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开了天眼的五公主追凶实录 作者:小鱼羡 文案 朝雾国的皇宫里传出个天大的消息。 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被御医诊断为命在旦夕的五公主,朝花公主,忽然间醒过来了。 一时之间,朝堂上的群臣都不知是应该恭喜皇上重得爱女,还是劝皇后宽慰心怀。 因为这个五公主,是一个最不受重视的皇储。 没错,如假包换的皇储。 这是一个公主可以继承皇位的传奇国度,而皇上,一共有六位女皇储。 大臣们没有一人将宝押注在五公主身上,因为她生母早逝,无依无靠,不拔尖,也不出彩。 却万万没料到,醒来的五公主以一己之力,连着断了几桩宫中的凶杀案,令皇上大加赞扬。 朝花公主本人却对此十分头疼,她破案,纯粹是为了自保,不是为了穿过来当皇帝的。 问题一: 一个来自现代的剧本杀高能玩家,双商在线的美少女,在这个神奇的国家到底能不能浪到飞起? 问题二: 为什么她从一开始就锁定的那个幕后凶手,有一丢丢让她心动? 朝花公主究竟是追凶,还是追夫,又或者,真相不仅仅止步于此?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悬疑推理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朝花,萧琰 ┃ 配角:秦九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过来玩一场高难度剧本杀 立意:该来的总要来,不如迎头而上。 第一章诸事不宜 朝雾国的皇上,心中一直有个难以向外人道的心结。 本朝自开国以来,不知从哪儿流传起一句脍炙人口的话:“朝雾国,百年身,六星出,江山覆。” 皇上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正值朝雾国的百年生诞,这句歌谣又似大风刮过,在民间越传越烈,主要的原因还是当今皇上恰好生了六个公主,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六星出”这个语焉不详的暗示。 公主倒不是亡国的催命符,本朝自开国以来,崇礼尚德,开国皇帝说了,女子和男子一样有继承权,于子孙千秋万代不得违逆。 女皇帝在朝雾国的百年历史上也有三两朝,国是一样的泰民是一样的安,上自百官,下到百姓没啥怨言。 只是到了这一朝,皇上换了三个皇后,生下的皇嗣全是公主,也是前朝从未发生过的事。 六星出江山覆,这句话让皇上寝食难安了好多年。 直到近日,发生了一件事。五公主朝花前几日在花园里玩秋千的时候,不慎摔倒了头,昏迷了足足三天三夜。太医抚着胸口宽慰皇上要想开一些,皇储病了,可千万别急坏了自个儿的身体。 皇上面如沉水,心里想着,这,不正好吗?老五在平日里最不受重视,最没有存在感,这,人真的要是去了,也算是给皇朝的百年诞辰送一份厚礼了。 老天果然有眼,没让朕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叹了口气,捋着花白胡子,“传话下去,公主怕是活……” “禀报皇上!”殿下传来内务总管的喘气声,“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五公主她,她醒过来了!” 皇上拍着龙椅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皇上,五公主她,她醒过来了!” 皇上瘫坐在龙椅上,“好,真是太好了……” “皇上,您先休息吧,听说五公主刚醒,人有些迷糊,这情况未必容人乐观,怪老奴心直口快,想着让皇上先安心,还是等太医治好了公主,您再去看吧。” 皇上挥了挥手,一脸倦色,“下去吧。” 本朝天子的悲恸之气冲破了整座皇宫大殿,一缕幽幽的小魂儿直挺挺地往另一处坠落下去。 啪,落地了。 五公主的殿内,夜灯长命,几道袅袅的身影,围在公主的床榻之前。 “公……好像要醒了。” “让开,我看……” “要不要去喊太……” “已经派人去叫了……” 何潇潇只觉得头痛欲裂,紧紧蹙起柳眉,努力把眼睛睁开。 身边的叽叽喳喳声戛然而止。 一个看起来年纪和她相仿的女孩出现在眼前,水汪汪的大眼睛,眉间一颗红痣,身穿水粉色绫罗衣裙,满脸惊喜,“公主,你醒了?” 何潇潇立刻掐了自己的脸一把,长长的指甲差点没把脸刺破,疼得她咧了一下嘴,干涸的嘴皮扯得有些疼,她木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云顶檀木梁,鲛罗宝纱帐,白玉地铺,檀香缭绕。 “公主,您想喝水吗?”面前的宫女关注到位。 一个穿着绿色纱裙,双髻上扎着水红色丝带的小丫鬟悄悄挤到粉衣女子的身边,眼珠子转了转,声音甜糯,“知春姐姐,公主醒了,我们要不要去皇上那里禀告一声?“何潇潇一言不发,继续在心中评估着自己做梦的可能性。 视线在无意间往绿裙少女身上一扫,脸色顿时凝固了。 “你,你怎么可以……杀……”她瞪圆了眼睛,一手捂住嘴,手指哆嗦着指向绿裙少女,她家母上养过猫,爱猫之魂一时没控制住。 她解释不了,为什么自己眼前好像开了2倍速的画面,一帧一帧闪过,只见绿裙少女用力掐住一只白色小猫的脖子,目光狰狞,将猫儿丢进了井中,猫咪凄厉的叫声伴随着落水声响起。 这位绿裙少女名为绿舒,进宫半年余载,是主事女官的同乡,又伶牙俐齿,一直压着其他小宫女一头。 本想着公主大病初愈,在她面前买个乖,却没料到五公主突然用手指着自己,说出那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小脸一瞬间变得煞白,身体也止不住抖了起来。 “噗通——”跪在了地上。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啊,奴婢,奴婢是因为生气小白害公主从秋千上掉下来,一时,一时头昏,才把小白,小白,不小心,对,不小心推下了井,奴婢,奴婢也想救它的,只是,只是那井太深,奴婢有心无力啊,公主!公主请看在奴婢一心担忧公主的份上,饶奴婢一命啊公主……” 砰砰砰磕头不止,额头上顿时一片红肿。 身边被她唤作“知春姐姐”的女子,就是五公主宫内的主事女官,听闻大惊失色,“绿舒你是疯了不成,你敢伤害公主最宠爱的小白?”转身也给何潇潇咕咚跪下了,“公主,是知春管教无方,请公主降罪。” 何潇潇用力扯了扯自己的脸,唔,疼,确实不是做梦,她当即得出一个结论:穿了。 下一个问题就是,穿哪儿了? 看着眼前哭啼啼的绿舒和忧心忡忡的知春,她放下前尘,当机立断,“两位莫急,你们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是哪里?还有,我是谁?“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应,一个娇俏爽朗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了起来。 “看来太医说的没错,公主伤了头,有些恍惚。公主,您是当今圣上的五公主,名讳朝花,您现在头还疼不疼,要不要奴婢寒梅去喊太医过来?”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细挑,鹅蛋脸,穿着白绫百褶裙的女孩,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容。她是五公主的贴身女官,名为寒梅,官品在知春之下。 朝花公主?!何潇潇闭了闭眼,这名儿起的真是气质非凡,“不用叫太医了,你们过来给我讲下我的生平为人,在宫里受不受宠,还有,宫中可有树敌?” 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先给我拿面镜子来!” 宫女们虽觉得公主说话的口气十分陌生,但主子开口,哪敢不从,赶紧端了面铜镜过来。 小魂儿隔着新壳子端详起镜中的女子,脸不过巴掌大小,雪白细嫩的皮肤像新鲜的荔枝肉,眼眸如星,柳眉如画,朱唇点樱。只不过有些病容,而且看起来不太常笑的样子,嘴角轻轻往下挂着,略带着苦相。 何潇潇咽了口口水,真是个娇嫩欲滴的小美人儿,随即低头一打量,顿时大惊失色,“我,我多大?”声音颤抖着。 “禀公主,公主上周刚过了17岁生辰呢。”叫寒梅的丫鬟笑眯眯地答道。 身量不足,弱柳扶风,看着心思还挺重,标准的炮灰命格。 何潇潇认命地摇头,镜中看见额头上缠着纱布,八成原主人也是遇见什么意外,才让自己魂穿了过来。 “对了,我是怎么受伤的?” “公主您是从秋千上掉下来的。”一个小宫女抢话道。 “住嘴。”跪在地上的舒春直起身子,不怒而威,“没规矩!这事尚未调查清楚,你怎么敢信口开河?” 小丫鬟顿时吓到噤声。 何潇潇一看,心中立刻有了断论,这个叫知春的应该是个管事的,赶紧让她起身。 知春俯身谢了恩,缓缓起,面色一派沉静,“公主此次受伤,甚是蹊跷,宫里……”忽然停下话头,和寒梅相对而视,“公主刚醒,先不要多思,等身子养好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从这一番隐晦的话里,何潇潇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勉强打起精神来。 “我没事,你们继续说。” 知春对着使了个眼色,寒梅立刻遣散了其他宫女,房间里安静下来,她正要开口,从门外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小宫女。 “不好了,二驸马,二驸马死了!” 这话一响,如惊雷一般,两位女官的脸迅速阴沉下来,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结成了冰。 何潇潇听着一头雾水,驸马死了,怎么死的,为何而死?这里是哪个朝代,连皇宫里也这么不太平? 再看她俩哀大于惊,欲言又止的样子,何潇潇镇定道,“那个,二驸马是怎么死的?” 知春是朝花公主身边掌声的女官,年纪最长,陪公主自幼一起长大。 此刻轻叹一口气,挥手让报信的宫女离开,寒梅心领神会,伸手把门关上了。 知春一转身又给何潇潇,也就是朝花公主,跪下了。 “恕奴婢逾矩,还请公主近日不要离开寝宫。” 朝花公主眼波流转,笑容和蔼,“我真的记不得事了,麻烦二位和我说说,这宫里什么个情况?” “公主初醒,病未痊愈,刚才太医说了,公主醒来后容易头晕,还是好生休息,等到明日,奴婢们在陪着公主好好聊天,您看这样可好?” 寒梅拢起袖子,笑言道,“知春姐说的是,公主刚醒,不宜多思,公主您是不是饿了,我让小厨房做点您爱吃的点心?” 朝花想了想,“不用了,我先休息吧,你们明天早点叫我起床。” “是。”两个丫鬟颔首作揖地喏了,退出了寝殿。 留下何潇潇一人仰面躺在床榻之上,陷入了沉思,细细想,终于想起来在穿越之前发生的事。 自从三天前她莫名其妙开了天眼,生活就开始像脱疆的野马,总会跑到不可控制的远方。 作为985毕业后在某金融机构当社畜的她,在母亲催婚的怒火和大棒之下,终于在三天前去相亲,见到一个长相过得去的相亲对象。 就在相亲那天的前一夜,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她在梦里看见一个帅哥全身是血,吓得惊叫连连。 梦,一般都是反的,但那次不是。 当晚在相亲的餐厅里,发生的每一幕都和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除了,对方身上的血迹原来是服务员无意中泼到的罗宋汤,橙红色黏糊糊的液体在白衬衫上晕开,姹紫嫣红。 她因为过于激动,在现场大声尖叫,社死了,好端端的一次相亲就黄了。 之后几天,连着每一天都做梦,梦中看见的都在第二天的现实中发生了,只不过每一次现实中的结局都有些反转。 她自嘲开了半个天眼,好友安慰她以后去玩剧本杀就不用dm给线索卡了。 到了昨天夜里,她又梦了,四下一片黑暗,她从空中直挺挺地坠下去,无休无止,落不到底,心跳都停滞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欢迎收藏,评论有礼。 注: 1.架空穿,没有历史依据,某些名称叫法类似纯属巧合。 2.dm就是主持人 第二章是个孤女 那个梦醒来之后,她实在想不通黑漆八呼掉下去能预示着什么,反正那一天诸事不宜就对了。 推掉了好友约她去最新的剧本杀场子的邀请,她准点下班逃离办公室,挤上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地铁。到站了,就在挤出车门的时候不知被谁的手肘一撞,手机嗖地脱了手,笔直飞了出去,屏幕瞬间粉碎。 捧着摔碎的手机,想起修屏幕要花掉三分之一的工资,悲从心来,掉了几滴眼泪上去,屏幕一黑,电池罢工了。就因为这个,她错过了市应急办发来呼吁市民及时避险的紧急短信。 等走到自家楼下,想着那个可怕的梦,抬头看了看25层的高楼,一咬牙,从安全楼梯通道往上爬。 爬到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安全通道的灯忽然全部熄灭了。 “咯咯……咯吱……砰!!!” 地震了!这是何潇潇跟着碎裂的大楼一起坠落时,最后一个念头。 朝花苦笑着,既然来都来了,作为一个乐观的好青年,先好好活下去保住这条小命再说。 就在公主在房内辗转反侧的功夫,两位贴身女官在殿外偷偷议论起来。 “知春姐姐,为什么我觉得公主有点奇怪?” “唔,怎么?” “太医说了,公主摔着了头,昏厥后可能会有些过去的事不记得了,但,怎么连说话都像换了个人?” 寒梅为人机灵,比起沉稳的知春,脑子要活络许多,“姐姐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易容成公主的样子?” “胡闹!”知春变了脸色,“你我二人伺候公主这几日,公主确实昏迷不醒,怎会有人易容之后还要费如此大周章?” 寒梅嘟起嘴,“姐姐教训的是,我这不是觉得奇怪吗?感觉公主像变了个人。” 知春蹙眉,摇了摇头,“且看看再说。” 如今这皇宫内接连发生了几起命案,风云变幻莫测,五公主就是她们的靠山。虽然这靠山自幼丧母,柔弱得很,但有座瘦山靠总比没有好,在宫里得走一步算一步。 “走,给公主准备沐浴。”两道身影逐渐消失在殿外。 何潇潇在床上躺着盯着纱帐看了一会儿,猛然掀开罗衾跳起来,冲到门边,从里面把门闩放下,开始翻箱倒柜查了起来。 刚才那几个侍女对她受伤的原因讳莫如深,还有提起刚死的驸马那古怪神色,她觉得这事情不简单。 这皇宫内,怕不是有古怪。 而且那两个体态装扮都和普通丫鬟不同的女官,似乎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当务之急还是要查明这个公主有没有隐藏信息。 找来找去,房里既无笔墨也没有文书,绫罗绸缎倒是占了大半的衣橱,挂着几袭宫装罗裙,标准皇家女儿的香闺。 何潇潇累得喘气不止,最后的希望指着床边一个黄花梨官皮大箱。 拨开锁扣,掀起箱盖,里面装着一些小件的珠宝玉器,也许是皇上赏赐的,特意收在这里。扒拉开这些玩意儿,终于给她抓出一卷看起来有些日子的画轴,那卷轴应该反复被人抚摸过,都快包出浆了。 展开一看,上面是一个白衣女子的画像,手持一把白色折扇,目视远方。 面如凝脂,眉若远山,眼似点漆,眉目纤妍,濯濯如春月柳,乌发如云,衣袂飘飘…… 所谓绝色,大概就是这个程度了,何潇潇自叹不如。 但是公主的房间里,为何藏着一个美女图?心头悚然一惊,莫非,她是个弯的?! 忽然间门外传来一阵唤门声,“公主,您怎么把殿门关上了?” 听声音是知春。 何潇潇迅速卷起画轴,清理了一番她翻找的痕迹,整理了鬓发,淡定地走到门边,拉下门闩。 “什么事?” “您平日里不是要洗浴后才能入睡吗?前几日您昏迷,都是奴婢们帮您擦拭身体,这不是想着,您可能想沐浴更衣,就过来问一问……” 知春手中提着一个点心笼,“您会不会腹中有些饥饿,太医说您不能吃油腻的,寒梅就让小厨房做了几件点心。” 朝花公主嘴角微动,打量了她一眼,“好啊,我正好饿了,先吃,你陪我聊会儿天呗,让别的丫头准备沐浴。” “嗯,甚好,就在公主的房里沐浴吧,不去浴汤池了。”知春抿紧了唇。 何潇潇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她觉得知春提到汤池的时候有些紧张。 一转身,“我饿了,先吃东西吧。” 知春低头,跟着她走进房内,在桌案上布了几件小碟,朝花一脸欣喜地把虾饺和百花烧卖挑出来先吃了,喝了几口白粥,配着酱瓜吃了,然后饱足地摸了摸肚子。 她不说话倒不是因为食不言寝不语,每夹起一箸,知春就在暗中悄悄观察,这个才有些棘手。 穿越文里有一个经常被何潇潇吐槽的点,一缕幽魂晃悠悠地来到新朝代,怎么她们就能迅速推胎换骨,让旁人看不出来。 何潇潇当下就有了打算,将失忆假装到底。 “知春。” “是,公主。” “我忘了,你什么时候进宫的?” “公主您忘记了?知春自小入宫,和公主一起长大。” 何潇潇唔了一声,“那你一定十分熟悉我。” 知春躬下身,“公主谬赞了。” “那你说我在宫里开不开心啊?” 知春微微变色,“公主您这是?” “说说,我有些忘记了。” “奴婢岂敢妄论主上。” “这里就我们两个,你陪我一起长大,一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可是……” 何潇潇顿时了然,“我肯定过得不是很开心,否则你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贵为天女,还过得不称心,数来数去应该就是那么几件事。 知春又要跪,被她拦了下来,“我醒来这么久,我父皇母后都没过来看我,大概我就知道……” 知春一怔,眉心的红痣跳动,“公主,您连前皇后孙娘娘……都想不起来了?” 一听“前”字,朝花的心一沉,“前皇后,我娘难道不在人世了?” 皇宫里最怕的就是孤儿寡母,山无陵江水竭,宫里明争暗斗的事是家常便饭,背后没有靠山,就算是皇子公主,也只能炮灰的命。 知春的脸上带着哀伤,“公主您真的忘记了?孙娘娘,娘娘她被奸人用毒药所害。” 这故事说起来并不长。 十年前,小朝花还没到七岁,在一个夏夜,孙皇后给皇上端去了亲手做的八宝羹。羹粥过于热气腾腾,皇上当即没喝,孙皇后就小心翼翼地端起碗,吹了吹,又吹了吹,舀起一勺放在嘴里试了试温度,谁料到就一口,她便归了西。 “你们这里,没有试吃的太监?”朝花愕然。 “太监?”知春疑惑道,“那是什么?” “就是宦官。” “宦官又是什么?” “就是……”朝花无奈,在自己的某个部位用手比划了一下,“就是没了命根子的侍卫,宫里专用的。” 知春大惊,“这么缺德的事,谁会去做。” 朝花哑然失笑,“没有是吧,没有最好,你继续说。” 这件事的后续,让朝花啧啧不已。 要说她这位母后也真是倒霉,小厨房里混进来一个外邦的间谍,在那碗八宝粥里投了外藩才有的剧毒,无色无味,最后连太医都是翻了许久的古方,才找到毒药的记载。 这要是皇上吃完毒药暴毙,皇后作为送来毒药的人,逃不脱弑君的罪名和一个死字,结果她自己误打误撞吃了毒药,搭上一条命自证了清白。 忽然想起她刚才从大箱子里翻出来的画轴,也许那就是公主的生母画像吧。 叹了口气,自行按照逻辑线推测着,“那是不是因为我母后的事,父皇就对我格外冷淡?” “不,不,公主,皇上对您那是厚爱有加,您看看房里的那箱里之物,全是皇上赏赐给您的。” “那他,皇上怎么没来看我?” 这宫里再大,也不至于过了一个时辰也没人去通报皇上,既然通报了,皇恩没有浩荡,那么真相只有一个,皇上并没打算来看她。 “不,这……”知春左右为难,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公主,是她自己自从皇后薨了,就对皇上敬而远之,多年前父女早已疏远。 “公主,浴桶和热水已经好了。”寒梅在门外传话。 朝花点头,知春走出门外,引着侍女们扛进来一个大浴桶和沐浴用具,等一切准备完毕,下女们都离开了,公主懒洋洋地躺在热水里,继续套话。 听着女官们说话里透出的线索,这里肯定不是她认识的朝代,也不是某本畅销小说。 知春目光闪烁起来,“公主,您先告诉奴婢,应该如何处置绿舒。” 绿舒?想了想这名字有点耳熟,唔,是那个她醒过来后看见把一只白猫推下井的小宫女。 秀气的柳叶眉又蹙了起来,朝花飞快动着脑筋,看那小宫女当下的反应,应该就是自己昏迷后所做之事。 穿越前她开天眼,是预见第二日发生之事,怎么穿越后变成了回放功能? “她交代了没?”朝花不动声色,她觉得知春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 知春点头,“那丫头说昨天傍晚,她一时想不开,就把小白推进了隔壁冷宫的井里,奴婢已经带人去看过了,小白的尸体确实在井里,请公主指示,该如何处置。” 朝花低垂眼眸,泡久了,水有些冷了,声音也发冷,“交给你办,我不想看见这个人了。” 一个对猫都能下得去手的人,无论什么理由,都不配为人。 知春领了命,走出门外交代了几句,快步走回来,给主子穿上白色的纱质寝袍。又伺候朝花坐在梳妆台前,在乌黑的湿发抹上花露,似是平常琐事般地随口一问。 “公主,明天又是萧质子进宫的日子,您是不是还要招他过来?” 何潇潇张了张嘴,很想问这名萧质子是圆是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明天见到人再说。 顿了顿,“照旧规矩办。” 镜子里,知春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第三章嫌犯出现 窗外,月如寒水,暗香浮动。 夜已深,知春告退,出去时掩上门,“公主,奴婢们会在外面守夜,您就不用担心了。” 朝花公主躺在枕头上微微阖上眼,听见门轻轻地合上了,过了一会儿,确定门外没人,立刻又从床上爬了起来。 从箱子里又摸出了那张手持折扇的美女图,借着昏暗的烛火又端详了一会儿,这图上的女子非常年轻,看来是宫里的画师在皇后年轻时画的。 不对,她皱了皱眉,这卷轴还算是新的,这要是宫廷画师在皇后死前画的,怎么也过去了十多年,除非是朝花重新裱过? 看了一眼落款,怪了,没有,难道是公主自己临摹的? 目光一路顺着美人的下巴往下溜,眼神倏地一滞,又一次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画上的美人,朝花的脸黑了。 这喉咙上的突起,不会是喉结吧! 原来这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是个男人? 何潇潇摇摇头,堂堂公主,私藏男子画像,罪过罪过。 又找了找,箱子里再也没有别的线索,她只好把画卷又原封不动地塞回去,转身在房间的角落里继续翻腾。 半响无果,气喘吁吁地坐在床榻上,她叹了口气,无聊地抱起了枕头。 眼睛一亮,床板下好像有一个活动的暗格?用指甲在缝隙间抠抠搜搜,敲打半天,被她成功打开了。 瞳孔蓦然一缩。 暗格里,躺着一把锋利无比,刀把上镶嵌着宝石的精致匕首!这还不算什么,匕首上分明还留着一片干涸的暗黑色血迹! 何潇潇的嘴角抽了抽,“喀嚓”一声,迅速把暗格重新扣死。 她又想起刚才那个小宫女跑过来说什么来着,二驸马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朝花公主咬着手指,脸色发白,在房间里来回转圈圈。 这匕首哪来的?这上面的血迹哪来的?这个暗格就在公主的枕头下面,看起来和她脱不了干系。 看了看自己的纤纤玉腕,深吸一口气,估摸气沉到了所谓的丹田,马步一跨,低喝一声,奋力一拳捶向墙壁—— 龇着牙甩了甩手,朝花基本可以确认,这具身体手无缚鸡之力也没有任何内功,自己就算拿着这把匕首,想刺杀一名正常男子估计有些难。 但朝花本尊贵为公主,难道公主想杀个人还需亲自动手?实在于理不合,那么这把带血的匕首又是哪里来的。 房间里没有线索,脑子想了太多可能性,隐隐发涨起来。这时,外面传来了钟鼓楼上的鼓声,夜深了,她决定先睡觉,明日再议。 在她还是何潇潇的时候,天大的事,都没有睡觉重要。 合上眼之前,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什么事,那张白衣美人图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那是谁? 最后到底压不住困意,悻悻然地翻了个身,睡了。 半窗残月,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早,朝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着懒腰,睁开眼睛,吓得一激灵坐了起来。 床的四周静悄悄地围着一群宫女,宫女们每人手捧一个红木方案,上面摆着罗裙首饰,石黛粉英胭脂口红,一副她好像要大婚的样子。 “公主,您醒来啦?”今天伺候她的是寒梅,身着一袭淡黄色的纱裙,笑靥如花。 朝花倏地紧张起来,“我是不是说了什么梦话?” 寒梅讶异道,“公主您昨晚睡得十分安稳,并无梦呓。” “那你们这一大早?” 寒梅的眉梢带着笑意,“公主,每次萧质子进宫,您都要从新衣里仔细挑选一番,奴婢们怕耽误时间,一早就准备好了,这不是再等您起床。” 朝花扶额,堂堂公主花痴成这样,这个萧质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趁着寒梅帮她描眉画眼的功夫,她不动声色地问道,“萧质子,他是什么背景来的,我有些恍惚,怕记错了什么,到时候说错话就不好了。” 寒梅抿嘴直笑,“放心,公主,您每次见萧质子都说不出什么话的。” 朝花在心中叹气,电光火石间,忽然又想起那幅美人图,该不会,那图上就是这个姓萧的吧? 那男子杨柳细腰弱不禁风,给他一张三条腿的凳子估计都能坐得稳当,这种类型,从来都不是何潇潇的菜。 男人嘛,第一条标准就是得有点男人的样子,她顿时对于这次会面兴趣全无。 萧质子单名一个琰,字景和,文采斐然,是皇上钦定的教六公主诗文的老师。 只要宫里传唤,他便能拿着腰牌随意进宫。平日里朝花公主都是借口请教诗文歌赋,让萧质子在课后到她的宫里来聊聊天。萧琰只当她是认真向学,每次还特地留下作业。 然后朝花公主又借着交作业的名头,约他再见面,如此循环反复。 这个做法,换作何潇潇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等到半个时辰后她在内殿见到了萧琰本人,彻头彻尾地呆在原地。 眼前白衣黑发的男子,长相和画轴上别无二致,但偏偏哪里有些不同。 风姿极美,五官出尘,舒眉浅笑如高山流水,弯起的嘴唇似三月桃花。 这等美人,却一点不高冷,一言一行温润如玉,文雅大方,身材高大挺秀,丝毫没有女气。 银白色的锦袍随风飘逸,像莲池的碧波荡漾。 真人果然比画上,要好那么一点点。 只不过,美人一张嘴,口气好像何潇潇的妈。 “听闻公主前几日受伤,如今身体可好一些?” “……” “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如此不小心。” “……” “这几日拉下的功课,等公主身体痊愈,我再帮公主补一补……” 朝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脸的难以置信。 但她倒不是被此人的美貌震惊,而是见到这人的一瞬间,发生了昨日和在绿舒身上一模一样的事情。 而且这次是0.5倍速慢动作播放。 虽然是长着同一张脸,狭长的凤眸里眼光寒星四射,削薄轻抿的唇,孤傲清高却又盛气凌人。 他站在一张床榻之边,目光骤然阴鸷深沉,久久停留在床上一人的脸上。 而床上睡着的,正是朝花! 下一刻,他伸手探向朝花雪白的脖颈! 画面按下了暂停键。 一阵寒气从后背袅袅升起,朝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声音有些干涩。 “萧先生您昨天进宫了吗?” 听她忽然这么发问,萧琰讶异地皱起眉,风姿仪容半分不减,“公主说笑了,六公主昨日并无课程,萧某自然并未进宫。” 他说的云淡风轻,朝花打了个寒噤,娇俏的脸上荡起笑容,声音嫩得能掐出水来,“萧先生说得对,是我昨晚看错了。” “昨晚”这个关键字就是朝花,也就是何潇潇设下的陷阱。 她问过知春,绿舒杀害小猫的具体时间,就在她醒来的前一日傍晚。 虽然还没有完全明白,她在醒来后看见绿舒的时候,眼前为何会回溯起前一日里发生的片段,虽然她没办法验证“开天眼”一事的真伪,但赌上一把也无妨。 如果她的天眼看见了萧琰站在自己的床前,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举动,那么发生在昨晚的概率最高。 “昨晚?” 萧琰的眉尖蹙成了“川”字,摇摇头,一脸不赞同的神情,“公主身体初愈,昨晚就跑出宫去了?” 朝花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当,当然没有。” “那公主昨晚怎么会见到萧某?” 朝花看着那双冰川般澄亮的双眸,一时语塞。 很快她羞涩地低下头,扭捏道,“原来是我梦到萧先生惹。” 萧琰幽幽地叹了口气,“公主还是这般爱说笑。” 说罢,又缓缓从腰间抽出一叠卷子,“这是我给流夕公主留的题,公主要是有空,不妨思考作答,动动脑筋也有助于恢复记忆。” 流夕就是六公主的名讳。 朝花磨着牙,“谢谢萧先生关心。”便让寒梅在一旁接过了那叠试卷,拿到手里,又装模做样地看了一眼,上面是一道晦涩难懂的题目——“论人的不平等起源”,心里冷哼了一声。 福至心灵一般,她立刻反问道,“萧先生怎么知道我失忆了?” 宫里只知道她受伤,知道她失忆应该没几个人,如果不是自己的宫女私下通风报信,那就是萧琰耳目灵通。 无论是哪一条,都和他深夜出现在自己的卧榻之前不无关系。 萧琰淡淡一笑,光映照人,“公主什么时候喊过萧某萧先生?” 趁着朝花张嘴结舌无言以对,他拱拱手作了个揖,说是不打扰公主休息,择日再聊,便离开了栖霞宫。 朝花木然地转过头,看向寒梅,“我平日里喊他什么?” 寒梅抿紧嘴,轻轻咳了几声,“公主都是喊景和哥哥。” 萧,景,和。 没料到一个称呼,就让他抓到了破绽,出其不备地反将了她一军。 朝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快,把我身上的衣服脱了。” 纱衣罗裙外套着缎织彩绣外裳,坐着的片刻功夫,就热得她满身大汗,还有那勒出杨柳细腰的腰封,害她气都呼吸不顺。 难怪脑子转得慢了半拍,被这个危险的男人反将了一军。 换了轻便的纱裙,朝花正打算叫知春来这里,继续让她接着讲讲宫里的事,顺道再探一探萧琰的虚实,却见寒梅从门外匆忙走近,俯身作势行了个礼,低声道,“公主,霜叶姐姐回来了。” 看着朝花瞪圆的眼睛,寒梅嗔笑道,“霜叶姐姐先前是奉了公主的命令出宫去调查萧质子,这不,刚回宫来复命。” 第四章读取信息 调查萧质子!朝花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看样子,朝花本尊也不全然是个草包,也许是早就察觉到萧琰不对劲,才安排手下暗中调查,甚好甚好。 “快让霜花进来。” “是霜叶……” 见着面前一身男装打扮的女官,朝花欣赏地多看了两眼,比起沉稳大气的知春,和热情爽朗的寒梅,霜叶的长相轮廓更加英气,颧骨略高,骨骼鲜明,有种莫明的安全感。 “公主,您身体可好?”霜叶迟疑了下,知春派人告诉她,朝花公主前两日从秋千上摔下,伤了头,连说话和行事都像变了个人,嘱托她务必要小心应答。 “哎。”朝花笑眯眯地,“我叫你出去调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霜叶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娇憨的调调,和私下里的朝花公主差不多。 “禀公主,奴婢出去这几个月,收集到关于萧质子的信息,都写在上面了。”恭恭敬敬地呈上一本薄薄的册子,“萧质子在雪国没有势力,朝中也没人替他说情,看样子,应该是回不去了。” 唔?朝花打开了册子的第一页。 “萧琰,雪国第七皇子。生母柔氏为外藩部落首领之妻,同族人一起被雪国军队俘虏,因貌美获皇帝格外恩宠,诞下萧琰。母子在宫中孤立无援,并不得势。 萧琰七岁时,宫中观天象的秘书监记录到女乱星骤然明亮,预示皇族子女之中有女祸之乱,动荡朝纲。雪国皇帝只生了七子,并无一女,就因萧琰男生女相,皇帝忧心其有颠|覆|雪国的命相,于是十二岁那年就被送来朝雾国作为质子,以表忠心……” “萧琰今年多大了?”朝花用指关节轻轻敲着册子。 “啊?”霜叶一愣,“质子比公主大五岁,今年二十二了。” 十年了。朝花心想,换作是自己被亲生父母丢给外人,一呆就是十年,估计和爹妈也疏远了。 说什么心系故国,最大的可能还是寄人篱下,日子过得不太舒心。 可是看起来,萧琰好像也并不那么委屈。 早上在萧琰到她宫里来之前,朝花找身边的侍女打听过,宫里对此人的风评极佳,朝官说他是谦谦君子,净世青莲,与世无争,世家的公子们多愿意和他结交。 连皇上也对他的为人和文采也十分欣赏,暗中有擢拔之意。 只是萧琰一直说自己德不配位,婉拒了几次提拔的机会,最后只接受了做六公主的授课老师,还不要封号。 好一朵大白莲。朝花冷笑,如果在那个瞬间她看见的场景属实,这男人绝对两张面皮。 况且,此人对自己有杀心! 朝花打了个寒颤,摇摇头,出奇制胜没成功,改从长计议吧。 “对了,霜叶,看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你一定会武功吧。” 霜叶作揖,“公主,您是从比武大会上把奴婢招进来的。” “哦?” 霜叶羞赧地低下头,“奴婢是轻功组的冠军。” 朝花勾起手指,眼里星光熠熠,“我现在能学吗?” “这个,公主您金枝玉叶,可能受不了练功的辛苦。” “哦,怎么个苦法,你说说。” “要每天吊着沙袋跑步,倒立,滚翻,跳跃……” 朝花连连摆手,罢了,做人何必为难自己。 想了想,又继续问,“你去调查了,萧琰在雪国真的没有牵挂?” “是,虽说他生母柔妃还在宫里,但两人好像也没有什么书信往来。” “那你可查出,他在宫里有无亲信爪牙?” “宫里?”霜叶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奇怪地看着她,“公主,您不是让我调查萧质子是不是可能放弃雪国世子的身份,留在朝雾国吗?” “留在朝雾国?” “是啊,公主您说了,如果萧质子愿意留在朝雾国,他又对我国忠心耿耿,那么您就可以和他缔结婚约,招他做驸马……” 噗——! 朝花把刚咽下的莲子露悉数喷了出来。 搞半天,原来是找人做他的婚前调查,五公主啊五公主,果然是一个胸无大志的花痴。 “咳咳,”半颗莲子正好堵在喉咙里,呛得她咳个不停,“不是,那个……” 门外守着知春和寒梅两人,被朝花接连不停的咳嗽声惊动,快步跨进殿来,一个给她抚背顺气,一个奉上清茶给她漱口。 捋了半天,朝花终于不咳了,小脸憋得像映日的荷花,“不是,我,我这么喜欢萧质子的吗?那我怎么没看出来他喜欢我?” 何潇潇虽然没什么恋爱经历,但就凭着今日两人说话这股子客套劲儿,萧琰连演都不屑演,摆明了对自己没意思。 三个丫鬟六目相对,知春斟酌再三,开口道,“公主,您可能忘了,您对萧质子他,是单相思,四公主,她,对萧质子也青眼有加……” 之前四公主公开对萧琰表达过爱慕之情,被他用牵挂母亲,期望有朝一日重回雪国的理由给婉拒了,当时可是宫女间最大的八卦。 不过朝雾国的女子主动求偶,早已蔚然成风,也不算什么稀奇。 “六公主虽然年幼,却也多次对萧质子……”知春没有继续往下说。 朝花乐了,萧琰居然这么抢手,一个两个三个公主都前仆后继。 “那我让你调查的目的是?” “就是查明萧质子是不是真的对雪国有牵挂,还是纯粹为了拒绝四公主找的理由。” 瞎,这么折腾,只是为了折四公主的面子,醋味也过于上头了。 朝花长舒一口气,倏地又皱起了眉。 这萧琰放着朝雾国现成的驸马不做,居然口口声声想回雪国,继续做一个被冷落的世子? 就凭夜里她床前那张气焰冲天的脸,眼中危机四伏,出手的动作快如闪电,眼角要是抹点红,妖邪魔教全在掌握,眉心若是点上一星痣,中原江湖尽收眼底。 不过,说起来为什么最后还是没对自己下手?她不禁摸了摸脖子。 “等等,雪国和我们的关系如何?”她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如果两国即将开战,萧质子暗地里铺个大棋盘也是有可能的。杀了自己,引发宫廷内乱,回国后也是大功一件。 霜叶正要回答,知春制止了她,从书桌上抽出一张地图,展开摆在了朝花面前。 她们几个不是普通的丫鬟,都是按照未来辅佐女皇的女官培养出来的,当然不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教她。 “雪国是我们的盟国,地理位置特殊。” 指尖在地图上点了点,这雪国大约是朝雾国五分之一的国土面积,从地形上看,几乎被朝雾国收入囊中,三面接壤,只有一个缺口正对着白茫茫的雪境,也是雪国得名的由来。 “这片雪境里有几支野蛮氏族,时常骚扰边境,雪国因为没有军队,圣上安排了驻军在他们的边境处守关。” 朝花心想,这哪里是什么盟国,都派军驻扎了,不就是殖民地。 如此一比较的话,萧质子拒绝朝雾国几位公主的美意,更加与情与理都不合。 知春看着自家主子阴晴不定的脸,嘴里还念念有词,嗫嚅着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唔,我想出去走走。”朝花揉了揉额角,从红木凳子上站了起来。 知春摇了摇头,“公主,您大病刚好,不宜走动。” “是不是因为二驸马的事?” 知春不易察觉地皱起眉,“二驸马那桩案子掌禁司还在查,您金枝玉叶,又贵为皇储……” “等一下。”朝花掏了掏耳朵,“你说我是什么?” “您是五公主啊。”知春一愣。 “不是,你说我是皇储?” “是啊。” 朝花定定地看着她,“公主可以继承皇位?” 霜叶扑哧一声,“公主,您真是摔到头了……”被知春瞪了一眼,赶紧闭嘴。 知春叹了口气,“公主,您这忘性太大,还是不要出宫为好。” 这么直言直语的性子,万一冲撞了那几位,又被参到皇上那里,估计皇后能拿这事做半天文章。 “那你还是和我说说,省得我出门说错话。” 知春垂下眼,只得从头娓娓道来。 此国名为朝雾,大陆最强大的帝国,建国已逾百年,威震四方,当朝皇上年事已高,膝下有六女。 长公主名讳朝日,大驸马为当朝丞相的长子。 二公主名讳朝月,二驸马为大都督之三子。 长公主和二公主为一母所生,生母为先皇后赵皇后。 三公主名讳朝云,三驸马为盟国的二皇子。 四公主名讳朝星,和三公主为同胞姐妹,生母是先皇后钱皇后。 六公主名讳流夕,为现皇后所生。 “为何六……妹妹和我们的名讳都不一样?” “这个?”知春犹豫着该不该讲,寒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快人快语,“因为六公主生下后体弱多病,皇后娘娘特意去高僧求了名。” “放肆!”知春瞪了她一眼,寒梅笑了笑,“姐姐,我知道咱们做奴婢的,不应该妄议尊上,这不是公主都忘了吗,咱们几个不说,那公主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朝花喝了口茶,“谁欺负我啊?” 几个丫鬟噗通噗通噗通下饺子一样跪了下来,“公主您可不能乱说,这宫里,没人敢对皇储不敬的,这可是杀头死罪。” “起来起来,”朝花招招手,“我定个规矩哈,从现在开始,只要没外人,就咱们几个的时候,不要跪。” 几个女官面面相觑,只好站了起来。 “知春,那天我问你我怎么受的伤,为什么你会支支吾吾?”朝花勾起一个笑容。 “公主,那秋千常年失修,一直就是个摆设,那天您没叫人陪着,自己进了花园,等奴婢们去寻,就看见您倒在秋千下。” “太医说,是从秋千上掉了下来摔倒了头。”寒梅补充道。 “我一个人?你确定。” “千真万确。” 朝花点头,“这么说,有没有可能因为我是皇储,有人想对我下手。” 众人全都沉默下来。 第五章到处走走 皇储和意外受伤关联在一起,背后藏着阴谋的可能性极大,不然为什么说太子是当今世上风险最高的职业。但朝花公主在皇储名单上排行第五,这件事就可能还有别的解释。 “难道不是?”朝花想了想,“莫非我朝雾国的继承权以长为先,所以我这个皇储其实是个虚的?” 知春垂下眼帘,“霜叶,你去门口守一下。” 霜叶应声走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公主,”寒梅道,“照雾国不按长幼即位,一切皆以德为先。” 朝雾国百年崇礼尚德,不分男女尊卑,皇家的子嗣都有平等的继承权,公主可继承皇位成为女王,虽说长幼有序,但在这里万事以德为先,皇储必须德才兼备,深受百官拥护。 成了年的皇家子女,可以选择心仪的对象,对伴侣忠贞不二,也是德行的一大考量。 所以本国实行一夫一妻制,皇家为了给万民树立榜样,绝不允许皇子皇女擅自与配偶和离,不过当夫妻有一方暴毙,未亡人可以再次婚娶。 作为皇储的公主,所选的驸马有个条件,就是不可入朝为官,也不可姑息夫家的外戚,差不多是一个贤内助的角色。 但如果公主即位成了女王,在位时出现意外或者因病而驾崩,而皇储尚未成年的情况下,皇位就会由皇夫继承。 前女王和皇上的孩子,成年之后,就具有了优先继承权。 所以朝雾国的皇帝,一直以来也不是延续着一个姓氏,只不过名讳都是以朝字开头。 “那流夕妹妹……”听到这里,朝花莫名地想到了六公主的名讳,皇后这是公然表明要放弃幼女的继承权,还是故意要挑衅祖制,别出心裁。 “啊这个……”寒梅为难地看了一眼知春。 “皇后娘娘说了,六公主体弱,能活下来就是佛祖保佑,不妄求其他。”知春淡淡地。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皇后娘娘自己都时常挂在嘴边,表明心中对皇族一片赤诚。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也是形势使然,长公主已经二十有六,膝下有一子一女,六公主方才十岁,就算皇后有心,那也得前面的五位皇储纷纷让道,连皇上百年之后也要等到六公主成年才行。 “所以在宫里,长公主和二公主是同胞,三公主和四公主是手足,六公主母后尚在,那就只有我,是形单影只了。” 朝花做了个总结,也难怪皇上不太在乎她的生死。 “不是。”知春咬咬牙,“在朝雾国,人心向背才是最重,公主您就是一直淡泊明志,又不和朝官亲近,久居深宫,才失了……” “和朝官亲近……”朝花琢磨了一下,“所以我能传唤朝中官员?” “那是当然。” “所以我也能出宫走走?” “……那也是……当然。” 霜叶这样有武功傍身的女官,就是专门为公主们配置的暗卫。 朝花想了想,“我还想知道,如果新帝即位,当朝其余的皇储会怎么样?” 这等生命攸关的大事,不容得她不考虑。 知春的脸黯淡下来,“守三年皇陵,再派去驻守外城,永远不能回到皇城。” 德字下面一条心,如何能保证昔日和皇帝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可以没有二心,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前朝的皇子皇女们,大多都是不得善终,不过这些话,谁也不敢明着说出来。 明面上皇女选驸马,其实还是借助了一部分夫家背后的势力,在朝中为自己争取皇位而造势。 “你可以和我说说二驸马的事了吧。”朝花快速消化了这些信息,微微眯起了眼睛。 既然驸马不涉及皇位之争,二驸马身份高贵,又深居宫中,怎么会突然暴毙? 她会这么关心这个案子,还是和闺房里枕头下暗格中那把染血的匕首有关,二驸马的死和自己醒来的时间离得太近,不防都不行。 知春叹了口气,让寒梅给公主换上新茶,一五一十地和她说起了二驸马的生平和死因。 二驸马名叫高司义,出身名门,是当朝手握兵权的大都督的第三子。 朝雾国在大陆上版图最大,国力空前,偶尔有外藩流民骚扰边境,却从未踏入边关半步,靠的就是大都督的布防排兵,还有他那两个少将军的儿子,分别驻守南北边关。 而高家三子司义,自幼偏不喜武功,爱诗歌词赋。大都督虽是个武将,倒是个开明的父亲,由着三子自由生长,当个闲散文人。 正因为才情远扬,他在诗会上被二公主朝月一眼相中,挑为夫婿。 朝月公主为人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朝中对她是一片赞誉。 朝花听到这里,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知春看了一眼公主,继续说道,“您和二公主一向交好……” 朝花:“我和二驸马关系怎么样?” 知春:“……这个,公主您对男子的样貌要求很高……” 朝花颇为尴尬地笑了笑,这话听起来的指向性不言而喻。 在女官们的眼中,二驸马和朝花就是极其普通的姐夫和小姨子关系,没有什么交情。 二驸马是死在昨日傍晚刚入夜的时辰,也就是朝花公主独自在花园散步的那段时间里。 因为驸马沐浴的时间过久,等宫人发现异常的时候,人已经溺毙在浴汤池里,尸体泡得发白肿胀,早已回天乏术。 “他沐浴时没有宫人在旁边伺候?”朝花皱眉。 知春踌躇了一下,“听说,二驸马专门遣散了宫人,说要独自沐浴,构思新诗。” 朝花咳嗽两声,“他以前沐浴也这样?” 知春小脸一红,“那奴婢就不知道了。”想了想,补了一句,“昨天下午的时候,奴婢听二公主宫里的丫鬟说,二公主去探望大公主,驸马独自留在宫中写诗,也没让宫人在身边伺候。” 哦——?趁着老婆不在家,遣开宫人,确实有些古怪。 朝花微微蹙眉, “那调查的……那个什么部门?” “掌禁司?” 知春一顿。 “对,他们怎么说?” 知春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奴婢不好打听这些,公主您要是真想知道,可以直接把刘大人叫来一问。” 朝花略作思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目前她掌握的信息太少,贸然和官员相见,不见得是步好棋,反倒容易打草惊蛇。 “那我就在附近走走。”她叹了口气,“病人应该要呼吸新鲜空气才有助于恢复健康。” 寒梅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公主这次真是换了个性子,居然喜欢到处走走了。” 知春听了她的话,觉得多少也有道理,“那奴婢稍微准备一下,公主您稍作休息。” 这宫里最近确实不太平,但会武功的霜叶回来了,多少可以让人放心一些,五公主受伤后,宫里不少传言四起,这个时候公主要是出去走走露个面,反倒是堵了那些谣言的口子。 公主点点头,让她们几个先出去了。 等人走得没影了,朝花起身跑到衣橱前,拉开柜门,弯下腰,在柜子里仔细摸索了起来。 她想离开寝宫的真实目的,是将那把带血的匕首丢到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从知春开始说起二驸马的事,她就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如果不是朝花杀了人,那这把藏在她床榻之上的匕首,就会是栽赃构陷她的证物! 再换一个可能,如果真是朝花杀了人,那她何潇潇也不必替她认罪,毕竟魂走茶凉,何苦给自己找麻烦。 思前想后,尽快把那把匕首处置掉,才是正途。 摸了半天,脸色一寸一寸白了下去。奇了怪了!匕首怎么不见了?她百分之百确定,昨晚自己就是把匕首压在了那件百花褶裙之下。 昨晚入睡前,她觉得枕着刀太不吉利,特意起身,用小衣把带血的匕首包好。还特意没有用手接触到刀身,防止指纹印了上去,虽然这个朝代不太可能有现代的刑侦技术,但谨慎点总是好的。 今天一天她几乎没有离开过寝殿,知春霜叶这些宫女也是当着她的面进来的,其间并没有人碰过衣橱,可是匕首却不见了! 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慢慢浮现。 是萧琰? 天眼看见的情形,就是萧琰昨夜潜入她的闺房,也许除了想杀她,还意欲那把匕首? 陡然直起身,又快步走回床头,打开暗格,里面空空如也。 还好,没有再栽赃个什么凶器给她。 朝花深呼吸了几口,整理了一下心情,她很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宫里,分清敌友会是她活下去的第一步。 从衣架上拿下一件淡紫色的披风罩在身上,默默地拉起了帽兜,遮住了因为紧张而略显发白的面孔。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三个女官看着朝花公主从容地走出来,娇美的脸庞藏在了帽兜里,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走吧,就在附近转一转。” 刚迈开脚,又停了下来,“那个,你们谁给我拿一张宫里的地图来。” 知春应了喏,低头走去了书房,取了一张之前她临摹的宫里的建筑图。 出发前,朝花还是决定不带上寒梅,以免过于引人注目,寒梅默默地应了,退回了内殿。 三道在太阳下拉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鹅卵石小路的尽头。 一阵风来,树叶翻动。 一个黑影吊在大树的枝头,冷冷地凝视着她们几个的背影,看见留在原地的寒梅又折回寝宫里,口中啧了一声,纵身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六章不可说的秘密 从地图上看,皇宫是一个正正方方的四方形,朝花公主住的寝宫名为栖霞宫,处于皇宫的西侧,而二公主的升平宫位于皇宫的东侧,和栖霞宫几乎呈一条对角线。 朝花盘算着,自己根本不会轻功,要是依据脚程走到升平宫,再返回栖霞宫,到底需要多少时辰。以此时长为锚定,再来推算那个时间段的朝花是不是不在宫里。 先得确认自己是不是凶手,她才好做下一步计划。 所以她一路上软硬兼施,让知春她们陪自己多走一段,再多走一段。 走着走着,朝花看出一点宫女们没说出口的隐情来。 第一眼看栖霞宫,心中窃喜,宫殿内雕栏玉砌,玲珑别致,再看自己的吃穿供给,也都是精心准备。当时她几乎就能断定,朝花公主是个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 等到她沿着宫里的路一直向东行,四处张望,宫内美景尽收眼底,配着知春霜叶二人的讲解,她终于恍然大悟。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朝花确实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途经了三公主的梦尧宫,四公主的柔嘉宫,哪一座不是金光灿灿,耀目生辉,占地面积起码是她栖霞宫的两倍还要往上。 四公主的内殿有小桥流水,三公主宫里还看得见水榭楼台。 这姐妹二人的宫殿挨得近,看样子走动也频繁。 从那两座寝宫门口经过的时候,朝花故意遮住了脸,也不差她们去禀告一声,只是远远地看了内殿一眼,就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 “三公主、四公主可有来看过我?”朝花似乎是无心地问了一句。 “禀公主,没有,不过三公主她……” “好了,不用多说。”朝花打断了知春,她注意到门口有侍卫朝她们几个人张望,她可不想因为喧哗声引人注意。 知春以为她只是在栖霞宫附近走走,专门请示过她,就没有安排轿辇,朝花觉得这样更好,便于她暗中观察。 光天化日的,总不会出现什么刺客。 她想了一下,二公主近日死了夫君,不来探望受伤的妹妹情有可原,退一步来说,长公主忙着陪自己的亲妹妹,疏远了同父异母的五妹妹,多少也说的过去。 其余几位公主,人家不来探望,那就真的是不想来。看样子,朝花在宫里没什么人气啊。 叹了口气,她开始觉得脚底传来一阵刺痛,这青石子铺成的路走着太费鞋。皇宫里为防着刺客,公主寝宫四周的方圆百米都是一览无余,没有什么庇荫的高树。 太阳照在身上,几个纤细的身影移动地越发辛苦。 “公主,您大病初愈,咱们还是别走了,歇一歇?”知春到底还是没忍住,主子换了个性子,她还没摸清底细,但身为主事女官的职责,她还是记得的。 她点点头,谁知道这座皇宫这么广阔,这一走就是大半天,还没见着二公主升平宫上的一片琉璃瓦。 一路上,她专门挑着小路走,就是为了仔细观察地面,结果并没有看见什么蛛丝马迹。 朝花公主身边的宫人里,只有一个霜叶会武功,案发当日还不在宫内,如此看来,她下手的可能性极小。 等她们几个进了一座御花园,找了一处亭子坐下,知春喊霜叶放下随身带着的食盒,端出几件点心,斟上茶水,让朝花稍作休息。 朝花拉下帽兜,一边抿着冷茶,思忖着,如果前任朝花公主真是凶手,加上不会轻功,杀完人再赶回栖霞宫,一路上肯定会留下很多证据。 还有那个查案的掌禁司,也不知办案效率如何。正想着,旁边的知春小声说道,“禀公主,那是掌禁司的刘大人。” 朝花一抬眼,看着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矮胖身影,从对面一座石桥上匆匆走下来。 那人显然看见了亭中的朝花公主主仆几人,脚步一顿,赶紧走了过来。 这位官员就是掌禁司里正二品的刘如海大人,专门负责二驸马的命案,此行进宫,正是为了这个案子。他扶正了官帽,进了亭子,恭敬地给朝花行了个大礼。 掌禁司专门负责皇城脚下发生的重案官司,一般宫里要是不出事,他们也很会进宫来。 他们这个衙门有多少沾着些晦气,皇储们一般不太待见,所以除了宫里举办的宴席,刘如海很少见到朝花公主。 眼前这个明眸善睐的紫衣少女,好像和之前在宴会上见到的有哪里不同,少了几分恬静之气,眉梢眼角藏不住的狡黠灵动,还有一股子初生小牛的莽气。 “嘶——”刘如海走得热了,抽了口凉气,心里嘀咕了几句。 这个五公主最不受百官待见,贤良淑德四个字样样都沾上一点,却不够几个姐姐醒目。 性格软弱,难成大器,难怪百官里没有一人押她能成为下一任女皇。 况且,她的生母和其他三任皇后相比,只是藩国送来的一名小小郡主,当时要不是因为第二任皇后意外死亡,皇上沉浸在丧妻之痛,不小心让这个藩女乘虚而入,怀上了朝花,才当了几年皇后,她为人低调也没有扶持自己的势力,就一命呜呼了。 这个孤女就成了朝官们的笑话,皇储的身子贱婢的命,可惜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表面功夫还是一样不能少。 行完大礼,刘如海就打算脚底抹油,听见朝花公主脆生生地问道,“刘大人是不是从我二姐姐宫里出来?” 刘如海赶紧点头称是。 虽然二驸马的死新鲜出炉,但皇上下了旨意,强行压下消息不能传到宫外,只是宫内,到底还是传得快。 “你能把案情和我说说吗?”朝花眼底有光流动。 刘如海愕然,沉思了片刻,说道:“下官,下官可以把已经发现的线索证物向公主一一禀告,但请公主不要叫人记录,并且,下官不做任何推断陈述,公主可否体谅?” 本朝公主身份尊贵,官员须做到知无不言。但案子嘛,案情都是摆在台面上的,至于能不能抽丝剥茧,推断出真凶犯案的经过,那还是得看掌禁司的本事。 朝花抿嘴一笑,点点头,招呼刘如海坐下。刘如海不敢怠慢,把案情一一称述。 “二驸马在昨夜子时,被宫人发现溺毙在浴桶之中,两个时辰之前,宫人备好了浴室就离开了。” 朝花心想,这段我听过了。 “因浴桶内的水保持温暖,所以尸斑出现得晚了,尸体的僵硬程度也不准确,无法推测具体死亡时间。” “我可以提问吗?” “公主请随时打断下官。” “浴桶的水为什么会是暖和的?” 朝花本就好奇,一个人沐浴的时间久了,水温变凉,宫人们就算再听话,也得问问主子要不要换水,这不就很容易发现二驸马死了? 刘如海捋着胡子微微一笑,“公主是忘了,二驸马为人喜爱钻研。他研发了一种特殊材料,如浇上冷水,一旦和特殊材料融合就会发热。将这种材料放在金属盛器里,再将浴桶置于盛器之上,驸马只要不时从浴桶里舀出水淋下去,就可以保持桶内水温。” 朝花呵呵,自热锅是吧。 “那宫人不会觉得奇怪,二姐夫沐浴了两个时辰?” 刘如海咳嗽两声,素来听说朝花公主和其他几个公主驸马间不常走动,如今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也不奇怪。 “二驸马时常在浴室里作诗吟赋,待上两三个时辰也是有过。” 哦,和现代人在淋浴时拿着花洒开个人演唱会的心态如出一辙。 朝花歪着头,“那为什么这次宫人会进去打扰?” 刘如海脸色一凛,朝花公主看似无心的几个问题,环环相扣。 他迫不得已回答道,“因为血腥味太重,宫人觉得不对。” 朝花的眼睛亮了,“不是说溺亡吗?怎么又有血?” “驸马确实是溺亡,且并无挣扎迹象,血液中查出轻微中毒成分,毒不致死,但可麻醉。不过,驸马右脚被砍断,流出大量鲜血,溢满了浴桶。” “右脚砍断?”朝花惊呼一声,“你确定人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杵作验过尸了,确定是溺亡。” “那凶手多此一举,砍断他的右脚做什么?” 朝花纳闷,如果是活着的时候砍断一个人的脚,必定会痛到大叫大嚷,惊动旁人,那么在死后这么做的可能性比较大。 刘如海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公主,下官说了,不做任何推断。” “那我说说我的想法,刘大人随意听听?” “公主请说。” “凶手在二驸马已经失去意识或者死亡的情况下,砍断他的右脚,如果是故弄玄虚,为了造成恐慌,凶手难道不考虑血腥味会引来宫人,发现尸体,这明显对凶手不利,他干吗要这样做?除非,他不得不这么做,或者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线索……” 但一只光脚丫子能暴露什么线索? 刘如海捋了捋胡子,目光中带着赞赏,“公主所言极是,和下官推断相似。“朝花“哦”了一声,扬眉笑道,“那只右脚找到了吗?” “尚未发现。” “所以刘大人猜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朝花的表情像个狡猾的小狐狸。 刘如海无奈地抱拳,“公主,这案子还牵扯到前两桩案子,下官确实不能妄下断论。” “前两桩案子?”朝花愣了愣,转头看向知春二人,她俩悄然低头,闷不做声。 “是啊,前两案是司里的卫大人和张大人分别负责的,卷宗和报告都呈给了圣上,下官也不知情。”刘如海并没听出朝花惊讶的口气,只当她是询问案情。 一道闪电在脑中破空划过。 “刘大人你是说三个案子是一人所为?”朝花的杏眼瞪了起来,这宫里近日新近发生了三起命案? 第七章又撞上了 刘如海听她这么问,慌忙摆手,“下官可没这么说,前两案的细节我并不知情,而且此案刚开始调查,发现甚少。” 这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二公主的寝宫,有些推测,他断断不敢和五公主说。 看着刘大人的额头上密密沁出一层细汗,朝花想了想,“刘大人,如果此案还有发现,可否告知于我?” 刘如海抱拳点头,正要告辞,又听见朝花问道,“那,砍断二姐夫右脚的凶器,可有发现?” “没有。” “可以从伤口推测出是被什么所伤吗?” “刀口平整,只能推断是极为锋利的利器,浴盆四周的血溅得不远,凶手使得的力气不大。” 朝花若无其事,和刘大人告了别,心头浮现起自己在昨晚发现枕头下那把带血的匕首。 她当时仔细看了,那匕首绝非凡品,可以削铁如泥,只是用来砍脚的话,尺寸略有些尴尬。 空手比划了一番,无论横着切竖着砍,都不太趁手。 穿越之前,何潇潇是当地线下剧本杀的高能玩家,她不仅逻辑在线,寻找线索的能力也是一流。只要有她在的剧本杀场子,除非她是凶手,不然真凶永远都不会在她眼皮下藏匿成功。 在和萧琰的初次对峙中,她就是故意冷不丁地放了个钓鱼的诈,毕竟普通人初次当凶手都会有些心慌,一旦开始陷入诡辩,很难自圆其说,她就能发现此人说话中前后逻辑的矛盾之处。 不过她的技巧被萧琰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就变成了她最担心的一点,如果凶手是个惯犯,早已准备好被问询的应对呢? 穿越到了在这个刑侦手段极其原始的朝代,她不知从哪里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不管凶手是谁,抓出来对她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刚刚在临走前,刘大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到了最后,语焉不详地说了句,“公主出门还是多带几名侍卫在身边比较好。” 刘大人走前的这句话,分明是提醒她宫里不安全。 等刘大人走远了,霜叶低着头收拾起桌上没吃完的点心,朝花一手托着下巴,目光灼灼,“你们可没告诉我宫里还发生过两桩命案。” 两个女官慌得扑通跪下,知春辩解道,“公主,那两桩案子,不是奴婢不说,是因为您之前……” “我?我之前怎么了?” 知春正要说话,霜叶皱了皱眉,嘴唇翕动,报了个信,朝花听完迅速“嘘”了一声,莲步轻移,在石台后蹲了下来,娇小的身形完全被隐藏起来。 霜叶无奈,只好跟着她也藏了起来,只剩下知春不明所以,干脆趴在了地上。 这座凉亭外有几棵参天的古树,枝叶婆娑,不凑近,就看不清地上几个身影。 从朝花刚才的视角看过去,有一男一女朝着这边走了过来,那女的她看着不眼熟,但看装束也是非富即贵,男的,就是萧琰。 月白色的长袍,挺拔的身形岩岩若孤松,飞雾流烟,面容宛若谪仙。 朝花摇头,男人长得太显眼也不好,犯个什么普通人常犯的错,一眼就会被认出。 那两人还没走近凉亭,就停下脚步,似乎在争论些什么。她努力竖起耳朵,拱了拱身子,往外探了探。 “萧哥哥,你不会真要回去吧……”少女满面愁容,颜色憔悴,年龄不过二八。 “公主,”萧琰神色凝重,眉头紧蹙,“萧琰总是要回去的,我母妃还在雪国……” “那我和你一起走。” “公主——”萧琰摇头,“公主身份何等尊贵,千万不要被人听了去。”眼风不自觉地往亭中扫过。 “我不管,我不要做朝雾国的公主了,我就要和你一起走!” 那华服少女一咬牙,一跺脚,表白完了拔腿就跑,裙裾在风中摇曳。 剩下萧琰,驻足望着她的背景,少顷,无奈地转身往出宫的方向走去,步履沉重。 亭子里,朝花木讷地抱着石凳,恍惚着,问知春,“那是四公主吧。” 那位面若菡萏的少女和自己年龄相仿,又被萧琰称呼为公主,只有四公主朝星公主符合这几个条件了。 可是之前知春的话语间,这位四公主应该是个清冷高傲的性子,没料到如此大胆豪放,朝花顿时心生几分好感。 知春点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公主,您要是一直蹲着,那奴婢只能继续扑在地上了。” 朝花讪讪地放开石凳,拍了拍手,跳了起来,“走吧,我们先去二姐姐宫里看看,其他的等回去再说。” 撞见四公主和萧琰暗中私会,她是不打算去使什么绊子的,说到底,萧琰于她就是一个危险人物,危险越远她越安全。 至于要不要提醒四公主,她尚且没有十足的证据,也就犯不着招人讨厌。 “这里离升平宫尚有一段路……”知春真的着急了,五公主什么都不说清楚,根本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朝花展开地图又看了一看,“应该很快了,走吧。” 主子变了性子,知春岂敢违逆,只好和霜叶继续跟在她身后赶路。 结果等她们走到升平宫门口,发觉宫门口已被侍卫围成了一圈,气氛肃然。 “公主我们回去吗?” “来都来了,要不我进去探望一下二姐姐。”朝花负手,仰头望天,她想看一眼案发现场。 知春无法,只好留下霜叶陪着她,自己走到升平宫门口通报了身份,从里面走出一个女官,似乎和她交好,附耳告诉了知春,二公主因为过于悲伤,这两日都歇在长公主宫里。 女官发现了知春身后的朝花公主,似乎大吃一惊,又赶忙走到朝花面前行了一个大礼,把和知春说的话又原样说了一遍。 “那……”知春迟疑地看了一眼五公主,黄昏将近,她们真的应该要回栖霞宫里去了。 “长公主的宫殿离这里远吗?”朝花摸了摸鼻子。 “步行的话还需一刻钟,公主,我们回去吧?”知春急了,这都走了大半天,公主也没正经吃饭,要是金贵的身子因此有恙,她万死难辞其咎。 朝花没说话,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升平宫。 这座宫殿的设计雅致,从敞开的宫门看进去,里面十分开阔,隐约可见一座狭长的大殿,院子里栽的全是矮小的灌木和鲜花,看样子根本藏不了人。 那么,凶手是如何瞒过侍卫,进到了内殿,还潜入了浴汤池? 又或者,这凶手是二驸马相识的人,大摇大摆走进去的? 朝花抿了抿嘴,粲然一笑,“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知春终于松了口气,刚才刘大人的话里话外都是暗中指责她俩不考虑公主安全,令她惴惴不安。 “能找他们借个轿子不?”朝花眨眨眼,憨态可掬。 尊贵的公主发话,二公主的宫人当然不敢怠慢,赶紧安排了轿夫和轿子,恭恭敬敬地扶着她上了轿子。 轿夫们走的是大路,几乎快了一倍,朝花公主乘着轿,一路晃晃荡荡回到了栖霞宫,宫里已经点上了灯,寒梅闻讯赶忙从殿内走出来,扶着朝花下了轿子。 她又给二公主宫里的人塞了点赏银,打发他们回去了。 从下轿一路走进寝宫,朝花一言不发,似乎在想心事。 “公主”,知春犹豫着开了口,“您是先吃点夜宵,还是准备就寝?” “哎,别呀。”朝花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看天色,现在估计最多也就是七八点钟,睡觉也太早了。 “公主,您明天一早要去觐见圣上,可千万不能贪睡。”寒梅插嘴道。 “圣上?我爹?”朝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寒梅点点头,赶紧把她们走了之后,皇上差人过来栖霞宫内宣旨的事说了,主管听说公主出去散步了,倒是十分欣慰,也就没在意她没有亲自接旨的失礼。 寒梅觉得,自从朝花公主摔了头之后,对身边人的称呼变得亲民了许多,和她们几个也亲近了不少,忍不住笑了起来。 朝花心里想的却是,坏了,丫鬟们看不出这壳子里的魂儿换了个人,做爹的还能看不出吗?等明日她到了大殿之上,万一言行不慎,惹龙颜大怒,会不会咔嚓一声,把自己的小命给了结了? 犹豫再三,她讪讪地搓了搓手,“我想吃点宵夜,你们正好和我说说,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知春花容失色,“公主,圣上岂是我们这些下人可以妄言的?” 当朝皇上虽然是一名仁君,但她们作为宫里人,多少都是知道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宫闱秘闻,之前的五公主对于这些传闻一向嗤之以鼻,也不许她们私下议论,现在倒好了,居然还主动问起来了。 寒梅抢在知春先一步,晃身闪了出去,到了小厨房让厨子准备晚餐。她有种预感,今夜得陪着公主聊上半宿。 华灯初上,月落乌啼,正是八卦的好时间。 在朝花的软磨硬泡之下,两个贴身女官吓得跪在地上,支支吾吾说出了她想听的内容,她满意地咽下了最后一口微冷的菜肴,打发她们下去了。 夜深人静,她一个人坐在床榻上,拿了一张宣纸,一边回忆着,把晚上听到的信息都记录了下来。 第八章找个靠山 当今圣上在做太子时就以宽以待人,柔能克刚扬名于朝廷之上,二十岁继承了皇位,在位三十三年,朝堂之上坊市之中,无人不赞其雄才大略,勤政为民,爱民如子,万众景仰…… 划掉,废话。 本朝先后有四位皇后,第一任皇后赵氏在生二公主时死于难产,二皇后钱氏意外掉入池中溺亡,三皇后,也就是朝花的生母孙氏,是外藩送来的公主,因误食了敌国下了毒的甜汤,毒发身亡,目前的四皇后孤独氏是六公主的生母,出生朝雾国名门望族,皇后的年纪只比长公主大了几岁。 皇上对每一任皇后都是一片痴心,前四任皇后死后,皇上每每在退朝之后,就换上素服,焚香独坐,以禅诵度日,次年才迎娶新后。 六位公主在皇上眼中,各个视作珍宝,言语和赏赐上从未有过偏袒,只不过四公主和五公主的性子清冷一些,不喜与皇上亲近。 以上,翻译成大白话,就是皇上是个完美的国君,夫君,和父亲。 寒梅提了一嘴,五公主与皇后的关系略微僵硬一些,非传召从不去觐见,知春没让她多嘴继续说。 朝花咬着笔,看着纸上的内容陷入沉思,当朝皇帝勤政爱民,又不重男轻女,除了命里克妻,似乎找不出什么缺点。 不过自己在宫里势单力薄,虽然眼下还是锦衣玉食,但是没娘疼,也没亲生姐妹照应,更没有母族势力在背后支持。 思绪百转千回,她想要继续待在这皇宫里,除了明哲保身,还是要先找个靠山…… “呸呸呸!” 忽然间嘴巴传来一阵苦味,朝花才惊觉自己把毛笔头含在了嘴里,赶紧起身,端起桌上一盏冷掉的茶,倒入口中咕嘟咕嘟漱着口。 “呵——” 一声轻不可闻的冷笑从头顶传来,夜太深,这声轻笑倒像是个错觉。 朝花的后背刹那间根根汗毛直立,脖子僵直,活像被蛇盯上的青蛙,颤巍巍地抬头一看。 嗳?大梁上什么都没有。 怪了,难道是神经太过于紧张,还是皇宫里飞进了猫头鹰? 她怪叫一声,跳到床上,拿被子蒙住了头。一片黑暗中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房间里细微的动静。 黑夜宛如浪潮一般涌来,四下寂静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朝花想起今晚她顺口提了一句关于宫里前两案的事,知春明显一脸难色,迫不得已,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 大驸马和三驸马二人,上个月在宫中发生意外而暴毙,两人之死前后相隔不过十日,皇上震怒,令掌禁司尽快破案。 前两桩案子还悬着,如今又轮到了二驸马,宫里人私下里嚼舌根子,说当朝公主洪福齐天的命太硬,克夫。 如今因为掌禁司尚未破案,三位驸马连入殓都没法办,尸首还停在宫里。鬼鬼怪怪的传言四起,小丫鬟们在晚上走夜路都害怕。 知春说罢,借口说在夜里说死人之事晦气,朝花想着明早要见皇上,就没来得及细问。 她拉起被子偷偷往外看了一眼,房内烛火幢幢,香烟缭绕,安静非常。 刚才那一声应该是她听错了。 “公主?”知春在外面唤了一声。 “没事。” 她知道世上是没有鬼的,多数都是人吓人罢了。松懈了下来,又思索起最近两次开天眼的遭遇,好像没发现有什么特别规律,只好等到明日再议。 宫殿外响起了厚重绵长的报时钟声,子时以至。 朝花的眼皮重得像石头,到底还是没抵抗住困意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她醒来之后,特地盯着房内每一个宫女仔细地看了又看,奇怪,没有再出现什么异常的画面,昨晚也没有发梦,难道那个开天眼的功能是临时的? 摇摇头,乖乖坐下用了早膳,吃饱后发了会儿呆,被宫女簇拥着换好了正宫装。镜中的小美人云堆翠髻,娇靥如花,害她忍不住抱着镜子欣赏了半天,笑得嘴都合不拢。 何潇潇的妈要是看见了闺女出落成这副模样,估计半夜都能笑醒。 “妈……” 嘴唇忽然间翕动,她不自觉地叫了一声,心头被针扎了一下,瞬间一冷。 她知道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在这里没有人是她何潇潇的亲人,只有她自己可以依靠了。 沾上眼泪的手绢被紧紧地捏了起来。 昨日她醒来后,太医就已经把复诊后公主的病情禀告给了皇上,说公主受了些惊吓,有离魂之象,心神紊乱,让皇上提早有个准备。 知春想好了,决定陪着她一起进殿,防着自家主子在殿上语出惊人,惊了圣上。 知春,寒梅和霜叶三个女官,原本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她们都是朝中大臣的庶出女儿,比普通女官的身世要高出一头。 虽然当今圣上带头倡导一夫一妻制,但下面的大臣到底还有几个守不住的,偷偷找了外室,这些孩子都入不了籍,但多数都在本家抚养到七八岁的年纪。 若是女儿就送进宫来给公主做伴读,生了儿子就送给太子,也算是大臣们给皇上赔不是。 皇上毕竟仁心宅厚,口中批评几句也就算了。这些庶出的孩子们,和本家多少也有些往来,皇储们也会重用这些人。 但知春却和她们两个又有些不同。 她爹在她娘分娩的当天意外暴毙,她爹的正室就把夫君致死的罪过怪到她娘和她头上,根本就不认她。她娘一个人养不活她,很小就把她送进宫里给嬷嬷带大,只是在入宫检查时,籍贯上记录了她父亲的名字。 她能当上五公主的主事女官,靠的是她一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朝花看着知春一脸紧张的样子,笑了笑,“你不要紧张啊,你紧张我就紧张了。” 知春掩饰地帮她整了整头上的发钗,“公主见皇上,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爹,皇上,他脾气好不好?” “公主这说的什么话,皇上待公主,当然是好,公主房里那一箱……” “哎,赏赐都是些死物,谁知道……” 知春一把捂住她的嘴,急得脸都白了,“公主嗳……” 朝花狡黠地一笑,“知春,我知道你对我好。”她这个人看人还挺准,知春对五公主是真心诚意的。 知春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当年能进入五公主的栖霞宫,就是因为孙皇后死了之后,整个宫里只有她能应付小公主的坏脾气,才被留了下来,一晃就是七年。 “公主,皇上还是喜欢公主亲近一些的。” 朝花点头,撒娇是吧,这一点她自问还能做到,不然何潇潇如何能在亲娘逼婚时活了下来。 宫轿晃悠悠地走在宫里的大道上,她三番两次掀开轿帘,想看看外面的风景,都被知春拦了下来,又把帘子给放下了。 她又察觉到一些事,这宫里到处都有眼睛,皇储的所言所行,一切要以德为先,稍有不慎,就会被探子报到皇上的面前,给皇储的操行记下差评。 难怪当今圣上的口碑这么无懈可击,应该都是做皇子的时候训练出来的。 两人被内务总管引着,缓步走上大殿,知春看着面前朝花的背影,暗中捏了把冷汗。 “女儿给皇上请安。”朝花进了大殿后,目不斜视,照知春教的,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 “快起来,你不是方才好一点,行这么大礼做什么。”头顶上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朝花抬起头,神情微微一怔,龙椅上戴着冠冕的男子五官端正双目炯炯,长胡子里夹杂着若干白须,看着年龄比实际上苍老了许多。 “……爹,你是不是……”话刚出口,朝花顿时觉得不妙,赶紧捂住了嘴。 听她这么喊,皇上居然笑了起来,“过来过来,让朕看看你。” 朝花迟疑了一下,起身朝龙椅走了过去,就快要靠近皇上的时候,脸上一僵,站住了。 她并不是害怕皇上,只是在刚才抬眼一瞥之下,天眼又开,看见了慢放的画面。 皇上和一个满头珠钗的女子似乎在争吵,那女子负气转身离去,皇上一手撑住额角,满脸痛苦,冷汗直冒,身边的宫人慌忙扶住他瘫坐在榻上。 “怎么了,又不敢说话了?”皇上有些失望,小五平日里就不愿亲近自己。刚才看着自己的眼神专注,他恍惚间仿佛回到朝花的孩童时,奶娃娃藕节一样的小手抱着自己的龙袍不撒手,“爹爹爹爹”的叫唤,一派娇憨可爱。 这声寻常百姓才会喊的“爹”,几乎令他动容。 “呃,皇上”,朝花见皇上的脸色微霁,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脱口而出的一声惹他不高兴了。 电视剧看多了,皇家最是无情。 皇上的脸沉了下来,原先朝花见到他就是像这样唯唯诺诺,不说话。 “罢了,朕想问问你身体可好,还有,刚才想和朕说什么?如果你不想说,那朕也不勉强……” 朝花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这个龙椅上的男人有点可怜,面对自己的亲女儿还处处顾忌,说话也不太敞亮。 “皇上,我看您脸色不好,是不是最近头疼了?”朝花眉心一紧,又抿着嘴笑了起来。 她决定了,先拉一个最强大的靠山。 第九章冤家路窄 这次开天眼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珠环玉翠的华丽女子和圣上吵架,几乎不用费太多脑子,就知道那女人是当今皇后。 皇后在知春她们几个的口中,是一名端庄大气的女子,这么看起来端庄是挺端庄,吵架的气势也挺足,难怪皇上会引发头风。 朝花皱了皱鼻子,案台之上那杯里盛的液体乌漆漆的,闻着气味和凉茶差不多,八成是药。 这几条线索一汇总,她才斗胆问了那句,“皇上是不是最近头疼了?” 皇上张了张嘴,面露喜色,“你怎么看出来的?” “您眼睛下面有黑眼圈,肯定睡得不好,还有,您面前这杯不是茶,是药吧。”朝花振振有词,“圣上要保重龙体啊,天下黎民都担心着呐。” 这几句话马屁听得令皇上通体顺畅,龙心大悦,终于来了个关心自己的人了! 这皇宫里,一二三四五,五个公主,各个的生母死后和皇上在私下里疏远了,至于小幺的六公主,一想起她那个母后,皇上的头又开始疼。 没料到平日里最冷淡的女儿经过这一摔,反倒变回了幼年时贴心的小棉袄。圣上高兴的很,特意赐了御座,让朝花陪自己说了会儿体己话,临走前又赏赐了玉器。 等朝花从大殿里离开,回到栖霞宫的寝宫里,知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公主,您这次真的是……” 朝花歪头一笑,“他不是我爹嘛,父女能有什么仇……” 知春一把捂住了朝花的嘴巴,眼睛瞪得滚圆。 朝花轻轻拨开她的手,轻叹一声,“好啦,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知春的眼圈红了红,低头作揖,“公主谬赞了,奴婢是公主的下人,当然事事要为公主着想……” 啧。朝花摇摇头,“我没有亲姐妹,自幼和你们一起长大,就像姐妹一样,你们几个也不要那么拘束,该和我说的话,一定要说啊。” 门口站着候命的寒梅和霜叶,听见门缝里传出的这句话,忍不住低头抹了抹眼泪。 朝花弯起眼角,这波亲情攻势不错。 “对了,皇后到底为人如何?”天眼里看见的女人怒不可遏,敢给皇上脸色看,朝花觉得不容轻视。 “皇后……”知春摇头,“皇后是太子太傅的孙女,她祖母是皇上的乳娘,她父亲是掌管漕运的总理大臣,权高位重……” 朝雾国境内的水路四通八达,漕运是最重要的运输方式,也是税收的最大头。 朝花点点头,明白了,皇后敢和皇上作,不是仗着年轻貌美,而是她爹和她爹的爹。 “那六公主改名讳一事?” 寒梅在门口听见了,探头说道,“流夕公主这名讳,有高人算过,水运亨通,还被高僧开过光呢。” 原来是为了庇护她背后的母家,而且还时时刻刻提醒着皇上,小心钱袋子长了脚。 知春不赞成地回头看了寒梅一眼,有些话,宫女们私下聊聊就算了,怎么能和主子搬弄是非。朝花公主本来就和皇后的关系势同水火,如今和皇上才亲近了一点,看在皇后眼里又变成了刺。 看着知春的脸色,朝花猜测,“皇后是不是其实是想六公主……” 主事女官又跪下了,“公主啊,这话真的不能乱说。” 朝花莞尔一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六个公主都是皇储,不都是一样的。” “不,不,不……”知春的脸色有些发青,但这些话她真的不能往下再细说了。 绕了好大几个圈,朝花终于听明白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皇家忌讳,皇后本来是不该生下孩子的,结果她怀上了六公主之后,用尽一切方法保胎,把孩子生了下来。 六公主自小体弱,皇后就一直吃斋念佛,只求她平安长大,所以才对外宣称流夕公主不会作为皇储,让大臣们也死了这条心。 “哦。”朝花叹了口气,也是可怜的人。 话锋一转,“知春,要不,就先把昨晚没说的那两个案子说说吧。” 铺垫的够了,这才是她真正想听的事,上个月死了两个驸马,这宫里难不成藏了一个连环杀手。 知春轻轻叹了口气,喊了门外的寒梅和霜叶进来,一起帮朝花拆掉了头上的珠钗,换下宫装,半天不吭声。 “你说啊。”朝花急了。 “公主啊,掌禁司说了,宫里不得讨论这几桩案子的案情。”知春拿着篦子轻轻地梳着她垂下的乌黑长发,手上动作一顿。 无论朝花怎么撒娇卖萌,还是威逼利诱,到底还是没套出来,到最后几个女官齐心协力把朝花哄到床上,说是皇上专门嘱咐了,务必要她们做奴婢的盯着公主好好修养,早日康复。 朝花叹了口气,只好暂时按下那颗悸动的小心脏。 接下来连着几天,她每天都在后悔自己没事去和皇上套什么近乎。 那天觐见完圣上,龙颜大悦,赏赐了一堆珠宝织锦给朝花,第二日就安排了太医院最资深的御医上门,检查她的伤势恢复情况。 御医老头吹着花白胡子,问了朝花公主好些个问题,她老老实实答了,老头听完胡子乱飞,“五公主这离魂症实在有些严重啊。” 连常识性问题都能颠三倒四,一问三不知。 朝花“哦”了一声,“我头上的疤没什么大碍吧。” 除了纱布,额头上看得见几道淡淡的肉色疤痕,她在镜子里横竖看着不太顺眼,找御医讨了几副生肌的药膏,三言两语把老头打发走了。 结果老头跑到御前一报告,也不知道添了多少油盐酱醋,圣上下了一道旨意,让朝花近日留在栖霞宫中静养,少安毋躁。 静养,都快要养成毛鸡蛋了,朝花仰天长啸,无聊啊无聊。 摸了摸自己光滑如鹅蛋的小脸,她又叹了口气。 这几日她翻完了书架上的小说话本史记传奇,没事蹲在花园里听宫女们唠嗑,然后缜密如她,发现了一件事:那个能看见回放的天眼功能,完全是不定时不定向随机发送的。 而且她可以确定了,天眼里看见的就是过去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真实画面,就是画面的时长不太固定。 被禁足的第一天,她看了一眼花园里浇花的小太监,眼前浮现的画面是前一天他蹲在茅厕里满头大汗,因为忘带手纸,瘪瘪嘴毅然提上了裤子。 又过了一天,她无意间瞥见过来串门的六公主家宫女,看见了她前一天偷吃了六公主的松子糖,差点被噎住。 …… 朝花试图找出一些规律来,例如是发生在每天的什么时辰,看见的第几个人,是男是女还是半男半女,此人年龄多大兄弟姐妹几人,甚至连出门黄历的适宜方位都查了,真正是毫无规律可言。 到最后她终于泄了气,看样子,这个技能就是靠老天赏饭吃,只能期待着下次撞见凶手的时候,天眼正好打开,让她看见蛛丝马迹。 再一想,这得赶在下一次命案发生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和凶手正面对视,呸,这不是撞大运,是找死。 “我想出去走走。”朝花忧伤地负手望天,树上几只喜鹊叽叽喳喳,浮云淡薄,是个适合出门的好天气。 “公主要不就在小花园里赏赏花?”寒梅捂嘴笑道。以前朝花公主总爱宅在栖霞宫里,被女官怎么催促也不愿出门走动,久而久之,宫里都快忘记有她这么一号皇储候选人,连着和她宫里的人说话也不会特别在意。 “赏花,花都快被我摸秃了。”嘀咕着。 “要不,我出宫去看看可好?”她眼睛亮了亮,不如出宫去晒晒太阳补钙。 “这个,这个,不行,不太妥……”寒梅的小脸皱巴了起来。 今日知春去内府领月银,估计还得等上一俩个时辰才回来,要是她答应了公主外出,估计回来会被知春罚跪搓衣板。 皇上没有明确说不让公主出门,但也没说可以,这个度实在是不好把握。 “那我就随便在外面那个大花园里走走。” “那……成。” 最近的御花园,走路过去不过半个时辰。 “要不,我换个男装,出入也方便点?” “……” “霜叶,来,我们都来扮男装,让寒梅当女孩子。” 半个时辰后,一个眉清目秀,身材瘦削的小太监出现在寒梅面前。 “走吧。”朝花笑得像个小狐狸。 她打算像上次一样,边走边诓着她们跟自己走远一点,结果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旁边的花园走了出来。 脚下的路只有一条,想躲都躲不开。 朝花在心里骂了句娘,这个萧琰,真是阴魂不散。 转念一想,心头蓦然涌上一个奇异的想法,今天到现在为止她还没开过天眼,万一这时候看一眼萧琰,老天正好心情大好呢? 把心一横,低下头,故意朝他走过来的方向疾步跑了起来。 身边的寒梅和霜叶慌了,赶紧跟着也追了过去。 萧琰手拿折扇,步伐优雅,就看着一个小太监着急赶路,似乎就要朝着自己撞了上来。 虽然垂着头,明亮的阳光照在那个小太监的下半张脸上,看得见尖尖的下巴,和白皙的皮肤。 两人都快要撞上了,那人还眉眼灵动地往自己身上一转。 萧琰淡淡一笑,侧开身子让那人通过,脸上并无半分不悦。 朝花跑得急,又只顾着偷偷看他,却没注意脚下,脚上的靴子本来就大了半寸,被地面上突出的半块石头一绊,灵魂跟着人一起大字形地脱离了地面,直挺挺飞了出去,结实地摔趴在地上,帽子也歪了。 身后的寒梅和霜叶大惊,一人冲上前慌忙去扶,另一个赶紧弯腰为自家主子冒失给萧琰行礼。 朝花只觉得手掌心火辣辣的,想是蹭破了皮,捂脸站了起来,摔得太丑了,实在没脸见人。 萧琰故作惊讶地看着她,“五公主?” 第十章被怀疑了 既然已经被认出,再装就没意思了,朝花索性把手放下,仔细地看了萧琰一眼,唔,天眼没反应。 那就继续盯,她忽然间开了个脑洞,如果今天她全程只盯着萧琰,会不会总能给她看出点端倪。 “咳咳。公主。” 寒梅实在看不下去,五公主眼珠子发绿,死死盯着萧质子。 萧琰一双灿若星辰的狭长双眸弯了起来,“公主,萧某脸上有东西?” “萧先生今天可有空?”朝花朗声说道,少女娇憨明艳的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白里透红的水蜜桃。 萧琰挑了挑眉,他的身材颀长,朝花的头顶只到他胸前,从他的视角看下去,微风轻拂,冠帽下飞出的额发轻掠,圆圆的眼睛里像藏着小兽。 传闻皇上近日因为朝花公主大献孝心,在群臣的面前多次盛赞,果然和之前相比长进了不少。 “暂时没别的安排。” “那萧先生陪我走走可好?” “可是萧某要出宫了。” “正好,我也要出宫。” “公主想去哪里?” “掌禁司。” 萧琰笑得风华绝世,却拒绝了,“公主以前好像很少出宫,萧某怕保护不了公主,担不了这么大责任,公主要不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笑容宛如春风拂面,霜叶和寒梅羞红了脸,慌忙低头掩饰。 “哦?”朝花扬起眉梢,不为美人所动,“我想着,去那里问问宫里的几桩案子,看能不能查出凶手,别污了我们姐妹的名节。” “什么?”萧琰一怔。 “宫里到处都在传我们姐妹克夫,这可不利于我招驸马啊。” 这番没羞没臊的话,偏偏配上软萌可爱的小脸,让人恨地打不下去巴掌。 寒梅听见差一点给她跪下了,公主啊公主,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眼前明媚的少女脸色微绯,清澈的眼眸里烟花绽放,萧琰微微低下头,目光在朝花的脸上像蜻蜓点水般掠过,“公主说笑了,嘴长在别人身上,清者自清,无须自证。” 朝花眯起眼睛,眼神在他身上巡视着,心里冷笑,要不是第一眼就见到了他真正的嘴脸,自己现在应该和其他人一样,陷进这个男人营造出的圣母光环里。 心里想着,萧琰啊萧琰,你再怎么装,也没料到会被我一眼识破吧。 面前的美男子在她的目光中沉默不语,场子冷了起来,她立刻见好就收,“好吧,那我也不为难萧先生,朝花就此别过。” 说到底还是觉得全程盯人的计划不太可行,外人看起来,堂堂五公主活脱一个花痴不说,要是再被人传到四公主和六公主的耳朵里,平白无故就给自己树了敌,这笔生意不划算。 萧琰收起折扇,态度恭敬地对着朝花拱手作了个揖,毫无留恋之意,就告辞了。 他的背脊挺直,不卑不亢,后背精练的线条如墨笔勾勒的远山。朝花看着他的背影,皱起眉,起初推自己会断萧琰是凶手,七八分都是靠臆断,直接的线索只有一条,就是他夜闯自己的闺房,意图行刺,看起来武功还不低。 可是杀人需要动机。看他在宫里一副悠然闲适的样子,皇上也没有派人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加上正值青春的四公主青睐于他,他赔上大好生活,难道是为了引发朝雾国动荡吗? 莫非他在内心深处对朝雾皇族充满仇恨,杀皇储杀驸马都是为了泄愤? 轰隆隆隆——!天雷滚滚。朝花脑中电闪雷鸣划过一道闪电,萧琰不会是皇上的私生子吧! 萧琰走出几步,鼻子发痒,掩着面连打了几个喷嚏,身形踉跄了几步。 “公主,您真的要去掌禁司?”霜叶小心翼翼地问,出宫是要提前申请腰牌的,而且去掌禁司的路上沿途要经过几条街巷,这是朝花公主第一次出宫,她这个贴身护卫马虎不得。 朝花摇头,刚才她也就是诈一诈萧琰,眼下自己的处境,冒失出宫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她的初步计划是稳住五公主在宫里的基本盘,皇上对她的关注才见起色,也好让暗中那些不安好心的人不能轻举妄动。 这几日她闲在屋子里,没事就给皇上写写家书,今天说天空好蓝想起父爱恩重如山,明天说小池里的锦鲤游得欢快预示皇上万寿无疆…… 一路的马屁淋漓尽致,拍得皇上通体顺畅,这几天每天都嘱咐御厨给她加餐,吃的朝花小脸圆润了不少。 她还安排霜叶在宫里盯着萧琰的动向,发觉他最近进宫的次数锐减,也不知道是六公主身体小恙,还是他有其他的安排。 但即便萧琰这个危险表面上离她很远,还是不能放下心来,那把沾染着不知名血迹的匕首不翼而飞,本身就说明萧琰根本无惧宫里的守卫,再或者,就是他在宫里有暗桩。 思前想后,朝花决定还是要先把二驸马的案子搞清楚,把自己彻底从这个案子里洗清。 她想了解具体的案情,知春她们都不知道细节,她犹豫着要不要把掌禁司负责此案的刘大人唤来宫里询问案情。 思索至此,远处匆匆跑来一个婀娜的茜色身影,定睛一看,原来是知春。 只见知春跑得满脸通红,“公主,您怎么也不和奴婢说一声就往宫外走?” 她一脸无辜,“我没往宫外走啊?” 知春也不戳穿,毕竟刚才是霜叶偷偷托人传了信,“公主,方才刘大人,就是掌禁司刘如海大人,派人来找您,说有事要问问您。” 哦?送上门来的线索,岂有不去拿的道理?朝花的小脸一仰,“是他过来还是我过去?” 知春指了指回头路,朝花掀起衣摆,脚下一趔趄,被知春一把扶稳了,低下头,跪在她的脚边把靴子重新穿好。叹口气,又帮她理了理乱掉的头发,正了衣冠。 一行人朝着宫里的一处偏殿走去。 —— 掌禁司的刘如海大人,为了调查二驸马的案子,特别向皇上求了个特例,在偏殿设了掌禁司临时办公室。 刘大人是从刑部被擢升到掌禁司的官员,算是草根派。掌禁司这个特殊的衙门掌管天子府邸内的各种大小案件,调查的多是皇族的家里人,没点关系不好进。这个衙门里,识眼色嘴巴紧态度好是首要要求,破案的效率倒是其次。 此时太阳正好,光线明亮,他让宫里的侍卫开了大门,把桌案和椅子抬到了门口,正在俯首查看卷宗,就看着朝花公主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跟在一个小太监身后,迤迤然走了进来。 再一看那小太监的相貌,刘大人慌忙起身,给公主行礼。 朝花用手指捋捋额发,脚步一滞,悄悄叹了口气,“刘大人,贵夫人的手……好了没?” 她那个不定时启动的天眼此时开了,看见了刘如海昨日因为在卧房偷偷饮酒,被端茶进来的夫人察觉,连着扇了他几个大耳刮子,刘大人捧着夫人的手放在嘴边一直吹啊吹,原来刘大人还是个耙耳朵。 刘大人面色一僵,“公主,您,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大人你找我有事?” 刘大人赶紧命人搬来一张扶手凳子,在上面铺上软垫,请朝花坐下。 “公主,我想问问,二驸马之案事发当日,您是不是离开过寝宫?” 刘大人低垂着头,官帽挡住了他的眼角,看不清神色。 朝花愣了愣,她问过知春几人,自己是那天傍晚的时候从后花园的秋千上摔下来的,在那之前应该是她独自一人在房里看书发呆,没有唤宫女陪伴。 “我不记得了。”朝花目光坦荡,现在的她确实不记得摔伤之前的事。 “有宫女见过您似乎独自一人在花园徘徊。” “所以大人到底想问什么?” 刘大人缓和着语调,“那日二驸马在沐浴前曾经见过一个人。” “谁?” “不知。” “不知?” “二驸马特地遣散宫人,说是自己要吟诗作赋,不许人打扰,宫门也是敞开的,说是他要看着院中风景才有灵感。” 朝花眨了眨眼,二驸马这个人的形象在她心中越发清晰起来,一名很做作的骚客。 “但,”刘大人话锋一转,“有宫人不小心,见着一名穿着淡紫色披风的女子在那段时间里进了内殿。” 朝花挑眉,等刘大人说出下一句。 “宫里,只有公主,方可着紫色衣衫,敢问五公主,当日有没有去找二驸马?” 金尚白,木尚青,水尚黑,火尚赤,土尚黄。本朝缺木少土,青色混这赤色即为紫,所以本朝以紫为尊,只有皇家子嗣才能穿着尊贵的紫色衣衫。 宫里只要有人看见着紫衣的贵人,必行大礼。 朝花的脸上平静如水,这一套欲擒故纵的玩法,好像有个专门的词叫什么来着,谲术? 只不过何潇潇线下的剧本杀玩了几百场,诈唬这套技俩都是她玩剩下的。刘大人要是有了确凿的实证,根本不会这么问她。 她不徐不慢地说道,“假定这名宫人所言为真,那么已知就是二驸马当日下午一人独坐在宫内,有一名身着紫色披风的女子在无人通报的情况下进到宫里。 “那么,问题有两个,这名女子是谁?还有,这名女子和二驸马的死有没有关系? “对于分析案情来说,第二个问题更加重要。” 刘大人心头一跳,忍不住抬起头,看了朝花一眼,眼底精光一轮。 朝花继续说道,“宫里只有公主可以着紫衫,所以,如果此人不是故意栽赃陷害,就是我们六姐妹之一。 “敢问刘大人,是不是都询问过每位公主了,才来问我,又或者,刘大人锁定了我有重大嫌疑,所以只来问我?” “不不不,下官不敢。”刘如海大汗淋漓,这五公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唉,刘大人此言差矣,您是掌禁司主管,有什么不能直说的,我一定好好配合。” 朝花笑嘻嘻的,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配上她一身小太监的打扮,伶俐可爱。 第十一章逆风翻盘 近来几日,皇上在文武百官下朝前总会夸上几句五公主,说她懂事,每日三省地关心父皇,这才是为人子女的好榜样,还让史官们记下来,传入坊间供百姓效仿。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百官全都摸不着头脑,但皇上开心,大家自然都是开心的,三呼吾皇圣明,五公主孝顺。 眼下的刘大人就幡然发觉,不怪皇上忽然青眼有加,这个五公主真是脱胎换了一身骨,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先捡软柿子来捏。 “不是,五公主,下官当真就是一问,因为那宫人也没看清楚,只说是一名身着淡紫色披风的女子,下官不是前几日正好遇见公主了嘛,公主那时候不正好,正好穿着……” 刘如海老脸一红。 “一定是女子吗?”朝花反问。 刘如海一愣,“这个倒是没有辅证,那宫人……”,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那是个负责清扫院落的老嬷嬷,说了那女子身材纤细袅娜,但她离得远,也没看清。” 朝花想象了一下萧琰穿女装的样子,恶寒地打了个寒颤。 “刘大人,我可是嫌疑人之一,您这样大方的把线索拱手送上,是不是……”朝花怀疑他是不是在钓鱼。 刘如海叹了口气,“公主,这几桩案子,嫌疑人应该不是皇族中人。““哦,为何这么说?”朝花不解。 “这三桩案子,有一些……相似之处,案犯明显是想利用……前朝的诅咒传言,欲图不轨,这万万不可能是皇族中人的所为。” 关于这一点刘大人也和皇上呈过报告,皇上默许了这个推断,而且皇上对自家的女儿们道德品行,还是有一些身为人父的信心。 “哦?”朝花顿时来了精神,前朝诅咒是什么?怎么案子里面还有鬼怪神力掺和。 刘如海摇头,“公主,这事,下官就不方便告知了,如果圣上允许公主查看案子的卷宗,公主一看便知。”他顿了顿,“只不过,下官想知道二驸马死前见的女子是谁,是为了可以查到更多线索。” 朝花凝神沉思,“二驸马平日和我没有什么走动,我也和他并无私相授受,这虽然是我的一言之词,大人不妨走访调查一下。 “那紫衣人若不是凶手假扮栽赃的,请大人也一并去问问我那几位姐姐妹妹了。 “不过,关于这一点,我有些疑问。如果那人是凶手,在二驸马沐浴之前就潜入升平宫中,等待了那么久才下手,时间确实有点久,宫里还有宫人进出,如果提前被发现岂不是很危险? “而且那人怎么会知道和自己会面后,二驸马就会去沐浴?这人难道十分熟悉二驸马的生活习惯? “再者,凶手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二驸马溺毙? “最后一个问题,大人刚才说的诅咒,是不是和特定时辰,或者特定的仪式有关?所以凶手必须要专门等到那个时刻才下手?” 身为剧本杀高玩的一颗心被吊诡的案情唤醒了,朝花一口气说了好多自己的推测。 这个朝代的刑侦手段落后,估计查案多半还得靠推断,和剧本杀推凶的过程很相似,她忽然找到了自己的优势,毕竟何潇潇在大学里的逻辑学修了满分。 刘如海的心跳如擂鼓,慌忙掏出一块帕子擦汗,后背都湿透了,眼前这个少女思维缜密,反客为主,果然是深藏不露。 “五公主,您分析得都对,现在的疑难之处,是二驸马的尸首毫无挣扎的迹象,也查过浴室里所用之物,包括备好的酒水,全都没有麻药的迹象,不知凶手是如何迷晕了二驸马,导致溺毙。” 掌禁司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各位大人各自为政,彼此间从不分享卷宗,更不会讨论案情。刘大人和朝花聊着聊着,倍感亲切,就不知不觉中开始和她讨论起案情。 人昏迷在浴汤池里,毫无挣扎地活活溺死。难点就在于衙役们一直找不到麻药,仵作也还没查出死者体内的麻药。 朝花皱眉,她忽然想起,以前在社会新闻里看见过有人在家中烧炭导致一氧化碳中毒的报告,眼神在偏殿敞开的大门上游移了片刻,“刘大人,二驸马沐浴的时候是不是紧闭房门。” “宫人发现的时候浴汤池的殿门是敞开的,宫人在之前离开时也是敞开的,那期间,没有人去打扰过,也就不知道门有没有关上。” “如果是凶手进入浴汤池时关上了门,走的时候又掩上了呢?” “这……”刘大人挠了挠头,“关门若是为了行凶,二驸马为何不出声?” “如果那麻药,是不知不觉下的呢?” “愿闻其详。” “我只是猜测,如果有人在二驸马研发的加热特殊材料里加了东西呢?” 刘如海听闻,脸色骤然一白,继而恍然大悟,“所以等驸马感觉到水温变冷,从桶里舀水淋下的时候,毒气溢出,昏迷之后才被凶手推入桶内?” 或许是二驸马自己中毒后,不知不觉中滑落到池中,凶手根本无须一开始就进入浴汤池,只要等到足够的时间可以确认二驸马死了之后,进去动手砍掉右脚。 “这么说,门也有可能是二驸马自己关上的,而且宫人之前在旁边备好的纸墨笔砚根本没动过。”刘如海皱紧眉头,他也曾经推断过二驸马死亡时间有没有可能比仵作估计的时间要早一些。 因为有这个发热材料,导致浴桶中的热水冷下来的具体时间不好确定,尸体被不同温度的水浸泡,皮肤肿胀和角膜混浊的程度也不同。仵作只能确认二驸马一定是在生前溺毙,死亡事件大约就在那两个时辰之中。 “殿内可留下脚印?” “地面湿滑,宫人进去之后又踩乱了现场。”刘大人长叹一声。 朝花笑笑,嘀咕了一句,“不能查指纹和DNA真麻烦。” “第……音艾?”刘大人懵了,这是什么东西? 朝花慌忙打岔,“刘大人赶紧查查,这东西要是二驸马自己研制的,估计经手制作和购买材料的宫人也不会很多。” “没错啊,公主英明……” 有了新的解题思路,刘大人激动地在原地转了两个圈,立刻向朝花请辞,让公主回宫歇着,自己打算去查案了。 “刘大人,我就问一句,如果凶手真的这么策划,他本人都不用露面。”朝花虽然不敢确定是不是一氧化碳中毒,但这么一看,溺毙本就是为了虚晃一枪,“他冒这么大险现身,就为了砍断一只脚,这个诅咒到底是什么?” 朝花的性格是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案子太奇怪了,不为谋财,也不为情杀,要是报复,只图一只脚? 汗珠顺着刘如海圆滚滚的下巴滴了下来,他躲闪着目光,有些后悔自己说多了,“公主,能做这事的人,必定对我国恨之入骨。” “前朝余孽?”朝花很自然地接了下一句。 “公主!”刘大人绝望地喊了一声,嗓子都破音了,“有些话,臣子不能说,公主您更不能说,小心隔墙有耳。” 哦。朝花点点头,闲在宫里这段时间,她翻过不少史书传记,这个前朝存续的时间不长,文书上的记录少得可怜,在史书上只缩成一段简介。 前朝名为大秦,一共就两代皇帝,始皇帝是一位开天辟地的明君,养个儿子是五毒俱全的暴君,荒废朝纲,荒淫后宫,置江山社稷于不顾,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人人得而诛之。 就算史官夸张了点,怎么说都亡国了一百多年,这帮余孽得多顽强啊,打不死的小强。 如今朝雾国国泰民安万民一心,乱臣贼子也找不到什么名头造反,诅咒这样的东西,都是用来忽悠无知百姓的,那也得人家觉得日子过得不好,心中有怨才会相信。 但如果照着前朝余孽意欲造反这个方向进行推测,好像又和附属国的质子,萧琰,没什么关系了。 那萧琰为什么冒那么大危险,在二驸马案发当晚,夜闯公主的香闺?是为了杀人,还是为了那把匕首?她忽然想起了,刘大人没有和自己提及削足的那件凶器。 朝花晃了晃脑袋,小嘴像抹了蜜,“刘大人,我说了这么多,要不要,你就给我看一眼卷宗?” 刘如海一脸为难,吞吞吐吐,“公主,你要让下官和您口述案情是没什么问题,如果要查阅卷宗,那得皇上同意。” “另外两桩案子是哪两位大人负责的?”她打算曲线救国,套一套别的案情。 “卫大人和张大人。”刘大人拱了拱手,聊表对同僚的敬意。 “那,我若是去找……卫大人和张大人了解案情,他们会不会也像您这么好……容易沟通?”朝花眨巴眨巴眼,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有流星划过。 刘如海顿时对朝花生出几分好感,贵为皇储,却不用居高临下的口吻和自己分析案情,聪明如斯,谦逊有加,让刘大人如坐春风,十分受用。 心里有了偏颇,嘴巴自然也松动起来。 “老卫肯定会据实告知,老张吧……”刘如海皱着脸,盘算着如何不动声色地说同僚的坏话,“他为人板正,估计不看见皇上的谕旨,可能比较困难……” “好!”朝花一拍掌,面露喜色,“我这就去找卫大人。” 刘如海张口结舌,就看着朝花带着贴身丫鬟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娇俏的背影,透着满满的自信,是刘大人从未见过的女子风范。 一走出偏殿,朝花的脸就垮了下来,“知春,你说会不会真是我去找了二驸马?” 失忆梗这件事,对何潇潇当然是受用的,但如果真是原本的五公主犯了案,还不得是现在的朝花被缉拿?如果能早掌禁司一步得知真相,她也好定下跑路的策略。 毕竟穿越回来做替死鬼,古往今来她绝对不做第一人。 第十二章定下目标 知春摇头,“不会的,公主您平日很讨厌和男子接触的,除了……萧质子。” 朝花心想,我谢谢您呵,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您当真要查这几桩案子?”知春担心不已,主子这般出头,如若查出点什么还好,如果被人借题发挥,怕是连想在宫里过安生日子都难。 “是,但我现在对前面的案件一无所知,就怕那两位大人不愿配合我。”她长吁短叹,一边悄悄观察知春。 果然知春微微动容,“公主,那咱们先回宫里,您换身衣服,奴婢再陪您聊一聊?” 朝花一听,得咧,赶紧回宫。 她也懒得搭乘轿子,一路上和知春继续说说笑笑,打听着宫中的各路八卦。 “对了,为何刘大人在宫内办案,却不见另外那两位大人?” “这……”知春拧着眉头,之前的五公主对皇储的身份毫不上心,也没有外戚相助,自然对朝上的大臣们所知甚少。 “公主,今天是十五,卫大人离开宫里,回家去吃斋了。”寒梅从身后探头。掌禁司的卫大人和她亲爹是远亲,进宫前两家交好,经常大人们约着一起去参佛,她多少知道一些。 “哦,好啊!”朝花一击掌,没料到还有个卫大人的熟人在自己身边,这下在见面前就可以对此人的生平喜好,做一个分析图,不打无准备之仗。 凑巧路上经过了三公主的梦尧宫,她无意中瞄了几眼,眼风还没收回,一道紫色身影倏地拦在她面前。 一张口就出言不逊,“你不是摔了头,跑到这里做什么?” 又皱皱眉,“怎么穿着这样,不成体统!” 面前的少女肤白胜雪,声音清亮,但一双丹凤眼中打量的神色咄咄逼人。朝花一看,哎呀,这不是那天和萧琰拉拉扯扯的四公主吗? 行了个万福,态度端正,“四姐好。” 朝星公主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你从来不这样叫我。” 朝花嘻嘻一笑,露出两排发亮的白牙,“四姐不喜欢我这样叫,那我就唤回四公主好了。” 四公主又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又咬住下唇,“我听说你今日拦住了萧大哥?” 朝花顿然只觉得头顶上有三只乌鸦飞过,呱呱呱叫了几声。 “没有,绝对没有。” “你敢发誓?” “我发誓,如果我今天阻拦了萧……公子,让我明天出门被狗咬。” 如此清新脱俗的发誓,四公主也是第一次听到,心里虽然懊恼,嘴上却说不出来什么,“总之,我最近都在陪三姐,你不要趁我不备……”脸色红了红,最后几个字含糊了起来。 朝花翻了个白眼,不就是警告自己不要去撬她的墙角吗。就萧琰那个人,除了脸长得好点,一副斯文败类的假把式,自己才不稀罕。 陪三姐?朝花的脑筋忽然被这三个字淋上了机油,迅速开动起来。三个案子,三个驸马,对了,上个月三公主也是新晋丧夫啊。 剧本杀玩家搜索证据的本能又一次被开启了。 “对了,三姐现在好点没?”她抓起四公主的手紧紧握在胸口,语气十分诚恳。 四公主满脸警觉,“你关心她?” “那当然!”朝花拍着胸脯。 “你以前可不这样。” “呔,四姐你可别这么说,你们都有亲生姐妹,我实在是羡慕,有时候装的冷淡一些,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手足之情如十指连心,我怎么能不关心三姐姐呢?” 四公主到底也就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少女心思很容易猜。原本亲姐姐一直陷入昏迷中,她心里就是七上八下,被朝花这么一追问,就有些憋不住,多说了几句,一来二去,让朝花听出点端倪来。 说着,朝星公主到底觉得不妥,一甩衣袖,又厉声道,“你自己也没好利索,别在宫里乱跑!”一转身,带着随身的侍女往自己的宫里走去。 朝花的小腿都在抖,激动地。她颤颤地伸出手来,知春赶紧扶住,她就靠了过去,附耳道,“知春啊,这么大的案子,你们不可能一点内部风声都没有吧!” 三驸马居然是在宫里被人把头砍了去?!太劲爆了! 知春垂下眼帘,掩饰着担忧之色,“公主,先回宫,从长计议。”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剩下的路上,知春就什么都不回答了,朝花只好催促她快点回去。 等回到栖霞宫,知春还是不吭声,喊了宫女们帮着朝花换下了小太监的打扮,把寒梅和霜叶叫到门外,说了半天话。 等她再次折返,听说朝花公主去了书房里,快步走了过去,就看见朝花坐在案台后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这个书房,以前的五公主几乎很少进来,笔墨纸砚都是荒废的,知春忽然间有些恍惚。 朝花一抬眼,“知春你来啦?和我说一说……” 知春一咬牙,跪在地上,“公主,女官寒梅和霜叶为尽职责,请求公主下令处罚。“朝花蹙眉,“为什么?” “公主贵为皇储,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她们两个置主子的安危不顾,擅作主张……” “知春你是怪我吗?” 知春俯下身,额头碰到地面,卑微地,“奴婢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朝花丢下笔,走下堂前,把知春扶了起来,“我说过了,没人的时候,不要再跪了。” “公主,您想好了,这皇储之位,您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脸色变了几变,“我查个案子而已……” “宫中的案子,错综复杂,不是儿戏。”知春抬起头来,她心思细密,早觉得朝花醒来之后变了性子,“公主您要是真的下了决定,要查这几桩案子,奴婢们必然全力相助,但,这事切不可半途而废,落了别人的口舌,到时候公主您的……” 她抿紧嘴唇,“到时候,奴婢怕有负孙娘娘,非万死不可辞。” 朝花愣住了,“你见过孙……我娘?” 知春点点头。 她进宫的时候也就六七岁的年纪,显出了超越年龄的稳重,被送到一个主事嬷嬷身边学习。虽然她事事做得好,身边的小丫鬟们却老在她后面嚼舌根,说她就是靠了自己爹娘的庇护,才让嬷嬷另眼看待。 她嘴上不说,却在深夜里跑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抹眼泪。 那段时间,钱皇后因为意外失足落水而毙命,宫里闹得沸沸扬扬,出了宵禁的制度。一夜,她蹲在御花园里和死去的娘哭诉,被巡夜的侍卫撞上了。侍卫怎么也不听她的解释,也不看她的腰牌,非要把她扭送到掌禁司去。 那时候,是刚入宫的孙娘娘帮了她。 “孙娘娘说她刚进宫,不知道宫里规矩,让我给她带路逛一逛,又因为她贪玩走散了,我才在那里等她,请侍卫们放了我。” 孙娘娘那时候也就是十七八岁的碧玉年华,对宫里的事一无所知,就帮知春解了围。 知春淡淡地看着书房的一扇屏风,那后面本来有一副孙娘娘的画像,和如今的朝花几乎是一个模子。 “娘娘是番国花国的小公主,那时候送香料贡品来皇城进贡,她本来是想在皇城玩一玩就回去,没料到遇上了钱皇后的丧期,滞留在宫中,就陪着皇上散心,后来……后来怀上了公主您,就被立了皇后。” 知春那时在内务府当大宫女,给宫里各处送月供,经常能见到挺着大肚子的娘娘在御花园里乘凉赏花,认出了知春,总爱拉着她说说话,走时还会给她塞几块点心。 “娘娘说这里比他们花国美上许多,这可惜没时间出宫去走走,等公主您长大了,她一定要带着你走遍山河各处,看看宫外的大好风景。” 知春抿紧嘴唇,“不过朝上百官,对孙娘娘爽直豁达的性子十分忌惮,娘娘担心让皇上为难,自从生下公主您之后,再也不提出宫之事。” 小朝花刚出生那几年,身边跟本离不开人,天天哭个不停,哭完又咯咯笑,早上睡,晚上醒,属夜猫子。睡觉时爱打滚,不爱喝牛乳,刚会爬就老爱啃桌脚磨牙,寝宫里的木制桌脚被她舔了个遍。 宫女们一个个全都招架不住,最后内务府调来了知春。那时候知春也才十岁不到,偏偏吃准了朝花公主的性子,极有耐心,像姐姐多过下人,就被孙娘娘留了下来。 “当时四位公主和孙娘娘也很是疏远,娘娘在这里举目无亲,过得并不惬意…… “但五公主您从小冰雪聪明,活泼可爱,十分得皇上喜欢,孙娘娘也很欣慰。 “直到娘娘出了事,您的性子大变,无心宫中之事,除了萧质子,对一切都打不起兴趣……” 知春叹了口气,五公主这次受伤之后,性情大改,变得有些没心没肺,她反倒很欣慰,总比郁郁寡欢好。 但现在公主胆大包天,居然动了心思查这几桩宫内的命案,她又开始后悔是不是过度纵容了公主。 “知春,”朝花抓住她的手,“我想好了,这几桩案子如果我能查出一点名堂,对我是极有好处的……” “公主,不是奴婢信不过您,这要是查出点……您是怎么打算?” 朝花看着她,一字一顿,“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管他杀的是皇亲贵胄,还是普通百姓,都得一命抵一命!” 知春心中一惊,“无论凶手是谁?” “当然!”朝花负起手,正视着她,纤细的后背挺得像青葱的嫩竹。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凶手自以为仗着几分聪明,设下重重迷雾,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查出其中的蹊跷。 第十三章进了课堂 何潇潇小时候一直有个大侠梦,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然后被她妈给打醒了。 “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江湖大侠小虾米,去刷题!” 中学时偷偷看了许多侦探小说,高考志愿换成了法律,她立下壮志要用侦探技巧帮助破案,结果被系里老师接连泼了几盆冰水,说律师的工作不好找,要是家里没点关系连司法体系的门边都摸不着。 满腔热血最后化成无穷灰烬,女侠和女侦探变成了压箱底的梦。 她老老实实读了个金融的双学位,毕业后找个了数据分析的工作,每天过的生活是重复的两点一线,下班接着加班,想谈个恋爱都没时间。 现在既然老天给了她另一个机会,岂有不抓住的道理?不管是大侠还是侦探,朝花都要圆一次梦。 见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知春低下了头,“那奴婢明白了,奴婢把知道的前两案信息都告诉公主,但您莫着急,这事,必须要得到皇上的支持。” 朝花点点头,“对了,寒梅和霜叶你也别罚了,出事要找责任人。” “责任人?” “对,我下的命令,她们服从,出了事,当然是我承担全责。” 知春哭笑不得,“公主您这是哪里来的歪理。” “当然不是!这种把事情推卸给别人的做法,我可不愿意。”咧开嘴笑了笑。 “把寒梅也叫进来吧,我看她和卫大人亲近,可能线索也不少,还有霜叶,前一阵子不是出宫了吗,会不会还有些坊间的小道消息……” 知春无奈,只得依了她,把那两个女官也叫进了书房。 寒梅和霜叶听了她的想法,沉默了片刻,纷纷跪了下来。 “公主能有这样的雄心大略,奴婢们赴汤蹈火……” “等等等等,赴汤蹈火不至于,”朝花摆摆手,打断她俩,“我打算和掌禁司合作,功劳给他们领,当作投石问路。” “公主您这是要和掌禁司示好?”寒梅快言快语。 朝花沉吟道,“倒不是这个意思,这是他们的本职工作,我就是顺水推舟,借这个机会了解一下案情,还有宫里的情况。” 霜叶点点头,“公主这是打算先给自己攒一点人品。” 朝花乐了,“你说得对,目标定小一点,才不会扯到蛋。”说罢,赶紧捂住嘴。 几个女官疑惑着神色,她连忙咳嗽几声,“你们,先把那两案大概和我说说,我才好做下一步计划。” 以她社畜的经验,哪有和客户见面之前,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 知春想了想,把一个月前宫里发生的第一桩案子,连带着前因后果说给了她听。 第一案的死者就是大驸马,案发在长公主的寝宫中。 朝日公主是初代赵皇后的长女,赵皇后在生产二女时因为难产去世了,她年纪尚幼就知长姐当如母,照顾妹妹朝月公主长大。 长公主容貌淑静,性格沉稳,德言容功皆是上品,琴棋书画样样俱佳。成年后亲自挑选了夫君,大驸马名叫顾清和,是当朝丞相的长子。风度翩翩,为人端正有礼,朝中对驸马的口碑甚佳。 他们夫妇二人育有一子一女,小皇子六岁,小皇女五岁,夫妻相敬如宾,堪称典范,让旁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长公主对皇上一直是恭敬有加,亲近不足。暗地里有宫女传闻,长公主说过十分鄙视续弦(娶)的男子,所以才和父皇不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除去这一点小瑕疵,有夫家和赵皇后母家的扶持,长公主作为皇储在朝中获得的支持最高,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却不料,发生了这件匪夷所思的命案,朝堂上下一片哗然,大臣们议论纷纷,丞相也因为这个变故卧病在床了多日。 皇上当即就命令掌禁司封卷查案,绝不可声张,这案子交给了掌禁司里资历最老的卫大人。 那桩案子发生在上个月十五,大驸马因事出宫,回了趟丞相家,长公主当日去到了妹妹二公主的升平宫里歇息。 第二天一早,等朝日公主回到寝宫,发觉大驸马的尸身悬于梁上,身边散落一地碎纸。 “等一下,长公主不在宫里,驸马回来了也没人通知她?”朝花盘腿在凳子上坐着,听到这里觉得有疑问,便打断了知春。 知春的嘴唇动了动,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听长公主宫里的丫鬟说,那夜驸马是深夜突然回宫,便没让宫人去惊动长公主,自己回了寝殿。“寒梅给朝花打着扇子,插了一句。 朝花点点头,“好,继续说。对了,那纸上写字了吗?” 知春摇头,寒梅也摇头,霜叶正要张嘴,朝花果断打断她,“你不在宫里,我知道你不知道。” 看样子,这个案子的具体信息,只能找掌禁司调卷宗查阅。 “悬于梁上,为何不是自杀,掌禁司查了这么久也没查出来?”朝花好奇道。 几个女官噤了声,然后是寒梅小声地说道,“我听说,只是听说,大驸马的尸体不全。” 什么意思?朝花蹙眉,既是悬梁自尽,为何尸体不全? “我只是听宫里的宫女们说,地上有好多血迹,她们擦了很久。” 无端端地,朝花又想起刘大人说的,二驸马是溺死后被人砍断了右脚,还有刚才在路上遇见四公主,提到她姐夫的头颅未找到,怕姐姐醒来后不安。 “是不是大驸马被砍断了四肢?” 知春面如寒蝉,寒梅附到朝花的耳边,悄声说道,“好像不是脚,是手……” “好了。”知春用眼神制止了她,这些都是宫里的婢女们私下传的话,实情如何她们并不知道,掌禁司严禁宫人们讨论案情,一经发现,鞭笞大刑伺候。 朝花的侦探之魂彻底被点燃了,这也太精彩了吧,凶手费那么大劲把人做成上吊自杀的样子了,还多此一举砍下一只手。 那是第一案,这样看来这个凶手就是要公然和皇家办案人员叫板! “来,继续说。”她听得意犹未尽。 外面的院子里传来呼唤声,知春倏地住了嘴,拉开门走了出去,不多一会儿又匆忙跑了回来。 “公主,皇上派人来送口谕,您赶紧出来吧。” 朝花慌慌张张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提起裙子就和知春跑到殿门口,毕恭毕敬地领了圣上新出炉的口谕。 “皇上说了,五公主的身体要是痊愈了,功课要赶紧补上,明天就请五公主和六公主一起去御书房听萧先生授课。” 朝花的眼前陡然一黑,一脸无辜,拉着知春的胳膊,“御书房里有几位萧先生?” 背后正在俯身行礼的寒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一笑,朝花更加绝望起来,怎么,还得去见这个冤家? 等回到内殿,听她哀声不断,寒梅打趣道,“以前五公主可是最喜欢到御书房去听课了,要不是皇……六公主总是以身体不适为由,把萧质子请到她的朝华宫……” “好了。”知春轻轻拍她一下,寒梅吐了吐舌头,溜了出去。 “公主,您现在是不想见萧质子了?” “这倒不是……”朝花想着还是先不要让知春担心,找了个理由,“我这不是好久没和六公主见面吗,不知道明天见面会不会尴尬。” 知春点了点头,“六公主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又贪玩,皇后娘娘看她看得很紧,平日里和您也没有走动。” 朝花转了转眼珠,“你还是和我继续说案子吧,或者让寒梅和我说说卫大人的平生为人……” 心头盘算着要不要明日一早卧病在床,推了学习的邀请。 知春恍然,“对啊,公主,您现在记不起来,奴婢应该把宫里的规矩和其他几位公主的喜好和您好好说一说,千万不要被人挑了您的错,报到娘娘那里去。” 公主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书房内烛火摇曳,人影幢幢。 书桌旁的朝花公主听知春说着,一手撑住下巴,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般。点着点着,就迷迷糊糊地俯在案台上睡着了。 梦中,红烛跳跃着,一道淡淡的红光跃然出现在她身旁。 “你一定要查出真相,当年的真相……” 那清泉般的声音,彷佛是从她身体里发出来的,只是语调特别急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追着,再不说,就来不及一样。 “真相……”喃喃道,口水顺着她的嘴角蜿蜒而下,知春见了哭笑不得,“公主,回去睡吧。” 朝花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起身离开了书房,回寝殿里躺下了,那个梦很快就被她抛在脑后,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子午卯酉,四象交会,桃花朵朵开。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亮,朝花又一次被身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脑子都不用转,就知道是那群捧着红木方案的宫女们,一股起床气怒从心底生。 嗖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过分迅猛,导致眼前一抹黑,她只好又躺回枕头上,紧闭双眼。 自言自语道,昨晚是自己忘记嘱托她们了,丫鬟们照例行事而已,不能生气。 “你们都出去,出去,留身衣服下来就行。” “公主,那我们出去了,您慢慢起,不着急。” 寒梅笑嘻嘻地领着宫女们离开了,顺手掩上了门。 第十四章逃课了 一翻身,又睡了会儿回笼觉,等彻底醒透了,朝花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跳下床,看见寒梅留下了三身薄轻纱裙,艳红杏黄嫩绿,件件鲜艳明媚,眼睛被晃了一下,忍不住闭了闭。 这个五公主的审美实在一言难尽啊。 她走到衣架旁,取下那件昨日才换下的白色窄袖短衫和淡紫色纱裙,胡乱套上,又顺手给自己绑了两个麻花辫,镜中的少女娇俏可人,甚是满意,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在外面等着的寒梅,一见她这副松散打扮,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公主,您这身太随意了,去学堂会被四公主找麻烦的。” “哦,四公主也去?”昨儿好像没听说。 “对……听说四公主专程去找了皇上,说想陪您一起,怕您好久没去学堂,跟不上进度。” 朝花暗中窃喜,这下真不无聊了,可以继续找四公主套三驸马的无头案了。 寒梅把她推回房间,在梳妆台前坐下,简单编了个发髻,正要插上簪花,朝花立刻制止了她。 口中振振有词,“我这次去御书房是去学习的,学习时最重要的就是专心,脑袋上顶那么重的东西,我怎么专心得了?” 说罢,拿起帕子,把寒梅刚才仔细给她涂上的胭脂口红统统抹掉。开玩笑,四公主已经把自己当成假想的情敌,此时再打扮得花孔雀一般,还想不想认真破案了? “对了,公主,”寒梅问道,“先前去学堂,您都不让我们跟着,说是放堂之后可以和萧质子多聊会儿天,您今天……” 朝花的嘴角抽搐着,“就不用跟着去了,但放堂准点来接我!” 寒梅掩着嘴,应了下来。 梳妆完毕,拖拖拉拉吃了早膳,磨磨唧唧上了轿子,她又嘱托侍卫们走慢点稳当点,最后赶在敲钟之前,到了御书房门口。 心中叹了几口气,挥手遣走了侍卫,转身朝内室走去。 等她轻手轻脚地进了学堂,看见了满头步摇花枝招展的四公主,和腮红涂得宛如猴腚的六公主,朝花觉得自己真是一股清流。 只可惜,老师正在低头伏案批改上一次的留堂作业,对迟到的清流视而不见。 上书房里一共只摆了两排座椅,四公主和六公主占了第一排最右和最左的位置,唯独留下正中间的一个座位。 朝花用手指捋了捋耳侧的碎发,正要在那个空位上坐下—— “嗳,那是我放笔墨的地方。” “哎,你别坐那。” 四公主和六公主同时叫唤了一声。 朝花定睛一看,原来两人之中那张案台被一道看不见的线划出了楚河汉界,左右各摆了一套多宝文具匣,里面装着笔墨纸砚,镇纸墨床笔架。 一套紫檀木雕漆,一套粉□□凤,和主人的行头很般配。 一看自己空着手,朝花乖乖坐到了四公主身后的座位,这个角度,正好把讲台后的萧琰挡得死死的,她松了口气。 偏偏这时,萧琰站了起来,一身月白长袍,宛如竹林月色,清冷飘然,声音却似三月暖阳。 “几位公主可完成了上次留下的作业?” 前排的两位公主缩了缩脖子,萧琰的目光正好和朝花在半空中正面交汇。 朝花瞳孔一缩,懊恼地要命,就听见那个清雅的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五公主的作业完成了吧?” 作业?朝花看见萧琰头上飘过了“论人的不平等起源”一排大字。 她嘟哝着,这是什么朝代,考什么西方哲学史的题目。 “萧先生,五姐姐她头伤刚好,可能这么难的题对她不合适。”六公主娇滴滴的嗓音像夏季的莲子,清脆刚带着点苦。 这是暗示谁无脑呢?朝花眉尖轻蹙,这个六公主,绫罗绸缎铺一身,珠玉钗环披一头,更让人闹心的是那稚童眼神之中明晃晃的轻蔑。 你才十岁啊妹!非要来搞宫斗戏?她痛心疾首。 为了表示自己脑子没坏,她大大方方站了起来,抻了抻裙摆,“先生,我没带答案,但我能现场回答,可否?” “公主请讲。” “好,我先说我的结论,人生来是不平等的。虽然出生时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但旁人看来就不同,就好像我们三姐妹,因母后不同,自出生开始,在所有人眼中我们就不是平等的。” 萧琰原本看着手中的书卷,听她这么一说,双目从书上移开,淡淡地看了朝花一眼。 “我们三人只是因为母后不一样,别人看我们的眼光就不同,皇女尚且如此,那些普通老百姓家的女儿,和达官贵人的女儿,差别更是有如云泥。 “再者,什么是平等?如果人可以活在只有我们自己的世界里,那便可以是平等的,但只要和其他人生活在一起,有了比较,有了权力差异,就不可能平等。“四公主和六公主满眼惊恐地看着朝花,她这说的是人话吗?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萧琰的眼底泛起了涟漪般的笑意,令人眩目,“公主这样说,是不是认定平等是不可能实现的?” 朝花抬起头和他对视,目光灼灼,毫无惧意,“如果普通人可以做到不贪不嗔,上位者可以做到爱民如爱己,倒是可以实现。” “爱民如爱己?”萧琰反问道,“请问公主是否可以做到?”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下来,朝花抽了抽嘴角,讪讪地笑着,“这事你应该去问我……皇上。” 这种摆明了下套让自己跳进去的技俩,朝花怎么可能看不出。 萧琰又笑了笑,请朝花坐下,重新拿起书卷,继续讲起课来。 朝花站在原地没动,一脸愕然。 就在刚才一瞬间,天眼又……开启了。 她看见昨天萧琰和自己分开后根本没有离去,而是健步如飞地一路尾随着她,一直远远看她进了偏殿,画面才终止。 我靠你个跟踪狂,还说不是想杀我?心中风起云涌,战鼓擂动。 朝花在脑海中构想了一百种可能性:会不会是前任朝花公主在昏迷前目睹了萧琰杀人的现场,结果被他追杀。 又或者,朝花果真是去找了二驸马,两人谈话间她发现了萧琰罪证的蛛丝马迹,结果被他追杀。 再或者,朝花是萧琰的帮凶,事成之后他决定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自己不过是一支娇花,要杀自己比杀鸡还容易,他还不速速动手,跟踪自己是为了什么…… 百转千回中,她忘记了坐下。 “公主?”萧琰蓦然转身,见她还杵着,神情有些疑惑。 “我,我肚子疼,我要回去。”朝花的脸色开始发白,老天爷这都给她漏了多少次题了,她做什么不好,非要做那只傻兔子一头往树桩上撞? 等不到萧琰回话,她挪动小碎步,倒退着出了书房,一转身飞快地跑了起来,发髻一下从头顶散落开,黑色的长发在空中轻盈地飘动,风也跟着她跑了起来。 萧琰一怔,垂下眼,收回了目光,这个夺目的少女,和他之前认识的那个确实不同。 但对他而言,又没有什么不同。 四公主望着朝花消失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 书院在皇宫的东南侧,距离二公主的升平宫不过数百步。朝花跑出了书院,跑着跑着,就发现自己迷了路,但看看周围的风景,又有几分眼熟,想了想恍然大悟,她这是跑到二公主的升平宫附近了。 她正想转身换条路,就在这时,余光中出现几个宫女,从轿子上搀下一个身着素服的女子,往内殿走去。 朝花愣住了,往那名女子的身影仔细看了几眼,那女子看上去比自己大上几岁,雍容华贵却面色憔悴。 眉心微蹙,她决定赌一把,悄悄跟了过去。 “二姐姐?”朝花跟在那女子身后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那女子停下脚步,侧身看着她,动容道,“朝花?怎么是你?” 朝花昨晚听知春和自己介绍那几位公主时,记得她曾经说过,朝月公主贤良淑德,兰心蕙质,是几名公主中性格最为温柔的。 也是因为如此,和朝花公主的栖霞宫唯一还有些走动的就是二公主了。 但上个月大驸马的案子发生之后,二公主忙着安抚姐姐,陪长公主去宫外住了一段时间,刚回来没多久,又遭遇了二驸马被谋杀的噩耗,尚未从打击中恢复,自然也没关注朝花的伤情。 朝花怯怯地走了过去,看着那张憔悴的白皙面容,鹅蛋脸,妆容极淡,眼角还留着哭过的痕迹。 “二姐姐,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阳光的味道,温暖的,软软的。 但悲伤之情止不住从她的周身散发出来,像是被尘霾遮住的太阳,让人忍不住心疼。 “二姐姐,你还好吗?你要是不方便,我改日……”朝花慌乱起来,她忽然意识到,朝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 这种未亡人发自内心的悲恸,根本就不可能是演出来的,她心中顿生愧疚,亏她之前事不关己的时候,还推测了一番妻子杀人的可能性。 没料到,她这么两句话仿佛触到了朝月公主的痛处,杏眼里立刻蓄满了泪水,裙裾摇曳走过来,顾不得礼节,抱住朝花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 她泣不成声,眼泪染湿了朝花的肩头。 朝月和二驸马高司义成婚还不到两年,夫妻间如胶似漆,虽未诞下一儿半女,两人却约定好了,再过几年就向父皇请愿,一起离开皇宫,于山水之间行走,过神仙般的隐居生活。 她放得下皇家女儿的高贵地位,他舍得下都督府的荣华富贵,幸福的生活近在咫尺,为什么,为什么! 第十五章重整旗鼓 朝花怀中抱着朝月公主,心头也升起一股酸楚,原来悲伤也是可以被传染的。 心中的负疚感更深了一层,朝月公主如果对她不是全心信赖,怎么会如此不设防地靠在她的肩上? 她学着妈妈的样子,轻轻地抚着姐姐的后背,从上顺到下,一股暖意从掌心传到了朝月公主的心里。 二公主的宫女们退在一边围住二人,无人敢来打扰。 天地空旷,沟壑难平,从此无人再陪我书房共度,也无人和我共享余生。 “二姐姐,节哀顺变。”朝花实在忍不住,喃喃道。 朝月公主幡然惊觉,她俩这样站在宫外实在不妥,赶紧从身后的宫女手里接过真丝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让妹妹笑话了,我……” 朝花摇摇头,“二姐姐想哭就哭吧,妹妹陪着你。” 这句话一出,朝月公主又潸潸落泪,时过境迁,居然是这个平日里生性淡薄的五妹,知道过来关心安慰自己。 “陪姐姐走走吧。”朝月公主擦干了眼泪,勉强挤出个笑容。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那一瞬间朝花忽然不想从朝月公主那里打探案情了。 她分明看得出,朝月公主的伤心是真真切切的。自己起初一心只想着破案,还打算利用二公主在悲痛中急于倾诉的时机,朝花深深地后悔了。 “那我陪你走走吧。”朝花垂下头,搀起朝月公主,这时候回到升平宫,也就是丈夫的案发现场,那里的一景一物都让她伤怀,是需要有亲人陪在身边的。 身后的几名宫女正要跟上,朝月公主摆了摆手,让她们远远地跟在身后。 厚厚的石墙内,沙沙的两道脚步声回荡在铺满砾石的花园里,听得清清楚楚。 升平宫内有寝殿,书房,茶室,书阁,还设了外苑和东西两苑。 她们二人此刻就在外苑的大花园里走着,场上铺满砾石,还摆放着几排精心雕琢的盆栽。 花园里设有几座小亭,只有亭子的旁边才种着几棵苍松翠柏,郁郁葱葱。外苑通往寝殿有一座小巧的石桥,桥下有一汪浅池。清澈见底。 这宫里的每一处,都透着平易近人的气息,和女主人一样。 “我不相信他死了。”朝月凝视着茶褐色的铜柱,声音嘶哑。 “啊?”朝花原本没说话,朝月公主刚才就一直絮叨着这几日间吃不好睡不着的琐碎,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吓了她一跳。 “三妹她,当时也不信三驸马死了,毕竟那尸首没了头,长安……”长安就是三驸马高司义的字。 朝月公主垂着纤细的双肩,提到这个名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咬紧牙继续说下去,“那尸身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泡得面目全非,只不过有几分形似而已,加上,加上右脚原本有个胎记,偏偏被砍去……” 朝花听到这傻眼了,她倒是没想过,凶手砍去右脚可能是为了掩饰尸体主人的身份信息。 但是胎记这么隐秘的东西,非至亲之人不可知,那凶手怎么可能对着赤身裸体的尸体上下检查,度量之后才手起刀落,砍了右脚下去? 除非,除非是贼喊捉贼。 有了这层考虑,这件案子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当下她只能听着,也不好妄加判断,伤心之人说的话,多少会有些自欺欺人的成分。 “二姐,别想太多了,掌禁司会查出真相的。”朝花轻轻握住朝月公主瘦得戳手的手腕,抿紧嘴唇,因为过于用力,嘴唇泛出白色,言之凿凿,“一定会的!” 朝月公主倏地停下,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几分凄凉,“我不相信他死了,我不相信……” 干涸的眼角又滑落了几颗晶亮的液体,赶紧用帕子拭去。 两人在花园里走走停停,最后脚走乏了,到亭中坐了下来。朝月公主有些疲倦,看了朝花一眼,抱歉道,“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絮絮叨叨的都是她和二驸马日常的琐碎,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得招人烦。 朝花轻轻勾起嘴角,发自内心,“没有啊,二姐,你让我很羡慕呢。”二公主当真是把爱情置于皇位之上,确是羡煞神仙。 朝月公主以袖掩面,端起宫女们送来的茶盅,饮了几口,“如今这宫里人人自危,我们三个……”说完又觉得不妥,停下半刻,看了看身侧没有旁人,又接着说了下去,“长公主没说什么,但我觉得案情有蹊跷,三个驸马平日里交好,朝中并无树敌,我们姐妹同心,也并非贪图名利之辈,一定是有什么恶人,对皇族怨愤,犯下这等罪行!” 朝花想了想,犹豫地问出了口,“姐姐可曾听说过前朝的诅咒?” 朝月公主浑身一颤,“你也听说了?” 朝花不动声色,“唔”了一声。 朝月公主眼中寒光闪烁,“我不信,前朝之事,早已盖棺定论,现如今有人装神弄鬼,借诅咒来迷惑世人,只能说其心当诛!” “妹妹年轻没见识,请问姐姐,这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 朝月公主又看了朝花一眼,一张巴掌小脸上写满了诚心发问,她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这也是我从书里读到的,告诉妹妹就是。” 这些还是她和二驸马在御书房里搜罗史书时,在某本没署名的野人小传里看见的。 百余年前,前王朝大秦式微,民怨四起,最后朝雾国的开国皇帝举起诛杀暴君的大旗,一呼百应,畅通无阻地杀进了前朝皇帝的后宫。 最后一个前朝的君王慕容昱当即从榻上滚了下来,衣冠不整地趴在地上俯首称臣,却不被宽恕,最后公开在宫内大殿前的广场上处以五马分尸的极刑。 就在几名兵士驱动马匹的前一刻,被捆绑的国君对天发出诅咒:“六星蔽日之时,无德人之血脉必将手脚尽断,奉以人头作祭,倾覆江山为孤陪葬。” “可这都是后世的传说,当时可没有史官在当场记撰。”朝月公主愤愤不平。 朝雾国自开国以来,勤政为民,富国强兵,也不知道这前朝的诅咒从何传来。 上月大驸马死的时候,右手被无故斩断,这个谣言就突然冒出了头,不到十日,三驸马又遭人斩首,谣言甚嚣尘上,皇上不得已才对外封锁了这几桩血案。宫人不许议论,否则处以鞭刑。 掌禁司还没有破掉前两案,二驸马又溺死在浴汤池内,右脚被砍,更让人心惶惶。 朝月公主愤怒道,“掌禁司这帮老朽木,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查出来!” 在她眼中,这帮官员全都胆小怕事,忘了自己做官的职责就是查明真凶,惩恶锄奸!这也是她无心恋于朝堂的原因,做官的只会明哲保身,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朝花想了想,没有继续再打探另外两桩案子,“二姐,你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这案子只要是人做的,就一定会留下线索,法网恢恢,凶手一定会被缉拿归案!” 先前的五公主,总爱藏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即便是说话也总是垂首贴耳,少和人目光交流。这还是朝月公主第一次见到妹妹眼底耀眼的光芒,心头一颤,“好,好妹妹,姐姐也这么觉得。” 华灯初上,朝花拒绝了二公主留她吃饭的美意,由宫女引着走出了升平宫。就看见门外的知春站在一乘轿子旁边等着,才想起来自己没通知知春,估计她花了不少心思才打探到自己的去处。 “公主。”知春的面上藏不住的焦灼。 “嗯。”朝花无精打采地。 她心中有些难过,自己破案的动机如此狭隘。剧本杀游戏玩多了,自己真的忘了,她这次面对的是几起真实的凶杀案,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 被害者的挚爱之人,他们会痛苦,会愤怒,而这种带着绝望的悲伤,只有看见凶手被绳之以法的时候,才能略感宽慰。 “我一定会找出真相的,一定。”朝花喃喃自语,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梦里自己也这么说过。 不对!梦里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她! 她嘶了一口冷气,今天话说的多了,眼泪也流了不少,头开始隐隐发痛。 回去的路上,知春陪着她,说了些先前五公主和二公主相交相识的过往,她心中的难过更甚了一分。无论这个凶手是不是打算利用前朝诅咒扰乱宫闱,祸乱朝堂,她一定要让这个人知道杀人偿命的滋味! 到了栖霞宫,连晚膳都不想吃了,洗漱了一番就躺在床上开始诈尸。 按照她今天从朝月公主处听来的消息,的确很可能是有人利用前朝诅咒作祟,杀驸马不过是为了震荡朝纲。 这样分析的话,组织犯罪的概率就会大于个人行凶,如果萧琰是其中的一环,那他背后的势力来自何方?雪国作为附属国,自己的疆土内无一兵一卒半分兵力,犯这么大的险让朝雾国国内大乱,对他们而言真是利大于弊吗? 朝花胡乱摸了一把脸,烦躁。何潇潇的侦探小说看了不少,历史却是她的短板,什么是生产力发展,什么是人类社会的进步,她统统都不记得了。 “咕噜咕噜咕噜……” 肚子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朝花饿得心底发慌,颤颤巍巍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知春,知春”,连着叫唤了几声,没有人应她。她又喊了寒梅,门外依旧是静悄悄的。 一种奇怪的感觉随着风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凉飕飕地刺进脚底,顺着汗毛往身上爬,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朝花想起了几天前头顶上那声轻不可闻的笑声,猛然一抬头,大梁上空空荡荡的。 第十六章杀手入内 “吱啦”一声,朝花小心谨慎地拉开了木门,探身往外看去。 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门外当真没有一个宫女! 只有风声,未闻人声。这诡秘的感觉令她不安起来,连鞋也顾不上,直接跨过门槛,往外走出几步,一直走出了外苑,连半个侍卫的影子都没有,整座栖霞宫内死气沉沉的。 死气沉沉,是因为死一般的寂静和黑暗笼罩在这座寝宫之上。 朝花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猛地一回头,除了小院中昏暗的灯台,只有她的房间里跳动着烛火。 大脑在宕机的前一秒,脚先动了起来,她不顾自己披头散发,脚下连鞋子都没穿,往殿门外飞快地冲了出去。 只有她的房内有烛火,这是信号,是给杀手的信号! 金乌沉落,暮色四合,一道纤细的身影在奔跑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撕扯着身体,她也顾不得。 几道黑影在她身后连连叹气,这位千金之躯也过于警觉了,光着脚都能跑这么快? 朝花谨记跑步的要领,低下头咬紧牙,一路跑得飞快。出了栖霞宫,她直接拐上了大道,只想着赶紧遇见夜巡的侍卫,不管是白猫还是黑猫,是白道还是□□,只要能喘气的活物就好。 她实在不敢相信,那名凶手的胆子居然这么大,距离第三案也才过去了十余日,这么快就盯上了她! 也怪她过于轻敌! “咚——”,一头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满头青丝披散下来,挡住了她的脸。 那人倒抽一口气,“公主?” 听见这个声音,真是走夜路撞见鬼,霉上加霉。 朝花迅速往后退出两步,面露惊色,暗中捏紧了掌心的一枚簪子。那是她特意从霜叶那里要来防身的暗器,外表做成簪子的样子,尖刃上涂了一层特制麻药,擦破皮肤的话,可让对方陷入短暂昏迷。 “萧先生这么晚还在宫里?” 朝花的嗓子干得冒烟,还故意扯开了嗓门说话,清冽的嗓音回荡在空寂的夜空,传出去老远。 萧琰的神情略显疲惫,看着眼前全身戒备的朝花,目光停留在她的赤足上,又迅速闪开,微笑道,“在下被掌禁司刘大人传唤,所以这个时辰方才离宫,公主又是因为什么这般匆忙?” 刘大人负责的正是二驸马的案子,找到了一些新证据找他去问询。 朝花往他的身后看了看,“萧先生每次进宫,身边都没有侍从跟着侍从吗?” “我不过一介平民,一条贱命,无需那么小心。” 朝花嗤笑了一声,“萧先生说笑了,应该说你武功高强,不需要别人相助。“眼角的余光扫到一队身着护甲的侍卫从另一侧的道上出现,她才敢这么大胆挑衅,实在见不得萧琰这副假模假样的伪君子模样。 萧琰凝视着她因为跑得太急涨红的脸颊,嘴唇微动想要说话,瞳孔倏地一紧,不由分说地打横抱起她,高高跃起—— 嗖嗖!! 夜空中有什么东西破空而至,刚好飞向朝花先前站着的地方。 “什么人?!”侍卫队听见了动静,大叫起来。 四下悉悉索索的声音迅速消失在远处。 朝花一阵头晕目眩,脚站到地上的时候差点软了下去。 萧琰冷淡地放开她,面容冷峻,傲然而立,一针轻音直接传入朝花耳中,“公主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萧某,今晚我救你一命,就算扯平了,你我从此两不相欠,等我假以时日离开朝雾国,自然不会坏了公主的好事,公主大可放心。” 夜幕下萧琰黑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像伺机而动的野兽。 朝花彻底懵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在说什么??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就从地上到了空中,又从空中掉回地上。 只是眼前的这个萧琰,终于和她画面中看见的那个桀骜不逊的冷面人重合在一起。 盔甲撞击佩刀的声音响了起来,夜巡的侍卫队察觉到异动,朝着他们的方向赶来。带头的侍卫长冲在最前面,一见到披头散发还光着脚的朝花,赶紧伏下身子,非礼勿视,只顾低头行礼。 “五,给五公主请安,您,您没事吧。” 朝花咽了口口水,看了看身边恢复了一脸关切的萧琰,“我没事,我……我是梦游了,还好遇见萧先生把我拦下来,没事了,我这就回宫去。” 梦游?萧琰挑了挑眉,就看着身着单衣的朝花打了个喷嚏。 侍卫头也不敢抬,点点头,转身赶紧派人去通知栖霞宫的宫人。 萧琰不语,脱下身上的青灰色大氅,给朝花披在肩上,格外关切,“夜里天气凉,公主小心别冻着。”似乎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朝花攥紧的拳头,“公主小心别伤着自己。” 我—— 朝花无声地爆了句粗口,心中万马奔腾,大灰狼终于原形毕露,不再装小白兔了。 清冷的银色月光下,半截金属利刃的光芒在青石地上闪闪发光,朝花早就注意到了,只是眼下风雨飘摇,如果她此时再声张有刺客,只会火上浇油,也许这正是凶手想要的。 那些人能悄无声息地进栖霞宫,这本身就有大问题,还敢跟着她追出来,更是有恃无恐。 朝花抿了抿嘴角,尾音有些发颤,“萧先生,谢谢了。” 萧琰目不斜视,君子高洁,“萧某听不懂公主说什么。” 朝花抬高嗓门:“我谢谢你了!” 虽然不知道萧琰为什么会出手相助,但朝花感觉他和出现在栖霞宫的那帮杀手应该不是一伙的。 因为如果真的是一伙的,他只需要补上一刀,任务不就完成了。 对面的鹅卵石道上,几盏羊角纱灯跳动着烛光,知春带着几个侍从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朝花一看见知春,就好像被抽掉了筋骨一般,软软地靠在她的身上。 “有……贼人。”她的声音小如蚊蝇,眼睛发亮。 知春的脸陡然转寒,紧紧地握住公主的手,冰冷的好像石头一样。沉默着扶住公主,脸色铁青。 就在半个多时辰前,内务府的主管何尚宫临时通知她前往内务府开会,等到了那里,何尚宫三令五申最近宫里不太平,要她们六宫的主事女官务必要恪尽职守,千万不能再出事。 想着朝花公主的打算,她借这个机会和其他几名主事女官多聊了一会儿。 等从内务府回来,知春一把推开宫门,只见偌大的院子里一片黑灯瞎火,脑子一下就懵了。 今天是霜叶例行出宫去探望家人的日子,留下了寒梅在寝殿内值夜,栖霞宫内照旧加强了侍卫巡逻。 因为近期的几桩案子,宫中的守卫军也增了近三成,这个时候,按道理不会有人敢顶风作案。 她到处看不见寒梅,在院内找了半天,终于在角落里看见昏倒在墙角的寒梅,面色苍白,似乎是被人下了麻药。 知春用力扶着肩,把寒梅摇醒,接连追问了几句,发现她完全不知所云,断然起身,飞也似地走到寝殿前,敲了几次门,毫无回应,又重重地敲了几声,把耳朵贴在门上。 里面安静地仿佛无人在内。 最后她横下一条心,说了声,“公主,奴婢得罪了。” 推开门,她就惊慌失措地发现,朝花公主不见了! 知春当时心跳如鼓,脑子里一片空白,扶着门框瘫坐在地上。等她回过神来,想着立刻去通知大内侍卫,却被门外闯入的巡夜侍卫打断,让她赶紧带人跟着他们去接五公主。 她也不清楚,原本在寝殿内睡下了的公主怎会突然出现在朝华宫附近的小道上。 一路担惊受怕地健步如飞,直到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孱弱的小身影,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上去紧紧地握着朝花冰冷的小手,“是奴婢不好,是奴婢的错,公主受惊了。” 成串的眼泪从寒梅眼中扑簌簌地滚落,俯下身,“公主,全是奴婢的错……”她原本在门外值守,听见附近有些动静,就走过去查看,也不知人怎么就昏了过去。 朝花摇摇头,“不是你们的错,是贼人精心谋划。” 连续犯下数案,凶手还敢如此铤而走险,只能说明对方有足够的信心,反倒是自己大意了。 穿上了鞋子,宫女们簇拥着朝花正要离去,“等一下,”顿了顿,除下身上的大氅,知春赶紧给她披上一件外裳。 手里拿着那件大氅,朝花缓缓地走近了萧琰,“萧先生,这个还给你,我这人特别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萧琰接过衣服,微微颔首,就听见朝花又说了一句,声音轻快地像飞鸟掠过林间,“借衣服的人情,就当是阁下之前夜闯我闺房的还礼了。” 一瞬间,萧琰终于没绷住,黑发在风中狂乱地飞扬着,深邃的眼眸里乱云飞渡。 “还有,我这人平生最讨厌伪君子,望阁下好自为之。” 朝花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她附在知春耳边快速交代了几句,装作弱不禁风地挂在她的身上,理智一点一点回来了。 第十七章梁上小贼 等回到栖霞宫,朝花一转身紧紧抱住知春,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她倒真是受了点惊吓。 知春陪着她抽泣,“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丢下公主一个人。”寒梅也在一旁哽咽道,“是我的错……” 她们只顾着哭,也没听见门外有人来报。 门外那人按捺不住,从外面一下推开门进来,原来是霜叶。她收到宫里的急报,用最快的速度从家中赶了回来,一进屋,就见主仆三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咚”一声就跪下了,边哭边叩首,“都是奴婢不好,没事回什么家啊。” 霜叶的中气十足,哭腔震天动地,朝花一下就乐了起来,“我没事了,你们别哭了,霜叶快起来,哎呀,你们都给我起来!” 一抹眼泪,“这次是我掉以轻心了,才会让贼人有机可乘,等着我十倍百倍讨回来!” 霜叶一抬头,扑哧笑了出来,“公主,公主,你脸上……” 朝花的手沾上了灰,刚才这么随意在一抹,脸上顿然一道灰一道白。 听霜叶这么一提醒,朝花猛然醒悟,她刚只顾着搂着知春,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一松,掌心压着的那枚特制的簪子不知掉哪了。 “哎呀我的簪子!” 几个女官分头在屋里找了好久,也没找到簪子,最后霜叶信誓旦旦,说再给她多几日,保准准备充足暗器以备朝花公主不时之需。 知春气得打了她一巴掌,“小妮子真是欠揍,你不好好想想怎么保护公主安全,还给公主准备暗器?我看你是暗器,暗器……”一边说,一边啪啪啪打在她背上。 霜叶扁着嘴,由着知春的巴掌招呼,今夜这事要是认真追究起来,她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知春作为主事女官帮她全都扛了下来,对侍卫队说是自己安排霜叶出宫的,有事她担着。 公主先前偷偷嘱咐知春也是让她千万不要把这事闹大,对外一致口径就是朝花公主突发梦游,是她自己走出了栖霞宫。 失职的宫人罚半月饷银,下不为例。 朝花见她们打闹,笑了起来,知春连连摇头,推搡着公主赶紧去沐浴更衣,洗洗晦气。 栖霞宫里,已经恢复了井然有序,知春安排几个得力的侍卫在殿内搜索贼人留下的线索,又让霜叶在公主的闺房里再仔细检查一番,让寒梅把沐浴安排在内殿的浴汤池里。 朝花料定那些人决计不敢这么快回来再动手,因为皇上已经听说她梦游之事,五公主今非昔比,皇上当下就责令在栖霞宫附近加强了巡逻,不可再出闪失。 “对了,公主,您怎么又遇见萧质子了。”寒梅轻轻地用香皂擦着朝花光洁的后背,又用湿毛巾擦净皂沫,加入了檀香和草药的香气在空气中氲开,朝花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 朝花的眼神在雾气中有些迷离,萧琰今晚出手相救,究竟是监守自盗,还是明哲保身? 萧琰贴在她耳畔吐气如兰的那句话再次响起:“公主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萧某,我救你一命,我们就扯平了,从此两不相欠,等我假以时日离开朝雾国,自然不会坏了公主的事,公主大可放心。” “两不相欠”听起来,怎么好像是朝花抓住了萧琰的什么把柄,才逼得他不得不出手相救。 “坏了公主的事”又像是一种威胁,萧琰难道知道朝花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细不成? 朝花扶额,泡澡泡久了,脑袋有点晕乎乎的。 知春派人端来了玫瑰精油,扶着朝花出了浴池,轻柔地给她涂抹在皮肤上,慢慢地揉进肌肉的纹理里。 “呀,这里有这个东西啊。”朝花喜出望外。 知春仔细按摩着,低下头回话,“这是皇上刚赐给公主的,都是外藩进贡的好东西,奴婢也是第一次见到,问了内务府的人才知道怎么用。” 朝花心满意足地闭起眼睛享受高级SPA,然后就听知春在一旁说起,晚上她临时被主管尚宫叫去集议的事。 “奴婢听说,三公主好像醒了。” “哦?”朝花睁开双眸,晶莹剔透的皮肤闪耀着光泽,“醒了?” 知春点点头,自从知道了朝花想查出真凶,她们几个就开始在宫里收罗各路信息,也是因为栖霞宫一贯低调处事,别人对她们不设防备,几乎都是有问必答。 今晚去参加内务府的集议的,当然有三公主宫里的主事女官,那女子和她主子一样性子张扬,兴冲冲地和知春提起自家公主在近日傍晚之时醒过来了。 在宫里,宫人们都是择木而栖,彼此交好也都是为了以后谋条生路。三公主醒过来,当然对梦尧宫是天大的好消息。 “明天我想去找负责三驸马案子的张大人。”朝花叹了口气,听之前刘大人的口风,这位是个又硬又臭的石头,但卫大人请了假,也不知道何时返回朝堂,只好先从第三案再找找线索。 寒梅捂嘴笑了,对着外面喊了一声,“霜叶,公主说要见你大舅。” “啊?”朝花喜出望外,就看着霜叶捧着干净的纱质寝衣走过来,脸色略有些尴尬。 “张大人他,呃,不太,好说话。” 霜叶对她这个大舅,真是害怕到骨子里。 当年霜叶的爹在外面偷偷养外室,被正房夫人知道了,原本太太在乎颜面,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被自己的亲大哥张三思听到了风声,直接举着棍子冲进了妹妹家,照着妹夫的小腿骨抡了下去。 要不是被正房夫人抓住了张大人的腰带,她爹现在就是个瘸子。 霜叶出生后,长到总角的年纪,也是被这个所谓的大舅直接送去了某武林正派门下,让她习武修身。送走之前张大人丢下一句话给她师傅,“她爹是个人渣,不过孩子没错,但孩子切不可走她爹的老路,要知道为人端正这四个字怎么写!” 她进宫之前,被大舅拎进了掌禁司,看着满屋子刑具,耳提面命了整整一日,说要是她在宫里不好好守职,犯了什么错,丢了本家的人,一定把她爹重打一顿。 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特别喜欢她每月一次回本家,大舅终于可以多个人骂一骂。 所以一提起这位张大人,霜叶就头皮发麻。刚才一听说宫中急唤,她立马连家门都没进就跑回来了,多少有些不想见他的意思。 听霜叶这么一说,朝花大概估摸出张三思大人是个十分不好对付的主儿。 “那我明天还是先去找皇上求道旨吧。”悻悻地,决定还是去找亲爹搬救兵。 “公主,已经是今日了。”知春叹了口气,此刻已经过了丑时,很快就要击鼓了,赶紧催公主上床休息。 丫鬟们离开了卧房,知春还是不放心,又问了朝花一声,“公主确定不要奴婢陪您入睡?” 朝花摆摆手,“闹了这么大动静,他们不敢的,折腾一夜你们也累了,找人守好外院就好。” 等门轻轻地掩上,朝花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发现大脑过于亢奋,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萧琰那张冷死人不偿命的臭脸,朝花气得哼哼,叫你影响我睡眠!随手抓起枕头边一个小物什,往空中一丢。 “哎呦。” 头顶上晃晃悠悠飘下来一个声音。 声音极轻,却足够震得朝花眼冒金星,她哆哆嗦嗦往房顶看过去,目光锁定在一个黑衣人身上。 也许是今晚上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大了,坚|挺|的神经扛住了这一轮的冲击。 那一身素黑的黑衣人吊在大梁上,维持着一个尴尬的定格动作,似乎原本是打算离开。 半张脸被黑布掩住,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眉梢微微挑起,充满野性的眼神,但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名为“老子怎么会被发现”的挫败感。 偏在这时,朝花的天眼开了,眼前飞过一排画面。 黄昏之时,黑衣人从一棵大树上纵身跃下,身轻如燕,眉梢眼角间都是得意。 落地的瞬间,一坨黄白相间的乌鸦粪从半空落下,“啪嗒——”,不偏不倚砸在他头上,溅上了黑色夜行衣,还有几滴正中眉心。 “我杀你老母啊!” 黑衣人仰头大叫一声,抓起石头往空中丢去。 “被鸟屎砸到头,你这是要中大奖啊。”朝花忍不住,笑了出来。 黑衣人蒙面巾之下的嘴唇紧紧绷出一个轮廓,下巴缩紧,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从大梁上一跃而下,攥着一双拳头,冲到朝花的床铺前面。 “你,你怎么知道的?”他的身材清瘦挺拔,站姿如松,目光中带着质疑。 听声音,是个很年轻的男子,而且很动听。 朝花丝毫感觉不到这个人身上有任何敌意,索性从床上直起身来,盯着他的眼睛,“因为我……是天选之女,能预知祸福。“黑衣人的目光闪烁,“胡扯!““那你说我怎么知道你昨日在御花园,从一棵大树上跳下来,被乌鸦粪便砸了一头一身。“朝花的手放在背后,悄悄往床头移动着。 黑衣人一怔,确实没想到朝花对昨日这件糗事能说得一字不差。 朝花的手指碰到了一根绳子,安下心来,这根绳子连着屋外的铃铛,只要她扯下拉绳,侍卫立刻会把这里包围得水泄不通,这人必定插翅难飞。 这是霜叶在她沐浴时在房内设下的机关,时间仓促,机关是粗糙了一些,但应对眼前的情况是足够了。 “你就是瞎猜。“黑衣人语气愤愤。 “非也非也。“朝花一脸高深莫测,”我还知道你是个贼,还有,我知道你的幸运数字。“幸运数字是什么?黑衣人目光一滞,连蒙面巾从脸上滑落都不自知。 朝花在心底欢呼了一声,好可爱的少年郎。 这男子还没完全褪去少年的青涩,脸部轮廓清朗,眉毛浓密,鼻子高挺,眼神里带着些孩子气的倔强,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年龄和朝花应该仿佛,十六七岁,看在朝花眼里就是个弟弟。 第十八章父女情深 黑衣人看着她的反应,慌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怪叫一声,“你看见我了?” 朝花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们是不是有那种规定,就是要嫁给第一个看见你脸的人?” 男子的瞳孔陡然变深,火焰燃起,“胡扯。” 朝花摇头,“我也不想娶你,小屁孩。” 叛逆期少年的嘴角忽然浮起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说谁是小屁孩?” 朝花赶紧转了个话题,“那我说我知道你的幸运数字,你信不信。” “幸运数字?哼,“捏起拳头,指关节喀嚓喀嚓作响,“你说说看,小爷我现在心情不太好。” 朝花故作神秘,“你的幸运数字是九,对不对?” 一听这个数,黑衣人忽然傻了眼,“你,你怎么知道。” 朝花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孩子的腰间别了一个黑色荷包,上面用明黄线绣出个“九”,这不是编号就是名号,说是幸运数字总不会错。 孩子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趁着他还没清醒过来,朝花乘胜追击,“我猜你就是生活所迫,不得已当了梁上君子,不过能偷到皇宫里来,你本事肯定不小。本,本小姐一向慈悲为怀,送你两句话,你就赶紧上路吧。” 黑衣人盯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满脸的难以相信。 “少年,学海无涯,回头是岸。” 脚下一滑,努力定了定神,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双手握拳,给朝花正经作了个揖,一板一眼地说道:“在下秦九,五公主的风姿气度令在下甚为佩服,多谢五公主给小人点拨迷津,万望公主大人大量,就当没看见过小人。”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朝花在他身后喊道,“你要是在你们那里混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哦,我付你工资,哦,月钱。“秦九把蒙面巾默默地戴上,纵身一跃,跳出窗外。 听着屋外悉悉索索稀里哗啦的一片,她走下床,到窗边冲着外面喊了一句,“这人不是坏人,先放了吧。” 动静声终于消停下来,朝花一低头,地上是那根从秦九荷包里滑落的簪子,弯腰捡了起来,回到床上重新躺下了。 何潇潇到底对梁上君子和劫富济贫有一种迷思,所以才放了他。 不过这个男孩是谁似乎也不太重要,他的目标也不是来刺杀朝花,如果她没猜错,这个叫秦九的八成还会再来宫里,如果真的来了,到时再好好问一问。 毕竟她装神弄鬼地扮演神婆,应该唬住了这个半大的孩子,如果能把这人策反到自己的阵营,说不准会对破案有所帮助。 眼下她真正发愁的是,天眼浪费在这么个不相关的小贼身上,今日见了圣上,马屁要怎么拍呢?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朝花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缓缓坐起。 灵台一片清明,她的目标十分明确,尽快找掌禁司调卷宗,查一查这三桩案子的关联和线索。 昨晚遇见萧琰的时候,他说是因为掌禁司找他问话,才耽搁到那么晚出宫。萧琰总不至于扯个一戳就穿的谎话。 朝花的记性很好,她记得萧琰说过是刘大人找他问询。那么找萧琰调查案情的,就是负责第三案的刘如海大人。 刘大人刚和朝花聊过案情,她还提供了一些自己的思路,会不会是刘大人新近搜出了什么证据,和萧琰扯上了关系。 案子拖得越久,很多证据就会找不到,朝花觉得不能再拖了。 唤了一声,知春闻声推开门,走了进来,“公主休息得好不好?” 朝花看着她眼下一片淤青,皱起眉,“你守了一夜?” 知春抿嘴笑笑,“不碍事。” “怎么不碍事啊。”朝花有些生气,抬高了嗓门,“你又不会武功,守在门口一宿做什么?” 忽然想起昨天被她放走的小贼秦九,她顿然醒悟,不是因为这个知春才守在门外的吧。 早说就和知春说一句不打紧了,那个肯定不是贼人。 知春点点头,“奴婢知道公主体恤奴婢,奴婢就是想着,公主最近要接触的人多,您又总不记得以前的事,怕说话做事都不方便,奴婢就把这宫里大小的事情写下来,公主有空就翻翻这本册子。” 朝花愕然,接过厚厚一本册子,翻开一看,名册按照官员的姓氏排序,记录了各人的官职大小,晋升纪录,家世背景,妻儿老小,宫内八卦,一应俱全。 心头涌起一股感动,“知春,你这是熬了多久啊。” 知春道,“从公主醒来后我就开始准备,晚了这么些日子,都怪奴婢不好。” 朝花抿抿嘴,“多亏有你了。”莞尔一笑,把册子贴在胸口,“这么细致的工作,也就是你才能做好,有你真好!” 知春的脸红了红,催促着时间不早,快到圣上每日下早朝用午膳的点了,这个时间方便公主去拜见。 朝花一边梳洗打扮,一边拿出考前复习冲刺的劲头,认真记着册子里的内容。 本朝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虽然没有前几朝的盛世之势,经济发展略显疲惫,但治安一向良好,又没遇上天灾,皇上一直觉得总算不负祖上庇荫,除了那个有点闹心的前朝诅咒。 幸运的是,大臣们对那个所谓的诅咒知之甚少,只是民间自古流传的那四句歌谣近年来扶摇直上,传进了皇城脚下,皇上派人在暗中查了很久也无果。 “朝雾国,百年身,六星出,江山覆。” 要不是当朝四位皇后生下了六名公主,皇上也不会那么自寻烦恼。 朝上,百官也没什么大事可以呈奏,就聚在一起讨论各位皇储的为人品行,帮皇上分析哪位皇储更值得托付江山。 皇上百无聊赖地坐在龙椅上,怎么看,怎么觉得百官更像是在赌场里下注。 “皇上,自古长幼有序,长公主品行端正,为人大气,颇有帝相,再说,长公主已有子嗣,这皇家血脉得以延续啊。” “不不,长公主做事太过于周正,没有励精图治的勇气,难创盛世。” “二公主婉约贤淑,文采颇佳……” “不不不,二公主才女之气太重,一身傲骨,不食烟火啊……” “三公主,哎……四……哎,哎。” “对了,五公主听说近日和掌禁司的刘大人走得挺近啊。” 皇上一听,打起精神来,“是吗,刘如海?” 刘大人无可奈何地出了列,他是三品文官,平日在朝堂上列席的机会比较多,很少发言。 掌禁司这个部门过于敏感,对于皇家血脉一向不参与评论,避免有人说他们办案时会失了偏颇。 但皇上点名了,他还是要打起精神应付一番。 “禀皇上,之前下官和五公主就案情切磋过。” “切磋?朝花那个小丫头,能有什么想法。”皇上捋着胡子,一脸笑容。 刘如海吞了口唾沫,“五公主,挺有想法。”说了句不温不火的评价。 “什么是挺有想法?”皇上来了兴趣。 “下官只能说,五公主平日里看书一定是下了功夫,颖悟绝人,口齿伶俐……”看着皇上殷切的目光,背后顶着诸位大臣的压力,他咬了咬牙,“下官词穷,只能说,五公主不是个一般的女子。” 身后有人轻哼,“皇储之中,有谁是一般的女子?” 刘大人不敢吭气了,他听出来,说话的人是皇后娘娘的四伯,当朝中书令。 皇上倒是挺高兴的,“不错啊,五公主愿意和朝官们走近,是件好事,你们有什么观察,要及时让朕知道。” 百官皆呼万岁,下了早朝。 皇上下朝后回到了书房休息,朝花找准了个空隙,去殿外求见,果然如知春所说,立刻被主管请了进去。 她请了安,说了几句“父皇身体可好”的废话,就开宗明义。 “你要调掌禁司的卷宗?”皇上饮了一口茶。 “嗯,女儿想查一查那三桩案子。” “……为什么?”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凶手犯下滔天罪行,朝花一定要抓出凶手,以告诫世人!” 一番话说得磊落,这次她是发自内心。 皇上略显苍老的脸上,荡起了浅浅笑意。 “你说的可当真,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一抹犀利的锋芒从眉间转瞬即逝。 朝花静静地看着皇上,嘴唇轻轻颤了颤,“我舍不得,舍不得姐姐那么难过,更不想我们一家人家破人亡。” 皇上的脸一下僵住了,慢慢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朝着跪于座下的朝花走了过去,步伐略显踉跄。 他扶起了朝花,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孩子,去做吧。” 这么多年,除了自己这个孤家寡人,终于有孩子把皇家当作家了。 朝花欢呼一声,跪在身后的知春扯了扯她的衣角。 “哦,女儿谢谢皇上!” 知春起身,从身后端出一罐牛乳,和几块砂糖。 朝花挽着皇上的手,亲热地走回龙椅,“皇上,我学了一个饮料,哦,甜品,您喝茶对吧。” 说罢,探头看了看案台上摆着的大半盏雨前茶,拿起茶盘里的牛乳,直接倒进了茶里。 “你……”皇上大惊失色,这孩子又整什么幺蛾子? “这东西叫……奶茶。” 雪白的奶液和翠绿的茶汁慢慢融合,变成了淡淡的褐色,朝花拿小勺舀了小半勺汤,搅匀了后放下茶盏,拿出帕子擦去口红,正要端起尝一口。 皇上拦下了她的手,“朕来尝尝。” 朝花心头一暖,她猜皇上是想起她娘了。 皇上眯起眼,这奶茶的味道,苦涩中带着点奶香,入口回甘,甜到心底。 “好喝好喝,朝花果然长大了。” 第十九章崭露头角 朝花捶着皇上的肩膀,“下次再试试用乌龙茶兑牛奶,会更好喝一些,不过皇上,您还是要少加些糖,对心脏不好。” “唔?心脏?好,这甜品叫什么?” “……忘忧茶。” “噢,甚好。” “下次往里面再放些木薯圆子,更好喝。” “好……” 御书房里好久没有出现这么一派父慈子孝的画面,知春噙着笑容,低下头,退到了殿外。 朝花陪着父皇又说了会儿话,直到殿外有几个大臣求见,她才离开。临走前求皇上给了她一道圣旨,满面春风地出了御书房。 殿下候着两位大人,知春介绍了几句,朝花大方地上前和他们打了招呼,还问候了令堂令尊令夫人和几位小公子可好,大人们听得受宠若惊,心中称赞五公主真是转了性子。 “知春。” “奴婢在。” “刘大人是不是今日在宫中办案。” “是,除了刘大人,今日张三思张大人也在。” “哦?”朝花抚掌,刘大人已经是半个熟人了,不如趁着圣旨还热乎,先去会一会那个老古董张大人。 “去掌禁司。” “是!” 坐在轿子上,朝花先是回忆了一番知春她们说起的三公主和三驸马的过往,她记得,那是故事话本里才有的郎才女貌。 皇上三女朝云公主,容貌明艳动人,倾国倾城,不过性格张扬了些,活泼又爱热闹。 两年前在一次皇家举办的接待宴席上,见到了来自盟国靖国的二皇子陆知非,对他一见钟情。 这陆知非相貌堂堂,文武双全,尚未婚娶,是靖国内呼声最高的太子人选,见到朝云公主,也是惊为天人。 朝月公主爱得轰轰烈烈,很快就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倒是在宫里女子间传为一段佳话。 但这段跨国婚姻的缔结过程十分坎坷。陆知非所在的靖国,虽不如朝雾国疆土开阔,却也是国力强盛,如果陆知非要和朝云公主成亲,必须要放弃靖国的皇子身份入赘皇家,又或者是朝云公主放弃皇储身份,嫁入靖国。 朝云公主性子激烈,不愿意离开朝雾国,宫里传闻她曾以死相逼,最终陆知非还是留下来当了二驸马。 但身为外夷的陆知非,在朝堂之上没有什么簇拥,时日久了,生出一些思乡之情,有宫人私下传说他和朝云公主生出点间隙。 不过就在几个月前,朝云公主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两人又恩爱如初,还打算等孩子生出来之后,一起回靖国探探亲。 不料发生了这起血案,朝云公主听闻案发,当即就昏倒在地,刚刚才醒过来。 朝花放下轿帘,揉了揉眉心,拿出知春准备的小册子,又翻出了张三思大人的履历。 张大人自幼聪颖过人,是个小神童,据说出生之前他祖父曾经梦见一只白鸟从茅屋内飞出,一飞冲天,家中对他寄以厚望,给他取了个小名叫白鹭。 年纪轻轻就获得国考资格,成为当年殿试的第二名,大好前途在前方召唤,结果张三思不顾家人反对,非要去刑部大展拳脚。 就他那个细条瘦弱的体格,张家老爷子绝不同意,多方阻挠,最后张三思怕把老头气坏了身体,退了一步进了掌禁司,总还是在皇城根里,老爷子眼皮下。 自己的职业方向受了阻,他专门撮合自家亲妹和刑部的侍郎结成了夫妻,成了刑部官员的姐夫,没事就跑去小舅子家里搜罗刑部的案子解解馋。 只不过多年来,掌禁司经手的案子,多是帮皇后公主办一些宫内失窃小猫走失之类的鸡毛蒜皮,张大人的雄心大志落了空,也就越发低落,转回身开始管教家里的孩子们,被小辈们在背后吐槽的紧。 听说皇上会把第二案交给他,也是他主动请缨的,据说三驸马那个案子的疑点最多,证据也最少。三公主一直在昏迷,三驸马也没有家人在朝雾国,根本无从入手。 朝花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靠圆润的刘大人从中引荐一下。 轿子在偏殿外停下,她只让霜叶和知春跟着,进了前院。 “刘大人,刘大人。”朝花在门外探头,阳光给她秀丽的身形镀了一层金边。 刘如海赶紧扶正了官帽,从殿内走出来向她行礼,朝花扬起了手中的圣旨。 刘如海大惊,正要俯身行大礼,被朝花拦了一下,“刘大人不用客气了,我就问你,张大人是不是也在这里?”不禁摸了摸鼻尖。 刘大人对她这股机灵劲赞叹不已,指了指隔壁紧闭的大门。 “刘大人,要不,你带我去见见张大人?”朝花仰起脸,无辜地眨眨眼。 “啊,这,哦,好的,公主请。”刘如海忍不住正了正官帽,做了个请的姿势。 还没等他迈出第一步,隔壁朱红色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了。 “咳咳。”人未见,传出两声咳嗽,带着一股浩然正气。 门后走出一个清癯瘦高的中年男子,五官深陷,两鬓花白,浑身散发着一股大义凛然。 那人一抬眼看见了霜叶,不悦地抬起眉,“你怎么来了?” 霜叶赶紧低头,“张大人,是我们公主来找您。”一偏身子,朝花公主微笑着,举起了手中明黄的圣旨。 张三思立刻严肃神色,整了整衣冠,规规矩矩冲着圣旨行了个大礼。刘大人无奈,跟着他一起行了一遍礼。 “五公主,您这是要奉旨查案?” 张大人展开圣旨读了,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语调也很平。 朝花点点头。 张三思做了个“请入内”的动作,冲刘大人拱了拱手。刘如海知道,老张这是让他不要摸鱼,速速回去工作,赶紧和公主请辞,回了自己的场所,掩上了门,举起袖口擦了擦汗。 “你们不要跟进来,我这里东西多,碰乱了就麻烦了。”张大人皱起眉,对霜叶和知春教训道,两个女官立刻恭谨地退到门口。 朝花吸了一口气,提起裙裾,跨进门槛,脚尖刚落地站稳,差点被台面上和地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吓晕,难怪老张不让多余人等进来,确实是没有什么空间了。 “与本案有关的证物卷宗都在这里了,公主您可以慢慢看。” 朝花讪讪地笑道,“张大人,能不能给我来一份简报。” “简报是什么?” “就是把案情的大概脉络梳理一下,不用太多细节,让我了解一下即可。” 张三思清了清嗓子,一脸漠然,“那下官就把案件和公主说一说罢。” 朝花赶紧给大人赐座,自己搬了个小马扎,拿了小本在一旁边听边记录。 上月初十,朝云公主出宫去寺庙找高僧为腹中胎儿祈福,三驸马当日留在书房独自看书。 等公主夜半回到宫中,只见到骚动的侍卫和慌乱的宫女。 书房里发现了一具无头残尸,胸口被利刃贯穿,书房的地上血流成河。 朝云公主连书房都未踏入,一闻此讯就受惊昏厥过去,当即就小产,腹中胎儿尚不足六个月,是个男胎。 朝花暗暗唏嘘了一番,赶紧收起情绪,略略沉思,“致命伤是胸口那一剑吗?” 砍断头颅可不是普通人的臂力能完成的,如果是砍头而死,为何还要在胸口上补一剑。毕竟诅咒里也只是提到了“项上人头”。 朝花听朝月公主说了一次,就把那个诅咒原封不动地记住了,“六星蔽日之时,无德人之血脉必将手脚尽断,奉以人头作祭,倾覆江山为孤陪葬。” 大驸马二驸马断了右手右脚,三驸马少了人头,按照这么推测,凶手的目标还有一只左手一只左脚,就能集齐。 但准确地说,驸马们也不算皇家直系血脉啊,只能说凶手不太讲究细节。 张大人不动声色,点点头。 “所以砍头是为了什么?”她明知故问。 张大人垂下眼,“老夫不好妄加推断。” “我听说有一个传闻。” 张大人的神色微动,他没料到朝花掌握了这么多信息,脸色难看起来,“这种不着五六的传闻,老夫在断案时不会取信。” “那张大人觉得,凶手已经刺死了一个人,为什么要砍断头颅?” “也可能是为了掩盖尸体的身份。” “那,确定了尸体是三驸马吗?” “并未。” “为何?”朝花错愕不已。 “三驸马的家人远在靖国,皇上令我等封锁消息,自然不能招他的家人前来认尸,三公主又昏迷至今,认尸尚未完成。” “可我听说三公主已经醒了。” 眼下是夏季,季节炎热,不利于尸首存储。现在距离案发都过了大半个月,虽然不知道这里是用什么方法来保存尸体的,但应该不会有防腐剂这等东西。朝花觉得,再不尽快认尸,估计就要变成一团腐肉了。 张三思又看了一眼朝花,五公主他见得不多,几乎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 眼下看来,说话虽然柔声细气,但双目湛湛有神,气势十足,绝不可小觑。 “是,三公主刚醒,尚未前来认尸。” “为何?” 张大人叹了口气,“五公主年纪尚轻,不能理解失去孩子对于一个母亲的打击。” 朝花顿时闭紧了嘴唇,沉吟片刻,她摇了摇头,“难道除了三公主,没有亲近的侍从宫女认得出三驸马?” 三驸马总不可能是孤身一人入赘皇家吧。 张三思抽了口冷气,这个五公主,思路很清晰啊。 “这个,三驸马身上有明显的特征,贴身侍从已经确认了。” “什么特征?” 他暗暗叹了口气,小姑娘咄咄逼人,话赶着话,让人一点都不能放松。 “三驸马身有异香,脖子后有一处暗红梅花形胎记。” “可是,砍去了头颅,还能看见胎记吗?异香,是体香吧,人死了,还能有味道吗?” 第二十章第二案 张大人低下头,暗自笑了笑,再抬起头来,还是一本正经的表情,“公主说了这许多话,口渴吗?下官这里没什么好茶,但总还是应该奉上一杯茶水,莫被人说我怠慢了公主。” 朝花愣了愣,就看着张三思缓缓起身,走到门口,冲着门外的小厮嘱咐了几句,又慢慢走了回来。 撩开袍子,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 “公主莫急,先喝点茶。” 朝花沉住气,想看他到底想说什么,结果老张一言不发,一直等着下人端来两杯茶放下。 “不是什么好茶,不过可以给公主解渴。” 朝花接过茶盅,掀开茶碗,正打算喝一口,就听见他突然发问。 “下官有一事不解,请教公主。” “张大人请说。” “公主千金娇贵之躯,为什么会想来查案?” 朝花垂下眼眸,看着茶盅里淡绿色液体表面飘着的叶子,“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感兴趣。” “感兴趣?很少听说女子对查案这种事感兴趣。” 朝花微微皱眉,“女子就不能喜欢断案吗?”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老张捋了捋胡子。 “这查案子呢,除了看证据,还要去现场勘察,还得跟着仵作验尸,女子一般不太喜欢。” 朝花挑眉,“请张大人继续说。” “老夫的意思,就是公主仅凭着推断,来猜测案情发展,这样有失偏颇,未必对找到真凶有帮助。” “何解?” “案发当日的现场被宫人们踩得七零八落,尸体的头颅被人用利器砍断,脖子上的碎肉溅落到四周,仵作花了不少时间,在书房里寻找残破的尸体碎片,再一一复原缝合。” 他顿了顿,“这些工作,旁人是看不见的,也不是公主问几个问题马上就能有答案的。” 朝花放下茶盏,“张大人是觉得我……” “不,公主多虑了,公主的问题逻辑清晰,思维缜密,确实是破案的思路,只不过在真正的查案过程,第一步却是收集证据。” “比起推断,老张我更相信证据。” 朝花张了张嘴,忽然无言以对。她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习惯了通过线索进行案情的推断,或者分析凶手的动机,她倒是想,但根本也没机会接触真实的刑侦案件。 “张大人不妨和我说说证据。”她弯起嘴角,“我认真听。” 张三思讶异地抖了抖胡子,五公主竟然这么谦虚,真是对她刮目相看了,拱手抱拳道,“老夫也是和公主探讨一下案情,绝无指正的意思。” “不,您说的对,我应该先听您说说证据。”朝花认真道,这是凶杀案,到底不是剧本杀。 张大人点点头,娓娓道来。 根据宫人们的证言证词,公主离宫后,三驸马就独自留在书房里看书,中间也曾传过一次膳,一切和平时的习惯一样,没有异常。 “送饭的宫人并没有进入书房见到驸马,只是把餐盘留在房门外,但这是驸马的习惯。” “隔了半炷香的功夫,驸马用完餐的餐盘又被放在门外,被宫女收走,这还是三驸马的习惯。” “但宫人在门口问了驸马是否还需要加餐,听见了他在房间里的回答声,所以可以断定用膳的时候,驸马还活着。” 朝花想了想,没有出言打断。 “三公主离宫不过四个时辰有余,驸马用膳后,距离公主回宫也才三个时辰。等公主摆驾回宫,宫女进入书房想要通报驸马,就发现了尸体。” 发现尸体的宫女被惊吓过度,证词说得磕磕巴巴,大致的意思就是她敲了门,始终没有声音,原本打算离开,却惊觉门下流出了鲜血,一时惊恐,就慌张地推开了门。 “门并没有从里面锁上,一推即开。” 满地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地面,一具无头残尸,胸朝上,背朝下,倒在书房的正中,身上的衣物全是三驸马当日的着装。 朝花的鼻子皱了起来,双手托着腮,“大人继续说,我听着呢。” “小宫女尖叫不已,一队侍卫闻声从外面闯了进去,踩坏了现场,他们为寻找驸马,还移动了尸身。”老张叹了口气。 掌禁司破案的难点之一,就是没有办法让宫里的人学会保护现场,造成勘证上的巨大困难。 “尸体的年纪和三驸马相符,衣装完全一致,只是仅凭这两点,我不太信服。” 仵作花了一两日才复原了尸身,发现了颈上刀口附近的皮肤上有个小小的暗红色胎记,隐约可见是小半片梅花的花瓣。 “衙役唤来了三驸马的贴身侍卫,仔细查问了三驸马身上是否有特殊的记号,才提到三驸马的后颈处有一个酷似梅花的胎记,大约形状被画了下来。” “那胎记,是否人尽皆知?”朝花问道。 “非也,只有近身之人可以看见。” “那侍从,可否肯定胎记是三驸马的。” “唔,大概五成把握。” “三驸马身边没有洗浴时伺候的宫人?”朝花难以相信。 她醒来后就知道知春对她起了疑,故意让知春伺候自己沐浴更衣,就是猜测陪在朝花公主身边的女官,必然对她的身体十分了解,果然,此举就打消了知春的疑虑。 她们只是想不到,壳子还是那个壳子,里面的魂儿换了一个而已。 张大人沉思片刻,“三公主的女官说,三公主十分介意其他女子接近三驸马,所以三驸马的生活起居,都是他从靖国带来的侍卫负责的,侍卫也不会陪着三驸马沐浴。” “还是那名侍卫……”朝花摇摇头,“所以大人才说这具尸体身份存疑。” “正是。” 看样子,只能等三公主亲自看完尸体方可确认,朝花这下明白了,这才是张大人取信的依据,“还有其他证据吗?” “书房里没有打斗痕迹,书桌上虽然略显凌乱,但没有刀剑兵器留下的印记。 “书房在梦尧宫的后花园南侧,等衙役过去的时候,发现后花园的侧门被人打开了,也许有人进入,也许没有,但地面上没有足印。” “没有目击证人?” 张三思虽然对她新颖的词汇表示欣赏,还是面露难色,“那天梦尧宫里没有宫人在后花园当值。“朝花疑惑道,“大人和我说过,胸口的伤是致命伤。” “是,但有个疑点,那尸首没有挣扎痕迹。” “一剑毙命?” “公主这么想?” 朝花撇撇嘴,凶手有没有可能是名技艺高超的杀手,来无影去无踪,一剑穿心,杀完就走。 等等,杀完人之后凶手还有不少事要完成。 “书房的墙上地上里可有砍下首级溅出的血迹?”朝花问。 张三思长舒了一口气,“并无。” 书房里血流成河,宫人们惊慌失措地走动,地面上到处都是血脚印,给掌禁司调查带来不少麻烦,但确实没有发现大量血迹喷溅在地上或者较远的屏风上的。 地上那些血迹,大都是从胸口的伤口里流出来的。 朝花的眼睛亮了,“所以,尸首被砍掉头颅,有可能不是在书房完成的?” “不好说。” 这人一剑杀死三驸马,又把尸首扛走了,找到一个僻静地方砍下尸体的头颅,再神不知鬼不觉送回去? 这凶手,怕不是还得有辆四轮马车。 张三思捋了捋胡子,“公主说出的,也只是假设那尸体是三驸马的猜测。” 朝花点头,“若是凶手提前准备好的尸首,就省去了很多麻烦。” 张大人笑了笑,“但是那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就在那三个时辰之内。” 朝花的眼睛瞪圆了,“如果那具尸体不是三驸马,那就是说,是新鲜才杀的?而且也恰好有个胎记?” 三思大人摇摇头,“公主又是臆断。” “三公主离宫不过三个多时辰,时间这么紧张,凶手还能如此从容淡定。莫非,他一早就知道三公主要外出拜佛?”朝花想起另一个问题。 “不,那高僧行踪不定,三公主是当日才筹划去寺庙的。” “三驸马为何不陪着她一起去?” “这个,还得问三公主。” 朝花咬紧了嘴唇,这是皇宫,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地方,凶手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去找一个替罪羊实属不易,所以还是有可能那尸首就是三驸马本人的。 或许凶手只是用了什么法子迷晕了三驸马,刺死他,再用厚布蒙住了头颈,挥刀砍下,这样可能就没有血迹溅出了。 “尸体有被麻药迷晕的痕迹吗?” 张大人为难地蹙眉,“体内无毒,麻药这个,一时检验不出,不好说。” “那头,会被抛到哪里去了呢?” 张三思摇头,衙役们追查了半个多月,皇宫内外和皇城内的大街小巷,都没有找到头颅的下落。 “会不会不是一个凶手作案?” 张大人端起冷掉的茶水,抿了一大口,“自从第一案发生,梦尧宫的侍卫数量增了三倍,混进去一个人已经很难,若是多人……” “也许,凶手是在宫里啊。”朝花喃喃自语。 张三思骇然,这个五公主,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第二十一章错综复杂 偏殿的院子里立着一个日晷,晷针的影子逐渐西移,越来越长。 张大人的小厮进来了两次,换掉了冷透的茶水,又斟上了新茶。 “张大人,您该下班了吧。”朝花揉了揉额角,晃了晃头。学校里一节课才四十五分钟,她都足足听了三节多课了,讲师应该已经熬枯了。 三驸马这个案子里有太多不明朗的信息,没有宫人在书房附近巡视,连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人可知。 书房里没查到机关暗室,房门还是虚掩着的,说明也不是密室杀人案。 张大人案台上堆着的卷宗,全都是细枝末叶的细节,但把枝叶拼在一起,连个树的全貌都看不出来。 二驸马好歹还是迷昏后才溺死在浴汤池里,三驸马用膳时还是清醒的,一个大活人被人捅了一剑也不叫唤。 叫唤?!一个火花瞬间在朝花的脑中亮起。 “张大人,那穿胸的剑伤,是从前胸刺入?” 张三思额头的皱纹陡然深邃,“正是。” 朝花看着他,空手比了一个刺入的动作,因为不懂用剑的要领,她还是拿花式击剑的姿势。 “前胸刺入,说明这个凶手持剑站在驸马面前,驸马却不叫喊,要不就是凶手动作太快,驸马来不及叫,要不,就是熟人,驸马没起戒心。 “敢问,在宫里,什么人可以佩剑行走?” 朝花的樱桃小口露出细细的白牙,笑得像个小狐狸。 张三思站在原地,满面肃然,“五公主好聪明,确实应该从这个方向查一查。” 说罢,他拉开官服下摆,恭敬地跪在地上,“下官想借公主的圣旨一用。” 朝花一愣,“怎么说?” “这宫里除了带刀侍卫,只有皇亲国戚可以佩刀,下官无能,没有圣旨不敢去找他们问话。” 朝花嘴角抽搐着,灵光一现,“所以张大人根本早就想到了?是不是带刀的护卫侍从早就被您查了个遍?” 她还是习惯地对长辈用敬语,却不知她这份尊重和其他皇亲国戚都不同,令官员们十分受用。 张三思的肤色黝黑,也看不出红晕,夸张地咧开嘴,由衷地笑道,“不,不,这都是公主提醒老夫的,就麻烦公主届时和我一起去问询了,这样也省得下官再转述给公主听。” 朝花心底呵呵,所以得罪人的锅,得自己背了。 张大人捋着胡子,颜面间颇有得意之色,这个案子他借着朝花公主之力,怎么也会比那两位同僚跑得快一步了。 “公主何时有空?” “这个,等张大人的消息。” “甚好,甚好,我直接找霜叶那丫头给公主传话了。” 朝花眼波一转,抿嘴笑着,“霜叶是我的贴身女官,大人找她可要把握好分寸,不能耽误她正常当值。” 老张的脸这下是真的红了,他猜到朝花知道了自己和霜叶的过往,讪讪道,“那是,那是,不能耽误了那孩子正事。” 和张大人告辞后,朝花退出了内室,就看着刘大人半仰在躺椅上,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到她出来,立刻直了身,和她隔空作揖。 小步轻快地跑到了刘大人面前,小脸熠熠生辉,刘大人迅速从椅子上起身对她行礼,被她赶紧免了。 “五公主谈得怎么样?” “一般一般。” “能和老张说这么久,公主已非凡人。” 朝花噗哧笑出了声,看来刘大人对这个同僚积怨颇深。 “对了刘大人,您前两日是不是找了萧公子问话?” 刘如海嘿嘿一笑,“五公主,您消息很灵通嘛。”几番接触下来,刘大人对她的印象好极了。 朝花赶紧澄清,“这是萧公子和我说的,可不是我偷听墙角。” “哦,看来萧公子和公主关系挺好。” 倒不是刘大人八卦,四公主五公主心仪萧质子,算是宫里人尽皆知的新闻。这个朝代,翩翩君子佳人好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朝花的小脸啪嗒一下垮到了地上,搞什么,越描越黑?可听刘大人用这么调侃的调调,怎么的,难道萧琰被约谈竟然不是因为他身上有嫌疑? 刘大人看看朝花印堂中隐约透着黑气,理解跑了偏,慌忙端正颜色,解释道,“不是下官怀疑萧公子,主要是犯案那天,萧公子恰好在宫中,下官就是请他回忆一下,是不是见过可疑人物,出现在升平宫附近。” 朝花扬起脸,“萧先生平日不是都在六公主宫里授课,怎么会走到升平宫附近呢?” 刘大人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发觉确实不是特意刁难自己,“萧公子和二驸马关系亲近,哦,对,萧公子和几位驸马关系都不错,时常被他们邀请去宫中,饮酒赋诗。” “哦,所以他也会经常出现在我三位姐姐宫里啊。”朝花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瞥见收拾好的张大人从门槛后走了出来,故意提高了嗓门,对着刘大人说道,“那大人有没有调查过,三桩命案发生的时候,是不是恰逢萧公子都在宫中啊?” 张大人正要跨出门槛的脚悬在半空,刘大人的笑容僵在面皮上。 两人心头同时浮现一个大大的问号,这五公主,到底是不是想招萧质子当驸马啊。 刘大人擦擦汗,“公主,萧公子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杀不了人。” “你又知道他不会……”朝花把话吞了下去,她想起了萧琰说起的那句“不会坏了公主的事”,还有自己枕头下那柄不翼而飞的匕首。 算了,不能仗势欺人太甚,还是张大人说的对,先找证据。 刘大人的身后顺着风晃晃悠悠地飘来一句话。 “这断案啊,讲求的是证据,靠臆断,那是不行的。”张大人冲朝花又端正地行了个大礼,恭谨地离开了,那背影正得像块板砖。 这话明晃晃地砸在刘大人脸上,气得他吹胡子瞪眼。 朝花低头浅笑,张大人这话应该是冲着自己说的。 这种先预设犯人,再寻找证据的做法,她玩剧本杀做侦探时常用,但多数情况下,都是因为和熟人一起玩,对方稍为表现出不对劲,她就能察觉。 她在内心自我检讨了一番,是不是自己对萧琰的成见太深,总想给他按个罪名伏法,但她对这人的第一印象实在太差,想硬掰过来不太容易。 叹了口气,她想起先前自己的问题,“刘大人,萧公子是怎么回答大人您的问题的?”她猜萧琰必定是轻描淡写,谁也不得罪。 刘如海的表情顿时十分古怪,踌躇了片刻,吞吞吐吐,“那个,萧公子,他说,那天二驸马的确事先约了他去宫里饮酒作诗,但临时又说自己有事,改了日子。” 哦?朝花心想,这份证词倒是应上了那名嬷嬷看见有一名紫衣女子去找二驸马一事。 朝花歪着头看着刘如海,这事有什么值得吞吞吐吐的? “那个,萧公子还和下官说,当日,他见四公主穿了一身紫色裙衫。” 轰隆隆隆——真是天雷滚滚,自家人要刀自家人。 朝花按捺下内心的激动,斜着眼,“刘大人你去找四公主问过话了?” 刘如海尴尬地搓手,“那倒没有,也不是所有……都像五公主这么配合的。” 朝花哦了一声,装作听不出刘大人的难处。就算是四公主去找过二驸马,也不能证明什么吧,毕竟砍手砍脚砍头这事,不是一个柔弱女子能做得出的。 再说了,四公主能和皇上有什么仇,把自家的江山往外送? 自……家,自……己……的江山?萧琰会不会真的是皇上的私生子? 朝花哆嗦了一下,告诉自己不能顺着这个方向推断下去了,张大人刚才已经提醒过她,不可先入为主设定凶手。 “哦,刘大人,上次说迷药一事……”朝花忽然想起了上次她提出的推测。 一提起这事,刘大人顿时愁眉苦脸,“下官正要和公主说,我们已仔细检查过那特质材料,并没有添加什么遇见水会变成毒药的成分。” 掌禁司的衙役们把作为证物封存的加热材料拆开,分成若干份,做了不同的试验,不管是淋上冷水,还是热水,都不会产生毒气。 他们还找来了帮二驸马配材料的药官,里面的每一味材料也对得上驸马亲手写的方子。 “那浴桶里的水?”朝花不死心,浴室里没有旁人,如果不是借助这些东西下毒,难不成像电视剧里那样,“噗——”隔空吐一枚毒针? 那干脆直接毒死就好了,还劳什子溺死他干什么? 刘大人连连摇头,“那浴桶里的水混满了鲜血,早就放空了,没办法检查了。” 两个人面面相视,同时叹了好大一口气。 朝花和刘大人告别时,刘大人对她油然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尤其是听说了张大人要带着她和圣旨去找其他几位公主问话。 “五公主,改日卫大人回来上班,下官一定及时通知您。” “好咧,刘大人,你也少些偷偷喝酒,也少挨尊夫人的巴掌啊。” “公,公主……您如何……唉呀唉呀。”刘大人呆若木鸡。 朝花回到宫中,把记满笔记的小抄和之前的人物关系图放在一起,眉眼拧成一团。眼下连个正儿八经的疑犯都没有,调查的对象也不太配合,实在是为难几位大人了。 “咳咳!”半空有人咳嗽。 第二十二章收了个情报 一听这声音,朝花倏地抬头,用力瞪着头顶上方,“秦九是吧,你这属于自投罗网懂不懂?” 一道颀长的身影轻快地从天而降,秦九依旧一袭黑衣,满眼谐谑地看着她,“五公主,在下不才前来打扰,您今日能不能再看看我的运势?” 嚯,这次连遮面巾都不戴了,咧着一口齐整净白的牙齿,眉眼上挑。 朝花默默地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珠玉制成的花蕊轻颤几下,“来,张开手。” 秦九不明所以,摊开了手掌,骨节分明的手指,掌心一层厚厚的茧。 “我丢出这根钗,不要等落地,你就接住它,珠花朝上,好运,朝下,你就要倒大霉。” 说罢,朝花对着空中丢出金钗,手腕使了点力,金钗在半空转了几个圈。 秦九不屑一顾,随手在空中一抓,“抓到就归我……”鼻子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你……”,他眉头紧皱,看着面前早已捂住口鼻的朝花。 修长的身躯轰然倒地。 “贪财,活该。” 朝花看着面前被迷晕的秦九,这金钗当然是霜叶的杰作。 珠花的花蕊上事先沾上了一些毒粉,外面封了薄薄一层蜡,朝花摘下金钗的时候,特意把蜡封蹭掉,等秦九抓到金钗的时候,她还专门吹了一口气,送了毒粉一程东风。只不过这毒粉效力不大,最多只够让人昏上几分钟。 但只要几分钟就够绑人了。她麻溜地从床头的柜子里抓出一卷麻绳,喊了霜叶进来。 之前朝花曾经问过霜叶,武林上是不是有一些杀人不见血的毒药暗器,霜叶想了半天,回去又查了查书,除了世人皆知那几味极毒的毒药,大部分都是短效毒性,死不了人。 毒药也只有进了五脏六腑,才能发挥作用,一闻就死的,那是小强。 绑,就是五花大绑,朝花还和霜叶探讨了一下渔人结和八字圈结哪个更加结实。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秦九口中“嘶”了一声,猛地睁开眼,在他眼前,世界是倒转过来的。 再一看,自己像一只蝙蝠,被人倒吊在大梁上,身上捆得十分结实。 朝花努努嘴,霜叶悻悻然地放下手中的长棍,公主也不让她通知侍卫队,说是家贼要自己审。 “我问你,你一而再再而三跑到我房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懒得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这房间早就被她翻了个底朝天,除了那箱赏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要说这贼的目标是为了珠宝玉器,专门进宫找她这个不受器重的公主下手,似乎也说得过去,但一次两次只盯着她一个人偷,这是要愚公移山吗?? 秦九的脸煞白,“我的头有点晕,你放我下来,我和你说。” 朝花想了想,“霜叶,检查他身上有没有暗器。” 霜叶爽快地伸手,就听见秦九怪叫一声,扭着身子在半空转了个圈,“男女有别。” 朝花冷笑,“你现在知道男女有别了?你跑到我闺房算什么?” 秦九努力咽了口口水,“我和你说了,我可就回不去了。” “什么意思?” “我是派来盯公主的。” 霜叶眼中精光一闪,不易察觉地抽出藏在腰间的一条软鞭,厉声呵斥,“你到底是什么人?” 秦九苦笑,“我也不知道我算什么人,拿钱办事而已,不过不知道事主是何人。” “胡说!”霜叶喝叱一声,“你个小贼敢来监视当朝公主,还敢一问三不知?” “你们先把我放下来,我真的是头晕……” 朝花看他的脸色惨白,估计是血液冲上了头,伸手拦住了气势汹汹的霜叶,“放他下来问清楚。” 霜叶心不甘情不愿地砍断了大梁上的绳子,秦九闷哼一声,宛如麻袋落地。 “说吧。” 秦九看了一眼朝花,“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公主可要听好了。” 他叫秦九,不知道这个姓是从何而来,但这个九不是排行第九的意思,而是他是在那个月九号进了那扇门,被师傅赐了秦九这个名。 他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孤儿,误打误撞加入了一个民间的情报组织,那组织名为“苍耳”。 当时看见这个组织的大名,年纪尚小的他以为是个卖野味的。 这个组织十分神秘,没人知道他们在朝雾国内存在了多久,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管理十分野生,有些类似现代雇佣兵的运作体系,专职和兼职人员都有,成员间相互不认识,更不知道组织到底有多少人。 最上面的掌门主事从不露面,不知名姓,仿佛是个幽灵。 他们不参与江湖恩怨,不理会朝政时事,专门贩卖各路情报,一心赚钱。 苍耳用来赚钱的产品就是他们提供定制化情报。 何所谓定制情报,就是事主出定金下单,组织就安排接单的情报人员,就是被称为“耳目”的探子,提供一对一服务,但双方彼此不见面,由组织充当中间平台。 在事主指定的时间段,耳目去跟踪或者监听由事主指定的对象,到时间了,再把收集到的情报汇总交过去即可。 不杀人,不越货,也不负责售后。做这行,凭的是金字招牌的信誉。 秦九就是这个组织链条中最末流的耳目,小时候在师傅手下学了点偷鸡摸狗的技法和轻功,做这行还挺趁手。 “所以是有人花钱让你来监视我?”朝花不相信,这个民间组织也太不要命了吧,皇宫禁地也敢闯。 秦九点头,“宫里的任务通常比较高价,但是时间一般都很短,所以,赚个快钱还是可以的。” “你就不怕被人抓到了?” “我只管记录发生了什么,我轻功又好,才不会被人发现。” 朝花撇嘴,“你不是被我发现了吗?” 秦九欲言又止,朝花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在旁边虎视眈眈是霜叶,怀疑他有什么不方便当着别人面说的话,低头沉思一会儿,“你刚才说你告诉了我你是谁,你就回不去了?” 秦九冷笑一声,“那是,我们组织的规矩是,一旦耳目暴露行踪,必须自尽。” 呃?朝花悚然,看了他俊俏的脸蛋一眼,“所以?” “所以小人想和公主做个交易,小人把实情告诉公主了,公主就当没见过我。” 这脑袋瓜够灵活的啊,应该是设想了无数次被抓到后的脱身之策吧。朝花想了想,脱口而出,“你也可以杀了我们啊,这样也没人发现你暴露了。” 此言一出,霜叶和秦九的嘴角都抽搐起来。 “我,我是疯了是吧,谋杀当朝公主?!”秦九的额头渗出一层冷汗,这公主,怕不是魔怔了,主动提供另类解题思路,被宫里追杀和被组织追杀,还不都是一个死。 “可是你胆敢闯入皇宫,监听当朝公主,这也是死罪,反正横竖都要死,你为什么不搏一把?”朝花仔细地盯着他,心底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那当然不一样。”秦九振振有词,“这事要怪,就是下单的事主,我拿钱办事,罪不至死。” “你不知道事主是谁?” “不知。” “那对方让你在什么时候监视我?” “一周之前,今天本是最后一天了。” “你记录的情报呢?”朝花朝捆得严实的粽子伸出手。 秦九眯起眼睛,嘴角牵起一抹干笑,“公主放不放过小人?” “你给我看看你记了些什么我再决定。” “公主你这样……” “我什么我,现在是你求我。”朝花板起脸。 秦九顿时没了脾气,讪讪道,“那东西在我内袋里。” 霜叶走过去,从他衣襟内袋里摸出一本黑皮的小册子,递给了朝花。 翻开一看,里面按照日期和时间,记录了朝花每天的行动,见了什么人,大概说了哪些话,十分详尽,但是主要的描述都限于栖霞宫内,远一点,也只是记下她到了哪些地方,寥寥几笔点到即止。 看样子,秦九也不是为了赚钱不要命的主儿。 看了两页,朝花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啪”地一声合上册子,“这是你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并未添油加醋?” 秦九哼了一声,“小人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好不好,眼见为实。” “那你敢不敢上堂作证?” 秦九愣住了,“这个,恐怕不行。” 耳目是绝对见不得光的,如果他胆敢暴露自己的身份,组织会把他碎尸万段,再喂狗。这是每个耳目必须烙刻在心的入门第一条规矩。 朝花快速在脑中思索着对策,决定想办法试试招安。 “那你没了这本记录,会怎么样?” “小人可以毁单。” “啊?” “这个……”秦九觉得鼻子里痒痒的,动了动手臂,发觉绳子紧紧勒进了肉里,叹了口气,“一般宫里的活儿,事主都不敢露头,我可以当没完成,最多,最多也就是罚钱,不会要我的命。” 朝花沉默了,掂量了一下这话的真假,看起来秦九在箱子里顺走了她几件首饰,也是为了留下后手。 这个叫秦九的,最多就算别人在她房里偷装的摄像头,偷拍者该死,摄像头倒不至于。 “那,如果我出钱,让你监视某个人,可以吗?”她忽然出声。 秦九的脸色变了变,“不行,耳目不能直接接客人的单。” 平台还不许接私活。 “那你们组织对外怎么联系?” “这个……”面露难色。 朝花翻了个白眼,“行吧,那你走吧。” 霜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主,你就这么放了他?” 朝花捋了捋发梢,把金钗重新插回发髻,“那怎么办?交给掌禁司打死他?”不过就是个小贼,最多算个狗仔,也没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况且,他本子里记录的那些东西,看得朝花心惊肉跳,她还没想好是不是留着这个人,未来以备万一。 第二十三章狭路相逢 霜叶一脸不情愿地给秦九松了绑,秦九冲朝花单膝跪下,一抱拳,“五公主果然胸襟宽广,秦九来日一定报答公主的不杀之恩。” “别来日了,你回去就帮我查查,有没有你的同事这两个月也在宫里接单,记得,过三四天回来给我报告。” 她想好了,多一条情报也许就能把碎片一样的线索穿起来,谁能料到有人在皇宫里安装人肉摄像头呢,老天果然对她不薄。 秦九抱拳的动作僵住了,一脸悲愤,“公主你这是卸磨杀驴。” “你这成语是谁教的?”朝花抬起头,打量他一眼。 “公主这就管不着了,小人告辞。” “记得准时回来。”朝花狞笑着,在手指上转动着那个绣着“九”的黑色大荷包,她打开看过,里面装着一块铁令牌。 这是霜叶从秦九身上缴获的,她从头摸到脚,掏出来不少东西,朝花只留下了这个荷包,其余的那些珠钗就送给秦九当作没做成这单生意的违约金。 这令牌是做什么用的,秦九打死不说,估计是他们那个苍耳组织里的信物,她倒是没什么兴趣,只不过用这个荷包吊着秦九回来复命罢了。 秦九暗自在心里呸了一声,一个鹞子翻身,从窗户翻滚了出去,落地无声。 “公主,这人轻功不错,但是武功好像一般。”霜叶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绑他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人基本没什么内力,她才有把握拿得下。 朝花勉强笑了笑,“霜叶啊,你得想办法在外面设道屏障,别让这人下次这么容易进来。” 原先在她的想象中,皇宫里遍布侍卫,防守固若铁桶,结果这桶都破了多少次了,照这个情形,真的来一帮人冲进三驸马的书房里,挥刀杀人也未尝不可。 听她这么调侃的语气,霜叶的脸顿时红得发烧,赶紧告辞走出寝殿,叫上几个侍卫,准备大干一场。 用这个借口打发走了霜叶,朝花重新盘腿坐在榻上,又仔细翻看了那本秦九身上搜出的册子。 按照这本册子上所述,六天前,就是朝花从秋千上摔下来,也是二驸马命案发生的当日下午,朝花公主曾经独自离开了栖霞宫,走的是小路,掩住面孔,没有被人发现。而且她确实去到升平宫附近,算时间,二驸马那时候人还活着。 升平宫外有侍卫守着大门,朝花身边也没带侍女,并没有通报入内,只是绕到后侧的花园的外稍作停留,没有引起侍卫的警觉,便匆匆离开。 然后,她去见了一个人。 秦九不认识此人,但从身高长相的描述看来,这人应该就是萧琰。 秦九可能感觉到了萧琰身上藏着武功,并没有靠近他们二人,也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 等朝花独自返回了栖霞宫,无端端跑去了后花园,跳上秋千,没荡几次,秋千的绳子突然断裂,人从上面摔了下去,昏迷不醒。 再往后面的记录,就和朝花醒来后的记忆重合了。看样子秦九只是白天跟踪她,一旦睡下便会离开,所以那晚有贼人闯入也没记录。 朝花咬着手指,大脑飞速运转着,看来萧琰那句揶揄并非无中生有,他和前任朝花公主似乎有什么暗中的牵连。 匕首?!朝花想起了这件失物,赶紧又翻开册子。 该死,那夜的事并没有记录,也许是因为自己昏迷了,身边聚集了太医侍女众多人等,秦九就没有留下继续观察了,中间连着跳了两天空白。 朝花从榻上跳了起来,把册子揣在怀里,决定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知春今日又去了内务府,刚才踏入栖霞宫,就看见小宫女出来寻她,因为寒梅今日出宫探亲去了。 院中,霜叶正带着几个侍卫在地上比划图纸,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她快步走到寝殿,门敞开着,五公主披着一件外裳,看着心事重重。 “知春,你回来了?”朝花抿嘴笑了笑,“我想去梦尧宫走一走。” “公主,您要去探望三公主?”知春一怔。 三公主在六位公主中性子最为傲慢,钱皇后的母家是管理国库的尚书,家底雄厚,宫里的人只有巴结她的份。梦尧宫从来没有主动和栖霞宫来往过,五公主不喜欢这个三姐,平日都是绕开她走。 之前她听说三公主怀了身孕,宫里欢天喜地的,不少人都往梦尧宫里送礼。她劝朝花公主也备份贺礼,自家主子怎么都不乐意,说万一孩子出了什么差池别怪到自己头上。 然后真被五公主一语成契,三公主上个月小产了,又在丧期,她反而不好再劝。 如今的朝花公主,真是开了窍,知道在宫里做人的道理。 风光时,人人前呼后拥,真假莫辨,到了落魄时才能识人冷暖。 “你看看我们有没有红枣桂圆什么的,还是人参?”朝花叫了一声,“皇上不是赐了我不少补品,你不会都让我吃了吧,我记得还有不少。” 知春忍俊不禁,“奴婢去找,公主现在就去吗?” “现在还没到晚膳,我去去就回。” “好的,那奴婢先让人去送个贴子,您正好换身衣裳,东西准备好了,我陪您去。” “哎,不用,霜叶陪我去就好。”朝花看着她,“你出去半天了,回来歇一歇,没事,我应付的来。” 知春心头一暖,点了点头。 帖子送去了,梦尧宫的宫人很快就赶了过来,回复说三公主在宫里静候五公主,也是从未有过的口气。 礼物准备好了,朝花上了轿子,霜叶陪在旁边,一人一轿往三公主的梦尧宫出发。 在路上的时间无聊,朝花掀开帘子,和霜叶聊天。 “霜叶啊。” “哎,公主。““你有没有那种烟|雾|弹?” “敢问公主那是什么,蛋?” “就是丢在地上,那东西就开始冒烟,可以模糊视线,趁着对方看不见你,赶紧脱身。” “那,那奴婢抱着您跑不是更快……” 朝花看了一眼霜叶精壮的体格,竟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轿子走了一阵子,看见了梦尧宫的轮廓。 宫门口的两尊汉白玉石雕高大华丽,宫内错落的金色阁楼在月光下宛如振翅欲飞的凤凰,和这座宫殿的主人一样艳丽外放。 宫门外的花园里种满了牡丹,雍容华贵,芳香四溢。 霜叶扶着朝花下了轿子,正要上前去宫门口通报,被朝花一把抓住了衣袖,止步不前。 “公主?”她不解地看着朝花,却发现公主的目光牢牢地钉在一个从侧面花园走出的宫女身上。 那名宫女的穿着长相都十分不起眼,手里拿着一把花锄和篮子,篮子表面覆盖了一层剪断的花枝和残叶,只见那人行色匆匆,似乎是赶着回去内务司复命。 “霜叶。”朝花压低了嗓门。 霜叶正要应,朝花捂住了她的嘴巴,生怕她的嗓门惊动了旁人。 “你带着我,我们跟踪一下这个丫头。” 霜叶立刻闭紧嘴巴,伸手揽住朝花纤细的腰肢,轻轻将她一把提起抱住。身形微晃,朝着那个宫女消失的方向飞快地窜了出去。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朝花也没空理会自己是飞着还是飘着,她看见那宫女的时候,天眼又开了。 她看见了这宫女和萧琰见面的画面。 那女子先是若无其事地与萧琰擦身而过,然后迅速从篮子里捡起一张字条,看完之后立刻焚之一炬。一连贯动作如行云流水,一看就不是初犯。 朝花心中腹诽,好你个萧琰,三公主宫里还有你的眼…… 还没等她完成断句,霜叶倏然停下脚步,朝花公主张开的嘴巴由于惯性使然,一下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好痛! 霜叶抱歉地看了公主一眼,高速行进中突然停下,她实在是来不及预警。紧接着,霜叶猛然摒住了呼吸,满眼不可置信。 朝花转身,定睛一看,那宫女面前一个高大的身影,除了萧琰还会是谁? 他们现在正在皇宫的西南角,这处冷清的宫殿叫坤四所,是一座冷宫。 宫里除了皇后没有妃嫔,冷宫里多是幽禁关押犯了错的宫女,待掌禁司审了案子,定了罪,再把犯人送去大牢。 这里宫门禁闭,路边杂草丛生,门口没有侍卫,似乎并没有人在里面。 萧琰穿着一身玄黑,高大的身形凭倚在朱漆残败的栏杆上,心不在焉地俯视着地面,嘴角挂着三分讥诮三分薄凉三分不屑,还有一分说不出来的冷冷笑意,看得人心底发怵。 朝花咂舌,这副表情配上他的天人之姿,比那副假模假样的谦谦君子帅气多了。 就是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那宫女眉眼耷拉,似乎在向他报告些什么。 霜叶张张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扭头,看见朝花公主舔着脸往那两人身边凑,她慌忙把公主拉了回来。 “我听听他们说……”朝花用口型和她沟通。 “公主。”霜叶轻轻叹了口气,“他好像发现我们了。” 