《庶子男妻》作者:凤九幽 文案:重生的谢庭月一脸肃穆,抱着不知来头,一直伴在身边的《大国经济》不撒手。 目标:顺利在各种刀光剑影中苟下来,护住自己,护住弟弟,护住没用的残废夫郎。 夫郎:倒数三四五六七个字,你确定?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宅斗 重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庭月,楚暮 ┃ 配角: ┃ 其它:宅斗,爽文,重生,打脸 第1章 避不过的大婚 谢庭月要成亲了,不管愿不愿意。 亲事是继母林氏‘劳心劳力’,‘操碎了心’帮他订的,‘体恤’他可能闹别扭,给足了消化时间,一直在悄悄操办,直到明天就是大婚日期,不可能瞒的住,才不捂了,‘破罐子破摔’的大办。 满院喜庆的红,大门口炮仗用频繁的速度堆出了热闹气氛,街坊四邻,整条街道,不,半个城的人几乎都知道了,谢庭月,谢家充嫡子养的庶子,要嫁人了! 嫁给一个男人。 夫郎楚家嫡长宗子楚暮,出身世家名门,面冠如玉,清雅如竹,有匪君子,温润端谦,不管哪一点,都是谢家踩着高跷也够不到的,只是——病入膏肓,不良于行,随时可能死而已。 真是没半点新意,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视线滑过窗外被寒风吹秃了树,谢庭月唇角绷出一抹讽刺的笑,单手盖住了脸。 “二少爷?二少爷?您醒了?” 一道聒噪的,带着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很熟悉,是林氏的得力心腹王妈妈。 谢庭月:“我听见了,你退下吧。” 王妈妈却没走,嘴一撇,站在原地继续说话:“老奴知道二少爷不爱听,可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老爷是要脸的人,这亲事订了,日子到了,断不可能改,二少爷装晕还是装病,都没用,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今儿个撞了墙,没气儿了,棺材也得抬过去。” 谢庭月额角隐隐抽搐。 “您这么胡闹,自己累,我们也累,结果还是改变不了,何苦来哉?您怪夫人不告诉你,夫人也委屈啊,亲事是老爷亲口应的,也是老爷发话背着你安排的,要不是夫人体恤,您连这些安生日子都过不了。大好的洞房花烛喜庆日子,二少爷是聪明人,还是别触自己霉头,让一切顺顺利利的好……” 谢庭月突然移开手,倏的看过来:“我想顺利,就能顺利么?” 他眼眸漆黑,深不见底,似那暗夜阴阴海面,看似平静,实则蕴着惊心动魄的风浪。 连声线都挟满疏离冰冷,生人勿近。 王妈妈的气定神闲突然卡住,吓了一跳。 这二少爷……怎么变了个人似的,突然不一样了? 但再一看,二少爷还是二少爷,脸还是那张脸,好看,也稚气,看起来再聪明,也是长不大的孩子。 王妈妈暗叹自己做贼心虚,那些安排……二少爷不可能知道的,这就是话赶话,绝对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心绪浮动,看热闹的心都少了,王妈妈手一甩:“老奴奉夫人命,给您带来几个信得过的下人使唤,二少爷就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也好好想想吧,老奴告退。” 她带过来的人,是嫡母甘氏的陪嫁。 谢家组成比较奇葩,老爷谢良备,是一家之主,娶妻甘氏,甘氏不孕,陪嫁滕妾柳莹生子,就是谢庭月。甘氏性格阔朗,大气温婉,和柳莹姐妹相称,二女一起教养谢庭月,后宅安和,谢庭月的童年很是幸福。 偶然一次,柳莹随谢良备外出,遭遇山贼,谢良备安好,柳莹去世,甘氏十分悲痛。也许上天终于开眼怜惜,甘氏有孕,诞下儿子谢庭星。可惜她身体本就不好,强行诞子更是伤身,没撑多久,撒手人寰。 当时谢庭月只是个半大孩子,谢庭星还没记事,谢庭星几乎是被谢庭月手把手带大的。 名分上,谢庭星是嫡子,谢庭月只是冲嫡子养的庶子,实际上,谢庭月拥有生母和嫡母所有的爱和教养,谢庭星是个生命里只有哥哥的小可怜。 因为相依为命,兄弟二人感情很好,谢庭月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教养弟弟成长,别长歪,谢庭星的心愿就是好好长大,努力变强,让谁都不能随便欺负哥哥…… 故事若只到这里就好了,长大的路辛苦些,互相撑着,总能过去,可惜世事总不随人愿。 没几年,谢良备续了弦,林氏。这续弦可不得了,带进来一儿一女,全是谢良备亲生! 说是多年前,谢良备出门时,同这林氏有了肌肤之亲,应了要娶她的,哪知突然水患来临,转回来的谢良备找不到林氏了。找不到,自然做罢,由着父母之言,娶了甘氏。 可人与人的缘分说不清,几年后,兜兜转转,谢良备又遇到了林氏,相思之苦难解,自然又有了肌肤之亲,但家中已经娶妻,给不起任何承诺,谢良备就跑了。 甘氏死后……林氏带着儿女找上了门。 林氏很聪明,她没拉着儿女站在谢家门前骂,而是赁了院子,与谢良备‘偶遇’,极尽温柔小意,再‘恰当’的让谢良备发现一对儿女,她自己一个人艰苦养着的,长的很好的儿女。表明从没有高攀的意思,只愿‘得君一顾’,便心满意足…… 温香软玉在怀,佳儿乖女齐齐喊爹,谢良备怎会不大男子主义爆棚,不应了娶? 于是谢家后宅,就变了天。 谢庭月忍着自己排行生生从大变成二,日日与继母周旋,保住嫡母的嫁妆,护住自己和谢庭星小命,可结果还是——没护住。 甘氏和柳莹营造的后宅气氛相当美好,没半点话本里的刀光剑影,谢庭月自认聪明,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可惜书上得来终觉浅,没亲历过刀锋的他就像别人桌上一盘菜,被林氏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这桩亲事,他自己闹,没搅和黄,却被林氏搅和黄了。 她内心深处本意,并不是那么喜欢他嫁给楚暮。 她不喜欢,他反倒,很想做了呢。 “可真是蠢啊……” 想起前世种种,谢庭月忍不住叹息。 视线滑过房间正中央的圆桌,目光一顿。 接下来的某个时间,会有一碗甜汤放在这里,喝下去,送亲路上,遇到意外之时,他就会药性发作,做出羞耻之事。 楚家因为楚暮的病,条件开的再低,也不会愿意迎一个性淫之人进门,这桩婚事,自然断了。 他嫁不成楚暮,自己名声也一落千丈,楚良备大怒,夺了他手里甘氏的嫁妆铺子,让林氏代为保管,不管他怎么努力,怎么占理,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只能眼睁睁看着嫁妆单子交割。 谢庭星不管不顾的闹,为了他上蹿下跳,着了林氏的道,突然落水,大病,之后就这么去了…… “星儿……” 想起弟弟,谢庭月忍不住眼睛湿润,现在就有一种跑去书院的冲动。 活着的谢庭星!上辈子梦里都不敢想的事! 可惜不行。 别说今天阖府密的像个笼子,根本由不得他逃出去,就说眼前这个难关,他必须得过了,才能有以后多的多的机会! 谢庭星年纪小,性格冲动,不知道这桩婚事也好,省的难受,等顺利过了,他再好好和弟弟谈。 关键问题是,现在怎么过。 好不容易重生一回,为什么不早回来几天,偏偏是成亲前一天,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手抵榻边要撑着起身,突然被硌了一下。 低头垂眸,谢庭月看到一本书。 《大国经济》 页边卷着浅浅的黄,封面纯蓝,四个字铁画银钩,似写满山河壮丽,开阔无比。 谢庭月眼睫突然颤动。 上辈子的最后时间,只有这本书陪在他身边,他翻看了无数遍…… 倒是有用! 突然想到一个可以撬动的节点方向,谢庭月将书时时抱在怀里,眼梢荡起自信涟漪。 “来人!” 很快,廊外传来脚步声,一个身材健壮的小厮走了进来:“二少爷。” 谢庭月看着这个小厮,笑了:“我认得你,你叫冬哥,是奶娘的侄子。” 冬哥有些激动:“少爷竟还记得小的?” “小时候,都是奶兄陪我玩,你年纪略长两岁,从不会和我们一起疯,不是盯着假山石头,就是盯着树杈拐角,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们两个没分寸,伤到了自己。” “少爷……”冬哥强忍住哽咽,“日子难,您也要撑下去,星少爷那里人手够,小的们保证伺候好了,不碰破一点油皮,少爷您就留小的伺候你吧!” 说完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谢庭月赶紧叫起。 上辈子这时候,他感觉林氏在闹什么妖,十分不放心,把所有信得过的人全安排去了谢庭星身边。林氏当时没什么反应,他没想通,之后才明白,林氏应该很满意他这么配合,因为这样,正好全了她的计划。 把身边的人都派出去,可不就成了瞎子聋子,不知道前面的事了? 如今她下死令,把人拎回来给他,不过是暂时安抚牵制一二,要死也死在明天,今天不能出岔子! 蠢啊,他真是太蠢! 好在回来了。 谢庭月深吸一口气,这一次,他不把林氏搞死,就不姓谢! “冬哥,你帮我办几件事。”他面色肃穆的看着冬哥,“这个家里,我只能信你们了。” 冬哥觉得今天的少爷很不一样,明显有了精气神,不那么丧气,有斗志是好事,少爷又一向聪明—— “少爷尽管吩咐!” 他毫无怀疑的信任目光,干脆利落的应声,让谢庭月心情大好,笑眯了眼:“附耳过来。” 短暂耳语面授后,冬哥肃容:“小的这就去办,少爷您就等好吧!” 冬哥风一样的刮了出去,谢庭月坐到桌边,灌了盏凉透了茶,冷静的想接下来的事。 首先,是弟弟,发生意外的日子他记得很清楚,只要这亲好好成了,他再注意那个日子前后,不让弟弟到水边就好。 其次就是这桌上不久后放过来的甜汤,不能喝,但必须动,要让别人知道,他用了。 最后最关键的,他是想嫁了,让这件事顺顺利利过去先,楚暮……想娶么? 第2章 亲迎 冬月十二,阴,大风有雪。 楚家有喜,处处披红挂绿,装饰得焕然一新,新郎官自然也要打扮一番。 两个小厮架着楚暮,四个丫鬟在侧忙乎,手脚伶俐的将厚重繁琐的大婚礼服一件一件给他换上,衣服很多,时间有些久,楚暮一直保持着笑容。 阔额高鼻,剑眉星目,眸底似藏着潮汐,永远氤氲深邃,看不到底下藏着的东西,却因那时时挂在唇边的微笑,让你感受不到任何距离感,只会觉得亲切,向往。 楚暮此人,和外面传言一样,不管外貌还是气质,都是个君子。 给他换衣服的丫鬟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脸红着道歉,楚暮用如月下松涛清泉的声音安抚:“没关系,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动了。” 一个妇人打帘子快步走进,卷来一股寒气,见衣服还没穿完,立刻皱了眉:“一个两个都不顶用,这么点儿事磨蹭到现在?” 小丫鬟急急挡住楚暮,鼓着脸怼了一句:“黄妈妈且小心些,大少爷着不得冷风!” 黄妈妈被顶的肝疼,眼睛眯成三角:“哟,是小银杏啊,你婶子我伺候人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银杏再有勇气,到底年纪小脸皮薄,骂不过黄妈妈,憋的没回嘴。 楚暮修长手指搭在颈间,自己扣上襟扣,微笑一如既往:“黄妈妈来了。” “老奴来看看这里怎么样了,”厉害如黄妈妈,也躲不过楚暮的微笑大法,笑着行礼,“有些慢,咱们得赶赶了,大少爷千万记得先吃了药。” 楚暮还没说话,银杏小丫鬟就回了:“已经吃了,刚吃完。” 黄妈妈没理她,只看着楚暮笑:“要说咱们二太太给您说的这个媳妇,虽是个男娃,长的可好看了,比一般小娘子不差!就是听说脾气不太好……” 她偷眼瞧了瞧楚暮的脸色,没看出什么变化:“脾气不好也不怕,毕竟人生下来,谁能没点脾气?以后处长了,大少爷再哄一哄,一准能让人安心过日子!大少爷,您马上就有媳妇了,开不开心啊?” 这些话字面上看没什么,配合特殊的语调重音,暗意十足。 带满了刺,表达了恰当的幸灾乐祸和厌恶,足够引起不适。 “嗯,”楚暮微笑一如既往,眸底潮汐染上丹霞,愉悦的直白坦率,理所当然,“嫁给我,就是我的人,我自会好好呵护珍惜。” 就像……根本没听出话里的意思。 黄妈妈有些没趣。 楚暮这是场面话还是出自真心,她不在意,也没有人在意,她想看的,是这位尊贵大少爷的恼火尴尬。可惜这位大少爷仿佛生下来就少了这根弦,从来不会愤怒,也不会尴尬。 “……是叫谢庭月吧?” 黄妈妈:“嗯?” “我的妻子,”楚暮指尖搭在膝上,眼梢微垂,眸底有潮汐起落,“名字很好听。” 黄妈妈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不过一个名字而已,还没见到人呢,要不要笑的这么欢? 难道这桩亲事……真的说到了大少爷的心坎上? 这一问只在心头跳了一下,就压了回去。不可能,大少爷病成这样,房间门都不怎么出,到哪打听外面的人,又满意谢庭月? 对,刚刚还夸名字好听,肯定是这辈子没希望成亲,好不容易有一个,管他男的女的,都算圆了愿望。 黄妈妈心里鄙视了一下,转身继续她的检查工作。 …… 一切就绪,吉时到,楚暮准备迎亲,拜见长辈。 “大少爷真好看,红衣金冠,整个人都精神了!” “我也好像要这样的新郎官……” “就是可惜,腿走不了,接新娘子也起不了马,得坐车……” 一路上,悄悄躲在柱子后偷看的丫鬟们窃窃私语不断。 到得正厅,按礼大拜,老夫人李氏笑容慈爱,叮嘱连连,母亲苏氏嘴唇微颤,眼眶发红,但没有哭。 二婶孙氏拿帕子给苏氏:“大嫂,暮儿成亲是喜事,您可别舍不得,老话说成家立业,今儿个暮儿成亲,下一步就是立业,您这享福的日子长着呢,可不能哭!” 这话一落,整个大厅骤然安静。 孙氏是劝,还是在扎心,是个人都能品出来。 围观众人心酸的没法了,大少爷这样的身体……还有立业的那一天么? 只求好好活着啊! 楚暮看着苏氏,话音不疾不徐,如沐春风:“二婶说的没错,娘,儿子今日娶妻,日后和和美美,您的福气,怕是绵长密密,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很奇怪,同样的话,别人说出口,或是暗讽或是明讥,能挑起足够的情绪,但没人当真,楚暮说出来,淡淡如水,却似讲述既存的事实,容不得人不信。 就像他是天之骄子,尊贵无匹,能力无限,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兑现。 拜完,楚暮坐着轮椅出门,冰冷的寒风打着旋刮来,掀起他的衣角发梢。 有雪花,落在他脚边,迅速被红衣盖住。 “宗——子——迎——亲——” 在他身影离开家门的一瞬,老管家站在一旁,中气十足,面色肃穆的喊出这四个字,悠长,旷远。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一路卷着风,披着雪,洒着钱,到了谢家门前。 新郎‘撑着病体’,‘强颜欢笑’,亲自坐着轮椅叩门,没有人忍心拦。 看在钱的面子上,也没有人会拦。 谢家丫鬟小厮看着扔过来的碎银子眼睛都直了,还拦什么门,抢啊! 别人家成亲,一筐一筐的铜钱撒,已经算是大方了,到了楚暮这,竟然撒碎银子,他是钱多咬手,没处花么! 话传到后宅,林氏都惊讶了:“楚家……这么看重谢庭月?” “也未必是看重二少爷,只是担心楚家少爷的身子,经不起折腾……”王妈妈在一边小心翼翼的回。 林氏帕子按着嘴角,笑容凉薄:“楚家,也就这点追求了。” “谁说不是呢?”王妈妈殷勤的给林氏捶肩,“不过再想,咱们也没吃亏,听说还另抬了几箱子见面礼孝敬……楚家那快死的残废,要不是夫人善心,怎配娶妻?他就该孑然一身,赤条条来,赤条条走,如此长点良心,回报夫人也是应该。” 林氏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王妈妈心下一紧,继续讨巧:“夫人您这般心善,不若再卖个好,好好送咱们二少爷出门,别让人家等的着急!” “就你会说话,”林氏眼神瞥向窗外,微微眯了起来,“行吧,你亲自去催一催,姑爷身子不好,吹了风再凉透了……不吉利,让少爷快着点,别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了。” 说着说着话,笑出了声。 王妈妈不敢再探主母意思,也不敢再讨巧,立刻去了。 其实林氏就是觉得烦,太闹腾,想让新人快点出门,出了门,才有好戏看。 这意思王妈妈懂,谢庭月更懂。 “好啊,就听王妈妈的意思,不必顾着别的礼,直接开门吧。” 他看着王妈妈,笑容深不见底。 王妈妈后背一寒。 今天……怎么回事?总觉得彻骨的寒,时不时发作,难道是因为下雪了? 她视线掠过桌上空碗:“少爷用过补品了?” “过甜了些,”谢庭月平静点评,“人快来了,收下去吧。” 王妈妈亲自拿了空了的碗离开。 谢庭月的视线跟着她的背影,滑到不远处的黄狗……倒是委屈了它。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仿佛很久,又仿佛一瞬间,漫漫雪幕里,过来一个人。 很多很多年,谢庭月一直记着这个画面。 那一抹红衣,那温雅微笑,那个人眸底起落的潮汐,坚定从容的身影。 那双眼睛,仿佛将天地置之度外,只有同穿红衣的自己。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朝自己伸过来,伴着月夜松涛般的声音:“我是楚暮,你的夫郎。” 是宣告,也是邀请。 停在空中的大手仿佛诉完了没问出的话:你愿意跟我走么? 所有话语表情,尽皆真诚,让人有种深情的错觉。 谢庭月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就像……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他们此前并不认识,却熟稔默契,不必紧张,也用不着紧张,他们明白彼此这一刻的心意。 “我是谢庭月。” 谢庭月把手放了上去,同样笑容沁到了眼底。 他当然知道,楚暮不可能对他一见钟情,瞬间爱的死去活来,但他能感受到对方那份真诚,不是演技,是礼貌,是修养,是一个男人刻在骨子里的责任感。 这个男人,虽然没说出口,已经用所有动作表情宣告了一件事:自此,他是他的妻。 而妻子,是要护着的。 谢庭月突然有些难以言语的羞涩,手心发烫,庆幸对方的手现在很凉。 好像之前的担心稍稍有些多余,以后的路,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新人对视相笑,灿烂温暖,冰雪仿佛都为之消融。二人又都相貌英俊,站在一块宛若壁人,映尽世间所有美好。 围观众人一边感叹,一边泪目。 可惜了…… 如果这种画面能持续下去,楚公子能活的长长久久,该有多好。 第3章 破局&嘴炮 迎亲队伍离开谢家,走在大街上。 遵循古礼,谢庭月和楚暮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楚暮有楚暮的马车,谢庭月有谢庭月的轿子。 帘外漫漫风雪,足够让人冷静。 谢庭月摇摇头,抛开脑子里的杂念。 上辈子没能和楚暮顺利成亲,却并非没有任何交集,他见过楚暮两次,两次时机都很特殊,楚暮可能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看到了楚暮的阔朗,独特的强大与力量。 他不能因为对方的礼貌和修养,就理所当然的放了心,作为陌生人,他必须好好表现,保有足够的好感,才能让对方不退货…… 利益捆绑可以,谈买卖也可以,短时间内,他不能放走楚暮这个丈夫,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长长的路仿佛见不到尽头。 寒风侵骨,飞雪遮眼,天地一色,不管猎猎裹边横飞的铺幌子,还是随风剧烈摇摆仍然盖了满身雪的枯枝,都挟满冬日独有的萧瑟和肃杀,好像在提醒着人们前路危险,行路小心。 谢庭月眸底映着雪色,两只手扣的紧紧,心跳越来越快。 好希望这条路不要停,只要不停,危险一刻就永远不会到来。 可时间自来残酷,从不肯为任何人驻足停留,路总有终点,那一刻,也一定会来。 迎亲队伍走到岔道口,突然猛的一顿,马嘶长鸣,队伍乱了! 因是路口,大雪迷眼,首尾车辆顾不上,一乱,就散了。人群里不知道谁在尖叫:“来人——快来人——大少爷晕过去了,快点送医!” 这个大少爷,指的当然是楚暮。 有人犹豫着答了一句:“可大少爷正在成亲……” “成亲也要有命啊!快点送医,别废话!” 楚家下人忙成一团,伺候楚暮的伺候楚暮,安排现场的安排现场,但事情发生的太快太急,不可能立刻理的井井有条。 就是这时候! 谢庭月左手拎袍角,右手撑轿窗,腰腿发力,一个鱼跃,跳出了轿子! “楚暮——” 就像一个正常会担心伴侣的人,他满脸焦急的冲向前方。 都是男人,成亲礼服相对有些变动,比如谢庭月没穿裙子,没盖盖头,只一身大红喜袍,滚着金线,他本就相貌俊秀,皮肤白皙,配上红衣乌发,身侧漫天飞雪,画面美感相当值得深品。 混在人群里的壮汉一脸呆滞。 不是说……人喂了药,会浪的发|春么,怎么活蹦乱跳像个兔子,不等他伸手就蹿出来了? 浪是浪,浪的方式和说好的不一样啊!而且对着的人不是他,是新婚丈夫! 壮汉眸色阴阴,唇边黑痣上的毛都要揪下来了。 这笔买卖好像有点儿不对劲,怎么办,做不做? 他有些犹豫。 目光在谢庭月肩背,腰臀,长腿上流连,再看看红衣映衬下越发精致白皙的面庞,如美玉一般,勾着人想摸,想碰……壮汉往掌心啐了口口水,两掌一擦,干了! 反正钱都收了,不如就跟上去看看,能搞,占便宜的事不干白不干,不能搞,也能解个眼馋! 坏菜了也不是他的错,兔子没发|春,完全是买方没准备好! 黑痣壮汉眼泛淫光,暗搓搓跟上。 就见那白肤红袍的小兔子跑了几步,迷迷噔噔停下,像是被大雪迷了眼,找不到丈夫的方向。略愣住顿了顿,胡乱选了个方向继续。 黑痣壮汉都要笑出声了,对,就是这个方向,小宝贝儿,跑到巷子尽头才好,没人看到,正好成事! 他跟的太猥琐,太专心,完全没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坠了个尾巴——冬哥。 选择这个方向,是谢庭月计划好的。 时间太紧,他来不及调查,也来不及做更多,只能先想办法改变有关自己的结果。 这场乱上辈子就有,楚暮也像今天一样晕倒了,后性命无忧,这一次,定然也可以挺过去! 在心里说了数声抱歉,谢庭月小跑着,速度极快的进了一家铺子。 这是一间布料店,已逝嫡母甘氏的陪嫁。 甘氏去前留下遗嘱,嫁妆分作两份,一份给他,一份给谢庭星,但谢庭月一直觉得,甘氏已经给了他所有母爱,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弟弟的,他一文都不能要,遂这份遗嘱,他悄悄留着,没让任何人知道。因弟弟年龄尚幼,所有陪嫁铺子他代为保管,日后交付。 这个铺子的掌柜姓刘,叫刘远山,他之所以选中这个铺子,为的就是这个刘掌柜。 上辈子他被林氏算计的死死,甘氏嫁妆一点都没保住,这铺子当然也是。林氏拿了嫁妆,不善经营,把铺子给卖了,刘掌柜看不惯林氏作为,又因签的本就是年契,当即典银而出,另起炉灶,自己做起了小本生意。 刘远山很喜欢做生意,一心钻研努力,小有成绩,可惜眼光格局有限,只做到了小富即安,做不成一方巨贾。 谢庭月认为这个人可用。 “见过二少爷。” 刘远山拱手见礼,话说的有些虚。 他昨天收到了冬哥传信,主子交待下来的事当然要办,但二少爷成亲的日子,怎么会有时间到他这里来?听到外面的动静,更虚了,二少爷提前就有安排,难道这一切…… “时间不多,我便开门见山了,”谢庭月手负在身后,一双清隽双眸直直落在刘远山身上,“今日意外,我也是受害者,刘掌柜不必多想,我今日来,是想同你谈一笔买卖。” 刘远山方脸一派肃然:“二少爷是东家,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便可,何来谈买卖一说?” 谢庭月微笑:“我说的并非寻常生意,仅代表我自己,同刘掌柜你,谈一笔买卖。” “我?”刘远山指着自己鼻子,方脸上写满不解。 “商人逐利,纯粹的忠心很难,但商人讲诚信,重契约。”谢庭月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契约纸,“我让你心服,你对我奉献所有忠诚,何日我本事不够,你不再心服,随时可以提出离开,但离开之前,我要你十成十,发自灵魂的忠诚。” “怎么样,敢不敢?” 一瞬间,目光逼视,刘远山看到了谢庭月敛于眸内的所有锋芒,那么明亮,那么炽热。 他早已过了不安分的年纪,可就是这么奇妙,心底深处的一点点热血,好像被勾了出来。 “当然,也不是逼你现在就做决定,你可考虑。”谢庭月微笑,“我今日至此,先同刘掌柜探讨一个问题,何谓成本?” 刘远山方脸微凝,没立刻回答。 今天的二少爷,和以往很不一样,他有点……不大确定怎么回话好。而且成本这两个字,还用问么? 谢庭月:“比如说这布料铺,地契房契都在我手里,反正是我自己的,我任性卖别的不赚钱,或者直接把它关了,不做生意不赚钱,是不是也没折本?” 刘掌柜很谨慎:“这……房屋,还是会有一定折旧的。” 谢庭月眼神微眯,笑意渐深:“我若把它租出去,一个月会得二两银;交给一个熟手女掌柜卖胭脂水粉,一个月能得八两银;给你刘掌柜做布料生意,一个月最多的……我记得是三十两?若我有相识信的过的珠宝商,这个收益会翻十倍不止。” “所以我认为我的成本,不是租金的二两,不是胭脂水粉铺的八两,也不是刘掌柜帮我挣的三十两,而是那翻了数十倍的三百两,五百两。”谢庭月仰头,深深一叹,“赚不到这个数,我就是在亏钱。若我把铺子关了,折的可不只是房屋的旧——所谓成本,是被放弃了最大价值。” 刘掌柜如被重锤砸过,心跳加速,眼神猛的一亮。 这个说法……当真是闻所未闻! 就算自己的铺子,不赚并非是没亏,赚的少已经在亏了!商人眼光当更开阔,看到更多的可能性,善于利用资源,选取最大的价值方式,才是大道! 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无非是此了! 谢庭月震完刘远山,给他一些反应的时间,缓声总结:“做任何事都有成本,我们手里的资源有很多种选项,哪个价值最高,哪个就是成本。为商者,遇到难题不怕,怕的是不知道怎么解决,看不到方向。刘掌柜,我年纪轻,不一定每笔买卖都能做好都能赢,但我一定可以给指引你不同的思路方向。今日事忙,我不便停留,这契纸我已签好字,便留在这里,你想好了再决定。” 话虽如此,他有自信,刘远山一定会签。 《大国经济》是一本奇书,他不知从何而来,只知自记事起,这本书就一直在自己身边,可惜上辈子不知道它的好,一直没看过,生命的最后日子捡起来,大呼过瘾,却已没有时间。 他相信,这本书的内容能让他疯狂,如获至宝,也一定能让别人疯狂! 刘远山方脸上满是红光,双目锐亮,差点当场就说我签!少爷年纪虽小,站的却足够高,今天能教他这个,明天就能教他别的!他缺的就是眼界,吃了读书少的亏,为什么不签?少爷还心慈,说了他可以随时离开,只要自觉足够聪明厉害,不需要再教! 可他也明白,今日着实不是机会,二少爷大喜,外面事还多,没空跟他扯闲。 他立刻逼着自己把情绪转回来,尽量保持镇定,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您要的老山参和上品鹿胎……隔壁凌大夫我昨日也已提前约过,这个点不会出门,您直接过去便是。” 谢庭月接过药材,目光顺便往窗外看了一眼,长长呼了口气。 前两步行动,成功! 他却不知,刚刚在这斗方小铺里的言语,令人眼前一亮的‘成本论’,并非只有刘远山听到了。 隔墙有耳,还不只一个。 第4章 又有拦路虎 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谢庭月抱着药材离开布料铺,目标:隔壁预约好时间的凌大夫。 今日计划险么? 险,又不险。 险在很多事他无力阻止,只能应变,大劫或可平安度过,结果却不一定如他心意。世人迷信吉兆,成亲大事更没人想触霉头,就算一切还算顺利,最后吉时也赶上了,到底马惊了,楚暮晕了,接亲路上出现这样的意外,不可能是好事。 说不险,因为这事不算特别大。真心计较,没事也能挑出刺来,愿意和和乐乐,几句话就能带过去,只要他没像上辈子那样闹出丑事,一切都有转圜余地。 如果他有一个明确的姿态加分,让楚家看到他的诚心,满意他的表现……就更好了。 谢庭月垂眼看了下抱在手里的药材。 应对继母林氏暗算,顺便为自己将来铺路,他选定了冬哥和刘远山,这件事没有外人知道。别人会看到的,是他在出事后心急如焚,想方设法为新婚丈夫找药材找大夫,甚至忙中出乱傻乎乎,不管不顾,只要是好药材都拿,连鹿胎都没放过。 鹿胎固然有补血强身之效,但之于男子,它对妇人好处更多。 楚暮用不上,楚家内宅三座大山,不管年纪大的老太太,楚暮寡居的娘,还是掌理中馈,此次一力操办侄儿亲事的二婶,都能用得上。 傻乎乎犯了错误,也没拿真正没用的东西,上品鹿胎,谁得了都得承他的情,记他的好。 比起完美无缺的表现,有时无伤大雅的小错,反而更容易积累好感。 谢庭月怎么想都觉得,今天这个亲断断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直接退了! 布料铺和凌大夫坐诊的铺子挨着,就几步的距离,眼看着门在前,谢庭月加快了脚步,不想前面突然横出来一个人,挡住了他的路。 “这位公子——”此人拦路姿态强势,着一身青衫,眉翠目深,看的出来视线尽量温和,姿态尽量平易,但眸底的光,仍然带着犀利,“方才之于成本的说法极有意思,某愿讨教。” 谢庭月皱眉:“你偷听?”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没半点尴尬:“只怪墙壁太薄,风声顺耳,且——公子好像并非在行机密之事?” 谢庭月回想了下方才和刘掌柜说过的话,确定没什么敏感内容,声音大情绪激昂,有可能被听到的点大概只有‘成本说’,略放了些心。 为免有意外,他还是展示了自己的礼貌:“我名谢庭月,家中行二,这位公子——” “敝姓戚,名文海,谢二公子可唤我一声戚大,”戚文海拱手行礼,“今日不甚荣幸,竟能与谢二公子邂逅,不如——” 谢庭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抱歉,今日不行。”他一边说话,一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我还得去成个亲,很忙。” 戚文海又不是瞎子傻子,怎会看不到对方身上的红衣?想一想,也能猜到这是哪位主了。 猜到,便觉可惜。 仅凭那‘成本说’,他就断定对方非池中物,如今声名不显,将来必也能一飞冲天,配上将死的瘫子,着实可惜。 觉得可惜,自然要好心拦一拦:“谢二公子若有难处,我或可相帮。” 谢庭月既然做足了准备要立人设,当然不会因为一个不知根底的陌生人就改,当即肃容:“戚大公子何出此言?我既与楚兄成亲,自是真心实意,诚心愿往,怎会有难处?风大雪冷,公子若身体不适,还是少说些话的好。” “如此选择,可与你的‘成本说’不相符。”戚文海眼睛略眯,“你当知晓,你之未来,他并非最佳选择。” 这话说完,戚文海自觉太犀利,可能会引人误会,立刻找补:“有道是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我与谢兄虽是萍水相逢,未有前缘,但几句话已一见如故,心头激荡,我戚文海真心想交谢兄这个朋友,还望谢兄不要多想。” 谢庭月笑了:“可成亲,不是做生意。做生意利字当头,成亲却是情义为先。况且——”他声音拉的长长,眼梢微挑,笑得像只狡猾的猫儿,“你又怎知,他并非我最佳选择?未有深入接触了解,随便品评定义,可是商人大忌。” 戚文海心头一震。 这话也如重锤击鼓,掷地有声! 短短时间内让他惊讶两次,这样的人着实不多。 更觉得可惜了。 “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戚文海眉目带着焦虑,他这样仓促拦住谢挺远,不是不知道不妥,但他是真的急,手上有桩大难处…… 谢庭月叹了口气:“抱歉,我也是真的急,没时间与戚兄闲聊了。” 说完就绕过戚文海,继续往前走。 戚文海只得叹气:“你对他如此情根深种,他知道么?” “不劳戚公子费心。” 一道清越如松涛山泉的声音被风雪送了过来,正是楚暮! 谢庭月眼睛睁得溜圆,楚楚楚暮竟然来了!从隔壁凌大夫坐堂的医馆出来了!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难道……上辈子晕倒后送医,送到的就是这里? 一墙之隔,刚刚的话戚文海听到了,楚暮是不是也听到了? 谢庭月有些傻眼,恍恍惚惚的,脚没站稳,往前走时踩到颗石子,趔趄了一下。 楚暮修长手掌伸过来,稳稳接住了他的手。 谢庭月后知后觉的感觉到,楚暮手很大,也很有力。一般手长的人,身高都不会矮,楚暮因病体一直坐着轮椅,反倒让人忽略了一点。 “抓紧了。” 温润声音响在耳畔,谢庭月下意识问:“嗯?” 楚暮微笑:“我的手。” 谢庭月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看二人交握的手,好像脑子里冲击太大,一时回不过劲。 楚暮眼底笑意更深,话音也更缓,似乎带着缠绵的意思,在舌尖缓缓转出:“如此,就别怪我抓住不放了。” 谢庭月更傻了,这话什么意思? 很像有深意啊喂! 楚暮一边说着话,一边非常自然的接过他怀里抱着的药,放在自己腿上。 谢庭月赶紧摆手:“不用,我来拿,有点重的。” 楚暮是病人!还坐着轮椅!虽然看起来这样有点方便,但病人和轮椅不是干这个的! “重?”楚暮眼梢微翘,眸底装着谢庭月的倒影,“再重的东西,这里也能放。” 结合这句话的表情,眸色暗意,谢庭月突然有种奇特的认知,楚暮……是不是在调戏他? 更重的东西指的是什么? 是他么! 想到自己坐楚暮大腿的画面…… 谢庭月脸爆红,太羞耻了!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楚暮,上上下下,好多遍,楚暮微微笑着任他看,十分大方。 谢庭月心内思绪疯狂喷涌,怎么回事!这个楚暮怎么回事!是他的错觉么! 刚刚在谢家接亲也是,一般人那么容易接受没见过面的陌生人成亲?修养再好,责任感再强,也不会那么轻易吧! 当时他没多想,现在想,感觉非常不对,这个人的目光很不一样,方才起,更加不一样了。 狭长眸底涌动着潮汐,摇动着星光,似藏了千山万水,深不可测。 楚暮在想什么?知道了什么? 或者……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他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疑问太多太多,谢庭月说不出口,实际场合也不合适。 “我就在这里,身体无碍,夫人不必急急的四处跑了。”楚暮抬手帮谢庭月整理衣袖,不着痕迹的放了片细翠叶子卷在对方内袖,动作之快速轻柔,没有任何人发现,谢庭月本人也没有注意到。 谢庭月更臊了,不说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亲密,他没有照顾生病的人,反倒让生病的人照顾他,实在不像话。 “我自己来。” 楚暮就微笑着离开了手,十分善解人意。 他所有表现,无不温润优雅,极尽君子之风,引旁人侧目,唯有他身侧不远站着的长随秦平,头垂的低低,狠狠嘬了下后槽牙。 谁都以为主子温柔端谦,从不冷脸,那是别人无知,看到的太少,实则…… 他偷眼瞧了下新夫人。 谢二公子着实不凡,以后必须绷紧了皮,好生伺候! 他只看了一眼,就见自家主子笑眯眯看了过来。 后背顿时升一起一层白毛汗,他赶紧把头垂下来,不敢再看。 站在一旁的戚文海觉得自己十分多余,还隐隐有股牙酸。他这是……被无视了,还是被刻意针对了?没有人跟他说话,他却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羽箭,如雨如瀑,直剌剌朝他射来! 楚暮照顾完自家夫人,终于有空理他了,转过头,微微一笑:“不知道这位——” 来了! 不知为何,戚文海下意识绷起身子绷起脸,肃容拱手:“在下戚文海。” “我与内子要赶吉时,不便逗留,这就告辞了。” 楚暮非常礼貌的,满面微笑的留下一句话,拉着谢庭月的手就走了。 留戚文海风中凌乱,任冰冷的雪往脸上胡乱的拍。 所以他的名字根本不重要么! 人家根本没想问,也不想记! 楚家宗子身患重病,不良于行,没两年好活,这件事全城的人都知道,戚文海之前没见过楚暮,印象只有这些,但今日短短一个照面,深觉传言误我。 一个人身体如何,从来不是有没有本事的标准…… 谢庭月说的太对了! 所以此举,是谢庭月深思熟虑做下的?他认为这楚暮是游龙在渊? 如此,还是想办法结交一二的好。 其实他想岔了,谢庭月本人也是一脸懵,想来想去得不到解时,已经赶上吉时,进了楚家门,按流程——要拜堂了。 本家大少爷成亲,楚家当然时时关注,片刻不敢轻忽,生怕哪里没跟上,没做好。 除了楚家,百姓们也围观的乐呵外,还有一个人,盯的程度比楚家人不差,可谓十分关心了。 正是谢家正院。 林氏。 第5章 拜堂 林氏坐在暖炕上,梳着富贵高髻,背靠松软迎枕,左手放着香茶,右手任丫鬟给她染着指甲,闲适慵懒,好不惬意。 感觉时间过去了不少,她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时间差不多了吧?” 王妈妈也等着看热闹,不大敢表现出来,只时不时望向窗外。听得主子提起,立刻满脸堆笑:“算着就是这时候了,也不知那贱种会闹出怎样的大热闹,夫人莫急,奴婢这就去问一声,回来学给夫人听!” 结果不等她问,有人连滚带爬的进来传信了:“禀禀禀夫人,二少爷顺利进府,跟楚家大少爷拜堂了!” “啪——” 林氏手边茶盏顿时带到了地上,摔得粉碎:“你说什么!” 这人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二少爷的轿子跟着楚家大少爷进了府,到吉时要……拜,拜堂了。” 林氏手抵额头,突然有些晕。 她听到了什么?是错觉么! 王妈妈也吓了一跳,瞪着跪在地上的人,目光锋利阴沉:“你可看清楚了?若敢谎言惑上,家法板子可不会留情!” “小人亲眼看到,”这人吸着凉气,小心回话,“花轿停在门口,楚家的喜娘妈妈足足塞了六个压手红封,二少爷才下轿,被楚家大少爷拉着手就进去了……” 林氏气的不轻,但她一向要脸爱装,没立刻发作,把人挥下去后,才掀了桌子,砸了一屋子东西。 “不可能!区区庶子,他凭什么!再充做嫡子教养,跟着大妇得了一堆好处,也是丫头生的!” 王妈妈赶紧劝,小心翼翼的措辞:“可不是……那贱种就算得意,也只能得意一时……” 林氏面容扭曲,眼里几近喷火:“麻三呢!他在干什么!我给他钱不是闲看瞎玩,是要办事的!” “老奴马上去查!” 王妈妈得了这个由头,赶紧往外走,出了屋子,方才长长松了口气。 林氏指甲紧紧扣进肉里,一点都没觉出疼,森寒目光顺着窗缝看向远处天空,楚家的方向,突然,冷笑出声:“你以为你这就得意了?躲得过这次,躲不过下次,躲得过我,也躲不过别人!” “当那楚家——真心想娶你过门呢?” 林氏并不看好这门亲事,在她的认知里,就算她没得意,谢庭月也得意不了,一时顺遂抵不住最后的翻船! 可惜,这一回注定要让她失望,谢庭月还真顺顺利利过去了。 当然,小插曲还是有的。 成亲是人生大事,每个流程都有说法,得讨口彩,得按吉时,你可以等吉时,不能让吉时等你。比如亲迎这条路,吉时快到了,新人速度就得赶一赶,吉时还有很久,接亲却很顺利很快,那这条路就得慢慢走,耗耗时间。 新人拜堂大礼更是一丝都不能差,候场这种事,新人也会遇到。这个时间普遍不会很长,拜堂流程前有个‘新人对坐’礼节,时间长短可自行调控,正好得宜。 小插曲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马上有个‘跨火盆’仪式,基本上是约定俗成,谁家成亲都有,寓意趋吉避祸,远离不祥,兴旺蓬勃。楚家高门大户,当然有不同的讲究,比如盆得是金盆,里面要燃萱草和上好的银丝柏木炭,这样才有红红旺旺,富贵有余,子孙绵长。 但是萱草找不着了,准备好放在一边的突然没了,不知道被哪个不长眼的当成乱草捡走了,准备好的炭也湿了,后面太忙,下人们都得小跑着伺候,结果一个不慎,两个人撞到了一起,被撞的那个刚好手里捧着壶茶,上好的银丝柏木炭……就这么湿透了。 银丝柏木炭晒干了还能用,也不算坏了东西,但这是最好的炭,价格很高,府里是有数的,成亲大事坏了要换当然可以,但这炭种是有专门本子登载领取情况的,要走流程,现在时间根本来不及,等照流程取来,吉时定然过了! 偏生这时候大管家不在跟前,到处找不着,老太太带着大太太,二太太正在后面待客,谁都抽不出身…… 好事不成双,祸事不单行,就在这时候,墙头上跳下来一个白团子。 白团子浑身雪白,圆脑袋,圆眼睛,圆身子,爪子都是胖乎乎的,浑身毛毛蓬松柔软,不带一根杂毛,是只漂亮的猫。白猫尾巴尖上绑着一只和眼睛颜色一样的蓝缎蝴蝶结,小小的,很精致,它翘着尾巴,优雅的走着直线猫步,扬着下巴不屑看人,小模样要多骄傲有多骄傲。 一瞬间,所有人定住了似的,现场顿时安静。 负责的掌事愁的胡子都要揪下来了,这祖宗怎么来了! 白猫好像很讨厌有人挡它的路,杯盏东西都不行,抬爪子就挠了两个人拍飞几个杯盏,相当嚣张。如此张牙舞爪作威作福,不但没有人敢呵斥,近点的甚至赶紧接住了喵大爷拍飞的东西。 霸道白猫的目标不以任何人为转移,大剌剌,凶巴巴的就朝谢庭月走了过来。 谢庭月不太理解现在状况,眉羽微抬,看了楚暮一眼。 楚暮面上微笑一如既往,没任何提醒。 谢庭月有些牙疼,行……吧。 围观人员却无不倒抽冷气,怜悯的目光递给谢二公子。 这尊凶神,除了老夫人谁都不亲近,伸抓就挠,不给任何面子,被它盯上了,少不得要受罪,这大喜的日子你说…… 怜悯归怜悯,众人只感心叹可惜,却不敢上来拦。 万一白猫改变目标,冲自己来了怎么办! 接下来的发展惊掉了众人下巴。 霸道白猫走到谢庭月脚边停下,没挠没咬,绕着他闻了闻,直接躺倒,亮出肚皮:“喵——” 声音那叫一个娇一个软一个浪。 它在求抚摸! 而且它挠人霸道,求抚摸也很直接,抱着谢庭月的腿来回蹭,一声比一声催促,好像谢庭月在不摸摸它,它就要勾着裤子爬上来了,死不放爪! 十分的不要脸。 谢庭月下意识拽着裤腰,有些尴尬。 可他视线往旁边一扫,发现没有人笑话他,大家视线好像都很……复杂? 没办法,他只好再次求助新婚丈夫。 楚暮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似在鼓励。 谢庭月就没任何包袱了,蹲下来让白猫闻了闻自己的手,就开始撸。 圆脑瓜,后脖子,腰背,下巴……一套没走完,霸道白猫已经从百炼钢化成绕指柔,呼噜噜喵喵喵叫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又娇又软甜。 众人难以置信的互相看看,发现彼此的目光情绪一模一样。 这猫是换了芯子么! 还是新进门的少奶奶有魔力! 甭管怎么说,这可是老夫人的爱猫,整座宅子辈份第二大,家里的爷们看到了都得哄着,别人谁敢管?整个楚家,它在哪,哪就是吉利,敢说一句旁的……是嫌命太长活够了,还是府里给的月钱太高,不喜欢铜臭想换个别的‘好地方’? 楚家下人们对个眼,立刻行动了起来。 反正白猫永远不会错,它喜欢少奶奶,少奶奶当然也没错,那如果事没办好,误了吉时……就是他们的锅! 当即所有人走动起来,拿出看家本事,抚平所有路障——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非常迅速的,萱草,银丝柏木炭全部迅速配齐,吉时也到了。 白猫不喜欢放鞭炮的声音,浪了一通浑身舒坦,尾巴勾了下谢庭月手腕,喵一声道谢,摇着屁股告别,那姿态仿佛在说:喵大爷记住你了,下回继续这么伺候。 谢庭月:…… “吉时到,新人拜堂——” 乐声中,谢庭月和楚暮牵着大红绸的两头,走进正厅。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三句话,三个礼,时间很慢,却也很快。 谢庭月看到对面楚暮的笑,温暖和煦,似春天的风,夏夜的月,眸底映着星光和潮汐,深邃,却也真诚。 他好像……真的很愉悦。 拜完堂,一切就更顺利了,新房很安静,没有人胡乱打扰,挑不出一点错,老夫人还派身边的大丫鬟给新夫人送来了吃食——听说了白猫闹出的动静。 无论如何,因她这个表态,所有一切更顺利了。 谢庭月松了口气。 等了很久楚暮才过来,发梢微湿,也换了衣服,显是已经沐过浴。 谢庭月闻到了淡淡的药香,是药浴? 长随秦平将楚暮推到桌边,在桌上左边摆上书,右边摆上一只小巧酒盅,并一长颈酒壶,之后什么都没说,垂着头缓缓退了出去。 谢庭月看了看,书而是翻开的,内页边角甚至有抹湿痕,酒盅内有酒半盏,定是之前喝过。 这人……刚刚一边药浴,一边看书饮酒? 大约注意到了他眸底好奇,楚暮三根修长手指拎起酒盅,饮了一口:“我平素身体不好,大夫有言,小酌于身体有益。” 谢庭月明悟,原来如此。他就说,一般病人怎么能饮酒呢?可见楚暮这病不寻常。 “陪我饮一杯?”楚暮托腮,笑着提出邀请。 他的笑没什么不同,谢庭月却突然注意到他眼底的血丝,面颊的潮红。 这个人,已尽是疲态。 强撑了一个白天,他一定很辛苦吧? 一丝愧疚渐渐从心底爬上来。 这场亲事从前到后都透着荒诞匆促,楚暮本无需太重视,他是病人,怎么做都不算出格,没人能挑得出理,可他还是顶着寒风亲迎了,对自己处处照顾提点。 很多事情,本应自己这个有所图的人时时注意才对…… “下次小酌,我再作陪可好?”谢庭月看了看桌上的酒壶,“多饮伤身。” 杯里仅有半盅,壶里也不多了,他若加入,必要加酒,不合适。 话未明说,意已尽,楚暮看懂,也听懂了,眼梢弧度更弯:“好啊。” 谢庭月感觉有些新奇,新人洞房相见,气氛大多尴尬害羞,他同楚暮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闲适自然,如老友相对,很舒服。 看着时间不早,他问楚暮:“想休息了么?” 楚暮修长手指握着书卷,视线也没离开:“再等等,我还要看一会书。” 谢庭月:“那等你看完,我帮你铺被脱衣。” 书卷被修长手指放在桌上,合起,楚暮头偏过来:“我不看了。” 谢庭月:“嗯?” 楚暮微笑:“脱吧。” 谢庭月:……!! 第6章 认亲风浪起 谢庭月单纯的想照顾楚暮。 因为今日的被照顾和提点;因为对方眼底的血丝面上的疲态;因为对方已经沐浴更衣过,外衫大氅都是披着的,帮忙去个衣并不会造成暧昧和误会。 还有心底深处那一点点想讨好对方,建立友谊,保持良好关系的企图。 他真的只是发自内心的想帮个忙而已。 楚暮却自己转着轮椅过来了,还说着以上的话。 好像他等不及,或者……在回应自己的‘等不及’! 视线滑过满屋喜气,红帐红烛,谢庭月悲伤抚额,特别想喊一句,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有心怀不轨! 可楚暮已经准备好了。 他愣愣的站着没动,人家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转到了床边,双手撑着身体坐到了床上,双臂朝外,下巴微抬,姿势都准备好了,方便他行动! 谢庭月:……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脱衣服这件事并不存在难度,楚暮的大氅外衫都是披着的,没穿实,只系了领口的扣子。 谢庭月手放了过去。 头也跟着低了些。 然后他发现……楚暮的喉结长的很漂亮。 跟本人坐在轮椅上流露出的‘柔弱’不一样,他的喉结突出,线条分明,很有种男人的硬朗霸道。 谢庭月不由心生嫉妒。因为他自己这个位置……长的弱了些,少年时曾一度自卑,就算成长路上一直被小姐姐们夸好看,也弥补不了遗憾。 因为嫉妒,他下意识看了楚暮一眼。 这一看更不得了,楚暮的睫毛很长,还又长又密,嚣张跋扈,张扬恣意,简直是对他这样毛发少的人的巨大侮辱嘲讽! 楚暮见新婚夫人看过来,自然回以最温柔完美的笑容。 谢庭月顿时心虚,有种偷窥被正主抓到了的羞耻感。 这一虚,手也跟顿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了楚暮的脖子。 指腹与皮肤相触,彼此都清晰明确的感受到了对方的触感,温热,柔软。 谢庭月:“抱歉!” 不用看,光是感觉到自己脸上烫烫的温度,他就知道自己脸红了! 为什么被摸到的是楚暮,尴尬脸红的反倒是自己! “谢二,我们已是夫妻。” 谢庭月没抬头,听到楚暮的声音响在耳边,胡乱点了点头。 楚暮的话很慢,似乎一字一句:“夫妻之间,本就无需避嫌,你这样子……”话到这里,停顿了片刻,之后压的更低,似乎还凑的更近了,“好像在期待我对你做什么。” 他笑眯眯看着谢庭月:“还是我误会了?” 谢庭月反应过来,立刻抬头:“当然是误会了!我怎么会想做那种事!” “哦?哪种事?”楚暮眼梢翘起,笑容更深。 谢庭月脸爆红,他是不是被坑了! 楚暮:“原来夫人真的有在期待。” 谢庭月:“我不是!我没有!” 他一边强硬(无力)反驳,一边在心中惊讶,这种涉及到男人自尊的问题,一般病人都不会像楚暮这样洒脱的谈论吧? 有过一世经历,他十分确定楚暮是真的生病,并且病的很重,离死不远,并不是装的,要心里多强大,才到做到如此云淡风轻? 这一刻,谢庭月清楚的领会到,所有人都觉得楚暮很可怜,他的身体也的确重病堪怜,但他本人,并不需要这份怜悯。 他只是个普通人。 只想做个普通人。 谢庭月心里莫名一酸,继续低头与扣子死磕。 “可我只能对夫人说声抱歉了,今日夫君很累,体力不支,这周公之礼,只能改做它时了。” 扣子解开的瞬间,楚暮修长手指也伸了过来,握住了谢庭月的手:“还望夫人谅解。” 因为手被拉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离对方越来越近,谢庭月甚至怀疑,下一秒对方会亲下去! 吓的他赶紧甩手,把大氅外衫往外一扔,按住楚暮就往被子里塞:“时候不早了,睡吧!” 把对方按进被子裹好,他自己也相当快速的脱衣服进了被窝—— 自己的被窝。 然后背对楚暮,调整呼吸,以最快的速度进入睡眠! 太吓人了……刚刚的一切都太吓人了,他怕不是在做梦吧! 楚家病重快死的大少爷,所有人评价谦和温润,有君子之风的大少爷,竟然是个不要脸的流氓么! 到底为什么,对方对自己这么感兴趣? 谢庭月觉得上辈子白过了,一脑袋浆糊完全没成长成金子,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 新婚次日,约定俗成敬茶认亲。 因楚暮身体状况,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圆房,也就没了对新媳妇的打趣,整个流程中规中矩,不活泼,也不算死板,大家给足了面子。 爷们们都忙,过了流程就散开离去了,家里辈份最大的老夫人李氏在,长媳苏氏和掌理中馈的二媳妇孙氏自然左右随侍,谢庭月和楚暮作为主角没得发话,也不好自己提出离开。 正厅很快剩下这五位主子。 孙氏很热情,一直拉着话题和谢庭月聊天,‘昨夜睡的可好’,‘今晨饭吃的可香’,‘来家里可还适应’……类似的话问了一箩筐。 到最后,放下了个大□□:“侄媳妇适应的这般好,我总算是放了心!家里这一摊子事,我鸠占鹊巢揽了许久,也该退位让贤了,等下回去我就把对牌送到你那里,这府里中馈,就交给你啦!” 此话一出,厅中陡然安静。 谢庭月心中一顿。 楚家老爷子已逝,辈分最高的是老夫人李氏。长媳苏氏,生子楚暮,可惜苏氏的丈夫楚暮的爹命短,早早去了,苏氏寡居,一度身体不好,再加上重病快死的独子,考虑到传承,楚暮嫡长宗子的身份再贵重也没用,他早几天死晚几天死结果一样,这楚家,一定会交给二房,遂孙氏抢了中馈,府中没人反对。 她抢便抢了,这时出来退位让贤是什么意思? 还给大房,她有那么好心?是挖了坑,还是只想图好名声? 谢庭月脑中迅速思考,只片刻,就给这件事情定了性:坑人无疑。 真心怀善意,好心教新妇的人家不少,但多多少少,长辈都会留些日子出来,一来给新婚夫妇培养感情,二来让新妇适当的熟悉家里,认识家里,再交中馈,手把手的带。 孙氏此举,哪一条都不挨。 但谢庭月仍然想答应。 因为这是坑,也是最快站稳脚跟的方法! 在楚家有地位,于他目前……可太有利了。 但一来这跟他的打算有些出入,深入楚家有利,也有弊;二来,这样的话,不是他一个刚过门的新人可以接的,遂他眼观鼻鼻观心,站的稳稳,没说话。 果然,苏氏就皱眉反对了:“弟妹何出此言?家里中馈在你手下从未出错,一直顺利,谢二才嫁过来,又是个男子,如何掌理后宅中馈?” “大嫂这话不合适,”孙氏握住苏氏的手,肃容提醒,“还好咱们这没外人,不然别人听了,以为您在嫌弃侄媳妇呢!” “甭管侄媳妇是谁,出身如何性情如何是男是女,在我这里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咱们家的人!既然进了咱们家的门,就是高贵的值得大家尊敬扶得起的,当然能立起来,谁要瞧不上眼,我跟谁急!” 谢庭月:…… 谢谢你这眼药了。 孙氏笑眯眯看了眼谢庭月:“这长房长媳,理中馈是规矩,说出大天去也没错,而且我瞧着啊,侄媳妇肯定能行!”说完她看向老夫人,“娘您说是不是?” 老夫人没看她,也没看苏氏或谢庭月,直接看向楚暮:“你怎么说?” 楚暮视线滑过谢庭月明亮清澈的眼睛,笑了。 “长房管家,例来如此,责无旁贷。说起来也是我身子不争气,让二婶受累这么久,二婶非三头六臂,每每顾着大家,误了自家房里的事,听闻二叔私底下偶生怨言,我心内很是愧疚。” 楚暮说着,看向谢庭月:“以前我只能愧疚,做不了其它,如今有了夫人,自然不敢再偏劳二婶,自己的事,自己扛很好。” 老夫人手里转着佛珠,眼帘微垂。 楚暮又向孙氏道谢,脸上笑容越来越深:“这么多年,累二婶颇多,之前的所有事,我虽没说过话,却一直记在心底,多谢二婶照顾。稍后我夫妻会备上薄礼,还望二婶千万不要嫌弃。” “内子初来乍到,年轻没经验,办事自不如二婶熟练快速,到时二婶看着,可莫要着急上火,容我们学一学。” 这话说得平缓,内里带了多少刀光剑影,明意暗意,该明白的人,心里自然明白。 ‘夫君’如此强势,谢庭月自然要‘夫唱夫随’,当即看着楚暮甜甜一笑:“我都听你的。” 老夫人捏着佛珠发了话:“既然双方没意见,就这么办吧。” 孙氏一口气哽在喉间,憋的牙痒痒,还是得保持微笑:“正好,接下来有一桩紧要之事,我便提点下侄媳妇。咱们家历来有办梅宴的习惯,这要拖到腊月,大家都该筹备过年,人聚不齐,不热闹了,再晚也不能过这个月底。眼看没几天,辛苦侄媳妇好生准备了。” 谢庭月笑出小白牙,十分乖巧的行礼:“有什么不懂的,我一定随时向二婶讨教。” 孙氏笑容‘大度’:“我随时恭候侄媳妇。” “好了,我乏了,你们都回吧。” 老夫人发了话,众人离开。 孙氏自然没多的话讲,送走老夫人,出门甩了帘子就走。苏氏眉目间有隐隐担心,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叫住楚暮和谢庭月,可看到楚暮脸上的疲色,还是停住了脚,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回到房间,楚暮很安静,要了杯茶,坐在窗边看书。谢庭月在一边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该收拾的,事都有下人做,他只是整理确认一下自己的东西都在哪,省的用的时候找不着,比如那本《大国经济》。 他从来不把这本书当机密,见好好放在书架上,就不再管,随手理了下大婚穿过的喜服。 这样的衣服是要好好保存压箱角的,他看一眼,只是想确认昨天事忙,有没有什么东西落在上面,结果不知道动了哪,袖子里掉出一片叶子。 绿色的,半干,形状有点圆,边上刺刺的…… 这是什么叶子?大冬天的树叶落光,哪来的绿色叶片?是他在街上跑的时候不小心卷到袖子里的? 只纠结了一瞬,他就放开了,将快要干枯的叶子丢到一边。 现在最重要的,是明天的回门! 冬哥肯定把他交待的事办好了,稍后叫进来问一问…… 好继母林氏,你准备好倒霉吧! 丢在地上的叶片,谢庭月没在意,楚暮也没在意,眼角都没给一个。 长随秦平心内捶胸顿足,特别想扯着新夫人看一眼,再看一眼! 昨天拜堂那么顺利,绝非别人承了你鹿胎的情,是因为这个啊!老夫人那霸道白猫最喜欢这玩意,只要带一片在身上,它就会浪的求你揉!而它在楚家是不能惹的存在,它表了态,下人们安敢怠慢于你?二房太太也不敢!所以那草,那炭才来的那么快! 夫人你清醒一点啊,看看清楚,这个家里最有话语权的是谁,最该讨好的是谁! 尽管内心戏丰富到快要喷涌而出,为自家大少爷委屈垂泪不平,他还是不敢说一个字,只能垂头站在一边。 因为—— 大少爷已经‘笑眯眯’看了过来:“秦平,看茶。” 第7章 回门找茬 其实谢庭月一直有句话想跟楚暮说。 楚暮能不能……陪他回门? 三朝回门,他打算做一些事,楚家家世门第于他大有用处,‘新婚夫郎’亲至更是一份难能可贵的特殊助力。 昨天白天太仓促,到处乱哄哄,也没有合适时机,晚上有时间单独相处……气氛又朝诡异的方向发展了,问不出口。 今天—— 谢庭月看向‘新婚夫君’,安静的出奇,不闹,不说话,不像昨天那样让人脸红心跳又不安。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很微妙,经过昨晚的‘脸红心跳不安’,不管楚暮今日如何表现,冷漠还是疏离,谢庭月都不觉得尴尬,对方姿态并非拒绝,他有话亦可以直说,不必踌躇难言。 但楚暮这么安静,肤色苍白,唇色浅淡,没一点精气神,显是昨日劳累太过,一觉根本休养不回来。 这是个病人,病情很重的很种。 谢庭月就犹豫了。 不能帮对方分担,不能更体贴就算了,还非要拽着别人燃烧自己照亮他人…… 再等等看吧,看稍后他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谢庭月把话收回心里,和楚暮打了声招呼,转身去外厅,叫了冬哥。 这一去,就是一个时辰。 需要做的事,交代的话,成亲前一天就说的清清楚楚,今日碰头主要是信息的反馈和交换,以及接下来势必要进行的事,查漏补缺,顺势而为…… 谢庭月心思不停转,双眼越来越亮,越来越有信心,回房间时,脚步十分轻快。 如果明天楚暮能陪他回门扮个定海神针,一切稳的不能再稳! 推开门,楚暮睡着了。 他斜靠在榻上,长长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握着书卷的手要滑不滑,颊边有淡淡的红。榻前不远处炭盘燃的正旺。 这是暖和了? 谢庭月看了看,榻上铺了厚垫,靠垫也是蓬松柔软的,这个姿势不会累也不会难受,就没吵楚暮,只轻轻取下他手中书卷,拿来柔软毛毯,给他盖在身上。 静静看了对方许久,谢庭月心说还是算了,让他好好休息吧。计划很顺利,他一个人也可以搞的定,只是时间可能略久…… 谢庭月离开后,楚暮眼睫微颤,慢慢睁开了眼。 眼梢微眯,眸底暗色起伏。 趁着谢庭月没注意到,他转出门,命令自己的长随秦平:“把那个药拿过来。” 秦平脸色瞬间绷紧:“少爷,那药不能多吃!你昨天已经吃过一粒了!” 楚暮盯着他,眸底是不容置疑的冷光。 …… 决定做好,谢庭月就不再纠结踌躇,一门心思想明日回门攻略。要怎么说话,找什么时机开启正题,继母林氏可能会有什么反应,他要以怎样的姿势应对……总之,必要站在不败巅峰,给林氏一个大大的教训,让她明白,有些手不可以乱伸! 这事了了,以后的日子也是要过的,拉拢了刘远山,接下来干什么?手边有哪些可利用的资源,上辈子这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可以用一用的? 心里装的事太多,脑子不停转,就没过多的精力关注楚暮。好在楚暮今天一天都很安静,身体也没什么异样,除了不健康,没什么特别。 养精蓄锐一晚,第二天谢庭月早早醒来,小心翼翼起床穿衣,注意不吵醒楚暮。 草草吃两口东西,他转去正院,和长辈们打招呼。 老夫人那里气氛如常,有不爱说话的,有眉目间隐隐露着担忧的,也有明意暗意各种刺的,谢庭月‘归心似箭’,不中听的话全当听不见。 不过他也算看出来了,楚暮陪不陪他回门,他有没有真正关心体贴楚暮,好像根本没有人太在意,他们两口子的事自己做决定就好。 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不好。 一切准备就绪,谢庭月整理衣衫,走到准备好的马车边,一推门,里头竟然有人! 扑面的暖风和药香,笑吟吟看着自己,君子淡雅如沐春风的脸,不是楚暮是谁? 谢庭月把手迅速关上车门隔住冷风:“你怎么在这里?” “今日不该回门?”楚暮煞有其事的微微侧眉,“还是我记错了?” 错……当然是不可能错的,谢庭月只是没叫上他。 “夫人该不会想抛下我,自己一个人偷偷回门吧?”楚暮身体微微前倾,语调微扬,像在开玩笑,又似乎带了些埋怨嗔怪。 谢庭月断定自己没有看错,对方眼底有明显的落寞和难过,他伤心了! 是觉得被嫌弃了?而且别人嫌弃的似乎很有道理,他没底气正面反驳,只能以玩笑撒娇的方式圆面子? 谢庭月顿时心生愧疚。 病人总会敏感多思,他不应该这样。 “怎么会?我就是进来看看环境怎么样,马上就会去叫你的!”谢庭月说瞎话不带眨眼的,一脸正气。 楚暮笑了一声。 这一笑,如云霁雾散,春光韶华:“当真?” “当真!” “夫人可要记得说过的话……”车里没别人,楚暮没骨头似的靠过来,头枕在谢庭月大腿,“起床猛,头有些晕,让我靠会儿。” 谢庭月身体微僵,却没推开楚暮。 他看的出来,对方是真的不舒服。 不舒服……为什么还要来? 就不能对自己的身体珍惜一些么! 这个人,真的很需要照顾。 谢庭月幽幽叹了口气。 ‘嫁’到楚家,他有所图,楚暮给了他很多惊喜,并不在意帮他遮风挡雨,替他做虎皮大旗,但凡他有点良心,回馈对方多少照顾关怀都是应该。 …… 新姑爷来了! 前头的过来一报信,谢良备就坐不住了,一脸大喜的站起来,兴奋搓手:“贤婿竟亲自来了!不行,我得去门前迎一迎!” 说完撩开袍角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吩咐林氏:“你让下边上好茶,炭盆再多拿几个来,别把楚公子冻着了!” 林氏面沉如水,差点把手里茶杯砸了。 楚暮竟然又亲自来了!那贱种好大的脸面! 目光滑到窗外,看到自己丈夫匆匆远去的身影,她又忍不住白了一眼。你是岳丈,他是姑爷,差着辈份呢,这么上赶着也不怕别人笑话! 楚家的马车刚到门口,帘子一打,谢庭月就看到自己的爹笑吟吟站在前面,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冲着楚暮拱手作揖:“贤媚亲至,寒舍蓬荜生辉啊!你这身体不好,老二应该以你周全为先,竟还要缠着你一起回门,简直不懂事!” 楚暮被秦平和谢庭月扶着下了马车,坐上轮椅,理顺衣角,方才拱手回礼:“小婿拜见岳父本就应该,不感道辛苦,您可别惯着我们才是。” 二人一翁一婿,一站一坐,一长辈一年轻,俱都面带笑笑,气势气场应该前者为上,可不知怎的,这两位表现……那叫一个违和。 要不是亲身参与,谢庭月差点都怀疑,这不是翁旭见面,而是下官与上官。 “外面风硬,有话咱们家里说,走走走,进门!” 谢良备热情带路,一边请楚暮进去,一边悄悄在后面拽了下儿子,压低声音,一脸意味深长:“这不是挺听话懂事的?” 知道拉拢丈夫,为自己家谋福利。 谢庭月眼梢微垂,声音也很低:“儿子一向听话乖巧,只是不知,为何父亲一直误会?” 怎么误会的?谁让你误会的? 谢良备一怔。 可惜有客在前,没太多的时间给他思考,他只能重新摆了笑脸,和楚暮寒暄。 进门,上茶,说趣话炒气氛,一轮‘亲热’流程走完,谢良备长长叹了口气:“前日送亲路上突发小意外,我还担心兆头不好,亲家会介意,不成想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贤婿亲至表态,可见亲家家风!” “前天那可不是什么小意外。”谢庭月快准狠截住话头,无情的泼了一盆冷水。 楚暮一点也不介意,顾自捧香品茗。 “既然父亲提到这里,我这里有件事,必须要禀报。”谢庭月视线似有似无的扫过林氏,手一扬,“带进来!” 一个膀大腰圆,嘴角有痣,看上去颇为油腻的壮汉被押了进来,跪在地上。 谢良备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正要发怒,见楚暮捧茶品茗,君子淡然,如竹如兰,觉得自己不能输,伸手捋了捋胡子,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没说话。 林氏看到被押进来的麻三,眉心狠狠一跳! 前日谢庭月顺利进了楚家的门,和楚暮拜堂成亲,她就觉得不对,派人寻找麻三未果,她意识到出事了。好一点,无非是麻三卷钱跑了,她就当破点财,往坏的方向想,事办砸了,麻三被人逮住了。 最坏的结果,就是麻三被谢庭月逮住,谢庭月什么都知道了。 但当日谢庭月成亲,应该……就算有运气,也应该没这么多时间? 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可事实就是如此打脸,人被谢庭月这贱种押回来找上门了! 林氏一向心思深,尚能稳住,站在她身边的王妈妈就像见了鬼,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谢庭月微微一笑,冲着麻三笑出一口白牙:“说说吧。” 麻三身上肉皮一紧。 他没什么节操,是个见钱眼开的,跟林氏也只是谈买卖,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再加上这两天的‘遭遇’,不敢有瞒,竹筒倒豆子就说了。 “就……有人给了我一大笔钱,说有便宜好占,让我在三天前贵府二少爷成亲的路上等着,搞……搞点事。” 谢良备一脸肃容:“搞什么事?” “搞你儿子啊!”麻三想给点面子,说隐晦点,结果对方听不懂人话,只好直接来了,“说别的不用我管,到了地点,到了时间,贵府二少爷就会发|春——控制不住自己,随便我怎么玩!” “啪”的一声,楚暮手上的茶杯盖掉在茶杯上。 麻三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楚暮的脸色,吓的喉头一噎,声音可见的低了下去:“谁知……二少爷根本没发作,当时那么乱,他还跳下轿子,一路朝着楚公子的方向跑了——我他娘被骗了!” “我一度很奇怪,麻三为何这般笃定,”谢庭月静静看着谢良备,“直到我听说,我院子里那条小黄狗,在我成亲那日,一整天都和其它的狗……方才想起,那日我桌上曾被放过一碗甜汤。” “成亲忙碌,有些事不方便,别说饭食,水我都不敢喝一口,那碗甜汤来时,小黄狗蹭过来,巴巴看着我,我瞧它可怜,都给它了。” “还好,给它了。” 汤里有药,不致命,只催|情。狗乱一场没关系,换成人,就是大事了。 谢良备脸色可见的黑了。转头再看楚暮,后者如沐春风的笑容已经收起,显是非常不悦。 发生这种事,该向谁问责? 甜汤……后厨…… 找主理中馈的准没错! 谢良备当即拍桌子,喝斥林氏:“怎么回事,你说!” 第8章 发难 林氏就知道,这把火最后一定会烧到她身上。 谢庭月这贱种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但她不是傻子,别人要烧要欺负,她就得认么? 开玩笑! 林氏当即眼圈就红了,捏着帕子十分可怜:“我不知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什么甜汤……二少爷,”她转头看谢庭月,“这家里有人里通外人欺负你了是不是?” “咱们家的人不可以被这么欺负!老爷,您要给二少爷做主,给妾做主啊!” 感情十分真诚,入戏入理。 谢庭月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对方表演,只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眼梢微垂,露着讽刺。 谢良备有些迟疑,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态,怎么解决这件事,就没说话。 林氏就越演越上瘾,眼睛真的红了,眼泪真的下来了:“妾身知道……发生这种事,别人头一个怀疑的就是妾,谁叫二少爷不是妾肚子里爬出来的?可天地良心,妾何苦!这桩亲事是妾亲自为二少爷苦求来的,所有准备也是妾一力操持,办砸了,妾能得到什么好处?” “若妾真是那狠心的后娘,想谋二少爷性命,什么法子不行,为什么不在家里对付他,非要把脸丢到外头?妾的名声难道就不是名声么!” 谢良备若有所思,认为林氏说的实在有道理,她不应该这么打自己的脸。 林氏见他脸色变化,心里松了口气,姿态却不敢软下来:“不行,这件事必须得查,好好的查,咱们谢家,绝不容背主之人!” 王妈妈很快有用武之地了。 她与林氏一向仆主默契,起初因意外,被谢庭月的一手惊到了,林氏反应快,戏飚起来,她怎会领会不到精神?再加几个林氏抛过来的,别人不懂,带有特殊暗意的眼色,她怎会不知接下来干什么? 她立刻站出来,一脸忠诚老仆的样子:“奴婢亲自去,保证把这小人揪出来!” 很快,一个穿青衣的小丫鬟被带了上来。 王妈妈狠狠踹了她一脚,让人结结实实跪在地上,膝盖发出巨大响声:“禀老爷太太,老奴不负所望,把人找着了!” 青衣小丫鬟出现的一瞬间,麻三就认出来了,指着她:“对对,就是她!钱是她给的,话也是她说的!” 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说话,只头磕在地上,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婢子有罪……一切都是婢子做的……求老爷责罚……” 不用多想,只一眼,谢庭月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小丫鬟一定是林氏的人,事也肯定是她在跑,但眼前事发,主子不准备认,锅当然就得是小丫鬟一个人的。 看腻了的小把戏。 他就料到会有这一出,立刻抛出杀手锏:“这麻三,对我身上的暗记很清楚——他并未得手,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有人告诉了他。 或为贬低侮辱谢家二少爷出气,或为勾起麻三兴趣。 身上胎记小痣,除了近身伺候的,或者长辈格外留意,少有人知道。谢庭月是个男人,又不是以天香国色著称的小姐,谁会对这个好奇? 事实很明显,知道的人,一定不多。 谢庭月垂眸看这青衣小丫鬟:“同麻三接触的只有你,能告诉他这些的,也只会是你。那你来说说,你从哪知道的?” 小丫鬟身子一颤。 “容我提醒,”谢庭月眉宇压下,声音低沉,“这个问题是可以溯源的——当心咬错了人。” 你听谁说的,他就把那个谁找来,一层层问,定有清晰结果。这事没法骗,如果被咬的人说不知道……小丫鬟一定在说谎,背后一定有人! 小丫鬟顿时不敢说话,任王妈妈踢出血,也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回应。 王妈妈心中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视线滑过无悲无喜的大少爷,滑过静静看着她的林氏,突然间,无限悲痛涌上,身上的血都凉了。 她明白了…… 二少爷手段太高杆,事到如此,已没有别的路可走。 不用林氏疯狂暗示引导,她就知道,此时,此地,就是他肝脑涂地,一力背锅的时候。 小丫鬟到底资历浅,压不住,换她,就不一样了。 再不甘心,再苦再恨,她也得站出来,否则——主子遭殃,被拉下马,她的下场仍然躲不过,不如自己主动点,还能得主子一点最后的慈心。 “她不敢说,因为老奴以她家人为挟,不让她招出老奴名字,”王妈妈脸色阴狠的瞪着谢庭月,“二少爷好聪明伶俐的心思,让咱们连骗——都骗不过呢!” 说着话,王妈妈‘扑通’一声,朝地上重重一跪:“不敢欺瞒主子,一切都是老奴猪油蒙了心,逼着别人做的!” 开了口,接下来就没什么难的了,王妈妈音量提高:“老奴早年与二少爷生母柳姨娘有些龃龉,暗恨心头,一直忘不了。因有林夫人美德在前,日日耳濡目染,老奴才克制住了心中想法,可二少爷竟然要嫁人了!他若嫁了人,去到楚家,老奴便永远够不着……一时起了歹心,这才酿成滔天大祸。” “老奴对不起夫人,愧对夫人教导啊!” 说完,王妈妈怦怦怦一顿磕头,脑门立刻出了血。 林氏受打击太大,几乎站不住,又怒又痛心:“原来是你……可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竟不知,你是这样的人!我就说,谁这么狠,原来和二少爷的仇早结下了,王妈妈,你可是府里老人了,我谢家可待你不薄!” 王妈妈满脸血泪:“老奴知道错了……老奴这一辈子,伺候主子兢兢业业,从不敢二心,谁知老了老了,还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是杀是剐,老奴认了,不敢求夫人饶命,只是祸不及家人……还请夫人莫要迁怒。” “日后天高水长,老奴不能在夫人跟前继续服侍,夫人千万保重!苍天总有眼,夫人的苦,总有人瞧得到!夫人以后一定多顾着些自己,莫要叫小人给害了——” 林氏捂着胸口,痛心的气好像都出不匀了:“你说你,这是何苦来哉?谢家一向以仁德立世,不是那残暴人家,最讨厌的就是各种暴行……” 真是好一副主仆情深。 谢庭月却颇懂这话语来往的暗意。王妈妈说,老奴为你顶死,你可有点良心,好好照顾我的家人孩子,否则老天有眼,你干过什么,可是有人知道的!林氏就回应,你忠心,我自不会薄待,你放心,你的家人,因为‘谢家仁慈’,我保他们无事。 林氏戏演的好,也半点不惧谢庭月。她知道这戏骗的过谢良备,却骗不过谢庭月。她也没想骗过谢庭月,只要拢住谢良备,她就够了。遂眼神扫到谢庭月时时,仍然很嚣张,好像在说:怎么样,你斗不垮我! “老爷……”林氏泪涟涟的转向谢良备,“王妈妈是老仆,丈夫早亡,只得一个独子,孙子今年才两岁,体弱多病,养的艰难,妾求老爷开恩,只罚王妈妈,放过她的家人吧!” 谢良备沉吟片刻,认为事实已经清楚。 就像林氏说的,她没理由害老二,坑别人也害了自己,多亏的慌?王妈妈自首,事情一定是她干的,她是府里老人,一直在前伺候,柳氏去了,甘氏去了,林氏来,王妈妈还是照规矩过来伺候,老二身边的事,的确是她最清楚。 谢家以仁德立世,林氏这话说的对,祸不及子女,他家风得大气。 心里过两遍,谢良备心里就有了决定。 当然,发话前,还是照例要谦虚一下的,他转头看向楚暮:“这家中不宁,让贤婿看笑话了。” 这种时候,楚暮随便客气两句,圆个场就过去了,谢良备可使用他当家人的权利,放话打罚,谁知楚暮不走寻常路,笑了一声:“的确是笑话。” 他的笑,不再是春风拂面君子谦谦,隐隐带着批判。 谢良备:…… 楚暮话还没完:“这要是放在我楚家,绝不会轻轻揭过。主母是什么人,肩担多少责任,位置何等重要?” 他看都没看林氏,只微微垂眸,面色板正:“主理中馈,教养后辈,教化下人,主母的能力气度,是家中门面,决定家族会走到哪一步,至高点在哪。若贵府男仆犯事,便也罢了,女仆如此管教不严,失察纵祸,险些酿成大难,到底是谁之过?” “况且,与贵府二少爷成亲的是我。” 楚暮眼眸微眯,眸底暗潮涌动,铺满了浓重的寒冽与不悦:“贵府这么不当回事,疏疏懒懒,是瞧不起我楚暮,还是瞧不起我楚家?” 这话太重,整个大厅陡然安静。 谢庭月很惊讶。 他想请楚暮陪他回门,就是来帮忙镇宅,让他的事进行的更顺利,楚暮不必做什么,只要安静的站在他身侧,就是无言的支持与威压。 可没想到,楚暮做的比他想象的多得多,还完美的配合了他的计划! 就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 视线转过去,楚暮好像正等着他这一顾,立刻眼梢微扬,弯唇一笑。 但这笑很快,只一瞬就收起了,朝谢庭月眨眨眼后,脸色变回沉着肃穆,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满。 谢庭月:…… 好脾气君子连不高兴都要很隐晦,很优雅,嗯,他理解—— 屁!这人就是装的!故意的! 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谢庭月心中一叹,感觉欠对的方更多了。还人情的路悠远又漫长,也不知将来他离开楚家时,能不能做完? 看着对方肃容仍不减优雅完美的脸,谢庭月一度有些好奇,这个人真正生气不爽,是什么样子?外面人都传楚暮天生君子,从不会与人红脸,他却不信真有人能没有情绪波动,除非……这个人什么都不在意。 林氏看着这对狗男男,心内咯噔一声,不好! 她还是看走眼了,那贱种真有本事把楚家大少爷拢住了!今天她怕是要吃大亏! 第9章 下台吧你 谢良备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个修罗场景!楚暮放了狠话,连瞧不起他还是瞧不起楚家的话都说了,有些事容不得含糊,必须做出抉择。 要老婆,还是要姻亲? 楚家他当然不想丢,否则献这个殷勤干什么,还折进去一个男嗣?林氏……他也舍不得,毕竟温柔乖巧,善解人意,他真的被伺候的很爽很舒服。 左右为难的时候,楚暮又说话了:“昨日认亲,经长辈商量同意,家中中馈交还长房,由长房长媳打理,一应对牌已交付清楚,账目按部就班核准交接。” 这话更要命! 楚家长房长媳是谁?是谢二谢庭月,谢家的人! 长辈同意,对牌都交了,楚家马上就是谢庭月说了算,这对谢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用别人提醒,谢良备立刻满面红光! 儿子出息,当爹的以后好处会少么? 再温柔乖巧善解人意的女人,也比不过真金白银,没有真金白银,女人可能会变,有了真金白银,走到他面前的女人都会是他喜欢的样子! 谢良备轻咳一声,看向林氏的目光透着愧疚。 再看谢庭月,就特别满意特别看重了。 林氏浑身的血都凉了。伺候谢良备这么久,几乎所有的心思都用来研究他,他一撅屁股,她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这没良心的混蛋已经打算偏向贱种了! 她一向精乖,最知道什么时候能伸,什么时候必须屈,立刻做出了决定。 “楚家大爷说的没错,这错事虽非妾身亲自做为,却是源于妾之失察,妾不敢推诿……”她提起裙角,跪在谢良备面前,下巴抬起完美角度看着他,泪盈于睫,楚楚可怜,“老爷若不重重处罚妾身,莫说楚家公子,妾身自己都容不下自己,无颜见人——求老爷休了妾身吧!” 谢良备皱眉:“你为我生下一双儿女,在外受尽苦楚,如何能休?让天下人如何看我谢良备?” “老爷……”林氏嘤嘤嘤哭。 谢庭月心内翻了个白眼,天下谁认识你谢良备? 他其实知道,林氏往日表现无懈可击,手里没东西,找不出可以攻击的点,只凭这一件事,弄不死她。好在他时间很多,一次剥一层皮,也挺好玩。 他没说话,楚暮也就没跟着紧逼。 林氏知道谢良备舍不得休她,立刻拿出了折中的法子:“纵是老爷德高,不愿妾这蠢妇流落街头,这家中中馈,妾也断不能再管了!求老爷禁妾的足,让妾好生自省!” 什么谈判都需要技巧,休妻不准,这肯定能准了吧? 果然,谢良备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苦恼:“你是家中主母,你全都不管,家里乱了怎么办?” 林氏心中大笑。 要的就是你乱!不乱怎么显出她的本事,不乱怎么着急后悔求她出来? 谢庭月微微一笑。他不可能让林氏如愿的:“父亲还记得骆妈妈么?” “骆?”谢良备顿了一下。 谢庭月:“母亲的陪房,稳重能干,来历不凡,母亲去世后,新夫人没来的这几年,家里都是她管,从没出过错。” 谢良备立刻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人! 原配甘氏是真正的高门贵女,教养不凡,要不是家中出事,也不会便宜了他。那个骆妈妈听说是宫里出来的,因是得罪贵人被逐出,不体面,自己从来不提往事,别人也只能猜度一二。 想起以前,谢良备不由唏嘘,原配甘氏才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好妻子,色淑,贤惠,不妒,家里的事从不让他操心,他还能想花钱就花钱,想纳妾就纳妾……再看现在的林氏,就小家子气多了,温柔是温柔,妩媚是妩媚,少了大气端庄,而且中馈吧,还老是出问题。 总是帐目不清。 他并不怀疑林氏悄悄挪银子中饱私囊,只是觉得林氏本事不够,常被人坑,不想被看轻才遮遮掩掩全了面子,可日子长了,小数目也滚成了大数目,到底还是有些心疼。 换成骆妈妈来,就不一样了。 骆妈妈本事足够,不可能会出现这种事,如果出现了,她是下人,他是主子,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完全不需要有顾虑。 这么一想,谢良备心里就开了花了,觉得儿子大有出息,都说到他心坎儿上了! “好,就这么办!” 林氏气的银牙咬出了血。 真是没看出来,这贱种藏的够深啊!这是早早等着了,料准了她的反应? 不行,骆妈妈太难对付,她足足用了几年时间,要不是来了个连环计计中计,将两个贱种性命一起算计,她都拿不到这管家杈。可纵使她下足了力气,用足了法子,最后也只让那老太婆病了一场,不得不去庄子养身体,没能直接弄死! 这人要回来还得了? “骆妈妈是府中老人,又有经验,掌这中馈最合适不过了,但她年事已高,之前生了场大病,府里都养不住,只能到山间庄子静养,这身体撑不撑的住,能不能回来尚未可知……”林氏看着谢良备,“老爷心慈,总不能累了她才好。” 谢良备果然有些犹豫。 累死下人,他不怕,他怕自己名声不好。 谢庭月微笑:“不劳夫人操心,骆妈妈,我带来了。” 林氏一口血梗在喉间,差点没喷出来! 蠢!太蠢了! 她忍不住骂自己,这贱种突然开窍,准备做得足足,挖好了坑等她跳,既然提到了骆妈妈,骆妈妈当然就能来!她怎么就忙中出乱,忽略了这一茬! 随着谢良备点头,一个容长脸,脑后梳着圆髻,身上穿着深青衣裙妇人走了进来。 她鬓边微白,显是有了些春秋,但整个人一丝不苟,发肤衣衫尽皆干净,衣角连道褶都没有,腰背笔挺的站姿,叩拜行礼的节奏,甚至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这是一个把规矩融在骨子里的人! “老奴拜见老爷,夫人,二少爷,新姑爷。” 不提个人能力,只这走进来行礼的一小段路,已足够人刮目相看! 身体健康也完全没有问题! “好!”谢良备看到老仆,想起原配,心中又是一阵激荡,原配去世时,最惦记的就是谢庭月和谢庭星,这些年,他也忙,有些忽略了,“骆妈妈能回来就好,老二现已成亲,我算是放了些心,星儿却皮的很,送他去书院读书,现在连家都不愿意回了,骆妈妈留些心,帮我好生照顾。” 骆妈妈目光微垂,始终不离自己脚前尺许地面:“是。” 回应不长,姿态足够有力。 谢庭月笑道:“我去接骆妈妈,本是自己想用,谁知家中遭逢变故,倒是正好了。” 谢良备看着他,笑的很满足:“可见你我父子同心!” 林氏见大势已去,知道今日的结果是改不了了,在一边扯着帕子嘤嘤嘤哭:“妾禁足自省,家中有骆妈妈代为打理,妾没什么不放心的,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老爷……寒冬已至,长夜漫冷,妾不能在身边伺候,老爷千万注意自己身子……” 这话说的体贴,暗意也十足。 长夜漫漫,没个暖床的,寂寞的时候你就多想想我—— 直白的有些不要脸了。 谢庭月心内哼笑,面上做出关切模样:“父亲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儿子也很心疼——骆妈妈,可有法子?” 给老爹送女人的话,自己不能说,别人却可以。 “回二少爷,有。之前老爷书房里有个丫鬟名唤香莺,是家生子,颊有酒窝,嘴甜懂礼,老爷若有印象,可收用。”骆妈妈说话自有一套节奏,沉稳平缓,就算说着桃色香艳之事,也十分正经,将暧昧气氛冲的淡淡。 谢良备记得香莺这个人么? 只提名字,他得想一想,说有酒窝,嘴甜,他立刻想起来了,那丫鬟勾人的紧,他早就十分心水!只是生了场大病,被林氏送回家了,现在是好了么?还愿意与他为妾? 要不是有旁人在,他现在都忍不住兴奋的搓手了! 至于林氏…… 他哪还记得?想起原配,想起这两年损失的钱,想起这么久才能吃到嘴的貌美丫鬟,他对林氏有些不满,觉得也不是非她不行,她可能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好。 善妨,无能,只取了小意温柔的好处。休是不必休的,罚却必须得罚。 想到这里,谢良备完全没了愧疚:“小婢发卖,王妈妈杖毙,林氏禁足,三月不可出屋,因年节在前,除夕可出来一次……”说完决定,他看向楚暮,“贤婿觉得可好?” 楚暮唇染微笑,君子谦谦:“贵府家事,某一个外人,不便多言。” 林氏气的差点扑上来咬人。 之前不是说的欢着呢么,现在合了心意,就不便多言了?贱种就那么好么!到底哪里迷住你了! 她还不忘瞪谢庭月。 这招太损了,夺了她的掌家权,再搞来一个小妖精,他在一边坐山观虎斗! 谢庭月嘴咧开,冲着林氏露出一口白牙。 唇畔开启间,无声比了几个嘴型:多谢你教我。 林氏读懂了,皱眉一愣,谢她?她教他什么了? 再一看,谢庭月已笑吟吟转向楚暮,二人视线交错间,有别人读不懂的情绪流动。 林氏脑仁一钝,前额一跳一跳的疼,她明白了!全想明白了! 这门亲的确是她亲自谈的,但她真心想让谢庭月嫁给楚暮么?不,她只是想要好名声,想得利,并不想给贱种找靠山,所以她筹备了一切,□□和麻三。路上出了事,楚家有责任,没看好;贱种有责任,他本来就不想嫁,没准是自己安排,故意折辱自己打脸所有人呢?谁有责任,她都不会有责任,得到的好处不可能吐出去,还能顺便除了眼中钉,如若后面在收拾残局时表现好,还能有格外出获。 谢庭月看出来了。男人嫁给男人,不可能是好事,名声上就不好听,但不利,也是利,因为楚暮病着,命也短,对他做不了什么,楚家也不会对他过分。他反而可以巴上这个靠山,来搞她! 所以将计就计,加了料的甜汤没有喝,麻三也抓起来,去找骆妈妈,特意今天上门来闹 —— 这一回,到底是谁拿捏了谁! 再回神,林氏对上谢庭月的眼睛,那双眼睛湛亮的吓人。 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他手掌横起,慢慢比下了脖子:下次,是你的命。 第10章 我若死了,你改嫁么? 林氏心怦怦跳,头一回,她被一直瞧不上眼的庶子吓住了! 这一局完全被看穿,栽的死死,事实无可更改,她输了。可这贱种哪得来的消息,怎么会知道这一切?甜汤里的药,暗地的麻三……谁同他说的?明明之前没表现出任何异样,他应该不知道,一步步走进陷阱才对! 是她大意,手下失职,还是……她一直小看了对手,这贱种之前全部是装的? 那双眼睛冰冽湛亮,锋芒毕露—— 对方甚至没有隐藏心底的杀意,她们二人,有他没她,至死方休! 林氏手脚发麻,努力梗着脖子挺着腰背,不肯认输。 你有本事,就再站高点,站稳了,别哪天楼塌了叫我逮住机会一脚踩死! 下一回,你可没这么好运了! 谢庭月根本没理会林氏的挑衅,任她被拉出去,一眼都懒的看。 他的回门大计到这里基本结束,重要的,还在以后。 避着人,谢庭月给了骆妈妈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骆妈妈微微点头。 此前顾全大局,她又的确年高体虚,生病着实是没办法的事。后宅争锋和所有争斗一样惨烈,一步落后,步步落后,林氏又是个聪明的,主母地位大大有利,故意挤开提防不让她回来,谁也没办法。但她既然能回来,能掌中馈,后宅就不会随意变天。 谢庭月相信骆妈妈的本事,有她在,也能放心弟弟的安全。 他不会放过林氏。 此人作恶颇多,且死不悔改,就冲着刚刚离开前的那个眼神,他就明白,只要不弄死她,她得到机会就会出来作妖。 人心都是偏的,他今天扮委屈讨说法,又有楚暮在侧,谢良备会向着他,但他若摆出架势,咄咄逼人必须要林氏的命,谢良备就该同情林氏了。 数年陪伴怎么可能不滋生感情,谢良备一向眼瞎心盲,断不会听他摆出证据就豁然开朗,回头是岸,且得继续瞎一阵子呢。 但感情这东西,可以培养,也可以消磨。 他会充分让林氏感受到这一点,慢慢的,好好的品尝下自己酿成的苦果。 心内思绪翻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谢良备说话,谢庭月没有注意到骆妈妈神情的片刻变化。 她在看向楚暮时,眼神不对。 很细微的变化,几乎让人察觉不到这个变化里蕴藏的情绪,若是一般人便罢,这种情况发生在一向板正克制,把规矩体统写进骨子里的骆妈妈身上,就有些微妙了。 楚暮一直捧茶浅笑,目光不离谢庭月,也不知他是没察觉到,还是察觉到了,并不在意。 …… 回程路上,谢庭月朝楚暮道谢:“今日辛苦你了。” 这人身体状况相当不好,唇色到现在都还很浅缓不过来,若他是对方,不一定会愿意做这么多。 楚暮眼梢挑起,眸底荡出如春光湖色的暖:“所以我方才的表现,夫人很满意?” 他本就睫羽密长,眼线如墨画就,这一挑一笑,正常话语都能无端端撩出些许暧昧,何况这种很容易让人‘深想’的话? 谢庭月眉梢高高跳起,扯过一边毛毯头盖脸的给对方盖上去,裹紧:“不满意!你给我好好珍重你的身体!” 安分一点会死么! 楚暮仰头接受谢庭月‘粗鲁’的照顾,露出漂亮的喉结,野性有力,却也脆弱孤独:“我若死了,你改嫁么?” 谢庭月:“不。” 楚暮目光一怔,眸底有暗色潮汐起落。 “我是男人,嫁人这种事,一回就够够的了,”谢庭月瞪着楚暮,一脸凶狠,“再有下次肯定要娶,还得娶个肤白貌美,宜家宜室会照顾人的大美人!” 楚暮低低的笑:“所以我就算死了,也是你唯一的夫君。” 似乎很满足。 谢庭月继续瞪他:“丧气话说太多会败坏自己的好命格,你可长点心吧!还有张嘴闭嘴夫人什么夫人,我有名字的,你没长耳朵,还是不认识字?” “可你就是我的夫人。” 楚暮抿着唇,头转向一边。 连笑都收了,有点小倔强。 谢庭月待要再说话,小倔强的楚暮身体也倔强了,突然咳个没完,面色潮红。 谢庭月吓着了,又是给他拍背,又是帮他递水,好半天才把那口气顺下去。 得,这是个身娇体软的,不能凶,只能哄。 “行吧,”谢庭月捏捏眉心,心说算了,“你开心就好。” 楚暮立刻笑眯眯叫了声:“夫人。” 笑容再优雅,气质再君子,也改不了你‘占了便宜还卖乖’的事实! 谢庭月也是服了。 “咦?”视线掠过窗外,谢庭月看到一道身影,青衫圆领,脖子上一圈灰鼠皮,行色匆匆,很是眼熟,“这不是那戚——戚文海么!” 楚暮:“想去见他?” 谢庭月:“那日你我成亲事忙,不合适谈事,如今得空,总要圆缓一二为好。” 对方本性如何,可为友,还是应该防着,见过聊过才知道。 “笃笃——”两声,楚暮指节敲了敲车壁,马车停了下来。 意思很清楚,想去就下车。 楚暮声音淡淡:“我一个人回去也可以。” 谢庭月察觉到,楚暮好像有些不高兴。 一如既往面带笑意,可笑未至眼底,稍稍有些……冷,还有些委屈? 谢庭月微微侧眉,定睛看楚暮。 楚暮眉眼弯弯,笑容更大,‘真诚’的表示‘我没什么’。 谢庭月怀疑自己看错了。才认识几天,了解一个陌生人哪那么容易?他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是先送你回家。” 楚暮眼神可见的温柔:“好。” 谢庭月:“之后再回转找他。” 楚暮一顿,目光不经意的朝窗外瞥了一眼:“我观这位戚公子脚步匆忙,怕是有什么急事在办,为免走空,不若让人递个信,看他怎么说?” 谢庭月点头:“有道理!” 立刻让人去安排。 而这一约一回一来一往,就需要时间。 若对方真心想和这边打交道,更会慎重,约时间一定不会在今天,太仓促,显的没诚意。 于是这日谢庭月送楚暮回家后,没有再出来,照顾了夫君一整天。 …… 后宅帐目交接仍在继续。 后厨,黄妈妈翘腿坐在炭炉边,懒洋洋的喝茶。 有小丫头蹲在她身边问:“妈妈,这样真的可以么?主子们不管?” 黄妈妈掐了把小丫鬟细嫩光滑的脸,笑容狡猾:“小蹄子,妈妈教你个乖,一味听话是没出路的,咱们得让人知道,这宅子,是主子们的,更是下人们的。” 一个快死的病秧子,一个冲喜的男妻,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搞你,就是主子们的意思! 谢庭月对暗里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 账目交接总是要慢一点的,这才第三天,他并不觉得异样,得了空也没催,而是转去自家布料铺,找刘远山。 无论环境如何变幻,自身强大是一切的基石。他既躲过第一波危险,好好的活下来了,接下来当然要实现更多的价值——一切从挣钱开始! 第11章 布的商机 “我观铺子近日流水一般,”谢庭月说法十分婉转,“你有什么打算?” 刘远山方脸略红,颇有些惭愧:“不敢欺瞒少爷,小人近日也在烦忧此事。今年天时好,桑蚕麻棉产量都很不错,这布匹积压……剩了不少。库里都是好料子,质量上乘,积存也只因没赶上今年的时兴花样,如今腊月将至,大家都要办年货,制新衣,小人想着不若价略降两分,薄利多销,清空库存,也能有些赚头。” 这想法不算错。布料降两分仍然有赚头,年前是旺季,什么布都能卖出去,何况他们家质量又不错?刘掌柜话很谦虚,其实只要肯踏实累这一个月,账册流水绝对不是‘薄利多销’,‘有些赚头’那么简单。 谢庭月掀袍坐在首座:“库房布料,拿几匹来给我看看。” “是。” 刘远山没招呼伙计,亲自转去库房,选几匹抱出来,一一放在桌上:“布都是好布,换做平时小人定舍不得降价,可若再放,颜色该沉了,沉了更不好卖,砸手里就不好了……” 谢庭月根本没听到刘远山的话,布匹放在桌上的一瞬间,他眼神猛的一顿,站了起来! 蓝盈布! 桌上最中间那匹,混在一堆布里似乎没什么特点,纯色,略浅的蓝,唯一可取的大概是颜色均匀。 刘远山注意到少爷的视线,有些意外:“这布纺的特别好,又密又细,还重,做衣服很容易出样式,可颜色不适合男子,年纪大的妇人不爱,嫌它太浅,不庄重,年纪轻的嫌它太闷,不亮,不若红的粉的黄的惹眼……” 谢庭月都知道,但这是蓝盈布! 上辈子女人们最喜欢,一度价格哄抬,抢都抢不到的蓝盈布! 谢庭月目光热切,修长指尖放上去,触手柔软微凉:“这是……咱们家的布?” 刘远山完全不懂少爷在想什么,方脸一派端正:“回少爷,这布是咱们自己作坊织工做出来,沈三娘调染的新色。沈三娘少爷还记得么?当年她娘病重,还是少爷给了支老参……” 谢庭月仍然没注意刘远山后面的话,只听清楚了,这布是自家产的! 自家的布,引来世人追捧,创造价值无限,可所有风光都不是他们的! 上辈子自己没用,这铺子落到了林氏手里,林氏转手卖给了别人,连姓什么他都忘记了……现在想想,别人为什么买了这个铺子?只是顺手,还是早就相中了?林氏在这里面,又扮演了怎样一种角色? 上辈子浑浑噩噩,被仇恨迷了心智,关注的东西太少,很多事不知道,现在也想不通,但并不影响他现在的决定。 “不能降价……咱们铺子,所有的布都不降价,”谢庭月摸着布,眼睛微眯,“嫌单调,绣点花上去不就行了?” 刘远山一怔,完全不懂自家少爷天马行空的方向:“也……不大好吧?这颜色配金线显俗,配银压眼,绣牡丹显不出大气端庄,绣芍药也不显娇媚清秀——” “用最细的针,最薄的银线,暗绣一层,不能厚,不能密,要疏,要透,就绣……草盈草。”谢庭月微微一笑,看回刘远山,“还可以拿一匹回作坊,让沈三娘二次染色,还是这种蓝,再染一次。” 他记的很清楚,这布和浅银最配,尤其适合暗绣,蓝盈草叶片细长,枝花疏懒,以姿秀著称,配别的不显眼,与这布料却是相得益彰,天生一对!做好后的布色纯,制成衣大方高贵,因有银丝流转,走动间似有莹光流淌,再优雅不过!染色二回,色深一些,年长妇人更为合用…… 谢庭月眸色越来越深:“做好了,先别卖,拿给我看。” “其它剩余布料,也全部绣上草盈草,配色方面,你自己和作坊把握——只一点,风格和要同这块蓝布相类,用最细的针,最细的线,最好有个系列呼应,颜色靠蓝银来——” 直接做成一个系列! 一个一个命令砸下来,刘远山应不暇接,心下有虑,尽职尽责的提醒:“都能做好,只是耗时间,若错过了腊月旺季——” 话没说尽,但意思很明白。 旺季只有这一个月,薄二分利卖了,钱赚的稳稳,这么折腾有风险,且赶不上最大一波,砸在手里可就血亏了。 “无碍,”谢庭月眉眼弯弯,唇红齿白,“能卖。” 刘远山不懂。 谢庭月转身看他,微笑点拨:“做生意路子那么多,刘掌柜一般都怎么选择?” “就……什么少卖什么?”刘远山的回答十分实在,“比如东边的东西西边没有,可以捣腾;腊月人们都在置年货找好布料做新衣,就可以卖。” 谢庭月:“那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一直少的?” 刘远山目光一顿:“宝……宝石?”类似这种的? “对,”谢庭月打了个响指,“有人不做固定一行,今年粮食收成不好,他倒卖粮食,今年桑蚕不好,他卖布,哪样短缺他卖哪样,绝对挣钱,但我追求的不是这个,抓住短缺,不如抓住稀缺。” 刘远山目光茫然:“稀缺?” 谢庭月眼梢微翘,笑的像只猫儿:“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们的欲|望永远在增长,好东西永远都不够,每种时段都有那么一些东西,是所有人都想要的,穷人想要,买不起,富人想要,买不到,或者要花一定的力气才能买到——” 刘远山顿时明白了,这叫稀缺! 谢庭月:“而这些东西,也随着人们的意识需要,在变化。抓住它,就能挣钱。” 刘远山倒抽一口凉气:“可要做到……谈何容易?” 你怎么能推断出所有人的欲|望方向,所有人的审美高度?这需要何等的魄力和眼光! “所以,要努力啊,老刘,”谢庭月拍了拍刘远山的肩,目光湛亮高远,“创造潮流,带领别人,不要让别人的潮流引领你。” 稀缺的东西很多,靠着上辈子记忆和自己领悟,他就不信搞不成一样! 刘远山看着自家少爷湛亮的眼睛,心中一派激荡。 跟少爷走,一定能挣钱! “好一个稀缺论!” 有人鼓着掌,走进店来,谢庭月一看,是戚文海。 戚文海满面红光,看向谢庭月的眼里就像有星星在颤:“好久没如此坐立不安过,像个毛头小伙子,明明和谢兄约好了时间地点,也赶了过去,就是坐不住,一刻都等不得,恨不得立时见到谢兄,腿脚根本不由自己使唤,竟真走到了这里——谢兄要骂要罚,我都认,只是此来一番,一点都不后悔,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真诚朝谢庭月行礼道歉。 谢庭月几乎是看着他一路走进来的,知道他只听到了后面几句,自然不会计较:“是我失礼了,怎么能不懂事让戚兄久等呢?走,我做东,戚兄咱们转角喝茶!” 和刘掌柜交代几句,谢庭月就和戚文海离开,进了街外一座茶楼。 暖阁香茶,帘外琴音渺渺,好不惬意。 过了寒暄客气互夸互捧阶段,才慢慢进入正题。 “我对谢兄很是仰慕,此言非虚,”戚文海亲手执壶添茶,眼神真诚,“近来有一桩大事——不知谢兄可有兴趣参与?” 谢庭月微笑:“哦?何事?” 戚文海压低声音,颇有些神秘:“每隔五年,礼王府都会有百商献礼,谢兄可知道?如今可又到时候了……” 谢庭月心念一动。 确有此事。 礼王是当今圣上的弟弟,不握兵权,不在朝为官,随便领点闲差,时不时给皇上帮个忙。或许因为封号,他对与‘礼’有关,又不敏感的事比较感兴趣,比如——皇商。 能成为皇商的人,必是商界翘楚,谢庭月不会想,戚文海这般年轻,看资历行事风格,好像也没有肖想,但自己送的东西能入围,能入礼王的眼——以后的路就好走了。 戚文海直直看着谢庭月,神情专注又兴奋:“我手里恰好有个名额,谢兄可愿合作?” 谢庭月低头捧茶,没有说话。 戚文海:“谢兄不知道,这名额极难得,所有人都在争抢,不但名额,我这焦头烂额的准备好东西,别人也在抢,尤其那姓禾的……” 谢庭月眉梢一挑,有意思了。 商家想要机会,就要争抢,就要竞争,个人渠道手段不同,打听出的礼王兴趣偏好可能一样,可能不一样,一样的……好东西有限,抢的会更厉害。 商战,不可避免。 有人愿意合作抱头,形成利益小团体,赢面就会大。 听着戚文海的话,谢庭月知道,对方是想找帮手。他同样能感觉到对方的真诚,戚文海也是真想和他交朋友。他不给准话说答应,戚文海不好继续亮底牌推心置腹,可他不能直接答应。 总要去打听打听,了解评估,才好思量取舍。 戚文海大约也明白,点到即止,并不执着于这个话题,和谢庭月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 不成想这一聊,竟然更投机! 戚文海自小随父行商,走过很多个地方,见识丰富,谢庭月是活过一辈子的人,心念通透,再加看《大国经济》颇有心得,说出了很多话都能让人眼前一亮,戚文海直道不虚此行,恨认识对方太晚! 离别时,戚文海恋恋不舍,要不是谢庭月态度坚决的说要回家照顾新婚‘夫郎’,戚文海绝对断不了拉他去喝酒的念头……就算如此,他还是坚决的定了回请约定,说有坛藏了很久的好酒,只配谢兄品尝! 谢庭月:…… 应付完人,他转身准备回家。 重生过来,每天都很快很忙,现在亲成了,继母怼了,生意计划定了,楚家中馈还在交接——好像难得的安静了。 正享受这份难得的轻快,街上拐角突然跑过来一个人,小炮弹似的冲到了他怀里。 “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壮壮实实,虎头虎脑的小胖子,圆眼通红,包了一泡泪,满脸的委屈和控诉—— 不是谢庭星是谁? 第12章 不许欺负我哥! “星儿?”谢庭月十分意外,“你怎么在这里?书院放假了?” 谢庭星捏着小拳头,声音都抖了:“哥哥为什么背着我偷偷嫁人!为什么住到别人家里!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声!我回家到处找不到哥哥……她们说哥哥不会再回来了!” 谢庭月叹了口气,手伸到弟弟圆脸上,替他擦泪:“所以是哥哥做错了事,星儿哭什么?” 谢庭星扁着嘴,眼泪流的更凶。 小孩今年才十岁,对着最喜欢最温柔的哥哥,生气质问也出不来气势,如同被抛弃的奶凶小狗,十分可怜。 “唉……” 谢庭月弯身把弟弟抱在怀里,拍拍:“星儿是大孩子了,不哭了啊。” “你别——别抱我——”小孩虎着脸拒绝,用力往外推,怕伤了哥哥,推一下小手又收了回来,收回来又不甘心,他哥已经把他当小孩似的抱在怀里了! “我长大了……很重的!” 小孩脸红透了,一时不知道是该挣扎,还是该继续装凶卖惨。 “你才不重,”谢庭月托着弟弟的小屁股,还颠了颠,“还是没长大翅膀就硬了,都不让哥哥亲近了,嗯?” 一边说话,谢庭月还一边捏住了弟弟肉肉的脸蛋,把嫩嫩小脸揉捏出各种形状。 “浪……浪……只和哥哥亲,好了吧!” 谢庭星费力的从哥哥身上滑下来,看着傻乎乎笑的哥哥,心累的很。 哥哥实在太傻,没人看着,只会吃亏被欺负! “哥哥为什么要同楚家大少爷成亲?可是那姓林的女人逼的?我打听过了,都说那楚暮病得快死了!” 小孩皱着眉,心底发出来自弟弟的声音: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谢庭月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没告诉谢庭星。 大多时候,亲人的关心是盲目的,且往死里护短,不管环境如何形势如何,作为一个男人,作为弟弟心中伟岸的哥哥,选择嫁人这条路不可能出自本心,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很多压迫,不知道多难……娶他哥哥的人还快死了! 这叫什么亲事,简直是屈辱! 谢庭月几乎能想象到,弟弟的小脑瓜里脑补了多少内容。 小孩并非不聪明,什么都不懂只会任性闹事,只是人生经历太少,很多事看不到,看到了,暂时也想不通透。 谢庭月揉着弟弟的头,声音温柔:“来这里寻我,可曾先回过家?” 谢庭星小脸肃然:“自然!哥哥教过我,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先回家,这是基本礼貌!” 谢庭月笑了:“看到骆妈妈了?” “嗯……”谢庭星皱着小眉毛,“家里的事都是骆妈妈在管,姓林的女人禁足了。” 谢庭月笑意更深:“所以还没懂么?” 小孩虎虎圆眼盯着哥哥,仍然满脸的不赞同。 他又不傻,哥哥突然嫁了,家里变天,烦人的女人关起来了,骆妈妈回来,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这是哥哥用自己亲事换来的! 谢庭月眉目温暖,话音笃定:“哥哥这么做是有道理的,没有难过,不会受伤,也不会出任何事。” “可——”小孩儿有点儿急,又不好意思直接说担心,嫁到别人家,不管女人男人,日子肯定不会舒服么!憋了半天,甩出一个问题,“那是不是姓楚的死了,哥哥就回家?” 谢庭月弹了下弟弟额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好好吃饭,好好读书,嗯?” 谢庭星捂着脑门:“我长大了,哥哥不能把我当小孩子欺负!” “好好,你长大了,”谢庭月笑眯眯,“那长大了的谢家小公子,在下送你回家可好?” 谢庭星背着手,清咳一声,偷偷看了他一眼,有模有样:“小公子不想回家,想去你家吃饭。” 谢庭月顿了下。 谢庭星尖锐小虎牙就亮了出来:“不行么?那楚家连小舅子上门吃饭都不让?” 什么破门第!还标榜自己有规矩! 扔了算了! 小孩再强硬,还是有些色厉内荏,像个纸老虎,说到底,不过是担心哥哥,想亲眼看看哥哥住的地方,过的好不好罢了。 谢庭月一阵心软,拉住弟弟的手:“好,今天让楚暮请你吃饭。” …… 小舅子上门,楚暮这个当‘哥夫’的自然要招待作陪。 二人一照面,彼此目光一打量,不满不爽等感觉扑面而来。 谢庭星很不满坐在轮椅上的病秧子,瘦,白,还不是普通的好看的皮肤白,是青白,配上淡的要死的唇色,这个人妥妥的离见阎王不远了。一见面就笑,笑屁啊笑,还优雅君子有气质,其实就是假,就是装么!竟然还使唤他哥帮忙倒水理衣服盖毛毯——你丫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想喝水不会自己倒么!衣服乱不乱眼瞎了么看不到!怕冷不知道要多盖条毛毯么!非得别人围着你团团转才高兴是不是! 幼稚!无聊! 小孩瞪的眼珠子都圆了。 楚暮就内敛多了。目光在兄弟二人拉着的手上滑过,扫过谢庭月毫不掩饰的宠溺微笑,小孩颇有占有欲和挑衅的动作,就知道这两人感情有多好了。 可惜小孩不是乖乖虎,冲着谢庭月各种撒娇脸红卖乖,圆圆眼睛汪着水要多软有多软,只要谢庭月一转身,圆眼立刻变豹子眼,小眉毛吊得高高的,桀骜不驯扑面而来,就差直接上手打架。 这根本不是被抛弃的可怜小狗,这是条长着小尖牙的小狼! 楚暮笑容温煦优雅,君子如竹,除了一些极特殊的角度会露出一些意味深长,其它时候都很完美。 谢庭星笑眯眯,他笑眯眯,谢庭星扮鬼脸,他笑眯眯,谢庭星瞪过来,他仍然笑眯眯…… 小孩气的牙齿咯咯响,差点蹦起来! 这混蛋故意的! 丰富菜式上桌,谢庭星十分不客气,挑衅的看楚暮一眼,下巴指向远处的糟鸭掌:“哥我要吃那个!” 谢庭月能怎么办?自己宠大的弟弟,再作也得兜着。他一边给弟弟夹菜喂食,一边朝楚暮送去抱歉的眼神。 小孩平时不这样,反过来经常很照顾他这个哥哥,今天这样……是缺乏安全感了。 楚暮当然不会跟小孩子计较,回以微笑。 他这样大度,谢庭月心怀感激,注意他更多,见他筷子动的不多,捡着几样清淡适口有些远的,给他夹了些。 谢庭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奸诈!狡猾!不要脸!黑肚皮!楚暮这厮耍阴招!这是挑衅! 小孩委屈又愤怒,气呼呼人都快炸了的时候,楚暮顶着完美优雅的笑脸,温柔的给他夹了一块冰糖猪蹄:“谢二的弟弟,就是我弟弟,想要什么直接说,我都会满足。” 谢庭星:!! 谁要跟你说!谁要你给东西了!小爷才不是你弟弟,永远不是! 继冰糖猪蹄后,桌上撤了一轮菜,上来一堆—— 让谢庭星眼直的菜。 楚暮笑容优雅温暖:“之前不知道你来,准备不足,问过你哥哥,知道这些是你喜欢的口味,多用一点?” 谢庭星真的,气得眉毛都要飞了。 可食物……是无辜的,从小哥哥而提面命教他的头一件事,就是不能浪费。 楚暮大混蛋,你等小爷吃完的! 总之,看起来和谐美好的相处,实则暗里来往都是刀子,只是一大一小非常默契的避开了谢庭月,没让他知道。 “茶空了,我去续些来。”谢庭月之前把下人都打发掉了,现在只能自己干活,“你们慢慢吃。” 他一离开,谢庭星就放了筷子。 楚暮拢了拢膝上的毛毯。 谢庭星目光阴阴放话:“不许欺负我哥!你——还没欺负吧?”视线朝楚暮下半身一扫,话语更加犀利,“应该也欺负不了?” 楚暮淡笑捧茶:“你哥若知道你懂这么多,一定很‘欣慰’。” 小孩登时急了:“不准告状!这是男人间的对话!” 楚暮眉斜如远山:“所以你哥在你眼里,不是——” “胡说!”谢庭星以为这人会和别人反应一样,攻击他算什么男人,顶多乳臭味干,谁知竟然说他哥,火气猛升,“你才不是男人!你们一家都不是男人!” 谢庭月正好沏茶回来:“在聊什么?” 二人齐齐回头,一个笑容如沐春风,一个笑容乖乖巧巧。 “在聊菜式。” “嗯嗯,楚哥说这做菜的厨子是个男人,会八大菜式,很厉害的!” 十分和谐。 “厨子是男的么?我竟不知道……”谢庭月心情很好,走到小几边,低头分茶。 谢庭星靠近楚暮,目光锋利如小狼,低声警告:“总之不许欺负我哥,否则我弄死你!” 为力证此言不虚,他胖胖小手还撩开袍角,让楚暮看了看他靴子里别着的匕首。 谁欺负他哥,他要谁的命! 楚暮挑眉:“看来,我得好好活着。” 谢庭星:? 楚暮:“这样才能长长久久的照顾你哥。” 小孩气的眉毛都要立起来了。 楚暮眼梢挑起墨染弧度,冰冽疏冷:“刀伤人,亦伤己,收好了,别让你哥担心。” “用得着你说!” 谢庭星整理了整理裤子,保证没谁能看出来。 这最后一句,他高看了楚暮一眼。 看到他的刀,没有大惊小怪告状,没有抢过来说不安全,还行。真男人就该这样,不大惊小怪,不随便动作,不让家人担心。 小孩圆圆眼珠一转,冒出一个新主意,再次靠近楚暮:“我看别人家的姐夫都很厉害,小舅子有麻烦,说一声,姐夫就给解决,你呢,行不行?” 楚暮笑眯眯看着他:“不是不承认我的位置?” “你解决了我也不会承认呀,”小孩十分不要脸的耍赖皮,“所以你干不干?” 楚暮修长指尖点了点椅靠,笑容更大:“说说看,谁欺负你了?” “谁欺负你了?” 随着这句话,谢庭月走了过来,眉头微皱:“不许遮掩撒谎,刚刚的话我听到了。谢庭星,谁欺负你了?” 谢庭星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球,怂怂一坨,不嚣张也不放狠话,只凶凶瞪了一眼楚暮,哥哥靠这么近了居然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第13章 我今天能和哥哥睡吗 哥哥知道了,就不能随便混过去。 谢庭星挣扎很久,放弃撒谎:“还不是书院那个姓禾的!” 姓禾? 谢庭月皱眉,想起一件尘封很久的往事:“那个穿金戴银的小胖子?又欺负你了?” “就是,明明自己胖成球,还敢嫌弃我,我比他瘦多了!逃课做弊栽我头上不算,还学会拉帮结伙了!”谢庭星鼓起脸,气呼呼,“见天显摆有钱,买松子糖收买人心,说他叔叔待他多好多好——呸!那么有钱怎么就买点松子糖哄没用的馋嘴猫,有本事你贿赂先生啊!叔叔再好也没见接过他几回送过几回东西,除了钱人家什么都不给,没爹没娘的孩子罢了,抖这机灵有毛用!” 谢庭月指尖点在桌面,声音微重:“谢庭星。” 小孩一抖,立刻正色:“我没嘲笑他没爹没娘!我……不是也一样?” “可我有哥哥,哥哥最爱我最喜欢我什么事都惦记着我,我是有人疼的小孩,和他一样干没品的事多掉价!”小孩蹭过来抱住谢庭月的胳膊,笑的可乖可乖,“哥你放心,他算哪根葱,能欺负得了我?我已经蒙头揍了他好几顿了,一点没吃亏!” 谢庭月眯眼:“那方才——” “我那是瞧楚大爷合眼缘,跟他撒娇闹着玩呢!”谢庭星一边急言解释,一边悄悄别过头,凶巴巴的朝楚暮挤眉弄眼,各种威胁好好说话。 楚暮笑的眼梢翘起,为小舅子站台:“是。” 小孩立刻腰挺的更直了,委屈的看哥哥:你看吧!不许误会我! 谢庭月视线滑过楚暮,看向眨眼卖萌的乖巧弟弟:“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了。” 小孩表情立刻就变了。 眼睛雾蒙蒙,可怜巴巴,小胖爪小心翼翼拽住谢庭月衣角,声音都又颤又软:“我今天……能和哥哥睡么?” 谢庭月正色,声音略重:“谢庭星。” 小孩立刻明白了,不行。 他垂头蹭下凳子,闷闷道:“那我这就回去了,哥哥保重……” 谢庭月叹气:“我送你。” 小孩眼睛立刻又亮了:“真的?” 谢庭月朝楚暮点了下头,拉住弟弟的手:“走吧。” 楚家很大,往外走的路很安静。 谢庭月拉着弟弟的手,很不放心,一直在叮嘱:“回去后不许淘气,听骆妈妈的话,万事都可以商量讨论,有问题来寻哥哥……在书院好好用功,不许无故欺负别人,可有人欺负上门,也不消怕,只是不准冲动,有事一定要告诉哥哥……” “好,知道了,哥哥不要再念啦!” 谢庭星挖挖耳朵,话音嫌弃,小脸却红红的,挂着笑,明显就是在享受! 哥哥的关心,碎碎念,烦人的很,像别人家的娘一样,可这样的哥哥……才是哥哥啊。 这种特权只有自己有! 小孩笑的像个傻子。 “……下次来这里,不许再带刀。” 谢庭月的最后一句,把小孩吓到了,眼睛睁圆,可见的慌乱:“什……什么带刀,哥哥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谢庭月没回话,只静静看着弟弟,直到把他看得垂下头,满面羞愧。 “你冲动行事,伤到的不是他,而是我。”谢庭月手揉上弟弟的头,“明白么?” 谢庭星嘴唇紧抿,眼神倔强。 谢庭月叹了口气:“我同楚暮已是夫妻,利害一体,伤他,就是伤我。” 小孩立刻爆了,像只凶狠小狼:“哥哥和他才不是一体!他是他,哥哥是哥哥!” 谢庭月皱眉:“你以为他就喜欢我了?人家是德行好,君子有度,才容了我,才忍了你!” 小孩更疯了:“哥哥这么好,他凭什么不喜欢!他才不是什么君子操守,他就是想霸占哥哥!” 谢庭月捏了捏眉心,略失望:“……你就是这么想的?” 小孩对着这样的哥哥,一肚子气倾刻泄完,眼圈通红,眸底潮湿:“那……他要死了,哥哥记得顾惜自己,马上跑回家。” 谢庭月气得拍了下小孩屁股:“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小孩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仍然不认错,倔强的看一边。 “他帮我良多。若非他有心相助,很多事不会那么顺利。”谢庭月叹口气,弹了弹弟弟额头,“有恩应偿,记得么?” 小孩包着一泡泪,抱住哥哥的腰,难过极了:“记得……” 哥哥教的,他都记得。 谢庭月:“哥哥应不应该照顾楚暮?” “哥我错了……”小孩拳头捏的紧紧,眼底有碎光滑过,“但我可以报答他!哥哥欠他的,我来还!我尊他敬他,我给他找药治病,我帮他做任何事,我长大了千倍万倍还他!哥哥……不要喜欢他,只喜欢我好不好?” “我只有哥哥,哥哥也只有我,我们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身上流着一样的血……” 小孩再也忍不住,紧紧抱着谢庭月,哭了起来。 谢庭月长叹一声,抱起弟弟,轻轻拍背。 庑廊尽头,楚暮坐在轮椅上,长随秦平站在他身侧。 “主子,夫人好像……什么都知道。” 跟长随的惊讶不一样,楚暮情绪很稳,稳的就像他脸上的笑:“夫人聪睿,小崽子想骗过他,还早了一百年。” 秦平看了主子一眼。 稳就稳吧,不意外就不意外吧,您这笑里话外带着股骄傲感是怎么回事? 他提醒:“夫人知道小公子带了刀,并没有拦着他靠近主子。” 楚暮微笑:“他知道小崽子不会动手。” 秦平:“事总有万一——” 小孩子的冲动最不可控,也该提防。 楚暮笑意更深:“我也知道,不会有万一。” 人都会有情绪冲动,但冲动和行为,是两回事。 谢庭星很虎,胆子也大,但他眼底是清亮的,正气的,他年纪虽小,已经清楚的明白道理对错,知道什么事绝对不可以做…… 谢庭月把他教得很好。 秦平:“那夫人知不知道主子您也知道——” 楚暮眉睫微垂,没有说话。 秦平大着胆子:“夫人对主子好像不是很熟。” 楚暮颌首。 秦平:“主子对夫人,却似熟的很。” 楚暮目光平静射过来,潮汐中浸着冷月,警告无声,又锋利。 秦平哪还敢深入,立刻改换话题:“啊,小公子怂恿夫人主子一旦发生意外立刻离开呢!” 楚暮眼梢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还真是抱歉,要让他失望了呢。” 秦平:“小公子说让夫人只喜欢他,不要你。” 楚暮眉角跳了一下。 秦平:“夫人好像没有说不,只教小公子不可以对你不尊敬。” 楚暮笑容渐渐收起。 秦平:“小公子说欠你的他来还,当牛做马伺候你,他和夫人才是亲人,主子你是外人。” 楚暮转着轮椅转身,冷笑:“呵,幼稚,欠管教。” 秦平赶紧推上轮椅,这是不偷偷听墙角了? 楚暮眉宇转出淡淡思索:“谢庭星在书院……着人看着点,别让他受委屈。” 秦平应声:“是。” 楚暮:“还有那蓝盈草,扔出去吧。” 秦平就急了:“主子三思!这蓝盈草对您病情大有助益,又太稀少,咱们那般辛苦才得了两根,一旦被争抢走,未必拿的回来!” 楚暮颌首:“我知。” “那您还——” “我心里有数。” 楚暮一个冰锋眼神过来,秦平便不再敢开口。 “家里的事,也该提醒他了……”楚暮低声念着,突然笑道,“我好像该病一场了。” 秦平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主子您还清醒吗!您现在就是病着啊,还想怎么病! 是有人要倒霉了吗! …… 谢庭月把弟弟送走,回到房间,楚暮正在等他。 桌上摆了红泥小炉,炉里炭火正旺,上有酒器煮酒,丢了两颗青梅。 “夫人说过,要陪我小饮。” 他坐在桌前,玉白长衫,眉目隽雅,笑颜醉人,君子如画。 谢庭月笑了下,坐到桌前,亲自烹酒执盏:“今日星儿过来……抱歉了。” 楚暮微笑:“弟弟还小,我在他这年纪,也做过很多任性的事。” 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有深意。 楚暮怕不是——知道他那蠢弟弟都干了什么,只是看破不说破? 谢庭月震惊抬头,对方回以微笑,温文尔雅,深不可测。 谢庭月心里就有底了。 这么聪明的人,因身体病痛有抱负也施展不了,委实可惜。 心中正感叹,谢庭月又突然想起,对方能看透弟弟,想必也能看穿他—— 没有任何前缘,之前还闹,突然应了婚事嫁过来,为了什么,动机单不单纯,楚暮肯定心里透亮。 知道却不介意,甚至配合帮忙…… 谢庭月突然心里升出一抹惧意:“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嗯?”楚暮拎着酒盅的修长手指一顿,突然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安静的锁定他,眸底潮汐涌动,带着暧昧与暖意,“我有什么理由,应该对我的夫人不好么?” 谢庭月脸突然有些烫。 不带……这么玩的啊! 心底那一丝惧意在这氛围里早消失不见,代替的是更多的惭愧与自省。 他不是不知道如何回报对方么?楚暮若对他有所求,岂不正好?没有,他还要想办法找呢…… 楚暮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他这里,好像能给出楚暮想要的东西,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 正好。 谢庭月一边觉得合适,一边又有点迷茫。 就好像对方织了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早就挖好的坑,控好了场,等他来撞,他也果真傻乎乎急匆匆的一头撞了过来。 “我们……以前见过?” 问题顺嘴就问了出来。 楚暮眼神一顿,继而笑意沁至眼底:“你记得?” 第14章 楚暮病发 谢庭月认真的回想很久,摇了头。 他的确没有见过楚暮,上辈子倒是有过……可谁能和他一样,有个‘上辈子’? 他觉得自己喝的可能有点多,不然为什么想七想八,感觉气氛越来越暧昧?酒易上头,果然不应该多饮。 总之,面前这个男人,他看不懂。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决定,对方待他的好,出自真心,没有恶意,也实打实的帮了他,他就应该回报。 以后要好好照顾他。 “弟弟口里姓禾的同窗,可是禾家?” 正想着,楚暮清冽的声音传至耳边。 弟弟? 谢庭月感觉这两个字从楚暮嘴里说出来,太亲近了些,莫名让人感觉有点害羞,但他很迅速的摇开思绪,微笑:“应该是,小孩子闹别扭而已,你无需挂心。” “这个禾家,我有耳闻,是北地来的商人,认了穆家做干爹——”楚暮看向谢庭月,“穆家是皇商,你定然知道?” 谢庭月点了点头。 他不但知道穆家是商皇,还知道穆家是连任的商皇,做生意本事了得,人脉也了得。 楚暮:“禾家产业不小,家里很多东西都是和他们商铺合作,你应对起来,当小心为上。而且——” 他话音顿住,谢庭月有些好奇:“而且什么?” 楚暮顿了下,才温声道:“禾家和戚家有些龃龉,多年不和,并非只是商斗,似有死仇。” 谢庭月:“什么死仇?” “此等私事——”楚暮想了想,“还是戚家人自己说为好,你近来不是认识了戚文海?” “嗯。” 谢庭月知道对方提醒的是什么,心赞楚暮君子风度,不在背后说人。戚禾两家的仇……大约不好说。 数着喝了好几杯了,他拿走楚暮面前的酒盏:“就到这里吧,多饮伤身,醉了还难受。” 楚暮似乎很意外他的大胆,笑了:“我从不会醉。” 谢庭月眨眨眼:“可是我会醉啊,喝多了就不是我照顾你,而是你照顾我了。” 他手脚快,收杯动作很迅速,楚暮一个病人,想拦也拦不住,最后只得叹着气,笑眯眯的看他收拾。 一切收拾完,谢庭月感觉不大好,他好像真有点醉……不想麻烦别人,自己乖乖睡觉去了。 不知过去多久,一个人影走到床边,坐下,轻轻伸手,探了探他额头。 “那些过往……我既盼着你想起,又不想你想起。” “在我这里,你可以再放肆一点。” …… 夜里,谢庭月突然惊醒。 楚暮发病了! 他满头冷汗,牙关紧咬,唇色乌青,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睛紧紧闭着,没有意识,也没有呻|吟,但很明显,他很难受! 谢庭月立刻翻身下床,挑亮烛光:“来人!” 他急的连鞋都没穿,探了探楚暮额头,很凉!再摸到手,同样很冰! 楚暮还在发抖,死是不可能死的,但这个温度太吓人了,一点都不像活人应该有的! 这是很冷? 谢庭月把自己的被子拉过来,一起盖到楚暮身上。 楚暮似乎觉得舒服了点,眉头微松,可没多久,又开始抖了! 不够! 桌上的茶是冷的,不能喂,时间太短,下人们还没过来,不知道给什么药,谢庭月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紧紧握住楚暮的手:“你别怕,我在的,马上就给你找药……” 听到外面声响,他急的站起来,手却被楚暮紧紧拉着,动不了。 似乎无意识,要拉住唯一的温暖源,又似乎拽住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楚暮不肯松手。 谢庭月不忍他难受,也没着急往外拽,心焦的等着下人们进来。 时间在这一刻,无限被拉长。 谢庭月第一次看到发病的楚暮,没有太多害怕,或者来不及害怕,冲上来的只有焦急和心疼。 这个人一直表现的很从容,不阴郁,不丧气,不伤春悲秋,总让人忽略他有病这个事实,可别人能忘能忽略,他不应该。 谢庭月在一次在心底加了道警示:这是个病入膏肓,随时可能会死的人! 必须好好照顾! 下人们很快进屋。 有楚暮的长随秦平,还有叫银杏的丫鬟。 二人手脚相当麻利,秦平迅速塞了颗褐色药丸进楚暮嘴里,拿烈酒给他搓脸,银杏端着碗浓烫姜汤给楚暮灌,看样子已成习惯。 有小丫鬟不伶俐,进来加炭时手抖,掉在了地上。银杏眉头一皱,手里又喂着药呢…… 谢庭月接过她手里的碗:“我来。” 银杏乖乖的把药碗给,转身去处理别的事。 谢庭月的手很稳,一点都没动,喂汤的动作十分温柔,没掉出来一滴。 秦平在侧看着,眼神渐有变化:“辛苦夫人了。” 谢庭月没看他,仍然皱着眉:“这样就行了么?” 秦平:“最好能有碗百年参汤,可咱们屋里的参用完了。” “那就去领!” 谢庭月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楚暮是楚家嫡长子,地位不一般,只要没死,别人就不敢轻慢,晚上爬起来进个库房拿根参怎么了?哪怕是难得的百年老参! 可没想到,银杏跑了一圈,没拿回来。 谢庭月眯眼:“怎么回事?” 银杏眼睛都红了,很气:“库房说没条不给拿,谁来都一样!婢子说大少爷病的很重,各种苦求,发誓明天一早定把条补上,他们还是不许……” 谢庭月心弦一紧,逼着自己安静下来。 有问题。 面前的小丫鬟银杏他认识,秦平他也认识,一个是屋里伺候的丫鬟,一个是长随,前者可能脑子转的不太快,但手脚麻利,忠心,后者……只听楚暮的话,从不自作主张,楚暮没吩咐的事,一定不会做。 此二人是楚暮信任的人。 为什么呢?因为谢庭月发现,楚暮身体不好,随时需要人近身伺候,可只有这两个人近身时,他才会偶尔闭眼睛,笑容敛起。 闭眼,敛笑,是楚暮非常放松时才会有的状态。 当然,这样的人现在多了一个,就是他自己。 所以在这两个人面前,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 “还有呢?”他看向银杏。 银杏头微垂,似乎很惭愧没把药带回来:“他们说上了百年的参不一样,金贵,中馈账目没交接完,旁的小事可以走,这种东西不行,必得有批条走程序,这是规矩。” 谢庭月眯眼:“我是大爷明媒正娶进门,二婶亲自交了中馈对牌的人,也不行?” 银杏摇了摇头:“他们只看条,没有就不给……” 事实很清楚了,这是有小人作祟,故意在这卡着他呢! 谢庭月知道自己初来乍到,上手要理事,会动不少人的利益,总有人心里不舒服,不配合,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中馈是长者亲自交付,没人敢拦,他估计梅宴这事一定有人跳出来,可没想到,人家根本等不到梅宴,迫不及待要踩他了! 可你们要折腾,跟我闹没关系,咱们就上真章,看谁本事大,技高一筹,拦楚暮干什么!这可是一条人命! 谢庭月眼神森冷:“消息传出去了么?” 银杏:“老夫人近日身体不好,不敢惊动;大夫人昨儿个染了风寒,谭妈妈自作主张没说,让人送了些东西过来,但并没有参;二夫人交了中馈,每日休息的很早,到了晚上谁叫门都不开……” 谢庭月听完,冷笑两声,突然转向秦平:“你是跟楚暮最久的人,我只问你,他这样有没有性命危险?” 秦平拱手肃容:“回夫人,主子这病病惯了,的确凶险,可主子性子强,每一回都能撑过来,从不让身边的人失望,但您要准话——小人不敢保证。” 谢庭月:“百年参确有帮助?” 秦平点头,话音笃定:“是。” 谢庭月目光转向床上的楚暮。 上辈子这桩亲事没成,他吃了大亏,楚暮也没得了好,当场晕倒,大病一场,缠绵病榻两月有余,过完年才好一点,但无可置疑,楚暮没死。 他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死。 “他的病……经常犯么?” 秦平:“主子已经习惯。” 楚暮习惯,伺候他的人也习惯了。 话很平淡,却很揪心。 习惯生病,习惯痛苦,正常人谁喜欢这样的习惯?得有多难受,每一次每一次…… 楚家宗子,生而尊贵,睿智多才,君子谦雅,本该成为耀目的存在,可因为生病,自身承受痛苦,外面嘲笑良多,家里竟也爹不疼娘不爱…… 很好。 谢庭月都气笑了,你们都不疼他,不把他当回事,我来! 老子护给你们看! 谢庭月细思片刻,心底有了决定,当即转身,衣角滑过犀利弧度,气场那叫一个强:“秦平留下,银杏你过来,跟我走!” 银杏愣住:“夫人是要——” “抢参!” 谢庭月提着袍角就快步往外走。 银杏立刻从地上拿起一双鞋:“夫人等等,您还光着脚呢!” 谢庭月:…… “哦。” 一路冲到库房门口,管药材的掌事站在黄妈妈身后,躲躲闪闪,黄妈妈安慰她两句,对上走过来气势汹汹的谢庭月,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见过少夫人。这里的事老奴都听说了,不是老奴为她开脱,咱们下人办事,最要紧是守规矩。少夫人虽掌了中馈,拿了对牌,但账目未清完之前,小事便罢,大事没有直接行令权,必须走流程,没批条,百年老参这种东西,不能随便给。” 第15章 杖打黄妈妈 黄妈妈的话把立场摆的很清楚。 没规矩不成方圆,楚家几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下人们敢有违。你谢庭月是少夫人,被委以重任交了中馈,可账目未交接清楚,最后一道程序没走完,你就有无权做的事。 小事,家里吃用,照规矩走,没问题,你要百年好参这种金贵东西,抱歉,必须得走手续拿条子! 下人们分工不同,有采买有管事有库房,好参入库走的手续多,这条你得一处处一个个拿。一个拿不到,下一个就办不了。这大半夜的,想聚齐所有人,痛快把条拿了? 呵,少夫人您是办难人呢吧! 这偌大宅子,没错,是楚家的,可所有事都靠下面人跑,没人跑,你就办不了事。 她们要让新来的少夫人明白,这地盘,并不是他说了算,想先好怎么跟大家相处! 有些话,不用明说,彼此都是聪明人,心知肚明。 谢庭月冷笑:“账目没清完,怪我喽?是谁无能,拖这么久还没办好的,是我本人么?” 说一句话,他往前走一步,气势无两,吓人的很。 黄妈妈十分挺的住:“老奴不敢妄言主子,但规矩不能坏,咱们楚家几代流传的铁律,老奴等人誓死守护!” 谢庭月上下扫了她一眼:“黄妈妈可真是忠心。” 黄妈妈挺胸抬头,一身正气:“老奴就是凭着这份忠心,活到现在的!少夫人要打杀老奴,老奴也没话说,总之我们楚家的规矩,忠心为上,少夫人要了老奴的命,还有管库的在,没条子,就是领不出参!” 她在警告谢庭月,法不责众,你杀得了我一个,杀得了所有人吗? 这波下马威,就是我搞的又怎样,你待如何! 当然,话不能这么直,黄妈妈‘好心’相劝:“类似意外咱们家不是没发生过,也并非没解决办法,少夫人与其在这里闹,不如想想别的法子?您是大少爷的枕边人,大少爷生病,咱们这些下人都跟着揪心,您想必更着急,不若看看自己嫁妆里有没有百年参,对付一下?或者求一求长辈?老夫人对您青眼有加,大夫人又只有大少爷一个儿子,您过去求两声,不就什么都有了?” 她说的是个方向,这百年参是救命的东西,但凡有条件的人都会备上点,预防意外。 但在谢庭月这里,就扎心了。 他被继母‘卖’过来,能有什么嫁妆,百年参这种东西,林氏会给他?他也不是手里没钱买不到,只是……心思从没在这上面留意过,手边没备。 至于长辈—— 阴阳怪气的二婶就不说了,老夫人真的疼爱楚暮或疼爱他?真关心,下人哪能‘不敢打扰休息’?如果没有成亲当日莫名其妙同那白猫亲近,恐怕进门三天他都没那么顺! 至于大夫人,楚暮的亲娘,染了风寒,心腹妈妈替她送了东西,就是没有参。亲娘能不知道楚暮一旦生病会需要参?不给,是因为什么? 如果是没有,那他去求,也没办法,没有就是没有,如果有,人家没给,就更有深意了,戳破这个东西干什么? 他要真在长辈面前有大脸面,就不会来这了。 这事谢庭月自己明白,院子里所有下人都知道,黄妈妈更不会不懂。 她就是故意的! 她双手束在小腹前,端正从容,心中满意大笑,等着面前的少夫人认怂。 为免万一,她可是连老夫人的白猫都请进了笼子,她容易么! 来求我啊,朝我低头,许诺多多好处,许我慈悲心发,帮你一把…… 黄妈妈非常自信,这一局,她赢定了! 可她并没有等到谢庭月的紧张害怕,这人静静看着她,突然笑了。 好像跟着大少爷学来的笑,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看的人想撕碎他的脸! “黄妈妈提醒的是,我是该想想办法,”谢庭月很谦虚,“那就有劳黄妈妈,借我一支百年参吧。” 黄妈妈皱眉:“借?” “对啊,借!” 谢庭月笑容很大:“咱们楚家向来乐善好施,‘与人为善’是最大的规矩,不好的年景,别说借了,家里粮米银钱,都是直接送给需要的人,如今我有大难,求借上门,一只救命参而已,楚家堂堂家风,竟要拒绝么?” 黄妈妈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微变:“不——” “黄妈妈慎言哦,”谢庭月提醒她,“我今日站在这里,不是楚家主母,就是个穷亲戚,楚家连不相干的人都愿意借愿意施舍,自家亲戚反而不行,是什么道理?需要我把老爷们叫起来论一论规矩么?” 黄妈妈有点慌,她万万没想到,少夫人不按理出牌! 这话让她怎么接? 是借,不是要,和什么账目交接都没关系,跟主理中馈搭不上,借了,这局怎么办?不借,名声怎么办?规矩里,名声大于一切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 “话就是这么说的!” 黄妈妈这边正想着对策,那边谢庭月已经抬脚,把库房门给踹开了! 到底是男人,力气大,木头门上把锁又怎么样,阻不住他的脚! 黄妈妈下意识过去拦:“你不能这样!” 谢庭月拍拍鞋上并不存在的灰:“我可以。” 说罢自己进库房找参。 黄妈妈拉着他衣服不让,他眯眼扬声:“银杏!” 银杏小丫鬟站了出来。 谢庭月:“给我拉下去,掌嘴!” 银杏呆住:“啊?” “掌嘴不会?”谢庭月啧了一声,“那就拿板子来,家法处置,总会了吧!” 银杏这下明白了,蹬蹬蹬去拿家法。 少夫人好生厉害,刚刚一个眼神而已,吓的她肝颤! 黄妈妈尖叫:“不行,你不能这样——” “我能!” 谢庭月甩开她的手,冷眼看她:“我是主,你是仆,犯上者死,我不过打你几板子教教规矩,又没要你的命,你怕什么?你看,我守了规矩,不抢,只借,你呢,也勉为其难守一下,否则怎么以忠仆二字立身?” “三十板子,给我往实了打!” 谢庭月一怒之下,无人再敢言。 他这招简单粗暴,却足够有效。 你不给,老子就抢!你有理由,我就找不到借口了?不服给我憋着!我是主子,打你就打你,不需要理由,你都来找打了,我为什么不成全? 你想让我知道后宅不是主子一个人的,很好,正好我也让你明白明白,我掌着你的生、杀、大、权、呢,说话做事小心点! 黄妈妈这下真怕了。 她是真没想到,一个小家小户养出来的庶子而已,哪来这么大胆子,这么大底气?不应该是小眉小眼,没见识什么都害怕么? 银杏反正是不害怕,她嘴笨,不会怼人,大少爷成亲那日也是只敢回两句嘴,还被黄妈妈明里暗里骂了一通,大少爷脾气好,从来都是好脸,没想到少夫人是个暴脾气,上来就要打! 打的好! 这讨厌的老妈妈她早就想打了! 银杏指挥着人架好凳子,把黄妈妈拖过去,板子就一下一下开始招呼了。 “啊——救命啊——少夫人饶了老奴吧 ——二太太啊,您看一眼啊,您不理中馈,家里翻天了啊!” 黄妈妈先是惊惧害怕,求谢庭月饶了她,见没人搭理,干脆叫起二太太,各种喊冤,当然……也没人理。 板子一下下重重打下,很快见了血,黄妈妈也从中气十足,变成只能呻|吟。 谢庭月把找出的上好人参交给银杏先拿回去,自己监刑,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所有人垂下头,不敢看他,他才慢悠悠拉着长声,开口说话。 “如你们所见,我是主母,也是男人,我不喜欢春风化雨那一套,也玩不来,派下去的事,你们能干,就干给我看,不能干,后头等着的人多的是!我理中馈,能不能办好是我的本事,你们听令行事,忠心伶俐,有条不紊是你们的本分!我错了,有规矩管着,有长辈看着,你们错了,我手下家法也不会留情!” 这话放的,可以说是很强硬了,下人们站成一团,不敢吭声。 谢庭月是在众人瞩目中离开的。 一边往回走,一边回想自己刚刚的表现。 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必须要抢,但凭什么? 楚暮发病,危在旦夕,这家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嘴上把大少爷捧的高高,实际有事了,谁都不放在心上,凭什么他要委曲憋屈,顾着所有人体面,折尽心思用高情商高手腕水过无痕的处理这件事? 反正大少爷都快死了,大夫也知会过了,早一天晚一天没差,大家都准备好了,怎么都没关系? 他偏要闹出来,闹的大家不能装看不见! 名声,他不稀罕,且这件事,他最多就是一个‘关心则乱’,反倒别人,敢闹出来敢四处说么?说标榜仁爱规矩的楚家其实不顾大少爷死活?名声不要了? 这行事粗暴简单,没有任何技巧,但足够有用。他本身也需要一个在楚家站立的姿态,强硬总比好欺负好。 ‘新妇’两个字意味着难,何况他是个男妻?伏低做小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人善被人欺,他不喜欢欺负人,但起码别人欺负上门时,他要有能力反抗。 接下来估计还有一场硬仗,长辈对这件事不可能乐见其成,最多是忍了,给彼此一个体面,下人们转变并非一蹴而就,梅宴,一定会有拖后腿的—— 可怕什么! 他重生一次,不是为了害怕,为了跪着活的!没办法就去想,有问题就解决! 谢庭月眼神越发坚毅,楚暮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好,掌握这个家,他才能更好的被照顾…… 回到房间,参汤正好煮好,谢庭月挥退别人,亲自给楚暮喂。 第16章 不许拒绝我 楚暮很安静。 冷色的唇,微皱的眉,紧紧闭起的眼,淡淡烛光照映下,显的整个人很脆弱。 但谢庭月知道,病魔禁锢得了这个人的身体,禁锢不了他的灵魂,他强大,坚韧,不会服输。 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出事,一定会挺过来! 想是这么想,有自信是有自信,心跳的频率……谢庭月控制不了。 他握住了楚暮的手。 这只手很大,骨节修长,泛着玉质般温润的光,很好看,一点也不像病人的手,可它的温度……凉的吓人。 害怕吗? 害怕的。 就像站在厚厚的冰面上,呼啸北风刮过,天地只他一人,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去向何方,彷徨又茫然。不知不觉,心尖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破开道个口子,呼呼北风灌进去,又冷又疼。 谢庭月垂眸,他害怕这种情绪,不喜欢心跳不受控的状态。 那日醒来,做出要这门亲事的决定时,就预料到过这种情况,不是么?为此脑海中还进行过不只一次的演练,预想过遇到突发事件该怎么面对,怎么优雅得体的处理,为什么真正面对时还是会慌? “啪——” 烛盏爆出小小灯花,静夜里显的特别响。 有风吹过,烛影轻摇。 谢庭月一激灵,突然想起,这一幕应该更早遇到才对。 上辈子大婚出了意外,楚暮结结实实的昏倒,并没有去凌大夫的医馆,也没有好好的出来,而是直接抬回了楚家,昏迷五日不醒,之后更是缠绵病榻两月有余,方才转危为安……他知道,所以成亲前才做好了计划,准备直接面对昏迷的楚暮,可楚暮那天并没有昏倒。 不但没昏,精神似乎还不错,帮了他许多,还开了不少玩笑。 一切都很顺利,自己的紧张就占了上风,急乱之中,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楚暮重病虚弱不假,遇到突发意外一定会有影响,这一回……怎么就有惊无险了? 不不不,谢庭月用力摇头,有惊无险当然是好事,不可以咒别人身体,重生回来,他已不是原来的他,又怎么能要求所有一切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说不定—— 上辈子中了计的自己太过丢人,做为缔结婚约的丈夫,楚暮受不了这个刺激,所以才晕的? 本身人家身体弱是弱,但挺的住的。 这么一想,谢庭月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中了继母的计,丑态毕露,绝非他想要的,别人因他举止差点有性命之忧,更加……不是他想要的。 夜沉无声,炭炉暖人,谢庭月握着平静下来的楚暮的手,思绪流淌,不知不觉间,意识朦胧,睡了过去。 他梦到了楚暮。 梦里的人很奇怪,现实有多爱笑,多温润,梦里就有多冰山,多强硬。 楚暮没有坐轮椅,用两只脚站着,姿态潇洒,身材颀长,明明没胖一点,给人的压力却似山岳一般。 大约因为个子很高,他看人时眼眸微微下垂,很有一种侵略感,谢庭月注意到他的瞳孔颜色很淡,像透明的琉璃,配上毫无表情的脸,束紧的领口,无端生出一股湟湟之威。 他说—— “就在这里,不准走。敢走一步,就绑上你的脚。” “只能看我,不准看别人。” 每一个字都是命令,带着不容拒绝的偏执和霸道。 谢庭月有些害怕,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只一步,楚暮真就把他绑了起来,扣住他的手腕,把他困在墙角。 “不许拒绝我。” “不许离开我。” “我死了,不准改嫁。” 楚暮的掌心很烫,喉结很好看,距离太近太近,好像下一刻就会亲上来。 “不许忘记我!” 谢庭月倏得睁大眼睛,他真的亲上来了! 楚暮用高大身形,锁链和有力臂膀把他按在墙角,低头亲吻,很用力,很深。 “……记住了么?”对方喘息着,眸底好像关了一个凶兽,“不听话,我就——杀了谢庭星!” 谢庭月陡然惊醒。 看看左右,他腰差点软了,为什么做了这么荒唐的梦! “醒了?” 暗哑声音响在耳侧,谢庭月一偏头,对上了楚暮的眼睛,温暖,润泽,似有潮汐起伏,笑意温柔。 有笑…… 对么,这才是楚暮。 谢庭月意识还没有从梦境里完全抽离,愣愣看着楚暮……近在眼前的唇,脸有些红。 楚暮眉梢微扬:“夫人再这么看着我,我可能会受不了。” 有那么一瞬间,谢庭月感觉楚暮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太深,也太浓,看不懂…… 这人大病一场,差点过去了,还敢瞎贫! 谢庭月绷住脸,十分诚恳:“如果你不是病人,早就被我打死了。” “在我面前,夫人不用忍。” 楚暮抬眉,眸底有暗光流转,似乎——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没挨到打么! 谢庭月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跟这厮一般见识,转身到桌边:“渴么?喝点热水?” “多谢夫人。” 大约药很给力,醒来一会儿,楚暮精神可见的转好:“现在什么时辰?” “快天亮了,你没睡多久。”谢庭月声音略轻,带着安慰味道,“好点了么?还难不难受?” 楚暮沉默良久,看向谢庭月:“你一直在我身边……什么都看到了吧?” 谢庭月点点头:“你的病很重,需要人照顾。” “家里,也看明白了么?” 楚暮意有所指。 谢庭月当然清楚了,楚暮因出身,在楚家地位特殊,但也因为随时可能死掉,大家早有预料,并已放弃。楚家大少爷,并不是这里的心尖宠,死就死了,没谁认真伤心。 至于中馈后宅,呵,都是戏。 他们俩想要过得好,除了利用病弱的身份,只有借势…… 可这个问题问的时机太奇怪了,谢庭月突然眯眼:“你——故意的?” 你装病? 楚暮顿了一下,唇角微扬,眸底潮汐起伏:“夫人这般说我,我好伤心啊。” 谢庭月:…… 真没看出来。 但对方的身体是真不好,病也是的确经常病。活着已经很辛苦了,谁会放着舒服日子不过,愿意生病难受的? 谢庭月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了什么偏见:“抱歉。” 楚暮看着他,面上笑意更深。 谢庭月:“你笑什么?” 楚暮:“笑夫人真是心软,让人好喜欢,又好心疼。” 谢庭月就瞪他:“到底谁的状况更让人心疼?拜托你对自己好一点,别给别人添麻烦!” 楚暮修眉挑的高高,似略有得意:这么麻烦,你不是也接下了? 谢庭月:…… 还真是对不起,好像让你失望了呢! “谢二,你救我——因为我是你的丈夫,楚家宗子,还是因为我是楚暮?” 谢庭月不防楚暮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一时有点愣,这不是……一样么? 楚暮丢下这个问题,种了颗种子就不管了,任性的转开话题,看着窗外叹气:“冬天好冷,这一回回的,也不知我能活多久。” “你会好好的,”谢庭月眼眸垂下,给他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我会保护好你。” 这话说的很平实,不激动,也没重音,但莫名其妙的就是入了耳,进了心。 就像不经意的誓言。 楚暮愣住,继尔大笑。 他胸膛鼓动,十分愉悦。 “那接下来的日子,就有劳夫人关照了。” 他抓住谢庭月的手,贴到自己脸上,眸底含笑,有璀璨流光,声音压低似情人低语:“夫人务必看紧些,外面坏人很多,各种魑魅魍魉都对你夫君垂涎三尺,非常危险。” 温热呼吸落在手上,很痒,也太暧昧,谢庭月好悬把楚暮扔出去。 我看最危险的就是你!生着病呢,能不能消停点! 顾及到对方是病人,不能推,楚暮身体迅速后退想要避开——他脑袋后面没长眼睛,不知道这一退会撞上床柱,楚暮看到了,赶紧拽了他一把。 谢庭月怕伤到他,往后仰的力气赶紧卸掉,于是……被人拽到怀里,两个人滚成了一团。 谢庭月气的不行。 “你给我好好珍惜你的身体啊!” 他干脆用被子把楚暮结结实实捆上,并以眼神威胁,再动挨打! 第17章 恃宠而骄 谢庭月其实很擅长照顾人。 家里那个爹根本没鸟用,谢庭星几乎是被他亲自带大的,吃穿住行没一样不需要操心。他不一定要亲手下厨做饭,但食材怎么搭配,荤素怎么点,什么时候胃口怎么样想吃什么样的东西,颇有心得,给弟弟换尿布这种事他都干过,照顾病人这种事,不会怕的。 不了解有什么关系,处处不就知道了? 谢庭月老母鸡本能出来,全副心思用在楚暮身上,发现这个人要求不高,对自己真是一点都不讲究。该吃了吃该喝了喝,给什么就用什么,好像没什么偏好,别人注意不到时,他也很少提要求,除非渴的受不了饿的受不了难受的不得了。 而他本身是个很能忍的人,或者说,他对什么都不在意,包括自己的生死,所以……大部分时间里,本人都把自己给忘了,别人也不知道他有需求。 偏偏病人最忌讳的,就是忍。 每个不适都是信号,照顾好了,才能往健康的方向走,你不管,不当回事,什么时候能好! 谢庭月很生气。 一生气,就忍不住要骂人。 楚暮这个变态竟然很享受!他骂,他就笑,他骂的越大声,他笑得乐开怀! 谢庭月:…… 好,你赢了。 楚暮是真的很愉悦,发自真心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不是没有感受过,但来自谢庭月的,尤其让人心动。 他竟然开始贪得无厌,想要更多。 而一个人感觉自己被宠爱时,总会忍不住无理取闹刁难撒娇,恃宠而骄四个字,就是这么来的。 楚暮开始作。 “我不要吃素菜,我要吃肉。” “摆盘竟然用萝卜花,瞬间失去了胃口。” “茶呢?为什么只有温水?” “我不喜欢这个盏的花纹。” 各种要求,各种挑剔,最后没的说了,连不喜欢花纹都成了作妖的借口。 谢庭月一点没生气,就当是撒娇了,病人么,脆弱,都得靠哄的,而且换菜换盏实在算不得麻烦……麻烦的也不是他。谁叫他是主子呢?动动嘴皮子就行。 直到楚暮说出这句话:“我要喝酒。” 谢庭月眯眼:“你说……想要什么?” 楚暮微笑:“我要酒,夫人陪我饮么?” “我看你是想要夫人给你送一盏鸩酒,”谢庭月皮笑肉不笑,“很羡慕武大郎的死法,嗯?” 楚暮眼眸微垂,似乎很委屈:“我只是想小饮一杯,大夫说过,有利我的病情。” “不准!”