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皇帝的心尖宠》作者:小舟遥遥 文案 宋清盈穿书了。 睁眼见到个小宫女,哭哭啼啼:“公主你总算醒了!” 宋清盈内心一喜:穿成个公主?不错不错。 小宫女继续哭:“叛军已经攻进后宫了,公主咱们该怎么办呀?” 宋清盈懵了:??? 靠,亡国公主! - 新帝居高临下睥睨着瑟瑟发抖的宋清盈:“昔日我落魄时,你曾当众抽了我一鞭子。现如今,我成了这江山之主,而你沦为亡国之奴。宋清盈,你可知……” 他话还没说完,腿就被人抱住—— 宋清盈大哭:“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新帝:“……” 见鬼,她竟然抱他? 女主:能屈能伸可怂可刚·求生欲极强·沙雕小咸鱼 男主:八块腹肌·行走的荷尔蒙·高冷大傲娇 【食用指南】—— -1v1,双c,沙雕甜宠文,偏日常 -架空,求别考据。 -本文又名《睁眼一个亡国现场》《抱紧皇帝的大长腿》《亡国公主与开国皇帝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清盈 ┃ 配角:霍致峥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路躺赢的咸鱼 立意:在逆境中也要积极生活 作品简评:宋清盈一朝穿越成亡国公主,逃跑无门,只好抱住新皇帝的大腿求饶。原本她只想踏踏实实当个打工人勤劳致富,不曾想咸鱼属性太突出,竟被新皇帝看中,从贴身宫女升职加薪,步步荣华,从亡国公主成功蜕变为开国皇后……本文感情线自然生动,男女主在相处中逐渐发现对方的优点,彼此倾心,相知相守。文章风格幽默诙谐,节奏轻松有趣,不少沙雕情节出人意料,令人捧腹大笑。 第1章 救命啊!! 宋清盈穿越了。 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烟粉色轻纱幔帐,彩画浮雕的藻井,金线绣花的地毯……还有一个小宫女扑到她床边,哭哭啼啼,“公主,您总算醒了!” 宋清盈呆住,等反应过来,内心一喜:穿成个公主?还不错嘛。 若问穿越最好的身份是什么,莫过于太后、女皇、公主这三者。 不过唐朝公主和宋朝公主可不是一回事。 她正想装失忆套一下朝代信息,还没开口,就见小宫女继续哭道:“叛军已经攻进后宫了,公主咱们该怎么办呀?” 宋清盈懵了:??? 不是吧,不是她想得那样吧? 然而,殿外传来的宫人逃窜声,抢夺物品的辱骂声,隐隐约约的战鼓声,都无比清楚地告诉她——小宋你清醒一点,国真的要亡了! 宋清盈深吸一口气,还想再挣扎一下,“皇帝呢?宫中的侍卫呢?我怎么说也是一公主,不会连个侍卫都没有吧?” 小宫女哭道,“陛下在太极宫放火自焚了,侍卫都跑光了。” 认清现实的宋清盈差点没撅过去,好家伙,她直呼好家伙!她宋某人造得哪门子孽,才经历车祸现场,睁眼又来一个亡国现场。 床边的小宫女还眼巴巴望着她,“公主,怎么办?” 宋清盈望天,她哪知道怎么办,她只是个遭遇无妄之灾的花季少女啊! 虽然心里想着“算了,累了,躺平等死吧”,但挣扎两秒,强烈的求生欲还是让她一个咸鱼打挺,从床上蹦了下来,“还能怎么办,跑啊!” 从后门跑出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四周都安安静静不见人影时,宋清盈还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脱离毒圈,不在攻击范围内。 然而,现实教做人。 言情剧是转角遇上爱,她是转角遇上叛军。 那一队叛军的领队是个络腮胡大胖子,一见到宋清盈,小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乖乖隆滴咚,好俊的小美人!” 特意换上太监服的宋清盈,“…………” 果然,现实不会像国产古装剧那样全员眼瞎,换套男装就认不出是女的。 也怪她,对自己的平胸太自信了。 “你们不准碰公主!” 眼见着大胖子领队就要朝宋清盈伸手,小宫女宝兰忠心耿耿的挡在前头,“公主,你快跑,别管奴婢!” 宋清盈看了看前后左右,手持刀剑的叛军:欲言又止jpg. “兰啊,你家公主我也没长翅膀。”她拍了拍宝兰的肩膀,将人拉到身后,上前一步,迎面看向那胖子将领,“我是本朝的公主。” “公主又怎样,方才我们另一拨兄弟就抓了一个公主,嘿嘿嘿。” 大胖子领队不以为然,目光淫-邪的打量着宋清盈,“看你眉心这点朱砂痣,难道你就是昏君最宠爱的永乐公主?啧啧,果真如传言中那般,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儿。” 宋清盈穿过来只顾着逃命,压根还没见过这具身体的模样。 如今见这大胖子朝她伸出咸猪手,她一边避开,一边喊道,“我警告你啊,你别乱来!小心,小心我……” “小心你怎样?你喊啊,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哈哈哈哈哈哈。” 宋清盈:……妈的,你这台词好特么古早啊。 现在也不是吐槽的时候,她大脑飞转,忽然福至心灵,大喊了一声,“我认识你们主帅!你们要敢欺辱我,你们主帅决不会轻饶的!” 她喊得中气十足,那大胖子真被她唬得一顿,半信半疑的打量着她,“我们主帅怎么会跟你这个亡国余孽有关系?” “有的!怎么没有!” 宋清盈从宝兰一路上的吐槽上,得知叛军主帅原是本朝的禁军统帅。她寻思着那主帅曾在朝中当差,自己强行碰瓷,也许能碰上一碰? “当年你们主帅在朝中为官,对本公主一见倾心,只是那时我年纪尚小,他爱而不得,从此我就成了他心目中的白月光。” 宋清盈瞎话越编越顺,张口就来,“白月光你们知道吧?就是他的梦中情人,心里的仙女!若是让他知道你们对我不敬,哼哼,你们就等着死吧!” 她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莫说叛军,就连宝兰都怀疑是不是有这么一出了。 那大胖子狐疑的盯着宋清盈的脸,一番思忖后,冷哼道,“是真是假,将你带到主帅面前便知道了。” 宋清盈心底发虚,面上却抬起下巴,故作镇定,“这还有假!” 虽然不知那主帅是个什么角色,但能苟一秒算一秒,总好过现在被人欺辱。 大胖子似是看穿她的想法,咧开嘴,露出个阴森的笑,“你得知道,在我们主帅面前撒谎的人,一般都死得很惨。” 说罢,摆了下手,“永乐公主,请吧。” ** “哟,胡老弟,你也逮到一个啊?你这个长得可真漂亮。” “那可不,这可是昏君最疼爱的永乐公主。你后边这个也是公主?已经尝过味了?” “嗨别提了,差点就成了。主帅突然传令来,说是皇族成员一律先带去紫宸宫清点,违者军法处置。” 在押去紫宸宫的路上,宋清盈这队还跟另一队人碰上。 看着对面队伍里的那个清丽小美人,宝兰小声惊呼,“是四公主。” 宋清盈完全想不起原主的记忆,但想着对方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姐妹,且都落到个亡国的下场,大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惜之感。 她颇为友善的看向对方,对方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宋清盈,“???” 宝兰压低声音,“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傲气什么呢。公主,咱别理她。” 宋清盈:原来之前就互相不对付了啊,懂了懂了。 于是,一路无话的到了紫宸宫。 正值午后,青色琉璃瓦在明净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可对宋清盈来说,那座恢弘壮丽的宫殿却显得格外压抑,像是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吃人野兽。 一想起历史上的亡国公主的凄凉下场,宋清盈就觉得腿软,想哭又哭不出来。 刚跨进门槛,只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哭声、求饶声,在偌大又空荡的殿宇里,显得格外诡异。 宝兰怯生生道,“公主,奴婢怕……” 宋清盈笑得比哭还难看,“谁不是呢。” 主仆俩人你挽着我,我挽着你,脸色惨白的往里走。 大殿内金碧辉煌,平整的印花地砖上跪着一群华衣美服的女子,那一张张花容月貌的脸上写满惊恐与迷茫。 毫无记忆的宋清盈估摸着,这些大概是后宫妃嫔? 果不其然,一路安静的四公主忽然朝那堆人喊了一声,“母妃!” 要不是被叛军用刀抵着,她怕是直接冲过去了。 宋清盈扫过那群环肥燕瘦的美人,试探的问宝兰,“我的母妃……” 宝兰一脸奇怪看着她,“公主你是吓糊涂了么,柔妃娘娘五年前便仙逝了。” 宋清盈尬了一瞬,摸了下鼻子,“我记得的,只是感慨一下,还好我母妃没遇到这种场面。” 起码能留个全尸,风光大葬,不像现在……待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死。 “你们俩又嘀咕什么呢,都当亡国奴了,还这么多屁话!”大胖子将领不客气的推了宋清盈一把,呵斥道,“去,去那边老实跪着。” 宋清盈踉跄一步,一句“推你爹呢”差点脱口而出,愣是被他手中的刀吓得憋了回去。 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深吸口气,识时务的带着宝兰往殿中央走去,刚寻好一块空地,就见一道人影“唰”的一下从她眼前飞过。 “宁为宋国鬼,不为狗贼奴!”那道鹅黄色身影凄厉喊道,“陛下,嫔妾来陪您了!” 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 那撞柱自杀的妃子,鲜血四溅,还有几滴溅到了宋清盈脸上。 宋清盈:瞳孔地震。 救命啊!!! 死人了!!! 那妃子的尸体离她不到一米,半张脸被鲜血掩盖,眼睛还睁着,满是不甘。 宋清盈简直要吓尿了,膝盖一软,啪嗒瘫倒在地。 “福贵人,呜呜呜!!!” “怎么办啊,我们该怎么办啊呜呜呜呜……” 猝不及防的撞柱明志,让四周压抑的哭声瞬间爆发了。 宋清盈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目光呆滞的看着那具尸体被士兵拖下去,只觉得浑身发冷,凉意从尾椎骨遍布全身。 再看那些柔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丽女人,没了王权的庇佑,她们便如草芥般,随意可杀。 她宋清盈,也是其中一员,一只没有人权的蝼蚁。 大殿内的气氛持续压抑,直到一声粗犷的通报声响起—— “主帅到!” 顿时,殿内鸦雀无声,静可闻针。 一阵橐橐的靴子声响起,那人许是穿着沉重的兵甲,行走间有金属碰撞的泠泠声,听起来格外阴冷。 叛军们朝那人行过礼,又去催促地上的女人们,“都跪好,哭什么哭!” 很快,哭哭啼啼的女人们都瑟缩着跪好。 宋清盈也跪着,垂着头,不合时宜的想,怪不得小燕子要搞什么“跪的容易”,地砖的印花膈得真疼呐! 听动静,那叛军主帅踏上白玉阶梯,坐上了殿前那把龙头交椅。 有人与他禀报着,“主帅,昏君已自焚于太极宫,刘皇后和徐贵妃于凤仪宫服毒,尸首收拢在偏殿。记录在册的妃嫔共六十七人,算上方才撞柱的那个,共折损十三人,余下五十四人,另外还有三位公主,台下俘虏共计五十七人,名单在此。”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禀告的话音刚落,宋清盈就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头顶,看得她头皮发麻。 她本能的将脑袋埋得更低,嘴里碎碎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好在很快,那道令人压抑的视线挪开。 “将昏君尸首悬于菜市口示众,至于死了的妃妾,祸不及女人,寻口薄棺,葬了。”上头传来一道沉冷的嗓音,威严又磁性。 部将领命,又问,“这些女人,主帅打算如何处置?” 上座之人轻扣剑柄,语调淡漠,“白先生,前朝是如何处置这些人的。” 被称作白先生的谋士答道,“前朝皇族,男丁无论老幼,一律枭首;女眷充入教坊为妓,或入掖庭为奴。” 此言一出,殿内的女人们颤抖起来,兵将们都激动起来。 “主帅,弟兄们跟着您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推翻了那狗皇帝,这些女人不如就赏给兄弟们,当作犒赏吧?” “是啊是啊,进掖庭当奴婢多可惜,就让兄弟们一人挑个喜欢的!” “对对对,皇帝老儿昏庸无道,自焚死了真是便宜他了,就让我们玩玩他的女人吧。” 宋清盈明显感受到好几道猥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像是看到肉骨头的野狗,她胃里恶心的直翻滚。 有胆小的又哭了起来,“倒不如与福贵人一起死了,起码还落个清白。” 还有胆大的,比如宋清盈身旁的四公主—— “主帅,那昏君向来不喜我们母女,他造的孽,与我们又何干系。求主帅大发慈悲,只要您赦免我和我母妃,我愿意伺候主帅……” 宋清盈:我去,还能这样? 她稍稍偏头,觑向四公主,只见那张清丽的脸庞带着娇羞与期盼。 啊这……这副少女怀春的样子,是认真的?还是演的啊? 眼见皇室公主自荐枕席,殿内的兵将们都暧昧的笑了起来。 那大胖子将领也开了口,“主帅,方才永乐公主也说,她与你有过一段旧情,属下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属下恭喜主帅抱得美人归。” 突然被cue,宋清盈心里一个咯噔。 她狠狠地瞪了那大胖子一眼,顺便在心里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视线都朝她看来,她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这时,一阵金属碰撞声响起,上座那人站了起来。 听那脚步声,像是朝她走来。 宋清盈:我靠,什么情况,当场打假吗? 不多时,一双沾着血迹与灰尘的黑革云头靴出现在眼前。 宋清盈呼吸一窒,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我要死了,救命啊!! 须臾,头顶陡然响起一道沉金冷玉的声音—— “听说,我与你有旧情?” 第2章 为什么!! 男人喜怒难辨的语气吓得宋清盈浑身一抖,她咽了下口水,试图辩解,“没、没有,这个事说来话长……” “抬起头说。” 宋清盈一怔,又不敢违抗,只好梗着脖子,表情僵硬的抬起头。 视线一点点往上移,从沾染鲜血的戎裤到泛着冰冷金属质地的明光细鳞甲,从性感的喉结到线条分明的下颌,再到淡红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以及那双过分锋利的眉眼。 宋清盈呆住。 这是叛军主帅?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难道不应该长得虎背熊腰,满脸胡子,相貌猥琐,才符合篡位国贼的反派身份么? 长着这样一张过分端正的俊脸,还让人怎么骂的出口? 宋清盈忽然理解四公主为何满面春情的自荐枕席了,这男人的脸和身材,真不错。 幸好她在现代见识过各种帅哥,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很快就恢复理智—— 眼前这位可不是什么人美心善的小哥哥,而是捏着她小命的阎王爷。 思及此处,宋清盈扯出一个无比狗腿的笑,“这位英雄,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跟你攀关系的,旧情什么的是事出有因,我是迫于无奈……” 她还没说完,话就被打断了,“不必解释。” 男人垂下眼眸,神色淡漠的看向她,“说起来,你我的确有段旧情。” 宋清盈笑容一僵,“……哈?” 怎么回事。 难道被她误打误撞的编对了?! 看着跪在眼前表情极为丰富的宋清盈,霍致峥眯起黑眸。 三年未见,她似乎变得有些不同。 “不知五公主可还记得当年之事?” 宋清盈啊了一声,露出个尬笑,“当年?” 她是真不记得啊!! 霍致峥见她满脸茫然,眉眼间冷意更甚,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了下剑柄的纹路。 “公主真是贵人事忙,也是,当年那事对公主来说,不过是一件习以为常的小事罢了。” 宋清盈看着他冰冷嫌恶的神色,心底那叫一个虚,怎么着?难道当年原主对他始乱终弃了?不能吧! 倏然,眼前的男人俯下身来,“那我提醒一下公主。” 看着突然靠近的俊颜,宋清盈一怔,男人过分强大的气场让她下意识战术后仰。 见她这怂样,霍致峥眉梢微挑,直起腰,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地上之人,语调不紧不慢,“昔日我落魄时,你曾当众抽了我一鞭子。现如今,我成了这江山之主,而你沦为亡国之奴。宋清盈,你可知……” 话还没说完,他的腿就被人抱住—— “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霍致峥背脊一僵,垂眼看去。 只见往日那骄奢淫逸、不可一世的永乐公主,此刻正身着太监服,毫无形象的跪坐在地上。 那两条纤细柔软的小胳膊紧紧抱住他的腿,头上的宦官帽都歪了,露出半边凌乱的乌发,那张精致的无可挑剔的小脸仰着,泪眼婆娑的望向他,水眸潋滟,就连眉心那点殷红的痣都显得无比诚挚。 “我后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 宋清盈泪眼汪汪,她哪知道他说的“旧情”竟然是这个,什么因爱生恨,分明是“莫欺少年穷”的虐渣剧情嘛! “当年都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计较。你若觉得不解气,抽我一鞭子、哦不,两鞭子也行……”渣渣宋哽噎着。 霍致峥眸光沉郁,“……” 见鬼,她竟然抱他? 犹记三年前,他在朝中担任北衙禁军羽林卫,同衙的兄弟突发痢疾,需要立刻送去太医署救治。不曾想半路遇上永乐公主的仪驾,因兄弟腹痛得厉害无法行礼,惹得永乐公主大为不满,抽出鞭子就要甩来。 他情急之下握住鞭子,更加惹怒了她,扬鞭就朝他抽来。 那一鞭,他生生的受了,连同她那一声高傲的鄙夷,“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本公主赏的鞭子,你们只有受着的份。” 身份。 从前她是天上云,他是地上泥。现在她是草芥,他随时能要了她的命。 宋清盈真情实感的认着错,然后她发现,眼前男人看向她的目光带着隐约的杀气。 她人都傻了,这…什么情况?是她跪的姿势不够标准么? 所以原主到底把大boss的仇恨值刷到什么地步了?! 宋清盈一副流泪猫猫头的可怜表情,“您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英雄肚里能撑船,何必与我个小女子斤斤计较,您大人有大量,放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 霍致峥冷漠的瞥了一眼她的手,“松开。” 饶是宋清盈想继续碰瓷,看到男人放在剑柄上的手时,立马认怂,松开了他。 殿内其他人见着这场景,心思各异。 熟悉宋清盈的人觉着震惊,永乐竟然会认错求饶?还会主动去抱男人的腿? 不熟悉的人只觉得霍致峥真是定力强,美人垂泪,他竟然丝毫不为之所动,这要换做他们,早就将美人拥在怀中安抚了…… 那大胖子将领此时也意识到宋清盈之前诓了他,心头气的很,见着她那副娇滴滴的哭模样,心里又痒痒,于是拱手朝霍致峥道,“主帅,这女人狡猾的很,先前她还厚颜无耻的说您爱慕她,对她求而不得,委实是不要脸。既然她从前还得罪过您,不如您将她交给属下,属下保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给您出口气!” 你、妈、的! 宋清盈心头瞬间凉了一片,一张白皙的小脸更是失了血色,惊慌的看向霍致峥。 像是即将溺水的人看到一根浮木。 霍致峥看着那双盈满泪水的乌黑眼眸,浓眉微蹙。 她的眼神,也跟从前不一样了,再不见那令人嫌恶的高傲姿态,反倒像一泓清澈的溪水,澄澈,简单,无辜…… 无辜?霍致峥眸色暗了暗,是面临险境装出来的可怜,还是死到临头的真心悔改? 就在殿内众人静待他的吩咐时,一名红衣将领大步流星的从殿外走进来,朝霍致峥汇报宫外的情况。 大意是宫外的皇族人员也都清算完毕,除却太子在一队精兵的护送下逃离了京城,其他皇族或自行了断,或就地斩杀,或押进大牢,听候发落。 听到太子跑了,霍致峥掸了下袖口,沉声道,“加派人手,全力搜寻宋步安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八个字他咬的很重,透着浓浓的杀意。 殿内女人们眼中刚亮起的希望光芒瞬间又灭了,而宋清盈脑中只重复着“宋步安”这个名字。 宋步安…… 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太子宋步安,亡国公主宋清盈,篡位的殿前禁军统帅…… 宋清盈眼睛陡然睁大。 原来不是简单的穿越,而是穿书了?! 大概半年前,宋清盈看了一本十分古早狗血的言情《首辅的替身小娇妻》。 书里面女主林瑶霜是个被农家抱错的侯府真千金,长大后被亲爹娘找回,一次宴会上她被世家贵女刁难,清冷帅气的男主傅容景替她解围。至此,女主对男主芳心暗许,男主待女主的态度也很和善亲近,与旁人不同。 没多久,男主上门提亲,女主欢喜极了,以为是双向奔赴的爱情,嫁过去后跟男主甜甜蜜蜜过了一阵。可一次偶然,她发现男主原来心有白月光,是前朝的永乐公主,她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 伤心欲绝之下,女主远走他乡,男主开始幡然悔悟,追妻火葬场。 这期间,女主遇到前朝太子宋步安,散发玛丽苏光环,让宋步安爱她爱得要死要活,甚至听她的话,放弃了光复宋国的念头,最后落得个为女主挡刀而亡的结局。 这书前期十分套路,宋清盈之所以记得清楚,除了男主傅容景的白月光与她同名同姓以外,还有就是剧情写到男女主即将和解时,作者留了句“中了500万,不写了”,然后就断更解v了。 当时宋清盈看到这断更理由,还截了个图发给闺蜜,流下了柠檬精的泪水。 万万没想到,半年之后,她竟然穿到了这本书里! 众所周知,在替身文学里,十个白月光八个会黑化,成为男女主爱情道路上的绊脚石,这本书也不例外。 书中的女配宋清盈,委身新朝的将军为妾,在后宅勾心斗角时也不忘国仇家恨,一寻到机会就约男主见面,哭哭啼啼卖惨,想让男主帮她复国,一系列心机操作,惹得女主与男主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 后来,见太子为了女主放弃复国,宋清盈大怒,想杀了女主,没想到太子宋步安冲出来替女主挡了刀…… 同时,宋清盈被男主带来的人马射成了刺猬,领了盒饭。 回忆起人物结局的宋清盈,“………” 耳畔仿佛响起“雪花飘飘北风萧萧”的BGM,她内心仰天咆哮——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个遵纪守法文明守礼的好公民,为什么会穿到这种角色上!!! 宋清盈沉浸在穿书的恍惚中,全然没注意到身前男人审视的目光。 等她回过神来,那人已然转身,坐回上座。 “你们有四个选择,跟我的将士们回去,入掖庭为奴,去教坊为妓,或是白绫一条。” 霍致峥大马金刀的坐着,看向台下的目光分外平静,“做抉择吧。” 话音一落,殿内立刻乱作一团。 女人们惊恐、无助、面面相觑…… 宋清盈见霍致峥并没专门为难她,心里松口气,真不愧是原著中只用了短短十年间就从平民逆袭为开国皇帝的男人,心胸还是很豁达的。 待听到他给出的几个选择,她毫不犹豫的选择去掖庭。 死是不敢死的,也无法忍受以色侍人。 掖庭为奴虽然最辛苦,却是她唯一能接受的路了。 “宝兰,你愿意随我一同去掖庭吗?” “公主去哪,奴婢就去哪!” “呜呜呜真是我的好宝兰。” 主仆俩执手相看泪眼,场面一度十分感人。 见着她俩这样,已然寻了个高品阶靠山的四公主不屑的嗤道,“宋清盈,掖庭那等苦累之地,你能受得住?就你这把嫩骨头,怕是不到两天就散架了。” 宋清盈瞅了眼她身旁四十多岁的老男人,默了一瞬,答道,“各有各的命,就不劳你记挂了。” 四公主见她神色淡然,眸中闪过一抹不忿,冷声道,“等你累死在掖庭,记得传个消息来,或许我还能给你烧一些纸钱。” 宋清盈:“我都累死了,找鬼给你传信么?” 四公主噎住,瞪了她一眼,丢下一句“不识好歹”,就跟她的老男人去了另一侧。 那大胖子将领还觊觎着宋清盈,呲着泛黄的大牙,对她威逼利诱了一通。 宋清盈想着她都要进掖庭了,莫名生出几分胆气,毫不客气的朝那大胖子翻了个白眼,“吔屎啦你!” 大胖子脸一沉,“你说什么?” 宋清盈,“恭喜发财。” 大胖子,“……?” 第3章 打工人!! 紫宸宫主殿内,霍致峥靠在黄花梨龙头交椅上,朝那大胖子将领招了下手。 大胖子忙凑了过去,弯着腰,很是恭敬,“主帅有何吩咐?” 霍致峥撩起眼皮,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淡,“方才她与你说了什么?” 大胖子将领愣了愣,等反应过来主帅口中的“她”指的是宋清盈,心底一时拿不准主帅突然问这话的意思。 斟酌了一番,才赔着笑道,“主帅莫要见笑,末将瞧她长得漂亮,本想收了她的,可她却是个不识抬举的……” 倒是还剩几分气性在身上。 霍致峥修长的手指抵着额头,轻按了下眉骨。 “末将觉得她八成被吓得脑子糊涂了,莫名其妙的说了句恭喜发财,说是给末将拜个早年。”大胖子将领皱巴着脸,纳闷嘀咕着,“前两天才入的四月,难道宫里拜年都这么早?” 霍致峥低笑了一声。 等再抬起头,脸上笑意敛去,又恢复一贯的清冷模样,手轻叩着扶手的雕花,慢条斯理道,“也不必遗憾,待过几日论功行赏,有了官职,还怕寻不到合心意的美人?” “多谢主帅,哦不……多谢陛下!” 大胖子黧黑的脸顿时笑成一朵皱巴巴的菊花,拱着手,正要退下时,突然想到什么,试探的问,“主帅,那永乐公主……?” 霍致峥眼神沉了几分,黑眸若幽暗深海,面无异色的觑向他,“人已经入了掖庭,不该动的心思别动。” 大胖子只觉得背脊一阵阴冷蹭过般,悻悻道,“末将不是那个意思,末将是说,若主帅中意她,大可收用。”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中意她?” “这……”大胖子不敢说,只在心里暗暗嘀咕着,你若对她无意,何必特地叫我过来问上一嘴?男人对女人,不就那么点事么。 似是看出他的狭隘心思,霍致峥面无表情,“退下。” 大胖子忙不迭退下。 静坐片刻,霍致峥视线缓缓垂下,看向修长结实的腿,方才那人就跟没骨头般挂这之上。 他会对那种女人有意?委实荒谬。 不过是她的行为太反常,他这才问上一句罢了。 ** 掖庭原本是宫女与太监劳作居住之所,诸如洗衣、浣纱等皆在此处,可等元丰帝,宋清盈名义上的昏君父皇登基后,充分开发了掖庭的其他功能—— 首先,他是个极好女色的,在位二十年就搞了九次选秀,选了一大批美女进宫,又宠幸不过来,只好将人打发到掖庭里暂且住着。等什么时候有了闲情逸致,就来掖庭逛逛,挑一两个顺眼的宠幸,再晋位份,是以掖庭的东边就成了入选秀女的住所,简称后宫出道舞台。 其次,元丰帝昏聩无道、专横独行,这些年戕害了不少臣子,那些大臣家的男丁不是被砍头就是被流放,女眷便被发落到掖庭为奴,北边区域便成了个罪奴收容所。 宋清盈与另外五个人便是被分去北区。 方才在紫宸宫,那一殿女人按照各自选择,分为了三边—— 一大半选了投靠新男人,剩下的一些,则分别去教坊司和掖庭。要白绫的自然没有,毕竟真想死的,早就服毒或撞墙了,哪里会拖到现在。 此时日头式微,一行白鹭从广袤的天空飞过,有风吹过,在长长的宫巷里回荡出几声凄凉的响。 宋清盈等人默不作声的,跟在一个佝偻的老太监身后。 途径东区时,有两个年轻妃嫔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入宫五年,在掖庭东边苦苦熬了四年,好不容易被陛下宠幸,搬了出去,没想到一年光景不到,又回到了这掖庭……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呜呜呜谁不是呢,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花重金贿赂那王太监,老老实实住在东边,也不至于今日要去北边当奴婢。” 宋清盈听到她们的哭诉,颇为感慨,“没想到大家都这么倒霉……” 闻言,那四位妃嫔齐齐抬眼看她,宋清盈朝她们挤出一个同病相怜的苦笑。 妃嫔们心头微诧,她们之前虽未与永乐公主有过接触,却也听说过这五公主是个极其倨傲、极其奢靡、极其不好相处的性子。 可现在看来,好像还挺平易近人的? 四位妃嫔们不约而同的想:宋国最娇贵的小公主也落到掖庭为奴,还曾经得罪过新朝的皇帝,想来这一辈子都再无翻身之地了。这样一比较,她们好像也不是特别惨? 人便是这样,看到别人过得比自己惨,心里能得到一些微妙的安慰。 于是乎,妃嫔们看向宋清盈的目光变的友善,柔声安慰着这个刚死了爹没了家的小姑娘,“公主你也别太难过,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掖庭虽苦,但咱们互相扶持,还是能过好日子的。” 宋清盈:……她怎么从她们的眼中看出了母爱? 虽说眼前四人是昏君的小老婆,她名义上的小妈,但被几个二十出头的小姐姐给予母爱的关怀,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啊! “我再不是公主了,几位日后唤我小宋,或者清盈都行。不知几位姐姐怎么称呼?” “姐姐?这般叫可使不得。” “你们虽为我父皇的妃妾,但现在国没了,我父皇也没了,你们也不再是宫妃,大家同在掖庭为奴,按年龄长幼称呼,并无不妥。” 闻言,妃嫔们你看我,我看你,也不再纠结,纷纷自报姓名。 宋清盈嘴甜,挨个喊了遍姐。 四位小姐姐一一应了,不知不觉中又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宝兰私下里偷偷对宋清盈道,“公主,以后奴婢不能唤您公主,可否唤您姑娘?” 直呼姓名,她是万万喊不出口的。 宋清盈也不勉强她,“都随你。” “到了,以后你们就住这处了。” 老太监将她们领到了住所,又交代了几句,便慢慢悠悠的走了。 宝兰上前,推开了那扇门。 那是个十二人一间的大通铺,简陋又寒酸,一张桌,一张大炕,几条长凳,一面铜镜,两个柜子,可以想象十二个人都住在里面是何其拥挤。不过今日宫廷剧变,许多宫人都趁机跑了,于是这间房就单单宋清盈她们六人住着。 四个妃嫔看到这样的环境,一时难以适应,咬着唇左右打量,坐都不敢坐,仿佛坐一下就变脏了。 宋清盈打量了一圈,觉得还蛮好的。 在现代,她住的房子跟这差不多简陋,还比这小。 作为一个被奶奶拾荒捡来的弃婴,打她记事起,就跟奶奶住在一个狭小的地下室,放假捡破烂,攒钱考大学,日子虽苦,她却觉着幸福,垃圾父母不要她,老天却给了她天底下最好的奶奶。 她一直觉得她是幸运的—— 直到她赚到第一笔实习工资,前脚给奶奶买了件崭新的羊毛衫,后脚就被车给撞了。 宋清盈侧眸,望着菱格窗外透进来的斑驳光影,忽然想起高考倒计时的夏天,奶奶一边拿着蒲扇给她扇风,一边笑眯眯道,“等我们家盈盈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奶奶就能享福了。” 悲伤来的猝不及防。 她垂下头,不让人看到泛红的眼圈。 不能哭,不能哭。 狠狠捏了下手心,她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 宝兰心细,察觉到主子突然低落的情绪,心里也一阵酸涩。 她忙去打了盆井水过来,“姑娘,洗把脸,先歇一歇吧。” 宋清盈朝宝兰笑了笑,“好。” 沁凉的井水打在脸上,让她的情绪平复了许多。 待洗完脸,宋清盈忽然想起一个事来——她还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呢? 按照书中描写,原主生的是玉骨冰肌,艳如桃李,眉心一点朱砂痣更是惹得无数世家公子魂牵梦萦,就连原书的男主傅容景都将她视作最美好的白月光,念念不忘。 “宝兰,拿块镜子给我。” “欸。”宝兰脆生生应了,递了块铜镜过来。 宋清盈接过,定睛一看,瞳孔微微张大—— 奶奶,我看到了仙女!!! 只见那黄澄澄的铜镜里是一张精致的白皙小脸,柳眉浓淡适宜,杏眸灵动含情,明明没有哭,却像是笼着一层潋滟水光,雾蒙蒙的,烟雨朦胧的淡雅山色般,让人看着无端生出一阵爱怜。 纤细的手指轻抚上眉心那一点嫣红,宋清盈不由咂舌,真不愧是小说里的白月光,这也太会长了吧! 就连一颗痣都长得这般巧妙,平添妩媚,艳而不俗,媚而不妖,又纯又欲。 她捧着铜镜左看右看,方才的伤感也被这盛世美颜驱散一些——这大概是穿书的唯一福利了。 嗯,决定了,今晚她要抱着镜子睡! ** 刚到掖庭,宋清盈的日子还是很轻松的,此时恰逢旧朝覆灭,新朝初立,皇宫各个职能部门的管理混乱,制度不明,新上任的掖庭令陈太监忙着核算人数,恢复秩序,暂时抽不出空去安排她们这些前朝罪奴。 不过宋清盈也没享几天清闲,在掖庭令陈太监与皇宫其他部门的总管一同去新帝面前表明忠心后,回来就给前朝罪奴们分配了差事——最累最苦最脏的那种。 毕竟对前朝的皇室人员越狠,才能表明对新朝越忠诚。 于是,宋清盈被分去浣衣。 “按照前朝的规矩,掖庭的罪奴得在宫里干一辈子,而且是没有俸银的。可当今圣上宽厚仁慈,立了新规,便是罪奴每月也有二两银子,且年满二十八岁,若想出宫,也是能放出宫的。” 陈太监掐着嗓子说,“圣上德隆望尊,望尔等心怀感恩,安分守己,莫要再生事端,都知道了吗?” 宋清盈听到每个月有银子拿,且二十八岁还能放出宫,眼睛登时就亮了。 原本这两天她还有些丧气,想着自己难道要一辈子困在这掖庭里吗? 现下好了,可以赚钱,还能放出宫! “我现在十六岁,二十八岁出宫,也就是十二年后,这期间就相当于签了份十二年的打工合同……” 宋清盈自言自语着,脑中飞快算起每月二两的银子,十二年能攒多少,够不够出宫买间院子,买两块地?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可以从虐渣剧本中抽身,往种田文的方向努力一下。 就算她是男主傅容景的白月光,她也不想掺和进男女主的故事里,毕竟女主的玛丽苏光环那么强,她才不想被射成刺猬! 待问过宝兰如今的物价,得知两百两能在京郊买一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子时,宋清盈激动的在原地蹦跶了两下。 “兰啊,咱们现在努力打工,等以后出宫,就是自由自在的小富婆了!打工人,打工魂,打工就是人上人!” 看着浑身干劲的宋清盈,宝兰心酸:呜呜呜公主真是好可怜,故作坚强。 四位妃嫔咂舌:多乐观一小姑娘啊,先前也不知是谁造谣,将她说的那般可恶。 陈太监:听说永乐公主经受不住打击,性情大变,亡国那日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冲上去抱了新帝的腿。瞧瞧,都被派去浣衣了,还乐成这样,可见着实被刺激的不轻呐。 他这边唏嘘着“好好一公主,可惜脑子坏了”,转身就将这事当成政绩,笑眯眯的朝新任内务总管福禄公公汇报,“陛下不但英明神武,爱民如子,对我们掖庭的宫人都这般宽厚优待,掖庭上下都深深铭记陛下恩德,就连宋国末帝之女,前朝的永乐公主,听到这新规,都高兴的手舞足蹈呢!陛下德泽万民,这等仁爱之心,非贤明圣君所不能及……” 紫宸宫内,听到福禄公公的转述,霍致峥排布沙盘的动作微顿。 “手舞足蹈?” “是,掖庭令陈久宝原话便是这般说的。” “那她已经开始浣衣了?” “回陛下,尚未,好似是从明日开始。” 霍致峥“嗯”了一声,俯身将一枚小旗帜插入沙盘里,面无表情的审视着那辽阔的大燕疆域地图。 好半晌,他突然问了句,“福禄,你觉得像她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能撑多久?” 福禄躬身,“浣衣是项粗重活,奴才斗胆猜……最多三日?” “三日未免小瞧了她。” 福禄刚想说“奴才愚笨”,话还没出口,就听那气度威严的男人淡声道,“朕猜最多七日。” 第4章 像观音 四月初八,黄道吉日,新帝霍致峥登基,祭天封禅,改国号大燕,年号宣昭,定都京城。 同日,下令大赦天下,大封开国功臣,犒赏军队,并追谥祖父霍庚为太-祖德皇帝,生父霍礼为高祖恒皇帝,追谥兄长霍麟宇为一等忠勇公。册封生母秦氏为皇太后,嫡妹霍蓉儿为怀宁长公主。 因新帝并无妻妾,皇太后秦氏手持凤印,代掌六宫事。 新帝登基那日,皇宫内外一片喜气洋洋,丝毫不见几日前山河破碎的凄凉景象,目之所及之处张灯结彩,随时可闻恭贺新朝建立之声,就连身处偏远掖庭的宋清盈都能听到从承天门传来的华章礼乐。 隐隐约约,还怪好听的。 她坐在池子旁洗衣裳,偶尔往那高高的朱红宫墙望上一眼,心想着,这古代皇帝登个基真能折腾,她这都快下班了,皇帝那边仪式还没完,而且他晚上估计还得搞什么团建宴会吧?啧,加班狗,惨。 宝兰见自家姑娘摇头叹息的模样,以为她是触景生情,连忙压低声音安慰,“姑娘,您别太难过……” 宋清盈回神,见小丫头一脸担忧看向自己,就知道她又胡思乱想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放心了,我没难过。” 怕她多问,忙换了话茬,“马上就要下值了,听说为了庆贺陛下登基,膳房今日多添了几道菜,好像还有红烧肉!咱赶紧把这最后两件洗完,省得去晚了抢不到肉吃。” 宝兰一怔,“姑娘,您从前不是最讨厌这些重油的荤腥吗?” 宋清盈啊了一声,眼睫微动,轻咳一声,“那不是从前好吃的太多了,而且每天也不用干什么活,整天美美美就完事了。现在每天要干活,不吃肉哪有力气?你说是吧。” 宝兰:“……” 所以这就是您每顿要吃两碗米的理由么? 小丫头心里槽了一句,然而看到自家姑娘尖尖的下巴,以及那双泡在水中泛红的手,还是心疼更多,“姑娘说的是,那晚膳奴婢的肉都给您,您多吃些。” 宋清盈哪好意思跟这小乖乖抢肉吃,立刻来了个十动然拒。 主仆俩扯着闲话,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值时间。 管事嬷嬷一敲响下值的锣,宋清盈就牵着宝兰的手往外走,嘴里还兴奋的碎碎念,“不知道除了红烧肉,还有什么新菜色。” 同在浣衣司的其他宫女闻言,表情各异。 等主仆二人走远,终于有人憋不住,开了腔,“末帝尸骨未寒,她个做女儿的,还有心情吃肉?真是没良心!” “是啊,今日陛下登基,她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今早嬷嬷发彩钱时,她揣着那一粒银瓜子,高兴地跟捡了宝似的。我听说从前她殿内的一块地毯就价值百金了呢,怎的如今一副见钱眼开的肤浅模样?” “要我说,她既这般爱钱财,为何不像她那两个姐姐一样跟了那些将领。听说她那俩个姐姐都跟了将军,其中一个还封了侯爵呢!给侯爷当妾,岂不比在这当浣衣奴强?” “那谁知道呢,她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宫女们嘀嘀咕咕的话,宋清盈这些日子没少听过。 好几次宝兰都气不过,想替她打抱不平,都被她拉了回来。 “咱们人单力薄,真打起来,一准儿吃亏,撸掉几根头发不说,或许还要扣月银。扣钱再其次,就按我们现在的身份,闹了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口角摩擦,往大了去,没准就给我们扣上一个怀恨报复,反抗新朝的罪名,到时候保不齐要掉脑袋咯。” 宋清盈苦口婆心的教导着,见宝兰情绪平复,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便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哄道,“我教你个法子。” 宝兰好奇,“什么法子?” 宋清盈狡黠眨了眨眼,“下次再听到那些鬼话,你就在心里默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宝兰先是一愣,随后噗嗤笑出声来。 宋清盈见她笑了,也弯起眸,“笑了就成,为那些人生闷气可不值当,多伤肝。” “奴婢知道了!”宝兰点头,又恢复寻常的好心情。 掖庭宫人的作息很是规律,每日破晓起床,辰正用完朝食,便去各个部门当差,午间有半个时辰休息,大多宫人在酉正便下了值,可以回房休息。 宋清盈所在的浣衣司便是如此,每人每日分配到一定量的衣裳,只要能保证在傍晚下值时清洗完这些衣裳,就算完成一日工作。 对她来说,掖庭的日子不算特别难熬,单把这事当成一份工作来看还是不错的——包吃包住,还包生活用品和四季衣裳鞋袜,每月有两日歇息,节假日还有糕点赏银等福利。 就是这差事比较伤手。 看着原本宛若青葱的白嫩手指,变得红肿粗糙,宋清盈自我安慰,“当社畜的,谁还没点职业病呢?” 往好处想,起码她不用加班。 像她计算机系的室友,去互联网公司实习了三个月,就英年早秃,生姜洗发水都用了两瓶。 * 不知不觉中,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宋清盈很好的适应了掖庭的生活,每天老老实实打工,快快乐乐干饭,心态稳如老狗。 就连宝兰和那四位妃嫔在她的影响下,也逐渐咸鱼化。 六条咸鱼住在一屋,闲暇玩玩叶子牌,摆摆龙门阵,倒也自在安逸。 而在皇宫另一端的慈宁宫,秦太后这阵子却过得很不顺心。 按理说,儿子成了皇帝,她个乡下农妇摇身一变成了尊贵无匹的皇太后,她应该做梦都能笑醒。 是,刚搬进宫里的前两天,她是挺快活的,可那新鲜劲儿过去后,她又忍不住忙操心起当前最重要的一件事—— 儿子的婚事! “先前你投军,我要给你娶媳妇,你说你行军打仗,朝不保夕,怕娶个媳妇回家让人守寡,行,这话在理,我不催。后来你到京城为官,吃皇粮了,我托媒人给你介绍了好几个水灵的大姑娘,你又说大丈夫须先建功立业,不急着娶妻,也行……可现在呢?” 秦太后捂着胸口,一脸痛心的看向霍致峥,“你现在都成皇帝了,算是建功立业了吧?那你为何还不娶妻?阿铮,你今年可都二十四了,二十四啊——” “母亲莫要动怒,当心自个儿的身子。”霍致峥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袭浅青色云纹长袍让他锋利的眉眼柔和几分,若不是他的肩背结实,筋肉遒劲,还真有几分书生的清秀俊逸。 “你要想我不动怒,就赶紧娶个媳妇进门,抓紧给你生几个孩子。你都这个年纪了,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哪里像话!” 霍致峥修长的手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又慢慢放下,抬眼看向秦太后,“国朝刚立,百废待兴,儿子实在无暇分心在那些事情上。” 秦太后哼道,“你再无暇,夜里总是要睡觉的。反正你将凤印给了我,只要你点头,选秀的事我来办,媳妇我来帮你选,你只要夜里去媳妇宫里睡觉就成。” 她张口闭口“睡觉”,殿内伺候的宫人们听到,面上虽不显,心里却觉得这太后娘娘着实粗俗。 且说这秦太后出身微末,原是平谷县虎头村秦屠夫的长女,性情直爽泼辣,虽大字不识,却对霍秀才的独子霍礼一见钟情,也不管霍家贫寒,铁了心就嫁了过去,后与霍礼生了俩子一女。 元丰八年,江南发涝灾,庄稼都被洪水淹掉,偏偏昏君为了修建宫殿强征课税,霍家交不上,霍礼被官兵打得吐血,不治而亡。只剩秦太后一个女人,养儿育女,辛苦顶起一个家。 她不是什么贪图享乐的女人,便是当了皇太后,一心也只盼着儿女健康,有家有业。 “你若觉得选秀阵仗太大,那也有其他法子。这段日子,有不少夫人进宫觐见,还带来她们家的女儿。那一个个生的可俊了,身段好,教养好,都是难得的好姑娘……” 秦太后满脸期待的看向霍致峥,“立后是大事,你可以慢慢挑,咱先选一两个可心的人在旁伺候,你看如何?” 霍致峥敛眸,轻抚了下杯盖,默不作声。 见状,秦太后急了,拿起帕子就佯装抹泪,哀哀喊道,“天老爷诶,礼哥诶,阿宇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我不如随你们去了算了。” 霍致峥脸部的线条僵了一瞬,唤道,“母亲。” “你别唤我母亲,你现在是皇帝了,长本事了,哪里还在意我这个母亲。” 秦太后扭脸,眼眶有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一直想收复幽云十六州,你还想再带兵打仗……娘知道你是个有大抱负的,可你怎么就不为娘想想。战场上刀剑无眼,你阿兄就折在了那里,好在他留了个后,娘这心里也有点安慰。那你呢,你连个后都不留,若真出了什么事,日后给你摔瓦祭灵的人都没有!你让娘如何不忧心啊?” 霍致峥见不得母亲落泪,更听不得她提起兄长霍麟宇之死。 沉默许久,他放下茶杯,“母亲,你安排吧。” 秦太后擦泪的动作一顿,“你答应了?” 霍致峥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这就好,这就好。”秦太后立刻变了笑脸,“正巧了,我这里有几张是京中适龄官家小姐的画像,择日不如撞日,你现在挑一挑,看有没有入眼的?” 她也不等霍致峥答,赶紧朝身旁的宫人使眼色。 很快,宫人就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回来。 秦太后走到霍致峥身旁,满脸期待的催道,“阿峥,你快看看。” 霍致峥打开盒子,里面满满一沓画像,边缘还有些皱,可见母亲私下里早已翻看了许多遍。 他刚伸手拿出一张,秦太后就热情的介绍起来—— “哎哟这家姑娘好,是礼部侍郎家的,大圆脸,一脸福相,耳朵大招财!” “这个也不错,瘦是瘦了点,但说话斯斯文文的,还会弹古琴,虽然娘听不太懂,但瞧着挺风雅的。” “这是老李头家的闺女,是有些黑,比不得京城中的贵女水灵白净,性子却是很好的,能说会道的。” “阿峥,这个好!这魏国公家的小姐是这一堆里最漂亮的一个。” 秦太后似乎格外喜欢这位魏国公家的小姐,搜刮着肚子里那一丁点墨水,努力夸道,“真的,阿峥,你信娘的准不错,这姑娘的样貌真没得说,如花似玉!面相也很善,就像那庙里的观音菩萨似的……” 观音菩萨。 霍致峥浓眉微挑,瞥了眼手中那张画像。 画得惟妙惟肖,眉目清秀,看得出是个美人,不过与观音菩萨却是半点关系都沾不上。 倒是有个人…… 鬼使神差般,他的眼前忽的浮起另一张脸。 白釉般细腻的肤色,恰到好处的眉眼,还有眉心那点朱红的小痣,圣洁,又娇媚。 “阿峥,阿峥……”秦太后蹙眉,“你在想什么呢?” 霍致峥陡然回神,意识到他方才竟然想到那个女人,眉心也紧拧了三分。 “母亲,儿子忽然想起还有一堆政务要处理,先行告退,改日再来向您请安。” “……那你把这些画也带走,闲下来再仔细看看,有看中的便告知我。” 秦太后说罢,动作利落的将匣子塞到了太监福禄的手里,“好生拿着,就摆在皇帝的桌案旁。” 福禄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皇帝的神色,见皇帝并未制止,这才道,“太后娘娘您放心。” 看着那道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慈宁宫的庭院中,秦太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宫女上前替她揉肩,“太后您放宽心,陛下这次都将画像带回去了,肯定会瞧中一两个的。” 秦太后扶额道,“希望如此吧。” 出了慈宁宫,外头阳光灿烂,照在青碧色琉璃瓦,浮光跃金,耀耀生辉。 “回紫宸宫。” 霍致峥坐在轿辇上,往靠背倒去,玉骨般的手指捏了下眉心。 福禄正斟酌着要不要关怀一句,便听上头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上回你说,掖庭令将那宋清盈派去浣衣了。” 福禄差点跟不上皇帝跳跃的思路,愣了半拍,才答道,“是,罪奴宋清盈已经在浣衣司一个多月了。” 霍致峥漫不经心的转了下玉扳指。 末帝给他留了一堆烂摊子,自打登基以来,他整日早朝晏罢,昃食宵衣,简直比行军打仗要还劳累,自然也就将掖庭的事抛在了脑后。 默了片刻,他淡声问,“那她现在可还活着?” 第5章 她完了 掖庭,宫人所。 四位前朝妃嫔指了指坐在床上满脸写着自闭的宋清盈,低声问宝兰,“你家姑娘这是怎么了?晚膳没吃饱?” 宝兰摇头,“那不能,照常吃了两碗饭呢。” “那为何一副霜打的蔫模样?” “这,奴婢也不甚清楚。” “走,还是问问去……” 几人你拉我我拉你,迈着小碎步朝宋清盈那边挪去。 当中年纪居长的苏氏调整了一下表情,斟酌片刻,柔声开口,“清盈,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谁欺负你了?跟姐姐们说说。” 宋清盈恍惚回神,抬眼就见面前五张写满关心的温柔脸庞,心头一暖。 “没有什么不舒服,也没被人欺负,就是……”她顿了顿,朝宝兰使了个眼色,“兰啊,你去把门关下。” “是。”宝兰脆生生应了声,忙去关了门。 见宋清盈一脸神神秘秘,还将门关上了,众人不由得肃容,面面相觑: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几人围坐在长炕上,宋清盈恹恹的靠着墙坐,两道柳眉蹙起,嘴里念着,“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劲。” 宝兰等人,“???” 宋清盈满脸严肃的娓娓道来,“就今日午后,我和宝兰在浣衣司忙活时,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扭头就打了个喷嚏。这一扭头,我就看到门边站着好几个人,除了我们浣衣司管事的徐嬷嬷,还有掖庭令陈太监,除此之外,还有个长脸太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们嘀嘀咕咕的,好像都在看我……” 好家伙,当时那场景,就像是晚自习课突然出现在教室后门的班主任,吓得宋清盈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她也不敢多看,连忙转过身,老老实实洗衣服。 “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PanPan走的,等我晒衣服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宋清盈摸了摸下巴,补充道,“看那长脸太监的穿戴,还有徐嬷嬷和陈太监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那太监身份肯定不一般。” 他们来浣衣司做什么呢,上级领导下基层视察工作? 听到宋清盈的话,苏嫔等人态度也端正起来。 苏嫔轻声问,“你可看清那大太监的样子?” 宋清盈眼珠子转了圈,一边张开手比划,一边描述,“大概有这么高,身材微胖,瞧着三十多岁吧,穿着一身深青色宦官服,头上戴的宦官帽挺高,顶是红色的。” “深青色乃是三品上的太监才能穿戴的,官衔帽子是红色……”苏嫔一琢磨,面露讶然,“来人是太监总管戴福禄?” 宋清盈微怔,她猜到那太监身份不一般,却没想到来人会是太监总管。 苏嫔目露迷茫,“他不在御前当差,怎跑到掖庭来了?” 宋清盈摊手,“我也想知道。” 一时间,房里陷入沉默,众人都思索着。 宋清盈单手托着腮帮子,回想起开始那太监总管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 靠,他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太监找宫女对食? 一想到这,宋清盈一个咸鱼打挺,从床上起身。 要真是这样,她现在是不是该给自己寻一块风水较好的水井,准备准备上路了? 苏嫔她们却是另一个思路,猜测着,“会不会是陛下派他来,看看我们这些前朝罪奴是否安分?” 宋清盈觉得这讲不通,“我们能有什么不安分的,再说了,就算我们不安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里,至于他那般防备?” 虽说她对霍致峥这个新皇帝不是很了解,原书里对他的描述也是寥寥几句,只写他是个骁勇好战的皇帝,一心想收复失地,扩充疆域版图,最后英年早逝,惨死在战场上,谥号为“武”。 正因为他死的早,秦太后扶了个小孩子登基,才让男主傅容景年纪轻轻就成了当朝首辅,把持朝堂。 就凭上次与霍致峥的“抱腿之缘”,宋清盈觉得霍致峥这个人胸有山河,并不是那种心思狭隘,处处防备的男人。 所以——太监总管这次过来,是来找对食的,是吧,是吧……? 认知到这个可能,宋清盈泪目:呜呜呜她好命苦啊! 掖庭这边咸鱼哭泣,紫宸宫那边,福禄公公连打了两个喷嚏。 小太监殷勤关心,“近日天气忽冷忽热,干爹可千万保重身体。” “无妨,大概是掖庭那处太过阴寒。”福禄公公擦了下鼻子,将帕子揣回袖中,“咱家还得去向陛下复命。” 小太监好奇的问,“干爹,都过去这么久了,陛下怎的突然想起掖庭那位了?难道陛下他……” 福禄扭脸,幽幽的瞪了他一眼,“你小子活腻歪了,竟敢揣度圣意?” 小太监一阵惊慌,连忙告罪。 说话间,两人已然走到紫宸宫台阶下,福禄也不再搭理他,整理了下衣冠,便迈上层层台阶,前去复命。 大殿空而旷,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燃着上好的龙涎香,青烟袅袅,香味沉稳而温雅,凝神静心。 红木条案后,年轻的帝王正手执朱笔,全神贯注批奏折。 在皇帝身边伺候月余,福禄深知此时不能上前打扰,于是默默退至一旁等候。 约莫半个时辰,上座之人才放下笔,双手捏着桌边,高大的身躯往椅背倒去。 福禄一见,忙示意宫女端茶水上前,恭敬道,“陛下辛苦。” 霍致峥端过茶杯,轻吹了下水面的茶沫,稍稍抬眼,瞟向下首的福禄,“回来了?” 福禄弯腰,如实禀告着掖庭的见闻,末了,总结道,“那宋清盈在掖庭安分守己,从不惹事,据管事嬷嬷说,她浣衣从未躲懒懈怠,态度也不错,未曾听过她抱怨。” “这倒奇了。” 霍致峥语调慵懒,像是闲暇听消遣般,浓眉挑起,“你亲眼看到她洗衣了?” 福禄答道,“是,奴才亲眼所见,她洗衣晾衣动作麻利,很是熟练。” 在他去掖庭看到那一幕之前时,他也难以想象宋国最娇贵的小公主竟然能神色自若的坐在池边浣衣,然而,等亲眼见到了,他却发现那画面没有半点违和感,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彼时,金灿灿的阳光从窗棂洒进来,落在那亡国公主的娇美侧颜,宛若白玉散发着柔和的光,恬静又美好。 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杯壁,霍致峥敛眉,薄唇微抿。 宋清盈,那个不可一世、奢靡到吃一道菜要用六十头羊的宋清盈,竟然能在掖庭那种苦寒之地坚持下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前朝太子宋步安逃亡至今,尚未寻到踪迹,他与宋清盈关系一向亲厚,这个宋清盈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或许她是抱着宋步安会卷土再来的期望,才卧薪尝胆,坚持到现在? 霍致峥撂下杯盏,沉声唤道,“福禄。” “奴才在。” “将那宋清盈调到紫宸宫当差。” 福禄闻言,心头惊讶,难道真□□儿子说中了,陛下对那前朝公主有意? 面上却是不显,毕恭毕敬请示着,“不知陛下想给她安排个什么差事?” 霍致峥轻叩桌面,思忖着,若在殿内伺候,那女人顶着那样一张脸在跟前晃来晃去,难保前来商议政事的臣子们不会分心,不妥。还是远点好,既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也不会太注目。 “昔日勾践给吴王牵马,今日便叫她来紫宸宫卷帘看门。” 霍致峥淡声说罢,拿起一本奏折,继续看了起来。 福禄领命走出紫宸宫时,脑子里还有些混沌,这跟勾践有什么关系?陛下他对这个宋清盈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若喜欢,直接安排当个贴身宫女不好么。若不喜欢,又何必特地调来紫宸宫? 圣心难测呐。他摇摇脑袋,立即去安排了。 ** 这日晚上,宋清盈做了一整宿的噩梦。 她梦见她头戴红花,被捆着去了一个新房,盖头一掀,一个老太监搓着手,奸笑着朝她走来,“以后你就是咱家的媳妇了。” 她吓得当场飙泪——“啊!” 再次醒来,糊着薄纸的窗户透进朦朦胧胧的光亮。 天亮了。 她一摸额头,一手的汗。 还好,还好只是个噩梦。 心神不宁的穿衣洗漱,出了门,宋清盈的右眼皮一直狂跳。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迷信,相信科学。 脑子里立刻又蹦出另一个声音:穿书这种玄而又玄的事都发生了,这还科学? 然后,两个声音就在脑子吵了起来,吵得她连早膳都没吃两口。 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宋清盈到达浣衣司。 还没等她领皂角,就见徐嬷嬷、掖庭令陈太监笑吟吟的朝她走了过来。 宋清盈顿时僵在原地,“……”你们不要过来啊!!! 徐嬷嬷走近,用老鸨子的眼神笑眯眯打量了宋清盈一圈,夸道,“清盈呐,我早看你是个有福气的,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对你的照顾啊。” 宋清盈被这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心头惴惴,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嬷嬷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徐嬷嬷笑道,“是件大好事,你能离开掖庭,另谋高就了。” 看着徐嬷嬷满含暧昧的笑容,宋清盈心底一个咯噔,不是吧,她真要去给老太监当对食? 她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池子——算了,那水都没不过她的腰。 再扭头看了眼廊下的柱子——呜,撞起来好疼的,她不敢。 左看看,右看看,她越看越绝望。 掖庭令陈太监瞥了她一眼,细声细气道,“走吧,大总管在等着你呢。” 一听大总管这三个字,宋清盈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灭了。 完了,她完了。 一阵气血上涌,她双眼一翻,直接撅过去。 第6章 升职了 宋清盈再次睁开眼睛时,耳畔响起一句“姑娘,您总算醒了”。 这话让她一瞬间恍惚,难道她又穿了么?穿了好啊,不管穿到什么鬼地方,总比嫁给太监当老婆好。 然而,等眼睛完全睁开,入目还是宝兰那张可爱的小圆脸。 不想接受现实的宋清盈:求速死。 一侧的徐嬷嬷见宋清盈翻着白眼又要抽过去的样子,眼疾手快的掐住了她的人中。 那酸爽,让宋清盈“咻”的一下坐起身来,嘴里呼痛,“别捏了,我好了,不晕了。” “你说你,再怎么高兴,也不至于高兴得晕过去嘛。”徐嬷嬷摇着头,催促道,“没事了就起来吧,你的行李已经叫宝兰收拾好了,提着就能走了。” 宋清盈这才发现她现在是躺在卧房里,桌上还放着一个灰褐色的包袱。 “我这是要去哪?”她皱眉看向徐嬷嬷。 徐嬷嬷似有些不耐烦,但想到她日后保不准会有一场富贵际遇,到底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还能去哪,当然是跟福禄总管走啊,他都等你快半个时辰了,人家大总管贵人事忙,可不好让人久等。” “我不去!” 宋清盈把心一沉,扬起脖子,咬牙道,“我宋清盈就是饿死,被打死,从这掖庭的屋顶跳下去,也绝不跟那劳什子大总管走!” 徐嬷嬷懵了,心头寻思这小姑娘的脑子莫不是摔坏了? 宝兰也懵了,不解的扯了扯宋清盈的袖子,俯身凑到她耳畔,小声嘀咕着,“姑娘,这么好的机会您为何不去呀?在紫宸宫当差可比掖庭好太多了,每日的活计轻快不说,便是最下等的洒扫宫女月银都有五两呢!” 宋清盈愣了一瞬,瞪圆了黑眸,“去紫宸宫……当差?” 宝兰点点头,“是啊。” 徐嬷嬷一脸古怪的觑向她,“怎么?你莫不是想在掖庭干一辈子?宋清盈,你这样的身份能调去紫宸宫,真是天下掉馅饼!你可莫要拿乔,免得错失良机,到时候连哭的地都没有。” 宋清盈这下算是听明白了,但就像徐嬷嬷说的那样,天上掉馅饼——她现在被这“大馅饼”砸的有点晕乎,满头大写加粗的问号。 “徐嬷嬷,我为何突然调去紫宸宫了?是谁吩咐的?我去紫宸宫是做什么差事呀?” “我也不甚清楚。”徐嬷嬷抬手拢了下发髻,明显不想再与她废话,“你随我去见福禄公公,有什么问题问他便是。” 她就这般一错不错的盯着宋清盈,宋清盈也不好继续赖着,只得爬起来。 只是临出门前,看到眼眶红红的宝兰和另外四床整整齐齐的被褥,宋清盈心头涌上一阵强烈的不舍。 虽说只相识短短月余,可是从她睁开眼、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便与宝兰她们是共患难的情分,大家在这小破屋子里朝夕相对,互相扶持,笑笑闹闹的,也留下了不少美好回忆…… “兰啊,我先走了。”宋清盈握住宝兰的手,鼻子有些酸,脸上挤出笑来,“等苏姐姐她们回来,你帮我跟她们说一声,就说来不及跟告别,让她们别不高兴,也不用太伤心,等我在那边安顿下来,一寻到机会就PanPan来看你们。” 宝兰吸了吸鼻子,泪花儿在眼眸中闪,哽噎道,“姑娘,您一个人在紫宸宫当差,要好好照顾自己。” 宋清盈伸手捏了下她的小脸,“我知道的,你也是,好好保重。” 宝兰郑重的点了下脑袋,“嗯!” 宋清盈提起包袱,检查了一下,宝兰收拾的很是齐全,里头的银两却多了不少。 她诧异的看向宝兰,宝兰朝她憨笑,“奴婢是姑娘的人,赚得月银也是姑娘的,您替奴婢收着,以后咱买大院子。” 这份毫无保留的完全信任,让宋清盈油然升起一种强烈的责任感。 “好,我先替你收着。”宋清盈拍了下宝兰的肩膀,又叮嘱了两句,便与徐嬷嬷一同离开。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宝兰心头的担忧始终放不下。 主子此去紫宸宫,身旁也没个人照顾。若是累了,没人给她捏肩;若是夜里踢被子,没人给她盖被子;若是心头委屈了,也没人可说话…… 她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诚心祈求,“求菩萨保佑姑娘在紫宸宫一切顺遂。” 晌午的天空瓦蓝瓦蓝一片,尤其在朱红宫墙与碧绿琉璃瓦的映衬下,宛若打翻了调色盘般,明艳浓郁,美胜画卷。 临踏进掖庭署的门,宋清盈还有些不确定的问了一遍徐嬷嬷,“我真是去紫宸宫当差,不是去干别的什么吧?” 徐嬷嬷瞥了她一眼,“不然你还想干什么?” 宋清盈讪讪的笑,“……没、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徐嬷嬷“嗯”了一声,又飞快说了句“就算想干些别的,也看你个人的造化”,也不等宋清盈反应,就先跨步往屋里去了。 宋清盈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屋内,掖庭令陈太监正招呼着大总管福禄喝茶,见着宋清盈她们来了,陈太监暗暗松了口气。 宋清盈上前,按部就班的行了个礼。 福禄将她叫起,本就因着宋清盈晕倒的事耽搁不少时间,这会子见人来了,也不再停留,与徐嬷嬷和陈太监寒暄两句,便领着人走了。 陈太监和徐嬷嬷亲自送他们出了掖庭。 直到人走远了,徐嬷嬷收回视线,慢悠悠的问,“陈公公,你说陛下会不会收了她?” 陈太监眯起眼睛,“收了又怎样,能走多远,还是得看她自个儿的本事。恕我直言,这前朝公主,美则美矣,脑子看起来却有点不好使。我听说太后娘娘最近张罗着给陛下选秀,等后宫女人多了起来,这个宋清盈怕是……”他摇了摇头,没说下去。 徐嬷嬷不置可否,又闲话了两句,便先行告退,回浣衣司了。 这时的他们压根没料到,多年后,那人的造化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 悠长而气派的宫道上,几枚花枝探过红墙,有小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叫。 福禄走在前头,宋清盈挎着个小包袱,像个小鹌鹑般,乖乖跟在身后,只是那双灵动狡黠的黑眸时不时打量着一路的环境,好奇,迷茫,还有对未知前路的恐惧。 最初的惊讶过去,她这会儿才意识到这事实在蹊跷:她在掖庭勤勤恳恳打着工,怎么就被叫去紫宸宫了呢? 这就相当于一个平平无奇的分公司基层员工,没什么出色业绩,也没什么大贡献,忽然被提拔到了总部上班,怎叫人不惶恐? 人一惶恐,就忍不住瞎脑补。 宋清盈抬头看着福禄公公的背,正思索着要不要问一下,前头的人似是有所感应,冷不丁的转过了头。 宋清盈一个激灵,尬笑,“大总管有何吩咐?” 福禄打量着她,“小宋姑娘方才为何晕倒?可是有哪里不适?” 见他的态度客气,并无令人不适之处,宋清盈心底戒备稍降了一些,答道,“方才听闻大总管要带我去紫宸宫,我还以为是我犯了什么错,一时惊恐这才晕了过去,倒叫大总管见笑了。” 其实她醒来后琢磨了下,八成是她早上吃得太少,又受到惊吓,引发低血糖,这才撅了过去。 福禄闻言,想到她之前吓得去抱皇帝的腿,倒是一贯的胆小,便也没多想,只道,“小宋姑娘不必担忧,此次带你去紫宸宫,只是换个地方当差而已。” 宋清盈顺势问道,“不知这是谁的意思?” 福禄也不瞒,“是陛下吩咐的。” 宋清盈的心情一时变得复杂起来,这都一个多月了,皇帝还记得她这号人呢?是政务不够繁忙,还是她这该死的魅力太强大了?又或者是……她高估了他的胸怀,其实他锱铢必较,还耿耿于怀三年前的那一鞭子? 福禄察言观色,见宋清盈小脸发白,有意卖她一个好,便开口道,“陛下听闻小宋姑娘在浣衣司当差勤谨,这才发了恩典,将你安排到紫宸宫,负责守门卷帘等事。” 作为西游记十级学者,宋清盈的脑中登时冒出“卷帘大将”沙僧的模样。 皇帝竟然要她去守门?不是,就她这气质,就她这颜值,当门卫合适么?这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羞辱,□□的羞辱! 就在宋清盈气呼呼为她这张脸鸣不平,福禄补充了一句,“这是个轻快差事,每日两班轮值,月初有五两银。” 五两银。 宋清盈:好的,我又可以了。 或许是新提拔上来的,福禄总管倒没什么大总管的架子,一路上给宋清盈介绍了一下紫宸宫的情况,又说了下她的工作内容。 就这样聊着,不知不觉,俩人到了紫宸宫。 时隔月余,再次看到那座巍峨恢弘的殿宇,宋清盈依旧心有余悸。 谁能想到,她又回到这里了呢? “大总管,我应该不用去拜见陛下吧?” 对于那个气场冷冽的男人,宋清盈私心是有些害怕的,毕竟那人随时随刻能要了她的小命,这种危险人物,她能不接触就尽量不接触。 “不用,咱家会与陛下复命,你先下去安顿,明日便开始当差了。”福禄说着,抬手招来一个小太监,让他领着宋清盈去后殿报道。 宋清盈这边与小太监刚要离去,还没走两步,迎面就遇上几位身着官袍的臣工,想来是去里头见皇帝的。 宋清盈忙随着小太监退至一旁,弯腰低头,十足恭敬。 那些臣工说着话经过,却有一人,放慢了脚步,停在了宋清盈面前。 宋清盈,“……?” 倏然,一道温润清越的嗓音响起,带着极力压制却依旧掩饰不住的激动,“五公……宋五姑娘?” 这个新称呼让宋清盈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缓缓抬起眼,朝前看去。 第7章 有鬼啊!! 那是个极其清俊的男人,生得一双招人的桃花眼,便是不笑也像带着几分笑意,一袭宽大飘逸的青色官袍,长身玉立,在明净阳光下就连头发丝都散发着柔润的光泽。 这宛若从书卷里走出来的翩翩君子,让宋清盈看呆了一瞬。 等回过神来,男人的身份也在心里呼之欲出。 这个长相,这个气质,这自带的主角光环,除了原书男主傅容景,还能有谁? 她之前也有考虑过,若是原书的剧情力量太强大,她跟男女主碰上了该如何是好?她想,若是见着了,一定跑,拔腿就跑。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见到男主了,还是在这么个情况下——不好跑啊! 傅容景见她一言不发,只神色复杂的望向他,心头微沉。 五公主看着像是受了许多的委屈,虽说身着宫女服依旧不掩其昳丽容色,可眉眼间那淡淡的忧愁,实在叫人心生怜惜。 “你受苦了。”他放轻了嗓音。 “奴婢听不懂大人所言。”宋清盈垂下头,她明显感觉到身旁的小太监,还有不远处的福禄总管都往她这边看,这可是紫宸宫外,就是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跟外臣勾勾搭搭啊。 傅容景见她这般生疏,舌根发苦,还想说什么,走在前头的同僚转头唤他,“子元,快跟上。” “这就来。”傅容景应了一声,垂下眼,眸光温和,“你务必保重,我会尽快想办法的。” 最后半句,他说得很轻很轻,只有他与宋清盈俩人听见。 那片青色袍摆匆匆从眼前晃过,宋清盈站在原地,掐紧了手指:他想什么办法?别啊男主大哥,你离我远些,就是功德无量了。 “小宋姑娘,你与傅大人认识?”小太监随口问道。 “不熟。”宋清盈将视线从那道光风霁月的修长身影收回,朝小太监笑笑,“我们走吧。” 小太监也没再多问,转过身,领着她往后殿走去。 不远处,八人抬的龙辇从宫巷里缓缓行出。 高举的雉尾障扇之下,一袭朱红团龙纹衮服的帝王大马金刀的坐着,那双幽深的眼眸望向那道纤细娇小的身影,带着几分探究。 ** 商议科考事宜的臣子们从紫宸宫告退时,已是暮色四合,晚霞遍天。 福禄轻手轻脚的走向窗边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躬身询问,“陛下,可要传晚膳?” 霍致峥看向窗外开得正好的绿枝芍药,低低的“嗯”了一声,又漫不经心问了句,“那宋清盈领过来了?” 福禄本想趁皇帝用晚膳时再禀报的,现下皇帝主动问了,倒省了他寻话头的功夫,于是连忙答道,“是,午后就领来了,已在后殿安顿下来,明日便可上值。” “她什么反应?” “这、这……”福禄略作迟疑,纠结是否要将宋清盈晕倒之事说出来。 霍致峥缓缓转过身,举手投足间尽是上位者的威严,平淡的目光落在福禄的头顶,“有话就说。” 福禄只觉得那目光像冰凉的刀片贴着皮肤,咽了下口水,一五一十的说了,连同宋清盈一路与他的对话。 听到她晕过去,霍致峥眉心蹙起。 这女人肯定有问题,不然她何必一听要来紫宸宫,就吓成这样? 福禄见皇帝皱眉,心想:陛下这是担心了? “福禄,你久居宫中,可知晓这宋清盈与傅容景有何交集?”霍致峥沉声问。 福禄回忆着,“奴才听闻傅世子心悦宋清盈,末帝还有意给俩人赐婚?至于真假,奴才也不清楚。陛下您知道的,奴才之前是藏书阁的掌事太监,对后宫之事并不是很了解。” 想到今日那无意中的一瞥,霍致峥微不可查的抿了下唇,“原来如此。” 福禄小心的觑着他的神色,“陛下,可是有何不妥?”脸色似乎不大好,莫不是吃醋了? 霍致峥掸了下袍袖,“只要她老实本分,没什么不妥。” 若在他的眼皮下作死,就莫怪他残忍。 “啊切!” 宋清盈揉了揉鼻子,这床榻的灰尘也忒大了些,害得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这边自顾自整理,六人寝的其他五人站在门口嘀嘀咕咕,指指点点。 宋清盈宛若未闻,继续做着她的事,被人指点算什么,她小时候跟奶奶一起去街上捡垃圾,被同班同学撞见,等开学后,她被同学笑话了许久,那个时候不都挺过来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嘴的地方必定有闲话。 就是怪想念宝兰她们的,真是半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感叹一会儿,她努力让自己想些高兴的,比如——五两月银。 金钱的动力,让她很快收拾好床榻。 用过晚膳,沐浴更衣后,她裹紧自个儿晒得暖烘烘的小被子,脑袋一碰枕头,很快就睡了过去。 或许是这一整天太过折腾,又惊又吓又搬家的,她睡得格外的沉。 一觉黑甜,再次醒来,她正式上岗成为紫宸宫的一位门卫。 现代的门卫,好歹有个小亭子遮阳避雨,有张板凳坐,还能泡杯养生枸杞茶,拿个小收音机放点音乐广播,陶冶情操。 可宋清盈不行。 她没得小亭子,没得坐,没得枸杞茶,更别说小收音机。 宫墙柳色青青,她立于高大的门边,笔直的站着,眼睛也不知道往哪放,最后索性盯着对面那根盘龙朱漆柱子看。 看着看着,她感觉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根柱子,当一阵穿堂风刮过时,她打了个寒颤,仿佛回到初中调皮捣蛋被叫到教室外罚站的日子,脑中响起BGM:天空是蔚蓝色,窗外有千纸鹤…… 她今日值的是白日班,清晨来上值时,皇帝早已离开紫宸殿,往演武场去了。 “陛下每日起身后,必先去演武场练上半个时辰,再更衣用膳,前往金龙殿议政。”这是昨日那小太监跟宋清盈说的。 她听得直咂舌,这般好武,怪不得谥号都是“武”字,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胡思乱想的站了一个上午,临近午时,皇帝回来了。 看着那从轿辇上缓缓走下的男人,宋清盈与其他“门卫”一样,屏气凝神,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做出一副极其恭敬的模样。 她垂着头,背脊稍弯,盯着自己的浅青色绣鞋,默默期盼着那人赶紧过去。 霍致峥迈上台阶,一眼便瞧见了宋清盈。 无他,只因她的发髻梳歪了。 紫宸宫一应宫女皆梳着双环髻,左右各佩戴一枚浅色珠花,简单整齐又美观。 而宋清盈这双环髻,一上一下,不对称不说,还挽得极丑。 霍致峥看得直皱眉,强忍着亲自伸手将她两边发髻掰对称的冲动,气息微沉。 眼不见为净。 他这般想着,本想直接步入殿内,然而,经过她身边时,还是停住了脚步。 那双绣龙纹的云头靴在身旁停下的一瞬间,宋清盈的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小心脏也“咻”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你的发髻,谁梳的?”低沉的嗓音略带一丝不满。 宋清盈,“……?”咋滴,你一个皇帝很闲吗,你管我发髻谁梳的。 面上却老老实实回答,“是奴婢自己梳的。” 霍致峥,“梳歪了。” 宋清盈,“……” 就不能对手残党友好一点?她在现代常年齐肩短发,扎头发的次数少之又少,现在能把这一头又长又浓密的头发挽成双环固定住,已经很了不起了。 默默调整一下呼吸,她平和道,“多谢陛下提醒,奴婢回去一定好好练习梳头,绝不损害紫宸宫的脸面。” 莫说霍致峥了,就连一侧的宫人们听了她的回答,都觉得她这知错就改求上进的态度实在诚恳得让人无法挑剔。 霍致峥垂下眼,只见她大半张脸都低着,从他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她头顶小小的发旋儿,还有那微微颤抖的纤长睫毛。 她很怕他。 得出这个结论,他觉得挺好的,心怀畏惧,作死前也能三思。 默了片刻,他撂下一句“好好当差”,大步跨过门槛,往殿内而去。 听着远去的脚步,宋清盈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躲过一关。 等下值后,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心头纳闷:虽说是歪了那么一点,但也不至于到当众批评的地步吧?难道皇帝老板是个强迫症? 不论怎样,老板都发话了,她也只好熬夜苦练梳头技术。 好在她这辈子头发多,经得起折腾。 就这样梳啊梳,练啊练,她连做梦都梦见她在梳头,对着铜镜一头长发披着,像是贞子小姐2.0版本。 就这样过了几日,轮到她值夜班。 大半夜的,忽然下了雨,外面黑黢黢一片,噼里啪啦的雨声遮住虫鸣声,宋清盈站在柱子旁边,上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忽然,她的裙摆似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扯动。 她小鸡啄米的点了下头,等意识回笼,以为是监管太监来了,一个激灵,忙睁开眼睛。 这一睁开眼,却并没有看到人,还是漆黑一片,空荡荡的。 然而,她的裙摆依旧被什么东西扯着—— 宋清盈一怔,缓缓低下头。 那是个还不到她腰线,披着一头漆黑长发,皮肤冷白,眼睛大而黑的圆脸小男孩,他赤着双脚,一只白白的小手拽着她的裙摆。 似是有所感应,他慢慢的抬起了头。 那双漆黑的大眼睛是纯粹的无邪,他歪着小脑袋,用奶声奶气的童音道,“大姐姐,我好冷啊。” 话音未落,一阵冷飕飕的夜风吹过。 宋清盈,“!!!” 救命啊!! 有鬼啊!! 古代版咒怨现场吗!! 她想叫又叫不出来,像是被鬼掐了喉咙一般。 那小男孩看着她惊恐的样子,眨巴眨巴眼,眸中盛满惊奇的光,“哇!大姐姐你好厉害,头发都竖起来了!” 第8章 小屁孩 当人受到过度惊吓刺激时,汗毛会因为立毛肌的存在,立马炸起来。[1] 可惜宋清盈现在没有镜子,看不到她头发竖起来的盛况。她只知道她现在手脚冰凉,好想哭,好想尖叫,还想逃跑——然而双腿发软,她跑不动。 “这位小…小大哥,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认识你,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从小到大都没干过什么坏事……”她声音发颤,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四周,按理说这一块应当还有个一同守夜的宫女,可现在那宫女不见了!难道已经被鲨了吗! “大姐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赤脚小男孩一脸天真,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好奇道,“大姐姐,你的头发又塌下来了欸,你还能竖起来么?我想看。” 宋清盈,“……?” 最初的惊吓过去,她很快也冷静了下来,然后,她注意到了小男孩身后的影子。 有影子,就不是鬼。 既然不是鬼,那就是个欠揍的小屁孩! 一想到自己险些被这小屁孩吓得原地升天,宋清盈顿时恶向胆边生,一把揪住小屁孩肉嘟嘟的小脸蛋,“你是谁家的小孩,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外面瞎逛什么?你爹娘呢,孩子跑了都不知道吗?心可真大。” 小男孩被揪着小脸,因为捏得不疼,倒也不挣扎,只睁着大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宋清盈。 宋清盈被看的浑身不自在,连忙松开手,“你怎么不说话?……诶,你别哭啊!你把我吓个半死,我就捏你一下脸,咱们扯平了,我可没欺负你!你别赖啊!” 小男孩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奶声奶气道,“我爹爹和娘亲都死了……” 闻言,宋清盈表情一僵。 再次看向眼前这个大概三四岁的小男孩,她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默了默,她闷声问,“你怎么不穿鞋,不冷么?” 小男孩缩了缩小脚丫,“路上走丢了。” 想起刚才捏他脸蛋的冰凉触感,宋清盈叹口气,伸手从怀中掏了掏,最后掏出一块棉帕来。 她铺在地上,“过来,脚直接踩在地上容易着凉。” 小男孩有些犹豫,抬眼看到她一脸严肃的模样,到底还是听话的踩到帕子上。 宋清盈蹲在他身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小屁孩长得还不错,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只要不长歪,长大肯定是小帅哥一枚。 不过宫里怎么会有个这么小的孩子?爹娘都死了,难道是卖进宫里的小太监? 她之前跟宝兰闲聊时,知道有些穷苦人家活不下去,四五岁就将儿女送进宫里当差,宝兰就是五岁被卖入宫的。 “小孩,你叫什么名?” “大姐姐,我叫福宝。” “……你咋不叫福娃呢?”宋清盈吐槽。 小男孩一脸惊奇,“大姐姐你怎么知道福娃?福娃是李阿爷家的,自打住进宫里,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 宋清盈一阵语塞,随后岔开话题,“那你住在哪?像你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有管事太监照看的吧?” “我住在那边,很远的。”小福宝伸手指了指南边的方向。 宋清盈扭头看去,黑茫茫一片,啥也看不见。其实就算看见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皇宫就是个大迷宫,她目前连紫宸宫的地图都没摸熟悉,更别说外头。 “那你怎么跑这来了?这块儿可不能随便乱跑,要是被发现了,你铁定要受罚。” “我、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小福宝有些害怕的低下头,两只小手还揪着宋清盈的裙带,“我梦到爹爹和阿娘了,我想他们……” 宋清盈愣了愣,看着他那轻颤的纤长睫毛,还有眉眼间的迷茫,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她刚上幼儿园那会儿,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接放学,她却只有奶奶接,她心里难受,去问奶奶,“我的爸爸妈妈呢?” 奶奶那时哄她,“盈盈乖,你爸爸妈妈出去打工了,等你长大了,他们就会回来接你的。” 她信以为真,一直盼啊盼。 直到上了小学三年级,懂了些事,她才知道她是奶奶捡来的,爸妈早不要她了。 可是,哪个孩子不渴望爸妈的爱呢? 宋清盈眸光微闪,抬手拍了拍福宝的脑袋,别扭的安慰着,“你爹娘给你托梦,是想告诉你,他们一直在天上看着你,让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小福宝仰起小脸,瞪大眼,“在天上?” 宋清盈点头,然后十分老套的将人死后会变成星星之类的话给福宝说了一遍。讲完后,她还自我陶醉了一会儿,她可真是一位尊老爱幼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可小福宝却睁着一双葡萄眼,一脸认真道,“大姐姐,我不是三岁小孩了,我都四岁了!人死了就埋进土里了,怎么会变星星呢?你话本看多了吗?” 宋清盈嘴角一抽。 要不是看他长得可爱,她肯定揍他。 “信不信随你。” 宋清盈对哄小孩没什么兴趣,左右望了望,见另一个宫女还没回来,默默吐槽了一句这也太能摸鱼了,又皱眉看向面前的“小麻烦”,“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小福宝点点头,“记得。” “那就好。”宋清盈松口气,催道,“趁掌事太监没发现,你赶紧回去。” 福宝眨眨眼,忽然,他抬起小手,纤细的手指落在了宋清盈的眉心,“大姐姐长得好看,这里有红点,像庙里的菩萨。” “小子眼光不错。”宋清盈拿开他的小爪子,又替他系紧寝衣,“走吧走吧,再不走待会儿被人发现了,保不齐我也得受罚。” “那我以后还能找大姐姐玩吗?” “这……”宋清盈愣了愣,本不想答应,但看到他眼巴巴望着自己,就像只害怕被抛弃的小狗狗,也狠不下心拒绝。 心想着反正你也不知道我是谁,能不能再见全凭缘分,便随口应下,“行吧,不过下次你可别再一声不响的出现,不然我铁定揍你。” “我知道了。”福宝高兴的点点头,然后朝她挥手,噔噔噔的跑开了。 看着那很快消失在拐角处的小小身影,宋清盈摇了摇头,大晚上的突然冒出个小孩子,还约定要跟她玩,真是越想越瘆得慌。 要不是确定福宝有体温,有鼻息,心脏也扑通在跳,她肯定要花钱请几道黄符回来。 *** 紫宸宫,寝殿内。 霍致峥一向浅眠,是以当殿外传来些许动静,他很快就醒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半撑着身子,掀帘往外看去,嗓音还带着刚醒的低哑。 守夜太监在外头应道,“回陛下,小世子来了。” 霍致峥听后,蹙了下眉,旋即坐起身来,“将人带进来。” 很快,一个赤脚披发的小团子就往龙榻这边哒哒跑来。 “叔父。” “怎么穿的这么少,还光着脚?” 霍致峥眉心紧拧,大手一伸,将那小小孩子提起来,一把塞进被子里,“伺候你的人呢,都不想要脑袋了?” “不关他们的事。”福宝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小声道,“是我想爹爹阿娘,一个人不敢睡,就偷偷溜出来找叔父了。” 霍致峥薄唇微抿,“那也不能这样跑出来,着凉了怎么办。” 福宝年纪小,却机灵,知道叔父是对他好,连忙乖乖认了错。 时值半夜,再送孩子回去也折腾,霍致峥便留他在紫宸宫歇息。 “叔父,我刚刚来的路上,遇到个很厉害的姐姐。”被窝里福宝轻声道。 霍致峥平躺着,长眸阖着,敷衍的“嗯”了一声。 福宝半点困意都没有,小话痨似的,“那大姐姐头发会竖起来哦,而且她长得可好看,像观音娘娘。阿奶说过,我是观音娘娘赐给娘亲的,所以我一见到她,就喜欢她。她还说我爹爹和娘亲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会一直看着我,我知道她是哄我的……” 福宝那边还在叭叭叭,霍致峥缓缓睁开眼,不知为何,听这描述,他下意识想起那个女人。 他侧眸看向身旁的小侄子,“你在哪碰到她的?” 福宝道,“就在外边的走廊里。” 霍致峥眼波微动,默了片刻,轻拍了下小侄子的额头,“好了,该睡觉了,明日叔父还得上朝。” 福宝知道叔父现在当皇帝了,皇帝就是很厉害又很忙碌的人,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有时间陪他玩了,于是很懂事的闭上了嘴。 反正他找到了个大姐姐陪他玩。 翌日一早,福宝还四仰八叉睡得正熟,霍致峥已然穿戴齐整,走出寝殿。 正值卯时,天色属于将明未明的灰暗状态,檐角那一弯月亮还溶溶亮着,尚未淡去。 霍致峥本来如寻常一般,直接往演武场去,然而出门前看到廊上值夜的宫人,下意识就想到福宝的话。 福禄总管这边已安排好轿辇,见皇帝站在原地迟迟未动,轻声提醒着,“陛下?” 霍致峥面无表情看向他,“今日值夜的宫人可有宋清盈?” 福禄心头一惊,陛下竟然一大清早就问起那前朝公主?! 自从几日前陛下责怪那宋清盈发髻不整,他便安排她去守偏殿,什么时候发髻梳好了再调回正殿,省得在陛下面前碍眼,惹得陛下不快。 没想到才隔几日,陛下又问了起来,难道自己会错了意,陛下其实是想见她的? “回陛下,今夜当值之人,的确有宋清盈。”福禄忐忑的答道。 “人在哪?” “应当是在西配殿。” 这边话音刚落,那道颀长的玄色身影便如风般晃过。 福禄心头一跳,忙不迭跟上前去。 天穹是薄薄的雾青色,偌大的皇宫仿佛笼罩在这淡淡的天色里,格外的幽静。长长的回廊里,宫人们的身影间隔而立,远远望去,犹如长柱一般。 而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道娇小的身影靠着柱子,看得出她在努力保持清醒,一会儿伸手去拉眼皮,一会儿拿脑袋去磕柱子,一会儿又摇摇晃晃的差点栽到地上…… 霍致峥隔着一段距离站着,轻轻转了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淡淡的光线落在他半边的脸,另半边笼罩在阴影里显得愈发深邃立体,长睫微垂,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守了一整夜,这会子是最难熬的,尤其是对头几回值夜的人来说,是有些不大习惯的……”福禄试图解释。 霍致峥默不作声。 许久,才道,“若小世子接近她,不用拦着,暗地里让人盯着便是。” 福禄微诧,不知怎么还跟小世子有关,却也不敢多问,忙应下来。 恰逢宫人交班之际,霍致峥看着远处那人撒腿就跑,一刻都不愿耽误的模样,嘴角不动声色的扬了下。 第9章 真要命 值了一整晚夜班的宋清盈,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回住所的一路上,她两边耳朵像是各装了一个小喇叭,左喇叭念叨着熬夜的种种危害,脱发、内分泌失调、记忆力减退、长胖、长痘痘;右喇叭在循环播放肾宝片、护肝片的广告。 一到住所,她边脱衣服,边在心里痛哭:不管哪个时代的打工人都好辛苦啊呜呜呜呜,不想上班。 等脱得只剩寝衣,她洗了把脸,便倒在床上,被子一蒙,睡了个天昏地暗。 午间,同寝的另外几位宫女回来,知晓宋清盈昨夜值得夜班,有意给她找不痛快,无论做什么动静都贼大。 一阵噼里啪啦之后,见床上那坨小山包毫无动静,几位宫女面面相觑。 “她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故意忍着?” “这都忍得住?除非是缩头乌龟转世。” 几人嘀嘀咕咕了一阵,甚至一度怀疑宋清盈是不是死了。 推推搡搡的,其中一人凑到宋清盈的床榻边,扬起下巴,眼珠向下,飞快的瞄了一眼。 只见被窝里的人睡得正香,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小嘴还时不时动一动,细细听来,似乎还能听到一阵轻轻的小呼噜声。 那宫女一脸无语:这人好歹从前也是个公主,怎么亡国后,就变得这么不讲究了? 瞧瞧,睡没睡相,像猪一样…不对,猪都没她能睡! 不过,她就算睡着了,模样还是极美的,一头青丝如乌云堆在耳畔,衬得那张柔美的小脸越发白嫩水灵,真是让人又羡慕又嫉妒。 几人闹不醒宋清盈,又快到上值时间,便也不再折腾,略作歇息,各自忙去了。 宋清盈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再次睁开眼,窗外云蒸霞蔚,红色彩云铺遍天际,映照着窗前的几株玉兰花都透着朦胧的暖色。 “真快,又天黑了。” 她懒洋洋的靠着墙,霞光洒进略显昏暗的屋子,空空荡荡,又安安静静,一颗心也莫名空落落的。 唉,在这个鬼地方,她真的好孤独,好寂寞,好空虚,好想来一瓶旺仔牛奶…… 宋清盈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多愁善感的眼泪还没挤出来,肚子就先叫起来。 她低头看了眼,叹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没有什么烦恼是干饭解决不了的,如果一顿不行,那就两顿。 ** 在值了两天白班之后,又轮到宋清盈值夜班。 这回她学聪明了,袖子里塞了一包糕点和一包炒瓜子,反正夜深人静的,偷偷吃点东西也没人发现,还可以消磨时间。 就在她偷偷往嘴里塞糕点时,不远处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唤声,“大姐姐!” 宋清盈扭头一看宫灯下朝自己跑来的小男孩,差点没被糕点噎死。 真要命。 小屁孩这么大嗓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个小太监偷偷溜来紫宸宫了?何况她现在还在当差,这是要坑她啊! 宋清盈下意识的看了眼一同值夜的宫女,只见对方瞪圆了眼睛,很是不可思议的望着她。 “这是我认的干弟弟,年纪小,莫怪,莫怪。” 宋清盈尴尬的朝她笑了笑,见左右没旁人,连忙从袖中掏出块糕点塞到对方手里,“麻烦帮我打下掩护,我去跟他说两句话,马上就回来。” 对方看了眼手中糕点,再看宋清盈,脸上的表情更是古怪,额头上就差写着“离谱”俩字。 宋清盈只当一块糕点不够封口,忍痛又从袖中掏出两块,“这个薄荷糕和芋头糕味道也不错。” 这些糕点零食是托采办物资的小太监给带的,花了她小半月的银钱,她平时都舍不得吃,只有在值夜班时才想着慰劳一下自己。 见福宝还在姐姐长、姐姐短的喊,宋清盈也顾不上那宫女,转身就将那小不点拉到了不远处的墙角下。 “你是喇叭精转世么,喊得我头都大了!” “还不是大姐姐你都不理我……”福宝委屈巴巴。 看着这小屁孩装可怜的样子,宋清盈凶也凶不起来,又不知该怎么哄,索性从袖中掏出一块糕点,塞到他怀中,“喏,拿着吃!” 福宝拿着糕点,像是小仓鼠抱瓜子般,眼睛亮晶晶的,“大姐姐真好。” “别拍马屁,我不吃这套。”宋清盈盯着他,“奇了怪了,你怎么总在晚上出没,夜猫子啊?” 话说小太监都这么自由的么,随意进出紫宸宫? 福宝小口小口啃着糕点,“因为我白天要读书,不能来找大姐姐玩,只能晚上来了。” 宋清盈啊了一声,很是惊诧,“你还要读书?” “是啊,每天要背文章,还要练大字,可苦了。” “有书读算什么苦,没书读才叫苦。”宋清盈捏了下他的小脸,待他一块糕点吃完,又从袖中抓了一把瓜子塞他小手上,“这把瓜子拿着路上吃,现在你乖乖回去,姐姐还要当差,没空陪你玩。” “大姐姐。”福宝扯住她的袖子,“可是那个宫女不在了,你可以再陪我说说话吗?” 宋清盈一怔,顺着小屁孩的目光看去,只见方才收了她三块糕点的值班宫女已经不见人影了。 那位姐妹又去摸鱼了? “大姐姐。”福宝将她注意力唤回,很是殷勤道,“我背文章给你听,好吗?” 宋清盈见那宫女不在了,也放松下来,“行,背吧,我听着。” 于是乎,她便蹲在墙角下,嗑着瓜子听福宝背书。 背完书,那宫女还没回来,福宝又缠着宋清盈说话,宋清盈跟个小屁孩也没什么聊的,就给他讲喜羊羊的故事。 她原打算讲到那宫女回来就不讲了,不曾想那宫女久久未归,宋清盈这边再低头一看,就见那小小的孩子不知何时趴在她腿边睡着了。 皎洁月光下,他肉嘟嘟的小脸蛋粉嘟嘟的,像果冻一样饱满弹性。 宋清盈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没戳醒,不过手感不错。 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把他摇醒时,福禄总管带着两个老嬷嬷从黑暗中走了过来。 宋清盈一脸惊讶加懵逼,福禄总管也没解释,只用手势示意宋清盈别出声把孩子吵醒,便恭恭敬敬的将熟睡中的福宝抱起,带走了。 没多久,那个宫女同事也回来了,重新站在岗位上。 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的宋清盈斟酌片刻,问那宫女,“姐妹,方才那个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隐藏身份啊?” 那宫女淡淡的看她,语气难辨,“你不是说他是你干弟弟么?” 宋清盈一噎,讪笑着,“……我新认的,其实不是很熟。” 那宫女一脸冷淡,“上头不让我多嘴。” 宋清盈呆了呆。 上头是指福禄总管?福宝难道是福禄总管的什么亲戚?毕竟名字这么像。 又或者,上头指的是皇帝?这小男孩难道是皇帝的私生子?哦豁,刺激。 作为一条咸鱼,宋清盈并没有那种刨根问底的好奇心,毕竟她时刻谨记自己在原著中是个恶毒女配,而按照一贯套路,配角知道太多,往往也死的最快。 她只想打工赚钱,等合同期满,在骊山脚下买座依山傍水的小院子,快乐种田。 是以,她没再多问,全当没这一回事。 可接下来,每到值夜班的晚上,小福宝总会准时来找她玩,听她说故事。等听睡着了,福禄总管就会恰到好处的带人将他抱走。 宋清盈强忍着好奇,只当自己是个莫得感情的故事点读机。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等福宝再一次来找宋清盈时,福宝不听故事了。 他拉着她的手,星星眼里满是期待,“大姐姐,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宋清盈,“???” 福宝睁着大眼睛卖萌,“去了就知道了,有很重要的事。” 抱着“就算擅离职守被追究也有大总管托底”的划水心态,宋清盈跟着福宝去了。 半柱香后,福宝拉着她的手站在了寝宫的廊下,眼前是多日未见的皇帝。 看着眼前神态淡漠的矜贵男人,宋清盈,“……” 风好大,她好冷。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第10章 我裂开 六月的夜,星辰璀璨,晚风习习,空气中浮动着淡雅清灵的茉莉香。 如若不是上班摸鱼被领导撞了个正着,这应该称得上是个极其惬意的夜晚。 大眼瞪小眼了两秒,宋清盈回过神来,连忙行礼,“奴婢拜见陛下。” 身前的人迟迟未叫起。 宋清盈如芒刺背,手心都出了汗,眼角余光无意瞥到一侧的福宝,只见那小子一脸淡定,毫不慌张。啧,看来这小屁孩背景挺硬,难道真是皇帝私生子? “叔父。”见宋清盈屈膝僵着,福宝嗓音糯糯的请求,“你快叫大姐姐起来吧,她的腿都在发抖,要站不稳了” 宋清盈一听那句“叔父”,内心直呼好家伙,原来不是私生子,而是亲侄子。 忽然,她想起原书中霍致峥牺牲在战场后,太后扶了个小皇帝上位,原书男主傅容景正是小皇帝的太傅,后来一路扶持小皇帝,成了大权在握的首辅。 书里好像是提了一句,说那小皇帝霍淮,是“武帝”的侄子。 所以眼前这个奶乎乎的小屁孩,就是燕朝未来的小皇帝?! 妈耶,她这是捡了个大宝贝啊! 就在宋清盈畅想着牢牢抱住福宝大腿,从此升职加薪、当上高等宫女,出宫买房子、走上人生巅峰时,一道沉冷的嗓音宛若一桶冰水,直接将她拉回现实,“你笑什么?” 宋清盈一个激灵,抬眼对上霍致峥锐利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嗝。 “奴婢、奴婢没笑。” “朕听到你在笑。”嘿嘿两声,就像偷到油的老鼠。 宋清盈咽了下口水,睁眼说瞎话,“应该是奴婢见陛下龙威深重,心生畏惧,所以不小心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还请陛下恕罪。” 说着,她麻溜就要跪下。 福宝一看,连忙去扶她,“大姐姐你别怕,我叔父不是坏人。” “自然,陛下英明神武,励精图治,至圣至明,乃是不可多得的贤明之君……” 宋清盈不遗余力的吹着彩虹屁,霍致峥却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压低眉眼,视线落在她散了几缕碎发的光洁额头上,“原来你是这般看待朕的?” “是,奴婢对陛下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宋清盈满脸诚恳,台词张口就来。 霍致峥面无表情的听着,等她编到词穷,才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 这一笑,笑得宋清盈背后直冒冷气。 偏偏男人又沉了语调,问道,“大晚上的你跑到朕的寝宫来,意欲何为?” 宋清盈心底“咯噔”一下,小心翼翼抬起眼,“如果奴婢说是迷路了,陛下信么?” “你觉得呢?”霍致峥清冷的斜她一眼。 宋清盈尬住,然后毫不犹豫的出卖了福宝,“是他带我来的。” 她要是早知道这小屁孩是带她来这,打死她也不来。 “叔父,是我带大姐姐来的。”福宝点点头,乖巧的看向霍致峥,“我有事找叔父。” 霍致峥看着福宝酷似长兄的眉眼,语气温和不少,“何事?” “大姐姐在紫宸宫当差好辛苦,我想要大姐姐去我宫里,这样我白天晚上都能见到大姐姐了。叔父,你把大姐姐给我好不好?” 讲真,宋清盈听到这些话还是挺感动的,不过很快,她就感动不起来了。 她明显感觉那道看向她的冷冽目光越发的尖锐,上下扫视着,仿佛要将她看穿似的。 她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这狗男人肯定在怀疑她,是不是她教福宝说了这些话,想攀高枝,或是另有图谋。 果不其然,静默片刻,男人冷悠悠道,“她不能给你。” 宋清盈,“……”是吧,她就知道。 被拒绝的福宝很是失落,抬起小胖手抹着泪,“为什么呀?我喜欢大姐姐,叔父为何不把她给我,叔父小气!” 看着小孩哭,霍致峥眯起黑眸,“男孩子这么爱哭像什么话。” 宋清盈心头不敢苟同,男孩子也是人呐,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怎么就不能哭了。当然她也只能在心里哔哔,说是不敢说的。 霍致峥毫无技巧的哄了两句,福宝却愈发委屈,眼睫挂泪的小模样可怜极了。 宋清盈本想装死到底,看到小屁孩哭成这样,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福宝乖,别哭了。” “大姐姐。”福宝像是找到倚靠般,扑到了她怀中,抽抽搭搭的哭,嘴里还嚷着,“我不要喜欢叔父了。” 见福宝这般依赖宋清盈,霍致峥眸光深暗,盯着她,表情似笑非笑,“宋清盈,你可真有本事。” 突然被点名的宋清盈:他这是在夸她?咋听着这么瘆得慌! 见他依旧盯着她,似是在等着她的反应,宋清盈想了想,谦虚的答了句,“哪里哪里,陛下过奖了。” 霍致峥,“……” 亡个国,脑子坏了? 宋清盈轻拍了下福宝的肩膀,哄道,“别哭了,你要想找我玩,来紫宸宫也是一样的。你叔父不答应,自有他的道理。” 霍致峥敛眉,这还像句人话。 他理了下袍袖,“朕会吩咐下去,以后你不用守夜,值日班便可。” 宋清盈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可高兴坏了。 总算不用熬夜了!每回熬通宵她都提心吊胆,担心会秃头,这下可好了! “多谢陛下恩典。” 她抬眼看向霍致峥,笑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意,两道雾蒙蒙的美眸月牙儿般弯起,波光潋滟。 她笑起来可真是…… 霍致峥黑眸微动,思索片刻,才寻到“不矜持”三个字来描述。 侧过脸,他轻咳一声,“既然不用守夜了,以后福宝来找你玩,你就好好陪着他。” “啊……”宋清盈嘴唇微张,欲言又止。 “怎么,你还不乐意?” “乐意,肯定乐意,能照顾小世子是奴婢的福分。不过……” “有话就说。” “奴婢白日站岗,晚上给小世子讲故事,那陛下可以给加点月钱么?毕竟两份差事……”宋清盈边讨价还价,边怯怯的打量着霍致峥的神色。 等话全部说出口,她又有些后悔了,虽说抵制加班人人有责,但惹资本老板生气了,顶多炒你鱿鱼。封建皇帝生气了,可是要小命的呀。都怪这霍致峥生的一副浓眉大眼的正派长相,搞得她总忘记这人跟自己是有过节的…… 霍致峥半晌没开口,两厢安静,空气仿佛都凝住一般。 这份寂静实在太磨人,尤其是男人如刀片般来回审视的目光,就像是在斟酌往哪里下刀子比较方便一样。 宋清盈熬了几秒钟,怂了,“其实不加也……” “行。” “哈???” “两份差事,两份月钱,合情合理。” 霍致峥慢条斯理的抚了下手中扳指,凝视着她,淡声道,“可还有其他要求?一并说来。” 宋清盈立马又换上狗腿子的笑容,“没了没了。陛下放心,拿钱办事,奴婢一定好好当差,定不辜负陛下期望。” 霍致峥见她这模样,实在难以想象昔日高高在上的永乐公主,如今竟为了几两月银折断了腰。若这一切都是演的,那他不得不赞叹一句演技真好。 收回探究的视线,霍致峥朝福宝招了招手,“过来。” 福宝这会也不哭了,依依不舍从宋清盈怀中离开,走到了霍致峥跟前,“叔父。” “以后你白日好好读书,待用过晚膳,便可来叔父宫里寻她玩,嗯?” “多谢叔父。”福宝小大人似的,拱手朝他一拜。 霍致峥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又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安置了。” 福宝瞪圆了眼睛,“可是我今天还没听大姐姐讲故事!” 霍致峥眼角余光瞧见宋清盈脑袋低得更低了,心头倒生出几分好奇,之前听福禄禀报,她成日与福宝讲的都是羊与狼的故事,这都讲了大半个月了,竟还没讲完? 照他看来,狼与羊的故事六个字足以蔽之:狼来了,羊没了。 “回屋。”霍致峥一把将福宝拎起来。 就在宋清盈喜滋滋觉得她能回去睡个回笼觉时,霍致峥侧眸,不冷不淡的看向她,“你也进来。” 宋清盈呆住,还有她的事? “还傻站着作甚?月钱不想要了。” “……”拿工资威胁也太狗了叭! 宋清盈别无选择,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 天子寝殿自是富丽堂皇,金碧华美,然而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不是什么名贵摆设,古玩字画,而是地上那无数张牛皮缝制成的疆域地图—— 州府郡县、江河湖泊、丘陵山脉,皆绘制的细致详尽。其中已属燕朝的疆域是绿底,而尚未归属的土地则是暗淡的灰色。 宋清盈只粗粗扫了一眼,忍不住吐槽,这地图对强迫症来说也忒不友好了,就像是一大块完整拼图,偏偏缺了那么几块,看着就令人崩溃。 思及此处,她鬼使神差的看向身前那高大的男人。 那人结实的臂弯拎孩子跟拎小鸡仔一般,走进殿内后,习惯性的看向那块地图,旋即,眉心紧紧地拧了起来。 宋清盈:哦豁,强迫症竟在我身边。 “今晚你就在这睡。”男人的声音冷不丁传来。 宋清盈,“……?”孤男寡女不好吧? 等她抬头,才发现他这话是对福宝说的,心头松口气,哦对不起,是她想多了。 “你过来,讲故事。”这次倒是对宋清盈说的。 “是。”宋清盈应了声,缓步走上前。 福宝已经躺进了绵软的被窝里,黑黝黝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霍致峥,一会儿看看宋清盈,笑得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我好欢喜呀,叔父和大姐姐都陪着我,就像从前爹爹和阿娘一样。” 霍致峥脸色猛然一僵,下颌线条紧绷。 宋清盈则是低下头,腹诽:小屁孩乱拉什么CP呢,再说了,一个叔叔一个姐姐,差辈了好吧。 霍致峥低低的训了福宝一句,让他别胡说,便站起身,将床边的位置让给宋清盈,“讲吧。” 宋清盈,“……陛下您不忙政务么?”搬了张月牙凳坐下,是几个意思,要旁听吗? “忙完了。”霍致峥慢悠悠抬起眼皮,自顾自倒了杯茶水,“正好听听你平日都与他讲些什么。” 这是公开处刑吧? 宋清盈:我裂开了jpg. 一番挣扎后,宋清盈深吸一口气,一边讲起喜羊羊的故事,一边羞耻的用脚指头扣出一座羊村。 或许是床榻太舒服,福宝睡着的速度快了不少。 宋清盈放轻嗓音,觉得差不多可以收工了,一扭头就见霍致峥大马金刀的坐着,面无波澜的朝她这边看来。 四目相对,宋清盈心头猛跳。 她忙不迭避开视线,起身规规矩矩行礼,“陛下,小世子睡下了,那奴婢先告退。” 霍致峥看向床上睡得安稳的福宝,再看那弯腰垂首、浑身透露着“别看我”的浅色身影,略一颔首,“回去歇着吧。” 宋清盈闻言,嘴角一弯,他叫她回去歇着欸!意思是不用站岗了,可以直接回去睡了吧! “陛下也早点歇息,奴婢告退。”她屈膝,转身离开,脚步里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轻快。 珠帘晃动,看着那道消失在屏风后的娇小身影,霍致峥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纤浓的睫毛垂下。 他有些看不明白这女人了。 是她这几年真的改变许多,亦或是当年的事一叶障目,以至于他对她先入为主有了坏印象,其实她并不如传言中那般骄奢淫逸? 这念头一冒出,他觉得他大抵是昏了头,竟会试图替她辩解一二。 就算她本性不那么坏,那又与他何干。 第11章 小怂包 长长的宫巷内,一行宫女端着托盘,边走边闲话。 “你们听说了么,昨儿个半夜那个宋清盈从陛下的寝宫里出来了!” “宋清盈?难道是那个前朝永乐公主?” “除了她还能有谁!啧,她可真是能耐,听说随着陛下进去,足待了快一个时辰才出来呢!” “不会吧?她不是看门的么,怎么就进里头伺候了?” “谁知道呢?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敢情都是装的。现在一出手,就来了个大招,直接爬上龙床了。这手段,实在是高啊。”说话的宫女摇着头,面上不屑,说出的话却是掩不住的酸气。 “这话可不能胡说,你怎知她是爬龙床了,万一只是伺候笔墨呢。” “陛下正值壮年,血气方刚的,那宋清盈又长得一张漂亮脸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道还能清白?” 提到这种带颜色的内容,宫女们的情绪无声高涨起来。 还是前头领队的大宫女听不下去,拉下脸呵斥一句,“快到太后娘娘宫里了,都别胡说!” 一众宫女这才噤声。 然而这世上最难止住的便是流言蜚语,尤其是这种普罗大众喜闻乐见的桃色八卦。 不出三日,前朝公主与皇帝陛下深夜相处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宫闱。 尽管后来有知情人透露,宋清盈是因给忠勇公世子讲故事,才被陛下传入寝宫,可是相信的人压根没几个。 原本涨了工资,宋清盈还挺高兴的,可她很快就发现,旁人看她的目光明显变得不同了—— 有羡慕,有嫉妒,还有……讨好? 她莫名其妙了大半天,后来还是当初领她来报道的太监小六子给她解了惑,“大伙儿都在猜,陛下会不会收了你,给你个正儿八经的名分呢。” “噗——” 宋清盈正喝着枸杞红枣茶,差点没呛死,“咳咳……都瞎说什么呢?我跟陛下清清白白,啥都没有!” 小六子摊手,“我是知道的,可别人不知道啊。” 宋清盈:就特么离谱。 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倒是不在乎这些谣言,唯一担心的事,这些谣言要是传到了皇帝耳中,她会不会被无辜牵连? 是以晚上去给福宝讲故事的时候,宋清盈的态度格外谨慎。 然而事实证明,她多虑了,这一晚她压根没见到皇帝—— 皇帝在正殿批折子,命人收拾出一间侧殿,专供她和福宝待着。 “大姐姐。”福宝拉着宋清盈,指着侧殿内摆着的长桌,“这些你随便吃哦,要是还有想吃的就跟我说,我让他们下去准备。” 看着桌上摆着的瓜果糕点,酪浆果汁,宋清盈顿时把谣言的事抛到了脑后,两眼盯着那些糕点直发光。 有吃有喝还有钱拿,这是什么神仙工作!爱了爱了。 于是乎,她高高兴兴的给小福宝讲故事,吃吃喝喝,感觉咸鱼的人生达到了新的高峰。 宋清盈寻思着背靠福宝这棵小树苗,她应该能平安顺遂的苟到退休吧。可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一个不速之客突然找上了门。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晌午,绿荫浓郁,蝉鸣匝地。 宋清盈侧卧着午睡,还做了个美梦,梦到天上哗啦啦的掉了许多金元宝,她坐在金灿灿的元宝山上挨个数,笑得合不拢嘴。 她在梦里快活极了,全然没有意识到屋内多出许多人来—— 一袭华美衣裙的怀宁长公主霍蓉儿站在床边,双手抱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床上那毫无睡相的女人,不由皱起眉来。 这就是那个亡国公主?唔,就脸小一点,皮肤白一些,睫毛长一些,胳膊细一些……其他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福宝年纪小,被这女人哄了也情有可原,可自家兄长那么大一个人了,而且还被这宋清盈欺辱过,怎么还看上她了? 哼,漂亮的女人最会唬人了! 霍蓉儿心头冷哼,她倒要看看这个亡国奴有什么鬼蜮伎俩。 “咳咳!”霍蓉儿重重咳了两声。 床上的人却浑然不知,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嘿嘿笑了下,然后翻个身,继续睡去。 霍蓉儿,“………”这女人怎么回事,睡得这么死,怕是被人拿麻袋套去卖掉都不知道? 一旁的大宫女很有眼力见的上前,躬身道,“殿下,奴婢去将她唤醒?” 霍蓉儿面色不太好,郁闷的应了声,“去吧。” 大宫女快步上前,先是唤了宋清盈两句,又伸手摇了摇。 宋清盈正数到九百九十九个金元宝,忽然被摇动,梦里的元宝山哗啦啦的全塌了,她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地震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你可算醒了,还不快快起身给长公主请安。” 宋清盈一脸懵逼的坐起身来,看着屋子里多出来的七八个人,更加懵了,满脑子只循环重复着: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扫了一圈屋内,她迷茫的视线收拢,落在了为首的那个身着华美衣裙的少女身上。 长公主…… 忽的,她回过神来,是了,皇帝还有个亲妹妹,好像是封作怀宁长公主。 “奴婢给长公主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宋清盈匍匐在床上,也来不及思考长公主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里,“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实在失礼,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霍蓉儿望向跪趴着的宋清盈,因着午睡又是炎炎夏日,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这个姿势看去,显得脖颈纤长,腰肢也纤细窈窕,那起伏线条直让人挪不开眼。 早听说京城里的贵女们从小控制食欲,腰身细得双掌就能握住,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霍蓉儿偷偷瞄了眼自己的腰,撇了撇唇,待面色平和些,才道,“起来吧。” 宋清盈这才起身,跪坐着,打眼瞄着这位不速之客。 长公主霍蓉儿高髻华冠,裙钗富丽,瞧着十六七岁的模样,个子挺高,目测有一米七。或许因为从小在乡野里长大,皮肤不算白皙,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五官生得端正大气的,一双黑眸格外明亮,看人时炯炯有神。 宋清盈发现霍家的基因真挺不错的,无论男女老幼,生得高鼻深目,而且都长得一双笔直的大长腿。 像皇帝霍致峥,那直角肩,大长腿,宽肩窄腰,简直就是行走的衣架子。 思绪回笼,宋清盈小心翼翼问道,“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有何事吩咐?” 在宋清盈打量霍蓉儿时,霍蓉儿也在打量宋清盈,虽有些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亡国公主的确长得很美,而且是越看越美的那种。 “没什么要吩咐的,就是听说你在我皇兄这里当差,我想来看看你长什么模样。”霍蓉儿扬眉,点了点头,“果然有几分姿色。” “……”宋清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霍蓉儿又道,“听说你白天负责守门,夜里给我家福宝讲故事?” 宋清盈颔首,“是。” 霍蓉儿道,“除了这些,你还会做什么?” 这是什么问题?宋清盈想了想,尽量按字面意思回答,“奴婢还会做端茶倒水,擦桌子拖地,磨墨打扇……” “我哪问你这些,我是问你……”霍蓉儿及时止住话头,扭头对左右的宫人道,“你们都先出去。” 宫人们屈膝,纷纷退下。 很快,屋里就剩下霍蓉儿和她的大宫女,还有摸不着头脑的宋清盈。 没了旁人,霍蓉儿盯着宋清盈,毫无顾忌的问,“你伺候我皇兄了么?” 宋清盈语塞,猜想这长公主应当是听到了外面的那些谣言,才会专门跑过来发问。唉,这都叫什么事嘛,她明明凭实力涨工资的,现在搞得她像潜规则上位,真糟心。 “奴婢是紫宸宫的宫女,陛下是主子,宫女伺候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宋清盈选择装傻。 “我不是说那种伺候,我说的是……那一种伺候!”霍蓉儿强调着。 “奴婢不是很明白。” “哎你这人,长着一副精明相,怎的这般木讷?我的意思是,我皇兄收了你没,这回听明白了吧。” 宋清盈,“………”这位公主说话真有够直白的。 “殿下这话实在令奴婢惶恐,奴婢身份卑贱,哪敢肖想陛下的宠幸。”宋清盈诚惶诚恐的埋下头,顺便给自己的演技点了个赞。 霍蓉儿沉默了,陷入了思考。 不是吧,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在跟前晃,皇兄竟然都不动心?她要是男的,她都动心了。 自家兄长莫不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病症?若真是这样,她可得赶紧告诉母后,找个御医给他看看。 “我就随便问问,你不必过分惊慌。”霍蓉儿抬手扶了下沉重的发髻,眼角余光看到宋清盈垂首的谦卑姿态,心头忽的一动。 眼前这人是含着金汤匙出身,正经八百的金枝玉叶。虽说现在亡了国,但好歹曾有那么一层身份在。自己现在虽贵为公主,可打小也没享受过什么好日子……也不知道被一个货真价实的公主伺候,是怎样的感觉? 霍蓉儿来了兴致,稍抬下巴,扬声道,“既然皇兄没有收了你,那你就是个普通宫女……嗯,我看你还挺顺眼的,你收拾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吧。” 宋清盈呆了呆,乌黑的眸子微微睁大,“这不大好吧?” 霍蓉儿蹙眉,“有什么不好?你在哪里当宫女不是当。难道让你来玉凌宫伺候我,还委屈你了?” 宋清盈忙道,“能入公主的眼,是奴婢的福分。只是奴婢到底是在紫宸宫当差的,就这样跟殿下走了,怕是不合规矩。而且奴婢每日夜里都要给小世子讲故事,若是去了公主宫里,小世子寻不到奴婢,怕是要哭闹了。不如殿下先派个人与福禄总管说一声?” 霍蓉儿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小事而已,我兄长一向疼我,我要个宫女而已,他肯定会答应的。至于福宝那小家伙,我派人将他接过来便是,反正我的玉凌宫大得很。” 宋清盈还想再说,霍蓉儿却是个急性子,直接吩咐她的大宫女替宋清盈收拾起东西来。 宋清盈无奈,只好起身打包东西。 一炷香后,头顶炎炎烈日,挎着包袱跟在长公主轿辇后的宋清盈还有些恍惚。 她不过就睡个午觉,怎么又换工作单位了呢? 盯着高高轿辇上的那道背影,她回想起原书中的剧情—— 原书里也提到了怀宁长公主霍蓉儿,人设是个十分典型的恶毒女配。 她对傅容景一见钟情,然而妾有意郎无情,她苦苦追求而不得,见到傅容景对女主百般温柔,心生嫉恨,多次给女主找茬。后来还设下计谋,用迷药,想强行跟傅容景煮饭,反被女主将了一军,跟个纨绔子弟凑成一对,最后含恨远嫁外地。 宋清盈还记得她当初看书时,还吐槽过霍蓉儿,这货明明拿了一手王炸的好牌,却打成“一对三,要不起”的稀烂情况。作为小皇帝的亲姑姑,国朝唯一的大长公主,养一堆如花似玉的男宠不香么?非得跟女主抢男人。 原书里,霍蓉儿知晓傅容景的白月光是宋清盈后,也开启对宋清盈的攻击和嘲讽,一见面就互扯头花…… 思及此处,宋清盈满脸郁卒,原书剧情也太不友好了,就不能love&peace么? 唉,也不知道这时的霍蓉儿遇到了傅容景了么? ***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天空呈现瑰丽的浓紫色,绚烂如锦。 霍致峥从慈宁宫请安回来,进门前,习惯性往门口扫了一眼。 并未见到那个钻钱眼里的小怂包。 又玩忽职守了? 霍致峥不自觉蹙眉。 刚得了小太监禀报的福禄总管连忙开口,“陛下,宋清盈她……” 霍致峥打断,“朕没问她。” 福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皇帝薄唇微抿,面无表情的跨进殿内。 福禄心头惴惴,难道陛下已经知道宋清盈被公主要去了?那自己还需要禀告吗? 殿内香炉青烟袅袅,桌案前的人全神贯注的批折子,不知不觉中,又半个时辰过去。 霍致峥抬头看了眼窗外天色,墨黑一片。 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了捏眉心,他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小世子还没来?” 福禄愣了愣,“回陛下,小世子在长公主那。” “倒是难得。”霍致峥顿了顿,道,“你去传个话,知会那宋清盈一声今夜不用来了。” 福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迟疑片刻,悻悻道,“陛下,宋清盈也在长公主那。” 霍致峥的黑眸倏然眯起,直勾勾的看向福禄。 福禄膝盖发软,忙道,“奴才还当陛下已经知道了,今日午后长公主来了紫宸宫,看中了宋清盈,便要她去玉凌宫伺候。” “她跟去了?” 福禄咽了下口水,“……是。” 霍致峥手指收拢,沉默着。 按理说,一个宫女而已,妹妹要的话,带走便是。可不知为何,他脑中却浮现出那女人挎着个小包袱,一脸狗腿跟在蓉儿身后的欢快模样。 她那样畏惧他,能去玉凌宫当差,应当是欢喜极了。 静默半晌,霍致峥倏然站起身来,动作间让烛光都颤了颤。 福禄心头一抖,“陛下?” 霍致峥大步往外,“那宋清盈身份复杂,且笨手笨脚,留在玉凌宫不合适。” 只有放在他眼皮底下看着才放心。 第12章 打断腿 “陛下驾到——” 伴随着一声细长通禀声,玉凌宫的宫人们纷纷行礼请安。 一袭玄色锦袍的霍致峥抬眸看向灯火通明的大殿,随口问打帘的宫女,“公主可在殿内?” 宫女应道,“回陛下,公主在殿内。” 霍致峥沉沉嗯了一声,正欲抬步进屋,忽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杯盏破碎声,还有霍蓉儿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哎哟,你这个人怎么回事,笨手笨脚的,拿个东西都不会!” 随之,隐隐约约响起一阵惊慌的求饶声。 霍致峥闻言,眉心皱起,他知晓妹妹霍蓉儿性格顽劣泼辣,但也不是随意欺辱打骂宫人的性子。 不过这宋清盈可不是一般的宫女——因着父兄惨死之事,霍蓉儿对前朝君臣一向深恶痛绝,私下里不知骂了多少句昏君、狗屁皇族,想来她对宋清盈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但这般辱骂,又摔东西,委实失了体面。 思及此处,霍致峥阔步往殿内走去。 然而当走入殿内,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他脚步顿时停住。 印花地砖上的确有摔碎的瓷盏,却是一罐不知何物的粘稠液体。而那犯错求饶的宫女,不是宋清盈,却是个玉凌宫的小宫人。 梳妆台旁,那宋清盈好生生站着,巴掌小脸上糊着一层泥巴似的东西,只露出一双黝黑的眸和嫣红的嘴,嗓音温和的劝着同样糊了一脸的霍蓉儿,“殿下莫要生气,摔碎了再调配一罐就是,生气可是会长皱纹的。” 霍蓉儿闻言,也不敢生气了,哼了一声,没好气的对那宫女道,“还傻站着作甚,赶紧把地上收拾一下。” “是。”小宫人忙不迭收拾。 等宋清盈注意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屏风旁的霍致峥,心头一个咯噔,赶紧扯了下霍蓉儿的袖子,“殿下,陛下来了……” 霍蓉儿反应过来,扭头看去,自家兄妹也没那么多礼数,打了一声招呼后,就撅起嘴嘟囔起来,“都怪皇兄你,要不是你突然驾到,咱也不用急急忙忙的起身行礼,那小宫女也不会打翻面膜……那一罐可用了不少珍珠粉呢,真是可惜了!” 霍致峥看着她那张花猫怪般的脸,浓眉拧起,“你脸上涂的是些什么。” “面膜啊。”霍蓉儿一脸欢喜,“是清盈教我的办法,她说是宫廷秘方,前朝的娘娘都是这样用的,经常敷这个我的皮肤就能变得又白又嫩!咦,清盈人呢?” 正准备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去的宋清盈背脊一僵。她人都已经摸到屏风旁了,差一点点就能出去了! 讪讪的扭过头,宋清盈不敢去看那冷冰冰不好相处的皇帝,只朝霍蓉儿挤出一个笑,“殿下唤奴婢?” “我都没叫你退下哪。”霍蓉儿道。 “奴婢想着陛下来寻殿下,定是有事商议,不敢打扰。”宋清盈很是善解人意的解释着。 在这玉凌宫待了一个下午,宋清盈发现霍蓉儿这人其实挺不错的,性格爽利,直来直去,相处起来还算舒服。更重要的是,得知自己有一些美白方法后,霍蓉儿就放话,如果能令她变白,就奖励一百两。 一百两啊! 有钱不赚王八蛋! 在玉凌宫当宫女,可比在紫宸宫看大门舒服多了,几乎没有犹豫,宋清盈很快就决定:重新规划职业目标,从此扎根玉凌宫搞美容事业。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才搞出一罐面膜,皇帝就来了—— 虽然她自我安慰着“皇帝只是来探望公主的,恰巧撞上了,难不成他专门为你一个小小宫女跑一趟?你可别自恋了”,但心底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殿下,若无其他吩咐,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宋清盈轻声道。 霍蓉儿想了想,“嗯,那你先退下,哦对了,记得叫人打一盆清水进来,再过一会儿脸上这东西得洗掉是吧?” “是的。”宋清盈颔首,“奴婢这就去。” 她这边刚转身,还没跨出一步,便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站住。” 不是吧阿sir。 宋清盈下意识就要举起手靠墙站了。 咽了下口水,她缓缓转过身,厚厚的一层面膜恰到好处的遮住她郁闷的表情,“陛下有何吩咐?” 看着她脸上糊满白白灰灰的东西,像是刚在泥地里打滚似的,霍致峥语调微沉,“把脸洗干净,然后收拾东西,回紫宸宫。” 宋清盈,“啊?” 霍致峥黑眸眯起,“听不懂?” 宋清盈心头一凛,觉得脸上的面膜都要裂开了。 为什么啊? 他个皇帝一天天真的好闲,竟然专门为她跑这一趟?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她在这儿待的挺快乐的。 咬了咬唇,她恋恋不舍的看向霍蓉儿,满含深情的唤了声,“殿下……” 霍蓉儿脸色也变了,满脸请求的看向霍致峥,“皇兄,你把她给我吧,就一个宫女而已,她在你那里只能看门,在我这却可以让我变白变美,作用大得多!好皇兄,你一向最疼我了。” 霍致峥面不改色,“她每日要给福宝讲故事。” 霍蓉儿道,“这又没事,福宝住的紫麟宫离我这更近呢,他来我这可比去紫宸宫方便,再说了,你政务繁忙,他去你那里,还打扰你处理正事。” 霍致峥,“……” 锐利的视线在一脸祈求的霍蓉儿和低着头佯装乖巧的宋清盈之间来回扫过,周遭的空气好似僵住了,无比寂静。 好半晌,他再次出声,“她不能留在你身边。” 霍蓉儿急了,“为什么啊?” 宋清盈心里跟着点头:对啊,为什么。 霍致峥本想说此女身世复杂、心机颇深,但见宋清盈还杵在屋里,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只冷着脸,态度坚定道,“朕自有道理。” “皇兄你就是小气,明明说不出道理,还自有道理。” 霍蓉儿委屈的撇了撇唇,忽然,她灵光一闪,像是想通了什么,惊奇的凑到霍致峥跟前,“皇兄,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霍致峥,“……” 宋清盈,“……”她不想听的,无奈霍蓉儿嗓门太大。 霍致峥冷峻的脸庞没有丝毫神色变化,淡漠的瞥了眼霍蓉儿,“胡说八道。” 霍蓉儿却一副“你别否认了我都懂”的表情,语重心长道,“皇兄,你若真看上她,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不能动真心啊,她身份太复杂了,封个嫔就顶天了,可不能太宠着,这江山咱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呢。” 宋清盈,“……”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声密谋吗。 不过你们讨论这种话题,可不可以让我先退下,当事人在这里真的很尴尬啊!! 她默默低下头,选择装死。 还没装死两秒,就听霍致峥语调冷淡的说,“朕没看上她。” 宋清盈白眼翻上天:知道了知道了,别强调了! 须臾,宛若一阵疾风冲来,她的胳膊突然被一把拽住。 她吓了一跳,一抬眼就对上男人那张英俊冷肃的面庞,他深邃的黑眸看向她,“跟朕回去。” 宋清盈懵了,也不知是被这近距离的帅脸给暴击的,还是被他拽着走的这个动作惊到了。 直到被揪到殿外,凉凉的夜风一吹,她才陡然回过神来。 “那个、陛下……我的行李还没收拾!”她的钱还在屋里! “会有人替你收拾。” “那您能不能走慢些,奴婢腿短,有点跟不上……” “……” 霍致峥侧眸,看着才到他肩膀的宋清盈,像是头一次才注意到她的身高,沉吟片刻,客观评价道,“真矮。” 宋清盈,“???” 你高,你最高,天塌下来第一个砸死你。 话虽如此,霍致峥的脚步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宋清盈忙补充道,“那您能不能松开奴婢?”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霍致峥手臂肌肉微收,垂下眼,看向掌心下那纤细的胳膊。 夏日衣衫薄,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他仿佛捏到她的骨骼。纤细,脆弱,稍稍一用力就能断掉似的。 太弱了。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看得宋清盈尾椎骨都发麻,心头惶恐:他不会在琢磨着怎么废了自己的胳膊吧? “陛、陛下……”宋清盈颤声唤了句,纤浓如蝶翼般的睫毛也轻轻颤抖着,“夜深了,回宫吧?” 霍致峥松开了她的胳膊。 宋清盈忙不迭把死里逃生的胳膊收回来,暗暗松了一口气,脑子里还不合时宜的想,等走到紫宸宫,她脸上的面膜真要干得裂开了吧。 “宋清盈。” “……?” 月色朦胧,几颗星子在云边闪烁,霍致峥站在她身前,狭长的眸中墨色般浓郁,静静的望着她,“别忘了,你现在是朕的人。下次再让朕发现你随随便便跟人跑了,朕打断你的腿。” 宋清盈:……大佬你拿错剧本了吗,霸总那味儿也太浓了吧! 第13章 又升了 吐槽归吐槽,面对男人紧紧注视的目光,宋清盈垂下眼睫,老老实实应诺道,“奴婢知道了。” 霍致峥见她这怂模样,觉着好笑,一贯冷硬的脸色稍有缓和,语调依旧是冷淡的,“知道就好。” 说罢,甩袖转身,“跟上。” 宋清盈悻悻的跟上。 霍致峥坐上轿辇,宽厚的背往后慵懒靠去,黑眸随意的扫过下首,只见那小怂货还盯着玉凌宫的大门,一脸不舍。 “才待了一个下午,就这般不舍得?”他随口问道。 宋清盈连忙收回视线,想了想,答道,“倒也不是不舍,只是……” 她顿了顿,抬眼飞快的看了霍致峥一眼,见他好整以暇的垂视着她,面上并无不虞,胆子也大了几分,低声道,“只是公主说了,若我差事办得令她如意,她就给我一百两的赏钱。” 霍致峥眉梢挑起,扫过她那张泥巴斑驳的脸,以及那身普通淡雅的宫女服。 “你从前是何其奢靡,据说绣鞋上的一颗珠子都价值千两,如今不过一百两,何必这般在乎。” 宋清盈权当没听到他话中的嘲讽——他嘲讽的是永乐公主,与她宋清盈有何关系? 稍作斟酌,她淡声回道,“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奴婢若还像从前那样骄奢,倒不如在城破那日一头撞死得了。日子是一日一日朝前走的,人自然也是要向前看的,陛下,您说呢?” 她说这话时,清凌凌的眼眸中尽是坦荡,比今夜的月色还要清透,没有半分遮掩。 霍致峥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漆黑的眼眸愈发幽暗。 直到走完一条宫巷,他才说,“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 一炷香后,俩人到了紫宸宫。 皎白月光静静洒在巍峨殿宇的玉阶前,霍致峥从轿辇走下,高大的身影斜落在地上,刚好将宋清盈的影子遮蔽的严严实实。 宋清盈看着被阴影笼罩的自己,心想,大夏天躲在他身后应该挺好的,太阳伞都不用了。 这般想着,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那过分优秀的面部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愈发深邃,无论是端正的眉眼,还是高挺的鼻梁,谁看了不赞一句绝绝子。 似是有所感应,霍致峥掀起眼皮看向宋清盈,正好捕捉到她眼眸亮晶晶,仿佛倾慕般的神色。 倾慕?他皱起眉,再看她那张裂的东一块西一块,在夜色里显得有些诡异的脸膜,“……” 轻咳了一声,他别开了眼,“怀宁说你在紫宸宫守门是朕大材小用,既然如此,从明日起,你便在朕跟前伺候。” 顿了下,他又补充一句,“若差事当得好,朕自然也不会亏了你。” 宋清盈呆了一呆,隐约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你不是喜欢银子么,来讨好朕,朕也可以给你大把银子”的潜台词。 “奴婢多谢陛下。”宋清盈弯腰谢恩,脸上干掉的泥膜扑簌簌的往下掉。 宋清盈,“………” 霍致峥薄唇微抿,欲言又止,最后撂下一句“把脸擦干净,大晚上的别吓着值夜的宫人”,便转身离开了。 宋清盈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这算是又升了吧?”她有些不确定的问着太监小六子。 小六子将她的包袱递给她,笑吟吟的恭贺了一番,又道,“小宋姑娘,我早看出你是个有大造化的,你这才来咱们紫宸宫多久啊,就成了陛下钦点的殿前宫女,日后还要你多多照应。” “你客气了。”宋清盈跟着笑了笑,迫不及待问起最重要的事来,“殿前宫女的月钱有多少啊?” “每月八两。”小六子道,“不过陛下说小宋姑娘你月钱翻倍,这般说来,你每月可领十六银子呢!咱们福禄大总管一个月也就二十两呢,可见小宋姑娘你在陛下跟前的分量与大总管不相上下,真是了不得。” 宋清盈被恭维的很不好意思,与小六子聊了两句,就挎着她的小包袱先走了。 涨工资了她心里肯定是高兴的,可一下子涨了这么多,甚至快与福禄总管比肩,她又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双腿都是飘的。 直到走回那简陋的宫女所,宋清盈的一颗心宛若从云端落到地上,踏实下来。 同寝的宫女们见她又回来了,一个个见了鬼似的,睁大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她。 屋内的诡异安静让宋清盈有点尴尬,秉承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她朝她们挥了下手,“是,我宋某人又回来了,客套的话咱就不说了,时辰也不早了,大家洗洗睡吧。” 其余宫女,“………” 宋清盈没再看她们,反正她已经打过招呼了,嘴里胡乱哼着歌,旁若无人的收拾起床铺来。 同寝宫女互相交流了一个“大概是公主发现她脑子有病才把她赶回来”的眼神后,也没多说,继续忙活手头的事。 翌日,宋清盈被怀宁长公主领走、又被皇帝陛下亲自领回来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宫闱。 宫人们你传我我传你,越传越离谱,还衍生出各种版本的故事来,此处暂不赘述。 *** 慈宁宫,沉静的檀香袅袅升起。 秦太后懒散的斜靠在紫檀木长榻上,粗糙的手上拿着一枚麒麟送子纯金长命锁,左看看右看看,边看边叹气,“唉,五年前我打了两条一模一样的长命锁,老大家的长命锁老早就在福宝脖子上挂着了,这块是阿峥家的,却不知道要等何年何月,我才能将这枚长命锁送出去。” 老嬷嬷默默给她捏着肩膀,安慰着,“太后莫急,迟早的事。” 想起宫内最近传的那些风言风语,老嬷嬷稍作迟疑,刚想开口跟太后说说,就听门外传来宫人们的行礼声。 “阿娘,阿娘!”还没见到人,便听到这响亮的嗓门。 老嬷嬷笑道,“太后,是公主殿下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袭红色衣裙的长公主霍蓉儿提着裙摆,风风火火的掀帘进来,嘴里还嚷嚷着,“阿娘!” 秦太后稍微坐起身子,将秋香色素面锦缎迎枕往腰后拉了拉,语气无奈又宠溺,“叫魂呐,叫个没完。” 霍蓉儿快步走上前,一脸愤懑,“阿娘,你可得给我做主!” 秦太后笑她,“做什么主,满天下谁敢欺负你个泼辣子?” “还能有谁,皇兄呗!” “胡说。”秦太后刮了下她的鼻子,“你个没良心的,你皇兄对你那么好,怎会欺负你。” “哼,他哪里对我好了,连个宫女都不舍得给我。”霍蓉儿挨着秦太后坐下,将昨夜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昨晚皇兄不由分说就把宋清盈给拽走了,她当时还没反应过来。等今早她回过神来,一个人坐在床上越想越气,尤其听到宫人们传小话,说她这个公主都不如一个宫女在陛下心头的分量时,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团闷气,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难受死了。 “阿娘,你说皇兄是不是很过分?就算那宋清盈长得好看,他也不能重色忘妹呀!我可是他亲妹妹,那宋清盈才到他身边多久,他简直亲疏不分,被美色冲昏了头。” 秦太后皱眉,先是呵了一句女儿“他毕竟是你兄长,你怎可这般说他”,又换了副脸色,好奇的凑过去问,“那亡国公主长什么样,有多漂亮?” 霍蓉儿,“………” 她本来挺生气的,气-皇兄,顺带气那个宋清盈,可一想起宋清盈那笑吟吟的模样,气好像都消了三分。 “模样自然是漂亮的,至于多漂亮,阿娘你知道我读书少,夸人也没几句词……唔,不是常听人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吗,她大概就是这个程度吧。”霍蓉儿闷声闷气的描述着。 秦太后慢悠悠的点头,心想,改日她也要找个机会,亲眼见一见这个亡国公主。 霍蓉儿这边抱着她的手,继续告着霍致峥的状。 秦太后耐心听完,不怒反笑,“你皇兄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女人,咱应该高兴才是啊。虽说那宋清盈身份不大好,但留在身边照料一下起居还是可以的。好了,为这么点小事至于吗?男人嘛,都是贪新鲜的。等过阵子,阿娘给你皇兄选几个漂亮水灵的世家贵女进宫,没准你皇兄就将那宋清盈抛到脑后了,到时候你再将她领去你宫里也不迟。” 霍蓉儿闻言,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阿娘,你打算什么时候给皇兄选妃哪?” 秦太后将那枚长命锁妥善放进小木匣子里,缓声道,“再过不久就入秋了,我打算办个桂花宴,多请些女眷进宫,趁热热闹闹的,多相几个合适的。” 霍蓉儿一听,也来了兴趣,叽叽喳喳的与秦太后讨论起来。 第14章 傅侍郎 今日是宋清盈御前当差的第一日。 按理说,升职了,加薪了,心情应该美美的,可一早起来,她就郁闷了——为什么御前宫女的发髻比下等宫女的发髻要复杂那么多!她之前苦练那么久的发髻,说不用就不用了么! 她生无可恋的盯着自己的爪子,意念作法:你已经是双成熟的手了,应该学会自己梳头发了。 这时,同寝的一个宫女刚好回屋,淡淡的朝她这边瞥了一眼,或许见她可怜,竟伸出了援手,“我来帮你吧。” 宋清盈受宠若惊,这还是她住进紫宸宫这么久来第一次接受到来自室友的善意,一时间她还有些不知所措。 “呃,谢谢你,麻烦了……” 那宫女名唤桂月,一向沉默寡言,她弯腰接过宋清盈手中的竹梳,一边替她篦发,一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不用感激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 宋清盈从淡黄的铜镜里看到自己惊讶的神色,还有桂月一副“你应该明白,莫要声张”的表情。 宋清盈觉得桂月大概是高估了她的智商,她真整不明白。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问了,“冒昧问一下,你是受谁的托?” “你不知道?”桂月尾音微扬。 “我应该知道吗?” 桂月噎住,见她懵逼的表情不似作伪,默了默,答道,“是礼部的傅侍郎。” 宋清盈,“……!”虽然先前有猜他,但没想到真是他安排的。 桂月给她戴上一朵水蓝色绢花,“虽说如此,你平日也莫与我太亲近,免得惹人怀疑。” 宋清盈自然清楚她的成分不好,寻常人都不会想与她沾上关系,一脸理解的点头,“嗯,我明白的。” 桂月没再说话,沉默不语的帮她梳着发髻。 等梳妆完毕,桂月才再次开口,“傅侍郎还让我给你带句话,如今新朝刚定,你的身份特殊,一时半会很难助你脱困,他让你再坚持一下,等时局稍松,他会想办法安排你出宫。” 宋清盈闻言,心里一个咯噔:不愧是男主,胆子也忒大了些,就她这个身份,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出宫难度可不小,万一他没安排好,出了什么幺蛾子,那她铁定要凉了。 不行不行,就算他有男主光环,她也不放心将自己的小命放在别人手上。 再说了,出宫了去做什么呢?按照原书里傅容景对白月光的倾慕,他极有可能置办一处宅院,将她给圈养起来,那她算什么?小妾,外室?然后等真女主出现,手撕她这个碍事女配? 宋清盈:溜了溜了,还是当个打工人来得安心。 她朝桂月露出个善解人意的小白莲表情,轻轻叹了口气,“他一番好意我心领了。毕竟我如今的情况…唉,他最好还是保重自身,别插手我的事。” 桂月皱眉,考究般打量她一番,“你真这般想的?” 宋清盈郑重的点了点头,“是,若你有办法给他传话,便告诉他,叫他别管我了,我自有打算。” 桂月神色古怪,仿佛在判断她这是茶言茶语的客气,还是原原本本的真心话。 须臾,她收回审视的目光,应了下来,“我会如实转达。” 宋清盈暗暗松口气,朝桂月道了声谢,见时间不早,也不再磨蹭,收拾收拾便出门往正殿去。 *** 紫宸宫的正殿明间,高悬着“中正仁和”的红底墨字牌匾。 由前辈宫女领着熟悉了御前的差事后,宋清盈就百无聊赖的盯着那块牌匾发呆,好无聊啊—— 所谓御前宫女的工作好像跟守门宫女好像没多大差别?不过换个地方当柱子罢了。 不过想到这是在带薪发呆,她心情稍微舒坦不少。 巳正时分,皇帝总算下了早朝,回到紫宸宫。 听到外面的请安声,宋清盈与殿内其他宫人一样,纷纷打起精神,等那道身影出现在光可鉴人的大殿中,连忙弯腰行礼。 直到那人走到上头入座,宫人们才直起身。 宋清盈身旁的宫女脚步轻而快的朝她走来,轻轻扯了下她的袖子,低声道,“随我来奉茶。” “是。”宋清盈垂下眼,忙跟着去了。 侧间早就备好热水和洁净的茶盏,宋清盈动作利落的沏着茶水,另一个宫女往托盘上添置糕点和时令鲜果。 “待会儿你就跟在我身后进去,放茶盏的时候,就像我先前教你的,轻拿轻放,放在桌边近笔架的位置。” “好。” “你别紧张,先前有个宫人就是太紧张了,端茶的时候手一抖,水洒了陛下一身,还好没把陛下烫着,否则……”那宫女止住话头,不想再给她添加压力,“放轻松些。” “多谢姐姐提醒。”宋清盈谦逊应道,“我会小心的。” 等捧着茶盏,跟在那大宫女重新步入明间,福禄总管却不知去哪里了,书桌前只余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宋清盈缓步走上台阶,悄悄抬眼瞥了那人一下。 只见那人头戴玉冠,一袭绛紫色团龙纹长服,也不知是紫色显白,亦或是他在皇宫里养尊处优了一阵将皮肤给养白了,他这副白皙斯文的样子,与初见时那副身披铠甲的粗犷血气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不得不说,皮肤白,的确很显气质——他只这般安静坐着,周身就有一种久居上位者的矜贵气质,清清冷冷的,宛若深秋冷雨。 前头的宫女将糕点摆上桌,便拿着托盘退下,转身时,还给了宋清盈一个暗含鼓励的眼神。 宋清盈心头一暖,里头当差的同事可比外面的同事友好多了。 她恭敬上前,明知是件很简单的事,然而真站到这个男人身旁,态度不由自主就变得谨慎起来。她双手捧着那茶杯,简直比捧着舍利子还要小心翼翼,就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陛下请用茶。”她低声道,或许是太紧张了,声带绷的很紧,显得声音又细有尖,仿佛谁家的水壶烧开了。 宋清盈:……妈的。 霍致峥在看工部修缮的折子,本来没注意端茶的宫人,直到听到这古怪的声音,才侧眸看了一眼。 一刹那,四目相对。 看着霍致峥蹙起的浓眉,以及他那个“朕就说谁会这般古怪,果然又是你”的眼神,宋清盈挤出一个假笑: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么? 她笑的太假,霍致峥都看不下去,垂下眸,视线落在青瓷茶盏的杯沿上,随口问着,“泡的什么茶。” 宋清盈轻声道:“庐山云雾茶。”这回声音正常了点,却依旧紧张。 霍致峥不动声色扫过她那轻颤的手指,黑眸微闪,须臾,沉沉的嗯了一声,“退下吧。” 宋清盈松了口气,屈了屈膝,可还没等她还没抬步,就见福禄总管领着一个人走来。 她随意扫了眼,下一刻,脸上的表情僵住。 那身着青色官服的臣工不是旁人,正是有段日子不曾见到的傅容景。 傅容景显然也看到了她,那双黝黑的桃花眸中飞快略过一抹诧色,随之浮起深深的担忧与关心。 那种千言万语藏于心间的深情眼神,若不是宋清盈知道原书剧情,肯定也会感动的稀里哗啦,死心塌地的等着他拯救她离开皇宫。 童话故事里,王子会拯救公主。可她宋清盈,不是那个公主。 回过神来,宋清盈迅速低下头,保持冷漠的回到自己的位置站桩。 傅容景见她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心头酸涩,她是在怨他么?又或者是觉得丢人,不想让他看到她对仇人奴颜婢膝的模样? 宽大袍袖下,傅容景五指捏紧成拳,面上却是不显,平静的走到殿前,朝上座之人行礼。 “臣傅容景拜见陛下。” 霍致峥多年习武,目光向来锐利,方才傅容景与宋清盈的眉眼官司他在上座尽收眼底,虽然宋清盈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神色,但看傅容景那心疼的眼神,她莫不是在他面前摆出一副可怜委屈的模样? 指节分明的手慢悠悠的端起茶盏,霍致峥浅啜了一口茶水,若有所思的盯着那道修长如竹的青色身影,“傅卿家请起。” 接下来,俩人就太学祭礼的主题讨论了大半个时辰。 宋清盈全程垂着头站着,一开始她还百无聊赖的听听他们聊的内容,可听到后来,就像是上数学课般,听着听着脑袋就成了一团浆糊,眼皮子也直打架。 眼见着快到午间休息,这君臣俩还没完没了的,宋清盈顿时有种数学老师拖堂的感受——怎么还没讲完!你们都不饿的么。 似是听到她内心的哀嚎,霍致峥轻敲桌面,淡声道,“祭礼事宜便按傅卿家你说的安排,明日拟好书面章程递到勤政殿来。” 傅容景举起笏板,从容应道,“微臣遵命。” 霍致峥略一颔首,又留他一同用午膳。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不曾想傅容景竟然应了下来,“那微臣恭敬不如从命,叨扰陛下了。” 闻言,宋清盈都忍不住抬头看向那傅容景:她记得原书里的男主虽然有点恋爱脑,但还是聪明的,咋的现在这么没情商,客套话都听不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傅容景时,莫名感觉上头有一道视线扫了过来。 可等她好奇寻去,上座的皇帝已然拂袖起身,神色淡漠的吩咐着福禄总管传膳,连个眼角余光都不曾给她。 宋清盈:是她的错觉?应该……是吧? 不管了,不论是霍致峥还是傅容景,都与她无关,与其想他们的事,不如想想中午吃什么。 这日中午,有宋清盈爱吃的红烧鸡,鸡肉嫩滑,鲜香入味,她配着汤汁连吃两碗饭,心想生活真是美好! 然而,半个时辰后,看着迎面走来的傅容景,宋清盈只恨中午吃得太饱,她撑得有点跑不动。 第15章 耳尖红 正值晌午,光线清透而明媚。 宋清盈看了看浓密树荫下的傅容景,又飞快看了看四周的情况,见并没什么人,心头稍稍松口气。 眼见傅容景抬步就要朝她走来,宋清盈忙摆出个尔康手,慌张喊道,“等等,等等!你先别过来。” 傅容景脚步一顿,清隽的面容带着疑惑,“公……” “傅侍郎,如果是叙旧的话,大可不必;如果是说别的事,你去找桂月,我都跟她说清楚了,就不重复了。还有就是,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你身份贵重,前途大好,跟我这个亡国之人牵扯上,百害而无一利……非常感谢你的关心,只是人各有命,我就不劳你记挂了,你好好保重……唔,好像没什么要补充的,那我先走了。” 宋清盈连珠炮似的说完这一段话,感觉自己就像个欺骗少男感情的渣女。 傅容景明显被她这份疏离给伤到了,眼神悲伤的凝视着她,默了片刻,薄唇微动,轻声道,“你为何对我这般绝情?连个帮你的机会都不给。” 宋清盈想到原著里自己被射成刺猬的结局,心说我不对你绝情,以后就是你对我绝情了。她果断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真的不需要。” 说完,她抬步就要离开,可当前唯一回正殿的路就是傅容景堵着的这道,想到另一条路得绕一大段圈,宋清盈斟酌一番,还是硬着头皮往傅容景那边走。 别问,问就是懒。 傅容景见她朝走来,只当她变了想法,眼中又露出期待的光,嘴角弧度扬起,“我就知道……” “麻烦你让一让,我得去当差了。”宋清盈朝他点了下头,尬笑道。 傅容景扬起一半的嘴角僵住,不可置信。 等回过神来,只见那道娇小的蓝色身影宛若一条灵活的小鱼,从他身边“咻”的一下就钻了过去,只余一阵淡淡的馨香。 她走的干脆,头都没回,脚步急匆匆的,好似他是什么瘟神,她避之不及。 傅容景盯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明明是烈日炎炎的夏日,他却如置冰窖,凉意从心头一点点弥漫开来,旋即涌遍四肢百骸。 她这是怎么了?从前她待他从未这般冷淡。 他至今还记得他与她初见时,她骑着一匹枣红马,红衣扬鞭,恣意又张扬,明艳的眉目间满是贵气,灿若朝霞,耀耀生辉,一眼便足以叫人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在去求末帝赐婚时,他先问过了她的意思,她虽没直接回答,却面露羞赧的拿扇子遮住了脸。 她眼波流转那一瞥,像是往他心间丢了一枚石子,激荡起圈圈涟漪,他欢喜极了。 若不是昏君听信国师谗言,说什么公主命格奇特,一旦出嫁,有碍国运,她早就嫁给了他,何至于大好姻缘生生被斩断。那该死的国师若真有本事,怎没早早算出宋国覆灭的命数?怎么算出昏君命丧火场的结局?可见都是些无稽之言! 一想到末帝的昏聩和国师的胡言乱语,傅容景恨不得将那俩人的尸身拖出来,日夜鞭打,挫骨扬灰——永乐公主本该是他的妻。 再想到她方才的冷淡,还有桂月转达的那些话,她是在怨他么?还是对他失望极了?傅容景脑仁突突的发疼,只觉胸有垒块而不得纾解般沉闷。 眼见着陆续有宫人往这边走来,他才稍整衣袖,转身离开。 *** 晚心亭,接天莲叶盛开,微风轻拂,送来淡雅的荷花清香。 亭子中央,两人相对而坐,各执棋子对弈。 “还算她拎得清,知道与外臣保持距离。” 霍致峥不冷不热的说了句,手执一枚黑棋,缓缓落在棋盘上,“只是没想到这傅容景还是个痴情种。” 对面的男子是位身穿白衣的中年文士,头戴幞头,长眉长须,落下白子后,笑道,“这傅容景是个难得的人才,在礼部任职的这段时日表现优异,若好好培养,假以时日定能成为我大燕的股肱之臣。陛下,那宋清盈不过一小小女子,不若就将她赐给傅容景?一个女子换来一位栋梁之才,这买卖可不亏。” 霍致峥脸上看不出情绪,摩挲着冰凉的棋子,嗓音淡淡的,“傅容景的能力朕也了解,若说郎有情妾有意,赐了就赐了,正如白先生你说的那般,用个女人换个相材,比她留在宫里端茶递水来得值当。只是……” 略作停顿,他再次往黑白纵横的棋局里落下一子,“只是这宋清盈对傅容景并无那份意思,若强行凑对,成了一对怨偶,保不齐傅容景还得怨朕。” 白晁不置可否,看了眼方才皇帝落得那一枚棋子,眼眸微动,心头咂舌:嗬,这招棋可真狠,气吞山河之势,直接废了他一大片的白棋。 “陛下说的有理,强扭的瓜不甜。那宋清盈放在宫内也好,若真嫁了出去,谁知道会不会与前朝余孽勾结在一起,到时候枕边风一吹,难保傅容景不会生出旁的心思。” 霍致峥不疾不徐的捡着棋子,“先生所说正是朕所想的。” 虽然就目前他对宋清盈那女人的观察来看,那女人整日除了吃便是睡,又贪财又胆小,目光短浅,胸无大志,压根就不像是能与前朝余孽共议大事的样子。 就算真有余孽找上门要和她合作,她很大可能会拒绝……除非,余孽给她很多钱? 白晁观察着皇帝变幻的神色,眼底划过一抹笑意,状似漫不经心的换了个话头,“陛下,臣听闻太后娘娘广发帖子,邀请世家与新贵家的女眷入宫赴宴,想来再过不久,陛下好事将临,臣便在此先恭喜陛下了。” 提到这个,霍致峥眉心拧起,“白先生何必拿朕打趣。” 女人,只会影响他收复幽云十六洲的速度。 他觉得母亲与妹妹肯定是在后宫憋得太无聊了,才将全部心思放在了他的婚事上。看来是该给她们找点事做,或可让尚宫局去慈宁宫开垦一块平地,母亲闲来没事种种地,或是养鸡喂猪。至于妹妹霍蓉儿,她如今也有十五,到了寻夫婿的年纪,他得在出征前替她寻到一门好亲事才是。 霍致峥一向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下完手上这盘棋后,他便这般吩咐了下去。 尚宫局的人接到旨意时,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去太后宫里开垦田地?搭鸡棚猪舍?这不合理,也不合礼。 可皇帝的命令,就算再荒唐,再不合规矩,他们也只能顺从听令——天大地大,皇帝最大。 尚宫局管事平静下来,还去安慰宫人们,大意是陛下这命令也算不得什么,就是接地气了些。前朝那昏君还效仿古时,建了个酒池肉林,光天化日之下与一群妃嫔赤-裸沐浴,当众行淫,那才叫荒唐。 嗯,这么一对比,当今陛下真是朴实无华,清新脱俗。 且说这日夜里,福宝照例来找宋清盈听故事。 俩人才到偏殿坐下,一人捧着一个酸酸甜甜的梨子啃着,霍致峥突然来了。 要知道在这之前,霍致峥极少来偏殿,偶尔来的一两次,还是在福宝被哄睡着的时候。今日这么早就过来,实在是破天荒,也差点让宋清盈被梨子给噎到。 “陛、陛下……”像是被领导抓到上班看小说般,宋清盈背过手将梨子藏到身后,匆忙站起身来,嘴里那块梨子吐又不好吐,咽又咽不下去,只好含着,“奴婢拜见陛下。” 霍致峥扫了眼她鼓起的腮帮子,再看同样塞了满嘴,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宋清盈身旁的福宝。 一大一小,活像两只偷吃的松鼠,怪好笑的。 “不必紧张,朕只是过来看看。”他不紧不慢的往长榻边走去,宋清盈忙挪开,给他让出道来。 霍致峥缓缓坐下,扫了一眼宋清盈,见她还保持拘谨的站着,不知为何,心头竟生出一丝不悦,她就这般怕他?他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能生吃了她不成? 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他看向福宝,“也有好几日没有抽查你的功课了,今日叔父政务不多,正好来考考你。” “啊?”福宝一张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脸一下子就蔫了,看了霍致峥一眼,又求救似的看向宋清盈。 宋清盈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转过脸:别看我,我就一泥普萨,自身都难保。 福宝叹了口气,认命般,磨磨蹭蹭走上前,拱手弯腰,“叔父考吧。” 霍致峥身形笔挺的坐着,语调平淡的问了些问题。 福宝年纪虽小,却很机灵,大都能回答上来,偶有回答不上来的,霍致峥倒也没苛责他,只叮嘱他读书认真些。 叔侄俩你问我答,宋清盈站在旁边也没闲着,她尽量低调的蠕动嘴巴,将嘴里那块梨子咽下喉咙。 好不容易吃了下去,榻上的男人忽然抬头,那双漆黑的眼眸平静无波的盯着她,没头没脑的问了句,“这梨子可甜?” 宋清盈心头一跳,一时分不出他是随口问了一句,还是在说反话。她握紧手中的梨子,扯出一个假笑,“味道挺甜的。这梨子是小世子叫奴婢吃的,奴婢本来不吃的,可小世子真是太客气了,盛情难却。陛下要不要尝尝,奴婢给你削一个?奴婢削水果可厉害了。” 霍致峥,“那你削一个,朕看看怎么个厉害法。” 宋清盈,“……”今天怎么回事,大家都听不出客套话了么? 她干笑两声,“那奴婢先去净手,回来就给陛下削。” 说罢,她转身出去。 福宝扭过头,去看霍致峥,“叔父,大姐姐人很好的,你别总是吓她。” 霍致峥,“……朕没吓她。” 福宝撅起小嘴,“还说没吓,你一来,大姐姐就变得很紧张,束手束脚的。叔父,你不要总是板着一张脸,这样会找不到媳妇的。” 霍致峥哼笑一声,伸手去捏他的脸,“小小年纪,从哪学来这些话,你懂什么叫娶媳妇么。” “我懂啊,娶媳妇就是找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吃饭、睡觉,白天黑夜都在一起!”说到这里,福宝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脑勺,“我喜欢大姐姐,等我长大了我想娶她当媳妇,所以叔父你以后别凶她了……哎哟,好痛!” 福宝捂住额头,瞪着葡萄般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叔父,你打我作甚。” 霍致峥觑他一眼,“不好好念书,成日里胡思乱想。” “哼,我是认真的!”福宝揉了下额头,担心叔父又继续抽他背书,忙往外张望了一圈,嘟囔着,“大姐姐怎么还没回来,我去找她!” 话音未落,就迈着两条小短腿屁颠屁颠的往外跑去。 霍致峥慵懒的坐在榻上,视线落在小桌几上那盘黄澄澄的鸭梨,也不知想起什么,他忽的低低笑了一声。 不多时,福宝迈着两条小短腿又噔噔噔的回来了,边跑还边哭喊着,“叔父,不好了,不好了!” 看着福宝小脸蛋上挂满泪水,哭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霍致峥坐直身子,按住他的肩膀,“怎么了?” 福宝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抽抽搭搭的,“大姐姐流血了,好难受的样子,脸也好白,她是不是要死了,就像爹爹和阿娘一样……呜呜呜叔父,你快点给她找大夫,我不要大姐姐死。” 霍致峥眸色一暗,“流血了?” “是,我都看到了。” 霍致峥薄唇微抿,旋即一弯腰,单手将福宝抱了起来,从榻上起身,“去看看。” 六角轻纱宫灯将四周照的明亮,暖黄的光线下,宋清盈脸色苍白,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撑着桌子,额上已经布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他喵的,大姨妈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是因为见到皇帝过度紧张,还是方才贪嘴连喝了两杯冰湃过的乌梅汁,这才导致大姨妈提前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想去找个宫人传句话,看能不能让她提前下班,或是让她回去换条月事带也成。反正这个情况,她也不好往皇帝跟前凑,古人不是挺忌讳这些的么。 然而,还没等她熬过这一波的疼痛,一道高大身影悄无声息走了过来,浓重的阴影寸寸将她笼罩。 宋清盈微怔,抬头就见神色严肃的霍致峥抱着眼泪汪汪的福宝出现在眼前,她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崽子怎么把皇帝带来了?早知道她刚才就该抓住他,不让他跑的! 霍致峥盯着她失了血色的白净脸颊,语调略低,“你怎么了?” 宋清盈尴尬的笑,“多谢陛下垂问,奴婢没事。” 霍致峥,“福宝说你流血了,是哪里受伤了?” 宋清盈,“……” 眼前男人眉眼间满是认真,偏偏这份认真,越发让她不好意思,她自觉修炼得挺厚的脸皮也不自觉变得滚烫。 她痛得也找不出合适的说辞,索性破罐子破摔,放弃挣扎,“回陛下,奴婢并未受伤,只是来癸水了。” 霍致峥,“……”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紫宸宫侧殿。 福宝不知什么是癸水,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看了看低着头的宋清盈,又看向霍致峥,为什么他们突然都不说话了呀?还有,为什么大姐姐的脸红了,叔父的耳朵尖也变红了?脸红也会传染吗? 真是奇怪。 第16章 小傻子 最后打破这沉默的,还是福宝。 “叔父,找大夫。”他在霍致峥的臂弯里扭来扭去,“快点找大夫啊!不然大姐姐要死了。” 宋清盈:忽然明白皇帝为什么过来了。 “世子别担心,奴婢无碍。”她扬起脸朝福宝一笑,全然不知她失了血色的脸笑起来显得有多虚弱。 霍致峥眸光微动,轻咳了一声,看向宋清盈,语调听不出情绪,“你脸色看起来很差,朕叫御医给你看看。” 见他真要转身,宋清盈心头一急,伸手抓住他的袍袖,“不用麻烦了。” 感受到袖上的阻力,霍致峥徐徐垂下眼,目光扫过那只紧紧揪住他衣袖的纤细小手,再往上是她苍白又显得慌张的脸庞。 那双美眸因着腹痛而蒙上一层水色,雾蒙蒙的,江南烟雨般,丝丝缕缕的缠人心。 霍致峥薄唇微抿,已经许久没见到她这副柔弱的模样了,上次见到还是在攻破皇宫那日,之后的她,就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快乐小傻子。 宋清盈见到他意味不明的目光,心头一突,赶紧松开手,“陛下恕罪,奴婢情急之下冒犯了。不过真不用请御医,女子来癸水,大都会有些身体不适,休息一下就好了……” 顿了顿,见眼前男人并无责怪之意,她胆子也大了几分,睁着黝黑的眼眸,试探道,“若陛下体恤,不如给奴婢放两日假?若是不放也行……”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霍致峥分明看到她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明知她存了偷懒的心思,然而见她脸色苍白的模样,也不愿与她为难。 “朕准了。” “多谢陛下!”宋清盈暗喜,皇帝老板还不错嘛,批假挺大方的。 “大姐姐要回去歇息了么?”福宝扭着小屁股,要从霍致峥怀中挣脱,奶声奶气道,“叔父你放我下来,我要送大姐姐回去。” 霍致峥严肃的斜他一眼,“你当心摔下来。” 福宝对自家叔父又敬又畏,见他沉着脸,一下子就不敢动了,只眼巴巴看向宋清盈,“大姐姐……” 宋清盈朝他笑了笑,“小世子莫担心,奴婢自个儿能回去的,等过两日奴婢身体好了,再给你讲故事。” 福宝点点头,“好,大姐姐你赶紧回去歇息吧!” 宋清盈起身,朝霍致峥行了个礼,正要离开,又想起自己裙后蹭了些血迹,脸颊不由得烧得慌,左右看了看又没什么东西好遮的……啊,真是社死。 想了想,她只好面上保持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一步步的往后退。 见她这古怪的走路姿势,霍致峥忽然意识到什么,出声道,“你等会。” 宋清盈都快退到门边了,以为他改变主意不给她放假了,睫毛轻颤,“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霍致峥弯腰将怀中的小福宝放下,又脱下身上的玄色外衫,朝她走了过去,“拿着,系上。” 宋清盈眼眸微睁,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还有他那只好看的手上拿着的外衫,眼前仿佛飘过无数的弹幕—— “不会吧不会吧,他竟然会递衣服,这么绅士!” “皇帝老板也忒平易近人了(?)” “他会不会对你有意思啊?不然为什么突然对你这么体贴?” “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就是他对你有意思,送件衣服而已,别自恋了啊,这样跟过度自信的猥琐男有什么区别啊!” 她疯狂吐槽着,理智也渐渐回笼,外头本就在传她和皇帝之间不清不楚,如果她系着皇帝的外衫出门,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陛下隆恩,只是您的衣衫岂是奴婢能拿的……” 话还没说完,霍致峥就将外衫往她怀中一塞,面无表情道,“你碰过了,朕不要了。” 宋清盈,“……?” 霍致峥转身,牵住福宝的手,“走。” 福宝边走,还边扭着小脑袋朝宋清盈喊,“大姐姐好好歇息哦!” 直到俩人消失在视线里,宋清盈才低头,看向怀中那件玄色暗纹外衫。 面料柔软,隐约还能见到其间闪烁的金丝银线,还带着一阵淡淡龙涎香,看起来好贵的样子。 他既然说不要了,那她是把布料拆了拿去卖钱,还是像电影里那样,珍藏起来,多年后如果有无良县官找她麻烦,她就把这外衫供出来,大喊一声——“先皇帝的外衫在此,谁敢放肆!” 狐假虎威,好像还蛮爽的? 胡思乱想间,她已然将外衫沿着腰际围了一圈,走出殿内。 好在外衫够黑,外头天色也够暗,倒不是特别引人注目。 