倒不是她们发出了什么声响惊动了对方,主要是朝花今儿个穿了一件雪白的纱裙,眼下月光皎洁,青石板地砖像一面铜镜,澄清明亮的,映得她活脱脱一个小仙女,还有那头上蹭亮的几枚金钗。 “奴婢现在就通知侍卫。”霜叶拿出了一支短小的鸣镝,准备往空中一抛,尖利的笛音能立刻唤来附近的侍卫。 “等一下。”朝花压下她的手,不远处的萧琰一动不动,眸光深不可测。 朝花迎上他的目光,径直走了过去,身后的霜叶大惊失色,正要拦她,她摆手道,“我去和他聊一聊。” 既来之则安之,深吸了一口气,朝花抬起头挺着胸,内心其实七上八下。她对萧琰接下来会做什么并没有把握,但她想弄清楚一点,昏迷前的朝花公主,到底和萧琰谈了些什么。 是不是和萧琰之前说的那句“公主我们两不相欠”有关? 第二十四章风波后续 看见那个十五六岁容色绝丽的少女,肌肤胜雪,娇美的面孔上写满了无惧,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萧琰收起眸光,对身边的宫女说了一句什么,那女子迅速低垂下头,往冷宫深处走去。 “萧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朝花努力挺着胸脯,悄悄踮起脚,矮了别人一个多头,总觉得气势不太够。 萧琰黑衣黑发,苍白的脸上有些冰冷,朱唇轻抿, “你为何会跟着她?” 朝花装作没听见,“我只有两个问题,问完就走,今天萧先生见了谁,或者谁见了你,我统统当作没看见。” 萧琰冷笑,“你说没看见就没看见?” “我可以发誓。” “誓言顶个屁用。” 朝花嘶了一口凉气,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萧琰说脏话,果然被人看穿了之后,连装都不屑装一下了。 “那,那你如何可以信我?” “我不信你。” “……”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萧琰的眼底映出红光,宛如地狱的红莲之火,那张面容似堕入魔道的阿修罗转世。朝花缩起了脖子,硬着头皮,“你敢杀我?” 萧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霜叶死盯着他俩,全身戒备,严正以待。他眉梢上挑,轻笑道,“不敢。” 妈呀。朝花的小心脏漏跳了两拍,这人笑得好魅惑,活像聊斋里勾人的狐狸精。 除去了那套斯文人皮囊的萧琰,像妖物一样蛊惑人心。 “那我问了?” “你可以问,但我不一定回答。” “你不怕我告诉皇上你的真面目?” “什么真面目?公主你倒是说说看?” 朝花被他一怼,就恼了,“你暗中勾结宫女,意图不轨。” “哪里有宫女,公主在哪里见到了宫女?”萧琰仰首,故意拿下巴对着她。 “我去!”朝花顿时反应过来,“你,你杀了她?” “我站在公主面前,怎么杀人?” 萧琰的唇角带着一抹洞悉一切的笑意,这让朝花很不舒服。 “我有人证。” “公主身边的女官,说话自然是向着公主的。” 妖孽成精了。朝花叹了一口气,“我就问你两个问题,你答完不就行了,和我浪费时间干什么?” 萧琰低下头,仿佛有一道夕阳的余晖照在朝花的身后,身上镀了淡淡的一层光晕,朝花微仰着头,眼神毫无畏惧。 他悄悄放下负于身后的手,神情冷漠,眼底没有悲喜,“公主,你我皆身不由己,望好自为之。” 顷刻间,什么东西从他袖中飞出,然后他身子一轻,像巨鸟振翅,眨眼之间就消失在朝花面前。 “你……你给我等着!”朝花万万没料到还有这样的变故,气得连连跺脚。 不远处的霜叶眨了眨眼,只觉得脊梁骨阵阵发凉,她甚至都没察觉到萧琰是什么时候溜走的,这个萧质子,确实让她大开眼界。 然后就看着朝花公主提着裙裾,气急败坏地向自己冲过来。 “公主……”霜叶顿感羞愧。 “赶紧去找找那个宫女。”朝花伸手一指身后破落的冷宫,额头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萧琰离开的瞬间,她就反应过来萧琰是在和自己拖延时间,怀疑萧琰刚才是下了死令给那个宫女,以绝后患。 这座坤四所的屋檐破旧,墙皮斑驳,到了晚上,潮湿弥漫,特别阴气逼人。霜叶打了个寒噤,“公主,您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安全。” “你先进去找人!”朝花急了,担心再晚,怕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霜叶无奈,只得领命,快步跑了进去。 院内正前方是一块照壁,再往里走,在东厢房侧面又能看到一处砖雕照壁,院子里的正房和东西两侧的厢房都是黑黢黢的,破窗褴褛。 她提起一口气,脚尖掠起,推开每一个房门,转了一圈,又回到院中,连压着石板的一口陈井都看过了,冷宫里确实空无一人。 “吱——”脚下轻不可闻的一声。 袖中的短镖倏地滑入掌心,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灰突突的瘦老鼠,她松下一口气。 宫里有好几处冷宫,这座坤四所是就近关押三公主和四公主宫里待罪的宫女,这几个月里应该都是空置的。 半炷香后,霜叶快步跑了出来,对着朝花直摇头,“里面真的没人。” “那宫女会不会跑了?”朝花蹙眉,她分明看着那宫女进去了。 “那后面没小门啊,如果人跑出来了,我应该能看见。”霜叶也看见那名宫女拉开门进了冷宫,只怪自己当时分|身无术。 “难道里面有密道?” “公主……要不我找侍卫掘开墙看看?” 朝花拔腿就想往里走,霜叶大惊,拉住了她,“公主,这里面阴气太重了,您不要进去了。” 恰好在这时,一道月光射了下来,这座破旧的宫殿鬼影幢幢,阴风忽起,里面似乎传出了蝙蝠拍打翅膀的声音。 朝花微微颦眉,沉默了许久,“里面确定没人?” 霜叶想了想,放出了袖中的鸣镝,锐利的鸣声刺入半空,很快就从大道的另一侧跑出一队整装侍卫。 “我送公主先回去,让他们搜一搜这里,看有没有活物或者暗门。” 看看昏暗的天色,朝花公主只好答应了。 返回梦尧宫门口,轿子还等在那里,朝花无心再进去,就找了个理由让霜叶送话传给三公主的宫女,礼物奉上,自己一转身上了轿子。 等朝花回到栖霞宫,见了知春,还来不及交代详细,霜叶又打算再返回坤四所,说如果有新发现的话回来再报。 文弱书生萧质子会武功,且武功远高于霜叶之上,这个认知让她十分挫败。 “要不要报掌禁司?”走之前,霜叶请示公主。 朝花思索了良久,“先查吧,真的找不到人,我再想一下。” “那……”霜叶有些迟疑。 五公主知道,那个时间她和霜叶出现在那种地方,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说不过去。 “你就说我在路上看见一只可爱的小白猫,甚是喜欢,追着猫到了那里,你们就是进去帮我找猫的。” 霜叶点头,和知春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公主,您没进去梦尧宫?”知春诧异道。 朝花面露倦色,“没去,东西我让霜叶送进去了,你帮我再准备一份礼,明天我再去。” 宫女们都离开后,她呈大字形地躺在床上,刚挨着枕头,就下意识地往房梁上扫了一眼,上面空无一人。 在秦九记录的日志里,前任朝花公主在案发当日去找过二驸马,至于是什么原因没进去,朝花眼下猜不出来,但为何又去找了萧琰? 莫非两人真有私情?! 她一激动,从床上坐了起来,咬住手指。 如此说来,如果萧琰和朝花之间的纠葛,比表面上的关系更加复杂,那么他应该一早就发觉自己忘记了一切。 即便如此,他也不急?还是说,朝花公主的失忆反而对他更有利,不妨顺水推舟,少了杀人灭口的麻烦? 朝花的脸色骤然冷却,不会是前任朝花公主发现二驸马当时只身一人在宫中,跑去和萧琰通风报信的吧?! 不对。朝花摇头,刘大人说过,那日二驸马原本就约了萧琰,是二驸马自己临时改约,也就是说,他那时候有别的事,或者有别的人要见。 所以还有一种可能,朝花撞见了二驸马真正见面的人,莫不是过于吃惊,才去找了萧琰? 如果假定两人没有私情,那究竟朝花是见到了什么人,才会让她跑去找萧琰商量?难道是一个和他也十分亲近的人? 之前宫女看见穿紫衫的“女子”,到底是不是朝花本人?对于这一点,她尚且存疑。 就在这时,刘大人的一句话如夜空中的惊雷在她脑中划过:“那个,萧质子还说,当日,他见四公主穿了一身紫色裙衫。” 这个萧琰,好端端地扯出四公主干什么?当真是为了积极配合查案,还是故意把注意力往他人身上转移? 经过今日在冷宫面前和萧琰一见,她基本上已经断定,这位萧质子绝没有把得到朝雾国任何一位公主的垂青,入赘皇家当作人生目标。 他在背后筹谋什么,朝花还不知情,但他那句“身不由己”,朝花却是不信。萧琰这样的人,能够在这里卧薪尝胆十年,还有什么事可以左右他? 先前那个朝花,到底是不是知道了萧琰的真面目,甘心为他所用? 她打了个寒噤,从床上跳了起来。五公主啊五公主,你可千万不要是个恋爱脑,干出什么出卖国家和亲人的事,那她绝对要鄙视死。 赤着脚走到梳妆台前,朝花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对柳叶细眉紧蹙,樱唇微闭,低眉敛目,整张脸就是一个大写的愁。 “朝花啊朝花,你到底想做什么?”喃喃自语。 说罢,她又开始翻箱倒柜,四下查找,堂堂花季少女,竟然连一片写心事的纸笺都没有存下,难不成这个五公主是个文墨不通的? 蓦然间,她惊呼了一声,之前藏着萧琰画像卷轴的抽屉被她抽出来了,没有了,画卷不见了。 朝花一时腿软,跌坐在红木凳子上,有没有搞错,当今五公主,堂堂皇储的闺房是公共场所吗? 第二十五章人跟丢了 “知春,知春?”朝花连着叫了几声,门被推开,知春紧张地走了进来。 “公主,您怎么还不休息,唤奴婢有事?” “霜叶回来没有?” “她刚回来,在院后休息。” “让她来见我。”朝花心急如焚,眼下由不得她慢慢断案了,连自己的身份牌都看不清楚,怎么去推凶。 霜叶早就在院子里听见她唤了知春,一直站在门外候命,此时听公主喊自己的名字,一抬脚就走了进去,正要行礼,被朝花拦下,一脸紧张。 “冷宫里查出人了么?” “我又查了一次,里面确实没有人,”她又补了一句,“也没有尸体。” 知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略带着愠怒看了霜叶一眼,没有出声。 “那名宫女你查了么?” “我找了个名头,说是那猫可能是内务司里丢的,去了一趟内务司查过记录,今日并未安排宫人去公主的私苑花园里修剪花枝。” 从三公主宫里走出的那名宫女,手持花杵,篮子里还有剪下的花枝落叶,如果不是内务司派去的,就是梦尧宫内的低阶宫人。 朝花有些懊恼,当时黄昏刚过,天色略晚,她分辨不太出来宫人的衣物和服饰,如果此行带的是知春也许一眼便知,但霜叶一派江湖儿女的气概,也是不记这些细节的人。 但如果带着知春,也就没后面那些事了。 “那是三公主宫里的人吗?” “这……”霜叶一迟疑,知春在旁边接了话,“奴婢刚才找梦尧宫里面的主事女官问过了,明日就能知道她们宫里是不是少了人。” 她听说公主人到了门口没进梦尧宫,只是推辞身体不适,怕对方觉得是栖霞宫怠慢,又听霜叶大致说了个情况,就借口朝花公主在到达梦尧宫的时候,被一名从宫里出来的宫女冲撞了一下,人受了惊,托对方查查在那个时辰出去的丫鬟都有谁。 正好也解释了为什么朝花的轿子到了梦尧宫却不入内,以防他人猜忌。 “要闹这么大?”朝花抿紧了嘴,她确实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去跟踪那个宫女,还好霜叶她们也不会问。 知春会心一笑,“奴婢说了,如果查出来告诉我一人即可,不让她惊动三公主。”说了只是小小口头惩戒一下,下不为例。 三公主和朝花交情淡,眼下三公主大病初愈,当然不可火上添油。 朝花点点头,抬眼看着知春,若有所思,“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 知春一怔,“公主有什么想问奴婢的?” 沉吟片刻,朝花打发了霜叶先出去歇息,又嘱咐她赶紧在院中多布下一些机关,防着阿猫阿狗乱闯。 丢画的事她也没提,毕竟不知道发生在何时,那东西也不重要,丢了就丢了。 待门合上,她拉着知春的手,“你和我说说,以前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目光殷殷,真心实意地。 相处了这么久,知春对她的好,她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的,说话也越来越直截了当。 知春掩住口轻轻咳嗽两声,又垂首作了个揖,请朝花先恕她对主子的妄言之罪,想了想,她如实说了起来。 知春口中的朝花,在母后孙娘娘死后,性格就变得软糯,不喜外出,如果遇见必须要出席的宫里的活动,总是躲在人群之中,和其他公主从不争抢比较,日子过得淡然随性。 只有在见到萧琰的时候公主会偷偷脸红,现出小女儿娇憨的心思,偶然拉住知春问,萧琰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萧质子和朝花公主,相识已经有些年头了,但除了在宫里的见面,私下并无往来。 “呃,她喜欢,哦,我喜欢萧琰什么啊?”朝花脖子后面一根筋哪里不对劲,突突直跳,总觉得这话说出口,有点没羞没臊。 知春莞尔一笑,“我们都以为公主您是倾慕萧质子的才华和……”含糊地吞下两个字,朝花猜,粗俗点就应该是“美色”。 “难道不是?”表面上的萧琰,不就这两点拿得出手。 “可公主您和我说过,萧质子是个可怜人,像您一样。” “像我一样,可怜?” 这个关键词忽然拨动了她的某根神经,朝花公主同情萧琰? 知春顿时觉得自己失了言,扑通跪在地上,“奴婢乱说,该掌嘴。” 朝花把她扶起来,叹气道,“知春,我说过了,我没有姐妹,你们几个就像我姐妹一样,不要老是这么轻贱自己。” 知春心中涌起感激之情,轻轻抓起朝花的手,“公主,您以前就是想得太多,总觉得,总觉得孙娘娘死得冤屈……” 什么?朝花紧皱眉头,孙娘娘的死,这又扯到哪里去了。 知春轻声说道,“因为娘娘那时候心情不太好,和公主您说过一些心事,可是您那个时候太小,就以为娘娘在宫里受了委屈,然后娘娘又出了事,您就觉得……” “我觉得我母后是被人害死的?”朝花恍然大悟。 知春不敢应她,垂下头轻轻点了点。 “我可有证据?” 知春摇头,“您就是自己瞎想,娘娘中毒那事,掌禁司都查得清清楚楚,下毒的贼人是敌国探子买通的宫人,原本就是对圣上下的毒,可怜娘娘误服……” “那我说萧琰和我一样可怜,是因为什么?”朝花打断了她,前任这句话着实古怪,一个金枝玉叶,一个落魄质子,能有什么地方同病相怜? 知春一愣,蹙眉思忖,“您没和奴婢说过原因,就是有一次有感而发。” “那一次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像就是上完萧质子的课后。” 那一次是朝花公主去御书房上了一堂萧琰的大课,在座听课的除了六公主和她,还有一些大臣们的世子,那节课是让大家每人解读一句诗,题面是,“休对故人思故国”。 据说朝花的回答是,“一生一死方知交情,而贫富相交,贵贱相交,可见人心,相识满天下,知心无一人。” 她当场还被萧琰点名表扬了,课后两人多聊了几句,聊了什么也没对知春她们说。 实际上皇上会安排这种大课,是想让未成年的公主多多接触同龄男子,没料到那次的课之后,朝花公主对萧琰倒是情根深种,坚定不移了。 朝花摸摸下巴,靠这样瞎猜还是不行,得找点证据。 “我是不是从不写手记什么的?” 知春嗔笑,“哪里,公主您会写诗作画。” “那我写的诗呢?” “您写完都送去给萧质子啦。” 是情书啊。朝花扶额,这下麻烦了,要查朝花本花的身世过往,还是绕不开萧琰。 门外霜叶轻轻叩了叩门,打断了她二人,“公主休息了吗?” 寒梅这些日子家中有事告了假,霜叶接了她的活儿,幸亏还有知春分担了一半,才知道宫里内勤的事琐碎繁杂,心中叫苦。 朝花一抬手,知春走去门口拉开了门,霜叶低着头走进来。 “掌禁司派人给公主传了句话。” “哪位大人,是张大人还是刘大人?” “我大舅……”霜叶不假思索地脱口。 “哦,张三思大人,是三驸马案子?” “是。” “说什么?” “三公主今日午间去认尸了,确认那具无头尸是三驸马无误。” “哦……” “张大人还说,明日请您和他一起再去梦尧宫找三公主问询。” 朝花点头,表示知道了。 想起丢画卷的事,又多问了几句栖霞宫的安保问题,霜叶手指朝天信誓旦旦,说小院里布下了天罗地网,若小贼再来,必然不会轻易进得了公主闺房。 知春在一旁听到曾有贼人进入,眉头紧锁,差一点没把霜叶的耳朵拧断,这事她们瞒着知春,她并不知晓。 霜叶疼得吱呀乱叫也不敢反抗,朝花公主躲在一边,展开知春做的那簿册子,装模做样地看着。 知春把霜叶推出去问了几句,又很快赶了回来,带来一件披风给公主披上,轻手轻脚地走到香薰炉边,撒了点安神的香料,点了起来。 淡淡的香烟缭绕,她定下心来,看着看着,又随口问了知春几句,渐渐安下心来。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朝花看了一会儿,实在困得不行,爬上床榻就酣然入睡。 知春守在床边,见她沉沉地睡了,才悄悄退出去,到底还是不放心,在门外守到天色发白。 梦里,朝花好像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但是太困了,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就当是做梦吧。 第二天一早,她一翻身,悉悉索索,睁眼一看,枕边压着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 “我来了,公主您没醒,让我问的事我去问了,没有。”落款是秦九。 朝花咬牙切齿,大吼一声,“霜叶——!” 这是做的什么安防工作?昨夜刚保证完就火速啪啪打脸。手腕一抖,把纸翻过来,发现背后还有一行小字,“下次来,你把荷包还我。” 她摸了摸自己的亵衣,夹层口袋里那个荷包安然无恙。心里哼了一声,还好秦九算是个正人君子。 霜叶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哭丧着脸,“公主,怎么了公主?” 朝花托着下巴,挥了挥手中的铁证,“你家公主就快要节操不保了。” 第二十六章惊天大瓜 用完早膳,霜叶负气地说要留在栖霞宫里,仔细研究一下前一夜秦九到底是如何躲开了重重机关。正好寒梅在昨天夜里赶了回来,帮朝花换上一身装扮,陪着她去找张三思大人。 “你说,霜叶是不是故意躲着她大舅?”朝花坐在轿子里,从手里的盘子里捡了一颗葡萄到嘴里。寒梅捂住嘴,咯咯笑个不停。 近日来,朝中不少官员听闻五公主在皇上面前得了势,找各种名头给栖霞宫里送了不少东西,吃穿度用,一应俱全,倒是省了知春不少日用开销的银子。 知春心细,把送过来礼物的官员或者家眷的名录都记下了,朝花只看了一眼就不理会了,以权利而合,小人才会甘以绝呢。 反倒是那些没给她送礼的人,她暗中记了一下,张三思大人就是其中一员。 主仆二人打趣之间,便到了梦尧宫门口。 张大人和她就约在这里会面。 白天再看梦尧宫,碧色琉璃瓦配着朱墙,金色阁楼的飞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比夜晚更加绚烂。朝花落了轿,就看见一身宫服的张大人,毕恭毕敬地鞠着手,似乎等了一段时间。 朝花一早就听人说,三公主为人傲慢,并不把官员们放在眼中,却没料到张大人连进到梦尧宫里坐着喝杯茶的待遇都没有。 小步快跑,冲到张大人面前甜甜一笑,“张大人久等了。” 张三思受宠若惊,把拢在袖中的手拿出来,端正地行了个大礼,“五公主折煞下官了。” 朝花笑意盈盈,让寒梅带着礼物上前去传报,随行侍从端过来两张皇马扎,她坐下了,张大人坚决不坐,站着陪她聊了会儿天。 “听说,昨日三姐已经去认尸了?” “正是。” “所以可以断定是三驸马的尸首?” “唔,暂时的证据是这样的。” “那砍头纯粹就是为了应上那个诅咒?” 张三思咳了几声,“五公主,下官断案,从不靠臆断。这事,只有抓到凶手问了才知道。“朝花抿着嘴,淡淡一笑,这个张大人确实有些古板。 话没说几句,梦尧宫的大门开了,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官匆忙朝他们快步走了过来,口中说着请五公主入殿。 张大人捋了捋胡子,一撩官袍,似乎毫不介意这名女官言语中对自己的怠慢,跟在朝花公主的身后走进了朱红色的大门。 女官引着他们二人走入内殿,一路上看着满眼的雕花彩画,金凤粉彩,花园里还有一处重檐亭,上圆下方的藻井,都是烧钱的设计。 从带抱厦的方亭下走过的时候,朝花心中唏嘘不已,三公主真是恨不得把老娘爱美和老娘有钱打在梦尧宫里的一砖一木上。 她记得知春说过,三公主的母家十分富有,似乎还和当朝大都督的家族有些姻亲关系,好像二驸马就是钱皇后的表兄之子,这么算起来,三公主和二公主,除了同父,多少还沾点远亲带点旧故。 宫里的百官押注皇储,很多也是花开两朵,各处都表一些忠心,风险分摊。 等在长亭中见到了病恹恹的朝云公主,朝花在心里惊叹了一声。 虽然穿的是丧服,三公主不施脂粉也难掩样貌艳丽,唇红齿白,明眸善睐,人如月下芍药,腰细胸大,肤白腿长,坐在蒲垫之上发着呆,身上花香四溢,果真是个尤物啊。 朝云公主看见她来了,神色微怔,“五,妹妹来了?” 两人好久未见,朝云公主都不太记得这个平日里畏畏缩缩的五妹妹了。 朝花应了一声,让身后的宫人把她带过来的补品呈上,“我昨晚到了梦尧宫附近,但有别的事,就没进来打扰姐姐。” 一大早,知春打探的消息就回来了,昨日三公主宫中并无宫女走失,所以那件事她暂时不打算提。 朝云公主拿起手边绣着牡丹的真丝帕子拭了拭眼角,“昨日被张大人催促着,我去……”声音有些哽咽。 风姿绰约,体态飘逸,梨花带雨,看得朝花都心疼。 她赶紧上前,握住朝云公主的手,“姐姐别伤心了,身体还没养好呢。” 朝云公主心中生出几分诧异,从来没见五公主如此主动向自己示好,但她醒来没多久,就听身边人说这个妹妹近日里也受了伤,颇得父皇的关心,伤情恢复才没多久,之后居然提出要调查这几桩命案,皇上也准了。 掌禁司那边传出的风,也是对朝花公主大加赞叹,如今能有人助力让掌禁司那帮老东西早日破案,她求之不得。 三公主反握著她的手,樱唇微启,“妹妹,这事,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朝花看了一眼被冷落在一旁的张大人,站姿格外端正,便故意问他,“张大人,您有什么要问的?” 张三思目不斜视,“请三公主再把当日发生的事叙述一遍,越详细越好。” 朝云公主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心,倚在案边,但并未让人安排张大人坐下,清了清嗓子。 数月之前,她怀胎后的反应很大,时常孕吐,便和驸马陆知非分房而睡,但夜里也经常被胎动惊醒,那些日子因为休息不好有些心神不宁。 这段私密的过往三公主当然不会和掌禁司的大人说,不过朝花却是知道的,自然是通过八卦的宫女们。 朝云公主的贴身女官打听到,那段时日一名高僧会到京城的金象寺来布道,当日一大早才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她便赶紧派人去给高僧送了拜帖,约定了当日傍晚在金象寺,请高僧帮她腹中胎儿念经祈福,安胎定神。 那日的午膳之后,皇家侍卫提前两个多时辰就包围了金象寺,不许香客再进入,官道通往金象寺的路也被封了,所以大半个皇城的人都知道她去了那里。 “那姐夫为什么不陪你一起去?”朝花嘟着嘴,满脸好奇。 张大人对这个神助攻十分满意。 “他……”朝云公主右眼角一颗小痣跳动了一下,风月无边,“他信奉的教宗和我不同,担心高僧芥蒂,就没有一同前往。” 朝花快速打量了一下,只见三公主刻意垂下了头,似乎不想让人看清她的神态。 “那,姐夫他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 朝云抬起头,艳丽的眉眼间有些悲怆,“他那段时间很想念家乡,时常和我说起,等孩子出生,一起回靖国看看。” 朝花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张大人,两人交换一下眼神。 “公主既然确认了那具尸首是三驸马,敢问公主觉得会是何人下毒手?”张三思的语调平和,不偏不倚。 朝云公主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无过为人坦荡,素来与人并无交恶,这歹毒之人绝不会是私怨。”无过就是三驸马陆知非的字。 不知道为何,朝花从朝云公主的语气里听出一分怨愤,她不确定这股怨气是不是针对张大人的。 听说朝云公主自小因美貌受宠,对男子容易生出莫名的反感,说话更是高高在上的仙女范儿。 张三思似乎并没有被她嫌恶的语气击退,“那驸马可有交好的友人?” 朝云公主蹙起眉,“无过很少和官员打交道,除了,除了萧公子……” 呵呵。朝花嘴角微微一勾,看样子,张大人也得找萧琰问问话了。 张大人直起身子,咳嗽两声,“那驸马可与宫中什么女子交好?” 这句话犹如丧钟在上空响起。 朝云公主的脸刷地惨白,声音也拔高了起来,“张大人,您这话,说得太不成体统了罢!” 张三思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乱,“驸马书房的书桌上,有云雨之后的痕迹,公主既然那日不在宫中,那必定是其他女子了。” 三公主身子一歪,软软地瘫了下去,朝花眼疾手快接住她,暗自倒吸一口冷气,好你个张三思张大人,这么重要的信息居然也没事先透露一下,害她平白少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张大人这话可有证据?”朝云公主银牙紧咬,尾音轻颤。 “确有证据。” “人证物证?” “物证。” 朝云公主绝望地紧闭双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无过,无过,你到底还是负了我。”声音陡然高亢,又低沉到了泥土里,高高在上的天之娇女,傲慢这么轻易就被击了粉碎。 朝花眼看她将手指用力抠进掌心,惊慌失措,赶紧拨开她的手,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三姐,你何苦……” 朝花说不下去了,三驸马如果是在老婆怀孕期间出轨的渣男,真是死有余辜。 但愤怒毕竟不能破案,张大人留这么一手,就是为了测探出三公主的第一反应,才容易套出这位的话。 “查!张大人,你给我查!查出来,是哪个狐狸精,和驸马行苟且之事,还敢暗杀驸马!” 朝云公主喘着粗气,眼底一片血红。 朝花愣了愣,嘴唇翕动,还是什么也没说,眼下的朝云公主,应该什么都听不进去。 偷情和杀人,未必是一人所为。 张三思似乎对她的盛怒不以为然,缓缓说道,“那日,驸马遣散了宫人,没有人看见是何人进入了书房,所以这名女子,如果不是公主您自己宫里的人,那下官就要去其他宫里查了。” 第二十七章老狐狸 朝花又看了一眼,张三思还真是一只老狐狸,拖这么久不处理,现在这么说等于是给朝云公主一个大大的人情,让她先关上门自查家丑。 如果他当时将此事直接呈报给皇上,先趁着梦尧宫主人昏迷,大张旗鼓地进宫调查,再去其他宫里查有无宫女私入梦尧宫,估计三驸马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也幸亏三驸马是个入赘的,家人远在靖国,不然还不知怎么面对这桩丑闻颜面扫地,但靖国和朝雾国的风俗又不同,允许一夫多妻,怕不是三驸马一边思念着乡愁,动的却是别的心思。 朝云公主怒火渐盛,一挥袖打翻了桌上的药盅,声嘶力竭地喊着,“彩凤!” 一个身材高挑,长相俏丽的女官迅速从门边走到朝云公主面前,俯身下去,听她嘱托了一番,又直起身子,对着朝花微微躬身,快步走出了内殿。 “我累了。”朝云公主轻轻闭上眼,眼睫轻颤,纤纤柔荑变得冰冷。 “那姐姐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朝花松开手,站了起来。 张三思行完礼,转身先退了下去,朝花正要跟着跨过门槛,忽然听见朝云公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朝花,你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上心?”声音里毫无波澜。 朝花心头暗跳,转身,正好对上三公主睁开眼睛,一对艳丽的美眸紧紧盯住自己,只是那眼底一片墨黑,暗淡无光,她苦笑着,“三姐,宫里发生三起案子了,朝花如果说是为了自保,姐姐信我吗?” 朝云公主没说话,脸色也没变化,目光一寸寸在朝花脸上巡视,似乎想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我先前也意外受了伤,姐姐也许也听说了,但那并不是我找皇上的初衷。”朝花杏眼圆睁,眼中闪动着光芒,“凶手敢在宫里行凶,杀我家人,此等罪行滔天,绝不能放过!” “家人”两个字让朝云公主眼中一热,情不自禁地又看了她一眼。 眼底的熊熊火焰,点亮了朝花娇俏的小脸。朝云公主从未见过她如此生动的模样,垂下眼眸,看着掌心被指甲抠破的血迹,声音颤了起来,“妹妹,你可有信心?” 朝花一字一顿,眼露寒光,“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管凶手杀的是皇亲贵胄,还是普通百姓,都得一命抵一命!” 前面那番话多少掺了些演戏的成分,但她说到这里,满腔的正义油然而生。 不管身处何处,总有人要点亮黑暗中的烛火,赋以这个世界光明。 朝云公主仰起头,一串清泪从眼眶滚了下来,“好妹妹,姐姐就指望你了。”她终于撑不住了。 从昏迷中醒来,腹痛难忍,身子又极度虚弱,她当时就心中发冷,果然听说孩子没了,当头棒喝之下,人如坠云雾,半梦半醒。 她那么爱美,连镜子都不敢看,生怕看见一张憔悴的脸,徒增伤心。 接着就是听到宫人私下传出沸沸扬扬的谣言,说她命里克夫的污言秽语,心中已被伤得千疮百孔,只是她一向好面子,强撑着到了现在。 张大人方才那句杀人不见血的诛心之言,终于抽掉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即使贵为公主,被所爱之人背叛,心脏饱受啮噬之痛与平常女子并无不同。 结果是这个平日不起眼的五妹妹,让在巨浪中浮沉不定的她,抓住了唯一的支撑。 眼下宫中乱象横生,她知道此时姐妹需要同心共同抵御外敌,她告诫自己,千万不可自乱阵脚。到底是皇家女儿,大事面前识进退。 朝花咬紧嘴唇,朝云公主眼中的信赖,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张大人走得没了影,寒梅在方亭旁候着,见她脸色不好,也没说话,搀着她出了花园,身后又有人喊着五公主且慢。 回身一看,正是刚才那名叫彩凤的女官,她低眉垂眼,嗓音温和,“禀朝花公主,昨日知春姐姐托奴婢调查的事,奴婢认真查过了,并无我梦尧宫的宫女在那个时刻冲撞了您。” 朝花摆摆手,“我知道了,麻烦你了,多谢。” 想了想,“对了,这事别和三公主说了,省得她烦心。” 彩凤一愣,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等尊贵身份的主子会道谢,一时惶恐,“刚才三公主和奴婢说了,如果查出什么,一定会和您知会一声。” 朝花点点头。 走出梦尧宫的大门,张大人还站在最初等她的地方,拢着袖子闭目养神,瘦削的肩膀绷得笔直。 朝花忽然在心中生出一股恼意,倒不是因为张大人此番摆了她一道,而是这位大人的套路太深。 先前她知无不言将自己的猜测都告诉了老张,结果张大人每一步都精心算计,只怕自己也会被他算在其中。 猛吸了几口气,定下心,她决定继续扮演之前心无旁骛的小少女。 “张大人,咱们走一走,聊一聊?” 张三思睁开眼,眉毛动了动,拱手表示从命。两人走到了一处僻静的亭中,朝花支开了寒梅。 “张大人,您要问的事都问到了吗?”微微一笑。 “还好还好。” “您有把握那云雨的痕迹是三驸马留下的?” 张大人陡然瞪大眼,看着朝花一脸无辜的神情,“公主,您,您还年轻,这话……” “你们又不能查……那么张大人如何确定,那对象是个女的?又或者,其中一定有三驸马?”朝花刨根问底。 张大人的黑脸顿时变成煮熟的虾,“公主,您,您……哎!” “张大人,张大人,您别昏过去啊……” “这,这,怎么,不……” 最后,张三思被朝花缠的没办法,透了一些老底出来。 书房里有云雨痕迹确有其事,并不是他托大,那日有宫人能证明三驸马一直留在书房中,并没有出去过,所以他在书房里和人行了苟且之事这个结论跑不了。 对方是男是女不是张大人关注的,他关注的是为何三公主当日那么仓促地离宫,说是求高僧祈福,又大张旗鼓闹到世人皆知,倒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 “你怀疑是……”朝花张大嘴巴,这个老东西。 张大人赶紧抱拳,“公主您可不能乱说话。” 三起案子,死者都是驸马,他们都是丈夫,如果不是连着发生三起,第一嫌犯应该都是他们身边亲近之人。 驸马最亲近的人,当然是公主。 朝花先是气急,冷静下来想了想,又觉得张大人这样猜测并不全无道理,这三桩命案都发生在妻子外出离宫时丈夫遇害,怎么会这么巧? 凶手杀人的手法刁钻,偏偏都寻到了被害者单独留在宫中的时候犯案,前朝诅咒里暗指要让朝雾国的皇家绝后,现在公主们都活得好好的不说,长公主已育有子嗣,根本算不得绝了后。 但如果说是公主杀夫,以朝花和二公主三公主的接触,她万万不会信。如果没有证据,她不会做这个假设。 “张大人”,朝花镇定了一下,“您说有没有那种绝世高手,飞檐走壁不留痕迹,就能杀人无形?” 张大人怜悯地看着她,“公主,您小说话本看多了……” 朝花不服气,瞪着张大人,她都遇见俩个了,每一个都来无影去无踪。 张大人叹口气,“再是高手,以一敌十也许有可能,要做到毫无痕迹绝不可能,况且,杀人一定有动机。” 这几桩案子都是精心谋划,激情杀人的可能性很低,凶手花了这么大力气,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杀了三个驸马,到底图谋着什么? 朝花不由感慨,现代断案果然容易许多,不仅有天眼系统,还有DNA检验,疑犯真的是插翅难飞,再转念一想,正是眼下什么技术手段都没有,才需要侦探啊。 又说了会儿话,张大人就以还需回掌禁司复职,请求告辞,朝花一想也好,自己也该回去了。 等回到了步辇旁,公主客客气气地和他道别,张三思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三公主对下官似乎有成见,如果五公主这边有得到了什么信息,麻烦和老夫通报一声。” 朝花笑了笑,“那张大人也要把偷情这样的案情,及时告诉我呀。” 张三思猛然被一口口水呛得连连咳嗽,就看着她上了步辇,拉开轿帘和自己挥挥手,走了。 这个五公主,张三思摇头,当真是胆大心细,和宫里的其他女子不同。 “公主”,寒梅凑在轿子旁边轻轻说道,“宫里现在人心惶惶,都在说诅咒的事。”她迟疑了一下,“宫外也有人开始传。” 她这次告假出宫,就听到家中有人议论此事,那首歌谣在街头巷尾都有孩童在传唱。 朝花皱眉,“你们几个去查查,诅咒的事怎么传出来的?” 宫里和朝堂之上,从来都是唇齿相依,朝花虽然不爱看宫斗戏,却知道后宫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嚼舌根,话总是被有心人放出来的。 “对了,当年我母后的案子,是掌禁司哪位大人调查的?” 寒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默默低下头,“禀公主,是卫大人。” “就是调查大驸马案子的那个卫大人?” “是,卫祀礼大人。” “卫斯理?”朝花吓了一大跳。 寒梅不明所以,点头道,“是,祭祀的祀,礼仪的礼。” 朝花赶紧掏出怀里揣着的小册子,按姓氏查到了卫大人的底细。 卫祀礼卫大人,年过半百,是掌禁司年纪最长资历最深的主管,也是查办宫中案件数量的第一人。 第二十八章是女侠呀 卫大人为官已有三十余载,用八个字形容,就是老于世故,处事圆滑。 先皇在位的时候他就在掌禁司里任职,勤勤恳恳做了一辈子老黄牛,官位虽然只到二品,但在任期间从未犯过错。 他经手的案子都密封了卷宗,以皇家机密为由,从不对外公布,有人问他案情,都是模棱两可,含含糊糊。 只是听说,一般有涉及到皇族子弟的案子,必定是卫大人亲自去和皇上呈报,从不假借他人之手。得了皇上的指示之后才会宣判裁定,若是有官员找他来求情,他一概不见,秉着清廉为官的态度,在朝中声誉颇高。 卫祀礼的家世也很平常,并没有背靠大树,娶妻一人,坚决拥护皇上的旨意。 看上去,是个做事平庸的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揣回册子,朝花看着不远处露出的灰色的偏殿飞檐,故作镇定,“寒梅,你是不是和卫大人相识?” 记得寒梅说过和卫大人是远亲,果然见她点点头。 “卫大人今天在宫里吗?” “好像没听说,奴婢去打听一下?” 朝花同意了,“那你去找找卫大人,如果他在宫内,我想找他,唔,聊聊。” 寒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想去照会一下卫大人。便让抬轿的宫人在一片开阔地上放下了步辇,抬出马扎,让公主坐在湖边吹吹风休息,自己择近道往偏殿去了。 朝花坐着想了一会儿,之前栖霞宫内闯入贼人的事被她按下了未报掌禁司。她此时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和刘大人透露一点。 第一案和第二案间隔十日,又过了近一个月,第三案就发生了,巧的是案发当日前任朝花公主还意外受伤昏迷,中间又隔了不到十日,自己的宫里就被贼人夜闯。 从时间线上看起来,确实很像一套连环拳法,只是一二三五都出了事,为何偏偏跳过了四公主? 湖面上凉风习习,吹得她精神一振,站起身,发觉正好停在一座石桥附近,再往旁边一看,唷,巧了,这里正好是第一次遇见刘大人时,所在的凉亭附近。 也就是那天她撞破四公主和萧琰私会的地方。 桥下一汪碧水,莲叶十里,遮挡住了水面的涟漪。 朝花忽然玩心大起,走出几步,从地上捡起几块碎石,啪啪啪在荷叶上打起了水漂。石子从荷叶上翻下,滚落水面,小水花跳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一声娇声呵斥,她觉得耳熟,回头憨憨一笑,“四公主好。” 目光顿时呆滞,笑容停在了嘴边。 喊她的确实是朝星公主,只见她眉眼间尽是少女的稚气,却穿着一袭天青色的劲装,武装之下的筋骨隐隐藏着暴戾,是副练家子的样子。 这件事,知春之前怎么没和她说起啊。 “你,你会功夫?”朝花呆望半天,回过神来,喃喃自语,因为天眼恰在这时开了。 她看见了朝星公主昨日在演武场上,身穿软甲,剑花舞动之下,满脸英气,寒若冰霜。 画面的最后,是四公主一脸怒气地摔了宝剑,大步流星地跨上一匹骏马,在校场上策马奔腾。 真正是沙场的木兰,巾帼不让须眉。 朝花这几次和朝星公主的会面都不算很愉快,以为四公主是个任性的娇女,和她姐姐三公主毕竟是一母同胞,性子应该仿佛,却没料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朝星公主听她这么说,似乎有些不满,“怎么,这又不是你第一天知道,以前还问过你要不要学功夫,你不是怕苦不愿意吗?” 朝花羡慕极了,“四姐姐,你的剑在哪里,使给我看看呗?” 现场观赏女侠舞剑的真人秀当真是求之不得,她四下环顾找石头,后悔没带上小马扎到桥上来。 没料到她这句话一出,朝星公主的脸色刹那间大变,“你胡说什么,我没有剑。” 朝花茫然,难道刚才天眼的倍速开得太快,是自己看错了? 来不及细想,见寒梅从桥下蹑手蹑足走来,站在朝星公主身后不远处,冲她挤了挤眼。 朝星公主立刻警觉,猝然转身,满脸都是不悦,大声训斥,“主子不懂事,丫鬟也没有礼数?!” 寒梅平白无故挨顿骂,只得赶紧躬身作揖,“奴婢见过四公主。” “行了,我走了。”朝星公主不耐烦道,眼底生出几分厌倦。 等朝星公主的背影消失,寒梅摸了摸胸口,“公主,您以前可都是躲着四公主的。” 朝花挑眉,“为什么?” 寒梅直言道,“您说过,四公主她性格古怪,翻脸比翻书还快……”话没说完赶紧捂住嘴,看了看身旁无人,才放下手,“卫大人在偏殿等着您了,我们现在过去吗?” 朝花凝视着四公主离去的方向,也许是她的寝宫,也可能是三公主的梦尧宫。 “四公主习武?”她没回答寒梅,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寒梅点头称是,想了想,把这段她从别的地方听来的陈年八卦道了出来。 十几年前,四公主的生母钱皇后溺死在皇宫后花园中心最大的碧花池里,当时,四公主是在皇后身边的,不过她那时候还是个两岁半的婴童,不懂得呼救,眼睁睁看着母亲沉了塘。 至于那一天为什么钱皇后会带着幼女独自赏荷花,到今日也无人知晓。 那件事之后四公主大病了一场,醒来以后人就开始有点神神叨叨,太医说她伤了元气,请了巫医进宫,又说她是被生母的怨灵缠身。 皇上担心年幼的她被邪物附身,就安排了宫里的武师教她习武,一是为了强身,也是因为相信习武者其身自带正气。 “她功夫很厉害吗?” “应该就是些基本功夫吧,奴婢也没见过四公主展示。”寒梅脸一红,吐了吐舌,在她心里,霜叶那种才是真正的会功夫,四公主学的最多就是花拳绣腿。 再说了,哪个武师敢让堂堂公主的千金之躯受伤,尤其是那个脾气乖张的四公主。 朝花低头思忖,实际上自己和四公主才更像同命相连,同样是幼年丧母,皇储的排位靠后,尤其比起那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萧琰。 不对,四公主上面还有个姐姐,身后还有母亲的家族可以依靠。 她耸耸肩,和寒梅走下桥,上了轿子,往偏殿处行去。 路上晃晃悠悠,一个念头忽然从她脑海里滚过,好像有几日没见到那个妖孽萧琰了,难不成那日他逃出皇宫,就此一别了? 恰好在这时,轿子停了下来,已经到了掌禁司的临时办公地。寒梅扶她下来,一抬头,她冷汗直冒,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偏殿的门口,站着一名身着官服的白胡子老头,老头的身边,长身鹤立的那位,不是萧琰是谁。 又是一身白衣,冰清之资,风骨卓然,美得雌雄莫辨,倾国又倾城。手握一把白色折扇,和那副画卷里还真是一模一样。 朝花皱皱眉,把心一横,走了过去,她就不信朗朗青天,狐狸精敢露出真相。 “卫,卫大人?”朝花尝试地喊了一声,假装没看见旁边冲自己低头作揖的某人。 自那天冷宫一别,还是在宫里第一次见萧琰,她忽然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卫大人慈眉善目,圆润的脸和鼓囊囊的肚皮看着像位菩萨,捋着长长的白胡子,笑容堆了满面,说话也是和颜悦色,“有些日子没见,五公主可长大了不少啊。” 朝花心头一阵轻松,看样子,先前的朝花并没有找过卫大人调查孙皇后被毒死一事,不然老头也不会一副好久没见的表情。 结果卫大人下一句话,就把朝花吓得脚下一打滑。 “上次见公主,还追着老夫非要调孙娘娘那一案的卷宗,老夫说了,卷宗封存了十年不好取出,公主还生气说要拔我的胡子。” 朝花的嘴角抽搐,这老头,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又或者,前任朝花公主和卫大人很熟?但知春的册子上分明没有这样写。 卫大人一脸慈祥地看着朝花,当年因为孙娘娘的案子,小朝花在人前人后也不顾及身份,扯着他的官袍不撒手,现在女孩子大了,也有了心仪之人。 他又侧目看了一眼萧琰,嗯,男才女貌,很般配啊。 萧琰躬了半响,也没见朝花公主搭理自己,索性直起身,淡淡地看了朝花一眼,她顿时觉得牙根痒痒,这货这么快就恢复了正人君子的假面。 只不过,那一眼让朝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带着一丝怜悯。 他怜悯自己? 心头一惊,就听见萧琰和卫大人告辞,“如有需要,大人随时召唤萧某即可。” 转身对着朝花又是一笑,朗月星辰,眉目含情,“朝花公主,您上次给萧某的诗,萧某已经评好了,有空您找萧某拿回?” 朝花的指尖都在颤抖,这家伙,这样子简直就是昭告卫大人两人有奸情。但他这句加了密的话什么意思?他要打算找自己私聊? 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她淡定地说道,“麻烦萧先生明日来我宫里一趟吧。” 安排会面在自己的地盘,实在不行,就关门放狗,瓮中捉鳖,她想好了一会儿回去就把护卫仔细部署一番。 萧琰似乎一眼识破了朝花心中所想,笑容更加灿烂,“承蒙公主厚爱,萧某明日一早就去栖霞宫。”说罢拱拱手,扬长而去。 第二十九章第一案 朝花闭了闭眼,转身看向活菩萨,“卫大人,您找他聊什么?他有嫌疑是不是?” 卫大人赶紧摆手,“非也非也,萧公子是找出了一些大驸马的手函,交给下官比对字迹。” 朝花错愕,卫大人见她一脸疑惑,背着手缓缓走向大门敞开的偏殿,“五公主不是想找老夫问大驸马的案子吗,请跟我来。” 此时偏殿中只有他一人,另外两位同僚都下班了。 关于这一点,卫祀礼一直拿捏得很好,只要和其他官员同场办公,他总是最后一个从官府离开的人。 朝花跟着卫大人走进去,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一套茶具摆放在窗边醒目的位置,精致的黑瓷茶碗里还剩下点茶渍。 卫大人招招手,让她上前,乌木案几的正中位置摆着一张由碎片拼贴,粘在一张淡黄色宣纸之上,碎纸上拼出了几个字,“吾有罪”。 卫大人指着那张纸,沉声道,“这是在大驸马身边发现的,已经对比过手迹,确实是顾清和的亲笔字迹。” 顾清和,是大驸马的名讳,他就是当朝丞相的长子,年龄二十八,正值壮年。 遗书?朝花蹙起眉,正想拿起那张纸仔细端详,被卫大人眼疾手快夺了下来,“公主,这纸是我们拼了好久才复原的,要小心,小心。” 五公主仰头望天,心里翻了个白眼。 “卫大人,说这桩案子之前,我想问您另一件事。” “公主请讲。” “听说我母后之死,是您调查的。” “正是,五公主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有个疑问。” “公主请讲。” “我母后被毒死时是在盛夏,谁会在大夏天做一碗热气腾腾的八宝羹?”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竟然难住了卫大人。他的嘴巴张了张,又合上,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才出声。 “公主,这个问题,可能只能去问孙娘娘了。” 朝花看了看卫大人布满皱纹的眉眼,笑了笑,“可是死人不会说话。” 卫大人颇为动容,“公主,您可不能这样说话。” “卫大人,有些事,如果不想查,自然也就看不见听不到了。” 话中蕴含的深意,听得卫祀礼心头一跳,再看看朝花粉嫩的小脸,又觉得不过是孩子气的诳言,无需深究。 卫祀礼清了清喉咙,“孙娘娘的案子,老臣已经尽力,如果公主有什么不满,也可去找圣上,重新开启卷宗,再调查便是。” 朝花莞尔一笑,“卫大人,我和你说着玩的,十年了,我母后早就投胎了,还费什么劲啊。” 孙娘娘的那桩旧案,和四公主母后的死一样,充满了蹊跷,只是眼下还没到翻旧账的时候。 “卫大人,和我说说大驸马的案情吧,您年纪大了,坐着说。” 卫大人拿衣袖擦了擦汗,朝花喊侍女拿进来一张软垫,铺在凳子上,他向公主道了谢,缓缓坐下,把上月发生的第一案细细道来。 案发经过和之前知春之前所述的并没有太大的出入,只不过多了一些细节。 大驸马顾清和是丞相的长子,顾丞相对这个大儿子极为看重,加上他天资聪颖,自小就送入宫中陪伴公主读书,和长公主是青梅竹马,也算是在皇上眼皮下长大的。 他和长公主的结合就是水到渠成,所有人都没有意外。 顾清和当了驸马不能领官职,但文才韬略在朝臣中闻名,经常会在私下场合参与一些要事的商议,结交了不少官员,在百官中颇有声望,大家都拿他和先前女帝的贤内助相比,也算是翘楚了。 他和长公主育有一儿一女,对儿女和蔼可亲,对妻子照顾备至,可谓完美男人的范本。 在案发当日,他被父兄叫回丞相府,当时和长公主说了是隔日再回宫,但不知为何深夜又回来了。 “丞相没说为什么大驸马着急要回宫吗?”朝花问道。 “丞相说,那日他们讨论的不过是一般的朝事,吃完晚饭,大驸马就说要回宫。” “那之前为何大驸马又说要过夜?” “这……那话是长公主转述的,当时有婢女在场也听见了。” “那,大驸马从丞相府离开,就直接回宫了么?没顺道再……逛点啥?” 卫大人眼角的陈年老褶子抽动了一下,“并未。” “哦,那您继续说。” 大驸马回宫的时候,月上柳梢头,门口迎接的侍卫慌忙告诉他,长公主去了二公主宫里说话,问大驸马要不要去接长公主,大驸马说不用,就自己独自进了寝宫。 “这一段是侍卫说的?” “正是。” “那长公主是不是在二公主宫里呢?” “老臣问过二公主,二公主说确有此事。” 总之,大驸马说不用惊动长公主,侍从还是去报了,长公主第二日一早赶回来,待宫人推开寝殿大门,就见一具尸身悬挂于大梁之上,早就断了气。 朝花本来想问为何长公主得知驸马已经回宫,还是留宿在距离不远的妹妹宫里,一想,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 “那寝殿内的大梁距离地面多高?” “这?” “我就是想知道,大驸马自己是不是能把自己挂上?” “这,大驸马身高七尺半,站在凳子上,还是绰绰有余。” “砍了一只手的情况也行?” 卫大人顿时噤声,脸色沉了沉,“公主等老臣把所有案情都陈述完毕,再提问可好?” 朝花在心里冷笑,这卫大人说话十分啰嗦,一句话要配上十几个标点符号,翻来覆去说,等得她心焦。 腹诽归腹诽,面上她还是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卫大人,我不问了,您慢慢说。” 茶盘上都是冷茶,她唤了寒梅,从外面端来了两杯热茶,奉上一盏给卫大人,大人风度翩翩地接过,抿了几口茶汤,继续啰嗦。 那具悬在大梁上的尸首,确定是大驸马顾清和无误,杵作验过尸,右手被砍断,死因是窒息。寝殿的地上散了若干碎纸屑,上面有墨水笔迹,拼在一起就是朝花刚才看见的那三个字。 “吾有罪”。 有宫人作证,当夜驸马进入寝殿后,并未传唤任何人再入宫,当时夜深,也没有唤人服侍就寝。 但这些不足为奇,顾清和常有彻夜通宵批阅文件的习惯,那一日他也从丞相府带回一叠奏章,所以侍从并未起疑,中途也没有进去打扰。 卫大人舒了一口气,捋了捋白须,端起茶盅又饮了几口。 朝花抿抿嘴,伸手做了个“请继续讲”的手势。 “那尸身上有挣扎的痕迹,无法断定是不是驸马自缢后临终之时,被其他什么人砍断了右手。 “又或者是,驸马因负疚自断右手,痛苦不已……” 朝花实在听不下去了,“卫大人在现场可曾找到砍断大驸马右手的利器?” “唔,并没有。” “那怎么可能是大驸马自己砍断了自己的右手?难道疼得不够厉害,还有闲心去藏刀?再说了,没了右手,怎么自挂东南枝?” “嗯,公主所言极是。” “只有一张纸,卫大人就认定驸马是负疚自尽?” “那纸上的笔迹确认是大驸马的。” “那也可以是凶手拿过来的啊?!” 朝花简直要抓狂了,这个卫大人,凭什么稳坐掌禁司主管大臣第一把交椅,凭他脸大吗? 卫祀礼的面皮动了动,“这案子没有人证,只能依靠这些物证。” 没有人证,卫大人的意思是案发现场没有第二人,朝花只觉得无语。 “请问卫大人,大驸马是自缢身亡这个定论,您可呈报给了皇上?” “尚未。” “哦,为何?” “因为,嗯,丞相大人不信大驸马会自杀。” 朝花瞬间冷静了下来,“丞相怎么说?” 顾丞相根本不信儿子顾清和会自杀,连这张纸他都不信,听闻事发后当即拍案而起,一品的霸气肆意。 “吾儿一派正气,胸怀大志,尚有妻儿老小,好端端地,怎么会自杀? “查,必须给我好好查!” 就这么一句“好好查”,卫大人查了一个多月了也没得出别的结论。 “按道理说,大驸马不喊宫人服侍就寝,就说明他在里面做些什么,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 卫大人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煞有介事。 朝花看着他,“也可能他一进去就被埋伏在里面的贼人杀害了。” “卧房里只有一块血迹喷洒的痕迹,地面上滴落的血滴,正好延续到上吊的大梁下方。” “那块喷洒血迹的地方,是在何处。” “床边。” 床边?朝花皱起眉,砍断手的事,居然不是发生在大驸马吊死之后? 她迅速在大脑里勾勒了一幕,大驸马在床边被凶手斩断右手,然后凶手将尸体抬到大梁上做成自缢的假象。 和后面两桩案子一样,并没有人听见大驸马的呼救声或者叫声,所以,斩断右手的时候,大驸马已经死了?但死因分明是……因为上吊而窒息?难道大驸马是先在别处吊死的? “卫大人,院内无人当值,还是没听见声音?” “未听见声音。” “卫大人,悬挂挂在大梁上吊住尸首的绳子是什么?” “是……一条内衣的腰带。” “是大驸马的?” “是……” “大驸马没了右手,怎么解下的腰带。” “也许是先解下的腰带,再断手。” “您还是觉得他是自杀?” “是,有那张字条……” 第三十章晚上加餐 “卫大人,”朝花好言好语,“那只右手找到了吗?” “没有没有,这一点是本案最为蹊跷的地方,为何贼人等到大驸马死后砍下右手,这说明埋伏已久啊……” “您……就认定了大驸马是自尽是吧。” “公主也看见那张遗书了呀。” “卫大人!”朝花按着额角,陡然提高了嗓门,“字条上是大驸马的笔迹,字条出现在尸首旁边,并不能得出结论,是大驸马自己把字条放在那里的。 “如果字条是凶手放在那的,那么就可以解释成,大驸马被人杀害之后,凶手故意丢下一张由他亲手写下的字条,又或者,凶手在当场逼迫大驸马写下字条,目的都是为了混肴视听。 “如果卧房里没有笔墨纸砚,要么就是凶手随身携带,或者事后销毁,否则后一种情况就不成立。 “那么照第一种情况,这个凶手就有可能是可以接触到大驸马身边之物的人,这就是一条线索。 “再说,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没把字找全啊……”她最后嘟哝了一句,声音极轻。 朝花也说不清为什么,从卫大人回答孙娘娘的案子开始,她就对这个人印象不太好。 “但大驸马是因为上吊窒息而死啊。”卫大人耳朵可不背,气得眼珠子都瞪了起来,这小丫头,说话的口气太笃定。 朝花也愣了一下,“尸首可有挣扎的痕迹?”会不会是被人逼着自缢的? 卫大人哼了一声,“五公主千金之躯,应该没见过什么尸首,即便是自缢之人,踢翻凳子的那一刻反悔的也不少,只不过无力回天,挣扎也是徒劳。“这就是变相承认了尸首有挣扎的痕迹。 “所以卫大人觉得大驸马自断右手,就是绝了自己反悔的念头?” “唔,这也说得通。“朝花差点想起身摇一摇卫大人的脑袋,听听里面有没有水声。 这大驸马真要是决定自杀,以旁人对他天资过人的评价,这人会砍了自己的右手再去上吊?不如一刀捅死自己得了。 “卫大人说,大驸马负疚自杀,那,光凭纸上三个字,并不能说明是因为什么事,大人调查可有发现?” “这个嘛……”卫大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叹了口气,“不太好查。” 官大一级压死人,丞相大人压根就不打算配合卫祀礼的调查,口口声声说顾清和为人正直,绝不可能作奸犯科,拂袖而去。 顾清和的那帮朋友,各个都和丞相保持口风一致,也没有人暗中举报,让掌禁司从何而查? 京城里到处都是不能触碰的红线,卫大人当然不会舍身犯险。 朝花垂下眼,凝视着鞋上绣着的一对兰花,“那,长公主怎么说?” 卫祀礼咳嗽几声,“长公主虽然难以接受,却也认出那是驸马的字迹,并未质疑老臣的推断。” 哦?朝花抬起头,“那张纸是撕碎的对吧。” “正是。” “好,假如大人您的推断是准确的,假定大驸马是写完之后,自断右手,请问他是怎么撕碎那纸的?哦,您要说,他可以撕碎之后再断手。可是,既然这人都决定要以死明志了,还撕什么撕啊,我要是他,就直接把那纸贴在脑门上!” 朝花轰的一声愤然起身,“卫大人啊,您就凭着一张纸,就定下这么荒谬的结论?” 那一刻,正义的光辉在朝花身后熠熠发光,晃瞎了卫祀礼的老眼。 “五公主,老臣,老臣不就是和您讨论一下案情嘛,什么时候说老臣定案了?” 卫大人的语气饱含娇嗔,听得朝花娇躯一震,差点把刚才喝的茶吐了出来。 “卫大人,好,我出言不慎,您别往心里去,再重新梳理一下,我先缓一缓。”朝花扶额,寒梅赶紧送上一碗清凉解暑的糖水,算是代自家的长辈赔不是。 卫大人哆哆嗦嗦,他被朝花这股气场彻底惊住了,这么多年,他断案就是靠着灵光一闪,把所有证据一串,言之有理,无人胆敢驳斥。 他年资深重,朝花公主虽然出生高贵,毕竟还是卫祀礼看着长大的,一开始并没有把她放在眼中,如今她一连串质问,问到自己哑口无言,恨不得把头插进地里。 可稍微一想,却发现她说的很有道理,卫大人更是羞愤难当。 认错那是绝对不能认的,老头子的面子不要了吗? “公主,这案子的卷宗都在这里,老臣有些头昏,怕是旧疾犯了,您先慢慢看,等我去看了太医,再回来候命。” 说完话,卫大人就这么甩手走了……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候命。 朝花揉了揉太阳穴,让寒梅把大门打开,这房间里充斥着一股陈腐的气味。 阳光透进来,灰尘在光柱里翩然起舞,她沉下心,细细察看起卷宗来。 这一看,半日功夫就过去了,夕阳西下,也带走了房间里的温度,凉风起,暮色寒。 寒梅开始有些不安,“公主,要不先回宫用膳?”她想起几日前晚上发生的事情,虽然已经增派了侍卫跟在身边,知春还是再三嘱托她小心行事。 朝花放下手中的卷宗,这个卫大人,证据的归类也和他本人说话的风格很相似,乱七八糟。 物证算得上有效的也只有那几个,除了杵作的验尸报告,就是那张碎纸拼成的字条,和那条悬梁的腰带。砍掉的右手,凶器,和后面的两桩案子一样不知所踪。 更可气的是,这老头连证人口供都问得是七零八落,没有逻辑可言。 朝花心想,这是三起连环杀人案的第一桩,凶手必然是做好了精心策划,至于为什么选在那个时间动手,为什么挑上大驸马,她还没有头绪。 她重新按照时间线,把不同证人的前后证词摆在一起,终于看出了点端倪。 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寒梅,我们先回栖霞宫吧,明天再来这里,对了,你让知春帮我和长公主说一声,明天下午我去她的宫里看她。” 又拿起几张张圈了字的证词,“还有这几个人,我也想找来聊聊。” 寒梅接了过去,看了一眼,应允着,“公主,要不要把供词抄一份带回去?” 朝花想了想,“倒也不必,留着吧,明日去长公主那里见了人再说。” 回宫的路还没走到半程,霜叶就赶了过来,嘘寒问暖一番。等到了栖霞宫,远远地看见知春焦急地在宫门外候着,见着轿子,脸上的紧张神色才松懈下来。 那一夜闯进来迷昏了寒梅和侍从的贼人尚未抓捕,知春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朝花见到知春,心中又是一暖,知春扶着她落轿,附在耳边说了句,“三公主宫里的彩凤送了信过来,说是查出点消息,请您明日去梦尧宫一趟。” 她一想,彩凤来报应当是查出了和三驸马苟且之人的线索,不过三公主的动作如此之快,倒是没想到。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 “寒梅,我让你给长公主送话,你送了没?” 寒梅轻笑,“我还没去送话呢,公主,我记得萧质子明日一早要来拜访。” 朝花倏地瞪大了眼睛,完了,她倒是把这件事彻底丢在了脑后。 转念一想,萧琰会不会就是审时度势,当下随口一说,给卫大人造成一副假象。自从那日冷宫见面就撕破了假脸,朝花觉得,萧琰对自己除了想杀人灭口,应该就没别的了。 反正明日下午只能去一个地方,她觉得还是先去解三公主那里的燃眉之急。 白天的脑子用得太多,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特别饿。 她摸着凹进去的小腹,哎呦哎呦地直叫唤,知春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赶紧嘱咐小厨房给公主加餐。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糯米乳鸽这种菜肴她还是第一次吃,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糖醋樱桃肉酸甜口感,吃起来有点像糖醋小排混着红烧肉的味儿,汤汁伴着饭直接下去了两碗。 又夹了一块红糖油糕,吃了几块八珍豆腐,最后来了一块鸭子火熏馅煎黏团,彻底吃不动了。 四叉八仰地躺在椅子上,让知春给自己沏杯浓茶解解油腻。 知春摇头,“晚上再喝茶,公主您就别睡觉了。”喊人端来一碗山楂熬制的甜汤,朝花端起来一饮而尽。 “我是不是胖了许多?”她忽然紧张起来,捏了捏腰间。 几个丫鬟笑了起来,“公主您不就是怕明日要见萧质子。” 她嗤地一笑,“那人来不来还不一定呢,对了,明早别喊我早起,还有,衣服也不要准备,随便来一套就行。” 在小院里散了会步,纳了会凉,听霜叶指了指新完成的安防,她心满意足地回了房间,睡了。 结果,她此番押错了题,萧琰既然说是“一早”,的确就是一大早。 那时候朝花睡意正酣,在梦里吃一块草莓蛋糕,嘴巴大大张开,想咬下那一颗鲜艳欲滴的红色奶油草莓,就在咬下去的一瞬间,那红色草莓变成了……萧琰的嘴唇。 “啊——!” 院中的众位宫女们都被这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吓地一哆嗦。 坐在花园中饮茶的萧琰,抬头往寝殿看了一眼,轻笑道,“看样子,你们公主醒了。” 第三十一章与虎谋皮 朝花抱着枕头从床上翻了下去。 欸?并没有很痛?一睁眼,看见压在自己身子下面的霜叶,气若游丝,“公主,您还好吧。” 她赶紧从霜叶身上爬起来,就看着知春掩面而笑,“公主,你可醒了,萧质子一大早就来了,现在人在花园里,您看是不是现在就梳洗打扮?“这家伙还真来了?朝花傻了眼,他不会是来送还前任写给他的情诗吧? 匆忙那湿帕子擦了把脸,从梳妆台上随意拿起一根紫色丝带挽住青丝,换了身素色的锦衣裙衫,就径直往花园走去,还不忘嘱托知春快些备好早餐,赶紧送过去。 她发现了,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大脑会因为供血不足,脑筋转不过来,骂人的话也想不利索。 走进花园,朝花就看见石凳上一道爽朗清举的修长身影,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拿着书卷,姿态风雅。 在心中啐了一口,又开始装了,大剌剌地就在他对面坐下了,抬手从茶壶里给自己倒了杯茶。 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人的唇上,萧琰的嘴唇线条有些锋利,但因为总带着笑,嘴角微微地向上挑起,倒是看着很可口。 可口?!她想给自己的脑子一记重拳! 萧琰赶紧放下书和茶盏,起身给朝花行了个标准大礼,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朝花这身穿着打扮,简直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近日来,朝花公主的风头很盛,宫中宫外不少人在讨论五公主,多是说她锋芒毕露,冰雪聪明,看着眼前这个娇俏的少女,似乎离那些传言很远。 “萧某不请自到,望五公主不要见怪。”萧琰笑了笑,微风吹过青草地,明月落山岗。 朝花看着那张天妒人怨的脸,正在胡思乱想要不要推荐他去练练什么阴阳调和的心法,平衡一下,又听见他和风细雨地说道,“萧某是不是打扰了公主休息,请公主恕萧某无礼。” “萧先生说笑了,是我起晚了,害得萧先生久等。”朝花认错的态度极为真诚,杏眼波动,少女俏丽的脸上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萧琰微怔,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片刻。 沙沙的几道脚步声响起,知春带着几名宫女送上来几屉点心,还有白粥和各式小菜,正犹豫着要不要添副碗筷给萧琰,就听见朝花说,“萧先生不介意我边吃边聊吧,哦,萧先生肯定吃了早饭过来的,对不对,就算没吃,也不敢在我这里用膳吧,怕我下毒……” 萧琰的眉梢弯了起来,“萧某还真没用膳,公主不吝,赐萧某一同进餐可否?” 朝花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点头,知春便又走出了花园。 这下只留了他们两人,瞬间萧琰的脸冷淡下来,朝花笑笑,这才对嘛。 “萧先生要和我谈什么?”朝花爽快地推开面前的碗碟,这人刻意支开知春,应该是想说什么不愿旁人听见的话,她才不会信萧琰是饿着肚子来栖霞宫讨饭的。 那夜的事,她千叮万嘱地吩咐过霜叶,关于萧质子会武功,切不可道与第三人知。 关于这件事,她有自己的盘算,少一些人知道萧琰的真面目,也就少一分被他追杀的危险。知春和寒梅都是没有武功傍身的普通女子,最好不要被牵连。 萧琰的嘴角微微挑起,眉若远山,深不可测,“你不怕我?” 朝花又瞄了他一眼,老实说,她怕。自从见识到萧琰的身手,她才知道这个人不仅心机深,而且要想杀自己简直易如反掌,至于为什么不杀?她琢磨着,是因为眼下掌禁司和自己接触颇深,但凡出点什么事,估计他逃不开干系。 她不动声色,悄悄瞥了一眼闺房的方向,幸好幸好,她提前找了一个小帮手。 这个地方距离她的香闺不过十余步,屋里的那个保镖,应该闻风就能到面前。 她之所以这么自信,是因为昨夜在半睡半醒间,空中掉下了一只乌鸦。 “喂。”当那声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朝花瞬间被一盆凉水透心凉,立马清醒过来。心里兀自骂了一通霜叶,布什么鬼安防,秦九进来连鞋都不用换。 “我上次给你的字条你看见了吧。” “呃。” “你让我问的事我问了,这段时间就我领了宫里的任务,其他人都没有。” “哦。” “那你可以把荷包还我了吧。” “嗯……” “你是堂堂五公主,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朝花看着秦九略显紧张的脸,迅速在脑子里想出一个法子,然后把这个想法转换成了行动,然后就高枕无忧地睡到了今天早上自然醒。 “公主?”萧琰看着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陡然收起了笑容,眸光蓦地锐利,实际上他本不想来这一趟,如果不是朝花最近在宫里过于活跃,他本可以忽略她的。 “哦,我在听,萧先生刚才说什么来着?” 萧琰一动不动地盯着朝花,“公主是不是忘记曾经和萧某说过一句话。” “我这人话比较多,不知道萧先生记得的是哪一句?” “公主说,愿意为萧某倾其一生。” 朝花嘴角抽了一下,“那我还真不记得我说过。” 一抹冰冷的笑在萧琰眼底如水面涟漪般转瞬即逝,“公主不记得的事情还挺多的,要不要萧某帮公主回忆一下?” 她正要说话,看着知春端着碗筷款款走来,“萧先生,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好,萧某听公主安排,去哪里?” “去我房里吧。” 不知道是不是朝花眼花,看着萧琰半边眉毛垮了,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公主请随意。” 和知春吩咐了一下,朝花就带着萧琰进了自己的闺房。跨进门槛的那一刻,她悄然松了一口气。 毕竟,她房里藏着一个高手,轻功无敌的逃跑高手。 昨夜,她问秦九,“你武功如何?” “稀松平常,勉强自保。” “那你什么有什么厉害的?” “轻功还行,擅长逃跑。” “带着人跑行不行?” “我只试过带蹴鞠跑,带个人,应该也勉强,哦,那人死的活的?” 朝花一口气岔进了肺管子里,“我,带着我跑!” 秦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公主这么小只,应该可以,请问公主想要跑去哪?” “我是说,如果有人对我下手,你带着我跑。” “公主想让我当保镖啊?” “如何?我付你工钱。” “多久啊?” “呃,三个月?” “不行不行,我可不想憋在宫里这么久。” “那就一个月吧,你悄悄潜伏在我身边,如有人对我行刺,你打不过就带我跑。” 交易谈成了,秦九就打算常驻栖霞宫了,和朝花又要了点定金,估计现在就在附近窝着呢。 朝花转身掩上门,余光不易察觉地在自己房内扫了一圈,没看见秦九的人,但按照他收下的第一笔定金数额,这人但凡有点职业道德都不会走远。她全然没顾上萧琰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公主,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萧琰的眼角如落英飘摇,轻佻中透出一丝杀气。 朝花硬生生寒毛集体站起来,打了个寒颤,直觉告诉她,这笔交易天平的另一半筹码,是她的小命。 她沉下一口气,“萧先生不妨先说一说,至于我答不答应,到时候再说。” 半响之后,知春再三犹豫,还是敲了敲房门,“公主,三公主那边派人来催促您。” 快到午时,实际上朝云公主没有催得那么急,但知春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会坏了自家主子的名声。 “好的,我一会儿就出了。”朝花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话语轻快,态度稀松如平常。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萧琰双手抱拳,和朝花告辞。 “公主,萧某叨扰良久,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谢谢萧先生指点迷津,我受益匪浅。” “公主悟性好,一点就通,无需萧某赘言。” “哪里哪里,是萧先生教得好,劣徒也怕遇良师啊。“萧琰笑了笑,“公主好谦虚,不过劣徒那是师傅喊的,没有人自己说自己是劣徒。”也不理会她那张堆满假笑的小脸忽然变僵,径自低头退后几步,快步出了房间,和知春点头示意,又转身朝着宫门的方向离开了。 知春心中十分纳闷,萧质子对朝花一向谦恭有礼,从不逾越臣子身份,今日看起来两人倒好像亲近了许多。 “知春,我饿了,能不能先吃点东西再上路。” 萧琰前脚一走,她迅速耷拉下脸来,果然人没有吃饱,连脑子都转得慢,这次的谈话完全被萧琰牵着鼻子走,不甘心啊不甘心。 知春哑然失笑,从身后端出一个食盒,里面是几件精心准备的点心,“奴婢本想着是不是公主在轿子上的时候垫一垫肚子,公主如果没吃饱的话,那就现在吃吧。” 朝花欢呼雀跃着接过食盒,“你去帮我再准备一些礼物,我带去三公主那里。” 知春一听就明白了,公主这是要关门吃独食,点点头,“公主您慢慢吃,稍后我再来帮您梳洗。” 温热的食盒放在案台上,抽开屉笼,食物的香气飘了出来,晃悠悠地上了梁。 朝花咳了一声,“你是不是也没吃东西呢?” 一道黑影倏地从床底下闪了出来,“哇,五公主您真是有良心,居然还管饭。” 第三十二章立下flag 朝花娇小的鼻子皱了起来,“他刚才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我在床底,勉强只能听见只言片语。” “他说的可是事实?” “哪部分?” “他说我拿着带血的匕首去找过他,是他让我藏好匕首,不要让人发现,还说我和他坦白了我杀了人!” 秦九咀嚼的动作停了一拍,满脸不在乎地挑起眉,“我不知道,我只见过公主和这人见过面,但并未听见你们当时说了什么,这人的武功很高,我又不想找死。” “等一下,你的确见过我们二人见面?”朝花还是有些怀疑。 “是。” “我们见了几次?” “两次。” “两次?那你的日志里怎么没记全?”朝花记得,只有二驸马案发当日,自己去找过萧琰。 “事主要我多多记录你离开这座宫殿,在外面见过的人的事,我管你在自己宫里见谁作甚?” “所以我和他是在栖霞宫里见的面?” “是啊。” “在哪里?” “就在这里。” 血液哗啦啦地冲上天灵盖,朝花眼冒金星,“我和他在这里见面?这里?” “对啊,我见过公主和此人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公主醒着,在宫里找到他说了几句话,时间不太长,还有一次是你睡了,他在你房里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听起来这第二次见面应该就是她醒来后第一眼看见萧琰时,开天眼所见的情形。 “哎,你这人怎么如此不仗义,他要是杀了我呢?”朝花龇牙。 “我只做情报收集,不管救人。再说那时候你又没给我钱。”秦九答地十分坦然。 朝花垂下头,看着攥紧的拳头,就凭着前任的这番自白,萧琰狮子大开口,开出了交换的条件:“萧某不日将会离开,望公主好自为之,就当忘记了萧某这号人曾经在宫里待过。” 什么叫做“不日将会离开”?萧琰作为质子,怎么能轻易离开朝雾国? 她忍不住眯起眼睛。眼下迷雾重重,宫闱之内人心慌乱,萧琰是想借这个机会跑到哪里去兴风作浪?还是说,这把火本来就是他放的,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行自己的计划? 咕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秦九攥着叉烧包的手抖了一下,“公主原来您也是饿的,那我分你一点吧。” 朝花悻悻地拿起筷子,夹起个虾饺,正要往嘴里放,忽然想起什么,“啪”一声放下了筷子。 “秦九,我放在衣柜里的那把匕首,是不是你拿的?” 秦九嚼着叉烧包,腮帮子鼓鼓的,一副漫不经心,“是啊。” “匕首呢?” “卖了。” “啥?” “那匕首上嵌着几颗宝石,我抠半天没抠下来,就把整个匕首卖了,价钱还不错。” 朝花气得伸手去扯他的耳朵,被他一个闪身,从她手底下躲了过去。 “你怎么能当贼呢?” “我本来就是贼啊。” “你妈没教你,不要随便拿人家的东西吗?” “我又没娘。”满眼的不在乎。 靠!朝花只觉得一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心里遭受万点暴击,不小心咬了嘴巴一下,疼。她忽然想问问秦九,那幅画拿出去能买多少钱?既不是名家墨宝,又不是帝王将相的画像,谁会出钱收啊。 此时门外又传来几声敲门声,是知春过来了,她仓皇地应了一声,再一回头,秦九不见了,连带碟子里剩下的点心也被席卷一空。看样子,他吹嘘自己的轻功世人无人能及也许不是托大。 “进来吧。”朝花蔫了。 知春走了进来,看着她面前已经清空的食盒,喊了身后的宫女过来收拾,就听见她又苦歪歪地说,“我饿,再准备点吃的,我在路上吃。” 知春眉头跳了跳,“公主,吃太多了会胖。” 最近又不是长身体的时期,五公主的胃口好得出奇,她还是有些担心。 朝花叹了口气,“知春啊,我既然是皇储,为何不能多学点御人之道,也好为将来打算。” 知春的眼中似有泪花涌动,“公主,您真的想通了?” 宫里人实际上都清楚,六位皇储里真正有心要做女帝的,只有长公主一人。 长公主从小就精于学业,每一步都是按照女帝的发展方向在努力。二公主喜文弄墨,三公主爱美,四公主无心学业,到了五公主,更是如平常女儿家一样,毫无野心。 皇上虽然面上没说,但也当作大家默认了长幼之序,皇储之间不争夺帝位,也算是皇家一团和气。 “呃,”朝花忽然百口莫辩,她倒不是想当皇帝,只不过想学学怎么能制住萧琰这样的人。 “公主,要不,咱们从明天开始学习政论可好?” 五公主的脸僵住了,“再议,再议。” 三公主专门派来的八乘大轿,到了梦尧宫的门口,传话进来,朝花拍了拍圆滚滚的小肚子,出了栖霞宫的大门,躺在轿子上,脑子果然变得好使了。 她现在可以肯定,萧琰此番过来找她,纯粹是为了试探自己到底还记得多少关于他的事。 他口中所述朝花和他说过些什么,本就是一面之辞,自己当场没有出言反驳,反倒是坐实了,现在的自己确实不记得当日和他说过些什么。 但他还是不放心朝花,说什么自己不日要离开这里,言外之意是“请”朝花网开一面,朝花除了公主和伪皇储的身份,哪一点能阻拦他? 而且,他那话是真还是幌子?他说的离开,是离开宫里,还是离开朝雾国? 朝花连连摇头,萧琰这个人,真的是心细如发,满口鬼话。 再一想,她几乎敢推断出,之前的朝花公主一定是掌握了萧琰什么重要的把柄,但两人到底是合作关系,还是苟合关系? 朝花决定先无脑站前者,一想到要和萧琰肌肤相亲,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性别不是爱情的障碍,但物种不同,恕她万万不能勉强。 留下秦九守着寝殿,她多少可以放心一点,在她的认知里,金钱的契约关系还是很牢靠的。眼下破案要紧,无论是为了安定后宫,还是让自己扬名立威,都不失为一条好计。 尤其是一想到二姐姐那张憔悴的脸,总让她放心不下。 这凶手敢在宫里杀人,着实胆大包天,如果掌禁司不尽快收网,只怕除了自己,四公主和六公主也难以保全自身。天眼这个不靠谱的金手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老天收走。 不可坐以待毙! 想着,轿子就进了梦尧宫,三公主的贴身侍女彩凤跪在轿前迎接朝花公主,待她落了轿,又领着她缓步走在一条长长的廊亭。 彩凤一路低垂着头,走着走着,在廊亭的转角处微微顿步,一转身就冲她跪下了。 “五公主,奴婢求您您劝劝三公主。” “唔?”朝花错愕。 “昨日张大人的话,三公主整夜都没睡,一躺下就胸口绞痛,一晚上找了宫里数十位宫女盘问,我怕她……”彩凤咬住嘴唇,她和知春她们几人一样,也是官宦人家的私生女,自小入宫陪着朝云公主长大,见识自然比普通宫女强上许多。 朝云公主出生时是个粉嫩团子,睫毛又长又密,眼睛又圆又亮,肤白赛雪貌美如花。钱皇后和皇上都对她极为宠爱,结果宠着宠着,性子就上了天,成了货真价实的天之娇女,什么她想要的东西,非得到手不可。 三驸马陆知非,便是其中一样。 相貌、人品、才华各项指标都拔尖,朝云公主觉得所见之人中,只有陆知非配得上自己这朵娇花,但心里多少还是觉得自己下嫁了。 所以昨日在花园里,张大人那席话一出,宛如五雷轰了顶,陆知非这个入赘之人怎么能公然在梦尧宫里和别的女子厮混?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当时她强压下怒火,等张三思和朝花离开之后,立刻让彩凤私下去掌禁司里调来了卷宗查阅,张大人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物证大大方方呈了过来。 卷宗上清楚地写着,书桌上摊开的书页里,溅上了男子延续生命的精气,还有女子的□□。而且掌禁司事后调查的几位宫人里面,有人含糊其辞,说似乎听见书房里传出过女子的□□。 铁证如山,朝云公主看见卷宗的那一刻差点就发了疯,要不是被彩凤拦住,她能把整座宫里的女性一个一个吊起来审问拷打。 朝花摸着胸口,这这这,眼眸在彩凤纤细的背上一转,“那查出来什么没有?” 这个叫彩凤的女官专程在她见到朝云公主之前和她说这些,怕是想给她一点心理准备。 彩凤低下头,脸颊泛红,“查了,不止一个。” 什么?!朝花瞠目结舌,渣男居然是个惯犯。 彩凤看了看朝花,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是不是会吓着十七岁的少女,嘴唇抿了抿。 “而且,驸马有些……奇怪的……爱好,公主知道了之后,打击太重,奴婢担心不利于她身体康复,还请五公主能劝她想开一些。” 第三十三章找一棵树 这话本应羞于启齿,彩凤细白的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她不得不说,如今朝云公主连她也不信了,觉得贴身女官也是欺瞒自己的帮凶。 疑心就是沉睡的毒蛇,一旦唤醒被咬上一口,毒液渗入四肢百骸,无药可解。 朝花脸红耳烫,赶紧收回目光,改成盯着花园里摇曳的朵朵山茶花。花枝摆动,幻化成奥特曼大战小怪兽的画面,她叹了口气。 这事闹的,查凶查到了出轨,也不知道三驸马的在天之灵会不会午夜梦回,跪在床头和老婆忏悔。 虽然有了彩凤给她的心理准备,等真正见了朝云公主,朝花结实地还是吓了一跳。 昨日见到的还是个病美人,娇弱若拂柳,惹人怜爱,只一日不见,朝云公主的脸颊已经凹陷了下去,眼白里带着血丝,病气布满全身。 孕妇小产原本就伤身,三公主又积思成言,积言成行,大动干戈地在宫里调查宫女,病体更是雪上加霜。 这等丑事,又决计不可传到宫外,要是让朝臣知道了,笑话她,她还不如一头撞死。 “三姐姐,你怎么……”朝花失声,朝云听见了她的声音,涣散的目光慢慢移到她的脸上,逐渐聚焦,认出了朝花。 “五妹妹来了?” 朝花目光闪烁,“三姐姐你是不是没休息好?” 朝云公主抚摸着自己的脸庞,“怎么?看着很憔悴吗?”说话的口气有点飘,感觉血气不足。 彩凤低着头,悄悄递了个眼色,朝花连忙改口,“没,三姐你真的好瘦。”说罢端起朝云公主面前的一碗白粥,“姐姐要吃点东西哦,要是觉得白粥清淡,可以让人放一些瘦肉和皮蛋,和粥一起煮,味道会香点。” 朝云公主疑惑地看着她,“皮蛋是什么?” 朝花支吾起来,讪讪一笑,“我说的是咸蛋,姐姐听错了。” 朝云公主也顾不得她说的是什么蛋了,一把抓起她的手,空洞的眼神陡然亮起来,“妹妹,这事,绝对不能让人传了出去,坏了……”,她咽了口口水,无法抑制厌恶的神色,似乎不想提起那个名字,“坏了亡夫的名声,所以姐姐只能和你说,你把那几个骚……” 到底还是天之娇女,骂人的粗鄙之词她实在说不出口,朝花握住她的手,表示妹妹明白。 她微微仰头,闭上眼睛,“你把那几个人带去冷宫问话吧,问完后,该杀就杀了,我去和父皇说。” 朝花垂下眸子,“我会处理好的,姐姐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一个愤懑的声音隔着老远,从廊亭的方向传了过来。 “姐!你这么信她?!” 朝花抬眼,果然是四公主朝星,只见她眼底喷出火焰,脸上蒙着厚厚的寒霜,鼻孔微微外张,霸气斜露。 朝花在心里啧啧,朝星公主的长相算得上娇俏可人,只不过这生气的样子就有点吓人,就算三公主憔悴到脱相,还是比妹妹好看。 朝云公主见四公主不请自来,柳眉倒蹙,面露不悦,“你过来为什么不差人通报一声?” 四公主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姐,我,……” 朝云公主摆了摆手,不想再听她解释,“罢了,我累了,你先回去吧。”扭头又看向朝花,“我方才和你说的,你可记住了?” 朝花点头,她知道朝云公主是让她保守秘密。朝云公主如此骄傲,如果当时不是因为朝花陪着张大人一起到来,当场听见了张大人的那番话,朝云公主绝对不会对她比对亲妹妹客气。 朝花起身告辞,就在和四公主擦身而过的时候,听见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恶狠狠的话,“不要让我知道你在背后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朝花缓慢地转过头,停了十几秒的时间,回了一句,“这句话也送给你。” 四公主顿时面红耳赤,她没想到朝花居然会在三公主面前如此不给她面子。 和朝星公主说完那句话,她脚下不停,迅速往梦尧宫的宫门走去。陪在身后的彩凤有些诧异,也不方便问她为何那么着急,只得告诉她那几名涉事的宫女已经送去了坤四所,等候朝花公主的审问和发落。 五公主点头,继续往外走去,一直见到守在前厅的霜叶,终于松了口气,摆摆手表示不上轿子,拉着霜叶往旁边走了几步。 “走,和我去个地方。” 霜叶愣了,知春再三交代过她,千万不能让公主乱跑,胆战心惊地开口,“公主你要去哪里?” “去找一棵树。” “什么?!” 朝花嘘了一声,让霜叶不要声张。她实在也没办法说得太清楚,谁让天眼刚才开了,她看见四公主鬼鬼祟祟地在一棵树下埋了一块金牌。 那金牌太亮了,藏不住上面刻着一个蝴蝶的纹章。巧的就是,朝花认识那个蝴蝶。 那日她陪着二公主在升平宫里散步的时候,朝月公主手里一直攥着一枚玉佩,说话间反复用手指摩挲着,她便多看了几眼,那上面雕刻着一只蝴蝶,栩栩如生。 当时她纯属出自好奇,问了一句这玉佩是否有特殊意义,朝月公主带着悲伤的神色告诉她,那是二驸马高司义的随身之物,上面那个蝴蝶印记,叫鬼蛱蝶,是大都督家的家族纹章。 在朝雾国,只有三代为武将的世家才能拥有家徽,这些图案外人不可使用,只能作为家族内的装饰。 大都督的家门三代都是将军,当年先祖帮着开国皇帝打下了朝雾江山,立了功勋,又在和平年代被派去驻守边关,外敌从此没有踏入国土一步。论功不可没,先先皇就许他高家使用家徽,以示皇恩浩荡。 大都督家族以蝴蝶为印章,传说是因为当年先祖在一次战场上险些落败,藏在一堆尸体之下,敌军搜索他的踪迹时,被几只巨大的黑色蝴蝶分散了注意力,放过了他藏身的地方,因此侥幸活了下来。 脱身之后只身一人返回军中,之后一举拿下了叛军,一战成名。 所以还有人说,那些蝴蝶是死去的兵士的魂灵化成的,就是为了保护他们的首领,后世传得神乎其神,让大都督家声威不减。 不管怎么说,那个蝴蝶纹章在这座皇宫里,就只有二驸马的身上之物可以出现,四公主手上那块金牌从哪里来的? 朝花想起,在案发当日,萧琰说看见四公主身着紫裙,升平宫外的嬷嬷看见了一名紫裙女子曾经出现在后花园,难道说,当日是四公主去找了二驸马? 她原先的推测是贼人找了一名女子穿上紫衣,为的就是嫁祸给皇家女儿,没料到,还真有可能她想错了。 这么一寻思,朝花就打算找到四公主埋在那棵树下的金牌,当作证物再往下查。 只是,那棵树在哪? “这皇宫中,哪里的树长在水边?” 天眼里,四公主孤身一人,蹲在一棵大树下刨坑,身后是绿汪汪的池水。天眼里看了许久,她一直在刨,背后的景物都没有全景,无法定位。 “公主,宫里种树的地方,很多……”霜叶也不太清楚,“要不,我去内务司查一查?” “不可,咱们在宫里转转,不可打草惊蛇。” “那……” “咱们不坐轿子了,找有水的地方转一转,当作吹吹风好了。” 霜叶扶额,心想这个祖宗每天都有新花样。 “唔,不是这棵,也不是这棵。”朝花沿着御花园一路走下去,连连摇头,身旁的霜叶听得心肝胆儿都在颤。 “公主,您到底要找哪棵树?” 朝花咬着嘴唇,手指在空中滑了半圈,“我记得是一棵在水边的树。” 霜叶追问一句那树长什么模样,她只得干瞪眼,“就,就树的样子,根挺粗,枝叶也很多……” 朝星公主蹲在地上刨坑,她也看不清树的全貌啊。 “树上有没有花?”霜叶循循善诱。 “花?”歪着头想了半天,“好像,有一些小小的紫色的花瓣飘下来,但我也不是很确定,是不是那棵树的花……” 紫色的花,水边……霜叶琢磨了一下,“会不会是在碧花池旁边,那里好像有一棵紫藤。” 朝花动了动耳朵,碧花池这地方怎么听着耳熟。 忽然间恍然大悟,那里是四公主的母后当年溺死的地方! 碧花池是皇宫内苑里一块较大的人工湖,早前工匠将池子的形状雕成了荷叶状,引了护城河的水进来,又在池子里种满了莲花,多数还是品种特殊的睡莲。 睡莲花色绚丽多彩,花姿楚楚动人,其中又有几株是从外藩引进的稀罕品种,只在夜间开花,而且花期极短。 所以宫中的人传说,钱皇后那日会在傍晚去赏花,就是听说了那几株珍贵的睡莲要在那时开花,但不知道人怎么失足掉进了池子里,被池底的淤泥绊住了脚,人还来不及呼救,就被池水没了顶。 这些陈年旧事都是寒梅当作八卦告诉朝花公主的,她听的时候根本没往心里去。 但似乎当时她们说了一句什么,“钱娘娘实际上不是去赏睡莲,而是去看紫藤的。” 紫藤?是这个紫藤吗? 一棵高大的树赫然出现在眼前,粗壮的树干上缠缠绕绕,藤蔓交错,朝花在心中不禁欢呼了一声,好漂亮的一棵树啊。 眼下正值花期,紫藤树灰褐色的枝蔓如龙蛇般蜿蜒,一串串像蝴蝶一样的花穗垂挂在枝头,紫中透蓝,灿若云霞。 有古诗云,“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 真是一棵美的不可方物的树啊! 作者有话要说:“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是李白的诗。 第三十四章挖出个牌 “是!就是它。”朝花喜出望外,她当时真怕是宫外的某棵长在水边的树。 “找到了,咱们可以走了吧。”霜叶暗中擦了一把汗,听见她的下半句,心又提了起来。 “来霜叶,你挖一挖,看这树下是不是埋了什么东西。” “不是啊,公主,奴婢也没带什么挖掘的工具在身上啊。” “不用不用,那东西应该埋得不深,要不咱俩徒手挖吧。” “别别别,公主欸,您歇着,奴婢来,奴婢来!” 说罢,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帅气地跪在树下,开始刨地。 至于公主为什么心血来潮想来挖这棵紫藤老树的根,她也不敢问,但公主撑着小脸,蹲在她旁边,无形中给了霜叶不少压力,只好开始和公主介绍起这棵大树来。 抬头道,“公主啊,这树好像有百年了,据说是朝雾国的第一代皇后种下的,以前,钱皇后特别喜欢紫藤开花……” “哪个前皇后?”朝花糊涂了,这宫里都有三个前任皇后了。 “哦,就是三公主和四公主的母后,钱皇后。”霜叶刨得气喘吁吁,这块地都被人踩了上百年,早就压实了。 还好她身上装了几件兵器,挑了件最不心疼的手戟开始撬。 朝花转过身,眺望着眼前这条碧绿的池子,熏风自南来,荷叶田田,随风摇摆,这里就是淹死了钱皇后的碧花池了。 这个地方应该是四公主的伤心地,也许每年会来这里祭奠亡母吧。 “对了,为什么三公主和四公主好像有些隔阂?” 霜叶吸了一口气,赶紧查看四周,还好侍从都被她安排在附近守着,她们俩身边没有外人。 “公主,我悄悄和您说,千万别告诉知春姐姐。三公主和哪个公主关系好啊,连四公主也时常和她争吵。” “哦?为何?” “三公主觉得不美的人都有罪。” “什么罪?” “她那话是怎么说的,女为悦己者容是大错,女子应该为自己而美,穿衣打扮皆是为女之道,您没看梦尧宫里宫人的着装开销,是其余四位公主宫里加在一起的总和。” 宫里给公主的月供当然不够梦尧宫的开支,但她仗着有个有钱的外祖母,总会得到大量额外的零花钱。 朝花想了想,爱美之心人皆有,朝云公主这么想倒也不是全错,但强行要求他人就有些过分。 “所以四公主劝她少花钱,她就说四公主为幼不敬上,是德行不足,告到了皇上那里,被皇上罚抄了一周的四德。” 清官难断家务事,朝花摇摇头,“继续挖吧。” 霜叶绕着树根,继续挖洞,挖着挖着,感觉到有一处的土应该最近被翻动过。 终于从第七个坑洞里,被她扯出来一个系得严实的紫色绸帕子,兴高采烈地朝着五公主挥了挥手,脸上混着汗渍和泥巴。 “找到了!” 朝花蹲久了,膝盖有些麻,起身捶了捶小腿,朝她走去,一边掏出手帕,给霜叶擦了擦脸,一不小心,嘴角那块泥点被抹到了鼻子下面。 朝花乐了,“要不,你去洗洗脸吧。” 霜叶看了一眼绿油油的碧花池,鼻尖耸起,连忙摇头,“这是个凶池,我可不靠近。” 钱皇后当时失脚滑跌落到池中,连声都没吱一下,人就沉了底。 皇上盛怒,斥责内务司的宫人没有尽职清理,导致池中的水草缠住了钱皇后,才发生了此等惨事。 内务司花了三天三夜放空了池水,又清理了数月,一直等到钱皇后的周年祭过了,才又重新放入水,荷花也恢复了最普通的品种,再也没有夜间盛开的睡莲了。 “但公主您知道吗?后来宫人仔细清理过,这池子里虽然有些淤泥,但也不深,而且根本没水草。”霜叶嘶嘶抽着冷气。 “不是说四公主当时在场吗?她看见什么了?” “四公主当时才两岁多,她能知道什么呀,只会哭。” 朝花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帕子上的结打得十分粗糙,一扯就解开了,一枚小巧的金牌赫然出现。 一抬头,对上她发直的眼神,“怎么,你认识这金牌?” 霜叶点头,“知道,这蝴蝶是大都督的家纹,而且,公主,这帕子是四公主的啊。”她指了指手帕内里绣着的一株小巧的紫藤花。 这宫里有些公主是不太讲究的,例如五公主,有个外藩长大的娘亲。其余几位公主的亲娘都是出生于朝雾国的名门,吃穿度用上都有些讲法。 几位公主的贴身衣物上,也会绣上公主特别倾心的花样图案,以示区别。 像四公主朝星公主,衣物手帕上就会绣上紫藤花。 朝花若无其事地把帕子和金牌揣进罩衫的内兜,“别瞎说,这是我捡的,记住了?” 霜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忽然觉得鼻子下面有点痒,伸手擦了擦,彻底变成一只小脏猫,被五公主取笑了一番,两人回到了栖霞宫。 知春见着了,吓了一跳,“公主怎么回来这么晚,霜叶,你这是摔了?” 事不关己,朝花抿着嘴直乐,知春不赞成地摇摇头,快步上前,低头和她禀报了一声。 一个时辰之前,梦尧宫的主事女官彩凤已经把四五个宫女押去了西南侧的冷宫,然后专程赶来送了话,当时知春并没有告诉她朝花公主尚未回到宫中,找了个理由打发她回去了。 “彩凤说”,知春迟疑道,“三公主明天就会去找皇上赐死这几个宫女,望您早点去审。” 赐死?!三公主怎么会如此心急?朝花的心情陡然一落千丈,四五条人命,三公主说杀就杀了? “那我现在过去冷宫一趟吧。” 知春大惊失色,“那个地方,您晚上不能去。” 皇宫里关于恶鬼怨灵最多的传闻都发生在冷宫,一般人在大晚上都避之不及,哪有千金之躯非要在这个时辰上赶着去的。 朝花嗤了一声,那里要能出现女鬼八成就是萧琰扮的。想起萧琰,她又想起了那日两人见面的冷宫,踌躇了一下,转身问霜叶,“那西南角的冷宫,可是我上次去的那个?” 知春正拿着沾了水的帕子给霜叶擦脸,听她这么一问,霜叶扯下帕子,“对!是坤四所。” 好极了,正好亲自去检查一趟。朝花很满意,冲着内苑喊了一声,“那~我~就~去~冷~宫~了~!” 知春莫名其妙,“公主,您这么大声,是……?” 朝花晒笑着,她这是给某个吃饱了就睡觉的保镖发条在线消息。 知春拦住她,不许她立刻就走,先逼着用了晚膳,又在屋子里熏了艾香,对着她读了几遍佛经,给她换了一件正红色的宫装,身上上上下下塞满了辟邪的香囊和玉饰。 “你要不要给我绑几个大蒜?”朝花呵呵直乐。 “大蒜?”知春目光呆滞,霜叶在一旁皱起眉头,“那东西好臭,公主算了吧。” 知春打量了一番霜叶,把她又拉到了一边。 折腾了半天才启程去坤四所,路上,霜叶愁眉苦脸地问朝花,“公主,我能不能把这些劳什子摘了?您别告诉知春姐姐。” 知春给她在胸口上挂了一串大蒜,外皮都剥开了,最下面的大蒜上插了一枚狗牙,腰间还别上了一柄桃木剑,活像一个要去做法的崂山道士。 蒜皮到处飘舞,一波波蒜气逼人。朝花捂住鼻子,“摘吧。对了,我问你件事,你知不知道四公主平日和哪个驸马走得近?” 霜叶摘蒜头的手一顿,满脸骇然,“四公主?她,她,她哪个驸马都讨厌。”前一阵子出门行走江湖的时间久了,她说起话就不怎么注意遮掩。 在霜叶描述下,四公主是个恐男症患者,无论是姐夫们,还是亲爹皇上,她都是敬而远之,能绕道绝不靠近,唯有萧琰是个异类。 除了她姐姐的梦尧宫,她也不怎么去别的宫里串门,平日里不是去武场练武,就是去听萧琰的课。 朝花又想起刘大人说过,二驸马死的那日,一名嬷嬷说看见紫衣女子进入了二驸马的书房,还有萧琰提到那日四公主一袭紫衫,早早离开上书房,行色匆忙。 那紫衣女难道真的就是四公主? 如果不是她,四公主为何要埋起这块印着大都督家纹的金牌?这金牌又是她从哪里得到的?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味钻进了朝花的鼻子里,她打个哆嗦,收起了心思,坤四所已到。 轿子刚一停稳,她利索地从轿子上跳下,心想着得赶快审完这几个宫女,再好好想一想怎么去劝一劝三公主,杀人是不可的,这帮宫女怎么也罪不至死。 而且三公主跳过掌禁司,动用私刑,这事要是被人利用了,估计也没好果子吃—— 嘶——!!!她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穿着绣花鞋的小脚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一股带着灼烧感的钝痛从脚腕炸开,迅速蔓延上小腿,脚一软,她就直直地摔倒在地上。 眼前的五彩斑斓霎时化成了黑,五公主就这样陷入了昏迷之中,听不见身边霜叶一声声急促的呼唤。 “公主?” “朝花公主?” 第三十五章踩了条蛇 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浮着,四周尽是黑暗。 她的眼睛好像是睁着眼的,又好像没睁开,像是在一块虚空之镜中,看不清一切。 一道极其微弱的红光在她眼前一现。 “你,你一定要,查出真相。”那个声音非常虚弱,但语气执着。 “什么真相?”她疑惑道。 “一切,当年的,掩盖的真相。” “你说清楚一点。” “何潇潇,记住,你一定要找到凶手,查明那个真相……” 被人唤出那个遗忘了很久的名字,朝花吓了一大跳,散开的魂魄又再次聚在了一起,灵台开始清醒。 “朝花公主?公主?” 脑袋上好像蒙了一层纱,朦朦胧胧从远方透过来点声音。 隐约感觉到一种刺痛,从脚脖子爬上小腿,然后滞留在小腿上,那股痛慢慢得真实起来,朝花龇着牙刹那间醒了过来,是哪个家伙在掐她?! 努力地把眼睛睁开,下一秒,朝花又立刻闭上眼装死。 “公主,醒了?”萧琰毫不留情地戳穿了铁一般的事实。 朝花装模做样呻|吟一声,用手指抵住额头,骨碌从他怀里坐了起来。该死,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主。”霜叶沙哑的嗓音带着哭腔,“是奴婢失职,奴婢犯了大错。” 朝花眼前还有些重影在晃,等回过神,才赫然发觉脚边躺着一条蛇,准确的说,是条死蛇。 她张开嘴,用尽全力才压下了放声尖叫的冲动。 那蛇身的颜色和周围的泥土差不多,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来,蛇身细长,但三角形的蛇头比身体还粗,飞出去道旁老远,尖牙在月光下闪着光。 朝花哆嗦着,把视线重新移回到萧琰的脸上,才发现有黑色的血迹沿着他的嘴角滴下。 再一低头,见自己右脚的绣鞋被丢在地上,雪白的脚脖子肿得老高,上面还有两个小洞,残留了一些黑血。 身上披盖了一件男子的天青色外袍,朝花左右看看,估计还是萧琰的。掀开那件袍子看了一眼,纱裙的裙摆撩开至小腿,关节处被萧琰用腰带紧紧地捆绑了几道,是阻止蛇毒顺着血液流入心脏。 “我昏过去了?是你救的我?”朝花顿觉喉咙有些干涩,话也说得干巴巴的,“谢谢你。” 萧琰微微挑眉,眼中有异样的光闪过,很快又恢复了神色,“等会太医就来了,公主不用担心。” 说罢,猝不及防把朝花打横抱了起来。搞什么?朝花心跳加速,迅速低下头,任由头上直冒青烟,烤成焦炭的脸和黑夜混为一色。 萧琰一言不发地走回到步辇旁,把朝花轻轻放下,“这里离四公主的柔嘉宫最近,先去那边休息吧。” “你什么意思?”朝花立刻回神,用手指勾住他的衣襟,目光对上他眼睛,过度紧张后的声音微颤。 被蛇咬这事她暂时没空想是天灾还是人祸,但此刻萧琰让她去四公主那里休息,安的是什么心。 萧琰一脸无奈,“难不成你要在这搭个棚子,除了衣衫让太医给你诊治?” 噢,是这个意思。朝花佯装无事发生,抬头看着天空,“今晚的月亮好圆啊。对了,萧先生这么巧,也走到这里来了?” 萧琰看着她略显苍白的小脸,淡淡一笑,“纯属巧合,信不信由你。” 朝花心想,我信你个鬼,你出来遛蛇倒是有可能。 “对了,霜叶,把蛇带上,让太医看看,这是野生的还是家养的。” 霜叶暗自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命令侍从回去拣蛇。 萧琰冷冷地笑道,“公主恢复得很不错,看样子无需萧某担心,萧某就此告辞了。” “等一下!”朝花揪住他的衣角,“你我谈定之事,还有效吧。” 各自不打扰对方的行动,也不透露彼此的计划。 萧琰冷淡地拉下她的手,“萧某不才,也知道信用二字怎么写。” 朝花自觉没趣,扭过头,抓着霜叶耳语起来,萧琰直起身,默默地走到一角。 等朝花问了霜叶,才知道事情还真是像萧琰说的,和他没什么关系。当时她从步辇跳下去的时候,正好踩到了一条路过的蛇,结果自己被蛇咬了一口就昏过去了,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痛的。 这事发生得太快,霜叶只顾着一刀砍断了蛇头,再一扭头,就发现萧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朝花身边,一言不发,直接除了朝花的鞋袜,俯身脚面上把毒血吸了出来,啐在地上。 ·这股横扫千军的气魄,把霜叶吓得钉在原地,舌头打结,半天说不了话。 “我怕他不是好人,但知春姐姐之前又和我说,萧质子和您交好。”霜叶左右为难。 “没事,你没错,知春也没错。”朝花叹了口气,忧伤的看着自己肿得老高的脚脖子,鞋子是穿不上了。 看来还是得找医生看一看。 萧琰所言不错,此地方离四公主的柔嘉宫最近,眼下回到栖霞宫反倒是浪费时间。霜叶遣抬轿的侍从赶到柔嘉宫门口送了口信,朝星公主听闻之后同意了,安排宫女给她们开了门。 朝花被人抬进去的时候,努力转动脖子,一看,发现萧琰已经走远了。 进了一处偏殿,躺在床上歇着,不一会儿御医到了,又过了一会儿,知春也赶来了。 朝花看着一群人围着自己大呼小叫,十分无语。御医检查完伤口,又看蛇,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剧毒蛇。 又说幸亏毒血被及时袪除,一抬头看见霜叶脖子上挂着的大蒜,伸手扯下一个,让宫女切成蒜片放在脚踝的伤口上,又用艾灸拔余毒。 太医又逼着朝花生吞了几瓣蒜下去,全然不顾娇弱的公主连连干呕了好几声。 知春赶紧递上熬好的汤药,庆幸道,“亏得公主有先见之明,带上了大蒜。” 朝花吃完一嘴巴蒜味,只觉得脑门芯突突直跳,托辞自己身上汗湿了要换件衫子,让知春送太医出去,顺道带走了一屋子的鸭子。 今天这件事实在太背了,她看了看放在床衾上的外袍,有些恍惚,萧琰真是巧合遇上了,顺手救一下自己?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烛台上的烛花呲呲作响,朝花回过神,思索着是不是现在大喊一声秦九,这位显然玩忽职守的保镖就会出来。 门外脚步声响起,朝花一怔,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四公主款款走了进来,转身让侍女们先出去,自己端着一碗糖水,走到了床边,放在案台上,从上俯视着朝花。 “你到底想干什么?”朝星公主站的地方背光,脸上的神情暧昧不明。 朝花一下反应过来,她应该问的是自己跑去冷宫的事。 “我去审一审宫女,不,我想查出这几桩案子的凶手。” “就凭你?” “为何不可?” “嘁,你有这么大能耐?” “你能耐大,要不你来查?” “你!——” 朝星公主张嘴结舌,五官扭曲起来,“你有那么好心?” 朝花不动神色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朝星公主冷哼一声,负手背对着她,似乎不想和她对视,“三位姐姐家门不幸,我又无心皇位,此时这不正好便宜你?” “哇”,朝花抚掌,“说起来,这话是不是同样可以送给你?” “你!”朝星公主蓦然间转身,眼中的怒火盛放,“你不要以为激怒我会有好下场。” 朝花的眼睛亮晶晶的,“那是,四公主会武功,杀个男子都不费力,何况是我?” “你胡说什么?” “你不是去找过二驸马?” 朝花故意放慢了语速,余光瞥见梁上的黑色衣袂一闪而过,秦九到底还是赶来了。 明明四公主是来质问她的,却被她这么一将,朝星的脸顿时像打翻了染缸,五颜六色的,“说得好像你看见了一样……” “我看见了。”朝花把心一横,诈人这事她确实擅长,“二驸马死的那天,我看见你进了升平宫。” 朝星公主的身体轻晃几下,“你胡说。”话这么说,但是语气明显慌乱起来。 “除了我,还有别人看见你,不然你以为刘大人为何屡次要找你?” 朝花眯起眼睛,金牌的事她暂时不打算说出来。 朝星公主陡然睁大眼睛,“我没有杀人,你少诬陷我。” 朝花摇头,只说没杀人,却不敢否认和二驸马见过的事?孩子真是不经吓。 此时四公主阵脚已乱,再继续追问下去,一定会有契机。 偏在这时,门外响起知春的声音,“公主,您要是没有大碍,我们就回栖霞宫去吧,刚才皇上听说了这事,派人送了一些补品……” 知春这么一出声打岔,朝星公主的脸上迅速恢复了镇定,朝花看的仔细,心中叹了口气,还差一点,就能被她诈出来了。 “你不要以为凭你一人之言就能诬陷我,我还不了解你吗?你不就是嫉妒萧……景和和我亲近,居然借这桩案子给我泼污水。” 朝星公主挺直了腰,目光灼灼,“景和是不会喜欢你的,你死了这条心。” 天雷滚滚,烤的她外焦内嫩,四公主到现在还在和她争风吃醋!以为她破案是为了博君一笑? 朝花顿时头疼起来,琢磨着要不要辩解几句,舒缓一下她对自己的敌意,就发觉朝星公主的眼神不太对。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正落在枕边那件天青色的罩袍上,估计她认出了这件衣服的主人。 “呃,那个,叨扰四公主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就回去了。”立马从床上跳起来,眼神若有似无地往空中瞟了一下。 门外的知春等得也急了,不顾礼节附在门旁轻声催促,“五公主,您不会睡下了吧,您可别在这里睡啊,我们回去……” 门开了,朝星公主的脸沉得像墨色夜空,恶狠狠地瞪了知春一眼,知春噤声,赶紧俯身行了个大礼。 “奴婢有罪,奴婢不知道四公主在房中……” “行了!看好你家公主,别出了什么事都赖到我头上。” 说罢哼了一声,牵起裙摆跨出了房间,扬长而去。 第三十六章晚了一步 既然被蛇咬伤,知春是断断不可能让五公主再进坤四所去夜审宫女的,一路护着她回到了栖霞宫。 