谢庭月凶巴巴,“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夫建议你适当小饮,三五天一杯,没说天天可以喝!” “夫人好像话本里的胭脂虎——” 楚暮看着谢庭月,就像在看什么可口的食物,舔了舔唇,眸色渐渐转暗:“不过我很喜欢。” 谢庭月:…… 又来了。 这个人优雅的表象下,藏着不为人知的恶趣味,总喜欢逗他,若能把他逗的脸红心跳,就更开心了。 谢庭月体恤病人不易,身体状况受限,连出门都做不到,还能做什么?也就过这点嘴瘾开心开心了。楚暮是君子,对下人不能随便开玩笑,也没什么亲密朋友,好不容易有个身份相匹的枕边人,憋久了的热情终能得以宣泄,谢庭月感觉自己要是再拦着,都有点欺负人了。 就当附加服务,对病人的临终关怀了。 可楚暮这个人实在太犯规! 长太的好,睫毛太长,喉结太漂亮,连手指都比他的修长,君子谦谦的气度太能唬人,撩起人来眼睛都不眨,情思如许,就像早就情根深种,一腔热血只为你燃似的! 谢庭月时不时捂住左胸,提醒自己这是错觉。 还好面对的人是他,换随便哪个小姑娘来,一准都受不了得栽里头! …… 照顾楚暮这方面,形势喜人,二人迅速磨合习惯,渐有默契,好像处了很久的朋友,气氛越来越轻松。家里的事,谢庭月也不是太在意。 他发了通火,算是立了威,但时机原因实在对的太好,别人难以指摘。 果然,所有人默契的不提这件事,没说一句谢庭月脾气不好,就像集体瞎了聋了一样,完全不知道那夜发生过什么,只知楚暮又犯了一回病,很凶险。 知道了,当然要关心,很快,来自大家的礼物流水似的过来,饱含关心。 谢庭月整理气势往账房走了一圈,账目交接也顺了,小半天就完成了,下人腰弯的低低的把账本奉上来,不敢再有小动作。 谢庭月哼一声,理所当然的掌了中馈。 这一次,便是完完整整的掌家权了。 黄妈妈挨了顿板子,去了半条命,没死。 没死,当然要喊冤,当然要诉委屈,她想方设法筹谋,让二夫人孙氏去看了她一回。 卖惨,当然要让对方亲眼看到,效果才最强。 孙氏果然触目惊心。 一面见完,各种感觉自己小看了谢庭月,这娶进来的男妻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过—— 到底还是年轻了,心太急,手段也太直。 以为掌了中馈就万事大吉了? 这中馈,她能给出去,自然就能拿回来,什么时候,全看她心情。 谢庭月啊谢庭月,这波你能过去,却也大大得罪了人,接下来的梅宴,你要怎么办? …… 掌理中馈,对谢庭月来说并不难。 生母嫡母接连去世,继母没进门的那些日子里,骆妈妈帮衬着,他学会了很多,也处理过很多,一般小事,根本不用费心思。 梅宴……是近段时间内唯一需要上心的事。 他还没想出办法。 一顿杀威棒,下人们不敢再阳奉阴违,消极怠工,却也不会主动帮他想办法,积极帮他融入这个家并处理事情。梅宴怎么办能好,遇到意外该怎么处理,提前需要准备多少东西……明面上的,旧例会有,暗藏的可能的危机,只能他自己想到。 有什么办法,能一劳永逸,保证梅宴一定成功,不会有人捣乱呢? 谢庭月心里装着事,还要分心思出来留意楚暮,睡不好觉,总是做梦。 梦里的楚暮……可谓多姿。 大部分时间冰山变态,小部分会变成小人,头和身子一样大,抱着膝盖蹲墙角,总是很可怜,抬着大眼睛看他,委屈极了,让人忍不住想抱想安慰。 谢庭月真不想这样,每次入睡前都要在心里对自己念很多遍‘不要梦到楚暮,不要梦到楚暮’,这一天,终于如愿了! 他是直接在梦中笑醒的。 他梦到了一个人,一个上辈子救过的人。 瞿齐,济世堂东家,商业翘楚,官宦世家出身,曾在朝为官,一度做到五品,夫人也是名门望族。突然改行行商,并不是自甘堕落,只是运气不好,遭遇意外瘸了腿,脸上也落了疤,形容有损,不能再做官。 转行行商,也有明显的文人风骨,瞿齐只做药材生意,以及药材延展出来的其他生意,比如药膳,养生,医馆。因其上佳的质量和服务,很多贵人喜欢,人脉得以开拓,和公主府侯府等关系颇好。 瞿齐身姿很正,眼光独到,品位不凡,本身身份人脉又不同,商界所有人对他都持友好态度,愿意结交,官场上办宴,也以能请他来为荣,只是大部分时间,瞿齐很低调,不喜走动。 谢庭月和他只有一次交集,就是上辈子最后的那段时间,他救过瞿齐。 当然上辈子发生过的事,现在并没有发生,人家并不认识他,他也不可能挟恩索报,但他也算了解一些东西,似乎可以……用一用? 如果他能请来瞿齐和瞿夫人到梅宴,事情不就好办了? 想到就做,谢庭月立刻行动。 首先——是打听瞿齐近来行踪。 他手里只有布,是不是可以顺便计划一下? 第18章 手伸得太长了 谢庭月派出的是自己人冬哥。 冬哥年轻,人也机灵,上回麻三的事办得堪称完美,这次当然也不会有问题。 瞿齐是很多人都想靠近拉关系的大商,打听他动向喜好的人随时都有,他们这个举动并不突兀,街头巷尾,但凡有点小道消息,利益又不太相关的人,都愿意分享一二。 冬哥混在人群里,一点也不显眼,喝着茶就把消息问到了。但外围小道消息真假难辨,很多时候需要自己的分析判断,哪个是真,哪个一定是假。 冬哥就发现,楚大少的名头相当好用,提谢家,提主子谢庭月,都不及提一嘴楚大少,大家对楚大少好奇又敬畏,知他是身边人经常能得见,更加热络,很多‘独家消息’也愿意同他讲…… 冬哥回来,把这件事告诉了谢庭月。 谢庭月也很意外,楚暮竟然这么‘得民心’? 太涉及隐私的事很难打听出来,所有人都知道的行程就不是问题了,谢庭月于是知道,三天后,瞿齐要去锦绣园。 冬哥:“锦绣园这个事很有意思,每年年底都会有一场商界聚会,大家买买东西,卖卖东西……” 谢庭月想起来了。 京城商圈有个习惯,每到年底巨贾们聚到一起,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攀比大会’。大佬们拿出一件或几件值钱稀有的东西放在一起拍卖,同时备上足够金钱,拍下自己喜欢的东西。前者,炫耀自己的实力层次,后者,炫耀自己的财富水平。整场最出风头的人,显然是这一年度赚钱的佼佼者,得无数马屁,以及,更多的合作计划,人脉资源。 锦绣园也是个好地方,据说是前朝留下的皇家园子,因为太小,新帝嫌弃没要,便宜下面人了。这园子对皇家来说小,对别人可就不一样了,经营者把它打造成一个开放性好,兼具私密性的大园子,可以满足客人们的不同需要。 这商会,商界大佬们齐聚,外围有想凑热闹的,比如名门望族,官宦世家,有钱有地位的贵妇,都可以隔着暖阁参观,有看得上眼的东西,也可参与竞拍。 对商人们来说,自己拿出来的好东西,贵人争抢高价拍走,是另一种形式的肯定和骄傲,不是一般的有面子。 可这个场子,谢庭月进不去。 大佬们的聚会,不是你卖过东西,做过小生意就可以参加的,你得有一定成绩——谢庭月没有。做为客人,在外围竞拍——钱不够。 借钱是个办法,但既然要去,为什么不想得多一点,把自己的蓝盈布也带去? 谢庭月目光微闪,指尖在茶盏轻轻滑过。 他没资格,戚文海有。 而且一定很重视。 因为这次不一样,关系着礼王府献礼,来年开启的皇商竞争。得礼王夸赞过的献礼者,不一定能成为皇商,但所有成为皇商的,一定在之前献礼中得过夸奖,所以这一次,必须争取。 什么样的献礼,会有机会送到礼王面前,得礼王夸赞人人服气? 业界认可的。 手段归手段,人脉归人脉,如果连本地商人都压不服,你的献礼根本走不到礼王面前。 谢庭月问冬哥:“禾家的事打听了么?” “打听了,”冬哥拱手,“禾家现在主事的叫禾元奇,厚唇大嘴斜眉,长的很不正派,做事也不厚道……” 禾家和戚家斗的很凶。 两边酒楼在打价格战,禾元奇手段比较糙,花花肠子不少,又是挖戚文海墙角,又是雇人演戏告状说戚家酒楼饭菜吃死人了,各种折腾。戚文海多方奔走,一边跟对方开杠,一边焦头烂额的解决每天都会发的烂事,手段最多就是联合禾元奇的对手仇家,多方压制,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冬哥末了总结:“主子,这位戚少爷心挺正的,有点吃亏了,要不要帮一把?” 谢庭月微笑侧眸。 有些事不是做不到,是不能做,为商者,拼的是资本,是手段,也是做人的底线。 “我去一趟吧。” 想想接下来没什么要紧事,谢庭月打发了冬哥,和楚暮说了一声,直接去了戚家的酒楼。 结果刚到酒楼门口,还没进去,就被自家掌柜刘远山截住了。 “少爷,出事了!”刘远山大约走得很急,额角一层密密细汗,拽住谢庭月袖子往边上一拉,压低声音,“禾元奇要纳沈三娘为妾!” 禾元奇,禾家当家,又丑人品又烂,跟戚家有仇,侄子在书院欺负过弟弟谢庭星。 沈三娘,自家下人,染布手艺一绝,马上要掀起一投风潮,帮着赚大钱的蓝盈布,就是出自她手。 谢庭月眼睛陡然眯起。这个禾元奇,前前后后恶心人,手还伸的这么长,竟然来挖他墙角了? 这次不收拾你,还真是太对不起你这份诚意了。 “他说纳就纳?怎么认识的?三娘什么意思?” 刘远山:“说是街上偶遇,一见钟情,日思夜想不能忘,聘礼给的很高,诚意很足,还说要待沈三娘的女儿如亲生……三娘现在没什么意思,但守寡多年,女人思家,以后怕是难说的准。” 二人目光交汇,嘴上说的是亲事,眼底暗意却在别处。 沈三娘制的是蓝盈布,谢庭月很看好,并给出了方向,正在加班加点做,禾元奇这个时候过来说纳妾,可是知道了什么?他看上的是沈三娘这个人,还是她手里的技术,未来的商机? 刘远山自己也很怀疑,但他细致打听消息,了解前后,并没有禾元奇已经知道蓝盈布并看好的迹象。沈三娘心正面端,有人看上,并不奇怪。 可是——商人重利。 永远不能小看这四个字的力量。 谢庭月想了想:“你回去仔细盯着这件事,不要过度打扰沈三娘,给她思考的空间——我不觉得她会想嫁给一个人品低劣的人,哪怕这个人很有钱。稍后我会亲自见一见沈三娘。” 刘远山:“是。” 正好今天戚文海在酒楼里,谢庭月到了门口,自然有人给他报信,他迎出来,正好听到禾元奇打的主意,当即大怒,手里扇子都飞出去了:“他竟然朝你下手!我跟他斗,是我们两家的仇,我只想跟你交朋友而已,他又来捣乱!” “不行,老子要跟他决斗!” 戚文海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往外走。 他穿着一身文士长衫,眉目清朗,很有股书生味道,可这话音语气,行走的架式,尽是江湖气,本身又是赚钱行商,做商贾之事…… 整个人气质各种矛盾,偏偏相当微妙的糅合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气息。 谢庭月看着他,突然笑出声,上前拦住。 戚文海眼珠子瞪圆:“好像每次见面我都在偷听你说话,但我真不是故意的!是兄弟就别拦着我,我今天非要弄死那姓禾的不可!” 谢庭月慢条斯理:“他若死的痛快,就感受不到被人当面打脸的屈辱难堪,多遗憾?” 戚文海眼睛突然一亮:“你有办法收拾那只王八犊子?” 谢庭月:“三天后的锦绣园,你是不是要去?” 戚文海点头。 谢庭月:“能带人么?” “你想去?”戚文海眼睛更亮,一脸‘我知道了’,“你要当着大家面弄死他!” 谢庭月微笑着看了酒楼正堂一眼:“不请我进去?” 戚文海立刻反应过来,门口哪是说话的地方!立刻转身,引着谢庭月上楼,直接进到私密雅间。 走这么一小段路,他脑子里也反应过来了,谢庭月终于接受了他的诚意,成为亲密小伙伴,过来帮忙了! 他从不轻看谢庭月的能力,但这件事—— “须得慎重,长脸就是长大脸,丢脸就是摔大跤。咱拿出来的东西别人拿不出来,卖的出去,还卖了最高价,咱厉害;咱钱多脸大,最贵的东西都买得起,买的多,别人就得服气;要是东西卖不出去,自己也没钱,去丢什么人?” 别的放在一边,买卖东西是首要,戚文海说着话,把自己准备的东西拿出来,一一亮给谢庭月看:“这个,东海红珊瑚,大是大,少见是少见,可是有点粗重了,怕是比不过……这个,老坑血玉,颜色极为少见,但稍稍有点小;还有这个……” 一样一样东西顺过去,戚文海脸色越来越黑,甚至开始咬手指甲。 越看越不满意! “这回聚会关系着礼王府献礼,除了穆家还端着,有头有脸的都会去,没准还有大人物白龙鱼服……我听说姓禾的鳖孙拿到了好东西,这些怕是比不上,怎么办啊戚兄!” 多日的焦躁情绪积压到一处,戚文海直接认怂,再也不端着,发出了小弟的声音。 …… 楚府。 长随秦平弯身,低声把最新消息报告给楚暮。 “锦绣园?”楚暮眯眼。 秦平低头:“是。三日后商会,蓝盈草会被拍卖,咱们只消看看最后是谁得了它——” 楚暮:“准备吧。” 秦平愕然:“主子要亲自去?” 楚暮颌首。 “可是主子身体——” 楚暮视线平静的看过去,面无表情,眸无波澜。 秦平不敢再说话,拱手退下,去做准备了。 楚暮坐在窗前很久,一动不动,眸底似墨色琉璃,映着暗沉天色。 很多事,绝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第19章 被嘲笑 三天时间很紧,大家都在为想做的事忙碌。 好在楚暮身体转好不少,谢庭月压力大减。他一边料理中馈,一边积极和刘远山戚文海联系,准备工作做得足足。楚暮这几天都很乖,没闹没作,每每看到总是在安静看书,谢庭月很放心,并不知道这日锦绣园一行,他离开家没多久,楚暮也出来了。 谢庭月先和戚文海会合,之后一起去锦绣园。 红梅盈香,清绿惹眼,树影暗浮,人群如织……锦绣园风光正好,也很热闹。 人们一进来,就各种和熟人打招呼,聊天寒暄。 穿花蝴蝶似的各处打招呼,是展示自己人脉,拉关系的惯常手段,炫耀攀比不可少,出现个嘲笑对象供所有人一起调侃当然更好,毕竟很多友谊都是从大家一起说别人坏话开始的。 一般这种时候,资历最浅,刚刚爬到门槛,第一次参与盛会的新人会担当这种角色,商人油滑,走到这位置的都懂眼色,不会真正起火,笑呵呵由着大家笑话,并顺竿爬混个眼熟,反正来年……有的是机会报复。 但是今天不一样,所有新人都得救了。 因为有谢庭月。 小门小户的庶子,嫁人冲喜,给个快死的人做了男妻,还大摇大摆赖着戚文海进来了! 你要在外边做个小买卖,赚点脂粉钱,大家都不挑剔,在场的人都不承认那是做生意,可你敢来这个场子,就不一样了。 庶子,冲喜,男妻,没见识,没成绩,丈夫还快死了,谢庭月身上贴的每一个标签都极富冲击力,不盯着你盯着谁?你哪儿来的胆子走进这里,瞧不起谁呢! “哟,这位来了,快瞧快瞧,是个有本事的,把楚家大少都收了呢!” “呵,怕是被楚家大少给收拾服了吧,这高门大户的口味——咱们就是不懂。” “我也是不懂了,你说这男人……走旱道好玩么?” “人家不是一般的男人,当然好玩,得趣儿着呢,你不懂!” “那位的身体同咱们不一样,玩不了正经的,就得玩点儿不正经的嘛!” “可是身体不行,那物好使么?玩不怎么办?” “玩不了,也有玩不了的玩法啊——” …… 男人长舌起来与妇人不遑多让,挤眉弄眼意味深长,勾嘴笑的声音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尖锐又放肆,就好像亲眼看到人家在房里干了什么事似的。 戚文海气的够呛,撸起袖子就要过去骂人,被谢庭月拉住了。 “他们骂你呢!”戚文海瞪谢庭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谢庭月微笑,云淡风轻:“那是他们不了解我。” 戚文海想也是,谁有他这么聪明睿智,善于发现先机,认识了这尊佛!谢庭月就是个宝藏,不亲眼见识下,你都不知道这天下多宽广! 瞬间戚文海脸色就变了回来,眼梢斜飞,肚子里打主意:“咱们——搞他们一回?” “今天赢了,就是最有力的打脸。” 谢庭月笑的眼稍眯眯,像只狡黠的猫儿:“阴人很爽,但相比偷偷快乐,别人都不知道,我还是更喜欢当面打脸,让他们悔青肠子,讨好补救无门,看不惯又干不掉我。” 戚文海当即哈哈大笑:“没错,这样更爽!” 那边人群听不到二人对话,嘲笑仍然在继续,这次层次升华了,不再只长舌别人房里的事,说起了生意。 “马上过年,大家都在想方设法抛售东西,清空库房,偏他把所有东西捂在手里,布料店都不卖布了,这不是傻是什么?蠢货天生啊!” “哈哈这你就不懂了,人家是男妻,想法和咱们不一样,没准是想生小的呢!” “哈哈哈哈你要笑死我,生小的,是布料有那功能,还是他有那构造?” “你还别不服气,人家连男人都敢嫁,后宅中馈都敢接,没准真就能生呢哈哈哈!” “就这样的傻子,我一手指头能摁死十个,要是他家东西都能卖出去,我光屁股游街!” “光屁股游街,这话可是你说的——”戚文海脸阴阴的走过去,站在说最后一句话的人前,“咱们今天不如就打了这个赌,如何?” 那人看到戚文海愣了一下,再看站在他背后的谢庭月,腰立刻又挺起来了。 戚文海有本事,他服气,但架不住交朋友眼光不行啊!这个庶子的东西,绝对卖不出去! “好,老子就跟你赌了!” 这边人聚得太多,太热闹,没有人注意到庑廊边多了两个人,而且脸色十分不好。 秦平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主子……要和夫人打招呼么?” 楚暮冷笑,脸色很黑,非常黑:“打招呼,让他受更多嘲笑么?” 秦平在心里扇自己耳光,叫你多嘴!叫你不会说话! 高个长随站在风口为主子挡着风,主子不说话,他也不敢随便开口说走。 …… “哟,这么热闹,还打赌呢?”禾元奇来了,一边笑,一边拱手和大家打招呼,走进人群中间。 禾元奇算是京城商圈的奇葩,一是抱大腿崛起的速度,二是和戚家的仇,他与人结仇的本事和同人交好的本事不相上下,认识的人很多,一路走过来,一路有人回应。 但跟戚文海,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 “真是没想到,你也会来——怎么,妹妹嫁出去了么,这么有闲心?”还一上来就怼。 戚文海眯眼,不甘示弱:“舍妹温淑秀雅,如珠如宝,哪里肯早早嫁出与人,自然要多留几年,倒是你——如此大剌剌出来,把娇美妻妾放在家里,放心么?” 这一波互相伤害,隐意良多。 谢庭月几乎立刻察觉到,两家的仇,大约和戚文海的妹妹有关,而禾元奇的妻妾,应该是出过什么事,他头上颜色不对。 不过这禾元奇长得真是丑,个子矮,人又胖,小眼睛,平还配了方脸大嘴,那嘴唇厚的,切下来都够炒两盘菜了。 禾元奇注意到戚文海身后的谢庭月,眯眼哟了一声:“今儿个稀奇,知道带帮手了?长得还算好看,打算怎么办招待,给人沏茶倒水,还是摸手关帘?” 这年头的床都带帘幔,上床睡觉的最后一个动作就是关帘,他在暗讽什么,在场的没一个听不懂。 戚文海牙齿咬得咯咯响,差点上拳直接揍人,他就不信这鳖孙不知道谢庭月是谁!要纳人家手下当妾,会没悄悄查问过主家?就算不认识,这么一路这么走过来,所有人都在谈论谢庭月,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不明白也不会开这样故意羞辱的玩笑! 有人嘴比他快,直接起哄:“禾老板,这回您可猜错了,这位是楚夫人,那位男妻!” “楚夫人啊……”禾元奇立刻朝谢庭月拱手,笑容说不出的荡漾,“失敬失敬,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跟个没前途的人多没趣,不如考虑考虑跟我?” 他一边往前凑,一边去拉谢庭月的手:“我瞧着这双手就带财,走岔了路多可惜——” 这一幕所有人都看到了,惊讶的惊讶,意外的意外,窃笑的窃笑。 庑廊上楚暮脸色大约已经黑到尽头,变的平静。 长随秦平吓的大气不敢出,这人怕是要凉! 楚暮盯着那只咸猪手,视线冰冷:“把这个人丢去撷芳馆。” 秦平大腿下意识夹紧。 撷芳馆可不是一般的玩乐地方,那里坐馆的不是姑娘,都是男人,还都是体格健壮威武的男人。撷芳撷芳,可不是让客人撷芳,还是让客人享受被撷芳的快感…… 你禾元奇不是手贱想撩男人?那就让你好好尝一尝被男人日的滋味! 主子真是太狠了…… 禀着忠心原则,秦平硬着头皮提醒:“可是——” 话还没说完,楚暮已经截断他:“没有可是。” 秦平眨眨眼:“那这场聚会完了再送他去?免的影响大局。” 主子没说话,他明白,这是答应了。 “主子英明!” …… 谢庭月并不知道楚暮在这里,也没有看到,他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戚文海身后的小厮里,有一个很不对劲。 但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他从容收回手,没让禾元奇碰到:“我讨厌脏东西。”他面带微笑,十分亲切,“你也知道,财运这种东西最爱干净。” 简直是骂人不带脏字了。 对方不是说他带财?没错,他承认了,就是带财,就是硬气,好运气讨厌脏东西,你太脏了,不配碰我! 戚文海在一边乐的不行,阴阳怪气:“唉呀我这眼睛怎么疼了?莫非是脏东西看多了?” 禾元奇的手滞在半空,目光颇为不善的盯着谢庭月:“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吃亏摔跤。” 谢庭月继续微笑:“多谢提醒,但我运气正丰,百毒不侵,倒是你,眼下青黑,奸门有损,与其顾着别人,不如多想想自己,前方——怕是有血光之灾。” 第20章 蓝盈草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么多人在场,打架是不可能打的,这里拌嘴哪如稍后打脸? 禾元奇阴阴冷笑,甩袖子离开:“等着瞧!” 戚文海不可能害怕他放狠话,咧嘴嘲回去:“你可别摔的太快,让我们没了施展空间!” 谢庭月却拉着戚文海离开,走到略偏僻角落。 主角散场,再没热闹可看,大家也一哄而散,呼朋唤友,继续寒暄作秀,礼让着拉扯着进场,气氛恢复一如之前。 戚文海十分不解小伙伴的行为,直到在谢庭月的提醒下,注意身后小厮—— “妹妹!你怎么来了!” 这哪是什么小厮,是换了小厮衣服跟进来的妹妹戚萤飞! 戚文海着实吓了一跳。 小姑娘低眉垂眸,看了自己的傻哥哥一眼,朝谢庭月福身行礼:“戚家行九,戚萤飞,见过谢公子。” 举止淑婉有度,挑不出错。 谢庭月拱手回礼。 戚萤飞这才转向自己哥哥,表情淡淡:“放心吧,哥,我不会坏你事。” “瞎说什么?你能坏什么事!”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好,戚文海压低声音,尽量温柔,“我知道你担心,小孩子家,别想那么多,乖啊——” 戚萤飞看了戚文海很久:“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你想做什么?”戚文海捏了捏眉心,揉妹妹的头,“不管你在想什么,立刻停止,外面的事都有哥呢。” 小姑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平静的看向一边,眉宇间很是倔强。 根本不用想,谢庭月就明白,这戚萤飞身上有事。 小姑娘身量未足,大约十一二岁,眉目青涩,已能看出美人胚子,很漂亮。她眉梢微扬,有股不似寻常女子的英气,本该神采飞扬,灼灼如花,偏眸底隔了层沉沉郁气,整个人静是静了,没什么鲜活气。 一个正当年龄,豆蔻年华的小姑娘,遇到了什么事,变成这个样子? 谢庭月眉目微沉。 戚文海拿妹妹没办法,已经进了园子,不好送出去,也怕自己不亲眼盯着,闹出别的事,索性带在身边:“那你乖一点,知道么?” 他伸出手指,看的出来是想刮妹妹的鼻子,却顿了下,收了回去。 小姑娘好像没看到,安静退后几步到小厮的位置。 戚文海叹着气转身,给了谢庭月一个眼色:兄弟,一会儿帮忙留点心。 谢庭月点了点头。 小姑娘出现的不寻常,别出什么事才好。 思绪尚未转回,前方又是一片喧闹,瞿齐到了。 不管济世堂还是瞿齐本人,都是人们追捧的存在,很快就被围住打招呼。 “瞿老板来啦,近日可好?” “听闻月前有批药材失窃,可有大损失?需要我等帮忙么?” “这次来可有看得上眼的东西?” 瞿齐个子很高,右腿有点跛,走快了姿势不好看,就走的很慢,人也并不特别高冷,一句句回:“很好。损失不大,尚能承受。我喜欢什么,大家都知道,这次来,也是为了药材。” 如果右眉到额角没那一条刺眼的疤痕就更好了,人会显的更亲切。 谢庭月看着那道长长的疤,仔仔细细把瞿齐看了个遍,原来他长的是这个样子……也不丑么,为什么要遮脸? 他对瞿齐并不熟悉,上辈子只一次的交集,是他救了瞿齐。 当时大雨,山体滑坡,他在山脚捡到了受伤很重,戴着面具,也不说话的瞿齐。对方拿出济世堂的玉牌给他看,他才消下疑心,背回住的地方照顾。 这人腿残又受伤走不了,瘦归瘦,个子太高,一点也不轻,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人带回去。瞿齐要了张纸,写字解释受了伤,说不出话,面具也不能摘,他没嫌弃,照顾了几日。 瞿齐走前说了要报答,可惜没等到人来,他就死了…… 现在回头想,谢庭月明白,戴面具,不想让人看到脸,应该不只是受伤,这人当时怕是在干什么秘密的事。 不过这同他没关系,时间也还远,不需要立时提醒,眼前最重要的是—— “这次有药材拍卖?”他转头问戚文海。 行业中人,大多有小道消息,这个事戚文海还真知道:“嗯,有蓝盈草。” 蓝盈草! 谢庭月怔住。 他的布叫蓝盈布,上有暗绣蓝盈草,上辈子一度大火,不知道的也能有所耳闻,这蓝盈草,是一位很特殊的草药。 它不治病,只治毒,还非常偏门,用在不同的人身上,效果不一样,习性也与大部分药草不同,喜极热之地,通体泛蓝,枝叶盈美,花有幽香,只是数量稀少,很难长大。大部分医者摸不清它的规律,干脆不使用,反正解毒的药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它。 上辈子太傻,出了事更浑浑噩噩,对外界全无关心,很多都是后来听闻,莫非这蓝盈布出现前,蓝盈草也闹出什么动静了?二者之间,可有什么联系? “咦?乌善南怎么也来了?没听说他要来啊……他来了,瞿老板一准马上走!”戚文海看着前方,果然瞿齐脚步加快,走进了暖阁,“我说什么来着!” 谢庭月看看快步而来的年轻人,再看看已无瞿齐身影的庑廊:“乌善南?” 戚文海:“仁和堂的少东家,也是做药材生意的。” 谢庭月:“两家有龃龉?” 戚文海:“谁知道呢,没听说过什么大矛盾,但每回两家碰到一场,气氛总是特别奇怪,大约同行相轻?” 是同行,就会有竞争,你瞧不上我我瞧不上你,实属正常。 “走走,咱们也进去,别在这里吹冷风了!” …… 瞿齐身份使然,进了暖阁,直接去了包厢。 隔壁,秦平躬身朝楚暮低语:“主子,济世堂的瞿齐到了,就在咱们东边。” 楚暮垂眸,看不清眸底情绪:“嗯。” 秦平:“仁和堂的乌善南也来了——蓝盈草,怕是要多竞几轮价。” 楚暮唇色勾出一抹笑纹,意味深长:“看着吧。” …… 园子里建了暖阁,为了这次盛会精心准备,隔出的厅堂很大,谢庭月跟着戚文海坐在靠前的位置,视野相当好。 和预料中一样,前边比的,真就是财力。 一样一样珍宝器物送上场,有专人在台上热情洋溢介绍各种珍稀之处,好在哪,妙在哪,升值空间多大……一般这种时候,大佬们都很矜持,没谁立刻下场,新晋年轻商家频频表现,叫价竞拍,适当的争一争闹一闹,把场子炒得更热,也起个抛砖引玉的作用。 当然东西还是不错的,玛瑙碗,彩绘木雕,粉彩瓷瓶……不说物超所值,竞拍到手肯定不亏。 大佬们精彩纷呈的竞价表现一般都在后半场,但今天不一样,出了意外。 蓝盈草数量极少,物以稀为贵,但因其特殊属性,想要的人并不多,遂明明是可以压轴的东西,半场就上了。 济世堂瞿齐出手。 “一百两。” 商会起拍价比市场价略高,却也不会高出很多。 因瞿齐的身份地位,没有人会和他争抢,顶多意思意思抬一下价,让对方买的有面子,也不会太贵。 “一百一十两!” “一百二十两!” “一百三十两!” 很快,价格涨到了一百八十两,来自瞿齐。竞价众人纷纷停手,微笑看向瞿齐,意思很明显:恭喜瞿老板喜得良药! 瞿齐拱手致敬,领了大家的情。 在这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融融氛围下,台上司仪微笑举锤—— “三百两!” 突然有人横插出来,面带挑衅的看向这边。 众人笑意僵在脸上,是仁和堂,吴善南! 是了,以瞿齐的牌面身份,利益纠葛点又不一样,大家乐得给他面子,有些人却不一定——比如同行。仁和堂主要地盘还不是在京城,不会害怕瞿齐。 瞿齐目光淡淡扫了对方一眼,继续开口竞价:“三百五十两。” “四百两!” “四百五十两。” “五百两!” 乌善南狠狠咬住,半步不退,似乎势在必得,叫价数目越来越大,一直往上走,远远超出了蓝盈草本身的价格。 场中一片哗然。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是怎么回事? 蓝盈草的确稀少,市面难有,但它功效单一,实属鸡肋,有这些钱买什么珍稀草药不行,非要硬杠它?抢也不是这么个抢法啊…… 难道这草不是目的,争口气才是目的? 人们心眼一转,开始八卦两家的关系。 戚文海也小声和谢庭月说话:“这乌善南是突然来的,之前没听说过他要参加,你说他这么高调,冲的是济世堂,瞿齐,还是蓝盈草本身?” 谢庭月摇了摇头,感觉……今天的气氛略奇怪,可惜信息有限,不知道为什么。 戚文海疑惑:“莫非结了新仇?” 在场众人表情肃穆,唯有乌善南本人,眉宇放松,神情张扬。 蓝盈草的竞拍价还在往上飙,远远超出了本身很多倍的价值,涨到八百两时,瞿齐微微皱眉,停了手。 应该是理性在线,认为不值。 他这一停,现场陡然安静,静的吓人。 知道他心情不可能好,没人敢大小声。 场上司仪背心全是汗,艰难笑着准备落锤:“还有加价的么?没有的话,八百两成——” “八百五十两!” 禾元奇突然站了起来,一边大声加价,一边冲着乌善南冷笑。 乌善南微微眯眼。 安静场子里,禾元奇高声放话:“我京城商家,哪能被外地人欺负?” 众人一愣,明白了。 瞿齐是大家都想巴结的人,是京城商会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被踩下去,自己就有面子了?不若大家齐心协力,把这蓝盈草拍下!成交价格自己拿不出,完全可以大家一起想办法,拿的出,自己咬牙负担了,送给瞿齐,那就是天大的人情! 做生意,账上流水只是个数字,人情却无价,带来的收益也是无限! “八百八十两!” “九百两!” 倾刻间,半数人加入,竞拍高|潮提前到了,价格一再飚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叫价是什么珍宝,而非两棵药草! 于是问题来了,这波热潮,要不要跟? 戚文海面色严肃,看向谢庭月:“与瞿老板交好没坏处,咱们要不要拿下?” 若他们拿不到,禾元奇却拿到了,未来……不止是大大的不利。 第21章 奇怪的走向 谢庭月十分理解戚文海的担忧。 禾元奇一个外地商人,短短时间内在京城扎根成势,不得不说,是有些真本事的,眼光敏锐,心思转的也快,这算盘打的不错。 再看对方朝戚文海投过来的挑衅眼神,是宣战没错了。 戚文海已经跃跃欲试,似乎想把最终对战提前,形势迫人,别人都动了,他没办法不动。 谢庭月想了想,按住了他的手。 戚文海:? “不觉得有点奇怪么?”谢庭月沉吟,“突然出现的稀有之物蓝盈草,意料之外的乌善南,奇怪的氛围走向,远远超过预期的竞拍价——”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人为变数? 谢庭月提醒戚文海:“你有把握拍到蓝盈草?” 戚文海看着越来越高的价格,摇了摇头。 大家都很刚,很多人已经激动得红了眼,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顶得住最后的最高价,但他更不希望禾元奇成为最后赢家。 谢庭月微微一笑:“我不知道谁能最后拍下它,可我感觉,就算禾元奇出了最高价,得了蓝盈草,也不一定能送到瞿老板手里。” 戚文海看向谢庭月。 谢庭月点了点头。 戚文海突然拳砸掌心,明白了:“对啊!乌善南今天这么强硬,能拍下蓝盈草便罢,拍不下就是丢脸,拍不下还让别人把蓝盈草送给了瞿齐——岂不是把自己的脸扔在地上给别人踩?他一定会破坏!” 做生意的都不是什么大善人,事到关头,损招多的是! “与其趟这一趟不明不白的浑水,不如拢着钱看后面,”谢庭月指尖轻点桌面,低声提醒戚文海,“那盏鎏金叶子银盘,你一定要拍下。” 谢庭月记得这盏鎏金叶子银盘,并不是特别稀有,特别贵,但工艺相当精美,有特殊印记,于某个人有极深的纪念价值,现在尚无人知晓,一旦那个人开始找,这东西立刻升值。 再不是特别稀有,特别贵,现在的他也是买不起的,戚文海倒正好。 认识时间不长,小伙伴已经给他带来了很多堪称颠覆的理念,戚文海盲目信从,根本不问为什么,郑重点头:“你放心,我一定拍到送你!” “不是送给我——”谢庭月捏了捏眉心,“好好留着,知道么?” 戚文海心里已经定好主意,随便点了点头:“那瞿老板那边——真就不管了?” 他连意思意思表现一下都没有,是不是不太好? 谢庭月微笑起身:“我去看一看。” 戚文海离不开身,只得叮嘱:“你小心点,别被人欺负了,有不长眼的,尽管报我的名字。” 谢庭月点了点头:“嗯。” 司仪压力重大,喊话喊的很慢,这蓝盈草一争花落谁家,怕是有的等。自家东西全在后面,这会儿完全不必着急,谢庭月走的很放心。 离开座位时,视线滑过小厮,他注意到戚萤飞眼睛直直盯着禾元奇,眸底仇深似海…… 心里有事,来不及深想,他已然迈步,走向瞿齐包厢的位置。 “笃笃——” 敲门,对方没开。 谢庭月早已有所准备,并没介意,微微笑着,说了句对方很在意,一定会为他开门的话。 …… 场下竞价激烈,牵动着所有人的心,楚暮这边也不例外。 秦平已经想啃手指甲了:“主子,这价是不是飚的太高了?万一——” “慌什么?”楚暮垂眼,修长指尖轻轻滑过茶杯沿,神情无比淡定,“蓝盈草,值这个价。” “可价太高了,万一有心人不敢开口——” 楚暮:“有心人,也许已在人群中间。” 价不高,不让他们肉疼,哪能配得上蓝盈草的特殊? 秦平想了想,把手放下了:“也是,买不到也可以抢么,反正咱们要注意的是这东西的最后落点……啊,主子,夫人过来了!” 楚暮立刻坐直,抚平衣角,‘不在意’的问:“到哪儿了?” 秦平:“敲了隔壁瞿老板的门。” 楚暮:…… …… “请恕晚辈冒犯,尊夫人生辰将近,不知瞿老板可有备好生辰礼?” 谢庭月笃定,对方一定会开门。 外面小道消息很多,太过私密的不好打听到,他不知道瞿齐最近有没有遇到麻烦,烦恼什么,但他知道,瞿齐跟夫人感情很好。 夫人生辰在即,瞿齐不可能不备礼物,已经备下,还有更好的建议,他不会拒绝;没有备下,正烦恼着,有人送上门,何乐而不为? 且他出门至此,参加这次聚会,意味着不拒绝应酬,哪怕心情不佳。 果然,面前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瞿齐不认识谢庭月,视线略犀利的上下打量一遍:“阁下是——” 谢庭月笑容温润,来了个相当强的自我介绍:“谢家行二庭月,楚家男妻。” 他本是个小人物,奈何‘男妻’轰动全城,不可能有人不知道,什么介绍都不如这来的明白透彻。而且突然上门问候人家妻子十分不礼貌,同样是‘妻’,就不一样了。 果然,瞿齐脸色微缓。 能自我调侃,不见半点卑微愤恨,面前年轻人别的不说,性格一定阔朗。 “原来是谢二公子,请坐。”瞿齐拱手相迎,并亲自添茶。 谢庭月掀袍坐下,闻到茶香:“咦,竟不是雀舌?” 瞿齐不明所以。 谢庭月:“听闻瞿老板最喜雀舌——” 瞿齐微怔,他什么时候喜欢雀舌了? 谢庭月也愣住,立刻反应过来,说错话了。 上辈子那仅有一次的相处里,他记得很清楚,瞿齐喜欢雀舌,非此茶不入口,怎么—— 又一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是性格,而非习惯。人的习惯喜好是会变的,遇到某件事情,到了某个节点,也许突然就变了,他了解的是后来的有过更多经历的瞿齐,并非现在的。 瞿齐一怔后,并没有太惊讶,外面打听他喜好的人很多,到手的信息不一定正确:“看来——”他微微笑着,声音里有些许调侃,“谢二公子被人坑了,情报有误。” 谢庭月没有难堪尴尬,跟着潇洒一笑:“让瞿老板看笑话了。不过此情此景,能让您笑得出来,是我的荣幸,希望我接下来的建议,能让您笑的更大声……” …… 秦平竖着耳朵听隔壁动静,听到某句一脸呆滞:“瞿老板喜欢雀舌?不是主子您喜欢么?” 他会武,五官超绝,楚暮却不是,手上一顿,肃容道:“夫人说的?” 秦平点了点头:“大约记错了,一时着急说串了?” 楚暮摇了摇头,指尖轻捻,修眉微凛,神色可见的变化,似乎有些紧张。 秦平不懂,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外头竞价才精彩!这都涨到三千两了!疯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竞价突然停止,全场安静,台上司仪落锤:“四千两,恭喜禾老板获得蓝盈草!” 众人恭喜声中,禾元奇站起身,满面红光拱手朝四周致敬,一边得意,一边还不忘低声与身边长随说话,小声叮嘱。 叮嘱什么,大家都猜得到。 这么大价格买下的蓝盈草,太金贵,之后还要送人,必然得好好保管,细细盯着,不能丢啊! 秦平浓眉皱起,又想咬手指甲了:“主子,蓝盈草归了禾元奇,怕是会看的很紧——” 有心人下不了手怎么办? 楚暮眯眼,慢条斯理:“暖阁外坐了许多‘贵人’。” 秦平点点头,一脑袋问号。 是有很多有钱的妇人,所以呢? 楚暮:“是时候买东西了。” 秦平拳砸掌心:“对啊!让场子热起来,闹起来,不就有机可趁了!小的立刻就去安排!” 嗖一声,秦平身形跟条滑溜的鱼一样,顺着窗子就溜下去了,速度快,脚步轻,根本没有人察觉。 …… 谢庭月这边正在向瞿齐推销自家布料:“……叫蓝盈布,柔软顺滑,色彩明亮,制成衣裙尤其衬人,走动间似有流光绕身,市面上绝无仅有,夫人一定喜欢。实不相瞒,我带了一套到这里,若能得您青眼……” 话题刚刚进行到一半,外面一片喧哗,有贵人入场了! 瞿夫人和公主奶娘季夫人到了! 瞿夫人不用说,是瞿齐的妻子,名门望族出身,人脉宽度广度相当可怕,公主奶娘季夫人就更不得了了! 本朝只有一位公主,封号长宁,是今上胞妹,荣宠有加。季夫人是长宁公主奶娘,太后去的早,长宁公主几乎是被今上与奶娘一手带大,记恩图报,给季夫人的儿子族人找好先生教书,各种帮衬,使其官途顺遂,后又怜季夫人年纪渐长,放了出府。 季夫人不放心公主,还是回了公主府,尽心伺候,每月只回家两次看一看。主仆相得,情分不改,遂季夫人地位与寻常下人不一样,走出来个个尊敬,明明夫家姓王,大家也唤她自己的姓氏,称为季夫人,没有叫季氏或王夫人。 季夫人走进场内,笑容慈祥:“年纪大了,眼睛耳朵都不好使,在外面怎么都不真切,就想进来看看,又担心坏了规矩扰你们清静——” “不碍的不碍的,夫人尽管来看!” “夫人肯来,是我等荣幸,何来打扰一说!” “来人——给夫人前排看座!” 立刻有人兴奋跑着,亲自给两位贵人看座。 现场一片沸腾。 瞿齐站起来,理了理衣襟,朝谢庭月微笑:“既然是好东西,不若让内人亲自一观,看她喜不喜欢?” 谢庭月侧身引路,笑容明亮:“正有此意!瞿老板请——” 虽不知为何两位贵妇突然而至,但攻略正主,效果自然来的更好! 谢庭月视线滑过兴奋众人,眼梢眯起,这次机会他绝不会退让,势在必得! 隔壁包厢。 秦平:“主子,夫人下楼了。” 楚暮已经看到了,视线随着谢庭月背影游走,眸底有明润微笑:“嗯。” 不知为何,秦平感觉自家主子好像松了口气?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盯紧蓝盈草! 第22章 都闪开,老子要出风头了 本朝两代皇后都出自武将之家,女人地位不似前朝那么低,男女有别,有些忌讳要讲,但更多时候,女子行为并不是那么受束缚,商界不比其它,有很多妇人抛头露面做生意,瞿夫人和季夫人的到来并不算违和。 架道屏风一隔,瞿齐再过来坐到夫人身边做后盾,就没问题了。 相对的,谢庭月也只能回到戚文海身边,没机会和瞿齐‘说体己话’了。 戚文海疯狂和谢庭月打眼色—— 没办法,两位贵妇金主的到来,直接把拍卖会推向了高潮,声浪太高,这么近距离,说话都听不到啊! 谢庭月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以做安抚。 本来本场最好最贵的东西都在后面,但跟收益比起来,形式算个鸟?等到压轴,金主们已经没耐心走了,他们秀给谁看?大佬们不可能再矜持,各自眉飞眼立,示意手下立刻运作。 场前用尽手腕,是要把自己拿出来的宝贝往后排,越靠近压轴越好;现在么,当然是要宝贝提前,能提前多少就提前多少,务必让金主们过过眼! 谁的东西被这两位买走了,才是最大的脸面! 什么?自己带来的东西气质不符合?换!现在,马上,立刻,换上最有把握的!只要时间来的及! 场下一片‘兵荒马乱’,瞿夫人季夫人对坐桌边,言笑晏晏,岁月静好,前者优雅,后者慈祥,谁都没说话,气场已经十足—— 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值得她们看一眼,花钱想买? 商人圈里,最受瞩目的是禾元奇。 没办法,谁让人买了蓝盈草呢?财力气势早早打出来,就为了地位稳固,扬名立万,这样的好机,会怎会错过? “今儿个出头彩的……怕是禾老板了。” “那是,瞧瞧那是一般人么?穆家的干儿子,随便不要脸就能当的?都是外地人,乌善男要有这本事,能被狠狠打脸,挑衅不成反成了笑话?” “如此,禾老板怕是不允许别人抢了风头。” “抢什么风头,不怕浪大栽进海里?你我这样的,能露个脸就很不错!” “对!但求露脸!咱们争的是以后!” 周围人窃窃私语,禾元奇听到了,更加得瑟。他眉目张扬,锋芒毕露,似乎志在必得,视线环视全场时,还朝戚文海投来了调侃目光,以及——一个倒伸的大拇指。 意思非常明显:今天的场子注定是老子的,你凭什么跟老子斗?现在理智退出,跪下叫爹,丢的人还没那么大。 戚文海腾的站了起来:“这孙子——” 谢庭月赶紧拽住他胳膊,提醒他:“冷静。” “这、回、肯、定、要、跟、他、抢、了、吧!”戚文海磨牙,表示冷静不下来。 谢庭月微笑鼓励:“只要不动手,你可劲儿的来。” 戚文海攥起拳头,冷笑一声,坐了回去。 大家都在运作,结果没那么快出来,现在场上过的还是按顺序排好的东西。时间一点点过去,场上越来越安静,众人表情越来越寂灭。 两位金主,一样东西都没买!连停一停看一看都没有! 截止到现在,出场的东西不一而足,珠宝香料首饰奇物什么都有,按理很多是妇人‘应该’会喜欢,想要拥有的,为什么得不到金主青眼? 难道是吃过见过,贵人就是贵人,见过的东西太多,不足为奇? 可他们商人眼光也是精准独辣的,要连这点都看不穿,还做什么生意? 那就只有一个理由了—— 宝贝不是不金贵,不是不稀有,不是她们不喜欢,是不足够让她们动心,到想花钱的地步。 场子越来越冷,跟外面天气一样,商界大佬们开始觉得丢人。这把金主盼来了,要是一件东西都卖不出去,他们这些人的脸,全都别要了! 这回端上场的宝贝也是一轮游,金主们没反应。 大佬们纷纷擦汗,努力的期待下一件——真的不能再丢人了啊! 新上场的是玉如意,琉璃锉,宝石盆景三件套。 玉如意取材暖玉,器型流畅,极为适眼;琉璃锉精致小巧,琉璃盈光,圆润可爱;宝石盆景大气繁华,内设机关,隔一段时间会跳出不一样的造型。 戚文海咦了一声,之后两眼放光,直直盯向屏风后的季夫人:“看来这回我的掌柜技高一筹!” 他的东西端上来的比禾元奇早! 是好东西,但并不是那么特别…… 众人看了,一边心中有预感,知道一如既往的结果,一边又忍不住期盼,希望能例外。 屏风后突然传出短暂叹声:“这个有点意思。” 是季夫人。 众人一惊。 还真感兴趣了! 同时看向戚文海的眼神十分复杂,为什么?他做了什么? 谢庭月却看一眼就明白了。 戚文海相当有心,落点在客人的需要上。 他盯上的是季夫人。季夫人年事已高,对宝石首饰的热情不似年轻女人那么高,在不知道对方喜的情况下,有什么东西,是她一定拒绝不了的? 答案:需要的。 玉如意一直以来有个固定功能——痒痒挠。富贵人家用玉,普通人家做竹木,只要能让你‘如意’,它的功能就达到了。戚文海拿出来的玉如意还和别的不一样,是暖玉,尽管外边冰天雪地,它也不会凉,触手生温,绝不会让你感到不舒服。 而老人家,一怕冷,二肢体不如年轻时活泛,最需要这个。 年纪大了还有一个毛病,眼睛不好。 三套件之一的琉璃锉,小巧精致,是挫指甲的。贵妇们有人伺候,季夫人如今的地位,也是不需要自己剪指甲的,有小丫头帮忙,但挫指甲,是乐趣。琉璃锉圆润可爱,切面制成弧形,透光有放大效果,用它,仿佛自己眼神都好了,年长者怎会不喜欢? 宝石盆景就更不用说了,老年人喜欢花团锦簇,热热闹闹,何况它还内设机关,自己换造型? 戚文海这三件套,可谓体贴有加,直击人心,季夫人会夸奖,谢庭月一点都不意外。 “做的好。”对小伙伴,他一点也不吝赞美之词。 “那当然,也不瞧瞧我不是谁!”戚文海一边说话,一边红着脸捏着拳直直盯着屏风,头都没回,像在给自己使劲,又像在催促屏风后的人。 买啊!快点出价!拍了它! 可惜,季夫人只是低声和瞿夫人聊天说话,并没有出价。 现场一片叹息之声。 “真是可惜了。” “还是太嫩了啊。” “看来还是得禾老板啊。” 听到季夫人夸奖时,禾元奇心也绷紧了,但最后怎么样,人家没买! 他瞬间得瑟回来,朝戚文海挺挺腰,做了个下流的姿势,你也就这样了,看老子怎么干你! 戚文海眼睛都气绿了,紧紧抓住谢庭月的胳膊:“兄弟,这回全靠你了,必须得赢!” 大家都换了要拍卖的东西,谢庭月也换了,但时间协调略慢,禾元奇的东西先上了。 他比戚文海更财大气粗,直接上了一组十件套! 赤泥珠,青竹图,碧玉云龙冼,紫玉香炉……每一件都是前朝宝物,每一样单独拿出来,都可以说价值连城! 现场人齐齐倒抽口气。 戚文海:“姓禾的疯了?跑这炫富来?” “不,”谢庭月摇摇头,目露精光,“时间赋予高度价值的东西,不会有人不想要。” 禾元奇此法简单粗暴,却不能说没有效。 人们需要交际,站的位置越高,交际费用越大,每一件送出的礼物,不仅代表了别人在你心里的位置,还有你自己的财力水准,个人品位。 瞿家和公主府,人脉圈子那么大,需要送礼的时候那么多,采买东西并不一定是因为自己喜欢,自己需要,而是送礼合适。 这一套十件东西,每一样都身带故事,挟历史底蕴,送人绝对拿得出手,求人办事更是大大的加分,只要不差钱,谁会不愿意买?难道非得等到事到临头,花大价钱买一样并不十分适合的? 果然,瞿夫人开口了:“这一套不错,件件都是好东西。” 现场一静。 季夫人微笑:“想出手?” 瞿夫人安静片刻,看了自己丈夫一眼,摇了摇头:“外子改行行商,不当官了,我这商人妇也不需要打理太多走礼,倒是没机会用到这些了。” 瞿夫人没出价。 季夫人想了想,也没买。 禾元奇愣在原地。 戚文海倒竖拇指敬回去:啊呸!你牛你再上啊!别人还不是瞧不上!你算个鸟! 怼是怼回去了,戚文海并没有开心到哪里去。 不管怎么样,还是一件东西都没卖出去,这个商会开的,太丢人了! 现场一片低迷,直到谢庭月的布拿出来。 站在场上负责暖场介绍的人后背早湿透了,但没办法,还是得挤出笑脸,尽职尽责的介绍:“此布料为蓝盈布,触手并不十分厚,但不会轻易透水,质软滑,垂坠……” 场下众人都惊呆了,这搞什么鬼?一匹布也拿出来丢人?再垂坠软滑流光又怎么样,还不只是一块布,连衣服都不是! 还有这颜色,是不是太浅了点?再轻盈有剔透感,也太素净了,根本不适合年长妇人,别说季夫人,瞿夫人都不合适!拿上来是干什么,嫌丢人丢的不够多么! 蓝盈布在谢庭月要求下,做出了很多改良,跟前世相比精致更多。仅一匹布,在并不出色的光线下,已经展现出透,亮,润,滑,闪等特点,其上银线暗绣蓝盈草,佐以青线用花叶枝拼凑勾勒出青鸾鸟模样,抖动间展翅欲飞,可以想象做成衣服,女人穿上身是什么样子…… 必然身盈流光,气质华美,独具风格。 戚文海和所有人担心的一样,这衣服,并不适合瞿夫和季夫人,之前谢庭月准备的,也并不是这匹布:“你——” 谢庭月却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季夫人买东西,是为了谁?” 为了谁? 这问题问的奇怪,买东西不是自己用,就是送人,哪还有其它—— 不对! 有的! 戚文海眼瞳骤然一缩。 谢庭月轻轻颌首。 戚文海轻轻吐出两个字:“公主……” 季夫人身为下人,为自己挑选穿用之物,第一要点不是自己喜不喜欢,合不合适,而是公主会不会看不顺眼,会不会忌讳,长此以往,形成习惯,采买东西第一个考虑的,也是公主的喜好。 一旦看到适合公主,公主又一定喜欢的东西,会故意错过,把献宝机会让给别人? 听闻长宁公主相貌肖似先帝,并不十分美艳,只能说清秀端庄,自小不喜欢大红大绿花团锦簇的衣服,反倒喜欢素色衬托气质,而这匹布上绣青鸾鸟…… 这匹布,的确不适合瞿夫人和季氏,可配长宁公主,就再合适不过了! 戚文海看向谢庭月的目光满满都是敬畏,这人的目标不是瞿夫人,也不是季夫人,一开始就是公主! 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好高的眼光,好厉害的器量! 谢庭月眼睛亮的发奇:“人生在世,需求有很多种,而与自身性命,荣辱相关的,尤为重要,一旦遇到,不可能忽视……” “一千两。” 突然,季夫人出价了,一出价就是一千两! 第23章 挽救失足少女&危机 众人眼神立变。 一千两,只买一匹布! 是季夫人疯了还是他们傻了,为什么一个瞬间,他们就不认识这个世界了!只是一块布,连衣服都不是,再好再精致,也是普通工艺能做出来的东西,比前朝宝贝还值钱么! 在场都是做生意的人精,慢慢的,有人咂么出味来,懵懂不明白的人越来越少,看向谢庭月的目光也变的不一样。 两位贵妇金主到场,所有人怀着诚挚的心迎接,猜测二人会喜欢什么,并放上了自己稍有信心的商品,宝石,香料,首饰…… 戚文海比他们技高一筹,更体贴,更深入人心,放了季夫人一定会用得上的东西。禾元奇简单粗暴,方向却也没错,圈子不一样,有些需要本就与自身喜好无关,抓住这个点,也能卖东西。 谢庭月就不得了了,他透过季夫人,看到了更远的公主,还能在短短时间内把握住这个机会,让对方拒绝不了! 好厉害的眼光,好大胆的手段!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与人做了男妻? 可……这样一个人,做了男妻又怎样,该发光的还是会发光! 季夫人一番出手,谢庭月赢得了满堂彩,所有人为他鼓掌,为他庆祝。之前背后说他坏话的,现在就尴尬了,一个个面红耳赤,袖子遮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生怕谢庭月看到他们…… 戚文海喜上眉梢,与有荣焉,果然他的眼光就是好,谢二就是厉害! 禾元奇视线扫过来,目光阴沉,戚文海直接把谢庭月护在身后,瞪了回去:就是比你牛,怎样!现在跪下叫爷爷,你之前干的事爷爷可以不计较! 禾元奇眯眼冷笑一声,甩袖离了场。 戚文海怔了下,突然反应过来,谢二的蓝盈布是卖出去了,但东西还在后场,稍后季夫人离开时才会一起带走,这中间——要是禾元奇耍坏怎么办? 人性次下三滥的事,姓禾的干过可不只一件! 可这种事他门清,谢庭月不知道,时间太紧也说不清,戚文海干脆直接给谢庭月撂了句话,也匆匆离开了座位。 谢庭月一个没拉住,人就没了影。 正想着要不要跟上,他发现戚文海身后的‘小厮’——妹妹戚萤飞动了,并没有跟着戚文海这个‘主子’,而是悄悄转脚,朝着禾元奇离开的方向去了。 谢庭月眉头一皱。 没心思再享受胜利的果实,他暂时把脑中计划放开,跟上了戚萤飞。 现场所有愣住:…… 天才都是这么任性的吗! 金主买了你的布,你竟然不上前打个招呼?那可是公主的奶娘喂,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的关系! …… 二楼包厢。 秦平一脸疑惑的看向自家主子:“夫人知道季夫人要来?” 楚暮淡淡瞥了一眼:“你知道?” 秦平在这一眼里,感受到了鄙视的味道。他乖乖摇头:“要不是主子……操作,季夫人定不会来。” 楚暮双手交叉,眉眼深情又温柔:“所以有些人就是那么优秀,嫉妒没有用。” 秦平对着主子一脸‘你放弃吧’的表情,内心毫无波澜。 知道您喜欢夫人,恨不得句句吹,但他真的没有嫉妒啊! 视线游走间,注意到楼下自己人突然打了个手势—— 秦平眼光一变:“主子,那边出手了!” 楚暮眼梢微眯,点了点头:“去吧。” 秦平立刻动作,身形顺着窗子,鱼一样滑出,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楚暮静了片刻,也没在房间继续等着,而是自己转着轮椅,出了门。 …… 戚萤飞一路尾随禾元奇,走到一偏僻转角,安静无人。她悄悄从靴子里拿出匕首,轻手轻脚往前快跑,同时细瘦手腕举起,匕首划过寒光,直直冲着禾元奇的后颈—— 突然间,匕首被夺,嘴被捂住,她整个人被人拦腰抱住,离开了拐角! 她甚至看到了禾元奇回头,发现没什么状况,重新放心往前走—— 失败了! 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还是失败了! “唔唔——”戚萤飞用力挣扎,她踢了对方,甚至咬了对方,对方都没有撒手! “唉……” 谢庭月叹气。 又是个熊孩子。 十二岁的小姑娘,身量未成,比他家十岁的小胖子轻多了,把人按住,夺下匕首不要太轻松,就是性格太强,不服管,还是个姑娘家,不能像弟弟似的打屁股…… 感觉到禾元奇走远了,闹一点也没关系,谢庭月才放开了手。 戚萤飞站定,狠狠瞪着谢庭月:“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坏我的事!” 谢庭月手指轻叩匕首刀身,有寒光微闪:“用这个动手前,想过你的哥哥和家人么?” “就是想了,我才这么做的!”戚萤飞咬唇,倔强的不让眼泪掉下来,“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 谢庭月把匕首收起,还刀入鞘:“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你这样贸然动手,结果一定不会好。” 戚萤飞:“你不来我就成功了!” “我不来,也会有别人。”谢庭月眼眸平静,“人命案件,官府破案率不低,最终结果,你可能杀不了他,还搭上你自己。” 戚萤飞:“我用不着你管!” 谢庭月:“我也没想管你,但我和你哥哥是朋友,他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你以为——杀了他跑掉,只要干脆利落,就不会连累你哥哥了?” 戚萤飞垂下头,眼眶通红:“所以……我也会死。” 她口中的会死,并不是坐牢,一命还一命,她说的是,她会自杀。 “我比他年轻那么多,还是女人,大家只会可怜我……人死债清,只要我家人不犯傻,适当放点话出去,家里名声就会上去……祖母不会再日夜忧思,病越来越重,和离的嫂子会回家,哥哥的生意也会好……纵然一时难过,以后总会好的……总会好的!” 说到这里,小姑娘再也忍不住,蹲下抱住自己,哇一声大哭出来。 谢庭月很是不忍。 他几乎立刻就猜到,小姑娘曾经受到很严重的伤害,而这伤害,来自于禾元奇。所以……两家才仇深似海么? 能让小姑娘阴影这么重,提起家族名声,难道…… 禾元奇那畜生到底做了什么? 小姑娘才十二岁! 怪不得那夜楚暮思索再三,还是没说出来,如果是他猜测的那样,这种事的确不太好说。 谢庭月长长叹气,也蹲下来,想伸手拍拍小姑娘的背,又意识到这行为不对,可能让小姑娘想起不好的事,只好把手收回来。 “这话你自己信么?” 他声音轻浅,似月下溪流,并不重,却有股安静的力量,直入人心:“我认为的好,是一家人在一起,哪怕有伤痛,有遗憾,相互依偎,就能成为彼此的支撑和力量。你这样做,你家人不会开心幸福,他们会一辈子记得你,心疼你,自责没有保护好你——这真是你想要的么?” 戚萤飞哭声已经不那么大,情绪中的悲伤绝望反而更甚:“他们现在已经过的很不好了……祖母话越来越少,嫂子离开后,哥哥也变了,以前他最喜欢读书,是个君子,出门必先正冠,入坐必先扶衣,现在他连和人交朋友都不会了,说话就让人讨厌,学会了商场油滑,狡猾奸诈,他变成了我最不喜欢,自己也最讨厌的人……” …… 楚暮用手转着轮椅,独自一人穿过庑廊,细致的观察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发现。 一盏茶后,秦平回来了。 “属下无能,让人给跑了,请主子责罚。”他单膝跪地,眉宇凝沉。 楚暮垂眸看着地上的人:“你被发现了?” 秦平立刻摇头:“那人腿功极好,进闹市转小巷,十分警惕,最后一处拐角地形微妙,极易暴露——因主子事前有过吩咐,可以追不到,一定不能被发现,属下便没有再追。” 楚暮嗯了一声:“起来吧。” 秦平站起来,朝楚暮伸出手:“属下发现了这个。” 在他掌心有一枚珠子,银制,中空打孔,雕有花纹,像是穿在绳子上的银转珠,不管质地还是做工,都普通得再普通不过,没什么特别。 秦平递出来的很犹豫,感觉没什么用。 楚暮眼瞳却陡然一缩。 他修长手指拿起那枚银转珠,举高,透着阳光细看上面花纹:“那人身上的?” “那人十分在意蓝盈草,一路奔驰警惕,属下感觉不大对劲,在闹市时就想办法,打掉了他手腕上的珠子,他并没有察觉……” 秦平一边说,一边心叹自己机智,还好提前搞了事,不然最后不但跟不到人,还拿不到任何线索。 楚暮唇角突然勾起一抹弧度,侧脸隔在暗影里,森寒冷漠,全无一丝温柔。 这个转运珠,或者说这花纹,他认识。 要杀他的人身上也会出现,可能不是银珠,会变成玉佩,腰扣…… 不久后家里那场梅宴,就会有这样一个人。 可惜时间遥远,很多事他已记不清。 没关系,守株待兔便是。 但——“你对方只有一个人?” 秦平点头:“是,属下没发现第二个。” 楚暮修眉微蹙。 有些人一向谨慎,尤其想要他命的时候……真的只有一个? “别回头。” 秦平不解,啥?还没明白,主子的下一句话已经过来:“随我去寻夫人。” 秦平:…… 走几步,耳侧微响,察觉到远处风声不对劲,秦平才明白主子什么意思,有人来了,在监视附近。 而他们的事,绝对不可以被发现! 秦平顿时着急,脚步加快,只能期待夫人聪慧,帮一把了! 谢庭月正老母鸡上身,教育小妹妹戚萤飞,突然身后传来一道醇厚敛静的声音:“夫人,你在干什么?” 第24章 夫君给你撑腰 戚萤飞自知做了错事,不占理,被谢庭月训得抬不起头,眼圈一直红红。 大约家里有个不省心的弟弟,谢庭月对这种年纪的小孩没办法放置不管,语重心长:“……人活着,谁能不碰着个恶心事?你觉得它是事,它就是阴影,你不觉得它是事,它就真没什么,压力都是自己给自己的……你心疼家人护你疼你,为你扛起一片天地,就从来没想做点什么,回报点什么?” 小姑娘哀怨的看了他一眼。 谢庭月:“杀人不算。” 小姑娘重新垂了头。 “所有守护,都是为了幸福,小姑娘,人生路漫长,你还太小,以后有你学的。” 小姑娘再熊,到底还是乖巧,软软的让人心疼,一点也不像嘴硬淘气不停歇的弟弟。谢庭月心生柔软,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谢二哥教你个乖,大人交朋友,第一印象从来不是标准。” 戚萤飞突然抬头。 谢庭月微笑:“你哥哥那人很烦,第一回 见面我差点以为他是看我不顺眼,故意过来结仇的——可现在,我们是好朋友。如果有人因第一面印象不好,就拒绝了以后所有可能性,那这样的朋友,也并不值得深交。” “你说你哥哥变了,我倒觉得,他只是适当调整自己,更适应商场规则,本身那份赤子之心,并没有变。” 戚萤飞一怔:“赤子之心……” 谢庭月见小姑娘越来越平静,正要趁热打铁,突然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夫人,你在干什么?” 小姑娘反应比他快,兔子一样跳到了他身后,脸还红了! 谢庭月:…… 这类似捉|奸的场景……虽然他身正心也无邪,不尴尬一下,好像都不应景。 尤其人家还接了一句:“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谢庭月深呼口气,微笑,转身,一脸灿烂:“夫君?你怎么在这里?” “以前一个人,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夫人没在身边,竟有些不习惯了……”楚暮转着轮椅,缓缓靠近,视线不可察滑过小姑娘,看向谢庭月,“夫人,我今天还没喝药呢。” 微笑,撒娇,带上委屈巴巴。 谢庭月:……又来? 光天化日的,你要不要脸? 谢庭月感觉有些羞耻,但对方显然不知道不要脸三个字怎么写,得寸进尺的握住了他的手。 力气还很大,霸占姿态十足。 力气……也太大了些,大的不正常。 谢庭月眉头微蹙。 这姿势,秀给谁看?炫耀给谁看?戚萤飞小姑娘?楚暮真的吃醋误会了? 不可能。 谢庭月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没这个可能,楚暮太聪明,不可能只这点智商,那就是……附近有别人? 楚暮握住谢庭月的手不是结束,他还轻轻举起,在他手背亲了一口:“夫人想我了么?” 谢庭月:!! 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要脸啊太不要脸了!竟然真亲的下去! 谢庭月眼神复杂,十分佩服楚暮的演技,还真是……豁的出去。 重生到现在,所有事情,尤其这门亲事,顺利的不像话,他看不透楚暮,知道对方容忍自己,帮助自己都有理由,自己肯定能有帮得到对方的地方。 不知道没关系,该配合的时候配合就好。 谢庭月有种感觉:现在就是时机! 没办法,他只好忍住一身鸡皮疙瘩:“嗯……想你了。” 在他身后的戚萤飞小姑娘眼睛倏然睁圆,脸颊飞红,赶紧捂了眼睛,不敢再看。 楚暮眼梢翘起,视线缓缓划过来,话音也很慢:“有多想?” 谢庭月:…… 大概恶趣味够了,楚暮手抵唇前轻咳,决定放过这一波,继续往下:“夫人为何不进去,在外面受冻?” 谢庭月正考虑是不是该配合的说句类似‘接你’什么的话,就听对方继续:“可是被谁欺负了?” 谢庭月顿时不知这剧本该怎么演:“嗯?” “突然想起,”楚暮笑容优雅温存,“我是你夫君,却从没为你撑过腰。” 谢庭月:“所以?” 楚暮:“想试一试。” 就是这么巧,这当口,戚文海突然过来了,还一过来就放了个了不得的大消息:“禾元奇那孙子,果然想搞破坏,要毁掉你的蓝盈布!” 谢庭月顿时眯眼:“季夫人买下的那匹?” “可不是!不过你别担心,我给拦下了,布还好好的,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戚文海愤怒完,看到谢庭月背后自己的妹妹,眨眨眼,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身后,“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戚萤飞看了自己的傻哥哥一眼,不想说话。 戚文海拉过妹妹上上下下检查一遍,全须全尾,没事,就是眼睛红红,哭过了。 没事就好,他把妹妹按在身后,继续提醒小伙伴:“他没得手,怕是会更恼,你再进去得小心,当心他找茬。” 谢庭月还没说话,楚暮突然转着轮椅在前开路,笑容优雅如君子,又有一股莫名神秘残忍的味道:“希望他别胆子太小。” 戚文海拉拉小伙伴儿的袖子,疯狂打眼色,这什么意思? 谢庭月抚额。 这就是想玩了,怕阵仗太小,没意思! 没时间细说,他赶紧跟着进去,戚文海自然也不会傻兮兮呆在门外,拉着妹妹进去了。 禾元奇果然不负所望。 见谢庭月重新出现,冷笑起身,招呼都不打就嘲:“谢二公子好厉害的手段,事先钻营,打探准备好一切,把别人当猴耍,好玩么?爽么?” 话音暗指谢庭月事先得到了季夫人要来的消息,早早有了针对准备,这才赢了的,根本就不是实力,胜之不武! “嫁人也是这样的?”他目光阴毒的盯着谢庭月,“你那丈夫楚家大公子,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你很想要,雌伏人下也在所不惜?还是——你本身想要的,就是这个?雌伏人下?” “那我不得不说,你这回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在场的每一位——都更擅此道,更能满足你嘛!” 越说话越偏,直往桃色方向走,引得哄堂大笑。 刚刚凭实力坐上神坛,受众人瞩目的谢庭月,地位立刻不稳。 戚文海气的,撸袖子就要上,被妹妹狠狠拉住了。 戚萤飞差点没忍住翻白眼,傻哥哥喂,这里哪轮得到你出头! “我竟不知,原来禾老板对我如此很感兴趣——”楚暮分花拂柳,转着轮椅,缓缓滑至人群中央,修长手指交握,从眉到笑,甚至侧脸到下巴的弧度,无不完美,“抱歉,我虽沉疴未愈,命不久矣,审美品位也容不得半点沙,一般人——” 他视线放肆的把禾元奇从头打量到脚,话里的一般人指谁,意思很明显了。 “我实在没办法入眼。” 禾元奇一口气噎在喉头,差点梗出嗝来。 谁稀罕你入眼了! 还没还击,那边传来季夫人惊喜的声音:“楚大公子?原来这位谢公子,竟是你的妻子?” 楚暮微笑颌首:“正是,承蒙季夫人关照,不胜感激。” “哪里哪里,这匹布,我是真喜欢——” 二人竟隔着屏风寒暄了起来,气氛十分之好! 现场一片安静,众人沉默。 禾元奇也不敢说话了。 怎么回事?这楚大公子不就是个病得快死的废物么,怎么会认识公主身边的人,关系还这么……嗯,不错? 有那年长些的,猛然想起,楚家可是出过一位太贵人的!虽无宠无子,先帝也大行多年…… 和季夫人寒暄完,楚暮微笑回首,视线环视整个房间:“此来冒昧打扰,不过我想,诸位海量,应该不会介意?” 众人赶紧摇头,笑脸相迎。 开玩笑,公主府的人都跟你打招呼了,人脉这么强,我们敢有什么意见?巴结都来不及! 场面迅速变化,禾元奇一张脸涨红,手指指着楚暮,说不出话。 这夫夫俩,今天就是过来虐他的么! “方才有些不入耳的话,……我倒罢了,听多了也就习惯了,”楚暮的微笑让人头皮发麻,“内子被欺负,我却忍不得,讨个说法,不为过吧?” 众人:…… 行我们知道了,你想搞禾元奇是不是! 禾元奇更明白,浑身的刺竖起:“今日商会,大家收获如何各凭本事,我钱多力足,处处碾压你们,难道是我的错?” 楚暮:“凭实力说话,没错,但你欺负我夫人就不对了。” 禾元奇:“不过开个玩笑——” “方才门口,我看到了,”楚暮笑意敛起,不接生意场这茬,只说事实,“你可不只是开玩笑,还动手了。” 禾元奇眼瞳一缩:“我没有!他躲了!” 楚暮:“内子躲开,是修养,是洁癖,但你伸了手,就是不对。” “我这个人,没什么忌讳,也没法忌讳太多,独独不喜欢别人惦记,染指碰我的人。” 不等别人反应过来,楚暮声音已经阴冷如冰:“秦平!给我剁下他的脏手!” 秦平向来听话,立刻之间转出一把匕首:“是!” 也不见他怎么动的,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禾元奇已被制住,右手狠狠按在桌子上,动弹不得,而那闪着寒光的匕首,正正悬在他的手腕上方! 禾元奇吓的声音都尖了:“不——不要!” 现场大多数保持安静,不敢说话,有一些和禾元奇关系好的,小声规劝:“这……大家和为贵,楚大公子真要计较,不若让禾老板诚心道个歉,如何?” 楚暮看向说话的人,微笑:“阁下是于老板?最近家里好像正在打官司?不若我去里头递个话,让你妻弟诚心道个歉,就放出来如何?” “开玩笑,楚大公子太会开玩笑了哈哈哈……”于老板讪笑着擦汗,退后一步,不敢再说话。 他是靠着岳丈起势的,妻子无子,唯一的儿子是小妾生的,近几年正在跟妻弟抢家产,好不容易把那倒霉混蛋送进去,怎么会愿意人再回来? 禾元奇惨叫刺耳,又有人站出来:“楚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楚暮看他一眼,下巴微抬,十分优雅:“哦,王老板,被你送进高门的女儿过的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对你那‘贤婿’说一声得饶人处且饶人,需要我帮忙么?” 王老板话音一噎。 为了生意路子,他把女儿给了个床弟事上有虐待偏好的男人,这事外面少有人知,楚暮竟然知道? 当然不能帮忙,谁知道他会帮什么样的忙! 这个也不敢说话了。 楚暮很有礼貌的等待片刻,方才微笑问:“可还有人有话有说?” 众人齐齐后退。 不敢不敢,可不敢! 谁知道你都捏着什么小辫子,万一把我们也一块搞怎么办! 众人看向禾元奇的目光充满怜悯:你就……坚持一下,断一只手而已,又不是去死,谁叫你手贱,去撩人家?是债就得偿,辛苦你一个,造福所有人,撑住吧兄弟! 楚暮:“所以我可以合情合理,愉快的剁他的手了?” 众人:…… 这位英雄,请! 秦平手中匕首划出寒光,禾元奇眼睛瞪圆,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悲鸣。 第25章 杀鸡儆猴,不过如此 戚文海看着这一幕,有些反应不过来。 楚大公子……这么狠的么? 谢庭月缓缓叹了口气。他知道楚暮神秘莫测,有自己的世界,却不知对方如此深不可测。 他感谢对方替他出头,有心相护,但—— “剁手太不优雅了,糊一桌血,多难看。” 楚暮想了想,道:“也是。既然夫人发了话,秦平,别剁手了,只剁一根食指吧,好收拾。” 秦平手起刀落,禾元奇发出一声惨叫,一根断指已从桌上落下。 现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说是一回事,真的做了,是另外一回事。 这一瞬间,有个念头浮到脑海,再清楚不过,这位楚家大公子虽然病歪歪,但是不能惹! 他娶过门的男妻更加不能惹! 不听话,你想断指吗?禾老板就是前车之鉴! 杀鸡儆猴,不过如此。 那边禾元奇已经尿了。 吓尿了。 吓得精神迟钝,连后悔都慢了半拍。他不好男风,怎么可能会喜欢谢庭月,还想调戏?之前门外那一出,完全就是为了羞辱,他瞧不上谢庭月,一千一万个鄙夷!可谁知最后没有羞辱得了对方,却被对方羞辱了…… “人的运气,总会到头,”楚暮看着禾元奇,目光凉薄,直直盯着禾元奇的眼睛,“下一回,是你的命。” 禾元奇□□一凉,又尿了。 谢庭月看着这一幕,目光有些复杂,楚暮这样杀伐果断的一面,他第一次见到。 有点狠,又举重若轻,优雅有度。 干这种暴力血腥的事,楚暮仍然有自己的美学……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我们都不知道,”那边季夫人和瞿夫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向谢庭月的目光充满怜惜,“好孩子,被人欺负成这样,还能自己挺过来,坚韧理智的参与盛会,很好……” 再看楚暮:“没哪个男人心大,能装下这样的事,楚大公子做的也很好,这事外头谁要敢指摘,我二人定为你做保!” 瞿夫人心细,指点谢庭月给楚暮紧一紧腿上毛毯:“没有公道,就得自己讨公道,有时不凶一点都不行,没法子的事,你们辛苦了。” 众人眼神一片茫然。 这……竟是夫夫二人被欺负?明明是他们欺负别人吧!禾元奇都尿了! 不对,尿了不是重点,他手指头被砍了,真的被砍了啊! “如此,多谢两位夫人。” 楚暮有模有样的对两位夫人行礼谢过,大尾巴狼一样转身笑对厅内众人:“拍卖怎么停了?可是我坏了规矩?” 众人赶紧摆手:“没没,只是物件换场,马上继续!” 乖乖,谁敢怪他?怪了也不敢说啊! 有那机灵的,赶紧收拾善后,帮忙把禾元奇抬出去,别在这继续折腾丢人。人家既然没杀他,就是给彼此留了一份脸面,别再搞砸了! 拍卖重新开始,楚暮坐在最前方,和谢庭月一起,始终面带微笑,似乎心情不错。 拍卖会在你好,我好,大家好,其乐融融的氛围内结束,众人面带微笑告别,先后离场,十分圆满。 谢庭月和戚文海道别的时候,长随秦平悄悄问主子:“那禾元奇已经断了一根手指,晚上还要搞他么?” 楚暮挑眉看他,眼底闪过讶异:“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疑问?” 秦平伸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是,主子,属下错了。” 为什么要多嘴问?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要搞,还要大搞特搞! 夫人神仙似的人物,那癞□□看一眼都是亵渎,何况摸手?断一根手指算什么,主子没直接发话要那蠢货的命已经很仁慈了! 戚文海目送谢庭月离开,看到妹妹就想训。他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谢庭月帮了妹妹是显而易见的事。 “你搞什么——”话说一半,扮凶的脸就绷不住,他叹口气,大手附上妹妹的头,狠狠揉了揉,“有哥哥在呢,别让人家替你操心啊。” 戚萤飞这回没瞪哥哥,没翻白眼,没别扭倔强的转身躲开,眼圈越来越红,嘴越来越扁,最后“哇”一声哭了,扑到哥哥怀里不肯抬头。 戚文海心更软了,轻轻拍着妹妹的背:“没事的,哥哥在,哥哥不会再让你有事,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戚萤飞哭的特别凶,声音特别大,引人侧目,戚文海一边温声宽慰妹妹,一边眼神凶凶的瞪向看过来的人: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哭啊! …… 禾元奇‘身受重伤’,面子丢尽,捂着包扎好的手指回了家,拒绝见任何人,连平日最喜欢的小妾都赶走了,独自一人喝酒,面色阴沉,很晚才睡。 睡意朦胧,如梦似醒时,恍恍惚惚换了地方,撷……芳……什么? 他眼睛半眯,还没看清楚身处之地,就闻到一股酒香,有人以唇哺酒。他是风月场上常客,这点事太熟悉不过,顺着习惯就接了,只是这唇……香是香,怎么不似女人柔软? 他以为今夜怕是要做个春|梦,没想到后面一凉—— “嗷——” 他差点弹起来,竟成别人春|梦的主角了么! 可是为什么痛的这么真实,这么难以忍受,就像现实正在发生一样! 他用力挣扎,不小心碰到断指处,疼的一激灵,差点尿出来,他怎么这么倒霉! 令人羞耻的折磨一直到后半夜,禾元奇两股战战,几乎已经站不起来。天际将明时,他已完全清醒,清楚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上他的男人连件衣服都不给他穿,直接把他赶到了大街上! 天亮了喂!外面有人走动了! 禾元奇敲不开门,得不到衣裳,站也才勉强站住,还能做什么?赶紧找最熟悉最近的地方,想办法啊! 形势所迫,不想果奔……也得果奔了。 禾元奇躲着人,溜着边走,不小心撞到一个人,两人站定,互相看对方一眼,同时捂眼。 “你……” “你……” 还是熟人。 禾元奇自己不明不白陷入这个地步,对对方境地倒是了如指掌,因为这人打了赌啊!为谢庭月打的赌,说输了光屁股游街的!没想到撞到了…… 尴尬,羞耻,程度不仅仅是双倍。 对方根本没好意思说话,捂着脸,大步跑了,也不怕扯着蛋。 禾元奇呸了一声,学着对方样子,捂住脸,全然不顾旁边有没有人,大步往前跑。 扯着蛋疼,天更冷啊!这么一会儿都冻青了,再不找到地方非得冻死不可! “嘿又一个!今儿个什么日子,俩光屁股游街的!” “哟这是禾老板吧,都敢光屁股了,嫌啥丢人,捂上脸我们也认识你啊!” “对!化成灰都认识!叫你做奸商,逼人卖儿卖女,草菅人命,该!谢二公子怎么就没弄死你呢!” “怎么回事?这事同谢二公子有关?” “这你就不知道了……说是昨天有人打赌来着,要欺负楚家那位男妻,谁成想,那谢二厉害着呢,赢了满堂彩!” “这个我也听说了,卖了匹布几千两?卖给公主府了?” …… 很快,无数小道消息在市井流传,谢庭月的名字大大火了一把,无人不赞,无人不夸。 作为正主的爹,谢良备今天得无数人问候,恭喜他有个好儿子,以后可要享福了!就是可惜,好好的男嗣送出去给人做了男妻,这以后有了出息,好处夫家得占一大半…… 谢良备一边笑得脸都僵了,自谦“哪里哪里”,一边心疼的差点滴出血来,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踹开了继妻林氏的门:“蠢妇,看你做的好事!” 林氏近来禁足,正想各种法子勾着老爷过来看她一眼,以为努力这么久终于成功,不成想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整个人都懵了。 谢良备气的原地转圈:“那楚家是好,能给咱们带来很大利益,不就是冲喜成亲,换别人也可以啊,又不是没女儿,你为什么非得送老二!老二是个聪明的,要是没嫁出去,不知道怎么给我长脸,孝敬我呢!” 林氏好悬背过气去,这事还不是你同意的!你不同意,我一个妇人能干成么! 好容易辛辛苦苦,把这棒槌拢在手心,不成想棒槌就是棒槌,根本不能贴心!但她已经嫁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继续。 收起心里所有的苦,林氏吞了口血,露出笑脸:“千错万错都是妾的错,老爷莫要生气,当时气坏了身子……” 好一通哄,才把谢良备哄的气消,甩袖离开。 林氏揉着胸口坐回去,手抖了好一会儿,都没把茶端起来。 一双纤纤素手在她身侧出现,稳稳地端起茶,伺候她喝了。 “娘,别怕。” 林氏喝完水,顺了口气,看向自己秀丽端妍的女儿:“叫你听着了。” 少女微微垂头,思绪敛在眸底,安静姝美:“爹刚刚是在后悔,没把我嫁出去吧。” 林氏搂住女儿的肩:“那是一个活不了几天的废物,娘怎么舍得叫你受苦?乖女放心,没事,娘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娘,楚家梅宴,女儿代您去吧。”少女视线越过林氏肩头,落在房梁,眸底闪出一抹野心。 林氏松开她:“你……” 少女展颜微笑,就像春天的花儿,柔软多情:“贴心善良的妹妹,谁都会喜欢,是不是?” …… 傍晚,巷道深处。 听到轮椅声音,站在高墙下的身影半跪在地:“主子。” 楚暮拂去肩头的雪花,微笑:“瞿齐,你这次事办的不错,想要什么奖赏?” 第26章 谢二公子,手段不错 楚暮回到家时, 一室暖光。 谢庭月支着下巴, 斜倚在暖榻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一本书。烛光映照在他侧脸, 和榻前炭火呼应, 融融暖暖, 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靠近。 他像很多普通家里等待晚归丈夫的妻子一样, 温暖, 柔软, 慵懒。 越来越自在了。 楚暮唇角忍不住扬的高高。 “回来了?”听到声音, 谢庭月回头,笑眯眯拍着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暖榻上有个小方桌, 上置红泥小炉, 炉火温温, 大概只为给上面的罐子保温,七件套釉青瓷器盏在侧,摆得整整齐齐。 楚暮揭开盖子, 一脸失望:“还以为夫人会为我温酒。” “你昨日已饮过三杯, 今天该养身汤了, 乖一点啊。” 谢庭月一边习惯性哄人,一边笑眯眯把汤盛出来, 捧到楚暮面前。 楚暮:…… 谢庭月笑眯眯:“请?” 楚暮微微抿唇, 似乎还是不甘心, 另外盛了一碗, 微笑着看谢庭月:“夫人陪我?” 谢庭月眨眨眼,差点笑出声,你是小孩子么,喝个汤也要人陪? 不过这汤是养生汤,倒不是药,喝一点也没什么。 谢庭月自诩不矫情的成熟男人,就当让着对方了:“好啊。” 直接伸手和楚暮交换了碗,把对方盛的那一碗端过来,豪迈干了。 楚暮这才端起碗,摆出喝药似的壮烈表情,一口饮尽。 末了评价:“好像在喝交杯酒。” 谢庭月:…… 能不能不管什么都跟酒挂钩?交杯酒什么的,我早忘了! 不过么—— 谢庭月耳根微红,看坐在对面的人。 楚暮身体不好,气力不足,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意识能坐起来,他的腰背就是笔挺的,好像永远不会弯。肩虽瘦,却不窄,喉结形状完美漂亮,脸更不用说,修眉似墨染就,眸底深邃修远,像流淌着潮汐…… 他本人有很微妙的出尘气质,孤独而遥远,优雅又贵气,非常独特。 比如此时,窗外簌簌飘雪,一枝红梅花枝斜斜伸到窗外,羞怯的又大胆的开着,搭配楚暮俊秀君子面庞,谢庭月无端就觉得,再合适不过。 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楚暮会喜欢酒。 因为很配。 这样的人,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气氛,有了酒,才更有滋味。 “抱歉,汤不如酒配你,但对你身体好。”谢庭月莫名有几分愧疚。 楚暮看着他,直到把人看的要炸毛,才笑了:“很多人会为拥有某一样东西太多而烦恼,我一直很羡慕。” 谢庭月:“嗯?” “这种奢侈,我如今也有了呢。”楚暮声音里蕴着笑,眸底潮汐也似映着星空,闪的人心动,“多谢夫人。” 谢庭月把这话过了过脑子,明白了。 比如家里的熊孩子弟弟,会因为他管太多而烦恼,时时同人抱怨,但这抱怨是真,隐藏的炫耀幸福也是真。身边人发自内心的关怀,有时很轻易,你生下来就有,有时真的很难,你怎么盼怎么求,得不到就是得不到。 楚暮仍然嫌弃这一碗汤,但永远不会拒绝他关心的手。 他很渴望。 “我已经很久没感觉到这么暖和了。” 楚暮笑的温暖,谢庭月却心间一痛。 偌大的家业,偌大的财富,不俗的地位,连这‘一碗汤’,楚暮都没得到过。 思绪太多,导致心跳的都有些快,谢庭月端起手边茶盏,掩饰性的喝了两口。 然后他突然发现…… 刚刚手边茶杯的位置正好,顺从他的习惯,略略往右半寸,茶水入口温度适宜,难得口感……也很合适。 仔细想想,好像每一次和楚暮在一起都是这样,水温永远恰到好处,杯盏永远最顺手。 绝不可能是巧合。 “你好像很了解我……”谢庭月看着手中杯盏,微微侧眉,疑惑的问楚暮,“为什么?” 楚暮安静片刻,眸底微光涌动:“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谢庭月微怔。 楚暮这是承认了,了解他。 一个人为什么会了解另一个人,下意识注意这人的习惯,喜好,小动作,不由自主照顾而不自知……最容易想到的理由,不就是那一个? 因为喜欢,因为在意。 可楚暮怎么可能会喜欢他?接受靠近,不是单纯因为有用么? 谢庭月看着楚暮,突然感觉对方视线灼热,哪怕隔着桌子,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他耳根有些红,慌张的喝了两口水,差点呛出来让自己更狼狈:“我,我怎么知道?” 楚暮深深看着他,笑容越来越深:“被人放在心上照顾的感觉很好,我想你也有。” 谢庭月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这是说自己对他太好,感情都快溢出来了,他不回馈点良心过不去么! 这混蛋,不占点便宜心里就不舒服是不是! “不,我不是,我没有,你理解错了。”谢庭月肃容,这只是交易,‘做妻子’的职业道德。 他现在基本可以确认了,楚暮就是逗他玩,是故意的! “这样么?”楚暮静静看着他,声音很轻,“可是我是。” “砰——” 外面不知谁家在放烟火,灿烂光芒长到夜空,炸出火树银花。 二人沐在光影里,如白昼相对。 谢庭月的心重重一跳。 这个瞬间,对面的人仿佛从云端落到人间,真实的不可思议。 楚暮修长大手从桌上伸了过来,握住谢庭月的:“人间烟火,莫过如此。” 不管眼神还是声音,都温柔极了。 谢庭月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迅速把手收回来,板起脸:“好好养病,不许开玩笑。” 楚暮从善如流,遗憾的叹了口气,笑容一如既往:“好吧。” 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谢庭月仍然收不住跳乱的心,只好转开思绪,想别的事。 “今天街头二男果奔,所有人都在讨论,你……知道么?” 他其实更想问,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总感觉楚暮蔫坏蔫坏的,没准真能干的出来。 楚暮一脸正直:“不知道,同我无关。” 好吧。 谢庭月也只是怀疑,楚暮否认就信了。因为禾元奇的事太可怕了,他是进撷芳馆被人撷了芳果奔的!听说当时场景极为一言难尽……的确跟楚暮气质差太多。 谢庭月对禾元奇没半点同情,甚至想拍手称快。只戚萤飞小姑娘的遭遇,他就觉得让禾元奇受点教训太应该!从街上传回来的消息看,这禾元奇还真不是什么好人,坏事干了一箩筐,这点都太便宜他了! “也不知道小姑娘怎么样了……” 白天哭的那么惨,回头不知道会不会害羞? “夫人在想什么?” 声音就在耳侧,谢庭月猛的回头,楚暮已经从桌子对面,转到他身边了! “干什么靠这么近?” 谢庭月下意识往后退。 谁知他往后一点,楚暮就再靠近一点,眼梢翘起,笑容温雅:“我以为——夫人声音这么低,就是想让我靠的更近?” 谢庭月:…… 真是被他气的没脾气。 “能不能有一次,楚暮,你不要过分解读我的行为?” “事实为什么害怕解读?”楚暮一点没退,还顺势握住了谢庭月的手,眼梢眯眯,“抱歉——唯有这个,我恐怕做不到。” 谢庭月刚想推对方,衣衫摩擦间,楚暮胸前襟口里,掉出一张纸。 信纸,折的整整齐齐,没有信封,落下来就摊开了。 离得太近,位置刚好,谢庭月又不瞎,不想看也看到了。 上书:姓楚的,听说你又病了一场,靠我哥踹门硬抢好参才救回来,你怎么就不顺其自然,死一死呢!累我哥哥至此,你那可怜的良心是病入膏肓无药医了么!请你务必好好活着,要死也等小爷放假,亲自去照、顾、你! 再眼熟不过的字体,再熟悉不过的语气—— 谢庭月眯眼磨牙:“谢、庭、星!” 楚暮赶紧握住他的手,别力气太大再不小心伤了自己:“弟弟还小,不懂事,你别生气。” 谢庭月气的脸都青了:“你看看他说的这叫什么话!他的礼貌呢,他的修养呢,被狗吃了么!” 楚暮拍拍谢庭月的背:“不气不气啊,等弟弟放假过来,你再好好教。” “叫他过来干什么?折磨你这个病人么?”谢庭月拍桌,眉眼俱厉,“必须要骆妈妈把他掬在屋里念书,谁叫都不准出去!” 楚暮给自家夫人添了盏茶,眼梢翘起,笑意深入眼底。 谢庭月心气不顺,连他一起骂:“还有你!大冬天的不准在外面乱跑,给我好好珍惜你的身体啊!” 楚暮非常乖:“夫人说的是,都听夫人的。” …… 一夜好眠。 第二天晨起,细雪纷扬,仍然未尽。 楚暮捧着药碗,一口口慢条斯理的喝:“你的蓝盈布起点不错,梅宴,可以安排了。” 谢庭月一怔。 这人不正经的时候,完全没有路数,猜都猜不到,正经起来十分正经,优雅,禁欲,睿智又充满力量,由不得人不信。 谢庭月突然有种感觉,好像他的事……楚暮一直放在心上,也一直在为他担忧。 “你那日去商会,是为了什么?”他微微抿唇,“如果没有人买我的蓝盈布,你是不是会出手?” 房间突然安静。 楚暮似乎没料到谢庭月会这么问,优雅温润的笑容顿了下,方才看过来:“夫人的事业,总是要支持的。” 谢庭月眼神复杂:“你不必如此的……” 楚暮垂眸看着手中药碗,指尖轻动,没有说话。 还……不到时候。 再抬头时,熟悉的戏谑感回来,他微微侧首,笑看谢庭月:“夫人对我这般好奇?” 谢庭月抚额。 又来了。 楚暮:“夫人可以好奇更多,我很期待,只是有朝一日到我近前——别吓坏了才好。” 谢庭月经不得这种激,挑眉:“我倒很期待这种惊吓,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互相怼是怼,不得不承认,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谢庭月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楚家嫡孙媳,中馈也掌了,但道理是道理,人是人,楚家这些下人,他没办法彻底控制。之前一顿杀威棒能唬的人不瞎捣乱,唬不来忠心,人们不敢阳奉阴违,消极怠工却难免,不上心,就容易准备不足,容易出事。 梅宴需要准备的太多,举办当日定也忙得够呛,谢庭月控制不了下人,就没办法保证这件事顺利完成。短时间内收拢人心太难,成本太高,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势。 引出来自外界的压力,逼着人们不得不面对,不得不好好干事,为的不是他谢庭月,而是整个楚家名声—— 谢庭月本来打算推出蓝盈布,卖给一位贵人,适当操作炒起名气,用这个噱头引来更多的贵圈妇人对他印象好,甚至因为他来参加楚家梅宴,梅宴规格一大,楚家不能不重视,从主子到下人,没人敢怠慢,这宴会,就会成功。 他不耐烦搞什么宅斗,不如一力降十会,逼得你们必须自己积极努力,干的圆满! 谁成想,这一战突然撞上公主的奶娘季夫人,效果必然拔群。 不趁热打铁,好好经营,就太蠢了。 谢庭月不再废话,理了理衣裳站起:“那我去忙了。” “嗯,”楚暮左手拿着药确,右手随便翻了页书,“早些回来,今天庄子上送了好羊。” 谢庭月离开后,一堆下人聚在倒座,眉目犹豫。 “怎么办?咱们到底要不要做事?要做现在必须干起来了,不然一准来不及……” “要动你动,那边还没个准信,回头找后账你扛啊?”面相精明的妈妈朝二房的位置努了努嘴。 “可大少奶奶巴上了季夫人!听说那布极好看,长宁公主一眼就喜欢了,不说她给不给少奶奶撑腰,有一句话,到时来的人就不少,这梅宴要是办不好丢了人,那边能得了脸?到时你就能好得了了?” “呵,你现在动了,那边不高兴,你现在就得不了好,哪还有以后!”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不行就再看看,急什么!” …… 街面上持观望态度的还有不少。 商会拍卖一波三折,各种小道消息沸沸扬扬,过度加工,反而有些失真,有信服谢庭月,看到就打招呼的,也有歪眉斜眼各种含义深刻,猜度唱衰的。 “只卖一匹布出去有什么用?听说还有几库布料烂在角落生霉呢!” “谁说不是呢?这时候还不放点低价卖,是要全都得砸在手里啊!” “人就指着这一匹蓝盈布吃饭过年呢,当然不能卖贱了!” “这谢二从未听说在生意场上有什么建树,出名还是因为嫁了楚大少,怕不是个骗子吧?这回是故意搞噱头讹钱的?” “那季夫人岂不是上了大当?该有个人过去提醒一声啊……” 一堆人在墙角忧国忧民,慢慢的,开始群情激奋,义愤填膺,最后还真找到了七拐八弯的关系,去找季夫人提醒了! 季夫人正教小丫头规矩,听到传信,眉梢一扬:“什么?还有货?有一大堆,拢在手里没卖,质量不如蓝盈布?那还等什么,叫人过去帮我传话,说谢二公子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能忍心藏着不给我几匹?带上银票,多带点,不给就加价,一定要买到,知道么?” 季夫人吩咐完,遗憾的叹了口气:“这要不是公主身边离不得我,我必得亲自过去讨……” 她会有这样的举动太正常。 贵人们不喜欢撞衫,最好最好的东西只她一个人有,可以随便取用炫耀,但下人们穿用次等一点的学,是肯定她们的品味,传的越宽越广,说明她越有眼光,很多时候贵人们比的,就是影响力,下人们又怎么会不积极表现? 谢庭月此刻已在店里,接待到季夫人派来的人,十分苦恼的摊手:“这个真没办法,库里的确有很多布,正在进行蓝盈布的改进,成品很少,我只能匀两匹给季夫人,再多的真没有。” 采买的小丫头机灵,缠着谢庭月允了一堆好处,谢庭月最后答应再匀出一匹,一共只能三匹,真的没有了。 小丫头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头:“好吧。” 她受季夫人指点,最会看眼色,也知自自己主家身份别人不可能怠慢,看的出来谢庭月说的是真话,这布怕是真没多少:“那谢公子这边要是出了新货,可要第一时间给我们通知!” 谢庭月应了,笑眯眯:“季夫人这般关照,我心头着实过意不去,这边有张卡,还请季夫人收下。” 小丫头拿过那张卡,感觉十分新奇。 长方形鎏金卡片,很薄,很小,还不如半个手掌大,十分精巧,卡面也很素净,没过多的装饰,只底部印着蓝盈草的形状,中间刻了个谢字。 “这卡片,有什么用?” 谢庭月:“拿着这张卡,可以享受我店贵宾服务,价格也可打折,”知道贵人们不差钱,谢庭月又道,“比如店内新品可优先享受订购,订货顺序可先于其他人,特殊日子专属好礼……还有这个,可以拿回去给季夫人看一看。” 他拿了张图纸,递给小丫头。 小丫头一看,眼睛都直了! 这这这,好漂亮的衣服! 谢庭月看到小丫头的表情,就知道稳了。 蓝盈布做出来,下一步是什么?是推广,是做大。他在商场上没有根基,名声不显,蓝盈布也是新品,想要第一时间抓住顾客眼球,留住顾客,就得有更多的东西,以及增值服务。 很多概念,是《大国经济》教给他的,具体方法则是他自己想的,比如图纸上这套衣服,他结合了各种当季时兴因素,加上上辈子的见识体验,绝对吸睛! 这套衣服样式他就画给刘远山了,衣服也马上要制成,正好拿出来露露脸,打一波名气。 当然他手里不止这一套样式,更多的,以后会一套一套的上。 只一匹布,一样东西,不值得贵人花力气与他深交,若他手里有源源不断,带领风格潮流的东西呢? 谢庭月料定季夫人不会无动于衷,却没料到,季夫人拿到图纸时,长宁公主就在身边。 商会买回来的那匹蓝盈布,她一眼就喜欢上了,立刻让人去做了衣服,这会儿看到画在图纸上的衣服样式,眼睛都离不开了,这个她也想要啊! 季夫人看出来了,轻声劝:“公主,这衣裳样式偏活泼,不适合用那匹蓝盈布裁。” “他家不是还有别的布?没有,咱们也有……”长宁公主自也看出来了,眼梢一转,纤纤素指指向一边喝茶的驸马,“楚家梅宴,你去一趟!” 驸马好悬好茶扔了:“公主诶,媳妇,这天这么冷——” 长宁公主笑眯眯:“没事,你去一趟就回,我让季妈妈跟着你,保准冻不着!” 做为今上最宠的妹妹,长宁公主地位不凡,驸马出行,当然也有一定的代表意义,哪怕是露个脸就走,也不一样。 这样的消息瞒不住,也没谁想瞒,很快,驸马将去楚家梅宴的事就传开了。 外面愣住的人一群又一群。 尤其那堆看热闹不嫌事大,跑过来跟季夫人告状说坏话的,个个后悔的不行。 完蛋!他们这是被谢二利用了吧! 不但没拉后腿,还帮了大忙啊! 上赶着帮忙的不只他们,还有别人。 戚文海风一样卷进了谢庭月的店铺,当中一站:“谢二,我的兄弟!缺什么,有什么难处,跟哥说!哥全帮你搞定!” 谢庭月看他一眼:“你这是怎么了?不睡觉全看热闹去了?” 这人眼眶微青,眼底一堆红血丝,像是几宿没睡觉。 “哥是那么没有气量的人么?看人笑话,别人过的不好我就开心?”戚文海严肃表情撑不过一秒就崩了,噗的笑出声,“没错我就是!” “那姓禾的王八蛋活该受罪给人看笑话!下手的人怎么不狠点,还叫那畜生活着?不瞒你说,我昨天干了五碗饭,通身舒畅!” 谢庭月:…… 戚文海递过来一个布包:“这个给你。” 谢庭月打开一看,是商会上让戚文海一定拍下的鎏金叶子银盘:“我不——” “给你你就拿着!”戚文海突然正色,“不知你那日跟我妹妹说了什么,她终于想开了……我妹妹是个好姑娘,很好很好的,值得人放在心尖上宠,就是运气不太好,遇到点糟心事,我们全家一直提心吊胆,担心她做傻事,现在好了,她想通了,以后就顺了……” “谢二你不知道,我是真想好好谢你,全副身家给你都行,真的,但我觉得你肯定不会要,这东西你之前跟我说必须拍,想来很喜欢,给你也是应该。” 谢庭月看着做工精致的银盘,眼神复杂:“你知不知道,这个东西有很大用处?我让你拍下来,也是感激你,回报一二。” 戚文海眨眨眼:“大用处?很厉害?” 谢庭月点头:“非常厉害,想象不到的厉害。” “那更该给你了!”戚文海搓搓手,过来就要搭谢庭月的肩,露出一脸精明,“给你才能物尽其用么,再说,我有你这个兄弟,不就什么都有了,操心那么多做甚?” 谢庭月嫌弃的躲开:“我不是你兄弟。” “不是兄弟都这么帮我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戚文海一点都不客气,掀袍坐下,拿起茶就喝,“我知道你害羞。” 谢庭月:…… 为什么他遇到的一个两个都不正常,这么不要脸? “行了,腻歪的话不用说了,以后水里火里,你谢二说一句,我命都是你的,”戚文海正色,“你那蓝盈布,要做大吧?长宁公主那边都用上了,不做大太可惜,干脆现在就趁热打铁,一股火起来,抢占市场,你这货要是够的话,我手边渠道你尽管使,不收你的利!” “人情归人情,生意是生意,利还是要给的。”谢庭月眼前缺的还就是渠道,也没跟戚文海客气,“多谢。” 戚文海更高兴:“谢什么,不如请我喝坛好酒,我知你家那位有珍藏,给我搞一坛呗!” 谢庭月:“他的东西我……” “你对他一往情深,他对你也怜爱有加,怎么会不予取予求?你要不好意思,回头我见了他自己说,”新文海摆摆手,一脸这不是事不必多谈的架式,“这马上年关,你家里的事想必很多,正好我做这种生意,有什么需要,你派人过来找我,保准给你办好了!” 谢庭月还真没跟他客气,当即说起了梅宴的事。 家中办宴,各样采买,尤其招待客人的吃食之类,交给戚文海再合适不过。 说完正事,戚文海又看到了桌上摆的金色卡色——随口问了句。 谢庭月解释给他听。 戚文海听得两眼放光,直拍桌子:“会员卡……这个点子厉害啊!谢二你那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什么都想的出来!这个我也要搞!我还要给我们酒楼搞新类型,新菜式……嗯,太古板的都过进了……啊对了,你介不介意?” “不介意,”谢庭月摇了摇头,微笑道,“但有个提醒。” 戚文海正色:“还请道来。” 谢庭月:“我现在没底蕴,突然起势,要是的抓眼球,同时兼顾质量,走出一条路。你家酒楼是老店,创新不是不行,但不能放弃自己原本的东西。除了招牌菜,一些经典菜式不要撤,同时必须注意其口味质量,不能降低要求。” 戚文海听懂了,谢庭月在提醒他,菜品质量,不能因他重视别的就轻视了,随便了。 可是,为什么? 把新菜做好,做新奇,不也同样吸引顾客? 谢庭月:“顾客想要的永远都是始终如一的好东西,到你这里来,你必须满足对方恰到好处的期待,他满意了,才会有下一次。如果同时有其它附加体验当然更好,最忌搞得眼花缭乱,让对方不知道选什么。你是老店,稳定,始终如一半分不差的菜式口感,就是最优质的钩子,在此基础上,再添加其它。” 戚文海眼睛更亮了。 很多道理懵懵懂懂,好像就在嘴边,总是不得破解,谢二就是有这种拨云见雾,点石成金的绝技! 始终如一,半分不差的口感,可不就是如此! 他尚能绷得住,旁边刘远山掌柜已经恨不得拿起小本本,一字字记下了! 少爷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错过一句后悔十年啊! 就是这人品……太大方了些。 谢庭月从不觉得知识有什么不能说的,一样的知识,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运用方法,僵化死板的市场,哪如百花纷呈来的有意思? 左右今日无事,谢庭月和戚文海在店里聊了小半天,带上刘远山,从杂事到正事,从生意到梅宴,聊了个遍。 染布坑送了新布过来,谢庭月便邀文海一起看,商量怎么在京城打出名气,往外省铺开,第一个地点选择哪里,用什么样的方式…… 说着,突然看到小半匹蓝盈布。 质量最上乘的那种,蚕丝做的,只是太少。 刘远山解释道:“有一半染坏了,花了,这半边倒是精美,扔了可惜,沈三娘不想浪费,就给送来了。” 戚文海摸着布:“好是好,可就这点,能干什么?” 谢庭月想了想:“做成帕子吧。” 刘远山:“帕子?” 谢庭月微笑:“我不是要办梅宴?没什么回手礼送给各位夫人,一方素帕,倒还算合适。” 尤其是质量上乘,质地最好,公主都买了做衣服的。 市面上没有,夫人们买不到,有一方帕子,勉强也算有些安慰,顺便……翘首期待他的新货。 戚文海脑子转一圈就明白了,手指点着谢庭月,笑的很坏:“你个谢二,狡猾的很哪!” …… 到得傍晚,驸马要参加梅宴,楚家那位男妻决定送与会夫人每人送一块蓝盈布做的帕子,所有人都听说了。 楚家梅宴正日子还没定,请帖还没发,已经有关系亲近的问上了门,顺便替亲朋好友要个名额。 络绎不绝。 别说楚家下人,主家主子们都疯了! 年年办梅宴,哪年有这么大阵仗? 老夫人直接下了吩咐:“今年梅宴,必须好好办,谁都不准捣乱!” 说最后几个字时,她目光触及所处,是二媳妇孙氏。 孙氏哪敢不听?这可是整个楚家的脸面!当即表态:“娘您放心,谁要敢捣乱,媳妇第一个不放过!” 她一口血哽在喉间,提醒自己才不是支持谢二那个男妻,是大场面上,不能允许自己短视丢人! 外面众宾客翘首期待,主子们也放了话,下人哪还敢观望,继续叉着手不干活?是嫌活够了,还是工钱不丰厚,想和板子缠缠绵绵了? 可惜前期放开没顾的活,不是一时加班就能补的齐的。 各样食材,便宜的好说,贵的稀缺的没有啊!家里存的品种太小,眼看着客人数量增加,不可能够! 有些事下人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事到眼前,没办法,只能不要老脸,跪着去谢庭月面前认错,求少夫人想想办法。 谢庭月早和戚文海打过招呼,驯下人,鞭子已经给过了,接下来就是糖,微笑安抚:“好说,我来办。” 一个下人吃到了甜头,后边更多人把谢庭月当成了救命稻草,一个个过来磕头表忠心。 谢庭月早就料到了,端端正正坐在正位,微笑:“好说,我来办。” 一回两回,回回都这样,少夫人不但能应下事,还能办的好!下人们眼神越来越敬畏,心思也开始改变。 千难百难的时候,‘好说,我来办’五个字简直是世间最动听的话,少夫人不但有能力,有魄力,心胸还广阔!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小心翼翼伺候一个心如海底针一不小心就得罪的二太太,不选少夫人! 整个楚家气氛翻涌,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没耽误了下人们传各种小话,少夫人提及的次数越来越多,拥趸也越来越多。 被谢庭月赏过一顿板子的黄妈妈气的牙痒痒。 不行!怎么能让个男妻顺利上位?谢二要真在后宅稳了,做为挑衅过他的人,她还有活路么! 眼睛阴阴的转,黄妈妈想办法,悄悄朝二太太孙氏递了话…… 梅宴前一夜。 接连数天的浮躁气气氛终于淡下些许,所有人养精蓄锐,准备好精神,以待明日招呼客人。 谢庭月对着楚暮,提前切切叮嘱:“明日人多,气浊寒重,你要小心,能不动就不动,没人敢指摘你。我让银杏专门负责你的药和饭,不是她端的,不要吃。席上有酒,你不许多饮。我怕是得待客,不能像现在一样陪着你……” 楚暮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突然问:“你对谢庭星也是这般么?” 谢庭月一顿,叹了口气:“抱歉,我好像话太多了。” “可是,我喜欢。”楚暮握住他的手,“怎么办?我喜欢你这样,又有些不甘心,想让你多信任我一点。” 谢庭月眼神微妙。 楚暮:“要不要我厉害一点,表现给你看?” 谢庭月闭眼:“你还是好好活着吧。” 不用强大,不用操心,真的,只要好好活下去,长长久久…… 但他知道,这是奢望。 …… 翌日清晨,楚家一大早就热闹起来,准备待客。 请安时,老夫人把谢庭月叫到身边,各种情况问了一遍,得知一切顺利,非常满意:“今日怕是要累着你了,好孩子,回头到祖母这来,祖母有好东西给你。” 谢庭月微笑:“谢祖母。” 大夫人苏氏,也就是楚暮的娘因寡居,哪怕是自家办事,也不愿出去有所妨碍,早早就退了,请安时都没见着。 请完安,孙氏刻意紧跟着谢庭月出来:“谢二公子,手段不错啊。” 谢庭月笑眯眯:“承蒙二婶夸奖,我以后定继续努力,不辜负您的期待。” “二婶等着你更出息,”孙氏也笑,笑容还挺大,好像她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在嘱托侄儿,“可千万别不小心坏了事,叫人给逮着了。” 谢庭月:“二婶提醒的是,我定好生提防。” 话不投机半句多,算是回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转身走了。 谢庭月回房换衣服,时间差不多时,去到前院,准备迎客。 他没想到,第一个迎的,竟是他的家人。 谢良备带着继母林氏生的妹妹谢茹过来,一见面,就把谢茹推给了他:“都是内宅的人,你妹妹,就由你照顾了。” 谢茹今年十五,身材相貌都随了母亲,妍丽多姿,笑起来尤其漂亮。 她袅袅婷婷地朝谢庭月行了个礼,颇有一股贞静姝婉的味道:“二哥哥。” 谢庭月心下咯噔一声,有很不好的预感。 第27章 是哥哥的丈夫么? “你妹妹年轻, 不懂事,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你就教教她,大家是一家人, 她将来好了,自也会回报你,知道么?”谢良备看着女儿乖乖朝二儿子行礼, 二儿子表情还算平静, 立刻放了心,转头叮嘱女儿, “你也是,长点眼色,别跟个棍子似的杵着, 今日客多, 你二哥忙的时候,记得搭把手……” 谢良备叮嘱够, 把女儿谢茹扔给谢庭月, 就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准备到外院享受老丈人风头。 楚家的家世,谢庭月的争气, 哪一样都是光芒加身,别人怎么会不夸?谢良备和二儿子不亲, 在一块没话说, 和‘儿婿’楚暮更亲近不起来, 表面客气,心里还是嫌弃的,个病殃子,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处好了又有什么用,能占着多少便宜?楚家长辈身份高辈分高,随时能压一头,坐在一起更加不自在,哪如外在外院客人群里受人追捧拍马屁来得爽快! 谢良备的追求单一明确,完全能自我满足,如鱼得水,倒是不用别人操心看着了。 谢庭月需要操心的,只有眼前的继妹,谢茹。 “你就一个人来,没带个丫鬟?” 谢茹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本是带了的,但爹看了嫌弃,说太小家子气,带出来丢人,反正过来有哥哥照顾,就……” 谢庭月皱眉,那老混蛋又闹什么妖! 还是—— 林氏? 他陡然眯了眼。 “哥哥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谢茹连连伸手保证,笑容羞涩,勇敢又坚强,宛然就是可人的邻家妹妹,“我知道哥哥在高门大户不容易,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谢庭月愣住。 他对林氏生的这对儿女知之甚少。林氏将二人护得很紧,上辈子每次搞事都是亲自跟谢庭月杠,所有手段,所有心机,全部避开对亲生儿女的影响,万一失败,她名声有损可以,儿女不行。 谢庭月又一向秉承‘冤有头债有主’的思想,从不株连,这对兄妹没害过他,他也就从没针对过。而林氏做局不断,一个接着一个,他护着自己和弟弟都很难,哪有心思时间关注别的事? 他只记得,林氏嫁进来,带儿子祭祖上了族谱,改名谢庭日,就送去外面读书了,当然,读得和谢庭星并不是一个书院。他与楚暮成亲,谢庭日也没回来,林氏在外面话的话是出了些意外,消息没送到,一家人不挑拣这个,不会有嫌隙,谢庭月明白,林氏根本就没送消息过去。 二儿子嫁人为男妻,做兄长的回来干什么?背着他上轿送嫁?还嫌不够丢人么! 至于继妹谢茹,一直掬在后院,林氏请了个有名气的女先生,教她琴棋书画,德言容功。谢茹鲜少出来,平时见面的机会不多,见了顶多互相行个礼,再无其他交流。林氏和他在宅子里斗的风生水起,局势紧张,谢茹从没帮过忙,但也没为他说过一句话。 所有记忆里,这两人的脸都很模糊,总之就是比他好,比他强,比他能争光,那老混蛋很喜欢。 眼下这个场面,谢庭月稍稍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 他能对林氏下死手,杀了也无半点愧疚之心,因为林氏害了他一生,这次仍然没改,可谢茹并没有下手伤害过他,他也不好就因为对她娘观感不好,就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走吧,我带你去花厅坐。” 目前看,谢茹还算安静,暂时先以观察警惕为主吧。 “嗯。”谢茹还真是很安静,谢庭月没说话,她也就没聒噪,一路跟着谢庭月往花厅方向走。 楚家有些特殊,先帝在时,曾送了位姑娘进宫,无奈这姑娘无宠,也无子,声名不闻,在诺大的皇宫俨然是个小透明,没谁注意,直到先帝大行,她才跟着新帝恩旨,晋为太贵人,和所有先帝得宠的不得宠的妃嫔一起,荣养□□园。 不管得不得宠,伺候过先帝的女人就是不一样,新帝都不敢慢待,楚家只要自己不作死,在上位者面前是有些脸面的。 楚家老太爷早早致了仕,楚暮父亲去的早,如今家里最大的官是二老爷,也没什么实职,在礼部挂着个闲差,官阶品级说出去算是有脸面,实则权柄不丰。 这样的人家,离皇权远,又挂着似有似无的联系,本身实力不足以在朝中站阵营,嫌少有利益纠葛纷争,某种层面上,愿意交往的人很多。 因为安全。 地位高的,与楚家交往显的自己大气,品行高尚,不嫌贫爱富;地位一般的,官场上走动有一定风险,结党的事不聪明到一定程度玩不转,楚家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与其与不知底细的人交往,不如来这里,起码不会惹麻烦;没地位的,更加不会放弃这种认识权贵,往上爬的机会,大佬们够不着,只要楚家愿意,指头缝里露出点东西,就够他们吃的了。 今日宴客,楚家上下焕然一新,梁柱上凸雕彩绘擦的干干净净,青石小径旁盆栽绿植环侍,宝石盆景更是屡见不鲜,后花园开放,竟有一个小梅林,红梅绿萼品种多样,花绽吐芳,暗香飘渺,庑廊上缠了浅纱金带,随风轻摇,连花厅的珠帘都选用了特别的梅花纹饰。 桌上的茶盏杯套更不得了,是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粉釉瓷,出窑的新色,颜色极浅,很淡很淡的粉,素雅极了,捧在手上又清又透,明媚又不失端庄,叫人一看心喜,舍不得放下…… 一路走来,楚家底蕴,可见一斑。 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谢茹手指攥紧,目光微闪。 “少夫人!” 谢庭月刚把谢茹带到花厅,指了个丫鬟照顾她,就有下人找了过来:“茶房那边送来了几批新茶,品质极优,小的们不知道该如何安排,要现换么?女客和外院分开还是用一样的?老夫人那里呢?” 谢庭月想了想:“我去看看。” 今日事多,难免意外,那跑腿下人一口气说了好几件突发事件,不大,倒也令人头疼。谢庭月满脑子转着办法,一件件吩咐解决,完全没留意到,谢茹根本没在花厅好好呆着,而是又跟了上来,一直在他身后。 还真帮了忙。 他在前头吩咐事,她就帮忙传个话,搭个手,下人们一时没听清楚他的命令,她就把人们叫到一边,小声解释…… 完全没影响谢庭月理事,也完美的避开了谢庭月视线,没让对方注意到她。 到底是林氏的女儿,跟女先生学了很多东西,这些小事她做得驾轻就熟,还微笑满满,让下人能感觉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谢庭月注意到时非常惊讶:“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叫你在花厅好好玩?” 谢茹笑容灿烂,天真明朗:“爹叫我跟着你呀!再说二哥哥这么忙,我一个人闲着……不帮帮忙,心里很过意不去。” 谢庭月:“不必了,你去歇着。” 谢茹只好乖巧道:“那我乖乖呆着,不添乱。” 谢庭月太忙,根本没注意到谢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人家长袖善舞,总会找到发挥空间。 至于跟着她的丫鬟,当然没有走散,一直让谢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丫鬟懂,‘照顾’这位谢小姐,照顾是真,看着也是真,只要不搞事,随便谢小姐玩,好好伺候就行,要是有什么‘意外’苗头,自然不能当没看见,第一时间上报。 谢茹一点都不介意丫鬟跟着,还会和丫鬟聊天,让丫鬟指路,丫鬟走慢了还招手喊一喊,别走丢了。 一来二去,不知怎么走的,就来到了一处暖阁外。 暖阁临水而建,视野开阔,夏日该是水榭,侧边就是湖,时今冬日,湖面成冰,有飞鸟追逐相戏,别有一番趣味。庑廊上架了屏风隔风,前后摆了几个炭炉,桌上还煮着茶,香气缭绕,一看就很暖和。 桌边软椅上坐着一个青年,很瘦,面色苍白,唇色很淡,有几分病态,眉眼却极好看,修眉含锋,目光深邃,似有潮汐流淌。 谢茹怔了怔,回头跟着自己的丫鬟:“这……是哥哥的丈夫么?” 丫鬟狠狠皱眉,怎的大少爷在这里?要知道她肯定不会随便谢小姐乱走! “是,正是咱们家的大少爷。”她眉目紧肃,希望谢小姐自己避嫌。 谢茹却完全没领会到丫鬟的焦急:“我过去打个招呼。” 丫鬟:…… 男女有大妨,但两家是姻亲,关系就像别人家的姐夫和小姨子,家宴上碰上,打个招呼说几句话并不为过。而且这里视野开阔,四外的人都看得着,也不算没规矩。 没办法,丫鬟只好垂了头,跟着谢茹过去。 小姨子和姐夫向来是各种桃色话本里的常客,谢茹这一走过去,看到的人都惊了。 远处洒扫的,送东西的停了脚,眉眼频频动作,小话不断飞出去。 “这小姨子怎么回事,是要勾引咱们大少爷么?” “外头姐妹共侍一夫的佳话可是不少,没准谢家的口味就是不一样呢?” “别了,我看你们是活儿少骨头轻,舌头飘的没地方放了,这位谢小姐人不错的,刚刚在前头帮了很多忙,挺乖的小姑娘。” “就是,咱们家大少爷好看是好看,身体不中用啊,别人小姑娘图他什么?真要图,哪儿用得着把二少嫁过来,自己嫁过来不就行了?” “瞎眉烂眼的,净把人往坏地方瞧,有那功夫不如多干点活,省的砸了事挨少夫人的板子!” “就你能,就你正!这不闲话两句么,这样的事谁不好奇,说说怎么了,又没真干什么……” 下人们的话随风飘走,也不知道谁听到了,谁没听到。 …… 楚暮正在看一本酒谱。上面介绍了几种酿酒古法,果酒为多,果酒大多清甜,口感缠绵而不醉人,若能酿出来……夫人肯定不会拦着他饮,许还会陪他同品。 空气清润,炭炉生暖,映的他侧脸融融,唇角含笑,浑身冷气去了大半。 听得人声,楚暮抬起头来,等人走近,眼梢不可察的一眯:“谢茹?” “哥哥跟你提过我?”谢茹一点也不认生,大大方方朝楚暮福身行礼,“他就是爱操心,天天担心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不乖,受了委屈,宠的跟宝一样,同谁都要提一句。” 她笑颜满是娇嗔,‘嫌弃哥哥实则喜欢的不行’,情绪满得都快要漫出来了,让人一看就会明白,这是对感情很好的兄妹。 谢茹也不客气,行完礼继续往前,走到桌前顾自坐下,见楚暮的茶杯空了,素手提壶,帮他续上。 秦平往前一步,似要阻挡,楚暮抬手,示意他下去。 谢茹一心一意续茶,并没有看到主仆二人的互动,但安静的气氛太明显,她吐了吐舌,轻轻拍了下自己头项:“我是不是打扰了?” 楚暮微笑着,没有说话。 “哥哥说你身体不好,需得时时注意,不能累着眼,更不能累着心,哥哥说的话总是对的,你可不能不听,”谢茹嘴里说着打扰,却并没有识趣的离开,笑吟吟道,“你在看书,要我帮忙念么?” 这种姿态,做过了就是暧昧,就是讨嫌,恰到好处时,就是娇憨可人,因为喜欢哥哥,听哥哥的话,哥哥亲近的人自己也想要亲近,下意识照顾,全然不带男女私情。 楚暮身体不着痕迹的向后靠了靠,眼梢沉下去,笑容始终优雅:“哪好有劳妹妹?我正要休息。” 秦平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姑娘好大的胆子! 但是主子生气了!很生气! 为什么? 贴身长随一度想不通。 夫人惦记主子,今天太忙抽不开身,特意叫妹妹过来看一眼,为什么不开心?主子平日里不是最听夫人的话,恨不得把夫人拴在身边才好? “那太好啦,你就是该多多休息。”谢茹绽出大大的笑脸,十分满意。 楚暮把手里的书放到桌上,话音轻到飘渺:“你哥叫你过来的?” 谢茹笑眯眯:“哥哥没直说,他那般挂念你,偏偏忙得转不开身过不来,我这个做妹妹的不忍心,想要为他分忧,自告奋勇就来了,你不生气吧?” 秦平愣住了。 他算是回过味儿了,这意思……谢小姐不是夫人让来的? 那为什么刚刚字字句句都带着这种隐意,现在也不放弃?说实话也不会把她赶出去啊。 这位谢小姐大方有礼,娇憨可爱,笑容很漂亮,灿烂又温暖,仿佛所有关心都发自内心,没一点别的意思,你非要计较就是你小肚鸡肠不大度,直言拒绝更是残忍,一点也不君子。 秦平替主子担心,这样的小姨子,该怎么说话应对才好? 楚暮却一点都不着急,优雅笑容一如往昔,稳的不行:“为什么生气?我只是觉得,姑娘家春光韶华,合该在外面快乐的玩耍,无忧无虑,需要操心的事以后太多,不必着急。” 秦平好悬笑出声来。 主子这话是在损人啊! 春光韶华美是美,可是太短暂,你不趁现在美一美浪一浪,等着以后后悔各种哭么?今日梅宴,热闹处多,外头东西不好吃还是小姐妹们不好玩,你没事瞎□□乱跑什么? 自家主子自家了解,楚暮笑容越优雅,态度越诚恳时,说的话越可能是骂人,只是不熟悉的人可能听不出来,还以为他是在真心建议。 秦平觉得这位谢小姐大概也听不出来。 听出来了……也会当没听出来。 毕竟不怎么好听。 他悄悄观察谢茹的表情,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胡乱揣测别人不大好,但不确定对方性格来意的时候,警惕心不可少,秦平收了笑意,仔细盯着谢茹的一举一动,生怕主子被人占了便宜,回头再受夫人醋闹。 谢茹可爱的托腮,樱唇微张,呵出一口白气,好不可怜:“这天气怪冷的,让人玩的心都散了,只想烤火……”算是回答了楚暮的问题,“倒是你,可要好好珍重身体,身体好了,才能快乐玩耍,多多享受,长长久久的和哥哥在一起啊!” 秦平沉吟。 这是……什么暗意? 这位谢小姐是太喜欢自己哥哥,还是对主子有了什么要不得的念头?不然为什么字字句句叮嘱主子注意身体? 楚暮修长十指交往,话音又缓又慢,相当有深意:“你希望我健康?” “自然! 你可千万别听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们一家人都盼着你健康长寿,与哥哥长长久久,哥哥更是……”说到这里,谢茹微微垂头,有几分低落,“夫妻若不能白头走到最后,多难过。”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话本里情情爱爱的事我不懂,但我不喜欢这些遗憾,太悲伤。” 谢茹说着,似乎眼圈都跟着红了:“孤雁难活,形单影只,人们见了会感动,我却最心疼留下来的那只雁,很多很多事,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只会觉得痛,觉得心疼。” 秦平:…… 这怎么回事?气氛突然变了?这小姑娘到底干什么来了! 再看自家主子—— 楚暮在笑,竟然在笑!还发自真心! 连眉角都荡开了,就像被面前这位谢小姐彻底愉悦到了,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谢茹长长叹了口气:“别看我这么说,其实我更心疼的是我哥哥,只要想到他会一个人受苦,我的心就一揪一揪的疼,到时我该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还是好好记住你?我是妹妹,注定做不了他最亲近的人,再多的陪伴安慰只怕都不得法。我希望他好,希望你好,更希望你们一直都好,一生顺遂。” 楚暮笑里满是深意:“妹妹真是贴心。” “还不是哥哥们都太大大咧咧,只知道惦记别人顾不上自己,对自己的事一点都不心,我不贴心点能怎么办?”谢茹认真转头看向楚暮,脸颊红红,“如今我哥哥嫁了你,我……便也是你妹妹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听话,乖乖保护身体哦。” 来自妹妹的关心又软又甜,总是那么让男人受用,跟熊孩子谢庭星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两种心情,两种态度,本来说不上哪一种更高级,可惜—— 假的就是假的,连感动都促发不出来。 当然表演者自己可能意识不到,还会认为自己发挥的很好。 楚暮微微笑着,视线下移,离开谢茹,看向桌上茶杯。 一共三个。 有他一只,谢茹来自己拿了一只,另一只放在桌侧,十分不起眼,只饮了半杯,主人不在。 一帘之隔的侧室,靠窗支着画架,一青年挥墨作画,侧影俊秀。 今日这些话,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别人? 这个继妹,有意思。 第28章 男人婚后生活精彩的很 秦平回过味来, 意识到谢茹在撒谎。 可是为什么? 这种谎完全没有必要, 主子不是不讲理的人, 只要你真诚关心,他不会反感, 可你撒这种谎,一点也不走心不说,主子和夫人只要一对, 就知道你在说谎,夫人没说过类似的任何话, 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楚暮却心里透亮。 谢茹的目标不是他。 她只要大大方方表演完给自己确定好的方向和戏份就好,至于‘哥哥的话’, ‘和哥哥的感情’,以及对他本人的‘怜悯和关爱’, 都是工具, 不重要。她故意把跟哥哥的互动表现的浅淡暧昧, 就是不给太多细节,让你觉得是真的。怀疑?小姑娘这么可爱, 心地这么善良, 你为什么要怀疑她, 心思怎么那么黑暗? 拆穿了, 她也不怕。她说什么恶毒的,不合适的话了么?所有全部是好话, 是关心, 是内心深深的祝福, 谎言也是善意的谎言,就算没那么打动人心,别人是不是也应该记个人情? 你还怀疑她,质疑她不安好心,修养是不是有点问题? 这位继妹算盘早就打的好好,她不关心哥哥和丈夫感情如何,是好是坏,她这样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丢下个烂摊子别人如何自处,就算这波表现效果差强人意,没拉来预料中的好感,别人对她也不应该有恶感。 就在这时候,房间帘后突然传出一声轻响。 谢茹愣下了,脸立刻红了:“里面……有客人?” 不等楚暮回答,她手忙脚乱的站起来:“我不知你在待客,着实冒昧了,我我我先告辞了,你可一定要注意身体,好好的啊!” 说完捂着脸,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小跑着离开的身影也很可爱。 “这姑娘娇俏善良,可人的紧呐——” 一道修长身影从帘后转出来,剑眉朗目,行止优雅,生就一双笑眼,流转有波,只刀裁般的鬓角现出几分凌利气势。他举着手,指间有墨,看样子是方才写字画画不小心沾到的,现下正等着秦平端水过来给他净手。 “她叫什么名字?怎么对你那般亲昵?” 这话是对着楚暮说的。 楚暮就笑了,唇角微勾,意味深长。 “你这笑不对啊……”青年立即警惕。 楚暮:“别人冲着你路离来的,你会感兴趣,也正常。” 青年,也就是路离眨眨眼:“什么?” 他没懂,秦平也不懂。 端水给路离净过水,重新收拾茶盏,秦平心思还在转,谢茹不是冲他家主子来的?百般讨好,又是叮嘱又是怜惜的,害他都担心自家子被占便宜后院起火,原来竟跑偏方向了吗! 楚暮修长指尖缓缓滑过茶杯沿,低笑:“你们好好想想她的话,每一句。” “冲的到底是谁?” 场面顿时安静。 秦平在想,路离手里的茶杯也顿住,没着急往嘴边送。 慢慢的,咂么过味来了。 “生死相隔,遗憾的情爱。” “虽然叮嘱我,但更心疼的是留下的那个人。漫漫长路,这个人该怎么度过?好想温暖他。” “好妹妹都应该这样,照顾粗心的男人,帮助哥哥照顾家里。” …… 一样一样,罗列出来,秦平猛的一拍脑门,可不是! 除了面前这位路大人还有谁! 路离年少有为,从小就是奇才,年纪轻轻官途顺遂,谁不举手赞好?就是可惜姻缘不大好。小时候父母想和通家之好指腹为婚,结果通家之好生了个儿子;长大点像个小金童,粉妆玉砌,大人们几番争抢,姨母胜利,把小女儿许给了他,结果小女儿生病夭折;长大更不得了了,好不容易订下个不错的他看着也喜欢的姑娘,结果刚下定,人姑娘就急病去了,尸骨还被家人烧了;最后一回,父母好说歹说求来门亲,姑娘没死,姑娘的爹死了。 姑娘一身重孝,哭得抽抽噎噎,直接和他家断了来往,什么亲事,退退退退退! 克妻克亲,克的还是妻的亲,这样的名声传出去,谁敢嫁他? 路离还有个妹妹,最温婉善良不过,日日为哥哥操心,可惜她年岁和哥哥没差多少,哥哥娶不上媳妇,她要嫁人啊,出门子的时候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说放心爹放心娘,唯独放心不下这个傻哥哥,只盼有个好嫂嫂,让哥哥寒有衣饿有食,好歹有个着落…… 谢茹这番表现,哪哪都对口,就好像给路离量身打造的贴心人! 若事实果真如此——这人好深的心机。 手段还很高竿。 不直接下手算计,来个生米熟饭什么的,只留钩子,让你记忆深刻,日后再来个偶遇,强化这个印象,你能忍得住不好奇,不惦记? 这一旦勾的男人主动,后面的事,也就不是问题了。 秦平想清楚,深吸口气,牙华子都凉。 路离眉毛耷拉下去,天生笑眼都丧了:“她图我什么啊……不怕被克?” 楚暮:“真正的聪明人,知道什么是真的‘克’。” 路离的名声,明显有水分。 就算是真的,世上不信命不信佛的人也多的是。除却名声,路离本人太符合金龟婿这三个字了。 路离不傻,不可能不懂,楚暮还没发话,他直接看向秦平:“这个姑娘,你怕是要多注意了。” 秦平拱手应了。 “话虽如此——”路离转回神,托着下巴,笑眯眯看向楚暮,“我听这姑娘话间透出来的意思,是你小姨子,甭管谁来,听到这番话都会误会你和她,而不是我啊。” 楚暮:“所以?” 路离凑过来,眉眼里全是八卦:“所以你家夫人会不会吃醋?我虽没成亲,也知道男人婚后生活精彩的很,妻子看似退让温柔,实则有很多整治不听话丈夫的办法,比如不给开门不让睡床,跪搓衣板——对了搓衣板你知道么?” “就是用来洗衣服的东西,长条状,木头做的,因为要增加衣服布料的摩擦,木头上刻出一排一排的棱,可深了!别说跪久了,就半盏茶,膝盖就一截一截的了!” 路离说着话,好似想象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搓了搓胳膊。 楚暮面色立刻肃然。 膝盖一截一截的…… 搓衣板好像是很可怕。 但—— “夫人不会让我跪搓衣板的。” 路离眨眨眼,若有所思:“是么?” 楚暮微笑着,话音笃定:“他舍不得。” 路离看着楚暮的表情,慢慢的,眯了眼,左手摸上下巴:“是舍不得——还是尊夫人根本不会吃醋?” 楚暮笑容一僵。 不过只片刻,就恢复了正常。 路离没放过这一瞬间,眉跳眼眯,脸上表情更加丰富:“你该不会——外头装的这么像,实则连自己妻子都没拿下吧?” 楚暮横眼看他:“什么叫拿下,说的那么难听。” “就是你巴不得他把你挂在心尖尖上,巴不得他吃醋喽,知道不可能,所以说他不会让你跪搓衣板。”路离单手捂嘴,憋笑憋的都憋不住了,“你说你,硬拗这个面子干什么?再不肯认输,我不也知道了?” 楚暮短暂沉默了片刻。 路离终于憋不住,大笑拍桌:“哈哈哈还真是!优雅温润,谪仙般完美君子的楚暮楚大少,一张脸拿出去万千少女沉迷,独独迷不到自己的妻子!” 楚暮第一次板起脸,十分固执:“内子是舍不得。” 就是舍不得! 这下连秦平都想笑了。 路离:“好啊,那咱们打个赌如何?就赌你夫人会不会吃醋,会不会因这点小事跑来责问你。一个时辰内,他来了,责问你,你输,你书房里那个端砚就是我的;他不来,我输,我——”手边没东西,他低头看自己身上行头,指了指腰间玉佩,“这个与你!” 楚暮眼皮都没抬:“好,就跟你赌了。” 秦平捂眼,都不忍心看了。 主子你说你这么嘴硬干什么?夫人不来,最伤心的还不得是你自己?面子折了,东西也得送出去,那捧端砚可是您最喜欢的东西…… 还有那不省心的小姨子,在你们眼里不配有姓名么,为什么突然打赌忘了人家啊!人家可是要搞事的! 楚暮眼眸微垂,不着痕迹的看向远方,楚家主妇应该会在的地方。 谢庭月喜不喜欢他,会不会吃醋,他再清楚不过。 一个必输的赌,还要打,实是因为心中那份期待太浓太烈,让他忍不住想一想,万一呢? …… 谢茹捂着脸从暖阁跑出来,一路往外小跑,心跳的非常快。 心内仔细把刚刚的事过一遍,她点点头,非常完美。 没错,她看中的就是路离。 她知道路离和楚暮是好友,只是因为楚暮的身体原因,二人见面并不特别频繁,但今日楚家梅宴,路离一定会来,做为主家,楚暮也一定会亲自招待。 陪着谢庭月在家里各处转,各种帮忙和下人们说说话,表现好拿捏准了,有些信息就能得知一二,前后联系想一想,猜到楚暮位置也并不太难。 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 她没做任何出格的事,还留下了让人足够好印象,完美! 谢茹拍拍微红的脸,理理裙子,恢复成淑女模样,重新往内院花厅方向走。 这出戏,一般人看不出来,聪明如楚暮这样的男人会懂,惯会耍手段搞宅斗的妇人也懂。 黄妈妈重伤未愈,慢慢走两步却已不是问题。 她今天一早就悬着心,让身边小丫头一趟趟打听外边的事,谢茹的表现行为,就这么递到了她眼前。 她不用亲眼看,听着这些话,就明白了。 “不如……帮个忙?” 她眼底精光微闪,招手叫来小丫鬟,附耳过去说了几句话:“……这般告诉二夫人就好。” …… 谢庭月这边,驸马方淮到了。 不管他本人还是公主府,跟楚家都没太多来往,他是真想露个脸就走的,哪知客气客气,和谢庭月坐一坐就投了缘。 他在朝上领了个闲差,平日不忙,有点小爱好,喜欢看话本,还偷偷编了个笔名写,对各种故事很感兴趣,尤其喜欢与众不同的看法和观点。 本来照例主宾对坐,寒暄两句,随便找个话题拉扯拉扯,场面过一过,差不多就可以找借口离开了。可他随便扯出一件事,谢庭月接住了,还接得很好,让他大开眼界! 因为对彼此不熟,没好的切入点,总聊天气也不合适,他就提起最近一桩小笑话,说某衙有两个师爷,共用一间书房办差,可这两个师爷习惯不一样,平时也就算了,不说和乐,反正处的挺好,有大事时,一个师爷需要彻底的安静才能思考,另一个则不行,必须得唱小曲,说小曲能给他思想和力量。 为这,两个就吵起来了。 房间是大家共有的,你有权使用,我也有权使用,你需要被尊重,我也需要被尊重,凭什么你的习惯就是高贵的,我喜欢这样就不行,不被允许? 二人回回为这个吵架,谁都不让,这次吵得尤为厉害,闹到了上官面前,让上官评理。关键上官也不好评理,这两位师爷,一个是自家长辈找的,一个是岳父送来的,都很有本事,偏着谁都不是事,干脆和稀泥。 这事是随便和稀泥能解决的么? 这位上官的和稀泥之路漫长而悠远,愁的头发都掉了半瓢! 你说可乐不可乐?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事,跟着笑几声,捧几句就过了,但谢庭月不一样。 他是翻遍《大国经济》的人,思维有了习惯,看法就不一样了。 “这个问题,可以用钱解决。” 方淮点头:“是啊,房间虽这一个,出去花点钱买个自在不是不行,但俩人非要杠啊,要的是个道理,凭什么你是对我是错,我就得给你让?” 谢庭月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房间是二人共有,大家都有权利,资源公平使用,这一点二人都赞同吧。” 方淮:“赞同。” “那就双方都没对错,不存在谁必须让着谁,但需求无法兼顾,解决的话可以——为房间的安静和吵闹竞价。我想要安静,可以出个自己认可的价格,买这个安静,对方也可以出价买吵闹,谁的需求更迫切,谁的出价就更高。到一定程度,比如超过外面花钱买空间的价格,就会有人动摇,拿钱得一点利,心理满足的同时,让出房间,就不会生气了。” 任何资源,有形的,无形的,都可以是商品,很多时候谈钱伤感情,更多时候,谈钱最公平。 谢庭月读书形成了惯性思维,并不觉得这话有多了不起,方淮听了就愣住了。 这种概念…… 闻所未闻啊! 而且好有意思! 屁股一沉,还走什么走啊,方淮拉住谢庭月,都不让他去别处忙,非要聊天! 这种情况…… 楚家乐见其成。 这样的贵人拢住了,是小辈的本事,家族的荣光!什么天大的事处理不了,非得谢庭月亲自忙?二媳妇三媳妇吃干饭的么?都别躲懒,出来给我干! 老太太直接发话,谢庭月不但得了好名声,还闲了下来,有空喝茶,还有空吃点心。 二太太孙氏看他的眼神都要杀人了,他全然不知道。 然而并不是永远都是好消息。 被他派去伺候谢茹的丫鬟过来了,换茶盏的时候,轻手轻脚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出之前在暖阁里发生的事。 谢庭月抓点心的手当时就放下了。 继妹想勾引楚暮? 为什么? 不怪他搞不清楚,实在是没亲眼见到,小丫鬟见识有限,想不到那么深远,可不就以为小姨子要勾引姐夫了么? 谢庭月就坐不住了。 倒不是吃醋,对于继母及其子女,他下意识就会提防,林氏太能作,谢茹……没见识过,但如果也能作,他却没当回事,出了大事怎么办? 还是……得过去看一眼吧。 可眼前还有客人呢。 方淮聊兴正佳,把人撂在这里自己走,不像话。 谢庭月心思转了转,笑着问方淮:“一处坐久,难免烦闷,驸马可要起身散散?” 方淮一听立刻站了起来,还顺便伸了个懒腰:“正合我意!谢二不提我都忍不住要说了!听闻府上后花园有个小梅林——” “请!”谢庭月立刻顺竿爬。 方淮:“请!” 此处离暖阁稍稍有些远,中间正好隔了小梅林,一路散步过去正好合适。 方淮确实是坐久了想散散,可架不住外面冷啊!散个小梅林,看看景润润心也就差不多了,谢庭月提议前面有个暖阁可以歇脚时,他就没拒绝。 谢庭月正烦恼怎么介绍双方打招呼,不想楚暮这里也有客人,且那客人同驸马认识。 远远的,方淮就认出了庑廊上坐着的路离:“路离!你竟在这里!” 路离回头看到他,立刻起身,拱手相迎:“原来是驸马爷,稀客啊!” 谢庭月和方淮到得廊下,两边介绍认识,方淮上下看了遍楚暮:“果然好人才,风流俊雅,一点也不像久病之人。” 楚暮微笑回礼:“早听闻驸马爷文采斐然,仪表堂堂,一直无缘相见,今日总算有此殊荣。” 二人商业互捧,套路熟络,谢庭月这边对着路离,一脸无语。 无它,路离的眼神太有深意了,看着他两眼似要放光:“你就是谢二,楚暮的妻子?” 叫人尴尬。 尤其之前和楚暮的目光短暂相接,似乎颇有些话不足为外人诉—— 谢庭月不明所以的拱了拱手:“是——” 路离:“楚暮俊不俊?你喜不喜欢他?” 谢庭月:…… 第29章 这谢茹,心好狠。 这是什么问题?你这么问让别人怎么答? “俊……”谢庭月正思考要不要符合人设装一装, 假惺惺害个羞,突然想起, ‘路离’这个名字, 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不是特别熟, 这个人一定在曾经的某个阶段非常有名,是在哪里听说过呢? 驸马方淮根本没有听到路离的问题,和楚暮打完招呼就快乐的拉路离过来坐:“谢二特别有意思, 你不知道他刚刚说了什么, 好厉害!我同你说——” 他急于把刚刚谈话分享,十分兴奋。 谢庭月松了口气。 令人羞耻的问题……不用回答了。 敢当着别人丈夫问这样的问题, 不用说,路离和楚暮的关系应该很好了。 谢庭月斜斜看向楚暮,眉眼示意:你让的? 楚暮无奈摊手,眼睛里满满都是他。 谢庭月感觉楚暮今天的笑容特别不一样,好像特别开心, 特别愉悦, 甚至有些……招蜂引蝶, 很有魅力。 是谁取悦到他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念头转到这里,想起谢茹,谢庭月就头大。 趁着那边两个人在聊天, 他凑近楚暮, 压低声音问:“我继妹谢茹方才过来找你了?举止可有什么不妥?” 他知道楚暮聪明, 过来见谢茹不在, 已经放了一半心, 神色也没有很紧张。 楚暮笑意收敛,同样凑过来,低声道:“是有些不妥……” 谢庭月就担心了,对方声音低得近乎听不到,他着急,干脆再凑近些,二人肩挨着肩,发丝滑下来,缠绵在一处。 当事人没感觉,外人看来……就很暧昧了。 路离一双笑眼都瞪圆了。 这这这——是要输的节奏!二人真的好像感情很好! 楚暮知道他在看,故意声音再压低,唤谢庭月:“你过来些。” 谢庭月神情更凝重了,不能叫人听见,谢茹是惹出了什么大事! 楚暮几乎是在谢庭月耳边吹气:“她似乎盯上了一个人……不是我,是路离。” 没什么事不能让谢庭月知道,有准备才能更准确的提防,楚暮很坦然。 谢庭月就生气了。 在他主办的梅宴上,继妹来搞这种事情,真觉得他好欺负? 他气的很,脸不知不觉有点鼓,眼睛眯着,像只炸毛的猫…… 让人很想摸。 楚暮想了,也这么做了,手放上谢庭月的头轻轻揉了揉,眼里都是温柔:“放心,我已让秦平派人去看着了,有事会第一时间回禀。” 很多时候,吃醋的重要表现就是生气,妻子生气,丈夫可不得哄?谢庭月表情太合适,楚暮又刻意引导,路离误会再正常不过。 尤其最后这一下,离这么近揉头,下一刻是不是就要亲上去了? 感觉自己在这里很多余啊! 路离一脸难以置信。 偏这个时候谢庭月还凶巴巴的朝楚暮提要求:“不准你再见她!” 楚暮知道谢庭月是担心谢茹作妖,担心他的身体,并没有别的意思,但路离不知道啊…… 他斜挑了眉,笑看路离,眸底情绪丰富,得意良多:怎么样? 路离面无表情解下腰间玉佩,气呼呼的往楚暮面前一放:“好吧,归你了!” 谢庭月:?? 一头雾水。 驸马倒是很上道,立刻参破:“刚刚打赌了?” 虽然大家都认识,但路离和楚暮的关系更好,开玩笑可以没有分寸,方淮就不一样了,路离笑眼眯眯,打了个哈哈:“嗯打了个小赌,我输了,丢人的很,实在不好意思说——” 方淮是专注各种民间话本的人,这种故事气氛,哪能没点感觉?当即看向谢庭月与楚暮,笑容满是深意。 路离立刻收拾情绪,就刚刚听到的事,问谢庭月:“这两位师爷的处理办法,应该不适用人太多的时候?” 他其实对这种观点也很感兴趣,感觉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如果不是之前打的那个赌,他早就拉着谢庭月聊了。 谢庭月点了点头:“几人小团体适用,人多了,分歧更多,成本太大,再这样做就不划算了。” 《大国经济》核心理论考虑的永远是用最低的成本,做出更好的效果。 路离脑子里从头到尾转了下这件事,隐约有个想法,一时没有抓住,遵从本心感觉,说起最近在判的一桩案子:“普通居民巷,大家家境都差不多,东边邻居家翻新,不小心把围墙打坏了,一墙青砖砸坏了西边邻居家的墙不说,还把墙边池塘里养的金鱼砸死了,关键那条金鱼是珍品,外面价格奇高,一鱼难求,西边邻居要东边邻居全额赔偿,东边邻居赔不起,干脆就赖……这个案子,你可有什么看法?” 谢庭月沉吟片刻道:“在我看来,西边邻居要求东边邻居全额赔偿,是不合理的。” “哦?”方淮兴致又来了,眼底闪着光,“来说说说说!” 谢庭月微笑:“如果是只墙坏了,东边邻居肯定要负责全部赔偿,这点无可抵赖,关键是这条鱼。大家差不多的家境,别人不知道西边邻居买了一条这么贵的鱼,只有西边邻居自己知道,那他就有对这条鱼进行妥善保护的责任……” 《大国经济》里有个汉德公式,谢庭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起这么怪的名字,主要思想就是:谁避免意外的成本越低,谁责任越大。 西边邻居买了条这么昂贵的鱼,面临的意外情况不仅仅有可能邻居修墙砸了它,还有突发的恶劣天气鱼受不了,自家小孩子跑到水塘边玩可能发生的一系列意外,甚至有人来偷…… 他有责任做一系列的保护措施。 这桩意外里,东边邻居有责任,肯定要赔偿,但照价赔偿全部,不合理。 “妙啊!”方淮抚掌,“很有道理,非常能说服人!” 路离也目光微闪,不得了,楚暮这夫人是个宝藏啊! 那厮怎么运气这么好,娶来这么厉害的夫人! 念头流转间,视线不自觉滑向楚暮,那厮正微笑以对,满面骄傲,与有荣焉。 路离:…… 又不是你的本事,骄傲个屁! 再回头看向谢庭月,目光就有些复杂了,这样的格局眼光,做小生意也太屈才了。 谢庭月自己没觉得委屈,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一边说着话,还一边注意着楚暮的杯子,别让他喝了冷茶,回头又该闹不舒服了。 楚暮看他的眼神至柔至软,都化成了水。 路离感觉自己和驸马更多余了…… 但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有意思的人,他和驸马想法一致,不可以放过!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谢庭月拴在这里聊天,按住了不准走! 气氛融融。 这暖阁视野开阔,外边哪哪都看得到,四人又都是龙章凤姿,俊秀出色,围坐暖炉高谈阔论,旁有寒梅吐芳,是怎样一幅景致? 真名士自风流,不过如此了! 下人们走动间,话语传出去,四人出足了风头,宾客们甚至有悄悄走过来偷看一眼的,无不伸大拇指。 不愧是曾经四大家族的楚家,厉害啊!娶个男妻手段都如此高,令人敬佩! 这男妻是谁来着?姓谢,行二? 不错不错,在家中馈能理好,梅宴一手操办,处处雅致,有条不紊,外堂能安得住贵客,出门还能发财弄钱,那一匹几千两的蓝盈布听说了么?就是这位谢二公子弄出来的! 谁不想要这样的媳妇,谁不想跟这样的人结交?说句眼红的话,要不是楚家先下了手,他们必得抢一抢! 做女婿自然是最好,谢二要是想嫁,儿子随便他挑! 舆论这东西就是这样,认定你不好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就是天上仙人,也会被拉进泥潭;认定你好时,就是英雄不问出处,别人不夸你就是不对! 大家对谢庭月溢美之词不断,有人高兴,就有人不高兴。 二太太孙氏的脸都要僵了。 谁要喜欢谢二!一个冲喜进门的男妻,哪来这么大脸面! 本来黄妈妈那边送过信来,她是犹豫的,现在……她做了决定。 凭什么要看谢二风光? 绝不允许他做大! 设计谢庭月本人,让他出丑不可取,今日梅宴,谢二出了丑,楚家能好看?她脸上有能有光?算计谢茹可以,但来那下三滥的招数,生米煮成熟饭同样不可取,楚家梅宴,不能闹出丑闻。 怎样才最好?孙氏心内算盘打得噼啪响。 主妇们都是人精,很多事并不需要眼见为实,少少可见痕迹,反而更值得深挖,值得流传。 比如私相授受,偷偷见面……似有似无的流言,最伤人。 她只想谢二丢人,谢家丢人,谢茹丢人! 心念急转间,她有了主意,借着安排事的时候,招来自己的心腹丫鬟,‘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了一通…… 谢庭月四人聊的极为投缘,再依依不舍,也不可能永远坐在一起,主家有别的客人要招待,客人自己也要和别的客人打招呼,大家都是圈子里的人,总得懂规矩,到处去露个脸,寒暄一下,拉拉感情。 路离作为还没有成亲的青年才俊,又是官身,自然是大家注意的焦点。进到人群,他根本就走不开,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口水都要说干了。 还好站在旁边的丫鬟懂事,一直在给他添茶。 路离都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杯,喝多了……自然要放水。 “官房在哪里?”他问青衣丫鬟。 青衣丫鬟指了个方向,束手恭谨:“那边的比较清静,人少。” 路离正好想去个清静的地方,好歹让耳朵歇一歇。 谢茹这边呢,更是如鱼得水。谢庭月出了大风头,做为妹妹,她摆出乖巧懂事有礼貌就能圈一波好感了,何况她还嘴甜会说话,愿意照顾别人? 见楚家人忙不过来,她自告奋勇帮忙照顾客人,和下人们更没有距离感。 然后在某处拐角,她就听到了下人们说路离去往安静官房的小话…… 那个地方她知道,官房外面,不远处有个小花园,路离若出来,那小花园是必经之处。 偶遇! 这两个字几乎立刻加粗放大摆到了他的面前。 意外的大机会,要不要? 一瞬间,谢茹就决定了,要! 太难得了,以她的身份,路离的地位,在外面想要安排一场偶遇须得煞费苦心,做很多准备,还不一定能遂意,今天这么巧就有了,傻子才不要! 避开众人,提着裙子悄悄跑到小花园,待还要往前走,谢茹突然顿住,神情严肃。 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听到信息,一路过来没看到半个人,顺利得过了头,就好像有人暗里帮忙,帮她开了路一样。 是帮忙,还是陷阱? 谢茹放下裙子,不再往前,避到了一片花木之后。 再等一等…… 如果真是巧合,她稍微慢一点也没关系,路离一定会过来;如果不是,那这附近很快就会有人群过来——‘捉奸’。 谢茹心跳的很快,在远处突然传来很多脚步声时,奇迹的,她嗤笑一声,安静了下来。 果然是要算计她。 是谁?为什么会想到这种办法,难道知道了她心中打算? 不可能。 这个想法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她娘,不可能有人知道。 那就是故意扣帽子了。在这梅宴上,有能力算计她的……难道被谢庭月那贱人给坑了?别人看谢庭月不顺眼,看她这个妹妹自然也顺眼不到哪去。 至于选中路离,大约这个人最方便。 谢茹心里快速转动。 真是太小瞧她了,她怎么可能会被逮住,吃的死死? 小花园两侧,来了两拨人,一边是娇客小姑娘,个个正当年纪,天真浪漫,还未出阁;一边是妇人,大都是家中主母,眉眼精明。 谢茹唇角兴致高昂的扬起,视线在两边人群里滑过,最后落在小姑娘们身上。 让她看看,拉哪个出来祭天呢? 很好,就是你了! 谢茹最后的目光放在了一个穿豆青色衣服,束手垂头,头发遮了大半颈子,寡言少语的小姑娘身上。 “这边景色的确不错,那株梅花竟然是浅绿色的!” “可不是?楚家小梅林,外面可有名气的。” “刘姐姐你来看,那枝梅花好不好看?像不像一只鸟?”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说着话,气氛好不欢快。 谢茹就是这个时候从旁边转出来的,一来就跑向豆青色衣裙的小姑娘,拉开披在她颈间的头发:“有没有好点了?我之前看你一直在挠,想是这里痒的很,就想着给你找点药,结果没找到……怎么样,难不难受,我给你吹吹?你呀,也别太爱美了,这种不能用粉遮的,上了粉味道更奇怪——” 随着他的话,现场一片安静,豆青色衣裙的小姑娘紧紧捂着颈子,脸色臊红,眼角有泪,看起来都要哭了。 谢茹:“呀你别捂了,捂了更难受,别怕,大家不会笑话你的。” 众人直接忽略了谢茹从哪个方向跑来,眼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对面女子颈间的伤。 这豆青色衣裙的小姑娘,在场众人都认识,姓杨,叫初蓝,今年十五岁,还没说婆家,亲事定不下来的原因就是这颈间的伤。 她前年不知道得了什么病,颈侧往下生了一块疮,大拇指指甲盖大小,于身体健康影响不大,却很难看,不管搽什么药都反反复复见不得好,天气大了还会有异味。 众人对对眼色,笑道:“是啊,没什么大不了,你别难过。” 杨初蓝难过得都要哭了。 她看着这块疮最碍眼,最想把它藏起来,可它就是这么明显,怎么都藏不住。她便想,至少遮起来,让大家看不到。她不想听别人说不会笑话她不会嫌弃在意,只愿别人别当着她的面提起。 她知道所有人都知道,私底下会议论,她只求当面不说破,能留几分脸面…… 这疮是有点难看,但真的不臭的,只夏天最热的时候会有一点点味道,但也仅她自己能闻到,旁人闻不到的……为了避免意外,她也尽量和别人保持距离,从不靠近。 她很自卑。 很想哭。 但她不能哭也不能闹,谢茹是关心她,好心为她找药,并非有意让她难堪,她若就此胡闹,成什么人了?生这种病已经是面目可憎,还要变得更奇怪,让别人更厌恶么? “谢……谢谢……但不用了……” 杨初蓝眼睛红红,努力让眼泪不掉下来。 这一幕看不懂的觉得可怜,看的懂了,心中忍不住长叹。 这谢茹,心好狠。 专挑老实人欺负,还是这种身体有‘残缺’的老实人。 而且欺负人有一万种方法,最恶心的就是这种,让别人都不能理直气壮的骂。 另一边,主妇群也到了,孙氏打的头。 当然,众人没看到‘有碍观瞻’的一幕,倒是谢茹表现不错,在安慰杨初蓝? 谢茹一这手视线转移的好,假惺惺劝小姑娘,展示自己美德,大家视线跟着杨初蓝走,自然没谁再关注路离出来了。 有心人或许会发现,或许会有联想,但更多的,是赞谢茹善良,没有切实证据,谁会怀疑一个爱帮人的小姑娘? 孙氏眯了眼。 这谢茹,不是个省油的灯,竟然算计不到么? 