回到住所时,同住的除了桂月在,其他几人都在外头当差。 桂月见她回来,淡淡瞥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她身上围着的那件衣衫,反正一句话没说,继续做着她手上的针线活。 宋清盈腰酸背痛,头昏脑涨,也顾不上那么多,洗漱一番,很快就爬上床裹着被子囫囵睡了。 *** 姨妈期间宋清盈瘫在床上宛若死狗,福宝那小家伙带着些水果和糕点,偷偷来找过宋清盈一回。 宋清盈感动的稀里哗啦,觉得自己这个故事点读机当得值了。 等过了几日,大姨妈走了,宋清盈立马又变得生龙活虎,继续当个快乐的打工人。 许是因为皇帝上次“血中送衣”的举动,再次回到紫宸宫当差,宋清盈对霍致峥也没那么害怕了。 撇去高冷话少这种个人性格因素不谈,无论是加薪还是批假,他都大方应允,这样的老板很不错了。 宋清盈寻思着,离福宝那小崽子登基还有个两三年的时间,或许在这之前,自己可以先抱紧霍致峥的大腿,没准还能往上升升职,加加薪? 她越想越觉得这路子可行,于是每日上班越发勤谨起来。 霍致峥发现最近的宋清盈有些不一样了。 无论是端茶倒水,还是打扇磨墨,她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殷勤模样。 而且她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不像从前那样闪躲畏惧,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日,聊完政事后,霍致峥与白晁一同品茗。 斟酌一番,他到底忍不住问了出来,“白先生,若一个女子突然对你变了态度,总是对你笑,说话也温声细语的,是什么意思?” 白晁闻言,诧异的挑了下眉头,旋即慢慢抬眼,隔着茶炉蒸腾的朦胧烟气,看向紧绷着脸的皇帝,笑道,“陛下遇到这样的女子了?” 霍致峥端起茶盏,面不改色心不跳,“是朕的一位友人。” 白晁长长的“哦”了一声,轻捋胡须,“女子遇上心仪之人,总是心头欢喜,面上带笑的。想当年,臣与内子初定婚约,内子每回见着臣,也都不胜欢喜,语笑嫣然。” 心仪之人? 霍致峥指节微屈,盯着杯盏中的茶沫,沉声道,“可那女子与朕的友人有旧隙,这般突然转变态度,可是有所图谋?” 白晁眼波微动,忽的想起什么,心头恍然,面上却不显,只道,“也是有可能的。” 霍致峥眉宇微蹙。 白晁见状,慢条斯理的补充道,“陛下可让您那位朋友多多留心,若是有所图谋,自然有迹可循。反之,便是女子心怀爱慕,溢于言表。” 霍致峥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淡声道,“嗯,朕会转达给那位友人。” 白晁抚须,笑而不语。 *** “今日能好好歇歇了。”同为御前宫女的桑枝锤了锤腰,突然感叹了这么一句。 宋清盈一听有得歇息,耳朵自动竖了起来,满眼好奇的凑了过去,“桑枝姐姐为何这样说啊?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 桑枝一脸“你村刚通网吗”的表情看向宋清盈,“今日太后在文心阁办赏花宴,你不知道?” 宋清盈:我该知道吗??? “呃,可是太后办赏花宴,与我们紫宸宫当差的有啥关系?” “太后此次邀请了许多达官显贵的夫人与小姐进宫,明面上说是赏花,实际上是替咱们陛下选妃啊!” 桑枝看着宋清盈那一副乖巧求知的模样,顿时有种为人师的满足感,话也多了起来,“方才听小六子说,太后娘娘的人已经在金龙殿门口守着了,只待陛下一下朝,立刻就将人请去文心阁。宫里头一场宴会少说两三个时辰,陛下去了那头,咱们可不就能歇歇了么?” 宋清盈恍然,眼睛亮起,“有道理!” 嘴角的笑容抑制不住的扬起,耶,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又能轻松摸鱼了。 桑枝这边继续道,“说起来,咱们陛下都这个年纪了,早就该娶妻生子了,难怪太后娘娘急着张罗呢。也不知道陛下和太后会选中哪家的小姐,后宫空了这么久,总算能添些人气……” “是呀,听说陛下就比忠勇公小两岁,小世子都那么大了,他也得抓紧点了。”宋清盈嘴上附和着,心头咂舌,啧啧啧,就算当了皇帝,也逃不了催婚催生的命运,惨噢。 她这边刚附和完,忽见桑枝没了声。 宋清盈不解的看向她,就见桑枝小脸煞白煞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桑枝姐姐,你怎么了?” “奴婢……奴婢拜见陛下……” 宋清盈,“???” 她背脊一僵,只觉得一阵凉意从尾椎骨传入天灵盖。 不是吧。 她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动作僵硬的转过身。 目之所及是男人宽阔健硕的胸膛,视线缓缓往上,那张玉质金相的俊颜正神情淡漠的注视着她,“抓紧点什么?” 宋清盈小脸一白:哦豁。 第17章 夺笋呐 要死了要死了,她要死了。 宋清盈手脚僵硬的站在原地,只觉得血液直冲冲往脑袋涌,想装晕,又担心直接倒下去摔得好疼! 呜呜呜她好恨,她身上是下了什么“背后说人小话百分百被原主撞见”的咒语吗? 或许是太过生无可恋,她的大脑开始抽风,这直接导致她鬼使神差的举起一只手,像招财猫一样朝跟前的男人招了一下,脸上还挂着干巴巴的假笑,“好、好巧啊。” 对方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宋清盈:好的,这下是真完了,求速死。 霍致峥紧盯着宋清盈,开始思考这个女人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这么多表情的。 “清盈,快行礼。”桑枝嘴唇紧抿着,从牙缝里挤出低低的提醒来,还悄悄扯了下宋清盈的衣袖。 宋清盈如梦初醒,求生欲也后知后觉的冲上头。她忙不迭屈膝,脑袋埋得低低的,“奴婢拜见陛下。” 太后的人不是在金龙殿守着他么?他这会儿应该在文心阁的啊,怎么跑回来了。 倒霉,自从遇见这霍致峥,她好像不是在社死的现场,就是在社死的路上。难不成他们五行不合,八字不合?看来改日得花点钱,找人给算算。 “福禄。”霍致峥倏然唤了一声。 “奴才在。”身后的福禄总管恭敬应道。 “宫人背后妄议君主,该当何罪?” 这听不出情绪的话语一出,宋清盈她们都呆了。 福禄总管道,“回陛下,宫人妄议君主,重则杖毙,轻则三十大板。” 桑枝反应较快,膝盖一软“噗通”就跪下了,宋清盈慢了一拍,但也很快跪下,膝盖疼,脑袋懵。 太飘了,她最近真是太飘了,一心觉得皇帝是个挺不错的老板,渐渐就放松了警惕,忘了他是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封建帝王。 大意了! 桑枝真情实感的哭道,“陛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过奴婢这一回。” 宋清盈有样学样的哭唧唧,“陛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福禄总管见状,也有些不忍,斟酌着劝道,“陛下,太后娘娘那边还等着呢,今日是娘娘设宴的好日子,见了血腥怕是不大好……” 霍致峥单手按着腰间的镶金边白玉腰带,幽深的视线扫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俩人,最后定格在较为靠前的那道娇小身影上。 她头埋得低低的,发髻梳起,浅蓝色后领露出一截嫩生生的脖颈,白皙又纤细,还能看到淡淡的血管,脆弱的仿佛一捏就断。 明明怂的要命,却还敢背后议论他的婚事,真不知该说她是胆大,还是心大。 “抬起头来。” 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宋清盈愣了愣,连忙乖乖抬起头。 男人狭长的眸子宛若浓郁夜色,黑漆漆的,看不清任何情绪,此刻静静地看向她,薄唇微启,“下次还敢吗?” 宋清盈,“……” 桑枝本想答的,但作为一名很有眼力见的资深宫女,她立刻注意到皇帝这话是问宋清盈的。心里舒了一口气,同时升起一种好奇感,陛下他似乎待宋清盈尤其特殊? 宋清盈也感觉到了,她觉得这狗男人是不是在针对她?为什么专门盯着她一个人! 他的视线像是有勾子,牢牢地勾住她,让她躲闪不得,只得一副要哭不哭痛心疾首的模样,老老实实认错,“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瞥过她微微泛红的眼圈,霍致峥手指收紧,欲言又止。 默了默,他不自在的挪开视线,她这副样子,不知道还以为他把她怎样了。 “念尔等初犯,且认错态度尚可,免了杖刑,扣除本月月银,以作惩戒。” 扣、月、银。 夺笋呐! 宋清盈:不行了不行了,心梗了。 身后的桑枝磕头谢恩,满脸劫后余生的欢喜。 宋清盈也磕头谢恩,不争气的泪水从眼眶滚落,呜呜呜王八蛋老板不是人,克扣人民血汗钱! 福禄总管悻悻道,“陛下仁德心慈,你也别太感动,把泪擦擦。” 霍致峥,“……”她真是感动的?他不信。 到底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哭成这样,他也觉得怪不得劲的,喉咙滚了滚,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还是抿着薄唇,抬步往里殿去。 福禄忙跟着上去伺候,扭头朝宋清盈她们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快去洗把脸,拾掇一下情绪。 一炷香后,换了一袭石青色麒麟纹常服的霍致峥缓步走了出来。 他慢条斯理的整理着领口,眼角余光一瞥,盘龙柱旁的那道浅蓝色身影便进入视野里。 宋清盈已然擦干眼泪,老实本分的站在柱子旁,只是眼角还有些许嫣红,眉眼间也有种挥之不去的郁色,像是被霜打过的小白菜,蔫蔫的。 霍致峥本是随意扫一眼,然而见着她这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也不知触动了那根弦,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声调微扬,“你过来。” 宋清盈伸手指了指自己,大大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疑惑,“……?” 见那身形挺拔颀长的男人压低眉眼盯着她,她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是要怎样,扣一个月工资不够,又想出什么法子来伤害她脆弱的小心脏? 心不甘情不愿的蹭了过去,许是刚哭过的原因,她的鼻音有些重,瓮声瓮气的,听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陛下有何吩咐?” 霍致峥眉心一皱,他都已经免了皮肉之苦,只扣了月钱,她怎的还这般委屈? 静了片刻,他敛眉,沉声道,“你随朕一同去文心阁。” 宋清盈啊了一声,一脑袋问号,他去相亲,拉上她做什么?难道要她去当啦啦队喊加油吗。 也不等她应,霍致峥掸了下宽大的袍袖,转过身,大步就往外走。 宋清盈吸了吸鼻子,发髻间插着的小蜻蜓银发簪轻轻抖动,她踩着小碎步跟上前去。 *** 此时正值七月底,文心阁的桂花却早早的开了,金簇簇,香盈盈,晌午明净清澈的阳光一照,一片片碎金般装点着秀美雅致的高楼长亭,微风动,香十里。 宋清盈隔老远就闻到那桂花香味,虽然被扣了工资心情还是不佳,但脑子却开始活络的思考,这宴会上会有些什么菜肴,都叫桂花宴了,应当有不少桂花做的菜吧? 她想到奶奶做的桂花糕和桂花粥。 那时她们住的巷子口就有一株桂花树,一到初秋,香云开遍,奶奶脾气和善,与邻里间相处很是融洽,那桂花树的主人也可怜她们祖孙相依为命,每年都许她们打一篓子桂花。 打了桂花就洗干净,放在太阳底下晒,又花几块钱去南杂店买些糯米粉和小米,回来蒸糕点、煮粥吃。 那会子她吃了桂花糕,喝了桂花粥,奶奶放下蚊帐,边给她打扇,边讲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的故事,往往故事没讲完,她就已然睡了过去,夜晚做的梦仿佛都充满桂花的甜蜜和馥郁香气。 宋清盈如今算是明白何为每逢佳节倍思亲了,唉,也不知道奶奶她还好么。 轿辇之上的霍致峥有些无聊,要不是后宫弯弯绕绕许多宫门,他骑马只消半柱香就能到了,哪至于要坐这么久的轿。 他单手支着额头,百无聊赖的目光环顾一圈,最后落在唯一称得上有趣的人身上。 只见那女人耷拉着眉眼,眼圈红红,隐约闪着泪光,周身散发着一种“我好难过,我难过的快要死了”的沉重情绪。 霍致峥唇角绷得紧紧的,如若他没记错,她每月是十六两银子? 为了区区十六两,她哭了一路? 至于么。 霍致峥生硬的转开目光,然而没多久,又忍不住往她那边看去,见她泫然欲泣却强忍情绪,心底无端升起一种燥郁,转动扳指的手不自觉重了些力气。 “陛下,文心阁到了。” “……嗯。” 一个宫女而已,她犯错在先,他又不是无端罚她,何必在意。 霍致峥长睫垂下,稍定心神,举止沉稳的从轿辇下来。 第18章 女嘉宾 文心阁是座三层高的阁楼,雕栏玉砌,高啄的檐牙下挂着银质的风铃,清风拂过,叮当作响。两肩以桂花树为栏,形成环抱之势,廊腰缦回,桂香飘扬,兼具宫廷建筑的华美以及江南园林的灵秀。 此时那桂花环抱的楼阁前院,陈设古器瑶琴,长桌上摆着各色果子糕点、酒水饮子。 将近数百名的世家贵妇、新贵女眷,妆容娇艳,衣袂飘飘,三两成群的凑在一起,或是谈笑,或是赏花,明面上看着和和气气,暗地里却不动声色的较着劲儿。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秦太后此次办这赏花宴的目的,她们都心知肚明。 皇帝年轻有为,后宫却一直空置,无论是后位还是四妃之位,谁能爬上去,于自身及家族来说,皆是无上的荣光。 若谁肚皮能争气,一举生下皇长子,那往后的荣华富贵更是不用多说。 是以为了这一场赏花宴,众位夫人小姐暗地里都准备了许久,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儿,想着势必在太后与皇帝跟前好好表现,拔得头筹。 “皇帝怎的还没来?”秦太后背脊笔直的坐在金漆木雕花椅上,手中握着檀木佛祖,双眸紧盯着院门口,恨不得长了双千里眼。 “娘娘莫急,陛下今日下朝晚,又说要回紫宸宫先换身衣裳,想来应该快了。”老嬷嬷接过话,弯腰给秦太后倒了杯桂花甜酿,“您先喝杯甜酿,赏赏花,瞧瞧这些小娘子们长得多俊呐。” 秦太后接过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抿了一口,心底嘀咕,着光她看有什么用,正主都没来。 不过不得不说,这京城里的娇小姐们真是水灵漂亮,一个个仙女下凡似的,随便一个放在他们村子里,那十里八乡求娶的人怕是连门槛都要踏破。这要放在五年前,她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这么多娇花儿似的姑娘聚在一起,随着她挑来当儿媳妇。 还是自家儿子争气,有出息!让她老婆子也跟着沾了光! 只是可惜自己那书呆子夫君死的早,没享到福气。还有大儿子夫妇,唉……原本好好一个家啊,现在人口凋零至此。 一旁的霍蓉儿见母后突然叹气,扭过头,嘴角还沾着些糕点屑,“母亲,怎么了?” 秦太后摇头,“没事,就是见你皇兄磨磨蹭蹭的还没来,等的烦心。我是给他选媳妇,又不是送他上战场,他还这么老大不乐意的样子,真不知是如何想的。” 霍蓉儿笑道,“他巴不得上战场呢。前几日皇兄还说,当皇帝怪闷得慌,倒不如沙场杀敌来的快意。” 秦太后撇了撇唇,“没娶媳妇,哪都不准去!” 霍蓉儿嘿嘿笑了下,心说母后你可管不住皇兄了,嘴上换了话茬,“母后,今儿个来了这么多贵女,你可有中意的?” 说到这,秦太后面色好转,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我瞧那魏国公府的小姐……” 他们这边嘀嘀咕咕说着,倏然,门外传来一道细长的通禀声——“陛下驾到。” 原本还笑语不断的院内顿时安静下来,在场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来了,总算来了。 在场的妙龄少女们是又忐忑又期待,关于新帝,她们大都没亲眼见过,更多是道听旁说。 在守旧文臣的嘴里,新帝是狼子野心,杀人如麻的篡位国贼,不忠不义,人人得而诛之; 在新派臣子的口中,新帝礼贤下士,广开言路,重开科举,是贤明道德之君。 在老百姓的眼里,新帝登基以来,大赦天下,减免赋税,放粮救灾,就如那拨开乌云的明日,是要长命百岁的好皇帝。 在说书人的故事里,新帝十四岁投身行伍,屡立奇功,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又在绵扬之战中重挫戎狄五十万大军,乃是顶天立地、忠肝义胆的大英雄。 所以,新帝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众人屏气凝神,翘首以盼的望向院门。 只见两行开路的宫人先行走进,之后,一道颀长挺拔的石青色身影跨入院中。 那是个模样英俊的年轻男人,宽肩窄腰,身量极高,乌发单用一根古朴的乌玉簪子固定,腰系玉带,挂着块龙纹玉佩。夏日衣衫薄,他身上那件麒麟纹杭绸长袍剪裁合宜,随着他行走的动作显现出健壮且结实的肌肉线条。 卓然的身高使他鹤立鸡群般,仿佛天生便是让人仰望的。 再看那张脸,无论是那双浓眉,高鼻深目,亦或是那张薄薄的唇,皆无可挑剔,如山间松,竹上月,清冷萧疏,却又令人忍不住靠近。 有微风拂过,桂花香浮,少女芳心乱动。 “臣妇/臣女拜见陛下,陛下金安万福。” 如花的女子们自觉退至两侧,斯斯文文行礼请安。 霍致峥淡淡扫了一眼,面部线条略显冷硬。 他年少入伍,之后十余年皆是跟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混在一起,唯二接触较多的女人就是秦太后和霍蓉儿,如今见着这么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人,还真是……不自在。 “都起来吧。” 他沉声说罢,抬步便往上座走。 “儿子给母后请安。” 秦太后见他来了,满脸欢喜,忙招手,“你可算来了,快过来坐,自家人不必多礼。” 霍蓉儿朝霍致峥福了福身子,目光一转,视线就落在他身后跟着的宋清盈身上,“咦,皇兄,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哦对了,我记起来了,上回你把她升为贴身宫女了是吧?” 突然被cue的宋清盈心肝儿一颤:……求求了,让我安静的当个路人甲叭! 还不等霍致峥解释,就听秦太后发问,“蓉儿,你在说谁呢?” “母后不记得了?就是皇兄身边的那个前朝公主呀,喏,就是那个。”霍蓉儿热情的指了过去。 宋清盈顿时觉得有许多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以及一些意味不明的态度—— 救命啊!!! 快要无法呼吸了!! 干嘛都看她,她就一无辜路人,今天的主角是皇帝啊!! 秦太后看着那个拼命低着头的小宫女,眯了眯眼。这个宋清盈她是有所耳闻的,哄得小孙子团团转,蓉儿也想将她要去身边,自家儿子还不肯放手…… 这手段,这心机,真是不一般。 “过来,给哀家瞧瞧。” 宋清盈:你给你儿子相亲,看我干什么!那么多小仙女就在下头杵着,你去看她们啊啊啊啊啊! 迈着无比沉重的脚步,她走上前,麻木的行礼,“奴婢拜见太后娘娘。” “抬起头来。” “……” 宋清盈抬起脸,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反正她的表情管理系统随着心态一起崩了。 见着那张白皙娇美的脸蛋,秦太后眼波微闪。 她原以为自己方才见了这么多世家贵女,也算是见过世面,有了一定的审美高度,如今看到这个前朝公主的模样,她方知何为人外有人。 这瓷娃娃般的小模样,真招人疼。 难怪阿峥要留在身旁,若长成这样都不留,她真该找御医给他看看了。 “不错,是个美人儿。”秦太后评价道。 宋清盈眼睫微颤,生怕太后又添补什么话,好在这时,霍致峥出了声,“母后,该开宴了。” 秦太后若有所思得瞥了一眼霍致峥,视线在俩人之间流转几番,才点头道,“好。” 霍致峥垂眸,视线划过宋清盈略微发白的侧脸,“你先退下。” 宋清盈如释重负,耳边小银珠轻晃,“是。” 她跟着福禄公公站在长桌后头,低着脑袋,尽职尽责的当个背景板。 下首一众官眷贵女们见着上座的小插曲,面上不显,心思却百转千回,各有想法。 等皇帝吩咐开宴,一众人纷纷入座。 宫人们端着玉盘珍馐,鱼贯而入;歌伎舞姬们也妆扮入场,随着丝竹管弦之声翩翩起舞。 作为御前宫女,宋清盈站的位置离霍致峥不算远,中间只隔了一个福禄总管,所以他们前面聊些什么,她这边也能听得清楚。 她无心听闲话,但架不住那些话往她耳朵里飘。 “阿铮,你先看左下手第一位,那位便是魏国公家的嫡长孙女魏洛灵,我先前与你说过的。” 才坐下没多久,秦太后就迫不及待的与霍致峥介绍着,“你看,她是不是比画像上还漂亮?我方才与她聊了两句,她说话斯斯文文的,还饱读诗书,听说她五岁便能作诗,是个了不得的才女呢。” 宋清盈听得也好奇,见霍致峥看了一眼,她也悄悄瞅了一眼。 一号女嘉宾魏洛灵,是位极其古典气质的美人儿,细细的眉,明眸皓齿,一举一动尽显优雅,一袭浅杏色的衫子,愈发衬得肌肤赛雪,好似三月枝头的桃花,娇俏水嫩。 宋清盈:用意念为这位小姐姐爆个灯! 霍致峥却面无波澜,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不作任何评价。 秦太后见他这般,有些诧异,却也不气馁,喝了口茶,又介绍起二号女嘉宾许太傅家的幼女。 “这许太傅可是诗书传家,祖上出过十八位三甲进士,正经八百的书香门第。你父亲尚在时便说过如若结亲,最好要与那识文断字的人家结亲,我看这许小姐就挺不错的,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照她家在文臣中的地位,便是当皇后都行。” 宋清盈听得内心点头:秦太后说得挺有道理的。虽说前朝昏君德行败坏,天怒人怨,但霍致峥到底曾为前朝的臣子,拉杆造反,难免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味道,若能娶个文臣之女,对洗白名声大有裨益。 然而,霍致峥依旧没什么反应,只自顾自倒了杯茶水。 秦太后依旧不灰心,继续给他介绍着三号女嘉宾…… 等一圈介绍下来,莫说是霍致峥,就连宋清盈都有些麻木了。 她打心眼里佩服秦太后的记忆力,这么多小姑娘的身世特点她都记得清楚,这要搁在现代开个婚姻介绍所,可不得赚个盆满钵满的。 嗐,当太后真是限制了她的天赋。 “阿峥,这最后一个,是安宁侯家的千金林诗雨。” 秦太后介绍的顺序都是根据她的喜好来排的,所以说到最后一个,也是抱着“万一儿子就喜欢这一种”的侥幸心态,“这安宁侯嘛,在一众达官显贵中是有些没落了,但他家这个女儿还行……” 霍致峥正准备敷衍看一下,还没抬眼,就听到后头传来一声低低的“我草”。 霍致峥,“……?” 第19章 霍长老 霍致峥从小习武,耳力比一般人都敏锐,所以,他确信不会听错。 不动声色的转过头,他探究的视线越过福禄略微发福的肚子,落到双眸睁大的宋清盈身上。 我草…… 是什么意思? 宋清盈也注意到霍致峥的目光,手指微微收紧,垂下脑袋,眼观鼻鼻观心,浑身上下透露着“我什么也不知道,刚才并没有说话”的讯息。 也不怪她震惊到口吐芬芳,实在是安宁侯嫡女林诗雨给她的印象太特么深刻了—— 这个林诗雨就是原书里替代了女主的假千金,也是书里与女主第一个过招的恶毒女配。 她甫一出场,就邪魅狂狷的勾起嘴角,暗暗发誓要把女主林瑶霜赶出侯府。 宋清盈也不知道她个假千金到底哪里来的自信,或许是跟那些普通且自信的男人们在同一家超市批发的,反正之后的剧情,就是反派林诗雨疯狂输出,半本书都在与女主扯头花。 女主有光环照耀自然平安无事,而这林诗雨最后落了个被山贼掳回寨子里,历经千难万险,拖着一身的伤病逃出来,倒在了安宁侯府的大门口。 那天还下着瓢泼的大雨,大概有依萍去找她爸要钱那天那样大。 这个时候,女主角林瑶霜撑着伞出现,见她这么可怜,表示愿意将她接回府中,大家重新做回好姐妹。 林诗雨听后大为感动,作了一番临终惭愧,含笑而亡…… 当时看到这个剧情,宋清盈就觉得特别草。 这林诗雨在书里就是个法外狂徒,各种疯批操作层出不穷,而且每次都是那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要不是女主光环太过强大,怕是坟头草都有两丈高了。 就这,女主还原谅她,宋清盈也是服气。 回忆结束,见霍致峥已然转过身,宋清盈长舒了一口气。 这男人的听觉未免也太好了点,刚才突然回头真把她吓一跳。 缓了缓神,她小心翼翼觑了眼位置较为靠后的假千金林诗雨,不由得咂舌:看着挺漂亮一小姑娘,拿着侯府的遣散费,寻一处山水美地快快乐乐过日子多好,非得去找女主的晦气,作死了吧。 似是有所感应,那林诗雨突然抬头朝她这边看来,然后,不屑的白了她一眼。 宋清盈,“……???” 什么情况? 假千金已经进化到无差别攻击了么…… 宋清盈抿了抿唇,懒得再去琢磨这个法外狂徒,反正按照书里的时间线,再过两年,真千金就该找回来了,到时候自然有人收拾她。 不过那个时候…… 宋清盈眼波微闪,看向不远处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那个时间段,霍致也死在战场上了。 *** 用罢午膳,秦太后挥退歌舞,笑吟吟的朝魏国公和许太傅家的小姐招了招手,“来,你们俩过来陪哀家说说话。” 两位娇小姐不胜娇羞,温温柔柔的应了声“是”,缓步上前。 宫人立刻搬了两张月牙凳过来。 霍致峥掀起眼眸,看了眼天色,扭头看向秦太后,“母后,时辰不早,儿臣……” 话还没说完,秦太后生怕他跑了似的,一把按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政务繁忙,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莫不是你嫌弃我老婆子,连陪我说说话都不肯了?” 霍致峥,“………” 当着众人,他也不好拂了母亲的面子,只好绷着脸坐下,周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淡漠气息。 见他留下,秦太后又恢复笑脸,和和气气的与魏洛灵和许姣月俩女闲话家常,还时不时硬拉着霍致峥进入话题。 霍致峥整个人都自闭了,冷着脸,抿着唇,正襟危坐,就像是误入盘丝洞的唐长老,满脸写着“没有世俗那种欲望”。 宋清盈在后头看得直发笑:让你扣我工资,报应来了吧哈哈哈哈哈! 霍蓉儿坐在旁边陪了一会儿觉得挺没劲的,这俩贵女说话文绉绉的,她压根接不上话。 无聊的扶了扶脑袋上重得要死的发髻,又扭了扭僵硬的脖子,这一扭,正好看到了深深低着脑袋,肩膀颤抖的宋清盈。 霍蓉儿目露同情:亲眼看着皇兄和别的女人相看,她应该很难过吧?瞧,都在强忍眼泪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霍蓉儿决定做回好人好事。 她从座位起身,走到宋清盈面前,轻声道,“你别哭了,跟我过来。” 正在努力憋笑的宋清盈,“……” 不是,谁哭了? 还没等她搞清状况,霍蓉儿就先行一步,往后头走去。 宋清盈也不敢违抗公主的命令,看了一眼盘丝洞里的霍长老,见他无暇分心,便跟上了霍蓉儿的脚步。 她们也没走多远,就往桂花林深处稍微走了那么一段。 行至长廊,霍蓉儿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宋清盈,“这里没人了,你想哭就哭吧。” “敢问公主,奴婢为何要哭?” “你不是伤心吗?” “伤心?” “嗯啊。” 霍蓉儿点点头,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很是体贴的补充道,“没事的,我不会与旁人说的。其实你这个人蛮好的,我跟你也投缘……仔细想想,你真挺倒霉的,好歹从前也是个锦衣玉食、肆意潇洒的金枝玉叶,如今却落到这个境地。” 宋清盈:别刀了别刀了,孩子要哭了。 “其实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自古帝王多薄情,你父皇后宫不就一大堆美人么?喜欢皇帝,没结果的。”霍蓉儿轻轻理了下繁复的长袖,明亮的眼眸满怀期待的看向宋清盈,“所以你还是跟我混吧,来我的玉凌宫,可比留在我皇兄身边好。” 宋清盈刚想说好啊,猛地想起霍致峥把她从玉凌宫拽出来的那个夜晚,他认真又严肃的霸总宣言——再敢跑,打断腿。 不争气的咽了下口水,她面露犹豫,“奴婢多谢公主的赏识,只是……” “你还想留在我皇兄身边啊?”霍蓉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是,我皇兄是长得很俊朗,有权有势,又很有本事,但你这身份留在他身边,不会有什么好前景的。等其他女人进宫,就你这无依无靠的卑微身份,哼哼,就等着被她们踩在脚底下吧。” “……” 这是在劝她,还是在变相夸皇帝? 清了清嗓子,宋清盈朝霍蓉儿露出个苦笑,将自己想跳槽却又不想当瘸子的卑微心愿说了出来。 霍蓉儿听完,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他竟然……” 宋清盈点头:骂吧骂吧,你瞧你皇兄多狗,不干人事。 “竟然这么中意你!”霍蓉儿一个大喘气。 宋清盈,“……?” 霍蓉儿悻悻的摸了下鼻子,“既然我皇兄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让你为难。” “公主你不争取一下吗?” “不了不了,我皇兄那人可轴了,只要是他认准的,不管是事还是人,谁都改变不了。”霍蓉儿拍了拍宋清盈的肩膀,“唉,你就好好在我皇兄身边待着吧,等什么时候他腻了你,我再把你要过来?” 宋清盈,“……”我谢谢你哦。 这一场猎头挖墙脚的交谈,以霍蓉儿的主动退出而结束。 等俩人再次返回宴席现场,自然也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其中最让宋清盈心头咯噔的视线,莫过于来自自家老板的。 见霍致峥投来的幽深目光,宋清盈习惯性露出个假笑。 霍致峥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 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方才发生了什么,无非是蓉儿要挖他墙角,而宋清盈这怂包贪财又怕死,最后谈判无果,灰溜溜的回来了。 指节分明的手慢慢的摩挲着微凉的杯壁,他眉心皱起,今日扣了她月钱,她恐怕更加想跑去玉凌宫。 十六两,仅仅十六两,她就想着往外跑。 真是毫无良心可言。 “皇帝?” “嗯?”霍致峥慢悠悠掀起眸,看向秦太后。 秦太后蹙眉,“你在想什么呢?方才洛灵说的,你可听见了?” “儿臣方才走神,想起工部修缮一事。”霍致峥道。 “你呀。”秦太后摇摇头,语气颇为无奈,又道,“我说你夜里睡不太好,洛灵说她会调香,可给你调一味山林四和香,有安神助眠之效。” 霍致峥闻言,看向斜对面那位含羞带怯的魏洛灵。 魏洛灵娇柔的面颊透着浅浅的粉色,水眸脉脉,温温柔柔道,“臣女只是略通香道,陛下若是不嫌弃的话……” 霍致峥道,“魏小姐好意朕心领了,只是朕用惯了龙涎香,不习惯再用旁的香。” 话音刚落,魏洛灵那张娇美的小脸一下子褪了血色,咬了咬唇,垂下眼睫,小声道,“既然如此,那臣女就不献丑了。” 秦太后,“…………” 就很恼火。 这要是能凑成一对,她就把这一桌的杯子吃了。 有了魏洛灵的碰壁,一旁的许姣月更不敢说话了,新帝虽然年轻有为,可周身那气势真让人不敢接近。 这般又坐了一会儿,眼见着越聊氛围越僵,秦太后总算舍得放霍致峥离开。 “母后,那儿子先告退了。” 霍致峥站起身,抬起头的刹那,眸光不动声色的扫过宋清盈。 只见那女人双眼直直的盯着桌子上的糕点和果子,眼睛都发绿。 宋清盈这会儿饿的要命,临时加班,还没得饭吃,刚才看着他们吃着那么多美味佳肴,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偏偏人越饿,越容易想起各种美食,她的脑子甚至开始给她报菜名: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 一段贯口还没唱完,皇帝就起驾了。 宋清盈回过神,忙不迭跟上去。 轿辇早已侯在外头,霍致峥入座,漫不经心看向左手侧跟着的女人。 “宋清盈。”他唤道。 “……奴婢在。” 他语气这么严肃,难道发现她和公主商量跳槽的事了? 一阵令人焦灼的安静后,男人再次开了口,“我草,是什么意思?” 宋清盈,“……” 他果然听见了! 不过这么一本正经的问这种东西,真的好奇怪啊! 深吸一口气,她眨着清澈无辜的大眼睛,尽量显得真诚,“是一种植物。” 霍致峥,“………” 他信她个鬼! 第20章 敲里吗(含入v公告)…… 皇帝一离开,文心阁的气氛变得松泛许多。 秦太后与魏洛灵和许姣月又说了会子话,便让她们自个儿去玩。 贵女们三五成群的聊着,也不知是谁开了个头,突然就聊起宋清盈来。 “方才陛下身后跟着的那貌美宫女,好像是前朝的永乐公主吧?” 现场贵女大都历经了两朝,也都见过那个曾经最高贵的小公主。何况宋清盈眉心那点朱砂痣,只要见过的人,就不可能忘记。 “可不就是她,先前听说三公主和四公主给人当了妾,而她去了掖庭。只是不知怎么跑到陛下身边来了……” “人家手段高呗。这样的场合陛下都将她带来了,看来陛下待她还真是不一般。” “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跟陛下连句话都说不上,想献点殷勤陛下也不睬,可这宋清盈指不定已经近身服侍了呢。” 落草的凤凰不如鸡,自是人人可踩,人人能笑。 安宁侯府的林诗雨一直都是魏洛灵的小跟班,眼见魏洛灵连带着被暗讽,连忙凑上前去讨好,“魏姐姐,你都被太后招上去说话了,可见太后是极中意你的。” 魏洛灵瞥了她一眼,笑容敷衍,“又不是独我一人,那许姣月不也去了。” 林诗雨道,“那许姣月哪里能与你比,我在下头看得清楚,太后明显往你这边瞧得更久。” 这话倒是安慰了魏洛灵,她神色稍霁,但听到那些人窃窃私语说起宋清盈,眉头还是皱着的,小声咕哝道,“她个亡国之奴,也不知道消停点。” 魏国公府是在新帝攻入京城时,最早投降的那一批世家权贵的代表。 于公于私,魏洛灵及其他世家贵女,都极其不愿见到宋清盈伺候皇帝——万一宋清盈得势了,难保不会肆意报复他们这些“不忠”的旧臣。 前朝皇族,就该死得干干净净才好。 林诗雨捕捉到魏洛灵眸中的冷意,心念微动,细声道,“那宋清盈算个什么东西,就算陛下收用了,也不过当个玩意儿罢了。等姐姐你入宫了,要对付她,岂不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松?” 魏洛灵想想也是,伸手抚了下鬓间的珠翠,幽幽看向对面的许姣月。 那个宋清盈尚且不足为患,这个许姣月才是她当前最大的敌手。 台下贵女们心思各异,上座的霍蓉儿凑到秦太后身旁,窃窃说着小话,“这些贵女长得虽然好看,却无趣的很。” 秦太后含笑道,“那你去找那些新贵家的女儿们玩去,从前你们不玩的挺好么。” 霍蓉儿托着腮帮子,拿了枚果子往嘴里塞,“从前是从前,现在她们一个个进了京城,都热衷效仿那些名门淑女的模样,也都变得没意思了。” “这个无趣,那个没意思的,看来真该像你皇兄说的那样,给你找门婚事了。” “啊!”霍蓉儿一下子蹦了起来,“别,我才不要呢!” 秦太后挑眉,“为何?” 霍蓉儿眼波微动,脑中不自觉浮现一抹修长的青色身影,想到那人温柔儒雅的含笑模样,她脸颊一阵发烫,嘴上却硬着,“就是不要嘛。” 知女莫如母,秦太后一看霍蓉儿这羞怯的模样,眯起眼,“难道你有心仪之人了?” 霍蓉儿一怔,难道这种惦念一个人的感觉,便是喜欢么? 可是,她都不知道那人姓谁名谁,是什么身份。 定了定心神,她一把挽住秦太后的手,亲亲热热的撒着娇,“我还小呢,哪有心仪之人。再说了,皇兄还未成亲,我这个妹子急什么,母后您还是先给我找个嫂嫂吧。” “今日一圈瞧下来,我心头最中意的便是魏家的和许家的,若能都娶进来,一个封皇后,一个封贵妃,便再好不过了。” 秦太后心里盘算的好,可一想到霍致峥那冷淡的态度,眼角皱纹又深了些,“可你皇兄对她们始终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实在叫我心焦。” 霍蓉儿想了想,“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我看皇兄对那宋清盈就很重视,估计就是朝夕相对处出来的情分。” 秦太后一听,仿佛被点醒般,再回想起自家儿子待那宋清盈的态度,的确是有些不大一样。 “嗯,你说的有理。” 秦太后轻轻颔首,抬眼看向阳光下的少女们,转了下手中佛珠,心头已然有了一番打算。 *** “你饿吗?” 走在半道,龙辇上的男人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宋清盈还以为自己饿出幻听了。 等她仰起脸,对上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眸,她才确定皇帝真是在跟她说话。 咽了下口水,她选择诚实,“饿。” “嗯。” “……” 宋清盈等了等,轿辇上的人就只“嗯”了一声,之后便没了下文。 宋清盈:……他这是在耍她玩? 妈嗒!给山上的熊猫留点口粮吧! 她一边生气,一边默默背着莫生气,然后就在生气与不要生气的循环中,走到了紫宸宫。 此时已近傍晚,夕阳西下,云霞如绮,澄丽如练。 宋清盈寻思着先搞几块糕饼垫垫肚子,再坚持半个时辰,差不多就可以换值下班,等晚上去饭堂,她势必要吃上三碗饭—— 然而还没等她熬到下班,福宝那个胖乎乎的小团子就扑到她的腿边,滋儿哇的一通喊。 “大姐姐,我好想你呀。” “大姐姐,我今日还是学得论语,我一下子就学会了,太傅还夸我了呢,我厉害吧!” “大姐姐……” 宋清盈觉得脑袋被吵得胀痛,有气无力的按住这活蹦乱跳的小崽子,“你再往我身上扑,信不信我直接倒地碰瓷?” 福宝眨着大大的眼睛,“啊?” 宋清盈,“……算了,你先去找你叔父,我还没下值,等我晚上吃了饭,再来找你玩。” “那好吧。”福宝点点小脑袋,朝她挥了挥手,转身就往里殿跑去。 可没一会儿,福宝又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的跑了出来,“大姐姐!” “又怎么了?” “我叔父说他忙,没空理我,叫你现在开始陪我,还叫你陪我一起用晚膳。” “……” 扣她工资,还临时让她加班;加班就算了,还不给饭吃,现在临下班了,还要她无缝带孩子,真是恶毒他妈给恶毒开门,恶毒到家了! 宋清盈心里狠狠骂着:敲里吗,敲里吗! 福宝见她面目狰狞,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忙从怀里拿出个沉甸甸荷包来,高高举到宋清盈跟前,“还有这个,我叔父叫我给你的。” 宋清盈:嗯,他的良心么? 她犹豫片刻,伸手接过,别说,拿在手上还挺沉。 系口打开,她垂眸一看,直接表演了一个瞳孔地震—— 金子!!! 满满一袋的金子!!! 对金钱的热爱直接让她血压狂飙,她身子一软,往柱子上靠了靠,缓了好一会儿,又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深吸一口气,她抓起一把冰凉凉、沉甸甸的金瓜子,要不是碍于福宝在场,她肯定要学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放在嘴里咬一咬。 “你叔父叫你拿这些给我做什么?”理智回笼,宋清盈不禁怀疑这是不是霍致峥在钓鱼执法。 “叔父说,你把我照顾的很好,这是给你的赏钱。” “还有呢?还说了别的么?” 福宝搔了搔后脑勺,想了想道,“好像没了诶。” 宋清盈:难道真是她阴谋论了?如果这真是赏钱,哇,那这霍致峥还真大方啊!这么大一包金子,起码值个一百两吧,发达了发达了,半套院子到手了。 福宝看着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的宋清盈,晃了晃她的手,“大姐姐,你不是说你肚子饿了吗?走吧,我们去侧殿用膳吧。” “好,吃饭去。”宋清盈美滋滋捧着金子,今天因为扣工资而破碎的小心脏,瞬间被满血治愈。 皇帝老板好啊皇帝老板妙,皇帝老板呱呱叫! 等俩人行至侧殿,宋清盈扫了一眼摆满美味佳肴的长桌,不禁抬手揉了揉眼睛。 桂花鸭、酥骨鱼、香螺牒肚、鲜虾肉团饼、金玉羹、蜜饯樱桃、水晶桂花糕、桂花甜酿,还有些时令果子…… 这桌菜,与今日宴会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大姐姐,你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吃呀。”福宝乖乖坐在桌前,摆好了碗筷。 “这些菜……”宋清盈欲言又止。 “这些菜怎么了,大姐姐你不爱吃?” “不不不,我爱吃。” 只是看着这一桌菜,她总觉得有些巧合,难道这是御膳房的今日限定?还是宴会上她盯着菜咽口水,被皇帝发现了,所以他特地准备了这一桌? 这念头一出,宋清盈抬手拍了下额头,瞎想什么呢,他和她就单纯的老板与打工仔的关系,他干嘛要对她这么好。 嗯,应该只是巧合。 宋清盈早就饿的不行,现在一桌子美食摆在眼前,她也不再磨蹭。 很快,一大一小两吃货就围着桌子大快朵颐。 隔壁的正殿,婆娑竹影透过窗牖,霞光盈满一室,静谧中只听得翻阅奏折的沙沙声。 福禄总管躬身走到书桌旁,“陛下,席面已经送过去了,小世子和……正在用膳呢。” 霍致峥手中朱笔停顿一瞬,并未抬眼,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福禄见陛下在批折子,也不敢多打扰,默默退至一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致峥放下笔,捏了捏眉心。 看了眼窗外浓黑的天色,他声线平静道,“准备些健胃消食的汤水给他们送去。” 想到那女人饿直了眼的模样,他怕她一不小心撑死。 福禄应诺,正要退下,又见皇帝倏然站起身来,“算了,朕去看看。” 第21章 呜呜呜(一更) 天黑了,侧殿里灯烛荧辉,照耀如昼。 霍致峥缓步走到门口,只听得屋内静悄悄,不像往常的欢声笑语。 难道真撑死了? 他缓缓抬起手,止住宫人行礼的动作,沉声道,“都在外面守着。” 福禄总管及宫人们应诺,皆恭顺的垂下头,静候在门外。 侧殿是个长形的屋子,对门是桌椅长榻,中间用水晶珠帘和锦绣幔帐隔开,窗边摆着一张长榻,再往里则摆放着一张漆金木床,前段时间才搬进来,专为福宝歇息准备的。 霍致峥一踏进殿内,就瞧见桌上的残羹冷炙,哼笑了一声。 两个人能吃掉这么多,还真是有本事。 挪开视线,他朝左侧走去,隔扇门左右的小宫女连忙福了福身子,掀起珠帘。 霍致峥走近,然而看到榻边的场景时,脚步不由得停住。 只见檀木雕花的窗牖下,宋清盈盘腿坐在榻上,她半边身子斜靠着案几,一只手支着额头,一只手搭在福宝的小身子上。 福宝身上盖了件薄薄的湖蓝色叠丝薄衾,像只懒洋洋的长毛猫般趴在她的腿上睡着。 宋清盈也睡着了,双眸闭着,霞影灯的朦胧光线洒在她纤长的睫毛,她的眼下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她睡得很香,脸颊泛着淡淡的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一大一小就这样依偎着睡,安静又温馨。 霍致峥脸部的线条也不禁柔和了几分,一时竟有些不忍心上前打扰。 这女人还是有些本事的,起码能哄得福宝安睡。 他至今还记得兄嫂先后毙命,三岁的福宝日夜哭着要找爹娘,夜夜惊梦的可怜模样。 兄嫂原是不该死的。 荥阳那一仗,他们被敌军追杀,眼见着穷途末路,兄长换上了他的战甲,引开了敌军。 他留了一条性命,可兄长却最后落了个万箭穿心,尸骨无存的下场…… 长嫂与兄长是青梅竹马的情分,突闻噩耗,受不住打击,选择了撞棺殉葬。 霍致峥此生都不会忘记他在兄嫂坟前的誓言,他会将福宝当成亲子,悉心培养,等福宝长大成人,便将打下的江山传给福宝。 他迟迟不想成婚,也存着这么一层缘故——他深知后宫的女人位份越高,便越是贪婪,若那些女人知晓他的想法,难保不会将福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 还是现在这样清清静静的好。 霍致峥不动声色的视线从福宝脸上挪开,旋即落在宋清盈白嫩的脸颊上。 这女人若能一直老实本分的陪着福宝长大,他自然不会亏待她,无论是金银、宅院或是田地,给她便是。 宋清盈睡得正香,忽然感到一阵凉飕飕的目光在她面上扫来扫去,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一哆嗦,手一个没撑住,脸直接就朝着案几砸去—— 出乎意料的,她的脸并未磕在冰冷生硬的桌面上,而是落在了一个温热柔软的物体上。 宋清盈,“……?” 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想,是在做梦么?她刚才好像是要摔了,不过怎么没摔疼啊?嗯,大概是梦到自己摔了。 不过这种触感,挺奇怪的,又柔软又粗糙,刮得她脸有些疼。 她蹭了蹭,又蹭了蹭,然后发现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她缓缓睁开眼,入目是半边玄色的身子,腰间系着金銙蹀躞带,挂着鎏金香囊与玉坠。 好像很值钱的样子。 她这般想着,旋即意识到什么,动作僵硬的抬起了眼,随着视线往上游移,她看到男人健硕的胸膛,性感的喉结,线条分明的下颌,以及……那张阎王般面无表情的脸。 咕咚—— 宋清盈艰难的咽了下口水。 要死了要死了,皇帝来了,她刚才还枕着他的手,像个变态一样蹭了又蹭。 她来不及探究皇帝的手为什么会跑到她的脸下,满脑子只想着皇帝会不会把她当变态,扣除她的工资和奖金。 “陛、陛下……”她想要起身求饶,可福宝这小崽子还压在她的腿上睡得呼噜作响。 “别出声。”霍致峥垂下眸,沉声道。 “……” 宋清盈赶紧闭上嘴,只睁着一双黝黑漂亮的眼眸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宋清盈:乖巧jpg. 霍致峥见状,薄唇微抿,心头也闪过一丝懊恼。 方才见她磕下来,他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去接。怎料到她的脸贴在他掌中后,却像只小猫撒娇似的,蹭来蹭去,蹭得他掌心痒痒的,心尖仿佛也像是有猫爪子挠过。 刹那间的那种感觉,很奇异,陌生,却又不讨厌…… 静默片刻,霍致峥垂下眼睫,低声道,“朕抱他回去睡。” 宋清盈赶紧配合,轻轻抬起福宝的小脑袋,这小崽子瞧着小小一只,其实还挺沉的。 霍致峥弯下腰,手穿过福宝的后背时,不可避免的碰到宋清盈的腿。 虽然隔着布料,但他还是头一次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这么近,近得他能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还能闻到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淡淡香味。 他喉咙似乎有些干,喉结滚了滚。 将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旖旎心思,他动作僵硬的抱起福宝,迅速拉开两人的距离。 宋清盈没想太多,只觉得福宝一挪开,她腿上轻松不少。 眼见霍致峥抱起福宝准备出去,她也不好继续坐着,忙直起身来。 只是腿刚一挪,就卡着不动了。 霍致峥见她表情古怪,眉心蹙起,“怎么了?” “没事,就是……脚压麻了。”宋清盈讪讪笑道,“缓一缓就好了。” 闻言,霍致峥静立站在榻边,默不作声。 宋清盈:……他为什么要站在她旁边啊,她压力蛮大诶。 也不敢让老板多等,她咬咬牙,赶紧从榻上起身,然后—— 栽到了霍致峥的身上。 具体来说,她的鼻子砸在了霍致峥肌肉结实的手臂上。 而他此时正是抱孩子的姿势,抬起的胳膊肘,好死不死的,抵住了她的胸。 虽然吧,她胸不大,但还是有点东西的。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宋清盈傻了眼,满脑子飘着QAQ的表情—— 呜呜呜鼻子好痛。 呜呜呜胸也好痛。 呜呜呜完了完了,就不该逞能的。腿麻就腿麻么,为什么要让她平地摔,而且摔倒皇帝怀里。 这种霸道总裁小白花的剧情为什么发生在她的身上,小说的世界也忒不讲武德! 眼见着霍致峥慢慢拧起的浓眉,宋清盈“咻”的一下从他身上弹开,牙齿都打抖,磕磕巴巴道,“陛、陛下……奴婢可以解释的……奴婢真不是故意的,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往你身边凑,这回真是个意外。真的,我用我的人品发誓,但凡我有半点勾引你的心思,就让我穷一辈子,永远发不了财!” 她抬起手对天发誓,急急忙忙的连称呼都顾不上了。 听着她的字字句句,霍致峥的面色变了变,过了一会儿,又变了变。 这还是宋清盈与他认识这几个月来,头一回看到他的脸上出现这么多的情绪变化,就……挺稀奇的。 不过很快,他的表情又恢复到一贯的冷漠,只是眉间好似覆了一层凛冽的冰霜,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看向宋清盈,直看得她心头发虚。 惨了惨了,这回真的惹到他了。 他肯定将她当成心怀鬼胎,想要靠爬龙床上位的心机女了。 宋清盈哆哆嗦嗦的,刚要跪下喊冤枉,霍致峥怀中的福宝醒了,嘤咛着,“大姐姐……” 他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看清面前的人时,有些惊讶,“叔父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霍致峥抿唇不语,脸色还是不大好看。 福宝敏锐的感觉到气氛不对,再去看冷汗涔涔的宋清盈,小脸一下子皱巴起来,“吼!叔父,你怎么又吓大姐姐啊。” 宋清盈哪敢让皇帝背锅,连忙接话,“小世子误会了,陛下没吓奴婢,是奴婢做错事了。” “大姐姐你做错什么事了?” 宋清盈,“……” 我扑了你叔父?他喵的,真是又狗血,又草。 就在她斟酌着该如何解释,霍致峥拍了一下福宝的脑袋,嗓音低沉,“夜深了,你该回去睡了。” 福宝摇了摇头,依依不舍的看向宋清盈,小声求着请,“叔父,你别罚大姐姐,她肯定不是故意犯错的。” 宋清盈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真不是故意的。 霍致峥斜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你点什么头。” 宋清盈脖子一缩,再不敢点头,默默垂下脑袋,心里也怪委屈的,虽说他是有些姿色在身上,可她也不是故意占他便宜的,算起来,她好像还更吃亏吧? “叔父……”福宝奶声奶气的撒着娇。 霍致峥看了他一眼,再看鹌鹑状的宋清盈,下颌微微绷紧,沉声道,“这回暂且算了,若再有下次……” 宋清盈,“不敢了不敢了,不会有下次了。” 霍致峥,“……” 不知为何,心头越发恼火了。 他沉着脸收回视线,不再看她,抱好福宝,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看到那抹玄色身影离开,宋清盈吊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她浑身脱力的瘫坐在榻上,伸手拍了拍胸口,“斯哈”倒吸了一口凉气,发育期的身体真的好脆弱,再不敢乱拍了。 抬手揉了揉鼻子,回想起刚才霍致峥阴沉的脸色以及复杂眼神,她只想为自己点一首凉凉。 她宋清盈到底是造了哪门子的孽,才能让扣工资、发奖金、的罪老板,在同一天发生…… 累了,毁灭吧! 第22章 碰个瓷(二更)…… 翌日一早,宋清盈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来到紫宸宫上班。 桑枝看到她浑身散发的浓浓丧气,吓了一跳,走上前关心问道,“清盈,你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么。” 宋清盈都快哭了,特么的岂止没睡好,她连续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 噩梦的内容大概是她在玩黄金矿工,满地都是金灿灿的大金子。 她放钩子抓住一块金子,好不容易哼哧哼哧拉上来,眼见就要碰到了,霍致峥突然拿着一把巨型剪刀出现在她身旁,呵呵冷笑一声,“咔嚓”一下就把钩绳剪断了。 剪断了啊!!! 而且不止一次啊!! 她哼哧哼哧钓了多少回金子,他就冒出来给她剪了多少回,以此循环。 剪到最后,宋清盈的心态彻底崩了。 一睁眼,泪水都打湿了枕巾,天也亮了。 面对桑枝的关心,宋清盈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没事,就是昨天睡晚了。” “那你可得注意身体。”桑枝点点头,又叹了口气,“昨天那事,是我连累了你,我就不该提那茬的。” 宋清盈想起自己后来得到的那一小袋金瓜子,内心还算平静,温柔宽慰了桑枝一番,便各自站桩去了。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眼见着快到下朝时间,宋清盈心里开始咚咚咚敲起鼓来—— 霍致峥会不会因为昨天的事,打击报复她? 事实证明,她低估了皇帝的胸怀。 半个时辰后,霍致峥回来,他自顾自批阅奏章,没多给她一个眼神。 宋清盈暗暗松口气:还好还好,不愧是当皇帝的人,心胸就是宽广。 等午膳送来,霍致峥放下折子,从交头椅起身时,不动声色的看向桌边那道摆膳的浅蓝色身影,眸色暗了几分。 他是极少做梦的,便是做梦了,醒来也会忘。 然而昨晚,他做了个梦,醒来时依旧记得清楚—— 他梦到宋清盈攒了许多钱,出宫后买了宅院和田地,后来不知如何与傅容景旧情复燃,俩人凑成了一对。 新婚洞房夜,她去沐浴更衣,一层一层的脱下衣衫,然后…… 她捂着胸口,转过身皱眉,嘴里念叨着怎么就长大不呢。 画面一闪,又变成她撞到他怀中,蹙着柳眉,泪光颤颤的说好痛。 醒来之后,他盯着床帐上绣的团龙祥云图案,久久未回过神。 他为何会做这样孟浪的梦。 而且在梦中,宋清盈竟然嫁给了傅容景,想想就烦躁。 霍致峥抬手按了按眉心,强压住心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大概是昨夜的事太出乎意料,他才会做那样的梦。 心神稍定,他走到桌边,沉默的用膳。 宋清盈退到一旁,规矩极了。 在这之后,昨夜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一般,宋清盈踏踏实实当差,霍致峥也没拿她怎样—— 或许有一丢丢冷淡,但他本身就是个高冷的性子,九十九分的高冷与一百分的高冷,对宋清盈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平淡而充实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眨眼就要迎来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是大燕朝的第一个中秋节,所以宫中看重,刚步入八月就开始准备。 紫宸宫也发生不少改变,譬如摆上了不少一看就很名贵的菊花,比如宫灯都换成了中秋式样的月影灯,还有她们宫女的衣裳,也都从夏日的浅青色和水蓝色,换成了较为秋日的鸢色和秋香色,每人还新发了两朵菊花样式的绒花。 这日,宋清盈正好轮休。 一觉睡到自然醒,她心情愉悦的换上新衣服,戴上新绒花,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满满当当的包袱——这都是她托采买太监代购的糕点、蜜饯、干果,还有些胭脂水粉、针线香囊等。 小太监每次都只能给她买一两样,她也知道人家的难处,每次也不催,就像是小松鼠攒松果一样,一点点的攒着。 如今攒了这么一大包,她正好一次性给掖庭的宝兰和苏姐姐她们送去。 许久没见到她们,她真挺想她们的。 稍微收拾了一下,宋清盈挎着个小包袱就出了门。 外头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一路有淡淡的桂花香味,还有随处可见的金菊。她哼着小曲,边走边欣赏风景,心情好的仿若小学生春游。 可还没等她走多久,就遇到了扫兴的拦路虎—— “那边那个!对,就是你,你过来。” 声音来源于十米开外的一座凉亭,隔着影影绰绰的花影,里头坐着四位娇滴滴的贵女。 宋清盈脚步停住,眯眼看了看,其中两个她是认识的,一个是秦太后特别中意的魏洛灵,另一个则是假千金林诗雨。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上前时,凉亭里的林诗雨又在催了,“你还磨磨蹭蹭什么,快过来。” 宋清盈这时也记起来前两日桑枝提了一句,说是太后礼佛,点了几位世家贵女入慈宁宫陪同,看来就是这几人了。 嗯,她们背后有太后,不搭理也不行。 权衡利弊后,宋清盈缓步上前。 面色淡然的给四位贵女行了个礼,她规规矩矩的问道,“不知几位小姐有何吩咐?” 那几人的目光如雨刷器似的,在她身上刮来刮去,如果目光有实质,她怕是早就被刮成土豆泥了。 “你这是要去哪?包袱里装的是什么?”最先开口的还是林诗雨,吊着眉毛打量着宋清盈。 宋清盈:啧啧,一开口就是老恶毒女配了。 “这位小姐是在问奴婢的行程么?”宋清盈缓缓抬眼,经过与霍致峥的多月相处,她已经将假笑练得炉火纯青。 林诗雨见她笑吟吟的,莫名觉得瘆得慌,目光闪了闪,梗着脖子道,“不能问么?” “您还真不能问。” 宋清盈微笑,“您虽然是太后娘娘请来的客人,但终究是客,奴婢在皇宫里当差的,侍奉的主子是皇家,能过问奴婢行程的,也合该是这皇宫里的大小主子,而不是客人。小姐们都是名门闺秀,知书达理,不会不知这个道理吧?” 林诗雨被她这又是主子又是客人的话绕的都有些晕,等反应过来,不由得冷哼一声,“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奴婢。” 宋清盈静静地看着她,笑而不语。 就很神奇,她一看到林诗雨,脑子里就自动响起情深深雨蒙蒙的BGM,然后就浮现出林诗雨在大雨里嗝屁的场景。 林诗雨发现宋清盈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奇怪,无奈中又带着些……怜悯? 这个认知让她很是不虞,宋清盈这么个亡国之奴有什么资格对她露出这种眼神啊? “你不在紫宸宫当差,光天化日之下背着个包袱,鬼鬼祟祟的跑到这里来,指不定你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林诗雨说这话时,偷偷瞟了一眼一侧的魏洛灵,见魏洛灵默不作声,却一副等着看戏的表情,心头也受到了鼓舞。 她猛地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抢宋清盈的包袱,“谁知道你是不是偷了东西。” 宋清盈,“……?” 这什么操作,大白天的直接明抢? 真不愧是法外狂徒,就尼玛离谱! 宋清盈平日里是很咸鱼,但不代表她是条任人宰割的死鱼。 林诗雨一往她这边冲,她立刻挎着包袱往后退了一大步,原本她只是想避开的,忽然灵光一闪,她想,既然恶毒女配要搞事情,那不如搞个大的! 于是,她高声啊了一声,旋即往凉亭旁的栏杆上扑去,捂着肚子就叫唤了起来。 “哎哟好痛啊,来人了,打人了,四个打一个啊——” 守在亭外不明真相的宫人悄悄回头,“……”啧,好惨一女的。 亭内其他几位贵女,“……”发生了什么? 林诗雨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根本没碰到她啊! 宋清盈:看我碰瓷大法! “呜呜呜,几位小姐,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奴婢只是轮休出来散散心,你们为何要打奴婢?是,奴婢是低等人,但奴婢好歹是在陛下跟前当差的,所谓打狗也得看主人,你们这般欺辱奴婢,可是对陛下不满?” 宋清盈一边嘤嘤嘤假哭,一边信口胡说,反正就是要打翻一杆子人,怎样夸张就往哪里扯。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就不信这些个重面子好名声的贵女们能忍得住这样的场面。 果不其然,亭中的贵女们一个个都坐不住了,她们显然没想到宋清盈竟然能这么不要脸,这种撒泼打滚的行为,与市井泼妇有何差异? “宋清盈,你可别乱攀咬,我们可没对你动手。”魏洛灵站起身来,左右瞧了瞧,生怕被人撞见。 虽说她们什么都没干,但难保旁观者看到宋清盈哭哭啼啼的,不会先入为主,觉得她们自持身份随意欺辱宫女,这要是传出去,她们的闺誉可不就毁了? 宋清盈伸手指着那林诗雨,“她推了我,我肚子撞在了柱子上,哎哟,快要痛死了。” 林诗雨气的脸都白了,“你胡说,我明明没碰你!” 宋清盈,“那你的意思是,我自己倒下来,这般不顾形象的大喊大叫,就是为了诬蔑你?” 林诗雨,“本来就是!!” 宋清盈一听,又哎哟了起来,“没天理啊,打人了还反咬一口,京城里的世家小姐们便是这样的教养吗?今日奴婢便是豁出这条命,也要向陛下讨个说法,哪有官宦之女跑进宫里肆意欺辱宫人的,这岂不是将后宫规矩放在地上踩!” 她咕噜一下就要爬起来,一副急急忙忙要往外走的样子。 林诗雨及另外几位贵女的脸色登时都变了。 第23章 没骨气(三更) 四名贵女们活了这么大,学的是诗书礼仪,接触的也都是些斯文守礼的人,从未想过会陷入这种无赖的局面。 她们又气又恼,同时又惴惴不安,万一宋清盈真的跑到皇帝面前告状—— 先不说皇帝会不会主持公道,就这一桩事而言,若是闹开了,她们的名声或多或少肯定会受到影响。若是让陛下和太后觉得她们是爱招惹是非的性子,那就更糟了…… 几人越想越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去招惹这个宋清盈! 魏洛灵咬了咬唇,也顾不上那么多,上前一步叫住宋清盈,“你且等等,有事咱们好好商量。” 宋清盈脚步一顿,扭过脑袋,“好商量?” 魏洛灵挤出一个客气斯文的笑,“是呢,陛下日理万机,何必拿这等小事去搅扰他。何况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个误会罢了。” 宋清盈呵呵笑,“误会?我都摔了一跤,怎么就成误会了?” 魏洛灵笑意僵住,转头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林诗雨,说来说去都怪这个蠢货,好好的上去动手动脚做什么,平白跌了身份不说,还惹得一身骚。 缓了缓,魏洛灵看向宋清盈,“宋姑娘,这事……是我这位妹妹做的鲁莽了,还请你不要介意。” 宋清盈不依不饶,茶里茶气的抹了下眼角,“奴婢的肚子这会儿还疼呢。” 林诗雨见她又演了起来,火都上来了,叫道,“你别装了!就算你刚才真撞到了,应该是撞到胯骨疼,而不是肚子疼!” 宋清盈看着林诗雨跳脚的样子,心里别提多乐呵了,原书里描述过这个林诗雨发脾气的尖叫声,就跟开水壶烧开似的,现在亲眼看到,果然名不虚传。 “诗雨。”魏洛灵按住林诗雨,朝她使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缓了缓,又看向宋清盈,语气尽量客气,“那你要如何才能作罢?” 宋清盈:邪魅一笑JPG. 今天她宋某人就要让这群贵女知道什么叫做人间险恶。 “医药费,精神损失费……嗯,还有误工费,奴婢今日本来轮休的,就因为小姐们将奴婢叫来,平白耽误了奴婢好些休息时间。” 宋清盈眨巴眨巴眼,浑身散发着白莲花的气息,无辜又欠揍,“咱也不要太多,诸位小姐们看着给就是了。” 魏洛灵等贵女,“…………” 要钱?她竟然开口要钱?! 她宋清盈好歹也曾经贵为一国公主,竟然张口便是要那等黄白之物? 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俗不可耐! 宋清盈看着她们一言难尽的表情,用小拇指也猜到她们心里所想。 不过她才不在乎她们怎么想,原本就是些与她不相干的路人甲罢了,她们自己上赶着挑事,就别怪她雁过拔毛。 最后,几位贵女聚在一起商量了一阵,每人都从身上取下一样首饰给了宋清盈。 “我们这几日都住在宫中,身上也没带银钱,这些你拿着吧。” 贵女们承蒙太后恩典,能在宫中小住,自是精心打扮,穿最好的衣衫,戴最好的首饰,免得被人瞧不起。是以拿出来的首饰,皆是价值不菲的上等货色。 宋清盈笑吟吟接过那些珠光闪闪的首饰,心里那叫一个美啊。 “蓝宝石蜻蜓头花一枚,红宝石镶金戒指一枚,堑金玫瑰簪子一支,卷须翅三尾点翠凤钗一枚,奴婢多谢几位小姐赏赐。” 她道谢的声音特别大,尽量让亭前守着的慈宁宫宫人听得一清二楚,以免事后这几人耍赖,诬蔑是她偷盗。虽然按魏洛灵好脸面的人设来讲,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多留个心,以防万一。 见到宋清盈那眉眼弯弯的笑模样,贵女们皆一脸郁色,再也不想在这多待一刻,甩了甩袖子,沉着脸,一个接一个离开了。 等稍稍走远一段距离,另外三人就忍不住埋怨起林诗雨来。 “都怪你,本来好好地品着茶,非得将她招过来。” “就是,还说要找她逗闷子,现在倒好,成咱们给她解闷了,还平白亏了一件首饰,那簪子可是我新入的呢。” “真是丢死人了,她刚刚嚷嚷起来,我都没脸待在那儿。” 林诗雨也觉得委屈极了,咬牙道,“我也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厚颜无耻!” 魏洛灵皱着眉头,“奇怪,我从前与她也打过交道,她是个从不给人低头的性子,怎的现在成了这样?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林诗雨撇了撇唇,“宋国都亡了,她要不肯低头,头早就掉了。从前的三公主四公主都心甘情愿给老头子做妾了,她宋清盈还能高傲到哪里去?” 几人一听,深以为然,又讥讽了一番宋清盈,过了过嘴瘾,然而被夺了首饰的这口恶气,还是难以咽下。 亭子里,看着那几人愤愤离去的身影,宋清盈耸了耸肩,动作麻利的将这些亮闪闪的首饰塞进了怀中。 没想到出个门还能赚这么一大笔,这波不亏。 只是这些首饰太张扬了,改日抽空找小六子帮帮忙,看有没有路子卖掉,换些真金白银回来,更加实在。 她小算盘拨得啪啪响,揣好东西后,理了理头发,也离开了亭子。 西南角,五层高的藏书阁里,霍致峥神态慵懒的斜倚着窗牖,指节分明的手捏着一卷书,目光却不在书上。 看着那脚步轻快的娇小背影,他黑眸微眯。 隔得远,他并未听清她与那几个贵女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她又是摔倒,又是抹泪的动作,好似是被人欺负了?然后她又被劝回去,那几个女人给了她几样首饰,她就喜逐颜开,不再计较。 没骨气,区区几样首饰,就能让她忍气吞声? 霍致峥板着脸,手指收紧,手中的书卷都变了形。 一侧的福禄总管见状,大气都不敢出,心头却是暗暗惊奇,陛下因何这般气恼啊?是气小宋姑娘被人欺负了,还是气小宋姑娘被几样首饰就哄得乐陶陶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福禄总管猜不出皇帝是哪个想法,不过有一件事他是确定的,陛下待这个宋清盈真的很不同。 *** “这是李家香药铺子的红菱香,物美价廉,夜里点一根,安神凝气又助眠。” “这是八仙坊的润肤膏,每日夜里涂一涂,手上能好看些,我给你们一人带了两瓶。” “还有这个,曹记的糖酥饼,层层酥脆,外焦里嫩,好吃到掉渣,你们待会儿尝尝。” “这是几道平安符,我特地托人从庙里求的。这不快到中秋节了,我也没啥好送你们的,一人一道平安符,咱们大家伙儿都平平安安的。” 宋清盈将包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她专门挑着午休的时间来,正好宝兰和几位妃嫔姐姐都在。 几人看着这快摆满一桌子的东西,既感动又不好意思,“你能记着我们,回来看看,我们就很高兴了,怎么还带来这么多东西,这叫我们……唉,受之有愧。” 宋清盈浅笑一下,“姐姐们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可是共患难的情分,从前我在掖庭,你们对我多有照顾,我都记在心里呢。再说了,都是些零嘴小玩意,花不了几个钱的。” 闻言,几人神色动容,心头默默记下她这份好意。 大家伙一起聊了一阵,见宝兰小丫头跟只小狗狗一样,眼巴巴的盯着宋清盈,便知她们主仆俩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很是识趣的让出空间来。 宋清盈拉着宝兰走到窗边坐下,这边阳光和煦,窗口还有一株小野花。 见没了外人,宝兰的眼眶很快就红了,上上下下打量了宋清盈一番,哽噎道,“姑娘您好像瘦了不少,奴婢不在您身边伺候,让您受苦了。” “我哪瘦了,紫宸宫的伙食好得很,我一顿吃两碗,感觉都胖了呢。” “不胖,姑娘一点都不胖。” “是是是。” 宋清盈拉着宝兰的手,见她那小胖手上已然有不少茧子,鼻子略有些酸。 从前她在掖庭当差,还不觉得有多苦。等到了紫宸宫当差,有了对比,才知道掖庭当差有多苦多累。 唉,可惜她没啥大本事,不然要是能将宝兰调离掖庭多好。 强行憋了憋情绪,宋清盈仰头朝宝兰露出个笑,“我跟你说件高兴的事,我在紫宸宫当差攒了不少银子,足够咱们在外头买宅子买田了。只要熬过这些年,等到了年纪放出宫,就能置办咱们自己的家,过上好日子了。” 宝兰听后也高兴极了,睁着崇拜的星星眼,“奴婢就知道姑娘最厉害了!” “嘿嘿,那当然。” 主仆俩一边吃着五白糕,一边亲亲热热聊着。 然而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没多久,宝兰她们就得当差去了。 依依不舍的告别之后,宋清盈许诺下回轮休,再来找她们玩。 离开掖庭的半路上,宋清盈碰巧撞见从前的老领导,浣衣司的徐嬷嬷。 徐嬷嬷见着她,老眼一亮,满脸堆笑的打量了一番,咂舌道,“真不愧是在御前当差的,跟咱们这的就是不一样。” 其实宋清盈今日的穿戴就是紫宸宫一等宫女的寻常装扮,可再寻常的装扮,有她这张脸在,都显得华美高贵不少。 简而言之,她这张脸,看起来就很贵。 宋清盈与徐嬷嬷客气寒暄了一阵,徐嬷嬷闲来无事,就说送一送她。 一路上,徐嬷嬷问了她不少紫宸宫的琐事,宋清盈挑着答。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掖庭门口。 徐嬷嬷左右瞧了瞧,见没旁人,一脸神神秘秘的凑到宋清盈跟前,压低声音问,“我听说,你已经侍奉陛下了?” 宋清盈,“……谣言,妥妥的谣言。” “是吧,我刚听到也不太信。若陛下真收用了你,怎会连个位份都不给你?” 徐嬷嬷点点头,又冲她挤了挤眼睛,“不过话说回来,小宋姑娘,你如今都成了御前宫女,就没想过抓紧机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宋清盈摆摆手,干巴巴的笑,“不敢不敢。” 就她? 不是她看不起自己,但就她这样的,在宫斗剧里怕是都活不过第二集 。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再说了,她也没有跟其他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的癖好,而且霍致峥那人好冷酷好无情,跟他在一起,她怕是天天活在南极? 笑着敷衍了徐嬷嬷两句,宋清盈连忙告辞。 看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徐嬷嬷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唉,真是白瞎了这么一张好脸蛋。” 第24章 朕的人(一更) 这日夜里,慈宁宫的夕照堂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圆桌之上玉盘金碗盛着美味佳肴,琉璃壶里装满美酒,秦太后、霍致峥、霍蓉儿和福宝一家四口围坐着,明日便是中秋节,只是中秋佳节有宫宴要应酬,是以一大家子提前一日聚在一起过个家宴。 秦太后端着酒杯,眯起眼睛环顾着屋内金碧辉煌的陈设,再看桌子上的珍馐美味,最后视线又从儿女、孙子的脸上扫过,感慨道,“去年这个时候,咱们还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谁曾想今年,就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大金屋子里喝酒吃菜。” 霍致峥给秦太后添了一筷子菜,因着是家宴,他面部的凌厉冷意也收敛起来,语调也显得平和,“母后,您老的福气还长着,日后您就安心颐养天年。” “是——”秦太后笑着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筷子时,忽然冒出一句,“阿铮,你看这筷子都是成双成对的,若缺了一□□就没法用了。所以啊,还是成双的好。” 霍致峥,“……” 霍蓉儿咬着筷子,笑得一脸幸灾乐祸,“母后您可真行,什么事都能扯到皇兄的婚事。” 秦太后嗔了她一眼,“是,你们现在一个两个都长大了,翅膀硬了,嫌我啰嗦了。唉,等到你们为人父母,方能懂得我为何期盼你们成家了……” 霍蓉儿不置可否,耸了耸肩,转脸去给福宝夹鸡腿吃。 霍致峥则是慢悠悠的放下筷子,脸色变得严肃,抬眸看向秦太后,“母后,儿子有事与您说。” 秦太后只当儿子是改变心意了,心头一喜,可见他那肃然的表情,又觉得好像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于是抿了抿唇,“嗯,什么事情?” 霍致峥冷淡道,“母后请进宫里的那几位官宦之女,明早朕会让人将她们送走。” “啊?”秦太后愣了一下,很是疑惑,“这是为何?” 霍致峥修长的手指轻敲酒杯,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慢声道,“都是些未出阁的女子,住在后宫,有违礼法,也有损清誉。” 秦太后心道你把她们都收为妃嫔,不就不违礼法,不损清誉了么,面上却是解释道,“她们住在后宫是陪我礼佛,一个个都乖巧的很,平日都安安分分的待在慈宁宫,不怎么出门的。” “不怎么出门,一出门就欺负朕的人?”霍致峥压低眉眼,嘴角弧度下沉。 秦太后,“……?” 霍蓉儿,“……” 哇哦,好像有热闹可瞧了! 秦太后眉头慢吞吞的皱起,问道,“欺负你的人?皇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致峥也意识到“朕的人”这个表述有些歧义,薄唇抿了抿,淡声道,“儿臣的意思是,她们欺负紫宸宫的宫人。” 说罢,他三言两语将晌午的事描述一遍。 想到那几个女人挑衅宋清盈,宋清盈抹泪受气的场面,他眼神一冷,“后宫一向清静,她们才入宫住了几日,便拿自己当成后宫的主人,欺辱宫人,实在不像话。” 秦太后听得一愣一愣的,实在难以想象那几位斯斯文文、乖巧温柔的贵女,会出手殴打宫人?她怎么不大相信呢。 “阿铮,这其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看她们不像这种嚣张跋扈的人啊。”秦太后试图解释一二。 “儿臣亲眼所见。” 霍致峥英俊的眉眼间满是淡漠,“这些喜欢招惹是非的女人儿决计不能留在宫里,新朝刚立,百废待兴,朕成日忙于政务,尚觉时间不够。若真让她们进宫来,岂不是从此没了清静?” 秦太后噎住,她一面心疼儿子政务辛苦,一面又满心疑惑,难道那几个贵女真的是口蜜腹剑、佛面蛇心之辈? 权衡一番,秦太后还是站在儿子这一边。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行吧,既然你见过她们,而且都不喜欢,那就送她们出宫吧。” 她默默在心里添补一句:反正这是第一批,她还有好几家的姑娘没请进宫里呢。 “来来来,都动筷子吃饭,难得咱们聚在一块儿吃团圆饭,不提那些不高兴的。”秦太后缓了缓心神,热切的给他们夹了些菜。 解决了一个麻烦,霍致峥表情也柔和不少,重新拿起筷子。 等到散席,霍蓉儿悄咪咪的凑到霍致峥身旁,很是八卦的问,“皇兄,那些贵女们欺负的人,难道是宋清盈?” 霍致峥眼睫微微垂下,遮住眼底的情绪,面上却没有变化,“她们欺负宫人,便是错处。与她们欺负的人是谁,毫无关系。” 听到这话,霍蓉儿狭促的眨了眨眼,“看来就是她了。” 还说跟被欺负的人是谁无关,嘁,鬼才信咧。明明是见到宋清盈被欺负了,他心疼了,才想着将那些贵女赶出去。 啧啧啧,口是心非的男人啊。 见霍蓉儿一脸“我懂,我都懂”的笑容,霍致峥眸色沉了沉,像是被戳中某个试图遮掩的心思,浑身不大自在。 “兄长的事你别管。” 霍致峥板着脸,又语气难辩的补了一句,“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偷偷摸摸找宋清盈的事,朕说过,她不可能去你身边伺候的,你别再在背后搞些小动作。” 霍蓉儿笑容一僵,搔了搔后脑勺,心虚否认,“没,我才没找她。”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福宝突然挤到他们中间,仰着小脑袋道,“叔父说得对,姑姑你就死了那条心吧,大姐姐是我的,她要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的!” 霍蓉儿嘴角抽抽,一把揪住福宝的衣领,抓小鸡仔似的,“又有你个小不点什么事!” “大姐姐是我的,就是我的,我以后要娶她当媳妇儿的!臭姑姑,你放我下来!” 福宝小短腿乱晃,又睁着葡萄般水灵的大眼睛看向霍致峥,“叔父,救我!”\' 霍致峥眉梢微挑,并没阻拦霍蓉儿的动作。 嗯,孩子不听话,是该好好管教。 ***** 第二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皇宫上下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 宋清盈今早起床的时候还有些起不来,这要搁现代中秋节凑巴凑巴还有三天假呢,现在倒好,节假日还得上班。 真是打工苦,打工累,说起打工就流泪。 且说宋清盈这边刚一到达正殿,八卦小能手桑枝就迫不及待的凑过来,跟她分享了一个最新资讯—— “今儿一大早,那几位在慈宁宫陪太后礼佛的官宦小姐都被送出宫了!” 宋清盈听后怔了片刻,那几位乐善好施的“女菩萨”走了? 桑枝还在琢磨着,“好好的怎么走的这般匆忙,说是宫门一开就送出去了。欸,你说她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得太后不高兴了?” “应该不会吧,她们在太后面前应该挺能装的吧。” “啊?” “呃,我是说,她们哪有胆子惹太后不高兴。”宋清盈想了想,解释道,“今儿个不是中秋节么,大过节的,太后还留着人家在宫里多不好啊,总得放人回去过节吧。” 桑枝点了点头,“是哦,有道理。” 宋清盈没再继续跟她讨论这些,而是问起中秋节她们这些打工仔有没有什么福利。 窃窃私语间,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晌午,皇帝用过午膳后又去里间小憩了一刻钟,再次回到书房处理政务,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刚睡醒不久的慵懒。 他甫一入座,宋清盈很是乖觉的捧了茶水上去。 “陛下请用茶。”业务熟练之后,她再没出现过紧张到声音变形的情况。 皇帝似乎心情不错,竟然难得的回应了一声,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嗯”。 宋清盈弯了弯腰,放好了杯盏。 正要离开时,身侧的男人突然懒洋洋的开了口,“等等。” 宋清盈背脊一僵,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垂下眼睑,强装镇定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霍致峥幽深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又在她稍稍颤动的睫毛上停留片刻,最后,漫不经心扫了眼她的发髻。 他犹如实质的注视,让宋清盈的小心脏坐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忽高忽低。 宋清盈:他这样看她,给她一种他在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挑刺的感觉。 时间仿佛开了慢倍数,周遭也显得格外静谧。 终于,霍致峥开了口,“你的发髻怎么又梳歪了。” 宋清盈,“……?” 是吧,果然是来找茬来了。 但她可以摸着良心讲,她今日的发髻梳得蛮好的,说梳歪了,她是不认的。 强压住搞把梳子塞到皇帝手里“你行你上”的冲动,她吸了一口气,垂着头道,“奴婢愚笨,又碍着陛下的眼了,还请陛下恕罪,奴婢今儿个回去再多练练。” “不用了。” “……” 这啥意思,连个改进的机会都不给吗? “你养尊处优惯了,连梳个头都不会。”霍致峥淡淡说着,又唤了声“福禄”。 宋清盈心头一突,紧张的捏紧手心:按照电视剧的发展,这是要把她拖下去打一顿? 福禄公公走上前来,“陛下。” 霍致峥瞥了眼宋清盈握紧的手,指节都泛着白,他嘴角微牵,胆小鬼。 “朕记着她有个贴身宫女在掖庭?嗯,你去将那个宫女调到紫宸宫来,安排她俩住一块。”他轻描淡写道,又仿佛透着几分嫌弃,“帮她梳梳头也是好的,省得隔三差五的有碍观瞻。” 福禄公公忙应下,“是,奴才这便吩咐下去。” 宋清盈还站在原地,双眸睁大,脑子嗡嗡嗡的,过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宝兰要来了?! 而且还跟她住一块儿!! 啊啊啊啊,真是太好了! 霍致峥慵懒又磁性的嗓音再次响起,“还傻站着作甚?” 宋清盈扬起小脸,一双黝黑漂亮的眼眸亮晶晶的,盛满万千星辰般,弯弯的看向他,“奴婢多谢陛下。” 她这笑,真情实意,清澈又纯粹,宛若清涧,又如明月,让人看着心情也跟着变好。 霍致峥嘴角要扬起,拳头收紧,又生生给压了下去。 他别开眼,“谢朕作甚,朕只是看着你这发髻,烦心。” 宋清盈,“是是是,等宝兰过来,奴婢的发髻一定不会再让陛下烦心。” 霍致峥抬手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淡然道,“退下吧。” 宋清盈脚步轻快的退下,眼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一侧的福禄总管飞快扫了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心头咂舌:娘耶,莫不是他老眼昏花了,陛下的耳尖好像红了? 第25章 小纸条(二更) 福禄总管不愧是被皇帝亲自提拔的大总管,办事效率极高,宋清盈傍晚一回到住所,宝兰那小丫头就抱着个小包袱,一脸乖巧的在门口等她了。 “宝兰!!” “姑娘!!” 主仆俩深情相对,彼此奔赴,画面堪比断桥上白娘子和许仙重逢的那一幕。 领路的小六子见她们俩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笑着提醒,“小宋姑娘,你先回屋收拾东西吧,等到了新住处安顿下来,你们有一晚上的时间慢慢聊。” 宋清盈愣了愣,“我要换住所?” 小六子笑着应道,“是,原本小宋姑娘你升了一等宫女就该换屋子的,但先前寻不到空屋子,便一直搁置了。这不宝兰姑娘来了,福禄总管便做主,叫人收拾了一个房间,虽说小了点,但住俩人还是够的。” 宋清盈:还有这种好事?不但得了个宝兰,还得了个单间。难道寺里求的那道平安符这么有效,一下子就扭转她倒霉的运势了? “真是谢过福禄总管了。”宋清盈笑吟吟,心想着下回得托人买些好茶和点心,专门感谢一下福禄总管。 回到房间后,宋清盈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行李。 那几个室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目光复杂,又羡慕又嫉妒。 等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宋清盈抱着个大包袱,看向她们—— 她觉得她应该说些什么,毕竟住了也蛮久,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未免有点不大礼貌。 可想了想,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毕竟大家也不算熟络。 默了片刻,她抬手朝她们拱了拱,“今儿个过节,祝你们节日快乐,我就先走了。大家都别客气,不用送了,忙去吧——” 其他宫女,“……” 谁要送她了,她怎么又开始自说自话。 不过,一想到才短短三个月,这宋清盈又是升为一等宫女,又有单独的房间,现在还有个小宫女伺候……这般的优待,还真是令人眼红! 见屋子里的人都不出声,宋清盈也不再停留,转身就离开了。 还没走出太远,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你等等。” 宋清盈脚步一顿,扭过脑袋,当看到来人时,她眉心皱起。 来人是前室友桂月,傅容景的传话筒。 宋清盈见到桂月找来,心头莫名升起一种戒备——她觉得她现在的小日子过得蛮好,实在不想再跟男主扯上半点关系。 桂月迎上前,沉静的黑眸看向宋清盈,“借一步说话?” 宋清盈,“……好的吧。” 虽然她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将包袱递给了宝兰,宋清盈和桂月走到了靠墙的小角落。 “你有什么事么?”宋清盈白皙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正经之色。 桂月盯了她片刻,才道,“还没恭喜你。” 宋清盈,“……谢谢?” 桂月眉毛微动,“如今你可成了咱们紫宸宫的大红人了,陛下待你还真是,青眼有加。” 她这话的语调很平淡,平淡到让宋清盈分不清她是在夸她,还是在贬她。 分不清就不分,宋清盈直接按字面意思理解,客套道,“哪里哪里。” 然后,她见桂月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 宋清盈:懂了懂了,原来是在嘲讽。 不过她们没怨没仇的,她嘲讽自己干嘛?难道上回自己拒绝傅容景,被这桂月知道了,然后就恨上了? 按照原书傅容景桃花爆棚的杰克苏人设,宋清盈觉得这个猜测可能性蛮大的。 桂月显然不想与宋清盈多说,背过了身,动作迅速的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然后飞快的塞到了宋清盈手中。 宋清盈,“……” 吼,这手速搁微信抢红包,肯定发家致富。 不过,她塞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宋清盈低头看了眼,是张纸条? 她刚要细看,桂月按住她的手,低声道,“回去再看。” 宋清盈,“……我可以不看吗?还给你。” 桂月面部肌肉又抽抽了两下,像是担心宋清盈真把纸条给她塞回来,撂下一句“我只负责送信”,转身就走了。 犹豫片刻,宋清盈还是将这纸条揣了起来。 她没事人般走到宝兰和小六子跟前,笑了笑,“我们走吧。” *** 新住所是一个方形的小屋子,一张长炕正好可以放两个铺盖,其余摆设和先前住所没多大区别,唯一的好处就是人少,私密性够强。 小六子将人送到,交代两句就走了。 宝兰麻溜的放下包袱,撸起袖子,“姑娘您坐着歇息,奴婢来收拾。” 然后就跟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忙得不亦乐乎。 宋清盈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打开那张纸条—— [今夜戌时三刻,延芳殿西侧听莺阁见。傅,留。] 雪白细腻的白叠纸,字如其人,清隽灵动,飘逸如鹤。 宋清盈却看的眉头直皱,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她又看了一遍,才恍然记起今晚宫里会有中秋宴,皇帝会宴请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及公侯伯爵等入宫赴宴。傅容景现在是什么职位来着?好像是礼部侍郎?唔,应该有四品? 看来他是打算借着宫宴的机会,跟她私会啊。 啧,真不愧是男主,胆子真大。 宋清盈默不作声的将那张纸条撕成了渣渣:不过还好,她胆子小。 有那个时间去什么莺莺燕燕亭,她干嘛不在房间宅着,和宝兰一起吃吃月饼,赏赏月? 而且按照一般的套路发展,这种私会被逮住的可能性巨巨巨巨无敌大,她宋某人会上赶着送人头?不存在的。 …… 宋清盈和宝兰合力将她们的小屋子收拾完,已经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总算可以歇歇了。”宋清盈拿帕子擦了擦脸,懒洋洋的瘫在床上。 宝兰领了两份月饼回来,见自家姑娘一副累倒的样子,连忙走上前,体贴道,“姑娘,我给你捏捏吧?” 宋清盈摆摆手,“不用。” 嗅着月饼的香味,她自己就支棱了起来,“宫里发的月饼还怪香的,什么馅的呀?” “今日才烤出来的月饼,自然是香的。”宝兰笑道,“一份是豆沙馅的,一份是芝麻糖馅的。” 宋清盈走到桌边,随便拿了一块尝尝,才咬一口,还没来得及嚼,就从窗口看到小六子扶着宦官帽,急急忙忙走了过来。 “小宋姑娘——” “你来的正好,吃块月饼?” “嗐,还吃什么月饼,你快准备一下,随我去延芳殿吧。” “啊?”宋清盈嘴里还含着一口月饼,有点懵逼,“我下值了啊。” “我知道你下值了,但小世子那边嚷嚷着要你陪。他身边的大太监和掌事嬷嬷劝都劝不住,陛下让我来请你过去。” 宋清盈,“………” 原本她还以为那小崽子去了宫宴,自己能够休息一晚,没想到……人类幼崽也太粘人了叭! 临时被通知加班,宋清盈的心情很不美丽。 当到达延芳殿,看到每个人的桌前都有一份肉肥膏满的大闸蟹时,而她只能站在一旁看别人吃的时候,她的心情更加不美丽了。 这是何等的人间疾苦!!! 延芳殿内灯火通明,一袭玄色长袍的皇帝端坐在上座,左右各为秦太后和公主霍蓉儿。 而福宝的位置就在霍蓉儿旁边,宋清盈赶到的时候,福宝正泪眼汪汪的嘟囔着“姑姑坏,姑姑凶,不跟姑姑玩”,而霍蓉儿则一副握着拳头濒临爆发边界的状态,若不是这么多人在场,她肯定是要揍这小屁孩的。 是以宋清盈一到,霍蓉儿立刻双眼放光,用一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你总算来了”的感动眼神看向宋清盈。 宋清盈:就……怪不好意思的。 福宝见到宋清盈,很快就不哭闹了,以至于宋清盈自己都陷入怀疑:她的魅力有这么大? 不管怎样,她默默地站在了福宝身后。 福宝的位置本就显眼,再加上宋清盈长得也很显眼,她才站定不久,就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目光。 那一贯冰冷的一道,她都不用抬眼,就知道是皇帝陛下。 斜对面那道,是来自秦太后的。 至于其他的,她站在上头,瞧得一清二楚—— 文武大臣及家眷,大都是震惊、疑惑,再到戒备和不悦。 像魏洛灵、林诗雨那些贵女,大都是厌恶、嫉妒、鄙夷。 还有一些目光比较特殊,充满了惊艳和仰慕。 原主的脾气虽然不大好,但架不住她长得漂亮,有人爱慕实属正常。 宋清盈接受了一圈注视,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面对这些注视的时候,好像没从前那么慌张,心态稳如老狗。 她眼波微动,下意识抬眸,朝上座看去:都亏了领导的锤炼啊! 若说其他人的注视目光攻击力是-10,那他的凝视攻击力就是-10000,她连大boss的注视都能头铁撑过,其他渣渣的眼神杀丝毫不足为据。 似有所感,紫檀雕龙宝座上的男人忽然掀起眸,朝她这边看来。 一刹那,四目相对。 电光火石,并没有;触电的感觉,也没有。只有满脑袋的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三秒钟后,宋清盈扯出一个充满尊敬的笑容:嗨,老板! 男人漆黑的眸子暗了几分,僵硬的扭过了头。 宋清盈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收回目光的霍致峥捏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水微凉,滑入喉中,却无法冷却心口那团没来由的热意。 她方才在偷看他,而且她的眼神那么柔软,雾蒙蒙的,像是林间匆匆一瞥的小鹿。 她,是不是钟情于他? 第26章 去逮人(三更) 酒过三巡,宴会气氛越发热烈。 深青色官袍的傅容景又推辞了一杯酒,温声解释着,“近日偶感风寒,大夫特地交代了不能饮酒,还请多多担待。” 他都这般说了,同僚们也就不再强迫。 耳边清静后,傅容景端起茶盏浅啜一口,视线却不住的往上首那道窈窕的鸢色身影看去。 从她到达延芳殿的那一刻,他就不时的往她那边看,便是想与她的目光对上,哪怕一瞬。 可是,从始至终,她都不曾往他这边看上一眼。 按理说,纸条应当已经递到了她的手上。 可如今已是戌时一刻,她却还没离去,依旧蹲在忠勇公世子的身边不紧不慢的拆螃蟹? 捏着茶杯的手指不禁握紧,傅容景垂下眼眸,清隽俊美的脸庞带着几分郁色。 他原本打算今晚与她说极重要的事,可如今这情况,他都拿不准她会不会赴约? 赴约? 宋清盈:不存在的。 她蹲在福宝的身边,一边拿着蟹八件给他拆大闸蟹,一边给他讲着螃蟹和龙虾的故事。 “从前啊,有个螃蟹在海边散步,然后它遇到个龙虾。螃蟹看到龙虾,就问,你要往哪里去呀?龙虾说,我要出海去冒险,你要不要一起啊……” 福宝津津有味的听着故事,宋清盈津津有味的盯着那雪白雪白的螃蟹肉。 好想吃啊。 这肉质看起来就很紧实,配着醋吃,一定香甜无比。 等宋清盈讲完故事,一只螃蟹也拆好了。 “肉都挑出来了,可以吃了。” “唔,不想吃。”福宝摇摇头,眼睛水灵灵的,“如果不吃这只螃蟹,它就能跟龙虾继续去冒险了。” 宋清盈,“……?” 默了片刻,她道,“可这只螃蟹已经拆了,你不吃就浪费了,浪费食物是很可耻的,你知道吧。” 福宝眨眨眼,“大姐姐你吃吧,我看你咽了好几下口水。” 宋清盈左右瞧了瞧,凑到福宝身旁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我个宫女不好从你盘里抢食,除非就我们俩在,我还能偷偷吃两口。” 说完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傻,跟个四岁小孩说这个,他听得懂么? 哪知福宝点了点小脑袋,也学着她一样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了,那我们晚点吃。” 宋清盈:有被可爱到。 一个宫宴往往能长达两个时辰,幸好宋清盈来的路上连吃了两块月饼,这会子饿倒不饿,就是……想嘘嘘。 她先是憋了一会儿,等实在憋不住了,才跟福宝身边的嬷嬷打了个招呼,溜出去方便。 霍蓉儿见宋清盈离开了,伸手捏了捏福宝奶乎乎的小肉脸,“小没良心的,你不是喜欢黏着她么,这会子也跟着她去啊。” 说实话,见到亲侄子待个外人比她这个姑姑还要亲密,她心头挺不是滋味的。 福宝撅起小嘴,“姑姑你没学过非礼勿视么。大姐姐是去出恭,我个男子汉跟上去,那岂不是成登徒子了。” 霍蓉儿噎住,然后给了他一个脑瓜蹦,“小书呆,上了两天学堂就在我面前掉书袋啦。” 福宝捂着额头,气呼呼的哼了一声。 霍蓉儿怕把他惹哭,也不再逗他,转过脸准备倒杯菊花酒喝,眼角余光却无意瞥见一道修长清逸的身影。 那个人!!! 霍蓉儿拿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酒水洒出来一半。 虽然那道青色身影只是一闪而过,但她看的清清楚楚。 他长得是那样俊美,那如玉的侧颜,还有周身温润的气质,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他就是半年前她在豫州遇到的那位好心公子。 那时战事吃紧,皇兄在前线打仗,实在顾不上她和母亲,便派人护送他们回豫州乡下,隐姓埋名的生活一阵。 她是个贪玩的性子,在豫州安顿下来后,忍不住偷跑出去玩,不曾想半路遇到几个地痞。 就在她进退两难时,一位青衣公子神仙降世般,替她解了围。 那公子还温声叮嘱她,“如今世道混乱,姑娘以后还是莫要单独出门,早些回家吧。” 他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月光般温柔,听得她都痴了。 之后,她也托人打听过那位公子的下落,却什么都没打听到—— 她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他竟然出现在宫宴之上! “公主,您的衣袖沾湿了。”宫女小声提醒道。 “就湿了一点点,不碍事。”霍蓉儿瞅了一眼,浑不在意,再次看向那个空了的位置,她的心头仿若有千万朵鲜花齐齐绽放,心口满是欢喜。 她低声问着宫女,“那边的位置坐的都是谁?” 宫女顺着看了一眼,“看官服颜色,应当是四品上下的文官。” “那你可知,方才离开的那个官员,姓谁名谁,是何官职?” “这……” 宫女略作迟疑,心说那一位京城之中谁能不知?她也清楚自家公主是个急脾气,于是不敢隐瞒,答道,“方才离席的是晋国公府的傅小公爷傅容景,他如今正在礼部任侍郎一职。” 霍蓉儿听到这话,眼睛登时就亮了。 开始听到那是四品官的位置时,她还担心母后和皇兄会不会看不上他。没想到他竟然是国公府的! 有这样的家世,母后皇兄应当不会反对她嫁给他吧! 这会子霍蓉儿连大闸蟹也不想吃了,逮着那宫女各种问傅容景的事。 斜对面的秦太后见女儿满脸兴奋的叽叽喳喳,随意问道,“蓉儿,你在聊什么呢,这般高兴?” 闻言,霍致峥也往霍蓉儿那边看去。 见母后和皇兄都盯着自己,霍蓉儿小麦色的皮肤都泛起一团红晕,平日里的大嗓门也变得温柔不少,“没、没什么,就随便聊聊。” 她话音未落,就听一侧的福宝脆生生道,“我知道!我刚听到了,姑姑一直在问个叫傅什么的人!” 霍蓉儿:…臭崽子!!! 霍蓉儿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解释道,“你们别听福宝瞎说,我才没提傅容景。” 一侧的宫女,“………” 公主,你自爆了啊。 上座的霍致峥一听到傅容景这个名字,眉头就不由皱起,眼睛也下意识朝宋清盈那边看去—— “……?” 那个女人呢! 那么大一个的人呢? 霍致峥拧起浓眉,脸色不大好,他缓缓收回视线,须臾,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沉静的黑眸,遥遥往文官的位置看去。 傅容景的那个位置,也是空的。 宋清盈和傅容景俩人,同时不见了? 霍致峥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英挺的眉目间覆着一层凉凉的寒霜,放在桌沿的手收紧,使得手臂的肌肉也紧绷起来。 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的那个梦,宋清盈穿着大红嫁衣,欢欢喜喜的嫁给了傅容景。 还有那气氛旖旎,又戛然而止的洞房花烛…… 一股莫名的怒气在胸口澎湃,霍致峥极力化解着心底的燥郁,可一想到宋清盈这会儿与傅容景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心口就坠坠的往下沉,还有些难以言喻的……酸涩。 站在后头的福禄总管显然也注意到不对劲,尤其是陛下周身骤然森冷的气场,让他头皮都感到一阵发麻。 这小宋姑娘怎么回事啊,陛下待她还不够好?她不好好的待在陛下身边,怎么还跟那个傅容景纠缠不清,简直就是作死嘛! 就在福禄总管准备叫个小太监赶紧去将人寻回来时,宝座上的帝王倏然站起身来。 他肃着面孔,与秦太后说了句去更衣,便疾步离开宴席。 福禄总管见状,眼皮莫名其妙狂跳起来。 娘咧,陛下这是要亲自逮人? 第27章 牵手手(二合一)…… 明月朗朗,光华如水,齐整的琉璃瓦上映出粼粼波光。 宫人用的便所离延芳殿的正殿大概一刻钟的距离,是以宋清盈一身轻松的从便所出来时,也不着急回去,慢慢沿着长廊走着,一路吹吹风,赏赏月,摸摸鱼。 只是抬头看到天边那轮月亮,那首刻在DNA里的《水调歌头》就在脑中自动播放了起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唉,她好想家,好想奶奶,一个人过中秋什么的,真的好凄凉…… 就在宋清盈陷入网抑云模式时,一道修长的身影猝不及防的从一旁的树丛里闪了出来。 妈呀! 宋清盈吓得原地起蹦,小脸“唰”一下白了,来人啊,救命啊,有刺刺刺刺…… 欸?傅容景? 宋清盈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之人,只见月影宫灯下,男人清隽的面容温润如玉,那双招人的桃花眸里依旧盛满深情,只是这深情里,还带着一丝丝哀怨。 好家伙,原来是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刚刚差点没把她送走。 宋清盈稍稍松了口气,下一刻,心头又警铃大作! 傅容景怎么会在这?难道是专门来堵她? 大哥,不至于,真的不至于,你好歹一男主角,来缠着她这么个小女配干嘛?就不能当她死了么? 宋清盈叹口气,早知道这样,她就算被尿憋死,也不—— 算了算了,厕所还是要上的,憋尿伤肾,肾不好容易脱发,她好不容易当了一回大美女,要是秃了像什么话? 傅容景见宋清盈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还以为她故意冷着他,一颗心不由得又寒了几分。 一阵穿堂风刮过,吹动着袍摆,傅容景上前一步。 明明有许多话想要问她,可涌到嘴边,只问了一句,“你没有收到纸条?” 宋清盈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收到了。” 见她这般防备,傅容景眸光更受伤了,扯了扯嘴角,嗓音微哑,“那你为何不来?” 宋清盈:……是她上次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她抬头看向傅容景,一脸“我就是个莫得感情的渣女”的冷酷表情,“傅大人,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上回我已经说清楚了,咱俩身份有别,以后还是别来往了。别来往了,别来往了,别来往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这回你听清楚了没?” 傅容景有一刹那怔住,薄唇微动,哑声道,“你……变了。” 宋清盈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我变了,所以你赶紧忘了我吧,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属于你的幸福,拜拜。” 说罢,绕过他就走。 倏然,身旁的人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靠,什么情况? 宋清盈眉头皱起,边挣扎着,边瞪着他,“你干什么,松开!” 傅容景盯着她,漆黑的眼瞳黑得仿若没有半点光,苦涩道,“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只是今日约你,实在是有件重要的事与你说。” “有话就说,动手动脚干嘛!”宋清盈简直无语了,她之前看在他是男主的份上,想着大家好聚好散,毕竟人家头顶光环,咱也不至于跟他闹得太僵,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哪知道这傅容景这么死心眼,难道这就是男人对白月光的执念? “你再不放开,我喊人了啊。” “你不敢。” “……” 你、妈、的! 宋清盈的确不敢,毕竟要真把人招过来,她肯定也要倒霉。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赶紧说。还有,别拉拉扯扯的,松开!”她的语气很冷,丝毫不客气。 傅容景心里又凉了几分,沉默着松开了她的手腕,试图解释,“我见你要离开,一急之下才……是我失礼了。” 宋清盈急忙将手收回,“说正事。” 傅容景静默片刻,才出声道,“月底我便要去陇西巡盐,若此次办差顺利,我回来便求陛下,将你赐给我。” 宋清盈,“???” 啥玩意? 傅容景那边还自顾自说着,说他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让宋清盈再忍耐一段时日。 宋清盈,“别,千万别。” 傅容景的美好畅想被打断,不解的望向她,“你不想出宫么?” 宋清盈:出宫肯定是想出的,但她要出宫,也是走光荣退休的正规渠道,跟他这块小饼干有啥关系。 她本想这样答,但想到傅容景这人的脑回路,估计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吃这份苦熬这么多年,她也懒得解释,便换了种答法,“嗯,我不想出宫。” 傅容景本以为她就算拒绝自己,也是为着出宫后的名分问题,没想到她竟然说她不想出宫? “皇宫多好啊,这里面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里面的。出宫是不可能出宫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出宫的。” 眼见着傅容景逐渐变黑的脸色,宋清盈继续满嘴跑火车,明亮的眼中满是热忱,“嗯!皇宫是我家,我宋清盈生是皇宫的人,死是皇宫的鬼,有多少光就发多少热!” 听到她这些话,傅容景欲言又止,几次张开嘴,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宋清盈:我可真是个机智的美少女jpg. 这时,前头忽然传来一阵橐橐的脚步声。 来人了! 宋清盈肩膀一抖,妈耶,要是被人撞见她和傅容景在一块儿,那误会可大了。 “公主,去那边躲。” 傅容景指了指他方才冒出来的地方,有树丛,有假山造景,配合着夜色,倒是能遮挡一二。 宋清盈刚想跟他一起往那边钻,脚步才抬起,她忽然意识到—— 不对啊,她干嘛要跟他一起躲?她可是正大光明出来上厕所的,又没做什么亏心事,真正要躲的人是他傅容景吧? 想通这点,她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把将傅容景往那假山处推,催促道,“去去去,你快躲起来。” 傅容景一怔,回头看她,目光动容。 她主动碰了他的背,还这般担心他,将他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让他先躲。 果然,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只是嘴硬心软,不愿连累他罢了。 “公主……”他温声唤道,目光坚毅,“等我回来。” “???” 宋清盈人傻了,他这个眼神,这个语气,怎么回事?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傅容景“咻”的一下就往假山后闪去,很快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而宋清盈站在原地,想到他那句深情款款的“等我回来”,肉麻的打了个颤,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真是莫名其妙。 耳听得那阵脚步声越发近了,宋清盈赶紧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淡定表情,朝前看去。 只见泠泠月色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正疾步走来,廊上灯光淡淡的洒在他立体的眉目间,显得他面部线条更加冷硬深邃。 宋清盈看到来人,才消停的小心脏又咚咚咚的狂跳起来。 今晚怎么回事,怎么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还让不让人愉快过节了! 傅容景半路堵她,她还能理解为是因为被放了鸽子的愤怒,可谁能告诉她,皇帝老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还没等宋清盈想明白,霍致峥的脚步已经在她面前停下。 “奴婢拜见陛下。” 来自帝王的那份强大气场压得宋清盈连忙低头行礼。 她忐忑不安的等着,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皇帝叫起。 脑中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他是不是知道傅容景来找她的事,以为他们在勾结反叛,所以才特地赶过来抓个现行? 膝盖屈久了一阵酸涩,她偷偷抬起眼,还没看到霍致峥的表情,就瞥见后头的福禄公公朝她挤眼睛,传递着“老板心情不好,你要完蛋了”的讯息。 宋清盈:痛苦面具jpg. 她就带薪上了趟厕所,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地步! 缓了缓,她视线再往上,正好对上霍致峥那双深邃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 四周安安静静,只听得呼呼风声。 他们一言不发的对视着,格外尴尬。 宋清盈觉得这会儿她该说点什么,不然她会被生生尬死,于是,她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朝霍致峥打了个招呼,“好巧啊陛下,您也来如厕?” 刹那间,廊上的风好像也静止住了。 霍致峥冷肃的面孔微动,宛若冰封的河面裂开一道缝隙。 福禄总管等宫人则是一脸“这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东西”的惊恐,纷纷将脑袋埋得很深,生怕被无辜殃及。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鬼话的宋清盈:救命!!!! 她膝盖发软,脑子里已经在准备遗言。 这时,一直沉默的霍致峥总算开了口,“你在这作甚?” 他的语调是一贯的冷淡,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宋清盈老实道,“奴婢内急,去了趟茅房。” 想了想,又添补一句,“奴婢跟小世子身边的嬷嬷打过招呼了的。”她不是无故旷工! 霍致峥面无表情的环顾左右,须臾,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在宋清盈的额头上,“就你一人?” 宋清盈睫毛微微一颤,脑袋埋得更低,“是。” “抬起头回答。” “……” 来了来了,又要用眼神杀了。 宋清盈深吸一口气,双手揪着裙摆,一边自我催眠着“她只是个无辜路人”,一边缓缓地扬起脸。 两人视线相碰,一个带着探究,一个写满无辜。 霍致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冰冷的视线不紧不慢的在她的脸上逡巡一阵,不曾错过她半点神色变化。 全程宋清盈心理活动如下—— 撑住,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他怎么还在看,看这么久,眼睛都不干的吗? 呜呜呜他的眼神好可怕,气场好强大,她好想回家。 就在宋清盈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霍致峥总算挪开了那有如千斤沉重的凝视。 宋清盈心弦一松,一口气才舒到一半,那人倏然俯下身来,指节分明的手掐住了她的下巴。 宋清盈:救命啊啊啊啊! 男人的手指有些糙,指腹是温热的,可宋清盈却觉得浑身血液仿佛冻住了,背后阴嗖嗖的。 霍致峥清冷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她吓到呆滞的小脸,眼眸微微眯起,语气透着几分危险,“你见过傅容景了?” 宋清盈,“没——” 捏着下巴的手指收紧了些,“好好回答。” 淡漠的话语里,满满的警告。 宋清盈头皮发麻,不行了不行她要死了,撑不住了。 下一秒,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陛下,奴婢错了!” 莫说随行的宫人,就连霍致峥都被她这极具爆发力的哭声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松开了她的下巴。 宋清盈一个滑跪,一把抱住霍致峥的大腿,哭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奴婢刚才是见到了傅大人,但他就跟奴婢问了个路,奴婢说不知道,他就走了。其他的真的没了!奴婢方才也是见到陛下突然驾到,心头惶恐,才语无伦次,还请陛下饶了奴婢吧!” 又一次被抱住大腿的霍致峥,“……” 额头的某根神经跳了又跳,他嘴角绷得直直的,“松开。” “求陛下恕罪,奴婢真就出门上个茅房,其他的事一概不知情。” “你再不松开,信不信朕现在就罚你。” 话音未落,宋清盈火速松开手。 霍致峥眉头皱起,“……你这动不动下跪抱人腿是什么毛病。” 看着宋清盈耷拉着脑袋跪坐在地上,眼圈泛红,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嘴角弧度沉了沉,冷硬道,“起来。” 宋清盈动了动,却没站起来。 霍致峥道,“怎么,还要朕扶你?” 宋清盈嘴唇动了动,小小声道,“奴婢腿软,站不起来。” 霍致峥,“……” 宋清盈也很尴尬,但胆子小也不是她的错,她天生就怂得很,贼惜命,坐动车都会买保险的那种,生怕自己哪天人没了,奶奶都没人养老送终。 “陛下您别管奴婢,奴婢坐一会儿,等会自个儿就爬起来了。” 有了上次腿麻平地摔的前车之鉴,宋清盈再不敢在霍致峥面前逞能,还是老老实实坐着,等腿不软了再动。 一旁的福禄总管见状,赶忙递台阶,上前道,“咱家搀你一把。” 可还没等他走过来,就见皇帝侧过脸,一个冷淡的眼神扫了过来。 福禄总管表情一僵,及时刹住脚步。 宋清盈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掌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只很漂亮的手,手指瘦长而纤细,骨节分明如玉,指甲圆润干净,满足手控的一切想象。 这只手,是霍致峥的。 宋清盈眼中满是诧色,呆呆地顺着他的手往上看,然后对上那双淡漠的黑眸。 他,竟然会拉她? 她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摇着头讪讪的笑,“不敢劳烦陛下,奴婢自己可以……” 霍致峥语气有些不耐烦,“快起来。” 宋清盈吓得小心肝一颤,再不敢矫情,赶紧将手放在他掌心。 霍致峥常年习武,拉弓挥剑,手上力气很足。他握住她的手,稍稍一使劲,便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宋清盈努力保持平衡,抵抗着惯性不往他的身上靠。待顺利站好,她还暗暗舒了口气。 再抬眼,却见霍致峥正垂着眼,盯着她的手看。 宋清盈,“……?” 难不成皇帝也是个手控? 虽然她的手是挺好看的,但这样拉着女孩子的手盯着看,她脸皮再厚也是会难为情的。 宋清盈尴尬又不失礼貌的朝霍致峥笑了笑,“奴婢多谢陛下。”说着,手动了动,要抽回来。 霍致峥松开她的手,“傅容景就跟你问了个路?” 宋清盈:这事还没翻篇? “呃,是,就问路。” 宋清盈无比诚恳的强调,“奴婢跟他不熟,一点都不熟。” 霍致峥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嘴角牵起一抹冷冷的弧度,“是么。” 宋清盈咽下口水,“是……的吧。” 他便不再说话,转过身,直接走了。 宋清盈愣了愣,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俩回到宴后上不久,傅容景也回到了席上,淡定从容,就像真的只是出去透了透气。 宋清盈压根就不敢再往傅容景那边多看一眼,十分本分的待在福宝身边,然后,她注意到霍蓉儿有点不太对劲。 那黑中透着粉的脸蛋,那荡漾的小眼神,还有那不停往下看的目光—— 那个角度,好像是傅容景坐的位置? 宋清盈表情瞬间变得复杂,她出去前,霍蓉儿还挺正常的。怎么回来后,她就看上了傅容景? 所以,一切还是在按原书的设定在发展? 想到霍蓉儿爱而不得的狼狈结局,宋清盈抿了抿唇。 虽说她跟霍蓉儿接触不多,但这妹子人其实心眼不坏……唉,可惜爱错人了。 宋清盈这边兀自感慨,全然没察觉到,她这副蹙眉严肃的模样,落在上座之人的眼中,却是另外一种解读。 霍致峥捏着酒杯,眸色暗沉。 见到蓉儿看傅容景,她就这般不高兴,板着个脸连掩饰都不要了? 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想,她如今都这个身份了,竟然还惦记着傅容景,真是不知所谓。 喝下第三杯酒后,他低眸看向掌心。 方才,她的手就放在他的掌心。 她的手很软,像一软棉花似的,凉凉的,捏在掌中很舒服。 她的手也很嫩,嫩到稍稍一用力,就能捏出红痕—— 所以,她手腕上那圈泛红的指印,是谁捏的? 答案,在胸口呼之欲出。 霍致峥压低眉眼,盯着下首那道修长如竹的青色身影,幽深的眸中墨色翻涌。 第28章 你喂朕(一更) 福宝年纪小,中秋宴会进行到下半段,他就困得连连打哈欠,揪住宋清盈的袖子,睡眼惺忪的说道,“大姐姐,我想睡了。” 宋清盈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扭头跟福宝的嬷嬷说了一声。那嬷嬷见福宝困得眼眶里满是泪花,连忙前去禀明秦太后和皇帝。 秦太后本想让霍蓉儿陪着福宝一起回去,可霍蓉儿一颗心完全扑在傅容景身上,不高兴送小崽子,便朝宋清盈努了努嘴,“让她送过去也一样的,我还想再宴上多玩会儿呢。” “哪有你这样当姑姑的。”秦太后无奈的嗔了她一眼,又看向宋清盈,“行吧,那你跑一趟,送小世子回紫麟宫吧。” 宋清盈早就想撤了,听到这话简直如听仙乐,立刻应了下来,“奴婢遵命。” 稍作收拾,她就抱着福宝,起身告退。 月色如水,殿外气温稍凉,宋清盈刚想将福宝放上轿辇,嬷嬷拦了一下,“小宋姑娘,你抱着小世子一起上轿吧。” “呃,我坐轿辇不合适吧?” “世子睡得熟,若没人抱着,万一滚下来就糟了,总得要个人护着的。”嬷嬷解释道。 宋清盈这才放下心来,抱着福宝上了轿辇。 才刚坐定,又有一道身影从殿内踩着步子赶了过来,“且慢,且慢。” 宋清盈侧眸看去,见是福禄总管,有些诧异。 “大总管,可是陛下还有交代?”嬷嬷客气问道。 “陛下说小世子今夜没用螃蟹,便让奴才另装了一份,让带回紫麟宫用。”福禄总管说着,将那雕红漆九攒食盒递到了嬷嬷手中。 宋清盈在一旁听着,只觉得皇帝奇怪。福宝都睡着了,还送什么夜宵?要是放到明早再吃可就少了几分滋味了。 唉,那些肉白膏满的大螃蟹啊,宋清盈嘴巴微张,灌了一嘴的秋风。 *** 半个时辰后,轿辇到达紫麟宫。 宋清盈全程跟福宝一起打盹,也亏得抬轿的太监脚力稳,不然真要有个颠簸,俩人估计得一块儿滚下来。 将福宝安置好后,嬷嬷送着宋清盈出门,又拿了个食盒给她,“小宋姑娘,这个你带回去吃吧。” 宋清盈一看这食盒,面露诧色,“这不是福禄总管拿来的那个么?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嬷嬷将食盒强行塞入宋清盈的手中,笑得十分亲热,“小宋姑娘你就拿着吧,小世子都睡着了,咱总不能将他叫醒再吃?再说了,先前在席上小世子都说了要将螃蟹给你吃。待明早他醒来,我将此事告诉他,他若知道你吃到了螃蟹,只会高兴,不会介怀的。” 这倒是句实话。 宋清盈看了眼食盒,又看向嬷嬷,“那我拿走了?” 嬷嬷笑道,“拿着吧,今晚你特地赶来席上照顾小世子也是辛苦了。” 宋清盈又与嬷嬷闲话了两句,见天色不早,便提着食盒告辞了。 她前脚刚出门,后脚紫麟宫的小宫女就不解的问嬷嬷,“您为何将那食盒给她啊?小世子不吃,咱们分了多好?何必白白便宜了外人。” 这话换来嬷嬷一个白眼,呵道,“你敢吃?我可是不敢吃。” 小宫女一头雾水,“嬷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那螃蟹有什么问题?” 嬷嬷眯了眯眼,想到福禄总管将螃蟹递过来时的那个眼神,缓了片刻,才道,“那螃蟹,是专给她准备的。” 小宫女迷茫的“啊”了一声。 “我可提醒你,日后若是遇到她,你可得放客气些。”老嬷嬷意味深长的感慨了一声,“她啊,是个有造化的。” 与此同时,嬷嬷口中有造化的宋清盈正美滋滋的提着她的夜宵往紫宸宫走。 她方才揭开食盒盖子看了一眼,嗬,里头装着满满当当一碟的螃蟹,还配了一小瓶的菊花米醋。 这么多分量,要是福宝吃,估计小肚子都要撑破了。 今晚这趟加班不算亏,起码赚了一波大餐!待会儿宝兰见到这些螃蟹,肯定也高兴极了。 一想到这,她走路的速度都快了许多,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回去—— 然而,一炷香后,在拐角处遇到同样往紫宸宫去的龙辇时,宋清盈开始后悔了。 她为什么要走的那么快!!! 走慢点不就遇不到了么!!! 狭路相逢,回紫宸宫最近的路又只有眼下一条,宋清盈退都没法退,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屈膝行礼,然后默默退至一旁。 捏着食盒的手缓缓收紧,她低头,心下忐忑: 皇帝应该不会注意这食盒吧?万一注意了,自己该怎么解释呢? 就在她脑补对话时,头顶上方冷不丁响起皇帝的声音,“小世子安置好了?” 他的嗓音低沉,还带着几分慵懒的醉意。 宋清盈睫毛微颤,下意识看去,只见上座之人正单手支着额头,宽大的手背遮住半张脸,晦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根据他靠在座位上的懒散姿态,看来喝了不少。 喝醉了好啊,喝醉了脑袋都比平时迟钝些,也好糊弄。 宋清盈稍稍放松,答道,“是,小世子已经睡下了。” 上头那人低低“嗯”了一声,又道,“你跟上。” 宋清盈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他是叫她跟着,忙恭恭顺顺的跟在轿辇旁边。 又走了小半刻钟,一行人总算回到紫宸宫。 眼见着轿辇落地,福禄总管有心推宋清盈一把,于是走到她身边低声道,“陛下今夜多饮了几杯,你去扶陛下下轿。” 宋清盈啊了一声,推辞道,“您看我手上还拿着东西呢,不大方便……” “给咱家吧。”福禄总管伸手,在食盒提手上短暂的较了下力气,顺利拿过食盒,笑眉笑眼的朝宋清盈点了下头,催道,“快去。” 宋清盈,“……” 所以加班还没结束么。 在福禄总管殷切且期待的目光下,宋清盈肢体僵硬的走到轿辇旁,扫过那醉得仿佛睡过去的男人,她放轻嗓音,“陛下,到紫宸宫了。” 霍致峥慢慢睁开眼,模糊光影里看到那张白皙娇美的脸,黑眸眯起,“怎么是你?” 宋清盈,“……” 她特么也想知道。 腹诽归腹诽,她小心翼翼伸出手,“奴婢扶您下轿。” 看着眼前那只白嫩纤细的手,霍致峥眸色暗了暗,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手臂搭了过去。 他想:是她主动的。 男人的身形很高大,又喝了许多酒,宋清盈扶着他,就感觉自己拖着一层厚厚的沾满酒水的大棉被,鼻尖满是男人身上的气息,沉静的龙涎香中透着清冽的酒味。 她咬着牙,脚步沉重的扶着男人往寝殿里走去。 身后的福禄总管看着那俩身影,眼纹皱起:陛下摆明对这宋清盈有点意思,若这宋清盈是个聪明人,今夜应当抓紧这飞黄腾达的机会,好好伺候陛下才是。 …… 这是宋清盈第二次来皇帝的寝殿,绕过一扇高两米的紫檀嵌玉云龙纹地屏,便见一张靠墙摆放的华美龙床。 明黄色绣如意龙纹云纹的幔帐逶逶垂下,宋清盈将男人扶到床边,说话的声音微喘,“陛下,到了,您快坐着。” 霍致峥挨着床柱坐下,修长的手指揉了揉晕晕沉沉的眉心,哑声道,“倒水来。” 宋清盈看了看桌上的水壶,快步走了过去,倒了杯茶水回来。 “您喝茶。”她递上茶杯。 他却迟迟没接。 “陛下?” “你喂朕。”霍致峥倏然抬眼道。 他的目光不似平日那般清冷,而是灼热的,看得宋清盈心跳咚咚咚的加速跳动。 我靠我靠我靠,这什么情况?尼玛她人都傻了。 好在下一刻,男人添补了一句,“朕有些头晕。” 宋清盈:噢原来是头晕,身体不适早说嘛。 心神稍定,她侧身站着,将茶杯递到他的薄唇边。 霍致峥垂下眸,就着她的手喝茶。 或许是因为喝酒醉的缘故,他周身的气势收敛许多,宋清盈看着他垂下长睫,安静喝水的样子,莫名有种喂猫的感觉。 一旦这般代入,她发现霍致峥与猫的性子还是挺像的。 如果霍致峥是猫的话,肯定是那种纯种烟黑色波斯猫,高冷又傲娇,平时冷冰冰的,爱睁着一双幽深的眼睛盯着人看,等人注意到它,它又挎着个猫脸,扭头爬走。 宋清盈脑补着那场景,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恰好霍致峥一杯水也喝完了,推开她的手,无意瞥见她嘴角的笑意,“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宋清盈的思绪还停留在猫猫上,条件反射的问了句,“主子还要喝水吗?” 霍致峥眉心皱起,“主子?” 宋清盈:对不起,嘴瓢了。 她打着哈哈,“陛下可不就是奴婢的主子。那啥,您还要喝么?不喝的话,奴婢去把杯子放好。” 霍致峥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还醉着。 宋清盈默认他不喝了,转身去放杯子。 步子才挪动,袖子忽然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扯住。 “宋清盈。”霍致峥忽然唤她的名字。 宋清盈扭过头,难不成还要喝? 霍致峥的手扯着她的袖子,抬头看向她,大概是喝醉的缘故,眼尾有点红,漆黑的眼眸也笼了一层淡淡的水色,显得迷离又无害。 宋清盈:……为什么这个男人醉酒的状态,莫名让人产生一丝怜爱? 下一刻,她就清醒过来,眼前这个男人可不是什么善类啊!舔颜也要分对象! 见他只望着自己不说话,宋清盈眨了下眼睛,试探唤了声,“陛下?” 霍致峥凝视着她,突然问道,“你很喜欢傅容景?” 第29章 五分钟(二更) 宋清盈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哈?她喜欢傅容景? 不是,老板你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不喜欢。”宋清盈神色认真,毫不犹豫。 说到这个,她就分外的坦然,甚至底气足到敢与霍致峥对视,“陛下,奴婢与傅大人之间清清白白,没有半分私情,真的,比真金还真。” 她这斩钉截铁的回答似乎取悦了霍致峥,他眉心微松。 但也仅仅一瞬间,他忽的记起什么,锐利的目光随之落在宋清盈的手腕上,过了这些时间,那道红痕淡了些,但仔细看还是能看见。 他嘴角弧度沉了些,心口有团火在烧,烧得他血液沸腾,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须臾,他又问她,“那你喜欢谁?” 宋清盈:没想到皇帝平日里瞧着冷清冷心的一个人,喝醉酒了,竟然变得如此八卦?不过就算你是老板,也得给下属一点私人空间吧? 她不自在的抿了下唇,也不知哪来的胆气,反问了一句,“奴婢就非得喜欢谁么?” 霍致峥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眸光一闪。 意味不明的视线在她白皙素净的面容停留半晌,倏然,他道,“自然不是。你喜欢谁,是你自个儿的事。” 宋清盈心说:还算讲点道理。 见她垂眸不语地站在原地,鬓发微垂,尽显温顺,霍致峥喉结滚了滚。 片刻后,他挪开视线,沉声道,“你退下。” “……是。” 直到走出寝殿,宋清盈还有些恍惚,扭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殿内,她摸了摸鼻子,皇帝的心思还真是阴晴不定,难怪总有人说伴君如伴虎。 不管了,反正她已经下班了!可以回去吃螃蟹啦! 想到这,宋清盈脚步轻快的往殿外走去。 看到指挥宫人抬热水的福禄总管,她立马凑了上去,“福禄总管辛苦了。” 福禄总管扭脸见到她,惊了一下,再看到她衣衫完整,连根头发丝都没乱,更是睁圆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似的,“你怎么……怎么出来了?” “我已经把陛下扶进寝殿了,不出来作甚?大总管莫不是糊涂了,我早就不值夜了。”宋清盈无比自然的回答着,又问,“方才您替我保管的那个食盒呢?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歇息了。” 福禄总管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看向宋清盈的目光更是复杂——她到底知不知道她错过了什么,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问螃蟹。 “陛下呢?”福禄总管有点自闭,并不是很想回答螃蟹的问题。 “陛下在床上坐着呢,刚喝了杯水,倒不是醉的很厉害。方才也是他叫我退下的。” “……”福禄总管觉得心口更疼了,他们俩人都到床边上了,哪怕谁不小心跌一跤,那不就滚到床上去了吗?他一个阉人都比他们懂! “福禄总管,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没事。”福禄总管手指微颤的指了个方向,“食盒放在那,你去拿吧。” 老太监想一个人静静。 “好嘞,那我先走了,明个见。” 宋清盈挥挥手,取了食盒,便高高兴兴下班了。 *** 夜愈发深了,热水充盈的浴桶里烟气氤氲。 霍致峥静坐在浴桶里,一头黑色长发披散,一行汗水沿着肩颈的肌肉线条从他健硕的胸膛滑落水中。 他双眸紧闭,脑中却不自觉浮现出一双清澈的黑眸——虽然那女人一贯在他面前表现得老实规矩,可他很清楚,都是她装的,她那双眼睛总能睛泄露太多情绪。 只是刚才问到她喜欢谁时,她的目光那样坦然,干净,像一张白纸。 她不喜欢傅容景,却也不……中意他。 这个认知让霍致峥稍感胸闷,伸手捏了捏眉心,心里忽的出现一个声音—— 既然这般不愿见到她与傅容景有瓜葛,为何不直接将她纳入后宫?如今你是皇帝,她不过一个宫女,你要想要她,不过一句话的事。 收她入后宫…… 倏然,霍致峥睁开眼,眸中情绪如海潮般翻涌,原本随意搭在浴桶上的手臂也骤然收紧。 他真是疯了,竟然会对宋清盈产生这样的想法? 这一夜,霍致峥始终难眠。 而宋清盈那边,也睡得不太好。 晚上与宝兰一道分食完大闸蟹后,她就洗洗睡了。可在床上躺了许久,脑子里一会儿蹦出霍致峥捏自己下巴的模样,一会儿又蹦出他猫猫喝水的样子,一个冷,一个乖,一个让人敬畏,一个让人怜爱……嗯,就很分裂。 这般胡思乱想了大半夜,最后还是累得不行,她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可刚入睡不久,她便做了一个梦—— 梦里,伴随着一阵“嘟嘟嘟”的声音,她的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旋即,她现代的房间出现在眼前。 她站在门口,房间门虚掩着,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怔怔的抬起手,“吱呀”一声老旧的门被推开,狭小又昏暗的房间里,一个佝偻的棕红色背影站在窗边。 那个背影是奶奶的。 奶奶踮起脚,取下窗前挂着的一串风铃,动作缓慢又迟钝的转过身,将风铃放进一个纸箱子里。 宋清盈走过去看,只见箱子里放了不少日用品,还有些她的衣服,洗的干净发白,整整齐齐的叠放着。 奶奶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尽管她是个拾荒的老太太,家里虽然小破旧,但永远是一尘不染的。 宋清盈小时候不爱洗手,奶奶就对她说,“咱们捡垃圾,那是没办法,人呐,总得找个活下去的路子。但既然咱们活在这个世上,就要做个干干净净的人,手要干净,脸要干净,最重要是心要干净。” 那时候她还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却懵懵懂懂把这句话记下了,一记便是小半辈子。 “滴滴滴”一阵闹钟声响,宋清盈回过神,再看拿胶带封箱子的奶奶,眼眶不禁泛酸:这是在收拾她的遗物吗? 看着奶奶弯着腰,颤颤巍巍的。抱着那大箱子一步步往外走。 宋清盈急了,扬声喊道,“奶奶,奶奶——” 奶奶却什么都听不见,头也不回的走了,“啪嗒”一声门关上。 宋清盈眼前一暗,再次睁开眼,入目是深棕色榫卯结构的房梁。 她缓缓抬起手,放在眼角,指尖沾了些许湿润。 刚才,只是个梦啊。 她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侧眸见外面的天还暗着,重新闭上眼假寐。 半个时辰后,宋清盈起床洗漱时,看着身上秋香色的新宫服,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在梦里,奶奶身上穿着件红棕色的羊毛衫,就是她拿第一笔实习工资买的那件。 “姑娘,您笑什么啊?”宝兰见宋清盈弯起的眉眼,好奇问道。 “昨儿个做了个好梦。”宋清盈浅浅一笑。 在现代没亲眼看到奶奶穿上新衣服,在梦里,也算圆了她一个心愿了。 嗯,蛮好的。 收拾妥当,宋清盈往正殿去当差,只是从住所到正殿的一路上,她发现经过的宫女太监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还有几个原本在嘀嘀咕咕说着话,一见到她,就立刻止住声音,等到她走过去了,又开始嘀嘀咕咕。 自觉告诉宋清盈,应该又有什么幺蛾子了? 果不其然,她刚到岗位上,桑枝就凑了过来,先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清盈,没事的,外头那些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相信你的为人。” “???” 宋清盈:“外头又传我什么了?” 桑枝见她懵逼的表情,诧异问道,“你不知道?” 宋清盈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我也是今早听两个小宫女嘀嘀咕咕,说你昨日夜里又进了陛下的寝殿,等你出来后,陛下就叫了水沐浴更衣。他们说你受了陛下宠幸,可陛下嫌弃你的身份不好,就没给你名分。” “……上回不是一次传过一回类似的么,怎么又传?” “上次那回辟谣了呀,说是小世子也在寝殿,陛下应当有所顾忌,没宠幸你。”桑枝道。 宋清盈噎住,过了一会儿,摆了摆手,“随他们传吧,反正过段时间就消停了。” 她算是体会到谣言有多不靠谱了,就说今天这个吧,虽说她的确进了寝殿,出来后皇帝的确也沐浴更衣了,当天地可鉴,她在寝殿停留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十分钟吧? 古代衣服这么繁复,系带又多,一脱一穿都要五分钟。难道在他们的眼里,皇帝只能坚持五分钟? 第30章 芙蓉鸡(三更) 大抵是后来有人像宋清盈一样分析了一波,大家意识到若这传言为真,岂不是说明陛下不太行?于是纷纷不敢再提。 又过了几日,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霍致峥坐在明间的支摘窗下看兵书。 忽然,外头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一声响亮的“皇兄”! 紫宸宫本就空旷,这大嗓门一喊,宋清盈顿时像被环绕立体声喇叭包围了,一个激灵,瞌睡也打不动了,直起腰背,眼角余光偷偷瞥过长榻上坐着的帝王。 见他并未往她这边看,她悄悄松了口气。 这时,那大嗓门的主人,一袭华服的霍蓉儿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直奔长榻。 殿内宫人纷纷请安,“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霍蓉儿随意摆了摆手,在霍致峥面前站定,本想直接发问,想到这毕竟是在紫宸宫,到底还是压着心头的焦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怀宁见过皇兄。” 霍致峥缓缓压下手中兵书,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坐下说。” 霍蓉儿一张俏丽的脸上满是忧色,她一向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一坐下便迫不及待的问,“皇兄,我听说你把傅容景派去陇西巡盐了?” 霍致峥端起茶杯,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身旁垂头站着的宋清盈,轻嗯了一声。 霍蓉儿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为什么啊?皇兄,陇西那穷山恶水,土匪猖獗,还有个什么陇西王,不但穷凶极恶,还与土匪勾结,丝毫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傅容景是个读书人,他若是去陇西,岂不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霍致峥浅啜一口茶水,抬眸看她,“你说完了?” 霍蓉儿来时若有三团激动的火,这会子估计被她哥的冷淡灭到只剩下一团,她悻悻的点了下头,“说完了。” “好,那接下来听朕说。” 霍致峥慢慢放下手中杯盏,淡淡道,“其一,傅容景是朝臣,领朝廷粮饷,无论是他主动请缨去陇西,亦或是朕派他去,他都得去,这是他作为臣子的职责;其二,朝臣的调遣乃前朝政事,朕虽然未曾下达‘女子不得干政’的禁令,却也不代表你能置喙朕的决定。其三,你乃国朝长公主,尚未婚配,如此关心一个外男,委实有失分寸。” 他平日里说话就足够威严,遑论此刻有意加重语气,更显凛冽。 霍蓉儿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她觉得自家兄长变了,从前他都不会这般与她说话的,她不就关心一下傅容景,至于这样上纲上线? 宋清盈觉得霍致峥虽然凶了点,但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甚至合理怀疑原书里霍蓉儿之所以在福宝登基后才开始各种作妖,就是因为霍致峥活着的时候将她管束的很好,丝毫不给她半点为爱无脑痴狂的机会。 若原书里霍致峥能平安活着,没准霍蓉儿也不至于到那个下场。 眼见着兄妹俩气氛僵硬着,宋清盈干巴巴杵着也怪尴尬的,是以一见到桑枝端了茶水和糕点进来,她连忙上前搭把手。 “公主殿下,请用茶。”宋清盈捧着杯茶水到霍蓉儿身边。 霍蓉儿听到这声音,忽然扭过头,神色复杂的瞪了宋清盈一眼。 宋清盈:兄妹吵架,殃及咸鱼? 对面坐着的霍致峥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皱了眉,“怀宁,注意你自己的身份。” 闻言,霍蓉儿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大花猫,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注意身份?注意什么身份,我是公主,她是宫女,我瞪她一眼怎么了?她到底哪里好,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护着她!” 她的神情明明是很委屈的,但因为嗓门太大,就显得格外凶巴巴。 一旁没有及时避开的宋清盈觉得自己好像要聋了,之后霍蓉儿又说了些什么,她也听不太清,满耳朵都是“马什么梅啊”“马冬什么啊”…… 直到霍蓉儿跺了两下脚,气呼呼的跑开,她才看到霍致峥的薄唇动了动。 看口型,好像是在说什么芙蓉鸡。 唔,芙蓉鸡是什么鸡?听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霍致峥看着对面咽口水的女人,露出个古怪的表情。默了片刻,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轻叩了叩桌面,“朕在与你说话。” 宋清盈耳朵里的嗡嗡声逐渐消散,听力恢复正常,忙垂眸道,“是,陛下今日晚上是想用芙蓉鸡吗?奴婢这就下去传话。” “……?” 霍致峥脸色一沉,觉得这女人又在装傻,加重了语气,“朕与你说傅容景,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宋清盈:……神他妈的芙蓉鸡,原来是傅容景。 “回陛下,奴婢先前已经禀明了陛下,奴婢与傅侍郎不熟……” 霍致峥截断她的话,“所以他去陇西那种龙潭虎穴之地,你一点都不担心?” 宋清盈道,“不担心,奴婢与他无亲无故,为何要担心。” 霍致峥道,“无亲无故,却有情有意。” 宋清盈呆了呆,再次看向霍致峥的眼神,不经意流露出“陛下你真的很机车诶”的神情,本想继续矢口否认,但回想方才霍蓉儿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敌意,心头忍不住斟酌起来。 中秋宴那晚霍蓉儿对自己的态度还算可以,这才隔了几日,忽然变成这样,只有一个原因——霍蓉儿打听心上人傅容景的情况时,同时得知了傅容景跟原主的一段过往。 情敌见面,总是分外眼红。 宋清盈:我只是一个贫穷且能吃的无辜小猫咪罢辽。 嗯,这个误会还是得解开的,原主和傅容景之间的情爱纠葛,凭啥要让她宋清盈被狙击?背锅也不带这样的。 于是,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无比诚恳的对霍致峥道,“陛下,奴婢承认,宋国尚在时,奴婢与傅侍郎的确有一段短暂的过往,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国破家亡,物是人非,如今奴婢已经看破红尘,再没有世俗那种欲-望,只想踏踏实实当差,过平平淡淡人生。” 霍致峥,“…………” 一个见到银子双眼放光、每日琢磨吃什么好吃的人,跟他说什么看破红尘,没有世俗欲-望? 宋清盈那边继续叭叭,“奴婢见公主那般生气,八成是误会了奴婢与傅侍郎的关系,还请陛下若得了空闲,与公主解释一句。” 霍致峥摩挲玉扳指的手指忽的一顿,她刚说那么多话,是解释给蓉儿听的,而不是说给他听? “朕为何要替你解释?” 听着他莫名冷下来的语气,宋清盈怯怯的打量下他的脸色,声音小小的,“是奴婢逾矩,那奴婢自己找机会与公主解释一下。” 霍致峥,“……” 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她就不会朝他说一句软乎话? 他胸口发闷,侧过脸,咳了两声。 宋清盈见状,忙献殷勤,“秋日干燥,容易积痰咳嗽,陛下或可喝些川贝枇杷膏,或是让厨房炖盅冰糖雪梨汤,两者皆有清热宣肺,化痰止咳之效。” 霍致峥止了咳,斜觑向她,黑眸眯起,“你在关心朕?” 宋清盈清亮的眼眸写满真诚,“伺候陛下是奴婢分内之事。” 所以看在她这么细致体贴的份上,加点工资? 似乎听懂了她的心声,霍致峥眉梢微微扬起,“嗯,你最近当差越发勤谨了,让朕想想赏你点什么……” 宋清盈瞳孔微张,心里的小人儿兴奋地搓起小手手:加工资,加工资! 霍致峥唇角轻翘,尾音好似挟着钩子,“朕就赏你此次秋狩随驾,如何?” 第31章 非礼她(一更) 十日后,马车上的宋清盈掀起车帘一角往外望,看到街道两边热闹鲜活的市井烟火时,大脑还有些恍惚,觉着不大真实。 怎么就去秋狩了呢? 这一趟出门少说也得七日吧,这七日的时间,如果她留在宫里,那就是假期七天乐啊!她原本可以睡到自然醒,快快乐乐咸鱼躺。而不是像现在,和另外五个宫女挤在一辆马车里,又闷又颠簸,还不知道谁放了个屁,好臭…… 再次想起那日霍致峥说赏她陪同秋狩的表情,宋清盈无语望天:如果我有罪法律会制裁我,而不是让我摊上这么一个觉得团建是赏赐的老板!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宋清盈随口问了一句,“到了?” “这才哪到哪,起码还得走两个时辰。”另外一个靠窗的宫女掀帘往外看了看,解释道,“到驿站了,原地休息一炷香。” 听说还要两个时辰,宋清盈一阵心梗,竟然还有这么久! 马车上的宫女们纷纷下车透透气,宋清盈也下去走了走,活络活络筋骨。 她一边扭腰,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此处已是城郊,处处山清水秀,层林尽染,远处似有村落,有袅袅炊烟缓缓升起。 再往前看,依次是一排豪华马车,为首那辆最大最宽敞的,便是皇帝霍致峥的,再往后是霍蓉儿和福宝的,秦太后没来,至于原因——她慈宁宫养的一头母羊快要下崽子了,她不放心离开。 反正从桑枝的嘴里听到这个理由,宋清盈就emmmm……这位太后真是接地气,就算身居高位,也不忘从前的艰苦日子,还蛮清新脱俗的。 然后桑枝又告诉她,鸡啊鸭啊羊啊,都是皇帝做主给太后送去的。宋清盈听后,竟然并不觉得惊讶,潜意识觉得霍致峥这样的人是干得出这些事的。 思绪回转,宋清盈再看身后跟着的几十辆华丽马车,那都是此次秋狩随行的大臣与臣子家眷们,总之她们此次的出行队伍十分之庞大。 “小宋姑娘。”前头忽的一道唤声响起。 “嗯?”宋清盈循着声音看去,见到小六子快步朝她走来,“小六子,你找我?” 小六子笑道,“是陛下传你过去伺候呢。” 这话一出,宋清盈顿时感觉身旁的宫女们像是闻到鱼腥味的猫,纷纷朝她这边看。 宋清盈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自动忽视,朝小六子点了下头,“好,我这就随你去。” 虽然面对皇帝有压力,但皇帝的马车环境,肯定比她坐的这辆好多了,接下来两个时辰,她真不想再闻臭屁了! 宋清盈与小六子一走,那些宫女们立刻聊了起来—— “我就说嘛,她肯定跟陛下有点什么。在我们面前装模作样的,在陛下面前指不定什么狐媚样。” “唉,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就是好,咱们整个紫宸宫,怕是挑不出第二个比她活得滋润的宫女。” “谁说不是呢。不过陛下若喜欢她,何不给个位份,哪怕是个才人、美人之类的。” “估计陛下只当她是个新鲜玩意儿罢了,再说了,太后娘娘不是一直张罗着给陛下选妃么,听说再过一阵儿,她打算再请几位世家小姐进宫住呢。等这些名门淑女入了宫,哪还有她个亡国奴什么事。” 宫女们叽叽喳喳间,宋清盈已然走到了皇帝的马车旁。 “陛下,奴婢前来伺候。” 车帘掀开,从里头探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福宝奶乎乎的声音里藏不住的欢喜,“大姐姐,你来啦!” 宋清盈一见到福宝,心情都放松不少,朝他笑了笑。 还没等她说话,里头又传来一道沉冷的嗓音,“上车。” 宋清盈光听这声音就脑补出霍致峥那张冷酷boy的脸,忙应了一声,爬上马车。 “奴婢拜见陛下,拜见小世子。” “嗯。”霍致峥道。 “大姐姐你快坐,挨着我坐!”福宝兴奋的挪着小屁股,给她让出一个位置来。 宋清盈不太敢坐,悄悄看向大马金刀坐着的皇帝陛下。 霍致峥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坐吧。” 宋清盈心头一乐,“多谢陛下。” 她边挨着福宝坐下,边打量着车内的装潢。 马车外观就足够华美,里头更是宽敞舒适,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三侧的座位上都铺着柔软的坐垫、靠枕及毛毯,浅浅的黄色面料上还带暗色花纹,低调又奢华。紫檀木案几上摆着各色糕点果子,车厢四角挂着鎏金葡萄纹的小香球,将整个马车内都熏得淡雅清香。 再回想自己方才坐的马车,宋清盈掬一把辛酸泪,这大概就是火车硬座和飞机头等舱的区别吧。 霍致峥见宋清盈那双黝黑的眼睛不老实的滴溜溜乱转,也猜到她心头所想,等她看得差不多,才出声道,“叫你过来,主要是照顾小世子。” 稍作停顿,又补充了一句,“你平日怎样与小世子相处的,现在也那样,不必顾忌朕。” 宋清盈嘴上答应,但打工人的智慧告诉她,领导的客套话,认真你就输了。 不一会儿,马车动了起来,大部队继续往前行进。 福宝贴到宋清盈的身旁,主动拿了块糕点塞到她手中,“大姐姐,这是你喜欢吃的,你快吃。” 宋清盈没接,谨慎的观察着霍致峥的脸色。 霍致峥见她这样,索性闭上了眼睛假寐。 宋清盈这才接过糕点,不好意思张大嘴吃,只斯斯文文的咬了一口。 福宝是个小机灵鬼,也看出宋清盈的拘谨,扭着小脑袋看了看身旁的叔父,又扭过头,朝宋清盈招了招小手。 宋清盈附耳凑过去,福宝胖乎乎的小手挡着嘴,小气声道,“大姐姐,我知道你怕叔父,我也有点怕他的。我本来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去姑姑车上的,可是叔父不让,我又好想你,只好把你叫过来了,你不会生气吧?” “……” 原来还有这么一茬。 不过霍致峥为何不让她和福宝去霍蓉儿的车上,是担心她和霍蓉儿情敌见面,打起来? 嗯,倒也解释得通。 宋清盈小声的回答着福宝,“没事,我不生气。” 不然她这会子还挤在绿皮火车里,哪里像现在这么舒适,还有糕点吃。 霍致峥闭着眼,其他感官愈发敏锐,他听到一大一小在窃窃私语,一会儿说这个糕点好吃,一会儿说那个果子香甜,又过了片刻,宋清盈开始给福宝讲故事,讲得还是那什么喜羊羊的故事…… 他就纳闷了,这只羊的故事,她讲了都好几个月了,怎么还没完?那只狼是得多蠢! 渐渐地,他的注意力从那幼稚的故事转移到她的声音上。 在与福宝讲故事的时候,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娇娇软软的,山间清风般拂过耳朵,又像一根柳絮钻进耳朵里,惹出几分痒。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声音突然停下。 霍致峥眼皮微动,缓缓睁开眼看去,只见福宝仰着小肚子躺在宋清盈的腿上,而宋清盈正动作轻缓的拿过一条云丝绵毯,替福宝盖上。 格子窗外有明净的光射进来,将她白皙的脸颊上的细小绒毛都照得清楚,她眉眼低垂,看向福宝的神态温和无害。 几乎一瞬间,先前那个压抑的疯狂想法,又从霍致峥的心底冒出来。 她想要华衣美食,想要金银珠宝,他都能给她,只要她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性情…… 收入后宫,也不是不行。 宋清盈给福宝盖好毯子,后知后觉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抬眼看去,正好对上皇帝若有所思的深邃眼眸。 宋清盈眼皮一跳:怎么着,他又在找茬? 霍致峥嘴唇抿了抿,缓声道,“福宝很喜欢你。” “能得小世子看重,是奴婢的福分。” 她说完这话,霍致峥没立刻接,车厢一时陷入了沉默,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就在宋清盈决定低头装傻时,霍致峥总算又开了口,“你就不想得朕的看重?” 宋清盈,“……” 这是要提拔她的意思? 哇,她这个位置再往上升职,该是什么来着?管事姑姑?听起来好威风的样子。 “想,如能得陛下的看重,那是奴婢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真心实意的拍着马屁,可霍致峥看着她,不知道为何突然又不高兴了,沉下脸,冷冰冰道,“谄媚。” 说罢,就像猫主子一般,高冷的撇过脸,不再搭理她。 宋清盈,“……” 这男人有病吧,莫名其妙的。 要不是看在他是皇帝的份上,她定要让他尝尝社会主义的铁拳。 吐槽了两句,见他不再言语,宋清盈也低着头坐着,闭目养神。 养着养着,就真睡了过去……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这一睡就睡了一路。 霍致峥看着那张睡得歪东倒西的女人,嘴角紧绷着。 她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他说的都那般明显了,她怎么还像平常那般,没个正经,一点都没认真考虑他的话,尽是敷衍。 霍致峥越想越气,看着宋清盈软乎乎的白皙脸蛋,他眸色暗了暗,忽然生出一种狠狠地捏一下的冲动。 手比他的想法更快,下一刻,他修长的手指已然朝她伸了出去。 眼见他的手指就要碰到她的脸颊,霍致峥忽的想到,他这般举动,岂不是在非礼她?不可。 就在他要伸回手时,掌心下的女人忽而慵懒闷哼一声,旋即睁开了眼。 视野渐渐清晰,看着离自己只有不到五公分的手掌,宋清盈呆住了。 第32章 不配合(二更)…… 霍致峥这是要干嘛? 见她上班打瞌睡,准备抽她一巴掌?哇,这也太狠毒了吧。 “陛、陛下?” 宋清盈眨了眨眼睛,嗓音发颤,“小世子还在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起码不要给无辜小朋友造成童年阴影啊。 见她羽睫轻颤的怯生生模样,霍致峥眼底闪过一刹那的不自在。 须臾,他绷紧下颌,手指上移,指尖落在了她的额发上,随意拨了一下,又收回手,佯装淡定的说了句,“你头发上沾了东西。” 宋清盈啊了一声,一脸呆。 “现在没了。”霍致峥重新坐好,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淡声道,“不必谢恩。” 宋清盈,“……”谁要谢恩了。 她慢慢的坐直了身子,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陛下,奴婢不是有心偷懒的,实在是……车上摇摇晃晃的太容易犯困了。” “霍致峥浑不在意的“嗯”了一声,慢条斯理的提起茶壶,倒满一杯茶水,刚要放下茶壶时,眼角余光瞥见宋清盈的脸,便又倒了一杯,“喝茶。” 宋清盈瞳孔地震:皇帝竟然会给她倒茶! “奴婢惶恐!” “朕叫你喝就喝,难道还怕朕给你下毒不成。” “……陛下说笑了,您若真想要奴婢的命,直接让人将奴婢拖出去打死就是,哪里还需要您亲自下毒。” 霍致峥似笑非笑的轻哼一下,旋即自顾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算你明白。” 宋清盈也不再矫情,端起茶杯喝着。 ***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临近晌午,大部队总算到达了皇家围场。 整整一座巍峨高大的临南山都是围场的范围,山脚下修了一座秋狩行宫,皇家禁军由行宫为中心扩散开来,将整座山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座行宫是宋国末帝重新翻修的,处处金碧辉煌,最为夸张的是行宫内有一座金屋,金屋藏娇的那种金屋,地板和墙壁贴着一层金箔,殿内的柱子、窗户、天花板都鎏金,还有许多黄金与珠宝铸成的拜见,书桌床铺等家具皆是红木,真是极尽豪奢。 这座金屋就修建在皇帝主殿的旁边,下了马车,往前一看,金灿灿的阳光照耀下的金屋立刻就抓住所有人的视线。 宋清盈自然也不例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金屋,原谅她没文化,满脑子都是卧槽。 这也太有钱了吧,这么多金子啊!随便挖一块都发财了嗷! 与众人不同的是,霍致峥只淡淡扫了一眼那座金屋,目光就落在了宋清盈的脸上。 宋清盈:好像有人在看我? 她下意识抬头,就见霍致峥静静地望着她,一向没有什么起伏的语气这回却带着一丝古怪,“旁人惊讶朕尚能理解,你有什么好惊讶的?” 宋清盈:我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么,让你产生这样的误解。 霍致峥又问她,“想不想进去看看?” 宋清盈隐隐约约感觉他在给她挖坑,难道这座金屋跟原主有什么关系?想了想,她小心翼翼答,“不想。” 霍致峥眉梢挑起,“为何?好歹这金屋也是你父皇专门给你母妃造的,你就不想故地重游。” 宋清盈顿时恍然,原来如此,啧,那昏君挺大方的啊,专门为个妃子打造金屋,这般奢侈,他不亡国谁亡国。 见霍致峥还等着她的回答,宋清盈抿了下唇,答道,“进去看了也是徒增伤感,何必去找罪受。要是陛下允许奴婢在里面挖金子,奴婢倒是想去的。” 霍致峥,“………” 是他高估她的良心了。 关于金屋的讨论戛然而止,行宫总管热切的引着霍致峥他们回各自的殿宇歇息,宋清盈也跟着同行的宫女们去了宫女住所。 *** 宋清盈用过午膳,没听到皇帝的传召,便心安理得的拿了卷话本,倒在榻上葛优躺。 这些话本故事也是她托人买的,虽说古文看起来有点怪费劲的,但看习惯了,也还凑合。 而且她看完几卷话本后,发现这些古代文人还真敢写,男女的、男男的、女女的,各种类型一应俱全,而且用词之香艳,描写之露骨,有时候看着看着车轱辘就压了她一脸。 这些可是货真价实的车啊,全然不像在绿江文学城上看的那些宝宝巴士。 就在宋清盈看得嘿嘿痴笑时,门外突然响起两下敲门声。 宋清盈一怔,将手中话本放下,应道,“来了来了。” 心底却嘀咕着,不会又要叫她去当差吧? 等她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宫女时,却是怔了怔。 “呃,请问你是?” 那宫女没说话,只左右瞧见没人,自顾自的大步跨了进来,又转身关起门。 宋清盈,“……?” 她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场面她在电视剧里见过,一般反派要密谋什么,好像都这样? 果不其然,门一锁上,那长脸宫女就“扑通”一声,单膝朝宋清盈跪下,“属下朱雀,拜见五公主。” 她猝不及防的下跪,把宋清盈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你你你……你先起来说话……别跪我……” 那名唤朱雀的宫女站起身,看着宋清盈惊慌的模样,解释道,“公主莫要惊慌,属下乃是太子殿下的暗卫,奉太子之命前来拜见公主。” 宋清盈:太子?宋步安?! 我靠,我靠,我靠。 宋清盈站在原地,一副被惊雷劈中的模样。 朱雀只当她是太过激动,温声道,“公主不用担心,殿下如今一切安好。” 宋清盈心说我担心他个屁,他可不得好么,毕竟是要为女主生为女主死的深情男二设定,女主都还没出现,他怎么会有事。 她现在担心的是她自己好吧! 这几个月来她谨言慎行,好不容易让霍致峥对她没那么反感,可以安心在老板手下打工过日子了,现在这些乱党突然找上门,总不能是来给她拜年的吧? 肯定没好事! 朱雀见宋清盈的表情变来变去,最后变得戒备和冷漠,心头诧异,又想到或许公主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连忙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来,“这是暗影卫令牌,公主请过目。” 宋清盈没接过,只淡淡扫了一眼,反正她也看不懂,但她觉得八成是真的,毕竟谁吃饱了没事要去冒充乱党,嫌命长么。 “我信你的身份。”宋清盈暗暗掐了掐手心,面上故作镇定,淡声道,“说吧,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朱雀愣了愣,收回令牌,态度恭敬,“太子殿下知晓公主您在霍贼身边当差,很是担心公主您的安危。” 宋清盈呵呵:若不是她看过原书,她真的差点就信了。 原主是柔妃所出,太子是末帝皇后所出,柔妃和皇后两人向来不容,更有谣传说柔妃便是皇后害死的。皇家手足本就没多少情分,何况原主和太子之间隔了这么一层,更是一向冷淡。 太子复国,一为活命,二为江山。而原主一心想复国,是因为她心性高傲,无法容忍为奴为妾、卑微过这一生。 殊途同归,俩人才达成了合作。 原主做梦也没想到宋步安这个恋爱脑,会为了女主林瑶霜的几句劝说,就放弃复国的念想。在原主被射成刺猬时,脑子里第一怨恨的是宋步安这个蠢货,第二是傅容景,第三才是女主。 看书的时候,宋清盈代入女主林瑶霜的角度,觉得宋步安真是好深情,要美人不要江山。可现在自己是宋清盈了,她只想说一句,宋步安是个傻逼,就这智商还想复国?回家种红薯得了。 “噢,我知道了,你替我谢谢他的关怀。”宋清盈对朱雀道,“还要,你帮我告诉他,让他就当我死了,以后别再联系了。” 朱雀噎住,全然没想到五公主会是这么一个反应。 来的时候,太子还一脸兴奋的说,“永乐是个有本事的,竟然能混到霍致峥身边当贴身宫女,好,真好!有她帮忙,咱们里应外合,一定能杀了霍贼!只要霍贼一死,他霍家就剩成一个不了气候的四岁小儿,主少国疑,哈哈哈哈哈,到时候这天下又是我们宋家的!” 可现在——五公主好像压根不想配合。 “公主,您……就不想和太子殿下团聚?”朱雀试探的问。 “不想。” “……那您也不想复国?” 宋清盈挑眉,“怎么复?拿头复?” 那些手握复仇剧本的女主,怎么着也是个什么毒医、特工之类的,她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金手指也没有,智商也就正常人水平,拿什么去复国? 再说了,穿到这具身体并非她本意,但既然来了,她也只会按照她宋某人的本心去活,跟她一条咸鱼讲国仇家恨,闹呢? 朱雀被宋清盈的反问给问住了,默了好半晌,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公主,只要你愿意帮忙,复国大业指日可待。” 宋清盈,“你可别说了……” 朱雀却一脸执着,眼睛放光,像是被洗脑的邪教信徒般,难抑激动,“只要霍贼一死,燕朝便会大乱,趁着这个时候,我们再……” 宋清盈当机立断,捂着耳朵—— 不听不听,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朱雀见状,细长的眉头紧蹙,看向宋清盈的目光也添了几分鄙夷,这五公主未免也太没用了,看来太子殿下的计划得另作安排。 只是,如今五公主不肯配合,还见到了她的真面目,知道他们有意对付霍贼,会不会跑去霍贼面前告发他们? 思及此处,朱雀伸手轻抚过腰间的匕首,狭长的眼眸中浮现一层杀意。 第33章 整yue了(一更)…… 宋清盈眼角余光瞥见朱雀的小动作,心头一沉,不好,这是要杀人灭口的节奏啊。 她的心咚咚直跳,然后在朱雀进行下一步动作前,一把按住朱雀放在匕首上的手。 朱雀怔住,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宋清盈心里慌得一批,面上却故作高深,压低声音道,“没想到皇兄的暗影卫如此胆大包天,我不答应,你还想杀我?我宋国皇室已经凋敝零落,我可不信皇兄会让下属干出戕害手足之事。” 朱雀一顿,迎上宋清盈那冷漠严肃的面孔,连忙跪下,“公主恕罪,属下不敢。” 见状,宋清盈悄悄松口气,看来这招奏效。 但她也不敢太松懈,努力回想着霍致峥平素的言行举止和说话语调,她有样学样,模仿着他缓慢又淡漠的语调,“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且不说你杀了我,皇兄是否会降罪于你,就说你在行宫里动手,我好好一个人突然横死,呵,你是生怕霍致峥不知道行宫中混入了刺客?” 朱雀眸光闪了闪,脑袋埋得更低了,“公主恕罪,属下绝不敢对公主动手。” 宋清盈忽而叹了口气,伸手虚扶了她一把,“你起来吧。” 朱雀惊异看她,似乎被她一会儿严厉一会儿温和的态度搞得有些懵。 “我方才也是想试探试探你,才说出不想复国之类的话。” 宋清盈又重重的叹了口气,眸中似有泪光闪烁,“我怎不想复国?我做梦都想复国,想我堂堂永乐公主,如今却要在仇人的身边奴颜婢膝,我每日真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做梦都是国破家亡那日的惨况。只是……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做什么?” 见朱雀一错不错的盯着她,宋清盈继续发挥演技,哽噎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知道皇兄在暗影卫的护送下逃出去,我心里是又高兴又怨恨,我高兴的是我宋国尚有储君在世,怨恨的是我皇兄无情无义,大难临头自顾自的跑了,将我们这些手足姐妹留在皇城之中,任敌人鱼肉糟践!” 这话说得恳切,再配上她那双泪光盈盈的水眸,实在叫人心生怜爱。 朱雀是暗影卫,但也是个女人,听着宋清盈的话,也明白作为女人在这世道的艰难,一时也有些触动,嘴上却是不免替太子辩解一二,“公主受苦了,不过也请公主多多理解,叛军攻破京城那会儿,情况紧急,太子殿下实在是无暇顾忌其他,但他心里一直是担心公主您的。” 