又派人去了太医院开了几副解毒的方子,还有调理脾胃的食方。 朝花被侍卫们牢牢地看守在自己的香闺之中,知春说了,她要是乱动,立刻把她的动向汇报给皇上。 到时候来守栖霞宫的,就是御林军的人了,她听完之后只好就范。 “秦九!”咬牙切齿地。 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眼前一排盛着中药汤药的小碗,朝花的小脸皱成一团卫生纸,怒意横生,急需一个替罪羊。 秦九应了一声,从房顶的大梁上翻了下来,也不知他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又跟了回来。 “你这人知不知道拿钱要办事?怎么当时见我遇难,也不拔刀相助?” “拔刀干什么?” “不是,那蛇……” “切,那不是剧毒蛇,你死不了的。” 朝花腾地坐起来,杏眼圆睁,“那你就眼睁睁看着萧琰接近我,就不怕他趁乱给我一刀?” 秦九摆了摆手指,“我当时隔得有点远,仔细看了一眼蛇才能确定蛇毒不强,好家伙,那个萧什么的,连蛇都不看,直接冲过去给公主你吸毒,胆子够肥的了,要是他想砍你,直接让你在那里等死不就好了。” “你不是说不是剧毒蛇吗?” “照太医赶过来的速度,没有他,公主你八成要截断那条腿。” “那你还不救我?!” “这不是他都出手了吗?” 朝花哽住了,紧紧盯着秦九,“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人保镖,是会被开除的?!”说着,端起面前一碗乌漆嘛黑的汤药,捏着鼻子正要往下灌。 “等一下!” 秦九轻轻抽动鼻子,从朝花手里抽出那个碗,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汤药,面色古怪起来。 “这药里加了东西。” 朝花大惊,“毒药?” “倒也不是,但是……”秦九端起剩下的几碗汤药,依次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这些里面都加了安神的药物,单独喝问题不大,但是叠加在一起……” “会要我的命?” “会让你一直睡。” 她松了一口气,“可能太医是怕我休息不好吧。” 秦九斜着眼,唇边挂着讥诮的笑容,“会让你一觉睡到投胎转世。” 这话一出,朝花的脸色刷地白了,有人想借机杀她?! 她才刚被毒蛇咬了,那人就急不可耐要借这个机会置她于死地,是和之前夜闯栖霞宫的一伙儿吗? “可是我喝下去如果一觉不醒,太医和煎药的人也会被查。”朝花看着秦九,嘴角轻颤,他的话到底靠不靠谱。 “那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找人喝下去试试?”秦九知道朝花公主目前不太信得过自己,却满不在乎。 定定地看着这几碗汤药,朝花咬住嘴唇,这汤药都经过了多少人的手,真要追查,自己宫里的人都逃不开干系。 知春和霜叶暗中调查了这么久,那夜闯入的贼人仍然无迹可寻,宫中关于六星蔽日,江山颠覆的谣言四起,却也找不到传播的源头。 这帮人为什么要杀自己?难道三个驸马的死,真的和前朝诅咒脱不开干系?真是有人在针对皇储下手? 朝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瞪了秦九一眼,“我若是死了,就没人给你结尾款了。” 秦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公主你居然不怕死?” “谁说不怕。” “那不是应该乖乖守在宫里,到处走动不是死的更快。” “等我查出幕后之人,我不就死不了了?”她忽然想起了虚空之镜中那道红光的话。 “好!那我就免费送公主一条情报。” “什么?” “公主您今晚见到的那名女子。” “四公主?” 秦九点点头,那日他跟踪朝花出去,见她在升平宫附近转悠,便也往宫内打探了几眼,升平宫的庭院视野开阔,他眼神太好,一眼就看见那名女子当时确实在宫里面。 朝花张大了嘴,原先也只是七八分猜测,没料到秦九竟然恰好在现场,成了人证。 四公主当真在案发当日找过二驸马,那块金牌是莫非也是从二驸马那里得来的?不过,为什么要那么着急藏起来? 想到金牌,她慌张地摸了摸,还在,想想又从腰间的暗袋里掏出了那块金牌仔细端详,却没注意到,身边秦九的目光陡然一紧。 “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秦九不由分说地问道,目光一直胶着在那块金牌上。 朝花愣了一下,他不是应该一直跟着自己,怎么会这么问?难道他并不是时时刻刻跟在自己身边,不然也不会连她和霜叶去碧花池边刨坑这么大动静也不知道。 “这是什么?”她举起金牌,烛光跳动,金澄澄的牌子看着烫手。 秦九停顿了片刻,粗声说道,“不知道。” 她笑了起来,惋惜地戳穿了他,“秦九你知不知道,你不太会骗人。” “我没见过这东西。”继续死鸭子嘴硬。 她放下金牌,“我就问你,会不会有人因为这东西想杀我?” 秦九垂下眼,“公主千万把这东西收好,不要再拿出来了。” 空气忽然凝固了起来,鬼使神差地,朝花问道,“秦九,你到底是不是来杀我的?” 什么小贼,什么耳目,也许都是障眼法。 秦九夸张地挑起眉,“公主你可不能给我按头定罪啊,我不过就是挣点逃命的钱,你要是想赖账,可以直说的。” “我开玩笑的。”她笑笑,努力又让气氛轻松起来,“你得先保证我有命,我才能付钱给你啊。” 秦九正经道,“我不方便露面,不可能处处跟着你,更不可能在人前救你,最多,也就帮你挡挡暗箭。” 点点头,“我知道。”她明白了,说到底秦九连自己的暗卫都算不上,他不能在宫里开阔的地方紧盯着自己,更不能公开出面救她,自己这条小命仍然悬在一线上。 本以为穿越回来过一把侦探的瘾,却没料到,自己还是黄雀面前那只螳螂,身后危机四伏。 穿越来这个世界后,朝花第一次无心睡眠。 “知春,”她想了想,起身唤来守在门外的女官,“冷宫那帮人,你想办法看着,如果三公主去皇上那里请旨,你务必让我知道。” 这几桩案子的细节,她越来越少和她们几人提起,她是不想让更多的人卷进来。 知春明白不能多问,点头称是。 “公主,您睡不着吗?” “唔。” “要不要奴婢帮您点一些安神的熏香?” “不,不用了。”自从秦九点破那些汤药里被人下了药,她突然害怕起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在这里她根本不能全心相信任何一个人。 知春黯然,帮她盖好被子,“公主,您小时候喜欢握着我的手入睡,要不,奴婢给您拍一拍背?” “不用了,我自己睡吧。”她笑了笑,“我都多大了。” 知春点点头,退出了寝殿。 第二日清晨,天光初至。 “知春,我想今日去冷宫里走一趟。”朝花看着铜镜中那对乌黑眼圈,哀嚎了一声。 给她梳发的手一滞,“公主,您的脚还没好……” 朝花故意在她面前灵活地转了转脚腕,秦九说的没错,那蛇的确不是剧毒蛇,脚脖的肿一夜就消了大半下去,看这样子,伤情很快就会恢复,虽然留下两个疤在脚腕处,她也不甚在意。 她昨晚故意喊着药苦,让知春把汤药都撤了,再之后就对入口的东西格外小心。早上起来,她还假装问霜叶在江湖中有没有测毒的偏方,霜叶拿出一根银钗,朝花就让她在早膳的小菜上用银钗探毒法验了一回。 又借口说这个验毒的法子好,以后在饭菜茶水端上来之前都测一测,到时候可以把这法子献给皇上,让皇上体恤她的一片孝心。 寒梅当时听完咯咯咯地笑,知春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但是到底没说什么。 “公主,您还是休息一段时间……”知春苦口婆心。 “三公主今天一早是不是去皇上那里请命了?”她打断了知春的话。 知春忽然低下头,门外响起叩叩叩的声音,寒梅走过去拉开门,从外面站着的宫女手上接过茶盘,端着茶壶和茶盏走了进来,轻轻放在公主面前。 “冷宫那边……”朝花没有理会,偏过头又问了一次。 寒梅倒茶的手抖了一下,“公主,您知道啦,三公主昨夜派人送了急奏入殿,说她那些宫女私下勾结,是害她小产的元凶,皇上听闻大怒……” 她压低了嗓门,继续往下说,今日天光未亮,宫里的侍卫用皮纸蘸上烧酒,敷住那五名宫女的脸面七窍,又用沙袋压住了几人的胸口,就那么活活把人憋死了。 “死了?”朝花失声叫道,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手脚倏地冰凉。 知春赶紧扯了扯寒梅的腰带,她立刻住了嘴,头也垂了下来。就在昨夜朝花嘱托她办这事的时候,三公主早已快了一步。 第三十七章查口供 朝花公主全身一冷,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比昨日被蛇咬还难受上一百倍。 五条人命,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她曾经听别人说过,窒息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死法,死者在最后几分钟里无法呼吸,生不如死,而这五个宫女甚至都没有经由掌禁司来裁决,就被比她们出身更高贵的三公主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杀了。 朝花难受得要命,焦躁不安地原地绕圈,这,这算什么?三公主滥用私刑,罪名更是毫无佐证。 “皇上都不命人查一查吗?!”朝花烦躁地扯掉头上的珠花,扔在桌上,朝雾国以德为先,就是这么为先的? 寒梅倒吸了一口气,“公主,在宫里杀一个下人,是不需要掌禁司介入的。” “胡说!”朝花的眼底泛红,“一个下人?啊?难道她们的命就不是命?死一个驸马,就让掌禁司层层盘查,如今这算什么,三公主单方面就给人定罪了?!” 知春闻言大惊,赶紧转身关了房门,“公主啊,您不能这样说,这是皇上下的旨。” “该死的,去你妈的!”朝花实在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两个女官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虽然没见过那几个宫女,但作为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现代人,她没办法接受草菅人命这一套。 口气不由地尖锐了起来,“咱们朝雾国不是崇礼尚德吗?怎么,就是这么个礼法?杀人都不用官府定罪的?” 知春张了张嘴,看着她轻轻颤抖的肩膀,心里明白,朝花其实是在自责,怪自己昨晚没有及时赶去冷宫审问,错过了给那几个宫女求生的机会。 “公主”,她轻声道,“能在您的庇护下,是奴婢们的幸运,如果有一天,您……能庇护更多的人,她们也会感激的。” 朝花猛然抬头,脑中浮现出那日在上书房,萧琰带着挑衅的目光问自己,“爱民如爱己,请问公主是否可以做到?” 该死该死该死!她在心里咒骂了几句,与她而言眼下找出真凶,将其绳之以法,就不枉她穿越过来当了公主,替天行道一场。 什么仁义廉耻,都是清醒的人才会遵守的规矩,当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权力只会导致滥杀。 “知春,给长公主准备份礼,尽快派人去通报,我想早点去探望她。”朝花略显疲惫地坐了下来,事已至此,她应当做的事不能再拖。 第一案是一切的开始,也许可以找到什么凶手遗漏的线索,尤其是在卫大人那里查看到的几份口供里,她的确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口供这种东西,拖得越久,证人的记忆就会越来越淡,到时候就不太好分辨是对方有心撒谎还是记错了细节。 轿子和礼物备好了,她立即动身出发。 这日阳光晴好,天青色的碧空里,金色的光线铺洒在宫殿的琉璃瓦之上,闪耀着慑人的光芒。 站在长公主端庄大气的寝宫门口,看着悬挂在正中牌匾上由圣上御笔亲赐的“清华宫”几个大字,朝花轻叹了口气,估摸着这是她离清华大门最近的一次,就收起心思,命知春上前敲门。 大门应声而开,从里面走出两队正装的宫人,手持仪仗,规矩地排好队列,站在道两边,冲着五公主行大礼。朝花一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迎接阵仗。 知春悄悄附耳,“长公主宫里最为讲究礼仪,您务必小心一些。” 朝日公主作为皇家长女,从小就恪守规矩,活了二十六年没犯过什么错,处处小心,谨小慎微,知书达理。 她的生母赵皇后出生在文人世家,长相仪容秀丽,自小因为精通音律文采斐然,得了那年京城诗会的三甲,被刚即位的皇上相中,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母亲的才华之下,长公主的天赋和才情就显得普通了一些,便在读书上下了苦功夫,为人知书达理,谦和有礼。 百官们原先对她也没有过高指望,却没料到皇上一路生下六个公主,大公主反而成了最有女帝相的一位皇储。支持长公主继位的官员,欣赏的就是她百密无一疏的性子,反对她的人,也是因为这一点。 朝花按下翻涌的思绪,推测长公主应该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被宫人引着路,很快走到了正殿,坐在殿中的就是朝日大公主。 五官和二公主有几分相似,都是脸若银盘,眉目如画。但比起朝月公主的温柔娴静,朝日看起来更加稳重端庄。朝花在心里嘀咕,从年龄上朝日公主和何潇潇本人明明差不多,怎么感觉差了个辈分,那股子稳如泰山的仪态,挺像自己的七姑八大姨。 “朝花妹妹身体好些了吗?”朝日公主一身绛紫色的正宫装,坐姿庄严。 朝花点头答谢,谨记着要遵守规矩,姐姐不喊起身不能乱动,就这么一直跪在席上,没好透的脚脖子陡然酸痛,忍不住龇着牙扭了一下腰。 朝日公主的眉梢微抬,立刻吩咐身边的宫人给她换了个软垫,让她坐下说话,又给端来一个脚踏子。 朝花受宠若惊,“姐姐,我没事,你身体可好?” 朝日公主的头点得四平八稳,仪态万千。 虚头八脑的客套话你来我回了几轮,五公主到底忍不住了,直奔主题,“姐姐,皇上同意我参与调查这几桩案子。” 朝日公主略略蹙眉,脸上还是一派和气,“我听说了,这,辛苦妹妹了,不过这案子掌禁司不是已经有定论了吗?” 定论?她一愣,想起卫大人那通毫无逻辑的推断,垂下眸子,暗中打量了朝日公主一番。 和朝月公主藏不住的悲痛相比,朝日公主这丧夫之痛掩饰得很好啊。 “哦,卫大人他……” 话没说完,一阵小孩子的啼哭由远处传来,她一扭头,就见两名宫女抱着两个冰雪可爱的孩子走了过来,“公主,郡主和郡王吵着要找您……” 朝日公主满脸不悦地看了说话的宫女一眼,“把郡主和郡王带去旁边花园玩耍就是,没规没矩的,没看见我和朝花公主正在谈事吗?” 两名宫女立刻噤声,俯下身,口中呼着公主恕罪。 两岁的小郡主嘟起嘴,“妈妈妈妈”叫个不停,冲着座上的母上伸出肉嘟嘟的小手,示意要抱抱。 朝日公主身后一名体态轻盈的侍女,赶紧走下去,接过小郡主抱在怀中,轻声细语地说道,“郡主乖,长公主的手还没好,抱不动郡主,橙练陪郡主去玩。” 说罢,转身向两位公主告辞,带着孩子们离开了正厅。 等这场突然的喧闹声停下来,朝日公主对着朝花欠一欠身,抱歉道,“妹妹见谅,我怕孩子受不了,一直瞒着她们驸马的事,妹妹请别介意,也不要和孩子提起这事。”说罢,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 哦,这才明白过来,朝日公主刚才是当着她的面演了一出忍辱负重的戏。 “真是辛苦姐姐了,我就是想来问姐姐,那夜您见到驸马没?” 她心中一直存疑,三起案子里,驸马都支开了身边的人,凶手如果不是一早就埋伏在身边,如何能算得如此精准? “当然没有,那夜我在二妹的宫里叙话,宫人来报已是深夜,我便没有回去。” 朝花看着朝日公主,慢条斯理地问出了下一个问题:“能不能让我见一见那名通报的宫人?” 自始至终,声称见过大驸马进入寝殿的,就只有一位证人,也就是夜当值的侍卫长官。连大驸马的贴身侍卫也只是跟着他走到了清华宫的门口,便被驸马打发回住所了。 朝日公主拢了拢袖子,面色无恙,“来人,把温晔叫过来。” 朝日公主话刚传下,一名着黄衣的带刀侍卫出现在门口,在门外解下佩刀,进入内殿,依次给长公主和朝花鞠躬作揖,态度极为谦卑。 “朝花公主有话问你,你要如实回答,不可怠慢。”长公主沉声道。 侍卫长立刻应声,转向对着朝花公主站好。 “在下温晔,听凭朝花公主发问。” 朝花大致打量了一下,这人身材魁梧,看起来三十岁出头,长相平平,并不出众,眉宇间倒是不露怯。 “你就是那日值夜的侍卫?” “禀朝花公主,正是小的。” “那夜你亲眼看见了大驸马在深夜亥时左右进了宫?”朝花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那份口供。 “禀朝花公主,正是那个时间。” “是驸马和你说不用惊动长公主?” “禀朝花公主,正是。” 这名叫温晔的侍卫自从进来后眼睛一直盯着地面,朝花觉得眼前人似乎有些紧张,回答问题也是马上就给出答案,都不经过思索。想是当着他家主子的面难免局促,便宽慰着,“要不你抬起头说话吧?” 朝日公主轻轻咳嗽了一声,“不可,他身份低微,不能直视妹妹。” 朝花啧啧,这太讲规矩的地方,人都有点呆板。 “这样吧,你自我介绍一下,就是把自己的过往经历说一说。” 第三十八章现场勘察 温晔活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听见自我介绍这种要求,吃了一惊,话语难免颠三倒四,不过朝花也算是听明白了。 这名侍卫自小习武,十余岁就进了宫,一直在长公主宫里当侍卫,目前是清华宫的侍卫头目。 案发的那天夜里,正轮到他值夜,那日正是观灯节,京城里有灯会集市。大驸马白天离宫后,长公主也去了升平宫,两个主人都不在,宫人们就有不少告了假,所以殿内的人手不如平时充裕。 殿内的侍卫便减少了一半。 他于深夜见到大驸马匆忙赶了回来,十分吃惊,但还是如往常一样去迎接驸马入宫,大驸马在门口让自己的贴身侍卫回家过节,又和他说道无需惊动长公主,便自己进了寝殿。 他这番话说的和卷宗上别无二样,甚至可以说一字不差。 “大驸马的样子一切正常?” “禀朝花公主,小的也不敢这么说,平日大驸马很少吩咐小的做事,无从发现。” “那大驸马没有带侍卫入宫?” “禀朝花公主,没有。” “你确定?” 眼前这名男子头低得更低了,“禀朝花公主,小的没有看见大驸马身边有旁人。” 朝花笑了笑,“那就奇怪了,按照大驸马侍从的证词,那日他陪着大驸马走进宫里,无人迎接,大驸马让他回去休息,他方才离开,那人说也没看见你啊。” “禀朝花公主,小人所言句句属实。” 她并没有继续追问,大驸马贴身侍从的证词也有漏洞,并不适合此时把人招来对质。 证词出现了这么多前后矛盾的问题,卫大人也视而不见,朝花真是无言以对。 “那你为何还是去了二公主宫里禀告了长公主?”她抬起眼,目光一瞥,对上了长公主的,“姐姐,我没说错吧,你说这个侍卫到二姐姐宫里告诉你驸马已回。” 朝日公主脸色平常,“是的,温晔来报了,不过时间太晚,我就没回去。” 她又把头转向温晔,还是只能看见头顶,“既然大驸马不让你去报,为何你又去报了呢?” 温晔沉声道,“禀朝花公主,因为小的是长公主的侍卫,长公主吩咐过,宫里有任何事必须禀告。” 面前碟中盛着几块点心,上面印着花样,看着小巧可爱,但她现在不敢随便吃外面的东西,只得在心里叹息一声,轻舔嘴唇,“你和大驸马侍卫所说的时间一致,大驸马是刚入夜回到宫中,但你去到二公主的宫中找长公主禀告的时间,却是临近子夜。” “禀朝花公主,正是。” “这里距离二公主的升平宫,依我的脚程半炷香也就到了,你需要走那么时间吗?” 温晔的身体一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是小的考虑不周,轮值结束了才决定去禀告长公主。” 朝花盯住他,“你把头抬起来。” 温晔依着她的要求,缓缓地抬起了头。 朝花叹了口气,得,天眼没开。 这侍卫长相端正,看着挺老实的。她看到这人的证词时,确实觉得中间拖延得有点久,但亲眼看见长公主宫里这副严谨的做派,估计下人也是步步谨慎,当完值才去传话,说的过去。 “所以大驸马让你离开,你仍然留在宫中值夜,三个时辰之后,你去了升平宫里禀告长公主,然后又回到了清华宫的后殿宿舍歇下?” 她捋了捋时间线,大驸马的死亡时间基本就锁定在那几个时辰里,侍卫的口供里,寝殿里没有旁人,中间也没有外人进入。 温晔僵硬着点点头,目光还是不敢直视朝花。 她皱皱眉,“所以大驸马在寝殿里的两三个时辰里,无事发生?” “禀朝花公主,小的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也没有外人进入寝宫?” “禀朝花公主,没有。” “大驸马也没有出来?” “禀朝花公主,没有。” “那么大驸马是在你去升平宫的时候死的咯?” 温晔的眼神一滞,张嘴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朝月公主不解,“妹妹何出此言,夫君,夫君,卫大人和我说,夫君应该是刚回到寝殿就……”,用衣袖掩住口,似乎不忍说出“自缢”二字。 宫人都被安排在殿外候着,殿内此时就他们三人,说话的声音稍微大点都有回声。 朝花知道此时霜叶在清华宫外候着,知春人在大殿门口,而秦九八成是不可能跟到这里来的,出言便谨慎起来。 “我就是推测一下,温侍卫不是说他什么都没听见,夜深人静,大驸马踢翻凳子的声音应该挺响的,他也没听见。” 温晔顿时木讷,吞吐了起来,“小的,在外殿带着侍卫在附近巡逻,也不是时时刻刻守在寝殿门口。” “那你手下总有人固定守在寝殿外的吧,照你的供词,你下面的侍卫难道并不能确定,驸马当时是只身一人在寝殿里?” 温晔的面皮微微涨红,觉得朝花是发难于他,俯身磕了两个响头,“禀朝花公主,当时驸马并未带人入宫,之后也没有传唤任何人进宫,如有贼人埋伏,那必定是趁着小的陪长公主外出之际,宫中的侍卫疏于防卫,是小的过错,小的听凭公主责罚。” 朝花“哦”了一声,“所以是你陪着长公主去了升平宫?” 温晔好像被一块石头撞击了胸口,伏在地上的身影晃了晃。 “是,是小的。” “那你挺辛苦的啊,送了长公主去升平宫,又折回来值夜,然后又去升平宫禀告,然后又跑回来……” “小的,这是小的职责所在,不敢说辛苦。” “你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你是长公主的侍卫长,专门负责长公主的安全。” “……是。” “那长公主在升平宫,你为何不恪尽职守,偏偏跑回来守一座空无一人的宫殿?” 朝花眯起了眼睛,这才是她真正不解的地方。 公主不在宫里,驸马也不在宫里,这个侍卫长何必专门守在空荡荡的宫里?莫非他提前知道有重要的人会在宫里? “朝花,”朝日公主忽然出声,“妹妹言重了,温晔的职责就是看守清华宫,那夜轮到他值守。” 她扭头看了一眼,朝日公主拢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眉间淡淡愠怒,似乎不满她用这样的态度审问自己的侍卫。 知春在宫门口提醒的话又响起在耳边,她赶紧收回犀利的眼神,端正坐好,“姐姐说的对,是我逾矩了。” 朝日公主扶了扶额头,“妹妹还有问题吗?或者还想问我宫里其他什么人?我要去看看亭儿和泽儿了。” 顾兰亭,顾兰泽,是长公主一双儿女的名字。 朝日公主这么说,差不多就是对她下逐客令了。 朝花觉得,此刻就算她问长公主那张字条的事,估计也问不出来什么,毕竟是她的夫君,人都死了,她不可能说自家人什么坏话,坏了她贤淑的名声。 便识趣地站起来,乖巧地作了个揖,“是妹妹不懂事,打扰姐姐休息了。”见朝日公主点头,她抿了抿嘴,“姐姐,我能不能去……封着的那处看一看现场?” 朝日公主虽然面露不悦,但知道朝花身上有圣旨,到底还是不好拒绝,便唤来了贴身侍女橙练,让她陪着朝花,自己起身往后花园里去了。 橙练就是先前陪在朝日公主身边,抱走了小郡主的那个女官,她安顿好小主子之后,很快就回到的大殿外,随时听从长公主的调派。 她身材袅袅,举止大方,陪着朝花公主一路走着,朝花问一句她答一句,滴水不漏。 清华宫的格局也是四四方方,庭院中也没什么遮掩物,她们很快就到了寝殿门口。橙练令人拆了外面的封条,上前推开沉重的大门,阳光射了进去,在尘封的地面映出一个光圈。 步子犹豫,“朝花公主,您是自己进去,还是让奴婢陪着一起?” 知春从离开大殿就跟在后面,她回头看了一眼,“让知春陪我进去看看就好,你忙你的吧。” 橙练识趣地应了一声便退下,走过去和知春说了几句,朝花就看着知春一脸紧张地往自己走来。 “公主,这样好吗?” 朝花疑惑地歪头。 “这里死了人,阴气太重,我忘记带您上次说的大蒜了。”知春满面愁云。 “噗——”她差点吐血三升,愤愤然一个大步就跨了进去。 “你在外面等我就好,我马上就出来!” 话音消失在房间里,反手把门就带上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凶案现场勘察,激动地手脚发凉,心脏怦怦乱跳。 这房里安静异常,长时间的闭门锁窗,空气中存着一股子放了很久的陈味。 房间的形状方正,比她自己的闺房要大上一些,但也并不夸张,内饰大气稳重。 站在门口往里看,房内正中立着一道屏风,上面是出自当朝名家的“夏日纳凉图”,淡彩浓墨,画着朦胧月光下,农夫一家四口在凉棚下乘凉。乍一看,似乎是画师照着长公主一家四口的样子画的,轻巧淡泊,意境深远。 朝花皱了皱眉头,这里早被收拾过了,地面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连个印子都没有,现在也只能大致看一看房内的陈设了。 抬头看了一眼大梁,唔,是她踩在板凳上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地上还留着一个倒在地上的圆凳,凳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她本想检查凳面有无血脚印,瞅了半天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作罢。 绕过屏风,往里走了几步,只见床帏的纱幔低垂,掀开一看,床上的锦被绣衾还留着一片凌乱,但是床附近的血迹已被清除干净,不知是卫大人没叮嘱保留现场,还是宫人过于勤快。 家具上没有留下争斗的痕迹,这也是卫大人口口声声咬定大驸马是自杀的依据。 她想着,也不怪现场被清理了,这案子都断了一个多月,夏日气温高,原样留着都该发臭了。 走着,在四周的墙面上摸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暗门。 案发第二日,宫女来报长公主回宫消息的时候,似乎这寝殿的门也没上锁。 第三十九章互相斗嘴 “秦九?”朝花试探地喊了一声,果然没有回应。 想来也是,秦九又不是隐形人,如何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钻进她袖子里带进来。 她急走几步,回到屏风外,凝神仔细看了一眼,这个屏风大得出奇,折为六曲,画作保存得很好,上面连一滴血迹都没沾上。 又抬起头,看着那根悬在空中的腰带还挂在大梁上飘啊飘,也许是卫大人忘记带走证物,但她的身高又够不着,只能看着干着急。 忽然间,听见门外知春和什么人在说话,那人的声音还挺耳熟,她欢快地拉开了房门,“萧先生,这么巧?” 目光飘向萧琰的身上,流连了片刻,勾了勾手指,“我有些话想问萧先生,能不能借个地方说话?” 萧琰看着她,眼神中没起任何波澜。 他今日是被长公主叫到清华宫里来看一眼小郡王拉下的功课,结果到了之后和小郡王还没说上几句,朝日公主就又匆匆赶了过来,找了个理由请他改日再来授课。 孤儿寡母,他也不便叨扰,方才告辞之后就顺着后花园走出去,遇见了知春就随意问了几句。 听他这么一番自圆其说的解释,朝花笑了笑,“萧先生只要不是跟着我就好。” “五公主您要借哪里说话?”收起了折扇。 “就这,萧先生请进来。” 萧琰皱皱眉,不明白朝花怎么一点都不避讳这种死过人的地方。 前脚跨进门槛,萧琰就在一瞬间沉下脸,冷笑着,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朝她抛了过来,那东西坠落的速度就看得出有些分量。 她口中哎呦一声,手比脑子先反应过来,顺势接住了那个东西。 亲娘啊!是她那把丢失的匕首! “这种东西,你怎么随随便便就丢了?”萧琰的口气不善。 朝花一时语塞,秦九说这匕首是被他拿到宫外卖了换钱,怎么会到了萧琰的手里,还专程跟过来送还给她? 至于萧琰是怎么拿到的,她倒是不吃惊,因为天眼又开了。就在开门看见他的第一眼,正好在画面里看着他从一名蒙面的黑衣人手里接过这柄金灿灿的匕首。 正满心想着如何套话,借机分辨一下秦九这个小贼到底有没有骗自己,这下好了,萧琰居然搞什么物归原主,为何他不拿这把匕首来勒索自己? 等等,也不好说这把匕首是五公主的吧。 朝花握着匕首再仔细看了一眼,匕首比上次见干净多了,新崭崭地光可鉴人。看样子,秦九在卖东西之前还保养了一下。 “这是什么?”她装傻。 看着她无辜的神情,萧琰低声冷笑道,“就算你不记得,这匕首上也有你的印记。” 朝花吓了一跳,赶紧举起刀,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终于在刀柄和刀身连接的地方,发现有一朵小小的金色的花。 她皱起眉,匕首丢失之前没太注意这个。知春和她提过其他几位公主的喜好纹饰,似乎没说朝花有没有,也许是说过,只是她没太留意,因为五公主的生母孙娘娘不是在朝雾国长大,好像没这么多讲究。 想了想,扯出怀里的一块月白色帕子。 她记得上次霜叶就是凭着紫色手帕上绣的紫藤花认出是四公主所用之物,果不其然,她这块手帕的边角,也绣了几朵和刀身上一样胖嘟嘟的小花花。 花瓣的笔法十分的二次元,很像出自孩童稚嫩的手笔,和四公主手帕上别致的紫藤花对比鲜明。 “这刀你是哪里来的?”朝花继续装傻,就算是她的又怎么样,反正现在刀上没血,就算有,也查不出指纹和血液。 萧琰挑起眉,蓦然凑近了她的脸,一种淡淡的好闻的香味窜进了朝花的鼻子,像沁着海风的海盐味道,海浪褪去,又透出微微的麝香。 “说你记不得了吧,又好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这样子倒像换了个魂。” 她捂住鼻子,担心萧琰下了什么迷魂药,倒退了几步,“你你你胡说什么?” 萧琰摇头,“你是不是完全不记得自己想做什么了?”居然连对公主的敬语都没有使用。 “我想做什么?!” 萧琰深不见底的眸子盯住朝花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脸陡然沉了下来,“不记得好,忘了也罢,你就好好活着吧。” 被他这么盯着,朝花只觉得脸上热气腾腾的,扇了扇,倏地又皱起眉,萧琰的口气怎么如此放松? 他说让自己好好活着,那岂不是说明他没有打算杀自己? 她孤注一掷,扯了扯萧琰的衣角,“你是凶手吗?”脸上一派天真,掌心暗暗捏紧了一枚簪子,那簪子是加强版的暗器,戳破皮肤,能让一头大象倒地。 萧琰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猖狂,仿佛云层的罅隙裂开了,阳光全部照在他的脸上,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 “我是凶手吗?你真的想问这个?” 朝花的心往下一沉,她有种不妙的预感。 “朝花,你还真想查清楚这事?”萧琰漠然收起了笑意,目光闪动间,嘲讽的意味更重了。 “对!”她忽然赌气似的回了一句,“杀人犯法,该死!” 她又想起了冷宫里被杀的宫女们,就因为地位卑微,无人伸冤,凭什么被害者还分高低贵贱?她偏要来管。 “那也得看杀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有罪,该是由律法裁定。” “律法如果不公呢?” “那就改律法!”朝花言之凿凿,目露寒光。 任何人都能动用私刑报私仇,只会造出人间地狱,律法追求的是程序正义,就是看得见的正义,让官府裁决时可以用同一杆尺衡量不同的人,不分高低贵贱。 萧琰倒是没料想她会这么说,嗤笑一声,“我就说你换了个魂,还真是被我说中了不成。” 他的口气淡然,朝花忽然觉得和他争这个毫无意义,尤其是对着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面孔。 “现在皇上许我查案,我就非要查出来不可,只要这人没长着三个脑袋六个胳膊,就要伏法以告慰死者。” 她背过身去,双手捏拳负于身后,抬头挺胸,这样可以显得她高大一些。 “好,那你忙,我走了。” 谁料到萧琰这么不给面子,她赶紧转回身,“等一下!”换了一副谄媚的表情道,“你帮我把那根带子取下来好不好?” “为何?” “我想看看证物,这带子上面可能有线索,就是可惜不能化验上面的……” “我问为何我要帮你。” 唷,戒心还是这么重。朝花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对我如此上心,估计我是你计划中重要的一环,你要是不希望我死了,那就多帮点忙,这样日后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你不是……” 萧琰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我若是凶手,为何要帮你,自找死路?” 此话一出,她顿时心里乐开了花,“这么说,你对我查出凶手很有信心咯?” 没料到她的脸皮这么厚,萧琰闷哼了一声,拂袖就要离开,竟被她一句话激了回来。 “你若是凶手,更应该和我赌一把,看看是你手段高超,还是我道高一丈。” 五公主露出一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嘻嘻笑着,鼻子微微翘起,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 萧琰拉下脸,一言不发从她手里抽出那把匕首,足下一点,高高跃起,瞬间削断了那根腰带,带子晃晃悠悠地飘了下来,悄然落下,那厢他刚落地,又把匕首抛回给了她。 朝花一边忙着接住匕首,一边又去接腰带,觉得自己真像一条田园犬,腹诽着,萧琰啊你真不是个男人。 匕首被她别在腰带后,她仔细打量着被砍断的腰带,既无图纹又无带钩,平平常常毫无特色。反正也没办法查指纹,朝花索性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 “你能看出什么?”萧琰见她神情专注,似乎生出点好奇。 “这腰带看着很平常,长度是男子所用,针脚细致,用料也是宫里的布料,估计卫大人对比过,是大驸马的东西。”她在腰间围着比了一下。 但这腰带上也没有特殊的纹饰,普通的灰色,倒是搭配中衣的颜色,可男子的衣物大致不也就是这些。 “卫大人的卷宗上说,大驸马的衣冠不整,这腰带是他自己的。” 忍不住撇撇嘴,要真是自缢倒说得通,毕竟在卧房里一般人也不会备着白绫,大驸马要是嘱咐下人送条绳子,倒是动静大了。 她又低头看了看腰带上的绳结,咦了一声,这结打得好别致,环中套环,用力扯了扯,死扣结实不动,绳头还被巧妙地藏起来,她想拆也是无从下手。 “这结你会打吗?” 朝花举起腰带,递给萧琰。穿越之前她曾经专门学过一些特殊打绳结的方式,但她从没见过这种结。 萧琰扫了一眼,似笑非笑,“你觉得是我杀的?” “你这人真是,我就问你会不会打结。”她急了就口无遮拦。 这句反倒逗笑了萧琰,口气一松,“这结嘛,打结方式很特殊,不过一般习武之人都会,叫荻人结。” 朝花一下被口水噎住了,眼睛滚圆,“狄仁杰?!!” 萧琰不解,低头看着她,她赶紧装作无事发生,抬头望天。 “这么说,大驸马也习武?” “这倒是不曾听说。” “不曾听说还是不是?” “那你去问你家长公主。” “老婆也不一定知道老公的特殊爱好的。” 此话过于大胆,终于换成萧琰一口气被生生憋在胸口,脸色发青,“你怎么说话这么……” 第四十章流夕公主 朝花不理会,她确实听说有人有这样奇怪的癖好,闹得不好就赔上了小命。 但这案子不对,死者那只被斩断的右手不翼而飞,而那张撕碎的字条更像栽赃陷害,绝不会是意外身亡。 沉吟片刻,继续说,“我不觉得大驸马是自缢,且不说这人要自杀为何还砍断自己的右手,就算是自杀在先,贼人在他死后砍下左手,故弄玄虚……” 她缓步走到了床榻旁,掀开了帷幔,“大驸马难道是睡到一半,忽然想死了?” 床榻上留下了凌乱的痕迹,分明是有人睡下过,最起码也是上过床。 “所以大驸马就是被人谋杀了,凶手杀完之后伪装成自杀的模样,至于砍断右手,也许是另一人所为也不一定。” 一道闪电划破脑际,呜呼!她觉得这种可能完全说得通! 凶手想伪装成大驸马自杀的样子,就是希望不要引起掌禁司怀疑,所以何必又要费劲往前朝诅咒上扯?但若是两拨人所为,就能说得过去,因为他们的目的不同。 那按照这个推测,后面发生的两起案子,是第一个凶手继续行凶,还是第二个?朝花在内心偏向后者,都是假借前朝诅咒的噱头,砍完手脚砍头凑数。 萧琰眉宇间浮起暧昧不明的神色,“这些是你从证据里看出来的?” 她无心地应了声,还在琢磨着关于人证的几个疑问,但她决定不告诉萧琰,省得对方警觉。 萧琰虽然不一定是正牌凶手,但没准是个帮凶。 她敢这么断言,主要是觉得参与这桩生意对萧琰毫无益处。死了三个驸马,让三个变成寡妇的公主被人非议,影响了她们在朝中的声誉,这种事只对剩下的三个皇储候选人有直接好处,说起来,自己的嫌疑比他要大。 但如果是为了将皇族斩尽杀绝,萧琰那夜闯入闺房,就应该二话不说一刀喀嚓了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拾刀不昧。 “你还看出来什么?” “那字条。” “字条怎么了?” 朝花故意按下不表,抿嘴笑了笑,“萧先生要不要和我打赌?” “你想赌什么?” “萧先生发誓不影响我查案,我肯定能查出来。” “那于萧某又有什么好处?” “萧先生不是想离开这里?” “……” “如我查出凶手,皇上一定会奖励我,到时我请他放你离开。” “那对公主有什么好处?” “这宫里有人想杀我。” “唔,公主现在知道了?” 朝花翻了个白眼,“所以请萧先生保护我,在查出凶手前我可不想死。” 抬起小脸,嘴角浮起一个浅浅的笑涡,圆圆的眼睛清澈明亮。 萧琰不动声色,“我又不能时时伴随公主身边,如何能保护公主。” “要不,咱俩演出戏吧。”她抚掌,来一出郎有情妾有意的戏码,剧本杀都是带演技的玩法,演CP是最常有的桥段。 朝花是这么打算的,在自己的寝宫里放一个秦九,但她现在需要在皇宫里多方行走,光依靠霜叶,女官的身份还是不能时刻贴身相伴。既然大家都知道自己对萧琰有意,那么不如干脆出演成双成对形影不离。 反正萧琰的演技是影帝级的,这剧本对他就是小菜一碟。 如果他真是凶手那一头的,朝花也决定冒一次险,书上不是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公主拿自己的名节做赌注?”听她说完这个想法,萧琰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名节?”她一愣,“我没婚约,萧先生也未婚娶,咱俩自由恋爱,不合适就分手,关名节什么事?” 萧琰抽了抽嘴角,“朝花公主,敢问你从哪本书里看见过这段话?” 捋了捋散落在鬓角的碎发,她不经意地把簪子插回,吐出两个字:“女德”。 萧琰的眉心锁得更紧了。 寝殿的门外,知春来回踱步,等得焦急。萧琰进去之后,房间里一开始还偶尔传出说话的声音,再过一会儿,里面彻底安静下来,她终归不安,跺了跺脚,决定上去敲门。 这时,乌黑的木门缓缓打开,朝花仰着头,眉角飞扬从房里跨出来。 脖子抬得高了些,门槛就没看清,脚下突突一个趔趄,知春吓得赶忙去扶,却不料旁边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稳稳地接住了她,“公主小心。” 知春张开嘴,就看着朝花故作柔弱地挂在萧琰的胳膊上,“谢谢萧哥哥。”她打了个冷颤,看见萧琰的眉毛一抖,笑容僵在脸上。 “公主是自行回宫呢?还是……“朝花惊讶道,“萧哥哥不是要和我去掌禁司散个步吗?” 萧琰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底笑意盎然,“好呀,那就陪公主消消食吧。” 朝花捶了捶萧琰的胸口,“你真的好讨厌哦,我又没吃东西。” 萧琰恍然大悟,“哦,萧某只是觉得公主好像重了许多,以为是公主多用了一些早膳。” 朝花干笑着,挣脱他的手,往外走去,“既然我重了,就不邀请萧哥哥一同乘轿了,怕轿夫撑不住。” 萧琰拱手道,“好啊,萧某也怕轿夫撑不住,到时候万一再摔了公主的头,萧某会心疼。” 靠!她受不了了,忽地扯上轿帘,干呕了几声。 幸亏到了最后,萧琰到底还是接受了她的提议,作为交换条件,她必须要在一个月内破案,逾时不候。 萧琰一路跟着轿子,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轿帘映出的那道剪影上,若有所思。 刚到了掌禁司临时办公所在的偏殿,萧琰扶着朝花正要落轿,就看见不远处一名内务总管匆忙朝着偏殿赶来,一边擦着汗,手中还拿了一道明晃晃的圣旨。 他俩同时都认出了,来者是皇上身边的人,很有默契地脚步一顿,隐于树影之下,静看事态发展。 “传圣上口谕,掌禁司三名主管大人即刻到御书房见驾!” 话音未落,三道红青色官袍飞速从内殿前后奔了出来,卫大人冲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慌忙整衣冠,跪下口呼万岁,先接了圣旨高举过头顶,又匆匆起身,也不等两位同僚跟上,就跟着总管往大殿赶去。 掌禁司三位大人里只有张三思往朝花站的方向瞥了一眼,拱手示意,就跟在卫、刘两位大人身后,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 她不得其解,抬头看了萧琰一眼,只见他也面无表情,抬起手掌,阻隔了她的视线。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你不用老是怀疑我。”这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既然此刻偏殿里空无一人,也没必要进去了,朝花打算解散戏班子,放他离去。 霜叶接到了知春的消息,从栖霞宫赶过来这里等她,刚好在这个时候从另一侧小路跑了过来。一见萧琰站在朝花旁边,眼神顿时失了准头,第一反应就是动手。 手刀劈下去的瞬间,听见自家主子娇滴滴地说道,“萧哥哥,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她拼命收回伸出去的拳头,朝花听见动静,猛地回头,“霜叶?!”大惊,“你干嘛……”左右手互搏? 萧琰也不说话,站在一边看着主仆二人演戏。 “那个,公主,刚才……”霜叶擦了把汗,又看了一眼萧琰,不知道该不该说。 萧琰啪地收了折扇,“既然寻公主的女官来了,萧某也没有护花的必要了,就此告辞。” 霜叶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悄悄挪到朝花身边,“公主,您这是……” 朝花弹了她的鼻头一下,“我在破案,破案!”而且她不是钓鱼执法,是钓鲸。 霜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猛然想起了她跑来找朝花的缘由。 “五公主,对了,听说六公主出事了……” “六公主出事了?”朝花呆了。 知春从身后快步走过来,冲她二人直摇头,“公主,先回栖霞宫再说。” 远远地望着那条青石路,三位掌禁司大人的背影还没有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朝花压了压太阳穴,心想,难道皇上喊他们三人去,不是问那三桩案子的进展,而是因为六公主遇害? 这个凶手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在天子眼皮下一而再再而三出手? 等回到栖霞宫,她发觉自己的猜测不太准确。 “六公主在日间忽然发病?”口中重复着寒梅的这句话,眉心锁了起来。 流夕公主这个幺女深受皇上皇后的偏爱,病儿娇弱,她经常一发病就是十天半个月,处处被精心照料,温室中细养的花,脾气自然也就更加傲慢了些。 朝花公主自从上次上书房见过流夕公主一次,也没再见过,对这孩子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六公主不过就是个十岁的小娃,怎么会有人下得了手? 况且六公主没有成年,皇储排位还没生效。 寒梅点点头,又摇摇头,“但不知道是不是六公主生病了。”就把朝华宫里宫人传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今日早间上完课,六公主就缠着萧琰说话,萧质子托辞要去长公主宫中看看小郡主的功课便离开了,小流夕心情不好,口出恶言骂了宫女几句,又不许人跟着,一个人就跑去后花园吹风。 等宫人去寻她,才赫然发现六公主倒在地上,呼吸困难,脸颊上、手臂上全是大片大片的红疹,情形十分骇人。 第四十一章 见着皇后 当朝皇后嫁进宫里来的时候,也就是二十出头的花样年纪,她是太子太傅的孙女,当年的太子就是皇上,她祖母又是皇上的乳娘,和皇室关系很亲近。 因为她亲爹是掌管漕运的总理大臣,皇后在小时候随着父亲在中原住过一段时间,那里的气候温和,四季宜人,地上草地常绿,繁花似锦,女子的皮肤吹弹可破。 结果搬回来京城人总是住得不太舒服,本来闹着要去中原定居,却在一次进宫觐见皇上的时候被相中,选做了本朝第四任皇后。 老夫少妻,皇上的宠爱自然就多了一些,也是希望年轻的皇后能生个男孩,破一破六星蔽日的谣传,没料到了最后还是生下一个女孩,而且六公主一出生身体就不太好,皇后的心思都在照顾幼女身上,肚子再也没了起色。 六公主幼时就容易发烧惊厥,每年到了季节更替的时候,病情又会严重一些,衣食住行都是十万分小心。 但这几年里像今日这样骤然昏倒,全身发出大片红疹,还属第一次。 皇后心急如焚,当即就传唤了太医院里所有喘着气的太医会诊,结果一群老头全都束手无策,会诊的时间拖得越久,六公主病情愈发加重。太医们只好互相抄袭,开了一些清热去毒的方子搪塞。 娘娘大怒,冲着太医发了几轮脾气,好不容易胸口的怒气顺了,就开始怀疑是有人下毒,这才传唤了掌禁司的三位顶梁柱调查此案。 “负责公主膳食的宫女已经被投入了大牢,正在严加审问。” 寒梅说完,就见朝花脸色难看。 “中没中毒,不是一验便知?” “据说,流夕公主因为心情不佳,取了不少别人送去她宫里的零食,宫女们没拦住。六公主吃了哪些,吃了多少也没人知道,娘娘先定下了失职罪,那些吃食还在化验。” 哦?电光火石间,她猛然警觉,“是不是……也有我送去的果羹?” 上次她在御书房里捣鼓出来的奶茶,皇上十分喜欢,加上掌禁司三位大人这段时日经常在朝上拍朝花公主的马屁,说她聪颖过人,远见卓识,听得皇上喜笑颜开,在百官面前对她大加称赞。 所以最近给她栖霞宫送礼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朝花不傻,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她岂能不懂,栖霞宫的根基不牢,如果此时她仗着皇恩再骄纵几分,但凡被人抓出个小错就得往死里整。 越在万众瞩目的时候,越要低调谦逊,做一些姐妹们众乐的事,不要太费银子,费点心思最好。 凑巧在前一阵子她发现,外藩进贡来宫里的某种水果特别像草莓,小小的,红红的,就是不太甜,大伙儿普遍不爱吃。 她想起自己妈妈以前的做法,让宫女们挑出那些没烂的果子洗净,加了白糖,小火慢慢熬,熬成透明的果羹,再等放凉之后,用冰块镇着,酸酸甜甜味道挺上头,自家的丫鬟都说好吃。 借花献佛,她给每位公主宫里都送去了一份,皇后娘娘那里也送了,最后自己亲手端了一碗给皇上,皇上下了朝吃完就让内务主管记下了食方,夸她爱动脑子。 顺手又安排了一些经、史、诗赋、书法的课程给她,这等殊荣只有长公主和二公主有过,害朝花平白无故多了许多抄书背书的任务。 她送去的果羹,几位姐姐在面上都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其中二公主还专门遣宫人来找她要了方子,约她过几日再去升平宫里聊聊天。 唯独只有流夕公主的宫女,接过她宫里宫人送去的食盒时鼻孔朝天,说什么六公主吃东西挑剔,心意领了,下次不用费心了。 当时还是寒梅送去的,气到七窍冒烟,原话一字不差地传回到朝花耳里,她也没当回事。 毕竟宫里混,一碗水要端平,人家喝不喝,不打紧,但要是喝了拉肚子…… 不过,她明明记得,自己嘱托过东西要尽快吃,不能久放。 而且这已经是两天前的事,现今六公主才出现疑似中毒的症状,她不禁打了个冷颤,“不会这么惨,我送去的东西被人动了手脚吧。” 借花献佛变成了借刀杀人? 听她提起这事,寒梅慌忙摇头,“没有的事,那份甜羹流夕公主没吃,是她身边的丫头吃了,那个叫沐司的,还专门问我是怎么做的,说很好吃。” 唔,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 三人正说着话,外面侍卫进来报告,说是皇后娘娘有请五公主去她宫里坐一坐。 皇后娘娘孤独氏,姓氏大气,为人却比较小心眼,朝花醒来这么久,她也没说过传五公主去自己宫里坐一坐。 但她和每位公主都不亲近,一碗水也是端得平,加上她无心让六公主参与皇储之争,时常在佛堂里吃斋念佛,也不在后宫。 朝花倒是没对她太在意,醒来这么久,连皇后宫里的大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知春说过皇后娘娘亲自定下的规矩,在后宫里,非她的传召不可觐见,她一直忙着查案,也没怎么关注娘娘的喜好,怎么今天主动来找她,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六公主发病之事。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捏住了知春的手,语调颤颤巍巍,“你说我要不要和皇上打个招呼,省得娘娘让我罚跪钉板,或者在香炉里点上麝香藏红花……” “公主,”知春哭笑不得,“这些您是从哪里看来的,您贵为主子,谁敢定您的罪……”话刚出口顿时觉得不妥,脸色一紧,啪啪抽了自己两下嘴巴,“奴婢说浑话,请公主责罚。” 朝花眼疾手快,抓起她打脸的手,“别呀,你这样说我安心多了……” 朝雾国实行一个皇后原则,又没有嫔妃争宠,娘娘不是应该每日的心情都舒畅得很?这么想着,她便掉了戒心。 “现在去?”疑惑道。 “还是尽早去吧,公主。”知春把她拉去寝殿,换了一身端庄的裙装,又重新挽了发髻。 “皇后娘娘单独召见过其他公主吗?”她一边任人摆布,一边问道。 “只有长公主会定期觐见娘娘,两人会叙叙家常,长公主家的小郡主也是跟着萧质子学习课业的,她们会聊聊孩子。至于其他几个宫,和德善宫都不太亲近。” 德善宫就是皇后娘娘的住所,位于皇宫的东南处,离长公主的清华宫最近。 朝花点点头,既然她不是唯一的例外,皇后总不好拿这一点给她治罪。 等真正见到了皇后,她才懊悔自己太轻敌了,娘娘就是娘娘,是后宫里最大的一座大山,生生要把所有女性都踩在脚下。 女人呵。 金凤冠垂下的一层细密的金流苏,隐藏在凤冠的娇艳面容若隐若现,珠钗步摇凤簪三件套,脖颈上戴着翡翠玛瑙珠挂,耳朵上坠着镶着红宝石的金花耳垂,更别提腕间琳琅的金镯子和手指上的宝石指套。 龙生龙,凤生凤,原来上次见着流夕公主穿金带银的着装风格,完全是得自她娘的真传。 看着正襟危坐的孤独皇后,朝花不禁担心起她的颈椎,这一想岔,礼数就有点顾不过来。 “数日不见,看来五公主把礼节都忘光了?”皇后淡淡一笑,眼底不见半分笑意。 身边一个掌事嬷嬷,闻声快步走到朝花公主面前,刷地一下抽出怀里掖着的帕子,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帕角扫过了朝花的脸,吓了她大一跳。 “听闻五公主前一阵子摔伤了头,看样子,宫里的司仪女官没好好帮公主回忆一下,见着皇后娘娘应该行什么礼都忘记了?” 这老婆子的嗓门有些尖,刺的人耳膜疼。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出半步,“皇后娘娘找我若是有事,烦请直说,若是无事,我回去继续疗伤,省得我头疼又犯了,记不住自己是谁,冲撞了娘娘,倒是不好。” 理直气壮,不卑不亢,嬷嬷听得傻眼,在她印象里何时见过五公主这样说话? 朝花看着她身后座上之人笑了笑,“娘娘,您说我说的是不是?” 从小她就讨厌狗腿子,小区里有两条最仗人势的泰迪和博美,每每见着她就吠,她一开始也害怕,后来鼓起勇气和狗主人直说,“狗不懂事不要紧,主人要知道拴好狗绳才能遛狗,对吧。” 果然,皇后也和狗主人一样,摆了摆手,让狐假虎威的老婆子退下,“公主自有她宫里的人教授,不劳我们费心。” 目光移向她,朱唇轻启,“听说五公主前两日给夕儿送了自己做的甜品?” 朝花眉心微蹙,该来的还是来了,还真找她来问罪的。 她也不隐瞒,老老实实把事情的经过说了,既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瞒着,一口气把话都说完,喘了喘,也不见有人给她端上一杯茶水,只好悻悻问道,“妹妹现在好些了吗?“皇后挑眉,“她好不好,难道你不清楚?” 朝花配合地瞪大眼睛,“难道真是吃了我送去的东西,过敏了?” 皇后脸上那对精心描画的柳叶细眉揪了起来,“什么过敏?过敏是什么?” 第四十二章被关了 朝花一愣,她没想到这里连过敏这个词都没听过,慌忙用目光四处搜寻,果然刚才没看走眼,之前她在冷宫外面被毒蛇咬了,那时给她看诊的胖太医也在这里。 “丁太医,你来和皇后娘娘解释一下,什么是过敏。”把希望寄托在医生身上。 “五公主,下官不才,不知道什么叫过……过敏。” 这下子轮到她傻眼了,“不是,妹妹身上起红疹子,这不是过敏反应吗?” 穿越之前,何潇潇在大学里有个爱过敏的室友,一吃虾就全身起疹子,偏偏又非虾子不可,只好到处求医问药,连带着她也成了半个皮肤科大夫。 今天寒梅一说起六公主的发病症状,她听着就很像过敏,所以也没有特别着急。 “朝花,不要因为太医说你有离魂症状,你就装疯卖傻!”皇后怒了,“今日宫女把所有夕儿入口的食物都查了个仔细,其中只有你送过来的甜羹来历不明……” “等等等……”朝花糊涂了,“我两天前送的甜羹,不是被公主身边的宫女吃掉了吗?再说了,我派人送来的时候也说了,那东西需要在一个时辰内吃掉,如果没吃,就要赶快丢掉,怎么可能会留到今天?” 这里又没有冰箱,夏季里食物容易腐烂的常识她还是有的。 这通说辞打乱了娘娘骂人的节奏,怒气一下冲到头顶,“你!你还敢狡辩,沐司交待了,她照着你宫里给的方子又做了一份给夕儿……” 唔,原来如此,是山寨了一份出了事,还要怪原版有问题。 “娘娘,这话有点不太公平,第一,我宫里要真是给了方子,具体怎么做又不是我左右的,第二,那方子我还给了二姐姐一份,还有皇上一份,,要不然娘娘派人去升平宫和皇上那里问问,其他人吃完什么有没有问题?” 朝花目不斜视,反驳得有理有据。 皇后的脸马上就要绷不住了,“夕儿身子弱,旁人吃了没事,不见得她吃了没事!” “那不就需要妹妹身边的宫人仔细帮她筛选食方,旁人又不知道她对什么过敏。”虽然能体谅皇后作为母亲的焦急,但她绝不惯着这种把自己的孩子当作宇宙中心的妈。 皇后一口银牙咬得咯咯直响,扭头喊了一声,“把沐司给我带过来!” 话音刚落,侍从押着一个圆圆脸的宫女从外面进来,朝花连这宫女的脸蛋都没看清,那丫鬟就扑在地上,瑟瑟发抖。 “娘……娘……” “你说,你是不是今天按照五公主的方子,给流夕公主做了甜品?” “是……公主在花园里被太阳晒得心烦,叫奴婢送冰凉的食物过去,那甜品,上次奴婢吃了酸甜开胃,就,就,就学着做了,给公主送去了,吃,吃的时候,公主还好好的……” 朝花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她,“你是叫沐司对吧,六公主的身体比较弱,你送新的吃食给她,难道不应该先拿一小份让她试试?” 就好像青霉素过敏的人要先做皮试一样。 趴在地上的那道身影抖地更厉害了,“上次,上次,上次奴婢吃的时候,公主,公主,拿了一勺尝了,并没有,没有什么不适啊。” 哦?朝花笑了,“那就说明那甜羹里的成分对她没什么影响啊。” “大胆!”皇后用尖尖的长指甲指着朝花,“本宫问话,你敢插嘴?” 她赶紧噤声,乖乖垂下手站好。 皇后也不好冲她发难,只得恼火地继续追问,“你是不是没有按照五公主的方子,擅自加了什么料?!” 宫女说话带了哭腔,“奴婢不敢啊,奴婢把方子给了小厨房,再三吩咐过了。” 朝华宫小厨房里负责膳食的宫女宫人们,此刻悉数都被关在大牢里,估计要能问出些有的没的,也轮不到她了。 皇后满面寒霜,“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敢让公主吃,出了事,你全家的小命都不够赔!” 指桑骂槐隔山震虎,朝花装作听不懂,盯着脚尖,放了会儿空,忽然听见皇后恶狠狠地说道,“去,掌掴三十下。” 她一抬眼,就看着皇后摘下手指上尖尖的护甲,身边那老婆子毕恭毕敬地接了过去,狞笑着戴在手指上。 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东西对着脸呼下去,破相事小,得了破伤风就玩完儿。 “等一下!”她叫了起来,“你们凭什么断定,就是吃的东西让六公主发了病?” 皇后头上垂着的金流苏簌簌地颤动,“朝花,你不要以为说这话就能把自己摘出去,掌禁司已经在查,到底是哪个包藏祸心的贼人,敢对六公主下毒手……” 朝花冷笑着,“娘娘,我就是提供一个思路,你听听便是,我听说这过敏的人,哦,过敏就是对某些东西产生排斥,身上会出红疹子,有时候会引发呼吸困难,但不全然都是食物引起的。有人对某些布料过敏,又或者,是晒了太阳过敏,流了汗过敏……” 她每多说一句,皇后的脸就黑一分,听到最后,娘娘气急败坏,大喝一声,“来人,给我把朝花公主拿下!” 门外哗啦啦冲进一排带刀的侍卫,身边的老婆子也不劝皇后,冷笑着看着侍卫包围了朝花。 “皇后娘娘,您要不要再三思而后行?”朝花无奈,自己说了这段台词。 “大胆朝花,敢在我德善宫里犯上,本宫,今天就代皇上来教训一下你这个不孝女!” 皇后娘娘气得全身发抖,她几时见过五公主如此伶牙俐齿,顶撞到自己毫无招架之力,难怪近日来宫里都传说朝花公主开了窍,颇有大将之风。 后宫之中,岂能容许两只老虎? 朝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背上了一条“包藏祸心欲图不轨”的罪名,被皇后娘娘的侍卫送到了宫里规格最高的一座冷宫里。 那冷宫的名字也挺耳熟的,叫“茅庐”。 朝花万万没想到,皇后把一名皇储送进冷宫,居然连请示皇上都不用,真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到后来她才知道,那一天虽是皇上下面的内务主管传圣旨喊了三名掌禁司大人,去查办六公主发病之事,但实际上就是把人送去给皇后下火的。皇上被皇后哭哭啼啼地闹怕了,一声不吭地出宫去了祖庙祭祖,第二日才回到宫中。 山中无老虎,猢狲称大王,她就这么栽在了皇后的手上。 大内侍卫们把冷宫的大门紧闭,又从外面上了锁,隔着门传来哗啦哗啦摩擦的链条声,冰冷森严。 孤窗下,月色清冷。朝花四下打量一番,这冷宫里空荡荡的,到还算是干净。牢房里床铺被褥都全,就是有点灰扑扑潮乎乎的。地上铺的干草也有些霉味,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要不,今天熬个夜吧。 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子,在灰墙上画了个棋盘,自己和自己下起了五子棋。对弈到第五十八步,背后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 光听脚步声都觉得从容不迫,气度不凡。 朝花心中一喜,她推测是知春想法行贿了侍卫,给自己送吃的送衣物过来了,眉眼弯弯地一转身—— “你你你怎么进来的?”从头僵到脚,手指直接怼上了那人的胸口。 夜黑风高夜,采花大盗进行时。 在她面前,萧琰身着一身夜行衣,他身材高大,腰背挺直,肩膀宽阔,腰间扎着一条墨染的宫绦,更显得蜂腰猿背,露在遮面巾上的双眸张扬的要人命。 “应该我问公主吧。”萧琰摇头,“你自身难保,先前还敢和我谈什么条件?” 朝花张嘴结舌,“你这么无聊,专门过来看我笑话?” 心头暗自一跳,萧琰来这座天牢如入无人之境,这厮要真想杀人,手段必然高明。 萧琰不理她,往墙上那歪歪扭扭的棋盘上一扫,扶住额头,额角抽动,“看样子公主很有自信能出去啊?” “那怎么办,哭啊?这里又没人,我哭给谁看啊?” 她努力挺起胸,双手在身侧紧紧捏着拳头。 “公主就不怕娘娘杀了你?” 朝花心想,我怕你是来杀我的。 “我且问公主一句话,你是怎么知道六公主是因为……”萧琰斟酌了一下,用了她说的生词,“过敏?” 一丝微光在乌黑的眼眸深处亮起,她悄然垂下眼,“我猜的。” 猜?萧琰根本不信,“公主都没去见过六公主,患者都没看见,公主又不懂医术,如何猜出来的?” 这也是为何孤独皇后当场就决定要把朝花软禁,尽快安排掌禁司来审问她的原因之一。 朝花叹气,“要是中毒,太医能查不出来?我才敢猜是过敏。” 再说了,六公主要真的是命在旦夕了,皇后娘娘怎么会有闲心请她去坐一坐,估计早就拿着刀进了栖霞宫,抓她归案。 既然流夕公主性命无虞,说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知春她们说过六公主自小体弱,动不动就红疹成团暴起,一碰奇痒难耐,红疹全身蔓延,十分吓人,甚至会出现呼吸困难。 综上,特别像何潇潇大学里那个命苦的过敏体质室友的症状,她就大胆地推测,最大的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引发了六公主的过敏,只不过近一个多月来宫里连着死了三位驸马,导致皇后有点神经质罢了。 第四十三章深夜相见 朝花说的坦荡,萧琰听着却不太相信,挑起眉,“六公主这些年身体都不好,这么多年都没有太医能查明原因,公主您听一听症状这就知道了?” 言外之意,莫非她就是那个过敏的始作俑者。朝花耸耸肩,她猜皇后娘娘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也不至于冒着大不韪的风险,先斩后奏。 只是萧琰专程跑来冷宫这一趟,肯定不会是好心来看她,眼睛一转,她明白了。 “萧公子以为你能置身事外?娘娘只不过现在把火气都对准我,明天只要有人在她旁边提点一下,这次六公主发病之前,你可是在她身边的。”冷言冷语间,她灵动的双眸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萧琰。 萧琰前脚跟离开朝华宫,惹了六公主生气,转眼间孩子就发病了,这厮还凑巧跟着朝花去了长公主宫里,他的不在场证明也有了,自己还徒增了对他的信赖。 这件事要真的是他在幕后推动,几步棋下得环环相扣,心机可谓深不可测呐。 萧琰被她一激,不怒反笑,“我就是来看看公主,怕公主到时急于脱身,反咬我一口,果然被萧某猜中了……” 空气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哨声,寻常人根本听不见。 萧琰话没说完,神色忽然大变,重新戴上遮面巾,“看来,有人着急审你,公主很快应该就能出去了。” 他足下一发力,轻松地拔地而起,在墙壁上点了几下,几个起落之后,人就不见了踪迹。 怪了,这冷宫难不成也有密道,他是从哪里出去的? 朝花望着空荡荡的头顶正在感叹路在何方,就听见外面响起拆锁链的声音,大门被人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走进来一个熟人。 “朝花公主。”掌禁司的刘如海笑得十分牵强,这破事还是落在了资历最浅的他的头上。 朝花招招手,刘大人乖乖凑了过去,她拢着掌心附耳道,“我饿了,能不能让人送点吃的来?” 刘大人站直了,连连咳嗽几声,“外面的侍卫听着,大人我要连夜审问,现在腹中饥渴,快点送点吃的喝的过来!” 朝花喜滋滋地比了个心,吓了老刘一跳,“公主啊,万万不可。” “什么不可?” “您这不是喝酒划拳的手势嘛,我可不能坏了名誉,让人送酒进来啊。” 朝花无语,伸手捋了捋散开的头发,装作不在意地摸了摸那枚特制的簪子,取了下来。 “五公主啊,您怎么和这事扯上了关系?” 几次接触下来,刘如海对朝花的印象甚好,此刻看着她饥不择食地往嘴里胡塞海塞,多少有些心疼。 “哎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咳咳咳咳咳,公主您慢点吃,说话都听不清了。” “好好好,你问你问,我好好答。” 几炷香的功夫后,刘如海让人搬了张小马扎,巴巴地坐在朝花的面前。 “所以,您看这就是个意外?” “那倒不敢说,六公主情况有多严重?”朝花打了个嗝儿,刘如海赶紧又奉上一碗热茶,她皱皱眉,大晚上喝浓茶容易失眠,而且,这茶水又不好测毒。 刚才吃的东西她也是极力邀请刘大人和她一起进食,倒不是她想拖人下水,主要是被毒药吓怕了。 “六公主昏迷了一会儿,一个时辰前就醒过来了,身上的红疹子逐渐退了些,人也精神了。” 刘如海摇头,太医开的全是清毒下火的方子,虽然见了点效,却让皇后牢牢抓住了“清毒”这一点,一口咬定有人下毒,掌禁司不得不硬着头皮调查下去。 见公主不喝茶,他又让人送来一盏清水,朝花隔着笼子接了过去,漱漱口吐了。 “既然六公主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病症,娘娘干嘛这么紧张?” 刘大人欲言又止,脑门上流下几滴汗,悄悄起身,压低嗓门和她说道,“听说,卫大人那里查出点东西,近来皇上和公主们的膳食都要特别加以小心。” “什么?”朝花被漱口水呛了。 “哎呀,细节我也不知道,总之,今晚卫大人赶去祖庙,找皇上禀告去了。” 刘如海拿起衣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又重新坐回小板凳。 卫大人?朝花呆了呆,难道是大驸马那个案子有新发现? 刘大人又不敢说更多,便借着此次来大牢里公干的机会,打算和五公主再讨论一下第三案的案情,还没开口说上两句,就听见屋外有人高喊着,“传圣上口谕,请朝花公主回宫歇息!” 马扎还没捂热,他略带遗憾地看着朝花伸了个懒腰,一个骨碌起身。看样子皇上已经得到了消息,立刻就来保护小棉袄了,足可见,皇上对于五公主是真心关怀。 五公主拍了拍裙角上沾着的干草渣,又拍了拍刘如海的肩膀,“刘大人,今日雪中送炭的恩情,我记着了。” 老刘立刻拘手站好,恭送五公主回宫。 等她乘着八人大轿回到栖霞宫,看见知春站在门外相迎,见她眼眶泛红,朝花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我困了,要去睡觉先,咱们有话明天说。” 知春也只好由着她,换衣沐浴后,房间里的闲杂人等都离开了,朝花躺在床上,拉下被衾,目光凝视在房梁上的某处,“秦九,你在吧。” 半响,一个带着哈欠声的“在”晃晃悠悠地飘了下来。 “你出宫去吧。” “呃?为何?” “最近宫里不太平,我怕你留在这里,万一被人发现了,会怀疑你是疑犯。” 今日见识了皇后的霹雳狠毒手段,她想想还是不要把秦九牵扯进来了,毕竟人家就是个打工人。 黑暗里秦九笑了一下,眼睛发亮,“怎么,公主想赖账?” “当然不是,酬金我一分不少,你先出宫,有事我再联系你。” “小的在宫外,公主如何联系我?” 朝花想了想,“有没有那种千里传音的笛子,或者什么烟花弹之类的?” “唔,没有。” “呃,那我就找人在宫外和你碰头。” “那万一有什么事,我可赶不回来。” 朝花在心里嘀咕一句,现在有什么事你还不是一样赶不过来。 “总之你先出宫去,”她想了想,“你帮我查另一件事。” “公主先说说看。” 朝花掀起被子坐了起来,她的确有一件棘手的事。 之前让知春她们调查过宫里关于前朝诅咒的谣言从何而起,查到最后,这些话居然是近期从宫外的大臣女眷们进宫时带进来的。 出了宫,知春她们几个就不好用了,她势单力薄,现在又没有信得过的家臣,调查就断了头绪。 难道谋杀驸马的事,有外部的势力参与进来?不然这个时间会掐得如此巧,她可不敢信。 “你去查查,朝上那几位和宫里关系密切的大臣,从哪里知道有关前朝诅咒一事。” 秦九笑了,雪白的牙齿扎眼,“公主啊,这个情报价钱可不低,我一个人恐怕难以胜任,能不能找些同僚一起完成?” “你想搞转包?” “什么转包?” “哦,哦,没事,你的同僚敢接私活?” “唔,不好说,要看酬金多少……要不,还是算了?” “不,当然行,查到了,我重重有赏!”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秦九口中称好,还是让她在一份草拟的合同上押了个手印,又把合同收在了怀里。 “那公主一定多多保重,有消息我就回来复命。” 秦九没耽搁,连夜出了宫,朝花也没问他关于那把匕首的事,如今这些身边之人,她不敢全信,用着再说。 这几日皇上给她找的老师,教了她几条驭人之术,对于臣,上位者不可把心中所想尽数告知,最好点到为止,但要想办法让对方知无不言,才能获取信息后便于做出判断和取舍。 简单来说,大饼要会画,但不能让下属来做饼,控制权得在领导手上。 朝花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要玩这么伪善的东西,才能在宫里活下去。 冷宫里受了委屈,终于可以躺回温暖的床,顿时松懈了下来,一觉就睡到日上三竿。 起床之后,朝花先填饱了肚子,决定按照之前的思路,从第一案开始重新整理思路。 三个驸马非寻常身份,凶手一定是精心策划,才敢下手。三个死者的死状也不同寻常,如今宫里的谣言都直指前朝诅咒,如果这就是凶手的目的,那么一定是个对皇族有极大仇恨的人。 朝花觉得存着颠覆江山社稷心思的反臣贼子也许是有,但想法是一回事,能力又是一回事。 这人能在宫中如履平地,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案,凑齐天时地利人和,这概率就小了许多。 所以她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前朝的诅咒是个幌子,凶手的目的就是铲除异己。三名驸马死了,影响最大的就是三位竞争皇位的皇储,那么凶手非常有可能是在剩下的三名公主,及她们相关的人之中。 原本她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还有些担心,但如今凶手的下一把刀已经冲着她砍来了,怎么看,她作为下一个受害人的可能性都略大一筹。 除去她,就剩下四公主和六公主了。 朝花拍拍脸,六公主只有十岁啊,如果真是为了扫平通往皇座的障碍,皇后才更像是幕后之人。 至于四公主,她身上也有着诸多疑点,例如她为何要私下与二驸马会面?还有那块属于二驸马家族的金牌…… 朝花深呼几口气,案情复杂不可怕,被纷扰的线索缠住才可怕。如果真凶确是这两位其一,那么大驸马案是凶手犯下的第一案,初次作案,最容易留下蛛丝马迹。 她决定叫上卫大人一起,再走一次清华宫,顺道再向他打听一下,昨晚刘大人偷偷说起的“查出点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 打定了主意,便喊了知春进来,让她去掌禁司送个口信,再安排人去到长公主宫里打招呼。 知春看着她,嘴巴张了张,“公主,那个,有人一早就来等您了。” “谁啊?”朝花一头雾水。 “萧质子,他不让我们吵醒您,已经在外面坐了几个时辰了。” 第四十四章一起出宫 萧琰来了?朝花一惊,赶紧套上鞋,抓了件披风就往外跑。这人昨夜在冷宫来无影去无踪,她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萧琰去探监的真正目的,结果人家今天来得比鸡还早,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花园中,萧琰冠服端严,神情闲远,一手执书,一手摇扇,余光里看见个披头散发的小人儿朝这边跑了过来。 微微蹙眉,满脸宠溺,“公主,您不用着急,梳好头发,萧某不会跑掉的。” 朝花没料到他还记得和自己的CP之约,还能随时随地进入角色,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萧,你……” “萧某听说昨晚公主遇见点不开心的事,寝食难安,想着早些来探望公主,看看是否一切安好。” 胃里忽然蹿出了股酸气,朝花觉得早膳可以不用了。 把萧琰叫进了书房,嘱咐宫女送来一壶热茶,顺手把门一关。 “说吧,你找我做什么?” “萧某刚才不是说……” “哎呀,没人了,别演了。” “皇上昨日下了禁令。” “什么?” “严禁外人持腰牌入宫,包括后宫的亲属家眷,六公主的课暂时也停了。” 朝花眯起眼睛,那又如何? “萧某想进宫,只好借公主的名号了。” “你干嘛要入宫?” “这不是公主说了……” “我没说之前,萧公子好像也挺喜欢进宫的。” 萧琰合上了折扇,翩然一笑,宛如春水入江,“不入宫,萧某如何寻得离开这里的法子?” “你都在朝雾国待了十年,为何急在这一时?” 朝花很清楚,萧琰答应自己的提议,不过是为了利用五公主的身份。但被人利用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但她想当个明白人。 这句话一出口,周围的温度顿时冷了下来,对面的君子雅士不见了,萧琰眼中似乎有凶兽伺机而动,只等着找到机会,冲出来,把她撕成碎片。 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表情,“十年了,已经够久了。” 这变脸变得太快了,快到她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朝花看向他,“质子之身,难道不能返回自己的国家吗?” 质子是被祖国抛弃的棋子,还不能言行有失,若是让有心人找到由头,可能会燃起两国战火。世人在乎的,不过是这个身份,而不是身份之下的这个人。 萧琰垂下眼眸,兴趣缺缺,“看人。” 看他这副懒洋洋的样子,朝花不再追问了,这是人家的隐私,既然不是案情相关,没必要这么深挖。 “你能不能和我保证,你在宫里所行之事,不会危害我国?” 萧琰似笑非笑,“不能。”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会不会伤害我家人?” “伤害要如何界定?” 紧紧盯着萧琰,她坚定地说道,“伤及性命。” 萧琰沉默了一会儿,“我只能说我不会害你。” 听见他这么答,朝花沉默了。 霜叶托着茶盘,敲门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纠葛,她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朝花打起精神来,摆了摆手,“之前我嘱咐的事都办好了?我们这就出发,去找卫大人。” 霜叶放下茶壶茶杯,连忙说道,“长公主那边,说是……请您和卫大人暂时不要再进清华宫调查,说,怕惊吓到郡主郡王,如果要找什么人问话,让卫大人直接唤去掌禁司。” 这?朝花咬住嘴唇,第一案发现场里还有些疑点,她本想借着卫大人的名号进去看一看。 瞄了一眼紧闭的衣橱,里面还收着那条从大梁上取下的腰带。 秦九既然离开了皇宫,估计她屋里的东西也不会再长翅膀飞了吧。 打发走了霜叶,听见萧琰问道,“你上次说大驸马写的那张字条有问题?” 他一边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刚抿下一口,噗地喷了出来,一脸的怀疑,“这是什么?” 朝花白了他一眼,“我做的奶茶,萧公子要是喝不习惯可以加点糖。“萧琰脸色发青,“你瞎鼓捣什么乱七八糟的,就不怕再被人说你下毒。” 这是明着讽刺她。 想着一会儿还得去赴卫大人的约,朝花浑身就不爽,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奶茶,端起来一饮而尽,啪地拍在桌上,“要是我说长公主不太对劲,你会去御前参我一本吗?” 萧琰倏地勾起嘴角,“哪能呢,萧某愿闻其详。” “第一,她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留着孩子在宫里,却能夜不归宿。” 萧琰垂下眼,“孩子有宫女照顾,长公主和妹妹聊天,不归宿,也不稀奇。” 帝王之家,到底和寻常百姓不同。 “那她自己宫里又没旁人,干吗不把二公主叫去她宫里?” 朝花撅起嘴,驸马不在,姐妹私下里要说体己话,十分符合逻辑。但二驸马当时人在升平宫里,放着自己宫里空无一人的机会,难道是心疼妹夫独守空房? 萧琰皱了皱眉,女子的心思,他是不明白,但是朝花说得在情理之中。 “仅凭这条,似乎站不住脚。”萧琰用扇柄敲了敲桌角。 “当时此案发生的时候,卫大人找二公主问过,证实长公主当晚确实去了升平宫,但……”朝花提起一口气,“卫大人为了省事,没去问二驸马!” “所以?” “亲姐妹可以串通做假口供的!” 萧琰忍住用扇柄敲一敲朝花小脑袋的冲动,“你就这么信不过你亲姐妹?” 她小脸一僵,不知道萧琰这话是不是故意讽刺,破案讲求的是寻找证据,案发中的疑点只能作为突破口,却不能一叶障目。 “上次我问那个侍卫长,叫温晔的,那人的证词有前后矛盾之处,可是长公主护短,偏偏不许我继续问下去。”小脸垮了下来,看着楚楚可怜。 “公主难道没有想过,这样查下去,万一牵扯到长公主,岂不是害了她?”萧琰蓦然收起笑脸,漆黑的眸子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幽光。 “我说过,杀人偿命,不管是谁。”朝花抬起头,毫无惧色,“就算是我姐妹,是我父母,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萧琰忽然间开怀大笑,白皙的面皮涨得通红,失态到连声咳嗽,实在止不住,只得端起桌上的杯子,喝光了杯里余下的大半杯茶。 朝花啧了一声,他刚才吐到杯子里的那口奶茶,又被他给喝回去了。 抹去唇角的茶渍,萧琰摇头道,“朝花,今天你说的这番话,希望你能记住。” 她立刻警惕起来,“我说的是直接杀人,你别和我说什么两国交战,朝堂争斗什么的。 萧琰不置可否,“公主您还没说字条的事,还有,关于长公主的疑点,你只说了第一条。“朝花简直要为他的表现鼓掌,萧琰这个人不仅思维缜密,心思细腻,记性还特别好。有卫老头那样的破瓦在前,这样的队友实在可遇不可求。 正要张口,朝花又咽下一口口水,顿了顿,“不能都是我说,萧公子也得分享一些线索。” 萧琰愕然,“我又没参与调查,哪里来的线索?” 她抿嘴一笑,“你不是告诉卫大人那字条上确实是大驸马的笔迹吗?” “你想诈我?我可没这么说。”萧琰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小狐狸的技俩。 那天他拿着大驸马给他写的几封信函,交予卫大人,卫大人从袖中拿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纸,在他面前晃了一晃,问他是否认得这字迹。 “萧某只是说,确实和顾清和的字体有几分神似。” “卫大人说找过专门做字迹鉴定的书法家,确实是大驸马亲笔。” 萧琰点点头,又从茶壶里倒了一杯奶茶喝了,多喝几口下肚,茶的苦涩中带着奶香,还挺特别的,和这小丫头片子一样,耐人寻味。 眼看那茶壶空了,朝花乐了,隔着窗子喊寒梅又送过来一份果羹,“你尝尝。” 萧琰居然也没推辞,拿起小勺舀起一勺鲜艳的红色凝胶,皱了皱眉,正要往口中送去,朝花压住他的手,挑眉道,“萧公子不怕有毒?” “这奶茶我都喝了。” “那不一样,因为我也喝了。” 萧琰拍开她的小爪子,“公主若是能下毒,我自然可以解毒。” “哦?我听说只有经常下毒的人,才会在身上备着解药。” 萧琰不理她,吃了两口果羹,悻悻地放下了碗勺,摇头,“此物太甜了。” 朝花抿嘴一笑,故意瞄了一眼墙上的铜镜,唔,镜子里的小美人满头金钗,配得上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走吧,我们去见卫大人。” “公主当真要让这几案水落石出?” “那是自然。” “不会后悔?” 朝花皱起眉,“萧公子如果有话请直说,我不喜欢猜别人的想法。” 萧琰笑了笑,不再言语。 两人故作亲密,并肩从寝殿离开,走出了栖霞宫,就看见霜叶负手站在轿子旁候着。 “霜叶,这次不坐轿子了,我和萧……大哥散步过去。” 霜叶摇头,“公主,这次恐怕不行。” “为何?”朝花以为霜叶是担心萧琰,特意冲她使了个眼色,却不料这个榆木脑瓜目不斜视。 “卫大人今日回掌禁司衙门了,并没有进宫,所以公主您要是想见卫大人,咱们这次得出宫去。” 朝花激动地瞪大了眼睛,要出宫了吗? 旁边走来一个小宫女,拿着一件带兜帽的斗篷,霜叶接过,给她披在身上系好,“公主,出宫的腰牌我申请好了,萧……公子要和您一起同行吗?” 朝花用力点了点头,“当然啦!” 第四十五章调戏民男 在心中乐开了花,穿越到这里这么久了,这下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宫耍耍了! 似乎听见身边的萧琰轻叹了口气。 “萧大哥,既然要出宫,咱们在路上就同乘吧。”她还有几个问题想问。 萧琰见她嘴角压不住的笑意,泼了一盆冷水过去,“去往掌禁司的路不太好走,公主确定要出行?” “去,当然要去,我不是和卫大人说好了吗!”朝花乐滋滋地,扶着霜叶上了轿子。 这是一乘八人抬的大轿子,她和萧琰两人面对面坐着,眼观鼻,鼻观心。 轿子一路平稳,朝花本想继续之前的话题,萧琰闭上眼睛养神,手指轻轻摆了一下,意思是当下不宜聊天。 虽然不解他在轿子里装假正经是何故,但朝花还是乖乖闭嘴。 到了宫门,霜叶奉上腰牌和令文,看门的护卫毕恭毕敬地冲朝花公主作揖,口中只称主子走好,并不点破她的身份。 几位公主的身份尊贵,出宫也是常有的安排,门卫知道不可多嘴。 两人换上了门外早以备好的马车,身后跟着四名便装的皇家侍卫。朝花满心雀跃,跳上马车,掀开了纱帘,贪婪地看着外面,也顾不上说话了。 身后是渐渐变小的宫城,眼前是人间烟火气。 地上铺着大块的青石板,离皇宫越远,集市传来的呐喊声越响亮。朝花之前看过皇城的地图,整座城区呈长方形,象征天圆地方,南北中轴线的尽头是皇宫,城区内有清晰的居民区和街道,西市有宗庙,南市有戏场和马场,十分繁华。 掌禁司的衙门在东区,离皇宫不过半个时辰的马车距离,但也足够朝花开开眼界了。 养了半天神的萧琰睁开眼,看着朝花晒得红扑扑的小脸,“现在公主可以继续说了。”说着就把帘子拉上了。 听见她嘀咕了一句,“我不是第一次出宫嘛……” “哦,这是公主成年后第一次出宫。”萧琰居然听见了。 她瞪大了眼睛,“你是怎么知道我没出过宫?” 萧琰不答,又接上之前的话题,“公主之前说到了那张那字条。” 啧,真是很难套话的家伙。朝花腹诽了几句,便把之前的存疑说了出来。 既然能确定大驸马的死是他杀,字条上的笔迹却又是他本人的,那么很容易就能推断出,丢下字条的凶手是想故意伪造成大驸马负罪自杀的假象。 所以能接触到大驸马书信公函的人,就显得十分可疑了。 “那为何要撕碎呢?”萧琰问道,既然已经是大驸马的真迹,撕碎反倒是欲盖弥彰,用了掌禁司那么多时间和人力拼碎纸,万一拼不出那几个字不是白白浪费了凶手的苦心。 朝花露出了八颗白牙,“是因为那人是从不同的纸上凑出来的三个字。” 当时她从桌上拿起那张拼起的碎纸,虽然那几个字下面的纸张都是同样的材质,但那三个字大小略有不同,她当时留了个心眼,等卫大人被她气走了,又仔细地拿起对着阳光看了看。 基本可以确定,那几个字不是在同一张纸上写下的,更加说明了不是大驸马在临终时留下的悔过书。 萧琰了然,眼神中颇为欣赏,他大致扫了一眼,确实没留意到那几个字的大小和间距不同,当初只想着是因为纸撕得太碎,掌禁司拼凑的时候可能有损。 “所以这个凶手要不就是一早有准备,专门赶在大驸马一人在宫里的时候下手,要么就是临时起意,却也知道去哪里找他的书信。” 她抽了抽鼻子,“所以我想先去找大驸马的贴身侍卫问话。” 没记错的话,她在对比证词的时候,那名侍卫的证词和温晔的明显有矛盾之处,两人之中必然有人说了假话。 “吁——” 驾车的侍卫忽然拉住缰绳,将马停下,转身对车内两位身份尊贵的乘客拱手,“禀……小姐,前面的路不太好走,可能有些颠簸,您……” 这个侍卫摸不准朝花的脾气,不知道该不该把“打道回府”说出口。出宫后的规矩是不能直呼尊号,一概以小姐少爷代之。 身后策马的霜叶从马上跳下来,附在车窗边对朝花说道,“小姐,前面运河改道正在修路,地面上的砖石都翻起来了,马车可能有些难走,您是担待点还是……” 霜叶尴尬地摸了摸脸,也不知道该不该提议打道回府。 看着对面的萧琰笑得春风拂面好不惬意,她咬紧牙,怎么也不能认输,“走,我不怕颠。” 下一秒,马夫一甩鞭,马蹶子一尥,朝花在车里一震,人就被颠起来,头差一点撞上篷顶,小心脏晃晃悠悠爬上了九天。 萧琰坐在位子上纹丝不动,稳稳地扶了她一下,见她小脸青白一片,“要不,公主算了?” 算,算了?!她磨了磨后槽的大牙,“既然我已经和卫大人约好了,刀山火海都要去!“萧琰笑笑,送开了手。 就剩不到半里路,马车颠颠又倒到,晃得她眼冒金星,胸口一阵排山倒海。她扯着萧琰的胳膊,“你是怎么知道路难走?” 萧琰笑了笑,“不然你以为那几位大人那么喜欢进宫里办公?” 要不是皇上突然下发了入宫的禁令,掌禁司的官员绝对会在偏殿一直磨蹭到运河竣工才搬回去。 “所以他们才迟迟不结案?”她有些想吐。 “那倒不一定,也许是断不了。”萧琰哈哈大笑,看见她小脸皱成苦瓜,忽然间心情不错。 马蹄子踢到了最后一块翘起的石板,马腿软绵绵地往下一弯,侍卫差点摔下马去,拼命扯住了缰绳,车身抖了三抖,整个车厢被震了起来。 朝花惊呼一声,娇小的身躯顿时被萧琰拥入怀中,一股淡淡的竹子的香气笼罩了她,大脑一嗡,瞬间石化了,下一刻,手脚也僵硬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琰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公主受惊了?” 朝花敢发誓,她看见萧琰笑了一下,嘲笑的笑。 她抿紧嘴唇,赶紧爬回座位上坐好,清了清嗓子,“那个,谢……” “禀五公主,掌禁司到了。”侍卫的声音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 萧琰微微一笑,跳下马车,霜叶正在低头摆下马凳,地面不平整,怎么摆也摆不好。见他下了车,悄然往后退出几步,右手不自觉地覆在腰间的软剑上。 萧琰看都没看她,一伸手掀开帘子,把娇小的朝花公主抱了下来…… 抱…… 朝花的脑门子冒烟,耳朵红得都能沁出血滴子,脚下软绵绵地像踩着棉花糖。 演戏演到这个境界,连她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过于真情实感了。 眼角不自觉往头上一瞥,又看见了那一抹完美得不似真人的笑容,顿时清醒了。脚一沾上地面,她轻快地挤出甜美的笑容,故意拉住萧琰的衣袖,把他扯向自己,“萧哥哥,真不好意思害你受惊了……“说罢,轻佻地用手指刮了一下萧琰精致的下颌线,掩面浅笑,直接飞身钻进了大门。 萧琰站在原地,听见马车后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讥笑,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朝花一路小跑逃开了,羞得无脸见人。 她看过的书中男主,但凡是个帅哥,都自恋的很,觉得只要把女主亲亲抱抱举高高了,女子就会俯首甘为裤下臣。 呸,明明自己和萧琰是合作关系,合作就是一起演出戏给外人看看就行,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吃自己豆腐,这人是轻看了朝花,还是高看了自己。 朝花是堂堂公主,是朝雾国的皇储,未来的女帝候选人,就算要轻薄,也是她轻薄别人。 这么一想,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放缓了步速,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些,上了几阶石阶,进了掌禁司的大门。 掌禁司独立于刑部之外,只处理皇家的案子,官衙坐北朝南,大门位于东南角,门头不是特别气派,里面的院子修得倒是很别致,像一间四合院。 正中一间是审案的公堂,大门是虚掩的,上面悬着一块牌匾“思恩堂”,下面贴着一副旭日东升图。另外三间独立的厢房分别属于卫张刘三位大人的办公场所。 再下一等的官员在后面的院子里办公。 卫大人正坐在中央的庭院里,桌上摆着一套茶具,沏好了一壶龙井茶。 朝花见到了卫大人,寒暄了几句,听他絮叨了一会儿还没聊到正事,自己拿起茶壶,斟上三杯茶,伸长脖子往大门口看去,还是不见萧琰的人影入内。 人呢?她有些发懵,找了个借口说要和女官嘱咐两句,又回到大门外,见霜叶像一尊门神似地杵在那里,她略带着尴尬问道,“萧……先生呢?” “萧公子说他忽然想起有事,就不进去了,等公主回了宫,有事再唤他过去就好。” 出门在外,自然没有在宫里说话那么随意,霜叶毕恭毕敬地称呼萧琰为公子。 “啊?”她没反应过来,这怎么就走了? “那个,公主……”霜叶忽然凑到她耳边说起悄悄话,“您是忘了吧,早些年萧质子刚进宫的时候,之前宫里有很多谣言,说他长得狐媚,男女通杀……皇后娘娘禁了他入宫好长一段时间呢……” 不是霜叶的嘴痒想嚼舌根,实在是刚才萧琰难得一见的冰块脸,好久没见。 萧琰十二岁入宫,五官初开,容貌艳丽,纤妍洁白,惊为天人。他立在众人中,就好似珠玉在瓦石间,不少人都以为这是雪国送来的美女,觊觎他美色的人不少。 当年的萧公子,也是冰山一样不苟言笑,许久之后,才变成了今日的翩翩公子,亲切了许多。 第四十六章证人死了 朝花咬住嘴唇,难道刚才自己故意轻薄的举动,被他误会了?可是说误会吧,好像也不全是。 “他是生着气走的?” “呃?这个奴婢倒看不出来……”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失落,悻悻地回到了小院里,刚端起尚有余温的茶水,就被卫大人一伸手夺了过去,一脸嗔怪。 “哎呦,公主,是老夫考虑不周,您不应该在我这里随意吃喝。” 这话一下让她回过神来,想起此行的目的,不动声色地反问道,“卫大人何出此言啊?” 卫祀礼的眼皮抽动,捋了捋白胡子,一脸便秘的样子。 “卫大人是不是查出些什么,皇上才下了急令?”朝花胸有成竹。 “哎呀,皇上还是都和公主说了呀?” 近日朝花公主风头正盛,皇上当着掌禁司三位大人的面夸了许多次,说她愿为朝廷分忧,关心手足,有勇有谋,颇有为父乃风…… 既然卫大人误会了,她索性将错就错,笑着道,“皇上谬赞,我是他闺女,帮圣上解忧,这些都是为人子女的本分。” 卫祀礼再接再厉继续怕马屁,“老夫早就看出来了,朝花公主为人胸襟开阔,有大福之相……” 朝花嘴角抽了抽,大福之相是说女子有旺夫相,这老头什么意思。 “卫大人可否告知朝花,大驸马的案子有何发现?”她不想继续拖时间,打断了马屁,又问了一次。 “噢,大驸马的贴身侍卫高曙光,前日夜里死了。” “死了?!”朝花吓了一大跳,她刚想要去找这人问话,“怎么死的?” “公主问的好!关于这点老夫一开始也觉得很蹊跷,调查后得知,高侍卫喝完酒后走夜路,掉到护城河里淹死了。” “淹死?可有人证?” “高侍卫只身一人行走在路上,有酒肆的小二在打烊前看见他离去,更夫经过河岸时远远看见有人落水,等官兵赶过去的时候,尸体已经飘起来了。” “这个高侍卫不识水性?” “唔,公主问的好问题!听说此人好像略通水性,但这个,酒喝多了嘛,人总是不太清醒,这个,就不好说。” 她一听,得,卫大人又开始自我推断案发过程了,忍下了驳斥的冲动,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过是死了一个侍卫,何以让卫大人慌张到连夜赶去打扰身处太庙的皇上,皇上又何必匆匆回宫后就立刻颁布了禁令。 禁令之下,外人不得入宫,同时还传出各宫主子入口之物必须验毒的说法。 卫大人说话一贯拖泥带水,应该还没说到重点。 “卫大人请继续说,朝花认真听着呢。” 卫祀礼从小朝花期盼的目光中找到了为人师的乐趣,欣慰地捋了捋胡子,娓娓道来。 高侍卫是丞相府内派给大驸马的贴身侍卫之一,家世清白,略会武功,年龄和大驸马相仿,尚未婚娶,孤身一人住在京城里。 领着丞相府和大驸马给的两份俸禄,手头宽绰,一年多前在城郊置办了一处宅子,为人低调,口风严谨。 因为无妻子儿女,也没有其他家人在京城,留下的遗物无人认领,衙门便到了他家中,结果一查,查出了高侍卫和宫中数名女官往来密切的证据。 说到这一段,卫老头咳嗽了几声,表示此处细节就不表了。 这?朝花哗然,大驸马身边的人深藏不露啊,可是,一个小小的侍卫私生活混乱,也犯不着皇上关起门来清理门户吧,除非…… 她猛然一惊,“这侍卫,不是指使女友们干了些危害主子的事吧?!” 虽然听不懂女友是什么意思,卫祀礼布满皱纹的老脸笑得像朵绽放的菊花,“五公主果然聪明过人!” 除了和女官们往来相交的证物,衙役们还从侍卫家中找出了一些极为罕见的药材香料,可疑的是,这些东西并非产自朝雾国。 衙役把东西送到了衙门里,交由药师化验过后,发觉这些药材香料上都带着毒性,单独用对人的影响很小,但如果叠加在一起使用,时间久了,会杀人于无形。 一个小小的驸马侍卫,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东西?而且,这些物品都被人使用过,有损耗的迹象。 衙门不敢懈怠,把查出来的结果报到了都城的御守处,御守大人惊觉这事非同小可,他是卫祀礼大人的学生,不顾夜深亲自带上证物,敲开了老师的家门。 卫祀礼半夜被叫起来,一听说死的是大驸马的侍卫,又联想到大驸马写的那张“吾有罪”的遗书,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加急一封奏章亲自送到了御前,听说圣上去太庙祭祖,又快马加鞭赶了过去,彰显一片孝心。 “所以卫大人是觉得,这名侍卫勾结宫中女官,给宫里面的贵人们下毒?” “非也,非也,老夫是觉得自己先前的推断没错,这侍卫定是受了大驸马指使,意图不轨,大驸马悬崖勒马……” “为何一定是受了大驸马的指使呢?”她歪了歪头,卫老头这股子顽冥不化的劲儿还真是很难掰过来。 对比张大人寻找证据的刻苦,卫大人喜欢把证据串成他想要的模样。 卫祀礼顿时支吾起来,“那,那……” “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人指使侍卫杀害了大驸马,再栽赃陷害,最后杀了他斩草除根?”朝花以毒攻毒,提供了另一个可能性。 如果高侍卫下毒的行为是针对皇家的继承人们,那么有幕后之人指使的逻辑线就对上了,前朝诅咒是被人操纵的想法也说通了。 “对了,那些和高侍卫私下交往女官们,卫大人您审过了吗?”见老头语塞,她也不再步步紧逼,给他留了一线,转头问起了更重要的事。 “那些都是女眷,暂时关押在宫里的冷宫,老夫这不还没来得及……”卫大人此生从来没有这么紧张地审理过案子,宫中的案子讲求的是四平八稳,不是速度。 “那正好,要不我和您一起去审审吧。”朝花跳起来,捶了捶坐麻的双腿。 先前死在坤四所的五名宫女是长在她心头的一根尖刺,她记着时间紧迫,一定要给卑微者申辩的机会。 公主如此盛情相邀,卫大人也不好拒绝,正了正衣冠,“那,公主是打算现在回宫?” 朝花点点头,卫祀礼端正行了个大礼,“那下官就跟着公主一起进宫一趟了。” 刚出掌禁司衙门的大门,看见了来时的那条破路,翻起的地面上空无一行人。她叹口气,回头问卫大人,“这里只有这一条出去的路吗?” “非也,公主如果愿同老夫步行一段,可随老夫从后门一条小道离开,不过要烦请公主的侍女让马车转到前面大道上候着公主就行。” 卫祀礼说了一堆,朝花只听见有一条小路可以走,喜笑颜开,照着他说的吩咐了霜叶,霜叶知道那条小路,不足百米长,走不了几步。 告诉了车夫去哪里等,侍卫就驱动马车离开了,车轮扬起了一片尘土,霜叶连忙掏出帕子遮住了朝花的脸。 细小的尘土飞扬,朝花眯起了眼,又倏地陡然瞪大。 不远处走过来那个白衣飘逸的身影,不是萧琰又是谁? 身材高挑灵秀,皎如玉树,真像舌尖上的美食图,引人垂涎三尺。 原来,他说的有事就是回去换了身袍子?朝花扯着嘴角牵出个笑容,“萧先生,真是好雅性。”搞半天是有洁癖,觉得身上沾了灰。 一听她又改回原先的称呼,萧琰笑了笑,拱手和卫大人打了声招呼。 “这么巧遇见了萧公子,难道萧公子是过来看运河改道的?”卫大人并不知萧琰是和朝花同行过来的,实在想不出来他怎么能走上这条破路来散步。 萧琰还没开口,朝花一双杏眼荡起波光,诚心道,“卫大人,非也,萧先生是我请来的。” “哦?” “萧先生知识渊博,精通多国风土人情,应该能帮忙调查出那些稀罕的草药香料什么的。” 卫祀礼抚掌称好,“是啊,萧公子博览群书,又得公主信任,好事,好事。” 说罢,脸色突然一沉,腹中咕噜作响,慌忙和她告了个急,一溜烟跑去院中如厕。 趁着等卫大人从茅厕出来的功夫,萧琰凑到她耳边,“萧某什么时候精通多国风土人情了?” 朝花梗着脖子,强行镇定了一下,“萧公子不是在雪国长大的吗,又来朝雾国呆了十年,这不就经历了多国风土了。” 她这么说还是因为心中有愧,萧琰质子的身份像个是纸糊的灯笼,无论别人如何在面前恭维他,一旦皇家对他不满,谁都能踩上一脚。自己那番轻薄,倒是让他难堪了。 现在她当着卫大人的面出言夸奖了萧琰,多少给他挽了点面子,她这人最不喜欢欠人情。 “什么草药香料?”萧琰问道,刚才他听见朝花这么说就有些诧异。 朝花简简单单,把大驸马手下高侍卫之死的事和后续告诉了他,不过关于那人淹死的那段,她故意一句带过。 “所以这个侍卫把所有线索都留在住所?”萧琰淡淡一笑,“他死了,不就任人盖棺了。” 朝花心中一喜,萧琰果然和她的思路一致。主子死了,留下一封语焉不详的遗书,还有背后不配合调查的丞相大人。接下来,侍从又死了,留下了一屋子祸乱宫闱的石锤。 这要不是凶手刻意安排好的假象,就是老天开眼,非把凶手大白于天下。 第四十七章又生变故 “公主现在就要回宫去审那些宫女?”萧琰打量了她一番,“怎么,冷宫没待够,想故地重游?” 朝花听出了其中的讽刺,却不想呛回去,这段日子陆续又死了人,多数都是被案子牵连的。如果她能再快一些破案,也许这些人都不会死。 “这个凶手真以为可以只手遮天吗?”她自言自语道。 她明艳的面孔上笼罩了一层烟霾,萧琰垂下眼眸,低声道,“你,以前不会这么多事的。” 恍惚间,朝花听见一声叹息,再抬头看他,萧琰又换上了君子的笑容,对着身后姗姗而来的卫大人拱手说道,“卫大人请。” 卫大人眯起眼,圆圆的下巴抖啊抖,笑得活像庙里的送子观音。 霜叶这次是骑着马护送而来,萧琰既然回来了,朝花想了想,附耳和她说了几句。霜叶略带挣扎,到底还是听从了主子的安排,从大道上快速绕到小道的出口等他们。 五公主和两位护花使者一起,穿行在一条狭长的小巷子里。这条小巷原本就是遇见走水或者歹徒,掌禁司大人们用于脱身的安全通道,只能一人通过,不可并行。 两侧的青石墙缝里爬出了青苔,头顶上一线蓝天,万里无云。 按着身份尊卑,朝花理应走在前面,但萧琰考虑到她的安危,便欠着身请了罪,走在最前面开道。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了迎面刺目的阳光,朝花微微低着头,边走边想心思,她发觉萧琰的一言一行真是让她捉摸不透。 正想着,一头撞到了萧琰的背上,一股酸痛顺着鼻梁骨沁入心脾。 “你……”朝花捂着鼻子,好好的停下来做什么。 这条巷子狭窄,萧琰一夫当关,前面发生了什么,她也看不见,努力从他腋下钻了过去,又被萧琰扯住了袖子,不许她继续往前。 萧琰的表情凝固着,目光投向不远处道上一个路人身上。 “怎么了?”朝花压低了嗓门。 萧琰侧身看了她一眼,“那个就是大驸马的贴身侍卫高曙光,我曾经见过这个人。” 什么?!朝花张大嘴巴,高侍卫不是刚死热乎么? 卫大人落在后面,看他俩在前面停下了,也站定不动,慈爱地捋着胡子,看着二人窃窃私语。 “抓不抓?”朝花扯扯他衣角。 “公主要亲自抓人?” “哪那成,要去肯定是你萧大侠出手。” “谁说我是大侠?” “我倒是想去,但我就是一菜鸡,怎么可能去送人头?” “萧某不才,听不懂公主的意思。” 嘁,不就是不愿意暴露他会武功之事嘛。朝花咬紧牙,眼神一滞,她看见路口处赫然出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和一身男装打扮的霜叶,直接推开萧琰跑了过去。 “霜叶!” “奴婢在。” “你看见那个路人了吗?” “啊?哪个?” “就是那个……”朝花犯了愁,指着远处一个小黑点,比划了半天,“就是那个……”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灰色短褐,青色头巾,腰间有刀,眉尖有痣。” 朝花斜眼瞥他,“你当真不出手?” 萧琰笑了笑,“要不你让卫大人派衙役去追吧,名正言顺。” 朝花这才想起半天了,没听见卫大人说过话,一回头,卫大人像一只招财猫似的站在巷口冲他俩招手,闭了闭眼,“霜叶,注意安全,把人抓回来就行,记得要活口,不要伤及无辜。”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霜叶早就跑没了,朝花傻了眼,自己还有一句“你别受伤啊”没说出口。 “走吧。”萧琰眉间微舒,“公主还要去冷宫审案。” 朝花看了一眼霜叶消失在转角处的背景,犹豫着,点了点头,上了马车。念及卫大人年迈骑不了马,她就邀请大人同乘,卫祀礼推辞了一番,恭敬不如从命。 也不知道萧琰怎么想的,也跟着上了马车,坐在卫大人身侧。 这下马车上坐了三个人,大家各怀心思,就都不说话了。 回到皇宫门口,萧琰下了马车,突然出言告辞,“公主和大人既然还有正事要忙,萧某就不打扰公主了,有事再传唤萧某即可。” 这副样子就好像他是专程为了护送五公主回宫,朝花皱起眉,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便答应了让他离去。 站在原地不动,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跨进宫门,这一幕落在卫大人眼里,又变了味。 知春在宫门后等着她,一见她回来了,赶紧让步辇靠过来。 朝花摆了摆手,“我和卫大人说说话,走过去就好。” 卫大人冲她挤眉弄眼地笑了笑,她叹了口气。说实话,朝花很想抛下卫老头,自己去冷宫审案,倒不全是因为他是个糊涂蛋,而是因为天眼开了,她看见了卫祀礼的另一幅嘴脸。 画面之中,这个能当她爷爷的花白胡子老头,昨日下朝后就去了一条花柳街,在琴馆里搂着花魁的笑容也是这般猥琐。 “卫大人”,朝花忍不了了,“我刚才看见那个侍卫了。” 卫祀礼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驸马的那个侍卫,高曙光,他没死。” “怎,么,可能?!”卫大人惊叫一声。 朝花心想我还问你呢,“您,哦,不,御守大人是怎么查明尸体身份的?” “那尸体上的衣物对的上,还有腰牌荷包锁匙一应俱全啊,再说,年龄和身形也对得上……” 朝花咽了口口水,“那有叫高某的家人去衙门里认尸吗?” “那个,他家人半年前离开了京城,无亲无友。” “那,大驸马家里有人去认尸吗?” “丞相府的管家来了,看了尸体说没错啊。” “只他一人?” 卫祀礼一听她这问话的口气,真急了,当夜事态紧急,他一听御守这么一报,大晚上脑子也没醒透,压根没想起来要先去复核,就赶着跑去呈报皇上了。 朝花看着他官帽下哗哗汗流成河,生出几分同情,“大人,要不您赶紧去找御守大人再对一对尸体的事,冷宫里的那群女官,我先帮您审审。” “那不行,审讯宫中案犯必须要有掌禁司官员在场。”卫祀礼挺直了腰板,断然否决,“这是皇上定下的规矩。” 朝花无奈,“要不,卫大人你安排刘大人或者张大人和我一同审问,可好?” 卫祀礼转了转眼珠子,立刻在心中有了人选,“我去唤三思过来吧,公主稍候。” 张三思这个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从来都以事实说话,绝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公主,”卫老头忽然脚步一顿,“您当真看见高侍卫了?” 朝花严肃地点点头,卫大人擦了擦汗,转身健步如飞地跑了。 等着也无聊,她索性坐上了轿子,和知春先回去栖霞宫歇着,又找知春问了那几个关押女官的身份。 只是等得有些久,她开始担心霜叶会不会出事,就在胡思乱想之际,听见外面传来寒梅说话的声音。 “你疯了啊,居然带着人回宫里?” “哎呀,我出手重了点,把人打晕了,不带回来,我送去哪里啊。” 另一个说话的正是霜叶,朝花跳了起来,一把推开门,就看见霜叶站在门外候着,身旁有一个扎着口的黑布口袋,大小尺寸刚好可以装下一个人。 “你把人扛回来了?”朝花愣住了,盯着霜叶上下左右仔细查看一番,“没受伤吧。” 霜叶低下头,面色窘迫,“可能有点伤。” “啊?” “他死活不愿意停下,我就丢出了一枚暗器,刺穿了他的脚踝……” 朝花放下一颗心,不是霜叶受伤就好。 脚边的黑布袋子忽然蠕动起来,朝花有些担心这人会不会在袋中被憋死,又因为她离得最近,干脆直接蹲了下来,一伸手解开了袋口,露出一个捆得像粽子的男人。 “公主?!”霜叶大惊,想要制止她靠近那人。 朝花倏地蹙紧眉头,那人紧闭双眼,面色灰白,嘴巴里严严实实地塞着布条,但分明见着一道鲜血顺着口角流了下来。 坏了,这人不是咬舌了吧!她心中一急,没时间思考,一把扯出了塞在那人口中的布条。 