那她辛辛苦苦安排这一出有什么意义! 不能白做工! 你想转移视线就转移视线,想脱开身就脱开身?想的太美! 孙氏微微侧身,视线触及旁边,‘惊讶’道:“路公子,原来你也在啊。” 路公子,原来你也在。 重音加持,高亮提醒大家,这里有男客。 女眷们多的地方,突然出现男客,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私相授受四个字,瞬间砸入了人们脑海。 这里面……可有小姑娘不合群,单独走开过? 第30章 揭你脸皮 但凡事涉桃色, 都特别吸人眼球。脑子转得快的人已经脑补出一万种可能性,个个尺度刺激。 路离也意识到, 他怕是被人算计了。 他不傻,看到现场的谢茹,再加之前楚暮的提醒, 该有的联想猜测都会有, 但眼下他直接面对的是一群人, 而不是一个, 所以是别人计划发生了意外, 还是被破解了? 路离眼梢荡起微波,最好不是后者。 他提醒自己,谢茹太聪明,千万不能被她缠上。 “倒是不知诸位在此聚会, 在下唐突, 冒犯了。” 他笑脸迎人, 君子端雅,试图淡化这个场景,如果别人愿意给他面子,气氛这么过去, 他就可以顺势告辞了。 可惜, 别人不愿意给面子。 孙氏微笑:“路公子一直在我家大少爷那里,不知玩的可好?大少爷朋友不多, 路公子这样的更为难得, 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又是欣慰, 又是心疼,心疼他,也心疼你——我在这里替楚家人,多谢你照顾了。” 说着话,孙氏要福身行礼。 她是长辈,路离哪里肯受,赶紧侧身避过:“二夫人言重,我同楚暮谈得来,相交为友,没有谁照顾谁一说。” “那边下人不多,没怠慢吧?”到这里,孙氏终于说到重点。 她问的是路离,她身后丫鬟却站出来抢答了:“回二太太,奴婢们不敢怠慢路公子,之前在暖阁时,谢姑娘也去了的,说是帮哥哥忙,看看需不需照顾。” “哦?是么?”孙氏言笑晏晏,看向谢茹,“谢家妹妹温婉心善嘴又甜,若是当时在那里帮忙招呼路公子,我倒是放心很多。” 谢茹结果立刻就明白了,原来是这个人要害她。 所以问题一定来自谢庭月那贱人! 肯定是他做的不好,惹得妯娌不开心,别人不好算计他,就拉她这个妹妹下水! 贱人贱人贱人! 她用力掐了下手指,瞬间逼得眼眶通红,要哭不哭。 孙氏心内冷笑,心虚了吧! 害怕了吧! 聪明的看得出来这是出戏,想的没那么多的就发言关心了:“谢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谢茹擦了把脸,故作坚强,“我家虽门第不如楚家,可哥哥是男嗣,嫁过来也是需要勇气的。成亲当日楚大公子亲迎,我们一家顿时放了心,以为楚家会待哥哥很好,今日我来,方才想着不要躲懒,好歹帮哥哥一些,让大家更觉得哥哥好,没想到楚家一直都在嫌弃哥哥……” 别人听不懂:“这话怎么说的?” 谢茹干脆捂了脸:“若不是嫌弃哥哥,为何一直这般夸路公子?楚大公子已经娶了我哥哥,二太太不提,只说大公子与别的男人交好,左一句欣慰右一句心疼,是在指责谁呢?” 众人愣住了。 难道楚家一直相中的都是路离么?那不是想的美!路离什么人,大好的资质,大好的前程,为什么不娶媳妇,折辱自己给你们家当男妻? 不对,没听说过楚暮和路离有事啊…… 这二人相交多年,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要真是有感情,怎么可能一直相安无事,随便对方定亲娶亲? 是了,婚姻大事,父母之言,两个人会成亲,并不因为是自己喜欢,而是父母喜欢。 楚暮和路离没事,架不住楚家会多想么! 可你想能不能想点别的,这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不是讨嫌吗?还被个小姑娘揭穿了,丢不丢人! 谢茹她们之前大多不认识,可之前一番表现,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觉得这小姑娘懂事,嘴甜,还会来事,要不是被逼到一定份上,怎么会敢这么说话? 瞧瞧人小姑娘现在手指还在颤抖呢! 孙氏就愣住了。 她何曾有过这个意思! 这贱蹄子阴她! 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谢茹悄悄看了眼孙氏,眸底哪有什么可怜无助,满满都是挑衅! 你想诬赖我,我也可以诬赖你,端看话怎么说,往哪个方向说,真真假假,大家就愿意相信,她有什么办法? 怎么样,好玩吗?我陪你到底! 她笃定这话不会给路离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说的也很放心,路离却皱了眉。 这小姑娘,心太毒! 谢茹把路离视为目标,自然随时关注,见路离表情不对,心道不好,许是自己想错了……对方竟真的在意这种话? 可事到如今,说过的话不能收回,只能不再继续,接下来再想办法找机会试探,改变观感。 怎么转移视线呢? 用生不如用熟。 谢茹再次看向杨初蓝:“呀流血了,一定是刚刚擦的太用力了!” 她再次热心帮忙,全然不顾‘异味’,把自己帕子压了上去—— 杨初蓝:…… 她已经悄悄走好远了,就不能放过么! “我自己来……自己就好……” 谢茹本就是表演,真心里是觉得杨初蓝那个疮有些恶心的,杨初蓝的丫鬟接了手,她也就没再继续,快速瞟了孙氏一眼。 之前一番对抗,你没赢,还想——或者说,还敢来第二回 么? 孙氏皱眉,有些打退堂鼓。 没有抓个现行,没有任何证据,一再风捉影纠缠只会风度尽失,让人瞧不起。 她知道不能再继续,但又确实不甘心,怎么办呢? 丢人是肯定的了,不找回点面子,她怎么见人? 孙氏视线放到了杨初蓝身上。 杨家没什么背景,欺负得起,小姑娘身上也的确长了疮,观之不雅,说两句怎么了? 她找到了撒气筒,看向杨初蓝:“若身体有疾,不愿意走动,可以不用强迫自己非得参加小宴,自己难受,别人也陪着你难受,何苦来哉?” 这话是几乎指着她鼻子骂了,杨初蓝这次是真哭了,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忍都忍不住。 现场顿时安静,场面非常难看。 众人心内唏嘘,觉得杨家小姑娘真倒霉。 但又关自己什么事呢? “二婶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楚家宴客,大门敞开,每一位来的都是贵客,别人肯赏脸,是我们的荣幸!” 谢庭月脚步匆匆走近,视线锋刃一样刮过现场众人,尤其谢茹和孙氏,递出手里的帕子,给了杨初蓝:“哭了就不漂亮了,外面上了新制的点心,你想不想试试?” 他真的很讨厌长辈强权压制,心情不好拿小辈当出气筒。只要她们一生气,小辈做什么都是错,比如今天,杨初蓝来了,孙氏刺她不雅,说该好好关在屋里别出来丢人现眼,可杨初蓝要没来,她更有挑眼的地方,小伤而已,连病都不算,怎么走不动来不了?瞧不起她们家么? 众人盯着谢庭月给杨初蓝的帕子,目光陡然火热。 是蓝盈布! 蓝盈布做的帕子,如今有市无价,也只有楚家有,谢二这个东家敢送! 本次梅宴,他已经大方放话,与会夫人会送,但肯定不是都送,有些地位低的就够不着,何况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这杨初蓝只是哭了哭,就得了一块蓝盈布,还用来擦眼泪! 浪费啊!浪费! 在块众夫人们的心痛的不行。 杨初蓝虽年纪小,也知道蓝盈布是什么,家里的娘跟她念过很多回了,怎会不清楚其份量? “不用,这个太贵重……”她红着脸送回来。 谢庭月就笑了:“让你受委屈,是主人家的不对,我招待不周,在这里跟你道歉了。你不收,就是不原谅我了?” 杨初蓝哪敢说不,红着脸怔在那里,拿回去也不是,送上前也不敢。 “唐突了。” 谢庭月往前一步,看着杨初蓝脖颈,仔细观察了观察那块疮。 面积不大,也并不特别难看,颜色淡粉,有少许液体渗出,就像是一个水泡破了,留下的样子。只一个,周围没有别的,应该不具有传染性,只是难好。 上辈子他中了奇毒,身体不好,无解,只能拖着一天是一天,枯坐无聊,他看了很多医书,与跟不同丈夫有过交流,杨初蓝身上这种……好像听说过。 “我记得有一种特制的芦荟膏,对这种伤很管用,回头我寻寻,让人给你送去。” 杨初蓝习惯和人保持距离,尤其男子,谢庭月越亲切,她越不敢靠近,下意识往后躲:“你站远些,很……难闻的。” 小姑娘很暖,谢庭月更心疼了。 “是么?我怎么没闻到?” 他微笑柔韧道:“你放心,都会好的。你现在觉得难堪,难看,等它好了,你再回头来看,自己都会笑。大家都是人,成长过程中谁没点丢人的事?比如我小时候调皮,不愿意好好走路,结果当着所有人摔了个大马趴,把牙给摔断了,到现在还是有些人嘴里调侃的笑话……有时大家也不是真的在笑话你,只是好奇,忍不住。你不把它当笑话,就不是笑话了。” 他话音轻缓,如清泉流水,安静了岁月。 杨初蓝真心感激,屈身行了个福礼:“多谢谢公子——” 谢庭月:“好了,回去歇一会儿,点心很好吃的。下回下了帖子,你可不要有顾虑,一定再来,不来我可是会不高兴的,嗯?” 他真是为这些小崽子们的身心健康操碎了心。 杨初蓝脸红红的走了。 旁观众人……自然也一个接一个,告辞离开。 一边走,还一边打眼色。 看明白了? 强中自有强中手,手段一个比一个更高竿! 但最强,最值得人们称道的,除了谢庭月,不会有别人! 圆缓了局面,保住了自家颜面,厉害啊。 接下来怕是要秋后算帐了,也不知道这一回是妹妹倒霉,还是二婶倒霉? 可惜看不到了…… 人家也根本意思没让她们看。 现场重新安静下来,谢庭月收了笑,转头看谢茹:“你是不是以为世上除了你,都是傻子?” 谢茹一怔。 谢庭月又看向孙氏:“是楚暮太温柔太软,还是我看起来太好欺负?” 孙氏恼怒:“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么!” 谢茹眼红红,似是十分委屈:“二哥哥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没做什么的,一直都很……” “别叫我哥,我不是你哥,你哥在书院读书呢,”谢庭月冷笑,“把这里当成选夫舞台,所有人都是你的工具,只要小心一点,就可以为所欲为,别人谁都看不破,嗯?” 谢茹抿着唇,没说话。 谢庭月往前一步:“眼界这么小,跟你娘学的?” 谢茹眼瞳一缩,有怒意划过,只片刻就恢复了,继续委屈:“二哥哥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我说——”谢庭月靠近,字字如刀,“若你端仪淑善,品行高贵,别人会发自内心喜欢,就算自己是那天上月,也会弯下身捧你,心甘情愿捧你;若你无德无心,只会算计,别人就算不是那天上月,也会让你踮着脚都够不着!” 相当于直接戳破,扎心了。 谢茹到底年纪还轻,还要脸,哪受得了这个? “你以为你找到的就是天上月么?你样样都不如我,凭什么就认为我不行?” 谢庭月笑:“你这话算说对了,我找到的,就是天上月,你羡慕都羡慕不来。” 一边的路离秦平齐齐抚额。 路离:行了行了知道你们恩爱了。 秦平:完了主子今晚又该开心的睡不着觉了。 楚暮安静坐在轮椅上,身后一枝梅花绽放,正好映在他侧脸,明明冬日寒凉,他的笑却似春光明媚,温煦暖暖,像是很满足很满足,一颗心都胀满了,又好像还不够还不够,还想要更多。 谢茹还要跟谢庭月吵架,谢庭月四个字就阻止了她:“你看那边。” 谢茹看一眼,整个人愣住,浑身发抖。 因为那边路离和楚暮在一起,同她微笑点头。 她怎么忘了! 她要勾引路离来着!为此做好了计划,开始了行动,结果被人算计,又被谢庭月引着说话,竟然大声吵闹,失了淑女仪态! 最关键的是,路离听到看到了一切,现在大概是不会相信她了,这条路基本已断! 她踉跄后退,感觉脸皮火辣辣的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庭月冷面:“你想踩着人往上爬,可以,但打我的主意,不行!你和你娘都给我记清楚了,不惹我,不惹星儿,你们搞什么事我不管,随便你们玩,一旦影响到我,我今天可以扒皮踩你的脸,明天就可以要你的命。” 谢茹惊恐:“你敢……” “我说到做到,”谢庭月阴笑,“劝你不要随便试。” 谢茹今天作妖,罪不至死,官府定刑也要危害程度,他没法说服自己弄死这个继妹。当然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深,日后必得好好提防。 也还好她年纪尚小,觉得自己应该被所有人疼爱,是最要脸的时候,面子比天大。要不是要脸,也不会处处矜持处处顾及,想要圆满,当面戳破心思,还被路离看到,对她来说相当难堪,会让她方寸大乱,她会狠狠记住这一次,知道害怕。 谢庭月冷笑,很好。最好吓的不敢再来惹他。 “我不是……我没有……这一切都不是我想做的……” 谢茹意识到路离在侧,已经慌了神,明明知道事实已不可改,还是下意识想办法给自己开脱。 谢庭月相当体贴:“所以是别人教你的?” 谢茹立刻点头。 谢庭月:“谁?爹?” 谢茹……浅浅点了点头。 “我看都是林氏那蠢妇教的!”远处谢良备大步迈近。 谢茹面色惊恐。 谢庭月贴心解释:“这边出事,我就让人去请爹了。” 谢良备十分不开心。 他在外头享受别人拍马屁,各种爽各种痛快,简直到达了人生巅峰,二儿子就是争气!结果有人过来传话,女儿作妖了? 在他心里,他的事最重要,谁敢打断就是错,当即气得要喷火,所有怒气直往谢茹身上来,准备要好好教训一顿。结果他听到了什么? 女儿说坏事是有人教她干的? 当然不能是他! 他从来只会做对的事,错事都是别人的错! 谢茹想甩锅给他显然不可能,他顺手就丢给了林氏。 “我看禁足的惩罚还是太轻!本打算过年让她出来露个脸,现在看,关着都不老实,放出来更不能老实了!” 谢良备准备将禁足时间拉长。 谢茹这回是真哭了:“爹我错了,你别生娘的气,放娘出来吧……” 谢良备狠狠拽住她的手腕:“别在这丢人了,跟我回家!” 他好不了,这些拖后腿的一个也好不了! 谢庭月抄着袖子,微笑相送。 心里却凉得很。 这样的爹,还有谁家有? 还好从来没抱有过希望,自也会不失望。 谢茹要脸,二婶就不会了。 人长到一个年纪,脸什么的,就是那么回事,实在的是到手的利益。地位高,姿态足了,就算当年做过多么不要脸的事,也可以包装成‘韩信能受□□之辱’,指着她们鼻子骂不要脸,委实没什么用。 谢庭月就笑,真心诚意:“二婶要是对我有意见,何不直言?说实话,这中馈我能做,但志不在此,交还与你可好?” “不好!” 旁边传来重重敲拐杖的声音,老太太李氏到了。 孙氏心下咯噔一声,赶忙迎过去:“娘,这外头冷,您怎么出来了?” 谢庭月拱手行了个礼,看向楚暮。 楚暮笑着冲他眨了眨眼。 还是单眼眨,让人心尖一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楚暮在告诉他,他可以请谢良备,他就可以请老太太。 这局,总要有个收尾的人不是么? 老太太目光如刀一般刮过孙氏,声音很沉:“黄妈妈都招了。” 不用说别的,只这六个字,孙氏就知道自己完了。 不管招了多少,她都完了! 第31章 挚友就是插刀也很默契 孙氏惊魂未定, 吓的不轻, 谢庭月却没法分心关注,因为楚暮的眼神…… 太过灼热。 明明离得那么远,他就是感觉到楚暮在盯着他看,且视线下移,来回掠过他的手, 犹如实质。 就像刚刚碰过什么脏东西,手上沾到了什么痕迹,楚暮看不顺眼, 非常介意,很想按住他的手洗一洗。然而环境不合适,没办法用水洗, 只好用眼神代替。 谢庭月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到底怎么了么! 他干净着呢,并没有碰什么脏东西好吗! 谢庭月毛了,瞪了楚暮一眼。 楚暮仿佛没感觉到他的情绪,‘答非所问’的指了指秦平—— 意思在告诉谢庭月, 从谢茹离开暖阁,秦平就找人盯着她了,任何异动都没有错过,按行为轨迹猜测印证,孙氏动手的事很容易出来, 再往里稍稍一查, 黄妈妈自然也隐藏不住。 再技巧性的往老太太那里一捅——这边事越大, 老太太越重视。 秦平赶紧用力点头,努力让夫人看到自己,最好转移一下注意力。 主子也太小心眼了,夫人只是递了张帕子给小姑娘,看了眼人家颈子上的伤,又没亲自帮忙擦泪,也没距离暧昧,胡乱吃什么飞醋? 太小气的男人不可爱的,万一让夫人瞧出来,不满意,真的罚跪搓衣板怎么办! 长随为主子也是操碎了心。 一边路离却笑意沁进眼底,手摸着下巴,感觉越来越有趣了。 多少年了,楚暮一直是那个死样子,最近突然有点活气,让他忍不住好奇,原来竟是因为娶了夫人……感觉以后必须要常来了,好友的日子即将丰富多姿飞狗跳,不见证一把太遗憾了。 期待是期待,但眼前场景,不合适他再呆。 老太太气势足足赶来,明显是要发落人,他不好掺和别人的家事,遂提出告辞:“老夫人安泰。晚辈方才听少夫人说外头上了小点心,嘴里馋的不行,迫不及待想要品尝,这便告辞,稍后再来同老夫人请安——” 老太太直接拦了:“路公子无需避嫌,今日怠慢得罪,实非我意,不给路公子一个交代,老是心里过意不去。” 路离能怎么办?只能应了,重新推到楚暮身边。 “来,给我打!” 老太太声音和银发一样威武。 跟着过来的下人行动迅速,一边摆长凳,一边拿板子,剩下的把黄妈妈架过去,趴好,板子就来了。 打的极重,王妈妈立刻就惨叫出声。 现场一片安静。 这场面,有脑子的都能咂么出点味来。 老太太没说来龙去脉,没说多的话,并不是不清楚事实不讲理。一来,给儿媳妇孙氏留个面子,告诉她我知道你干了什么,但看在往日的面子上,不会让你太丢人;二来,这是一种威胁,我知道你干了什么,不说出来,你就永远会忐忑,会想到底暴露了什么,哪些秘密被知道了,哪些秘密还藏着,或者全部挨了个底掉? 记住这种感觉,以后,要知道害怕。 再不谨慎,再冲动行事,就想一想今天的黄妈妈。 有人搬来把椅子,老太□□稳端坐,不动如山,孙氏已经开始抖了。 黄妈妈千想万想,没料到短短时间内会挨第二顿板子,并且这一顿是老太太亲自所赐,下场……怕是没有以后了! 她知道怕了,眼泪糊了满脸:“老夫人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 老太太仿佛耳朵聋了,什么都没听见。 黄妈妈:“看在奴婢全家一直忠心的份上……看在奴婢儿子以命换老爷命的份上……求老太太饶命……您就饶了奴婢吧!” 黄妈妈在后宅敢这么得瑟,是因为她有倚仗,倚仗的就是多年的功劳,还有儿子曾经用性格救过二老爷。二老爷是老太太亲生,老太太当时就给了恩赏,说会记她们家的恩。黄妈妈也有眼色有分寸,大的错一律不会犯,所以一直如鱼得水…… 这一次只是跟谢庭月对着干,还没造成什么特别大特别坏的影响,她就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为了这个死! 可不管她说什么,求饶还是威胁,姿态低到尘埃里还是说化成鬼也要报仇,老太太都没任何反应。 黄妈妈心如死灰,最后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在一片冲鼻的血腥味中,渐渐闭上了眼睛。 现场鸦雀无声,北风吹过,刺骨的寒。 阶级就是这么严苛,你做的好,是你应该,你拼命工作讨好我,也是应该,但凡你达不到我对你的预期,就是错。你没有做错事,我不因旁事迁怒于你,已经是仁慈,做错了事,就要随时做好去死的准备。 我可以对你恩赏,也可以将你杖毙。 我对你,有生杀大权。 当着孙氏的面,黄妈妈就这么没气了。 李氏看了她一眼:“记住了?” 孙氏脸色煞白:“是,娘,媳妇记住了,媳妇日后必认真修习女诫,每日反省……” 李氏却抬手,阻了她的话:“家大业大,人口多,矛盾就会多,我不管你们谁对谁有意见,没谁规定谁必须得喜欢谁,老天爷都管不了,牙齿还有碰到舌头的时候呢,很正常。你们平时有什么小别扭我不管,但在这种时候——急吼吼闹事,别说儿媳妇,就是我亲儿子,我都容不得。” 孙氏扑通一声跪下,嘴唇颤抖,讨巧的话也不敢再说了:“娘说的是,媳妇不敢。” 她第一次感到畏惧,迷茫,甚至有点后悔,真的做错了吗?推开的中馈,真的还能拿回来吗?可是不推开,等过完年……怎么解决? 中馈拿不回来,只有等楚暮死,可他要一直熬着不死怎么办?他从小就生病,丈夫回回诊脉都说没几天了你们要有心理准备,结果他还不是挺一挺挺一挺,一挺这么多年就过来了? 路公子好好的,谢姑娘被她爹带走,黄妈妈杖毙,二太太跪地认错……今天这连场大戏,你有来我有往,有人设计,有人破解,有人掌控全场,谁技高一筹,手段最高竿? 下人们都看懂了,朝谢庭月投去崇拜的目光。 少奶奶厉害! 以后该怎么站队心里门清了! 这男妻不错,楚家骗来一点也不吃亏啊! 同样享受了注目礼的楚暮表示很骄傲。 他的妻子,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 老夫人干净利落的把事情处理完,让楚暮和谢庭月好好待客,满面慈祥的叮嘱路离稍后多吃些东西,千万不要客气,就带着众人离开了。 来时浩浩荡荡,走时也浩浩荡荡。 下人们正在处理现场的血腥,谢庭月推着楚暮走出拐角庑廊。 “吃东西了没有?” 楚暮嘴唇微抿,摇了摇头。 谢庭月皱眉:“银杏这个时候还没给你送过饭?” 楚暮:“我从方才就一直在走动,或许不是她没送,是没有找到我。” 谢庭月想想也是,认真看着楚暮:“那我现在就带你去吃,旁的事都先放一放。你身体不好,三餐要按时,不然晚上又该难受了。” 楚暮笑眯眯的看着他,非常顺从非常乖巧:“听夫人的。” 秦平默默捂住了眼。 实在没眼看啊! 明明是自己故意没吃,到了夫人面前就扮可怜,主子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主子! 路离又是皱眉又是挤眼,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楚暮微笑看他,十分‘和善’:“你怎么了?馋点心?” 他这是在笑话路离刚刚的借口。 路离一点也不恼,还顺嘴就应了:“是啊,馋的紧,馋的心慌,奈何我孤家寡人,都快饿出酸水了,也没人问一句。” 二人互相挤兑惯了,没脸没皮,谢庭月有些不好意思,微笑邀请路离:“路公子也别去外院了,跟我们一起吃吧。” 路离还没说话,就感到背后一凉,有杀气! 再一看,果然,自己的挚友虽然看着他的目光非常温柔,笑容非常大方,但瞒不了他的,那涌动潮汐下藏的全是危险,好像在说:你敢答应试试? 路离好悬笑出声。 他就是意思意思酸两句,闹一闹这对夫夫,不至于没眼色到这种地步,打扰别人夫妻恩爱是要遭天谴的。 “我刚在外面碰到了熟人,约好要一起喝两杯,”路离婉拒了谢庭月,眼神又贱贱的朝楚暮扫,“反正这个人也不能喝,我这个挚友当然要帮忙代劳,替他好好品一品酒味。” 楚暮眼梢弯弯,笑得更优雅,更谦和:“我有夫人,万事足矣,不像某些人,生活里都是冰冷的,冰冷的酒,冰冷的夜,冰冷的床。” 谢庭月:…… 的确是挚友,往对方身上插刀也很默契。 “那我一会送他过去找你。”谢庭月十分快速的和路离道别,推着楚暮离开。 再晚,他怕场面失控,挚友互相伤害不够,还要大打出手。 …… 难得两个人偷得片刻安静,好好吃顿饭,谢庭月和楚暮却并没有很多时间说话温存,打情骂俏。楚家办梅宴,他们是主人,不上桌陪酒已经很对得起他们了,还想躲懒? 楚暮看着碗里的饭,十分遗憾。 谢庭月匆匆吃完饭,亲自检查楚暮的衣服,皱眉给他换上更暖的,还塞了百蝶穿花紫金手炉过去,好好叮嘱良久,才三步两回头的走了。 楚暮捏了捏眉心,面色不郁。 长随秦平十分贴心:“主子莫急,梅宴已经过半,再忍忍就结束了,晚上和以后,夫人都是您一个人的。” 楚暮横眉,看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秦平:…… 为什么他觉得主子刚刚忍下去的话是:你一个区区长随,知道什么? 哄也不是,不哄又不行,真的心好累。 大家各自忙碌。 谢庭月看到了禾元奇。 这个人……不是梅宴客人。 他微微皱眉,直到看着禾元奇一路靠边走,闷头转过客人群,走向管事间,也没放心。 禾元奇生意范围很广,楚家采买和他的铺子有合作,订了契的,经常会订东西,他偶尔会来并不奇怪。可为什么是在今天? 送货的事,自有下面伙计跑腿,禾元奇是东家,连账都不用他亲自对的,这时突然出现不合理。 因之前别过苗头,又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人,谢庭月招来冬哥,让他去悄悄跟一跟,注意下禾元奇都干了什么。 他满场忙,也没忘记关心楚暮,视线每每会往他所在之处流连。楚暮也很配合,一直在他视线能触及的地方,每每他回头就会看到。 这一次仍然是。 楚暮在招待客人,路离在旁相陪,二人身边坐着一个谢庭月不认识的人,穿着蓝色长袍,人很严肃,不太爱笑,和楚暮路离气质非常不一样。 似乎察觉有人在看,蓝袍青年侧头看了谢庭月一眼,无波无澜,没有表情,只轻轻点了点头。 谢庭月回以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不大对劲。 不是这个蓝袍青年不对劲,而是楚暮和路离坐在一起的画面…… 这二人是挚友,交情非常深,为什么他没有印象? 上辈子记忆里,没一点相关信息。 “怦怦——怦怦——” 谢庭月心跳加速,非常焦急,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路离路离路离…… 啊! 他想起来了,死了的那个路离! 这个名字曾一度席卷大街小巷,幼时就才名彰显,长大一路顺遂,可惜英年早逝。死的也很蹊跷,官府只说是仇杀,路离被亲手整治过的犯人寻仇杀害,更多信息却是模棱两可,不为人知。 人们通常对神秘的事情谈兴很高,遂这个名字一度大街小巷都在说。 但人们的注意力是有限的,焦点事件永远不会只有一个,随着时间往前,更新鲜的事吸引了眼球,路离就渐渐被人遗忘了。 谢庭月用力拍了拍头。 怪不得一见面,一提这个名字,他感觉有印象,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原来如此。 路离的存太昙花一现,跟他又没太多联系,遂他没有刻意关注过。 可今天,他知道路离是一个很好的人,阔朗,有趣,是楚暮的至交好友,也是值得自己深交的人,心情就不一样了。 什么时候来着? 那个敏感的日期? 谢庭月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他只记得那时自己穿着单衣,天气很好,可能是春天或者秋天……但好像是明年,绝对不会是现在,冬天的梅宴! 他有些发愁,该怎么提醒对方,或者帮助对方躲过这次危机? 记忆这个东西真不得了,它潜藏在你的脑海,有时你用力想,也想不出什么,有时你不想,它觉得时候到了,就会突然钻出来,逼着你不得不随受。 谢庭月刚想到死人这两个字,想到路离,突然意识发散,猛的又想起另一件事。 楚家梅宴当日,是死了人的! 当初林氏手段成功,他迅速被父亲发落,恨自己,也下意识关注谢家的事,只是当时他在乡下,很多消息听不到,在后来听人提了一嘴,楚家梅宴上死了人。 当然不是后宅被杖毙的黄妈妈,死的是一个男人! 这件事闹得很大,楚家名声每况愈下,运势好像也在这一场梅宴下散完了,楚暮身体越来越不好,渐渐离不得床,清醒的时候都少,需要的很多珍贵好药,楚家也凑不到…… 死的是谁来着? 是谁! 主家后来一系列的遭遇可能并不是因为这个人,但因为这个人的死,楚家名声是坏了,恶性循环,颓势一发不可收拾。 谢庭月双手捏拳,不行,必须把这个人找到!最好顺利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他已经进了楚家,短期内两方绑定,是利益共同体,楚家不好,他也得不了好…… 找! 必须发现这是怎么一回事! 再一次,禾元奇的出现引起了他的注意。 纵观整个梅宴,除了谢茹不对劲,就是他了,再没别的可疑之处。谢茹已经被谢良备带回家,那就是禾元奇? 总之,多看看总没错! 谢庭月开始注意禾元奇,悄悄坠在他们后面,看他到底要做什么,连看楚暮的心思都没有了。 然后他发现,禾元奇果然很可疑,似乎对楚家宅院极为熟悉,目标精准,挑的也都是偏僻小路…… 禾元奇进了书房,楚暮的书房。 谢庭月眼睛微眯。 他为什么要进楚暮的书房,他想找什么? 禾元奇自己是富商,不缺钱,没有白日做贼的道理,图的不是财……就是发财的机会了? 可要选人捏把柄威胁,老太太或二老爷不好么?一个是整个家里辈分最大的,一个在朝为官,谁都有可能有很要紧的东西,禾元奇为什么偏偏选择楚暮? 楚暮在这个家里只占着身份的贵重,实则没什么权柄,与外界利益也无干系,一个常年缠绵病榻的病人,禾元奇图什么? 谢庭月迅速思考,无数个想法在脑子里打转,越来越紧张,他甚至怀疑上辈子的真相就是禾元奇来杀楚暮。可楚暮上辈子好好的……也不能说好好的,他病的更重,但没死,这个梅宴,楚暮同样成功的活下来了。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 上辈子真相,楚暮也并不全然清楚,但他显然知道的比谢庭月多。 今日梅宴,秦平会死。 因为他。 他不知真正想要下手的凶手是谁,这次没有躲懒,强撑身体待客一直坚持到现在,等的就是这个凶手。 重活一次,他要所有一切,清楚明白。 现在时间,差不多了。 可谢庭月动了。 明明之前很安静,突然变的紧张,大约是想起了什么关窍…… 怎么办?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的两个人,心里环绕着同样的问题:这件事该不该和对方沟通商量,说的话怎么说?难道说我有预知能力,要全部坦诚么? 对方会不会接受,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刚刚稳定的一切,因为这个意外,全部变了? 第32章 他要杀我 谢庭月比楚暮更紧张, 因为他担心的问题比对方多一个——掉马。 重生这种事,一般人听到不会相信,相信了……就会害怕。他的确是怀着目的进了楚家门,但楚暮人真的很好,他不想因为这份不坦诚失去这个朋友。 自己单干不是不可以, 可信息量太少, 难度太大, 楚暮还很聪明,聪明人会多思多虑,积极控场, 省去很多麻烦, 可在时机不合适, 信息不对等时,也可能会产生不利的影响。 谢庭月纠结半晌, 还是决定去找楚暮。 有些话不好说……有些提醒却没问题。 总要让今日安全过去才好! 谢庭月提着袍角, 走得非常急,在庑廊拐角差点撞到人, 晃眼一看, 竟然是楚暮! “好巧, 我正要找你!”他立刻抓住了楚暮的手。 因为太过急切,他忽略了很多问题, 比如——楚暮为什么这么巧, 出现在这里, 还是一个人。 楚暮眼眸微垂, 握紧了谢庭月的手,一边微笑,一边眼稍往旁边一斜:“别急,怎么了?” 长随秦平摸摸鼻子,非常识眼色的离开,留出空间给两个人。 谢庭月深呼口气:“我吧……感觉不太对,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他心内着急,决定下的太快,还没组织好语言,不知道这话要怎么说,愁的不行,手心都渗了汗,冰凉冰凉。 楚暮眸底滑过心疼,轻声引导:“你看到了什么?” 谢庭月:“有人……进了你的书房,我怀疑他要对你不利!” 楚暮微笑:“他要杀我。” 谢庭月眼瞳骤缩。 楚暮这话不对!语气太笃定,太气定神闲,仿佛一切……早就知道? 并且做好了准备,等待它的来临。 “近来我的书房经常有被动过的痕迹,虽然对方尽量还原,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同,但我的东西,自己最清楚。” 楚暮看着谢庭月,眼梢舒展,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容,不可能是因为自己想笑——他在安慰他。 谢庭月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楚暮知道……早就知道,还能这么镇定,他又怕什么? 楚暮是猜到今天会有意外,早有准备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谢庭月后知后觉的左右看看,观察四周环境,后知后觉得出结论,莫非是有意来寻他? 如果是,那对方的信息量一定比自己多。 谢庭月眼梢微侧,试探道:“还有?” “还有,这种情况是规律发生,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次,”楚暮似乎十分满意,鼓励的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而这个微妙的时间点,总会和禾家商铺送货进府的日子重合。” 所以楚暮知道禾元奇不对。 谢庭月一边暗骂禾元奇,一边心疼楚暮,这是倒了什么血霉?生病遭罪也不消停,总有讨厌的人瞎折腾。 禾元奇是冲楚暮来的,那上辈子……是发生了意外,楚暮躲过了?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外,如果这辈子意外因他而改变,不再发生,楚暮是不是就会躲不过? 商会那日,他可是狠狠把禾元奇得罪了的,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因此招数更阴。 谢庭月狠狠皱眉,心内思绪不断翻涌。 “别怕,”楚暮捏着谢庭月的手,微笑,“商会那日我剁他的手指,并非公报私仇,单纯因为他欺负你。” 谢庭月愣住了,谁要计较这个啊!危急关头你到底在想什么! 楚暮轻描淡写:“也不要为此愧疚,这个危险源本就与你无关,治他,更算不得什么大事。” 谢庭月心尖一软。 这个人……可真是。如今危险的明明就是楚暮,为什么还要记挂他?他的心情难道比他的生死更重要? “夫人不要害怕,”楚暮将谢庭月的手执到唇边,轻轻亲了一口,“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风轻雪静,廊畔梅花娇羞的红了脸。 秦平在远处默默捂上了眼睛。 原来主子把他支开,竟是方便自己占便宜?他这能文能武的贴心长随,作用就是把风? 长随就这能这么随便对待么! 谢庭月的脸爆红。 他觉得自己表现逊透了,明明是重生过来的人,为什么这么焦急毛躁,还不如缠绵病榻,年岁也不大的楚暮? 他抽回手,逼自己集中精神,思考眼前的事。 禾元奇要害楚暮,不管原因是什么,操作起来并不简单。不能轻易进楚家的外男,商铺东家,他要怎样才能接近楚暮,用什么样的方式害他? 他眉头微蹙:“咱们与禾家商铺,恐怕不是简单的采买货品吧?” 谁家送货东家亲自来? 楚暮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有些失落:“禾家生意里,二婶参了股。” 谢庭月瞬间想到一个方向:“所以你怀疑——” 禾元奇背后站着的是孙氏?要害楚暮的,也是孙氏? 楚暮却摇了头。 不用他说,谢庭月脑子也转过来了:“不对,她要对你不利,不需要借外人的手,事败被拆穿的可能性还更大。” 如果他是孙氏,真的忍不下楚暮了,可以想无数条阴招,反正楚暮身体不好众所周知,只要不留下明显证据把柄,大家不会追究她。 “可禾元奇同你无冤无仇——不对,你得罪过他?” 楚暮说的没错,事情绝对不是因为商会上的断指惩戒,上辈子他没有参加商会,也未曾听闻楚暮去过,楚暮自大婚日身体一直不好,根本没出过门,而书房被翻也发生在商会之间。 楚暮摇头:“我从未与任何人结仇。” “怎么看一个外人也成不了事,禾元奇必须有个帮手,”谢庭月眯眼,“或者说,他本人就是别人的帮手,有人隐在背后?” 楚暮眸底滑过冷光:“他能联合我二婶孙氏,就能联合别的人。” “所以这杀机可能并不来自于他,而是背后的人!” 谢庭月肃容,眼刀快要飞出去:“目前来看只能是这两个方向,一,孙氏和禾元奇有私下交易,杀你于孙氏有好处,如果这个交易没有人知道,她就可以置身事外,顺利甩锅出去,或者场面合适,没有人对你生死太过纠结深思,这个锅她根本不用甩;二,禾元奇背后站着别的人,他两面三刀游刃有余,二婶孙氏也是被别人盯住利用了,因为她有小心思,好掌控!” 谢庭月希望是第一种,如果背后的人是孙氏,恩怨都在自己家,好解决,如果是第二种……就麻烦了。 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对方在暗,自己在明,怎么都不利。 楚暮眉睫微垂,同意谢庭月的话,自己也在思索。 有个点谢庭月不知道——蓝盈草。 商会那日,禾元奇拍下了蓝盈草,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想包装一上送给瞿齐,但会后不久,禾元奇就大张旗鼓闹腾,说蓝盈草被偷了。 当日人多,要是一错眼盯不住,东西丢了很有可能,但楚暮知道,并非如此。在禾元奇拍下蓝盈草的当时,后面街巷就有人准备好了交接,且这人轻功奇高,秦平都没追上。 蓝盈草……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谢庭月眼眸微动:“要不要引蛇出洞,创造机会?” 楚暮看着他微笑:“正合我意。” 两个人似乎很有默契,每每在一些问题和答案上见解总是相同,心中想法,说出的话,和对方一模一样。 谢庭月指尖一麻。 明明手已经抽了回来,没被楚暮握着,他还是有种麻酥酥的感觉,这就是传说中默契的感觉? 你想什么,对方都知道,对方思维的方向,正好与你相同。 他懂我。 我亦知他。 谢庭月突然很想好好看看楚暮这个人,世间怎么会存在这样一个人呢? 可这一瞬间,空气中好像有什么特殊的情愫缓缓流动,让人很不好意思,他……脸皮不够厚,头下意识扭到了一边。 心跳有点快。 至于互相怀疑…… 楚暮没这个必要,谢庭月则一直想办法圆话撇清自己,时时注意言行不要暴露,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 所有对话,信息量,都是楚暮聪明的结果,怎么可能是重生先知? “所以——” “要不要假装病发?” 二人异口同声。 装病最方便,而且楚暮病了很久,随时发病,别人看不出异样。 可提到这个主意,谢庭月还是沉默了。 他知道楚暮强大坚韧,有独特的力量,可每每看到躺在床上的楚暮,还是忍不住担心,就觉得对方脆弱的让人心疼,需要照顾。 “要不……算了吧,想想别的法子。”他甚至伸手,探了探楚暮额头。 楚暮舒不舒服,体温的表现最为直观,这个动作他都习惯了,好在还行,这回摸着算正常。 楚暮握住他的手,轻轻贴到自己脸颊:“夫人……” 每次谢庭月主动靠近,举止亲密,他都很满足,又不太满足。 满足的是对方的靠近,不满足的是只有这么多。 他并不像所有病人一样无欲无求,他很贪婪。 他想要很多很多。 “你这样,会让我很想抱抱你。” …… 怎么引蛇出洞给对方机会? 肯定不能在太热闹的地方,别人会没机会下手,也不能太偏僻了无人迹,否则对方会迟疑,万一下手失败,凶手本人目标太明显都没有办法跑,一定会被发现。 适当清静再合适不过。 谢庭月不同意楚暮装病,楚暮只能装虚弱,夫夫二人走到一处安静暖阁,视野开阔,一窗之外就是热闹聚会场面,倒是两相宜。 楚暮再一次叮嘱一些事,支开了秦平。 这一回他不会再让秦平枉死,而且秦平在暗处观察,比站在他边侍候好很多,也许能发现一些他没有注意到的事。 谢庭月照顾病中虚弱的楚暮,理解衣服塞手炉喂水,戏演的很足。 因为演戏,不好随便四周观察,只能问楚暮:“来了么?” “没有,”楚暮摇头,“来信说人刚从咱们院子出来,走到这需要时间。” 等一会儿,谢庭月又问:“来了么?” 楚暮:“夫人,要有耐心。” 谢庭月表示夫人的耐心用不了多久,又问:“还没来啊?” 楚暮握住他的手:“紧张?” 谢庭月:“不不不,我不紧张。” 楚暮:“那不要看那只茶杯了,看我好不好?” 谢庭月猛然抬头。 楚暮笑容明润灿烂:“我不比杯子好看?” 谢庭月:…… 默默抚了额。 你跟个杯子比什么美? 不过因为楚暮的玩笑,他心情倒是放松了很多,还瞪了楚暮一眼:“严肃点,不专心是会出事的。” 楚暮:“那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谢庭月一怔,失败的话只有——“一起死。” 别人既是有备而来,自己没足够的本事避开,只有死路一条。这条路他也算走过,并不害怕,也没觉得多可惜,最多就是没弄死林氏,还有……牵挂弟弟。 楚暮修长手指一顿,眸底映着谢庭月的身影,潮汐又浓又暗,似乎卷起危险飓风。 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让他怎么抵挡? 抱歉,你来不及逃走了。 楚暮修长手掌换了个方向,握向谢庭月的手。 谢庭月想到弟弟就心疼的很,小心翼翼的转过头,问楚暮:“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我们真有意外,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派人去照顾我弟弟?” 楚暮:…… 明明只属于二人的瞬间,却多了个名字。 虽然知道对方重情,和弟弟感情很好,但能不能不要这时候扎心? 楚暮自诩是个好丈夫,夫人不解风情也要必须保持微笑原谅:“当然,星儿也是我弟弟。” 谢庭月明显察觉了话里的敷衍:“你这是在假客气。” 他并没有生气,他很理解。 就像一个新组建的家庭里,婆婆说把儿媳妇当亲女儿看待,这怎么可能呢?婆婆没有看着儿媳妇长大,抚养她照顾她,为她操心甚至为她生气,没有感情基础,怎么可能跟亲女儿一样? 同理,儿媳妇亦然,不可能把婆婆当亲娘。 大家能讲道理,凡事愿意认真沟通就很好了。 他和楚暮也是,他并不奢望楚暮把谢庭星当亲弟弟一样喜欢,毕竟自家弟弟什么熊德性自己最明白,只要楚暮愿意接纳,愿意帮忙,有心沟通就好。 楚暮知道,自家夫人太聪明,太通透,不好骗。 “好吧,”他摊手,认真看着谢庭月,说出了最真诚的理由,“我只是不想你难过。任何会让你伤心的事,我都尽管避免发生。” 谢庭月顿住。 楚暮眸底似有星辰闪耀:“人们总是需要相处,我没办法立刻喜欢谢庭星这个弟弟,但他很特别,我相信日子久了,我们一定能交情不错。但不管这个时间久不久,他都是你弟弟,这个事实无法改变,你若为了他伤心难过,我会舍不得。”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就是我的初心。” 不正经的人诚恳起来很要命…… 这一刻,哪怕楚暮握着自己的手,还轻轻揉,谢庭月都不认为对方是在耍流氓逗他。 他不知道说什么,垂下头,脸爆红。 楚暮眼梢微扬,笑的像只慵懒得意的大猫。 他的夫人,真是怎么看都好看! 正准备抓紧时间温存一番,坏气氛的就来了。 路离远远踏步而来,伸出一只爪子打招呼:“哟,挚友,和夫人在这里啊——” 楚暮笑容深远,语气非常温柔:“你怎么也来了,是路过吧?” “不不,”路离十分不要脸,懒洋洋靠在廊柱上,“正好走累,过来被嫌弃一下。” 楚暮:…… 路离:“话本里不都有专门负责讨嫌的人,在特殊的场景出来裹乱,促进小夫妻感情?你这么傲慢冰冷,人品还不好,大约没人愿意帮忙,兄弟我只好毛遂自荐——” “而且谢二很可爱很有趣,我我想和他聊聊天。” 楚暮连笑都收了:“他没空,滚。” 谢庭月:…… 用刚刚迅速收回的手拍了下楚暮肩膀:“不要这么说话,路离人很好的。”又指指楚暮身边的坐垫,转头邀请路离,“过来坐,一起聊会儿。” 楚暮眸色更冷,潮汐变成了暴风雨。 路离被这眼神冻的抖了下,摆了摆手:“其实我真是没空,还就是路过,前头有人等着我呢,谢二你先忙着,回头我再来找你聊天啊——” 说着话就走了,那速度快的……这么说吧,兔子都是他孙子。 谢庭月:…… 楚暮:“别理他,他就是贱的,不撩闲被骂不开心。” 暖阁里有丫鬟。 虽然一直在装壁花,站得远远当自己不存在,连主人都忽略了,但有人过来,不上茶是不礼貌的,路离刚刚那一停一靠,丫鬟就快速沏了茶,放了过来。 路离没坐下,转身就走,这茶嘛,就放到了桌边。丫鬟担心打扰主子恩爱,也没立刻去收拾。 谢庭月自己杯里的茶喝完了,也没让人续,大约因为紧张,他突然很口渴,可招丫鬟再沏需要时间,正好旁边有一盏没喝过的,放了放温度正正好—— 楚暮会意,亲手端起,笑眯眯递给了他:“夫人请——” 怪腔怪调的……又逗人! 谢庭月瞪了他一眼,接过茶放到唇边—— 楚暮看着谢庭月,前一刻还好好的笑,后一刻眸底暗芒滑过,突然变了脸。 不但变了脸,他还突然迅速伸手,把这盏茶抢了过去! 谢庭月不明所以,楚暮搞什么,他很渴,这茶都还没沾着唇呢! 楚暮却突然满身冷汗,不会笑了,也不会气定神闲了,甚至手都在颤抖:“茶……你喝到了么?” 第33章 茶里有毒 楚暮突然脸色大变, 把茶抢过来, 是因为他想起一件事。 当年的事! 或许一切本源都不是什么意外,而是这盏茶。 他记的很清楚, 上辈子他不知道什么禾元奇, 没有任何准备,梅宴这天除了朋友路离,谁都没招待。 意外发生时不是现在这个地点,但情况出奇相似,也是一个略偏僻的暖阁, 他一人独坐, 路离和别人打招呼的时候担心他,过来看了一眼, 只停留片刻跟他说了句话, 连坐都没坐就又走了。 丫鬟也上了茶。 路离离开,这茶就没有用。接他吩咐办事的秦平回来了,见对方嘴唇很干, 他就把这盏干净的未被人碰过的,温度还适宜的茶给了秦平,让他润润喉。 秦平喝了茶。 就在这时窗外有人闹别扭, 大打出手, 碗碟盘子乱飞, 有一只很大的碗, 正正好飞向这里。 秦平护主, 挡在了他的面前。 竟然被砸到了头, 当场就晕了。 秦平会武,一般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但头部是人身上要害,许正好砸到了什么要命的地方也不一定。他当时急的病发,更多的信息无法关注,待到醒来,身边已经换了长随,秦平竟然死了。 家人和仵作都十分肯定,秦平是运气不好,正好被击中后脑穴道,连抢救的时间都没有。 他不是没有怀疑,可查不出来,怎么都查不出来。 而今看着这盏茶,他突发联想,许是中了毒! 中过毒的人行为滞涩,会武和不会武没有什么差别? 秦平出了意外,就在喝完这盏茶不久,现今同样的画面出现…… 楚暮急的冷汗直冒,紧紧攥住谢庭月的手:“你喝下去没有?这个茶,入口了没有!” 谢庭月觉得奇怪,但还是摇了头:“连唇都没沾到……” 楚暮立刻就卸了劲,眼睛闭起:“好……那就太好了……” 他的表情太不对,谢庭月品了品,也明白了:“这茶——不对?” 楚暮没立刻回答,而是睁开眼睛,仔细看这盏茶。 汤色正常,香气正常,茶叶沉淀的形状姿态也很正常,好像没什么不一样……但仔细看,会看到茶杯底有淡淡灰黑色。 很多茶叶渣也是类似这种颜色,这些灰黑色也并不多,看起来仍然正常,可这种时候,就觉得不对了。 楚暮把自己茶杯里的茶倒了,将这盏茶倒进来,观察空下来的茶碗。 灰黑色沉淀物仍在,用手帕小心沾出一点,挨近鼻间—— 味道不对。 不是茶香,有种类似腐土的味道。 只看这架式,谢庭月就明白了,这茶里有毒! 对方的手段竟然是下毒么! 他立刻转头看向上茶的丫鬟。 小丫鬟束手躬立,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也没半点心虚,见楚暮又是倒茶又是拿帕子沾闻,仅只有些好奇,偷看了两眼。 所以这小丫鬟什么都不知道?有人借了她的手? 那有问题的到底是茶杯,茶叶,还是水? 谁能接触到这些? 谢庭月快速思考。 楚暮不知道这毒是什么,却隐隐有种熟悉感,好像这东西他沾到过,曾经到他面前,停留过一段时间。 是什么呢……颜色很陌生,这味道,腐土…… 难道是蓝盈草? 楚暮修眉微凛,面色可见的凝重。 是了,是蓝盈草! 蓝盈草属性特殊,可以解毒,却并没对哪种毒有针对性,大夫称之为鸡肋,市面少有流通。它也有毒,正常状态下很安全,触碰吃下嘴都没问题,它只在一种情况会变成剧毒——烧成灰。 灰烬状态的蓝盈草,毒性猛烈,见血封喉,且死者身上中毒表现并不明显,就像突发急死。 哪来的蓝盈草? 近来市面上会有,还是他收罗而来故意放出去的,难道这就是其中一株?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谢庭月不知楚暮想到了什么,但——“这杯茶,是给路离上的。” 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楚暮却立刻确定:“对方的目标不是我,是他。” “那盯着你房间做什——”谢庭月话刚说出一半,就明白了,“他们想翻找跟路离有关的东西。” 楚暮眼神寂落:“是。” 他与路离交好,无话不谈,很多事路离都愿意同他商量,公务上的事也不怎么避嫌,他看的出来,有些话路离只跟他说了,没有同任何别的人提起过。 而他因身体不好,二人见面并不频繁,反倒书信良多。 他知道有些信件内容微妙,又不致罪,舍不得烧,干脆妥善保存…… 无论如何,路离有危险是一定的,楚暮立刻唤秦平:“去看路离在哪里,把他好好的带过来,不准吃,不准喝,不准离开你视线半步!” 秦平本按主子叮嘱,在远处暗自观察,接到命令有些奇怪,主子好像有点着急? 关键时刻,连吐槽都忘了,他立刻应了一声,就去办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谢庭月也明白了。 他定定盯着桌上那只空茶盏,所以路离的危险根源,竟这么早就出现了么! 上辈子路离没在梅宴上被算计成功,是因为发生了别的意外?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只要没意识到,躲过一次,两次,躲不过无数次…… 楚暮看着茶盏,目光沉凝:“我抢了你的茶。” 谢庭月点头:“还把茶倒了,各种研究。” 楚暮:“所以——” 谢庭月:“没错,下手的人一定知道了。” 别人计划杀人,当然会一直盯着,没找到时机前会盯,找到了也会盯,他们会盯着等结果,目标到底有没有成功中标,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这盏毒茶一直闲置没人用,对方尚没那么介意,结果被楚暮这么研究,代表着什么? 代表楚暮察觉到了这里有毒,知道了现场有小人作祟! 他是主家,知道了,不可能什么都不干。 凶手难道会等着被逮么?定然不是跑就是掩盖行迹,各种推锅给别人啊! 谢庭月与楚暮对视,二人眸底情绪相似。 本不想打草惊蛇,一切徐徐图之,结果现实猝不及防。 怎么办? 让别人跑么? 怎么甘心! 楚暮当即冷笑:“来人,给我找找禾元奇在哪里!” 别的不确定,这个人可是确定的。 钓不出大鱼,小鱼就没法搞了? 笑话! 今日楚家主场,下人们满场忙,信息相当灵活,找个人还是很方便的,楚暮和谢庭月很快得到了消息,竟然就在旁边,一窗之隔的热闹场地! 这也太敏感了。 谢庭月起身推楚暮轮椅:“我们过去看看。” 楚暮颌首:“嗯。” …… 禾元奇竟然没有溜边走,而是进到人群中间,各种拉话题吹牛。 “……我禾家商行的东西,质量自是最好……公主府也用过我家东西的……戚文海毛都没长齐,听说小时候还喜欢念书,骨子里的迂腐是改不了的,怎么可能干过我……以为抱上大腿就没关系了?呵呵,看来是不顾忌他妹妹名声了……” 不知道话题怎么发展的,最后落到了戚家,埋汰了戚文海一通不够,又说起了戚文海的妹妹戚萤飞。 “诸位不知道,他那妹妹,九姑娘,身子白的很,看着瘦,其实小小年纪就长开了,我怜惜她不懂人事,想着让她看一场先教一教,结果她吐了!哈哈哈——这可是人间乐事,她不谢谢我教她,竟然还敢抗拒,你说说,这种事早点学会,不就能知道怎么跟未来的夫君相处了?可怜我这一片苦心呐……” “不过这样也很有些趣味,她越害怕,越抖,越故作坚强泼辣,我就越想听她求饶,说叔叔求你放我走……” 谢庭月恶心的都快吐了。 所以他的猜测是真的,戚萤飞真被这畜生欺负过! 看到禾元奇在人群中的一瞬间,他想,大概是任务完成了,禾元奇作为商人,本性爱钻营,这种场面会想拉拉人脉很正常,但说这些话什么意思? 这种恶心事谁会愿意听?谁又能对他有好感? 禾元奇疯了么? 作为主家,这种意外不能不管,谢庭月刚要站出去,有人比他还快。 “谁准你说她的!” 一个蓝色身影迅速往前,直接一脚,踹的禾元奇重重摔倒在地。 “干你娘的谁敢搞——”禾元奇明显不服,人还没起来,嘴里就骂骂咧咧,可视线触及踹他的人时,声音突然顿住,整个人发起了抖。 这是……认识? 谢庭月有些意外,这蓝衣服他之前见到过,和楚暮路离曾一处坐着,还因为这画面,他想起了上辈子路离的意外。 “他是谁?”谢庭月拉了拉楚暮袖子。 楚暮眯眼:“陇青复。”知道谢庭月不熟悉,他便仔细言道,“穆家是皇商,你知道的,禾元奇抱穆家大腿,认了干爹,这陇青复却是穆家实打实的亲外甥。” 谢庭月明白了:“哦,姻亲啊。” 看禾元奇对陇青复的态度有些异,他猜测,穆家对这个外甥大概很好,地位比禾元奇高。 楚暮补充:“陇家在朝为官,门第不俗。” 谢庭月就有了更深的猜测,穆家摊子支那么大,连任皇商,怕是有陇家的功劳,对陇青复这个外甥——当然更重视。 陇青复一脚踩在禾元奇身上,眉目冷峻,似乎非常气愤:“平日里你干那些乌烟瘴气的事,我懒的管,但你说戚九,谁给你的胆子?” 禾元奇眼珠乱颤,求饶也不是,喊救命也不是,讷讷无语受着。 “她冰清玉洁,在你这禽兽种种威吓下也没崩溃,没让你占着便宜,你还有脸了?这事当时我是不知道,否则当时就把你杀了,哪会把你狗命留到现在!” 维护戚萤飞的立场明显,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谢庭月:“他喜欢戚萤飞?可他瞧着似乎及冠之年——” 那小丫头才十二岁,一个早该成亲了,一个人远远没到年纪。 楚暮并不知道外人的感情关系,也没注意过,只能说事实:“他今年十九,尚未订亲。” 不知道陇青复脑补了什么画面,眼神阴森,一点也没解气,脚下也一直在踹禾元奇。 禾元奇不敢还嘴,甚至连躲都不敢躲,只能唉呀唉呀的小声求饶。 现场大家看着,没谁第一时间上去拦。 这好歹算得上人家家事,自己人教训自己人,外人不太好插手,而且踢两脚又不会死……所有人都想着,差不多了再上去拦一拦,劝一劝。 这禾元奇太渣太禽兽,谢庭月也没第一时间动。 意外发生得很突然。 陇青复一脚下去,发现禾元奇没动,不但没动,也没哼哼着求饶。 “少给我装死,回去领罚!” 他表示暂时放过禾元奇,禾元奇同样没动。 怎么回事? 陇青复狐疑地弯下身,推了推禾元奇,皱眉往他鼻前探了一探,脸色就变了。 禾元奇死了! 竟这么死了! 现场一片哗然。 怎么可能呢?让人踢两脚就死?他们看的真真的,陇青复虽然很生气,还是有分寸的,踹下去的落脚点全部在屁股上,连腰都没沾到,何况要害? 一个大活人,竟然被踢几下屁股就死了?还是他们眼瞎没注意到,这陇青复踢了别的地方? 意外一桩连着一桩,谢庭月再聪明,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禾元奇不是要下手的凶手么,怎么反倒自己死了? 意外? 他赶紧推着楚暮上前。 他二人是主家,眼下境况做什么都没人能指摘。 楚暮走到近前,突然捏了捏谢庭月手心,下巴微抬,示意他看一个方向。 谢庭月仔细观瞧,发现禾元奇的衣领有些浅灰黑色的粉末。 痕迹很少,仔细看一定能看清楚,和地上的灰尘痕迹完全不一样,却和之前有毒茶杯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毒杀,两边竟是一种毒? 最关键的问题是,禾元奇是自杀,还是别人投的毒? 谢庭月和楚暮对了个眼色。 楚暮捏了捏眉心。 蓝盈草,又是蓝盈草。 出了人命,梅宴自然不能再欢快的继续,谢庭月作为主家,立刻着手处理后续。 禾元奇是商家,良民,不是谁家有身契的下人,死了要肯定要报官。当然报官后官衙怎么处理,陇家如何运作,就不关心庭月的事了。 他要做的,是稳住大家情绪,确定事件明晰,楚家没有做错任何事,也是受害者。 他要尽量保护楚家名声。 楚家长辈后知后觉,听到下人禀报方才赶过来,个个面色惊讶,提防多多,二太太孙氏表情尤其绷不住,害怕意外满满,担惊受怕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 陇青复很不高兴,显然很讨厌这样的意外,但也没发脾气,对谢庭月的意见很配合,也知道要走这么一遭。 如此,宾主皆尽满意。 这种劳心劳力的活是轮不到楚暮的,他由丫鬟推着离开人群,找到秦平和路离。见路离很安全,没遇到任何事,便放了心,着人好好送他回去。 路离本想调侃两句,但听到前面发生的事,什么也没说,笑着冲楚暮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楚暮带秦平走到无人之处,问他:“银转珠上那个图案,找到了么?” 商会当日,秦平从带走蓝盈草的人身上截了点东西,一颗小小的银转珠,上绘图案。 楚暮记得上辈子见过这个图案,就在梅宴上,但到底是在哪见到,在谁那里见到,忘记了。 今日他积极出来招待客人,其实就是在观察,可他没任何发现,所有客人衣服配饰上都没有相同图案。他一度以为自己记错了,把这件事交给了秦平。 秦平点了点头:“回主子,有。” 楚暮眼梢一抬,竟笑了:“哦,是么?” “在一辆马车上,属下发现其窗布上有相同图案,一模一样,只是略大。” “马车的主人是谁?” “是陇青复。” 陇青复…… 又是陇青复。 两边都与蓝盈草有关。只一桩意外与他有关,楚暮大约不会多做怀疑,可两件事……就有些微妙了。 陇青复如此高调的做着这样的马车来,是笃定这图案秘密外人一定不知道,不担心被发现,还是真的无辜,什么都不知道? 楚暮若有所思。 难题,他从来不怕,无非就是解谜,怕的是没有方向,有了方向,顺藤摸瓜,谜底就会出来。 这个图案和蓝盈草,他一定会追查到底。 谢庭月站在前边,把所有事理得清清楚楚,官府很快来了人,陇青复也很配合,皆大欢喜。 梅宴散,楚家人送别客人。 女眷在二门就上了车,男宾由谢庭月陪着,在外院告别。 今日一宴,没人能挑的出谢庭月毛病,大家对他印象都非常好,尤其那个超受追捧的蓝盈布,谁不想要?交好一定是没错的! 谢庭月笑得脸都要僵了。 驸马方淮竟也一留留到了现在,禾元奇的事出来后,他也一直站在谢庭月身边帮忙镇场子,这时才走。 谢庭月真心感激,长长一揖:“今日偏劳方兄,来日一定重重道谢。” “同我还客气什么?”方淮笑眯眯,“只怕日后多有叨扰,谢二可别嫌弃才是。” 谢庭月苦笑:“哪里敢?但凡方兄需要,我必倒履相迎。” 方淮凑近,眨眨眼:“你那蓝盈布不错,需不需要我推荐给礼王府?” 谢庭月一怔。 方淮在示意可以帮他的忙。但自己的铺子根基太浅,在没有崛起一定势力的时候,商品成为‘贡品’最可能的结果,是被人占去,有买下这颗‘果实’,自己开发。他想保成,自己起势是关键。 “多谢驸马美意,但我家铺子,实在难登大雅大堂……” 方淮听懂了谢庭月顾忌,没再多言,反正在他的认知里,谢庭月必能一飞冲天,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晚些帮忙也行,反正这样的忙,他什么都能帮。 “那我家公主的衣服——就有劳谢二务帮忙,上心催促些了。” “这有何难?”谢庭月有些意外,驸马竟也如此惧——不是,爱妻么? 方淮捋了捋光秃秃没胡子的下巴,难兄难弟的拍了拍谢庭月的肩:“屋里头的嘛,自然得哄着宠着,你不也一样?” 谢庭月一愣。 我……什么一样了? “行了,走了,这马上没人了,你也加去好好休息休息,和楚暮亲香亲香。” 谢庭月:…… 亲香……什么? 搓了把脸,谢庭月深呼吸一口,亲香就算了,有些事倒的确需要和楚暮商量。 比如这莫名其妙出现的毒,禾元奇突然死了,以及二婶孙氏—— 意外害怕的情绪不像假的,她肯定是没想到禾元奇会死,或许也不知道禾元奇正在干的事? 这样他和楚暮面对的,就是最坏的结果了。 害怕么? 谢庭月问自己。 他认为自己本该害怕的,可看看远处天色,看看红梅花瓣上洁白的雪,想起楚暮的脸,不知为什么,心情很平静。 身边有人陪着,路就不是一个人在走。 为什么要害怕? 该是楚暮吃药的时间了。那个人看起来风度翩翩,君子优雅,实则娇气的很,又任性,只要他没看着,就不会好好吃药。 唉…… 真是愁人。 谢庭月脚步轻快的转过庑廊,走向自他和楚暮的院子。 至于楚暮,已让秦平点上烛光,斜斜靠在软枕上,手里握着一卷书,摆出最完美的侧脸,等着他回来。 第34章 不许放肆 楚暮摆好姿势, 手里握着书卷, 实则一页未翻, 全身上下只有脑子在动。 他其实有些意外。 别人的目标不是他而是路离这件事,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本以为,路离的危机在后面, 也在积极寻找原因,没想到竟突然出现, 还是自己家的梅宴上…… 身体对他来说是个桎梏,上辈子缠绵病榻, 一直昏昏沉沉, 清醒的时候很少, 很多事不知道怎么发生的, 又为何发生。他本想着,这么顺其自然的死去挺好, 合所有人的意, 自己也能解脱。 生病太苦, 没有希望的沉疴燃不起任何斗志, 他并不觉得活着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就在他即将实现愿望, 悄无声息的死去时, 突然有人横插一脚救活他, 告诉了他一些事,这些事, 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 原来有些东西, 他本不该承受。 在别人的棋局里, 它只是一个注定悲剧的结果,连颗棋子都算不上,可怜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愤怒之余,他明白自己的命运怕是把握不住了,不可能有完美结局,可走不到最后最好,能畅快的玩一把也错。他拖着病体残躯,或许……还有些扭曲的心理,义无反顾的跳进了局。无奈沉疴久矣,没的治就是没的治,到最后有些事做到了,有些事没做到,死的时候做了个明白鬼,但仍然很遗憾。 活着……真的很好。 哪怕苟延残喘。 此前多少不在意,多少洒脱,是因为不得不接受,如果一切能自己选择,就算病的痛苦,他还是想活。 他很庆幸临死前遇到了谢庭月。 他们本有缘分成亲结为夫妻,结果错过了。他很少想起这个人,并非因为大婚当日对方带来的羞辱,那些东西,他一点也不在意。从记事起就在生病,就在接受别人照顾,袒露身体已是家常便饭,尊严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是觉得那幕戏码很荒唐,如果是谢庭月自己思考下做的决定,那他眼界有些浅,看到的太少,如果是被人坑被人利用了,就是太傻。哪一种,都是不够聪明。 而他生命着实有限,实在没办法浪费,跟聪明有趣的人来往更有价值。 等很久之后,有机会见面坐在一起时,他很惊讶。谢庭月明明是个睿智多思,很有深度的人,对做生意有很多新鲜有趣的想法,不,也不仅仅是做生意,谢庭月的眼界很高,是很多人达不到的宽度和广度,有些甚至上升到了国家臣民的高度……这样的人,为什么当时出了那样的意外,摔的那么狠? 不过立刻,他也释然了,想想自己,这一问就不复存在。他自诩聪明,还不是浑浑噩噩半生,活得像个傻子? 谢庭月受了那么多苦,仍然阔朗乐观,很多东西都不计较,很多东西仍然憧憬。 楚暮永远都记得那夜的月光,和这人脸上的微笑。谢庭月说就算成为一团烂泥,也不要忘记仰望星空,不要忘记了,有些美好一直存在。 明明也剧毒在身快死了,还有闲心关心别人。 楚暮不知道自己怎么动的心,当时也并未察觉,之后回忆起方才领悟,自那一刻起,很多东西已经不一样。 重生是件很玄妙的事,大婚前日醒来,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保护好谢庭月,还立刻派秦平出去打听消息,谢庭月那边却已经在动,一切轨迹都与前世不同。 他一面略放心,一面生出别的怀疑,顺便做好其它准备圆场应对……在医馆听到隔壁布料铺里动静,谢庭月的成本论,他就知道,他也回来了。 很好。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来得及。 他绝不会再让上辈子的悲剧上演。 风动烛影摇,楚暮回神,唇角弧度扬起。 明明大婚当日已经过去很久,他仍然觉得历历在目,好像就在昨天。 病榻难离,度日如年是什么滋味,他早已经忘了。 前世病中消磨太久,一直昏睡,想了解外边的事也了解不到,斗志是后来突然发起的,知道的许多大事转折点也是在以后,这造成一个严重问题。很多事他只知道结果,并不清楚原因,需要探索。 谢庭月也是,前世去的还他还早,想必有更多困惑。 沟通……肯定是必要的,但说多少,到什么程度,必须得注意。 ‘重生’二字,意味着先知,是宝物,也是桎梏,一旦传扬,有多少人想要,又有多少人提防……他自是相信谢庭月的人品,但他不想承担哪怕万万一失去谢庭月的可能,他不想谢庭月对他心生芥蒂,不想离心…… 他们都还没有时间彼此好好了解过。 慢一点没关系的。 总有一天,谢庭月会熟悉他的存在,承认他的位置,他们会不分彼此,不言轻弃,待到那时,一切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有脚步声起,很熟悉。 楚暮下意识理了理衣角,侧头,摆出最完美的笑脸:“夫人回来了。” 摇动的烛光,红通通的炭火,温暖的屋子,微笑迎接你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谢庭月怔住,就好像外面的紧张,刺激,人命,全部没发生过一样。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这么潇洒从容,优雅一如往昔? 所有一切,对他竟没有半点影响么? 楚暮,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知不觉,心里这么想的,嘴里也就这么问出来了。 什么样的人…… 楚暮放下手中书卷,微笑看他:“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谢庭月差点就跟着对方认真去想了,结果楚暮又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谢庭月头皮发麻,鸡皮疙瘩差点掉一地。 偏偏对方看着你,目光温柔,眸底似有潮汐,要多真诚有多真诚,就好像在告白…… 也许这样的话被纨绔公子讲来很油滑,可从楚暮的嘴里说出,真的讨厌不起来。 谢庭月叹了口气,认命的坐到桌前。 楚暮亲手执壶给他添了杯茶:“本来想表现的强一点给你看,结果好像没发挥好,你介意么?” 谢庭月听到这话心弦一紧。 强一点给他看,没发挥好?你还想怎么发挥?装病吓唬人还是直接杀人? 想想梦里楚暮给他的感觉,之前商会楚暮断人手指的果断,有些事他一点都不怀疑,楚暮真干得出来。 今天外面发生了很多恶心人的事,比如谢茹,比如禾元奇,前者顺利阻止了,却罪不至死,只能送回家去,后者还没下手折腾呢,他自己把自己给折腾死了…… 就像斗志昂扬的要干大事,结果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人非常不爽。 楚暮该不会一直憋着口气,一直忍着脾气呢吧? 谢庭月小心翼翼的观察楚暮,怎么都觉得对方脸上有种压抑的不爽。 他心神一凛,茶也不喝了,坐到楚暮身边,抓住他的胳膊:“你淡定,千万不要激动!” 楚暮保持微笑:“嗯?” 夫人好像误会了什么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 楚暮垂眼看看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很满意,顺势调整笑容,变得略忧郁。 谢庭月面色肃穆:“我知道路离是你的挚友,但激动解决不了任何事情,打草惊蛇要不得,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好。”楚暮顺着谢庭月的手,又朝对方靠近了些许,修长手指没处放,干脆拿来对方一缕发丝把玩。 谢庭月根本没注意到楚暮的动作,感觉楚暮情绪稳定,放了心。 很好,激动对病情没有任何帮助,有那时间不如多动脑子思考。 “送客的时候,我看到二婶了,她仍然在紧张,担惊受怕太明显,不像假的,她大概真不知道禾元奇在做什么,”谢庭月率先开头,眉目凝重,“所以最坏的消息来了,你二婶应该不知道这件事,禾元奇背后另有他人。” 楚暮沉吟片刻,方才开口:“孙氏一直在给我下药。” 谢庭月瞬间炸毛:“她给你下药?为什么!” 楚暮都这样了,她还嫌人死的慢么! “那药不致死,只会让人一直昏睡。”感觉到这家夫人情绪不好,楚暮拍了拍谢庭月的背,“没事。” 谢庭月就呵呵了:“她就是不希望你好,不希望你插手任何事,安安静静的闭嘴,她这个掌中馈的才自在。” 说完这话,谢庭月反应过来,这事楚暮知道了,不但知道了,还一直没有昏睡,也就是说,楚暮对此回应了一些手段。 “你现在好好的,孙氏什么反应?” 楚暮就笑了:“她大概只感叹下人不得用,折了个人手而已,新的还没安插过来。” 谢庭月很服气。 不是楚暮的智商,是他的笑。他是怎么做到笑容这么完美优雅,同时又充满嘲讽的呢? “好,这件事我记下了,我会提防。”谢庭月看楚暮,“不过我觉得她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心思做这件事,因为禾元奇的死,她好像很介意。” 楚暮继续优雅又讽刺的笑:“正常,她若知道的多,会担心露馅,知道的不多,更会心虚,害怕有事找上门来。” 谢庭月又道:“禾元奇死的的确蹊跷,毒和之前茶杯里的似乎一样,难道他想杀路离不成,一时不慎,把自己也杀了?” 楚暮:“你记得商会那日,禾元奇拍下的药草么?” 谢庭月想了想:“蓝盈草?” 楚暮颌首:“没错,这个毒,就是蓝盈草。” 谢庭月皱了眉,蓝盈草竟有毒?它不是解毒的么? 楚暮看出他的疑问,为他解惑:“蓝盈草有解毒功效,本身无毒,生食都可,只有一种情况下,它会变成剧毒——焚烧成灰,灰烬有毒。” 谢庭月:“可我记得,蓝盈草这种植物很稀有,市面上很少流通,咱们这整个京城只怕没几株。” 楚暮话音笃定:“我查过,京城很多年都没有蓝盈草流通记录,最近十几年只上次商会有其形迹,被禾元奇买走了。” “可禾元奇买走蓝盈草是为了送给瞿齐……不对!”说到这里,谢庭月自己也知道不对了,“这草没送成,禾家商铺传出小道消息,说是丢了!” 被谁截了胡,还是被人抢走了? 别的不抢,只抢这蓝盈草,为的又是什么? “不,这蓝盈草并没有丢。”楚暮摇摇头,目光深邃,“我那日去找你了,记得么?我是从外面转过去的,亲眼见有人从禾元奇的下人手里,拿走了蓝盈草。” 谢庭月立刻就明白了。 这件事是禾元奇默许的! 不然为何草早早就丢了,那么晚才说? “带走这草的是谁?同禾元奇什么关系?” 楚暮摇头:“这一点,我亦不得而知。” 谢庭月皱着眉,心中非常震惊。 明明没什么用处,看起来是鸡肋的蓝盈草,为什么每每都在,出现的时间都这么暧昧?还有剧毒,杀人可见血封喉。 那上辈子蓝盈布的出现,是巧合?还是—— 他这一脚踩进来,进了什么了不起的大坑? 他不知道蓝盈布具体何时势起,最早什么时候制了出来,但他知道,他家这个布料铺子,因大婚意外就被林氏拿了去,后来卖给了禾元奇,这蓝盈布,也是因为禾元奇经营,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看都很危险啊…… 还有楚暮,为什么这么关注蓝盈草?可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楚暮顿了顿,解释道:“我因为生病,对各种药材有些好奇,尤其奇珍异草,书中看到蓝盈草本是意外,但接连几次,蓝盈草出现的太为巧合,似有似无与我们有联系……遂觉得不对劲。” “是啊……”谢庭月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一定得是蓝盈草,毒杀用什么不行,为什么一定是它?且这蓝盈草本身有解毒之效,有人需求,是不是意味着有人中了毒,需要它救命?中毒的是谁?” 楚暮摇头:“不知。” 谢庭月脑子里好像被塞了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害路离又是为什么?路离是官,跟商人的事不沾边,为什么要害他?” 楚暮仍然摇头:“不知。” 谢庭月:“那要不要提醒路离?或许这一切的源头不是私仇,而是别的地方。” 比如官场倾轧,国家利益…… 楚暮这一次点了头:“知道危机,才能更好的防御。今日时机不合适,我会尽快找他深谈。” “嗯。” 谢庭月喝了口水润喉。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头发……一直被楚暮握在掌心把玩。 看到那抹柔软黑色乖巧缠绵的在楚暮指尖游走,好像在撒娇,他红了耳根,一把拽回来:“说正事呢,严肃点。” “那……”楚暮低眉浅笑,饱含深意,“不说正事的时候,就可以不严肃了?” 谢庭月:…… “你你你——” 感觉自己在这方面着实没天赋,不是楚暮的对手,谢庭月招架无力,也不讲究什么话术了,直接下意识放话:“不许放肆!” 楚暮看着他,顿了一瞬,之后大笑。 胸膛鼓动,发自内心的大笑,相当愉悦。 那笑声清朗厚润,持续的时间很长,就好像……他很久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夫人说的是,”楚暮眸底明润,似乎装着整个星海,“若下次我想对夫人放肆——一定征先求夫人准许。” 谢庭月干脆转头,不去看楚暮的眼睛。 好讨厌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他总是输,总是没有任何气场! 偏偏还不能打不能骂,楚暮是个病人,经不住! 楚暮也是很贴心的,欣赏够了谢庭月的窘迫,回归正题:“所以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很关键。” 他其实心底有了个想法。 谢庭月同他总是很默契,眼睛一转,想到了一处:“禾元奇明显在帮人做事,他愿意这么做,一定跟对方有很深的合作关系,对方能给他带来特别大的利益。而禾元奇一死,禾家商铺群龙无首,必会乱一阵子,你说——这么多钱?会有人不动心么?” 楚暮眉眼颇深:“红尘皆俗人……若我是他,一定会出手收拢。但二人关系都在暗地里,插手接盘,定也会在暗中进行,不欲人知。” 谢庭月眉眼弯弯,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如果——我也插手去抢,逼的他不得不出来呢?”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只要对方有那么一丝丝贪财,他就能把他给钓出来! 而这世间,会有真正一点财都不贪的人,哪怕就在眼前,看起来非常容易? 什么蓝盈草什么陇青复,只要背后的人出来,几厢对比,就能知道真相。 “不就是商战?我也会!” 第35章 商战,我也会 只要是跟商业有关的事, 谢庭月就很敏感, 一边说着话, 脑子里就过着各种念头, 粗计划甚至已经出来了。 可是…… 房间安静片刻, 心思跟着沉淀下来,他后知后觉的发现, 楚暮给出的信息量有点多。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他自己是因为重生,知道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 两相对照,会有信息点,但楚暮—— 难道也重生了?! 谢庭月额头一麻, 神情陡然变化。 楚暮看到他眸起警惕,心叹自己的决定果然正确,有些话,不该这个时候说。 “夫人觉得呢?”楚暮缓声反问,看起来举重若轻,从容自在, 跟平日没什么两样, 实则袖子里的手已经握拳, 脑子里的弦绷紧,“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谢庭月心中大喊我怎么知道! 自己有亲身经历, 再匪夷所思, 也不会抗拒接受世间有另外一个人也重生的事实, 问题是……楚暮这么聪明, 再加上重生,简直能厉害到没边好么?自己在他面前几番表演岂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丢人不丢人?一准被看了好多笑话了! 楚暮是君子,看破不说破,可他难堪啊! 谢庭月耳根绯红,一定不是这样,不能是这样……万万分之一,楚暮真是重生的,那他自己这份绝对不能承认! 心中忐忑,正如重鼓敲击,楚暮低沉声音再次出现:“夫人知道的,好像也不少。” 来了! 谢庭月心中惊悚,不管楚暮是不是重生,已经怀疑他了! “我我,我那是因为聪明,多智近妖,体察入微,举一反三!” 脸红气虚,反驳的实在没有底气。 楚暮就笑了:“那在夫人眼里,我是个笨蛋?” 谢庭月差点掩面。 他已回神,明白自己刚刚是有点反应过激了。 楚暮怎么可能是个笨蛋?不提其它就说刚才,看起来他们两个一直在讨论商量,实则所有方向都是建立在楚暮给的信息点基础上,思维扩展也是楚暮起的头…… 明明人家才是睿智多思,多智近妖,体察入微,举一反三,他不夸奖佩服也就罢了,还怀疑人家能力,就因为别人厉害,怀疑别人重生,心眼是有多小? 嗯,他还把那些溢美之词放在了自己身上…… 多智近妖?他谢庭月? 感觉脸烧的慌,谢庭月找了个借口低头欲走:“那个,我去续点茶——” 却没走了。 那边楚暮压住他的衣角,修长手指顺便绕过他的发丝:“不过,我很愿意做夫人眼里的笨蛋。” 柔软发丝在对方手里转出任何形状,就像无力挣扎的自己。 谢庭月睁大眼睛看他,满脸匪夷所思。 楚暮微微倾头,低眉浅笑:“世人都说打是亲,骂是爱——” 谢庭月受不了了,脸爆红。 “你,你你本来就是个笨蛋!冷了不知添衣,渴了不知要茶,难不难受自己都不知道!”他抄起放在一边的毛毯,重重的,粗鲁的,严严实实的把楚暮裹住,“这是客观事实,跟打是亲骂是爱没关系,不许自做多情,给我好好珍重你自己的身体啊!” 楚暮这次没说话,乖乖的,配合的被他裹住,安静的抬眼看他。 谢庭月:…… 不说话,拿眼睛勾人更可怕! 这人眼睛真的很漂亮,像上好的琉璃,氤氲着潮汐,倒映着皎月星辰…… 就很气。 凭什么明明这个人在耍流氓,脸红的却是他啊! 楚大少爷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自己说过的话,不觉得羞耻么! …… 第二天,谢庭月去找了戚文海。 戚文海就在自家酒楼,亲自迎了出来:“我就知道你要来找我,这两天都没敢出门!谢二,我的好兄弟,来,里面请!” 谢庭月注意到,戚文海精神很好,很亢奋,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这是……“禾元奇死了,你很高兴?” “当然!人渣畜生,死有余辜,我没弹冠相庆,包戏台在街上热闹开戏已经很对得起他了!不知哪位菩萨神佛长眼开恩拯救世间,回头我必要去拜庙烧香——” 戚文海是真高兴,拍着谢庭月的肩,目光诚恳:“自从遇到了谢二,我这气运就一日比一日好,你可是我的福星!” 谢庭月想了想:“那日我家梅宴上的事,你全听说了?” 戚文海亲自接过下人奉上的茶,放到谢庭月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事,外面谁能忍住不谈?” 谢庭月微微蹙眉,斟酌着字眼:“那那位陇青复陇公子,你定然也听说了。” “这人我不认识,”戚文海正色,“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回去问了妹妹,她也不知道。” 平时全无交往,一点都不了解的人,突然出现并大力维护……护的还是自己妹妹,戚文海第一个意识不是感激,而是警惕。 “你有心了,我会注意他。” 谢庭月点了点头。 这世道女子生活不易,‘名节’二字就能拖累死人,他提这个本也是为了提醒,见戚文海记在心上,就放了心,转而说起正事,微笑道:“你既知我会来,应该懂我想做什么?” 戚文海笑眯眯,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禾’字。 聪明人不说暗话,谢庭月直接道:“所以你怎么想的,馋不馋?” 戚文海抄手,继续笑眯眯:“瞧兄弟你这话说的,那么大一块肥肉,谁不馋?” “哦——”谢庭月眉眼弯弯,“想啊。” 戚文海:“废话。” 商人逐利乃是本性,这种时候不下手,要么是自知实力不行,啃不下,要么是傻,看不到,他是不行还是傻,眼睁睁把肥肉推出去给别人? “我不动,也会有别人抢,壮大别家,不如壮大自己。” 说着话,他凑近谢庭月,低声道:“ 而且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首领什么脾性,手下就大半什么脾性,禾元奇最喜欢用下三滥的手段,聚集在他手下的那一帮也是为达目的什么都敢干的人,毁了很多商场规矩,叫人担忧的很。这一回你没想法,我都得找别人一起参详参详。 ” 谢庭月眸底有微光闪耀:“那就合作一把?” “合作!狙下禾家产业!”戚文海两眼放光,相当兴奋。 谢庭月垂眸,指尖在桌面轻点两下:“那咱们就该好好想策略了……禾元奇拜了穆家为干爹,如今他身死,手下产业群龙无首,穆家应该不会袖手旁观。这件事你怎么想?” 若论关系,禾元奇和穆家最为亲近,按道理,穆家应该就是站在他背后的人,但这样太明显,反而不大像。而且他仔细问过楚暮,路离和穆家同样没有任何仇怨,不应该引来这样的杀身之祸。 戚文海不以为这是个问题:“人脉是人脉,生意是生意。禾元奇背靠穆家,两家合作肯定深远,但禾家产业姓禾,穆家就算有些干股,也无法直接接手。这种情况本就是各凭手段,看自己本事,他穆家要是够强,干翻别人成功接了盘,我等没有二话,他穆家不济,让别人钻空子拿下了这些产业,也得低头认。商界有商界的规矩,咱们大大方方的走,一准不会有错。” 谢庭月嗯了一声:“那好,我也不喜欢恶性竞争,咱们就在这日头底下,光明正大的阳谋,体体面面的赢!” “正合我意!”戚文海抚掌,“谁像他禾元奇一样,整个一个下三滥!说吧,谢二,咱们怎么干!” 谢庭月想了想,问:“禾元奇的生意很多,最大的两项是酒楼和成衣铺,可是这样?” “没错,所以他才跟我对着干,跟你也过不去,同行是冤家嘛。”戚文海翻了个白眼。 窗外阳光正好,深冬的寒气掩不住人们脸上的笑,红灯笼红窗花悄悄出现在摊位上,进了腊月,已经有了年味。 谢庭月看着看着,突然打了个响指:“做生意好比战场,惯用路数很多,咱们这一次,就抢占市场为先,排挤为上,你觉得怎么样?” 戚文海拱手:“愿闻其详。” 谢庭月指尖滑过茶盂,眯眼微笑:“首先,我们集中兵力。战场上也一样,分兵做战没有一次不失败的,你我两家,渠道要共用,劲往一处使。禾家两大产业,咱们不用一起狙,先重点狙一个,再是其它。” 戚文海:“不分你我没问题!但谁先谁后?” “你的酒楼先,”谢庭月道,“我家那蓝盈布好是好,数量没办法一下做出来,你得容我缓一缓,最少半个月,才有余力一战。” 现在进了腊月年期,是销售旺季,过完年还有上元节,销售期且得火热一阵,他不会错过。 遂第一发,他帮戚文海一起应对酒楼争战,之后,再来布料成衣大战。 “然后是目标明确。” 谢庭月眼梢微抬,定定看着戚文海:“你的酒楼抢客户,抢市场,挤兑的禾家铺子没生意做,没钱挣,到哪儿是头呢?这场战争不可能只有一轮,也不可能第一次咱们就把对方整个消灭,斩草除根,遂不能心急。一旦达到预期的效果,对方酒楼无客,入不敷出,就可暂停转去下一轮。” 戚文海听懂了:“我们把他们家酒楼压得入不敷出,流水断裂,他们就会想办法从别的地方调,届时我们再搞另一个成衣铺大头,他们才不会防备……” 谢庭月微笑:“压住了,不要让对方绝望,让他们以为还有翻身的机会,再一点点敲碎这些机会——当所有产业链岌岌可危,没有任何流动资金营救,才是我们大面积收获果实的时候。” 戚文海:“具体方式呢?怎么吸引客人流,留住客人流?我家酒楼是几代经营积攒的老店,禾元奇也颇有些偏才,酒楼里的菜式也不差——” “你家是百年老店,最近还上了新菜式?”谢庭月看着戚文海,“在商品同质时,谁更有独特气质,谁就更能脱颖而出。你不必做的一切完美,只要在某方面最好,就会有死忠。” “还有增值服务。会员金卡可以用起来,登记顾客名字,开放先行存账业务,比如老客户可以在名下金卡上存一定银两,到店消费直接划账,还可享受折扣……” 谢庭月想着《大国经济》里的内容,提出了很多条建议,比如买赠,比如积分,太多吸引人们眼球,又能捆绑客人的方法。 这些招数哪一条都很新鲜,广而告之,不愁人们不感兴趣。 戚文海家的酒楼消费偏高档,一向是人们追捧的存在,现在各种优惠算在一起是便宜了,但人们蜂拥而至,数量可观,利润也一定可观,不可能亏本。 “我们做主动方,主动在哪里出击,就决定了战场在哪里,”谢庭月双手交叉,眼梢微眯,“未开始时,消息不要提前放出去,要出其不意。我们的奇袭方向让对方越想不到,越迅速越秘密,我闪的行动就越顺利,对方就会越混乱,失去勇气。” 戚文海:“我们不可能一下子就把客人全抢过来,他们也可能学会我们搞同样的手段。” “你不是知道禾元奇的仇家?拉他们过来打个围。”谢庭月笑得像只狡猾的猫儿,“有道是画猫画虎难画骨,他们能学,我们就不能进阶了?而且——” 他微微倾身,看着戚文海:“我们占着一个最大的优势——禾元奇死了。” 没有领头羊,队伍人心容易散,临近年节,万事讨口彩,客人们买东西也要讲究一个吉利,只要他们稍稍引导,有更好的,为什么委屈自己去禾家铺子? 戚文海抚掌,两眼放光:“妙啊!只要咱们不掉链子,压的他们日日亏损,没了流水,我再找几个催帐的催一催——” 都说做生意的巨贾身家多少多少,多么多么厉害,其实大部分款项都压在货款和投资方向,钱庄也不一定有多少存银,贷银欠账倒不少,现款肯定是没多少的。 他们只要搞的对方流水断裂,债主上门,再加一定的舆论逼压,谁能不急,何愁不倒? 谢庭月再次提醒:“往下发的命令,越少,越简单越好。决策之事有你我,说的太明白,下面人反而会不理解。” 不理解,可能引发出误会或事端,直接听令行事,不带脑子,在这个局里要更方便。 戚文海点头:“好!” 谢庭月:“还有最后需警惕。得手禾家产业不是最终,胜利果实需要巩固,怎么保住不被别人觊觎,驯服下面人,将新的产业整合安排,吸引更多更高质量的客户,挣的比以前更多,才是更大的挑战。” 戚文海还真是没想到这个,嘶了一声,摸着略疼的牙根,坏笑:“好啊谢二,你可太坏了,我才想怎么展开做事,你已经想赢了之后怎么办了!” 谢庭月拎着茶盅:“不应该么?很多余?” “不多余不多余 !”戚文海哈哈大笑,“就该这么干!” 谢庭月:“作战是投资,胜利是利润,所有一切都需要缜密计划和充分准备,最新的消息,实时的策略调整,准确的计算,合理分配各种资源……戚文海,我们还需要几个好的账房先生。” “我来准备!”戚文海想了想,又反了口,“都是我的也不好,还是从楚大少那里借两个,大家一起方显公正,是你跟你屋里那位说,还是我去谈?” 谢庭月怔了一瞬,不是谈生意上的事么,怎么又扯上了楚暮? 戚文海颇有深意的挤了挤眼睛,很贴心的拍了拍小伙伴的肩:“我知你家情况,有那么个继母,必没什么贴心好用的人,你那楚大少就不一样了,别看他病着,手下都忠心的很,听闻有秘密家产在握,全部都自己打理,定有顺手的账房先生。你要抹不开脸面,太害臊,我就去帮你说——” 害臊? 为什么要他害臊!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谢庭月倔强的婉拒了小伙伴的好意,同时利落的转移话题,“方才说的,都明白了?” 戚文海郑重点头:“明白,就这么狙它!” 这一次,谢庭月和戚文海为整个京城商界奉献了一场规模宏大,精彩纷呈的商战。 战争轰轰烈烈打响,戚家酒楼各种增值服务,新型客户体验出来,吸引人们视线的同时,把客户绑得死死。不管图价格,还是图服务,首选都是戚家。 禾元奇出了事,禾家酒楼本就客户量大幅度削减,各掌柜对此也做出了各种应对,可惜,干不过戚家那些花头。 对手抢先一步,自己就落后一步,再加上群龙无首的内讧,各种债主上门,流水眼看着减少到入不敷出,损失怎么会不大?学戚家花头吧,学不来太多精髓,而且你学一样,对方就上一样新的,只要你没脑子想不出来新招,就永远落在后边! 眼看着酒楼撑不住了,转去调别处的银子吧,成衣铺子又遇上对头了。 谢庭月,蓝盈布。 人家规模也没多大,硬生生凭着各种花样的蓝盈布,各种高中低档不同服务,包揽了年节近七成的客户! 口碑还爆了! 成衣铺子开始倒霉,重复酒楼的遭遇…… 商界无秘密。 有心人很快就知道,所有一切都是谢庭月计划,联合戚文海做下。经这一次,谢庭月一战成名,成为商界上不好惹的存在! 谢庭月本人却很淡定,一直在耐心等待禾元奇背后的人出手。 两项最大产业,无法周转,资不抵债,想要保住,就得投入更大的资金。 背后那位主……还忍得住么? 再不出手,这些东西可是我的了。 …… 谢庭月这边正忙的时候,那边谢庭星进了楚家。 左腿上绑着夹板,一脸憔悴,被下人扶架着走进去的,好不可怜。 第36章 X感你弟,在线争宠 谢庭星, 过完年才十一岁,抽条的年纪都没到, 还是个孩子。 小孩腿上上着夹板,行路困难, 眼眶红红强忍着不哭的样子, 比闹闹嚷嚷还愁人。 特别让人心疼。 本来按规矩,他进楚家该要先拜会长辈,向长辈请个安, 话传进到内宅, 老太太以病人不好挪动的原因,说一家人无须讲究这些, 直接把人送去了楚暮院子, 还让人拿自己的名帖去请大夫一并送过去。 你说不重视, 人家样样体贴, 一切以你身体为上, 还给你请大夫;你说重视, 老太太大张旗鼓的做了好些事, 偏偏没见你。 到底是人前面子做足,还是真心给尊重,自己品。 谢庭星眼珠子转了转, 哼了一声,沉着脸去了楚暮院子。 想到马上要见哥哥, 他揉揉脸, 压去眸底戾气, 用力把眼睛挤的雾蒙蒙,顺便揉皱衣服,营造出可怜弟弟需要爱的抱抱,不然就站不起来的形象,一步一缓的进了门。 被下人搀扶着坐到椅子上,不过片刻,就听到门外传来声音。小孩立刻手放到眼边准备好,大型卖惨求怜爱现场蓄势待发。 “星儿,这是怎么了?”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不是哥哥,是要抢哥哥的讨厌鬼。 谢庭星好不容易培养出的表情僵在脸上,愤愤甩手回头:“怎么是你!我哥呢!” 真是浪费感情! 楚暮:“不在家。” 谢庭星放弃了表演。 他才不会在讨厌鬼面前哭。 他上上下下看一遍楚暮,翻了个白眼,转头喝茶:“先前外头传的那么厉害,我以为你快死了呢,现在看倒还行,且得祸害别人一段时间,你这人可真没眼色。” 小孩说话很凶,带着锋利的攻击性,但观察动作很仔细,好像在确认什么…… 楚暮很擅长观察这件事,尤其会寻找隐藏在别扭底下的关心。 这一点,兄弟俩稍稍有些相似。 “还要多亏你哥哥细心照顾。”不回刺一下,不是他的风格。他要真感谢了,小孩反而会不自在。 果然,谢庭星立刻炸毛:“你少得意,我哥哥最喜欢的是我!” 楚暮眼梢扬起,小崽子这么有精神,上着夹板的腿动了一下,幅度那么大都没喊疼,显然这伤还好,不太重。 谢庭星相当愤怒:“从小到大,我哥都只喜欢我一个,心里头放的只有我!照顾你是因为道义,是义气懂吗,才没有把你放在心里!你少自作多情!不信你瞧,一会儿他回来看到我这样一准心疼死!” 楚暮眼睛微微眯起:“所以——你的人生目标,就是让你哥哥为心疼你而死?” “你瞎说什么!”谢庭星气的都结巴了,“我,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小孩皱着眉抿着嘴,有点委屈,他就是想让哥哥心疼心疼自己,撒个娇,卖个乖,才没有想累哥哥!可这讨厌鬼说的也没错,哥哥心疼自己,看到自己的伤,一准会难受…… 再看楚暮表情……那讨厌鬼老神在在喝茶,见他看过去,还眉眼弯弯,笑容优雅又君子。 假仙! 谢庭星算是明白了,这讨厌鬼故意的,故意这么说的! 亲人之间撒个娇算的什么事,哪用上升到这种高度? 奸诈! 大人的世界太肮脏了! 他气哼哼转头,也去喝茶了。 楚暮:“腿怎么了?” 谢庭星凶巴巴:“不要你管!” “不用我管?”楚暮再次眯眼,声音又低又缓,裹足了深意,“是想让你哥哥为你操心?” 谢庭星很想大声说是,他就是想哥哥了,想跟哥哥撒娇,有什么不对!但讨厌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的行为实际上是在给哥哥添麻烦,让哥哥受累。 小孩觉得在楚暮面前各种没面子,一直在输,他只是无辜的小孩子,为什么要欺负他! 楚暮:“被人打的,还是自己摔的?” 谢庭星抿着嘴,憋的眼睛都红了,没说话。 房间内气氛凝重,安静无声。 谢庭月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看到弟弟上着夹板的腿,谢庭月大惊:“这是怎么了!” 小孩眼圈就红了。 这时候根本不用培养什么感觉,看到哥哥,立刻委屈的想哭。 他还是大剌剌摆摆手,努力收起眼眶内湿意:“没事,就是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腿好好的,没断,也不怎么疼,大夫怕事,非得给我上个夹板才安心,过两天就能卸了。” 自家弟弟什么德性自己最清楚,淘的没边,谢庭月不放心,过来亲自检查谢庭星的腿。 小孩顺势抱住哥哥的腰,还轻轻晃了晃,脸红红:“哥……我真没事。” 然后就看到楚暮看着他,笑容特别温柔,特别……满意? 谢庭星瞬间就炸了。 他想起来,今天过来就是想跟哥哥撒个娇,让哥哥疼一疼,顺便看能不能赖在这住下,腿伤的事肯定不会跟哥哥说实话,不让哥哥担心,但有了之前的对话,就好像他这份懂事是讨厌鬼教的似的! 明明他本来就是最懂事最乖的弟弟! 奸诈!!!太奸诈了!! 还有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爽了! 我自己的哥哥,我愿意怎么抱怎么抱,愿意抱多久就抱多久,轮不到你不爽! 谢庭月没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火花四溅,仔细检查了弟弟的腿,的确没有骨折,就是肿的很厉害,淤青很多,抹了药油,味道有点冲,按两下小崽子也没喊疼,应该还好,伤势不太重。大夫给上夹板,大概也是发现小孩太调皮,以免再有意外。 “哥……我好想你了……” 谢庭星朝楚暮挑衅的扬了扬下巴,头扎进谢庭月怀里。 谢庭月揉着弟弟毛茸茸的头,心里一片柔软:“嗯,我也想你了。” 小孩脸红红,享受又害羞。 视线流转间发现楚暮在看,笑的还越来越深,眼睛都黑的发沉了,一点也不怕的瞪过去:嫉妒不死你! 谢庭月揉够弟弟,扶人坐好在椅子上:“饿不饿,给你下碗面好不好?” 小孩有点害羞,又忍不住双眼发亮,充满期待:“哥哥给我做么?” “嗯。”这一看就是想吃了,谢庭月拍了下弟弟的肩,和楚暮打过招呼,就出去了。 生母嫡母先后过世,带着弟弟走到今天,谢庭月并不觉得苦,只是不知不觉间,养出点‘老母鸡’的性子,爱照顾人。他不会做饭,弟弟小时候不懂事,眼馋别人家娘亲亲手做的手擀面,他狠了狠心就学了,至今也只会做这一样,好在味道还不错。 弟弟受了伤,哄一哄很应该。 谢庭月离开房间,谢庭星立刻跟楚暮炫耀那过去的故事,哥哥如何如何疼他,如何如何为了他,一个大男人下厨做饭,练出了超好吃的手擀面:“怎么样,你没有吧?” 楚暮还没真没有,但他不会认输,依然微笑从容:“你哥哥给我做时,不会让你知道。” 不管语气还是传达出来的情绪表达,都更加私密。 谢庭星……谢庭星差点气成河豚! 楚暮指尖轻敲桌子:“说吧,你这腿,谁干的?” 谢庭星抿唇,头别向一边,不说话。 “不同我说,是要同你哥说?还是——”楚暮冷笑,“自己单腿蹦着去解决,然后被别人揍的更惨?” 谢庭星气的双手握拳,仍然没说话。 楚暮:“把事说与我听,我会适当斟酌,不要让你哥哥操心。他近来忙的很,眼圈都青了,你方才应该也看到了。” 小孩吸了吸鼻子:“你帮我,我也不会认你做哥夫的!” 楚暮轻笑,一派气定神闲:“不需要,我做的一切本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你哥哥。再者,你叫不叫认不认都没关系,因为我就是,事实无可更改。” 谢庭星眼睛瞪得溜圆,感觉自己又输了。这个讨厌鬼真的太可恶,可恶可恶!明明自己才是跟哥哥羁绊最深,感情最深的,到他面前却总是显的矮了半截! 小孩憋着气,哼哼:“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没同人打架,这伤真是摔出来的,但摔之前,我被人套上了麻袋,没看清路,摔完掀开麻袋,推我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楚暮:“可有怀疑的人?” “我只跟那禾家小胖子向来有仇,隔几天就会干架,他叔叔近来又死了,还死在你家梅宴,我哥哥亲自操持的,他能看我顺眼?”说到这里,谢庭星瞪了楚暮一眼,“所以这事你也有份,帮我是应该!” 楚暮笑:“弟弟说什么都对。” “谁是你弟弟了!”小孩继续瞪他,“但我也只是这么猜测,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什么都没看见,并不能确定就是他干的。” 楚暮:“好,此事我会去查。” 谢庭星:“那你只管查事实真相,我的恩怨私仇我自己解决!” “刚刚不还说这件有我的份,怎么转眼又变私仇了?”楚暮轻笑,见小孩有点急眼,才道,“也好,主意你自己定,想不到可以来问我,我给你备上帮手,你若有能力自己办事,自是用不上,不管他们就好,不小心又着了别人的道——就别怪我插手了。” 小孩想了想,应了:“好,一言为定!” 二人击掌,“啪啪啪”三声,盟约成。 正事说完,楚暮甩了张帕子过去:“擦把脸,男子汉大丈夫,少哭一点,会比较有气质。” 谢庭星恼怒:“你懂什么!知道哭了没用的人才不会哭,我这是有人疼,是生活幸福的象征!” …… 谢庭月端着热气腾腾的面上来,又是新一轮‘争宠’。 谢庭星拍拍身边的座位:“哥哥坐我身边好不好?” 淘的没边的弟弟难得软软的乖乖的,委屈又可怜,谢庭月很久没遇到了,老母鸡的心态上来,各种宠。他不敢坐到了弟弟身边,还亲自给弟弟布菜,差点捧着碗喂了。 一边做这些事,还会说:“你是男孩子,不能太娇气,哥哥不能太宠你。来,这个青菜吃一口,不准挑食。” 楚暮:…… 长随秦平也为自家主子担忧,夫人对弟弟好像有些溺爱啊,这小舅子不好处。 楚暮并没有像上次一样积极表现,给谢庭星布菜什么的,毕竟他是大人,手段并不单一,花样能轮着来。 他默默吃自己的饭,但胃口不太好,只两口,就放了筷子,脸色还不好看,白的有些过分,唇色也非常淡。 谢庭月看到了,很担心,坐过来探他额头:“可是又不舒服了?” 小孩火辣辣视线瞪过来,直逼楚暮:奸诈! 你还故意往我哥手上靠!不要脸! 然后小孩就开始表演了,他伸长筷子夹远处的菜,怎么也夹不着,眼看着就要叫哥哥—— 秦平迅速上前,把这道菜换到了他面前。 谢庭星瞪着他,眼珠子都快出来了。 就你机灵! 就你会看眼色! 就你闲! 秦平笑眯眯:“舅少爷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小人,夫人顾不过来,还有小的们呢。” 得到了楚暮投过来的赞赏眼光。 谢庭星看到眼睛都直了,一丘之貉啊这是!这小厮就是得了讨厌鬼示意这么干的! 阴险,太阴险了! 楚暮得了夫人关怀,十分受用,提议道:“弟弟难得上门,正好又放假了,腿伤不方便,不如在家里小住些日子?” “可以么?”谢庭星十分意外加惊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还没发力,机会就来了!小孩赶紧放下筷子,拽住谢庭月袖子晃了晃,眼神充满期待,“哥——” 能天天和哥哥见面!顺便还能看住那讨厌鬼,不准讨厌鬼做坏事,欺负哥哥! 谢庭月却蹙了眉。 虽说楚暮在家中地位不一般,只要他没意见,家里一定不会反对,但——“不合适,星儿还是回家吧。” 谢庭星眉眼眼看着失去光彩,耷拉了下去。 失望间,看到讨厌鬼沉色瞳孔里似乎滑过一道流光,就像一只狡狐,正在打什么坏主意…… 小孩心里咯噔一下。 然后他听到楚暮对哥哥说:“正好我近来身体不错,时间也宽裕,听闻弟弟功课不太好,你若信得过我,让我代几日师长如何?小孩子心思活,你让你家妈妈掬他在你家读书,不如在这里,能学到东西,还能看到你。” 谢庭月立刻反口:“好,稍后我亲自去请见祖母和母亲,允星儿在家里小住。” 弟弟的功课一向是他心中不能承受之重,太烂了,楚暮愿意教当然好!外面人人都夸楚暮君子风雅,不只是相貌性格,占大头的其实是学识。 楚暮因病极少走动,最喜看书,刚好楚家业大,藏书颇丰,楚暮曾跟有名望大儒清谈,得夸赞无数,教谢庭星简直易如反掌,甚至有些浪费。 谢庭月切切叮嘱楚暮:“星儿不成器,教不会也没关系,要紧的是你自己的身体,他若不乖,你随便打,要是抹不开面子,直接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谢庭星感觉自己的屁股隐隐作痛。 他哥说的这话绝对是真的! 哥哥疼是真疼他,揍起来也是真揍,一点也不留手,尤其因为功课时! 小孩单腿站起来,一脸肃穆,为表示自己是个坚强的大人,都没扶桌子:“我想了想还是太打扰,没这样的道理,我还是回家吧……” 话还没说完,他就见那讨厌鬼握住了哥哥的手,笑容特别温柔:“我会好好照顾弟弟,你放心。” 弟弟个毛线! 谁是你弟弟! 别叫那么亲热! 再看哥哥,已经‘十分亲切’的看了过来:“还不说谢谢?” 这表情,这眼神,简直在说:你敢跑试试? 小孩怂的一抖,感觉健康的那条腿也站不住了。 楚暮那讨厌鬼还火上浇油,‘十分意外’的问:“弟弟这……难道不喜欢读书?” 小孩搓了把脸,脸色严肃的像赶赴法场的烈士:“不,我爱学习,功课就是我的命。” 楚暮笑容怜爱(怜悯):“看来以后,我们会相处的很愉快。” 小孩看了眼自家哥哥,咬、牙、切、齿:“当然!” …… 接下来禀告长辈,给弟弟选院子,收拾房间,又是好一番忙碌,谢庭月回到房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楚暮仍然在灯下等他。 手上执着书卷,眼睛半眯,像是等的太久,睡着了。 谢庭月小心走回去,轻轻拿下他手里的书。 楚暮睁开了眼睛。 “抱歉,”谢庭月笑,“我弟弟……麻烦你了。” 刚从睡梦中醒来,楚暮眼梢微翘,有些慵懒,声音也有些哑:“你弟弟就是我弟弟,谈不上麻烦。你放心,我们会相处的很好。” 谢庭月看着楚暮眼睛,很久才又说话:“可是你的样子……并不像开心。” “与此无关,”楚暮很坦诚,“我做了一个梦,确实不大能让人高兴。” 谢庭月坐到他身边:“什么梦?” 楚暮垂眼:“我很想知道……哭泣,是什么感觉。” 小崽子有点闹,但有句话说的对,会哭,会撒娇,是因为知道有人心疼;知道不会有人管自己,就不会哭泣撒娇。 楚暮:“我从记事起,就不会哭。” 谢庭月有些意外,所有人都知道,楚暮的病是胎里带来的,但记事起不会哭……得受了多少罪? “我也从不会醉,饮多少都一样,或许……是因为生病,体质生了变化。”楚暮眼神很安静,“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会觉得轻松么?会心灵受到慰藉,轻飘飘,忘记所有痛苦?” 谢庭月心尖一紧。 突然很心疼楚暮。 哭泣和大醉,很多时候是发泄情绪的手段,楚暮不可能没有积攒的情绪要发泄,他只是……不会。 他拥有别人很难学到的坚定,睿智,通透,可别人轻而易举拥有的东西,他却没有。 知道哭泣没用的人,不会哭,知道身边无亲友可靠的人,不会醉。 楚暮握住谢庭月的手,眸底似有潮汐起伏:“你可以教我么?” “这没什么,”谢庭月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就是人性脆弱,偶尔想要撒个娇而已,拥有不见得特别珍贵,没有也不见得是遗憾。咱们人活着,本就不断面对得到与失去,很多时候前者是后者的引子,你不会哭泣,但你因此得到了坚韧与强大,别人恣意沉溺哭泣撒娇,却失去了十分珍贵的成长时间。” “四季流转,皆是上天馈赠,你能赏梅花风骨,也不要羡慕别人拥有夏花香气,每一种都是很好很好的,只是大家美的不一样。” “人生百味,没有谁能全部拥有得到。楚暮,在我心里,你已经很优秀很优秀。” 楚暮看着眼底满满都是他倒影的谢庭月,心柔软的一塌糊涂。 他一直都知道,谢二不一样,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那夫人只做冬日红梅,好不好?” 谢庭月:“嗯?” 楚暮修长手指轻扶他的脸,声音很轻很轻:“因为我只能赏梅花风骨,你若变成夏花,我便找不到了。” 第37章 密道 夜有小雪, 安静挥洒人间,簌簌,微寒。 凉风拂过窗外枝桠,拂起床前幔帐,有人起了身。 谢庭月睡的很熟, 右手握着拳抵在腮边, 乖巧的像个孩子。感觉到身边轻响, 他修眉蹙了蹙, 下意识伸左手摸了摸身边人—— 楚暮递过一只手去。 谢庭月安了心, 眉间舒展,呼吸再次均匀。 楚暮微微俯身,一个轻吻落在谢庭月指间, 视线久久流连, 怎么都看不够。 这是他的夫人,只属于他,带着寒梅的风骨和幽香而来, 不畏冷, 不怕寒,愿意和他誓盟白首,永世相伴。 “我大概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小子……” 人世间打滚一遭,他不是傻子, 那些道理不是不知道, 不是不明白, 可谢庭月说的, 他就是想听,就是听不够。书上说,男人适当示弱可以引夫人心怜,果然没错。 楚暮倾身亲吻谢庭月额头。 夫人,说过的话可要算数,答应了嫁给我,就是一辈子。 窗外遥远寒空有夜鸟长啼,冷风顺着窗缝钻进来,微寒。 楚暮把谢庭月的手塞回被子,替对方理了理脸侧发丝,方才下床,将幔帐密密整理好,悄悄走出房间。 身体久病,他走的很慢,姿势也不好看,坚持到外间坐到轮椅上时,呼吸都变的很快,但他已然能站起来走路。 “呼——” 楚暮捏了把自己的腿,低笑:“还是要继续努力啊……” 打开房门,长随秦平已经在外面等。 “主子。” 楚暮嗯一声,放开转轮椅的手,让秦平推着:“走吧。” 廊外细雪簌簌,伴着淡淡冷风,明明是和以前一样无尽寒冷的夜晚,今日却因为心中某个人,变得温暖,变的眷恋。 “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连声音都比往日更温柔优雅,这在没外人的往日是很少见的。 秦平注意到自家主子心情不错,胆子也大了几分:“回主子的话,都办好了,很顺利。可您帮了夫人,为什么不说出来?” 悄悄避着人吩咐他,暗里地里给夫人的商战各种帮忙,夫人哪个放出来的消息没响,他就敲个重锤把人引过去;夫人下一步需要用到谁,偏这人没在,他就帮忙把人找回来,务必让夫人用的时候顺手;所有钱庄都打了招呼,只要夫人有用,全力帮忙…… 连戚文海那个八竿子打不着一边的,因为这次同夫人合作,有什么需要,他们也当上宾,好好在侧提醒帮助着。 可夫人太忙,主子做了这么多,又都在暗处,根本没看到啊! 楚暮笑声伴着雪,清润温朗,十分愉悦:“我不帮,他也会成功,只是时间长一些。” “小的也是觉得夫人厉害,一准能行,有点没必要……”秦平还是不明白,“可帮都帮了,自然得让人知道,您之前说过的,施了恩不说,别人怎么找过来回报?”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照主子对夫人的这个热乎劲,瞧着都不知道怎么讨好卖乖了,这么大一个机会,放掉多可惜? 楚暮眼梢斜过去:“夫人是别人么?” 秦平哪敢说是,立刻摇头。 特别大力。 这么个大个子硬生生表演拨浪鼓,也是很卖力了。 “他很好,有能力做好自己的事,不用我插手,我若非要表现,反倒是信不过他。我只是——舍不得他太累。” 男人都有在自己领域的征服欲,谢二如今对他又还没—— 楚暮非常不确定说出来的效果,以谢二性格,肯定会说一句感谢,但心里未免也会有遗憾。而他此生永远,都不想谢二遗憾。 “你不懂。” 楚暮幽幽叹气,充满别样忧郁,就像在说,都怪我的夫人太聪明,太让人转不开眼。如果娇娇软软软,折到小小一只,时时塞在我怀里由我护着捧着,该有多好。 秦平:…… 他是不懂。感觉还有点撑,好像被硬塞了门口大黄吃的狗饭,好几盆。 可今晚并没有吃宵夜啊…… 庑廊到了尽头,便是书房。 楚暮敛了神情,平心静气:“谢庭星的事,你亲自去吩咐,他心里该是有了什么主意,小崽子需得多历练,你吩咐好了,先让他蹿,只一点——务必把人给我护好,少一根头发,你和所有人一起领罚。” 秦平肃容:“是!” 轮椅稍停,秦平将墙上壁灯转了一下,书架墙突然划开,露出一条密道,密道两侧燃有烛光,灯火通明。 秦平推着楚暮往里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狭长密道慢慢变宽,再慢慢的,由安静到有声。 无人喧哗,人数也不尽多,只是所有人都在忙碌。 阅读各种纸片,分析誊抄有效信息,再整理成卷宗,分门别类归档放好…… 每个人都很忙,只在楚暮轮椅经过身边的时候,束手行个礼。 楚暮去往最新消息的柜子,看了几卷,修眉微蹙:“‘根苗’还没找到?” 秦平有些为难:“不大好找。咱们这地方才建好,根基尚浅,初期消息收集有些吃力,再者‘根苗’二字,方向性指引略差。” 怎么听都带着乡土味道,难不成要找的是个农人? “是我心急了。”楚暮垂眼,“尽力寻吧,慢一点没关系,但不能疏漏。” 秦平:“主子,这个‘根苗’——很重要?” “非常重要。”楚暮神情深敛,“连我也仅仅知道这两个字,不能提供更多的信息,你便该知它有多深了。” 秦平:“是。” 楚暮修长指尖轻轻点在椅靠:“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必须查清来龙去脉,尤其‘根苗’出现的最后位置,更须警惕。传话下去,所有人都当谨记,不暴露自己是第一要务。” “是!” 秦平回着话,看到一边卷宗,想起一事:“府内二太太因禾元奇的死受了打击,近几日颇为安静,还需要继续监视么?” “继续。” 楚暮眯眼:“我总觉得,我这位好二婶,还会提供更多精彩表演。” …… 翌日。 谢庭月把弟弟领到房间,挥退所有人:“现在没人了,你的腿怎么回事,说。” 谢庭星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就是不说话。 不但不说,还撒娇卖乖,抱住哥哥的腰晃啊晃,哥哥稍稍有不悦的情绪,他就立刻哎哟哎哟喊腿疼。 谢庭月面无表情的屈指弹上弟弟额头,特别重。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才十岁,不是你操心的时候。” 小孩捂着额头抗议:“我马上就十一岁了!” 谢庭月就笑:“看来哥哥之前的话,你是全忘了。” 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笑意完全没深入眼底,十分可怕。 小孩缩了缩:“没……我没忘,哥哥说我还小,想事不周到,万事要跟哥哥商量,淘气出了事不丢人,求助哥哥也不丢人,想什么事都自己扛结果越扛越烂才丢人。我有哥哥做依靠,是我的福份,我的底气,就该大大方方的用,总想自己单干,是生分,会伤哥哥的心,岂不是直言告诉哥哥以后不能依靠我?” 谢庭月横眉:“知道还不说实话?” “我不能说!”小孩知道骗不过哥哥,眼珠子一转,干脆拖人下水,“是那楚大少嘛,很想表现的样子,他身体不好,非要帮忙,我若不答应,下了他面子惹了他伤心,日后病更重可怎么好?只有说与他了。” 反正那人不是什么好人,这些也是实话,锅甩过去刚刚好。 谢庭星越说眼睛越亮,越说话越顺溜,到最后简直是理直气壮:“哥这件事你可千万别插手,男人的面子很重要的,尤其在妻子妻弟面前!你直接去问,就是在怀疑他能力不足,他气吐了血,还不得你照顾?虽然我在这里能搭把手,可伤了的心很难好的!” 谢庭月差点都气笑了。 自己手把手带起来的弟弟,心里转什么主意他能不清楚?这是故意拿话堵他呢! “你不是讨厌楚暮,盼着他死?” 谢庭星一愣,立刻又陪笑脸:“这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么……不管怎么说,这亲已经成了,总得先好好过日子,死死活活的,是以后的事……” “就你机灵!”谢庭月狠狠戳了戳弟弟的脑瓜,“这次就先放过你,以后有什么事必须先同我说,知道么?” 谢庭星不敢跟他撒弥天大谎,楚暮一向聪明理智,只要知道了这件事,就会提防,不会出什么大事。 自己也太忙…… 想是这样想,谢庭月还是有些愧疚,出门前,亲自把熊弟弟托付给楚暮:“熊孩子欠管,不能惯着。” 楚暮颌首,微笑招手让谢庭星过来。 小孩被他笑的头皮发麻,在哥哥看不到的角度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转身笑眯眯和他一起摆手送别谢庭月:“哥哥别太累,早点回来哦——” 一大一小俱都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很让人放心。 谢庭月挥挥手,走了。 他不知道,在他背影在院子里消失的一瞬间,谢庭星立刻从楚暮身边弹开:“少装模作样,小爷会怕你?不就是念书么,来!” 楚暮笑的更加温柔优雅,还亲自引路:“书房在这边。” …… 谢庭月直接到了戚文海的酒楼。 战场还在继续。 前战打响,因为耳目一新的竞争手段,一切都很顺利,效果非常好,但事情哪会没小波折,每日里总会发生些小事,需要他们决断。 时间一天天过去,禾元奇几个酒楼生意大受打击,元气大损,他的靠山穆家没有下场——也不是完全没有,试探着下了次水,见干不过,别人没给面子,就聪明的收了手,坐侧静观。 他和戚文海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京城百姓一顿狂欢,商界却是一片安静,静水深流。 有人按不住,蠢蠢欲动了,但真身未出,谢庭月抓不到人,只能静待后续,机会到了再看看这位的庐山真面目。 自家生意这里,谢庭月去看了沈三娘。 沈三娘平日不爱出门,也不怎么爱说话,但一要说话,就是个干脆爽利的性子,她知道谢庭月见她是为了什么,当下就表了决心:“我一个寡妇,带着孩子老娘,去哪里讨生活都不容易,嫁人的事我是不会想了。二少爷心善,最护底下人,我心里都知道,这辈子没别的念想,只愿凭着一身本事报答二少爷一二……” 谢庭月知道她又在说当年那根救命参:“那我可得大便宜了,一支参哪如三娘你的手艺值钱?日子还是要好好过的,你在这里,能日日开心就好,哪日有了更向往更开心的生活,自当去求,没一辈子绑在哪里的道理。你放心,不管你在我这里还是以后嫁人,我都不会亏待你。” “二少爷无须说这许多,我都懂……”沈三娘帕子沾了沾眼,知道谢庭月贵人事忙,不好耽搁,也不好跟她这样的下人说话太久,免的引来闲言,直接说起心中疑问,“那禾老板之前一直穷追猛打,想要纳我为妾,后来突然出事,就没再提这件事——” 人死了,自然不会再提。 但谢庭月感觉对方说的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没打断她。 沈三娘便继续:“我感觉不是因为人死了才没再继续,那媒婆得了禾老板的钱,禾老板一日不松口,她就会一日不断,可她不来的那日,正是出事的日子。” 媒婆都是一大早就来,她不来在前,禾元奇身死在后。 “我知道他求娶我并不真诚,但如此作为,我想不通,像是有什么更深的隐意。” 沈三娘有点担心。 两家是生意对头,她担心禾元奇是不是藏着什么坏,这事对二少爷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但这话不好说,她一届寡妇,有什么资格能力担心二少爷的正事?遂一直藏在心里,待谢庭月来了,这才亲口同他说。 话说完了,她就福身行了个礼,告辞了。 二少爷聪明,她做到她能做到的就好。 谢庭月沉吟,也感觉有点不对劲。 一般人死的突然,之前安排过的事不会立刻停下,先停下再死是什么道理?就好像知道自己要死似的。 抑或是—— 有了别的计划,用不着媒婆了? 心思转动间,来回在‘安排’,‘死亡’两个词上跳动,谢庭月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和戚文海,禾元奇,楚家和路离都有关系…… 不行,他必须回家,和楚暮商量 ! 第38章 这肮脏的大人世界 谢庭月想起了上辈子一桩案子。 没有他参与, 其文海和禾元奇的矛盾也一直存在并越来越激化, 朝对方下死手几乎是注定的结果。没他帮忙,戚文海有些势弱,再加上妹妹的遭遇, 他很难干过禾元奇, 最多只是抗衡。 上一世, 两家打起了人命官司,因这事曲折离奇, 市井人人称道,传播范围很广, 他也就知道了。 戚文海没太多帮手,禾元奇却不少, 使银子使人脉, 官司送到了路离面前, 因证据暧昧, 一时难决, 争议颇大。中间路离好像出了什么事,不能再继续断案, 案子易手,最后结果判定,禾元奇胜。 戚文海因此事大受打击, 一蹶不振, 路离官声受损, 唯禾元奇春风得意, 生意节节高。 这一世……有没有呢? 谢庭月脚步一转,没直接回家,而是去找了戚文海。 戚文海得到他的信就去问了,结果衙门里还真是有这桩案子,就是禾元奇死前两天安排的,后来他突然死了,没人催问案情,告状的两个觉得不对,更不敢吭声,遂这案子仍然在府衙,如果没有人问,就是慢慢淡下,不闻于人前的节奏。 戚文海拍了桌子:“好个老畜生,竟还埋了坑给我跳,他要没死,我这会儿一准焦头烂额打官司呢!” 谢庭月感觉有点不对劲,禾元奇死前,好像安排了很多事:“禾家现在状况如何?” “乱呗,能如何?全都跟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劲往哪儿使。” 不对…… 谢庭月面色凝重,提袍起身:“这里你先盯着,我回家一趟。” 上一世禾元奇赢的很轻松,路离绝对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关键时候将案子易手,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禾元奇和二婶孙氏有勾连,这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这案子里,还有没有什么旁的事?顺着往上查,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他查不了,份量不够,楚暮一定可以。 回去的路上,谢庭月看到了陇青复。 当日禾元奇身死,陇青复正在踹他,算是有嫌疑,被请去了官府协助调查。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必然得按规矩来,陇青复大概也是有底气,没有让家人帮忙周旋,直到今日方才彻底放了出来。 只是条件再好也是牢灾,光鲜不到哪里去。 陇青复本人却丝毫不在意,身姿堂堂,似闲庭信步,就是面上仍不苟言笑。 看到谢庭月,他还主动打了招呼:“谢兄,那日失仪实非我愿,改日必携礼登门致歉,还望阁下心宽,不要介怀。” 不爱说笑的人,有时会让人印象很好,因为会觉得诚恳。 可陇青复…… 谢庭月说不出来,没觉得不对劲,但也没法更喜欢。 “事情都过去了,陇兄不必放在心上。” “谢兄大度,我却不可不懂礼数,这歉意在怀,总觉得多有不适,最好能帮上谢兄什么忙才好——”陇青复寒暄完,见谢庭月一人,脚步匆匆,“谢兄这是回家?可是出了什么事?” …… 楚家书房。 谢庭星单腿站在桌前,狠狠捏着手里毛笔,就想跟它有仇似的,咬着牙,瞪着眼,在宣纸上划字。 楚暮则坐在轮椅上,慢条斯理说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此话当如何理解?” “出自触龙说赵太后,”谢庭星瞪过去,“想考小爷?告诉你考不住,小爷很博学的!” “瞪我没用,这个字写不好,不准坐下。” 楚暮微笑托腮:“说说你的理解。” 谢庭星心弦瞬间紧绷。 这坏狐狸又这么笑了!一准在打什么歪主意! 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触龙说赵太后,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谢庭星没立刻回话,把原文在脑子里来回转了几圈,翻着白眼,哼了一声:“外有强敌在攻,必须得借援兵,触龙想说服赵太后把心爱的儿子送去敌国做质子,找了个花花理由,说什么这是给小儿子搞功劳,日后当国君好站得住脚。你家又没国君位等着继承,跟我说这个,不就是看我碍眼,想说我哥哥太溺爱我,应该把我扔出去,打滚儿吃苦,最好别回来!” 以为我不懂么! 楚暮点点头,笑声中有赞许:“能理解到这处,不错。” 谢庭星还横了,没握着毛笔的左手叉腰,趾高气昂:“我跟你说姓楚的,你这是瞧不起我,更瞧不起我哥!以为我不能成才,还是我哥不够优秀,教不好也护不住我?我告诉你,这话你敢跟我哥哥说,保准你跪搓衣板!” 没人能把我从我哥哥身边拉开!你也不行! 楚暮笑意更深:“原来这招不可取,多谢弟弟教我。” 谢庭星差点把牙咬崩,呸,谁教你了! 谁是你弟弟! “不过——”楚暮转着轮椅行到近前,“若连你都护不住,你哥哥要我何用?” 谢庭星愣住。 楚暮毫不留情,手中戒尺拍了下小孩胳膊:“继续写。” 谢庭星:…… 你这么捣乱,谁能写得下去! 但这话什么意思?不是嫌弃他,千方百计送他走? 楚暮:“我是在教你,任何时候,任何事,都看角度。每个人行事都有自己的立场,赵太后最疼爱小儿子,偶尔遇大事也要放弃;大臣安稳时护你挺你,不安稳时,为了他的安稳,国家的安稳,你可以被抛弃……懂了么?” 谢庭星圆眼睛眨了眨,好像咂么出点味来了:“国力不足,靠山不强大,什么都没用?” 楚暮打了个响指:“正解。我是在告诉你,我这窝,外人看起来风雨飘摇,你瞧不上,你哥哥也看不出,但它很稳。你谢庭星可以在外面可劲造,我全部都能兜住。” 谢庭星整个人都傻了,这讨厌鬼疯了?还是犯病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点违背本能的,想要去探一探他的额头。 “别感动,我不信你,只是相信你哥哥,他教出来的孩子绝对不会是是分不分,杀人放火的纨混混,你当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一定不可以做。”楚暮修眉微扬,眸底潮汐里藏着隐隐威胁,“只一样,不许让你哥哥伤心,不管任何情况,否则——我必让你连哭都哭不出来。” 谢庭星瞪着圆圆豹子眼,看楚暮的眼神好像看到了什么妖怪。 楚暮笑出一口白牙:“当然,这所有,为的全部是我自己。把你赶走我有什么好处?你哥哥会挂念你,心疼你,日日念着你,没准都不会好好照顾我,留你在这里,让你熊,让你闹,让你闯祸,我再帮你收拾,你哥哥只会更感激我,心疼我,继而——嫌弃你。远香近臭的道理,你不懂,我却是得教你的。” 谢庭星:!!! 拿话哄人,又拿话吓人,几句话让别人心里打好几个滚,一时感动的想哭一时气的想骂人,这人是妖怪吧一定是妖怪!不然怎么这么厉害? 奸诈奸诈奸诈太奸诈了! 城府太深!好黑的肚皮! 这肮脏的大人世界!连小孩子的感情都要骗! 楚暮放完话,神色睥睨,连优雅笑容都透着世外高人的味道:“跟我斗,你还太嫩。小崽子,你有的学呢。” 谢庭星脸通红,想炸毛,又觉得自己太逊,输了就生气是小孩子才会干的事,他马上要十一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楚暮见小孩腿快吃不住劲,手上戒尺戳了下他膝弯:“行了,坐下写吧。” 谢庭星瞪过去:“我不会感激你的!” “我要的也不是你的感激啊,”楚暮笑眯眯,“我就想让你跟我闹,闹的越凶越好,你信不信,我若今日罚你抄书百遍还不给吃饭,你哥更心疼的是我,还会罚你更重。” 谢庭星真是气的要升天,但他嘴硬,而且脸皮这种东西……早被亲哥哥练出来了,一点也不会羞:“少在这说大话,瞎吹牛谁不会,你说你有本事就真有本事了,给我看看先!” 楚暮:“那你就耐心看,再敢闹,我可不是你亲哥,把你当眼珠子疼,断了腿,该站着抄书还是得抄书。” 谢庭月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抄书?抄什么书?” 楚暮看到夫人,笑的跟花儿一样:“弟弟的字有些不好,我叫他抄书多练练……夫人会心疼么?” 谢庭星差点吐了,恶心!油滑!大骗子!大尾巴狼! 谢庭月正色:“字不好就是得练,为什么要心疼?” 同时看向谢庭星。 谢庭星:…… 明白了,不就是装模做样说假话,把假话说的跟真话一样么? 他也会! “ 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练字,好好读书,好好上进的!绝对乖乖听听话,日后为哥争光!” 握着小拳头,绷着小脸,圆圆眼睛闪耀着细碎光芒,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谢庭月顿了顿,笑的更满意,还握住了楚暮的手:“你竟然这么会调|教孩子!皮猴子到你手里一天就懂事了,楚暮,你到底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楚暮低眉浅笑,十分谦虚和做作:“夫人谬赞。世间还有很多事我不会,但只要夫人需要,我就会去学。” 谢庭星:…… 小孩都要哭了。 不应该是夸他怜惜他么?像夸讨厌鬼一样?为什么他表现的这么好,哥哥连摸头都没有,还是去夸讨厌鬼了!啊啊啊讨厌鬼还冲他挤眼挑衅! 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 “哥……” 他本想再撒个娇,让哥哥离开那只会惑人的小妖精,好好看看他,他才是亲弟弟,不想亲哥直接把他推走:“星儿乖,出去玩一会儿,哥哥有正事和楚暮说。” 谢庭星:…… 这不公平的世界!要来干什么,扔了算了! 谢庭月和楚暮说起禾元奇的事,比如死前就不再纠缠沈三娘,比如正布好网,要打官司。 有些话基于前世,他不好说,只能隐隐透。 楚暮听懂了,面上笑意更深。 谢庭月:…… 心有点吊,对方不会什么都听懂了吧? 然而下一刻自己就摇头,不会不会肯定不会! 重生的肯定只有自己一个! 楚暮撩一下也够了,见好就好:“我二婶在放印子钱。” 印子钱? 谢庭月就明白了:“跟禾元奇合作的?” 不等楚暮点头,他自己就点了头:“自然是跟他合作,只能跟他合作……” 不然怎么会有那种神情表现,怎么会有这多事? 孙氏背靠楚家,是棵大树,不是人脉就得用心勾搭,勾搭上了,自然要物尽其用。 谢庭月猜测,上辈子禾元奇的官司能赢,一定有孙氏的功劳,没准连路离中途离开,都…… “你都知道她做贼心虚了,还放任不管纵容,出事了怎么办? ” 楚暮微笑:“就怕她不出事。” 谢庭月:? 楚暮握住他的手:“她出事了,夫人在这个家里才轻松。” 谢庭月横眼:“她祸祸的可都是你们楚家的钱。” 楚暮相当不在意:“你男人有的是钱,不怕浪费,听个响是趣,买个清静不是更好?” 谢庭月:…… 好吧,是我见识太浅。 楚暮最近看话本颇有心得,上面说男人适当示弱会让夫人心疼怜惜,也说适当的时候强悍霸道,会让夫人仰慕。 心疼有了,仰慕……现在不正好是时机? 楚暮整理表情,摆出最好看姿势,最完美的笑容:“沈三娘此事,我不了解,禾元奇有两个好帮手,我却略知一二,一个是我二婶孙氏,你如今也知道了,另一个——你猜是谁?” 谢庭月一顿。 楚暮让他猜人,定然不会远到天边摸不着的角度摸不着的人,定然就在自己身边。 认识的,还是熟人? 刚刚嫁过来,铺子里的生意也是才开始慢慢铺,他人际关系很有限,圈子并不大,除去绝对信任的,没角度怀疑的……难道! 他双目锐亮:“林氏?” 他那继母? 楚暮颌首,眸带赞赏:“没错,她也掺了禾元奇家的股。” 衣服恍然大悟。 怪不得……禾元奇官司会赢,怪不得禾元奇会买走这间布料店,日后让蓝盈布发扬光大,原来有这么多帮手! 戚文海上辈子输了,也不知道后面怎么样,戚萤飞小姑娘做为受害,更是可怜…… “对了,我刚刚回来时遇到了陇青复——” 话还没说完,就有下人慌慌张张的进来传信:“沈三娘被人给掳走了!” 谢庭月当即站起:“什么!” 沈三娘一手好染工,蓝盈布不能没有她,否则质量数量都会出问题,铺子里生意那么好,供不上来,立刻就要断货! “怎么丢的?” 下人还没答,那边又有个人闯了进来,竟是戚文海。 “谢二救命!我妹妹丢了!” 第39章 掳走 沈三娘是在作坊被人掳走的。 近些日子蓝盈布出货量大, 作坊非常忙,然人多的地方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忙得脚打后脑勺, 没空观察注意别人, 沈三娘也是, 忙起来连吃饭都要看着空子。 人们对她最后的记忆,是有人来交染料, 她检验收货,因是熟悉的供货人,难免多聊几句, 沈三娘还把人送出了门。 等下一步重要工艺即将进行,人还没回来, 大家才觉得有点不对, 接着发现到处找人都找不到!人们慌了,找到之前来过的那个染料客商, 客商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是吓了一大跳, 说和沈三娘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当时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客商今天都在送货, 时间线很清楚,路上来回不少人能看到作证, 此事委实与他无关。 很多人几乎立时想到了禾元奇, 只他家和铺子有仇!蓝盈布风头正劲, 沈三娘是最要紧的技术把持人员,没她布的数量和质量都会有问题,这绝对是有人要搞事! 可禾元奇已经死了,禾家那些……能是大器?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件事谢庭月还没问明白呢,戚文海上门求助,说妹妹戚萤飞丢了。 谢庭月心弦紧绷:“也是刚刚丢的?” 戚文海眼眶微红,眉头紧皱:“不,应该是昨晚上就丢了……” “应该是?”楚暮关注点十分敏感。 戚文海深吸一口气:“昨日妹妹去了我舅舅家。她很久没出门玩,难得有兴致,大家都很鼓励,看一天没回来也没催,到得傍晚,有个小厮过来通传,说我妹妹同舅家表姐玩的难舍,要住一晚,明日再归。可今日左等右等不见妹妹归家,派人过去接,那边说妹妹昨天就回家了并没有过夜!” 谢庭月跟楚暮对视一眼,俱都皱眉:“那个报信的小厮——” “是,报信小厮问题,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戚文海十分后悔,“可谁能想到是个传消息的?我妹妹出门的事,除了自己家和舅舅家并没有人知道的!” 楚暮眯眼:“内贼?” “我娘把家里下人挨个问了个遍,没有线索,已经考虑往府衙里报官了,真要这样,我妹妹名声别想要了……” 一个小姑娘,彻夜不归,不管是一时迷了路,还是被掳走,有没有受到伤害,结果都一样。 戚文海急得直咬手指甲:“我这方面人脉有限,病急乱投医,并不知道谢二这里也丢了人——” 谢庭月没有劝人冷静,他自己都没有办法冷静,只是事在眼前,焦急没有任何用处:“我们马上想方向角度,派人去找!” 楚暮点了点头:“我让人找一下路离,许能找到额外线索。” “这二人一前一后遭遇意外,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谢庭月凝眉细思,向她们下手的是两个人,分别抱有不同的目的,还是就一个? 戚文海听懂了,略摇头:“我妹妹同你铺子里的沈三娘应该不认识,没见过面,家里几匹蓝盈布还是我从你那里抢来的,不用她各种想办法抢着买,她身在内宅,不管外事,跟我们的生意无关,怎么会有联系?” “不要轻易做决断,”楚暮声音低缓响起,带着特殊的节奏感,“ 她们身份不同家世不同社会关系也不同,但她们有共同认识的人,比如——你。” 戚文海反应慢一拍,谢庭月却立刻想到了:“比如禾元奇。” 禾元奇曾欺负过小姑娘戚萤飞,也曾求娶过沈三娘。 不排除不同人作案的可能,但同一个人的感觉反而更大。 目前信息量太少,谢庭月看向戚文海:“可否说说你妹妹身边最近发生的事?” 戚文海:“她一向不爱出门,家里也惯着,不算是急性子,也从来不主动挑衅别人,除非别人太过分。这些日子我家很安静,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楚暮突然想到一个方向:“那陇青复呢?上次在梅宴,他似乎对令妹很有维护之意。” 戚文海深深看了他一眼,略犹豫片刻,才道:“上次谢二也问过我这个问题,那陇青复我不熟,妹妹也从来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但——” 谢庭月眯眼:“但?” “你问过我以后,我觉得应该注意,便去同妹妹叮嘱了两句,她当时没什么不对,后来和家人丫鬟们聊天,听到别人说起陇青复相貌,曾经参与过的小宴,方才想起,她见过陇青复,只是之前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就是陇青复。” 戚文海微微握拳:“我妹妹说不记得这个人,是因为对方给她的感觉很淡。很多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没有同我妹妹说过话,我妹妹也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可我妹妹被人冷言讥讽,受不住跑开一个人人抱头哭时,这陇青复出现了两次……” 有些话他没说的很重,这是一个做哥哥的人对妹妹的关爱与不忍,但谢庭月和楚暮全都听明白了。 男女大妨,遇当避嫌。若一个男子真心倾慕谁,便会为她着想,不会私下拦见,众人在侧时反而会趁着机会多说几句话,就算忍不住相思悄悄尾随,见到对方心情不好也会避开,等下次对方心情好时再来。 但这陇青复不一样,人多时视线焦点不在戚萤飞身上,无人时,戚萤飞惬意自在时,他似乎也不喜欢,偏偏在人家心情不好各种哭时出现…… 这是什么口味? “他想干什么?” 戚文海知道这对夫夫聪明,见都听出来了,深深叹了口气,摇头:“不知道。我妹妹说对方只是安慰她,并没有做什么不合适的事。” 楚暮又问:“陇家可曾有同你家提亲之意?” “前些日子有过些试探的话,陇青复的姑姑提起的,也没指名道姓说谁,只试探家母口风问嫁娶之事,”妹妹经提醒发现认识陇青复,戚文海就仔细问过母亲,所以知道这件事,“家母当时并没想到陇青复身上,毕竟年岁不符,以为对方说的是别的子侄。女子生活不易,我家从没有高嫁妹妹的想法,只想找一家门当户对的,希望她将来小富即安,夫妻和美,顺顺当当,不敢攀高门,遂家母一听口风,根本没问男方是谁就拒绝了。” 现在想,对方提的很可能就是陇青复。 话说到这里,戚文海不可能没有联想,气的直踹墙:“陇家那么大的家业,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为什么偏偏盯上我妹妹,还敢绑架掳人?” “我想起一桩事——”楚暮看向谢庭月,“你之前同我说,回来的路上看到陇青复,他刚从衙门里出来?” 谢庭月正在想的也这是个:“对,从梅宴那日起,他一直在府衙,应该没有做这件事的时间。” 戚文海就愣了:“不是他是谁?难道真是死去的禾元奇?” 谢庭月楚暮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但隐意颇深。 “也不一定,没准是小胖子!” 谢庭星突然从窗口蹿了起来,原来他一直都没有走,就悄悄窝在外面:“禾元奇的侄儿禾佑文是个小胖子,与我同窗,性子极不好,又阴又狠,有天我和小胖子吵架,正好沈三娘路过,看到了,还帮我来着,禾佑文一定记仇了!你们又说禾元奇欺负过戚萤飞姐姐,没准禾佑文也知道,还承其志了!” 倒是难得他腿残,还能站得这么稳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仇咱们直接刚就是,谁怕谁,欺负家人算什么本事?哥,我知道那死胖子在哪,给我两个人,我去抓他问供!” 谢庭月直接抓住了自己弟弟后脖领:“你给我消停点。” 小孩急的眼眶发红,冲着楚暮喊:“你不是能耐么,表现啊,去查啊!” 戚文海一看这架势,感觉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再加上的确也是急,拱手道别:“我来此求助谢二,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多个朋友多条路,大家一起找,许能快些。我外头事忙,不便多留,若你们有任何消息,还请告知,沈三娘我也会同时注意,一有消息就会派人过来。” 谢庭月没留他:“你且去,不必过于忧心,我们一定能得到好消息!” 待人走了,楚暮看着谢庭月,修长指尖轻轻敲在椅侧:“ 其实你之前有句话,我很介意。” 谢庭月:“什么话?” “人死了,身边诸事不会立刻消失,之前做的计划,行的手段,会持续一段时间。”楚暮垂眸,“禾元奇之死是事先准备好的,还是意外?如果是意外,他没想到自己会死,接下来会干什么?” 谢庭月若有所思:“若我是他,同戚文海和我结下如此仇怨,定然不会放过,必要使计针对。但我身后有你,他会忌惮,任何手段都不会光明正大,戚文海那边针锋相对有过经验,许会走老路……” 比如不再强要纳沈三娘为妾。一个无权无势,商场也没有根基的谢庭月,他能欺负霸强,一个嫁给楚暮为男妻的谢庭月,不行。 比如戚萤飞,掳来吓唬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若禾元奇还活着,这事肯定是他干的,谢庭月绝不会怀疑别人! 但问题是禾元奇死了。 楚暮打了个响指:“秦平,去查。” 秦平应了声是,立刻行动起来。 谢庭月提醒:“这种事禾元奇肯定不会自己干,也干不来,若我是他,定会用钱雇人。” “没错,多多的钱,雇专业的人。” 楚暮颌首赞同。 江湖黑道也是讲信誉的,给了银子就会办事交货,管你死没死,事办完了就撤,不会帮忙收拾烂摊子。 谢庭星终于把自己哥哥的手挣开,十分气愤:“这人还真是死了也不消停!” 怪只怪死的太早,太急,问都没法问! 谢庭月沉吟,想到一个方向:“你们说这‘交货’地点会在哪儿呢?” 楚暮眼梢微翘:“大部分买家都会要求,这个地方是自己熟悉,并信得过的。” 线索这不就来了? 禾元奇熟悉并信任的地方,能有多少? 谢庭月登时转身,提着袍角往外走:“我去查!” 谢庭星迅速拉住哥哥的袖子:“我同哥哥去!” “你去做什么,当面给大家表演摔跟头?”谢庭月顺势看了看弟弟的腿,目光坚定,不接受拒绝,“你好好在家里照顾楚暮,不许胡闹。” 说完又朝楚暮道别:“我去忙了,会尽早回来。” 楚暮微笑:“什么时候回来都不打紧,我可以照顾自己,只是千万记得,别太累。” 谢庭月就这么走了。 谢庭星看着楚暮,十分不理解。 这讨厌鬼不是特别粘哥哥么,怎么这时候竟然不想跟! 他不信,直接问楚暮:“你不想跟去?” 楚暮微笑,十分坦诚:“想。但你哥哥会不高兴,所以还是在家的好。” 谢庭星:“这么轻易就改变立场,你——” 小孩不想骂人,但讨厌鬼真的,太不坚定了,一点也不爷们! 正好这个时候,秦平派出去的人过来回报,推谢庭星,导致他腿受伤的人查清楚了,就是禾佑文。 谢庭星直接蹦了起来,撸着袖子就往外走:“小爷要去收拾他!”一边走,还一边拿眼神威胁楚暮,“你不准拦我!否则就等着家里鸡飞狗跳吧!” 说完感觉自己的话太硬,怕楚暮治他,语气又尽量软下来:“我心里有数,一定会在哥哥回来前回来,你不是还说派人给我带着?有他们在,我也肯定没事,绝不叫你因我的事在我哥哥面前担责吃亏!你若答应,我承你个情!” 如此几番,楚暮才勉为其难的点了头,小孩子欢呼一声,蹿走。 这时也不装了,腿仍然还有点疼,但心急之下,走路也不疼了。 小孩人影消失在院子里,楚暮吩咐身后的人:“跟好他,不许有任何意外。” “是。那主子——” 楚暮笑的一脸深意:“小崽子都出去了,我自然也可以走了。” “夫人会担心——” “我也担心他啊,”楚暮笑眯眯软着轮椅,走上庑廊,“自己的夫人,还是自己保护的好。” 楚暮慢几步,坠在了谢庭月后面。 知道夫人太聪明,老这样怕会引起怀疑,楚暮感觉自己需要一个障眼法。 “唔,叫瞿齐出来,谈谈药材生意,名医大家的下落吧。” …… 谢庭月这边进行得不是很顺利。 一个人的性格特点,行为轨迹是有迹可寻的,禾元奇最信任的地方,私产,秘宅等并非不可查,无非需要些时间,可现实情况不允许他查,意外一个接一个的来。 抢占市场的战争仍在继续,两个主家都在外忙碌,出了事,掌柜刘远山不敢擅专,派人急急过来传了话。 谢庭月顿时兴奋:“入套了?有人找到禾家,想要投钱?” 伙计拱手:“刘掌柜是这么说的。小的们还听说那人身后卸了几马车的大箱子,特别沉,看着像金银等重物。” 若有大量现银冲入,禾家产业缺失的损失回不来,一时也垮不了,他们要么放手,要么战线无限拉长。 谢庭月关注的倒不是这两样,他关注的是,这个人是谁。 “这人是男是女,哪家的人,年纪如何,婚否,背景怎么样?” 伙计愣住,涨红了脸:“不,不知道。” “你别怕,”谢庭月安抚他,“眼下形势有变,偏我同戚文海有事,不能在场守着,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场从来残酷,咱们照计应变就是,不用怕。你回去叫刘掌柜留意我以上问题,包括对方是做什么生意的,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跟谁有仇……能打听多少是多少。” 伙计擦擦汗,应了声,转身回去传话了。 谢庭月带着人,继续找禾元奇的秘密,发现京郊有处私宅常用来做密会之所—— 立刻马不停蹄赶过去。 还没找出什么结果,传信的伙计又来了。 “少爷,打听清楚了,是外地人,中年男子,留着小胡子,做的是票号生意,所以现银很多……” 谢庭月眯眼:“那些大箱子,都打开了?钱已经给禾家投进去了?” “这倒没有,禾家在请那人吃饭,生意许是还没谈好。但他们之间气氛太好,刘掌柜着急,着我问少爷,可有什么对策。” 谢庭月想了想,笑了:“这么半天,我都到京郊转了一圈了,他们还在吃饭,看来这生意谈的很慢啊……你回去转告刘掌柜,叫他只管盯着,如果对方一直吃饭,可不必来报我,若有其它变化,再同我细说。” “那少爷离的远,万一来不及怎么办!”小伙计跟着都急了。 谢庭月摇摇头:“你当别人真是‘密会’?会大剌剌拉着银箱子过去谈生意,就是要让咱们看到,也给禾家人压力。他等的就是我们出手,我们若不动,着急的——你猜是谁?” 小伙计突然开窍:“他们!是了,禾家急着要钱救命,这人拉了那么多银箱子,就不怕丢?” 谢庭月微笑:“所以,回去继续盯着吧。若无异动,只管旁观,若有异动,随时来报与我知,若直接投了钱,来报我反倒耽误时间,你同刘掌柜说,就照我之前的计划,把下一步提前,锣鼓用上,叫全京城的人都听到。” 小厮应声,再次转身回去报信。 如果是外地人想趁乱捞一把,必定谨慎,不会白花钱,更想摸清楚情势的是对方。如果是利益相关者,知道内情还过来,想试的,怕不是禾家的能力,而是他和戚文海的手段。 谢庭月并不着急,就算对方真投了银子,也并不是他在等的人,他和戚文海的局还在继续,左不过再拖死一个而已。 禾家这坑,他会让所有人明白,没法填! 除非真有那手眼通天之人…… 不是这处地方。 谢庭月在秘宅找了很久,连密道都发现了,没有任何痕迹,交货地点不是在这里。 他倒也不气馁,继续找下一个。 戚文海那边在动,刚刚下面传来消息,路离也借助官府的力量,开始帮忙寻人,他能做的,只是尽自己一份心。 转完第二处秘宅,累的头疼,准备去下一出时,小伙计又来报消息了。 这回的消息让谢庭月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什么?吃着吃着饭,事没谈好,闹起别扭了?” 小伙计兴高采烈,似乎非常满意这个效果:“是啊少爷,他们吵起来了,没谈拢!中年客商叫人把银箱搬回马车要走,禾家那位管家一个劲拉着人不让走,低声赔不住,就想留住这位大主顾呢!” 谢庭月修眉微蹙,感觉有些不大劲,但也没说出来:“再去盯着。” 结果这回回报更快,还没到下一处秘宅呢,小伙计又来了,神情惊悚:“少少少爷,他们又和好了!” 谢庭月眼梢一跳。 小伙计急的不行:“那禾家大管家把人给哄回去了,银箱子也重新卸下去了,这会儿正在商量着拟契,别说刘掌柜坐不住,戚少爷都没绷住,回去看了一场,可就是没给主意,叫小的来问少爷……” 谢庭月心念急转,突然呵呵冷笑。 “行了,回去告诉刘掌柜,把咱们的人撤回来吧。” 小伙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啥?” 这不是故意让别人赢吗! 谢庭月一脸高深:“不然你叫刘掌柜找几个机灵的去试探,看那‘银箱子’里装的究竟是银还是石头?” 小伙计就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是,别人在骗咱们,耍着咱们玩呢?” 谢庭月只道:“生意不是这么个谈法。” 这一出好好咂么咂么,就是别人故意演戏,叫他和戚文海,商届的包括外面的人全看一看,顺便带起新风向——禾家产业能活。 就算猜错了也没关系,不过是战线拉长,大家再战。 谢庭月感觉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 小伙计肃然点头,赶紧回去传话。 谢庭月视线从他背影,移到高远天空。 他现在只在想两个字:时机。 这一出戏,只是凑巧,还是故意为之? 凑巧,就是不小心重合,人家盯的是战场,几家产业生意碰撞;有意为之,偏偏选在这个节点,沈三娘和戚萤飞被掳,他和戚文海到处忙碌——为的又是什么? 对方更急的是哪一处? 担心生意,还是怕他找到沈三娘和戚萤飞? 谢庭月突然对前方充满信心,他选的路,一定不会有错。 他一定能找回沈三娘和戚萤飞! …… 那边哥哥在忙,这边弟弟谢庭星找到了禾佑文。 小孩鬼精鬼精,没有气势汹汹找上去兴师问罪,而是挥退跟着的人,装作不小心被发现。 禾佑文一看到落单的他,立刻眼睛就亮了,招呼下人:“快,给我抓住他!” 第40章 你知道的太多了 窄小巷道, 僻静悠长, 谢庭星一人独行,突然被人按住在墙,十分愤怒:“是谁!” “哟, 这不是咱们的好同窗么,”禾佑文踩着青砖走过来,“谢三, 去哪玩儿啊?” 同谢庭星说的一样, 禾佑文是个实打实的小胖子, 二人年岁相仿, 谢庭星已经长的比同龄人壮,看起来肉肉的略胖, 禾佑文同他身高差不多, 体型顶两个他。 少年人一般是不大丑的,禾佑文只是胖了些,倒是白净, 只是嘴长的像极了禾元奇,特别厚,切下来能炒四碟菜了。眉眼里还藏着很多戾气,看起来极为不善。 谢庭星:“关你屁事!” “不关我的事,怎么落到我手里了?” 禾佑文拉长着声音,十分得意, 走近谢庭星, 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啧啧, 真是可怜,断了腿还跑出来浪,显是不够疼——” 说着话,他突然往谢庭星伤腿踢了一脚。 “嗷——” 谢庭星再能忍,也还是个孩子,哪里受得住这个,眼泪没当场掉下来就很对得起人了。 在他身后跟着的人都差点没忍住,跳出去护主。 小孩虎目圆睁,死死盯着禾佑文,像只被惹怒了的小豹子:“还不是拜、你、所、赐!” “哟,猜出来啦?”禾佑文靠近,笑的十分畅快,脸上的肉都在抖,“是我干的又如何?你那么有本事,那么厉害,这回怎么就没跑开呢?” 谢庭星看他讨厌,嘴一张,啐了口痰出来,正好吐在他脸上。 禾佑文气的直踹了谢庭星好几脚,也是气的太狠,脚下没章法,都没注意到踹的根本不是受伤的腿,而是没受伤的那只。 墙头潜伏着的人默默抚额。 小舅爷也是,明知道对方有气,你还这么刚,不知道受罪的会是自己么? 姓禾的小胖子就更蠢了,踢人都找不对地方,怪不得被小舅爷算计! 禾佑文眯着眼,捏着拳,火气都要头顶冲出来了:“整个书院,就你跟着我作对,只有你!我的钱不好么,偏你那么清高,非要鄙视我?你装的那么像,不也没多少钱,书院西街第三个店子,那张牛角弓,你看了好几个月了,那么眼馋不也没买?