宋清盈心头冷哼,抬手擦了下泪,黛里黛气的问,“他是单单派人来找我,还是三姐姐四姐姐那里都去过了?” 朱雀面色微变,低头道,“殿下听闻三公主与四公主分别委身茂林侯、长春侯为妾,困于后宅深院,且四公主如今还怀有身孕,心性不坚,难成大事……” 宋清盈一下就听明白了,就是觉着三公主和四公主没什么利用价值,压根就没打算去找她们呗。 也是,原书里,若不是原主搭上了傅容景这个当朝首辅,恐怕宋步安也看不上这个妹妹。 “唉,三姐姐和四姐姐她们……也是情势所迫,知道她们过得还好,我也放心了。”宋清盈点点头,又道,“行了,今日见到你,知道皇兄尚未放弃光复宋国的信念,我也有些盼头了……欸,你怎么还跪着,起来吧起来吧。” 朱雀这才起身,缓了缓,眼睛直勾勾凝视着宋清盈,“公主,您可愿助复国一臂之力?若你愿意,太子殿下定然不会忘记公主您的功劳。” 宋清盈抿了抿唇,看来他们是已经有计划了PanPan,就等她这边答应了?无语,那个宋步安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一定觉得她会答应啊? 内心疯狂吐槽,面上却也只能虚与委蛇,“说说看,要我怎么做。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太难的事我可做不成。我虽在霍致峥身边当差,但他对我还是有所戒备的。” “这是自然。” 朱雀颔首,旋即压低声音,“此次霍贼秋狩,便是最好下手机会。只要公主想办法在后日将霍贼引去青璃峰,其余的事,交于属下们便可。” 青璃峰?大概是临南山上的一个山头? 宋清盈蹙眉,试探地问,“你们……设了埋伏?” 朱雀默然不语。 宋清盈懂了,面露为难,“单独引过去?这有难度啊。” 朱雀眸光闪了闪,出声道,“青璃峰狭小奇险,容不下大批侍卫,少数几个,咱们还是能对付的。” 听着他们自信满满的话,宋清盈真想说,不怕反派太狠毒,就怕反派太自信—— 她要是真的跟他们混,估计得提前在地府摇个号了。 见宋清盈沉默,朱雀只当她犹豫,又拿出一套“反燕复宋”的热血说辞。 宋清盈:这宋步安要放现代,妥妥一传/销头子,瞧,好好一暗影卫,给洗脑成了什么样子。 见朱雀目光紧紧锁定着自己,宋清盈知道自己今日若是不答应,肯定不得善终。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宋清盈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我会想办法的。” 朱雀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深深地看了宋清盈一眼,须臾,才拱手道,“多谢公主相助。” 又说了两句,朱雀便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等她一走远,宋清盈赶紧将门反锁,整个人靠着墙一点点的瘫倒在地,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浑身都没了力气。 他喵的狗比太子! 他要复国自己凭本事去啊,干嘛要拉她下水? 有利用价值的就是妹妹,没有利用价值的问都不问一句,真是给她整yue了。 缓了好半晌,宋清盈闭上眼睛,最初的惊慌过去,涌上心头的是一阵疑惑—— 按照原书剧情,宋步安真正开始搞事情,起码还得两年后。这会儿他应该还没成多大气候,忙着四处逃命呢,怎么就突然搞起刺杀了呢? 难道剧情发生了偏离? 就在宋清盈陷入困惑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清盈眼皮猛跳了一下,朱雀又回来了? “叩叩叩——”门被敲响。 “小宋姑娘,您在里头吗?” 是小六子的声音。 宋清盈松了口气,她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在的。” 稍微调整一下表情,宋清盈打开门,再看小六子这张脸,莫名觉着亲切放松,“有事吗?” 小六子笑道,“这不是快到酉时了么,今夜行宫有宴席,陛下特地吩咐,叫你来宴上陪小世子。” 按照秋狩的安排,今天一整日是在行宫休整,明日一早再收拾行装,上山围猎。 宋清盈也猜到今晚会有个小宴,所以这会儿也不惊讶,“我知道了,我这边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小六子颔首,客客气气的走了。 *** 明月高悬,山林寂静。 相比于上次的中秋宫宴,行宫的宴会趣味性更强一些,除了歌舞,还有五花八门的杂耍表演。 若放在平时,宋清盈肯定看得不亦乐乎,可下午才经历那样的事,她这会儿半点看表演的心情都没有,满脑子只想着刺杀的事。 如果她不把霍致峥引去那青璃峰,朱雀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了她? 但如果她将霍致峥引了过去,无非就是刺杀成功与不成功两种结果。 成功了,那些暗影卫如果够义气,带着她一起逃亡。不够义气,留她一个人被禁卫军剁成肉泥。 若失败了,那毫无疑问,她个奸细必死无疑。 好像怎么着,都是一个死。 宋清盈越想越绝望,就很烦。 “大姐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福宝见宋清盈情绪低落,拿了一枚糕饼塞到她手上,“这个好吃,你尝尝。” 看着福宝可爱PanPan的小脸,宋清盈笑了笑,“好。” 心里却是忍不住想着,福宝已经没了爹娘,若是叔父也出意外,这孩子得多难过。 书里虽然没怎么描写福宝登基后的情况,但却写了幼帝性情怯弱胆小,对男主傅容景无比依赖与信任,将大多数的权柄都交于傅容景手中,而他自己,说好听点是个吉祥物,说难听一些就是个傀儡。 福宝这样活泼外向一孩子,怎么会变得怯弱胆小呢? 思及此处,宋清盈缓缓抬头,看向上座那威严清冷的男人。 若是霍致峥能陪着福宝一起长大,有这样出色的叔父教导,福宝定能成为俊才。 她这边出神想着,倏然,上座的霍致峥侧过脸,朝她这边看来。 对上宋清盈唏嘘感叹的目光,他神情没有半点起伏,只眯了眯黑眸。 可宋清盈无端觉得他的气场又变得冷冽几分,她的头皮凉飕飕,背后也凉飕飕。 他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等她试图再从他的眼中多读些情绪,男人却挪开视线,自顾自倒了杯酒喝。 见状,宋清盈也悻悻的收回视线,自我安慰着,大概是她做贼心虚,自己吓自己了吧? 这一场宫宴,宋清盈全程恍恍惚惚,熬到结束。 翌日清早,狩猎队伍便收拾行装,带着马匹、干粮、营帐等,井然有序的往山上行进。 宋清盈本想着让福宝谎称劳累,她也正好趁机留在行宫里,不去山上。 可福宝却兴奋的很,穿着簇新的骑装和小皮靴,一见到宋清盈就扑上来,“大姐姐,你看我这样穿好看吗?叔父说今日要教我骑马呢!” 宋清盈戴上痛苦面具,“好…真好看。” 事已至此,她只好硬着头皮,跟随大部队一起上山。 第34章 坐牢吧(二更) 临南山风景秀丽,此时正值深秋,枫叶瑟瑟,层林尽染,明亮的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隙间射下,投下一片斑驳的光斑。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半山腰的一大片空地,这便是安扎营帐的地方,此时依旧按照顺序摆着几十个大小不一的帐篷。 贵人都是骑马或者坐轿子上山的,而宫人只能靠两条腿,所以等爬上这平台,宋清盈早已累成死狗,满头大汗的喘着气。 不行了,爬山真是太累了,对她这种咸鱼来说,简直就是酷刑。 偏偏福宝精神的很,一下轿子,就迫不及待跑到宋清盈面前,“大姐姐,你跟我一起去挑马吧。” 宋清盈刚把汗擦完,累的都不想说话,“你自个儿去吧……” 福宝有些失落,还想说什么,就听得一阵橐橐的靴子声。 两人侧眸看去,只见一袭玄色绣龙纹骑装的霍致峥稳步走来,他好似很喜欢穿深色衣裳,这一身骑装穿在他身上,将他衬得越发器宇轩昂,宛若玉山,轩然霞举。 宋清盈顿时有种置身巴黎秀场的感觉,再不觉得半分劳累。 还是福宝脆生生喊了声“叔父”,她才堪堪回过神来,赶紧行礼,“奴婢拜见陛下。” “起来吧。” 霍致峥瞥了眼她累得发白的唇瓣,再看福宝精神奕奕的小脸,默了片刻,忽的伸出手,一把揪住福宝的衣领,抓小鸡崽儿似的将他提到身边,“叔父带你去挑马。” 福宝似乎已经被提习惯了,也不挣扎,只抬着小脸望向霍致峥,“我要大姐姐跟我一起去。” 霍致峥垂下眸,见宋清盈将脑袋埋得更低,明显是不想去,薄唇微抿,“她不去。” 又侧脸吩咐福禄总管,“在小世子的帐篷旁搭个小帐篷让她住着,夜里也好与小世子做个伴。” 福禄总管眼中划过一抹诧色,面上不动声色,躬身应了一声。 宋清盈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给她特别安排了个单间啊? 又累又苦的身心得到了一丝安慰,她忙不迭屈膝,“奴婢多谢陛下恩典。” 霍致峥低低的“嗯”了一声,“退下吧。” 福宝还想挽留一下,被自家叔父瞥了一眼,立刻不敢说话,只朝宋清盈摆了摆手,“大姐姐,等我挑好了马,带回来给你看。” 话音未落,他就被霍致峥给提走了。 看着那高大的背影,宋清盈眸光微动,其实吧,霍致峥除了性子冷一点,人还是挺好的,起码在员工待遇和福利上一直很大方。在他手下打工,她的小日子也过得挺滋润的。 还有一点就是,虽然她不太懂什么国家政务,但做御前宫女这段时间来,看着霍致峥每日勤勉上朝,认真批阅折子,与朝臣商讨政事,事事都为百姓着想,她觉得他当皇帝还是很不错的—— 这样一个人,若是早早就死了,真是怪可惜的。 “小宋姑娘,我们这边走吧。” 宋清盈回过神,看着笑眉笑眼的福禄总管,也浅浅一笑,“有劳福禄总管了。” 福禄总管引着她并肩走着,随口闲聊着,“小宋姑娘差事当得好,陛下待你看重,相信日后你前途无量。” 宋清盈只当是同事间的互相寒暄,笑道,“哪里哪里,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 福禄总管又道,“你真是谦虚了。陛下待你的那份恩典,旁人可是求都求不来呢。” 宋清盈隐约听出一点不一样的意思,再看福禄总管那意味深长的笑,心说不会福禄总管也这么八卦,信了外面的谣言?想了想,她答道,“说起来还是托了小世子的福。” 福禄总管笑容微僵,正了几分神色,“可不能这样说,你怎么说也是在紫宸宫当差的,这投桃报李,还是得认准对象的。” 宋清盈连连颔首,“大总管说得对,奴婢也一定会好好伺候陛下的。” 说话间,两人走到福宝的帐篷边,福禄总管叫了两个小太监过来扎个新帐篷。 搭帐篷的时候,宋清盈就坐在一棵老树下歇息。 明日便是朱雀要她将霍致峥引去青璃峰的日子了,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要不,直接跟霍致峥坦白了?可万一他不信呢? 怎么说她也是前朝的公主,不帮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反倒大义灭亲,来帮他这个杀父仇人?听起来又奸猾又没良心,像是个卖国求荣的小人。 而且若让朱雀他们知道了,保不齐怀恨在心,找准机会就把她给暗杀了。 宋清盈:我真是太难了jpg. 这边的宋清盈愁眉苦脸,另一边的马场里,福宝和霍蓉儿两人兴高采烈的挑着马匹。 “这匹马不错,毛色油光水亮,膘肥体壮的,腿又修长健壮,一看就跑得快!” “这匹也好,通体洁白,实在难的。” “皇兄,你快看这匹红马,性子还怪烈的嘿,你说我骑起来会不会很威风?” 霍蓉儿像检阅士兵般,一边看着马,一边做出评价。 霍致峥刚做主给福宝挑了一匹枣红的小矮马,听到霍蓉儿唤他,抬头看了一眼,见那马果然生的锋棱瘦骨,英姿勃勃。 一侧的小太监立刻介绍道,“这可是纯种的汗血宝马,是那宋末帝花了重金,专门买来送给他爱女永乐公主的生辰礼物……” “啊?” 霍蓉儿眉眼间露出一丝不高兴,撅着嘴道,“是她的马啊,那我……才不稀罕呢。” 心里却是有几分闷气,怎么什么好东西都是那宋清盈的,傅容景曾经跟她定亲,就连挑一匹马,都是她曾经骑过的!就很气人! 霍致峥这边却又多看了那匹红马一眼,沉吟片刻,对霍蓉儿道,“再看看别的。” 霍蓉儿本来就不打算再选这匹红马了,可现在听到自家皇兄特地说了这么一句,眼珠子忽的一转,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有了个主意——皇兄摆明对那个宋清盈有点意思,那自己何不撮合他们俩? 如果宋清盈成了皇兄的女人,就算傅容景心里还对她有旧情,俩人也绝无可能了。 霍蓉儿越琢磨越觉得这个法子好,看向自家皇兄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算计的笑意。 霍致峥蹙眉,“又在憋什么坏水?” 霍蓉儿嘿嘿笑了下,凑过去,挤了挤眼睛,“皇兄,你觉得宋清盈怎么样?要不你收了她吧。如果她做我小嫂子,我挺乐意的。到时候她成了你的人,也就成了福宝的小婶子,肯定待福宝更多真心。” 这突然跳脱的话题,让霍致峥神色微动。 可还不等他答,就听福宝那边大声嚷嚷道,“臭姑姑,你又在出坏主意!大姐姐以后是我的媳妇!” 霍蓉儿也是小孩子心性,幼稚的回怼,“就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崽子还想娶媳妇,羞不羞啊你!” “我又不是不会长大,等我再大了就娶!” “等你长大宋清盈都成老太婆了!” “你胡说,大姐姐那么漂亮,才不会成老太婆!” “就会!” “就不会!!” 一大一小,越吵越来劲,互相比着谁嗓门大。 一旁的宫人都看呆了,纷纷安静如鸡,大气不敢出一声。 霍致峥懒得跟这两个小孩在一块儿,自顾自走到那匹纯种的汗血宝马身旁。 看着那匹马眼中并无全部驯服的野性,他压低眉眼,伸出手去。 那匹马发出一声示威的嘶叫。 霍致峥面部线条越发冷硬,接过宫人奉上的鞭子,并未去抽,仅仅握在手中,冷脸看向那匹马。 他长年累月在行伍里,与马打交道的年岁不比人少,自然也懂马是极有灵性的。 渐渐地,在他深深的注视下,那马低吼了两声,旋即缓缓地低下了头颅。 霍致峥再次伸出手,宽大粗糙的手掌轻抚着马背的长鬃毛,慢条斯理道,“这才对,分得清你的命捏在谁的手中,才能好好活着。” 马是这样,人也该如此。 接下来的大半日,霍致峥并未与武将们去林子里打猎,而是耐心教导着福宝和霍蓉儿俩人骑马。 有不少贵女以路过为由头经过马场,当看到那道骑着骏马,威风凛凛的玄色身影时,一个个都芳心乱动,面红耳赤,只觉得天底下再寻不到比陛下更加英武俊朗的男人。 当夜色笼罩山间,篝火燃起,众人饮酒吃肉,分外快活。 鲁迅曾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宋清盈缩在帐篷里,听到外头的欢声笑语、歌舞笙箫,惆怅叹气:鲁迅先生说得对。 再过几个时辰,就到明天了,她到底该怎么办? 宋清盈:找个牢坐吧,真的,实在不行人生重来算了jpg. 第35章 青璃峰(一更) 等晨光再一次洒遍临南山,新的一天也来到。 宋清盈昨夜基本一夜未睡,等醒来之后,她决定装死—— 就当没这青璃峰这回事。 她打算接下来全程跟福宝赖在一起,福宝身边禁卫军多,谅那个朱雀也不敢上门送人头,只要她一路平安苟回皇宫,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咸鱼法则:能拖一天是一天,能苟一日是一日。 这般想通了之后,宋清盈顿感身心轻松,用过早饭之后,就往福宝的帐篷去了。 “大姐姐,你来了!”福宝刚穿好靴子,一见到宋清盈,一脸担心的问道,“你身体好些了么?昨天晚上有烤鹿肉吃,可是你身体不舒服,都没吃到,真可惜。” “睡了一觉,现在感觉好多了。”宋清盈朝他笑了下,“你今天打算做什么,继续去骑马?” 福宝点点头,黑眸亮晶晶的,“是啊,我的小马可乖了,我想再多练练。大姐姐,你跟我一起去吧,你也可以骑马玩。” 宋清盈道,“行,我陪你一起去,不过骑马就算了。”她可不会骑马。 在帐篷里喝完一碗热乎乎的酪浆后,宋清盈便跟福宝一起出了门。 途径霍蓉儿的帐篷,她也正好出门。 四目相对,两方皆是愣怔。 霍蓉儿刚想拉下脸,忽然又想到自己是要把宋清盈和皇兄配成一对的,脸上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清了清嗓子,“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宋清盈这边给霍蓉儿行完礼,听到她和颜悦色的询问,还有些诧异,这小公主不跟自己针锋相对了?难道是霍致峥帮她跟霍蓉儿解释了一番?看来老板是个嘴硬心软的。 “回殿下,奴婢是陪小世子去马场。”她答道。 福宝紧张的捏着宋清盈的手,警惕的看着霍蓉儿,生怕她继续打宋清盈的主意! 霍蓉儿见状,朝福宝翻了个白眼,又看向宋清盈,“这可巧了,我正好也要去马场,咱们一道。” 宋清盈颔首。 前往马场的一路上,霍蓉儿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宋清盈闲聊着,三句不离霍致峥。 宋清盈倒不觉得奇怪,本来她们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唯一熟悉一点的人,就PanPan是福宝和霍致峥了。 这般聊着天,几人很快到了马场。 “皇兄一早就出去打猎了,也不知道今日能猎回什么好东西。” 霍蓉儿牵过她的那匹马,又看向宋清盈,“昨儿个我们挑马时,还看到了你的那匹赤影,怎么样,你想不想骑骑看?反正现在皇兄不在。” 宋清盈闻言,这才恍然想起原主是会骑马的。 “多谢公主美意,只是奴婢有一回做梦,梦到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醒来之后心有余悸,便再不敢骑马了。”她低头编着瞎话,反正做梦这种事也无从考证,随便她怎么扯。 “做梦而已,你胆子可真小。”霍蓉儿撇了撇唇,不过也没再提骑马的事,只略扬下巴,“那你就在旁边看着吧。” 宋清盈微笑应下,很是自觉的走到一侧的休息台。 此时阳光正好,宽阔的马场上,霍蓉儿骑着一匹白马慢慢的走,一袭红色骑装,将她的长腿优势充分凸显。 一侧的福宝则是紧紧捏着缰绳,坐在一匹枣红色的小矮马上,他似乎有些紧张害怕,肉乎乎的小脸蛋绷得紧紧的,转头看向宋清盈时,笑容都是硬挤出来的,可爱又滑稽。 宋清盈看得发笑,朝他挥了挥手,“你是最棒的,好好练!” 似是收到了鼓舞,福宝点点小脑袋,又继续去练了。 姑侄俩在马场上练得认真,宋清盈搞了个小马扎坐在马场外围。她昨个儿晚上本就没怎么睡,这会子被暖洋洋的秋日阳光一晒,两个眼皮越来越沉重,渐渐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一片浓郁的树荫遮住了她,头皮好像没那么晒了。 也不知这般睡了多久,忽然一阵清风吹过她的发,弄得她脸颊痒痒的,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 这一摸,她蓦得察觉到周围好像莫名有点安静? 睡意顿时散了几分,宋清盈缓缓睁开眼,当看到眼前那两条笔直的大长腿,她的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陛、陛下,奴婢参见陛下。”她哆哆嗦嗦从小马扎上起身。 面前的男人垂下眼眸,平淡的语调听不出喜怒,“睡得还挺香?” 宋清盈,“……陛下恕罪。” 霍致峥盯着她脑袋上那两个双环髻,静了片刻,才缓声道,“起来吧。” 宋清盈松口气,立刻站起身来,再看眼前的男人,依旧是一袭深色骑装,腰间系着鎏金紫玉蹀躞带,上挂着匕首、火石袋等小物,或许是打猎太热了,他的袖子卷起一截,露出精壮结实的小臂,肌肉线条遒劲,周身透着浓浓的刚毅之气。 “陛下打猎回来了?不知今日可猎到什么好东西了。”宋清盈努力找着话题,不至于让场面太尴尬。 霍致峥随口答了句,“两头鹿,几只獐子和野兔。” 宋清盈顺理成章吹起彩虹屁,“陛下真是厉害,这才一个上午就得了这么多猎物,真是箭无虚发,骑射-精湛……” 霍致峥静静的看着她,等她再编不出什么新词,才道,“朕有件事要问你。” 宋清盈愣了愣,“何事?” 霍致峥薄唇轻动,“朕听说青璃峰……” 宋清盈的心跳登时就漏了一拍。 草,他知道了?他是不是知道了! 是的吧?肯定是了!不然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现在跪下坦白还来得及吗? 就在宋清盈思维混乱时,又听霍致峥不紧不慢的继续道,“风景秀丽,尤其是傍晚时分,看夕阳西落,别有一番风光,可谓是临南山的一大奇景。” 宋清盈:老板你说话为什么要大喘气!会出人命的你造不造! “你的脸怎么这样白?”霍致峥眉梢微挑起。 “大概是感染风寒了。”说罢,她还矫揉做作的咳了两下。 “那你可得多多保重,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小世子可得记挂了。” 霍致峥语调依旧很平,余光瞥过她轻轻颤抖的羽睫,又继续问,“从前你应该没少来临南山,朕就是想问问你,这青璃峰的风景,是否值得一看?” 宋清盈想都没想,连忙答道,“不值得。” 霍致峥清冷漆黑的瞳孔中露出一抹幽深的神色,“哦?怎么说。” 宋清盈默默揪紧衣摆,态度诚恳道,“就很一般,奴婢觉着跟这附近的山头都差不多。而且那上面路不好走,爬上去又累。落日哪里都能看,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儿爬上去,再说了,看完落日天都黑了,下山的路都看不见。奴婢这边是不建议陛下去的。” “这可就奇了。”霍致峥淡声道,“朕来行宫之前就听过‘青璃夕照’的盛名,怎到了你嘴里便这般不堪。” “嗐,景点嘛,都这样,十个景点九个坑。” “不过今日午后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上去走一遭,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 宋清盈:这个男人咋就这么叛逆呢? 眼见着霍致峥真要吩咐福禄总管下去准备,宋清盈咬了咬牙,连忙上前一步,拦住,“陛下,等等。” 霍致峥转过身,有稀疏的阳光穿过枝叶落在他英挺的侧颜上,“还有事?” 宋清盈有点不敢看他,低下头,点了点,“陛下,借一步说话?” 霍致峥黑眸微眯,却没多问,只说了句“好”。 他与宋清盈一道往边上走了走,等宫人们都离得有些远了,俩人才停住脚步。 宋清盈扬起脸,黑眸带着些许挣扎,“陛下,要不您还是别去那什么青璃峰了?” 霍致峥问,“为何?” “因为、因为……奴婢略通一点面相!”宋清盈硬着头皮瞎掰,“奴婢看陛下您印堂发黑,似有血光之灾,再掐指一算,发现你这几日不宜登高望远,所以您还是别去高处了。” 她说完后,周遭都静了静。 须臾,霍致峥嗤了一声,视线透着几分耐人寻味的玩味,“真是人不可貌相,你竟还懂这些。” 宋清盈讪讪笑道,“略知一二,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倏然,跟前的男人朝她这边走了一大步。 宋清盈心下一紧,下意识往后退去,眸底划过一抹无措,“陛下?” 看着她这胆怯的模样,霍致峥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福宝说初次见你时,将你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朕当时只当是夸张,不过现在看来,倒也不是没可能。” 宋清盈,“……?” 突然鞭尸黑历史? 还没等她跟上霍致峥跳跃的脑回路,就见男人慢慢站直了身子,沉声道,“朕不信佛,不信道,只信人定胜天。” 宋清盈神情怔忪。 霍致峥这句话,若放在太子宋步安嘴里说出来,她肯定得吐槽男人的普通而自信。可从霍致峥的嘴里说出来,却无端给人一种坚定的信念感——这就是传说中的人格魅力? “你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随朕一同去青璃峰。” “啊?” 宋清盈懵了,“不是,陛下——” 她话没说完,男人早已转过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娘的,像是在做梦。 宋清盈伸手捏了自己一把,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了? 她都没开口,霍致峥反倒主动提出要去青璃峰?这不是自投罗网?而且他自个儿去送死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拉上她一起?! 宋清盈整个人扭成一根痛苦的麻花。 第36章 有刺客(二更) 该来的逃都逃不掉,半个时辰后,宋清盈就跟在霍致峥身后,哼哧哼哧的往山上爬。 往青璃峰的路只修了一条阶梯,狭窄而陡峭,不好骑马,也不好抬轿,只能靠着两条腿硬爬上去。是以霍致峥此行没有带上霍蓉儿和福宝,宫人也没多带,只带了宋清盈和福禄总管两个宫人,其余十几号人皆是侍卫。 爬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宋清盈就感觉自己像个老旧的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往外漏风,额头上满是汗水。 不行了,不行了,她宁愿一刀被朱雀扎死,也不愿意继续爬了。 霍致峥走了两步,发现身后的哼哧声没了,扭头看去,只见宋清盈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这就爬不动了?”霍致峥停下脚步,折身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她。 宋清盈知道这会儿的正常做法,应该是立刻起身,马上跟上大部队。 但脑子冷静指挥着“你应该巴拉巴拉这样”,身体却在暴躁吐槽“我不行,我他么的真起不来了,我现在就想把自己变成个球,咻咻咻从山上滚下去!”。 “陛下,真不能继续爬了。” 宋清盈仰头看向跟前高大的男人,黝黑的眸中写满真诚,“爬上去会死的。” 她已经在尽力暗示,就差直接告诉他,山上有刺客了。 也不知道是男人与女人的思维方式差距太大,亦或是霍致峥真的没听不懂,他只面无表情的弯下腰,一把抓住宋清盈的肩膀,将她拉了起来。 “拽着朕的袖子。” “……” 宋清盈就无语,这人就妥妥一钢铁大直男。 虽然知道于礼不合,但拉了袖子,可以借力,宋清盈就再不想松开了——只想当大佬的手部挂件罢辽。 这般又爬了一刻钟,前头探路的侍卫回来,说是再爬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宋清盈紧紧揪着霍致峥的袖子,看着男人宽厚伟岸的背,再想起这段时间相处的点点滴滴,也不知怎么的,心头忽的涌上一阵勇气,“陛下。” 霍致峥扭过头,俊朗的脸上没半点劳累的痕迹,仿佛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段路。看到宋清盈水波潋滟的眸,他沉吟片刻,问道,“这样还走不动?” 难道要他背着上去?虽说她看起来娇娇小小,并不重的样子…… “陛下,真的不能继续往前走了。” 宋清盈咬了咬牙,豁出去般,松开他的袖子,“奴婢有事瞒着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霍致峥眼里闪过一丝晦色,扫过被拽得皱巴巴的袖子,“你瞒了何事?” “山上有刺客埋伏。” 此话一出,除却福禄总管面露慌张之色,前后跟着的侍卫们并未有任何异色。 霍致峥慢慢的哦了一声,又问,“你如何知道山上有埋伏的?” 宋清盈噎住,心里有点发虚,小声道,“因为……刺客找上我,想跟我合作。” 霍致峥,“寻你的是宋步安的手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清盈也没什么好瞒的,“是。” 霍致峥又问,“你不帮宋步安,反倒将这计划告知于朕,你觉得朕该相信你吗?” 宋清盈之前一直不想坦白,便是觉得霍致峥并不会全然信任他,没准他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干脆把她也给杀了——毕竟她这回没和刺客勾结,谁能保证下一次不会呢? 前朝公主的身份,便是悬在她脑袋上的一把刀,随时随地都可能落下来。 就在她思考着该如何让霍致峥相信时,霍致峥再次朝她伸出手,“继续走。” 宋清盈,“哈?” 不是,大哥,难道我刚才说的是外星语么? 上面有刺客啊!! 真的刺客啊!!!! 显然,霍致峥这人就像霍蓉儿说得那样,特别轴。 他见宋清盈一脸懵逼,索性抓住她的手腕,二话不说往前走去。 上一刻还在为峰顶有刺客而惊恐不安的福禄总管,这一刻眼睛都亮了:娘咧!陛下总算主动一回了! 宋清盈就像是个混混沌沌的麻袋,被霍致峥一路拽着。 她脑子乱糟糟的,一会儿感慨霍致峥的胳膊真有力,一会儿又怀疑这男人怕不是个傻子? 想到后来,她的心底突然冒出个大胆而可怕的猜测——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埋伏这件事?! 所以他坚持拖着她上山,是为了将计就计? 宋清盈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顿时觉得事情变得明了,怪不得霍致峥主动提起青璃峰,原来他这是在钓鱼执法!! 哇,这男人好心机! 宋清盈“咕噜”咽了下口水,又是后怕又是庆幸,还好自己够怂,及时坦白,不然霍致峥肯定要把自己跟乱党一同清算了。 没多久,一行人就到达了青璃峰。 撇开埋伏的事不谈,青璃峰的风景的确奇险秀绝,四周老树古藤盘根交错,灰白的岩壁峰棱如削,东边还有一道小飞瀑,流水击打着岩壁,如雾似烟,飞珠溅玉,美不胜收。 峰顶有一朝外延伸的巨石,像是个自然形成的观景平台,尽显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宋清盈:这要是放在现代,起码是个5A景点。就是那巨石周围没有围栏,不然那个角度,无论是拍照还是观景,都是绝佳视角。 她正欣赏着美景,霍致峥拽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宋清盈,“!!!” 她反手握住了霍致峥的手,小脸雪白,目露惊恐,“陛、陛下?还往前走?” 霍致峥轻描淡写的说,“那边看风景应当不错。” 宋清盈心说这我不知道么,面上却是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您自个儿去吧,奴婢恐高。” 她算是看出来了,霍致峥热爱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他自己作死就算了吧,要拖上她,她是断然不肯的。 霍致峥见她这么害怕,倒也没继续往前走,只让侍卫摆好桌椅板凳,又摆上糕点果子和酒水,仿佛真的来郊游一般。 宋清盈人都傻了:不是吧老板,暗处还躲着一些人要杀你欸,你这样淡定,刺客不要面子的吗? 霍致峥看到宋清盈一言难尽的表情,不知为何,心情似乎很好。 他薄唇微微扬起,看向她,“你也坐下。” 宋清盈诚惶诚恐,“奴婢不敢。” 霍致峥给了她一个“不要让朕说第二遍”的眼神,宋清盈面色悻悻,缓缓坐在他手边。 糕饼香甜,酒甘香醇,不知不觉,天光渐渐暗了下来。 一轮红日高悬在对面的山峰之上,橘红色的暖光洒遍山头,仿若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华丽外衣。 眼前的美景令人沉醉,宋清盈紧绷的情绪才舒缓一些,倏然,一道尖利的,像鸟叫,又像哨声的声音在林间响起,吓得她浑身一颤,拔腿就想跑——若不是霍致峥预判了她的想法,死死地按住了她的手。 “安心坐着吧。”他这般道。 宋清盈对上他沉静的眸子,莫名平静下来。 也是,反正他个皇帝在这,跑去哪都不如待在他身边安全,就算刺客真杀了过来,有个皇帝陪葬,她好像也不是很亏。 这般想了,她也不觉得怕了,拿了块牛乳菱粉糕,慢慢吃了起来。 一块糕点才吃到一半,随着一阵簌簌风穿林叶声,十三个黑衣人被另外十几个黑衣人押到了他们面前。 “回禀陛下,总共十四个乱党,其中一个当场毙命,尸首掉下山崖,其余十三个活捉,分别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说话之人是个领口绣着红边的年轻侍卫,应当是霍致峥这边的侍卫头子。 看着老老实实跪了一排的乱党,宋清盈不由咂舌,还好自己没跟着他们混,这也太没前途了。 她本来以为还能看到什么精彩的打斗场面,就像武侠片一样,可现在……就真的看了个风景,郊了个游。 “怎么,看到熟人了?”霍致峥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的神色。 宋清盈的视线从左边第二的朱雀身上挪开,尬笑一下,“不熟,不熟。” 听到她这话,那朱雀像是受到极大的刺激一般,眼睛都红了,尖声喊道,“公主,你怎能自甘堕落,与霍贼这个谋朝篡位、不忠不义的狗贼为伍!他可是咱们宋国的仇人!血海深仇,你怎能忘记!” 宋清盈,“……” 你们这样硬给我套个复仇剧本,我真的很难呐。 再说了,就目前这个情况,宋国想要光复,相当于要一个资质平平的普通高中生去考清华——她叫宋清盈,又不叫宋清华。 霍致峥安静的观察着宋清盈的表情,这大概是他无意中培养的新爱好,她的表情丰富且有趣,充分扩展了他对人类表情的认知范围。 看了一会儿,他问宋清盈,“是她找上你的?” 宋清盈犹豫一瞬,点点头,“呃,是。” 霍致峥又问,“想留她一命?” 宋清盈看了眼朱雀怒不可遏的样子,别过了脑袋,“全凭陛下做主。” 前两天朱雀差点就杀了她,这会子估计更想杀了。 霍致峥明白了她的意思,倒也没说什么,缓缓站起身来。 他一站起来,立刻就有带刀侍卫挡在他眼前,将他护得严严实实。 “说吧,宋步安在哪?” 十三个人皆闭口不言。 “嗯,还挺忠心。” 霍致峥一向冷峻的脸颊,这时却带了几分笑意,他随手那么一指,慢声道,“那就先把这个,卸了手脚,丢下山去。” 侍卫的刀“哗啦”一下抽出来,就跟切西瓜似的,咔咔咔咔,伴随着乱党的啊啊啊啊。 那场面太血腥,宋清盈小脸煞白,忙往后退了两步,扭头就蹲在山崖边,“呕——” 不行了不行了,要吐死了。 她这边刚吐的差不多,正要起身,眼角余光又瞥见一个人被侍卫提着,毫不留情的丢了下去。 宋清盈:对不起,打扰了,还要在吐一会儿。 等她吐到再也不吐不出东西的时候,十三个乱党被丢的还剩七个。 这时的天色已经暗了,天空是一片暗沉的血色,瑰丽又绚烂。 宋清盈觉得这要是再卸七个,天估计得全黑了,而且她估计得吐到虚脱。 宋清盈看向霍致峥,真心建议,“陛下,要不先下山?这天要黑了,下山的路不好走,而且山间野兽也多。” 霍致峥扫过她毫无血色的脸,又扫过那七个神色各异的乱党,沉吟片刻,低声道,“也好。” 暗卫们押着朱雀等人起身,宋清盈这边也缓缓站起来。 倏然,只见朱雀一抬头,伴随着“咻”的一声凌厉风声,一道小小的暗影直直朝霍致峥那边射去。 宋清盈:我靠!裘千尺吐枣核? 这特么不是古早言情小说么,还能跟金庸武侠梦幻联动? 好在霍致峥跟前有护卫,那一枚枣核被刀柄挡住,掉落在地。 宋清盈稍稍松口气,下一刻,她忽的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小心!” 在意识回笼之前,宋清盈的眼前分别闪过朱雀那双怨恨不甘的眼眸,那枚朝她射来的高速枣核,以及一个高大的身影—— 虽然现在说这话,似乎有些没良心,但是,宋清盈还是想对霍致峥说—— 朱雀那枚枣钉射过来,保不齐她是个人体描边师,我一定概率能留下一条性命。 但陛下你冲过来英雄救美,一个臀击直接把我撞下了悬崖,这么高的悬崖,我死定了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山崖间,回荡着宋清盈高速落体时的惨叫。 山崖上,福禄总管趴在崖边,大惊失色,“陛下!!!” 第37章 野人生活①(一更)…… 众所皆知,小说里的人物掉入悬崖是不会死的。 宋清盈一直以为这条定律仅限于男女主角和反派人物,然而,等她以四仰八叉的姿势睁开眼,看到暮色沉沉的天空,以及被压断的凌乱树枝时,她才意识到,她也没死!! 不但没死,而且摔得也不疼,身下还软绵绵、暖呼呼的…… 咦,这个触感? 宋清盈艰难的扭动脖子,当看到霍致峥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时,当场表演了一个瞳孔地震—— “陛、陛下!!”嗓子再次因为紧张发出开水壶声。 “嗯……”霍致峥闷哼一声,也缓缓睁开眼,入目是宋清盈惊惶无措的脸,他眉心先是舒展,而后又皱了起来,嗓音沉哑,“还不从朕身上起来?” 宋清盈回过神,忙不迭从他身上爬起来,“是是是,奴婢这就起来。” 完犊子,她竟然拿皇帝当肉垫了。 不过话说回来,霍致峥怎么也下来了? 悬崖边上那一幕发生的实在太快了,她压根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感到一阵猛烈撞击,人往崖边连退了好几步,然后一个踩空,就不受控制的做起了自由落体运动。 全程她都是闭着眼睛尖叫,耳边是呼呼的风,不过她好像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她的衣袖还是什么的,当时她还以为是被树枝给挂住了,现在想想,难道是霍致峥? 宋清盈坐起身后,才意识到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往右手边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往左手边看,却是一个黑乎乎的山洞。 根据右手边那棵几乎被压断的松树来看,他们应该是在掉落的过程被这松树拦了一下,然后顺势滚到了这个山洞门口? 宋清盈脑补了一下那个蛇皮走位,不由咂舌:真是好骚的操作。 “陛下,你还好吗?”宋清盈看着躺在地上的霍致峥,想到自己刚才一直压着别人,很是愧疚的伸手将他扶起。 “还活着。”霍致峥艰难起身,单手捂着胸口,重重咳了两声。 宋清盈生怕他吐出一口血,“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 霍致峥抬眸,淡淡瞥了她一眼,“被你压的,看来一顿两碗没白吃。” 宋清盈,“…………” 不是,咱俩都一起掉山崖了,四舍五入就是生死之交的情分,这个时候提什么两碗饭,也太煞风景了吧。 默了片刻,一阵山风吹过,宋清盈冷得打了个哆嗦。 见状,霍致峥环顾四周,沉声道,“先进山洞里。” “好。”宋清盈点点头,边拍着屁股从地上起身,边自我检查了一番。 除了衣服在坠落时被树枝勾坏了一些,她的胳膊和腿还健全,就一点轻微的皮外伤,相比于摔成肉饼,她这样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宋清盈双手合十,朝着天上拜了拜,感谢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圣母玛利亚斗战胜佛孙悟空! 相比于宋清盈,霍致峥的情况却没有那么乐观。 直到他捂着胸口站起身,宋清盈才发现他的胳膊受了伤——实在是这会子天黑了,光线太暗,再加上他一身玄色骑装,流血都看不见。 “陛下,你的手臂……”宋清盈看着那个洞形伤口,心头一沉,是枣核吧? 没想到霍致峥竟然会替她挡暗器,而且,还跟她一起摔下山崖,这样情深义重的好老板,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宋清盈深深的被感动了,黝黑的眼眸直勾勾凝视着霍致峥,似有泪光闪烁。 霍致峥简单检查了一下手臂的伤口,再看宋清盈那泪光闪闪一脸敬仰的神色,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低声道,“小伤口,并无大碍。”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远处一轮浅月缓缓升起,霍致峥眯起黑眸,“你先进山洞坐着,朕弄些树枝,搭起火来。” 宋清盈看了眼身后黑黢黢的山洞,咽了下口水,谁知道山洞里是神仙姐姐武功秘籍,还是大狗熊呢? “陛下,你的手都受伤了,捡树枝这种小事就让奴婢来。”她讪讪道。 霍致峥一眼就看出她的害怕,想安抚两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薄唇动了动,最后只道,“你捡地上这些枯枝。” 说着,他取下蹀躞带上的匕首,一只手攀附着岩壁,另一只手紧握着匕首割松枝。 宋清盈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这位大哥也忒猛了吧,就这样毫无防护的站在岩边上,要是一个脚滑,分分钟掉下去的节奏! 她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都害怕,声音哆嗦的提醒道,“陛下,你小心点啊!” 霍致峥没有回头,只低低的“嗯”了一声,“你捡你的,待会儿得先用枯枝引火。” 宋清盈闻言,也不敢耽误,蹲在地上就开始疯狂捡树枝。 好在这块岩壁稍稍往外突出一块,有不少上头落下的叶子和枯枝,她捡完之后犹觉不够,继续去拔岩壁上的杂草。 直至天光全然暗了下来,霍致峥才从岩壁旁回来。 宋清盈抬眼一看,只见那棵松树基本被他给撸秃了,只剩下根粗壮的主树干。 “这些应该够撑到半夜。”他说着,又取下腰间的火石袋,弯腰“刺啦”一声,火石间擦出一簇小火苗。 宋清盈的眼睛也亮了,看向霍致峥腰间的蹀躞带,仿若看到了哆啦A梦的万能口袋,“陛下,你身上也带了太多好东西吧!” 这要是没有霍致峥,她一个人估计得在黑暗中哭成流泪猫猫头。 霍致峥先燃了一根树枝,借着微光看到她欣喜的脸,不知为何,心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情绪,这小傻子,为何总是这么乐观? 若换做旁的女子,经历这些,怕是早就吓得哭起来。而她打从苏醒过来,非但没哭,也没埋怨,叫她捡树枝就乖乖捡树枝,这会儿见到一簇光,就高兴的跟捡到宝似的。 还真是……好哄。 “夜里风凉露重,得将这些搬到山洞里。”霍致峥将那根点燃的树枝递给宋清盈,“你拿着,朕来搬。” 宋清盈看着他的手,眉头蹙起,“陛下,奴婢来搬吧,你先坐着歇息。” 哪里有老板干活,打工仔在旁看着的道理?何况老板还受着伤。 霍致峥却不由分说的将树枝塞到她掌心,微弱的火光之下,他英挺的面容愈发深邃,“这是朕的命令。” 宋清盈,“……” 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了。 她乖乖地举起树枝,老老实实当着“路灯”。 这个山洞大概是密闭的,没有阴冷的穿堂风,勉强可以作为一个遮风避雨的容身之所。 霍致峥胳膊长,力气足,一趟便将所有树枝搬进洞里。 有个人陪着,宋清盈走进山洞里也不觉得那么害怕,她举着火,贴着洞壁站着。 等霍致峥动作熟练的将树枝搭好,她弯腰将树枝伸过去引火,底下那些枯枝“哗啦”一声就烧着了,火光一点点升腾,将黑暗驱赶。 看着火烧起来的一刻,宋清盈心头涌上一阵强烈的激动。她忽然领悟到原始人发现火种的那种心情,这不比博人传燃? 只是,火光中的皇帝老板,为什么要用一种“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看着她? 宋清盈眨了眨眼,温声问,“陛下,怎么了?” 霍致峥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想了想,还是出声道,“你不要害怕,先往前走两步。” 宋清盈,“……?” 虽然有点懵,但她还是照做,往前走了两步。 霍致峥又道,“你现在可以慢慢的回过头了。” 宋清盈,“……”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虽然知道后头可能有些不对劲,但人总是有种该死的好奇心。宋清盈深吸一口气,心想就算有什么蜘蛛啊蝎子啊之类的,还有老板在呢。 她咬着牙,缓缓地转过了头—— 只见她方才所处的位置边,赫然是一具完整的白骨,昏暗摇晃的火光中,那两个空荡荡的窟窿眼正直勾勾对着她这边,仿佛在对她说:l am watching u. “鬼啊!!!!” 宋清盈吓得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疯狂往霍致峥那边爬去,“鬼鬼鬼啊!” 看着吓到小脸煞白,眼泪乱飞的宋清盈,霍致峥陷入沉思,他方才是不是该更婉转些。 这时,一道曲调古怪的歌声响起。 霍致峥眼皮微动,抬眼看去,只见宋清盈坐在地上,捂着耳朵,闭着眼,扯着嗓子大声唱着,“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霍致峥,“……?” 这是在做什么。 第38章 野人生活②(二更)…… 完整的唱完一首歌后,宋清盈只觉得祖国的光辉将她照耀,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没再怕的。 就是面对霍致峥莫测的目光,她还得解释一下,“这是奴婢从古曲谱里寻到一首歌谣,陛下可能不太适应这曲调,不过还是挺激励人心的,是吧?” 霍致峥没说话,只给了她一个“朕就静静看着你编”的眼神。 “那奴婢不唱了。”宋清盈讪讪一笑,又往火堆旁边挪了挪,看向霍致峥那张一脸正气的英挺脸庞,迟疑片刻,试探问道,“陛下,你说这个白骨……是个什么身份?难道是什么世外高手,带着绝世秘籍来这山洞里面终老?”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往后瞥了两眼,视线落在那白骨的身旁,眼睛亮了亮。 嗬,还别说,那个草垫旁边好像是放着两本书。 “他旁边放着的,会是绝世秘籍吗?”宋清盈嘴上猜得头头是道,却是不敢去拿起来看。那可是一具人的白骨,不是什么密室里的塑料道具,借她十个胆子都不敢靠近。 霍致峥见她小嘴叭叭个不停,有心无胆,索性走到那白骨身边,将那两本书拿了回来。 他大马金刀的坐在石头上,借着火光,随意翻了翻。 或许是两个人都落难了,而且都这么狼狈,宋清盈对霍致峥的畏惧感稍稍减少一些,伸长了脖子,也想去看看书上什么内容。 万一她能练成绝世武功,以后宋步安派再多暗影卫来威胁她,她也不怕了。而且出宫后,她没准还能开个武馆,下半辈子的营生也有着落了! 她这边想得美滋滋,霍致峥见着她小心翼翼探过来的小脑袋,有些想笑,手腕微抬,就拿那书卷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自己看看。” “哎哟。”宋清盈捂着额头,戏精上身,还想讹钱,但看到霍致峥严肃的眉眼,顿时没了胆子,只老老实实伸手接过书,翻看了起来。 翻着翻着,她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武功秘籍,而是些佛教经文。 “这白骨的主人是个和尚?”她小声咕哝着。 “八成是了。临南山早些年乃是佛家重地,寺庙丛立,后来你们宋国坐江山,将道教奉为国教,宋武宗更是三次灭佛,屠杀僧人,铲平寺庙……后将临南山圈为皇家围场。”霍致峥嗓音磁沉,娓娓道来。 宋清盈听后,不由咂舌,临南山原来是不杀生的佛教圣地,现在圈成狩猎取乐的围场,这武宗还真是虾仁猪心。 “所以这具尸体是武宗朝的僧人?不过他是怎么躲到这个洞里的。” “青璃峰因长年受到地下水溶蚀作用,形成了许多洞壑,这个山洞应当也是天然形成的。至于这僧人为何在此,或是辟谷,或是寻一块清净地坐化,具体也未可知。” 霍致峥解释完,见宋清盈双手捧着脸,明亮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就像是学堂里认真听讲的小孩一样,不由得咳了一声,有意冷下语调,“你今日话很多。” 宋清盈,“……?” 霍致峥拿起一根树枝拨了波柴火,敛眉道,“还有什么疑问就说。”顿了顿,他补充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宋清盈心说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她想了想,先问出最好奇的,“陛下,你怎么也掉下来了?是撞奴婢的时候刹不住,也栽下来了?” 霍致峥闻言,下颌线条紧绷了些,薄唇动了动,最后只低低的“嗯”了一声,似是不愿多说。 宋清盈:我懂我懂,刹不住脚步栽下悬崖,说出去是挺丢人的。 于是,她又换了个问题,“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得救?福禄总管他们应该在找我们吧。” 今晚他们还有些柴火,可以在这深秋夜晚取暖,但外面那棵松树都给撸秃了,明天该去哪里找柴火烧? 霍致峥道,“禁军应当会从山崖下开始搜寻,按照他们的速度,寻到此处最多三天。” 宋清盈傻眼了,“这么久!?” 似乎为了表达她的急切,她的肚子也响起一阵咕噜声,在安静空旷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 宋清盈捂着肚子,小声解释着,“爬山本来就很累,消耗了一大半的体力,后来又吐得那么久……奴婢肚子里真的一粒米都没了。”她这会儿可算是领会到了什么叫做饥肠辘辘,饥寒交迫。 霍致峥见她耷拉着脑袋,宛若一颗蔫了的小白菜,眉宇微蹙。 静了片刻,他道,“你坐过来。” 宋清盈抬眼看去,见他指着他身旁的位置,面露诧色。 霍致峥面无表情道,“靠着洞口风大,坐朕边上,朕还能遮挡一二。” 宋清盈心头微动,若不是霍致峥说这话时,语调依旧平静无波,且浑身都透露着“你别多想,让我独美”的高冷禁欲气息,她真怀疑皇帝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收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她默默走到霍致峥身旁坐下,“多谢陛下。” 霍致峥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便挪开了眼,轻声道,“没力气了就早点睡,睡着了就不觉着饿了。” 既然老板都允许她睡了,宋清盈也不客气,两只手插进袖管里,一副东北村口老大爷的姿态,垂着脑袋,闭着眼,安安静静的坐着。 不过安静了没多久,她又忽然抬起头,双眸亮晶晶的看向霍致峥,“陛下,奴婢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这个奴婢就再不问了,真的,问完我就睡觉。” 霍致峥淡淡道,“你问。” 宋清盈道,“打从你说你要来青璃峰,奴婢多次叫你不要来,甚至连山上有刺客都跟你说了,你却依旧要来青璃峰。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山上有埋伏这么一回事了?” 霍致峥撩起眼皮,也不只是在夸她还是在讽她,语调慵懒,“也不是特别蠢。” 宋清盈,“……” 明知道山上有埋伏还要往山上跑,你才最蠢好吧。 腹诽归腹诽,她又问,“既然陛下知道有埋伏,为何还要上来呢?而且……还要带上奴婢。” 霍致峥知道她后半句才是她最想问的,倒也不瞒,直言道,“朕打算将计就计,将那些乱党一网打尽。至于带上你……”他的语气幽深了几分,“杀鸡儆猴罢了。” 宋清盈:……这就是他当着她的面切人的原因么?真的是简单粗暴到令人发指! 但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有被吓到。 “陛下这话说的,奴婢岂是那等不识好歹、不自量力之人。”她露出个僵硬的假笑来。 “还有问题?” “没了没了。”宋清盈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就睡,这就睡,不打扰您了。” 燃烧的火堆时不时发出荜拨声,这一日又是爬山又是遭刺客又是掉崖的,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宋清盈都已经疲累不堪。没过多久,她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霍致峥没想到她能睡得这么快,侧眸凝视着她安详的睡颜,暖黄的火光将她的脸照得红通通的,她的发髻在坠落时已经摔得歪东倒西,乱糟糟鸡窝模样,有两绺发丝从她耳边垂落,将那张娇媚的脸颊衬出几分温婉柔色。 谁能想到这样一张漂亮的皮囊下,却是那样一个...... 霍致峥思忖着,半晌才寻出一个合适的词,有趣。 这样的宋清盈,与三年前那个嚣张跋扈、心性狠辣的宋清盈,简直判若两人。 “你最好一直这样。” 他轻声道,又收回视线,开始解着身上的蹀躞带和外衣,一层一层的衣裳解开,当脱下右边衣袖时,里头已然血红一片。 跳跃火光下,他修长健硕的手臂肌肉鼓起,手肘往上四寸处,赫然一个血红伤口,那枚小巧的铁质暗器,深深地嵌入皮肉中,周围一圈的血肉已然凝成一片暗色,看上去很是骇人。 霍致峥眼里闪过一丝暗色,若是他反应再迟半拍,这枚暗器射入宋清盈的心肺,她怕是性命堪忧。 没想到那宋步安竟如此阴狠,宋清盈好歹也是他的妹妹,竟然连她一命都不能容? 这次若能平安归朝,他定然加派人手,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这宋步安给挖出来。 定了定心神,霍致峥抽出匕首,拿洁净的里衣擦了擦干净,又放在火上炙烤了一番,待温度稍稍冷却,他扭头,看向手臂上那个伤口。 黑眸眯起,他薄唇紧紧抿着,锐利的刀尖靠近手臂,一点点的切入伤口,没入血肉之中..... 不多时,只听得“咚”的一声脆响,那枚铁钉落地。 霍致峥将匕首放下,嘴唇已然失了血色,额上也布满细细密密的汗水。淡淡的看了眼那枚铁器,他便收回目光,动作利落的将里衬撕成两条,牙齿叼着一头,左手捏着一头,开始往伤口上缠绕。 幽暗荒凉的山洞里,他熟练地处理着伤口,从始至终,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 伤口包扎好,霍致峥正准备将衣衫穿好,眼角余光就见身旁的女人身形一晃,看样子是睡迷糊了,赫然就要往前头的火堆栽去。 他心下一紧,赶紧伸手,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哪知宋清盈直接往他怀中栽来,那乱糟糟的小脑袋正好倒在他衣衫半褪的胸膛上。似是觉得这般靠着很舒服,她还扭了扭脖子,寻了个比较合适的角度,温软的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肌。 有轻柔的呼吸拂过胸口,霍致峥垂下眼眸,看着怀中熟睡的女人,他浑身紧绷。 第39章 野人生活③(一更)…… 她怎就这样倒在了他的怀中,而且他还衣衫不整,直接肌肤相贴了。 霍致峥冷峻的表情有一丝裂缝,犹豫着是直接把她推开,还是先把她给叫醒…… “奶……奶……” “……?” 霍致峥原以为是他听错了,定神一看,只见宋清盈那两片淡红的唇瓣轻轻动着,嘴里小声呢喃着。 是她疯了,还是他疯了? 他是个男人,如何会有……会有那个! 实在是荒谬! 霍致峥只觉得一阵耳热,脸色变了又变,须臾,他伸出两根修长而纤瘦的手指,一脸嫌弃的掐住宋清盈的脸,将她的嘴往一旁挪了挪,免得她真的糊涂起来,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宋清盈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好冷,浑身上下都冷极了,她颤颤巍巍打着哆嗦。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冻死的时候,她落入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里。 她睡得舒服极了,恍惚中,似乎看到奶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吟吟哄道,“你个小懒虫,怎么又坐在外面打瞌睡了?也不怕着凉。” 她看着奶奶眼角笑出的纹路,心口酸溜溜的,张开双手就抱住奶奶,再不想撒手了。 奶奶的怀抱就像冬日的太阳,暖洋洋的,能照进人心里去,宋清盈抱着她,感觉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 黑夜里秋风瑟瑟,柴火依旧燃烧着。 霍致峥看着怀中粘人精似的女人,那张一向没多少表情的脸,今夜解锁了许多表情。 怀里的人还在叫着冷,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尾音软绵绵的,像是在撒着娇。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将这个毫不矜持的女人丢到一旁地上,由着她自己自生自灭。然而,看着她那不似寻常、脆弱而依赖的一面,他却怎也下不了手。 算了。 他只能在心里自我开导着,看在她将刺客的事和盘托出,决意老实待在他身边的份上,抱着就抱着吧。 万一真给冻出个好歹来,他还得照顾她......而且,她抱在怀中的感觉,并不是那么讨厌。 软绵绵的,像是一团云朵,身上还有些淡淡的香味。 霍致峥盯着怀中那人熟睡的模样,嘴角抿得直直的,今夜他既然抱了她,自然会对她的清白负责。 *** 山间大营内,篝火在熊熊燃烧,将黑沉沉的夜空都照亮。 霍蓉儿铁青着脸,来回走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若我皇兄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将那些个刺客千刀万剐!” 福禄总管急得嘴上都长出燎泡来,一会儿拜三清大帝,一会儿拜如来佛祖,只要想到陛下和小宋姑娘从悬崖边掉下的那一幕,他这颗心就一抽一抽的痛。 要是陛下有事,他们这些奴才都甭想活了。 “如何?可寻到了?” 大老远见到传信的小太监跑过来,福禄总管就迫不及待迎了上去,嘴里催道,“你快些说话啊!可寻到陛下的下落了?” 小太监哭丧着一张脸,摇头道,“没,还没寻到,胡统领带着人在青璃峰底下都寻了一遍,并未寻到陛下踪迹,也没寻到宋姑娘的踪迹,倒是寻到了几具断手断脚的刺客尸首,已经被野兽咬的不成样子了。” 这话说得福禄总管和霍蓉儿心头又是心寒,又是惊惧——野兽,是啊,山间多野兽,尤其是夜里爱出没。 皇兄和宋清盈会不会连个完整的尸首都寻不到了? 霍蓉儿眼圈登时就红了,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曾遇到过这样可怖的事。她咬着唇瓣,拳头捏得骨节泛白,强忍着没哭出声。 可那汹涌的情绪到底压不住,倏然,她猛地站起身,抽过侍卫腰间佩刀,眼睛通红的喊道,“我要去杀了那些刺客,我要剐了他们!” “使不得啊公主,可使不得!” 福禄总管连忙去拦,“那些刺客都是些腌臜贱骨头,自然会有人收拾他们,公主您金枝玉叶,可别为他们脏了您的手。再说了,小世子才睡下不久,嬷嬷哄他说陛下和小宋姑娘是去山上看月亮了,这才好不容易睡下。您若是把动静闹大了,惊醒了小世子,岂不是又添了一桩麻烦。” 霍蓉儿咬着牙,她自然也清楚小孩子受不得惊吓,若是福宝知道这个噩耗,接受不了,又病了呢?当初大哥大嫂双双逝世,福宝知道后,高烧不止,险些就跟着一道去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丢下手中的刀,“那我下山去找皇兄!” PanPan 福禄总管继续拦,“哎唷公主您可千万保重,山间风大露寒,夜路又不好走,万一遇到什么猛兽毒蛇,那可就不得了。” “那我什么都不做,就在营地里干等着吗?我皇兄生死未卜,你叫我怎么坐得住!”霍蓉儿急得跳脚,只恨不得那掉下悬崖的是自己。 “殿下您平安待在营帐内,便是帮了大忙。”福禄总管道,“而且殿下您想想,胡统领他们没在山下寻到陛下和小宋姑娘,许是陛下他们大难不死,先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呢?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虞的。” 这话倒是说到了霍蓉儿的心坎里,她闭了闭眼,努力平和着心头情绪,好半晌,才重新坐回上座的位置。 “好,我就坐在这等皇兄回来。若是等天亮了他们还没回来,我就亲自去找,到时候谁也别拦我。” 福禄躬身,一叠声称是,“到时候奴才跟殿下一同去找。” *** 秋意料峭,更深露重。 等到朝日再次东升,山洞里的柴火也燃尽了,一堆灰烬半点烟气都不再有。 宋清盈是被冷醒的,等她睁开眼睛,整个人像是虾米般缩在火堆旁边,浑身裹在一件薄绒的玄色衣袍里。 乍一看到荒芜的山洞,她的大脑还懵了一会儿,以为自己穿越到史前世界了,过了片刻,她才想起自己是掉下了悬崖。 不过,霍致峥人呢? 她怔怔的看着空荡荡的山洞,里面只有她和那具白骨,压根就不见霍致峥的身影。 可是她身上裹着的这件玄色衣袍,分明就是霍致峥的衣裳。 宋清盈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看向洞口,他不会又去砍树枝,然后掉下去了吧? 此时还是清晨,薄露未晞,她将那件宽大的衣袍裹紧了些,小心翼翼走出山洞,一只手扶着岩壁,一边谨慎的伸长了脖子往那山崖望。 悬崖下烟雾缭绕,深不见底,光是看上一眼,她就觉得腿软得不行。 做了个深呼吸,她清了清嗓子,大声朝着下头喊道,“陛下,你在吗?你在下面吗?陛下——” 她一声一声喊,回答她的只有山间荡来的回音。 完了完了,不会真下去了吧? 可是霍致峥不应该死在这的,他明明还能再多活两年。难道自己的出现,将他早逝的结局往前推了? 宋清盈心情瞬间变得沉重,完全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缓了缓,她蹙着眉头,继续喊,“陛下!!你听得见吗!!” “——霍致峥!你听得见吗!!” “霍致峥,听得见回我一声!!” “霍……啊!!!” 突然间,手臂上感到一阵的强大的拉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撞进一个坚实宽阔的胸膛。 宋清盈吓得差点原地起跳,在对上霍致峥那双沉静的黑眸时,顿时熄了火,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喜,语气激动地发颤,“陛、陛下?!” “你方才在叫魂呢。”霍致峥垂下眼,看着被圈在怀中的女人,眼底情绪难辨。 宋清盈眼眸里溢上一层湿漉漉的泪水,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呜呜呜陛下,真的是你,太好了,你还活着!我还以为你掉下去了,真是吓死我了!” 见她泪盈于睫的欣喜模样,霍致峥眼波微动,那句“你不知道崖边很危险,还敢靠那么近”刚到喉咙,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抬起手掌,动作有些生疏的拍了拍她的脑袋,语气也略显生硬,“朕……没事,你不必担心。” 宋清盈被他这样拍了两下,先是一愣,旋即恍然清醒过来。 她连忙从他怀中离开,一脸惶恐,“陛下恕罪,奴婢方才口不择言,唤了陛下您的名讳,实在是关心则乱……” 看着突然空落落的怀抱,霍致峥眸色暗了暗。 再次抬眸,又恢复平素那副冷肃模样,“嗯,这回先算了” 宋清盈松了口气,忽又想起什么,她歪着脑袋往霍致峥身后瞅了瞅,明亮的黑眸满是疑惑,“陛下,你刚才是从哪出来的?” 霍致峥打量她一眼,道,“你随朕来。” 宋清盈乖乖地跟着他往山洞里走去。 只见霍致峥径直走向那具白骨,然后抬手按下一块被白骨遮挡住的石头,伴随着轻微一声“啪”,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山洞,竟然开出一扇石门的形状。 宋清盈:我草,竟然有机关? “陛下,你这怎么发现的啊?这也太牛X……我是说,也太厉害了吧。” 宋清盈就像是个刚进城的老太太,绕着那扇门左看看右瞧瞧,但看了好半晌,还是搞不懂是怎么安装的机关。 “这道门隐藏的并不深,只是昨晚天色太暗,才没寻到。”霍致峥缓声道,看她裹着他的袍子,就像是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一般,微不可察的勾了下嘴角。 “门的外面是什么,世外桃源?”宋清盈扭脸看向他。 霍致峥抬手放在鼻梁下,轻咳了一下,“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宋清盈想想也是,下意识屏住呼吸,推开了门。 第40章 野人生活④(二更)…… 山的外面有什么? 还是山。 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宋清盈的脚步停在原地。 说实话,看到眼前还是山林,她心里不是没有失落的,可转念一想,这不挺好的么?自己在期待什么,当那扇石门是哆啦A梦的任意门么? 宋清盈是个很擅长自我开解的人,不到三十秒她便调整好了心态,转身朝霍致峥道,“陛下,今晚不怕没有柴火烧了。” 霍致峥略一颔首,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地面隐约露出的砖痕,“这里原来应是有路的,只是荒废百年,曾经的路早已被树木杂草所盖。” 宋清盈也走了过去,随口问道,“陛下,既然我们已经出来了,能走回营帐么?” 霍致峥挑眉看她,“你还有力气走?” 宋清盈愣了愣,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身体就跟被点醒了一般,很是矫情的变得无力。 她伸手摸了下仿佛凹进去的肚子,露出个苦哈哈的表情,“您说得对,还是先弄些吃的填饱肚子,否则奴婢肯定没走出这片林子就倒了。” 霍致峥一副“朕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模样,对她道,“朕去给你摘些果子,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宋清盈:……我把你当老板,你竟然想当我爸爸?[1] “陛下,奴婢跟你一起去吧。”她现在就想赶紧吃到东西,一秒钟都不想等。 霍致峥也没拦她,由她在身后跟着。 一阵寒风穿林刮过,宋清盈冷得打了个寒噤,下意识要裹紧身上的衣裳时,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裹得这件还是霍致峥的。 她缓缓抬眼,看向走在前头的男人。 他只穿着件月白色中衣,衣袖还撕破了,有些脏污,肩膀那处好像还湿了一块,一片淡淡的枯叶红。中衣的布料不算厚,贴着他修长的身形,随着他行走的动作而显现出肩背的宽厚,以及那几近完美的肌肉线条。 这会子宋清盈也没什么心情欣赏男色,只惦念着天气还寒凉,他将衣裳给了她,那他怎么办? 思及此处,她不由加快了步子,追了过去,“陛下。” 霍致峥听到身后的唤声,缓缓回过头。 山林间都是崎岖不平的土路,宋清盈一脚深一脚浅,走起来都费力,遑论是跑的,每跨出一步,就像要摔跤一般。 霍致峥见状,忍不住抬起双臂,像是要护着她一般。 “奴婢没事。”虽然踩了两脚泥,但还是稳稳当当的站在了霍致峥的面前,她伸手取下身上的外袍,“多谢陛下借衣,不过你还是快将衣裳穿着吧,别着凉了。” “你继续穿着,朕不冷。” “……真的不冷吗,我们说话都在冒热气欸。” “……” 霍致峥默了默,忽然垂下眼眸,眉眼间满是严肃的说,“朕有个法子,既能让你走得快些,还能让朕也暖和些,你可要一试?” 宋清盈惊诧,“什么法子这么好?” 霍致峥没说话,只在她面前背过身,蹲低了一些,“上来。” 宋清盈,“……?” 他这是要背她? “陛下,奴婢何德何能。”她摇了摇头,一脸老实,“不敢不敢,奴婢不敢。” 霍致峥没扭头,语气不容置喙,“这是命令。” 宋清盈,“……” 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命令。 不过考虑到这会儿她的确有点头重脚轻,像是低血糖的节奏,为了待会儿不半道上撅过去,她还是决定听霍致峥的。 “陛下,你手上的伤口没问题吧?奴婢挺沉的。” “你搂紧朕的脖子,朕的手臂就能省些力气。” “……也好。” 看着那宽阔挺拔的背脊,宋清盈深吸一口气,张开手,像个八爪鱼一般扒拉了上去,她按照他的嘱咐,两只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 等霍致峥站起身来,宋清盈顿时觉得视野开阔不少。 只是没走两步,就听霍致峥低声道,“叫你搂紧,也没叫你勒死朕。” 宋清盈一怔,垂眸看到男人泛红的耳朵和脖子根,很是不好意思,没想到她竟然将他勒成了这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她忙将手臂松了松,惭愧道,“陛下恕罪,这还是奴婢第一次被这么高的人背,难免有些紧张。” 霍致峥闻言,黑眸暗了几分。 难道她之前还被别的男人背过?谁,傅容景? 彼此沉默了一阵,就在宋清盈以为这事翻篇了,又听身下之人冷不丁问了一句,“之前还有谁背过你?” 宋清盈心说我奶奶啊,但考虑到原主的剧情里好像没有提过什么皇太后的,便胡乱编道,“从小伺候奴婢的奶嬷嬷,小时候会背着戏耍。” “嗯,还有呢?” “没了吧?” “嗯。” 这段对话就这样结束了,宋清盈只当是随口闲聊,也没多想。 她安静的趴在霍致峥的肩膀上,从这个角度去看,男人的下颌线过于优秀,眼睫毛也又浓又密,还有那高挺的鼻梁,简直堪称整容医院的顶尖优秀案例。 老板长得可真好看。 他对她也好,又是给她盖衣服,又是背着她走,他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啊? 不对不对,自己在瞎想些什么,他怎么会对自己有意思,就自己这个身份……多尴尬啊。 应该是他人好吧,开国皇帝,草根出身,少时吃过苦,年长拼过命,心性品格还是端正良好的,不像那些一出生就养在皇宫里的后代皇帝,从小就在尔虞我诈中长大,性子养得一个赛一个变态阴郁。 她这般想着,心头又有点小小遗憾。 若霍致峥不是皇帝就好了,就当她京郊宅院旁的邻居哥哥,她应该会忍不住去勾搭他,毕竟高大英气、文武双全的禁欲大帅哥,还是很可的! “到了。” 霍致峥低沉的嗓音响起,打断了宋清盈的胡思乱想。 宋清盈从他的背上下来,看着他微微出汗的额头,很是不好意思,“这次若能平安回宫,奴婢以后少吃一些,每顿就吃……一碗半?” 霍致峥有一瞬的沉默,片刻后,才慢声道,“想吃几碗吃几碗,膳房总不至于被你吃空。” 宋清盈干笑两下,“那倒不会。” 说话间,她环顾着四周,只见右手边有一处水质清澈的小潭,左手边长着几棵果树,树上的果子她不认识,外形瞧着有些像柿子。树下还长着许多一簇一簇的蘑菇,有色彩斑斓的,也有长得朴素的。 “你先找个平地坐着,要喝水的话,直接去潭边喝。”霍致峥说着,径直走到了果树旁。 他个子高,手又长,摘果子特别方便,一摘一个准,没多久就摘下了十几个。 宋清盈蹲在小潭边吨吨吨喝水,他就捧着果子过来,洗好一个递到她的跟前,“尝尝看。” “多谢陛下。”宋清盈接过那像柿子般的果子,一口咬下去,眼睛就亮了,“陛下,这是什么果子?好吃欸。” 霍致峥缓声道,“这是野山柿。” 小时候家贫,他和兄长就常常去后山摘这种果子吃,算是他们幼年时为数不多的零嘴之一。 见宋清盈吃得这般津津有味,他眯起黑眸,野山柿有这么好吃?他印象中的野山柿并不像红柿子般香甜,有些酸还有涩。 自行洗了一个尝,他咬一口,与印象中的味道并无差异。再看宋清盈已经拿起第二个吃了,他估摸着应当是她太饿了,所以一枚野果,也能吃出山珍海味的滋味。 吃完第三个野山柿的宋清盈还想再拿,霍致峥拦住了,“这个性寒,不宜多食。尤其你……”他骤然止住话头。 宋清盈还一头雾水,“尤其我?我怎么了?” 霍致峥不动声色将那句“你癸水腹痛,更该少吃”咽下去,压低眉眼,沉声道,“反正你不准再吃。” 宋清盈眨了眨眼,不知他为何就不高兴了,老实道,“那奴婢不吃了。” 霍致峥默不作声的估计了一下她的饭量,不多时,站起身来,“朕去摘些蘑菇,待会儿再抓两条鱼……” 宋清盈愣了愣,看向那树根下五花八门的蘑菇,“陛下,野外的蘑菇可不能乱吃,有很多蘑菇是有毒的。” “朕知道。” 霍致峥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他眼底的情绪,他淡声道,“就算中毒,也有朕陪你一起。” 宋清盈:……话听起来是句好话,可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怪怪的? 不过,事实证明,她显然低估了霍致峥的野外生存能力。 如果可以,她愿意称他为古代版贝爷。 给阿基米德一个支点,他能撬动地球;给霍致峥一把匕首,他能砍树烧柴,能削出木签子串蘑菇,还能抓鱼、处理鱼内脏、刮鱼鳞等等…… 总之,当嗅到蘑菇和烤鱼的香味时,宋清盈秒变迷妹脸,星星眼的看向霍致峥,“陛下,你也太厉害了,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所谓有奶就是娘,这一刻,她觉得她叫他一声再生父母都不为过。 霍致峥平静的烤着鱼,看她吃的这般开心,端正的眉眼缓缓舒展开来,语气淡淡的,“不过是些小事而已。” 宋清盈咬着烤鱼,虽然没调料,但纯天然无污染的肉质很是鲜美,“陛下,要是没你这些生活技能,奴婢一个人怕是要饿死在那山洞了。你的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待回了宫,奴婢一定端茶递水,侍墨打扇,随叫随到,绝不含糊!” 霍致峥沉默了。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之后接的话,通常不都是以身相许么。 第41章 野人生活⑤(一更)…… 眨眼又到黄昏,眼见着天边那轮红日缓缓落入巍峨高山,宋清盈托着腮帮子,叹了口气。 看来今晚又要在山洞过一夜了。 “再坚持一下,明日午前若是还没人找来,我们就寻路出去。”霍致峥温声安抚道。 之所以选择原地等待,而不是贸然寻路,除了山间地势复杂,容易迷失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们手中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若是遇上豺狼虎豹,就只有束手待毙的份。 宋清盈也就那么一声感叹,在潭边洗了把脸,她扭头对霍致峥道,“天快要黑了,陛下,我们先将东西搬回山洞吧。” 大树根下堆着他们今日下午打的两扎柴火,霍致峥现编得一条长草席,几条烤好的鱼和一堆野果子,足够他们夜里饱餐一顿。 霍致峥负责扛那两扎柴火,宋清盈则拿叶子包住烤鱼和野果,裙子一掀,一兜装了回去。 等俩人满载而归,太阳刚好也下了山。 霍致峥在一旁烧火时,宋清盈也没闲着,将草席铺好之后,她拿了两个野果摆在那具白骨之前,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碎碎念着,“我们冒昧打扰,暂且在您的山洞借住两晚,还请前辈莫怪。” 霍致峥扭头看着她一脸虔诚的模样,不由哼笑一声,也没多说,收回视线继续点火。 因着今日收集的大都是枯枝,火堆很快就烧了起来,不像昨日那般又难烧,烟气又重,直呛得人要流眼泪。 宋清盈那边拜完白骨,就乖乖地缩回到霍致峥身边。 一时间,山洞里很是静谧,除却火堆的荜拨声,山洞外的秋风呼啸声,便剩下两人平静的呼吸声。 宋清盈:……白天他们各自捡柴抓鱼,有些事做,相处下来倒不觉得尴尬。这会子两人就这样干巴巴的无事可做,这气氛……好像是有些尴尬,她是不是该找点什么话题聊? 可是她与霍致峥有什么好聊的呢,大家不一个圈子,更不是一个时代。唉,这个时候要是有个手机就好了,大家各自玩手机,也不会无聊。 想来想去,宋清盈决定还是聊聊福宝,这算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共同话题了。 可等她侧过脸,刚想发问时,却见身旁的男人双眸紧闭,嘴唇苍白,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有汗珠顺着他的眉骨缓缓流下。 宋清盈吓了一跳,惊呼,“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霍致峥勉力睁开眼,两道好看的浓眉紧拧着,哑声道,“朕……没事。” “你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宋清盈身子朝他那边靠了过去,低低说了一句“冒犯了”,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手刚一放上去,她便被那灼热的温度给惊到了,“我的个天,这也太烫了。” 就这温度烧下去,他都不用去火葬场,直接原地坐化了。 “陛下,你赶紧躺下。”宋清盈伸手搀着他,心里也紧张起来。 下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高烧了?难道是冷着了。 是了,他那件衣袍大半天都穿在她身上,他自己只穿了一件中衣,便是再强健的身体,也扛不起他这样造,何况他还有伤在身。 想到伤口,宋清盈眉头皱得更深了,昨日掉下来之后,他一直没提伤口的事,会不会是伤口发炎导致的高烧? 宋清盈越想越忧心,她拿衣袍将霍致峥紧紧裹住,又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豆绿色的短罩衫,揉成一团,给他擦着汗,“陛下,你现在感觉怎样?哪里难受?” 霍致峥半阖着眼,那双平日里锐利淡漠的眼眸此刻多了几分迷离,嗓音低哑,“水……” 宋清盈一怔,看那他流那么多汗,肯定也缺水了,只是此时,山洞里并没有水。 他们先前也想装些水回来,却苦于没有盛水的容器,所以都是在潭水边上喝了个饱,寻思着配合着果子,一个晚上也不是特别难捱,这才扛着东西回来。 谁能料到,天一黑,霍致峥竟然会发起高烧来。 看了看漆黑一片的洞外,再看身旁烧到糊涂的男人,宋清盈心头一阵纠结。 要出去取水吗?可是外面好黑,万一有什么野兽毒蛇之类的,她岂不是要翘辫子了…… “水,水……”火堆旁的男人依旧低声呢喃着,一声比一声更虚弱。 宋清盈看着他惨白的嘴唇是肉眼可见的干涩,一张小脸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害怕归害怕,她总不能不管他吧?且不说他是老板,就说他跟着她一起掉下悬崖,又是砍柴又是抓鱼又是摘果子,还在她睡着时,偷偷给她盖衣裳,他真的一直在照顾她。 “唉,做人还是得讲良心的。”宋清盈这般说了句,扭头拿了个果子,放在他的嘴边,手臂一用劲,那果子就被她手动榨汁,“嘴上先沾点水,总比没有好。” 挤完一枚果子,她随意甩了甩手,低声对霍致峥道,“你在这睡着,我这就去给你弄水来。” 她挑了一根粗树枝,简单扎了个照明火把,又对那白骨道,“前辈,拜托你帮我先看着他了,多谢多谢。” 白骨,“……” 夜里的山路比白日难走好几倍,宋清盈一路上连跌了两个跟头,才到达那小潭。 月光下的潭水波光粼粼,分外幽静。 宋清盈站在潭水边挣扎了三秒,最后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进了潭水里。 “啊啊啊啊啊好冷!!!” 白日的潭水有日头照射还不算太凉,可深秋夜里的潭水,可谓是冰凉刺骨。 宋清盈一边在水里哆哆嗦嗦,一边生无可恋的想着:加工资,回去必须得让皇帝加工资,不对,还有精神补贴,健康补贴! 他喵的,太冷了! 她感觉她就是一条冰冻咸鱼,连骨头都冻成冰碴的那种。 确定全身都浸满水后,宋清盈举着火把火速往回赶。 霍致峥烧得迷迷糊糊之际,恍惚觉得他到了阴曹地府,不然他的身旁为何坐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水鬼? 那女水鬼一会儿颤着声音说“好冷啊”,一会儿又挤着她的衣服,将那些水往他嘴里灌,“你快喝快喝,别漏了。” 他听着这声音觉着耳熟,下意识抓住了那“水鬼”的手,“你……” 宋清盈垂眸,“我?我怎么了?哎哟你现在还是先别说话了,好好躺着,还喝水么?不喝的话,我拿这些水帮你擦身子了。” 也不知霍致峥是听进去了还是病到说不出话,总之,他平静的躺着,一副任人宰割的睡美男的模样。 宋清盈颤颤巍巍的解开他的衣服,小声解释道,“你别误会啊,我不是占你便宜,只是帮你降温。” 暖黄火光的照应下,男人精壮健硕的胸膛映入眼帘。 宋清盈:……绝了,真的绝了!她愿称他为男菩萨! 这要放在现代,她早就斯哈斯哈的吸口水了,但这会儿显然不是老色批的时候,何况她浑身湿漉漉的,冻得她心如止水,毫无那种世俗欲-望。 她动作轻缓的拿袖子替他擦着身子,从漂亮的锁骨、健壮的胸肌、八块腹肌……就像一个莫得感情的搓澡工具人。 直到擦到男人的右臂时,她的动作一时间僵住。 他这是自己处理伤口了?什么时候处理的?她怎么不知道。 看着那明显被鲜血染红的布条,宋清盈迟疑片刻,还是伸手去拆开。 拆开贴肉的最里层时,许是扯到了皮肉,身下的男人闷哼了一声。 宋清盈的眼皮一跳,动作也越发小心。 很快,整个伤口就暴露在她眼前,那片皮肉已经溃烂,还有些化脓,尤其是那红红的血肉里,有明显挖出一块的痕迹,宋清盈光是看着,都觉得一阵肉疼,脖子都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狠人呐,真是太狠了,没有麻醉没有止痛的情况下,生生挖下一块肉啊。 她闭了闭眼,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态,再次睁开眼,连忙抽出霍致峥腰间的匕首,本想从他的衣衫上割下一些布条,但想到他今日活动量太大,身上的衣服估计早就被汗水浸湿弄脏。相比于他的衣裳,她的衣服要干净一些…… 想到这,她拿匕首割下身上唯一还干燥的那圈衣领,重新给他包扎了起来。 等她做完这一全套,整个人已经累的不行,半边身子都在火边烤干了。 她瘫坐在地上,伸手摸了摸霍致峥的额头,虽然还是烫,但比开始是好了一些。 她将他的衣服盖好,歇了片刻,正准备将匕首插回刀鞘,忽然,她的手腕被紧紧拽住。 宋清盈心头一突,低头看去,刚好对上霍致峥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 “陛下?” “你想杀朕吗?”他的声音又哑又沉。 宋清盈,“……?” 她愣了愣,“我杀你干嘛?不是,你别误会了,我拿匕首是想给你放回去。再说了,我要想你死,直接不管你,等你高热烧得脑子不清,再把你丢下悬崖呗,干嘛还大费周章去取水给你降温?” 霍致峥静静地盯着她,过了半晌,又问,“你为何不想杀朕?若你在这杀了朕,等人寻了你,你大可说朕掉下了悬崖,与你毫无干系。” 宋清盈:她看起来很像杀人变态么? 霍致峥蹙眉,眸光有些恍惚,艰涩道,“朕是你杀父亡国的仇人,你就没曾想过报仇?” 宋清盈:哦对,是有这么一层逻辑在的。 不过—— 她眨了眨眼睛,一脸认真,“陛下,奴婢早就与你说过,人是要前看的,那些国恨家仇,实非我一人能扛得动。而且,宋国灭亡也非你一人之力,它本就走向了衰败和没落,从根上就烂掉了,天王老爷也救不活。就算今儿个没你霍致峥拉旗起义,也会有张三李四或者王五来推翻这腐朽的朝廷…… 至于我父皇,嗯……他或许是个好父亲吧,但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他却是万恶不赦的罪人……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也只能说是因果报应。至于我,用民脂民膏享乐前半,如今落到为奴为婢的下场,也是报应……我认了,也不想去翻旧事了,现在只想好好生活。这些句句皆是奴婢的肺腑之言,还请陛下明鉴。” 一口气说完这么长一串,宋清盈都忍不住替自己鼓掌,真是好清纯好不做作的白莲式发言! 霍致峥显然没料到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沉默良久,锐利的视线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愈发深邃,“宋清盈,你真的变了许多。” 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第42章 野人生活⑥(二更)…… 霍致峥说完那句“你真的变了许多”,眸中的戒备就缓缓退去,重新阖上了眼。 见他又睡了过去,宋清盈也放松下来,盯着那张英挺的脸庞,忍不住腹诽:敢情他心里还一直防着她呢? “你要实在不放心我,给我一笔遣散费,把我圈在京城里也行,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她嘴里嘟囔着。 过了片刻,她又喊了霍致峥两声,“陛下,陛下?” 地上的男人阖着眼,没有反应。 确定他真的睡着了,宋清盈这才脱下身上的裙衫,只穿着一件杏色小衣和长裤,其余的衣裳放在火边慢慢烤着。 明月清辉遍洒,一阴森森的白骨,一病恹恹的男人,还有一衣衫半褪的女人—— 宋清盈越想越觉得诡异,这都叫什么事呐?这要放在半年前,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会处于这么古怪的场景。 她这边嘟嘟囔囔的晒着衣裙,全然没注意到身侧的男人耳尖不知不觉的红了。 霍致峥:他真的只是想再要点水喝,没想到睁开眼睛却看到…… 他一定会对她负责的。 *** 翌日,旭日东升,金光笼罩山林。 宋清盈做了个特别美的梦。 她梦到她发财了,钱多的花不完,一大批的美男子成排站在她面前,各种款式,各种风格,任她挑选。 她一会儿摸摸小奶狗的手,一会儿摸摸高冷男的腹肌,把她乐得跟黑魔仙小月似的,哈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当然,她最爱的还是那高冷大帅哥的腹肌,硬硬的,又软软的,手感特别好,她捏啊捏,怎么都捏不够。 于是她笑着勾住那帅哥的下巴,“那今晚就留下你了。” 那大帅哥垂下眉眼,凝视着她,“摸得很高兴?” 她道,“还行还行。” 那大帅哥嗤笑了一声,声音陡然变得冰冷,“你好大胆。” 宋清盈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梦中那帅哥模糊不清的脸,陡然与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冷峻脸庞融为一体。 “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叫从山洞中飚出,惊飞三两只鸟雀。 宋清盈捂着胸口,一脸震惊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伸出的手指抖得跟帕金森似的,“你你你你……我我我……我们、我们……” 霍致峥一头长发披散,衣衫半敞,精壮的胸膛毕露无疑,隐约还能看到那劲瘦的窄腰,以及胸膛上那亮闪闪疑似口水的液体。 他单手撑坐起来,深邃的面容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深深地看着她,平静的语气难辨喜怒,“看来你做了一场美梦。” 宋清盈震惊的话都不会说了,舌头捋半天都没捋直,傻愣愣的看着霍致峥自顾自系着衣袍。 等他衣衫齐整了,她才堪堪回过神来,连忙低头看了看自己。 还好还好,她的衣服都在。 不过她记得她昨天换好衣衫后,原打算是坐着守夜,以防他半夜又烧起来…… 她怎么就睡过去了?而且还睡得这么尴尬…… “陛下,您听奴婢解释,奴婢真不是故意的,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她语无伦次的解释着。 霍致峥淡淡的扫过她那两只不安分的白嫩小手,喉结滚了滚,低声道,“念在你昨夜照顾朕的份上,朕不与你计较。只是你既然与朕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宋清盈一脸正直,“没有没有,没有什么肌肤之亲。陛下放心,今日之事权当没发生过,奴婢一定不会对外说任何一个字,咱们俩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啥事都没有。” 霍致峥,“……” 宋清盈还抬起手,“陛下若不信,奴婢可以发毒誓,若今日之事传出去一个字,奴婢定肠穿肚烂,不得……” “闭嘴!” “……?” “宋清盈,你是个傻子吗?” “啊?” 宋清盈懵了一瞬,不是,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霍致峥像是被气得不轻,脸都黑了,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就像是一只捕住猎物的狼,正寻思着要从那里下口,把她给灭口。 宋清盈,“……” 在古代不是女子更注重清白么,他个皇帝怎么比她还要激动。 想了想,宋清盈决定赶紧转移话题,把这件事翻篇,于是她一脸恭敬的问,“陛下,您这会儿感觉如何?高热应当退了吧?” 霍致峥,“……” 宋清盈自问自答,“那应该是退了,真是太好了。那您饿不饿?要不您先吃些果子,奴婢去给你取些水来喝。” 说着,她连忙起身。 就在她走到石门边上时,霍致峥忽然叫住她,“宋清盈。” 宋清盈回首看他,黑眸清亮,“陛下还有吩咐?” 霍致峥慢慢的掀起眼眸,漆黑的眼眸透着认真,“你就想一辈子在皇宫当个宫女?” 宋清盈:咦?一大早就开始问职业规划了? 她态度立刻端正起来,“非常感谢陛下能给奴婢在紫宸宫当差的机会,这段时间奴婢学到了很多,与同殿的宫人们也相处的非常融洽,只要陛下不嫌弃,奴婢一定会在紫宸宫勤奋当差,好好伺候陛下,有一分光就发一份热,为紫宸宫贡献属于奴婢的微小力量。” 霍致峥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修长的手指稍稍捏紧,他引导着,“你就没想过,除了宫女以外,其他的路?” 宋清盈抿唇思考片刻,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矜持的笑了笑,“这个嘛……” 霍致峥见状,眉心微松,总算给她掰回正题上了。 宋清盈腼腆的垂下头,“不瞒陛下,奴婢其实有算过,在宫里当差的待遇还是挺不错的,只要接下来的十一年半,奴婢好好当差,平日里节约些,不乱花钱,待出宫之后,就算不另找差事,也能过得蛮好。所以其他的出路,奴婢目前还没有考虑……” 霍致峥才舒展的浓眉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看向宋清盈的目光暗了几分,“出宫?” “宫女年满二十八便可出宫,奴婢应当没有记错吧?” 宋清盈见他变了脸,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难道是她说待遇不错,老板觉得亏了?她心里惴惴不安,生怕他说降工资。 霍致峥薄唇紧抿,胸口无端升起一股燥郁。 怪不得她那般贪恋银钱,仿佛减她一两银子就跟挖她一块肉似的,原来她一直在为出宫的小日子做打算。 他还想着将她收入后宫,她却一心想往宫外去。 真是可笑。 宋清盈感到山洞内的气压仿佛越来越低,尤其是霍致峥那迫视的目光,更是让她有点喘不过气一般。 怎么了啊这是。 宋清盈:摸不着头脑jpg. 等了半晌不见他开口,她屏着呼吸,小声道,“陛下,奴婢先出去取水了?” 霍致峥没说话,只将视线从她素净的面上挪开,不再搭理她。 宋清盈也不敢再多待,赶紧跑了出去。 走出山洞,呼吸到山林间的清新空气,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皇帝还真是难伺候,你永远也不知道那句话就惹得他不高兴了,真真是伴君如伴虎呐。 感慨了一句,宋清盈便轻车熟路的往小潭边走去。 她先是自己洗脸漱口,又喝了个饱的水,然后才拿小罩衫浸满了水,揣着就往回赶。 还没走两步,她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宋清盈心里一咯噔,妈耶,不会中大奖,遇到了什么野兽吧? 她浑身僵硬,竖起耳朵又听了听,只听得那响动越来越近。 宋清盈咽了下口水,脖子僵硬的回头—— 当看到那飞快往树上窜去的小松鼠时,宋清盈,“……” 他喵的小松鼠崽子。 真是吓得她魂都没了。 这时,一道喊声远远传来,“陛下,陛下——” 宋清盈怔住,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等那呼喊声再次传来时,她的心顿时砰砰砰狂跳起来,也顾不上手中的罩衫了,扬起来就甩,大声喊道,“在这!我们在这!” 像是怕声音还不够,她索性扯开嗓子,啊啊啊的狂喊起来。 树上的小松鼠都被她这一嗓子吓得一抖,险些没抓牢从树上掉下来。 “是那边,那边好像有声音!!”前排的兵将连忙折身对主将道。 “是,咱家也听到了。”拄着竹竿的福禄总管也满脸喜色,“这声音好像是小宋姑娘的!” 主将立即点了个脚程快的兵将,“去,你先去前头看看。” 那小兵领命,赶紧朝前跑去。 *** “奴才、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山洞外,福禄总管及一众兵将乌泱泱跪了一地。 霍致峥扫向地上众人,语调平静无波,“两日时间能寻到,已经挺不错了,都起来吧。” “是。”众人起身。 福禄总管看了看山洞里艰苦的环境,再看衣衫凌乱、形容憔悴的皇帝,不由哭道,“陛下,您受苦了!” 霍致峥道,“能健全的活着已是上苍庇佑,好了,先回营帐。” “是,陛下洪福齐天,皇天庇佑。”福禄总管擦擦泪,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陛下,奴才特地准备了参片,您含着,提提气。” 霍致峥接过,拿了一片含在嘴里,眼角余光瞥过一旁劫后余生热泪盈眶的宋清盈,抿了抿唇,他径直走到她身边。 “你也含一片,免得半路又喊走不动,朕可不背你。”说罢,他将那盒子塞到她手上。 看着那道走在前头的高大背影,还有福禄公公及一众兵将投来的暧昧目光,宋清盈,“……?” 完了,估计谣言又要满天飞了。 第43章 爱的教育(一更)…… 一行人还未走到营帐大门,远远就见一大群人在前头等候。 待走近后,随行的达官显贵们纷纷行礼请安,每个人都是一副喜极而泣的表情,其中最为激动的莫过于怀宁长公主霍蓉儿。 她泪眼汪汪的走到霍致峥跟前,像是委屈的小狗狗般,哽咽道,“皇兄,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真是吓死我了,呜呜呜还好你没事,不然……” “这么多人瞧着,可不好哭鼻子。”霍致峥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了两句。 又看向下首的一众臣子,简单的安抚了两句,便叫他们退下。 宋清盈这边也准备退下,霍蓉儿却突然叫住她,“宋清盈。” 宋清盈精神一震,恭敬道,“殿下?” 霍蓉儿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衣衫破烂不堪,头发也乱糟糟的,给她一个破碗都能直接沿街乞讨了,原本责怪的话到喉咙边上滚了滚,最终还是压了下去,只没好气的说道,“你洗干净后赶紧去找福宝。他以为你和皇兄去山上玩了,你可别在他面前说漏嘴了,听到了没?” 见霍蓉儿并不是找茬,宋清盈松了一口气,连忙答应下来,“奴婢知道了。”顿了顿,又道,“那没其他的吩咐,奴婢先退下了?” 霍蓉儿没出声,看向身旁的霍致峥。 霍致峥看了宋清盈一眼,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淡声道,“下去好好歇息罢。” 宋清盈听后赶紧退下,一侧的福禄总管却是眸中震动,陛下这句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但实际上,却是放了几分心思的。 再想起山洞里那唯一的一张席子,还有陛下和小宋姑娘衣衫凌乱的模样,孤男寡女,独处一洞,干柴烈火,要说这两个晚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这说出去谁信呐? 这边厢霍蓉儿陪霍致峥走回主营帐,确定自家皇兄并没大碍,她也不再打扰,先行告退。 热水、洁净衣袍、参茶、珍馐美味,一应都准备好,纷纷送入主营帐。 福禄总管又点了小太监,“去将御医请来,让人先在外候着,待陛下更衣完毕,再进去请平安脉。” 小太监满口应下,转身欲走,福禄总管又想起什么似的,将他叫了回来,“对了,记得让御医带一瓶祛疤嫩肤的药膏来。” 他记得那小宋姑娘手上和脖子上有些刮痕,应当是坠下山崖时蹭破的。女子爱美,尤其是后宫女子,美貌是她们在后宫立足的本钱之一,若是处理不好,留了疤痕那可就不美了。 小太监有些疑惑,“福禄爷爷,您要那药膏作甚?” 福禄总管道,“你这猴崽儿,咱家吩咐你,去做便是。”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请御医。”小太监搔了搔后脑勺,转身去了。 **** 宋清盈一回到她的帐篷,先是坐在地毯上发了会儿呆,等意识完全从野外生存的剧本回来,她才起身,先是给自己倒了杯水。 咕噜咕噜干完半壶的茶水,门外响起小宫女的声音,“宋姐姐,我们给你送热水来了。” 宋清盈一听,放下手中茶杯,扬声应道,“进来吧。” 毡帘被掀开,四个小太监抬着热气氤氲的浴桶进来,身后还有几个小宫女,分别托着洁净的衣裙、沐浴用的澡豆、还有糕点果子、小菜粥饭等。 宋清盈看呆了,她以为的“送热水”,是小宫女给她送一壶热茶来。哪曾想到是这么大的阵仗…… 这哪里是个宫女能享受的待遇?! 宋清盈很是惶恐,抓住一个小宫女就问,“这些是谁吩咐你们的?” 小宫女答道,“回宋姐姐,是福禄总管交代的。” 宋清盈眼珠子转了转,福禄总管交代的,那就是霍致峥的意思? 她心头微暖,老板虽然面冷却是个心热的好人啊! 方才一路上他对她爱答不理的,她还以为得救后,他就忘记她们艰苦生存的革命友谊了,现在看来,他还是有些良心的,不枉她昨夜忍受寒冷替他降温。 宫人们将东西放下后,便先退下。 宋清盈先走到桌边,端起碗筷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后,才脱衣沐浴。 待整个人泡进那烟气氤氲的热水里,宋清盈只觉得这两日的疲劳都在这一刻得到了纾解,她懒洋洋的靠着浴桶,嘴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这才叫生活啊!” 她浑身放松的泡在浴桶里,一张小脸都泡得红润水嫩,澡豆搓在身上香喷喷的。 要不是隔了一炷香时间,外头响起福宝的声音,宋清盈差点都在浴桶里睡过去。 “大姐姐,你在里面么?我可以进来吗?” 宋清盈朝外喊道,“我还在沐浴,福宝你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外头沉默了片刻,随后响起福宝的声音,似乎还有点小小的羞赧,“不急,大姐姐你慢慢来,我……我过会儿再来看你。” 说完,就听到外头传来脚步离去声。 宋清盈见他走了,倒也不急了,慢悠悠的浴桶里出来,此时水温也有些凉了。 待换好衣裳,绞干头发,她对镜略作整理,这才出了门。 她的营帐就在福宝的营帐旁边,掀开帘子,扭头一瞧,却见到福禄总管赫然站在福宝帐篷的门口。 宋清盈愣了愣,霍致峥也在福宝这?不过转念一想,两日未见,霍致峥怕福宝惦念,过来看看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他们叔侄俩在里头叙话,自己这个时候进去,不大合适吧? 她正准备缩回脚步,对面的福禄总管也看到了她,笑吟吟的朝她招了招手。 宋清盈:哦豁。 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跟福禄总管打了个招呼。 福禄总管一见她就笑,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青瓷瓶子,递给她,“小宋姑娘,这是玉肌膏,涂在伤口上能祛疤消痕,效果很是不错。” 宋清盈目露诧异,没有伸手去接,“福禄总管,这可使不得。” 福禄总管道,“小宋姑娘莫紧张,我可不敢擅自从御医那要这么好的药膏,这是……”他往帐篷里瞥了一眼,又朝宋清盈挤了挤眼睛,“你就安心收下吧。” 他向御医问药膏时,是当着陛下的面问的,当时陛下并没什么反应,但没反应便是最好的反应,说明陛下也是想赏的。 既然是老板赏的,宋清盈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收了,“多谢大总管。” 福禄总管笑道,“小宋姑娘甭客气,你要真想谢,便去谢陛下。你快进去吧,小世子一直念叨着你呐。” 宋清盈颔首,将药膏放进袖子收好,整理了表情,缓步往营帐里走去。 霍致峥坐在榻边,福宝站在他身旁,叔侄俩不知道说着什么,见帘子掀开,不约而同朝门口看去。 见到款款走来的宋清盈,福宝葡萄般的黑眸亮起,撒腿就朝她跑去,“大姐姐!” 宋清盈见着虎头虎脑的小团子,也笑了,弯腰抱住他,“福宝。” “大姐姐,我好想你啊,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就跟叔父跑去玩了。” “呃,这事发突然……” 福宝撅着小嘴,整个一小傲娇,“这次我不跟你生气,但你下次记得带上我哦。” 宋清盈浅浅笑了,“好,下次带你玩。” 榻边的霍致峥,“……” 他们是不是忘了帐篷里还有一个人? 虽说福宝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但看着她又是抱他、又是温柔哄他的,霍致峥无端有些郁闷,她在他面前可从未这般。 “咳咳。”他低低的咳了两下。 这不大不小的动静,倏然点醒了宋清盈,这屋里除了福宝这个小祖宗,还坐着个更难伺候的大祖宗呢。 宋清盈牵着福宝朝霍致峥走去,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陛下。” 宋清盈身着月银色衣裙,腰间系着浅青色腰带,勾勒出窈窕婀娜的曲线。与先前的狼狈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她的头发还有些湿,原本只想来看一下福宝,所以只简单挽了下发。如今感受到皇帝落在她头上的打量视线,宋清盈心底一阵忐忑,这强迫症不会又要挑刺吧? 好在几秒钟后,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从她头上挪开。 他并没挑刺,只淡声问,“可用了饭食?” 宋清盈想起那些糕点果子和饭菜,很是感激的看向霍致峥,“奴婢已经用过了。” 霍致峥低低的“嗯”了一声。 福宝人小鬼大,知道叔父在场大姐姐会拘谨,便走到霍致峥面前,婉转的送客,“叔父,你都跟大姐姐一起玩了两天了,大姐姐现在是过来找我玩的,要不你先回去忙你的事吧。” 言下之意:你都霸占大姐姐两天了,该还给我了! 霍致峥听到这话,朝福宝招了招手,“走过来点。” 福宝,“……?” 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上前一步。 霍致峥抬手,修长的手指微屈,敲了下他的额头。 福宝“哎哟”一声捂着额头,小肉脸皱得跟包子似的,委屈巴巴,“叔父你欺负人。” 霍致峥一本正经道,“这叫欺负?这叫爱的教育。” 福宝,“……” 宋清盈,“……” 妈耶,没想到陛下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霍致峥原本就是过来看看福宝,这会儿见过了,也没打算多待。 他缓缓起身,经过宋清盈身旁时,脚步一顿,“陪他说会子话便是,若是觉着累了,就回去歇息。” 宋清盈纤长的眼睫微微颤了颤,轻声应了一声,“是。” 等他擦肩而过,她又忽然想到什么,跟上前去,“奴婢送陛下出门。” 霍致峥微诧,薄唇轻抿,倒没多说。 第44章 关心陛下(二更)…… 两人走到门口,宋清盈迟疑片刻,黝黑的眸子看向霍致峥,轻声道,“陛下,多谢您赏的玉肌膏。” 听到玉肌膏,霍致峥漫不经心扫了一旁垂首的福禄,淡淡的“嗯”了一下。 又听宋清盈继续道,“您手臂上的伤怎样了?可让御医瞧过了?” 霍致峥想到御医上伤药时取下的布条,那是她衣领上的布料。他昨夜烧的糊涂,隐约感到有一双手在他身上来回动作,想睁开眼却浑身没力,现下想来,应当是她在照顾他。 “伤口上过金疮药,并无大碍。” “那就好。”宋清盈弯起眉眼,笑得真情实意。 霍致峥微怔,旋即语气也不自觉变得温和,“嗯,你进去吧。” 宋清盈福了福身子,转身进去帐篷。 毡帘放下,晌午的明净而和煦的阳光里,有细小的粉尘飞扬。 霍致峥往前走了两步,忽的,停下脚步,扭头看向福禄总管,“她方才是在关心朕?” 这突然的问题让福禄总管懵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满脸堆笑的答道,“是呢,小宋姑娘可不就是在关心陛下。” 见福禄笑成这样,霍致峥下颌微绷,语气淡然,“她是御前宫女,本该关心朕。” 福禄总管,“……” 这话他没法接。 皇帝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只是福禄总管发现,陛下的步子轻快了不少,看来心情挺不错的? *** “大姐姐,我叔父是不是也喜欢你啊?” 福宝冷不丁的一句话,差点没让宋清盈呛死。 “咳咳咳……”她手忙脚乱的放下手中的茶杯,又拿出帕子擦了擦身上的水渍,“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尤其这话,传出去可是会害死我的!” 福宝没想到她会吓成这样,赶紧凑过去,小手替她拍拍背,“大姐姐,你没事吧?我就随便问一下。” 宋清盈顺了下气,拉着福宝在身旁坐下,蹙眉道,“你干嘛突然这样问啊?” 福宝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因为叔父总是要跟我抢大姐姐你,而且有大姐姐的地方,叔父总爱往前凑。” 宋清盈回想了下,一脸困惑,“有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我每天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是挺多的,但那都是工作需要。我是他的宫女,自然是紧着他第一位的。” 福宝撅起小嘴,“哼,都是叔父小气,不肯放人,否则大姐姐就是我的宫女啦。” 宋清盈伸手捏了下福宝手感Q弹的小脸蛋,笑道,“我现在不就在陪你嘛。” 接下来,她给福宝编了一出上山历险记,将这两天她和霍致峥的事变成了个奇幻故事,听得福宝一愣一愣的。 等故事讲完,有大宫女走进来,提醒福宝该去练习骑马了。 宋清盈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福宝的盛情相邀,动作麻溜的滚回她的帐篷,帘子一拉,衣服一脱,被子一蒙——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她好好睡一觉的决心。 *** 是夜,月明星稀,呼啸的秋风在浓郁的夜色中听着怪瘆人的。 而更为瘆人的,莫过于营帐不远处,那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声。 火光灼灼,那几个刺客被吊在树上,浑身上下被扒的干净,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他们身上,一鞭下去,登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旁观者看着都觉得疼。 那几名刺客已经被打的全身没一块好肉,宛若被活剥了皮的血人般,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低低的呻吟着。 得知皇帝要过来,禁军统领赶紧命人寻了些白布将这些血人给遮住,免得污了陛下的眼睛。 “审问的如何?” 霍致峥端坐在太师椅上,虽只是这么淡淡问了一句,可话语中的气势却叫人喘不过气来。 胡统领拱手道,“回陛下,这几名反贼骨头都不硬,只是家眷性命皆在宋步安手中,实在不敢开口……” 霍致峥玉骨般的指节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冷淡道,“那就别留了,大晚上的鬼哭狼嚎,吵得人无法安睡。” 杯中余下的茶水,被洒在地上,他起身离开。 在他身后,那一张张白布被扯掉,刀起刀落,那些痛苦呻吟顿时戛然而止。 风清月明,万籁俱寂。 *** 因着发生了刺杀事件,此次秋狩也草草结束。 用过早饭后,众人就收拾行装,准备下山,计划今夜在行宫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就返回皇宫。 宋清盈昨夜睡了个饱,今早又吃了一大碗香喷喷的肉粥、两个煎得金黄焦脆的酥饼、两块红枣茯苓糕,整个人也满血复活,下山的时候,腰不疼腿不酸,一口气噔噔噔能走十几个阶梯。 等一众人赶到山下行宫,正好到了用午饭的时候。 膳房今儿个中午做了红烧兔肉和炖羊肉,宋清盈光闻到那诱人的香味就忍不住咽口水。 跟打饭的嬷嬷套了两句近乎,那嬷嬷便给她打了满满一大碗的肉,可把宋清盈乐得见牙不见眼,端着饭碗寻了个清净地就埋头干饭。 吃饱喝足,她心情正美,哪知道刚出门,就见几名宫女交头接耳的说着小话。 那几名宫女一见到她,立刻就噤了声,只拿眼睛偷偷瞄她。 宋清盈:这眼神、这动作,她可太熟悉了。 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八成又在传她的谣言了。 她有时都忍不住想,若是皇宫里也有实时热搜,皇帝就是顶流,而她就是那种糊到粘锅还不死心,一天天死皮不要脸去蹭顶流热度的小糊咖,然后隔三差五上热搜第一,被众人群嘲。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被传了好几次的宋清盈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趋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走过那几名宫女身边,甚至还转过身,朝她们微笑了一下,“你们继续,继续。” 那几个宫女的表情一时间不可谓不惊悚。 等宋清盈走远了,几人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一阵儿,小声嘟囔起来: “还别说,她长得可真美,刚才朝我笑一下,我的心跳都加快了,难怪陛下能看上她呢。” “也是她命好,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都没死,最荒唐的是,还和陛下一起掉进了山洞里!孤男寡女的,若换做我,我一定也会抓住这次机会……” “这天还没黑呢,你就开始做梦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觉得这次回宫,陛下会不会给她一个名分啊?” “我看悬!若要给名分的话,早就给了,哪会让她继续来这吃饭,夜里还跟咱们一块儿住宫女所?” “说的也是。唉,谁叫她有这么个倒霉身份,下半辈子看来没指望咯。” 宫女们叽叽喳喳的聊了一阵,过了嘴瘾后,各自散去。 或许因为霍致峥身上有伤,下午当差时,宋清盈发现他格外的安静,看她的眼神也没从前那般冷冽。 宋清盈一开始还有些怪不自在,但转念一想,到底是生死之交,刺客这事她又老老实实全部坦白了,他待她态度温和,说明他开始对她有几分信任了。 嗯,这是好事! 也许,自己还能趁着这股子热乎劲,趁热打铁,开口提一提工伤补偿的事? 她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能行。 于是抬起眼悄悄地往上打量,寻思着自己是趁添茶的时候提出,还是等下值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提一嘴? 或许是她打量他的目光太过炽热,上座的男人忽然抬起头,朝她这边看来。 宋清盈:嗨,老板! 霍致峥看着她那熟悉的假笑,默了片刻。 见他注意到自己,宋清盈的笑容顿时更加狗腿了,迈着小碎步上前,给他斟了一杯新茶,“陛下,您已经看了有一会儿书了,用眼得适度,您喝杯茶歇一歇。” 霍致峥瞥了她一下,淡声道,“有话就说。” 宋清盈扫了一眼周围,见只有福禄总管和一个小太监在旁伺候,虽有些不好意思,但考虑到皇帝身份的特殊性,身边总是会有人跟着,这会子还算是人少的。 于是,她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开了口,“陛下,这回掉落悬崖,奴婢伺候得还算尽心吧?前儿个夜里,您发高热,奴婢不眠不休,一心只想帮你降下高热,甚至还跑去潭边取水,浑身浸得湿透……” 她竟深夜独自去了潭边,还以身取水,难怪…… 不知想到什么,霍致峥深眸暗了几分。 “奴婢这般尽心尽力的照顾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您看……”宋清盈很是期待的看向霍致峥。 霍致峥与她对视片刻,薄唇轻抿,“嗯”了一下。 宋清盈,“……?” 一声嗯就完事了?你这么大个皇帝不至于这么抠门叭! 而且如果不是他硬拉着她去青璃峰,要表演什么杀鸡儆猴,她压根就不会掉下去! 万恶的封建皇帝啊,比资本家还要黑心呐。 霍致峥好整以暇的欣赏着宋清盈的神情变化,在她敛眸要退下时,叫住了她。 宋清盈微怔,只见霍致峥将手中那枚玉扳指脱下,放在了桌上,“这个,赏你了。” 宋清盈看向那枚玉扳指,好像打从她初次见到霍致峥,他的手上就戴着这枚扳指,看来他应该挺喜欢的,也不知怎么就想着赏给自己了…… 相比于这扳指,她更乐意他直接赏赐些钱财。这扳指的玉质虽然瞧着不错,可皇帝戴过的东西,能随随便便卖吗? 宋清盈陷入了思考。 霍致峥见她这样,俊脸顿时黑了,沉声道,“不准卖,卖了朕把你腿打断!” 宋清盈,“……” 猛女落泪jpg. 第45章 气成河豚(一更) 翌日一早,秋狩队伍便启程回宫。 宋清盈本以为还要跟宫女们挤一辆马车,没想到上车前,她直接被霍蓉儿给叫走了。 霍蓉儿很喜欢熏香,不论是衣裙还是马车都熏得香喷喷的,香得甜腻。 宋清盈掀帘进马车时,还以为谁打翻了香水瓶,鼻子被呛得连打了两个喷嚏,再抬头,就对上霍蓉儿那张写满嫌弃的脸。 “殿下恕罪。” 霍蓉儿倒没计较,只略抬下巴,对她道,“坐吧,不必太拘礼,我今日找你过来,是想跟你好好聊一聊。” 宋清盈本就不是拘礼的人,听她说可以坐,便坐了,“不知殿下要与奴婢聊什么?” 霍蓉儿故作优雅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旋即慢悠悠道,“我知道你曾经与傅侍郎有过一段旧情。” 宋清盈眼皮一跳,怎么还是这点子破事,没完没了是吧。 也不等她撇清关系,霍蓉儿话锋一转,“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应该清楚你的身份,你和傅侍郎是绝无可能的。” 宋清盈权当没听出她话里的警告之意,点头道,“是是是,殿下说得对,奴婢早已放下前尘往事,对傅侍郎毫无非分之想。” 霍蓉儿很是满意她这话,“还算你拎得清。唔,你自己倒杯茶水喝吧。” 宋清盈麻溜的倒茶,又听霍蓉儿清了清嗓子,有几分别扭和羞赧,“这一路闲着也是闲着,你与我说说傅侍郎的爱好,他喜欢怎样性格的女子?平日里都爱吃些什么?对了,他家中的母亲性情如何,我听说那位老夫人最是重规矩的?” 宋清盈:这就触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 见霍蓉儿满脸期待,宋清盈只好努力回想着原书的内容,书里对傅容景的描述。可到底是许久之前看得小说,如今她也只能记得个主要剧情,至于细节之类的,实在记不太清楚。 不过傅容景喜欢的妹子类型——漂亮呗! 不论是白月光原主,还是女主林瑶霜,那都是美人。 于是,宋清盈实话实说,“傅侍郎喜欢美人,肤白貌美,长腿细腰的那种。” 霍蓉儿愣了愣,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颊涨红,瞪着宋清盈,“你皮肤白你了不起,你腰细你了不起!” 宋清盈,“……” 这天没法聊了。 好在这霍蓉儿气归气,却不拿宋清盈撒气,自我消化之后,不死心的接着问,“还有呢,你继续说。” 宋清盈算是看出来了,这霍蓉儿就是个孩子脾气,索性放开了胆子瞎扯。 从肤白貌美扯到美容美白,从长腿细腰扯到健身减肥,又从傅老夫人规矩多,扯到各种奇葩的婆媳关系—— 她小时候没什么娱乐活动,就爱蹲在巷口听那些老太太聊八卦,今日讲东家的媳妇如何如何,明日又讲西家女儿如何如何。在这些老太太日复一日的八卦杂谈下,搞得她又恐婚又恐育,一心只想着远离男人,多搞钱。 这些奇葩的故事听得霍蓉儿一愣一愣的,听到最后,还握着拳头跟宋清盈一起骂废物男,“连自己媳妇都护不住,还算是男人吗!我呸!” 马车外,被皇帝派人盯梢,以防里头两人打起来的小六子,“……?” 这里头的动静,好像跟陛下担心的完全不一样?公主和小宋姑娘相处的挺融洽的嘛。 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小六子便去与霍致峥汇报。 一听宋清盈在给霍蓉儿讲故事,福宝坐不住了,嚷嚷着,“哇,那我也要去听故事!” 霍致峥一把按住小屁孩,“小姑娘说话,你跑去作甚?” 福宝“啊”了一声,有些失落,撇了撇嘴。 过了一会儿,他扬起小脑袋,“那我把头发放下来,扎两个小辫子,是不是就能跟她们一起听故事了。” 霍致峥,“……” 带孩子真是心累。 **** 仪仗在路上稳步行进,待到达京城城门楼已是午后。 皇帝在临南山秋狩遇刺,兹事体大,瞒也瞒不住。后宫的秦太后听到这消息后,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连鸡鸭羊都不管了,从早到晚就往临南山的方向看,真真是望眼欲穿。 一听说秋狩仪仗到达皇城,秦太后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的,带着人就往承天门去,只盼能尽快看到儿子。 “怎么还没来呢?不是说已经到门口了么?”秦太后双手扶着椅子,上半身往前倾去,眯着眼睛往那巍峨恢弘的大门瞧。 身后的嬷嬷安抚道,“太后莫急,陛下回銮是大事,前头还有几道仪式。只待进了承天门,便快了。” 秦太后嘟囔着,“回个家还这么麻烦,真是不嫌累得慌。” 说话间,听得一阵庄严的礼乐声传来。 嬷嬷踮起脚看了看,面露欣喜,“来了来了。” “哪呢?”秦太后也“唰”得站起身来,脖间和腕间戴着的珠链叮叮当当的响。 当看到风中飘扬的赤底金龙旗帜,秦太后眼睛也亮了,若不是顾及着太后身份,肯定要跑着迎上去。 在禁军的护卫下,为首那最为华丽的琉璃宝盖马车缓缓停下,众人跪下,齐齐山呼,“恭迎陛下回宫!” 车帘掀开,一袭银灰色衮服的霍致峥从车上下来。 秦太后一见到儿子,泪水就控制不住往外冒,等霍致峥走到她面前请安时,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确定他四肢健全,面色尚可,那颗一直悬着的慈母心才放了下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秦太后止不住点头,泪光闪烁。 霍蓉儿走上前,嬉皮笑脸的撒娇,“母后你偏心眼,我和皇兄一同回来,你只问皇兄一人,也不问问我怎么样。” 秦太后闻言,收起泪花,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胡说八道!我哪不关心你了,只是老远就看到你蹦蹦跳跳的,跟个猴儿似的,可见好着呢!” “母后!”霍蓉儿脸一红,这么多人呢,哪有把姑娘家比喻成猴的,她是亲生的嘛。 看过儿子和女儿,秦太后的视线落在孙子上。 福宝这会正窝在宋清盈的胳膊里睡得香甜,小脸蛋都睡得红扑扑的,瓷娃娃一般精致可爱。 秦太后看了看孩子,又将视线从孙子脸上挪到宋清盈的脸上,眸中的慈爱笑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沉着嗓子吩咐身旁的嬷嬷,“去,将小世子抱过来。” “是。”嬷嬷应道,连忙上前去抱孩子。 方才秦太后的一秒变脸术,宋清盈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会儿见秦太后要将福宝抱去,心里更是直打鼓。 她怎么惹到太后娘娘了? 或许是抱得姿势不对,嬷嬷才接过福宝,福宝就醒了过来。 见到秦太后时,他很是高兴,边伸着手要抱边甜甜的喊着“祖母”。 秦太后笑着摸了摸孙子的小脑袋,温声细语的问了两句,就让嬷嬷先看着,她自个儿再度看向宋清盈。 宋清盈:危! 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目前还是努力降低存在感比较好。 她垂着脑袋,不动声色的往柱子那边靠,心里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霍致峥也察觉到秦太后的异样,眸光微动,缓步往右手边走了一大步,高大的身躯正好挡在宋清盈身前,隔断了秦太后注视的视线。 “母后,时辰也不早了,先回宫罢。”他伸手扶着秦太后。 “先等一会儿。”秦太后眉头一皱,没让霍致峥扶,只抬头看向他,语气严肃的问,“皇帝,你怎么还把这前朝余孽留在身边?!”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宋清盈:哦豁,完犊子了,直接被打成余孽了。 霍致峥面不改色,语调平静,“母后,宋清盈是朕的宫女,不是什么前朝余孽。”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替她说话,你当我是糊涂了不成。” 秦太后面色很是不好,她听说那些刺客都是前朝太子宋步安派来的,还听说儿子掉悬崖都是被那宋清盈给拽下去的,是以见到宋清盈还好好的站在儿子身旁,她心里就止不住冒火。 这个宋清盈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红颜祸水! 秦太后道,“这次刺杀,虽说是宋步安派来的刺客,但你能确定这个宋清盈没有与刺客勾结么?” 宋清盈:碰是碰了一面,但勾结算不上叭? 霍致峥淡声解释,“朕已经调查清楚,此事与她无关。” 秦太后哼道,“好,就算刺客的事她不知情,那你们怎么一起掉下悬崖的?还不是她拖累了你!” 宋清盈:谁拖累谁啊!你儿子这么大高个,直接给我怼下去了好吧! 宋清盈:气成河豚jpg. 许是宋清盈怨念太强,霍致峥回眸看了她一眼,又缓缓转过身,对秦太后解释,“是朕一时不慎,掉下悬崖,与她无关,还请母后明鉴。” 秦太后半信半疑,默了片刻,还是出声道,“就算这回与她无关,那也得把她调走。先前没刺杀的事,我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如今宋国余孽都这般猖狂了,她这身份留在你身边,始终是个隐患。” 顿了顿,她道,“还是把她调回掖庭吧。” 宋清盈:一夜回到解放前?妈耶,血压上来了。 就在她思考着要不要辩解一下,忽然,身前的男人转过身来。 还没等宋清盈反应过来,她便被拉入一个坚实的胸膛。 呜呜鼻子撞得好痛! 头顶响起男人沉冷又严肃的嗓音,“崖洞两日,她已成了朕的人,或许腹中已经有了朕的子嗣,母后您确定要将她调去掖庭?” 第46章 不算厚爱(二更)…… 秦太后,“……?”子嗣? 霍蓉儿,“……?”刺激! 福宝,“……?” 什么东西? 一时间,本就鸦雀无声的场面愈发静谧,在场众人皆是屏气凝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清盈只觉得耳边一阵嗡嗡嗡,半边脑子在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另半边脑子在鬼畜循环“什么鬼,这是在搞什么鬼!”。 霍致峥掉悬崖把脑子给摔坏了吗?别人无中生有,他无中生孩子! 待意识回笼,宋清盈站直身子,试图解释,“没……” 才发出一个音,霍致峥搂着她肩膀的手稍稍收紧,他低头,薄唇凑到她耳边,磁沉的嗓音极具诱惑,“妃位每月月例二百两。” 宋清盈:二百两,我草,好多!京郊一套房! 欸不对,现在不是贪钱的时候,小宋你的原则呢!底线呢! 呜呜呜可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掖庭洗衣服一个月才二两,工资翻一百倍啊! 就在宋清盈内心疯狂挣扎时,福宝那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叔父,你骗人,我不信!大姐姐是我的,她是我媳妇!” 本就混乱的场面,因着小孩子的哭声变得更加混乱了。 秦太后赶紧给霍蓉儿使了个眼色,霍蓉儿立即会意,一把捂住福宝的嘴,塞到了嬷嬷怀中,叮嘱道,“先把小世子带下去歇息,好生安抚。” “是。”嬷嬷头都两个大,悻悻的抱着嗷嗷大哭的福宝退下了。 待那哭声远去,众人的耳根子才清静一些。 秦太后的表情十分复杂,盯着面容冷肃的霍致峥看了好半晌,试图从他的脸上寻到一丝端倪,终是什么都寻不见。她只好看向宋清盈,只见她一脸懵逼加纠结,魂不附体般…… 最终,秦太后的视线滑向宋清盈平坦的肚子,心里既觉得荒唐,又莫名有些期待。 “你们真的……已经圆房了?”秦太后不确定的问。 “是。”霍致峥淡定的将宋清盈圈在怀中,沉声道,“朕打算封她为妃。” 这下宋清盈也反应过来,挣扎了一下挣不脱,只好抬头看他,“陛下厚爱,奴婢惶恐……” 霍致峥,“不算厚爱,不用惶恐。” 宋清盈,“……” 秦太后瞥了一眼宋清盈,心想还算她有点眼力见,知道妃位太高了她攀不起。 心思稍定,她轻声道,“宋氏虽侍奉你有功,可她的身份直接封为妃位,实在不大合适。这样吧,先封个五品的贵人,若是她能诞下子嗣,再按照规矩晋升,皇帝你说呢?” 霍致峥既将后宫之权暂交秦太后,也不想当着众人的面驳了母亲的面子,何况来日方长…… “那就按母后的意思,先封为贵人。” “嗯,挺好。”秦太后心满意足,全然忘了不久前她还打算将宋清盈发配去掖庭。 太后和皇帝这边愉快的决定好了位份,而作为当事人的宋清盈内心在狂叫—— 啊啊啊啊啊救命!! 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拿的不是种田剧本么,怎么突然变宫斗剧本了? 现在义正言辞的拒绝还有用吗?会不会直接惹怒两个大佬,拖出去咔嚓了? 呜呜呜呜太卑微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不过……贵人的月银有多少啊? 她这边乱糟糟的想着,皇帝吩咐福禄给她安排个住所,便扶着秦太后离开了。 在秋狩归来的第一天,御前宫女宋清盈突然升为了宋贵人,成为新帝后宫中的第一位妃嫔,也是新帝目前唯一的一位妃嫔。 消息没长腿,却传得比什么都快,短短一个下午,就传遍了后宫的每个角落。 宫人们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或许是之前已经传过几轮谣言,他们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惊讶是有的,却也没有特别夸张的惊讶,反而是一种“我就知道是真的”的水到渠成之感。 当天晚上,这个消息也传到了京城世家新贵们的耳朵里,众臣的反应也不尽相同。 老牌世家们大多是不安,其中以魏国公府为首—— “我们几大世家贵族的女儿送入宫中,陛下一个都没看中,现在好不容易封了个女人,却是前朝的公主,你们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魏国公端着酒杯,神色凝重。 其长子答道,“那宋清盈是个美人,或许陛下就是看她长得漂亮,便收了。” 魏国公道,“陛下岂是那等贪恋女色之人?那宋氏女虽美,难道我们几大世家的女儿就丑得上不了台面?” 次子答道,“若不是贪恋美色,难道是那宋氏女狐媚惑主,手段超群?那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既隐忍又有心机!” 魏国公抚须,“她到底曾是公主,心计自不可小瞧。若是她忌恨我们当初倒戈,在陛下耳边进谗言……这样的女人留在陛下身边,对咱们可不利啊……” 坐在一侧的魏洛灵见父兄们神色凝肃的谈话,捧着茶杯有些恍惚。 他们口中谈论的那个隐忍有心机的可怕女人,与她在御花园遇到的那个又哭又闹毫无矜持就为了讹诈银钱的宋清盈,是同一个人吗? 与世家们的多思多想不同,随着新帝打天下的武将们却是一致觉得—— “陛下有眼光,那个前朝公主长得真不错!女人嘛,就是要漂亮的!” 而谋士白晁听后,却是捏起一枚棋子,笑得意味深长,“铁树也会开花了。” *** 皇宫内外议论纷纷,明月轩内也热闹非凡。 “对对对,这对粉彩大花瓶放在那边的红木架子上。” “那个铜螭龙纹海棠式花觚摆在南面的窗户下,明儿个记得去折两支秋海棠插进来。” “哎哟你可当心点,别把这瓷碟给摔了,动作仔细点!” 宝兰精神奕奕的指挥着小太监小宫女摆放物件,笑得活像朵喇叭花。 而宋清盈一脸懵逼的坐在榻边,耳边自动循环着宫斗剧的经典画面和台词,什么今年的枫叶不够红了赏你一丈红啊、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本宫不死尔等永远为妾…… “主子,您都在这坐了一下午了,要不起来走动走动?屋里屋外已经收拾好了,您看看可满意?” 宝兰的声音响起,将宋清盈的意识从宫斗剧里拉了回来。 她托着腮帮子,满脸忧伤,“兰啊,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陛下?” 宝兰一怔,旋即捂着唇笑道,“主子别急,您现在是后宫唯一的一位妃嫔,陛下只要有空,肯定就来看你了。” 宋清盈:她特么哪是盼着他来看她,她是想晃一晃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们俩已经酱酱酿酿,还可能有孩子了?!他咋比她还能扯? 他是在帮她吗?帮人有这样帮的吗?她虽不想去掖庭,但也不代表她想进后宫啊。 一想到自己这在宫斗剧里活不过第一集 的智商,宋清盈真是愁秃了头,她只想当条混吃等死的咸鱼,为什么这么难? 宝兰见自家主子垂眉耷眼的模样,只当主子是惦念着陛下,于是温声劝了两句。 她越劝,宋清盈越愁。 就这样愁啊愁,愁到了暮色四合,明月高悬,院外总算响起了太监细长的通禀声——“陛下驾到!” 原本躺在床上“走得很安详”的宋清盈,一个咸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手忙脚乱的整理着衣裳鞋袜。 总算来了! 宋清盈深吸一口气,快步往外间走去。 才走到门口,就见两旁宫人提着灯笼,一袭玄色常服的霍致峥缓步走来。 夜色下,他高大颀长的身影,显得院子都小了许多。 迎头打了个照面的宋清盈僵在原地—— 妈的,为什么突然这么紧张,为什么自己要咽口水,为什么心跳的这么快?淡定啊,淡定! 眼见着那人走近,宋清盈垂下的手指轻轻捏住衣摆,嗓子紧绷着,屈膝道,“奴婢拜见陛下。” 霍致峥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一番,她的衣裙已经换成贵人位份该有的浅杏色宫裙,发髻也梳成妇人的坠马髻,相较于宫人的垂髫双环髻,多了几分娇美妍丽。 只是她的称呼,不是嫔妾,依旧是奴婢。 霍致峥眼睫微垂,语调听不出喜怒,“免礼。” 说罢,也不等宋清盈,他自个儿大步往里走去。 宋清盈悄悄抬头,见他进了里门,手指不由捏得更紧。 他今晚过来,应该不是要和她那个那个啥的吧。 眼角余光瞥过明月轩的宫人们,只见他们一个个皆是笑眉笑眼,就连门口守着的福禄总管都拱手行了个礼,笑道,“恭贺贵人主子。” 宋清盈:我裂开。 “主子您赶紧进去吧,可别让陛下等着。”宝兰小声催道。 宋清盈一脸生无可恋,上班的步伐比上坟还要沉重,脑子里一直有两个声音在叽叽喳喳—— 一个声音说:老板人挺好的,应该讲道理的,你们好好聊聊,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另一个声音则跳出来反驳:跟封建皇帝讲道理,没十年脑血栓干得出这事?他可是当着你的面切过人的,你说话最好小心点,不然“贵人”就变成“刽人”了。 待走进里间,只见明亮的烛火下,男人从容的坐在榻边,眉眼间的神色淡漠且威严。 宫女们很快端上茶水糕点,然后极有眼力见的退下。 霍致峥自顾自倒了杯茶水,浅啜一口,待放下杯盏,见宋清盈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由看向她,“你就打算在这站一晚?” 第47章 真话假话(一更)…… 不站着,那躺着? 宋清盈咽了下口水,干笑道,“陛下有何吩咐?” 霍致峥见她那拘谨成麻花的模样,嘴角微绷。 见过她在青璃峰下的自在无拘,再看这副故作老实的姿态,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壁横亘在他们之间,陌生,疏离,让他不虞。 一阵沉默后,霍致峥伸出一根修长的指节点了点桌面,缓声道,“过来坐。” 宋清盈见他态度平和,双目清明,心下也稍稍放松,缓步走过去,老老实实坐下。 霍致峥道,“喝茶。” 宋清盈“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喝茶。 霍致峥又道,“吃糕点。” 宋清盈便拿了一块桂花糕,老老实实吃起来。 直到她安静吃完一整块桂花糕,霍致峥才再次开口,“你就没什么话想说的?” 宋清盈:果然,老板在等她开口! 她顿时更加心安,拿帕子擦了擦手,坐直身子,开口道,“陛…咳咳,等会儿,糕点太干,卡嗓子眼了。” 看着她手忙脚乱的喝茶,霍致峥,“……” 干完一杯茶水,宋清盈清了清嗓子,挺直小腰,一本正经的看向霍致峥,“陛下,奴婢有话说!” 霍致峥眉眼淡然,“说。” “不过陛下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若听假话,那奴婢没什么好说,只能说谢主隆恩。若要听真心话……还望您别动怒,别治奴婢的罪。要治罪也行,那把奴婢打回掖庭,留奴婢一条小命……” 见她小嘴叭叭叭一通还没说到正题,霍致峥倒没不耐烦,只道,“说罢。” 宋清盈见他神态安然,深吸一口气,“奴婢知道陛下在太后面前帮着奴婢说话,是一番好意。只是进后宫这事,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甚惶恐,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让奴婢继续当个宫女吧。” 霍致峥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平静的凝视着宋清盈的眼睛,几息过后,薄唇轻启,“说说你不愿入后宫的理由。” 宋清盈:你要唠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哈。 整理了一下思路,她认真道,“陛下,奴婢不想与其他女人抢一个男人,只盼一段彼此忠贞的姻缘。” 霍致峥闻言,眉头稍挑,倒没觉着惊讶。 一来宋清盈曾为公主,公主尚驸马乃是下嫁,是以未经公主允许,驸马不得纳妾。宋国开朝两百年,共有四十八位公主,其中大半为一夫一妻,至于剩下的,大都是公主养面首,心里过意不去,便给驸马也纳了几个妾,夫妇俩各自快乐。 二来,按照他这半年来对宋清盈的了解,她面上虽唯唯诺诺、成日只晓得混吃混喝,骨子里却是个有主意的。就她给福宝讲的那什么羊和狼的故事,那头笨狼虽抓羊没用,却对家中夫人孩子极好,一心一意,任劳任怨,称得上是位好夫君。 何况他霍家,从祖辈开始,便无纳妾先例。祖父与祖母鹣鲽情深,父亲与母亲风雨共济,兄长与大嫂生死相随…… 他耳濡目染,打从知道婚嫁这回事开始,也只想着能娶一位两情相悦的贤妻,过平淡安稳的日子。 思绪回笼,霍致峥轻抚杯壁,“除了这个理由,还有么?” 宋清盈一怔,这个理由还不够猛?这放在古代不是善妒啥的嘛。 不过他既然问了,她肯定还有理由的,“皇宫规矩多,束缚多,奴婢一直向往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霍致峥的脸色,见他始终面无波澜,咬了咬牙,直接放出猛料,“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奴婢不想生孩子!” 够狠吧! 这条放在现代婚恋市场,都要让无数男人望而却步,无数大妈闻之变色。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霍致峥棱角分明的俊颜上总算有了一丝诧色。 不过那惊诧也就眨眼间,随后他便压低眉眼,那双如墨般幽深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宋清盈,仿佛要探究到她的灵魂深处。 “为何?”他沉声问。 “陛下知道的,奴婢胆子小的很。生孩子十月怀胎之苦暂且不论,但论生产的凶险,儿奔生娘奔死,又流血又要命,奴婢害怕。” 宋清盈这话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 或许是从小被父母遗弃的缘故,她没有半点为人父母的期许。再加上网络上了解到的生育风险,更让她对这事看淡。她原计划好好赚钱,买房买车,给奶奶养老送终,再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小女孩,遇到合适的男人就谈恋爱,合则聚,不合则散,终归是要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一朝穿到古代,身份变了,境遇也糟了,但赚钱买房当小富婆的愿望却没变,不生孩子的念头也愈发强烈——毕竟现代医疗水平那样发达,生育都存在各种风险。遑论这医疗水平低下,动不动就“保大还是保小”的古代,她可不敢拿小命开玩笑。 霍致峥听完宋清盈的话,纤浓的眼睫微垂,良久,很轻很轻的感叹一句般,“是,女子为母,实在不易。” 他这个反应,让宋清盈愣了好一会儿。 她原以为,他个封建皇帝,肯定会大批特批她一番,觉得她这是离经叛道的怪想法。没想到他竟然…… 一时间,宋清盈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轻轻的,软软的,像是有微风拂过湖水,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来。 她想,或许是她先入为主,对霍致峥的身份有了刻板印象。 须臾,霍致峥缓缓抬眼,看向宋清盈,“先前朕见你对福宝那样好,还当你很喜欢孩子。” “喜欢孩子和自己生孩子是两码事。何况奴婢对小世子好,是因为小世子可爱乖巧,对奴婢也好。若是换了个刁蛮无礼的熊孩子,奴婢也是会动手揍人的。” “揍人?”霍致峥尾音稍扬。 宋清盈:糟了个糕,聊的太嗨,得意忘形了。 她连忙起身,弯腰屈膝,乌鸦鸦的发鬓间那枚蝴蝶珠钗,鎏金的蝶翼轻轻颤动,流光潋滟,“陛下恕罪,奴婢不是说要揍小世子,您就是借奴婢八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 霍致峥嘴角微翘,“但敢在心里骂?” 宋清盈,“……” 你管天管地还管我在心里骂人? 霍致峥道,“坐下罢。” 宋清盈抬起头,黝黑的眸子探向他,见他并无怒色,这才重新坐下。 霍致峥又问,“还有呢?不想入后宫的理由。” 宋清盈,“啊?还不够?” 不是,她都说了不想跟其他女人共享男人,又说了不想生孩子,话说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妃嫔留在后宫里,当花瓶吗? 难道,他一直觊觎她的美貌,真想让她当个花瓶? 草,美貌误我!! 就在她脑洞大开,想着要不要表演一个“拿簪子划脸换自由”的虐文戏码时,对面坐着的男人再次开口,“宋清盈,你讨厌朕么?” 宋清盈“啊”了一声,几乎脱口而出,“奴婢怎么会讨厌陛下,奴婢对陛下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 霍致峥额角突突直跳,抬手按了按眉心,“朕要听实话。” 宋清盈眨了眨眼睛,思忖片刻,极其认真且诚恳的睁着她的大眼睛,“不讨厌。” 平心而论,虽说霍致峥高冷面瘫,还莫名其妙会找茬,但人真不错,扣她月银那次,的确是她先犯了规矩,何况他后来还给了那么一大包金瓜子。更别说这回在青璃峰山洞里,他做了那么多事,简直给她一种“他们是平等的”错觉。 “奴婢觉得陛下是位好皇帝,能在陛下手底当差,是奴婢的福分。” 就是这回突然把她搞到后宫来,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觉得他是不是鬼上身了。 霍致峥锐利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想寻到她溜须拍马的痕迹,但宋清盈坦荡的很,也不避开他的视线,就差把“真诚”两个字贴在脑门上。 她不讨厌他。 她拒绝入后宫,是因为那些杂七杂八的理由,而不是因为抗拒他。 窗外有秋风吹过,树影绰绰,屋内的烛光也发出一声“荜拨”响声。 霍致峥忽而笑了下。 宋清盈,“……!” 卧槽,她看到了什么,老板竟然会笑! 似乎感受到她的惊诧,霍致峥的笑意很快收了起来,轻咳了一声,再次恢复到面无表情。 就在宋清盈觉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应当做个总结性求饶让他改变心意时,霍致峥冷不丁的看向她,“若朕一定要留你在后宫,你当如何?” 宋清盈,“???” 默了一瞬,她忽然上头,直接往榻上一倒,张开手臂,眼睛一闭,“那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呕,这台词好特么羞耻。 霍致峥显然也被她这浮夸的表现给怔住了,表情有一瞬僵硬。 宋清盈,“……” 豁出去了,她就不信他这么禽兽! 她大大咧咧躺在榻上,衣裳因着她躺平的动作而微散,宫装许是大了些,显得她胸前空荡荡的,衣领稍敞,那微微露出的白皙肌肤欺霜赛雪,吹弹可破。 就像那晚在山洞里,她对他毫不设防…… 霍致峥眸色暗了暗,将脸扭向一旁,语调生硬,“像什么话,起来!” 宋清盈,“……得令。” 她“咻”得一下起身,理了下领口,又有些不确定的看向跟前的男人,“陛下,你……不会碰奴婢的吧?” 宽大衣袖下,霍致峥手指稍稍捏紧,想起尚未收复的幽云十六州,心头那丝旖旎顿时烟消云散。 他气息稍平,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淡声道,“强迫女人,朕不至于那般无耻。” 宋清盈只觉得心头悬着的大石头挪开了一块,笑道,“是是是,陛下最是英明神武,光风霁月,正人君子……” 霍致峥照例听她吹,等她吹到没词尴尬了,才放下茶杯,慢悠悠道,“今日将你收入后宫,一是看在你在青璃峰的表现不错,无论是刺客之事,还是对朕的照顾,都不至于被太后迁怒至掖庭。” “对对对,陛下您说的太对……呃,您说,奴婢不打岔了。”被扫了一眼的宋清盈悻悻捂住嘴。 “其次,太后一直为朕的婚事操心不已。可如今大业未成,被戎狄夺取的十六州尚未收复,朕无暇分心于儿女情长,却又不忍心伤了太后一片慈母心。现下将你纳入后宫,后宫有个女人,也能对她交代一二。” 宋清盈:懂了懂了!原来是要拿她当幌子啊! 不愧是事业咖人设,老板,真有你的! “所以陛下,你是想让奴婢跟你做戏,演给太后娘娘看?”宋清盈强调的问。 霍致峥觑向她,略一颔首。 宋清盈:敢情她这是从秘书改行当演员了?虽说挺考验她的演技,不过贵人一个月的月银有七十两呢!! 她从前当御前宫女打两份工才十六两,七十两啊!而且吃喝用度啥的,都是按照贵人的分例,还有人宫女太监伺候…… 她越想越美,但很快,她又想到一个事,“陛下,那奴婢要演多久啊?” 如果要演一辈子,她攒再多钱也没地花,岂不是亏了? 霍致峥明白她的意思,便是给了她金银珠宝,锦衣玉食,她还是想出宫…… 她不讨厌他,却也不心悦他。 一阵沉默后,他看向她,“待朕收复幽云十六州。” 稍作停顿,他补充,“至多三年。” 若那时,她依旧对他没半分男女之情,他也不强求,安排周密,放她离开。 听到他的话,宋清盈怔忪片刻。 按理说,她应当是高兴的,三年贵人可比十二年宫女来得舒坦。 可她突然想起,原书里,霍致峥便是在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战役中惨死。 或许不用演三年…… 两年后,他就要死了。 第48章 来都来了(二更)…… 云过月明,待这一场坦白局结束,夜已深了。 见霍致峥依旧坐在榻边,宋清盈迟疑片刻,小声问,“陛下,您今夜睡在这?” 霍致峥见她紧张的模样,眸光微动,站起身来。 宋清盈还以为他要走,正准备“恭送陛下”,便听男人道,“来都来了,若这会走了,明日你失宠的消息便会传入太后耳中。” 宋清盈想想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咱还是得有些职业操守,做戏要做全套。 “那奴婢让人准备热水洗漱,再去柜子里取一床新的铺盖……” 她这边说着,身前的男人倏然朝她走来。 浓重的阴影寸寸将她笼罩,宋清盈不争气的咽了下口水,脚步朝后退,“陛下?” 两人距离还剩两掌长时,男人停住脚步。 他个子高,低下头与她说话时,总给人一种极具威严的压迫感,“你如今是妃嫔,以后不要自称奴婢。” 宋清盈呆了一下,旋即眨了下眼,“是,嫔……嫔妾知道了。” 霍致峥似是满意了,往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缓声交代,“朕与你的约定,只有我们俩人知晓,无论是在明月轩外,还是明月轩内,你都需要谨记,你是朕的宠妃。” 宋清盈:宠妃吗?怪难为情的。企鹅挠头jpg. 霍致峥那边继续道,“朕与你共眠一榻,各自一床被褥,翌日朕离开时,你须得将另一床被褥收起,莫要让人发现。这般,你可有异议?” 大概是经历了在山洞里对霍致峥又抱又摸的事,宋清盈觉得两床被褥的提议还挺好接受,况且不睡床就只能睡榻,总不能让老板睡榻,到头来睡硬榻的还是她。略一思忖,她便答应下来,“嫔妾无异议。” 达成共识后,宋清盈忙命人准备热水洗漱。 不得不说,做妃嫔的待遇简直比宫女好太多,就单单洗漱这件事来说,从前她想泡个澡,得自己一桶一桶的打热水,用也是用最普通的澡豆,洗完后还得清洗浴桶,一套整下来,得耗费一个时辰,又麻烦又累。 现在好了,想洗澡,上下嘴皮子一碰,热水浴桶备好了,更换的洁净衣衫也放在一侧,就连澡豆方子都有玫瑰、茉莉、丁香三种味道可选。舒舒服服泡个澡,有宫女给按摩,绞干头发,还不用自己倒洗澡水! 宋清盈一边“呜呜呜呜我堕落了,我的心灵被腐蚀了”的自我唾弃,一边“太爽了啊这茉莉香味的澡豆也太香了吧,洗完我就是小仙女”的臭美着。 看到托盘上摆着的寝衣,她伸手一摸,嗬,巨无敌丝滑。 想她的室友买个小小的真丝眼罩都要一百多,这种全真丝的睡衣,怎么着也得大几千吧?再加上这上面的纯手工绣花和织金,起码上万了。 “贵人位份的寝衣就这么高档了么。”宋清盈悄咪咪跟宝兰咬耳朵。 宝兰同样小声答道,“主子,丝制的寝衣咱就只有一套,其他都是白棉的。今日是陛下来了,穿这件好看。” 啊这…… 宋清盈摸着寝衣的动作一顿,怪不得这料子这么薄,原来还是件情-趣睡衣。 “宝兰,要不你还是给我拿套白棉的吧。” “为何?”宝兰一脸不解。 宋清盈刚想解释,想到霍致峥方才说的,他们之间的约定只能他俩知道,只好压下解释的心,“算了,就穿这个吧。” 果然工资越高,压力越大啊,各行各业赚钱都不容易。 好在这条藕荷色的丝绸寝衣除了薄一些,倒也不是特别暴露,再加上尚衣局可能高估了她的胸围,导致这衣裳穿在她身上,并没有呈现出最完美的起伏曲线。 宋清盈:惭愧惭愧。 “主子您这般可真美,一会儿陛下见到您,一定会挪不开眼的。”宝兰一边帮她梳头发,一边夸道。 宋清盈讪讪的笑了笑,没接话。 等头发绞干梳顺,霍致峥那边也洗漱回来,乍一见到梳妆台旁坐着的那道纤细身影,他脚步一顿。 宝兰很有眼力见的放下手中木梳,福了福身子,连忙退下,将空间留给两人。 宋清盈这边也站起身,抬眼看到屏风旁站着的霍致峥,身子下意识紧绷起来,有点尴尬,又有点不知所措,最后为了打破静谧,只好硬着头皮唤了一声,“陛下……” 霍致峥“嗯”了一声,抬步朝她走来,忽然开口,“你这身寝衣……” 宋清盈尬得头皮发麻,一句“您别误会,我真不是故意穿成这样勾引你”还没说出口,就听男人嗓音低沉道,“如今已是深秋,天气寒凉,寝衣还是不要穿得太单薄,仔细着凉。” 宋清盈内心:不懂风情的直男石锤。 面上笑吟吟:“是,嫔妾谨记。” 霍致峥不动声色挪开眼,“夜深了,睡吧,明日朕还得早朝。” 说罢,他大步走到床边,那张挂着杏黄色百子千孙帐的架子床里已然摆了两床被子。 霍致峥问,“你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宋清盈答道,“睡里面吧。” 霍致峥略一颔首,“那你先进去,朕熄灯。” 宋清盈,“……好。”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宋清盈爬进床里躺好,烛火很快就被吹灭,在昏暗的光线里,她听到男人走过来的脚步声,感觉到床边那块往下凹陷,随后便是帐子被放下,床帷间一时更暗了。 虽然是两床被子,但听到耳边另一人的呼吸声,宋清盈还是忍不住捏紧了衣摆,就……有点紧张。 这场景该怎么说呢,就是尴尬中带着一丝和谐,和谐中又透着一丝不自在,还有点荒谬和做梦的恍惚感。 她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赶紧睡觉,可越是这般想,脑子反而变得越清醒。 宋清盈:你妈的。 忽然,身旁之人出声,“睡吧,朕说了不会碰你,便不会食言。” “陛下误会了,嫔妾不是担心这个,就是有点……不太习惯。”她一紧张,声音又带着哨音。 身旁的男人默了片刻,道,“听出来了。” 宋清盈,“……嫔妾睡了。” 别聊了,越聊越尬,累了。 一旦心态咸鱼化,宋清盈的困意便如潮水般袭来,不多时,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听着身侧那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霍致峥稍稍偏过头,昏昏光线里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个大概的面部轮廓。 想起与她相处时的种种,还有今夜她说的那些话,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暗色。 便是三年未见,国破家亡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情,那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可观她这半年来的行为举止、思想谈吐…… 她真的是那个永乐公主宋清盈? **** 翌日,秋高气爽,晨光和煦。 宋清盈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乍一看到舒适富贵的床榻她还有些恍惚,等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是贵人了,她第一反应是—— 得赶紧把多出来的那床被子藏起来! 可她扭头一看,身旁的被子早就不见了,她的被子还铺开了些,像是两个人睡过般。 这些……是霍致峥弄的? 她揉了揉发,掀帘往外唤着宝兰。 宝兰很快走了进来,笑吟吟道,“主子您可算醒了,这会要起来么?” 宋清盈问她,“现在什么时辰了?陛下走了?” “现下已是巳时,陛下卯时便走了。” 宝兰扶着宋清盈起身,笑道,“陛下走时还特地交代了,让奴婢们不要吵您。主子,陛下待您可真好。” 宋清盈点点头,是挺好的。 他完全可以把她叫醒,让她收拾被子整理床铺,现在他给干了,搞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她也得好好演戏才对! “宝兰,咱们不是有个小厨房么,待会儿炖个补汤,晚些你叫小圆子给陛下送去,也算尽了我的一份心意。” “主子您为何不自己送?” “紫宸宫老熟人那么多,从前大家都一起当差的,现在我过去,人家还得朝我行礼,那多尴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故意过去显摆的。”宋清盈解释着。 宝兰恍然,“还是主子考虑周到。” *** 慈宁宫后殿,秦太后有些诧异的抬眸,“你说明月轩给皇帝送汤水去了?” 嬷嬷道,“是,昨夜陛下便是在明月轩歇的,想来那宋贵人是想趁着这股热乎劲儿,多笼络笼络陛下。” 秦太后点点头,“挺好的,有个女人在身旁照顾我儿,知冷知热知道送汤,我也能放心不少。” 顿了顿,她转过身,吩咐道,“咱们自己养的鸡不是下了不少鸡蛋么,你装一篮子,给那明月轩送去。对了,库房里不是还有什么人参燕窝之类的,也都挑一些好的给她送去,她那细胳膊细腿,小胸小屁股的,得好好补补才是。” 嬷嬷微诧,“太后,那些人参燕窝都是陛下孝敬您的,您自己都没怎么用呢。” 秦太后道,“我身子骨健壮的很,便是下地插秧都不带喘气的,吃那些也是浪费。苦过来的人,比不得她们那些锦衣玉食娇养出来的小姑娘,都拿去给她吃吧。” 嬷嬷笑道,“太后娘娘,您是菩萨心肠。” 秦太后一怔,有些不好意思般,摆了摆手,“什么菩萨不菩萨的,你可别捧我。说句实话,她那个身份,我心里还是挺膈应的。但谁叫皇帝旁的女人都看不上,独独就看上她一人?唉,有一个总比没有强。再说了,她既跟了皇帝,跟咱也是一家人了。只要她好好服侍我儿,我自然也不会苛待她。” 嬷嬷一叠声称是,很快便去库房准备东西了。 傍晚时分,流水般的补品便送进了明月轩。 看着堆了满满一桌子的东西,宋清盈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发达了! “宋贵人,这是礼单,您拿好。”慈宁宫大宫女恭谨的奉上礼单。 宝兰上前接过,宋清盈笑着对那大宫女道,“太后娘娘真是太客气了,还请姑娘向太后娘娘转达,说嫔妾多谢娘娘赏赐,明日一早上门请安。” 大宫女应下,很快便告辞。 外人一走,宋清盈迫不及待的关门拆礼盒,大有双十一拆快递的快乐,“宝兰,你念一下礼单,看看都送了些什么来。” 宝兰脆生生应了声,打开礼单,低头念道,“百年人参一支,金丝血燕一盒,红枣阿胶一盒……冬虫夏草一盒,鹿茸两根,鹿鞭一盒,虎-鞭一盒,海马蛇胆酒一瓶……” 宋清盈:“……?” 遭不住,遭不住,在下告辞jpg. 第49章 扛马车逃(一更)…… 将秦太后的“超级大礼包”拆完之后,窗外已是红霞漫天,暮色蔼蔼。 宋清盈让宝兰将那些礼品收进小库房,见院外温度适宜,风景不错,又叫宫女瑞香点了个炉子,煮起桂圆红枣枸杞茶。 作为正五品的贵人,宋清盈手下有三位宫女及三个太监。 除却宝兰,另外两个宫女分别叫瑞香和木香,三个小太监都是顺字辈的,依次是顺安,顺泰,顺喜。昨日福禄总管将他们带来时,五个人齐齐跪下给宋清盈行礼,请她赐名。 宋清盈是个取名废,哪好意思给别人改名字,便让他们继续用原来的名字。 这会子宫女瑞香手持团扇,蹲在炉边轻轻扇着火,没多久,茶汤就咕噜咕噜沸腾起来,红枣桂圆的甜香气味从炉盖上的小洞里钻出,将整个庭院都熏得香气四溢。 宋清盈懒散的躺在圈椅上,看着天边的火烧云,嗅着这温暖的甜香,觉得小日子还是蛮安逸的。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哎哟,你跑慢点,她又不会跑!” “长公主到,小世子到。” 宋清盈眸中划过一抹惊讶,下意识从圈椅坐直身子,往门口看去。 只见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身穿宝蓝色锦袍的福宝迈着两条小短腿跑了过来,一袭红裙的霍蓉儿在身后追,嘴里还喊着,叫福宝跑慢点。 可福宝哪里听她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一看到廊下坐着的宋清盈,眼中像是有了光,哼哧哼哧就朝她跑来,“大姐姐!” 瑞香他们赶紧给小世子请安,宋清盈朝福宝笑,“你来了。”又叮嘱道,“小心点,别碰到了炉火。” 福宝走到宋清盈跟前,开始还是一张笑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嘴高高撅起,一副老不高兴的郁闷模样,用力的“哼”了一声。 宋清盈愣了下,忽然想起昨儿个这家伙哭得眼泪哗哗,又被捂着嘴带走的模样,估计还在为那事生气。 还不等她哄,霍蓉儿那边也走了过来,气喘吁吁道,“这个混小子,求我带他来找你的时候,一口一个好姑姑叫得可甜了,现下好了,刚到门口就过河拆桥!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再小的孩子也一样!” 宋清盈看了看孩子气的霍蓉儿,再看看噘嘴的福宝,哑然失笑:好家伙,这对姑侄不就是没头脑和不高兴? 霍蓉儿看到宋清盈,清了清嗓子道,“如今你已是我皇兄的妃嫔了,不用行礼了,说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小嫂。” 宋清盈,“……” 她也没想行礼。 霍蓉儿又道,“我本打算过两日再来你这的,可这小鬼实在难缠,一从太学回来便在我面前撒娇卖痴,非得让我带他来找你。” 宋清盈客气的笑了笑,“真是有劳公主了,先进屋坐坐吧。” 霍蓉儿却没动,视线落在那小茶炉上,鼻子皱了皱,“你这煮的什么,闻着挺香的。” “是桂圆红枣枸杞茶。”宋清盈答着,忽然想起霍蓉儿是个爱美的姑娘,便道,“这茶很养生的,女人喝了美容养颜,公主尝一尝?” 一听美容养颜,霍蓉儿果然动心,再加上这香味扑鼻,她也不是什么假客气的人,“行,那我就尝尝。” 瑞香和木香闻言,连忙进屋搬了两张椅子出来。 很快,宋清盈与福宝、霍蓉儿三人围在炉子边坐着,手边各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桂圆红枣枸杞茶。 等茶凉的间隙,霍蓉儿打量了一圈庭院,评价道,“你这明月轩倒挺不错的,虽不比不上我玉凌宫华丽宽敞,却也雅致秀丽。尤其这儿离紫宸宫近,皇兄若想你了,一盏茶功夫就走到了。” 明月轩是座四四方方的院子,正中是三间上房,中间为待客接物的花厅,右侧为寝屋,左侧为书房。院子两边是游廊厢房,宝兰她们三个宫女住在右侧,顺喜他们三个太监住在左侧,后院还有一排屋子,分别是库房和小厨房,其间一片空地种了三棵桂花树。 前院的庭前两侧也种了不少花木,如今正值深秋,茶花和秋海棠开得最为妍丽。 宋清盈对这个小院子挺满意的,心里还寻思着以后出宫买院子,以这个当参考,买个差不多的。 听到霍蓉儿夸奖新居,宋清盈笑着客套了两句。 见她们聊的畅快,福宝挎着张小脸,浑身上下都透着“怎么还不来哄我”的委屈劲儿。 宋清盈见他这般,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想了想,还是软着语调,哄道,“是谁惹福宝不高兴了?” 福宝到底年纪小,一见宋清盈注意到自己了,立刻就憋不住话,委屈巴巴道,“叔父!他是个坏人,明知道我喜欢大姐姐,还把你抢走了。” “我没被抢走啊,这会儿不是还好好的跟你说着话吗?” 宋清盈一脸认真道,“如今我不是宫女了,不用干活,你随时来找我,我随时都有空陪你玩,这不比从前更好?” 福宝呆住,又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宋清盈趁他还没回过神,忙转移话题,“福宝乖,先趁热尝尝这红枣茶。” “嗯。”福宝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茶汤煮得甜丝丝的,红枣都炖烂了,入口即化。桂圆肉更是吸饱了汁水,嚼起来十分香甜可口。 “好喝!”福宝点头道。 “味道是还行,我回去也这样煮来喝。”霍蓉儿附和道,又看向宋清盈,“你还有什么养颜美容的方子,都给我说说。若真有效果,我定给你备份厚礼。” 反正也是闲聊,宋清盈就给她讲了些保养护肤的知识,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了下来。 眼见到饭点,霍蓉儿也不好多待,起身便告辞。 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变了,还是给她讲的那些护肤小技巧,宋清盈明显感觉霍蓉儿对她的态度和煦不少,基本没了敌意。 霍蓉儿要走,福宝却舍不得离开,拉着宋清盈的袖子,像是怕被抛弃的小狗狗般,软糯糯的说道,“大姐姐,我在这跟你一同用晚膳,我待会儿还背书给你听,你给我讲故事,就像咱们之前在紫宸宫一样,好不好?” 宋清盈自然是应下的。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霍致峥给她升职加薪,秦太后又送了这么多价值不菲的补品过来,照顾个小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福宝又乖又懂事,她自己也喜欢,而且福宝在明月轩用膳,菜色都能丰富不少。 霍蓉儿走后,宋清盈就牵着福宝回了里屋。 福宝年纪虽小,功课却不少,晚膳送来之前,他乖乖趴在书桌前练大字。 宋清盈则是拿了一碟炒瓜子,坐在一旁看话本。 温和的光亮从四周的立地明霞轻纱灯里洒出,给桌椅书柜镀上一层淡黄的光泽,书房里一片安详宁静,只偶尔听到嗑瓜子的声音和书页翻动声。 霍致峥从半开的雕花窗牖外看到里头这恬静一幕,不由驻足,抬手止住太监的通传。 福宝练字练得很专注,沾墨提笔,眉眼间的神态,与兄长霍麒宇思考时如出一辙。 霍致峥至今记得,幼年家贫,笔墨纸砚又贵,祖父和父亲不让他们乱碰,每次写完字都要将那些锁进柜子里。 他心头好奇,也想当个有学问的人,兄长便拿树枝,沾了水,在青石板上一笔一划的教他写…… 往事不可追,如今想起,恍若隔世般。 霍致峥闭了闭眼,视线往左边移,只见那女人东倒西歪的倚在贵妃榻上,腰间枕着个浅蓝色靠垫,书本放在茶几上,她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抓着瓜子,也不知道在看何书,看得格外入迷,嘴边沾着半片瓜子皮都浑然不觉。 方才心头的那点惆怅,在看到宋清盈这副懒散不羁的模样,顿时烟消云散。 “陛下,夜里风凉。”福禄总管小声提醒着。 霍致峥眼睫微垂,低低的“嗯”了一声,抬步走进去。 靴子踩在木质地板上橐橐作响,无奈一个看话本看得入迷,一个练字练得专注,都没人往门口看。 霍致峥眉梢微挑,有意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宋清盈身后。 宋清盈倒是动了一下,却不是发现他的到来,而是捂着嘴巴嘿嘿的憋着笑,肩膀也随之抖动。 她这笑声…… 霍致峥薄唇微抿,不像银铃般清脆,也不像黄莺出谷般婉转,听上去像是…… 他思忖片刻,才寻到个合适的描述,就像是泄了气的羊皮筏子。 “在看何书,竟这般有趣?” 身后冷不丁响起的磁沉嗓音,差点把宋清盈吓到C位出殡。 待扭头看到站在身旁的锦袍男人时,宋清盈心头一紧,连忙起身行礼,“嫔妾拜见陛下。” “起来吧。”霍致峥顺手拾起桌案上的书卷,垂眸扫去。 宋清盈心里一个“咯噔”,连忙喊道,“陛下!” 然而为时已晚,霍致峥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想到书里的内容,宋清盈这一刻只想连夜扛着马车逃离皇宫。 霍致峥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眼角余光瞥见放下笔走过来的福宝,忙将手中书卷合上。 他板着俊颜,沉声对宋清盈道,“你怎看这些……东西!就不怕被孩子看见?” 宋清盈,“他认的字少,看不懂。” 霍致峥冷嗤一声,“你倒是考虑周到。” 宋清盈嘴比脑子快,“还行还行。” 霍致峥,“宋、清、盈!” 宋清盈浑身一颤,看到老板阴沉的脸,连忙闭上嘴。 第50章 祸国妖姬(二更)…… 福宝走了过来,见着脸色不大好的两个大人,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叔父,你和大姐姐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霍致峥神色稍缓,走到博古架旁,将那卷书放在福宝够不着的地方。 福宝觉着奇怪,歪了歪小脑袋,又走到宋清盈身前,拉住她的手,“大姐姐,能吃饭了么?我肚子有些饿了。” 宋清盈正愁没有借口逃离现场,一听福宝这话,立马应道,“对对对,我出去看看。福宝啊,你先背书给你叔父听。” 小朋友什么的,就是用来出卖的。 看着火速离开的大姐姐,福宝,“???” 这跑的也太快了吧。 缓了缓,他抬起小脑袋,对上自家叔父严肃的脸庞,露出一个卖乖的笑容,“叔父,我已经背过书了,字也练过了,我……我出去找大姐姐!” 还没等他跑,后领就被揪住。 霍致峥神色淡然道,“不准叫她大姐姐了,她如今是叔父的妃嫔,你得改口。” 福宝“啊”了一声,有些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小声咕哝道,“你就是欺负我年纪小,我要是大人,大姐姐就是我的媳妇。” 霍致峥眉梢挑起,“你说什么?” 福宝立刻道,“没、没说什么。” 霍致峥道,“以后记得叫她婶娘。” 福宝虽不情愿,但人还被揪在空中,只好识时务的点点头,“福宝知道了。” 霍致峥,“以后该叫她什么,现在喊一遍听听。” 福宝,“……大……小婶婶。” 霍致峥这才松开他的领子,抬手拍了拍那颗小脑袋,“这才乖。” 以后总算不用再听到那差辈的称呼了。 他眉眼舒展,“去找她玩吧。” 一听到这话,福宝如得赦令,拔腿就往外跑。 霍致峥看着福宝那开溜的背影,恍惚好像看到几分宋清盈的影子。 难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福宝跟那女人待久了,也像那女人一样奸懒馋滑,没个正形…… 而且她,私下里竟然还看些那种书。 