蓦然间,那人怒目圆睁,嘴唇翕动,从口中飞出一枚薄刃,直冲着朝花的命门刺来! 霜叶飞身扑了过来,但是晚了一步—— 完了!朝花的瞳孔一缩,眼中映出一道淬着蓝光的金针迎面飞来,下意识把眼一闭,心中默念。 老天有眼,让她穿回去吧,可不能死在这里啊~~~~ “嚓——,啪——!” 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 疼痛没有如预期而至,朝花半眯着眼睛,睁开一只,看见一只绣花鞋掉在了地上,鞋面上扎了一根蓝幽幽的针。 那鞋看着挺眼熟,朝花扭头看了寝殿的窗子一眼,窗户上多了一个大窟窿。 下一秒,她被霜叶抱住,护在怀中就地一滚,吃进了一嘴土。 “咳咳,霜叶我没事,你放开我。” “公主,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着这人进宫,公主你处罚我吧。” “霜叶!咳咳,你先放开我,你快要憋死我了。”她小脸通红,面露痛苦之色。 霜叶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实在有些难受。 寒梅在一旁呆呆地站着,似乎被这一番变故吓住了,听她说话,倏然从惊吓中转回神来,快步上前推开了霜叶,把公主扶了起来,目光不自觉地往黑色布袋方向一扫,慌不迭地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 朝花诧异,摸上寒梅的手,指尖冰冷刺骨,她又蓦地缩回手,声音发起抖来,“他,他死了?” 第四十八章引火自焚 那人吐出毒针之后,瞬间咬下了藏在齿间的毒药,自尽而亡。 寒梅带着哽咽应了一声,“公主莫睁眼,我们先离开这里。” 霜叶沉着脸,从地上一跃而起,唤来门外的侍卫进来,拖走了尸体,朝花闭着眼喊了一声,让她把尸体送回给卫大人。 最后还是实在没忍住,睁开眼,从寒梅的指缝里看了一眼尸体,差一点瘫软在地上,失魂落魄地进了卧房,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那张七窍流血面容扭曲的脸,她宁可自己没有看见。 回到房间把门掩上,她蹬掉鞋,径直爬上床,头埋在枕头底下,闷闷地说道:“秦九,是你吗?” “……你说你胆子怎么这么肥,什么都敢凑过去。”秦九坐在梁上,连连摇头。 听不见朝花接他的话,秦九叹了口气,从房梁纵身跳下,立在床边俯视着她,“吓着了?” 那副瘦削的肩膀微微颤动着,他有些不忍,嘴里吐出的话却不太客气,“我不是说公主你,那人分明就是个死士,死之前还要拖个垫背的,你不是堂堂公主吗,什么事你冲在前面干什么?” 朝花撇下枕头,眼眶红红的,“我以为他要寻死啊!救下他才能问话啊!” “不是,你查个案子,搭上命值不值?”秦九的口气老气横秋。 “不值!可我不是不知道嘛!” 朝花压不住声音里的哭腔,只得瞪大了眼睛,努力仰起头,不让眼泪滑落下来。秦九看着也就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她可不想在弟弟面前哭鼻子丢脸。 秦九别过头去,不和她的目光对视。 没有正常人类见到尸体不惊慌失措的,更何况天之娇女的公主。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幼年时见过的第一具尸体,那时候太小还不懂事,以为伯伯只是昏倒在地上,直到看见口鼻耳里流出大量鲜血,他大叫一声,冲出了院子。 再之后,见多了尸体,人就变得麻木了。 转过头,看见朝花的小脸像白瓷,又像透明的玉石,长长的睫毛颤栗着,清炯的大眼睛里毫无光彩,心头一阵怦怦乱跳。 秦九的脸皮忽然涨红了,“你你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怪我刚才出言不逊,你你你是不是要治我的罪,我可是刚救了公,公主你一命,就算说话没……” 平日里吊着眼梢拽的二五八万的少年乱了阵脚的样子,慌张到无处遁形。 朝花忽然觉得鼻子痒痒的堵得慌,哼了一声,从鼻孔里冒出一个泡泡。 秦九傻了眼,就看着她扯过自己下摆的衣角,擤了鼻涕,一本正经,“好,谢谢你救了我,刚才你说了什么,我当没听见。” 努力从脑子里赶走死尸的样子,她告诉自己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还有好多事情等着要办。 “对了,你什么时候过来了?”惊吓之后,朝花顿觉口渴,走到桌边端起桌上的一壶冷茶,想了想又放了下来。 秦九冷眼看着她这个举动,讥讽了一句,“怎么,你怕我下了毒?” 不知为何,看见刚才朝花勉强压下惧色,恢复了不太在乎的模样,他有些不爽。 朝花翻了个白眼,“你敢毒我?谁给你结工钱啊。” 听她说话口气轻松,似乎真的不再害怕了,秦九的脸明亮起来,搓了搓手,“对了,工钱,那个,公主让我找同僚办私事,得先付一笔定金。” “所以你是过来找我拿钱了?”朝花抿着嘴。 “公主不给也行,就是时间要花费得久些……” “那你先告诉我,你查出些什么没有?” 朝花瞟了他一眼,此时秦九的身份牌并不明朗,而且出现的时机也过于巧了些,但这次自己的小命是拜他所救,她决定还是先信三分。 “我去了一次丞相府,待了这几日。” 丞相府?朝花心中明镜似的,面上波澜不惊,“如何?有什么发现吗?” “没查到什么谣言……” “唔……” “不过倒是有一桩奇怪的事。” “怎么说?” “丞相把大驸马在丞相府里所留之物一把火全烧了。” 什么?!朝花张口结舌,丞相大人一边拒绝让卫大人调查顾清和,一边忙着偷偷销毁证据? 一个最为诡异的想法忽然从角落里钻了出来:大驸马顾清和,不会真是在暗中搞些有的没的吧? “你亲眼所见?” 秦九嗤笑,“公主现在再找个人去丞相府找一找,若能找到大驸马的一针一线,算我输了,工钱我也不要了。” 前两天丞相府里走水一事,在京城早已不是新闻,看着像是场意外,但偏偏只烧了大驸马生前住的别苑,旁边的厢房一个都没烧着,而且家丁一早就发现着了火,各个忙着从井里打水,打完水却不去救火,站在外面袖手旁观。 家丁们一直等到整座院子都被火舌吞没了,才大呼小叫地开始救火,不出半个时辰,火就被扑灭了。 那天丞相夫人和丞相还出了门,去了趟寺庙,说是给大驸马上香,轿子刚走没多久,火就莫名地烧起来了。 等轿子回来了,火也扑得差不多了。 不过秦九说这些不是靠推断,他之所以敢如此断言,是听见了丞相府的管家偷偷给几个下人结算额外的工钱,说他们做得很好,走水一事毫无痕迹。 他又跟着其中一个下人出了丞相府,那人拿了钱去喝花酒,喝多了,嘴上没把门,说出了他们干了件大事,放了把火。 这些已经足够清楚了。 他这么一五一十地都和公主说了,具体到时间地点和说话者的身份,都记在了小册子上。 朝花接过小册,边听边看,听完之后快步走向案几,从一个暗屉里拿出记录的第一案的笔记,重新捋了一遍思路。 上个月的观灯节,大驸马照惯例返回了丞相家,原定的计划是第二日回到宫里,结果当天夜里不知何故匆忙返回,还特意没有让清华宫的侍卫喊长公主回来。 当夜,大驸马就被凶手砍断了右手,悬挂于寝殿的大梁之上。房间里略显凌乱,却没有打斗的痕迹,地上留下了大驸马写的“吾有罪”的字条,撕碎了丢在显眼的位置。 丞相听闻爱子噩耗,拒绝了掌禁司的卫大人调查顾清和的要求,却在暗中放了一把火,将长子的遗物全部烧了干净。 这么看起来,比起查出真凶,丞相倒是更着急隐瞒一些什么。 朝花陷入了沉思,等她恍惚回过魂来,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秦九不知所踪。 腿有些麻,她从椅子上起身,听见后背簌簌作响,手别过去往背上一够,一张字条飘了下来,上面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公主记得,还没付我定金,我明日会来取。” 她叹了口气,听见知春在外面敲门,“进来吧。” “公主!”知春满脸大汗,她被叫去了内务司开会,走了半日,一回来就听说了这等大事,狠狠地训斥了寒梅和霜叶一番,又赶了过来。 “我没事。” “公主,您还是不要……” “知春,”她有些累,无精打采地,“眼下不是我逃避就能解决的,那帮贼人已经盯上我了。” 知春咬住嘴唇,“公主,奴婢知道你计划周全,可是公主身边没有护卫,还是不可贸然行事啊。” 朝花点点头,“这次是我大意了。” 知春叹了口气,不再提起这事,“公主,张大人已经来了,在宫门外候着,问您何时去冷宫审案。” “帮我换身衣服吧。”朝花起身道,“穿正式一点,我去审案,不可让别人怠慢。” 知春低下头,眼前的五公主似乎又变了个人,褪去了少女的青涩,越来越像个皇储的样子了。 走出寝殿之前,公主又问了一句尸体的事,听说霜叶还没动身,又让她等着,自己走到书房,写了封信函叫她送去给卫大人。 “记得这事必须要按我信上去说。”叮嘱着。 她在信函上说,霜叶抓回了疑似高侍卫之人,本想去找卫大人,结果到处寻不到卫大人,便带着疑犯回来了,没料到疑犯在路上不知何时服毒自尽了。 于是乎,她安排宫人赶紧将尸首送去掌禁司衙门,请卫大人务必查明尸体的真实身份。 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如果卫大人问你是如何认出高侍卫的,你准备怎么说?” 霜叶思索着,“我就说我见过他?” “不。”朝花摇头,“你就说是萧质子认出的他。” 如今供出萧琰,就能拦下霜叶的鲁莽之罪,她必须要这么做,因为她有把握萧琰一定会备好后手,比起来霜叶更需要自己的庇护。 霜叶听明白了,便揣上信函,让侍卫把尸体盛在棺中,抬了出去。 办好了这一切,朝花松了口气,“请张大人进来,哦,不用了,我现在就出去见他。” “公主,我陪您去冷宫吧。”寒梅说道。 朝花同意了,出门见着张三思大人的时候,脸色已经完全正常,看不出任何受过惊吓的样子。 高侍卫尸首的事,她一个字也没和张大人提起,只是询问了一番审讯时需要注意的规矩。 “张大人,还是您主审吧,我旁听。”她虚心道。 张三思推辞了一番,卫大人只是匆匆交代,他不比朝花了解得更多。 两人说着话就走到了冷宫外面,这里就是之前关押朝花的那座茅庐。 “五公主,张大人,老奴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二位。”一个略显老态的声音响起。 张大人的目光对上了说话之人,眉头蹙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冷宫审案 说话之人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妇,穿着六品的女官官服,精神奕奕,妆容俱全。她是内务司的何尚宫,专门负责宫里的衣,食和礼仪,在宫里已经待了快三十年。早就可以告老离开皇宫,却一直留任,对后宫忠心耿耿。 但知春的小册子里有说道,何尚宫和现任皇后娘娘沾亲带故,原本皇后进宫那年已经递交了辞呈,这个职位年高者许归,何尚宫却在孤独氏和皇上的大婚前撤了辞呈,一留就到了今日。 流夕公主的衣食,何尚宫都会亲自处理,不会经由其他人的手。 不过这次传出和高侍卫有染的几名女官都是她手下,也就是关在冷宫中的那几位。 “这,不太妥当吧。”张三思的面色板正。 “哪能呢?”何尚宫脸上堆着笑容,话里话外却在挤兑,“这几个丫头本都是我门下的,既然犯了错,我怕张大人不清楚宫里处罚的规矩,所以皇后娘娘派我来帮张大人,到时候她们几个定了罪,也不需要再去麻烦皇上,直接……” “直接什么?”朝花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定不定罪,定什么罪,该如何处罚,自有律法可依,何尚宫既然是她们直接主管,问审时理应要回避。” 何尚宫愣住了,这才说这番话的居然是平日里不爱吭声的五公主。 自朝花公主受伤醒来以后,她也没什么机会见到,在嬷嬷的印象中,朝花还是那个怯懦文静的五公主。如今性格变了许多,说话言辞犀利,让她措手不及,说话也吞吐起来。 “这个,老奴给五公主请安,那个,皇后娘娘说了,犯错的人是宫人,要按宫里规矩办。” “还没审问,怎么就定下犯错了?”朝花抬了抬嗓,轻咳一声,“宫人不是人吗?不经过审判就能定罪?” 这话宛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老太太脸上,她一时难堪,低下头做最后挣扎,“公主教训的对,只是奴婢奉了皇后娘娘……” “宫里的案子由掌禁司大人审理,这是皇上定下的规矩。” 朝花隐隐压下心头的怒火,她又想起了惨死在冷宫里的那五个宫女。 今日在栖霞宫里亲眼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才知人生无常,任何人都不应该凌驾于生命之上。 何尚宫讪讪地退下,就听见朝花又说了一句,“对了,何尚宫莫要委屈,回去要是娘娘责备了,麻烦转告娘娘,是皇上准我参与到这几案的,有什么不满,去找皇上哈。” 这下连张三思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朝花公主真有胆魄!连背锅的都找好了。 何尚宫显然听说了之前皇后娘娘将五公主关进茅庐,不出几个时辰又被皇上放了的消息。而且皇上为了这件事,还教训了娘娘几句,皇后娘娘为此怄气了好久,幸好六公主身体无恙,就只好作罢。 五公主和皇后娘娘提起的过敏一事,娘娘也找何尚宫问了,她根本就没听说过,还被娘娘训斥了一番。 看来如今的五公主早已今非昔比。她赶紧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躬身离开了,步伐有些踉跄。 “张大人,请吧。” “五公主请。”张大人恭敬地做了个揖。 二人进到茅庐,里面早已搭出了一个临时的公堂,几名女官被押在堂下跪着。 审问的时候,朝花坚持坐在张三思的身侧,从头到尾认真听审,悄悄拿着纸笔做记录,几乎在庭上没有打断过。 等几名宫女被衙役带走之后,她搬起小马扎,挪到了张大人旁边。 “张大人,您怎么看?” 几名女官的口供很类似,都是说大驸马的贴身侍卫高某与她们私下里各自定了终身,许诺等长公主继承了皇位之后,高侍卫便赎她出宫,共结连理。但她们彼此之间却是不知道的。 长公主各方面的条件都是皇储的最佳人选,在宫里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这几个女官虽然分别负责各宫的膳食和制衣,但高侍卫也没让她们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她们时常会收到高侍卫拿进宫来的小礼物,是一些特制调味香料和熏香什么的,但她们也都是取来自用,从来不敢用在给公主宫里的东西上。 “公主怎么看?”张三思从案桌上转过身,硬生生挤出个笑脸,看得朝花打了个寒颤。 之前就听人说张三思的绰号是黑面判官,阳间的笑容的确不太适合他。 “唔,之前听卫大人说,那些药材香料,都不是出自本国,这些宫女如果身世清白没说假话,不认识倒也说得过去,是不是自用,去查查她们屋里也能找出点线索。” 没有理会张大人眼神中流露出的欣赏之色,她托着下巴,喃喃道,“但那侍卫送的东西有毒,就摆明了不安好心,如果不是要毒死这些女官,那他图什么呢?” 张三思正想说话,外面快步走进来一个衙役打扮的人,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重重咳嗽几声,“小三,公主在此,什么话就大大方方直接说。” 朝花听见这声“小三”,嘴角抽了抽。 那名排行老三的衙役站直身,大声说道,“小的奉大人之命,已经彻查了这几名女官的房间,她们房里的香料香粉熏香品种和分量都相似,香粉熏香的损耗差不多,只是膳食房的陈女官,几乎用完了调味用的香料。” 朝花的眼睛一亮,张大人果然比老糊涂卫祀礼靠谱多了。 再一想,她和张大人几乎同时喊了起来,“把陈女官叫上来!” 惊堂木一拍,重新被带回公堂的陈女官吓得瑟瑟发抖,嘴巴终于不那么紧了。 张大人的一番逼问下,陈女官说了实话,她本负责皇上膳食,亲身试过了高侍卫送给她的调味香料之后,发觉添加这种调料后,菜肴会提鲜数倍,自己吃了数月也没有问题,便慢慢加入皇上的餐食之中,因此还得了皇上不少赏赐。 “大人饶命,那调料我自己吃过,绝对没有毒啊!”陈女官磕头如雨滴溅落,泣不成声。 朝花看了一眼张三思,“大人?” 这种情况下虽说不知者不怪,陈女官所托不是良人,却也是因为她自己贪图赏赐,滥用了来历不明的调料,这笔帐算下来,并非全然无辜。 张三思叹了口气,黑脸绷了起来,“这算是协犯,是不是被主犯强迫或者欺骗,眼下凭她一人之言不足为信,但,调料有毒却是不争的事实,谋害当朝天子,其罪当诛。” 朝花闭上眼睛,思忖片刻,缓缓睁开,“主犯已死,那是否再无机会查清?” 张三思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真相永远不会被隐藏,即使人死了,也一样能找到证据。” 朝花抿了抿嘴,“那请张大人判吧,不过是不是可以留久一些再处死,也许后面还有证据。” 张三思点了点头,当即让陈女官在证词上画押,下了判决书,派人把她押去了天牢。 “那其他几名女官……”朝花抬眼。 “这些人尚未犯案,最多也就是品行不端,就按宫里规矩办好了。” 朝花冷笑,“宫里的规矩也包括可以随便杀人吗?” 张大人蓦然收了声,诧异地看着她,又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实在不妥,赶紧作揖请罪。 “这宫里的规矩,自然是由圣上和皇后定的。” “那,规矩也是可以改的对不对?” 张三思俯下身,“上位者若能以律法为纲,那是民心所向。”眼角悄悄瞥了她一眼。 朝花不吭声了,这几位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祝福和期待,但在案子破了之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先得活得比凶手命长再说。 走出冷宫后,朝花问道,“张大人,关于第二案……” 老张慌忙摇手,“五公主,下官这个人一次只能做一件事情,眼下要把审问的结果写一份详细的报告,递交到卫大人那里,方才能再想其他的事。” 朝花想想也对,这是卫大人负责的案子,和张大人讨论更多案情也不太合适,唔了一声,“那张大人什么时候……” “不过老夫听说,之前三公主宫里的人去找过您,说起过三驸马案子的一些细节,只是近来……五公主似乎很忙,下官也就没找到机会来打扰五公主,如今正好,能不能请五公主把所获线索和老夫说一说?” 一席话峰回路转,张三思黝黑清癯的脸上泛出红光。 朝花满头黑线,刚才说自己不能一心二用,现在就来打探三公主那里的案情,总之横竖都是他说的。 不用细想,她也知道张大人说的是三公主查出那五名宫女和驸马有染的事,也不隐藏,直接把经过和结果如实告知了。 张三思听到五名宫女已经全部被宫里的侍从所杀,懊悔地连连拍大腿,“三公主真是太冲动了,应该要审一审的。” 朝花被他这副坦率的样子逗乐了,“张大人,您觉得三驸马真是被宫女侍卫这些人杀的?” 这些身份卑微的下人也极有可能是被旁人威逼收买,而且没经过审问阶段就被主子喀嚓几下全解决了,就像大驸马的高侍卫一样,死无对证。 电光火石间,朝花似乎感觉哪里不太对,但无奈脑子抓不住火花,只好作罢。 一丝诡异的精光在张大人眼中一晃,他垂下头,“老夫断案从不靠臆断,只不过想查出那日在三驸马书房之人,也许还有别的发现。” 第五十章一起审案 觉得他话中有话,朝花皱起眉头,张三思却不愿意再往下说,请公主帮他另一个忙,“我想请五公主您和我一起,择日去四公主那里拜访一下。“四公主?朝花猜测还是因为第三案的目击者在升平宫后门看见了一名紫衣女子,又想起那块金牌,抿着嘴,点头同意了。 在冷宫里审了快两个时辰,张大人赶着回掌禁司写报告,告辞后匆匆离开了皇宫。 朝花回到栖霞宫的时候,霜叶也刚回来没多久,说卫大人看了信函之后没有多问,直接把尸体送去了杵作那里,她不方便久留,就回来了。 当晚,卫大人又派人给朝花公主送来一个消息。 在栖霞宫服毒自尽的那个人,被证实确是大驸马顾清和的贴身侍卫高曙光。 御守被卫大人问责后不敢怠慢,亲自找到了丞相的管家,去翻阅了府里的文书,寻到了高侍卫在幼时被卖入丞相府的卖身契,上面标明了一处在腋下的胎记,和那人尸首上的胎记正好对的上。 如此看来,之前那个掉入水中淹死的,是个倒霉的替死鬼。 铁证之下,管家只是一味搪塞,说自己和高侍卫日常接触不深,乍一看五官身高接近便错认了。 而从高侍卫家中查出那些古怪的药草香料,管家推辞一概不知,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他私下勾当,和大驸马或者丞相府没有半点干系。 卫大人这次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难得头铁起来,求见了圣上,要了一道手谕去丞相府中,要求查顾清和的遗物,却被告知丞相家中意外失火,大驸马的遗物被付之一炬。 这个发现令卫老头激动不已,一份加急奏章送到了皇上的龙案上,辅以张大人当晚出具的调查的报告,说顾清和的贴身侍卫勾结女官,意图谋害天子,顾清和一定脱不开干系,大驸马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这道奏章引得龙颜大怒,直接封了卫祀礼为司大夫,也就是所谓的专案组组长,彻查顾清和之案。 这个消息一传出,顾丞相门下座客噤若寒蝉,百官都在偷偷嘀咕,本朝最强的老泰山要查死去的女婿谋反,这下大闺女是不是就彻底无缘皇位了。 后面发生这些事,朝花在当时是完全不知道的,只顾着让霜叶去掌禁司抱回了死去的高侍卫当时的供词,仔细看了起来。 “是夜,小的陪驸马从丞相府返回宫中,当时清华宫中并无人当值,更没见到有人迎接,驸马只当是公主不在宫中,便遣退小的回家,自己回寝殿去了。” 这一条的疑点最大,他声称最后见到大驸马的人是自己。如果说假话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就是和大驸马捆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但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长公主身边那个叫温晔的侍卫,就有问题了。 朝花放下卷宗,揉了揉太阳穴,喊知春,“那个帮我喊萧……公子来宫里。” 知春不动声色地在擦了把汗,公主对萧质子的称呼一变再变,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当日霜叶绘声绘色地告诉她当时在掌禁司衙门前两人发生的纠葛,听得她很纠结,自家主子现在到底是以事业为重,还是像以前一样情根深种? “现在吗?”知春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好大好圆啊。 “哦,现在太晚了,让他明天来吧,哦,告诉他别来那么早,早膳的时候到了就行,我请他喝茶。” 朝花想明白了,她还是要找一个会武功的大山靠着,不然案情查的越多,她死的越快。 这两日秦九依旧没有出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眼下宫外那些事,她暂时无力顾及。只是听说丞相府里风雨飘摇,顾丞相已经好几日称病不上朝了。 第二天一大早,朝花早早起身,梳妆打扮,然后想起今日可能要外出,就悄悄在梳妆台上留下一袋金豆子,压了张字条在袋子下面,上书“定金”二字。 这样,秦九就不用在大梁上睡觉等她了。 等到了正殿内,萧琰果然已经到了,还是一袭白袍,白衣黑发,翩若仙子。 只是看着一桌琳琅满目的点心,仙子扶着额头,似乎有些困扰,“公主不是说请我喝茶?” “呃,喝茶吃点心啊。”朝花刚咧开嘴,表情忽然僵住。 “你昨天……”噎了一下,自己要怎么问萧琰?问他为何昨日在宫外和四公主见了面? 天眼又开了,十几秒的画面里,四公主朝星换下宫里的装扮,打扮得像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两人站在一处小巷里,朝星公主扯着萧琰的衣襟,脸色急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背景是某一个繁华的市井小巷,画面很短,四周嘈杂,听不清他们二人说了什么,只不过萧琰的脸色冷漠,嘴唇纹丝未动,画面就中断了。 朝花真心希望天眼发给她线索卡的方式能够提升一下,可以调整倍速或者选择回放,不然如何能吸收那么多信息。 “唔?”萧琰疑惑,朝花公主迅速用筷子夹起一个灌汤小笼包塞进他嘴里,“萧大哥多吃点,一会儿你陪我去审案子好不好。” 昨天夜里,她和卫大人打了招呼,说自己想找第一案的几位证人重新质询。 卫祀礼当时正沉浸在压了顾丞相一头的喜悦之中,对五公主复审毫无异议,然后满脸遗憾地表示,因为圣上分配给他的专案组任务让他分身乏术。 似乎完全忘记了是他自己曾经说过,审讯宫里的犯人时掌禁司官员必须在场的规矩。 到了昨日半夜,卫大人起夜如厕,一阵穿堂风刮过,大人一个喷嚏打出了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了这条老规矩,猛然一惊,眼下正值仕途的高光时刻,万一他掉以轻心,被不怀好意之人指摘呢? 夜里思前想后睡不着,一大早就派人把他在掌禁司的令牌送来了栖霞宫,还带了条口信,“此令牌就代表了老夫,望五公主妥善保管。” 这令牌像是投名状,表达了他对五公主的忠心。掌禁司的三名大员里,只有卫大人最识风向。 不过朝花可不理会那么多官场的潜规则,总之卫祀礼不同她一起审案,她就千恩万谢了。 吃饱喝足,在出门前,她让人把圣旨和令牌塞进一个丝锦包里,斜挎在背后。圣旨卷起来还是有些长,露出一头卷轴,看着像背上一根金箍棒。 见她这副打扮就想出门,萧琰摇头,“公主当真要这样出去?” “有何不可?” “公主背着圣旨,见旨如见驾,那萧某不是得一路磕头?” 朝花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就让知春还是把圣旨收了起来。提起裙子正要跨出门槛,又想起长公主专门说过,若是查案便不让她和掌禁司进清华宫,把脚又缩了回来。 萧琰淡定道,“佛曰,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朝花无语,“哪个佛曰的?” “看来公主没有好好读书。” 朝花被他这么三番两次嘲讽,火气上了头,萧琰私下明明见了四公主,却不和她说,这事让她不太舒服。 四公主本身就有疑点,偏偏还和萧琰走得这么近,很容易让她觉得两人有所勾结。 “萧公子这么说,我倒是要当真了,要不请萧公子把这本书找出来我看看,不然……” “不然,公主要怎么样?” “不然……萧公子就把昨天你离开皇宫之后的行程给我交代清楚。” 朝花气鼓鼓的小脸好像是生气的河豚,一捏就能喷出口水来。 听她这么说,萧琰神情微怔,眼眸垂落下来,周身的温度陡降,“公主你派人跟踪我?” “没有。”朝花打死不承认没发生的事。 “那五公主为何专程提到昨日之事?” 朝花哆嗦了一下,“你说什么?我就是……”她抿了抿嘴,“你是不是受伤了。” “?” “你的右手受伤了,我刚才吃饭就发现了,你很少动筷。” 萧琰眯起了眼睛,危险的气息更浓了,“所以?” “所以……”朝花的眼珠子转了转,蓦地喊出来,“我担心你啊!”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加上朝花惊出一身汗,眼眶里莹光闪烁,楚楚动人。 萧琰愣住了,“公主,现在旁边没人,你是演给谁看?” 朝花想笑又不敢笑,“好了算了,当我没说。” 萧琰似乎看出刚才那句话纯粹是应付自己,冷笑道,“公主刚才不是和萧某打赌来着?如果我找出了那句话的出处,公主如何认罚?” “那万一我赢了呢?”朝花不服气,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会是哪位神仙说的话? “如果公主赢了,萧某答应公主任何一个请求。” “任何请求?” “是。” “那,要是你赢了……”朝花双手合十,戳了戳指尖,盘算着什么样的赌注既体面又无伤大雅。 “如果有一天,萧公子遇见了什么困难,我一定会放你一马。” 萧琰哼了一声,转身走出殿中,进了朝花公主的书房。 朝花倒吸一口冷气,看样子,萧琰之前没少来栖霞宫,对她宫里的房间熟悉的很啊。 四分之一炷香的功夫,萧琰手里拿着一本书走了出来,递给了她,内页折了一角。 双手接过书,低头一看,上面果然有一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朝花的目光顿时呆滞起来,合上书,封面的书名正是叫做《佛经》。 朝雾国里百姓的信仰很杂,佛也不是朝花熟悉的那位,加上她平日也不看这一类的书籍,没料到萧琰当真不是在诳她。 “萧某记得公主今日所言。”萧琰拱拱手,“不过如果公主能够写个字条,盖上手印,萧某会更加感激。” 怎么和秦九一样是个小心眼。朝花恨恨地,令知春取来笔墨印泥,大笔一挥,用手指在印泥上一压,往纸上一摁。 “唔,给你!” 萧琰微笑着把纸拿起,吹了吹,等墨干了,又小心翼翼地放回衣袋中,“公主到底要不要出宫?” 朝花冷笑着,从袋里摸出卫大人给她的那块令牌,“那就请萧公子随我去掌禁司办案!” 第五十一章再次被救 萧琰居然没有拒绝,不过思前想后,朝花还是打算留在宫里,继续征用西南角那一处偏殿,冒用了掌禁司的名号,让侍卫传来了长公主的侍卫温晔。 既然不进清华宫,长公主也没有阻碍圣旨的理由。 那位面容不出奇的侍卫长,很快就赶来了偏殿,等看清殿上所坐之人是五公主,僵硬着,“小的温晔,见过朝花公主,给公主请安。” 跪在地上,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你叫温晔对吧。” “禀公主,是小人。” “你为何做伪证?” 温晔眼下的肌肉跳了一下,“禀五公主,您这话误会小人了,小人绝对不敢说假话。” “大驸马遇害那日,他回宫的时候并非你轮值。”朝花拍了拍清华宫的日志。 “禀公主,小人是侍卫长,排班自然不必写在日志上。” 哟,朝花笑了,这人真是有备而来,想是上次自己多问了几句,让他留了心。 “所以你是顶了别人的班?” “正是,那名侍卫当夜临时有事请教,小人准了,只好替了他的班。” “那你说你是入夜之后,大约在戊时(晚上七点多)见到大驸马的?” “禀公主,是。” “大驸马侍卫的供词里,他们主仆二人那天在丞相府里简单用了晚膳就离开了,算路上的时间,大驸马倒是该在那个时间回宫。” 温晔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只可惜,高侍卫说了假话,结果你照猫画虎,反倒露了马脚。” 温晔骇然,猛然抬起头,只见朝花脸色一肃,眼中光芒大盛。 昨日审问冷宫那几名女官时,意外发现其中有一名女官说她在案发那日曾经见过高侍卫,高侍卫不仅依照老习惯给她准备了礼物,还不小心提到自己刚送完大驸马回清华宫。 依照他和女官二人私会的时间往前倒退,大驸马回到清华宫的时间,比温晔说见到他的时间,要晚了一个时辰。 虽然暂时还没查到顾清和在回清华宫之前还去了哪里,但是起码温晔肯定说的是假话。 温晔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他失声叫道,“那是我记错了,是戊时之后,是,是接近亥时(晚上九点多)。” 朝花掩饰不住笑意,“可是你之前说的是,亥时你轮值完,才去二公主的升平宫,向长公主报告了大驸马回来的消息。” 温晔慌乱起来,口中十分坚持,“是我记错了,我见到了大驸马之后并没有耽搁,直接就去禀告长公主了。” 朝花摇头,这人前后证词矛盾,偏偏死不认账,看来也是听说了高侍卫的死讯,死人自然不能和他对质。而且当夜大驸马进宫走的是偏门,观灯节那夜的门卫是名新人,一见高侍卫就放行了,并没有记录入宫时间。 那处偏门离清华宫最近,路上他们也避开了夜间巡逻的路线,巧也是真巧。 这倒是说明大驸马回宫之时,八成心中也有鬼,但人已经变成了鬼,只好还是先审审活人。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哦,是这样的?难怪。” 朝花微微一笑,“二公主宫里有个嬷嬷的证词,说她戊时(晚上七点多)正将清洗的衣物运去浣衣所,她说当时看见你在前殿守着。我还奇怪,你如何能在同一个时间里出现在两处,如今照你所说,戊时你是陪着长公主在二公主宫里咯?” 温晔的眼神纷乱,似乎在思索朝花的话,朝花又问了一次,他嘴唇动了动。 “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次。”她把手拢在耳边。 “小的是说,小的没见到那个嬷嬷,但那个时辰,小的,小的……” “你是和长公主在一起,对吧。” 温晔虚弱地点点头,又怕朝花起疑,咬紧牙说道,“公主可以找长公主去问,小的一向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长公主的事!” 身体微微前倾,朝花点点头,盯着温晔,一字一句地说,“你撒谎!” 身后站着的萧琰一惊,微不可察地扫了一眼朝花公主,只见她全身紧绷,案台上的指尖兴奋地颤抖着。 “长公主那晚是在亥时(晚上九点多)之后才去了二公主宫里,我找二公主问过。” “不是!”温晔失控地叫了起来,惊觉失言,赶紧跪了下来,“小人出言冒犯,望五公主见谅。但是那夜,戊时(晚上七点多)之前,对,出宫的时候太阳刚落山,小的记起来了,就在那时陪长公主去了升平宫……” 朝花右手托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去的?再说一次。“温晔把心一横,抬头看着她,“小的,小的,陪同长公主,是未到戊时就动身去了升平宫。““何人可以作证?” “升平宫的宫人都能作证。” 朝花摇头,“长公主说孩子睡下后,忽然间想找二公主说说话,不愿惊动宫人,就自己搭乘轿子走了侧门,这么说是你先行去二公主处送信,所以当时并无宫人在升平宫侧门外等候,轿子直接进了二公主的寝殿。” 温晔木然,这话确实是长公主说的,但是对上他的证词也没有瑕疵。 “小孩子在那个时候睡着了是有可能,但,大人可不会。” 温晔根本听不懂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干脆闭紧嘴巴,紧张地看着地面。 朝花终于笑了起来。 前几日,借着六公主过敏的事由,她专门跑去升平宫里找了二公主,询问吃完果羹可有任何的不适。朝月公主体察她一片关心,感动不已,又因为心情郁闷,便拉着她说了半天体己话。 朝花装作不经意地问了那日长公主什么时候到了升平宫,岂料这个问题令朝月公主十分警觉,原本亲昵地抓住她手腕,手陡然收回袖中,声音也变得生硬起来。 “二公主说时日隔得久了记不太清了,然后我就问她,长公主说她当日直接到了寝殿,二公主说确实如此,我又问,二驸马在场岂不是很坏姐妹间说话的气氛?” 当提到二驸马,似乎又触及到朝月公主的伤心事,她不由自主地抚摸了那块玉佩,伤感地说了一句。 “二公主说,当日二驸马睡下了,她姐妹二人在隔着内室两道屏风的外间,聊了半宿,后来才安排姐姐去另一侧的殿内睡下。” 朝花嗤笑一声,戊时之前,不过就是下午五六点,二驸马要腾位置给姐妹淘,去哪里不好,非要在床上装睡? 真相只有一个,这帮人统统都在说假话!这些证词看上去环环相扣,但一旦发现有一处作假,全盘皆输。 “说来说去,只有一个可能,那晚,你,或者长公主,或者你们俩同时见到过大驸马。” 朝花举起惊堂木,重重地拍在案上,声响奇大,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温晔的瞳孔一紧,跪着的身躯微微地抖动起来,头埋得极低,脖子折下的角度十分诡异。 “不好!”萧琰一直紧盯着堂下之人,发现异样,在案台上抓起一件物什,飞快地抛出,顿时击中了温晔的面部。 温晔闷哼一声,捂着下巴,他的牙齿被不明物体击落了两颗,带着血丝从口里掉出来,却也制止了他咬下舌头的动作。 朝花目瞪口呆地看着在地上碎成几截的惊堂木。乖乖,萧琰这人下手真是又快又狠。 还未等她回神,温晔从地上猛然跳起,一头冲她撞了过来,他本是被喊来问话,又不是嫌犯,自然也没有戴上手镣。 门口的两位侍卫顿时反应过来,慌忙奔跑起来,想挡在公主的面前,却没料到温晔是习武之人,动作比一般人快上许多。 事发突然,来不及懊悔,朝花只觉眼前一黑,鼻子前又传来一阵淡淡的果木香味。 萧琰扯住她的腰带,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抱着她往外跳出几步,堪堪避开了冲撞过来的温晔。 这次朝花特意让侍卫守在偏殿门口,是担心他们见到了萧琰参与审讯,事后烂嚼舌根子。 要是早知温晔问话的时候会半途发疯,舌根子嚼碎了也得让人在身边护驾啊! “咚——!” 温晔伏低身子,一头撞翻了案台,头上鲜血汩汩直冒,只看了被护在萧琰怀中的朝花公主一眼,就那一眼,让她心惊肉跳。 那是将死之人的眼神,和黑布袋中高侍卫那时一模一样! “是我,都是我做的!大驸马是我杀的!我是凶手!” 温晔大声叫着,口中喷出几道血污,目眦欲裂,额上流下一缕缕的鲜血,活脱脱一个夜叉恶鬼,绝望地一转身,朝着殿中的朱红色大圆柱子又撞了过去。 侍卫们猝不及防,只能守在公主的身边,没人去阻止他。 “不!……”朝花张开嘴,脸上倏地一阵冰凉,萧琰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就像那天寒梅蒙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那具尸体一样。 萧琰冷冰冰地看着那具满身血污的身体在地上动了动,很快就没了动静。 殿外又冲进来几个侍卫,大惊失色地,看见地上的尸首,一时不知如何处理。 “去摸一下,是不是没气了?要是没气了,就拖出去,把尸体交由卫祀礼卫大人处理。”萧琰面色如水,波澜不惊,“速速传报给卫大人今日堂上发生之事。” 掌心有温热的液体滴落。 他愣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朝花的头顶,叹了口气,“这事不怪你。” 朝花把脸埋在他胸口,久久没有抬起。 第五十二章真相大白 长公主的侍卫温晔死了,临死前说的那句“都是我做的,是我杀了大驸马,我是凶手”,在宫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卫大人听闻此事,第一时间就赶赴到宫中,看着地面上的血迹斑斑,听说尸体就停在停尸房里,杵作已经赶过去了,连连叹气。 所幸这次有朝花公主及萧琰两人在场,都可以证实温晔在堂上的证词。看着案台上摆着自己那块闪闪发光的掌禁司主管令牌,卫大人哆哆嗦嗦地,在证词上盖下了自己的印章。 也怪他,非要说什么“见此令牌,如老夫亲临现场”,这下他要是不盖章,皇上又要怪罪他不亲自审案的大错了。 萧琰不经意地提醒了一句,是不是要赶紧派人去搜一下侍卫温晔的房间,卫大人恍然大悟,直接从桌上捞起令牌,揣在怀中,带上两名衙役跑去了清华宫。 出门之前,又记得拜托朝花公主务必和皇上说一声,真不是他老人家懈怠了。 偏殿的地面和柱子溅上的血迹刺目,内务司派来了一众宫人费力地擦拭着,很快,一切就恢复到什么都没发生的状态。 朝花浑浑噩噩地,被萧琰牵着走出了偏殿,脑袋沉地无法思考。 “公主是回栖霞宫,还是我们走一走?” 她惨白的小脸毫无血色,似乎也没听见。 萧琰无奈,只好陪着她,漫无目的地在御花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凉凉的风吹过来,柔软的发丝贴在脸上,她终于缓过劲了。 “你为何不阻止他?”半响之后平定了心神,她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虽然温晔是自己寻死,怪不得萧琰没有出手,但当时如果有人能够伸手拦他一把,也许不会落得那么惨的死相,脖子折断了,红的白的喷了一地。 萧琰看她一眼,“若是一心求死,旁人无法解救。” “他若杀了人理应伏诛,但把情况说清楚,罪不至于株连,岂不是还能给他的家人一条活路?” 谋杀皇亲株连族人,这人最后含糊地认下了一切,难道也不在乎牵连别人? 萧琰顿了顿,负手看向眼前覆满荷叶的池子,“也许,他那时想不了那么多了。” 朝花这才发现,两个人兜兜转转居然走到了御花园的碧花池前。 半个多月了,紫藤花的花期已过,树梢上还剩着一些残花的花瓣,夹杂着灰褐色的果实,花色褪去花香散尽,密密匝匝落在眼里,尽是灰突突的枝条。 朝花不经意地扫过树下那几个浅浅的洞。 那日时间不够,霜叶匆忙填了土进去,虽然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她却是知道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 自己这么努力去挖掘事实真相,却导致更多的人死了,她这样查案到底对不对? 真相,真的这么重要吗? “如果累了,便不要再查了。” 朝花傻了眼,这话居然是从身边萧琰嘴里说出来的。 他一直冷眼置身事外,朝花甚至觉得,他找个理由答应帮助自己查案,不过是为了牟取更大的利益。如今他又劝自己放弃? “真相也是一种毒药,求而不得,很容易让人偏执,真的得了,也许不会快乐。” 萧琰说完这番话,没有加以解释,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黯淡。 池面涟漪阵阵,身后的紫藤枝条在风中摩挲着,似乎是附和他的话。 朝花松开先前牵着他的衣角,往岸边走了几步,眼前一池碧水,荷花虽美,池底最是污浊不堪。 “我还是要查清楚真相。”忽然又想起那日梦境中的红光对她说的话。 “你不怕?” “怕什么?” “不怕更多的人受到牵连?不怕……死人?” “……怕这怕那,那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她吐了一口气出来,纤细的身子站得笔直,紫色的裙裾在风中飘逸。 萧琰冷笑一声,“公主你当真以为掌禁司那几位大人是查不出来?” 朝花的心跳陡然快了两拍,转身看着萧琰,“那是他们不敢查,还是不能查?” 萧琰的嘴角勾起一个邪恶的弧度,“你猜?” “他们不查,我来查就是。” 一阵风从水上吹来,吹乱了她的额发,她伸手捋了捋,扬起下巴,“我是皇储,我怕什么!” 那天的她并没有佩戴珠钗,阳光下全身都在发着光。 萧琰垂眸低笑,“好啊,那萧某拭目以待。” 朝花的心终于在涟漪过后平静了下来,那个声音在她心中种下的执念,终于发了芽。 等萧琰送她回到栖霞宫,她也不想和别人说话,直接回了寝殿,换下衣服,就看见桌上的那袋金豆子和留下的那张字条都不见了,有人用香灰在台上画了个向下的箭头,拙劣又好笑。 她先蹲了下去,什么都看不见,只好趴在地上看过去,果然又有一个如法炮制的箭头,指向床榻。 快步走向床头,一切如早上离开时一样,愣了一会儿,朝花抱起了枕头。果然在暗格之上,有一个用胭脂画的红圈。 掀开暗格,里面放了一本灰色封皮的小册子,和之前秦九给她的日志长得一个模样。看来这个叫苍耳的组织,办公文具是标准化的定制。 朝花拿起册子,快速地翻起来,里面记录的全是这两□□中大臣家里有关前朝诅咒的讨论。 “X日,未时,丞相家厨娘买菜回来,在后厨洗手时,和柴房的小厮说起了前朝诅咒的传闻。” “XX日,辰时,京都御守家马夫在喂马时,和乳母说起前朝诅咒的传闻。” “XX日,酉时,都督家孙夫人给老夫人揉捏后背时提到了前朝诅咒,被老夫人斥责,孙夫人惶恐,说是丫鬟去胭脂铺买胭脂时,听旁边一位夫人提起。” …… 翻着翻着,脑门上问号开始纷飞,朝花原本以为这是官员间私下议论朝事,甚至是别有意图。怎么如今看起来,反倒是市井八卦流入了官宦人家。 难道,宫里那些传闻也是这样来的?她沉思了片刻,翻到了小册子空白处之前的最后一页,秦九在册子上写着:“目前从街坊传到官人家中,听说的前朝诅咒都是六星蔽日,江山覆,六星很容易让大家联想到六位公主,但是好像还有一种很少见的说法,“荧荧火光日月落,取六舍五换江山。”” 这是什么?朝花蹙眉,就看见一行极小的字注在最后:“但我不懂”。 朝花丢下册子,扑通倒在床上,两眼放空。 今日偏殿之上发生的一幕幕,又在她脑中过了一遍,她尽力遏制住身体的战栗,仔细回想温晔死之前,究竟是哪句话刺激到了他。 好像,自己那时候是连蒙带诈地说了一句,说他和长公主都在那天见到了夜归的大驸马。 再然后,然后温晔就变了脸色,萌生了死意。 看来自己是误打误撞击中了他的命门,那么,大驸马真的是他杀的?一个小小的侍卫,如何有天大的胆子,敢谋杀大驸马?为情,为财,还是仇杀? 朝花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总不会是长公主指使他做的吧? 可是传闻中长公主和顾清和是青梅竹马,夫妻恩爱无间,一旦长公主登基王位,这就是童话里王子和公主的结局,为何要在这个时候…… 不对,三个驸马的死状皆印证了前朝诅咒,如果是温晔杀了大驸马,他又为何要借这个由头……搞这么玄乎,对他有什么好处? 她正如坠云里雾里,就听见门上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公主,公主,是奴婢知春,大事不好了,长公主,长公主她……”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朝花一脸紧张,“长公主怎么了?!” 长公主疯了。 温晔的死讯是卫大人带去清华宫的,长公主当时正好在宫中,卫大人本想让长公主给个话,同意衙役去温晔的房间搜查,没料到,刚听到这个消息,长公主坐在殿上痴呆了许久。 然后就开始疯言疯语起来,吓得卫大人一扭头,用八百里夜奔的速度跑去找了皇上。 等皇上传唤太医赶去的时候,二公主提前得了消息,赶到清华宫,抱着姐姐失声痛哭。 大公主痴痴呆呆的,太医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下手,最后找了个二公主拿起帕子抹泪的空挡,给长公主把了把脉。 “忧思过度,郁结于心,神志混乱,是为狂病。”狂病,也就是精神分裂。 长公主当场就有自残的举动,被太医发现了,叫来了女官,迅速把长公主隔离起来,小郡主和小郡王被母亲吓得不轻,让二公主带回了升平宫。 朝花听完这一切,跌坐回椅子上,嘴唇轻颤,“为什么会这样?”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想去清华宫里看一眼。 知春慌忙拦下她,口气也急了,“公主您现在千万不要过去,长公主宫内之人全都被禁言了,但我隐约听说……”咬了咬牙,“长公主所说的话里,有什么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这样的言辞,皇上知道了十分生气,您千万现在不要露面,等长公主病情稳定了……” 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 朝花彻底听晕了,她虽然猜出了温晔在供词上做假,也许是和长公主的指令有关,却没料到,长公主和温晔有可能是…… 她是云中皎月,他却是地上微尘。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长公主和大驸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温晔却也是自小入宫,守着长公主长大。 朝花忽然觉得一阵心头发冷,没有继续想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出自沈约的《悼亡诗·去秋三五月》 第五十三章破了一桩 那天晚上,二公主派心腹丫鬟给她送来一封书信,那封信彻底让朝花坠入冰窟,从头凉到脚板心。 朝月公主在信中的言辞十分犀利,说原来朝花妹妹接近她姐妹二人是居心不良,后悔自己着了她话术的道儿,被五公主利用了,终酿成大错,望五公主好自为之,高处不胜寒。 “我没有,不是这样的。”朝花小脸煞白,不自觉地叫了出来。 “不是什么?”秦九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头顶响起。 朝花张开嘴,抬头看着他,“你怎么又来了?”一边悄悄把拿着那封信的手背在身后。 秦九装作没看见她的动作,大剌剌地从梁上跳下来,“哦,我是担心公主你看不懂我留下的印记,又或者是风把烟灰吹散了,所以过来确认一下。” 朝花咬住嘴唇,“我看见了,”一边努力稳住了心神。 “好啊,三日之后我再交情报给你。” 朝花紧紧盯着他,“你入宫为何如此容易?” “公主忘了吧,小人说了,我轻功了得。” “哼,你要真这么厉害,做什么不比做这行挣钱更快?” 秦九笑了笑,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公主倒是和我说说,有什么挣钱的门路呢?” 朝花冷冷地说道,“你可以给有钱人当贴身侍卫,也可以,去做赏金杀手。” 在殿上,温晔不管不顾地冲过撞之时,萧琰挡住了她的视线,眼睛看不见,听觉就变得十分敏锐。 “呲——” 上次被人正面用金针袭击,她便对这种金属刺破空气的声响很敏感。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温晔倒在血泊之中,头颈折断成可怕的角度。 她当时无暇仔细思考,只能当作是她的错觉。 但刚才她看见秦九的第一眼,天眼开了,画面中他身着掌禁司衙役的制服,从偏殿的后门匆匆离去。他今天居然就在自己的身边,自己毫无察觉不说,而且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秦九笑得像个无赖,“五公主抬举我啦,我这个人胆子小,不敢杀人。” 朝花顿了顿,神情严肃,“我和你说过,近来宫中不太平,为何你还是屡次涉险进宫?” “你担心我?”秦九愣住了,细长的眸子里沁出点暖色。 “呃,嗯,算是吧。”朝花手心都在冒汗,幸亏演技蒙混过关,她摸不准秦九的身份,对他所说的持保留意见。如果仅仅是因为轻功了得,就能随意进入大内,那江湖上几大门派的掌门岂不是可以在宫里夜夜笙歌。 真是这样,皇上不下令扫平江湖,还留着他们给自己过头七不成。这样看来,十之八九他还有个可以进宫的身份打掩护。 朝花打定了主意,要找个机会去彻查掌禁司的花名册,秦九的长相这么打眼,不可能没人认识。 东拉西扯哈拉几句之后,她让秦九之后每七天来这里报告一次即可,如没有情报,便可不来。 “你也不要每次直接跑到我房里来,毕竟我们男女有别,哦,不,是男女授受不亲。“秦九扯了扯嘴角,干笑道,“公主说的是。” 偏头想了想,朝花眼珠一转,说让他在栖霞宫西北侧的鱼池旁的假山上,找一块石头开个洞,把情报塞在洞里,她要下新的情报订单,也塞在那里。 “这样危险小了很多,而且你冒充清理鱼池的宫人就可以了。” 看她一脸奸计得逞的小模样,秦九气结,摆出一副老子懒得理你的表情,纵身从半开的窗子跳出了房间,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我保证不再进公主的房间了,今后我从外面把消息丢进来就是!” 话音刚落,扑通一声,什么东西被他从外面扔了进来。 朝花快步走过去,拾起来一看,是一封信函和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 外面静悄悄的,传来知春一声呼唤,“公主,公主你休息了么?”应该是听见了石头落地的声音。 朝花敷衍了两句,移步到灯下,展开信函,这上面的字不是秦九的,但看着有些眼熟。 “景和吾弟,你上次的主意甚好,为兄十分感激,特备上薄礼一份,待明日你我见面再聊。”落款是顾清和,日期是他遇害前一日。 景和是萧琰的字,朝花倒抽了一口冷气,推开窗子,外面乌漆嘛黑,半点星光不见。 她压低嗓门喊了几声“秦九”,没有人回应,想是被她气走了。 这下朝花郁卒了,秦九干吗不早点拿出这封信,自己也好问清楚他是从哪里拿来的。 若是在丞相府得的,那不就说明这封信没有送出去?丞相清理了顾清和的书信手稿,为何要故意留下这封信?若是从萧琰住所拿的,朝花摇头,秦九没道理去搜他的地方。 她忽然想到,大驸马那日离开丞相府,到回到清华宫,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所向,难道,他是去见萧琰? 托腮想了半天,没有留意还有另一封信掉到了地上。等知春进来催促她早些入睡,才发现那封二公主的信函静静地躺在地上,情绪一瞬间又掉到了谷底。 对朝月公主,她自问是拿出真心相待的,可对方却说她虚情假意,不安好心。月光照在那张信纸上,映出了上面的几点泪痕。 朝花抽了抽鼻子,声音嗡嗡地,对知春说道,“帮我给升平宫把这封信送去,问问二公主,我明天去她宫里拜访可不可以?” 知春看着她皱着的小脸,眼睛红红的,颇为心疼,“公主您这是……” 她摇摇头,催促知春快点派人去送信,然后就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地等着。 肚子咕噜咕噜连声抗议,她才想起还没来得及吃晚餐。自嘲地笑了笑,自从来到这里,吃饭睡觉都有人盯着,生活规律了不少,少吃一顿就当减肥吧。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如果朝月公主看了她的回信,能消除误会,可能是唯一一桩能让她振作起来的事了。 知春亲自去送信,等她回来的时候,朝花公主趴在桌上正在昏昏欲睡,听见敲门声,立刻跳了起来,一把拉开门,睁大眼睛,“二公主怎么说?” 知春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倦意,有几分不忍,“二公主把信收下了,但她说近日不方便让公主您去她那里……” 哦,朝花像霜打的茄子,一下蔫了。 “二公主说,等她有空,她会来栖霞宫拜访……”知春知道自己主子的心意,故意一直等在升平宫门口,磨磨蹭蹭地,主事女官不忍心,禀告了朝月公主,才求得了这句话,让她带了回来。 “她真的这么说?”朝花的眼底又重新点燃了火焰,知春点点头。 她又满血复活了。在这座皇宫里,第一个让她感受到善意的是二公主,第一个让她萌生出坚定斗志的也是二公主。 她还是坚定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还一个事实真相,杀人者偿命,天经地义。 第二天用完了早膳,朝花公主跑到皇上那里,把审案的过程大事化小说了一遍,皇上心疼她,她借机撒娇卖乖,讨了一份圣谕,把掌禁司三位大人都端进皇宫里办案。 皇上不放心,把这次偏殿安排地更偏了一些,几乎就位于在皇宫大门。几位大人下了朝,在门口和同僚们拱手告别,一转身就可以开始加班。 “减少路上的交通时间,可以提升办公效率哦。”这是朝花讹诈皇上的话。 观察了几日,皇上捋着胡子,觉得小五说的对极了,官员们在上下朝后返回衙门的路上浪费的时间太多。 立马开始张罗把各部的办公地点集中到皇宫附近,也方便各部进行跨部门合作,而且官员可以随传随到,不再有什么舟车劳顿的借口。 各部官员面上高呼圣上英明,内心全都在骂娘。什么叫天高皇帝远,皇上真是完全不能体谅臣子不想工作的心情。 但五公主让皇上言听计从这个传言,几乎落到人尽皆知,百官里巴结栖霞宫的人更多了。 温晔死后,朝花公主就一直黏在卫大人身边,帮着他梳理证据。短短几天,就查出了顾清和暗中结党,在官场上提拔了不少自己的私交亲信,顾丞相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在暗中助了他一臂之力。 “贪心。”朝花瞪大眼睛,这顾清和在长公主身后,打了一手好牌,眼看长公主距离皇位只剩下一步之遥,为何不能等新帝上台了再名正言顺地拉帮结派呢? 卫祀礼故作玄虚地摇头晃脑,捋捋白须,“公主啊,您冰雪聪明,但是为官之道,还是欠缺一些。” 朝堂之上,几股势力相争,也是所谓的平衡之道,若只给一家做大,岂不是人人自危。 等新皇登基,又需瓦解旧势力,建立新的势力平衡,花上不少时日巩固江山。但,皇帝这碗饭原本就得这样吃,不过这顾清和还是太急躁了。 朝花恍然大悟,“反垄断是吧。” 卫祀礼张大嘴巴,“反什么?” 朝花赶紧打了个岔,“卫大人,这事顾丞相参与的多吗?”死了个儿子就够惨了,要是把乌纱帽也丢了,那真是祸不单行。 卫祀礼冷笑一声,“如今他参不参与,都摘不了关系,顾清和身上没有官职,他做得那些肮脏事,哪一桩不是借了他老子的威望。” 顾丞相一向以理中客自诩,自称绝不袒私,如今看来,就是个笑话。 第五十四章朝月自白 朝花低下头,官场上的明争暗斗她是不太明白,但树倒猢狲散的道理她还是懂的。缓缓抬眼看着卫大人,“大人,这三桩案子关联深远,是不是不要这么早打草惊蛇?” 卫祀礼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我管他俩作甚……”再一想,对,万一这件事还牵扯到外部势力,那顾丞相就不是单单交出官印了。 脸色缓和下来,恢复了弥勒佛的笑容,摸了摸下巴,“公主果然是冰雪聪明,老夫浅薄了,这几桩案子是得一起破。” 说罢,屁颠颠地跑去给皇上呈了证据,又把朝花的话从给自己的口中又说了一遍,皇上夸他懂得为自己分忧,不愧是国之重器。 卫大人傻笑着走出了大殿,这么多年从来没听皇上这么夸过他。 等卫大人前脚跟走出偏殿,朝花一扭头,出去找了张三思大人,简单地把这一案的案情一说。 张三思装着闭目养神,听到朝花说出温晔口供有假时,陡然睁开眼睛,抚掌大笑。 、 “公主真是厉害,这套审讯的技巧,可否培训一下我司的官员?” 朝花嘴角抽搐,“张大人,您真会说笑。” 自己在剧本杀里积累的话术,如何能误人子弟。 “五公主,实际上温晔杀人的定论,您还是存疑的,对吧。” 张三思毫不留情地一语道破。 卫大人的结案判决书,凭的就是温晔在堂上那一句“都是我做的”,既无杀人手法,又无凶器比对,非常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朝花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我觉得他也许是最后见到大驸马之人,但也不能百分之一百地说,人就一定是他杀的……” 张三思斜眼瞟了她一眼,“公主过虑了,那杀人的手法,确实应该是男子所为。” 朝花浑身一凛,张大人居然猜出她想说的其实是,不管动机,温晔确实是为了袒护长公主才做了伪证。 但如果照这个想法,那幕后指示杀人之人,就一定和长公主脱不了干系。如今长公主疯疯癫癫,宫中谣言四起,怕是不能继续查下去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搞得宫里人人自危,朝花有些黯然神伤。 见她没什么精神,张三思劝公主先回去休息,“破案非一日之功,公主养足精神,才能后继发力啊。” 她道了句谢,正要离开,张大人一鞠躬,“公主别忘了带上圣旨,明日和下官去四公主那里……” 得,老张记性太好,还记得他自己的案子没破。 朝花坐在轿子里昏昏欲睡,快要到栖霞宫,轿子忽然停了下来。掀开轿帘,她就愣住了,站在门口那道穿着素服的身影,不是二公主朝月又是谁? 脸上绽放出喷薄而出的笑容,朝花跳下轿子,提起裙角就奔着朝月公主跑去,马上就要到面前了,她忽然胆怯,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二公主的神情。 朝月公主神色淡然,“我来就是找妹妹你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朝花抿紧嘴,“二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 朝月公主摇摇头,“你在信里说得清楚,破案是为了还无辜者以清白,不让亲者痛仇者快,这些我都懂。我来,不是为了责备你,只不过我自己说了假话,心中有愧,把事实经过告诉你罢了。“眉梢带着忧伤,她垂下头,“只是在那之前,我和你说一说以前那些你不知道的过往之事,你听完再说。” 朝花点点头,邀她进了栖霞宫,在后花园里遣散了宫人,听她说起一段往事。 长公主和二公主为一母所生,她们的母后赵氏是皇上的第一位正妻,也是口碑最好的一位皇后。天生丽质,贤良淑德,母仪天下……溢美之词刻满了墓碑的碑文上。 赵皇后的母亲是出身盟国的一位公主,嫁来了朝雾国,带着家族的势力一起让赵家在京城中声名鹊起。赵氏本身也是才情了得,母家背后的势力又助皇上巩固了皇位,功不可没,在朝上也是一片赞誉。 只是当年在生二公主的时候,皇后因为难产而撒手人寰,皇上为丧妻之痛,令举国服丧三年。 朝月公主出生之后,皇上就不太喜欢她,总觉得是她克母,把小朝月丢给乳母教养。 那个大她两岁的姐姐朝日公主,身为皇长女,被身边所有人要求必须向赵皇后看齐,到后来更是以女帝的标准要求她,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早熟,但是她对妹妹朝月关怀备至。 “我在见到长安之前,一直靠姐姐庇护,她就和我说,如果无心皇位,就一定要选个心心相印之人共结连理,若这人没有出现,等就是了,千万不要着急婚事。” 朝月公主投向远方的目光凄惨,“我原先以为,姐姐是因为婚姻美满,才希望我同她一样,谁知道……” 谁知道,她是不希望妹妹和自己一样,为了成全别人的期望,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朝雾国的女帝,所选的王夫也是万众瞩目,要能贤内,却不可篡权。 顾丞相老谋深算,一早便将长子顾清和送进宫中陪长公主一起读书,一起长大。顾清和相貌堂堂,举止得体,对她又花了一番心思。 朝日公主选他做夫婿,顺理成章到挑不出一丁点儿错,是一个皆大欢喜喜闻乐见的结果。 “但顾清和这人表里不一。”朝月公主面露嫌恶,又觉得说死者的坏话似乎不太妥,用衣袖轻轻掩住嘴巴。 “其他的我不知道,但他对我姐姐,并非真心。” 朝月公主是从长公主几次闪烁其词的交谈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顾清和所图谋的就是皇权,他不过想把朝日公主变成幕前的傀儡,真正掌控天子大权是他,长公主就是他的垫脚石。 “但长安总是劝我,清官难断家务事,加上顾清和在朝中声望颇高,顾丞相根基深厚。长安担心我替姐姐出头,被人误会是我要参与争夺皇储之位,到时候引起姐妹反目,却是不好的。”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许久没有再说话。 见她悄悄红了眼眶,朝花忍不住去抓起她的手,朝月公主把手拢在袖中,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朝花垂下头,她知道朝月公主一定又是想起了二驸马。他们夫妻二人打算远离朝堂,人至山水处,当一对神仙眷侣。 “观灯节那日,姐姐确实是在亥时之后,接近子时,由温晔护送来我宫里。当时我被丫鬟从床上唤醒,起身去亭子里见着姐姐。她,她发髻凌乱,身上和面容上都有伤,见着我的时候泣不成声。我问了,她什么也不说。我便什么都不问了。” 朝月公主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那晚发生的情形。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整个人换了一副模样,眼底的怒火滔天,如炼狱红莲,“姐姐在我宫里哭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她回去了,我便听说了顾清和遭遇不测,死在清华宫里。”嘴角勾起一丝诡笑,“说实话,我心中很是开心。” 朝花吃惊地看着她,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收敛了神色,“我不知那晚发生什么。卫大人来问我的时候,我便照着姐姐的口供上的细节,帮她做了假证,实际上也算不得假证,只是把她来我宫里的时间,往前说了几个时辰而已,又把那夜见到她的丫鬟遣出了升平宫。” “ 二姐姐……你不怕?”朝花犹豫着,今天的二公主又和之前的截然不同。 “怕?是怕我姐姐杀了他?” 朝月公主忽然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倒是想,不过姐姐自小就活在规矩里,从不会做任何逾矩的事,让她杀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那如果是温晔受她指使,帮她杀人呢?” 朝月公主沉默了一会儿,凤眼一扬,抬手整了整妆容,“这我就不好说了。温晔他自小仰慕姐姐,但他和姐姐犹如云泥,他存不得那些非分之想,就算,就算长公主改嫁,也轮不到他。 “再说,他那人是个勇夫,若真杀了人,心思不当那么缜密。” 朝花听出来了,朝月公主对温晔也不是很待见。 “但我听说,昨日温晔在堂上都认罪了是吗?”朝月公主一转身,掩不住眼中的焦灼,“那他有没有,有没有说,长安的死,是不是和他也有干系?” 朝花一怔,嘴唇动了动,“二姐姐,你怀疑?” “我怀疑他勾结外人,行大逆不道之事!”朝月公主一腔愤怒,终于吐了痛快。 宫里人明着不敢说,私下都在猜测,三位驸马的死,怎么也需要有宫人里应外合,如果不是出了奸细,便是自家人动手。 朝花低下头,这和她设想的情况不太一样,但她又不想挑明了说出来,让朝月公主难受。 手在半空悬了一会儿,见着二公主终于不躲了,她伸手握住那只芊芊玉手,“二姐姐,这事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想着,她又问了一句,“长公主她现在可好?” 朝月公主的脸色倏地暗沉下来,“她不好,顾清和死了之后,她就很不好,时常做恶梦,还会发癔症。” 竟然是这样?朝花愣住了,她并不了解先前长公主的状态,在清华宫里见面的第一次,她也没看出什么蹊跷,如此说来,自己当时的判断有些偏颇了。 朝月公主冷笑道,“如果真是姐姐谋划的,她应该比谁都开心才对,怎么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朝花心头一颤,难道温晔的死对长公主的打击,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为情郎伤神?而是久病抑郁之人被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朝月公主说了这些话,便起身告辞,朝花的脑中一片乱,只觉得脑袋瓜一抽一抽地疼,一转身,撞上了一个很熟悉的胸口。 第五十五章不是一个人 “哎,你这人,为什么走路不能发出点声音。”一抬头,对上萧琰那张帅绝人寰的美颜,朝花的心脏漏跳了几拍。 “萧某在公主身后站好久了,喊了公主几声都没有应答,萧某以为公主在梦游……” 朝花听得出他这是嘲讽之前自己说梦游的事,嘴角抽了抽,“你见过有人大白天梦游吗?” “那有何不可?做梦又不是非要在晚上。” 什么……朝花冷静了,他这话话里有话。 “你是不是偷听我和二公主说话了?” 萧琰看着眼前呈现攻击形态的朝花,就差露出几颗尖牙了,叹了口气,“亏萧某还担心公主失了斗志,想来安慰一下公主。” “你,你安慰我?”朝花上下打量了一下,可惜老天这次摇筛盅开的天眼不是他。 “萧某先前说你换了魂,并非嘲弄。” 朝花紧张地双手握在胸前,“你,你想说什么?!” “公主换了性子,是天大的好事。” 这话里居然没有一丝一毫嘲讽的意思,朝花皱起眉,“什么意思?” 萧琰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公主还记得答应萧某的事吧。” 朝花偏过头看他,“就是你助我破案,我送你出国嘛。” 萧琰拿起扇柄作势要敲她的头,“明明是我护你安全,怎么成了要助你破案了。” “你真的觉得我能破案吗?”她低下头,姿态有些萎靡。 身处案情之中,走得越深迷雾越重,起初她可以天马行空的推测,但自从有无辜的人被牵连,她便开始害怕,一旦怕了,再想无所顾忌,便是不能。 萧琰嗤笑一声,“你打算认输了?那我可就不奉陪了。” 被二公主疏离的委屈还压在心里,萧琰这话说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真把朝花气着了,“谁说我认输了,再说了,一个月的期限未到,你要临阵脱逃,我就……” “你就?”萧琰谐谑地看着她。 朝花把那句“我就诅咒你头顶一片绿草原”吞了下去,咽了口口水,“我就告诉皇上我非你不嫁,把你留在照雾国。” 自己真是个毒妇。朝花在心底鄙视了一番。再抬头,萧琰的脸拉得老长,眼角眉梢挂满了冰霜。 “公主随意。” 嗳?这人也真是的,一言不合就摆出一张“要你好看”的臭脸,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这样的?朝花又有些怀念两人刚认识,萧琰那副伪善君子的模样了。 她摸着胸口,“我肯定能破案的,你放心。” “公主现在又有把握了?” 这说话夹枪带棒的,朝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把先前的猜测和他说了。 她在中间就开始怀疑这几桩案子不是同一波儿人做的,也许第一案起初是激情杀人,之后却被别人利用,伪造了现场,然后这后面的犯人再继续犯案,做成连环杀人的样子。 “所以,你觉得温晔是第一案的凶手?” 朝花抱着脑袋,“不知道,没有找出凶器,又没有办法查指纹,只有他自己这么说……” “或者,现场还有别人?”萧琰笑了笑。 朝花猛地抬头看他,是啊,就算眼下长公主疯了,不能正常说话,那伪造现场的人八成也在清华宫的寝殿附近,如果能找出第二案和第三案的关联…… 她眯起眼睛,眼前浮现一个关键人物,四公主。 朦胧之间,她被萧琰骤然出现的笑容吓了一跳,“你干嘛?”好久没见他这样笑,清俊如清泉石上流,眉眼处灿若朝霞。 萧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 朝花咽了口口水,著名的狐媚苏妲己要是转性,应该就是生成他这副长相。拍拍膝盖站起来,忽然想起秦九丢给她的那封信函,心头倏地一紧,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大驸马是什么时候?” 萧琰拉了她一把,漫不经心地答道,“就是他死的那晚。” 朝花被他突如而来的坦诚吓了一跳,“你你你在他死前见过他?” 萧琰摇头,“他来住所找我,不过我当时假装不在家,没见他。” 朝花“哦”了一声,转念一想,那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又看了看萧琰,她决定还是先不要问他这件事。 “你相信我说的?”萧琰笑笑。 “不是很信,但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你撒了谎。” 萧琰正经了神色,认真打量了朝花一番,“你这样很好,保持对所有人的警惕,才不会被话语迷惑。” 朝花决定把他这句话当作是夸奖。 被萧琰突然出来这么一通打岔,失落的情绪终于荡然无存,朝花心想,我穿越来这世界走一遭,抓个凶手破个案什么的,应该还是绰绰有余。一旦想通了,心情倏然明亮起来。 看着她露出的笑脸和嘴角小小的梨涡,萧琰淡淡一笑,只是这笑容转瞬即逝,就像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迅速沉入水底。 第二天,朝花公主亲自到了掌禁司的衙门,难得遇见卫张刘三位大人齐聚一堂,在中堂喝着茶讨论些什么。三人见她来了,赶紧放下茶盏,起身行礼。 朝花的眼睛转了转,“各位大人再说些什么?我能不能也听听。” 刘大人扶正了官帽,赶紧回答道,“禀五公主,下官们正在讨论,这温晔到底是勾结了什么人,才如此大胆。” 说罢,恭敬地递上一本名录,里面记载的都是温晔平日里走动的相识。 五公主接过来,随意地翻了翻,神色镇定,放在一边。 三名大人紧张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他们对朝花公主的印象大为改观。且不说她思考问题的逻辑严丝无缝,就是光凭皇上这些日子对她的称赞,百官皆有耳闻,对她刮目相看。 几个月间,宫里局势诡谲,原先看好的皇储人选一一出了点幺蛾子,最后居然是三位平日里最不受百官重视的小女儿,登上了皇储争夺的终极擂台。 四五六三位公主之中,朝花公主是最醒目的一位候选人。 朝花清了清嗓子,“卫大人,张大人,刘大人,你们觉得三个案子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卫祀礼“呃呃呃”了半天,咳了一口老痰出来,拿手绢包了,塞回口袋里。 张三思低头沉思,一言不发。 刘如海急了,赶紧表了态,“三桩案子,都是在人死之后,砍下手脚头颅,作案手法如出一辙,当然是一人行凶。” 朝花把脸朝着卫大人,“大驸马的案子,卫大人已经确定是温晔杀人?” 听她这么问,卫祀礼胸有成竹,骄傲地抬起头,“衙役在温晔的房中,找到了一件带血的中衣,……” 中衣上沾满了血迹,必然是杀人时留下的罪证。 朝花张开嘴,作疑惑状,“那他干吗要留下这件衣服呢?有什么纪念意义吗?” 张三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赶紧捂住嘴,端起茶杯,“下官近来嗓子眼痒痒,见谅见谅。” 卫祀礼恼火道,“也许是他没来得及处理。” 朝花继续问,“那上面的血迹,究竟是大驸马,还是二驸马,又或是三驸马的呢?又或者,是不是别人的? 三个大人同时沉默了。 朝花摇摇头,“当日温晔在堂上认罪,说的是都是他做的,我却认为,他当时只是揽下了第一案,表明杀大驸马之事是他一人所为,无关他人,并不是认了三个案子。” 张三思抬起头,“唔,下官愿闻其详。” 朝花看着他眼底浮起的不以为然,知道并没有认同自己的结论,她也不恼,“温晔自小在宫里长大,要是说他和什么人勾结,谋害几个驸马,倒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顺序有些问题。” “哦?”几位大人立刻精神抖擞起来。 “第二案是三驸马死在书房被人砍首,和第一案只隔了一周,第三案是二驸马死在浴桶,遭人断足,和第二案又隔了一个月。 第二案和第三案都是发生在二公主和三公主的寝宫之中,那两处地方,以温晔的身份,断不可能随意进入,要是说通风报信,他应该更了解二公主宫里的情况,毕竟隔得近,两位公主又时常走动。 那么,为什么才不过一周,第二案却是发生在距离清华宫最远的梦尧宫呢?” 朝花用目光扫视一圈,几位大人纷纷低下头,如风吹芦苇,似乎是在思考,实际上是老脸有些挂不住。 最初朝花醒来后,就和知春在宫里瞎逛,实际上是用脚丫子来丈量皇宫的方圆,那时她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虽说六位公主的宫殿,分别位于皇宫的东、西、南、北四角,但皇宫并不是个标准正方形,说起来,三公主的梦尧宫和四公主的柔嘉宫,是距离其他几位公主最远的一处。 贼人如果只是为了要谋杀皇储候选人,以达到宣传前朝诅咒,唱衰皇室的目的,实际上对栖霞宫的朝花公主下手,反倒更加容易,毕竟她无亲无故,不受重视,还顶着皇储的头衔…… 当时朝花想到这一层,就猛然倒吸一口冷气,前任从秋千上摔下来的事,到底是不是巧合? 第五十六章查自己人 “那温晔也可以是和三公主宫中的宫人勾结啊……” 刘大人小声地抗议道,如果现在能结案,对他来说真是一种解脱。自从温晔死了,二公主这几日天天派女官来找他要个说法,那女官伶牙俐齿还摆架子,说得他都快要秃头了。 “好,假设刘大人所说成立,那么就是温晔勾结了三公主和二公主的宫人,然后通风报信给他们背后的主子,或者也有可能,温晔只不过是那真凶的一只犬牙,只参与了第一案,后面两案是别的狗……” 卫大人咳嗽了几声,堂堂一名公主,说什么狗不狗的,这话术太不讲究了。 朝花吐了吐舌,“但是照这两种说法,温晔最多就是个从犯,肯定不是杀人凶手。” 张三思黑瘦的脸膛满面红光,“照公主这么分析,第二案也应该从宫人下手查起,看是不是里应外合?” 朝花张开嘴,被三公主处死的五名宫女也许不全是无辜?她闭上眼,人已经死了,没办法再查了。 低下头,淡淡幽香入鼻。她看着腰间挂着的荷包,里面被知春放了些安神驱邪的香料,只是绿艳艳的荷包挂在水红色的腰带上,红配绿,赛母猪。 腰带…… 朝花猛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卫祀礼,“卫大人,您说找到了温晔一件血衣?” “正是,那衣服和温晔的身量相当,公主的侍卫,衣服都是定制的,九成就是他的……” “那衣服上有腰带吗?” 卫祀礼顿时呆了,胡子翘了翘,“这个,好像,没注意……等我看下记录……”立刻扑到身后的案台上,紧张地翻起卷宗的记录。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喊了一句,“没有,那衣服上没有腰带。” 朝花竖起了一根手指,“假设,我是说假设,温晔是用腰带勒死了大驸马,再伪装成上吊的样子,是不是原本脖子上的勒痕就不容易被发觉?” 她看见了温晔的身高,也不足以把大驸马整个人吊在空中缢死。 张三思连连点头,“公主所言极是,老夫处理过一起类似的案子,确实是这样,要极其小心检查勒痕……” 勒人致死时,绳索缠绕在脖颈上,整个颈周受力是均匀的,而上吊时是前颈部着力,勒痕就会深,后颈部不着力,勒痕就会较浅或者提空。 但如果有心仔细检查,还是会发现两者的细微差异的,只不过要给杵作多一些时间来判断。 他这么给五公主面子,卫祀礼的面子就抹不开了,咳嗽两声,打断了张三思。 “公主,现在讨论这个杀人手法又有什么意义,反正都是温晔干的嘛。” “温晔是带刀侍卫的,他要杀人,为何舍弃了刀,却用自己的腰带?”朝花狡黠地摇了摇头,“再说,解腰带多慢啊,除非这腰带,正好处在一个随手可及的位置。 “例如,睡觉的时候,正好丢在床上……” 这话一出,三位大人都黑了脸。五公主这话,简直就差说出温晔和长公主有奸情。 只不过朝花此时正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之中,全然不顾三位大人面如锅底。 “我之前去长公主封起来的寝殿看过,床上十分凌乱,我当时以为是大驸马睡到一半,贼人闯入,或者用什么迷药让他失去意识,但不足以致命,再砍断手掌,拖到梁上吊死。 “但那腰带我拿回去仔细研究过,平淡无奇。” 一听她这么说,卫大人又开始冒汗,这遗留在现场的证物怎么又跑到她手里去了。 朝花继续说下去,“我派人打听过,大驸马顾清和这人,吃穿用度都是非常讲究的,从小锦衣玉食,但这一点不足以证明那腰带不是他的。 “但有一点很奇怪,我看了卷宗,大驸马死的时候,外裳齐整,所以没道理睡觉的时候不脱衣服,所以躺在床上那人,绝对不是大驸马。 “那么那条腰带,就是凶手的。” 张三思弯起眼,抚掌道,“公主推断的极是,凶手当时睡在床上,衣冠不整……” 刘如海一把捂住他的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公主说是童言无忌,他们几个老狐狸说不得。 朝花没理他,一边踱着步子,手指在空中画圈圈。 “那么有没有可能,凶手不是蓄意谋杀,是大驸马当夜意外回来,撞破了凶手在房间里,和……” 她终于觉得不太对劲,脸一红,“那个,反正什么事,大驸马恼羞成怒,可能作势要杀了凶手,凶手为了自保,用腰带勒死了大驸马,过程中大驸马的手可能……碍了什么事?被另外一人拔剑砍了去?” 不对不对,她连连摇头,长公主不会那么勇猛。 几位大人在心里惊呼连连,五公主啊,您可别再往下说了! 朝花挠了挠头,这个思路是她刚想出来的,起初她只是想,可能那位神秘人在事发之后跳出来砍断尸体的右手,再伪装成印证前朝诅咒。 但血迹明明是从床边开始出现的,证明砍手的动作是发生在前,如果是在床上就先把人勒死了,倒是说得通。 难道勒死大驸马之后,长公主和温晔当即就惊慌失措忙着逃逸,把尸体留在原地?然后第三人出现,砍断手,再拖上大梁……” “啊——!”朝花跺了跺脚,烦死了,这里又不能化验DNA,好麻烦啊!可是两人通奸,真的会藏得严丝无缝,没有人知道?这不太可能。 只是清华宫里,有谁敢大逆不道,出来指证自己的主子? 卫祀礼头上冷汗涔涔,“五公主,您已经把温晔杀人的手法推敲出来了,可以了,细节,要不就先放一放吧。” 他可不想在卷宗里写下一笔,“长公主和侍卫温晔通奸,被大驸马撞破,温晔当即杀了大驸马以掩盖奸情败露……” 这事,轻则让长公主被罚去守一辈子陵,终生不能和孩子相见,重则就要赐一杯毒酒,保住皇家颜面。 张三思看了一眼还陷在思索中的朝花,出言打断了她,“五公主,太钻牛角尖,反而想不出,要不,我们去四公主那里转转?” 卫祀礼惊恐地扭头瞪过去,“你你你,你们去找四公主干什么?”这个老张本身就是头犟驴,还敢劝别人不要钻牛角尖? 卫老头一拍脑袋,装作好像想起什么,扑到案台又翻出了一样东西。 “对了,这封信!五公主你来看看!” 他倒不是真的忘记了,但这封信所指向的线索,和五公主的一名相识有关,所以刚才不太想当着朝花的面拿出来。 朝花展开信纸,旁边凑来了两个脑袋,是张大人和刘大人。 “萧公子,您所托之事,温某已办妥,您的大恩温某没齿难忘。”署名温晔,日期是大驸马案发前一天。 朝花咂舌,又是萧琰?眉尖轻蹙,“这信您是……” 卫大人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这信,也是衙役从温晔住所翻出来的。” 呵呵,朝花笑了笑,“萧公子是哪位?” 卫祀礼不敢回答,摸不清朝花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打算,另外两位大人也在此刻安静如鸡。 “温晔结交的人里可有姓萧的?”朝花瞥了卫老头一眼,她心里清楚,刚才那份名单里并没有姓萧的人。 卫祀礼还是不敢吭声,拢在袖中的手开始发冷,胖胖的身体有些发抖。他发觉自己真的惧怕起眼前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女,不知是因为她犀利的目光,还是泰然处之的从容。 朝花本是皇家女儿,出言并不偏护皇族,要是说她心如铁石,偏偏又对普通宫人的生死看得重。 朝花猜测他们噤声,是因为忌讳自己和萧琰的关系,笑了起来,“我只认识一位姓萧的公子,会不会这么巧?” 这处偏殿的采光极佳,阳光透过棂窗射进来,照在她的身上,一张明媚朝气的脸像金子闪烁着光泽。 张三思眯了眯眼睛,“五公主您的意思是查一查萧质子?” 心口抽动了一下,朝花忽然觉得有些气短,打着哈哈道,“这事当然由卫大人主事调查,我怎么会有意见。” 话锋倏地一转,“不过这信为何没送出去,也是奇怪,卫大人的衙役可查出,温晔房中还有没有和萧公子通函的信件?” 卫祀礼的包子脸挤出了几层皱褶,愁眉不展的样子看得朝花抿嘴直乐,估计是没有了。 “对了,卫大人,您可曾比对过温晔的手迹,这封信虽然署名是他,但是不是他本人写的,还不能下结论呐。” 刘如海对卫大人的背影摇了摇头,心中嘀咕,早说不能查这个姓萧的,偏偏不信,这不就踢到石板了。 “公主此言差矣。”张三思忽然发言,“这温晔是宫中的侍卫,要是给萧公子传信,必然需要通过宫中的门房,他是长公主殿内的下人,这些人的信件一般是每周一次送出宫外,算算日子,这封信原本应该在案发第二日送出,那温晔如果犯下大罪,难免慌张,没来得急送出信函也是正常。” 朝花思忖片刻,还是觉得有问题,“如果他们是正常信件往来,走门房这种官方渠道,那不就证明两人没有私情……” 这几个老古董差点被她这句“私情”炸起来,她赶紧捂住嘴,“私交……” 张三思顿了顿,“公主所说也有道理,如果萧公子真是暗中和温晔有往来,那么温晔为何压下这封信不发出,也有些蹊跷。” 看着朝花如玉的小脸,他还是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过有了线索还是应该查。” 朝花点头,“查,要查。” 于公,既然有线索指向萧琰,他是雪国送来的质子,身份本来模糊,况且还与几位驸马都有结交,再加上进宫便利,朝花在一开始就觉得他嫌疑很大。 于私,查他,朝花也不心疼。只不过,隐隐有些心虚。 第五十七章被用刑了 既然朝花公主已经推测出侍卫温晔犯案的经过,卫大人觉得可以去写结案报告了,至于公主提到的那些私情也好,私交也罢,老卫是绝对不会写下一个字的。 宫里的案子,最重要就是给皇上一个交代,至于不需要让皇上烦忧的事,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更何况长公主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储,卫大人要是在结案卷宗里污了长公主的名誉,只怕那些支持她的官员会去翻掌禁司的旧账和黑料了。 拿定主意之后,在卫大人吹胡子瞪眼的明示之下,张三思只好收回要去拜访四公主的话。 “下官先清查这些宫人,如有发现再和五公主禀告。” 朝花说累了,伸了个懒腰,阳光晒得她筋骨酥软,她打算回去躺一躺,走出掌禁司衙门的大门前忽然又想什么,“对了,几位大人记得要去调查萧琰。”说完,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几位大人在她身后窃窃私语起来:“听说朝花公主和萧质子……” “嘘,不可妄言……” “我怎么听说是朝星公主和萧质子……” “哎呦,难怪她这么着急……” “嘘!” 朝花走着掏了掏耳朵,全装作没听见,上了轿子回到栖霞宫,让宫人们在两棵树之间挂了个吊床,躺在上面,摇啊摇,昏昏欲睡。就在半睡半醒间,蓦然睁开眼,“我那秋千呢?” 今日在她身边侍候的是寒梅,听她发问,赶紧答道,“公主,您受伤之后,皇上令我们把秋千拆了,说是不能让您再受伤了。” 噢。她又闭上了眼睛,物证全都被毁了,还查个毛线。她估计几位大人查到萧琰那里,也查不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证据。 总算是破了一桩案子,她心头一阵轻松,休息了半日,又去上了一节政论的课,还听说了六公主已无大碍的消息,只是一直没再宣萧琰进宫授课。 难怪皇后最近也没来找她的麻烦。 秦九也没出现,估计还忙着收集宫外那些谣言的线索。 但到了晚上,朝花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多吃了几碗饭,散步又走到了升平宫门口去转了转,二公主还是称病没有见她。 皇上好像这段时间也很忙,没再询问她关于案情的消息,但她觉得把功劳留给掌禁司几位大人还是妥当的。 后面几天,掌禁司的三位大人像上了发条似的,天天都不进偏殿,在衙门里忙着查案,朝花想了想,也没宣他们进来报告工作。 大不了就是在调查萧琰的事吧。她自己都推翻了萧琰是幕后凶手的设定,毕竟萧琰一心只是想回到雪国去,至于他回去的目的是什么,朝花没兴趣知道。但仅仅为了回国,还要在朝雾国的皇宫中兴风作浪,反倒是和暗中离去的计划背道而驰。 也许掌禁司又有了什么新线索,是关于大驸马顾清和的吧。 可惜她这次猜错了。 又过了几日,掌禁司带着确凿的证据,去了皇上面前,奏完之后,一道圣旨下,将萧琰关进了天牢。 也不知道这几位大人是有心还是无意,没有给朝花公主送信。 等朝花听说这事的时候,大吃一惊,她还费了点力气,让知春她们几个去查了一番,才听说了事情的全貌。 先是掌禁司负责第一案的卫大人调查出,大驸马的侍卫高曙光住所里藏匿的香料,是出自雪国的特产,并且都是雪国皇宫里的物品,并非一般市面上商贾贩子的流通品。萧琰作为雪国的质子,首当其冲被怀疑和这些贡品脱不了关系。 然后刘大人接到一件宫中的举报,皇后宫中负责采办的女官林月,上个月曾经在宫外意外遇见了大驸马,当时他正好是前往萧琰的住所。 皇上派去监视萧琰住宅的暗探也对大内主管招供了,他曾被大驸马威胁过,不可将大驸马与萧琰在宫外见面之事呈报给皇上。 最铁证的是,卫大人偷偷找人搜了萧琰的住所,从他衣橱中翻出一些熏香之物,成分和高曙光宅子里的那些香料一样。送到了太医院,又被太医证实这些香料的成分极可能引发六公主的顽疾。 这几件事放在一起一合计,矛头都直指萧琰,说他心怀不轨毫不为过。 又因香料的问题涉及到上次六公主发病,皇后觉得此人不安好心,早有预谋,终于借机发了一次后宫之主的威,直接请皇上下旨,令人把萧琰押入天牢待审,萧琰原本也就是个质子,无人给他求情,也没人阻拦。 宫里也是静悄悄的,无人敢论及。 等朝花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在天牢里蹲了一宿。 “我去天牢看一看。” 知春担忧地拉着她,“公主,此时……” “怎么,风光的时候人人巴结,到了落魄就人人喊打,我可不想他的今日就是我的明日。”朝花哼了一声。 知春只得陪着她到了天牢,先去打点了一番守卫,让他们打开大门,放朝花公主入内探监。 看着牢里那个灰扑扑的人影蜷坐在角落,忽然好像有小鸽子扑腾了一下,她摸了摸头上的金簪,怯怯地喊了一声,“萧……先生?” 萧琰抻了抻衣袖,不慌不忙的站起来,他此时未戴发冠,长发如黑玉般倾泻而下,和灰色素袍竟也合衬,美得弱柳扶风,好像画中人,虽说与周围的环境不太相称。 “公主来了?”口气平静如初,好像两人不是在天牢里相见,而是在上书房里听课。 朝花摇头,短短数日,终于大牢里人牢外人换了个个儿,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呐。 “你还好吗?”她也懒得客套,什么萧先生萧大哥统统不喊了。 萧琰笑笑,“你觉得呢?” 朝花打量他一番,“我感觉,你待的还算惬意。” 除了平日里花枝招展的行头不见了,整个人依旧丰神如玉。 萧琰哂笑,朝地上努努嘴,残缺了一角的破碗里盛着半碗发灰的米饭。 朝花默默地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啧啧,看来还是我料事如神啊。” 萧琰看看那个紫檀木雕花的盒子,一动不动,“你想交换什么?” “哇,你不信我是真心来看你的?”朝花张开嘴,略有不满。 “好了,公主有话直说吧。” 朝花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抿嘴一笑,“我怎么觉得,你是存心被抓的呢?” 一丝危险的光芒在眼底骤然闪过,萧琰仰起头,微微一笑,表情妩媚极了,“我疯了是不是?” 朝花心想,这不是天眼看见你昨日被抓的时候,烧掉了书房中的文书,坐在书房里一副等着别人来抓的样子,不太像疯了。 不易察觉地叹口气,她又不好戳破,讪讪笑着,“没,这不是怕你在牢里闷了,我给你说个笑话嘛!” 萧琰的嘴角抽了抽,“你当真是来看我的?”言外之意,朝花就是过来看他笑话的。 朝花装作惋惜地摇头,“你不在了,我的人身安全就没有保障了,我怎么能不想办法把你救出来呢?”这话一说完,她就捕捉到了萧琰脸色一紧。 “公主有办法把萧某救出来?”他的脸上漾起令人目眩的笑容,差点晃瞎了朝花的眼。 “萧先生又没犯错,又什么不能出来的?” “哦?” “就说这香料一事,纯属推测,没有实证,不足为信。再说大驸马去你府上找你,那也不能证明你俩在密谋些什么,最麻烦的就是第三桩指控。” 朝花摸了摸鼻子,过敏源这事也是有些蹊跷,萧琰身上的熏香也不是第一天才用,六公主要过敏早就该过敏了,怎么偏偏这时太医跳出来了? 皱着眉头,垂下眼眸,忽然发觉萧琰是赤着双足,仔细一看,沉重的脚镣藏在衣摆之下。只是单看他刚才起身走两步,并无异常,朝花才没有注意。 她忽然愣住了,萧琰白皙的脚踝上,透出点乌青。地上的草垫子上,除了干涸的黑色血斑,好像还有一些新鲜的血迹。 他刚才走过来的短短一小段路,也依稀可见一滴一滴的殷红,不显眼,渗进了地面的黄土里。 那血迹扎得眼疼,她的心没由来地抽紧了,紧张地问道,“他们给你用刑了?” 萧琰的眉宇间泛起淡淡的涟漪,“不妨事的。” 说罢,若无其事地把手拢在袖中,“你真不是来找我问话的?” 朝花眼尖,看见他手腕上一道暗红的勒痕,这下忽然有些慌神,抿紧嘴唇,喃喃道,“他们怎么能没有证据就给你用刑?” 萧琰笑笑,“公主自然是不能被用刑,普通犯人都是这样的。” “可你最多就是有嫌疑,算不得犯人!”朝花陡然提高了嗓门,声音在空中回荡,她飞快咬住嘴唇,唇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牙印。 见她小脸发白,萧琰缓和了口气,“好了,我有心理准备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里气味不好,你要没什么事就回去吧,乖。”声音里居然透着几分温柔。 虽然明明知道这人心怀他谋,眼前这个落魄憔悴的萧琰,却和平日里大相径庭,有一种很容易就会被折断的脆弱感。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她的心好痛。 第五十八章新的证物 盯着萧琰的脚看了一会儿,抬头正好又迎着他的目光,朝花心中好像有只猫举起爪子在心尖上狠狠地挠了一下。 低下头,讪讪地,“我听说,“一会儿是哪位大人来审你,我……” “公主还是回避一下为好。”萧琰不动声色,退回之前坐着的角落,又恢复了冷淡疏离的模样。 朝花垂下眼帘,萧琰如果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落得斩首的下场,只不过…… “我还是要找证据,如果这些事的确和你无关,我会去求皇上放你出来。” 她抬起头,俏丽的眉眼像海里跳出的一轮太阳,灼灼耀目。 萧琰眯起了眼睛,“公主不必为萧某……” “我可不是为你,我是为我自己,你被关在这里的时候,我若是被凶手害了,案子也破不了,岂不是被你看了笑话?”朝花振振有词,就看着萧琰血色单薄的唇似乎动了动,但没出声。 “你不愿意?”朝花挑起眉,心悸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她松了口气,看样子萧琰还真是备了后手。 “好好,公主救我出去,萧某感激不尽。”萧琰面无表情。 朝花笑眯眯地打开手中的黄梨花木食盒,一层摆着几件点心和白粥小菜,还有一副碗筷,下面一层装的是几瓶跌打药酒。 她拿起几个小瓶扫了一眼,悻悻地又放了下,把食盒一整个递了过去。 “你自己上药可以吗?我不会认……” “我手伤了,拿不了。”好像不太想领情。 “呃……” 萧琰露出一丝玩味的神情,看着她不知所措。 朝花脸一红,“不是,我是不认得这些药酒药油,要是我万一弄错了,把你伤口弄坏了怎么办?” 咳咳咳咳,背后传来一阵浑厚的假咳声。 卫大人难得审案如此积极,实际上他到了天牢外,就知道朝花公主在里面,专门没让栖霞宫的女官进来送信,让跟着的衙役也在外面等一等,一撩袍子,先来和公主打招呼。 一进来,就看着牢笼内外的两人拉拉扯扯,只好板起脸,“五公主,实在对不住了,下官要审案,您还是回避一下为好。” 回头一看衙役还没跟进来,快速地眨了眨眼,低声道,“萧公子的伤不严重,等会我让人给他处理一下,五公主莫急。” 他也没办法,这个案子皇后娘娘专门说了,不允许朝花公主掺和进来。 朝花倏地背过身,看着卫大人圆滚滚的身躯,嘴角抽搐,心想,为什么是这个老糊涂来? 一边悄悄用脚勾起食盒,想往牢里推推,却没料到踢了个空,低头一看,盒子没了。 萧琰身形未动,唇角挂上一丝浅笑。身后那堆杂草下若隐若现的食盒,不知道那东西是怎么长了腿跑过去的。 讪讪一笑,朝花走到卫大人身边,轻声地,“卫大人,我有证据,证明六公主发病和萧琰没有关系,大人您可以慢慢审,不过别让人再给他用刑了,不是他做的事,打死了他也说不出来的。” 卫祀礼看着那对眸子清明如水晶,心头一慌,赶紧作揖道,“公主说笑了,老夫哪里敢给萧公子用刑,先前那是……”他也没好意思说出“是皇后娘娘安排的”这样的话。 如今的朝花公主早不同于昨日,要把得罪她和得罪皇后娘娘放在天秤的两头,卫祀礼一时还真不好抉择。 宫里传出了皇上给五公主安排了太子的课程,还将指定一位太傅专门教她,这背后的深意不言而喻。 朝花低头一笑,快步离开了天牢。 门卫认出了她身上属于公主的紫色,慌不迭地行礼,一边从墙上取下钥匙开门。 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阳光从一线变成铺洒在青石板砖面上,踩在半明半暗的交界处,她终于垂下了肩膀,跨出了门槛。 天牢里潮湿腐朽的气味终于被关在身后,和上次自己身陷冷宫相比,这次她似乎更紧张一些。 她一听说萧琰被关进了这里,就吓得跳了起来,心脏就像没有着落似的,慌的要命。二话不说,人就直奔着天牢来了,还好知春懂她,细心地备了一个装着食物和药品的食盒。 这也是得益于她上次被皇后娘娘关进冷宫,知春把这一点也想周全了。 你怎么了?朝花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明明一直是在怀疑萧琰的,怎么听说他被人抓了,会这么慌张。 刚才她和卫大人说的关于六公主的那段话,都是她临场瞎掰出来,唬老头的,只是她不想萧琰又被人用刑逼供。 逼供这种手段自古有之,很难说是对的或者错的,但不管如何,她不喜欢这种方式。 关进天牢里的人,有的身份尊贵,有的还有机会翻案,狱卒对待她们这样的就会顾忌一些。可萧琰就是个无依无靠的质子,又不能暴露真实武力值,外表看起来那般弱不禁风,万一行刑的心理变态辣手摧花…… 朝花晃晃头,咧开嘴自嘲地一笑,自己真是傻,居然没想过这也是萧琰的计划。 刚才见到他的时候,天眼就开了,他淡定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准备好的信函,丢在铜盆里,用火折子点燃了,却在烧到一大半的时候又故意把火熄了,然后装作惊慌失措地起身,给外面拍门的衙役开门…… 这位影帝应该早就安排好后面的事了,怕反而是自己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在天牢中,朝花从卫大人身边走过的时候,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看见他手里拿着几张半焦的信纸。 如果让她大胆地猜测,那应该是和大驸马来往的信函,不然也不会是卫大人来审他。 但是六公主的事……朝花的脸色变了变,如果萧琰不是刻意改了熏香,那么六公主之前接触他为何不会过敏? 她记得何潇潇的大学室友曾经在医院里做一次过敏源检测,那单子上起码列出了几十种过敏源,据说还能查几百种,就这样都还未必能测得出真正的过敏源。 萧琰能这么厉害?只是在香料里动动手脚,就正好押中了?难不成六公主这个过敏体质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倒是萧琰一早就安排好给她熏出来的? 朝花皱紧眉头,皇后因为六公主的发病而迁怒,这事可大可小,也许不是萧琰计划好的,他就算想逃跑,肯定也是希望自己有手有脚地离开。 又回头看了那扇重新紧闭的大门,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还是要想个办法把萧琰捞出来。 走出天牢没几步,就听见张大人在身后叫唤:“五公主,欸,正好遇见了您,下官正在到处寻您。” 朝花站定转身,看着有备而来的张大人,猜出个七八成,故意问道,“张大人,您要去办案?” “正是,老夫想请五公主和我一同前去。” “去……哪儿?” “五公主说笑了,老夫还能劳烦您去哪里?当然是去四公主的柔嘉宫里坐一坐。” 眼前浮现出那张飞扬跋扈的脸,朝花不禁打了个寒噤,“张大人,您说现在有什么由头去找四公主呀?” 张三思正要回话,忽然想起什么,眯起眼,看了看她身后的那座大牢,立刻明白了朝花的意思。 之前有萧琰指证四公主那日穿紫色裙装,匆匆离开上书房,辅以二公主宫中嬷嬷曾经见到紫衫女子的证词。 现如今,萧琰进了天牢,戴罪之身的陈词自然不足以为证。 朝花原本有些纳闷,这宗二驸马的案子不应该是主管刘大人更操心一些吗? 但刘大人明显是不愿意去招惹四公主的,这样一来,那条线索就要断。张三思这个罪证狂人,估计是想从这桩案子里挖掘线索,说到底还是托了她的福,因为掌禁司实现了卷宗共享。 就在那日她去给皇上汇报课业成果的时候,圣上顺口问了她几句案子的事,她也不以功劳自居,把案情分析了一遍。 皇上听罢喜形于色,夸她心思细密,又问她对掌禁司什么评价。 朝花确实受不了卫大人的草包,但又不喜欢在别人背后插刀,就婉转地说了一句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三桩案子息息相关环环相扣,如果三位大人能够共享证据,必然能够事半功倍。 圣上听完了,说她考虑周全,就顺了她的意,让三位大人共同开卷商议。 听说张大人刚一领完圣旨人就精神了,当即把另外两案的卷宗连夜誊抄了一份,带回去彻夜通读,照这样子,张大人是不怕得罪两位同僚了,一定要把查案进行到底。 “萧公子虽然暂时不能出面,但下官这里有一件证物,却可以找四公主问一问。” 张三思从宽阔的袖口中取出一物,恭敬地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花梨木小盒,抽开来,里面摆放着一枚小巧的金簪,宝石和珠玉镶嵌其中,精妙地制成了蝶恋花的造型,只可惜花瓣摔碎了一些,看着不太完整。 “这是?”她疑惑地看着张大人,之前的证物册子里没这个东西。 “禀五公主,这是先前在三驸马书房里发现的,下官押下了这个证物,当时没给您看,因为下官当时猜测此物和那名与三驸马……的女子有关。” 省略的部分不言而喻。 朝花脸上风平浪静,嗓子眼里把老狐狸三个字囫囵了几圈吞进去,笑眯眯地等张大人说下文。 “不过嘛……”张三思见她不动声色,黝黑的面皮下渗出点红晕,“老夫很惭愧,犯了先入为主的错。” 第五十九章查四公主 这枚金簪是在案发现场被发现的,掉落在书桌附近的地面上,因此被断定和那名与大驸马偷情的女子有关。 因此三公主找掌禁司调走卷宗,说要关起门彻查梦尧宫内宫女的时候,这件证物便转交到了她的手上。 谁料到,三公主一见此物就勃然大怒,咬着牙下了狠手,动用了各种私刑逼供,这些事张三思并不知情,可到了最后,三公主派人归还卷宗的时候,单单扣下了这枚簪子,说是不用再登记进证物名册了。 当下张三思一听说,真的慌了,犹豫再三还是跑去找了三公主,说丢失了关键证物,他得在第二日上朝时当着百官的面向皇上请罪,到时候书房中的丑事就兜不住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要是三公主不归还证物,到时候朝上就不是家丑的问题了。威胁的话说到这份上,三公主不得不服,含恨让侍女拿出了那枚断簪。 “张大人无需再查。”朝云公主面露愠色,“这枚簪子是我的!” 啊?听到这里,朝花有些发懵,案发当日书房里有一枚属于三公主的金簪?难道是她在出发去寺庙找高僧之前,曾经到过书房? “那枚簪子并非是三公主掉落的。”张三思高深莫测,轻摇脑袋。 关于三驸马在书房暴毙的案子,张大人嘴上虽然一直没说,实则却对三公主起了疑心,尤其调查后发现这对夫妻暗中存了些芥蒂。以朝云暴虐的性子,如果抓住了三驸马出轨的实证,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当时听见朝云公主亲口承认这枚断簪是她的,张大人内心有些小激动,只不过在公主面前还是装作不动声色,双手高举接过首饰盒的时候,三公主的贴身侍女彩凤匆忙赶了过来,说了一条让在座的都大吃一惊的消息。 “这簪子不是朝云公主的?”朝花张口结舌,这反转来的也太快了。 张三思解释道,三公主最初见到那金簪,想当然地以为是驸马拿着她的首饰去讨好新欢,心肝寸断,也就没仔细检查。 三公主爱美,各种头饰不下百余件,首饰戴了一次便收起来。幸亏贴身女官彩凤为人心细,翻出了厢房中上锁的箱笼,发现那枚完好的簪子还躺在其中。 将两枚簪子摆在一起就能看出不同,三公主的那枚因为长时间不佩戴,依然如新,而断掉的簪子略显陈旧。 “所以这簪子是……”朝花立刻反应过来,是三公主同胞姐妹,四公主的! 张三思从表情就知道她已经猜了出来,也就不继续卖关子了。 “这簪子是两位公主的母后在生前所制,一式两份,花蕊的颜色略有差异,只因这枚簪子摔碎了,三公主第一眼没发觉,这枚不是她的,而是四公主的。” 天啊。朝花揉了揉眉心,四公主这是先去见了三驸马,又去找了二驸马?!她还专门挑姐姐们不在的时间去。这哪里像是恐男症患者?简直是个姐夫打卡狂。 “五公主,请吧。”张三思客客气气,朝花也不好推辞,回头看了一眼冷宫。她相信萧琰足以应付卫大人那个草包,先去查案要紧。 两人边走边聊了起来。 “张大人,三公主知道这事之后,没什么反应?” “恕下官无能,当时只着急取回证物,没注意观察三公主的反应。” 张大人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刚直不阿。 朝花叹了口气,张大人也太板正了些,如果是她在现场,肯定会仔细查看朝云公主的微表情。 张大人还是不擅长聊天,走着走着就又沉默下来,路上也没什么风景,朝花干脆在心中把第二案的案情捋了一遍:案发当日的早上,三公主出宫找高僧祈福,三驸马遣散了服侍自己的宫人,独自留在书房中。 然后不知他用什么法子招来了相好的对象,两人颠鸾倒凤之际,被凶手闯入书房刺死,又砍掉了头颅。 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任何人目睹,也不知道那名凶手是怎么闯进去的。 现在还知道了,四公主也曾经进过二驸马的书房…… 等等,她摇了摇头,这种情况下,不应该是两具尸体吗?凶手留着那名相好的女子做什么?还多个目击证人,又或者人已经被杀,只是尸体被抛到别处没有被发现?那女子十之八九是宫里的人,但眼下并没有报失人口。 那名女子会不会就是凶手?!或者是四公主……又或者那名女子和四公主是同一个人?! 朝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相比这种可能,她宁可相信四公主是凶手。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见张大人说了一句,“到了。” 