哦,哥哥不让,你可真是听哥哥话的好孩子。” 半大孩子最讨厌被约束,长辈就是敌人,谁听话就好像谁低了一等,不够厉害。偏小孩子还没在社会上打过滚,最是要脸,面子比天大,禾佑文拿这个取笑他人,屡试屡灵,没一个不急的。 可惜这次他杠上的是谢庭星。 这熊孩子,你骂他爱读书,他可能都要跟你干一架,你骂他听哥哥的话,他觉得这不是骂,是夸奖,他发自真心的高兴,与有荣焉。 “是啊,世上好东西那么多,我也没法全拥有,我有哥哥就够啦。” 还笑眯眯。 这种发自内心,深入眼底的笑意,在禾佑文看来是讽刺。 对方在嘲笑他! “呸!还不是穷,没钱买不起,只能找理由安慰自己?谢庭星我告诉你,你骗得过别人,骗不过你自己的心!” 谢庭星摊手:“随便吧。” 竟然还不正眼看他! 他的话是垃圾吗! 禾佑文恨的咬牙切齿:“你非要跟我对着干,恨的到底是我的钱,还是有钱的我!你——”他突然领悟到一个方向,笑了起来,“怕不是在嫉妒我吧?” 谢庭星眨眨眼:“难道不是你在嫉妒我?” 禾佑文一怔:“我,嫉妒你?” 谢庭星:“是啊,嫉妒我有哥哥,你什么都没有,有个叔叔对你也不上心,只会给钱——” “我叔叔是好人!对我非常非常好!”好像到现禾佑文才反应到这一点,瞪着谢庭星的眼眶发红,“可你哥哥却杀了他!这世上我只有叔叔一个亲人,他最疼我,最喜欢我,可到现在,我连叔叔都没有了……我要给叔叔报仇,我要杀了你!” 谢庭星没理会对方这种‘你哥哥杀了我叔叔,所以我要杀了你报仇’的奇葩心理,也没去分辨当时的事实,只呵呵冷笑:“你怕不是在为你叔叔报仇,是为你自己那点儿可怜的心思报仇吧。” “你不报仇,就承认了和你叔叔只是淡淡一场亲情,没什么特别,你报仇,就证明他是你的一切,你也是他的一切,强行握住这份‘亲情’,用极端行为证明它的存在,可惜假的就是假的,说个谎骗自己,也成不了真的。你禾佑文就是个没人真心疼爱真心喜欢的孩子!” 禾佑文大吼:“你闭嘴!你不懂!” 谢庭星:“是啊,我这不懂亲情,没有亲情怜爱的孩子,知道我哥哥的所有事,我哥哥会管着我用钱,不让我乱花,但我就是擦破一点油皮,他也会大惊小怪,非要带着我看大夫,你呢?你叔叔禾元奇干过的事,你知道多少?” 禾佑文:“我全都知道!” “一般的吃饭睡觉就没意思了,”谢庭星眸底微闪,有暗芒滑过,“他掳人害人的事,你知道?” 禾佑文目光闪烁。 谢庭星大声嘲笑:“所以是不知道了?你叔叔在梅宴大发厥词,自己都把掳人家小姑娘的事说了,所有人都听说了,你竟然还不知道?” “我知道!”禾佑文是个极要面子的小胖子,跟谢庭星素来有仇,经不得他激,立刻道,“我不但知道那个,还知道别的!” 谢庭星鼻孔朝天,一副‘我不相信,你随便吹’的样子:“比如——” 禾佑文只好放个狠招:“他死前又安排掳了人!” 谢庭星双目一振。 他这次来,自己的仇肯定是要报的,顺便,哥哥的忙也要帮。 如果方向没错,他至少要钓出点信息,现下果然! “哟,这回厉害了?失敬失敬,”谢庭星宁心静气,表面做出不相信的样子,嘲笑对方,“你是不是还知道具体步骤,让谁干的活,掳的是男是女,把人藏到了哪里?” “我当然知道!” 禾佑文知道这话不能随便说,但狭窄巷道,四周寂静,没有别人,自己带着人围了谢庭星,有什么好怕的? “找的是青沙帮,搞的是两个女人,一大一小,藏的地方就是——” 话到这里,墙侧突然传来动静。 有人在靠近。 禾佑文眼神一紧:“你带了人来?你在套我” 谢庭星眼珠子一转,当机立断挣开束缚,跳到一边,顺便手背在身后打了个手势,让跟着的人靠近。 他不觉得那动静是自己人搞出来的,也不知道讨厌鬼从哪里弄的人,他能感觉到,跟着他的人都很厉害,绝不会意外露出行迹坏事。 但既然有人来了,就不能再守拙。 他有把握骗小胖子,却没想送了自己的命,不然哥哥得多伤心。 下面人很懂,有个立刻跳到远处,远远的喊:“小少爷——小少爷你在哪里——” 禾佑文头皮发麻,一时不敢判断谢庭星是挖了坑给他跳,还是纯属意外路过,不小心被他逮到。 巷道悠长,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一个蓝衫青年出现。 男人身量很高,一双修眉,两片薄唇,不苟言笑,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指甲修剪得正好,鞋面无痕,身上衣服没一丝褶皱之处,看起来很干净。 干净的过了头。 他看了看禾佑文:“我认得你,你是禾元奇的侄子。” 禾佑文嘴唇紧抿,没有说话,但从他回应的态度来看,他认识这个蓝衫男子。 蓝衫男子微微侧头,视线落在谢庭星身上:“你是谁?” 谢庭星心里立刻有个念头冒出来,视线在蓝衫男子和禾佑文身上扫来扫去,一伙的? 蓝衫男子面色微绷,似乎有些不悦,指着对面的谢庭星:“不管他是谁,现都很麻烦了。” 谢庭星小眉毛皱的死紧。 这人给人感觉很冷肃,不苟言笑很多时候会营造出一种安静的氛围,引人下意识尊重,但这人太冷,眸底看似平静,实则掩盖了许多阴森。 谢庭星不喜欢这个人,包括他身上干净整齐没一丝灰的鞋没一丝褶皱的衣服。 “我的事不用你管!”禾佑文很不高兴,低吼出声,“骂死了我叔叔不够,还想坏我的事?” 所以这人就是陇青复? 谢庭星恍然大悟。 他之前没见过陇青复本人,只听过这个名字,但小胖子提及叔叔是被他骂死的,那这人身份不可能有第二个。 陇青复看着禾佑文,声音森凉:“你叔叔死于毒,同我无关。” 禾佑文握拳:“人都死了,无证可对,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禾元奇的确有罪,”陇青复微微点头,“但罪不至死,如今结果并非我所愿。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总归欠你禾家一个情,今日之事,我可帮你处理。” 他看向谢庭星。 阴寒如冰的声音掠过耳畔,森冷视线同时调转过来,谢庭星头皮一麻。 陇青复指着谢庭星:“他是谁?” 禾佑文:“谢二的弟弟。” “哦?谢二的弟弟?楚家那个男妻?”陇青复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唇角勾出一抹笑纹,缓步朝前走。 谢庭星感觉十分不对劲,单腿往后跳:“你你你你别过来!” 禾佑文也不大高兴,站到陇青复面前:“我的猎物,我自己搞,用不着你帮忙!” “所以——”陇青复低眉淡笑,拉长声音,“你要杀了他?” 禾佑文愣住了。 面色犹豫。 到底十来岁的孩子,会闯祸,会冲动,会打架,恨意飙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敢干,但真手杀人…… “小孩子就是胆小,还是我来吧。” 陇青复慢条斯理袖子,动作和话音一样从容:“能跟你杠成这样,这小孩大概知道你很多秘密,事情不处理好,是会出问题的。” 谢庭星掌心渗汗,嘴里也有些干。 跟禾佑文那个假把式不一样,他看得出来,这人是认真的,是真的会动手杀人的!他敢设计自投罗网,撞上去被小胖子扣住,是笃定小胖子不敢怎么样了他,但眼前这个—— 太危险! 谢庭星看起来自高自大,拽得能上天,实则精乖的很,知道事情不对,立刻用力打手势催促跟着的人们快点过来。 你们舅少爷要被人摁死了啊! 还不马不停蹄滚过来! 等着被家里楚大少收拾问罪么! 护卫们自然不敢怠慢,所有人以舅少爷为圆心靠拢,只一个,在头领眼色示意中飞身离开,返回给主子报信去了。 …… 漆黑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眼睛在这里完全失去了作用,睁眼闭眼没什么区别。 “啊——” 戚萤飞几乎是意识一恢复,就吓得尖叫出声。 “嘘——安静点,没事的,乖啊小姑娘——” 黑暗中看不到对方,只感觉有双柔软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有些凉,也不似她的光滑,但掌心温热,很有力,安抚意味很明显。 戚萤飞顿了顿,对方是个——:“小姐姐?” “可不是小姐姐的年纪了,我姓沈,家中行三,小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唤我一声三娘。” 沈三娘醒的只比戚萤飞早一点,醒来时也是害怕的,手脚被绑缚捆在柱子上动弹不得,也哪哪都看不见,怎会不慌?但她立刻意识到,有人和她一起。 她坐在地上,脚上绑了铁链,背靠着柱子,双手绑在后面,她能感觉到对方和她一样,背靠背绑在柱子上,她能摸到对方的衣衫,滑软似水,是上好的绸缎,只有有钱人家的小姑娘才这样穿。 果然人醒了一喊,嗓子嫩生生,就是个小姑娘。 所以她才好直接去握人家的手。 一个人在暗室里,几乎能被恐惧情绪逼疯,两个人彼此依靠,彼此支撑,反而能成为彼此的力量,戚萤飞顿了顿,心跳缓下来,渐渐的也没那么害怕了。 理智一回归,她就注意到了一个问题:“姓沈……三娘……三娘是谢二哥哥铺子里的人?” 沈三娘这下意外了:“你怎么知道?” 戚萤飞:“我哥哥是戚文海。” 家里做生意,哥哥和谢庭月走的近,每天都具体忙什么她不知道,但这别人怎么抢都抢不到的蓝盈布,哥哥厚着脸皮帮她抢到了足足两匹,沈三娘的名字,自也听说过,小姑娘聪明,冲着方向一猜,还真猜对了。 沈三娘也就猜到了:“你是戚萤飞!” 戚文海的嫡亲妹妹,只有这一个。 一起落难的不算是全然没关系的陌生人,戚萤飞咬着唇,将沈三娘的手握的更紧,好像害怕一放开就会发生什么事:“谁……绑我们来的?为,为什么?” 这样的事她不只遇到过一次,上一次是禾元奇,那人摸了她,逼着她看很恶心的事…… 小姑娘害怕,抖得不行。 沈三娘的声音久久才传出,带着叹息:“一个你,一个我,戚家生意和谢家的蓝盈布,大概是买卖上的事?” 她只在染坊负责染布,并不负责做生意,可人长了年纪,总要多几个心眼,外面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些,可小姑娘抖的……也太厉害些。 略想想,她就想起主家梅宴上发生的事。 禾元奇闯进去大放厥词,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具体事实如何不清楚,但她知道,小姑娘一定遭过对方的欺负。 沈三娘忍不住在心中骂禾元奇不是个东西,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对个小姑娘下手,真是脏了心烂了肺! 一回不够,这禾家人又来第二回 ,全都是一路货色,下三滥的人品! “乖啊,不怕,有我陪着你呢,绝不让人欺负你,”沈三娘紧紧握着戚萤飞的手安慰,“我家少爷是好人,一定会过来救我们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想到这个方向。 最好那戚文海不是只看女子名声的迂腐哥哥,知道朝少爷求助,只要两边都丢了人的消息一聚拢——少爷一定不会错过这种可能。 戚萤飞仍然有些抖:“可这里好黑,我们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哥哥他们……会找到么?” “我家少爷那么聪明,一定会找到的!”沈三娘很坚定,“只是我们自己不能慌,慌了,叫喊声引来别人,不知道会怎样,来,咱们互相帮忙,解开手上的绳子吧。” 其实沈三娘与谢庭月真正接触并不算多,她不是家生子,只是雇来的人,对他的最初印象都是在传言里,直到她娘病重,谢庭月给了她一支参。 百年好参,不是她这样的下人用的起的。 世间之事,想要了解真的不难,只要你有心。慢慢的,就算等闲不接触,沈三娘也知道了,少爷是一个好人,善良,大方,非常宽容,但也有底线,最没有底线的大概就是对弟弟的疼爱。 她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卖身钱也没有几个,但她就是知道,少爷不会放弃她,一定会救她。 两个人的手绑在一起,有点紧,解开需要些力气,却也不难。 脚上的锁链就没法解了,是铁的,必须得有钥匙,两个弱女子根本不可能打开,也没有工具砸。 还跟瞎子似的看不见。 她们只能用手摸索着,在锁链长度允许的范围内走动,看看房间里有什么。 房间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她们连墙边没摸到,除了绑着她们的柱子。也许,不是没有东西,只是东西都被移开了,靠墙放着,锁链不够长,走不到那里。 沈三娘有些泄气:“什么信息都没有啊……” “也不是,好像有水声,”戚萤飞拉了拉沈三娘的袖子,“你听——” 隔着密封的墙,声音稍稍有点远,也不太清楚,可认真去听,真能听到水的声音,流动的水。 沈三娘:“这附近有河?” 戚萤飞:“如今冬日,湖面都结了冰,能有流动水声的……” 怕是只有—— “护城河!” 二女精神一振,只能是这附近了! 可转眼一想周围地形,二人又齐齐叹了口气。 “这护城河绕城而过,离得最近的怕是只有城边的南水街。” “南水街店铺林立,小铺子都至少五六七八个房间,就算少爷他们过来了,怎么找?” “铺子多,人就多,许有人看到过我们痕迹也说不定。” “不一定,人那么多,我们却听不到任何人声,这房间,怕是极隐秘。” …… 楚暮正坠在谢庭月身后,连着跟了三个私宅,一点都不累。 他的夫人,真是睿智果断,什么时候都好看。 虽然知道有两个女孩子有危险,心弦也略绷紧,只要视线内能看到谢庭月,他真的内心很平静,很满足。 戚文海处仍然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路离让人传了话,此事怕的确与禾元奇有关,但事发太突然,想要查清楚需要时间。他认为禾元奇已死,就算是先手布置没法停下来,人已经被抓,后面的计划也不会再继续,沈三娘和戚萤飞大概率上没有生命危险,就是怕出意外。 他会尽力清查,早些带来好消息。 这一放松,差点被谢庭月看到,楚暮立刻缩回头,转着轮椅藏到大树后面。 谢庭月渴的不行,正在喝水,视线触及远处,发现一白衣身影,似乎坐着轮椅? 是楚暮?! 可放下水壶一看,白色身影又消失了。 错觉? 谢庭月捏捏眉心,认为自己想的有点多。 楚暮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他现在应该是在家里看着熊弟弟念书才对。 冬哥伺候楚暮喝完水,问:“少爷,咱们下一个去哪里?” “这——” 楚暮手指刚刚落在图纸上另一处郊外私宅,神情突然顿住。 连续找了三个相似的地方了,没有任何线索,是不是他找的方向本就不对? 人们藏东西,一定会在最隐秘最私密的地方,所谓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事,一般人不敢冒险,得很聪明的人才会用,才敢用。 他承认禾元奇有些小聪明,但观其行事章法,并不像个藏拙智者,真这么玩可能会玩脱。城内最热闹的地方,各处眼线也最多,想要悄无声息的藏两个人不被任何人知道,并不容易。 如果这件事是禾元奇干的,他一定会对那个地方非常有信心。私宅会有信心,但也有可能被人查到,比如他谢庭月现在正在干的事。 还有什么其它地方能给他信心? 谢庭月眼梢微眯,想到一个方向——最经常去的地方。 为什么经常去?因为熟悉,因为有信心,在这里谈事做什么不会被外人知道,就算知道,也有办法解决。 谢庭月修长指尖一拐,蓦的落到一处新地标:护城河边酒肆。 “去这里。” 第41章 夫人莫怕,为夫保护你 禾元奇手下生意很多, 主要产业链在餐饮,因是外地过来, 初时肯定干不过戚家,干脆剑走偏锋,没有立刻主打高阶奢华上档次的酒楼, 而是做了很多一般人也消费得起的饭庄酒肆。 城河边这一家酒肆, 档次不算高,装修比较亲民,优点也很明显。地方大,上下共四层, 不管中厅还是包厢空间都足够,大门对着正街, 地方好找, 设在码头边,人流量大, 客人自然足够多。 大约来去太方便,禾元奇很多时候与人谈事就是在这里。 因人流量大, 人多眼杂,谢庭月最初没有怀疑这里, 四外私宅没有任何线索,思维方式改变, 他突然想起, 这地方虽然人流量大, 但大多数是过路, 少有人注意周遭之事,禾元奇就不一样了,酒肆经营多年,他对这里极为熟悉,拥有足够的掌控力。 没有任何看得见的证据,谢庭月内心并不确定,遂独自前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不是自己的地盘,他也不是官府中人,总不能说句哪个小区进去就随便搜,也容易打草惊蛇。遂来了也没立刻进门,而是在周遭,围着酒肆转了一圈。 这里……会不会有什么秘密? 普通的街道,普通的隔壁铺子,连护城河传来的声音都没什么特别,不注意时觉得细小不妨碍,想安静时就会觉得有些吵,烦人。 又想错了? 谢庭月眉心微蹙。 正考虑要不要另外想个辙时,有个黑脸大汉堵了他的路。 “小子,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大汉身材壮硕,面黑胡密,一脸不善。 冬哥立刻挡在自家少爷身前:“你又是谁,拦我家少爷的路想干什么?是见我家少爷穿的好要赏,还是仇家派来找麻烦的?” 别看他身量不壮,语气倒特别横。 还刻意点名了谢庭月的‘少爷’身份,有钱,有势,不管你在猜什么,最好谨慎些别惹麻烦! 黑脸大汉却没退,嗤笑一声:“少爷怎么了,爷们在外面混,何尝没见过几个少爷?” 谢庭月额角一绷,心说坏了,大意了。 如果他转这两圈什么都没发现,或者意外被谁拦住,见他算是有身份的人不再为难,那这件事就没有什么异常,大约他又找错了地方。 可他不仅被人拦了,对方还很警惕,逼着想要一个答案! 是别人傻么?不,大家在外面混,头一个要涨的就是心眼,就是见识,一般情况下不应如此。不是傻,自然是有意为之…… 这里被提前布置过! 突如其来的意外给了谢庭月信心,沈三娘和戚萤飞没准就被关在这里! 心念陡转,谢庭月示意冬哥让开,拱手朝黑脸大汉微笑:“在下只是一时不慎,迷了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黑脸大汉冷笑:“少爷这迷路本事可厉害,都围着我们家酒肆转了三圈了,怎么做到的,不如教教我?” 话语的神情,无尽讽刺。 谢庭月:…… 不等他脑子飞快的想出主意,黑脸大汉已经招手叫人:“定是图谋不轨,来啊兄弟们,把他拿下——” 谢庭月已经考虑要不要强来了。 出门前他带足了人,只是不喜欢前呼后拥,大部分都坠在后面,这黑脸大汉要强拿他,只怕做不到。可他真的硬来,带人闯进去,打草惊了蛇,人质被转移怎么办? 两难之际,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夫人怎的这么笨,还没寻到我?” 来人一身月白衣衫,坐着轮椅,眉目清隽,笑容优雅,不是楚暮是谁? 谢庭月心中大定。 根本不消对词,对方抛出来一句话,递过来一个眼神,他立刻领会到这是什么剧本。 谢庭月笑容微赧,还看了黑脸大汉一眼:“这不是……迷路了么。” 楚暮眉目微垂,抚着自己的腿,精神突然消沉:“我知道,夫人是让着我。我这双腿,连别人家夫妻小情趣的游戏都玩不了,心内遗憾,不想委屈夫人,想成全夫人,不想夫人……却是在成全我。” 寥寥几句话,落寞的神情一摆,鲜活的画面已已经出来。 这是一对新婚夫夫,丈夫腿残,连‘你来抓我呀你来抓我呀’的捉迷藏小游戏都玩不了,觉得愧对夫人,想要试一试,结果夫人怜惜丈夫,就装着‘哎呀你跑的好快好厉害我迷路了找不到你’的样子,给足了面子。 十足动情,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对着这样一对壁人,黑脸大汉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坏人。 太坏了! 是,这么一目了然的地方怎么可能迷路,迷路就是故意的!但人家迷路是为了心疼丈夫,你竟怀疑用意?你有没有心! 楚暮的表演还没结束,修长漂亮的右手抚住左胸,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痛:“夫人从未嫌弃过我,我时时感激上苍的这份恩赐,可有时,我宁可夫人嫌弃我,抛弃我,走的远远的……夫人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日子。” 谢庭月:…… 如果不是已经活过一世,定力足够,他怕是得当场破功。 楚暮太能演了,这情真意切,诚恳忧伤的,他都差点要信了! 想想对方的心机手段,再想想梦里那个禁欲感十足,绑了他把他摁在墙上亲的……这种事万万不可能!就算他放弃了,逃跑了,没准这人都会把他绑回来,锁在自己身边。 心里一激灵,谢庭月强忍直抒胸臆的想法,走过去握住楚暮的手,眼神尽量温柔:“既然都明白,就好好珍惜,以后这样的话,我不准你再说。” 啧……真是好一对鸳鸯,甜的人牙酸。 黑脸大汉脸上的表情已经绷不住了,猛男也架不住柔情啊,这一对真他娘的,好让人感动! 再往里细想,是了,谁家想干坏事意图不轨,会带着残废男人一块来?怕事办成的太顺利迫不及待找个拖后腿的么! 楚暮接住了夫人的手就不放开,目光柔暖,又是怜惜又是不舍:“走这么久,夫人一定累了,进去歇一歇?” 谢庭月没说话,而是直直看向黑脸大汉。 黑脸大汉:…… 久久不语后,黑脸大汉让开了路,侧手一比酒肆大门:“两位贵客请——” 谢庭月和楚暮一路被人恭敬目送着,直到包厢。 “好险,”身边终于没了外人,谢庭月把手从楚暮手里抽出来,提壶倒茶,“还好他不认识咱们,不然就穿帮了,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掌手暖意离开,瞬间空荡,楚暮握起拳背到身后,似乎想徒劳握住那最后一点温度:“认识,也不会穿帮。” 谢庭月:“嗯?” 楚暮在心里说,因为这本来就是真的。 谢庭月对这个问题并不执着,只是顺口一说,他想问是后面那一句:“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楚暮当然不会说我是一路跟着你来的,为你解围才出现,不然你都不知道,直接抛出了自己的完美计划:“上次蓝盈草一事,我始终很在意,下了帖子约济世堂的瞿老板聊聊,时近年节,瞿老板很忙,今日我才得到回话,这才出了门来。” “真的?” 谢庭月不是不想相信,而是之前的错觉画面再次浮现,之前惊鸿一瞥的那个白衣身影,或许不是错觉,就是楚暮? 楚暮有事瞒着他? “嗯?为什么这么问?”楚暮似乎很意外他的怀疑。 谢庭月将之前一幕说了出来:“……就那时候,好像看到过你,你真的没去过禾元奇的私宅?” 楚暮低眉,唇角噙起浅笑,似乎十分愉悦:“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有牵挂乃是常事,夫人在大白天看到我——可是想我了?” 谢庭月一口茶差点呛住,眼睛瞪过去:“我看你才是胡思乱想!病的难受不够,还想我打你是不是!” 楚暮拳抵唇边,轻笑一声,不再逗他,另一只手指向窗外:“夫人你看——” 谢庭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瞿齐。 这人眉头微锁,脚步匆匆的朝自家马车走去,显是会完了人,正要离开。 楚暮:“现下夫人可信了?” 谢庭月点了点头。 事实就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他却不知道,楚暮心里送了好大一口气。 得亏事事想在前头,自知露了一回馅,夫人来的又是这里,赶紧让下面去安排,通知瞿齐改地方,这才赶上了…… 但楚暮就是楚暮,就如同谢庭星给他的评价,假仙。‘装’已经是他日常习惯,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又圆的这么完美,怎么可能失败? 他还非常顺其自然的反问呢:“夫人又是,怎么会来这里?” “我是追着线索来的……” 这方面谢庭月对楚暮一点都不怀疑,把之前自己走过的地方,所有想法疑虑,全部说了一遍。 “……所以我觉得这里可疑,那黑脸大汉不拦我也罢了,他偏拦了,还十分提防,我觉得这间酒肆有事。” 楚暮联系前后想了想,很赞同谢庭月的怀疑方向:“可这酒肆上下有四层,客人多,包厢也多,沈三娘和戚萤飞若真被关在这里,咱们怎么找?” 他们不是官家,就算是官家,没有理由无凭无据也不能全面盘查搜索,他们要怎么把一间间房间全部转下来,又以什么理由? 不能引发大乱,不能打草惊蛇引的背后人怀疑…… 纵使聪明如楚暮,眼下也拿不出合适的办法。 “难道……继续捉迷藏?” 楚暮眼睛湛亮,看向谢庭月。 谢庭月直接翻了个白眼。 小情趣是不假,但没谁家夫妻天天玩捉迷藏,还一玩就不撒手,是想让别人觉得他们两个是智障么? 关键时刻,还是读过的书有用。 谢庭月突然想到一件事,眼睛一转,笑了:“有了!冬哥你来!” 冬哥向来听话,人又机灵,听完唆了口牙,拍胸口:“少爷您就放心吧,这事交给我!” 谢庭月叫冬哥干什么去了呢? 他让冬哥敲门推销。 整个酒肆,甭管几楼,只要是房间就进,没人的,当然好好看一眼检查一遍会不会藏人,有人的也不怕,摆起笑脸推销自己家的新货。 这位爷谈事呢?小的敬爷一杯!瞧着几位都是有排唱的爷们儿,知不知道蓝盈布?不不,小人重点不是蓝盈布,而是咱家铺子出的新货——香粉! 又细又香,上脸滑腻,不浮粉不晕妆,气味还久久不散,甭管你家中有夫人母亲姐妹还是小妾,保准儿喜欢!不信您闻闻这味儿——怎么样,香不香! 上门推销。这样的事遇到多了会觉得烦,但头一回,人们会觉得新鲜,又是没事闲在酒肆里吃酒聊天的,难免会多问两句。 冬哥机灵嘴巧,模样长的也不差,不会惹人厌烦,就算真有那脾气坏的,不过吃几句骂,房间里动静看明白就行。 这差事,冬哥完成的相当好。 再一次,楚暮对谢庭月刮目相看。 夫人的小脑瓜里,到底还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回回让他如此惊喜! 谢庭月却没多少自得,他更担心前面的路,也不知道这一回能不能顺利,沈三娘和戚萤飞是不是在这里? 结果好消息传回没多久,就是坏消息了。 冬哥回话,他看到了青芳。 青芳是谢家的人,今年二十七,远远不到妈妈们的年纪,但她早早自梳表明了心意,一心一意伺候继母林氏,是林氏心腹。 她会出现在这里,绝非自己想法,一定是在替林氏办事。 冬哥就是想到这一点,才很紧张。两位少爷与林氏的仇几乎摆在明面上,林氏被罚禁足还不消停,一定有事! 谢庭月听完也沉吟:“她来这里……做什么?” 林氏要谋什么?在这酒肆里 冬哥:“我看到她在见一个人,姓阎,好像是个江浙来的富商,看其摆场,是个厉害的。” 楚暮修长指尖点在桌面:“江浙富商,姓阎——阎宏?” 说着话,他看了身后下人一眼。 冬哥接了谢庭月命令行动,当然不会是一个人,楚暮也有人在后面跟着,出了事还可相帮。有些人冬哥不熟,楚暮的人却知道,眼下见主子看过来,轻轻点了点头。 就是他。 楚暮低眉:“以现今林氏现状看,不是谋个功让岳父放了她的禁足,就是女儿婚事——” “还有向我报仇,出口气,”谢庭月眉梢微抬,语气讽刺,“或者一石数鸟,一块把所有事都办了。” 楚暮:“阎宏是个商人,她也愿意?”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地位可想而知,以林氏的心气,会做这样选择? 谢庭月嗤笑:“我那好继母可不一般,比起虚名,她更愿意要实实在在的东西。” 只要利益足够,谢庭月并不怀疑她会把女儿嫁给商人,但上辈子谢茹的丈夫不是商人,是个官。 所以—— 谢庭月眼睛微眯,这手段,怕是冲他来的。 他现在不就是在商界玩?林氏是想找个厉害的,给他下绊子使手段? “人已经走了么?” “还在,”冬哥回话,“就在二楼甲字三号间。” 谢庭月想了想,起身:“你继续办事,我去看看。” 楚暮跟着他:“一起去。” 担心动静太大,下人们都离得远,把风的把风,提防的地方,连秦平都被楚暮挥的落后一大步,只和谢庭月二人慢慢走向甲字三号间——准备偷听。 事情本来很顺利,谢庭月已经听到了青芳的声音,可不知道碰到了哪里,或许不是他,是楚暮碰到了哪里,墙面突然裂开一道缝,二人齐齐摔了进去! “主子——” 秦平自然不会允许主子遇险,紧跟着一个急蹿,也进入了缝隙。 这明显是机关,内隐暗室,就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外面众下人根本反应不及冲过来,人已经消失。 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谢庭月和楚暮明明看到秦平跟着冲进来了,眼前视线一暗,已经没了他的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人当然是不会凭空消失的,谢庭月和楚暮同时怀疑,这密道必然设计复杂,不只一个通行方向! 眼下没时间想太多别的,只能先顾着自己,谢庭月紧紧握住楚暮的手,坐在他腿上…… 是的,谢庭月坐在楚暮腿上。 方才一个刹那,反应不及,二人齐齐往下坠,楚暮一手捞住谢庭月的腰,硬生生把他抱到身前,紧紧环住,所以这姿势——只能是谢庭月坐在他腿上。 而且他也发现了,他和楚暮并不是直直往下掉,而是正在走一个斜坡,很斜,很光滑,速度非常快。人突然掉下来,如果没有事先准备,腿一定会受伤,但轮椅就不一样了,这种时候反而有利于发挥。 谢庭月坐着楚暮的腿,楚暮坐着轮椅,感觉比马车还快,快到眼睛都被风吹的眯起来了! 冲势到最后,是一个缓坡,做成类似回旋的样式,不会让落下的人陡然停住受伤,而是给了个缓冲,让人来回荡两次,平静停下。 谢庭月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楚暮却很平静:“不错,这个设计很友好。” 友好个屁! 谢庭月赶紧把楚暮上上下下摸了个遍:“你没事吧?方才可有哪里受伤?” 楚暮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微笑:“我没事。” 谢庭月仍然余悸未消,眉头皱得死紧。 楚暮似乎颇为留恋刚才的味道,得寸进尺,不仅握着谢庭月的手,还去揽了他的肩:“夫人莫怕,为夫保护你。” 谢庭月一言难尽的看着他:“你……还是好好珍重自己吧。” 楚暮:“秦平会找过来。” 谢庭月点了点头,这个他相信。 秦平忠心,又有武功,不管现在落到哪里,定然会第一时间想办法寻找楚暮,但是目前,只有他们两个人,陌生的地点陌生的场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唯一好的方向,是更加确定这里有问题,沈三娘和戚萤飞八成就是被关在这里! 前方视野昏暗,光线少的可怜,适应片刻后方才摸索着前进。空气很湿润,墙面甚至有有略潮水气,谢庭月能嗅到淡淡的水腥味,很远的地方有流水声响。 是护城河? 很奇怪,在酒肆外面水声淹没在人群热闹里,并不显,但仔细听一定能听到,到得这暗道,声音反而小了,连外面人群喧哗都消失不见。 这密道用了什么手段,挡住了这些声音? “是地下。”楚暮握住谢庭月的手,声音浅淡而从容,“我们刚刚掉下来的速度很快,时间略长,绝对不止一层楼的距离。” 地下? 谢庭月摸摸墙,感受着指尖的潮湿度,还真是像地下! 摸索着转了个方向,正要往前走,突然被楚暮拉住。 谢庭月正要问为什么,楚暮修长的手已经封上来,捂上了他的嘴。 楚暮常年生病,体温很低,手心都有些微凉,可跟自己的唇碰触,突然热了起来,慢慢的,比他的唇还要热! 谢庭月耳根红透,这这这——就像他顺势吻了楚暮掌心,楚暮不好意思害羞了一样! 天地良心,他可什么都没干! 楚暮凑近他耳畔,声音轻的都像在吹气了:“有人。” 然而生命危险在前,哪怕心跳如擂鼓,耳根红透,谢庭月没法起半点暧昧心思,集中注意力听着前方动静。 果然有声音,是脚步声,连带着说话的声音,慢慢靠近。 是两个男人,正在吵架,一道有点莽,中气十足,一道略细,透着精明。 “这根蓝盈草是我拼着性命采来的,卖得银两自然我该占大半,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前者声音急促带怒。 后者就比较稳了,透着狡猾:“话不是这么说,草是你采来的没错,买主却是我花尽心思,用尽本钱寻来的,功夫都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投入也是颇多,卖得银钱,自然我该得大半。” “你放屁!这东西有的是人要,只要我放出风去,过来询价的定不计其数,用得你费尽心思还投入巨大本钱的找!” “呵,想买的人是不少,但你信不信,只要你敢放出风去,说你身边有蓝盈草,钱还没拿到,你的蓝盈草就会丢。唔,没准你这个‘知情人’,也会被顺便灭了口。只怕到时候你需要的不是银票,而是冥钞了。” 中气十足的莽汉似是愣住,没有说话。 声音精明的人又道:“所以这桩买卖,我花了血本,冒尽了风险,功劳最大,理应拿大头。”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诓我!这离约定的时间都过去多久了,买主还没来!” “大人物总是要摆摆款,彰显特殊性的,莫急。” 然而等待的时间最为难熬,多少意志都会被磨平,莽汉耐心已经用罄,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一个方向,有着对方就开始骂:“你这王八蛋该不会想黑吃黑吧!把我弄死,抢了我的草,卖出去多少银子,你能一个人独得!” 精明的人也生气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黑印的名声你不知道么?如此小人行径,我岂会做!” “那是你手上没过过这么贵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莽汉似乎认定了对方要黑吃黑,解释的话也不听,突然就打起来了。 这个自称黑印的人很精明,手上好像也有些功夫,并没有立刻落在下风,二人打的难解难分,拳拳到肉,那叫一个精彩。 不知道谁的动作失了准头,一个小盒子突然从莽汉身上飞出,“啪”一声,落在离谢庭月和楚暮不远的前方。 莽汉大怒:“你果然要黑吃黑!” 黑印:“老子不是故意的!你再来我就不客气了!当我们根苗好欺负么!” 楚暮听到这里,眼瞳骤缩。 根苗! 是他找的那个组织么! 第42章 捡漏 耐不得半点相思之苦,悄悄尾随夫人, 和夫人一起误入暗室, 楚暮以为沈三娘和戚萤飞的下落就是需要追逐的全部真相,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根苗! 那个他遍寻不到的组织, 竟然就这么出现了? 谢庭月感觉到楚暮情绪不对,以为他不舒服, 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意思很明显:你还好么? 楚暮轻轻挠了挠他手心,微笑摇头:我没事。 前边有人打架, 局势敏感,二人默契的没发出声音, 以相握的手给予彼此支撑与力量。 谢庭月见楚暮没事, 目光放到了抛到他们身前的小盒子上。 二人对话脉络清晰可见, 这盒子里装着什么再好猜不过,定是那蓝盈草! 楚暮也看着这个小盒子,眯了眼。 上辈子昏睡太久, 身边事尚且不清不楚, 何况外面?濒死一次转机,他知道了后面很多事, 比如有人要杀他,比如神秘组织‘根苗’, 比如禾元奇后来的确拿出过一支蓝盈草。他也准备着伺机而动, 盯住禾元奇, 看能不能打这支蓝盈草的主意, 没想到这东西出现的这么快。 这二人在禾元奇的酒肆密道出现,怕是……此次买主就是禾元奇!可惜禾元奇已死,没有人会来收货,这二人怕只是按约定前来,尚不知道买主已不可能再出现。 如此天时地利,倒是便宜了自己,不趁着机会捡个漏,简直对不住这一番大好机缘! 楚暮想着,看了身边的谢庭月一眼。 有夫人在身边,运气总是特别好呢。 谢庭月也没闲着,见两人打的难舍难分,干脆趁着他们不断变换场地,追打到离这里最远时,悄悄小跑着过去,把小盒子摸到了手。 还立刻塞到楚暮怀里,低声:“快藏起来!” 见楚暮不动,还在直直盯着他看,谢庭月蹙眉,看了看自己身上:“我这没放东西的地方,只能委屈你了。” 一边说话,还一边别有深意的看了看楚暮身下轮椅,意思很明显:你这多方便! 楚暮这才低眉轻笑,拉住谢庭月的手亲了亲。 谢庭月:!! 这什么时候,干点正事行不行! 前面两人干着架,后面两个人躲在墙后暗搓搓眉来眼去,气氛那叫一个……微妙。 干架的二人打了几圈,转回来发现糟糕,小盒子不见了! 本来只是发泄心火的假打,这回也成真的了。 “好啊你个黑印,果然是要黑吃黑,把老子的蓝盈草藏哪里去了,老实交出来!” “恶人先告状,我黑印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行啊钱六,想独吞药钱,弄个假盒子扔没影再倒打一耙是吧?我黑印在道上混了这么久,从来吃过这种亏!今日你把蓝盈草留下便罢,咱们还能好好说句话,若还要玩这些小把戏,死吧!” 二人动了真火,缠在一起死掐。 谢庭月是外行,也能看出来这俩货架掐的厉害,实则并不是什么高手,这打架都要上牙咬了……也就心黑手狠是真,脾气不掺假。 他考虑推着谢庭月离开。 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 可往哪个方向走呢?哪哪都太黑啊,看不清楚! “啊——你竟然带了刀子!” “在外面闯荡,不备点暗手怎么行?呵,死吧!啊——你——” “就你有刀子,当谁没有呢?” 接连两声惨叫传来,前方干架二人竟不知怎么的,互相捅了对方一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了。 两刀都正正好捅在要害。 谢庭月看的人都懵了,伸手揉了揉眼睛:“我没看错吧?” 楚暮颌首:“若你看到的是两个人都被对方捅死了,嗯,没错,我也看到了。” 谢庭月:…… 此时好像不脱口而出一句脏话都不应景。 这是什么运道! 他想过去看看两个人是不是死透,是不是还有抢救机会,被楚暮拉住了。 “别去了,脏。” 见谢庭月眉头蹙起,楚暮立刻补了一句:“伤在要害,没救了。” 谢庭月只好过去,给去世的二人搭了件衣服,蒙上眼,聊胜于无。 “我们不能呆在这里,得往前走。” 这一点二人想法一致。 未知密道,未知空间,突如其来的意外,现在远远不是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 “他们口中的买主,是不是就是禾元奇?”楚暮能想到这一点,谢庭月也可以,只是对于蓝盈草,他一点都不知道,“这蓝盈草到底有什么特别?” 楚暮也不能给他答案,声音轻若叹息:“谁知道呢?或许有谁等着它救命。” 偏偏这东西又那么少。 谢庭月对此持保留态度,但无论这个需要蓝盈草的人是谁,都与他们没关系,他们只是倒霉,每每都遇到:“现在想想,禾元奇死了也是好事,不然不定折腾出多少风浪。” 重生一回,谢庭月想痛快的活,随心的活,并不想卷进什么奇怪事件,命短无寿。 向老天偷来的时光,该要好好珍惜才是。 “这密道好长,”走了很久不见尽头,还时常拐出一个岔道口,颇为神秘,谢庭月蹙了眉,“越这样,我越觉得方向没错,沈三娘和戚萤飞一定被关在这里。” 楚暮握着谢庭月的手:“嗯。” 谢庭月低头看向他的手,视线询问。 之前两个人死了,四外没有动静,眼下境况并没有危险,为什么还要牵手? 楚暮唇角噙着浅笑:“我担心夫人害怕。” 谢庭月:…… 是你害怕吧! 不过楚暮这样的人,应该等闲不会和人直说‘我害怕’,这种‘示弱’大概是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谢庭月只好由着他,二人手牵手往前走。 斟酌四下环境状况,想起掉进暗室之时,楚暮没干别的,第一时间抱紧了他—— 谢庭月恍然大悟,难道楚暮怕黑? “等下。” “有动静。” 二人齐齐发声,齐齐手牵手贴到墙面,警惕的看着前方。 楚暮感觉轮椅硌到了什么东西,手往下摸,摸到一根木棍,捡起来给了谢庭月。 谢庭月接过来,掂了掂,好歹算个防身武器:“你呢?” 他说的很小声,楚暮回的也很小声:“我等夫人保护我呀。” 谢庭月能感觉到对方靠近,温热呼吸喷在自己耳侧,能听出对方话音里的暖暖笑意。 他耳根一红,手掌抵上楚暮胸膛,将人往后推—— 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好好说,离远点! 怕伤着楚暮,他力气用的比较小,视野又太暗,距离估计有误,结果根本没推动,就好像只是把手放在对方胸膛上一样。 相当的暧昧。 楚暮捉住那只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夫人心疼我,我知道的,不必发誓。” 软软的,温暖的略湿润的触感,让人心头发烫。 谢庭月:…… 谁要发誓了! 要不是时机不合适,他真的想和这流氓干架! 为什么有些君子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自说自话一点也不尴尬? “夫人。” 楚暮捏了捏他的手,提醒他动静近了。 谢庭月十指张开又握紧,结结实实握住木棍,集中精力盯着前方。 脚步声。 只有一个人。 走的略快,似乎很心急。 一个人,心急……就不会过度提防别的地方,只要他们保持安静,一定能偷袭成功! 这种地方出现,是敌非友的可能性更高,鉴于刚刚的遭遇,谢庭月没任何犹豫,总之先制服了再说!如果遇到的是秦平,是自己人,也没关系,秦平会武,定能躲开…… 黑乎乎人影由远及近,眼看到了身前,谢庭月挥起木棍,用力往前一挥—— “等等!” 楚暮突然拉住了他。 木棍顿了一瞬,赋予其上的力气不可能立刻卸掉,发出破空声响:“咻——” 对面黑影慌忙弯腰躲避,狼狈的顺势倒下打了个滚,方才躲过。 木棍挥空,没打到人。 谢庭月十分不理解,为什么楚暮要拦他? 直到黑影爬起来的姿势很眼熟…… “星儿?” 谢庭星差点哭出来:“哥?你为什么要打我!” 谢庭月把弟弟拎到身前,就着微弱光线上上下下打量几遍,见人好好的,除了脏成泥猴,没什么地方受伤,方才安了心,转向楚暮:“你怎么知道是他?” 楚暮指了指自己耳朵:“脚步声。” 常年卧病在床,没养出什么好本事,听脚步声的技能练的十分熟练。远远看到黑影,察觉不到任何特殊,等人走到近前,他就感觉不对了,还好拦的及时,没造成哥哥痛殴弟弟的惨剧。 察看环境无恙,谢庭月终于有工夫收拾熊弟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庭星见哥哥面色不善,就知道这关怕是不好过,干脆也不辩解,直接说正事:“沈三娘和戚萤飞就被关在这里,我不知道是哪一间!” 谢庭月果然不再想第一时间收拾弟弟,正色问:“怎么回事?” “我去找了禾佑文,就是禾元奇的侄子,那个小胖子同窗,哥你知道的,我们俩一向不对付,见了面就是吵,可这回没吵两句,就遇到了一个人。”谢庭星愤愤,“陇青复!” 谢庭月眉头一皱:“陇青复?” “对,就是他!”小孩握着拳,圆圆虎目迸发出限火气,“哥他不是个好人!他好像和禾家有什么利益瓜葛,小胖子看他不顺眼也不敢太过分,他说禾元奇死于毒,不是他杀的,但他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算是欠禾家一个情,可以帮忙处理……处理我。” 谢庭月登时火气上来:“处理你?” 谢庭星赶紧给哥哥拍背顺气:“他见我和小胖子不对付,以为我要对小胖子不利么,但他这个人阴的很,小胖子瞧不出来,我却看的真真的,他就是拿话哄小胖子呢!看起来哪哪都讲理,处处合分寸,就他最有道理,实际撺掇着小胖子啥都交待了,还说要杀了我!” 谢庭月额角青筋直蹦,拱的脑门疼,拎着弟弟后脖颈:“你出息了啊,到外头惹事,引的人想杀了你?腿不疼了是吧?” 谢庭星略怂的垂了头:“还……还好,本来就事不大,那大夫非得给我上夹板,其实不用的……” 只要能忍着疼,什么都能干。 “但我身边带足了人的!” 反正事情也瞒不过去,谢庭星干脆拉楚暮下水,眼色打的飞起,示意楚暮帮忙说话,不然大家一起死! 楚暮拉住谢庭月的手:“弟弟来家的时候,我就派了足够人手在他身边,不管他在哪里,做什么,包管性命无忧,夫人别气了好不好?” 谢庭月叹了口气:“星儿实在太皮,有劳你费心了。” 不想他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楚暮立刻转移话题,问谢庭星:“我给你派了许多人,怎的现下只有你一个?别人呢?沈三娘和戚萤飞在这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就来了这密道,大家不知道怎么的就分开了……”谢庭星气的跺脚,“还不是那陇青复,哄的小胖子说出了真相,小胖子知道叔叔生前策划着掳绑沈三娘和戚萤飞的事,还知道交货地点就在这密道中,陇青复就提议,外面大街上不好杀人,回头再被找麻烦,不如把我也扔到这里来,操作的好还能神不知鬼不觉,不用担干系……” 因为心急,一番话谢庭星说的又急又快,细节交待的也不是那么清楚,但谢庭月和楚暮都是聪明人,很快就提取了要点。 谢庭星和小胖子,也就是禾元奇的侄子禾佑文杠上,干架时偶遇陇青复。陇青复和禾元奇的死有关,小胖子做为侄子,肯定是看他不顺眼的,但因阶级地位悬殊,小胖子不敢太放肆,没准连骂人都不大敢。 陇青复心有机诡,巧舌如簧,说的小胖子信了他,不知怎么的,连禾元奇不为外人道的事都和盘托出。 谢庭星本就和小胖子有旧怨,现在加下密事,怎么看都‘知道的太多了’,只要别人稍稍撺掇那么两句,小胖子年轻气盛,起了杀机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起了杀机,如何行凶又是一个问题。 谢庭星有个极疼爱他的哥哥,哥哥又嫁给了楚暮为男妻,楚暮虽久病不支,但他一天不死,地位就不一般,想护的人不可能护不住,不能随便把谢庭星杀了,最好行事隐秘。 而禾元奇生前干下的事在这时机就变成了可利用的好事了,一旦出了事,往死人身上一推就是…… 谢庭月看着一身狼狈,脏的跟小花猫似的弟弟,心里再气,也舍不得再揍。 这一看就知道吃足苦头了。 谢庭星长这么大,最会看哥哥脸色,见哥哥心疼了,更会撒娇委屈,眼圈都红了:“我……我也有不对,本来可以在他们商量着怎么杀我时就跑,身边人足够保护我的,定不会让我出事,但我听他们说把我扔到关沈三娘和戚萤飞的地方,就摆摆手,让下面人都退开,主动被他们蒙住头,扔过来了……我就是想,关人的地方直接问,他们肯定不会说的,不如就进一趟虎穴,反正带的人多,谁知这里有密道,还弯弯绕绕,大家跟的再紧,再神不知鬼不觉,进了这里也被迫分开了,就剩我一个……哥哥我好怕,刚刚你棍子挥过来时,我吓的心跳都要停了……” 小孩太可怜,说着还抱住了谢庭月的腰,谢庭月不忍,揉了把弟弟狗头:“好了,哥哥在这里,不怕了啊。” 谢庭星享受了一会儿来自哥哥的关爱,突然回过神,拉住谢庭月就要走:“不行,这里不安全,咱们得快点走,小胖子还在后面!” 谢庭月:“怎么回事?” 谢庭星急的差点转圈:“我这不是就想虚与委蛇知道人被关在哪儿么,见到了地方就要跑,小胖子哪能放心,一准派人跟下来了!” “不急,这密道大的很,”楚暮问了谢庭星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定下掳人计划的是禾元奇,可他死了,后面是如何完成的?” 谢庭星:“禾元奇使银子找了黑道,付了首款,只要他发出指示信号,那边立刻就会动手。小胖子知道这件事,叔叔死了,付出去的首款拿不回来,他当这钱丢了,就什么都都不会发生。可他心生怨恨,知道叔叔约定好的信号是什么,干脆打了出去……” 谢庭月皱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沈三娘和戚萤飞都是女人,同他无怨无仇。” 谢庭星一脸‘哥哥你还是太善良’:“可禾家和哥哥同戚文海有仇啊,小胖子就这么一个叔叔,要给叔叔报仇,别的事谋不了,这件事已经做了一半,顺手就能干。” 楚暮:“他要杀人?” “不,”谢庭星想了想,摇头,“我感觉他应该不是想杀人,只想吓唬吓唬出出气,让咱们这边急一急恼一恼,适当付出点代价,表明他小胖子不是好欺负的,或者干脆就什么都没想好,准备走一步看一步,结果没想到,被陇青复诈出来了。” 知道的人太多,已经被架上火烤了,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谢庭星认真和哥哥告状:“哥我跟你说,那陇青复不是个东西,一定要小心!他见我落到小胖子手心跑不了了,才敢这么撺掇的!小胖子坏是坏,将来也可能长歪成心黑手辣的大坏蛋,但现在还不行,逞勇斗狠他敢,杀人放火,我觉得他不行,那陇青复轻飘飘几句话,严肃正经,理正言明,跟个正人君子一样,小胖子主意就改了……” “陇青复……” 谢庭月念着这个名字,有些不理解,这人图什么? 但眼下境况刻不容缓,不能再停留了! 谢庭月一手拉着楚暮,一手拽着弟弟,离开原地,小心在密道探索,看是否能找到机关。 不知过去多久,三人来到一面墙前。 这面墙和别处不一样,有些凹凸不平,一看就感觉很有内涵。三人排成一排,手伸上去,在墙面摸索。 不知谁碰到了哪儿,还是别处有他人在动,这面墙突然动了一下,开始下陷! 下陷速度非常快,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失了墙的隔挡,对面站着一个人。 正是小胖子禾佑文! “谢庭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小胖子看到谢庭星眼神都变了,“竟然买一送二,多了两个?本来我还在犹豫,现在看不用了,你们一个个的,全部都得死、在、这、里!” 小胖子瞬间变化,又阴又狠,一点都不像个孩子,说着话,已经哇呀呀的冲了过来,手上还带着刀。 谢庭星心弦一绷,左右两手一只一个,抓了谢庭月和楚暮:“愣着干什么,跑啊!” 谢庭月和楚暮却都没动,齐齐抓住了他,把他按在了原地。 谢庭星眼睛都瞪圆了,这是……要一起送死的节奏么! 谢庭月:“他还是个小孩。” 谢庭星小脑瓜木木的转过去:所以? 谢庭月:“还只一个人。” 楚暮补充,指指自己再指指谢庭月:“而我们,有三个。”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二个大人加一个半大孩子,制住对方一个小孩,有什么问题? 谢庭星有点懵:“可他手上有刀啊……” 大人打架这么傻,都不带脑子不考虑带武器的么! 而且他也是小孩,体格不如小胖子壮,哥哥虽然是大人,楚暮可是个病人,还坐着轮椅等哥哥照顾呢!他们三能按住一个带着刀的人? 楚暮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这事没问题。 只他伸出修长右手,轻描淡写的打了个响指。 秦平突然从小胖子背后蹿出,轻盈腾跃,卸刀,制服,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 楚暮笑容轻松惬意:“瞧,这不就制服了?” 谢庭星:!! 这哪是他们仨制服小胖子,明明是有外援! 大人就是这么狡猾!骗的他……他差点真信了,准备撸袖子干呢! 谢庭月撸了把蠢弟弟狗头:“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多观察。” 自从进了密道,秦平一直没出现,不知道被困在了哪里,这面墙一陷下去,小胖子出现,秦平身影也出现在了角落里。秦平会武,误入形势不明空间,定然会小心隐藏形迹规避危险,大约看到主子放了心,他才故意闪现了一下,告诉楚暮他在。 熊弟弟还是差了些,遇到就心急,观察度不够。 酒肆暗道,主人禾元奇已死,侄子禾佑文已经被制住,现在再确定另一个问题,危险性就直接降低了。 谢庭月往前一步:“陇青复在哪?” 小胖子正四肢齐动,努力挣扎,试图脱开秦平挟制,没顾上说话。 “他可曾随你,来了这里?” 第43章 教育中二少年 禾佑文向来嚣张, 性子跋扈,何曾吃过这种亏? 被秦平按在腿上, 脸朝下背朝上,像只王八一样, 不管怎么蹬腿伸爪, 就是翻不过来,气的胖脸涨红, 还答话? “呸!” 想的美,小爷就是不告诉你! 谢庭星气的想咬人:“禾佑文你什么态度!这是我哥!” 小胖子眼阴阴的扫了谢庭月一眼:“哟, 这就是你那没出息的哥哥,卵蛋都不要了,跑去给人家当男妻让别人上?” 他还顺便斜了楚暮一眼:“哦我忘了,那被冲喜的夫君还是个快死的瘫子, 上都上不了, 你哥怕是连快活滋味都没尝过!” 谢庭星真上去踹人了:“你知道屁!小爷今天就打死你——” 被谢庭月拉住了。 谢庭星嘴唇都快咬破了,跺脚瞪眼,比谁都委屈:“哥!” 谢庭月叹口气:“我没照别人期待哭天抹泪指责上苍不公,还过的比别人好, 别人的生活乏善可陈,没一点幸福感,能活下去全靠自以为是的看别人家笑话,我已经这么好, 还容不得这些可怜人悄悄骂两句, 太不慈悲了。” 小胖子反应了反应, 才明白过来,人家这是骂他呢! “操!”他气红了眼,“你个免儿爷说谁呢!老子说你还说错了么?你不就是脱光衣服趴下让人上的嗷——” 话没说完就惨叫出声,原来是秦平用力在揍他的屁股。 再一看,楚暮坐在轮椅上,眉目愠深,面沉如水,修长手指伸出来指挥着秦平的动作,他动一下,秦平揍一下。 秦平揍屁股是真揍,没用武者内力,纯粹用干劲,伤不着人筋骨,打下去是真疼,小胖子疼的都抽抽了。 叫你个熊崽子不懂事,还有没点眼色了,长嘴是让你说话的,不是喷粪的! 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正是最要面子的时候,你给他来个极刑,他或许初生牛犊不怕虎硬挺了,你来这伤肉不伤骨,打脸不致命的羞辱揍屁股,小孩受不了。 小胖子臊的整张脸通红,挣扎动作更大:“我警告你放开我,马上放开,否则我跟你没完!” 秦平不可能听他的,主子没发话,揍人不能停。 小胖子脸上几欲喷血,扭的都快岔气了:“靠你谁啊,凭什么打我!我叔叔都没打过我!” 楚暮冷笑:“所以把你纵的这么无法无天。” 禾佑文倒霉,谢庭星特别高兴,转着小胖子慢悠悠转了一圈欣赏,一边欣赏,还一边煞有其事的教育:“你个小胖子不懂了吧,小孩要管,小树要砍,石不雕不成形,玉不琢不成器,你当没人严厉管你是好事呢?” 被人按在腿上狠揍屁股,还被同龄人旁观,这同龄人还是一直不对付的仇人,小胖子心里怎么能过去?当下怼回去:“你被你哥管着,成器了么?还不是功课不好被先生罚堂抄书!你且好好看着吧,你哥给人当兔儿爷,管教你定也往这方向走,你这辈子别想娶媳妇了,等着哪天被送到别人床上,给别人日吧!” “小小年纪懂的倒多。”楚暮轻声笑了。 很奇怪,他明明在笑,声音也一如既往温朗轻缓,在这种昏暗光线中,‘啪啪’揍人的气氛里,不知怎么的,并不让人感觉到温暖,反而觉得很冷。 就像化掉的雪水,成为溪流流在山涧,你能透过光线折射角度看到它的美,也能感受那彻骨的冰寒。 “你既然这般好奇,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找人——日了你?” 小胖子突然噤声。 半大的孩子,乖戾不驯,对大人的世界颇为好奇,什么都能研究的一知半解,偏身体却还没长成,口花花一个比一个勇敢,到了正事必定怂。 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你喜欢什么样的?满脸胡子肌肉虬结官府通缉榜上的恶匪,流连暗窠练就一身‘好活’染了花柳病的欢场好手,还是浑身烂疮街上要饭的乞丐?” 楚暮修长手指划动未停,秦平揍人动作不止,‘啪啪’声不绝于耳,现场气氛沉郁到可怕。 小胖子吓的都快尿了。 求你别再这么笑了!好可怕! 他不敢再说话骂人,隐隐有种感觉,对方这话并不是说来威胁就算了的,这人真干的出来! “你们……你们这是以大欺小!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小孩子,不怕说出去被人耻笑么!” “这好像真是个问题……”楚暮深邃双目紧紧盯着他,面上笑意更深,“怎么办好呢?要不学你,让对方永远说不出话好不好?” 永远说不出话的人,是死人。 小胖子听的寒毛都炸起来了,这人要杀他! “你欺负人——” 谢庭星忍不了了,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哦,你欺负别人可以,别人欺负你不行,做人不能这么不要脸!你和陇青复商量着要杀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讲理呢!” 屁股上的揍仍然没停止,还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疼,小胖子感觉自己屁股肿起了老高,好像还出血了,明显慌了:“不,不行,我不能这么死,我还小……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还是个孩子!” “是孩子就有理了,大人就必须包容你所有一切了?” 谢庭月目光肃厉:“我告诉你,是,你年轻,不知事,有任性的权利,可你也有成长的需要,大人们有义务保护你,为你搭建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更有责任督促你成长,教你什么是是,什么是非!你做的好,做的对,理当夸奖,做错了,当然要罚!” “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以为你是孩子错了没关系,其实不是,很多时候你们做下的错事,不是没惩罚,只是你没看到,后果让你们的长辈承担了。” 现场空气突然安静。 谢庭星看着哥哥,脸有些红,惭愧的低了头。 他惹过多少祸,哥哥揍的时候是真揍,可过后没有人怪他,说他不好,他明白,哥哥在私底下为他做了很多…… 小胖子却突然消沉,半晌,吐了一句话:“我叔叔……从没有为我承担过什么。” 小孩子都是淘气的,可有些小孩子淘气,别人提起来会笑着调侃说小孩子家谁不淘气,长大就好了,断不会长歪;有些小孩子淘气,别人提起来就是反骨,没救,少沾惹,长大了一准是祸害。 为什么? 禾佑文努力想了又想,想不到一件叔叔为他承担的后果,为他奔走解决了什么事。 “所以,为什么还要以此为信念,让他做你的人生动力?” 谢庭月目光直直看着小胖子,似乎要看穿到他的内心:“你问问自己,他真的值得么?” 小胖子眼圈突然红了。 红了眼,却倔强的没掉眼泪,只是狠狠瞪着谢庭月:“可我只有他了!只有叔叔一个人,为什么你们还要夺走!哪怕他只会给我钱,我也想要,别人有的我都没有,好歹我要有一样别人没有的!” 说完他看向谢庭星,咬的牙边出了血:“你说的没错,我是为了我自己,只要我尽心给叔叔报仇,这份亲情是就是实实在在的,他是是我最亲的人,我也是他最亲的人,他没负我,我也没负他!”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杀了我叔叔就活该被我报仇,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要你们血债血偿,要一个公道,守护我仅有的东西,我有什么错!” 楚暮嗤笑:“禾元奇死在我家梅宴,所以你找我们报仇,那当时他死,踹骂他的人是陇青复,你为什么不找他报仇?” 小胖子身体一缩。 楚暮:“无非是柿子找软的捏,你不敢罢了。” 谢庭星跟着一哼,眉眼姿态凛然。 一个两个都是不饶人的。 闹的这么僵,小胖子还会愿意说实话? 谢庭月长长叹了口气:“你当然有错,起害人之心就是错。你想为你叔叔报仇,该找的是官府,查明真相,找出真凶绳之以法,而不是自己随便顺手抓了一个人,心中认定,就要杀了报仇。” 也许是谢庭月声音太温柔,也许是闹腾半天心里终于绷不住,小胖子眼泪掉下来,终于哭了:“我也想有父母,我也想有哥哥……可我只有一个叔叔,哪怕不好,也是我叔叔,他在,我心中就有念想,就有期盼,他走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次是真委屈了。 谢庭月犹豫了很久,上前摸了摸小胖子的头。 楚暮也随即抬手,让秦平停止揍小胖子屁股。 谢庭月:“你只是身边世界太小,太孤单,迫不及待想找到一种羁绊。这很正常,没有人能在这世上独自生存,总得有个牵挂,哪怕只有一个。你还太小,而人生很长,羁绊更是可以有很多种形式,并不只有亲情。” 谢庭月下意识看了一眼楚暮。 他和楚暮现在……也算是一种羁绊了吧? 只要有夫人在的地方,楚暮一向擅长摆出最好的自己,务必让夫人看到最好的一面,这时自然也非常合宜的递了个含情脉脉的眼神过去。 顺便帮腔:“比如宿敌。很多时候,敌人是你追逐的方向,他的高度决定着你的高度,他的周围——一定有你很想要的东西。” 楚暮还看了眼谢庭星:“我想你大概,很想成为谢庭星这样的人。” 谢庭星比谁都惊讶,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我?” 虽然他知道小胖子羡慕他,但是羁绊……还是算了吧。 小胖子没说话,只是深深扎着头。 秦平已经没再揍他,也没大力制着他,他完全能自己站起来,可他却不愿意起来了。 臊的慌。 谢庭月看着小胖子,愁的不行。 为什么半大孩子总是这么多事,总是这么难教? “仇恨是一个恶鬼,会堵上你的耳朵,捂住你的眼睛,推着你往它想要的方向走,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往前一步已是万丈深渊,而你,回不了头。” 也不知道小胖子听不听得进去,在他看来没什么力度,用类似的道理话骂自家熊弟弟时总能被怼回来,他估计对方大概也不能听到心里去。 但听不听是小胖子的事,不说出来,谢庭月自己心里过不去。 还都是孩子,但凡能掰一点,没准就不会长歪,或者不长那么歪,多少有点良心? “禾佑文,不要做被仇恨左右的人,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认不出。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希望能由你自己决定。” 小胖子久久没动,在场所有人也没催他。秦平大腿被征用这么久,也没喊累。 良久,谢庭月听到了小胖子的声音:“我……如果说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么?” 声音特别小,像蚊子嗡嗡,不仔细听都听不到。 但这是小胖子的态度。 可能他仍然觉得臊的慌,已经足够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谢庭月几乎立刻点了头:“我相信。” 这些事,不像一个小孩子能策划出来的。 楚暮没惯孩子的习惯,谢庭星小崽子也算了,是夫人的弟弟,这小破孩就别想了。他直接拎着小胖子后脖领,把人拎起来—— 小胖子太沉,没拎动,还是秦平悄悄帮忙,他才没在自家夫人面前现场表演尴尬。 “还不说实话,嗯?” 小胖子左看右看就是不肯看人,可楚暮太可怕,之前威胁言犹在耳,小胖子不敢惹他:“嗯……我知道沈三娘和戚萤飞关在哪了,我带你们去。” 楚暮扬眉:“陇青复呢?人在哪里?” 小胖子圆眼一瞪:“我怎么知道!他又不是我家下仆!” 楚暮:“撺掇着你杀了谢庭星,把人扔到这里之后呢?他去哪里没跟你打个招呼?” “他就说事已了,他走了……”小胖子回忆起之前的事,摇了摇头,“应该没跟进来,再说这是我家酒肆,他也不知道暗道机关啊。” 谢庭月拍了拍楚暮的肩:“找人要紧。” 这小胖子一看就不够聪明,被人给哄了,陇青复要干什么,他很大可能不知道,问了也白问。 前路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了。 终于羞臊劲过去,小胖子一边走,还一边谈条件:“这都是我叔叔死前干的,不关我的事,我就是不小心……放了个信号,人现在好好的,给你们带回去也算我将功补过,你们不准告官罚我!喏,就是这里了——” 小胖子随手打一个机关,墙面变动,烛影轻摇,出现一个房间。 除了这道墙,房间无窗无门,也没任何装饰,就只间一根光秃秃的柱子,有绳子软在侧,还有两条钉在地上,长长的锁链,一看就是锁脚的。 可有绳有锁,就是没有人! 谢庭月三人齐齐皱眉。 小胖子比他们还急:“人呢!怎么会没有?就在这里的啊!” 他跳过去到处翻,但空荡荡的房间实在没什么好翻的,他连柱子脚都仔细看了,一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谢庭月和楚暮对视一眼,齐道:“陇青复!” 这人这么搅和,说没一点目的谁信?他有想法,就是戚萤飞! 外面越乱,他越有机会把戚萤飞弄走,沈三娘和戚萤飞在一起,为免意外,定一起转移了! 可他怎么知道酒肆暗道的机关? 关键时刻,谢庭月来不及多想,拉住小胖子问:“你家酒肆这密道,用什么方法能最快出去?” 小胖子也是果断的主,既然交了心,认了怂,就不会随便改,指了个方向:“一直走就行,遇到墙就摸方块形的凸起,轻轻一拍就行了。” 楚暮立刻发话:“秦平你去,务必阻住陇青复!” 秦平没有犹豫,单膝跪地说了声是,就飞纵离开了。 自家其他下人想必也快找到地方了,所有人都没太担心安全问题。 小胖子有点自责,又恨自己被人耍了,答应的事没做到,一脸的不高兴。 “行了,我们也走吧。”谢庭月指了指秦平离开的方向,问小胖子,“也是这么走?” “给他的路虽快,但有坡坎,不方便,咱们这么走吧。”小胖子带他们去往另一个方向。 和之前无数次一样操作,小胖子找到机关,往下拍—— 大同小异的画面,每次都没错,偏这一次出了意外。 墙面移开,出现的不是往外走的道路,而是黑黝黝的的河水! 空间开放,眼前视野比方才暗室明亮了许多,银月高悬,冷风扑面,能看到水下黑暗的影到,能嗅到淡淡水声,甚至听到水中游鱼摆尾。 粗犷又野蛮。 小胖子登时脸色惨白,脚都不会动了:“我……我……怕水。” 不等别人反应过来,他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他这样原地晕倒还好,看着离水近,到底没什么危险,不动就行,坏就坏在他身后是谢庭星,谢庭星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把,一时没想到他的身体份量,没撑住。 小胖子没事,直直砸下来倒地就晕了,他却因为这一撑,脚步不稳,身体趔趄斜出去,瞬间往下掉。 所落处是深深暗河,水流湍急! “星儿!” 谢庭月整个人都懵了,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冲过去要拉住谢庭星。 他一直想着的。 上辈子,他在成亲当日受继母暗算,吃了大亏,弟弟不忿,回来和林氏各种闹,反倒中了林氏的招,寒冬腊月掉进了河里,命去一大半,捞出来已经无力回天,没挺几日还是去了。 这一回他想好了的,好好护着弟弟,绝不让弟弟再遇到如此危险,越近日子,他越提着心,遂楚暮提出留弟弟小住,他才厚着脸皮应允了。 他想亲自看着弟弟,不让他靠近水,只要不靠近,一定不会重演上辈子的悲剧! 只剩五日了。 离次弟弟落水,只有五日。 他想着这次没问题,没有林氏在侧折腾,五日而已,一定能顺利过去,为什么又遇到了水! 难道人的命天注定,永远都不会更改吗? 不,他不信! 谢庭月咬紧牙关,他绝不让弟弟在自己面前再死一次,绝不! 脚底悬空是一瞬间的事,谢庭星立刻明白自己是什么处境,也害怕,但怎么害怕,都不如看到哥哥冲过来的那一瞬间害怕。 “哥——” 这底下是水,他看到了,他之前淘气悄悄学会了游水,哥哥不知道,虽然这水看起来有点深,也很冷,但他努努力,一定能撑到别人来救,可哥哥不会游水,他知道的! 明明不会,为什么还要来救他! 会一起死掉的! “哥哥别——” 谢庭星不是爱哭鬼,这一刻却没法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在谢庭月的手拉住谢庭星,紧紧抱住他的一瞬间,谢庭星哇哇大哭,他不能让哥哥死在这里! “楚暮——楚——大——少——” 最不喜欢的讨厌鬼,这时成了救命稻草。 谢庭星甚至想说,我承认你是哥夫了,以后好好听你的话,和哥哥一起照顾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你救救我哥哥好不好? 以往每一次,但凡得到点哥哥的宠爱,他就迫不及待朝楚暮炫耀:你看哥哥心里只有我,眼里只有我,你算老几?这种我有你没有的优越感游戏,他好像永远都玩不够。 但这一刻,他什么心思都没有,只有害怕。 他只有一个念头,只想哥哥能活着,健健康康,好好的活着。 他想跟楚暮说:只要你能救我哥哥,就算你讨厌我不让我再去你家,不让我再见哥哥,我都能接受。 生命里从未有这一刻,卑微到极致。 谢庭星从小到大惹了不知多少祸,从未想过有一次,会惹这样的祸,置最喜欢的哥哥于险境。 一个瞬间,好多好多话在脑子里转,偏偏喉头发干,一句都说不出来。 那个讨厌鬼…… 一个人在上面,没有任何下人在侧,久病无力,行路都要靠轮椅,又怎么能救得了他们? “哥……” 我再也不闯祸了,你别吓我,一定好好的,好不好? 谢庭月紧紧把弟弟抱在怀里:“不怕,不怕啊,星儿乖,哥哥不会让你出事……永远不会……” 他的手在颤抖。 不知道跳下来时碰到了哪里,额头上渗出了血。 谢庭星看到那抹血色,眼眶都红了:“哥——” 声音惨烈啼血。 就在这时,一道银白丝线从头顶抛过来,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形,转瞬缠到他们身上,密密缠绕裹紧。 下坠陡然止住,谢庭星靠在哥哥怀里,抬起头,看到了那个人。 眉目清隽,肩披月色,坐在星空之间。 第44章 夫人一点也不重 谢庭月突然追着谢庭星跳下去,不但吓坏了弟弟, 也吓坏了楚暮。 是, 这个意外的确凶险, 谢庭星落水定然会吃些苦头, 可谢庭月不应该这么冲动, 这完全是失去理智,没用脑子思考的陪命行为! 为什么谢庭月突然如此? 楚暮想不通。 他也没时间想。 看到谢庭月不顾一切的跟着冲下去,他心弦立刻紧绷, 来不及考虑其它,迅速四顾确定周围环境,手指往轮椅侧里一扣,再用力一拍—— 轮椅前后飞出两股细细丝线, 前方一股冲着谢庭月兄弟飞驰而去,后面一股往斜刺里去,迅速缠住不远处的廊柱! 两边都顺利缠住的时候,巨大作用力传来, 轮椅狠狠一震, 楚暮差点狼狈的从轮椅上摔下来。 万籁俱静。 直到这个时候,楚暮才察觉自己额头满是冷汗,手指冰凉, 心跳如擂鼓,几乎忘了呼吸。 “谢二……” 他低头往下看。 谢庭月抱着弟弟悬在空中, 离水面只有两尺。 “星……儿……”他声音颤抖, 抚着弟弟脸的手也在颤抖, “没事吧?哥哥在呢……不怕……” 谢庭星声音都紧了:“哥……” 二人无恙。 楚暮阖眸,长长吐了口气。 他轻轻按动轮椅侧机关,开始收这边的线。 轮椅内嵌机关本为防身,有伤人暗器,也有绑人细丝。这丝线乃是玄铁热融抽成,扭了天蚕丝,极细,极韧,能迅速制住敌人,力道把握稍稍重一点,伤人害命也不是什么大事。 它的存在就是为了伤人,而非救人。 情急之下,楚暮找不到其它方法,只能使用这道机关,太细太利的丝线强度力度足够,绑在人身上却不会舒服,楚暮尽量让线多缠几圈,增加受力面积不要伤到人,还得尽快把人提上来,否则时间一长,两兄弟皮肤难免被割开。 本来有机关控制,收线不难,但两边缠绕加力,机关有点硬,扳动起来颇费力气,楚暮指尖渗出了血。 好在,兄弟二人是安全的。 艰难的爬上来,谢庭星腿软,站不住,往前趴倒,谢庭月被他带的一个趔趄,眼看着身体又要往斜里甩。 “小心!” 楚暮突然从轮椅上站起,拉住谢庭月的手往怀里一带—— 二人齐齐摔倒,楚暮垫在地上,谢庭月结结实实摔在了他怀里。 “你没事吧?” 修长手指落在自己发间,温热呼吸喷在耳侧,眸底是浓浓担忧。 谢庭月意识回拢,鼻头突然一酸:“……抱歉。” 他刚刚……真是魔怔了。 可他真的不能看着弟弟出事,他没法保持理智。 熟悉的夫人回来了,楚暮唇角噙起微笑,深入眼底:“夫人不需要同我道歉,永远不用。” 谢庭月没敢看对方,挣扎着站起来:“我很重,压坏了吧?” 可惜缠绕在身上的丝线还未完全收起,他踉跄一下,重新摔倒。 楚暮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一刻,修长手掌伸出,好整以暇的等着——再次纳谢庭月入怀。 谢庭月:…… 尴尬又愧疚,耳根通红。 楚暮轻笑:“夫人一点也不重。” 谢庭月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手忙脚乱的解身上丝线。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其它,丝线明明规律的缠在他身上,他却越解越乱,几乎缠成了团。 “我来。” 楚暮修长手指过来,顺着丝线方向一点点顺,偶尔指尖轻轻掠过谢庭月腰间。 他动作很轻盈,很正经,是真的认真在帮忙,不带任何暧昧,谢庭月却十分不合时宜的感觉异样……明明对方手指冰凉,自己身上衣服也够厚,可他就是觉得有热烫温度顺着手指传到皮肤,酥麻眷恋,令人心跳加快。 因为楚暮病情,谢庭月日常照顾他少了不皮肤接触,楚暮还爱开玩笑,言语撩一下或者故意摸摸手甚至亲一下都是常有的事,但他很少会在意,可这一次…… 是太敏感了么? 谢庭月看着理顺的丝线乖乖收在楚暮手掌,又看了眼轮椅,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武器?” “近来让秦平折腾着装上的,”楚暮低眉,“不想第一次使用,竟是在夫人身上。” 谢庭月很惭愧,扶着楚暮起来,重新坐回轮椅。 谢庭星到底年纪小,直到这时才缓过回神来,腿仍然软,站不起来,却已经能开口说话,说的第一句不是别的,而是惊讶的盯着楚暮的腿:“原来你不是瘫子?” 竟然能走的么! “我只是久病力弱,走不动,腿疾却是没有的,”楚暮微笑的看着谢庭星,“你平安就好。” 熊弟弟没事,夫人就不会吓着,他也能放心,些许惊讶下的不礼貌,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事,不值一提。 危机过去,熊弟弟活蹦乱跳,哪哪都没伤着,谢庭月果然放了心。一松懈,愧疚之感上来,更加感觉对不住楚暮。 他刚刚的确有些失常,上辈子心结蹿出来,他无法克服,只能跟着潜意识动作,还好虚惊一场。 有过这一遭,他下次定然不会再这么慌乱。 但是楚暮…… 谢庭月握住对方的手检查伤处,又探向对方额头试体温:“吓到了?” 楚暮没躲,顺势蹭了蹭了他的手:“还好。” 额头微凉,没有发热,这是好现象。 谢庭月心头一松,人也支撑不住,缓缓软倒。 “哥——” 谢庭星大骇,本来能颤颤微微的站起来了,又被这场面吓了一大跳。 楚暮接住谢庭月身体,牢牢抱在怀里,又是捏脉又是试体温测呼吸,末了断定:“应该是刚刚不小心撞到头,眼下安全,泄了心气,一时撑不住,没有大碍。” 谢庭月额角伤口不大,到现在血也止住不再流,楚暮尚能理智,谢庭星却感觉触目惊心,怕的不行。 哥哥在他心里是无所不能的英雄,哥哥若被他带累的倒下,他以后可怎么活? 楚暮静静看着谢庭星:“你要乖一点,别让你哥哥担心。” 小孩真是活了十年多,从来没遇到这种场面,自以为厉害,什么都能扛住,结果到头来还是不行,靠他一直瞧不上的讨厌鬼撑住场面。 明明这个人还着着,病的很重,随时可能出意外。 谢庭星看着楚暮的视线极为复杂,警惕之外,终于生出了其它的东西。 楚暮:“腿,也不要再装了。” 谢庭星瞬间把腿缩回去,低了头。 他的腿的确受伤了,但真没折,也是他塞足了赏钱说足了好话,大夫才给他上上夹板,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得疼几天,他这几天……自觉装的很像了。 “真是好一场情深大戏。” 安静房间里,突然有人出现,慢条斯理的鼓着掌,话间充满讽刺嗤笑。 随着他的脚步声,有箭矢飞过来,不只一支! 楚暮修眉微凛,转动轮椅,指尖轻弹,“咻咻”破空声响,有细针绵绵密密打过去,弹飞了箭矢。 来人一身蓝色长衫,眉目紧肃,有阴阴寒戾散出,是陇青复。 这种时候,这个人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轮椅里竟然有东西?有意思……” 陇青复眼梢撑大,像在笑,又像没笑,给人感觉很违和,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楚暮身体虚乏,连番刺激撑到这里已是极限,额角冷汗未停。 “谢庭星,你是谢二的弟弟,给我站稳了!” 谢庭星好不容易站住,听到这话,腿又是一软。 楚暮视线移过去,定定看着他:“长大不是那么难,有时就是一瞬间的事,以前的你,只是觉得自己长大了。” 谢庭星紧紧抿着嘴,眼睛睁圆,满脸都是鲜活生气,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虎头虎脑的劲头更足。 “当你愿意为守护一样东西拼尽全力,就是长大了。” 楚暮声线沉邃,似月夜起伏的潮汐,让能人安静下来。 而一个人能安静思考的时候,就是最有力量的时候。 谢庭星双手紧紧捏了拳。 而楚暮说完这些话,头一偏,靠在谢庭月头上,和谢庭月一样,晕了过去。 谢庭星:……!! 大人们就是这么不靠谱!!让他怎么放心信任!! 身边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哥哥还在身后无知无觉,整片天地只有自己和敌人,要是挺不住,一切就全完了!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谢庭星跳到轮椅前面,挡住楚暮和谢庭月,心中陡然升起无限豪情。 来就来,怕个吊! “这事不是禾佑文安排的,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谢庭星虎目圆睁,跟个小豹子似的,瞪着陇青复不放。 他是年纪小,阅历不够,不是缺心眼,到这时候要还看不出来什么,蠢不蠢? 陇青复好像觉得小孩这样子很有趣,而且一个小孩子也干不了什么,抬手阻了手下攻击动作:“哦?何以见得?” “因为这机关被改禾佑文不知道!” 谢庭星理直气壮的指了指边上早就晕倒的小胖子。 这里是禾家酒肆,对内里暗道机关最熟悉的就是禾元奇和禾佑文,小胖子不可能记错,没记错,墙面的确被改了,为什么? 掳人之事还有别的谁在关注,是谁一直巧妙的在左右周旋引导? 除了陇青复,没有旁人!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禾元奇要掳走沈三娘和戚萤飞?没准那时心里就有了盘算……禾元奇不会就是你杀的吧!” 小孩因这个猜测,眼睛瞪的更圆。 陇青复眼梢勾的更暗,并没有说话。 “哼,不管是不是你,你引导小胖子是事实,”谢庭星鼻子里直喷火,“许那指示黑道动手掳人的信号就是你派人在侧撺掇小胖子放的!你知道沈三娘戚萤飞被关在这里,知道我哥哥和戚文海定然会在外寻找,想好了利用小胖子成自己的事,最后再把事往小胖子甚至禾元奇身上一推——” 他谢庭星算是个变数,但不管他出不出现,这陇青复定然有别的合适理由靠近小胖子! 谢庭星不懂的是:“可你怎么知道这酒肆有密道,有机关,又是什么时候悄悄做工改了而不被人知道?你被暂留官府,明明没时间做事……还有你为什么要打沈三娘和戚萤飞的主意?” 陇青复笑:“这有什么难的?禾元奇早前就绑过戚萤飞一次,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只要有心,慢慢私查,早晚会查到这个地方,查出暗道秘密。” 谢庭星感觉后背有点凉。 他最近才知道这件事,但这件事发生在去年,过去了很久,陇青复怎么这么感兴趣,还慢慢私查,甚至把这酒肆研究透了?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陇青复:“我动不了,又不是手底下所有人都动不了,找人在那小胖子耳边说一两句话,让他乖乖照我的意思搞事,有什么奇怪?” “不对,”谢庭星想了想,眼睛眯起,“这暗道机关不是一两天能改的完的,你早就准备好了……没准还在禾元奇行动之前,你和禾元奇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想对付的人……是戚文海还是我哥!” 陇青复笑了,抬起手:“小孩子知道这么多,可是很危险的。” 谢庭星看到他手势,知道他要命令人动作了,握起拳头放狠话:“我劝你谨慎一点!楚家大少爷还在这里,他体弱多病经不起折腾,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楚家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哈哈——”陇青复像听到什么笑话,笑声更大,“小崽子,我教你个乖,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条件,死了,没用的尸体,追究报仇何若换取利益?” “楚暮这种日日折腾亲长,赖着不死的泼皮,竟然还披了一张君子皮,要成亲,娶男妻,学正常人一样过日子,呵,可笑至极!他早该死了,我弄死他,你信不信楚家人不但不会找我报仇,还会谢我?” 陇青复下巴高抬,眉目间尽是嘲讽,对楚暮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嫌弃了,是彻底的蔑视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这比直接骂脏话更有羞侮感。 谢庭星气的跟个炮仗似的冲上来,拳头跟着挥过来:“闭嘴闭嘴闭嘴你闭嘴!他是病的要死,但他什么时候死,要看我允不允许,一切我哥说了算,你算老几!我哥只要不点头,他就不能死,撑也得给我撑下去!” 在小孩心里,哥哥最重要,哥哥的幸福自然同样重要,楚暮是个讨厌鬼,狡猾又有心机,一肚子歪理,还挺流氓,哥哥没准扛不住……但这个讨厌鬼讨厌就在,他狡猾到让你忍不住开始有点喜欢他。 听到婚讯的那一刻,谢庭星心中观感毫不夸张,就是希望楚暮立刻死,马上死,别拖累哥哥,可不知什么时候起,死那个字,他渐渐说不出口,渐渐的,也听不得别人咒楚暮死。 “你不过是个没关系的外人,我家的事同你有什么关系,轮不到你说话!” 都说祸害遗千年,那个人那么讨厌,一定能活的长长久久,日日被他气的跳脚没办法! 只要那人能活着,除了……哥哥不能给出去,罚他练字狠狠虐他都认了! 谢庭星拳头挥起来的同时,眼圈跟着红了。 他扑腾的再厉害,到底不过是个孩子,陇青复起初没反应过来,挨了下没章法的王八拳,反应过来抓着小孩的胳膊一掀,就把人甩到了一边。 他的耐心也已罄:“动手!一个不留!” 谢庭星慌的不行,只能跳到轮椅边,手臂张开大大,试图护住楚暮和谢庭月。 要死要死要死! 下人们怎么还不过来!秦平在哪里!他能拖延这些时间已经是极限了! 随着陇青复挥手,箭矢破空的声音再次传来,寒光如练,宛如催命符。 谢庭星吓的感觉血管都要爆了,还是挺住了没闭眼,死死盯着闪电一般飞过来的箭矢,就算死,小爷也要站着死! 千钧一发,空气凝滞。 突然有细小银光有身后炸出,似上元节的火树银花,又似夏夜突如其来的暴雨,瀑布一样扑住箭矢,将其吞没。 谢庭星:!! 赶紧回头,楚暮醒了。 他唇色浅淡,看起来并不是多舒服,唇角已噙起习惯性浅笑,只是这笑意隔着眸底潮汐,冷的很,寒的很。 “我楚暮的弟弟,也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能欺负的?” 谢庭星听到这话,差点哭出来。 楚暮把小崽子拎到身后:“乖了,现在可以哭了。” “谁,谁要哭!我为什么要哭!”谢庭星红着眼圈,最后还是没忍住,呜呜嗷嗷的嚎出来,“你这个讨厌鬼,就是欺负人,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哥哥,让你跪搓衣板!” 楚暮弹了下小孩脑门,微笑:“比起欺负你,我更喜欢欺负你哥哥。” 谢庭星抿嘴,立刻绷住了。 不行,不能告状!否则讨厌鬼就要欺负哥哥了! “啊啊啊啊——讨厌鬼你怎么不去死啊!” 小孩气的不行。 楚暮微微侧头,脸上笑意更深:“嗯?我怎么听到刚刚有人说,不要我死?” 小孩气的没脾气,委屈的都要泛酸水了,干不过楚暮,干脆扑到谢庭月身上哭:“哥你看啊,他欺负我!欺负你最乖巧可爱天下只一个的弟弟啊!” 陇青眼睛微眯:“你醒了。” “看来你有些意外。”楚暮笑的漫不经心,扣在轮椅侧的手指却修长有力。 “醒了也没用,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全、部、要、死、在、这、里!”陇青复再次示意手下攻击。 楚暮眼梢微动,指尖轻动,对方箭矢过来的同时,又放出了一批暗器。 陇青复带了人,楚暮这边迟迟无人来援,可小小轮椅里似乎有用不尽的暗器,一波又一波,愣是阻断了陇青复所有攻击,还逼的没人能来到近前。 然而看着再像回事,暗器总有用完的时候。 陇青复耐心的等待着时机,可楚暮脸上表情一点都没变,高深莫测,举重若轻,胸有成竹的派头丝毫不减。 难道这轮椅还真有什么特殊? 他哪知道,楚暮其实就是在强撑,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 谢庭星看到了,不敢瞎嚷嚷,安静如鸡。 终于,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 陇青复这边的箭矢射完,轮椅里也再没有暗器能发出来,但陇青复的人多,没了兵器,还有肉拳,包围上来就已经很可怕。 谢庭星咬着自己的拳头,眼睛滴溜溜转,想看看周围有什么武器。 “哟,没东西了?”陇青复看着楚暮,冷笑连连,“你不是厉害着呢么!” 他也是被这一轮憋的够呛,亲自走过来,准备教训一下楚暮。 谁知刚走到近前,拳头刚扬起来,还没送出去多远,突然谢庭月醒了,还不知从哪顺手捞到一根木棍,冲着他手臂就重重砸了过去! “嗷——” 谢庭月站起来:“敢欺负我的人,活腻了是么?” 他个子不算高,又瘦的很,可站在轮椅前,就是那么有气势,好像撑起了一片天。 “呜呜嗷嗷哥哥——” 熊弟弟哭的都快打嗝了。 谢庭月快速揉了下弟弟的头,又看向楚暮—— 目光至柔至纯:辛苦你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楚暮视线越过他,看到远处……唇角微扬。 他也顺手揉了把熊弟弟的头,力气比谢庭月还大:“你看,你哥哥为了保护着我,晕倒也醒了,他只喜欢我,不喜欢你了。” “哇——” 熊弟弟哭的更大声。 委屈的不行。 陇青复胳膊受到重击,折没折不知道,冲那惨叫,不疼是不可能的。 “你们一个个的没完了是吧!动了小的来个大的,动了大的又来了护夫悍妻,醒了晕晕了醒的,耍人玩呢!” 他着实有些崩溃。 “对呀,”谢庭月木棍一下下敲在掌心,视线看向远处,微笑,“就是没完!” 随着他的话音视线,陇青复看过去,眼瞳骤然紧缩。 秦平! 是秦平带着下仆!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谢庭月眼梢微翘:“以为你的调虎离山之计完美无缺?可惜了,世上不只你一个聪明人。” 第45章 失心疯患者 谢庭月之前会晕倒, 一是头的确撞到了,二是情绪激荡起伏强烈, 一口气泄下来没撑住, 实则身体并无大碍,额头上的伤也不重,意识朦胧间能听到些外边动静, 只是并不真切。 连熊弟弟都能猜到的东西, 他又岂会领悟不到? 这陇青复心眼够多, 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念头, 早就开始筹谋策划, 看样子对有些事志在必得, 想必……对他们也提前了解过, 确定怎样做局更安全。为保万无一失, 陇青复还故布迷阵,兵法都用上了, 放了诱饵, 自己也在在外面兜了一圈,之后再意外出现, 以为别人绝对会想不到。 可惜,太小瞧人了。 秦平平时总是站在楚暮身后, 楚暮怎么吩咐,他怎么做, 好像只有忠心, 根本没有自己的思考判断, 但那是因楚暮珠玉在侧。这样多智近妖的人面前,谁不会被压的光彩全无? 秦平是有脑子的,人也机灵,他有很多独自外面办事的时候,一个人在外头,可是没有楚暮随时下命令的,但桩桩件件他都办的很好,谢庭月就没见他犯过大错。 这次的事有些惊险,但熊弟弟都能挺过来,谢庭月相信秦平一定没问题,现下果然,秦平来了! 秦平很懂眼色,过来先行礼报平安:“禀主子夫人,人都救下了。” 他没说别的,没提细节,也不用说,只这个结果就足以安慰人心。 陇青复不信:“不可能!你不可能找到她们,我明明把她们——” “藏在隔壁暗室了是不是?”秦平冷哼,眉梢吊起的角度很像鄙夷,“跟咱们玩灯下黑,你很敢啊。” “不,我不信——我不信!”陇青复眼瞳微张,胸膛鼓动,挥手打发人,“你们去看看!” 谢庭月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他并不会蠢的要求秦平现在把人带来,或者说出人救出来放在哪里,比起这些,他更关心的是二人现状:“她们有没有受伤?吓到没有?” 秦平拱手:“回夫人话,些许惊吓是有的,沈三娘到底年长,经事多,得救后就缓过劲来了,戚家妹妹也无甚大碍,有沈三娘一直陪着,瞧着只是精神不大好,也没吓坏,还过来朝我道谢了,两个人都没有受伤。” “那就好,”谢庭月这下是真放了心,“三娘有双巧手,戚家妹妹一双大眼睛洁净出尘,好似会说话,若因此失了神采,实在可惜。” 那边陇青复的人飞快,已经转过去又回来报信,人确实没了! 陇青复糟心的很,正好又听到谢庭月的话,顿时眼睛冒火:“她是我的猎物,你算哪根葱!” 这指责来的不明不白,谢庭月有些奇怪,修眉蹙起。 楚暮却眯了眼,看向陇青复,声音沉暗,带着似有似无的威压:“你就是因为这个,算计我家夫人?” 谢庭月不明所以,这个……是哪个? 陇青复似乎突然察觉方才表现欠妥,掐着手心提醒自己不要乱说话,紧紧抿了唇,没有回楚暮的话。 现场陡然安静。 双方各站一边的对峙感,让气氛变的紧绷。 谢庭星感觉有点不大对劲。 有些话他听懂了,有些就……但这并不妨碍他思考,这姓陇的明显有秘密,藏着东西不肯说,可是哥哥想知道。 想起之前遇到过的事——小孩眼珠一转,觉得有些地方好像能帮得上忙。 他悄悄拽了拽哥哥袖子,让哥哥低些身,踮起脚在哥哥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谢庭月捏了下弟弟耳朵表示知道了,再看向陇青复时,视线颇有些意味深长。 观察片刻,心中主意就定了。 “呀夫君你这衣服怎么回事?我给你理一理。” 谢庭月弯身,非常温柔的给楚暮整理衣服。 在外人面前,得夫人叫一声夫君,楚暮心里很美,可他的衣服并不需要如何整理……为什么越整越乱? 楚暮察觉到谢庭月是有意而为,并没有疑问出声,还十分配合的指了指自己的头:“夫人,我的发冠也有点不舒服。” “嗯我看看……呀歪了!” 谢庭月开心的帮楚暮整理发冠,然后……越理越歪。 在他,或者大多数人看来,歪的也很有美感,很好看,在有些人眼里,怕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他还顺手把楚暮的衣服用力捏了捏,捏出了褶皱。 他们几人大多因不同经历,身上沾染了灰尘,十分狼狈,楚暮却不一样,除了受到些惊吓,一直坐在轮椅上,衣服最为干净整洁,料子本身也奇好,有高级感,等闲不会皱,结果谢庭月这一折腾,就像粗鲁的直接在无暇美玉上划出了划痕。 不光滑,不润泽,不对称,划痕还翻着白,特别难看。 陇青复看的手指都抖起来了:“你——你们——” 就这还不算,谢庭月勾勾手,让秦平近前,吩咐了几句。 秦平立刻放了个暗器,却不是冲着陇青复去的,而是冲着地上泥土。因力度够大,泥土直接飞出一坨,当当正正盖到了陇青复脸上。 陇青复:…… 他手指颤抖的摸了摸脸,看到手指上尘渍,崩溃大喊:“啊——” 谢庭月十分满意,朝秦平赞赏的点了点头。 秦平:…… 夫人求别看我啊!快看我家主子!我家主子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 主子你听我解释!我真的只是听令行事,并没有和夫人说悄悄话,夫人使唤我完全是顺手,这是肯定您的调|教成果,这是爱啊! 楚暮视线‘怜爱’的划过长随,到现在也明白了。 这个陇青复,怕是有点和寻常人不一样的小习惯。 他见过这样的人。特别喜欢干净,喜欢整洁,喜欢一丝不苟,如果环境太乱,会觉得不舒服,如果哪哪都干净,就边上乱了一点,更要命,直接就会受不了。 陇青复怕也是。 可谢二是怎么知道的?他视线微转,掠过谢庭星——怕是之前被堵在暗巷时观察到的。 弟弟是熊,观察力倒不错。 也不知道这地上泥巴怎么形成的,陇青复拿着丝帕擦了半天,就是擦不干净,气的眼睛冒火,兰花指都甩出来了:“你们这群脏的要死的垃圾,就该被净化,就该被驯化,像戚萤飞一样!” 还不等谢庭月听清楚这句话有多可怕,对方兰花指已经甩了过来,指着他鼻子放狠话:“还有你谢二,戚萤飞很快就会是我的人,绝对不可以喜欢你!” 谢庭月愣住:“你说什么?” 喜欢二字,着实意外,陇青复是误会了什么!他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妹妹…… 楚暮唇角绷紧,显然很不高兴。 谢庭星就更迷了,净化?驯化?这都什么玩意儿! “怎么都不说话了?”陇青复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这让他有种特殊的优越感,他甚至慢条斯理的往前走了两步,“不懂是不是?多简单,就是让她听话喽。” “戚萤飞多漂亮,大眼睛,干净骄傲,好像会说话……拿走这双眼睛里的光,斩断这一身傲骨,多有趣,你们不觉得么?” 看的出来,陇青复是真兴奋,呼吸节奏快了,还莫名其妙有种倾诉欲。 “不能对她太严厉,那是以后的事,现阶段她会害怕,不能让她有戒心,否则会接近不了……也不能太宠,她会变的娇纵,要适当点出她的缺点,鼓励,并交换自己一点点缺点,让她感觉到你的贴心和诚恳……比如戚萤飞这样的,全身都被人看过,清白已破,你可以同她说这是缺点,但没什么大不了,我不嫌弃,我也死了爹娘,一团糟污事中长大,大家半斤八两,你要愿意,就和我交个朋友……” “让她对你有好印象,她得意时,跟大家在一起时不要出现,落单难受时一定要去安慰,一回生两回熟,久而久之,就会得到她的心。等真正在一起了,才是正头戏,强化之前的节奏,一点一点的加深程度,打击她,折辱她,让她失去信心,让她无路可退,让她没法求助,慢慢的成为你乖娃娃,再不会有自己的主见……到时用鞭子还是蜡烛,抑或是和别人一起分享,就全看你兴趣了。” 陇青复两边唇角咧开,完全像变了个人。 他突然这么发挥,身后下人吓了一跳,赶紧小心翼翼去拉。陇青复却兴致正浓,大力挥退了下人:“少爷还没玩够,都给我滚远点!” 谢庭星有点被吓到,哥哥站的又太靠前,没办法,他只好躲到楚暮的轮椅后。 楚暮看了他一眼,干脆按住小孩的头,让他蹲在自己身后,整个被他身影罩住。 这陇青复有毛病啊! “我正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得的做这件事,那禾元奇就策划掳人,让我沾了光!”陇青复谈兴正浓,眼底兴奋连闪,没办法停下。 谢庭月顿时明白,这起意外,或许是因他而起。 上辈子他早早退场,没和戚文海交朋友,戚文海商战失利,败给了禾元奇,禾元奇运势正旺,踩人都不费力用脚,快感已累积了很多,怎么会想到还去掳戚萤飞? 这一次,因为他的插手,意外连连,所以禾元奇干了这件事,才叫陇青复有可乘之机。 想明白前后,谢庭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决定,可能影响了很多事,很多是他并不希望发生的。 掌心一暖,是楚暮握了过来。 谢庭月回头,楚暮冲他微笑,下巴微微抬起,示意他看陇青复。 楚暮可能只是提醒他不要分神,可当他看到陇青复的表情,眼底的疯狂,谢庭月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样的人,只要有想法冒出头,只要能行动,就不会放弃。 上辈子禾元奇没动,不代表陇青复最后也没动得了,只是很多事情他并不知道。 谢庭月注意力回来,紧紧盯着陇青复:“今日外面那一出,禾家商行来了贵人,带着银箱……也是你安排的吧?想调开我?” “是啊,原以为你看重生意,定会急的回去,谁知你竟然那么稳……为什么不听话!”陇青复盯着谢庭月,突然发脾气,“只要我耍点手段,别的人都会乖乖照着我想的路走,我能骗过所有人,为什么你就不行! ” “你们这些下贱的庶子,小娼妇,不就应该这么低眉顺眼,看着我这样的人眼色活?让你们怎么活你们就得怎么活,不让你们死,再难受再了无生趣都得给我笑!为什么你偏偏不一样,遇到你,我的事就全变了!” 陇青复眼梢都泛红了,跟个疯子一样,别说谢庭星,在场很多汉子都有点怵。 这人……怕是有疯病吧! “我已成功开头,眼看着要成功,结果你一出现,不知道和戚萤飞说了什么,她就变了!会笑了,会打扮自己了,竟然还敢出门了!你让她喜欢你?凭什么!凭什么我辛辛苦苦找的人,费尽心思做的局,你要抢了去!” 谢庭月皱眉,表情渐渐变的严肃。 他看到过很多相似的例子。 同在世间为人,我们希望自己良善,希望遇到的都是良善之人,可事实总是那么遗憾。 太多心底黑暗的人,为了一己私欲,以折磨他人为乐。而这世间,男人体格占优势,最容易欺负的,就是女人。为了让女人听话,让她们逆来顺受,通常的做法是——多打几顿就乖了。 打断她们的傲骨,折断她们的心气,让她们明白谁掌握着权力,让她们求救无门,只能依赖自己…… 世间多少怨偶,又有几对会合离? 反正到哪里都是磨日子,谁家都一样,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忍忍就过去了……这些话不仅是看热闹的人说,娘家说,久了连自己都信了。 可这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以为你是谁?底下多长那一两肉是镶金的,高人一等,女人活该被你欺负,欺负的不爽还是别人的错?” 谢庭月生气了:“我呸!” “是,大家出身不同,拥有的东西不一样,你就是富有有地位,别人就是矮你一截,可大家拥有的未来可能性是一样的!姑娘没嫁人也是家里的宝,宠着爱着长大的,凭什么给你这样的禽兽作践?没你这样的垃圾,她们可能会有明灿烂的未来,成为书法大家,绣技创新新一派,一代女商传奇,开拓出不一样的成就空间,结果还没发芽,就被你给毁了?” “我们这些理当参与盛事的男人们都没遗憾骂你呢,你还有脸叫嚣,谁给你的勇气?哦,我忘了,你这样的垃圾,根本算不上男人,自也不知道什么叫男儿之勇,我今天就替你爹教教你!” 谢庭月教训弟弟惯了,弟弟又是个嘴巴快的熊货,时常有些歪理,常年斗智斗勇,练就一身技能,别的不说,但凡他想说话骂人的时候,保准又快又有气势,叫人插嘴都插不上! “男儿当俯仰天地,肩扛乾坤,敌人来了知道拿起刀去拼护住家人,和平年代知道努力赚钱给家人更好的生活,做所有的选择都问心无愧,不怕后背亮给对手,也要拥抱家人。你娘给你多生一块肉,是希望你做个男子汉,撑起一个家,成就一番功业,不是让你仗着这个欺负女人的!” 陇青复气的手指发抖:“你——” “你什么你?”谢庭月抱着胳膊,一脸嘲讽,“就你这样的怂货,胆子比你下面那坨肉还小,真有本事别欺负女人啊!呵呵,净化,驯养,你怎么不找一个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来搞啊!” 谢庭月开始怀疑,栽在陇青复手里的小姑娘不只一个。 小姑娘没有错,错的是这些恶人! 陇青复被骂的面红耳赤,想回骂却呛了口气,咳的肺都要出来了,还是没能成功骂回去。 他想说他没有错,女人生来不就是被男人用的,他想说你懂什么,少装君子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想说他下面那块肉一点也不小! 可惜都没说出来。 没第一时间回嘴,就像是默认了,气势陡然没了。 对方看向他的目光充满鄙视,下人们看他的目光开始奇怪,陇青复双目赤红,几欲呕血。 谢庭月:“禾元奇是不是你杀的?” 他感觉陇青复状态不对,这问题再不问怕要晚了! “呵呵……” 陇青复突然单手捂脸,笑出了声:“我为什么要杀他?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我就是要杀人,也该杀了你!” 他指着谢庭月,眸底全是疯狂恨意。 这样子,仿佛谢庭月和他有血海深仇。 谢庭月十分不理解,不管前生还是今世,他并没有与对方有半点牵连,仇恨何来? “陶沐殊!你让我死不瞑目,我要杀了你!” 喊话不够,人还真掏了刀子,冲了上来。 当然有秦平在场,不会让他近谢庭月的身。 谢庭月眯了眼,陶沐殊是谁? 楚暮也很意外,同谢庭月快速对视一眼,二人眸底思绪相同。 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古怪,戚萤飞或许是陇青复自己看中,可陇青复计划里,似乎前前后后都和谢庭月有关,连熊弟弟都看出来,担心陇青复是不是冲着他哥,这事就相当微妙了。 眼下陇青复突然喊出陶沐殊这个名字,就是答案了。 他把谢庭月认成了陶沐殊。 这个名字闻所未闻,谢庭月心内有疑,干脆顺着话就问了出来:“我怎么让你死不瞑目了?你——又是谁?” 陇青复:“你抢了梦槐! 她就是我的命,我的希望,我的一切,可你抢了她,你把她带走了,把我的命带走了!我苟延残喘,也就小孙子给我一点安慰,可我心死如灰,连小孙子我都不想要了……我想她来接我,你却霸占着她不让走!” 谢庭月和楚暮对视一眼,小孙子? 陇青复以为自己是谁?按照生活圈子推测—— 楚暮低声和谢庭月说:“他的祖父,前些年过世了。” 所以这陇青复扮演的是自己祖父?那陶沐殊是抢走他祖父心上人的人?谢庭月倒霉的成了陶沐殊? 眼下境况,陇青复这人脑子有病是一定的了。 而且发起病来特别疯,力气也奇大,下人们想办法拉都拉不住。 谢庭月头一回见识这种场面,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楚暮察觉到,握住了他的手。 这个动作好像刺激到了陇青复,他突然阴阴冷笑,指着楚暮:“你也一样!当我不知道你是谁?呵,落地凤凰不如鸡,再高贵也要被欺负死!你的病没治,等死吧,那蓝盈草,你永远搞不到的! ” 楚暮眼瞳顿住。 这个人……知道他是谁? 谢庭月的重点则放在了最后,这意思似乎是——蓝盈草可以治楚暮的命! 陇青复这么肯定,绝对是从哪里听到过这样的话,也笃定蓝盈草的珍贵与稀缺程度,楚暮弄不到。 但他们刚刚就不小捡漏了一支啊!而今就在楚暮怀里! 谢庭月陡然充满希望,看向楚暮的眼神似乎在发光。 不用死,楚暮有救了! 楚暮却很谨慎,眉梢微挑,似乎在问:你相信他的话? 谢庭月想一想,也是,陇青复明显在发病,说出的话真的是正确信息么? 没准也是眼瞎,把楚暮看成了别的谁也不一定。 得再试探。 “装疯卖傻谁不会?”谢庭月笑声嘲讽,“我说你该不会是说不过我,心内羞愧,又不好意思承认,才想蒙混过关?你说他的病没治,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就瞎说?” 陇青复呼吸急促,鼻孔都张大了:“这个病痨鬼谁不认识,不就是楚家没用的大少楚暮!” 认识楚暮,就不是祖父辈的人了。 谢庭月眯眼:“你呢,又叫什么名字?” “老子站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陇青复!” 谢庭月:…… 这是又转回来了? 不是被抢了爱人的祖父了? “你——” 谢庭月不信邪,待要再说话,突然被人打断。 “舍弟无礼,惊扰各位了!” 陇家下人恭敬引领,远处走来一个人。 竹青长衫,身材高大,唇角天生带笑,给人感觉亲切有加,一点也不疏远:“在下陇青临,给各位道扰——” 大约知道弟弟闯了祸,手拱的格外诚恳,腰弯的格外低。 谢庭月看向楚暮,抖了抖眉:陇青复的哥哥? 楚暮颌首:显然是了。 陇青临走到人前,不多话,直接一掌劈在陇青复后颈,陇青复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晕了,身后下人赶紧上前将他扶住。 照这行水流水的流畅程度,就知这种事经常发生。 果然,陇青临接下来就解释了:“舍弟从小在祖父身边长大,祖父去世后,他就病了,请了许多大夫,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发病之时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所做所为并非发自本心,说的话也大都是失心之言,得罪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第46章 你却喜欢大眼睛 疯子陇青复已被制服, 谢庭星不再害怕, 从楚暮轮椅后蹦出来, 一脸怒气:“你说的倒轻巧!这又是掳人又是改密道又是谋害人命,我们吃了多少苦头,你一句生病了就带过去了?不原谅还是我们不大方?生了重病为什么不好好摁在家里照顾, 偏要出来祸害人!你这个哥哥干什么吃的!” 小孩指着鼻子骂人, 稍稍有些不礼貌,谢庭月和楚暮却都没有阻止。 陇青临也自知理亏, 再次郑重长揖:“舍弟病情今年有所好转,很久没犯过, 我们这才放心让他出门, 谁知不知道在哪里受了刺激, 竟又犯了……确实是我家的不是,没把弟弟照顾好,所有一应损失陇家全部承担,改日必携重礼登门致歉,不敢求别的, 只求诸位能谅解。” 姿态摆的也是很诚恳了。 谢庭星更气:“我哥哥难道差你那点礼!” 小孩眼睛瞪圆, 手紧紧握拳,他不喜欢这种小的惹了祸大人拿钱礼堵嘴的行为,原谅吧自己憋屈,不原谅人家已经这么低声下气了你还想怎么着?让他自己想, 他也找不出特别满意的解决方法, 反应就是不舒服! 陇青临叹了口气。 “祖父溺爱孩子, 把舍弟养的敏感又脆弱,祖父在时还好,没人敢说什么,祖父去了,许多风言风语出来,庶子出身,生母之事也不光彩……尽管早前就有祖父授意,舍弟记到我娘名下为嫡子,我也尽量护着,他还是没坚持住。” 视线掠过平躺在地上,安静无比的陇青复,陇青临话音缓慢:“其实这么久以来,最难受的还是他自己,可以眼明心亮,谁愿意做疯子?他并不想变成这个样子的。” 谢庭星:…… 你弱你有理! 陇青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略愧疚的朝谢庭月拱了拱手:“抱歉,我并不是强调庶子出身如何,只是一时心切,想为舍弟解释清楚——” 他要不加这句话,谢庭月本没注意这个点,他加了,所有人都不得不注意。 楚暮握住谢庭月的手,轮椅往前,笑容比陇青临更优雅:“所以之前贵府向戚家透口风提亲,说的就是令弟?” 陇青临:“怎么会?舍弟如此,病还未好,怎好拖累别人家姑娘?姑姑当时好心,是想为我说门亲。诸位也知道,我那亡妻去世已有三年,家里中馈无人支撑……” 谢庭月心内冷哼,我信你个鬼! 戚萤飞才十二岁,怎么立刻过门给你主理中馈?明显是陇青复对戚萤飞起了念想,陇家人看出来了,就想娶了戚萤飞过门照顾他,现在事情闹这么大,不好让家门名声受损,陇青临临时给改了! “家里照顾不周,舍弟闯下大祸,无论如何都是我陇家的不是,还请诸位看在没造成严重后果的份上,给我陇家一个面子,让我将舍弟带走。我可承诺,日后必将好生看管,此事绝不叫诸位受了委屈!” 陇青临再次长揖。 别人做到这份上,做为懂事的大人,自然不能不依不饶。 最重要的是,这陇青临很成熟,给弟弟擦屁股的动作完美无缺,话也说的很满,明显套不出更多话来,再多纠缠无用。 谢庭月笑了一声:“陇公子不必如此,误会既已解开,还请贵府下仆让个路,外子和舍弟经受连番惊吓,身子不大撑得住。” “是在下一时情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陇青临立刻挥手,“还愣着做什么,让路!” 楚暮示意秦平带上早就晕倒在一边的小胖子禾佑文,一行人错身而过。 今日这场面,是过去了,事情却不一定。 陇青复伤害沈三娘和戚萤飞,这事肯定要了,他和禾元奇的关系存疑,陇青临做为大哥又知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态度看待这件事的? 楚暮:“还有陶沐殊。” “嗯,要查。” 谢庭月感觉有点不大劲,认错人也不会乱认错,到底他身上哪里让陇青复误会了? 今天经历了太多事,好在有惊无险,小胖子禾佑文半路就醒了,生龙活虎,楚暮半夜里发了场热,谢庭月一直注意着,发现的及时,用了药,第二天就好了。弟弟身子骨壮,腿伤让大夫看过了,保证没事,开了剂安神汤给小孩,怕受到惊吓睡不好,结果小孩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直喊饿。 沈三娘和戚萤飞那边都传来消息,没受伤,睡的也好,让他不要太惦念。 谢庭月放了心,终于开始想办法查陶沐殊这个名字。 只是没想到,楚暮的消息回来比他快多了。 “陇青临倒是没骗咱们,陇青复的确得了癔症,病的还很重。”楚暮递了一册卷宗给谢庭月。 谢庭月翻开看,就明白了。 陇青复和陇青临的爹不是个东西,有暴力倾向,正妻,也就是陇青临生母娘家势大,他不敢过分,一纸身契纳来的小妾就没那么讲究了,虐打是常有的事。为了家族名声,在外面自不会说自家男人有错,向来都是小妾不对,喜淫好乐,方才会被惩罚。 陇青复常年看着生母遭受如此折磨,怎么可能没半点感想?生母遭受折磨,他却锦衣玉食养在祖父身边,小孩子的他是怎么想的? 但凡他露出不忍难过,为免他去求老太爷引的老太爷不爽,所有人跟着得不了好,下人们就会在他耳边劝,说女人就是这样,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被打一定是不乖,乖了就不会打了,出生都这么低贱了,还想要骨气,这是不对的,不拧过来以后定然活不下去……他心里又转过多少思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找不到解决办法,只能跟着扭曲。 “陇青复当时病发,扮演的是他祖父陇方。陇方年轻时的确对一个姑娘情根深重,没有缘份走到一起,但这个姑娘是不是被陶沐殊抢走,并不确定。” 楚暮修长指尖落在桌上卷宗:“这个陶沐殊,很神秘。” 谢庭月看着卷宗上资料,也发现了:“曾用名很多啊,陶朱?桃子红?”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知他怎么做到的,带出了很多商业巨贾,自己不经商,却因为在这些商贾产业里的干股,富甲天下。”楚暮声音缓慢,似在同时思索,“他还在朝做过官,满腹才华,眼光之宽之远,常人难及。” 谢庭月也看到了:“十九岁就遴选为天子侍读进宫,这为官时间也不短啊,为什么外界少有听闻?咦?与先帝甚为投契……” 看到这行小字,谢庭月很难淡定了。 先皇景帝十岁继位,弱主强臣,可以想象局势有多艰难,可景帝就是撑下来了,不但撑下来,还解决了诸多难题大患,留下了朗朗乾坤给当今圣上。 景帝在位二十五年,未立后,也没有子嗣,选了个弟弟立为太子,承袭江山。退位之时,景帝正值壮年,许多人有无数猜想,然他就是潇洒转身,再也不见形迹。时隔多年,有人说他已薨逝,有人说他得了道法,修炼成仙,总之,世间再也无此人音信。 陶沐殊也一样,消失的比景帝还干脆,不但后来毫无音信,连之前作为也被人为淡化,似乎世间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 ‘与先帝甚为投契’,这行字很小,很隐晦,似乎担心触及到什么忌讳,都不大敢写实了,但再小,再隐晦,放在这个地方,也很难让人不往那个方向想啊! 难道这陶沐殊与景帝…… 楚暮:“陶沐殊胸怀锦绣,风采卓然,而今户部税制,刑部律法,工部建造,样样都是他指导改革出来的雏形,北方外族,西南蛮夷,也是他过去谈判,才有了多年的和平。听闻相貌也是俊逸出尘,有谪仙之姿,心仪者众多,所以……” 谢庭月:“所以他抢了陇方的心上人,让陇方内心纠结了一辈子,孙子陇青复才看着心疼?” “我是说,”楚暮无奈的看着谢庭月一眼,“所以你应该长的和他很像,那陇方常指着画像骂人,陇青复才会认错。” 可惜陶沐殊资料甚少,就算有画像留存,保有者也不会宣之于口,短时间内找不到,否则楚暮还真的想看一看,与谢庭月有多相像。 谢庭月很惊讶:“就算人有相似,应该也不会像太多?我生母是滕妾,随嫡母陪嫁到谢家的,且姓柳又不姓陶,跟陶姓之人没半点关系,怎么会生了我反倒像陶家人了?那陇青复大概病的眼瘸,看谁都像仇人。” 楚暮沉吟:“你和你弟弟,只笑起来有些相像。” 谢庭月:“嗯,我长的像我生母。” 楚暮:“你娘姓柳,是甘家的家生子?” “不是,”谢庭月摇了摇头,“是外头救回来的,为报恩留在了甘家小姐身边,后二人投契,感情非常好,我娘不愿跟甘家小姐分开,干脆做了滕妾,随她一起嫁到了谢家。” 甘谢两家的婚事,说起来也是唏嘘。 甘家是京城里的名门旺族,谢良备只是家世清白,不管怎么选,门第也是差着老远,不可能结亲,但当时甘家不知惹到什么祸事,整个家族被牵连,罢官的罢官,抄产的抄产,甘家嫡枝小姐,就这么嫁给了谢良备。 及至如今,甘家也未能重新崛起,为了不牵连到外嫁女,甘家低调闭门过日子,狠心断了亲,多年来从未上门看过女儿一次,谢庭月也就对甘家的事知之甚少,包括自己的生母。 他所有知道的,都是两位母亲偶尔兴起,说给他的。 楚暮沉吟:“如果你生母那边同陶家有关系,以后你身边,可能会有意料不到的麻烦。” 这样的猜测可能并不是事实,但不可以不提防警惕。 谢庭月是真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我长这么大也遇到什么麻烦啊……” 不对。 林氏不就是他遇到的大|麻烦? 谢庭月以前不觉得这有什么特殊,继母和前头妻子留下的子女天生就是对头,林氏讨厌他和谢庭星,他不觉得不正常,斗就斗,他从没怕过。 可现在想想,林氏对他的仇恨似乎相当大。 按理,他只是个庶子,对林氏及子女利益构不成太大威胁,因他护着谢庭星,林氏讨厌他正常,可往死里虐……甚至林氏谋害谢庭星,手段极其干脆,对他就狠多了,不但折名侮辱,还不想让他死的太快。就好像故意要留他做观众,看着她如何风光,再看看自己如何惨淡,各种不种甘怨忿,方才解气。 还有上辈子后来那些接踵而至的意外,真的都是林氏所为? 谢庭月慎重回忆了下最近与林氏的接触。 林氏很聪明,显而易见,心机也很多,拿捏男人分寸感尤其把握的准,但所有的乱局,她都有能力做出来? 他是不是把林氏看的太高了?还是……他不小心把别人做的事,也安到了林氏身上? 如果真是这样—— 谢庭月喉头有些发干,声音很轻很轻,带着不确定:“……可能有别的人要杀我。” 一双温暖的大手握过来。 楚暮偏头看着他:“嗯?” 谢庭月心内一激灵。 走神了。 上辈子的事……不能说。 “没,没什么。” 楚暮捏着掌心的手,眼神微微落寞。 他拿走了谢庭月的水杯。 谢庭月正口干,手伸过去:“不用续,这点就够了。” 楚暮将杯子带远:“不给。” 谢庭月:“别闹,给我。” 楚暮将杯子带的更远:“不给。” 谢庭月:…… 幼不幼稚? “你求我,求我我就给你。” 卷宗上带来的信息量和联想着实糟心,谢庭月没心情玩游戏,可看楚暮眉眼清锐,连脸上的笑都收了,似乎玩的十分认真:“你……” “我平时因身体状况所限,‘求’之一字虽未曾说出口,但每行每动,其实一直在求人,偶尔——”楚暮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整个人写满落寞,“偶尔,我也想尝一尝被人求的滋味。” 气氛骤然变的忧伤。 谢庭月怎么忍心伤害这样的楚暮?当即从善如流:“我求你。” “乖了。” 楚暮把水杯拿过来,直接递到谢庭月唇前。 谢庭月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喉头干渴得到缓解,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几分。 楚暮看着他,微笑:“你看,说出口并不是这么难。” 谢庭月一怔。 楚暮刚刚不是玩游戏…… 他是在借游戏的形式教他,不要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要学会求助,求助身边的人,一点也不丢人。 ‘偶尔也想试试被人求的滋味’,一句话,十来个字,真的是随口说的? 谢庭月不信。 一定是会这么想,才会这么说。 为了不让他有心理负担,还故意选择了游戏的方式。 谢庭月:“……为什么?”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楚暮这下笑了,眉眼弯弯,笑意沁入眼底:“因为你是我的夫人啊。我纵然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可惜久病沉疴,身无长物,连好好抱抱你都做不到。” 他拉住谢庭月的手,放到唇边轻吻:“夫人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谢庭月觉得被拉住的掌心很烫,被亲吻过的手背很烫,对方看过来的眼神也很烫,他想躲,却无处可藏。 楚暮很喜欢看夫人害羞的样子,但也知分寸要把握,亲完手背,只盯着对方的唇看了两眼,就放弃了:“我没有的,刀山火海,为了夫人——也定会拿到。” 他唇角牵起,冲谢庭月眨了眨眼,左眼不动,只眨了右眼,配上灿烂笑脸,颇有世家子弟的风流。 鲜活明媚,动人心魄。 谢庭月感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心脏会受不了了! 他把手抽出来,瞪楚暮:“说话就说话,乱开什么玩笑!” 楚暮看着他下意识搓被亲过的手,笑的意味深长。 谢庭月忍住把手背到身后的冲动,努力集中注意力,把话题拉回来:“我就是怀疑,我那继母可能和什么别的人勾结,一起要害我,但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或者到底存不存在。” “好,”楚暮应的很干脆,“我帮夫人查。” 谢庭月闷闷点了点头:“如此多谢。” 太过冲击性的信息可能会带来不确定的结果,楚暮理解谢庭月在这一刻的慌乱,心神不宁,继续用自己的方法宽慰:“我对你这么好,你却喜欢大眼睛,干净明亮,会说话的大眼睛,戚家妹妹有大眼睛,我没有。” 谢庭月:…… 这哪跟哪啊!还你在演谁?谁家别扭的小媳妇么! “哼,”楚暮还傲娇的哼了一声,“陪我小饮,或者你饮给我看,我就原谅你。” 谢庭月:…… 好吧。 左右没别的事,脑子像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不若放松一下,睡一觉冷静一下,就能好好思考,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于是谢庭月喝醉了。 喝的意识不清,还记得扣住对面的杯子:“你——不准喝!” 楚暮以前生无可恋,还会放纵自己,而今有了眷恋的人,想做的事,自己也知道节制,放肆给谢庭月看,只是喜欢被夫人管的感觉,谢庭月不在家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偷偷饮。 “好好,我不喝,看着你喝。” 谢庭月‘啪’一声,十分豪迈的把酒盅放到桌上:“快!给你夫人满上!” “好的夫人。” 楚暮手托腮,笑眯眯看着谢庭月喝醉的样子。 谢庭月酒量很浅,不过五杯面颊就染了红,七杯下去,话就开始多了。但不管怎么醉,他眼睛都很亮,清澈明净,好似掬起的一捧月光,让你忍不住一看再看。 连大舌头的样子都很可爱。 “我跟你缩,不能任性的几道不?介么大的人了,还跟人家小姑娘计较……” “戚萤,萤,萤什么来着?不管了,就是那小姑凉,人才多大,我又不似禽兽,怎么可能对个小姑娘起龌龊心思……” “大眼睛谁不喜欢?你不喜欢?” “好,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行了吧!我就喜欢男人味的眼睛,形状要细长一点,眼头要低一点,要长很密很密的眼睫毛,就像水墨画……嗝,这样的眼睛才最好看!” “话说楚大少你长的也太过分了吧,为什么手指这么修长,喉节这么好看?” 说着话,谢庭月还不消停,伸长了手去摸楚暮的手指和喉节。 隔着桌子摸不到,站起来晃晃悠悠朝楚暮走。 “小心——”生怕把人摔着,楚暮赶紧伸手接。 谢庭月还嫌对方碍事,拍开了他的手,还特别会找地方,直接坐到了楚暮怀里,正好方便他摸喉节。 “为什么我的就没这么好看呢……” 摸摸楚暮的,再摸自己的,两厢对比,十分惆怅。 楚暮按住他的手:“不能再摸了。” 谢庭月还不高兴,蹙眉控诉:“为什么不能摸?你刚还说只要我要,只要你有,现在就变了!” 楚暮没说话,只静静看着谢庭月,眸底染上暗色,平静潮汐开始暗流涌动。 “不然我的也给你摸?”谢庭月感觉找到了合适的解决办法,“这样大家都公平了,不许再闹!” 手被谢庭月拉着,接近那寸温热皮肤,精致锁骨清晰可见,楚暮声音暗哑:“你确定?” 谢庭月十分鄙视:“都是大男人,你害个什么臊!” 这夜的记忆很混乱,谢庭月酒醒后忘记了很多,只记得又一次梦到了楚暮。 不复白天总是笑眯眯,优雅端方,梦里的楚暮冷眉冷眼,霸道的令人发怵。 不允许他说不,不允许他反抗,更不允许他逃走,楚暮把他按在墙上,按在床上,各种亲。 那只好看的,修长的手好像会点火,放到哪里,哪里就发烫,最后感觉浑身都火热起来了…… 他听到楚暮暗哑的声音:“我不只需要你,我还需要被你需要。” “不要瞒着我任何事。” 那深深藏在眼底,埋在心间,隔了千山万水总也看不清的东西,现在终于拨云见雾,看明白了。 那是楚暮的一颗心。 同他成亲,楚暮图的不是别的,就是他这个人。 “我不害怕有软肋,因为它会给我力量。谢二,你也要相信,你和你在意的人,比你想象中更强大。” “任何时候都不要害怕,有我在。” 最后,是一个柔软湿润,缠绵到极致的吻:“听话,嗯?” 谢庭月睁开眼,下意识摸着嘴唇,梦里的感觉早就消失,气息味道什么都没有。 楚暮……真的亲了他么? 为什么这个梦这么真实! 第47章 哼,我有你没有 又是一场大雪, 银装素裹配上大红灯笼,年味越发浓了。 谢庭月也越来越忙,披星戴月宵衣旰食, 要不是家里有个特别需要照顾的病人, 再加特别能惹祸的熊弟弟,实在放心不下,他都直接住铺子里了。 每天回来第一句话也是问:“星儿闯祸了没?有没有惹你生气?” 楚暮每次都微笑摇头, 说没有。 然而自己带大的弟弟自己知道, 楚暮越说没事, 谢庭月内心越愧疚。 把弟弟叫来身边,本是想亲自看护,不想最后麻烦了楚暮,楚暮还十分尽心, 细致又大度, 不和小孩子计较,把弟弟照顾的非常好。 上辈子弟弟落水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弟弟还活蹦乱跳,瞧着能再闯祸一百年。 而这些, 都是楚暮在侧看护的结果。 谢庭月心内有陌生情绪涌动,十分复杂。 他很感激楚暮。因为上辈子弟弟的死, 这段时间他的情绪一直不对,楚暮大约感觉到了, 没有追问, 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悄悄引导他, 谢庭月之前没感觉出来, 等那一天过去,安全无波,终于放了心,他回想之前种种,方才察觉到。 楚暮……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以后我若回来的这么晚,不要再等了。”谢庭月看到搭着毯子阖着眼,手上书卷都快滑下去的楚暮,很是心疼。 楚暮若无其事的把书捏住,毯子搭好,微笑:“等夫人回家,从来不是件辛苦的事。” 不用他吩咐,丫鬟银杏已经手脚伶俐的泡好热茶,拿来热帕子给谢庭月擦手。 楚暮:“你看,我什么都不用做,只是顺便打发时间而已。” 谢庭月把手烤热,过去先探楚暮额温,再检查他身上衣服,随手一捏感觉不对,眉头蹙起就训人:“少穿了一件夹袄,怎的这么任性?” “今天一天都在屋子里,一点也不冷,夫人莫担心。”楚暮说着话,握住他的手,还晃了晃,笑容讨好。 谢庭月对着这张笑脸,生不起一点气,最后叹口气,叫银杏拿来一件大氅,亲自给楚暮披上,密密裹了个严实。 楚暮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没说话,只是笑。 谢庭月:“笑什么?” 楚暮:“没什么,感觉我们就像寻常人家的老夫老妻——” 谢庭月手一顿,闹了个红脸。 什么……老夫老妻,没事说的这么亲密做什么! 楚暮向来懂得适可而止,撩拨谢庭月分寸从来拿捏的稳稳,当下改换话题:“今日你不在,陇家人过来了。” 谢庭月果然立刻注意力转移:“赔礼来了?” 楚暮颌首:“我让秦平打听了下,他们也去了戚家,送了厚礼。” “戚家收下了?” “嗯,收下了。” 谢庭月微微点头,很明白。 戚家再有钱,族里有出息的子弟为官,也大多外放,没什么权柄,陇家就不一样了,族人在京城做官者很多,朝上三品大员也是有的,两边门第悬殊,戚家惹不起陇家,真的撕破脸皮,倒霉的一定是自己,不管心里怎么样,这礼,戚家不敢扔出门。 楚暮:“收下之后,戚家老夫人立刻着人备了份相同份量的礼,送去了陇家。” 谢庭月一怔,忽而笑了。 这就有意思了。 收了别人家的礼,意思是承了这份情,不想承情,又不想撕破脸怎么办?答案:备一份份量相当的,立刻还回去。 我们不沾你的光,不领你的情,不想跟你扯上关系,有半点来往。你若懂事,大家揭过这一篇,谁也别在外头瞎咧咧,你要搞事挑衅,我们也不怕! 这是一种略隐晦的表达方式,只要对方家有明白人,就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陇青复呢?”谢庭月问,“可有消息?” 楚暮:“找了大夫,陇家人说他病的重,会好好照顾,不让再出来。” 谢庭月轻啧一声,不让出来啊…… 以前是没准备,着了道,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陇青复出来闹腾闹腾,他们还能顺便套点消息,现在这样,怕是不行了。 “来的是陇青临?” “是,”楚暮知道谢庭月想问什么,直接微笑答了他,“此人处处周到圆滑,极难套话,陇家的秘密,怕是会进展缓慢。” 谢庭月就明白了,想顺着这条线查陶沐殊,有难度。 楚暮问他:“你那里呢,没有好消息?” 说到这个,谢庭月就眉飞色舞:“有啊!上回梅宴上被欺负的小姑娘,叫杨初蓝的,记得么?她脖子上有块疮,久也不好的?” 楚暮点头:“记得。” 谢庭月:“我之前恍惚记得在哪里听到过这种病,有味芦荟药膏正好对症,宴散后就让冬哥去找了,给人送过去,这两日杨家来了好消息,说是那疮结痂了,眼看着要好,不会再犯了!” 楚暮垂眸,把茶盅放到桌上:“那是很好。” 谢庭月:“我觉得这芦荟不错,干脆和掌柜商量着,开发条新线出来,做去斑去疤痕的保养品,顺便把香粉,口脂提上日程,配合蓝盈布,做一套新的组合出来!” 楚暮这下是真笑了:“听起来不错。” 谢庭月:“若计划的好,等到年后几个月,我谢二这名号就能响了!” 楚暮听谢庭月说着之后的计划,一点也不腻,还顺手给谢庭月倒了杯茶润喉,等谢庭月把所有说完,歇口气,才问:“禾元奇背后那个人,冒头了没有?” 谢庭月放下茶盅,面色肃然:“我正要说这件事。有苗头了。” “哦?”楚暮正色。 谢庭月:“对方非常小心,试探了一把,大约是不想被发现,我们还是逮住了尾巴,应该是来自青县。年前来不及了,年后我想去一趟。” 从京城往南走,靠海的方向走,未及苏杭,先到青县。这里虽只是个小县城,因地理位置特殊,于商于战都是关键节点,查到这种地方,谢庭月不敢怠慢。 而且在他的记忆里,明年二月初,这里就会有一场天灾,规模很大,死伤无数。因这场天灾,蚕桑损失严重,明年的布料定会涨价,且有价无市。而蓝盈布最优质量的一批,原料就是桑蚕丝。 不管是与人为善的本性,为了自己的生意,谢庭月都必须走这一趟,现在又抓住了禾元奇背后人的小尾巴,正好把事一块办了。 遂他认真和楚暮商量。 楚暮近来病情好转,也不算好转,只是不大犯,对他来说就算是好转了。楚暮身边离不了人,他这么转身走,有点担心。 “不用考虑我,你尽管去,”楚暮似乎对这点完全不介意,没一点离愁,还转到别的话题,“你看起来很喜欢经商,却不见你喜欢享受。” 近来谢庭月也算挣了不少钱了,给弟弟给楚暮都买了很多东西,自己却并不怎么在乎,没见添置多少华贵用物。 谢庭月:“适当享受当然我也喜欢,这不没时间么?我也不是喜欢经商,只是对这行特别有想法,感觉继续下去能走出一条很宽的路。我想要的,除了享受,还有选择权。” 他希望以后自己永远都有选择权,想要什么,可以有,不想要什么,可以拒绝。 他想活的随心所欲一点。 “而且人性百态,谁都有自己的盘算,站在这条路上,哪哪都是挑战,赢了这些人精们,不是很有趣?” 谢庭月眼睛闪闪发光。 楚暮看着他,眼神温柔:“我只觉得,专于此道的夫人,很亮眼,就像会发光。” 他的眉眼太专注,太深邃,像温暖潮汐,映照到人心底。 谢庭月突然想起了梦中的楚暮。 那个人也是在这样的眼神下吻他的…… 好像挨炭盆太近被烤到了,谢庭月耳根绯红。 楚暮也心有触动,目光始终不离谢庭月,似乎怎么都看不够一样,不由自主去拉谢庭月的手。 谢庭月没有退开,任他握住。 气氛融融,两厢静好。 突然门一响,一个壮壮小胖子炮弹一样冲了过来:“哥!我听说你明天有空了,咱们去买年货!” 谢庭月的手立刻缩了回来。 楚暮:…… 谢庭星歪着头:“我肯定没打扰到什么吧?” 谢庭月看不到的方向,小孩拿白眼瞪楚暮。 他承认楚暮救了他们兄弟的命,对他有恩,以后也必须要好好报答,这个人在他心目中位置已经不一样,但……看这厮还是不顺眼啊! 这是要抢走哥哥的人! 小心眼重新回来,小孩颠颠跑过来又是拉哥哥手又是抱哥哥腰,圆脑袋在哥哥怀里蹭啊蹭,占有欲十足的,粘乎乎撒娇:“哥哥带我去买年华嘛带我去嘛——” 谢庭月被他逗的直笑,之前旖旎暧昧氛围瞬间不见。 楚暮微笑:“弟弟真是天真可爱。” 谢庭星朝他扮了个鬼脸:“对,小爷我就是天真可爱!” 对于重生的谢庭月来说,和弟弟一起过年,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很珍惜这一次的生命,也很怀念当初种种,摸着弟弟小脑瓜答应了这件事,第二天起的很早,带着弟弟就出门了,一走就是一天。 楚暮:…… 从早上到傍晚,楚暮倚在窗前软榻的姿势就没怎么变过。 时间越晚,他的细微表情就越复杂。 秦平:“天都快黑了,夫人一定马上就回来了。” “谁说我在等夫人了?”楚暮一个凉凉眼神斜过来,“多嘴。” 秦平:…… 您不等任茶凉数道不喝?还有那书页,根本就没怎么翻过,眼神一回回不经意转向窗外……长随也想看不见,但长随眼睛真的不瞎啊主子! 待到掌灯时分,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鲜亮衣服上身,打扮一新的熊弟弟猴子一样蹿进了房间,在楚暮身前转圈显摆:“怎么样好看吧?哥哥给买的新帽子,新衣服,新腰带,还有这个——” 晃着腰显摆还不够,他还拿起腰间玉佩……上的穗,展示给楚暮看:“平安如意结,哥哥亲手编哒!听摊主说自己编最灵,能保佑亲人来年平安顺遂,哥哥就非要自己动手,我说买一个就行,他还不干,连选绒线颜色都选了很久!我说随便拿就行,哥哥还责我小孩子不懂事,这种事怎么能随便呢?哥哥手很巧的,头一回编就很整齐,我喜欢的不得了,结果哥哥不满意说不好,直接拆了重编,说给我的都得是最好的,直到编到这个,才觉‘勉强看的过眼’,给我挂上啦!可惜你没去,不然我也能劝着哥哥给你弄一个。我这一玩就过了时辰,哥哥也纵着,你没生气吧?” 小孩一口气不带喘的说这么多,是真‘可惜’,还是真‘得意’,谁都明白。 末了他还学会拿话堵人了:“你肯定不会生气,楚家大少名声在外,最是大度,怎么会跟我一个小孩子生气?” 楚暮笑了,笑容极尽优雅从容:“星儿真是长大了,懂事了,的确,我们大人一般不会为这些小事有情绪。” 谢庭星怔了一瞬。 不生气就不生气,不会有情绪? 这是反骂他沉不住气,为一点小事沾沾自喜呢? 奸险小人!没肚量! 跟小孩子还计较口舌之厉! 正好谢庭月进来了,楚暮视线看过去,笑容优雅温柔,一点委屈都没有。 谢庭星心里翻了个白眼,小爷信你才怪! “哥!咱们今晚吃饺子吧!”他跑过去抱住谢庭月的胳膊。 谢庭月:“好啊。将近年节,厨下饺子随时都备的有。” 现在也晚了,煮熟就吃,正好方便。 谢庭星指着楚暮:“就不给楚大少上醋了!” 本就酸的不行了,就饺子正正好,瞧他多体贴! 谢庭月郑重点头:“他有病在身,最好不食刺激的味道,当然不能上醋。” 楚暮:…… 秦平要不是偷偷捂了嘴,一准能笑出声。 就这样也被楚暮瞧见了。 一个斜斜眼风过来,秦平差点流泪,长随什么都没做啊!长随很可怜的!大过年的不要罚长随好不好? …… 禾家后继无力,产业一点点被吞并,战斗结果喜人。外面的事了了,戚萤飞没事,沈三娘没事,娘家林氏没有作妖,夫家二婶安静如鸡,这个年过的,可以说是十分温馨了。 新旧交替,三人守岁,除了谢庭月感觉圆满,楚暮和谢庭星都不甚满意,原因一致:某人太多余。 楚暮嫌弃谢庭星一个孩子精力这么旺盛,半天不去睡觉,谢庭星理由相仿,嫌弃楚暮一个病人不好好休息,还能扛着不睡,叫他独占不了哥哥,实在过分! 年后各家串门拜年,路离来了。 这次家里没什么外客,谢庭月全程和楚暮一起陪客,发现路离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尤其爱调侃‘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妻。直到这时,谢庭月才明白梅宴那日是怎么回事了,竟然赌他这个做人|妻的吃不吃醋,担不担心丈夫! 偏偏楚暮风光霁月,只这一点特别别扭。 他似乎非常迫切的想让人相信,谢庭月在乎他,非常非常在乎。 路离也是,明明信了夫夫二人感情好,偏要装做不信,时时要拉着楚暮打赌。一会儿赌你夫人会不会在人前与你亲近,一会儿赌你摸下夫人的人夫人会不会生气,一会儿又让楚暮盯着那端果盘的清秀丫鬟看看夫人会不会着恼…… 谢庭月能怎么办呢? 宠弟弟习惯了,宠病弱体虚的丈夫自也很顺手。 不就演戏? 尴尬着尴尬着也就习惯了。 到最后,竟然不尴尬了,各种戏份信手拈来!别说路离,连谢庭月自己都差点要信了,他对楚暮一往情深,还占有欲十足,不允许他看任何人,男的女的都不行! 早早的,天色刚刚暗一点,他就照着‘贤妻’表现,叫人掌了灯。 路离纳闷:“怎的这么早就掌灯?” “让你见笑了,”谢庭月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家夫君怕黑,不早早掌上,我担心他难受。” 路离:“楚暮什么时候——” “咳咳——” 楚暮现场呛水,咳的似乎命都要没了。 路离眼观鼻鼻观心,清咳一声,正色道:“是,他是有个毛病,我还笑话过他。” 借谢庭月背身倒水的工夫,路离赶紧给楚暮打眼色:你什么时候怕黑了? 楚暮微笑:夫人让我怕,我就怕了。 心里却明白,怕是那日密道让谢庭月误会了。 好像……以后多了一个夫人求疼爱的点呢。 …… 谢庭星的争宠炫耀小把戏仍在继续。 天天换衣服换帽子,但不管换什么,连腰间玉佩换了,带平安如意结的穗都不会换,还见天到楚暮跟前晃,小胖腰像安了什么机关似的,这么动那么动,就是没消停的时候,时时吸引人注意。 楚暮面上不在意,没人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向谢庭月展示他光秃秃的腰,光秃秃的玉佩,没有平安如意穗哦,还会摸着发簪感叹,用了一年多了…… 意思很明显,只要你送,不管什么我都很开心。 谢庭月……谢庭月没任何表现,就像没明白。 谢庭星对此十分鄙视,有天对楚暮布的‘繁重’功课十分不满,还以此攻击了:“只会用这招欺负人,连胡搅蛮缠都不会,你一定没有童年!” 楚暮顿了顿,苦笑低声:“是啊,这么奢侈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有?” 好巧不巧,这一幕被谢庭月看到了。 谢庭月气的直接从书架上拿下三本书,扔到谢庭星面前:“你也长大了,该懂凡事三思后行,出口的话要谨慎。大过年的我也不罚你了,这些不抄完不许吃饭!” 谢庭星大惊:“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哥!楚大少——” 没人理他。 谢庭月拉着楚暮回房,把早前就准备好的平安如意穗给了他。 渐渐晕染的紫色,从浅到深,赋予了平安如意穗更多的沉稳和优雅,和楚暮很配。 “准备完这个,感觉太便宜,你大概用不上,我就去学了一道菜。”谢庭月指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碗,“桂花酒酿小圆子,有酒浓,有桂花香,小圆子里还加了红豆馅,甜软适口,应该会合你的胃口。” 楚暮真是惊喜的不行了:“为我学的?” “本以为这个菜应该很好学,谁知简单的菜色做好却不简单,我试了很久,才能做的好吃,”谢庭月把碗拿过来,“尝尝?” 楚暮就着谢庭月递来的勺子,吃了一口。 香香糯糯的口感,一路甜到心底,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既然早有准备,为什么不说?” 害他失落那么久。 “还不是你们太幼稚,玩的很开心很享受的样子,说出来多无趣?”谢庭月哼笑,“难得见你这般有童心,还是不打扰的好。” 楚暮便明白,谢庭月不是不敏感,不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没说破。 同他希望谢庭月大胆一些,对他多信任一些一样,谢庭月也希望他更开朗一点,更放肆一点。 内心情潮涌动,楚暮伸手抱住了谢庭月。 “夫人,我很开心。” 谢庭月头放在楚暮肩膀,笑的眉眼灿烂:“嗯,我知道。” 烛光很好,温度很好,一切都很好,仿佛日子这么过下去,就是一辈子。 可是当晚,谢庭月夜醒,发现楚暮不在。 他赶紧起身,下床寻找楚暮。 他担心楚暮醒来不愿意麻烦别人,又睡不着,自己偷偷跑出去散步受冻,这人病体未愈,发生意外可怎么办! 这么一走,就发现了密道。 书房里,机关开启,密道露出口子,而他担心的楚暮,被秦平推着,进去了! 谢庭月下意识捂住嘴,不让自己喊出声,还朝四外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方才沿着来路离开。 他走后,关上的密道重新开启,楚暮的轮椅重新出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庑廊。 秦平大悟:“您是故意让夫人看到?” 楚暮没说话,腰背笔挺,眉眼沐着月色,眸底潮汐起伏,似藏了千山万水。 谢庭月一跑快行回到房间,心跳怦怦,几乎要跳出来。 第一次,谢庭月心底对楚暮疑窦丛生。 楚暮似乎对他了解颇多,也足够真诚坦率,他一度怀疑他们是否之前见过面,但他确定自己的记忆,完全没有。他以为一切只是因为楚暮太聪明,真的……是这样么? 楚暮,你到底是谁? …… “楚暮不就是个病痨鬼,再撑又能撑得到几天?那谢二也是,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庶子,也就这点能耐了,我就不信这次他还能过!” 楚家二房,孙氏眯着眼,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戳在账本上:“我隐忍这么久,也该是时候了。” 第四章 哥哥都不是好东西 第二天起来, 气氛如常,夜里密道的事仿佛从来没发生过,谢庭月没问, 楚暮也没提。 年头亲戚走动, 楚家嫡枝旁枝都过来拜年,每顿吃饭都是好几桌人,有个问题, 也被摆上了台面。 有个隔房五婶开了口:“这说起来, 年前侄儿娶妻, 二嫂疼孩子,交接了中馈,咱们这些长辈都理解,自家孩子自己都爱, 怎么都得支持, 有些账等等就等等,谁家也不是穷的揭开不锅,指着那些东西吃饭, 可这年都过了,侄媳妇中馈理的井井有条, 一点问题没有,外面人都夸赞, 有些账, 是不是也该清清了?” 这位五婶面善, 开口说话也是慢条斯理, 脸上带笑,好像只是随意一提。 孙氏像想起什么来似的,“呀”了一声,帕子印印唇角,笑着道不是:“我的错我的错,这忙起来,把大事都忘了!侄媳妇——” 她冲谢庭月招手。 重亲吃饭,不避大嫌,连屏风都没隔,所有人都坐在一处,谢庭月就和楚暮就在她旁边不远,不用她招手,话也听清楚了。 谢庭月微笑:“二婶,我在呢。” “你进咱们家门时间短,公中账目交接清楚,只怕也没时间看完,二婶同你说——”孙氏面带笑容,亲切慈爱,就像普通人家长辈提点小辈一样,“咱们楚家家大业大,虽分了家,到底是一族,这些产业啊,可不只是咱们这一房的,这堂里在坐的叔伯婶娘,家里都占着干股,每年得分红利的。一般这事年前就得办妥,今年你进门,我同你交接中馈,叔伯婶娘们心疼你,没催着要,你可不能不懂事,如今家事已经上手,也该心疼心疼叔伯婶娘们了!” 谢庭月心中明悟。 怪不得那么干脆就交了中馈,和着在这等着他呢! 他看过账,账本一时半刻看不完,流水可是看的到的,账房根本没那么多存银! 孙氏掌理中馈这么多年,自也明白,现下冲着他微笑,眸底浮起期待暗光,好似等着看他失态的模样。 谢庭月就‘惊讶’给她看:“可是账上存银不够……晚辈自该孝顺长辈,叔伯婶娘们既有干股,当然要拿红利,可这问题——我到底年轻,不懂事,还请二婶教我,这事要怎么办才好?” 孙氏没料到对方还能回个软钉,不过这能难倒她?顿时面上笑意更深,语重心长:“这正常,你自己也做生意,该当知道,谁家没事也不会放那么流水生霉,现银不够,不还是有外债?咱们楚家向来心善,别人欠点银子很少催着要,但这不是急么?你随便找个大头去要点回来,就够你这些叔伯婶娘们吃饭了!” 答的这么快,显是想好了。 谢庭月心中立刻思索,明显是有钱难缠,孙氏要不回来,干脆把烂摊子推给了他。 ‘随便找个大头’,指向这么明显,孙氏指的是谁? 或者,孙氏身上还有其它事,不是要点债能解决的了的? 谢庭月这边还没想透,孙氏那边话又来了:“这路所有宗妇们都走过,侄媳妇放心,只管放手去做,叔伯婶娘知道你辛苦,定不会催,二婶我也把脸面放在这,厚着脸皮发话了,一个月内,谁也别催你,不满意只管朝我发火,我好茶好水相待,任打任骂!” 孙氏一唱一喝,自己就把戏演全了,还全场就她最疼人,谁都说不出不好,上位坐着的老太太,还有一边楚暮的寡母苏氏,谁都没空挺插嘴,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了。 族亲们被这‘狠话’放的,也不好穷追不舍撕破脸皮,只能借机小小发下牢骚。 “也不是我们催,这事要是做不好,没法掌家管中馈,不如就别冒进,在长辈身边多学学。” “说的是,小辈再聪明机灵,管家到底不如长辈有经验,要是不行,别硬撑。” “咱们楚家可不是小门小户,仨瓜俩枣的,随便管管就行了,得用心。” 等所有人说完,隔房五婶才笑着开口:“不是我们不心疼侄媳妇,非要逼着侄媳妇辛苦,这钱要回来也我们不过分一点罢了,到底你们占大头,你们自己的事,不上点心,对不起的可不是我们,是你们自己。” “楚暮你是宗子,将来的撑家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又是一个会说话的。 楚暮就笑了:“五婶说的在理。嫡长宗子地位不同,责任也理当重大,别人做不成的事,我和夫人,能做。” 这话就有点打脸了,别人做不到的事,别这个人是谁? 孙氏当下脸色就有点难看。 谢庭月差点笑出声。 不过今天这一场,倒是让他看清楚一些事。 这件事办不好,中馈不保,怕是得被逼着还回去。 别人有干股,自然要拿红利,孙氏掌家时许是不愿意给,但他是个讲理的人,契纸在,该怎么办就得怎么办,该怎么给就得怎么给。 孙氏开口就提了要账的方向,正常产业生意不可能拖大笔银子不还,会积累成这样,个中隐情一定不少。孙氏心眼一个套着一个,没准藏着更深的东西,她处理不了的东西…… 寡母苏氏对待楚暮的态度有些微妙。 成亲这些日子,她过去看望楚暮的次数有限,每每人前落泪,看似十分心疼,实则没给楚暮带来更多的利益,反倒让人们瞧着她更可怜,对她感慨更深。 楚暮仿佛一点也不在意,不期盼更多,也没任何失望。 母子本该是天底下最亲近,感情最难割舍的人,这对母子,为什么活成了这样? 谢庭月是真的不明白,苏氏死了丈夫,膝下只有楚暮这个儿子,她不视为命根子好好照顾,反倒各种表现自己,怎么看都像放弃了。她是……觉得反正楚暮早晚要死么? 谢庭月很心疼。 要不是这么多外人在,他都想握一握楚暮的手。 老太太也是,端坐上位,看着下面戏台一样唱,谁也不帮,反正谁也不能触及到她的利益。 每日来请安,数的出来的几次好脸,是大白猫在的时候。 成亲那日亲近了一番,大白猫似乎很喜欢谢庭月,每次见了他都要挨挨蹭蹭,傲娇喵喵求摸,老太太疼猫,对谢庭月也就顺便看的过眼。可惜今天大白不在。 这顿饭吃的可以说没滋没味,没哪个人特别享受。 宴散,先让人把楚暮送回院子,谢庭月和孙氏在外面一起送别客人。 客人走尽,门庭安静。 孙氏也不再演了,笑纹一转,变成了嘲讽:“我说谢二,你该不会以为楚暮真的对你好吧?” 谢庭月:“二婶有何见解?” “他那个人,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样子,看起来最温柔,实则最冷情,什么都不在意,谁都不在意,包括生他的娘,”孙氏冷笑,“你同他连面都没见过,他就能拖着病体上门亲迎,娶你过门,你觉得这是真心诚意,是喜欢你?呵,他只是找到了一个新玩具,想到一种新玩法,而你,就是他将要利用的工具!” 谢庭月不为所动:“二婶该不会因为刚刚的话在生气吧?要不要随我一起过去,让楚暮给你道个歉?” 孙氏气的差点摔帕子。 一码是一码! “你不信?”她眯眼冷哼,“咱们家这楚大少心大着呢,不信就走着瞧!” 说完气哼哼走了。 谢庭月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垂花门,视线掠过高墙,落在高远天空。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楚暮可能有秘密,但他独独没怀疑过,楚暮会害他。 …… 到手的中馈谢庭月并不想交出去。这个家水很深,自己主控把管,很多事就能顺着自己想要的方式来,下人们也慢慢驯服,靠过来的人很多,没靠过来的也知他厉害,不敢随意生事。这要在手里转一圈就交出去,威信力大大降低,以后麻烦怕是得更多。 楚暮又已往外放了话,这分红一事,他必得办好。 谢庭月扎根账房,看了两天账本,很是巧,欠债的大头有一家在青县。 他正好要走一趟,这事当然顺便一起办了! 手头几桩事分别定好计划,谢庭月去找了戚文海。 禾元奇背后的人是要抓的,此青县一行,力求有结果,但京城的事不能放下。禾家产业太广,一两人肯定是不好吃下的,也怕有什么变数,谢庭月就和戚文海商量,此次青县,他一个人去,戚文海就在京城坐镇,以免大的意外。 二人身边都带上信鸽,以备随时沟通。 商量好这件事,戚文海提醒了谢庭月另一件事:“有个来自苏坑的客商,叫阎宏的,最近在联系收购织染坊。” “阎宏?” 谢庭月瞬间想起那日在酒肆里看到的事,林氏的心腹婢女青芳,和阎宏秘密约见。 他当时就心起怀疑,觉得哪里不对,可惜一过去就碰到了机关,和楚暮一起摔进密道,沈三娘和戚萤飞是找到了,这俩人有什么密谋,安全不知道。 戚文海以为他不解,解释道:“阎宏动作不大,只是在接触,真正谈好买下来的没几家,对你构不成威胁,刘掌柜估计也没往这处想,没同你说,但我总觉得,他再这样玩下去,事就大了。” 谢庭月点了下头:“唔,只联系收购织染坊?” “我也正觉得奇怪呢,”戚文海皱眉,“最近咱们俩一块玩,利益仇恨都是绑在一起的,他收购织染坊要是为搞你,为什么不搞我?” 