霍致峥走到博古架旁,将那卷书取下,浅蓝色封皮上书《狐妖猎艳传[叁]》,他眉头皱起。 这种满页虎狼之词的书,还有壹卷和贰卷?简直不可思议。 *** 院子外,秋风寒凉,却吹不散宋清盈内心强烈的羞耻感。 啊啊啊啊看小黄书被老板发现,这是什么大型社死现场! 她仰头看着空中圆月,眼角划过一滴老色批的泪水:人间,好像也没什么可留恋了呢。 “主子,御膳送来了,今日有你爱吃的红烧狮子头和桂花酒酿圆子。” 宋清盈:人间还是很美好的,我又可以了! 看着那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宋清盈一秒被治愈,“嗯,真香!” 福宝也循着香味走到门口,宋清盈见到他,笑吟吟招手,“福宝,快来,今儿个托你的福,有这么多好吃的菜!” 若是按照贵人位份的规格,晚膳一般是两荤三素一汤的标准,可今日因着福宝的缘故,又添了三道荤菜、两样点心、一样甜羹。 可惜霍致峥来得晚了些,若他早点来,御膳房那边知晓了,肯定会送更多菜过来。 福宝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看到一桌菜的时候,也“哇”了一声,扭头看向宋清盈,“大……小婶婶,今晚咱们又能大吃一顿啦。” 宋清盈:哈?小婶婶?几分钟没见她就升辈分了? “福宝,你怎么突然改称呼了?” 虽说她的年龄的确能做福宝的长辈,而且按照她目前的身份,的确该叫她一声婶婶,但被叫了那么久的姐姐,忽然改成婶婶,还是有点不太习惯。 福宝摊开两只小手,耸肩无奈道,“我也不想的,是叔父叫我改的。” 宋清盈,“……” 她就猜到是这样。 “若大姐姐不习惯我叫你小婶婶,那我们去找叔父说说,看可不可以不要改。”福宝说着就去拉宋清盈的手,想带她往外走。 宋清盈一个抬眼,正好与门口的霍致峥四目相对。 宋清盈:尬住。 怔了一瞬,她立刻弯下腰来,义正言辞的对福宝道,“不,我觉得你叔父说得特别对,你以后不要叫我大姐姐了,叫婶婶,婶婶多好,多亲切,多接地气!” 福宝,“…………?” 下一刻,就见霍致峥大步走到餐桌旁。 淡淡的看了眼福宝,又扫过宋清盈那张假笑脸,霍致峥面无表情,“都坐下用膳。” 他坐在上座,福宝和宋清盈分别坐他左右,安静如鸡的吃饭。 乍一看去,倒有些一家三口的感觉。 福禄总管及一干伺候的宫人见状,都忍不住在心头畅想,也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宋贵人能不能给陛下添一个小皇子或是小公主,那会儿才叫真正的一家三口呢。 宋清盈不知道旁人在想啥,这会儿她觉得她快要撑死了。 御膳房的红烧狮子头也烧得太好吃了叭! 从前作为宫女,她没资格吃到这道菜,但她经常听宝兰念叨着原主有多爱吃这道菜,今天终于吃到了,她简直都想冲到御膳房给那位大厨表演个三百六十度螺旋打call。 肉质细腻,咬一口外酥里嫩,肉的细嫩混合着虾仁的鲜美,荸荠的清脆爽甜,外头浇得那一层精心调制的酱料,香而不腻,回味无穷,拌米饭简直绝绝子! 一口气吃完两碗米饭,再配上一碗淡淡桂花香的酒酿圆子,甜甜糯糯,暖胃又暖心。 宋清盈徜徉在美食的快乐里不可自拔,她决定了,她要趁着当妃嫔的这段时间,把御膳房所有菜色都吃一遍!不然以后出宫吃不着了,那多可惜! 霍致峥对宋清盈的饭量早就有所耳闻,这会儿见到并不惊讶。倒是福宝这个平日格外挑食的,今晚竟然也吃了一大碗饭,而且全程都不用人哄,很是乖顺的自己吃完。 霍致峥问福宝,“今晚用了这么多,看来这些菜很符合你的口味?” 福宝擦了擦嘴,答道,“小婶婶说了乖宝宝要自己吃饭,吃了饭才能长得又高又壮,福宝想要长得像叔父一样高!” 听到这句小婶婶,霍致峥意味深长的觑了宋清盈一眼,见她拿筷子的手略一停顿,薄唇微微翘起。 一顿饭用完,宋清盈也没闲着,拉着福宝去庭前扎秋千。 大晚上的扎秋千,一来是吃饱了撑着,二来是霍致峥今日来的这么早,如果不找点事做,两人只能独处一室大眼瞪小眼了,那多尴尬! 她有意拖延时间,但顺喜顺康几个小太监有意在主子们面前表现勤快,所以一个秋千,不到半个时辰就扎好了。 宋清盈,“……” 行吧。 她只好拉着福宝回了屋,霍致峥那边已经沐浴完,素白寝衣外披着一件薄绒的长褂,长发用玉簪简单束起,手捧手本,静坐榻边。 宋清盈这会儿看到书,心里就忍不住打鼓:他看的是什么书?应该不是自己看的那些吧? 福宝见着自家叔父身着寝衣,倏然扭头看向宋清盈,奶声奶气的问,“小婶婶,你晚上跟我叔父睡一块儿的吗?” 宋清盈,“这……” 看着孩子清澈又纯洁的双眼,她一时语塞。 霍致峥闻言,放下手中书卷,缓步走了过来。 “叔父与她是夫妻,自然是要睡一起的。” 他将福宝拎开,另一只手揽住宋清盈的肩膀,稍稍一拉,她便亲密的靠在他怀中一般。 宋清盈猝不及防被圈住,鼻尖盈满龙涎香气。 霍致峥垂下眼,看向福宝,“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回去歇着,明日太学还有小考,若是考不过你那几位小同窗……” 福宝开始还不舍得走,这会儿听到明日考试的事,立刻心虚告辞,跟着嬷嬷走了。 直到福宝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明月轩的庭院里,霍致峥才松开宋清盈的肩,像是方才一切不过逢场作戏般,他淡然的转身进了屋。 依旧站在原地的宋清盈:靠,他演技未免也太好了点,刚才一瞬间她心跳都加速了! 抬手拍了拍脸,待脑子清醒了些,她才转身回屋。 按理说一回生二回熟,但同床共枕的第二晚,床帷间的气氛似乎更加尴尬了。 宋清盈不知道霍致峥在想什么,反正她满脑子都在想话本里戛然而止的内容。 她对天发誓,这话本虽然带些颜色,却不是纯-肉的,前面大半本都是在讲剧情。她好不容易看到狐狸精把纯情高僧勾搭到手,眼见着俩人衣服都脱了,她正打算细细品味,然后就被霍致峥逮住了。 唉,这是什么人间惨剧。 宋清盈叹气,在古代这种娱乐匮乏的时代,她也就这么一点爱好了,也不知道那本书现在去哪了?她今晚压根都没敢再回书房。 似是感受到她的惆怅,身侧的霍致峥忽然道,“那些书,你少看为宜。” 宋清盈一怔,沉默片刻,她试图辩解,“陛下,你可能有些误会,其实那书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嫔妾也不是……” 霍致峥,“食色性也,朕理解。” 宋清盈,“……” 行叭,色批就色批,她认了。 对话到此,两人都很有默契的选择了安静,以防彼此尬到今晚睡不着。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宋清盈睡着后没多久,就做了个梦。 她梦到她成了书里那个狐狸精,正缠在禁欲高僧的身上,嗲声嗲气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如一起做些快乐的事呀。” 高僧正襟危坐,双眸紧闭,默诵佛经,强行克制着。 她就缠着他,变着花样各种缠。 高僧的身上特别温暖,像个大火炉般,在这深秋的夜晚,让她舍不得撒开手。 霍致峥睁开眼,看着不知道怎么钻进他被窝,又一个劲儿往他怀中钻的女人,身子一僵,喉结不由上下滚动。 她这是在干什么。 …… 翌日清晨,宋清盈从梦中惊醒,扭头见到身旁空荡荡的,她才松了口气。 疯了疯了,她真是疯了。 做春-梦就算了,毕竟都成年人了,做个春-梦不算什么。 可她的春-梦对象竟然是霍致峥! 天知道那高僧的脸陡然变成霍致峥深邃的面容时,她真是一秒吓醒。 “还好还好,只是个梦。”她晃了晃脑袋,努力将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开,决定早上多吃点东西,压压惊。 *** 与此同时,恢弘庄严的金龙殿。 台下官员看着皇帝精神不济,眼下似有淡淡乌青的模样,心头都有些诧异,面上却是不显,规规矩矩的议着政事。 待散了朝,才三三两两的低声谈论起来: “往日陛下都神采奕奕,生龙活虎的,怎的今日瞧着有些萎靡不振?” “还能因为什么?我听说陛下将那前朝公主收入后宫后,连着两日皆是宿在她那里。陛下身边没有女人,难得收了一个,难免情难自禁,有些放纵。” “唉,宠幸妃嫔并无不妥,但陛下也得爱惜自个儿的身子才是,许太傅,您说咱们要不要劝谏陛下一番?陛下龙体安康,是江山社稷安稳之本呐!” “若陛下沉迷女色,我们为人臣子的自然要进言劝谏,可那宋氏才刚封两日,这时进谏未免操之过急……且再看看吧。” 几位臣子摇头叹息走开,跟在后头的魏国公轻抚胡须,脸色凝重。 看来这宋清盈真是个红颜祸水,祸国妖姬,短短两日,便将陛下迷成这般! 陛下对她越陷越深,他们这些世家便越发危险!不行,他们不能继续坐以待毙,得赶紧想个办法才是。 第51章 借酒消愁(一更) 益州,青岳山脚一处宅院。 亭台楼阁,峥嵘轩峻,窗外红叶翩翩,疏林如画,原本宁静怡然的景色,却被一阵刺耳的杯盏破碎声给破坏。 “怎会如此?!” 一袭月白色长袍的俊秀男子双手撑在长桌上,素日温润的脸庞此刻满是惊诧与不可置信,“暗影卫去了那么多高手,竟然全军覆没……不,不该是这样的……” 单膝跪在桌前的暗影卫低垂着脑袋,心头惴惴,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久,除却国亡城破那日见到主子这般失态,之后便再未见过主子这般激动,可见此次真的动了肝火。 被称作主子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宋国的太子,宋步安。 宋步安跌坐在太师椅上,怔忪许久,却还是不能接受这事实,口中喃喃道,“霍贼身边有永乐里应外合,怎会失手?” 地上的暗影卫听到“永乐”这两个字,眼皮动了动,斟酌片刻,到底还是出声道,“主子,属下还有一事禀告,是关于永乐公主的。” 宋步安单手按着隐隐作疼的额角,沉声道,“说。” 暗影卫道,“属下们刚收到的消息,说是……” 见暗影卫迟疑,宋步安眉头皱的更深,“有话就说,吞吞吐吐作甚。” 暗影卫深吸一口气,“说是永乐公主已经被那霍贼收入后宫,封为宋贵人。” 宋步安闻言,面色一变,“你说什么?永乐成了霍贼的妃嫔?” 暗影卫颔首,“是,听说还颇为宠爱,以至朝臣多有不满。” 永乐她……竟然成了霍贼的妃嫔?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宋步安握紧手中的龙形玉佩,眼中浮现一丝迷茫与焦虑,为什么事情与他梦中的不一样了? 按理说,永乐应该嫁给得忠义候为妾侍,将那老头子哄得乐陶陶的,后来才有机会去找傅容景,商议复国大业。 怎么到了这一世,永乐非但没有嫁去忠义侯府,甚至还成了霍致峥那狗贼的妃嫔?! 难道他做的那个有关前世的梦是假的?不,如果是假的,那他也不会这么快就在益州落脚,他这边的一切都是可控的,唯独出了差错的,便是永乐那边—— 宋步安脸色沉沉,一会儿猜测永乐是不是假意逢迎霍致峥那狗贼,一会儿又忍不住怀疑,这回派去的暗影卫全部覆灭,是不是永乐在其中搞鬼。 要不是看她在梦里,一直积极的帮他促成复国大业,不然就永乐对林瑶霜的种种陷害,他早就除了这个心肠歹毒的妹妹! 静默许久,宋步安看向地上的暗影卫,问道,“让你们去肃州找的人,可有进展?” 暗影卫答道,“回主子,林姑娘已经找到了。” 这算得上是今日唯一的好消息,宋步安坐直了身子,迫不及待的问,“她现在怎么样?” 暗影卫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太子会费这么大的劲儿去陇西找一个平民女子,但主子之命,他也只能如实答道,“林姑娘家境贫寒,又恰逢她家中祖母重病,日子过得很是艰辛。” 宋步安闻言,沉下脸来。 这与梦里的情况一模一样,瑶霜被侯府找到之前,一直在那穷人家受罪,从小吃不饱穿不暖,那对黑心烂肚的养父母更是对她动辄打骂,那家人就是扒在她身上吸血的蚂蟥,后来瑶霜被侯府找回,依旧一直向她索要钱财…… 一想到心上人还在肃州受苦受难,宋步安只恨不得立刻到她跟前,救她于水火之中。 可恨他如今身份所限,不能妄动,只能按捺住心头担忧,吩咐道,“尽快将她带回来。她那些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杀了。记得处理干净些,莫让官府发现端倪。” 暗影卫惊诧不已,太子这是中意那姑娘,还是跟那姑娘有仇?竟然要杀她全家。 惊讶过后,到底还是恭顺应下,“属下领命。” 宋步安一挥手,“去吧。” 待人退下,布置雅致的屋内又恢复静谧。 看着莲花鹤形青铜香炉里升起的袅袅青烟,宋步安眸光逐渐沉冷,他既然能做预知未来的梦,就说明上天是眷顾着他的! 在梦里,他就是比那傅容景晚一步遇见瑶霜,才输了一生。 这一世,无论是他们宋国的江山,还是林瑶霜,他都要握在手中! *** 新帝收了前朝公主为妃嫔的消息传到偏远的陇西城时,已经衍生成了好几个版本,无论是大街小巷,还是酒馆茶楼,处处都在讲着新帝与亡国公主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只是到底涉及皇室,百姓们也不敢指名道姓,便戏剧加工一番,以神武大将军和牡丹公主来称呼主人公,对外讲时,也只说是百年前的故事。 “且接上回书说道,神武大将军与牡丹公主一同掉入悬崖下,却是上天庇佑,落入一山洞之中……当日夜里,暴雨如注,电闪雷鸣,将军又身受重伤,浑身冰凉……眼见将军痛苦难耐,公主也顾不上女儿家的矜持,当即宽衣解袍,与将军肌肤相贴,以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将军……” 台下客官们一个个都竖起耳朵,仿佛眼前便浮现那副香艳的画面一般,说书人却刻意放慢语调,有意卖关子。 这可把台下听众们急的,纷纷往台上丢铜板,催道,“继续讲,继续讲!” 说书人看着噼里啪啦掉在身边的铜板,这才笑吟吟的继续往下讲。 台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二楼雅间内,傅容景手中的瓷杯却是生生被捏碎。 紧拢的指缝间很快有鲜血溢出,他却浑然不觉得疼痛一般。 长随陈松见状,满脸担忧,“爷,你别动怒,伤着自己的身子可不划算。” 傅容景深色的瞳孔闪着暗光,咬牙道,“去将那说书人找来,光天化日之下大放厥词,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胆!” 陈松愣了愣,悻悻道,“爷,小的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就算您堵住这个说书人的嘴,那也没用啊,如今这满大街的人,聊得最多的便是这回事……” 老百姓平日里也没什么娱乐,如今皇家出了这么一桩事,可不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到陈松谨慎的劝导,傅容景的脸色更差,须臾,他松开手掌。 那四分五裂的杯盏沾着血肉,散落在桌上。 陈松脸色变了,焦灼道,“爷,小的这就去请大夫。” 傅容景默然不语,只面容麻木的坐着。 陈松那边连忙推门出去,又将门带上。 傅容景坐在窗边,稍稍偏头,便能看到那说书人赢得满堂喝彩,观众们一个个意犹未尽,恨不得赶紧听到故事后续。 呵,后续…… 傅容景扯了扯嘴角,袍袖拂开瓷杯,抓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灌着。 他风餐露宿,一路颠沛的来到陇西巡盐,险些丧命于山匪之手,就是为了立功,好回去换她出宫。 “没想到啊,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却是你成了后宫妃嫔的消息!”傅容景闭了闭眼睛,清冽酒水入喉,却浇不灭他心头那股难解的怨气。 他试图在心里替宋清盈辩解,觉得或许是皇帝逼迫了她,皇命难违,她不得已才进了后宫。 可这念头一冒出,他就想起中秋宫宴那晚,她对他的决绝与冷淡。 她是那样坚定的,叫他不要再找她。 所以,她那些话其实是真心话?她当时就存了攀高枝的心思? “为何会如此,你为何不信我能带你出宫?” 傅容景心头仿佛压着千钧巨石,沉重又苦涩。 眼见着一壶酒水空空见底,他又叫来店小二,送上了几坛新酒。 借酒消愁愁更愁。 等长随陈松带着大夫赶来时,地上是好几个歪倒的酒坛,而傅容景已然趴在桌案上,醉得不省人事。 “大夫,您赶紧给我们家主子包扎一下,我先去找店家要碗醒酒茶来。” 陈松说罢,连忙出门去找店小二。 半个时辰后,陈松扶着傅容景,动作艰难的将人扶上了马车。 傅容景靠在车内,脑袋晕晕沉沉的,几欲睡去。 倏然,马车忽然剧烈一震,他的额头也磕在窗边。 “陈松,怎么回事?”傅容景头痛欲裂,哑声朝外喊道。 “爷,前头好像有人闹事,您稍等,小的下去看看。” 不多时,陈松脚步匆匆跑了回来,“爷,是一对丧良心的父母要将亲女儿卖进青楼,他家女儿不肯,正在前头闹呢。” 傅容景按了按眉心,若是平日他或许会管上一管,可今日他自己都烦忧缠身,哪还有闲心管旁人的杂事。他冷声道,“还不快清出路来。” “是。” 外头应了一声,倒也没用多久时间,马车很快重新行驶。 只是经过那哭闹之处时,傅容景心头莫名沉闷,伸手随意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看到那跪坐在地上,梨花带雨的清丽少女。 那女子明眸皓齿,琼鼻樱口,宛若山野间幽静高雅的兰花,令人见之忘俗。 傅容景失神,薄唇微动,“永乐……” 除却那眉心一点朱砂痣,那女子的眉眼与脸型,赫然与宋清盈与五分相似。 只是宋清盈的五官更为明艳娇媚,而这个女子更为娇柔温婉。 “陈松,停车!”傅容景倏然朝外喊道。 陈松一怔,半掀车帘,疑惑道,“爷?” 傅容景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黑眸有些迷离,哑声道,“去将那女子买下来。” 陈松表情凝滞片刻,再看自家主子递来的百两银票,回过神连忙接了,“是,小的这就去。” 第52章 有点心动(二更)…… 秋日午后,暖阳融融,秦太后的慈宁宫格外的热闹。 宋清盈正挽起袖子和福宝喂小羊羔吃草,秦太后的那只母羊一口气产下两只小羊羔,小狗狗一般大,浑身雪白,犄角才冒个软软的小尖尖,呆萌又可爱。 秦太后坐在亭子里看着不远处的一幕,脸上是止不住的笑,“这个宋贵人还是挺不错的,我原以为她从小在宫里娇惯着,肯定又娇气又难相处,可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她人还是挺实诚的。我上回叫她与我一起喂鸡,她都没半句埋怨。对了,她还夸我送的鸡蛋好,蒸出的蛋羹又香又嫩。” 霍蓉儿托着腮帮子,兴致不高的“嗯”了一声。 秦太后瞥了一眼自家闺女,挑眉道,“你若觉得无趣,也去跟他们一起喂羊,省得天天闲着,养出一把懒骨头来。” 霍蓉儿抬眼,看向不远处兴致勃勃喂羊的一大一小,撇了撇唇,“母后你忘了,我小时候还放过两年羊的。她那是没见过,一时觉着新鲜,且等着吧,过段时间她肯定就觉得没意思了。” 霍蓉儿这话倒是说对了,宋清盈这会儿完全是将秦太后的后院当成小型动物园来逛。 虽说她喜欢宅,但天天躺着也累,所以心血来潮时,她不是去御花园逛逛,亲近一下大自然,就是来给秦太后请个安,唠唠嗑,顺便接触一下小动物。 跟秦太后这几回接触下来,宋清盈觉着这老太太挺有意思的—— 她还记第一回 请安,秦太后明显是想在她面前摆个谱,凸显一下她作为婆母的权威。 作为从小就在老太太堆里听八卦长大的孩子,宋清盈对付老太太自有一套办法,秦太后这摆明是要面子,她也乐得成全。 反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嘴上嗯嗯嗯,心里呸呸呸。 秦太后面子有了,看宋清盈也顺眼了。 宋清盈又趁热打铁,给老太太吹彩虹屁,虚心请教养鸡养鸭种田等技巧。 秦太后打从进了皇城,成日不是听规矩礼仪,就是听那些诰命夫人说些风雅的诗书礼乐,她听不懂也不感兴趣,但碍于面子,也只能不懂装懂,真是听得头都大了。 这会儿碰到一个跟她讲种田养鸡的人,恰如瞌睡碰到了枕头,可把秦太后给乐的,拉着宋清盈就侃侃而谈,不肯撒手。 女人间的友谊之花,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开了。 且说这会儿,宋清盈喂完小羊羔,也觉得有些热了,便牵着福宝回亭子里歇息。 秦太后正好在说霍蓉儿的婚事,见着宋清盈过来了,顺势问道,“你来得正好,你常年在京城住着,对世家大族的情况应当比我们熟悉,你可有什么好的驸马人选介绍给蓉儿?” 宋清盈微愣,心说她哪里会熟悉,面上尴尬的笑了笑,“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嫔妾哪敢多言。这事太后您还是问问陛下,或是让他找人去调查一番。” 秦太后刚想说什么,就见霍蓉儿红着脸起身,“母后,我的婚事你就甭操心了,反正、反正我自己心里有数……” 说罢,她转身就跑了。 “唉这孩子。”秦太后摇头叹了口气。 宋清盈安抚道,“太后您也别急,左右公主年纪还小,再留两年也无妨。缘分这事,该到的时候自然会到的。” 秦太后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视线扫过宋清盈的肚子,“我看你近日的腰身好像粗了一些,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宋清盈,“???”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拿着水晶糕的手微微颤抖。 不是吧,美女还会长胖的吗?这不科学。 面对秦太后满怀期待的视线,她干笑道,“可能最近伙食比较好。” 秦太后眼皮就耷拉下来,有些失落,但也没露出什么坏脸色,只道,“吃胖点好。皇帝他人高马大的,你要不长得结实点,怕是受不住。” 宋清盈:……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脸上压了过去? 就在气氛逐渐尴尬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匆匆走来,禀道,“太后娘娘,陛下来了。” 宋清盈:救星啊! 秦太后脸上是遮不住的笑容,“皇帝来了啊,走走走,那咱们到前面去坐。” 宋清盈应诺,牵着福宝,默默地跟在秦太后身后。 等他们到达暖阁时,霍致峥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榻边,手捧杯盏。 珠帘掀开,彼此见过礼后,秦太后朝福宝招了招手,“来,福宝,坐在祖母身边。” 等福宝过去,她又对坐在月牙凳上的宋清盈道,“宋贵人,你就挨着皇帝坐,他那边空那么一大块呢。” 宋清盈心说我一个人坐着挺好的,可秦太后那过分明显的眼色,让她不得不起身,走到霍致峥身旁。 想到她要扮演宠妃的任务,她缓缓抬眼,满脸娇羞,软着嗓音唤了声“陛下”。 霍致峥,“……” 他下颌线条稍稍绷紧,沉声道,“坐着吧。” 宋清盈娇娇软软道,“谢陛下。”旋即矜持又亲昵的坐在了他身边。 秦太后看到两人这副模样,嘴角抑制不住上扬,这样才好呢,儿子脾气硬,身边的女人就得软乎点。 母子俩简单唠起家常,宋清盈全程小鸟依人的挨在霍致峥身边,时不时“嗯”两下附和。 这样坐了小半个时辰,眼见着外头天色暗下来,霍致峥起身告辞。 “不留在这用晚膳么?”秦太后道。 霍致峥瞥了一眼宋清盈,缓声道,“不了,儿臣去明月轩用膳。” 秦太后一听,立刻也不留客了,笑吟吟道,“也行,去吧去吧。” 临出门前,她又记起什么似的,将宋清盈拉到一旁,悄悄摸摸道,“我上回派人给你送去的那些补品,你记得弄些给皇帝吃,但也不要吃太多,太补了也不好。” 宋清盈想起那礼单最后一页的内容,厚脸皮也不由得微微发烫,低声道,“嫔妾谨记太后提醒。” 秦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那就好,去吧,别在我这耽误时间了。” 宋清盈:……倒也不必如此争分夺秒。 福宝本来也想跟着去,硬是被秦太后一把薅住,盛情挽留在了慈宁宫。 宋清盈与霍致峥一同走出慈宁宫的门,门口已然停了两辆轿辇。 “你与朕共乘一辆。”霍致峥忽然开口道。 宋清盈愣了愣,对上霍致峥那双沉静的黑眸,虽然有些不知道为什么要共坐一辆,但老板既然开口了,她也只有听令的份,于是乖乖地跟着男人上了轿辇。 轿辇很快起步,宋清盈规规矩矩的坐着,等着身旁的男人开口说话。可坐了一会儿,身旁依旧半点动静没有。 她回头一看,只见身侧的男人单手支着额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朝中政务很多?瞧把孩子给困的。 宋清盈眨了眨眼,视线却不自觉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停留。 啧,这男人睫毛可真长,真是羡慕。 心头这般感慨了一句,视线又往下,落在他的嘴边,也不知道他留胡子是个什么样子? 她这边研究着霍致峥的毛发,脑中自动播放起洗脑的毛毛歌: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毛毛,让我为你唱毛毛…… 唱着唱着,或许是下午喂鸡喂鸭,又是溜小羊羔的,她渐渐也觉得有些困了,便收回视线,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 霍致峥假寐一阵,再次睁开眼时,就见身旁有个不断小鸡啄米的脑袋。 看着她这副困倦的模样,他眼波微动,须臾,抬起手,轻轻的揽住她的脑袋。 像是怕动作太大把她惊醒,他手上并未用力,只起个引导作用,一点一点的将她的脑袋往他肩上带。 当宋清盈完全靠在了他的肩上,他才收回手。 霍致峥稍稍垂眼,便能看到身边那张细腻白皙的脸颊,她睡得很香很沉,乖巧的睡相莫名让人的心也跟着静下来。 傍晚的微风吹过,天边云霞如绮,将皇宫巍峨的朱墙染得越发浓郁。 待轿辇到达明月轩,霍致峥才将宋清盈叫醒。 “到了。” 宋清盈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抬头就对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心里不禁猛地一跳。 “陛下,嫔妾失礼了……”她连忙坐直身子,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嘴角,还好还好没流口水。 霍致峥看着她这小动作,嘴角掀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见她还一副恍恍惚惚的呆滞样,也没多说,只先行下了轿辇。 “下来。” “啊。”宋清盈循声看去,只见男人站在轿边朝她伸出手来。 夕阳如练,暖橘色的光辉落在他的脸上,显得棱角愈发深邃浓俊。 宋清盈:该死的,竟然有点心动。 第53章 瞧不起谁(二合一)…… 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悸动,宋清盈赶紧摇了摇头,胡乱想什么呢,这是能随随便便心动的对象吗? 她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客气道,“多谢陛下。” 声音不可控的有点大,莫名有几分虚张声势的味道。 霍致峥觑了她一眼,没出声。 只是在她站定后,松开了她的手,径直往里走去。 看着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宋清盈按住心底那只躁动的小鹿,深刻反思着:宋清盈啊宋清盈,你下流啊!怎么能馋他的身子!且不说他会不会早死,他可是皇帝诶! 为了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一走到院里,她就借口更衣,躲进了寝屋。 宝兰看着自家主子泛红的脸颊,有些疑惑,“主子,你很热么?” “一点点。”宋清盈含糊的答了句。 慢悠悠的换了件新做的妃色衣裙,她坐在桌边,喝了口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着宝兰,“兰啊,我最近胖了吗?” 为了让宝兰看得更清楚,她还起身转了一圈。 宝兰摇头,“不胖,主子一点都不胖,还是像从前一样婀娜窈窕。” 宋清盈知道宝兰就跟奶奶一样,就算她长出双下巴,依旧觉得她不胖,还能再多吃些的。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腰身,小声嘟囔着,“好像是有点肉了。” 软绵绵的,但也不至于太粗。 宝兰立刻道,“过不了多久天就冷了,这会儿正是贴秋膘的好时候,吃胖一点正好过冬。” 宋清盈不置可否,心想着,以后晚上还是少吃一碗饭得了,现在当妃嫔比不过当宫女时的运动量,是该控制一下。 这般想着,她又低头看向胸口,“该长肉的地方倒是半点不长。” 宝兰一怔,有些羞赧的小声道,“主子若想丰满些,奴婢知道尚药局有种药膏效果好像还不错。” “哇哦,这都有?” “是的,从前宫里不少娘娘都会用的。主子您知道的,先帝他喜欢丰腴美人。” “啊这……” 顿了顿,宋清盈摆了摆手,“还是算了,自然发展吧。” 胸大显胖,走路还累,而且古代也不兴走性感路线,还是小一点轻松。 主仆俩又扯了会儿闲篇,还是宝兰提醒道,“主子,陛下还在书房呢,您先去陪陛下吧。” 宋清盈悻悻的摸了摸鼻子,“PanPan对哦,差点把他给忘了。” 她抬手理了理发鬓,起身就往书房去。 霍致峥正坐在桌前看书,听到门口的动静,稍稍抬眼。 只见一袭妃色留仙裙的宋清盈端着茶盏,在屏风外狗狗祟祟的,也不知在磨蹭什么。 发觉他注意到她,她立刻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踩着小碎步走了过来,“陛下,看书辛苦了,喝杯茶歇歇?” 她端茶的手很稳,纤纤玉指托着白釉瓷杯,一时难辨是瓷白,还是手白。 霍致峥接过茶杯,骨节分明的手指端着茶托,掀开杯盖,吹了下浮叶,浅啜一口。 “晚膳过会儿就送到了,您饿了吧?待会儿多吃些。”宋清盈道。 霍致峥放下杯盏,见她还拘谨的站着,轻声道,“坐下吧。” 宋清盈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在搬了张凳子坐下。 一时两人都没说话,书房里有些安静。 宋清盈:……又来了又来了,这种熟悉的尴尬感又来了。 她扭头看向桌边香炉里冉冉升起的烟,淡淡的一缕,形成好看的曲线,很快又溶于空气。 打破这份静谧的是霍致峥,他看向她,像是随口问着,“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宋清盈愣了愣,觉得这也是汇报工作的一种,便一五一十的讲了。 霍致峥就静静地听着,等她讲得差不多,晚膳也正好送了过来。 自从宋清盈封了贵人,且皇帝隔三差五就来她的明月轩,御膳房的宫人们对明月轩的伙食是十二分的上心,每日变着花样送来好吃的,生怕宋清盈吃得不如意。 宋清盈胃口好,又从不挑食,是以在她眼里,几乎就没有不好吃的菜。 就比如现下,这一桌子菜肴,四喜丸子、葱爆羊肉、山海兜、玉带羹、香螺牒肚……色香味俱全,光是看着就令人垂涎不已。 只是想到控制食欲的决定,她拿筷子夹菜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一口菜进了嘴,也得细嚼慢咽嚼上十几口。 霍致峥见状,黑眸微掀,淡淡的看向她,“今日的菜不合口味?” 宋清盈摇了摇头,“这菜都做的很好,只是……嫔妾最近好像有点胖了,所以打算少吃些。” 胖了? 霍致峥平静的视线扫过她的脸,往下瞥时,嘴角轻扯,“不胖,可以吃。” 宋清盈:……他刚刚是不是看了眼她的胸?是看了的吧,是的吧!所以他是在嫌她胸小? 吼!瞧不起谁! 厚积薄发懂不懂! 算了,跟个钢铁直男没什么好说的。宋清盈默默低下头,专注饭碗。 见她又埋头扒拉饭,霍致峥觉得应该是自己的话安慰到了她,眉头缓缓舒展。 哄女人好像也并不是很难。 这日夜里,俩人熄了灯,并肩躺在床上。经过这些时日,宋清盈也习惯了身旁躺着个人。 她闭着眼睛,酝酿着睡意,身旁的人冷不丁开口问了句,“傍晚从慈宁宫出来,母后留你说了什么?” 一听到这话,宋清盈顿时没了睡意。 她睁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幔帐,迟疑片刻,小声道,“就交代了两句,不怎么重要的事。” “嗯?” “一定要说吗?”想到秦太后送的那些补品,她的脸发烫。 被褥摩擦的簌簌声响起,身旁的男人朝她这边翻身,声音好像也近了些,“说。” 宋清盈见他翻身了,心头不禁咚咚咚敲起了小鼓,声线紧绷,“陛下,有点热……” 身侧的人一顿,沉声说了句“冒犯”,又重新躺了回去。 宋清盈:看来最近得少看些话本,这瑟瑟深秋的,她脑子里怎么总冒出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平息一下呼吸,她说道,“太后前段时间送了不少补品来嫔妾这,她今日提醒嫔妾,炖些给陛下补补身子。” 霍致峥默了一瞬,旋即低低的“嗯”了一声,“睡吧。” 宋清盈猜测他估计在心里说了句“就这?”,不过他不说话了,她也不再多说,裹紧今日新晒的被褥,安安心心继续睡觉。 *** 翌日,宋清盈一觉睡来,床边早就没了霍致峥的影子。 每当这个时候,她心头便会生出一种惭愧之感:瞧瞧,老板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开大会之前,还会去练武场锻炼锻炼保持身材,这样自律的人,能不成功吗? 多浓的一碗励志鸡汤啊! 她也要向老板看齐,开始早起,开始健身! “主子您醒了,是现在起,还是再睡会儿?今日早膳有银耳羹,鲜虾云吞面,素炒三丝,还有一碗樱桃牛乳,都是您爱吃的。”宝兰笑吟吟走了过来。 宋清盈:……嗯,当条混吃混喝的咸鱼,也挺好的。 用过早饭后,她在院子外溜达着消食,顺便思考今日要做些什么。 从前当宫女每日要当差,回来之后累得只想睡觉;现在当了妃嫔,每天时间一大把,秦太后那边又不用她天天请安,至于宫斗啥的——整个后宫就她一个妃嫔,她自个儿跟自个儿斗? 如果没什么意外,她可是要在后宫里待个两三年的,这两三年里,怎么也得搞点娱乐活动才是。 难道自己像秦太后一样,种种菜,养养家禽? 算了,太累。 养只猫猫狗狗的,好像还行?做不到儿女双全,猫狗双全也很好嘛! 思及此处,宋清盈叫来宝兰,将养猫狗的想法说了。 宝兰一听,笑道,“这事简单,主子您喜欢怎样的,跟顺康说一声,让他去猫儿房和狗儿房抱来便是。” 宋清盈道,“远吗?不远的话,我想自己过去选。养宠物这事,也是比较看缘分的。” “远倒是不远,从咱们明月轩过去也就一个时辰。”宝兰看了眼天色,建议道,“再过一个时辰差不多要用午膳了,主子用完膳再去吧?” “也好。” 宋清盈应下,转身就钻回书房,开始捣鼓起扑克牌和麻将来。 宫斗是没有的,斗地主倒是能玩一玩。 她都计划好了,斗地主可以拉上秦太后和霍蓉儿一起。至于麻将要四个人,她也不敢拉霍致峥玩,就打算做一副,留在明月轩和宝兰瑞香她们一起玩。 她这边提笔认真描画着牌面,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 用过午膳后,宋清盈也不打算午休了,拿帕子擦了擦嘴,就站起身来,吩咐道,“宝兰,顺康,你们俩随我出去一趟,其余人就留着看家。” 宝兰和顺康连忙跟上。 猫儿房和狗儿房隶属司苑,是统一管理皇家宠物的地方,除了猫和狗,还养了白鹤、鹦鹉、猴子、孔雀等。 宋清盈由着宫人引进去时,恍惚有种小学生参观动物园的感觉。 见她盯着那些姿态优美的白鹤看,司苑的管事女官笑道,“若贵人选完猫狗还有闲暇,或可去湖心亭坐坐,奴婢请乐师来,给贵人表演一场鹤舞。” “鹤舞?是让这些白鹤跳舞?”宋清盈好奇道。 “正是。”女官恭敬答道。 “听起来挺有趣的,那劳烦你安排下,我待会儿就来看。”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女官这边应下,又伸手引着宋清盈往左边走去,“贵人,这边是猫儿房。” 宋清盈顺着走了过去,迈进一扇圆形拱门,只见院子里有几只小猫在戏耍,再往里走,就见一间大屋子里,整整齐齐摆了二十多个笼子,有些笼子是空的,有些笼子里趴着懒猫睡觉。 宋清盈一一看过去,女官跟在她身后,依次介绍着这些猫咪的情况。 看了一圈,宋清盈的视线被角落里一只瘦瘦小小的狸花猫吸引了,“这小猫生病了?” 女官解释道,“这小猫崽才出生不久,前阵子下雨,那母猫病死了。跟它同一批的小猫崽也都体弱,喂不活,通共五只,就剩下这一只了。” 宋清盈轻轻的“嗯”了一声,女官道,“贵人,您看看这边吧,这只临清狮子猫生得可漂亮,性情又是最温顺不过的,京中的贵人都爱养这种。” 宋清盈抬眼看去,那狮子猫果然通体雪白,粉团可爱。 她刚想开口选这只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微弱的喵声。 她眉心微动,垂眸看去,只见那只瘦弱的小奶猫正趴在笼子边,探出半个小脑袋,睁着一双浅褐色的圆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几乎同时,她回想起奶奶曾经与她说过的话,“我捡到你的那个早上,头天晚上刚下过一场雪,可冷了。我走到垃圾桶边上翻啊翻,忽然就听到一阵小小的声音,我当时还以为是母猫下崽子了。后来再仔细一听,这声不对啊,我赶紧去翻。 然后就在几张废报纸下,看到了你。唉,你那爸妈……真是造孽哟,大冬天的,连个袄子也不给裹着。你一张小脸冻得发紫,眼睛都哭得睁不开,就张着一张小嘴,哭得嗓子都哑了,就跟小猫崽似的……当时我的泪就下来了,抱着你就往医院跑……” 从回忆中醒神,宋清盈伸手指向那只瘦瘦的小猫崽,“我要它了。” 女官有些诧异,“贵人,这小猫体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要不您再想想?” 宋清盈道,“体弱怕什么,这不还活着么,带回去养养,万一养好了呢。” 见她这般说了,女官也不好再劝,颔首道,“那奴婢让人收拾一下。” 她这边吩咐宫人准备干净的笼子和猫食等,又对宋清盈道,“贵人,这边先拾掇着,您先去隔壁选一选狗儿吧。” 宋清盈看了眼那小猫崽,便随着女官去了隔壁。 相比于猫儿房的静谧,狗儿房的狗子们格外的跳脱,一嗅到陌生的气息,就汪汪叫唤起来,一声赛过一声的热闹。 宋清盈见狗子们这么精神,再想到刚才选的那只弱弱小猫崽,不禁担心起来,若是领个狗子回去,会不会把小猫给吓到啊? 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暂且不养狗狗了,或许等那小猫崽养大些,再来狗儿房走一趟。 “算了,今儿个就不选狗了。” “是,那贵人主子先去湖心亭坐坐?乐师已经在候着了。”女官道。 宋清盈颔首,跟着女官往外走。 才走到半路,一宫人脚步匆匆走了过来,“周司苑。” 姓周的女官面色严肃,“没看到贵人主子在这么,毛毛躁躁的,也不怕冲撞了贵人。” 那宫人膝盖一软,连忙要请罪。 同为打工人,宋清盈连忙抬手,“起来起来,小事而已。” 女官看了那宫人一眼,“贵人宽宏不与你计较,还不快快谢恩。” 那宫人谢恩,又向周女官禀道,“周司苑,长公主带着几位贵女正往咱们这边来,说是要看鹤舞呢。” 宋清盈闻言,眉头一挑,哟呵,这么巧的嘛。 她想了想,估计霍蓉儿是跟她的朋友一起来玩,都是一群小姑娘,那她这个“已婚”的,就不凑热闹了。 “周司苑,你去接待长公主她们吧,鹤舞我今日就不看了,等改日吧。” 女官微诧,见宋清盈面上并无不满之色,心头稍稍松口气,应道,“是,那贵人主子您自便,奴婢先告退。” 女官退下不久,顺康就拎着个精致的猫笼子走来,笑道,“主子,小狸奴已经装好了。” 宋清盈颔首,看了眼缩在笼子角落里的小可怜,心都要化了,凑过去轻轻道,“小乖乖,我带你回家哦。” 小猫咪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她,像是听懂她的话一般,软绵绵的“喵”了一声。 “走吧,回明月轩。” 宋清盈抬步往外走去。 宝兰和顺康跟在后头,两人知道自家主子是极和善的,走路也没闲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小猫来。 宝兰担心这小猫病恹恹的养不活,顺康却是自告奋勇道,“主子,那饲猫的太监是奴才的同乡,方才他与奴才说了许多养猫的注意事宜,若主子相信奴才,便将这猫儿交给奴才喂养,奴才一定尽全力照顾它。” 宋清盈也乐得给顺康一个表现的机会,浅笑道,“行,那就交给你了。” 顺康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多谢贵人赏识,奴才一定尽心。”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的往外走,还没走出司苑,就碰到了霍蓉儿一行人。 与一众身形娇小的贵女相比,霍蓉儿的个子最高,又穿的最为华贵明艳,红红的一团,格外引人注目。 霍蓉儿刚进门时就听宫人说了宋贵人也在,这会儿见到宋清盈,也不觉得惊讶,熟稔的与她打了个招呼。 霍蓉儿身后那群贵女虽说是王公重臣之女,但没有诰命在身,到底还是被宋清盈这个五品贵人压一头,纵然是心头不愿,也只得屈膝行礼,“宋贵人万福。” 宋清盈扫了一眼,眉梢一挑。 嘿,还让她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比如魏国公府的魏洛灵,还有安宁侯府的林诗雨,也算是熟人了。 那几位贵女看到宋清盈,显然很不自在。 上回见面,宋清盈还在她们面前卑躬屈膝的。谁能想到再次相见,宋清盈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的独宠,她们这些自视甚高的贵女还得朝她行礼呢? 其余几位贵女的面部管理做得还不错,就是那个假千金林诗雨,像是生怕别人看不出她恶毒女配的身份一般,行礼的时候白眼简直快飞上天。 宋清盈看得心头直乐,毫不客气的回了一个“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的微笑,把林诗雨气得一怔。 “各位小姐不用多礼。” 宋清盈笑容温和,又对霍蓉儿道,“殿下,你和你的贵客们玩吧,我就先回去了。” “你不跟看鹤舞么?反正都碰上了,一起呗。”霍蓉儿说着,看了眼宋清盈身后的小猫咪,心里不禁嘟囔,猫儿房是没有好猫了么,她怎挑了只小病猫,看着快断气似的。 “多谢公主美意,只是明月轩还有些琐事,我得回去处理。你与诸位小姐好好玩,咱们改日再约。” “行吧。”见她这样说,霍蓉儿也不再挽留。 两拨人擦肩而过。 只是宋清盈这边刚走出司苑不久,便听到后头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 她回头看去,就见魏洛灵带着侍女,低头像是在寻什么,但脚步却是径直往她这边走来。 啧,这浮夸的演技,比她还浮夸。 宋清盈:点烟jpg. 她索性也不走了,站在原地,等着魏洛灵走了过来,再配合的问了一句,“魏小姐,你这是在找什么呢?” 魏洛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宋贵人见笑了,臣女的耳坠儿不小心掉了一只。” “这样,那我让人帮你找找?” 魏洛灵笑道,“那就多谢宋贵人了。” “举手之劳。”宋清盈笑了下,便叫宝兰和顺康帮着寻一寻那九成九并没丢失的耳坠儿。 她觉得她大概是闲的蛋疼,才会这般配合魏洛灵,想要看看这位贵女特地找上来意欲何为。 果然,宝兰和顺康刚走开一点,魏洛灵就开始表演,先是笑着恭喜了宋清盈一通,又夸宋清盈发饰好看,妆容精致。 宋清盈见招拆招,假客气嘛,谁不会似的。 说到后来,魏洛灵大概也没词了,索性不再演了,不阴不阳道,“贵人长得貌美,又能言善辩,难怪陛下这般宠爱你,甚至为了你,都不愿再提选秀了。” 对于外头大臣说自己是个祸国妖姬,宋清盈也有所耳闻,如今见到魏洛灵演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来自己面前酸一句,心里是有些无语的。 祸国妖姬?就她? 背锅工具人好吧。 宋清盈决定为自己辩解一句,“魏小姐,陛下不想选秀,不是宠爱我。他那是心系天下,无心后宫享乐,真的,你信我。” 魏洛灵,“……” 信你个鬼。 上回她们在花园招惹了她,第二天就被送出了宫,旁人不知内情,她却打听到是陛下要她们出宫的。 至于陛下为何要她们出去,除了为宋清盈撑腰,还有其他理由吗? 陛下都这般偏宠她了,这个宋清盈还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魏洛灵看向宋清盈,“这儿应是寻不到耳坠了,臣女去别处寻。” 顿了顿,她幽幽道,“臣女祝贵人能一直盛宠不衰,艳绝后宫。” 宋清盈:……怎么有点瘆得慌? 第54章 你很奇怪(一更) 这日傍晚,福宝下了学就带着书本往明月轩来。 “哇,小婶婶,你从哪里找了一只小猫。” “福宝来了,过来跟猫猫打个招呼。” 宋清盈正在给小猫咪布置猫窝,见福宝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站在原地,朝他招了招手,“这是我下午刚从猫儿房接回来的,是不是很可爱?” 福宝小心翼翼的凑过去,蹲在宋清盈的身旁,声音都变得很轻柔,“它看起来好小啊,小婶婶,它是公的还是母的,你给它取名字了没?” 宋清盈道,“它是只小母猫哦。至于名字,要不你想一个?” 福宝受宠若惊,“我可以给它取名吗?” “可以啊。”反正她是取名废,若不是福宝提出名字的事,她本打算就叫这只小猫“猫猫”。 福宝将取名的责任看得很重,盯着小猫上下打量,一时半会想不出来,索性站起身来,“小婶婶,你等着,我去翻书,一定会给猫猫取个好听的名字。” 说罢,他就迈着两条小短腿往书房跑去。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宋清盈哑然失笑,扭头给小猫猫倒了点水,柔声道,“小哥哥给你取名字去了,猫猫你乖乖的,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我会好好养着你的。” 小猫琉璃般的眼眸看向宋清盈,似是蕴藏无限依赖般,小声的“喵”了一声,然后低着小脑袋就去喝水。 等猫窝搭好,宋清盈起身,准备去书房看看,小猫却喵喵叫起来,像是怕她走了。 宋清盈想了想,问道,“你想跟我一起去书房?” 小猫歪着小脑袋,一错不错的看着她。宋清盈觉得有趣,伸手将小猫抱起,小猫也很温顺的配合着,窝在她的掌心,暖手宝般,一起去了书房。 *** 霍致峥今日本没打算来明月轩的,就算帝王再宠爱一个妃嫔,倒也不用日日都去那妃嫔宫里—— 然而,批完折子,落下朱笔,看着庞大而华丽的宫殿,心头忽的生出一种万籁俱寂的空虚。 从前常听人说,帝王乃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才真正尝到几分凄冷滋味。 福禄总管见陛下兀自出神,心里一琢磨,连忙朝小太监耳语了两句。 他又走上前去,躬身道,“陛下,尚宫局的牌子做好了,您可要过目?” 霍致峥回过神,看向福禄总管,“什么牌子?” 福禄总管道,“后宫侍寝的牌子。”他正说着,就有小太监端着托盘上来。 只见那红木雕花托盘里,单单放了一块绿头牌,上面写着“明月轩贵人宋氏”。 “按照规制,后宫妃嫔侍寝后,尚宫局都会为其制一块绿头牌,放在托盘里,以便陛下挑选。”福禄总管解释着,“虽说目前后宫就只有宋贵人一位,但尚宫局还是按规矩办了的。” 霍致峥瞥了那托盘一眼,莫名觉得荒唐可笑,静了片刻,他挥手,“撤下去。” 福禄总管一怔,以为陛下今晚是不打算去后宫了,转头朝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将托盘端下去。 “吩咐下去,以后不用再做什么牌子。哪至于将人娶进了门,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地步。” “是,奴才这就去办。”福禄总管连忙弯腰,正准备退下,又听那道威严的嗓音说着,“准备轿辇,朕去明月轩。” 福禄总管有片刻愣神,心道果真是帝心难测,一会儿一个想法,嘴上却是忙应下,利索的往殿外去了。 深秋雾浓,月影轻洒碧色琉璃瓦,宛若溪水,波光粼粼。 霍致峥到达明月轩时,并没人来接驾。 直到他走到书房,才看到榻边,一大一小两个人撅着屁股,不知道在看什么,嘴里惊呼不断。 “呜呜呜,怎么能这么萌,这么乖!妈妈心都要化了。” “富贵儿,小富贵儿,我是哥哥,你喵一下就算叫我了。” 霍致峥,“……” 稍掸衣袖,他薄唇微抿,咳了一声。 听到这动静,那两个屁股才有了反应。 “陛下?”宋清盈扭头看到屋内的男人,连忙收起母爱的笑容,从榻上爬下来,朝他行礼,“嫔妾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 她一边说一边将福宝给拎下来,福宝也忙乖乖给霍致峥行礼,“叔父万福。” 看着这俩活宝,霍致峥方觉着一些人间烟火气,面色淡淡的“嗯”了一下,视线落在榻上那只还没他巴掌大的狸花猫身上,黑眸微眯。 宋清盈赶紧介绍新成员,“陛下,这是嫔妾今日去猫儿房领来的,它叫富贵。” 霍致峥,“富贵?” 福宝乐陶陶的解释道,“是我和小婶婶一起想出的名字,我们想了两个,一个叫发财,一个叫富贵,最后让小猫猫自己抓阄,它自个儿抓到了富贵。” 霍致峥眉梢挑起,发财,富贵,嗯,倒是符合宋清盈的一贯作风。 养猫是件小事,他也没多问,只看着两人,淡声道,“去净手,准备上桌吃饭。” 说罢,他先行迈步出屋,去了饭厅。 饭桌上,宋清盈和福宝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小猫,还约着过两天一起去司苑看鹤舞。 霍致峥安静的用着晚膳,觉得明月轩的金玉羹,似乎比中午在紫宸宫用的金玉羹香甜不少。 夜里临睡前,宋清盈跟猫猫说完晚安后,心情愉悦的爬回床上躺好。 霍致峥缓缓地放下手中书卷,看了眼床榻,又起身,扫过那个离寝屋并不远的猫窝,纤浓的眼睫微垂。 这猫可真是好命。 收回目光,他熄了灯,坐上床,平躺着睡好。 幔帐里有浅浅的香味浮动,前几日是茉莉香味,这两日又变成玫瑰香味,霍致峥心知这是她身上的澡豆香气。 在安静的黑暗中,这淡雅的香气像是一片轻柔的羽毛,在他心头划过,勾出一阵痒。 闭上眼睛,他尽力将脑中的杂念摒除,耳畔却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陛下,你睡了吗?” “还没。”霍致峥呼吸稍缓,嗓音磁沉,“有事要说?” “是有个事,这不是再过不久就到福宝的五岁的生辰了么?嫔妾怕你政务繁忙,把这事给忘了,就提醒你一下。” “……朕知道了。” “那你打算送福宝什么生辰礼物啊?” “你有什么好点子?” 宋清盈,“……” 她之所以问他,主要是她也没想好要送福宝什么,所以打算参考一下霍致峥的回答,没想到这男人直接把皮球踢回来了。 她一开始有考虑给福宝做个生日蛋糕,但她是个厨房废物,只知道吃,对蛋糕的做法一窍不通,所以只好放弃这个主意。 后来她又想着送点什么东西给福宝,可想来想去,这小家伙吃喝玩乐啥都不缺,用的穿的比她的还高档——她就算花重金买礼物,好像也没多大意思。 在一阵沉默中,她忽然灵光一动,建议道,“陛下,要不带福宝出去玩吧?宫里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倒不如去外面逛街看戏吃吃喝喝?” 霍致峥缓缓睁开眼,侧过脸,借着从幔帐内淡淡的光,看到她那双兴奋的明亮眼眸,淡声道,“朕看是你想出去玩。” 宋清盈噎了一下,悻悻道,“嫔妾哪是这样以公谋私的人。” 霍致峥“哦”了一声,“你不是。” 宋清盈,“……”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不过被霍致峥这么一打岔,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来,赶紧改口,“陛下,要不还是别出宫了。” 霍致峥,“为何?” “因为……” 宋清盈下意识的侧过脸,没想到这一侧,正好与霍致峥脸对脸。 四目相对,她心头猛地一跳,嗓子也像是被掐住一般,懵了好一会儿,才按住那阵莫名的羞涩,小声道,“出宫玩挺危险的,人多混杂,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呢,那嫔妾可担待不起。” 按照她看过的电视剧套路,皇帝出宫,好像总会遇到刺杀啥的。 她刚才只想着出去过生日热闹,差点忘了宫外还是有乱党的。上回青璃峰的事就已经够草的了,她可不想再生事端,无辜背锅。 霍致峥听她这个解释,嗤笑一声,“你倒是谨慎。” 宋清盈讪笑,“一般一般,这不是担心陛下安危嘛。” 外头清浅的月光透过水杏色轻罗幔帐,光线昏暗且朦胧,霍致峥看着她脸颊的轮廓,忽而轻声道,“你真的是宋清盈么?”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把宋清盈整懵了,等回过神来,她道,“陛下你这话问的,嫔妾不是宋清盈还能是谁?” 霍致峥薄唇微抿,倏然坐起身来。 宋清盈一头雾水,男人突然伸出手来,“别动。” 宋清盈:举起手来? 只见身侧的男人缓缓俯下身,一只手抬起,径直朝她伸来。 不是吧,这是要对她这只无辜小猫咪下手了吗? 宋清盈瞪圆了眼,嗓音发颤,“陛、陛下……咱冷静,冷静点?” 按理说这会儿她该挣扎一下?可为什么她脑子里想的是,妈的他好帅,能睡到帅哥她一点都不亏啊啊! 就在她内心的理智和色批大战八百回合时,霍致峥宽大的手掌落在她的脸上。 他的指腹有长年练武磨出的粗茧,在她的脸颊一侧轻轻摩挲时,激得她浑身都冒起小疙瘩,脚指头也不自觉蜷缩,胸口那只小鹿更是来回跑动,哐哐撞大墙。 “陛下……”她又开始吹哨。 “别说话。” 宋清盈,“……” 不对劲,这种暧昧氛围下,他的声音怎么还这样冷静? 男人修长的手指仔细的划过她的额头,耳侧,下巴,反复拂过,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宋清盈:她好像懂了。 暧昧的气息顿时消失殆尽,她语调毫无波澜,带着看破俗世的淡泊,“陛下,嫔妾没戴面具。” 脸上的手顿住,而后收了回来。 他垂下眼眸,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宋清盈,你很奇怪。” 第55章 她失宠了(二更)…… 宋清盈觉着要不是现在床帷里够昏暗,一定程度减少了霍致峥眼神的锐利程度,她没准就守不住心理防线,将自己是个倒霉穿越者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还好黑暗给予她一定的保护,让她可以装傻,“陛下,你在说什么,嫔妾有点听不懂?” “你不像从前那个宋清盈。” “啊这……哈哈哈哈陛下你可真幽默,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宋清盈本宋,怎么会变呢?” 宋清盈干笑了两声,见男人依旧打量着自己,她不自在的扭了扭肩膀,“不过嫔妾的演技还行,陛下你想嫔妾是哪种样子,嫔妾都可以给你演出来,唔,小意温柔、温婉清新、嚣张跋扈、妖艳张扬?” 静了一瞬,霍致峥沉声道,“不必,你是怎样就怎样,在朕面前不必装。” 说罢,他重新躺了下来,“睡吧。” 宋清盈却睡不着,小声问道,“陛下,你方才摸嫔妾的脸,真的是在找人-皮面具吗?” 霍致峥,“……” 他也不知如何解释方才冲动的行为,或许是有一份怀疑一直在他心里,他始终觉得现在这个宋清盈,并不是先前那个。 见他不说话,宋清盈也没停下,化身好奇宝宝,“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人-皮面具这种东西吗?我之前只在话本里见过,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陛下见过真的吗?” 霍致峥,“没见过。” 宋清盈啊了一声,还要说什么,身旁的男人忽然翻了个身,目光如有实质的落在她脸上,“不准说话了,好好睡觉。” 宋清盈:……摸了脸,怀疑了身份,还不让人叭叭两句,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然而腹诽归腹诽,她也不敢不听老板的,哦了一声,便乖乖地闭上了嘴。 床帷间重归安静,不多时,呼吸声就变得平稳而均匀。 霍致峥黑眸微睁,看着身旁睡得正香的女人,薄唇轻抿,不论她是何人,只要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安分待着,其余的事他都可不去追究。 *** 这之后连着三晚,霍致峥都没来明月轩。 宋清盈倒没觉着什么,除了夜里身旁没个人,有那么一丢丢说不清道不明的小落寞之外,其余时间,她继续撸猫打牌当咸鱼。 宝兰等宫人却没有她那么乐观,一个个忧心忡忡的,之前陛下最多也就隔一天不来,可这回,连着三个晚上都没来!自家主子不会真像外面说的那样,失宠了吧? 第四日夜里,霍致峥依旧没来明月轩,宝兰按捺不住了,派顺康去打听了一番。 这一打听,倒真带回来一个震惊的消息。 震惊到宝兰都不知该如何跟自家主子开口,以至于心神不宁,倒热茶时险些烫到自己的手。 “小心啊!”宋清盈赶紧拦了宝兰一把。 “啊。”宝兰回过神来,赶紧赔罪,“奴婢该死。” 宋清盈拉着她的手,“没烫着吧?兰啊,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今日一整个夜里,你都心神不宁的。要是为了陛下不来的事,那真没必要,他不来咱不也挺好的嘛,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就是她夜里好像睡得没之前暖和了? 按理说他们俩一直各睡一个被窝,没道理他不在了,她睡不暖和,可这几日她总觉得冷,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无法解释的玄学。 宝兰这边咬着唇瓣,抬眼看向宋清盈,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主子,奴婢、奴婢……” 宋清盈看她这样,眉心微蹙,“遇到麻烦了?还是有人欺负你?” 宝兰摇头,“没,没人欺负奴婢。” “那你这是?” “奴婢……”宝兰默了默,看了眼屋内的瑞香和木香。 宋清盈一下子就懂了,清了清嗓子,“瑞香,木香,你们先去门口守着吧。” 两个宫人对视一眼,屈膝退下。 没了外人,宋清盈拉着宝兰在身旁坐下,“出了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烛光在轻纱灯罩中摇曳,宝兰眸中有几分惶恐与忧虑,压低声音道,“主子,顺康今日去打听了一番,听说……太子的下落,寻到了。” 宋清盈心里直接一个我草,神色也变得谨慎起来,“你是说宋步安找到了?抓回来了没?” 宝兰摇头,“目前好像是还没抓回来,但知道人在益州,已经加派人手去抓了。” 宋清盈一听益州,眉心微蹙。 不对啊,她记得原书好像说宋步安一开始是逃去江南了,跟女主林瑶霜遇见时才刚到益州扎根不久,怎么现在就在益州了? 难道是自己记忆力劈叉了? 宝兰见自家主子面色凝重,一颗心也沉了沉,带着哭腔道,“主子,您说陛下是不是因为太子的事,才不来咱们明月轩了?可太子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从前对您就没个好脸的,现在逃到外面去了,还连累主子您的好日子。” 宝兰对宋步安没有半点好印象,且不说柔妃娘娘是不是皇后给害的,单就太子和那妖道国师联合一伙,在先帝面前说主子的婚姻与国运相关,不可外嫁,须得圈养在宫中一辈子,就足够令人记恨了。 听到宝兰的话,宋清盈心底也敲起小鼓来:霍致峥是因为宋步安的事才不来?呃,应该不会吧? 她也不知道她为何对霍致峥有一种谜之信任感,反正在她看来,霍致峥不是会迁怒的人。 就在她耐心安慰宝兰时,门外传来顺康急促的唤声,“主子,主子!陛下的轿辇往咱们这儿来了!” 宋清盈和宝兰皆是一怔。 等反应过来,宝兰眼泪一抹,喜笑颜开,“太好了!主子,您快坐到梳妆镜前,奴婢给您理一理发髻。” 宋清盈觉得没必要,但耐不住宝兰期待的小眼神,只好挪到了梳妆镜前,由着她往自己头上戴了两朵红色珠花,一根金光潋滟的并蒂莲步摇。 要不是时间不够,宝兰怕是还会拉着她去换一条新衣裙。 月华满天,暗夜沉沉。 霍致峥还没下轿辇,远远便看到料峭秋意里,一道纤细的身影站在灯笼下,发髻微垂,眉目恬静。 这还是她封为贵人以来,头一回这般规矩的迎他。霍致峥面部线条绷着,显得有几分冷硬。 轿辇一停下,宋清盈与宫人们屈膝请安,“嫔妾恭迎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霍致峥下了轿,径直走到她面前站定。她个子本就娇小,一低头一屈膝,就显得更小似的。 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藕荷色裙衫,他眸色暗了暗。 倏然,他伸出手,一把牵住了她的手。 果然,碎冰般凉。 他这般想着,不由得又握紧了些,好给她焐热一些。 宋清盈,“……!” 震惊jpg. 傻愣愣的被霍致峥牵着走了两步,她才明白过来,这是在外人面前演戏呢! 看来老板还是打算将她当幌子,并没有因为宋步安的事而炒她鱿鱼。 宋清盈:安心了,安心了。 眼见着主子们手拉手进了屋,宝兰松了口气,双手合十朝着天边拜了拜,又连忙吩咐着瑞香顺康他们,“快去准备热茶糕点,再去多烧些热水。” 宫人们自是欢喜应下,毕竟主子得宠,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有奔头。 屋内,宋清盈一脸惊诧的看向霍致峥,“陛下你确定吗?” 霍致峥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水,撩起眼皮打量着她,“这不是你的主意?” 宋清盈尬了下,解释道,“是,我是说福宝生辰可以出宫玩一趟,但后来不是改口了么,出宫多不安全啊。更何况现在又……” 她猛地止住话头。 霍致峥看她,“又怎么样?” 宋清盈咬了咬唇,总感觉在他的视线下瞒不住任何事,索性也不瞒了,讪讪道,“现在你不是知道宋步安的下落了么,谁知道他会不会孤注一掷,又派些杀手过来,那多不安全。” 霍致峥玉骨般的手指轻叩着瓷杯,嘴角轻扯,“孤注一掷,就凭他?” 还是一贯平淡无波的语调,却透着高高在上的不屑,以及运筹帷幄的自信。 莫名其妙的,宋清盈竟觉得他这份自信很可靠。 就像在青璃峰上,他淡定自若的喝着茶,那些刺客就被轻而易举的捕获,若不是朱雀突然发神经朝她下了手,他那日的“请君入瓮”“杀鸡儆猴”可谓是完美无缺。 想到这里,宋清盈眼睫轻颤,她后来也有复盘那日霍致峥掉下去的情形—— 若不是想抓住她,他本不会掉下去的。 “怎么?担心你皇兄了?” 男人清冷的嗓音,将宋清盈唤回来。 她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哪会,嫔妾担心谁也不会担心他啊。陛下,嫔妾觉得你可能对皇室手足间的亲情有所误解,其实嫔妾和宋步安的关系一点都不好!就算表面上好,那也是装的。” 原主一心复国,可宋步安那个恋爱脑却说放弃就放弃,宋清盈都替原主憋出一口老血。 “他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应该隐姓埋名,找个地方踏踏实实过日子,而不是继续搞什么复国,不但扰乱社会治安,还葬送无辜性命……” 想到这,宋清盈不禁同情起益州郡的百姓来。 作为原书的男二,宋步安长了张温润如玉的好皮囊,再加上他对外一向装的宽厚友善,略施小计,骗取了益州刺史之女的芳心,还用了个假身份跟刺史女儿成了婚。后益州刺史发现了宋步安的身份,权力却早已被架空—— 宋步安就利用益州的财力兵力,跟朝廷形对峙起来。 可怜那刺史之女,被宋步安囚禁在水牢里,成了个废人,后来女主林瑶霜无意撞见了,宋步安生怕刺史女儿的存在,毁了他在心上人眼中的形象,索性杀人灭口。 至于益州的百姓,能逃的就拖家带口,背井离乡的往外逃;没逃掉的,便被强行征兵纳税,成了宋步安对抗朝廷的炮灰。 话说宋步安现在人在益州,也不知道开始骗婚了没有? 宋清盈不由暗暗替那妹子祈祷,希望她能擦亮眼睛。 霍致峥见宋清盈说起宋步安的反感不似作伪,心头倒定下几分。 若真抓到了宋步安,他断然不会手下留情。只是考虑到万一她对宋步安留有几分旧情…… 他是不愿与她生出龃龉的。 “后日便是福宝的生辰,出宫之事,你暂且不要与他说,等那日再给他个惊喜。”霍致峥道。 “是,嫔妾知道了。” 宋清盈点了下头,忽然意识到什么,黑眸微睁,“陛下要带嫔妾一起去?” 霍致峥“嗯”了一声,浓眉挑起,直勾勾盯着她,“若是有刺客,直接抓你当挡箭牌。” 宋清盈,“……” 老板,你知不知道你面无表情的讲笑话,真的很吓人! 但不管怎样,听说可以出宫去玩,宋清盈还是很高兴的。 就是临睡前,她还有点纠结安全问题,忍不住问了霍致峥许多事,诸如他打算带多少人马啊,人马太多了会不会太高调了,有没有暗卫保护啊,袖子里要不要揣把匕首啊,需不需要穿上什么软甲之类的防护…… 一开始霍致峥还回答她一二,可答完之后,没消停一会儿,她又有新的问题出来。 听着她的小嘴叭叭叭的在耳边说个不停,霍致峥额角突突的跳。 倏然,他翻了个身,长臂一揽,直接将宋清盈连人带头,一把按入怀中,沉声道,“闭嘴!” 被迫埋胸的宋清盈:……救命,他要闷死她! 第56章 流鼻血了(一更)…… 第二天早上醒来,宋清盈躺在床上,盯着鸳鸯戏水的幔帐出神了许久。 原来男人的胸肌在自然状态下,竟然是软的诶?奇怪的知识点又增加了! 不对不对,自己又在乱想什么呢,重点难道不是霍致峥突然伸手抱她了么?虽然抱得方式比较粗暴,但那也是算抱了吧? 他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啊? 可他如果喜欢她,怎么从没说过?而且平日里接触,他始终冷冷淡淡的,这算喜欢吗? 会不会是自己在自作多情,毕竟霍致峥那么直男,没准突然抱住她,就单纯觉得她吵,只想尽快让她闭嘴。 按照直男的脑回路,干出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 宋清盈越想越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她从前也不知道从哪看到过一句话,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恕她眼拙,每次霍致峥看她,好像跟看福禄总管没什么区别。 嗯,估计是她多想了,霍致峥那种一心搞事业的男人,怎么会耽于女色呢? 而且同床共枕这么多天了,她都做过一回春-梦了,他却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搞的她有时都忍不住想,他是不是不行? 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好几个回合,宋清盈也不再多想,掀被子起床,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 眨眼一日过去,十月初二,正是福宝五岁的生辰。 按照霍致峥的安排,等他下了朝再出宫游玩。所以宋清盈也不着急早起,美美的睡到自然醒,才起床洗漱梳妆。 “主子,这是陛下派人送来的衣物,说是今日穿这个出宫。”宝兰上前,手中的红漆木托盘上叠着一套湘色衣裙。 宋清盈拿起那套衣裙,展开放在身前比了比,轻声道,“还挺好看的。” 宝兰笑道,“主子您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这套衣裙是民间时兴的样式,陛下今日应当是想微服出宫。” “微服出宫好啊,比大张旗鼓的出门有趣的多,想怎么逛就怎么逛,想吃什么也方便。”宋清盈将衣裙放回托盘,坐在梳妆镜前,吩咐宝兰,“先梳头上妆吧,最后再换衣裙。” 宝兰拿起牙梳,“那奴婢今日给主子梳个京中夫人们最常梳的同心髻?” 宋清盈看着铜镜里那张白皙娇嫩的脸庞,弯了弯眼眸,“你梳便是,我信你的手艺。” 女人梳妆的过程总是费时间的,这期间,霍蓉儿牵着福宝来了,两人也都是一副民间寻常的打扮。 霍蓉儿上身一件杏色薄袄,下着一条百搭的月白色花鸟裙,梳着未出阁少女的发髻,装饰也简单,一根蝴蝶金簪,两朵珍珠玳瑁制成的珠花,略施淡妆,像是地主家的娇小姐。 而福宝则穿着件青色的带绒长袍,头发用根白玉簪子固定,一副斯斯文文的小书生模样,很是可爱。 “本来我母后也想跟咱们一起去逛的,但她觉着要是都出去了,皇宫里岂不是空了,所以她就不去了。” 霍蓉儿说着,往嘴里塞了个果脯,眼睛总忍不住往宋清盈那边看,心想她是吃什么长大的,咋就长得这么好看?真让人羡慕。 宋清盈坐在梳妆台前,回道,“既然太后去不了,那我们多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回来,晚些给她送去。” 闻言,福宝兴奋的都坐不住,嚷嚷道,“买!好吃的,好玩的,都买!” 霍蓉儿伸手拍了下他的小脑袋,“这还没出去呢,你激动个什么劲儿。等你叔父下了朝,你再高兴。” 福宝捂着脑袋道,“姑姑,今日是我生辰,你开始说了不打我的,你骗人!” 霍蓉儿一怔,有些尴尬的摸了下鼻子,“一时给忘了。唔,刚才算我不对,我跟你道个歉,从现在开始,我绝对不打你了,也不骂你了,好吧?” “这还差不多。”福宝小大人似的哼哼着,又从榻上跳下来,“你们女孩子梳妆,我个男子汉在这不好,我先去院子里找富贵儿玩。” 说着,一溜烟就跑了。 霍蓉儿看了眼福宝的背影,扭头与宋清盈闲聊,“小嫂子,你怎么想到给猫取名叫富贵的?这也忒俗气了些。” “我从前听一个道士说过,万物有灵,尤其是小猫小狗之类的,你给它取什么名字,它就能给你带来什么。” “还有这个说法,真的假的?”霍蓉儿蹙眉,半信半疑。 宋清盈扭过头,朝她眨了眨眼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取个名字而已,就算不灵也不亏,你说是吧。” 霍蓉儿抿了抿唇,没说话,只垂下眼,认真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养一只叫美丽的猫。 见霍蓉儿真信了,宋清盈嘴角微翘:骗小姑娘什么的,真有意思。 几近午时,霍致峥下了朝。 霍蓉儿和福宝在院外荡秋千,见着霍致峥走进大门,连忙迎上前去问安。 霍致峥见他们已然换好衣裳,略一颔首,又看了眼屋内,“她人呢?” 霍蓉儿往寝屋看了看,“在屋里梳妆呢。皇兄你也赶紧进去将衣裳换了吧。这都快午时了,再不出发,多久才能吃上春风楼的席面啊。” 霍致峥身上还穿着朱色绣金龙的朝服,听到霍蓉儿的催促,抬步便往寝屋内走去。 寝屋内,缠枝牡丹翠叶熏炉燃着清雅的熏香,那扇透雕夔龙薄纱屏风后,晃着两道身影,影影绰绰的。 “这件衣服胸围好像有点小了,兰啊,你去找件紧一点的小衣,勒一勒。” “主子,这件怎样?” “嗯,可以,我吸口气。” 站在帘外的霍致峥脚步一顿,“……” * 见自家皇兄转身又出来了,霍蓉儿一脸疑惑,“皇兄,你不换衣服啊?” 霍致峥薄唇抿着,沉声道,“里头有点闷,出来透口气。” 霍蓉儿,“……?” 有这么热吗?才进去这么点功夫,耳根都热红了? 也不等她想明白,换好衣裙的宋清盈得知皇帝来了,赶紧出来迎接。 “嫔妾拜见陛下。”宋清盈规规矩矩屈膝行礼。 上一刻还在跟富贵儿大眼瞪小眼的霍致峥,听到这声音,线条分明的下颌收紧,缓缓转过身。 只见眼前的女人云鬓逶逶,饰以两枚镶嵌宝石的玉梳,斜插着一支紫玉雕云纹玲珑簪。身上那条湘色丝锦长裙剪裁合宜,将她衬得曲线婀娜,芍药般明艳娇媚。 想起方才她的那些话,霍致峥眼波微动,下意识扫过她胸前。 大概是款式的原因,相较于她平日的衣裙,这件似乎……是显得丰满不少。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霍致峥手指倏然握紧,一张俊脸也沉了下来。 片刻后,他冷淡的丢下一句“免礼”,便大步往屋内走去。 突然挨了冷脸的宋清盈,“???” 她一脸无辜的摸了摸鼻子,走到霍蓉儿身边,低声问,“公主,陛下这是怎么了,在朝堂上跟大臣吵架了?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霍蓉儿耸肩,“我也不知道,不然你去问问?” 宋清盈讪笑,“那还是算了吧。” 霍蓉儿蹙起眉头,“你都跟我皇兄做夫妻了,怎么还这么生分啊,你就一点都不关心他?” 宋清盈一愣,生怕霍蓉儿看出什么端倪来,连忙笑道,“公主这话说的,嫔妾怎么会不关心陛下呢?陛下是嫔妾的夫君,是嫔妾的天,嫔妾满心满眼都是他。” 霍蓉儿眉头一挑,一副“你别跟我在这胡扯,用实际行动证明啊”的表情。 宋清盈也不好再继续在外头干站着,找补道,“那嫔妾进去看看陛下。” 说罢,赶紧转身进屋。 霍致峥向来不用宫人伺候换衣,是以福禄总管和宫人们都守在门口听候吩咐。 见着宋清盈来了,纷纷自觉给她让道,开门。 宋清盈:……她本来没想进去的。 深吸一口气,顶着宫人们期许的目光,她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屋内很静,她才走两步,就听到屏风后就传来一道磁沉的嗓音,“朕说过不用伺候。” 宋清盈,“打扰了,嫔妾这就退下。” 屏风后静了有两秒,倏然,声音再次响起,“你过来。” 正狗狗祟祟往后退的宋清盈,“……?” 是她幻听了吗? “磨蹭什么?” “来、来了。” 宋清盈应了一声,低着头走了过去,因为脑袋埋得太低,险些还撞到屏风上。 待站定后,她小声唤了声,“陛下?” 头顶是男人清冷的声音,“伺候朕更衣。” 宋清盈:……你刚才不是说不用伺候的吗?咋还两副面孔呢。 脑袋缓缓地抬起,当那精瘦窄腰、结实腹肌映入眼帘,宋清盈呼吸不自觉屏住。 妈耶,这是她免费就能看的东西? 宋清盈脸皮发热,颤抖的心,激动的手,小心翼翼的给他系上中衣,又披上藏青色绣云鹤的外袍,大脑已经完全放弃思考,满脑子只想着——男菩萨,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你! 在男人的配合之下,宋清盈还算轻松的穿好衣袍,系好腰带。 “陛下,好了。”她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有点干涩的哑。 霍致峥盯着她轻颤的眼睫,淡声道,“怎么不敢抬头看朕?” 宋清盈呆了一呆,感受到他注视的目光,悄悄掐了掐手心,扬起脸朝他看去。 男人还是那样英俊,只是身子往她这边俯来,她就看到那张俊颜越靠越近,一点一点的在她眼前放大,她的心跳咚咚咚,震动着耳膜。 他,这是要亲她吗? 她咽了下口水。 忽然,男人眸光一闪,不再靠近。 宋清盈:……是她误会了? 霍致峥表情微妙的变了,“你流鼻血了。” 宋清盈抬手一摸,看到指尖的血,“……” 第57章 多谢夫君(二更) 宋清盈觉得,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此时此刻被霍致峥按在椅子上止鼻血的感觉。 太尴尬了。 尬到她头皮发麻,脚趾扣出一座梦幻魔仙堡加十座迪士尼乐园。 因着身子是微微向前倾的,她看不到身旁男人的表情,但却不忘解释着,试图挽回一丢丢形象,“陛下,可能是因为秋冬天气干燥,再加上嫔妾喝了不少补汤,所以才会流鼻血,唔,估计是有点太补了……” “别说话。” 上方传来的男声低沉而平淡,听不出喜怒。 宋清盈:乖乖闭麦jpg. 男人就站在她身侧,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按压着她的鼻翼。 这个姿势,让宋清盈想起她小时候流鼻血时,奶奶也是这般按着替她止血……说来好笑,霍致峥这人,有的时候真像她的大家长似的。 按了大概有六十秒,屋里也寂静了六十秒。 憋了片刻,宋清盈再次出声,“陛、陛下,嫔妾觉着差不多了。” 闻言,霍致峥眉心微动,两根手指松开她的鼻翼,却没离开她的脸,而是顺势往下,直接勾住她的下巴。 手腕稍稍使劲,他抬起她的脸来。 掌下的那张小脸没再流鼻血,只是满脸羞愧,一阵红一阵白的,眼神也闪躲着,压根不敢与他对视。 见她这样,霍致峥黑眸眯起,冷不丁嗤笑一声,“宋清盈,你还真有能耐。” 宋清盈:猛女哭泣jpg. 她也不想这么丢人的啊,谁叫他好端端的凑过来,动作还那么慢!他以为他拍电影啊还搁这整慢镜头!但凡他动作快点,她的鼻血都来不及流下来! 腹诽归腹诽,面上她挤出个干巴巴的笑,“以后嫔妾一定注意,少喝补汤,不,还是不喝了,虚不受补,别糟蹋了太后的好药材。” 霍致峥像是被她给气笑了,盯了她好一会儿,才松开她的下巴。 “起来,准备出门。” 说完这话,他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望着男人离去的高大背影,宋清盈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变得轻松起来。 她抬手拍了拍胸口,一边安抚心里受到极大伤害的小鹿,一边走到铜镜前,检查着仪容仪表。 确定鼻血并未滴到身上,这才松口气,稍理发鬓,往外走去。 …… 此次出门,霍致峥显然要走低调路线—— 两辆朱轮马车,两个赶车的小太监,每个人各带一个侍从。 譬如自称布匹商人的霍致峥,带着管家福禄。作为夫人的宋清盈,带着丫鬟宝兰;小姐霍蓉儿带着丫鬟鸳鸯,小小少爷带着奶娘周氏。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四口之家,带着婆子丫鬟管家马夫,开启了京城生辰半日游。 眼见着马车快要驶出巍峨恢弘的宫墙,依旧没有带刀侍卫出现,宋清盈忍不住看了霍致峥好几眼,欲言又止。 霍致峥闭着眼都能猜到她想说什么,也不接话,只看她能憋多久才问。 事实证明,宋清盈是个憋不住话的人,马车还没过宫墙,她就忍不住了,忐忑的问,“陛下,真就两辆马车呀?” 霍致峥慢悠悠的看向她,“若你要采购许多东西,到时再去车马行买一辆马车便是。” 宋清盈悻悻道,“嫔妾不是这个意思。嫔妾只是担心……虽说加上福禄总管宝兰他们,咱们这伙也有十个人,不算少了,但一个带武器的都没有,嫔妾总觉得不大放心……” 霍致峥屈指轻敲茶几桌面,不紧不慢道,“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巡城司和京都守备军不是吃干饭的,况且……” 说到这,他停顿住,朝宋清盈勾了下手。 宋清盈一怔,迟疑片刻,还是俯身凑耳过去。 男人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边,嗓音沉金冷玉般,“你又怎知朕没安排暗卫?” 宋清盈只觉得耳朵一烫。 她忙缩回脑袋,也不知道是真好奇,还是为了掩饰慌乱,她掀开帘子,探出脑袋往外左右看了看。 宫墙间的萧瑟秋风,让她稍稍冷静了些。 定了定心神,她打量着四周,除了长长的宫墙,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看了个寂寞的宋清盈刚收回脑袋,福宝就忍不住往外扒,“大姐姐,你找到暗卫了吗?” 宋清盈将福宝往回按,“都叫暗卫了,哪那么容易被咱们看到。” 福宝只好重新坐好,可老老实实坐了没一会儿,听到马车外传来的叫卖声,他又激动起来,“咱们出宫了欸!” 说着,又要去扒窗户。 宋清盈这回没拦,因为她也想扒。 她来古代都大半年了,还没好好看过宫外的模样。上次秋狩出宫,大街上提前清了场,再加上左右有宫女互相监督着,她也没敢往外瞧,顶多是掀起帘子瞅了一眼,然后就赶紧放下。 这一回—— 宋清盈悄悄地打量着霍致峥,见霍致峥只是瞥了她一眼,而后默不作声,闭上眼睛假寐,宋清盈心头一喜。 老板默许了! 于是,她和福宝猫着腰,一大一小趴在车窗旁,掀起帘子,露出两双眼睛往外瞧。 只见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各种商铺鳞次栉比,酒帘飞扬,彩楼相对,绣旗照展,掩天蔽日,真真是热闹非凡。 “原来孙婆家梅花包子开在这块儿啊,我之前让小山子代购过的,她家包子可香了,冷的都那么香,刚出炉的肯定更好吃!”宋清盈感慨道。 福宝接过话,“那等会儿我们去买来吃,我今天带了一口袋的钱,我请小婶婶吃!你要吃多少个,我就给你买多少个!” 宋清盈,“福宝真好。咦,陈记香料铺子在这条巷子啊,他家旁边那家是卖什么来着?烤、饼……卖烤饼的?闻着挺香的,不知道好不好吃。” 福宝,“买来吃吃就知道好不好吃了!哇,小婶婶,那边有卖糖葫芦的,还有卖纸鸢的!” 宋清盈,“嗯嗯,你请我吃包子,那我给你买糖葫芦和纸鸢,我今日也带了一包钱出来。” 福宝,“小婶婶真好!” 宋清盈,“你对我也好啊。” 坐在一旁假寐,听着两人“好来好去”的霍致峥,“………” 看来平时给他们的月钱太多了? 黑眸缓缓睁开,霍致峥坐直身子,屈指敲下车壁,沉声问,“还有多久到春风楼?” 马车外响起福禄总管的回应,“回……主君,驶过这个坊市,拐个弯就到了。” 霍致峥“嗯”了一声,再看窗口那俩人,咳了一声,“快到了,都坐好。” 就像是被家长管教的两个孩子般,宋清盈和福宝一听这话,连忙坐好,满脸写着乖巧。 很快,马车缓缓停下。 霍致峥将帷帽递给宋清盈,“戴好。” 宋清盈接过那个顶上一圈黑,四周是浅白色轻纱的帽子,小心翼翼的戴上头上,生怕弄坏了她的发髻。 霍致峥见状,拍了下福宝的屁股,“先让福禄总管抱你下去。” 福宝迫不及待往外跑,“小婶婶,我在下面等你哈。” 宋清盈随口应了声,忽然,帽子上多了一只手,她一怔,就见霍致峥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发髻,“别动。” 宋清盈便不敢再动。 直到男人说了声“好了”,她才轻声道,“多谢陛下。” 霍致峥垂下眼睫,“在宫外,注意改称呼。” 宋清盈微怔,抬眼看他,“主君?” 这样称呼应该没错吧? 霍致峥敲了下她的帷帽,俊朗的眉目间尽是严肃,“夫君。” 宋清盈,“……?” 霍致峥眯眼,“有问题?” 宋清盈一秒怂,“没有,夫君。” 你是老大你说啥是啥,你要给我金元宝,叫爸爸都成。 霍致峥眉梢微挑,没再多说,转身下了马车。 宋清盈扶了扶帷帽,也弯腰下车。 霍致峥很是绅士的站在马车边朝她伸出手来。 宋清盈时刻谨记自己宠妃的身份,配合的将手放在他掌心,待双脚稳稳落了地,还不忘娇羞一笑,嗲着声音道,“多谢夫君。” 她的嗓音本就柔媚,这般刻意了一番,更显得酥媚入骨。 福禄总管听得都软了半边身子,再看自家陛下,脸色虽没变化,可眸光分明暗了几分。 可惜宋清盈戴着帷帽看不太清男人微妙的变化,她只知道,她现在好饿啊,酒楼里飘出来的饭菜味道好香啊! 霍蓉儿和福宝的状态也差不多,一下了车,就直接往店里走。 福禄总管跟掌柜的打了声招呼,很快便有店小二上前,手巾往肩上一甩,嗓子清亮的喊道,“四位贵客,您雅间请嘞!” 第58章 牡丹公主(一更)…… 春风楼,京城第一豪华的酒楼,由东南西北中五幢楼组成,每幢楼为五层,楼檐相向,飞桥相连,亭楼错落,重檐殿阁,明暗相通,辉煌秀美。 五幢楼中最为高档的是中楼,一路丝竹悠扬,幽香沁脾,就算见识过皇宫的华美恢弘,宋清盈也忍不住感慨一句——壕无人性! 宋清盈他们四人入座后,立即有侍女端着红木雕海棠鎏金托盘,送上香茶、糕点、时令果子、店家自制的开胃小菜。另有侍女奉上热水、香胰子、巾帕,伺候他们净手待餐。 宋清盈一边洗着手,一边打量着雅间内的陈设。 大到座椅板凳屏风,小到杯盏地毯,一应精致和宜,看得她不由暗叹:这要搁在现代,妥妥的顶级大酒店,一般人消费不起! 不过花多少钱也不用她操心,今天跟老板出来,自有老板买单,公费吃喝什么的,简直不要太爽。 “福宝,今日是你的生辰,便由你来点菜。” 霍致峥稍抬手,示意店小二将食单册子递给福宝。 福宝美滋滋答应,然而接过册子一看,就为难了,“叔父,这上头很多字我都不认识……” 霍致峥没说话,只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抬眼间,不动声色的瞥了宋清盈一眼。 福宝见状,像是被点醒一般,连人带册子的凑到宋清盈身边,“小婶婶,你给我报菜名,咱们一起选呀。” 宋清盈也不推辞,陪着福宝点着菜,霍蓉儿在一旁看见,也忍不住凑过来,点了几道她喜欢吃的。 点好菜后,店小二恭敬的问霍致峥,“贵客可要点人唱曲、说书、听琴?” 宋清盈:哇哦,有吃有喝还有表演看,针不戳! 霍致峥眼角余光扫过她的反应,面色不变,只淡淡道,“你们怎么想的?” 这话,是问着桌上几人的想法。 福宝沉浸于店家送的小风车,随口答着,“都行。” 霍蓉儿则道,“唱曲扯着嗓子咿咿呀呀的,可没劲儿。还是听书吧,也不知最近有什么新本子。” 店小二热情接话,“这位小姐您可来着了,近日最时兴的护国将军与牡丹公主的故事,满京城里就数咱们店里的说书先生讲得最好!” 霍蓉儿一听,来了兴趣,“护国将军和牡丹公主?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她侧眸看向霍致峥,“皇兄,要不就听书吧?” 霍致峥没立刻答应,抬眸看着一言不发的宋清盈,“你怎么说?” “啊。”宋清盈心里纠结,她既想听说书,又想听小姐姐唱曲,这些放在现代可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呐,穿越一回,不体验一遍多可惜。但看目前的情况,好像只能二选一。 想了想,她朝霍致峥笑了下,“听说书吧。” 等以后出宫了,她自己再来听。 霍致峥低低的嗯了一声,吩咐店小二找个说书先生来。 店小二笑着应道,“贵客们稍等,说书先生马上到,后厨那边小的也帮您们催着。” 说罢,动作麻利的退下。 没多久,说书先生就来了。 一张桌子,一把扇子,一块醒木,隔着山水画屏的朦胧轻纱,说书人恭敬问好,“不知各位贵客今儿个想听什么本子?” 霍蓉儿嘴快,“就方才那店小二说的,什么牡丹公主的。” 说书人应道,“是,诸位贵客您擎好了,小的这便开讲。” 宋清盈一开始还以为就是简单的说书,没想到屏风后醒木一拍,竟然响起了风声、水声、鸟鸣声、犬吠声…… 她还记得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叫《口技》,当时学的时候就挺好奇的,觉着会不会有艺术夸张的成分。可现在亲耳听到了,她才知道什么叫做高手在民间! 这也太绝了! 她下意识坐直身子,霍蓉儿和福宝也都被吸引,聚精会神的听着这极具画面感的故事。 对宋清盈来说,这牡丹公主和护国将军的前半段故事挺套路的,所以当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端上桌时,她倒不像霍蓉儿他们听得连饭都不吃。 该吃还是得吃的,尤其这每道菜都香气四溢,光看着就让人垂涎。 “先别讲了。”霍致峥淡声道。 屏风后的声音戛然而止,霍蓉儿和福宝俩人就像是看剧看到精彩处,电视机被家长关了的小孩一般,皆一脸不舍。 “哥,你干嘛啊?”霍蓉儿皱眉。 福宝眨着大眼睛,“叔父,故事还没讲完呢。” “吃完饭再听。”霍致峥淡声道,又示意福禄总管,“领说书先生出去喝杯茶。” 霍蓉儿和福宝撇了撇嘴,却又不敢多说,只得乖乖拿起筷子。 屏风后的说书先生松口气,他还以为是自己讲的不好惹得贵客不满了。 福禄总管将说书先生领出去,雅间内一时安静下来。 宋清盈捧着吃了一半的饭碗,干笑着缓和气氛,“公主,福宝,你们尝尝这道糯米肉圆,里头有笋干、虾仁、豌豆、干贝,滋味鲜美,很是不错。” 霍蓉儿和福宝闻言,都伸出筷子夹了一个。 他们本就饿了,方才分了心还不觉得,这会儿尝到美食,一颗心又飞回食物上,纷纷大快朵颐起来。 见饭桌上的气氛逐渐融洽,宋清盈端起乌梅汁喝了一口,不经意瞥见始终沉默,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霍致峥,她抿了抿唇。 这过生日的热闹时候,老板怎么还这么高冷?这不利于小团体的和谐嘛。 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她鬼使神差的夹了个糯米圆子到他手边的空碟,放轻了嗓音,“陛下,你也尝尝?” 这话才说出口,莫说福禄总管和霍蓉儿他们,就连宋清盈自己都怔住了。 啊啊啊她疯了吗,怎么会给他夹菜,这未免也太亲密了! 虽说她现在的角色是他的宠妃,可是…… 眼见着霍致峥那双沉静的黑眸朝她看来,宋清盈强压下心头慌乱,嘴角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试图用眼神告诉他“我这是在演戏,您别误会,我绝对不是在撩你”。 霍致峥,“……” 少倾,他垂下眼,夹起那枚糯米圆子,慢慢的送入口中。待全部吃完,评价道,“嗯,味道是不错。” 幸好老板给面子没让她下不来台。宋清盈暗暗松口气。 殊不知他们俩的眉眼官司,在旁人看来就是秀恩爱。 霍蓉儿:真是没眼看,都不考虑一下他们这些旁观者的感受! 她收回视线,尝起美食来,“这道蟹生滋味也好,蟹肉清甜,鲜爽可口,配的酱汁也不错。” 福宝则是塞了满嘴,含糊道,“好吃,都好吃!” 待一桌吃得差不多,说书先生又被叫了回来,继续讲故事。 宋清盈一边竖起耳朵听,一边吃着她面前的斫鲙,这道斫鲙跟现代的生鱼片几乎一样,每片鱼切得毂薄丝缕,宛若蝉翼,裹上葱丝和芥辣,鱼肉细腻清甜,半点腥味都没有。 鱼肉不容易发胖的,她这般想着,一片接一片吃,毫无心理负担。 “且说那青峰山上风景秀丽如画,牡丹公主携着一干宫女内侍登山赏秋,却不想护国将军也在此处狩猎,两人自从上次一别,已有三月未见。常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二人三月未见,皆生出隔世之感……” 屏风后的说书先生感情饱满的讲道,“就在俩人执手相看泪眼,你侬我侬,互诉衷肠时,倏然一伙蒙面刺客从天而降,为首那人大声喝道,拿命来!……刹那间,只见刀光剑影,将军将公主护在身后,全力与那些歹人缠斗……”” 宋清盈啃着白糖糕,心道:接下来估计是英雄救美,这将军肯定会受伤,然后公主舍不得,悉心照顾。 果不其然,说书先生道,“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将军替公主挡了一刀。公主大惊,登时落下泪来。将军寡不敌众,被刺客节节逼退,此时刺客又使了一道阴招,将军一个不慎,直直跌下山崖去——” 霍蓉儿和福宝皆一脸紧张。 宋清盈,“……” 跌山崖? 她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霍致峥,只见男人闲适的坐着,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杯壁,英挺的脸庞没多少情绪。 宋清盈:是她太敏感了? 屏风后的说书先生继续道,“牡丹公主见到心上人坠崖,一时肝肠寸断,也顾不得其他,冲上前去,终身一跃,有诗云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无论生死,公主皆与将军不离不弃……” 宋清盈,“……?” 等到说书先生说到将军和公主大难不死,一起掉进山洞时,宋清盈的眼皮猛地跳了两下,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她如坐针毡,硬着头皮观察了一圈屋内众人的反应。 福宝依旧听得津津有味,霍蓉儿似乎也意识这情节有点熟悉,皱起眉头思索着。福禄总管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可瞧那模样,分明是也猜到这本子里公主和将军的原型是谁。 至于霍致峥,宋清盈尬得都不好意思往他那边瞅—— 尤其说书先生讲起了公主是如何在冰冷的山洞里,用皎白如玉的身体温暖将军,后来又如何嘴对嘴给将军喂水…… 宋清盈: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死了要死了,真是要死了。 她原以为看艳-情小说被老板逮住,就已经够社死了。可现在,她和老板成了话本里色色内容的男女主角,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了出来—— 宋清盈看向右手边的窗户,生无可恋:从这里跳下去吧,这个世界她是没脸待下去了。 宋清盈这边彻底自闭,后知后觉的霍蓉儿眼睛亮了,一会儿看看自家皇兄,一会儿看看宋清盈:哇哦,原来他们在山洞里这么刺激的吗? 霍致峥薄唇抿着,面部线条略显冷硬,伸手将霍蓉儿兴奋的脑袋推向一旁,沉声道,“不用讲了。” 屏风后的声音停下,说书先生有些无措,“贵客?” 霍致峥道,“福禄,送人出去,给赏钱。” 福禄总管应道,客气的领着说书先生出去了。 雅间内,安静,格外的安静。 就在宋清盈觉得她快要窒息了,霍致峥倏然起身,目光直视门外,“吃好了就走,方才不是嚷着要逛铺子?” 言毕,他大步流星先行出去了。 福宝一头雾水,挠了挠后脑勺,咕哝道,“叔父怎么好奇怪哦,故事都没听完呢,怎么就不听了?那公主和将军最后得救了吗?” 霍蓉儿拍了下福宝的小脑袋,“这故事是讲给大人听的,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福宝不服气的扬起下巴,“我听得懂呀,将军和公主是一对呗!小婶婶,你说是吧?咦,小婶婶,你的脸怎么这样白。” 宋清盈给尬傻了,扯出个僵硬的苦笑,“没什么,我们出去吧,别让你叔父久等了。” 福宝“嗯”了一声,蹦蹦跳跳往外走去。 临上马车前,霍蓉儿还好奇的凑到宋清盈身旁,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八卦的兴奋,“在山洞的时候,你真的嘴对嘴给我皇兄喂水了啊?你可以嘛!” 宋清盈:……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见她不说话,霍蓉儿给她一个“我都懂的”眼神,捂着唇笑了笑,转身就上了后面的马车。 宋清盈:小丑竟是我自己jpg. “小婶婶,你快上车!咱们要去逛东市啦!”福宝掀开车帘,探出半个小脑袋催着。 宋清盈稍稍调整心情,“来了。” 她掀开车帘,弯腰钻进马车,刚好与坐在主位的霍致峥打了个照面。 宋清盈赶紧躲开目光,硬着头皮坐在右侧,然而浑身还是不自在的紧绷着,脸颊一阵发烫。 羞耻,太特么羞耻了! 不一会儿,马车继续往前行驶,福宝似乎感受到两个大人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同,很有眼力见的选择了默默玩风车。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听得窗外传来的吆喝声和车轮辚辚滚动声。 宋清盈垂着脑袋,紧张的搓手指,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解释一下,省得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么尴尬。 还没等她想好如何措辞,身侧之人忽然唤她,“宋清盈。” 宋清盈一怔,抬眼看去,“陛下?” 霍致峥浓眉轻拧,黑眸沉静,“方才那说书的……” 宋清盈一把捂住福宝的耳朵,义正辞严道,“假的,都是假的!你发高热时,我就帮你擦了下身子,其余的事绝对没有!那都是瞎编的!陛下,我用我的人品发誓,我绝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霍致峥脑仁突突的发疼,“……” 她为什么长了张嘴? 第59章 当街杀猪(二更)…… 京师繁华,一条宽阔的御河将城市分为东西两边,中有一条长达百米的拱桥,连接东西两市,沿河两岸商铺繁多,河中千帆张扬,客船、商船、官船来往穿梭,欣欣向荣。 因着西市靠近城外,卖的也都是些物美价廉的货物,是以平民老百姓大都喜欢逛西市。而东市因为靠近主城,卖的货物品质更高、样式更多,则更受家境殷实的人家青睐。 正值辞秋迎冬之际,来东市采买布料皮草的人格外多,是以东市大街的路上堵满了马车,宋清盈他们的马车也不例外,堵在了半道上。 霍蓉儿觉得坐在车里闷,索性戴上帷帽,下了车。 她走到前头,敲了敲车壁,“皇兄,要不咱们下来走一段吧?反正也不远,我瞧着半里路都没有,一炷香-功夫就到了。” “陛下,嫔妾觉得公主这个提议很好。”宋清盈举双手赞同,且不说中午吃的太撑,她也想走一走消消食,单就车厢里那迷之尴尬的氛围,真的有点难顶。 两个娇柔的女儿家都不觉得走路劳累,霍致峥自无话可说,轻“嗯”了一声,就揪着福宝下了车。 于是,霍致峥抱着福宝走在前头,宋清盈跟在他身旁,霍蓉儿则凑在宋清盈身边—— 毕竟逛街这事,女孩子总是爱跟女孩子一块儿的。 走了没多久,几人便到了东市牌楼。 只见沿街商铺鳞萃比栉,五花八门的货品陈列着,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每走几步,便有卖糖水小吃的摊子,香味诱人,价格实惠。 霍致峥生得高大英武,便是穿着样式寻常的藏青色长袍,也难以掩饰他周身深重的威严与贵气。 才走这么一小段路,他就引来不少侧目,其中不乏姑娘们娇羞的爱慕注视。 只是当看到他怀中抱着的漂亮孩子,姑娘们都不由得失落惋惜—— “唉,可惜这般俊朗的郎君已经有了家室,瞧他怀里那孩子,也有四五岁了吧。” “老子模样生得好,儿子长得也不赖,你们看那男娃娃的鼻子生得多好,与这位郎君一样的高挺。” “诶,你们说,那郎君身旁穿湘色衣裙的那位,是他的夫人么?虽戴着帷帽瞧不见脸,但看那身姿,定然也是位美人儿。” “梳着妇人髻,应当就是他夫人了。不过她生了孩子,腰怎的还这般纤细?真是了不得,也不知是如何保养的。” 一不小心听到一两句的宋清盈,“……” 谢谢夸奖,但她这具身体才十六岁,真生不出个五岁的儿子! 没想到老板还挺招蜂引蝶的,这要是他单独一个人上街,恐怕真有妹子顾不上矜持,上前给他送帕子送香囊了。 思及此处,宋清盈抿了抿唇,忍不住扬起脸,看向身侧的男人。 从她这个角度看,男人下颌线条利落,俊美的侧颜宛若雕刻般,那纤长的睫毛微垂着,隔着朦朦胧胧的轻纱,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毫无疑问是帅的。 不是那种阴柔秀气美,而是一种阳刚的、浓郁的端正美感。 再加上这过分优秀的头身比,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简直……太戳她的审美了! 或许她的目光太过炽热,男人忽然侧头看了过来。 宋清盈一怔,感谢有个帷帽遮着,赶紧挪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往霍蓉儿身边靠了靠。 “叔父,那边有卖糖葫芦的,我想吃!”福宝兴奋的伸出小肉手。 “好。”霍致峥应了声,抬步就往糖葫芦那边走去。 宋清盈特地慢了半步,跟霍蓉儿悄悄说着小话,“你哥长得这般俊美,从前肯定有不少女子倾慕他吧?” 霍蓉儿一脸骄傲道,“岂止呐!不是我跟你吹,从我懂事起,我们村里不少人家就相中我哥,想要他来做女婿。那时我们家里穷,都凑不齐娶媳妇的彩礼,可那些人也不在意,不要彩礼都愿将女儿嫁到我们家来,说是相中我哥的人才,相信他日后定会有大出息的。瞧瞧,我哥可不就有大出息了!” 宋清盈点了点头,又问,“他这么受欢迎,怎么先前一直没娶妻?” 就霍致峥这个年纪,放在古代妥妥的大龄男青年了。 霍蓉儿耸了耸肩,“我娘老早就想给他定下一门婚事的,可他总说功业未立,何以为家,二话不说就收拾包袱投军去了。这一投军便是好几年,回家的次数少之又少…… 话说回来,我之前听人说行伍间有不少有龙阳之癖的,之前见他一直拖着没娶媳妇,我还担心他是不是也有那个癖好……好在他现在身边有个你,我也能放心点。” 幌子本幌宋清盈,“……?” 不是吧,难道霍致峥真不喜欢女人?! “小婶婶,臭姑姑,吃糖葫芦!”一道脆生生的唤声将宋清盈思绪唤回。 抬眼看去,只见霍致峥抱着福宝走了过来,福宝手里晃着三串红红的糖葫芦。 宋清盈接过糖葫芦,对福宝笑了笑,“谢谢你,小寿星。” 福宝摇头,“小婶婶,这是叔父付的钱,你要谢就谢他哦。” 宋清盈微怔,眨了下眼睛,抬头看向霍致峥,“谢陛……谢夫君。” 霍致峥眼底微不可查的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低低“嗯”了一声。 福宝又道,“小婶婶,叔父还说了,今日出来过生辰,我们随便吃随便买,他请客。” 说到这个,宋清盈精神百倍,抬手掀起白纱,露出小半张娇媚的脸庞。 明净的午后阳光下,她清亮的黑眸中闪动着白嫖的快乐,“真的吗?夫君,我随便买随便吃,也算吗?” 也不知是不是金钱的力量,让她这声“夫君”喊得格外顺口。 有那么一瞬间,霍致峥以为他们不过是一对普通夫妻,他的妻向他撒着娇,问他能不能给她买东西。 霍致峥面部线条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静静看向她,“算。” 宋清盈闻言,眸中也漾出笑意,眉眼弯弯的,“夫君最好了!” 公费购物,爽爆了!!! 于是乎,宋清盈和霍蓉儿牵着福宝,在东市开启逛吃逛吃、买买买的模式,霍致峥跟在她们身后,像个行走的ATM机。 市井的小吃很多,吃的有曹家卤水鹅,薛家油饼,王记乳酪,徐家羊饭,喝的有甘豆汤、荔枝气泡水儿、蜜枣红豆汤,还有各种果子,义塘的甜瓜,卫洲的白桃,南京的金桃,皮薄肉厚水多的水鹅梨等。 小摊前,宋清盈和霍蓉儿正眼巴巴的等着油糕出炉,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那里怎么了?”霍蓉儿伸长脖子望去。 炸油糕的大叔看了眼,叹气道,“作孽哟,指定是那李胖子又打李娘子了。” 宋清盈眉头蹙起,“又?” 大叔道,“两位小姐有所不知,那李娘子是咱们街上卖针线的,最是贤惠勤快不过。唉,只是她命不好,嫁了个猪狗不如的男人不说,自个儿还偏是个不能生的,若是她能得一儿半女,没准她家男人能收敛些,少打她一些……” 这话说的,宋清盈忍不住驳了一句,“这跟能不能生孩子有什么关系?渣就是渣。” “就是嘛!”霍蓉儿点头附和,耳听得前头女人凄厉的哭声,她着急道,“都没人管的吗?这样打下去出人命了怎么办!” 大叔悻悻道,“这是他们两口子的事,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何况咱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管也管不着……” 宋清盈听得心梗,沉下脸,也不管炸糕了,径直走向铺子里陪福宝买皮影的霍致峥。 她轻唤了一声,“夫君。” 霍致峥扭头,见就她一人,且面色沉肃,不由拧起浓眉,“出什么事了?” 宋清盈捏了捏手指,认真问他,“丈夫当街殴打妻子,能不能报官?” 霍致峥面色一凛。 还没等他开口,柜台后的掌柜的接话道,“这位夫人,您是想管那李家娘子的事吧?嗐,我劝你还是别管了,先前也有好心人报过官,那李胖子不过被带去衙门训斥了一番,便被放回来了。之后那李胖子怀恨在心,回来又将李娘子狠狠打了一顿,那回李娘子足足半个月下不来地,额头上至今还留着疤呐。” 宋清盈闻言,嘴唇微张,欲言又止,陡然又觉得一阵无力。 霍致峥将她眸中的彷徨神色尽收眼底,薄唇轻抿,扭头对福禄道,“你看好小少爷。” 说着,上前一大步,宽大有力的手掌一把扣住宋清盈纤细的手腕,“走。” 宋清盈一愣,仰头看向身侧的男人,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去报官?” 霍致峥道,“先将人抓起来打一顿,如何?” 宋清盈眸子一亮。 以暴制暴,爱了爱了!最好打得那家暴男也下不来地,头上留疤! 有霍致峥这样一个武力担当在身边,宋清盈的脚步都有底气多了,恨不得立刻痛揍家暴男。 可等她和霍致峥赶到时,那家暴男已经被人痛揍,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姑奶奶饶命,小的知道错了,再不敢动手了!” “呸,谁是你姑奶奶,本姑娘可没有你这样丑陋如猪的侄孙子!”霍蓉儿狠狠啐了一口,手中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棍子。 “是是是,小的是猪,姑奶奶饶命!” “这还差不多。”霍蓉儿挪开踩在那胖子背上的脚。 她正准备去扶那被打的口鼻流血的女人,哪知道刚转身,那胖子眸中闪过一抹戾色,起身就想反击。 “小心!”宋清盈惊呼。 “姑娘小心!” 与她同时发声的,是一位束着高马尾的红衣少年郎。 只见他上前一步,抬脚就朝那胖子踹了过去。 宋清盈,“……?” 这眉清目秀的小帅哥哪里冒出来的? 她扭头看向霍致峥,无声用眼神询问,“暗卫?” 霍致峥眯起黑眸,摇了下头。 且说霍蓉儿那边回过神,见那胖子龇牙咧嘴踢翻在地,“蹭”一下火气就冒上来了,握紧棍子就朝那胖子打去。 “好你个狗东西,还敢暗算你祖宗我!看我今日不揍死你!” 霍蓉儿手中那根棍子舞得十分灵活,虎虎生威,甚至还闪出残影。 宋清盈一脸震惊,看了好半晌,才回过神,磕磕巴巴去问霍致峥,“她、她也会功夫?” 霍致峥淡淡道,“严格来说,不算功夫,是我外祖家的杀猪十八式。” 他话音刚落,好巧不巧,那个胖子“嗷”得惨叫了一声,真真叫得如杀猪一般。 第60章 嫌他老了(一更) 杀猪十八式? 宋清盈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霍致峥看到她的眸中疑惑,默了片刻,解释道,“我外祖秦家,往上三代皆为屠夫,这杀猪十八式便是秦家的独门刀法。我外祖膝下就我母亲一个女儿,他不忍这祖传的手艺断根,便将这刀法传给我母亲,说是杀不了猪,管教男人还是可以的。” 宋清盈,“哈?” 霍致峥面无波澜,“外祖大概是怕母亲嫁人后在夫家受委屈,有些功夫在手上以防不时之需。不过我祖父与父亲皆是读书人,所以这套刀法并无用武之地。只是不知母亲何时传给了蓉儿。” “看来太……母亲,也是想蓉儿有一技之长傍身。”宋清盈真心实意的赞道,“挺好的,起码不会像这位娘子一般,被丈夫打成这样,却无力反击。” 霍致峥始终观察着宋清盈的反应,见她听到“屠夫”“杀猪”这些,目光始终清澈平静,并没半分鄙夷轻蔑,心头不禁微动。 她,真的不一样了。 三年前她高高在上,将他们这些平民视为卑贱草芥,那鼻孔朝天的蔑视与傲气,如一根尖刺,扎在心口,惹人反感。 “欸,夫君你快去管管,打得差不多,再打下去真出人命了。”宋清盈看着那被打得吐血的胖子,连忙扯了扯霍致峥的衣袖。 虽说家暴男活该打死,但要是当街搞出人命,后续也麻烦。何况他们这回是微服出来,还是得低调点。 霍致峥瞥了眼她揪住衣袖的手,眸色暗了暗,“那你先松开我。” 宋清盈一怔,赶紧松开,还抚了抚褶皱,干笑两下,“不好意思,一时激动。” 霍致峥嘴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又很快恢复寻常的淡漠。 他走上前,语调稍扬,“蓉儿,收手。” 霍蓉儿打得正起劲儿,见自家兄长来了,挥棍子的动作一僵,踩着那胖子的脚却没挪开,“哥,你怎么来了?” 视线又越过霍致峥看到他身后的宋清盈,“哦,是她搬救兵了。不过没事,收拾这么个废物点心,我自个儿就行。” 霍致峥扫了眼那被打成猪头的胖子,再看一旁瘫坐在地上神情麻木的妇人,神色严肃,“天子脚下,得讲王法,不好把人打死。” 霍蓉儿摸了摸鼻子,挤出个笑,“是,哥你说得对。” 那胖子见有人来了,还以为自己得救了,抬头一看,见是个身姿卓然的英武郎君,威严深重,本能的缩了缩脖子,但求生欲还是让他喊道,“这位郎君,你快管管你家姑娘吧,这光天化日之下,她抡起棍子就打人,真是没有王法了啊!” 霍致峥面无表情的觑向他。 胖子心头一凛,只觉得这男人的眼神太过冷冽,像是千斤重般压得人都喘不过气,连忙闭了嘴,不敢多言。 “你个臭不要脸的东西,你也配跟我哥讲王法?”霍蓉儿踩在胖子背脊上的脚用力碾了碾,那胖子立刻又杀猪般叫起来。 霍致峥看向霍蓉儿,“把脚收回来,踩着这玩意,你也不嫌脏了脚。” “呃,是。”霍蓉儿不好意思笑了笑,乖乖将脚收了回来。 见四周凑着一圈看热闹的人,霍蓉儿也有点怪不自在的,赶紧凑到霍致峥身旁,“哥,现在该怎么办?” 霍致峥语气不冷不热,“打人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打完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霍蓉儿悻悻道,“这不是见那女人太可怜了,给我气的一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霍致峥眯起黑眸,“等着吧。” 霍蓉儿一脸困惑,向宋清盈投去求解的眼神。 宋清盈摊开手:我也母鸡呀。 不过很快,就听得一阵靴子跑来的橐橐声,“让开,让开,都让开——” 围观路人左顾右盼,纷纷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只见一小队官兵走了过来,为首之人打量了一番现场情况,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谁动手打人了?” 那地上的胖子立刻嚷嚷了起来,伸手指向霍蓉儿,“官爷啊,官爷救命啊!您可算来了,您要是再晚一步,小民就要被这个女人给打死了。” 霍蓉儿看着那胖子指向自己的猪手,眉头紧拧,恨不得上前把他的猪手给掰断。 她这念头刚冒出,只听得那胖子“哎哟”吃痛一声,收回了手。 霍蓉儿,“……?” 她能用意念打人了? 再定睛一看,只见地上滚了一粒石子,一直站在人群里的红衣少年郎站上前去,对那官兵道,“你可别听这人的一面之词,分明是他先当街殴打他妻子,这位姑娘只是路见不平,好心相助罢了。” 胖子面目狰狞的喊道,“我管教我自己的媳妇,管你们屁事!官爷,你可别听这小白脸的,他八成是跟那女人是一伙儿的!” 红衣少年郎脸色一沉,“你说谁是小白脸!” 胖子见这红衣少年郎袍服精美,腰间系着上好的玉带,定然非富即贵,眼神不由瑟缩,万一这是什么王公贵族家的小公子,那可不好得罪。 他立刻闭了口,不去招惹这红衣少年郎,而是扭头去看霍蓉儿他们,心头思忖: 这一家子虽穿得富贵,但那衣袍料子只要是较为富实的人家都能穿得起。那为首的郎君瞧着气势骇人,一副当官的气势,可若真是官宦人家,教出来的小姐岂会当街拿棍子打人,且张口闭口皆是市井粗话? 嗯,应当只是个家境殷实的商户人家。 那胖子做下判断,顿时有了底气,士农工商,商户最贱,得罪了也不怕,没准还能敲上一笔,发一笔横财! 这般想着,他立刻哭丧般嚎了起来,“官爷啊官爷,你可要替小民做主啊,这大家伙儿可都看见了,那么粗的棍子,那女人抡起就往小民身上砸啊,真是没王法了!” 那官兵看了圈周围民众,民众们虽不想牵扯进来,但动动嘴皮子说两句公道话还是敢的。 “官爷,实在是这男人不像样,哪有这样打媳妇的,瞧瞧都打成什么样了。” “就是,今日若不是那姑娘出手相助,这李娘子怕是都要被打死了!” “打女人的男人哪叫男人,真是令人作呕!” 胖子见众人皆在指责他,面色青了又白,咬牙道,“她是我女人,夫为妻纲,我咋打不得?谁叫她自个儿没用,生不出孩子,断了我老李家的根,她就是我老李家的罪人!” “罪你奶奶个嘴!”一道轻软好听的嗓音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位戴着帷帽身着湘裙的女子走上前来,“生不出孩子哪一定是女人的原因?谁知道你是不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了愣,旋即又窃窃私语起来,“是啊,这小娘子说得对,没准是这胖子不行。” 宋清盈实在是憋不住了,她觉得这个煞笔胖子每一句话都在她的雷点上疯狂蹦迪。 只是说完这话之后,霍致峥和霍蓉儿向她投来的目光,让她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霍蓉儿朝宋清盈比了个大拇指。 霍致峥,“……” 她是从哪里学来这些词?她那堆话本? 男人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说不行,何况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胖子涨红着脸瞪向宋清盈,“你胡说八道!一个妇道人家,不知羞耻!啊——” 他惨叫一声,脸已经被一脚踩到了地上。 霍致峥居高临下的盯着靴下那张猪脸,语气森然,“你再骂她一句试试?” 胖子立马怂了,“不敢,不敢!官爷,救命啊——” 那队官兵肃了神色,虽看不上这打媳妇的胖子,但当街斗殴这事他们也得管一管。 “都住手,跟着去巡城司衙门走一趟。是非公道,自有大人做主!” 一听要去衙门,霍蓉儿急了,“我这是行侠仗义,怎么也要去衙门啊?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出来逛一趟呢!” 宋清盈也有些郁闷,虽然知道去衙门是正当流程,可要是现在去了,谁知道要耽误多久,他们还有好多地方没逛呢! 就在这时,那红衣少年郎站出来,对那官兵道,“我可以替这位姑娘作证。” 他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在那官兵面前晃过。 那官兵一看上头“威远”两字,登时睁大了眼,下意识就要行礼,却被少年郎用眼神止住了。 红衣少年郎道,“反正我今日也闲着,不如随你们去一趟衙门。至于这位姑娘和她的家人有事要忙,就别耽误人家了。” 为首官兵哪敢不从,忙道,“是,公子愿意随我们去一趟,已是极配合了。” 说罢,一挥手,“来啊,把这男人和这妇人扶起,带去衙门。” 霍致峥将靴子从胖子的脸上挪开,意味深长的看了那红衣少年郎一眼。 宋清盈在一旁也瞧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小声问霍蓉儿,“这位公子是什么来头啊?你认识?” 霍蓉儿咕哝道,“我才不认识。只是方才我赶到时,这个呆子试图跟这胖子讲道理。我看他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吧,跟这种禽兽讲道理,还不如打一顿来得实在!” 然后她就一把推开这少年郎,抡起棍子就开始揍人。 没想到这个红衣服的,好像还有点来头? 俩人正嘀嘀咕咕着,那红衣少年郎缓步走了过来,朝霍蓉儿道,“姑娘,你们不用去衙门了,剩下的事我会处理好。” 霍蓉儿见对方彬彬有礼,嗓门也不自觉放轻了些,“那……那就多谢你了。” 红衣少年郎道,“不敢当,姑娘仗义出手,我实在佩服。” 宋清盈瞥见霍蓉儿微红的耳根,眉头挑起,转眼又打量起眼前这位少年。 只见他约莫十八九岁的年龄,正是陌上少年足风流的好年华,生得眉清目秀,黑亮的眼眸仿佛有星辰般闪亮,青春又朝气,满满的少年感。 这要搁在现代校园,妥妥的校草。 宋清盈这边正认真欣赏着,倏然,她的胳膊被拽住。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子就被圈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有那么好看?”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宋清盈一怔,扬起脸就对上霍致峥漆黑的双眸,心头怦然。 她怎么从他的话里,嗅到了一丝酸味? 也不等她答,下一刻,霍致峥就收回目光,看向那红衣少年郎,肃然道,“家中小妹性情莽撞,给公子添麻烦了,敢问公子名讳?若有机会,我们也好登门道谢。” 红衣少年郎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至于名讳,也不重要,不必道谢。” 宋清盈心头赞许:还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少年呢。 见红衣少年这般说了,霍致峥也不追问,朝他拱了拱手。 红衣少年也回个礼,便跟着那群官兵走了。 宋清盈盯着那些人离去的背影,脚步未动。 霍致峥垂眸,隔着轻纱看到她那一错不错的目光,放在肩上的手指不禁收紧。 难道她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子?是,那少年郎是长得不错,年轻俊秀,举止落落大方…… 她才十六岁,自然更爱这样鲜衣怒马的小郎君。 他都已经二十四了,她怕是嫌他老了。 另一边,霍蓉儿揣着刚出锅的炸糕,急急忙忙追上前去,“喂,你等等——” 一听这大嗓门,队伍里的胖子条件反射般的抖了一下。 红衣少年郎扭过头,看到风风火火跑来的霍蓉儿,愣了一瞬,“姑娘?” 霍蓉儿气喘吁吁,将那包炸糕往他手中一塞,“拿着,你帮我去衙门跑一趟,我请你吃炸糕。” 红衣少年郎低头看了下炸糕,“姑娘你客气了。” 霍蓉儿摆摆手,“一份炸糕而已,行了,我先走了。” 队伍里从始至终沉默的妇人,也突然开了口,“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无以回报,请受我一拜。” 眼见她就要跪下,霍蓉儿赶紧扶了一把,“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 那妇人眼含热泪,“好人会有好报的。” 霍蓉儿安抚了两句,转身就要离开。 “姑娘。”那红衣少年郎唤道。 “还有事?” 霍蓉儿回头,有风轻拂过,她头上的帷帽掀起一角,露出俏丽的眉目。 少年郎耳尖发烫,一时都忘了要说什么。 霍蓉儿蹙眉,“干嘛不说话?” 少年郎这才回过神来,出声道,“我、我叫卫承昭。” 霍蓉儿呆了一呆,才道,“哦,好的。” 她转过身,皱了下鼻子,觉得这个姓卫的挺有意思,萍水相逢而已,他告诉她名字作甚。 第61章 人不见了(二更)…… 小插曲解决后,东市又恢复先前的热闹畅通。 福禄总管牵着福宝过来,福宝好奇的问道,“叔父,小婶婶,小姑姑,你们方才在这干什么?这里有表演吗?” “没什么。”霍致峥拍了下他的小脑袋,见宋清盈站在原地默不作声,他问,“在想什么?” 宋清盈堪堪回过神,担心道,“就算送去了衙门,难保那人出来后不会又打那妇人……” “放心,回宫后我会派人去巡城司盯着这事。若那女子愿意和离,自是最好不过。若那女子不愿……” 宋清盈嘴角一抽,“那就是她的问题。若连她自己都不愿意跳出泥淖,我们这些旁观者还能做什么?” 霍蓉儿闻言,插了一嘴,“我觉得她会和离的,她方才还对我道谢呢,应当不是死心眼的人。” 福宝困惑了,“你们在说什么呀?我都听不懂。咱们不去逛街,不去瓦子看杂技了吗?” 见福宝一头雾水,宋清盈稍缓神色,“今日是出来给福宝过生辰的,别再想刚才的事了。” 霍蓉儿道,“对,趁着还没闭市,我还想逛逛首饰铺和布庄呢。” 福宝听到这话,啊了一声,葡萄般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今日是我过生辰,又不是姑姑你过生辰。我不想去逛铺子,我想去瓦子看杂耍和傀儡戏!” “那些有什么好看的!”霍蓉儿撇了撇唇。 “我不管,我就要看!姑姑你不去拉倒,我和叔父、小婶婶一起去。” “嘿,你个小崽子!” “哇,叔父,你看姑姑又要打我!”福宝连忙往霍致峥身后躲去,只探出个小脑袋。 眼见着这对姑侄俩又吵了起来,霍致峥沉着脸,开始倒数,“三……” 霍蓉儿,“……” 福宝,“……” 两人顿时安静下来。 霍致峥淡淡的看向霍蓉儿,“今日是福宝的生辰,你个当姑姑的,怎还与他较起劲来。” 霍蓉儿低下脑袋,委屈道,“我也许久没出来玩了嘛,而且……我又不喜欢看傀儡戏。” 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宋清盈见状,连忙提议道,“不然夫君你带福宝去看杂耍,我陪蓉儿去逛逛?等我们逛好了,就来瓦子找你们汇合?” 这一刻,霍蓉儿觉得宋清盈说话真是太好听了,立刻亲亲热热的挽住她的手,“是啊,哥,我们也不逛很久,所谓‘明玉堂的首饰锦绣阁的衣’,我们就去逛这两家!逛完就回来!” 霍致峥见宋清盈和霍蓉儿手挽手的亲热模样,稍作沉吟道,“半个时辰。” 霍蓉儿笑逐颜开,“是!我就知道哥最好了!” 霍致峥面色淡淡,从口袋里抽出两张银票,一张给了霍蓉儿,另一张递到了宋清盈眼前,“拿去花。” 宋清盈微诧,当看清那张银票的面值,顿时一个瞳孔地震。 妈耶,一千两!!!! 金主爸爸!大爷!祖宗!! 见她迟迟没接,霍致峥压低眉眼,“不要?” 宋清盈,“要要要!多谢夫君!” 发达了发达了,一千两啊,呜呜呜呜这回出差真是太值了! 霍致峥见她这般欢喜,那句夫君也越叫越顺口,不由开始考虑,或许以后可以多给她一些钱,她这张嘴也能甜一点? 手握巨款的宋清盈笑得眉眼弯弯,特别热情的与霍致峥福宝挥手告别,转身就跟霍蓉儿一起去了珠宝阁。 她原本打算单纯逛逛,能不花钱就不花钱,毕竟明月轩妆匣里的首饰挺多的,够用就行。 这一千两要是能存下来,够她在京城里买个挺好的院子了。 然而计划是美好的,真看到那些造型精巧、宝石闪亮的首饰,她就挪不动腿了,脑子里也只想着“女人嘛,要对自己要一点,辛苦打工大半年,买样漂亮首饰犒劳犒劳自己不过分吧?”。 女孩子逛街自是欢乐无穷,再加上宝兰和鸳鸯都很会夸人,宋清盈和霍蓉儿被吹得上了头,买首饰时买得红光满面。 逛完首饰店后,宋清盈她们又去了锦绣阁。 “上回那些贵女们进宫玩时,聊到锦绣阁新进了一批布料,是苏州那边新染出来的,叫什么烟溪纱,在京中卖的特别好。说是制成大袖罩衫穿在外头,就像有轻烟缭绕般,跟仙女下凡似的。”霍蓉儿兴致勃勃的与宋清盈分享着,两人的友谊在一起购物的过程中得到了大幅度的升华。 宋清盈这会儿购物也购得特别爽,“如果真那么好看,咱也买些回去。” 霍蓉儿点头,“走!” 锦绣阁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布庄,正值换季,再加上又进了新料子,门店生意更是兴荣。 宋清盈她们进去时,布庄各处都是选购布料或者试穿成衣的女客。 这热烈的气氛,让宋清盈恍惚以为进了大卖场。 寻常的布料霍蓉儿也看不上,直接就管店里的伙计要烟溪纱。 伙计笑吟吟道,“两位小姐真是好眼光,只是这烟溪纱如今可抢手了,咱们店里的存货不多,一匹纱得百两银,轻易不好拿出来给人瞧。” 潜台词,你没钱就别看。 宋清盈:兜有余粮,不慌不忙。 她说话的底气十足,“才百两而已,拿出来给我们瞧一瞧。” 伙计听她们这口气,心里也有了数,态度更为恭敬,弯腰道,“两位姑娘楼上请。” 宋清盈:有钱的感觉真好!! “这烟溪纱果然与她们说得一样,如烟似雾,细腻柔软。” 霍蓉儿轻抚着那纱面,“这几个颜色都挺好看的,小嫂子,你看中了哪个色?” 宋清盈选了一遍,“这个烟霞色和莲青色都不错。” 那伙计见她们纠结,建议道,“我们店里有烟溪纱制成的成衣,两位小姐不若上身试试,也好挑个最适合的。” 霍蓉儿意动,自己拿了一套烟霞色的成衣,又往宋清盈怀中塞了一套莲青色的,“走,咱去试试。” 宋清盈颔首,由那伙计引着往隔间去了。 二楼空间大,试衣的隔间也辟了一排,隔间燃着熏香,味道还怪好闻的。 宋清盈和宝兰进了一间,鸳鸯伺候着霍蓉儿去了隔壁。 不多时,霍蓉儿就换好那套烟霞色的成衣,缓步走出来,“我穿着怎么样?” 那伙计和鸳鸯俩人满口称赞,“太合适了!这颜色正衬姑娘的气质,显得姑娘气色越发的红润。” 霍蓉儿被夸得止不住笑,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 臭美了好一会儿,她才记起宋清盈来,往那排隔间看去,“咦,她怎么还没出来?” 鸳鸯道,“奴婢去问问?” “去吧。”霍蓉儿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继续臭美。 没一会儿,鸳鸯快步走了回来,眉头紧蹙着,“真是奇怪,奴婢在外头敲门,里面没人应声,门也从里面锁住了。” 霍蓉儿一怔,也觉得不对劲,提起裙摆快步走了过去。 “叩叩叩——” “小嫂子,你在里面吗?” “宋清盈?宝兰?有人吗?” 那隔间始终无人应答,霍蓉儿心口一沉,没错啊,她记得宋清盈主仆方才就是进了这个隔间。 “快寻人来,将这门打开。”霍蓉儿面色严肃,扭头对那伙计道。 那伙计也慌了,“是,小的这就去。” 霍蓉儿继续拍门,里头毫无动静,她心头慌张,又等不及人来,索性抬脚朝门踹了过去—— 当看到隔间内的情形,霍蓉儿和鸳鸯皆呆在原地。 只见那隔间里,宝兰晕倒在地,手中还握着那件莲青色成衣,而屋内压根就没宋清盈的身影。 霍蓉儿好半晌才回过神,整个人慌了,嗓音发颤,“完了,完了,快去找皇兄,宋清盈不见了!” 第62章 就很恐怖(二合一)…… 时近酉时,日头偏西,东市的人也少了许多。 “都怪我,怪我没看好她,可是她怎么会不见呢?那么大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东市市署内,霍蓉儿哭得眼圈红肿,眼泪水儿根本停不下来。 看着哭哭啼啼的妹妹,霍致峥额角的筋突突跳动,修长的手指紧握成拳,面色铁青。 她到底去哪了。 门外,福禄总管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才苏醒不久的宝兰。 “陛下,宝兰醒了。” 霍致峥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直的看向宝兰,嗓音低沉,“隔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宝兰也是醒来后才知道自家主子不见了,她本就担心得要命,这会儿见陛下动怒了,心头更是惶恐,膝盖一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哽噎道: “回陛下,奴婢当时陪主子换衣裙,才脱下外衫没多久,奴婢便觉得浑身发软,头晕目眩,然后晕了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奴婢也不知道了。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明鉴!” 看着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小宫女,霍致峥眉头拧得更紧。 “陛下,会不会是那隔间里燃的熏香有问题?主子刚进去时,就说这香味很浓,她还连打了两个喷嚏。一定是了,那熏香里是不是有迷药?陛下,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家主子啊。” 宝兰越想越觉得可怖,主子会被人掳去哪里?人是否安全?会不会遭遇了什么不测…… 宝兰忍不住落泪,霍蓉儿也跟着哭,俩人哭得霍致峥心烦意乱,摆手道,“将公主和这丫头都带出去。” 福禄总管应道,扶了一把地上的宝兰,又恭敬看向霍蓉儿,“殿下,您先去隔壁歇息吧。” 霍蓉儿抹了把眼泪,起身看向窗边那道颀长身影,“皇兄,您一定要找到她啊,她是跟我一块儿试衣服的,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我肯定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霍致峥冷凝着脸,斩钉截铁,“她不会有事。” 霍蓉儿咬了咬唇,“嗯,那我先退下。” 她啜泣的与福禄总管他们一道出了房间。 待房内寂静,霍致峥静立半晌,随后屈指,敲了三下窗棂。 不多时,便有一道黑影从窗台闪进屋内。 “陛下。”那暗卫单膝跪在地上。 霍致峥垂眸,眉眼间仿佛凝着一层霜雪,语调却是慢悠悠的,清冷无波,“人怎么跟丢了?” 越平静的话语,越是让人觉得背后发寒。 暗卫只觉得强大的气场铺天盖地的渗透过来,压得他都喘不过气,“陛下恕罪,当时公主与宋贵人在锦绣阁换衣,因都是女眷,属下不便入内,只好在对面的屋顶守卫,未曾想……” 未曾想那歹人竟然藏在了换衣间里!委实无耻! 此刻也不是计较过失的时候,霍致峥沉声道,“可查出什么。” “经属下检查,在宋贵人换衣的那个隔间窗户上发现了一把燃烧殆尽的迷药香灰。二楼共分为六个隔间,每个隔间用短墙隔开,其上的房梁是共通的。属下飞上房梁,便能看清楚哪个人进了哪个房间。估计那歹人便是趴在了房梁之上,确定宋贵人进了哪个隔间,再点燃迷香,投掷于窗沿,待宋贵人和宫女宝兰吸入过量迷香晕厥,那歹人再飞下来,从里侧打开窗户,将宋贵人掳走。” 稍作停顿,暗卫继续道,“这锦绣阁的二楼隔间沿河而造,窗外便是御河。属下大胆推测,窗外定有那歹人的接应,他们或是靠窗泊船,顺着水路逃跑……” 闻言,霍致峥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到底是谁费这么大的劲将宋清盈掳走。 那幕后之人不但知道他们今日会出宫,还猜到宋清盈会来锦绣阁试衣,提前熟悉了锦绣阁的隔间构造,还在河边安排了船只…… 这每一步,环环相扣,但凡算错了一步,计划都有可能失败。 “你带人去查,务必将她寻回。”霍致峥冷声道,黑眸仿佛有冰冷的暗芒闪烁。 暗卫领命,很快离开屋内。 霍致峥身形笔挺的坐在椅子上,英俊的面容阴沉如水。 到底是谁做的,宋步安?傅容景?还是其他什么人? 若是前两人做的,那宋清盈应当还活着;可若是其他人,没准她这会儿已经…… 重重的闭了闭眼,霍致峥压下心底翻涌的的情绪,强迫自己往好的方向去想—— 傻人有傻福,她一定会没事的。 一定。 *** 摇摇晃晃中,宋清盈缓缓睁开眼。 看着黑漆漆的四周,她满脑子的问号:我是谁,我在哪,这是在干什么? 她伸手扶着额头,只觉得脑袋晕晕沉沉,像是被人用榔头砸了一顿似的。等她努力坐起身,看到身旁的一切,整个人都懵了。 搞什么,她不是在锦绣阁的试衣间里换衣服么,有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现在在一艘黑黢黢的小船上!!! 难道她又穿越了?宋清盈伸手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斯哈,好痛! 这不是梦,是真的,她一觉醒来真特么出现在一艘不知开往哪里的船上! 惊诧过后,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闭眼前的情况,她好像有点头晕,浑身无力,面前的宝兰由一个变成五道残影,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种晕眩的感觉,难不成她是中迷药了? 宋清盈捋了捋思路,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被人暗算了,这会儿是在被绑票的路上? 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她先活动了一下四肢,确定手脚没被束缚住,暗暗松了口气。 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周围的动静,她动作轻缓的往船头爬去,那边挂着一盏小灯,人总是本能趋向光明的。 她一点点的往外爬去,周遭一片寂静,半点声音都没有,除了偶尔刮过的秋风。 待爬到船头,借着那盏小灯看清目前的情况时,宋清盈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骂一句草。 高兴的是,整艘乌篷船上,就她一个人,并没有什么歹人,暂时解除生命危险。 扯淡的是,她这是飘到哪里了??? 宋·鲁宾逊·清盈漂流记??? 她环顾四周,只见夜色沉沉,天边只余一弯冷白的秋月,依稀看得出她旁边都是茫茫的水,因着寒冷,升腾着白白的雾气。水面上一片安静,看不到岸,看不见其余的灯光,只偶尔听到几下凄厉的夜枭叫声。 就很恐怖! 宋清盈: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把她搞到这里的,她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不带重复的! 坐在船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求救也找不到对象—— 最初的震惊、愤怒与害怕过后,宋清盈的心里只剩下深深的无语。 既然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在这小船上待一晚,等天亮后再做打算了。 重重的叹了口气后,宋清盈提着那盏小小的灯,慢慢的缩回船舱。那淡淡的灯光照亮一小方地方,稍微给了她一点心里安慰。 “看来那搞绑架的人还剩一丁点良心没被狗吃,起码还留了盏灯。”她边吐槽着,边寻了个舒适的方向躺下。 船还在水面晃悠悠的飘,飘去哪里宋清盈也不知道,她猜或许是顺着水流往外飘。 没准明早一睁眼,她就飘靠岸了呢? 她这般想着,娇小的身子蜷缩在船舱里,轻轻闭上眼睛。 船还在顺水摇晃,她此刻毫无睡意,脑中胡思乱想着——她突然不见了,宝兰那丫头肯定吓坏了吧,不知道会不会哭鼻子。还有霍蓉儿,估计也吓得不轻。 霍致峥这会儿也该知道她不见了吧?他会是什么反应呢?有没有派人来找她? 唉,如果这次能平安回去,她肯定要去吐槽他,“都叫你多多考虑安全问题了,现在好了吧,我被绑架了吧。” 嗯,得敲他一大笔的精神损失费才行!一个人在个小船上过一夜什么的,这他喵的也忒恐怖。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在搞事? 宋清盈伸手挠了挠额头,努力回想着可能对自己下手的人—— 按照原书剧情,男主傅容景可能会抢她出宫,女配霍蓉儿会对付她,女主林瑶霜……呃,女主现在还没出现呢,pass掉。 不过现在,傅容景人还在陇西,他有空在京城安排这些吗?而且如果真是他干的,八成是找个布置舒适的屋子把她圈起来,而不是丢在船上,由她自生自灭。 霍蓉儿?那更不可能了。自己都成霍蓉儿的嫂子了,跟她毫无利益冲突,那傻大妞没理由也没脑子计划这一切。 难道是宋步安? 可是他人在益州被追捕啊,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来管她?而且把她抓到,留在船上是几个意思? 宋清盈越想越觉得离谱。 不论是在试衣间被抓,还是被丢在船上没人管,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盘了老半天也没盘出个确切的怀疑对象,宋清盈索性不再去折腾自己的脑细胞,放空思绪,决定好好睡一觉。 养精蓄锐,没准明早还得划船——没精神可划不动。 所谓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飘飘又荡荡,一觉到天亮。[1] 翌日,宋清盈再次醒来时,外边的天泛着鱼肚白,那轮朝阳在厚厚的云层里勾勒出个朦胧影子。 借着晨曦微光,她总算看清了周遭的情况—— 船还在茫茫水域里瞎鸡儿乱飘,一眼看不到头,也寻不到方向。 好消息是,她的左前方好像有一艘客船。 虽然不知那客船要驶向什么方向,但有船就有人,有人就能问路! 宋清盈顿时有了劲头,拿起船桨就往朝前头划。 划船是个很辛苦的活,宋清盈哼哧哼哧撑着船杆,不由得佩服起白蛇传里那个老船夫,他还能边划船边唱歌,她才划这么一会儿,就觉得快要累死了。 新手上路,虽说划船的角度东倒西歪的,但好歹大方向是往前头那艘船靠近,宋清盈一边给自己加油,一边铆足劲往前划。 也不知划了多久,她都觉得她两只胳膊都快断了,那艘船总算在眼前清晰。 “喂!前面的船家!能听到么!你回头看看啊——” 宋清盈扯着嗓子大PanPan喊着,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没进食,再加上一早就剧烈运动,她这会儿脑袋都有些晕眩。 她又扬声喊了两句,前头的船总算有人探了个头。 那是位中年妇人,从船尾掀起厚厚的布帘,满脸好奇的看着她。 宋清盈忙道,“这位大姐,请问一下这是什么地方?……我的意思是,你们的船是要往哪里去的?下一个渡口在哪,还有多久啊?” 那妇人觉得宋清盈有些奇怪,虽然形容狼狈,衣衫不整的,但依稀能看出模样挺漂亮的,这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怎么会孤身出现在船上?是家里遭了难?还是跟人私奔出来的? 想了想,妇人还是答道,“这是苏陵江,我们这船是往荆州去的,下一个渡口在宜宁县,不远,再驶半个时辰就到了。” 苏陵江?荆州?宜宁县? 地理白痴宋清盈:救命,这都是哪里! 那妇人见她不说话,问道,“小娘子,你是要去哪里啊?” 宋清盈喊道,“我要去京城。” 妇人道,“啊,京城?那你方向反了啊。” 宋清盈,“………” 就很绝望。 飘了一个晚上,也不知道现在飘到离京城多远的地方了,单靠她这点子力气,逆流划回京城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划去那个宜宁县渡口,找个地方吃顿饱饭,休息一下,再雇辆马车回京城。 思及此处,宋清盈与那妇人道了一声谢,便缩回船舱,开始检查自己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银钱都放在宝兰身上,她身上值钱的东西,便是鬓间的两朵珠花和一枚金簪子。 宋清盈连忙取下来,正要找个东西把这些包起来,忽然在船舱的角落里发现一个小小的黑色布包。 宋清盈:……? 她疑惑的捡起,拆开,然后傻了眼。 一份户籍,一份路引,一套男装,还有一盒黑漆漆的……眉粉? 这啥玩意,新手漂流大礼包? 昨晚夜黑风高,她都没发现这个包袱。可现在看到这些,她更加迷茫了! 这一套为她量身定做的逃跑大礼包,是哪个“缺德的好心人”替她准备的? 宋清盈盯着这堆东西,陷入了沉思,腿蹲麻了,她换了个姿势继续沉思。 是,她是想要出宫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也不是现在啊。她大半年辛辛苦苦攒的钱,都还在皇宫里呢! 没有物质的自由,不过是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 何况她还不知道那幕后之人的身份,那人安排了这么一出,是好意还是圈套? 唉,如果霍致峥在这,那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宋清盈怔住。 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这个时空里最让她信赖和安心的人,的确是霍致峥。 “妈的,我真是疯了,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在想男人。” 宋清盈抬手,用力的拍了下额头,试图让自己理智些。 深吸一口气,她决定先换上男装,乔装打扮一番,毕竟现在这张脸,出门实在太张扬了。 眼见着前头那艘船拉远了一段距离,宋清盈连忙换上那套普通的男装衣袍,又拿出那盒黑漆漆的粉末,凭手感画了眉毛和阴影,又往眉心涂了一团,把那点朱砂痣给遮住。 没有镜子,她也不知道化成了个什么鬼样子。好在她的胸不大,穿上宽松的男装,看起来格外的平。 这般收拾一番,她将金簪和珠花往怀里装好,又跑到外面划船去了。 那妇人说是半个时辰的路,可宋清盈体力不支,加上划船技巧不好,走走停停的,划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算看到渡口的影子。 渡口长桥,酒旗飘扬,摊贩旅客,热气腾腾的馒头和肉包... 看到那鲜活的人间烟火气时,宋清盈心头激荡,鼻子一酸,险些没落下泪来。 呜呜呜呜太好了,总算看到希望了。 她划着船,快速靠近渡口。 双脚才踏上陆地,便有个淄衣小吏来收靠岸费。 宋清盈,“你给我买四个肉包子,船就给你了。” 收费的小吏,“……?” 宋清盈道,“真的,官爷你行行好,我身无分文,就只有这一艘船。我快要饿死了,你买我的船吧,四个包子就好。” 小吏脸都皱到了一起,一副“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的表情,“我要你的船作甚,靠岸停船十文钱一日,快拿钱来。” 宋清盈苦着脸,“官爷明鉴,我真的没钱。我原本是要往京城去投奔亲戚的,可路上遭遇土匪,我侥幸逃到这条船上,留了一条性命。这会儿真是没钱了,我正准备去衙门报官呢,要不官爷你带我去衙门吧?” 那小吏上下打量她一番,看这瘦小的身量,估计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脸上虽然脏兮兮的,但依旧可以看出细皮嫩肉的底子,不像是小贼或是江湖骗子。 京郊的确有一处穷凶极恶的匪寨,难道被这倒霉鬼给遇上了? 略作沉吟,那小吏看了眼那艘小船,“这船你真不要了?” 宋清盈神情诚恳,“真的,只要官爷你给我买包子,船你拿去,卖了也好,拆了烧柴也好,随你处置。” 闻言,那小吏从腰间摸出一贯钱来,“你小小年纪遭遇这事,也是可怜,拿着吧,去买包子吃。” 宋清盈连忙接过钱,又问那小吏衙门的方向,小吏随手给她指了个路。 宋清盈连连道谢,花了二十文买了四个热腾腾的大包子,边吃边离开渡口。 岸上的船夫看着宋清盈离开的背影,与那小吏打趣,“一贯钱换一艘船,这买卖做的可值当。不过陈爷,你也不怕那小子诈你?万一他事后反悔了呢。” 小吏笑道,“你陈爷在这片渡口也守了十二年了,哪个小贼胆子那么肥,敢骗到我头上?就他那样的,胆敢诈老子,老子找人把他的胳膊给折喽。再说了,我观那小子的模样,不像是唬人的,怕是真遭了难。” 船夫附和道,“也是,瞧他那吃相,跟八百年没吃过东西似的。” 渡口这边依旧热闹,另一头,宋清盈从当铺里出来,拿一朵珠花换了十两银子。 “真是太黑了,那珠花上的珍珠那么饱满,起码也值三十两吧。” 宋清盈心在滴血,却没办法,必须换点钱才能雇马车回京。 抬头看了眼天上那轮明晃晃的秋日,宋清盈眯了眯眼。 在现代有事找警察,可在古代,她要去衙门找官兵吗? 去了衙门该说什么? 难不成说——xx县令你好,我是皇帝的爱妃宋贵人,现在不小心被歹人算计,流落在贵宝地,麻烦你们给我安排美味佳肴,华衣美服,再给我安排一辆回京城的马车。等我回了宫,一定叫皇帝给你重金奖赏,加官进爵。 咋这么像诈骗短信? 宋清盈晃了晃脑袋,觉得县令很大可能会打她三十大板,然后把她当疯妇赶出来。 环顾四周,宋清盈决定先找个客栈补个觉,昨晚做了一晚上的噩梦,今早又划了那么久的船,她真要累死了。 云来客栈的掌柜乍一看到脏兮兮的宋清盈时,还以为是乞丐。 正要赶人走,就见人拿出银子放在柜台,“老板,麻烦给我一间安静的客房,再叫人送盆热水来。” 掌柜一看钱,立刻笑成花,“没问题,烦请客官出示户籍和路引,这就给您安排。” 宋清盈将身上的户籍和路引都拿了出来,在那掌柜登记时,趁机问道,“掌柜的,打听一下,从此处去京城坐马车要多久?” 掌柜道,“咱们宜宁县离京城也就一百多里路,不算远,坐马车的话,快则半日,慢则一日。” 听到这路程,宋清盈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那在哪里可以租马车?租一趟马车去京城,大概耗资多少?” “小郎君要租马车?那你可算问对人了!正巧我娘舅家的表兄在咱县里开镖局的,每月的初四、十四、二十四,都会往京城跑一趟。明日便是初四,若小郎君要去京城,那我帮你安排一下?近日穆家寨好像出了什么事,闹得人心惶惶的,小郎君自个儿雇车,倒不如跟着镖局,一路上也安心。” “穆家寨?”宋清盈觉得有些耳熟。 “小郎君是外地的可能不知,先前昏君坐天下,治下混乱,不少人被逼得上山当了土匪,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其中最大的一个寨子,因着他们的头儿姓穆,便称作穆家寨。不过新帝登基后,这个穆家寨倒是收敛了不少,恐怕也是顾忌动作大了,朝廷来围剿他们。” 说到这,掌柜摇头晃脑道,“咱们这位新帝可真了不得,有他在,咱小老百姓的日子都好过不少。” 宋清盈眼波微动,面上也笑了笑,“是啊,他可真了不起。” 掌柜的登记好,将户籍路引和房间钥匙递给宋清盈,又道,“小郎君明日可确定去京城?若去的话,我待会儿派个伙计去镖局问一问,让我那表兄给你留个位置。至于价格你放心,肯定比你单独雇马车实惠。” 宋清盈想了想,觉得跟镖局一起的确安全一些,便道,“那就劳烦掌柜的问一句了,我先上楼歇息,等晚些下来再说。” 掌柜的笑吟吟拱了拱手,“好嘞,那小哥你先去歇息,热水待会儿就送上去。” “多谢。”宋清盈颔首,转身上了楼梯。 第63章 一颗真心(二合一)…… 进了客房,照了镜子,宋清盈才知道她这张脸画得多滑稽。 怪不得进当铺和客栈的时候,她差点被当乞丐轰出去,这黑乎乎的一张脸,的确怪骇人的。 店小二送来热水后,宋清盈将房门反锁,仔细洗了一把脸。 铜镜中那张干净的脸,不施粉黛却依旧娇媚明艳,可惜这份美丽在外面,实在太容易招来危险。 她刚放下帕子,倏然,隔壁房间传来一道杯盏破碎的声音。 随后,是一阵尖利的骂声—— “你这败家的死丫头,花了这么多钱给你买药,你竟然给老娘砸了?” “嘿你胆子可真大,还敢瞪老娘了是吧?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扣下来!你再瞪一下试试?” 宋清盈蹙眉,这木质结构的房子隔音也太差了,隔壁家长教训孩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将巾帕挂好,见隔壁还在一口一个“赔钱货”的骂,忍不住敲了敲墙壁,喊道,“骂两句就够了,声音小点,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隔壁的骂声戛然而止。 宋清盈微诧,心说这家长还算讲点公德心。 隔壁安静了,她缓步走到床边,也懒得脱衣服,盖上被子就囫囵的睡了。 客栈的床板很硬,枕头也不舒服,被子还有股淡淡的说不出的味道,纵然如此,却架不住她太过疲累,上下眼皮一阖,那浓重的困意便如潮水般涌来,她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 紫宸宫,紫金鹤形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这香味醇厚怡人,最是安神凝气,然而此时,殿内的空气都弥漫着一阵无形的压抑之感。 “太后驾到!” 殿外有太监高声通禀。 一袭檀色杂宝云纹长袍的秦太后脚步匆匆的往殿内走,宫人们纷纷俯首行礼,“拜见太后,太后金安万福。” 秦太后置若未闻,面色凝重的走到殿内。 当看到书房里的霍致峥时,明明有满肚子的话要问,但顾忌这么多宫人在场,只好先憋着,故作镇静的挥了下手,“你们先退下。” 宫人们屈膝福了福身子,垂首告退。 待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秦太后憋不住问了出来,“宋贵人真的丢了?” 霍致峥抬眼,面容沉郁,低低的“嗯”了一声。 先前从女儿嘴里听到这消息,秦太后还不大相信,这会儿见到儿子眼带血丝,形容憔悴的模样,心头是半点怀疑都没有了。 她急急上前,拉着霍致峥坐了下来,心疼的给他倒了杯茶水,“她丢了你心里难过,为娘能理解,但你也得顾着自己的身体啊。” “母后,儿子无碍。” “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你派人去找了么,可有结果了?” “在寻。” 霍致峥半边手臂放在檀木案几上,一向直挺的背脊此刻却有些弯,他低垂着眼眸,纤浓的羽睫遮住眼底阴郁的情绪。 一炷香前,暗卫刚传回最新消息,京城之内所有可疑之处皆寻了一遍,并未发现宋清盈的踪迹。 城外已派出四路精兵,分东南西北四道去追寻。水路也派出好几队人马,只是御河每日来往船只众多,出了主河道往外,又分外好几道支流,沿河追踪盘查,手续更为繁琐。 况且他们也难以确定,那掳走宋清盈的歹人是否半路换了船只,改走陆路,或是躲在某处。 秦太后侧眸,见自家儿子面色冰冷,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知子莫若母,她最是了解自己这个次子的脾气。 他生来早慧,刚懂事时,家道中落,再加上公婆接连病逝,家中少了劳力,又欠了一屁股外债,日子过得越发艰难。 长子霍麟宇出生时,好歹还享过一段好日子,可次子却是连一天好日子都不曾享受过,小小年纪,没读过书,识字都是跟着老大在泥地里学。后来蓉儿出生,一家子的注意力又都放在了幼女身上。 长子得到家人的厚爱与希冀,幼女得到家人的宠溺与爱护,唯独次子夹在中间,最易被忽视。 后来年纪大了些,阿峥一声不吭,收拾了几件衣裳便去投军,这一去便是十年戎马。 等建功立业回来,看到那不苟言笑又气势十足的儿子,秦太后一开始都还有点不敢去认。 虽说儿子待人始终一副不好接近的冰冷模样,但秦太后知道,儿子是个面冷心热的,他面上不表露出来,心思却是缜密细腻的。 就比如现在,他看着与平日好像没什么区别,可她能看出来,他其实很在意那个宋清盈。若不是身份所限,这会儿他怕是早已纵马出去寻她了。 只是这都快一天一夜了,人还没有半点消息…… “阿峥,你说到底是谁要害她?”秦太后皱起眉,忧心忡忡。 霍致峥屈指,抚了下冰凉的杯壁,“儿子心底大概有了猜测,只是还没寻到确凿的证据。” 秦太后一惊,身子稍稍往案几旁凑去,“是谁?” 霍致峥眼底闪过一抹晦色,嘴唇轻动,说了三个字。 秦太后眼瞳微张,“怎么会是他?” “这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 霍致峥收紧手指,语调沉冷,“若她平安归来,朕或可留几分仁慈;若她有任何不测,朕定要叫他生不如死。” 看着身侧帝王散发出的浓重杀意,秦太后呼吸一窒。 她从未见过阿峥这副模样,他的情绪一向藏得很好,在外征战杀伐多年,从未在家人面前显露过半分杀气。 可如今这样…… 看来他对那宋清盈,是用了真心。 一时间,秦太后心头涌上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阿峥有喜欢的人是好事,可为何偏偏是那个宋清盈? 陪着睡觉的女人和动了真心的女人,那可是两回事,何况他与那宋清盈之间可是有国仇家恨! 自家儿子能毫无保留的掏出一颗真心,那个宋清盈呢?她能毫无芥蒂,全心全意的待阿峥吗? 秦太后握紧手中蜜蜡珠串,胸口像是压了无数巨石。 *** 宋清盈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天空被晚霞染成一片绚烂的红色,像是打翻了姑娘的胭脂盒,红得娇艳秾丽。 她站在半开的窗牖往外看,忍不住去想,她一夜未归,明月轩肯定乱成一团了吧。霍致峥应该昨晚就带着福宝和霍蓉儿回宫了,毕竟他今早还要上朝来着,那他有没有派人来找她? 晚风轻拂过脸颊,她纤长的睫毛微颤,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虽说新朝民风开放,但女子独自在外过夜,依旧为人诟病,为礼法所不能容。寻常女子尚且如此,遑论她是宫妃。 她一夜未归的消息要是传了出去,不单损害她的名声,还损了皇家的颜面。 宋清盈手指紧捏着窗棂,按照这个思路的话,霍致峥估计会将此事压下,暗地派人寻她。 所以明天到了京城,她该怎么联系他呢?直接去宫门口,还是去京兆府衙门? 沉思半晌,宋清盈的肚子突然不合时宜的“咕”了一声。 宋清盈,“……” 算了,想也想不明白,还是先填饱肚子,明天回了京城再说。 没准在大街上瞎晃悠,就被暗卫给发现了呢。 她缓了缓心绪,点燃蜡烛,在铜镜前,拿着眉粉仔细在脸上画了起来。 有镜子照着,她的手稳了不少,加重了眉毛,又拿粉往脸上薄薄涂了一层,人看起来都黑了一圈。眉心那点朱砂痣让她给点成了黑色,乍一看像长了一颗黑色的痦子。 虽说还是有点娘里娘气的,但只要不与人过多接触,板着一张脸,勉强还能唬人的。 拾掇好后,她径直下了楼,找了张空桌子坐下,点了两道小菜。 等菜间隙,宋清盈左前方的桌子来了一对母女。 那小姑娘瞧着约莫三、四岁的模样,穿着件粗布衣裳,脑袋上扎着两个小鬏鬏,生得粉雕玉琢,尤其是那双大眼睛,水灵灵的,会说话一般。 宋清盈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不料那小女孩突然侧过脸,刚好与她对视。 四目相对。 宋清盈眨了下眼睛,朝那小女孩露出个和善的微笑。 小女孩却是直勾勾看了她片刻,然后挪开了眼,睁着一双大眼睛紧紧看着她对面坐的妇人。 那妇人点了两碗阳春面,见那小女孩的眼神,忍不住喝道,“你个死丫头,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信不信我一口饭都不给你吃?” 小女孩嘴唇抿了抿,似是很不服气,但看那妇人扬起的手,还是低下了头,病恹恹的趴在桌上,又偷偷往宋清盈这边瞄了一眼。 宋清盈听到那妇人的呵骂声,皱了下眉,原来刚才住在隔壁吵闹的是这对母女。 若说一开始宋清盈觉得是熊孩子吵闹,活该被家长管教,那么这一刻,看到小女孩这张可爱的小脸蛋,作为颜狗,宋清盈一颗心立刻偏向了小女孩。 这家长也太凶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舍得打骂! 不过家长管教孩子,她也不好多说,只好暂时收回眼神。 很快,店小二就端着小菜和米饭上来。 宋清盈饿得不行,端起那大米饭埋头就扒拉起来。明明这客栈的菜味道也就那样,可因着饥饿,她也吃得津津有味。 倏然,她前方又传来一道响亮的破碎声,“砰——” 店里的人都被这声响吓了一跳,纷纷循声看去。 只见是那对母女的桌子,那小女孩的阳春面摔在了地上,面条连着大海碗一同摔了个粉碎。 “你这个死丫头,你要死啊你!” 那妇人气急败坏的站起身来,扬起手就朝那小女孩抽了一巴掌过去。 小女孩那么丁点大,哪里受得了那样结实的一巴掌,只听得“哐啷”一声,连人带凳子的摔倒在地。 就连宋清盈这个旁观者看着都觉得疼,可那小女孩愣是一声都没吭,只扭过头,睁着一双怨恨的大眼睛,像是被激怒的幼兽一般,死死地盯着那妇人。 “嘿,你这个贱皮子,还敢瞪我?看我不好好教训你。”那妇人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小女孩瑟缩了一下,她半边脸颊被打得高高肿起,鼻子里隐约可见血迹,瞧着十分可怜。 店里的其他客人见状,皆是不忍,连忙劝道: “孩子他娘,小闺女也是不小心才打翻面碗的,你何必跟个孩子计较呢!” “就是啊,你家闺女还这么小,你咋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对,孩子得耐心点慢慢教嘛。” 妇人面色涨红,回了一嘴,“你们不知道,这死丫头坏得很,她就是故意打翻碗,故意糟践我的银钱!” 这般说着,她见那小姑娘还瞪着她,顿时更气了,一把揪起她,“他奶奶的,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吃就别吃了,跟我上楼去!” 宋清盈看她那般用力揪着小姑娘的胳膊,忍不住道,“孩子关节还没长完全,你别这样拽着她,容易脱臼的。” 那妇人回头,凶巴巴的呛了一句,“管你什么事。” 宋清盈噎住,心里忍不住吐槽,出一趟宫,不是遇到家暴男,就是遇到虐待孩子的,这都是些什么污糟事。 店小二快步走了过来,指着桌上剩下的一碗面,问那妇人,“这位大姐,那你这碗面?” 妇人道,“给我留着,我将她锁楼上,待会儿下楼吃。” 店小二颔首,又看那小姑娘,心里也有几分同情,便问道,“要不再给你闺女点一碗新的吧?可别把孩子饿着了。” 妇人忿忿道,“不用,这贱皮子就得饿着,让她糟践老娘的钱!活该饿着!” 闻言,店小二也不好再劝,赶紧拿着笤帚和簸箕将地上残局给收拾了。 那妇人揪着那小女孩就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宋清盈看过去,忍不住腹诽:真是什么物种都能当父母,离谱。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那个小女孩突然扭过头,一双清亮如葡萄般的大眼睛直直的看向她。 宋清盈一怔。 只见那小女孩嘴唇微动,看那口型,分明是—— 救我。 宋清盈:……? 草,是不是她眼花了。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看,小女孩已经被那妇人拉上了楼梯,看不见了。 宋清盈呆坐在原地,大脑还有些懵,那个小女孩的口型是“ 救我”没错吧? 刹那间,小女孩和那妇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她脑中飞快闪过,她顿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那小女孩不会是被拐卖的吧? 那妇人打起小女孩来毫不手软,张口闭口就骂那小女孩死丫头、贱皮子,都说虎毒不食子,那妇人待小女孩可谓是没有半分关爱。 还有一点,那小女孩长得那么漂亮,那妇人的长相泯然众人,半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猜测在宋清盈的心头迅速扩张,她一颗心都忍不住加速跳了起来,怎么办,她现在该怎么办…… 找官府?万一官兵来了,证明她们的确是母子呢?虚报案件,她会不会被抓去蹲大牢? 那不管吗?就当做没看到小女孩的求救信号?毕竟她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刚经历一场莫名其妙的绑架事件,哪里还有功夫管别人的闲事。 宋清盈低头看着碗中的饭菜,脑海中就跟放电影似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小女孩那双清澈的眼眸,还有那一句无声的“救我”。 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朝她吼:宋清盈你还是不是人啊,万一那个小女孩真是被拐卖的呢?你真能见死不救?她长得那么漂亮,要是被卖了,你觉得她能卖到什么地方去。 下一刻,心底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喊:你现在自身难保,万一帮了那个小女孩,惹上麻烦了呢?还是老老实实等着明天坐马车回京城吧! 两个声音在心里打架,待看到那妇人折返下楼时,宋清盈忽然想起一句话——“善意是流动的。”[1] 若当初奶奶没有多管闲事,从垃圾堆里将她捡回家,或许这个世界早就没有她这么个人了。 女孩子要帮女孩子的啊。 心念稍定,宋清盈放下筷子,招来店小二付了饭菜钱,便径直上了楼。 她提着一颗心走到二楼,看到隔壁的房间门口挂着锁,心往下沉了沉,赶紧收回目光,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她靠着墙,握拳敲了三下,喊道,“小妹妹?” 墙壁那头安静片刻,很快传来声音,“救我。” 宋清盈心里一咯噔,这对母女果然不对劲。 “小妹妹,刚才那妇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她,我要找我爹爹。” “她不是你娘吗?” “她不是,我阿娘早就死了。” “……那你知道这妇人要带你去哪里吗?你们从哪里来的?” “扬州,她说要带我去扬州,说去那里过好日子。我不要去扬州,我想找我爹爹,哥哥,你救救我!我要我爹爹!”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 宋清盈连忙安慰着,“你先别哭,我想想办法。” 她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然全黑了,大燕朝严格实行宵禁,一到晚上就会关闭坊市大门,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现在也没法报官。 那房间门又被那妇人锁住了,没钥匙也打不开。 宋清盈蹙眉,对墙壁那头道,“小妹妹,你再坚持一个晚上,等明天一大早我就去官府找官兵,把你给救出来。” “她说回来还要打我,我害怕……而且她明天一早就要带我去坐船,哥哥你快救救我吧……” 听着小女孩带着哭腔的急切嗓音,宋清盈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捏住。眼角余光瞥见半敞开的窗户,她脑中忽的闪过一个主意。 连忙走到窗边,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见两个窗户之间的距离并不算特别远,目测两米左右。 若是那小姑娘能爬过来…… 宋清盈斟酌片刻,走到墙边,低声道,“小妹妹,我有一个办法,但你敢不敢试试?” 小姑娘道,“哥哥你说。” 宋清盈道,“我待会儿将床单拧成绳,甩到你那边的窗台,你握紧那床单,沿着窗户边走过来,你怕不怕?” “不怕,只要能回家见我爹爹,我不怕!” “好,那你等我。” 宋清盈起身,用力将床上的床单抽了出来,像是长发公主的辫子一样扎了好几个结。 她从窗台探出大半个身子,看向隔壁轻唤道,“小妹妹?” 小姑娘个子小,还不到窗台,只能依稀看到那两个小鬏鬏,还有她努力伸出来的小手,“哥哥。” “我现在把床单甩过去咯,你抓好。” 宋清盈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床单“啪”一下朝着隔壁窗口甩去。 头两回她力道不对,甩到窗口都弹了回来,第三回 她气沉丹田,用力一甩,那床单正好甩进了那窗口。 “哥哥,我抓住了!” “好,那你紧紧抱住那床单,千万别松开,我开始使劲了。” “我不松开的!”小姑娘软软答道。 宋清盈聚精会神,手上一点点用力往外拉,好在对方只是个三岁的小姑娘,若要换成福宝那个小团子,她真不一定拉得动。 渐渐地,那小姑娘爬上了窗口,小小的脸上带着逃出生天的激动——“哥哥,我出来了!” 宋清盈压根不敢掉以轻心,这可是二楼,一个不慎掉下去,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小妹妹你拉紧,看到窗边这条突出来的边边没?你就沿着这条边边,慢慢的走过来,别怕,我这边抓牢了的。” “嗯嗯。” 这个小姑娘有一种超乎宋清盈认知的胆大和冷静,她一边走过来,一边将床单绕在她肚子上,像是被一层一层裹住的蚕茧。 眼见着就差半条胳膊的距离,宋清盈就能伸手抓住她时,走廊边忽然响起一道脚步声。 宋清盈心头一紧,那妇人回来了? “哥哥!”小女孩显然也有点慌。 “别怕。”宋清盈连忙压低嗓音,凝视着她的眼睛,柔声哄道,“你很棒的,还差一点点,来,走过来。” 小女孩水灵灵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越发明亮,她绷紧小脸,抓紧那床单,继续往前走。 就在隔壁门锁打开那一瞬,宋清盈紧紧的握住了小女孩的手。 听着隔壁传来“死丫头人呢”的惊呼,宋清盈咬紧牙关,一鼓作气,单手将小女孩从窗口拎了进来。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那妇人走到窗口,伸出脑袋左右张望了一遍。 窗外夜色茫茫,她半个身影都未寻见,只有那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空中,悄然无声。 第64章 别讨厌我(二合一)…… 夜阑人静,云来客栈却是一片鸡飞狗跳。 “我闺女不见了!我把她锁在房里才下楼吃面的,可等我转身回来,人就不见了!一定是有人把她带走了!一定是的!” 那妇人气急败坏的对掌柜的吼道,“我要搜房间,肯定是有人把我闺女藏起来了!” 掌柜的脑袋都大了,面色凝重道,“这位娘子,我刚才仔细检查了一下房门,并没有半点撬锁的痕迹,可见压根就没人进过你的房间。我们客栈的钥匙都是一式三份,一份给客人,一份我这个掌柜拿着,另一份放在东家那里保管。你的钥匙你自己拿着,我这把一直在我柜台里放着,东家那就更不可能了,我们云来客栈的东家住在城西,可是宜宁县数一数二的富户,钥匙更是保管得好好的……” 那妇人歇斯底里的喊道,“那你说说,我闺女呢?我那么大一个闺女,怎么就不见了?” 掌柜的一时语塞。 外头闹成这样,周边住着的客人们也都没法休息,索性开了门来看热闹。 宋清盈也不例外,将小姑娘藏到床上,将幔帐放下后,她就从屋里出来,半倚着门看戏。 待得知事情原委后,有位气质儒雅的老者上前一步,温声安抚道,“这位娘子你先冷静一下,你家闺女在房间里突然不见,这事的确有些蹊跷,我们也理解你的焦急,只是你要搜每位住客的房间,断然是没有那个道理的。” 这话一出,不少客人纷纷附和: “是啊,你凭什么搜我们的房间!官府还得拿搜捕令才能搜呢!” “就是,大家都是住店的,旅途奔波一路辛苦,好不容易落了脚能歇息歇息,你这般吵闹,岂不是让大家都没法歇息了?” 听到这些抗议,那妇人的气势一时弱了些,却依旧强梗着脖子喊道,“那我闺女怎么办?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谁黑心肠,将她给掳去了啊!天爷呐,我那闺女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了!” 眼见着她拍着大腿,开始哭闹起来,宋清盈眉头拧起。 清了清嗓子,她出声道,“这位大嫂,你这样哭也不是办法。左右现在坊市大门也关了,坊内的人也出不去。你若真怀疑是咱们住店的人偷了你闺女,咱让掌柜的关紧店门,明早坊市大门一开,立即派个伙计去衙门报案,让官府的人来搜房调查。我相信大家也都是讲道理的,官府来了,也一定会全力配合的,诸位说是不是?” 众人闻言,心道若真是衙门的人来了,他们也不敢不开门,便顺了宋清盈的话,“这位小哥说得对,明日一早就报案,让官府的人来查!” “是啊,官府的人查案可比咱们利索多了。” 一听到要报官,那妇人像是被冷水兜头泼了一般,气势顿时降了一大截,一时竟不敢接话。 宋清盈静静地打量着这妇人的神态,见她眼神闪烁,心头不由得一沉。 果然有问题。 看来那个小女孩是救对了。 见那妇人不言语了,掌柜的上前一步,出来打圆场,“这位娘子,不然还是等明日一早派人去官府吧?你这会儿再哭再闹,也于事无补啊。”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那妇人身上,直叫那妇人骑虎难下般。 挣扎半晌,那妇人沉着脸,恶声恶气的骂了一句,便走进房间,“啪”的一声把房门关上了。 看热闹的群众们面面相觑。 原本发生这样的事,他们该当生出几分同情的。可方才在楼下见过这妇人痛打那小姑娘,这会儿又见她这副讨债鬼般的嘴脸,众人心里的同情也淡了许多。 交头接耳的评论了几句,便各自回房间歇息了。 宋清盈见事情消停了,也回了房间,将门反锁好。 她缓步走到床边,掀开幔帐,就见那小女孩拿被子蒙着脑袋,躲在里面一动不动。 “小妹妹,没事了。”宋清盈在床沿坐下,掀开被子,“别把自己闷坏了。” 