柔嘉宫从外面看起来,和三公主的梦尧宫宛若双生,据说这两处宫殿是钱皇后在生前找工匠帮她们姐妹画好的图纸,希望两个孩子不会觉得自己偏心。 三公主比妹妹大了两岁,就在四公主两岁多,三公主不到五岁的时候,钱皇后一日傍晚在赏花时失足跌落碧花池,溺水而死,留下了一对姐妹花。 朝云公主出落成一个大美人,性格张扬外向,妹妹朝星却相反,极为内敛。而四公主自母亲死后性格越发古怪,连姐姐也不太喜欢她。 而且这对姐妹似乎对皇储的身份都毫不在意,也无心争夺皇位。 知春一直远远地跟在朝花公主和张大人的身后,眼见他们二人停下了,快步上前,拿出宫牌,拍了拍柔嘉宫的宫门。 里面有人应了,拉开半扇门,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五公主宫里的女官,再一看她身后的朝花公主,赶紧走出来把大门全部拉开。 “参见五公主。”守门的宫人端正地行了大礼。 “四公主在宫里吗?”朝花脚下没动,上次跨进这道门槛时,她还是被人抬进去的,多少留下了一点阴影。 “禀五公主,我们公主去练功了,还没……”话音还未落,那宫女的脸色一变,赶紧朝着朝花的身后迎了过去。 耳边一阵疾风带来了熏香的气味,朝花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四公主回来了。 朝星公主恰巧今日也穿了一身紫色裙衫,裙裾飘飘,原本脸色就略微显得不快,等看见门口的朝花和张大人,脸拉得更长了。 “张大人,何事来访?” “禀四公主,下官有个东西请您辨认一下。” “拿出来。” “这,四公主,在这里似乎不妥。” “怎么,你还想进柔嘉宫?” “下官倒不是这个意思……” 朝花看着四公主刻意避开自己,只和张大人搭腔,也不生气,就站在一边看他俩你一言我一语。 正好在这时,四公主身边的侍从赶过来,停在她身后,垂下的手中有一个红木制成的食盒。 食盒?朝花眉心一动,扭头看了一眼之前四公主过来的方向。忽然间恍然大悟,原来四公主和自己一样去了天牢,看她这副沮丧的样子,估计是因为卫大人在里面审案让她吃了个闭门羹。 难怪这么淑女的打扮,还骗自己说是去练功。 朝花暗中闷笑,赶紧低下头掩饰一番,却被四公主犀利的眼神抓了个正着,她原本心情不好,立刻火冒三丈,把矛头转向了五公主。 “你为什么要来?” “我和张……” “你又是什么东西,在掌禁司大人面前班门弄斧,跑到我这里审案?” 她愣了愣,看清了四公主冷若冰霜的面色,淡淡一笑,眸光清明,“你受了气,就迁怒别人吗?” “你?!”四公主被呛得脸色一阵青白。 “皇上同意我和掌禁司几位大人讨论案情,今日张大人有物证来找你问询,我和大人在天牢面前遇见,张大人诚心邀请我一起,怎么?你若是不满意,我不说话就是,赶我走倒是大可不必。” 她故意把“天牢”二字咬得清楚,果然看见四公主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你去天牢干什么?”四公主果然问了。 “去那种地方自然是探监的。” “你去探谁?!” 朝花摇了摇头,不想回答,她可不想惹丧失理智的女人。 故意往张大人身后走了几步,“大人,既然四公主不介意在这里辨认证物,您就拿给她看吧,我给您做个证,她要是中途发了脾气,就算她言而无信。” 张三思有些无语,四公主和五公主明明是同龄人,行事为人高下立判。 他犹豫片刻,从袖中抽出半截首饰盒,就听见四公主冷笑一声,拂袖转身,跨进了宫门。 “这?”掏东西的手停在半空。 “走吧,张大人。”朝花笑笑,四公主果然是叛逆期少女,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就越要对着干。 等进了这柔嘉宫,她特意仔细看了几眼宫里的陈设,上次因为天黑加上受伤,也没注意到,这宫里的一切装饰都和三公主的梦尧宫里是反着来的。 梦尧宫里到处是琉璃绿瓦,紫柱金梁,案台上摆着白玉觞,翡翠盘,金足樽,极尽奢华。 这地方乍一看,还以为进了黑水洞,所有能透光的地方都垂着沉重的布幔,花园里没有花草,只有光秃秃的石子铺在地上,宫里走动的侍卫宫女,也多是穿着深色,面容肃然,不苟言笑。 整座宫殿笼罩着一股阴森之气。 第六十章姐妹反目 四公主走得飞快,一进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从旁边出来一名宫女,把朝花和张大人带进了正厅,然后就退下了,堂上空无一人。 房间里陈放紫檀木的家具通体一色黑,黑屏风,黑案几,黑凳子,墙是白墙,上面连半幅字画都没有。 朝花和张三思在两张黑漆凳子上坐下了,半天了也没出来人来招呼他俩,茶都没上一道。 “看来张大人和我一起,也没口茶喝。”朝花打着趣,心中十分有把握,四公主肯定会出来见他们。 在门口的时候,趁着张大人在往外掏首饰盒没注意自己,她故意掂起腰间的荷包,扯开绳扣,露出了金牌的一个小角。 四公主肯定是看见了这块金牌,当即一副被雷劈到的样子,愤怒的双目中能喷出火来,拂袖而去。 果然被她猜中了,又坐了片刻功夫,四公主就独自一人从外面走上殿来,她换了一件窄袖的黑色罗裙,头上的珠钗都取下了,面容素净,看起来十分干练。 但是比起倾国倾城的姐姐,姿色还是逊色不少。 张三思赶紧起身,朝花坐得稳如泰山,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天花板。按辈分,她应该要对着四公主拜一拜,但她不乐意,两人就差一岁,犯不着。 再说了,壳子里的何潇潇比朝星公主明明还大几岁。还好四公主也不太讲究这些。 “我这里也没什么招待二位的,张大人你有什么就问吧,问完就可以走了。”四公主自顾自地坐下,也不招呼张大人。 朝花悄悄扯了扯他衣袖,张三思体会她的好意,摇摇头表示不必坐下,从袖中掏出首饰盒,走到朝星公主面前,这次他留了个心眼,盒子没有交到她的手上。 朝星公主淡淡瞥了一眼,眉头微挑,“哦,张大人,你们掌禁司什么时候连宫中失窃案也管了。” “失窃?”张三思面色微怔。 “是啊,一个多月前,我的这枚簪子丢了,当时报了内务府去查,到今天也没查出个信来,没想到还是掌禁司更胜一筹。” 见她置于双膝的手指微微蜷起,朝花笑了笑,“请问四公主哪天丢的簪子啊?” 朝星公主没料到她还敢发问,恼火地瞪了过去,“不记得了,想起来要戴的时候发现丢了,就去报了案。” “这枚簪子是在二驸马的书房里发现的。”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张三思心头一跳,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朝星公主眼尾上扬,没有上她的圈套,“哦,我不管是在哪里发现的,总之找到了就好。” 朝花故作惋惜,“可惜摔碎了,姐姐会心疼吧,这簪子毕竟是姐姐的母后送给姐姐的。” “不妨事,找到就好……”话语戛然而止,她终于意识到不对,板起脸来,“你怎么知道这簪子的出处?!你敢查我?” “当然不敢,这是三姐姐说的。” “三…… 姐姐好端端怎么会说这事,莫不是你去问她?!”朝星公主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那日我在三姐姐宫里,姐姐也是看见了,如今当着张大人的面,我们不妨说开来,毕竟涉及三驸马的命案。”朝花起身,缓缓走近了朝星公主。 “三姐姐怀疑三驸马和某女子暗通款曲,结果她在三驸马的书房里找到了这枚金簪,便找了张大人……” “你胡说!”朝星公主怪叫一声,“你刚刚明明说是在二驸马书房里找到的,是你故意拿着簪子去气姐姐,你当我不知道你的险恶用心?!” 朝花静静地看着她,“你到底掉哪了,当真不知道?” “当然是……”朝星公主差一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倏然在最后一刻冷静下来,“我怎么会知道,我都说了,是被人偷了。” “偷了你东西的人,就是三驸马的情妇。” “你胡说!怎么可能是那个贱人!”一声怒喝,朝星公主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她懊恼地咬紧下唇,低头藏起了目光。 “你知道谁是三驸马的姘头?” 这两个字一出口,张三思满头黑线,不赞同地瞥了朝花一眼。 她假装没有接收到信号,继续乘胜追击,“你知道三驸马对三姐姐不忠是不是?” “……” “你是不是还知道对方是谁?” “……” “哎呀,三姐姐都快要气得病倒了,你到底是不是她亲妹妹?!” 朝星公主猛然抬头,怒目相向,“我就是不想姐姐她……”猛地闭上眼睛,该死,被这个小妮子把话套出来了。 朝花莞尔一笑,“所以,四公主,你到底在哪里丢的簪子?” 她早就看出来,四公主性情易冲动,这样的人一旦被激怒,就容易控制不住自己。 本以为这次她可以大功告成,结果四公主到底还是不同于一般的少女,口中说着身体不适,改日再谈,喊宫人过来,把五公主和张大人一起扫地出宫。 朝花扁着小嘴,不爽地盯着缓缓合上的宫门,后悔莫及,“我为什么没把圣旨带着?!” 张三思冲她深深做了个揖,“五公主,下官实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我又没问出来……” “您询问时察言观色步步为营,老夫查案多年,还不及您的万分之一,真是甘拜下风。” 她张了张嘴,张大人这时候怕马屁是鼓励她再接再厉吧。忽然想起萧琰还困在天牢里,她打了个寒颤,托起张大人行礼的手,“张大人,萧……公子是重要人证,咱们能不能先把他保释出来,拿了四公主的供词,再把他送回去?” 张三思摸了摸下巴,如今看来四公主口风严密得很,如果没有证人对峙,估计不会主动说出真相。二公主宫中的那个嬷嬷身份卑微,四公主根本就不会放在眼中。 看起来也只有萧琰的指证,能让她慌了阵脚,也许一时气急,就说出来了。 他看出了朝花今日的问话策略,就是要打乱对方阵脚,步步紧逼,他也打算效仿一番。 “但萧公子被困天牢,主要还是娘娘……”张三思捂住嘴。 朝花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张大人,我也不瞒你,萧公子能出面指证四公主……” “你说什么?!” 晴空下刀子,白日活见鬼,都比不上这个声音惊悚。 朝花木然地转过头去,那张方才见过的素颜破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她自暴自弃地,“四……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千万别误会……” 心中懊悔万分,为什么自己要站在人家的家门口讨论案情? 朝星公主的眼珠子瞪得要裂开,“你再说一遍,谁敢指证我?!” 她张张嘴,果断认怂,“没有谁,你听错了。” “你去天牢探监,就是去做这件事?” 面前这张被怒火淹没的脸,虎视眈眈的样子好像要把她生吞下去,朝花倒抽一口冷气,“张大人,你刚才听见我说什么没有?” 张三思拉起衣袖擦了擦汗,“没有,五公主您刚才说话了吗?” 这话恰似一瓢冷水浇上滚烫的烙铁,朝星公主几乎要冒出白烟,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掌禁司这位张大人已经完全站在了朝花一边。 “你好,你很好。”指着朝花的手微微颤动着,朝星公主冷笑起来,“你居然还能收买萧景和,你拿什么和他做的交换?! “我早就看出来,你和你那个娘一样,是个趁人之危的贱婢! “你娘命短,你就不怕步了她后尘?!” 濒临崩溃的人被仇恨屏蔽之时,满脑子想的都是焚烧一切,让全世界给自己陪葬。 张三思把头深深埋到了地上,紧闭双眼,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朝花深吸几口气,抚平心中被激起的波涛,虽说这具身体的过去和她无关,但被人指着鼻子骂娘还是是可忍熟不可忍。 “你要骂就骂我,骂我娘做什么?你不怕她泉下有知,去找你娘拼命?!” 她报以冷笑,看着朝星公主的脸由红变成黑,渐渐黑红。 “你没做过的事,怕别人说什么?把头埋进地里,就当事情没发生吗?” 这话听得张三思一缩脖子,猛然抬头,目光闪烁了一下。 “要是你真做了亏心事,难道不怕夜里鬼敲门?”说这句话的时候,朝花的嗓门不大却充满了力量,彷佛正义公理都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是当朝公主,怎么会不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她闭了闭眼,终于还是用扣帽子的下三滥手段,终结了这场争吵。 一连串的话语带着火星扑面而来,朝星公主终于招架不住,神情颓丧,后退出几步。 她本有些心虚,赶他们二人出去后,又坐立难安,悄悄跟出去,是想等朝花和张大人分开后,仔细逼问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她眼里,朝花是个柔弱可欺的软柿子,如今居然反扑了。 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朝花有些不忍,毕竟是自家姐妹,她不想被外人看了笑话。 “等姐姐想起簪子掉在哪里了,我和张大人再来,姐姐先回去吧。”说罢,冲张大人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同自己离开。 朝星公主不知哪根神经动了一下,呆滞的眼球冷不丁转了一圈,冷冷地落在她身上,一丝诡异的笑容爬上了嘴角。 “朝花,我是不是太小看你了?你是不是答应送萧景和回雪国?” 第六十一章秦九的身份 朝花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四公主怎么越来越疯了? 她这一愣,看在朝星公主的眼中,倒好像是她认了这件事。 朝星公主仰面大笑,“你怎么送他回去?用朝雾国的江山社稷当作投名状送他吗?你还出卖了什么……” 空中不知从哪飘来一朵巨大的乌云,一瞬间,天上没有了光,地上变得阴暗起来。 朝花咬着牙,狠狠地说道,“四公主你这样张口就来,很容易遭雷劈。” 话音未落,西南角暴风骤起,灰色的天空划过一道紫色闪电。 朝星公主浑身一颤,脸上显出懊恼的神色,一甩衣袖,愤然回了宫。 五公主镇定地看了看天色,“张大人,好像要下雨了,我要回去收被子了。” “啊?”张三思掏掏耳朵,“公主,老夫耳朵不太好,您刚才说了什么?刚才是不是打雷了?下官就此告辞了,恭送五公主。” 朝花抿嘴笑了笑,眼中毫无笑意,招招手唤来了等在一旁的知春,先前她被四公主的宫人拦在了柔嘉宫的门口,只得等在外面。 “公主?”知春从没见过她脸色这么难看,赶紧扶住了她。 “四公主和我什么仇?”当着掌禁司官员的面说她里通外国,这是想让她死啊。 知春不敢回答。 吐出胸中一口恶气,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之前自己两次遇刺,她却从来没有往这几个姐妹身上想过。 第一案查到后段,明显会将长公主牵扯进来,她也故意放开了那条线,努力想从后两案中找出其他线索。 除去六公主,她们都是没有生母的女孩,原本应该相互扶持,惺惺相惜。这个朝代不歧视女子,生在皇家,更是好命,她们都有机会平等竞争,完全可以不靠男人活着。 可是四公主只不过是因为可能得不到萧琰的垂青,就对她恶言相向,全然不顾她们本是同命相怜。 朝花闭上眼睛,安稳地坐在轿中,听着顶上雨点如铜钱砸落,厚重的轿帘压住了外面的风雨飘摇。她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她公事公办。 六月天,东风忽起,雨急如泉涌。 朝花落轿的时候,正好一道惊雷正在头上响起,吓了她一跳,赶紧躲在宫人撑起的雨盖下,匆匆赶回栖霞宫里。 看着跟在自己身后,淋成落汤鸡的知春,让她不必侍候,赶紧回去换下湿衣,然后又涌来几名宫女搀着朝花进了寝殿。 她无奈地摇摇头,本来只需要淋湿一个,这下可好,湿了这么一大群。 房间里摆放好了寝衣,熏炉上袅袅白烟,她的目光在梳妆台上一转,笑眯眯地转身,“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换衣服就好。” 霜叶和寒梅都出宫去办事了,这些宫女应了喏乖乖照做。 离开宫殿的时候,其中一人嘀咕着,“从来没见过雨下的这么邪性。” 这个季节在往年是旱季,几十年间都没有在这个月份里下过雨,方才乌云涌动,电闪雷鸣,宫里上下都乱成一团。 朝雾国百年兴旺也和温暖的天气有关,今年这一场暴雨让粮食收成遭遇了很大的灾害,只是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人预计到会出现那么大的困难。 朝花当然不知道这些社会新闻,她把宫女们赶走,是因为看见梳妆台上压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还有些水渍。 要是没猜错的话,送这东西来的秦九,还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被困在她房间里。 “阿嚏——!”鼻尖痒痒的,她打了个喷嚏,抽了抽鼻子,“秦九你在啊?”喊了一嗓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外面飞檐上的水声像瀑布哗哗地流下。 朝花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寒颤,上下又看了几眼,忽然发现一块墙皮上有浸湿的痕迹,哼了一声。 她走到床边,拿起雪白的寝衣,咳了几声,“我要换衣服了啊,要是有人敢偷看,我肯定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猪!” “嗳,别,别,公主,我这就走。” 秦九灰溜溜地从一个角柜后钻了出来,身上的灰色短褐还在往下滴水。 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水的光泽,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笑容有些勾人。这才多久没见,这孩子又长高了一大截,青葱的身形越发高大。 朝花的手一抖,寝衣掉到了地上,等她晃过神来,抓起床上的毛巾丢了过去,“你擦擦吧。” 秦九接过毛巾,在头上胡乱搓了几下,“对了,公主把荷包还我,我下次就不进来这间房了。” 他果然还在记仇,记得上次朝花讽刺他的话。 朝花连着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拿起另一块毛巾盖在头上,“这么大雨,你怎么走?” “不碍事,公主把荷包还我。” “你这次带来的情报呢?” 秦九指了指桌上那本册子,“我和兄弟们监听了好些天,这些官员家中的消息都是从街坊小道传过来的,不过这个前朝诅咒嘛,传谣之人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是这几位在家中的时候多会谈论皇储的事。” “哦?那你们监听的那几位,都看好谁啊?” 秦九笑笑,几日不见,他的肤色又晒黑了几分,人也清瘦了一些,眼睛格外明亮。 “我都写在册子里了,公主可以慢慢看。” “你不找我要尾款了?” “呃,公主上次给的足够了,这单生意我赚了不少,多谢公主美意,您把荷包和腰牌还我……” “你到底是谁?”朝花低垂着眼,手指紧紧抓住毛巾。 不出意外地,天眼又在秦九身上开启了,画面中他站在百余名黑衣人面前,那些人纷纷冲他跪下叩首,口中喊着“少主”。 秦九头戴高冠,着一袭玄色长袍,颀然而立,眼中睥睨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一幕太让她震惊了,害她一时没忍住,直接问了出口,问完后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这里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是双面人。 “我是谁?”秦九脸色紧张了一瞬,又迅速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我是谁还不是公主一句话。” “什么意思?” “公主要是看我不爽,我马上就能变成鬼了。” 朝花的嘴角抽搐,笑不出来。 外面的雨声愈来愈大,门外响起了知春的声音,“公主,您换好衣服了吗?需要知春帮您安排沐浴吗?” 秦九啧啧两声,“看来我是犯了大错了,害公主不能更衣沐浴,望公主不知者不罪。” “荷包我收在别的地方了,现在雨大,不方便去拿。”朝花捡起地上的寝衣,抬眼看着秦九,目光坦荡。 “要不,公主告诉我放在哪里了,我自己去拿就好。”秦九挠了挠头发。 朝花蹙起眉头,她之前就觉得奇怪,一个小贼,为何面对当朝公主能够那样镇定自若,只不过他年纪看起来太小,就当他是野生的江湖中人。 “秦九,你多大了?” “我?十九了。” “家住何处?可曾娶妻?” 秦九被口水呛住了,“公主,您这是查我呢?” “哦,也不是,我有个侍女,会武功,人长得又美,我介绍你们倆相个亲,哦,见个面,如果彼此喜欢的话……” “受不起,受不起,秦九谢谢公主美意。我孤苦伶仃,不能害了公主身边的姑娘。” “你要是娶了我们霜叶,自然不用再做贼……哦,耳目,就从那个什么地方退出来,过舒服日子好不好?” 朝花背着身子坐在床上,一边说着,悄悄抓起枕下那把匕首,藏在毛巾下面。 她记得霜叶说过,秦九虽然轻功了得,却是没什么内功的,如果能趁他不备…… 一扭头,秦九蹲在她面前,双手抱膝,斜着眼看着她,似乎对她接下来的动作一目了然。 “我——”她轻呼一声,首张合起用力一握,刚要刺过去,就听见他来了一句。 “我不喜欢她,公主费心了。” 说罢就站起身,把刚才擦头发的毛巾搭在椅背上,嘟囔了一句,“雨太大了,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 话没说完,人影已经闪到了窗边,倏地拉开窗—— 猝不及防被迎面的暴雨浇了一脸。 雨水顺着额前的湿发滴下来,秦九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嘴里骂了一句娘。 嘶——他嘶了一口冷气,因为有一个尖利的锐器抵上了后背,那东西还挺锋利。 抽了抽嘴角,讪笑着,“公主,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好了,这不是怕耽误你沐浴嘛。” “你到底是谁?”朝花狠狠地瞪着他的后背,鼻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冷香,眼前的背影变成了两个重影,人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被这家伙摆了一道!这是她清醒时最后一个念头。 等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了床上,一声清脆的霹雷在房顶炸起。 她腾地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顺手把胸口的被衾一扯,低头看下去,自己已经换上了寝衣,心一颤,再转头一看,是知春坐在床头,半眯着眼睛。 被这打雷的动静声一惊,知春立刻醒了过来,瞪大眼睛,“公主,您没事吧。” 她摇摇头,看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像要崩塌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应该刚过哺时(下午三点),公主,您才睡下了不到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朝花吓到了,“你你你,是你帮我换的衣服吗?!” 第六十二章杀了谁 知春愕然,“是奴婢,刚才奴婢敲了半天门,您没应,奴婢推开门,您已经在床上睡下了,寝衣也没换,奴婢担心您受凉……” 朝花松了一口气,总算不是被秦九那个小贼占了便宜。 想到秦九,她的眼眸又暗了下去,刚才自己八成是被他迷晕了。这人果真还是藏了后手。 这样看来,秦九之前的话不足为信,连带着那个叫苍耳的组织,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比起萧琰,他的来历更加不明,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机也过于巧合。 “知春,”她犹豫了一下,“朝上,有没有什么可以信赖的官员?” 原本以为自己只要破几桩案子就好,如今看来,还是要在朝中有一些可以仰仗的势力。 知春想了想,“或许,公主可以先和掌禁司的几位大人聊聊?” 掌禁司虽然只是以宫中的办案为职,但这个衙门在京城中的根基深,又颇得皇上的器重。 朝花思索了一番,掌禁司因为这几桩案子和她的交往颇为密切,她记得知春给她的册子里写过,虽说这几位大人官位都不到一品,但是都和皇家颇有渊源,极得天子的信赖。 自从五公主在皇上口中出现的次数多了起来,卫大人和刘大人都各自找了机会,给她的栖霞宫里送了礼物。 朝花迅速在脑子里做了一张三位大人的优劣势比较图,决定继续从第二案往下查,顺道拉拢一下张大人。 不知道为什么,最古板不通人情的张三思,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雨停了吗?”她探头往外一看,外面昏天暗地,地上卷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 “应该,快了?”知春没什么把握,这场雨下得人心慌意乱。 那时她们都没料到,雨势不仅未减,反而越来越大,到了傍晚,竟然下起了冰雹。 一开始,冰雹像沙粒一样刷刷落下,一会儿变成劈里啪啦,又过了一会儿,变成了拳头大小,咚咚咚往地上砸落,窗下的一排花盆顺溜着被砸碎了。 外面有宫女捂着耳朵尖叫了一声,又被什么人呵斥了。 金戈铁马,大凶之兆。 “公主,您要是嫌吵,奴婢叫他们把窗子封上?”知春面色发白,声音有些哆嗦,六月下冰雹,闻所未闻。 朝花当然不怕,安慰了她几句,又让她把宫人都叫回房里,不要外出挨砸。依照她储备不太多的气象知识,这种突发的冰雹不会下很久。 果然没过一会儿,外面狂躁的风声停了下来,冰雹也逐渐停了下来。 “好啦,我可以吃饭了吧。”她倒不是真的肚饿,不过看着知春吓得瑟瑟发抖,想让她分分心,顺道把她支开,自己才好看一看秦九送来的情报。 知春嘱托宫女把餐食送来寝殿之中,就说要去查看一下栖霞宫里的状况,她正巴不得,便答应了。 留下她一人,掏出那本册子,翻看起来,这里面记录的信息和上一次差不多,还是按照日期罗列了几位朝廷命官家里的鸡毛蒜皮八卦传播途径。 这不过不知道秦九是不是有意,附送了两条额外的信息:一是顾丞相的夫人忽染急病,二儿子顾清远送娘亲去外地求医了。另一条,就是本应镇守边关的大都督,也就是二驸马的亲爹,似乎在京城的都督府中出现了。 朝花摸了摸头,这种场外信息能不能不要再出现了,本来她只要专注案情破案就好,这样的消息只能让局势更加复杂,对找出凶手没什么帮助。 她走到角柜旁边,在一块墙上摸了摸,按下去,“喀嚓”一声,机关被打开,一个方正的小格子出现在眼前,里面装着秦九的荷包。她把先前自己口袋中装着的那块金牌也放了进去。 这是她让霜叶做的保险柜,柜身嵌在墙里,活动木门被涂成和墙面一样的颜色。 好巧不巧,秦九当时就藏在这保险柜的附近,他从那里走出来的那一刹那,朝花差一点心肌梗塞。 幸好,古人不识保险柜。 她把秦九的荷包拿出来,仔细看了又看,除了黄色丝线绣出来的“九”,毫无破绽。 想了想,又把里面那块令牌拿了出来,就是个质朴的木牌,上面连个花纹都没有。上面用篆书刻了两个字,朝花看了半天,确实很像“苍耳”。 这东西有什么稀罕,想要复刻也很容易,居然能让秦九心心念念? 上一次开天眼,她看见秦九穿着掌禁司的衣服,从衙门后面离开。隔日她就去掌禁司查了一番,无论是名字,还是外貌特征,没有找到一个符合的,那一日当差的衙役也没有人请假。 他是用什么法子混来的行头? 只怪她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审案上,没留意到衙役。 外面响起了知春的脚步声,她赶紧把东西又塞了回去,关上了暗门。 “吃饭了?”她拉开门,从房间里探头出来,顿时目光一滞,天啊,窗下的花盆被冰雹砸穿了几个大洞。 知春身后站着几个端着餐盘的宫女,各个都面色紧张,应该都是第一次见。“公主,您就别出来了,奴婢让人布好餐食,一会儿再让她们把这里清扫一下。” 朝花把头缩了回去,忽然又想起什么,扭捏了一下,“那个,知春,能不能给天牢送份饭?” 知春抿嘴一笑,“公主,你到底还是惦记这萧质子。” “才没有。”她嘴硬,“我是和他有约在身,不能让他在天牢中饿死了。” 知春摇摇头,“公主,送点吃食进去,那边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如今,可能有些苦难。” “为何?” “因为路被淹了……” 这场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六月雨夹雪,把皇宫淹成一片汪洋,运输要靠船。 这场古下得不应时也不应景的怪雨,终于引爆了皇上那根岌岌可危的神经,朝中宣布罢朝一日。 皇上躲在御书房里,越想越后怕。 大驸马顾清和死了,掌禁司居然查出来顾清和的侍从高某勾结宫中女官,暗中给皇上的食物里下毒,顾丞相又被指控暗中支持儿子扶持己方势力,在朝中排除异己。 这事闹到沸沸扬扬,顾丞相干脆称病罢朝,暗中把小儿子和夫人都送离了京城,看样子,是做好了持久战准备。 二驸马高司义死了,消息不敢公开,怕让大都督分心。皇上派去边关报信的差人路上遇了匪,消息送去的晚了两日,大都督听闻此事后怒不可遏,连夜奋笔疾书一封密函给皇上。 密函上密密麻麻写了几百个字,大意就是:老子辛苦帮你守江山,还把儿子留在你身边,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要是查不出真相,别怪老子不和你玩了。 皇上看完信的同时,探子传来急训,说大都督忽然就从边境消失不见了,连他两个少将军的儿子都不知道爹去了哪里,边境的驻军乱成一团麻。 三驸马陆知非死了,宫里也一直压着消息没往外报,靖国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前几日找了个理由,说是皇后思念儿子,想让怀孕的媳妇和儿子一起回去探个亲。 大的小的都没了,探个鬼的亲! 谎话瞒不了太久,靖国虽然不足为惧,但那是在大都督一心一意镇守边关的年代。 皇上看着案台上摆满的奏章,头疼地要开裂,三个死了夫君的公主都疯魔了,皇后又因为幺女发病的事天天折腾。眼下只有五公主朝花一个人,心里还记挂着他这个爹,时不时跑来御书房说说案情,给皇上解解闷,真是患难之中见真情啊! 朝花站在御书房外打了一个喷嚏。 “公主,您是不是昨日受寒了?”知春关切地问她。 今日皇上都罢朝了,让百官去通京城的下水道,朝花抓着这个机会跑来找皇上。 朝花摆了摆手,今天她来见皇上,为了求两件事。 第一件事,她想要一个名正言顺查案的身份。之前那道圣旨,实际上是给掌禁司的人看的,表示皇上允许她查看案情。 这招对四公主可没用,明着给张大人送去一句话,要问询可以,朝花不得在场。张大人左右为难,只得请她自己去找皇上想个法子。 另一件事,就是把萧琰保释出来。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见不得萧琰被困在那鬼地方,虽说萧琰是敌是友尚未明确,但终归这人救过她一命,把他从天牢里赎出来,也算把这笔帐勾销了。 做完了思想斗争,朝花沉住气,刚往御书房迈开第一步,就被门口管事的嬷嬷拦住了,“五公主先请留步,皇上说了,此刻不见任何人。” 啊?她愣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要不,你进去禀报一声?” 嬷嬷叹了口气,皇上近日来对朝花的宠爱是有目共睹,如果不是因为刚才皇后娘娘进去了,她当然是乐意进去通报的。 “五公主,要不,您晚些再来……” 书房中传出一阵骚动,似乎有东西重重落地,嬷嬷吓得住了嘴,朝花拉住她的衣袖,“里面是什么人?” 嬷嬷的声音发颤,“公主,是皇……” 那个后字还没说出口,两人就听见皇上发出一声怒吼,“好!那就杀了他!” 那声浪带着火花,震得朝花眼前一黑,耳膜嗡嗡作响。 第六十三章不能杀他 这段时日,她见了皇上好多次了,和她从电视里的看见的皇上都不一样,她这位父皇是一个儒雅又有威严的长者,对她很亲切,总是嘘寒问暖的。日子长了,她都快要忘记这是一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君王,想要谁死,谁就活不了。 只是,这次他要杀谁? 朝花心中忽然浮起一个不妙的念头,推开嬷嬷,把耳朵紧紧凑在门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就听见皇后娘娘慵懒的嗓音响起,“那臣妾要恭喜皇上了,终于除掉了那不祥之人。” 还没等她继续听下去,门一下从里面被人打开,她脚下没站稳,整个人扑了进去,趴在地上。 “谁?!”皇后怒斥道,正坐在皇上的龙椅旁,娉婷妩媚,自带雍容之气。 她捋了捋垂在脸上的头发,撑起身子,挤出个笑容,“早啊,女儿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了。” 皇上一见是朝花,赶紧从龙椅上走下来,亲自把她扶起,一旁的皇后冷眼旁观,哼了一声,起身,把手搭在女官的手上。 “那臣妾就告辞了,皇上也记得要去看看夕儿,她尚未完全康复。” 离开之前皇后娘娘又对着圣上行了个端正的大礼,掩口说道,“朝花公主见着皇上都不记得行礼,看来之前在我宫中对我不敬,却是我高看了自己。” 这阴阳怪气的话里意有所指,朝花就当听不见,送走了皇后娘娘,她咬了咬牙,直接问道,“皇上,我刚才在门口偷听来着,您说要杀人,您要杀谁?” 皇后出面求旨,要杀的人一定非同小可,她有个不好的预感,千万不要是天牢里的那位。 “朝花”,皇上缓和了口气,印堂还有些发黑,“昨日暴雨,有没有吓坏你?” “呃?还好。” “那就好,你小时候最怕打雷,因为你母后死的那天也是个雨天。” 朝花闭上嘴巴,静静地看着皇上,为什么忽然和她话家常?难道自己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那时候你才七岁,哭着喊着,说老天是个坏人,带走了你母后。” 朝花抽抽嘴角,“皇上,那时候我还小,童言无忌。” 皇上没有理会她,继续说下去,“那时候朕就问你,怎么样你会开心起来?你就和朕说,让萧琰进宫陪你一起玩。“呃?朝花傻了眼,算算时间,十年前萧琰刚来朝雾国,原来那时遇上了朝花公主的母后被毒害。 “朕当时犹豫,萧琰身上的确有祸星之兆,雪国送他过来的时候,虽然没提,朕却是知道了,送了一份国书给到雪国,让他们可以把萧琰带回去,你知道他们说什么?” “说什么?”朝花陡然紧张,这么看起来,萧琰原本可以不留在朝雾国,一早就打道回府。 皇上淡然一笑,仿佛看穿了世间万物,“他们十分紧张,说萧琰是他们的诚意,既然送出了,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如果朕觉得他不好,杀了就是。” 杀了就是。 朝花全身冰凉,忍不住轻轻抖了起来。 被家人遗弃,不亚于万箭穿心。她嘴里发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萧琰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他为什么还会说要回到雪国?那里并没有等待他归来的家人,也许在他进入国境的那一刻,迎接他的就是死亡。 皇上不紧不慢地说下去,“朕那时候也没想好,不过萧琰刚到,你母后就遇害了,当时也是天降异象,国师和丞相都劝我找个借口,把这孩子悄悄杀了。” 听到这里,朝花浑身一凛,抬眼看着皇上。 “那时候就是因为你哭闹,朕心软了,把他留了下来,在宫里陪你读书,当你的玩伴。 “可是没过多久,朝星就不乐意了,她从小处处都要压你一头,直到你母后亡故了,她待你才好了一些,但那时你二人经常因为萧琰吵架。朕便让萧琰出宫安顿下来,直到夕儿长大,他才重新进宫,当了夕儿的老师。” “皇上,”朝花抬起头,认真地说道,“我想保释萧琰出来。” 被她打断了,皇上也不生气,捋着胡子,“为何?” “流夕公主的发病,应该和他无关,或者说,并非他有意为之。” “哦?” “她那种病,应该是打娘胎带出来的,至于是由什么引发的,我猜太医也说不出来具体的病因。” “那你就敢保证和萧琰无关?” “他,他身上那熏香,一直都有,妹妹之前不发病,怎么这会忽然又发作了?” “你方才说对了,太医都不能查出具体的病因。” “唔。” “但之前死了三个驸马,昨日又出现大凶之兆……” 朝花一听,这话锋不太对啊,顿时着急了,“皇上,您不能相信迷信啊。” “何谓迷信?” “就是,就是,刮风下雨是大自然正常的现象,不能硬和什么征兆啊,天相啊,扯上关系。” “胡闹!”皇上怒了。 她立刻把嘴闭上了,这步子扯得有些太大,意识形态还到不了那个水平。 看着皇上刚刚平复下来的面色又含上了怒气,朝花叹了口气。 “皇上,我问一个问题。” “哼,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女儿是那个命相不好的灾星,哦,祸星,皇上您准备拿我怎么办?” 皇上脸色一颤,手掌一下子碰着桌角,哗啦一声,宽大的衣袖把桌上的茶壶颠得歪歪倒倒,桌上茶汁横流。 朝花低下头,扶起茶壶,掏出手帕把打湿的奏章擦了擦。 “您也会杀了我是吗?”她小声地说了一句,心底有些发冷。 “无稽之谈!”皇上哼了一声,不去看她。 “皇上,萧琰已经够可怜的了,留在这也是死,回去也是死,您不如做个好人,把他送回国,好歹让他死在自己的国土上。” 朝花猛然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声音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她瞅见了桌上那道写了一半的圣旨,文绉绉的一堆公文里面,她只看见了“杀萧琰”三个字。 那个朱笔写下的杀变成了鲜血的颜色,看的她心痛如绞,手脚发凉。 “儿啊”,皇上叹了口气,“当年你和朝星都对萧琰情根深种,朕专门找了他,告诉他。” 话语一顿,他额角的肌肉颤动了一下,似乎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朕和他说,他确实很有才华,为人处世朕也很喜欢,他可以留在本朝为官,安家,生子,繁衍后代,但唯有一点,万万不可。 “他不能做朕的女婿,除非朕的女儿愿意为他去死!” 说到这里,皇上的情绪激动起来,背起手,在书房里来回走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知道,他那时是怎么回答朕的吗?” 他闭起眼睛,眼前浮现起那个十五岁的少年,那么漂亮的一张脸,把头深深地垂在他脚下。 “皇上多虑了,萧某命贱,没有那非分之想。”声音卑微到了极点。 皇上有些不忍,扶他起身,却见他双目深处寒光四射,可只是一瞬,寒霜消融,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的萧公子。 十年间,他的一言一行标准的就像教科书,从未犯错,翩翩公子,净世青莲,萧琰活成了完美的君子。 “小小年纪,城府极深,朝花,你还是错看了他。” 朝花笑了笑,眼底一片清明,“皇上,您要杀他,是不是打算让他背上这三桩命案,做个替死鬼?” “你说什么!” “女儿能查出三桩案子的凶手,如果真是他所为,到时候再杀也不迟。” “但天降异象啊……” “皇上”,朝花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咬着牙说道,“您刚才说,如果女儿愿意为他去死,您就可以考虑让他做驸马,那,我就以性命作担保,求您暂时不要杀他。” 皇上见她在面前跪下了,脸色微怔,立刻又变回慈父的模样,叹着气摸了摸她的额发,“朝花,快起身,这事要从长计议。” 见他没有答应,朝花倔强地跪着不动,“那皇上您能先答应我放他出来。” 皇上:“嗳,你方才不是说让朕不要杀他?” 朝花:“这不是同一件事嘛……” 皇上:“不不不,这是两件事。” 朝花无奈地叹了口气,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皇上,是不是那三桩案子压不住了,您才着急抓他顶罪?” “咳咳,小五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那要是我把案子破了,是不是就行了?” 刚说完这句话,她就察觉到皇上的神色有异,盯着自己看了半天,语重心长,“儿啊,朕是担心你。” 朝花莫名其妙,想了想,试探地问道,“您是怕我成为下一个……” 奇怪了,难道死了三个驸马,大家就觉得皇族要绝后了?这难道是怕公主们找不到夫君吗? 皇上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涕泪横流,“乖女儿,你还没有嫁人,我真是担心,那贼人要是将你杀害了,你让父皇余生何以为安啊!” 朝花把头靠在皇上的肩上,“父皇,其实我想问,是不是皇储也可以不结婚的?” 皇上僵了一下,“乖女儿,你说什么呢,婚姻乃终身大事,更是延续祖先血脉,你要是不喜欢父皇参与你择婿,父皇尊重你,但可不能说不婚啊。” 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背,安慰道,“皇上,放心我这人命硬,一般人拿不走。” 皇上的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将两人拉开了点距离,看着她鲜花般的面容炯然有光,爽声道,“好!好!朝花愿意为朕分忧,不愧是我的女儿!” 第六十四章对冲原则 “父皇,那是不是可以把这道圣旨收起来?”朝花的眼神在龙案上一瞟。 “这个,皇后她……”皇上颇为头疼,出尔反尔这事在皇家是大忌,更何况得罪了皇后,他还要不要清静了。 “祸星这个说法,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 “哦,小五可以去司天监看一看。”皇上抚着朝花的额头,“太史令成大人正好是朕打算指给你的太傅,资历深,学识渊博,可以辅导你的功课,教你做人。” 朝花想了想,“那女儿确实要去和老师打个招呼,父皇能不能压下这道圣旨,等女儿回来再提?” “也好,”圣上抚掌,陈大人快要退位了,他想用太傅一职将他留下,正愁老陈托辞年迈不接这个职位,“你也别跑一趟了,让朕把成天罡宣进来,你和他谈谈。” 五公主恭敬不如从命,坐下喝了几道茶,陪皇上说了会儿话,就听见外面有人传成大人到了,皇上正要唤他进来,她摇了摇头,小声道,“父皇,我先在后面等着,如果成大人有什么想法,可以先让我听一听再准备好对策。” 皇上笑着,“你想得确实不错,去内屋呆着吧。” 朝花松了口气,幸亏她把知春的小册子常带在身上,不然她连成大人的名讳都说不出来。 一进到内室,她赶紧把册子拿出来,考前临时抱了一把佛的大腿。 结果不看就算了,看了成大人的履历反倒让她有些不安,传说中这位大人有天眼,不仅通天文,还精于看相。 据说圣上当年坐上太子之位就和他的保荐有关,说他看见了襁褓中的皇上,就自行叩拜,口中称“拜见未来的太子。” 百官一般下了朝之后都绕着成老走,生怕被他看出了什么祸福旦夕,但是官员的家眷们倒是很喜欢去找成大人看相,尤其是看子女的姻缘,不过他总是藏着掖着,很少说破。 朝花皱皱眉,皇上让这人当自己的太傅,到底安的什么心。还没想清楚,就听见外面传来一个掷地有声的嗓门,“臣成天罡参见皇上。” 这声音洪亮,听着就像中气很足的人。 她把耳朵凑了过去,听皇上和成大人聊天。 “成大人,我今日找你进宫,还是说给五公主做太傅的事。” “皇上欸,老臣年迈,不中用了,担不起这个重任啊。” “成大人胡说,你看你的身体多么硬朗,比朕看起来还有精神。” “皇上是天子,殚精竭虑,臣怎么能和皇上相比。” 皇上一听,又开始绕圈了这老狐狸,就换了个话题,“对了,这两日的大雨……” “皇上。”成天罡赶紧行礼,“这事,是大吉之兆。” “哦?” 朝花蹙起眉,把耳朵又贴紧了一分。 “书上记载了,龙过之后会降冰雹,昨日的冰雹个头还不小,说明天上走的是一条真龙啊。” 五公主叹了口气,看样子这位成大人也是满口胡诌,讨圣上欢心的人。 她听知春说了,冰雹来得突然,不仅伤了人畜,未收割的庄稼也遭了殃,皇上本应该考虑是不是要救济一下受灾之人,结果被成大人说是真龙巡游,大吉之兆,估计还得庆祝一下。 “哦,成大人这么说,今年是个丰年?”皇上笑着。 “今年……”成大人面皮一僵,今年是朝雾国百年庆典,他看了天相,查了史书,这才着急告老还乡,回去避避风头。 “成大人有什么避讳的?但说无妨。“皇上早就觉得这老头心里有鬼。 “皇上,您这是……” “说!” “那个,皇上也知道,前朝诅咒都是些谣传,但就在前几日,司天监有官员在夜间……看见了荧惑星……” “哦?!”皇上不动声色,“为何没报?” 成大人赶紧躬下身子,“皇上,臣尚在核查这桩事,又遇见天降冰雹,还没个结果,不敢冒失来报,欺君之罪,请皇上恕罪啊……” 接下来成大人的声音越来越轻,朝花实在听不清,沉吟片刻,一掀帘子走了出来。 “成大人好。”落落大方,看清了面前那个头发胡须皆白的老人,仙风道骨的。 成天罡一看这个娇俏的少女就知是五公主,也不敢多问,行了个礼,大概就知道皇上喊他来的意思了,是让他看一看朝花的面相。 许多年前,成大人见过幼年的朝花公主,在那之前因为他看见三公主时说了句“此女贵而不利夫”,被当时的钱皇后嫌弃,不许他再多嘴皇家子女,所以那时候他什么也没说。 不过对于五公主的命相,他当时也真不敢说,因为看出这个女孩的命短,怕活不过二十。 今日一见他倒是大为吃惊,朝花浑身朝气勃勃,龙瞳凤颈,极为尊贵。 “成大人,不好意思,我刚才偷听来着,您说到荧惑星?”朝花心里嘟哝着,这是不是和萧琰出生时那个祸星是一个玩意儿。 成大人顿时一惊,悄悄看了一眼皇上,皇上垂下头,端起茶喝了起来。 “那个,是司天监官员记录星象时所见,老夫还没核实,不该说出来扰乱皇上和公主,臣有错,望公主见谅。” 朝花皱起眉,“荧惑星……荧荧火光,离离乱惑?你是说火星?” 不记得小时候看过什么野文,里面好像提过这东西。 成大人愣了愣,“火星是什么?” “哦,没什么,这颗行星在空中穿行,挺……”她吞了口口水,把正常两个字咽了下去,“是不是有什么不祥之兆?” 成天罡赶紧低头,“五公主不必多虑,臣会查看清楚再和皇上禀报。” 没由来地,朝花忽然想起秦九给她报的情报里曾有一句,“荧荧火光日月落,取六舍五换江山。”她当时没看懂也没细想,现在想一想,这个荧荧火光不是说荧惑星吧。 所以火星就预兆着灾难?她抿着嘴唇,“成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想问一问您。” “公主过谦了,公主请说。” “我听说萧琰出生时,也有什么祸星的说法,成大人当年可看出天相有什么异常?” “哦,萧,萧琰公子……”成大人暗中擦了把汗,早听说五公主对萧质子有好感,如今看,还真是大方地承认了。 “萧公子出生的时辰,老臣也查过记录,西方天空确实有凶星聚集,具体嘛……如果公主想看,老夫去司天监找回日志……” “西方是吧,”朝花转了转眼睛,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个办法,“这次这个荧惑星,是出现在哪里?” 成大人不明所以,“东方。” 朝花点点头,“这是好事啊!” 圣上端着茶杯的手轻颤,“小五你说什么?” 五公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侃侃而谈,“负负得正,哦,对冲听说过吧,就是用小凶化大凶。” 成大人的花白眉头锁了起来,“对冲?这,倒是闻所未闻。” “举个例子,本来一个人有大灾,就说血光之灾吧,然后他出门时不小心把头磕了一下,流了点血,就把原本的大灾破了,这算不算好事?” 朝花抿着嘴,把以前网上看见那些神婆用来推销避灾之物的文案借鉴了一下。 成天罡大吃一惊,“公主这个说法很新颖,不失为一个破解的好法子。” “我就是和成大人探讨一下,成大人是天文的专家,我还有很多地方想和大人学习的。”目光殷切。 成大人顿时觉得脸上有光,司天监这个部门一直仰仗天子,私下里其余几部的人在身后都说他们是一帮招摇过市的骗子。如今的几位皇储之中,五公主居然如此看重自己,让他顿时精神气爽。 “成大人,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当小女的太傅啊。”皇上放下茶碗,含着笑。 成天罡纠结了一下,“请让臣回去再想一想,主要还是臣担心会耽搁了五公主啊……” 朝花心想,知春列出了目前朝中成天罡的关系网,成大人门下桃李不少,而且这些学生目前都在各部担任要职,有同一个老师在上面罩着,同门师兄弟总不能说翻脸就翻脸。 她还在考虑要不要办一个同门校友会,让大家熟悉一下。 “成大人的身体这么好,可不能就告老还乡啦,那是皇上的损失啊。”小嘴一甜,皇上听着会心一笑。 成大人又在扭捏,朝花看着皇上,明白他还有事找司天监谈,就主动和皇上请了辞。 “等等,”皇上让成大人暂时回避了一下,然后和朝花嘱咐了几句,就让她离开了御书房。 离开御书房的时候,朝花对着远方的夕阳叹了口气。 这一行,她的心愿只达成了一半,保释萧琰的事皇上最后还是没有允,只不过把那道砍头的圣旨撤了。但皇上提了一句,如果审案需要提萧琰出来作人证,他就可以离开天牢。 朝花有些郁闷,暗自琢磨着要不就让他一直在外面作证,是不是就可以不回天牢了。反正自己不想他回去那个鬼地方受罪。 皇上见她不太开心,就送了她另外一个礼物。 第六十五章秦九身世 皇上赐给朝花公主一把尚方宝剑,允许她在办案中“先斩后奏”,这把剑当然不是让她斩人用的,而是专门针对皇亲国戚这种不太配合的对象。 只要祭出此剑,如对方胆敢口出妄言,朝花就可以直接以不敬天子的罪名先将人打入天牢。那地方自然是人人心知肚明,必然会全力配合她和掌禁司的调查。 但在书房里听皇上提起萧琰的那段身世,听得她有些唏嘘,也想明白了,这人压抑得太久,多少会变得性情古怪,如果他那么想回去,自己帮他就是。 反正他留不留下,对自己也没有影响。朝花叹了口气,救人一命,胜过三世姻缘啊。 想着想着,便忘记了走了多久。坐在轿中有些累,她揉了揉眉心,冲着外面问道,“到了吗?”轿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五公主,就快了。” 刷地一声掀起轿帘,轿子外跟着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宫女,见她望向自己,赶紧低头作揖,“公主,因为冰雹未化尽,雨水又淹了不少路面,所以奴婢找了一条干净的路,可能会多花些时间,请公主见谅。” 朝花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这一片有些眼生,不是她去过的地方,便疑惑地问那名宫女,“知春呢?” 午后出发去御书房的时候,知春有些发烧,额头烫手,原本想让她在栖霞宫休息,知春还是执意陪着她一起去了,因为寒梅和霜叶被她派出去办事,还没回宫来。 离开御书房的时候,她心不在焉地,只见着是一顶栖霞宫的轿子,便一头钻了进去,确实没留意到知春不在。 “禀公主,知春姐姐感到乏力,就回栖霞宫休息了,让奴婢陪着公主。” “你叫什么名字?”她皱起眉,确实想不起来见没见过这张脸。 “奴婢的贱名不足挂齿,马上就要到了,公主。” 哦?朝花眯起眼睛,捶了捶腿,“我腿麻,想下来走走。” 那名宫女着急地说道,“公主,我们就快到了,您稍微再坐一会儿……” 她面无表情,暗中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把轿帘一掀,顺势就跳了下去。毕竟跳轿子不是跳火车,惯性不大,落定地,她拔腿就开始跑。 主子问名字,还藏着掖着不回答的丫鬟,就和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一样。绝对有问题! 跑着跑着,空中呼啸着传来流矢的声音,她耳边嗡嗡作响,脑袋发胀。很想放声尖叫,但四下无人,这样做只能让那些杀手更容易发现她。 她只得咬紧牙关往大路上跑过去,地面到处都是坑洼的水沟,也无暇顾及,绣花鞋浸满了泥泞,脚疼得要死,差一点还崴了脚。 她还记得自己在学校里学习反恐逃生时,培训员说过让他们S形逃跑,防止被歹徒的飞刀投中。 左右左右左右…… 该死,她怎么觉得自己越跑越偏,连宫殿的飞檐壁角都看不见了,脑子里一团乱,连皇宫的地图都想不起来,更不知道眼下身处何处。 偏偏在这个时候太阳落山了,阳光从云后消失,黑暗铺满了大地。 四周没有人声,她的胸口堵得慌,一阵酸楚从心口传到鼻子上,她好想哭,刚才在御书房,自己瞎说什么命硬的大实话,这不报应就来了。自己明明是公主啊,皇储啊,这些人就这么胆大包天,毫无顾忌?! 身后传来了几声金石破空的锐声,她脚下一软,浑身像筛糠一样。 完了!她认命地闭上眼。 说时迟,一道黑影快似闪电,从侧面一条僻静的小道上冲了过来,将她一把抱起,敏捷地跃起,几个起落之后,两人消失在路的尽头。 朝花那人被打横扛在肩上,也看不见那人的面孔,只是头朝下悬挂久了,实在有些眩晕,试着挣扎了一下,雨后的树叶发出浓重的青草气味。 “秦九,你把我放下来!” 秦九闷闷地说道,“公主之前不就是雇我做这个的嘛?” “不是,我头晕,想吐。”她干呕了几声。 话没说完,人又被抱直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对不住,公主,我扛着你跑得比较快。” 她快速地吐了几口气,胸口终于不闷了,“我谢谢你哈,救了我一命,你知不知道那帮人是什么人?” 秦九摇头,他穿着一身宫中侍卫的制服,腰间还挂着一把佩刀。 朝花俯下身,装作喘气的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地拔出他腰间的刀。 哎呀,刀的重量超过她的预期。 秦九就看着她举着刀跌跌撞撞,摇晃着又换成双手握柄,把刀尖对准了自己。 “你到底是谁?!”朝花呵斥了一声。到了这里她终于眼熟了,这个地方距离六公主的朝华宫不算太远,必然有大批侍卫在附近严加看守,只要她大声呼救,总会有人发觉。 “公主,我先送您回去,这里,不太安全。”秦九压低了声音,做小伏低状。 朝花想了想,固执地继续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我不信你。” 他的疑点太多了,就凭着可以在宫里随意行走这一条,朝花也不敢信他是个普通的贼。 “嗳,公主您这就有点不太讲道理啊。” “我知道你救了我,我不是道谢了吗?” “您就这么道谢啊?” “你为什么在附近?” “我这不是想找公主您拿回荷包嘛,您又不在宫里,我只好到处找一找了。” “你撒谎。” “?” “你根本没进栖霞宫里,”朝花冷笑,“我把荷包放在梳妆台上了,你要是去了一眼就能看见。” 秦九的身份有太多疑点,她想明白了,不打算和他纠缠,特意把装着令牌的荷包放在房间里显眼的位置。 反正她早就答应要还给他了,老是钓着他也不好。 秦九沮丧地啧了一声,抬起头来,目光清澄,“这里不安全,我先送你回宫里,拿了荷包,我再慢慢和你说。” “我不信你。”朝花摇头道,“除了你的名字,我对你一无所知。” 秦九翻了个白眼,“对不住了,公主,我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什么?朝花一惊,鼻子又闻到了那股冷香,软绵绵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天……杀……的。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又是躺在床上!不过还好是她自己的床。 气急败坏地爬起来,就看见秦九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椅子上打瞌睡,头一低一低的好似小鸡啄米。 “来……”话没出口,什么东西飞到了她嘴里,堵住了下面的话。 朝花愤愤地呸呸呸了几声,吐出了几颗葡萄干,“秦九,你胆敢绑架当朝公主,其罪当诛!” 秦九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缓缓地跪了下来,“公主,看在我救了您几次的份上,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好不好?” 朝花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实话,公主信不信我?” “你之前也这么说……” “我这次保证说真话。” “那你说。” “我不叫秦九。” “呃?!” “我叫慕容九。” “……” “公主您对这个姓氏没什么想法?” 朝花眨了眨眼,怎么,这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姓吗?慕容九,慕容,慕……容……她好像依稀在哪里听过这个姓氏,是谁说的来着? 秦九看着她的眉毛越皱越深,足足扭成了八字,叹了口气,“公主,我能不能站起来说,地上太凉,跪着膝盖疼。” 她在点头的一瞬间想了起来,面如土色,“前朝,前朝的那个皇帝,也姓慕容!” 那日二公主和她说起前朝诅咒时,提了一句前朝皇帝的名讳,慕容昱,字春熙。而且慕容这个姓氏的族人,早就被朝雾国的开国皇帝杀的一个不留。 不过这一条,史书上根本就没写,怕有损先祖德行,反正笔在史官的手上,想怎么写还不就是当朝皇上的事。 “你是前朝余……”朝花大喘气了一下,换了个措辞,“后人?” 秦九顿了顿,张狂的眉眼耷拉下来,倔强地瘪起嘴,“是。我叫慕容九,这个九,不是排行第九,是说我是第九代传人。” 和所有的复仇故事一样,斩草除根的时候总有一两尾落网之鱼。 前朝最后一个皇帝慕容昱,被本朝开国皇帝五马分尸,他所有的子嗣都被赐了毒药,旁系分支也被处以绞刑,世上本再不会有姓慕容的人。偏偏有个被先帝宠幸怀孕的宫女侥幸活了下来,暗中被护送到别处产下一子,生下的孩子就继承了慕容氏的姓氏。 而且这一支血脉还有个奇怪之处,每一代只会有一个男孩出生,族里小心翼翼地护着单传的独苗,给男孩取名的时候干脆以数字代替,提醒着慕容家的男娃不可忘记复兴大计。 到了秦九,又或叫慕容九,就是第九代传人。 “天啊,这都过了多久了?”朝花惊呆了,算算平均年龄,果然要超过一百年了吧,这是要将仇恨世袭到底啊。 秦九满眼悲愤,点了点头。他从小所学之事,只为了一个目标,就是要推翻朝雾国的统治,复辟慕容王族。 可为什么要推翻呢?明明这里的老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的,族里没有人给他答案。 第六十六章真实身份 “所以,你真的是来杀我的?”朝花板起小脸,半信半疑,秦九此时向自己投诚究竟图什么? “我不记得了。” “蛤?” 秦九面露尴尬,摊开手,“公主真的不信我也没办法,我也没法让别人相信,但我确实是从树上摔下来,把什么都忘记了。” 受伤的事情就发生在朝花醒来后初次见到他的那一日,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光天化日他从御花园一棵苍劲的松树上摔了下来。 那一下摔得有点狠,他也不知在地上趴了多久才醒过来,醒来后就什么都忘记了。 “你既然不记得了,那你和我说的那些情报组织的事都是你胡编的?”朝花的鼻子皱了起来。 “不是,那些是我从之前的日志里看见的。” 老实说,醒来后的秦九当时很慌,他只顾着避开宫内的侍卫,一没留神就钻进了朝花的房间里,翻遍身上找到几本日志,里面记录了一些组织里的事情。他便大致拼出一些真相,余下七分都是蒙的。 “你不会到现在还没想起来吧?”朝花不太相信。之前开天眼的时候,站在黑衣人之中的秦九,带着破杀千军的神态,说他失忆,怎么能演得如此霸气? 秦九避开了她探究的眼神,扶额叹息道,“想不起来,自然也有人逼我想起来,我原本也是身不由己。” 语气中充满着浓浓的哀怨,听得朝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几桩案子和你有没有关系?”朝花警觉地问。 “应该是……没有。”秦九眨了眨眼,他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没干透的发梢挠成了鸡窝,苦恼着,“这几个案子我真的不太清楚。“摔一跤起来自己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确定了自己绝不是住在宫里的皇亲贵胄,然后发觉想出宫去也不是那么容易。藏了那么些日子,也是为了慢慢找到一些出宫的办法。 摸出去之后,重回组织大门的那天,全体黑衣人跪下齐声高喊少主,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但有关什么前朝诅咒,要不是朝花嘱托他调查,他是真不知道。 “你是前朝的后人,却不知道这个诅咒?” “不知道。” 秦九说这番话的时候,态度十分真诚。 朝花垂下眼眸,略作思考,“如今你和我坦白,是为了什么?” 秦九:“我想和公主做笔交易。” 朝花:“你和我都做了几笔交易了?秦公子,哦,不对,我应喊你慕容公子。你的信誉实在不佳,恕我不敢和阁下与虎谋皮。” 见她一口拒绝,秦九急了眼,“别啊,公主,这笔交易对您有好处的。” 朝花:“哦,说来听听。”东西买不买,也可以先看货后决定。 秦九忽然支吾起来,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嗫嚅着把自己拿来交换的东西说了出来。虽然说得颠三倒四,但朝花听明白了。 失忆后的秦九不想当那个劳什子的少主了,更不想把自己的一生断送在毫无前途的复辟大计上。 “你想假死?”她挑起眉,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小年纪能想出这么狠的招数。 秦九的计划是在一次行动中故意失手,让朝花把自己抓住,关进天牢,当即赐下毒酒一杯,送他归西。从此,慕容家绝了后,自然也不会再有人对朝雾国皇位和江山虎视眈眈。 秦九坚决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局促,好像从良的小狼狗,朝花忍不住想逗逗他。 “你就一点都不想当皇上?” “……不想……公主想当吗?” “……” 他反着将了一军,倒是问住了朝花,她动了动唇,没有说出不想二字。 一国之君,这是一个多么遥不可及的梦。可现在对她而言,变成了触手可及。在秦九之前提供给她的情报里,朝廷的重臣之中已经有人开始把宝押在了她身上,票数居然还不少。 托了这三桩案子的福,皇上和她的父女之情破了冰,一切似乎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在发展。 想到这里,她心中激起一阵涟漪。秦九失忆后能将大业说断就断,她又如何能保证原先的朝花不是因为觊觎皇储之位,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那把带血的匕首始终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案子,她是一定要破的,至于皇位…… “你敢把命托付给我,为什么?”朝花的声音轻颤,努力掩饰心中的不安。 “公主,我在宫里待的时日不长,但看得见公主为人坦荡,心怀大义,令我钦佩之极,能和您合作,三生有幸。” 秦九又恢复了伶牙俐齿的吊儿郎当样,听得朝花翻了个白眼球。 “好,我答应你。”朝花不愿意欠人情,这笔交易就当作是对他救命的报恩,而且秦九对她而言,多少像个弟弟,感觉没有什么危险。 秦九眼睛一亮,没料到她答应的如此爽快,有些激动,又花了点时间,把那个情报组织苍耳的运作机制一一和她交代明白了。 最初慕容一族成立这个情报组织,是专门为了收集皇家内部的情报,一旦发现可以利用的信息,例如宫廷内的丑闻或者皇室秘辛,就适当地煽风点火,传入官场和民间皆以引发骚动。 如果能够造成舆情的轩然大波,那是最好,他们在暗中也蓄养了精兵,便以民心所向为大旗,举兵造反。 这么多年,要说成功的例子,那却是一次都没有的。毕竟老百姓吃饱了喝足了,让他们支持造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登到了秦九这一代,他觉得单干收集情报没什么意思,便开发了对外接单的业务。接客单不分事主的贵贱高低,只按情报收集的难度计费,老少无欺。 靠着贩卖情报,这些年组织里囤了不少银钱,他也没有养私军,反倒是投资了其他项目,越赚越多。 “那你为何可以任意进入皇宫?”朝花怕他扯远,问了最不放心的一件事。 先前她在天眼的画面中秦九装扮成掌禁司衙役,今日见他又是宫中侍卫的打扮,养这些小号都需要花上不少时日,为何他能手到擒来。 秦九犹豫地看了她几眼,这已经涉及到组织的核心机密,一旦说开,就真不能回头了。但如果想让朝花完全信他,他只能老实说。 “因为我们开发了兼职。” “什么?!” 这么多年只专注于一件事,深耕之下,苍耳早已成为朝雾国最大的情报机关。 到了秦九掌权,他没有像长辈们那样扩大组织规模,而是通过高薪养了一帮兼职的耳目。 他根据事主定制的情报要求,暗中搜寻到可以接触到这类信息的普通路人,加以重金利诱,让对方不知不觉地参与进来。 再把一单生意拆分成若干小单,每人只需完成一份分内的工作,按收集到的情报数量获得不菲的酬金。大部分兼职耳目并不知道这些情报的用途,甚至也不太清楚是为谁服务,慢慢地就卷入其中。 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发生过反水的情况。因为一旦发现有人造假,苍耳便会抛出这人的真实身份,让他直面自家雇主的惩罚。 靠着这么一套高效的机制,组织竟然吸引到宫里的一大批宫人,只是让他们把日常所听之言汇总一下,便有银钱拿,大家很有默契的拿钱办事,缄口不言。 大部分都是参与演戏也写不进演职员名单的路人,不过就是混口饭吃,出卖情报也不与人为害,何乐而不为。 不过宫里耳目的名单,只在秦九一人身上。他想要入宫,便直接借用这些兼职耳目的身份。 “哇,你很厉害啊!”朝花发自内心地佩服,秦九这样做生意的确是有一手。 秦九难得地羞涩起来,脸上微微一红,“我就是想着,养那么多探子太费钱了。” 他已经是第九代传人,就意味着前八位传人都失败了,如果他继续一门心思钻牛角尖,也许只能步了那个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的爹的后尘。 自打他懂事开始,就琢磨着其他人眼中不务正业的挣钱生意,日子做久了,也就把祖宗交代的大计给放下了。 秦九说到这里,眼底混着些内疚,但又不太服气,气鼓鼓的样子。孩子真可爱呀!朝花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头发软软的,好像小狗毛。 “你的决定很好,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别人规划的人生走啊。” 秦九僵住了,脸迅速红了起来,眼睛也直了,“真真真的吗?你真的这么想?”说完,疑惑地看了一眼朝花,明明两人同龄,怎么感觉哪里有些奇怪。 朝花认真地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背在身后,“是,我就是这么想得。那,我既然答应你合作了,咱们就要以诚相待,你知道刚才想杀我的是什么人吗?“第一次在栖霞宫内的暗杀好歹还是发生在夜里,那群黑衣人迷昏了宫女们,趁着宫里守卫比较薄弱的时候,到了这一次,就直接在大白天在宫里绑架行凶,两次是不是同一伙人作案?这些人和之前那几桩案子有没有关系? 秦九略带着失望,“你想问我的是这个?” “嗯,不然呢?” “你不想问是谁给我下了单,让我来宫里监视你?” “你知道?不对,你记得?” 朝花狐疑地盯着秦九,这个问题她在第一次见面时就问了,当时他说自己是个小喽啰,不知道事主是谁,到了现在他说想起来了? 秦九慢慢站起来,一步步往她身边移了过去,离得近了,朝花才发现他的个子其实很高,自己几乎完全被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 第六十七章知春死了 秦九的眼睛亮得惊人,慢慢地从口中吐出一个字形—— “咚咚咚——!!!”一道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外面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一派兵荒马乱。 “公主,公主您在里面吗?!”说话的人声音嘶哑。 朝花蹙起眉,听着好像是霜叶的声音,但是她怎么回来了? 之前对于秦九提供的情报,朝花只采信一半,安排霜叶和寒梅暗中出宫,通过她们在宫外的人际网去辅以查证,还要两三日才到她们返回宫中的时间。 还没等她回过神,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群持刀的侍卫闯了进来,见她确实在房中,纷纷放下手中的长刀跪了下来,口中高呼着“请五公主恕罪”。 霜叶跟在后面也冲了进来,看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眼泪簌簌地往下掉,粗声粗气地,“公主,公主,您在,您在就好,知春姐姐她……” 怎么?朝花脸色突变,甚至没有注意到,秦九早就不在房里了。她一把抓起霜叶的手,急促地问道:“知春怎么了?” “知春姐姐她,呜呜呜……” “你别哭啊!”朝花真急了,叫了起来。 为什么霜叶哭得这么伤心,就好像知春出了什么意外。明明她们上午分开的时候,知春不过有些发烧而已。 “公主!”霜叶跪下了,一边抽泣着,话也说得支离破碎,“知春姐姐她,她被人发现沉在碧花池里了。” 耳朵里嗡地一声,朝花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看见霜叶的嘴一张一合的。钝钝地伸出手,眼前一黑,霜叶慌忙接住了她的手,就看她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厉害。 “你刚才说什么?”她重重地喘着粗气,之前逃脱追捕时的疲乏感忽然席卷了全身,大腿开始抽筋地疼,一时支撑不住,人挂在了霜叶的身上。 “公主,您没事就好,寒梅很快也回宫了,我们会跟在您身边的。”霜叶压住了哭腔,她发觉朝花的身上到处都是泥点,脚上的绣花鞋也已经湿透了。 她佯装镇定,回头想嘱咐侍卫先退下,好让公主换身干净的衣裳。 “你说什么?!”朝花死死地拽着她的手,不让她动,用尽力气喊道,“你再说一次,知春怎么了?” 霜叶终于忍不住,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知春死了。 傍晚前内务司的宫人们忙着清理路面上的积水和泥泞,当一些宫女把池边的落叶扫进碧花池的时候,忽然有人发觉在落叶之下若隐若现一块浅绿色的织物,便拨开叶子,发现了一具溺死的女尸。 那女子身着女官的服饰,身上佩戴的饰物显示是栖霞宫的宫人。 “她们根据腰牌,就认出了……那是知春姐姐,内务司跑来问话的时候,这才发现公主您也没有回宫,大家都慌了,就把我喊了回来。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说,皇上得知您不见了,勃然大怒,让侍卫在宫中到处搜查……” 霜叶没说完,害怕地看着朝花,她的脸色太难看了。“公主,您先换件衣服,您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怎么……” “我没事。”朝花极快地打断了,“你……去看过尸首了?”用力紧握双拳,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发抖。 霜叶的眼泪又落了下来,轻轻点点头,说起来,这是朝花第一次看见她哭。 朝花颓然地跌坐在床上,声音嘶哑,“我想去看一下,万一不是她,是你看错了……” 霜叶咬住嘴唇,默默地摇头。 从死亡到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并不久,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是知春,她的口中满是淤泥,嘴唇青紫,双眼怒睁。 “我不信……”朝花无力地闭上眼,胸口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疼得她只想蜷缩起身子。 “公……”霜叶着急地扶住,她的唇惨无人色。 六月的天气,却让人冷得发颤。 “咳咳,圣上差奴婢来问,朝花公主一切可好?” 一炷香的功夫,内务总管奉谕旨而来,站着敞开的栖霞宫门外,一脸关切地注视着朝花。见她抬起头,赶紧跪下行礼。 “皇上担心公主,特意让奴婢来探望公主。” 霜叶搀着她站了起来,慢慢靠近了门口,口中谢了恩。 “皇上因要务缠身,没办法来看公主,公主如无大碍,奴婢这就回去回话,免得皇上挂心……” “我有问题!” 朝花喊了出来,她神情木然,瞳孔却又黑又大,有些吓人。 “我在御书房外被假扮成宫人的歹徒劫走,我的女官知春惨遭杀害,青天白日,天子脚下,什么人胆子如此之大?!” 内务总管被她这幅样子吓得一激灵,当即跪了下来,“我这就通知掌禁司,让卫大人……” “不!”朝花怒目相向,“让张大人过来!” 内务总管仓皇失措地离开了栖霞宫,朝花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气力,瘫倒在霜叶身上。 一群宫女围了上来,帮她换上了干净衣服,又把她扶上床榻。看着她脚踝上交错的划痕,霜叶心疼,又怕说话刺激到她,只得一言不发地敷上药膏。 “霜叶。” “是,公主。” “是我错了。” “啊?” “上次有贼人闯入寝宫,迷昏了寒梅她们,我拦着没让你们报案。” “……” “是我错了,就是宫里的人做的!这次来接我的人,明明就是宫里的侍女和侍卫们。” “什么?!” 朝花闭上眼睛,她的身体明明很累,大脑却在疯狂地叫嚣着。 须臾之后,她闭上眼睛,“我累了,我想休息,如果张大人来了,你再喊我。”眼泪顺着手指缝无声地流了下来。 霜叶点点头,悄然地退了出去。 朝花的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怪她,都怪她,她早就觉得这几案存在着一个重大的疑点,却迟迟没有动手调查。 方才秦九不经意地提到宫人们也被苍耳这个情报组织收买,成为贩卖情报的兼职耳目,才提醒她又想了起来。 这些案子里,宫人们的口径非常一致,坚称无人进入驸马所在的房间,也没有听见任何异动。 第一案里温晔自杀前认了罪,朝花设想过一个可能,这几案都有一个被控制的“温晔”,帮助幕后之人完成杀人计划,再砍断手脚或者头颅,故弄玄虚。因为只有死者身边之人,才能准确地觉察到案发当时驸马身边没有人。 那晚栖霞宫的宫女们被迷晕,也是同理。 虽说掌禁司的大人们也想到了这一点,开始着手调查三位公主的宫人,但由外人来查,终究是慢一步。朝花只怪自己掉以轻心,为什么不在当时就开始查,如果能早一点…… 今天在御书房门口来接她的轿子,她没有起任何疑心,就是因为那轿子确实是她宫里的配置。那名侍女和几名轿夫的穿着打扮,也是她宫里的样式。 如果是皇宫之外的人犯案,绝不会做得这么滴水不漏。知春为人稳重,也只会是被相识之人骗走,一时不慎才惨遭了毒手。 一想起那个名字,胸口痛得好像要裂开一样。 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抽泣,哭着哭着,鬓角的发丝完全被泪水打湿,鼻子也堵上了,憋着特别难受,眼泪也流不出来了,眼睛好疼,头也疼。 房间里安安静静,霜叶走之前给她点上了安神的熏香,那味道有点像小时侯用的六神花露水。 她感觉得到,身边好像一直站着一个人,应该是霜叶不放心,又偷偷跑回来了。 她瓮声瓮气地说道,“霜叶,帮我拿块帕子。” 一块雪白的帕子递到她手上,她擤了擤鼻涕,擦了擦眼泪,又有一块帕子递了过来,她接过盖在脸上。 帕子上又出现了两个湿漉漉的圆圈。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在她耳畔响起。 朝花一把扯下帕子,不敢相信地看着身边的萧琰。 “你?!”刹那间,满腔的委屈和恐惧一起涌上心头,鼻头一酸,干涸的眼眶忽然又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扁了扁嘴,一句话也说不出话,鼻子一抽一抽的。 萧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把她拥在怀里,“你没事就好。“他还穿着灰色的囚衣,头发也是乱的,身上带着天牢里潮湿阴暗的气味。 朝花把头埋在他的怀中,双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脊背,紧紧抱着,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都是我不好,我害了知春。 “呜呜呜呜呜,我真是太笨了,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 “呜呜呜呜呜呜……” 萧琰也不说话,就静静地抱着她,时不时像撸猫一样摸摸她的头发。 眼泪已经流干了,她翻来覆去就说着这几句,嗓子哑的再说不出来话了,因为缺氧头开始晕,渐渐地躺在萧琰的怀里睡着了。 灵台上又聚起了浓浓的黑雾,她立于黑暗之中,好像听见了知春喊她的声音,还有那熟悉的笑声。 “知春!知春!”她大叫着,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想挪动步子,脚下沉重完全抬不起脚,她鼻子一酸,又想哭。 那簇淡淡的红光又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这次离得特别近,她仿佛看见红光里有个极模糊的人影。 “记住,你要查出真相,当年的真相。” 那声音回响在脑海中,她又累又乏,处在火山爆发的边缘,“查什么真相!真相对我有什么用!知春她死了呀,她死了……” “查出真相。” 她猛然抬头,这个声音是知春的! 那道红光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白色光圈,声音从那里传过来,“请你查出真相,为我报仇。” 朝花浑身一凛,这是知春的魂魄吗?心脏抽动起来,“好,我答应你。”嘴唇动了动,那道光圈似乎听见了,轻飘飘地向着远方飘了过去,很快就被黑暗吞没了。 “记住,你要查出真相,所有的真相。” 那道红光逐渐地暗了下去。 第六十八章交换线索 不知睡了多久,朝花倏地惊醒了,难道刚才那一切都是做梦?那知春的事,会不会也是…… 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扭头一看,身着囚服的萧琰倚靠在床边,微微闭起眼睛似乎在养神,眼睫轻颤,立刻睁开了眼睛。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朝花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的和破锣似的,抽了抽嘴角,哭得太多,脸上失了水分,面皮一抽动就绷得紧紧的。 萧琰又叹了口气,“我不能久留,说几句就要回去,你先听我说。” 朝花乖巧地点点头。 “宫里有我的眼线,所以我知道你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幸好有人相救。”他停顿了一下,又细细地打量了朝花一番,确定她没有明显的外伤,松了口气,“你如果想自保,就不要再有什么行动,调查什么的都交给掌禁司做。” “不,我要报仇。”朝花的嗓子痛得快要裂开,咬着嘴唇恨恨道,“我要把凶手抓出来,千刀万剐!” 萧琰快步走到桌边,拿了水,走回来递给她,“慢慢喝,你听我说。” “这几个案子我不知道内情,但真相一定比你想象的复杂,继续查下去,你可能还会有危险,到时候……” “我不怕!” 她抬头看着萧琰,眼底燃起熊熊的火焰,“我一定要抓出这个人,给知春报仇!” 萧琰一愣,无可奈何地笑了,“好的,那我把知道的告诉你,乖,快点喝水。” 朝花低下头,咕嘟咕嘟饮了几口,就听他说道,“我的线人,看见在二驸马出事那天,四公主和他在书房单独见面,谈了很久之后,四公主才行色匆匆地离开。她走后,二驸马便令人紧闭了宫门。” 所以二驸马一开始以观赏园中景物,增加赋诗灵感为借口,打开宫门,就是为了让四公主可以不被注意地进入升平宫。 “你那天凑巧也在附近,还跑来找我,不过……”萧琰住了口,不再提起,那日朝花心里的小算盘,他是明白的。 朝花皱起了眉,“所以,你和掌禁司刘大人说,看见那日四公主穿紫裙,就是为了引他调查?”手中倏地一空,杯子被萧琰拿走置于一旁的案几上。 “他们谈了什么,我的线人没有听清,但两人当时的情绪都很激动,房中传出了争执声,和砸坏物品的声响。” 看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和凌乱的头发,朝花心头涌出一种奇怪的情绪,努力定了定神,想从床上起来,被萧琰拦下了。 “你脚上有伤。” 她低头看了看被霜叶缠上绷带变得圆滚滚的小胖脚,“不碍事,我拿个东西给你看。” “你要拿什么,我去给你拿。” “哦,墙上有个保险柜,就在角柜那边,你摸一下,感觉到活动就按下去……” 话还没说完,就看着萧琰哭笑不得对看着她,“保险柜是什么?公主你这么信任我?” 朝花垂下头,眼睛盯着地下,萧琰脚上的伤还没好透,“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对不对。” 萧琰没说话。 “你刚来朝雾国,是我把你喊进宫里来的,对不对?“萧琰挑了挑眉,“这是你想起来的?” 朝花摇了摇头,眼睛仍然固执地看着地面,“是别人告诉我的,但我觉得,我们倆一定认识很久了,你明明可以通过伤害我离开这里,但你却没有这么做。” 之前萧琰和他手下的探子在冷宫见面被她抓包,他选择让那名线人永远的消失。后面,她被皇后关进了冷宫,他能进去探她,证明早就摸清了宫里的路线,而且在宫里有他的暗桩接应。 这次被关进天牢,怕也是他早就安排好的计划,只不过是罪名是对六公主下手,还是针对朝花意图不轨,却在他的一念之间。 朝花不能细想,萧琰是念了一份旧情,还是凑巧撞上他起了善心。 看着她低垂的小脑袋,在月光下,头顶上漾起一层银色的光芒。萧琰忍不住想伸手,又忍住了,把手垂了下来。 “我把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接下来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决定了。” 朝花抬眼,“你那个线人能作证吗?” 萧琰摇头,“那人第二天就无端端失踪了。” “啊?”这下轮到朝花大吃一惊了。 这也是萧琰急于离开的原因之一,他察觉到宫里有变,似乎有什么人盯上了自己。 “公主要我取的东西在这里面?” 走到暗墙附近,萧琰摸索了一下,照朝花教的在墙面的一个凸起按下去,很快就打开了暗柜的门,暗格里看得见一个水绿色的荷包,他叹了口气,“你真让我看?” “嗯,我相信你。” 萧琰的后背一僵,呼吸乱了半拍,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身过去,神情严肃,“为什么?你明明什么都忘记了。“朝花张了张嘴,“怎么,我们倆之前还真有什么?” 萧琰面不改色,嘴边又挂上似笑非笑的笑意,“你想不起来就算了。”说罢一伸手把绿荷包扯了出来,重量很轻,晃动里面有物体,他松开袋口,往手心一倒。 掉出了两块方糖。 “就这?……”脸上有些绷不住,萧琰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朝花坐在床上隔得不远,眼睁睁看见那块金牌变成两个白花花的糖块,吓得从床上跳起来,忍着脚痛,噔噔噔蹿到他面前,抓起荷包往外又倒了倒。 什么都没有。 她伸头凑近暗格,眯起眼睛,一不留神,鼻尖擦上了萧琰的胸口,他身上的气味唤醒了刚才被抱在怀里的温度,脸顿时红了,耳朵也发起烧来。 你争点气好不好!这都是浮云!她拍了脑袋一下。 可是拍归拍,暗格里空空如也。金牌真的不见了。 朝花“啊”地张大嘴巴,大脑疯狂地回忆起来。是秦九?!是他把金牌拿走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如果不是他,又有谁发现了这个保险箱的秘密? 她心乱如麻,也找不出答案,呆呆地盯着空荡荡的暗格。 “我要回去了,望公主好自为之。”萧琰拱了拱手,说起回天牢就好像回家一样平常,他转身就要走。 走,走,走不动…… 一低头,发觉朝花死死地扯着他的腰带,小手捏成拳头放在嘴边,满脸不甘心。 萧琰觉得有些好笑,只听她闷闷不乐地说道:“这里本来放着一块金牌,是四公主之前藏起来的,但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什么金牌?”萧琰的脸色严肃起来,他开始相信刚才并不是朝花存心拿自己打趣。 朝花比划了一下金牌的大小,又把自己怎么得到的金牌说了一遍。不过她说是自己无意间在碧花池旁散步发现的。 “你看见四公主躲在一棵树下,刨坑藏东西?”这个说法,萧琰听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嗯呐。”朝花眨眨眼,长长的睫毛扇动,一脸真诚。 “她没发现?”萧琰的眼神定在她的脸上。 “唔,我眼睛好,离得远,她没注意。” “你说,那牌子上刻着大都督的家纹?” “嗯,是的。” “你觉得,那金牌是她是从二驸马那里得的?” 这个问题有些棘手,她不敢贸然猜测,老实道,“我不知道,但是她拿着大都督府上的东西,本身有些奇怪,而且她为什么要藏起来?” 朝花和皇上打亲情牌的时候,曾经打探过大都督的为人。这个人出身将门,精通兵法,绝非莽夫,为人极为谨慎,只有他自己和三个儿子所持有的物件上,才能使用家族纹章。也就是说,这东西本身就是高家家族身份的体现。 只有二驸马人是在宫里的,除了他,四公主没有机会接触到其他拥有纹章的人。但二驸马为什么要把金牌给她?但若是四公主偷的,她又为了什么? 之前她去升平宫和朝月公主聊天时,也知道二姐把亡夫的遗物一早都整理过封存了,凭借着四公主和二公主的交情,怎么也没道理给那个不亲近的妹妹这块金牌。 看着那双肿得像金鱼的眼泡,萧琰忍不住避开了她的视线,“公主你,不妨再查查这几案的关联,我要走了,不然侍卫会发现。” 朝花手上使劲,继续扯着他的腰带,不让他走,“你为什么要回去?借这个机会逃走不好吗?” “……然后给机会让皇上去讨伐雪国吗?” “你还在乎雪国?明明……”她倏地咬住嘴唇,有些后悔。 萧琰垂下眼眸,“这事你听说的不准,你也不用操心。” 这话听在朝花耳中,似乎是责备她狗拿耗子。她懊恼地撒开手,扁了扁嘴,“好,我不管,我也管不了,等我破了案子,我就请旨送你回去。” 萧琰看着她半响没说话,脸又板了起来,“好,我等公主的好消息。” 等她再次抬头,房间里已经人去一空。 他那话是不是讽刺自己,朝花已经不想去想了,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心脏有些负荷不了。 脚下摇摇晃晃,等她回到床边,腿一软,一头栽在枕头上。 好累……她又一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有一道黑影悄悄潜了进来,溜到床边,悄悄给朝花盖上了锦被。 第六十九章大公主疯了 第二天一大早,门外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站在五公主的床边,朝花似乎感觉到了,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知春,我还想睡……” 寒梅捂住嘴,生怕自己的哭声吵醒了公主,也怕她醒来责备自己。 寒梅的娘在前一阵子突发急病,她借着出宫的机会就在家里照顾。昨天宫里出来喊她回来的人说得不清楚,她就想着是前两日的异常天气,宫里有些混乱,是知春忙不过来,才喊她回去。 她娘只有她一个闺女,她实在没办法,只好拖着宫里的召唤没有当即回来,直到今日清晨,等情况有了好转,才匆匆赶了回来。 刚进宫,没见到知春,倒是看见了形容憔悴的霜叶,吓了她一大跳。霜叶抓住她的手,哽咽着,把这两日发生的事说完,两人在一起抱头痛哭。 霜叶昨天在五公主房外守了一夜,滴水未进,寒梅赶着她回去小憩,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替了她的位置。 朝花的房间里,安神的香气缭绕。 寒梅静静地站在床边,神情恍惚,等着朝花自己醒过来。公主翻了几个身,醒了,自己坐了起来,一脸都是哭过的痕迹。 看见了寒梅,两人相视无言,谁都没有提起那个名字,就好像不说那件事就没有发生。 桌上摆的都是朝花爱吃的东西,她随便夹起几样,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抹了抹嘴,神情淡然,“帮我准备一下,今日我要去长公主的宫里看看。” 寒梅吓了一跳,“公主,您不要到处走动了……” “我留在宫里,难道就安全了?” “……是,奴婢遵命,这就安排下去。” 寒梅低垂着头,走了下去,不知为何,她觉得朝花好像变了个人,变得有了一些距离感,让人无法直视。 “公主,”霜叶走了进来,“掌禁司的人来了。” “哦?”她扬起脸,“是张大人?” 霜叶摇摇头,“是一名八品的司官,是张大人的手下,是来查……” 知春的尸体昨天就被送到了杵作那里,证实了是溺水死亡。但是意外落水,还是被什么人推下去的,在这个没有监控的地方,只能花时间去排查。 五公主声称被宫人伪装的歹徒绑架一事,现在还放在掌禁司的案头,几位大人没商议好由谁来对接。 御书房外的宫人侍卫,都是内务司最顶级的安排,要查内务司,还得事先禀告皇后娘娘。之前五公主和皇后娘娘那点误会,他们都是清楚的,这时候谁去给五公主出头,就得先领上先前六公主一案办案不力的罪责。 这么拖来拖去,因为栖霞宫催得紧,张大人只好找了手下一名低阶官员先去查女官溺水一案。 朝花心中寒意顿生,“我在御书房前被贼人绑架,也不能让掌禁司立刻展开调查?” 霜叶垂下眼,知春不在了,很多事她必须要提醒五公主,“内务司那边都是皇后娘娘的人,公主您之前查出那几名女官和高侍卫私下相交,之后并没有告诉皇后娘娘,就自行和张大人定下了处罚,这事犯了娘娘的大忌。” “所以我说我出事了,她就给我使绊子?”她明白过来。 “内务司那边的说法是说事关重大,要优先保障皇上的安全,昨夜把所有宫人都换了一拨,大内侍卫归御前司那边管,他们那边在排查昨日的宫内轮值的侍卫……” “我一口咬定那歹人就是侍卫,他们怕了吧,着急找证据脱身是不是?”朝花冷笑着。 这些人,大事面前先想着自己保命,再找出几个替罪羊来应付上面的问话,没有一个人想弄清楚事实真相。 霜叶不说话了,顿了好一会儿,“公主,我听说御前司大臣是大都督的亲信,最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哦?”摇摇头,宫中的关系果然是盘根错节,二驸马死了,大都督从边防不告而别,无端端从街坊上传出前世诅咒,传入官员府邸,再带进宫里,看起来这宫里快要乱成一锅粥了。 “算了,那名来查案的司官,你和他把事情经过好好交代,然后让他每日给我报告,绝不可怠慢!” 捏紧拳头,在桌上重重锤了下去,霜叶赶紧应了。 “寒梅!清华宫那边通知过了吗?”她低喝一声,她是想明白了,与其沉浸在痛苦里,不如抓紧时间找到凶手。再拖下去,死的可能就不止知春一人了。 寒梅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好了,公主,那边已经知道了。” “好,带上圣旨和尚方宝剑,我们去吧。” 第一案中除了宫人有疑点,长公主身上的疑点最大。温晔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侍卫,卫大人也没查出他背后有什么滔天的势力,就凭他敢杀大驸马,长公主难道不知情?如果知道,她又到底知道多少? 二公主之前和她说过,长公主和大驸马的关系绝不是表面上的相敬如宾,两人之间反倒是暗流涌动。大驸马顾清和就是一个为了权力,步步算计,把长公主当作垫脚石的男人。 丞相家应该是知道他的打算的,不然也不会在顾清和死后一把火把所有的证据都烧了。 这种人能对感情有几分认真?温晔会不会是为长公主感到不平?才错手杀了大驸马,属于激情杀人? 等等,她还记得二公主说的时候,不小心提到了那一夜见到姐姐时,似乎脸上带着伤?难道是顾清和家暴? 虽然如今长公主不太清醒,但也许这个时候反而比正常的状态下更容易看出漏洞。 然而朝花更希望查出的是利用前朝诅咒伪造案发现场的凶犯,那才是距离真相更进一步。 轿帘紧闭,朝花坐在轿子上发了会儿呆,很快就到了清华宫的门口。这次没有出门迎接的仪仗队,连门前的侍卫都少了很多。 听寒梅说,是因为长公主行为举止疯癫,总是伤了自己,太医院开了一些镇定的方子,服下药之后,大多数时间她都呆在内殿,不怎么露面。 温晔死了,侍卫的名声也不是太好,皇上令她的宫里撤去了一些大内侍卫,换上了御林军守在宫外。 光是这个举动,长公主在众人眼中的地位一落千丈。昔日清华宫有多繁华,如今就有多萧瑟。 朝花走进去的时候,长公主身着白色缟服坐在窗边发呆,连她进来了也没有动一下。 “姐姐?”朝花不忍,慢慢地走过去,快到长公主面前的时候,她有些不敢相信。 长公主露出的脸颊和手背上,都添了不少细小的伤口,人瘦地脱了形,衣服之下空空荡荡的,目光涣散,容颜衰老了不少,完全比不上之前和朝花见面的气色。 温晔死了,给她的打击似乎远远大于夫君的死讯。 “姐姐?”她又喊了一声。 照日公主极慢地转过头来,似乎没认出她,嘴里反复说这一句话。 “我的镯子不见了。” “啊,什么?” “我说我的镯子不见了!” 朝花愣住了,完全听不懂长公主在说什么,只好乖巧地附和道,“那我帮姐姐找好不好?” 说完,就装模做样地翻起手边的东西,做出一副找东西的样子。她记得自己在哪里看过,和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人,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顺着对方,千万不能硬碰硬。 她一抬头,长公主像个鬼影一样飘了过来,赫然出现在眼前,吓了她一跳,“姐,姐姐,你,你镯子长什么样?我给你找。” 长公主一把抓起她的手,目光阴沉,“不用找了,我把镯子丢了。” “啊?”朝花晕死,这怎么又改了台词。 “你那天也是这样死死抓住我的。”长公主的目光穿透了朝花,似乎对着空气在说话,神情也很古怪。 “你为什么要回来?我已经不想再见到你!……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你走,你走啊!!!!!!!!” 她倏然大声地叫喊起来,吓得朝花呼吸一窒,心跳地七上八下,她从来没近距离接触过精神病人,不知是不是此时乱动会刺激到对方,僵硬地站在原地。 长公主的眼神直勾勾的,她也不敢看,只好咬紧嘴唇,畏怯地低下头,目光偷偷地瞥向门外。 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和寒梅都在门口候着,只要她一声令下,就会冲进来救人。 目光又转回来,没想到这一低头,被她看出点端倪,看见长公主手腕上横着一道旧伤。 她又想起第一次进来清华宫,小郡主闹着要妈妈抱,那时那个女官就说长公主手腕有伤,不能抱孩子,把两个孩子带走了。 这道痕迹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是一个人戴镯子的位置。 静了一会儿,长公主又不动了,死死地盯着朝花身后的某一处。眼珠子半天不动,只感觉到下一刻,她就能扑上去。 朝花的汗毛竖了起来,终于突破了她的心理防线,大白天的不会被咬吧! 她哆嗦着勾了勾手指,寒梅和长公主的主事女官橙练一同跑进来,一个拉开了长公主,另一个把她扶了出去。 长公主呆呆地站在那里,任她们摆布着,纸片一样的身体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第七十章真相大白 “姐姐一直这样?”朝花被左右搀着走出来的时候,还心有余悸。 太医们按照清痰去火的方子给长公主调理,该用的药都用上了,却不见起色,听说皇上还打算请个跳大神的神婆入宫来给长公主驱邪。 朝花当然知道这些法子对于精神病毫无用处,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治,只能袖手看着。 叫橙练的女官一脸歉意,冲她鞠了鞠身,“长公主受了惊吓,说话多有冒犯,奴婢代替主子给您赔不是了。” 宫里的人情冷暖,橙练也是看在眼里的,朝花公主这个时候来看长公主,是雪中送炭。 朝花摆摆手,“姐姐身上好多伤口,你们要小心看着她啊。” 橙练喏了一声,抬起头回答道,“奴婢已经把容易伤到公主的物件全收起来了,平日也会跟在公主身边,多谢五公主关心。” 朝花装着不经意地说道,“姐姐刚才一直喊着要找镯子,你知道吗?” “镯子?”橙练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恍然道,“公主之前让我把她一直戴着的金镯收起来了,也许她是忘记了,才会和五公主念叨起。” “既然是一直戴着,为何又要收起来?” “奴婢也不知道,就是在大驸马……”她思忖着,嘴唇抿了抿,“大驸马出事后,公主就让我把镯子收了起来,她手腕受伤了,也不方便戴。” “哦?这么久的事,她怎么还挂着?” 朝花琢磨了一下,严肃道,“姐姐手腕受伤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刚才看见她手上有伤,还以为是最近……” 作为长公主身边的主事女官,橙练慌了神,以为朝花公主在指责自己照看不利,连忙为自己辩白,“公主很早就伤了手腕,不过奴婢确实不知道是怎么伤的。看着像是伤到了筋骨,公主不许奴婢惊动太医院,奴婢就去拿了些跌打损伤的药回来。 “五公主不信,可以查一查太医院的记录。时间,时间应该是大驸马遇难后一日,登记的是奴婢自己用药。 “那镯子是大婚之日驸马赠予长公主的结婚礼物,公主原先一直戴着,睡觉也没取下来过。只不过从那次受伤取下来后,公主就好像忘记了,刚才应该是想起那镯子了。我现在就去拿给公主,省着记挂。” 说罢,橙练打算去一趟寝殿,拿镯子出来,便喊了别的宫女招呼朝花公主。 五公主也没坐下,只远远地看着宫里那道消瘦的白色身影,又等了片刻,就看见橙练走了过来,捧着一枚明晃晃的金镯子。 “五公主,奴婢有些拿不准,您说,要不要给长公主看见,奴婢怕这东西会弄伤她……” 朝花一脸平静地接过镯子,仔细拿到眼前看了看。这镯子真沉啊! 她曾经在周某福的金店看过,陈列窗内那些镯子比起眼前的这个,真是不值一提。 手指粗细的条镯上雕刻着精致的花朵花蔓,华丽不炫,富贵不显,低调奢华,绝对是件艺术品。也难怪这么重的东西,长公主愿意一直戴在腕上。 目光在镯子上的某朵花上停留了片刻,她慢慢皱起眉,那上面有一点黑褐色的污渍,正好卡在发丝粗细的缝隙处,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而且,镯口有轻微的变形,难道是主人戴着它撞到了哪里?可是表面也没有明显的损伤。 “这镯子,一直都这样?她指了指变形的镯口。 橙练跪下了,惊出一脸的汗,“五公主,这是奴婢的错,当时宫里事情太多,奴婢一时没顾上……” 朝花没理她,举起镯子对光看了看,镯子的口径很纤巧,似乎是按照长公主的手腕长度定制的。 把手伸进去比划了一下,镯子正好卡在关节上,需要很用力才能套进去。她悻悻然地作罢,这样塞进去,取下来岂不是更麻烦。 难怪长公主戴着镯子不脱下来,也许是脱不下来…… 电光火石间,她的脸色忽然一变,匆匆说道,“这镯子我要借走,迟些再还来。” 也没等橙练反应过来,她把拿着镯子的手掩在袖中,大步流星地往清华宫外走去。步子迈得又快又急,生怕橙练反悔找她讨回镯子。 心中真是恨不得这镯子能说话,就能证实她推断的是不是正确。 一走出宫门,意外地遇见了在门外等候自己多时的张三思张大人。 张大人从回去复命的王司官那里听说,朝花公主一大早就离开了栖霞宫,多少有些惴惴不安。昨晚碧花池里发现栖霞宫女官的尸体,这事他已有耳闻,但相比手上那桩驸马的案子,优先度就低了很多,虽说是五公主指名让他来接手,也只能移交给低阶的同事。 但想着要给朝花公主一个交代,他打听到五公主是来了清华宫,便到了这里等她。刚刚揣上手,就看见朝花风风火火走了出来。 看见了张大人,朝花愣了愣,想说些什么又没开口,抓着他的袖子,示意他和自己走一段。 老张不动声色地跟在她旁边,走到离清华宫有一段距离的花园里,朝花坐在八角亭中,让寒梅带着侍卫守在附近。 御花园里前两日被强风折断的树枝残叶都被清理干净了,天空蓝得发亮。寒梅带着侍卫将四周围出一个圈,不让旁人靠近。 “张大人。” “五公主请说。” “张大人,大驸马那案子,我想明白了。“她沉声道。 张三思的眼神直了,“公主,您……” 看见张大人的脸由阴转晴,甚至有些喜形于色,她赶紧咳嗽两声,打断道,“张大人我先问您一个问题。” “五公主您请说。” “张大人,您执着于破案,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公主,您这个问题……是下官的职责所在吧。” “张大人也可以像卫大人那样,随便说个结果糊弄过去。” “公主……”没料到她说话这么直接,把张三思吓出一身冷汗。 卫大人坐到今天的位子,凭的不是断案如神,而是先帝和皇上的赏识,都赞他做事有分寸,待人谦和有礼,也就是俗称的和稀泥。宫里的案子水深,案情的背后盘根错节,办案者稍不留心就会开罪于人,死的比凶手早的,大有人在。 卫大人办了这么多年的案,还能保住头上的乌纱,绝对是人中翘楚。但业务能力到底如何,张大人确实不能苟同。 “这个,卫大人有卫大人的办案方式,下官不好评价,掌禁司是由皇上考核的,卫大人也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的。” 朝花朗声道,“我破案只是为了找出真相,比不上大人们,考虑这么多。” 眼中精光一闪,张三思不偏不倚地笑了笑,绕开了这个话题,“还请公主赐教,这第一案到底何解?” “卷宗你都看过了对吧。” 张大人拢起袖子,点了点头。 她缓缓地盯着张大人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张大人,皇上说了,这三桩案子交给三位大人共商,但…… 但我希望是由张大人把这几桩案子破了。” 张三思顿时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五公主是想千金买骨啊,为了招揽自己不惜让出她的功劳。 这是何等的胸襟!张三思看了看她单薄的身子骨,稳住了心神。 “下官可否问一问五公主,为何挑中了下官?” “因为张大人和我一样,想查出真凶,将其绳之于法。” 张大人笑了笑,心中感慨万千,那个藏在心底的小人又开始蠢蠢欲动。当年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想破几桩案子证明一下,歪打正着进了掌禁司,从此破案是路人。 朝花低下头,看了一眼干净的地面,又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碧花池,刺眼的绿色浮萍被清扫一空,池水被放空了大半,心中凉意陡升,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张大人。 “我先把推论和张大人说一说,大人听一听可有瑕疵。” 老张坐得端正,听见她冷冷地哼了一声,“第一案的凶手是温晔。” “那一夜,大驸马离宫后,长公主并没有离开清华宫,而是招来了温晔。至于两人是什么关系,大人也不用我明说了。 “两人在房中待到半夜,大驸马突然返回撞破了他们的好事,也许是大驸马口出威胁,也许是辱骂了长公主,温晔一时情急,用腰带勒住了大驸马的喉咙,将他勒死,又伪装成上吊的样子。” 朝花顿了顿,这以上都是她和掌禁司梳理过后的结论,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慢慢将目光移开,从袋里扯出一块手帕,又掏出了长公主那枚金镯子,放在帕子上,置于掌心。 “之前我总是觉得有第二个凶手,趁着温晔陪长公主离开清华宫,潜入寝殿,砍去大驸马的右手,以混淆视线。 “但为什么不能有另外一种可能呢?为什么,不能就是一个凶手? “那么问题就来了,温晔为什么要砍断大驸马的右手?为什么要去费心利用那个前朝诅咒?” 她把镯子连着帕子递给了张大人,站起身来,背对着他。 “我们都以为砍断尸体的手脚头颅,是和前朝诅咒有关,却没有想过,第一案的凶手并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这个诅咒。