谢庭月顿时确定,定然是来自林氏没错了。 戚文海很发愁:“这个阎宏不得了,手段如何不知道,没接触过,但姐姐妹妹很们有出息,一个嫁到穆家三房做了正妻,一个送到礼王府做了小妾,这裙带姻亲的,别人搞你没什么负担,端看自己本事能不能搞得动,你要搞他,怕就得前后思量了。” 穆家是皇商,财大,礼王是宗亲,气粗,寻常百姓谁惹的起? “而且对方不声不响就开始搞事,显是有了计划,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你明他暗,着实不利。”戚文海更愁的是这个。 谢庭月想了想:“既然是冲我来的……想办法调他出去吧。” 戚文海:“调出去?” “他在这里准备好了,姻亲也走动过打过招呼,别处就不一定了,”谢庭月微笑,“换个大家都不熟悉的战场,才公平嘛。” 戚文海眉梢飞扬:“你就坏吧!说吧,需要兄弟帮什么忙?” 谢庭月招手让他附耳过来,低声说:“你想办法帮我朝他放个信,说我这蓝盈布,有个要命的染色草,非常稀有,眼看要断了,我谁都不放心,要亲自去收购……” 事实当然不是,蓝盈布一应准备充足,除了担心几个月后桑蚕丝不继,没任何问题,什么要命的染色草,根本不存在。 但阎宏不知道啊! 谁家秘方不拽的死紧,随便往外放?谢庭月根本不用编这染色用的草到底是什么名字,只要‘要命’,就足够了。 阎宏意图收购织染坊,左不过是想算计他蓝盈布的生意,现在这么一个大短处主动送上门,他能没想法?搞定这‘要命的染色草’,蓝盈布生意立刻就能断,还省时省时,不用下那么多本钱。 他不追着谢庭月走才怪。 至于去哪里—— 当然是青县。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谢庭月心想,一锅烩得了。 忙忙乱乱,把身边诸事料理干净,出行准备做的差不多,谢庭月最后把熊弟弟打包,送去了书院。 谢庭星一路低着头没动静,全然不像往日的精气神,不淘气不调皮,话也不多了,连争宠炫耀的心思都没了。 谢庭月知道是为什么,摸着弟弟的小脑瓜:“乖,好好读书,不准淘气,哥哥很快就回来看你。” 小孩看着哥哥,‘啪嗒’一下,眼泪掉了下来。 他赶紧伸爪子擦:“我不想哭的,我已经十一岁了,是大人了,是眼睛自己不争气!” 谢庭月拽住小孩的手,温柔的给他擦眼泪:“没事,不丢人,哥哥像你这么大年纪也经常哭的。” “哥你放心吧,我没事,我身边带着这么多人,绝不叫别人欺负我!” 这一回回书院读书,楚暮给添置了很多人,大多看起来很普通,实则很不一般的。 谢庭月也很放心,点了点弟弟额头:“也不要欺负别人。” 看着时间不早,谢庭星恋恋不舍的挥小爪和哥哥道别,终于也理了楚暮一回:“照顾好我哥!我哥要是掉一根头发丝,我饶不了你!” 谢庭月叹气:“星儿,他是病人。再者此次我一个人走,他不跟的。” 谢庭星又任性耍脾气了:“我不管!反正就这样,我走了!” 看着小孩身影消失,谢庭月才看向楚暮:“抱歉。” 楚暮撑着病体过来送,熊弟弟却如此不懂事。 楚暮自是不在意:“弟弟还小,没关系的。” “那我们走了?” “好。” 回程坐上马车,道路悠悠长长。 车门将寒气挡在外面,炭炉燃起,车内温暖如春。 谢庭月捧着茶盏,笑看楚暮:“想起来,我已跟很多人道了别,独独没跟你好好道声别离。今晚帮我饯个行吧,要桌好菜,我们小饮几杯。” “小饮当然可以,”楚暮慢条斯理,“道别却不必了。” 谢庭月:“为何?” 难道这人除了怕黑,还怕离别?会难为情,和熊弟弟一样哭? 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万万没想到这一种。 楚暮:“因为我会同你一起去。” 啥? 谢庭月直了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为什么好像听到了很可怕的话! “你没听错,我要和你一起去青县。”楚暮话音比平常略快,直接将谢庭月的反对堵了回去,“路离有公务要去青县。” 路离? 这个名字一出来,的确立刻转移了谢庭月的注意力。 这是个好人,上辈子遇害,就在今年。他当时根本不认识路离,只在外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记得是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到底是春天还是秋天,不清楚。 如果是春天,那这次……一定很凶险。 楚暮看出他的反应,又道:“我身体好了很多,许久没犯病,在家里担心你,不若时时能看到,甘苦与共。” 谢庭月想了很久。 楚暮的病情就是这样,随时都在危机中,家里外面一样,放在家里,没有人贴心照顾,反正不如跟在自己在身边,至少他对这件事一点都不会敷衍。再带上秦平银杏,加自己身边的冬哥,药丸子带齐,衣服鞋袜备好,应该……没问题? 可是青县会有一场天灾啊…… 还因此发生过小小□□。 他准备做足,避险不成问题,许还可以为当地百姓提供些帮助,楚暮有病在身…… 谢庭月还是严肃反驳了楚暮的意见,不准他去。 楚暮是轻易会被说动的人么? 不但没听谢庭月的话,还迅速准备好了的东西,包括为了出行专门打造的宽大马车。路离那边都收拾好过来蹭马车了,外人面前,谢庭月怎么好不给楚暮面子? 总之,这前行路,最后是一起走了。 戚文海事办的好,阎宏那边果断上了当,还道机会千载难逢,不跟就是狗啊,太蠢! 打听到谢庭月要去哪里,直接收拾行装,跟着也去了。 正事不误,卖好也不误,没多久,谢家,林氏就收到了阎宏托人带的信。 除了交待相关的事,还有件事始料未及。 “你哥哥去游学了,遇到了阎宏。” 林氏有些惊讶,谢茹则很不高兴了:“哥哥这又要闹什么妖?好好的不读书,游什么学,还被阎……阎老板撞上了?” 女儿是个聪明人,亲事相关的打算,林氏向来不瞒谢茹,谢茹心思也跟普通的小姑娘一样,并没有特别幻想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想过好日子,这阎宏她还没见过,谈不上满意不满意,但好歹算是有意向的人,哥哥谢庭日要是在那边丢了人,岂不是害她没脸? 林氏疼儿子,立刻找补:“这破万卷书,行万里路,都是有说头的,许是书院安排。” 谢茹仍然不高兴:“哼,别出事让我擦屁股就好!” “你真是的,”林氏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女儿,“你哥一个大男人,能让你擦什么屁股?你好好嫁人,未来有靠,娘和你哥都放心,你哥有前程,还会忘了你?还好使点手段放出来了,不然娘都不知道你和你哥离了心!” 见林氏动了真怒,眼眶有点红,谢茹心虚,软软唤了声:“娘……” 林氏叹了口气:“你爹那个人,靠不住的。现在才知道念前头的那个的好,早干什么去了?这就是个傻子,可惜这傻子我好哄,别人也好哄……娘这辈子没别的念想了,就指望着你和你哥能出息,争点气,别被那前头养的贱种比下去。” 一提到贱种,想起谢庭月,谢茹就更有情绪了。 这么多年来,她尝试到的挫败感羞辱感全拜谢庭月所赐,还被路离看透,这条姻缘路生生就断了! 她对路离没多少喜欢执着,但路离长的好,家世也够,是她现阶段能谋到最好的,结果没了! “哥哥都不是好东西,沾不上半点光!” “瞎说!”林氏急了,“那贱种算你哪门子哥哥?只有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才是真正的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只有你亲哥哥才会真正对你好!” 谢茹咬着唇,眼圈都红了。 林氏也知自己刚刚语气太重,搂住女儿,纤手轻抚发丝:“娘刚才急了点,吓着我的小囡囡了……可道理总归如此,你学了那么久规矩,还不明白?” “自是明白的……”谢茹埋在林氏怀里,声音有些闷,“我就是……气哥哥不争气。” 林氏:“这男人不像女子,争气都晚,茹儿莫着急,你哥会有好前程的……娘这两天出来,别的没打听到,倒是听说这京城里头有位大人物要出行,没准你哥这一遭,就是老天安排的好机缘……” 谢茹:“嗯,我也想哥哥好的。” 只要那克她们的贱种不出现。 想到这里,谢茹心猛的跳了一下:“那青县,谢庭月不会去吧?” 林氏愣了下:“应该不会?没听到信。” 对方过的好,就是自己糟心,谢庭月做为男妻嫁到楚家,越过越好,林氏越来越糟心,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不再关注对方消息了。 不关注,自然是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她的好儿子和她想象里不一样,而且马上就要和谢庭月碰到了。 第49章 四舍五入这就是表白了 专门为出行打造的马车宽敞舒适, 如同一座会行走的小房子, 坐卧甚至行走都很方便,路离眼热,就算‘打扰别人夫妻恩爱要遭天谴’, 他也心一横,赖上了马车。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上了楚暮的贼船, 哦不, 贼车,哪能没点眼色,不给挚友谋点福利? 楚暮看谢庭月那眼神,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何况他这个百年一遇的神童,才子, 机灵鬼? 路离就继续各种找由头和楚暮打赌。 这活儿干熟了的,他自己本身很感兴趣,楚暮也乐在其中,漫漫旅途疲累无聊,能让大家都舒服,何乐而不为?至于谢庭月的躲闪—— 他并不觉得对方是真的不愿意,肯定是害羞了! 谁家新婚夫妻感情不好?而且他也有眼睛会看, 谢庭月对楚暮的照顾是处处体贴, 关怀备至, 一颗心红亮真诚,怎么可能是装的。 话本里有写,这青年男女,或者男男,最初建立感情时,都是害臊犹豫,患得患失的,会各种瞎猜对方心里想法,一点小小误会可能会引来大波折,需要一个可爱的推手。人家张生和崔莺莺都有红娘呢,为了楚暮这个挚友……的马车,他路离愿意做一把那小红娘! “我说谢二啊,上回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用过菜色丰富的午饭,点心干果摆上,香茶在手,路离懒洋洋的靠在车厢上,开始作妖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头,谢庭月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什么问题?” 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回,梅宴那次,”路离正色,“姓方的驸马裹乱,你没来得及说,我也忘了等,而今想起来,着实遗憾。” 他这么严肃,谢庭月也开始认真了,路离不是一般人,能让他如此纠结的问题,想必影响深远,当即肃容道:“请问。” 路离:“我们楚暮楚大少——俊不俊?你喜不喜欢?” 谢庭月:…… 他错了,真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楚暮君子表象下藏着一颗擅于流氓的心,楚暮的挚友,再优雅才高,谪仙资质,又能纯真矜持到哪里去? 不要脸的程度,二人半斤八两。 问这样私密的问题,别人永远不会害臊,尴尬的永远是他自己! 楚暮也没想到路离来这一手,赶紧放下茶杯,以免被这杯茶呛死。 半晌等不来答案,路离笑眯眯,视线直往楚暮身上瞟:“其实我们楚大少,也很想知道这问题答案的,你看,他都紧张了。” 谢庭月:…… 没办法,以前的戏演的太全太好,自己决定的路,跪着也要走完,谢庭月深吸口气,咬紧牙关,‘视死如归’的往楚暮身上一靠,藏住自己的脸,声音低低:“我这心意如何,身边人都看得明白,路公子又何必强人所难?” 不能看路离,也不能让路离看到自己的眼睛,他怕掩饰不住,上去把路离打死。 他扮演的是‘害羞的默认’,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路离哪是那么容易知难而退的? “诶——话不是这么说,有多少误会产生在‘你不说,我不说,我们彼此应该都明白’上?有些话啊,就是说出来,才有它存在的意义。” 路离还十分体贴:“是不是不好意思?那要不我问,你回答?” 谢庭月恨得牙痒痒。甚至不敢看楚暮。 夸赞楚暮很俊,我很喜欢这样的话,他很难说出口。 楚暮俊秀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他若否定,是对自己审美的质疑,若肯定,没人时楚暮一定会拿话逗到他脸红。第二个问题路离的意思也很明显,喜欢二字,基于情爱,他对楚暮……没有那种思慕之情,非要说我心悦他,是欺骗自己,也是对对方的不尊重,对方误会了怎么办?再彻夜辗转反色如何拒绝他,多伤身体!说不喜欢……不对的地方好像更多。 这让他怎么答? 可惜不能咬路离,现下也没别的人打扰,场面过不去,谢庭月只能点点头。 那意思——你问吧。 路离眼角斜挑,给了挚友楚暮一个坏坏的眼神:兄弟这回算是对得起你了! “楚暮是你见过的人中,不好看的,普通好看的,最好看的,你选哪一种?认真想了再做回答。” 路离要不说认真想,谢庭月还想不起比较,只关注问题用意,结果路离这一说,他思维惯性就跟着走了,迅速比较一番:“第三种。” “第三种呀,”路离唆着茶,笑得像只狐狸,“原来我们楚大少,是你见过的人中最好看的——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谢庭月脸爆红,完蛋,掉坑里了! “你若嫉妒,就尽快娶一位夫人进门。”楚暮眉眼飞扬,眸底笑意炽热,几乎能把人融化,修长手掌也伸过来,要牵谢庭月的,“夫人莫恼,回头为夫收拾他。” 谢庭月下意识就甩开了他的手。 二人面面相觑,空气凝滞一瞬。 突然,楚暮噗的笑出声,胸膛鼓动,更加愉悦,凑到谢庭月耳边小小声:“好好好,我自己知道就行了,不为难夫人。” 谢庭月:…… 他这是干了什么! 如果不挥开楚暮的手,二人就是像以往一般演戏,你好我好大家好,都是假的,气氛需要,结果他大力把楚暮手拍开了!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他被猜中心事,恼羞成怒了!结合之前情景,就是他真心实意觉得楚暮帅,喜欢楚暮,被当着人戳破,不好意思了! 楚暮展示了一个优雅夫君具备的素养,开口阻止路离:“今日到此为止,不许为难我夫人,否则我就让秦平把你扔下马车。” “我说楚大少你也太自信了吧?你家夫人可没说喜欢你呢,你该不会是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害怕在我面前丢人,所以不让问?” 路离也是会说话,一句堵回去,既让挚友无话可说,还让挚友心里更爽。 这问题的答案谁最想听?是路离吗?不,是楚暮本人!他护夫人,是应该,不护才不是真爱,可他想听夫人亲口说喜欢么?他该死的想! 路离一点也不耽误时间,立刻就问谢庭月:“我们楚大少啊……人中君子,风度翩翩,优雅温润,谢二,你喜欢这样的人么?” 风度翩翩,优雅温润的人中君子,谁不喜欢? 而且对方已经预设好了答案,再加自己刚刚完美的掉链子助攻,给出否定的,这一关一定过不了,没人会信,路离还会车轱辘话往前纠缠,他你不胜烦恼。 谢庭月心一横,点了头:“喜欢的。” 路离眼梢跟狐狸似的:“喜欢谁?” 谢庭月闭了眼,认命:“楚暮人中君子,风度翩翩,优雅温润,我很喜欢。” 这一句话在路离口中没什么,被谢庭月说出来,楚暮一颗心瞬间像被泡在蜜水里,又甜又润,软的一塌糊涂。 他的夫人……说喜欢他。 所有人中,他是最清楚前后曲折的,知道路离误会着什么,知道谢庭月小心翼翼保护着什么,知道现阶段,谢庭月不可能全副身心交付于他,信赖于他,心悦于他。 但听到谢庭月亲口说出这句话,还是神魂震荡,胸膛跳动加速,恨不得立刻将秦平和路离打包扔出车,让他好好抱一抱他的夫人。 路离笑声长长:“喂,楚大少你听到没有?你夫人说喜欢你呢!” 长随秦平在一边憋笑的,都上气不接下气了,要不是他会武功,今天一准憋死在这,或者被主子们发现他在偷笑,乱棍打死。 “我夫人喜欢我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对夫人的爱意,说出来才要吓死你。” 楚暮一边说着话,一边微微侧身,挡住了谢庭月大半个身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这样的夫人露于人前。 夫人的害羞,夫人的窘迫,夫人的踌躇不前,甚至夫人的被逼无奈,这所有风景,都应该是他一个人的。 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以前觉得,是风的错,是雪的错,将谢庭月送到他面前,让他心绪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满满都是对方,只要得到对方一点点回应,只要一点点,他就能满足,然后满怀勇气继续往前。 现在他发现错了。 他不满足,他贪得无厌,一句‘喜欢’远远不够,他想要更多,想听谢庭月说更多羞耻的话,想看谢庭月更多有趣的表情,甚至想做那些更羞耻的事…… 谢庭月很感激楚暮的动作,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失态。但‘我对夫人的爱意’……是怎么回事?还说出来吓死别人? 楚暮这是在配合他演戏么? 没有脸红,没有出汗,对方这句话说出来从容放松,全然不见一点紧张。 所以……是假的吧,是在演戏。 什么爱意,根本不存在的,就像平日里的开玩笑一样。 可…… 谢庭月抓住自己的手,掌心生疼。 可为什么,自己也已习惯的开玩笑,突然这么难受? “咦,那是谁?” 马车路过一段繁华街巷,车有些多,被迫停住,路离掀开车帘,远远看到一个人,觉得有些面善:“看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可搜索半天记忆,没有任何结果。 就是这个结果,让他有些意外,更加在意了。 楚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问题和路离相仿,垂眸想了片刻,倒是比路离更有方向:“长得和我岳父有些相像。” 刚刚气氛那么尴尬暧昧,谢庭月正愁怎么回旋,这种情况算是帮了大忙,立刻侧身过去:“我看看——” 结果一看不得了,还真是个熟人。 家中那位继母生的好儿子,上了族谱,改名谢庭日,取代了他的排行,他该要叫一声兄长的男人。 他的表情变化楚暮再熟悉不过,略一想想,也就明白了:“你兄长?” 谢庭月颌首:“他叫谢庭日。” 谢庭日长得和谢良备非常像,都是高大身材,方脸,粗眉,看起来很正气的样子,实则那里什么样,没人知道。 路离就懂了。他和楚暮都没有见过谢庭日,但都见过谢良备,会觉得他面善眼熟很正常。 “可他不是在书院读书么?为何出现在这里?还同一女子纠缠?” 路离的问题,谢庭月也不知道,摇了摇头,观察细看。 反正前面在错车,他们的马车也动不了。 街角巷子口,视野清楚明晰。 谢庭日挡着一个女子的路,不让她前行:“你可想好了,一定要跟着你那表哥?我可发誓,对你一心不改,定让你以后吃穿不愁,一辈子过好日子!” 女子看起来十七八岁,正当最好年华,如初蕊绽放,身材窈窕多姿,面容也桃李生姿,尤其一双笼烟眉生得极好,似蹙非蹙,似埋如许情深。 说话的样子也是娇娇怯怯,十分的惹人心怜:“还请谢公子莫要为难,妾虽身为女子,也知何谓节烈,既已许了表哥,自当甘苦与共,患难同担,万不敢奢望独自荣华……” “可他家太穷,你嫁过去跟着吃糠咽菜么!他所谓的功课我也考校过了,莫说科考选官,他连秀才都过不了!” “表哥会努力的……” 二人一拦一停,前者霸道诉情,后者坚贞淑婉,是话本里最喜欢写的段子,很是浪漫。 就是这时间……略长了些。 光天化日的,男人这么把姑娘家拦住,你是真喜欢人家,为人家着想,还是觉得人家名声太好,不败一败不开心? 还有那姑娘,路那么宽,人那么多,对方并没有动手动脚强行干什么,你要真是想告辞离开,难道走不了,为什么一直哀哀怨怨怯怯娇娇,是想让谁看呢? 路离断过很多官司,这男女□□,风月相关,里头名堂多着呢,这会咂么出点味儿来,顿觉有趣,摸着下巴:“你兄长喜欢这种类型的姑娘?” 谢庭月摇摇头:“完全没听说过。” 楚暮则想起了什么,看向谢庭月:“我记得你这位兄长,好像已经订了亲?” “是,”谢庭月颌首,“订的是户部员外郎李家的女儿。” 户部员外郎李长风眼下官位并多甚高,但为人正派,人脉了得,前途也很光明,将来定能提携女婿。继母林氏为了这桩婚事不知下了多少心血,一心促成,就算对方谈条件说想多留女儿几年,十七岁再出嫁,林氏也拍胸脯说没问题,并保证好好管教儿子,定不让亲家失望。 “他的院子一向很干净,前后都是小厮妈妈,连个年轻丫鬟都没有,我一直以为他不好色……” 谢庭月也很意外,没想到人家口味还挺大众,就喜欢惹人怜惜的美色。 林氏怕是早就知道,故意没给他安排,好让亲家看到诚心。 可男人的心思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压下去,家里找不到,只好在外头找喽。 楚暮:“可那位姑娘好像不愿意。” “何止不愿意,人家还有情郎呢!”路离看的直拍大腿,“你们看你们看!” 那边巷子口,走过去另外一个年轻男子,看了谢庭日一眼,问那女子:“柔儿,怎么了?” 女子烟眉轻笼,似乎有些慌乱,愁绪凝结,片刻间竟有了泪光:“没怎么,这位公子只是想问一下路。” 谢庭日:“我——” 抬眼间,看到女子泛着雾水的眸子,似乎面上的潋滟波光,惹人怜的紧。 女子轻轻朝他摇头,眸底现出哀求,求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谢庭日叹了口气:“是,这位姑娘说的没错,我只是同她问个路。” “表哥,我们走吧。” 女子拉了拉男人的袖子。 “你呀,就是心善,对谁都好。”男人对她宠溺一笑,没说别的话,拉着女人的手走了。 谢庭日看着二人,尤其女子离开的背影,眸底泛起痛苦,就像话本里演的所有悲情角色一样,情深似海,奈何求不得。 大约私下了解过,或者听楚暮说过谢家的事,路离对谢庭日和谢庭月的关系情分很明白,站队自然是在谢庭月这边,开口奚落当然也不遗余力:“瞧着你这兄长知道女子和表哥的事啊!这也能忍,真是大气啊!” 男权社会,对女子的拥有权是炫耀常态,一个女人你想要想不到,没关系,知道别人有了男人,还想分享,还想纳了,就是稍微有点毛病了。 是怕头上颜色不绿,还是怕别人都瞧不出来? “咦,那是……阎宏?”楚暮却看到了另一个人。 这位和继母林氏有勾结的客商,谢庭月并不认识,听到楚暮说名字,立刻转头望:“哪里?在哪儿?” “朝你哥哥去了——”楚暮指着方向,眼梢压低,“看着不像刚刚巧遇,该是同路人。” 谢庭月就看到一个身材略矮,并不那么青葱,瞧着长得有点着急的男人,走到了谢庭日身边。 原来这就是阎宏啊…… 不知道谢茹看没看到过,会不会失望。 二人对面,似乎有些争执,是音量太小,这边听不到。 阎宏碍于身份,不敢劝太久,说的太严厉,谢庭日眉眼里有些不服,应该是顾及在大街上,不好太闹,甩了袖子,转身离开。 阎宏脸色有点难看。 正要也跟着走的时候,他视线转过来,神情一顿,似乎认出了这辆马车。 路离当然早他一步,放下了车帘。 没多久,外面车夫就敲了车门:“主子,有客。” 楚暮正好坐在门边,直接推开门,门外站着的,就是阎宏。 “远远瞧着像是贵府的车,这在外头,我还没敢认,斗着胆子过来打声招呼,没想到这么巧,还真是两位公子!楚大少,路公子,这一路是去往何方?路上可还安好?” 他既然盯着谢庭月,当然知道谢庭月什么时候出的门,坐的哪辆车,和谁一起,但事是这个事,话不能这么说。 做为富商,还嫁了许多‘出息的姐妹’,他在一些场合见到过楚暮和路离,不过也只是经人引见打个招呼,并没任何交情,在外头碰上,不打招呼,没人挑理,打招呼更没什么不对。 楚暮和路离都不是没有礼貌的人,当下也拱手回礼:“确是难得,阎老板有心了,托阎老板的福,我们这一路还算顺利。” “那就好那就好,两位都是有福之人,怎么会不顺利?是我多嘴了!咦,这位是——” 阎宏视线一顿,好像现在才看到谢庭月。 谢庭月坐姿端正,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楚暮介绍:“这是内子,姓谢,家中行二。” “原来是尊夫人!一直有所耳闻,从未有幸得见,今日我是走了大运啊!”阎宏立刻眉开眼笑朝谢庭月拱手,“听闻夫人生意场手段了得,在下很是羡慕,以后有发财机会,还望夫人提携一把!” 谢庭月亦拱手:“阎老板谦虚了,我初出茅庐,谈不上什么见解,有机会还望阎老板多多赐教才是。” “哈哈哈——好说,好说!” 大家第一次见面,所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演的特别像回事。 阎宏相当热心:“诸位这是去哪儿?” 既然是都知道的局,也没什么好瞒的,谢庭月微笑:“去青县办点事。” “青县啊,那里我熟啊,我这次出来正好也要路过,有事您叫我,大家交个朋友,聚一聚!” 阎宏不客气,谢庭月自也不会小气:“好啊,到时还望阎老板多多关照。” 二人谁都没提同路相伴而行的事,阎宏是因为顾及谢庭日,当然,别人要挑剔,他可以说不敢打扰楚路两位公子,楚暮的身体情况谁都知道,路离是官场中人,不是一个阶层的,感情不深,贸然这么说不好。 至于谢庭月,完全是懒的应酬这个人,还有那个所谓的兄长。 恶心都不够呢。 有什么戏,咱们到地方再一起唱。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们还真是这么有缘份,临近青县前,天色大变,大雨如注,他们不得不歇脚,停留在郊外偏僻客栈躲避,而谢庭日和阎宏,竟然也在这里。 而且一见面,就摆起了兄长的款,教训人。 第50章 刀光 顾及到楚暮身体, 谢庭月一行路程略缓, 并没有赶时间,完全没想到再遇谢庭日等人的可能,毕竟对方正值壮年, 车马劳顿还会嫌慢。 这日行路忽逢大雨,车夫马鞭甩的飞起,终于找到一处客栈。 荒郊野外,道路泥泞难行, 半天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客栈规格……想也能猜到了,必不是什么豪华大客栈。 “大雨留客,也是没办法。”看着那扇不存在的破烂大门, 路离感叹, “地方倒是挺大。” 城外偏僻处,地价便宜, 这客栈明显是自建,占了好大一片地方,与城中客栈风格不同,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别院,有墙有门,就是年久失修,看起来略破败。 秦平给主子打着伞, 说话都用喊的:“夫人, 咱们进去吧!” 春天的第一场雨, 跟往年风格不一样,一点也不温柔,大大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似夏日午后的倾盆大雨,声音也很吵,说话不大声别人根本听不到。 谢庭月再次检查了一下楚暮身上的毯子,肃穆点头:“嗯。” 将将二月里,雨大,温度却不高,水雾夹着阴凉寒气,扑在人身上就是一阵冷意,谢庭月都受不了,何况体弱多病的楚暮? “夫人,那辆车——” 秦平会武,到了陌生的地方,第一件事就是观察警惕,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结果就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谢庭月看过去,闭眸长长叹了口气。 同行几人俱都心思细腻,不失观察力,冲着那方向一看,心里也就有了数。 路离笑眯眯:“这么巧啊,你家那位兄长也在!” “不止,”楚暮微微侧头,“那位柔姑娘,只怕也在。” 路上匆匆一回接触,不影响众人观察,当时道路拥堵,车行不便,很多人干脆停车小憩,不管谢庭日还是柔姑娘,都不可能自己用脚走,身边都有车辆代步,且都不远。 几人不用在一堆马车里确认哪辆是谁的,现在看到眼熟的车辆,并且当时距离谢庭日和柔姑娘不远,有些事实就能猜测出来了。 谢庭日行程耽搁了,因为女人。 今日在这客栈恐怕又要偶遇了,而且那阎宏,一定也在。 几人行至廊前,客栈掌柜的小跑迎出,满面笑容:“贵客远道而来,小店招待不周了!” “无妨,”秦平代主子回话,“烦请掌柜的给我们开几间上房。” 掌柜面色为难:“这……不是小人有意为难,只是这天色突然大变,小店客多,一时……这一时房间数量有限,仅有两间上房了。” “两间上房也可,”秦平盘算着,主子和夫人一间,路公子一间便好,“普通房间呢?下房,通铺可有?” 他和随从们都不讲究,也就丫鬟银杏是个姑娘家,有下人房就单独一间,没有……隔个独立空间给她,大家多体谅照顾一下就行。 “这个都有!”掌柜的一看对方不挑剔,立刻眉开眼笑,头前带路,“客人们请!” 谢庭月三人从善如流,跟着往前走,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三人悄悄对了个眼色。 这么大地方,这么大个客栈,上下足足有三层,哪怕大雨留客,这荒郊野外能有多少客人?竟然只剩两间上房…… “就是这里了——” 掌柜的叫伙计打开隔壁的两间上房门,引着谢庭月等人进去看房间情况:“上房天天有专人打扫,保证干净,热水随时都有,客人喊一声就行,只是这饭食……几位见谅,小店平日没多少客人,厨下帮工只有两人,今日客多,难免招呼不过来,稍后饭点还请客人行个方便,下楼和大家一起选用。” 楚暮不可置否,路离笑着应了:“行!掌柜的看着安排吧!” 吃饭当然是单点自己喜欢的菜色,不被别人打扰最舒服,可出门在外,哪能样样如自己的意?偶尔必须随便一点。 谢庭月却视线一顿,透过窗子,看到了外面泥地上的脚印。 男人脚印,一路从西边过来,脚跟冲里,脚尖冲外,踩下去的很重,但因为大雨滂沱,已经不甚清楚了,有很多已经看不到,只窗前这两个,因为地势,看的非常明显。 那边掌柜的已经说完了:“贵客只管安心住下,有事随时吩咐,我这就让小二打热水来,给几位去去尘!” 路离看着房间不错,掩唇打了个哈欠,冲楚暮谢庭月挥了挥手:“我不行了,过去睡会儿。” 谢庭月应了,打发秦平等人自去收拾安排,热水到了,挽起袖子亲自帮楚暮擦洗更衣。 相处日久,他照顾楚暮相当数量,只是今日稍稍有些心不在焉,探手试额温都试了三次。 楚暮握住他的手:“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嗯?” 谢庭月凝眉:“我就是……心里有些不舒服,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那也要有精神,才好应对,”谢庭月拉楚暮上床,“夫人先睡会儿。” 谢庭月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然而不知道是被窝太温暖,还是楚暮的怀抱□□心,这一觉他睡得很沉。 醒来时,看到楚暮近在咫尺的脸,差点掉下床。 睡一张床越来越习惯,他也越来越放飞自我,从以前的‘井水不犯河水’,到现在几乎次次都闯进楚暮的被子,缠在人身上…… 楚暮也太好脾气了,每回都纵容,从不推开他。 还有那眼睫毛,是不是长的有点犯规了! 楚暮没醒。 谢庭月松了口气,伸手探楚暮额温。 还好,没有发热。 “夫人……” 谢庭月正在换衣服的时候,楚暮醒了,声音微哑:“什么时辰了?” 谢庭月迅速裹好里衣:“差不多该是饭点了,你等等,我马上过来帮你。” 楚暮枕着手臂,看着谢庭月手忙脚乱换衣服,微笑出声:“夫人慢来,我不急的。” 外面雨势大,光线却并不暗沉,楚暮几乎能透过衣服看到谢庭月的身体线条,紧实光滑的皮肤。 他一向知道……夫人的身材很是不错。 谢庭月完全不知道自己早已被看透,动作迅速的穿好衣服转身,若无其事的走到床前:“我帮你更衣。” 比起他的害羞,楚暮就大方到一种境界了,袒露身体毫不脸红。 甚至还会双臂展开,双腿也……叉开,方便谢庭月动作。 谢庭月:…… 以前不觉得什么,照顾人这种事他本就习惯,大家又都是男人……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心里突然有了些小别扭,每每这种时候,都会略难为情。 可他都这样了,楚暮还是不为所动! 这让他更气。 为什么自己这么不争气!为什么楚暮就是能不动于衷! 谢庭月咬牙切齿,又不知道该怪谁,只能跟自己较劲。 楚暮看着,唇角笑纹更深。 “走吧。” 谢庭月迅速整理好一切,推着楚暮出门。 结果就在转角,遇到了谢庭日。 谢庭日一如既往,正在纠缠那位柔姑娘。 “……这么久了,我的真心,你还不知道么?” 柔姑娘人长的柔柔,声音也柔柔:“妾就是知道,才直言相拒,妾蒲柳之姿,不敢奢求公子身边的位置,公子值得更好的人。” “你就是更好的人!” “公子莫要如此说话,待表哥看到,又要误会了。” “正好,他不要你,我便带你走!” “公子……” 谢庭月:“咳咳。” 他也不想撞个正着,可楚暮的轮椅声太大,转角过来避无可避,转身走也来不及。 谢庭日听到声音转身,看到谢庭月的一瞬间,眼神有些迷茫,似乎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只片刻,眼神就精明起来,刚刚的事……他都看到了? “你怎么在这里?”谢庭日立刻腰背笔挺,姿态矜持,连手都背到了背后,兄长的款摆的足足,“君子非礼勿听,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么?” 这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熟练。 谢庭月十分诚恳的建议:“你若讲说机密,介意别人‘非礼勿听’,最好寻个僻静之处。” 这光天化日,公共空间,你堂而皇之行事,还怪别人非礼勿听,脸呢? 谢庭日眯了眼。 彼此立场相对,他能看谢庭月顺眼才怪,只是以往有母亲在前,很多事不用他插手,二人一年也见不了两面,他从没亲自对谢庭月不客气过,以为谢庭月多少会给他一些面子,尊他一声兄长,谁知这贱种这么乖戾,还让他在柔儿面前丢了脸! “牙尖嘴利,妇人之态,怪不得母亲将你许出去嫁为男妻,”谢庭日冷哼,“既然嫁出去了,就该宜室宜家,凡事懂些分寸,少在外边抛头露面,没的丢人!” 谢庭月与楚暮成亲那日,谢庭日并没有回去,但他不可能不知道谢庭月的夫君是谁,眼下境况,谢庭月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个病弱之人,风采斐然,傻子也能猜出对方身份了,谢庭日却看都没看楚暮一眼,视线滑过时充满蔑视,好像坐在轮椅上的人是什么脏东西,他不屑一看似的。 正好路离也睡醒,溜达过来与楚暮二人会合,看到了这一幕。 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气氛紧绷,他不好说话,只暗暗和楚暮打眼色:我说,你这位大舅哥怕不是个傻子吧,表面功夫都不懂得做一下? 楚暮笑容特别有深意,看了谢庭月一眼:夫人认谁我就认谁,这一位——疯狗,同我有什么干系? 谢庭月都不认,大舅哥什么的,还是算了。 “兄长说的是,”谢庭月看着谢庭日,似笑非笑,“这宜室宜家,规矩体统,想来李家做的极好。” 户部员外郎李长风,做派清正,口碑极好,家中有一独女,已和谢庭日定亲。 他这话说来,别人不懂,谢庭日却听得明白,这是在威胁他呢! 这门亲事很重要,万万不能丢! 当然,也不能在柔儿面前失了面子。 谢庭日不再和谢庭月继续纠缠,直接快速结束话题,顺便提醒威胁:“既嫁人为妻,有空多学些三从四德,知礼懂节,少在外头卖弄口舌之利,搬弄是非!柔儿,我们走!” 柔姑娘烟眉轻蹙,声音低低柔柔,切切生姿:“我是不是给谢公子惹麻烦了……” 谢庭月:呵呵。 那边路离推着楚暮已经下楼。 他们的上房在二楼,楼梯侧有一缓坡,正好方便轮椅上下。 客栈很安静,几乎除了雨声,听不到其它。 路离微微弯身,低声在楚暮耳边道:“发现了没?” 楚暮颌首,眼梢微眯,迅速划过楼上楼下各处空间:“太安静了。” 人为制造的安静,明面上看不到动静,实则似乎有人在暗里戒备,而且—— “三楼一直没下来人。” 别说人,声音都没有。 掌柜的之前说,客房已经住满,只剩两间上房,那为何整个三楼没一点动静? 二人对了个眼色,隔墙有耳,不便继续讨论。 环境有异,不明就里,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继续观察注意,且提高警惕。 楼下坐了一会儿,掌柜的便出来招呼上菜。 菜色简单,好在量足够大,清淡适口,填饱肚子不成问题。 “唉,这倒霉天气,眼看着回家路只剩一点,竟被困住了!” 邻桌客人要了碗酒,臊眉耷眼的叹气。 他留着一抹小胡子,年过而立,支着胳膊抖着腿,看起来不是很坐得住。 果然,没一会儿他就朝谢庭月这边搭话了:“几位是外客吧?咱们这边的东西可吃的惯?” 他指着桌上一盘青果点。 这是青县的特色,周边很是流行,口味略有些怪,多有外地人不习惯。 谢庭月微笑:“还好。” “那敢情好,我观几位气度不凡,这时候来我们青县,肯定不是为了游玩吧?”小胡子是个自来熟,“我姓袁,名正诚,就是本地人,几位若不介意,交个朋友?” 他不说,信息显露也很明显,谢庭月三人早猜到他是本地人了。至于交朋友——对方也说了,看他们气度不凡。 谢庭月心里快速思量,这般油滑的,气质感觉有些熟悉,再看对方穿着打扮,似乎是个行商之人。 路离在朝为官,公务行程不好与外人道,楚暮也有自己的神秘之处,且楚家势大,说出来多有有便,倒是自己这边没什么讲究,还可顺便试探。 “好说,我们此行,是想做些小生意。”谢庭月笑眯眯。 袁正诚抚掌,眼睛一亮:“做生意好啊,我也是在外头做生意的!你说缘分这事巧不巧,没想到大雨留客,还能认识同行的朋友!” 谢庭月便问:“不知阁下做哪一行的生意?” 袁正诚:“咱们青县紧挨苏杭,出产多,我这本钱不大,随便做点桑蚕生意,米粮也是做的,不知阁下——” 桑蚕?这么巧? 谢庭月微笑:“敝姓谢,家中行二,也没太多路子,过来也是随便看看,找打机会,倒是听说过青县桑蚕品质甚好,袁老板既然做这生意,若不介意——随便聊聊?” “可以啊!”袁正诚眼睛晶亮,“这生意你找我就对了,青县的桑蚕,谁有我熟?你可别去那萧家,外头牛皮吹的大,实则就是一个没用的书生带着自家小娘子瞎闹,哪有咱们这种常年在外头跑的门路多?那傻书生只会读死书,小娘子娇嫩嫩,哪懂的做生意,还好你碰上了我,否则一准被这伙人骗了去!” 谢庭月听到‘萧 ’之一字,心头就是一跳。 姓萧。 家中账目,欠债大头就是青县萧家,跟这人口中的傻书生有没有关系? 他已翻出当年那张契纸,看得出来是多前年所立,纸页都泛了黄,上书内容也并不详尽,只说楚家每年给予一定庇护,萧家照此给予报酬,每年一结。至于庇护是什么庇护,给予的报酬又是多少,如何衡量,并未有具体数字,但翻看当时入账流水,的确是笔巨额。 他问过楚暮,楚暮也不明就里。 楚暮是真的不知道。上辈子一直卧病在床,没精力关注身边的事,没有娶成妻子,自也没遇到过二婶为难,他只知道同样的时间点之后,没多久,二叔被撸了官职,说是贪污受贿。水至清则无鱼,这样的遭遇谁家多少都会遇到,他以为是有二叔得罪了人,有人故意下手。可这辈子有了二婶为难,思维难免开拓,莫不是……和件事有关? “哦?萧家?名头这么大,很厉害么?” 谢庭月状似不在意的打听。他在想,在这青县,有什么事那么特殊,需要楚家庇护,而当时楚家,能量有多大,罩住的是什么点? 袁正诚话很密,当即拍大腿:“可不是!这以前是个匪窝,最不讲究,一片人都姓萧,现在官府管的好,都老实了,霸道作派还是剩了那么一点,就是这代的家主是个蠢的,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还老瞎指挥,最近听老农说天气不好,正让人忙着收蚕呢,书都不读了!那蚕现在才出来,伺候不好一死死一片,他这不是瞎胡闹么!唉,到底还是年轻啊!我就不一样了,这青县,乃至苏杭,没有我找不到的门路!我自己不养蚕,但这一圈哪里有蚕农,我全部都知道!” 谢庭月微笑侧首,安静听对方说话。 这袁正诚有点小狡猾,藏了些东西,但这是商人本色,是为了做生意,谢庭月心中理解。 至于萧家…… 谢庭月也有自己的思量。 百年一遇的春日水灾,即将在青县上演,他是重新活过一回的人,会知道很正常,可萧家这位书生只凭老农的话,就敢有此决断,是个很有主意的人,绝非像袁正诚所言,是个傻书呆子。 “做桑蚕生意找我啊,我才是东道嘛!” 正说着话,另一道声音插进来,正是阎宏。 阎宏笑眯眯坐到桌边,看向谢庭月:“谢公子想做什么生意,蚕丝还是染草,药材还是棉线,不管什么,我都能给你找来!” 他这话就比袁正诚有底气多了,而且一来就点明了对谢庭月很‘要命’的染草。 本身他就是苏杭人,摊子铺的大,还有姐妹们的‘倾情助力’,势力不一般,走出去很多人都认识,也会给面子。 袁正诚自也是认得的,当下咬牙切齿,话中夹枪带棒:“哟,这不是阎爷吗,不在外面发大财,来我们这小地方抢食?” 阎宏正色:“此言差矣,买卖数目,财路宽窄,从不以地方大小论,我瞧着青县就挺不错。” “捞过界了可是不好。” “买卖是大家的买卖,天下是大家的天下,何来过界一说?” 二人就怼上了。 一看就是同行相轻,二人之前有过矛盾。 谢庭月清静了,继续脑中思考。 到这时候,他也注意到另一件事——谢庭日和那位柔姑娘,一直没下来。 掌柜之前特意提醒过,饭点吃饭,过时不侯,这两个人不可能不知道,不下来,是想饿肚子么? 有些方向,谢庭月不如楚暮和路离敏感,反应略慢,可到现在,也察觉出不对了。 是不是……太安静了点? “轰——” 窗外闪电伴着雷鸣,铺天盖地砸来,映在人脸上,满满都是凛冽威压。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挟着风雷之势,来势汹汹,预示的不仅仅是水灾,还有更危险的……刀光! 谢庭月捕捉到了来自窗外的刀光! 有危险在靠近。 一瞬间,眼前无比清亮,连袁正诚和阎宏的吵闹声都小了。 比起争斗,他们更该考虑的是性命! 有人刀剑在手,绝非拿出来玩耍那么简单,对方的目标是谁?是他谢庭月,楚暮,还是路离! 他都来不及提醒,‘咻咻’破空声响,寒光随着闪电逼近,是箭雨! “躲!” 谢庭月只来的及推开楚暮,自己往旁边一滚,什么都做不了。 箭矢射中他的衣服,连着衣襟一起钉在地板。 好在楚暮没事,秦平反应快速,立刻推开了主子,并且随手一拎路离,往旁边一抛,三人都躲开了箭矢。 无奈箭雨太密,阻了秦平的脚步,他没办法过来帮谢庭月。 楚暮和路离一人一人角落,看着谢庭月十分心焦。 “夫人!” “谢二!” 谢庭月动不了,眼看着箭矢马上又到,急的汗都下来了,用力撕扯衣角,哪知布料如此结实,根本撕不开。 箭矢已至眼前! “夫人——”楚暮目眦欲裂,手掌一拍暗器发出,可惜阻得了箭雨一瞬,阻不了永远。 更多的箭矢已至! 谢庭月咬着牙,声音都颤抖了:“拜托拜托——你倒是给我撕开啊!” 第51章 秦平,掌嘴! “给我撕开——” 谢庭月咬着牙, 手都勒红了, 终于“嗤”的一声, 衣摆撕破了! 他赶紧就地一滚,下一刻, 箭雨过来,刷刷刷刷刷,几乎把刚刚他坐的地方射穿! 谢庭月长长呼出一口气,心跳快如擂鼓。 他看到阎宏被射中胳膊,已经受伤,袁正诚倒机灵,躲在桌子底下,抱着头吓的跟什么似的, 人却没事。 楚暮和秦平在一起,自不会有危险,路离好似会些拳脚功夫, 也把自己藏得很好,反倒他的位置不大妙。 箭雨来的太急太快, 他没办法和大家汇合, 被逼的连连后退, 最后只得上了楼, 隐蔽自己。 他没有惊喊出声。 他知道楚暮担心他, 正如他担心楚暮, 安静冷静, 才是给对方最好的定心丸。他相信楚暮, 楚暮定然也会相信他。对方身影消失在自己事业的时候,谢庭月递出去一个无比坚定的眼神。 他在告诉楚暮:放心,我不会有事,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到得二楼拐角,箭雨阻在外面,谢庭月终得安全。 很久很久,没有人过来杀他。 所以……对方目标不是他? 谢庭月沉吟。 侧耳细听,没有楚暮和路离受伤发出的暗号,二人应该和他一样,并无性命之忧。 这场措手不及的危机,可能并不是冲他们三人来的? 那是谁? 这里—— 谢庭月眯眼,迅速打量这座客栈,这里还有谁在? 谁能吸引这样的杀机? 信息不足,他猜不到,但这个人一定不一般。 外面箭雨不停,似乎想就这样把整座客栈的人围杀,谢庭月心中渐渐明悟,这样下去不行。 对方下这么重的手,怕是会想斩草除根,杀人灭口。他们身边只带了几个随从,秦平倒是会武,但双拳难敌四手,他们撑不住,得想想办法。 怎么办呢…… 谢庭月突然想起之前看到过的脚印,窗外那一排,似有似无,冲着外面的脚印。 是不是那被追杀的目标已经得到消息,提前走了? 那他们可就真是一场无妄之灾,白替别人背锅了! 谢庭月紧紧捏着手指,不行,他得让这些动手的人知道这件事没有意义。 还得证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得把人跑了的事喊出去,又不能直接喊,要有技巧。 而且二楼不行,得上三楼。 一楼空间哪哪儿都看得到,二楼有他们有谢庭日阎宏,并无特殊动静,别人的目标之前定在三楼无疑! 三楼…… 谢庭月小心探出头,观察了一下路线。 不是一点点危险,那是相当危险! 开阔空间,箭雨毫不留情,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这怎么能冲到三楼! 就在这时,不知哪位弓箭手那么给力,射下了房梁上悬下的牌匾,“啪”一声,长长牌匾掉落,刚好砸在楼梯护栏。 有行走空间了! 谢庭月当即立断,装做慌不择路的样子滚出来,一路被箭雨‘逼着’,顺着牌匾隔出的小小空间往楼上爬。 快点,快点,再快一点! 没办法,牌匾隔出的空间有限,本身也不够厚,经不起折腾,他敢慢一步,锐利箭矢就敢穿透木质,把他扎成刺猬! 经历千难万险,终于走到三楼,最好的位置,最好的房间门口,谢庭月不敢冒进,随手拔起一支箭甩过去试探—— 门‘吱呀’一声,轻易就开了。 然流箭没有停止,谢庭月的观察时间不长,只匆匆一眼,就滚到了拐角。 虽只一眼,也足够他看到有用的东西。 明黄…… 明黄色! 房间里没人,东西也仔细收过,但还是走的太仓促,留下了一些布置,比如这明黄色。 当今世上,谁敢大面积用明黄色的东西? 皇家,宗室。 明黄尊贵,代表无上天恩,百姓们再向往,也只敢用姜黄赭黄鹅黄类似的颜色,明黄是万万不敢的。 这客栈三楼,住过地位尊贵之人! 谢庭月心中大惊,思虑不停。 当今圣上与皇后感情甚笃,只有两个儿子,皆为中宫所生,次子已立为太子,朝上口碑甚佳,地位稳固,长子胎中带毒,出生后就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尤其近些年,一直无意识昏睡,随时可能传出噩耗。 这两个人,不可能有时间来这里。 圣上更不可能。 所以……是哪位宗室? 谢庭月更担心的是,他们此来避雨,怕是不知不觉卷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里…… 认命放弃是不可能的,谢庭月不可能选择死路,大脑迅速思考。 时间紧急,形势紧张,他能做什么?又能做到怎样的效果? 慢慢的,谢庭月心中想法成形。 可就在这时候,他那位好兄长过来坏事了。 他就说,怎么刚刚吃饭见不到谢庭月和那位柔姑娘,原来二人心思没在吃饭上,跑到三楼偷偷幽会了! 谢庭月要不上来,也碰不上,可他要做事,稍稍转个身位,那两位就暴露无疑了。 遭遇危险,两人显然也很紧张,柔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谢庭日终于能揽美人在怀,轻声安慰:“柔儿不怕,我在的……我虽无武夫之勇,定也会保你万全,若谁要伤害你,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绝不会放开你的手,让你和我娘那样辛苦半生……” 谢庭日声音发抖,手掌打颤,都开始不顾场合说胡话了,明显也是害怕的很。 谢庭月却从这些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就说谢庭日怎么脑子不清楚,非要和外面一个女子纠缠,原来是因为心结。 在谢庭日眼里,小时候的自己一定很可怜,生母林氏很可怜,日子过的辛苦,千难万难,而这些本该不是他们应该承受的。他怜惜幼小的自己,怜惜带着他讨生活的母亲林氏,对谢良备这个爹,心中也有恨意。 这条路他要是来走,一定比爹好! 所以他想证明,想一模一样的路,自己也走一遍。 谢庭月无法评价,只是遗憾,林氏把儿子护得太严实,这么大了,竟然如此懵懂天真。 “谢庭月你干什么!不许胡来!” 那边谢庭日已经看到谢庭月,十分担心谢庭月会乱来,惹的贼人生气,攻击加剧连累到他。 谢庭月没理他,视线四下跳转,斟酌接下来的角度方位。 这种时候,死躲是没有用的,别人想斩草除根,箭放完了,必然会进来搜人,想办法自救,改变形势才是应该做的! 然而谢庭日不懂啊,抱着‘只要我小心一定没问题’的侥幸心态,见谢庭月不听他的,人直接扑了过来,抓住谢庭月就往墙角带:“罢了,我也算救你一命,上天有好生之德,定会护佑我平安!” 谢庭月用力拍打谢庭日的手:“放开!你放开我!你这样才是坏事!” 谢庭日才不听他的,心中惊惧太甚,这一下他是下了死力的,谢庭月怎么拍都没拍开。 谢庭月:…… 真是不怕没有好帮手,就怕队伍里有蠢货!这货毁自己不算,还非要带上别人! 你想死能不能一个人去死,别拉着我! 谢庭月连讲理的时间都没有,也没有心思讲,估计对方也听不懂。他干脆后脑往后狠狠一撞—— 谢庭日哎哟一声,鼻血横流,手自然也放开了。 谢庭月抓住这个机会,脱身出来,同时手掌狠狠往谢庭日后颈一劈—— 谢庭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坐在一边的柔姑娘吓的直哭:“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给我闭嘴,再敢废话,杀了你!” 谢庭月立眉瞪眼,一点都不温柔。 他其实不是身手多厉害的人,这一招还是上回经历危险后,专门朝秦平学的,也只能靠趁人不备的时机,收拾谢庭日这样的,再多就不行了。 但打架威胁这种事,靠的是气势,他这么一摆,柔姑娘吓得直打嗝,还管什么谢庭日,缩着就往一边退了。 谢庭月不管她去哪里,反正只要不坏事就好。 再次收拾心情,长长呼吸,终于能继续自己的计划了。 他看准房间门口,蓄势待发。 其实这件事他也不太想干,他不是秦平,没有武功,做起来太危险,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机只有现在,此刻,等秦平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只能拼一把! “救命——” 谢庭月装作左支右绌,慌乱不迭的样子从角落滚出,情急间见空间就躲,见房间就进—— 自然就进了那个被他‘不小心’打开的房间。 “靠!白来了!一个帮手都没有!” 他骂得很大声,就像满怀希望的去抓救命稻草,救命稻草却不存在,又失落又愤恨。 他相信这场危机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并且一定躲在某个地方观看,他的这番表现,对方不会错过。 接下来就是…… 谢庭月眼一闭,跨到窗子上。 三楼有点高,他尽最大努力注意姿势,死肯定死不了,顶多落点伤。 做好准备,深呼吸,心一横,谢庭月整个人影腾空,朝窗外跳了出去! “咦?夫人!” 谢庭月以为自己会摔个结实的,结果秦平不知怎么的走到了下面,大手一摆一提,就把谢庭月身形稳住了。 对方朝他眨眨眼,一边动作稳如老狗,一边装的声音焦急慌乱:“这是怎么回事!夫人可伤到了!” 谢庭月一看就明白了,是楚暮派他过来的。 为什么? 难道对方也猜到了?不但猜到了事态发展,还猜到了他的计划,知道他可能会这么做,支了秦平过来帮忙? 若真如此……也太聪明了! “也不知道哪里的山贼,大白天的就敢行凶,我寻遍地方没处躲,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房间,里头竟没人!咦?这脚印——莫不是那人早跑了?我就说房间里明显住有人的样子!” 谢庭月话说得超大声,摆明自己立场,又问对方:“你怎么在这?” 秦平回的也超大声:“我这不也是没头苍蝇乱窜么?谁知这地方有毛病啊,像被谁做了陷阱似的,摔了我好几跤!” 大雨如瀑也挡不住二人的话音交流,只要离得不太远,不聋,都能听到。 谢庭月:“定是那厮身带财宝,引来了贼货!” 秦平:“忒过分!他倒是跑了,连累咱们遭这一场祸事!” 谢庭月:“早知道我也拦几箱银一起上路,舍财起码保平安啊!” 秦平:“夫人说的是!今儿这坎要是过去了,我定要沿着痕迹追过去,哪怕报不了仇,出口气都是好的!” 二人一唱一和,迅速把情境交待了个透。 他们不知道这场祸事因何而来,动手的是谁,目标又是谁,只是根据自身经历,认为有人不慎,荒郊野外露了财,引来贼寇。 那逃开的人确定已经走了,而且离开的时间不长,动手发起攻击的人现在去追,还来的及。 他们这一堆被牵连的外人没什么本事,可能逃不过这一难,但秦平是个会武的,若全军覆没,他就是那漏网之鱼,心怀仇恨,他会做什么呢?定然是穷尽一身本事,追到罪魁祸首,杀人偿命。 而对方今日如此动手,攻势密集,颇有图跟杀人灭口的意思,就是不想消息走露,被人知道。拼个鱼死网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他们未必有利。 如此一想,攻击再继续就没有意义了,达不到任何预期的效果。 只要对方头领不蠢,就知道应该如何抉择。 谢庭月对自己的演技也很有信心,刚才那一波,他时真的拼了命的! 果然,片刻后,箭雨停了。 仍然看不到对方在哪里,有多少人,就像夜里的潮水,无声袭至,又无声退却。 谢庭月也没心思观察猜度,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而且…… 他腿软啊! 吓死了,完全站不住了好么! 秦平也不敢上手扶夫人,只敢站在一边,看夫人扶着墙慢慢回神,等缓过劲来,才伸手指了指门:“主子在里头等您呢。” 谢庭月:“他猜到了?” “小人不知道,”秦平诚实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家夫人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这么安排,“只是照主子吩咐过来接应您,并说出以上的话。” 谢庭月就明白了,楚暮还真猜到了。 多智近妖,这就是个精怪啊! 回到客栈,路离已经稳稳坐在桌边,看到谢庭月还笑眯眯摆了摆手:“辛苦了,过来坐!” 顺便亲手执壶,给功臣倒茶。 至于楚暮……正在训人。 训谁呢?谢庭日。 谢庭月那一招真不怎么样,当下是把人劈晕了,可没两下,人就醒了,还眼冒红光,噔噔噔冲下楼,要打杀了谢庭月。 目无兄长,还敢动手,让他在柔儿面前大大的没面子,不教训一下,哥哥的脸往哪儿放? 他骂着贱种就冲下了楼。 楚暮能由着他?自然是一甩暗器,就把人留下了。 “阁下可是真是威风的紧,也不知刚刚吓破胆,躲起来的缩头乌龟是谁。” 谢庭日大怒:“你算哪根葱,也来教训我?” 楚暮微笑:“连葱都能教训你,想也知道,阁下多有自知之明,对自己品评多低了。” 谢庭日咬牙切齿:“我是谢家嫡长子,你安敢如此无礼!” 楚暮摊手:“没办法,我这人眼睛看不得脏东西,尤其那吃锅望盆的破落户,着实忍不了。” 谢庭日:“你知道什么!我肩上担子多重,经历过什么,有多少压力,你懂么!我辈大好男儿,满怀一腔热血,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男儿立世,胆气为上,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没什么不对,为此付出多少都是应该,但——”楚暮话音凉凉,“不要脸就不对了。” “不满长辈安排,可以说服更改,你不敢开口,贪恋这安排背后的富贵荣华,又仗着一则‘非我所愿’,穷追猛打外面的人,还觉得自己最委屈——名声想要,实打实的好处也想要,这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套路很熟嘛。” 楚暮嗤笑:“仗着你家里的娘本事大,什么都能想办法给你解决?那我今日欺负了你,你要不要回去告状,让她来找我评理?” 谢庭日被他一番话臊得面红耳赤:“你——” 楚暮想想夫人在家里受过的气就不爽,再加今日遭逢危机,一肚子气没处发泄,见秦平回来了,直接下令:“秦平,掌嘴!” 霸气直接,还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秦平向来只听主子的话,问都不问为什么,也没停顿,过来大手一甩—— 直接把谢庭日掀到地上,脸立刻肿起老高。 谢庭日眼泪都被打出来了:“你——” “怎么样?觉得丢人,难堪?”楚暮微笑,“想回去冲你娘告状了?” 谢庭日嘴里发苦,舌头发麻,一时说出不话来。 楚暮眯眼,神情阴如鬼魅:“我家夫人心软,有些事不屑做,我就不一样了……谁敢不尊重我夫人,我必十倍以报!” 谢庭日真的难看到了极点,感觉自己就像狗一样,被人随意欺凌虐打,偏形势不利,他无法反击! 谢庭月对这位兄长一点都不同情,同路离坐在一处,以眼色询问:刚刚的事,可有所得? 路离也不瞒他,手指沾水,快速又轻巧的写了个‘礼’字,又快速抹去。 常年练书法的手就是不一样,他这动作,除了谢庭月,旁的谁都没有看清。 谢庭月目光猛然一顿! ‘礼’字代表了什么?宗室里头有礼有关的,只有封号为礼的礼王! 礼王竟然来了青县? 谢庭月眉头微蹙,来做什么? 阎宏又知不知道? 他可是有位妹妹在礼王府做小妾的…… 谢庭月第一时间看向阎宏。 阎宏之前被射中胳膊,危险在前只能忍着,现在敌人退去,哪还忍的住?疼的呲哇乱叫,招呼着下人给他包扎,连谢庭日这边都顾不上帮忙擦屁股了。 种种表现,慌张惊惧丝毫不掺假。 显是不知道的。 这就有意思了,小小青县,差一点照面,连‘舅兄’都不打个招呼,礼王到底在做什么?众所周知,这位是个闲散王爷,往日里荒唐事不知做过多少,不会远道而来就是随随便便走着,为追个鸟吧? 可追个鸟,为什么会引来刺杀? 谢庭月若有所思。 路离看到了,并没有打扰。 之前几人被箭雨分开,谢庭月方向最不利,也最有利,终究杀出一条血路,让他很佩服。但他自己也是没闲着的,官场经历培养出他不一般的敏感度,他发现的东西,自也与别人不同。 个中详情,他已快速和楚暮商量过,眼下却是没时间和谢庭月说了。 “说好一路同行,抱歉,我却要先离开了。” 谢庭月看着站起来的路离,意外,又不太意外:“还回来么?” 路离微笑点头:“嗯。回头我会去找你们。” 他离开的很干脆,也没带什么人,但谢庭月知道,他绝非一人独行,身边定有安排。 至于眼前—— 谢庭日自知形势不利,干不过楚暮,干脆破罐子破摔,躺在地上装死狗。 他要反抗,楚暮还能继续打击,人都不说话认怂了,楚暮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转身不理。 难道还杀了不成? 谢庭日被柔姑娘扶起来,捂着半边脸躲着边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等人走了,谢庭月看着楚暮:“你这又是何苦?自己的名声不叫名声么?” 日后传出去,楚暮不是君子,成专门打脸的小人可怎生是好。 “谁让他欺负夫人,”楚暮十分傲娇,“我偏看不惯。” 谢庭月叹了口气。 楚暮伸手拍拍他的肩:“夫人放心,为夫心里有数。” 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谢庭月看着廊外雨幕:“路离走了。” 楚暮:“我知道。” “那我们……” “明日一早就走,不管雨停不停。” 谢庭月和楚暮都知道在未来,一个月之内,青县将有水患。这个时节的水患很罕见,不管百姓还是官府都没有任何准备,损失很大。 但还有至少半个月才见端倪,这场大雨是不是来得太快了点? 二人视线往外,眸底藏着同样的担忧。 而今所经历的一切,真的和上辈子一模一样,一点都不会偏差么? 然而不管天时变不变,他们的行程不会变,第二日,雨稍稍小了些,谢庭月和楚暮重新出发,去往青县。 这一次一口作气,到了目的地,萧家。 这一代萧家家主名云峰,二十六岁,娶妻杭氏名清奚,二人相伴数年,没有子女。 谢庭月所有知道的,几乎只有这些信息。 第52章 世上真有如此眼瞎之人 滂沱大雨似乎玩累了, 渐渐停止,放过了赶路的行人。 天色却未见晴朗, 阴霾安静, 凉意阵阵,不知藏着什么打算。 一路泥泞,车行缓慢, 但好歹能走了。 这几日里,谢庭月对楚暮尤其上心, 时不时探探额头裹裹衣服,要这要那,支使的人们团团转,丫鬟银杏忙得跟什么似的, 随时绷着弦,好在一切顺利,楚暮身体状况保持良好,没有发热, 也没有任何异常。 倒是秦平冬哥略闲。 再三斟酌观察,确定危险已去,谢庭月和楚暮干脆把二人支使出去, 换着班打听消息。 萧家内里情况, 他们身在京城不好打听, 现今到了青县地盘——方便很多。 马车缓缓前行, 看路程, 很快就要到达萧家宗族聚居之地。 谢庭月看着窗外湿漉漉景致, 眉梢微敛,稍稍有些紧张。 不仅仅是陌生的地方,即将面对的,可能性不确定的状况,还有这阴沉沉的天气。 不久后,这里将遭遇百年一遇的水灾,起因是反常的连绵不断的大雨。 谢庭月只知道上辈子发生过这件事,但他远在京城,烦事缠身,并未亲身参与,这水灾到底何时而起,规模多大,持续了多长时间,造成了怎样的后果,他并不清楚。他只是在事后,在别人的闲聊里知道了这件事,茶摊闲汉嘴里的话,是假惺惺的叹可怜,还是有意吸引眼球故意夸大,他无从分辨。 他在这里能做什么,能做到什么,只能靠自己。 “……夫人?夫人?” “嗯” 谢庭月回神,看到楚暮的眼睛,方才注意到自己刚刚的失态,让对方担心了。 “我没事,我就是在想……”谢庭月看看四周,低声起了个话头:“你是怎么知道三楼住过人,还跑了?路离更厉害,直接告诉我那位是——” 他做了个礼王的嘴型。 楚暮微笑:“你不也立刻猜到了三楼的事?还亲自冲锋陷阵去演戏了。” 这话好像有些幽怨啊…… 谢庭月仔细看楚暮的脸,果然,笑意未至眼底,带着些许不赞同,以及委屈。 谢庭月:…… 你不赞同我的行动可以,但委屈是个什么意思? 你这在责怪我我都还没委屈呢! “夫人不可如此了,”楚暮握住他的手,“我会担心。” 谢庭月:“放开。” 楚暮:“不放。” “放开。” “不放。” 谢庭月闭眼:“你这样,我怎么给你倒茶?” “倒茶……好吧。” 楚暮乖乖的放开谢庭月的手,微笑等茶,一脸轻松。 这架式就好像——松了口气。他刚刚认为必须紧紧抓住谢庭月的手,不然对方就会生气,就会负气离开。 谢庭月:…… 干脆拉回正题:“我们被箭雨分开,你们没办法上去三楼亲自观察,所以,怎么看出来的?” 楚暮:“一到客栈,我和路离就觉得不对了。” 谢庭月:“这么早?” 楚暮颌首:“荒僻之处的客栈,也不是什么特殊时节,路过行人并不多,何以下场大雨,这个客栈就住满,没房间了?” 谢庭月沉吟,这倒是。 楚暮又道:“说是住满,三楼却没传来半点动静。” 谢庭月:“就这些?” “当然不止,”楚暮微笑,“我们每个人,因出身不同,耳濡目染的环境,教育不同,行为特点也会带着各自群体的标志,普通人对皇家秘密出行规矩风格不敏感,路离却是见惯的。再加近些日子京城里的消息,礼王闹出的动静,由此大胆猜测,再细细观察现场几厢印证,并不难。” 谢庭月点点头。 也对,路离看起来嘴上没把门的,实则非常细心,人也够聪明,连他都能看一二,人家怎会看不出? “那你——” “我就不一样了,”楚暮脸上笑意加深,慢条斯理,“我只是对夫人更了解。” 谢庭月睁大了眼睛。 楚暮:“怎样的情况下,夫人会做出怎样的判断和尝试,想要怎样的结果……我都知道。” 谢庭月耳根通红。 明明是正常无比的话,楚暮说出来就是撩拨暧昧,让人脸红心跳。 谢庭月干脆别开头,不看他,好一会儿才再开口:“那……为什么会遇到那样的危机?谁要杀他?” 楚暮托腮轻笑,放过害羞的夫人,正色道:“大约皇室中人,享受别人殷羡富贵的同时,也承担着别人不懂的风险。” 他这话音不重,似乎没什么暗意,谢庭月仍然察觉到了中间那一抹不一样。 “但是?”他看向楚暮。 楚暮垂眸:“但是真的因为这个,还是其它,你我普通人,就不得而知了。” 谢庭月明白楚暮在说什么。 皇室中人执掌江山,权威无两,但总有那么几个人是不服的,不服,就要搞事,各种规模大小的刺杀不就是这么来的?时局紧张时,行刺不了皇上,就行刺跟皇上近的人,宗室可不就倒霉? 礼王是个闲散王爷,因其忠心,离皇上很近,被当成目标不无可能。然身上流着同样姓氏的血,金銮殿上的威威皇权有致命吸引力,礼王就真的只是个闲散王爷么?从来没想着搞事? 然而斗升百姓,想这些未免杞人忧天,距离也太遥远,根本没办法看清,谢庭月干脆放弃,关心‘挚友’路离:“路离那么着急的离开,和这件事有关?” “无关,也有关。”楚暮摇摇头,又点点头,“他的公务,同礼王无关,但宗亲到来势力会影响本地官场气氛,早点把事做完,早点安心。” 原来如此。 谢庭月就明白了,礼王来到青县,人未至就先闹出这么大动静,这边官场不可能丁点消息都听不到,听到了就会紧张,这怎么接待,要不要接待,会不会有什么麻烦,要不要巴结个人脉关系,送东西的话送什么好,种种不同考虑在不同官员心里都得转百八十个弯,有正事也得先放放。路离到地方上来办差,可不就会耽误?倒霉点,还会遇到层出不穷的小麻烦。 “希望他能顺利,过两日就办完回来。” “两日可办不完,”楚暮笑,“盐道的事,繁琐着呢。” 谢庭月一怔。 盐? 他没有打探机密的意思,可显然不管楚暮还是路离,彼此都有分寸,信的过他,没有隐瞒的意思。 楚暮道:“青县地理位置很特殊,是南下要塞,水道枢纽,不管粮还是盐,都极易出麻烦。之前这里有匪帮势大,漕帮盐帮海湖帮大大小小的帮派数不胜数,私盐泛滥,经先帝和今上两代人努力,总算走入正轨,绝对控制不好说,大麻烦却是不会再有。每年里朝廷都要派人下来巡查细访,路离这次来,为的就是这个。” 楚暮声音温切,解释的很清楚,但谢庭月现在心有思虑,听到耳朵里难免会有联想。 盐,粮…… 匪帮势大…… 私盐泛滥…… “到底不是明面上的生意,之前这些人做买卖,是不是需要别人的帮忙?”谢庭月眯眼,“比如京城里小有势力,在各处说的上话的人。” 楚暮修眉一顿,也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家里的账?” 谢庭月颌首,眉目沉吟:“你觉得呢?” 楚暮想了想,笑了:“我也想不出什么新的方向,许还真就是如此。” 他们之前一直思考这欠账的由来,总也没有方向。契纸上说的模糊,楚家给予一定庇护,萧家便在年底奉上报酬,老旧的沉年账目里,这个数额是很大的,后来突然锐减,直至现在的没有。这庇护是什么?报酬又为什么说的那么模糊,连个具体数字都没有,是这件事不好定数额,还是根本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而楚家一直扎根京城,关系人脉网络亦在京城,早先还出过一位宫妃,地方上的关系,说实话,太小了,楚家人都不稀的看一眼,而这青县到底有什么特殊,小小地方引来楚家青睐,还能奉上那么多‘孝敬’? 粮还好说,毕竟民以食为天,生意能做到大大方方,盐就不行了。 ‘私盐’二字,沾上就是死罪,而与盐有关系的买卖,向来一本万利。 谢庭月承认这个思维扩展得有些天马行空,但在找不到别的方向的情况下,这或可是唯一方向。 如今楚暮竟也认可了他的猜想,他就更敢思量了,如果真是这个,就是个大坑了,他该怎么办?和萧家怎么谈? 心中思绪不停,马车亦前行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楚暮握了下他的手:“前面就是了。” 谢庭月侧首朝车外看。 这里距城中心不远,像是刻意修整出来的外延街道,又像是群居村落,房子屋舍都很新,看起来给人感觉不错。 萧家祖上是个匪帮,联合其他总瓢把子成为地头蛇,行事相当霸道张狂,外来的人,外来的买卖,不管什么都要问过他们点头才行。后来事易时移,太平年代,小辈和祖辈的生存方式已然不同,现在都是良民,读书的读书,种地的种地,和外面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而今抱团聚居扎根于此,已成宗族。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特殊的凝聚力和传承方式。有些地方,他们依然保持着祖上留下来的习惯,规矩很严。 匪道转身,底蕴太浅,各方面想出成绩都有点难,萧家人现在地也种,书也读,生意也做,官一个没出过,好在宗族凝聚力非常,不会受人欺负,日子很是过得下去。 这些信息外地人不清楚,过来此处,随便到茶馆转转,听附近的人吹吹牛,就都知道了。 车停,冬哥在外面放好车凳,谢庭月和楚暮先后下车。 一下车就觉得不对,谢庭月侧耳:“好像……有动静?” 他都能听到,别人自然也听到了,尤其秦平这个五感灵敏的,直接给出了更详细的信息:“前头在吵架。” 楚暮握住谢庭月的手:“走,去看看。” “天时大变,恐有灾祸,蚕种必须转移至高地!” “天气这么冷,蚕种又娇贵,贸然挪动必然一死一大片,这日后哪还有收成!” “不转,灾祸至,蚕种一样会死。” “你吓唬谁呢!不就是一场雨,大点又如何,怎么就吓破胆子了!萧云峰,你怕是连头顶上的姓氏都不知道怎么写,把祖宗们的胆气都忘光了吧!我告诉你,不行!你可以蛊惑别人听你的话,但我萧温书也是读书知礼的,不比谁矮一截,我家蚕种就是不挪,想动,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萧温书,你当知道我萧家的规矩,你一日姓萧,一日就得服我这个族长的管,今日这蚕种,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我就是不服!你想死一个人去死好了,凭什么非要拽着我们!” …… 前面有两个人在吵架,为了蚕种是否要搬动,气氛很紧张。 谢庭月观察片刻,心里就有了数。 左边那个,为方便活动衣角别在腰带上,身材颀长高大,面目冷峻的青年男子,就是这一代的萧氏族长,萧云峰,也就是他要找的人。 光凭方才话语就知道,此人性格果敢坚毅,颇有领导气势,多于方正,少于圆滑,是个很有主意,绝不会随波逐流的人。 站在他对面的萧温书,瘦弱了不少,穿着书生长袍,皮肤白净,气质也斯斯文文,很有股书卷气,一看就知道是日常关在屋子里念书的,只是这姿态……稍稍有些色厉内荏。 不是谢庭月眼辣,一眼能看透世事,主要是这萧温书的样子,他看着稍稍有一点眼熟。 他那不省心的熊弟弟,很多时候跟他吵架,表情也是这样。仗着他不会过分打骂,就放纵骄横,没理也要搅三分,有理自然更理直气壮。 二人争吵相当激烈,气氛紧绷,周围围着很多族人,但大家都很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谢庭月视线扫过四周,突然眼神一顿。 现场竟然还有熟人! 之前遇到过的那位柔姑娘,还有他的好兄长谢庭日也在现场,二人并无任何亲密举止,距离也不太近,俱都站在萧温书身侧,一看就是此人的支持者。 怎么哪儿都有他! 谢庭月略心烦。 他倒是不怕谢庭日,可有只苍蝇随时在眼前转,难不难受? 掌心一热,是楚暮捏了捏他的手。 谢庭月垂头,只见楚暮单眼快速一眨,微笑暧昧:“夫人不怕,他若敢乱来,夫君收拾他。” 谢庭月登时斜眼:你怎么教训,掌嘴么? 楚暮笑容更大,明显就是承认了,一脸为自家夫人做主应当应份,与有荣焉…… 谢庭月默默抚额。 这里人这么多,还是不要随便丢人了。 他知道楚暮很多时候并不君子,但还是希望大家的形象不要破灭。希望这个倒霉兄长今天能懂点事。 那边争吵还在继续,且渐入高|潮,开始抖料了,萧温书声色俱厉:“少拿什么宗族规矩来压我,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谁还吃那一套?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凭什么你说了算!当年我爹去世,寡母拉扯我不容易,你侵吞了我家多少东西,难道还不够,现在还要强抢,非得我一无所有,你才满意是吧!” 萧云峰皱眉:“你父亲的死,全族的人都很遗憾。那些产业是为支撑你母子生活,族里商量决定暂时分给你们用,说好年限拿回,契纸你也过了,为何还要一味纠缠此事?” “我娘都死了,当然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萧温书眼神阴狠,“我知你看我不顺眼,我不就是书念的比你好一点,你就如此公报私仇,萧云峰,你问问你自己,配当这一族之长么?” 萧云峰都要气笑了:“所以我不配,你配?” 萧温书:“我,我可没这么说!” 二人正杠着,一边的柔姑娘出来了:“家主公子,求求你放过我表哥吧!” 她扑通一声跪在萧云峰面前,哭得好不可怜:“表哥他一心念书科考,对外面的事都不挂心,最是明礼懂节,知足感恩,只要有一容身之地,每日三餐得继,就会满足,他真的碍不到家主公子的,日后若成长取官,也会和族里守望相助,求家主看在宗族未来的份上,不要再切切相逼啊!”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从长远计,再加一张如花似玉,梨花带雨的脸,印象分多多。 萧云峰皱眉:“我萧家的事,不用外人插嘴。” 对着这么一个大美女,丝毫没有怜惜之心。 柔姑娘脸微红,垂头低眸,露出雪白雪白,线条漂亮的后颈:“我……同表哥早已订亲……” 萧云峰:“成亲了么?” 柔姑娘头低的再深,轻轻摇了摇。 萧云峰:“既未成亲,就不是我萧家的人。” 他态度强硬,逼的人姑娘脸红似滴血,臊的不行。他不怜惜,有人怜惜。 谢庭日当即跳了出来,指着萧云峰鼻子:“你这人好不要脸!侵吞别人家产还不够,心胸狭窄,嫉妒成性,如今还强抢了,非要别人家破人亡你才安心么!” 萧云峰眯眼:“我方才说了,我萧家的事,容不得外人置喙。” 随着他的话,身后族人大都往前迈了一步。 谢庭日根本没看见,仍在叫嚣:“对个姑娘家都能如此重话不客气,想也知道是什么样的粗鲁无理之人了!” 谢庭月:…… 世上真有如此眼瞎之人,找死都上赶着。 不说你一个外姓,跑到别人地盘别人本家指着人鼻子骂家主,哪来这么大胆子,就说你这行为——为女人出头,这女人还是别人的未婚妻,表哥就在跟前呢,你到底怎么想的,爱屋及乌,喜欢女人连人家丈夫一起挺?绿帽子戴着就这么舒服? 而且对眼前局势,这架吵的,没一点自己的分析和判断么? 世间宗族万千,大家长也各式各样,确有那私心很重,处处为自己谋利益的,还特别多,但也有那方正清明,有德行有操守,责任感大于一切的。 谢庭月就见识过不少靠谱的族长,族里有失了子女的老人,失了父母的孩子,身有残疾不能自理的,大家一起供养,族里出钱。鳏夫带着孩子尚且好说,可以再娶,寡妇带着孩子不易度日的,族里会放一点产业襄助,直到其子长成撑家。 他初来乍到,不知这深里底细,但从刚刚个人表现,神情话语,也会有所思量。 不见所有族人都挺自己族长,没人帮萧温书说话么? 谢庭月偏头,正好见秦平神情警惕,便问:“你可是也觉得这萧家族长不妥?” 秦平摇摇头,十分诚实:“小人不知,也没空想,只恐万一发生意外,小的必要护好主子和夫人。” 谢庭月又看向楚暮:“你看呢?” 楚暮的笑容就很有深意了:“往往越是想谋夺侵占他人财产利益的,越看重名声。” 越坏的人,越会喜欢披张温柔的羊皮,真要想抢东西,谁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必得前期千思量万考虑,现在眼前的‘强抢’,傻子都不会干。 谢庭月也笑了:“而且这财产风险太大,还不一定谋得到。” 天时不好,恐有灾祸。萧云峰不是神仙,做这些只是未雨绸缪,并不敢断定一定会有灾祸,可蚕种转移,折损却是确定的,真在这时候‘强抢’,怕是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别说真正的商人,小孩子都不会愿意吃这种亏。 遂他基本断定,萧云峰是在勇敢的拼一个几率,萧温书的指责,恐怕也是自己的瞎以为。 不管读书还是过日子,有心结的并不是萧云峰,而是萧温书自己。 家中账目暗藏蹊跷,是否因为盐路尚不确定,一切都只是猜测,而今斟酌萧云峰的性格—— 谢庭月认为,跟正派的人打交道,拐弯抹角反而显得自己格局太小,面目可憎,不如堂堂正正的直接来。 而且这灾祸,别人不知道,他这重活一世的人可是知道的,大几率会发生。这事提前说出来不可取,别人也不会信,做点什么,让灾祸影响少一点,却可以努力。 谢庭月上前一步:“我倒觉得这位族长说的有道理,这蚕种,应该转移。” 又是一个外人! 萧家人齐齐安静,虽不知对方是谁,看在支持家主的份上,忍了。 萧云峰没任何表示,大约是在观察。 别人不认识谢庭月,谢庭日认识啊,这一看,就跳了脚:“这种时候不帮亲哥哥说话,帮一个外人?” 你到底哪边的? “你应该站在我这一边!” 谢庭日大怒,声音都细了。 谢庭月微微一笑,回了一个字:“不。” 第53章 该死的心动 谢庭日万万没想到会遭遇到今日状况。 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很多事可以做到, 也应该去做, 但家里太平和, 总是没有他发挥的空间。 母亲温柔贤惠,妹妹体贴可爱,父亲有些过于严肃, 显得不慈,但一家之主不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男人没点脾气算什么男人?他一边有些小小的叛逆, 觉得若是自己一定会比父亲做得更好,一边认可父亲的表现, 觉得一切就应该是这样子。 至于小弟谢庭星, 年纪还小,突然面对家庭变化有反抗心理, 他能理解, 调皮捣蛋也没关系, 大家处久了会处出感情来。 可惜他学业繁忙,母亲为督促他上进有出息,替他求了有名师坐镇的书院,离家甚远, 来回一趟不容易,很多打算来不及做, 但他仍然相信, 未来很长, 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改变, 去掌控。 而谢庭月,是家里唯一的异数。 他已成年,在前头嫡妻教养下长大,不接受带着孩子进门的林氏,各种反抗挑衅,一点也不讨喜。 作为林氏的儿子,谢庭日看了太多母亲的眼泪,听了太多母亲无奈的劝诫,但他能怎样,还能杀了谢庭月不成?只能劝母亲好好相处。 母亲那么好,那么温柔,日子长了,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谁知母亲不知做了多少努力,这谢庭月就是教不会,处不熟! 远处传来春雷闷响,阴云翻滚,绵密小雨又淅沥沥下了起来。 谢庭日觉得,这阴雨天就像他此刻的心情,阴郁,难堪,烦躁。 谢庭月一句清脆响亮的‘不’,几乎掀起了他内心所有怨忿! “谢庭月,你敢再说一遍!”谢庭日声色俱厉,指着身边的位置,“你给我滚过来!” 谢庭月仍然坚定的回:“不。” 不过这次他多了一个看谢庭日脚下的动作,给出了一个十分诚恳的理由:“太脏。” 谢庭日低头看了看脚下。 确实……很是泥泞,他的鞋子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但他怎么感觉这句话都有点不对,就像不是单单说这个地方,还攻击了他这个人。 脏! 谢庭日气得跳脚,指着谢庭月的鼻子骂:“堂堂七尺男儿,不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不知君子德行正身操守,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敢在兄长面前如此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名声还想不想要了? ” 谢庭月看着暴怒的谢庭日,一度感觉很神奇。怪不得林氏把儿子护得死紧,从不让谢庭日上前参与斗争,是怕坏事丢人吧? 那么聪明狠辣的人,生养出这么个儿子,可真是遗憾。 思绪转动中,谢庭月看向谢庭日的眼神渐渐怜悯,总感觉……这人未来一片雾霾,并非自己本身原因,他怕是会被那‘多思多虑’,‘做一切全部是为了儿子’的多事娘给毁了。 在侧围观的萧家族人也一脸迷茫,这不是……我们萧家族里的事么?怎么变成别人家兄弟内讧干架了? 柔姑娘也小嘴微张,连嘤嘤哭都忘了,一脸不可思议。 那边谢庭日见谢庭月不还嘴,以为是对方怕了,气势更足:“以为嫁了人就万事大吉,仗着楚家看重,我们就收拾不了你了?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为兄现在就替父亲教训你——” 他一边骂,还一边气势汹汹的撸袖子。 谢庭月还没任何反应,楚暮就懂了。 只见他微微一笑,抬手打了个响指,示意秦平上前。 秦平向来懂主子心意,尤其护夫人的时候,当下就很懂的叉起手,‘啪啪啪啪啪’——按的关节直响,配上气势足足的步态,打手架式再明显不过。 谢庭日立刻止住脚步,脸色涨红,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声息全无,连喘气都不会了。 所有人注视下,这位上一刻还气势汹汹要教训人的兄长,下一刻就突然停住,捂着脸后退,一直退到最后方,被人群牢牢挡住。 所有人:…… 更迷茫了。 这位是人来疯还是癔症了? 别人还没动呢,他就捂着脸装脸疼了,是笃定别人会打脸么? 关键你不是特牛气,特理直气壮?这么退了,脸呢? 大家开始‘嘘’的起哄。 谢庭日怕挨揍,缩在后边装死,怎么都没冒头。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切身体会过的,那个楚暮真敢不敬大舅兄!那个秦平真的揍人特别疼! 萧云峰就不一样了,听到楚家两个字,瞬间愣住。 谢庭月一直留意观察萧云峰,对方表情变化虽只有一瞬,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看来,对方对楚这个姓氏很敏感,绝不会没半点预料,毫不知情。 “抱歉,打扰了,”谢庭月大大方方的上前自我介绍,“我姓谢,家中行二,名庭月,这位是我夫君,京城楚家大少爷,楚暮。” 楚暮仪态端方,微笑着打招呼:“初来乍到,冒昧叨扰,还望见谅。” “萧云峰,忝为萧氏家主。”萧云峰颌首,目光迅速在楚暮和谢庭月身上转了一圈。 有观察,也有斟酌思考。 甚至还有紧绷,提防。 谢庭月于是更加相信,对方心有思量。但他并不在意,既然心中有计划,照着来就是了。 他往前一步,站姿端雅,眉目清隽,一派自信安然:“其实在我看来,你们的争吵十分不必要,很好解决。” 一边的萧温书顿时急了:“你又是哪棵葱!我萧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插嘴!” 他不急不行啊,这人一站出来就向着萧云峰说话,定然是要帮萧云峰打压他! 柔姑娘娇娇怯怯的拉了把萧温书袖子:“气大伤身,表哥莫要气愤,今日这事,总归是有说法的……” 谢庭月视线滑过柔姑娘,笑得格外有深意:“今天想要说话的外人,好像并不少呢。” 萧温书登时脸红,怪柔姑娘拆了他的台,甩开柔姑娘的手:“退到一边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柔姑娘是个娇弱的,遇到这种情况,可不就得嘤嘤嘤哭? 可惜谢庭日怕挨揍,刚刚已经退到最后面去了,没办法再做护花使者。 萧云峰很直白,冲谢庭月拱了拱手:“谢兄有何见解,不妨直言。” “我方才听了一耳朵,你二人争吵是为‘转移蚕种’的必要性,家主担心天时有异,恐有灾祸,力主转移,蚕种现今的拥有者萧公子认为家主杞人忧天,这个可能性很小,不同意转移,可是如此?” 萧温书点头:“没错!” 谢庭月继续:“蚕种娇贵,转移必定有所折损,这一点家主心中了然,而不转移,遇到天灾全部覆灭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萧公子可承认?” 萧云峰颌首:“没错,转移必有折损。” 萧温书也点了头:“确有遇灾全部覆灭的可能,但这可能性非常小!” “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谢庭月微笑着制止了对方的激动,“这蚕种养出来,最后是要卖的吧?” 萧温书感觉这问题问的奇怪:“不卖留着做甚?生小的么!” 谢庭月摊手:“所以这个问题很好解决,现在卖了啊。” 萧温书瞪眼:“现在卖?” 谢庭月:“你二人坚定自己的判断,对风险估计方向完全相反,但对风险的存在是认可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用大家都喜欢的方式解决,把这风险重新分配?” 《大国经济》里有讲到一个概念——期货。 但凡做生意,都要承担一定的风险,有些人不喜欢这种风险,是为风险厌恶型,有些人喜欢这种风险,是为风险偏好型,不同的性格特点,做生意时的选择全然不同。 而买卖这种期货,本身并不能减少风险,只是把风险重新分配了,风险厌恶的,宁可损失一点,也要现在尽量保本,换取安稳,风险偏好的,看好未来走势,赢就是大赢,输就是大输,但两种人都乐在其中,不存在谁一定对谁一定错,谁比谁高贵,谁比谁聪明。 今次萧云峰和萧温书的争吵跟书里的期货不是一回事,但有相似之处,谢庭月索性就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资产的现值,是你对这份资产收入预期的折现和,萧公子认可风险的存在性,价格自不可订的太高,家主认为合理,日后定有升值空间,便可买下,当场交易,这蚕种归了家主,转移还是如何,自然全凭家主做主。而蚕种在折扣之后,未来收益如何,是涨是跌,也由家主一力承担,萧公子无权过问。” 谢庭月的话说完,现场陡然安静。 萧温书想了想,觉得现在卖了也不亏。养蚕是个精细活,需得投入很多精力,他念书事忙,很多事无法亲自督促照顾,不让转移,除了跟萧云峰作对,还有一点就是他懒,觉得对方杞人忧天,但对天时的改变,也是有点忧心的。 现在卖,立刻就能拿到现银,还不用自己下本钱下心思等收成,折损全部萧云峰受着,有何不可? 而且他也担心自己杠的太厉害,对方直接行使族长权利,强行压制。 怎么想,这法子都不错。 萧云峰更是没意见,他手里不缺这点钱,而且天时有变,会造成折损,也会带来特殊机遇,今年蚕丝价格必定高涨。身为一族之长,地位稳固,萧温书这点挑衅他完全没看在眼里,但不管又不行,这才略烦恼,对方要真决定卖,正好解决了。 “行,我卖了!”萧温书思考半晌,给出个价格。 萧云峰也未为难,当下就应了,但是银钱——“我要分期付。” 首款尾款二月结一次,加起来跨越了整个蚕种成长期。 萧温书有些不愿意,但萧云峰说可以立契纸,白纸黑字写清楚,这才应了。 萧云峰这行为,谢庭月也看明白了,还是想护着族人,担心银子全付萧温书都花了,替他敛着点。 二人当场交易,至于蚕种么——则是立刻被萧云峰的人着手转移。 闹翻天的吵架,就在这平静气氛中,越渐势大的雨水里,安静结束了。 萧云峰看向谢庭月的目光不一样了。 仅仅一个照面,几句话,对方向他展示的睿智和格局,手段和为人,相当惊艳! 难得别人还很诚恳,相处间令人如沐春风。 此人可交! 围观众人都有些缓不过神来,目光齐齐打量谢庭月,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好生厉害! 楚暮微微扬着下巴,骄傲的不行,好像众人称赞的目标是他一样。 他的夫人在这一刻,好像会发光! 秦平已经打起了纸伞。 朦胧的青竹色中,楚暮想起以前谢庭月说过的话。 世间感情难得,温暖高贵,钱很冰冷,很无情,但有些时候谈钱比谈感情有用多了,太多太多事,用交易促成,反而不会伤感情。 夫人的思路和行事,性格和观点, 永远都那么可爱,坦率,惊艳,让人……该死的心动! “精彩!” 远处一个女子身影走近,带着真心的鼓掌和愉悦的笑容:“谢家公子真是好人才!” 谢庭月侧首,看到一个容貌妍丽的女子,一身火红的石榴裙,梳着妇人髻,风华正茂,姿态翩迁,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惊艳和赞赏。 至于这惊艳和赞赏是冲谁来的,不言而喻。 谢庭月甚至感受到对方灼灼目光下的兴致,那是跟普通人不一样的味道,上一次看到这种眼神,还是在戚文海身上。 这是有同样经历兴趣的味道,这个女子,定也对商事有不凡见解! “抱歉,我来晚了,但好像没什么问题?” 女子对谢庭月只惊艳了一瞬,就变成了温柔如水的小女人,目光不离萧云峰。 “嗯。”萧云峰还是话不多,目光触及她时,却明显变的柔软了。 二人没更多的交流,没更多的亲密举动,但二人相处时的绵绵眼神,旖旎气氛,距离感,融洽感,比真正的亲密动作更给人亲密感。 瞎子也能看得出来,这二人伉俪情深,夫妻情浓,粘乎的紧。 这女子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杭清奚,萧云峰的夫人。 谢庭月一时不知道眼睛往哪里放,明明对方没有什么亲密动作,他就觉得甜的过了头,无法控制的脸红。 掌心一热,楚暮的手握了过来。 “好羡慕。” 这只手的触感无比真实,指甲还轻轻在自己掌心刮了刮。 谢庭月脸更红。 楚暮:“明明我们也可以的。” 声音带着幽怨。 谢庭月横眼凶他:“闭嘴!不准再说了!” 他们这边两个人在说笑话,那边杭清奚也在和萧云峰耳语:“……我同这位谢公子做着一样的事,却不如他总结的这么好,真是好聪明通透的人……” 萧云峰点头:“是可交之人。” 萧温书在闹事时,不觉得尴尬,十分理直气壮,眼下事情解决,钱也拿到了,反倒有些局促,离开的脚步有些犹豫。 柔姑娘跟着他,一时蹙眉,一时咬唇,真是好不娇弱。 人群散开,谢庭日露出身形,慢慢坠在了柔姑娘身后。 杭清奚看的可笑:“我来晚了一步,好在事情已经解决,以后你好自为之,莫要耳根子软,再行差踏错。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没有谁会像你娘一样一辈子围着你转,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你收拾烂摊子。” 话音最后,眼神落在柔姑娘和谢庭日身上转了一圈,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柔姑娘要脸,咬着唇,眼泪就掉了下来:“夫人这是什么话?明明是你们欺负我表哥,日后定会后悔的!” 杭清奚笑出声:“到底谁会后悔,咱们走着瞧吧。” 现场很快散了个干净,雨势也慢慢增大,杭清奚代夫君邀请谢庭月和楚暮去家中坐坐,谢庭月和楚暮自然应了,这次来目的也本就是这个。 杭清奚很热情,招呼下人安排房间,准备热水给二人洗漱,还迅速叫人做一桌好菜。萧云峰则出去片刻,我把剩余的事安排清楚,这才回家待客。 雨,越来越大了。 谢庭月和楚暮收拾清爽,走到萧家待客花厅时,廊外雨幕如注,连视野都模糊了。 席开一桌,酒菜热汤皆有,几人自是先寒暄一番,说南道北,顺便填饱肚子,加深彼此熟悉,气氛融融。 饭毕,上了茶点,方才试探着往正题上绕。 楚暮扮演安静优雅的病人,话不多,只是很粘夫人,时不时要看一眼,谢庭月则比较直接,捏着手中茶盏,直接入了正题:“我猜——萧家主大约能猜到我来意。” 萧云峰是个爽快人,颌首:“嗯。”但他有个疑问,“祖辈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谢庭月和楚暮对视一眼,十分诚恳的摇了摇头:“说实话,一点也不知道。” 萧云峰顿了顿,垂眸:“那就难办了。” 话皆,房间安静,气氛眼看也尴尬起来。 女主人杭清奚亲手执壶为大家添茶,笑容和身上石榴裙一样热情:“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对京城贵客也着实不了解呢,近来有种蓝盈布在京中极为流行,极为难买,二位在京城居住,可有门路?” 谢庭月顿了一下,放下茶盏:“不敢有瞒,这蓝盈布,正是我的产业。” “谢公子厉害啊!”杭清奚眼底发亮,“不知可考虑往外铺货?咱们这地方小,苏杭可不小,而且小地方也有颗爱美的心不是?” 谢庭月微笑:“目前受限原料,产量一直未能上去,日后倒可以谈。” “那可千万别忘了咱们!” “自然。” “楚大少好像身体不好,怕是受不得寒吧?” “嗯,小心照顾,还是可以的。” “我夫君走南闯北,大人物没认识几个,人面倒是广,有几位好丈夫着实不错,若两位不介意,我请他们来帮忙看个诊?” “如此多谢。” …… 杭清奚热情,萧云峰稳重,说话间默契十足,谢庭月和楚暮感觉不到丝毫怠慢感。 但他们也知道,萍水相逢,交付信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对方不会立刻竹筒倒豆子把话说清楚,尤其若真事关私盐,可能会涉及到萧家祖上不可往外道的秘事,对方多种试探是可以理解的。 对方如此仔细斟酌,其实也是重视的表现。 谢庭月和楚暮理解,干脆不掖不藏,明明白白的亮给夫妻二人看。 对付小人,取之以智,相交君子,取之以直。 气氛正在朝好的方向走,眼看将有质的提升,突然“轰隆隆——”,远处传来十分吓人的声音。 不是雷。 远处的雷,响起来一定闷,这声音虽远,却很洪亮,地面仿佛都跟着震了一震。 不对! 有问题! 萧云峰立刻站起来:“我出去看看!” 结果刚走上庑廊,外面就有人影掠过来:“家主不好了!北边的山塌了!” 整个萧家宗族靠山而居,靠的就是北面和东面的山,山塌了还得了?别说整片房子屋舍,族人都得遭殃! “先别急,”杭清奚提着裙子走出来,眉目肃婉,“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哪塌了?山脚还是山腰?具体哪个位置?怎么塌的?” 报信的人吞了口口水:“山腰靠下,看起来是里面溶洞被冲断了,大水倾泄而出,现在就疯狂往这边灌呢,咱们这位置怕是要遭殃!” 萧云峰:“该转移的东西都转移好了没有?” “还好家主之前死令,重要东西这几天都转移了一份到高处。”报信人看向萧云峰的目光满是钦佩,还好有族长的高瞻远瞩! 萧云峰:“立刻分队,带着所有族人往东山上走,不准带任何家什,只求速度!” “是!” 报信人走后,萧云峰眉头仍皱,对着夫人:“你先跟着他们往山上走,我去外面看看,稍后就来。” 杭清奚摸着父君的脸:“你只管去,我……我没事,定安安全全的等你来。” 看得出来,她十分担心,也很不舍,但最后也是摸了摸萧云峰的脸,就不说话了。 萧云峰走后,她立刻让人招呼聚拢下人们,大家一起离开! 可谢庭月和楚暮还在呢,她对家里有人责任,必须得等,别人却没这个责任:“两位——” “夫人自忙,不必顾及我们,我们这就先离开了,后会有期!” 倒不是不想和对方患难与共,而是不好交浅言深,看到对方秘密可怎么办?让人家防是不防?为了防你出事了怎么办? 谢庭月和楚暮带的人不多,自认帮不上太多忙,不给对方添乱就好了。 至于躲避处么,刚刚萧云峰也说了,东面山上。 杭清奚感激对方体贴,也有些惭愧家里的事,赶紧派了几个小伙子过来保护他们:“往东山上去,那里有我们萧家的祖居!” 谢庭月和楚暮以为自己准备好了,结果走到外面,看到了人间炼狱。 第54章 不要忘记这个吻 灾祸来的如此突然, 谢庭月一点也没想到。 在他的认知里, 不应该这么快的! 轰隆隆巨响从天边炸来, 分不清是雷声还是水声,四周人们尖叫着呼喊着拉扯着彼此焦急前行,触目所及, 哪哪都是水雾,哪哪都是人们湿漉漉的背影。 大水来的比想象中更快,孩子们吓的哭泣, 老人们蹒跚前行,年轻人顾之不及, 随时都有人被冲散跌倒,下一步不知道在哪里。 生命的消亡…… 来的这般快速,让人措手不及。 亲眼目睹人间炼狱,谢庭月眼神茫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前世种种恍如隔世,有时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真多活了一辈子,还是一切都是梦。他知道一些东西, 不敢同别人说, 有时连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的, 总觉得人会变,事也会变。 此来青县,他有很多担心, 也做了别的准备, 比如把刚刚赚进口袋的钱分配出来购置物资, 请了人在合适的时候送过来。刘掌柜非常不解,挣了钱不应该滚进本利,把蓝盈布发扬光大吗,为什么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他不知道,这些事做了,对谢庭月来说才是真正的有意义。 用不上浪费,都比需要时没有好。 可眼下不对,灾祸提前了!事情跟预想的不一样,他该怎么办! 什么都做不了…… 他是不是,把自己看的太高了? 恍惚间,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 修长好看,却并不那么温暖有力。 是楚暮。 “天降灾祸,人力有限,我们不要奢望自己是神仙圣人,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他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浅浅目光中流淌的尽是悲悯:“你看,大家都在努力,你我又有什么资格感怀,伤春悲秋?” 谢庭月举目远望。 人们纵有慌乱,纵有害怕,却没有退缩,每个人都在挣扎着努力前行,和身边的人支撑着一起走。这些身边人,可能是他的家人亲朋,也可能是走散了的,别人的家人亲朋,可每个人都没有放弃。 朝东面山去的路途遥远又漫长,没一个人放弃,大家都在拼命! 是的,赋予人们力量的,永远都不是外来的东西,而是人们自己。 谢庭月长长呼口气,眸底闪耀出光亮,握紧了楚暮的手:“我们也走吧?” 他只盼这场灾祸能快快结束,不要损失太多。 “嗯。” 楚暮招手叫了秦平。 秦平安静走到他身前,蹲下了身。 楚暮手撑着轮椅,爬上了他的背。 随着他修长指尖一个轻动,轮椅发出‘咔咔’声响,内里机关运作,迅速折叠,靠拢,只片刻,就成了一片好好叠起的木板木架,秦平顺势挎到了肘间,不费力也也不占多少空间,相当方便。 “走吧。” 路远悠长,他们一行离萧家族人队伍略远,反倒清静,没受任何波及。 大水已经没到膝盖,大家相互搀扶,时而歪歪扭扭脚步不稳,速度也并不算慢,反观秦平,身上负重那么多,倒是走得最稳的一个,好像还压制了速度,照顾同行人。 “小心。” “前方水有漩涡,不要踩。” “那处看起来是地面,实则不实,还是走水里稳当。” “前头没路了,往右。” “跟着人群走,不会错。” 时而是秦平提醒,时而是杭清奚派来的小伙子指路。 从始至终,楚暮都很安静,除了时不时看向谢庭月,一句话都没有说。 谢庭月默默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心气高的人,最讨厌受制,楚暮因病情,从小到大都要别人照顾,习惯了这种情况,但习惯,并不代表喜欢。 楚暮心里一定很难过。 并非因自己是负累,需要别人帮忙而感到羞耻,但他一定遗憾在这种时候自己能力有限,帮不了别人,能做到的最好,竟然是尽量不多添麻烦。 也许是雨声太大,也许是思维太过发散,注意力不集中,谢庭月没听到前面引路小伙子的提醒,脚踩到水下漩涡,身体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朝水里倒去! “咻——” 细锐的破空声响,一道细细丝线在视野里划出一片流光,准确的缠住了谢庭月的腰。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时机,谢庭月不用看都知道,这是楚暮的丝线,来自轮椅上的机关。 借力稳住身形,侧头一看,可不是? 轮椅虽压缩成了木板,内设机关可没跟着掉,秦平又正好挎在肩膀,楚暮随手就能碰到,搭这一把手,相当合适。 “谢谢。” 谢庭月内心真诚又惭愧,本以为楚暮回温柔的回一句这不叫事,或者我同夫人的关系哪里称得上谢,谁知对方竟笑着说:“那夫人可要好好准备谢礼,不合我心意的,我不会收。” 谢庭月猛的抬头看他,对方脸上虽然带着笑,话意却是十足十认真。 他是真的在要谢礼! 是……有意放松大家的紧绷情绪,还是知道他想太多,想让他放心? 这一对比,谢庭月更加自责。 不能胡思乱想了! 他拍拍自己的脸,看着前方的路,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 话音有多故作轻松,道路就有多曲折难行。 累…… 很累。 雨幕几乎遮掩了所有视野,看到的东西有限,一行人只秦平看起来毫不费力气,跟着的几个下仆小厮也能走的动,小丫鬟银杏就有些辛苦了,还好有冬哥在侧时不时搭把手,再加上萧家下仆照顾,这一路他们才没遇到什么大麻烦。 他们尚且如此,别人路上更为艰难。 不知过了多久,很凑巧的,谢庭月看到了柔姑娘和她表哥萧温书。 二人走散了,隔着险峻山势,萧温书在上,柔姑娘在下,剧烈山风加大雨,萧温书还好,柔姑娘眼看就要掉下山崖。 “表哥救我!”柔姑娘哭得声嘶力竭。 萧温书探着脚试了几次,都被山风掀了回来,完全放弃了,神情忧郁,谈话也很凄苦:“我也想救柔妹,可我做不到啊!柔妹妹你等着我,救不了你,我便同你一起死,殉了情做那亡命鸳鸯!” 柔姑娘愣了一瞬,哭的更凶:“表哥不要啊!柔儿宁愿死,也不愿连累表哥!” “柔妹莫哭,为了柔妹,我什么都愿意,死也死得的!” “呜呜呜表哥不要——表哥还是先走吧,柔儿一条贱命死不足惜,表哥还有大好前程,怎好轻贱?柔儿只愿表哥未来锦绣,不要忘了柔儿,日后代柔儿看那大好河山,湖光雾景——” “好柔儿——你是知我的,你是知我的!”萧温书痛哭咬牙,“罢!你说的对,表哥定要替你活下去,看遍这江山锦绣,绝不叫你白死!表哥这就先走了!” 萧温书哭的痛快,脚也相当快,只一瞬,就不见了人影。 谢庭月:…… “可真是‘一往深情’。” 年轻男女山盟海誓,他却办法感动,也无法欣赏那位柔姑娘的伟大,但在现姑娘有难,他们有余力,不好不救。 “冬——” 谢庭月刚想让冬哥过去搭把手,那边却出现了一个英雄救美的。 是谢庭日。 谢庭日在身边下仆的帮助下,把柔姑娘救出险境,柔姑娘腿软瘫在谢庭日怀里,哭得像个泪人。 谢庭日喘着气,颇为满意:“现在知道是谁对你好了吧?柔儿,你看清楚了,我对你一片真心,绝不会放手!” 柔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小手拉着谢庭日袖子:“可我已同表哥定亲,实在不能回应公子这一片心,公子值得更好的……” 谢庭月看着伤眼,默默挡住楚暮的视线:“我们走吧。” 楚暮唇角微扬,握紧他的手:“好。” 谁承想只片刻,场面发生了反转。 谢庭月一行人又看到了萧温书,柔姑娘和谢庭日离得也不远。 只一次,萧温书身陷险境,求救的也是他。 “表妹救我!救救你表哥啊!” 柔姑娘哭的都没人样了:“若柔儿是一人,宁可自己死也要救表哥,可柔儿如今也是靠别人方才走到了这里啊……柔儿同表哥有生死盟约,纵死不惜,可柔儿不能强迫连累他人一起受苦……表哥饱读圣贤书,定是明白柔儿的为难……” 谢庭日没任何表态。 他看上了柔姑娘,巴不得这萧温书快点死,马不停蹄的死,好方便他下手,怎么会救? 谢庭月长长叹了口气,看向楚暮:“这……” 楚暮:“救吧。” 谢庭月点点头,派了个下仆过去。 好歹是一条人命,若没有余力也就罢了,能顾得过来还不搭把手,难免愧疚。 倒是被救的萧温书面红耳赤,远远深深揖了个礼,并没有过来和他们一起走,想来是计较前事。 他骂过谢庭月啊! 谢庭月却不计前嫌救了他! 谢庭月也没有非要把人拉到跟前,路不好走,周边萧家族人又多,萧温书不会一人挣扎多久,总能找得到群体互相照应。 然而故事就是这么曲折,走着走着,谢庭月一行又遇到了柔姑娘和谢庭日。 这一次,二人仍然被险境分开,和最初柔姑娘和萧温书面对的一样,且这一次,柔姑娘面临的危险格外凶险。 柔姑娘求救,哭的嗓子都哑了,谢庭日却没再拼着性命‘英雄救美’,说什么心里只有你的好听话,而是躲在大石后,话说的冠冕堂皇:“柔儿再坚持一下,我这也不小心压到腿了!我得先把自己保护好,才能更好的照顾你!” 柔姑娘眼泪都流干了。 这幕戏并没有坚持多久,也没用谢庭月和楚暮帮忙,萧家族人并非铁石心肠,几个壮汉看到这一幕,前边的腰上绑好绳子,后面的帮忙拉绳子,用着巧劲,没一会儿就把柔姑娘救出来了。 谢庭日的腿,当然顺势也‘好’了。 谢庭月看得叹为观止:“……他们这样,活的不累么?” 楚暮沉吟:“大概是追求不同。” 累的气喘脚软,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谢庭月看到了萧云峰和杭清奚。 夫妻俩在一处,萧云峰会武,行动力很强,杭清奚眼神好,观察力不错,看起来是萧云峰一路保护杭清奚,实则杭清奚并不是累赘,二人默契有加。 也不是没遇到危险。 萧云峰作为家主,责任不同,不可能只顾着自己,一旦危险来临,他身先士卒,比谁反应都快。前方忽发意外,他第一个冲出去扛,有孩子不小心卷入水中,他第一个跑过去救,有老人走不动,他也要换着和别人一起背。 洪峰,山涧,悬崖,他踏足的地方最多。 杭清奚一路跟着他,面临的危机时刻同样多,有好几次,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可二人谁都没有废话,没有你侬我侬,有的只是更多的观察和努力,更多的拼命和咬牙坚持。没有任何理由,也不用找任何借口,只是简简单单的不离不弃。 你不放弃我,我也不抛弃你! 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没有生离死别的盟誓,感情就淡了么? 不,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他们对彼此的深情不二!不管眼神有没有看对方,他们身体的距离永远不会远,不管跌倒摔跤还是从悬上掉下,他们永远都不会慌乱,因为知道有人在下面接着! 他们夫妻一体,有看不见的东西将他们紧紧缠绕,没有人能破坏,没有人能插入! 楚暮再次握紧了谢庭月的手,声音如叹息:“好羡慕。” 谢庭月没说话,眼睛有些湿。 生死关头,人生百态,他今日算是看了个遍。 这样的感情……谁不羡慕?谁不想要? 临近东山顶上屋舍,脚底再没有湍急水流,路反倒好走了,木板架子也被秦平放下来,重新变成了轮椅。 楚暮坐在轮椅上,握住谢庭月的手,力道很紧:“我同夫人,如今也算是生死与共了。” 谢庭月:“嗯。” “我很开心。” 楚暮说着话,一个轻吻,落在谢庭月掌心。 软软的,润润的,带着雨天的潮湿。 谢庭月迅速甩开了手,力道大的,差点带倒了楚暮。 或许是惊的,或许是羞的。 “这一路凶险,有什么好开心的!” “开心我同夫人的特殊回忆,又多了一页。”楚暮微笑道,“这一日,你定然永远不会忘却,那也不要忘记这个吻吧。” “不要忘记这苍茫雨色,泥泞土腥,还有狼狈的我。” 谢庭月心尖颤动。 像这大雨中颤微微勇敢冒头的青草,像小心翼翼顶着雨藏着花瓣的花苞。 像有一片醉人芬芳,暗自藏了很久,特别想给欣赏的人看到。 楚暮却没更多的动作,潇洒转身:“走吧。” 谢庭月看着自己难得空出来的手,心底有些空。 好一会儿,他将这只手悄悄藏到身后,用左手握住,跟着往前走。 找一间空屋安顿好,秦平没闲着,立刻转出门去。 很快,消息就打听了回来。 这次大雨,家主萧云峰早听有经验的老农说过,担心生成灾祸,提前做了准备,比如这山上物资,粮米锅被一样不少,房子是祖上建的,更是无需发愁。大水来的仓促,死伤难免,但伤亡情况并不严重,专门的养病区也划出来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山下水势过大,这东山已成一片孤岛,暂居虽好,想下去却是不成了,这场雨不知要连续多久,太久的话,难免坐吃山空,遇到麻烦也不好解决。 山上房子是萧家祖上盖的石头屋子,并不华丽舒适,好在结实,遮风挡雨没问题。往日里看互相离的也并不远,但大雨遮掩视线,就感觉有些远了。 秦平末了总结:“萧家主说,如今境况不寻常,大家要多多联系,互通消息,有任何要求,都可派人过去说。” 谢庭月沉吟片刻:“灾祸一时难免,但这雨……应该持续不了多久。” 上辈子水灾厉害,并非是持续太久,而是没有人预料到。 楚暮唔了声:“路离应该也不会在一边干看着,他会来寻我们的。” 他为这场灾祸准备了很多东西,周边水患会有,粮米物资支撑够的话,灾情不会太严重,定不会再倒上次覆辙。 谢庭月:“等会儿还是过去看一看的好。” 他们跟萧家并不熟,人也没防着,还帮了这么多,于情于理都该道个谢。 楚暮不愿意:“让秦平去。” 谢庭月摇了头:“还是我亲自去的好。” 楚暮嘴唇微抿,没说话。 道理他都懂,可这种时候,他实在不能放心。 “你淋了好久的雨,不能再动了,我只是过去看一眼,很快就回来,”谢庭月看着楚暮的眼睛,小声的哄,“好不好?” 楚暮哪扛的住夫人的眼神,没绷两下,就答应了:“那你等一会儿,吃完饭再去,那边也要收拾。” 谢庭月笑了:“嗯。” 大雨持续,天色暗的特别快,楚暮担心路不好走,改了主意,吃完饭就催谢庭月过去,还亲自送到了门口:“说好的,看一眼道个谢就回来。” 谢庭月:“嗯。” 冬哥在他身后打开伞,二人身影很快消失在雨中。 秦平看着楚暮:“主子,咱们进去吧?” 楚暮没说话,固执的坐在门边,等着谢庭月。 可惜他这一等,等来的不是夫人,是杀机。 又是箭雨,铺天盖地的走势,呼啸前来好不熟悉! 连箭矢尾羽都一模一样,正是客栈里遇到的那一幕! 楚暮眼瞳骤然收缩,这杀机难道是冲他来的? 不可能,没有理由,他不应该不知道。 那不是冲他,是冲谁? 楚暮已被秦平第一时间推进房间,脑子思绪不停,怎么都想不通。 “咦?这箭雨竟然是偏的,更多的是在后墙!” 秦平的声音更加让楚暮疑惑,冲着他来,为何不攻正门,重点在后墙? 脑子里刚刚跳出一个想法,就有人过来解答他的问题了。 “救命——有人要杀我!救命——” 一个中年男人冲了过来,身材中等,还有些胖,人就很狼狈了,衣服上脸上全是泥,看起来不会武功。但人在生死关头潜力无穷,这人猛的冲过来,秦平都没拦住! “不管你是谁,救了我,我必报以重酬!” 窗外闪电划过,楚暮视线仔细在来人身上扫过,信息一点点收集到脑子里,快速思考。 泥浆沾衣,泥水覆面,看不清对方长相,但无疑这是一个略有些强势的人,即便求人姿态也不会低,底气很足,眉眼里有傲然贵气。 衣服看不出料子,样式板型却能看到,处处贴身,缝制精心,连破口都无比整齐,衣料定然不错。 尤其腰间玉佩,更是价值连城,光有钱买不到,还得是一定阶层的人。 联系当日客栈相似遭遇,留下的信息量,这人身份是谁,呼之欲出。 礼王! 但对方没有表明身份,楚暮也不方便说破。 “先进来。”楚暮把人让进来,问他,“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好好的走自己的路,不知道哪来一群疯狗,盯着我就要杀,咬住了不放,我跑哪去都没用!他们是要杀了我啊——他们要杀我!” 礼王抱着头,自己也很崩溃:“我不就是逮个五彩鸟,招谁惹谁了!” 楚暮眉梢微顿。 还真是逮鸟? “他们快冲进来了啊!”礼王看了眼窗外,紧紧抓住楚暮的胳膊,“那大个是你的人吧?武功那么厉害,定能助我!你发个话让他上点心,此事若平了,我必有重谢!” 他说的大个正是秦平。 担心楚暮不愿意管闲事,礼王最后还威胁:“这些人厉害的紧,把我身边近卫全打死打散了,如今我到此处,你若助我,我许你好处良多,你若不助——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贼人,杀了我怎会放过你?你可是亲眼见证他们杀人的!” 楚暮凝眉:“这确实是个问题……” 现今在山顶,可不是在客栈,一次偶遇,他们急智演个戏,骗得对方相信,就能摆脱,第二次呢?对方可还会相信这是个偶然? 楚暮心中叹息,换做是他,都不会信。 对方定会认定他们和礼王一伙。 如今生死利益捆在一处,似乎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只有救下礼王。 可对方人多势众,秦平只有一个,双拳难敌四手,能救么?怎么救? 思绪纷乱间,楚暮唯一的庆幸竟然是,夫人不在这里。 他的谢二,远离危险,很安全。 真是太好了。 可他并不知道,有些事就是经不起挂念,谢庭月那边……也遇到了危机。 窗外雨幕冲刷,箭矢寒光掠过,出奇的冷。 今日必会有人死在这里! 第55章 危急时刻 谢庭月遭遇了恶匪。 真正的匪。 他只是出于礼貌,过来道个谢, 顺便加深大家的关系, 使联络更紧密, 共度灾祸难关, 可刀光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突然出现。 面对危机的能力, 谢庭月有,但突然撞上刀光, 难免反应不及, 原地顿了一下。 萧云峰杭清奚夫妻反应相当迅速,萧云峰几乎是立刻冲了出去, 还不忘取下墙上的剑,苍茫大雨中, 利剑出鞘,划出弧光如练,似龙吟在侧! 杭清奚迅速躲到墙边, 一把拉下谢庭月蹲身, 同时不停的朝四外打手势,萧家人, 不管族人还是下仆, 十分训练有素的散开躲避,只是转瞬, 周边就没人了。 没有人受伤。 谢庭月看的叹为观止。 好快的反应速度! 深吸一口气, 他脑子转回来, 可以冷静的观察现场。 来人不多,一共五个,可没一个人存在感低弱,可以被忽视。 他们身材相仿,皆是膀大腰圆,一身悍桀,完全没遮掩自己的意思,除了带着的武器,行装十分随意,衣角甚至破破烂烂,每一个人都蓄着络腮胡子,脸也不甚干净,哪怕淋着雨,都能看出头发上的油亮…… 有这样的气质,这样的表现,不是恶匪是什么! 可再一细看,谢庭月心生疑窦。 这五人武功着实厉害,不容小觑,萧云峰一手剑法也是苍厉大气,场面交缠激烈,却……并没有不死不休。萧云峰似乎知道对方组合缝隙在哪里,总能准确找出戳中,五人似乎也明白萧云峰的短处,总不会让他得意太久。 就像对彼此很熟悉。 不仅仅是武功路数,还有性格,行事习惯。 竟然是认识的人么? 下一刻,就有人给了谢庭月答案。 恶匪五人组中,个子最高,发际线上扬尤为突出的似乎是老大,手里没闲着打架,嘴里也没闲着说话,直接骂阵对手:“萧云峰,你个没卵蛋的东西!还好意思跟我们动手,忘了祖宗们的话了么!” 偌大雨声也挡不住这中气十足的叫喊,连名字都准确的喊出来了,自然不是全无关系的陌生人。 萧云峰丝毫不受激将,话音和状态一样沉稳:“忘记的是你们。” 发际线高的壮汉匪首:“呸!少在老子跟前来这套蛊惑人心的花招,以为读两天书就不一样了,随便耍点嘴皮子就能以德服人?这事说出大天去老子都占理,祖宗的话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咱们好好搞盐事,以利子孙!” “那你以为什么样才是利子孙?督促上进出息,使家业蒸蒸日上,门庭有光,还是——”萧云峰眉目冷峻,话音压低充满锋利,“不干别的只求财,大家子传父业刀口舔血,和你们一样一辈子躲躲藏藏的过下去,连个堂堂正正的人都做不了?” “苍啷——” 匪首大力挡开萧云峰的剑,大力朝对面啐了一口:“你个没卵蛋的好意思说这话?架着五大三粗的身子去读书,玩剑的手去拿笔,字描的好看还是鬼画符画的俊?还堂堂正正做人,你是中了举还是还是放了官?出了青县走在外头谁会给你一点面子?别说到别处,哪怕在这青县地头,你还不是窝窝囊囊的被我欺负!” 匪首越说越气,越说越大力:“你除了躲着我们这帮兄弟还会干什么!除了训练族人们跟着躲,还会干什么!” 对方气势上来,一度打得很凶,萧云峰应对略有些吃力,也就没第一时间回话。 匪首却心气难消:“我就不明白了,以前不是好好的吗?承袭父志,好好练武,你小时候也是跟着抢过盐发过誓的,怎么说变就变了?咱们就跟过去一样,为兄弟看好后背,两肋插刀,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银钱不愁,哪里不好了!还能让你屋里婆娘少受些气,少跟着担惊受怕,不至于折腾这么久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萧云峰不为所动,语气越发冷淡:“要战便战,多言无益。” 显是软硬不听了。 匪首气的眼珠子都红了,这下没留手,直冲着萧云峰要害就去了:“老子就是不明白,脚下的路那么简单,祖宗契纸就在你手上,大丈夫不缺胆气,干就是了,为什么这般犹豫磨叽,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萧云峰用足了力气技巧,才险险躲过这一击,肩头擦出血花:“不为什么,只是不想以后我的孩子没路走!” “你儿子不就是我侄儿,有叔伯们看着,怎么会没路走!” “你不懂。” 二人你来我去,刀光剑影招招催命,谁也说不服谁。 谢庭月渐渐明白了。 好好搞盐事,以利子孙…… 祖宗的话…… 匪首和萧云峰关系怕是不一般,照现有信息推测,他们要不就是血脉相连的亲眷,要不祖上是过命的兄弟,相交莫逆,志同道合。 祖宗的话留得清楚明白,几个字而已,谁都不会看错,但二人理解不同,一个重点在前半句,一个重点在后半句。 前半句太明白,好好搞盐事。几十年前局势极为混乱,私盐是个很好的赚钱路子,且法不责众,他们再怎么胡闹,也不会有灭族之忧,还能积下多多家产,让子孙过好日子。 但事易世移,如今形势已然不一样,朝廷对盐运抓得极严,几经治理制度已然成熟,私盐仍然是个来钱的买卖,但身负的风险,同以前可是大大的不一样了。 可这些东西,有些人能看透,有些人看不透。 匪首没看透,认为自己承袭祖志,最是听话,没有错。 萧云峰的理解重点则在后半句,以利子孙。他认为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祖宗在意的并不是私盐生意,而是子孙的繁荣昌盛。 杭清奚脸上多有尴尬。 虽认识不久,她也知道谢庭月是个聪明通透之人,眼下境况,别人能看不出什么?还能继续瞒? “这个……就是我们萧家同楚家的契约由来了,个中内情不好言说,还望谢二公子见谅。” 谢庭月笑道:“我懂,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不消片刻,他就知道了这里面的弯弯绕。 家中那张与萧家有关的契纸,他没猜错,之所以写的那么模糊,是因为这件事不能白纸黑字的写清楚。 私贩盐事,几十年前太多太多,这青县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真正倒手做事,只能他们做,只能他们做的明白,外人想要赚这个钱,只能和他们合作。而青县本地人想要把这买卖做大做好,对自己狠是不够的,最好有外头大势力相助。 于是萧楚两家的合作就开始了。 一方有势力,甚至能帮忙弄来几张真正的盐引,一方有本事,雄踞本地多年,自然合作愉快。 但形势人心,都是会变的。 先帝时,楚家有位贵人在后宫,本身也会经营,有些事能护的住,但到如今,架子犹在,却已说不上那么多话,也不敢强撸虎须,这私盐一事,自是不敢随便碰。 萧家呢,家主更迭,理念不同了,不愿过以往的日子,贩盐从不积极,到干脆不干。 楚家提供不出各种便利,萧家也正好转型不想再继续,这契纸自然也就成了一纸空谈。至于为什么大家没撕破脸闹起来,就是想给彼此留个脸面,心照不宣。 想到这里,谢庭月就觉得好笑,二婶孙氏那信心到底从何而来?还想问人家要欠账,你给过人家帮助吗就想人家付报酬! 这事他不知道内里,孙氏嫁进来那么多年,不可能全然不知,就是故意坑他呢! 倒是那些叔婶族亲……是真不知道,还是被孙氏当了刀使? 一瞬间,谢庭月千头万绪,心中想法良多。 杭清奚还在旁边叮嘱:“……这刀剑无眼,我不怎么会武,你千万要当心些自身安全,不能让他们抓到你,更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是谢二,楚家宗子的妻子。” 谢庭月猛然想到,对啊,这匪首既然知道得这样清楚,想必也是知道楚家的,在萧云峰这个硬骨头跟前得不了手,若他知道他和楚暮来了,定会生出别的打算! 不行!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谢庭月对于自保就更加积极了。 但眼下境况并不理想。 萧云峰以一敌五,不知道能挡多久,类似场面萧氏族人应该是习惯了,四散特别快,视野里没留下半个人,留下的只有不想离开的杭清奚,地理方位不便逃跑的他自己,还有不知状况的谢庭日。 等等,谢庭日,他怎么会在这里! 杭清奚看向他注意的方位,无奈的摊了手:“可能不习惯,没跟上。” 大雨滂沱,她们带着族人一路艰难过来,哪还顾得上自己不自己人,看到别人有难当然搭把手了,哪知这些庭日如此没眼色,吓怂了赖着不走。 她们不好赶客,只好叫他暂时在这里歇歇,稍后再说,可谁知状况忽变,有人杀过来了…… 谢庭日没收到过类似训练,没跟着族人们一块跑开,只能留在这里了。 谢庭月眉角一跳,感觉很不好。 外面架也到了最激烈处,匪首破釜沉舟般放话:“咱们兄弟几个走投无路,饭都吃不上了,今日过来不是随便打个架就走的,就跟你萧云峰来个了断!咱们这一行有规矩,要杀要剐男人们上,不累及家眷,但老子都快饿死了,没法讲究这些,萧云峰,你今天要是愿意好好说话和咱们谈,咱们仍然是兄弟,你要还执迷不悔,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旁边四个点头附和:“没错!” “还真以为你一人能挑咱们兄弟五个?” “兄弟们是在让着你!” 说着话,竟真有一人从圈中跳出,蹿向房间里杭清奚的方向。 萧云峰剑花一甩冲了上去,目眦欲裂:“你敢!” “哈哈哈——”匪首笑的极为阴鸷,“你看老子敢不敢!” 旁边兄弟回应:“还以为你萧云峰百毒不侵呢,这不是有害怕的?” “好好商量你不听,非要逼兄弟们来硬的!” “来来,哥儿几个,咱们好好‘照顾’一下小嫂子!” 杭清奚应该没遇到过这样的局面,谢庭月看到她指尖发抖,并不平静。 但她并没有害怕,反手推了谢庭月一把,把人推的更隐蔽不易被人察觉,自己站了起来:“那可要好好的来,别让嫂子失望才好!” “啧你还敢嘴硬——” 一只毛乎乎的大手就伸了过来,直直冲着杭清奚的肩。 谢庭月不会武功,也知境况凶险,但他怎么能看着一个女人受委屈,尤其这女人还试图好好保护他? 做不到,也要做! 他拉住杭清奚胳膊,把人往后一拽,同时自己站起,腿弹出,狠狠踹了对面男人一脚 ! 光线昏暗,行动时也很难把握好准头,他没踹中男人要害,只把人逼的蹬蹬蹬倒退好几步。 恶匪没想到杭清奚背后还有个人,更没想到,这房间里并非只这几个人,后退停住时,他还踩到了一个人的脚。 “嗷——” 谢庭日惨叫出声。 险境一出,他就吓的不行,腿直接软了,跑跑不动走走不了,连看都不敢往外看一眼,只抱着自己膝盖发抖,口中喃喃自语:“看不到我,谁都看不到我,我没事的,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本身就胆小的可以,现在被恶匪一踩,吓得头发根都竖起来了,惨叫连连。 “不,别抓我,我跟这里没关系的!我没钱!真的没钱!要抓抓他们,对抓他,他们都是厉害的……” 说着话,他吓得不行,竟然眼皮一翻,自己晕过去了。 恶匪眼下倒省了事:“哟,这还有意外之喜?不错!” 外面有匪首牵制,兄弟几个抓住杭清奚和谢庭月不算太难,但有谢庭月搅和,他们言语刺激尚可,真要接近杭清奚动手动脚却是不成。 “这到底哪儿来的浑人,这么猛!” 又被踢了一下的恶匪好生气愤。 好在他们主要是想逼迫萧云峰,目的能达到就行,不一定真要把杭清奚欺负的怎么样,照萧云峰那性格,太过了会有反效果。 妻子和谢庭月同时被制住,这架也没法打了,萧云峰跳出圈外,停住。 匪首大刀扛在肩膀上,斜着眼睛:“怎么样,萧兄弟,现在能好好谈了么?一时想不清楚也没关系,这外面雨下着,咱们也走不了,你慢慢考虑呗,看是不想在朋友跟前丢面子,还是不想婆娘丢脸?” 随着他一个口哨,制住杭清奚的恶匪手中匕首往上移,轻轻在她脸上蹭过。 非常慢,非常缓,暗示意味十足。 …… 谢庭月这边形势越发险峻,楚暮这边也支撑不住了。 礼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楚暮能用的只有秦平,但看箭雨数量,就知道对方人数不会少。 怎么办? 想,用力想! 楚暮睫羽微颤,脑中思绪纷杂,过着各种主意,想一个,摇摇头,不行,再想一个,仍然摇头,不行…… 必须想出办法,他不可以死在这里! 然不管脑中如何天人交战,他的表情一直很稳,让人看不出丝毫紧张。 礼王那边急的都团团转了。 楚暮突然问他:“你说这些人追杀你,类次境况遇到不止一次了?” 礼王:“是!我这几天跑都跑不及!” 楚暮:“他们第一次对你动手是在哪里?什么时候?” “在……”礼王突然挠头,遭遇追杀,一直精神紧绷,他一时想不起个中细节,“在哪里什么时候重要么!关键是他们现在要杀了我!” 楚暮静静看着他:“但他们还没杀进来。这个问题很重要,还请尊驾仔细回想。” 礼王顿了顿:“就在近青县的时候,郊外客栈……” 这一次楚暮知道,他们竟赶上了第一次么? 他迅速思考:“尊驾来青县的事,都有谁知道?一路都有人尾随么?” “我是突然出来的,行踪也很是随性……应该没有谁很清楚,”礼王皱眉,“至于尾随,我没注意到。” 楚暮修眉微侧。 礼王身边护卫都是好手,如果有人尾随,不可能注意不到,没注意到,结果就只有一个,礼王出京,甚至这一路,都没有人打他的主意,到了青县,却变了。 为什么? 如果是礼王的敌人,对手,身边的奸细,早早知道行程,想在路中伏杀,选青县这个目的地不大合适,中途哪里不能动作?选了目的地,反倒会暴露了他们知道这个信息。 定是路途中间出了什么事…… 出什么样的事,才会引来别人如此大规模的追杀,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些人知不知道礼王身份? 这意外和追杀组织,都相当有问题。 楚暮视线如电,隔着窗子看向外面苍茫雨雾。 雨中视线不好,对方弓箭手已经不能像上次客栈那样全部隐在外围,必须走得很近,才能发起攻击。 这一下,给了楚暮机会。 他看着对方在雨中杂乱有序的脚步,带起水珠的襟袍衣角,湿漉漉的鞋子,突然注意到一个图案。 “哗——” 巨大的雷声和闪电划过,这一刻亮如白昼,楚暮看得更为清晰,的确是一个图案,他此前见到过! 握着轮椅手柄的修长手指发白,楚暮瞳孔微缩。 找了那么久,收集了那么多资料,‘根苗’组织藏的太深太深,至今没太多线索,但这个图案,日前已经得到了确认,就是这个组织会用的! 在组织里身份地位不一样,图案的表现方式,位置不一样,但只要有人带着图案一起出现,定是这个组织的人! 他们想杀礼王?为什么? 楚暮垂眸,迅速思考。 杀了礼王,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比起好处,麻烦会更多。这些人一直深藏暗处,最不希望的,就是被发现,杀了朝廷很重要的宗室,还能躲么? 但不惜暴露也要做这件事,这些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楚暮想起蓝盈草,想起这个组织神出鬼没的规律,或许不是人命,而是某样东西……或者某个秘密? 心中隐隐浮起一个想法,楚暮没有犹豫,当机立断,试探了! “那边有人来了!尊驾请速移!” 他装作紧张模样,提醒礼王。 礼王站的位置不好,移动方向只有左右,往左,会到门边,往右,靠着窗子,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会在箭雨捕捉的范围内。 礼王自己也很紧张,听到提醒当然要闪避,结果转到窗边—— “啊——” 尖叫出声,立刻转了回来。 楚暮看得非常清楚,他这一动,分明在别人的射程范围内,箭却没落在他身上,只斜斜蹭过了胳膊,可惜礼王运气十分好,没蹭过一丝油皮。 很明显了,别人根本就不想杀他。 不想杀人,就是图这人身上的东西了! 楚暮立刻问:“尊驾近日可曾遇到过什么不一般的事,得到与众不同的稀奇东西?” “这……可有点多啊,”礼王皱眉,“我就喜欢收集新鲜玩意儿,数不过来啊。” 楚暮:“还请尊驾好好想想,无缘无故的别人怎会追杀你?定有缘由。” “可我不知道啊!想不出!” 箭雨越来越近,对方人头隐现,慢慢靠近,秦平不可能挡的住。 礼王急的跟什么似的:“ 啊他们快进来了,你倒是快想办法,救我!” 楚暮见势,的确不能再拖:“如此,只有一种办法了。” 礼王:“什么办法?” “接下来多有得罪,还请尊驾信我。”楚暮静静的看着礼王。 礼王苦笑:“除了信你,我也没别的路可走了。” “好。” 楚暮微笑一声,突然手掌抬起,大力劈在礼王后颈。 礼王晕了过去。 两息之间,箭雨停住,房间被包围,有蒙着面的首领走进。 秦平自然身在前方,跟着倒退,尽自己最大力量保护楚暮。 结果房间内画面,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礼王躺在床上,意识全无,楚暮手中拿着把匕首,正正抵在他喉头,光芒森寒。 蒙面头领愣住。 “我这个人,很惜命,最讨厌卷入无妄之灾,”楚暮声音缓慢幽冷,“左右都是死,你们若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现场一片安静,没有人动。 楚暮:“我不知尊驾是谁,这位又是谁,也不想知道,过了今日,天高海阔,这位离开,你们尽可继续前事,同我何干?” 蒙面组织讨厌被发现被注意,斩草除根勾当做的娴熟,比如当日客栈,若非谢庭月演一出戏,他们不会简单的逃出升天,今日也如此,对方不杀礼王,也会杀了他楚暮。 遂他干脆摆出架式,保礼王,也自保。 你们若早打定主意要礼王死,好,我没话说,你们尽可连我一起杀,但若怕麻烦,只想把人制住问出东西不想害命,抱歉,这就是我的保命符了。 不想礼王死,就退后! 第56章 想来是好这口 楚暮穷尽思考在逆境中拼出一丝生机时, 谢庭月也没闲着,高速调动着大脑。 人们所有行为, 究其根底,都有动机。 ‘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贯穿每个人的人生,但自己本身, 却不一定清楚。 这些恶匪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一夜暴富?只是想大碗喝酒, 大口吃肉?不, 他们想要的绝非是一时机会,他们想要的是永远能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他们求的可能不是平静安稳,但一定是衣食无忧! 谢庭月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心里很明白, 不排除有些人天生就喜欢挑战刺激, 但人生而为人,于这世间必有各种羁绊,有牵挂,就会有考虑权衡。年纪越大,越不会因为一句‘我喜欢’就放纵行为, 必会为身边的人考虑。 真正独身一人,享受孤独, 没任何牵绊的, 早隐居大山大川了, 连钱都不会想追逐。 这些恶匪的心思, 已经很明显了。 萧云峰为人方正,绝不会低头,可他显然能力足够,话术却有限,长久相处威望做为足以服人,一时唇枪舌剑却办不到。而今这种场面,照他的性子应该是继续硬扛,也有大几率扛下来,但一定会受伤。 恶匪连杭清奚都制住了,显然决心很大。 杭清奚是个奇女子,性格冷静大气,不失机智,眼下场面不是不能应对,但到底是个女人,天生性别劣势,在这男人堆里,只怕要吃亏。 谢庭月心里快速思量,很快有了主意。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他微笑浅浅,姿态极为放松从容,“原来这么简单。” 发际线特殊的匪首不干了:“简单?你小子知道什么?” 谢庭月相当诚恳的点头:“不就是赚钱么?简单啊!” 他这话头起得突兀,姿态却很明显,瞬间所有人目光转过来,焦点聚在他身上。 伸过来的手止住了,杭清奚心下一松,感激的看向谢庭月,谢庭月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退后。 中间隔着恶匪,萧云峰不能立刻走到自己妻子身边营救,但妻子身上的危机已经转嫁,救过来是早晚的事……他看向谢庭月的目光也不一样了起来。 “呵,小子年纪不大口气挺大,”匪首扫了眼谢庭月下半身,话音嘲讽,“毛长齐了没有?” 谢庭月十分谦虚:“应该是不如阁下,脸上也这么多。” 匪首:…… 他这是被骂回来了? 拿脸上的毛跟下面的毛比?恶不恶心? “小子你——” 眼看着匪首手中刀尖就要抵上来,谢庭月话音很快:“这事就是简单嘛,根本不用动刀动枪拼命流血这么夸张,跟着萧云峰干就有钱赚了啊!” “他?”匪首听到这话直接气笑了,腰臂颤动,刀尖指不准干脆也不指了,“他能干什么?在这小山村里称王称霸,出去怂得像狗” 谢庭月:“我看阁下是条好汉,雄壮威武,行内一定颇有心得,这从黑道转白,怕是不容易?” 匪首当即冷笑:“何止不容易!别说融入外头,光是应付仇人就难办,家里上上下下多少张嘴等着吃饭,没别的手艺,转行干什么,喝西北风么?蠢不蠢!” 一边说着话,他还一边极为嘲讽的看了萧云峰一眼:“所以老子才不跟某些人似的,去受这个罪!” 谢庭月:“可是萧云峰成功了。” 匪首一顿。 谢庭月继续:“他不但做到了,还做的很好,短短时间内让宗族小有积余,不算每家都富裕,吃穿却不再是问题,不止这些,族人凝聚力还很好,很听家主的话,就像——去腐生肌,大家接受新的生活,创造财富,更加充满生机,骨子里的传承却没落下。” “在你们眼里也许只是小富即安,缺乏斗志,在我看来,非常佩服。” 匪首眉头皱的死紧。 他从来没小看过萧云峰的能力,否则为什么不找别人,只跟他杠?难道就因为祖宗是过命的兄弟?他又不蠢。萧云峰确实厉害,就是轴的很,认定的路就会一条道走到黑,如果愿意搞盐,定会瞬息富贵,哪像他们兄弟似的,混到没饭吃? “他能做到,为什么你们不能?”谢庭月声音悠长,“真是承袭祖先遗志,还是根本不敢,不想,知道自己做不到?” 匪首带头,五人一起恶狠狠的看向谢庭月。 打人不打脸,说人不揭短,你这样是要挨揍的知道么! 谢庭月仍然在继续:“没自信也没关系啊,我瞧着萧家主是个大气的,只要你们不再跟他对着干,他定会不计前嫌,拉你们一把。” 说到这里,他还看了萧云峰一眼。 萧云峰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嗯。” 匪首五人没动。 谢庭月心里缓缓松了口气。 世人慕强,恶匪犹甚,不动,就是好现象。 “你看,这才几年,萧家主就能做出如此成就,将来定不可限量,”谢庭月十分有技巧的吹牛,“几位怕是还不知道?京城最近有种布叫蓝盈布,势头极大,一匹可以拍出千两银的价,可谓有价无市,而这蓝盈布的铺货生意,萧家主抢到了。” 蓝盈布是他的,当然他怎么说怎么是,不存在任何困难。 恶匪之一直接吞了口口水:“一匹布卖出千两银,真的假的?比盐都贵了!” 回答他的是老大蒲扇大的巴掌:“你知道个屁!山旮旯里的就是没见识,那布听说京城卖疯了,公主都在用呢!” 谢庭月有些意外:“阁下知道?” 匪首略得意:“老子能同这些小喽啰一样?” 谢庭月:“那你当知这生意利润如何了。” “若真有,利润自然大,可问题是——”匪首粗胖手指指向萧云峰,“他能拿下?” 他才不信! “可是不巧了,萧家主还真拿下了,”谢庭月微笑着,伸手漏出一样东西,“方才情急,萧家主出去前把这东西给了夫人,夫人见势不对,又偷偷塞给了我,正是蓝盈布外托的印信,阁下可查看。” 那是一枚小印,手指头大小,方方正正,抬起一看,正是谢家铺子的特别标记。 而这个标记,在每匹蓝盈布的角落里都有。 匪首并没有特意关注这件事,只是当时一场拍卖会高|潮迭起,人人称颂,说书的都编成段子了,要点详细,他在外头逛听了一耳朵,这才知道。 对面小子手里这枚小印,他看不出真假,但这纹路,和说书先生说的一模一样,没半点差错! 要说是真的,他怀疑萧云峰有没有这么厉害,可要说假的,似乎更不可能,以萧云峰的性子,怎么可能和他撒这个谎,仓促间还能安排这么多? 想来想去,匪首已经偏向这是事实了。 谢庭月一直观察着他的脸色,当下又道:“但这买卖,萧家主正在犹豫要不要接下。几位也知道,如今蓝盈布赚头太大,虽是个正经买卖,盯着的人也太多,这从京城到青县,再到苏杭,路途遥远,险境丛生,镖局都不太敢接活,萧家主如今正愁胆气足能力强的帮手押货呢。” 这话指向性就太明显了,缺人?还是胆足能干架的护卫? 这活儿我们熟啊! 恶匪小队差点就叫出声了。 谢庭月这边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萧云峰一边支着耳朵听,一边悄悄朝妻子靠近,到这时候,已经一个扬手,把杭清奚救了过来。 这一次非同寻常,和以往每一回都不一样,杭清奚没有非要和丈夫站在一起,当机立断转身离开了。 速度非常快,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匪首当即瞪眼:“你们——” “冷静,冷静,”谢庭月立刻微笑相劝,“诸位都是好汉,从不随便为难女子,刚刚也是一时气急,实则并没有多过分,我和萧家主都知道,几位刚刚话放的狠,实则也不真为了鱼死网破,只是想好好谈吧,正好大家现在都平心静气,不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匪首皱眉。 这小子也不知道哪是哪家小辈,很会说话,回回照着人心窝子戳,猜的还丁点没错,让人实在很难拒绝。 “好……” 眼看着对方情绪稳下来,计划即将成功的时候,谢庭日醒了。 他刚刚怂的不用人吓唬,自己就吓晕过去了,也省了别人一份力气,没有被绑,也没被捂住嘴,可架不住他胆小,看到几个满脸横肉络腮胡的恶匪,生理性就害怕求饶。 “不要抓我,饶命,我没钱,我真的没钱,我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谢庭日缩着身子往墙根里躲,眼睛根本不敢看人,那样子就像别人正在朝他逼近,下一刻就要抓住他的头发一样。 “你们抓他!对,抓他!”他的手远远指向谢庭月,“他是京城楚家聘的男妻,楚家知道吧?那个出过宫妃的楚家,特别有钱有势的!楚家那大少爷命不久矣,好不容易聘到了个男妻,全家宠得当宝贝一样,光是赎金就能让你们过一辈子好日子!” 谢庭日晕过去好一会,全然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还当对方就是山匪掳人,绑架要赎金。 谢庭月心内却咯噔一声,糟糕!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刚刚那些戏,他全都白演了! 果然,匪首顿了一下,慢慢眯起眼。 “楚家?男妻?” 反应过来,登时愤怒:“那个楚家!” 知道祖宗私盐生意的事,还为此奔忙,试图逼萧云峰就范,说别的他可能不太清楚,但说到这里,哪会有不明白的? 那契纸,他知道,楚家,他也知道! 如今楚家的人在萧云峰这里,二人似乎甚为投契,交往良多,匪首会以为他们只是新认识?只是朋友? 不,他眼下只认定了一件事,这二人有鬼祟,却不同他说。 为什么? 同他有关系的只一件事,盐! 很明显了,这萧云峰不是没动过私盐心思,相反,他是大大动了!不但动了心思,还悄悄把楚家的人找来商量,想要继续搞私盐! 只是他们已经不是兄弟,萧云峰想独吞这一口,不想让他分半点汤! “想摆开我们单干?”匪首眼底闪耀着恶芒,这一次没半点犹豫,是彻彻底底的杀机了,“萧云峰!你想自己独吞,甩开我们,老子告诉你,没门!” 随着他手一挥,手下兄弟冲上,激烈战斗继续。 萧云峰仍然长剑出鞘,勇猛无比,虽然最牵挂的妻子没在现场,他还是打出了万丈豪情,不退半步,只为保护谢庭月! 然而时不与他。 只一样,对方人多。 四个恶匪牵制他一个,大家对彼此手底下功夫很熟悉,想要找到突破点并不容易,一时战况胶着,他过不来! 而且眼下解释已经没有了意义,对方已经认定,解释越多,对方就会越坚定! “你这么帮他?是不是真的决定好了?”匪首有时间单独收拾谢庭月。 只是这一回,他不会再把谢庭月当随便成个添头,而是必须说服的存在。 搞定他,就搞定了私盐生意! 匪首心底掀起澎湃巨浪,激动不已。 谢庭月皱眉,看着对方越欺越近的身体:“你误会了,我同谢家主谈的只是布匹生意。” 匪首咧嘴一乐,笑的语重心长:“我懂。” 私盐生意,那是能正正经经摆在桌面上说的么?必得扯个幌子,布匹生意,多好的由头!以为他会信? “那没卵蛋的答应了你什么?”匪首眼底闪耀着野心的光芒,“现在统统忘了,他能给的,我也能给,他给不了的,我一样能给!” 距离太近了,谢庭月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浓浓汗腥。 大雨淋了这么久也没冲下去,可见是有多根深蒂固。 谢庭月被熏得想吐,退的更急。 可惜后面就是墙了,马上就无路可退。 他这姿态,给了匪首一种提示。 “你是……楚家娶进门的男妻?”匪首突然笑了,“听说那位是个残废,病的都快死了,你还愿意嫁过去……” 想来是好这口。 匪首懒得想什么真相,什么苦衷,只一条,一个男人愿意嫁给别的男人为妻,怎么会受得了?除非,他本身就从来没想过娶妻,他好男风。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匪首天天在外面晃荡,什么事没见过?这男风,他懂,不但懂,还尝过。之前没注意,现在借着光线仔细打量,面前这小男妻还真不错,皮肤白白,小嘴红红,眉眼俊雅不失灵秀,再往下看,腰是腰,腿是腿…… 匪首啧啧有声:“可惜了这好人才。” “我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那病的快死的男人定是满足不了你,外面那看起来不错的家主实际上是个怂货,被屋里婆娘管的死死,别说男人,他连娼楼子都不敢逛,裤腰带拴得死紧,”匪首身体侵近,言行举止颇为暧昧,“我就不一样了,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想要多少,我也绝对不含糊,不如咱们就做了那野地里的鸳鸯,钱也赚着,外头也快活……” 话到最后,甚至胯往前顶了顶。 双方还有段距离,谢庭月没有被他顶到,但恶心的不行。 对方竟然还试图伸手摸他的脸…… 谢庭月愤怒的一把打掉。 匪首被打,竟然也不生气,笑得更大声:“哈哈哈——可爱!我知你对我不熟悉,眼下定有些反感,但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你可以先相信我的技术,再慢慢相信我的人品……” “我保证,定要你尝一尝那销魂蚀骨,如临仙境的滋味。” 匪首性格相当粗直,这么想着,竟立刻这般决定了! 大手伸过来就要撕谢庭月的衣服! 谢庭月简直莫名其妙不可思议,这人到底有没有长脑子,事是这么干的吗! 匪首却相当自信,一边还扯着自己腰带,目光灼灼:“不要害怕,心肝儿,咱们就来一回,来一回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会武功,谢庭月不会,讲理对方也不会听,动作还十分坚决。 一来二去,谢庭月被制住就是标准结局。 “放开我!”用尽力气,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你马上就不会这么说了!” 匪首大手伸过来,一手抚向谢庭月脖子,抬高他下巴,一手重重捏上他腰间。 对方会武,这一捏用上巧劲,只冲穴位,谢庭月被他捏的腰眼一酸,手脚顿时失去了力气,想挣扎都挣扎不了了。 “乖,对,乖一点,就像这样……” 美人在前,欲念瞬间炸开,匪首眼底燃着火,一张臭烘烘的嘴就要覆上来—— “竖子敢尔——” 突然一声暴喝自门外传来,同时数柄柳刃发出破空轻响,齐刷刷射过来。 匪首此刻正聚精会神的要干那事,根本无暇分心,等暗器侵到身前,再反应也来不及。 谢庭月看到一只薄薄柳丸正中他颈侧,鲜血立刻喷涌。 匪首瞪大眼睛,徒劳的伸手按住伤口,血已经止不住。 “扑通”一声,他重重摔倒在地,抽搐几下,就没了呼吸。 到得此时,谢庭月才看到他背后,密密麻麻全是暗器。 这些暗器,包括刚刚的声音,他都十分耳熟—— “楚暮!” 楚暮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 方才经历的险境,刚刚眼前刺激的一幕,最重要的,放在心尖上的人被人这么轻慢,他受不了! 修长手指用力转动着轮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赶到谢庭月身前,他拉住谢庭月的手,一个用力,谢庭月已旋到他大腿坐下。 楚暮紧紧抱着谢庭月,嘴唇紧抿,没有说话。 谢庭月轻拍他的背:“怎么了?可是吓着了?我没事的,不怕不怕啊。” 见楚暮丝毫没有松开的动作,谢庭月艰难把右手背过去,伸开:“你看,我有准备的,不会让别人欺负。” 他手中赫然是一把粉末。 出门在外,须得事事小心,尤其此次行程中有路离,恐有未知危机,谢庭月自然做了些防身准备,比如这药粉。 但刚刚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只来得及把药粉偷偷拿出来,却没来得及放,对方还捏住了他的穴道,他让力气有失,须得缓一缓。 好在对方功力有限,只是让他手脚软了一瞬,并没有把他整个人制死,对方怎么想的他不管,反正他不会真被对方占到多少便宜,这粉,马上就会丢出去。 楚暮来的就是这么及时。 楚暮还是没说话,只是把下巴搭在他肩上,紧紧抱着他。 谢庭月突然感觉到,楚暮的手在抖。 刚刚那一刻的确有点不寻常,作为丈夫,楚暮会紧张,谢庭月很理解,但这手抖的,似乎有些不寻常。 “怎么了?” 大约知道问楚暮,问不出个所以然,他干脆看向楚暮身后的秦平。 “就是……那边也遇到危险了,一言难尽。” 秦平迅速评估了下院中情势,没有闲着,跑去帮萧云峰的忙了。 “我没事……以后也不会有事……不急不急啊……” 谢庭月没立刻追问,感觉楚暮情绪不对,干脆任他抱住,哄孩子似的哄。 他相信楚暮失态只是一时,不会太久。 果然,不久后,楚暮长长叹了口气:“我那边,客栈的箭雨重现了。” 这话说的隐晦,但谢庭月是什么脑子,立刻明白,楚暮也遇到危机了,还是大大的危机! 楚暮仍然抱着他不放,却肯说话了,小小声:“是礼王。” 他将之前经历说了一遍。 掩去他知道对方组织名称这件事,只说分析和事实,礼王怎么出现的,都说了什么话,他是怎么想的,观察到了什么,最后定了个什么主意…… 全部说给谢庭月听。 他走的是个险招。但没办法,人单力薄,形势不妙,他只能走这步险招,把自己姿态摆得很正:我不想掺和你们的事,你们也别想把我卷进来,今日咱们彼此放过对方,礼王一走,你们仍然可以继续玩猫捉耗子的游戏,我本人对此不会有半点影响。 刀胁姿态果断又坚定,现场没一个人认为楚暮知道礼王的真正身份,连这个都不知道,自然也就不知道其它更深层次的恩怨和秘密。 根苗组织不想多事,逼着对方孤注一掷鱼死网破,必然会牵扯出别的一大堆麻烦,而且礼王现今不方便杀,想做的事以后也都是机会。 一房间人安静对峙良久,终于,组织的人散了,箭雨也没有再来。 楚暮心中一松,没别的想法,就是想见谢庭月,秦平拦不住,二人就这么来了。 谁知一来就撞上刀光剑影,还看到了那么可怕的事! 差一点…… 夫人就被欺负了。 只差一点…… 那个人,该死! 第57章 整治谢庭日 雨线如织, 银光似芒,电闪雷鸣交加辉映, 忽远忽近,映在人脸上, 明暗幽浅。 这弥漫着血腥味的雨夜,注定让人永生难忘。 楚暮话音缓缓说完, 谢庭月就明白了。 二人两边竟同时遭遇了危机!这状况实属意外, 但大家应对的都十分出色, 自己这里还好,程度略浅,毕竟恶匪起初并没有直接杀人取谁性命的意思,所行所为,不过想让萧云峰就范, 大家一起重操旧业发大财, 要不是谢庭日这颗老鼠屎捣乱,他们现在说不定已经和乐融融的聊天,达成共识了。 