小女孩露出小脸,黝黑的眸子紧张地看向宋清盈,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哥哥,那坏女人不会来抓我了吧?” 宋清盈同样压低了声音,“不会了,她已经回房间了。明早掌柜的会报官。等官府的人来了,就能把她绳之以法,也能送你回家了。” 小女孩一怔,眸中闪过一抹慌乱,“官府?” 宋清盈只当她是紧张,安慰道,“嗯,你别怕了,今晚就好好睡一觉。” 说着,她的视线落在小女孩红肿的脸颊上,“很疼吧?我拿帕子给你擦一擦。” 小女孩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 宋清盈起身去绞帕子,回来给她擦脸,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小女孩道,“我叫桑桑,三岁了。” “三岁就这么勇敢了,桑桑真棒。” 宋清盈哄道,将帕子放了回去,也脱了鞋,上床歇息。 担心孩子怕黑,宋清盈也没熄灯,只将幔帐放下,有微光滤进床帷间。 她和桑桑并肩躺着,柔声安抚了小女孩的情绪,又有一搭没一搭与她闲聊着。 从交谈中,宋清盈对桑桑的情况大致有了个了解。 三日前,桑桑和她三叔叔一起去镇上买东西,她看到街上有表演,就跑去看了,哪知人太多,她一时与家人走散。就在这时,那个妇人出现,给桑桑买了一串糖葫芦,说带她去找叔叔。 桑桑信以为真,于是便这般被那妇人拐走了。 原本明日一早,那妇人就会带桑桑坐上去扬州的船,从此山高水远,怕是再难回来。 宋清盈:……人贩子就该枪毙一万次! 桑桑大概还有些心理阴影,一直紧张地睡不着,宋清盈便拿出她的哄小孩法宝——讲故事。 讲故事的时候,她还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在皇宫里当故事点读机也就算了,出了宫还要给小孩子讲故事,她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难道她宋某人穿越一趟的意义,就是为了丰富古代小朋友的睡前娱乐? 不管怎样,在她的哄睡下,桑桑很快放松下来,睡了过去。 听着桑桑均匀轻柔的呼吸,宋清盈的心也莫名宁静下来,她侧眸看着看向小女孩安详的睡颜,眸光不禁变得柔和。 多年前,奶奶捡到她的时候,是不是也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呢? *** 翌日一早,宋清盈醒来时,不是被官兵吵醒的,而是被窗外啾啾的鸟鸣声闹醒的。 看着窗外明亮的天色,她还有些迷糊,这个时候坊市门早就开了吧,咋没见着官兵的人影? 等她下楼一问,掌柜的也是一脸纳闷,“今儿个一大早我是准备派伙计去衙门的,可伙计的脚还没迈出门呢,那位娘子就冲了过来,说不劳烦伙计了,她自己去衙门。我寻思着她是孩子的亲娘,亲自去也是应该的。本来还想叫伙计陪她一起,好去做个见证,可她说不用。那我也就没多说,随她呗。” “然后呢?” “然后她就一去不复返了,真是奇了怪了,哪有报个案要一个多时辰的?从我这走去县衙,一炷香足够了。”掌柜的摇头道。 宋清盈垂了下眸,八成是那人贩子见势不对,跑路了。 “对了,小郎君你今日要去京城的,位置给你留好了,跑一趟半钱银子,价格算是很实惠了。”掌柜的提醒道,“再过一个时辰车队估计就出发了,你自个儿看准时辰,可莫要耽误了。” 宋清盈脸色微变。 只剩一个时辰了,那她得赶紧将桑桑送去衙门。 “掌柜的,麻烦你送两碗阳春面,八个大肉包上楼。” “小郎君你吃这么多?”掌柜诧异道。 “是,我饭量比较大,包子是留在路上吃的。”宋清盈笑着解释了一句。 “那成,你先上去收拾行囊吧,吃食我马上叫人给你送去房里。” 宋清盈道了谢,转身就上了楼。 客房里,桑桑也醒了,头发披散着,睡眼惺忪的朝宋清盈喊“哥哥”。 这软软一声,都快把宋清盈的心给喊化了。 她走了过去,揉了下桑桑的发,“昨晚睡得怎么样?” 桑桑笑道,“昨晚是我这几天睡得最好的一天啦!” 宋清盈牵着桑桑去镜子前,拿竹篦给她梳着头发,“肚子饿不饿,饭菜马上就送上来了。” “有点饿。”桑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哥哥你好厉害,还会梳头发,我爹爹他们就不会梳,每回都给我乱梳。” “桑桑,你真的想不起你家的位置吗?那你爹爹叫什么名字你总知道吗?待会儿我送你去衙门,你得把这些跟官兵说了,他们才能尽快替你寻找家人。” 听到这话,桑桑一怔,扭头看向宋清盈,小脸皱在一块儿,眸中流露出为难的神色。 宋清盈疑惑,“怎么了?” 桑桑咬了咬唇,沉默许久,还是没说话。 宋清盈心里觉得奇怪,还想再问两句,门外响起敲门声,店小二送早饭来了。 宋清盈让桑桑躲到门口,待店小二将面和包子放下,她才将门关上,和桑桑一起坐到桌边。 “昨晚都没吃东西,你肯定饿了吧,喏,多吃些。”宋清盈递了双筷子过去。 “那碗面,是我故意打翻的。”桑桑突然小声道。 这一路上她一直想找个好心人救救她,当时客栈里那么多客人,就宋清盈看向她的目光最为担忧,直觉告诉她,这位哥哥是个好人,应该可以求救。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果然没错。 停顿片刻,桑桑又道,“哥哥,你、你不要把我送去衙门,好不好?” 宋清盈将嘴里的面条吸溜咽下,不解的问,“不送去衙门,你怎么回家?” 桑桑握了握小拳头,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心般,黑眸写满认真,“哥哥,你是好人,我跟你说实话,你别讨厌我,好么。” 宋清盈,“……?” 在小女孩期待又清澈的目光注视下,她点了下头,“好,你说。” “其实,我、我知道我家在哪。” 桑桑咬了下唇瓣,有些难以启齿般,“我家在穆家寨,我爹爹叫穆云朗,是穆家寨的大当家。” 我草?! 宋清盈手中的肉包子差点没惊掉。 昨儿个掌柜的提起穆家寨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耳熟。原本她还以为是自己串戏,想到了穆桂英挂帅的穆柯寨。 这会儿听到穆云朗这个名字,她才猛地记了起来—— 这个穆云朗在原书里,也算个蛮重要的人物! 原书提到穆家寨时,正是霍致峥牺牲,幼帝即位,时局动荡之时。那会儿穆家寨四处作恶,弄得人心惶惶,声讨不断。 而这时,傅容景与女主林瑶霜快要议亲,假千金林诗雨心有不甘,便暗中串通山匪,趁着林瑶霜去城外寺庙祈福时,将林瑶霜给绑了。 傅容景得知林瑶霜被穆家寨抢走了,怒发冲冠,主动请缨去围剿穆家寨。却不料穆家寨大当家穆云朗是个军事奇才,死守山头,久攻不下。 就在两边打得难分上下时,林瑶霜跑在两军阵前,大喊道,“你们不要打了!就不能好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商议吗?” 女主的玛丽苏光环感动了傅容景和穆云朗,两方真就不打了,进入和平协商。 林瑶霜与傅容景透露,穆云朗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三年前他的女儿走丢了。若是傅容景能替穆云朗寻回女儿,弥补遗憾,或能使得穆云朗心甘情愿的向朝廷投降。 傅容景听了林瑶霜的建议,安排他的手下去寻人,果真让他在扬州寻到了穆云朗的女儿。 小姑娘被拐卖的路上不小心烧坏了脑子,变得痴痴傻傻,但因为模样长得漂亮,鸨母也不舍得放手,便一直养着,打算等她长大了就卖个好价钱。 在傅容景的安排下,穆云朗与女儿重新团聚,感念男女主的恩情,他便带着穆家寨投诚了。 因着招安穆家寨这事,傅容景在京中更有名望,并得到了幼帝和秦太后的信任,权势更甚。 回忆结束,宋清盈目瞪口呆的看向眼前的桑桑。 震惊之余,心头更是庆幸—— 还好昨天把人救下了,不然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就会被卖到那种污糟地方,而且还变成个傻子,那她一生可就真的毁了! “哥哥?”桑桑怯生生的唤了句,以为宋清盈反感她土匪之女的身份。 宋清盈回过神来,眸光温和,“你的情况我知道了,你先吃饭吧,我想一想该怎么办。” “哥哥,你会去报官把我抓起来吗?我爹爹其实不坏的,他也不想当土匪的,我三叔叔说,狗官害死了我阿娘,我爹爹为了给我娘报仇,杀了狗官,官兵追捕他,他逼得没办法只能上山……” 宋清盈闻言,暗暗叹气,说到底还是末帝坐江山时,搞得民不聊生,官逼民反。 看着小姑娘单纯的眼眸,她放轻了嗓音,“你放心,我不会报官的。吃饭吧,面条坨掉了就不好吃了。” “谢谢哥哥。”桑桑点点头,乖乖吃起饭来。 宋清盈心不在焉的啃着包子,脑中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报官是不可能报官的,她前脚将桑桑送去衙门,估计后脚桑桑就成了官府威胁穆云朗的人质了。 成人之间的善恶是非,不该牵扯到小孩子。 那自己好人做到底,将桑桑送回穆家寨?呃,虽说知道原书剧情,但土匪窝什么的,想想也挺可怕的。 而且她今日还得回京城呢! 宋清盈:纠结到裂开jpg. 桑桑是个心思敏感的小姑娘,见到宋清盈一脸拧巴,小心翼翼道,“哥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宋清盈一怔,看到小姑娘眼中那丝害怕被抛弃的讨好时,心头微动。 对桑桑来说,自己现在是她唯一能够抓住的稻草了。 刹那间,一颗心立刻有了偏向,宋清盈扯了扯嘴角,自嘲的笑了下,“快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家。” “真的?!”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仿若星辰闪烁。 “送佛送到西,咱俩也算有缘,我就当做好事攒人品了。” “哥哥你放心,我爹爹很宠我的,你送我回家了,我爹爹一定会报答你的!我让我爹爹送你很多很多的钱!” 宋清盈笑了笑,随口道,“那敢情好。” 确定要送桑桑回穆家寨后,宋清盈快速吃完饭,又收拾了一下包袱。 她先是下楼与掌柜赔了不是,说自己身体不适,怕是今日无法随镖局一同去京城了,随后又借口买药,出去逛了一圈。 旁敲侧击打听了一番穆家寨的位置和情况,她去车马行雇了一辆马车,又买了一口大木箱子,安排明日一早来云来客栈接送。 一番忙活下来,一天便过去了。 又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宋清盈给两个店伙计塞了些银钱,让他们帮忙将那口装着桑桑的木箱子搬上马车,就此辞别了掌柜的。 …… “今早那位小郎君出手还真是阔绰呐。” “是啊,要是每日都能遇到这样的客人,我也能快些攒足银子娶媳妇了。” 负责搬箱子的俩伙计一边扫着客栈大门,一边美滋滋的闲聊着。 忽然,几位官兵快步朝店门走来,将俩伙计吓了一跳,连忙拿着扫帚让开道。 那几名官兵径直走到柜台前,嗓音浑厚低沉,“掌柜的!” 掌柜的猛地见到官兵,吓了一跳,再看他们的衣着并不像是县衙里的衙役,瞧着威风极了,连忙赔笑,“官爷好,不知有何事吩咐小的?” 为首的那个兵将厉声道,“这两日可有一位容貌姣好,十六岁左右,身形娇小,说官话的独身女子前来住店?” 掌柜的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兵将蹙眉,“你再好好想想,那女子额上有一颗痣……且饭量很大。” 掌柜怔了下,似是想到什么,却还是摇头,“没有这样的客人。” 那兵将目光锐利,“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刀放在了柜台上,沉声道,“那你答话时为何迟疑?” 掌柜的脸吓得一白,忙道,“官爷息怒,小的方才犹豫,是因为、因为额上有痣的客人,咱们店里的确来了一位!不过那客人是位小郎君,不是女子啊……” 说到这,掌柜的忽然停住,回想着那小郎君的模样,嘴里呢喃着,“容貌端正,十六岁左右,身材娇小,说官话,饭量很大……” 除了性别,好像都对得上? 兵将看着掌柜的震惊的神情,也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凛,厉声追问,“他人呢?!” 掌柜的颤抖着手,指向门外,“走、走了。他赁了一辆马车,说是要回京城去,今日一早就走了,这会儿怕是早已出城了。” 兵将眉心紧皱着,一把握起刀,“走!” 待几人出了客栈,为首的兵将对身后的下属道,“你先给宫里传个信,就说在宜宁县寻到了线索。我带着其他弟兄去追。” “遵命。”另一兵将应道。 兵分两路,脚步利落的在客栈门前散开。 门口那俩伙计人都傻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个小郎君是什么来路?不会是通缉犯吧?” “不会吧?他面相瞧着挺和善的,不像是干坏事的人啊。” “人不可貌相,谁知道呢。” 两伙计摇了摇头,又嘀咕两句,继续干起活来。 *** 穆家寨位于京郊西南角的乌金山,距宜宁县一百五十里,距京城八十里,三个地方恰好形成个三角之势。 从清早开始赶路,一天不停歇的颠簸下来,在夜幕降临前,宋清盈和桑桑总算到达了离山寨最近的乌金镇。 按照桑桑的说法,她那日便是在乌金镇上与她的三叔叔走丢的。 眼见天色已晚,宋清盈带着桑桑在镇上的客栈住下。又给那车夫结了租马车的尾款,好让那车夫明日一早即可返回宜宁县。 这一路上她也开玩笑般,试探的问过车夫会不会去穆家寨,车夫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宋清盈见状也不再多提。 夜深人静时,看着桑桑小姑娘熟睡的模样,宋清盈叹了口气。 看来明日还得想办法,寻条去穆家寨的路,要是搭不到车的话,估计只能步行了。 宋清盈:公主的身子,劳碌的命呐! 这般想着,她搂着桑桑软乎乎的小身子,很快也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吃饱喝足,她带着桑桑,先是坐牛车去了镇外的湖头村,又从湖头村转了两趟牛车,到了乌金山脚下的金银村。紧跟着又步行了一个时辰,这才到达了乌金山脚下。 “到了!小宋哥哥,我们到了!”桑桑语气激动的指着前头。 宋清盈擦了一把汗,气喘吁吁的看向那座层峦叠嶂、植被繁茂的高山,差点没落下泪来—— 总算到了! 再不到她就要累死在这了!她两辈子加一起,都没有过这么大的运动量! 桑桑也心疼宋清盈,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嗓音轻软,“小宋哥哥,你再坚持一下,待会儿我让寨子里的叔叔用轿子抬你上去!” 宋清盈朝她挤出一抹笑,“嗯,坚持!” 又走了一炷□□夫,俩人总算看到了乌金山飘扬的苍蓝寨旗。 路边俩守门的土匪小弟本来坐着扯闲篇,听到前头的动静时,下意识拿起长刀,防备的朝前看去。 当看到那崎岖山道间,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时,守门的土匪呆了一呆。 待看清楚来人后,那土匪立马欣喜的喊道,“快!快去禀告大当家,小姐回来了!” 第65章 自助选宝(二合一)…… 穆家寨,修建在乌金山地势最为险要之地,群林密布间,三层高楼拔地而起,前为练武场,后为寨中土匪们的住所,四周筑起扎满荆棘的围墙,日夜皆有人巡逻,巡逻交班都有许多条规矩,违者以寨法处置,一个匪寨的纪律堪比军营的严格。 “老二老三,我下山之后,寨中一切事务由你们负责,若遇到难事,莫要冲动决定,三思而后行!” 大当家穆云朗将包袱系好,语重心长的交代着两位兄弟,“实在难下决定的,写信给我。” 二当家和三当家都是八尺大汉,如今见大哥要走,俩人满是不舍,虎目含泪的劝道: “大哥,咱已经派出不少兄弟找桑桑了,要不您还是在寨子里等消息吧。您可是咱穆家寨的主心骨,您走了,我们八百多个弟兄该如何是好!” 三当家最是自责,想去抢穆云朗的包袱,“大哥,都怪我,是我的错,您守着寨子,我出去找侄女,寻不到她,我决不回来!” 穆云朗一掌按住三当家的肩膀,面容凝重,肃声道,“我是桑桑的爹,自然是我去寻她!老三,你和老二好好守着寨子,我在外头也能放心。” 三当家强憋着泪水,转头狠狠一拳砸在柱子上,只恨不得将那拍花子的抓住,活活给撕了! 穆云朗又交代了两位弟弟一番,转身离开。 还没走两步,就见远处一个小弟火急火燎的跑来,边跑边喊着,“大当家,大当家!!” 三兄弟神色一凛,下意识以为是官府的人来了,互相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穆云朗面容肃穆,沉声道,“发生何事了?” 那小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伸手指着山下的方向,“来了……回来了……桑桑小姐……” 听到前半句,二当家和三当家都准备抄家伙御敌了,待听到后半句,穆云朗肩上的包袱直接落在地上。 他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按住那小弟的肩膀,“桑桑回来了?人呢!” “在山下,小的先回来报信!”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穆云朗这边是一刻都等不得,松开那小弟,拔腿就往外赶去。 二当家抓住那小弟,问,“桑桑是怎么回来的?可有受伤?” 小弟答,“是一个少年郎君送回来的,小姐好着呢,胳膊腿都全乎着。” 闻言,三当家一巴掌呼了过去,虎目瞪圆,“废话,你敢咒我侄女儿,她肯定得好好的!” 二当家拉住三当家,又道,“那这位少年可是我们穆家寨的大恩人,你快吩咐下去,让人准备两顶轿子,再让后厨多做些酒菜,咱可得好好款待恩公。” “小的遵命。”那小弟领命退下。 “二哥,快,咱也快跟上大哥!”三当家迫不及待的拉着二当家往山下去了。 *** 山脚下,看着眼前感人肺腑的父女重逢场面,宋清盈面上也露出真挚的笑来。 一家团聚可真好啊。 待情绪平定,穆云朗三兄弟走到宋清盈面前,“小宋兄弟,你救了我们桑桑,便是我们的恩人,恩人在上,请受我们一拜。” 三位高大魁梧的壮汉,齐齐对她弯腰抱拳,嗓门又浑厚如大喇叭一样,直接把宋清盈给吓得愣住,莫名有种黑-道大姐大的感觉。 待反应过来,她连忙道,“举手之劳,不用客气,三位好汉快起。” 穆云朗等人起身,又伸手示意宋清盈上轿,“小宋兄弟,你一路颠簸劳累,快上轿坐着吧。寨子里已经备好了好酒好菜,今晚你定要吃好喝好!” 宋清盈看了眼那藤轿,又看了眼偏暗的天色,看来今晚只能在寨子里住一夜,明天再告辞了。 思及此处,她朝穆云朗拱了拱手,“那就多谢大当家款待。” 穆云朗爽朗道,“小宋兄弟别这么客气,你救了我家桑桑,在我心里你便是我的好兄弟!若不介意,你便唤我一声穆大哥。” 宋清盈:……桑桑喊她哥哥,穆云朗喊她兄弟,咋又差了辈了?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随着穆云朗叫,毕竟她可不想让穆云朗当她叔叔辈。 “那就多谢穆大哥了!” “客气,客气。” 穆云朗挥了挥手,自个儿翻身上了马,和桑桑的轿子并肩走着。 桑桑是个活泼的性子,先前在人贩子手里一直压抑着,这会儿回到了熟悉的地盘,立刻恢复到从前爱说爱笑的模样。 宋清盈坐在轿上,一会儿看看山上的环境,一会儿打量前头那说说笑笑的父女俩。 原书并没怎么描写穆云朗的外貌,所以宋清盈一开始脑补的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但现在亲眼看到,才发现穆云朗其实长得挺端正的,只是留着一大把络腮胡子怪骇人的,若剃了胡子,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 似时感应到她的打量,穆云朗回过头来,“小宋兄弟,还没问你家住何方,以何为生?” 宋清盈来的路上就想好了答案,所以回答起来毫不犹豫,“穆大哥,我家是京城的,我在一家酒楼当账房先生,此趟是去宜宁县探亲,不曾想路上遇到了桑桑。” 穆云朗颔首,“小宋兄弟举止斯文,一看就是读书识字讲道理的。桑桑能得你相救,真是走运。” 宋清盈笑了笑没接话。 不多时,一行人就回了山寨。 寨子里的众人听闻桑桑寻回来了,皆是欢喜不已。 小姑娘从襁褓时就被带上了山,他们这些糙老爷们是看着她从个牙牙学语的婴孩,一点点学会走路,学会喊叔叔。虽为土匪,但对这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他们都怀着一副慈父心肠。 是以一看到轿子进在寨,几百号人都欢呼起来,打鼓敲锣吹唢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成亲。 抬着宋清盈的那四个轿夫也很激动,随着激昂的乐声一起摇摆,轿子也晃晃荡荡的。 宋清盈:……山寨蹦迪? 穆云朗从马上下来,单手将桑桑抱起,架在了脖子上,又伸手指向轿子上晃得快要呕吐的宋清盈,扬声道,“诸位兄弟,此次我闺女能平安归来,都亏了这位小宋兄弟!” 语毕,只听得场下众人爆发热烈欢呼,“小宋兄弟!小宋恩公!” 宋清盈一脸尬笑,台下那些崇拜和感激的眼神,真看得她怪不好意思的,她缓步走到穆云朗身边,干巴巴道,“兄弟们还真是热情哈。” 桑桑轻声道,“爹爹,小宋哥哥一路送我过来,已经很累了,您先给他安排个房间休息吧。” 穆云朗一听,拍了下额头,“是是是,还是我们桑桑细心。这样,小宋兄弟你先下去歇息,等酒菜备好了,我让兄弟们去叫你。” 很快就有婢子上前,引着宋清盈去房间休息。 *** 这两日,京城最为热闹的消息,莫过于皇帝的宠妃,那个美若天仙的宋贵人不见了。 没人知道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仿佛一夕之间,这些消息就如雨后春笋般到处都是。 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绯闻向来传得快,何况是皇家绯闻,而且八卦的主人公还是这些时日在京中闻名遐迩的“牡丹公主”。 “我听说是有刺客潜入皇宫,将那宋贵人给掳走了,临走时,那宋贵人还掉下一只金线珍珠绣鞋,陛下捡到那绣鞋,妥善收藏,时时睹物思人。” “那我听得跟你的不一样,我听人说,宋贵人是跟前朝余孽勾结,想要在酒中给陛下下毒,被陛下发现后,陛下就把她打入大牢。到底一夜夫妻百夜恩,陛下不舍得杀她,就把她给赶出宫里了。” “嘁,你这都是从哪里听的,一点都不靠谱。若陛下把她赶出宫了,那近日那些四处搜查的官兵又是怎么回事?” “陛下将人放了后,又觉得后悔了呗。我家那口子每回跟我吵架,都说要把我赶回娘家,我真收拾东西回娘家了,他还不是巴巴的赶车来接我?嗐,陛下又如何,皇妃又如何,俩口子之间还不是那么点事。” “不论是被刺客掳走了,还是被陛下赶出宫,就宋贵人那样的绝色美人,孤身在外,那多危险。保不齐被什么登徒子给看上……” 百姓们各种版本讨论得沸沸扬扬,朝堂之上,御史台的谏官们也坐不住了,联名上书,请求皇帝下令调查此事——宋贵人是死是活他们并不在乎的,他们在乎的是这个消息再放任下去,有损皇室的名声与威严。 看着那厚厚一叠的奏疏,霍致峥面色不变,长睫遮掩下的眸光却愈发冷冽。 幕后之人,果然坐不住了。 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本奏疏,缓缓靠近烛火,火舌沿着纸张而上,那满本迂腐酸话一点点烧成灰烬。 霍致峥眼睛垂下,神色清冷,“这些所谓的世家大族,表面风光霁月,实则浅薄阴暗。不想着多培养良才振兴家族,成日将那丁点脑子用在女人身上,实在可笑。” 丞相白晁静立于一旁,恭敬道,“陛下,那您打算如何处置这幕后主使?” 霍致峥嘴角牵出一抹冷肃的弧度,缓声道,“先前朕想着国朝刚立,不宜急着去动那些老东西,须徐徐图之。只是如今,他们都放肆到对朕的人下手,朕自然不需再对他们客气。” 白晁双手叠放在身前,垂眸思索。 宋国重世家轻寒士,使得朝中多数庸碌无为之辈,陛下早有打压世家、提拔寒门之心,从前只是顾忌操之过急,引起反噬。不曾想那魏国公府竟主动送上把柄,也不知是说他们胆大狂狈,还是说他们愚蠢肤浅,总而言之,此次宋贵人被掳,的确是给了陛下一个很好打击世家的理由。 思及此处,白晁道,“陛下若有吩咐,臣随时效劳。” 霍致峥看了眼窗外黑压压的天色,秋风萧瑟,枝头的最后一片叶子也被风给挂落,枯叶蝶般旋转着落下。 他淡声道,“要下大雨了。” 也不知那个女人到底跑去了哪里,两日前传来她在宜宁县出没的消息,之后却没了后续。 魏国公府派去掳她的那个歹人已经躺在了天牢里,交代了一切,连同那装着男装和新户籍的包袱。 她原本一直想出宫的。 或许,这次被掳走,对她来说反倒是个难能可得的自由机会? 只是不知要下雨了,她有没有伞,可寻到遮蔽之处? *** 秋雨瓢泼落下,在将暗未暗的夜色中形成连绵细腻的雨雾。 穆家寨的氛围却是热火朝天,笑语不断,丝毫没受到那凄风冷雨的半分影响。 “来来来,小宋兄弟,这杯酒我敬你!” 看着对面的汉子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宋清盈也举起杯,笑道,“干杯!” 她之所以这么豪迈,只因她杯中的不是酒,而是跟桑桑一样的石榴汁。 原本婢子是给她倒酒的,她跟穆云朗解释了一番,说她酒量不佳,喝了就浑身起疹,穆云朗便也不强求,让人给她换了石榴汁。 看着这满堂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汉子们,宋清盈顿时有种穿到快意恩仇江湖剧本的感觉。 尤其是三位当家依次给她敬酒,台下那群小弟个个满怀崇敬的吹捧她,更是极大程度的满足了她的江湖梦,只恨不得立刻拉着穆云朗他们磕头结拜,从此浪迹江湖,成为一代侠女。 酒过三巡,汉子们喝得耳酣面热,三当家醉醺醺的朝宋清盈笑,“小宋兄弟,你与我们穆家寨这么有缘,不如就待在我们穆家寨,跟兄弟们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岂不比你在那京城做什么账房先生要来的快活?” 二当家也附和道,“是啊,京城有什么好的,赚不到几个钱,还得被掌柜的管着,还是咱们这里自在。” 见宋清盈并未说出推辞的话,穆云朗也出声道,“小宋兄弟,你与我穆云朗有大恩,你若愿意留下,我便许你穆家寨四当家之位,从此咱们便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穆云朗这话一出,台下不少人纷纷发声,“留下来吧,四当家!” 宋清盈:……怎么突然就变四当家了? 是,她是有个江湖梦,但不代表她想当土匪头子啊! 稍微整理了一下表情,她婉拒道,“多谢穆大哥的好意,只是我这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且家中尚有亲人等我回去,这当家之位还是算了吧。” 三当家嚷道,“你不能拿刀剑,咱们兄弟可以啊,你脑子好使,又会算账,我们寨子里正好缺一个识文断字的。至于你家里人,那更简单了,你是我们的兄弟,你的家人便是我们的家人,你说个地,我们将人接回来便是。” 宋清盈嘴角一抽:……把皇帝接到山寨来?这像话吗。 穆云朗没有三当家喝得那么醉,见宋清盈面露难色,也不强求,只举杯道,“人各有志,小宋兄弟不愿当四当家也罢,我另备了厚礼,到时你一起带下山,也算全了你这份恩情。” 真不愧是后来成了傅容景心腹大将的男人,还是很讲道理的。 宋清盈松口气,端起酒杯朝穆云朗笑了下,“小弟敬穆大哥一杯。” 这一晚的酒喝到亥时才结束,旁人是喝酒喝醉了,宋清盈是喝石榴汁喝到狂跑茅厕。 夜雨潇潇,等折腾一番躺在床上,她累到眼皮一合,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她醒来时,窗外还在下雨,半点停的意思都没有。 “这是老天爷替我们留客呢,小宋兄弟你也别着急,雨天路滑不好下山,你在我们寨子里多住几日,待天晴了再回去也不迟。” 午饭桌上,穆云朗笑着安慰宋清盈,又给桑桑的碗中夹了一块烤羊肉。 宋清盈看这外头阴沉的天,唇瓣轻抿。 人可真是奇怪,在皇宫的时候她一心想着出宫的自在日子。可这会儿真的出来了,她却忍不住去记挂宫里的人和事。 宝兰、明月轩的宫人、小猫崽子富贵儿、霍蓉儿、福宝、秦太后,还有……霍致峥。 自己走丢了这么多天,他们还在担心她吗?或者是,已经放下她的事,当没有她这个人存在了? “小宋哥哥。”桑桑奶声奶气的唤了一声。 “嗯?”宋清盈回过神,对上桑桑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怎么了?” 桑桑道,“我知道你想回家,可下雨天也没办法,你就当多陪我两天吧,我也舍不得你这么快就走。” 宋清盈微怔,浅浅一笑,“我也舍不得你。” 桑桑弯眸道,“那以后你要是想我了,你来寨子里找我玩啊。或者你告诉我你住哪里,以后我去京城玩了,就去找你玩。” 说到这,穆云朗也看向宋清盈,温声道,“小宋兄弟,这雨怕是还要下个两三天,你若怕家里人惦记,大可写一封家书,我帮你寄出去。” 寄信? 宋清盈倒想给霍致峥写一封信,告诉他她目前一切安好,会尽快赶回去。但把信寄到皇宫,难度也忒高了。 还是算了吧。 她以“家里人不识字”为借口婉拒了,穆云朗倒也没多提。 秋天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似的,一开始宋清盈还有些小焦虑,但后来想想焦虑也没用,雨不停她也没办法,倒不如安心睡觉安心吃饭。何况三当家的烤兔子做的真不错,每回尝到,她都想建议三当家下山改行开饭馆,他出技术,她出资金,肯定能赚! 在穆家寨混吃混喝的第四天,这场凄凉的秋雨总算停了下来。 眼见天光初霁,宋清盈生怕再下雨,动作麻利的收拾好东西,就向穆云朗提出告辞。 穆云朗早知道她是要走的,也不再挽留,只道,“小宋兄弟随我去一个地方。” 宋清盈,“……?” 半个时辰后,看着位置隐蔽、守卫森严的山洞,以及土匪们抬来的大箱子,宋清盈一脸困惑。 要不是桑桑也在身边,她都怀疑穆云朗是不是要把她给杀了,然后装进箱子里抛尸。 穆云朗看出宋清盈的疑惑,也没解释,只打开了那山洞的大门,转身朝宋清盈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宋清盈,“.............” 那黑黢黢的山洞,看起来有点恐怖啊,会不会有什么野兽或者可怕生物! 桑桑拉着宋清盈的手,朝她眨了眨眼睛,“小宋哥哥快进去,里面有很多好东西!” 看着桑桑清澈的眼眸,再加上就算真有什么逃也逃不掉,宋清盈露出个勉强的笑,牵着桑桑一起走了进去。 山洞里有些潮湿,两旁燃着火把,道路又长又深,走前半段的时候,宋清盈像是走鬼屋般,一颗心都吊在嗓子眼。 然而走过一个拐角,前方突然一阵璀璨光芒射了过来,直晃得人都睁不开眼。待看清那一整个山洞的金银珠宝,宋清盈瞳孔地震。 我草! 这特么是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藏宝洞吗! 她震惊到不知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只会“阿巴阿巴”咽口水。 穆云朗看着她的反应,轻笑道,“小宋兄弟,你救了桑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些金银财宝,你随意挑选,可别嫌我俗。” 说罢,他扬手,示意那两人将箱子抬到宋清盈跟前。 宋清盈傻了,她吃过自助火锅,自助烧烤,头一回听过自助选宝。 “真的随便选?”她惊诧的看向穆云朗。 “是。不过还请小宋兄弟体谅,你只能挑一个箱子的财宝。毕竟这里的财产不是我一人的,是八百个兄弟一起打下来的。若这是我一人的家私,我自是愿意全部赠与小宋兄弟你的。” 宋清盈忙不迭点头,“明白明白。” 这么多金银财宝,装满一个箱子,也够寻常人富裕的过好几代了。 穆云朗见宋清盈并无贪婪之色,心头对她更多了几分敬意,抬手道,“小宋兄弟,请吧。” 宋清盈也不再矫情,遵循本心,像只快乐的小蜜蜂般,徜徉在金银珠宝里,左看看右选选,整个人快乐的都嘴角都合不拢了。 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桑桑见宋清盈高兴,她也高兴,“我说了我爹爹会送你很多钱,小宋哥哥,我没骗你吧!” “桑桑是个说话算话的好孩子。”宋清盈摸着她的小脑袋,虔诚的像是在摸财神爷。 待选满了一箱子珠宝,她美滋滋的跟着穆云朗他们离开。 一行人才出来山洞门口,就见二当家和三当家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 “大哥,不好了!山脚下来了许多兵,咱们被包围了!” 第66章 那种癖好(二合一)…… 听到官兵来了,穆云朗及看守山洞的小弟们都变了脸色,周遭的气氛一时也变得紧张起来。 穆云朗到底是当家人,心性不同于常人,很快就冷静下来,肃容问着二当家,“怎么回事?” 二当家眉头紧锁,“先前半点消息都没收到,就一个时辰前,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大队精兵,直接将咱们的山头给围住了。” 穆云朗握拳,“陈主簿那个老东西是想死么,收了老子的钱,连官府出兵这样大的消息都不知会一声。待这事了了,我一定下山扒了他的皮!” “爹爹。”桑桑轻声唤了一句。 穆云朗恍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方才在女儿面前说了狠话,赶紧道,“桑桑别怕。” 说罢,他又问三当家,“老三,他们大概来了多少人?” 三当家道,“我站在瞭望台上看了一圈,估摸着得有三千人,他奶奶的熊,赵先林个怂蛋,从哪里找来了这么多兵?大哥,这回怕是要打一场硬仗了!” “老二,老三,你们先去前头指挥兄弟们抄家伙。” 穆云朗吩咐着,又强压住眼底的杀意,尽量温和的看向宋清盈,“小宋兄弟,今日我穆家寨遇到麻烦,我怕是不能亲自送你下山。不过你放心,你不是我穆家寨之人,此事定然不会连累你。这样,我现在派人带你从后山小道下山,至于这些珠宝,一时半会儿怕是难带。不如你现在乌金镇住上两日,待此次风波平息,我再派人给你送去。” 宋清盈喜欢钱,但更爱小命,一听穆云朗的话,连忙拱手,“无妨无妨,钱财乃身外之物,能活着就成。” 穆云朗颔首,招来两个小弟,“你们俩,带着小宋兄弟从后山下去,务必保护好他。” 那俩小弟领命,“大当家您放心,我们兄弟一定会护好宋恩人!” 宋清盈看着站在一旁神色懵懂的桑桑,不由问了一句穆云朗,“穆大哥,那桑桑怎么办?” 穆云朗一怔,浓眉揪紧,此次官兵上门,兵力远超以往,大有将他们全部歼灭的气势。 待会怕是会有一场血战。 “小宋兄弟,穆某有个不情之请,还劳烦你带着桑桑一同下山!”穆云朗双手抱拳,神色坚毅的凝视着宋清盈。 宋清盈,“这……” 咋莫名有种托孤的感觉? 桑桑眸中噙着泪花儿,哭道,“爹爹,我哪都不去,我要跟你在一起!” “桑桑听话,爹爹在前头跟叔叔们一起打官兵,实在无暇顾及你。” 穆云朗伸手摸了下桑桑的小脑袋,又郑重的请求着宋清盈,“小宋兄弟,拜托你了。” 宋清盈看了看穆云朗,又看了看泪眼汪汪的小桑桑,再看身旁那几名脸色凝重的土匪小弟,斟酌片刻,还是点了下头,“成,我带着她一起。” 穆云朗大喜过望,将桑桑推向宋清盈,“小宋兄弟的大恩大德,穆某没齿难忘,待这边麻烦摆平了,我必定好好感谢你的恩情。” 宋清盈拉住桑桑的小手,扬起脸朝穆云朗道,“穆大哥,你可千万要保重,我带着桑桑在镇里等你的好消息。” 穆云朗应道,“是,为了桑桑,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宋清盈:……这话也太像flag了啊喂! 穆云朗又交代了那两个小弟一番,宋清盈便带着桑桑先行逃命。 桑桑虽舍不得自家爹爹,但她也知道此时哭闹毫无作用,只会成为爹爹的累赘,耽误寨子里的大事。所以她很是安静的跟在宋清盈身边,脚步匆匆的往后山跑。 前几日一直下雨,今日好不容易出了太阳,日光一照,将地上的水汽都蒸腾成浓浓的雾气。 原始的密林之间,高大挺拔的树木郁郁苍苍,崎岖的小路被雨水浸泡冲刷后,更是举步维艰,没走两步就沾满了泥巴。 逃了半段路,宋清盈就带着桑桑摔了三个屁股墩,尾椎骨都摔得有些发麻。 “小宋兄弟,桑桑小姐,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沿着这条路再走半个时辰,咱们就能到牛头村,到了那里,再抢一辆车,保管傍晚之前就能到镇上。” 说话的是个刀疤脸,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但说话却反差般的细声细气,一路对宋清盈很是客气。 “好,我能坚持得住,辛苦两位兄弟了。”宋清盈抬手擦了一把汗,走得浑身热乎乎的。 “桑桑也能坚持住!”摔成小泥人般的桑桑也附和道。 四人便继续往下走,倏然,他们听到远处响起的鼓声,脚步皆是一顿。 宋清盈愣了愣,呢喃道,“这是打起来了?” 刀疤脸低声骂了句狗官,转身对宋清盈催道,“小宋兄弟,走快些吧,将你和桑桑小姐安顿好,我和根子也能早点回去和兄弟们一起杀狗官!” 另一个叫做根子的土匪听着这急促的鼓点声,也不由握紧了刀,恨不得立刻折返回去拼死杀敌。 宋清盈见状,连忙加快了脚步,又忍不住问道,“官府的人经常派兵过来吗?” 刀疤脸答道,“从前没人管,那宋国皇帝是个废物,那么大个江山都守不住,哪里管得住我们寨子。后来新皇帝坐江山了,俺们大当家其实是想遣散兄弟们,让兄弟们都改头换面,下去重新过日子。唉,可俺们家里都没人了,下山做什么呢?倒不如在山里自由自在,不用交赋税,不用服劳役,更不用受那些狗官的鸟气! 小宋兄弟,说句实话,自打新帝登基后,俺们寨子里的兄弟就再没干过打家劫舍的事,与衙门那边也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哪知道那群龟儿子今日突然搞偷袭!” 根子咬牙,“就说了狗官不能信!他肯定是想着剿了咱们,好换功绩高升!” 宋清盈又问,“那你们都是什么时候上山的?” 刀疤脸道,“俺是去年来的寨子,我家两亩水田被财主霸了,我老爹老娘去衙门告状,那衙门与财主串通一气,打了我老爹三十板子,我爹撑不住,就那样去了。我老娘撞死在衙门口……俺收到消息赶回来,提刀阉了那狗财主,剁了他的狗头……被官府通缉到无路可去,就上了山。” 根子耷拉着脑袋,闷闷道,“我家也差不多,家里人都死光了,没活路了,只能上山当土匪。寨子里的兄弟大都是被这世道逼得没法子了,不然谁不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踏实日子。” 宋清盈沉默了,也不再多问。 这般又走了半个小时,周边的树木也逐渐稀疏起来,还能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 “快到了,待会儿淌过那条小溪,再往前走十里路,就到了牛头村了!” 宋清盈此时已经累得不行,脑门上满是汗水,两只鞋和裤腿上沾满了泥巴,衣袍也摔得脏兮兮的,这要是拿个碗都能去街边讨饭了。 脑中无数次都闪过“不走了,就这样躺着等死吧”的念头,可看着身旁的人都在走,她也不好拖后腿,只能咬咬牙继续走。 当看到眼前那条小溪,宋清盈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如今已是十月,这要淌过去,她会不会得老寒腿? 在她迟疑之际,刀疤和根子已然撸起裤管下了水。 桑桑趴在刀疤的背上,朝宋清盈挥手,“小宋哥哥,要不让根子叔叔背你吧?” 宋清盈干巴巴笑了下,“不用不用,我个大男人哪里需要人背,再说这水这么浅。” 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朝溪水迈开步子—— 救命,好冰,她感觉自己的腿速冻成了老冰棍! 浑身肌肤瞬间冒出鸡皮疙瘩,她牙齿咯咯咯的打着抖,又迈出了第二步。 宋清盈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哀嚎,这都叫什么事啊,怎么打从出了宫,就没一件事是顺的! 都怪霍致峥,她本来在宫里待得好好的,非得带她一起出宫,出宫就算了吧,还不做好安保工作! 还有那天杀的绑匪,谁叫绑架这样绑的啊?把人丢在船上就不管了,半点责任心都没有! 她把所有能怪的人都怪了一遍,就连那个害她出车祸的肇事司机也没放过——如果不穿书,她这会儿还在享受美好的现代生活,哪会像现在,踩着刺骨的溪水在乡野逃命! 这般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也淌过了小溪。 踏上土地的那一刻,宋清盈紧绷的头皮稍微放松了些。 可一行人还没走两步,前方的草丛里突然冒出一队身着精锐铠甲的兵将。 “都站住,不许动!” 被兵将团团包围住的宋清盈: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jpg. 绝了,这运气真是没谁了,非酋本酋了。 眼见刀疤和根子准备拔刀跟官兵硬刚,宋清盈头都大了,她们这边就两个武力担当,对方目测也有二十个人吧,这哪里打得过! 咸鱼法则:打不过就投降! 宋清盈赶紧举起双手,大声喊道,“官爷,别冲动,我们是良民!” 为首的兵将眯了眯眼眸,粗着嗓门道,“良民?良民出门随身带着长刀?” 宋清盈忙道,“是,我们四个是益州人士,这是我大哥和二哥,这是我们家小妹。我们哥几个是准备进京城探亲的,途径这片,想到我们祖上一位太姑奶奶埋在这乌金山上,所以就顺道来祭拜一下。没想到在山上遇到了土匪,我们就赶紧逃了下来。真的,官爷,我们真的是好人啊!” 刀疤、根子、桑桑三人都惊了,一脸诧异的看向宋清盈:他咋这么能编! 为首兵将听到宋清盈这番话也愣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来,厉声道,“益州人跑这么老远来祭拜,你小子当老子傻?!” 宋清盈道,“官爷,小的说的都是真的啊,您看我们上有一百来岁的太姑奶奶在山里埋着,下有三岁小妹妹在背上趴着,我们不是良民,还能是土匪不成?” 兵将们的视线齐齐落在桑桑身上,见的确是个三岁的小女孩,心头的防备下意识少了几分。 静了片刻,那为首的兵将道,“管你是良民还是土匪,今日这山上任何可疑之人,统统要带回大营!来人,将他们捆住,带回去!” 刀疤和根子咬牙,低语道,“这要抓回去,定是死路一条,俺们跟他们拼了!” 宋清盈眼皮一跳,忙压低声音,“千万别,他们人多,咱们打不赢,现在拔刀,必死无疑!” 刀疤道,“小宋兄弟对不住,是我们连累你了。待会儿若到了狗官面前,你直接改口,就说是我们绑了你,我们死了不要紧,但求你千万保住桑桑小姐,她是无辜的。” 宋清盈敛眉,沉沉的“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说话间,已然有兵将戴着镣铐上前,将他们都给拷住。 “官爷,我这妹妹才三岁,要不她就别拷了。”宋清盈道。 那兵将看了眼桑桑,见她小小一个,模样又生得可爱,便没给她戴镣铐,只拿绳子象征性的捆了下手。 “你们四个押着他们回大营,我们继续在这里守,保不齐还有人从这道口子出来。”为首的兵将扬声吩咐着。 于是,宋清盈他们几人被串成一溜,押着往前头走去。 走了一会儿,宋清盈忍不住跟身旁的官兵套近乎,“这位大哥,你们是哪个衙门当差的啊?瞧你们身上这铠甲,真是威风极了,就跟门上画着的天兵天将似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宋清盈这番恭维说得那兵将心头怪舒坦的,他颇为傲气的答道,“我们是京城西山大营的禁军,直辖属于圣上,你说是天兵天将也没错!” “禁军?”宋清盈怔住,双眼写满迷茫,“禁军如何会来这?” 那兵将见宋清盈呆愣的模样,只当她是被唬住了,更觉得有面子,抬起下巴道,“咱们陛下心系百姓,听闻京郊穆家寨盘踞山头,□□掳掠,无恶不作,是以特地御驾亲征,剿灭这个匪窝!” 宋清盈双眸圆瞪,“御驾亲征?陛下来了?!” 那兵将道,“废话,御驾亲征可不就亲自来了。” 刹那间,宋清盈只觉心头那头生无可恋的小鹿瞬间满血复活,顺便来了个后空翻接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落地劈叉。 霍致峥来了! 救星啊,希望啊,她的圣母玛利亚啊! 她发誓,除了奶奶,她这辈子都没有任何一刻,能像现在这样,如此期待的见到一个人。 见到她那泪光闪闪的激动模样,兵将表情复杂,“你哭什么?你若是土匪,不管陛下来不来,你都得死。你若是良民,咱核实了你的身份,一样会把你给放了。” 宋清盈没说话,只默默加快脚步,恨不得下一秒就回到大营,见到霍致峥。 *** 草木稀疏的平地上,半日之间搭起几十个营帐,密密麻麻的扎在山脚下,赤底绣金边的龙纹旗帜高高扬起,在凛冽寒风中翻滚,尽显肃杀之感。 那四个兵将把宋清盈他们领到负责统计的掌事面前,那掌事抬眼扫了一遍,随口道,“这几个也是土匪?瞧着不大像啊,咋还有个小丫头。” 兵将道,“这小子口口声声说他们是良民,但他们形迹可疑,所以一并就抓了过来。” 掌事点头,“行,你们先去忙吧,这边我来审问。” 那几个兵将便先告辞了。 掌事的先看向宋清盈,蘸了蘸墨水,问道,“姓名,年龄,籍贯。” 宋清盈出声道,“我要见陛下。” 掌事,“……?” 宋清盈神情无比认真,“劳烦你去通禀一声陛下,就说我……” 她顿了下,如果直接爆出自己是宋贵人,会不会惹来非议?毕竟在这礼教吃人的封建古代,一个女子进了土匪窝,可不是什么好事。 忽然,她想到什么,忙道,“我是从益州来的,我知道前朝太子宋步安的下落!” 此话一出,掌事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你说什么?” 宋清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目光肯定道,“你快快带我去见陛下,这可是个很重要的消息!若陛下凭着我的情报寻到了宋步安,肯定会给你加官封赏。” “你当真知道?” “真的,比真金还真。” 看着宋清盈那胸有成竹的小眼神,掌事犹豫片刻,放下手中笔墨,“你且稍等,我去请示上官。” 那掌事很快离开,一侧的刀疤和根子一脸惊诧的看向宋清盈,“小宋兄弟,你真的知道前朝太子的下落?” 宋清盈,“不知道,我骗他的。” 刀疤和根子两脸懵逼,“那你、你……” 宋清盈朝他们露出个安慰的笑,“别担心,我没事的,陛下人很好的。只要能见到陛下,我们就安全了!” 她这话说得俩土匪更困惑了。 也没等宋清盈解释,方才那个掌事很快折返回来,“走,你跟我走。” “桑桑,你乖乖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救你。”宋清盈轻声安抚桑桑。 “嗯,我知道,小宋哥哥你小心。”桑桑乖巧的点点头。 宋清盈跟着那掌事的步伐,见了个装束更威风、官阶更高的将领。 那将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问了两句,见宋清盈面不改色,也多了几分信任,转身就领着她去主帐。 看着那最大最豪华的帐篷,宋清盈的心跳“砰砰砰”得跳得极快。 “你在外头等着,我先上前问询。”那将领道。 “是。”宋清盈颔首。 那将领上前与门口的守卫说了几句,皱着眉头转过身。 宋清盈见他这模样,心里不由一突。 那将领走至她身前,道,“陛下亲自上山剿匪了,这会儿不在营帐内。” 宋清盈抬眼看了下天色,轻声建议,“这都傍晚了,应该快回来吧?要不咱站这等等?” 将领狐疑的瞥她一眼,“你似乎很想见到陛下?” 宋清盈一愣,讪讪的笑,“这不是急着将重要机密告诉陛下,好向陛下讨点赏赐嘛。” “你小子倒是实诚。”将领哼笑了一声,倒也没挪步,看样子是打算等着了。 好在并没有等多久,不远处就传来一阵震天撼地的山呼声—— “陛下威武,陛下万岁!!” 宋清盈抬起眼,扭头看去,是他回来了吗? 那将领伸长脖子看去,喃喃道,“好像陛下擒住了匪首!” 宋清盈表情僵住,霍致峥抓了穆云朗?是生擒了,还是已经杀了?穆家寨的其他人呢? 倏然,身旁的将领和守卫等齐齐俯身,“恭迎陛下,陛下金安万福!” 见宋清盈还傻愣愣站着,那将领伸手扯了下她的衣袖,压低声音呵斥道,“还不赶紧行礼,不想活了!” 宋清盈恍然回神,却没屈膝,而是抬起头,直直朝着门边看去。 夕阳余晖之下,那被染成烟紫与深蓝的厚厚云层,映着远处雾蒙蒙的连绵山峦,仿佛一副色调苍凉阴郁又浓墨重彩的油画,而在这黯淡天色里,那道身着银色铠甲的颀长身影缓缓走来,如同神祗降临,成了这世间最后一道光。 当那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宋清盈心底的情绪潮水般激荡,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涌上心头,又涌遍全身。 她有些想哭。 而且想抱着他,哇哇大哭。 可她的脚步却像是被浆糊粘在了原地,她挪不开步子,只觉得眼眶一阵又一阵的酸胀,嘴巴也张不开,喉咙直发紧,涩的厉害。 “何人这般大胆,见到陛下还不速速行礼?” 听到身旁副将这声叱喝,霍致峥下意识朝右前方看了眼。 只见偌大营帐前,众人皆屈膝俯身,唯独一个娇小的身影直愣愣的站着。 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有一双好看的黑眸,此刻,那双眸里盈满泪水,正一错不错的凝视着他。 是她。 就算她弄成这个鬼样子,他也认得她。 她的眼睛,她的神态,他不会认错。 霍致峥扶着刀柄的手指不由得收紧,心底积压多日的郁气刹那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抿了抿薄唇,一贯清冷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然而那急促的脚步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待走到那道娇小身影前,他缓缓垂下眼,那张画得乱七八糟的脸被泪水一冲,流下两行黑乎乎的痕迹。 霍致峥黑眸微动,倏然,他弯腰将身前的人打横抱起,阔步走进营帐。 营帐外众人,“……?” 看着那重重落下的毡帘,众人面面相觑,目露惊恐:不会吧,陛下难道有那种癖好? 第67章 洗干净了(三更)…… 皇帝的主营帐用屏风分为两边,一边是处理政务的书房,另一边则是休息的床榻。 意识到自己被霍致峥直接抱到了里间,宋清盈人都傻了,怔怔的盯着男人优秀的下颌线条,满脑子咕噜咕噜直冒黄色泡泡。 他抱她了。 他不但抱她,而且好像要抱她去床上! 接下来是不是要发生点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不对,她在期待什么,这个时候她不是该矜持些,用小拳拳锤他胸口,挣扎着叫他放她下来吗? 可是他的怀抱好有安全感,她真的不舍得撒手。 仿佛只要一松手,她眼前这一切就会像卖火柴小女孩刮出的梦境般,“啪”一下消失不见。 她忍不住将脸靠向他胸膛,本想贴一贴,然而他身上的铠甲冰凉又坚硬,她碰了一下,很快扭过脸颊。 这一扭,正好对上霍致峥那双漆黑如墨的眸。 四目相对,不知为何,宋清盈忽然有点小心虚,眨了眨眼睛,扯出一个笑,“陛下。” 霍致峥没出声,只弯下腰,将她稳稳当当的放在榻边坐下。又转身去一旁的木盆旁,拧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回来。 宋清盈下意识伸手去接过,“谢……” 霍致峥却捏着帕子,没有半分要给她的意思。 宋清盈:……对不起,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尴尬的收回抬起的手,不料下一刻,男人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宋清盈眼底划过一抹诧色,顺着他手上的力道扬起脸,直直看到男人坚毅冷硬的脸庞。 表情虽冷,可擦脸的动作却很轻柔。 他纤浓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眉宇间的专注之色,莫名让宋清盈有种被疼爱的甜蜜,耳边仿佛响起浪漫的BGM:是心动啊,糟糕眼神躲不掉…… “脸上是你自己画的?”霍致峥的手指擦过她眉心那点黑漆漆的痣。 “嗯。” “真丑。”他道。 宋清盈,“……” 温情啊,暧昧啊,粉色泡泡什么的,啪的一下,被这直男给戳破了。 “丑才安全呢,不画丑点,就我这张脸,怕是要惹来一堆烂桃花。”宋清盈小声咕哝道。 霍致峥闻言,嘴角扯了个弧度,又很快压下,不冷不热道,“真是半点不谦虚。” 他说着,继续拿帕子给她擦脸。 就像是擦拭一块蒙尘的美玉般,面上的污垢擦去,其下白嫩细腻的肌理渐渐呈现,光耀迷人。 看着手上那块被擦得黑漆漆的巾帕,霍致峥挑了下眉梢。 宋清盈尴尬解释道,“我脸上涂了眉粉才这么脏的,身上没那么脏的,我每天都有洗澡的,不信的话,我……” 她及时止住自己的虎狼之词。 霍致峥眸色暗了暗,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宋清盈被他直视的目光看得有些脸颊发烫,不自在的挪过头,“没什么,没什么。” 霍致峥握住帕子,又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拉她起身,“过来洗手。” 宋清盈跟着他走到盆边,拿起香胰子洗手,忍不住腹诽,他好像个盯着熊孩子洗手的家长,怪严厉的。 “喏,洗干净了。” 她伸出两个白白嫩嫩的爪子,再看那盆明显变浑浊的水,皱了下鼻子,“今天走小路下山,又是摔跟头,又是淌小溪的,手脏是必然的。” 说到这,开始那种委屈感又涌上心头,她撇了撇唇,抬眼看向霍致峥,瓮声瓮气道,“出宫前我就跟你说了,万一有刺客什么的该怎么办,你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了吧,我被人掳走了吧!你是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倒霉,我……你、你脱衣服干嘛?!” 宋清盈傻了眼,呆愣在原地,看着霍致峥伸手脱下铠甲。 重重的铠甲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沉重的金属碰撞声,男人身上那件暗红色的薄绒长袍,将他健硕的身躯线条衬得愈发修长。 霍致峥将铠甲踢到一旁,缓步朝她走去。 宋清盈一怔,下意识伸出尔康手,“……等等!” 霍致峥脚步一顿。 “我先做下心理准备。”宋清盈说着,扭过脑袋,来了个深呼吸。 一个深呼吸好像不太够,她脑子还是乱糟糟的,于是她做了第二个。 等她准备做第三个的时候,她的脑袋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揽住,随后按按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里,好闻的龙涎香气息涌入鼻间。 没有冰冷的铠甲阻碍,隔着一层不算厚的衣袍,她的耳朵紧紧地贴在他胸口,能无比清晰的听到他胸腔传来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她的心也渐渐跳得快了,贴着他的半边脸像是被火烤一般,滚烫滚烫的。 男人坚实的双臂抱着她,慢慢的收紧,将她紧搂在怀中,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 “让你受委屈了。” 男人磁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宋清盈鼻子一酸,只觉得泪腺被击中般,这些日子吃得苦受的罪再也压抑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呜呜你总算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由着我被坏人绑架了。你知不知道我在船上醒来,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一个人,我也不知道我在哪,我真的要吓死了……” 霍致峥一时无措,他从未哄过女人,尤其是哭成这样的女人。 他明显感觉到她的眼泪浸湿胸口的衣袍,沁凉沁凉的,叫人心口也酸涩起来。 “是朕的错,没护好你。” 他抬起手,试着拍了下她的背,低声道,“别怕了,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我在船上没吃的,快要饿死了,去当铺换银子,那老板还宰我,呜呜呜心太黑了,那么好的珠花只给我当十两银子。” “朕回去就把他的店封了,给你出气。” 宋清盈打了个哭嗝,从他怀里仰起脑袋,“封店倒也不至于,当铺生意就是那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叫我缺钱呢。” 霍致峥看着她眼圈红通通的,哭成兔子般,敛眸道,“回宫后,朕送你一堆新首饰。” “就送首饰吗?我这一路遭了不少罪呢,在外面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前几天没日没夜的赶路,今天又匆匆忙忙的逃命。成日里担惊受怕,人都憔悴了。” 宋清盈的睫毛还挂着泪珠,黑眸被泪水浸润过,湿漉漉的,瞧着怪招人疼的。 霍致峥见她这会儿还不忘讨好处,简直气笑了,抬手捏住她的脸,故作严厉,“既然在外头过的这么惨,为何不返回京城,还在外面耽搁这么久?朕还以为你要逃回益州,投奔宋步安。” 前日傍晚收到她上了穆家寨的消息,他盯着地图看了许久,怎么也想不通一个要回京的人,是如何跑到乌金镇那片地界去的。 他第一反应便是她准备拿着新身份,逃离京城,途中却不慎被盗匪所掳。 他当时想着,去寨子里找到她后,定要狠狠教训她一顿,让她知道逃跑的下场。 没想到人是找到了,却狼狈成这样,还哭成这副德行,让他罚也下不了手,骂也不知如何开口。 听到霍致峥的话,宋清盈那滴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啪嗒”落下来,她一脸无辜,“你怎么会怀疑我逃跑?而且还跑去找宋步安?我活腻了么,我去找他。” 霍致峥眉心稍稍舒展,松开捏她脸颊的手,“没逃跑就好。” 宋清盈哭过一通,这会儿情绪也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还在霍致峥的怀里,姿势亲密,登时有些恍惚。 他不但公主抱她了,还正面拥抱她了。 这是正常的上下属关系吗?不,绝对不正常! 这要是正常,她把这个营帐给吃了。 “陛下,要不咱去那边坐着说话?”她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榻,面上稳如老狗,其实心里慌得一批。 霍致峥看着她轻颤的睫毛,以为是自己太孟浪吓着她了,薄唇微抿,沉沉的“嗯”了一声。 他松开她的肩膀。 宋清盈登时觉得身子一下子冷了不少,心里莫名有点小失落。 两人走到榻边坐下,宋清盈稍定心神,将她被掳得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的与霍致峥说了。 提到穆家寨时,她忽然记起正事,紧张的看向霍致峥,“陛下,穆大哥还活着吗?你不会把他杀了吧。” 霍致峥眼眸眯起,“穆大哥?你和他很熟?” 这才几日,便叫得如此亲密。 宋清盈摇头,“熟倒不是很熟,但他人不坏,很讲兄弟义气,待人以诚,也很慷慨……” 见她小嘴叭叭,一个接一个夸奖的词语往外蹦,霍致峥的眸光不知不觉沉下。 从前她都是这样奉承他的,可如今,她却真心实意的去夸另一个男人。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朕杀了他。”他冷淡道。 “啊?!” 宋清盈神色震惊,忍不住直起身子,“死了?不是,他怎么能这样死了。” 穆云朗要是死了,桑桑一定要难过死了,而且他可是个军事奇才,如果能归为朝廷所用,无异是如虎添翼;要是就这样死了,未免也太可惜! “你很舍不得?”霍致峥一把按住她的手,牢牢捏在掌心。 宋清盈一愣,低头看了下他握着的手,再缓缓抬眸,看到他鹰隼般锐利的眸光,心底蓦得迸出个猜测—— “陛下,您这是吃醋了?”她试探的问,白皙的小脸上带着几分好奇与期待。 霍致峥瞳孔骤然一缩,沉下脸道,“没吃汤面吃什么醋。” 宋清盈眨了下眼,“那你抓着我的手说酸话……” 霍致峥依旧没松开,只板着面孔冷硬道,“你是朕的妃嫔,朕握你的手,天经地义。” 宋清盈,“可是陛下,您不是说我只是敷衍太后的幌子么。” 霍致峥,“你今日话很多。” 他撂下这句,倏然站起身来,往屏风那头走去。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脚步,道,“人还没死。” 宋清盈怔忪片刻,就见他甩袖往外去,“朕让人给你准备热水洗漱。” 看着那道消失在屏风后的高大身影,宋清盈坐在榻边,抬手按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扬起。 他是喜欢她的吧? 从刚才他见到她,到进屋之后的种种行为,不是喜欢的话,那该怎么解释? 可他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说出来?还是没有那么喜欢? 不对不对,如果他真说出来了,那她该怎么回应呢? 她喜欢霍致峥吗?应该是有心动的吧,毕竟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男人在眼前晃悠,很难不心动哇! 宋清盈倒在榻上扭成一条麻花。 她承认她觊觎霍致峥的颜值和身材,而且他性格也挺好的,虽说有时很直男,但也不是直得无可救药,调-教一下应该能变得很合心意……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宋清盈抬手拍了下额头。 真是疯了,她竟然胆大包天到妄想调-教封建帝王了,是谁给她的狗胆! 一想到霍致峥的身份,宋清盈立马从痴汉模式切换到贤者模式。 皇帝啊,能够拥有三宫六院的皇帝啊,且不说他两年后会不会死在战场上,就他俩这身份,一个亡国公主,一个新朝皇帝——她的职业生涯顶破天也就一个妃,说难听点,始终是个妾。 他若能平安活到老,迟早会三媒六聘,风风光光迎娶正妻,立下国朝皇后。 那她呢?跟别的女人共享男人?算了吧。 宋清盈闭了闭眼睛。 方才那个拥抱带来的感觉有多心动,这会儿现实的残酷就让她有多失落。 主帐外。 见陛下穿着里袍,语调慵懒的吩咐着小兵送热水。 众人瞳孔地震:脱衣服了!还叫水了,难道陛下真有那种癖好? 不过,这也太快了吧! 第68章 小宋兄弟(二合一)…… 军中没有女装,是以沐浴过后,看着坐在灯下拿着剪刀和针线修改长袍尺寸的霍致峥时,宋清盈的下巴都险些掉下来。 “陛下,您还会缝衣服?” 霍致峥低低的“嗯”了一声,慢悠悠的撩起眼皮,看着满脸诧异的宋清盈,云淡风轻道,“不然你以为入伍当小兵时,有谁替朕缝补战袍?” 宋清盈,“……” 又会上马打仗,又能朝堂论政,还能砍柴抓鱼采果子,现在还会缝衣裳,呵,男人,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裹紧身上宽大的衣袍,宋清盈踱步到榻边,好奇的看着他将那件簇新的玄色衣袍改成合适的尺寸。 霍致峥缝好一边的领口,鼻间忽然传来淡淡的澡豆清香,稍稍抬眼,便看到宋清盈一脸乖巧的坐在对面,津津有味的看他缝衣裳。 她单手托着下巴,宽松的袖口露出半截莹白如玉的皓腕,嫩生生的晃人眼。 她先前那件袍子依旧破旧脏乱的不像话,沐浴过后,身上暂时穿得是他的衣裳。她身形本就娇小,他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像小孩偷穿了大人衣衫,长袍直接拖地。 此时,她俯身靠着案几,宽大的领口因着她这动作微微敞开,从他这个角度,隐约能看到几分莹白弧度。 霍致峥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强行将视线挪开,嗓音低哑道,“坐没坐相。” 宋清盈上一秒还在怀念奶奶缝衣服时的温馨场景,下一秒听到男人没头没脑的教训,她简直一头黑人问号,“这又没外人,而且嫔妾在明月轩经常这样坐啊。” 在皇宫都不见他纠正她,怎么到了宫外,规矩反而多了起来? 男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霍致峥没接她的话,只道,“若闲着没事,去书桌寻一本书看,过会儿晚膳便送来了。” 宋清盈“噢”了一声,绕过屏风,去书桌边上寻了一圈,拿起一本,是兵法。 再拿一本,还是兵法。 又拿一本,这本倒不是兵法了,是西北布防图。 看这些东西,还不如看老板缝衣服来得有意思。 宋清盈摸了下鼻子,又灰溜溜的回到了榻边,“陛下,您的书都太深奥了,嫔妾还是不看了,不然待会儿看睡着了,可就错过晚膳了。” “还有半边领子,马上就改好。” “不急不急,您慢慢来。说来真是惶恐,能得陛下您亲自改衣,这件袍子嫔妾一定好好珍藏,每日烧香膜拜,当成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 霍致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见这会儿气氛还算融洽,霍致峥的心情也蛮好,宋清盈趁热打铁的问,“陛下,你打算怎么处理穆家寨那些人?其实他们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据嫔妾了解,他们大部分都是良民,只是后来……唉,您是知道的,末帝坐江山的时候百姓的日子过得水深火热,他们也是被逼的没办法,才上山当了土匪。现在不是改朝换代了嘛,您英明神武,百姓的日子也过得好了,是不是也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朕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那谁给那些被他们烧杀抢劫的百姓一个机会?” 宋清盈一噎,努力回想了一下剧情,试探的说,“他们杀的好像都是贪官污吏和恶霸乡绅……” 在霍致峥沉静的目光下,宋清盈硬着头皮道,“毕竟普通老百姓也没那么多钱……嫔妾也只是道听途说的,要不您再审问审问,若杀了无辜百姓,那肯定死不足惜的,但若杀的是贪官污吏,嫔妾觉得给个机会也未尝不可……” “你对穆家寨这伙人印象挺好?” “倒也不是这样说,只是穆家寨里有不少本领过人的好汉,新朝刚立不久,正是用人之际,若能招安,让他们效忠于朝廷,岂不比杀了要好?” “你当真这样想?”霍致峥眸光锐利,直直的看向她。 “好吧,嫔妾承认是有点私心,嫔妾喜欢桑桑这个小姑娘,穆大哥人也很豪爽大方,还有二当家三当家,护送嫔妾下山的刀疤和根子,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看着他们去死,嫔妾心有不忍。” 宋清盈清亮的眸中满是坦诚。 人心难免有偏向,看着一同吃饭喝酒的人去死,她做不到不发一言。 霍致峥见她这般,嘴角轻扯了一下,语调却还是清冷的,“早说真心话多好。” 宋清盈愣了愣。 也不等她理解他这句话,霍致峥利落的打了个线结,将那玄色衣袍拎起来抖了两下,“改好了,拿去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那穆家寨的事?”宋清盈问。 “先试衣袍。”霍致峥将衣袍塞到她手中,语气不容置喙。 宋清盈看了眼他不苟言笑的面孔,暂且将话头压下,点了下头,“多谢陛下。” 她拿着衣袍去了屏风后,贴身里衣是胭脂色,昨夜她在寨子里洗过,放在熏炉上烤干了,这会儿还算洁净。她将改小的衣裳穿上,发现这件袍子的尺寸穿在身上刚好合适,仿佛是给她量身定做一般—— 可他分明没有给她量过。 难道他眼神这么好使,看一眼就知道她的尺码了? 胡乱想着,宋清盈换好衣袍,又束了个高马尾,在镜前左右照了起来。 还真是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啊。她自恋的想。 这时,屏风外响起小兵送晚膳的动静,她立刻停止臭美,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在小兵退下后,她才走了出去。 桌上菜肴很是丰盛,有松软多汁的大肉包子,整只烤得焦香泛红的烤鸡,几道清淡小菜,和一大碗甜羹。 只看一眼,宋清盈就自动分泌口水,一脸高兴的凑去桌边。 霍致峥大马金刀坐在一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穿得合身,眸光柔和几分,“挺不错的。” “岂止是不错啊,陛下,你改衣裳的手艺真的绝了,你若不当皇帝了,还能改行当裁缝。” 宋清盈真心实意的夸着,视线黏在那香喷喷的烧鸡上不舍得挪开,咽了下口水,“可以开始用晚膳了吗?” 见她这馋猫样,霍致峥嗓音温润,“吃吧。” 宋清盈在吃的方面一向不客气,拿起筷子,直奔烤鸡,手脚麻利的拔了个鸡腿,想了想,递到了霍致峥的面前,“陛下,您吃。” 霍致峥垂下眼眸,看了眼那油光发腻的鸡腿,再看她眉眼弯弯的模样,眼波微动,低声道,“好。” 他拿筷子夹过那个鸡腿,又见宋清盈拔下另外一个鸡腿,毫无心理负担的吃了起来。 一整只烧鸡,霍致峥就吃了个腿,剩下的全被宋清盈消灭了。 吃包子时,宋清盈想到被关起来的桑桑,手里的肉包子顿时就不香了。 看着她突然低落的情绪,霍致峥抬起眼皮,“这就吃饱了?” 不像是她的饭量。 宋清盈放下手中的包子,叹了口气,“陛下,嫔妾答应了桑桑,很快就接她出来的。这会儿也不知道她吃了没吃,吃了些什么……” “你很喜欢这小女孩?” “对啊,她长得超级可爱,又乖又懂事,而且她是嫔妾亲自从拍花子手里救回来的,多少也有些感情。再说嫔妾答应会保护她的,总不能言而无信。” 霍致峥端起甜羹抿了一口,忽得意味不明的来了一句,“若不是你只在穆家寨待了四日,朕都要怀疑这个桑桑是你亲生的了。” 宋清盈,“……” 她眨眨眼睛,赔笑道,“陛下真会开玩笑,这不是人家小姑娘长得漂亮嘛,只要是长得漂亮的,嫔妾都喜欢。” 颜狗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霍致峥深邃的瞳孔略过一抹深色,不由想起今日与那穆云朗交锋时的场景。 那个穆云朗,虽留着一把大胡子,但看五官,也算得上俊朗,而且他身形高大又魁梧,正是这女人喜欢的一类…… 如果他今日不来攻打穆家寨,她还要在山寨待多久呢?是不是看上了那穆云朗,想在山头当压寨夫人了? “那个桑桑有福宝乖巧吗?”霍致峥问道。 宋清盈“啊”了一声,想了想,答道,“两个都乖呀,都是招人喜欢的小可爱。” 霍致峥薄唇抿着,“必须选一个。” 宋清盈一头雾水,“为什么要选?嫔妾都喜欢不行吗?” 霍致峥,“不行。” 宋清盈,“……?” 霍致峥放下筷子,见她依旧一脸迷茫,胸口像是堵了团棉花般,说不出的气闷。 “你这个女人,见一个爱一个,你就不怕福宝不高兴?” 他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抬步就往外边走。 宋清盈怔怔的,喊道,“陛下您去哪?您不吃了吗?” “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看着一下子空荡荡的营帐,宋清盈皱起柳眉,他为什么突然生气?是她不小心说错话了吗? 不应该啊,他们刚才不是在说桑桑吗,小姑娘本来就招人喜欢,没毛病啊。 啧,男人心,海底针。 她晃了晃脑袋,拿起那半个包子继续啃着,心说等霍致峥回来,还是得说点软乎话,好好求一下他。 *** 夜阑人静,漆黑的天边漏出几颗明亮闪烁的星子。 另一顶营帐内,两位兵将押着形容狼狈的穆云朗进来。 穆云朗身形站的笔直,看着上首威严深重的帝王,不卑不亢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霍致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平静的审视他一番,好半晌,才开口,“你死了简单,你女儿怎么办?” 果不其然,一提到女儿,穆云朗的脸色变了,“你想怎样?我身负杀孽,我死不足惜,但我女儿是无辜的。还有那与我女儿一道的少年郎,他也是无辜的,都说陛下你是明君,还请莫要牵连无辜之人。” 少年郎?霍致峥眉梢轻动,胸口郁气仿佛都少了几分。 他屈指轻敲着交椅的扶手,慢条斯理的问道,“那少年郎是什么来路?” 一旁的副将听到这话,心头忍不住诧异:陛下您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来路,就敢往床上带?这也太不讲究了。 穆云朗答道,“小宋兄弟是救了我女儿的恩人,他在京城一家酒楼当账房先生,是个身世清白的良民,与我们穆家寨没有半点关系。” 见穆云朗回答的坚定,霍致峥嘴角轻扯,眼前仿佛浮现那女人胡编乱造的场景来。 她那张嘴,惯会骗人,一套又一套的说辞,哄得人团团转。 不过穆云朗一直将她当做男子,倒是让人舒心不少。 静了片刻,霍致峥看向台下英武不凡的男子,“当初为何上山为匪?” 穆云朗脸色僵硬,似是不愿再提伤心往事,然而上首帝王的视线锋利又极具威势,想到女儿还在他手中,他斟酌片刻,沉声道,“元丰二十五年,我妻子娇娘为闵贡县令麻德佑父子强占,娇娘不堪受辱,自缢而亡。我变卖家产去告官,无奈官官相护,求告无门。不报妻仇,我岂堪为人夫,岂堪为人父?后来,我设下埋伏,杀了麻德佑父子,官府发榜通缉,我藏无可藏,只好带着女儿桑桑上了乌金山。” 想到妻子临死前的模样,还有麻德佑父子那丑陋如猪的嘴脸,穆云朗眼中浮现浓郁的恨意,垂下的拳头握得紧紧地,指节都泛白。 霍致峥扫过他紧握的拳头,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已然有了想法。 倏然,他从椅上起身,一步步朝穆云朗走去。 一侧的副将紧张唤了句,“陛下。” 霍致峥置若未闻,面色平和的走至穆云朗身前,“是条有血气的汉子。” 说罢,他挥了下手,示意身旁副将,“把镣铐给他解开。” 副将诧异,下意识劝阻,“陛下,这匪首狡诈凶恶……” 霍致峥一个眼风扫去,“解开。” 副将心头一抖,也不敢违抗圣意,应了一声,便拿着钥匙上前。 手腕和脚腕解开了束缚,穆云朗稍稍活动两下,看向眼前帝王的眼神带着几分不解。 “有人与朕推荐你,说你是个有本事的。”霍致峥慢悠悠道,“只是不知你有几分本事?朕也是武将出身,你可敢与朕过几招?” 穆云朗面露惊愕,做梦也没想到皇帝竟然要与他过招。 “怎么,不敢?看来穆家寨大当家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连接招都不敢,又有何本事护住你女儿?” “陛下不必用激将法,我与你过招。” “好。” 霍致峥眸中划过一抹欣赏之色,往后退了两步,摆好架势道,“直接来,你若能赢了朕,朕就放过你女儿。” 穆云朗眼眸发亮,“当真?” “天子开口,一言九鼎。” “接招吧!”穆云朗握拳,直接冲上前去。 刹那间,营帐中两人缠斗一起,你来我往的过招,拳拳带风。 副将和一干小兵看得心惊肉跳的,这架势,摆明是来真的,这个穆云朗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真与陛下过招,万一伤了龙体,也不知他有几颗脑袋够砍? 不过很快,副将就意识到他的担心是多虑的。 一开始穆云朗出招利落,势如破竹,打得陛下节节败退般,但没多久,两人就打成了平手,到最后,穆云朗明显落入下风,难以抵挡。 当霍致峥的手曲成勾形,直扣住穆云朗的喉咙时,穆云朗面露灰败之色,闭上眼睛,认命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霍致峥收回手,歪了下脖子,额上因打斗有些细密的汗,眉眼间却是舒展的,重重拍了拍穆云朗的肩膀,“许久没这般痛快的与人比试了,今日算是好好舒展了一下筋骨。” 感受到压在肩膀上的手掌,穆云朗惊异的睁开眼,“陛下?” “你手脚的确不错,正如那举荐你的人所说,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霍致峥收回手,拿了块帕子擦了下汗水,重新坐回上座,神色肃然的凝视着穆云朗,“北方燕云十六州尚未收复,西边陇西王割据一方,西南益州前朝余孽蠢蠢欲动,大燕朝初立,正需社稷栋梁,你可愿意带领穆家寨一干匪徒,效忠朝廷?” 穆云朗呆立原地。 上首之人继续道,“哪怕你没有杀敌卫国的志向,也该为你的女儿着想。顶着土匪之女的名声,她能不招人非议,如意顺遂的过一生么?你若真心疼爱她,不该屈踞于这么个小山头,大丈夫该当沙场杀敌,建功立业,给自己挣个功勋,也给你女儿挣一方安稳成长的天地,没准还能给你亡妻挣个诰命。” 这一番话字字句句直戳穆云朗的心坎,他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试问哪个男儿没有沙场杀敌保家卫国的英雄梦,何况,还能给娇娘挣个诰命—— 她活着时,他没能让她过上几天好日子,若能让她在黄泉多几分荣光,他豁出命去都愿意。 “你考虑的如何?” 上头那道磁沉的嗓音再次响起,穆云朗回过神来。 “陛下。”他“噗通”一声,直直的跪在地上,眸光恳切的看向上座之人,“多谢陛下愿意给穆某一个机会,我穆云朗在此发誓,从此以后效忠于陛下,效忠于大燕,若有二心,不得好死!” “那你的那些手下,便由你负责说服。他们手上或多或少都沾了人命,招安后想享福过日子怕是不能够,总得为国为民做出些奉献,才有资格重新做人。” “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念你投诚有功,朕会封你个安乐伯的虚衔。你穆家寨的所有财务,朕分文不动,皆由你支配。但你得在明年开春前,给朕练出一支训练有素、锐不可当的军队,届时朕亲自检阅,若达到朕的要求,另论功绩,这般如何?” 穆云朗心念一动,再看上首那不怒自威的帝王,只觉得一阵强大的气场铺天盖地的朝他席卷而来,让人下意识的臣服,不敢违抗。 “臣穆云朗,谨遵旨意!” 穆云朗双手举过头,心悦诚服,郑重一拜。 霍致峥容色缓和,“起来吧。陆英,将他女儿领来见他,再安排个营帐,供他父女俩休息。” “属下领命。”名为陆英的副将抱拳,又走到穆云朗跟前,“走吧。” 穆云朗从地上起身,正要离开,脚步停顿下来,有些为难的看向霍致峥,“陛下,臣那位姓宋的小兄弟……” 霍致峥眸色暗了暗,淡声道,“你放心,她好得很。” 穆云朗见皇帝并无任何不虞之色,松了口气,跟着那陆副将一道出去了。 待走出营帐,他猛地想起一个问题没问,但此时再折回去也不妥。 陆副将见他停住,皱眉道,“又怎么了?” 穆云朗道,“这位大人,你可知是谁在陛下面前举荐我?日后我也好报答这份恩情。” 陆副将闻言,表情一下子复杂起来,心说军中还能有谁为你个土匪头子说话?陛下回来后,就只跟你那小宋兄弟在帐子里云雨了一番,估计就是那小子吹得枕边风…… 一想到这,陆副将都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干巴巴道,“不着急,或许明日你就知道了。” 穆云朗,“……?” 他愈发不解,但见陆副将不愿多说,也不再多问,赶紧随他去接了桑桑。 得知小宋兄弟傍晚就被兵将领走了,而且还要求见陛下,穆云朗心头隐隐约约浮现个猜测—— 那向陛下举荐之人,不会就是小宋兄弟吧? *** 翌日一早,禁军准备拔营返京。 土匪们也没闲着,在穆云朗的劝导之下,纷纷上山收拾财物行囊,准备跟着大当家一同去京城,在战场上拼一份前程。 也不知谁起了个头,聊起了那不知去哪的小宋兄弟。 “我听一个斥候说,咳咳……说是小宋兄弟,昨日傍晚被皇帝抱进了营帐里,现在都还没出来呢。” “小宋兄弟他难道……虽说小宋兄弟的确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的,皮肤也白,但皇帝未免也太荒-淫了……” “我早就想说了,小宋兄弟那个手,细细嫩嫩的,比女人的手还要漂亮呢!” “那皇帝把他收了?一个男人能有位份吗?不过皇帝看起来浓眉大眼的,没想到竟然好这一口。” 土匪们议论纷纷,而穆云朗听到这些闲言碎语,一颗心愈发的沉重。 若真是这般,那举荐他的人,只能是小宋兄弟了。 小宋兄弟忍辱负重,还不忘替自己说话,这份恩情,他穆云朗便是做牛做马,衔草结环,也定要报答! 第69章 咸鱼上架(一更) 外面谣言满天飞,主营内的宋清盈却无知无觉,沉沉一觉睡到自然醒。 PanPan檀色轻罗床帷逶逶垂下,云鹤香炉中的残香还散着淡淡的余温,宋清盈在舒适温暖的被窝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啊,真是好久没睡得这么舒服安稳了。 懒腰伸到一半,她恍然意识到周围环境有些不一样。 宋清盈睁大眼,环顾四周,看着这宽大华美的床铺,心头一突,这是霍致峥的床? 她盯着身上盖着的锦被,回想着昨晚的事。 她记得昨天吃晚饭时,霍致峥突然就出去了,然后她一个人在帐篷里无聊的很,就拿了一本兵法坐在榻边翻了翻,想着等他回来后,再好声好气与他说说穆家寨的事。 没想到那兵法书比高数课还要催眠,她看了没一会儿,眼皮就变得沉重…… 再之后,她就睡着了? 就在她思考着自己是怎么跑到床上来的,幔帐外蓦地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宋清盈一怔,刚想探出脑袋去看,便见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进来,缓缓掀开幔帐。 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恰好对上一双俯视看来的黑眸。 “陛下……”她唤了一声,嗓音带着几分刚起床的慵懒柔媚。 霍致峥眼波微动,只见光线黯淡的床帷内,她乌黑顺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两绺青丝顺着纤细的脖颈,滑入微敞的领口,精致的锁骨在玄色衣料间若隐若现,仿佛勾着人扯开一探究竟。 “陛下?” “嗯。”霍致峥手指拢紧,强行压下心头的旖旎念头。 他看向她的眼睛,嗓音有点沉哑,“醒了?” 那双清亮的眼眸笼着一层淡淡的轻纱般,雾蒙蒙的,带着几分天真的迷茫,“昨天晚上嫔妾睡着了,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致峥动作轻缓的将幔帐挂上床柱的金钩,不紧不慢的答,“朕回来时,你已经趴在榻边睡着了。” 昨晚他与穆云朗过完招后,身上流了汗,便命人在副帐准备了热水沐浴。 待洗漱回来,一进帐篷,就瞧见她伏在案几上呼呼大睡,她半边脸压在他的兵书上,嘴角流下的口水将书页洇湿一小团。 他见她睡得正熟,也不忍叫醒,便把人抱上了床。 她睡得格外香甜,他给她脱去鞋袜时,她还格外配合,恍然间,他有种给她当娘,照顾女儿的错乱感。 待给她解去发带,褪去外袍,见她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沉睡模样,他心头又莫名有些气闷,只觉得这女人的戒备心实在太差,怎么能睡得这么死?若现在帮她解衣袍的不是他,而是其他男子,岂不是被人欺负了也浑然不觉? 他气闷的掐了下她的脸,却掐出一些口水—— 那女人嘴里还喃喃道,“烧鸡……嘿嘿……” 真是把他给气笑了。 宋清盈看着霍致峥那陷入思考的严肃面容,心里直打鼓,小心翼翼问道,“那是陛下您将嫔妾抱回床上的?” 霍致峥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张漂亮又可恶的脸,淡声道,“不然还有谁?” 宋清盈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又麻烦您了,嗐,您当时回来了,就该直接把嫔妾摇醒的嘛,嫔妾一直等着您回来,还有事想跟您说。” “什么事?” “就穆家寨的事……” 宋清盈弯起眸子,挤出个讨好的笑,语调也放得温软,“陛下,您再考虑考虑嘛,毕竟那么多条人命,而且他们真没那么坏,不如您调查之后再决定杀不杀?” 霍致峥扫过她的笑脸,“嗯”了一声。 宋清盈,“……” 嗯是什么意思?这么高冷会没朋友的。 见她眼波流转,霍致峥浓眉扬起,“你在骂朕?” 宋清盈心里一个咯噔,两只白白嫩嫩的爪子举在身前摆啊摆,“怎么可能!陛下这么好,嫔妾怎么会骂陛下。” “你觉得朕很好?” “嗯!” “哪里好?展开说说。” 宋清盈:……这是要她开始吹彩虹屁的节奏? 不过对她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她张口就来,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 霍致峥像往常一样等她吹完了,慢悠悠的评价道,“回宫后多读点正经书,学一些新词,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朕都能背了。” 宋清盈,“……” 不是,什么叫正经书?通俗话本也是文学好吧!金瓶梅搁后世也是经典文学作品嘛! 她这边腹诽着,又听身旁男人道,“穆云朗封为安乐伯,穆家寨全部匪徒收编进军营,没出人命。” 宋清盈一愣,直直的看着霍致峥,确定他并不是在玩笑,她的眼中迸出光亮,脸上的笑意也真诚起来,“真的?嫔妾就知道陛下最英明,最公正了!” “这下你尽可放心。” 霍致峥见她这般高兴,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语气还是一贯淡然,“既然已经醒了,就快些起身洗漱,外头已经在拔营,半个时辰后准备回京。” “噢噢,好的,嫔妾这就起来。”宋清盈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霍致峥见她半点不避讳,眼底闪过一抹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朕在外头等你。” 说罢,他转身出去。 宋清盈看着男人离开的修长背影,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齐整的长袖长袍,忽然有点好奇,如果皇帝老板到了现代,看到街上那些小吊带超短裙的妹子,会是个什么反应? 应该会挺有趣吧。 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洗漱后,宋清盈发现外间的桌上摆着热乎的包子和肉羹,她抿了抿嘴角,所以刚才霍致峥进来,是专门给她送早饭来了? 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柔柔的,痒痒的。 然而想到自己心动的代价,她用力的晃了晃脑袋—— 不行不行,不能心动。 囫囵吃完早饭,霍致峥再次掀帘进来时,宋清盈正对着梳妆镜皱着一张脸。 “你这是在做什么?” “陛下,您说嫔妾还要不要乔装打扮?毕竟外头的人都不知道嫔妾的身份,只当嫔妾是个男子。” 宋清盈有些为难,毕竟在穆云朗跟前,她一直自称男子,要是突然以女装示人,莫名有些尴尬,像是骗子伎俩当场被拆穿。 霍致峥的视线落在她那张五官精致的小脸上,默了片刻,出声道,“等会得骑马赶路,你继续乔装比较方便。” 在宫里得到她在穆家寨的消息后,他立刻召集人马往这边赶,一路快马加鞭的赶来,连辆像样的马车都没有。就连营帐用具等皆是从三十里外的永康县驱牛车和驴车调运而来。没有马车的遮蔽,她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多有不便,倒不如继续乔装。 宋清盈听到他的话,“啊”了一声,“要骑马?” 霍致峥只当她是觉得条件艰苦,解释道,“此次出来匆忙,许多琐事朕一时顾及不上,不过你不必太担忧,待到了永康县衙,便可安排马车回去。” 宋清盈面露苦色,她倒没那么娇气非得坐马车,主要是她不会骑马啊! 就在她斟酌着该如何与霍致峥开口时,外头有小兵高声禀报,“陛下,一切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启程。” 霍致峥应了一声,垂下眼,对宋清盈道,“你这边抓紧些,朕先出去看看。” 他刚转过身,倏然觉得袍袖一紧。 霍致峥侧过脸,就见宋清盈仰起小脑袋,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望着他,“陛下,您看能不能给嫔妾安排一辆牛车?驴车也行?就是别让嫔妾骑马。” “为何?若朕没记错,你从前很喜欢骑马。” 还曾在马球场上争强好胜,险些将一位贵女撂下马,事后,她非但没有半分歉意,还嚣张跋扈的骂那贵女不长眼。 他听闻此事时正任禁军统领,禁军们提起永乐公主,既赞美她的美貌,同时鄙夷她的骄纵,总之,风评算不上好。 跟眼前这个会为卑贱土匪求情,主动提出坐牛车的女人,判若两人。 面对霍致峥深邃审视的目光,宋清盈紧张地心里直打退堂鼓,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是,嫔妾从前是喜欢骑马,但现在不爱骑了,甚至还有些害怕……” 她将她先前对霍蓉儿说的那番说辞,又与霍致峥说了一遍。 听到她是因为做梦梦到坠马而恐惧骑马,霍致峥脸上没有半分波动,看向她的目光分明写着“你这说瞎话的本事也就骗骗蓉儿,还想骗到朕?”。 宋清盈面上维持着尬笑,心里想着: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就这么个说辞了,你能怎么着。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息,还是霍致峥先开了口,“既然你不敢骑马,那就……” 宋清盈刚想松口气,又听他继续道,“那就与朕共骑一匹,有朕在,保管你不会摔下去。” 宋清盈:啊这…… 也不等她拒绝,霍致峥大步离开了。 一炷香后,看着那匹高大健壮的黑色骏马,宋清盈一脸便秘表情。 更让她觉得不自在的,是周边那些兵将看她的眼神,说不出的奇怪,暧昧中带着些好奇,好奇中又带着几分感叹? “上马吧。”霍致峥走到她身边道。 宋清盈,“……” 她看了眼这高高的马匹,心头流泪,这……这怎么上去啊? 眼见着霍致峥和一些兵将都在看她,她咽了下口水,缓缓靠近那匹黑马,试探的用手握住了缰绳。 许是宠物随主人,这匹黑马性子很高冷,宋清盈刚靠近,它就喘着粗气嘶鸣了一声,鼻子里冒出白白的热气,吓了宋清盈一跳。 “陛、陛下,这马有点凶,应该是认生?要不我还是去坐牛车吧。” 她说着,脚下抹油,就要开溜,不料才低下脑袋,领子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给拎起。 宋清盈:……忽然懂了福宝被拎起的感受。 霍致峥瞥见她这怂样,见怪不怪,只轻声道,“朕在边上,你怕什么,上去。” 宋清盈:嘤嘤嘤。 哪有这样的,赶咸鱼上架。 “陛下,那您先松开嫔妾的领子,嫔妾再试试?” “嗯。”霍致峥松开她。 宋清盈重新磨蹭到黑马身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揪住缰绳,踩着马镫,就伸腿往马背上跨。 虽然这匹黑马很高大,但她爬上去的样子,艰难又笨拙,完全不是一个经常骑马的人该有的表现,就算心头有恐惧,但最基本的上马动作也不会生疏成这般。 她表现的,就像是第一次骑马。 霍致峥抿了抿唇,压下心底深处的疑虑,上前一步,朝她伸出手。 宋清盈正不上不下的卡在马背,满脑子都是“我的腿这么短该怎么办”的伤心蛙表情包,腰上忽然多了一双手,一阵强而有力的力道托着她往上,她很快就跨了过去。 她这边刚趴好,扭头就看到一道颀长身影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袍摆都快成一片残影。 “坐好。”身后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 放在腰上的手掌也收紧了些,有个将她往后扶正的力道。 宋清盈:救命,他的手掌好烫,脚指头都蜷缩了! 啊啊啊,她的背贴到他的胸口了,他的胸膛好硬! 啊啊啊,这个姿势好亲密,她现在满脑子马震的名场面,完了完了,她变黄色了! 当她在霍致峥的矫正下坐好后,整个人像是被他环抱住一般,鼻间充满着他身上淡雅好闻的气息,她的脸颊不由自主的变得滚烫,胸腔里那只小鹿又开始哐哐哐撞大墙。 宋清盈:小鹿你特么争点气啊,别再撞了! 小鹿:哐哐哐。 营地的一干兵将们:是真的!陛下和这个小兄弟,是真的! 第70章 耳尖发烫(二更)…… 下过雨后,气候愈发严寒,远处的山头在初照的阳光下升起一层朦胧的岚气。 宋清盈靠在霍致峥的怀中,非但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浑身发热。马蹄哒哒朝前行进,她的心咚咚响个不停。 她寻思着这会儿应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尴尬又暧昧的气氛,可脑子却是一团浆糊,不知该从何提起,甚至还不合时宜的想着,天气冷了正好回宫可以打火锅吃了。 宋清盈:……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完犊子玩意儿! 霍致峥也感觉到她的局促,沉吟片刻,开口打破这沉默,“你很紧张?” “还、还行吧。” “等回宫朕教你骑马。” “啊,不用了。” “你不想学?” “想是想,但是……” 她浑浑噩噩还没想好理由,便听男人语调一沉,“宋清盈,你会骑马,还要学什么?” 宋清盈,“……?” 草,他刚才是在套路她?! 宋清盈顿时清醒过来,大脑哇呜哇呜的响起警铃,回想着自己刚才的话还有什么漏洞。 “宋清盈,你真是奇怪。” 身后的男人低下头,炽热的鼻息轻轻拂过她后颈的肌肤,激得她尾椎骨都发麻。 相同的话,他先前也说过,那一回,他在她的脸上寻找人-皮面具。 是了,霍致峥这样聪明的人,肯定猜出了什么。 宋清盈强压住心头的慌张,故作镇定道,“陛下,您可能误会了,嫔妾说想学的意思,是您教的技巧可能不一样。可惜嫔妾现在对骑马心有余悸,不然还是想提升一下马术的。” 霍致峥听到她的话,只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言语。 宋清盈悄悄吐了一口气,待气氛稍缓后,又回过头往后看了看,“陛下,怎么不见穆家寨那些人?” “他们回寨里收拾行囊,晚点再跟上。” “噢,这样。”宋清盈颔首,忽然记起一件事情来,“陛下,那寨子里的金银珠宝都充公了?” “你连别人寨子里的银钱都惦记上了?”霍致峥的语气里透着一丝难以置信。 宋清盈一噎,她觉得霍致峥对她可能有一些误解。于是她回头朝他解释,“嫔妾哪有那么贪财!只是穆大哥感念嫔妾救了桑桑,专门送了我一箱金银财宝。” “你要了?” “这不是盛情难却嘛,而且嫔妾不拿的话,他心里难免觉得亏欠,嫔妾拿了话,他也能安心些。” “你倒是什么事都能扯出些道理来。”霍致峥淡淡道。 “……” 宋清盈这会儿只惦记那箱财宝的事,得知霍致峥并未将穆家寨的财宝充公,她心头是欣喜的——按照穆云朗的性格,他估计会将那箱财宝单独给她留着。 想到那箱财宝还是自己的,宋清盈嘴角忍不住翘起,那一箱起码上万两吧,发财了!这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霍致峥垂眸,瞥见怀中偷笑的女人,手臂不禁收紧了些。默了片刻,他道,“此次你流落宫外受苦了,待回到宫里,朕会补偿你。” 这算是误工费?还是工伤补偿?宋清盈心花怒放,“真的吗?” “朕何时骗过你?” “那嫔妾先谢过陛下。” 听到她语气中压抑不住的轻快,霍致峥眸光温和了几分。 她既然这么喜欢钱财珠宝,他给她便是。 乌金山到永康县有三十里,最初骑马的新鲜劲儿过去后,宋清盈摇摇晃晃靠在霍致峥怀里睡着了。 一直到达县城里,她才醒来。恍惚间看到县令带着衙门一干人等在城门恭候,之后霍致峥就把她从马背上抱下,塞进了县令备好的华盖马车里。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最后停在了县衙门口。 “今晚先在这住一晚,明早再回京。” 霍致峥这般说着,看着宋清盈奇怪的走路姿势,浓眉拧起,“你的腿……” 宋清盈真要哭了,心说坐在马上不觉得疼,从马上转移到马车那两步也不觉得疼,啷个晓得从马车下来后,两腿腿心一阵火辣辣的疼。 说她是皮糙肉厚痛觉神经反应迟钝吧,也不科学,毕竟骑一个上午的马,腿心就磨破了,说明她皮肤还是娇嫩的。难道是薛定谔的皮肤? “没事,歇一晚就好了。”宋清盈摆了下手,朝霍致峥展示了什么叫强颜欢笑。 霍致峥面色严肃,朝她走了过去。他本想着伸手扶她一把,转念一想扶都扶了,不如干脆抱着。 这般想了,他便也这般做了。 见状,县令及衙门等人,“!!!”震惊他们全家。 副将及一干兵将,“……”淡定淡定,小场面。 …… 这日傍晚时分,穆家寨一干人才赶到永康县。 八百匪徒与三千禁军在城门外住帐篷,穆云朗和二当家、三当家带着桑桑一同来到县衙,县令按皇帝的命令备了酒席,招待他们。 大人们在酒席上推杯换盏,酒酣耳热,桑桑的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她的小宋哥哥。 寨子里的叔叔们都说那皇帝把小宋哥哥抢走了,还说什么小宋哥哥受了大委屈,她实在担心得很。 爹爹常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小宋哥哥救了她,她也不能不管小宋哥哥,不然就是没良心的人。 这般想着,桑桑借口犯困,先行离了席。 衙门里的丫鬟将她送回房间后,便关上门离开。到底是个三岁小孩,丝毫不用戒备,门口也没个看守的人,她轻而易举就从房间里溜了出来。 衙门不算大,桑桑一间间房寻了过去,当看到一处站着不少守卫的单独小院时,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她下意识想躲开,可刚转过身,就想起爹爹昨天晚上说的话—— 爹爹说他们现在改邪归正,不再是土匪了,见到官兵也不用怕,可以光明正大的面对他们了。 稍作迟疑,桑桑握紧小拳头,迈着两条小短腿走向那门口的守卫,“叔叔你好,我叫桑桑,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那守卫一愣,低头一看,见跟前站了个小小姑娘,说话奶声奶气的,却小大人一般,只觉得新奇,便顺着她的话道,“你要打听什么事?” 桑桑道,“请问你知道小宋哥哥在哪吗?听说他被皇帝带走了,我很担心他。” 守卫,“……” 小姑娘还真会问。 桑桑见守卫的反应,眨了眨眼,“叔叔你是不是知道?那你可以告诉我吗,好人会有好报的。” 守卫尴尬的支吾,“小姑娘你别担心,你那位小宋哥哥好着呢。” 桑桑还想再问,那守卫却不肯再说了。 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唤声,“桑桑!” 门口几人一同回头看去,只见院子里的门边,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昏黄的灯笼下。 黯淡光影下,那人乍一看像个清瘦文弱的书生,待仔细看,那张脸竟生得女人般妩媚。 守卫们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心头皆是惊疑不定,以为是他们眼花了。 “小宋哥哥!”桑桑拔腿就要跑过来,却被守卫拦了一道。 “你们让她进来吧。”宋清盈喊道,“陛下那边我自会解释。” 听到这话,守卫们对视一眼,想到陛下也没说关押他,便放桑桑进去了。 桑桑欢快的跑了过去,只是在凑近宋清盈时,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黑黝黝的眼眸中写满惊讶,“小宋哥哥,你怎么变白了,还变好看了?” 宋清盈这才记起自己这会儿是没伪装的,午后被霍致峥抱回来,他第一件事就是拿帕子给她洗脸,第二件事则是给她寻了涂腿心的药膏。 “我一直长这样,只是先前独身在外,做点伪装比较安全。”宋清盈随口解释着,牵着桑桑的手,温和笑了下,“我们进去说。” 桑桑乖乖地跟了进去,屋里头灯光更亮,她也将宋清盈的模样看得更清楚,小姑娘眼眸睁得大大的,一副不舍得挪开眼的模样。 “小宋哥哥,你长得太好看了,就像是庙里的菩萨。” 宋清盈闻言,莞尔笑道,“之前有个小男孩也跟你一样,说我像菩萨。” 桑桑道,“因为我说的是实话呀。” 宋清盈笑了笑,忽而又听桑桑捧着腮,叹息道,“因为小宋哥哥长得漂亮,所以皇帝才把你抢走吗?” “哈?” “寨子里的叔叔们今日说了一天了,他们说皇帝是龙阳……断、断袖子什么的?还说小宋哥哥你好好一个人,却遇上这样的倒霉事……所以我很担心你。小宋哥哥,你没事吧?” 宋清盈,“……?” 她的风评好像被毁得一塌糊涂? 不过想到自己这两日一直是男装出没,又与霍致峥举止亲密,这落到外人眼中,难免会想歪。 一阵深深地无语后,宋清盈跟桑桑解释一番。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眼见时间不早,宋清盈寻了个守卫将桑桑送了回去,并与她约定京城再见。 桑桑刚走没多久,霍致峥回来了。 宋清盈一见到他,就迫不及待将外面的谣传说了一遍,表情很是复杂,“陛下,这该怎么办啊?要不嫔妾今晚换个房间休息,咱俩避避嫌?” “不用。”霍致峥很是从容,“待明日回宫后,朕自会处理。” 他这样胸有成竹,宋清盈心头好奇,凑了脑袋过去,“您打算怎么处理呀?” 霍致峥看着眼前那颗圆滚滚的小脑袋,忽而抬手,胡乱揉了一把,唇角微牵,“待回宫后,你便知晓了。现在先安心睡一觉吧。” 说罢,他收回手,转身往床边走去。 被撸了一把的宋清盈站在原地,耳尖发烫:这就是传说中的摸头杀? 第71章 看轻了朕(二合一)…… 翌日,艳阳高照,风轻云淡。 在永康县衙用过早膳,队伍启程回京。 宋清盈靠在铺着柔软地毯的马车里睡得昏天地暗,直到队伍进入京城,大街两侧百姓们的欢呼声响彻天穹,她才猛然惊醒。 掀开帘子,入目是百姓们凑热闹的笑脸,视线往前,是霍致峥威风凛凛的挺拔背影。 午后纯净的阳光洒在他的铠甲上,折射出耀眼的银光,宛若天神降世般,浑厚的上位者气息勃然绽放。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们欢呼着,脸上满是崇敬。 真威风。 宋清盈这般想着,待队伍进入巍峨恢弘的宫门时,周遭也安静下来。 看着熟悉的琉璃瓦朱红墙,宋清盈莫名有种回到快乐老家的归属感,她不禁疑惑,这是社畜当久了,真把单位当成家了? 队伍驶入承天门后,霍致峥调转马头,行至马车边上,“你先回明月轩歇息,朕晚些再去看你。” 宋清盈点头,“您忙您的,不着急。” 霍致峥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说,骑着马往紫宸宫的方向去了。 宋清盈这边也下了马车,去换软轿。 那抬轿的太监见她一身男装,愣了一瞬,待看清楚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又惊又奇,连忙弯腰,“宋贵人,您请。” 宋清盈坐上轿子,掀起帘子往外看,皇宫的气温比外头冷上许多,枝叶萧条,天色寡淡,唯一让人心情愉悦的是这条熟悉的宫巷,是通往她明月轩的路。 也不知道宝兰她们见到她,会是个什么反应?还有小猫崽富贵,也不知道有没有长大一些。 福宝今晚会来找她玩么?还有霍蓉儿和秦太后,自己明天得抽空去拜访一下才是。 思索间,轿子停在了明月轩门口。 “宋贵人,到了!”外头响起太监的提醒。 宋清盈低低的“嗯”了一声,掀开门帘时,心底还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稍缓心神,她弯腰下轿,才露出个脑袋,就听得右侧响起一道整齐的问安声,“奴婢/奴才恭迎主子回宫,主子万福金安!” 宋清盈微怔,抬眼看去,明月轩的门前,宝兰、瑞香、木香还有顺康他们穿戴整洁,脸上都带着笑,齐齐的望向她,仔细看去,眸中还带着激动的泪花。 顺康的怀中抱着富贵儿,睁着一双漂亮的圆眼睛,朝宋清盈“喵”了一句。 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宋清盈的心忽的化了般,软得一塌糊涂,鼻子也酸溜溜的。 “我回来了,都免礼吧。” 她露出一抹笑,走到他们面前,挨个看过后,故作轻松道,“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们可有好好当差?” 宝兰眼眶泛红,哽咽道,“主子,我们都没偷懒,每一处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就等着您回来呢。” 顺康也献宝似的,将富贵儿递给宋清盈看,“主子,您看富贵儿,是不是比之前要精神一些。” 瑞香他们也凑上前,纷纷说着他们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宋清盈笑着一一应下,又道,“先进屋去吧,赶了两天路,我腰酸背痛的,可得好好躺一会儿。” 宝兰立刻上前扶住她,“奴婢帮您揉揉。” 主仆说笑着往里去,宋清盈扫过院内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那种回到自己地盘的安稳感让她神清气爽。 回到里屋,先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洗干净后,瑞香和木香端来茶水糕点,宋清盈浑身放松的躺在美人榻上,宝兰替她捏背,又问起她这几日在外的经历。 宋清盈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便与宝兰讲了一遍。 宝兰听得一愣一愣的,一会儿心疼的叹息,一会儿又一脸敬佩,那真诚的崇拜目光,极大的满足了宋清盈那点小虚荣,她算是理解为什么霍致峥喜欢听她吹彩虹屁了,这种感觉真的爽! 按摩结束后,宋清盈回到她香软的大床睡了一觉,直到傍晚,听到院外响起福宝稚嫩的嗓音,她才起床。 福宝是和霍蓉儿一起来的,姑侄俩一见到宋清盈,都红了眼眶。 “呜呜呜小婶婶你没事就好,我真是好担心你,害怕你回不来了。” 福宝张开双臂,飞奔的扑倒宋清盈怀中,那冲击力险些把宋清盈扑翻在地。 “福宝乖,我不是好好的嘛,别哭了。” 宋清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又抬眼看向霍蓉儿,见她一副强憋着情绪要哭不哭的样子,心头微诧,她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有感情了? 察觉到宋清盈的目光,霍蓉儿有些不好意思,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吸了吸鼻子。 过了半晌,才缓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宋清盈一番,瓮声瓮气道,“你、你没受伤吧?” “多谢公主关心,我一切都好。”宋清盈扬起脸,朝霍蓉儿友善一笑。 “那就最好,不然你要是有个什么事……”霍蓉儿咬咬唇,情绪有些难抑,低声道,“我要愧疚一辈子了。” 宋清盈不解,“这跟公主有什么关系?” 霍蓉儿欲言又止,看了眼天色,道,“进屋说吧,今晚我在你这用膳。” 福宝也道,“我也是,我也在这用!” 宋清盈站起身,对宝兰吩咐了一句,宝兰会意,转身就下去安排了。 几人回到里屋,宋清盈和霍蓉儿对坐在榻边,福宝脱了鞋,盘腿靠坐在宋清盈身旁。 霍蓉儿浅啜一口茶水,见屋内没了外人,才道,“你这回被歹人掳去,虽不是我指使的,但也与我有关。” 宋清盈坐直身子,眉眼间尽是严肃,“公主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不等霍蓉儿开口,福宝率先抢答,“是魏国公!糟老头子坏得很!” 宋清盈,“……” 她第一反应是,以后得少在福宝面前说网络用语,孩子的学习模仿能力太强了。 第二反应是,她和魏国公见过么?无冤无仇的,他搞那么一出离谱的绑架,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见宋清盈一头雾水,霍蓉儿“啪”得一下将茶杯放下,急哄哄道,“你还记得上回你去司苑挑猫,咱俩撞见的事吗?” “呃,记是记得,不过那跟我被人掳走有什么关系?” “就是那一回,魏洛灵在我面前各种夸烟溪沙,吹得天花乱坠的,还叫我若有机会出宫,一定亲自去锦绣阁看看。不然我也不会一直惦记着,还非得要你陪我去锦绣阁……如果不去锦绣阁,一直待在皇兄身边,你也不会被人算计了。” 霍蓉儿越说越来气,红唇撅得高高的,忿忿道,“魏国公府这一家子实在太狡诈了!” 宋清盈听后,也不由咂舌,没想到他们竟然从霍蓉儿这边切入,要不是自己了解霍蓉儿的行事手段,没准真的会怀疑到霍蓉儿身上。 “那你怎么确定就是魏国公下的手?” “你被掳走后,皇兄问了我一些细节,听到我提起魏洛灵,就留了个心眼,特地派人盯住那魏国公府。后来他顺藤摸瓜,抓住了那个掳走你的暗卫……大理寺诏狱的刑罚那么多,半轮下来,那个暗卫什么都招了。” “哦,这样……” “你怎么这么淡定?你都不生气吗?” “生气啊!公主你是不知道,我睁眼醒来,发现我自己在一艘空无一人的小船上,那种感觉有多恐怖……” “你被绑去船上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与我讲讲!”霍蓉儿来了兴致,双目炯炯有神的看向宋清盈。 “等一下,我去拿点吃的,边吃边讲。”福宝见到有故事听,麻溜的从长榻翻下,很快从柜子里拿了一盒蜜饯和一盒炒瓜子回来。 摆好了零食,宋清盈又绘声绘色的将她的故事讲了一遍。 霍蓉儿和福宝都听得入迷了,尤其听到宋清盈在客栈解救桑桑的场景,紧张的揪紧了衣摆,瓜子都不磕了。 “就在我与桑桑的手还差这么一点距离的时候,隔壁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我当时一听,心道不好,是那拍花子的回来了!桑桑也急了啊,这要是被抓回去了,那可就不得了啦。说时迟那时快……” 霍致峥一走进里屋,就看到宋清盈站在长榻上,手舞足蹈的比划着,而她对面是霍蓉儿和福宝两颗高高扬起的脑袋。 霍致峥,“……” 这么好的口才,不去说书真是屈才了。 等宋清盈讲完她是解救桑桑的故事,霍蓉儿和福宝不约而同鼓起了掌,“好,干得漂亮!” 宋清盈一脸嘚瑟,嘴里说着“过奖过奖”,端起茶水润了润喉咙,打算继续讲她送桑桑回家的经历。 霍致峥觉得他要再不出声,怕是站一个时辰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于是他轻咳了一声。 榻边的三个人“唰”一下朝他这边看来。 宋清盈脸色一僵,尤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连忙从榻上爬了下来,又理了理衣裙,“嫔妾拜见陛下。” 霍致峥示意霍蓉儿和福宝起身,走到宋清盈面前,不冷不热的说了句,“你倒是很放得开。” 宋清盈,“……” first blood. 霍蓉儿道,“皇兄,你快坐下,让她继续讲后头的事。她这出宫一趟真是太有趣了!” 霍致峥淡淡瞥了霍蓉儿一眼,“那朕现在把你送去京郊,吃不饱穿不暖的,你看有没有趣。” 霍蓉儿,“……” double kill. 福宝眨了眨眼睛,好奇道,“叔父,你有见过那个桑桑么?她真的像小婶婶说的那样聪明吗?比我还聪明?” 霍致峥,“没见过,但你小婶婶很喜欢她,说她和你一样可爱,二选一她难以抉择。” 福宝,“……” triple kill. 眼见霍致峥短短一分钟完成三杀,宋清盈愿意尊称他一声话题终结者。 好在这时,宝兰前来禀报,说是晚膳准备好了,宋清盈和霍蓉儿如释重负般,立马拽着福宝奔赴饭桌。 …… 这一晚,霍蓉儿和福宝在明月轩待到亥时才走——他们其实不舍得走的,但见霍致峥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不敢不走。 夜深人静时,宋清盈与霍致峥并肩躺着,闲聊了两句,她问起他对魏国公府的处置。 霍致峥听出她话中的小心翼翼,沉默了半晌,忽然翻了个身,“宋清盈,你想朕如何处置他?” 宋清盈一怔,侧过脸想去看他的表情,无奈床帷间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轮廓。她又听不出他语气的喜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想了想,她尽量稳妥,“这……嫔妾都听陛下的,陛下想怎么处置都行。若是有难处,不处置也行。” 黑暗中,男人的鼻息变得沉重,“朕若不处置,你不觉得委屈?” 宋清盈听他这般说,心里沉了一沉,他这样说,大概就是不想处置吧? 强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她故作轻松道,“嫔妾这点小委屈算得了什么,魏国公府百年世家,历经两朝,在京城的关系盘根错节,也不是轻易就能处置的,陛下的为难,嫔妾能理解……” 她很清楚,她个小小的贵人,又是前朝的公主,无足轻重的,他没必要为了她,去处置魏国公府那么大一个世家,这其中牵扯到的人和事,那可大了去了。 宋清盈觉得自己的发言够谨慎了,哪知道身侧之人,忽然坐起身来。 他垂下眼眸,直直的盯着她。 宋清盈,“……?” 她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小声唤了一句,“陛下?” 霍致峥沉声道,“你是看轻你自己,还是看轻了朕。” 宋清盈:……啥玩意? 她刚想再问,霍致峥又重新躺下,背对着她,只给了她留了个后脑勺。 这是在生闷气? 宋清盈觉着莫名其妙,他是来大姨妈了还是怎么着,小脾气一阵一阵的。 在“哄他”与“不理他”纠结了好几轮,最后宋清盈纠结着纠结着,一不小心睡着了。 听到身后响起的均匀呼吸声,霍致峥,“……” 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实在可恶。 更可恶的是,他竟然会喜欢上这样的女人,荒谬。 *** 翌日,宋清盈还在呼呼大睡时,朝堂上一场激烈的交锋已然开始。 最开始是朝臣们讨论穆家寨一众匪徒的处理事宜,保守的文官难以接受与匪首出身的穆云朗同朝为官,并请求皇帝将匪首绳之以法,枭首示众,以定民心,至于其他匪徒,皆流放至燕北苦寒之地为劳役。 文官这边一番文绉绉的表态,精准踩中那批跟随皇帝打江山的新贵武将们的雷点,当场就举着笏板骂了回去:怎么着,不屑跟土匪出身的人站在一块,那我们这些杀猪的、屠狗的、大街上卖药酒的,你们这群酸腐儒是不是也看不上? 所谓英雄不问出处,王侯将相焉有种乎,龙椅坐着的皇帝都是草根出身,你们这些自诩高人一等的世家贵族,还不是一个个卑躬屈膝,高呼万岁? 文官一听,气得脸红脖子粗,也举着笏板,一堆之乎者也的圣人言怼了回来,听得那群武将脑袋都大了。 比嘴皮子比不过文官,武将们抄起笏板就想去打架。 一时,两边跟乌眼鸡似的,吵来吵去,好好一个朝堂闹得跟菜市一般。 最后这架也没打起来,只因丞相白晁上前一步,抛出一件更重磅的事来—— “臣白晁检举魏国公魏启康七大罪,其罪一,不敬皇权,绑架后宫妃嫔。罪二,私自圈地,霸占百姓上千亩良田,数百名农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罪三,卖官鬻爵,暴敛横征。罪四,族中子弟欺男霸女,强占人妻,还杀人灭口,令人发指。罪五……” 白晁条理清晰列数魏国公的罪状,最后双手将那厚厚一沓的证据奉上,弯腰对冕旒之后的帝王道,“陛下,这些是臣搜集到的罪证,还请陛下过目,务必严惩此等奸猾鼠辈,还百姓一个公道。” 福禄总管连忙走下阶梯,谨慎的接过那些文书,转身递到龙椅旁。 方才还喧闹的金銮殿,此刻鸦雀无声,静寂的只能听到皇帝翻看奏折的声音。 那魏国公已然脸色发白,两股战战,只能勉力支撑着身子,而与魏国公府有所来往的臣子们也都手中冒汗,低着脑袋,心头发虚。 白晁是皇帝打江山时的军师,是皇帝最信赖的心腹智囊,他就是皇帝的一把剑,对准了谁,就说明皇帝要谁死。 打从那派出去的刺客消失不见,皇帝又突然带军离京,魏国公就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是他心头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那宋清盈自己跑去了益州,投靠了宋步安,那皇帝肯定也没心思再计较这事。他又想着,他们魏家百年世家,就算皇帝发现是他们动的手,也不会为了个小小女子,而轻易撼动他们魏家这棵参天大树。 殊不知,在霍致峥眼中,所谓百年世家不过是一群靠着祖宗留下来产业,坐吃山空的玩意。而那参天大树也不过一棵根茎都被蠹虫咬烂的枯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在漫长又压抑的安静中,皇帝总算翻到了奏折的最后一面。 “啪”的一声,是奏折被摔到案前的声音。 “魏国公,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刹那间,殿下文武百官哗啦啦的跪倒一片。 魏国公膝盖直接软了,神情恍惚的匍匐在地,喊道,“冤枉啊陛下,臣冤枉啊——” “冤枉?丞相奏折所列的七大罪,难道都是胡编出来诬蔑你的不成?”皇帝沉声道,“福禄,将这折子拿去,给魏国公好好看看。” 福禄总管称是,忙拿着折子,捧去了魏国公面前。 魏国公颤抖着手接过,每翻一页,脸色就灰败一分,等看到最后,一张老脸更是没有半分血色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白晁都列了详实的证据,便是他想狡辩,也无从下口。 可见皇帝和白晁这回是下了狠心,一定要除掉他们魏国公府了。 魏国公不免万念俱灰,将折子放在一旁,开始痛哭流涕的求饶,“陛下,上述这许多事,都是前朝时犯下的,陛下若要追究,哪里就指我们一家?还请陛下开恩啊!” 这话中隐隐的威胁之意,不但皇帝听得清楚,在场的其他世家也都听得清楚,魏启康这老狐狸是要把他们一起拉下水啊。 衡量之后,倒有不少朝臣上前,替魏国公求起情来。 武将们都看呆了,小声嘀咕着,这些世家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孔孟圣贤的,现在作恶的证据都甩脸上了,还能腆着张老脸哭诉求情?啧,这脸皮之厚,一矛都扎不穿。 场上乱糟糟的,龙椅上却迟迟没响动。 得不到回应的哭诉求饶,总是让人尴尬,尴尬到一定境界,哭也哭不出了,只能强行干嚎。 又干嚎了一阵子,上座之人依旧不动如山,面无表情。 到最后,除了魏国公一家,其他人也嚎不动了,大殿之上又归于静谧。 “哭好了?” 皇帝淡漠的扫过台下众人,稍顿了顿,语调微扬,“丞相,将你掌握的罪证,多抄写几分,分给六部和大理寺,让他们去查验核对。陆英,你带三百禁军把魏国公府围了,在六部和大理寺出结果前,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 “臣/末将遵旨。” 皇帝缓缓起身,额前的玉旒轻晃,“退朝。” “恭送吾皇万岁。” 文武百宫恭送那道明黄色身影,各怀心思的走出了金龙殿。 一行大雁鸣叫着飞过,朝臣们驻足抬首,看着远方惨淡青黑的天色,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冬日真的来了啊。 * 三日后,六部及大理寺将魏国公府调查结果呈上。 紫宸殿接连颁发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魏国公府作恶多端,罪无可赦,魏国公魏启康及其嫡子庶子斩首示众,族中其余儿郎与女眷没入奴籍,发配燕北,终身不得回京。 第二道圣旨,穆家寨寨主穆云朗归降有功,特封为安乐伯,赐康乐坊府邸一座,其手下诸将编入军籍,记录在册,赐名忠义军,与巡城司兵将享同等俸禄待遇。 第三道圣旨,明月轩贵人宋氏敬慎持躬,芳华蓉懿,又于穆家寨招安一事有功,特晋为正二品妃,封号昭,迁居昭阳宫。 “恭喜昭妃娘娘,贺喜昭妃娘娘!” 看着宝兰他们一排人笑容满面的跪在自己面前,刚睡醒起床,想去隔壁尿尿的宋清盈,“???” 什么昭?什么妃?什么马冬梅? 第72章 儿孙满堂(二合一)…… 突然升为妃位的宋清盈十分惶恐。 当看到那座华美宽敞的昭阳宫,以及流水般的赏赐时,她的惶恐达到了顶峰,拿着圣旨的手微微颤抖。 这升职速度堪比坐火箭啊。 霍致峥这是要拿她当幌子,还是要把她当靶子? 宫人们的办事效率十分之高,宋清盈上午才收到晋升的圣旨,傍晚时分,明月轩的东西就搬去了昭阳宫,连同她院子里扎的秋千,还有富贵的猫窝。 昭阳宫阔朗而幽静,后院种满了桃树,可惜此时是冬日,枝叶光秃秃的,实在没什么好瞧。但看那些桃树的长势,宋清盈觉得明年应该能收好几筐新鲜水灵的蜜桃。 除了迁宫之外,福禄总管还领了一批新的宫女太监到宋清盈跟前,按照妃位规格,该有两位一等宫女,四位二等宫女,八位洒扫宫女,太监人数品级同上。 宋清盈凭眼缘挑了一批,那些被挑中的一个个欢天喜地,没被挑中的则是难掩失落。 福禄总管带着剩下的人告退离开后,宋清盈故作沉稳的说了一番敲打的话,便让瑞香和顺康领着他们下去安顿。 宝兰奉上新沏的茉莉花茶,笑吟吟道,“主子您深受恩宠,那些宫女太监一个个削尖了脑袋都想来咱们这里当差呢。” 宋清盈抱着藕粉色丝绸软枕,“兰啊,你说我这晋升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我有点害怕。” 宝兰将杯盏放下,安慰道,“快是的确有点快,但这恰恰说明陛下宠爱主子您啊。” 说到这,小丫头压低了声音,凑上前道,“主子,您若觉得心头不安,那就赶紧替陛下生个小皇子。只要您膝下有子嗣,这个妃位您也就坐稳了。” 宋清盈,“……” 她和霍致峥连小嘴都没亲过,从哪里蹦出个小皇子来,自体繁殖吗。 幽幽的叹了口气,她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又想起什么,看向宝兰,“你觉得陛下今晚会来吗?” “今日您升为昭妃了,陛下应当会来的吧。” 有些人最是禁不起念叨的,宝兰这边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传来太监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宋清盈:……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从榻上起身,稍整衣裙与发髻,快步往门外迎去。 冬日的夜晚来得早,天色墨黑一片,霍致峥从浓重的夜色里阔步走来。 “嫔、臣妾恭迎陛下。”宋清盈屈膝。 霍致峥走到她身边,脚步一顿,视线扫过她的鬓间那枚精巧的流苏发簪,“免礼。” 说罢,他抬步往屋内去。 宋清盈直起身子,忙不迭跟了上去。 “这宫殿你觉得怎样?”霍致峥打量着宫殿摆设,话是朝着宋清盈说的。 “又宽敞又漂亮,臣妾多谢陛下。” “你喜欢就好。”霍致峥走到支摘窗旁坐下,看了眼那喝了一半的茶杯,“今日喝的是宝珠茉莉?” “这不是天黑了,喝其他茶怕晚上睡不着,就泡点花茶喝一喝。”宋清盈悄悄抬眼觑着霍致峥的神色,见他眉目舒朗,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问道,“陛下要喝么,臣妾让人给您沏一杯。” 霍致峥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眼底划过一抹暗色,低低的“嗯”了一声。 宋清盈转身,去吩咐人沏花茶。 等再次折返,霍致峥伸手指了下案几旁边的空位,“坐。” 宋清盈乖乖走过去坐了,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霍致峥看了她片刻,也没开口,直到瑞香端上茶水糕点,他挥了下手,示意人先退下。 殿内一时就剩下他们俩人,格外安静的坐着,空气中的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起来。 良久,霍致峥将手中茶盏放下,黑眸定定的看向宋清盈,“有话就说。” 宋清盈眼睫微动,看着身侧那坐姿端正,面容严肃的男人,到底还是没憋住,“陛下,您怎么突然升臣妾为妃啊?” 霍致峥没答,而是反问,“给你升了位份,你不高兴?” “高兴是高兴,就是有点慌。” 妃位每月月银两百两,吃穿用度的规格都不是贵人位份能比的,日子过舒坦了,她自然欢喜。但这种欢喜中,又带着一种不真实感,就像是大街上捡到个无人认领的大箱子,一打开里面塞满了金条——这钱花着实在不踏实。 “慌什么。”霍致峥语调平静,“朕说过回宫后会补偿你。” 宋清盈一怔,讪讪笑道,“臣妾还以为您会送些金银珠宝,没想到陛下出手这么大方,是臣妾格局小了。” 见她又有心情奉承他,霍致峥脸色稍缓,端起茶杯浅啜一口,“上回出宫那个被丈夫殴打的妇人,你可还记得?” “记得啊。”宋清盈诧异于他话题的跳跃程度。 “那妇人与那男子和离了。” “这是好事啊!那种男人就该丢进垃圾堆里!”宋清盈面露欣喜,又感叹道,“这衙门办事效率挺高的嘛,这么快就办好和离了,不错不错。” 哪里像现代还搞什么离婚冷静期,就尼玛无语,搞出来恶心谁呢。 霍致峥见她为那妇人高兴的模样,眉心微动,缓声道,“朕打算重修律法,在婚嫁这方面加上一条,夫妻双方若有一方动手殴打另一方,另一方则可去衙门请求和离。” 宋清盈听后,满心诧异,直直的看向霍致峥。 霍致峥眯起黑眸,“为何这般看朕?” 宋清盈眨了眨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崇拜,“陛下您真是明君!” 她说着站起身来,按照礼仪嬷嬷教的那样,给霍致峥行了个大礼,“臣妾替天下妇人谢谢您。” 霍致峥难得从她脸上看到这般庄重的神色,黑眸微动,“朕也不是单为妇人做主,这条律法是规定夫妻双方的。” 宋清盈道,“那也于妇人多有裨益,毕竟男子要休妻和离,七出之条够他们找理由了,女子要和离反倒诸多限制,尤其是家暴这一点,上回在街上明明那么多路人,却都碍于那是所谓的‘家务事’而不敢插手,想想都憋屈。” 见她认真的说着,霍致峥轻抚着杯壁,静静地听着。 他喜欢听她说心里的想法,仿佛这般,他就能离躯壳里那个真实的“宋清盈”更近一些。 ……… 两人用罢晚膳后,各去洗漱。 沐浴时,宝兰还特地准备了新味道的澡豆,以及新做的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肚兜。 看着那色泽艳丽的丝绸肚兜,宋清盈满脑子都是“两人在丛中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孙答应的赤色鸳鸯肚兜还挂在那狂徒腰间”的鬼畜视频。 真是要老命了。 她将那烫手的红肚兜放回檀木托盘,脸颊微烫的叫宝兰换个低调点的。 宝兰不解,“主子为何不穿这个,上头的鸳鸯绣得多好呀。” 宋清盈只好厚着老脸胡说,“陛下喜欢低调有内涵的,这个太艳俗了。” 宝兰立马回了个“奴婢懂了”的眼神,麻溜的去换了个玉兰色绣玉兔抱月图案的小衣。 宋清盈洗得白白净净,浑身香喷喷的回到寝殿,霍致峥已然躺在了床上。 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从垂下的明黄色幔帐里看到男人闭着眼睛的样子,心底有些吃惊,他今晚睡得这么早? 转念一想,从乌金山回来后,他好像一直在忙魏国公府的事,的确是辛苦了。 熄灭了两盏烛光,宋清盈放轻动作走到床边。 她和霍致峥同床时,一直是他睡外侧她睡里,这会儿外面躺着这么大一个人,她只能慢慢绕到他的腿边,轻手轻脚的爬过去。 幔帐里光线昏暗,宋清盈屏气凝神,先是横过他的腰,伸过去一只胳膊,而后又谨慎的伸过去一条腿,小心试探着,生怕踩到他,把他给吵醒了。 某一瞬间,她恍然感觉自己是过红外线探线的特工007,又像趴在墙上的蜘蛛侠。 就在她确保一边身子完全越过去,刚想伸过去另一条腿时,身下忽然动了一下。 宋清盈:石化gif. “还不赶紧过去。”身下之人语调慵懒。 “陛下您醒了啊。” 宋清盈心里砰砰砰直跳,面上强装镇定,赶紧翻了过去,“臣妾不是有意吵醒您的。” 霍致峥“嗯”了一声,没说当她靠近幔帐时,他就已经醒了。 “进被子里再说,夜里寒凉。” “是是是。” 宋清盈忙钻进被子里,嘶,有些冷,冬天最难捱的就是怎么都捂不热的被窝了。 她将被子捂得严严实实,感受到身旁的人还没睡,便闲聊道,“陛下,这几日你辛苦了。魏国公的事,臣妾多谢你替我讨了个公道。” “他们魏家本就作恶多端,就算没有绑架你这回事,朕迟早也会收拾他们。” “陛下英明。”宋清盈道。 “提起这个,倒是有件趣事。” 身侧的男人忽然偏过头,语调平静,“魏启康临死前,说他未曾绑架你,而是你找到他,求他安排你出宫,你便可去找宋步安会合,共同谋反。他还说,他若真想除了你,大可直接杀了你,何必这般大费周章,不但给你安排了一条出路,还给你安排了户籍和路引……宋清盈,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 宋清盈一下就精神了,斩钉截铁道,“不可信,当然不可信。陛下您是知道臣妾的,宋步安的暗卫都要杀我,我怎会去投靠他?在陛下身边多好啊,有吃有喝有钱拿,小日子过得不要太爽,臣妾吃饱了撑的才会去谋反。” 见身旁的人迟迟没有回应,宋清盈急了,猛地转过身,想要与他好好解释。 哪曾想这一转,她的脸正好与霍致峥的面对上。 两人的鼻尖,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呼吸温热。 宋清盈:…… 借着滤过幔帐的朦胧柔光,她看到男人深邃的轮廓,还有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 心口猛跳,她的脸颊逐渐升温,说话都不太利索,“陛、陛下,您信臣妾……臣妾待你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鼻间盈满她身上好闻的清香,男人狭长的眼眸微动,喉结上下滚了滚,“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宋清盈仿佛能感到那炽热的温度,脸颊顿时更烫了,磕磕巴巴道,“是、是的,那魏国公摆明是在挑唆离间,陛下可别中了他的圈套。” 妈呀,她的心跳得好快,这到底是审问,还是不要心动挑战! 就在宋清盈逐渐上头时,霍致峥总算挪开了视线。 “朕信你,不然也不会给你赐封号为昭。” 宋清盈心头一松,之后,又一点怅惘。 “时辰不早了,睡吧。”身旁的男人重新躺回去。 “是。”宋清盈应着,也平躺好,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霍致峥拳头紧握,尽量平息着身体那阵躁动的火气。 差一点,他就忍不住将她压在身下…… 这次回宫后,他想要她的想法,一日比一日更甚。他想更了解她,想时刻与她在一起,想要与她更亲密些,牵手,拥抱,亲吻……可他也明白,她表面看着不着调,却是个有坚持的。 他想要她,却不愿强迫她。 两情相悦,远胜一厢情愿。 看着身侧熟睡的女人,霍致峥长睫垂下,认真思索着,怎样才能让她心悦他? *** 封妃后的第二天,宋清盈难得起了个早,去给秦太后请安。 穿着华美又繁复妃位礼服,高耸的发髻上戴着沉重的花冠,宋清盈的脖子和肩膀简直重得直不起,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古装剧里妃嫔们总要宫女太监扶着走路了,脑袋上顶着这么重一玩意,的确有些难以保持平衡。 到达慈宁宫,按照规矩给秦太后行过礼后,秦太后留着宋清盈一道用早膳。 饭桌上,两人边吃边聊了些宫外的事。 听到宋清盈女扮男装去了土匪窝,秦太后心头有些不虞,嘴上却并没说什么。 待用完膳,秦太后盯着宋清盈头上华丽精巧的花冠,淡声道,“皇帝看重你,封你为二品妃,你自个儿也得争点气,莫要辜负了皇帝与哀家对你的期许。” 她说这话时,视线幽幽的落在宋清盈的肚子上。 宋清盈:……来了来了又来了。 “太后娘娘您放心,臣妾一定会好好服侍陛下的。”宋清盈低垂眉眼,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 秦太后见状,说了一句“那就好”,过了片刻,又道,“你受宠是一回事,但作为妃妾,不可恃宠而骄。若你是个贤德的,就该劝着陛下广开后宫,多纳几个女子进来,不然这后宫空空荡荡的就你一人,哪里像话。” 宋清盈笑容一僵,心说,劝谏皇帝广开后宫不是皇后的职责吗?太后还真看得起她,让她这么个名不副实的妃子去干这事。 “哀家与你说话呢,你可听见没?” “是,臣妾谨记太后教诲。”宋清盈乖巧应下。 秦太后见她态度还算好,面色稍霁,又喝过一盏茶,便让宋清盈退下。 走出慈宁宫,宝兰忍不住小声嘟囔道,“主子,您可千万别听太后的,现在您独宠多好啊,若真进了新人,岂不是要跟您抢了陛下?” 宋清盈笑了笑,“放心,这事我心里自有分寸。” 宝兰扶着她上轿辇,笑道,“是,主子这么聪慧,一定能应付好的。” 宋清盈在轿辇坐好,侧眸看了眼慈宁宫那蓝底金字的牌匾,眸光流转。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这次回来后,秦太后对她的态度冷淡了许多,远没有之前那般和善了。 难道是因为她迟迟没有好消息的原因,所以秦太后对她失望了? 反正这事自有霍致峥应付,轮不到她操心。 宋清盈收回视线,不再去想这些。 *** 皇帝将前朝公主升为昭妃后,又给民间说书人的话本添了不少素材,一时间,民间又接连推出《牡丹公主之剿匪记》《牡丹公主之惩奸记》,受到百姓们的一致欢迎。 穆云朗归降后,时刻谨记他与皇帝的约定,是以整日起早贪黑的练兵,忙得头打后脚跟。而桑桑闲着,就由着嬷嬷和小厮陪着,在京城各个酒楼茶馆瞎逛。 这日,桑桑从茶馆听完牡丹公主惩恶除奸的故事,想着再过几日便是穆云朗的生辰了,决定给自己爹爹买样生辰礼物。 “小姐,您若想给伯爷买礼物,不如去墨香斋逛逛?那儿笔墨纸砚、字画古玩,应有尽有。”小厮建议道。 “我爹爹对那些都不感兴趣,还是买点实在的吧。”桑桑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给我爹爹买双新鞋吧,这都到冬日了,他的靴子还是薄的,穿得一点都不暖和。” “买靴子的话,前头有家王记鞋店,他家不但有制鞋的料子,还有做好的成品鞋,价格虽然有点贵,但鞋的品质是一等一的好,小姐去看看?” “好啊。” 桑桑应下,听说并不远,也懒得上马车,直接走了过去。 那家鞋店的生意很是不错,桑桑人小,走了进去,伙计差点都没瞧见她。 “嬷嬷,您帮我挑一双好的,我不太会挑。”桑桑转身对嬷嬷道。 “好,奴婢来挑。”嬷嬷笑着应下,上前开始挑选。 桑桑随意在店里看了一圈,忽然,她在右边的货架旁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桑桑瞪大了眼睛,那是小宋哥哥吗? 桑桑心头激动,赶紧朝那道身影跑了过去,奶声奶气喊道,“小宋哥哥!” 林瑶霜乍一听到这道唤声,愣了一愣,低头看去,只见身旁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柔声问道。 “你……” 桑桑眨了眨眼睛,自从爹爹告诉她,小宋哥哥是女孩子,是宫里的昭妃娘娘后,她就去把牡丹公主的话本都听了一遍。 她一直期待着能够再见到小宋哥哥,她觉得小宋哥哥穿裙子戴花钗一定会很美的。 刚才见到这位穿着烟粉色裙装的大姐姐,她还以为是小宋哥哥出宫了,没想到……只是长得有些相似啊。 “对不起,大姐姐,我认错人了。”桑桑往后退了一步,朝林瑶霜弯腰道歉。 林瑶霜眸中闪过一抹异色,面上温柔笑道,“没事。” 桑桑又看了她一眼,转身哒哒跑回嬷嬷身边。 “方才那小姑娘莫不是个傻的,竟然朝着姑娘您喊哥哥,真是可笑。” 丫鬟碧玉嗤笑,见林瑶霜兀自出神,轻声提醒道,“林姑娘,咱们继续挑料子吧?大人只允许你出来一个时辰,您可得抓紧挑呀。” 林瑶霜回过神来,颔首道,“嗯,我知道的。” 她将视线放回鞋料区,继续挑选着。 *** 傍晚时分,红霞漫天,烤炉上的糍粑烤得香甜焦黄。 宋清盈优哉游哉的撸着富贵,一边看宝兰和瑞香往糍粑上刷蜂蜜,人和猫都馋得眼睛眨也不眨。 倏然,霍蓉儿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小嫂子!” 她嗓门大,把富贵吓得猫躯一震,喵喵叫的直往宋清盈怀里钻。 宋清盈安抚了一下富贵,又对霍蓉儿道,“公主来的正好,这糍粑快要烤好了,你尝尝?” 霍蓉儿这会儿对糍粑半点兴趣都没有,眉眼间难掩光华般,挪了张月牙凳坐到宋清盈对面,“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宋清盈,“???” 霍蓉儿面露喜色,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娇羞,压低声音道,“傅容景回来了!” 宋清盈,“……” 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 不过的确有一段时间没听到原书男主的名字了,但这又跟她宋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视线始终黏在烤盘上,提醒着宝兰,“好像差不多了,拿盘子装起来,你们也拿一个尝尝。” 宝兰和瑞香称是。 霍蓉儿见宋清盈这冷淡的反应,怔了一怔,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他不但平安回来了,听说还完成了皇兄交代他的任务,立了功呢!”霍蓉儿道。 宋清盈还是敷衍的“嗯”了下。 见霍蓉儿还要继续夸傅容景,宋清盈觉得这可能会影响她享用糍粑的心情,便道,“公主,傅大人到底是外臣,您跟我一个内宫女眷讨论他,这不合适。” “我知道,可是我听到他回来,我心里高兴,又不知道去找谁说。谁叫我皇兄后宫里就你一个女人呢。” “……” “而且我今天过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我该怎么梳妆打扮才好?他明日会进宫上朝,我想去见他一面。” “啊?你要去见他?” “哎呀你别担心,我就偷偷的看一眼。算算日子,都有三个月没见了,也不知道他瘦了没。”霍蓉儿羞怯道。 宋清盈看着霍蓉儿的样子,心头微沉。 原书剧情引力未免也太强大了,霍蓉儿和傅容景也没什么来往,这傻妮子就这样看重他了? 斟酌片刻,宋清盈还是忍不住给霍蓉儿泼凉水,“公主,傅大人他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你现在对他还不够了解,或许你再多观察观察?其实京城里还有许多好儿郎,不如叫陛下给你……” 霍蓉儿眉头皱起,“你是不是因为无法跟傅容景在一起,就说他坏话,也不想我跟他在一起?” 宋清盈,“……?” 这尼玛什么逻辑。 见宋清盈语塞,霍蓉儿哼了一声,“还亏我当你是可以分享心事的人,看来是我看错你了。” 她站起身,风风火火的走了。 宋清盈:……就很无语。 *** 这晚临睡前,宋清盈刚盖好被子,霍致峥也提起了傅容景。 宋清盈:怎么着,你们俩兄妹是跟男主杠上了是咩? “傅容景面相风流,臣妾觉得他实非公主良配,陛下或可帮公主相看一下京中适龄儿郎,给公主牵线搭桥,省得她一心只扑在傅容景身上。”宋清盈真心建议着。 “你既会看面相,那你看看朕的面相如何。” “……” 宋清盈:老板你的关注点歪了啊! “怎么不说话。” “呃,陛下的面相,自然是大富大贵,事业有成,婚姻美满,儿孙满堂……” 宋清盈努力想着好词,倏然,身侧男人扭头看向她,尾音微扬,“婚姻美满,儿孙满堂?” 宋清盈,“……”有什么不对吗。 霍致峥,“儿孙满堂怕是难成。” 宋清盈,“啊,为什么?” 您可是皇帝,想生多少还不是随便生,人有多大胆,儿孙有多高产。 黑暗中,男人嗓音低沉,“若朕心悦之人如你一般,朕自当要尊重她的意愿。” 宋清盈怔住。 男人的手伸了过来,替她掖了下被角,轻声道,“睡吧。” 夜已深,人未静,心也乱了。 第73章 她出息了(二合一)…… 宋清盈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可这一回为这霍致峥那突如其来的话,她愣是失眠了。 一直熬到东方露白,她才累到睡了过去。可就算睡着了,她梦里也都是霍致峥。 她一会儿梦见霍致峥跟她海誓山盟,一会儿又梦见霍致峥举行了隆重的封后大典,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走上那万众瞩目的高台。 那个身着凤袍的女人看不清楚脸,却高傲的很,视线顺着鼻子往下打量着她,红唇轻启,“本宫不死,尔永远为妾。” 那女人说完这句话,就发出反派女配独有的浮夸笑声,一连串哈哈哈哈哈,把宋清盈肝都气疼了。她觉得自己委实有病,放着养男宠的富婆生活不过,给人当小老婆,还被大老婆欺负。 然后她连夜租马车离开京城,爱咋地咋地吧,反正她才不玩什么宫斗本。 醒来之后,宋清盈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在梦里,她还要租马车才能离开京城?怎么着,做梦都不敢做得富裕点,她现在可是拥有不少家当的女人,买辆马车不过分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宝兰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还好主子您醒了。” 刚刚醒来,宋清盈的脑子还有点不大清醒,木讷的看向宝兰,问道,“怎么了?” “长公主来了,这会儿就在外头等着要见主子您呢。” “啊,她咋又来了?昨儿个不是气呼呼的走了嘛。”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与她说主子您还没起,让她先在暖阁喝杯茶,奴婢来唤您。” “唔,知道了,我现在起来。” 宋清盈抬手揉了揉乱糟糟的发,掀开被子就要起身,才敢探出条腿,立马就被那寒冷的空气吓得缩了回去。 “这鬼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上次不是新做了件袄子吗?兰啊你去拿来,今天就穿袄子了。” “是。”宝兰应了声,转身从柏木衣柜里取出一件簇新的绣翠蓝竹叶暗花小袄。 也不敢让那急性子的霍蓉儿久等,宋清盈梳洗完毕后,简单挽了个发,直接就往暖阁去。 霍蓉儿那边的确等的不耐烦了,一壶茶水被她喝掉半壶,那窗前摆着的小花也要被她给薅秃了。 听到隔帘后的脚步声,她埋怨的话都到了嘴边,在看到宋清盈素面朝天,连首饰都未佩戴时,又硬生生给咽回了肚子里。 “不好意思,让公主久等了,今日睡过头了。” 霍蓉儿瞥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阳光,“这都午时了,你可真能睡。” 宋清盈道,“过奖过奖。” 霍蓉儿,“…………” 我这不是在夸你好吧! “公主,我早膳还没用,您若不建议的话,我让他们把早膳端上桌,我边吃你边说?” 霍蓉儿见宋清盈是认真在问询,嘴角抽了抽,“随你。” “多谢公主体谅。”宋清盈笑了笑,朝宝兰点头示意。 宝兰屈膝行了个礼,很快便退下。 宋清盈走到桌边坐下,瞥了眼那盆被薅秃的花,再看霍蓉儿明明盛装打扮,却一脸郁气的模样,心头忍不住猜测,这是见到傅容景受气了,还是压根没见到傅容景? “公主,你突然登门是有什么事吗?” “还不是傅容景……”霍蓉儿话说到一半,见宝兰他们端着早膳进来,暂时闭了嘴。 等宫人们将丰盛的早膳摆满黄花梨卷草纹腿炕桌,霍蓉儿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 宫人们看了宋清盈一眼,宋清盈轻轻阖眸,点了下头,宫人们这才退下。 霍蓉儿见没人了,才一脸严肃的看向宋清盈,“你知道傅容景身边有什么走得近的女子么?” 宋清盈夹着春卷的手微顿,想了想,摇头道,“应该……没有吧?” 虽说傅容景的人设是个杰克苏,又有白月光又有女主又有各路女配,但女配们大都是单相思。除了前半段跟白月光接触多一些,其余时间傅容景都是洁身自好守着女主,不论是初吻啊初夜啊,通通都是女主的。 听到宋清盈的回答,霍蓉儿眉头拧得更紧了,“正经人家的女儿哪里会去给人当外室。哼,那个狐媚子还真有本事,八成是从陇西带回来的。” 宋清盈,“外室?狐媚子?” “是啊!”霍蓉儿点点头,有些生气,又带着一些分享八卦的激动,“我刚打听到的,说是傅容景昨夜没有回他府中,而是去了清平坊桂枝巷的一处私宅。我派去的小太监问了邻里,说是那私宅里住着一位妙龄娘子,模样生得极好,还说傅容景在那里过夜,第二日清早才走的。” 宋清盈咔嚓咔嚓嚼着炸得外焦里嫩的春卷,心里直犯嘀咕,这不合理啊,傅容景在原书里一直为女主守身如玉的,怎么会养外室呢?这不是崩人设了吗? “公主,你可打听到这外室是个什么来路?” “还没,不过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霍蓉儿单手托着腮帮子,两道画得精致的柳眉耷拉着,“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宋清盈夹了个春卷到霍蓉儿面前,“公主你尝尝这春卷,里头包了虾仁,弹牙多汁。” 霍蓉儿用一种“你有没有搞错我在跟你说感情问题,你咋还有心情吃”的眼神看向宋清盈,但见她依旧举着那枚春卷,外皮焦脆金黄,看上去的确蛮好吃的样子…… 霍蓉儿伸长脖子,低头咬住,吃了起来。 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公主,你能早点看清傅容景的风流本性,这是好事。他这还没娶妻呢,外室就给安排上了,以后身旁的妾侍啊通房啊肯定不会少。”宋清盈热情的与霍蓉儿分享着早膳,又给她说了许多男子出轨还欺负原配的事。 霍蓉儿听后,情绪也一点点的平稳下来,“当初他帮我解围,后来又在京中重逢,我还当是天定的姻缘,不曾想却是这般……” “你可是长公主啊,算是天底下最幸福最有权力的女人了,就你这条件,要什么男子没有?何必委屈自己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呢。我若是你……咳咳,假设一下,反正我从前当公主的时候,我就想着出宫建府,然后凭喜好选些俊俏的儿郎来侍奉我……” “还能这样?”霍蓉儿诧异,她从小生活在村子里,只知道女人嫁给男人后,要安分守己,照料一家老小。男子是可以三妻四妾,而女子必须得从一而终的。 “为何不成?有权有钱,那不就可着自己的心意来?” 宋清盈是真心羡慕霍蓉儿的身份,母亲宠爱,皇兄疼爱,又是新朝第一位公主,简直就是神仙开局,哪里像她,一穿过来就一堆烂摊子。 唉。宋清盈叹口气,端起樱桃牛乳慢慢喝了起来。 霍蓉儿似乎被宋清盈点醒了般,面上的黯淡失落很快烟消云散,眼睛里有了光彩,“你说得对啊,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何必只盯着傅容景呢?何况他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我堂堂国朝长公主,去跟一个不知来路的外室抢男人,那多跌份!” 说罢,她提着锦裙起身,朝宋清盈露出个笑,“我去准备一份厚礼给他送去,就算答谢他当年为我解围之恩。小嫂子,今日多谢你了,可惜你已经是我皇兄的妃嫔了,不然你当我的朋友,我们还可以一起养男宠。” 宋清盈,“………” 扎心了啊姐妹。 霍蓉儿这边神清气爽的走了,宋清盈继续吃着她的早膳,心里忍不住好奇,这突然冒出来的外室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 紫宸宫,黄花梨长桌左侧堆着一沓奏疏,右侧则垒着各种命人法帖,汝窑花瓶里插着两枝早开的白梅,幽香阵阵。 身着衮服的帝王坐在桌前,见到随福禄总管进来的男人,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朱笔。 “臣傅容景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傅卿免礼。” 霍致峥面色平静的看着下首之人,寒暄两句,便问起他陇西之事。 傅容景一一答了,连同陇西王对朝廷的态度与陇西如今的情势,口若悬河,分析的很是精彩。 霍致峥听完,心底已然有了数,语调温和的褒奖他一番。 “傅卿此行辛苦了,朕看过你呈上的《巡盐论》,写得极好,朕也该好好赏赐你一番。”霍致峥稍顿,深邃的目光落在傅容景的官帽上,语调清冷的听不出喜怒,“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这话语像是嘲讽狠狠的戳进心里,傅容景低垂着眼,袖袍下的手指陡然捏紧。 他想要什么,皇帝会不清楚吗。 他想要的人,已经成了皇帝的女人,成了当朝的昭妃娘娘。 强行压下心底翻滚的愤怒与苦涩,傅容景敛眸,低声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臣不敢邀功。” “傅卿真是谦虚了。” 上座之人似带着几分和善的笑意,“傅卿如今也二十有一了吧?是该娶妻室的年纪了。不知你可有心仪的女子,若有的话,朕赏个恩典,做主给你们赐婚。” 闻言,傅容景心底猛地一抖,惊骇抬头,当触及帝王那道满含威势的深沉目光时,顿时如芒在背般,连忙跪下,“多谢陛下好意,只是臣尚未遇见心仪之人,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霍致峥黑眸沉静,语气是一贯的淡漠,“是么,那傅卿可得抓紧些。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起来吧,咱们君臣之间说些家常,何至于跪下。” “是。”傅容景站起身来。 皇帝又与他闲话两句,便叫他退下。 走出那金碧辉煌的殿宇,傅容景的拳头依旧紧握着,直到上了出宫的马车,那张俊颜才沉了下来。 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武将,哪里配得上养尊处优的公主。 可恨,实在可恨。 若宋国没有亡,哪里轮得到他霍致峥牛嚼牡丹。 可偏偏那末帝是个昏庸无能的,生出的儿子也是个废物,这么快就暴露了行踪,难堪大用…… 车轮辚辚出了宫墙,前头的车夫问道,“大人,您是回府还是?” 单手支着窗沿,傅容景按着额角,冷声道,“去桂枝巷。” …… “姑娘,大人来了。”碧玉欣喜的走进里屋。 林瑶霜闻言,美眸也染上喜色,忙将篮子里的鞋料和针线用巾帕盖住,藏到了一旁。 “碧玉,你瞧我今日这般打扮可还行?” “姑娘您天生丽质,随便穿穿都好看。”碧玉夸道。 “那就好。”林瑶霜粉面微红,“碧玉,你快去准备茶水糕点,对了,快到午饭时辰了,你让厨房多做两道大人爱吃的菜。昨日那道蟹粉狮子头就不错,我看大人动了好几筷子。” “是,奴婢这就去。” 碧玉快步退下,林瑶霜伸手理了理发鬓,走到窗牖旁,悄悄往庭院里张望。 当看到那道风姿特秀的身影时,她心头怦然,流转的眼波间满是少女怀春的娇羞。 见他快要进门,林瑶霜连忙走了过去,施施然行礼,“妾身拜见大人。” 傅容景脚步一顿,垂眸看向一袭杏粉色裙衫的娇柔女子,那如画眉眼让他有一瞬的恍神。 待定睛瞧了,心头仿若一阵针刺般。 不是她。 就算长得像,却也不是她。 “大人?”林瑶霜轻唤,眸光怯怯。 傅容景回过神,面色稍缓,牵过她的手往榻边去,随口问着,“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林瑶霜笑吟吟的答了,跟着他一起坐到榻边,侍奉他喝茶。 她是个心细的,很快看出傅容景的情绪不高,上前替他揉肩,软了语调,“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傅容景盯着茶杯上的青花纹,语调沉郁,“没什么。” 林瑶霜眼底划过一抹怅然,咬了咬唇,没有再问。 自从在陇西被大人买下以后,她就一直跟在他身旁侍奉。他对她很好,给她锦衣玉食,还待她温声细语,有时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温柔的爱意,就像把她当成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这份爱与温柔,她长这么大从未感受过。 她觉得大人应该是喜欢她的吧,可大多数时间,她又觉得她与他之间仿佛隔着些什么,她始终无法触碰到他的内心,无法走进去,这让她无比的沮丧。 想问,却又不敢问出口,怕自己的胡思乱想,反而惹得大人不悦。 “霜儿,看着我。”傅容景两指扣住林瑶霜的下巴,以居高临下的姿势强迫着她与他对视。 他漆黑的瞳眸紧紧盯着她,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和满满的占有欲,“说,你心里是不是只有我一人?” 看着男人俊美的脸庞,林瑶霜水眸潋滟,朱唇轻启,“是,妾身心里只有大人。” 傅容景眸色变深,倏然,俯身亲向她。 “唔,大人。”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男人一把将女人打横抱起,窗外清风吹拂着竹叶,阳光洒在窗纸上的光影斑驳交错。 .......... 随着冬日的来临,天气愈发寒冷。 宋清盈本就属于畏寒体质,这日她又来了癸水,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天更比一天难。 最开始是腰酸背疼胸口疼,等癸水来临的第一天,她直接瘫在床上,完全放弃起身,并叫宝兰又给她加了一床棉被,另外还点了个炭盆。 “你们主子在里头?” 霍致峥来到昭阳宫,看着那紧闭着的寝宫大门,随口问着守门的宫人。 宫人恭敬答道,“是,娘娘在里头休息。” 霍致峥抬眼看了眼将暗未暗的天色,眉心微皱,“这么早睡了?” 自打入冬后,这女人如山里的熊也要冬眠似的,成日窝在屋子里不挪步,每日除了吃就是睡,脸颊也肉眼可见的圆润了一圈。 他觉得她多长些肉也好,起码半夜她钻进他被窝里时,抱着的手感也舒服些。令他比较担心的是,她成日吃喝睡觉不动脑,会不会越睡越傻? 宫人不知陛下心中所想,但见陛下凝眉沉思的模样,忙不迭道,“娘娘今日身体不适,是以歇息的比较早。” “她身体不适?哪里不适?可曾传了太医?” “这……” 宫人迟疑着该如何答,霍致峥已然推开门,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寝宫内暖烘烘的,错金螭兽香炉燃着安神助眠的百合宫香,香味在温暖的温度下愈发的清甜。 靠近床边的位置摆了个鎏金珐琅大炭盆,床帘并未放下,一看就能看到床上那个高高鼓起的小山包。 两层棉被将宋清盈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圆滚滚的小脑袋,她双眸紧闭,嘴唇也失了血色般,昏昏沉沉的睡着。 霍致峥见她这模样,心下一沉,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 并未起高热。 感受到额头上的动作,宋清盈缓缓睁开了眼,“陛下?” 见她欲起身,霍致峥按住她的肩膀,“躺好,别动。” 他看着宋清盈这状态,心里算了算日子,低声道,“是癸水来了?” 宋清盈这会儿疼得都没功夫去思考他怎么会知道,只眨了眨眼表示默认,又道,“陛下,过两日您便要去北郊迎冬了,臣妾又这个样子,今晚您还是别住这里了,免得冲撞您。” 再过两天便是立冬,按照王朝的礼仪,每当“四立”来临时,皇帝要率领满朝文武去郊外迎接冬日神明。而在迎冬的前三天,皇帝还得焚香沐浴,戒酒戒荤腥,也最好不要与妻妾同寝,以表达对上天的虔诚。 今早宝兰就特地提醒她,说是来癸水不洁,未免日后朝臣们非议,说她狐媚惑主,不知避讳,这两天最好让皇帝去紫宸宫住。 宋清盈不在意什么洁不洁的鬼话,她比较在意的是,古代的月经带用起来特别不方便,隔一段时间就得换,若是霍致峥晚上睡她这,她岂不是隔一两个时辰,就得把他叫醒,说什么陛下麻烦您让一让,我去换条月事带。 那场面想想就很尴尬! 霍致峥没接她的话,只问她,“还很痛吗?” 这不是废话吗,没看到她这副生无可恋的死狗模样么。宋清盈无比的诚实点头,“痛。” “既然痛着,就好好躺着,别想那些无关的事,操那份心作甚。”霍致峥说着,伸手掂了掂她身上的被子,“压两床被子,你不嫌重?” 宋清盈内心飙泪,“重也没办法,臣妾冷啊。” 她觉得她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虚了,就算她隔三差五就炖红枣汤啊红豆汤之类的补气血,可晚上睡觉手脚还是照样冰凉,而且怎么睡都睡不暖和,就很气! 霍致峥见她可怜巴巴的病猫模样,语气也不自觉变得温和,“朕让他们去熬红糖姜汤来,喝过身子能暖和些。” “陛下怎么知道女子来癸水喝这些?”宋清盈看着他,她还以为按照霍致峥的直男属性,他会叫她多喝热水。 霍致峥嘴角不自在的绷紧,“大概是从前听母后随口提过一嘴。” 宋清盈颔首,“这样。” 霍致峥起身,到外面吩咐了一声,折返回来,见宋清盈蜷缩着,一副忍受着疼痛的模样,下意识坐在床边,伸手抚了抚她的背。 想到她说睡不暖,他低声说了句“冒犯”,伸手放进被窝里探了下温度,哪知刚好碰到她微凉的手。 他知道她一向睡不暖和的,没想到盖着两层被子、搭着炭盆还能这么冰。 本想试下温度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她的手,紧紧地捂在温热的掌心。 宋清盈忍着一波阵疼,迷迷糊糊看着身旁的男人,他在给她捂手欸,他的手好暖啊,呜呜呜太不公平,为什么他身上可以这么暖。 不多时,宝兰端上红糖姜汤。 霍致峥接过,“朕来喂。” 宝兰一怔,随后难掩心头欢喜的将汤碗递给了霍致峥,又很有眼力见的带着其他宫人先行退下。 霍致峥扶着宋清盈坐起,端着汤碗,舀起一勺红糖水后,轻轻吹了吹,才送到宋清盈的嘴边,“乖乖喝了,喝完睡一觉,明天应该就好了。” 宋清盈靠在藕荷色软枕上,乖乖张嘴,吃了一口,眼中露出诧色,“这里面还加了糯米丸子。” 甜丝丝,软软糯糯,像是有馅的珍珠。 “朕叫他们加的。你这个样子也吃不下其他东西,吃点糯米丸子,肚子里有食,待会儿睡了也不会饿醒。”他说着,又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边,“待这次癸水过去,得找个御医给你好好调理,不然每回都这样疼,也不是办法。” 宋清盈病恹恹道,“之前问过御医了,调理的法子有,但要吃很多药。” 中药的苦,简直直冲天灵盖,给灵魂以暴击。 霍致峥一副“你在跟朕开玩笑”的表情,沉声道,“长痛不如短痛,你老老实实吃一阵药,朕监督你。” 宋清盈:阿巴阿巴阿巴jpg. 见她装傻,霍致峥挑眉,“少吃一副药,扣一个月的月例。” “???” 宋清盈眼睛瞪得像铜铃,“扣钱?怎么能这样!” 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 霍致峥云淡风轻,“所以你乖乖吃药,等你把这个毛病治好了,非但不用吃药,朕再另外奖励你三千两,如何?” 宋清盈,“好的,我可以,没问题,吃药嘛,小事一桩!” 霍致峥,“………” 喂完一碗红糖姜汤,霍致峥扶着她睡下。 宋清盈清亮的眼眸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好像奶奶一般温柔和蔼,耐心又细致的照顾着她这只病猫。 好感动,感动的鼻子都酸了。 “你这般看着朕作甚?”霍致峥看向她亮晶晶的眸子,这是要哭了?痛的? “陛下,您真好。”宋清盈朝他笑了下。 眉眼弯弯如月,她这笑意,清澈又纯粹。 霍致峥眸色暗了暗,伸手揉了下她的发,语调也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度,“睡吧。” 这一晚,宋清盈睡得格外安稳。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被一个巨大的暖炉给包围,肚子也暖融融的,四肢也不冷了。 等第二天醒来,得知昨夜霍致峥是睡在她身边,且并未再加被子,宋清盈愣住。 所以昨晚她和霍致峥共睡一个被窝了? 意识到这点,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宋清盈捂着心口,只觉得浑身发烫。 四舍五入,她也是睡过帅哥的人了! 她出息了! 冷静下来后,宋清盈觉得昨晚霍致峥又是给她喂药,又是给她当暖炉的,她怎么着也得表示下感谢。 可是要送霍致峥什么礼物呢?送礼困难户小宋陷入了沉思。 第74章 育儿交流(二合一)…… 来了癸水的宋清盈安分的在床上瘫了两天,闲着没事就琢磨着给霍致峥送礼这事。 可还没等她想到要送什么给他,霍致峥就带着文武百官去北郊宗庙迎冬去了。 迎冬仪式共有三日,是以霍致峥也要在宫外沐浴斋戒三日。 白日里见不到霍致峥,宋清盈还不觉得有什么,一到夜里,独自睡在冰凉凉的被窝里,她便万分想念“霍致峥牌暖炉”。 眨眼到了立冬那日,朝中四品以上官眷及王公夫人纷纷穿戴礼服,进后宫朝太后请安。 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着,秦太后身边的嬷嬷就来昭阳宫传太后口谕,让昭妃去慈宁宫陪伴。 宋清盈既不是皇后,也不是掌握后宫管事权的贵妃,按理说她是不用去的,所以乍一听到这口谕,她有点懵逼,还有点不大高兴—— 大冬天睡得正香,突然被领导叫起开早会,这搁谁能高兴? 看着菱花镜里那张写满哀怨的漂亮脸蛋,宝兰一边拿牙梳给自家主子挽发,一边劝道,“主子,您开心点嘛。往好处想,太后叫您过去,说明她器重您。” “谁知道她是器重我,还是因为她一个人应付不了那么多官眷,怕场面尴尬,所以才把我叫过去,一起承担那份尴尬呢。”宋清盈挎着个批脸,闷闷道。 跟秦太后相处下来,宋清盈发现这老太太对于阶层的突然转变还是很不适应的,虽然她极力想表现的高雅懂礼,但面对那些出身高贵、累世书香的夫人们,骨子里还是极不自信的。 宋清盈能理解秦太后这种不适感,因为她也不懂该如何表现得像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公主。小时候能有五毛钱买根冰棍吃,她都能开心的摔两个跟头,一个人的气质与底蕴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 有句老话不是说,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嘛。 梳妆完毕,宋清盈穿了件镶着毛边的绛紫浣花锦纹夹袄,下着白金色万福苏缎长裙,高高的单螺髻上插着一枚玳瑁玉梳,斜插了一支缠丝点翠金步摇。 真真是端丽冠绝,般般入画。 “主子可真美。”宝兰眨着星星眼道。 宋清盈对着镜子照了照,一脸臭美,“我也这么觉得。” “主子,早膳已经摆好了。”瑞香轻声提醒道。 宋清盈这才从梳妆镜前起身,提着裙摆去外头吃早饭。 ........ 简单用过早膳后,她坐上轿辇,直奔慈宁宫,半路还遇到了霍蓉儿。 显然,霍蓉儿也是被太后临时抓壮丁抓来的,一副没睡饱的困倦模样,但看到宋清盈明艳的打扮,她睡意稍减,真心夸了句,“你这副打扮可比平日那素净的模样好看多了,我要长你这模样,肯定天天变着花样打扮。” 宋清盈笑了笑,心说她从前也是这样想的,但化妆真的好麻烦,梳个发髻都要半小时,晚上还得卸妆拆头发,对于一条懒狗来说,有这功夫不如躺着。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没多久便到了慈宁宫。 明净的阳光洒在慈宁宫明黄色的瓦上,宽敞庄重的花厅里已然到了不少官眷,皆神态恭敬的按品级站着。 听到小太监唱喝昭妃娘娘和怀宁长公主到,一花厅的人纷纷退让两旁,屈膝行礼。 “臣妇等拜见昭妃娘娘,拜见怀宁长公主。” 宋清盈和霍蓉儿一起往花厅前方走,待入了座,才抬手道,“诸位都免礼。” 官眷们这才起身,回到开始的站位。 感受到不时扫来的打探目光,宋清盈挺腰收腹,努力保持着优雅端庄。 怎么说她现在也是个妃位,代表着后宫的形象,总不能给霍致峥丢脸,让人怀疑他的审美品味吧。 借着奉茶的间隙,宝兰稍稍弯腰,在宋清盈耳边低语,“主子,您看倒数第三排左边靠里那个。” 宋清盈抬眼看去,只见那处站着个身形丰腴的清丽美人,头戴珠翠,额描花钿,瞧着有点眼熟。 “她……”宋清盈微微蹙眉,回想着这个女人是谁。 “四公主从前瞧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手段这么厉害,一个妾侍竟然能越过主母进宫觐见太后了。”宝兰碎碎念着。 宋清盈立刻回想起来这个清丽美人的身份,原主的姐姐,宋国四公主宋怜雪。 她刚穿过来那天,还跟这个宋怜雪打过招呼,不过宋怜雪对她爱答不理很是冷淡,后来好像给长春侯当了妾侍? 上回秋狩时,那个女杀手朱雀好像还提了一嘴,说四公主有身孕了—— “瞧着是圆润了不少,也不知道她肚子有几个月了。”宋清盈随口道。 “听说已有五个月了。” 宝兰自打从浣衣司出来,就成了个百事通,通晓各种小道消息,“她可厉害了呢,长春侯宠妾灭妻,为了她,跟侯夫人闹得很僵,好像前阵子还闹着要休妻。” 宋清盈的八卦之魂燃起,“还有这回事?” 宝兰点点头,热情的与宋清盈讲了起来,大致就是个狗比男人抛弃糟糠之妻的故事。 这长春侯的原配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妇,为丈夫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辛苦了大半辈子。丈夫一朝当了侯爷,有权有钱,又有了温柔多情、年轻美貌的小妾,再看膀大腰圆、相貌平凡的原配妻子,便各种嫌弃。 宋怜雪是后宫出来的,熟练掌握各种心机套路,原配一个乡野女人哪里斗得过?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手段,反倒让丈夫觉得丢脸,越发怜爱乖巧懂事的小妾。 听完宝兰的描述,宋清盈心头悻悻—— 按照原书剧情,原主本来也像这宋怜雪一样,委身于老男人,然后在后宅里与妻妾们勾心斗角,好像还弄死了两个孩子。 还好自己没有随着剧情线走,不然那多造孽。 宋清盈这边暗自庆幸着,下首的宋怜雪忽然抬头,朝她这边看来。 四目相对,神色各异。 宋清盈:……尴尬。 宋怜雪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有些复杂,带着某些难解的情绪。 一眼过后,她很快低下了头。 