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第七十一章 收了个兵 朝花继续说道,“也许是因为愤怒,大驸马抓住了长公主的手腕,连被勒住也没有松手,死后尸体僵硬,长公主更是脱不开身,温晔不得已砍掉尸体的右手,而腕上的镯子沾上了血迹,而且被大力捏着变了形。 “第二日长公主的侍女发现她手腕受伤,却按照她的指示没有报太医院诊治,正说明了长公主刻意隐瞒了受伤之事,镯子也被她喊人收了起来,因为她不再愿意想起那晚发生的事。“说完这一席话,朝花停了下来,给张三思思索的时间。 她没有过多的沾沾自喜,甚至生出些懊恼,原本并不复杂的案情,只是因为长公主身份特殊,掌禁司无法详细地询问调查,二公主的伪证又扰乱了时间线,更郁闷的是,前朝诅咒这个迷雾弹,蒙住了大家的双眼。 待她转过身来,一束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刺得她忍不住眯起眼。 看在张三思眼中,倒像是年轻的公主胸有成竹,将一切握在股掌之间。 “这样就说得通,血迹为何是从床边蔓延到梁下,因为大驸马被杀的地点就是在床上,斩断手臂也是发生在那里。 “杀了人之后,温晔想到了把尸体悬挂在梁上,长公主配合他,也许从大驸马随身携带的公文里,也许是去书房里,找到了写着”吾有罪“三个字的部分,撕成碎片,制造假象。 “完成这一切之后,长公主赶去了二公主宫里,声称自己遭到了大驸马的暴力相向,二公主心软,就帮她做了时间上的伪证。 “清华宫里的人,早就被长公主处理了,看见的人都被封了口,加上卫大人那种查法,呵呵。 “这应该就是第一案的真相。” 她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终于体会了一把侦探破案的感觉。 张三思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为何不能是第二人砍断右手,再拿着断手滴下血液?” “因为时间不够,再说诅咒里关于断手断脚的部分,也没说先后顺序,一个悬挂在大梁之上的尸体,真要砍,也是砍脚更加容易吧。“一语惊醒张大人,不禁对朝花公主佩服地五体投地。 “这么说,第一案确实和前朝诅咒没什么关系,纯粹是无心的巧合啊。”张三思摸了摸下巴,又摇了摇头。 朝花垂下眼,第一案刚出现,宫外就开始流传前朝诅咒,看样子,这是有心之人故意散布的谣言。 “照五公主您这么说,那么第一案和后面两桩案子实际上并无关联。” 朝花点点头,“因为三桩案子死的都是驸马,相隔时间又太近,所以才会造成像是一个凶手连续犯了三案的假象。” “如果第一案砍去尸体的右手纯属意外,那么后两案难道是有心之人刻意模仿而为之?” 这一点朝花也想过,第一案发生后,宫里人心惶惶,如果借这个机会搅动朝堂,也算是事半功倍。 只是第一案过后,宫里加强了戒备,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再连续犯案,凶手绝非小人物。 她又想到了针对自己的两次暗杀,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五公主有没有想过,您和六公主也多次遇见意外,如果照这么分析的话,唯有四公主,一直……” 张三思没有把话说完,朝花公主意外受伤,六公主痼疾重发,这些掌禁司都是知情的,如果说杀人者会因为谋杀而获利,那么如今看起来,最大的嫌疑就是四公主了。 “张大人,我刚才和您说的话,您可考虑好了?愿不愿意接受?” 朝花用力地抿紧嘴唇,如今她必须要和信得过的人联手,这案子才有水落石出的机会。 毕竟她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没有说出来。 张三思扶了扶帽檐,站起身来,对着朝花行了礼。 “公主,您之前问下官,为什么执着于破案,下官惶恐,这个答案实际上真的说出来会让公主笑话。 “官面上的话,老张会说掌禁司的职责是剪恶除奸,但老张自己相信,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狡猾的凶手总觉得自己聪明,只有让他们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律法才能得以捍卫,百姓,才能安心生活。” 朝花看着他,口气冷淡,“天家的案子,也是如此?” 张三思的头伏得更低了,“什么案子,下官的态度都是一样。” 在朝花公主找他之前,他已经想好了。 在几位皇储之中,他原本看好长公主,一是因为长幼有序,朝日公主是仁德宽大之人,主张宽刑,这一点颇得张三思的欣赏,但就在他经办这几桩案子的时候,却看出来长公主实际上并非有勇有谋,胸怀天下。 反倒是之前毫不起眼的五公主,没有可靠的亲信,没有外戚仪仗,为人聪慧,做事有度,更重要的,她以理服人,以法为先,这才是张大人心中明君的人选。 “好!“朝花笑了起来,”老张,这案子我破定了!张大人拿好了尚方宝剑,我们这就去找四公主!” 张大人喜出望外,自己在柔嘉宫门口吃了几次闭门羹,四公主和她姐姐一样,根本就不把掌禁司放在眼中。 “五公主,下官恭敬不如从命,咱们这就出发去柔嘉宫。” 朝花点头,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四公主知道的一定远比她多得多。只是如何让四公主放下对她情敌这个身份的偏见,暂时还没有头绪。 没由来地又想起了关在天牢里的萧琰,她心烦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决定让脑子换个方向。 “老张。” “下官在。” “三驸马那桩案子里,和三驸马在书房行云雨之事的人,找到了吗?”朝花扬起小脸。 这第二桩命案就是张大人亲自负责的,三公主朝云的驸马陆知非是盟国靖国的二皇子,趁着老婆去宫外找寺中高僧为腹中胎儿祈福之时,和隐藏在宫里的情人相会,被凶手用凶器刺穿胸口而死,头还被砍了去。 张三思扛着尚方宝剑,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 “三公主擅自处置了一些宫女,导致老夫这边查案不太畅顺,不过还是让下官查出点东西。” “哦?老张请讲。” “案发当日,其实有几个宫女被迷香迷昏,只是等她们醒过来之后命案已经发生,她们因为害怕被三公主责备,便谎称当时没在寝殿附近。” 迷香?朝花突然想起当时自己院中的宫女被迷昏的事,皱紧眉头,“但她们在事发前可曾听见或者看见什么?” 老张这个称呼让张大人倍感亲切,说话也干劲十足,“那一天,皇后曾经派人给三公主送去一些开胃的甜食,因为三公主不在,所以是三驸马代为收下的,只不过那送东西的人送完便离开了。” 朝花听着略有些失望,“那这么说,她们也没有看见进入书房的女子?” 张三思神神秘秘地举起袖子,掩住了嘴,“说来奇怪,派来送甜食的,并不是内务司或者皇后身边的宫女,却是掌管采办的林女官,公主说奇不奇怪?”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朝花好像曾在哪里听到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就先放下,“那老张你查了这个林女官吧,有什么问题吗?” 张三思一脸高深莫测,“没什么问题,背景十分干净,而且为人机灵,因为时常出宫,还会经常把京城里的趣事说给皇后娘娘听,颇得皇后娘娘的喜欢。” 采办就相当于采购,经常出入宫廷内外,听说些宫外的事情不足为奇。 经常出宫……朝花忽然想起了秦九,心头一惊,难道这个林女官也是苍耳组织的探子?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她想起了冷宫面前和萧琰见过面,然后就销声匿迹的某个宫女。 又想起了萧琰,林女官的名字一下子唤醒了她的某个记忆。 “老张,萧质子被指控入狱,是不是这个林女官说见过他和大驸马私下见面?” 朝花严肃了神色,当时这个名字只是不小心飘到了她的耳朵里,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张三思琢磨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萧质子被打入天牢的事,他当时也没太在意,是卫大人主办的。 “这个林女官平日采办的路线,会经过萧质子的府邸吗?” “这个……”张三悻悻地答不出来。这名林女官是皇后宫里的人,官阶不高,又不是什么重要角色,萧琰当时没有否认大驸马曾经在私下去找过他,掌禁司就没有去复核林女官的话了。 这女子为什么会给三驸马送东西?难道是皇后娘娘的授意? 朝花和张三思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继续再讨论这个话题,因为他们说着走着,已经快要到了四公主的柔嘉宫门口。 朝花大喝一声,从张大人手里接过尚方宝剑,举过头顶。 “尚方宝剑在此!我和掌禁司张大人要找四公主问询案情,任何人不许阻拦。” 张三思在她身后垂着头,心潮澎湃,这一幕在他脑子里惦记了许久,终于有机会亲自体验一把了! 第七十二章心理防线 柔嘉宫的侍卫和宫女们看着高举尚方宝剑的朝花公主,一点没敢怠慢,赶紧大开宫门,把他二人迎进了宫里,四公主也听闻了急急忙忙地走进了正殿。 一眼发现是她,气得嘴巴都要歪了,“朝花,你不要仗着皇上偏心,你就天天整这种幺蛾子。” “姐姐。” “干嘛?!” “案发当日,你去找过二驸马对不对?” 四公主不说话了,警惕地盯着她,“你不要红口白牙。” “有人看见你了。” “谁。” “一个嬷嬷,还有我。” 四公主不以为然地撇嘴,“你不是摔了头,还记得清楚?嬷嬷?又是哪个嬷嬷,让她过来和我对质。” 张三思垂落目光,果然和他俩预料的一模一样,四公主矢口否认,那名人证根本不可能和她面对面对峙,如何能破这个局? 就见朝花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紫色的帕子,手帕做工精细,边角处绣着一丛紫藤花,里面裹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她故意当着四公主的面扬起了那块帕子,“这东西是我在碧花池旁的紫藤树下挖出来的。” 朝星公主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瞳孔缩了起来。 五公主继续道,“这手帕里是二驸马的贴身之物,上面刻着大都督家族纹章的信物!” 身子微微颤了颤,“你胡说,这不是我拿的!” 朝花冷冷一笑,“可是这帕子就是你的,帕子里的东西,也是你埋下去的。” 没料到她还留着这么一手,张三思一脸的错愕,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一招组合拳果然打乱了四公主的阵脚,整个人明显慌了起来,“那东西不是我埋的,我不知道。” 趁着朝花一个不备,从她手中拽过了帕子,帕子上的结系得不紧,只听哐当一声,一个金属的物体落在了地上。 四公主眼前赫然一花,朝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了地上掉落的东西,紧紧握在手心里,一点也看不出来。 她心生懊恼,就听着朝花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东西,估计大都督能说出个所以然,我问问皇上,能不能发道圣旨,请大都督回京……” “你疯了?!”四公主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就算二驸马给了我金牌,你也不能因为这么一件事,就把大都督召回京……” “哦?”朝花缓缓地转过身看着张大人,“张大人,我刚才可有说这是一块金牌?” 张三思摇摇头,目光沉痛,“五公主并没有说这帕子里是什么。” 四公主面色一冷,扶着座椅,身子慢慢滑落,“朝花,你确实厉害。”看了一眼她抱着的尚方宝剑,闭了闭眼睛,终于如实说了出口。 “那一日,我是见过二驸马,和他谈了一些事,但我很早就离开了,那之后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 “那之前为什么在掌禁司查案的时候,姐姐不实话实说呢?”朝花好奇道。 四公主冷笑道,“因为我如果说了,他们就会和今日的你一样,追问我和二驸马谈了什么。” “那你们谈了什么呢?” “和本案并无关系,不方便告诉你。” 朝花淡淡一笑,“姐姐,查案子的时候,你就应该放下公主的身份,面对掌禁司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样才能方便排查出凶手。” “凶……”四公主怒目圆睁,“我当然不是凶手,我怎么可能会去杀他……”说罢又觉得不妥,狠狠地咬住了嘴唇。 “那好,请问姐姐是否一直和二驸马交好。” “并没有,之前我和二驸马私下没有往来。”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导致姐姐才去找了二驸马的?” 四公主郁闷地看了一眼寒光四射的尚方宝剑,声音低了下去,“是。” “那姐姐又如何能知道,不是因为姐姐找二驸马的这件事,二驸马才被人杀死?” 四公主的脸僵住了,她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如果,如果真的是因为那件事…… “不知道,但是我不能说。”她放弃了傲慢的气焰,但仍然不打算据实告知。 朝花又扬了扬尚方宝剑,好重的剑。 四公主把头别了过去,“我不能说,你要是因为这个把我关在天牢里,就随便你,反正可以和萧哥哥关在一起,我也没什么遗憾。” 好一个花痴!她真没料到四公主情根深种到这个程度,关进天牢都不在乎,这下轮到她自己犯难了。 当着掌禁司张大人的面,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之前敢夸下海口,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咳咳,四公主,如果您不能说出当日您和二驸马所谈之事,那下官只能依五公主的建议,求皇上召回大都督了。”张三思板起脸,他发现了这是一个突破口,决定助朝花一臂之力。 四公主蹙起柳眉,出言不逊,“张大人,这是一起天家的案子,你要掂量一下,召回大都督有可能引起边境动荡,这个责任你担不担得起?!” 听四公主极力反对,朝花看见了一丝希望,反倒轻松起来,“姐姐你不用威胁张大人,这事我来担。大都督是二驸马的亲生父亲,哪有儿子死了,亲爹都不来参加葬礼的?” “朝花,你不要口吐狂言,大都督他镇守边关,责任重大。” “怎么,回来参加一下亲儿子的葬礼,边关就大乱了?若真是这样,大都督反倒是责无旁贷!” 四公主被她伶牙俐齿堵得半天说不上话,满腔的怒火发不出,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 “姐姐不必担心,等大都督看见这块金牌,也许一切都明白了。”朝花故意把手帕又掏了出来,在四公主面前晃了一晃。 “好——”四公主面色一沉,终于松了口,“张大人,请你暂时离开,我和朝花单独谈,把情况说明清楚,再由她决定是不是告诉掌禁司。” 张三思低头思忖了片刻,悄悄给朝花公主送了个疑问的眼色,问她要不要答应。 她点了点头,四公主要是真敢在掌禁司大人的身后杀她灭口,那她自认倒霉,但她打赌四公主不会。 张三思只好就范,被宫人带着离开了正殿。 “好了,姐姐说吧。”看着张大人的身影消失在内苑之中,朝花的心倏然提了起来,她想起了,四公主会武功。装作不在意地拔下头上一枚金簪,在手里把玩着。 “朝花,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萧琰?”谁料到四公主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一句。 “……” “这两桩案子你别查了,掌禁司也别查了,就随便结案吧。” “……” “如果你一意孤行,那我告诉你,我会想尽办法杀了萧琰。” “什么?!” 朝花傻了眼,这是哪儿和哪儿啊?她根本无法理解四公主此时的脑回路,“姐姐,我只是问你为何去找二驸马,难道,你们所谈之事真的见不得人?” 四公主哼了一声,透了一点底,“我去找二驸马所谈之事,是三驸马告诉我的。” 空中仿佛有一道雷劈过头顶,朝花喃喃道,“所以你真的先去见过三驸马,那枚掉在书房的花簪,确实是你的……” 四公主之前口口声称那簪子被偷了,她倒是设想过其他人偷了这枚簪子的可能性,但解释不了那人为何带着簪子进入了三驸马的书房。 反倒是四公主是三公主的亲妹妹,经常不用宫人通报就可以随意进入梦尧宫,和亲姐夫在宫里遇上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落下簪子也能有别的解释。 所以当时四公主矢口否认,她倒是没细想朝星是真的要隐瞒当日见过三驸马。 “所以,那天三姐不在宫里,你去了梦尧宫,撞见了三驸马和……那女人?”朝花直截了当地问道。 四公主咬着牙,“是,我看见了那对贱人。” “你看见他们,又做了什么!”心跳突然加快。 照寒梅的说法,朝星的功夫就是花拳绣腿,但她毕竟自幼习武,身体的反应速度更快,当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想杀人,也还是比一般人要厉害些,再说她还佩戴着武器在身。 武器?朝花脑子里灵光乍现,想起这一案里那道穿胸而过的剑伤,和事后不翼而飞的凶器。 “我……”四公主的眼睛转了转,“我直接冲了进去,给了那个不忠之人一个耳光,骂他对不起姐姐,他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忽然和我说了一大通话,当时我还没明白,就闻到了迷香,人昏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他就死在了我面前!” 真的是这样吗?四公主暗中撞破了三驸马和情妇私会,这个场景还真是和大驸马一案如出一辙啊。 只是第一案里,被撞破奸情的温晔出手杀了手无寸铁的大驸马,这第二案却是四公主带着武器,她会怎么做? 作为堂堂皇储,难道她会亲自动手杀人? 朝花垂下眼,“所以你不愿说你见过二驸马,就是因为在三驸马临死之前,他和你说了些什么,你不想让掌禁司怀疑你和三驸马的死有关?” 四公主哼了一声,就当她说对了。 “四姐,你宁可因为这件事进天牢,也不愿意透露,说明这件事非同小可,那么二驸马和三驸马,有没有可能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被凶手杀死?” 朝花极慢地说出这句话,就看着四公主的脸扭曲了起来。 第七十三章惊天丑闻 朝星到底身为皇储,心智非比常人,强心按下了内心的波澜,一番思索之后丢下了一句话。 “朝花,你不用套路我,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说完不想再搭理她了。 昔日那个胆小怯懦的五公主,她一贯是看不起的,生母卑贱不说,朝花自己也不争气。如今倒是争气了,居然踩到自己头上来了。 “那就对不住了,姐姐,皇妹我只能送你去天牢蹲一宿。” “你敢?!” 朝花默默地递上了尚方宝剑,“姐姐要不问它敢不敢?!” “你?!” 朝花看她一脸悲愤欲绝,缓和了口气,“要不这样,四公主,你把和三驸马在一起的女子供出来好吗?这样我也好回掌禁司的话对不对。” 她猜测那名女子大概已经死了,但如果四公主能松口,让他们查出那名和三驸马偷情女子的身份,也许可以得到多些线索。 “我不……”四公主答得极快,忽然又停了下来。过了这么久,她一直不愿回想起当日所见之事,不光是污了她的眼,更是伤了她的心。 三公主在妹妹的心里就是个完美的化身,不仅拥有着绝世丽容,而且气度高雅,比起长公主,她觉得自己的姐姐更有女帝之相。 所以当姐姐选了个盟国的皇子做夫君,她心中还佩服得紧,以为三公主远见卓识,是为了获取盟国的支持,毕竟朝堂之上认她外母家势力的大臣也有不少。 没料到姐姐很快怀了身孕,而那个入赘之人,不仅不感恩,还敢行那等苟且之事! 她闭上了眼睛,紧蹙眉头,回忆起那一日发生的事。 那天的早上,她听说了三公主为保腹中胎儿去找高僧祈愿,便去了武场练习,不知为何老是心跳得厉害,以为自己的旧疾要犯,就想起梦尧宫里姐姐有一串高僧开过光的念珠放在书房中。 想到了,她就打算去拿,照着平日里的习惯,也没有通报,就从侧门直接进了梦尧宫。 走着走着就觉得有些奇怪,姐姐的宫里一向热闹熙攘,偏偏那日后花园一带格外安静,连宫女都看不见几个。 她当下猜测三公主是不是回来了,正在花园里赏花,就兴冲冲地朝着那里走了过去。 书房门口正好对着花园,还没等她走近,就听见了书房里传来不同寻常的声音。 “那女人……” 四公主的脸阴沉下来,似乎不想再回忆起那一幕幕荒淫的画面,“不过我确实没看清她的脸,她用衣服掩住脸面,躲在了三驸马的身后。” “所以你很生气?”朝花轻声细语地问。 “生气?我岂止是生气,姐姐怀孕之后受了多少罪?这个男人,居然,居然,猪狗不如的东西!”四公主猛地一拍桌子,桌上震得摇摇晃晃。 “所以,那男人狡辩?”朝花故意跟着她的话继续诱导她说下去。 直觉告诉她,四公主很可能目击了凶杀现场,虽然她声称自己中了迷香昏迷,但如果是因为她不想指证凶手呢? 第一案中,长公主间接算是个从犯,但是人已经疯癫,无法作证。第二案难不成也和三公主本尊脱不了干系? 又譬如说,她实际上是目睹了自己的夫君和某个女人在书房里颠鸾倒凤,一时复仇心切,又被自己妹妹目击了现场。 四公主冷笑出声,“狡辩?那个贱男人才没有狡辩,他倒是理直气壮得很!居然还敢威胁我,说我如果敢告诉姐姐,他就……” 话语戛然而止,她紧紧地攥住椅子的扶手,克制了自己说出口的冲动,阴霾顿时布满了面孔。 朝花遗憾地叹了口气,但现在她知道了,三驸马和朝星公主所说的应该是关于她自己的事。 而且应该威胁起了作用,导致她到现在还缄口不言。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沉默中慢慢流逝,朝星公主的眼睛宛如冰冷的琉璃,毫无温度。 朝花站了起来,“姐姐,你要是不能再把当日的情况据实相告,妹妹只能送你去天牢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萧琰不会在那里等你,我会把他放出来。” 这话成功地激怒了四公主,她死死地盯着朝花,“你真以为你想如何就能如何?”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两人之间的火药味一触即发。 朝花镇定了情绪,她知道眼下不能再激化和四公主的矛盾,但有些话她放在心里久了,不吐不快。 “四公主,我知道你我贵为公主,别人总会特别对待。我宫里的丫鬟死了,掌禁司无暇调查,全心铺在三个驸马的案子上。 “而那几桩案子的症结,都是因为我们这些身份特殊的人,不愿意配合调查。 “我只想问你,你我的命,真的比一个丫鬟要重要吗? “大家都是父母的女儿,兄弟姐妹的至亲,她们死了,家人甚至连追问凶手是谁的资格都没有。 “只不过因为,我们这些人的命比较高贵。 “这样对吗?四公主?四皇储!”她说得认真,很难不让人动容。 这些话,朝星公主从未听别人这样说过,她又想起当日在上书房的学堂里,萧琰看向朝花的目光,里面除了有钦佩,还有,她深深厌恶的那种爱慕。 心头一把无名火腾地升了起来,“你这个贱蹄子凭什么这样说,我们生在皇家,理应高人一等!” “真的吗?”朝花冷笑着。 四公主被她这个反应惊呆了,脸上刷地煞白,又想起了那块被她藏起的金牌。 “你……”朝星公主的声音颤抖起来,“你是不是偷偷去找了大都督?” 她暗中托人打听过,大都督在得知三驸马被谋害后不久,就从边境驻地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现在人在何处。 朝花不知可否地哼了一声,不作回答。她这个反应看在朝星的眼中,反而坐实了她的猜测。 她最害怕的事,就这么被老五发现了?! “你,你,你厉害!”四公主颓废地瘫倒在坐椅里,大脑已经转不过来,口中胡言乱语起来,“你想怎么办,告诉皇上,把我母后处死?呵呵,我都忘记我母后死了,她淹死了,对,她在我面前淹死了,我记得那一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因为她背叛了皇上,才自己跳湖? “不,她不是自己投的湖,不是,我看见了,我看见……” 朝星公主痛苦地抱着头,弓起后背,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 “我不是公主又怎么样,我不和你抢皇位不是好事吗,我只要萧琰,我和他远走高飞就好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连萧琰也要抢走!! “为什么!!!!” 这番连珠炮终于把朝花炸傻了,如果没听错的话,四公主这是把自己的底牌给爆了?说了什么,说她不是公主? 她堂堂四公主怎么能不是公主?! 眼看四公主满脸涨得通红,瞳孔也开始涣散,她赶紧喊来了宫人,连着在庭院中等候的张大人也被动静惊动了,飞速赶了过来。 一进内殿,就看见四公主满地打滚,面目狰狞,发了颠病,“我要杀了你,你这个贱人!” 说罢朝星猛地跳起来,满屋子找武器,眼风一扫,居然冲着桌上的尚方宝剑跑了过去。 朝花尖叫一声,三步两步跳出门槛之外,扯起张大人的衣袖,一口气跑到花园中的长廊之上,边喘气边说,“老张,我们快走。” 哐当一声,尚方宝剑带着剑风,朝着这边砸了过来。朝花心中感慨一句好臂力!脚下像开了风火轮,抓着张三思瞬间就跑出了花园,冲到了柔嘉宫的大门口,又飞快跑了出去。 等跑到御花园附近,朝花才放开张大人宽大的官袍袖子,平静了一下呼吸,看着气喘吁吁的老张。 “老张,对不住啊,我也不知道四公主会发疯。” “五,五,五公主,老臣,跑不动了。” “我也没办法啊,我怕她拿尚方宝剑砍我。” “五,五,五公主,您和四公主说了什么,刺,刺激到四公主。” 朝星公主在钱皇后死后曾经发作过癔症,这个大臣们是知道的,所以这也是一些官员在她和三公主中选择支持三公主的原因之一。 只是当年那个病好像被跳大神的神婆给医好了,这么多年不见怎么又犯了! 说来也真是巧,他们跑来跑去,又到了碧花池的附近。 朝花瞥了一眼张大人身后碧池泛出的绿光,紧紧地抿了抿嘴,脑子飞快地转着,四公主刚才爆出的这件事算是皇家惊天丑闻了! 四公主不是皇上亲生,若非如此,她为什么会说出自己不是公主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脑海里迅速浮现出,知春在世时和她捋过皇上的几段婚姻史,那时只怪她纯粹当作宫里的八卦听着有趣,如今想起来,真是惊心动魄。 前皇后钱氏出身名门,是大都督的亲表妹,也是因为这层血缘关系,三公主、四公主倆姐妹和二公主有奇妙的亲属关系。 三公主和四公主的表舅,是二公主的公公,不过宫里不讲究这层关系,毕竟“皇”字大过天。 朝花心乱如麻,这四公主知道自己不是皇上亲生的,不去找她姐姐商量,反而跑去找平日没什么往来的二驸马?怎么,遇事找表舅比较靠谱?! 第七十四章小鹿乱撞 “公主?”张三思看着她变幻不定的脸色,忍不住喊了一声,“您是听四公主说了什么线索吗?” “等我再捋一捋。”朝花摸了摸扑腾乱跳的小心脏,顺了口气,“那个,张大人,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指了指一个方向。 张三思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一听她又这么客气,立刻猜出了公主的意图,一声不吭地点点头。 陪着五公主到了天牢门口,张三思亮出腰牌,和门口的大内侍卫打了个招呼,说掌禁司要调萧琰出天牢配合调查。 侍卫规矩地捧着张大人的腰牌验过了,毕恭毕敬地进了冷宫,把萧琰这个嫌犯押了出来。 朝花佯装镇定,看了一眼他脚上的镣铐,“那个,把这些东西撤了吧,我看着害怕。”侍卫赶紧一一照办。 除去了刑具的萧琰,看着头顶的阳光,微微眯起眼,“五公主和张大人找萧某……” “哎呀,我有重要的事要找你求证。”朝花也顾不得老张在身边,一把拉起萧琰的手。 张大人咳嗽两声,“公主和萧公子,可到掌禁司的临时办公点谈谈案子,喝喝茶。” 朝花不满地,“非得去掌禁司的地盘吗?” 张三思无奈,“公主您别让下官太难做。” 萧琰眼下还没洗清疑犯的罪名,他一个三品大员出面做担保把人给赎出来,难道送进五公主宫里洗一洗换身行头重新做人? 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非罚他一个包庇疑犯的罪名。 萧琰点了点头,“好。”正要走,朝花又拉住他。 萧琰低头看看紧紧握住自己的小手,眼中涌起一些情绪,又收起了神色,问道,“公主这是?” “反正谈案子去掌禁司那里,你先换身衣服。” “公主。”老张急得跳脚,音调都带着点娇俏。 “老张,我找萧公子,是为了梳理案情的,一旦梳理好了,我马上就把线索和你分享,萧公子怎么能穿着囚犯,以这种身份接受我的咨询呢?” 朝花说话的时候,还是紧紧攥着萧琰的手。他的手很大,掌心微凉,手指骨节分明,握起来很有安全感。 “好好好,公主,下官在偏殿那里等二位,希望二位尽快过来谈案子,也让下官早点下班……”说到最后,张三思实在没了脾气,拱了拱手就地告辞。 朝花一转身,看着萧琰的脸色有些苍白,吓得她赶紧松手,“我是不是太用力了,扯到你伤口了吗?” 萧琰挑眉笑了笑,“我没那么弱。” 那笑容总算让朝花慌张的情绪安定下来,她低头看着萧琰的赤脚,“先给你找身衣服,在找个太医给你上点药,你饿不饿,吃点东西,我们再去吧。” 萧琰看着她,“好,听你的。”他原本的计划在那日得知朝花差一点遇害,就全部作废了。 朝花唤来了跟在身边的霜叶,让她拿着药箱和衣服过来。 霜叶犯了愁,“公主,栖霞宫没有男子的服饰……” “怎么没有,你不是经常化装成男的吗?” 霜叶扶额,“可是公主,奴婢比萧公子矮了那么多,奴婢的衣服他穿不了啊。” 听着她们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萧琰淡淡地从口中吐出一个内务司书吏的名字,“你去找这个人,她会帮我准备的。” 这下霜叶和朝花都目瞪口呆。萧琰在这个宫里,到底安插了多少暗桩啊? 她晃了晃脑袋,现在萧琰在做什么?把他的老底交给自己吗? “萧……”朝花哽住了,如今她喊不出那么见外的萧先生三个字,叫萧公子也挺别扭。 萧哥哥?她浑身一阵恶寒。 萧琰居然猜出了她所想,“公主在小时候叫过我景和。” 景和?朝花念了一次,挺顺口的。 “景和,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秦九的人,他是不是你同伙?哦,同伴。” “不认识,这位秦九是什么人?” “哦,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来来来,我趁着她们都不在,和你说说案子,你帮我捋一捋。” “公主如此信任萧某?” 朝花一下被他问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在她心里萧琰确实没有了作案嫌疑,但并不代表他是足够信任的,她顿了顿,“那你说,我能不能信你?” “要看公主想问什么事。” “我是说宫里那三桩案子。” “公主可以信我七分。” 七分已经不少了,朝花点点头,把最近得到的线索和他一一说了,连刚才在四公主宫里发生的事也毫无隐瞒。 萧琰蹙额,“公主,你这信任稍微又过了一些,这么多事情你据实告诉我,萧某担不起。” 朝花看着他,眼中平静,“你想离开朝雾国,我定全力相助,到时候这些事,萧,景和你就全忘了吧。” 这话中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触动了萧琰,他垂下眼眸,“唔,公主上次提到过的那块金牌,我找人查了一下。” “哦?” “如果公主所言不虚,那是一枚兵符。” “什么?!” “准确的说,那是半块兵符,另外半块在大都督手上,如此人手持半块兵符,可调动京城半数的禁卫军。” 这一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说,大都督在其实有反心,在京城之中留了个后门,虽然父子三人在边关,却将半块兵符给唯一在京城之中的三子,如果真的拥兵自重到时再里应外合,把皇室一锅端都有可能。 往小里说,二驸马其实不是文弱书生,而是手握大内侍卫和禁军,关键时刻足可以保护二公主和自己。 朝花倒吸了一口寒气,大都督居然留了这种东西给三儿子高司义,这么重要的东西,又是怎么落到了四公主手中? 见她倏地炸毛,萧琰下意识地抬手摸摸她的额发,唔,毛茸茸的手感,垂下眼眸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还有一件事,我的线人告诉我,钱皇后在怀上四公主之前的几个月里,是住在娘家的,那时候,大都督也恰好住在那里。” 朝花的瞳孔缩了起来,这话几乎就是赤|裸|裸地暗示了一件事。 四公主不是皇上亲生,而是钱皇后和大都督的私生女! 她心头一惊,举起手掩住了萧琰的嘴,眼神严肃,“这话不能乱说。” 掌心下的嘴唇微动,湿湿的,痒痒的。 朝花忽然觉得心中有只小虫子爬过,忍不住偏过头,摸了摸耳垂。尴尬,好像她和萧琰还没有亲近到突破安全距离的程度。 “这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倏地反应过来,萧琰只是说他知道,但并没有说他“最近”才知道。 萧琰怎么会掌握这么多皇族内部的线索?这线索在他手上有何用?一时间,她的警惕心又升了起来。 秦九的老本行是收集宫里信息,找时机兴风作浪的生意,莫非萧琰和他是同行? 可秦九是前朝皇族的后人,做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有可原。萧琰要恨,也应该是恨将他驱出祖国的雪国皇家,他这么处心积虑只是为了离开这里? 看着她迷惘的眼神,萧琰又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思路,“你要是真想知道,我会告诉你,但是不是现在。” 他从来没有如此主动亲近,说话也不像之前那般张狂,口气中有种淡淡的歉意。 被他手指接触过后的皮肤上像有电流划过,朝花失神了几秒,迅速跳了起来,“我我我,我知道了,你你你,换衣服去吧。” 她在心底绝望地哀嚎起来,她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她真是喜欢萧琰的。想见到他,想把他从天牢里救出来,想帮他治疗……这一切不能再拿破案当作幌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知春死去的夜里,萧琰陪着她彻夜哭泣?还是更早一点? 单身这么多年,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她有点不敢肯定。这感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不知道,也没办法知道。 慌张地要死,她都没办法直视萧琰的脸,一看见他,天就好像放了晴。 好想大叫出来,不对,不应该,没道理!萧琰除了长得好一点,哪里是她的良配啊! 但是自己没事就想靠近他,哪怕是讨论案情,总是找一些问题去问他,会觉得不好意思,会脸红,看到他会下意识的嘴角上扬,喜欢看他的背影…… 她好想把头埋在地里,这样萧琰就看不出自己喜欢他了。 这个时候,理智是阻止丢脸的唯一法宝。 咽了口唾沫,赶紧转换了话题,“你觉得四公主会是第二案的凶手吗?”她只说了第二案,在四公主之前的描述中,她亲眼所见三驸马背叛了姐姐,一时怒上心头。 人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理智就会完全怠工,而怒火又必须要发泄出去,这对于一个会武功,身上带着兵器,性情暴躁的人而言,危险系数高得破表。 朝花眯起眼睛,觉得应该着手调查一下四公主的佩剑。想起之前有一次在路上偶遇朝星公主,天眼开了,见着她挥舞利剑的飒爽英姿,但等朝花因为好奇而追问,四公主却矢口否认。 她明明会使剑,却说自己不会。她的剑去了哪里? 而且,第二案中无头尸体的胸口有个穿身而过的致命伤口,由此推断出,剑伤的可能性极高。 宫里能佩剑的人,寥寥无几,除去侍卫,皇族里会武功的,也只有四公主了罢。 但朝花有一点想不明白,如果是四公主行凶,何苦要把三驸马的头砍了去。 第七十五章统一战线 第一案里,大驸马被勒死之前,右手紧紧地抓着长公主的手腕,凶手温晔是为了解救长公主,不得已才砍断了死者的右手。 三驸马在书房行苟且之事被朝星撞破,在那种情形下四公主如果激情杀人,等醒悟之后,弄成一具无头尸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朝花拢起掌心,拍了拍两侧的额角,脑细胞告急,她想不通。 萧琰看着她满脸严肃,嘴里念念有词,眼中却有一道光芒闪过,无奈地摇了摇头。从什么时候起,朝花那个小女孩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让人无法移开眼睛不去看她。 两人默默站着,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彼此也不说话,气氛略显尴尬。幸好在这时,霜叶赶了回来,带回了一身男子衣服,递给了萧琰,又看了看朝花,眼神欲言又止。 朝花笑眯眯地,“萧大哥你慢慢换衣服。” 萧琰无奈,“公主,萧某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里换衣服吧。“朝花:“也对哦,霜叶这附近可有更衣的地方?” 霜叶正要指一处位置,萧琰抬手谢绝了她的好意,“萧某自有办法,半炷香后我回来这里和公主会合。” “哦,那你早去早回。”朝花讪讪地,眼睛不敢看他。 不知为何,听朝花唤回他萧大哥,萧琰的胸口有些闷闷不乐。 朝花却是因为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波动,才不想在外人面前显得两人过于亲密。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背道分开了。 霜叶就看着他俩假模假样地交谈了几句,萧琰纵身跃起,又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光天化日之下,胆子越来越肥。 叹口气,她回头问朝花,“公主,咱们就这么把萧质子放走了,他不回来怎么办?” 朝花背负双手,仰头望天,还能怎么办。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留不住的终究留不住。 但她相信萧琰这次是不会骗她的,不然没必要把宫里接应的人也告诉她,算是给了个口头上的担保。 “对了,霜叶,那人……”朝花开了个话头,霜叶立刻知道她所指何事,点点头,“她听我说是萧质子来找她的,很快就把衣服鞋子拿来了,我套了几句话,听起来……” 她皱了皱眉,那人是内务司的一个普通女官,普通到再让她见一面,她都未必能认出那个人。 是掌管礼仪的何尚宫属下,但书吏掌管文书,职位极低,身上也没有出宫的令牌,萧琰怎么会安排这么一个线人? “非也,非也。”朝花晃了晃头,“你是不知道做间谍的特征。” “什么?” “就是平平无奇,普通到不会让人多看两眼。” “为什么?” “这样才能卸了别人的戒心……”朝花咳咳咳了几声,萧琰回来了。 “哦,所以萧公子那样的……”霜叶没说完的话被她捂在嘴里吞了回去。 即便换了一身普通的男子装扮,看着他,还是让人觉得陌上的花和心上的花都开了。 朝花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热,用手扇了扇风,霜叶不明白,给她递了把折扇过去,朝花尴尬地接过去,又递给了萧琰。 “怎么?等久了?”萧琰蹙眉,接过了扇子。 “没有,我们走吧,张大人可能等急了。” 拿着张大人做幌子,萧琰就没有多问了,朝花怦怦乱跳的小心脏终于归了位,两人很快就到了掌禁司临时办公的偏殿。 能说的案情,朝花事先在路上都已经和萧琰说了,但张大人在场,她又把逻辑稍加梳理,询问起萧琰那日看见四公主的状况。 但四公主非皇上亲生一事,兹事体大,在掌禁司的地盘他们倆很有默契地闭口不提。 “张大人对这个案子可还有想法?” 张三思闻言大惊,公主在萧琰面前就这么问自己,原来她和萧质子关系如此亲近。 “暂时,四公主的证词没有证据支持,只能参考。”张大人还是持保留态度。四公主提到的迷香尚无证明,而且她的证词也只是证实了之前书房里那些凌乱的痕迹。 反倒是她进入了书房之后所行之事,没有任何辅证,全是她一言之词。 “好的,张大人,我还想问,我宫里那起案子,什么时候能查出来。”她放下茶盏,淡淡地看了一眼张三思。 那眼神中有肃杀之气,一股寒气从张大人的后背上蹿了起来。 “我,下官现在就去调卷宗,亲自查。” “好的,张大人,如果关于那个案子有什么进展,随时让我知道,那我先和萧公子单独聊两句。”朝花点点头,支开了张三思。 知春的案子她没办法冷静地分析,她一想起就难以控制心中的怒火,只能托付给张三思了。 老张识趣地离开了,走之前把小院的门帮她掩上了。 “所以四公主不知道你手中的那块金牌丢了?”萧琰点点头,眼中有锋芒闪过,他想起了朝花支支吾吾提起的那个叫秦九的人。 她含糊地说寝殿里曾经进了个小贼,但是那贼人好像失去了记忆,顺手摸走了她几件首饰,后来被她招安了。 这人身手不凡,竟然能混进宫里不被人发现,萧琰觉得朝花并没把实情都告诉自己。 听他这么问,朝花点点头,金牌失窃后,她让霜叶仿制了一块金牌,赶工时间紧,粗糙得很,也不可能真的纹上高家的鬼蛱蝶纹章,那个特制的图形也只有都督府中的工匠才有模具。 当时只不过是因为四公主慌乱过了头,没有注意到假金牌,也正是乱了阵脚,才会把真相脱口而出。 “公主如果怀疑她和第二案有关系,不是应该先着手去找一找残缺的尸体?” 一句话风轻云淡,惊醒了朝花。 第一案中,温晔砍掉的是大驸马的右手。一只手处理起来不难,就算被剁碎了随手埋在清华宫里的某处,也能藏得严密。 但第二案,被砍掉的是个人头,四公主若是交代宫人处理,必然落下口风,宫里到处都有内务司的宫人,清扫每天每个时辰都有人做,她又能藏到宫里的哪里? 朝花眼前浮现起先前开天眼时,看见朝星公主在碧花池旁的紫藤树下挖坑。那一带因为被宫人传闻有先皇后的鬼魂出没,平日很少有人专程路过那里。 紫藤树是她母后生前所爱,碧花池又是钱皇后落难的地方,说起来那地方又远离她的柔嘉宫,真被人查到了,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天眼会不会正好漏看了一段,她把那颗头颅丢在了碧花池里?那湖里有淤泥,真要是埋进烂泥里了,许久都不会被人发现。 而且在那个地方腐烂的速度更快,很容易就变得面目全非。 她心头一沉,知春的案子里,有宫女说那天虽然隔得远,但看见知春是独自一人匆匆赶去了御花园,并不是和旁人一起,知春没事为什么要去那里? 她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被人推下了碧花池灭口?! 朝花缓缓抬起头来,眼中的火光闪闪,“我想到一个地方。”霸气地喊了一声,“老张!” 听见她这声呼唤,坐在偏殿另一处查阅卷宗的张大人无奈地起身,又走了进来。 “公主有何见解。” “明天和我带人去御花园,带上一些挖掘工具。” “啊——啊?” 待她将原委一一说明,张三思倒是能够理解她的提议,但这要是不经过皇上的首肯,他也不敢提着脑袋做这么胆大包天的事。 “张大人,就看你的了。”朝花笑了笑,她已经摆明要把功劳都留给张大人,就看他接不接受了。 张三思低下头,低声说道,“四公主不太清醒时所说的话,并无旁证,如果她反咬一口,公主您可有万全之策?” 朝花已经将她和四公主对话的前半段据实告诉了张大人,只有提到她母后的那段省去了。 张三思心生一计,也干脆不介意萧质子站在一边,和她商量起来,“如果下官和圣上禀报,下官亲眼所见,四公主强行扣下尚方宝剑,危害到您的安全,我们怀疑四公主心怀不轨,由那支破碎的金簪作为辅证,证明她在案发之日进到了三驸马所在的书房,这样一来,圣上定然起疑。” 唔?朝花边听边动脑子,仔细分析了一番,张大人这里面每句话每个字都是真的,虽然和他们推断的过程毫无关系,甚至差之千里,但这个结论确实能用起来。 不得不说,张大人这样的脑袋要是编造伪证,那肯定比卫老头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看了看萧琰,后者微微颔首,表示赞同。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他们手上那么多见不得光的证据。 张大人心满意足地拔腿要去找皇上,被朝花扯住了衣角,目光凿凿。 “老张,记得要让皇上同意保释萧公子。” 张大人傻了眼,怎么公主还要让自己夹带私货?但他没办法,如今他们几个算得上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更何况他的侄女霜叶还在五公主手下谋事。 “哦,张大人,”朝花恢复了正经的面色,“我宫里女官的尸首……杵作若是完成了验尸,我要要回去了。” 张三思有些诧异,五公主当真是对栖霞宫里的女官十分介意。 “再给下官半日,老夫要和杵作再对一下验尸结果。” 朝花点头许了。 知春去碧花池必然是发现了和案情相关的线索,只是还来不及通知自己,就遭人杀害。杀人偿命远远不够,她一定会将凶手千刀万剐,沉入湖底,永世不得超生。 第七十六章又死人了 事实证明,张大人确实有两把刷子,几句稀松平常的话由他说出口,不仅解了圣上的疑惑,还得了青眼。 皇上得知四公主竟敢公然忤逆尚方宝剑的权威,气得连连拍着龙案,口中怒斥着,“不孝女!” “所以朝花公主受了惊吓,如今在栖霞宫中静养,又担心皇上斥责她丢了尚方宝剑。”张大人一脸沉痛,情真意切。 皇上听了心疼不已,“来人,去告诉朝花,朕不生她的气。” 四公主脾气乖戾,五公主性格乖巧,张大人绘声绘色地描述完全符合两位公主的形象。 一见火势正旺,张三思赶紧又加了一把柴,把朝花公主最后嘱托的事办了。 “皇上,五公主和四公主询问案情时,因为提到了萧质子,四公主盛怒,说她对萧质子势在必得,让朝花公主死了这条心,这事,也伤了五公主的心呐。” 他擦了擦汗,演这种八卦老头的戏份,他不是十分擅长,但他自己也有女儿,大概能揣测出皇上听见这话的反应。 果然,这话成功地激怒了皇上,“朝星一个女儿家,不向朕这个做父亲的请示,竟敢自己对外妄言?太胆大了,太过分了……” 张三思一见时机成熟,弯腰深深一鞠躬,“臣认为,四公主眼下心智紊乱,微臣担心她做出什么对五公主不利的事,萧质子此刻又留在宫里的天牢中,更加会刺激四公主。” “唔?”皇上眯起眼睛,“依张大人之见?” 张三思气定神闲,提了个所有人喜闻乐见的建议,果然被皇上欣然采纳。 “你说把萧琰移到掌禁司的监狱里?”朝花张口结舌。 张大人一离开了御书房,就兴冲冲地到了栖霞宫,传达了皇上的想法,听说皇上同意了他这样一个提议,五公主有些哭笑不得。 “欸,公主,掌禁司的监狱,那可不比大内,您要提人,那还不是一句话。”张三思老树皮一样的黑脸上,笑容淋漓尽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皇上的心思他大概也看出来了,皇上根本就不会同意萧琰做驸马,无论是哪个公主。原因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如今两个公主又因为案情牵扯,一个要断案,一个要阻拦,发生了矛盾,本来就是火上浇油的事。萧琰一时没办法定下罪,两位公主又都牵挂着,暂时杀不得,当然是把他赶远一些,皇上才会放心。 朝花眯起眼睛,“老张,你没诓我对不对。” 张三思连忙俯下身,头上滴下几滴冷汗,“公主,哪能呢,如今下官就和公主在一条船上了。” 朝花和萧琰对视了一眼,萧琰看出了她的担心,垂下头,朝着朝花拱手道,“多谢五公主,萧某这就和张大人回掌禁司。” 他特意省去了掌禁司大牢这个全称,朝花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一个未婚女娃,总不能公然强行把萧琰留在她宫里关押。 “对了,五公主,知春……下官让衙役给你送回来了,她的身后事……”张大人没有继续说。 “谢谢张大人了。”朝花的脸色发白,“我就不送二位了。” 萧琰看了她一眼,清润的眼里有水光闪动,几乎要问出你还好吗,到底还是忍住了,和张三思一起离开了栖霞宫。 “这个五公主啊,真是变了不少。”老张似乎毫不避讳,抬头看了看天空,感慨了一句。 萧质子垂下头,一言不发,变了吗?也许吧。但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公主。”寒梅看她一言不发,只好问道,“知春姐姐的尸首不能摆放在这里。” 死人晦气,宫里的讲究多,知春不过就是栖霞宫的女官,再怎么样尸体也不能停留在宫中超过一日,之前是因为掌禁司验尸才放在杵作处,如今送回来也是要马上处理。 “可是知春姐没有家人啊。”霜叶的嘴唇咬得发白,知春进宫这么多年,也没出过宫看望家人,她之前问过,知春说她父母都死了,没有兄弟姐妹,孑然一身。 “这里,死了亲人要怎么做?”朝花坐在殿上,轻声叹息。 两个丫鬟详细地说了一遍,沐浴后给尸体裹上衣衾,装进棺材里放在灵堂里停柩,选好墓地,择日出殡。 朝花点头,“知春就像你我的姐妹,就按这个办了……” 寒梅大惊,“公主千万不要在外面这么说,您贵为皇储,这话不能说……” 五公主把手放在桌子上,雪白细腻的皮肤,似乎能透出光,知春之前还和她说过不要玩秋千,这双芊芊素手没有力气,握不住秋千就会受伤。 知春,我现在连尚方宝剑都拿得动,你不用再担心我了。她闭了闭眼,声音暗哑,“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说了,知春下葬的事就由你们去操办,需要银钱就从宫里拿,不用请示,选好了墓地告诉我一声。” 说罢,睁开眼,人有些疲惫,“你们去忙吧,我想休息一下。” 两位女官对视着,低头离开了正殿。 朝花进了寝殿,秦九自从上次一别,至今还是杳无音讯,那块金牌自然也没有下落。拿定主意,要从四公主身上找到突破口,她是三驸马和二驸马案发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一定有蛛丝马迹可以挖。 想到挖,朝花又想起第二日要去御花园挖掘的工作,定了定神,歇下了。 到了第二日,她起身后没多久,就收到了张三思派人送来的口信,说带着一队大内侍卫,和掌禁司几名衙役一起,已经赶赴御花园,请五公主莅临指导他们的工作。 “张大人还真是着急。”她笑了笑,霜叶在旁边松了一口气。 最近朝花公主的情绪多少有些不稳定,张大人暗中让她务必要照顾好五公主,话里的深意她都听明白了。 和五公主接触得越久,霜叶越觉得她深藏不露,行事有大将之风。更重要的,是朝花待她们几个太好了,根本就不是主子对奴婢的好,是以诚相待的好。 也不怪知春愿意为朝花公主付出那么多。 “公主,张大人他……”霜叶忽然想起了知春,鼻头一酸,赶紧扯开了话题。 “好了,我知道,你向着你大舅。”朝花端起茶水漱了漱口,“我们去吧。” 到了御花园门口,侍卫们早就将入口封了起来,见栖霞宫的人到了,自动分开给五公主让出一条路。 朝花一进去,就看着张三思指挥一些内务司的宫人,再商量放空碧花池的水,旁边还有一队手持锄头铁锹,似乎在等待命令。 “张大人。”霜叶快步过去喊了张三思过来。 一名带头的侍卫请示了她,大概指了个范围,打算让官兵开挖。 “等一下!”朝花蓦然皱眉,打断了发令的侍卫,慢慢朝着那棵紫藤老树走过去,越走,步子越迈越快,到最后人几乎是跑了起来。 花期早就过了,灰突突的藤枝中若隐若现一抹紫色,好奇怪。 侍卫们错愕地看着五公主,张大人也跟着霜叶赶了过来,“五公主,您这是……” 朝花没理他,一伸手拨开了几支干枯的藤蔓,“啊!”地一声尖叫了起来。 错综复杂的蔓藤之中,缠绕着一具女尸! 死死地捂住嘴,眼中充满了恐惧。这女尸不是旁人,正是昨天才见过的四公主! 尸体的手脚被吊在紫藤树的藤条之中,看过去就像一个四肢折弯的牵线玩偶,灰青的面容上没有一丝之前的傲气。 朝花面无血色,浑身发抖,张大人当机立断,让霜叶赶紧陪着她离开御花园,回去栖霞宫。 衙役们立刻将案发现场团团围住,勘察起来,张大人一边嘱咐他们保护好现场,一边去找皇上禀告。 皇储死了,这是一桩惊天大案。 栖霞宫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朝花像只迷途的小鹿,在房间里来回转圈圈,口中喃喃自语。 无论寒梅和霜叶怎么劝,她什么都听不进去。 这是怎么发生的?昨天四公主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柔嘉宫里气势十足地和她吵架,怎么一转眼,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她听说他们离开后柔嘉宫的宫人即刻去请了太医院的御医,后面没听说还有什么骚动。 张大人到御书房找过皇上后,宫里又派了人去柔嘉宫取了尚方宝剑回来,那时候好像四公主人还好好的。 那具缠绕在藤蔓上的女尸,她只看了一眼,也只敢看了一眼。 那一对失焦扩散的瞳孔像冰冷的玻璃球,死不瞑目啊四公主。她甚至还碰到了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朝花直接蹲下了,双手抱住头,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凶手已经胆大妄为到了敢在公开场合杀皇储吗? 等张大人带来了消息,请朝花去掌禁司在宫中的偏殿,她直到下了轿子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老张……”见到张大人,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张大人看着她就像一只惊慌失措冲进猎网的小鸟,扑腾着却无法挣脱,想起朝花也就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忍不住出言安慰,“五公主莫慌,四公主她,她……” “嗳!张大人,您这样不合适吧!” 身后倏地响起一声说话声,沉稳得不快不慢,官威不小,而且说话的人他们都很熟悉,是卫祀礼卫大人。 只见偏殿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一队侍卫,自动分开成两列,卫大人行云流水般地踱步走上前,对着五公主躬身行了个大礼,圆润的脸上写满了沉痛。 “五公主,恕下官冒犯,四公主的案子,圣上刚刚交办给了下官。” 第七十七章被抓了 什么?!朝花和张大人面面相觑。 这案子发生突然,朝花算是第一目击证人,张大人当时在一片混乱之中还记得要去找皇上禀告,毕竟是桩大事,偏偏那时卫大人出现在附近,忧心忡忡地表达了对同僚的关切。 张三思不是刚入官场的新人,这事肯定不能跳过卫大人,便把大概情况说了。 卫大人当即惊慌失措,要求老张务必要保护好现场,张大人不放心,又回去嘱托了衙役几句。等他到了御书房面见圣上,发现卫大人也在那里,只好把和卫大人说过的情况一五一十和皇上禀告。 皇上当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让他先赶回御花园监督衙役办事。 如此想来,卫大人应该在他抵达之前就把这件事和皇上禀告了,并劝慰了圣上保重龙体,不然皇上也不会在初次听到张大人说出四公主被人杀害时那样镇定。 甚至,他还感觉到了圣上的一缕如释重负,但这万万是不可能的。 张三思离开御书房之后,卫大人还留在那里,和皇上密谈了许久。 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心中所思都是案发现场,等杵作那边刚验完尸,他就打算先把五公主请来掌禁司一起商议,定一下接下来的查案方向。 谁料到半路杀出一个卫祀礼。 朝花看着张三思,就明白他也不知道卫大人这一出是闹哪出。 迅速咬了一下嘴唇,疼,但疼痛却让她清醒了,天眼就在刚才打开了,看见卫老头在栖霞宫前转了一会儿,听说她不在,拂袖而去,离开的方向正是西南侧。 那个情景,几乎就和眼前这一幕完美衔接在一起,她立刻想到卫大人如此匆忙地赶过来的目的。 皇上让卫大人查四公主的案子,他第一时间不是来找张大人查看证据,而是去栖霞宫找自己,自己不过就是目击尸体的第一证人,能提供的信息实在微不足道。 所以卫大人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为了阻止张大人向她汇报案情,而是因为…… 她镇定了一下,“卫大人,您是过来找我的?” 卫祀礼捋着胡子,对五公主真是佩服得紧,就这么一下,就明白自己的来意了。 “五公主,恕下官无礼,请公主随我去掌禁司衙门里一叙。” 专门说了去正式官衙,而不在这处名不正言不顺的偏殿中聊一聊。 听他这么说,朝花倒是不吃惊,稍微抬手整理了一下仪容,淡然道,“卫大人,我有个问题。” “五公主请说。” “您找我聊案子,是因为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吗?” 卫大人笑得很无奈,“公主,您不要为难下官。” 朝花闭了闭眼睛,卫祀礼不愿意正面回答,只能说明另一个问题,她沉吟了一下,“难道,我是作为嫌犯被大人请去衙门?” 卫大人一脸诧异,“公主您这是说什么呢?下官就是因为负责这个案子,请您去衙门聊一聊,这偏殿在大内之中,毕竟不是正规公堂。” 看惯了萧琰的演技,再看他这个拙劣的演法,朝花都懒得戳穿。 卫大人办案一向凭的都是臆想,过去的几案里,他从来没有这么快提审过证人,今天这速度堪比嫦娥登月,要说他背后没有高人指点,朝花愿意自戳双目。 “好,我就和卫大人出宫走一趟。”朝花叹了口气,是祸躲不过,也许和卫老头聊一聊,还能打探出点消息。 她慢慢转过头,对着张大人施施然地笑了笑,“张大人,麻烦你和霜叶说一声,记得给我宫里的小白定时喂饭,我走了。” 寒梅走过来扶住她,带着几个侍卫一起护送他们离开。 张三思看着那道毅然离去的身影,眉头紧锁,老卫这次出现得太快了,他明明还在查办大驸马的案子,这段时间都没进宫来,皇上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把这桩案子交给他来办? 半响,等霜叶扭扭捏捏地到了面前,张三思看着自家不成器的小丫头片子,又好气又好笑,“你躲什么啊?” “大……舅……”霜叶用脚尖搓着地面,头也不敢抬。 “你家公主让我给你带句话,说记得给宫里的小白定时喂饭。” 霜叶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视线和张三思一触碰,心头颤了颤,又赶紧低下头。 “怎么?”张三思立刻察觉到她的目光有异。 “小白,小白早死了啊。”霜叶嗫嚅着,把猫死的事和大舅说了一遍。 哦?猫死了,那此小白就非彼小白了,还能有哪个小白? 张三思沉吟片刻,悟处了朝花公主打的这句暗语,是让他去给关在掌禁司牢房里的萧琰带话。 一想到五公主专门所托,就知道事不宜迟,他赶紧收拾了一番就动身,走之前嘱咐了霜叶一番,让她追去掌禁司官衙照顾五公主。 他说不好,总觉得当时朝花公主想说的不止那一句。 此时,朝花坐在马车上,拉起帘子眺望着远方,西侧的天空像被火烧过。 上一次出宫时还满心欢喜,旁边坐着个黑口黑面的萧琰,她也不以为意,就觉得出宫到处看看就很高兴。 知春之前和她说过,朝花公主的生母也是喜欢到处赏玩的性格,自从留在了朝雾国,便没有机会出宫去看看她心心念念的大好河山。 皇后又如何,还不是困在重重宫殿中的笼中鸟。皇储又如何,朝月公主还不是做着和夫君隐居南山,饮酒论文的春秋大梦。 那么皇上呢?要是做了皇上,能不能随心所欲?让世间变成她想象中那个美好的地方。 朝花掐了手背一下,微微蹙起眉,脸色黯然。 她心里希望张大人和霜叶能弄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至于为什么故意避开了寒梅。这一点,靠霜叶也许参不透,但萧琰可能会明白。 天眼里看见卫大人去栖霞宫找自己,从宫里出来的女官,正是寒梅。她焦急地凑到了卫大人身边,耳语了几句。 然后寒梅就抄近路赶来偏殿寻她,还把霜叶支回了栖霞宫,说是给公主取一件外袍。 霜叶当然没有起疑心,照她的话去做了,她顺理成章地出现在卫大人让朝花去掌禁司衙门的时候。 安插在她宫里那个暗桩,就是卫大人的这位亲戚,她的贴身女官寒梅。 朝花几乎有了把握,向卫大人告密的应该也是寒梅。 知春死了之后,她把诸多疑点都串了起来,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按着知春稳重的性子,当日自己还在御书房之中,如果是一般的熟人,知春根本就不可能离开那里。 能让知春全心信赖的,也就只有和她一起在宫里长大的寒梅了,或许寒梅编了个理由让她去休息,又故意给了她一点含糊的线索,指向碧花池。 知春是多么细致的性子,但也是因为心思太细,就容易想得多,便被引到了御花园里。 想通了这个可能性,她又把那一夜发生在栖霞宫的刺客事件仔细回想一番,训练有素的杀手偏偏挑到知春和霜叶都不在,院中只有寒梅一人守夜,她不会武功,听见有动静,难道不应该是先喊侍卫。 聪明如她,怎么会自己顺着声响去到宫中的角落,又被迷香迷昏? 寒梅在知春事发当日才出的宫,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她推说母亲染病,在宫外多耽搁了两日,当时乱成一团,也没想到去查一查当日内务司的日志,核实当日她离宫的准确时间。 蛛丝马迹汇成了大河,一下冲破了她心中的堤防。 她刚来到这个地方,对她们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官毫不设防,真心当作是姐妹相处。 没料到,知春是姐妹,寒梅却是探子,只不过她的背后之人是谁?朝花默默地放下轿帘。 路已经修好了,青石板路上听见得得马蹄声,一声声敲在她心上。 下了马车,她的神色恢复如常,对待寒梅也如同往常一般,“你就在外面等着吧,我进去和卫大人聊几句。” 寒梅低头喏了。 看着等在一旁的卫祀礼,朝花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卫大人,让你来审我的,到底是谁啊?” 卫大人显然没料到了这里,她还丝毫不慌,能对着自己提问,只能猜她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把手捏成拳头,放在嘴边咳了几声,“五公主,下官一直敬仰您的聪明才智,但聪明人啊,有时候经常会犯点不该犯的错……” 朝花一听,就知道在卫大人又在心中已经给自己定了罪,她也不怕,笑嘻嘻地继续问道,“我是犯了什么错啊,卫大人?” 卫祀礼微微一笑,满脸的和气,在他的眼中朝花已经无力扳回这一局了。 “五公主,老夫就偷偷和您透露一下,您昨日是不是和四公主,发生了一点不不愉快啊?” 朝花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所以卫大人觉得,因为我俩吵架了,所以我就把四公主杀了泄愤?” 卫祀礼赶紧抬起宽大的衣袖掩住嘴巴,“公主,您可不要随便这么说,老夫怕别人听见误会。” 朝花冷笑着,“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这句狗血的台词飘过眼前,卫祀礼这套贼喊捉贼的技俩,她还挺熟。 但转念一想,卫大人也没什么铁证,且不说她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亲手杀了四公主,又把人吊在藤蔓之中。她要是有这能耐,还不如把其他几个公主都慢慢杀了,自己当唯一的皇储。 蓦然间,她全身一僵。 关于第二案和第三案的进展,到后来她也只和张大人商讨,但从老张口中得知,似乎卫大人专心于调查大驸马在宫中结党之事,刘大人那边也一直没有任何突破。 这些人是当真查不到,还是故意拖延着不调查?萧琰当日那句话又回响在耳畔,“公主你当真以为掌禁司那几位大人是查不出来?” 她果断地闭起嘴巴,安静地跟着卫大人走进了掌禁司的衙门。 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子路,她忽然有种预感,整件事马上就能水落石出,那个等着收网的人,就快要露出马脚了。 第七十八章峰回路转 衙役在前面开道,卫大人到底没带公主走上公堂,而是穿过院子,引着进入一处偏殿,看里面的装饰像是茶室,墙上挂着几副字画,案头焚着香炉,烟雾袅袅。 朝花被他恭恭敬敬地请进室内,房间中还有地炉,上面正沏着一鼎沸腾的水,卫大人让侍从端上来一整套茶具。 朝花一看还挺眼熟,似乎就是卫大人之前带进宫里的那一套。 侍从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洗了茶,又沏好茶端给二位。卫大人一直低头品茶,只字不言。 当真是请自己来喝茶?朝花不信,卫大人绝不是这个风格,抿嘴笑了笑,学卫大人的样子喝茶不语。 不一会儿,刘如海刘大人从门外走了进来,看见朝花公主坐在茶室里,神色一怔,赶紧冲她作揖。 他是被卫老头派人叫过来的,以为是找自己喝茶,没料到在这里见到了五公主。 卫大人也不招呼他坐下,端起了资深主管的架子,“刘大人,最近你在卷宗上新添的调查结果,可曾和五公主说起?” 刘大人汗颜,“还没有。”那是他在调查宫人时的新发现,多亏了朝花之前给他提供的思路。 最初朝花猜测二驸马在沐浴时中毒的原因,是特制的加热材料被人动了手脚,刘大人核实了并非如此,之后有一天,朝花公主声称自己在沐浴时忽然灵光一现。 栖霞宫的女官知春几个每次在沐浴后会用精油帮她按摩,她就想到如果在精油里混入麻药或者带毒性的药剂,是不是就可能进入到二驸马的皮肤之中?如果是这样,皮肤里的麻药含量就会超过血液里的。 那时她还没和张大人结盟,想到了这个可能后,雀跃着跑去找了刘大人,有理有据地说了一番,说完后还兴奋地举起手,和刘大人隔空击了一掌,搞得刘大人一惊一乍的。 但事实证明,她说得正中红心,尸体背后的皮肤里果然有麻药残留。 刘大人做事温吞,拖了几日又开始排查二驸马宫中负责沐浴的宫女。但就在他找到那几名宫女的时候,几人忽然离奇死亡,死因全部是中毒。 刘大人又喜又愁,喜的是案情有突破,愁的是证人又死光了。 他正想再找朝花公主一起分析分析,却没料到被张大人捷足先登,他倒是识趣,把卷宗统一交给了卫大人和张大人,大家共同分析,共同结案也好。 刘大人没什么野心,能按时告老还乡就行。 “所以你在卷宗中所写之事,是五公主指明的方向?”卫大人目露精光,一点都不像之前那个慈眉善目的好人菩萨。 刘如海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两位大人在她面前谈的是哪件事,朝花听不懂。她不知道的是,刘大人更新后的卷宗被卫大人看完就扣留了下来,并没有再交给张大人过目,张大人没看见,她自然也就无从知晓。 但看着卫大人一副手握关键牌的样子,她心中顿觉不妙。 “请问五公主,如果你不是主犯,如何知道宫女们在精油之中下了毒?” 又来?!朝花一听卫祀礼这个说话的调性就知道了,卫大人在怀疑她监守自盗。 她沉默了很久,真心不想和卫大人说话了。 卫大人不是糊涂蛋,这一点她已经看出来了,自己确实轻了敌,卫大人是某位大人物布下的最后一步大棋。一步把她推向凶手位置的杀棋。 三个驸马死了,三个公主疯的疯,傻的傻,伤心的伤心,现在四公主也被杀了,再除掉她,获利最大的那个,就是幕后的黑手。 朝花自嘲地一笑,搞半天这还是一出宫斗剧,自己终究是个炮灰。 见她沉默不语,卫大人粲然一笑,眼中精光闪过,“公主,老夫相信您一定有苦衷,不如……” 不如个大头鬼,这是让她再多扯出几个共犯啊。朝花呵呵笑着,“卫大人,我猜出了凶手作案的方法,不等同于我是凶手。” 话说得犀利,逻辑上却没错,卫祀礼被她这句话呛得哑然,勉强挤出个笑脸,“公主,您言重了,下官从来没有觉得您是凶手。” “哦?”朝花扬起眉,朗声说道,“我还以为卫大人已经又找出什么证据,想让我交代些什么呢,卫大人总不会是请我来喝茶,共同商讨四公主的案情吧。” 果然,卫祀礼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容,“下官想请问五公主,昨日夜里,您在何处?” 朝花很淡定,“我当然在自己的宫里。” “真的?” 朝花目光平静地点点头,实则心头一通乱跳,因为她确实说了谎。 昨夜她出宫了一趟,没有惊动任何人,所以连寒梅也不知道,她是去和秦九见了一面。 自从她察觉到寒梅的身份有些问题,就在暗中给秦九留了张条,约他在宫外相见,自己保证不追究他摸走金牌之事。 直到昨日午后,秦九才给她传来回音,约好了地点和见面的暗号。 她在霜叶的掩护下,靠着萧琰告诉给她宫中的几个暗桩,深夜出了趟宫。见了秦九,找他问了一些情报,最后不动声色地问他能不能从天牢里偷出一个大活人。 秦九听到她这个要求当场目瞪口呆,说能否多给他几日,思考一下人生苦短,再盘算一下皇榜挂满城墙,被全国捕快悬赏追杀的生存机会有多大。 简单来说,就是没同意。 朝花倒也不勉强,之后想起萧琰已经被转移到了掌禁司的牢房里,就让他好自为之,顺道讨回了那块金牌。 秦九打死不承认自己知道这金牌的真实用途,朝花没空管他,紧赶慢赶,赶在鸡鸣之前回到栖霞宫,洗洗脸就睡下了。 她自认做得天衣无缝,但卫大人敢这么当面质问,自然是依仗了栖霞宫里那个给他们通风报信的线人。怕不只是栖霞宫,而是五位公主的宫里都有这位的线人。 能只手遮天,只不过是因为权势滔天而已,不然这天哪是那么容易被遮住的。 卫大人背后的主使,就是皇后娘娘,这已是一张翻开的明牌了。 皇后虽然口口声声说流夕公主无心皇位之争,改了大名,却暗中用朝华宫的名号留有余地。 每一桩案子都有被收买的宫人,只不过收买他们的,也许是帮着皇后做事的内务司。谁是杀人犯不重要,把几桩案子的指向对准了前朝诅咒,让朝堂上人心惶惶,借机重新洗牌。 扳倒大驸马,丞相倒台了,杀了二驸马,大都督无心职守。 娘娘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铲除亲闺女登基皇位的障碍啊。 朝花叹了口气,只可惜她还没查清后两桩案子的犯罪经过,而且四公主的案子皇上居然又交给了卫大人,估计这桩案子是石沉大海,再也查不出来了。 想到这里,她听见卫大人又问了一遍:“哦,公主昨夜当真在自己宫里,没有外出?” “真的。”朝花面不改色,她和秦九见面的地方十分隐蔽,没有目击证人,打死她也不会认。 “可是下官调查到,昨天公主好像离开了栖霞宫啊。” 卫祀礼胜券在握,悠悠地端起了手边的茶,抿了一口。 朝花正要作答,就看着门外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张大了嘴巴。 萧琰大步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掌禁司的囚服,神情一派从容,“卫大人,公主昨日是到掌禁司的狱中来探萧某了。” 一句话,吓得朝花小魂儿都飞了起来,顺道惊了卫大人喷出一口热茶。 在萧琰的身后,张大人探头探脑地伸出头来,“卫大人,不好意思啊,昨晚上五公主托了微臣,帮她和萧质子见一面,大牢里空气不好,您也是知道的,微臣就让拙荆陪着公主,在我府上和萧质子见了面。” 听这一唱一和,朝花的嘴角忍不住抽了起来,满头黑线,私会啊两位大哥,自己黄花闺女的名节不要了吗?! 卫大人显然也没想到公主会选择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应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张,张大人,这事可做不得假,您所言可真?” 他的线人只是说朝花公主于夜间离开了栖霞宫,人不知所踪。如果是去幽会情郎,不告诉宫女也说得过去,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张三思一脸诚恳,“下官这人,就是说话不懂变通,这,这,是不是给五公主惹了麻烦了?” 朝花扶额,张大人这个演技实在没眼看。 “萧质子,”卫大人微微眯起眼,眼中精光闪现,“麻烦阁下把和公主相见的细节都说与老夫听听,越细越好。”说着,又顿了顿,“还请公主回避一下,稍后老夫会在内殿和公主继续聊一聊。” 朝花缓缓地扭头看了一眼萧琰,咬住了嘴角。卫老头的意思,应该是让他们分开录口供,然后比对二人所述细节是否一致。 在没有和萧琰事先通气的情况下,她实在没有信心,编出一模一样的细节。 “卫大人,下官已经让萧质子把口供做好了。”张三思不急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卷供词,手腕一抖,展开了,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 “昨日亥时,我被张大人的衙役带到了大人的府邸,在后院中与五公主相见,在公主身边,陪着她的侍女和张夫人,我二人在月下互诉衷肠……” 朝花的小脸顿时沉得像锅底。 “公主昨夜穿着……” “等等!”卫大人出言打断了张三思,阴恻恻地看着她,“麻烦请五公主告诉本官,您昨夜出宫的穿着打扮。” 第七十九章圣旨到了 朝花的视线在半空中和张大人噼里啪啦交战一番,张大人丝毫不为所动,龇牙一笑。 摸不准老张的套路,她干脆实话实说,一边瞥见张三思把手中的卷宗呈给了卫大人。 围观了这一幕的刘大人在旁边呆若木鸡,被张大人推搡赶出了小院。 卫大人举起袖子擦了擦汗,肥厚的嘴唇微微颤抖,卷宗上连一个字的描述都没错,萧琰要不是亲眼看见过,就是亲手帮公主穿上了。 “公主你昨夜带着出宫的侍女是?”卫大人不死心,继续盘问。 “霜叶。”这个名字一出口,电光火石间,朝花就知道张大人的信心是哪里来的了。 “那下官要请霜叶女官来这里一趟了。”卫老头哼了一声,让亲信拿着他的手牌进宫去了。 “霜叶……”他口中念了几次这个名字,眉头蓦然舒展,气定神闲地抬眼看着张三思。 “张大人,我听说您有个远亲,在宫里做事啊。” 张三思立刻面露嫌弃的神色,鄙视二字刻在朝天的鼻孔中,“卫大人,我可没有亲戚,那种见不得光的下贱之人,下官是万万不会相认的。” 一句话,既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又暗戳戳地讽刺了卫老头。 卫大人脸上青红交错,他倒是确实听说过,张三思当年是如何亲手打瘸了妹夫的腿,这么大的深仇,人家的私生女没道理给会他卖命。 “昨夜公主回宫的时候,可有人证?”卫大人脸皮厚过城墙,眼下已经绝无可能和朝花再上同一条船,当然只能把她捶死,自己才好和皇后娘娘交差。 他一直在宫中左右逢源,哪位皇储也不得罪,却在最后的关头选择助皇后一臂之力,就是因为对几位公主都没有信心。 姜,必须是老的辣。 朝花的嘴张了张,心里犯了愁。 这下麻烦了,原本就是不惊动任何人的出入宫,现在反而需要有人证来证实她回去的具体时间是没有作案机会的,况且她不知道四公主死亡的具体时间,随口扯一个回宫的时间,反而会和萧琰的证词对不上,要是说真实的回宫时间,又会连累萧琰的线人。 真是左右为难,她选择了最保守的策略,笑而不答。 “卫大人。”霜叶的声音在茶室门口响了起来,“昨夜公主是化装成宫女和奴婢一起出的宫,您可以去门卫那里查档,子时刚过,是不是有两名内务司的宫女进宫记录。” 朝花倏地松了一口气,有这么多队友打掩护,自己要是再斗不过这个老狐狸,实在说不过去。 卫大人捋了捋胡子,还真是找不出来什么破绽,这个时辰对不上四公主的案子,朝花也就完全没有了作案时间。再说他又不是公主的亲爹,管不了女儿和情郎私会。 不过这件事如果能让皇上知道,倒是可能会令他对朝花公主生出几分厌恶,也不算是坏事。 毕竟,朝花只要没了继承权,就不再是皇后娘娘的心头大患,自己也犯不着逼人上绝路。 心中一阵翻腾,卫祀礼清了清喉咙,“看样子,公主确实和四公主的案子毫无瓜葛。” 朝花一愣,卫老头这么快就放过自己了? 他瞬间又变了口风,“但公主深夜出宫,和萧质子私会一事,下官必须如实地呈报给皇上,望公主不要责怪老夫。” 这是打算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动摇皇上对自己的信任了。 她立刻就明白了老头的策略,朝雾国的国君需要以德服人,自己这种行为算是有伤风化,私德有损,很可能就会立刻剥夺她皇储的资格。 萧琰一直低垂的头忽然抬了起来,眼底露出些焦灼,朝花迅速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大人,我可以和您一起去见皇上,四公主这案子,我还知道一些别的线索。”朝花勾起嘴角,展开一个美丽的弧度。 张三思倒吸了几口冷气,朝花这副神情,是打算破釜沉舟,重新拿回控制权了。 四公主已死,关于她身世的秘密只会影响一个人,就是迄今下落不明的大都督。高家握着兵权,眼下绝不是一个能和大都督翻脸的好机会,只怕皇上反倒会对朝花提供的线索如获至宝。 毕竟,钱皇后故人已逝,而大都督私通表妹,给皇上戴绿帽子的把柄如果落在皇上手上,将会是兵权更替的绝好筹码。 五公主啊五公主,果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她嘴角漾起的笑容让卫祀礼不寒而栗,这个朝花公主太可怕了,怎么能如此快地将局势扭转,反客为主。 卫大人暗暗后悔,自己和她为敌是不是一步昏招。 “走啊,卫大人?”朝花挑起眉,她最喜欢趁胜追击。 衙门外传来一阵绵长的马蹄声,“圣旨到~~~~~~” 这一声如平地上乍起一道惊雷,卫大人从凳子上滚了下来,扶了扶冠帽,丢下朝花一众人等,冲到了外面,官袍一撩,扑通就跪下了。 “臣,卫祀礼,领旨。” 前来送旨的主管似笑非笑,“卫大人,这道旨不是对您宣的,您且稍安勿躁。” 眼角的余光看见那个光彩夺目的少女不慌不忙地迈过门槛,冲他浅浅一笑,对着皇旨行了个礼,目光坦荡。 主管立刻毕恭毕敬地宣读起圣旨来,“四公主的案子,皇上决定交由五公主全权负责,钦此。” 朝花微微一笑,接过了圣旨,口中称谢,送走了传话的人。 站在门口,扬起下巴,远远地冲着霜叶点了点头。 昨夜她拿回了金牌,一入宫就重新裹进绣着紫藤花的手帕里,交给了霜叶保管。告诉她一旦自己要是出了什么情况,就想尽办法把这东西送去御前,告诉皇上这是她在四公主那里发现的证物。 那东西是半块兵符,这么大的事,皇上不可能不知道。那时候她就是为自己安排一步后手,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辛苦了霜叶马不停蹄地在宫里帮她张罗着一切。 “我要回宫里去复旨了,卫大人你要和我一起吗?”她语气轻快,似乎对之前卫祀礼的逼问毫不在意。 卫大人圆滚滚的下巴颤了颤,咽下几口唾沫,“五公主,下官就,就不和您一起了,下官还要专心调查大驸马结党营私一案,皇上还等着我结案呢。” 朝花抿嘴笑了笑,“那好啊,那我就和张大人一起去了。”一转身,“喊上刘大人也一起吧,让他把新查出的线索在路上和我说一说。” 张三思立刻去传话。 刘如海一听说这个安排,心中乐开了花,慌忙从卫大人那里讨回了卷宗,屁颠屁颠地上了马车,跟在公主的步辇之后,三人乘着两辆车扬长而去。 卫祀礼眯起眼,一抹阴鸷从眼中一闪而过,转身回了衙门。 “公主,您是打算和卫大人……”张三思看着朝花,问出了口。 朝花没说话,目光定定地看着街道上一间还没开张的酒肆,门口有几个伙计正从马车上往店铺里运货。 每个人都汗流浃背,动作却没有懈怠,青天白日,人人都为了生计忙碌。 “我觉得,不管在什么岗位上,尽职尽责,问心无愧,是人的基本职业素养。” 张大人愣了愣,“公主,您这是打算……” “不,我现在什么打算都没有,先把这几桩案子破了。” “您当真打算和那位……”张三思叹了口气。 这事没什么不能摆到明面上说的,皇后敢谋杀皇储,不过就是赌了一把,成王败寇,只要六公主顺利成为皇位继承者,她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改朝换代,史官笔下还是太平盛世,不会有人去扒太后当年做过些什么。 五公主无论愿不愿意,只要卷入了皇储之争,总是要和皇后娘娘一争高下。 “张大人,我要先查案,等到凶手被绳之以法,我们再往后面看。”朝花面不改色。 张大人越发佩服起五公主来,小小年纪泰山压顶这么大的事也不害怕,果然有帝王之相。 “对了,萧公子他?”朝花犹豫了一下,问了出来。 老张的眉毛跌了一下,“五公主放心,我让人把萧质子又送回牢里了。”心中嗟叹一声,女子啊,还是不能心有所属。 朝花点头,“张大人定要护他周全,我答应过他的事,一定要言而有信。” 张三思唔了一声,又问了见圣上应该如何应对,两人合计了一番。进了皇宫,结果皇上只召见了五公主,张刘两位大人只好在殿前候着。 汉白玉石阶上的侍卫森严,他们二人也不敢私下嘀咕。 朝花独自一人进殿,看着龙椅之上的皇上,恍惚间有一种隔世的错觉。她怎么会如此天真,天真到以为站在权力巅峰的人,会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父亲,和丈夫? “小五。”案台上燃着安神的香,皇上的脸在白烟之后若隐若现。 “是,父皇。”她把头低了下来。 “你派人送给朕的东西,朕看到了。” 朝花不说话,等着皇上问她,结果皇上一直不说话,等得久了她慢慢抬起头,“那东西,是四公主从二驸马那里拿到的。” “哦?” “至于二驸马为什么会给她这个东西,女儿不知。” “你破了第一案,卫大人和我说了,你做得很好。” “谢父皇。”她又俯下身。 “不过这后面两桩案子,你还要查吗?” 第八十章反客为主 朝花缓缓起身,“父皇,您说错了。” “唔?” “不是两桩案子,是三桩。”她故作天真地数了数手,比了个三出来。 “三桩?”圣上揉了揉额角,“这……星儿这桩案子,还是交给掌禁司办吧,我担心你的身份会有诸多受限,到时候查出来点什么,或者查不出来什么,都不好。” “唔,女儿听从父皇安排,不过女儿可以提出一个请求吗?” “说。” “这案子,能不能不要交给卫大人。” 听她这么直接说出来,皇上叹息着,“小五啊,你年纪轻,看不透一些事。” “女儿是觉得,查案子,还是要交给一个尽职尽责的官员,除非……” “哦?除非什么?”皇上笑了笑,一脸宠溺。 “除非,圣上不想知道是谁杀了四公主。” “胡闹!”圣上的脸色陡然转阴。 龙颜大怒,朝花并不害怕,甚至还觉得有些可笑。凶手和真相即将呼之欲出,皇上此时还要找卫大人,是不是就想让他稀里糊涂草草结案? 之前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像卫大人这样的糊涂蛋,连她都看得出,圣上当真有眼无珠?她不信皇上这么多年保着卫大人屹立不倒,是因为他能破案。 想通了这一层,浑身一颤,寒从心底来。 “父皇,您有没有想过,凶手连四公主都敢杀,也许明天死的就是我了。”她委屈地仰起小脸。 那双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唇角微微向下,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皇上顿时胸中充盈着满满的父爱,如今朝星的身世成谜,死的又不明不白,但无论如何已经破了预言中关于六星的凶兆。既然四公主有可能并非他的亲生骨血,如果让朝花公主查出幕后真凶,算是成就她个人的大业了。 “父皇这就帮你加强栖霞宫的宫中守卫,再给你调派暗卫……” “爹爹,”朝花打出张亲情牌,又把格局拔了拔,“这贼人胆敢在皇宫内行凶,目无王法不说,根本无视皇权,要不把凶手抓出来,怕百姓更加不相信官家的威严了。” 圣上蹙起眉,“小五,你就这么不相信掌禁司的办案能力?” “我是信不过卫大人的办案能力。” “其他那几位都资历尚浅。” 朝花倒吸一口气,刘大人张大人怎么也是三十多奔四十的人了,这还叫资历尚浅,难道非得熬到半截身子入土,才叫德高望重了? “女儿以为,这按资论辈吧,不能作为对于官员的政绩评估……” “哦?” “因为有的时候吧,一些资深的官大人反而不愿意做出些成绩,总还一直占着位置,岂不是让下面的人没有机会出……出……” 话戛然而止,她倏地闭上嘴,这话好像踩到了面前这位本朝最资深的天子大人的雷。 皇上不以为然,反倒鼓励起她,“小五,朕觉得你长大了不少啊。” 这话听着有些指桑骂槐的味道,是嫌弃自己长得太快了? 朝花的额头涔涔地冒冷汗,咬了咬嘴唇,“父皇,我想查出凶手,至于这个凶手要怎么办,如何办,可交由父皇处置。” “哦?”皇上眉头一紧,“你不是说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吗?” “是!”她慢慢抬起头,眼底重新聚起光芒,“只要律法没改变,必须得是杀人偿命。” 圣上的脸微微一僵,“朝花,作为皇储,循法重法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有些事……” “女儿知道,有些事要从长计议。”她抿起嘴笑了笑,“至于哪天杀,可以让皇上定。” 事到如今,她算是真的想明白了,自己小看了卫祀礼。卫大人不仅不是草包,而且将圣上的心思揣测得一清二楚,怕是他经手的每一件宫中的案子,都藏着一个不能见光的凶手。 圣上轻轻颔首,“好,这朝星的案子,就交给张三思办,你来负责监理,查出什么先和朕说一说。” 朝花松了口气,行了礼正打算退下,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四公主的大丧,还是交给内务司办吗?” 一句话宛如投入水中的石子,在皇上的脸上激起阵阵涟漪,瞬间被浓重的悲伤席卷。 “办!告诉内务司,给朕隆重地操办!” “可是,”五公主歪着头想了想,“下个月就是百年大典……”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知春的丧事被压了下来。京都的御守大人在年初出了条规定,为迎接朝雾国的百年大典,京中任何百姓不得设灵堂、陈棺材、兴丧事。 有钱人还可以把尸体抬去周边的郡县,该怎么出殡就怎么出殡,穷人只好随便找个土包把死去的亲人埋了,还不能声张,一旦被官衙发现,要缴纳高额的罚金。 朝花当时一听就勃然大怒,说这帮京城的官员简直乱来。霜叶答道,说倒也不是皇上下的旨意,只是御守大人觉得宫里连驸马们的丧礼都压着没办,那普通百姓家的丧事是决计不能办的。 她这么问,就是想探一探,到底是官员矫枉过正,还是揣测出了真正的圣意。 “噢……”圣上的脸色变了几变,恍然道,“还好小五提醒了朕,这样,把星儿的尸首先置于太庙,等大典结束,再办吧。” 把头重新低了下去,垂下眼帘,轻声地,“好的,皇上圣明。” “小五?”就在朝花一只脚跨出门槛时,皇上又叫了她。 “父皇?”微微一怔,偏过头。 “以后不要夜间再出去和什么人私会了,你是皇储,传出去不好听。”皇上慈眉善目,像个菩萨。 “女儿谨遵教导,绝不会……”朝花朱唇轻启,一眸春水,“不会和人私会了。”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她退下了。 一转身,朝花从内殿退了出来,刚走出大殿门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还好,穷人们和宫里的人看见的太阳都是一样的。 知春的尸首经不住长途奔波,前几日朝花就托秦九在京城外找了个风水极佳的地方埋了。下葬的那天她偷偷出了宫,看着他们下了棺,一抔土一抔土盖在了棺材上。 知春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朝花不耐烦花钱请人表演哭丧,就静静地站在知春的墓碑前,缓缓地捏紧了披风。 身旁候着的霜叶红着眼睛,唤她赶紧回宫,她猛然醒神,一回身,似乎毫无留恋地离开了那里。 头上的阳光刺眼,朝花回过神来,忍不住用手挡住额头,眯起了眼。她坚持要将这几桩案子查清楚,一是因为半梦半醒中那个重复着让她找出真相的声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要揪出杀害知春的凶手。 别的凶手可以死缓,害知春之人,阎王让他三更死,就算是皇上也不能让他活到五更! 至于自己养在宫里的那条蛇,她决定留到最后指认凶手时一并处理,省得打草惊到了蛇上家。 这些日子她不动声色,找了个由头安排寒梅接待栖霞宫对外的联络,名义上还晋了一级,将她支开身边,不能时刻盯着自己的动向。 寒梅和卫祀礼勾结一气,卫大人的身后是皇后。一想起那天高高在上的娘娘,朝花心头生出一丝厌恶。 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看见了等在石阶下的刘张两位大人,刘大人满脸紧张,张大人看着稍稍轻松一些。 “刘大人。” “嗳,五公主。” “您要不先去找二公主聊一聊?” “什么?”刘大人错愕,之前二公主一直不怎么待见他,案子查的他如履薄冰。 “关于二驸马的案子,她兴许想从您这里再了解一些。” 话说得这么明,刘如海立刻领悟了,这是朝花公主帮他打通了和二公主的芥蒂,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老张,躬身告退了。 朝花转过身来,对着张三思宣了皇上口谕,又和他回了掌禁司在宫里的临时衙门,关上门,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张大人精瘦的面孔上目光一紧,十分不解,“五公主您要先查四公主的身世?” “是。” “可是前两案案情已经快要浮出水面,此时转而去查四公主的案子,会不会……” 张三思的担忧不无道理,查案子十分忌讳拉长战线,半途而废,且不说诸多的证据会被搁置,光是证人都会记不清太久之前的事情。 那两桩案子办出个结果来,对朝花公主的声望大有益处。 还有一条不好明说的理由,他猜五公主也是心知肚明。四公主的身世不一定和四公主的死有直接关系,反而是一个皇家丑闻,查出来点什么事,在朝上会牵扯出诸多牵扯,眼下五公主羽翼未丰,到时未必能够应对。 此事宜缓不宜急。 “顾丞相倒台了,现在他的势力分流到了何处?”朝花捋了捋鬓发。 “这……”张三思一惊,不禁左顾右盼,确定没有小耳朵,用袖子遮住嘴巴,“听说是礼部和兵部争得凶,以前都是靠丞相在上面压着……” “这两边,有没有皇后的势力?” 第八十一章有外挂 张大人顿了顿,立刻明白了朝花的问题所在,“皇后娘娘的母家势力在户部,倒是没有在这次的事情中获利太多。” “那大都督和兵部尚书什么关系?” “情同手足……”张三思突然噤声,又看了一眼朝花,“公主您这是打算捏住大都督?” 朝花揉了揉眉心,这些错综复杂的官场关系,多亏了知春整理的那本名录,一开始她散乱着看,看得头晕,就花了点时间教会知春按照组织架构图帮她重新排列,再将其中的人物关系用图表列出。 这样一看就清楚许多,对朝廷里的势力大概有个了认识,这方法完全得益于她还是何潇潇的时候,常做市场分析图和招标书。 把这些官员当成是一间间公司,再把股权关系穿透分析,朝堂之上的势力分布就能看出来了。 如今她打算借助四公主的案子,和大都督好好聊一聊,至于大都督现在人在何处,秦九早就帮她查出来了。 “我要查清楚四公主的身世,同时也查出来谁是谋害四公主的凶手,如果幕后……真的是我们所想的那个人,那我们必须要在朝廷上得到相应的支持。”朝花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但皇上那边……”张大人抹了一把官帽下的汗。 “张大人担心什么?” “老夫当然不担心公主的聪明伶俐料事如神,我就是怕皇上念旧。” 念旧就会护短。若非不是护短的话,皇上为何之前收回了朝花的尚方宝剑,却迟迟未再交给她,就是不想让她再往皇族内细查。 朝花笑了笑,“这点,您就放心吧。”也不继续往下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要不,咱们和刘大人比赛,看哪边先查出点东西?” 张大人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告辞出了院落,布置下属如此这般行事。 留下朝花一人坐在堂上,盯着前厅的石凳,发了会儿呆,恹恹地起了身。走之前还记得嘱托张大人给萧琰换间舒服的牢房,就让霜叶陪自己回栖霞宫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布下的网慢慢开始收拢。 在一开始猜到皇后是幕后主使,她就派人偷偷给二公主送了个口信。告诉朝月公主,二驸马很可能是被身边伺候他的人下的毒手,而那些人极可能是被人收买的死士。 之前几名宫女突然暴毙,二公主早就起了疑心,从最初不愿意配合刘大人,态度有所松动。 得到她的这条情报后,二公主毕竟不是吃素的,这几日表面上风平浪静,依旧沉浸在丧夫之痛中,暗中安排了亲卫,将升平宫里所有下人在宫外的家人信息一并收集,并悄悄派人将他们安顿至一处,没有惊动任何人。 等所有安顿妥当,朝月公主把掌禁司刘如海大人邀到升平宫中,关起大门连夜审问。上下老小的命握在二公主的手中,那些或多或少知道些情报的宫人也不敢继续隐瞒了。 二公主说得清楚,“说出和此案有关的情报,月俸加一,若举报凶手,视为大功,赐宅院一座。凶手如果自首,家人不会受其牵连,但如果凶手自尽,就让家人跟着陪葬吧。” 这招关门放狗的策略奏了效。宫人们上上下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七拼八凑的,倒是说出些之前刘大人和朝花都没有想到的事。 “那金牌确实是二驸马亲手交给四公主的?”朝花骇然。 刘大人点头称是,这是一名宫女亲眼所见,另外一名宫女平日里整理二驸马的随身物件,发觉东西的摆放有些许变动,还和二驸马问了,被告知无妨,无须理会。 两三份证词对在一起,指出了四公主私下见过二驸马,还不止一次,并且从他那里得到了这块金牌。 二公主错愕不已,这事驸马从未和她提起过,她也想不通两人会面的其中缘由,但知道朝星公主近日遇害,便知此条消息非同小可,在升平宫压下了没有传出去,由刘大人亲自带来给朝花。 金牌是二驸马亲手交给身份尚未确定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朝星公主的?! 关于这块金牌,不,是兵符,当朝花知道能够调用京都近半的禁卫军时,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二驸马如果早觉得四公主和自己沾亲带故,为什么要挑那么个节骨眼,宫里乱成一团的把这么重要的信物交给朝星公主。 况且四公主那天在她面前发疯的样子,明显知道这事也就是在近期,第二案案发之日三驸马告知了她的身世,但三驸马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就这么深信不疑。 而仅凭着朝星公主的一面之词,二驸马也能相信这件事,还把那么重要的半块兵符交给了她? 为什么要给她?而且金牌刚交出去没多久,二驸马本人就被杀害了。他的死,四公主的死,和金牌有没有关联? 错综复杂,理还乱。 当初朝花就是解不开金牌的头绪,更加倾向于一个可能性,这是四公主从二驸马那里偷走的,也许是她并不清楚这东西的价值。 如今刘大人带回的调查报告,推翻了她的猜测,反倒让这件事扑朔迷离起来。 “张大人,您那边查的如何?” 眼下他们几个正在栖霞宫的书房里,朝花给两位大人赐了座,安排霜叶守在门口。 张大人拱手道,“下官不才,只能查出钱皇后当年在内务司记录怀孕前的一个月,是住在娘家的,当时,咳咳,”举起袖子掩住嘴,“当时有几天,大都督也在。” 朝花目无表情,老刘一脸惊慌失措,“你这个老家伙,怎么能查到这些陈年旧事?” 张三思捋了捋胡子,面容镇定,“这个,实际上只要有心查大都督在京中驻留的时间,还是不难查的……” 五公主打断了他,摇头,“这种最多是算间接证据,就算三驸马当时和四公主这么说,她也根本不会信,还有没有其他的直接证据?” 关于钱皇后怀上朝星公主的时间问题,萧琰早就告诉她了,她还是觉得不算铁板钉钉的证据。 倏地皱起眉,正经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一点?” “公主请说。”两位大人齐齐站了起来。 不知何时开始,他们在心中已经对这个十七岁的皇储心生敬畏。 “三驸马一个在朝中没半点干系的人,为什么会知道这样的事?” 两位大人眼观鼻,面面相对,脸色不约而同难看起来。 公主说的对,一个外藩入赘的皇子,才入宫短短数年,怎么能调查到这种宫闱秘辛? “等一等,等一等。”朝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踱着步子,仔细地回想着关于第二案的细节,之前被她忽视的一些人和事,渐渐串了起来。 “张大人,你曾经告诉我三驸马案发当日,那天下午皇后宫里有一名女官来给三公主送过甜食,三公主不在,是三驸马代为收下的。” “是,有这么一事。” “不对,三公主出宫的排场闹那么大,皇后怎么可能不知道,还派一个女官去送甜食?”脸色逐渐明朗起来,“要不就是皇后借送甜食之名,就是和三驸马传话,要不,就是那女官撒谎,她不是奉皇后之名!” “啊……”张大人愕然,当时听说那女官没进书房,又是皇后宫里的人,他就没有继续顺着那条线往下查。 朝花转了个圈,在案台前站定,“我记得你说过那是管采办的女官,姓林,我想问,当时指证萧质子和大驸马在宫外见面的,是不是也是这个林女官?!” 这下两位大人皆是一惊,五公主确实发现了一个之前调查的盲点。 “能去查一下这个林女官吗?”朝花扶额,如今她已经放弃了先推理再找线索的思路,决定按照张三思查案的办法,先找证据,再去推断案情发生。 张大人点头,“这还是下官负责的案子,下官这就去调查。” “且慢。”朝花叫住了他,“张大人能不能不要让那位知道?” 那位说的当然是皇后,她担心皇后会杀人灭口。 “老夫知道,不会让那边听到一点风声的。““好,”朝花松了松肩膀,“刘大人,您还在升平宫那边查出了什么?” 夜凉如水,房间里的讨论热火朝天。 直到夜幕降临,东方的空中出现了几颗明亮的星星,栖霞宫的大门缓缓敞开,两位掌禁司大人被霜叶送出了宫门,一脸气定神闲地,坐上早已安排好的轿子,离开了皇宫。 宫女们给朝花端来了晚膳,朝花想了想,叫她们把餐食移到卧房之中,加了一付空碗碟,自己也从书房姗姗走了过去。 盘碟落定摆好,把丫鬟们遣开,她抬头向顶上大梁环视一圈,颇有些失望,自言自语道,“可惜秦九不在,我还专门多备了碗筷……” “五公主不是不让小的入寝殿嘛。”一个瓮声瓮气的嗓门响起。 朝花摇摇头,面色沉痛,“你果然不守信用,这次的钱要扣掉一成。” “欸,不是,公主,你早说你是在试炼我,小的肯定不出来啊。”秦九鼓着个腮帮子,蹲在墙角,一脸郁结。 要不是因为饭菜实在太香,他也犯不着打自己的脸。 第八十二章新衙门 朝花瞄了他一眼,眉头不易察觉地紧了紧,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昨天又做什么好事了?” 秦九陡然一惊,茫然地看着她,“公主什么意思?” “没事,随便问问。”她垂下眼眸,招了招手,让秦九过来。 “不是,五公主,您能不能不要每次那么神叨叨的,吓死小的了。”秦九蹲在地上不起来。 自从他们二人达成了双边友好协议,她答应助秦九一臂之力,摆脱那个劳什子的复国使命,未来可以用自由身行走于江湖,秦九顿时充满了干劲,一心要促成朝花早日破案。 甚至不惜动用了他自己的心腹探子,在各条线上帮朝花搜集线索。只可惜五公主不愿把所有的案情倾囊相告,他也只好每收一笔金钱,做一件事。 今天他就是来拿大都督情报的赏金的。 “我吓吓你,没事,来吃饭吧。”笑吟吟地加了几筷红烧肉,摆在碟子里。 细腻的白瓷碟里,方方正正几块肉,肥瘦相间裹着酱红色的肉汁,香气扑鼻。 秦九抽了抽鼻子,走了过去,刚拿起筷子,被她拍了一下手,拿起一旁金盆里的湿帕子给他擦了擦小黑爪,“吃饭前要洗手知道不?” 秦九哼了一声,夹起肉搁在米饭上,褐色的酱汁浸透了米饭,他一连吃了好几口,才闷闷地说道,“公主又不比我大,怎么老是和我说话像对着小孩子。” 朝花心想,你才十九,可不就是小屁孩。 她没继续往下追问,是因为刚才开了天眼,看见秦九在她的寝殿之外行迹鬼祟,却是布下了不少旁人看不出来的暗器,但凡有人不从正门走,估计就会着了他的道。 他这么做还是为了保护自己,想通了,朝花又有点感动。 这孩子,为了让肉票活久一点,也算用心了。 “来吧,吃吧。”朝花热心地又夹了几筷子,心想有个免费试毒的也不错。 秦九呼哧呼哧吃着,吃了一会儿,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对了,公主是不是在查那个叫林静浊的女官。” “林……”朝花想了想,好像皇后宫里那个采办女官是叫这个名,“怎么,你知道她?” “嗬,差不多算同行,多少知道点。” “什么意思?”朝花抓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秦九受宠若惊,道了谢,放在嘴边啜饮了一口,然后就看见朝花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咕噜噜端起来喝光了。 “她不是朝雾国的人,是个暗桩。”慢条斯理地。 “间谍?” 秦九点点头,“她和三驸马是老乡。” “啊?”朝花吃了一大惊。 秦九一看时辰尚早,为了报答这顿饭,他就花了点时间,大概把宫中分布的奸细势力说了一遍。 皇宫里的势力,除了皇后娘娘和几位皇储,多的就是各路境外势力。有一些是只为收取信报,有一些则是为了散播流言,从中离间,还有些探子在宫里呆得久了,早就和上线断了联系,成为了弃子而不自知。 朝花听得唏嘘不已,这內间,生间,死间的分类太过于专业,超出了她的想象。 “这些情报,难道皇上都不知道?”她喃喃道。 “你们还不是一样派出了细作在其他国家,彼此彼此。”秦九又吃了几口,打了个饱嗝儿,放下了筷子。 “你说林静浊是死间,就是在宫中专门散布一些流言,真的查到了她,被处死是必然的下场是吗?” “对,她这种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估计是家人被控制了,她不死,就是家人死。” “那她和三驸马混在一起是……” “唉哟。”秦九不小心咬了一下舌头,脸涨得通红,“这……这不是探子的工作范畴!” “所以是她故意投怀送抱,为了给自己博取一个生的机会?”朝花皱起眉。 秦九默默地看着她,端起茶杯又抿了口茶水漱口。 “那她到底是不是皇后的人?” “她我不知道,之前敌国的细作被反间的也不是没有,但是家人的生命必然不保了。” 朝花陷入沉思,这个女官和三驸马鬼混,又去构陷萧琰,这背后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我走了,公主。”秦九喊了一声,见她一脸凝重的表情,半天没动静,便伸手在她脸前摆了摆,吓了她一跳。 “公主要我搜集的官员那边的情报,都整理好了,给你放在枕头下的暗格之中……” “等等,你是从哪里知道那个暗格的。” “这不是监视公主的时候,不小心看见的,你把刀放里面嘛。” “萧琰知道那个暗格吗?” 秦九无语,脸一黑,“我怎么知道他知不知道!” “你的人没去监视他?”朝花好奇,自从秦九给了她不少情报,她才发现这么些年里,前朝余孽还是在全国铺下了很大一盘棋,眼线几乎布满了京都,连四周的郡县都有网络。 一呼百应并不是做不到,缺的只是一个引战的导火索。 结果遇见了个没有野心不想当皇帝的继承者,也算是国之所幸,百姓之所幸。 “他嘛……”不成器的继承人咧开嘴笑了笑,“反正公主小心这个人就好。” “怎么说?”朝花抓住他的袖子,不给他走。 “我是有职业操守的,签了合同的不能说。” “他是你事主?” 秦九倏地闭了嘴,拱了拱手,“在商言商,恕小的不能透露商业机密,公主见谅。” 朝花哼了一声,挥挥手让他走了,就在秦九准备跳窗之前,忽然开口道,“你布下那么多陷阱,不怕自己记岔了踩上啊?” 秦九脚下一软,身形歪了歪,差点绊倒自己摔在地上,回头尴尬地一笑,“公主,您真是神通广大,小的逾矩了,告辞,告辞。” 只好乖乖地拉开门,从门口走出去。守在外面的霜叶被他突然出现震得一惊,瞠目结舌,火冒冒地瞪了一眼,又赶紧推开门进来,见着自家公主在床上收拾着一叠公文。 头都没动,只说了声,“告诉你大舅一声,明天一早,他进了衙门我就去找她。” 霜叶低头应了,这段时间里她和那个不太亲近的大舅熟络了很多,也是托了公主的福。 门刚被掩上,朝花放下手中的文书,一转头,看见站在门后脸色隐晦的萧琰,张了张嘴,舌头发僵,“那个,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就在你问他我是什么人的时候。”萧琰一想起看见他俩拉扯,额角就突突直跳,心头十分不是滋味。 脑门上燥得冒烟,朝花慌忙用手扇了扇风,只听咔嗒一声,袖子里的折扇掉了出来。 这是萧琰上次被关进掌禁司的牢房里,存在掌禁司的个人物品,被朝花某一次顺了出来,睹物思人。 “那个……”这下两人都不说话了。 第二天一大早,形容有几分憔悴的五公主拖着霜叶,去找她大舅。 走大道,穿过重重宫阙,眼看快到了皇宫门口,轿子一转弯,到了一处挂着“掌禁司分处”的衙门门口。 这里就是五公主出面找皇上,给张三思大人在宫里专门设的一处衙门,位置就在皇宫门口,老张可以进出不受限制。 朝花说服皇上的理由,是减少官员往返于皇宫大殿和设在京城各处办公衙门的通勤时间,提高办公效率,说专门用掌禁司做第一个试点。 