楚暮才是真聪明。 照当时状况分析,礼王是个大麻烦,却也是块特殊的保命金牌, 他身上有别人想要的东西,别人权衡取舍, 只敢逼胁, 并不愿杀人, 楚暮纯粹是倒霉, 无辜被牵连卷入事件。 短短时间内,看透事件原委,深察内里关窍,果断下手,刀胁反制,使得场面立刻反转,这长得是什么脑子?楚暮怎么做到的? 雨那么大,夜那么冷,视野里一片茫然,连来人数量都看不清,他害不害怕?被人包围,四外无路,自己边走路都做不到,他又是怎样的心情? 谢庭月脑补当时画面,几乎能想象出当时楚暮的样子。他会紧张,会担心,却独独不可能认命放弃…… 楚暮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现于人前的身影病弱,苍白,很是无力,可没有人知道,他有一颗怎样强大的内心。 可看到自己,楚暮害怕了。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唇紧紧抿着,他抱过来的姿态坚定强硬,不允许拒绝。 谢庭月一怔,有个想法疯狂的在脑海里跳动。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楚暮心里,好像不一样? 他是特殊的,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占据着最中间最重要的位置,稍有差池,主人就会失控。 “夫人没事,真好。”楚暮紧紧环着他的腰,声音和着雨声混在一起侵入耳畔。 明明他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低轻,可在谢庭月耳朵里,哗哗不停的雨声反倒成了陪衬,入耳入心的,只有这一句话,温柔无比,眷恋无比,让人心软成一团。 好像这世间所有东西消失,房屋不见了,外面的人不见了,苍茫天地中只有这雨色,还有他们拥抱的身影。 此刻,他们是天地中的唯一,也是彼此的唯一。 “嗯。” 谢庭月心中一股暖流涌过,希望这猜想是真的,他想要成为对方心里那个特殊的不一样的人,又有些惶恐担心,是不是……自己太贪心了?楚暮坚韧勇敢,无论何时都拥有一往无前的胆气和信心,凭什么要为了他改变,变的容易担惊受怕,患得患失,像个普通的弱者? 楚暮抱着谢庭月的腰,发出满足喟叹:“以后再也不让夫人离开我身边了。” “嗯。”谢庭月十分心疼刚刚楚暮的状态,对眼下境况也有些担心,不知以后是否会有牵连影响,短时间内自然是不要分开的好。 楚暮情绪恢复,终于想起来问:“刚刚是怎么回事?” 谢庭月就把到这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包括恶匪怎么来的,有怎样的心思和目的,和萧云峰什么关系,此来都干了什么事……尤其与盐相关的事,事实已经非常清楚,谢庭月将个中详情来由,一样一样说给楚暮听。 当然,还有谢庭日。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突然变的这么凶险,引的恶匪浮想联翩不惜一切行动,全靠他捣乱。 “哦?”楚暮看向谢庭日的目光就瞬间不一样了,寒气森森,“是么?” 谢庭月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缓缓叹了口气。 遭此无妄之灾,别说楚暮,他自己都不会饶了这个哥哥。 坑人坏事也不是这么个坑法! 可要说人家错吧,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太蠢,脑子没长好,心里是有些恶念,但并不想杀人害命,本身没有动手,能怎么办?这事就算告到官府,也不可能判个斩刑,他还能杀了他?他谢庭月是讨厌林氏母子三人,却也没有那么暴虐,随便就要人性命,重重整治也就罢了。 可怎么整治,才能让谢婷是知道教训,下回不敢再犯? 谢庭月有些头疼。 谢庭日缩在墙角,颤抖的跟小鸡子似的,神情仍然惶惶。可他反应再慢,现在应该也明白过来了,自己刚刚说错了话。 而今楚暮视线直剌剌扫过来,威胁意味明显,他又怎会感受不到? “不,不是我的错,是那些恶匪,都是那些恶匪的错……” 楚暮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不是他不想说,是外面战斗已经结束了。 有秦平的强力加盟,萧云峰应对起来更为轻松,二对四也能占明显的优势。可匪首已经被楚暮射杀,对他们来说不疼不痒,对对方就不是好事了。 兄弟们天天在一起混,总归是有感情的,老大死了,底下人怎么能不悲愤? 这手下杀招便也越来越多,情绪越来越激动,不再留手了。 刀剑本就无眼,他们不留手,萧云峰和秦平自然更加提防,这一来一去,恶匪又死了两个。 仅剩的二人赤红了眼:“萧云峰,你竟敢对我们下如此死手!” 恶匪也不是傻子,知道不能敌,当然不会硬拼,跳出圈子拼命离开。 “你以为我们真的只有五个人么?大错特错!我这就把兄弟们都招上来,你等着受死吧!” 对方态度相当刚,又有凄厉风雨为背景,显的这一刻犹为决绝。 未来不久,只怕还有一场恶战要打,不死不休。 谢庭月心中沉吟,本轮风雨未停,另一轮却已在酝酿,前路还真是艰难。 不过没关系,只要人在就好,有人,就有未来。 场面安静下来,萧云峰收起手中长剑,向谢庭月和楚暮点了点头:“我去叫人把这里收拾清楚,再坐下来陪诸位好好压惊。” 谢庭月:“家主自管去忙,我等几人会照顾自己。” 大场面已过,压惊就算了,预料中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倒是需要商量一下。 萧云峰的安排本意,应该也是如此。 谢庭月这边还在想事,楚暮已经开始收拾谢庭日了。 “秦平。” “在!” “扒光他的衣服,吊到外面树上。” “是!” “不——不要!”谢庭日捂着领口,紧紧贴在墙上,满面惊慌,“你不能这样做,不可以的,不行!” 楚暮怎么可能会怕了他,当即微笑:“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不可以的?” 谢庭日突然顿住。 他可没那么多巧思,可以随时编出理由说服对方,而且楚暮这个伪君子阴狠毒辣,连掌他嘴的事都干过,下这样的命令有什么奇怪? “……不……不行……” 他想炸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说辞,只能徒劳的,紧紧的按住自己衣服。 他那点力气哪能干的过秦平? 对方蒲扇大的手掌伸过来,随便一用力,谢庭日身上的衣服就被撕碎了。 眼看着自己身体一点点暴露,谢庭日又羞又恼,满面涨红:“你杀了我,有本事你杀了我!” 楚暮慢条斯理:“我又不是你娘,我为何要满足你卑微的愿望?”他指秦平,“去找个好地方,吊上。” 身上最后一件衣服被无情扒掉,谢庭日双手捂着下面,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谢庭月:“谢二,你个没用的东西,眼睁睁看着兄长被欺负么!爹娘养你这么多年,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么!” 谢庭月没想到到现在这位兄长还这么活泼,顿了一瞬才说话:“兄长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刚刚我被欺负,兄长不也是眼睁睁的看着?爹娘养了兄长这么多年,兄长的良心呢,被狗吃了?” 谢庭日咬牙:“那匪首又没真上了你!” 此话出,最生气的不是别人,是楚暮,脸上的笑立刻就收起来了。 谢庭月赶紧摸背安抚,让楚暮消消气,为这话生气多不值得。 “兄长这话说的好有道理,”他笑眯眯,转头看谢庭日:“所以我夫君也没有要杀了你啊。” 谢庭日登时气结,这么对他和杀了他有什么两样! “你个小贱种,不得好死!” 说不过,竟开始骂人了。 谢庭月更为好笑:“兄长难道不好好考虑下吊起来的姿势?虽则我夫君并无杀人之心,可别人非要自己找死,我们也管不了不是?” 谢庭日立刻瞪眼。 的确不注意不行了! 秦平大手伸过来,跟捉小鸡子似的抓着他往外走,特别轻松!瞧那行云流水不带停顿的步态,定然是位置也找好了! 谢庭日立刻怂了,看向谢庭月,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谢二……老二……弟弟,算我这个当哥哥的求你,求求你了好不好?就这一回,你饶我一回,就一回,下回我若再敢犯,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就杀了自己怎么样?” 谢庭月深深叹息。 为了生存,这么能屈能伸没皮没脸…… 还是个带把的男人,家里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妹妹都比他强! “啊啊啊谢二你个贱种!放我下去!放我下去啊!” 其实对于脱光衣服的羞耻感,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男人对雄性特征更为骄傲,袒露身体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狂放肆意,豪情万里的时候,自己都干过这样的事,可自己愿意和被人逼迫是两回事。 如果这‘雄性特征’稍稍没那么雄霸,更加不喜欢别人拿这点说事。 尤其这附近可不都是萧家人,还有个柔姑娘呢。 楚暮十分贴心的提醒:“我建议你可以叫得再大声些,好让那位柔姑娘过来哭一哭,心疼心疼你。” 谢庭日瞬间闭嘴。 小范围内丢人可以忍受,不过日后多些耻笑,可这事独独不能让柔姑娘知道,否则他颜面何存,以后如何立世! 雨点又急又快,噼里啪啦打下来,皮肉一片生疼,水幕糊住眼睛,视野永远模糊,两手被架起绑住,别说捂下面,他连擦下水都办不到…… 谢庭日这回真哭了。 他为什么嘴贱,要受这一回罪! 谢庭月看了看,秦平这位置选的好,敞亮,开阔,避风,如今雨势虽大,却已没有雷电,不会有被劈的风险,只是淋雨不吹风,谢庭日肯定会受罪,会大病一场,还会足够引人注目,丢人丢脸,独独不会有生命危险,秦平会随时盯着。 这么整治一下,谢庭日必会知道怕,他你在楚暮手里吃过两轮亏,定不敢再有一下回,见了他们没准还会躲着走。 楚暮见秦平把事办得很好,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谢庭月时,目光却又肃穆:“这个事,我会写信同岳父分说清楚。” 谢庭月顿了顿,就明白了。 楚暮好坏。 按照自家爹嫌贫爱富,好处就是一切的性格,谢庭日惹了楚暮,楚暮生气,就是坏了他的利益,就算谢庭日已经被罚过,到他那里也得不了好,定会加罚。他那位继母林氏,最好不要有多的动作,越有,父亲罚的会越重。 这以后的日子,够谢庭日倒霉了。 “日后我不会让他再靠近你半分,”楚暮握着谢庭月的手,十分认真,“他再敢有下一次,我不会留手。” 下一回,就是真要命了。 谢庭月看着对方的手,微笑:“嗯。” 杭清奚很快带着萧氏族人过来收拾院子,安顿大家,自然也和大家一起欣赏了谢庭日四肢大开的豪放挂姿。 “哎哟——这什么玩意儿——”杭清奚立刻捂了眼。 旁边族人就起哄:“哈哈哈你们看那里,好小!嫂子不用捂眼,那玩意儿根本看不到,长不了针眼的!” “不行我得上前看看,这是哪位兄弟骨骼清奇狠得下心下手,练了那什么宝典?” “卧槽!大家快过来看,近看果然也很小啊!” 萧家人才不管别家的事,四外都是熟悉的自己人,只几个脸生的,之前一番纠扯,谢庭日谢庭月二人不管名字还是对话内容,都亮的明明白白的,二人是兄弟。人家自己的家事,兄弟折腾,他们哪能插嘴?别人没规矩,他们姓萧,可不能没规矩! 而且经历刚刚一番险境,谢庭月和楚暮帮了忙,这谁亲谁疏,应该站谁一边,还有考虑么? 遂不管谢庭日说话不说话,求饶不求饶,根本没有人理他。 谢庭日……谢庭日心如死灰。 人手足够动作麻利,现场清理的很快,虽条件有限,热汤茶点还是迅速摆了出来。 谢庭月以为楚暮刚才只是一时惊吓,现情绪完全恢复,可没想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楚暮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放,到哪都跟着,他在哪,楚暮就在哪,他干什么,楚暮就陪着干什么,寸步不离,连单独如厕都不允许。若强力拒绝,楚暮比他还生气。 谢庭月第一次看到楚暮这么执着,还执着的莫名其妙。抿着唇,皱着眉,严肃苛刻,脸上没一丝笑纹。 可不知道为什么,谢庭月觉得二人里更难受的,其实是楚暮。 谢庭月深深叹气,弯身抱紧楚暮:“不担心了,好不好?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哪都没事” 楚暮:“嗯。” 谢庭月:“那放开我?” 楚暮:“不。” 谢庭月:…… “你是不是……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 楚暮没说话。 不说话,也是一种姿态,就是还在生气了。 谢庭月很无奈。 这一次,楚暮是真的生气了,气的还很厉害。 没办法,自己的人,只能好好哄,谢庭月耐着脾气,哄小孩子似的放低声音:“我只离开一下下,马上会回来,好不好?你就在外面等着,数不到二十就能看到我,好不好?” 楚暮嘴唇紧抿,看向一边。 谢庭月:“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楚暮身体僵了一瞬。 良久,才问:“就一下?” 谢庭月:“就一下,我保证。” 楚暮:“那好,我送你。” 往前走出一段距离,楚暮留恋不舍的看了看谢庭月的手:“那我放开了?” 好不容易说动,谢庭月相当配合,笑容特别灿烂:“嗯!我保证,马上就回来!” 楚暮放开了谢庭月的手。 谢庭月为了让楚暮放心,一直把笑脸给楚暮看,脚下……就没那么注意。 然后就不知踩到了什么,脚底打滑,身体突然趔趄! 谢庭月努力挣扎稳住身形,随着惯性一滑——直直冲到了楚暮怀里! 楚暮早已伸开双臂,立刻将人抱了个满怀。 谢庭月:…… 楚暮蹭了蹭他的脸,声音暗哑:“你看,是大雨把你送到我怀里了,我没动手。” 谢庭月:…… 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以为这样我就没看到你抿嘴笑了么? 他又不是谢庭日那样的蠢货,刚刚没发现,现在看结果再回顾也明白了,这场面都是楚暮一手造成的!他早早看好了地势,没准脑海里也预演过各种方案,故意把他送到这里,就是玩这一出! 这位俊雅君子的套路,还真是层出不穷,让人怎么想都想不到! 楚暮还在那扮委屈:“ 我已经听夫人的话,放手一次了,夫人也要守诺,乖乖给夫君抱才是。” 谢庭月相当头痛,不带这么耍心眼的! 但他也怀疑楚暮是不是受刺激过重,眷恋心理膨胀过度,所以忍受不了他离开。大约也是一时如此,日子久了应该就不会了。 这事不好硬杠。 他心里叹着气,没办法,只好和楚暮手拉手,像幼稚的三岁孩童一样,到哪儿都一起,如厕也是。还好大家都是男人,大大降低了羞耻感这个问题,当下尴尬,稍后心里消化一下就行了。 尽管如此,谢庭月还是感觉越来越奇怪。 成亲最初,他与楚暮相处是没有半点尴尬的,那时可以当着楚暮的面换衣服,完全不考虑避开,后来……他开始讲究,任何私密的事都要避开,照顾楚暮时,从起初的哪哪都适应,到后来遇到敏感位置会浮想联翩…… 再到现在,和别的男人可以毫无负担一起做的事,换了楚暮就莫名感觉害羞。 可看楚暮,人家没半点尴尬!镇定自若沉稳从容!甚至还时不时眸色微闪,掠他身体时似乎带着期待…… 谢庭月骤然脸红,你转什么头,我都看到了! 啊啊啊啊——好讨厌的画面,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会脸红尴尬啊! …… 然而再怎么尴尬,生活都在继续,时间也在往前走。 礼王这边的追杀者暂时离开了,但真的是离开么?他们对礼王这个目标咬的很紧,楚暮急智刀胁,逼的他们不得不后退,退开也一定不会走远,一定有留监视者下来,一旦礼王落单,或者聪明的楚暮不在,他们就会卷土重来。 礼王说和护卫走散,等安全了就走,可雨势这么大,东山已成一片孤岛,他怎么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而且楚暮之前作为让他刮目相看,在护卫们没找过来之前,他不想走了,他觉得在楚暮身边特别安全! 如何对待礼王,这是个问题,怎么提防警惕咬着礼王不放的追杀者,更是个问题。 萧云峰那边,楚暮杀了匪首,继而大家撕破脸,又死了两个,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人们走前还放了狠话,必要反扑报仇。对方人数有多少,什么时候来,这些全部不知道,都要防。 然而这该死的大雨片刻不停! 怎么办? 再愁,也要想出办法应对。 几方沟通说和,众人齐聚房间里,围桌而坐,谢庭月以茶代酒,敬了萧云峰一下:“抱歉,我好像给萧家主惹麻烦了。” “不妨事,”萧云峰知道他说的是恶匪的事,“我同他们理念不合,早晚会有一战,能快点有结局,我亦心喜。” 杭清奚在侧帮丈夫说话:“谢公子不必担心,这件事带来的后续,我家夫君自己就能解决,只是大雨未去,对方若这么冲过来,怕是会牵连到几位,还望诸位不要见怪才是。” 礼王这边也说话了:“这么说,到时我这里麻烦更大些,怕是要带领诸位好汉。” 他没有表露自己身份,编了套富户说辞,大家都信了,他更得表现的像普通人才,说话时都会拱手了。 楚暮沉吟:“所以这两桩难事如何应付过去,才是关键。” 目前的问题是,他们人少力单,对方若凑巧一起攻过来,他们没办法抵挡。 两桩难事,目标是不一样的人,还分别卷进了其它重要东西,比如萧云峰这里,是盐,是楚家,是恶匪见到过的谢庭月,礼王这里,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别人想要的东西,以及在别人面前露过脸的楚暮。 在座的每个人都已搅进局中,无人可以幸免。 第58章 妙计 两伙不同的人, 两个不同方向的杀机,把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由不得人们不重视。 楚暮指尖搭着椅背,垂目沉吟:“这两桩事, 是否有可以联系利用的地方?” 房间很安静,所有人都在思考, 谢庭月的方向和楚暮一致:“能找到就好了, 两边都想打架, 让他们掐到一块,我们不就轻松了?” “这话说出来轻松,做起来就难了,两边都不认识,怎么打?祈祷他们默契的动手, 撞上同一时间, 还是先互相联络,做个自我介绍,再约好了一块来?”礼王捧着茶杯,眉皱脸苦十分发愁,“就算那恶匪有那心, 我对面的仇家也未必会接茬,那伙人独的很!” 杭清奚的问题克制又收敛:“不知尊驾的仇人是……” 礼王更愁了:“我要知道就好办了!天爷啊, 我就是心血来潮出门一趟, 怎知道会遇上这么倒霉的事!” 没问出东西, 杭清奚似乎也不意外, 看向自家丈夫。 萧云峰握住自家夫人的手,没说话表态,只是神情间若有所思。 两边不认识,没有办法达成约定同盟…… 楚暮唇角微扬,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谢庭月:“不认识,也不一定不能约。” 谢庭月与他默契非常,当下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眉眼弯弯,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没错,他们不约,我们可以赶啊。” 礼王那仍然迷糊着,萧云峰没说话,杭清奚反应特别快:“谢公子的意思是——我们给他们制造机会?” “可以这么说。”谢庭月微笑着解释,“恶匪前来骚扰,找萧家主的茬甚至伤人害命都是其次,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你们手上的机会,我手里的东西。” 私盐一事不好张扬,谢庭月没明说,楚暮萧云峰杭清奚却都明白。礼王不明白,也不关注,皇权身边混的人都有习惯,跟自己无关的事,不会随便开口瞎问。而且这些小村落的私人恩怨,问来做什么? 谢庭月:“我把这东西抛出去,你猜他们会不会抢?” “当然要抢!” 杭清奚太明白这群人对盐事的执着,没影子的时候都能闹出多翻花样,这有希望,哪会不拼命? “至于尊驾这边——”楚暮接着开口,冲着礼王,“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信息也有限,可我总觉得你身上有那些人想要的东西,否则前番危机最后结果不可能如此。” 礼王汗都快下来了:“可我不知道啊!” 楚暮微笑:“不知道没关系,他们以为你知道就行了。” 礼王着实怀疑:“这也能骗?” “既是实物,就有形状大小,我们准备充足,他们就上当,然后么——” 楚暮说着话,看向谢庭月,二人相视而笑,眸底光亮一模一样。 萧云峰沉吟:“两边都有想要的东西,我们只给出一个,分别露出消息,让两边都以为是自己想要的,双方就会争抢。” 谢庭月明明白白的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两边杠上,匪首一拨野路子肯定是打不过的,被按着狠揍收拾,肯定会畏惧,会逃跑,一时半刻不敢再卷土重来——这样就有了充足的时间,萧云峰忙完收拾起来也方便。 另一拨打的过的,绝非赢了高兴那么简单,定然会思考为什么。这一思考,层面就大了,会想知道恶匪由来,真正想抢的是什么,扮演的是对手,还是□□?一思考,就会更加谨慎,不随便下手,也就空出了时间,让他们能好好调整安排。 可也有一个缺点。 楚暮看向礼王:“能拖一时,拖不了永远,这些人想明白了,恐怕还是会追着尊驾图谋不轨。” 礼王叹气:“这有什么办法,只能继续硬扛了!其实我也只想挨过这几天,这天气太差劲,我的护卫们找不过来,只要这几天过去,护卫们找来,我还会怕他们?愿意追就追,有本事弄死我!” 谢庭月:“护卫们怎么走散的?需要不需要我们帮忙放些信号,指引他们过来?” “还不是这破天气!突然大风大雨,打得人睁不开眼,仇人又粘的近,但凡我们对附近的路熟点就能躲过,可没法子,雨太坑人,护卫们为了掩护我,越散越开,我最后还滑了一跤,直接冲出去小半个山腰,就跟大家失散了——”礼王老气横秋的摆了摆手,“也没关系,不用放什么信号,我那群护卫都是打小家里养的,对我熟悉的很,想必不久就能找来,只要这雨别再这么气人!” 说着话礼王看了眼外面,见雨势丁点没停,哗啦啦声势浩大,更发愁了:“就是不知道这雨什么什么时候停……对谁都是个麻烦事,你们的想法都挺好,就是什么时候下手?” “雨将停的时候。” “雨将停的时候。” 谢庭月和楚暮异口同声,答的干脆整齐。 礼王愣住,萧云峰却立刻明白:“这个时间点最为敏感,别人容易下手,我们也更容易脱困。” 杭清奚:“可这雨什么时候停?” 这才是个大问题,一两天还好,若它一直下下去,十天半个月也不停,她们就要跟着耗么? 这个事别人不知道,谢庭月和楚暮却知道。 大雨出现的确定意外,没有人预料到,才会导致一场天灾,但它持续的并不久,而且停了以后很干脆,不会再作威作福。 谢庭月:“这春日雨势,再大也不会长久,就五日之内吧,到时如果还没有停止迹象,咱们也必须动手行动。” 楚暮跟着点头:“而今雨势已成灾祸,若持续长久,处处有灾,就算我们想算计,别人也打不起来了。最多五日,我们照计划动手,若雨不停,灾势加大,必会有官府救援,到时也就不怕了。” 转瞬间,房间安静无声,所有人都认可了这个计划和时间。 礼王独独发愁一件事:“他们那边通通透透,彼此了解,我这却不知道啊,追着我的那群人想要什么东西,是大是小,什么形状,我全然不知啊!如果对方想要的是个粉彩大花瓶,我却拿了块玉佩,岂不立刻被拆穿了?” 大小不一样,包装不一样,人又不是瞎子,放出来不就明白了? 楚暮笑了:“尊驾独自至此,难道扛了个粉彩大花瓶?” 礼王愣住:“……对哦。” 他身上能带什么东西?肯定是小件啊! “可也不对,我这逃命,身上能带什么?没准是想抓了我,让我带他们去拿家里的东西……” 楚暮又道:“不妨事,我们准备一顶小小轿子,大小都能放了。” 要是这样仍然骗不到,只能怪他们倒霉,运气不好了。 “来来,咱们商量一下细节安排……” 窗外雨幕如瀑,屋内烛影轻摇,五人围桌团坐,身体齐齐前倾,低声细语。 …… 眨眼间,四天过去。 五日期限来临的最后时刻,雨势减小,慢慢的,竟有停止迹象,天色初霁,连风都不那么凉了。 礼王之前各种担心,现在比谁都来劲:“行了,可以开始了!” 杭清奚立刻着手安排,谢庭日和楚暮在侧查漏补缺,适时提醒,萧云峰已经身先士卒,冲到前面去了。 动手的日子是今天,各种放风漏消息之前就干好了。 风大雨大,地势难行,难的住别人,难不住地头蛇萧家族人。祖辈就在这里生活,他们对地形非常熟悉,年轻人热血,劲头足,又有打小熬出的好筋骨,来回两下不成问题。萧云峰挑几个机灵的外面兜两圈,消息就放出去了。 一切准备就绪,几个萧家族人,精壮小伙抬了个滑竿出来。 平地出行嫌累,人们会坐轿子,坐马车,走山路就只有坐滑竿了。只是这回的滑竿不一样,不是只一个竹椅,上面搭了竹帘纱布,包裹出一个独立空间,隔开了人们的视线,有些高档。 雨将将停,路仍然不是很好走,但小伙子们速度快,前行小半个时辰,早就离山头很远了。 四周很安静。 恶匪趴在草丛里,蹭了一脸泥也不敢动,眼底都是兴奋:“真的么?那东西真在里面?” “自是真的!老三打听的真切,说那萧云峰担心转移中丢了,干脆披个皮先送出来,声东击西,以为我们猜不到——” “咦?你们看,那几个人抬的如此轻松,脚印也很浅,那滑竿里根本没坐着人,定是没错了!” 恶匪们顿时兴奋,摩拳擦掌准备动作。 又走了几步,抬滑竿的小伙子说话了:“我说哥儿几个,都停停都停停。” “怎么了?” “出来前茶喝多了,撒个尿,哥儿几个要不一块休息休息?” “又不累,休息个——” “那尿一下?反正路长,早尿晚尿早晚都要尿,咱们一起来,待会儿走起来也消停。” “也行。” 几个人商量好了,把滑竿放下,齐齐转身走向路边大树。 恶匪们登时眼睛就亮了,机会! 这时候不动什么时候动! “杀——” 恶匪们立刻跳了出来。 几个精壮小伙子吓的尿都憋回去了:“怎么回事?” 一看别人气势汹汹冲过来,拿着刀剑,面色不善,人数还挺多,小伙子们哪敢硬扛?立刻齐齐撒丫子跑,直冲山上。 恶匪们要的是东西不是人命,别人这么懂事配合,自不会追。 萧家小伙子们一个都没落下,跑的飞快,还一个都没受伤。 恶匪们以为运气大好,手到擒来,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咻——”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在他们的脚尖前,威胁意味明显。 但凡敢靠近一步,必要射杀! 靠啊! 恶匪们齐齐抬头寻找目标,眸底一片狠戾。 他们是谁?刀口舔血的江湖混子!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连老大的命都搭上去了,盐契就在眼前,马上就成功了,竟然有人来摘果子? 想的美! 那可是他们所有的未来和希望! 恶匪们不会轻易放弃。 可训练有素的组织人更多,动作更为精准,目标更为清晰,不服想打?自然奉陪! 两边撞上,就是战火硝烟,你死我亡的场面。 消息传回山顶,谢庭月松了一口气:“成了!” 楚暮微笑:“嗯。” 礼王喜形于色,拳捶掌心:“成功了!厉害啊!” 杭清奚有些担心在最前方的丈夫,好在小伙子们回来的时候说了,家主并没有上前,只在外远望,她才放心。 接下来传回的消息越来越多,两边掐架场面也越来越刺激。 “家主让小的回,两边完全掉坑里了,杀红了眼!” “匪汉们因离的近,占了先手!” “对面人更多,更狠,匪汉们不得己,后退了!” “匪汉们反扑,就是不让对方如意!” “死了很多人!” …… 谢庭月和楚暮稳坐钓鱼台,越来越放松,礼王喜的捧着茶杯满屋子转,杭清奚也越来越放心了。 两方行动一开始就全如计划,到最后,结果也没有出乎谢庭月等人的意料。 滑竿已经被‘肢解’,琐碎东西全翻了一遍,两边都退了,恶匪们伤亡惨重,夹着尾巴逃了,对抗组织也没久留,很快也组织后退了。 萧云峰回来:“我带着哨位远远跟查了一会儿,都退的非常远,看来是要消停几天了。” 礼王大呼过瘾:“所以我们暂时安全了?” 萧云峰肯定点头:“是,至少几日内,两方都不会再动。” “那可真是太好了,”杭清奚抚掌,“咱们这边也该安排着下山收拾了。” 天气真是不错,雨势一停,太阳眼看着就要出来,山下房子也不知淹的怎么样了,总要安排人去收拾清理,再带领老弱妇孺一起回家。 萧云峰看向妻子,眼神温柔:“好,你去安排吧。” 礼王已经眼睛连连往外看,期待着自己的护卫找过来了。 谢庭月和楚暮坐得稳稳,没挪动迹象。他们本次目的主要是萧家,雨也才停不易行动,最好是和萧家人一起动作。 谁知惊喜不止这些,路离派人过来了。派的是心腹长随,谢庭月和楚暮都认得。 长随见人行礼,将主子交代的话一一说给二人听。 大雨酿成灾祸,青县周边水灾严重,路离忙得脚打后脑勺,十分担心他们,派人来寻,好不容易注意到这片山头。知他们过得辛苦,长随只是脚力好打个前站,后续衣食药材包括丈夫很快就到,请他们帮忙安抚百姓,莫要恐慌难安,多生病症,若得空闲,路离本人也会过来。 楚暮就笑了:“你家大人可是安排了个大大的美差给我们啊!” 谢庭月很明白,大雨无情,人们难免伤病,可萧云峰和杭清奚能干啊,把萧家人带领的很好,大家纵然辛苦,精神面貌还是不错的,态度都很积极,恐慌什么的就算了,根本用不着安抚。 这边刚说了会儿话,那边礼王就过来告辞了,说是护卫找过来了。 既然如此,大家也不好多留,一起送别了礼王。 …… 周围的人都在忙碌,廊前反而安静下来。 谢庭月长长呼了口气:“现在应该是真没事了吧?” 楚暮没说话,拉起她的手就要走。 谢庭月一头雾水:“怎么了?” “那边有人看你。” 楚暮抿着唇,老大的不高兴。 谢庭月回头,根本没看到是谁在看他,或许别人只是视线流转随便扫了他一下? 楚暮是不是因之前连番惊吓,见到草绳都以为看到了蛇? 这可不好。 “这有什么关系?光天化日,为什么要害怕别人看?”谢庭月语重心长,“咱们只要人在外面,就会被别人看到么。” 楚暮干脆大手缠过来,揽住了他的腰,占有意味十足:“有些人就是不行,我得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人不能随便看。” 态度十分坚决。 谢庭月:…… 性命危机已去,天灾已过,一切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难得真正的放松。 放松下来,脑子放空,想着就有点多了。 谢庭月总感觉……好像哪里忽略了,得理理思路。 这天晚上,趁着楚暮睡熟,他悄悄爬起来,披衣出了门。 夜风很凉,尚能忍受,走到空旷处,顿觉天空高远,星子很美。 谢庭月悠然坐在大石上,慢慢整理思绪。 大雨提前,还好收势也很快,灾祸并不算严重,他准备的东西一定能派上用场,之前计划做得充足,就算他不在场,不给指令,底下人也知道怎么办。 杭清奚和萧云峰一起收拾整理山上山下的事,特意亲自过来说了一声,两家的事稍后再谈,尤其生意,会尽快把房子收拾干净,请他和楚暮去做客。 两边的交往还算顺利。 契纸上模糊不清的东西已经搞明白了,私盐买卖肯定是不能再做的,这‘欠账’自然也讨不回来。就算是黑生意,也是有付出才会有回报,他可没孙氏那么大脸,什么都没干,还敢硬生生的说别人欠她的帐。 明白是明白,这回去怎么应对,当要仔细思量。 私盐买卖不能做,蚕丝却可以,青县本就是养蚕大处,这次天灾来袭,萧云峰也做足了转移工作,虽有折损,留下来的却更多,将来产量定不会少。今年蚕丝必定涨价,他以市价买入,保证萧云峰的赚头,有这番交情在,必不成问题。 今年蓝盈布的市场,定然稳了! 还有……楚暮。 这次出行坚持得很好,没有犯病,危机处理也足够睿智,很厉害。但有个问题,之前气氛紧张,谢庭月没想到,现在却没办法忽略了。 与礼王相遇的短短时间内,楚暮清晰的猜出了对方组织的目的,这真是一句睿智就说得通的么?楚暮对那个组织……是不是有一定认知? 这个问题冒出来,另一个问题就压不住了。 那个组织是不是很危险,是不是跟楚暮有特殊关联?楚暮没跟他提过一句。长时间相处下来,他对楚暮也算有些了解,如果是一般的小事,哪怕是别人眼里的大危险,楚暮都不会不说,楚暮相信自己,也相信他。 这事说了,他反倒不会在意,不说……就一定非常特殊,很危险很危险。 重生经历,他不可能随便告诉别人,但细细想来,每个应该在意的节点,楚暮都在。这一切……都是巧合么? 还是楚暮卷进了了不得的是非里,不得不考虑这么多,注意这么多? 千头万绪都是问题,解答者却只有一个,对方还不配合。 谢庭月看着星空,幽幽的叹了口气。 正觉风冷天寒,想要回去的时候,视野里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他坐的位置太高,视野也太好,底下所有一览无余,又安静坐着没发出任何声响,没有人发现,可他只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楚暮和秦平。 楚暮面前,还跪了另外一个人。 此人施展轻功飞跃而来,对楚暮相当恭敬,谢庭月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但看到他双手托着一叠纸张,递了楚暮。 楚暮垂头翻看。 谢庭月突然想起了家中书房里的密室。 楚暮……到底在做什么? 这人看起来武功不低,所以楚暮身边并不是只有一个得心应手,会武功的长随秦平,还有别的人? 可这人什么时候来的?还是一直就离的不远?那之前那么多危机,他都知道么,楚暮又给了他什么指示? 谢庭月眉心蹙起,连他这个日夜相伴的枕边人都没发现,这人,或者说这些人藏得很深,很小心。楚暮这么忌讳,真正想避开的是谁?暗地里在筹划着什么? 越想,感觉楚暮越神秘,有些肯定的东西,现在都怀疑了。 谢庭月舔了舔唇。 上一次看到书房密室,他回避了,是下意识的动作,也是思考的结果,他并不觉得楚暮会愿意他知道这件事,他不应该打扰,或者更深层次,他害怕和楚暮羁绊更深。 可这一次,被排斥在外的滋味,他有些受不了。 他突然发现不能接受距离楚暮太远,二人并不交心这个事实。 遂他动作了。 他踢出一枚石子,发出了声音。 秦平和跪着的那人都发现了,立刻转头看向这边,二人都转头,楚暮自然也转头,远远的看到了谢庭月。 两个人都有些惊慌,楚暮却浅浅摆摆了手,让跪着的人退下,叫秦平推着他走到了谢庭月身边。 “这么晚了,夫人怎的不去歇息,坐在这里?” 谢庭月平静的看着他:“你呢?不是说要同我不一刻不离,为什么装做睡着骗开我,偷偷来了这里? ” 第59章 真正的病发 脚踩着同样的土地, 头顶着同样的星空,凉凉夜风缓缓, 拂过楚暮脸庞,抚过谢庭月发梢。 谢庭月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 对方的气息。 明明距离那么近,感觉却是从来没有过的遥远。 说不出心里这一刻是什么滋味, 谢庭月只是尽量平静的看着楚暮, 等待对方给出答案。 楚暮挥退秦平, 自己转着轮椅往前,面色一样平静:“若我说我是出来找夫人的,夫人可相信?” 谢庭月扬眉:“你说呢?” 装!你再装! 楚暮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谢庭月心头微涩,袖子里的手下意识握拳:“这不公平, 楚暮, 我的事你全部都知道,你却有很多秘密瞒着我。” 对,他只想要一个公平,只是公平而已,没有别的。 “不公平啊……”楚暮抬头看向星空, 眸底有潮汐起伏,声音更是如烟飘渺, 明明没做什么, 已经让人觉得很忧伤, “你确定, 你所有经历,身边发生的所有事,事无巨细,全都同我坦诚了?” 没调侃般的口称‘夫人’,直接说‘你’—— 这个问题,对方问得很认真。 谢庭月怔住。 不是的……还有一件事,他没有说过,也不打算跟任何人说。 楚暮幽幽叹了口气。 身披星月光芒,眸底一片空旷,哪怕唇角挂着习惯的笑纹,也能看出他的苦涩和难过。 谢庭月紧紧咬了嘴唇。 他伤心了。 他知道刚刚那个停顿是什么意思! 楚暮:“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希望距离夫人最近。” 谢庭月心底泛起无边愧疚,甚至心疼。 他做的的确不够好…… 可一瞬间,他反应过来不对,明明现在是他抓住了楚暮的短处,为什么他要先愧疚?重生的事当然不能向外说,别人不可能相信,就算是身边相伴之人,知道了情绪难免会发生变化,他这不是不想大家有隔阂么?而且人活在世,谁没个小秘密,谁能与一个人完全互通,什么都明了的?没有! 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楚暮却故意往这个方向误导,分明就是不想坦诚相告! “咱们不翻前账,”想明白了,谢庭月立刻理直气壮,“就说今天这个事,如果我非要问呢,你答不答?那个跟你悄悄见面的人到底是谁!” 楚暮低笑出声。 这个反应,谢庭月着实没想到,愣在了当场。 “夫人非要问,我自然更开心,”楚暮抬头看他,笑容温煦,眸底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是夫人……真的决定好,要知道了么?” 谢庭月心下一跳。 现在明明是他在兴师问罪,为什么面临重要抉择的还是他自己?反观楚暮,一副期待很久,等着这一天的样子…… 难道楚暮喜欢他刁横无礼乱发脾气? 有个想法突然砸到脑海,震的他神魂激荡,他看着楚暮,小心翼翼道:“你并没有……想瞒我?” “我为什么要瞒夫人?”楚暮微笑着握住谢庭月的手,贴到自己脸上,“我说过,我很需要夫人,只是——并不确定,夫人需不需要我。” 谢庭月心尖一痛。 所以一直在他在逃避? 楚暮一直温柔纵容,耐心等待,不管多焦急,都渴盼,都不会催促,安静的等着他。 然而对方一直对他敞开环抱,他却一直踌躇不前…… 不对,谢庭月蹙眉,楚暮没有出言催促,却一直在无声诱导,每一次开玩笑般的接近亲昵,每一次似是而非的情话表白,或许都不是玩笑,夹杂了真心。那他……忽视了多少这些真心?一回回哈哈笑着踩上去,楚暮的心会不会疼? 遥想最初成亲,整治黄妈妈那一夜,楚暮‘故意’病发,问了他一句:可都看明白了?梅宴过后,他夜起睡不着,看到了书房里的暗道,和神秘的楚暮本人…… 许所有这些都有隐意,都是楚暮有意为之。 楚暮在等他开窍,等他鼓起勇气往前一步。 “为什么?”谢庭月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这一次是楚暮愣住了,好像没听懂:“为什么?” 谢庭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明明没有前缘,成亲是第一次见面不是么?楚暮怎么就对他一往情深,时时牵挂了? 谢庭月不明白。 非常不明白。 “为什么……”楚暮垂眸,长长睫羽在眼下映出阴影,“我也不明白。只是觉得,这辈子没有夫人,不行。” 老实说,谢庭月并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这四个字在他的理解里换成见色起意更恰当,他更相信细水长流的陪伴,天长日久的长情,但这一刻,似乎没别的办法能解释当前情形,只能这么相信了? 他下意识摸自己的脸:“我长的……很好看?” 楚暮轻笑出声,胸膛鼓动,十分愉悦:“夫人很美,令人心旌摇曳,不可自拔。” 谢庭月突然脸红。 不能这么说吧?他是男人又不是女人! 楚暮将他手被送到唇前,轻轻一吻:“我楚暮这一生,怕是逃不过夫人的手掌心了。” 手背发烫,谢庭月下意识用力往回收—— 动不了。 楚暮紧紧握着他的手,眸底盛着星月华光:“这一天,我已等了很久很久,夫人既然自己撞上来,就别想再逃。” 担心谢庭月后退,他直接往下说:“没错,我手里秘密养了一些人,只听我一人吩咐,只为我一人做事,隐密非常,周围任何人都不知道,方才你看到的那个,只是其中之一。” 养人很正常,很多大户人家甚至有私卫,但谢庭月的重点不要这里,而是秘密。 “为什么?” 为什么捂得这么紧,防的是谁?可是身边有人要害楚暮? 想到这里,谢庭月心头绷得紧紧。 楚暮:“因为我有一件性命攸关的事,必须得去查,必须要去做。” 谢庭月心急:“什么事?” 楚暮却猛的顿住,神色…… 略有些扭曲,或者痛苦? 谢庭月修眉微凛,这是后悔了?不想告诉自己? 楚暮抓着他手的力度越来越大,似乎要把他手掌揉碎那么大:“……夫人,我疼……” “疼?” 谢庭月心道,又要装病避逃么? 结果楚暮头一歪,气力一散,直接晕死了过去。 谢庭月一探对方额头,吓得半死,立刻大喊:“秦平!” 楚暮病发了,真正的病发,气势汹汹。 谢庭月嫁过来这么长时间,一直陪伴照顾,楚暮有几次小病发热,都算不得严重,好好吃药将养几天就会恢复往常,从来没有一次,病的这么快,这么狠。 没有发热,或只发热只是一瞬,身体状况就急转而下,浑身冰凉,而且这次连颤抖都没有,全然没有了意识。 “药……得吃药,”谢庭月着急,看向秦平,“你那里不是有救命药么,快拿出来!” 秦平也很着急,眉头皱到了一起,却没有拿药的动作:“药——前两天就吃完了,接连大雨,下不了山,没办法新制,那药丸药材难寻,就算有了,制起来也颇费工夫……” 贴身伺候主子多时,他对主子身体状况最为熟悉,往常还好,病发到今日这种程度,什么药都不如自身的意志力管用,这一回,怕是还得靠主子自己硬扛。 谢庭月不知根里,也没法去细想,满脑子就一个问题,怎么办! 没有药……就去采药! 他抓住秦平:“这山这么大,听说也长着不少药草,楚暮的药方我记得,你认识草药么?能采么?” “认得,也能采,只是怕找不全——” 秦平想着,现在主子身边不是只有他一个,暗里有人护着呢,暂时走开也没关系,虽眼下靠主子意志最多,多些药材多些帮助自然更好,总归会有希望,当即就答应了:“找不全小人也去!” 冬哥也从一边跳了出来,看向谢庭月:“少爷,我外公做过药材生意,我也认识不少,我跟着一起去吧!” 谢庭月胡乱的点了头,两个人就快速走了。 丫鬟银杏在侧提醒:“夫人,咱们把大少爷抬上床吧?大夫很快就会来了。” 谢庭月方才想起,是的,有大夫,路离之前送过信,说大夫很快就来,路离是官,担心的是百姓们的受灾情况,病结根本,有无疫情可能,派来的大夫一定不是没本事的。 一定能稳住楚暮的病! 给楚暮盖上几层厚厚的被子,再灌几个汤婆子塞进去,银杏自顾忙碌,谢庭月却吓得动不了了。 他紧紧握住楚暮的手:“我不问了,再也不问了,你别吓我好不好?你不应该这时候死,你不会死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以前都很从容,事情来了知道镇定专心,有条不紊的安排后续,可这一次,他着急了。 心神不宁,无法专注。 一边用上辈子楚暮现在活着的事实安慰自己,一边对未来极其不确定。 不是重活一次,拥有先知,就能将一切握住,算无遗策的。人在变,很多事也在变,并不会跟以前一模一样,比如这场水灾,就来早了。 上辈子楚暮这个时候好好活着,可上辈子的楚暮并没有出门,这一次楚暮出来了,发生了意外,病发无药,谁知道会不会—— 不会的! 一定不会! 谢庭月拒绝去想那个可能。 院子里很快乱了起来,萧云峰走不开,杭清奚亲自带着族里的大夫过来,大夫只看了一眼,脉刚捏上就脸色大变,说自己无能为力。 杭清奚很愧疚,但人力不能,也没办法,只好让下面人备足了东西,保证不管这边想要什么都有,给予最大的支撑。 秦平和冬哥在外奋战,草药已经送回来了几样,但种类不全,谢庭月不敢让银杏煎来给楚暮吃。 等到天光大亮,路离那边拍的大夫到了。 银杏一早就注意着,第一时间请进了院子。 大夫名叫广白,有了些年纪,两鬓斑白,留着山羊胡,打理的很整洁,就是脾气不大好,一看到楚暮的样子就生气了:“病的这么重,怎么才叫人?” 谢庭月还没来得及愧疚,老大夫已经放下药箱,刷刷刷拿出布包金针,掀开被子就给楚暮针灸了。 头,胸前,小腹,甚至脚底,扎了一堆。 谢庭月看着被扎成刺猬的楚暮,很是心疼。 针扎进去没一会儿,楚暮开始颤抖,额头并手心脚心开始冒冷汗。 谢庭月摸了摸,楚暮身体仍然冰凉,没一点温度:“这……” 广白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叹气:“有反应就是好的,他要连冷都不知道害怕颤抖,就更糟了。” 谢庭月沉吟,之前楚暮发病,晕的那么痛快那么死,就是不知道冷…… “行了,一两天的死不了了。”广白估摸着时间,开始拔针。 谢庭月心尖再跳,一两死不了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两天还危险? 他想求大夫再给看看,又怕说的太多让人心烦,干脆退开位置,只拿眼睛期盼着,等待老大夫作为。 广白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了句还算懂事,坐下来,闭着眼睛给楚暮把脉。 这一次把脉用时很久。 神情也有了变化。 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动作也越来越多,不单单把脉把完左手把右手,还翻开楚暮眼皮看眼睛,小心托着头看耳后,让谢庭月搭把手扶着楚暮身体看后背…… 谢庭月越来越焦急,见老大夫再无动作,小心问:“可是要开方子了?我已备好笔墨。” “开方不急。” 广白又给楚暮行了一次针,只是这次范围略小,只在脚上,与上次大为不同。 针□□,看看针,再仔细观察楚暮皮肤情况,问谢庭月:“病人平时就体弱,病症多发吧?” 谢庭月:“是,但小心照顾,情况一直都很稳定,没这么厉害。” 广白:“一直用的药方呢,记得么?” “记得。”谢庭月立刻把楚暮的药方背给老大夫听。 广白听完,捋着胡子,长长的叹了口气:“就是照顾得太精细小心了啊。” 谢庭月不懂:“您的意思是——” “病人用的方子没问题,上好药材,最是温补,吃了当然不会有问题,但指望着这药治病,却是不可能。”广白看向床上的楚暮,目光略微悲悯,“病人并非弱症,是中了毒。” 谢庭月大惊:“中毒?” 不可能!上辈子没这一出! 仅仅片刻,他又反应过来,或许……不是上辈子没有这一出,而是没发现。 或者发现了,楚暮未宣之于口,没有别人知道。 那现在,楚暮知道自己中了毒么? 可惜楚暮睡意昏沉,意识全无,没有办法回答他。 “是,”广白十分肯定,“若是平时,他没有发病,身体情况平稳,我定看不出来,但现在病发,少了药物遮掩,毒性就出来了。只是我才疏学浅,这毒是什么,我认不出,只知道它很霸道,且寒性十足。” 谢庭月:“那如今我们能做些什么?” 广白想了想:“我给他行几次针,稳住性命,再同以往一样用药温补,待他身体稳定一些后,你们再延请名医,想办法去毒吧。” 谢庭月点着头,把大夫所有话记下,有个问题始终在脑海盘旋不去。 “大夫,冒昧问一句,他身上这毒存了多久,能知道么?” 广白再次捏了把脉,叹气:“根深蒂固,至少十余年。” 谢庭月:“可他才将将及冠……” “所以这毒他很小就中了,没准刚出生就有,”广白医术高明,见过世面,给高门大户的人看过病,一见到谢庭月和楚暮的气质打扮,就能看出一二,语意更加悲悯,“出身高门啊……” 谢庭月指甲狠狠扣入手心,生疼。 “不对,”广白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一种草药,对病人眼下状况应有奇效,只是不太好找。” 谢庭月如同发现救命稻草,十分激动:“还请老人家直言,但凡有希望,我们都会努力!” 广白点了点头:“叫烟水黄,长这个样子——” 他还拿来纸笔,把草药的样子画了下来。 “也是你们幸运,碰上好时候了。这烟水黄药效虽强,却极特殊,喜欢冷一点,又不太冷的天气,夏天没有,冬天没有,只生在晚秋和早春,它还特别喜欢潮湿,一般潮湿不够,需得是大雨,季节对了,没有大雨它也长出不来,这青县连番大雨,对人们是天灾,对它却是对了味……” 说着说着,广白声音低了下去:“这味药也是疫症克星,可见上天会予人灾祸,绝不会断了人们生机……” 谢庭月见大夫走神:“广大夫?广大夫?” “哦,我就是觉得,这烟水黄难寻,此刻这座山上一定会有,”广白将画纸递给谢庭月,严肃叮嘱,“天一晴,温度一高,这草药就会蔫死,生存期很短暂,你得抓紧时间,让人冲着那雾气多的地方去寻,许会有收获。” 谢庭月大为感激:“多谢广大夫!” 广白矜持的摆了摆手:“这没什么,找到了自然最好,找不到也无妨,病人破破烂烂身体也就那样了,顶多晚些天再醒。” 他如此开玩笑,谢庭月没半点生气,反而还很高兴。 有把握,才敢这样开玩笑! 无论前路如何,楚暮定死不了! 谢庭月立刻和杭清奚借了帮手,去山里找秦平和冬哥传信,把广白画的烟水黄细细描了多份,一并送了过去。 杭清奚既然借了人手过来帮忙,自然不会传个信就算,话传到后指一个人回去支应一声,其他的留下来,分散几个方向,一起寻找烟水黄。 别人那里情况如何,秦平不知道,但他又一次遭遇了根苗组织,追着礼王的那些人。 大约大部分追着礼王去了,留下的并不多,还分散开,一人手里拿着一支木棍在地上翻找。 山崖峭壁,雾气浓重,这种情况太熟悉,难道也是在找草药? 主子病着,秦平不想惹事,干脆避开这些人,到别处去寻。 主子,你可千万要撑住! …… 天日晴好,大水痕迹退的很快,山下萧家族舍已经清扫干净,损失不大,大家开始高高兴兴的搬家,这东山顶上,慢慢从热闹变成清寂。 和谢庭月楚暮相熟的人有些不舍,想要邀二人一起,见楚暮身体实在不宜挪动,才作罢没提。 这几日里,谢庭月日夜不离地守护在楚暮床边,把长随丫鬟的活都一并干了,杭清奚看着心疼,她当初……做的也没这么好过。 忍不住叮嘱谢庭月:“如今境况,你当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你有了精神,才能更好的照顾楚少爷。” “我知。”谢庭月面露微笑,“连番叨扰,还要谢谢贤伉俪大度。” 杭清奚摆摆手:“这有什么?老话说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你们和我萧家已是过命的交情,在说这话我可要生气了!我同你说,这山下的院子已经准备好了,我现在就过去添置东西,等楚公子身体转好,大夫说可以挪动时,你着人给我送个信,我派人抬了软榻,把楚公子挪下去,你放心,保准叫他受不了半点罪!” 谢庭月:“如此多谢了。” 杭清奚走了,萧家族人也一批批下了山,可怕的大雨过后,并没有造成令人担忧的景象,没有疫情,老大夫广白十分满意。他轻松,看病看的也专注,谢庭月也很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是烟草黄,找到了,也给楚暮喂下了,人已经不再颤抖,不再冰冷,就是还不醒。 “只一株烟草黄,你还想怎样,让你家男人立刻蹦起来跳么?”老大夫广白在桌上挑了一壶酒拎上,“知足吧你!呆了这么多天,事也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谢庭月立刻转身:“还请广大夫见怜,待我夫君醒来再提此事不迟。” 广白啧了一声:“我瞧着你也是个聪明的,怎么听不懂老人话呢?” 谢庭月姿态十分坚决。 “行吧,”广白拎着酒往外走,“我等他醒了,再来同你告辞!” 谢庭月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大家的话他都明白,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他需要休息。楚暮身体也在往好的方向恢复,不必时时这样揪着心。 可他就是不觉得累。 真扛不住,握住楚暮的手,在床边趴一会儿就够了,他不想离开这里。 瞧着楚暮嘴唇又有些干,他取来水,一点点喂给楚暮。 “你快点醒吧……我不想撑不住……” 意识迷蒙,不知睡了多久,谢庭月察觉一道视线停在头顶,炽热,执着,无法忽略。 做梦?还是……谁在看他? 头顶那边,当然只有—— 他立刻睁眼抬头看,楚暮一直紧闭的眼睛睁开了。 这是醒了? 谢庭月大喜,握着楚暮的手也没放:“醒了?哪里难受?” 楚暮声音有些哑:“不难受。” 谢庭月:“那要不要喝水?” 楚暮:“不要水。” 谢庭月:“嗯?” 楚暮:“我要你。” 谢庭月没反应过来,已被握住的手用力一拉,身体前扑,送到了楚暮怀里。 楚暮紧紧扣住他后脑,覆上他的唇。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真正的吻。 或许没有那么激烈,火花四溅,但足够温柔情浓,眷恋缠绵。 第60章 夫人,我渴你的紧 谢庭月怔住。 楚暮吻了他。 真正的吻, 浓情蜜意,眷恋柔软。 就像面前朦胧轻纱突然散去, 谢庭月能清楚感觉到这个吻里承载的所有东西,那么温暖, 那么真挚,似走过时光岁月, 似用心守护, 凡尘间一株青翠终于开了花。 不应该怀疑的…… 他不应该怀疑楚暮的用心, 明明这么清楚,这么炽热! 不应该怀疑的,还有自己的心。 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呢? 一吻毕,楚暮并没有放他离开, 紧紧抱他在怀里, 暗哑声音在耳畔厮磨:“夫人,我渴你的紧。” 谢庭月耳根通红。 楚暮刚醒,他担心伤到对方,不敢有大动作,做什么都不合适, 说什么……似乎也都不合适,只能胡乱嗯了一声。 “夫人……明白了么?” 楚暮轻笑声传入耳畔, 耳边一片酥麻。 谢庭月身体一软。 都这样了, 他怎会不明白?有些事根本不用说的, 气氛到了, 亲吻的事也干了,还有什么不明白?脸上热的发烫,谢庭月不敢抬头,仍然胡乱嗯了一声。 “不,你不明白,”楚暮声音如叹息,“我不仅想这样抱着你,一辈子,还想把你摁在墙上亲,摁在床上亲,摁在——” “不要说了!” 谢庭月耳根如滴血,实在听不下去,伸手捂住了楚暮的嘴。 这才刚刚醒过来,能不能消停点! 要不是顾着对方的身体,他现在能揍楚暮一顿! 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楚暮是什么人?披着君子的皮,耍流氓也要到底的,怎会害羞?他顺势捉住捂在唇上的手,亲了一下:“瞧着夫人的手也不大,怎会这般有魔力?将我一颗心攥得紧紧,让我日思夜想,相思成愁……” “夫人,我不只是想亲你。” 谢庭月被楚暮撩拨的有点短路,脑子木木的反应不过来,不想亲……那刚刚在干什么?不想亲……还想干什么? 这一愣,就感觉身下有点不一样。 楚暮身上已经不再发寒冰凉,大夫开的药极为温补,房间里又燃上了炭盆,十分暖和,他早就撤开几床厚被子,给楚暮换上了薄被子,而人身体离这么近,把被子并不能隔开太多,楚暮的身体变化,他自然能感觉得到…… 这流氓竟然硬了! 谢庭月瞬间僵硬。 为什么会这样?楚暮不是病了么?大病初愈,刚刚醒过来,能有这功能? 楚暮睫羽微颤,长长叹息:“夫人,我只是病了,不是坏掉了。” 谢庭月:…… 他当然知道病症不一样,对身体的影响就不一样,前前后后的大夫都没说过这方向的问题,显然影响不大,只是气力不足以支撑,那种事不好做而已。 “这不能怪我,只怪夫人实在太可口……”楚暮紧紧环住谢庭月的腰,语重心长,“我知道夫人想要,但是不行,我不想夫人太累,这种事还是为夫累一点比较好,待过段时间——” “停!”谢庭月只是脑子有点乱,又没坏掉,怎么可能现在还没回神,“我没有想要!” 楚暮修眉微蹙:“夫不要想要?” 谢庭月十分坚决:“完、全、不、想!” “好吧,那就是它不听话,擅自动了,该罚。”楚暮看了眼身下,推卸意味明显。 谢庭月:…… 那玩意儿难道不是你长的么! 我是不会上当的,坚决不会参与如何惩罚这个话题! 果然,下一刻楚暮就道:“夫人说怎么罚好?” 谢庭月扭开了头,不说话。 头正好贴在楚暮胸膛,他听到了楚暮的心跳,“扑通——扑通——”鲜活又有力。 很是奇妙,短短时间内好像经历了很多事,心情从慌张感动害羞柔软甜蜜到嫌弃,也全部经历了个遍。楚暮就是有这种本事,上一刻能逗他大笑,下一刻就能让他嫌弃。 “这几日吓着你了吧?”楚暮声音缓缓,如月下溪流,“我不是故意的,想想那天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我也很是懊恼,那夜前来见我的是——” “不,我不要听!” 谢庭月突然开口拒绝,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他抿着唇,尽量话音放低:“你才醒,身体还弱着,休息了好不好?” 楚暮眸底闪过错愕。 他神色认真的看向谢庭月的眼睛,谢庭月却撇开了头,没让他看。 这片刻,楚暮就明白了。 还是吓着谢庭月了。 他的夫人……大约以为当时太过逼问,给他造成了巨大压力,方才发病。 这是在愧疚,或者……害怕,认为绕过这件事,不问不追,他就不会再发病。 这样钻牛角尖可不行。 楚暮无奈:“我是真的早就想同你说的,还放了很多钩子诱你过来,此事在我这里,计划详备,没有任何压力。” 谢庭月没说话,只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楚暮:“而且我也说过了,决不会放开你的手,这些事早晚你都要知道。” 谢庭月仍然固执:“那我现在不想听。” 他现在心里的确有些矛盾,脑子也混乱不堪,他需要时间想一想。 但有件事,他必须得问:“你不是生病,是中毒。这件事你知道么? ” 楚暮顿了顿,答:“我知道。”继而回问谢庭月,“回避永远都不能解决问题,你又清楚么?” “清楚,”谢庭月声音低低,“我就是……现在不想用脑子。” 楚暮揉着谢庭月的头,认输:“好吧,那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 自己的夫人,还能怎样?宠着哄着呗。 轻轻揉了两下,谢庭月没动,楚暮小心观察,发现他睡着了。 “想是累的紧了……” 楚暮轻声笑着,把夹在两人中间的被子小心拽出来,再用巧劲,把谢庭月搂到身边位置放好,还坐起来给谢庭月脱了鞋,方才重新躺好,盖上被子。 身上中的是毒,他又怎会不知道?可惜这毒到底怎么治,只有了些眉目,还没有十成把握。 也还好中的是毒,毒性来得快,去的也快,只要能扛住。每每毒发,是他最虚弱,也最强大的时候,扛不住,死路一条,扛过来,醒了便是身体状态最佳,最舒服的时候,照平时他可没这力气。 视线转向枕侧,自家夫人呼吸均匀,睡姿乖巧,像个天真不知事的孩子。 忍不住又凑过去亲了一下,楚暮这才给谢庭月盖好被子,声音冲着门外:“秦平。” 秦平立刻进来。 楚暮一如既往面目平静:“说说吧。” 秦平见到主子又一次挺了过来,自是高兴,但也没敢第一时间就回答,而是拿眼睛看向睡在主子身边的夫人。 楚暮微笑:“不必回避,说吧。” 秦平这才点头,肃然道:“经由主子给的特殊信息,那个组织下面人已经核查完毕,找到了确切证据,就是‘根苗’。他们从黑道组织转型,十余年没有踪迹,完全查不出来在做什么,之前的杀人消息等买卖也全都没做,这次突然冒出,除了上次的蓝盈草,就是今次的礼王,属下和下面人正在查,二者有无联系。另,礼王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们这般追逐,也还未有结果……” 秦平将查到的信息一一说来。 楚暮听着,面目沉吟。 果然是那个组织,他想的没错。但他之前以为这个组织要杀他,梅宴一事又感觉不太对,他给了机会,为什么对方没下手?禾元奇为什么要死,死的方式和时机那般微妙? 礼王这一次,他刀胁试探,试探的不仅仅是礼王的重要性,还有他自己,对方又没有下手。 若是对他没有杀意,一次次针对捣乱又是为何?若是有杀意,为什么不动手? 楚暮想不通。 视线扫过秦平,发现对方眉目微皱,似乎有心事—— “你还有想说的话。”楚暮十分笃定。 秦平想了想,道:“有件事……属下并没看出不对,只是下意识想说。” 楚暮:“说。” 秦平:“这次主子病发,需要烟水黄,那根苗组织好像也在找,为什么想找,找没找到,属下不知道,待腾出空回头去看时,他们已经撤离了。” 楚暮听这话就明白了,秦平看着糙,其实很细心,当时没办法跟踪,不是对方人太多,就是着急给他找药草,后来药草找到放心了回头查,时机却已过去。 关键时候必须要有取舍,他不可能责罚秦平,而且秦平跟着他,长年累月锻炼,五感非常不一样,下意识想说,就是有问题。 楚暮眯了眼,突然想到一个方向:“立刻去查礼王身上是不是有这烟水黄!” 秦平一怔,明白了,眼底闪出锐芒:“是!” 谢庭月这一觉睡得很沉,楚暮醒来,肩上重担瞬间卸下,他彻底放了心,一觉绵长,醒来已是午后。 这本正常,可楚暮不放心,见谢庭月总是不行,就叫人请来了广白大夫。 遂谢庭月一醒来,就看到老大夫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瞧,这不就醒了?缺觉,多睡睡就行了,没什么事,药也不用吃。” 谢庭月闹了个脸红。 之前关心则乱,有些事没反应过来,现在明白了,昨日老大夫跟他辞行,其实就是变相的给他吃颗定心丸,告诉他楚暮没事,大夫都用不着了,他不用绷的那么紧。于生死大事,大夫们习惯说的隐晦,少有直接打包票说没事了马上好或者没救了立刻就死的,他怎么就没领会到! 谢庭月赶紧起床,行了个大大的揖礼:“先前行事多有不妥,还请老先生原谅则个!此次多亏老先生妙手仁心,外子方才得以康复,稍后谢仪聊表寸心,还请老先生千万不要拒绝——” “好哇,”广白捋着胡子,笑眯了眼,拿人手短,他不好再打趣谢庭月,转向楚暮,“你这娃娃病得要死,倒是有福气的紧,老夫行医多年,世情见遍,没见过几个如你妻子这般的,明明顶顶聪明通透的一个人,遇到你的事就变傻了,好赖话不会听,除了戳在你跟前什么都不会了——这样的好妻子,你可要珍惜。” 楚暮心里美,仪态更君子:“老人家说的对,多谢您几日费心照顾我们夫妻,日后……我定会好好待他。” “嗯,不错,”广白眼睛更眯:“知道怎样做才是好好相待么?” 楚暮微笑:“努力活的长久。” 广白哈哈大笑:“哈哈哈没错!有这样的好运气,你定不会早死,比你那傻媳妇聪明多了!” 傻媳妇谢庭月:…… “好了,你既已醒来,就没什么问题了,这山上多有不便,你们安排安排自行下山吧,”广白背着手,转出房间,“我也收拾收拾走了,不用你们送。” …… 谢庭月传了消息下山,杭清奚还真派人上了软榻,抬着楚暮下山。 好在行路的都是精壮小伙子,气力十足,人数也够,换着班轻轻松松就把人挪下去了。 楚暮状态恢复,谢庭月情绪也跟着平静了,只是这一回每每楚暮握他的手,他都不推开嫌弃了,二人身影相依,时时都在一处,越发显得你侬我侬,气氛甜的能溢出蜜来。 山下各处已恢复正常,有些地方甚至连大雨冲刷的痕迹都不见了,萧家族人们的精神面貌也相当好。杭清奚亲手置办了美味佳肴款待谢庭月和楚暮,顾忌到楚暮身体状况,菜色多为清淡,味道却十分不错。 席间气氛正酣,几人说起了生意。 楚暮话音笃定:“这私盐买卖,肯定是不能再做了。” 萧云峰面色严肃:“是,我这边也没打算再做。” 契纸是楚萧二家立的,这破除,自也是二人最有发言权。 “别的生意——”谢庭月微笑,“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 杭清奚美眸微眨:“谢公子的意思是——” 谢庭月:“我之前虽拿话哄了那些恶匪,想让你们帮忙铺货一事,却也不是随意提起的。” “正等着你这句话呢,”杭清奚立刻笑了,“我们可要占大便宜了!” “这谁占谁便宜还说不定呢,”谢庭月眨眨眼,“我那蓝盈布,飞的有点太快,库存一直不够,眼看着蚕丝要用完了,进货却还没着落——” 杭清奚十分大方:“这算得什么事?蚕丝我们有啊!现货有,今秋产量也足,要多少有多少,随便你开价!” 这是互利互惠的事,哪怕自己少赚些,让对方多得些,这生意也肯定要谈下,目标立下,双方都没有异议,之后开契详谈便是,眼下却不好再往深里说了。 萧云峰说不多,却是个极为诚恳的人:“今次你二人襄助我夫妻良多,改日有机会,定会厚报。恶匪之事,我会一力担之,二位不必担心。另外还有件事——” 嫌他话说的太慢,杭清奚插嘴:“这件事说起来就有些打嘴了,那位谢公子——”她看向谢庭月,“你要唤一声兄长的,走丢了,我们族人一错眼就发现他不见了,找也没找回来,着实抱歉。” 谢庭月一听就明白了,谢庭日那么大个人,还是男人,怎么会走丢?肯定是自己跑了么。估计也是丢脸丢大了,不想再看见这拨人。 “他一个大男人,爱去哪儿去哪儿,不必管他。” 也没什么关系,留在这谢庭月又杀不了他,看见也是糟心,信楚暮已经写好寄出去了,这位兄长要是哭着回家告状,也会没好果子吃。 杭清奚早就猜到了谢庭月态度,立刻接过这话不提,又说起另一事:“这外头还有一件事,怕是与二位有些麻烦。” 楚暮:“哦?什么事?” 杭清奚看了丈夫一眼。 萧云峰便道:“我带着族人清理前方道路,从隔村听来一些消息,有位叫阎宏的生意人在倒卖物资,引来民声沸腾,让上官路大人十分头疼。” 杭清奚笑容有些歉意:“抱歉,之前在山上……我听以了,那位路大人似乎和两位是朋友?” 楚暮摇头:“这没什么。” 他们得萧家人相助,山上到处都是萧家族人,大面上的事想瞒也瞒不了,且路离也没想瞒,真想瞒不会让长随那般表现。 “确实,夫人不必在意,我们反倒该多谢夫人提醒,”谢庭月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主要是这个阎宏,他想干什么?” 他微微侧头,正好楚暮也扭过头来看他,二人眸底情绪相同。 自打从京城出来,这阎宏一直如影相随,因为谢茹的关系,对谢庭日也是多有维护,可是这段时间,水灾来临的这些日子,根本没见到他一点身影,原来是放弃谢庭月,抛开谢庭日,自己出去干单挣钱了? “这事我来说吧!” 门外传来爽朗声音,耳熟的很,正是路离。 他一身常服,随着下人引领走进房间,萧云峰杭清奚夫妇立刻起身相迎,谢庭月也起来拱手行礼:“路大人来了。” 只有楚暮坐着不动。 当然,路离也习惯了,分别和几人寒暄一番,不客气的坐到了楚暮身边:“您老可真稳得住。” 楚暮:“不然呢?” “有佳客至,我夫妇二人不甚荣幸,几人稍座,我这就去炒几个菜来。” 杭清奚找过招呼,就拉着萧云峰离开。 这是给出私密空间,让余下三人好好说话。 谢庭月十分感激。 路离坐定,先是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楚暮,人略清减了些,精神却还不错,看得出来,挚友被照顾的很好。 一颗心放到肚子里,路离这才打趣:“都说祸害遗千年,果然你是没那么容易死的。” 楚暮微笑:“实在抱歉,我这太忙,没工夫祸害你,倒叫你失望了。” 路离什么人,能吃这怼? “呵,我才不吃你这个醋,”当下他视线转到谢庭月这边,目光饱含深意,“谢二啊,你看反正他也死不了,也给我倒杯茶呗。” 谢庭月猛然顿住。 他方才还感动二人友谊,每句话看似嫌弃,实则都饱含关怀,人生得友如此,如何不叫人羡慕?正欣赏着,没想到有这一出。 这些日子照顾楚暮习惯,不管什么时候,眼睛都盯着楚暮,这倒茶,自也是以楚暮为先。 可眼下场景,他不算主人,路离却实打实是客,他该照顾的。他却眼睛瞎了似的没看到,只顾着自家那个流氓…… 还被人给戳破了! 谢庭月耳根通红,特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楚暮哪能看着别人欺负他的人,当即从谢庭月手里抢走茶壶:“一杯水而已,何必劳烦我家夫人,我、来、亲、自、给、你、倒!” 一杯茶,倒的满满,十分满。 酒满茶浅,茶倒七分,酒倒满杯,方为人情规矩,可今日这茶—— 路离一边眉毛挑起,似笑非笑:“你这是要敬我酒啊。” 楚暮微笑:“怎样,吃是不吃?” “吃!”路离咬牙,十分豪迈的把茶干了,狠狠瞪楚暮。 谢庭月清咳一声:“阎宏的事——” “对对对,被你气的我都忘了正事了,”路离指责楚暮,底气十足,“你看看你老婆,多懂事!” 楚暮笑容愉悦,看向谢庭月:“我的确有很多地方该要向夫人学习。” 谢庭月:…… “阎宏那边是这么回事——” 路离摆正表情,说起正事:“这连绵大雨突然出现在这个季节,积年难遇,各地都没有提防,百姓糟了大罪。本来呢,这边很幸运,遇上送粮米物资过来的富商。富商本是做这类生意的,东西也都是在押运途中,听逢这边遇灾,善心顿起,就把东西都捐来了……” 路离不太理解这件事,在他看来有点太巧了,但他去查过了,人没问题,粮米物资都没问题,不是上等货色,一般品质都过的去,正适合受灾的老百姓。 谢庭月和楚暮心里却门清。 这些事……都是他们让干的。 “得善心人相助,本来这场灾祸可以顺利度过,偏过来了一根搅屎棍子,”路离说起来心情就不爽,“那阎宏发灾难财来了!” 商人最善钻营,喜投机,有那么一伙人,你喜欢发灾难财,旱灾时他们卖水车,水灾时他们卖小船,有兵祸他们连武器都敢卖,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但阎宏这回太过分了。” 路离夹了两筷子菜,细细嚼了,尽量面色平静:“他出身苏杭,地方上人脉广阔盘根错节,挤出几个地方垄断不成问题,只要他圈下的地方,物价飞涨,百姓们吃不起买不起,苦不堪言……” “我能派人拿住他,但这件事不好管,我这样说,你定也能明白?” 这个问题,他问的是谢庭月。 个中内情隐晦,不好详细言说,谢庭月却都明白。 “是,我明白。” 第61章 告状 路离的话, 谢庭月很明白。 对很多商人来说,赚钱的时机不分好坏, 能赚,就要抓住, 否则违背他们的处世信条,但对大部分普通人和政府, 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比如这次水灾, 阎宏投机敛财, 普通人肯定持抨击态度,觉得这不对,不应该这样做,紧缩的资源和飞涨的物价破坏了他们的安定,官府也觉得不好, 但不能全然否定。 每当有大灾祸来临, 官府定然反应快速,各种应急措施立刻发下,可各处物资调动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提路远难行消息辗转滞后这些困难,遇到不负责任的上官,百姓的眼睛哭瞎了物资都不会到, 上官一心为民,下面办事平平, 效率也达不到最高, 需要合作的地方部门越多, 消息命令传达的越慢。 商人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就在本地附近的。他们第一时间知道灾祸,第一时间打起主意,想办法弄来物资再高价卖出,求的就是效率。他们知道这机会稍纵即逝,会尽所有努力大大赚上一笔。 结果很明显,只等官府,速度会慢,到那时也许部分百姓都撑不住了,投机商人的确拢了财,但不管怎么说,百姓们咬咬牙花花钱,物资是能拿到的。 强力杜绝商人投机,百姓们嗷嗷待哺,可能还会折损很多性命代价,才能等到救援;不杜绝,折些银子,至少能得些物资续命。 物资总数量有限,百姓折损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会发生,但能少一点是一点,钱财到底不如人命重要。 所以官府不喜欢商人投机,却不能强令定法彻底断了这条路,商人为了赚钱,哪怕是投机,也是拼命努力的,他们越努力,灾区百姓能得到的物资总量就越多。 而且这种事,也杜绝不了。 商人可以说是世上最聪明的一群人,他们善于把握时机,甚至创造时机,你强力逼压,他们仍然能左右钻营撬开一条缝,让你想都想不到。 朝代更迭,史书留下的记录在,官员任上经历感受也在。 行商这一行有自己的规律,市场的强弱起伏需求改变,是整个人类面对的大课题,想贸然插手就改变规则根本不可能,个人做不到,官府也做不到,最多是研究它的变化规律,在合适的时候给予合适的引导。 长久相处下来,官府和商人们已经有了默契,事情太过,官府会插手管,会揪出带头者重罚,但顶多罚银,不会取了性命,律法中也没么写,而且大罚也大多在事后,有意提醒商人们分寸,有些事可以做,但有尺度,不可以肆意妄为。 做上官的心里有谱,做商人的心里也有本账,大家也算相得益彰。 可阎闳做的太过分了。 谢庭月只要心里多转一下就能想到:“阎宏势力太大,底气太足,官府压不服,偏又不能要了他性命,给予更重的一击,他气焰嚣张,越发跋扈,百姓们不服,官府公信力就会下降。” 路离的官声也就…… 路离冷哼:“我要不把他整治了,这官也就不用做了。” 决定已经做下,只是一时半刻还没想出绝妙合适的方法,有些头疼。 楚暮侧眸:“礼王那里——可有问过?” 路离眸色微闪,又干了一杯茶:“我没直接问,但看他的意思,好像并不在乎阎宏这个人。” 谢庭月和楚暮对视,眸底是一模一样的了然与无奈。 礼王那个人……身份在那里,直接问不太好,有问供之嫌,不直接问……你隐晦着,对方听不懂,又怎么配合你? 可是难为路离了。 但有一点路离很对,阎宏此人必须整治! 二人视线交错,默契非常,眸底情绪交流都是路离看不懂的世界,楚暮还悄悄攥了好几回谢庭月的手,谢庭月起先没察觉,后来又是脸红又是瞪人,楚暮笑的跟傻子一样。 路离感觉自己的眼都要瞎了:“喂喂,你们要亲近进屋关门好吗,别当我不存在啊,很打击人的!” 谢庭月登时脸红,把楚暮握着的手缩回来:“我就是……想到了一个方向。” 路离登时眼睛明亮:“我就知道找你是对的!来来说来听听——” “还不成熟,我想想啊——” 谢庭月心间思绪快速转动,边吃边想,待到饭毕茶温,方才有了整体思路:“可以这样——” 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外面有人小跑着过来传信:“不好了,有人敲鼓鸣冤,要告萧家主夫妻!” 这事自然要先放放了。 谢庭月皱眉:“谁要告?” “就是萧温书还有那个柔姑娘!” 这些日子受人照顾颇多,二人不能看着不管,楚暮道:“走,我们去看看。” 路离同样起身:“我也去看个热闹。” …… 青县县城不算太大,萧氏宗族算是数得着的,谢庭月和楚暮走到县衙,没看到萧家夫妇的人影,先看到了外围密密麻麻的围观百姓。 看来这一案,现在压力略大。 二人对视一眼,由着秦平开路,走到了最前面。 路离算是上官,不好随意插手,便没露身份,一直跟着二人,但若县官有失偏颇…… 他们来的正好,堂前人正在对质。 萧温书坐在担架上,右腿上着夹板,绑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迹从白色绷带中透出,很明显,他受伤了,伤的还不轻,大约是断了腿。 精神状态也不大好,眼底一片青黑,脸色苍白,眸底隐隐有血丝,说话都要泣血了:“……萧云峰公报私仇,打着爱惜族人的名号,行迫害之实,侵吞我家家产,夺走我谋生倚靠,不配族长之名!他妒恨我读书比他好,将来定比他出息,便要在我未起势之前将我踩得死死,好保证他未来一家独大!一次治我不死,两次害我未果,便想办法做局让我摔断了腿,无钱治病无米下锅!我是读书人啊大人!如今自身不整,如何参加科考,将来如何派官?我这一辈子怕是要毁在这里了!” 情绪可谓激烈,极易博得不明事实之人的好感。 谢庭月皱了眉,这话要是答不好,很容易招来恶感,可萧云峰的性子—— 他看向萧云峰,越担忧。 果然,萧云峰没改得了直脾气,当即冷笑:“妒恨以至于下手戕害——就凭你” 围观众人立刻眼神就不一样了,下意识发出声响的也不少。 杭清奚最知自家丈夫脾性,干脆拦了丈夫,自己站出来,问萧温书:“给你的银子呢?” 柔姑娘在一边惊喊提醒:“表哥!” 萧温书却已经说了话:“起水时丢了……” 杭清奚冷笑:“那你不该告我们夫妻呀,该告发这场大水的老天爷!” 萧温书脸色惨白,说错话了。 杭清奚:“大家一处住着,谁不知道谁?萧温书,我知你最是要强,有时候会钻牛角尖,但实则是个好孩子,有了难处,为什么不说出来?萧家祖训不放弃任何一个族人,你的事我们怎会不管?天上的祖宗可都看着呢!你是被谁蛊惑,起了这心脏的念头?” 柔姑娘抢在前头:“夫人这是什么话?你德行有亏不是错,别人告你就是起了心脏的念头?世间哪有这样的理!” “呵,”杭清奚冷笑一声,“既如此,咱们就辩辩谁有理,堂官在上,判案并非只听一面之词,你们也别把事情颠三倒四,昧下大多数不说,咱们一条条来,萧温书,你说我夫妇侵吞你家家产,可有证据!” 柔姑娘:“姨母去世间,家中良田有十亩,后……” “萧家有族训,寡母带子独居不易,可由族人商量决定分公产借出,待子成年后收回,白纸黑字的契纸,你娘亲自按的手印,怎么,现在你娘去了,你反倒成了长不大的孩子,学会反咬了?”杭清奚这话是对着萧温书说的。 萧温书紧紧抿着唇:“可我家蚕种,你们是要了去的!” 杭清奚都气笑了:“不是你卖给我们了么?当场银货两讫,你当所有人是瞎的?这次大雨来势凶猛,我家夫君听了老农的话,想要转移蚕种以备万一,所有族人都听了,偏你不听,说我们要谋你家产。行,为了照顾你,还是谢二公子帮忙出了主意,大家商量出合理价格做了笔买卖,这事才过去。凭什么你自己不当心丢了钱,我们真金白银买下的东西,就得归还你有?怎么,大家的理不叫理,只你的理叫理?” 萧温书脸色涨红:“可你们——罔顾人命!不放弃任何一个族人,为何……为何上山时不救我?” 杭清奚眯眼:“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们没救你?” 柔姑娘抹了把眼泪,低泣开口:“那日大雨滂沱,前路艰辛,你们顾得上所有人,就是不理我表哥,我同表哥几番苦楚,拼了性命彼此支撑……眼看着路到尽头,你们假惺星救一回,还是害我表哥崴了脚。下山也是,你们安排所有,就是不管他,让他自己一人独行,让他摔断了腿……你们是没亲手杀他,但种种作为我一个外人都看的清清楚楚,你们要是不薄待他,他怎会这般狼狈?你们不让他崴脚,他又怎么会摔断腿!如今连看病吃药的钱都没有,这腿要是养不好,未来科考也没了指望……” “你们害我表哥,我同表哥却没有想杀害你们报仇的意思,只不过求个公道,让你们付出应有的赔偿而已,只有这些而已!难道这些都不行,非要逼着我和表哥去死么!” 柔弱姑娘哭诉,是惹人怜惜的,坐在担架上无法站立,一条腿血迹斑斑的年轻人也是很可怜的,不管二人说什么,占不占理,众人心理上就有了同情分。 谢庭月看得目瞪口呆,这这这要不要脸啊!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侧,发生了什么再清楚不过,这俩人是想上天啊,混淆视听,颠倒黑白,还把自己说的那么无辜可怜,好本事啊! 楚暮适时握住他的手:“夫人不气。” 谢庭月深呼吸:“嗯。” 他都这样生气,当事人肯定更了不得—— 果然,看向萧云峰时,对方的脸色已经铁青。 杭清奚仍然游刃有余。 她穿着火红的石榴裙,英眉飞扬,明眸似火,口中发出嗤笑。 话说到这份上,她哪能不明白? “原来是自己不小心丢了钱,不小心摔断腿,粮米无继,又放不下可笑的自尊心求人,讹人骗财倒干的顺溜。”她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你们告人,就好好拿出证据,我夫妻二人怎么害了你们,这妒恨一说又是怎么回事,书院里谁的成绩好——需要我们把山长请过来问一问么?” 萧温书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此刻咬紧牙关,怒意喷薄而出:“你说的那么好听,你们要真不放弃任何一个族人,会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摔断腿受了伤?他萧云峰就是嫉妒我,不好明着来,就想办法搓磨我,我萧温书绝不任你们狭制!” 柔姑娘眼泪迷蒙:“我同表哥相依为命,前头若是没活路,便死在一起,绝不做那苟且偷生之人!今日这理你们认便罢,赔偿多少我同表哥都不计较,全由堂官做主,你们若不认——我就撞死在这大堂上,让世人们都来看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寡廉嫌耻之辈!” 不知道谢庭日从哪蹿出来的,这时突然出现在大堂上,低声劝柔姑娘:“你别这样,不管出了什么事,还是顾惜自己身子最为重要,不然我与你些钱财,先好好照顾自己?” 柔姑娘相当坚决:“承蒙公子厚爱,柔儿感激在心,但柔儿凭什么要公子的钱?世间万物,大不过一个理字,我不要公子的钱,我和表哥只要自己应得的!” 一番话放的可谓是铿锵有力,隐含威胁。 这两个人几乎把‘谁弱谁有理’几个大字写在额头上,你们服气,就认罚给钱,不服气我们就一起撞死,这人命大事,你们看着办! 县官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头疼的想咬人。 这哪里来的泼妇,嘴皮子这么溜,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内里全是算计,婊|子要当,牌坊也要立! 但心里这么想,话不能这么说,混迹官场,第一要务是要学会说漂亮话。 这当官的心里都敞亮,少有一上来就迷于美色的,尤其这美色并没有站在他的利益这边,这事一个办不好,就是大大的麻烦!他的官声还要不要了? 正踌躇间,视线捕捉到一个身影,县官眼睛立刻就亮了,路大人! 路大人救命啊—— 京城里来的上官,下到这种小地方自有管辖之权,只要把路大人请过来——随便怎么断,他跟着捧就行了,白脸也是扮得的,总归不会吃亏! 路离却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示意他安静,继续看。 县官唆了下牙华子,行吧。 反正有上官顶着呢,到哪断不下去了,他就出来求。 “某些人看着娇柔可怜,实则满肚子都是心眼呢。” 萧云峰是个方正之人,不喜诡计,杭清奚倒是能应对,但她虽是女子,英飒爽利有余,娇柔却少了些许,今日这场面,输赢都不大好看,谢庭月有些心疼,干脆自己站了出来。 “堂官在前,小民放肆了,”他先跟县官行了个礼,“实是这些日子前后小民一直在侧,无法不做个证人。” 县官眼神精着呢,早看出来他和路离很近,哪会气人无礼?而且人也没有无礼之举,他现在巴不得有人帮忙呢! “公子尽管直言无妨,本官断案要的是事实证据,绝不武断判决!” 谢庭月点点头,这才看向柔姑娘:“你同未婚夫婿患难情深,不离不弃,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所有人都该尊重?” 柔姑娘怔了怔,脸色微红:“这都是我……身为女子,应该做到的。” “呵呵。” 谢庭月笑出了声:“不说往日你二人如何相处,如何情深似海,我全然不知,只知道那日大雨灾祸,路途艰险,你同你这表哥分别不知遇到过几次危险——生死在前,他抛弃过你,你背弃过他,如今倒拧成一股绳你侬我侬的讹人,怎么,骗自己很好玩么?” 柔姑娘大怒,脸色登时胀红:“你说什么!” 谢庭月转向萧温书:“我再问你,你那蚕种,是不是真金白银的卖给萧云峰了?” 萧温书:“是,但萧家主不步步紧逼,我定然不会卖!” “不会卖,也不会听话挪动吧?”谢庭月的问题直戳心尖,“那日你们吵架,我可是看到了的。” 萧温书紧紧抿着嘴,没说话。 他已经知道了,谢庭月接下来要说什么。 谢庭月:“你卖了,得到银钱,你不卖,不挪,而今答案应该出来了,蚕种全死,一个不留。钱予了你,你自己没拿好,而今倒来告别人逼迫你卖,可见原谅自己很容易,错,都是别人的。” 这话把脸皮撕的太干净,萧温书没脸回答。 谢庭月又道:“那日山路难行,萧家主一刻未停,站在最前方探路,一力护持,然双拳难敌四手,人力难挡天灾,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受了伤,有个伤患甚至是萧家主亲自背上山的,族人伤病者二十,丧命者八,他们都没喊苦,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招摇过市,痛快谩骂,就因为断了腿?” “还有下山,萧家主分了组,所有族人都是一组一组的走,不留单个,你为什么没跟上?是别人有意疏离你,还是你根本没把自己当作萧家族人!” 当地有个围观小伙子举手为证:“我们没有疏离他!他是我们组的,但时间到,我们去叫他时,他偏不走,非说约好了别人一起,我们一堆人也不能等他一个,就先走了,谁知他——” 谢庭月:“谁知他不小心滑下山崖,摔断了腿。可真是好笑,因为自己不小心摔断了腿,却说是萧家主之错,那你要是在家自己家吃饭噎死,还是种稻人的错了?万事究源,不是这么个究法,你是读书人,这说出的话可是让我大开眼界。” “你懂什么!你们懂什么?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表哥他苦啊!” 柔姑娘又哭了起来:“他自幼失怙,家中只有寡母,又被别人瞧不起,只有我去陪伴时才能有个笑模样。家中穷苦,吃穿样样比不过人,我从小就学会了绣花,方才叫表哥有好看的荷包好的衣服出去见人。十数年如一日的读书,有多辛苦你知道么?精神总是不济,我每每都要找了专门的药膳方子……我们过得这么苦,从来没指望别人帮助,只愿用自己的双手挣得自己应该的东西,我们相濡以沫,只想好好活,我们有错么!到底哪里错了!” 谢庭月:“所以柔姑娘还是想让我们夸你的伟大和付出?” 柔姑娘一顿。 “恕我直言,你二人这份‘真情’着实算不得真情,只是你二人演出来的自以为是的伟大,”谢庭月眼睛微眯,“为了一份虚假的,自己骗自己的假情假意,成为了别人手里的枪,值得么?” 柔姑娘立刻眼睛往四下看:“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但这番表现已经够了,还真是被人指使的! 谢庭月之前就觉得不对,萧温书的确与萧云峰不对付,钱丢了腿断了也是事实,走投无路想讹萧云峰也没什么不对,但不应该是这个讹法,大剌剌摆上公堂来。 二人没什么铁证,只是在卖惨扮弱,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砸不死萧云峰,却能绊住萧云峰的腿。 为什么要绊萧云峰,那就要看萧云峰最近在忙什么了…… 视线往柔姑娘看的几个方向扫去,谢庭月发现了一个略眼熟的身影,再定眼一瞧,认出来了。 是阎宏身边的小厮! 那这背后指使是谁,也就不用说了。 想是冲着他来的! 行啊,他还没找上门,阎宏却找过来了,瞧这样子,应该是机缘巧合碰到了走投无路的萧温书,查明详情后一番蛊惑,应下种种好处,让这二人上公堂缠人来了。 时间太短,萧云峰和杭清奚也不是没有成算的人,家中消息尽被人打听,阎宏未必知道他和夫妻二人谈下了什么买卖,但一定知道他们感情不错,若贸然下手,夫妻二人肯定帮忙。 阎宏再厉害有手段,萧云峰在这里算是地头蛇,为了结果万无一失,自然是避开的好。 第62章 引君入瓮 柔姑娘明显慌乱心虚, 断腿的萧温书早就抿嘴无言,堂前气氛静寂, 鸦雀无声。 围观众人也没想到突然出现一位谢公子,斯文俊秀, 还机智无匹,这种连堂官都头疼的事, 竟也能明察至此, 怼的对方哑口无言。 大家也不是傻子, 看不到这背后有没有人推动,意图为何,这柔姑娘和表哥的爱情故事,却看的清楚明白。 多简单,□□配狗天长地久, 又要实在好处, 又要好名声,还得所有人夸着捧着围着她转,沉醉于自我的伟大付出,演的各种真实,连自己都信了! 人们天性怜弱, 或者是物伤其类,如果自己不幸遇到这种时刻, 希望能有人相助, 或者是彰显存在感, 匡扶正义显得自己伟大, 反正疼不在自己身上。但人们喜欢帮腔讲理,也喜闻乐见各种新鲜故事,比如那些话本里的红粉骷髅,美女变妖精…… 妙啊! 有脑子转的快的,已经跟着谢庭月的话明白过来,指着柔姑娘骂不要脸。 别的人当然立刻跟上,一个个拨云见雾开了窍,那不开窍想不通的……也得随大流,证明自己不蠢啊! 不为美色所惑,看清事实真相,这才是眼睛雪亮的聪明劳动人民的本质么! “不要脸啊!” “不要脸到这种程度,老夫平生未见!” “老娘也没见过!”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美女画皮裹脏心,怎么看怎么恶心!” “真不知爹娘怎么教养的……” “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定下婚约?竟还有脸在这堂上站着?要我早一头撞死了!” 场面反转的相当快,特别残忍。 柔姑娘被骂的直接懵圈。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别人夸奖的对象,何曾被这么骂过? 一时反应不过来,也没经验,她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最后只能嚅嚅喏喏的找着理由:“你们懂什么……凡夫俗子,怎会知道情爱是何物?那日上山遇险,我表哥放弃我,不是他不喜欢我,是我让他放弃的,我求他放弃的,我不想连累他……我放弃他,也是因为救他不得,我当时也是靠着别人才有一站之地,不能连累别人受险,若是我自己,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也要救表哥的……你们……你们一个个根本没有遇到过那种生死抉择,有什么资格骂我?” 说着说着,好像找到了站身道理,柔姑娘越来越坚定,话音也大了:“你们没有资格说我,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根本不懂,你们不懂!” 杭清奚叹了口气:“不,你错了,你这些算不得什么,有些人的经历,你想象都想象不到。” 谢庭月看着杭清奚的眉眼,鲜活灵婉,又透着时光赋予的沉淀…… 这话里,有故事。 而今日这个局,破解点不在事实到底如何,不在萧温书怎么表现,而在柔姑娘。这人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只要瓦解它,砸破它,对方就能溃不成军。 谢庭月心中跳出个想法,眸底黠光一闪,看向杭清奚:“ 这女人心思,我着实不太懂,不如请教一下夫人,若遇相似凶险,贤伉俪如何应对?” 其实就算杭清奚不说,他心里也有答案,当日大雨艰险,这对夫妻的表现他早就见识过了。 杭清奚想了想,看了萧云峰一眼。 萧云峰和她默契相投,似知道她想法,看过去的眼神无比温柔。他没说话,意思已然表达清楚,想要做什么说什么,全凭夫人意愿,他都支持。 杭清奚笑了,突然转身看向四周,裙摆划出漂亮的弧度:“我夫曾失踪两年,想必大家都知道,但中间发生了什么,大家许不清楚。” 围观众人发出嘶嘶抽冷气声响,个个眼睛睁得噌亮。 一个县里头住着,大家都是邻居,一些隐秘事多少知道,但个中内情不清楚啊,今天是要曝光了么! 杭清奚:“我夫被人加害,伤重濒死,所有大夫都叫我准备后事,我这人倔,没听话,我夫昏死一年,无知无觉,不能自理,我陪,我照顾。我夫醒来后如三岁小儿,前尘忘尽,时常有懵懂言语,说不愿连累我,我打的他不敢再说这话。我亦曾受人加害中毒,一年不能说话,不能走路,甚至伤及内腑不易有孕,我用各种作法表达不想连累我夫,我夫倒是没打我,只是闷头不说话,不管去哪里,安全还是危险,大事还是小事,没有一次不背着我一同前往。” “这些年来,我与我夫遇到的危险何止万千?要是跟你们一样,日日矫情时时等着别人夸赞支持,怎么走到今天?” 柔姑娘当即没话说了。 众人也很安静,这……没法比啊!柔姑娘那对根本没法看,太低级!而且人萧氏夫妻从来不以此为荣,跟外人大说特说这些事…… 谢庭月笑眯眯看向柔姑娘:“你看,这夫妻过日子,靠的是自己,不是别人的夸赞。你同你表哥可能的确是互相喜欢,但你们不懂世事变迁,人心易变,不具备应对这些情况的能力。你们害怕危险,平常日子便罢,大难来临,一定会亲身演绎什么叫‘各自飞’,说到底,不过是不够钟情,你们心里最疼爱的,始终是自己。” 众人连连点头,太有道理了! 看看人家萧氏夫妻,始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选定了人,选定了路,就一往无前,永不放弃。他们可以遵从本心勇敢选择,也可以接受不好的结果,穷尽所有努力,让日子往好的方向走,开花结果,锦绣满地。 谢庭月说站叹了口气:“你说说你们这算什么事?戏台唱戏,还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一击可谓扎心,柔姑娘痛彻心扉,站都站不住了,直接软倒在地,哭的不成声音:“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杭清奚:“我是真不懂你怎么想的,我们身为女子,可能有时的确能力不足,但我永远不会放开我夫,哪怕我可能连累他。” 萧云峰过来握住她的手:“我亦是,哪怕我身处死地,也会带着夫人一起,因为我知,不管生还是死,我不在,夫人都不会过的开心。” 二人走过各种凶险,而今已经通透,夫妻一体,只要在一起,不管什么日子,都是甜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别人没有苦情戏,没有海誓山盟各种催泪,谢庭月就是觉得眼睛有些酸,下意识看向楚暮。 楚暮正看过来,清隽眸底似有潮汐起伏,汹涌澎湃。 谢庭月读懂了。 这一次,楚暮不再羡慕这对夫妻,因为他也有了。 堂上气氛瞬间变得旖旎。 萧氏夫妻二人对视相笑的画面何等美妙? 众人皆叹,这才是夫妻,这才是真情! 至于柔姑娘和表哥的爱情,她们有爱情么?那就是个笑话!什么牺牲,什么相濡以沫,她们享受的只是自己付出的伟大,怜惜的也不是对方,而是当初辛苦的自己! “傻不傻啊,过日子又不是演戏,真实一点不好么?” “说起来,这样的女人我也见过,活的都不怎么好,真正把日子过好的,都是明白人。” “其实老是提什么过去啊,自己的付出啊,男人们才不会感动,天长日久,他们只会觉得烦,不觉得有什么欠你的,只是你觉得他欠你。” “就是,男人要是真变心,你说什么都没用,老是拽着过去不放,痛苦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 围观妇人们话题已经开始发散,从骂人到辩真理。 柔姑娘已经傻了。 她这回是真的受到打击,一直坚持的信念被人击溃,不知道前面的路该怎么走了。 站在一边的谢庭日看着心疼,过来扶她:“没关系,你还有我呢,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你走——” 柔姑娘情绪已经崩溃,捂住耳朵,声音尖锐的抗拒。 “表妹……” 萧温书看着柔姑娘,目光复杂,不知道是该上前安慰好,还是不说话才好。 谢庭月看着时机差不多了,趁热打铁:“其实我好奇的只有一件事,萧温书,你摔断了腿,怎么下的山?下了山又住在哪里?为什么萧家族人不知道?” 跟他的猜测一样,这次告状,柔姑娘才是主心骨,萧温书都听她的,眼下她眼神呆滞,注意力完全不能集中,当然也不会给出任何引导和指示,萧温书手脚无措,不知道怎么办了。 可谢庭月在面前质问,等的久了,堂官会敲惊堂木要他回答,没办法,萧温书只得呐呐道:“是……有人路过,搭了把手。” 谢庭月眼梢微抬,心中明白,这个搭把手的人,一定是阎宏。 要逼萧温书把名字交代出来! 谢庭月继续:“所以你可能确定,他这个路过,是为了帮你,还是害你?你不如把前前后后的事仔细再想一遍,这个人都对你说了什么,误导了什么,今日告状之举,是真的你自己想,还是别人让你觉得这是这么想的?” 萧温书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但脸色慢慢变得极难看,该是起疑了。 谢庭月冷笑:“身边相处这么多年的亲人族人不信,偏要相信一个路过的陌生人?萧温书,你用你那可怜的脑子好好想想,这么多年,萧家主真的动过你么?你日日臆想他害你,他要真想害你,能容你蹦哒到现在?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萧云峰只是性格刚直,不愿打言语官司,却并非不懂时机,见萧温书态度松动,当即发言:“萧温书,你屡次顶撞于我,我身为家主不与你计较,但惹出官司祸事,需得家法处置。然无论如何,你总是我萧家族人,若你愿洗心革面,同我回去,我们祖训,你是知道的。” 不放弃任何一个族人…… 萧温书怎会不知道! 一顿板子是跑不了的,但只要回去,总有活路。那人说的好听,外面天高地阔,但外面也危险重重,要是死了……连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萧温书咬了牙,交待了:“是一个叫阎宏的商人,那日我摔断腿,正好遇到他,我当时极为难堪,心中怨忿,不愿有求你你,他听了我的故事,便出主意,说我可怜,珠玉蒙尘,他日必大绽光彩,愿慷慨资助……”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原来是有外人当搅屎棍。 这阎宏是谁?什么冤什么仇,要这么害人家? 这傻书生也是笨,要脸不是这个要法啊! 案子审到这里,已经真相大白,路离朝县官点了点头。 县官就明白怎么断了。 那叫阎宏的十分狡猾,听萧温书的叙述,并没有实打实的撺掇之言,只是挑起萧温书的情绪,引导他做这个决定,照律例,没法罚。 萧家夫妻是没有罪的,只是平白遭遇一场无妄之灾。 萧温书和柔姑娘闹这一出,反倒自己把自己给坑了,让人笑掉大牙。 县官想了想,惊堂木一拍:“萧温书,本官问你,你可还要继续状告萧家主?” 萧温书立刻摇头:“不告了,我不告了……” 县官:“此案证据不足,原告也已自陈理由,纯属诬告,萧家夫妇无罪,当堂释放。原告无理诬告,按律当罚,念你二人一为弱质女流,一摔断了腿有大伤在身,鞭刑免去,换为罚银,你二人可认?” 萧温书抖着唇,眼眶通红:“我……我……” 他没钱啊,怎么认! 萧云峰立即拱手:“回禀大人,我萧家认!银钱我可替族人垫上,待他它日归还即可。” 随着县官判罚的惊堂木,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围观百姓看了个过瘾,赞堂官睿智理正,爱民如子,赞萧家家主德行有加,宗族有望,赞谢二公子聪慧俊雅,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只有一个人不高兴。 阎宏直接摔了茶盏,脸色阴沉:“没用的东西,烂泥扶不上墙!” 本来碰上个大好机会,萧温书算了,那柔姑娘是个好用的,几乎是立刻他心里主意就定了。让这两人去拖住萧云峰,纠缠吵闹,让萧云峰没办法帮助谢庭月,正好方便他搞谢庭月。 而且近些日子他形象大为受损,百姓们怨言载道,他得想办法转移一下视线,这案子出来,闹得声势大点,百姓们可不就没时间说他的坏话了? 结果事情没办好,砸锅了! 还是那个谢庭月,嘴怎么那么刁! “好你个谢二——” 阎宏气得咬牙切齿。 本来这次青县之行,源于一个交易,但现在,他已经恨上谢庭月了,不弄死你老子就不姓阎! “东家……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站在一边的掌柜看着他的脸色,战战兢兢的问。 阎宏捏了把眉心:“染草找到了么?” 掌柜:“咱们一直在忙赚钱大事,这刚腾出手来,打听到的消息有限……” “去找,现在立刻,马上去找!”阎宏眯着眼,“那谢二离京,悄无声息跑到这青县,这里就一定有大量染草的消息!” 对此独家消息,他非常肯定! …… 谢庭月这边,也终于有时间和路离楚暮详说自己对付阎宏的计划:“用染草。” 路离不满阎宏做法,律法管不了,也要让这人吃个苦头,但一般罚款不管用,阎宏赚了那么多,舍点银子根本不会伤筋动骨,怎么才能真正罚了阎宏,让他知道怕? 简单,让他吃大亏,让他肉疼。 捧起茶盅轻啜,谢庭月眉梢微扬:“他不是还要对付我?之前忙着赚钱没空,现在财大气粗,都有空蛊惑别人搞事了,定是有闲想动了。” 楚暮笑了:“你是想给他下套。” “我跟萧家不是谈了笔买卖?让他们帮忙往外放个话,说谈的不是桑蚕丝,而是染草,我求他们代为收购,事后抽成,”谢庭月笑吟吟,“让萧家做事‘总是不小心慢一步’,阎宏不得积极的把这些染草全购到囊中,大坑我一笔?” 路离瞬间大悟:“可你真正缺的并不是染草,而是桑蚕丝,让阎宏出大笔钱收购这些东西,最后卖不出去砸在手里,亏死他!” 谢庭月眉眼弯弯,笑容灿烂:“是也。” 之前在京城放假消息时,他心里就有了这个计划,有些准备工作私底下也正在进行,现在一切顺利,又多了萧家这个朋友,自然水到渠成,正是好时候,该收网了! “此事最好还是问一问礼王。”楚暮低声提醒。 谢庭月和路离心领神会,都明白这话的意思,毕竟阎宏……有个姐姐还是妹妹的,在礼王府做妾,说起来也算个‘小舅子’,这种搞的人伤筋动骨的大事,理当回禀一声。 还可以直接问,不用拐着弯的暗示。 礼王这几天都在最繁华的城区里,受官府保护,没再遇到暗杀,心情很是不错,听到问题一脸迷茫:“这……你要搞阎宏,关本王什么事?” 路离轻咳一声,看看左右,声音低下来:“听闻这位姓阎的富商,有个姐妹在王爷府中为妾……” “姓阎?”礼王想了很久,才想起一个人,“我有个通房好像姓阎——不对,这姓阎的打着本王名号在外面胡来了?他算哪门子正经亲戚,那阎氏也无甚德貌,最近两年本王都没怎么见她,竟然敢在外面闹幺蛾子?” 礼王十分生气,郑重的看着路离:“路大人只管秉公办事,本王最烦这种蝇营狗苟,务必要重罚!” 路离十分满意,姿态优雅又足够恭谦:“王爷英明,下官必秉公办理!” 谢庭月和萧家夫妇这边商量当然更没有问题,萧云峰满口答应。 杭清奚似乎特别讨厌阎宏这种商人,态度极为坚决:“我觉得谢公子还是太善良了,这点力度怎么够?搞得那姓阎的倾家荡产才好!” 她心下暗自做了决定,定要小心添几把柴,把火燃得更旺。 萧家悄悄收购染草的消息顺利传了出去,哪边有货,货有多少,也跟着一并送到了阎宏耳朵里。 阎宏不知道这是坑,还以为自己料敌先机,这次赢定了呢,果断入了套。 阎宏开始出现在各处,提前一步收购染草。 杭清奚开始竞价。 染草本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东西不怕好,就怕抢啊,这有人抢,供求关系就变了,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阎宏在各种地方偶遇杭清奚,两边杠的非常厉害,越厉害,就越真实,证明这染草市场就是有这么大,谢庭月必须得要这么多! 杭清奚不但一人干活,还拉上谢庭月,叫他出来演戏。再关系好,把事情托给地头蛇,也不能自己什么都不干不是? 谢庭月就做苦大仇深样,辗转各处奔波。 几番‘偶遇’阎宏,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像模像样的上前打招呼:“阎老板这是发什么财呢?瞧着有点像草啊……” 阎宏现在最提防的就是他,时机还不成熟,当然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底牌,笑着打哈哈:“只是些药草而已,发不了大财。” 谢庭月蹙眉:“药草?我怎么瞧着有点像我家要用的染草……” 阎宏:“绝对不是,谢公子看岔了!” 他一边说话,还一边手背在背后指挥得用的掌柜,掌柜机灵,悄悄进铺子找了一根药草出来,装做从货箱中拿出的样子:“谢公子你看,就是药草而已。” 谢庭月看了果然十分失望:“……哦,原来真是药草,是我关心则乱,看岔了。” 一回推托,两回藏拙,谢庭月收获不佳,面色越来越愁苦,阎宏心里也越来越得意。还是自己财大气粗,技高一筹,虽然钱花了多少点,但只要垄断了这染草库存,让谢庭月有求于他,到时还不是他要什么价,谢庭月就得给什么价? 得意的没边时,他还假惺惺的故做关切:“谢公子最近这是怎么了?若有什么愁事,不若说来听听,或许我也帮个忙?” 谢庭月面色一僵,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推辞了:“没,没什么,呵呵。” 阎宏心里得意的能开出花来,恨不得叉腰仰天大笑,有你求我的时候! 这什么戏都是一样,一个人唱太单调,两个人唱容易被看穿,三个人四个人拉进水,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举动,这水一混,局面就成谜了。 顺利开了场,敌人入了彀,谢庭月根本不必小心翼翼,阎宏已经信心满满,各种脑补将来大胜,谢庭月各种跪求他的样子了! 到时不仅能狠狠赚一点,还能赢取美娇娘,人生何足快哉! 第63章 猪队友也会带来惊喜 在谢庭月和杭清奚的帮助下, 阎宏踌躇满志,自信连连,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火如荼, 好不热闹。 谢庭日看到,一边羡慕对方的成就财产, 一边有点小不高兴。 净顾着赚钱赚钱, 看到大舅子都不知道关心一声! 他那柔妹妹近来过的不好极了, 伤心难过,整日与泪水作伴,瞧着人都清减了,他心疼的紧,可不管怎么劝怎么哄, 都走不进柔妹妹的心……柔妹妹近来越发吃不下饭, 只有那合月楼的大厨菜勉强能下两筷子,合月楼开门做生意,有钱赚当然要支应,可他买一回买两回经不住日日买顿顿买啊!那合月楼是青县最有档次的酒楼,大厨招牌菜更是贵的离谱, 只几日他荷包就空了,接下来柔妹妹的饭怎么办? 这人命关天的大事, 于他是难处, 于柔妹妹是难事, 在阎宏面前就是抬抬手指的事, 可阎宏明明看到了,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表现! 要不是柔妹妹关切摔断腿的表哥,他瞧着心疼帮忙去喊人求助,阎宏能那么凑巧碰到柔姑娘和萧温文,做下告状的计划? 计划不成功,不是柔妹妹的错,更不是他的错,是阎宏计划不周详,才叫谢庭月钻了空子,怪得了谁?凭什么迁怒他们! 谢庭日心里很不高兴。 甚至怀疑阎宏变了心。 怎么,是瞧不起我这大舅兄,还是不想要我妹妹了? 然而左暗示右暗示,阎宏就是不为所动,整天忙着赚钱,好像顾不上一样。 谢庭日看着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流出去,口水淌了半尺长。 自己家里钱财不丰,最先紧着爹用,娘又管得严,他手头就没松过,这么多钱……为什么别人能赚,自己得不了? 诚然,他不懂做生意,也不愿做那走街串巷的低贱辛苦事,可搭个顺风车,没那么难吧? 一辈子所有心眼都使上了,谢庭日想出一个好法子,找到阎宏,说要入股。 “……阎老板本事无人能比,这笔生意定是稳赚,兄弟也不想麻烦你太多,只想跟着喝口汤,没问题吧?” 谢庭日摆出最亲切随和的姿态,想着没多少钱的事,对方一定能答应。 阎宏却不愿意。 别的事都好说,他愿意帮忙,亲自奔走操持也没什么,但赚钱的买卖不行,这可是自己吃饭的本事,在他心里高尚无比,容不得玷污:“这……” 谢庭日见他犹豫,立刻就生气了:“我又不是不给本钱,这事还要考虑?看来咱们两家的事,不必再谈了。” 他们两家有什么事?谢茹的婚事。 阎宏就沉默了。 士农工商,商者贱,以他今日财富地位,谢茹是他能求的到的最好人选,怎么也得看点面子。 看着满面瘟怒的谢庭日,阎宏心里跟吃了苍蝇似的,特别膈应。 可再一想,这位大舅兄蠢得没眼看,妹妹谢茹听说是个好的,长得跟花儿一样,人美嘴甜,机灵通透,手腕极高,娶回来不亏。 这没成亲前,对娘家人自得捧着敬着,等把姑娘娶进门,成了自己人,哪还用这么费心思? 不过一点钱而已,舍就舍了! 可怎么舍,舍多少,得看他的意思。 “大舅兄准备投多少本金?” 谢庭日脸微红,扭扭捏捏的说了个数字。 阎宏差点把茶喷出来:“大舅兄莫不是在开玩笑?” 一顿饭钱也叫本金? 谢庭日恼怒:“钱就是钱,多少都是!” 阎宏心内呵呵。 “我实话实说,大舅兄别不高兴,”阎宏放下茶盏,语重心长,“这本钱太少,赚也赚不了多少,若大舅兄信得过我,不妨再立个字据,想入多少本金,我先替你垫上,但这后期收益,你得多匀我点。” 他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所有事自己干,不让这蠢货插手,到时候赚的多还是少,匀出来多少,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收益减去本金,多少给这蠢货一点,就能糊弄过去。 谢庭日哪懂这里面的关窍,一听有多的赚,立刻应了,叫人拿纸笔立契:“还是妹夫实诚!” 阎宏假模假式的羞臊了下:“大舅兄就不怕我坑你?” 谢庭日相当自信:“我长这么大,别的本事没有,最会看人,妹夫怎么可能坑我?来来来,咱们先把这契纸写了——” 他想的很美,不用自己麻烦就能赚钱,多好的事! 阎宏也很满意,稍稍有点麻烦,为了减少自己的损失,他得多下本钱再多买几笔染草,也没关系,反正稳赚不亏——他哪知道,因为他这个决定,买的越多,亏的自然就更多! 契纸写就,感觉自己就要发财了,谢庭日按捺不住心中喜悦,立刻跑去找柔妹妹了。 什么我心悦你,愿得垂怜,只要你跟了我,必叫你过好日子,一辈子吃穿不愁,日后也弄个官夫人当当……一席话天花乱坠,把未来描绘得那叫一个花团锦簇,美好至极。 柔姑娘……是个心中有成算的,就算有了偏向,也不会直接答应谢庭日,几句话几滴眼泪,就能把谢庭日拿捏得言听计从。 谢庭月这边还不知道有这一出,要是知道了,怕是得笑出声来,猪队友在自己这里是个坑,在别人那里同样是个坑啊! 时间过得飞快,阎宏忙碌的奔波各处,大肆收购染草。 这过程么,自然是顺利中带着些波折,是正经事应该遇到的情况,没半点可疑之处。 “马上要完事了啊……” 事情到收尾阶段,谢庭月越来越放松。 楚暮也有心情闹小脾气耍小情绪了,攥着他的手不放:“夫人好久没亲我了。” 谢庭月一口茶和宣喷出来:“我,我什么时候亲过你!” 夫人面前,楚暮相当知错就改从善如流:“那夫人好久没让我亲了。” 谢庭月默默别开头,舔了舔唇,视线不期然落在不远处桌上的酒壶,有了话头:“你大病初愈,不好情绪过于起伏激动,许久没有饮酒了,今日我陪你小饮吧。” 楚暮相当听话,笑容温暖俊雅:“好,都听夫人的。” 长随秦平紧紧捂住嘴,悄悄退后了几步。 不能让夫人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那酒壶就是主子故意安排的啊!主子说这话就是在套路夫人!主子体质是不醉酒的,谁会醉还用说么?喝醉了还不是乖乖撒娇任亲—— 可怜夫人那么聪明,在主子这里屡屡中计,主子也是,明明那么厉害,在夫人面前一推就倒…… 所以这才叫天生一对? 很少用脑子的长随内心发出了对真理的探讨。 …… 整个青县包括附近,市面上染草很快收购完毕,连杭清奚手里的,阎宏也想了个离间计,破坏杭清奚和谢庭月信任关系,让二人决裂,又花了大价钱,把杭清奚所有库存买光,谢庭月人生地不熟,根本没买到多少。 是时候了。 阎宏独自高台,品着茶,哼着曲,捧着小戏子,坐等谢庭月求上门。 一天过去了,谢庭月没来。 两天过去了,谢庭月没来。 三天过去了,谢庭月竟然还没来! 阎宏摔了茶盏。 这谢庭月疯了么!蓝盈布那么大的买卖,那么壮的势头,不要了?染草再贵,咬着牙吃下去,过段时间就能变成真金白银啊! 不,不可能,阎宏心里劝自己,若是他,这么好的开头不可能错过…… 他停止在房间内转圈,叫人拿来算盘纸笔,认真算了算。 现在下血本,只要将来蓝盈布卖的好,不说所有成本收回,至少亏不了多少,而蓝盈布是个长线买卖,得到的肯定比这点本钱多,但凡长了脑子都知道怎么选,那谢庭月不是白痴,这染草,他一定会要!不立刻过来,怕是不知道怎么跟自己谈,不想头太低吧! 阎宏算了半天,想清楚,又开始笑了。 谢庭月一定会过来求他,除了这,没别的路走。 不要着急,要淡定,稳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阎宏理了理袖子,哦对,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的大甜头,马上就来了! 接下来,阎宏继续等,然后继续心情反复,忐忑失望。 等着等着,没等来谢庭月上门相求的消息,等来了他要和楚暮路离一起离开青县的消息。 “不可能!” 阎宏这回踹翻了桌子,眉眼眼厉,瞪着传话的下人:“你怕是老眼昏花,连人都认不清了吧!” “小人还未过而立之年……”下人十分委屈,他就是长得略成熟了些,不至于老吧,皱纹不多,头发也浓密黑亮,怎么可能眼花?“小人瞧的真真的,谢二公子那边正在收拾行装,打前站的长随都已经出城门了!这事也不是只小人一个看到,家里也有其他人看到了,老爷若不信,叫来问问便知。” 阎宏是不信么?他是不愿意相信。 砸了一屋子东西,骂骂咧咧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自己跑过去找了谢庭月。 他这回亲眼瞧的,看得清清楚楚,谢庭月还真的是收拾清爽,准备回京城了! “那染草,你不需要?”阎宏盯着谢庭月,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谢庭月微笑:“需要啊,这不买了挺多?” 他随手指了指后面的马车。 此时人们出行,收拾行装有讲究,带的东西多了,自然要分门别类,哪辆马车装什么,放什么记号,标得清清楚楚,这装染草的马车,阎宏看得清清楚楚,只有一辆! 还是一辆最小的,用的箱子,也没几个,马车都没装满! 这叫挺多? 那他那十几库算是什么? 阎宏有些恍惚:“只这些……就够了?” 谢庭月仍然微笑,一派真诚的点头:“是啊,染布而已,用不了太多,买多了浪费。” 阎宏眼睛发直:“那你之前面色愁苦的在四处看货——” 谢庭月眉眼弯弯,更加诚恳:“阎老板也知我那蓝盈布的生意,势头暴起,后面最要紧的就是品质了,这染草自然不能次了,不货比三家,精心挑选,如何买到合心意的好草?” 阎宏嘴唇嚅嚅:“我不信……我不信……” 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可看谢庭月表情轻松,不像假的。 “不信?”谢庭月微笑,“阎老板可以看我家蓝盈布后续产量和销量,我拿这个骗你有什么意思?不过——我倒是听闻,阎老板收购了不少染草,不知意欲何为?可是也想试一试这蓝盈布的生意,抢抢我的风头?” 阎宏吞了口口水,嘴里发苦。 谢庭月好心劝诫:“不是我这个生意后辈多嘴,阎老板这次有些冒进了啊,这各家独门方子,吃饭的东西,怎么可能透给别人?阎老板打听消息时,还要小心核实渠道来源才好。” 阎宏被这话正得七窍生烟,好悬当场去世。 他本就手心发汗,正在怀疑,结果谢庭月这句话,让他彻底明白了,不对,这事不对劲,他被人给耍了! 什么染草,这就是别人故意抛出来的饵,就等他咬住做局呢! 这谢二就是个人精,早知道他这心里有鬼,要搞事了,就——那缺染草的消息就是他故意放出来的! 可这消息是在京城的时候,他就接到了的,难道那时候就—— 那他和林氏的交易,谢二又知不知道? 定然……是知道了的吧,不知道,怎么下饵做局? 阎宏瞪着谢庭月,就像在看什么精怪。这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有人这么厉害,处处料敌先机? 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阎宏之前多得意,现在就多丧气,想想当时画面恨不得狠抽自己几巴掌。蠢啊!怎么能那么蠢! “我道是谁,原来是蛊惑萧温书告状与我等作对的阎老板。”楚暮笑眯眯转着轮椅过来,手指修长,姿态优雅,“如何,这结果阎老板可满意?内子表现可还优秀,如了阎老板的意?” 日—— 阎宏气的都要骂人了,这一对毒夫夫! “不我不信,你们一定是骗我的,这才是计,你们想压我的染草价!”阎宏倔强的不肯认输,狠狠放下话,转身跑了回去。 他派出所有人去查,去找消息,他不信这是真的! 结果……当然是事与愿违。 谢庭月已经走了,不是装模作样,人家还真就不需要这染草!人真正需要的是桑蚕丝!但桑蚕丝生意已经谈好,好多处定金都下了,无可更改。而且他现在再搞反击战也来不及了,心有余力不足啊!他得先把这些染草处理了,才能把钱换出来搞别的! 可这染草…… 说出来都是泪。 本就不是什么金贵东西,而且命贱好养活,一年两茬,长的特别快,他这回是看准了青黄不接的机会,谢庭月又急用,才想大大坑谢庭月一把,多多买进,指望垄断市场造成资源短缺,价格涨起来回本,根本不可能。 染草本来不贵,是谢庭月故意搭台唱戏,他这边一直卯着劲配合,杭清奚那女人又搅浑水,价格才一再飙涨。他以前不在乎,是笃定谢庭月需要,就算再恶心,这屎也得咽下去,他折了多少一定能加倍赚回来,结果他被骗了,人家不需要,这屎是他的了! 他要这玩意有什么用?他又不做染布生意! 想转手卖出去吧,这么贵的价,别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要?折成原价还得挑挑拣拣看品质呢,想回本?做梦还快点。 流水的钱,全折里头了! 阎宏囊中空空,想死的心都有了。 商场是没有秘密的。 很快,阎宏染草砸手里的消息利益相关就知道了。 接着,一个一个掌柜开始过来报告噩耗。 “账上流水不够了。” “钱庄催银了。” “供货商说至少给七成定金方才能发货。” “要账的来了。” 行商者很少放巨款现银在家里,账上流水一断,麻烦就一个个接着来。大家平时可以称兄道弟,一块混风月场看花娘,银子的事可不能马虎,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再者,咱们谈生意,可都是订了契的,黑纸白字,你总不能赖账。 路离的后手就在这时,跟着来了。 根本不必费什么大力气,随便压一压,阎宏就得听话。 一个商人,不会做生意,亏了大本,所有生意伙伴都在埋怨,钱庄不肯再合作,公信力下降,最后再失了政府支持,最后会怎样? 阎宏不敢想。 他抹了把脸,各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认了这大亏,咬牙拿出老婆本洒钱圆场,天天几桌酒吃下来,给人当孙子各种拍马逢迎,还自己到官府领了板子认了错,当着全城百姓面跪求,说自己错了,之前不应该看着水灾发灾难钱,并且应承给修路,种果子树等等好处…… 就这,也没能囫囵个儿的把自己救出来。 他现在可是块失了势的肥肉,外面虎视眈眈,谁都想咬一口,怎么可能他服个软跪一跪,别人就会放过? 要真这么容易,大家都不用有心理负担了,出去外边随便做坏事,反正认个错就没关系了么。 阎宏焦头烂额。 阎宏下场凄惨。 想尽了办法,用尽了人脉,他都不能翻身,最后没办法,只能认怂。谢庭月已经走了,他摸不着,干脆去求了谢庭日。 他知道这兄弟俩感情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但好歹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用点方法,也能过去。就算谢庭日太蠢,帮不了多少,不是还有他娘林氏?写封信回去,总能想到点办法。 就算这些都不行,借点钱总可以吧? 他这可都是为了林氏母子三人倒的霉,不能说不认就不认了。 结果谢庭日只听了个开头,就借口更衣,再也见不着人了。 阎宏气的亲自写了封信给林氏,可久久,也没等到回音。 阎宏回过劲来,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林氏当初那么客气,他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呢,结果人家只当他是冤大头,哪里看上他这个人了,看上的就是他的钱!他能办事,有本事,别人自然客气,办不成事,还想连累过来,别人自然要壮士断腕了! 阎宏气得牙痒,开始质疑这桩亲事的可能性。 林氏说的天花乱坠,结果大舅兄是个蠢货,一个娘养出来的,妹妹谢茹再聪明能聪明到哪里去?他怕是被骗婚了! 而且看林氏这表现,分明是不认账了! 凭什么他要吃这样的亏?他不好过,别人也不想好过!这一家只有一个脑子明白本事大的,干不过谢庭月,还干不过这一窝熊货?谢庭月可和继母几人关系不太好,他要搞这几个,就不信谢庭月会插手! 阎宏最后写了一封信威胁,要求林氏给钱,赔他的本钱,不给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说到底,这事最初起因也是你们,你们要对付谢庭月,干不过,才找我帮的忙。当初哄我哄的倒是好,什么小庶子没见识,做买卖也是头一次没经验,结果呢,人家浑身都是心眼,什么局都会做!我阎宏没错,纵横商场这么多年,什么事没见过,什么事没成过?但你们信息给错了,让我太看轻敌人,才吃了这么大亏,当然你们要负责!不负责,不给钱,我就把之前的事说出去,看你家那女儿还怎么嫁人?看你那夫君还有什么脸面? 你们放过我,我也放过你们,你们要是不认账,让我不好过,我就让你们不好过! 一封信墨迹长长,气势无两,总结起来就是几个字—— 我,阎宏,打钱! 林氏收到信都要哭死了,她哪里有钱?她出身不好,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多大笔的银子,这么多年稍稍攒下些体己,还是靠哄骗丈夫,床帏多番花样努力才得来的,平时都不敢怎么花用。本来想着,搞臭那个小贱种,得了前头大房的嫁妆,手里就宽裕了,可这不是没搞成么! 她也想好好的护着儿子,护着女儿,想舍些银子赔给阎宏,至少把这位给稳住了,可她没钱,给不出来啊!阎宏那赔的本,是她一个弱质妇人能给出来的么?她攒几十年体积都不够啊! 林氏不想赖账,可没办法,就是得赖账。 她想着,阎宏惹了这么大祸事,怕是没脸来京城,来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聪明人不会这么干。只要他不来,那些事在外面抖就在外面抖,京城里不知道就行,待日子久了传过来,她不认不就行了?而且到时候也没用了,儿子已经成亲,女儿也已嫁人…… 她还是抓紧时间给女儿另找门亲事才好。 若那阎宏非要鱼死网破,来到京城……就再想办法。 她总能安抚得下去! 第64章 想看你害羞 阎宏的确没想去京城。 这青县混不下去, 各种窟窿要补,去京城没用, 还是得去老家苏杭想办法,家族不会放弃他, 总会想办法。 但林氏这作为就太可气了,捏着他动不了么! 阎宏久久收不到林氏回信, 看着窗外江火, 阴阴冷笑。 不去京城, 老子照样治得了你! 阎宏是什么人?商人,利益为大,不甚讲究规矩体统的人,谢家名声跟他有什么关系,坏就坏了, 又不是他阎家。这事说出去的确丢人, 但他是男人,只要日后能东山再起,别人也就笑话笑话他失财,林氏母子仨,呵呵, 前程别想要了! 反正这桩亲事也不可能做成了,阎宏干脆全部说出去, 还火上浇油, 把林氏并这一对儿女并黑了个彻底。 “林氏这当娘的立身不正, 与谢良备根本就没有婚约, 小小年纪就又骚又浪,勾引了爷们快活,那谢庭日是哪门子嫡长子,根本就是个奸生子!林氏用床上手段拢了爷们的心,如愿以偿嫁进谢家,没准前头大房娘子的死都有她的事!小门小户里出来的,懂的什么规矩?除了不要脸三个字练得炉火纯青,旁的什么都不会。你说你心愿得偿,就低调些,好好做个人吧,不,她偏不选择做人,各种作妖,一颗心又黑又脏,想着法打前头大房嫁妆的主意,各种坑害谢庭月和谢庭星,有几回差点要了人家性命!诸位听说过谢家乱七八糟的事么?对,都是她干的!” “你们问我为什么骂她?呵呵,我骂她还轻了呢,这骚浪老货,为了点好处,把女儿许给我了,亲自给女儿保媒拉纤,干那订房把风的事,说出来我都觉得脏,她上辈子怕是个老鸨吧!” 林氏自然不老,相反,她风韵犹存,很有些气质,要不谢良备能被她哄的团团转? 阎宏是故意这么骂的,早年他混迹市井的时候多了,骂人这事干的不要太熟。 “还有那些庭日——林氏以子为荣,笃定是个出息的呢,我呸,就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除了要钱什么都不会,除了装逼什么都不会,风平浪静时得瑟的不行,觉得天老大他老二,一遇到点儿事就缩,什么斯文,什么风骨,那是什么玩意儿?没在他身上看到过!” “不仅如此,还忘恩负义,寡廉鲜耻,欠钱不还,被个小贱人迷得五迷三倒,知道人家有未婚夫,还快成亲了,就是缠着不放,向往别人有种敢干,自己又干不出有种的事,连抢了那小贱人上了那小贱人都不敢,只会哄骗,偏偏小贱人本事大,比他还会哄骗,可不就拿捏得他团团转了?借老子的钱不还,摆出大舅子的款,我呸,我还没娶你妹妹呢!纵使你妹妹浑身都是本事,够你搞几回人情?” 阎宏说着话,还把谢庭日亲自签押的契书放了出来,让大家看。 就是之前谢庭日想搭顺风车赚钱,叫阎宏哄着立的那个契。 阎宏当时话说的好听,我替你出本钱,赚了咱俩一起分,只是得分你少点,谢庭日听了这句话,却没见到后面写的字,替是替了,但投资风险各自承担,赚了钱当然大家分,赔了……这替你出的本钱,你得须还给我! 同他娘一样,谢庭日哪有钱?当然不敢认账,一溜烟跑了。 阎宏很是聪明,跟谢庭月的交锋半点不提,也不愿意让谢庭月得意,黑林氏尽量不提谢庭月,不让谢庭月沾光,说的兴奋了,甚至开始自己编故事,各种有的没的,别人家的黑料也编进来,让整个故事越来越丰富,越来越精彩。 他十分豁得出去,知道现在外面人都想看他笑话,也不藏着脸不出门,仍然出入各种场所,包括大家门户。知道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呢,干脆趁着这点热度,大肆宣扬林氏母子三人之事,别的先不管,自己出了气再说! 一时间,各种林氏香艳故事在市井茶楼,各家后宅流传,说书先生趁着热度,都编成话本了。 暖暖春意吹开枝桠上的花朵,各种流言顺着有人的地方,传进了京城。 谢庭月一行还没到京,街头巷尾已经全是他家的传说。 后果远比林氏想象来得更快,更猛。 这件事谁最先生气,谁最在乎? 当然是谢良备! “砰——”一声,谢良备踹开林氏房门,指着她鼻子骂,“你——你这个贱妇!亏我当初还以为你是个好的,就是出身低了点,眼界低了点,纵使一时做的不好,总归心善贤淑,好好学就是了,谁成想,你这蛇蝎妇人竟阴毒如此,要毁我全家啊!” 林氏一阵心慌,过来抱住谢良备的腰:“夫君你在说什么?妾听不懂,妾好害怕……” “你给我滚开!” 谢良备一把甩开她:“茹儿是你生的,但她是我谢家的种,她的婚事什么时候由得你做主了?你说日儿在外头书院过得很好,听话上进,德才兼备,深得名师看重,日后定前程似海,结果竟然是个蠢的,追着个小娘皮屁股后头跑,叫人拿捏的死死!” “我告诉你,刚才亲家已经过来说过话了,我这张老脸真是臊的,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话!人家意思摆的明明白白,要退亲!”谢良备啪啪拍着自己的脸,喘着粗气,狠狠瞪着林氏,“星儿打小淘气,在书院打打闹闹不知惹了多少麻烦,但说出去没谁太计较,反而劝我男孩子有脾气是好事,有脾气将来才能有出息,你儿子倒好,不声不响丢这么大个人!你到底是怎么教养孩子的!” 光是流言,他还不至于这么生气,亲家来责问,他还可以义愤填膺拍桌子,说咱们去查一查这件事,定是别人诬赖,可不光那个叫阎宏的泼皮在外头跳脚闹腾,说着他全然不懂不知情的话,他还收到了楚暮的信! 楚暮难道还能骗他?就这点事,哪里值得骗? 谢庭日那个小畜生果然在外边乱来! 林氏:“我……” 谢良备指着她鼻子:“林氏!你骗得我好苦!你说,我之前嫡妻的去世同你有没有干系!她刚去没多久,我就在外头街上偶遇了你,那时……那时那一切,也都是你早打算好了的吧!” 林氏揉着心口,嘴里像吞了黄连,带着舌根都发麻,这一回,哭的是真情真意切:“我不是……我没有啊夫君!这么多年走过来,你难道还信不过?我真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夫君,为了谢家好啊!” “茹儿这般大了,不见你操心说亲,我也是急的,没办法……但我知道分寸!这亲事要定下来,自然得夫君点头,我哪敢擅专?这一家女百家求,别人求上门来,我总得给个话,但要说定下了说死了,那断断是没有的!不信夫君尽可去问,可有换了名帖问了八字,可有留下信物,可有六三书六礼!” 谢良备眼睛微眯:“真没有?” 林氏哭着摇头:“真没有!妾身冤枉啊!” 谢良备眉头又皱起来,翻前账:“你说我不关心女儿婚事,哦,我不跟你说就是不关心了?我心里有数,这几年都看着呢!你少瞎操心!” “夫君说的是……”林氏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乖巧,这时姿态摆的再低也没有了,一点都不还嘴,“还有日儿……日儿他真的,一向听话乖巧,努力上进,书院山长寄来的信夫君也是看过的,他真的是个好孩子,这次就是被那小贱人给骗了!夫君你最知道儿子的,他孝顺懂事,最听你的话,为了娶门好妻,给家里添些助力,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洁身自好,从不让女子近身,哪里知道外头小娘皮的手段?定是那小贱人勾引他的!亲家不满,回头咱们可以压着日儿过去道歉,只是这门亲事可千万不能退啊夫君!” 谢良备没说话。 亲事最好不退,他能不明白?但伏低做小与人道歉的事,他不爱干。 而且干了,也不一定成,成不了,就会惹人笑话。 林氏瞧出他的犹豫,牙齿间几乎咬出了血,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我想办法求这门亲,不单是为了我们儿子好,还是为了夫君好啊!夫君妾身求求你,在日儿没回来之前,说些软话,稳住亲家吧!” 谢良备捏了捏眉心:“可人家又不是把女儿嫁给我,是嫁给你儿子!如今这事我说了不算,还得看你那好儿子的表现!” 林氏跪在地上,呜咽哭泣,伤心的都说不出话了。 “你,你可真是叫我失望透顶!行了,如今你也别出去了,没的丢人,好好反省吧!” 谢良备袖子一甩,走了。 过了很久,他才想起一个问题,他问林氏跟前头嫡妻的死有没有关系,林氏没答。 心里起了疙瘩,就再也抚不平,此后种种,他对林氏自然也就越来越不能容忍。 林氏一向聪明,只是这次事关儿子女儿,她是真乱了,没办法一条一条有条不紊的处理,她是真的吓坏了。 她的名声,女儿的名声,儿子的前程,还有千好万好的未来儿媳妇……眼看都没了,都要没了! 门“吱呀”一声轻响,谢茹提着裙子走了进来,眼睛微红,显是哭过了:“娘……” “女儿……娘的乖女!” 林氏扑过来,一把把女儿搂住,哭的像个泪人:“茹儿啊,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啊!” 她心乱如麻,想不明白,怎么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了呢?明明起初一切都是很顺利的,她想算计什么,都能拿到手,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呢? 好像就从……谢庭月大婚那日,陷害不成功开始。 难道——那贱种得天护佑,弄不得? 不,不可能! 林氏心脏怦怦怦怦跳,不可能! “茹儿……娘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谢茹也很紧张,抱着林氏的手在微微颤抖,樱唇紧抿,憋了半天,才骂出来:“那阎宏真是个混蛋!” 林氏一僵,又哭的泣不成声:“是娘对不起你……本想着他一介商人,够不着咱们家这门庭,日后定会好好疼你,谁知这厮竟是个泼皮,没半点本事,根本用不上,末了还倒打一耙……” 她紧紧抱着女儿,理智恢复些许,心疼的不行:“幸好你还没见过他,那事也还没谈成……乖女啊,你别怕,娘就是拼出一条性命不要,也会保全你们兄妹二人名声,让你们过好日子……” 谢茹眼神微闪:“娘想好主意了么?” 林氏顿了顿:“娘会想出好法子的……” 谢茹安静良久,才又说了一句话:“其实这件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林氏精神一振:“乖女有法子?” “有是有,只是——”谢茹避过她的目光,看向别处,“有些对不住娘亲,如此行事,娘亲怕是要受好多委屈……” 林氏轻不重的拍了她一下:“你这孩子,有法子怎么藏着掖着不说?为了你们兄妹受点委屈,算的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有用,娘就去做,吃苦不算什么!” 谢茹便靠近林氏,附耳低语。 林氏听了,缓缓点头,此事可行! “娘已经这把年纪,什么都不怕,可是这么做……乖女你也委屈了啊。”她抚着女儿额发,眼神里是难得的慈祥和温柔。 谢茹一把抱住林氏,泪珠掉下来:“女儿又能有什么办法?想要日后过得好,只有这一条路了……” …… 京城各种消息乱飞,水混的不成样子。 谢家的鸡飞狗跳别人能知道,楚家自然也能听说,二夫人孙氏听到叹了口气:“该是那边那位下了本钱,想要搞那谢二,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给栽进去了。这小庶子……竟这般厉害。” 说着说着,她又笑出了声:“我还笑话别人,自己不也吃了亏?” 心腹妈妈赶紧劝:“这别人的家事,总会与我们无关,我们家的事,少夫人要是办不好,可不好跟族人交代。” 孙氏帕子印了印唇角,笑似芙蓉花开:“说的也是。” 心腹妈妈捡着时机,赶紧问了一声:“那那件事——” 孙氏立刻厉声:“没有什么那件事!那些事早平了!” 心腹妈妈立刻收声,束手垂头:“是。” 孙氏:“但他要是死在外头了,我自然更放心。” 心腹妈妈眼神微颤:“是,奴婢懂了。” …… “哈哈哈,你那兄长可真是个天才!” 回程路上,谢庭月三人并没错过各处消息,每日都能接到各种不一样的飞鸽传书,理清楚前因后果,路离笑趴在桌子上,腰都直不起来:“要我说,下回再遇到什么麻烦,咱们什么主意都不用想,直接把你那傻兄长扔过去就得,保准事成!” 谢庭月也很难忍住笑容:“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挺好,上天总算眷顾他一回。 楚暮手悄悄伸过来,拉住谢庭月的手指把玩,面上言笑晏晏不动声色:“如此一来,你那继母怕是不敢再惹你了。” 惹一回倒一回霉,还不懂吃一堑长一智? 谢庭月嗯了一声,他现在倒是想看一看林氏的表情,一定很精彩。这一回,不知她可有办法游刃有余应对? 指尖温暖触感无法忽略,又不好动作太大挥开,谢庭月尽量转移注意力:“咱们应该快到京城了?” 楚暮:“照这速度,还有四五日吧。” 三月底四月初,春光明媚春花灿烂,路离坐不住,起身提着袍角离开:“你们聊,我出去看看。” 车帘隔了光线,只有少许落在谢庭月脸上,明明暗暗,朦胧生辉。 楚暮看得心动,拍了拍自己胸膛:“困不困?要不要靠在为夫怀里睡一会儿?” 谢庭月:…… 就你这病体…… 谢庭月没说话,楚暮笑了,眼梢微眯,显得特别不怀好意:“夫人又害羞了?都老夫老妻了,还是要习惯一下才好……这个也是。” 他微微倾身靠近,朝谢庭月的唇啄了一口。 谢庭月根本没反应过来,被亲了,仍然没反应过来,楚暮已经退开,连拒绝都来不及。 他叹口气,表情极其复杂。 楚暮是怎么做到这么熟练耍流氓,还脸不红心不跳的?这个人……真就没有害羞的时候么? 谢庭月突然有些好奇,想起话本里,流氓坏蛋最爱调戏喜欢害羞的小娘子,若是那泼辣的,被怼过几回就不敢了,要不……他也试试? 他眯起眼睛,做足心理准备,脸上绽出灿烂笑容,主动靠到楚暮胸前:“算你懂事。高了,低一点,再低一点,行了。” 指挥楚暮调整出靠的最舒适的姿势,他还伸手揉了揉,一边煞有其事的点评,一边偷看楚暮的表情:“虽然有点硬硬的,睡起来不舒服,我也不挑剔了。” 楚暮怔住了。 谢庭月顿时兴奋,脸颊绯红眼眸湛亮,果然有用么! 他迫不及待的等着下一刻。 突然就很想看这个人害羞,楚暮长得这么好看,害起羞来一定更绝色,脸会不会红?是红脸颊还是红眼角?耳根呢?会不会很软很美?还有一向漂亮的喉结……是什么样子的呢?会不会动? 谢庭月十分期待的等着对方的各种表现,结果对方低笑出声,胸膛鼓动:“我的夫人哪……这还是我头一回听到,有夫人嫌夫君太硬的。” 这话—— 谢庭月品了品,意思是天下所有夫人都喜欢夫君硬?这是什么……啊呸,当然是床上的意思! 猛然领会到这话中含义,谢庭月脸爆红,指着楚暮:“你你——” 个大流氓! 手指被大流氓攥住,还十分亲昵暧昧的亲了一口。 “我怎么了?嗯?” 谢庭月:…… 他在内心发誓,一定要想尽办法,必要让这流氓害羞一回! …… 前方是荒野山路,再绕过两座山,就能到达京城外远郊。 谢庭月发现马车没有走官道,走起了山路,敏感的觉得不大对劲:“换路了?” 路离颌首:“本来打算是走官道的,路程近一些,前之前楚暮派去打前站的回信说,京城近日也下了场大雨,有一处桥梁冲塌被毁,不是什么大事,但会耽搁些功夫,我们便绕道了。” 谢庭月心看着窗外,感觉不大好。一样的树,一样的山,一样的风景,不管走了多久,视野好像都一样,辨不出方向,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这种不能自控的感觉,让他很紧张。 春意温暖,不冷不热,只需着单衣,和上辈子路离事发时的感觉一样。 杀机可就是现在! 那应该是在官道,还是在这里?这次路程更改是必然,还是意外? 正紧张着,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 楚暮微笑着轻轻挠了下他掌心:“我知夫人方向感……嗯,不是那么敏锐,这一次恐怕不会给夫人太多表现的机会,夫人不必担心,只管安心交给我就好。” 谢庭月能怎么办?只好看着楚暮,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希望一切顺利,不要发生意外吧。 路离也察觉到了谢庭月的紧张,提起另外一个话题,调开他的注意力:“我近来听闻,礼王为表感激之意,对你的蓝盈布大赞好评。” 谢庭月一怔。 那什么皇商竞争,他并没有参与,但他知道多少人为得礼王一声赞誉下足了功夫,没想到最后得到好处的竟是自己…… 楚暮也凑过来低声说:“还有那烟水黄,已经暗地里悄悄查实,礼王身上的确有。” 无奈宗室之人身边秘密不好打听,尤其进了京城,自家地盘,有些东西就更敏感了。 谢庭月顺着思绪,想起之前疑问:“礼王这次匆匆出行也颇有些奇怪,真的只是为了捉个五彩鸟么?” 这问题问出来,他注意到路离表情稍微有些不对。 路离……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不好说。 找他们如今的关系,路离不说,只有一个可能,此事事关朝廷机密,不好与外人道。 如此,谢庭月也没想打听了,左右都同他没关系。 危险,就是在这个时候降临的。 不再是毫无预兆的箭雨,而是悄无声息的绊马绳。 刚好是段下坡路,驾车马匹走的略快,小跑着撞上去,立刻被绊倒,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哀鸣,身后套着的车自然一同翻了。 谢庭月楚暮包括路离,三人一个不漏,全部被甩了出去! 而在外面迎接的,不是冰冷凉硬的地面,是敌人折射着阳光的锐亮刀锋! 第65章 挚友救我! 路离这一下摔得特别狠,脑子都被摔蒙了, 但他会一点拳脚功夫, 下意识就滚出去,踩到视野里最近树根, 借力翻起,手中短剑划出, 还没看清对方是谁,就干脆的就打了起来。 谢庭月和楚暮这边,秦平反应极快, 马车动静一出, 一边顺手把放在车辕的轮椅甩在地上,一边手一抬,“咻咻咻”撒出一把暗器, 脚下借力往前一蹿—— 准确捕捉到翻出车的主子,大手捞住, 好好放到轮椅上。 做这么多事,他自然没空救谢庭月, 只能拼尽力气冲过去! 谢庭月和楚暮突然被甩出车, 连抓住对方的时间都没有,分的很开。 他只觉耳边风声不断, 身体急速抛出, 视野陡转, 即将狠狠摔到地面时, 秦平突然疯了似的冲到眼前, 救他不及,只能伸手狠狠一推—— 秦平会武,武功还很高,力气能是一般的大? 谢庭月就觉得身体似那水中浮萍,跟着风瞬间飘出去好远,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之后急速下坠。 “夫人!” 他落到了楚暮怀里,稳稳的。 屁股下是楚暮的大腿,眼前是楚暮担心的眼睛。 谢庭月完全不知道这一系列的事怎么发生的,尽量控制着声音,不要抖动:“我没事,楚暮,我没事。” 楚暮拉着他的手环住自己脖子:“抱紧。” 秦平没时间管它顾,站在最前方,以一人之力,挡住最大的攻击口,楚暮带着谢庭月,熟练使用着轮椅机关,一时间,敌人难以近前。 谢庭月不想给楚暮带来负担,这时没半点矜持,特别听话,将自己牢牢挂在了楚暮身上。 四面八方都是黑衣人,人数很多,路离拿着短剑,越打,眉头皱的越深。 楚暮不只在放暗器,他也在视线游走,观察周围。很快,他看准一个方向,冲路离喊了一声:“跟我走!” 路离不疑有它,立刻凑过来,和楚暮谢庭月站在一起,三人靠着楚暮轮椅上的机关,竟硬生生突破一个口子,跑出了战圈! 对方有备而来,自然不容让他们逃跑,近身战失败,没把人留住,别的方法自也不忌讳了。 箭雨! 唰啦啦一片! 三人都想骂脏话了,不要脸! 好在这里是山间密林,树木繁茂高大,箭雨能造成的威胁有限。 路离一边蹦哒着避逃,一边脑子转个不停:“这什么人,冲我们下手做什么!瞧这路数有点眼熟——挚友你好好看看,是不是那日客栈遭遇有点像?” 谢庭月也察觉到了,神情严肃的看向楚暮。 楚暮面沉如水,显是想明白了什么。 那边路离问题问出来,一拍脑门,也想通了。 现下三人心中想法一致,没错,就是那伙人! 路离气得不轻:“可是礼王已经走了,现在都到京城了,追不上又不是我们的错,凭什么这般迁怒!有本事你们继续追杀礼王啊!” “咻——” 一支羽箭过来,正正对着路离的脑门。 “小心!”楚暮发动暗器,轮椅中射出一条长长丝线,缠住距离往这边一带,方才解除危机。 路离摸摸鼻子:“我保证不分心了。” 接下来路离果真没再说话,一心一意看路。 可对方人数实在太多,脚下山路难行,还有很多匪夷所思,想都想不到的障碍,比如突然出伸出来的树枝—— 路离被挂了一下,摔下来后滚向了西边,跟谢庭月和楚暮的方向正好相反。 然后…… 谢庭月就发现,往他们这边来的压力明显减少了,几乎所有杀手,都冲着路离去了! 而且气势汹汹,毫不留情—— 谢庭月脸色紧绷,心跳如擂鼓,这次不是假意威胁什么,他们是真想要路离的命! 路离愣了会儿,也明白过来了:“日!” 显是局面太恶心,读书人都忍不住骂街了。 “不成——挚友啊你快救我,大家好兄弟,死也要死在一起啊!” 谢庭月:…… 楚暮不慌不忙按动机关,再次调出那长长丝线,卷住路离的腰,把人带了回来:“要死就好好死,死的利落点,别连累我们夫妻。” 路离仿佛完全没听见,摸着那丝线不让楚暮收回去:“你这东西不错,把咱们绑在一起正好,这样走黄泉路上也不孤独了,来来来分我一点儿,也给谢二点——别啊,撤回去做甚!” 路离仿佛真急了,还跟楚暮瞪眼睛。 楚暮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把东西收回来,拒绝的十分残忍无情:“不要,我家夫人会吃醋。” “老子信了你的邪!以为我真看不出来?谢二才不会吃你的醋,”路离哼哼,“你就是个没本事的,白长了这张面皮,连自家夫人都迷不住!” 谢庭月:…… 楚暮看过来,眨眨眼睛,十分委屈,还十分执着,似乎非要等到他说句话不可。 谢庭月无语半天,叹了口气:个别人怕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啊……但我觉得这不是个别人的不是,是你没做好,才让挚友这般怀疑。楚暮,你今晚要罚跪搓衣板。“” 搓衣板威力多大,谢庭月知道,他知道楚暮不喜欢这个东西,故意这么说的。 没想到楚暮竟然笑了,十分满意的答应:“好。夫人不必理会旁人,眼睛里只看着我就好。” 路离相当愤怒:“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楚暮!竟和那普通人家的汉子一样,怕老婆!” 楚暮十分不屑:“你这样的人,睡觉睡小床,床上一床被,家里养条狗都是个公的,浪几年找不到相好,怎会知道家有胭脂虎的好处?没有夫人的人,不配同我说话。” 路离痛心疾首:“竟然还鄙视我家的狗!挚友你变了,挚友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人!” 楚暮十分冷漠:“显然你眼瘸看错了,我就是这样的人。” 当然,这一切对话,当然是在逃亡中发生的。 两个人一边跑,还不忘互相伤害。 谢庭月以前就见识过两个人的神枪舌剑,但没见识过两人这么怼,有些不理解。但他并不担心,因为二人自有默契在,不管说什么样的话,都不会影响感情。 而且时间久了,谢庭月也看明白了。 这两个人话音轻松,气氛也就跟着轻松,包括他自己,都没之前那么紧张了。他们这些被追杀的人不紧张,敌人就不自在了,会更冲动,更气愤,瞧着攻势的改变,也的确证明了这一点。 打架这种事,固然是要看人数,看实力,但是气势更重要,士气在哪一边,哪一边的赢面就会大,只要敌人漏了空子,他们就能钻! 谢庭月根本不多想,楚暮怎么指挥怎么带,他就往哪跑。 他们三个人,路离武功不高,楚暮只有一个轮椅,他……不但是帮不上任何忙的弱鸡,还是个路痴,这么一路跑下来,看见都是相同的景色,都快要吐了!可就是他们这样的三个人,对方围不住,留不下!毫发未损的跑这么久,不是奇迹是什么! 谢庭月知道路离和楚暮不会只干这一件事,他们一定放出了信号,不久就会有人过来援助,他们要做的只是坚持,只要坚持住就好。 可这个时间是多少?他们要坚持多久? 不知道! 谢庭月根本没脑子能想,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坚持下去,稳住,他们能赢!! 可惜好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路离又摔了出去。这一回摔得很远,敌人紧跟着压上,剑尖离的只有三尺远了! 楚暮险而又险的将丝线甩了过去。 路离却原地一滚,避过了:“行了,别废话,兄弟今天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你可得给我报仇别叫我白死!” 谢庭月怔住。 路离变了,之前遇到危险就哭着喊着叫楚暮,让楚暮甩不开,现在却…… 他不再胡搅蛮缠满嘴歪理,他变的正经了。 谢庭月知道的,路离表面谦雅,私下性格有些跳脱,每回他开玩笑,谢庭月就忍不住想提醒他正经点,可现在他正经了,谢庭月又有点接受不了。 其实路离和楚暮有点像,有相同的君子温雅,有相同的离经叛道,有相同的睿智通透,很多事,他们都看得太明白。 看的透,自然知道什么样的时机,做什么样的选择最为合适。 而今的形势,不好救。 路离自己都放弃自己了,楚暮又有什么理由不放弃? 谢庭月看向楚暮,嘴唇紧抿,第一次衷心的期望,楚暮可以不要那么理智。 敌人的刀尖已经到了路离颈侧,路离已经大喊着赶楚暮走,谢庭月闭上眼睛,不想看到残忍的一幕。 “啊——” 路离惨叫。 “啊——” 路离仍然在惨叫。 没死? 谢庭月睁开眼,就见路离已经被拽到身边,腰间缠着楚暮用机关放出的丝线。 路离还是受伤了,颈侧要害倒是没事,就是肩膀上多了道血线,血流不止。 楚暮没看到一样,冷嗤:“愚蠢,我难道只有一根线吗?” 谢庭月赶紧上前帮路离包扎。 路离抹了把脸,咧嘴笑了:“看来下回要转着圈的打滚才行。” 楚暮:“好好走,别叫我家夫人跟着操心。” 伤口包扎好,路离又能折腾了:“咦?你家夫人担心我——” 尾音拉长,按意十足。 楚暮丝毫不顾惜挚友刚刚受伤,直接往他脚前放了个暗器,路离脚下一滑,直接摔了个狗啃屎,起来脸上全是泥,额头都青了。 楚暮眼神凉凉:“不会说话就闭嘴。” 路离哼了一声:“小气。” 谢庭月看到后面影子,高兴提醒:“秦平过来了。” 路离和楚暮心里都松了口气。 应该是有机会逃出去了…… 可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轻松。别人既然一路都没动,就等着这个时机下手,自然不甘心鱼儿溜走,必要咬住不放,一行人逃的很辛苦。 山路难行是缺点,也是优点,他们跑不快,对方也不可能追得多快,而且他们人数少,方便隐藏行迹,对方一群人动静很大,想藏哪里都不好藏。 