宋清盈抿了下唇,心说起码她没有像初见时那样瞪自己,也算件好事? “太后娘娘驾到——” 一声细长的通禀响起,盛装的秦太后由嬷嬷搀扶着,缓步从龟鹤长青檀木屏风后走了出来。 整个花厅的人都起身请安,秦太后高居上位,态度和蔼的叫众人起身。 请安是件很无聊的事,比领导开例会还要无聊。 领导开会起码还能拿支笔在本子上装模作样的画乌龟,可请安就只能干坐着,尬聊尬笑。 就在宋清盈在内心第一百零一次哀嚎“怎么还不结束”时,秦太后忽然“咦”了一声,问着身旁的嬷嬷,“那位怀着身孕的是哪家的夫人?瞧着面生。” 嬷嬷答道,“太后,那是长春侯府的妾侍宋氏。” 被点了名的宋怜雪连忙起身,规规矩矩的给太后行礼,“臣妇宋氏拜见太后娘娘。” 秦太后嘴里呢喃了一句“宋氏”,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宋清盈,又落在了宋怜雪微突的肚子上,“你这身子有几月了?” 宋怜雪道,“回太后,已有五月了。” 秦太后颔首,“噢,五月了……算算日子,该是明年三四月份生了,这个时段天气不冷不热,生孩子也适宜。” 宋怜雪笑着应和着,“太后说的是,这孩子知道心疼人。” 秦太后现在是抱孙心切,好容易看到个孕妇,不免多问了几句。聊琴棋诗画品茶鉴古这些她不会,但生孩子养孩子她是会的,她一人可拉扯大了三个孩子呢! 厅内其他夫人见太后对这个话题有兴趣,连忙附和起来。 一时间,花厅内仿佛一个大型母婴育儿交流会。 宋清盈:……救命!!! 霍蓉儿作为未出阁的女儿家,听到这些觉得无趣,索性起身,跟秦太后告退。 秦太后摆摆手,随她去了。 宋清盈立刻朝霍蓉儿发射求救信号,两只眼睛写满“sos”,背景音都变成了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霍蓉儿似是看懂她的眼神,犹豫片刻,停住脚步,试探的问秦太后,“母后,我一个人逛御花园也无趣,不如你让昭妃陪我一起吧。” 宋清盈闻言,感动的热泪盈眶:公主我宣布,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 然而,秦太后淡淡的扫了一眼过来,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她不能走,我们聊的这些她可得好好听听,没准过阵子就能用上了呢。昭妃,你说呢?” 宋清盈内心崩溃,面上却只能保持着微笑,“是,太后说的是。” 霍蓉儿耸了耸肩,给宋清盈回了个爱莫能助的同情眼神,转身离开了。 这场母婴育儿交流会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嬷嬷提醒要用午膳了,秦太后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这场请安。 眼见着官眷们都撤了,宋清盈也准备开溜。 秦太后却叫住了她,“昭妃,你留着与我一道用午膳。” 宋清盈,“………” 红木八仙桌摆着四菜一汤,秦太后省吃俭用了大半辈子,便是当了太后,在吃穿用度上也很是节俭。 “你多喝些鸡汤,补补身子。” 看着秦太后递来的枸杞党参乌鸡汤,宋清盈连忙起身,双手接过,“谢太后。” 秦太后瞥过她稍显圆润的脸颊,冷不丁道,“方才那长春侯府的女眷,是你姐姐?” 宋清盈,“……是。” 秦太后心里是鄙夷宋怜雪那副娇滴滴狐媚子做派的,但想到宋怜雪那鼓起来的肚子,又莫名期待宋清盈能学几分她姐姐的样子,起码肚子能有些动静。 “方才英国公夫人说,城外皇恩寺的菩萨特别灵,不少小夫妻去那边烧香,回来就能怀上了。我寻思着等阿峥从北郊回来,你们一起去一趟。” 宋清盈一怔,勉强笑道,“陛下政务繁忙,日理万机,怕是抽不出空……” “这你别担心,等他回来,我自会跟他说。再说了,拜菩萨讲究一个心诚,得你们俩亲自去了,让菩萨看到你们的诚意,菩萨才会将麟儿投到你肚子里。” 宋清盈:这话她没法接。 她干巴巴的赔着笑,“那等陛下回来,太后您与陛下商量一下,若陛下同意,臣妾自然没有二话。” 秦太后胸有成竹的“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说,端起碗吃起饭来。 *** 在慈宁宫用过膳,宋清盈便回了昭阳宫。 刚走进暖阁,就见到福宝和一个鹅黄裙衫的小姑娘蹲在猫窝旁,兴致勃勃的看富贵儿睡懒觉。 听到脚步声,三个小可爱一起回头看。 “小婶婶你回来了!” “小宋哥哥!” “喵喵~” 方才在慈宁宫的郁闷心情,瞬间就被治愈了。宋清盈满脸惊喜的看着有段时间未见的桑桑,快步上前,“桑桑,你怎么来了!” 桑桑看着眼前恍若九天仙女下凡的盛装美人,清亮的眼眸睁得大大的,惊愕的都说不出话来。 宋清盈屈指轻敲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桑桑陡然回过神来,眼睛亮晶晶的,“小宋……哦不对,昭妃娘娘,你太漂亮了,漂亮得我都不敢认了。” 宋清盈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今日穿着这条鹅黄裙子也很漂亮呀,小仙女一样。对了,你在我面前不用那么多礼,以后就叫我姐姐吧。” 桑桑笑了,点头道,“是,小宋姐姐。” 眼见宋清盈与桑桑聊得这么开心,被冷落的福宝有点不高兴,上前拉住宋清盈的袖子,宣誓主权般瞪着桑桑,“虽然我带你来找我小婶婶了,但她最喜欢的小孩还是我,谁也抢不走!” 听着这霸总式发言,宋清盈哑然失笑,又有些担心的看向桑桑,怕她被福宝吓哭。 没想到桑桑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朝福宝道,“阿淮哥哥,我不跟你抢,我还要谢谢你带我来见小宋姐姐呢。” 桑桑本就生得可爱,嗓音软软的说着这话,就连宋清盈都觉得萌死了,更别说福宝。 “小事而已,你不用客气。”福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红红的,又往宋清盈身后躲了躲。 看着这小两只,宋清盈忍不住偷笑,牵住他们俩的手,“走吧,到里头坐。” 三人便一起去榻上坐着,宋清盈又吩咐宝兰煮一壶奶茶,再多端些糕点与蜜饯。 “爹爹将我送进太学读书,可我不识字,书读不懂,跟我一起读书的人就笑话我。他们还骂我,说我是土匪,野蛮人,还骂我是个没娘教的……我气不过,就跟她们打架……可我也打不赢……”桑桑乌黑的睫毛垂下,有些委屈的撇了撇嘴。 宋清盈有些心疼,给她倒了杯奶茶,“我们桑桑可好了,那些小屁孩懂什么。来,喝杯奶茶,甜甜的,保证你喜欢喝。” 桑桑捧着奶茶喝了一口,瓷白小脸露出笑容来,“真好喝。” “是吧,我就说没人能抗拒得了奶茶的诱惑,你喜欢就多喝些。” 桑桑喝了两口,又继续道,“不过小宋姐姐你别担心我,那些人欺负我,阿淮哥哥帮我出头了。他好厉害的,他一说住手,就没人敢再动我了,大家都怕他呢。” “哦?是吗?”宋清盈笑眯眯的看向福宝,“没想到我们福宝在学堂这么威风。” 福宝搔了搔后脑勺,羞赧道,“小婶婶你说过要助人为乐,帮助弱小的。” 桑桑的关注点则不一样,好奇道,“阿淮哥哥,福宝是你小名吗?” 福宝一怔,他觉得他是个五岁的成熟小男孩了,福宝这个名字太幼稚了,怎么能让小女孩叫呢? 于是他道,“这个是我的小名,但只有长辈能这样叫我,你比我小,不能这样叫我,你得叫我哥哥。” “我知道了。”桑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继续跟宋清盈讲着,“我知道阿淮哥哥能来后宫,就问他可不可以带我来见你,他就答应啦。小宋姐姐,见到你我真高兴!” “我见着你也高兴。”宋清盈朝桑桑浅浅一笑,又问了桑桑的近况。 得知她在京城过得还好,穆云朗全心全意在练兵,宋清盈也放下心来。 凭着穆云朗的本领,假以时日,他定能在朝堂上出人头地。桑桑也能在太学接受优秀的教育,十几年后成为一位聪慧有才的淑女。 看着福宝和桑桑一起玩耍的纯真笑脸,宋清盈心头有点感慨,有时一念之差,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当日她若选择袖手旁观,桑桑怕是已经陷入魔爪深沼了。 傍晚一起用过晚膳,桑桑就先出宫了,福宝没了玩伴,显得有些失落。 宋清盈温声细语的安慰他一番,又问起他霍致峥的喜好—— 她一直记着送礼这档事。 福宝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圈,认真道,“叔父喜欢练武,喜欢舞刀弄枪……啊?他最想要的啊?那肯定是幽云十六洲了,叔父寝宫里的地毯就是咱们燕国的疆域图,叔父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收复失地。” 宋清盈:……对她来说,这难度系数未免太高了。 “呃,除了幽云十六洲,你叔父有其他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吗?” “叔父他现在是皇帝了,皇帝不是无所不能,什么都有的吗?”福宝不解。 “……” 送礼不易,小宋叹气。 见宋清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福宝忽然道,“小婶婶,要不你想个办法让叔父笑吧?我印象中,叔父好像都没怎么笑过,总是凶巴巴的板着一张脸,他为什么不高兴呢?” 宋清盈:高冷面瘫呗。 不过逗霍致峥笑,倒是个新思路,送礼不就是想让对方高兴么。 静坐着想了许久,宋清盈脑中灵光一闪,“有了!” *** 两日后,皇帝回銮。 一入夜,福禄总管就很是殷勤的凑上前问询,“陛下,今晚您在哪儿用膳?” 霍致峥瞥了福禄总管,见他笑意盈盈,一副明知故问的模样,不自觉抿了下薄唇。 虽然三日没见到她,他的确想见见她,但一回宫就迫不及待的往她那里去,岂不是说明他极其在意她? 自从将她收入后宫,她只让宫人来送过几次汤水和糕点,她自己还从未来紫宸宫找过他。几日不见,她就半点不想见他? 之前每次都是他找她,这回他就不去了,看她什么时候会想到他。 “就在紫宸宫用膳罢。”霍致峥沉声道。 “好,奴才这就安……”福禄总管下意识就要说“安排轿辇”,猛地发现陛下说的是紫宸宫,整个人都愣了,好一会儿,才确认般的问道,“陛下是要在紫宸宫用膳?” 霍致峥眸光顺着鼻子往下,语调冷淡,“听不懂朕的话?”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传膳。”福禄总管心头一颤,忙不迭退下去。 霍致峥单手背在身后,黑沉的眼眸看向门外空旷的夜色,眼底深处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许。 没过多久,宫人们端着御膳鱼贯而入,桌案上摆满珍馐美味。 霍致峥独自静坐在桌边,身旁是静候听命的太监宫女们。明明有这么多人在身边,他却觉得太安静,太清冷。 银质筷子落在八宝鸭上,他想起那个女人吃这道菜时,最爱吃鸭肚子里塞的五香糯米,有一回她吃完一整只鸭肚里的糯米,积食了,揉着肚子灌了两大杯山楂水。 筷子落在樱桃肉山药上,他想,这道菜她爱吃。 落在糟香鹌鹑,这道菜她也爱吃。 落在一品豆腐、银芽鸡丝、雪菜黄鱼等等菜上,霍致峥发现满桌菜都是她爱吃的。 那个女人好像从不挑食,什么都爱吃,什么都吃得香。 一旁的福禄总管见陛下每夹一道菜,都会出一会儿神,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PanPan陛下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小六子踩着碎步走进来,悄咪咪的凑到福禄总管耳边嘀咕两句。 福禄总管一听,眼角都笑出了褶子,稍整表情,弯腰上前,“陛下,昭妃娘娘在外头求见。” 语毕,只见陛下夹菜的动作一顿。 “……去请进来。” “是。”福禄总管笑着应下,方才陛下那扬起又压下的嘴角,他在一旁可看得真真的。 不一会儿,身着妃色袄子的宋清盈就跟着福禄总管走进侧殿。 规规矩矩行了礼后,宋清盈看了眼餐桌,“陛下您吃着呢?” 霍致峥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见她面色红润有光泽,看来他不在的这三天,她过得很不错。 “你可用了晚膳?没用的话,坐下吃点。” “臣妾在昭阳宫吃过了……”宋清盈目光在樱桃肉上停了一停,又道,“当然,再吃些也不是不行。” “……” 霍致峥默了默,示意她,“坐下吧。” 又扭头吩咐宫人去添一副碗筷。 宋清盈乖乖坐他对面坐下,见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好奇问霍致峥,“这么多好菜,陛下怎么都没吃?” “正准备吃。” 见宫人给她加了碗筷,便道,“你多吃些。” “那臣妾就不客气了。”宋清盈伸出筷子,一边吃,一边与霍致峥寒暄着。 聊了一些北郊迎冬的事,她又说起自己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 末了,她放下筷子,朝霍致峥那边凑过去,露出个神神秘秘的笑容,“陛下,臣妾要送你一个礼物。” 霍致峥见她这张难掩得意的笑脸,黑眸眯了眯。 看来这女人也不是毫无良心,竟然还知道送他礼物? “什么礼物?”他问。 “待会儿您就知道了,保证您没见过!” 第75章 朕很喜欢(二合一)…… 用罢晚膳,宋清盈小嘴一抹,一副迫不及待献宝的模样看向霍致峥,“陛下,走吧,臣妾给你看礼物。” “走……去哪?” “你寝殿,或者里屋也行。” 宋清盈扫了一圈身旁伺候的宫人们,白皙的小脸上露出几分羞赧之色,压低声音道,“最好让他们先退下,不然臣妾有些不好意思。” 霍致峥,“……?” 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这拘谨紧张地神态,霍致峥心头疑惑更甚,到底是什么礼物,让她这样的厚脸皮都变得不好意思? 沉默一瞬,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深了深,放在桌案上的手指渐渐收紧。 “去寝殿罢。”他站起身来,漫不经心的扫过宋清盈的脸。 “好嘞。”宋清盈连忙起身,跟上前去。 天色已然全暗,黑丝绒般的天幕间闪着几颗细碎的星子。 晚风习习,宋清盈低着脑袋,老老实实地跟在霍致峥身后,两只手一直紧捏着衣摆,默默给自己鼓劲—— 别紧张放轻松,没事的,准备了这么久一定可以的,加油宋小盈! 倏然,前头的霍致峥停住步子。 宋清盈正在脑内复习重点呢,当意识到眼前人停下,脚步已经刹不住,一张脸直接撞到男人坚硬的背上。 草草草,鼻子好痛! 鼻骨好像要撞歪了! 宋清盈一只手捂着鼻子,痛得眼角都湿润了。 霍致峥一侧眸,便收到一道哀怨的目光。 薄唇微动,他回了个“你自己不看路可别想赖朕”的眼神,缓声道,“到了。” 宋清盈视线一转,果然已经到了寝殿门口。 “还很痛?”男人低沉的语气透着几分关怀。 “一般般痛。” 霍致峥“嗯”了一声,旋即又一本正经的说着,“下次走路记得看前头。” 像是被老师教训的小孩般,宋清盈耷拉着脑袋,恹恹的“哦”了一声。 霍致峥稍稍让了下身子,示意她先进去,又对门外的宫人道,“都在门口守着,没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准打扰。” 福禄总管一听,立刻懂了,笑眯眯的欠着腰,“奴才们省得。” 待帝妃俩人往屋里去了,福禄总管挥了挥拂尘,很是贴心的让小太监将门带上。 小六子猴精似的笑道,“干爹,昭妃娘娘还是很会来事的嘛。” 福禄总管笑了笑,“咱家就说嘛,这宫里的女人没一个是真蠢的,今日昭妃主动过来,算她聪明知趣。” 寝殿内,福禄总管嘴里“聪明知趣”的昭妃宋清盈正伸手解着衣袍。 被宋清盈请到长榻坐下的霍致峥见状,背脊一僵,黑眸沉沉的盯着她的动作,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哑,“你这是作甚?” 宋清盈认真的与繁复的系带作斗争,头也不抬的答,“臣妾在脱衣服啊。” 霍致峥,“你不是说要送朕礼物?” 宋清盈,“陛下别急,等臣妾把衣服脱了,就能给你看礼物了。” 霍致峥,“……?” 什么礼物要脱了衣服才能看。 难道她是想以身相许?把她自己当成礼物送给他。 思及此处,霍致峥心口蓦得快了一拍,下颌线条稍稍绷紧,捏着杯盏的手忽然有些无处安放。 若她真是这样想的,她个女儿家都这般主动了,他也不好拒绝她,免得伤了她的心。 何况她现在是他的妃子,已经有了夫妻之名,若真有了夫妻之实,他定会对她负责到底,养她到老。 就算无法许给她皇后的位份,皇贵妃的位份力排众议应当能争取到,顶多是与大臣们耗个几年,待时机成熟一样能给她提位份,赐尊荣。 在心里为她安排好未来后,霍致峥放下手中杯盏,缓缓抬眼,“此处多有不便,去床……” 那句“去床上”还没说出口,他神色愣怔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两道浓眉一点一点的皱了起来。 “陛下,你刚才说什么?”宋清盈将脱下的袄裙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心头感慨紫宸宫的环境就是好,这地龙烧的暖烘烘的,脱了袄子也不冷。 霍致峥没答,只目光复杂的盯着身前的女人。 褪去素雅清婉的妃色兔毛袄子和烟蓝色的襦裙,她里头穿的是一件长及脚踝的石青色大褂,领口到腰间有六个纽襻,下着一条黑色的绒裤,看这装束,有些像男装。 上下打量了一番,霍致峥眯起黑眸,“你这是什么装扮?” “这个啊,这个是表演穿的。” 宋清盈张开手臂,转了一圈,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展示,又朝他露出个灿烂的营业笑容,“当当,臣妾给陛下的礼物,是一场文艺汇演。” “文艺汇演?”霍致峥的额心突突跳了两下,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臣妾一共准备了五个节目,第一个快板表演,第二个相声,第三个是戏曲选段,第四个是魔术,第五个是评书……” 宋清盈站得笔直,宛若春晚主持人上身,手中举着个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扇子,笑容满脸,“初次登台,若有表演不到位的地方,还请陛下多多包涵。” 霍致峥,“……” 他现在不大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他太蠢,方才竟会对这个女人抱有期待,觉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总算开了窍。 算了,这女人她没有心的。 宋清盈全然不知榻边面无表情的男人内心经历了怎样的大起大落,她掏出连夜赶制的快板,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嘿,竹板这么一打呀,哎别的咱不夸,我夸一夸,这个大燕明君——霍家二郎啊。这个霍家二郎啊,他究竟好在哪?他是英明神武、风流倜傥,文韬武略,百姓都爱他……” 看着宋清盈那眉飞色舞的小脸,那叭叭的小红嘴,霍致峥沉默了。 接下来,宋清盈按照她的节目表,给霍致峥送上了一场长达半个时辰的演出。 眼见全部演下来,男人面上并没露出多少笑意,宋清盈面上有几分挫败,虚心的问,“陛下,是臣妾演的不好么?您怎么都不笑?要不臣妾再给您唱一首《难忘今宵》?” 霍致峥眸中划过一抹诧色,“你还会唱曲儿?” 宋清盈讪讪一笑,“算是会一点点吧?跑调也不会跑的特别离谱,勉强能听听。” 已经看过她其他表演的霍致峥沉默片刻,破罐子破摔般,略一颔首,“好,你唱。” “啊,陛下您真的要听?呃还是算了吧,唱歌什么的也不好笑。”宋清盈也就口嗨一下,没打算真要唱。 她走到榻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水咕噜咕噜的灌了两杯,一脸为难的看着霍致峥,叹口气,“逗您笑可太难了。” 这高冷面瘫也太难搞了。 她已经把她从小跟在奶奶身边学会的才艺都拿出来了,真的江郎才尽,一滴都没有了。 霞影灯柔和的暖光倾洒着,见到她娇媚眉眼间的失落,霍致峥眼波微动,沉声道,“你想让朕笑?” “嗯呐,送礼嘛,不就是让收到礼物的人高兴。臣妾仔细想了好久,都想不出该送你什么,毕竟您是皇帝嘛,啥都不缺。你想要的幽云十六洲,臣妾也没那本事……想来想去,就想给你表演几个节目……” 没想到小丑竟是她自己! “谁告诉你朕什么都不缺的。” “啊?您缺啥?”缺心眼嘛。 当然,后半句她是万万不敢说的,只瞪圆了一双求知的黝黑眼眸望向对面之人。 霍致峥深邃的轮廓在光影下越发英俊,他缓缓撩起眼皮,定定的凝视着宋清盈,语气无比认真,“朕缺一个相知相守、白头到老的心上人。” 宋清盈,“……” 卧槽,卧槽! 他这眼神好特么的撩。 这谁顶得住? 心脏瞬间砰砰砰狂跳起来,肾上腺素飙到她浑身毛孔都张开了般,她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他这是对她告白吗,好像是吧?可看他这样子,又不像是告白,而且都没指名道姓,像是单纯在回答她上个问题?救命,她现在好想连线非诚勿扰节目组,让那几个情感专家给她分析一波。 “你很热?” 见她脸颊通红的模样,霍致峥提起茶壶,往她杯中添了些水。 宋清盈咽了下口水,磕磕巴巴,“谢、谢……陛下。” 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心跳依旧很快,她又自己倒了一杯。 两杯水下肚,那份悸动的情绪好歹平息了一些,她趁着自己尚有理智,连忙起身,“陛下,现在时间不早了,臣妾的表演也结束了,那臣妾就不打扰您歇息,先告退了。” 霍致峥见她低埋着脑袋,慌张想要逃离的模样,抿了抿薄唇,出声道,“外面凉,将袄子穿上。” “是。”宋清盈应了一声,赶紧拿着衣裙穿了起来。 待裹得严严实实,她朝霍致峥福了福身子,“陛下,那臣妾先走了。” “等等。” 宋清盈心下一紧,忐忑的看向大步朝她走来的高大男人。 霍致峥在她面前站定,朝她伸出手来。 宋清盈,“……!” 男人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脖颈后,他漆黑的眼眸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淡淡道,“衣领乱了。” 宋清盈,“……” 差点忘了他是个强迫症。 霍致峥全神贯注替她整理着衣领,片刻后,轻声说了句“好了”。 宋清盈正想说谢谢,一只宽厚的手掌落在了她的脑袋上,揉了一揉。 他低垂着眼,一向冷肃的面容此刻柔和不少,那薄薄的嘴角牵起一抹弧度,“你的礼物,朕很喜欢。” 他笑了。 虽然嘴角的笑扯得很牵强,但丝毫不妨碍他的俊美。 男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惹火! 宋清盈才安定下来的小鹿又开始发癫,她的嗓音有些颤,“陛下……喜欢就好。” 霍致峥见她迷糊到呆滞的模样,又笑了一下,“嗯,朕很喜欢。” *** 宋清盈不大清楚她是怎么从紫宸宫回来的,总之一路上,她满脑子都是危险的痴汉发言,诸如—— 卧槽他笑得好好看。 这尼玛英年早逝原作者是不是后妈。 呜呜呜差点没把持不住,想扑进他怀里在他的八块腹肌上打滚,但又怕过于色批被他一巴掌拍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可这样的帅哥就在身边,不睡一回她这辈子会死不瞑目的吧? 好想当个不负责任的渣女啊,就那种没有责任包袱,睡完就跑的那种…… 等宋清盈回到昭阳宫,宝兰他们见到她回来,皆满脸诧异。 “主子您怎么回来了?” “天黑了得睡觉了,干嘛不回来。”宋清盈答的理直气壮。 “陛下没留您?”宝兰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如隔九洲嘛,陛下和自家主子三天没见,可不得你侬我侬的好好温存一夜? 这么早回来,难道是主子准备的那些奇怪才艺,惹陛下不悦了? “陛下也要歇息了,在外面的三日肯定没宫里住的舒服,我就不打扰他了。”宋清盈生怕宝兰再问,摆了摆手,“我也要睡了。兰啊,这几天想段子废了我不少脑筋,明日你让厨房做一碗芝麻核桃露来,我得补补脑子,生生发。” 宝兰愣了愣,旋即颔首,“是,奴婢记得了。” 或许是今日表演太卖力,又或者是情绪起起伏伏太费心神,洗漱完毕,脑袋一沾上枕头,宋清盈就昏沉沉睡了过去。 安稳睡了没多久,她就做了个梦。 在梦里,她变得很小很小,只有霍致峥的巴掌大。霍致峥两根手指头就揪住了她,语调慵懒的说,“你想在朕身上打滚,何不早说。” 说着,他修长的手缓缓掀开上衣,露出精壮的腹肌与线条,将她丢上去了,“玩吧。” 然后她就跟个智商只有三岁的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哇哦”一声欢呼起来,迈着短腿就跑到他腹肌上打滚。滚着滚着,她一个没刹住,直接滚进了他松松垮垮的裤子里—— 宋清盈惊呆了! 醒来后,她还迟迟反应不过来。 瞧瞧,这是一个纯洁天真的美少女该做的梦么?无耻!低俗! 有本事做这种梦,有本事让她看看掉裤子之后发生了什么,她看见了什么啊!周公是不是看不起她,她缺这么点时间吗? 怀着一种自我鄙夷及深感遗憾的心情,宋清盈起了床,套上袄子干了两大碗牛乳粥。 用过早饭,宋清盈盘腿坐在长榻上撸猫,宝兰照例与她汇报昭阳宫的宫务情况。 待汇报完工作,宝兰将瑞香她们先叫了下去,另与宋清盈说了两件事。 一件是长春侯府的宋怜雪送来拜帖,想来昭阳宫给她请安。 宋清盈随手翻了下那华美的烫金拜帖,“从前我们关系也没好到哪去,现在更不是一路人,有什么旧情可叙呢?拒了吧。” 宝兰点点头,“就是!四公、那宋妾侍一贯爱装清高,之前就一直嫉妒主子您,每回说话都阴阳怪气的。先前主子在掖庭受罪,怎么没见她来叙旧呢?哪怕送一句问候来,也说明她是顾念几分姐妹情谊的……现在主子您成了宠妃,她倒巴巴得给您请安来了,哪有这种好事。” 宋清盈淡淡笑了下,“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人嘛,大都这样。” 她将拜帖放在手边案几,又听宝兰说起另一件事,“主子,听说太子他……在益州被抓了。” 宋清盈闻言,挑了下眉,觉得这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意外的是宋步安好歹是个男二,竟然这么早就被抓住了,领盒饭未免也太早了些。 情理之中的是,霍致峥这么厉害,抓宋步安那个恋爱脑,还不是小菜一碟。 “大家同为亡国人,没道理他的兄弟们死光光,他的妹妹们受苦受难,他一个人在外面逍遥自在谈恋爱。”宋清盈淡淡道,反正在原主的角度上,她是真瞧不上宋步安这货。 这日午后,宋清盈听顺康打探来的消息,说是霍致峥被秦太后请去共用午膳。 宋咸鱼瘫在榻上,掐指一算,估计霍致峥这一顿饭肯定要被秦太后念叨生孩子的事。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霍致峥来到昭阳宫,就与她说了去皇恩寺拜菩萨的事。 这要搁在天气适宜的春秋季节,宋清盈没准还想出门溜达溜达,就当去逛景点。可在这天气严寒的冬日,宋清盈浑身的骨头都懒了,实在不大想出门。 见她面露难色,霍致峥思索一瞬,道,“听闻春风楼的羊肉暖锅,乃是京城一绝,冬日吃最是合适不过。” 宋清盈,“……” 霍致峥将她眼中的挣扎之色尽收眼底,心头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你真不去?” 宋清盈搅了搅手指,有点动摇。 “那你不去,朕独自去,你留在宫里罢。” “!!!” 宋清盈连忙拉住男人的袖子,“去去去,臣妾去,拜菩萨得心诚,臣妾自然是要去的。” 要是霍致峥去了她没去,她肯定得被秦太后叫去慈宁宫教育了。 见她瞬间怂了,霍致峥眸子微挑,“这才乖。” 宋清盈:……是她幻听了么,莫名听出一丝宠溺的味道? 她抬眼看向身前的男人,他毫无表情的俊脸上依旧莫得表情。 宋清盈:dbq,是她想多了。 *** 到了休沐日,霍致峥不用上朝,便带着宋清盈出了宫。 跟上回出宫一样,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一身平平无奇的行头,唯一不同的是没了福宝和霍蓉儿两人叽叽喳喳。 宋清盈忧心忡忡,欲言又止一番,还是忍不住问,“陛下,这回……暗卫够多的吧?” 上回那种事她真的不想再来第二回 了! 霍致峥坐得笔直,语调平淡又沉稳,“安排了个女暗卫,刚训练没多久,功夫不算顶好,但护着你应当没问题。重点是,你去哪里,她都能盯着你。” 宋清盈,“上茅房也盯着?” “……” 霍致峥半阖着眼睛,“嗯。” 宋清盈想想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但跟安危比起来,这点不好意思也算不得什么。 摇摇晃晃间,马车出了宫墙,到了热闹的主街,小贩们的吆喝声,行人的说笑声,不绝于耳。 宋清盈掀起一角窗帘往街边看,忽而转头道,“陛下,那家崔记的肉酥饼很好吃的,咱们买点路上吃吧?省得路上饿。” 皇恩寺离京城有一个时辰的车程,不算太久,但架不住宋清盈闻到这肉饼的香味嘴馋。 霍致峥转了转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扬声道,“福禄,靠边停。” 外头和赶车小太监一道坐着的福禄总管立刻应了下来。 宋清盈隔着帘子,朝外补充,“福禄总管,劳烦你去那家崔记烧饼买……唔,十个肉酥饼来!” 她说着,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摸出一粒碎银递了出去。 福禄总管诚惶诚恐,哪敢去接,“夫人,这可使不得,几个酥饼不值几个钱,就当奴才孝敬您的。” 同为打工人,宋清盈哪好意思让福禄总管掏腰包,“拿着吧,今日我请客。” 霍致峥侧眸看了她一眼,“士别三日,你出手阔绰不少。” 再不是从前那个因为扣了十六两银子而郁郁寡欢的小宫女了。 宋清盈全当没听见他话里的取笑,将钱给了福禄总管,又对霍致峥挤出个狗腿的笑,“有陛下在,哪里轮得到臣妾当财主。晚些春风楼的羊肉暖锅,还仰仗陛下请客呢。” 霍致峥哼笑了一声。 宋清盈闲着没事,就掀帘子往外瞧,正好马车停在路边,有几个挎着篮子买菜的妇人热火朝天的聊着天。 “你们听说了吗,安宁侯府这两天出了件贼稀奇的事!” “嗬,这谁能不知道?你说的是他家女儿抱错的事吧!这满京城都传开了!” “啧啧,这事可真是荒唐,一个下贱奴婢的女儿当成亲女儿养了十五年,自家亲生女儿被人抱到陇西那种偏僻地方吃苦,我要是侯夫人啊,我非得怄死!” “唉谁说不是呢,听说这会子安宁侯府正乱着呢,那假千金哭哭啼啼的不肯走,那家老太君也舍不得这自小养大的孙女,想将她留下来。那真千金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跟侯爷侯夫人闹得挺僵,先前还不乐意回侯府。” “不会吧,有谁放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过啊?估计那真千金是还不适应吧......” 我靠,原书女主上线了?! 将八卦尽收入耳中的宋清盈震惊了,按理说女主两年后才会来京城,怎么这个时候就回侯府了? 这不合理jpg. 第76章 初雪时候(二合一)…… 见宋清盈趴在窗边眉头紧锁的模样,霍致峥问,“你在想什么?” 宋清盈回过神,放下车帘,“没什么,就是听到那些大姐说的事,觉得太荒唐了。” 她将安宁侯府真假千金的事与霍致峥简述了一遍。 霍致峥一脸平静的听完,并未发表意见,福禄总管那边也买好肉酥饼回来了。 马车重新上路,宋清盈分了个肉酥饼给霍致峥,“陛下,您尝尝,他家味道真不错。” 看着她递来的酥饼,霍致峥顿了顿,而后伸手接过,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嗯。” 霍致峥应了一声,抬眼见宋清盈吃的那样香,轻声道,“皇恩寺的素斋也挺有名的,你少吃些饼,省得待会儿吃不下斋饭。” “好,我再吃一个就不吃了。” 吃过两个肉酥饼,马车已经出了城,身边的人是个闷葫芦,独处坐着也不知道聊什么,再加上今日起了个大早出门,宋清盈索性闭上眼睛,补起眠来。 马车内堆满了柔软舒适的毛毯,她脑袋靠着车壁,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感受到身旁之人的安静,霍致峥放下手中书册,垂眸看去。 宋清盈怀中抱着个纯白羊毛毯子,她的眼睫很长,安安静静垂下时像两道小扇子。有阳光从车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白皙的脸上,像是绕上一道金色的丝线。 霍致峥看了一会儿,将毯子给她盖好,也闭目养神起来。 …… 皇恩寺求姻缘和子嗣格外灵验,京城及周边地区的人都爱来这边拜佛,宋清盈他们到达时,山门前已然停了不少马车。又因寺庙建在风景秀丽的荔山,过了山门,须得再走九九八十一个阶梯,才能到寺门。 霍致峥先下了车,等宋清盈戴好帷帽钻出身子,伸手将她扶了下来。 虽说俩人都一副寻常打扮,但霍致峥周身气度难掩,宋清盈身形婀娜,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也惹得不少香客的目光。 爬八十一个阶梯时,霍致峥面不改色,宋清盈哼哧哼哧的也勉强能跟上。只是等俩人到了青瓦黄墙的寺门前,皆停住了脚步。 宋清盈看了看那庄严的天王殿,又扭头看向身旁的男人,“我们要进去拜吗?那该求什么呢?” 秦太后叫他们来求子嗣,可他们俩这个情况,求个毛线子嗣。 菩萨若真的有灵,肯定觉得他们俩是来砸场子的。 霍致峥接过福禄总管递来的一大把香,分了两份,一份递给宋清盈跟前,“你可求财。” 宋清盈接过香,心说也行吧,又听身侧男人道,“求姻缘也行。” 宋清盈,“……”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他,霍致峥已经握着香往殿里走去,她只看到他一晃而过的侧颜。 定了定心神,她捏紧手中的香,也跟了进去。 天王殿里供奉着四大天王,这是入寺庙的一个殿,再往后还有弥勒殿、观音殿、大雄宝殿,这一路每个殿拜过去,到处都是虔诚求佛的香客。 宋清盈在弥勒殿和大雄宝殿拜得最久,弥勒殿是求财,大雄宝殿则是求佛祖能保佑在现代的奶奶。 她从前是不大信这些的,可穿书这种玄之又玄的事都让她给碰上了,她也就没那么唯物主义了。 跪在蒲团上,宋清盈手握着香,闭着眼睛,虔诚祈祷:佛祖啊你不用保佑我,只求你能保佑我奶奶无病无灾,好好生活。也不知道那杀千刀的肇事司机赔了多少钱,唉,希望那笔赔款能丰厚些,起码能保障奶奶后半生衣食无忧。 一想到奶奶孤苦无依的在现代,宋清盈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扎扎实实给佛祖磕了三个头,她将香插进香炉里,末了又朝佛祖鞠了个躬。 霍致峥将她虔诚与严肃尽收眼底,待出了殿门,他佯作随口问道,“难得见你那般庄重,方才许了什么愿?” 宋清盈还沉浸在思念奶奶的情绪里,乍一听到这问话,勉强挤出一抹笑,“就希望菩萨保佑我多多发财。” “真的?” “哎呀,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宋清盈打了个马虎眼,反客为主,“您呢,方才许了什么愿望?” 霍致峥俊颜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很快又恢复如常,嗓音淡漠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宋清盈,“……” 哪有这样学人的。 “若心愿达成,我们再来还愿。”霍致峥这般说着,示意福禄总管去捐香火钱。 皇帝出手,香火钱自然不少。 很快,福禄总管和一个褐衣僧人一同回来。 那褐衣僧人双手合十的对霍致峥的捐助表达了感谢,又请他们去后院独间的禅房用斋饭。 到达后院,右手边那环境优雅布设清幽的禅房,与不远处一堆人挤在一块的食堂,形成鲜明的对比。 宋清盈:这就是氪金的力量! 坐在禅房里,她好奇的左右看着,“这环境还挺好的,适合休养。” 霍致峥从小火炉取下茶壶,粗陶的杯子里放着白茶与两朵晒干的梅花,沸水一冲,伴随着淡淡的茶香,梅花的花瓣在水中慢慢伸展,宛若新摘般,娇艳欲滴。 宋清盈盯着茶杯,心说可惜没手机,不然一定拍下来。 “皇恩寺的梅花茶挺有名的,尝尝看。” “好。”宋清盈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很香,好像还有点淡淡的甜,蛮好喝的。” 霍致峥也端起茶杯,他品茶的姿势很优雅,明明是武将出身,举手投足却并不粗鲁,反而有几分文士的儒雅。 这便是儒将吧。宋清盈这般想着,便有两位僧人提着食盒,往桌上摆着斋菜。 宋清盈的视线随着僧人端菜的动作而移动,每一盘斋菜都做的十分精细,还有素鸡素鸭之类的,从外观来看,都能以假乱真。 冬日天冷,再加上爬楼梯拜菩萨啥的,路上那两个肉酥饼早已在胃里消化了。等僧人们退下,宋清盈拿起筷子,眼巴巴看向霍致峥,“菜还热乎着,陛下您快动筷子吧。” 霍致峥知道她是馋了,拿起筷子夹了块素烧鹅到她碗中,“吃吧。” 宋清盈一怔,心头微动,低低说了句“多谢陛下”,便埋头吃了起来。 等斋饭吃得差不多,福禄总管笑吟吟建议道,“方才奴才与寺里的僧人聊了两句,得知他们后山有棵许愿树求姻缘特别灵验,陛下和娘娘何不去那边逛逛,权当消食。” 宋清盈闻言,顿时脑补出一棵挂满红丝带的大树。 好像在每个寺庙景区都有这么一棵许愿树的存在,而且那许愿的红丝带还不便宜,要二十块钱一根呢。二十块钱买碗麻辣烫吃不香吗。 霍致峥抬眼瞥向宋清盈,“去看看?” 考虑到干坐在禅房里也无聊,何况刚才的确吃得有点撑,宋清盈点了点头,“好啊。” 两人起身,一起出了禅房。 外头的寒风一下子就冲了过来,宋清盈:现在改口说不去还来得及吗? 冬天是真冷啊,尤其是在山上的寺庙,更是冷上加冷。 宋清盈缩着脖子,两手揣进袖口,活像冬日大街上卖红薯的老大爷,边走边抖。 好在那棵树并不远,绕过斋堂,隔着一段距离就瞧见那棵叶子不怎么繁茂,但枝条挺多的千年古树,虽没有夏日那般翠色浓郁,但古树也不单调,光秃秃的树枝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红丝带,丝带上有些墨色痕迹,应当是挂丝带的人们晕开的心愿。 大树旁边摆着一个卖丝带的摊子,摊主是个穿着青色大棉袄的老和尚,他估计也怕冷,搭了个棚子,除了卖红丝带,还兼带算命、卖平安符、开过光的佛珠、木雕的菩萨、手抄的经书等……整个一伴手礼商店。 大树旁已经有不少人买了丝带悬挂了,宋清盈仰头看了看。 霍致峥问她,“咱们也买两条?” 宋清盈收回视线,摇摇头,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已经给佛祖烧过香了,挂这个也没啥用。” 她看向那个小棚子,说道,“倒是可以挑几样小玩意给母亲、蓉儿和福宝带回去,夫君,咱们去看看?” 霍致峥“嗯”了一声,走了两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那棵挂满得红丝带的树。 宋清盈浑然不觉,钻进那棚子里,开始挑选礼物。 她低着头,抬手将帷帽悬着的面纱撩开一半,挑了个平安符问,“法师,请问这个怎么卖的?” 那老和尚撩起眼皮扫了眼,懒洋洋答道,“平安符十文钱一枚,买十枚赠送一枚。” 十文钱倒也不贵。 宋清盈想了想,除了给秦太后、霍蓉儿、福宝,还有宝兰、瑞香、木香他们,桑桑也可以送一个,哦对了,还有老板也送一个,福禄总管之前对自己多有照顾,也给他买一个,还有在掖庭的那几位小姐姐…… 她认真的掰起指头算起了人头,过了一会儿,对老和尚道,“那您给我拿二十二个,总共是二百文,是吧?” “是,二百文,老衲这就给夫人装好。” 一听她要二十个,老和尚态度都不一样了,拿着布袋子装,又正眼看了这大主顾一眼。 这一看,老和尚的脸色陡然变了,“这位夫人,您这面相……” 宋清盈,“……?” 老和尚停下装平安符的动作,问道,“夫人,不如您抽个签吧?” 宋清盈:……什么鬼,这是要说她面相有血光之灾,想骗她破财消灾吗?这种骗术也太低级了吧。 她警惕的婉拒,“不抽签不算命,我就买个平安符。” 老和尚,“可夫人您这面相,实在是奇哉,怪哉。” 宋清盈:长得这么漂亮哪里奇怪了? 在棚外等待的霍致峥见她还站在摊位前,似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抬步朝她走了过去,“怎么了?” 宋清盈扭过头,“没什么,就是这位法师要我算命……” 老和尚见着霍致峥,又是一怔,浑浊的老眼有些激动的睁大,“这位郎君生得好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此为大贵之相也!郎君如此人才,来日定大有作为,只可惜……唉,可惜天不假年……” 闻言,福禄总管立刻瞪起眼睛,“你这和尚胡说些什么!” 宋清盈,“……!” 草,这老和尚好像有点东西。 “这位管事你莫怪,老衲只是将你家郎君面相所示的情况如实说了出来,看相这事,信则灵不信则已。你尽可当老衲是在胡说。”老和尚倒是半点不怕福禄总管,只将视线重新放在了宋清盈脸上,“这位女施主,你真不抽个签?” 宋清盈抿了抿唇,说实话,她有点心动了。这老和尚竟然把霍致峥说的那么准,没准真是个扫地僧般的人物。 可自己若抽了签,他看出她的奇遇,说了出来,那霍致峥这边该怎么解释? 为了保险,宋清盈暂时压住心头好奇,开口拒绝,“不……” “她抽。”霍致峥道。 “……?” 宋清盈惊诧的看向身旁的男人,“要抽吗?” 霍致峥略一颔首,甚至直接将装满竹签的签筒递到了她跟前,等着她抽。 在男人深深凝视的目光下,宋清盈迟疑片刻,还是硬着头皮接过签筒。 晃了晃,最后掉下一根竹签。 “一百三十六签,中签。”那老和尚直接接过,都不用翻签文书,业务熟练的背了出来,“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宋清盈一头问号,这啥意思。 老和尚看出她的困惑,解释道,“此签文出自《三世因果经》,其意是,这位夫人你前世积德行善,这辈子就会有好报,享福气。若前世做了坏事,今生就会受苦受难。若你想来世PanPan享福,这辈子就多做好事,来世会有好报的。” 宋清盈心想“就这?”,这道理她早听过了,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夫人,种善因结善果,等您功德圆满,您的心愿便能达成。”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宋清盈咀嚼着老和尚这句话,一颗心猛地跳了两跳。 她的心愿,是希望奶奶万事顺遂,老有所依,只是何为功德圆满呢? 霍致峥看着宋清盈出神的模样,又问那老和尚,“您方才说她面相奇特,奇在哪?” 宋清盈心里“咯噔”一下,好家伙,这男人果然一直怀疑她。 老和尚嗓音苍老道,“枯木逢春,大梦未醒。” 宋清盈,“……” 霍致峥,“……” 默了片刻,霍致峥还想再问,那老和尚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夫人,您还买不买平安符?” 花了二百文钱买了一袋子的平安符,另外还付了三十文的算命钱,宋清盈与霍致峥一起离开皇恩寺。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诡异的安静。 霍致峥半垂着眼,思考着什么。 宋清盈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只反反复复想着老和尚那两句话,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出个名堂来,反倒有些想打瞌睡。 她悄悄地打量了霍致峥一眼,见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心头放松下来,也拥紧毯子闭目养神。 她不知在她闭眼后,身侧的男人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漆黑沉静的眸。 *** 看到宋清盈从皇恩寺带回来的平安符,秦太后心满意足了,又让宫女给她拿了一大堆珍贵补品带回去。 好在昭阳宫的库房够大,要换做从前明月轩的小库房,怕是都装不下这半年来收到的赏赐。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天气越发寒冷。 宋清盈成日猫在自个儿的宫殿里,压根不想出门。福宝每日下课来找她玩,桑桑也来探望过她一回,收到她送到的平安符,两小孩欢喜的不得了,当即就戴在了身上。 这期间,霍蓉儿往她这边跑得也勤快不少,每回来必点奶茶,宋清盈严重怀疑她就是来蹭奶茶的。 这日午后,霍蓉儿又来了。 俩人各自盖着一条毯子窝在暖榻上喝奶茶,闲聊八卦——这个冬日,京城最大的八卦莫过于安宁侯府真假千金的事。 “小嫂子,可多亏了你先前劝我别对傅容景上心,你知不知道,这安宁侯府找回的真嫡女,就是我先前给你说的,傅容景养的那个外室!”霍蓉儿啧了一声,“真是造了孽哦,好好一个侯府嫡女,给人当了外室,安宁侯府这回真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什么玩意儿? 宋清盈差点没被奶茶里的糯米给呛到,重重咳了两下,一脸惊愕的看向霍蓉儿,“你说傅容景的外室就是林瑶霜?” “嗯呢,没想到小嫂子你消息挺灵通的嘛,还知道那真千金的名字。” “……” 宋清盈:好好一个女主替身文,怎么就成了外室逆袭文? 不过,不得不感慨男女主之间的羁绊真是深厚,就算提前了这么多,两人还是能凑在一块儿,甚至进展比原书还要快。 “林瑶霜做外室这事,是已经传开了?”宋清盈问。 霍蓉儿吨吨吨喝了几大口奶茶,打了个满足的饱嗝,继续道,“是啊,现在安宁侯府真是鸡飞狗跳,傅家那位老夫人听说也闹了起来,她觉得林瑶霜太轻浮,看不上她,坚决不肯让人从大门进来。那安宁侯府哪同意,虽说他们家落败了,但林瑶霜是他们家正经八百的嫡女,哪能给人做妾?便是送到庵子里,也不能这般没脸的嫁了。” “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俩家都没压住?” “嗐,还能是谁呢,八成是那林诗雨,她向来不是个省油的灯。林瑶霜名声毁了,她可不就得意了么。” “也是,我怎么忘了她这个恶毒女配NO.1。” “小嫂子,你说啥?” “啊……没、没什么。” 宋清盈朝霍蓉儿笑了笑,忽然眸中闪过一抹喜色,惊叹道,“下雪了!” 霍蓉儿扭头朝对面的窗户看去,也露出快活的笑容,“真的诶!冷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下雪了!” 殿外也响起宫人们惊喜的呼声:“你们快来看,下雪了!” “哇,真的!” “太漂亮了,这雪下得好大啊。” “走,咱们去门口看!”霍蓉儿兴奋的掀开毯子就往外跑,她跑就算了,还硬拽着宋清盈一起。 宋清盈压根就比不过她的力气,连人带毯子就给拉了下来,“公主你慢点。” 这是宣昭元年的第一场雪,如柳絮,如鹅毛,洁白轻盈,洋洋洒洒。 “等雪积起来,就能堆雪人,打雪仗了!”霍蓉儿满眼期待。 “按照这个下法,明天就能积一层厚的吧。”宋清盈裹紧她的小毯子,闲适的望着从天际飘落的飞雪。 听说初雪的时候,要跟喜欢的人告白。 喜欢的人。 她眼睫微颤,看向紫宸宫的方向。 这个时候,他应该也在看雪吧? 下雪天总是让人生出几分浪漫,赏了一会儿雪,宋清盈忽然来了兴致,“听说下雪天,炸鸡和啤酒更配,我们做这个吃吧?” 霍蓉儿,“炸鸡?啤酒?” “就是把鸡腿和鸡块裹上鸡蛋液,下锅炸至金黄酥脆再捞出,隔壁小孩都馋哭了。至于啤酒,就是酒嘛,我让人去御膳房要一壶,怎么样?” “好啊!”霍蓉儿也来了兴趣,扭身便吩咐宫人,让他们去御膳房传炸鸡和酒水。 半个时辰后,暖阁的黄花梨圆腿炕桌上就摆上了一大盘炸得金黄焦脆的鸡块,还有一壶芳香清冽的酒水,并几道下酒小菜。 宋清盈拿起一块炸鸡送入口中,外皮酥脆,一口咬下去发出咔嚓声,待牙齿接触到鲜嫩的鸡肉,锁在脆皮之下的浓郁汁水在唇齿间爆发,鲜美得让人停不下来。 “这炸鸡真不错!”宋清盈评价着,虽说与现代的炸鸡有一定的区别,但味道真的绝。 “这酒好香啊。”霍蓉儿拿起酒壶,倒了两杯。 一侧的宫人道,“御膳房听说昭妃娘娘和公主要小酌两杯,便拿了一壶青梅酿,这酒入口柔和不烈,还有梅子的清香,最是适合女子饮用。” 霍蓉儿挑眉,“御膳房这差事当得不错,有赏。” 宫人笑着应下,很快退下赐赏。 “来,小嫂子,为下雪天,干一杯。” “好。”宋清盈端起酒杯,眼眸亮了亮,这酒喝起来像果汁饮料般,怪好喝的。 霍蓉儿跟她想法一样,将杯中酒喝完后,又将俩人的酒杯满上。 就这样喝了一杯又一杯,俩人喝得乐陶陶,脸颊通红的吹起了牛,一个又一个梦飞出了天窗。 吹得正嗨时,门外倏然响起一道细长的太监音,“陛下驾到!” 第77章 朕许你亲(二合一)…… 那尖细的一声“陛下驾到”传到屋里,榻上喝到迷糊的两人都愣了愣。 脑子还是糊涂的,但身体已经条件反射的从榻上挣扎着爬起来,互相扯着对方,“别喝啦,我皇兄来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起来……嗝……起来……起来行礼。” 宋清盈撑着身子往外去,可脑袋太晕乎,裙摆好像是被霍蓉儿的屁股给压住了,她直接连人带毯子的从榻上滚了下去。 “哎哟,好痛!”宋清盈趴在地上,伸手揉了揉自己仿佛裂成两瓣的屁股。 “哈哈哈哈小嫂子你喝醉了,摔了个屁股墩!”霍蓉儿伸手指着宋清盈笑道。 宋清盈也跟着乐呵呵的笑,坐在地上,朝她喊,“我才没喝醉,地上挺舒服的……躺着可以睡觉,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好啊好啊。”霍蓉儿点点头,作势就要朝宋清盈爬去。 一旁的宫女们看得心惊肉跳,连忙上前又是扶,又是拦的—— “主子您快起来,地上凉,别冻着了。” “公主您别喝醉了,您坐着歇息吧。” 霍致峥阔步走进来时,入目便是这幅乱糟糟的场面,他眉头皱起。 也不知是否因为他才从天寒地冻的外面走来,殿内的温度好像连带着降了好几度。 “这是怎么回事?”他沉声问。 殿内的宫女们连忙行礼,宝兰怯怯解释道,“回陛下,主子和公主殿下小酌了几杯,许是有些醉了……” 话音刚落,就听霍蓉儿抬起下巴打断道,“我才没醉,这点酒算什么!” 宋清盈也面红耳赤的喊道,“对,没醉,接着奏乐,接着舞!” 霍致峥,“……” 他大步走上前,居高临下的看向地上的宋清盈。 原本莹白如雪的肌肤此刻通红一片,像打翻了胭脂盒似的,黝黑的眸子一片迷离,明显醉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起来。”霍致峥朝她伸出手。 “你是……陛下?哇,你有三个脑袋了……”宋清盈仰起头努力的辨认了他一下,又歪着脑袋问,“你看我这样像不像毛毛虫?”她说着还扭了扭被毯子紧紧裹住的两条腿,满脸期待的等着霍致峥的回答。 “……” 霍致峥无言以对,索性直接弯腰,将人打横给抱了起来,又扫了眼同样醉到意识模糊的霍蓉儿,语调沉了几分,“喝成这样还是小酌?” 一侧的宝兰连忙垂下脑袋,提心吊胆道,“今日下雪,主子和公主都挺高兴的,就多饮了几杯……奴婢们该死,没有劝导主子们,还请陛下恕罪。” 说着,殿内一干宫女纷纷屈膝请罪。 霍蓉儿撅起嘴,看向霍致峥,“皇兄,你怎么这样啊,真是没劲。我和小嫂子不叫你一起,就是知道你一来就这个不准那个不许的,无趣……” 霍致峥没搭理这个醉鬼,淡声吩咐霍蓉儿身边的大宫女,“把将你们公主带回去,好生照顾。” 大宫女忙不迭应下,上前搀扶着霍蓉儿,“公主您慢些。” 宋清盈被霍致峥抱起来后,还有些懵逼,见霍蓉儿要被带走了,意识回笼般喊道,“蓉儿别走啊,还没喝完。” 霍致峥垂下眼,看着怀中这个不安份子,搂着她腰间的手掌不禁加重力气,“宋清盈!” “陛下,你手劲咋这么大?” 宋清盈疑惑的抬起眼,正好对上男人那个“人菜瘾还大”的淡漠眼神,“喝成这样还想喝?明天头疼了可别哭。” 宋清盈怔怔的看着他,顿时不敢说话了。 霍蓉儿那边也不舍得走,奈何皇帝威严深重,她只能嘴里喊着“下回再喝”,然后被两个宫女架扶着出了昭阳宫。 淡淡的扫过那一片狼藉的长榻和炕桌,霍致峥也不知该将宋清盈放在哪,沉吟片刻,吩咐着宝兰等人,“给你们主子煮碗醒酒汤,再准备热水沐浴。” 说罢,他抱着宋清盈,径直往床边走去。 宝兰等人面面相觑,旋即赶紧往外去了。 绕过那扇高八尺的海棠春睡花鸟屏风,霍致峥弯腰,将宋清盈放在床榻上。 可宋清盈的两只手却牢牢地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 “放开。”霍致峥蹙眉。 “不放……”宋清盈迷迷糊糊的,依旧牢牢的扒拉在他身上,小声嘟囔道,“你好凶,好像不论什么时候都皱着个眉头,你为什么不高兴呢,当皇帝还不高兴吗?我要当了皇帝,有那么多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清盈,你醉了。” “我醉了?”宋清盈努力睁大眼睛,眼前的男人成功从三个脑袋变成了两个脑袋,四只眼睛看着她,她晃了晃脑袋,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朝他的脸戳了戳,“陛下,你有四个眼睛了!” 霍致峥一阵语塞,弯腰靠在床边,腾出一只手去掰开她的爪子,“再不松开,朕扣你月钱。” 宋清盈一听钱,火速松开了手,“那可不行,怎么能动不动就扣钱,夺笋呐!” 见状,霍致峥眉心皱得更深了,黑眸打量着她,怀疑她到底是真醉了还是在这装的。 没了怀抱的支撑,宋清盈脑袋靠着床柱,昏昏沉沉的靠了一会儿,身子就想往后倒。 霍致峥端着茶水回来,见她要倒,伸手揽住她的肩膀,顺势坐在床边,“先别睡,喝口茶水醒醒神。” 宋清盈被他的力道一带,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沿着鼻子往下,落在那只抵在唇边的茶杯上,“茶……” 她呢喃一句,也觉得有些渴了,配合的慢慢喝着。 待喂完一杯,她扶着额头,小声道,“老板,头痛,想睡觉了……” 她有气无力的,软软的语调透着几分撒娇的味道。 霍致峥将杯盏放在一侧,一只手掌托着她的脸颊,轻声道,“老板?” 宋清盈半睁着眼,“嗯?” 见她这副懵懵懂懂的呆样,霍致峥拿她没辙,只揽着她,将她的脑袋扶在他的腿上睡,“先这样靠着,等喝了醒酒汤,洗漱后再上床歇息。” 宋清盈这会子哪里还管什么床不床的,有地方靠着就行,她歪着身子,脑袋枕在他腿上。 刚想闭眼,霍致峥伸手掐了掐她的脸,“宋清盈?” “……?” 宋清盈很是茫然,觉得眼前这个帅哥好烦啊,干嘛三番两次打扰她睡觉。 “你是宋清盈吗?”他问。 那双形状好看的深邃眸子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般,仿佛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宋清盈觉得他这问题不是废话吗,“我不是宋清盈……嗝,你是啊?” 霍致峥眸子一挑,看来酒的确能壮怂人胆。 他又问,“你是永乐公主吗?” 宋清盈,“公主……什么公主,迪士尼在逃公主算吗?唔,迪士尼,我这辈子还没去过迪士尼呢,怎么能死掉呢……” 看着她眉眼间的茫然,霍致峥呼吸稍重。 果然,如他所想。 荒谬么?最开始怀疑时,是觉得荒谬。 但如今得到证实,他心底悬起的顾虑也能放下。 他与她,没有那些沉重的阻碍,她不是什么宋国公主,她只是宋清盈。 一个快乐爱财的小傻子。 屏风后响起脚步声,宝兰端了醒酒汤进来。 “朕来。” 霍致峥起身,将宋清盈扶到床边坐好,又接过那碗热乎的醒酒汤。 宝兰见状,识趣的垂下脑袋,默默退至一旁。 喂药这回事,一回生二回熟,霍致峥动作熟练,先拍了拍宋清盈的脸,把睡意拍开了些,再给她一勺一勺的喂着。 宋清盈靠在床边,盯着他看。 暖黄色烛光洒在男人英挺的面容上,他的神色那般专注,浓长的眉毛舒展着,莫名给予一种心安平静的力量。 真好看啊。 宋清盈讷讷的盯着他看,毫无避讳的视线从他深邃的眉眼,划到他高挺的鼻梁,又落在他薄薄的淡红色嘴唇。 他的唇形很好看,上唇微薄,下唇饱满,嘴角弧度勾起时,勾得人心痒痒,看得她好想亲一口,尝尝这样好看的唇亲起来是怎样的味道。 霍致峥见她像是饿了许久的人一般,直勾勾盯着他的嘴唇位置,有些不大自在的抿了下嘴,沉声道,“你在看什么?” 宋清盈:“你的嘴。” 霍致峥:“……” 宋清盈:“我好想亲亲看。” 霍致峥端着汤碗的手猛地一顿,情绪难辨的看了她一眼,又瞥着尽量降低存在感的宝兰,“你先退下。” 宝兰如得赦令,忙不迭福了福身子,快步退下。 天爷呐,原来自家主子私下底都是这般与陛下相处的嘛,虽说不够矜持,但能笼络住陛下就是好招! 外头传来房门轻合上的声响,霍致峥将碗勺放在边桌上,一本正经的看向身前的女人,“你想亲朕?” 宋清盈眨眨眼,露出个憨笑,“是啊,想亲,你长得这么好看。” “那你……来亲。” “啊?” “朕许你亲。” “这么好说话,果然是在梦里吗。”宋清盈嘀咕着,见她一直觊觎的男色就在她跟前摆着,没有半点不悦的模样,一颗心不由咚咚跳了起来,连带着胆子也壮了起来。 她噘着嘴,缓缓俯身,凑近他的脸庞。 无奈个子太矮,她伸长脖子,与他的脸还差一丁点距离,她有些着急,“你坐过来嘛,那么远给不给亲啊。” 霍致峥,“……” 没想到这女人醉酒后,竟是这个样子。 他稍稍朝她那边坐了些。 这回宋清盈能够到了,眼见着快要贴到他的脸,男人忽然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抵住了她的唇。 宋清盈,“……?” 还能不能行了!从前做春-梦,这男人在梦里都是很主动很配合的,怎么今天磨磨唧唧的。 男人狭长的黑眸凝望着她,“我是谁?” 宋清盈,“霍致峥啊。” “直呼朕的名讳,胆子不小。”男人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挪开那根手指,淡声道,“继续。” “这回可以亲了吗?” “嗯。” 尾音刚落,眼角余光就瞥见宋清盈的脑袋凑了过来。 “吧唧”一下,她的唇落在他的脸。 柔柔的,软软的,随着她的靠近还有淡淡的馨香。 霍致峥怔坐,这轻柔的接触,仿佛一簇火烧起,燃烧着他的血液,热意涌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直冲脑内,垂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收紧。 “亲到了,热的。”宋清盈的手指轻戳着他的皮肤,像是挖到宝一般,语气惊喜,“做了好几回春-梦,这一回最真实诶!” 说着,她意犹未尽般,单手捧着他的脸,又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两下。 霍致峥浑身僵硬,再这样下去,他非得疯了不可。 手掌扶上她纤细的腰身,他强忍着身体的燥.热,将她稍稍拉开一段距离,嗓音低哑,“你还做过……做过那种梦?” 宋清盈点头,“这不是很正常吗?都是成年人了。” 霍致峥:“梦里的对象是朕?” 宋清盈嘿嘿笑了下,脸颊红扑扑的,“谁叫你长得帅,我喜欢。不过我也就梦里梦一下,现实可没哪个胆子,毕竟我不能喜欢你啊……可是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怎么办,我怎么能喜欢你呢……” 听到她这话,霍致峥拧起眉头,眸光幽暗,“你为何不能喜欢朕?” 宋清盈撇了撇嘴,“你是皇帝啊,我才不想跟别的女人抢同一个男人呢,那多没劲儿。所以还是不要喜欢了,不然到时候伤心难过的还是我自己,这何必呢。” 她碎碎念着,又晃着脑袋,乐呵呵道,“不过还好啦,我现在也没有特别特别喜欢你,没有非你不可,而且我这么颜狗,没准以后碰到个更帅的,就能把你给放下了呢!只要我爬墙头的速度够快,塌房就追不上我。” 闻言,霍致峥不知该喜还是该怒。 喜的是这女人心里是有他的,怒的是她口口声声要爬墙,碰到旁人就把他给忘了? “宋清盈,你真是……”霍致峥咬牙,想教训她两句,可对上她那双雾蒙蒙的眼眸,霎时间又凶不起来,只狠狠地抬手捏了下她的脸颊,冷硬道,“才亲了朕,就想撇下朕找旁人,你做梦。” 宋清盈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看他,“你吃醋了?” 霍致峥没答,半垂眼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她的耳垂,哑声道,“你亲了朕,朕也要亲回去,这才公平。” 宋清盈一听,乐了,还有这等好事? “来来来,你亲我。”她傻乐的扬起小脸,闭上了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配合模样,“给你亲。” 她离得是那样近,橘黄色灯光下白皙的肌肤细腻如瓷,挺翘的鼻尖有点红,那张小嘴还微微撅起一点弧度,娇艳-欲滴的樱桃般。 霍致峥蓦得觉得嗓子紧,眸色暗了几分。 他的手放在她纤细的脖颈后,玉骨般的手指插进她乌黑发间,缓缓低下头。 唇瓣相贴,像幼时第一回 尝到饴糖。 甜味在唇齿间弥漫,又带着几分清冽的酒气,诱得人想再深入品尝。 儿时家贫,饴糖是贵物,他分得一小块,小心翼翼捧着珍宝似的,怕吃得太快,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尝到这甜蜜的滋味。 细细的、慢慢的品尝,直到呼吸灼热,糖在舌尖化了般。 一支精致的红宝梅花金钗从乌黑发间坠落,他听到软软的低-喘声,垂眸看去,只见她如搁浅的鱼一般,脸颊红得滴血般,目光迷离。 “好困……”她的嘴唇有些红肿,语调软而慵懒。 霍致峥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他想要更多。 这般想了,他抬起她的下巴,再次亲了上去。 亲着亲着,他发现不太对。 直起腰一看,怀中的人竟然闭着眼睛睡着了。 霍致峥,“………” “宋清盈。”他低低的唤了声她的名字,怀中的女人没半点动静,显然已经睡死过去。 霍致峥抱着她简直被气笑。 这女人委实是可恶,哪有人在这种时候能睡着的? 门外传来宫女小心翼翼的请示声,“陛下,热水已经备好了。” 霍致峥沉声应了下,怀中人依旧熟睡,他只得暂且强压下身上的火气,替她褪去鞋袜、外衫,盖好被褥。 见她蹭了蹭柔软的枕头,美梦正好,霍致峥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折身快步离开。 *** 翌日清晨,初雪停下,窗外的枝桠没了叶子,却挂上长长的冰溜子,冬日的阳光照在晶莹剔透的积雪折射出迷人璀璨的光。 早起的宫女们铲完雪,宋清盈才缓缓地睁开眼,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被卡车撵过般。 她撑着脑袋坐起,另一只手掀开鹅黄色绣花幔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懒声喊道,“宝兰。” “主子,奴婢在呢。”外间很快响起宝兰的应声。 一阵细碎脚步声后,穿着青色小袄的宝兰出现在宋清盈跟前,“主子您醒了。” 宋清盈捂着脑袋,“你给我倒杯水吧,我好渴。” 宝兰脆生生诶了声,很快端了杯茶水过来。 宋清盈连喝了两杯才解渴,将杯子递给宝兰,脸上是宿醉后的苍白与憔悴,“我昨晚是喝了多少啊,头好痛。” “主子您和公主喝了快一壶,后来陛下来了,你们就没再喝了。不过陛下昨夜给您喂了醒酒汤,您这会儿还头疼么?”宝兰担忧道。 “嗯,晕晕乎乎的。”宋清盈点点头,又想到正事,“你说陛下来了,他还喂了我醒酒汤?” 她印象中,好像是记得霍致峥来了,还把她从地上抱起来,不让她和霍蓉儿继续喝了。 然后霍蓉儿就被带走了,之后的事…… “公主离开后,陛下就一直在我们这么?”宋清盈半点记不起醒酒汤这回事,倒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又做了个旖旎的梦,梦里她耍流氓,捧着霍致峥的脸啵啵了好几下。 见自家主子恍惚失神的模样,宝兰斟酌片刻,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与她说了遍。 听到自己当着霍致峥的面,裹着毯子装毛毛虫,宋清盈:脚趾扣出一个五室两厅。 听到自己对霍致峥说想亲亲他,宋清盈:别扣了,还是换个星球生活吧。 宋清盈捂着脆弱的玻璃心,抱着一丝侥幸问宝兰,“所以我到底亲没亲他?” 宝兰摇头,“那奴婢不知道了,主子您都那样说了,奴婢肯定赶紧退下了,自是不敢打扰您与陛下。” 宋清盈,“……” 她不死心,继续问,“那他听到我那醉话,是个什么表情?” 宝兰认真回想了一下,“奴婢一直是低着头的,后来诧异的看了一眼,陛下好像也有点惊讶吧?但之后就没什么表情,主子您是知道的,陛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宋清盈顿时觉得头更疼了。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她眉头拧起,“那他昨晚是住在这的?” 宝兰道,“是,奴婢退下后,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陛下就出来了,他吩咐奴婢们替您简单擦洗换衣,他自个儿去偏殿沐浴了。陛下这次沐浴时间稍久了些,再回到寝殿都已是亥时了。” “擦洗换衣?!”宋清盈一怔,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又穿鞋下床,并没什么酸疼感…… 看来昨晚他们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稍稍松口气,旋即心头又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小失落,自己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躺在他身边,他这都没反应?是她的魅力不够,还是他不行? “主子,您现在洗漱么?” 宋清盈颔首,又吩咐宝兰再去熬一碗醒酒汤,止一止头疼。 许是酒精影响大脑,这一整日下来,宋清盈都魂不守舍,神思恍惚。 而另一边的紫宸宫里,福禄总管发现今日陛下变得好像不一样了,平素里他处理政务最是全神贯注,极少分心。可是今日,打从昭阳宫出来,他时不时就陷入沉思。 便是在批折子时,也会停下朱笔,像是想到什么,或是轻笑一下,又或是浓眉轻皱。 福禄总管看得心惊肉跳的:陛下这是怎么了?怪瘆得慌的。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天空又飘下雪来。 宋清盈寻思着外头天寒地冻的,路又不好走,霍致峥应当不会来了吧。 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菩萨在上,给信女留几分面子,让他别来吧。 发生昨日那事,她这会儿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平复心情。 大概菩萨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刚许完愿,就见宫人笑吟吟进来禀报,说是陛下快到门口了,让她准备迎驾。 第78章 你得负责(二合一)…… 来了,他竟然真的来了! 宋清盈咽了下口水,强压心中的紧张,尽量往好处去想:他像往常过来,是不是侧面说明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呢?不然要真发生了什么事,他肯定也会尴尬的避一避吧? 嗯,一定是这样,是她庸人自扰了! 宋清盈从榻上起身,稍整理仪容,披了件盘金彩绣云狐皮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往门外去。 才到门槛,就见那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中,福禄总管高举着桐油伞,替那身着玄色鹤氅的男人遮风蔽雪。那男人步子稳健,浓俊的面容在寒霜中显得越发冷冽。 看着那张灯光下熟悉的脸,宋清盈脑中忽然闪现一些零碎的片段——男人唇角轻翘,眼角眉梢间仿佛泛着暖暖柔光,温和的允许她亲他, 然后,她好像亲了? 不不不,一定是梦。宋清盈晃了下脑袋,袖袍下的手指掐紧,胡乱想些什么呢! “臣妾恭迎陛下,陛下金安万福。”人走近了,她连忙屈膝行礼。 霍致峥低下目光,见她裹着毛茸茸的大氅,只露出个小脑袋,心想这般打扮可真像只熊。 “起来吧。”他道。 “是。”宋清盈始终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他。 霍致峥眯了眯黑眸,她这是酒醒了,记得昨晚做的那些荒唐事了? 也好,她总得给他一个交代。 “别杵在门口,有话进屋说。”他自行往屋里走去。 宋清盈苦着一张脸:……她没话跟他说啊。 殿内炭盆烧的暖融融的,宫人上前伺候皇帝脱下氅衣,又奉上热帕子热茶。 宋清盈磨磨蹭蹭的挪到榻边,安静如鹌鹑。 霍致峥随意看了眼窗牖上挂的红色剪纸,转脸问宋清盈,“这你剪的?” 宋清盈瞥过那个剪得有些磕碜的四季如意团花,惭愧道,“这不是快要过年了,要剪些春胜人胜的,臣妾见宝兰她们剪得有趣,也随便剪了个玩玩。丑是丑了些,但勉强凑合,讨个吉利……”说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霍致峥道,“不算丑。” 宋清盈怔了下,带着一副“考了60分的孩子突然被家长夸有进步”的惊讶表情,疑惑看向霍致峥。 是他瞎了吗,还是她出现幻觉了,今日的霍致峥好像跟平常有些不太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但态度好像温和不少。 “傻站着作甚,坐下。” 霍致峥施施然在榻边坐下,修长的手指握着温热的杯壁,视线落在宋清盈身上。 在他的注视下,宋清盈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为了掩饰心头尴尬,也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没话找话,“下了雪好像更冷了些,陛下来的路不好走吧?臣妾方才瞧着外头下雪,还当陛下今日不来的。” 霍致峥撩起眼皮看她,慢悠悠道,“那你想朕来,还是不想?” 宋清盈噎住。 这话,怎么有些撩? 她掐了掐掌心,保持理智,挤出个狗腿的笑容,“嗐,整个皇宫都是陛下的,陛下想去哪便去哪。您能来臣妾的昭阳宫,臣妾自是不胜欢喜。只是外头天气恶劣,让陛下冒着风雪赶来,臣妾心头惶恐,万一陛下感染风寒,那真是臣妾的罪过了。” 对她本性也有七八分了解的霍致峥听到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不由淡淡的笑了下,视线略过她未点唇脂的嘴,“昭妃这张嘴真是能言善辩。” 宋清盈,“!!!” 他不但对她笑了下,还叫她昭妃!? 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他在只有他们俩人的情况下这般喊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霍致峥这么不对劲,昨晚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宋清盈一下子高度紧张起来,大脑飞速旋转,回想着昨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她不说话,霍致峥那边也没开口,像是在等她想起来。 殿内霎时变得无比静谧,只听得雪花飘到窗户上发出的簌簌声,还有呼啸的风声。 宋清盈想了许久还是没想起来,心头绝望,索性壮着胆子去探一探霍致峥的口风,“陛下,昨天晚上臣妾和公主喝的有点多……您知道的,喝醉的人嘛,脑子不清楚的,若是臣妾做出什么冒犯失礼的事,还请陛下大人有大量,莫要与臣妾一般计较。” “看来也不是醉得特别糊涂,还知道自己冒犯失礼了。” 宋清盈表情一僵,果然是干了什么蠢事嘛! 见她这副呆滞却并不羞涩的表情,霍致峥恍然意识到了什么,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用过晚膳再说。” 宋清盈不解,“为什么?” 霍致峥朝她笑,“怕你听了以后,吃不下饭。” 宋清盈,“!!!” 救命,他又笑了。 他越笑,她越慌。 毕竟能让一个面瘫笑这么多次,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晚膳很丰盛,还有宋清盈爱吃的羊肉暖锅、红糖糍粑和四喜丸子。 那暖锅烧的咕噜咕噜香气四溢,可她一心惦记着昨晚的事,压根就没胃口,只拿着筷子夹了两块,就不想再伸了。 草草的吃了一些,待宫人们撤了膳,她就迫不及待去问霍致峥,“陛下,昨晚……” 霍致峥用香茶漱过口,放下杯盏,本来还想逗一逗她,但见她急的快要跳脚,也不继续卖关子。 放下擦手的巾帕,他吩咐宫人,“你们先下去罢。” 宫人们应下,轻手轻脚的撤了下去。 华丽宽敞的殿内一下就剩下他们俩人,宋清盈顿时更紧张了,一颗心扑通扑通加速跳了起来。 他屏退宫人,是不是因为那件事很丢人,他不好当着宫人说,要给她留点脸面? 就在她思忖时,身形颀长的男人忽然朝她走来。 PanPan 高大的身躯将烛光遮住,阴影一寸一寸的将宋清盈笼罩,她的心咻得一下往上提,又在霍致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时,心跳达到了巅峰。 她发誓,查高考成绩时她都没这么紧张! “陛、陛下……” 宋清盈看向他拽着自己的手,磕磕巴巴,“您这是?” 霍致峥眉宇淡漠,“告诉你昨夜都发生了些什么。” 见他这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宋清盈眨了下眼,心想他这么严肃,应该只是想带她复盘一遍? 于是,她由着霍致峥牵到了床边。 “坐下。”霍致峥对她道,手还牵着她。 “……” 宋清盈“哦”了一声,挨着床柱坐了下来,见霍致峥也坐下来,有些不自然的抿了抿唇。 “昨夜你喝醉了,朕把你抱到床上休息,便是这般坐着的。”他的视线牢牢地定在宋清盈脸上,黑眸微动。 倏然,他俯下身,一只手撑在床边。 这样的姿势,仿佛将宋清盈圈入他的怀中一般。 他靠的那样近,她感觉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气息里,快要喘不过气来。 “陛下,然后、然后呢……”她咽了下口水,下意识往后挪了挪,直到背脊紧紧贴着床柱,退无可退。 “然后。”霍致峥顿了顿,声音放得很轻,深邃的目光由与她对视,慢慢的沿着她的鼻梁向下游走,最后落在了她的唇上。 “想知道?” “……不、不太想了。”宋清盈咽了下口水。 “晚了。” 他眸色深暗,握着她腕子的手猛地收紧。 下一刻,那抹薄唇印上了她的唇。 宋清盈彻底呆住,心底“轰隆”一声像是有什么炸了,脑中不但闪过烟花绽放的画面,还闪过□□爆炸,神舟五号上天…… 脑子乱了,心也乱了,乱得一塌糊涂。 这个吻很浅,蜻蜓点水般。 可宋清盈觉得很漫长,直到他离开她的唇,她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亲了她! 真的,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出息了,她被帅哥亲了!占大便宜了! 等等,他为什么突然亲她?这个……难道也是复盘?! 这么说…… 宋清盈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震动,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这张俊颜,“我、我……你……你……” 相比于她的惊慌失措,霍致峥始终淡定,读懂她眼中不可置信的疑问后,他平静的肯定了她的猜想,“嗯,昨晚你亲了朕。” 宋清盈:……草。 霍致峥:“而且亲了好几下。” 宋清盈:草上加草。 霍致峥继续加码,“你还说喜欢朕,夜里常梦到朕。” 宋清盈:求求了,别说了,给孩子留条底裤吧。 她耳尖发烫,已经尬到放弃表情管理,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呆滞模样。 喝酒害人啊! 宋清盈生无可恋的垂下头,虚弱出声,“陛下,您听我解释……” “嗯,你说。” 宋清盈:“醉酒的人说话是不能信的,昨天晚上臣妾实在喝的太多了,胡言乱语……” 霍致峥语调沉下,“你的意思是,亲了朕,就这么算了?” 宋清盈悻悻挤出一个笑,“也不是说算了……” 霍致峥不语,像是等待猎物上钩的狮子,依旧以这般暧昧又强势的姿势圈着她,等她继续说。 宋清盈哪里给得出回答,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玩弄无辜少男、始乱终弃的渣女! 纠结片刻,从最初的崩溃渐渐破罐子破摔,她混不吝道,“那你说怎么办?大不了你亲回去?反正……唔!” 剩下半截话没说出来,就被那温热的唇堵了回去。 宋清盈再次懵逼,这男人未免太实诚,真亲回去了? 这次的吻不再是开始的浅尝辄止。 他的手捧着她的后脑勺,牢牢固定着,仿佛先前那个浅吻只是个开胃小菜,现在才上了饕餮盛宴。 宋清盈被亲得晕晕乎乎,还不合时宜的想为什么他的吻技这样好,一点都不像是第一次接吻。 “专心点。”他哑声道,放在她脑后的手往下滑了些,落在她细嫩的后颈,轻轻的捏了捏。 宋清盈的脸更是爆红,手握成拳抵在他胸前,想趁机说句话,男人眼眸一闪,压根不给她机会,又亲了上来。 唇舌相依,是种很奇妙的体验。 从前看外国电影,男女主抱在一起亲吻的镜头总是悠长又热忱,她就觉得很疑惑,接吻有这么享受么?抱着亲这么久,他们不会喘不过气,不会尴尬么? 可现在亲自经历了,她才意识到与自己喜欢的对象亲密,是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尤其当接吻对象还是个秀色可餐的大帅哥,简直是超级加倍的快乐。 第一次接吻,宋清盈的动作有些笨拙,他就带着她走,时而耐心,时而又带着浓浓的侵略性。 她被吻得浑身发软,直到快喘不过气了,一张小白脸都憋得通红,连忙推了他一下。 霍致峥对上她雾蒙蒙的水眸,心口一阵热意涌动,想进一步,又怕吓着她,只能极力克制着,暂时结束了这个深吻。 宋清盈靠着床柱大口大口喘气,他伸过手,懒洋洋的替她擦了下嘴角。 霎时间,宋清盈的耳边又开始砰砰砰的炸烟花。 顶不住,顶不住,她真快要疯了。 “你的脸很红。”霍致峥不错眼的盯着她。 宋清盈咳了一声,“是有点、有点热。” 霍致峥道,“是么。” 他抬起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嗯,的确很烫。” 宋清盈僵直的坐着,愣愣的看着他,“陛下,你……” “嗯?” “就是……”宋清盈咬咬牙,一只手按着心口,努力保持着冷静,“你已经亲回去了,就……别再这样了。” 霍致峥的脸色微变,缓缓收回手,眉宇间添了几分严肃,“别怎样?宋清盈,把话说清楚。” 他一冷脸,宋清盈小心肝颤了颤。 她又怂了起来,低头小声道,“别再撩我了啊,我遭不住,先前不是说了只当个幌子嘛……” 霍致峥想起她先前的醉话,语气沉下,“昨晚是你先亲的朕。” 宋清盈泄了气的皮球般,声音更小了,“这不是以为在做梦么,谁知道你那么配合。这要在现实,你不得一把推开我,说这是另外的价格吗。” 霍致峥真是气笑了,咬紧牙根,“照你这意思,还赖朕了?” 宋清盈缩了下脖子,“不不不,不赖您,赖我这个烂醉鬼……” 她话音刚落,男人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感得朝她压去,紧紧地盯着她那双黑眸,“宋清盈,你得对我负责。” 宋清盈,“……?” 老板,我们俩剧本是不是拿反了。 一阵沉默后,她嗓音发紧道,“陛下,我们俩不合适,压根不是一路人。” 霍致峥道,“你走哪条路?” 宋清盈,“……” “殊途也能同归。”霍致峥无比认真,一字一顿问,“宋清盈,明明你是喜欢的,为什么要逃避?” 被说中了心事,宋清盈心头一紧。 是,她是喜欢他,可是她真的不敢。 不敢冒险,去喜欢一个可能会令她伤心的人。 “给我个理由。”霍致峥问。 宋清盈早知道他很轴,不问出个因为所以然他不会善罢甘休,捏着衣角的手不禁攥紧。 纠结一阵,她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黑眸,咬牙道:“我想要的,是一对一的感情,没有第三个人。而你是皇帝,不但会有第三个人,只要你乐意,三千个人都不是问题。那么多人在你心里,我嫌挤得慌。” 霍致峥一怔,原来只是因为这个,他还纳闷是什么原因。 “如果朕告诉你,不会有别人呢?” 宋清盈一怔,“真的吗?我不信。” 霍致峥,“……” 宋清盈也意识嘴快太破坏氛围了,正想着该怎么补救一下,就听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唤声,“陛下,奴才有要事禀告。” 屋内俩人皆是一顿。 眼见着外头还在催,宋清盈轻咳了一声,“陛下,看来真是有要事,要不先让福禄总管进来?” 霍致峥嘴角绷得直直的,扭头对外扬声道,“进来。” 须臾,他起身,自行绕到屏风后。 见他离开床榻,宋清盈拍了下胸口,长舒口气。 缓了缓,她朝屏风那边看去。 轻罗屏风后倒影出一道高大的影子,等福禄总管走来,又多了一道矮些的影子。 “打扰陛下安置,还请陛下恕罪。这是陇西刚送到的八百里急报,还请陛下过目。” 那道高大的影子伸手接过,展开那信件看了起来。 空气中的温度好像骤降了好几度,烛火在寂静中发出一声荜拨脆响。 听着这稍久的沉默,宋清盈也蹙起眉头来—— 一般这种急报出现,都不是什么好事。难道陇西出事了? “立刻传朕口谕,急召白丞相与西山大营统领陆英进宫,勤政殿议事。” “是!” 福禄总管连忙退下。 烛影晃了两晃,霍致峥折返回里间。 宋清盈连忙坐直身子,见他面色凝重,迟疑片刻,还是表示了一下关怀,“陛下,出什么事了?” 霍致峥走到她面前站定,垂下眼,倒也不避讳她,“陇西王反了。” 宋清盈呆住。 陇西王,原书有这么个人物吗?还是之前就被霍致峥给收拾掉了,所以原书里并未提及。 “那个陇西王很难对付吗?”她屏住呼吸,小心问道。 霍致峥见她对陇西王毫不了解的模样,也不诧异,稍作斟酌便评价道,“是个狠角色。” 陇西王赵雄,初为宋国末帝的贴身护卫,后在夺嫡争斗中替末帝挡过一刀,得到末帝的器重。待末帝登上皇位,将赵雄派去陇西当刺史,没想到赵雄势力越发庞大,竟占据陇西,成了一方霸主。这时末帝想再除掉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以安抚为主,还将他的大公主嫁了过去。 可怜那大公主正值妙龄,却要嫁给一个足以为他父亲的男人。 之后,起义军声势浩大,直逼京师。末帝曾向赵雄求救,赵雄嘴上答应,却迟迟没有出兵。 直到宋国灭亡,同一时间,也传来大公主暴毙的消息——这是赵雄对新朝投降的诚意。 霍致峥一直很清楚赵雄是个野心勃勃的危险分子,他一直主张安内再攘外。原定是打算过完这个年,让将士们好生休养一番,等明年开春再去拔掉赵雄这颗钉子。 没想到赵雄竟然这个时候反了。 派去陇西的探子前几日才送来消息,说是陇西一切正常。 所以到底是赵雄早就有所怀疑,隐藏的太好,连探子都未曾发现端倪,还是这中间出了什么纰漏? 思绪稍定,霍致峥垂下眼眸,看向宋清盈,“朕待会儿得去勤政殿议事,今夜便不在这留宿。” 宋清盈点头,“明白明白。” 她刚才还在想他们俩都亲亲了,要是大晚上同床共枕,会不会干柴烈火一个把持不住就那个那个啥了?虽然平时嘴上说着想睡帅哥,但口嗨与实际操作是两码事,起码目前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见她答应的这般干脆,霍致峥纤浓的长睫微垂,欲言又止。 良久,才唤了声她的名字,“宋清盈。” 宋清盈扬起脸看他。 他神情肃穆,“朕不擅说情话,现在若对你许诺说将来几十年会如何,也不过一句漂亮的空话。你只要记住,在你我的感情里,你我是平等的,你始终是自由的,朕永不会拿皇帝的身份束缚你。你若愿意,便给朕一个证明心意的机会。” 稍作停顿,他道,“夜里寒凉,让宫人给你多灌两个汤婆子。” 也不等她回答,霍致峥提起脚步,离开寝殿。 宋清盈被他那话震得都忘记起身恭送,直到那沉稳脚步声越行越远,最后消失不见,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平等,自由。 要不是霍致峥平时的行为举止十足的古人范儿,她都怀疑他是穿来的。 若他真能像他说的那样,不去束缚她,那和他谈恋爱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大不了他要收后宫,她就跟他分手呗。该断则断,拖泥带水什么的不存在。 这一晚,宋清盈抱着暖烘烘的汤婆子,在床上辗转反侧思考了许久才睡。 翌日醒来,听宝兰说昨晚霍致峥与丞相他们议政到半夜,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起身梳洗,往金龙殿上朝了。 宋清盈听得唏嘘: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熬个通宵还要上早班。 缓了缓,宝兰又道,“主子,奴婢还听说太子押送路上被劫了,好像跟那陇西王有关。” 宋清盈端着玉蝉羹的手猛地一抖,汤水险些没洒出来。 好家伙,又给宋步安跑了? 真不愧是原书男二,这生命力简直跟南方的蟑螂有得一拼。 不过原书剧情也跑偏得太离谱了吧,她现在压根猜不到接下来的剧情了。 作为一个穿书者,她这是穿了个寂寞? 就在宋清盈感叹穿书者不要面子的嘛,霍蓉儿来了,还带了一个大消息。 第79章 陪着朕睡(二合一))…… 和煦的阳光映着皑皑白雪,墙角一株梅花无声开放,清香幽幽。在一片银装素裹里,霍蓉儿的大红色绣花袄裙成为冬日里最跳跃耀眼的一抹亮色。 跟宋清盈熟了之后,霍蓉儿来昭阳宫就跟去她的玉凌宫一般,随性自在的很。 “今日你倒起的早了些。”霍蓉儿扫过小桌案上零碎吃食,“平日我这个时候来找你,你才刚起呢。” “公主是来我这觅食的?”宋清盈半开玩笑,懒洋洋的往软垫上靠了靠,寻了个舒适的位置。 “你怎么眼下一片青,昨晚没睡好吗?” 霍蓉儿盯着她瞧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自问自答着,“是了,听说皇兄昨日半夜召集朝臣商议政务,你是看我皇兄没住你这里,心里不痛快了?嗐,没必要嘛,他这是去忙政务了,又不是去找别的女人。” 宋清盈,“……我哪有那么不识大体。” “跟你开玩笑嘛。”霍蓉儿嘻嘻笑,又记起来的目的,“对了,我今日来,是有个大消息要与你说!” 宋清盈挑起半边眉看她,“又是关于傅容景的?” “你怎么知道?”霍蓉儿眸中溢出诧异来。 “你最近来找我,十次有八次是说傅容景的。”宋清盈心说傅容景的算什么大消息,不以为然的端起一碗红豆糯米甜汤,手捏着纯白瓷勺轻轻搅拌着,打趣道,“你不会还惦记着他吧?” 霍蓉儿一怔,旋即斩钉截铁的摇头,“我对他再没半点兴趣了。再说了,他可能要并拥娥皇女英,享齐人之福啰。” 齐人之福? 不是吧,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宋清盈给了霍蓉儿一个询问的眼神,霍蓉儿回以肯定,还耸了耸肩膀,“是他家老夫人提出的,说林瑶霜想进门可以,但要林诗雨一道嫁过来。一个为正室,一个为妾侍。” 宋清盈:……就很无语。 原著里的傅老夫人就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她觉得林瑶霜虽为侯府血脉,却是个粗鄙农妇,琴棋诗画都不会,哪里配得上自己的儿子。是以对林瑶霜百般不待见—— 当然,最后傅老夫人也被林瑶霜的温柔与坚持给打动,得知林瑶霜被儿子气跑后,还催着儿子去将人找回来。 “那安宁侯府怎么说的?”宋清盈有些好奇,顺手抓过一把瓜子磕了起来。 “安宁侯府也在闹呢,侯夫人是坚决不同意的,好不容易才把亲女儿给找回来,哪里舍得让女儿再受这份委屈。可侯府老夫人自小偏宠林诗雨,觉得这法子两全其美,她是很乐意的。这不,婆媳俩人各执一词,互相较着劲儿呐。” 听到这话,宋清盈脑补了一下那乱糟糟的场面,不由为女主鞠了一把辛酸泪。 还是自己在皇宫里安逸…… 不对,自己现在也不算安逸,要好好考虑一下感情问题了。 昨天霍致峥撂下那句“给他个机会”就走了,所以下次他再来,自己就该给他一个答案了。 那自己该怎么说呢? “嘿,小嫂子!”霍蓉儿俯在炕几上,伸出五根指头在宋清盈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宋清盈恍然回过神,朝她笑了笑,又端起甜汤,拿勺子舀了一口送入嘴里,那甜汤暖暖的,甜丝丝的,红豆炖得沙沙的,糯米团子有弹性又软软的。 突然,她想起昨晚那个深吻。 原来那个男人外表看起来冷冰冰的,可是嘴唇很热,也很软。 霍蓉儿在宋清盈这坐着闲聊,又说起过两日约好跟一群贵女去冰嬉,遗憾叹道,“可惜你不方便出宫,不然你也能跟我一块儿去玩。” 大冬天的滑冰,宋清盈想想就觉得骨头冻得疼。 两人东拉西扯的喝过一盏茶后,霍蓉儿便先行离去了。 宋清盈撸了一会儿富贵,想着昨夜没睡好,索性也省了午膳,缩回被子里补个觉。 这一睡就到了傍晚,天边擦黑。 雪停了,霍致峥却没来。 昏黄的烛光嵌在霞影灯罩里,宋清盈身前的桌几上话本摊开着,才看了两行,她就忍不住往窗户外看去。 这般心不在焉,一页书足看了一炷香都未翻页。 宝兰看在眼里,心头疑惑,先前陛下也不是日日来他们昭阳宫,那会儿主子该吃吃该玩玩,压根不会像现在这般惦记着,这回是怎么了? 想了想,宝兰躬身上前,轻声提醒着,“主子,您别等了,陛下今日应当不会来了。听说今早下朝后,陛下与几位大臣回御书房议政直至申时。许是年关将至,国务繁忙,待忙过这阵子,陛下就能来陪您了。” 宋清盈面上闪过一抹赧色,欲盖弥彰般,“我没等他……” 宝兰掩唇笑了笑,权当自家主子害羞了,忽然想到什么,建议道,“说起来年节将至,主子若有闲心,不若给陛下准备份新年贺礼。” “送贺礼?” 一提起这茬,宋清盈顿时想起不久前自己一个人表演了一场春节晚会的糗事。 她都被霍致峥弄得对送礼有心理阴影了! “是啊,绣个贴身物件之类的,不论是帕子还是荷包,只要是主子您送的,陛下定然喜欢。” 宝兰热情的提供着建议,宋清盈只觉得两眼抓瞎,绣东西她哪里会。但看宝兰那般热情,她也不好意思打击小丫头的积极性,拿着针线,跟宝兰学了起来。 *** 之后一连三天,宋清盈都未曾见到霍致峥一面。 她寻思着是不是该去探望一下,可又怕打扰到他的正事,就在纠结之际,她被秦太后叫了过去。 慈宁宫里暖烘烘的,秦太后看向宋清盈的目光却是凉飕飕的,又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皇帝忙于政务,你就这么狠心,都不去给他送些汤水糕点?怎么着,你是日子过的□□逸,都忘了你作为妃嫔的首要职责了?” “是是是,是臣妾疏忽了。”宋清盈一叠声应着,低眉顺眼,梦回被领导批评的场面。 “你这人我算是看出来了,嘴皮子利索,心上却从不记着事的。” 想起今日午后去勤政殿,看到儿子眼下熬得乌青,形容都有些憔悴,再看宋清盈这副面色红润有光泽的模样,秦太后这心里就莫名恼火,这个女人还真是半点良心没有的。 老太太正在气头上,宋清盈哪敢多嘴,只老老实实的听训。 接受了半个时辰的严肃批评后,宋清盈痛改前非,一回到昭阳宫,立刻钻进小厨房炖了补汤、做了糕点,又马不停蹄奔向紫宸宫送温暖。 这几日一直在落雪,宫里栽种的梅花也都渐次开放,凛冽的寒风中夹杂着梅花的清幽香味,倒让肃杀的冬日多了几分诗情画意。 宋清盈坐在软轿里尚且觉得冷,遑论跟在轿侧的宝兰,一张小脸冻得通红,不论宋清盈怎么叫她上来,她都不敢坐轿子。 “主子莫担心,主子半点不冷,走一走身上就暖和了。”宝兰咧嘴挤出一个笑,故作轻快道,“这样的天气,主子还来给陛下送汤,待会儿陛下见了,肯定会高兴。” 宋清盈低头看向放在轿里的那个雕红漆九攒食盒,也不禁去想霍致峥见到她来会是什么反应。 因着雪天地滑难走,从昭阳宫到紫宸宫不算远的距离也耗费了平时一倍的功夫。 待软轿在紫宸宫的白玉台阶停下,宋清盈掀开帘子探出半个身子,都忍不住打了个颤。 好冷啊。 她裹紧了身上的狐皮大氅,这件大氅是尚服局新送来的,由狐狸腋下最柔软的皮毛制作,不但色泽鲜亮,还格外暖和。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处理手段,狐皮没有半点不雅的味道,反而有股好闻的檀香。 宝兰上前搀扶着她,顺康麻溜的提着食盒,主仆一道往玉阶上去。 才走到一半,抬头瞧见一个身着武将官袍的粗犷男人手扶着腰带,大步走下来。 这般正好对上,宋清盈和那男人皆是一怔。 宋清盈见着这张许久未见的熟人面孔,待反应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穆大哥。” 眼前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被封为安乐伯的穆家寨大当家,穆云朗。 大概入朝为官要注意形象,他剃掉从前那一大把茂密的胡子,只留了一圈短须,露出俊朗的下半张脸来,整个人看起来比先前更要英武,也更加年轻。 她打量穆云朗时,穆云朗也错愕的打量着她。 虽说来京城不久后他便打听到自己那小宋兄弟是个女子,而且还是前朝的公主,本朝的宠妃。 可真正见到小宋兄弟卸下伪装,做女子妆扮时,穆云朗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般天姿国色的美娇娘,他当初怎样认成小兄弟的? “小宋……”穆云朗抬手拍了下额头,连忙改口,“不对,你现在是昭妃娘娘了。微臣穆云朗拜见昭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他双手抱拳,恭恭敬敬朝宋清盈行了个礼,眉宇间满是敬佩与感激之色。 宋清盈有些不好意思,抬了抬手,“穆大哥何须这般多礼,快快起身。” 穆云朗直起身子,与宋清盈寒暄了两句,又笑道,“微臣实在是糊涂,早知道娘娘的身份,更该仔细招待着。说起来,微臣与穆家寨的兄弟们能有今日的安稳日子过,真是多亏了娘娘。若不是你这只金凤凰来了我们山头,我们如今还在山上当土匪呢。” “这大概就是缘分。” 宋清盈弯着唇角道,看了眼穆云朗身上的官袍,“穆大哥刚和陛下议完政务?” 这要对旁人穆云朗自不会多说一个字,但对宋清盈,穆云朗也不隐瞒,颔首道,“是。” 又伸手指了指西边。 宋清盈露出个了然的表情,心思转了转,难道这回霍致峥就要用上穆云朗了? 一阵寒风从阶前吹过,宋清盈回过神来,对穆云朗笑道,“好风凭借力,送君上青云。若陛下真给了穆大哥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住,莫要辜负陛下的期望。” 穆云朗听后,爽朗的笑了两声,又朝宋清盈拱手,“那微臣就借昭妃娘娘的吉言!时辰也不早了,外头天冷,娘娘快进去吧。” 宋清盈也知他们一个内宫妃嫔,一个外朝武将,不宜多谈,便朝他点了点头,“替我问候一下桑桑。” 穆云朗应下,拱手退至一旁,让宋清盈先行。 待那团香云锦绣走远,穆云朗回首看去,因着她站在高处,倒显得不再娇小,华衣彩绣,高髻耸立,发间那枚精巧的金步摇在午后式微的暖光下轻轻摇曳,熠熠生辉。 他想,果真是龙凤配,陛下是真龙天子,与昭妃娘娘这宫里出来的金凤凰,真是顶顶般配的一对! …… 紫宸宫里烧着暖融融的地龙,宋清盈一走进去,顿时就暖意扑面,整个人活过来一般。 福禄总管引着她往前走,小声提醒着,“陛下才与安乐伯议完政务,这会子正在里间小憩。陛下这几日早朝晏罢,昃食宵衣,实在辛苦极了,老奴瞧着都心疼陛下的身子。” 宋清盈听着这话,隐约觉得脸疼。 撇开她与霍致峥之间的暧昧不说,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她每个月拿那么多月银和赏赐,起码连最基本的“嘘寒问暖”都得做到吧。 难怪秦太后要批评她了,的确是她过个冬,消极怠工了。 “那陛下在小憩,我进去会不会打扰到他?”宋清盈问。 “那不会,娘娘您来得正好呢。”福禄总管笑笑,心说陛下忙于政务这几日,也该好好放松一下,温香软玉在怀,岂不是睡得更香?这个道理他这个太监都懂。 说话间,宋清盈已经走到勤政殿后一间供帝王小憩的寝屋。 福禄总管站在门口,朝里头禀道,“陛下,昭妃娘娘到了。” 屋里静了两息,旋即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让她进来。” 福禄公公答了声“是”,又满脸堆笑的对宋清盈道,“娘娘您请吧。” 宋清盈略一颔首,转身接过顺康手中的食盒,不知为何,推开那扇阖着的门,她的心莫名紧张起来,耳边心跳如鼓声般聒噪。 做了一个深呼吸,她调整表情,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这间小寝屋虽比不得寝殿的金碧辉煌,却典雅古朴,紫檀木雕就的博古架上摆着字画、古玩、匕首、弩机……更加符合霍致峥的风格喜好。 粗略看了遍屋内的环境,宋清盈的目光落在床边那道颀长的身影。 他斜靠在床榻之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寝衣,衣衫有些松垮,领口稍稍敞开,隐约能看到胸肌的线条。再往下……盖着被子,什么也瞧不见。 宋清盈只瞅了一眼就不敢再瞅,连忙低着脑袋,“臣妾拜见陛下,听闻陛下为国政夙兴夜寐,臣妾特地给陛下送来枸杞乌鸡汤和糖蒸酥酪。” 霍致峥看向她,她的肌肤本就娇嫩白皙,方才站在寒风中说了一会子话,小脸冻得都有些红,尤其是鼻尖一点点粉红,显得娇俏又迷人。 抿了下唇,他道,“你有心了,食盒放桌上罢。” 宋清盈连忙照办,将食盒放在身侧的黄花梨木方桌,缓了缓,问道,“陛下现在喝么?” “先前才喝过一盏茶,这会儿喝不下汤,你拿那碟糖蒸酥酪给朕尝尝。” “是。” 宋清盈打开食盒,拿出那碟白玉盏盛着的糕点,又拿了一双筷子,走到了床边。 床檐左右各挂着一枚放着安神香药的鎏金球形香囊,地龙的暖气一蒸,香药的气味愈发浓郁,闻得人浑身舒畅,宛若置身于浩瀚花海之中。 见霍致峥依旧躺坐在床上没半分起来的意思,宋清盈悄悄抬眼看他,“陛下您坐床上吃?” 霍致峥,“不行?” 宋清盈,“行行行,您怎么方便怎么来。” 霍致峥,“你坐下。” 宋清盈“诶”了一声,还没等她去搬月牙凳,男人早就预判到她的小心思,深深看了她一眼,出声道,“坐床边。” “……” 好的吧。 待坐下后,宋清盈发现她与霍致峥这般的位置,与他亲她的那个晚上位置差不多,区别在于他们俩换了个位置。 “怎么今日想着来给朕送汤,不怕冷了?” 霍致峥视线在她红红的鼻头停留片刻,忽而伸出手接过她手中的糖蒸酥酪,放在靠床的边几上。 他神色自然的牵过她的手,放在温热的掌心里搓了搓。 宋清盈指尖微微一顿。 她的手很小,被他宽大的手掌捂得严严实实的,很快就热了。 不过这时宋清盈也分不清是被焐热的,还是因为她心跳加速,自体发热。 “陛下劳于国事,臣妾作为后宫妃嫔,关怀陛下是应该的。”长睫轻颤,她提醒道,“陛下尝尝糕点吧?一出锅就装盘了,不过这一路过来怕是也凉了些。” 霍致峥握着她的手放进了被子里,“再暖一暖。” 他松开她,拿瓷勺舀了一勺糖蒸酥酪,直接送到宋清盈唇边,“张嘴。” 宋清盈愣了愣,刚想说她不饿,就看到男人不容拒绝的目光,只好乖乖地张开嘴,吃了进去。 霍致峥这才另舀了一勺送入嘴里。 他与她用的是同一个瓷勺。 意识到这点,宋清盈垂下眼睛,慢慢嚼着嘴里的酥酪,只觉得嘴里的糕点似乎比平时吃得要甜,那甜味顺着舌尖一直往心里去。 “陛下,这几天您一直在忙陇西的事?”她扫过男人的脸,乍一看好像与寻常无异,但仔细再看,还是能看出那眉眼间的劳累之色。 “嗯,陇西王确切是反了。” “臣妾方才过来,正好与穆大哥碰上了,您这个时候把他传来,是打算派他去陇西么?” 宋清盈问完,明显感觉到跟前男人意味难辨的看向她。 她心底一凛。 玩球了,后宫女眷好像不能多过问前朝的事吧? 她问这话,霍致峥会不会怀疑她心存二心,是个打探情报的奸细? 宋清盈笑容很虚,试图解释,“是臣妾多嘴了,朝中政务臣妾不该问的……” 不曾想霍致峥却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你虽与穆云朗旧识,但内外有别。下次别再让朕听到你那般唤他。” 宋清盈,“……” 大佬,你的关注点是不是跑偏了? 见她不语,霍致峥面容严峻,“听到了没。” 宋清盈一个激灵,凶什么凶啊,面上答道,“知道了,以后见面臣妾称他的官职。” 霍致峥这才满意,吃完一块酥酪后,他便撂下筷子,英俊的眉宇间划过一丝疲色。 他本是准备歇一歇的,只是没想到她来的这般凑巧。 可人好不容易给盼来了,就这般让她退下,他又不舍,私心想让她多陪陪他。 默了片刻,他问她,“你困不困?” 宋清盈答道,“不是很困,怎么了?” 霍致峥道,“那你陪着朕睡。” 宋清盈刹那瞪圆了眸子,这么直白的么,这么突然的么! 霍致峥见她这一脸惊愕,眉心皱起,“你不愿?” 宋清盈:这特么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啊,好歹给她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啊。 直男,妥妥的直男! 在他定定望向她的视线里,宋清盈大脑转得飞起。 他上回的话足见他的心意,而且她对他也的确动了心,俩人在一张床上睡了那么久,手也牵过了,抱也抱过了,她也看过他的大部□□体,现在亲也亲过了……就算那个那个啥,好像也不是不行? 这种事嘛,水到渠成的,试试呗。万一跟接吻一样,挺享受的呢? 做好心理准备后,宋清盈脸颊滚烫,眼神闪躲的对霍致峥点了下头,“听陛下的。” 说罢,她从床边起身,低头开始解衣衫。 霍致峥,“……?” 等宋清盈解开银朱色小袄的如意盘扣,他才嗓音沙哑的问,“你这是在作甚?” “脱衣服睡觉啊。”宋清盈扭头,扣子已经解开了,衣领处能见到内里象牙白的丝绸中衣。 “你也睡?” “我……”宋清盈看着他的表情,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该睡吗?” 霍致峥,“………” 他本意是让她坐在床边,或是坐在榻边、椅上,只要她在这间屋子里,能让他一醒来,就看到她的身影。 可现在—— 很显然这小傻子会错了意,以为他要她和他一同睡。 一番剧烈挣扎后,霍致峥发现面对她,他压根无法做什么柳下惠。 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现在他满心只想着抱着她,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睡吧。”霍致峥薄唇微抿,往床里挪了一些距离,将已经睡暖的位置留给她。 宋清盈见他位置都让好了,将外头的袄子脱下,脱到中衣时,她纤细的指尖一顿。 算了算了,还是留着吧,不然脱得只剩一件小衣,显得她太不矜持了。 她放下手,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被窝里暖洋洋的,她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冬天就应该待在被窝里啊。” 身旁的男人似是轻笑了一下,“是,难为你今日出门了。” “陛下你别误会,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宋清盈这边刚想解释,就被一双长而有力的臂弯给揽住,整个人像是落入了一个热烘烘的暖炉里。 男人侧躺着环抱她,一只手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胸膛里,“不用解释,你能来,朕就很欢喜。” 宋清盈的鼻尖与他的胸膛就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心头一阵激荡,这是要开始了么? 可脑内的理论知识在被他紧紧拥住的一刹那,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一团浆糊。 不过她想,这种事他应该懂的吧?不是说男人对这种事都是无师自通的嘛。 第80章 可有想朕(二合一)…… 一炷香后,听着身旁男人均匀沉稳的呼吸声,宋清盈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睡着了? 她这么个大美人穿得这么单薄的靠在他怀里,他竟然睡着了? 他是不是不行?! 这种感觉就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高清□□资源,兴致勃勃一点开,屏幕上却出现玛卡巴卡在鼓掌…… 宋清盈压住心中吐槽,缓缓抬起头,想确认一下霍致峥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一抬眼便是男人明显而性感的喉结,再往上是他的线条分明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闭着的眼睛,他这般睡着,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冷厉,更像是个安安静静的睡美人。 宋清盈的目光控制不住的在他脸庞游走,研究一样珍贵文物般,她在思考霍致峥的五官怎么能长得如此优越。 处处都精致,组合起来却又阳刚英气,半点不奶油。 他睡得这样沉,看来这几日是真的累到了。 不过他也真是心大,搂着个前朝公主还能睡得这么香,若换做原主在这,怕是要抓紧机会暗杀他了。 这般胡乱想着,窗外好似又下起了雪,雪粒随风敲在绢糊的窗牖上发出沙沙沙的轻响,不知不觉的,宋清盈眼皮也越来越重,最后窝在男人温暖的怀中沉沉睡去。 这一觉,俩人抵足而眠,相互依偎,睡得很是香沉。 眼见着天色全黑了,宝兰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问福禄总管,“大总管,我家主子进去了这么久,怎么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会子时辰也不早了,也该传晚膳了吧?” 自家主子是最经不住饿的,这都过去好几个时辰了,无论是在侍寝还是怎么着,总不能晚膳都不吃吧? 福禄总管也觉得稀奇,他开始凑到门口听了一耳朵,里头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着。可这会子叫他去门口叫醒,他也没那个胆子。毕竟陛下这几日都没好好歇息,万一这回睡了个好觉却叫他给搅扰了,他纵是有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双手插进对袖,轻声安抚着宝兰,“宝兰姑娘,你且耐心等着吧,陛下好几日没去你们昭阳宫了,许是想与你家娘娘多待会儿,向来只有主子催奴才的,哪有咱们做奴才的去催主子。” 宝兰也知道是这么个理,便不再多说,耐心的守在外头。 直至戌时,里头总算响起了动静。 “福禄,传膳。” “是,奴才这就下去准备。”福禄总管忙不迭回身应道,心道,听陛下语气温和,估计是被昭妃娘娘伺候好了,待会儿得叫御膳房添两道滋补的菜肴,给陛下补补身子。 这边厢福禄总管脚步轻快的下去了,寝屋里头的氛围却有些尴尬。 宋清盈原本睡得正香,迷迷糊糊感觉鼻子有点痒,还以为是有虫,抬手挥了挥。可没一会儿,那痒痒感又来了,她的意识逐渐清醒,一睁开眼睛,就见到一张放大的俊颜。 霍致峥单手撑着头,身子斜躺着,一错不错的看着她,“醒了?” 这个亲密的姿势,这种熟稔自然的口吻,还有他稍稍沉哑的声线,不知道为何特别像是那啥的事后。 虽然他们俩啥也没做,盖着棉被纯睡觉,宋清盈的脸还是不争气的红了。 她往后面挪了挪,“陛下您什么时候醒的?醒很久了?” 霍致峥道,“刚醒。” 他扫过她微红的脸颊,冷不丁道,“先前朕与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样?” 宋清盈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的心跳不禁加速,来了来了,果然还是要正面回答的。 想了想,她觉得躺着回答不够正式,便抱着被子坐起身来。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者她,等待着她开口。 宋清盈悄悄攥紧了被子,清亮的黑眸看向他,“陛下,您上次说的,不会束缚我,说话算话吗?” 霍致峥颔首,“算。” “如果你后宫进了其他人,就放我离开,是吧?”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确认这点后,宋清盈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她深吸一口气,点头道,“那咱就……试试?” 谈恋爱这回事,她也是第一次,这会子应下来,胸口的小鹿高速狂奔起来。 得到她的回答,仿佛春风拂过冰雪,霍致峥深邃的眉眼舒展开。 下一刻,他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紧紧地将她按在了怀中,“好。” 宋清盈靠在他的怀中,愣了片刻,随后纤细的手掌动了动,慢慢的抱住男人劲瘦的腰身。 这个男人从今天开始是她的了。 像是偷到灯油的小老鼠,她努力克制着心底溢出来的欢喜,嘴角却是不受控制的疯狂上扬。 …… 这个冬天的雪格外的多,每隔两日便会落下一场,皇宫内外白雪红墙,一片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 这日午后,宋清盈坐在暖榻上绣香囊,一边望着窗外的雪花出神。 自从上回在紫宸宫与霍致峥确定关系后,又是好几日没见了,期间她有一次去找他,正巧碰到大臣们在勤政殿议事,她也不好打扰,让福禄总管别吱声,悄悄摸摸的自个儿回来了。 “这陇西王真是脑子有毛病,哪有人挑大冬天打仗的,奴婢若是陇西王手下的兵将,肯定不跟这样的主将干了。”宝兰给宋清盈理着五彩丝线,嘴里忍不住嘀咕着。 眼见着自家主子对陛下上了心,偏偏前朝的事务一堆,陛下有心想来多陪陪自己主子都抽不出身,只能派福禄总管多送些赏赐。 宋清盈听到宝兰的话,笑了下,“别人要挑事,哪里还管你什么时候。” 不过这回,霍致峥并不亲自出征,而是派了西山大营统领陆英为主将,穆云朗为左将军,还有一个叫卫承昭的右将军,是威远侯府的小辈,年方十九,这回听说朝廷要讨伐陇西叛军,主动请缨上前线。 “奴婢听说,一开始那卫小侯爷要出征,朝中不少臣子都不支持,就连陛下都迟疑了。”宝兰道。 “为什么?难道这卫承昭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草包?”宋清盈好奇问。 “那不是。” 宝兰摇头,“主子您忘了嘛,威远侯府满门忠烈,卫小侯爷的祖父,他的父亲,他的两位伯父,一位叔父及四位堂兄,都折在了抵抗戎狄的战场上……只要是听过卫家一门的故事,谁能不赞叹敬佩?他们威远侯府的名声那在京城里是响当当,倍受敬重。听说年初陛下破城时,还特地下了命令,不许动威远侯府分毫,哪怕是一花一草。想来陛下也是极敬重卫家的……如今卫家就剩小侯爷这一根独苗苗,他尚未娶妻,万一上了战场有个好歹,那卫家岂不是彻底断了根?这多寒人心呐。” 宋清盈恍然,“原来如此。不过这回,陛下不还是派他去了么?” 宝兰道,“听说是卫小侯爷亲自去陛下面前求来的,陛下见他心意坚定,也不想违了他的抱负,只好答应下来。” 宋清盈点点头,主仆俩又说了会儿闲话,便到了午膳时分。 用过午膳,宋清盈睡了个午觉,再次醒来,福宝和桑桑一道来了。 两孩子都穿着簇新的袄子,脸颊红通通的,站在一块儿金童玉女似的,格外的赏心悦目。 宋清盈陪两孩子喝了一碗奶茶,又给他们讲了个应景的《雪孩子》故事。 听到最后雪孩子为了救火而化掉了,福宝和桑桑都挎着小脸,很是伤心,“雪孩子这么好,它怎么就这样化掉了呢。” “就是,小兔子失去了朋友,一定会很伤心的。” 宋清盈就随口讲了个故事,没想到他们俩会这般投入。 眼见着桑桑撇着小嘴都快要哭了,宋清盈看向窗外,见外头雪也停了,她连忙提议道,“不如我们出去堆雪人玩?现在天气冷,雪人堆起来可以保存蛮久的。” 福宝和桑桑互相对视一眼,而后默契的转过脸,朝宋清盈点点头,“好,一起去堆雪人。” 于是乎,一大俩小,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起跑到庭院里堆雪人。 大半个冬天宋清盈都懒得动弹,这回既然决定堆雪人了,她就打算堆个大的。 叫上宝兰顺康他们一起滚雪球,大家齐心协力,不多时就滚出了六个大小不一的雪球。 “福宝,桑桑,咱们先把身子固定好,再把脑袋放上去。” “知道啦!” “宝兰,你去找三条绸带来。顺康,你去折一些树枝,再找点黑石子回来。” “是,奴婢/奴才遵命。” 一通忙活后,昭阳宫的庭院里出现了三个手拉着手的雪人,中间那个雪人最大,旁边两个雪人小小的,脑袋上还戴着一朵花儿。 “这个是小婶婶。”福宝指着中间那个大的,又美滋滋的看着边上两个小的,“这是我和桑桑!” 桑桑高兴的又滚了个小雪球放在一旁,“还要做个富贵!” 福宝一听,赶紧过去帮忙。 宋清盈已经冻得不行,想着赶紧回屋子里取暖,好巧不巧,霍蓉儿也来了。 她一进来,看到院子里热闹的场面,咧嘴笑了,“嗬,小嫂子,今儿个你这可真热闹。咦,这几个雪人是你们堆的?可以嘛,瞧着挺不错的。” 福宝和桑桑朝她见了礼。 霍蓉儿围着雪人转了一圈,啧啧评价着,也不知是不是雪人激起了她的玩心,她满脸期待的朝宋清盈道,“小嫂子,咱们来玩打雪仗吧?” 宋清盈,“……” 好冷,不想动,想回屋。 霍蓉儿看出她的迟疑,连忙朝福宝和桑桑使了个眼色,“你们想不想玩打雪仗?咱们分边玩,看看谁能赢。” 孩子们一有玩的,就顾不上冷热。 一时间,三个人可怜巴巴的看向宋清盈,“玩嘛玩嘛。” 宋清盈:她这是开了个幼儿园么? 沉默片刻,她点头道,“行吧,玩就玩。” 霍蓉儿高兴了,“那你和宝兰一队,我和翠蝶一队,至于这两个小的嘛……一人一个?” 两小孩一听这话,纷纷往宋清盈身边跑,都想跟宋清盈一边。 霍蓉儿看得翻了个白眼,看向福宝的眼神写满了“吾侄叛逆,伤透吾心”。 最后桑桑和福宝都跟在了宋清盈这边,霍蓉儿那边添了个瑞香。 队伍分好,两队就玩了起来。 一开始宋清盈只是想划划水,随便玩玩就好,然后她“啪”的一下挨了霍蓉儿一把雪,那份凉意从脸颊直冲天灵盖,她那点微弱的斗志一下子就燃了起来。 “哈哈哈哈福宝你太弱了!还不赶紧从地上起来。” “小姑姑你个坏人!” “来啊来啊,有本事打我啊……诶,我躲!” “公主,小心!” “主子,快躲开。” 庭院里你追我赶,几人跑的气喘吁吁,浑身大汗。 霍致峥才走到昭阳宫门口,就听到院内传来的欢声笑语,他眉梢一挑,眼底也不自觉浮出一分笑意。 福禄总管看到陛下的神色变化,堆着笑道,“应该是小世子与公主来了,里头听着可真热闹,也不知是在玩些什么。” 霍致峥薄唇轻翘,“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这般说着,抬起步子走进去。 刚到院内,迎面就瞧见一团白色物体朝他飞了过来。 还好他身手敏捷,下意识朝边躲去,还没等松口气,又一团白色砸了过来,这回他没躲开,那团雪球直直的砸在他的胸口,碎碎的落在地上。 一旁的福禄总管脸都白了,惊呼道,“陛下!” “……” 霍致峥低头看了眼胸口,又缓缓抬起眼,慢悠悠的朝院中看去,只见那被踩得一塌糊涂的雪地里,那道鹅黄色的身影单手高举着。 她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瞪大了一双眼睛盯着他,似是被吓住了。 是她砸的? 宋清盈:是的。 后悔,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宝兰和她一前一后的攻击霍蓉儿,没想到准头不够,竟然……都砸偏了,好死不死,还砸到了霍致峥身上。 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像是按下了关闭键,一下子停住了。 霍蓉儿见到霍致峥来,也很惊讶,惊讶之余,又朝宋清盈露出个“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宋清盈反应过来,连忙屈膝给人请安,连带着一屋子的人一起请安。 “都起来。”霍致峥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看着他胸口沾着的雪渣,宋清盈忙不迭走到他面前,抬手就给他拍开,嘴里碎碎念的道歉,“陛下,真是不好意思,臣妾不知道您来了,方才那个雪球是要砸公主的。你没砸疼吧?臣妾雪球没捏得特别紧,应该不会很疼……” 霍致峥垂下黑眸,见那两只在他胸口胡乱扒拉的小手,沉吟片刻,抬起胳膊握住了她的手。 “不是怕冷么,还玩雪。”他捏紧她冰凉的手。 宋清盈愣了愣,才答,“还行,不是特别冷。” 霍致峥牵着她往里走,“陪朕更衣。” 宋清盈,“好的好的……欸?更衣?” 她诧异的看向身侧的男人,男人却不再看她,只对霍蓉儿和福宝他们道,“你们想玩继续玩,仔细别着风寒,昭妃先进去伺候朕更衣。” “……” 霍蓉儿眼睁睁看着自家皇兄把宋清盈牵进了屋子里,闷闷的嘟囔着:人都被你带走了,还玩什么玩。还有,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这样腻歪了? 虽说先前俩人也挺亲密的,但这一回……好像有点不大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霍蓉儿也说不出来,只是看到兄嫂这般腻歪,不知为何,她突然也好想找个男人在这冰天雪地里牵牵手。 相比于霍蓉儿的触景生情,福宝则是抱着胳膊,哼道,“叔父太笨了,他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不会自己更衣吗?还要小婶婶陪着一起!” 桑桑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阿淮哥哥才笨,陛下是想让小宋姐姐陪她玩,才这样说的。不然小宋姐姐陪我们打雪仗,就没人跟他玩啦。” 福宝听后,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叉着腰对桑桑道,“我才不笨,我早知道了,你下次不准说我笨,不然我就不跟你玩了。” 桑桑点点头,“好吧,你不笨。” 福宝这才高兴起来,见雪仗打不成了,就牵着桑桑去找富贵儿玩了。 看着两小屁孩小手牵小手,蹦蹦跳跳从面前走过,霍蓉儿,“………” 连福宝都有人牵?这日子没法过了! 寝殿内,炭盆烧得暖融融的,鹤形香炉里熏香袅袅。 宋清盈从檀木雕花衣橱里取出一件浅象牙色窄袖翻领长袍,轻声道,“陛下,穿这件吧。” 霍致峥已然脱下外面罩着的那件石青色长袍,顺手挂在架子上,见她捧着衣裳走到身前,忽而展开了双臂,定定的看向她,“你砸的朕,你替朕穿上,就当赔礼了。” “这……也行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替他穿外袍。 宋清盈替他套上衣袍,一边随口闲聊着,“陛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前头的政务忙完了?” “嗯,基本安排妥当,过完除夕大军就出发。”霍致峥道。 “那岂不是正月初一出发?”宋清盈替那些即将出征的将士们鞠了把辛酸泪,大过年的背井离乡,实在是辛苦。 “只要能拿下陇西王的项上人头,平定陇西之乱,待大军归朝,朕自会重重犒赏他们。” 若不是今年才立国,一堆祭祀仪式需要君主在场,实在脱不开身,他都想亲自提刀,跨马沙场,手刃赵雄。 宋清盈走到他身前,垂头替他系着腰侧的带子,感慨着,“那穆…安乐伯带着他的兄弟们离京了,那伯府不就剩桑桑一个人过年了?” 霍致峥眸子微垂,盯着她姣美的侧颜,“你若喜欢她,可以将她接进你宫里住着,等穆云朗打了胜仗回来,再将她送回伯府。” 宋清盈一喜,扬起脸看向他,“可以把桑桑接进来?” 霍致峥“嗯”了一声。 她眉眼间溢出欢喜,“陛下真好,多谢陛下。” 暖橘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她的发间,轻盈又朦胧。 霍致峥薄唇微抿,忽的抬手搂住她的腰。 宋清盈一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 这吻来得迅速,热烈,又缠绵。 他宽大的手掌牢牢握着她的腰,仿佛将她抱起来般,两人的脚步不知不觉往后退,直到宋清盈的背抵在了那扇海棠春睡的屏风上。 他离开她的唇,如墨般漆黑的眸子幽深的盯着她看了几息,忽而又俯下身,高挺的鼻梁蹭了下她的鼻子,嗓音带着不知餍足的低哑,“这几日朕一直在想你。” 可每次处理完政务,已经是半夜,想着这个时辰她早就睡下了,他便没来搅扰她。 今日一安排完大军出征事宜,他就直接往昭阳宫来。 “你可有想朕?”他低声道,粗粝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 男人灼热的鼻息洒在她的面颊,磁沉的嗓音像是鹅羽般轻轻拂过她的耳朵,宋清盈望着男人好看的唇形,腿都忍不住软了,脸颊通红,结结巴巴道,“想、想了。” 话音刚落,她明显感觉男人放在她腰上的手收紧了些。 她的脸登时更烫了,啊啊啊啊好羞耻。 “乖。” 他喉结微动,薄唇又一次落在她的唇上。 宋清盈的手不由自主的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靠着屏风,放松身心,投入到这个吻中。 天雷勾地火,难舍又难分,直到“砰”的一声巨响响起—— 屏风倒了。 屋外的宫人们吓得心里一个咯噔:地震了?! 第81章 爱人亲人(三更)…… 那扇海棠春睡花鸟屏风足有八尺,又是实木雕的,骤然被推倒,动静着实不小。 宋清盈人都吓傻了,要不是霍致峥眼疾手快,牢牢勾住她的腰,她怕是要随着屏风一起栽下去。 “陛下,娘娘?”门外传来福禄总管担忧的唤声。 听着外头的声音,方才的旖旎氛围顿时消散不少,宋清盈也从多巴胺的快乐中清醒了过来,看着那倒在地上的屏风,脸颊通红。 要命,真要命。 接吻接到屏风倒塌什么的,也太尴尬了叭! 还好宫人们没得到吩咐不会贸然进来,不然要是都冲了进来,又是一个大型社死现场。 宋清盈眼睫轻颤,压根不好意思去看霍致峥,只伸手推了下他的胸膛,心虚道,“陛下,这该怎么办?” 霍致峥扫了眼那扇屏风,“没事,朕让人给你送一扇新的。” 宋清盈,“……” 重点是这个嘛? 难道不是等会宫人们进来,该怎么解释屏风为什么倒了吗? 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拍门声,“皇兄,小嫂子,你们里面吗?” 是霍蓉儿的声音,她似乎在跟谁嘀咕着,“不会是房梁掉下来了吧?那可不得了!” 宋清盈:她怎么忘了霍蓉儿和福宝、桑桑都还在呢,这下好了,丢人丢大发了。 谈恋爱真的让人降智! 许是读懂她脸上的崩溃,霍致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安抚着,“交给朕处理便是。” 宋清盈瞠目,“难不成陛下还会修屏风?” 霍致峥,“不会,但朕能叫人把屏风抬出去,换扇新的。” 宋清盈,“……” 霍致峥松开她,轻声道,“朕去开门,不然你昭阳宫的门被蓉儿给拍散了,还得找人修门。” 说着,他往门边走去。 宋清盈看了看他的背影,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可能够遮蔽的屏风正躺在地上,仿佛在控诉着方才那顿狗粮是它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 门一打开,霍蓉儿就想冲进来,但一见到自家皇兄面无表情的脸,立刻刹住了,只伸着脖子好奇的往房梁上瞅,“皇兄,你们在里头做什么呢?没事吧?” 霍致峥云淡风轻道,“没事,只是屏风倒了。” 他的视线越过霍蓉儿,落在福禄总管担忧的脸上,“找几个太监将里头的屏风搬出去,再去库房挑个差不多样式的送来。” 福禄总管应下,虽然他心头满是疑惑,好好的屏风怎么会倒呢? 不单他有这个疑惑,霍蓉儿也有,“皇兄,屏风怎么倒了啊。” “朕不小心撞倒的。” 霍致峥就这么淡淡一句话,转身往屋里去。 很快便有小太监进来扛屏风,霍蓉儿看着屋内那情况,啧啧称奇,“皇兄你还真有本事,这都能撞倒。” 福宝和桑桑两个小人儿则是围在了宋清盈身旁,关怀问候,“小婶婶,屏风有没有砸到你?你是不是吓到了?” “小宋姐姐,你的脸怎么这样红,还有你的嘴巴好像有点肿,是生病了么?” 面对两双纯净无暇的大眼睛,宋清盈羞耻的都想头皮发麻,讪讪的笑了下,“大概是屋子里有点热。” 桑桑和福宝也就信了,还想拉着宋清盈出门凉快一下,霍致峥一走过来,俩孩子顿时不敢出声。 为了缓解尴尬,宋清盈清了清嗓子,“趁这会儿还早,不如咱们一起包饺子吧,入冬之后还没吃过饺子呢。” 霍蓉儿一听有了新活动,顿时来了兴致,“包饺子好啊,正好包了晚上吃!皇兄你还记得吗,从前我们在老家,外祖一到过年就会给咱扛半扇猪来,让母亲给咱包饺子吃。” 说起往事,霍致峥的神色带着些许回忆的的怅然,“记得。” 听兄长说,母亲刚嫁过来的那几年,外祖经常送肉来。 但祖父是个好面子的,经常训斥父亲,哪有娶了媳妇,还让媳妇从娘家倒贴的,老霍家丢不起这个人。这话虽是训斥父亲,但祖父训斥时从不避讳母亲。 后来母亲与外祖说了这事,要顾忌着霍家的颜面,让他以后还是别送肉了。 外祖听后,勃然大怒,觉得酸秀才家简直不可理喻,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想让女儿和外孙的日子过好点,怎么就跟面子扯上了? 后来外祖和祖父还吵了一架,眼见着母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外祖为了女儿退了一步,只在年节的时候给女儿送东西来。 在霍致峥十一岁时,外祖病逝,之后祖父与父亲也先后病逝,霍家的情况每况愈下,外债累累,母亲和十三岁的兄长勉强撑起一个家。 “那就包饺子了,我让人准备去。” 宋清盈朝宝兰使了个眼色,宝兰会意,转身下去安排。 没多久,厅堂内就多了一张长桌,桌上有和好的面,还有御厨调配好的馅料。 净好手后,霍致峥垂眸问宋清盈,“你会么?” “呃,不太会。要不陛下您示范一下?正好臣妾与桑桑福宝他们学一学。” 其实宋清盈是会包饺子的,小时候她与奶奶学过。不过考虑到原主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她选择装模作样的在旁边观摩观摩。 霍致峥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走到桌边,系好袖子就开始压面皮,放馅料,掐花儿。 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一个白白胖胖的元宝饺子就包好了。 “叔父好厉害。”福宝夸道。 桑桑对霍致峥还是很畏惧的,不敢出声,但大眼睛里也满是敬佩。 霍蓉儿表示不服气,“包饺子而已,这有什么难的。” 说着她也包了一个出来,有模有样的,但跟霍致峥包的还是差了一点。 宋清盈学着霍致峥的样子包了一个出来,又回头朝他笑了下,“都是陛下教得好,臣妾一下就学会了。” 霍致峥眉梢微挑,不置可否。 福宝和桑桑两人也撸着袖子嚷嚷着要包。 小孩子想象力丰富,包饺子还包出各种形状,互相攀比着自己又捏出什么新的形状。 霍蓉儿包着包着,忽然想起什么,对霍致峥道,“皇兄,今儿个这么热闹,不如咱把母后一起叫来吃饺子吧!” 霍致峥没立刻答,只看向宋清盈,“你说呢?” 宋清盈觉得这样和谐的氛围,秦太后一人在慈宁宫也怪无聊的,反正包了这么多饺子,不怕不够吃,便道,“太后愿意来,那自然是好的。” 这般说了,霍蓉儿立刻派人去慈宁宫请秦太后。 乍一听到昭阳宫在和和美美的包饺子,秦太后愣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来,那张不再年轻的脸庞上露出几分惆怅。 包饺子啊。 从前过年,一家人凑在一块包饺子最是热闹不过了。 公公虽然有点老古板,规矩多,但心不坏,每次包饺子一准儿会叫她爹留下来一起吃,怕他爹一个人在家过年孤零零。 那时候日子虽穷,可一家人都在,她有爹爹疼,有夫君爱,还有三个乖巧懂事的儿女。 如今富贵了,再不用为几两肉几斤面计较,可家里人死了一大半,这都到年节边上了,她坐在华丽宽敞的宫殿里,却是半点年味儿都感觉不到,只觉得这雪没完没了的下,冷清的要命。 “太后,您老怎么想的?若要去的话,老奴给您拿氅衣来,前阵子尚宫局送来的那件金棕色大寿字毛氅油光可鉴,您穿着一定好看。”嬷嬷躬身问询。 “他们小辈凑在一块儿,我这么个老婆子过去……会不会不大合适?” “太后您这话说的,您可是陛下的亲娘,这皇宫里您哪处去不得?何况这是陛下和公主亲自派人来请,说明他们是盼着您去,您老就全了他们这份孝心吧。” “嗯,也是。” 秦太后想了想,坐起身来,脸上的褶子笑着皱起来,“那我就过去看看。” 说实话,在昭阳宫门外看到屋内大的小的说说笑笑闹成一片,秦太后心里是有点酸楚的,不过很快,那酸楚就被孩子们的唤声给压下了。 “祖母,您来了!” “母后快来,我们特地留了一盆韭菜馅,就等着您来包呢。”霍蓉儿笑着迎上去,“我方才一直与他们说,您包的韭菜饺子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您可得好好露一手!” 霍致峥与宋清盈一道给秦太后行礼,桑桑第一次见太后,却是半点不怕生,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软软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秦太后脸上堆满笑,不住的点头,嘴里说着“好”、“都不必多礼”。 简单寒暄过后,秦太后半点不矫情,洗过手就开始包起饺子。 纵是做了大半年养尊处优的皇太后,这手上的活计却是半点不生疏,饺子皮一上手,就娴熟的包了起来。 小辈们静静的在旁边看,宋清盈也不例外,看着太后粗粗大大的手,还有做事的利落劲,不知不觉想起了奶奶。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晚宋清盈还真梦到了奶奶。 如半年前那个梦一般,她回到了她和奶奶的家。 梦里也是冬日,窗外下着雪子,空气干燥又冰冷。 暖黄的灯光下,奶奶系着老旧的围裙,揉面,包饺子…… 宋清盈想去帮她,可双脚动弹不得,只能在一旁看着。 奶奶一边包饺子,一边喃喃道,“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盈盈她啊,最喜欢吃饺子了。” 宋清盈鼻子一阵酸。 奶奶煮了饺子,用保温盒装好,用帆布袋装着,袋子上还印着“盛景慈善基金会”的文字。 与上次的梦境一般,奶奶提着袋子,撑着大花伞,佝偻着背,脚步蹒跚的出了门。 冬日寒风呼啸,奶奶瘦小的身躯几乎要被强风给吹走一般,宋清盈看得直掉泪,着急喊道,“奶奶你去哪里啊,这么冷的天,你待在家里嘛!上坟又不着急,您煮的饺子我也吃不着……” 夜阑人静,听着身侧之人小声的梦呓,一向浅眠的霍致峥睁开眼。 听到她呢喃着饺子,霍致峥哑然失笑,晚膳那顿饺子她还没吃够? 她吃了整整二十五个,可把母后都吓坏了,临走前还偷偷与他感慨,还好你如今是皇帝了,若是换做从前家里的情况,咱家可养不起这样的女子。 忽然,她又喊了一声“奶奶”。 声音轻轻的,带着哭腔。 霍致峥一怔,扭头看去,借着微光,他看到她那蹙起的眉。 是在想念她的亲人? 这个小傻子,其实倒也不像她表现得那般没心没肺,这心里还是会惦记人的。 黑眸微动,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拍着她的背哄道,“别怕,朕陪着你。” 既然上天让她来到他的身边,他想成为她在这里可以信赖的、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是爱人,亦是亲人。 第82章 追求刺激(二合一)…… 晰晰燎火光,氲氲腊酒香。嗤嗤童稚戏,迢迢岁夜长。[1] 眨眼到了除夕,民间热闹非凡,皇宫里的活动也不少,上午皇帝举行封笔典礼,下午太极殿有盛大的大傩仪,入夜还有除夕夜宴。 这日宋清盈也起了个大早,无他,只因官眷命妇等今日要入宫给秦太后献上除夕祝祷,秦太后照例点了宋清盈一起陪同。 “这样早起的日子直到初六才能消停……”宋清盈蔫巴巴地叹息着。 宝兰站在她身后替她盘发,小声的补充了一句,“主子,还有十五元宵,这一日命妇们也会进宫,您也要早起。” 宋清盈顿时更蔫了,忽而想到什么,她问道,“今日午后的大傩仪咱也要去吗?” “是,大傩仪一年一度,意在祛灾辟邪,往年都可热闹了。今年是陛下登基第一年,肯定会更加隆重。” 听宝兰这样说,宋清盈倒有些好奇了。 因着是年节里,宋清盈今日的穿戴是既喜庆又华丽,一袭大红色缠枝石榴织金长袄,下着一条宝蓝色金边蝴蝶襦裙,发髻高耸,正中戴着纯金雕琢的花冠,两侧还各簪了三枚宝石金钗。 “这也太富婆了。”宋清盈揽镜自照,艰难的挪动着脖子,“我脑袋好重,像是顶着个铅球!” “主子您就忍一忍,今日是除夕佳节,进宫觐见的命妇与王公女眷比头PanPan几回要齐呢。” 宝兰轻声劝着,又俯下身,压低声音道,“这回进宫的还有不少贵女,主子您知道的,太后娘娘一向觉着后宫空虚,想往里头添人。您这般盛装打扮了,哪个贵女的风头能越过您去?” 秦太后那些心思,宋清盈哪能不知。 想着那争奇斗艳的场面,她就觉得头疼,无奈道,“行吧,我待会儿好好表现。” 梳妆完毕,宝兰就扶着宋清盈上了轿辇。 今日天气不错,天空瓦蓝瓦蓝一片,又出了太阳,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金碧的琉璃瓦将朱红色宫墙与湛蓝的天空分割成两块,泾渭分明。 宋清盈打个盹的功夫,轿辇就到了慈宁宫。 有过先前的经验,这回见着这些朝自己行礼的命妇,宋清盈也能淡然处之了。 在人群中看到大肚子的宋怜雪时,宋清盈抿了下唇,心说这大冷天的她挺个大肚子站着等,还真是够拼的。 宋怜雪也在看宋清盈,美眸中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 先前她以为自己奔了个好出路,虽说是给人做妾,但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在侯府中过的比正室还要威风,怎么着也比在掖庭当奴才的宋清盈要好。 却没想到这宋清盈手段竟然如此了得,将新帝哄得团团转,不过半年时间,便成了后宫里唯一的宠妃。 瞧瞧,宋清盈这会儿多风光,耀眼艳丽,仿若还是那个不可高攀的永乐公主。 宋怜雪心头暗恨,若是当初自己选择留在宫中,没准这会儿也能如宋清盈一般,享受万千荣宠。 宋清盈不知道宋怜雪心底的想法,她只看了一眼,很快就挪开了目光,往里入座。 才入座没多久,她就感到一道视线直直往她这边看。 宋清盈还以为是宋怜雪,抬眼看去,宋怜雪正与隔壁座位的夫人聊着什么,并未往她这里看。 这就奇怪了。 宋清盈不动声色的环视了一圈,那道视线不见了。 她心里疑惑,只当是自己敏感了,并没多想。 不多时,同样盛装华服的霍蓉儿扶着雀羽翟衣的秦太后出来。 众人依次行过礼,喝过半盏茶,就随着太后往西苑的皇家佛寺去,诵经祝祷,为国祈福。 佛寺内檀香袅袅,木鱼和佛钟的响声令人心静。 上过三炷香,宋清盈和霍蓉儿一左一右的跪在秦太后身后,听高僧念经。 霍蓉儿是个最跳脱不过的性子,刚开始还能耐着性子听一听,可听了没一会儿,就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眼角都被泪浸湿了。 打完哈欠,她悄悄摸摸朝宋清盈使眼色,低声说道,“小嫂子,你见到那个林瑶霜了没?” 宋清盈一怔,虽然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说话,但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小声回了一句,“她今日进宫了?” “进了啊!” 见宋清盈这表情,霍蓉儿略显失望,“方才在母后宫里,她位置靠后,我都没瞧见她的模样,我还以为你坐的那个角度能看得清楚些,还想问问你她长什么模样呢。” 宋清盈,“那等会儿找机会看一眼?” 霍蓉儿,“好啊。” 前头的秦太后原本老神在在的跪着,听着后头俩人嘀嘀咕咕,眼皮跳了又跳,最后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回头瞪了她们一人一眼。 拜佛都不诚心,真是俩混球玩意儿! “……” 宋清盈赶紧低下头,装作认真听的模样。 霍蓉儿则是朝秦太后吐了吐舌头,赖皮的笑了下。 听了足有半个时辰的佛经,再加上各种繁杂的仪式,一个上午就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了。 临近午时,秦太后留了几个较为亲近的夫人陪她在慈宁宫用膳,这些夫人大都是陪霍致峥打天下的武将家的,与秦太后有旧识,其中还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娘子,是那些夫人家中的女儿。 “小嫂子你别担心,就她们那模样那身段,哪比得上你,我都瞧不上,更别说我皇兄了。”霍蓉儿宽慰道。 宋清盈将视线收回,讪笑一下,“我没担心。” 霍蓉儿又道,“这里离我玉凌宫近,你来我宫里用午膳吧,等到了未时,我们再一块儿去太极殿看大傩仪。” “也行。”宋清盈颔首,毕竟这大冬天的一来一回也折腾,能省点事是一点。 说话间,霍蓉儿身边的翠蝶带着个人朝她们走了过来。 “公主,奴婢按您的吩咐,将林小姐请来了。” “嗯。” 霍蓉儿略抬下巴,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像只雄赳赳气昂昂的花孔雀,视线顺着鼻梁往下,直直的看向翠蝶身侧的妃色裙衫女子。 “臣女林瑶霜,拜见长公主殿下,拜见昭妃娘娘,殿下万福,娘娘万福。” 林瑶霜动作标准的行了个宫礼,头低垂着,她虽表现的镇定,但略显生硬的肢体还是暴露了她心头的紧张。 霍蓉儿淡淡道,“起来吧。” 宋清盈也跟着说了句“免礼”,内心忍不住吐槽着:霍蓉儿这也太莽了叭!都不找个什么借口遮掩一下,直接就把人叫到跟前了? 不过原书女主就在自己面前,宋清盈心里还是有几分期待的。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娇小玲珑的女子,虽然林瑶霜低着头,但依旧能从她那精致的眉眼间窥得几分美色。 霍蓉儿轻咳了一声,“林小姐,你不必拘谨,本公主叫你过来呢,只是听说了你的遭遇,想与你认识一下。” 林瑶霜嗓音轻柔的应了声“是”,脑袋也没开始垂的那么低了。 霍蓉儿个高,林瑶霜不抬头,她就没办法看清她的全脸,想了想,索性直接道,“你抬起头来。” 林瑶霜眸中闪过一抹错愕,却不敢违逆公主的意思,轻咬唇瓣,缓缓地抬起头。 这一抬头,莫说是霍蓉儿,就连宋清盈都些恍惚。 怪不得原书里描写,傅容景第一次见到林瑶霜就变了脸色,之后更是屡屡出手相助。 现在亲眼看到了,宋清盈本人认证:林瑶霜的确与她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但气质却是完全不同。 林瑶霜是那种娇娇柔柔小白花类型的女主,至于宋清盈,她自己觉着自己的气质挺像之前网上挺火的那个吹喇叭跳舞的仙人掌。 霍蓉儿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林瑶霜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看着眼前这张风华绝代的容貌,她忽然想起,从前床笫之间,情到浓处,傅容景会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只满怀深情地盯着她的眼睛。 他还给她画过花钿,落下一枚小红点后,就迟迟不再添笔。 她那时还当他是不会画,如今见着昭妃眉心这点朱砂,心头有一块像是突然塌陷,那些疑惑、那些不解,通通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三个女人心思各异,无人说话,气氛一时变得尴尬。 宋清盈瞥过林瑶霜发白的脸色和隐约含着泪光的眸子,抿了下唇,挤出个客气的笑来,“林小姐初次入宫,可还适应?” “多谢娘娘关怀,有母亲带着,臣女还算适应。” “嗯。”宋清盈实在不擅长跟陌生人尬聊,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便道,“林小姐,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晚些还要去大傩仪,你先随你母亲一同下去歇息吧。” 林瑶霜敛眸,妃色绣花袍袖下的手紧紧捏着,强压下心头委屈,低声道,“是,那臣女先行告退。” 她提了一口气,行完礼,转身离开。 宋清盈眯了眯眼,望着林瑶霜那娇瘦的背影,不由咂舌:从前看替身文学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只图一个追妻火葬场的爽快。可现在自己进入这个故事里,亲眼看到被替身的女孩子,心底怪不是滋味的。 虽然最后男主发现自己爱上了女主,可是……作者还没写到追妻火葬场就太监了啊!! 就很气! “小嫂子。”霍蓉儿皱着眉头,神情古怪的看着宋清盈,欲言又止,“那个林瑶霜,她的长相……” 宋清盈知道霍蓉儿想说什么,故作轻松,“是吧,我也觉得有点像,不过大千世界那么多人,碰到长相相似的,也不算太稀奇。” “可她长成这样,傅容景他还……你说,傅容景他是不是还对你余情未了?” 宋清盈端详了霍蓉儿片刻,见她并没有嫉恨的情绪,斟酌片刻,选择装傻,“这我哪里知道。” 霍蓉儿撇嘴道,“傅容景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你都成皇妃了,他还对你存了那种心思。这要让皇兄知道了,他肯定要不高兴了。” 听到这话,宋清盈眼皮微动,心说这事的确怪恶心人的,霍致峥若是知道,肯定对傅容景生出龃龉来。 男主可是有主角光环罩着的,霍致峥在原书里就一打酱油的,万一跟男主对上…… 自古跟男女主作对的角色,向来不会有好下场。 想起霍致峥早夭的命运,宋清盈心下一沉,转脸对霍蓉儿道,“这事你别与你皇兄说,他每日操劳国事就已经够辛苦,这些琐事不必入他的耳。” 霍蓉儿难得见到宋清盈这般严肃的模样,或许是近朱者赤,她觉着宋清盈认真肃然的模样跟自家皇兄有点像,怪能唬人的。 “我知道的。反正就算那林瑶霜长得再像你,也不是你。” “公主说了句明白话。” “哼,难道我平时说话不明白吗?” “我可没这样说。” 俩人笑着斗了两句嘴,便往玉凌宫去。 *** 供官眷们歇息的丽景殿一角,林瑶霜痴痴地望着墙角那朵迎风绽放的红梅,漆黑的眼眸中泛着泪光。 原来,她不过是个替身。 她至今还记得她被傅容景救下时的场景,就像一缕光照进她暗无天日的世界。 他给她华丽衣裳,给她贵重珠宝,给她从来没吃过的美味佳肴,温声细语的与她说话,望向她的目光是那样温柔与深情。 她活了十五年,从小便在养父母的打骂磋磨声长大,亲人不像亲人,更像是豺狼。 傅容景的出现,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温暖与爱。 就在被馅饼砸中般,她受宠若惊,不敢相信这样的幸运与美好会降临在她身上,那段时日就像是做梦般。 她心甘情愿的跟他回京城,甚至明知道他无法许她个名分,她也愿意奉上自己的一切。只要能陪着他,守着他,照顾他,她便甘之如饴。 后来她被侯府认了回去,一朝飞上枝头,她第一想法是自己如今有了家世,应当能光明正大的陪伴在他身边了吧?第二想法才是庆幸能重新回到亲生父母身旁。 回府后的种种事情,让她心力交瘁,她却从未动摇过想要嫁给他心思,哪怕是为妾。 可现在…… 林瑶霜咬紧唇瓣,远处那朵艳灼如火的红梅,仿佛变成昭妃眉眼间那一点刺目的红,像是在无声嘲笑着她的愚蠢。 她太傻了。 “霜儿。”身后传来一声温和的轻唤。 林瑶霜肩膀一颤,低头擦了下眼角,缓缓转过身,在看到安宁侯夫人慈爱的脸庞后,挤出一抹笑容,“母亲。” 安宁侯夫人上前握着她的手,“你一个人站在此处作甚,怎不去炭盆边上烤火,瞧你的手凉的。” 这柔声关怀险些让林瑶霜落下泪来,她鼻尖一酸。 “你眼睛怎么红了?可是谁欺负你了。” “母亲莫担心,没人欺负女儿,只是站在窗边被风眯了眼睛。”林瑶霜反握住安宁侯夫人的手,黑鸦鸦的羽睫轻颤,心想,若她幼时没有被错抱,自己从小长在侯府,哪至于傅容景对她稍微好些,她就一头栽进去了? “那就别站在风口,进屋坐坐吧,母亲给你引荐几位夫人。” 林瑶霜强压住心头苦涩,微笑道,“是。” *** 未时,太极殿。 彩旗蔽日,礼乐悠扬,文武百官并立两侧,皇帝坐在龙椅之上,身侧分别坐着秦太后、昭妃和怀宁长公主。 礼官手捧诏书,高声宣读着辞旧迎新的祝祷长文,伴随着一声利落的长鞭甩地声,宫廷大傩仪正式开始。 宽广的太极殿广场前,上千个班直戴着彩绘面具,身穿着色彩鲜艳的绣衣,手握着金枪和龙旗,其中还有装扮成恶鬼、判官、钟馗、土地、灶神、神兵、门神等角色,随着激昂的鼓点,开始跳动着,欢快舞动着。 场面震撼,又极具神秘魅力。 宋清盈从前只在书上看到过这种古老的仪式,现在亲眼见到,心头大为撼动,眼睛都直了。 一段傩舞结束,霍致峥冷不丁对宋清盈道,“等会傩仪结束,回去换个简单的发髻。” “臣妾这般不好看么?” 霍致峥面部线条微柔,认真答道,“好看。” 娇艳华贵,如绚烂耀华的重瓣牡丹,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又道,“只是夜里还要守岁,你这般怕是明日脖子都直不起来了。” 宋清盈觉得恋爱真的容易使人变得矫情。 就譬如刚才他叫她换发髻,她还有点小小不高兴,觉得他竟然觉得她不好看,是不是有眼疾啊今天她简直美得不像话好吧。 可听到他是担心她会劳累,方才那点小情绪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缕缕的甜意。 “好,那臣妾晚些就去换下。” 她弯起眉眼朝他笑,山间清涧般澄澈。 霍致峥搭在龙形扶手的手掌不由捏紧。 若不是场合限制,他定会将她揽入怀中亲吻。 庄重肃穆的礼乐唤回他的理智,强行压下心底的欲念,霍致峥挪开视线,面不改色的继续观礼。 傩仪于申正结束,全场除了场上那数千名又跑又跳的班直,其余人都在凄凄寒风中冻得面红耳僵。 一听到礼官宣布傩仪结束,众人都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结束了。 宋清盈正要告退回昭阳宫更换装扮,霍致峥也站起身,“朕陪你一同回去。” 宋清盈微怔,“酉时便是除夕夜宴,陛下不在紫宸宫歇息会么?” 霍致峥上前牵住她的手,“去昭阳宫歇也一样。PanPan” 眼见着俩人又手拉手,一旁的霍蓉儿直摇头,这俩人怎越来越腻歪了?真受不了! 秦太后见着,眉头微蹙起,心头五味杂陈。 按理说他俩亲亲热热的,她该高兴的,毕竟亲热了,她才有孙子抱。 可想到陇西造反的赵雄是宋清盈的大姐夫,前朝太子宋步安又跑了过去,秦太后总觉得这个宋清盈就像是一柄悬在自家儿子脑袋上的剑,不知什么时候就落下来。 不是常听人说,美人裙,英雄冢么。 这边秦太后忧心忡忡,索性眼不见为净,由嬷嬷搀扶着离场。 霍蓉儿也揪着福宝走了。 冬日的轿辇四周都围着避风的屏障,顶上还加了个琉璃盖,与轿子差不多,只不过比轿子更加宽敞。 霍致峥和宋清盈上了轿辇,帘子一放下,他往她身边坐。 “脖子累不累。” “累,可酸了,像是顶了个缸。” “那朕替你拆发髻。” “啊,现在?” “嗯。”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宋清盈盘腿坐在霍致峥跟前。 梳头半个小时,拆头五分钟。他替她取下主簪,又摘下花冠与假髻,一头乌黑的发便落了下来。 “啊,解脱了!”宋清盈扭了扭脖子,还能听到关节咔嚓咔嚓的响声。 忽然,一只粗粝温热的手轻抚上她纤细的脖颈,“朕替你捏捏。” 宋清盈,“……!” 这么贴心的么。 霍致峥替她揉了一阵,力道把握的很好。 宋清盈舒服的都有些迷迷瞪瞪,满脑子想着,她宋某人何等何能搞到神仙男人! “现在可有好些?” “好多了。” “嗯,那好。” 放在肩颈的手停了下来。 宋清盈:什么那好? 她扭过头,想撒个娇让他再帮她揉一揉,没想到脑袋才扭过去,男人按住她的肩膀,俯身吻了下来。 宋清盈霎时瞪圆了眼睛。 这太突然了吧,而且这个姿势太羞耻了,就像她在索吻般。 男人的手往上轻抚,轻揉了下她娇嫩的耳垂。 宋清盈一下子就不行了,耳垂是她的敏-感点。 趁着她分神,男人撬开了她的唇,热忱的索-取着…… 宋清盈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一会儿想着“男人,你这是在玩火!”,一会儿又想着“救命,为什么他的吻技越来越好了,她真的腿软了”,一会儿又想着“亲完了能不能继续忽悠他按摩呢?”。 这般胡思乱想着,霍致峥的薄唇已然从她的唇瓣转移到了细嫩的脖颈。 他灼热的鼻息让宋清盈心尖一颤,脚指都蜷缩起来。 他不会........是要在轿辇上那个那个啥吧? 宋清盈咽了下口水,犹豫着到底是矜持一下,还是追求刺激,贯彻到底? 这时,轿辇停了,门外响起宫人恭顺的声音,“陛下,昭阳宫到了。” 霍致峥松开宋清盈,伸手揉了下她的发,见她还定定的看着他,他眯起黑眸,“不想下轿?” 看到他那眼中那抹戏谑笑意,宋清盈面红耳赤,“下、这就下。” 完球了,她好像被这男人吃的死死地了! 第83章 除夕晚宴(二合一)…… 宋清盈落荒而逃般下了轿辇,脚还被裙摆绊了一下,还好霍致峥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她侧眸瞥见他嘴角浅浅的弧度,耳尖都发烫,飞快的低下头,说了句“多谢陛下”。 “不谢。” 霍致峥握住她的手腕没放,带着她往殿内走去,又吩咐宫人,“将轿辇收拾好。” 本来看到昭妃头发披散的模样,宫人们就忍不住猜测轿辇里发生了什么,现下听到陛下这一句“收拾”,宫人们更是诧异,诧异间又带着一种“果真如此”的兴奋。 宋清盈接收到宝兰她们投来的暧昧视线,登时羞耻感爆棚,内心的土拨鼠在狂叫:别乱想啊我们就在里面亲了一下,其他什么都没发生! 宝兰她们敛眸偷笑。 离夜宴只有一个时辰的间隙,宋清盈一到殿内,和霍致峥喝了碗冰糖雪梨汤,歇了片刻,便坐到菱花镜前梳妆。 霍致峥坐在斜对面的暖榻,视线若即若离的往妆台那片看。 宋清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招呼着宫人,“你们给陛下送本书去,唔,就书架最上头那本《史记》吧。” 宫人应诺,取下那本厚厚的书册,险些被上头积得灰尘给呛到。 且说霍致峥接过书,慢悠悠的看了宋清盈一眼,又收回目光,看向手中书册。 蓝色封皮上写着“史记”两个大字。 他眉梢轻挑,她这是转性了?竟然看起史书。 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这书几乎崭新,除了前三页有点翻过的痕迹,之后的书页再没动过。 霍致峥可以想象她拿到这本书后,翻了几页就昏昏欲睡,弃置一旁的场景。 宋清盈不知道霍致峥对她的脑补,她正认真选择晚宴要戴的首饰,“就戴绢花吧,珠翠太重了,今晚守岁得好几个时辰呢。” 宝兰在珠光宝气的妆匣里挑了一朵水红色牡丹绢花,“主子,这朵如何?配上新做的那件牡丹彩撷绣金夹袄,最是端庄富丽不过。” 那朵牡丹绢花花瓣层层绽放,色彩渐变,中间那嫩黄色花蕊也不知是什么工艺,好似沾着花粉,栩栩如生,仿佛才从枝头剪下来,娇艳-欲滴,美得晃眼。 “好,就戴这个,另外再簪几个素簪,免得花里胡哨的,反而夺了这牡丹的风采。” “奴婢省的。”宝兰笑着应下,动作轻柔的往那乌鸦鸦的发髻上簪花。 梳妆一半时,宋清盈往榻边看了眼,男人还在看书。 等梳妆完毕,再往那边看,男人单手撑着额头,眼眸阖着,已然睡了过去。 宝兰俯身道,“陛下子时封笔,中间只睡了两个时辰,便去主持除夕典仪了,这一个白日下来,怕是都没歇口气。” “当皇帝也不容易,今晚还有一个晚上的应酬呢……”宋清盈由衷感慨,轻声道,“现在还有些时间,让他睡一炷香,咱再去太极殿。” 说罢,她起身拿了条毯子,放轻脚步朝霍致峥走去。 正展开毯子想给他盖上,男人忽然睁开眼,警惕的朝身侧看去,当看到是她后,黑眸中的戒备悄然褪去。 “臣妾吵醒你了?冬日天寒,盖上毯子再睡会儿吧。” 霍致峥淡淡的“嗯”了一声,又伸手拉住她白皙的腕子,将她带向怀中。 宋清盈一怔,“陛下?” 霍致峥道,“让朕抱一会儿。” 宋清盈,“……” 殿内的宫人们极有眼力见,纷纷垂下脑袋,轻手轻脚的退至殿外。 百合宫香自炉中袅袅升腾,宋清盈被霍致峥环抱着,背脊紧贴着男人坚实的胸膛,整个人像是裹着一张熊皮大衣,牢牢包裹,莫名心安。 “遮不住么?”倏然,男人低哑的嗓音响起。 宋清盈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脖间被吮出的吻痕。 小小的一块浅红,落在白皙如雪的肌肤上,惹眼又暧昧。 “扑了不少粉了,不凑近看倒还好……”宋清盈小声道,又提醒道,“陛下你可别亲了啊。” 霍致峥,“为何?” 宋清盈,“妆粉里含铅,吃进嘴里会中毒的。” 霍致峥,“……” 默了默,他手指轻抚那抹淡淡的痕迹,语气平静的表示着赞同,“那等沐浴后再亲。” 想起轿辇里他吻着她脖间的感觉,宋清盈心头咚咚咚直跳,想着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这极度暧昧的气氛,还没等她开口,男人仿佛真累了般,轻轻说了句,“朕靠着你眯会儿。” 说罢,他将脸埋入她的颈侧,两条长臂像是铁钳般将她固定在怀里。 耳边灼热的呼吸逐渐平稳均匀。 宋清盈悄悄偏过头,本想看他一眼,没想到他靠的那样近,她的嘴唇一不小心蹭过他的额头。 她一怔,连忙转过脸,满脸羞红。 要命,他会不会以为她在偷亲他? 不过他睡着了,应该感觉不到吧? 她这般安慰着自己,全然不知身后的男人薄唇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 冬日昼短,天色稍暗,宫人们就四处奔游,将廊上精巧的宫灯点亮。除夕夜须得亮堂堂,才能吓退邪祟,迎接平安祥和的新春。 太极殿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殿内热闹非凡,朝臣与女眷分边而坐,唯一例外的是新晋的安乐伯穆云朗,他既无妻妾,又无交好熟识的王公夫人,是以三岁的女儿桑桑只能与他们一起坐在男人堆里。 桑桑不觉得有什么,穆云朗及他两个兄弟也不觉得有什么,但与穆云朗有点交情的西山大营统领陆英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穆兄弟,你如今好歹也是个伯爷了,府中没个女人可不行。且不说你正值壮年,就看你家女儿还这般年幼,总得找个女人替你主持中馈,照顾你们爷俩吧。” 穆云朗道,“我给桑桑找了个嬷嬷,还有两个丫鬟,三个人伺候她,足够了。” “嗐,奴才是一回事,续弦是另一回事。兄弟我看你是个有本事的,此次若能顺利平叛,回来加官进爵自不用说。难道你没想过再找个贤淑妻室?我可听说有几户官员相中了你,想将自家小女许配给你呢。” 提到这个,穆云朗的表情严肃起来,斩钉截铁,“穆某此生绝不续弦。” 陆英错愕,“那你就打算这样一直当个鳏夫?你膝下可还没有子嗣呢……” “如何没有子嗣,桑桑不是么?” “这……”陆英悻悻道,“女儿家嘛,迟早要嫁人,成为旁人家的。待十几年后桑桑出嫁,伯府可就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了。” 还没等穆云朗回答,桑桑就撅起嘴巴,圆溜溜的眼睛瞪着陆英,“陆伯伯说的不对,我是爹爹的女儿,一辈子都是爹爹的女儿,怎么嫁了人就成别人家的呢?哼,那我才不要嫁人了,我要一辈子陪着爹爹!” 陆英不以为意的笑,“都是些孩子话。” 穆云朗摸了下桑桑的小脑袋,转脸对陆英道,“陆将军,我曾在亡妻坟前立誓,生同衾,死同穴。若我另娶,既违背我对亡妻的誓言,又耽误新妇的一生,对谁都不好,你若将我当朋友,此事日后莫要再提。” “倒是我好心办错事了,穆兄弟放心,日后这事我不再提了。”陆英也磊落,抬手重重拍了下穆云朗的肩,“没想到世间真有你这样的痴情种,难得,难得,等开宴后,我定要好好敬你一杯。” 男人们的矛盾说开了便说开了,很快又毫无芥蒂的聊起其他事。 没多久,只听得一声高昂的通禀声在门外响起—— “陛下驾到,昭妃娘娘驾到。” 场上众人即刻噤声,忙不迭起身行礼,“臣等恭迎陛下,恭迎昭妃娘娘。” 六名内侍或持障扇,或持行香,在前头开路。身着朱红色衮服的帝王阔步走来,身侧是仙姿绰约犹如牡丹仙子下凡尘的昭妃。 殿内众人皆垂着头,只听得女子腰间环佩叮当,那清越的响声由远及近,又渐渐地由近及远。 直到上座传来一声沉金冷玉般的叫起声,众人才松了心弦,起身入座。 再往上看,只见昭妃的位置就在皇帝右手下侧,文官们眼皮颤动,观那长桌与陛下主座的距离,这分明是皇后才能享受的规格。 又见昭妃今夜艳灼耀丽的装束,文官们内心惶惶。 这女人霸着陛下的后宫不说,还不知收敛,堂而皇之的坐在皇后才能坐的位置,没有半分谦逊卑让之色。 祸国妖姬,真是祸国妖姬啊! “啊欠。” 宋清盈拿帕子按了下鼻子,奇怪,怎么无缘无故打喷嚏,是有人在骂她? “着凉了?” 霍致峥淡淡瞥向她,再看她里三层外三层裹粽子似的穿法,顿时觉得自己的问话没必要——裹成这样想要着凉,难度不小。 宋清盈放下帕子,朝他尴尬笑了下,“就是鼻子突然痒痒,现在没事了。” “嗯。”霍致峥应了声,又让福禄总管去看下秦太后和霍蓉儿到哪里。 宋清盈端坐在上座,不动声色的接受着四处投来的目光,心中谨记要优雅,美女要有美女的样子。 台下,桑桑高兴的与穆云朗道,“爹爹,小宋姐姐今日可真好看!” 穆云朗收回惊艳的目光,认真对桑桑道,“桑桑乖,昭妃娘娘喜欢你,允你叫她姐姐,这是好事。不过在外人面前,咱们还是得懂规矩,要称呼她为昭妃娘娘,明白了吗?” 桑桑眨巴眨巴大眼睛,“爹爹,什么是规矩啊?自打来了京城,我总是听人说这个词。” 穆云朗一时语塞,也不知该如何与三岁小女解释成人世界的法则,想了想,只道,“反正你记住,在外面呢,称她为昭妃娘娘。在她跟前,你可以叫姐姐。” 桑桑似懂非懂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穆二和穆三听到兄长与侄女的对话,也从美貌震惊中回过神来,彼此对视了一眼,十分感慨,“没想到小宋兄弟竟然、竟然……美成这样。当时咱们怎么都没瞧出来?” “谁说不是呢。”穆云朗笑道,给桑桑倒了杯乌梅饮,抬眼间,无意瞥到右前方那位身着三品文官官袍的男人,视线稍顿。 这位傅大人是京城极为出色的俊杰人物,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坐上三品之位,未来的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只是,那傅大人视线一直看往的方向,好像是昭妃娘娘? 穆云朗蹙了下眉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这般凝视后宫妃嫔,实在是失礼。 他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失礼又怎样,这事自己也管不着。 …… 她又变美了。 像是被精心栽培滋养的花,冰肌莹彻,艳若桃李。 傅容景放在膝上的手指不禁捏紧,看着她与皇帝言笑晏晏,眉眼传情,后槽牙不禁咬紧。 她爱上霍致峥了?明明上回相见,她对霍致峥的态度只有敬畏与公事公办的平淡。可现在,她望向霍致峥的目光是那样温柔,盛满万千星辰般璀璨。 那种本该属于自己,却被人横刀夺走的滋味,像是将心肝放在油锅里煎熬。 傅容景眼里闪过一丝晦色,她本该是他的,霍致峥这出身下贱的莽夫哪里配得上她? 看着上座俩人不经意流露出的亲昵,傅容景想到自己的婚事—— 若把宋清盈比作价值连城的明珠,那林瑶霜就是随处可买的珍珠,可聊以慰藉,却带着缺憾。 思及此处,他往对面女眷的位置看去。 在不少贵女或娇羞或迷恋的目光中,他总算找到了林瑶霜。 她垂着头坐着,不声不响,脸上也没多少表情,看起来怯怯的,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般。 傅容景眉心皱起,到底是乡野地方长大的,难登大雅之堂…… 似是感应他的目光,对面的林瑶霜忽然抬起眼。 四目相接,傅容景还没来得及露出温和的眸光,就见林瑶霜紧咬嘴唇,一副痛极恨极的模样,扭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 傅容景惊愕,这是怎么了? 从陇西买下林瑶霜开始,她向来是温顺乖巧的,从未对他有过半分违逆……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从傅容景心头滋生,他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譬如宋清盈与霍致峥在一起,譬如林瑶霜对他突然的冷淡,这种一切失去掌控的感觉令他很是不虞。 他得找林瑶霜问清楚才是。 明珠要夺回,可珍珠既然到了他掌心,他也不会轻易松开。 不多时,秦太后和霍蓉儿带着福宝过来了。 福宝今日穿得格外喜庆,红色小蟒袍,头戴玉冠,一脸富贵风流小公子模样。 一跨进门槛,他就往女眷那边寻,没寻到想见到的身影,抱着遗憾的心情他随意往朝臣们那边瞥了一眼,视线顿时就被紫红绿官服堆里的一抹鹅黄色所吸引。 “桑桑!”他眼睛发亮。 霍蓉儿一把将福宝拉回,面上维持着端庄的笑,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注意场合,再乱动别怪我大过年的揍你。” 福宝知道自家姑姑言出必行,不像祖母每次说要揍他,其实就象征性拍他两下,姑姑说揍他就一定会揍的。 他不想被揍,更不想在桑桑面前被揍,那多没面子! “好吧。”他乖乖跟在霍蓉儿身后,又小声问,“那待会儿可以叫桑桑跟我坐一起吗,我想跟她玩。” 霍蓉儿垂下眼皮扫了他一眼,“看你表现。” “那姑姑说话算话,我今晚都听你的。” 三人一起入了座,互相见过礼后,霍致峥便宣布开宴。 端着珍馐美味的彩衣宫人们鱼贯而入,皇帝的主桌共有八十一道菜,太后是六十六道菜,宋清盈与霍蓉儿是四十道,再往下的文武官员们则是二至三人一桌,桌上二十道菜肴。 丝竹声响起,舞姬们手持彩绸,翩翩起舞。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宋清盈饿得不行,午后那碗冰糖雪梨汤早就消化殆尽,这会儿一看到面前香喷喷的肉,咽了下口水,巴巴的看向霍致峥,等着他动筷子。 霍致峥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也猜到她这会儿想什么,眸光微柔,拿起筷子随便夹了块吃食。 皇帝动了筷子,其他人才敢动筷子。 宋清盈朝霍致峥笑了下,转脸认认真真干起饭来。 那盘鹿肉烤得十分鲜嫩,表皮酥脆微微焦黄,一口咬下去,鲜美的肉汁在舌尖迸发,肉质细嫩又有嚼劲,鲜得人眉毛都要掉了。 真是太好吃了,绝了! 宋清盈吃得不亦乐乎,霍蓉儿那边却忙着眼珠子乱飞,目光在霍致峥、宋清盈、傅容景和林瑶霜几人之间来回游移。 她觉得特别奇怪,从前她看傅容景,觉得他样样都好,越看越欢喜,越看越俊朗。 可这回再看他,她心里就有种“就这?”的想法。 “公主,你快尝尝这道炙鹿肉,滋味无敌!” 邻桌的声音将霍蓉儿的注意力拉回,她看向一旁吃得红光满面的宋清盈,再看向她桌上被吃了一大半的鹿肉,眼珠子险些没瞪下来,“你怎么吃的这么快!” 这女人嘴里是藏了个山洞吗? 霍蓉儿夸张的表情让宋清盈怪难为情的,笑了笑,“太饿了嘛。” 霍蓉儿,“……” 宋清盈满脸期待的催她,“快快快,你快尝尝。福宝,你也吃一块。” 霍蓉儿尝了一口,味道的确不错,便又夹了一块慢慢的吃着。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问宋清盈,“小嫂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傅容景没从前那般俊朗了,我也没了从前那种见到他就激动不已的感觉。” 宋清盈往下扫了眼,而后十分真诚的回答道,“你这是滤镜碎了。” “啊?” “就跟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道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觉得他哪哪都好。不喜欢了,便觉得他也就那样。” “所以你现在看我皇兄,是不是觉着他哪哪都好?” 这话题跳的,宋清盈老脸一红。 眼睛却不受控制的瞄了右手侧的男人,他正与朝臣们共饮,举手投足间尽显上位者的从容与沉稳。 的确是越看越有魅力。 宋清盈颧骨忍不住上扬,心底嘚瑟极了,这个男人是她的! 霍蓉儿一看到宋清盈这表情,鸡皮疙瘩都起了,搓了搓肩膀。 她算是知道了,问这个问题,是她自取其辱了。 冷不丁的,宋清盈“咦”了一声,“公主你看那个小郎君,好像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 霍蓉儿顺着宋清盈的目光看了过去,当看到武将堆里那个身姿挺拔如松的青袍少年,脸上的表情不由滞住。 这人不是先前在大街上遇到那打打媳妇的男人时,替他们去官府走了一遭的红衣小郎君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霍蓉儿用力眨了眨眼睛,再仔细看去。 那人忽然朝她这边看来,发现她在看他,他朝她轻点了下头,眼角弯起。 一刹那,霍蓉儿心头仿佛什么东西“嚯”一下烧了起来。 她抿了抿唇,不自觉的挺直了腰,保持着端正优雅的姿态。 “我记起来了,他是福宝生日那日见义勇为的小郎君!”宋清盈这边后知后觉,“换了个衣袍,险些认不出了,唔,他还是穿红色好看,显得朝气,这深青色显老。” 