张大人就是那只小白鼠,乐滋滋地把卷宗都抬来了这里,下朝后直接来办公,路上还不会遇见车水马龙,这几天时常主动加班。 刘大人没事就会过去蹭一下衙门办公,掌禁司的其他同僚们也都来参观过,只有卫大人没出现。 其余各部的大员们,又是羡慕又是好奇,有不少想借着机会和五公主打招呼的,也会没事去掌禁司的新衙门转一转。 就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办公,又担心同僚的嫉妒,张大人把新衙门布置得十分寒酸,名副其实清水衙门。 而张大人如今也活络了许多,主动和一些旧时同窗拉起了关系。 毕竟在立皇储这件大事上,依据朝雾国的规矩,还是要靠大多数官员的投票才能获胜。 张三思刚送走一拨儿在兵部和礼部任职的老同学,端起茶碗没喝几口,就听衙役说五公主来了,放下杯子,就看着朝花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五公主……” “张大人,上次……” 张大人赶紧先拣要紧的事报告,“禀报公主,萧公子已经被下官保释出来,昨日就回到自己的住所,除了不能进宫,本官加了一些看守的眼线,其余,行动自由与往常无异。” 谁说不能进宫?朝花心中嘀咕一声,昨晚萧琰跑她那里就是打着这事的幌子。 一想到昨夜,耳朵悄悄地红了红,她其实早想救萧琰出狱,无奈上次皇上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诫她,想要查案必须和萧琰保持距离,她只好听话。 幸亏是关在掌禁司的牢房里,当时听说老张给他开了个单间,生活起居安排得妥帖,这不,都送回他自己家去了。 “张大人费心了。”话刚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此地无银三百两,赶忙垂下头,装作用帕子擦了擦额头。 太阳真大啊,晒得心慌慌。 第八十三章推翻重来 “下官见了萧公子几次,好像,好像人没什么介怀。”张三思颇为叹息,这一对小儿女估计注定是没有缘分了。 他怎么看,萧琰也没有王夫的命相和命格,估计公主也明白,该死了这条心。 朝花抬起头,神色恢复了镇定,聊回了正事,“唔,好的,张大人,关于上次你去查林女官,林静浊,查出来什么没有?” 张三思慌忙起身,抖了抖袖子,“这个林女官,身家清白,没有什么朝中关系,只是因为会说笑话逗趣,皇后娘娘特别喜欢,常派她外出采办,回来说一些坊间的趣事,但也仅此而已。” “张大人查过她的身份文件吗?” “她是一个宫中老嬷嬷的养女,就是个弃婴。” “不,她是个奸细。” “什么?!”张大人一震,“五公主,此事要是真的,这就得喊上刑部和内务司一起受理了。” 朝花摇头,“你继续查,就先当不知道这件事。” 老张出了一身冷汗,里通卖国可是大罪,“她是哪里的奸细?” “三驸马陆知非的母国,靖国派来的奸细。” 张大人顿时心跳如鼓,“那这名女官,和三驸马……” “可能比我们最初以为的案情,要复杂一点。”朝花看见桌上有把扇子,顺手拿起来,开了关,关了开,啪——嚓——啪——十分解压。 就是这扇子握着有点熟悉的感觉。 老张晒笑着,“这是萧公子的扇子……” 昨天释放萧琰时,掌禁司里保管他个人物品的衙役,死活找不到他的那柄扇子。萧琰说不碍事,张大人却十分不好意思,许诺务必要重查衙役手脚不干净的问题。 到了晚上,萧琰又遣人送来了一把扇子,说是感谢张大人的照顾,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一把折扇,上面不过题了几个字,构不成贿赂,张三思便收了下来,摆在台面上。 没料到五公主一来就抓在手里了。 朝花脸上滚热,想丢又不好意思,手中像拿了个烫手山芋。 张大人装作没看见,继续原先的话题,“公主是怀疑这名女子在宫中挑拨皇后和其他宫的关系?” 五公主飞快地把扇子往袖子里一拢,抬头望天,“我怀疑这女人和三驸马有私下约定,倒有可能把皇后那边的情报给了三驸马。” 张三思点点头,这个逻辑是通顺的,“那么这名女官指证萧质子暗中和大驸马勾结?” “这就不好说了。”朝花沉吟道,“张大人不妨偷偷找这名女子审一审,你在明面上审,暗中让霜叶找她聊一聊。” “霜叶?”老张这下没听懂,霜叶这步棋要如何落子。 “霜叶和她身世相仿,年龄相近,都是没有家人呵护的孤女,在江湖上打拼过,很容易就能找到共同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先骗她认了细作的身份。” 听这话,张三思忽然间有些赧然。 朝花抚掌,“这个林女官可能想不到,也许我们能提供给她更好的条件。” “什么条件?” “若能保住她的小命,同时也把她在靖国的家人救出来,只要她能交代清楚三驸马的案子!” “公主,”张大人蹙眉,“他国之事,我们怎么好……” “三驸马身亡的消息,皇上一直压着没告诉靖国,但纸包不住火,如果林静浊把第二案的凶手指认出来,我们可以告诉靖国用她家人的性命来交换。” “公主!”老张傻了眼,他们都知道这案子可能和皇后脱不了干系,这,这是打算用外部的施压逼皇上就范吗?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朝花淡淡一笑,凝眸处,刀光剑影。 张三思浑身一颤,站直了身体,拉了拉官袍,摆正了官帽,毕恭毕敬地和五公主行了个大礼。 “五公主,受下官一拜。” 朝花叹了口气,“老张,你赌我会赢,会不会冒了太大的险。” 她不过是一缕来自异界的魂,从最初的步步惊心,只求在宫中保全小命,又莫名其妙卷入了几桩案子,时至今日变成今天的局面,倒成了她要披荆斩棘拨云见日。 她真怕张大人托付太多,最后所托非人。在官场上跟错人,走错路,可不是空欢喜一场这么简单的下场。 “五公主,恕臣说句实在话。” “张大人请讲。” “五公主的很多想法,和臣不谋而合,正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 朝花被张三思油然的诗意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张大人谬赞了,我就是一个……” 普通女子这几个个字,她再也无法说出来了。 身上带着皇储的光环,又有开天眼的加持,似乎她在这个世界里不做点什么轰轰烈烈的事出来,真的对不起这一世的身份。 “好,我定不负张大人的信任。”朝花收起了含蓄,既然老天赐她辉煌,就让她猖狂一次。 “公主,下官定不负你的期待!”张三思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当夜,张大人照着她的部署,暗中审讯了林静浊。 林是采办女官,时常需要出宫办事,所以在宫外有一处私人宅院,晚上就在她回家的时候被官衙半道捂嘴劫走了。 果然如同朝花的所料,林女官一开始抵死不认,张大人故意出言威胁,又将她一人丢在冰冷的大牢中。霜叶冒充掌禁司官衙,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在大牢,打了一套温情组合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她早些认罪,少受罪。 深夜时一个人意志力最薄弱,尤其是人在独处。 林静浊的想法刚开始松动,张大人就及时出现,豪迈地许诺若她说出真相,保她全家不死,那个女人从来没奢求过两全其美的结局,终于扛不住压力开了口。 她说出了梦尧宫,升平宫,都有皇后派去的眼线,提供了名录。 她还交代了,自己和三驸马有奸情这事皇后也是知道的,当日派她给梦尧宫送的甜食里有毒,打算对付的是三公主腹中的胎儿,如果能一尸两命那就是更好。 身为靖国的奸细,她将一切据实告知了三驸马,没料到三驸马听完后勃然大怒,说是要去找皇后算账,结果还没走出书房,就被怒气冲冲走进来撞破他们奸情的四公主一刀杀了。 “等等……”朝花听张大人说到这里,按住额头,眉心紧蹙,“她是这么交代的?” 这个副本故事听起来很有问题,一向缜密的张大人怎么能够接受? 张大人说道,“她的原话是三驸马说了一些话刺激到四公主,四公主当场如遭雷劈,三驸马甩袖离去,背对着四公主的时候,被四公主从身后刺了一剑。” “这不对!”朝花失声道。 张三思点头,“公主说得没错,这剑伤的位置对不上,书房里的那具尸首,剑是从前胸口刺入的,按照林女官的说法,四公主是从后心口刺入的。” “那她是做假口供?” “不,”老张捋着胡子,恰恰相反,这女官的交代十分合理。 “她说她亲眼看见四公主杀人,慌忙洒出随身带着的迷香,因四公主未提防她,当即迷昏在地。她随即又吹竹哨唤来了跟在自己身边的暗卫,盘算后,找来了一具无头尸丢在书房,暗卫将三驸马的尸首带入一个冷宫,丢入废弃的井中。等她再次折回梦尧宫,发觉四公主醒来后跑了……” 尸体是被换掉的,所以致命伤的位置对不上,事出紧急,伪造尸体的人也是有犯错的可能。况且四公主绝不可能自首,也就没人指得出这个失误。 “那她费心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朝花纳闷,准备一具无头尸怎么会那么容易。 “林女官说皇后处心积虑,就是打算利用前朝诅咒,所以用无头男尸混淆皇上和掌禁司的视听……” “关于六星蔽日的谣传,是她告诉皇后的吧。”朝花冷笑着。 老张暗中吃惊,五公主通天的本事真令他刮目。这名女细作潜伏多年,供词里也是真假参半,对她不利的几乎没说几条,句句都是指证皇后娘娘图谋不轨。 好厉害的细作,到最后只承认做了一些煽风点火的小事。 “张大人,您觉得她这番口供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朝花用手指轻叩案台,脑子飞快地思考着。 “公主您让霜叶点破她细作的身份可谓一步险棋,所幸林静浊当时一紧张,头脑犯了点糊涂,才掉入了圈套承认了身份。细作身份一旦公开,她必定会被皇后灭口,所以此时把祸水都往皇后娘娘身上引,倒像是为了自保。” “但仅凭她的口供,根本无力撼动皇后。” “老夫也怀疑过她的口供,但她说的细节处能对的上。” “她说皇后娘娘派人处理三驸马的尸首是真?” “衙役去找了那口冷宫里的井,里面的确发现了一具男尸,背后有致命利器伤,不过尸首腐烂得太严重,而且还在井里找到一颗头颅,泡得太久,已经面目全非……” “可是之前书房里那具无首尸,三公主不是指认过……” “三公主她专程来找过下官,矢口否认之前认尸的事……” 第八十四章两份结案 当四公主的死讯传入梦尧宫,三公主曾经去找过一次张三思,说之前自己急火攻心,说过的好多话都不能作数,包括看见尸体的时候因为残尸骇人,她没敢仔细辨认。 井里那口泡到发烂的腐尸,臭不可闻,朝云公主就更加不愿意去认了。 张大人为难地摇着头,这也是他之前最担心的,认尸是辨认受害者身份的唯一途径,作为三驸马身边最亲近的人,三公主改口供,让案件变得更加复杂了。 朝花峨眉轻蹙,二驸马在浴池被人下毒溺死,的确可能是被收买的宫人的,但三驸马既然是被四公主杀害,皇后娘娘明明可以借题发挥,夺去四公主的皇储资格,为什么还费尽心思整了具无头尸出来? 可是如果林女官作假口供,她又有什么好处? “她说的那名暗卫呢?”朝花无奈,只好求助人证。 “死了。”张三思叹了口气。 林女官说的暗卫,在宫里的名录上能查到的职位,是皇后宫里一名职位低下的马夫,平常就在马厩里打杂,不显眼。就在半个多月前,那人在酒馆里喝酒,喝多了走夜路,一脚踩空摔下了山崖,人就没了。 “这?”朝花看了看张大人,她想起了之前大驸马身边那位用同样方法诈死的侍从。 张大人摇头,“这次是他家人报的失踪,京都御守大人的下属按意外身亡结了案,再报到了宫里,因为职位低微,也没人在意。” “那林女官知道吗?” “她听说那人死了吃惊不小,不像是装的。” “所以暗卫一事也无证可查。” “是。” 朝花知道,这是皇后娘娘的宫里人,御守大人脑子抽风了才会去调查。 “公主,下官要和您商量下,这林女官的口供,要不要现在就呈给圣上?” “张大人您觉得呢?” “其实老夫比较担心的是,如果圣上问起我们是怎么调查出林静浊的细作身份,该如何回答。” 朝花愣住了,“老张你是觉得皇上会对细作这件事更感兴趣?” 张三思点头,“说句不好听的,下官觉得圣上对于查出这几桩案子,没有,那么迫切。” 死了三个驸马,和一个身份可疑的皇储,并不会动摇朝纲,但在皇后身旁查出了一个靖国的奸细,此女又和来自靖国的三驸马勾结,这事就非同小可了。 所以林女官指证皇后的话,恐怕皇上是一句都不会信的。 朝花顿时无语,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张大人,“四公主当日从三驸马那里听说了自己可能不是皇上亲生的,就去查了她生母的遗物,然后……”顿了顿。 “然后?” “她找到了钱皇后缝在一件旧衣夹层里,有两封大都督给钱皇后写的信,里面提到了珠胎暗结已孕身。” “啊!”张三思大吃一惊,“那封信在哪里?!” “在……”朝花迟疑了一下,从袖中拿了出来,“信在我这。” 她没说,这封信是萧琰交给她的,而将这封信送给萧琰的正是四公主本人。 当时四公主已经断定自己并非皇上亲生,便把离开皇宫的希望寄托在萧琰身上,提出要和他成亲,然后放弃朝雾国皇储身份,和他一起回雪国。 对于朝星公主所求,萧琰并没有答应,但也没拒绝。四公主彼时在他眼中不过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甚至连这封信也被他作为情报归类了。 “公主……”张三思拿着信纸,读了读,唏嘘片刻。 这封信的真伪很容易查证,只要找来大都督的字迹比对即可。 “大人都拿去给皇上吧……”五公主神色黯淡,似乎是不想再谈,很快就离开了掌禁司衙门。 之后几日,事情的发展基本都照着朝花的预期进行。 张大人去找皇上述职,皇上听说间谍一事立刻高度重视,让张大人和内务司里掌宫城出入之禁的侯大人联手,专查宫里的细作。 至于林女官的口供,皇上只信了其中一部分,那就是四公主挥剑杀死了三驸马。 之前四公主脑子一热,举起尚方宝剑追着五公主在柔嘉宫里到处跑的事,倒成了很好的佐证。 皇上让张大人在卷宗上落笔,说,因撞破驸马行苟且之事,四公主朝星一时情难自已,拔剑误伤了驸马,又被别有用心人士补上一刀,导致三驸马致死。尸身残缺不宜久放,按本国习俗速速入土为安。 赶紧让内务司把那具存放了几个月的无头残尸入殓,又抬去了数百里之外的郡县,挖了个土坑,下了葬,一切从简。 三公主因为身体有恙,派了亲信女官跟完了整个流程,宫女还代她跪在墓前干哭了几声,算是夫妻恩情一笔勾销。 有关四公主的身世,老张含糊地一嘴带过,皇上也没追究,只是略带暗示地提点了一句,会不会四公主被贼人杀害,也是因为发现了靖国在宫中运作细作的阴谋。 在帝王的目光压迫之下,张三思除了点头称是,实在无话可说,第一次理解了卫大人的一贯处境。 忙碌了数日,张大人于一日下了朝后,赶去栖霞宫和五公主说明了情况,朝花并不吃惊,就问了一句。 “三驸马的案子就这么结了?” “下官惭愧,目前看来只能只能如此。” “那林静浊?” “她在牢里自尽了。” “什么?!”五公主大惊。 张三思和圣上汇报完之后,细作林静浊就被转入天牢中,交由内务司的侯大人审讯。前日夜晚狱卒查夜,发现她咬舌死于牢中,刑部侍郎复核卷宗,将此案定为畏罪自杀。 “真是自杀?”朝花难以相信,又问了一次。 “天牢未有外人闯入,而且她死的法子,旁人不好伪造。” 朝花抚着心口,沉吟道,“那她可曾供出同伙?” “她说她们这些人都是单线和上面联系,上线人员已经不知所踪。” “那她之前供出皇后在各宫安插的线人?” “这,按照五公主所说,下官暗中将名单交与各位公主,但只有升平宫将那些人单独关押,其余几位都还没有表示,但名单上的人在近期都纷纷失踪或者暴病。” 朝花喃喃道,“真的好狠……” 名单尚未经过核实,她只是希望姐姐们都关门自查一下,如今这案子查到最后,竟然成为宫中清理各自门下的工具。 张三思叹了口气,“公主,往好的想,这几次下来,皇上对您大加赞赏,宫中朝臣也都对您寄以厚望。” “张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先忍辱负重,等大事成了,再去戳穿真凶?” “公主英明。” 朝花没吭声,半响,问道,“那二驸马的案子呢?” 蓦然间,门外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打断了朝花和张大人的对话。老张慌忙拉开大门,发现刘如海刘大人汗流浃背地站在前院,对面是一个怒火滔天的女人,正在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刘大人,你居然把亡夫的案子定为意外暴毙?!” 说话的,就是二公主朝月,只见她横眉冷对,气色红润。 “这,是,这……”刘大人的眼珠滴溜溜直转,站立不安,看见衙门的门开了,松了口气,赶紧往朝花公主身边走近了几步。 “五公主,刚刚臣被皇上招去御书房中问案……” “姐姐,姐姐莫急。”朝花没理会刘如海,跨出门槛,快步走向朝月公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刘大人的眼睛都直了,张大人眯起眼,口中嘶了一声。 只见朝花公主的半张小脸顿时红肿起来,她一边用手捂住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二公主。 对方的眼中愤怒地喷出火焰,“我把你当姐妹,你拿我当垫脚石,朝花公主,今日咱俩这姐妹情分,不要也罢!” 两位掌禁司大人全都傻了眼,就看见二公主一甩衣袖,愤然离去。 “五公主!”刘大人懊悔极了,他怎么没拦住呢。 他被皇上宣去了御书房,质问关于二驸马的案子为何迟迟没有断案,刘如海灵机一动就按照之前和朝花公主商量的,先呈报了圣上。 说二驸马身边有被贼人收买的宫女,在二驸马洗浴的物品中下了毒剂,神不知鬼不觉地迷晕了二驸马,又将二驸马溺于浴汤之中致死,而砍脚之人就是为了印证前朝诅咒,刻意故弄玄虚。 话里话外,除了没点出收买宫人的幕后主使,基本把案子说清楚了。 皇上龙颜大悦,大笔一挥,让他将这案子定为意外身亡,写入卷宗中。 刘大人完全没料到圣上会这么快就让他结案,一时懵懂,只来得及口呼万岁,退出了御书房。 好巧不巧,就在他跑来掌禁司分处衙门,二公主正好在附近,抓着他问了几句,刘大人不好隐瞒,就发生了上面的一幕。 朝花垂下头,郁郁寡欢,“算了……”白皙的手掌抚在脸颊上,心情似乎尚未平复。 “等一下,五公主。”刘如海看了一眼张三思,张大人立刻明白了,亲自走过去掩上大门。 刘如海俯身做了个大揖,“公主,我没完全和二公主说实话。”皇上让他切莫和他人提起,但五公主对他,已经不是他人了。 “哦?”朝花抬头,露出疑惑的眼神。 其实,刘大人按照皇上的要求,一共做了两套结案的卷宗。其中对外的那一份就是刚才和朝月公主说的,是二驸马意外溺毙,加之潜在宫中的他国细作借题发挥,扰乱朝纲。 还有一份,是专门只做给皇上的。 第八十五章突飞猛进 那份卷宗里说明,是由于四公主察觉了身世有疑,想通过二驸马找到大都督了解事情真相,反被二驸马耳提面命教训了,因此怀恨在心,于案发当日在二驸马的浴汤中下了毒。 卷宗后半段的春秋笔法和对外的那一份一致,也把毁尸一事嫁祸给了靖国的细作。 “这?”张大人听完一惊。 还是朝花反应得快,“皇上这是打算在庆国大典前给大都督看的吧。” 当大都督看见心爱的三子是被自己的私生女所杀,而尸体遭毁坏是别国的奸细潜入宫中,算来算去,这笔帐大都督都不能怪罪到皇上,反而要羞愧是自己给皇上戴了顶绿帽,对不住朝雾国的千秋万业。 此时她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几桩案子在皇上眼中,充其量不过是稳固朝家王朝江山万代的砖瓦,查出什么样的凶手,线索如何组合,还得看利益最大化。 下个月就是百年大典,皇上这是希望一切在吉日之前尘埃落定,臣子们要各归其位,谣言也该止于坊间。 两位大人都摇了摇头,对她的猜测肃然不语。 朝花了然地笑了笑,半边脸肿得老高,嘶了口凉气,坦然地,“就这么着吧,大人们忙吧,我回去了。” 那个在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声音,最近没有再来烦她了,也许是对她失望了吧。 张、刘两位大人黯然神伤,也不好再说什么,朝花公主小小年纪能参透这些,也是好事。 上了轿子,走向宫内的深处。她倏然拉起帘子,从霜叶手上接过一个冰袋,敷在脸上,口中含混地说了一个地方。 霜叶愣了愣,没有再问,指挥轿夫改了个方向,往宫里的东侧走去。 走到一半,在后山换了顶轿子,霜叶陪着其中一个轿子,另一个轿子折回去栖霞宫的方向。 新轿子到了升平宫门口,还没传报,大门就打开了,朝月公主站在门后,双手拢于袖中,手指紧紧地攥起。 朝花整了整衣裳,从容不迫地走进了大门。 “姐姐。”躬了躬身。 “妹妹,我刚才是不是下手太重了?”朝月脸上有愧意。 朝花一笑,眼中闪着光,看不出任何芥蒂,“没有,这样挺好的,让别人以为我们俩吵翻了,记得,等会我出去的时候,姐姐你还得演一下。” “妹妹,你要故意造成我俩的矛盾,是为了……” “是为了让别人看我们的笑话,也是让一些人等着坐山观虎斗。”朝花抿了抿嘴,“姐姐把宫里那些人看好了,到时候,她们还用得上。” 朝花深知一家独大,也就是垄断,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只怕藏在暗处的几方势力会集中对她进行绞杀。眼下让升平宫和栖霞宫公开为敌,只是为了给她留多一些喘气的时间。 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去揭穿这几桩案子的真相。 “妹妹,那些宫人的口供……” “姐姐,那东西你要留好。” “妹妹,你当真是打算要和那位……” 朝月公主叹了口气,以她原先的性子并不想涉入朝堂之事,但亲眼所见长姐的悲惨命运,让她不寒而栗,所以当日朝花的一席话打动了她。 “姐姐,有些陈年旧案的真相,我一并都要查出来,就让这天不再被阴霾笼罩,大家都能被阳光普照吧。” 她张开嘴笑着,笑容里有几分苦涩,眼神中却没有认输。 当时听她这么说,朝月的胸口似有东西要冲出,哽咽了一下,“好,妹妹,就让我们一起联手,拨云见日,拨乱反正!” 两人站在前庭的花园里,看着生分,实则密谈了几句。朝花故意抬高嗓门,“二姐,如今我可是今非昔比,专程来给你道歉,你却如此羞辱我,真当我是个软柿子不成?” 二公主冷冷地把她往外一推,“朝花,别忘了,我也是皇储,幼小对尊长,本应跪拜行礼,我对你客气,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算了,我不想多说,送客!” 众目睽睽之下,五公主就被二公主扫地出门了,宫中一时传的沸沸扬扬。 朝花回到栖霞宫的时候,寒梅匆忙地赶出门外迎接,看见她肿得老高的左脸,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慌忙去找了太医过来。 看诊的时候,五公主专程嘱咐太医不许多嘴,这没过半天,话就传遍了内务司的上上下下,自然也落入了皇后娘娘的耳朵里。 当时话传进来的时候,皇上正在皇后寝宫里看六公主临摹字帖,忽然见皇后掩口笑着,“皇上,听说朝花和朝云闹翻了,您这个做父皇的,可得费点心思了。” 长公主疯了,三公主暴戾,死去的四公主不提也罢,原本一只手才数的过来的皇储,现在只有二公主和五公主了,也该争一争斗一斗了。 皇上长叹一口气,摸了摸流夕公主的额发,“父皇老了啊。” 皇后娇嗔一句,“皇上正值壮年,乱说什么啊。” 皇上捋了捋胡子,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垂着头拢手快步走到皇上身边,轻声说了一句,“皇上,找到了。” 圣上满意地点点头,“安排他入宫吧,朕要和他好好说说话。” 皇后揽着六公主远远地站在一旁,见皇上要离开,也没有阻拦,施施然地行了个礼,“皇上最近的精神头好了不少啊。” “那是内务司最近给朕备了一些安神的药物,朕睡得好多了。” 皇后笑了笑,娇艳如花,“那臣妾就恭喜皇上,万寿无疆。” 皇上抽了抽鼻子,“你这宫里的香薰朕很喜欢,下次让药师也给朕配一点,放在书房里。”说罢点了点头,离开皇后娘娘的寝殿。 斜阳西下,灯火已黄昏。 栖霞宫里,朝花扁着嘴,瞪着杵在门口的那个家伙。 “我就溜出去一会儿。” “公主是要去见大都督。” “哎呀,我就出去一会儿。” “那我和你一起去。” “哎,不是,萧景和,你和我一起在宫外出现,算什么啊。”朝花顿时没了脾气。 萧琰自从知道了四公主在宫中被杀害,隔三岔五就在深夜跑到栖霞宫里,嘴上说的是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 “公主都不怕,萧某有什么好怕的?” “不是,我怕啊。” “公主怕,那萧某自然更要陪同了。” 换上一身夜行衣,显得身材挺拔,哪有半分文弱秀气。 “萧琰,我答应你回国的事,我肯定会做到的,你不用太过于担心。”朝花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萧琰低下头,平静的眼眸宛如深潭,黑发束于脑后,下巴扬了扬,“萧某还想着,回去的时候能邀请公主。” 什么意思?朝花歪着头,他眼中忽闪而逝的某些东西,让她来不及抓住,对着一张完美俊逸的脸看久了,头有些晕,心有些乱。 萧琰换了个话题,“大都督明日就会进宫,公主要见人,今晚必须去,但公主要记得,四公主之前和公主有矛盾,大都督未必会愿意见你。” 朝花别过头,嘀咕一句,“那你这个矛盾在,他就愿意见我了?” 萧琰的眉间掠过一抹玩味,“公主,你和大都督见面前,想好了怎么说服他吗?” 五公主转动脖子,点了点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十分坚定,“我会告诉她,皇后是幕后黑手,若想为四公主报仇,就要与我合作。” “唉……”萧琰双唇紧抿,硬朗的线条透出雕塑般的凌厉,差点脱口说出你个笨蛋,“大都督要是有怨恨,那也是对皇上,无论如何也是皇上不愿意揪出凶手,公主说这些没用。” 朝花愣了愣,“这是男女思维方式有别吗?” 萧琰敲了敲她的小脑瓜,“这是上位者的思考问题方式。” 皇上也好,大都督也好,都是人上之人,早就习惯了别人对他们点头哈腰,极力奉承。对于上位者而言,看透人心不过就是为了获取更稳固的权势,而他们也更加不在乎儿女情长这些世俗的情感。 大都督此次暗中回来,也许是察觉到皇上对他已无往日的信任,他面临着两个选择,要不就是委曲求全,要不就是愤然反抗。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说服大都督和我联手,不是为了给二驸马报仇,却是为了保住高家的荣耀?”朝花立刻醒悟过来。 “是。”萧琰点头,总算不是太笨。 “那,大都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支持二公主继位?” “公主以为他不想?” 朝花倏地闭了嘴,高司义和朝月公主成亲,小两口没有诞下子嗣还要远离朝堂,怕不是还没来得及和公公商量。 “所以你觉得大都督有可能想将宝押在我身上,才会同意和我会面?” “唔,可能。” 朝花陷入沉思,冷不丁听见萧琰问她,“公主想知道四公主出事前去过哪里吗?” “哪里?”她错愕道。 四公主那起案子,张三思查得辛苦却没有什么结果,当日朝星公主在皇宫内行走并没有带着侍女随从,但她一向自视有武功,也不是第一次单独行动。 但问题就是,宫里那天没人看见过她,所以完全不知道她的行动轨迹,自然也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凶手盯上了,案发地点就在碧花池。 四公主的尸首少了左臂,杵作查出死因是失血过多,应该是被凶手砍断了手臂而死。并非一击毙命,但死前为何不呼救呢? 第八十六章到了凶宅 “四公主是去了悼春殿。” “那是什么地方?”抬头,这个地点她没听过。 萧琰无奈地一笑,“是摆放前皇后牌位的庙堂,不,是曾经。” “啊。”朝花张了张嘴,她真不知道有这号地方。 “悼春殿里碧花池挺近的,但自从皇后入宫后,她不太喜欢那个地方,就把前几任皇后的牌位都迁去了太庙,太庙在宫外,这你知道吧。” 五公主咽了口口水,点头。其实她也不知道太庙在哪,自从知春不在了,霜叶对宫里的事又没那么熟悉,她也没有信息渠道去了解。 萧琰看出来了,但他没有追究,继续说道,“四公主自从幼年丧母,也很少出宫,所以还是习惯每逢生母的生辰忌日去悼春殿拜一拜。” 出事那天,正好是钱皇后的忌日。 “你知道得真多啊。”朝花心虚地扶额。 “不是萧某知道得多,是五公主都忘记了吧。”萧琰微微一笑,月光照在他身后,似乎带着月桂的香气,俊美的面庞温柔了起来。 五公主左顾右盼,“咱们要不要现在出发,我怕再不出宫,大都督要睡了。” “好。”萧琰的眼眸深邃,“萧某就打扮成公主的侍从,跟在旁边,绝对不会坏了公主的好事。” 朝花眨了眨眼睛,双颊微红,“好,走吧。” 萧琰拦了她一下,“金牌带上。” 朝花无辜地看着他,“我把金牌交给皇上了。” 萧琰没吭声,看着她灿若星辰的眼睛,到底没有被她蒙骗成功,提醒了一句,“你要是没那个东西,我估计大都督连门都不会让你进。” 朝花放弃了抵抗,悻悻地唔了一声,走到床头,伸手拿开枕头,在暗格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一块被绸布包着的东西,揣在怀里。 “你就不问我怎么知道的?”萧琰故意问。 “我猜啊,你和秦九是沆瀣一气。”朝花撇嘴。 萧琰拿扇子敲了她的头顶一下,“公主用词不当。” 朝花心想,天眼都看见你俩昨日站在某条僻静小巷聊天了,不是狼狈为奸是什么。 不过复制一块一模一样的金牌,的确是秦九的主意,而且这件事从很早之前他听说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只是一直苦于没见到金牌的真容。这要不是朝花恰好得到了,他一早就准备的模具也没有用。 秦九想复制兵符,纯粹是为了万一闹到了起兵,他用这东西混乱京都的守军,给自己谋条逃生的后路。 所以他从朝花的保险柜里偷出金牌,就是为了复制几块山寨的以备不时之需,结果被五公主讹了一把,乖乖交了出来,连模具都被缴了。 朝花冒了把险,让霜叶当日送去皇上御书房的金牌,是一个仿品。 也都是因为秦九有十足的把握,对着她夸下海口说,除了大都督家的直系和兵部里的那一位,没人能一眼看得出来山寨版。 “萧景和?”扶着门,她怯怯地喊了一声。 “怎么?”萧琰愣了愣,好久没听见她用这种口气喊自己,恍惚还是在很多很多年前,那个牵着自己衣袂的小女孩。 “那个,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为什么这么想回去?呃,当然如果你不想说我绝不勉强,你也不用担心,你不回答我也不会往心里去,更不会影响咱俩的约定……”朝花慌慌张张,一口气说了好多,生怕萧琰误会。 她原先一直想不通,萧琰这些年暗中布下这么多眼线,如果只是为了回去雪国,那这一切在他走后岂不是付诸流水。 但如果萧琰是和秦九,也就是慕容九联手,这就增了几分可信,可以借着搅乱朝雾国的局势,给自己换取更多的机会。 这样的话,等秦九上了台,他再衣锦还乡岂不是更好,难不成他着急出局是因为看出慕容九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想到最后她不想再猜,脱口问了出来,话一出口,又后悔了。 心中埋怨道,朝花啊朝花,对人家动心已经是你不对,现在还让别人交代他的私事,你以为你是谁啊。 毫无防备的,居然听见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母妃死了。”萧琰收起目光,语气平静,就好像在说一件和他不相关的事情。 朝花悚然一惊,望向他,忽然不知说些什么。之前皇上和知春都和她提起过萧琰的身世。他母妃是被雪国国王从敌国掳来,因为生得玉面芙蓉,光彩照人,被国王留在了宫中,诞下儿子后被册封为妃。 可萧琰自从出生就因为男生女相,被指责为女乱星降世,有颠覆朝纲之命,被皇上冷落,连带着也连累了他母妃,甚至有人怀疑他的生父并不是国王。 似乎所有人都料定,像他那样的孩子是活不长的。 萧琰淡淡一笑,“杀我母妃的人就快要登基,我等不及了。” 他也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是个灾星,离母亲和祖国远一点,就能庇佑家人。只可惜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错了,想把他赶得远远的人,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并不是在乎国家的命运。 朝花的眼睛里有水光闪动了一下,赶紧拉起衣袖掩饰地擦了擦鼻子,“我们快走吧,抓紧时间。” 萧琰点头,扶她进了轿子,霜叶被留在了栖霞宫。 轿子到了皇宫门口,又换了驶往宫外的马车。 离开宫门老远,萧琰悄悄上了马车,坐在她身边,看向她澄澈的双眸,“公主,萧某想问,你为何如此信我?” 朝花蹙起眉,这话听起来不是表面的意思,“什么意思?” “原先的朝花公主相信萧某,无非是因为我们在宫中一起长大,如今的朝花公主,又是因为什么?” 朝花小脸一白,“你,你,你什么意思?” 萧琰叹了口气,“萧某不想在这个时候提醒公主,但大都督可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公主要是被我问一句都这么紧张,萧某担心你过不了那一关。” 朝花眸光一转,“我是谁并不重要,皇储这个身份才比较重要。” 萧琰的神色间有些异样,低声道,“公主万事小心,萧某一定护得公主周全。” 马车忽然一个急刹车,朝花猝不及防,嗳呦一声跌进萧琰的怀里。 他的气味瞬间漫天盖地,包裹住了她的世界。 噗通,噗通…… 耳朵里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她狼狈地就要往外爬。视线倏地被一个宽阔的胸膛挡得死死的,萧琰的双臂微微用力,将她圈在怀中。 朝花的脑子一嗡,弦断了。 过了许久,耳边一阵痒痒的风,萧琰的嘴唇贴在她耳边,喃喃细语道,“公主,你若是能等……” 他突然咬紧牙,把后面的话收在了唇齿之间,缓缓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朝花猛地抬头,四目相交的瞬间,感觉到萧琰的身体僵了僵,把头转向别处。 “公主,是萧某孟浪了,请公主见谅。”隐忍着,压下所有的情绪。 看着他脖子上清晰可见的血管,朝花脸上顿时泛起红霞,眼睛用力地一闭,仿佛是下定了决心,飞快地仰起头,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天啊,理智和羞耻心同时落回了身体里,脸烫的像发烧,她捂住脸,打算抽身就逃。 萧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精致的眉眼染着红晕。眼中星光渐暗,俯身下去,托起朝花小巧的下巴,含住了她的唇瓣。 脑子轰的一下空白了,朝花只能感觉到他的嘴唇薄薄的,凉凉的,心脏也不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听见头上萧琰喊她,带着点笑意,“公主,要下车了。” 朝花木木呆呆地应了一声,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放在了他的肩上。 “啊——!”惊叫一声,萧琰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哭笑不得,“公主你现在不能喊,不然咱们今天就白跑了。” 朝花被他捂着嘴,小脸涨得通红,乌黑的眼珠子像葡萄一样,长长的睫毛扇了扇。 萧琰慢慢把手移开,“好些了?” 五公主忙不迭地点头,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深吸一口气,“我去了。”一掀帘子跳了出去,忘记霜叶没跟在身边,车夫没来得及摆好下马凳,脚下又有些发软,一屁股就要亲上地面。 半空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捞了她一把,稳稳地又把她扶起。 “我,我自己能走路的。”朝花的声音小得像蚊子,扭捏了一下。 萧琰笑了笑,放开手,就看着五公主一溜烟跑了出去。 马车停在乌漆麻黑的一条小巷巷口,朝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口气冲到了巷子的尽头,一道斑驳的大门横在她面前,门口两侧还蹲着两个破烂的石狮子。 看起来很像一处荒废的大宅。 不知道什么时候,萧琰站在她身后,神色淡定,“就是这里。” 这是一处凶宅,几任主人接二连三地暴毙,再也没人敢住,就空置在这里,此时院子里黑灯瞎火的,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是破的,夜风中呼啦啦响。 朝花佯装镇定,提起裙角,正要往前走,大门开了。 第八十七章坦诚相待 一个瘦削精悍的男子走了出来,穿着打扮像个伙夫,对着她微微鞠躬,“小姐,我家主人歇着了,今日不方便见客。” 朝花镇定了神色,从衣袋里拿出一块包在紫色帕子里的方正之物,递了过去,“劳烦帮我交给你家主人,他若今天不想见我,我明日再来也行。” 那人不动声色地接过去,低下头,一转身走进宅子里。 不一会儿功夫,院子里亮起了灯,朝花被请了进去。 萧琰跟在她身后正要进门,那个伙夫打扮的男子把他拦了下来,“我家主人说只见小姐一个。” 萧琰冷笑,“你们一窝男人藏在这里,就让她一名女子进去?” 家仆不为所动,“客人要是一定要进去,那主人说了不见也罢。” 朝花扯了扯他的袖子,“没事,我自己进去。” 萧琰看着她,“有事你就叫,知道吗?” 叫?朝花的嘴角抽了抽,“好,我肯定大声喊抓贼,你要进来救我。” 萧琰无语,看着旁边的男子憋着笑,把公主迎进了废宅。 那个小小的背影渐渐没入黑暗,看不见了,萧琰身形一晃,门外也不见了踪迹。 院内正前方是一块照壁,绕进去再往里走,在东厢房侧面又是一处砖雕照壁,绕来绕去,朝花终于看见一间房内点着灯。 “小姐稍等。”那伙夫躬了躬身,在门上敲了敲。 “进……”里面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 家仆推开门,“小姐请进,老爷等着你呢。” 朝花在门口磨蹭了一下,悄悄拔下头上的金簪,握在掌心,四下环顾,发现房间里空荡荡的没几件家具,要是她想逃也只有眼前这扇门。 “小姐?”带她进来的男子扶着门,不解地看他。 朝花叹了口气,抬起头,眼下也只有硬着头皮去见了。 知春留下的册子里,只写了大都督手握重兵守卫边关,这么多年,几乎没回过几次京城,除了在兵部有几位旧时同窗,没有结交什么官员,在朝中的声望也多少是高家先祖攒下的人品。 任何一个和平年代,武官都是皇上要削弱权力的对象。大都督为人低调,也没落下什么把柄,所以册子里关于他的信息也少得可怜。 秦九倒是提供了一些情报,说大都督的夫人多年前过世了,他喜怒不形于色,就是对几个孩子上点心。 但小儿子高司义当年要娶三公主,大都督似乎一开始并不乐意,后来还是尊重了儿子的意愿。大婚之日就是他上次回京之时,婚礼的庆典一结束,当日就匆匆离去,一晃又是几年没有联系。 这些情报也没说出他的性格喜好,好不好说话,爱不爱发脾气,约等于什么都没说。 朝花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称呼面前的那人。那是一个头发夹杂着花白的男人,鼻高口阔,肤色黝黑,虽然看起来十分疲惫,双目却炯然有神。 她终于知道了,大都督为何不回京城了,四公主和他长得太像了。 女儿随爹,这是藏都藏不住的实证,只怕是上次大婚之日他见到了四公主,就已经知道纸包不住火。这么算起来,会不会二驸马早已猜到了。 大都督起身,冲她抱了抱拳,“小姐,今日不比朝堂,恕在下不能行臣子之礼了。” 朝花点点头,“那我喊你伯伯吧。” 按辈分,大都督是她二姐的公公,喊伯伯从辈分上说还不算太乱。 大都督不动声色,摊开手掌,露出紫色帕子,上面一块澄黄的金牌,微微眯起眼睛,“小姐拿这个假牌子给我,是什么意思?” 果然还是一眼识破了,秦九那个不靠谱的包票真是没白打。 “我怕我把真的金牌交给伯伯,您就不打算见我了。” “难道你拿块假牌子,我就愿意见你了?” “我交给皇上的,也是一块一样的金牌。” “哦?”大都督眼中精光一轮,“小姐的意思是你没有我们家的东西?” 朝花点头,诚实得很,“我是没有。” “那犬子的遗物,究竟在哪里?” “二……二姐夫在案发当日交给了我四姐,四姐把那东西埋在碧花池旁的一棵紫藤树下,被我发现了。” “那还不是在小姐手上。” “不,那东西既然是二姐夫的遗物,我交还给了我二姐。” 大都督怔了怔,“小姐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原先不知道,但我父亲似乎很想要那个东西,所以我想法子了解了一下。” 朝花放弃了所有的小心思,她觉得大都督这个人其实通透的很,自己还不如不要玩花样。 大都督暗笑一声,眉宇间舒展开,“请说。” “伯伯有没有想过,二姐夫和四公主的死,也许和这东西有关。” 大都督负手而立,冷冷地,“这东西只是一半,不能用。” “哦——”朝花终于明白了,看来秦九的情报也有不准的时候,“半块”兵符并不能调用京城里半数的禁卫军。 “所以这东西没用。”她自言自语道。 大都督皱紧眉头,“你不知道,你……父亲也不知道吗?” “伯伯,”朝花坦诚地说道,“二姐夫的死,是宫人遭人收买,在二姐夫沐浴时下了毒,将他溺死,事后又利用前朝诅咒,砍去他的一只脚,为的是让别人故意看起来和大驸马的死是关联的。” “所以我儿的死纯属是意外?”大都督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朝花先是愕然,再想想人都死了三个多月了,大都督要是忍不了早就该出手了。 “说是意外,不如说皇上一直被这个前朝诅咒困扰,有人借着此事兴风作浪,至于杀死的是驸马还是……咳咳咳。”她忽然发现自己说了出来,尴尬地咳嗽几声掩盖过去。 不过大都督听懂了她的意思,“所以你不过就是幸运,没有被那个凶手选中。” 朝花想了想,“其实我也死了一次。“大都督蹙起眉,听她把自己在秋千上受伤的事说了出来,“照这么说,诸位皇储中,也就是六公主平平安安。” 朝花低头笑了笑,大都督真是个明白人。 “小姐既然把犬子的遗物交给了儿媳,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小姐可以回去了。” “伯伯。”朝花喊了一声,“我想将凶手绳之以法。” 大都督倏地紧皱眉头,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小姐可知此事……” “给二姐夫下毒的宫人都已经死了,但那些人不是凶手。” 大都督转过身去,留了个后背对着她,“这事,我帮不上什么忙,小姐请见谅。” “那四姐的死,伯伯也要袖手旁观吗?” 这话里明晃晃的讽刺,大都督猛地一转身,双眉怒起,眼中寒光毕露,“小姐,话不要乱说……” “伯伯应该清楚,是我父亲,他对妻子没有那么好吧。”朝花飞快地打断了他,就看着大都督脸色一变。 “伯伯,我要查的案子不止这四桩,还有钱……和我母亲的死……”一鼓作气说了出来。 是,她想明白了,梦里那个呼唤她的声音,让她查清的真相应该是那几位皇后的死亡。 那个越来越淡的影子,就是真正的朝花公主一缕不愿意消散的魂魄,固执地,千百次地,让她不要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男人顿时迟疑起来,打量了她一番,“小姐,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你……” “杀人偿命,我只认这一条,不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烂命一条,杀了人,就要付出代价。”朝花的嘴角微微上扬,幽黑的眼底有红莲焰火。 说起来这还是大都督第一次单独见朝花公主,之前听说的传闻似乎都成了真。 朝中有人私下里说,朝花公主死里逃生捡了条小命,是带着怨念重回人世的,兴许就是之前宫里那几桩没断清楚的案子。 “小姐,恕我不能多说什么了,请你好自为之。”大都督颔首抱拳。 朝花抿嘴一笑,这是打算赶她走了?看样子是谈崩了,大都督并不打算和皇上撕破脸。 “哦,伯伯,我忘记告诉你,二姐怀孕了,过了三个月,胎儿现在刚稳定。” “什么?!”大都督一时没控制好表情,眉毛横飞。 朝花似乎是听见头顶上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耸了耸肩,“现在宫里出了那么多命案,看样子凶手一时查不出来,我们姐妹的安全一日不得保障。” 二公主怀孕这事,她也是最近才知道,所以朝月公主铁了心要和她一起把宫里的污秽清除,也是为了给腹中胎儿一个安稳的环境。 做了母亲的人,到底还是不一样。 大都督踉跄了一下,扶住案台,“真的?” “明日您可以去问问我二姐,就知道真假了。” “我不能见月儿,我……”大都督低下头,这次他回京的原因复杂,不能明说。如果不是被皇上查出了他的行踪要他明日入宫,也许过两日就悄无声息地回去了,再带着两个儿子解甲归田。 小儿子高司义的死,让他彻底失去了对皇家的念想。 见他脸色黯淡,朝花叹了口气,“我和二姐姐都没有母亲在身边,万事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这话里好像有什么打动了大都督,他缓缓抬起头,“小姐,你当真想好了?” 一瞬间眼中射出寒光,似有万夫难敌的威风。 “是!”朝花丝毫不退缩。 大都督点点头,握拳猛拍案台,“好,好,好!那就都查出来吧,老夫也想知道这几桩案子的真相。” 还有,高堂之上的那位,到底知情多少,又参与了多少。 这天,是不是应该变一变了。 第八十八章旧案重提 朝花走出大宅,就看见一棵修长的玉树靠在墙边,袖子挽起一截,露出白皙的皮肤,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月光之下,美人如玉,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你,你,你一直等着?等急了吗?”脑子一乱,舌头顿时不太利索。 “走吧,公主早些回宫。”萧琰摇了摇头。 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今夜发生之事。 第二天,据可靠线人报,皇上刚下了早朝,就在御书房见了一位神秘人。那人进了书房后,里面静悄悄的,半响听不见说话声,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书房里猛地传来一阵重响。 这一下惊到门口的内务司主管,着急想进去看看龙体是否安然无恙,被皇上从里面呵斥阻止了。 后来那个神秘人从书房离开后,据说皇上久久坐在龙椅上,连午膳都没用。 “哦。”朝花随口应了一声,不太感兴趣。 栖霞宫的花园里,新搭了一架秋千,霜叶上去试了几次,就换她坐在上面。晃了几下,越荡越高,风拂过脸颊,天地尽在眼中。 心中盛着的东西好像随着天地开阔而一扫空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低头,对着下面的秦九说道,“喂,你什么时候把宫里的探子名单交给我?” 秦九紧张地抬头看着秋千,抱拳道,“公主,咱们说好的,等我这边解散了苍耳,那些兼职的探子您不能为难人家,大家都是挣点零花钱,没做伤天害理的事。” 朝花唔了一声,“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查完案子就走了,我答应你的事不作数,那怎么办?” 秦九眯起眼,阳光从上方射了下来,眼珠宛如琥珀的颜色,“公主你要走去哪里?” 朝花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秋千慢慢停了下来,用力一蹬从秋千上跳下来,拿过秦九手中的情报,“我觉得你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好,就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你该诈死就诈死,该换个身份就赶紧的。” 秦九讪讪地,抱着手,“公主你放着大好前景不要,打算去哪里啊?” “哎,我随便说说。” 秦九沉默了片刻,“公主要是不想在宫里待了,我也可以陪着你去外面转一转,到时候你……” 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公主!”霜叶小碎步跑了过来,方才宫门外有人求见五公主,说是有封信函,她过去拿了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瞪了秦九一眼。 秦九张张嘴,“那,不是因为公主没给钱么。” 朝花扑哧笑出声来,让霜叶去房里取了一袋金豆子,“这次的,还有,你把监视官员的探子都撤了吧,你自己身边的人也安顿了,尽快离开皇城。” 秦九瞪大眼睛,“公主,你不会……” “我什么,你快点去快意江湖吧,马上就要二十了,再不走就走不动了。”她莞尔一笑,“这袋子里的应该够结清咱俩的帐了。” 该让他走了,再不走,她怕秦九对自己情根深种,到时候耽误了。 她不傻,她能感觉到秦九在自己身上用了心,如果自己没有那个意思,还是早点让他离开,好好过他的人生。 秦九没有接她的话,低下头,说了声告辞,也没说还来不来,朝花再抬头,已不见他的身影。 叹了口气,展开霜叶拿来的信函,看着,猛然捏紧了信纸。 “和我去掌禁司,找卫大人。” “什么?”霜叶不明就里,“是找卫大人,还是找,找张大人。” “找卫大人,我要调十几年前的卷宗。”朝花的脸色难看得紧。 这封信是大都督在离开京城之前写给她的。 御书房之中的密谈,大都督和皇上谈得并不愉快。皇上打算息事宁人,大都督既然死了一双儿女,皇上也不追究陈年往事,就让一切随风而去。 “当时圣上在娶她之前,和我保证过会好好待她。”大都督换了一身便装,跪在案台之前,旁边的地上丢着散开的卷宗。 那卷宗就是刘大人专门准备的,上面写着四公主情急之下一时想不开,下毒害了二驸马。大都督看完久久没出声,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这个她就是大都督的表妹,当年的钱皇后,钱文君。 “朕待她还不好吗?”皇上似有不悦,眉头皱起。 “皇上问心无愧吗?” “朕应该问你是不是问心无愧吧!” 大都督面色惨淡地笑了笑,“皇上,小儿的死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当年文君的死,我想问一问,凶手找到了吗?” “你!”圣上额上青筋爆出,怒不可遏地抓起案台上的玉砚台,朝地上的人重重砸了过去。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大都督连躲都没躲,生生挨了一砸,脑门上沁出一缕鲜血。 皇上愣了一愣,“你怎么不躲。” “皇上要让高家死,我不会有任何怨言,我这就回去边关,带着我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来给皇上处置。” “哎,不是……” 圣上眼睁睁地看着大都督伏在地上行了个稽首大礼,又愤然起身,转身离开了书房。 离开皇宫前,大都督遣人把信送来栖霞宫,这封写给朝花公主的信,是他在前一夜就写好了,御书房见了皇上之后并没有改变心意,就照原计划让人给她送了去。 信里说了一件事,也是当日四公主去找二驸马商量的事,二驸马在和四公主见完面后就派人加急送去了边关。 只可惜那封密信交到大都督手中的时候,也传来了二驸马高司义的噩耗。 大都督的信中写道,四公主在得知自己真正身世之后,并不是担心自己会被皇上处置,着急着把一桩在心头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告诉了哥哥。 十五年前,钱皇后失水落入碧花池的那天,朝星公主才两岁多不到三岁,没人相信一个黄口小儿的话。 信中写着:“四公主告诉小儿,文君死的那天,身边的侍卫突然不见踪影,她亲眼看见母亲被一名男子推下水中,那人又跳下湖中捂住了她母亲的口鼻,文君,只扑腾了几次,就没有再上来。” 朝花看得心惊肉跳,四公主小小年纪,亲眼目睹了凶手杀害其母,这得活在多大的阴影之中。 在她之后的十五年人生里,没有人信她,还传出她被前皇后的亡魂困扰,精神异常。她无处倾诉,性格才会变得扭曲古怪。 “小儿给她那块金牌,是因为四公主说想出宫去寻我,小儿担心她被外人阻拦,才拿了高家的信物给她,并非公主之前所想的用处。” “至于四公主为何没出宫,也许是走不了,也许是害怕,害怕我不认她吧。” “这么多年,我高广对不起她们母女,所以请求五公主把这桩案子查清楚,无论凶手是谁,老夫一定全力支持公主。” 朝花合上信,慢慢地闭上眼,之前初次听说钱皇后溺水而亡就觉得古怪,就连五公主生母孙皇后的死也是疑点重重。 一个皇后独自带幼女赏花,失足跌入池中,无人相救,一个皇后大夏天端着八宝粥,帮皇上试粥时被毒药毒死。 这些案子都不难查,因为被害人身份高贵,不会有人阻拦调查,下人也绝对不敢隐瞒。 但最后都是判定为意外身亡,这说明什么? 朝花靠在轿子上,张开嘴,无声地冷笑着。皇后在幕后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皇上真的要包庇她,可能只有一个理由了。 “公主,到了。”霜叶换了一身侍卫打扮,头发高高束起,扶着腰间的挎刀,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 卫大人一直在掌禁司的原先衙门处办公,最近很少入宫面圣,要来找他,还得走正道。 掌禁司衙门门口的大路已经修好了,五公主今非昔比,出行时又御林军开道,围住了整条巷道,不许旁人靠近。 朝花落了轿子,步履轻快走上台阶,看着衙门门口搓着手满脸不安的卫大人,笑了笑,“卫大人出来晒太阳啊?” 卫祀礼张开嘴笑着,“公主啊,老夫身子骨是不太好了,等大典结束就打算向皇上告老,请问公主今日来掌禁司,有何贵干。” “找你……”朝花想了想,“没什么,我想看看往年的卷宗。” “嗳呦,这个,这两年的卷宗还在这里,年份再往上,都打包入了库。”卫大人真诚道。 “哦,没事,我估计那几个卷宗您不舍得入库的,肯定在这里。” 卫大人圆乎乎的脸上皱起几道深深的褶子。 朝花不等他找话推脱,淡然一笑,“卫大人,和我进去吧。” 几炷香之后,霜叶怀中抱着几个封着封条的卷轴,跟在朝花公主的身后走了出来。公主笑吟吟地转身道,“卫大人,我知道,我肯定先去找皇上要了口谕,才敢拆封,这不是省得来回跑,先拿回宫里嘛,您也不用往心里去,都这么多年了,早过了追溯期。” “什,什么期?”卫祀礼惶恐。 “就是这案子吧,时间久了,不管是不是笔糊涂账,都不会算在您头上。”朝花笑着,扬长而去。 第八十九章皇上病了 回到宫里没几天,就听说了卫大人称病,找皇上私聊后提出要告老还乡,皇上也同意了,让他在大典一结束就离职。 为这件事,吏部陈尚书还专程跑来栖霞宫一趟,和五公主商议有关卫大人接班人一事。 朝花想了想,帮陈大人出了一套掌禁司的考核标准,依据近三年的破案率,破案件数,破案时长,排了个名,张三思张大人无论哪条指标都是排名第一。 “喏,这不就清楚了?” 陈尚书感激不已,喜滋滋地把她那套分解目标的平衡记分卡方法学了下来,打算推广给各部,作为官员绩效考核和晋升降职的标准。 听着一连串的恭维和拍马屁,朝花兴致不太高,送走了陈大人,看着桌上摊开的几个旧卷宗,陷入沉思。 十几前年的人证,若不是早就年迈出了宫,就是不知所向,物证,那更是没有留下来,根本无从查起。 钱皇后死时的现场目击证人是四公主,四公主死了,朝花生母孙皇后死之前在御书房,唯一目击证人就是皇上。 怅怅地叹了口气,托着下巴,望着对面那张让人心神摇曳的俊俏脸蛋。 “怎么办?”郁闷着。 萧琰摇头,“这几桩旧案不好查。” “唔,就算放下这几桩旧案,其实光四公主那个案子,我也觉得有些蹊跷。” “哦,怎么说?“萧琰认真地看着,眼睛里映出她的小脸。 朝花脸有些烫,低下头去。 那日萧琰告诉她四公主死前去了悼花殿,她就和张大人一起进了那处许久没启用的殿内翻了个底朝天。 结果还真的被他们查出来,香炉里有一小截燃烧了一半的香的残余,墙脚还有一小张被烧了大半的信纸,上面是四公主写给亡母的信,可惜烧得只剩了个开头。 由已知线索可推断出,四公主在案发前就是到了悼春殿,去和母亲的旧牌位说了些话,不知跟着她的凶手是一时兴起动手,还是蓄谋已久找到了时机。 “那香有问题。”朝花据实相告。 “唔。”萧琰侧目。 朝花歪着脑袋,显得十分困惑,“二驸马身亡,就是精油里被加入了一味特制香料,无色无味,四公主又中了迷香,衙役试验过,那香里混的东西会让人丧失味觉和嗅觉,喉咙水肿不能出声,可是这些香料在朝雾国并无生产……” 萧琰直起身,“公主是否是想起了……” 朝花点头,她想起了大驸马身边那个高姓侍卫家中藏着的香料,那时萧琰被判入天牢时,也有一条怀疑是某味来自雪国的香料与他有关。 还有那名来自靖国的奸细林静浊,住处被掌禁司仔细查过,家中也有制造迷香的香料,成分可疑。只可惜还没等问到这些东西的来源,她就在天牢里自杀了。 这些带着毒性的香料都来自他国,配比复杂,这凶手从哪来的这么多罕见香料,就算是皇后,宫中也不可能备这么齐全。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朝花满眼疑云丛生,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十分抢眼。萧琰默默伸出手,拉着她的小手,捂在掌心,嘴唇微开—— “我……” “公主,公主!”霜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公主不好了,皇上病了。” 什么?!朝花一惊,从萧琰手中抽出手来,“霜叶你说清楚,皇上怎么病了?” 萧琰看着空空的掌心,怅然所思。 霜叶赶紧答道,皇上在昨夜忽然头风发作,晕倒在榻上,太医连夜会诊,可是才下了点清热的药,皇上一服下又喊胸闷,吓得太医们不敢轻举妄动。 只等熬过了一宿,皇上才起了些精神,就遣人来传五公主去殿上。 “我,我去看一看。”朝花心中有些乱。 “公主,”萧琰沉吟片刻,倏然出声,“本来这次来,萧某是想告诉公主,我得离开了,如今……是真等不了了。” 今日几次入宫他都是封了五公主的诏,穿着一改之前的白衫,着墨色长袍,头发用碧玉簪束起,脸上的笑容多了些,眼角弯弯,双目含情。 听他这么一说,朝花错愕地回身看了他一眼,差点被他深情款款的眼神吸进去。赶紧深吸几口气,摸着胸口,“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如今宫里乱,萧琰要是这时候离开,不会被人注意,确实是个好时机。一想起他在这里蛰伏了十年有余,朝花觉得心疼,可是听说他即刻要走,又舍不得了。 “萧某也不知道。”萧琰的笑容消失了,垂下眼眸。 朝花盯着他,才发现他的左眼皮上有一颗极淡的小痣,只有垂下眼睛的时候才能看见。 抿紧嘴唇,宫门外传来催促的声音,她咬了咬牙,“你的事情重要,你先走,我,我把事情都处理好,我,我再……” 萧琰抬眼,温柔地笑了一下,“公主,也许我们的缘分就止步于此,也许是萧某的福气不够,还是希望公主能够心想事成,告辞了。” 眼角淡淡泛红,眼中有波动闪过,很快压抑了下去,又恢复成冷清疏离的样子。 他这副样子,很像朝花醒来后第一次见的模样,但又有哪里不同。 朝花心里什么地方抽了一下,有点疼。 萧琰见她没说话,也没勉强,点了点头,转身一跃而起,消失在宫墙之上。 听见有人喊她,朝花茫然地回头,看着霜叶拿着披风赶了过来,“公主,内务司的人催得急,您……” “走。”抓过披风盖在身上,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那个人,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 手指攥紧了领口,跨出了宫门,门外等着的内务司总管面带忧色,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公主,皇上等着呢。” 蓦然,栖霞宫的后院半空中,不知从哪里惊起几只小鸟,扑棱着翅膀,天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公主,快点吧。”总管佝偻着腰,把朝花请上了轿子。 匆匆,一行人赶到了皇上的寝宫之外,下了轿子,朝花看见殿门口有张熟悉的面孔,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嬷嬷。 之前在皇后宫里吃过亏,朝花就记下了,这位嬷嬷不是一般人,听说不仅是皇后的乳母,而且之前是太后手下的女官,还曾在内务司任职,对宫里的规矩烂熟于心,熟悉宫里的老人们。 老太婆虽然低着头,还是忍不住焦急地探身往殿内凑近,似乎是想听清里面的动静。 朝花没吭声,停在门口,等总管进去禀报。嬷嬷见到她,脸上有些挂不住,躬身行了礼赶紧退到一边。 不一会儿功夫,皇后娘娘走了出来。她身着常服,头上没戴后冠,脸上的脂粉很淡,看起来有几分憔悴。见到朝花对她行礼也没停下脚步,用帕子掩着面,嬷嬷伸手搀着她,匆匆下了台阶。 朝花听见寝殿里传出唤她的声音,垂着手走了进去。 房间里烟雾缭绕,阳光之下无数灰尘飞舞,龙榻上倚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父皇。”唤了一声,怔住了。虽然她有心理准备,见着那么一张苍白的脸和深凹的眼窝,还是吃了一惊,“您,您还好吗?” 听说皇上是突发头风,也就是偏头痛,只不过过了一晚而已,怎么就熬得好像快要燃尽的油灯? 皇上摇了摇头,招手让她靠近一点。 “小五,朕想问问你,有什么心愿吗。” 朝花愣住了,这个说话的口气,好像在交代后事啊。 谨慎地,“父皇龙体康健,就是女儿的心愿。” 皇上欣慰地一笑,“还好,你不是求朕成全你和萧琰的婚事。” 朝花心头一凛,“皇上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皇上拍了拍身边,让她走过来坐下,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五,你小时候最可爱,总喜欢拖着父皇的手,要朕抱你,说你想出宫去走走,求朕同意,就和你母后一样的性子……” 朝花不吱声,听皇上继续说。 “你母亲那个性子,根本就不喜欢住在宫里,生下你之后忙着照顾你,身体又不太好,不能怀上子嗣,那时候,太后和朝中大臣都盼望朕能有个皇子。” “虽说女帝也自古有之,但守江山总归太辛苦,伤心力,不太适合女子。” “做皇帝,其实也并不快乐,总想着要遵循祖训,一步也不能错,要做万民的榜样。” “你母亲就不喜欢这套东西,怎么教,都学得不好,毕竟不是这里长大的……” 朝花越听,心中越冷,她原先猜测的一切都是真的。 朝雾国崇礼尚德,皇上只能娶一位皇后,嘴巴上说男女平等,其实生下皇子才是皇后的任务。 第一任皇后难产而死,侥幸逃过一劫,第二任皇后生下一女,备受冷落,和旧日情人暗度陈仓又生下一女,其实皇上未必知道她犯下的错,但她连着生下两个公主,已经是错不可赦。 到了第三任皇后,错就更多了,外邦来的女子,不乐意受朝中风俗制约,还想着到处走走,成何体统,毫无国母风范,偏偏,又生了个女儿。 第九十章临近尾声 朝花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平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人,一个想和女儿忏悔却还急于给自己找借口的男人。 她保持着这个姿态,凝然不动,看得皇上心里有些发毛。 “小五,有些事,朕要早点和你说,怕你以后坐上那个位置,犯了和你母亲一样的错。” “什么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也懒得掩饰,“我母后嫁了人,就不能追求她喜欢的了?我是她女儿,她为了我放弃梦想,还能说是她甘心情愿。但若是让她为了皇家能诞下皇子,搭上一条性命,让出皇后的位置,换作我是她,做鬼也不会放过皇上。” “朝花!”皇上怒喝一声,顿时一阵头痛袭来,慌忙按住额头,面容狰狞,“你是皇储,教了你那么多,还不知道什么叫大局为重吗?” “大局?”她冷笑着,“大局就是让反对者口不能言,把碍事的人统统都杀掉吗?皇上,那条法律可是朝廷定的,诸谋杀害亲人者,皆斩。怎么,皇上是不是要告诉我,这法律就是给普通老百姓定的,皇族天生高贵,杀人不受律法约束?” “放肆。”皇上怒目圆睁,话却说得轻飘飘的,像是打在软绵花里的拳头。 “父皇,女儿想问,您处心积虑做了那么多,最后还不是生了六个女儿,女儿怎么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哈哈大笑,“所以六个女儿,应上了六星蔽日的诅咒,您又怕了,怕这是倾覆江山之兆,您就由着皇后在宫里杀人?” “小五,朕现在身体不适,不和你谈这些。”皇上喘着粗气,面容罩着一层黑气,额上布满虚汗。 “唔,我明白了,皇上这些年原来什么都明白,是女儿妄自菲薄了,还以为是帮父皇分忧,帮姐姐们抓出凶手,帮……”她喉头哽了一下。 她想起了知春。 知春真的太可怜了,甚至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成为皇后娘娘的目标。 而皇后所做,除了是帮着自己的女儿扫平障碍,也是为了皇上清除心中的阴霾。 这对夫妻互相利用,狼狈为奸,皇上就为了得到这么样一个女人,谋杀了朝花公主的母后。 可笑啊,为了诞下一个皇子,连妻子都能杀掉。 说什么对每一任皇后都情深义重,原来要当皇上,演技那么重要。 朝花嘲讽地笑了笑,“皇上,如果我就是求您同意我和萧琰的婚事,您打算怎么办?” 皇上一惊,咳嗽不止,颧骨上一团红,“不可,万万不可,萧琰他不能做我朝雾国的王夫,他命相不吉,有祸国之兆。” 王夫?朝花挑挑眉,“父皇这是打算把江山传给我吗?” 香炉里,一阵浓郁的香薰气味袅袅升起,她没由来地有些胸闷气短,捂着嘴咳了几声。 “这,这房里也太不透气了。”她皱着眉,起身想去喊人敞开门窗。 衣袖被人重重地拉扯了一下,一回头,皇上满脸大汗,面色青紫,张开嘴呼哧呼哧喘着气,似乎十分痛苦。 “父皇?”她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一个将死的预兆,声音颤抖了起来,“来人,来人啊!” “小五,你,你要,小心,小心皇后……”皇上的手慢慢脱了力,人软软地瘫在床上。 朝花整个人呆在当场,门外传来鼓楼悠长的钟声,一声,两声,撞在她的心上。 太医和内务司总管慌慌张张地从门外冲了进来,太医伸手在皇上的脉搏一探,又试了鼻息,大惊失色,扑到了跪在地上。 “皇上,驾崩了。” 门口的宫女侍卫们顿时像被打开了开关,放声啼哭,齐刷刷跪在地上。 朝花浑身都在发抖,霜叶快步走了进来,跪下去的时候拉了她一把,她才恍然醒悟,也跪了下来。额头触在冰冷的地面上,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心中对那个声音默默说了一句,“对不住,当年的凶手已经死了,真相,真相再也不能大白于天下了。” “皇上,皇上,皇上啊!”门外一阵哭声传了进来。 是皇后赶回来了。 皇后挣脱开嬷嬷的搀扶,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臣妾刚刚离开时,您还好好的啊,怎么就,怎么就去了啊!” 朝花垂下眼帘,一阵不妙的感觉从心中浮起。 果不其然,皇后转过身,用手指着她,眼角泛红,声音凄厉,控诉着,“你,你和皇上说了什么?” 朝花张了张嘴,强行镇定了情绪,“我没和父皇说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屋子太闷了,空气不流通,气味不好,想喊人来打开门窗……” “皇上患的是头风,不能被风吹,你难道不知道?”皇后撕扯着嗓音,尖利刺耳。 朝花冷冷一笑,方才涌上心头的一丝丝愧疚荡然无存,“娘娘,你不必说这些话暗示什么,太医在这里,让他查清楚皇上的死因,再往我头上泼污水不迟。” “你!”皇后目眦尽裂,又指着太医,“你,你刚才不是和我说得好好的,说皇上只要休息几日就能好,本宫前脚刚离开,皇上怎么就突然不行了呢?!说,你要是说不出所以然,本宫要你的脑袋。” 太医颤颤巍巍地走到龙榻旁边,惊叫一声,“哎呀!” 众人偷偷抬头,望了过去,全都楞了。 皇上的嘴唇青紫,鼻下流出一缕鲜血,这,分明是中毒后的反应。 朝花心头一震,灵光倏地闪现,“香,快查香炉里的熏香,快去传掌禁司……” “朝花!”皇后娘娘大声呵斥,“你是最后一个在皇上身边的人,不要故意说这些迷惑众人,我看第一个要查的就是你!” 朝花缓缓起身,对着父皇的遗体拜了拜,挺直腰板。 “娘娘,我是皇储,是父皇的亲骨血,父皇在的时候,我敬你一声皇后娘娘,现在父皇不在,死因存疑,父皇曾经让我监察掌禁司的一切事务,我觉得父皇死的蹊跷,让掌禁司来查,您没有资格阻止我。” “你!”皇后没料到她会出言反驳,怒喝一声,“反了,你目无尊长……” “尊什么尊,长什么长?”朝花眯起眼睛,“娘娘您身上也有嫌疑,您在我之前就到了这里,要说下毒,您的时间更充分。” “五公主!”老嬷嬷跳了出来,“您说话要注意分寸,这是皇后!” “皇后有什么了不起!”朝花火了,“这不都薨了好几任皇后了!” 在场所有人都哑了火,太医把头埋在地上,生怕被人发现。 “朝花!这里是后宫,轮不到你撒野!吴总管,让侍卫进来!”皇后咬紧一口银牙,眼中的怒火要吞没面前的五公主。 “谁敢!”霜叶站起来,护在公主面前,缓缓地抽出腰间的软剑。 “反了反了!”皇后大叫着,“侍卫,侍卫……” “娘娘,公主,都稍安勿躁……”内务司总管用袖子拭去脸上的泪水,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 这种画面,在皇上驾崩时常能看见,他早就从老人那里听说过了。 不急不慢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卷明黄的卷轴,“皇上留了道圣旨……” 皇后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哼了一声,“吴总管,这封圣旨你确定是皇上在清醒的时候留下的?” 朝花嗤了一声,“先听了再说,娘娘怕什么?” 吴总管颤颤巍巍,“皇上说了,这封圣旨要将几位公主和朝中所有一品大员召集在一处,方可宣读。” 朝花和皇后皆是一愣,还是皇后反应快,眼眶中立刻充满了泪花,“皇上,臣妾没能陪着您一起去了,是臣妾的福薄啊,只是流夕太小了,还需要臣妾照顾啊……” 朝花毫不动容,扭过头,“吴总管,麻烦宣掌禁司的张大人进宫。” “慢!”皇后猛然抬头,“宣卫大人!” 朝花定定地看着她,“卫大人已经告老还乡,皇上刚在朝上宣过,由张大人接任卫大人的职务,我看是不用宣卫大人了。” 皇后轻蔑地瞟了她一眼,身边的老嬷嬷开口道,“公主可知,这宫里的任免应该都是下个月第一日生效,卫大人也要到了大典时才会卸任,眼下还是应该宣卫大人。” 朝花凝思片刻,松了口,“那就都宣好了,对了,太医,太医也留下吧,麻烦和两位大人一起,查明我父皇的死因。” 太医浑身哆嗦,口中称着遵命,慢慢缩起了脖子。 吴总管擦了擦头上的汗珠,“请娘娘和五公主先各自回宫,这里还有好多事,老奴在这里静候两位大人,有事一定会向公主和娘娘报告。” 娘娘柳眉一蹙,泪珠涟涟,接过帕子掩住面孔,被嬷嬷搀着离开了寝殿。 朝花牢牢地盯着她二人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们破坏了现场,吴总管在旁边轻声催着公主也请离开,她想了想,嘱咐霜叶留了下来,等张大人来了再回栖霞宫。 虽然口中不说,但她对于内务司的人信不过,更别提这这间房中点燃的薰香,闻得她头晕眼花。 悄悄叮嘱了霜叶几句,就坐上栖霞宫的轿子离开了寝殿,背后哭声一片,惊天动地。 目之所及,全是素缟麻衣。 该结束了。 第九十一章长夜降至 朝花呼出一口长气,缓缓闭上眼,不知为什么,心口堵得难受。 “公主。”轿子外有人喊她。 蓦地睁开眼,人像被蛇咬了一口,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口发干,心跳加速。 一阵寒意从后背陡然蹿了起来。 是寒梅,她怎么过来了? “你怎么过来了?”镇定地反问道,没有掀开轿帘。 轿子外忽然又没了声音,朝花心头一跳,猛地掀开布帘,外面并没有寒梅的人影! 嗖——嗖—— 几点银光骤现,利刃破空之声飞速逼近。 朝花一抬眼,瞳孔一束,仿佛被空中出现的箭簇劈成了两半,一半明亮,一半黑暗。 转瞬间一个天旋地转,不知道是谁将她一把从轿子里推了出去。摔在地上的时候,她顾不上疼痛,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那个不该出现在大白天的家伙。 “秦……” “快走!”秦九呲着牙,低吼了一声。 “你受伤了?!”朝花大惊。 “走啊!” 朝花没听他的话,从地上爬起来,从腰间拔出一个细长的竹筒,下端落着一小段绳子,猛一抽,将竹筒用力抛上半空。 漂亮的抛物线到了顶点,一阵耀目的红光骤然亮起,随着竹筒碎裂,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声。 倒在地上的秦九把眼睛睁开,漆黑的瞳孔里还有未尽的火光,喃喃道,“靠,你连这东西都整出来了……” 不远处的几队大内侍卫匆忙往这里赶了过来。 “快,去抓人!”她一指,视线的尽头还能看见几个快速窜动的小黑影。 侍卫们一哄而散,分头围堵,留下四五个侍从保护公主。朝花拍了拍手,满意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竹屑。这东西是她和霜叶花了不少时间才研制出来的,在小竹筒里混了一些燃烧剂和松香、虫胶,还绑了一个小小的竹哨。 差不多就是信号弹加响箭的效果。 试验了好多次终于成功,她一直随身带了几个以备不时之需。 上次的教训还铭记在心,她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只不过没想到这次拉了个垫背的秦九。 “公主,这个人……”侍卫一脸紧张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秦九,此人身上穿着栖霞宫侍卫的服装,腰间挂的却是内务司的腰牌,行迹十分可疑。 “这是我的人,送我们回宫。”朝花淡定地指挥着他们抬起秦九。 秦九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他虽然轻功了得,也没试过主动往箭头上撞,两发弓箭擦着他的后背划了过去,穿透了衣裳。 也不知道箭头有没有毒,他叹了口气,为了救这个女人,到底还是栽了。 一到栖霞宫,朝花让侍卫赶紧把秦九送进房间,一边急传了太医。 霜叶一回宫,慌忙赶了过来,朝花思忖,对着她低声道,“抓了吧,留不得了。” 霜叶立刻点点头,握着腰间的宝剑大步走了出去。 “你没事吧。”朝花皱眉,转身有些心疼地看向秦九,他趴在床上龇牙咧嘴,骂骂咧咧地喊疼。 “万一我不行了,我有句话要对公主说。” “呸呸呸,你不要乌鸦嘴,你没事的。”朝花一跺脚,从霜叶留下的药箱里,拿出一小瓶止血的药粉,手一抖,大半瓶白色粉末撒在秦九的伤口上。 秦九疼地一哆嗦,脸刷的白了,“不是,公主,你不会用药就别乱用,我可以等医生的。” “你傻不傻啊,早发现有人,你就喊啊,冲上来干吗?”朝花看他还有心思开玩笑,眼圈红了。 “我不是傻嘛,以为自己能英雄救美呢。”秦九咧嘴笑得很开心,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 朝花抿紧嘴,嘶啦一声,把他背后的衣服撕开,只见两道血红的伤口,深,还长,撒了那么多止血的药剂,血还压不住,汩汩地往外冒。 看着红白翻转的皮肉,朝花攥紧了拳头,声音有点抖,“不是让你赶紧走吗?你怎么还留在宫里,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生气了,就会反悔,就把钱要回来!” 秦九眯着眼睛,有些倦乏,“我本来是打算走的,这不忽然听说皇上……事情太大了,我怕你应付不了,就回来看一眼,这不就……” “关你什么事啊!”朝花气急,“小命都不要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秦九露出牙齿一笑,“你要是死了,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朝花的脖子像是被什么卡住了,极缓极缓地转过头,怔怔地,嘴唇翕动,不知该说什么。 太医正好赶到,及时化解了这份尴尬,朝花赶紧退出房间,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一转头,霜叶站在身后,她摸着心口问道:“办好了?” “是。” “她没说什么?” “她知道公主知道了,所以没有反抗。” 朝花点头,她早就想到了。寒梅那个人冰雪聪明,自己忽然间冷落她,她不可能没有感觉,所以才会横下一条心,要最后赌一把大的,聪明人常常会这样铤而走险。 只可惜,朝花不会在这个时候放松警惕,更不可能让皇后得逞,她其实一直在等着蛇出洞的机会。 桥归桥,路归路,万般皆浮华,总是一场梦。 “张大人去了?” 霜叶点头,凑近身子附耳道,“张大人一进寝殿,连太医都不招呼,就直接断论皇上是中毒了,立刻搜查整个房间,把公主交代我仔细看管的香炉拿走了。” “卫大人呢?” “卫大人没说话,一直低着头掉眼泪,张大人说什么他都说好。” “好。”朝花抬起眼,“那边你先审,交代好了,把证词送去给张大人,还有升平宫的那些宫人口供,一并拿过去。” 霜叶应了下来,又说道,“吴总管说了,明日宣六部尚书,还有顾丞相,大都督,和掌禁司的几位大人,还请了四位公主都前往大殿,再宣布皇上先前拟好的一道圣旨。”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来送信,说是内务司请各位公主好生留在宫中,不要到处走动,各宫门外已经加强了人手看护。 朝花点头,让霜叶告诉送信的人知道了,关上大门,按计划行事。 霜叶出去后,半响,她才察觉哪里不对劲,房间里的太医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仓促失措地,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才进门就看见太医闭着眼睛倒在地上,床上沾染了几处血迹,还留下了一封书信。 秦九又跑了。 朝花叹口气,打开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似乎是忍着痛写下的。字不多,看得朝花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 “别忘了你到这里来的目的。” 这句话的口气简直就不像是秦九,但笔迹看上去的确是他,朝花又在房间里检查了一番,秦九看起来问题不大,不仅全身而退,还顺手牵走了太医的药匣子。 她忽然一怔,自己好像许久没有开过天眼了,是从什么时候失去这项异能的?不自觉地屈起手指放在嘴边,用牙齿轻轻地咬着。 目的,她来这里的目的,为什么秦九会留下这么奇怪的一句话,像是提醒,更像是警示。 咚咚咚,门上传来几声。 “进来。” 霜叶推开门进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太医,张口结舌,“这……” “找人抬出去吧。”朝花没由来地心烦意乱,走出了房间,猛吸几口气,平复了情绪。霜叶也跟着她退了出来,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半步外。 “怎么?”皱皱眉,觉察霜叶有些吞吐。 “她,寒梅说想和公主谈一谈。” “有什么好谈的?”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她想求公主放过她家人。” 朝花沉默了片刻,“她把知春骗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害了她?” 霜叶不说话了。 其实霜叶没上什么审问的手段,寒梅就很爽快地都交代了。 寒梅说了很多以前的事,她是她爹和外室的私生女,从小聪明伶俐,入了学堂,也是先生最喜欢的女弟子,可她爹很少去探望她们娘俩。 她不服啊,明明无论是样貌能力,都比她爹和正室生下的那几个孩子强,可她爹为什么总是冷落她。 直到她爹找到她商量,说要送她入宫,帮着家里打探一些宫里的消息,她应承了,满怀欣喜地入了宫,心想着总算熬出来了。结果内务司把她派去了最不受器重的五公主宫里,家中对这个结果更加嫌弃。 寒梅心灰意冷,觉得此生无望出头了,就在那时皇后手下的人找到了她,让她将栖霞宫中的情报定期向皇后呈报。 心气那么高却命比纸薄,成为皇后娘娘的眼线似乎成了她最好的机会。 走上一条路,就失去了选择另一条路的机会,她只有越走越远,回不了头了。 “寒梅说,她那时候听了皇后身边掌事嬷嬷的话,说要她支开知春,因为娘娘有事要私下问知春,她只是把知春带去碧花池,她不知……”霜叶迟疑了。 朝花看看她,“你也不信的,对吧。”长叹一口气,“只有知春能原谅她,其他的人,没有这个资格。” 霜叶住了嘴,低下头,重重地点了点。 “东西都送去给张大人了?”朝花问。 “是,我亲手交过去的。” “好。”朝花抬起头,长夜降至,明天将会是很重要的一天,“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陪我上大殿。” 第九十二章最后交锋 夜深了,朝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把穿到朝雾国之后的经历回忆了一遍,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秦九给她留下的那张字条,“别忘了你到这里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着想着,她都快要忘记萧琰离开的事了,偏偏在困到极致眼皮都要合起来的时候想了起来,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心脏好像要窒息,她太难受了,就坐了起来,环抱膝盖,静静地流着眼泪。 为什么她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也许她再也见不到萧琰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又簌簌往下掉眼泪。 就那么坐着,一直枯坐到晨钟响起,击破了长夜的沉静。 倚在床边眯了会儿,抽了抽鼻子,知春不在了,霜叶是个粗线条,不会像知春那样帮她在房里点安神的熏香。 熏香! 一针刺痛像电流似地从天灵盖里窜过去,她悚然一惊,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噌的从床上跳起来,吱呀一声拉开门,“霜叶……” 猛然间瞪圆了眼睛,小脸飚得通红,“你……”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我是不是在做梦?” 来者的身上还带着露水的潮湿气味,对着她微微一笑,“想起什么了,这么着急?”说着,一脚跨进卧房里,轻柔地拥她入怀,又悄悄掩上了门…… 远方的天渐渐破晓,天色明亮了起来。 午门城楼上的钟鼓敲响,朝花坐着轿子到了大殿,落了轿,看见了几个熟人。 穿着官袍的张三思和卫祀礼先后冲着她行礼,大都督换上了朝服,和那一夜在凶宅里的模样截然不同,只是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冷淡地打了声招呼,并未行礼。 吏部和兵部两位尚书也对五公主露出熟悉的表情,只剩下四五位平日里少和栖霞宫走动的大人拉长着脸,其中还包括久病未出的顾丞相。 朝花是最早一个抵达大殿的公主,着正式的深紫色宫装,身上没佩戴半点首饰,也没摆架子,和大人们一一打了招呼,就找了个地方坐在小马扎上,盯着日出东方发了会儿呆。 吴总管通知各位的时候,也没说是什么事,但朝花那双哭肿的眼睛,几位一品大员多少猜出点端倪,宫里压着皇上驾崩的消息没报,谁也不敢穿着丧服来到朝堂之上。 吴总管穿着一袭黑色的官袍,笔直地站在大殿门口,一句话也不说。 又过了半个时辰,二公主也到了,和五公主对视一眼,坐在了她对面最远的位置。 再过了一个多时辰,瘦到皮包骨的长公主在贴身女官的搀扶下出现了,接着是形容憔悴的三公主,最后是皇后带着六公主,人总算到齐了。 吴总管冲着皇后和五位公主依次行了一圈礼,顺序按照从长到幼,丝毫不敢怠慢,又对几位大人拱了拱手,亮出怀里明黄的圣旨。 所有人起身,翻身跪倒,听他缓缓道来。 皇上立下这道圣旨,大约是在半个月前,说起来还是朝花有一次和皇上说笑话,提起一句关于遗嘱的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皇上觉得这种提早把身后事交代一下的做法挺不错的,而且还能定期更新,随时替换之前不成熟的想法,所以就试着立了一道。 皇上也没料到刚试验第一稿的圣旨就变成了终版。 吴总管宣读圣旨上的第一句,皇上评估了几位公主的德行操守,属意将皇位传给五公主。 众人皆是一惊,继续听他往下念。 皇上说,朝雾国选储君的惯例是百官投票,所以他只是抛个砖,真到了他驾鹤归西的时候,万一遭遇到准备不足,就请几位国之栋梁集中讨论推选出新君的人选。 皇上还说,这次是一个很初步的想法,日后要是有更好的储君人选,再行拟定。 吴总管宣完这道破格的圣旨,又把玉玺加盖的面翻过来,给每位大人都瞧了瞧。 几位大人一听完,扑腾扑腾就开始磕头,一边磕一边抹眼泪。 张三思等着他们哭完一波,咳了几声,正一正衣襟,拘谨地站直了。 “诸位大人别着急悲痛,皇上的死是因为有人下毒。” 平地一声雷,大人们闻之震惊不已。 顾丞相率先跳了起来,指着张大人的鼻子,“你们掌禁司不要给了几分颜色就开染坊,什么都敢插手调查!” 卫祀礼躲在张大人背后缩起脖子,没吭声。 “丞相大人,有太医和吴总管作证,皇上的确是中毒而死!”张大人朗声道,一点不让步。 顾丞相还想骂人,大都督站了起来,面色沉重,“张三思,这件事,光你们掌禁司说了不算,皇后娘娘,诸位公主,可有异议?” 朝花静静地坐着,瞥了一眼皇后。 皇后果然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张三思,这话不能乱说,皇上是一国之君,谁有胆子下毒?” 张大人拱手向天行了个礼,微微颔首,“谁下的毒下官还没查出来,但皇上寝宫里的香炉里,有毒,这件事杵作和刑部侍郎都核实过了。” 刑部尚书大惊失色,“好你个老张,昨日偷偷送来化验的竟然……” 张大人点头,“就是香炉中残留的熏香。” 皇后眯起眼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居然有人胆大包天敢在天子房中下毒,张大人可查过昨日最后一个见过皇上的人?” 张三思摇头,“这毒要沁入人的五脏六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并非昨日就能见效。” 皇后哼了一声,“那你能查得出来吗?什么都查不出来,还在本宫和大人们面前造次,我看你是真不懂什么是规矩!” 朝花托腮,目光和二公主在半空相交。 朝月公主缓缓站了起来,她穿了一身素服,旁人只以为她在为二驸马守孝,此时得知皇上驾崩的消息再一看,反倒是她成了最有孝心的女儿。 几位大人暗中捋着胡须,颇为赞赏。 皇后停了斥骂,也望着二公主,看她如何借这个机会打击朝花。 “父皇是遭人下毒,凶手好大的胆子!”她说话不徐不疾,嗓音有些沙哑。 “张大人不是和皇上禀告过,已经查出几位驸马案子,不如一起和我们说一说?”略一咬牙,“听说这几桩案子,也和宫里有些牵扯。” 皇后倏然沉下脸,“朝月,此时……” 三公主也突然开口,“好啊,麻烦张大人也说给我听一听。” 朝花垂下眼眸,风把她的鬓发吹了起来,“我也想请张大人说一说。” “好,老夫也有兴趣听一听!”顾丞相也来劲了。 六部尚书两两对视,谁也不敢表态,只好把表决权寄托在久未回京都的大都督身上,结果大都督也点点头,表示请讲。 皇后环顾左右,户部尚书目光闪烁着,最后还是没开口,皇后冷哼一声,坐了下来。 张三思拱手至眉,回身,从袖子里抽出几卷文书。 “张三四不才,请各位大人传看这几份宫人口供,看完再听下官说。” 皇后怒了,“让你说就说,看什么口供!” 张大人微微抬眉,继续把手里的文书传给了大都督,大都督接过去快速扫了几眼,脸色变了变,又递给了顾丞相。 顾丞相翻了两页,手抖了抖,怨毒地看了皇后一眼,转手拿给了兵部尚书。 张三四静待了半炷香的功夫,这些大人看文书的速度极快,每人看完都是一副说不出话的表情。 他就知道,该他说话了。 “大驸马顾清和的案子,大家已初有耳闻,杀人者已经伏诛,那一案清清楚楚,凶手并非蓄意谋杀,被砍掉的右手也在清华宫后花园里的假山下找到了。” “第二案下官先不说,但这第三案,下毒将二驸马溺死的却是升平宫的宫人。二公主和刘大人审过了,那些宫人的供词都是说,被……皇后娘娘手下的掌事嬷嬷收买,而那些人先前都是内务司何尚宫的门下。” 吴总管听到这里,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大都督脸色骤变。 “二驸马高司义死后被人砍去一足,完全就是想妖言惑众,制造恐慌,下官不才,最后在一个地方找到了一只脚的白骨,皮肉已经被腐蚀,幸亏五公主提醒下官,这人只需精通药理,懂得配制毒药,腐蚀皮肉自然不在话下。” 那只脚和四公主被砍去的左臂,都被毒药化成了白骨,埋在悼春殿的下面。 皇后一脸无动于衷,只是揽住六公主肩膀的手指轻轻颤动。 “最后说到第二案,三驸马……” “张大人。”卫大人忽然从他身后窜了出来,提着嗓子喊道,“二驸马那桩案子,刘如海的卷宗明明不是那么写的,你不能信口雌黄,欺骗各位大人和皇后娘娘!” 张三思完全没料到卫祀礼会在这个节骨眼跳出来,顿时哑口。 朝花低下头笑了笑,真的来了,这个老狐狸估计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 皇后的眉宇倏地开阔,“张三思,皇上的御书房里还有掌禁司交上的卷宗,一查便知你是不是在颠倒黑白,说,是不是有人指使你诬陷本宫!” 要否定一个人,只要从他的话里找到一个突破口,然后全盘否定,再质疑其动机,给他盖个大帽子下去,就能让对方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谁都知道张三思是朝花公主保荐给皇上的,皇后要说有人指使张大人,那也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了。 朝花看了看几位大人,一个个看向她,既不出言支持,也不跟着皇后踩她,心中顿时有了盘算。 第九十三章大结局(终) “娘娘,”她施施然站起身,“那卷宗既然是掌禁司交给皇上的,你也没看过,怎么就能口口声声咬定张大人颠倒黑白?” 皇后难以置信地咬着牙,“本宫说话,你……” “父皇之前让我监理掌禁司办这几桩案子,我说几句有什么不对啊,各位大人说呢?” 大都督沉声道,“没什么不对,该说就说。” 顾丞相没张嘴,兵部尚书站出来说道,“五公主请继续。” 皇后气急败坏,声音微颤,“朝月,朝月你看她……” 朝月公主抬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额头,从容地说道,“五公主继续说。” 居然!皇后颓然跌坐回位子上,她万万没料到,最后一击居然就这么轻松地被朝花化解了。 朝花不紧不慢地,“皇后娘娘莫急,这三驸马的案子啊,林女官应该是撒了谎,她不是奉你的命令去找三驸马。” 皇后一时没听懂她什么意思,横眉怒对。 “三驸马的案子,其实根本没有凶手。”微微眯起眼睛,用手挡住从头上射下来的阳光,算时间,萧琰应该办好了,不然也不会什么消息都没传过来。 “三驸马根本就没死,那具无头尸和井里的男尸,都不是他。” 这下连张大人都张开大嘴,合不上了。 余光中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朝着这里走来,侍卫们似乎想阻拦,那人出示了腰牌,侍卫们纷纷退下。 在座的各位目瞪口呆,看着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萧琰押着一个身着内务司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 “啊——!”一声尖叫。 是三公主。 她满脸涨得通红,扶着身边的女官,从席上站了起来,指着萧琰押着的那人,“你,你,你!” 众人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顿时心中悚然。 都听说三驸马身上有异香,衣物很难掩盖其体香,可是这人的长相又不是。 萧琰站在下方,抬起头,看到朝花微微扬头的侧脸,在模糊的光线中,美的像幅芙蓉图。 “公主,你要我去内务司找的人,我给你找来了。” 朝花压下内心的悸动,佯装镇定,回身对吴总管说,“这个人,是内务司的制香师对不对?” 吴总管大汗淋漓,踉踉跄跄地走到石阶下,看了那人一眼,像,又似乎不是,但腰牌是内务司下面掌仪的司香郎中没错。 “这,这,制香之事,不是下官职责,是何尚宫啊。”小心翼翼地瞄了皇后一眼。 宫里的人都知道,何尚宫和皇后是亲戚,这人要是何尚宫下面的人,几乎就是变着法子说皇后娘娘了。 朝花也不理他,对着三公主朝云说道,“三姐,你凑近看看,是不是三驸马啊?” 那人的身形猛然晃了晃,头重重地垂了下去。 朝云公主闭了闭眼睛,这人虽然五官不像,但一走近,那种枕边人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她凄然地一笑,连连后退,靠在女官身上,“陆知非,你骗我骗得好惨。” 那名宫人蓦然抬头,眼中似有愤恨,“你们认错……” 萧琰招了招手,两名侍卫走上前,举刀对着男子,自己走到那人身后,抬手用力拉下他的衣领。 一处暗红梅花形胎记赫然露在空中。 那人嘶了一口冷气,倏地站直身体,整个人的气场顿时变了。冷冷地问萧琰,“萧景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萧琰挑眉,“不是萧某找到你的,是五公主。” 朝花昨夜和他说起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一个怀疑。杀人后砍掉头,其实更像是为了隐藏尸体的身份,林女官的证词倒是证明了她的猜想,可是林静浊虚晃一枪,又说出三驸马的尸体其实被抛在冷宫的一口井中。 四公主的本事,到底能不能一剑杀死一名高大的成年男子,尚不好说,横竖只有一个目击证人,真的一口咬定也没办法。 那具尸体被泡得面目全非,但是巧了,后脖子上没有梅花胎记。 三驸马胎记的位置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所以林女官不清楚,连造假都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朝花和张大人故意将计就计,假装相信了林女官的口供,暗中彻查她在宫中的人际往来,结果发觉她在宫里只出入于皇后的宫中和内务司。 看似没有新的头绪,朝花就放下了这条线索。 那次秦九兴致来了,和她说起敌国奸细有死间这一类,这些人根本就没打算活下去,从一开始就抱着必死的打算。 她当时以为林女官和三驸马有私情,是为了想求生,可到了最后她扯出那么多皇后暗中所作的事,还是在天牢里自尽了。 林女官是间谍,是为了靖国的利益而来,皇后不可能是她会要保护的对象,她费尽心思帮皇后杀人还安置尸首,难道不是做得有些过火? 但林女官死了,那条线索就断了,朝花也没办法。 一直到了昨天,连皇上也被人在寝宫中的熏香下了毒,毒发身亡。夜深人静,她才又把几桩案子串在一起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这几案中行凶的人能做到不被人发现,那几味罕见的毒药功不可没。 毒药还是混杂在香料熏香精油这样的宫中之物,材料又极难获得,即使是皇后也不可能准备那么齐全。 她便做出一个极为胆大的假设,如果三驸马没死,他人会在哪里? “三驸马陆知非,长相出众,身有异香,像这样的人藏在哪里都很容易被发现,面容上可能还有办法掩盖,这天生的体香却是很难。”朝花慢慢朝着台阶走去。 “所以藏起香味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自己置身于香气之中,宫里正好有这么一个职位。” 回头看了一眼,皇后娘娘满脸震惊,她又把头转了过来,凝视着三驸马,“我猜娘娘也不一定知道那人就是你,只是将你作为一个可以用的棋子。” “不过倒是由皇后娘娘把出面的事都揽下了,看起来,三驸马好像没什么大错呢!” 朝花冷笑一声,讥讽道,“就是不知道林静洙死前把所有的事都推给了皇后,是不是也是你的授意?” 三驸马嗤了一声,狞笑道,“倒是给五公主出了不少难题,陆知非也算是不枉此行。”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朝花一愣,“所以你娶三公主,原本就是不安好心?” 陆知非沉默着,没有回答。 身后忽然传出一阵动静,是三公主推开身边的女官,跑了过来,只见她双目猩红,“陆知非,你利用我?” 三驸马摆出一张玩世不恭的脸,皮笑肉不笑,“三公主,咱们谁利用谁还不好说。你难道不就是想找个低一头的夫君,天天哄你开心,唯你的话是从?” 朝云公主气绝,一口气憋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皇后娘娘走了过来,难以置信地问道,“陆知非,三驸马,林静浊居然是你的手下?” 三驸马仰头大笑,“怎么,现在娘娘又不想认那些烂事了,那可不是我教唆娘娘做的,只不过静浊把所有的事都一并告诉了我而已。” 皇后:“你!是你谋害了天子!” 三驸马:“那熏香可是娘娘让内务司调制的……” 朝花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看着眼前三人推搡,互相辱骂,丑态百出,哪有半分皇家的高贵姿态。 原来被人当面扯下遮羞布,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皇族也忍不了。 谁说人比动物更懂得体面二字。 不知道什么时候萧琰站在她的身边,轻轻地说了一声,“真相你都查出来了。” 奇怪,她并不高兴,只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朝花木木地看着皇后身边那个掌事嬷嬷冲了过去,奋力把皇后扯拉开,猛地回过神来,大喊了一声,“我不要当皇储,我就想知道一件事!” 所有人都惊呆了,就听她问道,“知春是谁杀的?” 掌事嬷嬷护着皇后在身后,面容狰狞,阴恻恻地看着朝花,“五公主啊,您就想知道这个?就您宫里那个小妮子,嘴巴不干不净,居然还敢骂皇后娘娘,老奴看不下去,顺手就把她推下去了。” 气焰嚣张,仿佛说自己不过就是小小地教训了一个下人,贱命不值一提。 朝花面无表情,慢慢走了过去,萧琰顿了顿,忽然觉得不对劲,一凝神,发现她悄悄拔出头上一枚金簪,突然跑起来,猛地刺向了掌事嬷嬷的心口—— “不!”他来不及阻止了。 瞬间,朝花的手腕被人抓住,她不能相信地看着挡在面前的那人,“秦九?” 秦九的脸色铁青,“都结束了,朝花公主,不,何潇潇。” 那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一刻,一股剧烈的头疼在朝花脑中轰然卷起风暴,她瞪大双眼,慢慢地,仰面倒了下去。 潮水般的黑暗霎时将她的世界包围了。 结束了……么? “醒来吧。”听见一个极有威严的声音,她呲着牙,奋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环境十分陌生,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圆形石桌,她此时正趴在桌上,缓了半天的劲,终于想了起来。 这里是阴曹地府! 何潇潇跳了起来,看着面前气定神闲的阎王爷,“你,你,你……” 黑脸老头不太高兴,“我什么我,你个小丫头赢了,老子说话算话,给你挑选下一世投胎的身份,即刻就去!” 何潇潇微微一怔,蓦然发觉圆桌旁还坐着几个人,都趴在桌上没醒过来。 她全想起来了,她因为地震死了,到阎罗殿上极不服气,说自己都开了天眼还没逃过一死,一定是生死簿有人动了手脚,要不就是搞错了。 阎罗王颇有兴趣,问她愿不愿意玩个游戏。 那个游戏叫做剧本杀,她当然同意了。 阎王告诉她,她会进入一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地方,到那里去完成她的单线任务。至于任务是什么,她得自己去寻找。如果能在最后完成任务,就送给她一个心愿大赏。 何潇潇一低头,看见自己胸口上别着一个名牌,“朝花公主”,这是她拿到的人物卡。 剧本杀个毛线,连人物剧本都不给,完全就是游戏世界里的拓荒模式。 但,她不记得当时有人和她一起玩这个游戏啊,桌子旁边这些人都是谁? 不对,她脸色倏忽一变,自己已经不是活人了,这些八成和她一样是冤死鬼。 心头一动,好奇地回身看,正好看见一个鬼缓缓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那人狼狈地捂住了胸口的名牌。 何潇潇皱了皱眉,“我是不是认识你?”这张脸好眼熟,这么帅的男性,她不可能想不起来。 那人把头偏了过去,“你赢了,管别人干什么?” “程雁南?”她一下喊了出来,认出这人就是她在生前最后一个相亲对象,怎么也到了这里? 程雁南转过头,嘴角抽搐着,“你还记得我?” “对啊,相亲时你不是跑了吗?” “我后来不是约你去游乐园?” “我那天,那天不是诸事不宜,所以没去啊,你怎么也死了?”何潇潇不明白。 程雁南哼了一声,“谁让你不接我电话,我就到你楼下等你……” 何潇潇恍然大悟,“所以你……” 阎王爷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俩叙旧,“好了,只有一个胜利者,其余的,该回哪回哪儿……” 何潇潇眯起眼,她隐约看见程雁南捂住的名牌上有个“九”,“啊,你是不是……” 程雁南脸色一黯,“行了,都结束了,何潇潇。”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抬起头,转过身问那个长得很凶的老头,“我赢了,那这些……他们会怎么样?” 阎王爷大笑道,“这不是一个普通游戏,而是一个赌局,他们输了,就得留在这里,每个人付出的筹码不一样,惩罚也就不一样。” 何潇潇蹙眉,“那我怎么没给筹码?” 阎罗王嘁了一声,“当然是有人帮你付了。“她还想问,阎王大人不乐意了,“你们这几个家伙玩一轮游戏,费了老子不少时间,老子做DM很辛苦,急需歇一歇。你,你快点走,我们说好的,下一世你自己选投胎的身份,对了,你还要当女孩吗?你要当公主吗?还是女皇?……” 何潇潇身不由己地就往外面飘过去,僵硬地梗着脖子,努力看向围着石台的几个鬼。 一二三四五六七,三男四女,这是个七人本啊。 视线倏地一动,定在最后一个抬起头的男生身上。 男生长着一张俊美清冷的脸,黑色瞳孔像乌木,眼底没有一丝杂念,嘴角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长相可以说和萧琰那张明艳倾城妖精脸没有半分关系,他的帅气中带着一点温柔,只见他垂下眼眸,避开了何潇潇的目光接触。 然后何潇潇就看见了,他右眼眼皮上有一个极淡的小痣。 “等一下!”何潇潇死死地抱住门上的门闩,“我要换个愿望!” 阎王爷哭笑不得,“这个心愿是你在游戏之前说好的,怎么能说改就改?” 何潇潇喘了一口气,“你先听我说,他们几个是不是因为没有完成自己的单线任务,才算失败?” “唔,差不多。” 那个漂亮男生的头微微转了过来,看了她一眼,眼中似乎盛满了月光,温柔地能溢出来。 “我,我帮他完成任务,和我一起投胎转世行不行?”何潇潇心跳加速,一咬牙,说了出来。 阎王爷不以为然,“你不要以为你赢了一场,就能随便提条件,凭什么我让你再开一局?” “我,我和他一起,要是输了,输了我就不走了。”何潇潇喊道。 阎王爷摇摇头,一脸可惜,“你啊,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真是枉费了……”话锋一转,“好啊,你想再玩一次没问题,但他愿不愿意玩,老子就不知道了。” 何潇潇看着他,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男生的眼睛清亮,嘴角噙着笑,冲她伸出了手。 “好,下一个本子应该轮到我的故事了。” 【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终于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