艰苦奋战良久,终于,等到了后续助力。 走出大山时,路离感叹:“没想到在外面不曾遇到什么凶险,到这京郊,竟九死一生了一回。” 楚暮颌首:“问题是,这个组织为何要追杀你。” 路离神色肃然:“我要好好想一想。” 楚暮:“近期遇到了什么特殊的事,好好想想吧。” 谢庭月:“前面有个茶摊,你们可想歇歇脚?” “正好,”路离拉住楚暮,“你帮我理一理。” 感觉二人的谈话内容应该比较深,谢庭月没想参与:“我到那桌喝盏茶。” 楚暮:“夫人?” “这山路转的人头晕,我这脑子是真不好使了,你们先聊,我想安静下。”谢庭月是真的没关系。 楚暮只好由他去了。 茶摊老板娘给谢庭月上了碗茉莉清茶,笑眯眯搭话:“我听刚刚那位公子叫你夫人,他是你夫君?” 谢庭月对此事实向来不否认,吹了吹茶沫:“是。” 老板娘叹息:“唉,可怜呐。” 谢庭月动作顿住:“怎么说?” “这男人们都一样,无情无心,闲着无聊时,把你当宝贝儿心肝儿爱,随你怎么闹都没关系,其他时候,甭管是做正事,还是和朋友喝酒聊天,或者小声说机密,你但凡出现就是错,还想闹?” 老板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感叹非常:“不过是不够在意罢了。他根本不想让你与他并肩而行。” 谢庭月看着老板娘,修眉微蹙。 不管这见解对不对吧,是不是有些交浅言深了? 这老板娘跟他说这些话,可是故意的?为什么? 老板娘又道:“听说了京城里的谢家不曾?” 谢家? 谢庭月想到自己姓氏,这最近京城里最热闹的谢家,怕是只有自己那个家了。 “就是那个谢家,把儿子给了楚家当男妻的那个!”偏僻小店,路过客人不多,老板娘似乎谈兴很浓,又抓不着人,捡着落单的谢庭月就不放了,“最近可热闹了,说书先生的茶馆每日坐的满满,大家都在听这件事呢!说是主母林氏不慈,祸害前头大房留下的孩子不够,还把自己一双儿女给祸祸了……” 飞速把八卦倒完,老板娘拍桌子:“要我说啊,这林氏是太蠢,倒不是这些事不该做,是她做的不好,心也没摆正,为个男人花这么大心思干嘛,别人又不会领情,何不为自己多打算打算?” “你看啊,事闹得这么大,不管真假,都不好处理了,推个人出来背锅的事,为什么不推男人,反而自己认了?” 这事谢庭月还真不知道:“等等,你是说,林氏自己出来说错了?” 老板娘点头:“是啊,她自己出来说的话,把所有错处都自己一个背了!别人说她儿子被外面的小娘皮勾引,她就说是自己的错,不怪小娘子,是自己没教好儿子,是她的错,从小到大都是她的错;别人说她女儿名声坏了,她就哭,说是她的错,全部是她一个人的错,做事不谨慎;连别人骂她,她都说骂的对骂的好,全是她的错;别人说她丈夫,她更是第一时间跳出来,说丈夫哪哪都好,是个君子,千不好万不好都是她的错,最近连家里庄子上的羊不出奶,她都说是她的错了,没叮嘱好下人们……” 谢庭月想了想,悟了。 他是真没想到林氏会用这招。 示弱。 一件事发生,你抵死不认,大家会越骂越凶,你认了,大家还是骂,但至少会说一声亡羊补牢,未时未晚,改了就行。你认了,还认的范围特别大,特别广,所有都背,任劳任怨,真心实意…… 大家就会想,是不是有点可怜? 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这是被逼出来背锅的? 反而会拉些好感。 形象有损是肯定的,但能往回拉一点点,只要有一点,之后就有翻身的机会。而且这态度太好,大抱大揽的也成功,别人对谢庭日和谢茹的苛责指摘会非常少。 完美的护住了一双儿女,将损失压到最低。 可是……这不大像林氏的风格。 谢庭月沉吟。 “我瞧着啊,这林氏这回做的再好,日后也难免吃苦,她那夫君可不是个愿意吃亏的,”老板娘抚掌,“幸好我家男人死了,我现在啊,自由自在,谁的脸色都不看,就靠自己活着!” “嗯。”谢庭月随意的附和着。 老板娘说了半天,话题终于绕到谢庭月身上:“这做妻子的苦,做过的都知道,我看你还是个男子,就没想过换一种活法,让未来有别的可能?” 谢庭月怔了一下,眸底泛出不悦。 这人果然太交浅言深了! 老板娘仍然看着谢庭月,语重心长:“我知有些话不好听,但公子你,可不要亏待自己啊。” 谢庭月对上老板娘略闪烁的视线,感觉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一时半刻又看不出来。 他捧着茶盏,陷入沉思,直到旁边传来声响,楚暮掀翻了路离即将沾唇的茶盏。 吵架了? 还是听到这边老板娘劝他的话,担心他,心情不好,一时失了手? 谢庭月立刻放下手中茶盏,想要过去看看,可还没动,身体就顿住了。 不是吵架。 这二人即便要吵架,也不会这样子。 担心自己是有的,但楚暮不会理智。 这是毒。 谢庭月看到那被掀翻的茶盏摔到桌上,落到地上,茶水顺着桌子往下流,桌子是死物,倒没什么,茶水流到地上,沾到草丛时…… 绿绿青草几乎是瞬间枯萎,变黑变焦。 还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还有秦平……不见了。 谢庭月视线四处找,没看到秦平的身影,倒是听到远处传来的刀兵声,这几日活在这种声音的阴影下,别的不敏感,谢庭月现在听这个一听一个准。 路离那边已经在骂人了:“混蛋啊!都出来了还不放过我!” 谢庭月便知,原来是别人的后手。 怪不得离开大山就一路安稳,再无追兵,原来人家不是心慈,是早排了后手,等他们放松警惕,就一举袭来…… 如果楚暮没发现,那现在路离必死无疑! 谢庭月心跳加快。 可为什么是这里?这里有什么特殊? 他眯眼看向老板娘,难道老板娘是那组织的人? 谢庭月想观察老板娘表情,看能不能看出什么端倪,结果老板娘一脸惊骇,比谁都惊讶这件事! “不!不可能!我这茶里不可能有毒!” 路离看向她:“你没想下毒害我们?” 老板娘举手:“我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毒杀你们的意思,我是想——” “砰”一声,一具尸体从茶棚内室被踢出来,大剌剌呈现在众人面前。 楚暮眼皮微抬:“你只是想杀了我。” 老板娘眼前一黑,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场面变幻太快,谢庭月差点反应不过来。 但他能看出来,地上这人装扮,面相,都与普通人有异,看样子是个强匪,可怎么看都不可能是那个组织的人,气质太违和。 老板娘的表现也太明显,这人就是她安排好的,想要冲着他们三人,或其中的一个动手! 所以不是那个组织? 谢庭月皱眉四下看,可秦平还是不在。 远处的刀兵相撞声,仍然还有。 楚暮却十分稳的住,面上表情很是平静:“瞧这路数,莫非是我那好二婶?” 老板娘脸色大变。 谢庭月终于明白了。 原来竟是孙氏的手笔么! 怪不得会说那样的话…… 就说怎么感觉那么不对劲,谢庭月想起,从京城离开去往青县时,孙氏也是这样在他耳边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说什么楚暮无情无心,什么都不在意,连生母都不在意,对他好,并不是真的喜欢,只是想推他出去挡刀。 孙氏一直想离间他和楚暮,这回是双管齐下,一边撺掇一边看效果,离间不成干脆杀了? 委实够阴狠! 关键还有这个时机。 谢庭月感觉秦平的不在不是偶然,老板娘说不知道毒的表情不像假的,所以—— 这回是运气特别好,那个组织和孙氏手笔撞上了,他们面临的杀机当然也就买一送一了! 第66章 我要成亲了 把尸体踹出茶摊门的人走了出来。 一身青衫, 姿态斐然。 谢庭月认识, 是当初青县东山上,夤夜跪见楚暮, 姿态相当恭敬的人。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楚暮料敌先机,看透了一切! 可楚暮怎么看出来的? 谢庭月很惊讶,时间太短,又是精神最松懈的时候,反应不可能快, 怎么可能呢?难道他认识这老板娘? 这个问题根本不必问出口,单只看楚暮神色, 谢庭月就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楚暮对老板娘相当陌生, 并不认识她。 “啊——” 一声惨叫,是青衫人干脆利落的制住了老板娘, 押到楚暮面前。 楚暮抬眉, 眸底是一层一层的冰霜:“说吧,叫什么名字, 谁派你来的, 为何要杀我。” 老板娘当然不认, 口喊冤枉:“我说了,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青天白日, 朗朗乾坤, 你们难道要草菅人命不成!” “什么都不知道?”楚暮唇角挑出一抹讽刺,“那你刚刚言说茶里不可能有毒,你不想下毒,只是想——想干什么?” 老板娘眼珠子一转:“当然是想招待客人!我开茶摊,凭本事赚钱,哪里有错?你空口白牙诬赖我,也要有理才行!这毒不是我下的,地上的尸体也不是我杀的,我连见都没见过!定是你们平日做恶太多,招来杀机重重,自己不知道检讨,反要扣在我头上!” 可真是巧舌如簧,一推六二五,要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楚暮:“谋杀朝廷命官,知道会判什么刑么?” “你吓唬谁呢!你一个病的快死的痨鬼,算哪门子朝廷命官?” 老板娘嘴上仍硬,面上已现慌色,视线不由自主的转向路离。 大约这里坐着的三个人,只这一个,她不认识。 “看来不着官服,威信大大下降啊,”路离慢条斯理理理袖角,朝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拳:“真是想不到,本官奉密旨离京办差,一路凶险,好容易回到京城,未向圣上复命,先遇如此杀机——不知此事上禀圣上,可会龙颜大怒?” 皇上会不会龙颜大怒? 当然会! 既是密旨,必是圣上挂心之事,定心急结果,可人好容易回来,在家门口遇到如此凶险,耽误了回禀,不怒,可能么?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结果,谁能承担,谁愿承担? 老板娘顿时脸色煞白。 楚暮:“此刻茶摊没有别人,放毒的茶碗在,强匪尸身在,而你,是茶摊的老板娘。这些可以跟你没关系,只要你老实交代,谁派你来的,计划做什么。不愿交待——就没办法了,毕竟我们也要和圣上交代。” 言下之意,不交代,这些锅就都是你的。 天子一怒,可想尝否? 老板娘明显颤抖了一下,可看向楚暮的目光没变,仍然带着浓重的仇恨和执拗:“你敢!” 楚暮笑了:“你敢,我自然便敢。” 谢庭月顿时心有所悟。 老板娘给他的感觉一直有些违和,可这一刻,她看向楚暮的眼神无比真实,她恨楚暮。 有仇的那种。 谢庭月便自己开口问:“外子可曾得罪过你?” “外子?”老板娘怔了一下,突然大笑,“哈哈哈——你叫他外子!他这种狼心狗肺的贱种,根本不配妻妻和乐,安稳度日!” 场面一静。 谢庭月心道果然。 那边路离悄悄冲楚暮打眼色——你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么遭人恨? 楚暮还真是不知道,自己也有几分好奇,但现下状况很明显,他不好问,只得看向谢庭月。 谢庭月怎会不懂?朝楚暮点了点头,继续往下:“你是楚家下人?我好像没见过你。” 老板娘白着眼一哼:“你们这种眼睛长在头顶的主子,怎么会对下人们多看一眼?” 她心间有怨气,想法自然偏颇,谢庭月确实知道自己的,的确对她没半点印象,遂看向楚暮。 楚暮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妇人,他也没见过。 谢庭月就明白了,这妇人大半不是在楚家伺候的,可能在楚家外边的产业,比如京郊庄子里作活,总之,一定同楚家有关。不然他问对方是否楚家下人,她该答不是,而不是你们眼高于顶,看不到苦命下人。 谢庭月想了想,叹道:“以奴犯主,怨气至此,显是遭了大委屈了,可怜。”他声音轻柔,似这春日里的风,“如你所见,今日境况,你不可能脱得开干系,硬扛着,有骨气,前面却是死路一条,你的委屈也就跟着你一同去了,谁都不知道。避险不扛,结果可能也不会好,但至少你的委屈可以说出来——你真的想好了么,和秘密一起陪葬?” 这话就有点戳心了。 老板娘是个脾气硬的,他要是直接逼迫威压,她才不会轻易服软,可这么引导…… 老板娘紧紧咬着唇,看向楚暮。 楚暮神色平静,眼底是一层一层的冰霜,疏冷,从容,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再看路离—— 官者无情,看遍世事,很多事对他们来说并不新鲜。 可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承受那么多的痛苦,由得这些人轻松! 老板娘唇瓣咬出血丝:“我爹是个大夫。” 楚暮点头:“所以?” “他被请进楚家给你看病,没瞧好,被你杀了!”老板娘眸底恨意燃烧,“你这病是随便哪个大夫就能治好的么?你早该死了,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一直要生生挺着,拖累别人!” “我爹虽有些年岁,但平日里身体康健,是能活到百岁的人!他提壶济世,医者仁心,数十年活人无数,积了不知多少福荫,结果被你一句话说杀就杀,凭什么?你家有权有势,就可以为所欲为么!” 谢庭月心念急转,瞬间明白一切,轻轻叹了口气。 怪不得老板娘情绪根本藏不住,表现种种违和,原来是仇恨太重。他了解楚暮,楚暮不可能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其中必有误会。 也亏的老板娘仇恨太深,情绪藏不住,楚暮方才能注意到,注意到,用心观察,便会发现杀机。正好追杀路离的组织死性不改,也有计划,两边这一撞—— 没这老板娘,楚暮没有提高警惕,或许发现不了,有这老板娘表现,楚暮顺便发现别处不对,安排化解……完全能做到。 谢庭月深深呼吸,他这夫君,的确多智近妖! 楚暮修眉微皱:“我不记得我曾杀过大夫。” 老板娘:“你是没亲手杀,你只是下了命令,让心腹买凶下手!” 谢庭月差点呛住。 心腹?秦平?楚暮要真指派秦平做事,哪得用的买凶?秦平自己就能干了! 楚暮清咳一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老板娘:“你忘了我却不敢忘,正是两年前!家父给你看过病的第三日夜晚,你买的凶徒悄悄在夤夜下的手!” “两年前……”楚暮迅速回想这个时间点,很快有所顿悟,嗤笑出声,“两年前,正是我家那位好二婶孙氏惹了些麻烦,需要人背锅的时候。” 谢庭月顿时明白,感叹:“老板娘,你怕是给人当了枪使啊。” 老板娘眯眼:“不可能!” 谢庭月:“你可有查证过?这件事背后线索都是谁告诉你的?所有信息证据,不管是你主动查还是被动告知,都是从哪儿来的?谁引导你推测出这个事实的?用脑子好好想一想。” “不可能!” 老板娘摇着头,根本不信,可不管怎么不信,往日过往一幕幕浮上脑海,根本经不起细思。 路离给予致命一击:“构陷他人,编造事实,必有目的,你今日出现在此,或可就是别人的目的。” 老板娘仍然不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否则她这么多年的恨有什么意义?今天做的这些事有什么意义? “你们众口铄金,巧言令色,不过是想让我屈服!我就是不招,有本事弄死我!”她瞪向楚暮,“你不过是个野种,装成君子谦谦骗得了所有人,骗不过我!” 秦平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眸底杀意未卸,浑身浴血。 当然,都是他人的血。 楚暮下巴指了指老板娘:“秦平,杀。” “你敢!” 老板娘高高抬着下巴,看着秦平一步步走近。 秦平在远处时,她尚不害怕;十步之内,她开始心慌咬唇,她闻到了血腥味;五步之内,她眼瞳收缩,仿佛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死去的自己;剑指到鼻尖时,她终于崩溃。 她眼珠微转:“你让他走开,我可以考虑!” 楚暮:“我不接受谎言,秦平,杀。” 老板娘愣住。 秦平已经举起了剑。 视野恍惚,她看到高远天空,蓝的透彻,亮的灼目。 她听到楚暮平静如潮水的声音。 “不杀你,你许谎言骗我,孙氏也会从你口中知道我到底知道了多少,一点都不划算;杀了你,孙氏才会慌,慌了,就会做错事,让我捏住把柄。” 这一刻,老板娘心里无比清楚,对方是真的要杀她! “不——” “为什么不?”楚暮轻笑中含着讽刺,“ 你不是早就断定,我是这般残忍的人?” 老板娘愣住,是啊,她不是早就知道,楚暮是个该死的恶人?可为什么这一刻,心中竟然会犹豫…… 还没想明白,颈间一痛,她闭上眼,没了意识。 谢庭月松了口气。 当然……是没有杀掉的。 秦平最懂主子的意思,到底杀还是不杀,听口气就能听出来。他只是吓唬购老板娘,用剑侧一拍,就把人给拍晕了,还没受半点伤。 路离微笑着站起身:“行了,这后头的事交给我吧,保准能做出一个完美的‘此人已死’局面,还帮你问到她知道的所有事。” 任上多年,这种事他最为拿手。 楚暮点头,连谢都没道:“嗯,回头知会我就行。” 路离看向秦平:“事情办好了?” 秦平点头:“是,前路已无凶险。” “看来是上天不让我歇脚啊……”路离长叹一声,与楚暮谢庭月告别,“我先走一步回去复命,咱们稍后再聚。” 没多的动作,简单两句话,他就让人迅速收拾现场,转身离开了。 风暖景清,谢庭月和楚暮并不着急,让下面人煮了点自己带的茶,静静品茗。 秦平在跟前回话。 听他缓缓讲述方才经历,再结合之前发生的事,谢庭月彻底明白了。 方才却有人给路离碗里的茶下了毒,却并非是那老板娘,而是一直追杀他的根苗组织。楚暮发现端倪,不动声色布置,让秦平暗暗潜过去——和人干了一架。 意图被发现,也不能在潜藏,前方路途畅通宽广,组织已知事不可为,退了。 那强匪尸体是在官府通缉榜上的,如今做着□□的生意,只要给钱,他就帮忙杀人,跟根苗组织不是一个路数,想必只要深查,就能发现跟老板娘之间的关系。 这回两边的确是撞上了,而且撞的非常巧…… 越想,谢庭月越佩服楚暮的睿智高远,目光自然也带了几分出来。 楚暮对这样的目光相当满意:“夫人……” 一句话还没出来,就被人打断了。 “哥哥!” 有人提着裙角高声奔来,直冲谢庭月,竟是谢茹! 楚暮修眉微挑,原来今日观众很多,并不只他们。 谢茹一路提裙小跑过来,口中连唤哥哥,神态期待真挚,似乎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哥哥归来。 想起谢家近来变迁,谢庭月唇角微扬,露出个意为不明的笑。 就看看你要演什么戏。 谢茹过来就跪在了谢庭月面前,力道十足,也不怕脏:“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这姑娘对自己够狠的。 面子……似乎也没以前那么重视了。 谢庭月沉吟。 看来是被残忍的现实教过了。 若自此以后,她摆正心态好好过日子自然是好,否则……会更不好应付。 谢庭月没扶她,直接问:“过来就跪我——是有事相求?” 谢茹仰着头看他,眼底汪着一汪泪:“求哥哥放过我娘吧!” 谢庭月:“你这话,我听不懂。” “我娘她——茹儿才知道她做了很多错事,无可挽回,茹儿不求哥哥不恨她,不恨我,只求哥哥暂放一时,现在不要计较,日后……茹儿会劝着娘洗心革面,好好过日子,行吗?”谢茹语态急切,“总之以后哥哥不会同她在一起过日子,不会再生矛盾因果,我可以自己性命名声保证,小弟谢庭星在家里很安全,不会有人算计他任何事,他若有意外,我必以死谢罪!” 谢茹声音苦涩:“求哥哥暂时放过我娘,以观后效,行吗?” 谢庭月:…… 这演的是哪一出,他都快不懂了。 “我为什么要放过你娘?难道这些时日,我做了什么?” 谢茹苦笑:“幸而哥哥没做什么,哥哥只要随便做点什么,我娘必定死无疑了!这些时日,外头的话……爹爹差点要给娘三尺白绫!” “茹儿知道,从未为哥哥做过些什么,提这些有些厚脸皮,但茹儿从未害过哥哥,哥哥知道的!茹儿只求哥哥这一件事,好不好?只要哥哥不要……不要……” 谢庭月:“不要落井下石?” 谢茹:“我娘已经被禁足,日后怕再也出不来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这以后的日子,我们我们还是要互相扶持着过的……家里什么情况哥哥最清楚,我今日跪在这里,不求别的,只求哥哥的一点怜惜!” 这话楚暮听懂了,谢庭月也听懂了。 谢茹在贩卖自己的未来价值。 想以以后的承诺换现在的安稳。 可见阎宏搅起多大的风浪,谢茹为不被影响,必须做出如此牺牲。 搭上这么多…… 谢庭月心中生疑,又察觉不出哪里不对,一时就没有回话。 谢茹眼神微闪,便又道:“哥哥心里定也明白,我娘针对你是有理由的……” 这句话声音节奏和之前略不一样,不像是表述,更像在提醒。 谢庭月一怔,眼睛微微眯起。 心里定明白,针对是有理由的…… 一瞬间,他想起一件尘封已久,甚少注意的事。 看向谢茹的眼神越发不一样了。 谢茹却好像只是随便一语,并无如何深意,手中帕子抹着眼泪,声音低轻:“哥哥只要愿意给茹儿个面子,茹儿日后定会报答……” 她没看谢庭月,心中却已笃定,对方不可能没有任何表现。 果然,下一刻,她被谢庭月扶了起来。 “你娘生了你,但她做的事,当她自己承担后果,不应该加诸于你身上。”谢庭月目光微冷,似乎透过谢茹,看向谢家的方向。 谢茹说出这些话,定和林氏有过沟通——既如此,他便有了机会。 这次他一定要搞清楚,林氏到底瞒着他什么! 谢茹两颊绯红,低头羞涩:“多谢哥哥……待茹儿出嫁时,还想让哥哥送我出门呢。” “出嫁?”谢庭月并不觉得这句话是随便说的,定是和谁家有了意思,甚至已经定了亲。 谢茹更加害羞:“就是……就是……唉呀。” 最后干脆捂了脸,不说了。 谢庭月看向楚暮。 楚暮却示意他回头看。 他转过头,看到一身影正由远而近,缓缓走来。 一身蓝衫,身材高大,身姿从容似闲庭信步,面容雅正不失君子之风,隐隐带着官威,却又唇角含笑,见之可亲……眼熟的很。 之前打过交道,也算半个熟人,正是陇青复的兄长陇青临。 陇青临惯会场面活,过来与楚暮谢庭月揖手行礼,面带微笑,还不忘温柔的看了谢茹一眼:“此前从不知谢家姑娘风采,上天见怜,偶遇几次,一颗心难以自控,沦陷佳人——” 谢茹脸上如同火烧:“陇公子说什么呢。” 陇青临:“我知我此来唐突,可我心中实在挂念,你我二人虽未小定,家中大人却已通过气,今日回去我便着人上门下聘——茹儿放心,我家的事,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他每句话,每个眼神,都极尽温柔:“你自己一个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谢如娇嗔:“我来迎我哥哥,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他可是我亲哥,还能害我不成?” “是在下多虑了,”陇青临朝谢庭月拱手,“还望兄长不要介意。” 谢庭月:…… 谁是你兄长!你认亲是不是太快了! 谢庭月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谢茹和陇青临?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起的? 因陇青复一事,他和陇青临的关系可不算好,陇青临看似不在意,还真心实意携重礼上门道过歉,可他并不觉得陇青临真心想和他交往。 同样,他也不觉得陇青临有多看重楚暮,多想和楚暮交往。 陇青临这边已经朝楚暮拱手:“不想不想我们竟有这般缘分,做连襟呢。” 楚暮微笑:“我也没想到。” 一边说着话,他一边悄悄握住谢庭月的手,在谢庭月掌心轻轻挠了挠。 不怕,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有为夫在呢。 谢庭月意识回归,心中大定。 是啊,怕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他并不确定谢茹这一步是为了自己前程,还是为了针对他。陇青临的出现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这个人行事风格太深奥,带着些许神秘,他看不透。 而且,感受不到丝毫善意。 就刚刚那最后一句“连襟”,就带着刺,刺的是他谢庭月。 对方娶谢茹,恐怕另有目的。 但他有脑子,有楚暮,还有重生前的记忆,什么要怕! 谢庭月微笑,还真就摆出兄长的样子,切切叮嘱:“我家中人口不多,这妹妹是被宠着长大的,恐多诸有不懂事之处,陇贤弟可要好生待她啊。” 按年纪,陇青临比谢庭月大很多,但对方既然敢厚着脸皮叫哥,谢庭月怎会不好意思叫弟? 他就不信,这一声弟弟,陇青临应得很开心! 谢茹拉住谢庭月胳膊:“哥哥说什么呢?陇大公子温柔有加,待人真诚,人人皆夸他有君子之风,怎会待茹儿不好?” 陇青临看向谢茹的眼神的更加温柔:“正是,茹儿懂我。” 谢茹适时垂头,做娇羞状。 不把头垂下来,藏住脸上表情,她怕绷不住大笑出声! 方才谢庭月所有脸色变化,她都看到了,心中得意满满,几乎要涨出来! 惊讶吧?意外吧?想象不到吧? 我谢茹也有这一天! 早早晚晚,我要踩在你头上,让你折断你的骨气,让你自己跪到我面前,认错求饶! 第67章 夫人,我帮你 谢茹非常恨谢庭月。 她也不知道这恨意从何而来, 又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她就是看谢庭月不顺眼。或许是对方硬刚她娘时的眼神太倔强;或许是谢庭月从来不知道认输是什么, 重拳砸到头上也不会怂, 宁折不弯;或许是这个人从小就享受了她所羡慕的一切;又或许, 单纯是谢庭月坏了她的事, 拦了她的路。 总之,恨意一天一天增长,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 已成心魔。 年纪一天天长, 婚事迟迟定不下来, 她心气高,不愿随便适人,看着路离还不错,谁知没有缘分——谢庭月和楚暮让她们没有缘分。 阻止拦住, 就以为她就嫁不到更好的了? 为什么挑陇青临,她是认真做过功课的。 陇青临年纪有点大,原配嫡妻过世已久,她嫁过去是续弦。但要不是这个条件, 以陇青临的门第, 哪里轮得到她?谢家家门户太低, 按一般谈婚论嫁的习惯,门第怎么都高不过楚家, 她谢茹这一辈子, 恐怕都要看谢庭月眼色。 她不愿如此。 她想让谢庭月看她的脸色!想让谢庭月低头!她娘没做到的事, 她要做到! 如此,只能嫁的更高。 陇家门第不算比楚家高,但陇青临在朝为官,实职实权,楚家不过由一个过气的前朝太贵人撑着面子,实则没什么前途,早晚要散,楚暮再厉害,也是个将死之人,谢庭月怎么比得过她? 而且她也打听好了,陇楚两家不对付。 要是两家关系好,她还得好好和谢庭月交往,可能还要仗一仗楚家势,才能在陇家立足,没的让她恶心。关系不好,她才有用呢! 她不想谢庭月过得好,不想楚暮过得好,更不想我为鱼肉,人为刀俎,随别人拿捏! 阎宏的攻击太厉害,她不得不立刻下好决定,做好计划。但她再怎么急,做事还是很冷静的,她甚至让人去好好打听了陇青临的品性,确定他端善温谦,是个良人,只是家里情况稍稍复杂,才下定了主意。 家庭里情况复杂,她一点都不怕,闺阁女儿学的就是这些本事,她自认出色,自能处理的好,只恐陇青临看不上她。且二人门第悬殊,实在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只有求她娘林氏了。 之前不好开口,是因此事风险过大,如今这当口反倒好说了。因阎宏闹事,她娘名声已经不好,这时节顶风作案,多一条罪状也没什么,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么,只要能帮她成事,以后翻身多的是机会。就算谋事不成,也不会再多损失什么。 这一回,林氏果真就干了那帮自家姑娘订房私会保媒拉纤把风的活儿,硬生生帮她和陇青临偶遇了。 她自小长在林氏身边,耳濡目染,亲娘的本事如何学不会?她最擅长猜度别人心思,尤其男人,全神贯注,一心钻研的时候,几乎不会错。 仅仅一次见面,她试探出来,陇青临并非对她全无意思。 不管这意思是出于欣赏她,还是别的什么目的,她都要牢牢抓住! 气氛渐入佳境,她又试着小小不清白了一次……陇青临竟愿意认了这个锅,还被她哄得很好,不觉得她行为有差。只是到现在,陇青临仍然绝口不提成亲大事,她就想着,得再让陇青临看看她的手段本事才行。 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遭。 所有这一切,来迎谢庭月,引陇青临跟上,都是她安排好的。她做好一切准备,故意引陇青临过来,就是让他看到谢庭月被她说服的那一幕。她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想做成的事,都会做成! 除了确定准确的时间地点用了些工夫,其它都很顺利。还好有楚家那个蠢货孙氏帮忙,要不是派出这个老板娘,她都不知道跟着谁。 谢茹看看身边的陇青临,再看看惊讶未消的谢庭月,心里一阵满足。 心愿达成,就是这么爽! 谢庭月哪里知道她这么多弯弯绕,只想着回去该要好好收集消息,更新信息量了。他的确没想到谢茹有这种打算,一切都跟上辈子不一样,但从他重生回来,顺利和楚暮成亲,一切就早都跟上辈子不一样了。他有想做的事,别人的打算会随之而改变,很正常。 计随势变,无惧无畏,也就是了。 谢庭月也没想和两个人寒暄多久,直接看向谢茹道:“楚暮身体不好,需得慢行,我派些人先送你回去吧。” 这种时候陇青临自然要表现:“谢兄不必担心,茹儿我来护送就好,你可安心照顾楚大公子。” 谢茹也适当娇羞:“哥哥放心,茹儿不会有事的……” 戏演够了,目的达到了,别人变脸也欣赏够了,她心中爽快,退自然也退的痛快:“哥哥保重,茹儿这就告辞了。” 两边和平告辞,陇青临和谢茹相携而去。 谢庭月注意到,楚暮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劲。 他在盯着一个跟随陇青临过来的下仆看。 谢庭月顺势看了看,那下仆四十来岁的年纪,五官平平,气质平平,是个普通的再普通的寻常人,硬要挑个特点出来,大约只有身体略健壮了。 为什么……盯着这个人看? 情绪还很复杂的样子。 陇青临和谢茹还没走远,人多眼杂也不好问,谢庭月拉了拉楚暮袖子,笑着问他:“咱们慢慢走?” “嗯,慢慢走,”楚暮看了下远处,微笑,“我有些不舒服,瞧着前方好像有村庄,可以借住一晚。” 有些话不必多说,彼此一个眼神,已默契十足。 楚暮之前和老板娘说的话,并不全然是吓唬,真就是个计划。秦平‘杀了’老板娘,路离带走‘尸体’走程序,很快,京城家里的孙氏就会收到消息,并且作出反应。 他们要等的,就是这个反应,当然要慢慢走了。 借住什么的,完全可以有。 京郊官道边的村落,遇到类似情况太多,已经有了完整的产业链,秦平上前一问,村民就指了方向—— 那里有专门给客人歇脚住宿的院子,保管宽敞安静无人打扰,被褥干净,热水管够,农家菜味道醇厚,新鲜爽口,价格也很实惠哦。 一行人安置下来,清洗整理收拾用饭…… 真正安静下来,小院里已掌了灯。 直到这时,谢庭月才有机会把之前的疑问问出口:“之前的陇家下仆——你好像很在意。” 楚暮正在看一卷书,整张脸沐在烛光里,说不出的温柔清隽。闻言他侧过头,看了谢庭月好一会儿,方才轻笑出声:“想知道?” 谢庭月认真点了点头:“他是谁?” 楚暮放下书卷,手指在书脊滑过:“……是对我笑里藏刀的人。 ” 谢庭月一怔,笑里藏刀,什么意思? 楚暮视线越过烛光,眸色微凉:“他会靠近我,装作好人,诓我信任他,实则摆布我做一些事。” 这话好像有点别扭…… 处于同一阵营,同仇敌忾的心情,以及双方建立起的十足信任,让谢庭月忽略了这话里的‘未来式’,只顾着生气了:“那他不是个好东西啊,还好你够聪明敏锐,察觉到了。” “夫人也很聪明,还很乖,知道时时都看着夫君。” 楚暮修长手指伸过来,握住了谢庭月的。 春夜暖风醉人,圆月满辉,连空气中的味道,都带着淡淡花朵甜香。 明明是很习惯的动作,很正常的亲昵,因着夜色不同,气氛……也不一样了。 这一刻,谢庭月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一颗心,怦然悸动。 楚暮:“夫人,你现在,可准备好了?” 谢庭月知道楚暮在说什么,那些秘密——那些因为楚暮病发,他一时很拒绝的东西,准备好接受了吗? 一路走到现在,也该冷静下来了。 谢庭月任手被楚暮握在掌心,轻轻点了点头:“嗯。” 楚暮非常高兴,一个用力把他拉到怀里,抱住:“那我慢慢说给夫人听。” 谢庭月没有拒绝:“嗯。” “追逼礼王,意图杀害路离……我们三番五次遇到的这个组织,有名字,叫根苗。” “根苗?”谢庭月皱眉,名字好奇怪。 楚暮:“不仅名字,他们行事也很奇怪,很早开始,就总在我周围出现了,有时好像想杀我,很迫切,可一直也没真正下手,我怀疑禾元奇是他们的人。” 谢庭月感觉听到这个名字都有些遥远了:“禾元奇?梅宴上死的那个?” “嗯,是他。”楚暮点点头,“但我一直无法知道,他们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谢庭月想了想,道:“这次青县一行,礼王和路离遭遇,可有给你提供思路方向?” 楚暮笑:“更让我确定了他们想杀我,却并不动手的事实。各种细节信息总结表明,他们追礼王,为的应该是烟水黄这味草药,针对路离……起初我们怀疑是因为路离适时借用官府力量保护了礼王,根苗组织目的没达到,不甘心。” 谢庭月知道这个‘我们’,楚暮指的是路离,不包括他,这个信息可能就是在茶摊上二人谈到的事,他并不介意被排除在外,可这两个人当时不是在说正事么?跟朝政有关的那种。 楚暮:“路离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宫里的那位大皇子,撑不了几日了。” 谢庭月一怔。 大皇子……果然是和朝廷有关。 楚暮:“那位大皇子和我经历颇像,可惜命不如我好。一样自小弱症,频频病发,艰难度日,当然我这是中毒,他是怎样状况,除了宫中贵人,别人不得而知。二皇子身体康健,资质出色,早早立为太子,朝局稳定,所有人都知道当今有一位长子,却不甚关怀在意,只知他缠绵病榻,从不见人,近几年似乎连醒来都很艰难,但他一直撑着,没有什么更吓人的噩耗。” 谢庭月:“而今,他病危了。” 对于很多利益相关者而言,病危,就是个信号。 可这……再危险,也是朝廷倾轧,权柄之争,同楚暮有什么干系? 楚暮看懂了谢庭月眸底的疑问,双眼微阖,声音似叹息:“所有人都只知道皇长子身体不好,其它知之甚少,皇长子病情……可能同我相类。” 这话像一颗□□,砰的一声炸在谢庭月耳边。 病情相类……病情相类…… 难道也是中毒?一样的毒? “想杀又不杀,他们难道想让你试药?” 楚暮面色平静:“往前想一想,每次我的病情有进展,可能有哪味药能治的消息,来源似乎都颇有蹊跷。”说完这句,他又言,“路离分析,礼王此次出行青县,或许是为了这个。” 皇家太医和民间大夫水平不可同日而语,皇室行动速度更是普通人比不上的,一旦有什么转机,自然是要抓住的,礼王为皇上办事,亲自秘密出行不无可能。 “可也不对,”谢庭月皱眉摇头,“若那根苗组织是皇家的人,直接和礼王合作就好了,为什么要追逼威胁?还有路离,仅仅只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为什么非要死不可?这个组织在担心什么?” 楚暮微笑:“这个句话,夫人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所以这个中必有内情,我们不得而知。” 谢庭月:“所以你的方向……就是在查这个问题?查根苗组织底细?” 楚暮颌首,承认得干干脆脆:“是。” “那你的毒到底怎么回事?”谢庭月又问,“有没有解?” 楚暮轻轻摇头:“皇家那么大的网都没有结果,我仅一人之力,又怎能抵得过?若真知道,我就不会蹉跎至此。”见谢庭月脸色变化,他又低声安慰,“不过夫人放心,我已寻到一位隐世名医踪迹,叫人去追了,想来不多久就会有回音。” 谢庭月嘴唇微抿,良久,叹了口气。 他不放心……又能如何? 只能跟着等了。 “你书房里——”他又想起一件事,看向楚暮,“有秘室,我看到了。” 楚暮笑着亲了下他额头:“我知道。” 谢庭月眼神微怔,小声道:“所以那里的人就是在悄悄办事,查根苗?”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取悦了楚暮,楚暮胸膛鼓动,笑声更大:“嗯,夫人真聪明,猜的不错。” 谢庭月:“禾元奇是他们的人,那陇青复呢?那天的事到底是意外,还是……” 梅宴当天,禾元奇生死,死因中毒,当时陇青复正在踹他。事后证明,陇青复是个脑子有问题的病人,这桩案子至今仍是悬案,很多地方说不清。 楚暮只能说:“目前看起来,陇家似乎和根苗组织没有关联。” 如果有,隐藏的一定很深。 “我总感觉哪里不大对劲,”谢庭月皱眉,“谢茹会想嫁给陇青临,我没想到,但想一想她的性格行事,这条路的确是她可能会走的,但陇青临会答应娶谢茹,我想不明白。” 真情? 他能看到陇青临对谢茹现于外的体贴,但眼底浓情炽热,半点没有,这二人的结合,绝非是情爱。 陇青临是个思想成熟的男子,还仕途正佳,是个政客,没有好处的事,谢庭月不相信他会做。 可这桩婚事,能对他带来什么好处? “是黄鼠狼,就早晚会露出尾巴,好好盯着就是了,夫人莫要着急,为夫和你一起等,”楚暮捏了捏谢庭月掌心,声音欺近前,几乎是对着谢庭月的耳朵吹了,“倒是夫人你,好像有很多小秘密,没有告诉为夫呢。” 谢庭月身体一僵,眼瞳可见的颤了颤。 楚暮心内叹了口气,即将说出口的话拐了个弯:“白日谢茹对你说的那几句话,什么意思?嗯?” 谢庭月心头一松。 还好……是这件事。 上辈子的经历不能详细说,和林氏的恩怨却可以。 他缓缓开口:“我那继母林氏好像特别讨厌我,比有直接利益瓜葛的嫡子谢庭星还讨厌……” 上辈子他中了林氏算计,一步步丧失阵营,前路难继,林氏明明可以干脆利落的杀了他,可她偏不,非要留着他的性命,让他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并不是不敢杀他,好像是太恨太恨,不愿他死的轻易一了百了,他在世间苟延残喘,痛苦度日,她才更痛快。 这些事之前并不明白,是后来一点点领悟到的。 楚暮垂眸,若有所思:“夫人与星儿兄弟情深,拼死相护,但站在林氏的立场,的确不应该这般针对夫人。” 谢庭月眯眼:“本来我只是感觉违和,但今天谢茹这么说——这中间必有隐情!我须得找个时间,好好问一问林氏。” 楚暮提醒:“林氏心诡,必不会配合你,这时机场合,须得好生斟酌。” 谢庭月太明白了。 林氏心机深沉,又贪又诈,不是事关自己利益的大事,不可能配合。 “谢茹不是说她要成亲了?”谢庭月眸底湛亮,“林氏别的不在意,一双儿女可是她的命呢。” 这事不急,等一等而已,他等的起! 楚暮听着听着,叹了口气。 谢庭月:“你怎么了?” 楚暮轻轻抬起谢庭月的下巴,似笑非笑:“只是想起我们大婚当日,夫人乖巧可爱,时时会害羞,不像今天,都敢管教为夫跪搓衣板了——有空关心旁人,不如关心关心你夫君?你看,我同你亲也亲了表白也表白,什么时候……夫人对我说一句喜欢?” 对方放大的脸正正在自己面前,俊雅无匹,清隽眼底满满是自己的倒影,谢庭月几乎在楚暮眼里看到了脸红的不行的自己。 “才,才没有!你才没有说过喜欢我!” 谢庭月认真回想过,对,楚暮没说过的!顶多说了句‘我渴你的紧’……那算什么表白……呃,虽然也算,但楚暮现在说这话就是没底气! “那我现在说,”楚暮笑意绽在眼角,似桃花飞舞,“谢二,我心悦你,此生愿与你白头,携手共老,永无二心,天地可鉴。” 谢庭月眼睛立刻睁大。 楚暮:“夫人,该你了,可愿与我结着白首盟约?” 谢庭月脸色绯红,喉咙像是卡住了,根本说不出话。 楚暮眸底桃花更甚:“若是不会,照者为夫的话再说一遍也可,为夫不计较。” “我……我……” “来,为夫教你,说,我心悦你,我喜欢你。” “我……”谢庭月恼羞成怒,哪有这么逼迫人的,“我才不喜欢你!” 太破坏气氛了。 谢庭月说完心里有些打鼓,悄悄看了楚暮一眼。 他以为楚暮会生气,谁成想,对方笑容竟然更大了! “夫人啊,为夫好高兴,”楚暮紧紧抱住他,在他唇角印上一个吻,“好高兴成为夫人小心放在心底,不轻易说出口的那个人。” 谢庭月:!! 要不要脸啊!怎么都有你说的话! 楚暮很激动,亲吻连连,手上也…… 谢庭月起反应是很正常的事。 “你不许动,不许再动了……” 楚暮顿住。 面前夫人眼角绯红,眸底春情生波,唇瓣饱满润泽,慌乱微怯,像在害怕什么,又像在期待什么…… 让人特别想疼一疼。 “夫人,我帮你。” 短暂停顿后,楚暮亲吻更重,动作更大,只是这些动作,带足了柔情,带足了怜惜。 他在往谢庭月身上放火。 “不……不要……”谢庭月都有颤音了。 楚暮微笑:“让夫人快乐,本就是为夫应该做的事。” 谢庭月咬牙。 这个人……真是好讨厌,为什么这种时候仍然脸不红心不跳的,他就不知道害臊么! “夫人不要着急。” 谢庭月很想说我不着急,可照现在的身体状况,好像是有点着急。 那个瞬间来临的时候,谢庭月喘着气,看着楚暮的脸,有些怔忡。 完蛋了。 他想。 他好像真的沦陷了。 喜欢……两个字,就算没说出来,也已经渗透在眼睛里,心脏里,骨血里。 他想对楚暮好。 想楚暮平安康健,万事遂心,希望的一切都能达成。 还想……好好抱抱他。 第68章 你偷亲我了 路离做事相当靠谱,风声一点都没漏, 很快, ‘老板娘’的死讯就传到了楚家二房, 孙氏耳朵里。 孙氏果然着急, 催着自己心腹想办法去确认了一遍后,果然动了, 夤夜,有道人影从楚府左侧角门出来…… 另一道早就候在府外的鬼魅影子,悄悄跟了上去。 很快, 整理好的消息卷宗交到了楚暮手上。 展开看完,楚暮唇角扬起:“行了, 咱们可以回家了。” 谢庭月立刻明白,凑过来也要看卷宗:“事成了?” 楚暮故意把卷宗拿的远一点,诱谢庭月靠的更近,然后一把搂住他的腰,还往他脸颊亲了一口:“看为夫替你出气 。” 谢庭月瞬间脸红:“不许闹啊!” 就在京郊, 进城很快, 不需要矫情,回家也就是个把时辰的事。 二婶孙氏早早收到消息, 请了一厅的人等着,见二人过来,笑得特别‘慈爱’, 充满‘关怀’:“早听说你们到城外了, 因侄子身体不好才耽误了行程, 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又犯病了?” 她这话一问,谢庭月和楚暮还没回答呢,后面立刻有人附和:“这可不太好,不顾惜自己身体,往那灾区走一遭,带回瘟种可怎么办?” “本就病了,这回别……” “还是请个大夫回来看看吧,省的外头说我们长辈不慈。” 谢庭月没理这阴阳怪气的话,也不值得生气,笑眯眯:“多谢叔伯婶娘关心,夫君身体如今很好,回来前已经看过大夫了。” “到底是侄媳妇懂事,这我们就放心了,以后的日子终归是你们小两口商量着过的,我们就不讨嫌了!”孙氏一锤定音解决话题,迫不及待的进到下一个,“听闻青县水灾好生厉害,定是耽误事,不知这账款——要回来了没?可有麻烦?” 这个问题,叔伯婶娘们更着急。 “对啊,要回来没有?” “赶紧分账吧,家里还等米下锅呢!” 楚暮微笑:“侄儿有些话,想和二婶单独说。” 他一边说话,一边拿出一样东西,在手里轻轻晃了晃。 孙氏本不在意,以为楚暮在耍什么花招:“有什么话就在这里——” 看到楚暮手上的东西,眼瞳骤然一缩,她立刻改了口:“倒是我想的不周了,孩子抹不开面子,有问题想私下问也是有的。兄嫂弟妹们稍坐,我去去就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孙氏积年管家,威信十足,大家就都没问。 走到安静厢房,关了门,孙氏方才气急,指着楚暮的手:“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那是一枚小印,鸡血石,私人印,做工精致,纹理细腻,十分好认。 楚暮笑眯眯:“侄儿请二婶私下说,就是给二婶留个面子,二婶别自己声音太大,倒把人们招来了。” 孙氏反应过来,冷哼一声:“ 你少吓唬我,我认得又怎样?你能把我怎样?” “认得,就是大事了,”楚暮微笑, “二婶挪动公中,得以放出去的印子钱——收不回来了吧。” 孙氏脸色一白。 他果然知道了! 看到这枚小印时,她尚存几分希望,印子钱三字一出,她就明白,把柄被人抓住了。 楚暮似笑非笑,声音拉长:“不是侄儿说,二婶这回也太大方了,凭什么说好的一起赚钱,亏了,就自己全担了?宫里的也不能不讲信用,这么坑人吧?” “你闭嘴!”孙氏盯着楚暮,眼神像淬了毒的剑,“人可是皇宫大内的人,咱们怎能不给面子?” 楚暮:“二婶风高亮节,可也不能慷他人之慨啊,我楚家人何其无辜?以往的利让二婶赚了,好事让二婶干了,好名声让二婶得了,吃的亏就大家一起担,担不住,就来坑我和我夫人,二婶是不是太不地道了些?” 孙氏厉色:“我有什么不地道?那契纸白纸黑字,对方就是欠帐不给,你们要上门是应当当份的!” “契纸,二婶还好意思说这契纸,”楚暮低声笑,“别人不知这内里,还是二婶你不知道?” 孙氏顿了一下:“你们……” 谢庭月微笑:“托二婶的福,这契纸怎么回事,我们找到萧家,问明白了。” 孙氏心中咯噔一声。 楚暮眼神凉薄又嘲讽:“这做生意,一手货一手钱,你什么东西都没给,就想别人给钱,脸怎么这么大呢?” “你——” “抱歉二婶,”谢庭月适时抚了抚楚暮的背,像在帮对方顺气,“外头到底不如家里贴心,这中午菜式咸了些,夫君不是故意的。” 咸…… 盐! 孙氏并非脑子不好使,怎么会听不出这言外之意? 她恨得咬牙切齿,这二人果然都知道了! 根本不能与外人道的秘密,竟也能被他们发现,这么好的局,竟然坑不死! “我也算是明白了,这出去一趟,见识长了,钱没要回来——”孙氏扶了扶头上发钗,面带微笑,眸色森森,“怎么跟外面族人交代?这话我是没脸说的,有本事就自己出去说!” 楚暮翻手把小印收起,微笑点头:“也好,那这桩事,也该同族人分说分说,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孙氏:“你敢!” 楚暮:“我为何不敢?” 孙氏磨牙:“你楚家的名声不想要了?” 放印子钱很好听么!还赔本亏大了! “二婶这是高看我了,”楚暮脸上笑意更深,“左右我也活不了几日,要那虚名有什么用?能快意恩仇,带不顺眼的陪葬——我就很开怀了。” 他这意思放得再明白不过,要么,你孙氏搞定外头那帮人,反正头也是你起的;要么,你不管,大家就把底全掀出来,能不能顺利度过,全看自己本事! 孙氏气的手都抖了:“好啊……你这个野种,我还真真是错看了你!” 谢庭月脸色登时绷起:“二婶慎言!” 若他没记错,这样类似的话是第二回 听见了,头一回是在茶摊老板娘那里,而老板娘,也是孙氏的人! 一般骂人泄愤,会故意这样骂么?孙氏这是诛心之举! “慎言?”孙氏看向谢庭月,突然大笑出声,“呵,你一个大好男儿,被强按着头嫁给病殃子,不好好反省,如今竟真的看上了这个病秧子不成,处处维护?” 谢庭月眸色锐亮,锋利逼人:“这同你无关。” 孙氏眯眼,视线离开谢庭月,看着楚暮。 一个念头突然在心中疯狂发芽生长,让她生出种扭曲的快感…… 从开始到现在,出去的所有招数,明的暗的,全部被破解,每一回每一回,她都被这两人反坑的一脸血,如何能甘心?如何能甘心! 她没得了好,这两个人也别想平安顺遂! “你个大傻子!知道他是谁么,就随便将心予出去?”孙氏声音缓缓,看向谢庭月的目光充满怜悯,“你面前这位君子谦谦,秀雅清俊的夫君,根本就出身不正,德不配位,他呀,不姓楚呢。” 房间陡然安静。 孙氏带着得意目光,泄愤的,期待的等着楚暮的表情。 那种震惊,崩溃,绝望,不信……种种情绪交杂的表情。 可惜,还是失望了。 楚暮一如既往,表情平静,清淡冷漠,唇角甚至挂着浅浅笑纹:“我以为二婶还要更厉害一些的。” 他浑身的气度,姿态表情,无一不是在展示:凭这就想打击我? 孙氏直接愣住。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如果二婶没旁的话说,就请好好料理外面的人——这点本事,想来二婶还是有的。我与夫人一路奔波劳累,先回去休息了。” 楚暮放完话,握住自家夫人的手,就要离开。 孙氏:“你给我站住!你——” 楚暮眼梢微眯:“我已给过二婶很多机会。我同夫人的诉求,二婶想必也看明白了。今日过后,二婶若安分守己,我还能允许二婶在这里安静到老,但凡一点让我同夫人不满意,家庙离这里可是不远。” 孙氏浑身颤抖。 这侄儿……好狠的心! “你少装模作样,我就不信你心里不在乎!” 楚暮握着谢庭月的手缓缓行远,姿态放松悠哉,似闲庭信步,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除了手里握着的这个人,他什么都不在意。 一路回到自己院子,真正放松下来,谢庭月才小心翼翼的看着楚暮:“你……” 楚暮将他的手捧到唇前,轻轻亲了一口:“没事,我没有难过,之前不告诉你,因为我也不确定现在——仍然不确定。” 他话说的很轻,谢庭月也听明白了。 这个疑问并非没有预兆,只看楚暮的生母,楚家寡居的大夫人苏氏态度,就能悟到一二。 天下哪有母亲不疼孩子的?尤其这个孩子身染重病,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真的早早放弃,扔到外边眼不见心不烦倒也罢了,天天住在一个家里,是爱是恨还是其它,情绪总会有变化。 楚暮聪明睿智,不可能没有想法。 他不但想了,还去做了。 他去查了相关的事。 可惜——无切实结果。 定是苏氏当年生产时发生了什么意外,引发了一些联想,又有利益相关者人故意从中挑拨,做局……事实真相就掩埋在这一层一层你来我往的算计里。 也不知怎么的,谢庭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突然跳到另一件事情里:“那大皇子——” “瞎想什么呢?”楚暮亲昵的敲了敲他额头,“你以为是戏文么?皇家血脉不是那么容易外混淆的。” 谢庭月捂住自己额头,突然脸红:“……哦。” 也是,他想的太骇人听闻了些。 楚暮:“不管谁来同我说什么,我都是不信的,我只能相信掌握到自己手里的事实。” 他说这句话时垂着眼,睫毛在眼底落下一层阴影,看起来特别落寞,特别孤独,像被天地抛弃。 好可怜…… 谢庭月凑过去亲了一下楚暮脸颊:“不怕,我陪着你呢。我陪你慢慢找到真相。” 他不觉得楚暮会放弃。听起来这件事好像很难,事过境迁,很多东西不好查,但……日子那么长,努努力,总能查到的。 楚暮突然怔住。 修长手指缓缓摸向自己的脸。 转而,他笑了。笑意从眸底绽出,渲染到眉梢眼角,就像春日里掺了蜜的花瓣,特别甜。 “夫人,你偷亲我了。” 谢庭月:…… 我没有,我不是!只是这脑袋不听使唤了! 楚暮才不会这些乱七八糟的解释,狠狠抱住谢庭月就是一顿猛亲。 怀里是对方的温度,唇舌是对方的气息,一颗心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 他的夫人哪…… 世间再没有如此可爱的人了。 第69章 不专心,该罚。 谢庭月已经知道, 楚暮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书房里的秘室, 隐在暗处的手下, 那自己呢? 想帮忙,他可有什么倚仗? 钱的话,他的商业体系刚刚建立, 虽然赚了一些,但花的更多,必须不断的投资扩张,才能达到预想的效果, 根本不富裕。权……就更不行了,出身小门小户,人脉着实有限。 想来想去,也只有商界这点本事能帮上忙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买卖想做的好, 消息就得灵通, 没准多用心,能收集到点有用的信息呢? 还有家中中馈, 必须得握牢了, 多多收拢人心, 树立威望, 培养心腹,尤其家中下仆老人……许一个不经意, 听那些过去的故事时, 就能发现些什么? 谢庭月两手一起抓, 非常有干劲。 他还盯了孙氏两天。 孙氏在他和楚暮面前屡屡受挫,已经到了不得不认栽的地步,尤其之前楚暮的放话,谢庭月不信孙氏敢不听。 果然,孙氏果然开始办事了,效率还挺高。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怎么说服的人,总之,叔伯婶娘一众族人安静如鸡,没一个敢出来闹的,之后也不见任何动作。 孙氏同样安静,再无动静,似乎是死心了,暂避锋芒,想等着楚暮死? 老太太对谢庭月表现很满意,对孙氏避开也没有任何意见。 大约对颐养天年的她来说,所有人都乖乖的,不给她惹麻烦,不让她撑着老骨头出来操心圆场,她就满足了。至于谁死谁活,东风高还是西风厉,对她这个老安人来说全无影响,她也不在意,反正不管谁上位,都得孝顺她。 娇养的大白猫喜欢谢庭月,见着谢庭月精气神都高几分,饭还能多吃半碗,老太太瞧着就更高兴了,时不时叫谢庭月到房里来说话。 这种时候多了,就是一个姿态。 谢庭月管家里下人越来越顺手,得了好处,哪能不多跑跑?撸个猫的事,简单,自己也很快乐。 这天正在例行撸猫,他看到了正经婆母,寡居的大夫人苏氏。 苏氏仍然和以前一个样子,站在不远处,想动又没有动,欲言又止,藏着千言万语,有顾虑重重,最终还是没有靠近。 谢庭月就不明白了,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吗? 你对楚暮如何,心疼就心疼,不心疼就不心疼,大家都不是三岁小孩子,可以理智面对,何必扭扭捏捏,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 谢庭月站起来:“婆母可是有话想对我说?” 他不问,许苏氏站一会儿就自己走了,他问了,苏氏想了想,揉着帕子,说话了:“大公子……他身体不好,需要好好照顾……”她看着谢庭月,蹙着眉,语音低缓,“我知你历来辛苦,总有一两处想不到的,这猫儿……身上毛细长杂软,大公子怕是会不舒服。” 谢庭月一怔,这是担心他撸了猫把毛带回去刺激楚暮发病? “夫君身体是弱,随便一个刺激可能就会发病——”他偏头看向苏氏,似笑非笑,“但他对猫狗毛毛不过敏,偶尔心情好自己还愿意逗一逗,怎么,婆母不知道?” 苏氏愣住。 她还真的不知道! 反应过来后,脸色通红。 挑剔儿媳妇举止,对儿媳妇各种不满,话语指摘苛责,这种事她竟然做出来了,还偏偏被对方打了脸……被挑剔指摘的,应该是她自己才对! 慌乱间,苏氏咳了起来,咳的很厉害。 心腹谭妈妈赶紧给她拍背:“夫人莫急,莫要着急,这前些日子才病了,没人知道……” 谢庭月知道这谭妈妈护主,他暗指苏氏不关心楚暮,谭妈妈就可以说楚暮不孝顺,连自己亲娘生病了都不知道。 这种车轱辘话没意义。 谢庭月提起了楚暮身体:“……听闻夫君病弱乃是胎中带来,婆母当初怀他想必很辛苦吧?” “哪个做人娘亲的,十月怀胎不辛苦?”苏氏似想起了什么,眼圈微红,“我当时不求别的,不求他富贵发达,光耀门楣,只求他身体康健,平安一生,谁知……老天爷连这个都不愿满足我。” 谭妈妈递了张干净帕子给苏氏:“别人怀孩子,吐一两个月,后面就好了,夫人吐了整整一个孕期,别人多多少少都要长胖,夫人生完孩子,反倒比没怀胎时更轻,月份越大,怀上越是不好,日夜不能安寝……” 苏氏侧面拭泪:“你不必为我开脱,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谢庭月:“我记得,夫君生辰是在冬日。” “是……”苏氏声音微颤,“他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夫君很担心,拼着不规矩,把我送去了温泉庄子将养,稳婆奶娘一并带齐……可惜他命不好!” “那天天高云阔,很是晴朗,温泉庄子处处暖和,我想着,定不会冷到他。谁知山上突然雪崩,猛的又天狗食日,他生出来时连哭都不会哭,掉在地上,找了好一阵,摸索着发现,是被羊水住了,憋的整个身体都青了……是我的错啊,是我的错……” 一时心绪涌动,苏氏难以自已,眼泪掉个不停。 谢庭月:“婆母受了这么大罪,哪里有错?” 谭妈妈跟着安慰:“少夫人说的对,夫人莫要伤心往事,只是命苦罢了……” “要说命苦,谁的命一点都不苦,完全是甜的?” 谢庭月觉得自己的心有点冷,看着泣不成声的苏氏,他有遗憾,却没有太多抱歉,脑海中浮现更多的,是孤寂落寞,宛如一枝寒梅的楚暮。 大抵人心都是偏的,相对苏氏,他更心疼楚暮。 “事事如愿,岁岁平平安安,什么不喜欢的事都不会发生,世间没有这样的人。佛度众生,众生皆苦,凡夫有凡夫的愁,贵人有贵人的忧。”谢庭月眼眸平静,似乎不带任何情绪,“我不是女人,没生养过孩子,只亲手带了一个熊弟弟长大,现他十一岁,仍是操不完的心。世间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什么表情是转着小心思,什么样子又是在撒谎,我全都知道。我那继母为了对付我,研究我所有喜好,手边的事身边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里,世间没有谁,比她更了解我。我想做什么,不喜欢什么,必须做什么,甚至做成一件事想犒劳自己点什么,她都知道。” “可是婆母您,又了解谁呢?” “怕是连您自己,都不甚了解吧。” 对楚暮是爱是恨,对自己是怜是怨,全然看不透。 苏氏放声大哭。 谢庭月也没有很高兴,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 回到院子里,楚暮伸手抱,他就给他抱,窝在楚暮怀里不说话。 楚暮轻轻叹了口气。 院子里发生的所有事都瞒不过他,尤其事关夫人。 谢庭月为什么不开怀,他都明白。 是为了他。 “我以前总期待夫人心念为我牵动,而今……略有些后悔。” 楚暮揉着谢庭月柔软发丝,爱不释手。 舍不得啊…… “我生在正午,却因日食被起名暮,而今知道为什么了?” 谢庭月声音闷闷:“为……不喜。” 楚暮亲了他后脑一口:“我会读这个字时,就明白了。当时懵懵懂懂,连难过是什么都不知道,后来知道难过,却不会再难过了。” 谢庭月:“名字……” 楚暮:“嗯?” “你的名字,才不是那种意思,你的名字很好听。”谢庭月从楚暮怀里挣扎起来,看着对方的眼睛,神情无比认真,“暮字才不是尽头,不是黑暗,它是暮光,是最明亮绚烂,美好的令人心碎的存在,却并不炽热烫人,世人可以随心注目欣赏,不会被灼伤。” 往事种种,楚暮是真的不伤心,早就习惯了,可看着谢庭月那么认真的试图安慰,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是么……” 谢庭月用力点头:“当然是!你看夸父追日,追的就是日暮,太古先贤都欣赏的,你该为自己自豪!” 楚暮直接被逗笑了:“夸父追日,追的是暮日?” 夫人真是好可爱。 谢庭月斩钉截铁,一副‘我不是在开玩笑’的郑重认真:“如果太阳是往一直上升的,他为什么要追?他追的一定是快要落下的么!他定是相信,只要速度够快,真的就可以一直追着夕阳奔跑,永远拥有它!” 楚暮握住谢庭月的手:“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夸父,一定是个很浪漫的人。” “当……当然!” 一言不合,楚暮又亲过来了。 谢庭月瞬间脸红:“那位隐世名医,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夫人着急了?”楚暮轻声笑,“我的人已经送信回来,说是已经征得对方同意,待采到那株天山雪莲,他就会来京城帮我看病。” 谢庭月心里快速计算:“那最快……也得等到冬天?” 楚暮:“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等到冬天而已,没关系。” 冬天…… 和楚暮成亲的日子,也是冬天。 谢庭月笑了。 楚暮亲了亲他眼角:“笑什么?嗯?” “没什么。” 谢庭月只是想,最初和楚暮成亲的时候,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彼此在心里认定对方。他当时想的只是和对方谈个交易,大家各取所需…… “不专心,该罚。” 楚暮的唇又凑了过来。 第70章 要—— 时间一天天过去, 谢庭月的商业战场收割着胜利果实, 蓝盈布声名远扬, 不仅铺开在天下,还流传到了番帮异国。 中馈牢牢握在手里,家中形势稳稳, 他这个男妻早就拥有一席之地,得下人敬仰爱戴。 根苗组织开始找另一样东西——冷松烟。 各处都有进展,确切结果仍然没有,好在谜团只有这些, 继续努力就是了。 左不过是时间。 “左不过是时间,我扛的住!” 天气渐渐炎热,谢庭月开始苦夏,每天吃不下,睡不着, 脚步都是飘的, 仍然不肯认输。 世上为什么要有夏天,热得人头脑发晕, 心浮气躁, 连风都像灶锅里烧出的蒸气, 恨不得把人蒸成包子! 啊, 难受。 谢庭月四肢无力的躺在竹席上,倾情表演反复去世, 反而楚暮—— 这个大病号却好的很! 楚暮身中不知名剧毒, 体寒, 一到冷天就容易发病,越寒冷,越脆弱,到夏天反而康健许多,再上之前广白大夫寄过来专门为他身体调养配的药,他现在身体状况着实不错,都能起来走几步了。 “只准再赖一会儿,必须吃饭了。” 楚暮拿了把扇子,轻轻给谢庭月扇。 入夏以来,谢庭月中过两次暑,病卧在床三回,都是楚暮在侧照顾。 楚暮感觉很新奇。 向来都是别人照顾他,这还是头一回,他照顾别人,还是放在自己心尖上的人。 夫人平时认真做事的样子很好看,不管是小聪明,小狡猾,义正词严教训弟弟,还是唠叨自己注意身体,他都很喜欢,但这些日子,软软的,带着脆弱感的,全副身心依赖他的夫人……让他更加沉迷。 他会心疼,但更多的,是爱不释手。 他不想夫人生病,但夫人若永远软软糯糯…… 好想绑起来,关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又是这样的目光…… 谢庭月看着眼眸深如星海,似不良执念闪烁的楚暮,心尖就是一颤。 想起那些总在夜里纠缠的梦,他被眼前这个人各种面无表情的关,锁,铐……忍不住牙疼。 “那个……楚暮啊。” 楚暮回以微笑,特别优雅,特别君子:“嗯?” 谢庭月:“你是君子。” 楚暮继续微笑:“所以?” 谢庭月:“所以不可以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哦?”楚暮突然欺近,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夫人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了?在那些事里,我对夫人做了些什么?” 谢庭月:…… 算了,和这个人比耍流氓永远赢不了,他十分果断的放弃,目光转向桌上碗碟—— 一张脸迅速垮下来。 “为什么又是苦瓜!” 这些天里,因为要清火去燥,吃的是苦瓜,喝的是莲心茶,药里还有黄莲,虽说家里厨娘本事高,最大程序去涩去苦,该苦的东西也甜不了,它不好吃啊! 谢庭月没什么胃口,不想吃油腻大肉的东西,可鲜甜小菜还是可以来的么! 然而楚暮相当无情:“只这些菜,你多少能吃进去,别的吃一口就一整天吃不下东西——夫人乖,为夫喂你。” 谢庭月别开头,实力拒绝。 楚暮端着碗,幽幽叹气:“你嫌人家丑,味道不好,可人家长成这样也不是自己愿意的,它也想长成甜的,哄人们开心,可甜了就没办法下火。它纠结良久,好不容易坚定道心,做成饭食,不奢望别的,只求人们能多吃一口,别人却嫌弃不食,你看,它多可怜。” 谢庭月一点也不可怜苦瓜,一口也不想吃,可如此花心思哄他的楚暮…… 才更值得怜惜。 谢庭月怔怔的看着楚暮。这个夏天,楚暮身体的确好了很多,但到底是久病之人,为了照顾他,不知花了多少心神,如今为了一口苦瓜,都要哄着他吃了…… 算了,捏着鼻子吃吧。 谢庭月味同嚼蜡,把碗里的苦瓜一口一口吃掉。 如此乖巧,好多哄人方法都还没用上—— 楚暮看的眼神温软如水,一边满意,一边遗憾。 苦瓜并不很苦,吃下去一点都不腻,回味清香,然而谢庭月还是不满意,心说干脆把药一块吃了得了,省的后面再苦一回。 “药。” 他有气无力的躺在竹席上,一只手伸出,递给楚暮。 “要?” 楚暮怔了片刻,方才抓住那只修长漂亮的手:“白日宣淫似乎有些不妥,但既是夫人要求,就无任何不妥。” 下一刻,他身体欺近,轻轻的吻落在谢庭月唇角。 谢庭月懵了。 啥? 这是什么! 他额角青筋绷起,差点要骂脏话了:“我说的是药,不是这种要啊!” …… 这个夏天,把软软糯糯的夫人照顾的很好——各方面都是,楚暮很满意。 谢庭月或者满意,或者不满意,但不管什么表现,在楚暮眼里看来都是满意的。 谢庭月十分无语。 他也没办法过多表达自己的情绪,炎热让他太难受了。 熊孩子谢庭星自小被哥哥带大,最是知道哥哥毛病,一入夏就担心的不行,还逃课过来小住了好几回。好在楚暮是个能干的,大包大揽了熊孩子的功课,没让弟弟成绩在书院掉队,谢庭月没心思罚人,干脆没管。 过了中秋,八月底九月初,陇谢两家三书六礼各种程序走完,谢茹要成亲了。 谢庭月也早已恢复精神,心内知道,机会来了。 问林氏解惑的机会。 “我陪夫人同去。” 楚暮最知谢庭月想法,办喜事这天,不容拒绝的,陪谢庭月一起去了谢家。 谢家嫁女,处处红绸扎起,鞭炮长鸣,张灯结彩。来来往往都是亲朋贺客,每个人准备了拜贴礼物,以及,一肚子的吉祥话。 谢良备一马当先,在前迎客,笑得满面春风,好不得意,谢庭日站在他身侧,长身玉立,姿态端仪,嫡长子架子拿的足足,父子俩排排站,别的不说,唬人肯定够了。 这场面,和他成亲时一样,又不一样。 至少他成亲时,可没这么多祝福。 手心一暖,是楚暮握了过来:“夫人?” 谢庭月思绪拉回,笑了下:“嗯,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们成亲的那日,你亲自在此迎我。” 那一日,落雪纷扬,大红衣冠的楚暮冲他伸出手,说我是你的夫君,楚暮。 一个笑并一句话,温柔,又坚定。 今日落桂成雨,芬芳扑鼻,楚暮发间夹着桂花花瓣,同样温柔的笑看他。 他们不是今天的新人,却站在一模一样的地方,纵时光交错,有的东西永不会变。 “许是命里注定的。”谢庭月感叹。 他和楚暮,注定要结为夫妻,上天不允许更改。 楚暮听懂了,握着谢庭月的手更紧:“自然。夫人此生,注定要同我白头,我若是不能让夫人幸福,怕是要遭天打雷劈。” 谢庭月讶异楚暮会说这样的话,转头看向他。 楚暮微笑:“夫人当知我心。” “哥!楚大少!” 二人正在对视,谢庭星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了。 日子相处下来,小孩已经认可楚暮的身份,允许他和哥哥并肩的位置,心里却还是不舒服,见面就叫楚大少,从来不改口,背着哥哥的暗地里,仍然小心思不断,和楚暮别苗头。 楚暮也习惯了。身体状况不同,他不能随心所欲出门,闲来无事□□淘气小孩,也挺有意思。 谢庭星过来,先给二人行礼,问过哥哥安,才看向楚暮:“楚大少没怎么来过我家,要不要我带你到处转转?家中嫁女,到底是喜事,作为我哥的男人,随便帮忙支应下场面,也是应该,楚大少要不要试试?” 小孩一边说话,一边往一个方向指了指。 那边一桌客人正在拼酒。 楚暮当即明白了熊孩子的意思,眼梢弯弯,笑的意味深长。 熊孩子这是想借机会灌他酒,让他喝醉了,大大丢一把人。 这种喜庆场面,做为娘家人应酬,醉酒无伤大雅,顶多表明看重之意,家人外人谁都不会挑剔,夫人也不会不高兴,最多是他自己——面子过不去。 熊孩子怕他不去,还用了‘我哥的男人’这种字眼,他岂会退避? “好啊。” 楚暮应的十分干脆。 好久没有畅快饮酒了…… 他其实并不特别好酒,只是喜欢那个味道,谢庭月担心他身体,管了许久不让喝,他没有多馋,但偶尔有机会,也不会拒绝。 谢庭月没发现二人话语间机锋。熊孩子心眼多,指方向时特别阻了哥哥视线,在谢庭月角度,看到的是另一堆坐在一起聊天的人。 并没有感觉不妥。 谢庭星担心哥哥一起来,大声道:“哥哥,后头特别热闹,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啊,新姑爷可是在朝里当官的,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谢庭月心里惦记着事,想找林氏说话,也只能到后面相机行事:“你好好照顾楚暮,我去去就回。” 谢庭星笑得见牙不见眼:“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楚大少的!” 谢庭月朝楚暮挥了挥手,顾自往后宅方向走去。 这一回,熊孩子乌鸦嘴了,后头还真出事了。 前方迎客毕,新郎的花轿已至门前,吉时未到,按礼节是要拦一拦的。 谢庭日作为亲哥哥,站在最后一关,撸起袖子壮志满满,要为难一下妹夫陇青临,结果不知怎的,被陇青临几句话一激,迎亲团一起哄,他竟然搭着男傧相的肩拼酒去了,陇青临就这么大摇大摆,长驱直入,直接进到了谢茹的闺房。 刚刚整好妆的谢茹,被他看了个正着。 陇青临手负在背后,眼神上上下下把谢茹打量了遍,笑道:“不愧是我的女人,不错。” 本来婚礼闹腾,是喜庆,也是讨个吉利,稍微过点也无伤大雅,但有些底线不能破,比如未成礼前,新娘和新郎不能见面。 陇青临不但看到了谢茹,还是没盖盖头的谢茹。 这就不大好了。 这事说出去,好听点,是新郎心急,不好听就是急色,对新娘不尊重。至于谢家么,没什么好听的名声,只有一样:轻浮。 新娘连洞房都等不到就想见男人了? 谢家也是,没点规矩。 谢茹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 陇青临怎么进来的?外头的人呢?竟然连大活人都拦不住? 她不是恪守规矩的古板之人,新郎迫不及待要与她见面,是喜欢,是满意,预示着以后的美好生活,她应该高兴才是……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些害怕。 因这点害怕情绪的出现,她更震惊。 夫君温文尔雅,仕途无量,为什么要害怕? 谢茹慌张的抓了把扇子,挡住自己的脸:“吉时未到,夫……陇公子门外稍候可好?” 陇青临定不是故意的,不是下马威,不是提醒她自己的斤两,进门后该当如何,定只是偶然……吧? 她之前想的很好,想嫁的风风光光,亲哥那德性指望不上,她得想办法圆了这个面子,让谢庭月出面,以后才能好过——她试探过陇青临的意思,知道这样对方会更满意。 可所有娘都同意,只这一条不行,说背她上花轿的必须得是亲哥哥谢庭日。谢庭日知道这件事后,很不开心,憋着劲想表现,估计是栽了…… 她不怕以后有困难,只要顺顺利利嫁进陇家,站稳脚跟,还有什么好怕的?谢庭月也是一样,用过就能扔。可一切还没到时候,连陇家门都没进,她就开始心脏狂跳,开始害怕了。 谢茹咬着唇,偷偷在扇后打量陇青临。 这是她亲自选定的夫君,俊朗昂藏,温润和善,连眼神都无比温柔,哪里有可怕之处?真正可怕的,是陇家那个弟弟,生了癔症,不过已经好生看管,翻不起浪,她根本用不着害怕。 陇青临却没有动。 她已经放低姿态,算是相求了,对方没有动! 谢茹手心开始出汗:“陇——公子?” 陇青临不但没出去,往前走了两步,提起袍角,眼看要坐下。 谢茹吓得不轻,他要继续在这里,她名声就别想要了! 陇青临这是什么意思! “妹夫这路迷的可是不巧——” 就在这时,谢庭月来了,眼梢微眯,笑容从容:“若是把新娘子羞煞,不愿意嫁了可怎生是好?妹夫不心疼自己漏夜独对寒床,我这个当兄长的却要疼一疼新姑爷,外面那一圈人的喜钱发完,妹夫便可按吉时迎娶新娘了——妹夫应该不会心疼这点喜钱?” 房间内一时安静无比,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两个人。 陇青临动作顿住,缓缓转过身,看着谢庭月,笑了一下:“兄长说的是,青临敢不从命。” 说完理都没理谢茹,顾自转身离开。 谢庭月挡着他的路,伸手晃了晃。 陇青临不懂。 谢庭月:“喜钱啊,重亲大份,姑父别是没准备吧。” “自是有的,”陇青临笑的别有别人深意,挥手让人给了个厚厚的红封。 很快外面热闹起来,房间再次恢复安静。 林氏站在庑廊上,连连吩咐下人:“给我看好了,看严了,不准再发生这样的事!方才之事,也给我烂在肚子里,谁都不准说出去,听到没有!” 下人们吓的脸色发白:“是。” 房间里,谢茹朝谢庭月道谢。 谢庭月头都没回:“不用,我也不是为了你。” 这下谢茹是真不懂了,不是为了她? 谢庭月却没任何解释,转身也走出了房间。 转上庑廊,走到拐角,与林氏相对,谢庭月问:“如何,想说了么?” 林氏瞪着谢庭月,脸上表情相当复杂。 谢庭月微笑:“你当知道,我有本事圆场,也有本事坏事。我的问题,你回答,不一定有好处,不答,一定有坏处。” 顿了顿,他又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还是不要试探的好。” 第71章 身世之谜 林氏还真怕谢庭月生气坏事。 外面炮竹声迅声, 眼前红绸轻摆,风中传来宴席菜式的味道…… 每一条每一样都在提醒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这辈子没什么害怕的, 事关儿女, 却不得不慎重,女儿今日成亲, 容不得半点差错, 偏偏谢庭月可以做这定海神针, 让一切顺利度过。 虽说是靠着夫家,仗着楚暮的势,可人家有这个势,她再不愿意,也得低头! 再者, 她那傻儿子已经醉死了, 无论如何, 女儿出门上轿,还是要谢庭月背的…… 林氏眼珠微转:“我——” 谢庭月眯眼:“我劝夫人不要撒谎,对手这么久,对方是什么样子你我都明白,别人撒谎我许察觉不出来, 但夫人你, 我感觉不会错。” 林氏胸膛起伏, 深深呼吸。 今日事多, 她没工夫和这贱种慢慢磨,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你跟我来。” 谢庭月没有拒绝,和她一起走进一间僻静厢房。 林氏连茶都没倒,直接道:“你只知我在外头碰到了你爹,旧情复燃,筹谋有度嫁进了谢家,却不知我是何时,何地,怎么碰到你爹的吧?” 谢庭月还真不知道,但这事难道…… 林氏眼梢斜斜一挑,直接给了他答案:“你娘死的时候,我在场。” 谢庭月袖间的手顿时握拳。 再怎么镇定从容,他都掩饰不住此刻脸上表情。 林氏很是得意,欣赏了这表情片刻,才又继续:“你爹一行当时遇到了山匪劫道,你娘长的太好看,太贞烈,别人怎么会不起心思?你爹都答应把她送出去了,她却抵死不从——” “呵,外面放出去的话倒是好听,说什么你娘为了维护你爹而死,”林氏冷笑,“分明是你爹畏死,主动推了你娘出去,你娘不愿,不从,却又回不去,可不就只有死路一条?” 谢庭月眸色十分冷漠:“你不必刻意离间我和父亲,我同他没什么感情,没有期待,谈不上敬爱,也没什么仇恨,更不会因他痛苦。” 林氏话太狠太戳心,故意挑起做儿子的情绪,谢庭月怎会没有? 他深知谢良备为人,在谢良备眼里,所有一切都不如自己重要,牺牲任何人都是他可能会干出来的事,但无缘无故,他也不会推身边人去死。这场意外之所以会发生,谢良备有错,但更错的,是那些山匪。 林氏故意这样引导,是想掌控他的情绪,让他分心。 理智不在,自然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无法分辨真假,理清事实。 谢良备的错,以后自有机会算,而今最重要的,他想知道,为什么林氏这么恨他,若可能,他还想知道,害他娘的是什么人。 “说吧,你看到了什么?” 林氏见骗不过,哼了一声:“山匪杀了你娘喽。” 谢庭月眯眼:“若只如此,你不应该恨我如此。” 林氏脸色终于有了变化:“拜她所赐,我受了好大的苦!” 谢庭月:“说。” 林氏是真不想说,可她知道,她骗不过谢庭月,今日若想善了,若想好好送女儿出嫁,就得把那些糟心的往事一股脑倒给谢庭月! 她瞪着谢庭月,眼底浮出血丝,像瞪着什么仇人,最后没办法,还是咬牙说了:“路遇山匪,你娘用一己之身,换了你爹平安,你爹带着人走的倒痛快,全然不顾别人会遇到什么,当时我是碰巧遇到这桩事,藏在一棵大树下,不敢出声,谁断一个掉队的山匪发现了我,强行将我玷污……” 她当时不敢出声,那山匪在背后将她制住,干事也是从背后,她连脸都没看到…… 她是早就生过孩子的妇人,对这档子事不像闺中少女那么抗拒,而且身子久旷,山匪强壮,她也爽了的,反正也没别人看见。她只担心会不会有孕,结果很好,只是一次鱼水交欢而已,没有任何后患。 但心里这么想,话是不能这么说的,且不管怎么说,这事是未经她同意发生的! 而且—— “羞辱我的贼子胆小,过把瘾跑了,外面那一堆山匪却并没有羞辱你娘!明明之前还出言调戏,各种下流!” 同人不同命,她为什么不能恨! 谢庭月皱眉:“他们……干脆利落的杀了我娘?” 林氏眼睛微眯:“是。” 谢庭月手指叩桌:“都这时候了,欺瞒没有任何意义。” 林氏方才咬牙道:“那些山匪好像知道她是谁,一直问问题,她不答,才被杀了。” 谢庭月一怔:“问问题?什么问题?” 林氏:“我当时惊魂不定,哪记得那么多!只记得别人一直问她要东西,说什么祖辈亲人留下的。” 谢庭月眉头皱的紧紧。 她娘是嫡母甘氏在外面买回来的丫头,当时是荒年,家里遭灾,流离失所的很多,二人因性情相投,如姐妹一般相处,他娘很珍惜,甚至在嫡母成亲的时候,也做为滕妾陪嫁了过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家人,哪来祖辈亲人留下的东西? 所以……他的生母来处许不一般,那些山匪或许都不是什么山匪,是故意隐了形迹,冲着他娘来的。 谢庭月:“那些山匪,是当地组织?” 林氏:“我也只是路过,哪里知道?” 谢庭月:“那玷污你之人,可有归队?” 林氏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并没有。” 谢庭月沉吟。 大约不是一伙。 或许,玷污林氏的才是山匪,杀他娘的不是。 谢庭月:“那些山匪……可有什么不一样之处?” 林氏:“不知道,想不起来。” 谢庭月眯眼:“努力想,身高气质衣着配饰,什么都算。” 林氏被逼的没办法,只好用力回想:“好像……是有个什么图案来着,有大有小,有的绣在衣上,有的刺青在手上,有的刻在配饰上……但记不清了。” 谢庭月突然想起什么,手指在桌上画了一个图案:“可是这个?” 林氏:“有点像。” 谢庭月眼瞳骤然紧缩。 这是楚暮曾经给他看过的,根苗组织的标记! 竟然…… 这个组织为什么要危害他娘?娘亲到底是谁,祖辈亲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组织一再追要? 林氏见谢庭月表情复杂,有警惕,有担忧,心里痛快的不行。 这些事,她本想深埋心底,一辈子不同任何人说,可没办法,事到身前,不得不说。 谢庭月也太聪明,颇有长进,尤其近一年来,她越来越看不透,还真不敢在嫁女这个节骨眼撒谎。 她也想过了,以她和谢庭月的关系,就算这些事被谢庭月说出去,她大可以不承认,就说是谢庭月编造谣言,就为攻击她这个可怜的继母。而且,她猜谢庭月也不会说,不为别的,就为生母的名声,他也不会随便说。 一个女人,死在一票山匪手里,很好听么?别人暗地里只为自己爽的八卦流言,可是不管什么真相的。 林氏想透了,笑的极刻薄:“那些人的目标是你娘,我无辜受累,有了这一场无妄之灾,如此耻辱,怎会忘记?还有你那嫡母甘氏,也是个心狠的!我同谢良备认识时,他只告诉我名姓,却没说家在哪里,得遇你娘之事,我自是打听到了谢府,结果你那嫡母甘氏明明知道了我的存在,却用狠法将我赶走了,还逼的我只能在外流连,进不得京城一步——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你这个庶子!” “甘氏明明不多喜欢谢良备,你也非她亲生,她却连个小妾也容不得,要保你在谢家唯一的位置!凭什么!” “好在老天有眼,没两年她也死了,我能再行筹谋——” 林氏笑的极得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谢庭月,你且等着吧,那些人能找到你娘,自然也能找到你,能杀你娘,自然也不会放过你,哈哈哈——” …… 与林氏谈话,不可能开心,重新走回庑廊时,谢庭月眉心紧蹙,沉吟良久。 有句话,对方说的很对。 根苗组织杀他生母,想要生母祖上亲辈留下的东西,知道生母嫁给了谢良备,自然知道他谢庭月是谁生的,定不会放弃他这条线。 生母那里得不到的东西,一定会着落在他身上。 可这么久没动静,为什么? 笃定他没有那样东西,还是——不管谁,都不知道那样东西是什么? 别人是不是一直在暗里看着他,等着他动,好在合适的时候出来摘桃子,并杀人灭口? 谢庭月很头疼。 没有谁比他更好奇,生母到底是谁? 生母幼年遭灾,有记忆的年岁几乎都和甘氏在一起,傍身的东西也大都来自甘家赏赐,哪里有什么祖辈亲者留下的特殊之物? 谢庭月想着,该把母亲的遗物好好整理一下了。 长长呼出口浊气,谢庭月脚步加快,想去找楚暮。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楚暮已经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但凡有事,第一念头就是找他商量。 “二少爷安。” 拐角上,突然遇到了骆妈妈,骆妈妈福身行礼,圆髻青裙,周身收拾的干净爽利,姿势似用尺子量过,还是那么板正。 从宫里出来的人,到底不一样。 想到这里,谢庭月突然生出一个问题。 本是偶遇,骆妈妈不欲打扰谢庭月,问了安就要退下,谢庭月却突然叫住她:“骆妈妈。” 骆妈妈眼观鼻,鼻观心,双手束在小腹前:“是。” 谢庭月:“近来身体可好?府里住的可习惯?” “谢二少爷垂问,”骆妈妈目光很安静,隐隐透着慈爱,“老奴一切都好,府里也安顺,没什么大风浪,小少爷在家当不会再有凶险。二少爷放心,老奴会好好看着小姐留下的一切的。” 谢庭月微笑:“如此便好。” 人老成精,何况在宫里呆过的?骆妈妈看出二少爷有话要说,答完问题后也没急着走,只是安静候在原地。 良久,谢庭月才道:“妈妈在宫里呆过。” 骆妈妈:“是。” 谢庭月:“想来对宫里很是熟悉。” 骆妈妈:“都是老黄历了,时过境迁,人来人往,老奴现在可不敢说熟悉。” 谢庭月:“妈妈可见过皇上?” 骆妈妈:“圣上乃真龙天子,龙章凤姿,天威湟湟。” 谢庭月:“那……大皇子呢?” 骆妈妈视线盯着脚尖,良久,才道:“老奴不知二少爷心中疑虑为何,但若是关于姑爷——姑爷相貌确实和皇上有几分相似。” 这个姑爷指的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是楚暮! 谢庭月心中如重锤敲响。 骆妈妈:“然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人有相似乃是正常,今上就和早年死去的平王很像,如同一胎双生。” 平王…… 谢庭月知道平王是谁。 这位王爷文武双全,资质出众,是先帝最为属意的传位之人,和今上感情甚笃,若非死的早,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只怕要换个人。 一时间接受的信息量有点多,谢庭月有点绕不出来。 家中嫁女,做为兄弟,一旦出现,免不了被人拉着说话寒暄,甚至小饮几杯。谢庭月连想心事的时间都没有,几轮人群里穿过,情绪已经恢复平静。 一时忘却也好,稍后再愁也来的及。 谢庭月微笑着,享受着难得的轻松。 就在这个时候,熊弟弟过来告状了。 小孩避着人,悄悄摸摸走到近前,拉了拉谢庭月袖子,示意哥哥弯身,眼睛溜过四周,手掌拢嘴,在哥哥耳边小声说话。 一看就不怀好意。 “那楚大少在外头大杯喝酒,浪的很,哥哥你快去看看!” 第72章 谢茹出嫁 楚暮喝酒了? 谢庭月修眉蹙起, 加快脚步走向席间。 既是喝酒, 必然是在待客, 之后怎么论再说, 至少现在,谢庭月认为,他必须得多饮几酒,方能稳得住场面。 喝酒…… 想到这两个字,谢庭月就头疼, 他不擅长啊! 眼看哥哥面沉如水, 神情满是不赞同的杀往前方,谢庭星立刻颠颠小跑的跟上。 哈哈哈楚大少, 你等着倒霉吧! 院外青石小径,谢庭月做好心理准备,重新挂起微笑,还十分自觉的找下人要了杯酒,端到场中:“今日舍妹出嫁——” 他以为根本不必多言, 大家就会迫不及待围上来给他这个当人兄长的灌酒, 谢庭日就是这么醉的么。结果他这一举杯,众人不但没靠前,反而齐齐退了一步。 谢庭月:…… 震惊之余,后面的场面话都忘记怎么说了。 “家有喜事,正该和乐, 我等敬谢二公子一杯!” 所有人脸上挂着尴尬的笑, 手忙脚乱的迅速敬了谢庭月一杯酒, 全了场面就跑,如鸟兽散。 那速度快的,谢庭月连句留步都来不及说。 “怎么回事?” 谢庭月穿过一堆醉倒醉趴的汉子,走到楚暮面前。 楚暮眼稍眯眯,笑容温雅柔柔,上来就抓住谢庭月的手:“大约是知道我家胭脂虎厉害,吓跑了?” 谢庭月信他才怪,楚暮不会醉酒,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一准是喝的太稳太猛,把那些人给唬住了。 他一边探手摸楚暮额头,一边瞪人:“你就坏吧。” 楚暮乖乖任他摸,笑的纯真无垢,像个孩子:“我同他们说,我这饮酒的本事,不敌夫人十分之一。” 谢庭月放下手,还好,体温正常,不会发病。 楚暮体质不同,不明就里之人第一次见识这样的酒量,定会吓的不轻,他要比楚暮还厉害十成……别人怎会不怕?连楚暮都干不倒,还想灌他,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二人一站一坐,没什么修罗场,气氛融融,很是温暖。 谢庭星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 这感觉不对啊! 到底怎么回事?他刚刚在的时候,楚暮还一副马上要喝醉了,害怕被夫人罚跪搓衣板的心虚表情,结果一回来,变天了! 这人根本就没醉! 楚暮在谢庭月看不到的方向,朝熊孩子微笑,特别优雅,特别灿烂,特别从容,特别——挑衅! 小崽子,你还嫩着呢。 谢庭星立刻捏紧小拳头,目露凶光。 完蛋,又被算计了! 刚要转身跑,后脖领已被亲哥拎住。 “喝大酒?浪的很?嗯?”谢庭月声音低到温柔。 谢庭星欲哭无泪:“我不是……我没有……是他自己要喝的,不是我诓的!” 楚暮神色平静:“夫人莫要生气,酒的确是我自己要喝的,同弟弟无关。” 谢庭星愤怒转头:“小爷才不要你做好人!” 他都快习惯了,这位大少爷做一回好人,他就要倒一回霉! 这都是奸计啊!奸妃误国,敌人狡猾得很,哥哥你千万莫要上当! 谢庭月上没上当,小孩不敢说,反正他的屁股是遭了殃。 还被禁足,抄书,七日不准出来! 现场乱糟糟的,谢庭月看不过眼,带着楚暮去到一边休息。 楚暮没骨头似的挨着谢庭月,呼吸间透出的都是酒香:“夫人,我头晕。” 谢庭月眯眼看着他:“装,继续装。” 楚暮惯常会看夫人眼色,最懂拿捏尺度,慢条斯理整理衣襟,乖乖坐好:“不愧是夫人,最是懂我。” 谢庭月冷哼一声:“今晚我要在书房整理账册。” 楚暮神色立刻僵住:“我……陪夫人。” 谢庭月:“不必。” 楚暮:“要的。” 谢庭月眯眼:“我说不必。” 楚暮悄悄勾住谢庭月的手,委屈巴巴:“夫人就允了我么。” 什么整理账册,养那么多账房又不是吃闲饭的,何必谢庭月亲自动手?他这话根本不是真要做事脱不开身,他是在告诉楚暮,今晚他要睡书房! 这种情况已经有几回了,楚暮之前不知道,后来哪能不明白?每回夫人生气,他都要费好多心神才能哄回来,今日只是贪了两杯酒,哪知会得如此惩罚? 坚绝不能让夫人睡书房! 反正没旁人,楚暮干脆不要脸了,直接耍赖。 谢庭月:…… 一口牙差点咬碎喷对方脸上:“楚、暮!这是在外面!” 楚暮亲了口谢庭月手指:“不睡书房,嗯?” 这种状况,谁更要脸,谁就会输,谢庭月看看左右,没办法,只得咬牙:“回去再收拾你!” 楚暮放了心,开始注意到谢庭月表情有些不一样,虽然刻意收敛,仍然比之前……凝重了很多。 想到他之前是去见林氏—— “问到了?” “嗯,”谢庭月微微颌首,面色复杂,“只是此事话长,回家再说。” 楚暮点头:“好。” 生母的事不好说,陇青临却没什么忌讳,正好现在无事,左右无人,谢庭月把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尤其陇青临闯到新娘房间的一幕。 “……你说他是故意的,还是偶然?” 楚暮低眉,嗤笑出声:“以陇青临的本事,不希望偶然,就一定不会发生偶然。” 能进去,就是有意,想进去。 谢茹……怕是被套进去了。 那些婚前偶遇,真是林氏用力促成的么? 谢庭月叹了口气。 谢茹的确聪明机灵,跟寻常小姑娘不一样,换个普通家庭,哪怕是世家大族,也能混得如鱼得水,可陇青临不一样,朝廷命官,仕途如海,培养出的是深险心机,她不撞上去,别人或许没注意到她这把刀,非要撞上去,别人怎能忍住不用? 问题是,陇青临要这把刀,要娶谢茹,必有所图,他图的是什么呢? 谢家一个小门小户,有什么好处能让他垂涎? 谢庭月看着楚暮:“不是你,就是我了。” “夫人……” 楚暮正要说什么,吉时已到,炮竹爆响,喜乐声声,那边喜娘连声喊谢庭月过去背新娘上轿。 亲哥哥谢庭日已经醉死,弟弟谢庭星还小,谢茹出嫁,能背她的只有谢庭月了。 谢庭月起身:“我去去就来。” “好,我去前头等夫人。”楚暮也离开了。 前厅,新娘正在和父母拜别。 皓腕如雪,红纱遮面,大红衣裙勾勒出曼妙身姿,谢茹身影很美,像朵等待盛开的鲜花,和每个大婚的新娘一样幸福。 她舍不得家,拉着林氏的手,哭的肩膀颤抖,林氏也在哭,一边哭一边柔声安慰女儿:“姑娘都要嫁人的,快把泪收了,别花了妆,以后好好过日子,和夫君举案齐眉,开枝散叶……” 谢庭月看到这一幕,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母女天伦,谁家都一样,所有当娘的都爱孩子,疼到骨血里,孩子对母亲都依依眷恋,无如如何不能割舍,林氏和谢茹也一样。他能理解亲情,感动于亲情,可凭什么这二人的天伦是高贵的,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保护,别人的东西就可以随便践踏,随便剥夺? 这些人眼里,没有一点善念么? 谢茹伏在谢庭月背上,声音仍然哽咽:“谢谢你,二哥。” 谢庭月听得出来,不管之前怎么样,现在他圆了谢茹这个面子,她是真感激,但这感激维持多久,一刻,几个呼吸,还是几天,就说不定了。 “不用。” 他背谢茹,本就不是因为有什么感情,只不过同林氏做了个交易。 林氏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事,他帮林氏让这场婚事顺利过去,让大家都有面子。 他对这母女二人没好感,到今天,也没有很多危机感,会想在合适的时候收拾,仇恨……也谈不上了,算计人心的人,总会被人心算计。 “新娘升轿——” 谢庭月把谢茹放到花轿里,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陇青临。 这人的眼神始终如一,哪怕大婚,笑意也未及眼底,似有烟波深拢,又重又寒,看不清,也看不透。 林氏和谢茹并不愚蠢,早晚都会发现真相,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后悔。 新郎上马前行,花轿很快随着漫天喜乐一同远去,越来越远。 谢家酒宴仍在继续。 谢庭月又去看了熊弟弟一眼,确定小孩安全,只是在闹脾气,就去前面找楚暮,准备离开。路过酒宴时,发现气氛炸了,所有人都在谈论一件事,赤满使团要来了! 赤满,赤蛮,听名字就知道,这北方蛮族路数如何,崇尚什么。 大安与赤蛮接壤,两个国家的仗从前朝打到今天,断断续续从未停过,对方野心极大,口水中原大好江山,鱼米之乡,纵有退避休养生息,不多时定会卷土重来。如今天下太平已有三四十年,对方派使团过来……是什么意思? 不管对方存了什么心思,一没骚扰边关,二没烧杀抢掠,客客气气以使前来,□□上邦岂有不接待之礼? 这个消息的到来,就像一棵石头扔进湖里,激起水花无数,气氛顿时紧张。 谢庭月修眉蹙起,想起上辈子……好像也有这一出。 只是时间晚了很多,他快死的时候才听到一二消息,这次怎么这么早?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妙之感。 可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上辈子不也是全无瓜葛? 脑子里一片乱糟糟,楚暮的话音传了过来:“夫人,我们快点回家吧。” 谢庭月点点头:“嗯,回家。” 相信书房那个密室所在,会给一点信息。 回到家,果然,已经有卷宗等着楚暮。 谢庭月凑过去和楚暮一起看了。 上书使团会来的消息皇宫早已接到,之前一直是接洽通信阶段,对方突然出发有些突兀,皇家也是措手不及,但别人一早说过要来,如此也不算太过失礼…… 只有一件事略怪异。 使团听闻大皇子病重,给大皇子带了奇药,不想中途却被一群训练有素的山匪抢了。 “一群训练有素的山匪……” 谢庭月念出了这句话。 这话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实则太矛盾,既是山匪,怎么会训练有素?训练有素的,一定不是山匪。 楚暮眉眼低垂,指尖轻轻叩在桌边:“使团和朝廷的态度微妙了。” 抢东西的人有疑,双方立场态度一定会随之发生改变。 你是欢迎我还是不欢迎我,是不是在故意敲打我,我对你的态度要不要有所改变? 你是不是自导自演,人还没来,就用苦肉计挖下深坑谋取好处? 不管之前真诚不真诚,经此一事,一定不会再付出十足诚意。 对方使团既来,肯定不是大家聚一聚那么简单,旨在边关互市。这互市一开,商品怎么订,价格怎么划,税怎么收,到底对哪边更有利,就需要双方谈判争取了。 如今对方使团吃了亏,怕是谈判时大安占不了绝对主动权。 谢庭月目光微闪:“而且而且边贸一开,必要有商人行商,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必会是赚的最多的,国人争抢……” 不过这个倒是不急,可以等使团来了再看。 楚暮和谢庭月想法一致,想透后就放下了卷宗:“说说岳母的事吧。” 谢庭月:“我娘?” 楚暮颌首。 谢庭月本也没打算要瞒这件事:“我娘好似有些来历……” 他把与林氏的谈话重复给楚暮听。 楚暮听着听着,眸色越来越暗,直到最后说到根苗组织的标记,直接面沉如水,十分不悦:“他们竟然敢……” 不但要害他,还要害他夫人? 简直忍不了! “岳母之事,我来查。” 谢庭月微笑:“我的人不擅长这方面,本就想交给你,这两日我会收拾我娘遗物,看有没有疏漏。” 使团被训练有素的山匪抢了,生母也是被山匪所害,都是山匪。 明明不应该有关系,因为凑巧一起听到,感觉稍稍有些微妙。 …… 谢茹的洞房花烛夜,和所有新婚新娘子一样,羞涩又紧张。 外面席散,客人们陆续离开,一切安静下来,她终于等到了她的夫君。 陇青临挑开她的盖头,大手轻轻抚摸她的脸,看起来深情又留恋。 谢茹很害羞,也有些害怕,对方眼神里的东西,她看不懂,好像压抑着什么疯狂的东西,是情|欲么? “今日起,你是我的女人。” 陇青临宣告着,霸道又温柔,优雅又缱绻,占有欲十足。 谢茹害羞的低下头。 每个女人都有这一遭的…… “夫君,我们……安置了吧。” 陇青临轻笑:“如你所愿。” 有力大手伸过来,撒碎了谢茹身上的红色喜服,人也压了过来。 谢茹又羞又臊:“夫君慢点……慢点……疼……” 开始是真害羞,后来是真的疼,真的难受。 陇青临没说话,呼吸越来越粗重,动作越来越粗鲁。 这一夜,谢茹没一点被疼爱被怜惜的感觉,她在被掠夺,被侵占。 疼的晕过去又醒过来,谢茹有些迷茫,圆房……真是这样子的么?娘说女人都要走这一遭,第一回 总是要疼的,忍忍就过去了,她自己很能忍的,结果不行。求了不知道多少回夫君慢点,嗓子都哑了,对方仍然没停。 第二天醒来,喉咙疼的说不出话,下面有撕裂的伤,身上有齿咬的痕,有些敏感地方直接被咬破了,血迹斑斑,疼的碰都不敢碰。 所有一切,穿上衣服就看不出来。 陇青临看向她的眼神深情到几乎浓烈,每一个轻抚都带着别样情绪。长辈安和慈祥,从不让站规矩,请安也免了。来来往往的小丫鬟都用羡慕的眼神看她,羡慕她与大爷恩爱,大爷喜欢她心疼她。 所有一切,都是梦里的日子,完美的不像话。 谢茹一边享受这种感觉,一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来。 陇青临把中馈交给了谢茹,公中,私产全部托付,还请了穆家人过来手把手带她学习怎么打理生意。 房事……也很克制,五六日一回,只每一回都比上一回更狠。谢茹越来越怕,感觉就是一场噩梦,身上伤痕越来越多,但对方太深情,所有外头一切都由着她,只要她这个。她一边说服自己这没问题,一边不敢跟外面说,若她说了,别人一定会觉得矫情,夫君已经对她这么好了,为什么还不满足? 到底是没经过人事的小姑娘,太多不懂,说服完自己,还不忘雄心壮志的准备干大事,对付想要对付的人。当她痛苦难耐,终于明白不对时,已经晚了。 第73章 等的人来了 得遇良人, 嫁入高门, 掌理中馈, 每一步都走得又稳又好, 全在意料之中, 过上了所有人都羡慕的日子,谢茹志得意满, 怎会不搞事? 很快, 她就通过学习到的本事,和谢庭月开杠了。 二人不在一个家里,后宅手段用不上, 陇家是高门,楚家也不差,仗势硬打不可取, 谢茹又颇有几分自信, 打人就要打脸,对付谢庭月,当然就要在对方最有信心的地方——生意场! 陇家钱财掌握在手,皇商穆家老师在侧,谢茹信心十足, 下手大开大合,狠狠插入了市场。 谢庭月做布料生意,她也做, 谢庭月有蓝盈布, 她一时无法超越, 可市场上贵的布料又不是只有一种!那蓝盈布本来产量就不高,多少人渴着呢,她趁机强力推出其它质高布料,配以合适的款式和花样,只要方式方法合理恰当,不怕人们不消费! 谢茹颇有几分小聪明,又是女子,心思敏锐,对衣服搭配很有些自己的见解,再加不差钱,前期疯狂投入,很快就有了一番繁荣景象…… 谢庭月当然注意到了。 他看着谢茹迈的每一步。这姑娘果断坚决,目光也狠辣,成长的非常快,但生意场不同其它,不是钱够胆子大眼光好就能赢得一切,谢茹还是太青涩了些。 可每每犯错,她总能及时扳过来,规避损失。 很明显,背后有高人指点。 谢庭月没急着还击,直到被戚文海带着,撞到谢茹巡铺子,身边带着一个中年男人。 戚文海指那个中年男人,告诉他,这是穆家的人。 皇商穆家。 谢庭月前后一想,明白了。陇青复的舅舅是穆家家主,两家是姻亲,关系紧密。 去年梅宴过后,他和戚文海一起大张旗鼓吞并禾元奇产业,想要钓出禾元奇背后之人,可这人藏得很深。他一度认为是穆家,禾元奇自己酒肆的密道都能随便被陇青复知道,二人关系肯定不一般,而穆家是陇青复外家,禾元奇巴上的又是穆家这条金大腿,还成功被收成干儿子……要说没事,谁信? 当时穆家的确也插手了,可发现事不可为,就立刻停住不管了,随便怎么样。 谢庭月的注意力被领到另一边,也是个大商,但对方也没参与多久就退了…… 现在想想,怕是有人在故意搅浑水。 穆家这样的手段,真的想要,或者真的不想要,都断不会犹犹豫豫,虎头蛇尾,所有举动必有深意。 谢庭月怎么想都觉得,陇家的态度很暧昧,穆家所有,或许就是受了什么指挥…… 而禾元奇身上有很多疑点和根苗组织有关,去年之事卷进去最多的是陇青复,陇青复因为病重被关,线索完全断了,整个陇家看起来都很干净。 也只是看起来。 谢庭月微微眯眼,卷起了袖子。 这次没有其他负累,也没什么迫在眉睫,特别值得担心的事,就和这位便宜妹妹好好玩玩! 谢庭月没有一上来就强势,相反,他做出慌张样子,时不时露出弱相,让谢茹轻敌,以为他不行。对方轻敌之心一起,计划就会出现疏漏,有疏漏就会有破绽,他才会看得更清楚。 谢茹心思深,一回只专心致志勤勤恳恳做一件事,完成一个目标,怎能显出她本事不一般?必要一石二鸟,一石多鸟方才甘心! 她用了阎宏。 此人坏她名声,差点乱了大计,顺便报个仇很是应该! 阎宏本人没什么出身背景,族里再大也是做小生意的,声势能到如今,除去一二脑子本事,靠的什么?当然是后台。那些扔出去给高官做妾的姐妹还是小事,他不走官场,靠不了多少,他走商道,靠的当然得是这一边。他的妻子姓杭,是江南杭家庶女。江南杭家,那是巨贾,历经几朝攒下来的家业,富可敌几个国,不争皇商,只是人家不需要! 杭家嫁出去的只是一个庶女,未必会在意阎宏这个女婿,可别人打脸,就是两回事了。 谢茹将青县染草一事来龙去脉打听清楚,就渲染的天花乱坠,放出去给杭家听了。 主旨:阎宏被谢庭月坑了,是打杭家的脸,要是不好好收拾一顿,杭家面子往哪搁? 为此,她还忍着恶心,适当帮阎宏洗了洗白。 反正她现在不是一般人了,阎宏这条命在她手边也就是随便想拿的事,用完了再说。 这个招数有些在意料之外,谢庭月略佩服谢茹的宽宏,换他做,绝对不会让恶心过自己的人好过。可是杭家…… 他突然想起,去年用禾元奇的产业钓鱼,钓出来的不就是一个杭字? 杭家钱庄……是这个杭家么? 如若是有人故意而为,陇青复一个性格变态的傻子,不可能指挥生意场,只有穆家……或者真正站在穆家最核心的人。 陇青临——是你么? 去年那件事,杭家不愧是经商巨贾,嗅觉敏锐,只是露了个头就走了,并没上钩,大约不想成为别人手里的刀,再者禾元奇的产业在别人眼里是块肥肉,在杭家就是鸡肋,可有可无了。 这一回么…… 谢庭月唇角微扬,莞尔一笑。 谢茹固然聪明,肚子里九曲十八弯,知道蛇打哪里是七寸,心戳到哪里会疼,可惜她秉持的总是自己的观念,万事利为先,万事名为上,丝毫不知道这世间有另外一种人。 无关身份地位,做哪一行,永远身正如松,眉目清明,纵为商者,仍是道义为先,至诚至信。 谢庭月没接触过江南杭家人,不会因禾元奇一事对方举动妄自判断,但他认识杭清奚。 姓杭的姑娘,才华横溢,对商事尤其有见解,许多地方同他不谋而合,心亦比男儿阔朗,纵使现在不显山不漏水,以后也必是个人物。 而且在青县时,杭清奚对阎宏态度很有些不一般,明明是热情开朗的女子,遇上阎宏总是火气非常大。阎宏反倒没什么特殊表现,好像并不认识对方。 杭清奚从未提起过自己身世,谢庭月没办法不联想,干脆去了封信,直接问上一问。 回信没那么快,谢茹的疯狂攻击仍在继续,越到后面越狠,似乎都没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谢庭月一边应对,一边也觉得有些奇怪。 谢茹讨厌他,他一直都知道,可对方态度以前并不如此,谁要你死我亡,如今这么强硬,到底是哪里变了?因为嫁了人?因为陇青临? 他还没想清楚,楚暮给他找到了答案。 “赤满使团到了。” 同之前猜测的一样,因为途中被山匪抢了东西,使团对朝廷态度很是微妙,没办法全然真诚,边关互市一事,使团直接放了话,说只和最厉害的人合作。 哪方便最厉害的人?自然是行商。 互市一开,朝廷会挑选商者,这谁去谁不去,里面微妙点很多,操作空间很大,可使团这一放话,明明白白出了自己的底线,人,你们可以推荐,但最后谁能去,我定! 谢庭月顿时明白了:“原来谢茹盯着的,是这个。” 穆家身为皇商,自然是要抢一抢的,谢茹表现的越好,就越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楚暮唇角勾起一抹讽刺微笑:“说起来,这陇青临才是最聪明的,所有事都是别人干的,去年是弟弟,这次是老婆,他永远都能置身事外,出事了他无辜,赢了他得利。” 谢庭月握拳,露出一个凶狠的笑:“放心,这回我必不叫他如愿。不就是吃螃蟹的机会,我抢了!” 不管陇青临在盘算什么,有没有盘算,那一帮人要是无辜的,谢庭月也没有伤害谁,只是抢了这个机会,没断人财路;要是不无辜,呵呵,这回别想再全身而退! 外面梆子响了三声,已是三更。 谢庭月收拾收拾,推上楚暮的轮椅就要往外走:“咱们先休息,旁的事明天再说。” 还没走出来,就听到外面有动静。 有人过来了。 谢庭月修眉微蹙。 他和楚暮说话,房间里一向是不留人的,可秦平没事总会在外头,为何不拦? 楚暮却眯了眼。 不拦,是因为这个人不需要拦,他早早吩咐过的。 “夫人莫急,”楚暮握了握谢庭月的手,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是谁。” 谢庭月同样小声问:“谁?” 楚暮轻笑:“那个要蛊惑我的人。” 终于来了? 谢庭月知道情况不一般,立刻朝窗户的方向看去。 他不便在场,跳窗出去应该比较快。 楚暮却指了指屏风:“夫人去那里。” 谢庭月挑了挑眉,没说话,但意义十足——不怕我听? 楚暮眉眼如映星月,又亮又柔:“我之事,夫人皆可尽知。” 当事人都不在意了,谢庭月怎会矫情? 立刻一转身,小步跑到屏风后躲后。 不久后,有人推门进来。 谢庭月隔着屏风缝隙,看了个清清楚楚,正是从青县回京那日,京郊城外遇到陇青临时,跟在陇家下人里的那个中年男人。 仍然是普通的身高,普通的相貌,没什么特殊,这一刻变了眼神,个人气质就不一样了,变得锋利又危险。 楚暮安静坐着,面目无任何波动。 来人突然拱手:“不愧是皇长子,龙章凤姿,就是稳的住。” 楚暮神色仍然没有变化,淡淡看了对方一眼:“我道是谁,原来是个疯子,秦平——” 这表现谁都看得出来,下一句跟着的,必然是送客。 “且慢!” 来人神色意外了一瞬,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样的个结果。 试问世间之人,谁听到这样一句话会心无波澜? 别人不明就里,他可是知道,楚暮早就在怀疑身世了,如今他来解惑,对方为什么不激动? 第74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来人名叫赵康,蛰伏这么多年, 就是为了这桩大事, 本以为自己出现掀起的是惊涛骇浪,不想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楚暮竟一点都不紧张! 不激动, 不兴奋, 似乎也不甚在意。 不可能…… 赵康左思右想也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除了一个方向。 他眼睛微眯, 浮上危险, 难道楚暮已经知道自己身份了? “皇长子——” “皇长子在宫里。”楚暮不动声色, 眉眼如画优雅,叫人看不出丝毫情绪, “若你想说的只有这句话, 现在可以离开了。” 眼看着对方又要喊秦平, 赵康立刻单膝跪倒:“还请公子莫要生气, 给在下一个说话的机会!” 可不能让秦平过来,那个人他打不过, 好不容易才引开悄悄溜进来的! 楚暮微微阖眸,没说话,态度已经很明显。 赵康不敢再耍心眼, 把早早刻在脑子里的话迅速说了出来:“二十多年前一场意外, 天狗食日,乃大不吉之兆, 平王贼子野心, 早就有那狸猫换太子的念头, 其王妃与皇后一同生产,又有天时相助,他便悄悄换子,将自己的儿子送到皇后身边,变成大皇子,将皇后产下的男胎换了出来!” “这男胎——便是公子您了。” 他看着楚暮,目光中满是痛心,敬仰和爱护。 楚暮却没吃这一招,淡声问:“既然平王贼子野心,已经把亲子送进宫中混淆血脉,为何不杀了我,反倒将我送到楚家?” “公子以为平王不想?他只是没有机会!” 赵康满面愤慨,义愤填膺:“他知道怀里的不是自己儿子,别人不知道啊,他没有理由杀害亲生儿子,只能苦苦寻找机会下手,幸而老天有眼,让他遇到了危机!人多眼杂,加之‘虎毒不食子’,他必要演一番护子戏码,正好此时楚家长媳在温泉庄子上产子,又逢天狗食日……” 楚暮:“便将我换了?” 赵康:“当时情景到底为何,小人不知,太乱了,但结果是没错的,平王换出皇长子有很多人看到,公子您被放楚家长媳房中养大,也是明明白白的!” 楚暮:“那楚家的孩子呢?” 赵康:“生出来就憋死了。” 楚暮微笑:“那你又如何得知,憋死的那个孩子不是皇长子,一定是楚家的?” “因为公子的包被!当时小人悄悄溜过来看过,您的包被乃是皇家大内造设之物,绝非楚家拿的到的!”赵康话音笃定,掷地有声,“且这世上,有哪个当娘的不知道生出来的孩子是生是死?公子您在楚家这么多年,就一点都没注意到楚家人态度不对么?” 楚暮眼眸微垂,没有说话。 就是因为注意到,才怀疑,上辈子的自己才越来越钻牛角尖。 赵康一直注意着对方的脸色变化,当即一个头磕到地上:“公子您心慈,小人却看不过去,小人替您不平!” 楚暮修长手指抚过椅柄:“你是谁?” “小人名叫赵康,是当年平王府旧人。” 楚暮突然大力一拍椅柄:“一派胡言!你既是平王府旧人,为何要背主!” 赵康:“小人良心难……” 楚暮眯眼:“就算你心高气节,不愿同流合污,为何一直不揭发?一直不来寻我?平王身死多年,早就无甚势力,于你没半点害处,为何偏偏是现在,今夜?” 赵康突然不敢再抬头看楚暮。 旧年往事成尘,难以追溯细察,他知楚暮不可能查到所有事实,但他完全没想到,楚暮竟半点不信他!他不可能凭空编造许多事实,也编造不出来,必是发生过,才能这般说的! 一瞬间,对方眼神平静到了极致,反而是深沉的可怕,他心头猛跳,很有些慌。 “小人……人微言轻,当年所有事也全非自己亲眼所见,拿不出证据,恐……恐圣上难以取信,且平王虽死,府塌势去,早年还是有很多忠心旧部的,他们……认得小人,小人若敢出头,恐……恐见不到圣上,就被灭口了!” 楚暮没有说话,房间内落针可闻,安静到压抑。 赵康脑子转动到极致,身子伏的极低,额头贴在冰冷地面:“小人……有罪,之前一直犹豫摇摆,未有取舍,实是公子能力卓绝,天资灵秀,小人无法不折服,想要个从龙之……” 楚暮直接笑了:“从龙之功?你以为我会信?” “公子绝非一般人!”赵康十分激动,手指都在颤抖,很是急切,“小的确是有罪,忠心不够,顾虑也重重,见公子大病在身,一直退缩不前,但现在不一样了,宫里那位假狸猫马上就要病死,太子眼看着上位,您现在再不动,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且那赤满使团野心重重,此一来必搅乱形势,正是公子崛起之时机!” “还有这味药——小人帮您找到了。” 赵康从袖袋里取出一样东西。 “不知为何,公子病情和大皇子极为相似,此物能医大皇子,定能医公子。” 楚暮看到那东西,眼瞳骤然一紧。 冷松烟! 赤满使团丢的东西正是这个! 然而不管心里如何惊讶,楚暮面上未露出一分:“此物你从何而来?” 赵康:“黑市。用尽了小人所有身家。若公子仍是不信,小人也只有最后一样东西了——” 他拿出了一块玉佩。 严格的说,是半块。 白润无瑕,雕有鱼龙纹,触目生辉,一看就不是凡品。 楚暮对这玉佩很熟悉,因为另一半在他身上,从小就有,至于为什么是半块,家人说他小时候淘气,自己打碎了,另外半块已经碎成了渣,再也找不着了。 见楚暮久久不语,赵康终于有了一种‘尽在把握’的自信,他垂下眼睑,姿态恭敬:“一切前尘,不过是阴差阳错,公子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么?” “公子智丰心密,小人急急前来,自知一时难以取信公子,不敢多言,此二物献于公子,小人先行告辞,公子想知道什么,或者有何打算,只要招呼一声,小人必来!” 说完就退了,走的干净利落。 房间再次恢复安静。 谢庭月从屏风后传出来,眉心微皱:“你怎么想?” 楚暮拉住他的手,唇角笑意重现,浅浅润润:“夫人呢?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么?” 谢庭月叹了口气:“我差点就信了……” 刚刚的场面太刺激,信息量太丰富,要不是重活一回,定力和心性都有所增加,必会为对方所惑。 不是你聪明,就永远能躲开陷阱,什么困难都不是困难,聪明人也会入障,也会被迷惑。 富贵皇权,世间哪个不想要?权迷人眼,欲诱人心,当巨大惊喜降临的时候,人们往往看不清底下藏着什么,或者说,根本不想看。 正好楚暮又对身世产生了怀疑,对方说出的话,拿出的东西样样有力…… “此人这么久才找上你,若只言忠心,你必不会信,可他透了自己打算,显的不够真诚,倒也洗了些疑点——人们为了自己利益,总是愿意牺牲更多。” “说话透一半留一半,有足够的疑点,也有足够的爆点,再加上投名状——”谢庭月看了看桌子上的冷松烟和半块玉佩,“你不可能不感兴趣。此人心机很深,方法很够,不管所言之事有几分真假,你我做决定都要慎重。” 楚暮看着一脸认真的谢庭月,长长叹气。 上辈子的他,可没有这么聪明。 加之重病缠身,生无可恋,各种不甘心,总想用各种方法证明自己在这世间走过一遭,就自我放逐,正好如了别人的愿。 还好,这辈子有夫人,他不可能乱来,也舍不得乱来。他还要留着命,和夫人白头呢。 “至少这玉是真的。”楚暮伸手拿起那半块玉佩,润白玉质在他修长指间润润生辉。 谢庭月:“之后呢?怎么做?” 楚暮唇角轻扬,笑容相当有深意:“等他来找我。” 谢庭月:“可他好像在等你召唤。” “没办法,为夫体弱多病,不良于行啊。”楚暮一边笑,一边往谢庭月身上靠。 谢庭月到这会儿也明白了,这事拼的就是谁急,谁稳,稳得一方安坐钓鱼台,急的一方就会慌,谁慌,谁就会出事,露马脚。 和之前的二婶一样。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庭月对此非常好奇。 楚暮视线越过窗户,声音和这夜色一样朦胧清淡:“我感觉……大约很快,我们就能知道答案了。” …… 清奚的回信终于来了。 谢庭月猜的没错,她果然就是江南杭家的人,还是嫡出,因要一心一意跟着萧云峰,跟家里人闹的很凶,一度关系不好,但她祖母非常疼她,而且现在江南本家的主事人,就是她祖母。 杭清奚在信上也说了,她知道阎宏,但阎宏并不知道她,二人并没有在正式场合见过面。祖母行事磊落,做生意也是大开大合,能赢她是本事,她从不计较,但耍阴心黑的,她不待见。阎宏一事,她都看不过去,祖母必不会包庇,都不用她特别写信说情的,让谢庭月等着,祖母必不会偏袒阎宏。 信到最后,杭清奚还提起另一件事,祖母近来似乎有上京之意,她担心老人家岁数大了,身体不好,经不住京城的硬风,若有机会能碰面,请谢庭月帮忙照顾一二。 谢庭月回信应了,也不再担心谢茹后面的手段。 果然,没多久,江南传回来了消息,杭家非但没如谢茹的愿,给阎宏撑腰,反而狠狠教训了一顿,还责他送了很多赔礼到京城给谢庭月。 虽则青县一遭,阎宏吃了大大的亏,被谢庭月坑的家财散尽,但那是他自己心脏,先起了歪主意。且做生意各凭本事,谢庭月没霸没抢,一切都是阎宏自己愿意做的,吃了教训就得认。 你起歪心思害人,也动了手,就得给别人赔礼道歉。 至于谢茹这边,就什么都没有了。阎宏是大张旗鼓坏了林氏谢茹名声,也有所夸张,但也是林氏先起了歪主意,阎宏一点也不欠对方。 偷鸡不成蚀把米,谢茹气得脸都黑了! 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就先把那阎宏弄死!这下好了,杭家重重把阎宏罚了一通,还紧紧扣在江南不让动,反倒成了保护,她都找不着机会下手了! 谢庭月倒没关系,阎宏心思不正,他发现的也早,本身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还把对方坑的里里外外亏不少,现在人还送了赔礼……还计较什么? 在他心里,直接把这茬揭过翻了篇,只要阎宏以后不再盯着他耍手段,他就卖了杭家这个面子。 谢茹和谢庭月的争斗,里里外外持续了两个多月,谢茹从最开始的来势汹汹,到最后的大厦倾颓,无后继之力,让谢庭月都有点惊讶。 他虽不喜欢这个便宜妹妹,但对方的聪明他是肯定的,谢茹学的很快,心性也很坚韧,不至于输的这么快,这么狠。他本来还有个大计划,想最后狠狠打击一下对方的…… 谢庭月感觉不对劲,找人问了问,发现谢茹病了,病的很重,这才没精神体力跟他斗。 别人房帏之事,按理他是不应该知道的,可谁叫他有个培养了一堆探子消息渠道的夫君? 这些暗里养着的人,会武功,能八卦,对本职工作注以十二万分的专心,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什么缝都敢钻,什么场面都敢偷听。 陇青临是厉害,朝廷命官,心机深沉,驭人手段足足,可他不会武功啊,陇家下人纵使看破点什么,也不敢说,楚暮的人就不一样了。 谢庭月于是知道,谢茹被欺负了,但她自己……好像没意识到。 疼在自己身上,不可能不在意,谢庭月感觉谢茹只是不懂,或者她在挣扎,不肯承认这个事实。 谢庭月自认不是圣父,要怀揣善心感化全人类,但谢茹屡屡恶心他,应该教训是一回事,被这样伤害是另一回事—— 他想了想,传话让骆妈妈去陇家看了谢茹一回,回去想办法点醒林氏。 这样的事,小姑娘不懂,当娘的总会懂。 楚暮看着他做这些事,揉了揉他发顶:“夫人总是太心软。” 谢庭月否认:“才不是,林氏战斗力多强你也知道,她去陇家闹,两边狗咬狗掐起来,就没人能注意我,坏我的事了。” 楚暮笑眯眯啃了下谢庭月手背:“口是心非。” 谢庭月哼哼:“反正我还是要收拾那对母女的。” 楚暮:“可惜这一回,怕是要让夫人失望了。” 谢庭月没听懂这话:“怎么?” 楚暮点了点他鼻尖:“谢茹对林氏而言,只是个女儿。” 第75章 你救不了 楚暮对谢庭月的预测持怀疑态度。 这是第一次,二人意见相左, 大相径庭。 谢庭月却并没有改观。 这么多年, 他亲身经历,亲眼看到, 林氏对谢茹的母爱浓厚真挚, 绝对不是假的, 为护谢茹, 林氏真的付出了很多, 从无保留。那日谢茹成亲, 喜堂上的眷恋不舍,泪水挥洒, 也是情真意切, 足以感动他人, 林氏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的看着谢茹被欺负? 那样岂不是否定了她一世的苦心和付出? 谢庭月和楚暮最终谁都没说过谁, 干脆打了个赌。 结果一天过去,林氏没动。 两天过去, 林氏没动。 很多天过去,林氏仍然没动! 谢庭月找不到任何理由说服自己,林氏这表现太明显了, 是真的不管! 为什么? 他的眼不瞎, 以前种种历历在目,不可能看错的! 愿赌服输, 谢庭月忍着羞耻心, 让夫君给他洗了个澡。 脱光衣服, 上上下下哪哪都洗干净,脏了还要重新洗的那种…… 一个澡洗完,谢庭月感觉身体软成面条,动都动不了了。 “这也太……奇怪了……” 回过神来,还不忘思考这件事。 太坑人了! 楚暮把他抱在怀里,呼吸落在耳畔,声音似月光一般,温柔又淡漠:“没什么好奇怪的,人性之卑劣,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 谢庭月皱眉。 楚暮捏着谢庭月的手,亲了一口:“谢茹再好,也不过是个女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谢庭月闭上眼睛,长长叹息:“林氏从未表现出重男轻女……” 男尊女卑,人伦规矩,这世间什么模样,他一向知道,可他以为这次不一样的。 楚暮:“没表现出来,是不需要,林氏之前从未面临这样的抉择,你自然也不会看到。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儿子打算罢了,包括好好教养谢茹。” 女儿养好了,养的贴心,就是儿子的最佳助力,且心甘情愿。 谢庭月:“陇青临做了什么?” 楚暮轻笑:“夫人猜猜看?” 谢庭月不说话了。 照这思路,陇青临根本不必道歉,或者向林氏保证什么,他可能甚至都不介意林氏知道,待到事发,他只要他掐一掐谢庭日,林氏就动不了。 “看来夫人是猜到了,”楚暮头抵在谢庭月侧脸,“谢庭日书院的山长,与陇青临有旧。” 天地君亲师,师长的能量有多大,想想就知道,助谢庭日飞黄腾达或许有难度,毁了他的前程却易如反掌。 再者陇青临在朝为官,树大根深,谢庭日连科考都未过,前程如何,基本就是对方一句话的事。 林氏嫁女,本是为儿子铺路,如今这条路好不好走……怕是要仔细品品了。 谢庭月:“谢茹呢?就这么认了?” 楚暮:“她娘都认了,她又能怎样?” 谢庭月非常不喜欢这对母女,打心眼里不喜欢,谢茹成亲那日,他就想着总有一天她们会后悔,可结果来的这么快,有些猝不及防,他也很不喜欢这样的方式,没半点爽快的感觉。 楚暮轻轻亲吻他的脸颊:“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是苦是甜,在别人没想清楚,没有决断的时候,哪怕你想救,你的行为对她们来说也不是救,你救不了。” 谢庭月:“我不是想救,我只是——” “夫人只是心太善,”楚暮声音似叹息,“如果别人真的需要,会知道开口。” 谢庭月:“会么?” 楚暮轻笑:“人经事总会长大,能积极出来为自己谋这桩婚事,面子已然不是最重要,真有性命之忧,应该会开口。” 夜色幽凉,床前烛光如豆,映的人脸庞如玉,润泽生辉。 谢庭月看着楚暮的脸发呆:“那陇青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暮笑容透着神秘:“我们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 陇青临能压住林氏不闹,却控制不住自己朝谢茹伸过去的手。痛苦在自己身上,林氏不闹,谢茹不可能不挣扎,不抵抗,她撂了挑子,那么多事没人做,陇青临只能自己来。 赤满使团即将抵京,如今时局,已经容不得任何人轻松,只要一个机会,他们只需要等一个机会。 “现在,明月良宵,夫人不要再提别的男人名字了好不好?” …… 机会来得非常快。 赤满使团进京,入皇城面见圣上,一系列礼节走完,正事也就摆到了台面上,互市一事,开始有了章程。 个中细节经过,谢庭月和楚暮非官身,不得而知,只听到通知,京城锦绣园大开宴席,方纳英才,要开办两国交流会,赤满使团所有人都要参加,太子也会亲自主持,而有资格参与交流会的人,就是商行中翘楚。 国内行商者,只要本事足够,现在京城,都会接到帖子,谢庭月因为蓝盈布,也有幸拿到了一张帖子,可带楚暮一同前往。 交流会现场,谢庭月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和陌生的人。 比如戚家的人,好朋友戚文海没来,他的父亲来了,和谢庭月说了好一会儿话,感谢他对儿子的照顾。戚父笑声爽朗,似乎很看得开,已对今日之行有了定位,只是过来凑个热闹,参与一番盛事。 比如杭家的老夫人。 杭老夫人日前已经抵京,谢庭月身为杭清奚的朋友,又被委托过照顾,已经过府拜访过,不算陌生人。杭老夫人虽辈份大,要称一声老夫人,实则身体相当好,精神矍铄,思维敏锐,白头发都没有很多,笑起来亲切祥和,让人如沐春风,十分面善。谢庭月很喜欢跟老夫人相处,话说的也就久了些,老夫人看他也是越看越喜,差点儿直接从楚暮手里抢了人过来。 谢茹没有来。 陇青临倒是来了,穿着官服,形容优雅,看不出一点不妥。 谢庭月靠近楚暮:“你说,是不是家里闹了?” 楚暮也轻声说:“定然是,否则陇青临怎会独自前来?” 这样的大事,没有人敢迟到,很快,宾客济济一堂,翘首以盼。 几声鼓响,太子和赤满使团的人到了。 太子很年轻,未及弱冠之年,面目清隽俊秀,却没多少青涩之感,他走在最前面,虎步龙吟,雄姿英发,不急不徐,颇有天湟贵气。 谢庭月看着,没办法不敏感,无它,太子相貌和楚暮有几分相像。 五官并不太像,可脸型气质,眉眼里的□□,尤其微笑的样子,总有几分重叠。 他紧紧抓住了楚暮的手。 楚暮脸色没多少变化,只回握住谢庭月的手,给予对方力量。 “跪——” 众人跪倒,拜太子千岁。 太子掀袍端坐:“诸位请起。”视线滑过周围一圈,太子唇角微扬,笑声爽朗,“今日小宴,诸君接了帖子,当知为何而来,孤便不再赘言,赤满使者远道而至,我天国上邦敢不礼待!古有以文会友,以武会友,今日锦绣园济济一堂,当可以商会友,大显身手!赤满使者精诚所至,诚意而来,尔等当给予最大的敬重,不可故作谦虚留手,有什么手段尽可使来,扬你志气,方才能叫别人看在眼里!” 太子一番话可谓大气阔朗,激励人心,十分符合储君的气质,可谢庭月注意到,太子视线到这边时,似乎停顿了一下。 时间非常短,但谢庭月自信自己没有看错。 太子看的当然不是他,是他身边的楚暮。 谢庭月紧紧握住楚暮的手,感觉有些复杂。 楚暮修长手指却在他手背轻轻点了点,示意他安心。 太子这一眼非常快,丝毫没影响现场气氛,调动完众人情绪,还十分游刃有余的看向赤满使团:“吴使君以为如何?” 赤满使团领队姓吴,名吴奎,长相和姓名相类,十分魁梧,虎背熊腰,一双大眼露着凶煞之气:“我赤满人打架,从不知‘谦让’是何意,你表现出多少本事,我们便认为你有多少本事,能不让我赤满失望,方才是最好!” “好!”太子招手让内监过来,“来讲说今日规矩吧。” “是!” 内监出列,把双方谈好的条件规矩一一说来。 “今日邀请诸位前来,是想对互市头商有个决断,殿下与使团商定一个游戏,谁为游戏的最终胜者,谁就是这边贸互市的牵头人。” “使团准备了一个小物件做为本场竞价之目标,已经请提前放好在一个人身上,本场小宴结束,谁能拥有它,谁就是胜者。需得注意的是,第一个携有此物的人,也就是现在拿着东西的人,不会主动表露痕迹,告诉别人东西在他身上,就算别人去提问,没问到正确的关键字,他也不会说。” “参与游戏者需得说对关键字,才能见此物真容,第一次交易,只有三次竞价机会,与使团事先标好的价格一致,方才能拿走此物,继续后面的游戏,三次不中,则再无机会竞争头彩……” 内监面无表情,背念了一堆规矩,条理清楚,尽职尽责。 在场所有人也都明白了,若有所思,心中有数。 内监声落,现场陷入安静。 “呵,”使团头领吴奎突然冷笑,“内宫好似忘了最后一条——” 他直接站起来,眼睛微眯,声如洪钟:“若你们厉害,赢了这个游戏,自然是胜者,可牵头互市交易,若你们不行,最终无人能拿走此物,那东西现在在谁身上最后仍然在谁身上——无能之人,我赤满不会信任,互市一事,到此为止!” 张狂又挑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庭月感觉对方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十分不舒服。 怀疑他们的能力? 看来不好好让你见识见识不行了! 第76章 哪个楚家? 这次的游戏规则很有意思, 留给人们的猜测有三。 小物件是什么东西?而今放在谁的身上?事先标出的价格是多少? 所有游戏参与者都可以满场观察满场找,但猜测价格只有三次机会,初始难度已经拔得很高。 现场很大,人们注意力焦点却很难转移, 如果有人拔得头筹,不可能瞒得过这些视线, 一定会被群起而攻之,你卖不卖, 卖多少, 我们可以出价更高! 怎么拿到这东西是个问题,怎么安全持有走到最后,仍然是个问题。 太子的话很鼓舞人心, 让人热血沸腾,赤满使团的挑衅也直白张狂, 足以激发更多斗志。 谢庭月感觉应该有很多人想法和他一致。 一回头,果然, 悲伤的是一双双炽热的眼。 大家都很有干劲! 太子似乎对这个效果很满意, 并没计较赤满使团的放话,低声和身边官员说话。 这位官员还是个熟人。 陇青临! 穿上官服,青靴穿起, 腰带扎起,头冠束起, 陇青临看起来越发优雅沉稳, 颇有些官威。 他微微俯身, 面带微笑,和太子小声说着话,二人看上去没有很多距离感,气氛很是亲近。 这陇青临……好像很受太子信任? 掌心一重,是楚暮捏了捏。 这是担心了。 谢庭月冲楚暮微微一笑:“我没事,只是在思考那物件是什么,在谁身上。” 把心内对陇青临的疑问放到一边,他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应该不是在场的游戏参与者,行商之人。 这开启游戏的第一人非常重要,如果随机选择一个商者,他肯定不会轻易卖。牵头互市的机会何等重要,带来的财富根本无法计数,太难有人出价超过个利益所得,到不了预期程度,肯定是自己想办法留下的好。他藏着掖着,别人不知道,不会出高价,别人越不出高价,他越想藏着掖着,这是一个死循环。至于游戏的规则……也不是找不到空子钻。 不是商者,就是官员了。 楚暮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视线划过现场:“这里凑热闹的官员不少啊。” 谢庭月点点头,神情很有些严肃。 这么多人,怎么找? 是大安官员,还是使团那边? 之前听到消息,路离说会到场参加,可视线转了一圈,怎么都找不到人,连个自己人都没有,靠谱的提示就更没有了。 谢庭月视线缓缓划过现场每一个人。赤满使团的人不少,大多面无表情,小部分露出□□裸的挑衅,看不出太多信息,大安官员这边就更谨慎了,没谁表现特殊。现场称得上活跃的大约只有陇青临了,他一直在跟太子小声说话,眼下不知说了什么,把太子逗笑了。 “这么多人……着实难办,看不出太多东西。” 楚暮却似因这句话点拨了什么,笑容缓缓,话音极有深意:“所以问题,就在人太多上。” 谢庭月顿了下,眼睛突然放光! 没错,问题就在人太多上! 游戏虽设置了难题,却不会无解,使团愿意,太子也不会同意,所以这解未必难找,只是太容易被一叶障目。 这个人,一定不难找! 不难找,就是在人群中很出挑,要么是相貌气质,要么是身份地位,要么是不一样的地方……总之,必定显眼。 而全场之人,除去游戏参与者,不能随便动的护卫,主导游戏的太子和使团首领吴奎,相貌气质最特殊的,当属陇青临。此人皮相尚可,很能骗一骗人。 但他离太子太近,看表现似乎是太子心腹——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这样的身份,该当避嫌。 至于赤满使团的人——相貌气质就不能用出挑形容了,只能说出奇,每个人都身材高大,长的不甚精致,只能说有特点。但太子的人都避嫌了,他们难道不避?双方要公平,谁都不能偏袒么。 挑这些出去,剩下的人大多平庸,相貌不甚吸引人。 “不是相貌气质,就是身份地位了……” 谢庭月和楚暮几乎同时看向场中第一排右手次席的人。 礼王! 礼王是个闲散王爷,看起来没什么权势,也少于心计,实则地位足够,没人敢不给面子。 谢庭月看了一会儿,眼梢眯眯,轻笑出声:“王爷今天好像特别稳啊。” 楚暮听懂了他话中之意,也笑了:“何止是稳,是太稳了。” 二人和礼王接触并不多,只在青县有寥寥几次见面,得到的信息量并不多,只能看出这位王爷是个直肠子,什么都写在脸上,哪一天脸上故意不写东西……就是问题了。 谢庭月:“王爷好像很渴。” 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喝了两盏茶了。 楚暮笑意更深:“有些人紧张时,会忍不住想喝水。” 谢庭月:“看来我们找到了。” 礼王该是被委以重任,担心自己这边的人找不过来,心里很是着急,偏偏着急又不能明说,只能矜持沉稳,保有皇室风范,不能随便漏题,不能丢脸。 “我们能想到,别人也能看出来。”楚暮拉了拉谢庭月的手,提醒他看一个方向。 穆家和杭家的人已经动了,正是冲着礼王的方向。 谢庭月想了想,并没有太着急:“人多眼杂,他们应该不会轻易出手,大约只为试探。” 毕竟每个人只有三次问价机会,在并不确定小物件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必须谨慎。 这个游戏…… 短时间内,怕是出不了结果。 楚暮:“要分头探一探么?” 谢庭月看着楚暮眼神,思考片刻,笑了:“好啊。” 楚暮放开他的手,二人便一东一西,分开了。 走出去很远,楚暮方才回头,看了眼谢庭月离开的方向。 从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从亲迎谢庭月为妻的那一瞬间,很多事已经跟上辈子不一样。各种信息呼啸而至,一样一样砸在脸上,又急又快,根本不容许人拒绝。 上辈子这个时候,很多事都还没来得及发生,到生命最后阶段,他有限的体力精力根本不足以应付很多事,时间也太少,他来不及弄清楚事实。 他感觉皇家似乎不知道他的存在,就因为这份不知道,他才更恨,更钻牛角尖,现在回头想,是他魔怔了,那种一无所有只能钻牛角尖的状态太疯狂,太可怕。 人活着,果然要有点羁绊。 还好上天待他不薄,这一次,他有了夫人。 楚暮慢慢转身,走向庑廊。 狗屎运不会有第二次,他无比珍惜有幸重活机会,在不确定危险之前,不想让谢庭月陷进去。 太子殿下……你认不认识我呢? 谢庭月其实知道楚暮在做什么。 朝暮相对,内心渐生悸动,不确定这份心意时,他会害怕,而今确定了,靠近了楚暮,反倒安了心。楚暮同他开了很多玩笑,实则都是真心话,他现在已经能明白,楚暮一直在期待他靠近,又矛盾的担心他会有危险,总是在挣扎。 楚暮想撑起一片天,把他护的严严实实,不受风,也不经雨。 他相信楚暮能力,也体贴这一份柔情,遂楚暮说分开时,他没有拒绝。 他也相信,楚暮现在要做的事,一定不会瞒他,何必纠结早晚? 谢庭月心无旁骛的走向一边,观察赤满使团。 人们总是擅长在觥筹交错中寻找机会,场子,已经慢慢的热起来了。 小物件……到底是什么呢? 谢庭月修眉微敛,脑中思绪不断,赤满人拿出来的,会是自己国家特色的东西么? 赤满人居于北方寒地,土壤贫瘠,特色的东西着实没多少,众所周知的就是皮毛,那边动物御寒能力出色,好皮子很多,旁的,大概只有喜欢极端气候的药材,和去邻国抢来的珠宝了。 会不会太好猜了点?但若是珠宝,价格就不好说了,难度太高。 可不是这些,又是那种?赤满会想要不走寻常路么? 正想着,有人突然在耳边说话了。 “蓝盈布,谢二,我认得你。” 来人声音粗犷,竟然是使团首领吴奎! 谢庭月拱手为礼:“见过吴使君。” “你们大安人就是多礼,”吴奎按下谢庭月的手,眼底有精光闪现,“蓝盈布在我们赤满贵族里一匹难求,我还以为随团到了大安好买些,不想还是买不到,你那布为何不多放些出来?不若这样,你送我一些,这个游戏,我给你提供些信息如何?” 这暗意就是可以作弊了。 只是不知这是试探,还是其它? 谢庭月不动声色,把手收回来,笑意缓缓:“边关互市还没开,你们贵族就有蓝盈布了,真真好手段。” 吴奎冷笑:“我们一来大安东西就被抢了,你们大安人不也是好手段?” 话语瞬间嘲讽,不知道是因为碰了颗软钉子不高兴,还是想起了不愉快的事。 使团丢的东西,谢庭月已经从楚暮的信息渠道里知道,是冷松烟。也是奇怪,每次根苗组织纠缠的东西,总是多多少少同他们有些关系。 “事件性质不同,不可一概而论。” 吴奎更不高兴了:“不都是吃亏占便宜的事,怎么就不能一概而论了?” 对方表情阴郁,颇有些不甘,明显对这件事仍然恨在心,无法释然。 谢庭月心中一跳,突然有了个大胆猜测,莫非今天游戏里的小物件,也是冷松烟? 他眼睫微动,小小试探了一下:“听闻尊使丢的是药材,有些药材我大安难寻,尊使却是方便至极,何必计较至此,气着了自己?” 吴奎看着谢庭月,突然摸下巴,眼底全是兴味:“怎么,谢二对药材感兴趣?你送我一批蓝盈布,我倒是可以考虑——” 谢庭月:“尊使说笑了,蓝盈布难制,我便是想给,现在手上也没有啊。” “少拿这话唬人,还不是嫌我没出价?我知你那蓝盈布很贵——”吴奎说着话,往前两步靠谢庭月更近,压低声音,“可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人命才最重要,我知你对你那夫君爱意至深,怕不是故意如此说话套我,谈药材好压价吧?” 谢庭月心中念头飞速转着,微笑颌首,顺着这话往下说:“是又如何?尊使能给我找来冷松烟么?” 吴奎眼睑微动,脸色瞬间变化,不过只是一瞬,又变了回来。 但这一瞬,也尽够了。 该明白的,谢庭月都明白了。 吴奎眼睛微眯,透着危险:“烂了的疮,就该剐去,敷什么药都没用,将死之人,亦该顺从天意,不要妄想奇迹,谢二,本使劝你,脑子该清醒清醒了!” 谢庭月心里就不高兴了。 你才是烂疮,你才是将死之人! 楚暮如何是他跟我的事,同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当然,也就心里骂骂,谢庭月面上一向稳的住,还能绽出笑容:“谢某私事,就不劳尊使关心了。” 说完话转身就走。 朝着场中礼王的方向。 那东西是什么,他心里已然有数了! 那边,楚暮已经顺利的偶遇到太子。 臣民遇君,当行参拜大礼。 “在下身有疾,不良于行,无法行全礼,还请太子殿下见谅。”楚暮坐在轮椅上,无法下跪,只拱手倾身为礼。 太子眼神微闪,很快爽朗微笑,手势虚扶:“今日非朝,本就不必拘泥小节,你身体不好,端坐就是。” 楚暮面目平和,俊雅清润:“谢殿下。” 太子:“不知这位——” 这种时候就该旁人上场了,陇青临相当有眼色,立刻微笑介绍:“殿下,这位就是楚家嫡长子,身染重病的那位。” 太子却似乎并没有听过:“哪个楚家?” 第77章 试探 大安国都,天子皇城, 京城这么重要的地方, 一块砖头掉下来都有可能砸中三个当官的, 每个人都有家世背景,都有说头, 太子不知道楚家很正常。 可问题是楚家不是一般的人家, 曾送女进宫伺候过先皇,如今此女年岁大了,却还好好活着,被追封为太贵人, 和其它前代宫妇一起在皇家园子里养老呢。 太子这话就有些不合适了。 不知楚家,就是不知道那位太贵人, 是不是对先帝有点不尊重?如果知道还故意问, 就是打脸了,不喜欢楚暮,也不喜欢楚家。 无论哪一种,对楚暮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楚暮却仿佛没察觉到似的, 面色沉静,眉目俊雅,气质如松如竹,赏心悦目。 太子问话, 楚暮稳得住, 陇青临却不能放任场面尴尬, 而且之前就是他答的话, 现在当然继续:“臣下只要提一样东西,殿下立刻就会知晓。” 太子似乎十分感兴趣,唇角微扬,直直看着陇青临:“哦?” 陇青临微笑:“蓝盈布。” “蓝盈布?”太子语音微扬,“孤听说这布华美之极,制成衣服穿在身上,走动间流光溢彩,似星月披身,小姑姑很是喜欢。” 他嘴里的小姑姑,自然是当今圣上的幼妹,长宁公主。 陇青临:“殿下说没错。” 太子看向楚暮,笑意更甚:“这蓝盈布是位姓谢的商人制出,孤听闻他是一位男妻,夫家——就是姓楚。” 楚暮微笑颌首:“不错,我夫人便是姓谢,家中行二。” 陇青临:“同楚兄认识这么久,想不到有一日,楚兄竟是靠夫人出名呢。” 看着气氛不错,他适时出言打趣。 当然,这话音里有几分打趣,几分嘲讽,就是见仁见智了。 “有夫人靠,是楚某福气,求之不得,”楚暮相当直白,非但没半分恼怒,好像还相当骄傲自豪,因为这份骄傲自豪,更特别想拉对方‘感同身受’一下,“陇大人的夫人冰雪聪明,才情不输男子,近日在京城做了很多大事,颇得大家赞赏,怎的陇大人没带出来?” 不知陇家内情的人,会以为这话是楚暮有意相捧,或者纯粹是语境带到,知道的,才会真正明白微妙点在哪里。 陇青临当然不会被这样的小问题难倒,笑着看向太子:“殿下怕是不知道,我同楚大少爷算起来是连襟,他夫人和我夫人是兄妹,遂两家很是亲近,很多事都知道。” 轻轻巧巧转移话题,不但没回答夫人为什么没来,还把信息关键点模糊到两家亲近不用避嫌上——随口问候别人家夫人很不礼貌,如果是姻亲,就没问题了。 太子看看陇青临,再看看楚暮,神色上没什么变化,说出的话就有些玩味了:“怪不得你二人关系这般好。” 二人关系好么? 陇青临自是不会反对太子的话,微笑不语。 楚暮眉目低垂,若有所思。 太子……跟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睿智,沉稳,体察入微,小小年纪已颇有城府。 短暂目光相接,寥寥数语接触,太子应该清楚的知道了一些东西,也暗示了一些东西。 可惜上辈子身体不给力,和别人周旋的精力都不够,到最后没走到台前就死了,不知道便宜了谁。要是早些与太子见一面,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陇青临轻轻巧巧把话推了回来,楚暮却没简单放过,笑如春风:“殿下说的极是,内子记挂妹妹身体,在下又与陇大人数日未见,早就想过陇府一叙,无奈连日繁忙,苦无机会,正好今日偶遇——陇大人,只怕家中要备几坛好酒了。” “这有何难?”官场中人最善打太极,陇青临笑眯眯,“楚兄要来,我必扫榻相迎!内子年轻恋家,病了几日,越发思念兄长,想念兄长的照顾——说起来,谢二呢?怎的任你一人独行,也不相伴照顾,你这身体,他竟放心?” 楚暮面无波澜,微笑一如既往:“如我这般久病之人,最不喜欢别人大惊小怪,我这身体也没陇大人想的那么脆弱,偶尔想要独处而已,没什么不放心的。” 太子眼睫微动,一抹哀伤在眸底快速掠过。 这个表情太明显,他自己也留意到了,不管别人注没注意,要不要发问,自己先说话了:“你这话,让孤想起了大哥。他偶尔也会像你一样,想要独处,嫌别人大惊小怪。” 陇青临立刻拱手:“久病之人大都消瘦,心态相仿,有些地方比较相像罢了,太子切不可介怀自苦。” 相像? 是用错了言辞,还是按有指意? 楚暮眸底笑意露出几分玩味。 不管他还是太子,可都没说出这两个字啊。 …… 谢庭月一路朝礼王的方向走,之前跃跃欲试的人已经铩羽而归。 比如穆家家主。 二人错身而过时,谢庭月礼貌微笑,对方亦作出了长辈样子,‘苦心提点’:“年轻人,做事当谨而又慎,骄傲太过,小心折了翼。” 不管是之前禾元奇的事,还是近来谢茹的折腾,两边都不可能有任何好感。穆家看谢庭月不顺眼,谢庭月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害怕。 他微笑道:“所以穆家主折翼了?” 穆家主灰溜溜的下场,折翼已是事实,谢庭月却连试还没试过呢,这话让人怎么接? 对方僵了一瞬,冷哼一声,挥袖走了。 谢庭月一点也不怕得罪穆家。 时日渐久,信息累积,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现在已经能摸清楚了。穆家是皇商,本身能力也足,因此产生了一定的误导方向,谢庭月以前总觉得禾元奇抱穆家大腿,陇青复靠着外家出头,实则并不是。应该反过来,穆家原本就是陇家附庸,陇家养的狗,听人指挥,指哪打哪,所以有一些行为都是陇家授意,只不过穆家主很有些本事,方才掩盖了这一切,让人以为一切都是他自身厉害。 谢庭月稍稍深想,就觉得很可怕。 两家的合作达成,有姻亲这个桥梁,陇青复的生母,就是穆家主的亲妹。陇青临与陇青复是一父兄弟,但前者是陇父结发嫡妻所生,后者乃是小妾生的。不管这个妾是良妾还是贵妾,都是妾,天生矮一头。 陇青复的贵妾娘死的早,不知道怎么死的,大好年华就香消玉殒。陇青复小小年纪被扔到祖父身边教养,话说出去好听,但他祖父人老执念深重,自己都不对,怎么教养孩子?再加耳边下人们的各种言语…… 陇青复得了癔症,病情非常严重,全然不能像普通人那样成亲生子,必得关起来好生看管才行。 与穆家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结果如此,两家联盟却仍然牢不可破,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 陇家珍惜这段关系,还是不愿意要?珍惜为什么不好好对待陇青复母子?穆家对于这往一切全无反应,是一点都不介意?因为对方带来的官家权势助力,未来可能会有的收益,自家人的性命就不重要了? 谢庭月心内叹息。 人性的可怕程度,他从来不敢过多探究。 相对穆家主,杭老夫人就面善多了,还拉着谢庭月的手说了几句话:“到底是老了,就瞧你们小一辈的了,你这后生倒是机灵,知道去使团套套话。” 老夫人边说话边朝使团方向看了看,眨眼示意,很有些活泼。 谢庭月被她逗笑了,扶着老夫人走到桌边坐下:“您要不要也去使团看一眼?” 老夫人唇角就耷拉了下来,哼了一声:“老身跟蛮夷无话可说,还不如坐在这里喝口水润喉。” 谢庭月看着老人小孩子似的发脾气,心说难道这赤满人得罪过她? 从杭清奚的回信,楚暮消息渠道的卷宗,他知道杭老夫人的行商风格,和做人一样,相当正派,不管什么事,大家各凭本事,你厉害,我就服,我厉害,你也得跪下唱征服,敢起歪心思,别怪老太太不客气。 杭老夫人绝对不是因为个人恩怨,个人喜好,就不顾大局的人。 如今这模样,瞧着对这互市牵头位置不大感兴趣啊…… 不感兴趣,不在意,那来这里,为的是什么? 谢庭月一路思考着问题,终于走到了礼王近前。 唯恐变数太多,他行过礼,干脆打直球:“敢问王爷,那小物件可是冷松烟?” 礼王差点儿直接拽下一缕胡子:“你怎么知道!” 而且这孩子不按套路来啊!连个寒暄都没有就进了正题,是想要吓死王爷么! 谢庭月心下一松,果然,就是这个东西。 礼王一时非常激动,看看左右,又开始紧张,攥住了谢庭月胳膊:“你现在可以竞价了,小心一点,你只有三次机会!” 谢庭月垂眸:“谢王爷提点,在下明白。” 礼王的手仍然没有放开。 谢庭月:“王爷……弄疼我了。” 礼王仿佛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他,又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对不住了,本王太兴奋,太兴奋了!来,说说你出的价吧!” “王爷力气好大,”谢庭月似有似无埋怨了一句,这才说出自己猜测的价格,“冷松烟,不要钱。” 之前与使团首领对话,吴奎并没有说出任何详细线索,但根据对方情绪心情猜测,很不喜欢栽下的这道坎,心有余怨,不甘且愤。冷松烟被山匪抢劫一事在场有些门路的人都知道,为了使团面子,大约不会有几人敢提,不敢提,就是难度。 再加对方对楚暮的评价,话很不好听,什么烂了的疮,快死的人,没用的东西不值钱…… 丢了的东西也不值钱。 何况宫里基本已经有了准信,大皇子熬不了几天了。 这冷松烟,已经没了用武之地,没了价值。 谢庭月大胆猜测,使团给出的价格,就是不要钱! 赤满使团大约是赌徒,很敢玩,扔出的每个东西都是踩在敏感点上,端看你敢不敢赌!也因为事实并不复杂,赌的只是胆气,太子才没理由拒绝! 什么三次竞价机会,根本就是障眼法! 谢庭月对自己的猜测很自信,但再自信,没得到最终答案前也难免紧张,他看着礼王,眼睛眨都不眨。 礼王愣了一会儿,突然大力拍谢庭月肩膀:“你小子厉害,好样的!东西给你了!” 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谢庭月。 “多谢王爷。” 谢庭月拿了东西,片刻不敢留,转身就跑。 礼王动静太大了!人们视线全引过来了,估计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东西在他谢庭月身上了! 别说礼王身边,任何一个有人角落,谢庭月都不敢停。 他一直跑,各种绕,总之,现在不能让人找到他! 游戏规则只针对第一轮,冷松烟既然已从礼王身上离开,接下来就全凭本事,别人可以走正路,问他询价竞买,也可以不走寻常路,骗,哄,诓,偷…… 毕竟游戏规则里没说不允许不是? 谢庭月现在急需争取一点时间,做一些混淆视线的事。 他满场跑,人们就满场追,护卫还不好插手。他想到了一切意外可能,准备了很多应急措施,万万没想到,竟然输在体力一项! 他没力气了! 呼吸急促,脑门上汗流个不停,脚又疼又酸,眼看着后面人要追上来了! 谢庭月无力喟叹,难道真的只能把东西放出去转一圈,再另作它谋了? 就在这种时候,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腰被一只大手环住。 熟悉的气息和温度扑面而来,谢庭月下意识顺力蹿到来人身上,紧紧扒住不放。 “夫人这么热情……可是想为夫了?”楚暮笑声一如既往,戏谑带着调侃,慢悠悠的让人脸红。 谢庭月根本没时间害羞,紧紧抱住楚暮脖子:“废什么话?快走!” 楚暮笑声低沉:“谨遵夫人命令。” 轮椅带着机关,能藏伤人利器,自也能行动快速。 很快,二人甩开了后面所有人,来到僻静角落。 “终于没事了……” 谢庭月脚还软着,干脆赖在楚暮腿上没下来,靠着楚暮胸膛幽幽叹气。 他微微喘息,脸上带着激烈运动后的红色余晕,红润诱人。 楚暮没忍住,倾身亲了他一会儿。 谢庭月害羞了片刻,推开他,见四面无人,兴奋的和他描述之前发生的事:“你是不知道,我遇到了使团首领——” 将前前后后所有信息倒出来,说了自己的分析猜测,怎么一击击中,从礼王手里拿到东西,再被这么人追…… 谢庭月很兴奋,也有些小骄傲。 “夫人真聪明。”楚暮亲了亲他额头,声音低醇如经历了岁月的酒,“只是……” 谢庭月骤然抬眉:“只是?” 楚暮一向有的放矢,从不会随随便便就泼人冷水,会这么说,一定有原因。他想到了什么? “是不是有些太顺利了?”楚暮低眉,眼梢藏着层叠潮汐,“怎么和那吴奎说几句话,就领会了所有奥义?” 