霍蓉儿不语,兀自倒了杯桂花酿,一饮而尽后,问着宫女翠蝶,“那人是什么来头?” 翠蝶也不知,还是宝兰的消息灵通,弯腰道,“那是威远侯家的卫小侯爷,先前他没有官职,再加上他家老夫人身体不好,所以没怎么进宫走动。这回他不是要随大军出发去陇西吗,陛下便给他封了个五品郎将。” 闻言,霍蓉儿满脸惊讶,“他是威远侯府的?” 宋清盈看她,“怎么了?” 霍蓉儿很是激动,就像是见到偶像的小迷妹般,“威远侯府卫家啊!他家可都是响当当的大英雄啊!我从小听着卫老将军和卫家子孙英勇抵御戎狄的事迹长大的,对了,还有我皇兄,他当初入伍,就是想像卫老将军一样保家卫国,驱逐戎狄,收复失地!” 纵然霍蓉儿有在极力克制嗓音,但还是引起了霍致峥的侧目。 见她们俩视线黏在卫承昭的身上,霍致峥浓眉轻拧。 沉吟片刻,他对福禄总管道,“将朕桌上的炙鹿肉端给昭妃。” 果不其然,一看又一盘肉,宋清盈的视线立刻从卫小侯爷身上挪开,笑吟吟的看向霍致峥,“多谢陛下。” 霍致峥微笑,“嗯,多吃些。” 就没空看别的男人了。 第84章 朕乱想了(二合一)…… 酒过三巡,太极殿内的气氛也松泛不少,尤其朝廷武将势盛,一群粗人凑一块儿喝酒,自是愈发热闹。 望着觥筹交错的官员,精彩纷呈的歌舞杂耍,宋清盈不由自主想起奶奶。 除夕佳节,这会儿奶奶应该在家里守着电视看春晚吧。之前她觉得春晚一届比一届难看,可现在,她真的好想陪奶奶看春晚。 家人在身边,足胜过千万。 心头兀自生出几分淡淡的惆怅,宋清盈倒了杯桂花酿,一饮而尽。 这酒水味道很好,香香甜甜的,她喝了一杯,又倒了两杯喝,等她要喝第四杯的时候,霍致峥一个眼神扫了过来。 他嗓音冷冷淡淡的,“还想倒在地上当毛毛虫?” 宋清盈拿着酒杯的手一顿,笑容尬在脸上。 大过年的提什么黑历史,还能不能愉快玩耍了! 一旁的霍蓉儿则是不厚道的笑出了声,发髻间的流苏金钗晃动着,“哈哈哈哈小嫂子你喝醉之后怎么这样啊。” 霍致峥转了下拇指的玉扳指,淡淡看向霍蓉儿,“被两个宫人架着出门,你又好到哪去?” 霍蓉儿,“……” 这回换宋清盈幸灾乐祸,她强憋着笑,生怕男人再把火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子时还有焰火表演,你不胜酒力,还是少喝为好。”霍致峥说着,吩咐福禄总管将她桌上的酒水换成乌梅饮。 宋清盈没啥意见,桂花酿也好,乌梅饮也好,只要好喝就行。 夜越发深了,金殿之内依旧喧闹不已。就连平日睡得很早的福宝都精神奕奕,与桑桑排排坐,满脸欢喜的玩着九连环和鲁班锁。 穆云朗得知宋清盈要将桑桑接入昭阳宫小住,心头感激不已,朝霍致峥和宋清盈各敬了一杯酒,“小女能得昭妃娘娘赏识,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微臣叩谢陛下隆恩,多谢娘娘恩典。” 霍致峥勉励了他一番,等着他们从陇西传来好消息。 接近子时,有宫人前来禀报,说是吉时已到,请皇帝和太后挪步外殿赏焰火。 殿中歌舞暂罢,霍致峥扶着秦太后,宋清盈和霍蓉儿一人牵着个小孩,齐齐往殿外白玉雕龙的观景台走去。 待他们出了殿,文武百官们也起身,井然有序的随行在后,再按品阶排开。 高达十五米的地台下搭起几十处熊熊燃烧的篝火,将太极殿广场照得如白昼般,篝火里燃烧着沉香和甲煎等香料,散发的香味随着火光直冲天际,馥郁的香味十里可闻。 忽而一阵气势磅礴的鼓声响起,上百名穿着红衣的班直围着篝火手舞足蹈,颂祷贺文。 至于他们念念有词唱着什么,宋清盈听不太清,但眼前这盛大绮丽的场景足以给人震撼——这可甩了春晚十条街! “来了来了!”霍蓉儿激动的扯了下宋清盈的袖子。 还没等宋清盈问什么来了,只听得“砰砰砰”一阵响声,下一刻,漆黑的天穹被照亮,漫天焰火腾空而起,犹如千姿百态的繁花绚烂绽放,姹紫嫣红,金光斑斓。 众人都仰起脖子望向那万紫千红的天际,眸中都倒影出焰火辉煌的影子。 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烟花飞舞迎新年。 “这也太美了!阿淮哥哥你快看!” “那朵黄的,像菊花,还有那朵红色的,像芍药!” “是啊,好多花,我从没看过这么漂亮的焰火!” “我也是!” 桑桑和福宝俩人叽叽喳喳,兴奋得蹦蹦跳跳。 霍蓉儿也看直了眼,呢喃道,“没想到焰火竟能这般美。” 说罢,她突然想起什么,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宋清盈看着她许完愿,问道,“对着焰火也能许愿吗?” “为什么不行?再说了,除夕夜里就是要许愿的啊。小嫂子,你有什么愿望,也快快说给天上的神仙听。”霍蓉儿道。 宋清盈一怔,她的愿望? 想了想,她闭上眼睛,默默念道:“新的一年,希望奶奶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稍作停顿,她睁开半只眼,看了眼霍致峥宽阔挺拔的肩背,又飞快的闭上,添补了一句,“希望霍致峥也能平平安安,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他也能多多陪我。” 等她许完愿重新睁开眼,身前的男人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正垂着黑眸静静看着她。 宋清盈吓了一跳。 霍致峥朝她伸出手,“站朕身边来。” 宋清盈左右看了看,霍蓉儿朝她挤挤眼睛,示意她快过去。 纤细的手轻轻的搭在他粗粝的掌心,她站在他左侧。 “过年了。”霍致峥忽然对她说。 宋清盈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懂他为何突然感慨这个。 霍致峥深邃的眸子微眯,焰火闪烁的斑驳光影落在他的眼底,须臾,他用只有她们俩人的声音道,“这是朕与你第一次一起过年。” 宋清盈听到他的话,心说这男人虽然直,但也是挺有仪式感的嘛。她弯起眉眼,笑道,“那咱们之后还会有很多第一次。” “嗯,许多第一次。”霍致峥握着她的手稍稍收拢,“还有岁岁年年的每一次。” 宋清盈迎上他专注的目光,脸颊不自觉红了。 直男说情话她真的毫无抵抗力啊啊啊啊! 而且现在这种氛围,也太适合接吻了吧,她真的好想踮起脚尖亲他一下。 霍致峥看到她眼睛发直的模样,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又在乱想?” 宋清盈,“!!!” 这男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还是她的样子太痴汉了? 被戳中小心思的宋清盈立刻缩回脖子,脸滚烫,嘴却硬,“哪有乱想,陛下你别诬蔑人,臣妾很正直的。” 嗯,一个单纯可爱善良的美少女罢了。 “是么?” 霍致峥忽而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俯身凑到她耳边,嗓音磁沉,“可朕乱想了。” 霎时间,宋清盈觉得心里炸出千万朵的焰火,炸得她脑袋晕晕沉沉的,明明他说完那句话就直起了身,可她觉得她那边的耳朵还滚烫的,仿佛还残留着他炽热的鼻息。 救命,顶不住了。 她紧紧掐着掌心,告诉自己千万控制住表情,公众场合,不能荡漾! 可脑海中却像循环的回响着他那句“朕乱想了”。 他乱想了些什么…… 难道他也想亲亲嘛? 脑中又闪回今日轿辇里的那个吻,缠绵热烈,她浑身的血液也躁动起来,莫名觉着有些热了。她伸手将裹得严严实实的领子稍微扯开了些,透透气。 霍致峥见她脸颊泛红,好似发间那朵牡丹的红晕染了她白嫩的脸,视线沿着她的下巴往下,因着领子稍稍扯开,那点浅红色的吻痕完整露了出来。 一抹红艳,撩人心怀。 “有这么热?”他低声问。 “估计是吃了几杯酒,酒劲有些上头。” 说到这里,宋清盈忽然想到一件事,鹿肉好像有滋阴壮-阳的功效,她这会儿浑身发热,是不是因为连吃两盘鹿肉太补了? 她至今无法忘怀上次当着霍致峥的面流鼻血的事,要是这回再流鼻血,那真是没脸活了! 她赶紧低下脑袋,心里默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霍致峥道,“很快就能散宴了,再坚持下,待回去沐浴,好好睡一觉。” 宋清盈点点头,压根不敢再看他。 子正一到,焰火停下。 在一声又一声悠扬庄重的钟声里,文武官员及一众宫人侍卫躬身行礼,齐声山呼,“臣等恭祝陛下身体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偌大的太极殿前回荡着声声恭贺,宣昭二年到了。 …… 宴会散去,众臣携着自家女眷回府。 排队过宫门时,傅容景骑马走到安宁侯府的马车旁。 跟在后头其他府邸的马车见着这一幕,倒不觉得奇怪,毕竟满京城都知道安宁侯府寻回的真嫡女曾经是傅容景的外室,还对傅容景一片痴心,甚至不惜为妾也想嫁去傅家呢,现下两个小情人叙叙旧,压根不算什么事儿。 只是赶车的马夫将这热闹与自家的夫人小姐们说了,那些夫人小姐或是鄙夷,或是讥笑。 她们倒没觉得那风光霁月的傅容景有何不对,只打心眼里瞧不上安宁侯府那位真千金,一时觉得她真是丢了世家贵女的脸面,一时又说到底是流落在外没有教养,做出这档自甘堕落的事也不足为奇。 且说傅容景手执马鞭,用象牙雕成的鞭柄敲了两下侯府马车的车壁。 车内的丫鬟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了一眼,目露诧异,又连忙放下帘子,扭身对自家小姐道,“小姐,是傅大人。” 本在沉思的林瑶霜听到这话,眼皮微动,下意识朝窗边看去,旋即,又忽的坐回身子,低低道,“外人那么多人都瞧着,他有何急事非得这时来找我。” 这般说了,她心头涌上一阵苦涩,他若顾忌她的名声,能为她多着想一分,都断然不会这个时候来敲她的车窗。 他拿她当什么了,还是从前那个无依无靠、无名无分跟着他的低贱外室么? “秋敏,你与他说,男女有别,还请他莫要逾礼。”林瑶霜低下眼帘,遮住眼底的哀愁。 “是!”小丫鬟应得很是干脆。 侯夫人派她来照顾小姐时,就特地叮嘱过她,千万莫让小姐与那傅大人私下接触。先前她怎么劝小姐,小姐都听不进,一颗心全然向着那傅大人,压根不懂夫人的苦心。 也不知道今日这是怎么了,小姐竟然幡然醒悟了?小丫鬟觉得稀奇,却又打心眼里替自家小姐高兴。 她掀起车帘,宫道点着灯,却依旧有些昏暗,傅大人仿佛也成了一团黑漆漆的影子,让人看不清晰。秋敏正色道,“傅大人,我家小姐说了,男女有别,还请您莫要逾礼。” 顿了顿,小丫鬟壮着胆子补了句,“您是外男,我家小姐是闺阁女儿,您若有什么事,去找我家侯爷或是夫人说便是。” 说罢,她赶紧放下帘子,转头看见自家小姐静静的看向车窗,小丫鬟心头一紧,连忙道,“小姐,奴婢方才……方才多嘴了,还请小姐恕罪。” 林瑶霜抿了下唇,露出一抹艰涩的浅笑,“你说得对。之前是我昏了头,只顾着自己的事,丝毫不顾侯府的面子,连累父亲母亲成了旁人口中的笑柄。是我错了……” 小丫鬟惊愕,都忍不住怀疑眼前之人是否是自家小姐了。 林瑶霜没多解释,听着那远去的马蹄声,轻轻闭上了眼。 如果连自己都不尊重自己,又怎么能得到旁人的尊重呢? 还好,她这时明白还不算太晚,若是一意孤行嫁进了傅府,那才真是陷入泥淖,便是抽身也沾一身脏污的泥。 傅容景身形笔直的立于马上,望向那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的马车,握着马鞭的手指蓦得捏紧,指骨都泛着白。 男女有别,莫要逾礼。 这样类似的话,半年前他也从宋清盈的嘴里听到过,她对他的态度是那样冰冷,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可现在,千依百顺的林瑶霜也这般待他? 不该是这样的。 他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有愤怒在胸口汹涌翻滚,就连林瑶霜都敢违逆他? 就像从路边捡回来的小猫,你精心照顾,可它突然挠了你一爪子,抓出鲜血淋漓的痕迹。 怒不可遏的纵马赶回府邸,傅容景直奔书房,唤出府中暗卫。 “宋步安可抵达陇西?”摇摇晃晃的烛火下,他面容阴沉如水。 暗卫答道,“回主子,宋步安已经被陇西王‘请’回府中,好酒好菜招待着,这陇西王八成是要拿他当傀儡。” 傅容景冷哼一声,“那个脓包废物,也就只剩这点作用。” 手指敲了敲桌面,他忽然压下声音,“明日大军便要出发,你们给我盯着陇西王府……必要时,保住宋步安一条命,我留着还有用。” 暗卫应下,傅容景又吩咐两句,便挥手让人退下。 夜色漆黑寒冷,有凛冽的风刮过窗牖,凄厉如厉鬼尖叫。 傅容景走到烛火旁,盯着那摇曳的火光,良久,他拿起剪刀,剪灭了烛芯。 刹那间,满室黑暗,不见五指。 *** 昭阳宫里地龙烧的暖融融地,霞影灯散发的光线柔和朦胧。 霍致峥洗漱完毕,折返寝殿时,便见床边那大红色绣鸳鸯戏水幔帐逶逶垂下,矮凳上摆着一双珍珠流苏的金丝绣鞋。 她今日也累了一日,怕是一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霍致峥放轻脚步走去,掀开幔帐。 淡淡的光线下,只见那道婀娜的身子朝里侧着,绸被紧紧地裹着,勾勒出身体曲线。那一头乌黑如云的长发堆在耳边,衬得她如雪的肌肤越发莹白,像是上好的白玉,触手温润。 霍致峥突然觉得有些渴。 转身倒了杯水喝,握着杯子站了片刻,他才灭了床边的两盏灯,脱鞋上床。 霍致峥稳稳当当平躺着,如今已是深夜,一整日不停摆,着实也是有些困倦。 眼眸阖上,身侧女人沐浴后的淡雅清香幽幽传入鼻间,这香味似是与平日不同,带着些缱绻的柔媚,惹得人呼吸紊乱。 强压身体的燥-热,他尽量去想明日大军出征之事,卯时便得醒,于承天门当着三万将士的面授帅印…… 这般想着,那股香味似乎又浓了些。 当怀中靠来一具香软的身子时,霍致峥眼皮微动,睁开眼朝怀中看去。 他原以为她像平时那样下意识的汲取热量,把他当暖炉抱着,不曾想这回却对上一双水光潋滟的清亮眼眸。 霍致峥喉结微动,伸手揽住她的肩,“怎么醒了?” 宋清盈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壮起胆子,半边身子趴在他的胸膛上,含糊不清的咕哝了一句什么。 霍致峥蹙眉,“什么?” 宋清盈躲开他的目光,声音小小的,“想亲你。” 霍致峥搂着她的手一紧,默了一瞬,忽然想到什么,“看焰火时,你就在想这个?” 宋清盈,“……” 问这个要她怎么答得出口,她不要面子的嘛。 “不给亲拉倒。”她闷闷道,她都抵抗困意主动进攻了,直男真是不解风情,媚眼抛给瞎子看。 就在她蔫蔫的准备翻过身睡,霍致峥的掌心骤然按住她的肩头。 寂寂黑暗中,男人俯下身,薄唇贴上她的脸颊,又一点一点的游移至她的唇。 窗外似是下起雪来,簌簌敲打着窗棂,北风彼此纠缠着,灯罩里的烛火都轻轻摇曳起来。 最开始他是想浅尝辄止,然而幔帐构成的一方温暖又充满馨香的小天地,被衾下彼此只着薄薄的丝绸寝衣,掌心落在纤细腰-肢间能感受到那不可思议的细腻,轻而易举的激起男人内心深处的侵占欲。 骨节分明的手指渐渐地收紧,仿佛要将那把纤细的腰给掐断般。 唇齿相依,他紧扣住她的手腕,汲取着独属她的甜美。 喘息声重了,粗粝的手指落在她的脖颈间摸索着,“那道印子呢?” 他这般问着,宋清盈被亲得晕晕乎乎,随便指了一下,“这里吧,不过今日沐浴时淡了些,明早应该就能消掉。” 话音才落,薄唇就落在她的颈间。 宋清盈一慌,“明早还得去给太后请安,那些诰命夫人也都会来的……” “拿粉遮着。” 他嗓音发哑,尤觉不够,掌心不禁向下,却又及时止住。 “陛下?” 看到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像是要停下,宋清盈有些不解。 霍致峥轻抚了下她的发,“睡吧,明早还得早起,送大军出征。” 宋清盈,“……?” 这回被按在床上亲的感觉比先前几次都更刺-激,她都完全投入了,可他倒好,亲完就不管她了。她都被吊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有种追剧追到精彩处,突然追平了的空-虚。 就很气! 她咬了咬唇,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翻身压在他身上。 感觉到身上压着的温软,霍致峥身子绷紧,理智告诉他要把她推下去,可手到了腰间却又不舍,他眸色愈发暗了,“还不困?” 宋清盈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将脸埋在他肩颈处,撇着嘴,闷声道,“你欺负我。” 霍致峥:……他哪里欺负她? 的确是起了那心思,却也极力克制住了。 “只负责点火不负责灭火……”宋清盈嘟囔。 “这也是话本上学来的?” “这不是重点。” 宋清盈努力掰回他的关注点,想了想,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问,“难道我不够有魅力么,你抱着我亲,就不想、不想……” 她尽量斟酌着该怎样说才矜持,可好像每个词都不够矜持。 就在她决定放弃,爱咋咋地的时候,霍致峥攫住她的下巴,掌心力道带着她与他对视。 一片昏暗里,男人的眸子却亮的惊人。 “想。” 他说,又补了一句,“很想。” 喜欢的女人在身边躺着,又亲又搂又抱,是个男人都会想彻底占有。 他想的发疯。 得到他的回答,宋清盈心跳怦然,声音都带着些不自觉的软,“那你怎么不……” 默了一瞬,霍致峥沉声问,“你可以?” 宋清盈,“……” 怎么着,看不起人是吧? 她那点子好胜心莫名其妙就被激起来了,想到从前半夜偷偷看的那些小黄-文,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低下头,吻上了他的喉结。 笨拙又青涩,却如利刃般一瞬间斩断了男人残存的理智。 “是你自找的。”他哑声道。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簌簌响起,柔软的丝绸衣裳从帐边挤出来,层层叠叠堆在地上,盖住那两双鞋。 寒风呼啸刮着,冬日里守夜最是难熬,门口的瑞香和小六子紧了紧身上的棉衣,昏昏欲睡。 突然,寝殿内传来一声短促的、又轻又柔的声音。 瑞香和小六子的睡意皆散了几分,对视了一眼,“方才是什么声音?” “是富贵儿在叫?” “好像不是……估计是风吧,这鬼风刮起来呼呼的,雪还落个没完。” “是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暖和些。”瑞香点点头,两人又不说话了,各自揣起袖子打着盹。 “我…我不可以了!啊!” 宋清盈眼圈泛红,一头乌发凌乱的垂在雪白的背上,有几缕黏在脸颊和锁骨处,那酡红的脸颊尽显娇艳。 就像晚宴上她发髻簪的那朵牡丹,花瓣层层绽放,染着瑰丽的胭脂色,还沾着些晶莹剔透的露珠。 美得不可方物。 “先前逞强的是你,现在哭的也是你。”霍致峥将她的额头湿漉漉的发丝拨开,“怎么这样没用。” “我错了,真的错了……求你了……” 作为国家一级退堂鼓选手,宋清盈这会儿真的想打退堂鼓。 就真吃不消。 像是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她只想躺着——虽然这会儿趴着与躺着好像没多大区别。 她就纳闷了,明明是她吃了两盘鹿肉,怎么好像效用全都转移到他身上了?他就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般。 相比于坚持练武的男人,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废物,只能躺着哭唧唧求饶。 “陛、陛下,明早你还要送大军出征,得早点休息……啊。” “反正也睡不了几个时辰,不如不睡。” “别、别了吧。”宋清盈嗓音发颤,双腿也发颤。 男人一把捞起身前柔弱无骨的腰肢,咬-吻着她娇嫩的耳垂,嗓音沉哑,“你说的,得灭火,不是么?” 宋清盈刚想说“不”,腰上一紧,到嘴边的话登时化作一阵低低的呜咽。 第85章 神清气爽(一更) 一个人越想得到什么,压抑越久,拥有后便会索取的更多。节食减肥是这么个道理,那档子事也是这么个道理。 后半晌雪总算停了,夜色中积了厚厚一层积雪,洁白无瑕。而宋清盈莹白胜雪的肌肤却泛着一层润泽的红色,痕迹斑驳。 手臂无力的从男人宽阔的背上垂下,她瘫倒在柔软丝褥上,大脑放空,浑身酥-软到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别着凉了。” 餍足的男人心情很好,扯过锦被替她盖好,极尽体贴,“先歇一会儿,朕叫人送水沐浴。” 宋清盈软绵绵的靠在他的怀中,眼睛半阖着,那种慵懒与妩媚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她已经累到不想说话了,只轻轻的“嗯”了一声,尾音都透着几分勾人的媚态。 霍致峥垂眸看到她这模样,玉骨般的手指掐了掐她雪白的脸颊,“还以为你有多少本事,是朕高估你。” 宋清盈略睁眼睛,想翻个白眼都没力气,只在心里咕哝着王八蛋老板不是人,压榨起来是真的狠,半点不留情。 刚才有一会儿她受不住力,塌下腰趴着,打算耍赖装死,哪知道他眉头一皱,直接把她给叠起抱在身前,吓得她赶紧勾住他的脖子,又怕掉下去,又觉得太羞耻。 霍致峥看她微皱着脸,猜到她八成是在心里骂他,却是半点不恼,心知今夜是放纵了些。 可她体力的确是差,这事嘛,有好有坏,好的是她软绵绵一滩水似的由着他摆弄,丝毫无法反抗,坏的是没多久她就喊着好累、腰酸、受不住,红着一双眼委屈巴巴的求着他…… 想到这,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揽着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 锦被下宋清盈与他彼此依偎着,登时就察觉到男人身体的反应,纤长的睫毛猛地颤了两下,胆子也大了,凶巴巴的说,“不、准。” 她分明是咬牙切齿说的,可嗓子太软,倒像是在撒娇。 “好,都听你的,朕不动了。”见她扭着腰往里头钻,霍致峥一把将她捞了回来,神色严肃,“别乱跑,才焐热的被窝,又出了一身汗,好好躺着。” 宋清盈“哦”了一声,老实下来。 霍致峥给她掖好被子,掀开大红锦绣幔帐,从地上堆着的衣物里寻着他的寝衣,同时扬声外头,“送热水来。” 外头很快响起宫人的应答,“是。” 宋清盈侧过头,看到半边轻柔的幔帐被挂起,又看到男人的背上有几道抓痕,脸颊不禁发烫,这是什么时候抓的?第一次,还是第三次?唔,第二回 的姿势应该抓不成这样。 霍致峥将寝衣穿好,扭头就见被窝里的小脑袋一错不错的往他这边看,见他回过神,她忙扯过被子遮脸,不去看他。 “别把自己闷坏了。” 他看了眼天色,窗外不再黑黢黢,而是浓郁的灰蓝色,估计是到了寅时,便温声问,“饿不饿?让他们给你煮碗酒酿桂花圆子,吃饱了再睡。” 宋清盈想吃东西,但又不想动,还在权衡之间,霍致峥就替她做了主,又往外吩咐了一句。 很快,宫人们便将热水送进来。 里头最开始闹的时候,瑞香他们真当是风响猫叫,可过一会儿里头动静大了,而且没完没了的,他们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忙命人去烧热水。 本以为折腾一回,里头就会叫水,没想到消停半晌,又闹了起来…… 灶上的热水都来回烧了大半夜,直到这天都快亮了,才派上用场。 就连烧水的小太监都咂舌,陛下真是龙-精虎猛,白日忙了一整日,夜里还能精力还能这般充沛,真非常人能比。 热水香茶送了进来,没听到皇帝的吩咐,宫人们默默垂首站在一旁,屏息凝神。 霍致峥先端了杯热茶回到床边,给宋清盈喂了,见她嫣红的嘴唇沾了水光,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下,在她面红耳赤的怒瞪中,哑声致歉,“就亲一下。” “不行,今天不能再亲我,也不能再碰我。” “……” 霍致峥眉梢微挑,心说今日不能,那他等明日再碰。 喂了一盏茶,他弯着腰,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去了屏风后的浴桶。 宋清盈这才发现外面还有宫人,人都傻了,羞耻的将脸往霍致峥的怀里埋,“怎么不叫她们退下?” 霍致峥附耳,“没事,你裹在被子里,旁人瞧不见。” 又提高了嗓音,与方才的温情截然不同,是一贯冷淡的态度,“去两个人收拾床榻,其他人先退下。” 最后留了瑞香和木香俩人。 看着凌乱不堪的床榻,两个大姑娘脸都红透了,忙从橱柜中取出洁净被褥换上。 在浴桶里洗去身上的黏腻汗渍,宋清盈被男人捞起来擦干,裹着件宽大衣袍。 床榻已经收拾妥当,被单枕头齐整的一丝褶皱都无,清新的熏香盖过那暧昧的欢-爱味道。 煮好的酒酿圆子也送了过来,霍致峥喂着宋清盈,她困得眼睛睁不开,吃了两口就靠在男人的怀中睡了过去。 实在是太累了。 见她睡过去,霍致峥将她放在床上躺好,垂眼静静的看着她,视线由她精致的眉眼到她饱满的唇,落到她修长的脖颈,再往下…… 定了定心神,他轻哂一下,真是疯魔了。 从前行军打仗,日子单调枯燥,男人们凑在一块喝一碗酒,吃两粒花生米,不是吹牛就是说荤话,一提到女人皆是一副色中饿鬼的痴迷相。他只觉得无趣,大丈夫就该建功立业,开疆拓土,怎能限于儿女情长,沉迷于床帷间那点子事。 可现在,一沾上她,就控制不住想去吻她,狠狠地掠夺着、征服着。 闭了闭眼,他克制着那愈演愈烈的念头,再次睁开眼,幽深的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天要亮了。 幔帐轻轻放下,他起身将那剩下的半碗酒酿圆子吃了,走至外间,传来内侍伺候梳洗。 简单用了些早膳,再次折返寝殿,床上的人抱着被子睡得正香,霍致峥眸光微柔。 “不用叫醒你们主子,让她安心睡,太后那边朕会派人替她告假。” “是,奴婢遵命。” 绣着如意云纹的明黄色衣摆闪过,昭阳宫一干宫人屈膝,恭送着皇帝离开。 再次抬首,那道高大威严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冬日清晨浓郁的雾气里。 宝兰这时也起床洗漱了,瑞香迫不及待将昨晚的事与宝兰说了。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侍寝不就是那么回事嘛。”宝兰打着哈欠,替自家主子高兴,“陛下可真体贴,他派人去太后那边,太后肯定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主子今日能好好睡个安稳觉了。” “宝兰姐姐,主要是……唔……我们收拾被褥时,发现上面……”瑞香红着脸,支支吾吾,“好像是元红。” 宝兰怔住,脱口而出,“怎么可能。陛下和娘娘在宫外就已经……怎么还会有……” 说到这,她突然噤声,心头冒出好几个猜测,难道昨日主子才和陛下,之前都没有?还是陛下昨夜太粗鲁了?亦或是主子身体有何不适? “这事你别往外说。”宝兰板着脸看向瑞香,倒真有几分掌事宫女的气派。 “是,这事就我与木香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们知道的。”瑞香点头道。 宝兰“嗯”了一声,心里疑窦重重,看了眼紧闭的寝殿大门。 还是等主子醒来后再问问什么情况。 *** 承天门外,绣着“燕”字的红底旗帜在森冷的冬风中猎猎作响,三军将士身着甲胄,上午明净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折射出锐利明亮的光芒。 当身着衮服,头戴冕旒的帝王将帅印交于主将陆英手中,将士们高声呼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燕万岁万岁万万岁!” 嗓音嘹亮,地动山摇。 霍致峥紧紧扶住陆英的手腕,视线扫过副将穆云朗和卫承昭,神色凝肃且庄重,“待荡平叛乱,班师回朝,朕再与尔等一醉方休!” 陆英等将领拱手,“臣等定不负圣上厚望,擒住赵雄,平定陇西。” 君臣又一番殷切嘱咐,礼官提醒吉时已至,诸将领叩别帝王,翻身上马,领军出城。 站在承天门右侧高耸入云的阙楼,霍致峥手搭在朱色栏杆之上,黑眸紧紧跟随着那整齐有序的大军,目光坚定、信任,又带着几分憧憬。 可惜他不能随军出战,否则他定要亲自砍下赵雄的头颅祭旗。 福禄总管抱着玄色鹤氅上前,轻声唤了句“陛下”,“高处风大,您可当心自个儿的身子。” 说着,他将鹤氅往前递了递——他倒是想给皇帝披上,可皇帝个高,他踮脚都够不着。 霍致峥收回视线,系着鹤氅,淡淡问道,“派去慈宁宫的人回来了?太后什么反应?” “小莫子将陛下的话传给太后,太后娘娘说知道了,其他也没多说,倒是让陛下您今日忙完后,抽空去慈宁宫一趟。” 说到这,福禄总管小心翼翼的打量了陛下一眼。 他昨夜不当值,是小六子贴身伺候着陛下。今早小六子一回来就与他说了昨夜昭阳宫的事,说是陛下与昭妃一直到了寅时才消停,沐浴过后陛下没多久就起身了,一整个夜里都没睡。 现下看来陛下除了眼下有点淡淡青色,整个人还是神清气爽,丝毫不见熬通宵的疲惫。 福禄总管暗道,折腾一夜还能这般精神奕奕,陛下真不愧是陛下。 第86章 正月初一(二更)…… 锦屏香暖,床帷昏昏。 宋清盈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她还做了好几个奇怪的梦,其中一个是她变成了哪吒似的莲藕人,胳膊腿和身子都被人拆散了似的,她躺在仙池里,胳膊腿又渐渐拼凑上,背景音是美少女变身的音效。 醒来后,她盯着床顶雕刻的那些富贵如意的花纹,好半晌才回过神。 她睡了多久?怎么感觉天还黑着? 宋清盈撑起身子坐起,浑身一阵酸疼,昨晚那汗流浃背的激烈交锋顿时闪现在脑海之中。 她愣怔片刻,伸手掀开被子,往里头看了眼,身上只穿着件男人的长袍,长袍里是一/丝/不/挂,她的肩上胸口腰上散落着深深浅浅的红。 热意从脸颊爬上耳朵,她咬了咬唇,嘟囔着,他怎么连件衣服都不给她穿…… 不过转念一想,若他给她穿了小衣、亵裤,那个画面,怎么越想越香-艳……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初尝□□,别人都是从懵懂少女成长为魅力女人,她怎么像是从理论型色批进化成了有性-生活的老色批? “主子,您醒了么?” 这声询问将宋清盈从自我谴责中唤回。 她抬手掀起帐子,往外探出半个脑袋,就见宝兰从黑漆水波的画屏走来。 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宋清盈怪不好意思的,依旧是只探出半个脑袋,小声道,“宝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说完这话,她微怔一下,被她沙哑的嗓子给惊到了。 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宝兰机灵的去倒了杯茶水,“主子,刚过未时。” 未时,下午一点。 宋清盈惊诧,忽的想到一事,“糟了,今日是元日,得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宝兰你快准备热水巾帕,我要起身洗漱……” 才起身,她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腿好特么酸! “主子您当心。”宝兰将茶盏放在床边案几,伸手去扶了她一把,“您别担心,陛下一早就派人去慈宁宫替您告假了,陛下还说了让你安心睡,叫奴婢们都不要打扰您。” 宋清盈动作停下,重新坐回床上,点点头说了句“那就好”。 接过茶盏呷了一口茶水,嗓音听起来也润了些,“陛下是何时走的?” 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宝兰如实的答了,又道,“在紫宸殿用过午膳后,陛下便去了慈宁宫,这会子应该还没走吧。” “他竟然那么早就起了,岂不是一晚没睡。”想起昨晚的折腾,宋清盈由衷佩服那个男人的精力。 宝兰这边伺候她起身,笑道,“主子若是心疼陛下,下回陛下来咱这用晚膳,让御膳房多做几道滋补养身的好菜给陛下补补身体。” 宋清盈撇了下嘴,“给他补?给我补还差不多。” 宝兰一开始还不理解这话,等伺候宋清盈换衣,看到自家主子手臂、腰间、腿上的吻痕与指痕时,登时就明白了,险些急的哭出来,“主子您这……陛下他怎的这般……” “没事,看起来怪吓人的,其实不疼。”宋清盈摆摆手,朝她笑了下,“怪只怪你家主子我皮肤太娇嫩了。” 宝兰的泪顿时就憋回去了。 “主子,您与陛下昨日……”见没有外人,宝兰悄悄压低声音将元红的事说了。 提到这事,宋清盈低头摸了摸鼻子,就很惭愧。 主要是他们两个都是理论派选手,甚至于她的理论储备远胜过只翻过几页避火图的霍致峥,一开始她又害羞坚决不肯把幔帐拉开,两个新手只能在黑暗中互相探索着。 她这具身体才十六,还没发育成熟,又遇上那人身形魁梧,天赋异禀什么的,最先的确是遭了点罪,不过好在这事男人学得快,没多久就渐入佳境,如醉如梦…… 面对宝兰疑惑的眼神,宋清盈红着脸道,“之前在青璃峰我和他是清白的。” 这般说了,宝兰就懂了,笑吟吟道,“原来那时陛下就心悦主子了!” 穿戴好衣裙,宋清盈在妆台坐下,镜子里倒映出一张艳比花娇的秀靥,肌理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眉眼间尽显慵懒妩媚的风情。 好像跟昨日比,有点不一样了? “主子今日想梳个怎样的发式?” “今日不出门,就随便挽一下吧。” “虽说您今日不出去,可晚些保不齐小世子要来给您拜年,还有桑桑小姐,她一早起来就来给您拜年了,可您还在歇息,她便被小世子拉去找长公主了。” 宋清盈想了想,是这么个理,而且今日是大年初一,日子也得有点仪式感嘛。 “行,那你就看着帮我弄。” 宋清盈懒洋洋道,“不过别太复杂了,我肚子饿了,想赶紧吃点东西。” 那档子事忒消耗体力,她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 宝兰贴心,很快叫人端了碗熬得稠稠的鱼片粥给她垫垫肚子,暖暖肠胃。 她一边给宋清盈梳妆一边夸赞她面色红润气色好,说着说着,又说到子嗣上,“怪道先前陛下一直来咱这,主子您迟迟没有好消息。这回好了,可算有个实在的盼头了。” “咳咳咳。”宋清盈被鱼片粥呛住。 宝兰忙放下手中的赤金八宝如意钗去替她抚背,“主子,您慢些。” 宋清盈低声说着“我没事”,脑子却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昨晚只顾着纵情享乐,竟然把避孕措施这样重要的事给忘了! 要命,真要命。 将鱼片粥搁在一侧,宋清盈朝宝兰招了招手,神神秘秘道,“兰啊,你知道宫里有什么避孕的法子么?” 闻言,宝兰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屈膝就要跪下,“主子您可别做傻事,万万使不得呀。” “我就随便问一嘴。”宋清盈将她拉起来,心里却想,且不说她不想在古代生孩子,就算真要生孩子,那也绝对不是现在。 这具身体才十六岁,身体各处器官尚未发育完全,过早怀孕对身体的损害很大,而且难产的风险也会随之增高。 在这只能靠顺产,生不下来就一尸两命的古代,她还是老老实实苟着吧。再说了,福宝和桑桑又漂亮又乖巧,有他们俩个成日在跟前转,给她一种无痛养娃的快乐,而且还是儿女双全的那种。 宝兰小心翼翼观察着自己主子的神色,见她表情平静,并没有那种迫不及待喝药避孕的态度,这才松口气,缓缓答道,“太医院是有避孕汤药的,有见效快但是对身体伤害大的,也有稍微温和些的……” 似是为了打消自家主子不该有的念头,宝兰补充道,“不过开这种方子,须得得到陛下的首肯,若私自开药,经手之人轻者丢官受罚,重则流放送命。” 宋清盈抿了下唇,看来这事等跟霍致峥商量一下了。 先前虽然跟他说过她不想要孩子的事,可那会儿他们俩各过各的,谁也没想过会在一起,他会不会就随便听听,没当回事? 想到这点,宋清盈的态度严肃不少。 梳妆完毕,她去暖阁用午膳,没多久,福宝和桑桑来了。 正月初一穿新衣,俩孩子都穿着大红镶毛边的袄子,福宝戴着顶檀色的虎头帽,桑桑则是扎着两个小鬏鬏,小鬏鬏上绑着红绸,还戴着两朵珊瑚做成的珠花。 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往宋清盈跟前那么一站,观音菩萨座前的金童玉女似的,挂着笑规规矩矩的朝她拜了三拜。 “小婶婶新年安康,万事如意。” “昭妃娘娘新年安康,岁岁平安。” “快起来,快起来。” 宋清盈眉眼弯弯,拿出早准备好的红封,递给了福宝和桑桑,“祝福宝新年康健,学业进步。祝我们桑桑呢,无忧无虑,越长越漂亮,学业也快快跟上进度。” 俩孩子欢欢喜喜接过压岁钱,笑着往榻上坐。 昭阳宫的宫人们也都排得整整齐齐,给宋清盈拜年送祝福。 这样热闹喜庆的日子,宋清盈心情也很好,笑着让宝兰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个大红包,就连猫咪富贵儿都得到了一顿丰盛的猫粮。 发年终奖是件令人快乐的事,是以昭阳宫上上下下都一团喜气,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大年初一于宋清盈这个不掌六宫事、只管吃喝玩乐妃嫔来说,清闲又自在。 可霍致峥这个皇帝则是从早忙到晚。 早间送完大军出征,便一刻不停的赶到金龙殿,接受文武百官的大朝贺,直至午时结束,在紫宸殿随意用了些午膳,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听太后说来来来回回的车轱辘话,什么不要专宠一人,怕她恃宠生娇,还是得多选几个妃嫔,立后的事也得提上议程之类的话。 老人家爱念叨,他也不愿在正月初一里顶撞亲娘,惹她不痛快,只一言不发的听着。秦太后说的嘴皮子都干了,见儿子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气个倒仰,忿忿的让他退下了。 从慈宁宫回来,他也没闲着,在勤政殿写福字,这些都要赏给亲近的大臣以示恩典。各州府发来的恭贺折子和礼单也有一堆,只看了一半多,福禄又提醒他延芳殿的元日夜宴皆已准备妥当,朝臣们正等着他亲临。 相比于除夕的夜宴,元日的宴会更为正式隆重,只有君臣,没有女眷。 朝臣敬酒,向皇帝汇报这一年都做了哪些政绩,新的一年该当如何如何,皇帝则是和煦的勉励,一派君臣和谐,其乐融融的景象。 宴会散去,已是深夜。 霍致峥有几分醉意,坐在轿辇里,单手支着昏胀的额头,闭目养神。 福禄总管凑到辇边问,“陛下,您是回紫宸殿歇息,还是?” “昭阳宫。” 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一丝掩不住的倦意。 “是。”福禄总管一甩拂尘,嗓音拔高,“摆驾昭阳宫。” 昭阳宫灯烛荧辉,照耀如昼。 宋清盈坐在榻边,抱着富贵儿昏昏欲睡。 他今晚不会不来了吧?嗯,有可能,毕竟新年第一天肯定有一堆事要忙。 算了,还是不等了。 她轻轻叹口气,将富贵儿抱回猫窝,倒了热水净手,正拿帕子擦手时,身后倏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只当是宝兰进来了,没回头,自顾自说,“都这么晚了,他应当是不来了,我先睡了。” 宝兰没应她,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刚想回头,一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 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男人坚实的胸膛贴着她的背,薄唇凑到她耳边,呼吸灼热,“朕才不像你那般没良心。” 第87章 无愧于心(二合一)…… 铜螭龙纹花觚里插着一枝新摘下的绿梅,点点嫩绿,散着清幽淡雅的香。 宋清盈忽然被搂住还吓了一跳,等嗅到男人熟悉的气息,才松了口气。 他说话的鼻息弄得她耳尖痒痒的,她轻轻躲了一下,察觉到他身上的酒味,侧过头看他,“陛下今夜喝了很多?” “算不得什么。” 霍致峥答道,眼睫垂下,落在她肩颈的吻痕上,眸色深了深。 他的脸凑过去,温热的薄唇轻擦过她的耳垂,亲昵又温柔的落下一串细细的吻。 宋清盈背对着他,看不到男人的表情,让她的感官越发敏-感,那只放在她腰间的手越发用力收紧,仿佛要将她的腰给掐断。 耳边粗重的喘声让她想起昨晚翻来覆去的场景,她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磕磕巴巴道,“现在很晚了,陛下你累了一天,还是早些沐浴歇息吧。” “你陪朕一起。” “……” 鸳鸯浴未免太刺激了吧? 宋清盈咽了下口水,尝试是挺想尝试的,但又觉得有些羞耻,而且他们昨晚折腾了一宿,这会儿她有心无力,再来一宿怕是真受不住。 “陛下,这种事……还是要节制点,细水长流……”宋清盈越说越脸红,救命,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身后的男人低低笑了两下,胸膛都颤动着。 宋清盈被笑得更不好意思,身后之人直起身来,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掰过来。 见她一头浓密绸缎般的乌发披散,单薄寝衣外只简单披了件月白色外衫,霍致峥蹙眉,“穿得这么少,也不怕着凉。” 说着,他俯下身,拦腰将人抱了起来。 一瞬间的失重感让宋清盈本能揪住了男人的衣襟,霍致峥抱得很稳,见她这样,淡声道,“怕什么,昨晚那般抱着你都不怕。” 宋清盈,“……” 这男人怎么回事,怎么又提那一茬。 果然床上的男人和床下的男人是两个物种。 霍致峥将她抱到床边放下,并没碰她的意思,只挨着她坐下,“今日睡得可好,何时醒的?” 宋清盈将锦被盖好,答道,“未时醒的,醒来后用了顿午膳,桑桑和福宝就来与我拜年了。” 说到这,她拥着被子坐好,弯起眼眸对霍致峥道,“祝陛下新年安康,万事顺心。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霍致峥垂眸,看到那白白嫩嫩的掌心,薄唇微翘,慢条斯理道,“新年红包,许你贵妃位如何?” 宋清盈的手僵在空中。 愣了半晌,她赶紧将手背在身后,摇头道,“这位份太重了,我就想给你拜个年,献个祝福,你给个百两千两的银票意思意思就行,贵妃位……呃,不行不行。” 她脑袋摇成拨浪鼓,霍致峥问,“你不愿当贵妃?贵妃月银是你如今的两倍。” “想是想的,谁会嫌官大钱多嘛。就是这位份升的太快了,我有点害怕……”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一个人在后宫就已经够扎眼了,现在升职的速度又堪比坐火箭,别说那些不知内情的官员百姓了,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魅惑皇帝的妖姬。 “陛下若真想给我升位份,咱慢点,要不等明年过年?让我熬熬资历?”宋清盈歪着脑袋问。 霍致峥瞥了她一眼,“看来朕是太宠着你了,还敢跟朕讨价还价。” 宋清盈噎住,打量下他的神情,见他并无半分不虞,松了口气,这男人板着脸总是怪吓人的。 “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其实现在这个位份我觉得蛮好的……” 宋清盈是个很本分的咸鱼,没那么强的上进心,目前住得好穿的好,好吃好喝好玩,后宫随便她逛,每日撸猫晒太阳,简直不要□□逸。 霍致峥见她不争不抢,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该夸她淡泊名利,还是骂她不知进取。 心头叹了一声,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间,“贵妃位份已经许给你了,你什么时候想当,与朕说一声,朕给你写圣旨。” 他想尽他所能,给她最好的。 虽因着身份,无法许她皇后位,但在他心里,她就是他的妻。 宋清盈靠在他的怀中,耳朵贴着他坚实的胸口,能够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的敲击着耳膜。 她想,这种被人包容的感觉真爽。 夜深人静,霍致峥沐浴回来,原以为宋清盈该是睡了的,可她还未睡着。 “我是有事想与你说的,可刚才一下子给忘了。”宋清盈很惭愧,恋爱让人上头,霍致峥一抱着她,她心里惦记的正经事就被抛到了脑后。 霍致峥脱鞋上床,“什么事这般要紧,非得今日说?” “很重要的事。放明日我怕又给忘了。” “嗯?”霍致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阖上眼,“说来听听。” “就是、就是……” 宋清盈枕着他的手臂,支吾片刻,才轻轻道,“先前我说过,我不想生孩子,这事你还记得么?” 霍致峥搭在她腰间的手微顿,黑眸缓缓地睁开,语调平静的“嗯”了一声,“记得。” 灯灭了,床帷间一片黑。 宋清盈看不清他的脸色,倒也放得更开一些,咬牙道,“我是认真的,不会改变我的想法,所以我想……你能不能给我一碗避子汤……” 床帷间登时静了下来。 宋清盈只听到她的呼吸声,还有男人的呼吸声,她心脏收紧。 他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这事说出来的确很败兴,尤其对男人,对一个封建皇帝。 就连在所谓“开明”的现代都有那么多人指责,说什么你不生孩子就不是个完整的女人啊,什么你不生孩子就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任,你不生孩子就是对社会不负责……总是要把这事拔高到各种道德层面。 宋清盈就奇了怪了,她自己的肚子,她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干旁人何事? “我知道这事,你可能难以接受……”宋清盈硬着头皮讷讷道。 身侧的男人倏然坐起身,他将幔帐挂起,外间的灯光隐隐约约漏进来一些,好歹能让彼此看清对方的眼睛。 宋清盈也坐起身,耷拉着脑袋,像是在等待宣判。 “你那日说的话,朕都记得。” 霍致峥瞥过她紧攥着被子的手,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沉声道,“朕全部接受。” 宋清盈诧异,抬眸定定的看向他。 “你不想要孩子,就不要。你不想与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就不会有其他女人。”男人的眸光沉静如潭,冷静、克制又理智,他望着她,“你大概是上天赐给我的。” 宋清盈:怎么就突然告白了?虽然挺感动的…… “有些话,朕从未对旁人说过,但对你,也没什么好瞒着。”霍致峥略作沉吟,神色严肃,“朕打算将皇位传给福宝。” 宋清盈怔了怔,却也没特别惊讶,或许是早知道原书里福宝就是小皇帝,又或许是她觉得霍致峥做出这样的举动并不算稀奇。 宋清盈点点头,“挺好的,然后呢?” 霍致峥,“……” 他设想过她种种反应,唯独没想过会这么的平静。 沉默一瞬,他道,“你都不问为什么?” 宋清盈想了想,问,“为什么?” 霍致峥一噎。 须臾,他将兄长替他而死,长嫂殉情的事娓娓道来。 宋清盈听后,沉默良久,才道,“我明白了。所以你先前一直没选秀,是不想让子嗣干扰福宝的位置是吧?” 还不等他答,她撇了撇唇,闷闷的咕哝,“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不选秀,是对我一见钟情,一直等着我跟你好呢。” 上一秒还沉浸在伤感往事里的霍致峥,下一秒就被宋清盈这厚颜无耻的话给气笑了。 “真是半点不矜持。”他伸手捏了下她的脸,嫩嫩的,肉肉的,手感很好。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朕原想着,你若喜欢孩子……”霍致峥抿了下唇,在遇上她之后,他心里是有过动摇的,“万一你想要孩子,朕也会配合你。只是皇位……朕还是要传给福宝。” “不,我不要孩子。” 宋清盈牢牢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道,“现在这样就很好。” 见她澄澈的眸中满是坚定,霍致峥伸手揽过她,“嗯,这样就很好。” “那避子汤……” “避子汤伤身,你来癸水本就受苦,喝那个只会加重体寒。” “但该喝还是要喝的。” “朕喝。” 宋清盈惊了,乍一听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不可置信的看向霍致峥,“你喝?” 古医药学这么发达嘛,连男用避孕药都有? 霍致峥答的平静,“嗯,太医院能开这样的方子。” 霍致峥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更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这般说了,宋清盈就信了。 也是,到底是书里的世界,掉悬崖都死不了,何况区区一碗男性避孕药。 只是,“这药对你的身体会不会有什么损害?” 宋清盈蹙起眉头,担忧的望向他。 霍致峥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眉心,将那褶皱抚平,“太医说了,服汤药后的七日会有些嗜睡无力,其他便没了。别担心,损害比你喝避子汤要小。” 话虽如此,宋清盈鼻子不由得泛酸,喉咙里哑涩的厉害。 霍致峥见她忽然起了雾的水眸,“哭什么?” 他的语气很温和,一落入宋清盈的耳中,盛满复杂情绪的水桶像是被打翻了,她双手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抱得很紧很紧。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怎么这么好。” 她哽咽着,像是个委屈的孩子,眼角有温热的湿意。 明知道她这样哭有些矫情,可就是忍不住,她觉得霍致峥对她太好了,又觉得她好幸运。 在现代有奶奶一心一意的为她,在这里,她有幸遇到霍致峥。 穿书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霍致峥听到她的呢喃,觉着好笑,心里又一片柔软,擦去她眼角的泪,佯装严肃,“为这个哭,傻不傻。”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对她好么。 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多缘由好讲。 ***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大年初一没去给太后请安,大年初二宋清盈可不敢再缺席。 昨晚与霍致峥交心后,她卸下包袱,睡得极其安稳。就连今日要早起,也不像从前那般难熬,心情愉悦的由着宝兰给她梳妆。 宝兰见自家主子心情好,只当是主子和陛下感情更甚,心头也为她高兴。 因着是要向太后请安,今日的穿着打扮一应往端庄温婉风靠近,永不出错的同心髻,配着烟粉色的袄子与雾蓝色襦裙,绣着白玉兰花枝的素面缎子将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束得愈发纤盈。 这副打扮,秦太后看了也挑不出错处,甚至觉得赏心悦目,还多看了两眼。 恭恭敬敬拜过年后,秦太后赏了一柄白玉如意给她,又示意她坐下,问起她的病情来,“皇帝说你着了风寒,如今可好些了?” “有劳太后关心,臣妾好多了。” “嗯,好了就行。”秦太后淡淡的说,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再瞥过宋清盈那张红润莹白的脸颊,心说什么风寒不风寒,当她慈宁宫进不了消息似的。除夕宴会散了后都那么晚了,她还缠着自己儿子要了一晚上…… 不知道节制就罢了,最可气的都这般宠幸了,她这肚子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秦太后眉头皱起,怀疑道,她是不是不行? 思及此处,她心念一动,忽的有了主意,“待会儿太医院的周太医会来给我请平安脉,让他也给你瞧一瞧。” 宋清盈一怔,有点慌,万一太医说她没有风寒,那岂不是很尴尬? “多谢太后,不过臣妾已经好多了,就不劳烦太医了。” “这有什么劳烦,顺手的事。”秦太后见她目光闪躲,心里直犯嘀咕,难道这宋清盈真的有什么问题?好哇,可被她逮住了吧! 她不容宋清盈拒绝,“就这样说定了。” 宋清盈无语,只好悻悻应了声“是”。 没多久,周太医就来了。 给秦太后请过平安脉后,就奉命去给宋清盈看。 秦太后伸长个脖子,心情挺复杂的观察着太医的神色。 周太医收回把脉的手,语气轻松的与宋清盈道,“娘娘脉象平和,并无大碍,就是有些气血不足,平日饮食上须得注意些,少食辛辣,多用些温和滋补的食物。” 宋清盈笑着与周太医道谢。 秦太后听到周太医这话,先是松口气,人没毛病就好,可转念又生起闷气来,既然身体没问题,咋这么久都没动静呢?难道—— 她心头冒出个猜想,却又不想去相信。 待宋清盈请完安告退后,秦太后急的在殿内来回踱步走。 嬷嬷都要被她转晕了,担忧的问,“太后,您这是怎么了?” 秦太后脸都皱成一团了,最后跺了跺脚,对嬷嬷道,“你,你再去请周太医走一趟,让他去紫宸宫给皇帝瞧瞧去!” *** 这日傍晚,宋清盈正与桑桑和福宝画画玩,忽然宝兰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主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宋清盈很少见宝兰这般紧张,她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宝兰道,“太后娘娘她、她突然晕过去了,这会子慈宁宫乱成一团,陛下和长公主正往太后那里赶呐!” 宋清盈呆了一呆,赶紧放下手中的笔,“今日早上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就晕过去了?” “这奴婢也不知道呀,您也快去瞧瞧吧。” “对对对。”宋清盈回过神,再看同样呆住的福宝,赶紧拉了他一把,“走,福宝,我们一起去。桑桑你听话,就在昭阳宫里待着,哪里都别去,等着我回来。” 桑桑很是乖巧的点点头,“嗯嗯,我知道。” 宋清盈那边裹上大氅,带着福宝上了轿辇,急急忙忙往慈宁宫赶。 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秦太后病恹恹的倒在床上,额上戴着黑底祖母绿的抹额,兀自抹着泪,“我还活着个什么劲啊,天爷呐,你有什么不满就朝着我来,你这样要我死后如何与你爹爹交代,造孽啊造孽啊……” 霍蓉儿站在一旁很尴尬,趁着母亲与兄长不注意,悄摸摸的溜了出去。 霍致峥面无表情的坐在床边,待秦太后哭够了,才安抚道,“母亲莫要太伤怀,霍家还有蓉儿和福宝,他们都是霍家的血脉,霍家断不了根。” 虽说如此,秦太后还是心疼二儿子。 太医说二儿子身上有一处伤,伤到了根本,于子嗣有碍。 “都怪我,怪我当初没拦着你,若拦着你不去入伍,你就不会受伤。你若没受伤,也不会……也不会这般。”秦太后捂着脸,心头悔恨不已。 “母亲,这样的话以后还是别说了,若当年儿子未曾入伍,哪有今日富贵荣华的日子?” “可是,可是……”秦太后眼睛哭的通红,道理她都明白,她就是心疼。 儿子长得这么高大魁梧,一表人才的,多好一儿郎呐,怎就……落个这样的毛病。 霍致峥好生安抚了一番,末了又道,“先前未将此事告知母亲,就是怕母亲落泪,徒增烦恼。如今母亲您既然知道是儿子的问题,日后还莫要让儿子再选秀纳妃,白白耽误人家好姑娘的一生。至于昭妃,您也别为难她,这事说来,是咱们对不起她。” 秦太后哭声止住,惊诧的看他,“这事她不知道?” 霍致峥黑眸微动,“她知道。” 秦太后嘴唇动了动,恍然明白什么似的,一时臊得慌,耷拉着眉毛道,“那先前是我错怪她了,还明里暗里挖苦过她。” 霍致峥道,“过往不提,日后您好好待她便是。” 秦太后撇了撇嘴,心头总觉得一个大疙瘩,不死心的问,“你这毛病……咱再找些大夫来看看?万一有的治呢?” 霍致峥垂下眼,默不作声。 秦太后见儿子这样,以为自己戳中儿子伤心事了,毕竟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尤其是在档子事上,最是说不得。她连忙改口,“阿峥,你别往心里去。福宝是你亲侄子,你大哥去了,你把他当亲儿子养也是一样的。那孩子孝顺,跟你感情好,长大后一定会将你当亲爹般侍奉。” “是。”霍致峥道。 这时,殿外传来嬷嬷的声音,“太后,陛下,昭妃娘娘和小世子来了。” “祖母,祖母您怎么了,您没事吧?”福宝撒丫子跑到秦太后床边,小脸上满是担忧。 “臣妾拜见太后,拜见陛下。”宋清盈恭恭敬敬的行礼,视线落在霍致峥身上时,他也往她这边看,朝她轻轻点了下头。 宋清盈:……他好像在暗示她什么东西? “放心,祖母没事。”秦太后摸了下福宝的脑袋,又捂了下他的手,对嬷嬷道,“你先带小世子去暖阁喝杯热茶汤,这大晚上的赶来,冻得耳朵都红了。” 嬷嬷应下,领着福宝下去了。 宋清盈站在原地,也有点想喝热茶汤。 秦太后朝她招了下手,“昭妃,你过来。” 宋清盈不明就里,走了过去,“太后。” 秦太后病恹恹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这副温婉乖顺的模样,突然觉得比平时顺眼不少。 也好,儿子子嗣有碍,再怎么宠这个宋清盈,也不会有掺杂着宋国血脉的孩子出生,江山还是他们老霍家的,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起不了歪心思。 这般想着,秦太后心气顺了些,态度也和善不少,“这大晚上的,还折腾你们跑这一趟,唉,你有心了。” 这明显转变的态度让宋清盈有点懵,嘴里说着“臣妾该做的,不辛苦”,视线却忍不住往霍致峥身边溜,无声问着他,这是怎么回事? 霍致峥也不好直接答,轻咳了一声。 秦太后见着俩人的眉眼官司,伸手拉住宋清盈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阿峥都与我说了,哎,你受委屈了。” 宋清盈,“……?” 她云里雾里的,秦太后拉着她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她才恍然明白过来—— 敢情霍致峥直接把锅全背了。 是个狠人。 从慈宁宫出来,宋清盈还有些恍惚,直到冬日的寒风一吹,她才醒过神。 “陛下,你这样骗太后,万一她知道了怎么办?” “知道了也是怨朕,与你无关。” 霍致峥牵着她上了轿辇,很是从容,“这是朕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免了母后催他选秀,免了母后为难针对宋清盈,福宝即位也更加顺理成章。 宋清盈问他,“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对你的名声有损,你就不在意?” 名声? “卑贱的泥腿子,心狠手辣的刽子手,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朕的名声本就不算好。何况评定是非功过时,朕已成黄土一捧,人世间的议论看法,又与朕何干?人活一世,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足矣。[1]” 他神色淡然,黑眸如墨。 宋清盈眼眸亮晶晶的看向他,觉得自己好像离他的内心世界更近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之前从未像此刻这般期望更了解他,更懂他一些。 倏然,霍致峥侧过眸,见她这副讷讷的模样,眼睛眯起,高大身躯也压了过来。 密不透风的阴影将她笼住,男人高挺的鼻梁轻蹭了下她的耳垂,磁沉的嗓音带着一丝笑意,“朕行不行,你知道就好。” 宋清盈的耳朵“轰”一下就烧了起来。 第88章 喜不喜欢(二合一)…… 正月里事务繁多,初四日皇帝于紫宸宫开了笔,三省六部也重新开始运作。 眨眼到了元宵节,前线的平叛大军也传来消息,大军已抵达平凉城,还捕获了两个赵雄派出来打听消息的探子。不出意外,三日内将会与赵雄军队正面对上。 宫外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繁华热闹,宫内赏灯赏花也自有一番繁华。 九座豪华璀璨的灯塔在夜色中闪耀,灯上的花纹随着光影摇曳而变化,有风吹过,灯塔檐角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太掖池旁,衣香鬓影,珠翠重叠,穿戴华丽的官眷夫人及贵女们或赏花,或是往池中放河灯许愿。 霍蓉儿今日打扮的格外明艳,甫一出现,就有不少夫人与贵女上前与她套近乎。 怀宁长公主正是适婚的年龄,尚未定亲,她乃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妹妹,尊贵无比,虽说尚公主就相当请了一尊活佛回家,得捧着供着,但与公主下嫁所能带来的荣华富贵相比,那点子不能随意拿捏新妇的委屈也算不得什么。 霍蓉儿被那些夫人你一言我一语夸得都有些飘飘然,内心膨胀,险些真以为自己美若天仙,貌赛嫦娥了——如果没有看到身着橙红花裙,头戴孔雀蓝云冠,耳坠镶宝珠坠的宋清盈。 那人一出现,仿佛有光照亮了太掖池畔,像池边妖冶蔷薇化身的妖精,偏生了一双灵动清澈的眉眼。 霍蓉儿:一秒认清现实。 好在这女人是自家嫂子,被抢了注意力她也半点不恼,客客气气的与宋清盈打了声招呼。 宋清盈回了个礼,又与官眷们尬聊了两句,就走到亭子里看灯。 她还是有点小小社恐的,与这些官眷也不知道聊什么,那些人待她的态度也复杂,想亲近又不敢亲近,八成还是顾忌她前头的身份。 宋清盈挑了盏粉红色的莲花灯,恋爱中的人总是爱浪漫,她也不例外,写了张“白首不相离”的纸条叠在那莲花灯里,正要去放,霍蓉儿也抽身走了过来,“小嫂子你等会儿我,我也写一盏放。” 宋清盈不急,慢悠悠的坐下,笑着问她,“那些夫人家的儿郎,你可有中意的?” 霍蓉儿眼PanPan珠子转了一圈,本想说没有,可话到嘴边,眼前忽然浮现一道清瘦的红色身影。 她的心一时乱了,嘴里嘟囔道,“我还早呢,又不急着嫁人,在宫里多自在,我现在快活的不得了。” 宋清盈见她欲盖弥彰,挑了下眉,也没多问。 只要霍蓉儿不喜欢傅容景,其他都好说。 霍蓉儿写好河灯后,与宋清盈一边去池子旁放。 池中已经漂浮着许多盏色彩各异的莲花灯,慢慢的顺着水里往外飘,灯光朦朦胧胧,倒真让人生出几分美好的期待。 昭妃与长公主在池边伫立,不远处的夫人们见状,喁喁低语。 “昭妃娘娘似乎越发出挑了。” “是啊,她今日头上戴的孔雀花冠可真好看,那蓝孔雀嘴里叼着的南珠,一看就价值不菲。” “那可不,听说陛下越发宠她,各州郡献上的贺礼里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昭妃先挑呢。” 有些年长的夫人盯着池边那道曼妙身影,恍然看到多年前的柔妃,宋清盈的母妃,柔妃刚入宫时,前朝末帝也是把柔妃看成眼珠子般宠着。可惜柔妃红颜薄命,早早的折在了这红墙之中。 昭妃的昳丽美艳更胜她的母妃,只是不知在无情帝王家,这份荣宠又能持续多久? 女眷们这边心思各异,没过多久,看到宴会上皇帝给昭妃夹菜,举止体贴,朝臣们也嘀咕了起来。 霍致峥作为君主,文能□□,武能定国,勤政爱民,礼贤下士,无论是品行还是谋略上,皆无可挑剔,正是他们这些臣子想要追随的贤明君主。可偏偏在后宫这事上—— “陛下未免也过宠爱昭妃了。” “是啊,陛下登基快一年,后宫至今只有昭妃一人,这女子若有贤德,就该劝谏陛下广开后宫,开枝散叶。” “也不知这昭妃使了什么手段,竟将陛下魅惑如此。” 这些小声嘀咕传到丞相白晁耳中,不由嘲讽的笑,“这些迂腐不化的老东西,不去琢磨如何将差事办好,成日里只盯着陛下被窝里那些事,真是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 霍致峥自然知道朝臣们多有非议,但不犯到他面前,睁一只眼闭只眼不去理睬。 在这一点上,宋清盈与他的看法一致,嘴巴长在旁人身上,别人背地里骂你祸国妖姬,你又能有什么法子。人活世上,哪个没被人说过几句嘴。 有那糟心的闲工夫,不如多吃几个浮元子。 元宵节吃的浮元子便是现代的汤圆,糯米制成的,芝麻馅和豆沙馅都磨得细腻,甜度适中,白白胖胖的飘在瓷白的汤碗中,面上再撒一层晒干的桂花,细碎金黄,既好看又好吃。 宋清盈一向爱吃糯米制品,御膳房的浮元子又做的香甜,她便多吃了两碗,这直接导致的后果是——她又双叒叕积食了。 胃涨的鼓鼓的,好在元宵宴会散的早,一回到昭阳宫宝兰就奉上一碗酸酸甜甜的山楂水。 霍致峥看她捧着山楂水喝一口歇一口的模样,好笑又好气,“朕就一会儿没看住你,你就吃了这么多?” 宋清盈露出个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吼,你凶我。” 霍致峥:“……?” 宋清盈:“果然得到了就不爱了,之前说养得起人家,随便吃,现在怪人家吃得多,呜呜!” 霍致峥一副“该配合你的演出我视而不见”的语塞表情。 没得到配合的宋清盈有点尴尬,心说直男果然好无趣,她低下头继续喝山楂水。 等一碗喝完,霍致峥抬手擦去她嘴角淡红色的水渍,问她,“肚子还胀吗?” “比开始好了一些。” 霍致峥“嗯”了一声,淡声道,“那朕带你动一动,消消食。” 宋清盈一怔,旋即一张白嫩的小脸就红了,开了荤的男人都这样么? 而且他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说这种话,还不脸红的。 思忖间,霍致峥伸手将她从榻边拉起来,“外头冷,得添件衣服。” 宋清盈,“欸?” 添衣服,不是该脱衣服么? 一炷香后,在练武场被某个直男监督着扎马步的宋清盈表示:特么的,这个男人怎么回事! 大冬天的,他竟然真的拉她来运动? 槽多无口,她甚至感觉那呼啸的北风都在嘲笑她,一阵一阵的吹,一声一声的骂她煞笔。 “你体力太差,得多练练。”霍致峥如是说,体贴的帮她调整着扎马步的姿势。 宋清盈,“……”我谢谢你哦。 扎完马步,霍致峥带着她沿着演武场慢跑了一圈。 这么一趟折腾下来,宋清盈胃倒是不胀了,可腰酸背痛腿抽筋。 她栽倒霍致峥怀里的时候,痛心疾首的作着忏悔,“以后我再也不吃那么多浮元子了。” “知道就好。” 霍致峥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欣慰目光,抱着她上了轿辇。 等回了昭阳宫,他直接将人拎进浴桶里。 热气氤氲,宋清盈浑身毛孔都舒坦的张开,可还没享受多久,霍致峥也跟着进来。 半个时辰后,水溢了一地。 宋清盈本就因为扎马步而颤抖的腿越发的颤了。 “这倒也是一个消食的好法子。”痴缠后,霍致峥抱着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宋清盈有气无力的伏在他的胸口,闻言,翻了个白眼,旋即沉沉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翌日醒来,这个年算是结束了。 …… 步入二月,天气回暖,积雪融化,草长莺飞。 前方战事如火如荼,京城里却是一片岁月静好,贵女们开始裁制春日的新衣。 这日午后,天朗气清,春光融融。 宋清盈与霍蓉儿坐在听雨轩内喝茶下棋,不远处如茵的绿草地上,穿着印染宝相花石榴裙衫的桑桑和宝蓝色锦袍的福宝正欢欢喜喜放着纸鸢。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春日朦胧烟柳里,美好得宛若画卷。 “还是当个孩童幸福,无忧无虑的,成日只是玩。”宋清盈眯着眼睛瞧着那两道小小身影。 霍蓉儿瞥了一眼,道,“那是他俩命好,我和兄长们小时候可没这样的待遇。那时候我羡慕旁人有玩的,回家朝我娘哭闹,大哥和二哥就找了两根绳,一块木板,给我搭了个秋千。我欢喜的不得了,天天坐在秋千上玩……” 说到往事,霍蓉儿面露怅惘。 宋清盈给霍蓉儿倒了杯奶茶,正想着如何安慰,又听霍蓉儿叹口气,“后来大哥做了生意,二哥在军营里立了功,家里富裕起来,我就把从前想吃的东西都吃了一遍,那阵子长胖了许多,再往那秋千上坐,那系着秋千的树干就被我坐断了……” 宋清盈,“……” 安慰的话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霍蓉儿摇了摇头,不去想往事,与宋清盈聊起其他,“陇西捷报连连,听皇兄说,安乐伯和他手下那支飞虎军杀敌很猛啊。” 宋清盈想到这几回霍致峥收到陇西军报的愉悦神色,嘴角也挂上笑,“是啊,安乐伯他们身上有股子匪劲儿,心又齐,拧成一股绳,那威力可不容小觑。” 顿了顿,她又朝霍蓉儿眨了眨眼,“卫小将军也不错,定州一仗,他领兵偷袭了叛军的粮仓,立了大功。你皇兄前儿个还跟我说,等他回来,要升他为四品勇威将军。” 霍蓉儿眸光微闪,手指把玩着那精致玲珑的白玉棋子,咕哝道,“先前我还当他是个只会讲大道理的呆子,没想到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嘛。” 宋清盈听她口风,趁热打铁的问,“那你对他……可有好感?” 霍蓉儿愣住,红着脸丢下棋子,端起奶茶喝了两口,含糊道,“小嫂子你胡说什么呢,我跟他也就见了两回。况且这仗还没打完呢……等人回来再说……也不迟。” 她这个反应,宋清盈哪里还看不出来,偷偷抿唇笑了下。 霍蓉儿羞恼,瞪她,“你别笑!” 宋清盈憋住,“好,我不笑。” 霍蓉儿赶紧转移话题,说起京城的八卦来,“前两天我不是去英国公府的春日宴了么,我听她们说,傅家派人上安宁侯府提亲了,而且是求娶林瑶霜为正妻,可林家却拒绝了……小嫂子你说奇不奇怪,这林瑶霜之前不是挺喜欢傅容景的吗,怎么会拒绝呢?” 宋清盈:啥玩意?男主跟女主求亲,女主拒绝了? 艹,原书男女主的感情线这是玩崩了? 喝了口茶水压压惊,宋清盈还有点不敢相信,“真的拒绝了?是林瑶霜拒绝的,还是她家里人?” 霍蓉儿耸耸肩膀,“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就看人闲聊顺便听了一耳朵。” “为什么,为什么要拒绝?” 一品斋三楼的雅间内,傅容景眉眼含戾,紧紧地盯着那肩膀颤抖的娇柔女子。 “正妻之位,我许给你,这还不够?” 面对男人的质问,林瑶霜眸光闪烁,强忍着泪水,哽噎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贪图那个位置么?不,我要的从来不是那个。” 傅容景眉心微皱,语气不自觉柔了些,“你别哭。” 这话轻敲在林瑶霜的心口,让她心头有一瞬的动摇。 不行,不能心软。 她紧紧捏着衣角,别过脸不再看身前的男人,目光望向那紧闭的窗棂,语气是说不出的哀愁,“我原以为你对我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直到除夕那日见到昭妃娘娘,看到她的容貌,我才明白过来,我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可有可无的替身。我以为的那些真心、那些情意,都是假的。” 太可笑了。 林诗雨代替她当了十五年的侯府千金,她又去给别人当替身,她林瑶霜这一生险些活成个笑话。 提及昭妃,傅容景的脸色变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说林瑶霜的态度怎会转变的如此突然。 雅间陷入安静,甜腻的熏香熏得人头脑昏胀。 傅容景半晌没出声,林瑶霜鼓起勇气,回首看向他,“傅大人,今日你我本不该相见,但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多谢你当日的相救之恩,至于你的‘厚爱’,恕小女子承受不起。” 傅容景凝视着眼前扬起下巴的女人,她是个胆怯柔弱的性子,向来对他唯唯诺诺,可现在,就连她都敢拒绝他。 他眸色微冷,语气沉下,“满京城都知你曾是我的外室,不嫁给我,你还能嫁给谁。” 这话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实在诛心。 林瑶霜的脸霎时惨白,虽极力克制着,但眼底的泪还是涌了出来。 早知今日,她断然不会答应做他的外室,也不会落到今日,失了清白,还连累侯府丢了颜面。 一串晶莹的泪从她雪白的脸颊滚下,满是悔恨,她垂下眉眼,窗棂缝隙间投下一缕光落在她的鬓间,淡淡的,柔柔的。 美人垂泪,总能勾起几分怜爱之心。 想到曾经的耳鬓厮磨,她到底是他的女人,傅容景也不忍看她哭泣。 叹了口气,他上前一步,朝她伸出手,想要替她拭去眼泪,“好了,你别再闹了……” 林瑶霜见状,身子往后退去,避开男人伸来的手。 那骨节分明的手,僵在半空中。 傅容景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林瑶霜其实是有些畏惧的,这男人和善时令人如沐春风,可他发怒时周身的威严又令人胆寒。 她的心揪得紧紧的,但想到自己决意与他撇清干系,还是顶着那阴恻恻的注视,仰头道,“至于嫁给谁,就不劳傅大人费心。女子也不是非嫁人不可,大不了我绞了头发去当姑子。” 其实母亲已经替她安排好了,过几日会将她送去巴郡外祖父家,外祖母与舅母自会照看她。若能在巴郡寻到合适的夫婿,自是最好不过。若寻不到,过个两年她与傅容景的事在京城也淡了,再回来说亲,低嫁一些也没关系。 有母亲替她谋划,她不再是无根浮萍,她能选另一种的活法。 “可你心里是有我的。”傅容景温声道。 林瑶霜问,“那你的心里呢,你的心里可曾有过我半分位置?” 傅容景沉默了。 林瑶霜抹了泪,唇边扯出一抹凄凉的笑,“没有的话,请放了我。从此以后,一别两宽。” 她撂下这句话,抓起帷帽,大步离开了雅间。 雅间的门被甩的吱呀摇晃,最后慢慢的虚掩上。 傅容景低下头,看着木桌上那一点洇湿的痕迹。 是林瑶霜落下的泪。 不知怎的,他心口猛地一阵揪痛,随后又如针扎般细细密密的酸涩。 他觉得有些错乱,他很清楚他只是将林瑶霜当成宋清盈的替身,可当她决绝要离开的时候,他的心口却像空了一块。 不该是这样的,他并不爱她,可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告诉他,你要爱她,你应当把她追回来。 头突突的痛,傅容景一个趔趄,跌坐在桌边。长袖拂过茶盏,“啪嗒”一声闷响,摔碎在地,茶水湿了一片。 *** 随着天气趋暖,冬装换下,宋清盈决定开始减肥——秋冬养的膘,夏天是要还的。 所谓七分吃三分动,运动减肥对懒狗宋某人来说实在太难,所以她选择从吃入手。 暮色四合,昭阳宫的黄花梨木饭桌上,霍致峥的视线从宋清盈跟前的那碗凉拌蔬菜慢慢往上,只见那女人直勾勾盯着一碗四喜丸子,双眼都发绿。 见状,霍致峥伸过筷子,夹了一个到她碗中,“想吃就吃,何苦折腾自己。” 宋清盈咽了下口水,艰难的扭过脸,当做没有看到那个酱汁浓郁的肉丸子,表情痛苦,“不能吃,得减肥了,去年的裙衫今年穿着都紧了。” “紧了就做新的。” “……不行,得减肥。” “你又不胖。”霍致峥认真的望向她,视线无意扫过她的脖子之下,眸光微动。 与去年相比,似乎……成长了一些。 宋清盈捕捉到男人那稍作停顿又及时收回的目光,垂眼看去,怔忪片刻。 他那是什么表情? 难道还嫌她小? 宋清盈顿时悲伤更甚,长肉就算了,还不往需要的地方长。 霍致峥见她失落,轻咳一声,将左右宫人屏退。 待殿内只剩下他们俩人,他坐到她身旁,宽大的手掌放在她腰上比了比,“你看,腰还是很纤细的。” 宋清盈,“那是你手指长。” 霍致峥,“……” 他道,“你的腰也细,况且腰上有些肉很可爱。” 抱着怀里,像是抱着一团软绵绵的云,触手又温润细腻,叫人爱不释手。 他将那盘四喜丸子端到她面前,还给她夹了个鸡腿,像是家长哄着自卑的孩子般,嗓音温和,“无论是胖还是瘦,朕只要你身体康健,过得快乐。” 霍致峥不擅说情话,就连说这哄人的话,也是一本正经的神色。 宋清盈看着他认真哄她的模样,心头暖意流动,嘴角也控制不住的往上扬。 霍致峥见她笑了,清隽的眉眼也缓缓舒展,抬手捏了下她的脸,“吃吧。” 减肥的心思“啪”一下就灭了,宋清盈一边高高兴兴吃着肉,一边自我安慰着,人类进化到生物链顶端可不是为了吃草的,何况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 呜呜,肉真是太好吃了! 她吃得满脸感动,抬眼见到男人单手支着头,静静地望着她,神色恬淡。 她嚼东西的动作一顿。 想了想,又问了个恋爱中人常问的略显矫情的问题,“我变胖了,你还喜欢我么?” “为何不喜欢。胖有胖的可爱,瘦也瘦的风姿,只要你还是你。”霍致峥答道,还开玩笑反问她,“难道朕的身材走样了,你就不喜欢了?” 宋清盈,“………” 霍致峥,“……?”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昭阳宫。 宋清盈:生而为颜狗,我很抱歉jpg. 当天晚上,感到情感危机的霍致峥,以保持身材为由,按着宋清盈在床上做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运动。 “喜不喜欢?”男人嗓音沉哑性感,单手握住她两只纤细手腕,举过头顶,垂眸俯视着她。 床帷间满是暧昧的气味,因为犹豫而没有及时说出标准答案的宋清盈哭唧唧表示,“喜欢,喜欢,怎样都喜欢!” “这才乖。” 男人满意了,俯身封住她的嘴,以免她又说些气人的话。 第89章 后宅女人(二合一)…… 上巳节,京城的达官显贵、寻常百姓,皆套马装盘,收拾行囊往郊外风景秀丽处踏青登高,各色毡帐密密麻麻的扎遍山头江畔,更有爱好风雅的显贵搭起绣锦帷幕,圈出一块空地,摆着屏风、香炉、条案、茶点,命家中蓄养的伎子弹琵琶唱曲,赏景听曲,好不快哉。 京城里一片迎春踏春的祥和氛围,而在千里之外,宽广而贫瘠的陇西地界上,朝廷军队正与叛军激烈厮杀,刀兵相撞,不可开交。 营帐里,穆云朗牢牢地握住穆三的手,看着军医给他挖去腿上的腐肉,眼眶酸胀,热意涌动,“老三,你再坚持坚持,照咱们如今的速度,再拿下定州、平洲,便可直奔肃州,掀翻赵雄那狗贼的老窝!到时候哥哥替你断了那狗贼的两条腿!” 穆三外表生的人高马大,但最是怕痛的一个,只是今日挖肉包扎,他始终一声不吭。 等军营给他上好药,提着药箱出去了,穆三才盯着自己的右腿看。 “大哥,我以后是不是就成个瘸子了?” 穆云朗喉头哑涩,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京城那么繁华,肯定有好大夫,到时候哥哥给你治。就算治不好,哥哥也养你一辈子,回去就给你娶一个贤惠的媳妇。再说了,咱现在是朝廷的兵,你是保家卫国受的伤,朝廷不会不管你的。” “我知道,战场上刀剑不长眼,虎子、彪子、二牛……还有那么多兄弟都折了,我能留一条命已是万幸。”穆三挤出一抹笑,又垂下眼,低低道,“就是心里有些难过。” 缓了片刻,他道,“大哥,你去忙你的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穆云朗面色凝重的“嗯”了一声,“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他掀开帘子走出帐篷,远处是惨淡寡白的天,陇西本就荒僻,三月里这片土地尚未解冻,树木萧疏,满眼枯黄,衬着这灰扑扑的天,愈发显得阴冷。 “赵雄这个杀千刀的老鳖孙。”穆云朗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心头窝着一团火。 虽说他们胜战连连,但一想到这些胜利后面是无数兄弟的血肉与性命,他这胸口就堵得慌。 他穆家寨八百个弟兄,这一个多月的征战,死了一百多,挂伤的占一半。 当然,西山大营的兵将死的更多。不过人心有偏向,他与西山大营的兵将不算熟悉,所以更心疼自家的弟兄。 说来说去,都怪这赵雄,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得造反。 穆云朗越想越恨不得提刀杀进肃州城,把赵雄给千刀万剐了! 靶场外,陆英见穆云朗拉起长弓,一箭穿心,知道他是心里闷得慌。 第一次上战场都这样,他也不觉得奇怪,只好声好气劝慰着,“老穆,你也别上火。过两日信使会送信回京城,你有啥东西带给你闺女吗?” 硬汉也有块软心肠,一提到女儿,穆云朗面上的阴霾散了许多。 “我想给她写封信,可我识不得几个字。” “这算什么难事,你带一壶酒,去找卫小兄弟帮忙,他一手字写得可漂亮,我的家书也是叫他替我写的。” 提到卫承昭,穆云朗面露亲近之色,毕竟卫家满门忠烈,谁能不敬佩?而且卫承昭这个少年郎性格温和,待人如一,在军中人缘极好。虽然长得像个白面书生,言行举止也像个书生,但真到了沙场上,那一手卫家枪法可不是吹的,威风凛凛,势不可挡,那是实打实的本事。 若不是桑桑年纪太小,他都想跟卫承昭攀亲家。 这边有了写家书的念头,穆云朗放下弓箭就去找卫承昭。 卫承昭很是和气的应下,一边听穆云朗口述,一边斟酌下笔。 待一封家书写成,穆云朗宝贝的紧,虽然看不懂,但看到那些清隽工整的字,还是翻来覆去的瞧了好几遍。又用草编了一只小蝴蝶,放进了信封里。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半月后,这封家书送至昭阳宫。 桑桑一拆开信,那只栩栩如生的小蝴蝶就从信封里掉出来,她郑重的捧起,高兴极了,“是爹爹给我做的!” 福宝见她这么欢喜,凑过脑袋问,“你很喜欢蝴蝶?” “喜欢呀,我喜欢小蝴蝶,尤其是爹爹做的小蝴蝶!” “这样……”福宝点点头,心里暗暗记下了,桑桑喜欢蝴蝶。 “小宋姐姐,你快给我念念我爹爹的信吧!”桑桑一脸期待的凑到宋清盈膝头,“我爹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他每天能吃饱么,会不会冷,会不会很累,他有没有想我?” “好,我念给你听。”宋清盈弯起眉眼,抽出雪白的信纸,展开看到上面仿若印刷的字时,还愣了下。 转念一想,应当是军队里的文书代写的。 清了清嗓子,她将穆云朗的信念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三页纸,都是些细碎的小事和叮嘱,但字里行间却盛满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浓浓思念。 桑桑听着听着,垂下小脑袋,盯着掌心的蝴蝶,红了眼圈。 她好想爹爹啊,她是在爹爹背上长大的,从来没跟爹爹分离过这么久。 宋清盈读完三页,看到最后一段问候时,怔了怔—— 是穆云朗对她的问候。 看着那几行字,宋清盈心里也暖融融的。 从前看书,她只关注男女主角的爱恨情仇,看配角都是工具人,没怎么在意。可现在真正穿到书里,她才意识到这些书里的配角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有喜怒哀乐,有他们的人生与情感。 “桑桑,你别难过,我听说咱们的军队将叛军打得落花流水,你爹爹应该很快就回来啦!” 福宝安慰着桑桑,可桑桑还是个小姑娘,越哄眼泪越多,最后“哇”的一下抹着眼泪,“我好想爹爹啊。” 福宝这边慌张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哄,急得抓耳挠腮的,最后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宋清盈,“小婶婶,怎么办啊。” 宋清盈放下信封,走到桑桑面前蹲下,替她擦了下眼泪,放柔了嗓音,“桑桑乖,你爹爹要是知道你哭鼻子,肯定也会担心的。唔,今儿个天气不错,我带你们出去钓鱼?” 桑桑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她也知道爹爹是去打坏蛋去了。刚才实在是太想爹爹,才忍不住掉眼泪。这会子见小宋姐姐和阿淮哥哥都在哄她,也不好意思再哭了,红着一双兔子眼,抽噎道,“嗯嗯,我不哭。” 宋清盈摸了下她的小脑袋,福宝也偷偷松了口气。 …… 越是逼近赵雄的大本营肃州,战事越是吃紧,尤其得知一支三千人的精兵折在了平州城外的埋伏里,皇宫乃至京城的氛围都显得低落。 往年春日里各个世家都会操办各种赏花宴、游春宴,可今年谁也不敢太张扬,毕竟前头战事正酣,他们在京城里笙歌曼舞,赏花游园,实在是不合时宜。 京城消沉无聊了一阵,直到三月下旬,长春侯府出了个大热闹,给久无谈资的京城百姓添了几分乐子——那长春侯的妾侍宋氏生了个大胖儿子,侯夫人心怀怨怼,意图谋害未果,反激怒了长春侯,决意要休妻。 长春侯夫人面憨骨子里却烈性,一纸诉状递上京兆府衙门,击鼓告夫。 此消息一出,引得京城街头巷尾议论不止。 “听说那宋氏生产时,侯夫人买通了稳婆,打算在生产时下黑手。好在宋氏身边的丫鬟机警,及时拦下了稳婆。那婆子被丢到长春侯面前,没一会儿就全招了,说是侯夫人指使的。长春侯大怒之下,打了侯夫人一巴掌,当场写了休书,赶出侯府。唉,真是造孽哟。” “侯夫人与长春侯近二十年的夫妻,生了两子两女,孙子外孙都有了,这么重的情分,为了个妾,说休妻就休妻,啧,男人可真是狠呐!” “哼,我若是那侯夫人,一不做二不休,趁着男人不在家直接套个麻袋把她给卖咯!一个妾侍罢了,还敢爬到正妻头上,真是反了天。” “这可不敢,长春侯府的这个小妾,与寻常的妾可不一样。”有人摇头道。 “有啥不一样,她是多个眼睛,还是多双耳朵?”那被反驳的妇人嗤之以鼻。 “她可是昭妃娘娘的亲姐姐咧!虽说不是一母所出,但骨子里也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如今陛下独宠昭妃,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昭妃若有意照拂她姐姐几分,这侯夫人的位置说不定都能坐呢。唉,就是可怜了这长春侯夫人呐……摊上个没良心的男人,还遇上这么个得罪不起的妖精。” 众人议论纷纷,更多是心疼长春侯的正室夫人孙氏。 朝中那些新贵武将家的夫人们也是支持孙氏的,从前男人们在外打天下,她们这些女人住在一块种田织布,侍奉公婆,照顾孩子。都是一起苦过来的,彼此互相帮扶着,患难中见真情。就算现在日子富贵了,各府也是经常走动来往的。 如今见孙氏落了个休弃下堂的地步,诸位夫人心头既愤慨,又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待回家后,新贵夫人们与自家男人嘀咕这事,或是叫自家男人离长春侯远些,莫要再与他来往。或是琢磨着该如何使银钱帮助孙氏,或是怂恿自家男人上朝堂参长春侯一本,让陛下评评理。 那些武将也觉得长春侯这事做的丢人,宠小妾就宠嘛,何必与老妻撕破脸皮,闹到这般难堪的田地。 当然,大家都是战场上一起抛头颅洒热血的兄弟,又同在朝上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参本这种事,他们自是不好做的——况且弹劾官员是御史台的事,那些老古板最擅长这种事了,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让御史台弹劾就行。 殊不知,御史台那边也有些纠结要不要弹劾这事。毕竟这小妾宋氏的身份特殊,要是为了这事得罪了后宫那位隆恩正盛的主,谁都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朝官们瞻前顾后时,与孙氏最为交好的宁正侯夫人坐不住了。她穿戴齐整,联合其他几位诰命夫人,一同进宫觐见秦太后。 这几位登门时,宋清盈和霍蓉儿正陪着秦太后玩斗地主。 听说宁正侯夫人及定西侯、定南侯等几位夫人在门口求见,自觉抓了一把烂牌的秦太后连忙将牌甩下,“是来请安了?叫她们进来吧。” 霍蓉儿看了看秦太后的牌,“吼”了一声,“母后你耍赖,你的牌这么烂,本来我和小嫂子要赢了的。” 秦太后老脸一红,“胡说,我哪里耍赖,就算拿着烂牌我一样能赢你们。这不是有人上门了么,总不好让人在外久等。” 她将手搭在嬷嬷胳膊上,起身,“你们俩也别坐着了,跟我一起出来会客。” 宋清盈今日手气好,赢了不少,心情也好,便乖巧应道,“是,太后,我们这就来。” 秦太后先行往花厅去,宋清盈和霍蓉儿跟随其后。 霍蓉儿还心心念念着她那一把王炸的好牌,缠着宋清盈,“等晚点我们再继续玩呗?” 宋清盈随口应下。 行至花厅,六位夫人已经恭候在厅中,皆盛装华冠,真红色长衫配着深青缎子的霞帔,容貌肃正,不卑不亢。 见着太后身后的宋清盈时,那几位夫人脸色微变,但很快掩饰好,低头屈膝给上座之人请安,“臣妇等拜见太后娘娘,昭妃娘娘,长公主殿下。” 秦太后端坐在黄花梨抱铜活较椅上,赖掉一把牌她这会儿神清气爽,态度和善道,“诸位都免礼,赐座。” 夫人们谢恩,依次入座。 宫女奉上茶点,秦太后与诸位夫人寒暄了两句,又问,“你们今日突然进宫觐见,是有何事吗?” 另外五位夫人齐齐看向宁正侯夫人,等着她开腔。 宁正侯夫人心头忍不住埋怨,这挑得是个什么鬼时辰,偏偏撞上昭妃在太后宫里。可现在大家伙都进宫了,且孙氏的事迫在眉睫,若再拖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思及此处,宁正侯夫人咬咬牙,索性把心一横,得罪昭妃就得罪了,孙姐姐落难,自己总不能袖手旁观。 “启禀太后,臣妇今日进宫来,是想求您主持个公道!”宁正侯夫人起身,面色严肃。 秦太后眯了眯眼睛,“主持公道?说说看,是个什么事儿。” 宁正侯夫人深吸一口气,将长春侯府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末了,言辞恳切的朝秦太后一拜,“太后,您是知道的,孙姐姐最是善良忠厚一人,她断然不会做出指使婆子害人之事,此事蹊跷颇多,可长春侯不顾那么多年的夫妻之情,不分青红皂白就休妻,实在是欺人太甚!” 另外几位夫人也都起身,齐声附和,“还请太后主持公道。” 秦太后都听呆了,这么大的热闹她竟然今儿个才知道!果然住在宫里无趣的紧,听闲话都赶不上新鲜的!从前在村里,别人家出了什么事,她一准儿是最先知道的人。 霍蓉儿则是一直拿眼睛往宋清盈身上瞄,观察着她的反应。 宋清盈:冷漠脸jpg. 就无语。 她本来事不关己的吃着瓜,可那几位夫人全程瞅都不往她这里瞅一眼,就像她是什么毒蛇猛兽般,宋清盈瞬间悟了。 敢情这个瓜,跟她还有渊源? 她动了动许久没用只剩下“吃喝玩乐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恋爱脑,认真的盘了盘,最后有了个猜测——难道宋怜雪在外头狐假虎威,扯着她宋清盈的名号欺负人? 那可不行。 宋清盈觉得这事她得表态,不表态的话,岂不是坐实了祸国妖姬之名? 背锅什么的,她才不干。 于是,她“啪”的一下放下手中的茶盏,柳眉紧蹙,“过分,真是太过分了!” 这突然的动静吓得几位诰命夫人心头一颤,这是惹怒昭妃了? 就在她们忐忑不安时,昭妃又开了口,“这长春侯真是过分,动手打女人,还不辩是非,随意休妻,他当妻室是什么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玩意儿么?无耻!” 台下几位夫人面露诧色,连秦太后和霍蓉儿也都惊讶的看向宋清盈。 宋清盈坦然的与秦太后对视,“太后娘娘,您掌凤印,理当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也要为女子们讨个公道。” 说着,她还起身一拜,直接把话挑明,“长春侯妾侍宋氏虽为臣妾姐姐,但臣妾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当初她既选择入府为妾,就该明白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如果她真做错了事,害得正妻被休弃,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还有这个长春侯,作为朝廷命官,因妻妾之事闹得家宅不宁,沦为百姓口中笑柄,内宅不修,何以立于朝堂?” 她这话说的正气凛然,宁正侯夫人听了心里都嘀咕:外头都说昭妃是个魅惑君王的祸水,可今日看来,全然不像外头传的那般。 见宋清盈与宋怜雪撇清关系,秦太后心里也有了数,“这事哀家知道了。” 又温声与宁正侯夫人她们聊了两句,秦太后便让她们退下。 霍蓉儿和宋清盈也起身告退。 一出慈宁宫,霍蓉儿就迫不及待道,“小嫂子,我还以为你会帮着你那个姐姐的。” 宋清盈反问她,“你家有什么旁的,你讨厌的亲戚吗?” 霍蓉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想到一个,“我老姑奶奶家的孙子,我该叫表哥的,长了一脸大麻子,我家从前穷,可没少受他家的白眼。尤其那个大麻子,好几回想摸我的手,还叫我以后嫁给他,每天可以吃两个白馍馍,我呸,他也不撒泡尿瞧瞧他那副丑样,一天到晚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那如果他跟人打架,把别人腿打断了,求到你面前,叫你帮忙,你帮不帮?” 霍蓉儿不假思索,“那肯定不帮啊,他做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没得还连累我的名声,旁人还当我和他是一路货色。” 宋清盈摊开两只手,“你不是挺明白的嘛,那还问我帮不帮宋怜雪作甚?” 霍蓉儿,“……” 果然换位思考,是最好消灭理中客的方式。 *** 是日夜里,暮色四合,廊庑外盏盏宫灯依次亮起,洒在淡淡的朦胧的橙黄色光。 霍致峥来到昭阳宫时,心情很是不错,虽然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周身的气场明显温和不少。 宋清盈见他精神奕奕,替他倒了杯茶水,“陛下遇到什么好事了?” “嗯,是好事。”霍致峥抓过她纤细的手腕,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 周围宫人见状,很是自觉的退下。 “今日收到八百里加急军报,陆英他们已攻下定州,不日将向肃州进军。若一切顺利,或能赶在端午前回来。” “那太好了!” 宋清盈也很是高兴,平定陇西,大军回朝,正好可以热热闹闹过个端午节。 俩人在榻边亲昵了一阵,没多久,便有宫人禀告,晚膳已经备好。 用晚膳时,宋清盈将白日长春侯府的事跟霍致峥吐槽了一遍。 霍致峥听后,给她舀了一碗冰糖银耳羹,淡淡道,“此事朕也有所耳闻,本来想下你的想法,如今倒是不用问了。” “那陛下你打算怎么办?” “让大理寺去查,看那宋氏被稳婆加害一事,到底是孙氏心生嫉妒,蓄意害人性命,还是宋氏自导自演的一出戏。”霍致峥面色淡淡的,“不论结果如何,翟志义內帷不修,宠妾灭妻,或罚俸或贬谪,总得受一样。” 宋清盈闻言,夸道,“陛下你考虑的可真周全。” 没有漏过长春侯这个渣男,nice! 霍致峥似是许久没听她夸他,语调慵懒的“嗯”了一声。 潜台词就是让她展开夸一夸。 宋清盈一秒就懂,捧着脸星星眼,“你不但考虑到孙氏可能有罪,还考虑宋怜雪也能做戏。我以为你们男人对这些勾心斗角的把戏,糊里糊涂的。果然我家陛下最明智,非等闲人能比!” 想到以前看宫斗剧时,女人们陷害来陷害去,皇帝跟个傻逼似的永远抓不到坏人,真是气得她肝疼。 “真糊涂的少,大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五指有长短,人心有偏向,人总是选择相信他们想相信的。”霍致峥手指捏着白瓷调羹,慢条斯理道。 至于后宅女人的那些小把戏…… 霍致峥庆幸,还好他没有后宫,不然烦都得烦死。 第90章 扎心了大佬(二合一)…… 大理寺平日督查的都是些杀人灭口、贪腐鬻爵的大案,长春侯府后宅这点妻妾争锋的破事,在大理寺官员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将涉案的奴仆拷上,带去大理寺狱逛一圈,还没用刑,单看到刑罚房里的可怖刑具,以及犯人的鬼哭狼嚎,那些奴仆就两股战战,双腿发软。 待带到公堂之上,惊堂木那么一拍,心里有鬼的人立马跪下,涕泗横流的全招了。 这破案速度简直不要太快。 紫宸宫暖阁里,霍致峥侧坐在榻边,纤长的手指轻抚着茶杯,淡声道,“负责接生的稳婆都招了,宋氏给了她好处,让她诬陷孙氏,演了这么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紫檀木长条案几上堆着厚厚几沓寿宴清单,宋清盈从其中抬起头,脸上没多少惊讶神情,只好奇的追问,“然后呢,这事怎么处置了?” 霍致峥抬起手肘,将她耳畔一缕碎发挽到耳后,语调平静,“翟志义后悔不迭,负荆登门,恳求孙氏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孙氏这回大抵是彻底寒了心,决意与他和离,从此再无干系。” 宋清盈语气里透着几分快意,“对这种薄情寡义的男人就该这样。” 顿了下,她眼眸清亮的望向霍致峥,“宋怜雪怎么样了?呃,我不是关心她,就是单纯好奇。” 霍致峥看了她一眼,缓声道,“按照律法,妾侍不敬主母者,杖三十,主家可随意发卖。孙氏那边的意思是,她既与翟志义和离,便不再是侯府主母,不想再管宋氏母子的事,让翟志义自己去处理。至于翟志义……” 宋清盈捕捉到男人深邃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嘲意,心头了然,“他不舍得?” “嗯,并未发卖,只是将人锁在了院子里。” 霍致峥略一颔首,情绪难辨的视线扫过桌上那堆蓝缎封皮的寿宴清单,语调平静,“不过母后派了太监去侯府,赏了宋氏四十下掌嘴。” 宋清盈眨了下眼,心头咂舌,秦太后这招狠呐! 所谓打人不打脸,何况宋怜雪那般以色侍人的女子,掌嘴四十下,可以说是彻底毁了她复宠的资本。 “翟志义闹出这样的丑事,朕已下旨,褫夺他侯爵身份,贬去云州戍边。其与孙氏的长子翟明浩封为长春伯,孙氏由她长子奉养,诰命在身,也能安度晚年了。” 霍致峥缓缓掀起眼皮,看向她,“这般处置,你觉得如何?” 好啊!宋清盈都想给霍致峥鼓掌了,笑眯着眼点头,“陛下英明神武,这般安排极好!” 她弯起眉眼,额心那点小小的红痣也变得生动,艳冶柔媚。 想到床笫之间,灼热的汗水滴落在她眉心的妩媚模样,霍致峥喉结微动。 若不是从窗牖洒进来的天光太明亮…… 捏着瓷杯的手指稍稍收紧,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酽茶,喉头的渴意稍稍压下。 宋清盈那边还为渣男受到报应暗爽着,对面之人冷不丁飘来一句,“朕让你操办母后的寿宴,你可能做好?” 宋清盈:一秒萎掉。 垂眸看了下桌上那堆清单,她面露难色,“就……呃,我刚随便翻了两下,发现操办寿宴挺麻烦的,什么东西都得考虑到,就连寿宴桌上的桌布用什么花纹都要亲自敲定。我之前也没接触过这些事,啥也不会,你这突然交付给我,心理压力挺大的……” 四月二十三是秦太后五十大寿,宫里要办千秋宴。 操办宴会先前都由秦太后负责,虽然秦太后也不太会,但她管家管习惯了,挺热衷于安排这些。每当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嬷嬷自会在一旁给她解惑。 可这回是办千秋宴,主要是为了讨太后开心,总不好连这个都让太后操办。 后宫又没别的妃嫔,这差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宋清盈头上。 见眼前的女人又打起了退堂鼓,霍致峥眉梢一挑,似笑非笑的看她,“到底是不会,还是懒?” 宋清盈,“……” 扎心了大佬。 在男人深深的凝视之下,宋清盈艰难的点了下头,“行吧,我试试看……尽量办好。” “嗯,是该多学多看,成日打牌逗猫,人都要变傻了。”霍致峥眸光微暖,抬手揉了下她的发。 母后年老,执掌不了几年后宫事务,日后这事还是会落在她的头上,不如从现在就开始接触一下。 当然,这些心思他没与她说,怕把这小懒鬼给吓跑。 欲速则不达,还是慢慢来,反正他们有大半辈子的时间。 *** 千里之外的肃州城,狼烟四起,昔日繁华喧闹的大街上如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听着那沉重的破城撞击声,百姓们心头悚然。 待街上响起兵戈相交的金属碰撞声,厮杀的喊叫声,妇人捂住了襁褓中婴孩的嘴,麻木的神情里带着一丝期待。 是王师打进来了吗? 若王师进城了,他们这些百姓也有活路了! 陇西王府一处清幽的宅院里,清风拂过,绿竹倒映在米黄色窗纸上的影子轻轻摇曳。 庭院之中,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宋步安面色惨白的看着那批从天而降的黑衣人,紧握着手中剑柄,脚步却一直往后退,强装镇定的嗓音里泄出一丝慌张,“你们是谁?是霍贼派来的?还是赵雄想要杀人灭口?” “不想死的话,就跟我们走。” 为首的黑衣人冷声道,显然不想跟他废话,一挥手,另外两个黑衣人就朝宋步安冲了过去。 “你们不要过来!不说明白你们的身份,孤不会随你们走的!” “呵,这可由不得你。”为首黑衣人冷淡的笑了。 宋步安虽有些功夫,却远不及暗卫们的身手,电光火石之间,他手中的武器便被击落在乌砖之上,发出“啪嗒”的颤音。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再废话,等朝廷的军队杀进来,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黑衣人不耐的交换了个眼神,旋即,一个手刀利落劈下。 宋步安只觉得颈后一阵刺痛,再晕倒的前一刻,他心头满是凄惶,事情怎么会到如此地步? 他记得前世赵雄造反,大军势不可挡,在那危急关头,是傅容景带兵出征,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击退赵雄。那场战火足足持续了两年之久……可这辈子,赵雄竟变得如此不堪用,这才三个月不到,就败到如此地步? 对了,还有穆云朗和卫承昭。 若他没有记错,穆云朗合该是傅容景的手下,至于那个卫承昭,应当在宣昭三年才初次上战场,最后与霍致峥一起死在戎狄人的手中…… 那俩人本不该出现在这的。 难道是天要亡他宋步安?给了他梦见前世的能力,却让这一世完全变了样。 宋步安不甘。 黑衣人对他没半点客气,将人打晕后,直接套进麻袋,迅速离开了这所院子。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陇西王府的宅门被王师攻破。 那赤底绣燕纹的旗帜在肃州巍峨的城门上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七日后,陇西王赵雄被擒,陇西叛乱平定的捷报,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 此消息一出,朝中气势大振,百姓们欢欣鼓舞,皇宫内外一片喜气。 “好哇,这回打了胜仗,便是我收到最好的寿礼。” 秦太后笑的眼角褶子皱起,大军凯旋,自家儿子就不用再那么劳累,也能放松放松,好好陪她过个千秋节。 倏然,秦太后忽然想起什么,出声道,“听说威远侯家的卫小将军此次立了不少功绩,真是年少有为啊。对了,他再过几个月就及冠了吧?好像还未娶妻……” 听到这话,霍蓉儿吃糕的动作一顿,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脖子,心底寻思着,母后突然提起那人,难道是想凑合她与卫承昭? 唔,那个人虽然长得不错,本事高,家世好,但他们满打满算才见过两回呢。 “母后,选夫婿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着急的……”霍蓉儿脸颊微烫道。 秦太后点头,“是,不着急。反正你月表姐还没来京城,等她到了,大军估计也差不多回来了,到时候再找个机会让他们俩见一面。” 霍蓉儿,“???” 她傻眼了,“月表姐?母后,你想撮合月表姐与卫承昭?” 秦太后见女儿这般夸张的神色,有些奇怪,“怎么了?你月表姐今年十六了,是该许人家了,前阵子你老姑奶奶写信来,特地央我帮她物色一下合适人选。” “噢,这样。”霍蓉儿心头莫名闷得慌,觉得自家老娘胳膊肘往外拐,怎不先替自己想想,反倒替表姐考虑起来。 若秦太后知道霍蓉儿的想法,八成要大呼冤枉,怪只怪霍蓉儿曾经说过,想要嫁给饱读诗书、风度翩翩的文人,而这卫承昭是武将出身,与女儿的择婿标准背道而驰,是以秦太后压根没往这一处想。 从慈宁宫出来,霍蓉儿依旧心闷难消,拐了个弯,就前往昭阳宫找宋清盈。 千秋宴在即,宋清盈忙得很。 白日忙着跟尚宫局核对宴会细节,夜里霍致峥说她辛苦了,主动要求帮她按摩松泛松泛筋骨。 她还挺高兴的,觉得这男人够体贴,哪知道按着按着,事情就往不可描述的方向发展。第二天醒来,她腰更酸腿更软了! 现下看着满脸写着“不高兴”的霍蓉儿,宋清盈将手中的单子放下,揉了揉纤细的腕骨,“谁惹你不高兴了,嘴撅得那么高,都能当笔架了。” “没什么。”霍蓉儿闷闷的说了句,喝了杯奶茶,又问宋清盈要了千秋节的宾客名单。 宋清盈正好想了解一下名单上那些霍家亲戚,于是趁机问了霍蓉儿。 霍蓉儿和她并排坐着,指着礼单上的名字,一一介绍着。 那些出了三代的亲戚她就简单说了两句,主要介绍着与霍家血缘关系最近的那位老姑奶奶郑霍氏。 霍家亲戚少,霍家祖母就生了霍父一根独苗,等秦太后嫁过来,生了两子一女,人口才多了些。但霍家祖父有一位姐姐,因着模样生的水灵,嫁去隔壁村的富户郑家,穿金戴银,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往日霍家贫困,郑霍氏暗中帮扶娘家兄弟不少,这份恩德铭记在心,霍家上下对这位老姑奶奶都很敬重。 “姑奶奶人很好的,就是她家媳妇,我该叫伯母的,一直看不起我家,讨厌死了。”霍蓉儿说着,修剪莹润的手指落在“郑惜月”这个名字上。 “郑家的月表姐很不错的,从前送了不少裙子给我,还绣了很多精细的香囊送给我和我哥。她一点都不像她哥郑麻子,待我们家很是亲近……” 正因为如此,听到母后要凑合月表姐和卫承昭,霍蓉儿只能兀自生闷气。 她喜欢月表姐,自然也希望月表姐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如果月表姐真的相中了卫承昭,她肯定是祝福的。 宋清盈这边认真记着人名与亲疏关系。 抬眼见到霍蓉儿还是郁郁寡欢的模样,问道,“你到底遇着什么事了?” 少女那点隐秘的小心思难以启齿,霍蓉儿支支吾吾,“没什么……” 像是怕宋清盈再问,她摆摆手,起身道,“你忙你的吧,我先走了。” 望着那道消失在蔷薇花间的水红色窈窕身影,宋清盈眉头微皱,托着腮帮子想了想。 瞧这模样,好像是心里有人了?嗯,过两天还是得旁敲侧击问问看。 万一霍蓉儿没有抵抗住剧情引力的作用,对傅容景的小心思又死灰复燃,那可就糟了。 毕竟昨儿个宝兰还告诉她,林瑶霜离开京城了,而且是去往巴郡。 巴郡! 原书里,林瑶霜发现自己是白月光替身后,愤而逃跑,就是去了巴郡。 宋清盈隐隐约约感觉原书的剧情引力在暗暗的起作用,尽管男女主的相识相知变得很不同,但感情线还是按照原书的安排在发展——林瑶霜爱上傅容景,发现自己是傅容景的替身,伤心欲绝决定离开。 这剧情线好像还没崩? 这个认知让宋清盈有些害怕,她不在乎林瑶霜和傅容景的恩怨纠葛,她只担心万一剧情按照原书走下去,霍致峥会不会死在战场。 她不想他死。 她想要他好好活着,和她相伴到老,走完余生。 望向窗外沐浴在明媚阳光下的红色蔷薇花,宋清盈攥紧手指,接下来就看傅容景会不会去把林瑶霜追回来了。 *** 人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没多久,太后的千秋节就要到了。 在千秋节的前两日,霍家那位老姑奶奶也拖家带口的抵达京城。 霍致峥打天下之初,郑家生怕与造反逆贼扯上关系,有意与霍家撇清关系。后来霍致峥坐江山,郑家人后悔不已,但这个时候再想来巴结,为时晚矣。 念及老姑奶奶是长辈,又曾对霍家多有照拂,霍致峥给霍郑氏封了个一品诰命,封号慈安,食邑百户,足以让她舒舒服服的过完余生。 至于郑家的小辈,霍致峥不是任人唯亲的君主,何况郑家年轻的一辈,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德行极差,霍致峥连个芝麻小官都不想指派给他们,省得他们手中有了点权势就为祸乡里。 郑家人虽多有不满,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反正啃着郑霍氏的食邑,他们照样能穿金戴银、大鱼大肉的过富贵日子。 外男不入后宫,是以随着郑霍氏入后宫觐见的,是儿媳郑朱氏、孙女郑惜月,还有长孙媳妇陈氏。 这日一大早,秦太后就坐在梳妆镜前打扮,“衣裙越华丽贵气越好,还有首饰,拿纯金的,宝石越亮越好!” 负责梳妆的宫女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乖乖听令,按照秦太后的吩咐梳妆。 宋清盈带着福宝、霍蓉儿,奉命一起到慈宁宫用早膳。 一见到秦太后的装扮,霍蓉儿的瞌睡都吓跑了,睁大了眼睛,“母后,您这是把您的妆匣都戴在身上了吧?” 秦太后瞪了她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话。难道这不好看么?” 霍蓉儿,“呃……” 秦太后撇了撇嘴,去问宋清盈,“昭妃,你说说,我今日这身打扮如何?” 宋清盈挤出一个笑—— 高情商:“太后娘娘今日的装扮真是雍容华贵,臣妾都不敢直视您的风采了。” 低情商:头上戴那么多金饰,真的不是在cos圣诞树吗?眼睛要被闪瞎了啊喂! 秦太后听到宋清盈的夸奖,满意的笑了,“还是昭妃有眼光。好了,都别站着了,先用早膳,过会儿姑奶奶家该到了。” 秦太后一只手托着脖子,脚步缓慢的往黄花梨木圆桌走去。 霍蓉儿暗搓搓鄙视着宋清盈,“你这都能夸出口,良心不会痛的吗?” 宋清盈微笑:社畜的自我修养罢辽。 早膳很是丰盛,有燕窝鲍鱼粥,红枣百合糕,糟鹅掌,糟香鹌鹑,素烩三鲜丸,清汤龙须菜,金丝饽饽,还有一碗蜜瓜牛乳汤。 宋清盈她们吃得很愉快,秦太后却不是很顺利,头饰太重,她一低头,花冠怕是要随着假髻往下掉。 秦太后沉着脸,心底也后悔搞这么多金银首饰。但这点子不高兴,在听到郑家人在花厅外恭候的通禀时,瞬间烟消云散。 出门前,秦太后还打量了宋清盈和霍蓉儿一番,“你们俩去补一下口脂,再抹点胭脂。” 宋清盈称是,走到镜子前补妆。 霍蓉儿小声解释,“我娘从前就爱跟郑家伯母比,年轻时比谁长得好看,等嫁了人又比谁嫁得好,谁夫君体贴,谁家孩子出息。后来我家家道中落,我娘不跟她比了……嗐,主要也比不赢了。那会子老姑奶奶帮扶我家,伯母一见着我娘就阴阳怪气,我娘可受了不少气,看来今日是打算把那口恶气给出了。” 宋清盈:“懂了。” 从前邻居家的老太太们也爱比,比谁家女儿孝顺,谁家媳妇贤惠,谁家孙子考了一百分,反正你卷,我比你更卷。 “你们好了没?”秦太后喊道。 “好了好了。”霍蓉儿应着,又拉着宋清盈到秦太后跟前,“母后您别慌,小嫂子往前头一站,哪个能比得过她?您有这么漂亮的儿媳妇,伯母有吗?” 宋清盈被夸得老脸一红:惭愧,惭愧。 秦太后看着宋清盈昳丽娇柔的模样,心头也生出几分底气,扬眉道,“那是,我儿子有本事才能娶到美娇娘,实打实的金枝玉叶,她家那两个儿子八辈子都娶不着!” 宋清盈不介意让秦太后更高兴一点,连忙表忠心,“太后您放心,臣妾一定会好好表现。” “好好好。”秦太后果然更高兴,欣慰的看了她一眼,“也别叫太后了,改叫母后吧。” 宋清盈微怔,旋即弯起眼角,“是,母后。” 花厅里,老姑奶奶揣着手,老神在在的端坐于黄花梨木的圈椅上,面色淡然。 而她的儿媳郑朱氏和孙媳妇陈氏探头探脑的,左瞧瞧,右看看,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天爷呐,这莫不是天宫吧?这也太富贵了。” “是啊,娘,您快看,那墙上挂着的画都是用金线绣的,上面还镶着那么大的宝石。” 老姑奶奶懒得再看这对眼皮子浅的婆媳,将视线投向末座的孙女郑惜月身上。 见姣美如玉的孙女安静坐着,尽管有些紧张,但坐姿依旧规矩得体,老姑奶奶面部线条稍柔。 到底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心性远强过朱氏。若是交给朱氏养了,怕是也会像两个孙子般,生生养毁了。 一想到郑家的前途,老姑奶奶叹了口气。 她拖着一把老骨头跋山涉水从老家来到京城就一个目的,给孙女寻个归宿。 孙女有了托付,她老婆子这辈子也就没遗憾了。 花厅内众人心思各异,很快,太监尖细的通禀声响起,“太后娘娘到,昭妃娘娘到,长公主到——” 霎时间,厅内几人连忙肃正神色,起身请安。 “臣妇拜见太后娘娘、昭妃娘娘、长公主殿下。” 当抬起头见到珠光宝气的秦太后时,郑家人倒吸一口气,像是被那富贵之气闪到眼睛般。 当看到随之而出的霍蓉儿和宋清盈时,郑家人更是震住,目光牢牢的钉在宋清盈身上,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惊艳。 这是仙女下凡吧! 秦太后很是满意他们的反应,笑容和善的抬了下手,“都是自家人,这么客气作甚,诸位快入座吧。” 第91章 咸鱼难翻身(二合一)…… 宫人们奉上茶水点心,默默退到暗处。 纵然已经是太后,秦太后对郑霍氏的态度还是很恭敬的,“姑母,一年多未见,您老身子可还好?” 郑霍氏今年七十有二,面相很是慈祥,客客气气答道,“有劳太后挂心,我身子骨还硬朗着,一顿能吃六两米呢。” “那就好,您老身子好,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安心。” 秦太后说着,视线慢悠悠的扫过郑朱氏,故作惊讶道,“哎哟,这不是我那老嫂子嘛,从前隔着三堵墙都能听到你的声响,怎的今日这般安静?可是头一回进宫,还不适应?” 朱氏心头一个“咯噔”,面上挤出尴尬的笑容,“太后您说笑了。” 秦太后看着郑朱氏这副“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本来还想再挖苦两句,但想到自己如今是太后了,还是得有些太后的格调,便暂且放过郑朱氏,与陈氏和郑惜月寒暄起来。 一轮招呼打完,秦太后对宋清盈、霍蓉儿和福宝道,“快去给你们姑奶奶问声好。” 霍蓉儿和福宝上前,宋清盈跟着喊人,“姑奶奶万福。” 郑霍氏先是夸福宝长高了,又夸霍蓉儿出落的越来越漂亮,末了,视线落在宋清盈身上,掩不住惊艳道,“果真是京城的风水养人,才能养出昭妃这等绝代佳人,我个老婆子看着都挪不开眼。” 说罢,她从袖子里摸出三个厚厚的红封,分别塞到了宋清盈、福宝、霍蓉儿手中,“许久没见,这是我当长辈的对你们的一点心意。” 宋清盈拿着红包,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上座的秦太后。 秦太后点点头,“姑奶奶给的,你们就拿着吧。” 宋清盈她们这才将红包收下,朝郑霍氏道谢,“多谢姑奶奶。” 郑霍氏笑呵呵的,“自家人哪须这么客气。” 一旁的郑朱氏盯着那三个厚厚的红封,面色微变:这老虔婆准备了红包,怎么都不吱一声?真是钱多了没处使,人家都是公主贵妃了,哪里还看得上这么点银钱,没得拿出来叫人笑话。 腹诽间,霍蓉儿他们已然走到她面前。 霍蓉儿敷衍的叫了句“伯母好”,福宝和宋清盈也都有样学样唤了一声,态度远没对郑霍氏那般恭敬。 郑朱氏心里骂着“没教养的死丫头”,面上却堆着笑,将几人夸了一番。 陈氏和郑惜月是平辈,霍蓉儿和宋清盈只与她们打了下招呼,倒是福宝还要行了个礼,称一声“伯母”和“姑姑”。 宋清盈注意到,陈氏看向她的目光单纯是惊艳,而郑惜月的目光除了惊艳,还有一丝自惭形秽的闪躲。 “月表姐,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可得在京城多住几日。”霍蓉儿热情道。 郑惜月眼睫微垂,轻轻笑了一下,“嗯,好。” 打完招呼,各自归位。 今日是秦太后的主场,宋清盈只负责当个微笑的花瓶就行,不过那郑惜月时不时投来的打量目光,让她有点犯嘀咕。 不过想到自己现在是个大美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看两眼实属正常,她便也没多想。 秦太后动作优雅的喝着茶,与郑霍氏寒暄着,问过一路赶来的辛苦,又问家里人的情况。 郑霍氏一一答了,老太太精明,知道侄媳妇喜欢听什么话,就专门捡她喜欢听的事讲。 说到老家人为霍家建庙立碑的事,秦太后笑得见牙不见眼,“真是叫乡亲们破费了,不过我们阿峥从不图那些虚名,只一心想着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郑霍氏点头,“是啊,祖宗保佑,阿峥真是我们霍家之福。” 姑侄热络着聊着,一口一个霍家,花厅内的气氛愈发融洽。 朱氏有心插话,想提一提自家儿子,可秦太后压根不给她机会,张口就是我们阿峥如何如何…… 朱氏憋得慌,却又毫无办法——毕竟秦氏的儿子当了皇帝,自己的儿子却是一事无成,混吃混喝。 只是谁能想到当年那个闷葫芦似的霍家二郎,竟有这般大的造化呢? 朱氏至今还记得霍家老舅和霍家表弟先后去世时,那半大少年穿着一身宽大的麻衣,头披白布,没有流泪,只面容凝肃的杵在黑黢黢的棺材面前,背脊挺的笔直。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那时因着婆母借钱给秦氏办葬礼,心里不痛快,忍不住嘴了一句,“亲爹死了连滴眼泪都不流,这孩子的心肠莫不是石头做的?” 话音刚落,那少年郎就抬眼朝她看来,瞳色深暗,黑得惊人,直叫人背后冒寒气。 朱氏每每想起那瞥来的一眼,心头不由惴惴。 如今想来,天子之威,那时便可窥见一丝锋芒。 秦太后这边炫耀完儿子就炫耀女儿,炫耀完女儿又炫耀儿媳,说起这回寿宴儿媳如何用心操办,又提及郡县供奉的奇珍异宝,就差没把人领去慈宁宫库房,打开门对他们说,“快看,老娘有这么多好东西,羡慕吧嫉妒吧你们没有吧?” 霍蓉儿脸皮薄,听着秦太后吹嘘,听得耳根子都红,索性默默低头喝茶。 宋清盈则是全程捧哏,常用话语是“母后说得对”、“母后说得极是”、“母后英明”。 在装逼这事上,婆媳俩一个输出,一个辅助,配合的极为默契。 就在这时,陈氏忽然捂着胸口,掩唇干呕了一下。 秦太后一怔,“侄媳这是怎么了?” 朱氏找准机会,忙道,“嗐,没事,又怀了嘛,有些害喜。” 陈氏有些羞赧,“叫太后笑话了。” 秦太后:笑不出来。 朱氏见秦太后这表情,心思一动,忍不住道,“听说陛下独宠昭妃,想来再过不久昭妃也能有好消息了吧。” 宋清盈:……无语,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她都不敢去看秦太后的脸,低垂着眉眼,权当在害羞。 郑霍氏敏锐察觉到气氛的不对,扭脸瞪了朱氏一眼,又对秦太后笑,“太后,你方才不是说福宝跟着太傅念书,背书背得很好么,不如让他给我们背一段听听?” 秦太后知道老姑奶奶这是在递台阶,也回之一笑,“是,福宝,你快给你太姑奶奶背一段。” 福宝,“……好吧。” 看着站在花厅中央背着三字经的福宝,宋清盈一脸同情的嗑瓜子:果然每个小孩都逃不了在亲戚面前表演才艺,惨哦。 不过福宝这一番流利的背书表现,给了秦太后不少安慰,小孩子又不是下猪崽越多越好,她朱氏孙子再多,也抵不上她老霍家这根独苗苗聪明! 这般想了之后,秦太后心情又雨转天晴,夸道,“我家福宝学东西可快了,太傅都夸他天资聪颖,是块可造之材。” 郑霍氏也附和,“是啊,真是个聪明孩子,咱老霍家的人在读书识字上是有天赋的。” 朱氏面色悻悻,想到自家那个只知道哭闹玩耍的大胖孙子,再看跟前能说会道、气度不凡的福宝,顿时丧了气,再不提这茬。 家长里短的聊了一上午,眼见着到了晌午,秦太后并没有留膳之意,郑家人起身告退。 撇去陈氏干呕那么个小插曲,今日这场会面,秦太后算是狠狠出了口气。 “快活,真是快活极了。你们看到朱氏那张脸了没?哈哈,可把她憋死了吧!” 秦太后坐在后殿,灌了一大口茶,“我才不想留她在我宫里吃饭呢!没得脏了我宫里的饭碗。想当年我去他家求见姑母,朱氏从中作梗,愣是将我晾在门房等了一个时辰,连口水都没给我喝!” 秦太后这人记仇,也记恩。谁对她坏,她不会以德报怨,只会牢牢记在心里,找机会还回去。谁对她好,她必定涌泉相报。 霍蓉儿懒声道,“母后你讨厌伯母,起码也得留一留姑奶奶和月表姐嘛,我都一年多没见到月表姐,还想跟她说说话呢。” “这你别担心,我都想好了,明儿个再请你老姑奶奶和月表姐进宫来,留她们俩在宫里住一段日子。要不干脆叫惜月去你玉凌宫住,你们姐俩可劲儿聊。” “真的吗?”霍蓉儿欣喜,“那可太好了。” 秦太后笑了笑,叫宫人帮她拆了头发,再去桌边用午膳。 待午膳用完,她单独留下宋清盈,拉着她的手,和颜悦色道,“那朱氏就是个猪脑袋,她今日说的那些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宋清盈受宠若惊,没想到秦太后反倒会来安慰她,敛去惊讶,她一脸乖巧的应道,“是,臣妾知道的。” 秦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你是个明事理的,只要你和阿峥俩人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且说另一边,一出皇宫大门,郑霍氏就忍不住训斥朱氏。 “你还当太后是从前跟你斗嘴的农妇?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在她跟前显摆什么,不服什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朱氏面色忿忿,声音却弱,“婆母这话有失偏颇,我哪里显摆了,分明就是她一直在显摆……” “你还敢顶嘴?”郑霍氏脸色沉沉,还想发火,但想到孙女和孙媳都在,到底给了朱氏留了脸面,只道,“算了,以后你还是不要在她跟前出现。太后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就你从前对她做的那些事,她没找人打你板子出气,都算她器量大。” “可这回,咱还想给明哥儿讨个差事。”朱氏抿了抿唇,又带着几分期待看向自家婆母,“方才看到蓉儿,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这般一打扮还真是漂亮。听太后的意思,她好像还没定亲……” 郑霍氏冷笑一声,“怎么着,你还敢打蓉儿的主意?” 朱氏搓了搓手,“这不是明哥儿和蓉儿从小一起长大么,明哥儿小时候就喜欢蓉儿,还跑我跟前说要娶蓉儿做媳妇。我寻思着,若是能亲上加亲……” 郑霍氏简直听不下她这昏话,毫不客气道,“从前霍家穷困,蓉儿都看不上明哥儿。何况蓉儿现在是金枝玉叶,说句难听的,现下他给蓉儿提鞋都不配。” 朱氏心说你这当祖母得可真狠,连自己亲孙子都瞧不起?但转念一想自家儿子不学无术,相貌也委实一般,霍蓉儿怕是真瞧不上。 她有些后悔为何几年前没早早登门提亲,那时没准还能成,那她的儿子现在就是驸马都尉了! 遗憾之余,朱氏眼角余光瞥见了一袭月白衣裙的幺女,心里忽的活络起来。 要说这朱氏生了二子一女,两个儿子都像郑家人,相貌一般,可这个女儿,却继承了郑霍氏的美貌——霍家人都生得好相貌,否则当初郑老太爷也不会放着富家小姐不娶,非得娶家境贫寒的郑霍氏为妻。 郑惜月白皙娇嫩,柳眉桃腮,虽远不及昭妃的明艳端方,却自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清婉。 “娘,如今陛下后宫就单单一个昭妃,还有那么多妃位空缺着。太后她一向喜欢咱们惜月,陛下和惜月也算是一起长大……您说,咱们惜月能不能进宫当个皇妃?”朱氏满怀期待的问。 郑惜月一怔,急道,“娘,你说什么呢……” 朱氏道,“我跟你祖母说话,没你插嘴的份。” 郑霍氏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珠串,掀起老而垂落的眼皮,瞥了朱氏一眼,嗓音苍老道,“惜月的婚事我自有打算。” 朱氏噎住。 郑霍氏也不再说话,阖上眼睛养神。 她不是没考虑过让郑惜月入宫,倒不是看中富贵荣华那些,主要是她了解她那个侄孙霍致峥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儿郎,且亲上加亲,秦太后也能庇佑惜月—— 若将惜月嫁给寻常富贵人家,按照朱氏和两个孙子的德行,八成会像吸血虫一般攀附着惜月。这样的娘家,与女人来说,是累赘,是祸害。她不想等自己百年之后,孙女被娘家人所累。 若能嫁入皇宫,霍致峥是个铁面无私的,借朱氏他们几百个胆子也不敢犯到他的头上…… 郑霍氏看得出来,惜月心里对霍致峥是有些情意的,她从前就爱往霍家去,得了什么好料子,就做靴子绣帕子送去霍家,虽然每次都做三份,霍元宇、霍蓉儿也能得一份,但最用心思的那份永远都是给霍致峥的。 只是女儿家的那点子细致心思隐藏的太好,难以察觉。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今日见过那昭妃,朱唇榴齿,的砾灿练,其美貌与身段是自家孙女难以比较的,也不知道心肠如何?万一容不下人,郑霍氏自是不愿让孙女进宫受磋磨的。 …… 宋清盈压根不知道她家陛下被旁人惦记上了,晚上在被窝里,她还乐呵呵的与霍致峥说起白日秦太后与朱氏针锋相对的场景,还问起霍致峥幼年的趣事。 “幼时没什么趣事。” 霍致峥一只手圈住她纤瘦的肩,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腰间,粗粝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捻着她腰腹间细嫩的肌肤。 “好痒。”宋清盈被弄得有些痒痒,扭了扭腰,一把按住那只不安分的狼爪,“怎么会一点趣事都没有呢?难道陛下小时候也像现在这样,天天板着个脸?” 她试图去脑补霍致峥小时候的样子,却想象不出来,不免遗憾古代没有相机,不然就能看到他幼年是什么模样了。 霍致峥答道,“没有板着脸……” 却也不爱笑,也不想做出什么表情,也不想多说些无意义的话,是以在旁人眼中,他沉默又不可亲近。 “那你小时候就没什么高兴的事么?”宋清盈问。 霍致峥沉吟片刻,缓缓道,“大哥教朕练字时,爹爹给我们兄弟俩讲课时,还有母亲怀上蓉儿,知道要添个妹妹时……” 宋清盈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没想到他说了这三件,就沉默了。 良久,他下巴抵着她的发,淡声道,“没了。” 祖父和父亲相继离世,负债累累,他不想像兄长那样窝在小小的乡镇里,做小生意,卖劳力。正好朝廷在征兵,那年他还不到十四,虚报了岁数,负责招兵的事务官见他个子高,睁一只眼闭只眼让他过了。 他就那样入了伍,个子高,却一身排骨,面黄肌瘦,又寡言少语,不会来事,刚进去没少被老兵欺负。 他努力的练,旁人训练时,他练。旁人休息时,他依旧练。直到他长得高大健硕,拳头越来越硬,营队里再无人敢欺负他。 蛰伏六年,他从伍长升为什长、百夫长、小都统,二十岁那年的绵扬之战,他率领五百人袭击一万人的敌营,生擒叛首,立下奇功,进入皇城禁军,成为统领五千人的六品牙将。又两年,在与戎狄的交战中,他领兵大获全胜,末帝提拔他为禁军统领…… 之后江南□□,末帝派他领兵平定□□,看着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再想到末帝荒淫无道,一味听信国师谗言,打算赔款割地与戎狄谈和,他一时气愤,索性与农民军一起造反。 宋国从根子里就烂了,他们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打进了京城。 如今回想起十年征战,霍致峥心头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怅惘。 “幼时朕听人说,皇帝每天能吃三顿白面做的大饼,顿顿有肉吃,羡慕极了。” 霍致峥手指插进宋清盈那蓬松丰盈的乌发之中,薄唇贴着她的脸颊,“等进了京城,才发现从前的想法多可笑。” 宋清盈心头附和,是啊,从前她以为总裁文里随随便便甩两百万支票就已经很壕了,谁能想到两百万只是别人一日的薪水。 是她格局小了。 就在她感慨时,霍致峥的手攫住她的下巴,黑眸盯着她清澈的眼眸,轻声问,“你幼年过得可好?” 宋清盈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嘛,原主作为备受宠爱的小公主能过得不好吗? 至于自己的童年,虽说条件艰苦了些,但和奶奶在一起,却是满满的温馨和快乐。 想到那些令人怀念的往事,宋清盈眸光变得温柔,嘴角弯起,“很好,很幸福。” 说完之后,她猛地想起自己这个回答,或许有点拉仇恨?毕竟霍致峥过得那么糟,他会不会觉得她在凡尔赛。 宋清盈这边琢磨着该怎么找补,只听男人嗓音温和,“那就好。” 宋清盈愣了下。 她有些不解,下意识想去观察他的表情。 男人的吻就在这时落了下来,灼热的气息直接把她脑中的想法搅到九霄云外。 经过这几个月来时不时的亲吻,他的吻技越来越好,往往没亲多久,就把她撩到腿软。腿一软,接下来就只有乖乖躺着,被吃干抹净的份。 好几次在被吃的时候,她都冒出“从明天开始运动,提升体力,绝对不能再这样任人宰割”的念头,然而一觉过后,那个念头就会被拖延症给打败,越拖越久,又在下一次被欺负得求饶时冒出。 宋咸鱼想,她这辈子怕是都翻不了身,除非被人翻。 大汗淋漓后,宋清盈昏昏沉沉的趴在霍致峥的怀中,嘴里还咕哝着,“三天之内不准再碰我了……” “嗯。”霍致峥亲了下她的额发,“只要你别碰朕。” 被识破色批本性的宋清盈,“........” 这男人充分掌握了他对她的吸引力,她每次信誓旦旦说不会被他美色-诱惑,但看到他精壮的身材,就控制不住这破爪子,总想上去摸一下。 这一摸,就像是火星迸溅进干草堆,“唰”一下烧起来,压根控制不住。 每次到最后她浑身无力,却又没法声讨他,毕竟是她先撩的,怪只怪男色撩人,她咎由自取。 胡思乱想了一阵,宋清盈累得睡了过去。 霍致峥替她掖好被角,玉雕般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精致的眉眼。 她说她幼年过得很好,应当是出生在一个殷实家庭,有许多亲人爱她罢。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问她的真实身份,想要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 可理智阻止了他。 她既然选择隐瞒,应该有她的顾虑。没准她是话本里说的仙女,万一暴露身份,就会被天庭抓回,从此再难相见。 怀中人轻声呢喃着,“烤鸭……炸鸡……” 霍致峥哑然失笑,“你若是仙女,肯定是老天爷觉得你又懒又能吃,才把你丢到凡间磨炼。” 他躺下,将怀中人搂的更紧了些,“不过你既到朕身边,朕便不会让你受苦。” 第92章 谁也抢不走(二合一)…… 第二日,秦太后就将郑霍氏与郑惜月请进宫小住。 临走前,朱氏还拽着郑惜月的袖子嘀咕了好一阵,要不是郑霍氏重重咳了两下,朱氏还舍不得撒手。 翠盖珠缨八宝车辚辚向前,郑霍氏扫过郑惜月紧攥着衣摆的手,问道,“你母亲与你说了些什么?” 郑惜月怔忪片刻,抬眼对上自家祖母浑浊而睿智的目光,迟疑片刻,选择说实话,“母亲她……她叫我好好侍奉太后,跟公主更亲近些……还有……” 她脸颊染红,难以启齿般。 见状,郑霍氏还有什么不明白,半阖着眼道,“她还叫你想办法接近陛下,是吧?” 郑惜月咬着下唇,粉面通红。 郑霍氏幽幽叹了口气,“你的心思我清楚,只是你到底是女儿家,在陛下面前须得矜持些。至于这事能不能成,我帮你打探一下太后的口风,若能成就最好,若不能成……你还是趁早收起那点心思,等我与太后帮你相看个好人家。” 郑惜月抿唇,轻点了下头,“孙女知道,一切都听祖母的。” 她是个没主意的人,但她清楚祖母是不会害她的。 巳时,马车入了宫。 郑霍氏被安排在慈宁宫西殿的静寿堂,郑惜月则是在玉凌宫,与霍蓉儿同住。 这日夜里,秦太后特地派人去紫宸宫请皇帝过来用膳,说是一家人聚一聚。 当听到宦官通报“陛下驾到,昭妃娘娘驾到”,上座的郑霍氏眸光微闪。 家宴,皇帝还特地携昭妃一同前来,可见皇帝心里的确看重这个昭妃。 坐在霍蓉儿身侧的郑惜月下意识朝那雕花描金的落地罩看去,心头雀跃,总算要见到二表兄了。 上一回见到二表兄,还是在大表兄的葬礼上,他整个人板着脸,周身的气场冰冷又肃穆。 她那时想要安慰他两句,却又有些胆怯,最后一句话也没说上。 这一年来,每每想到自己那日的怯懦,郑惜月都心生悔意,想着下次见到他,一定要鼓起勇气与他说话。 也不知道一年多没见,他可有什么改变? 正想着,水晶珠帘由两侧的宫人卷起,一室明亮辉煌的灯光下,身着玄色绣金龙纹长袍的高大男人阔步走进来。 盯着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颜,郑惜月心头怦然。 他好像白了许多,添了几分清逸的书卷气,但那两道浓郁的剑眉还是那般英气,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清冷模样,举手投足间的威势比一年前更盛。 这就是帝王之气么? 郑惜月一错不错的盯着那威严深重的男人,直到其后出现一道窈窕的妃色身影,她心头一紧。 是昭妃。 也不知昭妃说了句什么,前头的表兄就停下脚步,回首看着昭妃,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那一刹那的神色变化,冻雪遇春风般,他整个人都闪着温和的光芒似的。 这份温柔,郑惜月从未在霍致峥身上见到过。 “惜月,还不赶紧给陛下和昭妃问安。” 郑霍氏的声音将郑惜月从错愕中唤回,她连忙起身,屈膝行礼,“惜月拜见陛下,拜见昭妃娘娘。” 霍致峥的视线落在那道藕荷色身影上,停了一瞬,淡声道,“不必多礼。” 他走上前,与郑霍氏和秦太后问了声好。 郑霍氏上下打量他一番,笑得无比和蔼,“见陛下一切安好,我这老婆子也能安心了。” 寒暄两句,秦太后拂了一下袍袖,“行了,也都别站着聊,晚膳已经摆好了,咱们边吃边聊。” 说着,秦太后虚扶了郑霍氏一把,往侧殿走去。 宋清盈和霍致峥并排跟在两位长辈身后,心里暗想着今晚有什么菜色,慈宁宫小厨房有一位蜀地来的庖厨,那道麻婆豆腐做的香辣可口,巨无敌下饭。 光是想着那鲜香麻辣的滋味,宋清盈的嘴里就自动分泌口水。忽的,她感觉身后有道视线频频往她这边瞧,不由扭过头看去。 这一看,正好对上郑惜月那来不及避开的眼眸。 宋清盈一怔,郑惜月面上也一僵。 四目相对,宋清盈最先反应过来,挤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郑惜月飞快垂下眼,一副怯怯的惶恐模样。 “看什么呢?”霍致峥垂眸看向她。 “没什么。” 霍致峥轻轻捏了捏掌心柔软的手,“走路要专心,别又像上次那回撞到柱子。” 他的声音不算太大,但宋清盈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嗔了一声,“陛下……” 怎么着也在外人面前给她留点面子吧。 霍致峥扯唇笑了下。 俩人的说笑尽数落在后头的郑惜月和霍蓉儿眼中。 霍蓉儿见郑惜月神色不自在,只当她是被兄嫂秀恩爱的模样腻住了,于是好心解释着,“我皇兄和小嫂子一向这么腻歪,这还算好的,没准待会儿还有更腻歪的呢,习惯就好。” 郑惜月手指收紧,面上挤出一抹笑来,“没想到陛下与昭妃这般恩爱,真是羡煞旁人。” 霍蓉儿皱了下鼻子,“谁说不是呢,我成日看着他们这样,都恨不得找个男人成亲,也好在他们面前炫耀一番。” 说话间,几人走到黄花梨木八仙桌旁边。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盛于工艺精湛的金碟银盏琉璃杯,光是看到那细致优美的摆盘,就让人食指大动。 两位长辈坐在上首,霍致峥与宋清盈坐在左侧,霍蓉儿和郑惜月坐在右侧,福宝坐在最末,小家伙兴致不太高,一直惦记着桑桑,觉得桑桑一个人在昭阳宫会孤单。 宋清盈一入座,看到摆在跟前那道麻婆豆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都是自家人,大家都别拘着,随便吃。” 秦太后笑着,还让宫人往杯中添了酒,“来,难得再聚在一块儿吃饭,咱们共饮一杯。” 闻言,桌上众人都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之后,饭桌上主要是秦太后与郑霍氏聊着,霍致峥偶尔附和两句。 宋清盈全程没怎么说话,专攻眼前的麻婆豆腐,听到感兴趣的话题,才停下来听一听。 比如郑霍氏聊起霍蓉儿幼年爬树摘果子,不小心捅了马蜂窝,被马蜂一路追回家,还跑掉了一只鞋。 再比如霍致峥六岁时发了一次高烧,烧得厉害极了,多亏郑霍氏雇车及时送到县城里看病,否则再晚一天,脑子怕是得烧坏。 又比如,郑霍氏对秦太后道,“你与朱氏几乎同时怀了身孕,当时我还想着,这是难得的缘分,你们若生的一男一女,干脆结个娃娃亲。没想到朱氏先生了惜月,隔了二十来天,你才生下蓉儿。” 提到往事,秦太后面露追忆之色,“我和孩子他爹一直盼着有个女儿,阿宇和阿峥也都盼着有个妹妹。倒是大表嫂一心盼着再生个儿子,每回见着我吃辣,她就咔咔咔的啃酸枣吃酸杏,光是瞧着牙都酸。” “她啊,是个不知道享福的,儿子都是讨债鬼,女儿才是最最贴心的。”郑霍氏面上堆笑,看向霍致峥,“我记得惜月刚出生时,陛下还抱过她,夸小妹妹模样乖巧,像只小兔子呢。”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霍致峥面不改色,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入宋清盈碗中,淡声道,“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朕也记不得了。” 郑霍氏眉心微动,面上却依旧堆着笑,“是,那时你还是个半大点的孩子。唉,这年纪一大,就爱念叨从前的事,陛下可别嫌我唠叨。” 霍致峥道,“姑祖母这话折煞孙儿了。” 郑霍氏侧过脸,见下首的孙女娇羞又痴恋的神色,心底叹了口气,又扬声道,“惜月,你尝尝这道酒酿桂花鸭,清淡鲜美,滋味很是不错。” 郑惜月回过神,轻轻应了一声,“是。” 她夹了一块桂花鸭。 “月表姐,那道糖醋排骨也不错,你尝尝看。”霍蓉儿推荐道。 还不等郑惜月应下,郑霍氏接过话,“蓉儿你喜欢吃就多吃些,你表姐她吃不惯油重酸甜口的吃食。” 霍蓉儿也没多想,“那就可惜了,我母后小厨房的糖醋排骨和麻婆豆腐做的最好了。小嫂子,你说是吧?” 宋清盈正高高兴兴啃着排骨,突然被cue,她只好咽下嘴里的肉,露出个斯文的笑,“是,这两道菜味道真不错。” 霍致峥扫过她嘴角沾着的小小白芝麻,拿起帕子替她擦了下嘴角,又给她夹了两块糖醋排骨,“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虽然知道这男人很体贴,可是当着老姑奶奶和表妹的面这般亲昵,宋清盈还有些不大自在,悄悄给他递了个“你低调点”的眼神。 霍致峥像是看懂了般,嘴角轻翘,低低“嗯”了一声。 “啧啧,没眼看。”霍蓉儿凑到郑惜月身旁吐槽着。 至于郑惜月,她面色微白,低头盯着碗中那块寡淡的桂花鸭,掐紧了手心。 她分明也是喜欢吃糖醋排骨的。 ...... 一顿晚膳用完,霍致峥陪着秦太后和郑霍氏叙旧,宋清盈则被福宝缠着回昭阳宫。 左右是霍家的亲戚,宋清盈坐在一旁听他们唠家常也插不进话,便带着福宝告退。 看着躲在宋清盈背后,一副死乞白赖要走的福宝,霍致峥默了片刻,对宋清盈道,“那你先回去歇息,朕晚些过去。” 宋清盈笑了下,“是。” 行过礼后,她牵着福宝的手离开慈宁宫。 郑霍氏望着宋清盈和福宝的背影,轻轻笑道,“福宝很喜欢昭妃啊,瞧着跟亲母子似的。” 这话秦太后爱听,附和道,“可不是嘛,我们福宝一见到昭妃就亲近的很,这大概是缘分吧。” 郑霍氏笑着称是。 寿字纹的灯笼纱罩被掀开,宫人拿着小银剪将那段燃尽的烛芯剪断。 眼见着夜色深了,霍致峥放下手中茶盏,掀袍起身,“姑祖母,母后,时辰也不早了,明日还有早朝,朕先回去歇息,你们慢聊。” 秦太后颔首,“那你先回去吧。” 郑霍氏道,“皇帝辛苦。” 霍蓉儿托着下巴打瞌睡,听这动静,还迷迷糊糊的,“啊,要回去了?月表姐,那我们也回去休息吧。” 郑惜月小声应了声“好”。 三人一起从正殿出来。 四月夜里的风还有些寒凉,一轮明月高悬漆黑的天穹之中,散发着朦朦胧胧的淡白色光芒。 霍致峥脚步快,走在前头。 看着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郑惜月捏紧衣角,深吸一口气,加快步子走上前去,“二表哥。” 霍致峥脚步一顿,侧眸看向追上来的女子。 他投来的一瞥,让郑惜月那鼓起的勇气顿时泄了一半,嘴都变笨了似的,结结巴巴道,“我、我……有一年多没见到表哥,就想与你问声好。” 霍致峥道,“朕很好,多谢表妹关心。” 说完,他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 郑惜月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又不舍得就这样停下脚步。 可男人的步子太大,等她尽量保持端庄的跟上时,已然走到慈宁宫门口,轿辇在外头候着了。 “明日是母后的千秋节,蓉儿你和惜月回去后早些歇息,别又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霍致峥语调平静,看向霍蓉儿和郑惜月的目光是兄长对妹妹的严厉与关怀。 “知道啦。”霍蓉儿懒懒的摆了摆手,“月表姐,你快上来呀,咱们回去了。” “嗯,好。”郑惜月应着。 霍致峥坐上龙辇,霍蓉儿和郑惜月共乘一辆。 待行过御花园,昭阳宫和玉凌宫便是两个方向。 眼见着那长长的队伍消失在夜色之中,郑惜月才慢吞吞的收回目光。 “月表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看你今晚的脸色不太好,饭也吃得少。”霍蓉儿问。 “我没事。”郑惜月低声道,“就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表兄身旁就有妃妾了。” “我皇兄都二十五了,身边早就该有个女人了。先前我还怀疑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呢,直到小嫂子出现,我才相信他是真喜欢女人的,而且他这人呐,一旦喜欢一个人,就恨不得将她宠到天上去。” “昭妃娘娘可真幸运。”郑惜月感慨。 “嗐,怎么说呢,就我皇兄那个冰冰冷冷的性子,也就她受得了,换我肯定不喜欢我皇兄这样的,一拉下脸,可不得把我吓死。我还是喜欢那种性情开朗,待人和气,斯文有礼……” 说到这里,霍蓉儿忽然停住,转脸问着郑惜月,“月表姐,你喜欢怎样的男子啊?” 郑惜月绞着丝帕,羞赧的垂下头,“我、我……我觉得二表哥这样的挺好的,虽然性情冷了些……” “你喜欢我皇兄这样的啊?” “啊,蓉儿你别误会,我只是说二表哥这样类型的,不是说喜欢二表哥。” “我知道,你别紧张。” 霍蓉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望向西北方。 *** 翌日,便是秦太后的千秋节,一大早各府的夫人贵女就进宫给太后祝寿。 宋清盈作为宴会的操办人,自然也承担起了接待宾客的责任。 先前她与那些官眷都是点头之交,这回见了面,那些官眷对她却颇有亲近之意,其中最为热切的莫过于宁正侯夫人以及长春伯府的老夫人孙氏。 俩人到跟前问安道谢时,宋清盈还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上回自己没有偏私宋怜雪,倒是给她挣了个好名声。 “主子,外头牡丹公主的故事出了续集,都是夸您大公无私的。您要想看,奴婢让人从宫外带一本回来?”宝兰悄悄地与宋清盈说小话。 自己看自己的同人文未免也太羞耻。 宋清盈婉拒了宝兰的提议,管理好表情,语笑嫣然的与诸位夫人社交。 不远处,秦太后笑着向郑霍氏夸道,“今日这场寿宴都是昭妃操办的,这孩子啊,模样长得好,心也细致。一开始阿峥说要把这事交给她办,我还有些不大放心,现下看来是我多虑了。” 郑霍氏颔首,“昭妃娘娘聪慧孝顺,太后你尽可享福了。” 郑惜月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在诸位贵人之间如鱼得水,从容又优雅的婀娜身影,心头愈发的自卑。 昭妃那样的耀眼,自己与之相比,如同萤虫比之朝阳的光辉。 也就只有这样出色的女子,才能站在表哥身边吧。 自己算什么呢?祖母说哥哥只配给蓉儿提鞋,那自己又凭什么能进入后宫,能让表哥中意自己? 郑惜月越想越失落,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皇帝罢朝后,赶来慈宁宫给太后祝寿,因着都是女眷,他并未停留多久,便先回了紫宸宫。 直至夜色降临,延芳殿灯火亮起,盛大的夜宴拉开帷幕。 这一整天下来,宋清盈几乎把她能想到的娱乐活动都安排了出来,白天是锤丸、双陆、钓鱼、斗草、看戏,夜里是歌舞、杂耍、魔术,一场接一场,就没消停过。 她忙忙碌碌时,郑惜月忽然找到她。 对这位表姑娘,宋清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乍一见到她找过来,她还有些惊讶,“郑家表妹有何事?” 郑惜月从袖中取出一枚同心结,递上前,轻声道,“昭妃娘娘,你是二表哥的枕边人,我也腆着脸叫你一声小表嫂。这是我自己做的同心结,送给你和二表哥,祝你们俩能一直和和美美,相亲相爱。” 宋清盈微怔,“郑家表妹客气了。” 在郑惜月温柔又期待的注视下,宋清盈还是伸手接过那枚同心结,道了声多谢。 郑惜月屈膝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 宋清盈垂下眼眸,看着手中那道精巧细致的同心结,纤浓的睫毛轻颤了下。 宝兰小声嘟囔着,“这表小姐怪有意思的,怎的送了这么个玩意儿。” 宋清盈耸了下肩,心说这哪是同心结,分明是少女破碎的暗恋。 不过这古代的表亲关系也太令人无语,十个表妹里有八个都喜欢自己的表兄,果然是古早言情文设定,苟得久了,啥事都能碰见。 千秋节结束的很是圆满,宾主尽欢。 秦太后对宋清盈的工作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办的很好,下回宫里再有什么宴会,你也来帮我搭把手。” 宋清盈心里哭唧唧,面上笑吟吟,“是,能为母后分忧,是臣妾的荣幸。” 一回到昭阳宫,她就累得瘫倒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霍致峥对她毫无形象瘫在床上的场面已经见怪不怪,走到床边,弯下腰,将她拉起,“先去沐浴,洗完了随便你躺。” 语毕,大剌剌躺在床上的宋清盈忽然抬起两条手臂,直接勾住了霍致峥的脖子,一双清澈的水眸定定的看向他。 霍致峥眯起黑眸,“想要了?先沐浴再……” 宋清盈脸爆红,“什么嘛,谁想要了。” 霍致峥,“……不沐浴也行。” 看着俯身压来的男人,宋清盈连忙道,“不是,我是有事想问你!” 霍致峥“嗯”了一声,没再亲她,而是双掌向下,顺势将她给托了起来。 他本就生的高大,宋清盈被他这么一托,两条腿下意识圈住他的腰。 宋清盈:怎么感觉她这样像个挂在树上的考拉? 霍致峥挺喜欢这样抱着她的,不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见她一副愣怔的模样,他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心,“不是有事要问朕么。” 宋清盈从考拉姿势的羞耻中回过神,记起正事,上身往后倒了些,摆出个严肃的表情,“在我之前,你有没有对别的女人动过心?” 霍致峥眉梢微挑,“没有。” 宋清盈,“真的没有?我听蓉儿说过,在你们老家许多姑娘都想嫁给你呢。” 霍致峥,“她们想嫁,与朕何干?” 宋清盈眯起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盯着他的脸,似是想从他的脸上寻出一丝端倪。 霍致峥一脸淡然,由着她瞧。 等她观察的差不多,他语调透着几分慵懒,“怎么突然问这个?” 宋清盈撇了撇唇,才不肯承认她吃醋了,只道,“就随便问问。” 霍致峥压根不信,扶在她腰上的手稍稍用力,将她往他这边拉了些。 他低下头,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磁沉的嗓音仿佛带着某种诱惑般,缓缓响起,“胆子好大,敢对朕撒谎。” 宋清盈被这暧昧的气息压得呼吸急促,小声说了句“没有”。 “真的没有?” “……” 宋清盈的心咚咚直跳,又不想承认自己拈酸吃醋,索性扬起脸看他。 停了两秒,她伸长脖子,吻上了男人好看的薄唇。 霍致峥呼吸一滞。 随后,宽大的手掌捧住了她的脸,他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清盈水眸潋滟,气喘吁吁对他道,“你是我的,只能喜欢我。” 霍致峥将她拥入怀中,高挺的鼻梁深深埋进她馨香的肩颈处,一字一顿,“是,朕是你的,只喜欢你。” 谁也抢不走。 *** 太后的千秋节过后,宫内一切如常。直至四月的尾巴上,平叛的王师凯旋归来,朝野内外为之振奋。 那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城门大开,百姓们手捧鲜花、绢帕、水果、香囊,夹道相迎。 主将陆英,副将穆云朗和卫承昭,身披铠甲,骑着高大健壮的骏马,在万众瞩目的欢呼声中,领着大军进城。 而在大军之中,最吸引目光的莫过于中间的一辆囚车和一辆拖着棺材的板车。 囚车里还喘气的那位,是叛军首领陇西王赵雄。 而棺材里躺着的那位,是前朝太子宋步安。 第93章 庆功宴(一更) 初夏时节阳光充沛,庭院里的蔷薇花开得繁盛,花叶交映,在墙角翠绿芭蕉叶的映衬下愈发娇艳。 素白丝罗糊着的雕花窗牖敞开,清风吹拂,花香入室,这片馨香的静谧却被一声惊诧给打破。 “宋步安死了?!” 宋清盈坐在菱花镜前梳妆,因这消息太过震惊,她头上的假髻险些掉下来。 宝兰赶紧将发髻扶住,急急道,“主子,您小点声。” 宋清盈轻抿着唇,心头满是不可思议。宋步安就这样死了?好歹也是原书的男二,好像也没蹦跶几下,怎的这么早就挂了? 宝兰拿着象牙梳子替她整理着碎发,一边说着打听来的消息,“外面都在这样传,那陇西王赵雄被废了双腿,留了一口气,被送到天牢里了。另外一口棺材里装着太子的尸首,说是大军攻入陇西王府,在后院的井里找到的,人泡在水里脸都肿了,可吓人了……” 宝兰也不敢说太细致,怕吓着自家主子。且虽说主子与太子一向不和,但到底连着血脉,听着这事怕是心里也不舒服。 宋清盈却捕捉到重点,“找到的时候脸都泡肿了,又怎么能确定那具尸首就是宋步安呢?” 宝兰道,“那赵雄亲自认下了,他派人杀的宋步安,见大势将去,就想拖个人陪葬。” 宋清盈沉默了。 这样说,宋步安真的死了? 她怔怔的坐在菱花镜前,心底也说不上是怎么感觉。 先前她以为剧情引力在暗中作用,可现在男二说死就死,让她对未来的发展更加迷茫了。 “主子,您也别太难过……左右他死了,对咱来说也是件好事。没有他在外一直闹腾,陛下对您也能多几分信任与怜惜。” 宝兰挑了根坠珍珠流苏金玉步摇簪,恭敬问道,“今晚庆功宴,用这根步摇如何?” 宋清盈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可以。” 宝兰细心给她打扮着,待梳妆的差不多,门外传来瑞香的通报,“娘娘,桑桑小姐来了。” 宋清盈将目光从镜中艳丽的脸庞挪开,笑着答道,“快让她进来。” 只听得一阵清脆的银铃响声,身着绯罗衫子,下着红紫间裙的桑桑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她梳着双环髻,左右各簪着一朵珍珠绢花,像只从花团锦簇里飞来的小蝴蝶似的。 “小宋姐姐!”桑桑高兴地走到宋清盈跟前,行了个礼。 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可爱小姑娘,宋清盈笑容温柔,“桑桑今日这身裙装真漂亮。” 桑桑提着裙摆转了一圈,笑得纯粹又清澈,“因为要见到爹爹了,爹爹说我穿红裙最好看!” 自正月一别,从隆冬到初夏,将近四个月时间没见,桑桑无一日不盼着自家爹爹早日归来。 总算让她给盼着了,今晚就能见到爹爹,和爹爹一起回家了! 桑桑望着窗外还明亮的天空,从未这般期盼着夜幕降临。 不过在夜色来临之前,倒是福宝先跑了过来。 桑桑大大方方的与她的阿淮哥哥展示她的新裙子,分享她即将回家的喜悦。 福宝替她高兴,又有点小失落,“那你以后都不住宫里了,我就不能经常来找你玩了。” “我总是要回家的嘛。”桑桑踮起脚,伸手拍了拍福宝的肩膀,笑眸如弯月,“不过我们可以在太学里一起玩呀,而且有空的话,我会来宫里找小宋姐姐玩。” 福宝这才重新高兴起来,“好,那以后我早些把书念完,就能去找你玩了。” 俩孩子做下约定,又一块儿去外头玩秋千。 不知不觉中,日头西斜,火红绚烂的晚霞铺满天际。 宋清盈带着俩孩子一同往丽景殿去。 穆云朗老早就在盼着了,一听到昭妃娘娘驾到,他立刻坐直身子,朝着门外看去。 只见辉煌灯光下,一道倩影翩然而至,身侧牵着的两个孩子宛若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 殿内众人的目光霎时就被吸引了,似乎每一次昭妃的出现,都能给人一种全然不同的惊艳。 “爹爹!二叔!” 桑桑见着穆云朗和自家二叔,眼睛都亮了,脆生生唤了一声,又扬起小脸看向宋清盈,“小宋姐姐。” 宋清盈怎会不懂小姑娘的心思,松开她的手,轻声道,“去吧。” 桑桑朝她甜甜一笑,扭身就朝穆云朗他们的位置跑去。 穆云朗被桑桑扑了个满怀,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抬眼看向宋清盈,朝她拱手感激一拜。 内宫妃嫔与外男不好交谈,宋清盈轻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缓步往上座走去,秦太后和霍蓉儿早已到了,郑霍氏与郑惜月坐在离秦太后不远的一张桌上,可算是给足了这位老姑奶奶面子。 互相见了礼,宋清盈施施然入座,没多久,霍致峥也来到殿中。 他穿着绣日月飞龙纹饰的衮服,头戴金冠,这副装束比上朝时多了几分随和,又比常服多了些庄重威严。 皇帝来了,发表一番激励人心的致辞,与此次平叛大军的将士们一起喝过三杯佳酿,庆功宴也算正式开始。 殿中笙歌曼舞,杯中美酒香醇。 打了胜战将士们高兴,皇帝更是高兴,今日是敞开了喝,一杯酒接着一杯酒。 宋清盈见他喝那么多,也没打算拦,反正这酒度数不高,而且霍致峥的酒量很好,压根不用她操心。 倒是身侧的霍蓉儿,今夜有点反常—— 宋清盈瞥过霍蓉儿因着醉酒微红的脸颊,轻声劝道,“公主,你少喝点,待会儿喝醉了要头疼了。” 霍蓉儿打了个酒嗝,“没事,我酒量好着呢。” 宋清盈,“……” 她还想再劝,忽然听到秦太后与郑霍氏道,“姑母,您看右侧正数第三位的那位红袍郎君,他就是先前我与你说过的卫小将军。” 郑霍氏顺着秦太后的目光望去,当看到那位身姿挺拔如劲竹的俊秀少年郎,浑浊的老眼为之一亮,“啊呀,真是位俊俏郎君,那样好的家世,又这样厉害的本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呀。” 眼光得到肯定,秦太后颇为得意,“我看中的人哪能有错。我可听说,赢了胜战的消息一传回京城,京中不少名门闺秀都想要嫁去威远侯府呢。” 郑霍氏心里自是一万个满意,只是…… 她侧眸看向身侧的孙女,见孙女没怎么往卫承昭那边瞧,心头不免担忧,这小丫头莫不是还没对皇帝死心? 其实按照他们家的身份,能嫁去威远侯府那真是郑家祖坟上冒青烟。若不是皇帝太后是重恩情的,孙女这身份嫁个五品左右的官员都算是高嫁了。 “惜月,太后娘娘这是给你挑了门顶顶好的亲事啊,你仔细看看,觉得那位郎君如何?” 闻言,郑惜月往下看了一眼,的确是丰神俊朗的好儿郎,可她瞧着心里是半点波动也无。 面对郑霍氏和秦太后期待的目光,郑惜月还是露出一抹笑,“是位年轻有为的好郎君。” 郑霍氏和秦太后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隐秘的笑了下。 对面的宋清盈见着这老太太专用的八卦眼神,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俩老太太是想给郑惜月和卫承昭牵线? 可她没记错的话,霍蓉儿好像对卫承昭也是有点意思的? 宋清盈轻抚了下腕间的珠串,偷偷打量着默默喝酒的霍蓉儿,小公主是为这事不高兴了?不能吧,就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要真看上卫承昭了,肯定就直接与秦太后说了,喝闷酒这事,怎么想都与霍蓉儿不沾边。 局势不明了,宋清盈也不好多问,省得会错意,那可就尴尬。 庆功宴的氛围格外的热烈,众人喝得乐陶陶,兴致上来了,见舞姬们跳着胡旋舞,也有武将跟着上场一起跳。 直至亥时,宴会才结束,诸将喝得东倒西歪,还意犹未尽。 霍致峥酒量再好,饮了那么多酒,还是有了几分醉意。 从龙椅上起身,福禄总管要上前去搀他,他却推开,朝宋清盈伸出手。 都不用开口,宋清盈一看他这动作,主动走上前扶着他,“真喝醉了?我还以为你千杯不醉呢。” 说完这话,她莫名有种妻子照顾下班晚归的酒醉丈夫,唠叨埋怨的错位感。 “嗯,有点醉了。”霍致峥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是站不稳,就是想要靠着她,只要她在身边,就心安。 宋清盈搀着他往外慢慢走,“回去喝碗醒酒汤,应该会好些。” 轿辇早在外候着,俩人一同上了轿,直接往昭阳宫去。 夜凉如水,万千星辰如碎钻般散落漆黑的天际,熠熠生辉。 宋清盈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长袖,扭头去看身侧的男人。 朦胧灯光下,霍致峥身子微斜的靠坐着,俊颜染着淡淡的红,一双深邃的眸子半阖着,透着几分闲适的懒怠,静静地望向她。 宋清盈心头怦然,暗想着,这人可不就如书上说的那般,清醒时,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醉酒时,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这醉态,还真是勾人。 “过来。”霍致峥抬起手。 宋清盈犹豫一瞬,还是靠了过去。 霍致峥将她整个拥入怀中,仿佛她是个柔软的抱枕般,侧脸贴着她的发,嗓音温和,“朕今日真欢喜。” 他身上的龙涎香味道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并不难闻,反倒让人也跟着微醺。 宋清盈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角度,附和道,“看得出来。” 宴会上他喝的那样尽兴,拔掉了赵雄这颗钉子,他收复幽云十六州也就少了后顾之忧。 安内再攘外,她很清楚他的打算。 “这回陆英、穆云朗和卫承昭都立了大功,尤其是穆云朗,他手下的那支兵远超出朕的预想。”霍致峥握着宋清盈的手,细细把玩着,“朝廷能多这样一员得力干将,都托了你的福,你就是朕的福星。” 宋清盈被夸得耳热,嘴上说着,“惭愧,就是做了点微小的工作,不足挂齿。” “倒是半点不谦虚。” 霍致峥哼笑出声,捏了下她的手,“不过这才是你。” 宋清盈倒不介意在他面前暴露厚颜无耻的本性,懒洋洋窝在他怀中,问起他打算如何封赏将士们。 霍致峥计划给陆英封个侯爵,穆云朗封为四品镇西将军,至于卫承昭,封为四品镇远将军,其余将士按杀敌人头封赏。 提到卫承昭,宋清盈就想到霍蓉儿那喝闷酒的模样,她佯装随口一提,“这卫小将军年纪轻轻便有这般的能耐,假以时日,定然也会成为像他父兄那样的大英雄。他好像快二十了,这回他立了功升了官,想来不少大臣都看中他做女婿吧?也不知道这样风流蕴秀的人物,会寻个怎样的妻子。” “怎么,你很关注他?” 放在她纤腰上的手掌收紧,宋清盈哭笑不得,“不是关注,就是好奇罢了。” 她解释着,又往霍致峥跟前凑近了些,小声问,“陛下,你觉得公主和这卫小将军可般配?” “倒是个不错的驸马人选。” 霍致峥瞥了宋清盈一眼,慢悠悠道,“比那个傅容景是要强些。” 宋清盈,“???” 是吃醋吧,这绝逼是在吃醋吧? 不过这男人的醋劲儿还真够大的,傅容景和她那点子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记着呢? 宋清盈讪讪笑了笑,没接这茬,连忙将话题引开,“对了,陛下,听说大军还带回来一口棺材……那宋步安他真的死了?” 霍致峥的酒气散了些,漆黑的瞳孔中仿佛闪着暗光,冷笑道,“他本事大得很,赵雄都被生擒了,他还能玩一出金蝉脱壳的把戏。” 一阵夜风吹过,宋清盈一个激灵,恍然道,“陛下,你的意思是,宋步安是诈死?” 霍致峥语调又变得慵懒缓慢起来,将她往胸膛紧贴了些,“是。” 那具身体虽面目全非,很难辨认,但他寻了顶尖的仵作验尸,最后得出这具尸体虽与宋步安的外形身高年龄等相似,但绝不是宋步安。 “这世上哪有完全相同的人呢?”霍致峥凝视着宋清盈娇媚的侧脸,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感慨。 宋清盈心头还在惊叹,宋步安牛逼啊,一年之内让他逃了好几次了吧?这家伙是属泥鳅的? “陛下,你上次不是说他手下的暗卫死的死,伤的伤,他孤立无援,才心甘情愿去陇西给赵雄当傀儡的吗?这回他怎么又给逃了?” 霍致峥黑眸微眯,“是,朕也好奇,是谁在暗中出手。” 第94章 狼狈为奸(二更)…… 月黑风高,京郊起了浓郁的雾气,静谧中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夜枭啼叫。 西边一处偏僻的宅院内,前院只点了两盏灯笼,后院一处隐蔽的厢房里,灯光通明。 宋步安在屋中来回踱步。 三日了,他被锁在这个房间三日了。 自从被那几个黑衣人掳到这里,除了一个送饭倒溲桶的哑巴老人,他就再没见到过其他人。 今日傍晚,一向昏暗的后院却突然多点了几盏灯,宋步安有种预感,那幕后之人大概是要来了。 到底是谁把他掳到这来,那人是敌是友? 种种疑惑如巨石压在心头,叫他根本无法平静。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三个时辰过去……从傍晚到夜半,他的心情愈发焦灼。 倏然,门外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宋步安踌躇的脚步停下,转身看向门口。 伴随着“吱呀”一声推门,一双黑色皂靴踏进门槛,一抹暗紫色身影走进屋内。 “竟然是你!”宋步安双目陡然睁大,诧异的看向眼前之人。 眼前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傅容景。 宋步安死死盯着眼前之人,傅容景为何会将自己掳来? 按照梦中的情况发展,这会儿傅容景还是朝堂的礼部侍郎,不过再过段时间,在太学任职的王太傅会丁忧返乡,临走前会推荐傅容景代替他的位置。 也是因为这个机遇,傅容景接触到未来的幼帝霍淮,在霍致峥死后,成为权倾朝野的首辅。 “许久未见,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傅容景转身将房门关上,面色清冷的看向那个黄肌瘦的狼狈男人。 脱去华服玉冠的宋步安,好似一条落水狗,哪里还有半分皇族气概。 宋步安听着傅容景的话,只觉得面皮一阵火燎般,咬牙道,“何必出言讽刺?” 傅容景挑了下眉,看来宋步安真是吃了不少苦,一句寻常问候罢了,他都觉得是在出言讽刺,心里得有多自卑。 “这是何处?你将孤掳来这里,是何目的?” “太子殿下莫要紧张,这是我在京郊的一处田庄。至于将你请来的目的……” 傅容景气定神闲的走到桌边,自顾自倒了两杯茶水,伸手示意宋步安坐下,“自然是为了保护太子。” 宋步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保护孤?有你这样保护孤的?用麻袋将孤掳来,又不明不白的关在此处三日?” 傅容景撩起眼皮看向对面气急败坏的男人,唇边露出一抹冷笑,“殿下可知如今赵雄在哪?” 宋步安怔住。 “他被剜掉了两边膝盖骨,关押在天牢之中,三日后便会带去西市口当众凌迟。” 傅容景朝宋步安笑了下,“听说要割三千片,那些死在陇西的兵将家眷都在竞价买他的肉呢。” 他说这话的语调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无比轻松,却令宋步安背后发凉。 “如若不是我派人将殿下救过来,相信你的下场也不会比赵雄好到哪去。” “你、你……”宋步安语塞,握紧了拳头,还是走到傅容景对面坐下。 “这才对嘛。”傅容景将另一个茶杯推到他跟前PanPan,“识时务则为俊杰,殿下,喝茶。” 宋步安面色铁青,被人威胁的滋味并不好,尤其是被有着夺爱之恨的傅容景威胁。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选择—— 他的命,攥在傅容景手中。 饮过一口苦涩的茶水后,宋步安开门见山的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傅容景纤长的手指刮了一下杯盖,慢声道,“光复宋国,帮你夺回江山。” 宋步安怔住,难以置信的盯着对面的男人。 前世宋清盈费尽手段,都没能哄得傅容景背叛燕朝,这一世……傅容景竟然主动提出要光复宋国? 宋步安的第一反应是,傅容景疯了。第二反应是,自己做的那个预知未来的梦是不是假的? 除了一开始的情况都吻合,可后来发生的事,与梦中的场景可谓是背道而驰—— 好像从宋清盈选择留在宫里后,一切便开始变得不同。 良久,宋步安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你为何要帮孤?若孤没记错,你在大燕朝也混得不错,颇得霍贼的器重。” 傅容景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霍致峥抢了公主,我要将公主夺回来。” 宋步安眉心皱起,“就这?” “夺妻之仇,难以容忍。” “……” 宋步安心说父皇当初也没打算将宋清盈嫁给你,打算一辈子将她困在宫里的。 不过,傅容景既然喜欢宋清盈,为了宋清盈甘愿助自己一臂之力,他自是求之不得。 