夫人自然是聪明的,但这样因为聪明才能得到的结果,须得别人配合才行。 谢庭月皱眉:“你是说,那吴奎是故意的?” 吴奎不可能骗他,有意欺骗的话,他不可能想出正确信息,从礼王身上拿到东西,既然没有骗,那些话就都是真的,如此故意,为的是什么? 对方主动出现,还认识他,似乎对蓝盈布很感兴趣,可话题不知怎么的,提到了楚暮——对方好像很不喜欢楚暮。 故意,还是有意? 吴奎是真的对蓝盈布感兴趣,还是对楚暮感兴趣? 因为不愿楚暮不开心,这段对话谢庭月并没有告知,现在没了犹豫,他把这段对话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直接问楚暮:“你认识赤满的人么?” 第78章 抓走楚暮 楚暮摇了摇头。 他知道谢庭月为什么会这么问, 可前生今世, 他都跟赤满人没关系, 或者——还没来得及扯上关系, 他就死了。 伸手轻轻拂掉肩上的落叶,楚暮微微眯眼:“我们不熟, 根苗可是熟的很呢。” 赤满使团在来的路上丢了冷松烟, 山匪不是什么山匪,而是根苗组织。 而这冷松烟, 最终经由赵康, 到了他手里。是黑市流转,还是别人刻意而为, 有待细察。 但不管怎么说, 这一系列发生的事, 都很微妙。 今日游戏场,竟然又多了一个冷松烟,不知是何用意…… 这些事前前后后楚暮能想到,谢庭月自然也能想到,想着想着,脸色就变了。 他感觉和楚暮一起陷进了一个更深的泥潭,明明一切展示在眼前,偏偏抓不住, 看不透。 “夫人, 我很开心。” 腰被修长大手紧紧环住, 耳畔是熟悉的声音, 谢庭月忍不住回头,担心的摸了摸楚暮额头—— 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明明局势这么复杂,还开心?不小心一点,很可能万劫不复啊喂! 楚暮握住谢庭月的手,脸上笑意更甚:“复杂,就是对方在做局,对方做局,就是我们的机会。” 谢庭月明白了他的意思:“破解它,一切就可大白。” 楚暮颌首,上辈子他少的,就是这样的机会,使团来的太晚。 “今日局面,还要感谢夫人。” 谢庭月:“我?” 楚暮微笑不语,状似高深。 不管事实如何,他心中有个清晰感觉,因为谢庭月的改变,才造成了如今一系列事件的发生,他们越走越稳,对方越来越急。 但显然,对方是没察觉到的。 这些人以为握有天大秘密,自己在暗别人在明,可以随心所欲设局,左右人心,让所有事情朝希望的方向发展,骄傲又自负。 可惜,这次他断不会让这些人如愿。 “夫人同我一起,睁大眼睛好好看这局势,好不好?” 对方眼神太过清澈,太过明亮,谢庭月哪里说得出个不字?脸颊到耳根,直接红了个透:“好。” 二人再次从庑廊后绕出来,已经过去了很久。 这么长时间不见,谢庭月去了哪里,都和谁有过接触,手里东西有没有易主,谁能知道? 外面一堆游戏参与者谨慎旁观,没立刻近前。 接着,看向楚暮的目光越来越怀疑。 似乎交给这个人,是最好的选择…… 互市牵头人位置太重要,谁拿了都舍不得放弃,不然谢庭月为什么要跑?成为众矢之的,他很危险,唯一的方法是把东西送出去,可不管给谁,只要大家知道了,就会一哄而上,可给了楚暮,就不一样了。 来者全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不知道楚家大少爷身患重病,命不久矣,自己坐在轮椅出气都费劲,你还想闹,想靠近?玩出人命怎么办,死了算谁的? 人们情绪起伏,心里蠢蠢欲动。 穆家主感觉到气氛,适时开口问道:“在场慧者众多,若最后拿到那物件的人不是商者可如何是好?” 这是顺势而为,也带了私心,一边帮大家问,一边帮自己。 杭老夫人嗤了一声:“这话就就好笑了,使团远道而来,太子亲自主持,今日出现在这场子里的人,哪个与商事无关?真是那平庸无才之人,莫说使团与太子,你我等人都不会同意出现!愿赌服输,这游戏咱们既然敢玩,也该敢承认,这最后拔得头筹之人,必是眼光,财力,心智缺一不可,纵使不如你我行商经验丰富,必也是极有潜力之人,当心服口服。穆家主说这话,怎么,输不起啊?” 穆家主皮笑肉不笑:“杭老夫人说的是,买卖有成有败,有赢有亏,没有谁从来没输过,输不起的人早叫后浪拍在沙滩上了,哪能坐在这里?可众所周知,咱们这一行,谈生意要脑子,走商也要体力,光会嘴皮子不行,还要体力好能走,要是最后选出一个走不了的——这边关山高路远,时机不等人啊。”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看向坐着轮椅的楚暮,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谢庭月微微一笑:“穆家主想的倒是远,不如先抢到东西如何?现在就承认不如身体不好的人,有点灭自己威风啊。” 穆家主脸皮登时紧绷。 老子想灭自己威风么?还不是让你们给闹的! “呵,你也不必油嘴滑舌,眼前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明白,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 众人开始小声附和:“对啊,你有本事别让病人上,自己来啊!” 赤满使团非常乐于见大安人内讧,越是热闹,他们看的越高兴,看过瘾了才发话:“若选出的是无用之人,算是大安输了,我赤满不为没能力的人开互市!” 这算是明晃晃不支持楚暮了,穆家主神色立刻就缓了。 众人也是高兴,高兴过后,却肃然了表情,认真思索。 赤满说的不是病人,是没能力的人。 什么叫没能力的人?大安这边选,还是赤满自己定? 这个游戏,他们很认真,好像有些人丝毫不在意。 就在这时,陇青临突然跑了过来,冠发微乱,呼吸急促:“太子遇刺,中毒失踪了!” 现场顿时哗然。 怎么回事?太子遇刺?这可是储君!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礼王登时着急:“怎么回事,怎么会遇刺了!” 赤满使团在一边装着关心,实则说风凉话:“陇大人快将事实速速讲来,以便缉拿真凶,我等可是坐在这里没动,不可能有嫌疑的!” 陇青临擦擦额头的汗:“下官也不清楚,只是陪着太子走了走,殿下突然吐血,唇青脸白,乃是身中剧毒之兆!” 使团首领吴奎:“那方才太子都吃喝了什么,和谁在一起?” “和平时一样,并没什么特别……”陇青临说着话,突然目光直直瞪向楚暮,“只有他,太子方才只见过他一个生人!” 礼王:“来人!给本王拿下楚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谢庭月根本不相信楚暮会害太子,当即挡在楚暮身前,“陇大人,你可有证据指证我夫君!你一直随侍太子左右,怎的平安时不见你离开,而今太子疑似中毒,你第一个跑了出来?你的忠心呢!” 陇青临捏着拳,眼眯声厉:“太子胸怀锦绣,爱民如子,一向最为体恤属下,自知中毒,他不愿牵连任何人,想办法把我支了出来,待我回过劲回头找,太子已不见了踪影!毒性发作那般迅速剧烈,我大安储君何等凶险,你却因私情小爱,连个寻找证据的机会方向都不给,何等狼子野心!” 使团首领吴奎看向礼王:“王爷觉得呢?” 太子不在,礼王就是现场身份最高之人,急的团团转,汗都下来了,最后拍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先把人押下去问了再说!” 吴奎:“园子太大,不若我也派人帮忙出去一同寻找太子。” 礼王:“如此多谢!” 穿着软甲的护卫大步前来,气势汹汹。 谢庭月还要说话,掌心却被楚暮挠了挠。 他在阻止他。 谢庭月低头,看到楚暮的眼睛。 这双眼一如既往,清澈而通透,深邃而悠远,似藏了万千潮汐,当它表达出安抚时,你不得不一颗心跟着柔软。 谢庭月下意识放开了手。 楚暮……似乎有信心应对? 人很快被护卫押走了。 陇青临提着袍角在前面带路。 礼王和使团的人也开始大力寻找太子。 事情变得太快,现场鸦雀无声。 这还……玩什么游戏?大安储君都要玩死了! 当今帝后恩爱,宫里只有皇长子和太子,皇长子自小病重,之前有确切传闻,撑不了几天,许现在就已经死了,这太子要出了事,之后江山如何为继? 江山不稳,还谈什么互市,没准人赤满见机会不错,直接杀过来了! 在场商人一个个抖如鹌鹑,安静如鸡,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气氛变得肃然,最开始行动的是护卫,后来五城兵马司来了人,再之后,皇城禁军也来了! 最后,连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都来了,急得满头汗,有人小心打听了一句,说是皇上听到消息当场晕了过去,龙体欠安! 人心不稳,现场一片乱哄哄。 谢庭月心里也十分紧张,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太子怎么会中毒?谁要在这种场合对付太子?谁敢? 而今朝局形势,不存在争储,没多少皇权倾轧,真有人起了心思,为什么宫里不动手,朝局紧张时不动手,偏要在这个时候?会得到什么好处?这里的人——谁会因太子出事,得到好处? 谢庭月眼睛一眯。 谁能得到好处,他不知道,谁因此受害最深,他却明白——除了楚暮,还有谁? 偏要在这种时候动手,难道是因为楚暮和太子只有在今天的机会才能碰到? 可为什么要针对楚暮,楚暮与朝局相比,并没有重要到这种程度,且本身卧病多年,纵使有些干系,也不足为虑,如此处心积虑嫁祸,若他猜测方向对了,此事定有极深隐情。 谢庭月不由自主开始怀疑楚暮的身份,难道真是……大皇子? 别人目的不可能是帮忙,真的帮忙,不会这么裹乱,搞这么乱,是别人希望乱,皇权乱了,皇上太子大皇子接连出事,朝局不稳,别人就可以顺手摘桃子了! 是谁?到底是谁干了这件事? 谢庭月用力转动大脑,认真思考。 和楚暮纠缠的只有根苗组织和赵康。赵康的身份今天场合进不来,就算有打算,也不可能一个人单干,这事他干不了。根苗组织就不一定了,飘忽神秘,至今为止,连这群人到底为谁工作都查不到,可见藏的有多深。而且这个组织对楚暮态度很暧昧,喜欢忠心谈不上,他们并没有真心想帮楚暮的忙,偶尔还会有杀念,可这杀念总是被什么打断,他们似乎有些顾虑,不敢下手直接杀楚暮。 究其原因,左不过就是——楚暮活着对他们有用。 没用了,自然要杀。 除开这两个因素,谢庭月实在找不到其他原因。陇青临的确不喜欢楚暮,但他在朝为官,看得太清楚,活的太明白,喜欢不喜欢并不是杀人害命的理由,利益才是,他而今和楚暮没有不死不休的理由…… 谢庭月想的头疼,心尖也一颤一颤的痛,暗自祈祷,楚暮你诓我信你,可千万不要真的出事,否则我跟你没完! “我还以为大安商者多厉害,原来这点事都经不起。” 使团首领吴奎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出现,随意的坐在首座,三根手指轻佻的拎着茶盅,话音出口就是讽刺。 谢庭月眉心微皱,突然领悟。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他内心相信楚暮,就要一直相信,现场一片哄乱,人人自危,大安的险,就是别的人幸,这吴奎……恐怕是想做点什么。 迅速环视现场,穆家主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不语,杭老夫人在远处和熟悉的商者说着什么,并没有听到吴奎的话,自也不能回答,一时半刻,竟没有回话的人。 再沉默下去,赤满的气焰就会更嚣张。 谢庭月冷静开口:“尊使此话何意?” “连我这话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吴奎顿了顿,冷笑,“我看这回我算是白来了,我们的王怕是要失望了。” 谢庭月心里咯噔一声。 吴奎这话里有杀意! 且那话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们大安人要知道? 第79章 谁是目标 赤满和大安数代交恶, 不少仗打,休养生息过后必定卷土重来,历史如此, 已成惯例。此次使团一行不足百人, 来到大安国都非但不低调收敛, 反而更加嚣张桀骜,杀气凛冽。 谢庭月慢慢琢磨过味来。 边关干架, 大安没怕过,赤满也没怕过! 站在不一样的立场,奉行不一样的道德标准,大安人保家卫国,守卫疆土, 自不会觉得错,赤满人为子民能吃的饱,穿的暖,拿命出来拼抢,人家也没觉得错!这次使团成行, 根本不是为了低头来的,也不是为了什么边关互市, 小小福利,他们有更大的图谋! 从最初踏入大安土地就丢了东西,恶劣态度剑指朝廷, 到方才对待游戏的态度, 破坏规矩的交易提议…… 以吴奎为首的这些人, 根本没一点诚意。面对大安太子遇刺这样的大事,仍然稳坐钓鱼台,各种看笑话,这不是没脑子,这是视死如归的从容,他们一定做了些什么,而且很大可能没打算活着回去! 这就可怕了。 如果两国交战是必然会发生的事,那这些人的作用是什么? 真有深不可测的图谋,去怼谁不行,为什么跟他一个小小商人较劲? 如果……有方法能改变战争局势,让大安更有利,他应该做什么? 谢庭月心思不停转动,用力思考。 他总感觉,对方和他说的话并非无的放矢,也许他在这个局里,并不是可有可无不重要的人。他这里,或许有对方想要的东西。 那为什么不直接来,非要拐弯抹角? 谢庭月眼皮颤动,如他这样的商者,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能让对方记挂? 行商……商路…… 在场可是有杭家这个传奇,杭老夫人这样的人物对方都没兴趣,赤满还想怎样?他或许是有几分小聪明,抓住蓝盈布的机会,稳稳起了势,但成绩比杭家差的远了,按理得比杭家强上很多,才能入赤满的眼。 等等,比杭家强—— 谢庭月心中突然跳出一个名字,陶沐殊。 陇青复事件里,由楚暮信息网查出的那个资料甚少的神秘人! 此人继往开来,创造了很多历史,商之一事尤为精通,成绩斐然,本该名垂千古,却被人有意隐藏。陇青复之所以针对他——楚暮猜测他同这位陶相貌许有些相似。 想到这一点,谢庭月突然无比坚定,如果赤满有感兴趣的商人,比杭家还值得关注,定是此人无疑! 太子还没有确定的信息传来,现场局势不明,气氛纷乱,稳住自己人当为紧要。 一切念头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谢庭月袖里指掐掌心,面上不动声色:“尊使太着急了。没有足够的耐心,就等不到最甜美的果实,先辈陶公曾教过我等,遇事一时慌乱没关系,一时困顿也没关系,只要有耐心,看清楚脚下的路,就知道往哪个方向走。” 他这话一边为自己人的慌乱开脱,一边不动声色的抛出‘陶’这个姓氏,如果对方感兴趣是这个,不会没反应。 果然,吴奎愣了一下。 愣完眼睛眯起,紧紧盯着谢庭月,呼吸急促,明显有些兴奋。 谢庭月心里就更有底了,微笑优雅,十分自信:“经不起事的,不是我们,怕是尊使你吧。你在害怕什么?我大安诸才,你可看清楚了?” 没看清楚就妄下定论,可是会输的很惨哟。 吴奎激动完,突然哈哈大笑:“不愧是将区区布匹做的声名远播的谢二!不错,我们赤满不缺勤劳妇人,骁勇战将,就缺会做生意的,举国上下仰慕陶公久矣,可惜天妒英才,我等年轻,未能得幸一见,你可是徒弟?” 谢庭月心说当然不是,但话不能这么说,还得捧着茶盏装模作样:“尊使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何必多问?” “哈哈哈——好!”吴奎挥手,让属下隔出一个圈子,阻隔四方窥探视线与耳朵,看着谢庭月,双目灼灼有光,“谢二聪慧,我便也不废话了。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大安藏污纳垢,乱局处处,不能尽展所才,你是时候好好考虑以后的路了。” 这话几乎是直白招揽——你跟了我们赤满吧。 谢庭月怎会听不出?吹了吹茶汤,婉言拒绝:“尊使这话好生可笑,我亲在此,我夫在此,我国在此,岂敢背井离乡,不管不顾?” 吴奎眉梢扬的高高:“话不能这么说——到底还是年轻了,也罢,来人!” 他伸手拍掌,示意下人拿东西过来。 脚步声匆匆而过,下人很快拿了一个长长锦盒,打开后是一幅画,很长,四张桌子拼起方才能尽展眼前。 吴奎伸手示意谢庭月上前一观:“请——” 谢庭月走到桌前,立刻被画中描绘的场面震撼。 这是一幅饮宴图,落笔豪气,用色大胆,每一笔勾勒都极有灵性,细节也很丰富,画中有主有客有朋有仆,长长画卷挥洒,将贵人宴饮尽皆展于眼前,仿佛置身处地,正在亲身经历一般。 尤其主宾位置,主人戴着王冠,一看就身份不俗,坐在他身边的客人只一袭月白长衫,身上无一件贵重配饰,气势却一点也不输。他阔额剑眉,笑容朗润,端坐姿态如松柏优雅,眸底却有看遍千山的豪情,只一侧眉,一浅笑,就让人心向往之! “怦怦——怦怦——” 谢庭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不是紧张害怕的心跳,不是面对楚暮时的悸动,这种感觉他说不上来,总之,画上这个人,让他无法不在意。 “这是《栖山宴客图》,绘的是我王宴客场面,”吴奎指着坐在王身边的主宾,“看,这就是你师长。” 还真把谢庭月当成陶公的徒弟了。 “陶公曾同我赤满先王把酒言欢,有故交之谊。这买卖生意做到一定境界,是不分国家的,干一行爱一行,你们商者的使命,骨子里流淌着的东西,是走遍千山万水,寻找更多的时机,做成更多的生意,外面广阔空间才是你的天地,安于一隅者,不配做陶公弟子,也不配为商。”吴奎眼睛放光,“陶公曾将毕生所得写成了一本书,你是他弟子,想来是传给了你?” 谢庭月一边震惊,一边消化对方话里的意思:“做生意,当然没国界,可这做生意的人,是有故土家国的。” 书?什么书?在哪里,为什么没听说过? 这个问题谢庭月没碰,吴奎也没追问,看来是不甚重要了? 吴奎看着谢庭月,颇有些语重心长:“所以你还年轻,还没学会断奶呢。你看陶公,他是大安人,给大安做了很多贡献,比如那么多的财富和学生,但他不只是大安人,他帮我们跟邻国打过仗,也帮邻国制约过你们大安的边境蛮族……谢二,不要那么刻板,你的归属并非是哪片死土,哪个国家,哪个人,而是整个天下!天下的路,你可尽去,天下的生意,你可尽做!” 几句话说的大气磅礴,热血沸腾。 谢庭月心中越发坚定了之前的猜想,这使团,难不成真是为他来的! 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陶公有了交情! 谢庭月心里装着事,借仔细看画的机会静静思考,看着看着,视线突然落在角落一人身上,手指点过去:“这人……长的好怪。” “这是我们那里的罪奴,但凡此类,身上都人烙下烙印表明身份,没什么特别。”吴奎眨眨眼,笑得别有深意,“这天底下的人,说穿了都一样,自私自利,追求享受,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一样,没有谁不想吃更好的穿更好的享受更好的,比起你们大安的伪君子,我们更加直白,大方享受可以拥有的一切,你若愿意,我王绝对可以提供给你想象不到的好处。” …… 楚暮被陇青临带到一处花木扶疏的小径。 为表公正,肯定要带疑犯指认现场的么。 陇青临指着乱糟糟的现场,眯眼:“太子就在此处失踪,你还不认么?” 楚暮四下看一眼,却笑了:“这就是太子失踪的地方?” 陇青临面染薄怒:“你在笑什么?这么自信所行所为不会露馅?” 楚暮相当放松,比起之前,现在是真放松。 “太子遇刺”四个字出现,没人能无动于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会紧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明白怎么应对。 楚暮前生今世都没见过太子,对他的所有印象来自于别人的描述,有人说太子才高阔朗,有明君之风,有人说太子心机深沉,笑里藏刀,今日他亲眼见过,方才感觉不一样,很不一样。 太子的确聪慧,有城府,机敏多思,大气阔朗,却并没有小人行径。太子对他的存在,好像真的不知道,却并不抗拒,二人见面的瞬间就猜到了什么,决定了什么,还隐隐透出了一些默契暗语,别人并不能察,唯他能听懂。 唯有他楚暮,这样的身世,这样的脑子,才能听懂。 他之前只是怀疑,现在看到纷乱枝桠上挂的东西,直接笃定了。 那是一小束青色丝绦,并没什么特别特殊,但旁人不知道,做为楚家嫡长孙,楚暮却很熟悉。 家中有长者姑姑在先帝宫中伺候,不得宠,却也没什么危险,担心家中着急,每每都以青色丝绦报平安。外面出事,谣言纷乱,姑姑便让人送来这青色丝绦,表示她很安全。 这个物件,对楚暮来说,是报平安。 唯有楚家嫡枝,皇城中与姑姑关系非常好,或者非常关注姑姑的人,才会知道。 不知道楚家?不知道太贵人? 太子在撒谎!而且是故意撒谎,想骗的不是楚暮,当然就是别人了! 楚暮似笑非笑的看了陇青临一眼。 这位,真是太子心腹? 电光火石间,楚暮就明白了来龙去脉,恐怕太子并不是遇刺,或者‘遇刺’是事实,是太子配合之前察觉到的信息顺势而为,想要钓出背后的谁。 青色丝绦故意挂在树枝间,看起来像是仓促离开不小心落下的,可那么显眼,那么整齐,楚暮不信自己会猜错。 如此…… 楚暮唇角微扬,泛起浅笑。 倒可以和陇青临玩玩了。 有些人藏得再深,还是架不住自己作死,这一回,他就助太子一力,送他一程! 楚暮久久不语,看不出在想什么,陇青临很不高兴,努力压住火气,面无波澜:“太子就是在这里失踪的,现场凌乱,还有吐血痕迹,血为黑色,明显是中毒,而此前太子只与你见过,不是你下毒刺驾,还能是谁?你早些坦白,说出真相,让我等及时把太子救出,或可能将功赎罪,晚了,等着你的只有诛九族的大不逆之罪,楚暮,你可要想明白了。” 楚暮很平静:“我同太子偶遇,你在旁一直作陪,该当知晓,我只是说了几句话,没给吃的,没给喝的,如何下母?且此次盛会,每个进来的人都要搜身,我身上若有毒物,根本过不了搜检一关,陇大人,栽赃也不是这么个栽赃法。” 陇青临:“世人皆知楚大公子多智近妖,谁知道你有没有别的手段,杀人于无形?” 楚暮:“陇大人如此说,想来对这些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很熟悉了,不如与某讲说讲说,也让某参详一二?” 陇青临:“本官在问你话。” 楚暮:“陇大人问的这些我全然不知,倒是无意中听说过一个叫根苗的组织——”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似有似无实则全神贯注的观察着陇青临的表情,‘根苗’二字一出,对方瞳孔骤然一缩。虽然很快收敛,楚暮也已明白,这陇青临,必然知道根苗组织! 表情变化这么大,也许不单单是知道这么轻浅,没准就有合作。那个名叫赵康,过府想要蛊惑他的人一直潜伏在陇家,不可能是巧合这么简单,也许……这些人本来就是一伙的。 根本不存在什么黑市大价钱购买,赵康送来的那冷松烟,没准就是根苗组织授意的! 楚暮不知道陇青临在这些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今日太子遇刺又是想干什么,信息太少,他理不清。但今日闹这一出,谁能受益?旁的不说,使团肯定高兴。 所以赤满使团……会不会也在这些计划里? 陇青临心情很深,不好对付,今日变故太多,已经按不住紧张,机会难得,不如一起试探了。 想到就做,楚暮干脆继续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陇大人不知道,或许使团知道?” 陇青临眸底微颤,有深刻情绪滑过。 不管他是怕是提防还是其它,总之,楚暮看到了。 心里也有了数。 陇青临眯着眼,声音十分危险:“楚暮,本官现在是代表朝廷问你话,你胡乱攀咬没有任何用处,还是说实话的好。” 他故作平静,演的很是像模像样,一般人绝对看不出半分异样。 可惜,楚暮不是一般人,很多信息在他脑子里串联成线,有些仍然想不清,有些事实却已确定:“我说的就是实话。” 太子既然无恙,楚暮就不再担心自身安危,可陇青临在这里,使团的人为何不来?做了局,难道不想看成果? 楚暮脑中一转,心弦登时绷紧。 不是他不重要,而是有更重要的人…… 谢二! 楚暮按在轮椅上的修长手指瞬间用力,登时变白。 敢动他的人,找死么! 第80章 都是戏 赤满使团首领吴奎软硬兼施, 咄咄逼人, 到最后,谢庭月也看明白了。 糟糕,对方目标……好像真的是他! 掌心渗汗,心里发虚,他是真的没想到,只不过想找一个方向试探对方并把局面缓过去, 却坚定了对方的信念,吴奎现在似乎真把他当做陶公传人了! 怎么办?接下来怎么编?话题越来越深入,再往下走, 他指定要露馅! 继续和吴奎说几句话, 小心应对,谢庭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漏馅,但发现这个问题好像不重要,别人已经笃定他是要找的人, 就算露馅也是故意的, 想脱身而已…… 谢庭月很疑惑,这种信念绝非一日而成, 不可能他三言两语别人就信成这个样子, 一定早就有这想法。 而且—— 谢庭月不动声色的看看旁边, 无人靠近, 无人在侧, 赤满防心很重, 对他似乎也有些事在必得的意思, 什么招揽,怀柔,都是假象,对方绝对是想趁机向他下手! 被远远隔开的大安商者也很紧张。离得太远,人倒是能看清楚,说了什么听不到啊!那赤满人在和谢二说什么?看起来面善,实则大不善啊,口蜜腹剑,绝对有问题! 事发突然,这个小现场牢牢被赤满人把控,还争什么游戏胜利,自家的人的矛盾都是小事,现在是对面有个大尾巴狼!谢二本事众所周知,平日没事再酸,也得敬人家能力,肥水万万不能流外人田,必须得好好养在自家庄稼地里么! 杭老夫人眉心紧皱,一副生了大气,很不满的样子,远远看到那幅铺在桌子上的画,眼神更是凌利,恨不得上前咬吴奎一口似的。 无奈现场被赤满人拦着,她进不去。 谢庭月这边还在来回推太极:“某学艺不精,生意也是去年才学着做,不敢当尊使如此厚爱。” 吴奎微笑:“谢二不必谦虚,你可以一边跟着我们,一边学,我们不怕一两次的失败赔本,你人在就行。” 谢庭月垂眼:“我之所学依托乃是大安民情风俗,去了别处,怕也没用。” 吴奎冷哼:“少说什么故土难离,家舍不下,你那要死的丈夫,烂了根子的继母兄妹,再加个糊涂爹,有什么舍不得的?” 谢庭月皱眉。 对方还查了他。 吴奎:“我看你真舍不得的,是那一直闯祸的弟弟吧?明松书院不错,我有几个小兄弟过去玩了,说是很好玩。” 明松书院,是谢庭星读书的地方。 谢庭月顿时明白,这是威胁! 如果他不听话,对方很有可能对弟弟下手! 谢庭月这下真生气了,笑意敛起:“我这人脾气不好,十分不好用,尊使若坚持,怕会硌了牙。” 吴奎听完不但没生气,反而兴致更高,抚掌道:“就是这样才好!我赤满慕强,你谢二要是个随便就能拿捏的软脚虾,我们还看不上呢,你尽管放心大胆的来,我们既然敢用,就不怕折本,你可看看,最后是我用服了你,还是你弄死了我!” 二人气性上来,你一言我一激,到这时声音已经非常大,外围也听到了。 大安商者聚在一团,纷纷捏拳:“我说什么来着?这群狗x,真的在打谢二主意!” “蛮夷小地,也敢打我大安人的主意,谁给他的胆子!” “谢二定然不会从的,他是个硬汉,我了解!” “呸!你了解个屁,之前你不是还骂人家雌伏为男妻不要脸?” “那是我喝醉了瞎说,本心才不是这么想的!这才多长时间,蓝盈布摊子铺了多大?只有纯爷们才有这等才气豪气,谢二纯爷们不解释!” “我不管,反正不能让谢二被这群狗弄走了,老子就是死,也得拦住了!” “对!” “弄死狗日的!” 商人心眼都多,周围赤满人这么多,骂人才不会让对方听见,说话很小声,尤其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憋不住话音时直接用方言,就不信赤满狗听的懂! 骂完人,众人还一边看着前面发展,一边互相打眼色,商量着接下来怎么办,对方要强抢谢庭月,他们应该从哪个角度哪个方位冲…… 吴奎以为这次怎么也能压制住谢庭月,他得到的消息里,可是明明白白的说了,谢庭月对弟弟极为溺爱,从不放手。 他没想到,谢庭月笑了。 笑的朗润洒脱,风光霁月。 “尊使既然如此推崇陶公,怎的连他的基本理念都不知道?”谢庭月负手而立,唇角卷起自信,“强大的人不存在软肋,只会帮软肋变的更强大。我大安人,从来不接受威胁!” 管这理念陶公有没有,他说有,就是有了! 吴奎被这笑容刺了一下:“就凭你弟弟?毛都没长齐的孩子?” 谢庭月:“尊使当心,小看他,可是会吃亏的。” “啪——” 吴奎踹翻了桌子,胸膛起伏,非常生气。 他今天占据了太多优势,地盘占住了,气氛造好了,诱饵摆上了,武力亦能压制,没想到不但没吓服谢庭月,嘴皮子功夫都耍不过! “看来老子是给你脸了,谢好,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要喝酒啊,不如给孤也来一杯?” 僵持气势中,一道清越润朗的声音出现,紧跟着,一道明黄身影出现,姿态从容优雅,似闲庭信步,正是大家所担心的,中毒失踪的太子! 太子不是中毒了?不是快死了?怎么言笑晏晏出现在这里,还唇红齿白,神采奕奕,没半点病态? 所有人几乎下意识看了眼地上,嗯,有影子,不是鬼…… 太子没死,危机解除——太好了!终于有人收拾那群狗东西了! 太子从容走过来,掀袍而坐:“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不说话,刚刚不是很热闹?” 吴奎看着太子,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你——” 太子笑眯眯:“尊使看到孤,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谢庭月看到太子无恙出现的一瞬间,立刻松了口气,再看太子背后队伍有个熟悉的人…… 原来路离在这里! 他视线刚刚看过去,路离察觉到,冲他眨了眨眼。 谢庭月于是更明白了,眼下所有境况已经完全! 传言太子中毒将亡,转瞬太子平安出现,这是明晃晃的打脸,也是……局。许太子发现了什么,故意顺势而为,引导别有用心的人误解,方才出现这个结果。 谢庭月更放心了。 既然太子都安全无虞,楚暮定然也不会有事了。 就是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吴奎迅速调整表情:“谈不上什么失望,太子或许不知,方才有人过来通知您中了毒,生死不知,本使也是担心。” “也不知是谁大惊小怪,恶意诽谤,孤只不过去更了个衣,怎么眨眼间就中毒丢了性命?”太子眼梢微垂,眸底有流光隐现,“尊使好像很明白,不若讲给孤听?” 吴奎眯了眼:“你们大安的事,本使一介外人,如何知晓?只不过道听途说,配合行动罢了。太子乃大安储君,大家都很担心,本使亦然,所行所为乃一片诚心,否则边关生意怎么谈?” 太子目光滑过谢庭月:“孤瞧着尊使不像是在谈生意,倒是想抢人。” 吴奎自然注意到了,哈哈一笑:“哪里,谢二作为游戏胜利者,将来定会常常相见,本使只不过想热情些,好好结交而已。” 这话一出,底下商人们都怒了。 真是脸大如盆! 这他娘的叫热情?老子也给你热情热情好不好! 太子言有所指,又不太清晰,没有直接发难,谢庭月感觉前事意外很大可能与使团有关,太子许没有证据,或者有了证据隐而不发,为了以后更大更远的局…… 略一思忖,谢庭月就知道怎么应对了。 他朝太子拱了拱手,方才转向吴奎,姿态不卑不亢,语气不咸不淡:“ 如此热情,实在受之有愧,某还是比较喜欢现下的生活。” “总之本场游戏,最终东西在你谢二身上,结果已明,你们大安的事自己安排,我等既已无事,便先行离开了!” 吴奎甩袖子就走了。 如此强行结束游戏,在场也没有谁不高兴。大家又不眼瞎,已经看出来了,什么互市,人家才不是诚心合作做生意来了,心里憋着坏呢!在自家地盘,大安都城都敢搞事,谁知道以后会干出什么事?这次机会是不错,但一个搞不好,就是个死字…… 现场一片安静,太子座上发了话:“今日辛苦大家,既然游戏结束,大家也都回吧,稍后章程,孤自会派人通知。” 众人还能说什么? 太子让退,当然要退,立刻跪下行礼,拜别。 谢庭月却没立刻走,没办法,楚暮还不知道在哪呢! “启禀殿下,在下夫君方才——” 太子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唇角微挑一笑,手指指了个方向:“那不是来了?” 谢庭月一转头,还真看到了楚暮。 这人仍然坐着轮椅,姿态优雅翩然,面带微笑,与之前不同的是,袖口袍角沾了血迹。 走在他身后的是一直相伴的长随,身上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只肩上扛了个人。 这种情况换别人会担心,谢庭月一看心里就有了数。楚暮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不大,自己就解决了,长随一向贴心,最懂楚暮眼色,就没插手。 但秦平扛在肩上的是谁? 正想着,秦平走过来,啪一声把人扔到了地上。 谢庭月一看,是陇青临。 就像被人好好虐打了一通,陇青临满身血迹,被暗器扎成了刺猬,偏偏这些暗器很短,扎进肉里并不致命,只是流血点多,看着吓人。 谢庭月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楚暮干的。 只有他轮椅里的暗器才能达到这效果。 陇青临怎么惹着他了? 楚暮向来不会冲动行事,嗯,这刺猬效果可能冲动了点,但他下决定,一定不会冲动,敢这么对待陇青临,必然是看出了什么—— 谢庭月看向太子,若有所思。 因这视野变动,他没注意到,同一时间楚暮朝他看了过来,目光如同实质,把他从头看到脚,确定无事,眸底墨黑潮汐才一点点消退。 果然如他预料,都不用楚暮解释,楚暮刚行了个礼,嘴张开,话没出口,太子就说话了。 “孤正下令寻找此人,恐其奔逃生事,你送来的正好。” 这意思…… 难道与之前的所谓行刺毒杀有关? 太子:“来人,带下去,好生上药,仔细照看。” 谢庭月眉梢一扬。 这一句,又像是施恩了。 太子到底对陇青临是什么态度?他有点看不懂。 思虑中,手被一只温柔大手握住。 谢庭月转头,满眼都是疑问。 楚暮微笑,唇形比了几个字:“回去说。” …… 一路人多眼杂,直到回到家中小院,关上门,谢庭月和楚暮才安静坐下来,放心说话。 楚暮:“太子遇刺……是真的,确有人想对太子不利,但太子有所察觉,避开了,”他制住陇青临,发现了一些事,事实与他猜想非常一致,“然后顺势而为,想调出身边的叛徒。” 这个叛徒是谁,不言而喻。 谢庭月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陇青临背叛太子?为什么?” 要知道如今朝堂没有争储风波,太子以后就是板上钉钉的皇上,对他忠心,前途可期,为什么要背叛? 还有—— “你没露馅吧?” 太子那样子明显不够,还想钓更多的东西,局全都摊开就难了。 楚暮曲指弹了下谢庭月脑门:“你男人有那么笨?” 谢庭月捂着额头,瞪了楚暮一眼:“那只有他一个不可能成事,帮手呢?” 楚暮目光微暗:“根苗组织。” 谢庭月:“怎么还有他们的事!” “刺杀行动是根苗组织下手的,”楚暮将之前所有猜测,不小心看到的有关太子的东西,全部说给谢庭月听,“这个组织的人你知道,相当狡猾,全部是死士,非常难抓,太子此次抓到了活口。另外,陇青临很可能与这个组织有瓜葛。” 谢庭月有些意外:“陇青临也跟根苗有关?” 楚暮注意到了他的用词:“也?” “嗯,”谢庭月点了点头,“那个赤满使团首领吴奎给我看了幅画,上面有个罪奴,手上画着根苗组织的图案。” 他把之前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尤其《栖山宴客图》,画上角落里的罪奴,打上的印记,对赤满人来说,这种人是奴隶,是专属于自己,可以随意驱使的人。 画很大,罪奴只占了很小一个角落,手上图案也并不清晰,一点也不引人注目,可谁叫谢庭月对这个很熟悉? 楚暮眸底有暗波浮动:“如此,陇家,使团,根苗组织,就是一体了……” 使团背后站着整个赤满国,豢养如此大的组织,收买朝廷命官,定然所图甚大! 谢庭月也明白了:“别人要搞事,肯定做好了局,找好了替罪羊,太子纵使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抓了几个人,问不出足够供状,找不到证据,就没法下狠手整治。陇青临可以是一个突破口,暂时不能杀,太子要善待,却也不能不怀疑,出了这么大的事,真不怀疑就太假了……” “所以陇青临可能会被无罪释放?” 楚暮揉了揉谢庭月的头,眼神微闪,带着自己也觉察不出的宠溺:“没关系,太子不会让人跑了的,一时的放虎归山,是为了大局的最终胜利。” 谢庭月其实很懂。 陇青临太聪明,太子做局总要做得像,才能骗到人。 就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陇青临太讨厌了! “那你和太子——” 谢庭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楚暮并未隐瞒:“他应该对我的身份存疑,却并没有恶意,回去宫中应会有所行动,许过不久,家里就会来人。 ” 这个来人,指的是宫里的人。 谢庭月:“你的身世……” 楚暮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总归会有答案。” 谢庭月摸了摸楚暮头发:“嗯,很快了,不要着急。” “听夫人的,我不着急,”楚暮顺势握住谢庭月的手,“今日发生的事件详细,我身边的事,都会有答案,可是夫人你呢?那吴奎,怎么回事?” 谢庭月皱眉:“你也感觉到了?他对我好像很不一般。” 楚暮:“是。” 谢庭月:“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很在意陶沐殊,认定我是其弟子……” 为什么呢? 谢庭月又把当时场景详细描述给楚暮听,说到吴奎说陶沐殊曾经著有一本书—— 他突然一拍大腿! 书! 《大国经济》! 难道是它? 第81章 陶公后人 正说着话, 谢庭月突然一拍大腿就跑了, 像是猛然间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楚暮不放心, 转着轮椅跟了过去。 谢庭月跑进了书房。 “在哪儿来着……我记得就在这里啊……” 他小声嘀咕着,把书房书架翻了个遍, 就差一本本抽出来看了,没有! 没有《大国经济》这本书! 楚暮缓缓上前:“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谢庭月一拍脑门,整个府里最爱看书的就是楚暮了,尤其自家院子里的书房, 每一本都耳熟能详, 没有他没看过的, 赶紧开口问:“有本《大国经济》,你知道在哪儿么?” “《大国经济》?”楚暮修眉微蹙,“我不记得有这么一本书。 ” 一瞬间, 谢庭月心都凉了。 楚暮记忆力超群, 看书方面还有点强迫症,看完不会买新的,他不记得,就是没看到过这本书,书架上根本没有! 可是不可能没有, 谢庭月记得很清楚,自己亲手放到书架上的, 怎么会没有? 谢庭月开始揪自己的头发。 愁。 想不通。 楚暮拉住他摧残自己的手, 轻轻揉了揉:“怎么了?” 谢庭月缓缓吐了口气:“大概……是我记错了, 回头在别的地方找找吧。” 楚暮轻轻亲吻他的手背:“好。” 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觉,净想这事了,第二天天还没亮,谢庭月就起了床,继续找,各种地方,每个角落都找。 仍然没找见。 找遍全家找不到,最后仍不死心,他再次来到书房。 他总觉得没有记错,就是在这里的…… 竟然真的有! 看到蓝色封皮,乌色旧墨写就的四个字,谢庭月眼泪差点流出来,他就说,他没有记错! 可是之前来时为什么没有? “夫人在这里?” 门口传来轻响,谢庭月回头一看,是楚暮来了:“闲坐无聊,我来找本书看。” 谢庭月找到《大国经济》,心情非常好,笑的很是灿烂:“好啊,要不要我帮忙?” 他刚毛遂自荐给楚暮找书,一转回头看书架,冷汗都下来了,《大国经济》又不见了! 刚刚明明在这里的! 谢庭月眼梢微眯,舔了舔嘴唇,尽量放平声音:“楚暮,我突然有些口干,你帮我倒杯茶来好不好?” 楚暮:“嗯?我是谁?” 谢庭月僵硬回头:“夫,夫君,帮我倒杯茶?” 楚暮揉了揉他的手:“乖了。” 这才微笑着离开。 倒茶这种事其实不必主子亲自动手,下面养着那么多人干什么吃的?可明显谢庭月有事,楚暮也看出来了,配合了对方的借口。 一个小小玩笑,只是安抚对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要紧张,不要害怕,我都在。 谢庭月目送楚暮离开,一回头—— 果然,《大国经济》又在了!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像在躲着谁似的…… 这是成精了么! 谢庭月拿出这本书,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看,想知道它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然后就真发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书脊上有一小片暗褐色,并不起眼,打开书页,略用点掰开——里面有一样的痕迹。 是血。 为什么……书里会有血?谁的血? 谢庭月摇摇头,指尖有些颤抖,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好像碰到鬼了! 难以压抑心中的好奇,他一边紧张一边做了实验。 书只是书,脆弱易碎易损坏,不会说话也没什么超能力,和普通的书一样,不一样的是除了他,别人看不到。 他用楚暮和不同下人都试了试,有别人在时,书会消失,也不能说消失,是存在感降低,所有人会下意识忽略,包括他自己。没别人时,他可以随心所欲翻阅,怎么看都行。 子不语怪力乱神,谢庭月不知道这本书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秘密,这种事放在上辈子他是断断不会信的,可如今,他是重生过一次的人。天地苍茫,机遇无穷,太多东西说不清,世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反正书在他手里,只他能看到,就是他的。 血…… 谢庭月修长指尖滑过那点早已干瘦的褐色,跟血有关的,大半可能是血亲?血脉? 这本书是家传的? 可他娘是灾年孤儿,哪来的家传? 谢庭月垂下头,认真看着手里的《大国经济》。 这本书很厚,内容也很深刻,每每研读皆有不同感触,一定会激发他思考各种问题。贪多嚼不烂,他自认领悟力有限,基本把上一个问题想明白,吃透了,才会往下看,所以到现在,这本书他其实是没有看完的…… 手掌一翻,前后调转,谢庭月翻开最后一页,想看著者是谁。 没有署名。 也没有任何结语,就好像……这本书还没写完。 谢庭月凝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起了‘陶’这个姓氏。 他的生母真是个全无来历的孤女么?全无来历,为何有人要杀她?赤满使团那般笃定他和陶公有关系,这里面是不是…… 他非常想要一幅陶沐殊的字。 与这本书对比,没准就有答案了呢? 想到就做,谢庭月立刻啥叫手下寻找一幅陶公真迹。 他的动作不算大,换作往常,可能不会有人注意到,但谁叫现在所有人都盯着他呢?一点小事,也能被大家知愁,解出无数深意来。 大家对过往的故事很好奇,尤其年轻人,对前辈风采极为仰慕,奈何陶沐殊此人‘不可说’,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先帝把这个人的痕迹划掉了。 可史册没记载,京城不准提,外面野史话本很多,陶公风采卓然,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没人不知道,没人不佩服。如果谢二和这位有关系,习得前辈一二本事,没的说,绝对是大安商者之福! 所有人都动起来,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对谢二过往各种深挖。 戚文海和刘远山首当其冲,谁也别想跑。 发现是露脸的事,没半点麻烦,戚文海就没想着给好朋友遮掩,把过往认识,合作干的事都说了。还跟个说书先生似的,各种营造气氛,渲染情绪,只把谢庭月说得天上有地下无,连算盘都用不上,手指头一掐算,就知道这生意怎么做,哪天能得,赚多少! 刘远山近水楼台,得的指点更多,担心一时吃不透,他还把谢庭月的话全部细细记了下来,收集成册。这本笔记他倒是想死死抱着,当成传家宝,无奈来客似狼啊,直接抢了就看了!还一个个眼似铜铃,啧啧有声,就像吃了什么仙药似的,茶不喝了,饭不吃了,不管环境如何,一蹲就是一天! 刘远山气得吹了会儿胡子,缓缓叹气。 公子教他时,并没有任何私藏,也没任何留手,说知识或许一样,但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深度广度不一样,用起来就不一样。聪明人怎么都能出头,与其费尽心思藏着掖着,不若努力让市场多元,这个行当,有本事的人越多,才越有意思,越有生机。 公子胸怀锦绣,有大志向,为人行事却很低调,从不炫耀张扬。这么好的人,受过那么多苦,谢家那起子破事,外人谁知道?刘远山替公子不值!而今有机会,正好也让这群人知道知道,公子是个怎样的君子!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在说谢庭月好话,每每‘谢二’两个字提出来,不管酒楼茶肆,妓馆街道,全部跟打了鸡血似的热闹,没人比谢庭月的风头更盛了! 谢庭月感觉出门都难了…… 这天办完事回家,楚暮正在房间里等他。 “陶公的字,找到了。” 谢庭月听到这句话脑子一懵,还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楚暮轻叹口气,口齿清晰的复述:“我说陶公的字,找到了。” 谢庭月差点跳起来:“在哪?” “这。” 楚暮拿起随手放在桌边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副轴卷,绑着缎带。解开缎带,展开轴卷,纸上的字扑面而来。 铁画银钩,落笔千钧,收笔藏锋,观之有山海之势,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洒脱超然。 谢庭月看到这字指尖忍不住颤抖,无它,这字再熟悉不过,和《大国经济》如出一辙! 沧海有朝会成桑田,海会枯石会烂,这世上什么都会变,唯有字间精神不会,那本书……一定是陶公著! 所以不管见没见过面,知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他学到的知识,脑子里的思维方式,都赖陶公传授,说他是陶公弟子,并没有错。 那本书,自打记事就在他身边,小时候顽皮,没有这方面的好奇心,便也没问过,但他身边的东西,不是生母给的就是嫡母给的,没有别的可能。 再加上那血迹,别人看不到,只他能看到的奇特之处—— “楚暮,”谢庭月声音有些紧涩,“我可能……真是陶公后代。” 周末把谢庭月搂到怀里,轻轻揉他的头,又捏了捏后颈,以做安慰。 谢庭月回抱住他。 二人只是互相拥抱,谁都没有说话,房间很安静,只能听到清晰的心跳声,自己的,和对方的。 良久,楚暮才道:“有人想见你,要见么?” 谢庭月声音已经平静很多:“谁?” 楚暮:“拿这幅字过来的人。” 谢庭月顿了顿,道:“见。” 一切总都要面对的,他已经心有所感,早早准备了不是么? 来人竟然是杭老夫人。 谢庭月惊讶了一瞬。 老夫人看着他,眼神十分激动:“可是……《大国经济》?” 连这个也知道! 谢庭月登时就站起来,想去书房把书拿过来。 他很好奇,杭老夫人能不能看到! 杭老夫人却阻了他:“好孩子,你不要忙,那书老婆子是看不到的。” 谢庭月:“嗯?” 杭老夫人抹了抹眼角,唇边带笑:“陶公那等精彩绝艳之人,岂是凡夫俗子?他留下的东西,自有机窍,绝非别人想看就能看到的……小公子,老婆子可算找到你了!” 说着话她就哭起来,膝盖一弯要下跪。 谢庭月赶紧拦了她:“老夫人您这是——” “小公子是陶公后人啊——陶公后人!” 杭老夫人非常激动,看着谢庭月,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又不敢,眼里噙满了泪,有苦涩,亦有安慰。 “老夫人别激动,我就在这里,不会跑的,咱们先喝杯茶,静一静气好不好?” 谢庭月一边哄着老夫人,一边心里不停转。 这位陶公事迹,楚暮曾打听过一些,与先帝似乎……很有些暧昧,竟然也有后代么? 一盏茶喝完,老夫人平静的吐了口气,不等二人问,自己就说了:“陶公一心为国,与先帝君臣相得,一生未成亲没有诞下任何子女,此为事实,二位不必怀疑。” 谢庭月看了楚暮一眼,所以那不可说的暧昧,是真的了。 那他是谁?若陶公没有子女,杭老夫人的话岂不是前后矛盾了? 杭老夫人:“陶公没有子女,却有一个一手带大的同胞弟弟。” 第82章 当年那些事 同胞弟弟?同父同母的那种? 谢庭月和楚暮对视一眼, 不用说, 都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是后代,却非亲生, 而是有血缘关系! 谢庭月拱手行礼, 一脸认真:“过往种种,还请老夫人解惑。” 危局已至, 很多事知道的越多越好,心里越有数, 越知道该怎么防御, 杭老夫人今天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自不会推诿,她只恨阴差阳错, 很多事兜兜转转,明白的太晚。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她叹息着端起茶盏, 润了润喉,“当今圣上帝位, 你们都知道是怎么来的吧?” 楚暮垂眸:“先皇景帝一生未立后,后宫寥寥美人无一有出,于景帝二十五年,发下诏书禅位于皇弟,也就是今上文帝。” 谢庭月每每想到这段历史,总有一个疑问, 景帝十岁登基, 从前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到后来创下偌大家业,江山稳固,可见之才能。权势是个好东西,少有人能真正放下,景帝退位时年仅三十五岁,堪称壮年,身体也很健康,未传出任何隐疾,为什么就退位了?是觉得当皇帝太累,不想干了? 杭老夫人微叹:“先景帝才华横溢,资质奇佳,可初初登基时只有十岁,阅历不够,学识经验也尚未积累足够,面对别有所图的外戚,各有心思的大臣,虎视眈眈的赤满,如何能应付的来?别人又又怎会相信一个十岁孩童,全心全意效忠于他?当时景帝在宫中可谓举步维艰。若非陶公此时出现,一力扶持先帝,哪有后面的雄图伟业,国泰民安?” “是年陶公十九岁,父母双亡,独自带着弟弟讨生活,因从不愿吃亏,为族人不喜,还好他才学卓然,未来总会出头,别人不敢太放肆。时年科考,陶公遇人刻意打压,状元的卷子判了二甲,当时朝廷正在为景帝选侍讲,那些状元榜眼,有身份来历的才子不愿卷进麻烦漩涡,陶公便被人推了进去……” “小孩子尚未定性,又是天下至尊,随心所欲,不好好引导,很可能长歪。陶公弟弟和景帝年纪相仿,照顾熊孩子很有一手,本人又一身正气,智计百出,引的景帝对他敬佩又信重。大臣对朝局信心不多,选出来的太傅态老,讲课不愿过深,陶公就私下里给景帝补课,边观舆图,市井骗局,帝王心术,什么都教,从不藏私。他还目光长远,看出了大安窘状和日后必然会面对的问题,当时就以商立道,教出一众学生各处行商为大安积攒财富……” 谢庭月和楚暮对视一眼,太懂了。 也许是多方势力影响逼迫,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小皇帝和陶沐殊性格相投,都想做出点事,总之,君臣或许有小摩擦,大方向上很是默契,积年累月伴在一处,渐成知己。 君臣相得,交托全部信任,又都是能力卓绝,运筹帷幄之人,何愁不能开创盛世? 杭老夫人停下喝了口水,看向谢庭月:“那日情况特殊,我离得太远,不知那姓吴的赤满使者都对你说了什么,但我大略能猜到,我可告诉你,对方所述事实,皆是真的。” 谢庭月一顿。 杭老夫人面容肃穆,眼底有光华流转:“陶公乃不世之人,其智慧才胆,岂是一般人能猜度的?助赤满攻抢邻国,助邻国杀我大安边境蛮族悍匪,陶公确实都做过!他做的还远非止这些,那姓吴的知道的还少着呢!” “但我老婆子,不,我大安上下,不管朝廷还是民间,但凡认识陶公的,都敢直言发誓,陶公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安!为了大安的利益,为了大安能变得更好!” …… 谢庭月在老夫人的讲述里,认识了一个谦谦君子,胸怀锦绣,目光长远,城府极深,也活泼爱笑,有猛虎之威,也有细嗅蔷薇的温柔。 越听,就越觉得遗憾,为什么这个人的痕迹被强行抹去,很多事不准提,太让人向往了! 杭老夫人上了年纪,声音略苍老,也有些慢,但在这样的故事氛围里,十分动听,像踏过了时光,亲眼见证那个人走过的每一步路。 “为皇者皆有几分霸道,景帝脾气上来时无人敢劝,最多默默磕头磕死过去,唯有陶公能安抚景帝,说服景帝,景帝对亦师亦友的陶公感情很深,甚至嫉妒陶公的弟弟。” 杭终于说到了正题:“弟弟和陶公乃是一母同胎,比陶公小了十二岁,因父母早亡,弟弟几乎是陶公一手带大的,感情非常深。弟弟忠勇好战,不喜欢走文的路子,从了武。他表面和景帝闹的很欢,实则非常心疼哥哥,对景帝本身也并无意见,亦忠君爱国,小小年纪就就进了军营,跟赤满一场一场的架打。” 谢庭月于是明白,除了未成年的幼时,这个弟弟和陶公实际上聚少离多,并不经常在一处。 “哥哥忙于朝务,一直没有成亲,弟弟在军营中和男扮女装的巾帼英雄,主将女儿有些缘份,几次大仗处出了感情,早早成了亲,很快,生了个女儿。” 杭老夫人说到这里,柔柔的看了谢庭月一眼。 谢庭月于是明白,这个女儿,恐怕就是自己的生母了。 杭老夫人:“陶公很喜欢这个小侄女,时常抱在膝上拍哄,写手稿时也常逗着小人揣着胖手手磨磨,那些时日……大约是最平静快乐的时光。” “连遇灾年,边关不定,赤满恩将仇报,狼子野心,悄悄联合几个邻国一起进犯,陶公和景帝,边关战士自然齐心协力,可怎么也抵不过意外。” “陶公弟弟和弟媳中了圈套,双双身死,才四岁的女儿跟着父母一起也没了……”杭老夫人轻轻按了按眼角,“陶公痛彻心扉,就此封笔,连正在著的书都不写了。” 谢庭月:“那个小女孩……真的死了么?” 杭老夫人:“当时只找到了夫妻的尸体,孩子没找到,但那种境况,一个四岁孩童不可能活的下来。我们这些受了陶公大恩的人怀揣希望,不敢轻言放弃,可努力很久也没有结果,不信……也只得信了。” 楚暮指尖轻点桌面:“那本书,就是《大国经济》?”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书,但从谢庭月嘴里听过,杭老夫人又说了一遍,稍稍一动脑子也明白了,这书现在在谢庭月手里,只是……出于一些原因,他看不到。 杭老夫人点头:“是。当时一片乱糟糟,谁也没注意,后来再想起来的时候,书已经不见,不知去了哪里。陶公伤了心,不愿再为所知所想立书,这本书,也就成了绝唱。” “我们是真没想到,陶公最喜欢的小小姐竟然真的没死,还有后人存世……没有陶公,哪有我等今日的日子,哪有大安的现在!” 杭老夫人说着话,泪意忍不住,再次翻涌,再一次提裙要跪。 谢庭月上前一步,死死拦住了:“就算我真与陶公有亲,也对这些往昔岁月一无所知,懵懵懂懂长至今日,未曾有过半点建树,给过半点恩惠,老夫人这般,是要折煞小辈么!” “你不让我跪,回头别人也要过来跪,老婆子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那群老不死的只要知道小少爷在,谁敢不过来!我们能力低微,帮不到陶公,可陶公最喜欢的小小姐,小小姐留下的小少爷,我们纵死,也不能让别人伤害您!” 积年心愿终于有了着落,杭老夫人没有办法不激动:“我们受陶公余泽颇多,陶公走后,大家伤透了心,若早知道小少爷活着,若早知道……若早知道……” 谢庭月:“此事尚未确定——” 任何事情都有意外,万一……呢? 杭老夫人眼睛瞪着,眼角微红:“不用您确定!您也不用知道长辈的事,只凭你手里有那本书,再加这一年来使出的本事,老婆子我就能肯定!除了陶公,没有人会有这样的理念本事……” 尽管如此,谢庭月还是不敢断言。 他看了眼楚暮。 楚暮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如月色:“所以岳母当初是被父母用尽所有努力保护,送到了外面,可惜积年灾祸,岳母没能躲过去,受了很多罪,直到被甘家小姐发现,带回了家。” 提到甘家,杭老夫人又哭了:“小少爷可知道我姓什么?” 谢庭月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和所有人一起称呼她为杭老夫人,但老夫人这时候这么说,意思就太明显了。 “莫非……姓甘?” 杭老夫人闭上眼,泪水仍然不停的往下流:“ 我娘家姓甘,与你嫡母甘氏有亲,只是出了五服,大家少有走动。” “怪不得我总觉得老夫人面善。” 谢庭月从最初看到杭老夫人印象就特别好,感觉很舒服,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 “陶公之憾,我们这群人一直耿耿于怀,不得释然,不知道找过多少次,失望了多少次,没想到……竟近在眼前。”杭老夫人声音有些苦涩,“甘家是大族,绵延数代,族长的确走错了路做错了事,被罚一点也不冤枉,陶公求情,先帝并没有赶尽杀绝,留了薪火,旁树小辈未得波及,甘家对陶公是感激的。可惜罪人之身,不敢过多接近给陶公惹麻烦,便修身养性,好好过日子,认真生活,争取以后恢复家族荣光。” “恩不能偿,心中有愧,甘家便多做善事,但凡天灾,只要有余力,一定施米施粥,尽量帮助别人,遇到那活不下去的,也愿意多拉一把,送银送炭,看到与陶公容貌有相似的人更愿意相帮,一度家里买了很多灾民仆下,面容和陶公都有些相似,小小姐……便也在其中。” 杭老夫人闭了闭眼:“府里大小姐在外捡回来个小姑娘,长辈并无责罚,养着也就是一口饭的事,可小姑娘笑起来和陶公有几分神似,府里更加不会怠慢。所有人都不知道真相,小小姐也不知道,当时将将七岁,不知道吃过怎样的苦,竟把小时候的事忘完了,好在小小姐福大命大,上天可怜,让她逢凶化吉,躲过了危机,性格又投了府里大小姐的缘,二人就当姐妹相处,出嫁时也在在一起没分开。” 老夫人现在想想就心酸:“小小姐和陶公曾同在京城,竟无缘得一见!我们这些人也是眼瞎心盲,竟什么都没发现!” 谢庭月想了想,很是理解。 满天下人都在帮陶公找小小姐,甘家记恩,肯定也帮着问了,但也因记恩,找回来一府和陶公有几分想像的下人,小小姐混在里头,没更多特别之处,自然不起眼,引不起注意了。 兜兜转转,许就是命。 “没关系的,我娘过得很好,不苦的。”谢庭月担心杭老夫人悲痛过度,伤了身子,“我有记忆开始,娘每天都在笑,身上暖暖的香香的,和母亲感情很好,她们一起下棋,一起谱曲,一起调香,一起……揍我。只母亲不喜欢厨,娘亲不喜欢刺绣,娘亲便做吃的给母亲,母亲亲手做衣服给娘亲…… ” 娘是生母,母亲是嫡母。 名义上,娘是仆,母亲是主,可私下里,二人感情非常好,就像亲姐妹,偶尔也会小吵,断交一柱香或一个时辰,最多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定能和好。 谢庭月没有半点撒谎,他的童年生活,只要抛开渣爹不看,非常完美,非常幸福,娘和母亲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或许小时候娘真的苦过,但后来,起码在他有记忆的这段时间,真的不苦的。 男尊女卑,这世道,注定女子生存不易,若一颗心付诸情爱,大抵难以圆满收场,何况丈夫是谢良备那样的人?二人一为妻一为妾,从不吃醋,甚至还把谢良备往别的小妾房里推,好像就没开过窍。 其实哪里是不开窍,是看的太懂,看的太透,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生命里最重要的是什么。这样活的确有缺憾,不完美,但能把握住自己能把握的,已经很好。 谢庭月真的很佩服这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她们没伤害过任何人,也没伤害自己,只是接受了事实,拥抱自己能争取到的最好日子。 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谢庭月详细的描述了一些以前的生活画面,杭老夫人听着听着,终于嘴角挂上笑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我们这群老不死的太蠢,这回要不是因为注意到你,我回族里仔细打听过往细节,再把字送过来,定又与真相擦肩而过了。” 谢庭月想到一件事,问杭老夫人:“有没有什么人,一直想对陶公不利?” “自是有的,”杭老夫人哼了一声,“陶公不世之才,得之可得天下,外头谁能不口水?赤满狼子野心,一边骚扰边关,把我们说得一文不值,一边口水我们的良田人才,他们一直想掳走陶公,掳不走就下狠手要杀,先帝看的严,才没叫这起子混球得手,连陶公弟弟都受了连累,几次三番被人做局要掳,想以他来威胁陶公。” 老夫人不傻,这个问题别人问就算了,小少爷问,定有缘由,难道—— “有人要害小小姐?” 谢庭月认真点了点头:“是。” 杭老夫人气的直接拍了桌子:“这群王八蛋!” 桌子随这着这动作一晃,老夫人竟也没嫌手疼。 “陶公归隐,他们再也逮不到陶公的人,听说有本陶公亲著的手札,就派人过来追抢,可那手札我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又怎会找的到?闹腾一阵没了后续,我还当他们消停了,不成想人根本没放弃!” 还比她们早一点找到了小小姐…… 杭老夫人一想就明白了:“可怜我们这群老不死的自忖有本事,结果一直眼瞎心盲,任小小姐被人欺负!” 第83章 约见 杭老夫人说着话, 又哭了。 谢庭月担心老人家哭出个好歹, 连声劝不怪她,不关她的事,还是不能把人哄好。 老小孩脾气是很倔的,非要谢庭月说清楚是怎么回事,谢庭月没办法,只好帮林氏跟他说过的话轻描淡写的重复了一些…… 青县一行和杭清奚认识, 谢庭月一点也没想到, 兜兜转转竟是自己人, 大家还有这份拐着弯的缘分。他同杭老夫人交往不多, 但也看得出来, 老夫人是个很强势的人,怕是很多年没这么哭过了。 他是真的很担心。 一边柔声说着话,一边疯狂和楚暮打眼色,二人合作哄老夫人, 好说歹说,才把人劝的止了泪。 杭老夫人情绪失控,理智却还在, 别的时候旁的人倒也罢了,让心心念念,寻了这么多年的小少爷如此心忧, 她怎么舍得? 猜测小小姐的事跟赤满有关, 她将自己知道的赤满细节全部倒了出来。 该说的都说完了, 目光仍有不舍, 但来日方长,杭老夫人长长舒了口气:“……老婆子以往不是这样的人,今日吓着小少爷了,就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谢庭月也没拦,微笑道:“老夫人且注意身体,切莫悲伤过度,我让人找个大夫,改日过府拜访,老夫人若身体欠安,我可是不依的。” 杭老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朝楚暮点了点头,方才转身离开。 安静房间,谢庭月和楚暮对视良久,长长呼了口气。 “所以事实很明显了。” “根苗组织根本就是赤满豢养的毒瘤,放在大安,意图对大安不利。” 也许这前前后后所有事,所有谜团,都是他们早就安排的局,挖好的坑。 杭老夫人会到锦绣园参与游戏,并不是真心想做生意,看重输赢,只是想看看赤满有没有闹什么幺蛾子。她此前并不知道根苗组织的存在,在她的认知里,赤满一直派了人想抓掳陶公,但这些人是否隶属同一个组织,组织名字是否是根苗,她并不清楚。 她只对一件事十分笃定,就是赤满对陶公的执着,人在时想办法掳人,掳不到掳兄弟亲人威胁,全部做不到,人隐世了,就想办法找手札找后代…… 这种程度的穷追不舍,就是赤满的风格!再往里想,这根苗组织必是赤满走狗,没有其它可能! 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找到的小小姐,敢扮山匪明目张胆逼杀,是因为小小姐没表现出任何经商方面的才能,身后还有谢庭月。如果小小姐就范,他们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小小姐不从,对往事不知道,杀了也没关系,反正还有一个呢! 这些人或许一直都知道谢庭月的存在,甚至一直在暗里监视观察,没有任何行动,是因为谢庭月没表露出相关特征,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通过他找到书,而不是随便就能拿的一条性命。 谢庭月和楚暮就此得出结论,赤满使团这次出使比上辈子提前很多,大约就是因为谢庭月的崭露头角,蓝盈布的大获成功,对方觉得是时候了。 杭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根苗组织,但她知道赤满的罪奴。 赤满人残暴,有很多传统令大安人不齿。比如他们会组成老弱残兵队,开战时让这支队伍先上,避免精英的损失;赶路时路不平粮车难过,他们会让奴仆少年甚至幼童趴在凹陷处补平‘路况’,以利粮车通行;女人对他们来说只是亵玩,生子的物件,很多时候一个家族,兄弟几人甚至父辈叔伯,共享一个女人…… 这种环境下养出来的罪奴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他们的理念和坚持,大安人理解不了,也无法沟通。 主弱则国弱,先皇景帝为何八岁就继位,原因就是这个阶段,大安和赤满的对阵中,赤满占了上风。杭老夫人坦言,当时朝局动荡,地方上也乱糟糟的,赤满心大,必然做了很多安排,这根苗组织许就是那时扎根潜伏下来的。 不被大安同化,一因大安国弱,不足以给他们建立信心,一旦背叛,后果不堪设想,二则,赤满必定承诺了他们什么,比如罪奴身份…… 故土总是难离。 至于组织为什么没有发展壮大到人人皆知,大概是景帝和陶公的能力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他们干不过。 赤满埋了颗深钉在大安腹地,不可能没计划,一定还干了很多别的他们不知道的事…… 杭老夫人走后,谢庭月和楚暮对坐,细细整理,缓缓分析。 就像被岁月尘封的盒子打开,往日一幅画面出现在眼前,激昂的,肃穆的,回肠荡气的。 时光长河里的人物,永远都不会被人们忘却,他们惊才绝艳,俯仰天地,肩扛社稷,一步山海,一步人间! 谢庭月感慨很久,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不对!时间对不上啊!如若之前找上门的那赵康说的是真的,你出生的时候,当今圣上还没有登基,只是个王爷,何来狸猫换太子一说?” 楚暮笑眯眯摸了摸谢庭月的头:“夫人才发现?” 谢庭月:…… “我傻了。” 这么明显的问题,为什么一直没意识到! 楚暮把人拉到怀里,抱紧:“别人想骗你,自会编织谎言,各种理由,让一切看起来没问题,要不要跳下去,要不要相信,只看你的心坚不坚定。不信,对方玩什么花招都没有用,信,对方即使有错漏,你也会自己想办法帮忙圆上。旁的什么都不要紧,夫人一开始就没有信他,已经足够。” 他上辈子,就做错了。 生命一天天流逝,总想伸手抓住点什么,越来越急切,越来越烦躁,‘虽未登基,早已写下密诏’这样的理由都能信…… 还好,后来死得比较及时,没有酿成大错。 谢庭月看着楚暮的眼睛,那双眼睛倒映着冷夜孤月,微光残梅,看起来很遥远,就像经历过岁月磋磨,有挫败,有孤寂,更多的却是遗憾。 心有些钝钝的疼,谢庭月遵从心中感觉,凑上去亲了楚暮一口。 楚暮讶然。 被亲过的唇角暖的发烫,夫人……主动亲了他? 他紧紧握住谢庭月的手:“夫人心疼我?” 谢庭月看一边:“只是觉得,你现在可能需要安慰。” 楚暮点了点他的唇角:“这样安慰?” 谢庭月红着耳根,瞪了他一眼:“那就奖励吧,你最近很乖,没饮酒,也没发病。” 楚暮直直看着谢庭月:“我会一直很乖的。” 对方的眼神太直白,太炽热,谢庭月有些吃不消,轻咳两声:“有些事还是想不通,但赤满使团大约不会放过我……嗯,也不会放过你。” 楚暮:“不怕,我陪夫人一同应对。” 谢庭月轻笑:“如此,我们也算共患难了。” 楚暮也笑:“我们不是早已共患过难了?” 谢庭月一愣:“也是。” 楚暮微微俯身,温柔亲吻他的唇。 绵绵密密的吻,缠缠绕绕的情。 二人脑海里同时出现共患难的画面,楚暮想起的是上辈子的初遇,谢庭月想起的是这一路来的点点滴滴,尤其青县东山上的遇险经历。 渐渐的,眼前如花绽放,纷扬花瓣里,画面统一变成了成亲那日的样子。 白的雪,红的衣。 楚暮:“我早说过,抓住你了,我不会再放手。” 谢庭月满面酡红,声入呢喃:“那便不放吧。” …… 赤满使团正在紧张激烈的议事。 首领吴奎一拍桌子,强势决定:“来都来了,还前怕狼后怕虎,有用么!眼下对方未成气候,结合我赤满先辈留好的伏笔,此一战,我们必得大胜!只要楚暮这颗棋子用的好,大安朝堂必会大乱,搞到谢二,相当于得到了小陶公,日后我赤满必会崛起,犹如现在的大安一样!” 众人一默。 大安多烂的底子,前代先王本以为再下一次重兵就能归为己有,占了那鱼米粮仓,占了那白白嫩嫩的女人们,谁知铁蹄之下竟然吃了憋,大安出了个陶公! 以一己之力辅佐君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各种瞒天过海之计玩的特别溜,行商积财,蓄兵养民,在他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建起厚厚城防…… 若这样的人才归我赤满,何愁民生不丰,疆土不固! “那头儿看接下来……”有使者小心翼翼插话。 吴奎眼梢微眯:“接下来当然是照计划!那谢二嘴越硬,我就越想看看,把他弟弟抓过来,他到底怕是不怕!” “可动静大了,头的安全……” 吴奎冷笑一声:“这趟来,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愿以一身赤血,为我赤满保驾护航!” …… 锦绣缘事件后,谢庭月就提防着赤满使团暗招,一早往书院传的话,提醒熊弟弟小心,楚暮也增派了人手,保护谢庭星的安全。 二人心里都很明白,使团要行险招,必得争取最大的成功率,光天化日,人多的情况肯定不能动手,须得另寻机会,谢庭星时时刻刻跟小伙伴在一起,对方动不了,所以书院不危险,危险的是从书院出来之后。 时近腊月,书院即将放假,对对方有利的时间,就是在那之后。 谢庭月和楚暮也要提前做些准备,现在把弟弟接回来,不如所有准备好后,万无一失…… 这天,路离送来帖子,请他们喝茶。 大家关系很好,谢庭月和楚暮根本就没想过要拒绝,虽然那茶楼距离稍微远了些。 可进去,却发现不一样。 太子也在。 谢庭月微微侧眉,楚暮也非常‘友好’的微笑着,看向自己的挚友。 路离以袖遮面:“不要这样看着我……” 没有人说话,房间内非常安静。 路离甩下手臂,破罐子破摔:“兄弟不就是用来坑的么?没错,今日确不是我找你们,是太子做东,我就不打扰了,外头帮你们选茶去!” 太子无视路离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微笑:“孤却有很重要的事要讲,宫里宫外眼线甚多,无法,只得如此安排,还望二位不要见怪。”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谢庭月多聪明的人,立刻意识到,太子有私密的话要讲。 他不是什么特殊的人,这些私密话,自然是讲给楚暮听的。 也许……关于身世。 谢庭月微微笑着,大大方方朝太子行了个礼:“殿下千万不要如此,面见储君,是我等荣幸。外子近日体寒,有些忌口,路大人方才走的太急,我去提醒下他选茶事宜。” 说完就要走。 当然也并不是真的要选茶,而是识眼色,给别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不必了,”太子却摆了摆手,“故听闻贤伉俪感情极好,自是不必避嫌,一起听了也好,省的归家后,楚暮再费口舌重复一遍——是与不是?” 最后这句话,是冲着楚暮说的。 楚暮微笑拱手:“太子殿下知我。” “大家同道之人,自该互相理解,”太子眉眼含笑,别有深意的打趣了一句,“况且孤也有些话,要同谢二探讨,来吧,请——” 他一抬手,推开隔间门,里面,还坐着一个人。 第84章 换子 靠窗雅阁, 一中年男子掀袍端坐, 其眉如剑,其目如鹰, 气势滔滔, 哪怕只是安静坐在那里, 也没有人能做到视而不见。 此人绝非常人! 再见太子姿态恭敬—— 谢庭月和楚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位怕是白龙鱼服的当今天子! 二人赶紧下拜行礼。 看到楚暮面容的一瞬间, 楚文帝就激动了,双手紧紧握拳,无法控制眸底的激动, 好在别人在行礼,没有抬头, 看不到他的失态。 别人看不到,他自己知道,担心声音有异,没有说话。 房间内安静到压抑。 最后还是太子体贴, 微笑指着楚暮:“父皇您看, 楚暮长的像皇伯父吧?” 楚文帝深深点头:“像。” 相貌只像三分,整个人的身形,□□, 走路的姿态, 动作里的习惯方向,简直跟皇兄一模一样! 他深深的看着楚暮, 似乎想站起来靠近楚暮仔细看, 又用力控制住想法死死坐在座位上, 有些矛盾,又有些焦急,眼底情绪更是,思念重重,遗憾重重,后悔重重…… 最终,所有情绪化为一声叹息,,楚文帝闭了闭眼:“这些年,你一直在楚家?” 楚暮:“是。” 楚文帝:“可还记得你的生辰?” 楚暮:“腊月初十,未时三刻。” 楚文帝手眼皮一颤,手抖的更厉害了:“朕……对不住你父亲。” 房间内又是一片安静。 待皇上情绪恢复些,起码不会激动失仪了,太子才柔声道:“你二人都起来吧。” 皇上摆了摆手,太子点点头,看向二人,主要是楚暮:“今日贸然相请,是孤有个故事,不吐不快。” 正戏来了。 谢庭月心中一松,耳朵支了起来。视野变化中,他注意到了楚文帝看向楚暮的眼神,‘悄悄的’,‘看似不经意’,实则透着一定的渴盼,愧疚,小心翼翼…… 有些可怜兮兮的。 太子看过去一眼,他就乖乖收回视线,好像怕吓着了楚暮似的。 谢庭月:…… “先帝和陶公励精图治,富国强兵,终于改变了一直以来的劣势,将赤满逼退边境线数十里,压的他们再不敢再犯——”太子润朗清越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然打压的太厉害,对方反扑也就格外激烈,明知无用,不可能战胜,还是派了一堆死士进到我大安国都。” “事情就发生在你出生的那一年。” 太子看着楚暮:“当时先帝御驾亲征,和陶公在边关为战,赤满接连大败,士气低迷,押上所有手段,不知死了多少人,护着这支小队进入大安领土。大约是想用力扇先帝一个耳光,战胜不了,也要侮辱一番……” 太子成功开了头,语音舒缓,节奏没有什么让人不舒服的地方,楚文帝情绪恢复,也就能正常说话了:“不知这群人怎么冒出来的,城门守卫都慌了,朕当时受命护卫京城,不敢怠慢,立刻和身在郊外的皇兄联系,定下计策,前后夹击——我大安将士悍不畏死,可对方来势汹汹,存了死志,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应对起来很是麻烦,种种意外,便也就此发生。” 楚暮闻之垂眼,这一日,定是腊月初十。 楚文帝:“朕的皇后当时身怀六甲,受到惊吓险境临盆,遭遇难产,接生嬷嬷和太医努力了很久,还是没救回朕的长子……” 谢庭月一愣,所以这意思是,皇长子生下来就死了,根本没来得及长大? 他快速抬头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眉宇微皱,眼底波澜起伏,手下意识握成拳,所有隐恨悲伤,都不像假的。 可如果大皇子一落地就去世了,那宫里一直养着的那位是谁? “丧子之痛,朕和皇后亲身经历,亲眼看到,绝不会错,”知道此事别人的最大疑点在这里,楚文帝认真的加上了这句解释。 “赤满来人俱都是死士,见行迹被发现,撼不动京城,果断改道突袭皇兄一人,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来的信息,知道皇兄的王妃即将产子,直接插了过去。他们行动迅速疯狂,再加王嫂当时在温泉庄子待产,前夜下过雪,道路难行,朕的人没追上……赶到时,现场一片血色。” 最终,赤满人当然尽数伏诛,守卫京城的人也付出了极大代价。 楚文帝:“王嫂去了。皇兄拼着重伤,抱来一个襁褓给我,请求朕替他养大儿子,朕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看到襁褓里的幼儿,心一抽一抽的疼,朕幼时调皮,多得皇兄照看,没有皇兄,朕早死了,怎么敢不应?先帝早有口风露出,要在弟弟们中间选太子,当时兄弟里面,皇兄最为出色,最有机会,可他就这么去了……朕和皇兄一路走来感情极好,正好妻子丧子悲痛,干脆说孩子是亲生的,好生教养,若将来……侥幸得机会继承大统,便让这个大皇子继位,弥补所有遗憾。” 这话现在说有些不合适,但当时楚文帝真是这么想的。 “可惜事与愿违,孩子身上带着重病,能不能活到成年还未可知。” “皇兄惊才绝艳,文能□□,武能制敌,兄弟里唯他与先帝有几分相似,若他能活到现在,大安……定不只眼下局面。” 楚文帝是真遗憾。 谢庭月心底快速思量,所以真正的大皇子不存在身世疑问,什么狸猫换太子,全是赵康编的,故意混淆事实,错位时间,只为让楚暮相信他的鬼话。 这个被皇上认下的襁褓,怕才是被换过的! 他想明白了,楚暮自然也想明白了。 说起往事,皇上难免悲痛,太子体恤父皇,接过话头:“因襁褓是皇伯父亲自交托,这么多年来,父皇母后,包括孤,从未起过疑心。你同皇伯父面容有几分相似,却非十分相像,你因病情少有出门,皇伯父天潢贵胄,又英年早逝,同时见过你们两人的并不多,即使有,大约也只会觉得人有相似罢了,不会多想,且这话也不好说……” 谢庭月看了楚暮一眼,心中大悟。 混淆皇室血统是何等大错?说别人和皇上长的像,和皇上最看重的亲哥长的像,想暗示什么?是嫌命长,活腻了么? 这话不是不好说,根本没有人敢说。 皇上和太子或许不会不知道楚家的存在,但对楚暮本人,一定不会有多清晰的印象,尤其长相方面。 这就解释得通了…… 孩子是王兄亲手交过来的,皇上根本没往其他方向想过,不知道有假,自也不会私下寻找。 “直到礼王回京。” 太子一句话把谢庭月神思拉了回来,礼王?怎么礼王也扯进来了? 太子:“大皇兄病重垂危,礼王为大皇兄寻药,回来说漏嘴,孤和父皇方才知楚暮病情似乎和大皇兄有些相类。一样的奇怪病症,一样的药材需求,父皇感觉不对,为此派孤特地去看望了你姑姑,可惜她也并不知情。” 姑姑…… 谢庭月这时才想起来,楚暮有个姑姑送进了先帝后宫。 先帝和陶公那么……为什么要纳宫妃,让人无辜的小姑娘在深宫虚度年华? 看出谢庭月的心思,太子轻笑一声:“你们莫非当真以为,先帝宫妃在皇陵附近专门辟出的园子养老?” 他这一问,连楚暮都愣了:“难道不是?” 坐在窗前的皇上第一次笑出声,神态轻松:“当然不是。而今这话也不必瞒你,先帝对陶公情深意重,插不进别人,怎会允许别人占据分享陶公原本的位置?” 事实上,先帝畏妻如虎,但凡陶公之言,莫敢不从,陶公一生气,接连挠门日夜不休都不敢直接破门而进,哪有胆子养小老婆? 且陶公风流倜傥,面容俊秀,好看的没谁了,先帝眼光高的很,根本看不上旁人。 “先帝后宫女子,全是苦命人……” 事关先帝名誉,楚文帝不可能说的太清楚,话语音暗示了几分。 好在谢庭月和楚暮都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 纵使先帝威重,一直态度强硬,不娶妻不立后,朝臣们不可能次次妥协,这天子后宫,不可能寸草不生,只能想想办法了。所有选进宫的女子,各有各的苦处,进宫也非被迫,明白原委,自愿帮先帝演戏。 演够一定时日,就会‘急死’,‘病死’,‘宫斗死’,顶着赏赐,改名换姓,继续以后的生活。 她们大部分人是有情郎的,只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没办法有个圆满结局。宫帏秩序不能乱,进宫的这几年,先帝在后宫竖起高墙,从不涉足,她们自也是不能同情郎相见的,这几年里,先帝会帮她们铲除难题,也让这段分隔两地的时间促使浓情发酵,日后生活更加甜蜜。 如此,还能造成先帝克女子实锤,根本没办法接近。 楚暮的姑姑为什么一直在‘宫里’没有‘病逝’,是因为她的情郎身份比较特殊,是皇宫内位,对先帝忠心不二。她本人也极义气,又聪慧,自愿留着名分帮先帝的忙,直到先帝退位,她才跟着功成身退。 所以楚家才认为……这位姑姑一直失宠,偶尔复宠也抓不住机会,好在命硬,一直平安。 楚暮:“如今她——” 太子:“她如今过得很好,正带着孩子随丈夫在温泉庄子上玩,只是不方便同你相见。” 日后总有机会。 楚暮看懂了太子的眼神,并未多问。 “只可惜她进宫的早,你出生时她并未在场,只事后得了一些消息……”太子语音缓缓,说了一些事,提到一些细节,“皇伯父的庄子离楚家庄子并不远。赤满人知道自己跑不了,也知道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当时天狗食日,两位夫人都要生产……” 赤满带队头领是个心阴的,干脆想办法,促成了换子。 不是什么狸猫换太子,而是把楚家大夫人的孩子,和今上皇兄之子悄悄换了。 他的想法,也很好猜测,赢不了也要搞些恶心事,大安皇室养着别人家的孩子,本人不知道,但他们知道啊,想起来心里就爽!而且也可以埋下引线,送出密信到赤满王庭,以待后续图谋。 谁知这对兄弟太配合,哥哥浴血奋战,性命垂危,根本没发现孩子换过了,弟弟义气的接过来,还封了口,当成自己的儿子养…… 谢庭月一边想,一边心惊肉跳,好狠的心,好毒的计! 此事做成,赤满根本不必做什么,在旁看笑话就是。来日发生大战,大安若败,他们可以放出这件事羞辱对方,大安若占据优势,他们便可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引发内乱,朝局不平,民心不稳。 两个孩子‘胎里带毒’,以致时时有性命之危,怕也是赤满人干的,毕竟‘好棋子’,不能太优秀! “父皇……一直不知道疼错了人,给予大皇兄所有力所能及的关爱和呵护,大皇兄身体一直不好,心情偶尔反复,有时候会有些怪,但人很好,会关心父皇,会和孤倾诉心事,还很聪明。”太子从小听皇上讲着皇伯父的事迹长大,对这位从未见过的皇伯父很有好感,说到这里难免有些不忿,“我们把他照顾的那么好,你却在他们家受委屈。” 楚文帝制止了他:“话不可如此,错误全是长辈造成,与你们这辈无关。” 心疼楚暮是对的,担不应该对宫里的大皇子不满。 “儿臣知错了,父皇。” 太子知道父皇在警告什么,父皇对他要求很严格,德行上不允许犯错。宫里的大皇子对他来说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怎么会没有感情?便是争吵,也是带着关爱的。 正是因为这份全心全意的情感,无法摆脱,无法释然,越是忘不了宫里大皇子带给他的温暖,对他的好,他对楚暮就越是愧疚。 楚暮本该是那个位置上的人,在别人家艰难长大,成长的越优秀越通透,他就越愧疚。 提起楚家人时,难免带了几分尖锐。 “你……能原谅我们么?” 太子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楚文帝也跟着看过来,神情有些紧张,似乎也在期待,或害怕楚暮接下来的话。 楚暮低眉沉吟。 原谅? 谈不上原谅,别人根本没做错任何事,就是阴错阳差,进了别人的局。只是距离曾经这么久,他没办法立刻和他们亲近。更何况…… 上辈子他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病到最后想法偏执又疯狂,被赵康挑唆,做了一些不好的事。 他不觉得自己有脸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别人。 “以前的事都已过去,日后好好相处吧。”楚暮微笑十分真挚。 太子怔了一下,也笑了:“嗯,我们会制造更多更美好的回忆。” 第85章 特殊含义 太子是储君, 能力足,才智也丰,可到底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 一时真情流露,有些面嫩,耳根悄悄红了。 遂赶紧转移话题:“今番一切都是赤满的错!这个使团既然没打算活着回去,我们便也不用客气了!” 楚暮颌首,十分赞同。 上辈子要不是对方抓住他的弱点,频频蛊惑, 他也不会陷的那么深。如今跳出来再看—— “对方套路再明显不过,先说我是大皇子,让我质疑皇上为什么抛弃我, 让我去外面闹,去宫里闹,酿成大祸,如果这局破——当然,前期迷障一过, 这局必然会破,因为皇上明确清楚真正大皇子的情况,可是赤满有后手,他们会拉出我生父。皇上对楚家人闹腾不屑一顾,对我生父却不会不管不顾, 但凡动作必会小心。成长环境不同, 我对皇权的理解有所偏颇, 再加旁人引导,认为皇权下无兄弟,为了利益没什么不可以争,只要心存置疑,被人利用蛊惑,兄弟萧墙,朝局大乱不是不可能……赤满狼子野心,断不能容!” 楚文帝听到这里,叹了口气:“还是怪朕。当年这件事影响很大,先帝和陶公在边关战事正在紧要关头,为稳京城人心,此事需要有人背锅,皇兄义重,濒死之时站了出来,主动把这事扛到了肩上,所以朕没办法给他太多封赏,只能避着人时,和他的牌位好好说说话……你方才所说的事虽未发生,但若非你身世先露出来,结果几乎是注定。” 楚暮目光微敛,神思怔忡。 这些事……如果上辈子不是死的太早,一定会发生。 因为他当时已经认定。 见他不说话,楚文帝声音放缓,话意深长:“你切莫怀疑你父亲用心,他忠直勇武,此举绝不是为你交换利益。我同他一母所生,一起长大,他护我良多,我亦绝不会对不起他,护不住他儿子,只是大局为上,大安不能乱……先帝把我们从宗室中挑出来,视为亲弟,亲自教养,提拔培养,又壮年禅位,教给我们的绝对不是利益之争,自私自利。” 想起前事,楚文帝微微阖眸,掩住眸底哀思。 当年被先帝挑选进宫的何止他们兄弟两个,论了序齿的,共有七个少年。按常理,这么多宗室子,到得金銮殿上,离那鎏金龙椅,天下至权只差一步,谁心里会没点想法,谁背后会没点势力靠过来,可先帝和陶公就是那么厉害,不走诡计,不走阴谋,把七个少年都教得忠勇贤德,雄姿英发。藩王不臣,拥兵自重,别的朝代存在的隐患,大安这里,全然没有。先帝壮年禅位,留下旨意让他登基,没有人不服,所有兄弟出京时就发下重誓,立下文书—— 为大安计,以免后世良莠不齐,人心浮动,所有藩王爵位三代而终,绝不世袭。 大家可以保证教出好儿子,好孙子,身后之事却无法保证,不能保证,便干脆还权回朝。 大家要效忠的也不是他这个龙椅上的人,而是龙椅镇着的江山。 所有人想要的,不过是国泰民安,海清河晏。 而他这个得幸坐上龙椅的人,又怎能让大家失望! 眼睛再睁开时,楚文帝灵台一片清明。 倒是那些没进过宫的,反倒起了些不好的心思…… 皇上的话,谢庭月和楚暮都相信。 不,与其说他们相信皇上说词,不如说皇上的表现,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如果皇上真是那私心阴重,斩草除根之人,宫里那位大皇子,不可能活到现在。 太子也没撒谎,一是没必要,二是……谢庭月从家里骆妈妈那里听到一些宫里琐事,大皇子的确善良亲切,哪怕病重,心中也有阳光。 可惜这些年皇上殚精竭虑,忧心宫里大皇子的病,一直想要弥补,却不曾想,这份缺憾永远弥补不了,从一开始,对象就错了。 但楚家大公子也是不幸的局中人,没有任何错,他们过得好一点,其实对这房间里的所有人来说都是宽慰。 楚暮:“多谢皇上告知,请皇上放心,我不会多想。” 楚文帝看着楚暮,笑的很满足:“嗯,这就好。” 谢庭月想了想,还是多问一句:“宫里的大皇子,如今病情如何?” 楚文帝垂眸,叹了口气。 太子眼梢也染上哀意:“大哥去世了,三日前睡梦里走的,很安详,没怎么遭罪。” 太医递上的脉案一天比一天不理想,他们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可不管怎么准备,真正面对时还是会慌乱。 谢庭月和楚暮却是真惊讶了,去世了?三天前就走了? 不过片刻,他们就明白,如此行事,必有原因。 消息没发的话—— “可是宫里有赤满的人?” 楚文帝眯眼,君王气势十足:“朕的皇宫不是筛子。” 太子:“赤满似乎潜伏了一批在人在大安,我和父皇想引蛇出洞,一锅端。” 谢庭月和楚暮于是知道,赤满的根苗组织只潜在大安,并没有敢随便进皇宫,这回怕是第一次行动。 第一回 动,就被逮住了。 太子:“我们已经查明,赤满明面上派了使团过来,实则边关有大军压境,父皇已经派老将军明征带着孙子悄悄前往,这场战事不愁,关键是这颗深入我大安的毒瘤,必须得一网打尽,以免后患无穷。” 谢庭月和楚暮互相看看,也是无奈。 这根苗组织太低调,太谨慎,一直冲着他们俩使劲,或是引导,或是暗谋,根本就没往皇宫跑过,怪不得皇上和太子没有发现察觉。 换作别的时候,还可以慢慢打算,这回边关战事将起,只要消息一传回来,根苗组织很可能立刻望风而逃,隐退消失,继续潜伏,想再抓就不容易了,所以必须得在那之前,把所有事搞定! “那日锦绣园之局,孤已顺势查明,要下毒害孤的人,就是那赤满组织,”太子眼梢微抬,看向谢庭月和楚暮,“使团在侧配合,一直试图把你二人分开,蛊惑谢庭月,是因陶公后人身份,逼害楚暮,表面嫌楚暮病重碍事无用,实则是深深的忌惮。杀死孤,甩锅给楚暮,大安内乱,趁机掳走陶公后人,一举多得——” 还有一点他没说,就是楚暮对谢庭月影响太重,这并不是赤满人想看到的画面。 楚暮心里一过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冷笑:“所以我很有用。” 谢庭月凝眉思量:“我们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个局,赤满使团却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对我们有利。” 座上楚文帝说话,声音又稳又深:“如今业已查明,楚暮和‘大皇子’身上的毒都是赤满组织下的手,天下奇毒有很多种,为何偏偏是这种,你们想过没有?” 谢庭月和楚暮对视,摇了摇头。 这个还真不知道。 楚文帝:“朕也是方才想清楚的,这个毒所需要的药物,你们再想一想。” 谢庭月和楚暮低头沉思。 这毒很难解,目前没有医者有把握治好,但它致命,又能保证只要照顾的好,活到成年没问题。目前经历,结合根苗组织的特殊行动指向,有用的药无非是蓝盈草,烟水黄,冷松烟…… 这些药有什么联系么? 蓝,黄,烟…… 不对,这是—— 谢庭月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心中发寒。 “可是想到了什么?”太子鼓励,“不用怕,尽管说出来。” 谢庭月抬眼看了看座上楚文帝,深呼口气:“蓝盈草是蓝,颜色明亮,可素净可深沉;烟水黄是黄,很浅的烟色,就像经历了岁月的纸张;松烟是制好墨的材料,墨好,写出的字黑亮有光,经久不磨——皇上可知陶公曾有意著书,名为《大国经济》?” 楚文帝双手捏拳,闭上眼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失态。 “朕知道。所以朕才想,这个毒,这些药,隐隐指向书本线索,不明白的,自是永远不明白,能明白的,就会循着味找过来,比如那禾元奇,比如陇家。” 太子和楚暮非常震惊,这个方向,他们从来没想到过! 楚文帝安静片刻,睁开眼睛站起来:“其实你与陶公面容更为相像,尤其笑起来的样子,只是朕此前从来不敢想,陶公还有后人……” 他突然冲着谢庭月,深深一揖。 谢庭月吓得赶紧跪到地上:“皇上万万不可!” “陶公恩泽,我大安人没齿难忘,我大安皇族永远铭记于心,不敢有忘,他唯一惦念的后人,朕却没有照顾好。” 楚文帝声音苦涩,示意太子把谢庭月扶起来。 只是这次,他不好再继续。 谢庭月敬天子威德,他亦应该体恤小辈用心,错过的终是错过了,只盼日后能慢慢弥补。 “日后不管朕还是太子,私下里见到,皆不用跪。” 谢庭月一愣。 皇上这姿态是不是太低了点? 当年的陶公……到底做了多少事? 楚文帝看看谢庭月,再看看楚暮,一对璧人,俱都丰神俊朗,聪慧有加,没有亲朋看顾,也能在重重险地里走出一条康庄大道,他现在就像捡便宜的,说太多怎么都觉得得了便宜还卖乖。 “朕只愿以后能好好看着你们,日后下了地好有颜面见陶色。” 谢庭月眨眨眼,陶公,不是先帝? 一屋子人随之沉默。 楚文帝也沉默了。 其实……当年最疼爱他们,悉心教导的就是陶公,谆谆教诲,从不藏私。先帝是个醋坛子,每每陶公废寝忘食,他必要打包扛走,并回来揍他们一顿,非常狠的那种。 只是这话不能说,他只好高深:“嗯,还有先帝。” 谢庭月:…… 楚暮:…… 你不加这一句还好,加上更明显了啊! 皇宫内帏之事,谢庭月和楚暮不知道,太子却知道,当即掩袖偷笑。 楚文帝一眼瞪过去,那是虎虎生威龙颜大怒——给你爹留点面子! 太子赶紧垂头,很低的那种,生怕叫人看到表情。 “所以陇青临和那禾元奇,都是赤满组织的人。”楚文帝十分生硬并强硬的改换话题。 谢庭月:…… 楚暮:…… 不过这话好像有什么其它隐意。 楚暮突然想到一个人:“礼王?” 楚文帝眼睛突然发亮:“你也怀疑他?” 楚暮修眉微扬:“我只觉得他有些奇怪,看起来好像很蠢,但总能蠢得恰到好处,好像跟谁配合一样。” 比如青县的几场刺杀,是真的,还是演的? 根苗组织的目标是礼王,还是一切都是戏,最终还是在引导他? 楚暮这一说,谢庭月也想起来:“这次锦绣园一事,我也总觉得有些地方很违和,只是当时没时间注意,现在想,这位王爷似乎真的有些不大对劲。” 太子:“这件事是真的全无证据了,边关战机紧迫,时间不等人,我们必须尽快稳中捉鳖,此事便一起探了吧。” 几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时间一点点过去,到了分别的时间。 临行前,楚暮低眉,问楚文帝:“我父亲……叫什么名字?” “赵巍,巍巍高山的巍。”时隔经年,再次提起这个名字,楚文帝好悬泪奔,“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楚暮:“楚大夫人知道这些事么?” 楚文帝摇摇头:“朕不知。但看她这么多年都没闹过事,对你又……许有所猜测。” “嗯,”楚暮垂头,“我知道了。” …… 从茶楼出来,上到马车上,楚暮十分安静,一句话都没有说。 谢庭月握住了楚暮的手,紧紧的。 楚暮不说话,他便随意拉着话头,活跃气氛。 “所以咱们从青县回来,根苗组织一直追杀路离,是因为大皇子的事了?路离知道的太多,他又是你好友,根苗组织担心他说太多,这群人想把所有关键结点牢牢握在手里,想训练你做他们手里听话的应声虫!” “那个陇青临也好可怕,藏的这么深,还好太子和皇上慧眼识珠,早看透他了!之前星儿碰上事,酒肆那一回,他还替他弟弟陇青复开脱,扮演的像个完美好人,实际他才不是好人,没准他弟弟就是他起歪心思弄病引导的!还扯上什么祖辈的事,陶公抢他祖父的人,简直滑天下大稽,肯定是二人有隙,陇家人故意黑陶公!哼,他们这一家子,弟弟是变态,哥哥也好不到哪去,脏心烂肺就算了,还用那样的手段欺负女人,不要脸,叫人瞧不上!” “没想到宫里的大皇子和你一样,都是苦命人……” 谢庭月说着话,到最后越来越紧张。 因为楚暮的眼神不对劲。 很不对劲。 楚暮捏着谢庭月的手,修长手指从对方掌心滑过,眸底一片暗色,起伏潮汐汹涌,有些吓人:“其实我……” 谢庭月吞了口口水:“怎,怎么了?” 他下意识有些抖,阻了楚暮的话:“不要怕,楚暮,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复杂,有些事没想清楚,不想说也没关系,以后我们还有时间,很多很多时间……” 谢庭月安慰着楚暮,也安慰着自己。 他突然意识到,楚暮还有事瞒着他,他知道的。楚暮想同他坦白,他也明白。 可一直以来,他都装作看不到。 他害怕过于坦诚的楚暮,还是害怕自己必须付出同样的坦诚? 重生这样吓死人的事,真的要说么? 谢庭月心虚的看了楚暮一眼,心说再这一次吧。 再允许自己逃避这一次,心无旁骛的把眼前险局过了,再好好聊一聊这件事。 没有什么事是恋人之间不能沟通的……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窗外声音熙攘,皆是人间烟火,车内安静无声,沉如死湖。 楚暮:“夫人在想什么?” 谢庭月看向窗外:“没什么。” 第86章 破局 太子放了陇青临,还命心腹太监亲自送他回家。 卷进谋杀太子悬案, 还能全身而退, 衣不沾尘, 连宠信似乎都没有丢……这局面, 很多人看不清,包括陇青临自己。 “夫君,你终于回来!”谢茹相当意外,看起来满面喜气, 实则表情很是复杂。 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靠山回来,以往的富贵日子也会跟着回来, 不会再乌云罩顶, 压力重重,她该高兴。可陇青临回来,身上没半点伤势, 自然会要做那事…… 她受不住。 光是想想就害怕。 陇青临看着妻子, 轻笑出声:“怎么, 夫君回来, 你不开心?” 这笑并未深入眼底, 冷意重重。 谢茹抖了一下:“当然开心!妾每日每夜心心念念都是要夫君回来,如今心愿得偿, 怎会不开心?” 她转身帮陇青临拿要换的衣服, 避开后者眼神, 并随意找着话题。 “太子殿下对夫君还好吧?误会可解除了?日后恢复以往, 正常上朝当值么?” 让自己忙起来, 就不会乱想了。 陇青临唇角微勾,一脸意味深长。 作为妻子,这些担心期待再合理不过,至少这方面,他们是一致的。 “我人都毫发无伤的回来了,你觉得呢?” 谢茹没敢回头,继续说:“外面都说储君殿下胸有乾坤,慧于心计,但其实很严格……妾只是有些担心。” 陇青临眼梢低垂,一抹阴霾隐隐在眼底滑过。 谢茹都能想到的事,他怎会没半点怀疑?太子对他……真的全然信任,没半点怀疑么? 他不信。 太子再自然,事情再顺利,他都不敢掉以轻心。 眼下境况怎么办呢?这一局,要如何破解? 继续行事,肯定会被太子发现。太子就算真信他,全无怀疑,也不可能放弃观察后续,他身边一定有太子的人监视,一动,就会出问题。 可不继续,大事如何得谋?这么多年的努力,当真要白白放弃?今时今日,箭已搭弦,成败在此一举,他想放弃,赤满也不会允许,这时候敢撂挑子不干,倒霉的一定是他。赤满就算不亲自动手灭口,也会借刀杀人,让太子来。 怎么办呢? 陇青临满腹心事的净了手,用了饭,心有些沉。 回过神,已是掌灯时分,谢茹素手拈簪,挑亮烛心,灯花发出‘哔啪’轻响。 美人娇颜,处处入画,身形丰盈柔软,好似上天最精心的馈赠,让人想要占有……想要践踏,想要破坏,想要这东西永远是自己的。 陇青临伸手抱住了谢茹。 谢茹身体一僵:“夫,夫君?” 陇青临不多话,直接把人拽过来压在身下,大手撕开她的衣服,冲着那最软白丰盈处狠狠一咬—— 谢茹惨叫出声:“不——不要——” 陇青临唇角沾着鲜血,温柔的抚摸谢茹的脸:“乖,让为夫松快松快。” 谢茹怕的不行,下意识开始颤抖。 陇青临的松快,对她来说意味着不可承受之痛! 可又能怎么样呢?所有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忍一忍就好……娘也说了,路是她自己选的,没办法,回头也回不了头,只能硬着头皮走,或许以后就好了呢? 谢茹不停的在心理安慰自己,可是不行。 再多的宽慰都抵不住身体上的巨大伤痛,来自最娇弱的地方最尖锐彻骨的痛,来自身上男人毫不留情的羞辱与蔑视……她为什么要承受! “你走,走开!救命——救命——” 谢茹开始剧烈挣扎,真正的求助,呼救。 可惜,没有人听到,或者,别人听到了,并不想管。 女子天生体力敌不过男人,无论谢茹怎么挣扎,都没能摆脱陇青临,甚至她反抗越激烈,对方的力道越重。 陇青临入侵动作不断,眼神冰凉的捏住谢茹腕骨:“为什么不肯好好听话?嗯?夫君给你的东西这么不想要么!” 谢茹用尽全身力气,偏头咬了他一口。 “啪!” 换来的是对方重重耳光。 谢茹感觉脑子嗡嗡响,只看到陇青临嘴唇在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 事毕,陇青临看了眼凌乱的床,知道自己太冲动了。 谢茹要是在这个时候坏他的事…… 可若不如此,他根本没办法冷静思考。男人娶女人,不就是用来爽快的? 他最了解自己,越是爽快,头脑就越清晰,对于做过的事从不后悔,也从不觉得自己有错,比如眼下,他看着床上昏死,过去的人,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 撤身出来,把东西交给谢茹,借她的手办事不就行了? 若最后一切能成,功劳是他的,不能成,罪就都是这女人的…… 他的女人,心里在想什么,想要什么,灵魂深处最渴求什么,他再清楚不过,给她就是了。世上小姑娘多的是,他只要伸手,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过来了?一个妻子而已,没什么可惜,左右……他也死过一个发妻了。 陇青临想好计划,立刻让心腹去寻了一丸药来,和水吞下,两个时辰后,他就‘毒发’了。 他还让人准备了一碗加了料的茶,直接喂给谢茹。 于是谢茹醒来,就发现场面又变了。 原来陇青临不是没事,而是早被人下了毒,只是毒发的晚。昏死前咬牙切齿发的那些事,做的那些决定根本不需要了,因为陇青临已经不能再欺负她,就算他想,也做不到! 谢茹一颗心立刻活了。 还能有模有样的照顾陇青临。 过了些日子,谢茹总是胃口不和,老是想吐,叫了大夫进府一诊,滑脉,她有孕了。 喜气浮面,谢茹心更活了!男人算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儿子!她的儿子,长大后会娶妻生子,给她养老送终,她一辈子的荣华,都在儿子身上! 谢茹开始努力。 掌家,打理铺面,她要为儿子谋取所有能谋到的好处! 内心的权力欲,再次膨胀。 陇青临听到心腹回话,像听到什么极好的笑话,笑出了声:“她还真以为怀孕了,九个月后就能生下儿子呢!呵,女人,真是一点都没让我失望。去吧,照计划,该给她点颜色看了。” 谢茹于是发现,很多事不趁手,困难重重,她被打压了。 她开始焦虑,她没有男人可以,形势没有男人不行,没权没靠山,以后可怎么办? 陇青临一直观察着谢茹的姿态,抽一鞭子,给一颗糖,让她遭受打击,认识到绝境之痛,折断傲骨,激起心气,瞧着抻的够时候了,再装做快死的样子,将她叫到床边,讲说那些隐密之事。 比如赤满,比如根苗组织,他手下掌管着别人不知道的势力。 谢茹听到嘴巴都张圆了,害怕,也兴奋。 但她没有直接答应,只说可以先试一试,不管成与不成,都会为此保密,绝不同旁的别人说。 陇青临‘目光殷殷’的目送她出去,门一关,他就笑开了花,心里明白,这一局,稳了。 谢茹一定会为了她自己和‘腹中的孩儿’卖命,自然,也就是为他卖命了。 他适时发下指令,让下面配合,谢茹品尝到手握权力,随心所欲的好处。 这对他来说并不困难,以前便罢,为保最终计划成功,赤满使团踏上大安的领土开始,就必须避嫌,与根苗组织切断来往,一切交由他全权负责,指挥这点事再简单不过。 果然,谢茹挣扎着,从起初抗拒不信怀疑到最后的坚定从容……一点都没让他失望。 谢茹素手轻柔抚过肚子,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权力的滋味无比的好!为什么以前会懦弱,想要求救?呸!不过是一时困苦罢了,她就是死也不会再动这个念头!世间事一贯如此,男人征服天下以征服女人,女人征服男人以征服天下,她谢茹会成功!一定能搞死谢庭月! 这时候,谢庭月就得出场了。 他和楚暮,包括宫中的太子,都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陇青临可真是人才!谢茹倒是可惜了,不是不聪明,只是一直在钻牛角尖,不愿意迷途知返。她自己不觉得苦,谁也救不了。 可下个计划节点尚未到来,熊弟弟的书院还没放假呢! “好在只有几天,我能撑过去。”谢庭月没别的话说,撸起袖子,就是干! 谢茹的刁难在商事,于他来说,撑下来并不难,只是对方背后站着根苗组织,谢庭月不想自己这边计划暴露,只能自己硬挺,三五天可以,时间长了就不行了。 熊弟弟终于放假了。 这个书院学生年龄普遍偏小,大门一开,一群穿着青衣戴着小帽的‘学子’撒了欢的跑出来,跟下饺子似的,一时间都分不清谁是谁。 谢庭月‘被绊住’,过来接人的是楚暮。 赤满使团早就盯着这边呢,自然是一早准备,隐在了暗处。 没有人以为楚暮会真上心,小舅子这种生物,哪个男人喜欢?尤其这么熊的小舅子? 果然,接到谢庭星后,楚暮冷着脸先教训:“既然放假了,就乖一点,别让你哥哥担心。” 熊孩子眉一挑眼一瞪,小声音倍清脆:“要你管!” 使团的人互相挤眉弄眼,很是得意,看,果然不上心吧?而且关系一点也不好!太多细节可以做文章,今天计划稳了! 起码有一点,他们说的没错,谢庭星和楚暮互相看不顺眼,根本不必想辙假装,本色出演就可以了。 “我哥呢?” “谢庭星,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嗯?” “有事没事就喊哥哥,是还没断奶么?” 二人对话看的使团差点笑出声,天助我也!小孩不配合,大人有什么法子?楚暮伤不伤心都没关系了,一个不良于行,快要死的人能干什么? “我要那个,”熊孩子指着街边鲜亮欲滴的糖葫芦,“你给我买!” 楚暮皱眉,不太想买,但这要求实在微不足道,没什么理由拒绝,只好一边买,一边冷声教训:“男孩子少吃些零食,不像话。” 付完钱,一转眼,熊孩子不见了! 楚暮自然‘着急’,立刻命令手下去找。 使团:机会! 立刻悄悄跟上。 已进腊月,集市上相当热闹,各种小摊小贩特别多,谢庭星像一尾灵活的鱼,扎进人群瞬间不见,让你摸不着边。 使团人不少,再加谢茹暗暗派来辅助的根苗,各种围追堵截,别说小鱼,就是个蚊子,也能逮住了! 可惜事与愿违,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每快抓到了,楚暮也非常巧的‘千辛万苦’终于找到谢庭星,先一步逮住熊孩子。并拎住熊孩子后脖领,各种教训。 使团很无奈,只有继续等机会。 熊孩子听话是不可能听话的,楚暮要训,他就装听不到,楚暮一个分神,他就手指拉下眼皮,朝楚暮扮个鬼脸,再次滑溜溜钻进人群,让楚暮各种生气愤怒,但还是得找! 根本不必使团制造机会,熊孩子本身就破绽百出,自己就是个坑。 使团一边暗自高兴,心里骂对方蠢,一边继续找。 可明明形势有利,他们还是抓不到!怎么都抓不到!连熊孩子一根毛都碰不着,每每都会被楚暮先一步截胡! 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使团吐口口水在掌心,发狠继续。 他们发誓,下一回,一定要先一步逮到那熊孩子,逮住了先吊起来抽一顿,太不乖了! 不知不觉,时间已过去很久。 这群人忙起来忘了时间,首领吴奎不可能忘,谢庭月身份不一般,皇室看的严,强掳太难,其弟谢庭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胜败在此一举,绝对不可以出错。 弟弟半天不回去,哥哥能不担心,不找过来? 想了想,吴奎发下指令。 谢茹那边得到通知,自然立刻发力,随便找了间商铺找了个由头,继续杠往谢庭月。 可惜谢庭月能力太强,她倒是想使劲,力有不逮,不是对手。吴奎那边来的是死命令,之前她可以随心所欲一点,这种时候不行,没办法,她只好联系了隐藏上峰。 礼王就‘恰好’路过了。 正经有封号的王爷,出来主持个公道,谁敢说不对? 别人无话可说,谢庭月心里却明白,稳了,这礼王还真是别有心思! 早就预料到的局面,他怎么可能害怕?一改往日恭敬顺从的态度,钉是钉,铆是铆的和礼王‘讨论’了起来。 熊弟弟那边,他一点都不担心,他相信熊弟弟,也相信楚暮,虽然两个人平时相处总有龃龉,正事上一定不会有问题。 唯有路离…… 你可千万要给力啊! 是的,今天是个好日子,赤满人布好了网,准备这最重要的一手,他们怎么可能干看着什么都不做,当然要顺势而为,把该办的都办了。 礼王出来了,被他拖住,路离现在应该已经潜入礼王府邸找东西了,以这位大人多年的办事经验,如狼似狗的直觉,再加太子的帮忙掩护,时间这么充足,要是还成不了事,他非要联合楚暮打死这个挚友不可! 按硬知识,谢庭月顶住礼王不是问题,问题是礼王身份尊贵,不能按常理处之,人家吵不赢要端架子,你有什么办法? 谢庭月快速转动脑筋想着应对办法,杭老夫人来了。 她不但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堆人,每一位都是行业内精英,且都身份不俗,联合起来可以轻松撼动国家基业的那种。 就问问礼王,你还敢不敢硬气! 又是一处僵局。 谢茹头都大了,没办法,只得继续派人出去,四处支应。 在这时候,太子稳准狠下手,直接把陇青临抓了。 悄悄的,不动声色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可别人不知道,谢茹一定会收到消息。 谢茹脸色苍白,冷汗密密麻麻的流。 这……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啊!她是不是被骗了? 不,不可能,她不可能被骗,陇青临快死了,手上的人是真的,权力是真的,自己的肚子也是真的……根苗组织,赤满人,礼王也来了,她几乎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怎么可能有假? 这是最关键的一刻,真的迷茫放弃,所有就全部完了,不如拼死一博!只要能抓到谢庭星,谢庭月必会着急,必会入彀,乖乖的听话…… 边关已有大军压境,里外联合,大安必败!为什么不继续! 随着各种动静,整个京城都跟着紧张了,唯有皇宫,安静无声,肃穆端重。 楚文帝批完奏折,看向滴漏:“什么时辰了?” 总管太监笑眯眯答:“回皇上,未时末刻了。太子殿下刚刚叫人传了话来,说一切顺利,请皇上放心。皇后娘娘叫人备了汤水,正在殿外候着,说您得天道眷顾,必将百战百胜,无需担心——” “传进来吧。”楚文帝活动活动僵硬的肩膀,心情还算舒畅,“朕自然要赢,朕的孩子也要赢,不然怎么对得起先帝和陶公?” 说起来,楚暮倒是像他们家的人,专一,疼妻,就是身体可惜了。 一碗汤水还没喝完,楚文帝就叫了太医进宫。 问的也不是自己的龙体,而是—— “那解毒之药,可研制出来了?” 太医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此毒颇为诡谲,下官等研究十数年,方才想到了良方,目前已有极大进展,只要……” …… 所有人都在忙碌,太子亦然。 计划顺利发展,他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赤满的计划太明白,不过分而化之,调开所有人,悄悄抓住谢庭星,用以威胁谢庭月听话,并放出楚暮身世,挑唆礼王来个‘清君侧’,引起局势动荡,再加边关战事,一举入侵大安。 他们也不做别的,还礼就是,借力反戈,看看最终鹿死谁手! 太子以为自己足够聪明,谢庭月和楚暮却给了他太多惊喜, 帮他查漏补缺,圆融计划,这个局已接近完美,不可能出现错误。 边关战事,不用说,大安必须羸;赤满使团,有一个算一个,他要全部抓住;那个根苗组织,不管它潜伏的多深,潜伏了多少年,这一次必要全部逼出来,一网打尽! 种种变数结合,根苗组织现在在谢茹手里,为了计划成功,也为了表现自己能力本事,她必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所有地方都要策应,哪里有意外,就派人过去帮忙。 现在谢庭月那里,谢庭星楚暮那里,陇青临那里都陆续派了人过去。 怎么看是不是所有根苗的人都派完了,她手里已经无人可用? 自然是—— 再创造意外,不管她多么着急,都派无可派,没办法再派任何出人的时候! 第87章 最终 就是这时候! 太子看准时机, 果断挥手下令。 先是隐在人群里, 扮成普通百姓的暗兵立刻动手行动,然后是巡街衙役包围辅助,之后五城兵马司,禁卫军迅速加入, 所有人按计划批次进入, 以雷霆之势,快准狠的按住所有盯好的赤满人以及根苗组织成员, 前后左右路线全部封死, 一个也不放过! 事出意外,赤满根苗第一反应当然是要跑, 可怎么跑?你人多,大安人更多, 而且还不是一对一哦, 大安至少两个人盯防你一个, 只这人海战术, 你就跑不了, 何况大安派来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精英, 没一个庸才。 想鱼死网破,拼死一搏?那你就死去吧。 太子根本不在乎, 在场行动的官兵也不在乎。盘子这么大, 不可能所有人死绝, 赤满再能蛊惑人心, 也总有那不想死的,事后会给出有效口供。万一的万一,这么多人都死了,没个活口,也没关系,左右事实已明,证据确凿,死的活的有什么关系?他们只给大安百姓交待,又不需要对赤满交待。 一时间,杀声如潮,街上大乱。 内城之中,这种大规模作战场面并不多见,但京城百姓有经验啊,啥也不说,立刻往街边墙缝里一缩—— 见官兵有理有序,快准狠的抓人外,还专门分出一拨提醒大家注意安全,见到行动不便的老人和淘气的孩子立刻出手相护,神态并没有不对……百姓们连回家关门躲事的心都没有了。 怕啥?肯定没大事么,慌个屁! 不多时,见太子出现,大家更有底气了,才不是什么祸国大乱,是太子在平乱抓贼啊! “这情况不对啊,太子亲自出马,闹事的来头有点大……” “哟嗬,是赤满使团的!老少爷们们快看,那个拴绿腰带的狗,不就是这回使团的头?老子之前在酒楼里见过他喝酒!” “啊呸!老子就知道赤满狗过来没安好心,前些天还传太子遇刺了,大家知道么?好在咱们太子福大命大,老天庇佑,这才躲过了,他们竟然还敢搞事!” “赤满狗不能饶!弄死他们!” “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你说的对,太子爷不方便动手,这些狗不能斩……但世事无常,随时可能出意外呀,天有不测风云,谁能管得了老天爷,你说是不是?” 百姓们对了个眼色,伸脚的伸脚,举胳膊的举胳膊,还有当即弯下腰捡石头的。 踩,绊,推,砸,弄不死也让你这狗见血,就不让你好过,最好伤叠伤死在外头! 使团首领吴奎整个懵了。 这不可能! 计划的那么周全,辛辛苦苦的做了那么多,连那倒霉的熊孩子毛都没碰着,自己人竟然被抓住了? 不可能! 谢庭星手指扒着下眼皮,冲他做了个鬼脸:“有什么不可能的!” 他现在已经与楚暮聚在一处,就站在楚暮的轮椅边,二人离的非常近。 吴奎更不理解了:“你们……不是关系不好么?” 谢庭星一撇头:“谁跟他关系好了!” 楚暮亦颌首,十分赞同。 二人互相嫌弃,谢庭星往左边走了一步,楚暮的轮椅往右边撤了一点。 吴奎:…… “不过看你这么期待的样子,小爷大度,满足你一下好了,”谢庭星眼珠子转了转,又凑近楚暮,“来楚大少,咱们一起做个鬼脸,也好让别人知道我们也是兄友弟恭哒!” 楚暮眉目平直的看着他,没有动。 谢庭星姿势准备了半天,不见楚暮动,小白牙一呲,出口就是威胁:“你不疼弟弟,我要告诉我哥!” 楚暮眼皮一跳,手指搭了下下眼色,意思意思做了个鬼脸。 熊孩子和面无表情的俊冷青年,二人同时做鬼脸的画面十分吓人。 谢庭星很满意,笑嘻嘻的看着吴奎:“瞧见没,我们关系就是这么融洽!” 他还伸手出,试图和楚暮来个爱的击掌。 可惜楚暮根本没看到,还别过去看找太子了。 谢庭星只好把手掌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聊胜于无。 吴奎眼神更凌乱。 他下了那么大力气,用了那么多人,结果就被这样的两个人糊弄成了这样? 为什么世上竟然存在这样的人,明明互相不对付,动起来却能这么默契! 不应该啊! 楚暮:“你该多看些书。” 吴奎:“嗯?” 谢庭星哈哈大笑:“意思是你傻呗,这都领会不出来,读的书还没小爷读的多呢!” 太子已行至近前,看到谢庭星和楚暮相处的气氛,老怀安慰,又有些小小的嫉妒:“你们感情真好。” 这一次,楚暮并没有否认:“嗯,左不过是时间。” 承认了和熊孩子关系好,也暗指时间还长,他和太子早晚也会亲近的。 太子笑容更大了:“我们走吧?” 楚暮理了理襟角,微笑:“好。” 是时候去找夫人了。 太子和楚暮谢庭星转身,下面人自然照计划,把现场所有与赤满有之关之人全部抓获,该押哪押哪。 之前就被太子带走的陇青临,也在这些人之中。 陇青临脚步踉跄,双目迷茫,对眼前一幕实在难以置信。 万无一失的局……怎么可能就走到今天了呢? 那边结束的干脆利落,别处自然紧紧跟上,谢茹听到消息的同时,身边根苗组织的人已经全部被制住。 她都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蹿出来的,突然就冲进了房间,逮人就抓,抓的还都是跟赤满有关系的人,无一错漏! 行动迅速结束,折人的首领和谢庭月行礼。 谢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 不 ,我不信……”她捧着肚子,脸色苍白,“是你故意做的,你雇了人做假局,只是想吓唬我……谢庭月我告诉你,我不是那没用的妇人,你吓不住我!” 谢庭月看着谢茹,眉目安静:“对你来说,接受现实就那么难?果然面子比一切都重要,不跟别人比会死?” 谢茹咬着唇,目光闪烁:“你是男人……你懂什么?” 谢庭月:“我以为我人生的所有骄傲,都是来自于我自己,而非别人给予,与性别无关。大路千条,总有成功,不看重自己,明知不可取而一意孤行——谢茹,你之今日,完全是咎由自取。” 谢茹不是蠢人,眼下这局面太明白,要输。 一切都完了。 “不,我的生命是有意义的,我还有孩子……”她摸着肚子,开始强行给自己找理由,为之奋斗的意义。 谢庭月冷笑:“你真的怀孕了么?” 谢茹惊慌抬头:“ 你什么意思?” “ 自然是你被骗了。”楚暮和太子已经赶到,大约心情不错,还帮谢茹解了个惑,“你的脉象,是陇青临给你吃了药硬改的。” 谢茹脸色顿时惨白,:“我不信……我不信!” 谢庭星见到哥哥,乖乖的扑过来,抱住谢庭月的腰,小声音倍软倍清脆:“哥!” “乖,”谢庭月习惯的揉揉弟弟的头,“站好。” “嗯!” 小孩眼睛亮晶晶,脸蛋红扑扑,顺便还瞪了楚暮一眼,小眼神骄傲又挑衅—— 你看!哥哥就是疼爱我,只喜欢我一个!不喜欢你! 楚暮非常平静,非常自然的过来,牵住了谢庭月的手。 这样动作往日太多,已成习惯,谢庭月根本没有挣开的意识,或者说,他都没注意到被牵住了,自然不会抗拒放开。 楚暮看向谢庭星,笑容十分优雅,君子谦谦。 谢庭星:!! 奸诈!! 此时礼王也在现场,笑容十分僵硬:“太子这是干什么?” 太子面容冷肃:“孤倒想问,皇叔想干什么?” 礼王干笑:“我能干什么?什么都没干啊,也干不了啊!看样子太子来是有大事要办?你这就有些欠妥了,干大事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还能帮帮忙——” “怕是说了,王爷不是帮忙,该是趁机跑路了!” 路离来得十分及时,直接把一捧信件摔到礼王面前,里面每一封,都是他与赤满王室的密信。 “允诺好处,退边境线百里,割城池五座,让赤满相助篡位登基……王爷,需要下官一封封念出来给您听么?” 礼王震惊:“你们怎么——”‘找到的’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又立刻反口,“不,不可能,本王没做过这些事,这是有人要陷害本王!” 路离冷笑:“陷害与否,自有证据说了算,王爷等过堂开审时再喊冤不迟!” “不行,本王是宗室,谁敢动本王!” 礼王面色大变,看向太子,“你就任他们如此行事?皇家的脸面不要了么!” 太子盯着礼王,唇角满是讥诮嘲讽:“有你这样的人,皇家脸面才荡然无存——来人,给孤押下去!” 如此雷厉风行,快准狠的动手,围观百姓看了半天,咂么出味儿来了。 “我说怎么回事,原来有卖国贼啊!” “不要脸!厚颜无耻!引狼入室,还要刺杀当朝太子,这礼王他不是真的是个傻子吧?以为这样后面就活得了?” “没错!戏文里都唱了,今天你当别人是鱼肉,明天你就是别人的鱼肉,自己国家强大底气才能十足,我这样的老百姓都明白,这当王爷的怎么就不明白?” “傻了吧,王爷也有傻王爷啊。” “对!兄弟还是你眼亮,说的对!” 比起礼王的不认命,押在后面的吴奎倒有些风度,只是有些疑问不吐不快,扬声问道:“太子什么时候知道的?” 太子昂首挺胸,笑容润朗:“从你们踏入大安土地开始。” 吴奎眼瞳一缩:“所以你知道边关——” 太子微笑更甚:“大约不久,孤就能接到边关捷报。” 大安的捷报,就是赤满的败迹。 吴奎彻底放弃了,愿赌服输,只望来年赤满能再起雄风,卷土重来。 “你呢,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看向楚暮。 楚暮明白,吴奎指的是他的身世—— 他今日和太子站在一起,姿态再明显不过。 只是不等他回答,秦平扛着一个人过来,‘啪’一声卸货,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是赵康。 遍体鳞伤, 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秦平行礼致歉:“属下按主子吩咐行事,本想抓人便好,谁知这孙子意图逃跑,通风报信,挣扎的太狠,刀剑无眼,属下只能留下这样的他。” 吴奎:…… 他最后看向谢庭月。 谢庭月不用他问,直接反问:“我娘是你们杀的吧?你们想要《大国经济》?” 吴奎非常意外:“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谢庭月:“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想现在大约是时候了。” 吴奎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果然是陶公后人!怪不得我们会输!” 礼王瞪着太子:“你们好狠的心思,诱本王上当,骗得本王好苦!” 太子表情冷漠:“你若安分守己,不起旁的心思,谁会诱你,谁又能诱得了你?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念,还怪别人?” 礼王眯眼,表情阴鸷:“你把所有的人都抓住了?赤满使团,根苗组织?” 太子微笑:“托皇叔的福,无一漏网。” 礼王:“边关也派了兵?” 太子:“孤说了,不日就会接到捷报。” 礼王突然笑出声:“好,你们牛,这局是本王败了!但本王就是要死,也要拉个陪葬的——你以为你和你父皇当真厉害,算无遗策?” 太子突然警惕。 礼王:“楚暮请的那个名医,我派人去截了!” 谢庭月突然瞪向礼王,十分气愤:“你说什么?” 礼王看向吴奎:“兄弟,还不动手,等什么呢?” 吴奎手一抖,掌心露出一个小瓶子:“本使此次破釜沉舟,本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没打算活着回去,可我死,也要拉着你们一起品尝味觉难受的滋味!” 手掌一翻,小瓶子落地,瞬间摔碎。 黑色液体洒出,里面爬出一条浑身漆黑的软软肉虫。刚刚被所有人看到时,虫子还是活的,能动,可离开那诡异的黑色液体,接触空气不过几息,虫子就死了。 与此同时,楚暮突然右手捂上胸口,脸色苍白,痛哼出声。 吴奎:“我赤满出手,怎会留有余地?你们以为他中的只是毒?不,这还是蛊,根本无法可解!死吧楚暮!” 说完大笑,也不等太子表态,自己往制着他的官兵刀尖上一撞,自尽了! “楚暮!” 谢庭月立刻握紧楚暮的手,担忧的看着他:“你还好吗?啊?” 谢庭星也捏着拳头,死死盯着楚暮。 路离和太子都过来了。 楚暮难受得说不出话,开始吐血。 “这样不行!”太子当机立断,都忘了命令别人,自己翻身上了马,“我去宫里寻父皇要药,父皇记着他的身体,一直让太医做药呢!路离,现场由你接管,全权负责,谢二,你先送楚暮回家,我稍后就到!” 之所以这样下令,是因为这里离楚家很近,谢庭月和楚暮对楚家又特别熟悉,做什么都很方便。 就算如此,太子还不忘派一队禁卫军随行,护卫谢庭月和楚暮的安全。 马车上,谢庭月握着楚暮的手,眼角通红,牙齿有些打颤,说不出话。 谢庭星不知道该心疼哥哥,还是心疼楚暮,暴躁的像个小狮子,最后指着楚暮的鼻子命令:“我不管,反正你不准死!我哥还在这儿呢,他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就该听他的话,他不让你死,你不准死!” “乖。” 楚暮艰难抬手,第一次满怀怜爱的揉了揉谢庭星的头:“好好照顾你哥哥。” “这话用不着你说!”谢庭星气得跳脚,“小爷才不要听遗言,你听着,你要敢死,我就到处闯祸,让我哥也收拾不了,天天操心! ” 楚暮看着谢庭月,笑了:“也好……你忙起来……就不会寂寞伤怀了。” 谢庭月不愿意听这样的话,伸手捂住楚暮的嘴:“不要说话了,省些体力,稍后太医会过来。” 楚暮亲了下这只手,拉开覆在自己脸上:“可我现在很有力气……就想和你说说话。” 谢庭星眼泪都飙出来了,不敢再留,转身出了马车。 谢庭月微微低头:“你想说什么?以后再说好不好?咱们的日子还长……” 楚暮看着谢庭月的脸,眼神无比温柔:“谢庭月,我是重活一辈子的人。” 这话非常突然,让谢庭月始料不及。 不等他调整出合适的表情,楚暮又说:“我知道你也是。” 谢庭月惊讶的看着楚暮,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 楚暮微微阖眸,血色在襟袍漫开,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一直期待……你向我敞开心扉,也相信一定会有这一天。但现在……”‘怕是等不到了’这样的话还是没舍得说,他继续往下,“我一直想跟你说,又害怕你生气,左右踌躇,总也找不到时机,你……不生气吧?” 谢庭月连连摇头:“不,我不生气,一点也不气……” 他只是震惊,只是焦急,一颗心钝钝的痛。 他也有过很多犹豫,很多纠结,但这些都不重要,真的,他现在明白了,真的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楚暮活着,只要他们好好的,什么都不重要。 楚暮:“上辈子……我们也过去,你救过我。” 谢庭月担心的摸了摸楚暮额头。 在他印象里,他们并没有见过,楚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印象? 楚暮咳出一口血,长长舒了口气:“你以是为瞿齐,但其实是我,瞿齐是我的人。当时我受人暗算,为避追击,戴了面具,挂了瞿齐的牌子,伤的很厉害,嗓子也坏了,说不出话……” 谢庭月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那个人不良于行,还不说话。 楚暮:“我那时……身体不如现在,总是浑浑噩噩,醒醒睡睡,周围信息不足,心中充满愤怒,充满怨恨,被人引导蛊惑,差点酿成大祸,好在死得及时……” “重新活过来时,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糟糕的日子,我为什么还要再来一遍?有什么意义?可我发现,那些短短的与你相处的时光,我忘不了……想起你的笑,你的话,我突然就不想死了。大婚之日,我握住你的手,强行让你伴在我身边,贪恋你的温度你的触感,不允许你离开……这一切,就是意义。” “上天不愿意让我们错过。”楚暮看着谢庭月,笑得坚韧又温柔,一字一句,“上天让我重活一次,不是为了让我这么死的。你信我,我不会死。” 楚暮晕过去了。 不再说话,也不再吐血,呼吸可见的越来越慢。 谢庭月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眼泪终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你也说了,上天不愿意让我们错过,所以一定要尽最大努力撑住,实现你的诺言……我等着你醒来,和我白头到老。” …… 马车很快驶进楚府。 因为楚暮病情,再加禁卫军的存在,气氛非同一般,楚家人没一个敢大小声。 太子很快拎着太医们过来,太医们轮流给楚暮切脉,每个人脸色都不理想。 谢庭月话音急切:“怎么样?” 太医令面目沉肃:“此毒颇奇颇偏,少有规律,除了弱症几乎没有太厉害的症状,只能在一次次病发危重时窥得一二端倪,臣能不才,研究十数年才有所得,制出一枚药丸,可——” 谢庭月:“药呢?” “谢公子稍安勿躁,”太医令面有愧色,“这药丸研制时,臣等还不知这毒里带蛊,且最重要的药引还没有寻到,此时若给楚公子服下——下官不敢托大,保住病人性命的机会只有五成。” 谢庭月:“那不服药呢?” 太医令:“必死无疑。” 谢庭月眼前一黑,这是选择么?根本不存在第二种机会啊! 他尽量稳住情绪:“药引是什么,找到需要多久?这药丸还可以再做么?” 太医令愧色更甚,都不敢看他了。 太子干脆替他说:“我跟着来的路上已经问清楚了,谢二,这药丸现在只有一枚,且无药引,药引非常难寻,太医们找了几年都没找到。现在把药丸给楚暮服下,只有五成机会保住他的性命,并不能让他醒来,可不服,楚暮就会死。药丸非常难制,全是稀有药草,可能积攒数年也制不出一丸——我想让楚暮吃了这颗药,你的意思呢?楚暮同你感情最深,我听你的。” 谢庭月眉一横:“当然要吃!” 根本没别的选择! “不就是药材么?你们把单子列出来,我去找!”谢庭月发了狠,陶公后人之名,他受之有愧,感觉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么大本事,一直不太有底气顶这个名头,但是现在,他管不了了! 不就是药?做生意的什么搞不来,什么消息打听不到? 要多少人,要多少钱,他就拼一把! “还有一事……”太医令面色复杂,“纵使找到药引,这和药丸的融合手法……也很特殊,臣等惭愧,没有把握。” 也就是不会做了? 谢庭月咬着牙,只恨自己没本事,当初就没拜个老大夫为师,好好学医呢! “让开让开都让开,让老头子过来!” 突然,秦平护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进了房间。 谢庭月还没反应过来,老头已经准确捏上了楚暮的脉。 秦平赶紧给太子和谢庭月行礼,低声解释:“这位就是主子一直在寻找的神医,名三木。” 三木? 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太医令眼睛先亮了:“若是这位老先生,病人康复有望!” 谢庭月:“礼王不是说——” 太子:“神医被他截了?” 秦平担心打扰大夫诊脉,继续低声:“跟着的人说,老先生在回程路上看中了一棵药草,绕了点路——大概错过了。” 谢庭月和太子对视一眼,眸底齐齐闪出狂喜。 错过的好! 楚暮和该有这样的好运气,此次一定有惊无险! 说话间,老大夫已经整完脉了。 谢庭月和太子齐齐发声:“如何?” 老头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看你们了,是想让病人现在醒过来,三五年死,还是晚一点再醒,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谢庭月:“当然要长命百岁!” 太子:“自然是后者!” 老头:“刚刚你们的话,老头子都听到了,宫里这界大夫还行,虽然一个病要研究十多年才能有点结果,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太医令和众太医羞愧的低下了头。 “ 好在方向对,药材选择大致也不错,这颗药丸有用,”老头捏着药丸子闻了闻,又用指甲刮下一点药泥放到嘴里尝了尝,“就是差了几味,刚好我这里有。药引得加个虫子……” 说着话,老头看着楚暮,颇有些痛心疾首:“怎么不早告诉老夫中的是这种毒!早知道我早过来了!” 太子和谢庭月对视一眼,小心提醒老头:“那现在……用药么?” 老头:“用什么药?这药丸子还是半成品呢,不是浪费么?” 谢庭月:“可是不用他会——” “小娃娃懂什么,看老夫给他施回针!”老头也不含糊,掏出针炙包,撸起袖子就是干。 谢庭月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手里的针。 金针下去两枚,老头突然看向谢庭月:“你出去。” 谢庭月没明白:“啊?” 老头皱眉:“怎么也是陶公后人,怎么这么蠢?” 谢庭月还是没明白。 老头一本正经:“你这么盯着老头子下针,老头子害羞。” 谢庭月:…… 老头不仅赶谢庭月,还赶其他人:“都出去,有一个算一个,哪凉快哪呆着去,不要在房间里站桩!” 众人这才明白,站在这里怕是会影响神医下针。 赶紧一个个转身,走出了房间。 到了院子里,舍不得走,也不敢大声说话……基本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站桩。 直到掌灯时分,房门吱呀一声轻响,老头走了出来。 “如何了?” 谢庭月和太子齐齐冲上去。 老头老神在在,小神情特别骄傲:“老夫的本事还值得怀疑?死不了,放心吧。” 谢庭月心里松了口气:“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老头捋着胡子:“一年吧。” 谢庭月震惊:“这么久?” 老头呲牙:“嫌太快?老夫可以不管,让他五年后再醒。” 太子赶紧圆场:“不不,我等万万没有责怪老先生的意思,他是病人|妻子,有些着急,还请老先生勿怪。病人日后还要老先生多多照顾,有何需求尽可讲来,小辈不敢有违。” “行吧,”老头笑眯眯看着太子,“你这小辈不错,会说话。” 众人沉默。 对一朝太子这么说话,老头胆子可是真大! 太子一点都不在意,只要楚暮能好,就是别人刁难,他也会接受,何况老大夫已有春秋,本就是长辈,调侃一两句并不妨事。 老头清清嗓子,开始提要求了:“病人现在情况很严重,虽保住了性命,想要康复,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以后每隔两日老夫都要给他施针,佐以药浴,老夫治命不喜见生人,遂得把病人带走,在他好之前,你们任何人都不可以请见。” 谢庭月怔忡:“我……是病人妻子,也不行么?” 老头继续呲牙:“你是老夫熟人么?” 谢庭月眼神暗下。 这个自然不是。 大夫有忌讳,他当遵从,可是心里…… “不过老夫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病人情况变化,可以告诉你们知道。”老头指着太子,“瞧你是个有本事的,不差钱,暂时给老夫圈一座山吧,老夫就在山上给病人治病,你可令人在山下看管,定时将老夫要的东西送过来,但老夫的地盘,除了老夫药童,任何人不得进出。老夫会让药童传话,告诉你们病人好转情况,你们有问题,也可托药童问老夫。” 太子微笑:“如此甚好,我立刻命人去办。” 老头又道:“还有老夫要的药材,尽数找来。” 他啪啪啪说了一堆药名,太子让人记下,半点不含糊,全部答应了下来。 事情就此说定。 谢庭月有些恍惚,就这么简单,有救了?不需要再做那些生死抉择? 不不,有救就好,这样最好,只要楚暮能好,什么都不重要。 但是—— “真的必须一年才能醒么?” 老头想了想:“倒也不是。” 谢庭月眼睛一亮。 “有一种东西,对病人康复促进有用。”老头看向谢庭月,“要夏日最早成熟的荷花初蕊,必须是第一天开,非常干净,还要承有露水,趁新鲜采下。此物需求量比较大,而且每一颗花蕊都不能有错,否则不但功效全无,还会加重病情,你要试试么?” 太医们面面相觑,荷花初蕊入药?没听说过啊! 老头冲太医们呲牙,你们没听说过的多着呢! 谢庭月小心翼翼:“我真的不能跟着照顾?” 老头十分坚决:“老夫的地盘不养旁人。” 谢庭月就有了决定。 没办法近身照顾楚暮,若在山下等待,每一天都是折磨,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这荷花初蕊如此复杂,必须时时经心,不能出一点错,若不亲自来,他也放心不下。 “我去。” 老头笑了:“这感情好,心上人对伴侣最为牵挂,亲自做此事定会更上心,弄来的一定干净,好好,你收集完,叫人给我送上山就行了。” 谢庭月:“我能看看病人么?” 老头瞪他:“他现在睡得死死,意识全无,有什么好看的?” 嘟哝了两句,还是让开了路,让谢庭月进去。 谢庭月提起袍角,走进了房间。 楚暮躺在床上,呼吸平缓,很安静,却已经不再慢的吓人,叫人害怕了。 谢庭月坐在脚踏上,握住楚暮的手,贴到自己脸颊。 视线滑过对方好看的喉结,微薄的唇瓣,高挺的鼻梁,如剑的修眉…… 楚暮一直都是很好看的,颇有君子之风,谢庭月能想象到这双眼睛睁开是什么样子,必然璀璨生辉,有潮汐涌动,能让人想溺死在里边。 “你总抱怨,怪我不肯诉情,对你说一句喜欢,其实我只是害羞,你以后要是不那么逗我,或许我会更坦诚一些。我现在说喜欢你,没有你不行,想和你共度余生,只有你,不知你能不能听到?” “你要跟老大夫走了,我没办法跟随照顾,干脆去为你收集荷花初蕊……”谢庭月面有微笑,声音低柔,不知不觉间,有晶莹泪珠滚落,“等我回来,努力把你养的胖一点,好不好?” 他微微俯身,在楚暮唇角印下一个吻:“我走了,你乖乖等我,不许随便撩人。纵是梦里,也不许跟小妖精调笑,知不知道?” 谢庭月这一走,就是小半年。 圣旨很快颁下,公布赤满狼子野心,当初布局,今次反意,前后种种全部说了一遍,并认回楚暮身份,入皇家玉牒,记入宗室,赐新宅邸。 百姓门热闹非常,街头巷尾都在传这些奇闻,楚家当然也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楚暮之前作为嫡长子身份,楚家没有太过亏待他,却也没有太多重视,所有人都一副‘反正他早晚要死’的敷衍,并未真心关怀过什么。这对自家血脉来说,当然没关系,不过分,但问题是楚暮并非楚家血脉,人家是皇家的人,这不就是亏待了? 老太太当机立断,让二房太太孙氏‘急病’死了。 看来看去,只她和楚暮最不对付,弄死了正好不用别人动手。而且当初那些印子钱,宫里太监,没准和礼王都能沾上边,早点断开干系早点清静。 楚家大夫人苏氏整天自怜自艾,以泪洗面,叹自己命苦。 她的确命苦,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儿子还被人换了,中毒在身,英年早逝。可自己的日子只能自己过,她自己不愿意朝前看,别人有什么办法? 你是可怜,哭一回两回,别人跟着叹一声,安慰两句,一回两回便罢,久了也就烦了,你再哭,谁还会管? 别人不可怜,苏氏就更觉得自己可怜,眼睛都快要哭坏了。 她恨世事无常,为什么偏她倒霉,恨给她带来悲剧生活的所人,包括亲子。本以为儿子在宫里,日子至少过的好,可惜儿子还是死了…… 噩耗传到耳边的那一瞬间,她怔忡良久,这一次,哭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厉害。 她恍惚觉得自己错了。 她恨很多东西,恨很多人,可也想念。她也想世上有个真心牵挂的人, 可最终,她连亲子的面都没见过。她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付出过关心和爱护,包括她自己…… 楚家大公子,也就是久居皇宫的‘大皇子’丧礼过后,苏氏就削发进了庙,不知是她自己想的,还是别人逼近,从此以后,再无消息传出,不知生死。 楚家这些事,楚暮病还没好,自然没有什么表态,皇家大气,楚文帝太子顾着逝去之人面子,不方便说什么,只是楚家这作派……十分引人诟病。他们想要仗势前行,怕是不可能了。 随着陇青临的死,陇家落败,分崩离析。 听说他们还拿陶公名声生事,以杭老夫人为首的商行大佬十分气愤,下手相当不留情面,陇家产业,包括为其打理一切钱财的走狗穆家,所有东西迅速被吞并瓜分,丢的干干净净,而且没有人,为他们说一句话,说句可怜,甚至还会亲自上前踩上两脚。 谢茹疯了。 往日娇娇美美的小姑娘,现在连乞丐都不如,衣服不会穿好,头发永远是乱的,随时随地都在街上疯,到处找孩子,抱着团草都连声叫儿子,眼神偏执又疯狂:“娘的好孩子,娘给你抢东西,好东西都给你抢来,你想要什么,告诉娘……娘去杀了他们,抢给你!” 她一个女人,脑子不清楚,当然杀不了人,只能丢人。 这么丢人,谢家也不管,全当不是自己家出去的。大概是怕谢庭月报复,谢良备下了死令,任何人都不可以管谢茹。 林氏这个做母亲的,回回见了谢茹也躲,好像以往母女情深的日子都不存在似的。 没人看到,她就帕子遮面,离谢茹有多远躲多远,被人看到了,就各种假哭,哭诉自己的不得已……娘也没法子,还有你哥哥要照顾呢! 她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一天,谢庭月那小贱种竟然是陶公后人,可形势不由人,日子非要按着她低头,她能怎么办?当然是好好的低,只要能沾上点光,让谢庭日有出息,她伏低做小又如何? 又不是没做过! 她心里算盘打得好,谢庭月和楚暮不在,没法治她,有别人在啊,谢庭月现在可不是没娘的孩子,由的人随便欺负打主意了。 都不用皇家插手,以杭老夫人牵头,大佬们就动了。 林氏此人太可恶,再加上谢良备,让他们死太便宜了,叫他们生不如死,以后到老都跪着过日子多好! 于是,谢庭日娶到媳妇了,还是个年纪略大,脾气很凶的女人。 这媳妇不是个省油的灯,一进家门就闹,谢庭日天天挨打,林氏被抓花了脸,谢良备和小老婆床上战事酣时被掀掉被窝——还不只一回,吓的有心理阴影,那处都萎了,等闲站不起来,雄风不在。 这媳妇很聪明。 她身体有疾,生不出孩子,早早给自己计划好一条好出路,就是长嫂如母! 这个家里,她谁都不爱,谁都不在意,公公婆婆随便收拾,丈夫更是按顿打,独独偏爱谢庭星一个。她就想,好好撑着家,管好那几只狗,别成天乱吠给弟弟添麻烦,以后好好给谢庭星娶妻生子,还能没她一口饭吃? 而且她瞧的真真的,这家里除了这几条狗,谢庭月和谢庭星都是好的,记恩,念情,她拿真心好好对待,别人不可能亏待她。 她把一家子收拾的老老实实服服帖帖。 林氏彻底不能外头去交际了,谢庭日没有可能继续科举,也没钱装好人外头去嫖小老婆,公公谢良备更是,只有一条路能走——讨好小儿子。有什么需求,讨好谢庭星,谢庭星允许了点头了,嫂子这才按程序给钱办事。 家里收拾乖顺了,嫂子也不再出格了,该避嫌避嫌,该□□气□□气,是时候让家风好起来了。 不然以后弟弟长大了,怎么娶媳妇?谁家女儿愿意嫁过来? 小嫂子打算的可长远了…… 因戚文海和谢庭月交好,戚家生意更上一层楼,当初被几番欺负的小姑娘戚萤飞也在谢庭月的劝导里恢复了阳光,如今已订了亲,男方很温柔,日后幸福可期。 路离官途顺畅,以前总是推拒家里说亲,近来竟亲自走到长辈面前,说看上了一个人…… 皇宫一切安泰,楚文帝身体很好,太子经此一事,更加沉稳,只是给谢庭月的信没断过。 谢庭月跟着这些信,慢慢也明白了,为什么陶公名字被抹去。先帝占有欲是一方面,但这很小,更多的是陶公自己的意思。他不喜欢青史留名的男后,觉得对先帝名声不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自陈是异世之人,不愿改变此间太多,影响帝王及后世太多,恐生事端。 这事很隐秘,非皇室成员不可闻,谢庭月是陶公后人,自然没这个限制。 初夏时节,满湖荷花顶苞,粉粉白白,好不可爱。 谢庭月找好地方后,根本不挪窝,白天坐船看花,夜里就睡在水榭的榻上,不错眼的盯着这些荷花,只为采下初蕊。他也不爱跟人说话,只随时手里捧着本书,时不时看一眼。 太子总有信来,周边的人都知道,大家都很有眼色,没一个敢靠近。 这日,掌灯时分,谢庭月伴着幽幽荷叶清香,放下了手中书卷。 感觉……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看看左边小亭,看看右边长廊,突然,他的视线停在莲湖深处。 长长木质搭建走廊上,缓缓行来一个人。 这人伴着夜色薄雾,身材颀长,步态风流倜傥,颇有翩翩佳公子之风,如竹如玉。 待走近,他手指修长,长着漂亮的喉结,眉目如墨画就,眸底似有深深潮汐起伏,诉尽岁月深情。 这是……那个人在他梦里的样子。 健康,强大,英气逼人。 谢庭月有些哽咽,一动不敢动,生怕这个梦会醒:“你……” “夫人,我来了。”楚暮抓住他的手,拉他入怀,在他眉心印上亲吻,再慢慢寻到他的唇,声音低哑,似夏日林间的风,“让你久等了。” 熟悉的吻,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味道。 是他! 不是梦,是真实的楚暮! “等等,”谢庭月强行推开楚暮,从上到下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他一遍,“你是不是……串通了老神医骗我?你其实早就能醒,为了让最好的自己出现在我面前,你偷偷锻炼身体了是不是?” 这体格,还有肌肉,用力的臂膀,哪像大病初愈之人的样子! 楚暮避过这个问题不答,轻笑声响在谢庭月耳边:“夫人不满意现在看到的?” 他不答,谢庭月也知道了。 “你骗我!” 他哭着,狠狠一口,咬上了楚暮肩膀。 楚暮揉着他的后颈,眉头皱都没皱一下,笑的十分开怀。 纵使这个时候,夫人气的不行,还是舍不得用力咬他。 “对不起。” 他的确和老大夫串通好了。 早在第一回 老大夫给他下针时,他其实就醒了一回,向老大夫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还允诺了贿赂……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夫人哭了。” 谢庭月动作略大,夏日衣服单薄,不经意滑下,露出光滑漂亮的肩线。 楚暮没有再控制自己,低头亲吻这片肖想了很久的肌肤。 所有渴切,所有盼望,所有等待的克制的不能自已无处安放的情感,在这一刻,全部有了归宿。 “可没想到,还是惹哭了夫人。” 谢庭月努力闭嘴,让自己不再哭的丢人。 楚暮:“夫人的话我听到了,很开心。” 谢庭月:“嗯?” 楚暮:“夫人说喜欢我。” 谢庭月脸有些红:“……嗯。” 楚暮:“夫人说要把我养胖一点。” 谢庭月:“嗯。” 楚暮:“夫人还说,想要一个完美的洞房花烛夜。” 谢庭月:“嗯……等等!这个我没说过!” 楚暮一弹指,廊下纱灯乍现,祈福用的孔明灯缓缓升起,照亮了这一方莲湖,也照亮了整片天地。 谢庭月在楚暮眼底看到了星星和月光。 楚暮的吻里充满火花,笑容带着说不出的温柔:“久别重逢,我知道夫人有很多话讲——但我忍不住了。” “夫人,让我好好爱你,好不好?” 谢庭月浑身战栗,像被书里描写的美貌精怪蛊惑,根本给不出别的答案:“……好。” 彻底的交付,抵死缠绵。 你是我的人间烟火,你是我的璀璨不夜天。 未来得你相伴,甚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