只是宋步安忽然记起一件事,眉头紧锁的看向傅容景,“孤听闻你与安宁侯嫡女林瑶霜谈婚论嫁了,你要了宋清盈,那林瑶霜怎么办?” 一想到自己派去陇西的暗卫扑了个空,林瑶霜被傅容景所救,宋步安就恨得牙痒痒。 傅容景视线一沉,“林瑶霜不过是个替身罢了,她如今已去了巴郡,我与她再无干系。” 宋步安再难淡定,“你说什么?瑶霜去了巴郡?” “瑶霜?”傅容景眯起黑眸,“殿下认识她?” 宋步安一噎,支吾片刻,就编了个他从前去陇西,一个农女于他有恩,他苦苦寻找恩人下落,却得知对方已经被带回京城,成了侯府千金的故事。 傅容景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淡淡道,“殿下若想报恩,去巴郡寻她便是。” “你没打算将她追回来?” 傅容景将宋步安面上的神色变化看的一清二楚,手指轻叩了两下桌面,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殿下是见过她的?应当知道她的容貌与公主相似吧?” 宋步安一顿,面色有些难堪,“那又如何?” “对着一张与自己亲妹妹相似的脸还能生出爱慕……”傅容景停下,在心里补上后半句,真是恶心。 皇室的污糟事本就多,何况末帝那个色中饿鬼,还干出过强占长嫂的事,宋步安作为末帝的种,在伦理方面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宋步安怎看不出傅容景的嘲讽,像是被戳中内心深处的秘密般,他紧握拳头,“瑶霜与宋清盈不一样!瑶霜她那样单纯善良,岂是宋清盈那种心机深重的女人能比的?” “殿下慎言,公主好歹是你的妹妹。” 宋步安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再多说。他想,既然傅容景不打算追回林瑶霜,那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宋步安开口道,“孤要回蜀地。” 那里是他的根据地,先前他不屑借助蜀郡太守之女的关系,可现在他需要蜀郡的兵权,哪怕是——违背心意娶别的女人。 傅容景倒没反对,他把宋步安掳回来,只是像赵雄一般,想把他当个傀儡罢了。 如今时机尚未成熟,是要将宋步安藏起来。 “我可以派人送你去蜀郡。”傅容景应下。 宋步安盯着傅容景瞧了一会儿,冷声道,“你若真想夺回宋清盈,为何不把霍致峥弄死?只要霍致峥一死,朝野大乱,谁还能顾得上一个女人?” 傅容景眉眼闪动一下,沉声道,“刺杀皇帝,并非易事。” “为何要刺杀?他不是喜欢打仗么,让他死在战场上不就好了” 宋步安笑了,身子往前凑了些,压低声音道,“孤与戎狄的三王子阿赫舍交好,若你能让霍致峥尽快出征,届时我们与阿赫舍里应外合……战场上刀剑无眼,要弄死个人还不简单?” 傅容景斜睨他一眼,“阿赫舍与我们合作的要求?” 宋步安满不在乎道,“左不过是要些城池疆域,到时候分些给他便是,反正只要能重新坐上皇位,少那么几座城池也算不得什么。” 傅容景一时无言。 好半晌,他才道,“你先去蜀地,至于与戎狄联系之事……容我再斟酌一番。” 第95章 撒娇女人最好命 大军回朝后的第六日,秦太后请威远侯府的卫老太君入宫,共品杭州新进贡的明前龙井。 卫老太君午时入的宫,威远侯府的小厮一个时辰后就赶至宣威大营,将老夫人入宫的消息禀告给卫承昭。 “老夫人出门前特地交代了,若是她回来晚了,小侯爷您自个儿先用晚膳,不用等她。” 卫承昭手握巾帕,仔细擦着红缨枪,应道,“我知道了。” 待小厮退下,一侧的同僚打趣他,“太后突然请你家祖母入宫,莫不是看中了你,想招你当驸马了?” 卫承昭擦拭红缨枪的动作一顿,轻咳道,“你别胡说。” 同僚道,“哪里胡说了,怀宁长公主将满十六,正是选婿的年纪,我们阿昭又生得这般俊秀,满京城都挑不出比你出色的儿郎,配公主绰绰有余。” 说到这,同僚忽而凑到卫承昭身旁,压低声音戏谑道,“只是我听说这怀宁长公主很是刁蛮,若娶了这样的媳妇回家,阿昭你怕是要受苦咯。” “你从哪听来的闲言碎语?那都是对公主的诬蔑。”卫承昭肃正神色,嗓音清朗,公主她……她很好,很正直。” 同僚扬了扬眉梢,“媳妇还没娶进门呢,就开始帮着她说话了。啧啧啧,卫承昭呐卫承昭,没想到你竟是个重色轻友的。” 卫承昭抬手砸了下那人的胳膊,一本正经道,“别再胡说,没影的事,传出去影响公主的声誉。” 同僚一叠声称“是”,又拱了拱手笑道,“若你真成了驸马都尉,别忘了请兄弟喝杯薄酒啊。” 天穹一片瓦蓝明媚,看着远处飞过的鸿雁,卫承昭面容淡然,无人知晓他心底极力克制的期待。 祖母突然入宫,真的是商量他的婚事么? 抱着这份期待熬到了下值,他直接骑马回府。 卫老太君晚他一步回来,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容上分不出悲喜,拄着龙头拐杖慢慢悠悠的跨进大门。 “孙儿给祖母问安。” 听闻消息的卫承昭脚步匆匆迎了上来,弯腰行礼后,又上前搀扶着卫老太君,“祖母今日进宫辛苦了,可用过了晚饭?” 卫老太君看了眼过分热切的孙子,眯了眯老眼,淡声道,“还未用。” 卫承昭道,“我也还没用,正好去祖母您的院子一块用。” 卫老太君心念微动,扫过孙子清隽俊秀的侧脸,也没多问,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祖孙俩一同去了松鹤堂,卫家一向节俭戒奢,红木八仙桌上摆着五菜一汤,并几碟糕点和时令果子。 到底是少年郎,性子还不够沉稳,吃过半碗米饭,卫承昭就忍不住问起卫老太君今日进宫的事。 卫老太君慢悠悠放下饭碗,抬手屏退下人,“你们先退下吧。” 下人们弯腰离开。 卫老太君沉吟片刻,看向孙子,“阿昭,你年纪不小了,也该娶妻成家了。今日太后叫我入宫,名为品茗,实则……是有意给你指婚。” 卫承昭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捏紧,星辰般明亮的眼眸看向卫老太君,“太后是想给孙儿指哪家的闺秀?” 他这般问了,卫老太君的眉毛就皱了起来,似有些不满,“算不得什么好亲事。” 卫承昭心头一紧,以为是自家祖母也听信外界传言,觉得公主粗俗无礼。 他刚想开口解释,就听卫老太君继续道,“虽说那郑惜月是慈安君的嫡亲孙女,但她郑家门楣根本上不了台面,教养出的女儿也是一股子小家子气,怎堪为我威远侯府未来的主母?将来将中馈之权交到她的手上,我可不放心。” 卫承昭越听越糊涂,“郑惜月是谁?慈安君又是谁?” “你不知道?”卫老太君抿了抿唇,“也是,你一天到晚扎在军营里,哪知道皇家还有这么一门破落的穷亲戚。” 于是,卫老太君将慈安君与皇家的关系解释了一遍。 对于秦太后这桩做媒,卫老太君心里是极其不悦的,她威远侯府百年世家,在京中威望极高,虽说人丁凋敝,可孙子年少有为,也能撑起侯府。 她心目中的孙媳妇该当是从小悉心教养的名门闺秀,能将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让孙子无后顾之忧。 现在秦太后介绍个小门小户的姑娘给她孙子,对卫老太君来说,这是一种羞辱。 “祖母,那你如何与太后说的?” 卫承昭面色凝重,他原以为凭着他的家世与能力,应当具备做驸马都尉的资格,谁知道半路突然冒出个什么表姑娘来。 卫老太君道,“我自是没答应的,就谎称你心头已有意中人了,婉拒了太后。” 闻言,卫承昭松了口气。 没答应就好。 卫老太君自顾自舀了一勺汤羹,目光停留在孙子面上几息,旋即出声道,“你真有意中人了?” 卫承昭表情一僵,目光闪躲,却也不想撒谎,低低的“嗯”了一声。 “快跟祖母说说,是哪家的闺秀?祖母好派媒人上门提亲。” “祖母,我与那姑娘也就见过三面,话都没说上几句……还是等我确定了她的心意再告知您。” 卫老太君问,“那位姑娘家境如何,门第如何?” 卫承昭,“一流的家境,一流的门第。” 卫老太君便猜了几个,卫承昭不欲多说,搁下筷子道,“祖母,我吃饱了,先回自个儿的院子了。” 他逃也似的大步离开松鹤堂,老太君身旁的管家婆子笑吟吟道,“老太君,看来哥儿是动了真情了。” 卫老太君没接话,还在心里琢磨着是哪家的闺秀呢。 …… 皇宫再大,也就住着那么几位主子,别的宫殿有什么风吹草动,其他殿很快就能知道。 得知秦太后兴致勃勃请了卫老太君,意在给卫承昭和郑惜月做媒,宋清盈倒没多诧异——退休的老太太嘛,最爱给小辈拉纤保媒了。 相比于慈宁宫的情况,宋清盈更关心霍蓉儿的动静。 “公主今日就待在玉凌宫没出门,说是身体不大舒服,就郑大姑娘一个人去了慈宁宫。”宝兰打探消息回来,低声道,“奴婢还听说,卫老太君好像不是很满意郑大姑娘。” “嗯,我知道了。” 宋清盈没作评价,剪下几朵蔷薇花插进天青色瓷瓶里,又看了眼天色,“该传晚膳了,陛下估计很快就来了。” 宝兰立刻换了笑脸,“是,奴婢这就下去传膳。” 天色稍暗时,霍致峥就来了昭阳宫。 自从俩人确定关系后,除非有什么特殊原因,霍致峥几乎日日宿在昭阳宫。紫宸宫就像是他的办公室,忙完一日的政务后,下班回到家中陪伴妻子,共度闲暇时光。 这日夜里用过晚膳,宋清盈挽着霍致峥一起去逛御花园,谈情说爱,顺道消消食。 信步闲聊时,霍致峥说起福宝的教育问题,“原本在太学教导福宝的王太傅,家中老母亲病逝,他丁忧返乡,这太傅之位便空了出来。” “那就再找个太傅呗。” 宋清盈说完这话,猛地想起原书中傅容景就是福宝的太傅。不知为何,她下意识不想让霍家人与傅容景接触太多,霍蓉儿如此,福宝也如此,尽管在原书中,傅容景对福宝好像还挺好的。 定了定心神,她抬手撩了下耳畔的碎发,佯装随口一问,“陛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霍致峥一根一根捏着她的纤细的手指,语调平淡,“朕心头倒没人选,不过王太傅辞行前推举了傅容景。” 宋清盈眉心一跳,傅容景竟然是被举荐的? 霍致峥打量着她的神色,“怎么?” 宋清盈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傅容景那人吧,才学或许不错,可遇到事情就有些拎不清,不适合教导福宝。” 为了福宝的身心健康不变恋爱脑,她就做一回奸妃,干涉一下朝堂之事。 “遇事拎不清?怎么说。” “就,唔……”宋清盈也不好说之前傅容景对她死缠烂打,于是她抱住霍致峥的手臂,撒娇似的晃了晃,眨巴眨巴着水灵灵的黑眸,茶味十足的道,“陛下,你很喜欢听我提他?” 霍致峥薄唇微抿。 明知她在逃避话题,可她这般软着声音撒娇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抵抗。 他伸手一根手指,轻点上她嫣红的唇瓣,“好,不提。” 宋清盈偷偷笑了下,心说,撒娇的女人最好命,真是诚不我欺。 俩人在御花园溜达一圈就回了昭阳宫,主要是夏天到了,蚊子开始猖獗,尤其是花草树木繁茂之地,就算身上戴了驱蚊香囊,两侧还有提着驱蚊香灯的宫人,蚊子依旧无孔不入。 “我说怎么这样痒,竟然咬了这么大一个包!” 一回到寝殿,宋清盈将手臂举到了霍致峥跟前,控诉道,“陛下,你看,那蚊子真是太狠了!” 霍致峥垂眸看去,只见那白生生一截藕臂上面赫然一个肿包,的确是很大。 “别抓,仔细把皮抓破了。”他拦住宋清盈挠痒的动作。 “可是好痒。”宋清盈觉得这世界上最该灭绝的动物就是蚊子了。 “越抓越痒,朕给你涂药。” 命宫人取了清凉解痒的药膏,霍致峥挖出一点浅青色药膏,轻轻给她涂着。 宋清盈盯着男人专注的侧颜,“陛下,你怎么没被蚊子咬?” 霍致峥没抬眼,哄小孩似的温声道,“你皮肤嫩,朕皮糙肉厚,蚊子不喜欢。” 涂好药膏,他还吹了吹,“现在还痒吗?” 宋清盈摇头,“不痒了。” 霍致峥将药膏放好,回首见床边之人还直直的看着自己,眉梢轻挑,“这般看着朕作甚?” 宋清盈摇了摇头,忽然又弯起眼眸,朝他露出个有些憨,又有些甜的笑容,“就突然觉得陛下很像我的祖母。” 像奶奶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哪怕她长大了,在他们面前依旧可以像个孩子般撒娇,不会被人说矫情。 霍致峥敛眸,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提到她的祖母。 好像她口中从未提及其他的亲人……是因为她与祖母最亲近吗? 宋清盈看到霍致峥一步一步朝她走近,高大的身影挡住烛光,阴影渐渐将她笼罩。 就在她迷茫望向他时,男人在她身前站定,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虽然祖母不在你身边了,但朕会替她好好照顾你的。” 宋清盈微愣,不知为何,鼻子忽的一阵泛酸。 在被男人看到眼圈泛红之前,她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陛下,有你真好。” 第96章 打起来了 转过天来,就到了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宫内有佳宴美酒,笙歌乐舞,可民间的龙舟竞赛更是热闹。午后明媚的阳光之下,两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自朱雀门缓缓而出。 宋清盈掀开细竹垂帘往外看,只见大街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百姓互道端午安康,又呼朋引伴去金明河看龙舟赛。 “还是宫外热闹。”她感慨着。 “这算不得什么,待会儿到了金明河畔,你方知何为热闹。” 霍致峥瞥过她掀起竹帘的那只手,欺霜赛雪般白润剔透,虽然只小半张侧脸露在外头,依旧能惹得游人频频往这边瞧。 “别看了,等会下车了再看。”他抬手将帘子放下,拉回她的肩膀,让她在身旁坐好。 宋清盈自顾自倒了杯茶水,浅呷一口,有些担忧的问,“话说回来,陛下,咱们端午就这样跑出宫,太后那边一个人应付的过来吗?” 霍致峥接过她的杯盏,饮下剩下半杯茶,慢声道,“今日进宫的都是官眷,母后能应付的。至于那些大臣,朕让他们安心在家休沐,不必来宫里请安,朕也可偷得浮生半日闲。” “在家歇着可比入宫舒坦,那些朝臣心里八成在偷着乐。”宋清盈心说,放假期间还要跑公司打卡搞团建,相当于放了个寂寞,还不如不放呢。 闲话间,马车外逐渐传来震天响的喧闹,有锣鼓声,有欢呼声,还有整齐有力的号子声。 “是到了吧!” 宋清盈再次掀帘往外看,只见河岸上人头攒动,宽阔的河道里有几十艘插着旗帜点缀着鲜花的长形龙舟,此刻桨手们摩拳擦掌,在激昂奋进的鼓声中活动着筋骨。 她兴致勃勃张望着,一扭头见后头那辆马车也掀开了帘子,福宝和霍蓉儿探出一大一小俩脑袋,眉眼间满是嬉戏的欢喜。 赶车的小太监寻了地方将马车停好,宋清盈麻溜的戴上帷帽,高兴的往外冲。 “这也太多人了!”霍蓉儿皱着眉头,虽是抱怨的语气,可出来游玩的兴头丝毫未减。 “我就喜欢人多,人多热闹!那边还有卖花的,卖小吃的,叔父,小婶婶,姑姑,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福宝今日异常兴奋,出宫过端午也是他提的建议。 宋清盈在宫里宅了大半年,也想出来溜达溜达,便将这个建议给霍致峥说了,当然,她的说辞是“福宝想出去玩”。 当时霍致峥看着她故作真诚的大眼睛,没拆穿她那点小心思,只顺着她的话道,“嗯,那朕带福宝出去一趟。” 宋清盈满头问号,旋即露出个受伤的表情,“我再也不是你的宝贝甜蜜饯儿了,你出去玩都不带我,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 霍致峥就忍不住笑了,不再逗她,转身就吩咐福禄总管安排出宫事宜。 且说回金明池旁,霍蓉儿和福宝像是两只脱笼的野猴,宋清盈正要跟着他们一起跑,手腕就被身后的男人拽住。 “人多,别乱跑。”霍致峥肃声道,“仔细又被拐走了。” “可他们……”宋清盈指向福宝和霍蓉儿。 霍致峥朝那边提高语调,“你们慢些。” 像是被施了紧箍咒般,两只猴儿扭过头,一见到霍致峥严肃的模样,吐了吐舌头,悻悻的慢下脚步。 宋清盈:……这就是长辈的威严嘛。 龙舟赛还未开始,河畔两边的路上摆着各种小摊,宋清盈他们边走边逛,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一条街走下来,手上或是拿着吃的,或是拿着玩的。 “那边有卖乌梅饮的!小嫂子,我们去买吧!” “好啊。”宋清盈握着手中的糖葫芦,与霍蓉儿一起往那个挂着小旗的摊位走去。 “摊主,来三碗……呃,二哥,你喝吗?你不喝的话,那就来三碗。” “好嘞。”店家应道,打开裹得严严实实的木桶,舀出一大勺香甜的乌梅饮来。乌梅饮是用乌梅、陈皮、山楂和甘草一起加水熬煮,兑上砂糖,在这天气转热的初夏,一碗用冰湃过的乌梅饮下肚,真是浑身舒爽。 这边霍蓉儿接过一碗转身递给宋清盈,就见隔壁摊子的摊主满脸惊喜的朝她走来,“是你们!” 看着身前粗布荆钗的中年妇人,霍蓉儿和宋清盈都有些迷茫。 隔着帷帽垂下的轻纱,中年妇人瞧不见她们的表情,自顾自的说,“方才听见姑娘的声音耳熟,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现下见到这位郎君,没想到真有这么巧,竟在此处碰见了几位恩公。” “这位娘子客气了。”霍致峥记性好,很快认出眼前之人就是去年福宝生辰时,被丈夫当街殴打的那位妇人。 宋清盈和霍蓉儿后知后觉认出这妇人来,又惊又喜,“是你啊,真是太巧了,你变化这般大,我们险些都没认出来。” 这是句大实话,眼前的妇人面色红润,脸颊丰盈,与去年那面黄肌瘦,满脸苦相的模样大相径庭。 那妇人羞赧的笑了笑,“多亏了几位恩公出手相助,我与那姓李的和离之后,自己做些小生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说着,她对那卖乌梅饮的摊主打了声招呼,“张兄弟,这几位是我的恩人,他们的饮子算在我的账上。” 那卖饮子的摊主与这妇人是乡亲,也听说过这妇人先前的遭遇,笑呵呵道,“大姐何必客气,三碗饮子就当我请几位善人解暑了。” 妇人笑着说了句“多谢”,转身去她摊子前抱了一大堆东西,捧到宋清盈他们面前。 “上回几位恩人来去匆忙,我来不及与你们道谢,今日有缘在佳节里碰上,这是我自个儿做的绢花和绣帕,你们喜欢的话,就收下吧,权当我一点心意。” 霍蓉儿忙道,“不用不用,上次就是举手之劳而已,大姐你别客气。” 那妇人却是执意,彼此推让了一阵,最后还是霍致峥道,“挑一样吧,就当全了这位娘子的心意。” 霍蓉儿见那妇人盛情难却,便从里头挑了一朵水红色绢花,“那我拿这个。” “这朵颜色好,正好与姑娘今日的衣裙相衬。”那妇人咧嘴笑,又将手捧到霍致峥跟前,笑眯眯道,“这位郎君,你给你家娘子也挑一朵吧。” 霍致峥看了眼身侧轻纱轻笼的宋清盈,视线转向那妇人粗糙双手间捧的一堆首饰,最后从里面挑出一朵鹅黄色绢花。 “郎君好眼光,这朵鹅黄色的叫如意绵长,是我摊子上卖的最好的一朵,很是显肤白,你家娘子戴上一定好看。”那妇人夸道。 霍致峥捻着那朵绢花,垂眸看向宋清盈,“替你簪上?” 那绢花虽比不上尚宫局的精细,但色彩妍丽,自有一番灵动可爱。 见霍蓉儿已经戴上了,宋清盈应了一声“好”,侧过身子,“簪在右边发髻吧?” 霍致峥稍稍掀起她半边轻纱,露出右边姣美的容颜,将那朵绢花别在了那乌鸦鸦的鬓边,果真如那妇人所说,这鹅黄色很显肤白,这般戴在鬓边,衬得宋清盈侧颜如白玉般莹润。 见男人迟迟没有把轻纱放下,宋清盈扭脸问他,“不好看?” 霍致峥喉结微动,“很好看。” 他将轻纱放下。 那头的妇人都看呆了,天爷呐,这位郎君的娘子莫不是牡丹仙子转世,那漫不经心的一瞥,勾魂摄魄,叫人一眼难忘。 与妇人寒暄了两句,河畔边的龙舟赛要开始了,霍致峥等人便与那妇人告别。 主子们都走了,跟在后头的福禄总管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那妇人的摊子上,“这是我们主子给的买花钱,你把日子过好,便是对我们主子善意最大的回报。” 说罢,也不等那妇人反应,快步跟上前头的脚步。 那妇人拿着那锭银子,望向那几抹远去的背影,眼圈泛红。 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那几位恩公定会幸福美满,长命百岁。 ....... 在临河酒楼雅间里遇到穆云朗父女时,宋清盈总算明白福宝这小家伙为什么一直嚷嚷着要出宫过端午了。 这小子哪里是要过端午,分明是要找小伙伴一起玩。 “阿淮哥哥,你真的出来玩啦!”一袭红裙的桑桑高兴的蹦蹦跳跳。 福宝一脸小骄傲,“我就说我能出来的嘛,我又不会骗你。” 相比于两个无忧无虑的小朋友,穆云朗则是诚惶诚恐的向霍致峥他们行礼,额头上的汗都要出来了,谁知道出来看个龙舟赛竟会遇上陛下微服出游。 霍致峥平静的抬了下手,“在外不必多礼,唤我二爷便是。” 穆云朗点头应下,眼角余光瞥见自家女儿和小世子玩的正高兴,也不好将人给拉走。 宋清盈看出他的忐忑,不动声色的晃了下霍致峥的手臂,抬头看向他。 霍致峥抿了下唇,淡声道,“既然碰见,那便一同观龙舟赛罢。” 穆云朗低下头,“是。” 福禄总管推开雅间的门,霍致峥牵着宋清盈的手走进去,霍蓉儿等人也提步跟上。 雅间宽敞风雅,雕花落地罩外是一长段的美人靠,正对着河畔,是观赏龙舟胜景的绝佳位置。 伴随着隆隆鼓声,龙舟赛拉开帷幕。 只见宽阔的河面上,一艘艘龙舟如离弦之箭一般,“咻”得一下往前冲去,桨手们个个全力以赴的挥动着手中船桨,原本平静的河面被搅得波涛翻涌,飞溅的水花在清澈的阳光下形成白白的水雾,澎湃又激动人心。 宋清盈和霍蓉儿看得热血沸腾,面色发红。 俩人还打赌,谁押得队伍赢了,就奖励一百两。至于这一百两怎么掏—— 宋清盈一脸卖乖的看向霍致峥,黑眸狡黠的眨了下,“陛下,你资助一下呗,我出宫没带钱。” “皇兄,我也没带钱。” 霍蓉儿也学着宋清盈的模样,“要不这样吧,我和小嫂子谁猜对了,你就给谁一百两奖励。小赌怡情,一百两而已,我知道你最大方的。” 霍致峥,“………” 他看起来很像冤大头? 不过面前俩人,一个是心上人,一个亲妹妹,虽有些无语,但他还是应了下来,“那就照你们俩说的。” 宋清盈和霍蓉儿一下高兴起来,扭过头继续看比赛。 桑桑和福宝开始还耐着性子看龙舟,可看了一会儿,俩孩子觉得无聊,注意力反倒被楼下捏泥人的小摊子给吸引了。 福宝不敢去找霍致峥,就偷偷去扯宋清盈的袖子,“小婶婶,我和桑桑想去楼下捏泥人玩,你帮我和叔父说一声呗?” 宋清盈愣了愣,旋即应了下来,转头与霍致峥传了话。 闻言,霍致峥撩起眼皮,淡淡的瞥了眼那两个小不点,又吩咐福禄总管,“你领着这俩小的下去买泥人,一定把人给看好了。” 福禄总管弯腰,“奴才遵命。” 福宝和桑桑如得赦令般,高兴的想笑又不敢当着霍致峥的面前笑,只好憋着笑,老老实实行了个礼。等转过身了,两孩子手拉着手,跟着福禄总管往外走,嘴里还难掩兴奋的聊着: “我就说求小婶婶最管用了,只要小婶婶开口,叔父保管会答应。” “嗯嗯,小宋姐姐真厉害。” “哼,你怎么不夸我聪明,是我先想到去求小婶婶的。” “那好吧,阿淮哥哥最聪明啦。” 两小只兴高采烈的去外头买泥人,大人们则是聚精会神的看着龙舟赛。 竞赛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没多久,龙舟赛就分出胜负,霍蓉儿押的队伍赢了。 “哈哈哈哈,我就说我眼光好,看的没错吧!”霍蓉儿欢喜得连双下巴都笑出来,搓着手朝霍致峥伸去,“皇兄,一百两,我赢啦!” 霍致峥道,“钱袋在福禄那,等他回来给你。” 说着,他看向宋清盈,见她眉眼间有些失落,俯身凑到她耳畔道,“回宫后朕叫福禄给你送一千两,嗯?” 宋清盈那点子小失落一下子就被治愈了,倒不是在乎那一千两,而是随时随地有人注意着她的小情绪,关心着她,哄着她。 趁着霍蓉儿没注意,宋清盈朝霍致峥浅浅一笑,“多谢陛下。” 悠闲地品过半盏茶水,她身子往栏杆处靠去,伸长脖子朝楼下张望着,轻声呢喃,“福宝和桑桑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阵匆匆脚步声。 随福宝桑桑他们一同下楼的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满头大汗道,“陛下,不好了,小世子和桑桑姑娘跟人打起来了。” 第97章 这个法子好! 河畔绿草如茵,游人络绎不绝,卖纸鸢的摊位旁边,福禄总管左手拽着福宝,右手拉着桑桑,嘴里恳求着,“哎哟喂,两位小祖宗诶,别打了,别打了!咱是讲道理的,可别与这不知礼数的小蛮子斗气,没得跌了自己的身份。” 他这话安抚了福宝和桑桑,却让对面的那对主仆黑了脸。 那身着浅褐色卷草纹窄袖胡服的小男孩约莫六七岁的模样,高鼻深目,长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手执鞭子指向福禄总管,没好气道,“你说谁是小蛮子?找死是嘛!” 福宝不服气的抬起下巴,瞪了回去,“说的就是你!在我大燕朝的国都这般放肆,找死的人是你才对!” “我与我的侍从闲聊,碍着你们什么了?你们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我看你们才是真的野蛮人!”那戎狄小男孩冷笑道,“呵,自称礼仪之邦的汉人竟是这般胡搅蛮缠,我今日可真是长见识了。” 福宝握紧了拳头,“你说幽云十六州是戎狄的,说错了,还不准我反驳吗?幽云十六州从古至今都是我们的!才不是你们戎狄的!” “是了,你们汉人就一张嘴厉害,真要打起来,就是这个。”那小男孩不屑的哼了一下,朝福宝比了个“差劲”的手势。 福宝不懂什么叫国家大义,却听过戎狄强占幽云十六州,残害当地百姓的事,而且自家叔父一心盼望着收复失地,耳濡目染,他也深知国家领地寸土不让的原则。 现下见这个戎狄小子得意洋洋的说幽云十六洲是他们的,真是叫人心头冒火。 “总管你别拦着我,我要给这小子一些教训!”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您可慢些。” 福禄总管满头汗的去拦,心说您这小胳膊小腿的,能给谁教训啊?虽说对面那小子也就六七岁左右,可他身后那随从身高九尺,拳头有砂锅大,一拳头就能把他们仨给送走啊! “小祖宗,识时务则为俊杰,还是等小豆子搬救兵回来不迟。” 小孩子灵活的跟泥地里的泥鳅似的,福禄总管一心拦着福宝,桑桑见势就溜了。 小姑娘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砂石,不客气的往那戎狄小男孩身上丢,“抢了我们的东西,还好意思说是你们的!呸呸呸,你们真是不要脸!” 那戎狄小男孩身手好,没被砸到多少,就是被泥土蹭脏了袍子。 “你骂谁不要脸呢!”他这边正想挥鞭子反击,抬手见着阳光下小姑娘白净可爱的小肉脸,动作一下僵住。 片刻后,他放下手中鞭子,小声嘟哝道,“算了,小爷不打女的。” “不要脸,你们就是不要脸!”桑桑小肉脸气鼓鼓的,又弯腰捡起砂石砸向他。 戎狄小男孩身后的侍从眉头一皱,上前将小主子护在身后,沉着脸朝桑桑走过去。 桑桑到底还是个小女孩,见着这么个巨人般的大个子,心里也害怕,黑葡萄般的眼眸睁得大大的,举着手中的小泥人往那人身上丢,惊恐的喊道,“你,你别过来!” 那小泥人对大个子毫无攻击力,“啪嗒”一下就摔在草堆里。 就在那大个子要朝桑桑伸出手时,两道稚嫩的嗓音先后响起—— “不准欺负桑桑!” “哈鲁,住手。” 被称作哈鲁的大个子脚步停下,低下头,只见那个宝蓝色锦袍的汉人小子张开双臂护在那小女孩身前,一双黑亮的眼眸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倔强与冷意。 哈鲁皱眉,转身又见小主子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于是低下头,抬起左手放在胸前,折返回去。 “桑桑别怕,没事了。” “阿淮哥哥!”桑桑紧紧拉住福宝的袖子,心有余悸的看向那对戎狄主仆,也不知道他们俩叽里咕噜的在说些什么。 阿斯诺瞥了一眼那泪眼汪汪的小女孩,用戎狄语埋怨着哈鲁,“你与一个小女孩计较什么。” 哈鲁粗着嗓子道,“那个小汉女对您不敬。” “可恶的中原人,换了个皇帝,女子倒比男子还要野蛮了。”阿斯诺咕哝着,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算了,先回去吧,中原人的端午节也没什么好看的。” 哈鲁对这点很是赞同,“本就无趣,根本比不上咱们草原的赛马节。” 阿斯诺又换为汉话,对福宝他们道,“今日算我倒霉,碰到你们两个多管闲事的臭小鬼!下次别再让我见到你们,否则我可不会放过你们!” 放完狠话,主仆俩转身离开。 福禄总管牢牢盯着那俩人的背影,待消失在人群中看不见,才收回目光,弯腰对福宝和桑桑道,“俩位小祖宗,咱们先回去吧?可莫要让主子们等急了。” 福宝上前走了两步,从草地里捡回被桑桑丢出去的那个泥人。 桑桑一看,瘪着小嘴,呜咽道,“胳膊腿都摔碎了,脸也摔脏了……” 这泥人是照着桑桑的样子捏的,桑桑很喜欢,还兴致盎然的说要带回去摆在寝屋里,是以现在被砸碎了,她心底既委屈又伤心。 见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福宝赶紧将自己形状的泥人塞到桑桑手中,耐心哄道,“桑桑不哭,你先玩我这个。我有钱,我再带你去捏个新的,好不好?” 桑桑很好哄,一听这话,眼泪就止住了,泛着水光的大眼睛看向福宝,“捏个新的吗?” 福宝牵住她的手,“嗯,走!” 当宋清盈他们跟着太监小豆子赶到楼下时,福宝和桑桑正乖巧的站在小摊旁边看着摊主捏泥人。 “福宝你个臭小子长能耐了哈,一出门就跟人打架?”霍蓉儿抬手就要去揪福宝的耳朵。 “桑桑,谁欺负你了?有没有打到你,痛不痛?”穆云朗紧张的检查着女儿的脸和手。 霍致峥的目光扫过福宝沾着些许脏污的袍子,再看桑桑泪痕未干的小脸和脏兮兮的小手,不由眯起黑眸,沉声问福禄总管,“到底是怎么回事?” 福禄总管不敢隐瞒,低头道,“方才奴才带小世子与桑桑小姐在这边买泥人,买完泥人,小世子瞧见那边有卖纸鸢的,便买了个纸鸢在那边平地放着玩。不曾想却碰到一对戎狄主仆,张口就说幽云十六洲是他们的……小世子气不过,辩驳了一句……然后那戎狄小子就跟小世子打了起来,桑桑小姐在旁边帮着打……” 待他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说完,霍蓉儿一改方才对福宝的教训,重重拍了下福宝的肩膀,目光欣慰的夸道,“不愧是我们霍家的种,有血性,那种厚颜无耻的戎狄人就该打!” 福宝,“……”姑姑你这一掌是要把我拍进土里吗?好痛! 穆云朗那边小声教育着桑桑,“你还这么小,男孩子打架你掺和什么,小心伤到自己。” 桑桑一脸天真,“那个人长得可高了,我怕阿淮哥哥打不过,再说了,爹爹您说过好朋友要互相帮助的,不是吗?” 穆云朗,“……”他竟无言以对。 趁着没人注意时,福禄总管向霍致峥详细描述了那对主仆的容貌身形与穿戴,声音压得很低,“奴才瞧着那对主仆不像是胡商……”” 霍致峥面容严峻,“胡商想在京城立足做生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自然有数。” 福禄总管点头,“陛下说的极是。” 沉吟片刻,霍致峥缓缓转身,朝西北面挥了两下手。 宋清盈刚好瞥见他这动作,有些不解,好奇的凑过去问,“陛下,你方才挥那么两下是在作甚?” 霍致峥垂眼,“手腕酸了,活动一下。” 宋清盈一脸“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表情。 霍致峥单手按着她的肩膀,俯下身,轻抚过她鬓边的鹅黄色绢花,用只有俩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吩咐暗卫去查下那对戎狄主仆。” 因为霍致峥是死在大燕朝与戎狄的战争之中,是以宋清盈对“戎狄”这两个字特别敏感,现下听到霍致峥特地派人调查,她一颗心都吊起来,无比警惕,“这对主仆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必这般紧张。” 霍致峥直起身子,抬眼看向那泥人摊子上摆着的泥偶,轻声道,“给你也捏一个玩玩?” “我又不是小孩……”宋清盈看一眼,“唔,好像捏得还挺好看的,那就捏一个?” 霍致峥薄唇微扬,“好,不是小孩的小娘子。” 他戏谑的目光灼得宋清盈脸颊发烫,一把抓过他的手,扭脸道,“你也捏一个,咱俩捏一对。” 泥人摊主见他们衣着富贵,气度不凡,愈发慎重手下的活计。等捏宋清盈的样貌时,因遮着帷帽,不好当众摘下,宋清盈就叫摊主自由发挥。 摊主自是怎么好看怎么捏,饶是这样,最后将那对小人儿递给霍致峥时,霍致峥淡声对宋清盈道,“只捏出你三分美。” 摊主心道:这位郎君不但相貌生得好,还长了这么一张会讲甜言蜜语的嘴咧。 直到付完钱,一行人转身欲离开,有风吹起那轻纱的一角,摊主无意瞥到那帷帽下的侧颜,整个人都看直了眼——我滴个乖乖,不是那郎君嘴巴甜,而是这位娘子真生了副天仙般的样貌! 买完泥人,又随意在河畔逛了逛,宋清盈他们便跟穆云朗父女分别。 回到宫中已是酉时。 在各自的宫里歇了一盏茶功夫,秦太后就命人请他们去慈宁宫用晚膳。 宋清盈吃了一个红鸭蛋,一个蛋黄肉粽,一个豆沙红枣粽,吃到这,霍致峥是不准她再吃了的,怕吃多糯米不好克化。 可宋清盈看到霍蓉儿他们拿碱水白粽蘸砂糖,吃得津津有味,一个没忍住,趁着霍致峥没注意,又偷偷剥了一个。 霍致峥一扭头,就见宋清盈腮帮子里塞得鼓鼓的,无辜的朝他笑,“没吃,我真的没吃了。” 霍致峥,“把你嘴角的砂糖擦了再说谎。” 宋清盈笑容一僵,悻悻的拿起帕子擦了下。 对面坐着的霍蓉儿一个没憋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小嫂子你傻啊,皇兄诈你的啦!” 宋清盈,“……?” 霍致峥瞥了一眼霍蓉儿,“就你聪明,没大没小。” 霍蓉儿,“……” 笑容逐渐消失。 宋清盈瞪着身侧的男人,水润的眸中写满疑问,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霍致峥面不改色给她倒了杯雄黄酒,“晚上腹胀可别怪朕没提醒你。” 宋清盈自知理亏,默默将藏在身后的白粽子拿了出来,“陛下,坦白从宽?” “算你自觉。”霍致峥伸手接过,神色自然的将她啃过一大口的粽子吃掉了。 坐在下首的郑惜月看着这一幕,不由震惊,表哥现在可是皇帝了啊,他竟然会吃昭妃吃剩下的食物!这成何体统。 霍蓉儿见她停下筷子,眼珠子转了转,明白过来,低低解释着,“他们俩都是夫妻了,说句冒犯的话,小嘴儿都亲过了,同吃一个粽子算什么,月表姐你习惯就好了。” 习惯就好了,这五个字算是郑惜月住在宫里这段时日,最常听到的话了。 习惯不习惯她不知道,但她清楚的意识到,皇帝表哥对昭妃不单单是宠,更有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爱。 她该死心了。 晚膳用的差不多,秦太后突然提起威远侯府的情况。 “我看得出来那卫老太君心气高儿,可这婚嫁之事,也得俩小辈儿自己喜欢。咱们惜月这般温婉贤淑,没准卫小侯爷就看中了呢?”秦太后眼巴巴看向霍致峥,“阿峥,你可能想出法子,让惜月与卫小侯爷见上一面?” 若是没旁人在,霍致峥肯定会叫秦太后死了这个心思,毕竟卫家世代煊赫,真不是小小郑家能攀附的,但凡郑家有一两个争气的小辈,他也能厚着脸皮撮合一下,可郑家那样一个污糟的烂泥潭,配给卫家,只会辱了卫家的门楣。 顾及到饭桌上还有郑霍氏和郑惜月,霍致峥斟酌片刻,只道,“夏日已至,朕想着在上林苑办一场马球赛。蓉儿也到了该选驸马的年纪,届时朝中才俊与世家郎君们云集上林苑,母后可替蓉儿相看一番。” 稍作停顿,他朝郑霍氏道,“姑祖母也可替郑家表妹掌掌眼。” 秦太后一听,眼睛亮了,“这个法子好!是了,过了年蓉儿也十六了,是该给蓉儿也挑一挑了。” 霍蓉儿有些羞又有些恼,羞是羞选夫婿这事,恼是恼自家母后可算是想起自己了! 第98章 上林苑马球赛(上)…… 月色朦胧,夏蝉清鸣。 从慈宁宫用罢晚膳,霍致峥与宋清盈一起回了昭阳宫。 “陛下,你真打算给公主选婿了?”宋清盈轻揉着脸上的护肤香膏,缓步走到床边坐下。 霍致峥“嗯”了一声,“她也该成家了,省的天天还像孩子一般,与福宝吵来吵去。” 宋清盈笑道,“我觉得公主这样也挺好的,成日里高高兴兴,无忧无虑的。” “找对了夫婿,成婚后一样能无忧无虑。”霍致峥走到床边挨着她坐下,鼻尖嗅到一阵淡淡的清香,随口问道,“换了种香膏?” “是啊,天气热了,先前用的玫瑰香膏上脸太厚重了,我便让尚药局换了个质地轻薄的茉莉香膏,怎么样,这味道好闻吧?”宋清盈将脸往他跟前凑了些,迫不及待的与他分享着新换的香味。 昏黄烛光下,洗尽铅华的小脸素净白皙,肌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 霍致峥低下头,高挺的鼻梁划过她的脸颊,“嗯,很好闻。” 他的嗓音变得低沉。 宋清盈一听他这战术性变声,心底的小鹿立刻蹦跶起来。 “时辰不早了,歇息吧。”霍致峥坐直身子,灼热的视线划过她红色弥漫的脸颊,眼角微弯。 “好……好的。” 宋清盈磕磕巴巴应了声,脱了鞋麻溜就往床里头钻去。 烟粉色幔帐缓缓垂下,没多久,一声低低的呜咽响起,再之后那挂着幔帐的金钩摇晃了起来。 夜越发深了。 错金博山炉里袅袅升起的百合宫香散发的甜腻香味,混杂着激烈-欢-爱后的特殊气味。 霍致峥缓缓坐起身,垂眸看向身侧已经昏睡过去的女人。她侧着身子躺着,白嫩的肌肤上道道暧昧的红痕清晰可见,足见方才的一个时辰有多疯狂。 抓过踢在角落里的轻薄锦被,他仔细给她盖好,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额头上濡湿的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俯身轻轻落下一枚缱绻的轻吻。 熟睡中的人乌黑的睫毛轻颤了两下,霍致峥放轻动作,从地上捡起衣袍。 穿好亵衣,他拿了件宽大的玄色长袍披上,将床帐放下,转身走出梢间,行至东次间的窗户旁。 推开窗户,夜半的凉风夹杂着淡淡的蔷薇花香,让人意识也变得清醒。 霍致峥轻叩了三下窗沿。 很快,浓郁夜色中闪出一道黑色身影。 “主子。” “要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那对戎狄主仆住在胡汉杂居的西城兴化巷,三日前跟着一支贩卖香料的商队一同进城。那个与小世子斗殴的戎狄小孩名讳尚未得知,但他身旁那个侍从名为哈鲁。商队里的人对那小孩态度十分尊敬,那孩子的身份应当很贵重。” 霍致峥身形笔挺,面容凝肃,“继续查,务必查清那小孩的来路。” 暗卫应道,“属下遵命。” *** 翌日的早朝上,霍致峥提起举办马球赛的事。 朝臣们在朝堂上自是恭恭敬敬,应诺一定将马球盛事安排好。一下朝,便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议论起来。 “陛下怎么突然想起办马球赛了?” “还能为什么,肯定是为了给长公主选夫婿啊。长公主今年都十六了,也该选驸马了。” “原来如此。听说前些时日太后请了威远侯府的老太君进宫,难道也是为了这事?……那太后是没瞧中卫小侯爷?” “不会吧?卫小侯爷那般家世本领,太后都瞧不上?” 听着前头官员们的窃窃私语,陆英走到卫承昭身旁,安慰似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小卫兄弟,你莫要伤怀,尚公主相当于娶了尊菩萨回家,还得天天求着拜着,那多没劲儿。就你这条件放在京城里,世家闺秀随便你挑,大丈夫何患无妻?” 卫承昭闻言,没说话,只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 公主要选婿了。 到时候那么多青年才俊,她会不会挑花了眼,再难注意到他? 前头那几人还在闲聊着,“也不知道公主喜欢怎样的儿郎?” 有人接话,“要我说,咱们京城最俊秀出色的儿郎,莫过于傅侍郎了。” “傅侍郎的确不错,可他先前与安宁侯千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后和陛下若是知道了,应当不会考虑择他为驸马吧?” “谁知道呢,傅侍郎芝兰玉树,仪表堂堂,万一公主就喜欢他呢?” 那些喁喁低语飘进耳中,卫承昭抿紧唇瓣。 待出了宫门,长随牵马迎上前来,问道,“主子,今个儿您是回府用膳,还是直接去营里?” 卫承昭握着缰绳,翻身上马,“去布庄挑一身新衣裳。” 湖心亭畔,绿柳依依,一丛一丛的粉色月季开得格外灿烂。 宋清盈穿着件绯罗薄衫,下着一条轻罗红裙,浅绿色的披帛随意搭在肩上,她姿势慵懒的靠在竹椅上,手中握着一柄鱼竿,无比悠闲地钓着鱼。 见身侧霍蓉儿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她忍不住开口,“公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霍蓉儿一怔,目光闪躲的说,“没事,就是找你玩呗。” 宋清盈挑了挑眉,“哦”了一声,又坐直身子,笑着打趣,“再过两日便要去上林苑了,你若对钓鱼没兴趣,不如回去挑两身漂亮衣裳,也好在那日华丽亮相。” 霍蓉儿面色僵了僵,有些难看,嘟囔着,“挑什么新衣裳,我才不想嫁人呢……皇兄也真是的,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让我出宫么。” “陛下只是寻个机会让你相看一下,有看中的最好,看不中也没关系。”宋清盈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忽的意识到什么,试探的问道,“公主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才没有!小嫂子你乱说什么呢。”霍蓉儿扭过脸,虚张声势道,“我就是不想那么早成亲嘛。” “好吧。”宋清盈耸了耸肩,没再继续问,只自顾自的说,“不过仔细想想,郑家表妹与卫小侯爷的确挺般配的哈,一个风度翩翩,一个温婉内敛,他们俩若见面了,没准真能成呢……” 唠唠叨叨说了一阵,霍蓉儿越发的沉默,最后索性放下鱼竿,闷声道,“这鬼天气热死了,鱼也钓不到,我先回去了。” 宋清盈也不拦,抬手挥了下,笑吟吟道,“那你先回去吧,等我钓到了鱼,给你送两条去。” 霍蓉儿带着宫人走了,宋清盈忍不住摇了摇头,笑了两下。 宝兰打着扇子,“主子您笑什么呀?” 宋清盈懒洋洋道,“钓到了一只为情所困的傻鱼啊——” 她原以为霍蓉儿这样爽朗的性格,遇到喜欢的人,应该会主动出击,没想到她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却藏着这么一颗羞怯矜持的少女心。 宋清盈忽然有些期待两日后的马球赛了。 若时机合适,她还是很乐意当一回牵线月老的。 *** 两日眨眼而过。 上林苑在京城郊外二十里处,一大早,庞大的队伍便从皇宫出发。 出宫前为了保持低调,宋清盈和霍致峥各自坐一辆马车,等出城歇脚时,霍致峥就将宋清盈叫去了他的马车。 宋清盈在自个儿的马车上睡得迷迷糊糊,白嫩的脸上还有被锦被压出的红印子,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霍致峥见着她,也没说话,只朝她伸出手,将人揽在怀中。宋清盈懒懒的唤了一声“陛下”,就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角度,继续睡过去。 这般睡了一路,一个时辰后到了上林苑。 宫人引着他们去行宫歇息。 彼时阳光正好,上林苑里风光宜人,可宋清盈睡得骨头都怠了,懒得出门逛,就窝在行宫里吃冰湃过的蜜瓜,霍致峥担心她贪凉吃坏肚子,便留在行宫,一来陪着她,二来监督她。 等用过午膳,便有宫人前来禀报,说是马球场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宋清盈来古代一年多,还没见过打马球这项活动,心里也有些好奇,换了身轻薄的衣裙,挽着霍致峥胳膊就一起出了门。 此次跟来上林苑的都是六品以上的朝官,女眷只有皇家的秦太后、怀宁长公主、昭妃,以及慈安君郑霍氏及其孙女郑惜月。 见着这阵仗,那些年轻未婚的官员们心头都有些忐忑,看来此次马球赛真的是给公主的择婿局。 “那位着红衣的便是怀宁长公主,她个子生得可真高。” “她身边那位穿青碧色的娘子是谁?瞧着温柔可亲的。” “那是陛下的表妹……虽说家境一般,但好像挺受太后喜爱的,娶不到公主,能娶这位郑姑娘,也算跟皇家沾了些亲。” 一听郑惜月也有可能要择婿,有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心头不由活泛起来。他们自知凭着自己的条件尚主怕是困难,但若能被陛下的表妹挑中,没准也是一条发达的路子呢? 这般想着,不少人频频往郑惜月那边看去。 郑惜月握着帕子坐在郑霍氏身旁,脑袋低垂着,心头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知道她家境算不得好,压根不配与蓉儿一起坐在这里选婿,或许她就该听母亲的安排,随便找个富户嫁了。可她不想认命,也不想违逆祖母的一片心意…… “郑姑娘。”一道细长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是皇帝身旁的小太监,“昭妃娘娘请您去苍霞轩品茗。” 郑惜月微愣,抬眼见郑霍氏朝她笑着点了下头。 这般了郑惜月还有何不明白,起身道,“是,这就随公公来。” 无人注意到霍蓉儿低垂眼眸中的淡淡失落。 第99章 上林苑马球赛(下)…… 苍霞轩地处上林苑南边,风亭水榭,恣眠柳影,上有凌霄缠络,下有芭蕉环绕,靠池旁怪石嶙峋,有几尾红色鲤鱼在清澈见底的池中欢快摇曳。 郑惜月到达时,宋清盈正与霍致峥相对而坐,桌上摆着棋盘,黑白玉棋子才下没几步。 “拜见陛下、昭妃娘娘。”郑惜月屈膝行礼。 宋清盈笑道,“表妹来了,坐下看看这盘棋怎么下。” 有宫人搬来月牙凳,郑惜月顺势坐在宋清盈身旁,静静的看了眼这棋局,神色有些微妙。 纵然她的棋艺算不上精湛,却也能看出这盘棋昭妃在乱下,好像没一步下的对,偏偏表兄还都让着她。 难道这也是他们闺房之乐的一种? 郑惜月选择默默喝茶,当个观棋不语的真君子。 好在没多久,另有宫人引着一位象牙白锦袍的翩翩贵公子过来。 那人身形修长,容貌清隽,眉眼间有种舒朗的英气,令人望之可亲。 “微臣卫承昭拜见陛下、昭妃娘娘……” “卫卿家免礼。”霍致峥淡声道,视线稍稍在卫承昭身上停留,心道这小子今日这般拾掇,倒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清贵之气。 这般想着,他的目光下意识转到宋清盈脸上。 果不其然,那女人也在打量着卫承昭,眼角微弯,颇为欣赏一般。 霍致峥将手中棋子放下,轻咳了一声,“昭妃。” 宋清盈一怔,回过神来,扭头问道,“陛下?” 霍致峥道,“轮到你下了。” 宋清盈悻悻的“哦”了一下,拿着棋子装模作样的思索起来。 有宫人给卫承昭搬了凳子,恰好与郑惜月面对面坐着,俩人只要抬眼,就能看清对方的容貌与神态。 霍致峥与卫承昭聊了两句闲话,又状似随意的介绍了一下郑惜月,“这是朕姑祖母的嫡亲孙女郑氏,如今在宫里陪太后小住。” 卫承昭心里一沉,难道陛下也有意将这郑惜月许配给他么? 他压住心底慌乱,面上保持客气,朝郑惜月打了个招呼,“郑姑娘妆安。” 郑惜月压根不敢看对面之人,低眉顺眼的回了句,“卫小侯爷万福。” 这般打过招呼后,俩人再无话语。 就算不是当事人,宋清盈也受不了这尴尬到抠脚的氛围,下了两步棋后,她拿出作天作地的宠妃腔调,对霍致峥道,“陛下,今日真是热得很,臣妾脸上的妆好像都花了,您陪臣妾进去补补妆嘛。” 这茶里茶气的语气,莫说是郑惜月和卫承昭两人,便是见惯她戏精上身的霍致峥都愣了一瞬。 待反应过来,霍致峥深深地看了宋清盈一眼,嘴里轻“嗯”了一声,又对卫承昭道,“卫卿家替朕下这一局。” 宋清盈起身,笑吟吟的朝郑惜月道,“那表妹你替我下吧。” 说罢,她亲热的挽住霍致峥,转身离开了。 等绕到假山后面,确定亭中两人看不到他们,宋清盈才松开霍致峥的胳膊,仰脸朝他炫耀似的眨了眨眼,“陛下,我聪明吧?一下子就找到借口溜了出来。” 霍致峥看她这变脸速度,忍俊不禁,抬手捏了下她的脸,“是,你最聪明。” “你别真把我脸上的胭脂捏掉了。”宋清盈拿开男人的狼爪,又悄悄往亭中瞧去,喃喃道,“万一这俩人真看对眼了怎么办?不行,那公主岂不是要难过死?” 她连忙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嘴里碎碎念着,“菩萨保佑,他俩不成。” 霍致峥拧眉看她,“你在嘟囔些什么?” 宋清盈心说你个直男,告诉你你也不懂,便朝他干笑了两下,“没什么。” “走吧,水边蚊虫多,仔细又被蚊子咬的嗷嗷叫。”霍致峥牵住她的手,转身往清凉开阔的屋内走去。 亭中,郑惜月与卫承昭各自落下一枚棋子。 看着守在亭前有段距离的宫人,卫承昭和郑惜月俩人心知肚明,什么天热补妆,不过是撮合他们见面的一个借口罢了。 左右没有旁人,能被留下的宫人都是经过筛选,嘴巴严实的,卫承昭也不玩什么弯弯绕绕的把戏,直接开门见山道,“郑姑娘,恕在下冒昧,你鬓间的那枚蜻蜓珠钗瞧着很是别致,不知是在哪里买的?” 郑惜月愣了愣,没想到对方开口第一句竟是问这个。 她如实答道,“这珠钗是进京路过扬州,在扬州城中的一户珠宝铺子买的。” “噢,是这样。”卫承昭点头,又有些遗憾的朝她笑了下,“若是在京城买的,我也想着去买一支差不多样式的,送给心仪之人。” 郑惜月闻言,眸光微动,无比自然的顺着他的话问,“卫小侯爷已有心仪之人了?” 卫承昭毫不遮掩,颔首道,“是的,她是位性情活泼的纯善之人,蜻蜓珠钗灵动大方,她戴着应当很相衬。” 话说到这里,郑惜月还有何不懂,卫承昭这是在告诉她,他已有意中人,他们俩是没可能了。 这一瞬,郑惜月倒没多难过,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她朝卫承昭客气笑道,“卫小侯爷这般细致,你心悦的那位姑娘真是有福气了。若卫小侯爷很喜欢这支珠钗,我回去后可将珠钗样式描摹与你,京中能工巧匠众多,肯定能做出差不多样式的。” 卫承昭本就是找个借口,拱手道,“不劳烦姑娘,等闲时我去京中珠宝铺子里多逛逛,应当能寻到的。” 郑惜月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是,这蜻蜓珠钗本就是寻常样式,不难找的。” 话说开了,两个年轻人的相处不再像先前那般局促的,倒正儿八经的真下起棋来。 “表姑娘与卫小侯爷下着棋,有说有笑的,相处的很是不错呢!” 负责盯梢的小宫人含笑将苍霞轩的动静禀告给秦太后和郑霍氏,两位老太太都舒展眉目,笑得很是惬意。 “我就说嘛,咱们惜月温柔贤淑,模样又生的标致水灵,卫家那小武夫见着这温柔似水的姑娘,可不就得陷进去?”秦太后颇为自得的夸着。 郑霍氏附和着,“若俩孩子互相有意,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与两位老太太不同,霍蓉儿耷拉着脑袋,手指拨着腕间红灿灿的珊瑚珠,闷闷的想:那满口道理的小书呆也不过如此。 可为什么天底下大部分的男子都喜欢那种细声细气、温温柔柔的女子呢?像她这样的……是不是真的太凶了?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郑惜月跟着霍致峥和宋清盈一起回到马球场。 马球场呈长形,两侧修着长长的观赏廊曼,既能遮风避雨,又能遮阳防晒。 帝妃翩然而至,廊里廊外的官员宫人们纷纷起身行礼。 霍致峥携宋清盈走到长廊正中最高处入座,才出声道,“免礼。” 众人叩谢皇帝隆恩,重新归座。 马球赛按照三省六部本该分为九支队伍,可三省大都是些老臣,身子骨不行,最后也就勉强凑出两支队伍。与六部的六支队伍统共八支,俩俩比拼,再淘汰晋级,今日上午已经赛过一轮,最后剩下四支队伍,其中最显眼的是傅容景所在的礼部队伍。 看着马球场上英姿勃发,身着暗紫圆领斓袍的傅容景,宋清盈不禁咂舌,真不愧是原书男主,永远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 “好看吗?” “挺好看的。”宋清盈本能回答,等答完才意识到不对,一扭头就见霍致峥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她登时变了脸,露出个狗腿子的笑容,“那些都是庸脂俗粉,陛下才是真绝色,我心中永远的第一位。” 从前是主仆时,这女人是各种溜须拍马,极尽谄媚之能。 现在俩人是夫妻,她这张嘴也没消停过,各种肉麻腻歪、稀奇古怪的情话张口就来,诸如“想在陛下的腹肌上打滚”“陛下的腰不是腰,夺命三郎的弯刀”“陛下的腿不是腿,金明河畔的春水”…… 想到她那些毫不矜持的话语,霍致峥薄唇紧抿,耳尖微烫。 喝过一杯茶水平静心绪,霍致峥示意福禄总管宣布比赛开始。 第一轮是刑部对兵部,一队穿蓝袍,一队穿红袍,在赛场上十分的激烈。 宋清盈抓了一把瓜子,优哉游哉的磕,自古红蓝出cp呢。 另一侧,霍蓉儿旁敲侧击的问着郑惜月方才与卫承昭见面的感觉。 郑惜月与霍蓉儿一向亲近,也不瞒她,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还掩着帕子轻轻笑了下,“卫小侯爷是个很和善的人。也不知他心仪的是哪家闺秀,那位姑娘可真是走运了,能寻得这样一位体贴细致的郎君。” 霍蓉儿整个人木在原地,表情僵硬,“他……他有心仪的人了?” “是呀,他亲口对我说的,说是位性情纯善的姑娘呢。咦,蓉儿你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大好?可是天气太热,着了暑热?” “没怎么,就是、就是觉得这个卫承昭着实可恶!” “啊?” “他既然早有意中人,为何还要来赴约与你相看?这不是羞辱人嘛!哼,要我说,就他这样的人,眼光肯定也没多好,他喜欢的姑娘应该就平平无奇,与月表姐你是万万不能比的。” “蓉儿,不好这般背后说人是非。”郑惜月低声劝道。 霍蓉儿却觉得心头窝了一股无名火,她也分不清自己是为郑惜月不值,还是为她自己生气,总之她现在燥的很。 是以看到刑部即将败下阵,卫承昭所在的兵部快要获得胜利时,霍蓉儿扬声对霍致峥道,“皇兄,我也想上去打一场!你让我替那位刑部官员上场吧?” 霍致峥面不改色的看向她,“别胡闹,就你那半吊子骑术,哪能上球场与他们较量。” “皇兄你别瞧不起人,我骑术可长进了不少!”霍蓉儿拖长了尾音朝秦太后和宋清盈撒娇,“母后,小嫂子,你们帮我说两句话嘛。” 宋清盈哪敢开口啊,选择呵呵赔笑,将视线转移到秦太后身上。 秦太后瞧着那位刑部主事生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心头暗想,女儿莫不是看中了这位,这才急着去替他出头,好在这位主事面前搏几分好感? 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秦太后越看那位主事越觉得跟霍蓉儿般配,自然也帮着霍蓉儿说话,“皇帝,蓉儿想去玩,你就让她去玩一会儿。反正这轮比的也不多了,她加不加入也没多大区别。” 霍致峥默了一瞬,也不好当众违逆秦太后的意思,便对霍蓉儿道,“你去可以,但得注意分寸,切莫急功近利,时刻得以自身安危为主。” “我知道了,多谢皇兄。” 霍蓉儿欢喜不已,她今日穿得本就是轻便的骑装,连衣裳都不用换,直接就上场。 本朝民风开放,马球又是男女皆宜的运动项目,京中不少贵女马球打得极好,与儿郎不遑多让。是以见到公主上场,官员们虽有些诧异,却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倒是那被换下的刑部主事心头暗自窃喜,公主莫不是看上他了? 见到跨在枣红骏马之上手握球杆、英姿飒爽的霍蓉儿,卫承昭仿佛看到一年前,在热闹的东市大街上,公主手持长棍利落棒打恶徒的潇洒模样。 她还是那样明媚爽朗,像是热意灼灼的太阳。 怀着一腔暖融融的热意,卫承昭驱马走上前,与霍蓉儿问好,“殿下别来无恙。” 霍蓉儿,“看我不锤爆你们!” 卫承昭,“???” 霍蓉儿哼了一声,仰着下巴,牵着马走开了。 一炷香后。 礼部有意给小公主放水,无奈霍蓉儿准头实在太差,刑部还是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看着那仿佛在羞辱她智商的比分,霍蓉儿面颊通红,羞愤欲死。 而卫承昭那句“公主你已经打得很不错了”,更是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霍蓉儿心态彻底崩了,眼圈泛红朝他喊道,“你赢了很了不起嘛,我才不要你安慰!” 卫承昭站在原地,望着少女走远的背影不知所措。 在台上目睹了一切的宋清盈慢悠悠的吐出一个瓜子皮:啧,好一出别扭又酸涩的青春校园偶像剧。 然而当看到傅容景与霍蓉儿说着什么时,宋清盈瞬间没法悠闲看戏了—— 我靠,傅容景干嘛突然找霍蓉儿说话?! 她伸长了脖子往球场望,只恨不得长出千里眼顺风耳来。 霍致峥见她屁股都要离开椅面了,抬起长臂不动声色的将她按了回去,“注意仪容。” “可是公主她……” “蓉儿会处理好的。” “……好吧。”宋清盈只好耐心坐下。 没多久,霍蓉儿回来了,依旧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 宋清盈憋了好一会儿还是憋不住,趁着球场上敲锣打鼓喧闹无比,往霍蓉儿那边凑了凑,问起傅容景与她说了什么。 “他就说他会赢了兵部,替我出口恶气。”霍蓉儿兴致缺缺,“真是奇怪了,我要出恶气就自己出了,要他帮我作甚。” 听到前半句话,宋清盈心头一紧:傅容景这是在放钩子钓鱼? 听到后半句话,宋清盈松了口气,还好霍蓉儿的脑子是清醒的。 不过—— 宋清盈眯了眯眼眸,盯着球场上那抹颀长的紫色身影,心头莫名不安。 原书中傅容景全程对霍蓉儿爱答不理,甚至还有些反感,压根不会主动搭讪示好。可现在的傅容景,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救命!难道这书崩完剧情,开始崩人设了? 第100章 快叫大夫来! 接下来礼部与工部比了一场,有傅容景加持,礼部赢得很是轻松。 若今日在廊下观赛的是京中贵女,凭着傅容景纵横赛场手挥球杆的英姿,定会收割不少贵女的芳心—— 起码秦太后这颗老少女心是被触动了的,她摇头唏嘘着,“可惜这么好一个儿郎,先前怎养了门外室。不然就他这条件,做驸马多好……” 郑霍氏闻言,心头好奇,“外室?” 秦太后热切的与郑霍氏分享着安宁侯府真假千金的奇事,又将傅容景与那真千金的牵扯说了。 “唉,那嫡千金真是可怜见的,原该富贵顺遂的一生,愣是被那对作孽的调包贼给坑害了!现下她离了京城也好,远离是非,起码落个清静。” 郑霍氏这般说着,再看那傅容景就觉得没那么顺眼了。这世道女子艰难,那安宁侯府千金落魄时为人外室,固然可耻,然而那存了养外室心思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清盈听到俩老太太的议论,忍不住去想林瑶霜在巴郡的生活。算起来林瑶霜走了也有月余,傅容景怎么还没去追妻?难道男女主的感情线彻底断了? 郑惜月这边认真看着比赛,与霍蓉儿闲话道,“这位傅侍郎的球技不错,待会儿与卫小侯爷对上,也不知道谁会赢?” 霍蓉儿抬手抓了块糕点,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爱谁赢谁赢,不关我事。” 傅容景不是好人,卫承昭也不是好人,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说是这样说,然而当卫承昭与傅容景真的在球场对上时,霍蓉儿还是忍不住揪紧了手中的锦帕,屏气凝神的盯着场上的动静。 宋清盈扫过霍蓉儿紧张的神色,莞尔一笑。举起手中泥金轻罗团扇,朝霍致峥那边靠了些,小声道,“陛下,我发现一件事。” “何事?”霍致峥侧眸,她的脸近在咫尺,柔和光线下能看到她鬓角小小的绒发。 “你们姓霍的,好像都很傲娇哦?” “傲娇?” “就是口是心非,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就像我每次夸你,你嘴上说我谄媚,其实心里是很高兴的吧?”宋清盈狡黠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霍致峥眼波微动,“没有。” 宋清盈挑眉,故意拉长尾音的“哦”了一声。 “别乱想了。”霍致峥捉住她的手捏了一下,一本正经道,“好好看比赛。” 宋清盈这才重新坐好,将注意力放回场上。 礼部与兵部的比分咬得很紧,也就相差一个球的差距。 中场休息时,礼部官员边擦汗边嘀咕,“那卫承昭是疯了不成?哪有他那样打球的,这是球场,又不是战场!”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不是有傅侍郎在,咱怕是真要输给兵部了。” “兵部都是些擅长骑射的,往年都是他们夺得头彩,输给他们咱也不跌份。” “那可不行,咱能赢的,为何要输?傅侍郎,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傅容景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茶水,笑得云淡风轻,“能赢自然最好,若输了也只怪咱们技不如人,下了场回去再练,卷土重来未可知。” “是,还是咱傅侍郎有风度。”一干人吹捧起来。 对面兵部的休息棚里,陆英一掌拍在卫承昭的肩上,“好小子,你可以嘛,方才那一个球截得好!不然咱又得输给礼部一分。” 卫承昭擦了擦光洁额上的汗水,谦逊的笑,“正好在我跟前,我就想着得拦住才行。” 陆英道,“咱们还落了他们一分,礼部那位傅侍郎身手不错,可不容小觑,下半场怕是得废些力气。” 提到傅容景,卫承昭面上笑容渐渐淡去。 听说去年公主很是关注傅容景,不但跑去金龙殿旁的阙楼偷看他,还派人打听他有什么喜好,甚至还有送礼物去傅府。就在不久前,傅容景还拦着公主说了些什么…… 之前傅容景可是最受京城贵女青睐的情郎,虽说因着安宁侯府的事,傅容景的名声受到些影响,但他优越的家世、才干与容貌,依旧有不少贵女想嫁给他。所以,公主会不会也喜欢傅容景? “小卫兄弟,小卫兄弟!” “嗯?” “你在想什么呢,想的这样入迷?抓紧喝两口水,下半场要开始了。”陆英催道。 “好,这就来。”卫承昭应着,抓过水囊灌了两大口。 下半场球赛开始了,因是夺魁之争,两方的气势都变得剑拔弩张,空气中仿佛涌动着暗流。 宋清盈看霍蓉儿那紧张的模样,有心想活跃一下氛围,便提议道,“公主,上一回赛龙舟,我与你打赌输了,要不咱再赌一次,看看今日哪支队伍会赢?” 霍蓉儿:“好啊,赌就赌。” 宋清盈:“至于赌注……” 俩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霍致峥。 霍致峥,“……” 俊颜毫无波动,他从腰间取下一块质地上好的玉佩,“谁赢了,这玉归谁。” 宋清盈笑颜如花,“陛下真大方。” 霍致峥扯了下嘴角。 霍蓉儿道,“小嫂子你押哪边?” 宋清盈视线落在两支队伍上,她必然是要选兵部队伍的,要是选了傅容景所在礼部,难保某个醋罐子又酸了。 “我押兵部。”她道。 “行吧,那我押礼部。” 霍蓉儿这会儿心情复杂的很,既希望卫承昭赢,又希望他输。她也不搞懂自己这乱糟糟的心情是怎么回事,但左右那块玉佩是皇兄出的,自己赌赢赌输都没损失。这般想了,她心里稍微放松一些。 伴随着三下响亮的鼓声,比赛进入白热化,香炉里的计时香只剩半截,兵部比礼部多一分。 廊下一时间变得无比安静,众人睁大双眼,一错不错的盯着球场上。 就连宋清盈都忍不住握紧扇柄,目光紧紧追随着身着红袍的兵部官员们。 眼见着球落在傅容景的杆下,他往兵部的球门运送,半路卫承昭杀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傅容景挥起球杆,卫承昭也握紧球杆准备防守。 他们交锋的速度太快,仿佛眨眼功夫,没人看清那个球是如何拦下的,就像没人看清卫承昭的马为何突然癫狂。 那抹红色身影从马上滚落。 众人都被那一幕给骇住了。 直到卫承昭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有人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大喊道,“大夫,快叫大夫来!” 宋清盈人都傻了,手中的团扇都掉在地上,待反应过来,她连忙去看霍蓉儿。 霍蓉儿脸色雪白,手指死死地捏着椅子扶手,“御医,皇兄,赶紧叫御医去看看呀。” 霍致峥沉着脸,忙吩咐福禄总管带御医前去查看情况。 “宝兰,你刚才看清是怎么回事了么?”宋清盈轻声问着身后的宝兰。 宝兰一脸迷茫,“好像是卫小侯爷和傅大人抢球,然后傅大人的杆子不小心打到了卫小侯爷的马?刚才那一下太快了,奴婢也没看清。” 宋清盈陷入沉思,为什么她看到的是傅容景的脚踢到了卫承昭的马腹,这才惊了马? 要是有比赛监控就好了,遇到争议还能拿出来调慢倍数慢慢研究。 好在没多久,御医就赶回来复命,“陛下无须担忧,幸好卫将军机警,坠马时弯身从侧边低处落下,护住了要害,微臣检查过后发现并无大碍,只是有几处皮外伤,用些活血化瘀的药膏,静心休养几日便可。” 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了。在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人没事就好。”霍致峥道,又将裁判与傅容景叫上前来,仔细问询方才的经过。 裁判的说辞与宋清盈他们看到的一样,傅容景自己也认了,在争夺马球的过程中球杆不慎误伤了卫承昭的马。 他表现的很是内疚,弯腰求皇帝治罪。 到底是比赛,又是在马上竞技,难免会有磕碰受伤,何况方才两方互不相让,硝烟弥漫,大伙儿也都看在眼中。 无心之失,不好重责,再加上卫承昭现下并无大碍。霍致峥训斥了傅容景两句,又罚他三个月的俸禄,命他给卫承昭赔礼道歉。 傅容景一一应下。 没多久,兵部官员扶着简单包扎的卫承昭上前谢恩。 傅容景拱起双手,深深地朝卫承昭一拜,“卫将军,方才是傅某得罪了,傅某给你赔罪。” 卫承昭只当方才是个意外,并未揪着不放,何况还是当着陛下和公主的面前,他也不能显得斤斤计较,于是抬手回了礼,“傅侍郎言重了。” 那边裁判官宣布了此次球赛的结果,兵部胜,险胜一分。 兵部本该由尚书夏宣领奖,夏尚书将领奖的机会让给了卫承昭。 胜者由皇帝赏赐一枚金瓯杯,另赐纹银五百两。 霍致峥将那金杯置于卫承昭手中,语重心长道,“你乃将星,七尺之躯该属沙场,日后切莫在嬉戏玩乐上涉险,否则朕定不轻饶。” 卫承昭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肃正面容,“微臣遵命。” 一场热热闹闹的马球赛这般落下帷幕,临告退时,卫承昭下意识往霍蓉儿那边看了一眼。 霍蓉儿像是无意朝他这边看,四目相对,她又飞快的扭过了脸,一副不待见他的模样。 卫承昭心头郁闷,他都赢了傅容景,为何公主还看不上他? 等下了场,他偶然听到俩太监闲聊,说是昭妃与公主打赌,公主押了礼部,输了一块上好的白玉。 卫承昭恍然大悟,抬手重重拍了额头。 怪不得公主不想搭理他,原来是打赌输了。 都怪他愚钝,本想着能赢下比赛,好在公主面前出下风头,没想到又惹得公主生气,还害公主输了玉。 公主她应该更讨厌他了吧? 第101章 有伤风化,不成体统…… “卫兄弟,你如今感觉如何?” “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从马上掉下来?是不是那傅侍郎使了什么阴招?” 从马球场出来,兵部官员就将卫承昭围成一圈,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着他的身体情况。 卫承昭谢过诸位同僚的好意,“并无大碍,御医说静养几日便可。”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先扶你回房间歇息。”陆英揽着他的肩,又朝其他人挥了挥手,“都别围着了,大热天的一群大老爷们围一块儿,臭不臭哇?” 众人称是,又关怀两句,纷纷散去。 上林苑修有行宫,圣驾也不急着赶回皇城,便计划在上林苑留宿,明日一早再起驾回銮。 陆英搀着卫承昭回住所,嘴里念叨着,“还好你命大,没有伤筋动骨,否则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威远侯府的天真是要塌了。” 卫承昭请求道,“陆将军,我今日坠马之事还请你替我保密,别让我家老太君知道了。” “嗐,你让我保密有什么用,今日马球场上那么多人,这事铁定瞒不住,我劝你还是想想回去后该如何安慰你家老太君。”陆英又道,“你也是的,打马球就图一乐,你何必那么拼命?” 卫承昭没接这茬,换了个话题,问着陆英,“陆将军,你可曾有惹过你夫人不虞?” 陆英一怔,旋即答道,“那可太多了,我家那口子就是个母老虎……咳咳,我是说她脾气有些火爆……半点做得不合她心意,她就给你甩脸子……唉,苦啊,说多了都是泪。” “那你一般都是如何哄她的?” “你问这个作甚?莫不是有心仪的姑娘了?快跟为兄说说,是哪家的千金?” 卫承昭耳尖发烫,“她的身份不重要……当务之急,我好像得罪她了。” “年轻可真是好啊,还会羞臊。不过哄姑娘也就那么一回事,送胭脂啊珠宝啊漂亮衣裳啊……反正她喜欢什么,你照着她的喜好送礼准没错。” 送礼? 卫承昭低垂眼睫,觉得这招可行。 可又一个难题接踵而至——买了礼物,该如何送进宫里呢?她是内宫女,他是外朝臣,私相授受有悖礼法。 就在这时,陆英突然嘟哝了一句,“可惜穆兄弟要在家陪女儿,不然他来了,咱晚上还能一起喝酒。” 卫承昭一怔,恍然想起昭妃十分喜欢穆云朗的女儿桑桑,时不时就召桑桑入后宫。自己或可登门拜访,托那桑桑小姑娘帮个忙? 有了思路,他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 今日的晚膳有鹿肉、獐子肉、羊肉等,或是清炖煮汤,或是做成肉馅饼,更多是涂料炙烤。除此之外,御膳房还做了鹿血豆腐。宋清盈是个肉食动物,吃肉吃得很是高兴,只是那鹿血豆腐她始终没动一筷子。 “鹿血滋阴补气,有美容养颜之效,你不尝尝?”霍致峥扫过宋清盈跟前满满一碗的肉,随口问道。 “我不爱吃血制品。而且陛下你知道的,我是虚不受补的体质,万一又补得流鼻血,那多不好。” 霍致峥想起她那日流鼻血的模样,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不过也就一瞬,他又恢复寻常的神色,夹了块鹿血豆腐放在自个儿碗中,“那朕替你多吃两块。” 宋清盈:大可不必。 “御膳房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他这般说着,又夹了一块。 宋清盈见状,忙拦住他,“陛下,你真的不用补了。” 霍致峥见她双眼明亮的盯着他,眉梢轻挑,明知故问,“为何?” 宋清盈白皙的脸颊染上一层胭脂色,总不能说鹿血贼补那方面,再补的话,她觉得她今晚可能不用睡了。 这话她可说不出口,咕噜咽了下口水,她扭过脸,“就……注意身体,小心也补得流鼻血。” 啊,好恨自己懂得太多! 好在霍致峥没再多说,放下筷子道,“那朕不吃这个了。” 宋清盈松口气,赶紧给他夹肉,笑的很是殷勤,“陛下多吃些肉,这肉烤的可香了!” 一顿晚膳吃完,见月色皎洁,霍致峥牵着宋清盈出门散步消食。 不知不觉溜达到马场,霍致峥想起今日观看马球赛时,宋清盈那副激动又向往的神情,问道,“想不想骑马?” 宋清盈愣了愣,想是想学的,但又怕露馅。 就在她迟疑时,霍致峥捏紧她的手,“你之所以会做坠马的梦,说明你先前骑马的方式不对。朕从头开始教你,保管你骑得比先前好。” 宋清盈微怔,“你教我?” “怎么,朕不够格教你?” 宋清盈:“够够够,肯定够。” 霍致峥缓缓抬手,屈指敲了下她的额头,“那就别呆着了,跟朕过来。” 宋清盈扬起头,对上他那双蕴藏着无限温和与包容的黑眸,忽然有了某种猜测——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她并不是原主,只是一直没拆穿她? 心照不宣般,他扶着她上了一匹高大的骏马。 马场周围被火把照得很亮,宋清盈坐在马上心里发慌,等霍致峥上了马,从背后拥着她,她才稍微定下心来。 心一定,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尤其当骏马哒哒哒的走起来,身子随着马背颠簸,她的背紧紧贴着男人健硕的胸膛,她的脑子里一会儿响起“摩擦摩擦在这光滑的地上摩擦”,一会儿又响起台词“你多,我比你还要多,你满了,我就要溢出来了”[1]…… 宋清盈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鬼畜画面赶走,心头默念着,现代一节马术课都要好几百,学到就是赚到啊! 霍致峥认真与宋清盈讲了驭马的要点,经过一处火把,见火光下她耳朵及脖子红了一片,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脸红成这样? 上回从穆家寨回来,俩人共骑一匹马,她脸红倒情有可原,毕竟那时他们还没互通心意,那般接触难免令人羞怯。可现在,他们俩都是夫妻了,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共骑一匹马为何要害羞? “你很热?”霍致峥腾出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 宋清盈轻轻躲了一下,声音发紧,“还好,不是很热。” 霍致峥蹙眉,稍稍低头,温热的气息轻拂过她的侧脸,“那你为何脸红?” 宋清盈:“啊?脸红?有吗?没有吧。” 霍致峥:“有。” 他语气笃定,见她目光闪躲,更确定她肯定有在胡思乱想。 “你在想什么?”他问。 “……”宋清盈哪好意思说,可是男人的目光太过锐利,他又是个一旦问了便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思考片刻,想着与其自己一个人受到精神污染,倒不如拉着霍致峥一起变污,她忸怩片刻,缓缓扭过头,“陛下你附耳过来。” 霍致峥低头凑过去。 宋清盈声音小小的,嘀嘀咕咕了两句。 这下,就连霍致峥的面皮都有些发热。 默了两息,他坐直身子,低哑的嗓音带着几分严肃的教训,“你这都是从哪里看来的,实在有伤风化,不成体统。” “话本里写的,我看的时候也觉得离谱。”宋清盈用探讨学术的正经口吻道,“毕竟马背这么窄,那个那个啥的,可不得掉下去?” 这种事情,让他如何能心平气和的与她探讨? 霍致峥的喉结滚了滚,护在她腰侧的手不禁收紧,“所以你刚才是在想这个?” 宋清盈,“……” 想是想了,但她肯定不会认的。 “哪会,我有好好听陛下你讲的驭马要点呀。”她摆出一副好学的模样,“陛下,你继续教吧。” 霍致峥“嗯”了一声,打算翻过刚才那一茬,聚精会神的教她。可骑了没两步,脑中却还在想她方才说的事。 摒弃杂念无果。他有些不自在道,“你先自个儿骑,朕下去给你牵马。” 再不下马,这般拥着她,他怕扛不住身上的燥热。 马场上,霍致峥慢慢给宋清盈牵着马。 马场外,身着锦袍的傅容景紧紧盯着月光下那对惬意自在的男女,心底像是扎了根刺一般。 曾几何时,他也给她牵过马。 那时她一袭红衣,明艳的脸上写满傲气,要与他赛马,一较高下。 那个时候她笑得肆意欢畅,弯弯的眼眸如月牙儿般,笑容直刻入他的心里,从此再难忘怀。 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她满心满眼望着的人成了霍致峥。 傅容景心头的情绪澎湃一片,眉眼间的郁色更甚,凭什么霍致峥这个泥腿子既能拥有江山,又能拥有美人? 他傅容景出身名门,容貌与才学哪点比他差?或许,就是缺了一份野心,想要夺得世间一切美好的野心。 为何他只想做个青史留名的贤臣呢?历史本就是由胜者编造的,只要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柄,便是恶贯满盈,照样能流芳千古。 古往今来的上位者,有几个双手是干净的? 再看向月光下那俩人,傅容景眼底划过一抹残忍的冷色。 宋清盈他们压根不知马场外的注视,学了一个时辰的马后,她两股之间磨得火辣辣的疼,就没再练,回宫沐浴。 夜里霍致峥给她涂药,涂着涂着,就不可描述的又骑了一个时辰的马。 宋清盈累到快睡过去时,兀自庆幸着,还好只吃了两块鹿血豆腐。 黑暗中,霍致峥轻抚着她纤细细腻的背脊,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想试试在马背上吗?” 宋清盈,“……?” 她一把抓过被子蒙住脸。 倒也不必如此富有实践精神。 第102章 有朝一日 翌日一早,圣驾从上林苑回銮。 这一趟秦太后相中了好几位相貌堂堂的世家郎君,回宫后就开始与郑霍氏合计起来,想着过些日子搞个赏荷宴,将那些郎君家的主母都请进宫里,再深入了解一番。 慈宁宫那边怎样折腾,跟宋清盈没多大的干系,眼见盛夏将至,天气越来越热,她全身心投入各种冰饮、冰棍、冰沙的做法。 这日,御膳房送来一篮子新鲜多汁的杨梅,宋清盈就开始捣鼓起多肉杨梅奶茶。 弄了整一下午,好不容易搞出一个差强人意的配方,福宝和桑桑就从太学回来了。 “小婶婶,你又在弄什么好喝的?” “小宋姐姐,这是杨梅汁吗?颜色看起来好漂亮呀。” 宋清盈才喝一口,见俩只馋猫来了,好笑道,“你们俩可真会挑时间来,我这刚做好一杯,你们就来了。” 两个小脑袋,四只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她,“好喝吗?” 宋清盈扬了扬眉,“好喝啊,你们想喝?” “嗯嗯!”两小只不约而同的点着脑袋,小鸡啄米似的。 看着他们这样可爱,宋清盈心情也好,便叫宝兰给他们做了两杯。 等霍蓉儿风风火火走进昭阳宫时,一眼就看到坐在院子里的三人,一人捧着一杯红色冰饮吸溜吸溜喝得起劲。 她瞬间将自己来昭阳宫的目的忘在脑后,只一错不错的盯着那色泽瑰丽的红色果汁,“你们这喝什么呢?” 宋清盈一只手抱着富贵儿,一只手端着特制的玻璃杯,懒洋洋的与霍蓉儿打了声招呼,“公主来了?你随便坐。” 又扭头对宝兰道,“兰啊,再去给公主弄一杯多肉杨梅。” 宝兰笑着应下,扭身钻进小厨房里。 霍蓉儿觉得宋清盈这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能力,就好像一踏进昭阳宫里,整个人就不自觉放松下来,变得懒趴趴的,外头那些烦心事到了这里都变得不再重要,心态也莫名变得平和淡然。 就比如她方才气冲冲的过来,是想跟宋清盈埋怨母后又乱点鸳鸯谱了,可踏进门槛,喝到这清凉酸甜又带着奶茶醇香的饮品,她顿时有种母后爱折腾就折腾吧,有什么事喝完这杯奶茶再说的从容感。 “这味道可真不错。”霍蓉儿赞道。 “那是自然。”宋清盈吸溜一口,果汁饮品在现代夏天差不多人手一杯呢。 喝了半杯后,桑桑和福宝到一旁荡秋千玩。 霍蓉儿与宋清盈闲聊着,先是吐槽了秦太后乱牵红线的事,又说起郑惜月的姻缘,“说起来,月表姐的婚事算是皇兄敲定的,叫什么司徒磊,是位六品中郎将,今年有二十三。我觉得年纪有些大了,人我也偷偷看过,长得倒算端正,可皮肤黑,看起来怪凶的。” “那郑表妹愿意?”宋清盈可没忘记这个郑惜月是喜欢霍致峥的。 “嗐,月表姐她是最软乎不过的性格,又向来没主意,一听这门婚事是皇兄指的,就说相信皇兄会给她挑个好人家。”霍蓉儿耸了耸肩膀,“昨日我姑祖母也与那司徒家的当家夫人见了一面,好像印象也不错,唔,如果不出意外,这门婚事八成就这样定下了。” 宋清盈点了点头,“嗯,你皇兄办事一向稳妥,我信他看人的眼光,那司徒磊应该不会差。” 霍蓉儿托着腮帮子,叹口气,“婚事确定了,姑祖母和月表姐也要出宫了。到时候宫里又要冷清了……” 宋清盈笑了下,“平日里福宝缠着你玩,你不是还嫌他烦吗?” 霍蓉儿瞥了眼秋千架旁玩耍的俩孩子,撇了撇嘴,“跟两小屁孩有什么可玩的。” “我知道了。”宋清盈故意拔高语调,朝霍蓉儿露出个暧昧的笑,“公主这是想找个伴了?” 霍蓉儿脸一红,伸手就要去捂宋清盈的嘴,“你胡说什么呢。” 俩人这边笑闹成一团。 直到天色偏暗,霍蓉儿才领着福宝他们告辞。 出了昭阳宫,胭脂色霞光漫天,桑桑轻轻走到霍蓉儿跟前,软声软气道,“公主殿下,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霍蓉儿对桑桑的态度一向比福宝好,同样是小孩,她觉得小姑娘可爱极了,福宝就是个只会惹她生气的臭小鬼。现下听到桑桑要找自己说悄悄话,霍蓉儿诧异片刻,很快答应下来,“好啊。” 俩人走到宫墙的角落里,桑桑从身上背着的绣花小书包里拿出一个长长的扁扁的雕花盒子。 “殿下,这个给你。” “这是?”霍蓉儿目露疑惑,伸手接过桑桑手中的长形盒子。 打开一看,只见那垫着柔软丝绸的盒子里,赫然是一枚雕工细致,水色上好的凤凰玉佩。 霍蓉儿怔了一怔,等回过神来,惊愕的看向桑桑,“你要把这个送给我?等等,这样贵重的玉佩你从哪里来的?” 桑桑仰着粉嫩的小脸,摆手道,“不是我送给公主,是……是大哥哥托我送给你的。” 霍蓉儿愈发困惑,“大哥哥?” 桑桑道,“是卫家哥哥,他说他上次害得公主输了比赛,所以特地送礼赔罪,让公主您别生他的气了。” 卫家哥哥?霍蓉儿微愣,等反应过来,眼睛睁大,“你是说……卫承昭送的?” “嗯呐。”桑桑点头,“好啦,我答应大哥哥把礼物送到您手上了,天要黑了,我要赶紧出宫了。” 说着,她朝霍蓉儿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先走了。 福宝一见到桑桑回来,很是好奇的去问。 桑桑却狡黠的笑了下,“这是女孩子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阿淮哥哥哦。” 福宝皱起小脸,看着桑桑跟着小太监出宫的背影,再看着不远处捧着盒子发呆的姑姑,一时间分不清姑姑脸颊上的红色,是被红墙映的,还是被这绚烂的红霞给染的? …… 过了三日,郑霍氏带着郑惜月出宫了,毕竟相中了人家,一应礼数,得让郑惜月的父母出面主持。 可朱氏听说女儿进宫住了月余,千挑万选只定下一户六品官,顿时就不乐意了。 “当初他们家老爷子病了,我们家又是出钱买药,又是找大夫上门去瞧,不知道耗费了不少银钱。后来老爷子撑不住闭眼了,孩子他爹和家大郎都帮忙去搭灵棚,送礼钱……还有她男人死的时候,咱家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这么重的恩情呐,找了户六品的武将就将咱打发了?真是丧良心啊!” 朱氏嗓门大,一嚎叫起来,跟杀猪似的。 郑惜月脸皮薄,听到这话也臊得跺脚,满心想着自己怎么投身到了这样一户人家,她真是没脸再活。 郑霍氏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直接命人将朱氏给押进屋子里,省得司徒家上门下聘时,朱氏闹出笑话来。 纵然如此,朱氏一逮准机会,还是抓紧闹腾起来。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轮番演了一遍,便是郑霍氏有心压下动静,有些事还是传到了秦太后耳中。 “真是不识好歹的刁妇!”秦太后气的直接摔了一套杯盏,摔完之后又心疼的不得了,“多好一套杯子啊,都是那个朱氏给我气的!” 身旁的嬷嬷连忙上前安慰,并给支了个招。 “什么招啊?”昭阳宫寝殿里,宋清盈从霍致峥怀中爬起,满眼好奇的问。 霍致峥将她重新按入怀中,手掌放在她的腹部,语调平淡,“有故事听,肚子就不疼了?” “好像是诶?看来转移注意力果然有些作用?” “你怎么不说是御医开的调养身体的方子有用?” “都有都有,御医的方子好,陛下的故事也好。”宋清盈急不可待的问,“好陛下,你快说嘛,那嬷嬷到底使了什么招啊?” “好,朕说,你别乱动。” 大夏天的本就穿得单薄,这般相拥着,哪里还经得起她不负责任的乱扭乱蹭。 “那嬷嬷奉太后命,给那朱氏送了两杯酒过去,一杯是毒酒,一杯是无毒的。宫人将毒酒当着朱氏的面灌给一只鸡,那鸡当场毙命。此时朱氏已吓得魂不附体,嬷嬷又将另一杯无毒的酒给朱氏灌了下去……” 然后,朱氏吓得当场便溺。 “虽是无毒的酒,但经过此番,朱氏心里也清楚,母后若想取她的性命,如杀死一只鸡无异。她若还敢闹下去,下一回就真的是灌毒酒了。” “原来是杀鸡儆猴啊。”宋清盈咂舌,“万嬷嬷真不愧是宫里的老人,手段还是很可以的。” 霍致峥低低的“嗯”了一声,手掌轻揉她的腹部,“睡前故事也讲完了,你也该睡了。” 听到男人公事公办的口吻,宋清盈忽然起了坏心思。 她伸手往他衣襟里探去,纤细的指尖轻划过男人的胸膛,嗲声嗲气道,“可是人家现在还不想睡嘛。” 果然,她明显感觉到男人搂着她的手臂收紧。 “别闹。” 男人呼吸重了几分,一把按住某只往下游走的不安分爪子。 “嘴上说别闹,身体却很诚实嘛。”宋清盈憋着笑。 霍致峥又气又好笑,伸手捏了下她的脸,“一天天从哪里学来这些话。” 宋清盈,“怎么,不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霍致峥黑眸微眯,“你真的要与朕玩?” 宋清盈:忽然感觉不妙jpg. 还没等她反应,身侧的男人忽而低头,薄唇含住了她的耳垂。湿热的舌尖轻划过她的耳廓,激得她脚指头都蜷缩起来。 宋清盈:救命!! 眼见着他的吻从耳畔渐渐往下,落在她的下巴、脖间、锁骨…… 被这么一刺激,宋清盈感觉腹部好像开闸般,血流涌动,隐隐约约还有一种贫血带来的缺氧晕眩感。 “我、我错了,不玩了,不闹了!”她毫不犹豫的投降。 “真的知错了?”男人哑声道。 “真的,真的!” 霍致峥坐起身,掀开幔帐,看着灯光下她通红的脸颊,扯了下嘴角,“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宋清盈,“……?” 他这话是在说谁? “睡吧,朕出去转一圈。” “啊?”宋清盈愣怔片刻,下意识往某处看去。 霍致峥,“………” 一把扯过被子盖住宋清盈的头,他面无表情,“你快睡。” 等他披好外袍下了床,被子里忽而传来女人瓮声瓮气的嗓音,“其实,我可以帮你的。” 霍致峥,“……不必。” 他转身出了门,再待下去,怕是真要被折磨疯。 一番冷静之后。 霍致峥正准备回寝殿,暗卫有消息传来。 “深夜惊扰陛下,属下该死。” “无妨。”霍致峥扫过单膝跪在地上的暗卫,问道,“你有何事禀报?” “属下已经查明那对戎狄主仆的身份,还请陛下过目。”暗卫从袖中抽出一卷资料,双手呈上。 霍致峥接过,边展开边走到桌边。 暗卫恭声道,“他们的身份果真不一般,那小男孩是戎狄的九王子,名唤阿斯诺,是戎狄王图那哈最宠爱的幼子。其生母娜丽侧妃是幽州汉女与戎狄将官所生,会说汉话懂汉字,还通琴棋诗画与歌舞,是以十分受图那哈的宠爱。” “可打听到他们此次来京城的目的?” “阿斯诺主仆入京后,成日里只是吃喝游玩,并未有其他异常,他们进京的目的,恕属下无能,暂时还不清楚……” 霍致峥快速看过羊皮纸上关于阿斯诺主仆的记载,玉骨般的手指轻扣了两下桌面。 良久,他道,“密切盯着,一有异动,立刻来禀。” 暗卫应下,随后潜入黑夜。 霍致峥转过脸,看向西北方,浩瀚漆黑的天穹,几颗明亮的星子闪烁着璀璨的光。 有朝一日,他一定会收复失地。 一定。 第103章 傻不傻 夏日正是水草丰盛之时,牛羊自在的在河边饮水吃草,男人们打铁放马,女人们洗衣做饭,草原上一片宁静祥和的氛围。 而在王帐之中,戎狄汗王图那哈坐在长桌前,听着两拨大臣互相争吵。 “大燕刚立国不久,根基尚不稳,再加上他们年初才经历一场大战,耗费不少粮草兵力,短期也无法恢复,汗王,现在就是最好攻打大燕的机会!你可千万别再犹豫了!” 主战派臣子的话音刚落,就有主和派的朝臣站出来,“汗王,咱们在大燕的探子打听到,中原的新皇帝霍致峥是个励精图治的明君,虽建国时日尚短,但百姓安居乐业,京城繁华昌盛,吏治清明,远不是先前宋国的颓玘模样。京中还流传着各种赞扬皇帝的故事,说皇帝是天降的神兵,才能次次都打胜仗……” 话还没说完,立刻就有人打断,却是三王子阿赫舍,“什么天降的神兵,还次次打胜仗,呵,他们中原人只会歌功颂德,便是宋国那昏君都能被捧成天上的太阳。要我说,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原人,也就只能跟他们自己人斗,在我们戎狄铁骑之下,都是一群嗷嗷待宰的羊羔子罢了。” “三王子不可这般小瞧中原人。” “怎么着,不小瞧他们,还要将他们看得很重要?”阿赫舍露出个嘲讽的笑,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图那哈汗王,“父汗,这是宋国太子宋步安写给儿子的合作信,您请过目。” 图那哈接过,看了一遍,冷哼道,“这个宋太子真与他那狗屁父皇一样,软骨头,一点血性都没有。” 阿赫舍笑得阴森森,“父汗,若他们真的内斗起来,到时候内外夹击,燕朝的皇帝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难以两头兼顾。” 这话的确说动了戎狄王,他看着手中的书信,沉吟良久,道,“你们先退下,这事容本王再想想。” 众臣退下。 戎狄王在王帐里坐了半晌,心头游移不定,索性起身,去侧妃娜丽的帐里静静心。 “爱妃,你在看什么?” “汗王您来了。”娜丽将手中书信放在一旁,恭敬的朝戎狄王行了礼,笑吟吟的迎上去,“阿斯诺那孩子寄信回来了,我正在看呢。” 娜丽是个美丽的女人,她既有戎狄人深邃的面容,又有汉人婉柔的眉眼与温润的气质。 “那个臭小子还记得草原的父母亲吗?”戎狄王嘴上嫌弃,手却很诚实的拿起那封书信看了起来。 信写了满满好几页,都是些他进京的所见所闻,大至端午节金明河的盛况,小至太平坊有家糕饼店的核桃酥味道如何。 “汉人有一个词叫乐不思蜀,我看阿斯诺这小子就是这样了。”戎狄王哼道。 娜丽笑着捧上奶茶,“小孩子嘛,就是贪玩。这一趟出去长些见识也是好的。” 戎狄王撇下信纸,转而揣起娜丽柔弱无骨的手,把玩道,“本来叫他将你阿妈的骨灰送去幽州安葬就回来的,没想到他带着哈鲁就溜去了京城玩,真是个胆大的狼崽子!” 提起亡母,娜丽眸中闪过一抹伤怀。 阿妈白氏原是幽州城一户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元熙十年,幽云十六州沦陷,戎狄病进城大肆烧杀抢掠。阿妈在逃跑途中与家人失散,后被一伙戎狄兵抓住,因容貌秀丽,被父亲一眼相中,收为妾侍,带回了草原。 阿妈在草原生活了二十三年,生儿育女,却始终无法忘记她的故土。她常常一个人望着中原的方向,念着他们听不懂的汉人诗歌,唱着他们听不懂的汉人歌谣…… 直到死亡的那一刻,她还紧握着自己的手,求她将她的骨灰带回幽州埋葬。 中原人最是注重落叶归根。 娜丽知道,阿妈一直盼着中原朝廷能把幽云十六州收回去,可惜到死她也没等到那一天。 “怎么不说话了?”戎狄王看向娜丽。 娜丽挤出一抹笑,“就是想到阿斯诺,他一个孩子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心里有些担忧。” 戎狄王道,“他信里将京城说的那样好,可见在京城待的很不错。再说了,哈鲁可是我们草原第一勇士,有他在身旁保护阿斯诺,你不必担忧。” 娜丽PanPan点头,“说的是,但还是盼着他能早些回来。” 戎狄王脱下皮靴,盘腿坐在炕上,自说自话般,“中原那个新皇帝的确有点本事,他才登位一年多,就能让中原的民生恢复到如此地步……” 娜丽聪慧,顿时明白戎狄王在烦忧些什么。她慢慢走到戎狄王身后,替他揉着肩颈,柔声道,“中原人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汗王若好奇这位新皇帝,不若派人去会会他?” 戎狄王回首,琥珀色的深眸看了她一眼。 娜丽不慌不忙,软了声音往戎狄王身上靠,“听说天底下最好的珠钗首饰和绸缎都在京城,汗王若真有意派使团进京,可别忘了给我捎带些呢。” 戎狄王最是受用娜丽这又娇又蛮的调儿,反身就将人压在怀中,笑道,“你个臭美的小妖精,本王薄待谁也不会薄待你。” 半月后,戎狄使团进京的国书一路快马加鞭,在六月初的傍晚送至紫宸宫的紫檀木大桌案上。 当晚,皇帝召宰相白晁、兵部尚书夏宣、护国大将军陆英等官员入宫议政。 昭阳宫,次间。 宝兰往杯中添了些温水,轻声道,“主子,要不您还是先睡吧?陛下今日怕是要很晚了。” 视线从窗外黑漆漆的天空收回,宋清盈摇了摇手中的轻罗团扇,轻柔的凉风却吹不散她心头的不安,“奇了怪了,到底是出了什么急事,这么晚了竟然还在商议?” 上回出现这种情况,还是陇西王造反的时候。 宋清盈的眼皮忽然猛地跳了两下。 草,不会又要打仗了吧? “兰啊,你可打听清楚了,去勤政殿的还有兵部侍郎和陆英将军?” 宝兰点头,“是的,这两位都在。主子怎么了,是有何不对吗?” 宋清盈:……这配置,妥妥与打仗有关。 她皱起眉,开始思索着原书里到底有没有记载其他战事。可想来想去,书里唯一记载与霍致峥有关的大战,就只有跟戎狄的那一回。 可那战事的时间跟现在也对不上嘛…… 不对,到目前为止,时间线他喵的就没有能对上的!! 宋清盈扶额,看来今晚等不到霍致峥,她注定无眠了。 等啊等,也不知等了多久,宋清盈都趴在榻上梦见奥特曼和哥斯拉拜把子了,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她睁开眼睛,人已经在霍致峥的怀中。 “陛下?”她睡眼惺忪的揪住他的衣襟,“你回来了。” 霍致峥稳稳地抱着她,垂下眼,温和道,“怎么不去床上睡?” “想等你回来一起睡。” 她发现她真的越来越爱黏着他了,也习惯晚上睡觉有他在身旁陪伴的感觉。 霍致峥微怔,旋即稍显疲倦的眉眼舒展开来,“傻不傻。” 他这般说着,语气却是清风朗月般的温柔。 宋清盈被他抱到床上,薄被盖好,他道,“朕去沐浴,很快回来,你先睡。” 宋清盈本想问他今晚讨论的国事,但看他神色疲累,就没有问出口,只道,“那你快去吧。” 霍致峥轻抚了下她的脸,转身去了。 再次回来,他原以为宋清盈应当睡了,没想到才躺在床上,身侧那一团馨香绵软就往他怀里钻。 “今日精神这样好,竟还没睡?” “陛下,是发生什么事了么?”宋清盈到底还是没憋住。 默了片刻,霍致峥也没瞒她,“是戎狄的事。” 语毕,他察觉怀中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不禁问道,“怎么了?” 宋清盈对戎狄这两个字都有应激反应了,掐了掐手心,她小声问道,“戎狄怎么了?不会又要打仗了吧?” “如今不是打仗的好时机,一场战事耗资巨大,朝廷刚经历了陇西之战,得休养生息,养精蓄锐。”霍致峥轻抚着她的背,淡淡道,“今日议政,只因戎狄送来国书,派使团进京觐见。” 自他登基,戎狄那边的态度一直不明了,如今突然派使团过来,虽未知是敌是友,但有来往,起码是肯定了大燕朝的政权正统。 “此次使团进京,大抵是试探。” “试探?” 霍致峥眉眼冷了几分,“朕安排在戎狄的探子来报,图那哈有意起兵,但不敢轻举妄动。而此次进京的使团,除了主和派的国舅维纳,还有主战派的三王子阿赫舍……” 宋清盈这会儿也明白了,莫名想到初中放完暑假回来,前桌的两学霸每次都会互相试探“你在家写作业了没有?你报培训班了没?”,学霸们总会说“我没怎么写,在家天天看电视,出去玩呢。” 然而,背地里一个比一个努力,试卷做了一套又一套,谁信谁煞笔。 眼见床帷间气氛变得严肃,宋清盈抬手抚过霍致峥的眉心,放柔嗓音,“陛下,大晚上的不说那些不开心的,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 想到她那些奇奇怪怪又找不到调的歌,霍致峥,“………” 他拍了下她的臀,哄道,“有你在身边朕就挺开心的,乖,不唱歌了,睡吧。” 宋清盈想想这么晚了唱歌的确有些扰民,便抱紧了他的腰,“那好吧,睡觉。” 反正这一回,他不是孤军奋战。无论戎狄耍什么花招,她都会陪着他。 第104章 使团进京 夏日炎炎,巴郡山多雾重,出门一趟浑身都汗涔涔的黏腻,若不是为了外祖母的寿礼,林瑶霜是不大乐意出门的。 “霜表妹,待会儿选好画屏,咱们去如意楼坐坐吧?听说他家槐叶冷淘滋味不错。”舅家表兄何士礼建议道。 林瑶霜颔首,浅浅一笑,“好的。” 何士礼道,“那你先选,我去隔壁书斋挑两册书。” 林瑶霜这边由丫鬟扶进屏风店,店家引着她们去看订做好的雕花螺钿仙人寿桃画屏。 “小姐,这画屏可真好看,老夫人瞧着一定会喜欢的。”丫鬟笑道。 “外祖母能喜欢便是再好不过了。”林瑶霜心情也不错,确定画屏无须修改后,她付了尾款。 店家命人将画屏搬上马车。 见何士礼还未回来,林瑶霜道,“看来表兄还在挑书,左右也不远,我们去找他吧。” 她戴上帷帽,离了屏风店,往不远处的书铺走去。 正走到书铺门口,何士礼就捧着书出来,两人撞个照面。 “霜表妹,你怎么走过来了?这大热天的……” “也不远,就两步路的功夫。” “画屏看好了?” “是,那店家的做工很是不错,多亏表兄推荐。” “说这话就客气了,先上车吧。”何士礼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林瑶霜缓步走上马车,钻进车厢时,她忽的扭头朝右后方看去。 何士礼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怎么了?” 林瑶霜皱了下眉头,旋即收回视线,摇了下头,“没事。” 她坐进马车,心头疑惑,刚才明明看到巷口有一道身影一直朝她这边看,可等她再仔细瞧,却什么都没有。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感觉一直有人在盯着她呢? 她拿起团扇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又往那巷子看去,只有卖冰饮的摊贩与零星几个行人,并无异常。 应该是她太敏感了吧。 林瑶霜自嘲的扯了下嘴角,慵懒的往车壁上靠去。 远离了京城的是是非非,她在外祖家的生活平静而安稳。外祖父母以及舅父舅母都是和善之人,心疼她这些年吃的苦,都变着法子的宠着她,她在巴郡简直过着梦一般的日子,之前的种种譬如前世般,渐渐地远了。 明晃晃的日头下,一双痴迷到有些癫狂的眼眸盯着那缓缓远去的马车。 “宋公子,人已经走远了。”身后的侍卫面无表情的提醒道。 “我知道。”宋步安收回视线,不耐烦的瞥向傅容景派来监督他的“狗”,“不用你教我如何做事,我自有分寸。” 侍卫藏好眼底的嘲讽,垂下头,“是。不过属下还是得提醒您一句,您得以大业为重。” 为了个女人,从蜀郡偷偷跑到巴郡来,这样的人真的能成事? “我这边已与戎狄联系了,剩下的就看你们主子的本事了。” 宋步安懒得再理会这侍卫,转身往客栈去。 *** 戎狄使团定于六月底入京,皇帝命礼部与鸿胪寺操办接待事宜。 这事传入民间,老百姓们褒贬不一,大多还是对戎狄的怨念和仇恨。 戎狄方初次呈交的使团名单统共为一百三十人,隔了几日,又交上一份新的名单,新添了两个人——九王子阿斯诺和他的侍从哈鲁。 “看来这小王子在民间玩腻了,想进宫瞧瞧了。” 霍致峥随手将名单放在一侧,抬眼对宋清盈道,“接风宴上你可得看紧点福宝,万一他俩又打起来,有伤和气。” “是,我一定看住福宝。”宋清盈挖了一勺乳酪浇樱桃,边吃边道,“不过那戎狄王也真是心大,竟敢放心他儿子跑到京城玩。换做福宝带着个侍卫跑去戎狄的地盘,啧,太后肯定要急疯了。” “图那哈或是相信大燕的治安,又或是拿准了我们不会对他儿子下手。” “又或许他孩子多,少一两个他也不在乎?我可听说他有九个儿子,十五个女儿,这么多孩子,他名字都记得住吗?”宋清盈吐槽着,又问,“陛下,这回随使团进京的那个三王子很得戎狄王宠爱吗?” 霍致峥走到她身边坐下,抓着她的手吃了一口酪浇樱桃,蹙眉说了句“太甜了,仔细蛀牙”,又道,“三王子阿赫舍乃王后所出,是身份高贵的嫡王子,按照戎狄的风俗,他应该是下一任汗王……不过,戎狄那边也有风声,老汗王迟迟不立阿赫舍为王储,是想等九王子长大,将王位传给幼子。” “哇,那真要这样,戎狄内部要起卷起来了。”宋清盈感叹。 霍致峥淡声道,“在权利与利益面前,骨肉亲情也会变得微不足道。” 宋清盈想到史书上那些兄弟阋墙、父子相杀的事,也颇为唏嘘,唏嘘完了,又挖了一大勺酪浇樱桃送入嘴里,反正这事跟她也没关系——所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不生不养,杜绝烦恼。 吃完甜点,她从榻上爬起,漱了个口,又拖着霍致峥的手去游泳。 为了消暑,宋清盈求霍致峥将原本用作汤浴的池子改成了游泳池,她闲着无聊就去游泳池旁躺着,躺累了就下水扑腾两下。 自从有一回看到霍致峥湿身的模样,她就格外热衷拉他去游泳。 霍致峥那长胳膊长腿仿佛天生为泳池所生一般,尤其游了一趟从水里走出来,丝罗质地的亵裤紧贴着腿部劲瘦的线条,直看得宋清盈血脉喷张,捂着嘴强压住心里的鸡叫。 泳池,阳光,冰饮,不用上班,还有性感的绝色男人。 宋清盈:鱼生巅峰,不过如此。 在吃喝玩乐及泳池咸鱼飘的快乐中,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六月三十,戎狄使团在午后入京。 百姓们虽厌恶戎狄,但看到热闹,还是忍不住往前凑。 沿街高楼里,霍蓉儿穿着一袭朱红色圆领袍,头发用幞头包住,她身量本就比寻常女子高挑,这般穿戴倒真有几分俊俏小郎君的模样。 “姑姑,那些戎狄人怎么还没来啊?”福宝问道。 “说了一百遍了,要叫我叔父。”霍蓉儿抬手敲了下福宝的脑袋,“我又不是戎狄人,我哪知他们什么时候来,你等着就是。” 福宝悻悻的“哦”了一声。 一旁的桑桑弯起眸笑道,“阿淮哥哥别急,呐,吃果子。” 福宝接过桑桑手中的果子,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不急。” 话音刚落,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道“来了来了”。 楼上的人也都伸长脖子往外去瞧,只见一队大燕卫兵开路,其后是一队身着窄袖缺胯袍、头扎小辫的戎狄队伍,为首几人骑着骏马,高鼻深目,长相与中原人很是不同。 “咦,那个讨厌鬼怎么会在这?”福宝惊奇出声。 桑桑看了过去,觉着眼熟,想了一想,才反应过来,“啊!是那个不要脸的戎狄人!” 霍蓉儿不解,“你们在说哪个?” 福宝指着戎狄使团居于首排,骑着一匹毛色油亮骏马的锦衣小孩,“就他,上月端午在金明河边跟我们打架的那个!” 霍蓉儿记起这档子事来,再看那神态倨傲的小男孩,眯起眼眸,“听说使团里有个戎狄九王子,想来就是他了?” 福宝板着小脸,哼哼道,“果然他们戎狄没一个好东西。” 霍蓉儿:“这话你心里想想就成,可别当着别人面前说,来者是客,咱得有礼数。” 福宝点头,“我知道了。” 桑桑一言不发,只好奇的盯着那小王子看。 倏然,那小王子抬起头朝楼上看去。 一刹那,四目相对。 桑桑毫不避讳,扬起下巴,一副比他更加傲气的模样。 小王子眉心一皱,收回目光,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似的。 使团走过主街,便被官员接引到鸿胪寺入住。 街上的百姓三三两两散去,嘴里却还在讨论戎狄人的模样。 “那眼珠子有蓝色有棕色的,鼻子又高,跟阎罗殿的罗刹一样。” “到底是些野蛮人,哪里比得上咱们。” “也不知道他们这回来咱们大燕要住多久?戎狄人每回来,又吃又喝又拿的,尽占咱们便宜!” “嗐,那都是宋国时候的老黄历了,当今圣上可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肯定不会让戎狄人再占便宜的!” 这些话听得霍蓉儿身心舒畅,恨不得加入他们的对话当个捧哏。 “走吧,热闹看完了,我送你回伯府。”霍蓉儿对桑桑道。 桑桑甜甜一笑,“多谢公主殿下带我出来看热闹。” “跟我客气啥。”霍蓉儿摸了下她的小脑袋,心想着她将来肯定也要生个像桑桑一样的女儿,女儿多好啊,懂礼贴心,比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好多了。 霍蓉儿将桑桑送回伯府,穆云朗出门迎接。 在伯府喝了一杯茶,霍蓉儿就带着福宝告辞。 伯府门口,霍蓉儿耐着性子听福宝和桑桑俩人告别,忽而一阵马蹄声响起。 她懒懒的扭脸看了眼,这一看,神色怔住。 只见明净阳光之下,一袭牙白色锦袍的卫承昭骑着马缓缓行来,光洒在他白皙的脸上,他整个人都发着光似的。 几乎是下意识般,霍蓉儿想到他送的那块雕工细致的凤凰玉佩。 她生硬的扭开脑袋,伸手在身前轻扇了两下,小声嘀咕,“这鬼天气也太热了。” “微臣拜见长公主、小世子。” “不必多礼。”说完这句,霍蓉儿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穆云朗那边与卫承昭打着招呼,“小卫兄弟来的巧,我这边正送公主与世子出门呢。” 霍蓉儿垂眸看向福宝,不自觉的放柔了嗓音,“走了。” 福宝一副见鬼般的表情看向自家姑姑,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姑姑这么温柔的语调。 语调越温柔,事情越不妙! 福宝再不敢耽误,连忙跟桑桑告别,乖乖地上了马车。 霍蓉儿,“………” 她也上了马车,只是在马车行驶之前,没忍住掀起了帘子。 卫承昭见帘子被掀开,黑眸也像是被点燃的火堆般,唰一下亮了起来。 霍蓉儿抿了下唇,故作淡定道,“你的赔礼,我收下了。” 待放下帘子,车内车外,两颗心如这盛夏蝉鸣,都变得聒噪。 卫承昭站在原地,耳尖发烫,嘴角却是控制不住的往上扬起。 “爹爹,你快让卫哥哥进屋喝杯茶吧,他脸这么红,好像中暑了?”桑桑扯着穆云朗的衣摆,小脸满是担心。 穆云朗瞥了一眼卫承昭的侧脸,笑道,“小卫兄弟快进屋,莫要激动的晕倒在我家门前,那我可不好与你家老太君交代。” 卫承昭腼腆笑了笑,摸了下鼻子,“这就来。” 第105章 戎狄油王 使团入京第二日,清晨入朝廷拜见皇帝,夜里在延芳殿参加接风宴。 宋清盈对这宴会的态度很是复杂,既有对戎狄人的抗拒,又想看看这些害死霍致峥的戎狄人是个什么模样。 “主子,那您今夜想作何打扮?”宝兰指着衣柜里的裙衫问道。 宋清盈秉承着“遇到事情先把气势摆出来”的原理,吩咐道,“唔,大气点,华丽些,一看就有大国风范的那种。” 宝兰想了想,取出一条如意云纹石榴裙,配着一条碧斓色长衫,“这条浅碧色配石榴裙最是合适不过,外头再套一层金银线编制的纱笼裙,轻便又漂亮,夜里在灯下走动裙摆闪着细碎流光,甭提有多美了。” 宋清盈看了眼,“好,那就穿这一套。” 她走到梳妆镜前坐下,“发髻的话梳个反绾髻,至于用什么首饰你看着搭配便是。” 宝兰信心满满的笑道,“好嘞,您坐着就好,剩下的交给奴婢就行。” 宋清盈对宝兰的审美一直很有信心,静静坐在月牙凳上,一边由宝兰化妆,一边闭目养神,想着今晚的宴会。 霍致峥这边的意思她是了解的,他并不想在这两年打仗,想再养精蓄锐,时机成熟了再出兵。所以此次戎狄使团进京,他是想友好相处,争取两年的和平。现在就是不知道戎狄那边是个什么态度…… 听说那个九王子的母妃有一半汉人血统的,也不知道亲不亲汉?如果亲汉的话,没准能跟那侧妃打好关系,毕竟枕头风的威力可不容小觑。 就是福宝和桑桑两个小家伙跟九王子打了一架,怕是结下梁子了。不过小孩子不记事,打一架应该算不得什么大事吧? 胡思乱想间,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惊醒过来,半阖着眼睛懒声道,“兰啊,还没妆扮完吗?” “快了。” 听到这磁沉的男音,宋清盈睫毛微颤,坐直身子就要回头,一双温热的手却先她一步按住她的肩。 霍致峥俯身,看着镜子里的她,“还差一个花钿,朕帮你画?” 宋清盈也望向菱花镜中的倒影,男人俊美的脸庞贴着她的蝉鬓,漆黑的长眸垂视着她,满是宠溺。 宋清盈毫不谦虚的想:男帅女美,真是天作之合,赏心悦目啊。 想完之后她又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太自恋,脸颊一阵发烫,出声问道,“陛下,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睡着的时候。”霍致峥绕到她身前,语带戏谑,“你还真是随时随地都能睡。” “这不是闲着没事嘛……” “嗯,能睡是福。” 霍致峥扫过桌上那些瓶瓶罐罐装着的妆品,指着一盒嫣红色的膏体,“这是画花钿的?” 宋清盈想到他的直男属性,连忙拿出一盒剪裁好的花钿,“陛下,不用画,贴现成的便是。” 霍致峥眉心微蹙,“你不相朕的画技?” 宋清盈干巴巴笑了两下,心说你还不是不相信我的唱功吗?彼此彼此。 霍致峥一眼看懂她的小心思,哑然失笑,“行,那朕给你贴一个。” 修长的手指在螺钿盒子里找了一番,却没找到合心意的花钿,最后他还是拿起小巧的画笔,要动手给宋清盈画。 宋清盈也不知道他想画怎样的,但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索性闭上眼睛,任他折腾。 纤细的笔尖蘸了细腻盈润的红胭脂,轻滑过额间,轻轻浅浅的痒。 霞光从窗牖轻纱照射进来,暖红色的光洒在她的眉眼与睫毛,仿佛镀上一层朦胧的胭脂,瑰姿艳逸,撩人心怀。 “好了吗?” “好了。”霍致峥收回手,视线落在她的额心,眸色深了几分,“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宋清盈睁开眼,望向镜中。 只见沿着她眉心那一点朱红,一朵昳丽富贵的牡丹花缓缓绽放,端的是淑丽韶好,国色天香。 “不错诶!” 她凑到镜前左右照了照,一脸惊喜的看向霍致峥,“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霍致峥嘴角微翘。 等宋清盈换好盛装,外头的天色也由浓转暗。 水晶珠帘掀起,宋清盈提着裙摆往霍致峥跟前转了圈,“陛下,我这样打扮好看吗?” 听到珠帘响动时霍致峥就放下手中书卷,现下见到眼前仙姿绰约的身影,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惊艳。 他从榻上起身,朝她走去,“好看。” 在她跟前站定,他又仔细打量一番,再次评价,“很好看,仙女一般。” 眼角余光瞥见宫人们偷笑的模样后,宋清盈老脸羞红,忙拉住霍致峥的袖子,“陛下,咱们快去延芳殿吧,现下时辰也不早了。” 两人一道上了轿辇,同赴晚宴。 ……… 延芳殿内灯火通明,朝官们与使臣们都已在殿内等候。 见阿斯诺一直瞅着对面的小姑娘,三王子阿赫舍打趣道,“怎么着,小九,你看中那个小汉女了?啧,眼光还不错,那小汉女虽然年纪还小,但模样长得标致,再养个十年,定是个水灵灵的小美人儿。” 阿斯诺闻言,蹙眉看向阿赫舍,“王兄这玩笑开得过了。” “嘁,没意思。”阿赫舍心头骂着不知好歹的小杂种,也不再搭理阿斯诺,扭脸与旁人交谈。 侍卫哈鲁低声对阿斯诺道,“主子,那小姑娘是安乐伯穆云朗的独女,上回那个小男孩是燕朝皇帝的侄子,忠勇公世子。” 阿斯诺把玩着手中的狼牙坠子,“难怪那天我们说起幽云十六州,他们的反应那样大。” 哈鲁道,“那小姑娘怕是认出我们来了。” 阿斯诺道,“认出来又怎样,难不成他们皇帝还会为那事找我麻烦不成?大燕皇帝要是气量这般狭小,父王还派使团进京作甚,直接起兵不就得了。” 哈鲁想想也是这个理,倒有些期待见一见这个中原的新皇帝了。 “陛下驾到,昭妃娘娘驾到——” 随着太监的通禀声,殿中众人连忙起身行礼,“臣等恭迎陛下、昭妃娘娘。” 皇帝与昭妃一同走进殿内。 朝臣们始终低着头不敢乱看,戎狄人则不同,说他们没规矩也好,或是压根不想遵守大燕的规矩,打从帝妃携手踏入殿门的那一刻,三王子和九王子就大剌剌的看向门口。 这一看,皆闪露出惊艳之色。 不同的是,三王子惊艳的是宋清盈的倾城美貌,而九王子是惊艳于霍致峥的轩然气场。 入座后,霍致峥略抬起手,语调铿锵。“诸位免礼。” “谢陛下。”殿内众人起身,重新入座。 宋清盈坐在侧座,面上尽量维持着优雅的假笑,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瞥了眼戎狄使团里那个留着一圈胡髭的高壮男人,见他还盯着自己看,内心不由狂翻白眼——看你爹呢看,兄弟你特么是戎狄油王吧? 打从她进门开始,就感觉到一道油腻腻又淫-邪的目光黏在她身上,先前也不是没被人盯过看,但像这种不加任何掩饰的窥视,还是头一回。 就很恶心! 霍致峥见她皱眉,轻声问,“怎么了?” 宋清盈朝他笑了下,“没什么,就是在想太后他们怎么还没来。” 她这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外响起通报。 很快,秦太后他们走进殿内。 宋清盈起身,与秦太后他们见了礼,又记着霍致峥之前的嘱咐,将福宝叫到了自己的桌边坐。 霍蓉儿一入座,就忍不住夸宋清盈,“小嫂子你今日这装扮可真好看。” 宋清盈看着她身上簇新的红紫间色裙,还有那精心梳就的飞仙髻,也弯起眼眸笑道,“你今日也很美,尤其这发髻很衬你的脸型。” “真的啊?”霍蓉儿眉眼间写满欢喜,“嘻嘻,我也觉得这个发髻好。” “嗯,好看极了。”宋清盈抿唇偷笑,霍蓉儿这大傻妞就是藏不住心思,一入座就忍不住往下首撇去,生怕别人看不出她今日这副装扮是想吸引谁的注意力。不过霍蓉儿跟卫承昭凑一块,好像还挺不错的。 她这边脑补着CP,霍致峥那边已然说过一番场面话,宣布开席了。 丝竹管弦之音响起,笙歌曼舞翩翩舞动。宫廷乐舞结束后,戎狄使团还献了十六名舞姬,当场献舞。 与汉舞相比,戎狄的舞蹈奔放欢快,又是扭又是转的,纤腰细手,看得人眼花缭乱。 宋清盈深刻体会到何为“从此君王不早朝”,脑子里疯狂跳弹幕—— 啊啊啊啊小姐姐,我可以! 姐姐看看我,性别别卡的那么死,给个机会。 呜呜呜太会扭了,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出。 霍致峥只看了那些舞姬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在他看来,这些舞姬比不得宋清盈分毫。而且都说女子爱吃醋,若他看了这些女人,保不齐那小傻子又来了戏瘾,与他玩什么“你变心了你不爱我了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嘤嘤嘤戏码。 思及此处,他侧过脸,一脸坦然的看向宋清盈。 嗯,他问心无愧,他眼里心里只有她。 然后,他看到宋清盈脸颊泛红,一对眼珠子恨不得黏在舞姬身上。 霍致峥,“……” 终究是他错付了? 待歌舞结束,宋清盈一本满足的往后座倒去,心想今晚这宴会没白来。 霍致峥不动声色的觑过她那懒样,想着晚些回去再向她讨个说法。 这时,下座的三王子端着酒杯站起身来。 他先是敬了霍致峥,又敬了秦太后、宋清盈、霍蓉儿。 就在宋清盈被他那腻歪的眼神恶心的疯狂腹诽时,三王子忽然道,“听说陛下最近在为长公主殿下择婿,不知陛下觉得我们戎狄儿郎可堪为公主夫婿啊?” 第106章 您可拉倒吧! 殿内霎时静了下来,就连空气仿佛都凝结住。 看着那个人模狗样的三王子,宋清盈真想朝他吐口水,呸呸呸,你们配个屁! 再去看霍致峥,他面色不变,只是那微微眯起的黑眸暴露了他此刻的不快。 宋清盈抿了下唇,转脸去看霍蓉儿,相比于霍致峥的喜怒不形于色,霍蓉儿的表情管理几乎崩溃。 若不是台下这么多朝臣,宋清盈都怀疑霍蓉儿会抄家伙揍这三王子一顿。 “公主,这道金丝卷不错,你尝尝。”宋清盈轻声对霍蓉儿道。 “……?”霍蓉儿一副“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吃”的错愕表情。 宋清盈回了她一个“淡定淡定,天塌下来还有你皇兄这个大高个顶着呢”的眼神,笑容越发优雅,“你不是最爱吃甜品吗。” 霍蓉儿读懂她的眼神,再看自家皇兄风雨不动的从容姿态,原本紧张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是啊,万事有皇兄顶着,她就不信皇兄舍得把她嫁给戎狄人。 心态放平后,霍蓉儿夹起一块金丝卷慢悠悠的品尝起来,果然很香甜。 霍致峥纤长的手指划过酒杯,望向台下的三王子阿赫舍,声音平淡,“朕先前听人说戎狄的酒比中原的烈,如今看来传言有误,还是我们中原的酒更烈一些,否则三王子怎么没喝几杯就开始说醉话了。三王子还是坐下吃些饭菜垫垫肚子,腹中无粮,醉酒易伤脾胃。” 阿赫舍舔了下牙,“陛下说这些弯弯绕绕的,莫不是看不上我们戎狄?既有意交好,你也得拿出些诚意,将公主嫁与我戎狄,结为姻亲之好,岂不美哉?” 霍致峥眼底划过一抹冷意,定定的看向阿赫舍,语调沉郁,“这是戎狄汗王的意思,还是三王子你一时兴起?” 感受到上头那道锐利威严的目光,阿赫舍心头蓦得轻颤,这中原的新皇帝果真与宋国的皇帝不同。 坐在右侧的戎狄王叔维纳见势不对,连忙起身拉住阿赫舍,赔笑道,“尊敬的燕国皇帝陛下,我们三王子年轻气盛,酒后失言,还请您莫要介意。” 宋清盈撇了撇嘴,心道,都胡子拉碴,九尺大汉了,还说什么年轻气盛,您可拉倒吧! 戎狄使团才进京,这种场面下霍致峥也不好与阿赫舍过多计较,便道,“朕怎会将醉话当真。” 顿了一瞬,他又道,“我大燕建国时日尚短,使团又是初次进京,可能有些事还不了解,我大燕国法有律:国与外邦相交,禁以女子和亲换太平;换之,是为耻也。不知者不罪,现下知道我们大燕这条规矩了,以后还请王子莫要再提和亲之事。” 闻言,维纳及阿赫舍的表情变得微妙。 宋清盈和霍蓉儿面面相觑,两脸懵逼。 朝臣们则是惊愕加茫然:大燕国法有这一条吗?他们怎么不知道! 再看龙椅上的皇帝,依旧是那一贯从容不迫的模样,“使者莫要介怀,这规矩并不是针对你们戎狄。对其他外邦,皆是如此。” 维纳,“……” 定了定心神,维纳强颜欢笑的道了声“外臣明白”,按着阿赫舍的手腕就坐了下来。 “这该死的燕朝皇帝就是有意羞辱我们!”阿赫舍忍不住用戎狄语骂道。 维纳蹙眉看向他,“那也是你挑衅在先。燕朝女子本就注重名节,婚嫁之事礼节繁多,何况长公主是燕朝皇帝唯一的妹妹,你这般贸然提出婚配的要求,燕朝皇帝没当场发怒已是好涵养了。” “怎么?难道本王还配不上他妹妹吗?就他妹妹那模样,也不是什么天仙,就连我的侧妃都比她漂亮。要不是他们燕朝规矩多……” 阿赫舍猛地止住话头,将后半句“本王都想开口将那昭妃讨过来”给咽了下去。 作为阿赫舍的叔父,维纳怎会不懂阿赫舍好色的德行。 他顿时沉下脸色,低语道,“三殿下慎言!此次汗王派我们来大燕朝,是打着议和的名义,你若再不知收敛,别怪我如实修书给的汗王,让他召你回戎狄。” 阿赫舍对维纳是又畏惧又厌恶,以防这老头子真写信回去,他还是敛了脾气,垂下头道,“是,王叔教训的是。” 九王子阿斯诺全程目睹这一切,平静的饮下一杯奶酒,心底嗤了一声:蠢货。 见婚事被自家皇兄揭过了,霍蓉儿那颗悬起来的心也放松下来。 她下意识朝殿中投去一眼,这一看,下座之人也正好往她这边瞧。 像是被烫一般,霍蓉儿赶紧挪开目光,心口一阵怦然。 过了一会儿,那怦然的慌张很快又变成了好奇,她忍不住去想,方才阿赫舍说那话时,卫承昭是个什么反应呢?他有没有很紧张? 紧张!能不紧张吗? 卫承昭只知道,但凡陛下的口风稍微松动半分,他肯定顾不上其他,直接上前禀明心意,求娶公主了。 还好陛下的态度坚定。 卫承昭并不想置公主于那种尴尬之地,他想过许多种情况与她表明心意,但绝对不会是在这种被逼无奈的情况之下。 他举杯喝了口清冽的酒水,再次看向对面的戎狄使团时,内心深处的愤怒与憎恶更添一层。 威远侯府的儿郎,尽数都折在幽云十六州,他卫承昭与戎狄之间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若公主真被许去戎狄,他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起码这条命他是豁出去了的! …… 夜越发深了,宴上喝得正酣。 桑桑离殿去更衣,回来的路上看到天边那轮明晃晃的月亮,有些困乏的问身旁的嬷嬷,“嬷嬷,宴会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我想回家睡觉了。” 嬷嬷柔声哄道,“小姐再撑一会儿,奴婢瞧着也快了。” 桑桑乖巧的点头,“好吧,那我先不睡。” 主仆俩沿着廊下慢慢走,夏日的晚风轻轻吹拂,夹杂着些许蔷薇花香。 嬷嬷与桑桑讲着新鲜事,桑桑认真听着,忽然,嬷嬷不讲了。 桑桑一怔,顺着嬷嬷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瞧见廊边站着的小男孩和大个子。 浓郁夜色中,那俩人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 嬷嬷不是宫里人,只知道见着大燕的王公贵族该行什么礼,对这戎狄的王公贵族该不该行礼,该行什么礼,她一窍不通。只是出于对戎狄人排斥的本能,伸手将桑桑护在身后,靠着墙壁避如蛇蝎般,低声催道,“小姐别乱看,咱们快走。” 桑桑却不怕这戎狄人,扯住嬷嬷的袖中,声音软糯,“我们躲什么,这里是皇宫,又不是他们戎狄,要躲也是他们躲才是。” 嬷嬷嘴上应着“小姐说的极是”,心里却叹息,哎哟我的小祖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哇。 就在嬷嬷急着将桑桑带走时,一袭卷草纹蓝色缺胯袍的阿斯诺从廊边走了过来,“皇宫又怎样,我为何要躲着你个牙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桑桑不服,“胡说,你牙齿才没长齐呢,我长齐了!” 她边说还边张大了嘴巴,急着证明她一口小牙。 阿斯诺看着桑桑那一口白白的糯米牙,忽而扬唇笑了下,“哦,是我记错了,缺牙齿的是上次跟在你身边那小子。” 端午节那会子,福宝刚掉了一颗乳牙,他小小年纪也爱臭美,掉了牙就不怎么张嘴笑了。 但桑桑觉得缺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爹爹说以后还会长出新牙齿的。所以现在见到这个戎狄人笑话阿淮哥哥,她气呼呼的瞪着他,“这有什么好笑的,你难道不会缺牙吗?你们戎狄人可真讨厌,你那哥哥不是好东西,想跟小卫哥哥抢公主,你也不是好人,在我们皇宫里还敢笑话我们的人,真是烦死了。” 阿斯诺脸上的笑容僵住,皱起眉头,“你说我讨厌?” 桑桑叉着腰,“就是讨厌!茶馆里的说书人都说了,你们戎狄人贪得无厌,放着太平日子不过,就知道抢我们的财物和土地!” 哈鲁听不下去,刚想上前,就见桑桑眼珠子一转,撂下一句“不要脸,讨厌鬼”,拉着呆若木鸡的嬷嬷一溜烟就跑了。 “这个小汉女实在是无礼!下次再见到她,一定要给她些教训才是。”哈鲁不悦道。 清冷月光下,阿斯诺站在原地,失神喃喃道,“真的很讨人厌么。” 哈鲁弯腰,“主子您说什么?” 阿斯诺琥珀色眼眸微动,捏紧狼牙吊坠,没好气道,“没什么,回去。” 接风宴于亥时结束,除去三王子那突然的小插曲之外,整体来说还算是宾主尽欢。 宋清盈觉得霍致峥今夜喝得并不算多,可一上轿辇,男人就往她怀中倒。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抱着一只大熊,又感觉自己是移山的愚公—— 男人,你真的很重啊你造不造! 但凡霍致峥长得不好看,她肯定会一脸嫌弃的将人推到一旁。可男人倒在怀中微醺的角度都那样完美无缺,让宋清盈凶都凶不起来,很是无奈,“陛下,你真的醉了?” 霍致峥半睁着眼望着她,慵懒的“嗯”了一声,一只手从后搂住她的腰肢,侧脸贴着她的肚子,“让朕靠一会儿。” “你头疼不疼?” “有点。” “那我给你捏一捏。” 宋清盈伸手帮他按头,顺道吐槽着那个戎狄三王子,末了,她好奇的问,“话说回来,国律里真的有禁止和亲这一条?” “有。” 就在宋清盈寻思着明日闲着没事,就搞一本《大燕律》翻翻时,霍致峥又平静的补了一句,“从今夜起,有了。” 宋清盈,“……?” 好家伙,敢情是你现编的? “陛下,万一戎狄人真去查阅大燕律,那岂不是露馅了?” “露什么馅?朕是大燕之主,朕的话就是王法,是铁律。” 霍致峥把玩着她腕间的琉璃珠串,慢声道,“况且使团里也不是个个都像阿赫舍这般莽撞无礼,现在撕破脸,对他们没好处。” “嗯,说得是。”宋清盈似懂非懂,又轻轻叹息一声,“最好永远不要起战火。” 霍致峥呼吸一滞。 半晌,他搂紧臂间的纤腰,仿佛沉沉睡去。 起码宋清盈以为他是睡了的。 直到回到昭阳宫,刚一走进寝殿,男人就关上门,将她压在门上亲吻。 宋清盈都被吻懵了。 什么情况?酒后乱-性?意乱-情迷? 按理说他俩已经过了三个月的热恋期,咋突然又整这么刺激的。 被吻得迷迷糊糊之际,宋清盈猛地想起之前被吻塌了的那个屏风,这要再把门给压塌了,她真是没脸待在皇宫了。 仅存的一点理智让她一把按住霍致峥的薄唇,喘息着说,“陛、陛下……床上……” 借着朦胧的灯光,她面红耳赤,如高烛照海棠。 霍致峥眸色深暗,一弯腰,轻而易举将她给抱了起来——不是公主抱,是扛水泥那种。 宋水泥:怎么着,现在她连公主抱都不配拥有了么?气成河豚jpg. 不过这点小情绪,很快就在床帷间的折腾里烟消云散。 宋清盈一度怀疑今晚霍致峥的酒里是不是被什么恶毒女配下了那种药,不然他今晚怎么这么野! 三度求饶后,宋清盈有气无力趴在床上,“陛下,你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嗯?” “不然你今晚……干嘛这样!” 霍致峥把玩着她一缕发丝,嗓音是餍足的倦懒,“大概是因为……朕吃醋了。” 宋清盈“啊”了一声,仔细想了半晌,觉得吃油倒是有可能,吃醋?今晚有什么可吃醋的点吗? 霍致峥抓过她的手,放在他腹肌上,“那几个舞姬的腰,比朕的还好看?” 宋清盈,“………?” “怎么不说话?” 感受到身旁男人又要压过来,宋清盈双腿一软,连忙出声道,“陛下的腰最好看!谁也比不过!” 霍致峥看她这怂样,低低的笑了一声,手臂依旧朝她伸去—— 拿过她身后的薄被,替她盖好。 “睡吧,时辰也不早了。” “……哦。” “听你语气,好像有些失望?” “没没没,你听错了,我这就睡,这就睡!” 宋清盈是真的累了,一闭上眼,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烛火荜拨,床帷间陷入静谧。 听着怀中之人均匀平稳的呼吸,霍致峥轻抚着她的发,眸底的神色逐渐凝重。 从前征战,他一直将生死置之度外。可现在,他有了她。 他势必是要收回幽云十六州的,可万一他折在了战场上,那她该怎么办? 第107章 奈何小宋没文化 巴郡,蓊郁渐浓,蝉鸣匝地。 险些被一伙歹人劫持的林瑶霜惊魂未定,手握成拳放在心口,身子紧紧靠着丫鬟。 宋步安稍整衣袖,上前看向林瑶霜,轻声安慰道,“小姐别怕,恶人已经被我打跑了。” 林瑶霜警惕的看着眼前容貌俊秀的男子,迟疑片刻,上前行了个礼,“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宋步安笑容温润,“小姐客气,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林瑶霜看着停在半路的马车,再看也不知是断气还是被砸晕的车夫和随从,一双美眸中满是无措。 现下该怎么办才好? 出门前她做梦也没想到只是去寺庙上香,半路竟会遇到歹人埋伏,这条路上的治安一向太平,附近也从未有过什么匪寨之类的。 宋步安盯着眼前这张清纯白皙的脸,尽量掩饰着眼底的迷恋,温声问道,“小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林瑶霜垂着头,小声道,“我、我们是要去广兰寺上香的……” 宋步安道,“那真是巧了,我正好也要去广兰寺,若小姐不介意,我可以带你一程。” 林瑶霜一怔,旋即咬了咬唇瓣,出声道,“这些车夫与随从都不知生死,我哪里还有心情去寺庙。若公子真有心帮忙,还烦请公子派个人去报官……” 宋步安神色微僵,朝左右的人使了个眼色,“你们去查看一下他们的伤势。” 左右仆人赶紧上前,一番检查,确认人都还活着,只是暂时晕了过去。 听到这结果,林瑶霜稍稍松了口气,对着西边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宋步安心想,她还是跟上辈子一样善良,连马夫和侍从的安危都放在心中。 “公子,你有什么办法让马夫醒来吗?”林瑶霜这会儿只想着赶紧回外祖何家,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歹人拦路抢劫,心头难免慌乱无措。 宋步安走到那晕倒的马夫身前,淡淡看了眼,扭头对林瑶霜道,“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啊,小姐,那咱们该怎么办啊。”丫鬟着急的问道。 林瑶霜也揪紧手中巾帕,心想着,她虽没赶过马车,却是在乡下赶过牛车的,或许马车跟牛车差不多,她可以试试? 这时,宋步安出声道,“帮人帮到底,若小姐想要回去,那我送小姐一程。” 林瑶霜微诧,抬头看向这气度不凡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心头虽然还有些不安,可现在也容不得她做选择——她们两个弱质女流,若这位公子一行人真要伤害她们,她们也抵抗不住。 “那就有劳公子了,等回到我外祖家,我外祖定会重金酬谢你的。” “小姐客气了。” 宋步安做了个请的姿势,林瑶霜和丫鬟先行上了马车。 至于那些昏迷的随从和马夫,都被宋步安的侍卫捆上了马。 马车折返,一路上,宋步安始终骑马跟在马车一侧,与林瑶霜搭话。 林瑶霜觉得这位热心公子未免太过热情,明明才刚认识,他却好似旧友一般与她闲聊,这种自来熟弄得她很不适应。 可思及他救了自己,林瑶霜也不好表现的冷淡,只得有一句没一句的与他聊着。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总算进到喧闹的城里,林瑶霜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下来。 马车停在何府门前,林瑶霜由丫鬟扶着下了车。 “宋公子,今日真是多谢你了,还请移步入内喝杯茶。”林瑶霜感激的对宋步安行了个礼,又吩咐门房,“快去请我外祖父来花厅,就说家里来了贵客。” 宋步安可不想与何家人有所牵扯,忙道,“小事而已,不足挂齿,我还有事要忙,就不叨扰了。” “哎,宋公子?”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说罢,宋步安翻身上马,带着人径直骑马离开。 林瑶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 丫鬟道,“小姐,这位宋公子可真不错,不但模样长得好,还古道热肠,施恩不图报。” 林瑶霜沉默片刻,点点头,“嗯,是个好人。” 就是有些奇怪。 到底哪里奇怪,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不对劲。 她轻晃了一下脑袋,不再多想,转身先进了府门。 不远小巷处,宋步安看着那道走进大门的浅碧色身影,沉沉眸光中露出贪婪。 侍卫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开腔,“公子既然精心安排了这么一出,为何不趁此机会将她掳来身边,也好过这般自害相思?” 宋步安沉下脸,冷声道,“你以为我像你主子那般无耻,将人骗在身边当外室,又始乱终弃吗?我要让她对我倾心……等到大业成了,我再十里红妆的将她给娶回去。” 侍卫嘴角微抽,心说你花钱雇人半路拦车,演了这么一出英雄救美来博好感,就不无耻么? 一想到大业成功后的美满,宋步安心潮澎湃。 戎狄使团也进京好几日了,也不知道傅容景那边进度如何,可有与阿赫舍搭上线。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京城最大最繁华的风月宝地鸳鸯楼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最高楼的雅间内,曲乐靡靡,青釉香炉里甜腻的合欢香袅袅升起,穿过重重叠叠的轻纱幔帐,弥漫进次间的酒桌。 长案边,傅容景端起酒杯,敬着阿赫舍,“三殿下,这是鸳鸯楼独有的清欢酒,您尝尝看?” 阿赫舍左右各搂着一名衣着单薄的舞姬,手掌勾起一女子的脸,嬉笑道,“美人儿,来,你来喂本王。” 那舞姬妩媚一笑,纤纤玉手捧起酒盏送至阿赫舍唇边,“殿下,请。” 阿赫舍饮了一口酒,笑道,“好酒,美人喂得酒就是香醇。” 又对另外几名戎狄官员道,“你们也都尝一尝,莫要辜负傅侍郎的盛情招待。” 另几人应着,也纷纷举起酒杯,开怀畅饮起来。 酒过三巡,屋内的场面就开始混乱起来,男人们抓过顺眼的歌伎或舞伎便行那档子事,毫不避讳。 傅容景瞧着恶心,暗想这戎狄果真是一群不开化的野蛮人,与禽兽无异。 不过这乱糟糟的场面倒是给了他浑水摸鱼的机会,他将阿赫舍扶至一间安静的屋内。 打发下人去准备热水香茶,短暂独处时,傅容景趁机与阿赫舍提起宋步安的合作计划。 阿赫舍酒量好,只醉了三分,闻言也没直接给答复,只露出一口白牙阴森森的笑了两下,“这事容我再考虑考虑,你若有诚意,就先给本王找个漂亮的小娘子过来。” 傅容景眼底闪过一抹冷色,面上却道,“三殿下放心,鸳鸯楼里的花魁特地给你留着了。” “花魁?好,这个好。”阿赫舍乐了,反手拍了拍傅容景的肩膀,态度亲近了不少,“说实话,你们这个皇帝的性情本王是真看不上,就他那个妹妹,放在大街上我都看不上的货色,本王有心给他示个好,他倒好,自以为是,不识好歹!” 傅容景看不上阿赫舍的粗鄙,嘴上却只能附和着,“三殿下说的是。” 阿赫舍打了个醉嗝,继续道,“要是宋步安当皇帝,本王说要娶他妹妹,他肯定识趣,巴巴就把人送上本王的床,你相不相信?” 傅容景,“……” “听说那个昭妃,是前朝的公主,宋步安的妹妹?唉,可惜了啊,早知道宋国有这样一位绝色佳人,本王就该早早来宋国提亲的。”阿赫舍扼腕叹息,“那昭妃生得真不错,那小脸蛋又娇又媚,冰肌玉骨,也不知这般娇滴滴的美人儿在身下是何销魂滋味?” 阿赫舍眸中流露出的饥渴神情,让傅容景面色铁青。宽大袍袖下的手指紧握成拳,关节处都泛着白。 他强忍着掐断阿赫舍脖子的冲动。 偏偏阿赫舍还不知死活般继续说着,“若宋步安复了国,这美人儿没准本王也能一亲芳泽,傅大人,你说是吧?” 傅容景忽而笑了。 他说,“是,宋太子与三殿下交情匪浅,定会满足三殿下的心愿。” 阿赫舍很是受用,哈哈笑了起来,全然没发现身旁男人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一阵白光闪动,须臾,厚重的黑云里传来滚滚闷雷声。 “啊切——” 宋清盈莫名打了个寒颤。 听到这动静,书桌旁执笔练字的霍致峥缓缓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起风了,别站着窗边,仔细着凉。” 宋清盈一只手揣着猫咪富贵儿,腾出一只手将窗户关上。 “奇了怪了,白天还阳光明媚的,一到夜里就打雷闪电的。听这动静,又要下一晚上的暴雨了。” 她凑到书桌边,扫过那平铺的宣纸,啧啧道,“陛下,你字写得真是不错。” 她原以为霍致峥出身贫困,年少又进了军营,肚子里应该没多少墨水的。后来相处之下,她才知道这男人有多厉害,不但熟读兵法史书,能绘制各种军事地图,而且还写得一笔遒劲风骨的好字。 她觉得霍致峥这种人,就是那种丢进小山沟里都能自学成才上清华北大的那种超强学霸,家长口中的别人家孩子。 霍致峥见她颔首点评的模样,手中狼毫笔停下,觑向她,“那你仔细说说,哪里不错了?” 宋清盈轻咳了一下,“就不错嘛,字形好看、工整、没有涂改……” 奈何小宋没文化,一句牛逼走天下。 霍致峥看她憋词憋得脸红,轻笑两下,朝她招了下手,“过来。” 宋清盈,“啊?” “朕教你练字。” “这……倒是不必了吧。” “就你那一笔小鸡爪爬过的字,以后福宝和桑桑见了都要笑话你。” 宋清盈:扎心了大哥。 外头打雷闪电的也散不了步,宋清盈弯腰放下富贵,走到书桌前。 霍致峥站在她身后,教她练字时,整个人像是从后头抱着她一般。 “专心些。” 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激得宋清盈心头一荡。 她声音发虚,“我很专心的。” “嗯,那把笔握好。” “知道了。” 烛火透过灯罩光线朦胧,宋清盈就由霍致峥带着练字。 光洁莹白的宣纸上,黑色笔墨,一笔一划,写下俩人的名字。 “陛下,你名字笔画可真多。”宋清盈笑道。 “你的也不少。” 霍致峥握着她的手,又在俩人名字旁落下一行清隽字迹:同心同德,白头偕老。 趴在桌边的富贵儿“喵呜”叫了一声。 宋清盈望着纸上的字,面颊被烛光照得泛红,“嗯,这字写得可真好。” 第108章 就尼玛离谱 戎狄使团在京城逗留半月,这期间,除却三王子阿赫舍在京城买了两个漂亮的女奴之外,使团整体还算是安分友好。 使团临去的前一晚,宫中设宴送行。笙歌曼舞,宴会很是圆满。 翌日使团离京,还带着好几车中原的丝绸、瓷器、草药等物。 队伍跋涉一日,傍晚抵达驿站,已是暮色沉沉,晚霞漫天。 用过晚饭,九王子阿斯诺正准备起身回房休息,就被阿赫舍给叫住,“刚吃饱饭,小九,你陪我出去溜达溜达?” 阿斯诺扬脸看着他,“三王兄要散步,找你那两个女奴陪着,岂不是更好?” “怎么,你小子是羡慕哥哥有女人玩?哈哈哈哈,小九你别急,等你再长大些,哥哥我一定给你送几个漂亮又水灵的女奴。”阿赫舍笑着,还猥琐的斜了一眼阿斯诺的下摆。 阿斯诺的脸顿时涨红,不欲多留。 “嘿,哥哥给你开个玩笑而已,瞧瞧,还跟个小娘们似的生气了?”阿赫舍一把按住阿斯诺的肩膀,笑眯眯道,“走走走,出去走两步。” 看着肩膀上那只骨节宽大的手PanPan掌,阿斯诺两道眉毛紧锁。 哈鲁见状,大步上前,半是请求半是威胁的对阿赫舍道,“三殿下,请松开九殿下。” 阿赫舍眯起三角眼,不屑的看向哈鲁,“我与小九是兄弟,你插什么话,难道我会害他不成?” 哈鲁一噎。 “哈鲁,退下。”阿斯诺说着,又对阿赫舍道,“走吧,三王兄。” 阿赫舍满意的笑了,“这才是我的好弟弟嘛。” 驿站外是修建平整的官道,远处连绵的青山半隐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之中。时不时送来的几缕清风,吹散夏日闷热的空气,蛙声蝉鸣一片。 阿赫舍眯着眼睛望向远方的田野,感慨道,“中原可真是个好地方啊,有这么多的良田美地,美人美酒……小九,你说是吧?” 阿斯诺看了他一眼,附和的应了声。 “若是这一切都是我们的,那多好。再不用局限于草原,不用追逐着水草而奔波,咱们也可以住那金碧辉煌的大宫殿,过着比神仙还快活的日子……”阿赫舍一脸向往,又扭头看向阿斯诺,“对了,昨日开宴之前,大燕皇帝单独请你过去,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PanPan 总算问出来了。阿斯诺眼皮垂下,反应很是平淡,“先前我在京城游玩,阴差阳错之下,跟他侄子打了一架。昨日他找我,是让我与他那侄子握手言和,解开误会。” “打架?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是。” “那你们就说了这些?你出来的时候,不是还拿了个盒子?那里面是什么?” “就一些小玩意,京城的泥人儿,皮影之类的,怎么?要我把箱子端给你看吗?”阿斯诺琥珀色的眸子直直的看向阿赫舍。 阿赫舍抬手摸了摸鼻尖,“那倒不用,我只是随便问问。小九你年纪小,不知道中原人惯会收买人心。哥哥这不是担心你,怕你被他们给蛊惑了么?” “多谢王兄关心。”阿斯诺随口道,“外头蚊虫太多,我先回房休息,明早还得赶路。” 望着阿斯诺离去的背影,阿赫舍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心里也觉得好笑,自己何必忌惮阿斯诺这家伙?就算父汗宠爱他们母子,难道会因为他们母子俩而放弃中原这么广阔肥沃的地盘吗? 阿斯诺回到驿站,在床边静坐着。 昨日他的确被大燕皇帝请去了紫宸宫,不过并不是大燕皇帝要找他,而是后宫的昭妃娘娘。 昭妃给了他一个大盒子,说是让他带给母妃的礼物。 当天夜里,他就将那盒子打开了,里面装着个做工精美的雕花妆匣,一枚平安如意的长命锁,还有一封书信。 那封来自现任白氏家主,外祖母的亲弟弟亲手所书。 书信上写,作为舅父,这妆奁是给素未蒙面的外甥女的添妆。 至于那枚长命锁,是白氏从小一直戴着的,但在逃亡中丢失了,后来他们寻人时,在个商贩手中购回了这枚长命锁,这回赠与娜丽侧妃,也算留个念想。 阿斯诺心想,大燕人可真狡猾,竟将算盘打到他母妃身上了。这些礼物母妃见着了,肯定要伤心。 他本想毁掉,可走出紫宸宫的半路上,又遇见了那忠勇公世子和那小丫头。 小丫头见着他,拉着忠勇公世子就跑,像是躲着洪水猛兽般,让他心里很是不爽。 他最后还是没有毁了这些礼物——或许他想证明,他没有那么惹人讨厌。 虽然那个小丫头并不会知道。 ***** 步入七月,天气越发炎热,宋清盈整个人也愈发的懒怠。 她天天不是趴在凉簟上,就是趴在池子边,霍致峥时常担心她这样趴下去,四肢会不会趴废了。 对此,宋清盈的回答是,“我会换姿势啊,侧着趟,平着趟,坐着躺也行。” 霍致峥,“……” 宋清盈咬了一口手中冰湃过的甜瓜,又递给霍致峥一块,“陛下你快尝尝,这瓜可甜了!” 这个时代虽然还没有西瓜,但这种口感类似于哈密瓜的甜瓜可也特别美味,半点不输西瓜。宋清盈特别爱这个味,几乎一天一个甜瓜。 霍致峥接过她手中的甜瓜,咬了一口,说着“嗯,是挺甜的”,然后不紧不慢的吃了起来。 俩人就这样坐在凉亭里并排吃瓜。 吃着吃着,宋清盈忽然提起戎狄使团,“陛下,这个时候使团应该已经到了戎狄了吧?” 霍致峥道,“嗯,两日前就到了。” 宋清盈点点头,“我觉得他们这趟的态度还是蛮友善的,尤其是那个王叔维纳,他提出开通榷场,双方互市,看他态度不像是想打仗的。” 霍致峥道,“开通榷场及互市事宜,须得等戎狄汗王那边给个明确的态度。” 宋清盈对这些也不了解,听霍致峥讲解了一番,懂是弄懂了,但对这个话题也不怎么感兴趣,咔嚓咔嚓啃完一块甜瓜,就把话题转移到霍蓉儿身上。 “陛下,我看公主与卫小侯爷相处的挺不错的,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他们俩赐婚啊?” 这一个多月来,霍蓉儿溜出宫的次数肉眼可见的增加,今天是某某国公家的赏花宴,明天是某某大臣家的曲水流觞宴,就连荷塘诗会这种活动,她也高高兴兴去参加——摆明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与小哥哥见面。 上回宋清盈见着霍蓉儿,还偷偷八卦了一下,问她与卫承昭发展到哪个地步了。 霍蓉儿一听,一张俏脸顿时通红,羞答答的说不出话来。 宋清盈看着霍蓉儿这少女怀春的模样,也估摸出这一对小年轻相处得很不错。 提到婚事,霍致峥眉梢微挑,慢声道,“他们俩都不急,我们急什么。且等着吧,朕也想看看,他们俩到底谁先憋不住。” “好哇,没想到陛下你挺坏心眼的嘛。”宋清盈笑道。 “这怎么叫坏心眼。”霍致峥曲指,轻敲下她的额头,“嫁娶之事,本就该男方主动上门提亲。他卫承昭若真心想娶蓉儿,就来朕面前表态,态度还得诚恳真挚,不然朕也不会答应将妹妹嫁给他。” “是,有陛下你这么个负责的哥哥,公主三生有幸。”宋清盈朝他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不过我觉得,按照公主那急性子,应该是她先憋不住。” “别把话说的这般肯定,朕觉得应该是卫承昭先坐不住。” “那咱来打个赌?”宋清盈兴致盎然的凑到他身前。 霍致峥垂下黑眸,看向她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瞳,薄唇微翘,“赌就赌,赌注是什么?” 宋清盈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圈,忽然面上挤出一抹坏笑,“嘿嘿。” 霍致峥,“……?” 宋清盈道,“如果我赌赢了,陛下你就……穿一次女装给我看看呗?” 霍致峥眉心皱起。 “陛下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想看看嘛。而且就咱们俩在寝殿里装扮,别人也看不着。”宋清盈卖乖的眨眨眼,放嗲了声音,“好不好嘛?你要我穿男装也行的。” “朕又不是没见过你穿男装。” “那……陛下你赌不赌吗?我若赌输了,就任由你罚呗。” “任由朕罚?” 霍致峥长眸微眯,盯着宋清盈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鹰隼盯住猎物。 宋清盈忽的觉得后背一凉,刚想反悔,就听霍致峥道,“好,朕与你赌。” 他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轻轻俯身,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脸侧,“记住,任由朕罚,可不许赖。” 宋清盈:……怎么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不过还没等俩人的打赌出结果,戎狄突然传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 王叔维纳死了。 “听说他是在宴上被刺杀,刺杀的人,是阿赫舍从京城买回去的两个女奴之一。那女奴趁着献舞之际,抽出袖中软剑,咻得那么一剑,就刺穿了维纳的胸口。” 霍蓉儿手脚并用的讲着,“只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维纳当场毙命。而那女奴刺杀后,拔剑自尽,自尽前还朝天大喊着,大燕与戎狄势不两立……” 宋清盈听得人都傻了。 这大概是她听过最提不起精神的烂瓜了。 维纳死了,还是被大燕人杀的,而且大燕人自杀前还喊了那么一句—— 这挑拨离间还能不能更明显些? 就尼玛离谱。 吃完烂瓜的宋清盈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她隐隐约约感觉有事发生,从霍蓉儿离开昭阳宫后,她就一直望着门外,期盼着霍致峥能早些回来。 这一等,便是深夜。 听到殿外传来的熟悉脚步声,宋清盈半踏着鞋迎上前去。 “陛下,你回来了。” 她跑得急,一个没站稳,直接栽在男人的怀中。 霍致峥下意识伸手搂住她,见她墨发披散,衣衫不整,俨然刚从床上跑下来的模样,放轻了语调,“这么着急作甚,朕又不会跑。” 宋清盈站直了身子,迫不及待的问,“陛下是因为维纳被刺的事才忙到这么晚吗?这事摆明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蓄意挑拨我们与戎狄的关系……” 霍致峥按住她的肩膀,耐心道,“你别急,这事朕会派人调查。” 宋清盈咬了下唇,迟疑片刻,她眸光闪动,小声的问,“两国不会为这事打仗吧?” “最好不会。”霍致峥薄唇轻抿,须臾,他眉眼变得肃穆,“但若真要打,我们也不惧。” 宋清盈呼吸一窒。 第109章 我才不会给你守寡 维纳在戎狄名望颇高,他死于燕朝女奴之手,自然引起民众激愤。同时,作为戎狄主和派的牵头人,维纳一死,主和派群龙无首,乱成一团。 此时,三王子阿赫舍主动请缨出征,讨伐大燕,替王叔维纳报仇。 戎狄汗王顺水推舟,召集八万大军,分兵西南、PanPan中南、东南三路,攻打大燕。 战事,一触即发。 一封封急报如夏日惊雷,打破了皇宫小半年来的安逸与平和。 闷热的空气像是一张细密的网笼罩在勤政殿上空,殿内的气氛压抑,黏腻的汗水贴在皮肤与官服之间,令人心情越发的焦躁与不安。 霍致峥端坐在紫檀木雕祥龙云纹的宝座之上,面相庄严,如漆黑眸扫过台下朝臣:“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闻言,年纪最轻的卫承昭先站了出来,“陛下,戎狄狼子野心,剑指中原,此时再多费口舌已无意义,只有用手中的刀剑说话,才让他们明白我们大燕不是可随意欺辱拿捏的脓包,中原的土地也不是他们能肆意横行践踏的!” 他跪下,字字铿锵,“陛下,臣愿请兵出战,驱逐戎狄,保我山河!” 台下的武将们皆握紧拳头,愤慨激昂,“是,打,咱们得打回去!” 户部尚书抬袖擦了下额头的汗,悻悻道,“陛下,今年年初才出兵征讨陇西,秋季的赋税各州郡还未交至户部,如今国库空虚……若再次出兵,朝廷怕是难以支持那冗杂繁重的军费……” 武将们就知道打打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新朝初建,处处都要花钱,短期之内哪能供得起两次大战? 银钱,是个不容忽视的大问题。 霍致峥沉吟良久,交代户部尚书,“你今日回去核实国库最多能筹出多少银钱,能否供应十万大军。若能,能维持几月。若不能,还差多少,明日申时前给朕答复。” 户部尚书面露艰涩,对上皇帝沉着冷静的目光后,嘴唇蠕动两下,最后还是低下头,应了声“是”。 看来这一场大仗,势在必行了。 待其他几部官员退下,霍致峥留下宰相白晁及几名将军商议应战之事。 这一商议,从光线明亮的晌午,经一夜蜡烛高照,直至天光破晓,才算结束。 听说霍致峥一夜未睡,小憩了半个时辰,冷水抹了一把脸便去上朝,宋清盈坐不住了,起床梳妆后,直奔紫宸宫去。 下朝归来的霍致峥刚走进书房,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盈盈立于桌案旁。 若不是她华美的绯色裙衫和发间璀璨的珠钗,他仿佛以为时光回到从前,她还是御前宫女。 “今日怎的这样勤快,舍得出门走动了?” “陛下,你回来了。”宋清盈抬头看他,眉眼间带着笑意,“我哪有那么懒,平时我也出门走动的好吧。” 霍致峥走到桌边,宋清盈按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水,低眉顺眼恭敬道,“陛下,您请喝茶。” 见她这样,霍致峥目露疑惑,“这是做什么?” 宋清盈笑,“这不是想找找当初的感觉么。” 说是这么说的,可这会儿她放肆的很,身子靠在扶手边,两只小手捏上了他的肩膀。 霍致峥微诧。 还没等他问,宋清盈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知道你这人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的,这不听说你昨日一夜没睡,我担心你会不会连饭都不好好吃,就专门跑来监督你了。” 霍致峥眸色一暖,嘴上却道,“朕又不是稚童,哪里还需要人监督吃饭。” “那我不管,反正我现在过来了,待会儿你可得陪我吃一顿饱饭。” “好,朕陪你吃。” 他应下,感受到肩颈处力道适宜的按摩,身体也稍稍放松,PanPan“不过这几日政务繁忙,朕不能陪你太久。待会儿用过午膳,你就先回昭阳宫,等晚些朕忙完了再去看你。” “我知道你忙。” 宋清盈轻声道,纤长的睫毛蝶翼般轻颤着垂下,遮住眼底涌动的担忧情绪,“陛下,是真的要打了吗?” 空气中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窗外阵阵蝉鸣。 良久,霍致峥沉沉的“嗯”了一声。 “敌要犯我,不战就只能屈服。就像宋国那样,割让土地、赔款、签订种种不平等的条约……” 他放在紫檀木桌面上的手指攥得紧紧地,咬牙道,“朕宁愿死在战场上,跟他们拼命,也不愿长寿享乐的当一个昏君、庸君!” 肩颈上按摩的动作戛然而止。 霍致峥扭头去看宋清盈,眉峰蹙起,“可是哪里不适,脸怎么突然这样白?” 宋清盈怔忪片刻,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挤出一抹笑,“没事,大概是饿的,早上就吃了一块红枣糕就出门了,刚才脑袋有点发晕。” 霍致峥握了握她微凉的指尖,“那朕让他们现在传膳。” 他扬声,福禄总管很快就跑了进来,听令下去传膳。 等膳食期间,霍致峥坐在御案前批折子,宋清盈搬了张月牙凳在一旁玩九连环。 其实这会儿她也没什么心事玩九连环,只胡乱扒拉了两下,就盯着手中铁环发呆—— 真要打仗了,而且是跟戎狄打。 刚才霍致峥那一句“朕宁愿死在战场上”,真吓得她眼皮一跳,差点都想捂住他的嘴,求他别再立flag了,她害怕。 她现在的大脑很是混乱,有两个声音在脑中撕扯。 一个声音在大喊:你拦住他啊,就算要打仗,让别人领兵又不是不行,为什么要他去?他这一去,万一跟原书剧情一样,死在战场上了,那该怎么办? 另一个声音又在喊:宋清盈啊宋清盈,你这样未免太自私了,怎么着,其他士兵的命不是命吗?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想,那岂不是没人去当兵,没人去保家卫国了?而且你一直都知道驱逐戎狄,收复幽云十六州是霍致峥毕生所求的抱负,你不能用爱来绑架他…… 两个声音越吵越厉害,她情绪愈发的低落。 霍致峥放下笔,抬眼便见到她耷拉着脑袋,魂不守舍。 “哎,不知这位美丽的小娘子因何愁眉不展?” 一根修长的,用墨画着眼睛、鼻子、嘴巴的手指头出现在宋清盈眼前。 还没等她出声,就见霍致峥竖起来另外一根指头,上面也画着鼻子眼睛嘴,只是还多画了一朵花。 只听那戴花的指头细声细气的说,“唉,就是烦,没睡好,烦;没吃饱,就更烦了。” 另根手指头说,“不知午膳的炙羊腿能不能博得娘子欢颜?” 霍致峥黑眸定定的看向宋清盈,眼神温柔。 看完这蹩脚的拇指戏,宋清盈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她眼角有些湿润。 赶紧抬手擦了擦,她弯起眼眸对霍致峥道,“陛下你好幼稚啊。” 霍致峥将手指收起,一本正经说,“你先前这样逗福宝,朕是学你的。” 宋清盈道,“那福宝是小孩子,我又不是。” 霍致峥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朕比你年长,在朕跟前,你当个孩子也没问题。” 不知为何,宋清盈鼻子一阵酸涩。 她握起他的手,盯着那两个拇指小人儿看了半晌,倏然,她笑道,“炙羊腿不够,还要再加一道蟹粉狮子头。” 霍致峥嘴角也扬起,“好,都随你。” 一顿午膳用的很是满足。 听到霍致峥计划缩减宫中用度,筹备军费时,宋清盈连忙表示配合,在紫宸宫用完午膳后,她也没闲着,直接去找秦太后商量缩减用度,组织女眷筹款的事宜。 两个女人对打仗的事都不了解,但在精打细算方面,俩人都各有心得。 她们都清楚打仗要花许多钱,钱多了,将士上阵才能吃饱饭有力气,穿的铠甲才能坚固耐用,手中握的兵器才能锋利……为了这个目标,婆媳俩同心协力,号召王公贵人家的女眷募捐筹钱。 秦太后卖了她院子里养的那些鸡鸭羊猪,宋清盈也没吝啬,将她攒的钱、妆匣里的珠宝、库房里的补药古玩,以及穆云朗先前赠给她的一箱珠宝,统统都捐了出去。 她将大半个家当都捐出去的事迹,传遍了后宫,又传到了宫外。 百姓们本就对戎狄深恶痛绝,又喜欢听牡丹公主的故事,不论商家是出于牟利的角度,亦或是出于民族大义的缘故,他们将昭妃捐钱的事编成新的故事,于说书人的嘴中,于书铺的话本里,传至街头巷尾,又传至大燕朝的每个郡县。 一时间,民众情绪激昂,无数百姓纷纷上衙门捐钱,还有不少青壮年主动投军,想要保家卫国。 此事在朝廷上也引起轩然大波,朝臣们虽未直接提及昭妃之名,却对后宫称赞有加,直夸贤明淑德—— 众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后宫除了个老太后,就只一个昭妃,除了夸她还能夸谁。 霍致峥也没料到宋清盈竟会这般大方,他详细看过她捐赠的财物,说是她的全部家身,丝毫不为过。 这还是曾经那个为了十六两银子,可以委屈一整日的小财迷? 他伸手探了下宋清盈的额头,“你怎么捐了这么多?” 宋清盈,“……” 她娇嗔的一把拍开他的手,“我没烧坏脑袋。” 霍致峥想了想,又摸了摸他自己的额头。 “还不准我大方一回了?” 宋清盈气笑了,“我是很爱钱,但在宫里这么多钱我也花不掉,与其放在库房里,不如让他们发挥更大的作用,只要咱们打赢了,那些钱就花的值!而且等国库丰盈了,陛下你再多赏我些东西,钱不就回来了吗?嘿嘿,我这也是投资,高风险,高回报嘛。” 霍致峥捏了捏她的脸,“就知道你是个不肯吃亏的。不过,你就不怕……万一回不了本呢。” “呸呸呸。”宋清盈连忙踮起脚去捂他的嘴,“才不会!” 她哼哼道,“而且我也不是全捐了,你送我的扳指呀、玉佩啊,那些我都留着……我不管,无论如何,你都得给我平平安安回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找机会跑出宫,把那些扳指啊玉佩之类的都给卖了,那些钱够我下半辈子富贵了。我买个院子,再找个长得俊的男人改嫁……哼,我才不会给你守寡……唔!” 剩下的话被一抹温热的唇封缄,缠绵且热烈。 也不知多久,霍致峥离开的她的唇。 “你个小没良心的。” 指节修长的手掌捧着她酡红的脸,他呼吸粗重,黑眸却清亮如星辰,“你放心,朕会活着回来,不会给你改嫁的机会。” 第110章 有句mmp一定要讲!…… 不论什么时代,群众的力量都是伟大的。 在朝野内外的一致努力下,大军筹得充足的军费,足以与戎狄为之一战。 十万大军兵分三路,霍致峥亲率中军,卫承昭为副将,与他一路,陆英与穆云朗各领一队兵马。 临近中秋,大军整装待发。 出发前夜,秦太后泪眼汪汪拉着霍致峥的手,“怎就走的这么急,再过些日子便是中秋了,好歹留家过个团圆节再出发。” 霍致峥宽慰:“母后,边境百姓正受战火侵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大军早一日出发,便能早一日解救他们于水火。我们一家团聚的日子多着,也不差这么一个中秋。” 秦太后,“可是……” 霍致峥道,“母后,你放宽心,儿子答应你,速战速决,争取在落雪前赶回来,陪你们过新年。” 他说着,朝宋清盈和霍蓉儿使了个眼色。 霍蓉儿这会子一颗心掰成两份牵挂,哪里还看得到兄长的眼色,依旧木讷讷的站在原地,心不在焉。 还是宋清盈会意,上前挽着秦太后坐下,又端了碗冰糖莲子羹给她,“母后,陛下说的是,早些出发也能早点回来团聚嘛。今夜咱们在慈宁宫一同吃饭,您就当提前过中秋了。” 一番好哄之下,秦太后才止住泪水,点头道,“行,都快坐下吃饭吧。” 酒桌上,秦太后让嬷嬷拿出一壶酒,“阿峥呐,这酒是当归泡的,喝了这个酒,不管你走的再远,都会记着回家。来,为娘敬你。” “陛下,我敬你,祝你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皇兄,我也敬你一杯,你一定会平安顺利,把那可恶的戎狄人赶回他们的草原,把咱们的幽云十六州收回来!” “叔父,福宝以茶代酒,也敬你一杯,祝你早早回来与我们过年!” 霍致峥一一饮下酒,素日清冷的脸庞此刻也有了些淡淡的红,“好,你们在京城等着好消息。” 相比于慈宁宫较为松快的气氛,威远侯府内氛围显得庄重而严肃。 卫家祠堂,长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上百个黑漆漆的牌位。 三足香炉里烟气袅袅,卫老太君将三柱清香递给的卫承昭,“阿昭,明儿个你就要出征了,临行前,你给列祖列宗,还有你的爹娘、叔伯兄弟们上柱香,让他们在天之灵庇佑你。” “是。”卫承昭接过香,面容肃穆,“卫家第十六世孙卫承昭不日便要奔赴战场,列祖列宗,父亲、母亲、伯父叔父及兄长们在上,请受承昭三拜,佑我此次出征出手得卢,不灭戎狄誓不为人!” 他跪在蒲团之上,恭恭敬敬朝着牌位三叩首。 将香插在香炉之上,他站起身来,走到卫老太君跟前,“祖母,孙儿此去归期未定,您老千万保重身体,等着孙子回来。” 卫老太君浑浊的眼眸眯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容沧桑而慈爱,“刚才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你父亲。阿昭,你长大了,真是越来越像你的父亲……” 说到这,她枯瘦的手陡然拽住卫承昭的手腕,用了很大的力气,紧紧地握着,语气也变得严肃,“阿昭,答应祖母,无论如何,活着回来。我真的、真的受不住再一次的打击了……” 她的语气极其哀伤,带着一种极尽卑微的祈求。 三十丧夫,之后接连丧子、丧孙,一次又一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往她的心上扎刀,那种割肉挫骨的痛,她活到这把年纪,真的再也撑不住了。 卫家,如今就剩她这么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和卫承昭这唯一的子嗣,再经不起任何摧残。 “祖母,您放心,我一定会保重自身。” “好,你千万记住你的话,莫要骗我。”卫老太君拍了拍他的手,“好好活着,等你回来,祖母就带你去宫里,向陛下和太后提亲,求他们将公主许给咱家当媳妇。” 卫承昭愣住,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祖、祖母……你怎么…怎么知道?!” “我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什么没见过?就你那点心思还看不出来?每回长公主一出宫,你就跟嗅着味的小耗子般,咻一下就跟上去了……”卫老太君摇头笑道,“谁没有少年时呢?何况你们卫家的男人都一个样,心里一有人了,藏都藏不住。” 卫承昭的脸红了,再看那些祖宗牌位,更觉得臊得慌,赶紧扶着卫老太君,压低声音道:“祖母,这些话咱私底下说,别在祠堂说,省的扰了祖宗们的清静。” 更重要的是,万一他没能把公主娶回来,岂不是让列祖列宗都看笑话了。 “好,现在先不说,改明儿你自己领着新妇来祠堂请安便是。”卫老太君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深,跟着卫承昭一同离开祠堂。 夜深深,月朦胧。 从慈宁宫回来后,宋清盈就跟长在霍致峥身上一般,随时随地挂着他。 “怎么办,陛下,我现在就开始舍不得你了。”她双手紧搂着他的脖子,心里惆怅伤感的情绪像是酸泡泡似的,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看着怀中那颗圆圆的小脑袋,霍致峥低头,亲了亲她的发,“乖,朕会早些回来的。” 宋清盈软了语调,巴巴望着他:“你说我女扮男装,混在队伍里跟你一起出征行吗?我看话本里经常这样写。” PanPan“不可。撇开危险不谈,就说这酷暑天气,每日天不亮就要赶路,吃的是粗糙的干粮,睡得是硬板床,风餐露宿也是常事,你被蚊子咬个小包都受不住,田野间的蚊虫又凶又毒,还有毒蛇、蜘蛛……” 霍致峥扫过宋清盈逐渐扭曲的小脸,继续道,“且军营条件简陋,三五日不洗澡是常态,若遇上旱地,半月不洗澡也没法。你想想那么多糙老爷们挤在一块儿,大热天不洗澡那股气味,你忍得住?” 宋清盈:对不起,是她天真了。 “那我……还是不给你添乱了。”她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霍致峥被她这般模样逗笑了,低下头,高挺的鼻梁擦过她的额头:“所以啊,你还是好好在宫里歇着。” “好吧。” 打消了随军出征的念头,宋清盈又开始黏黏糊糊的不舍。 大夏天的,衣裳单薄,搂搂抱抱,腻腻歪歪,再加上即将分别,自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这把火一直烧到半夜,烛泪攒了厚厚一层,床帷间才消停。 这下就算宋清盈再舍不得霍致峥,也累得没精力思考,浑浑噩噩的由他抱着沐浴,又由他抱着回床上,一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迷迷糊糊间,还做了个梦。 她梦见霍致峥好像亲了她一下,温声叫她等他回来。 她想回答他一声好,可眼皮重的很,就是抬不起来,她就眼睁睁看他走了。 画面一转,她又看到了霍致峥,却是看到他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一支锋利的羽箭直直朝他飞去,穿破了他的胸膛。 她吓得大喊他的名字,眼睛猛地睁开,入目是藕荷色对珠联鹿纹的床帷。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宝兰听到叫声,快步走过来,掀起幔帐挂好。当见到自家主子脸色发白,额上冒着虚汗时,宝兰吓了一跳,“主子,您做噩梦了?” 宋清盈晃过神,着急追问宝兰,“陛下呢?陛下去哪了?” 宝兰犹豫片刻,说道,“主子,现在已近巳正,陛下已经随军出发了。” “什么?他走了!”宋清盈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双脚刚沾地,腿心就一软。她一只手扶着床柱,一只手捂着腰,昨晚折腾的太厉害,她这会儿身子都使不上劲。 “今天可是大军出发的日子,兰啊你怎么都不叫醒我。” “主子,是陛下交代的,他说让主子你好好歇息,叫奴婢们别打搅你。”宝兰上前搀着宋清盈,小心翼翼添补道,“主子,奴婢觉得陛下不让奴婢们叫您,应当是怕跟您分别的时候太伤感了……” 宋清盈捏紧手指,一边吩咐宫人们伺候她洗漱,一边闷声闷气道,“那也不能这样啊,我都没有跟他好好告别,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算什么嘛。” 她真是个猪,怎么这样能睡,那么大一个人不见了,她都无知无觉的睡得那么香。 一想到开始做的那个梦,宋清盈的心口就止不住狂跳。 她只得不断安慰自己,梦与现实是相反的,霍致峥一定会平安无虞。 …… 霍致峥回过头,巍峨雄伟的皇宫渐渐在身后变得渺小,瓦蓝的天空显得越发广阔无垠。 这个时辰,也不知道她醒了没有。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她告别,怕看到她湿漉漉的眼眸,光是想想心头就一阵酸涩怅惘。 现在这样就很好,睡着的她安详又自在,不用那么难过。 霍致峥缓缓收回视线,目光经过摸着袖口傻乐的卫承昭时,稍停片刻。 大军出征之际,霍蓉儿缝了两个平安符,一个送给了自家皇兄,一个则是塞到了卫承昭的手中。 霍蓉儿的绣工真的差,跟宋清盈差得不分上下。对此,霍致峥一直觉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俩做姑嫂大概是天定的缘分。 思及此处,霍致峥垂眸看了眼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上面绣得或许是条龙,又或许是条金色的蛇。 这是宋清盈昨日送给他的,听说偷偷绣了许久,丑是丑了些,但他很喜欢。 再看霍蓉儿绣的那个平安符——蓉儿还是聪明些,懂得藏拙,没绣图案,只正面绣了“平安”,反面绣了“安康”几个字,勉强算规整。 不过看卫承昭那副傻乐的模样,霍致峥觉得就算霍蓉儿绣个四不像给他,他也能当成宝贝珍藏。 大军在百姓的呼唤与期盼中离开京城,奔赴战场。 经过半月的艰苦奔波,三军各自抵达边关要塞,其势锐不可当,三军初次与戎狄先锋军交战,皆以首战告捷,一时间军心高涨。 喜报传入京中,朝野内外欢喜不已,居于后宫的宋清盈也长舒一口气,继续跟着秦太后烧香拜佛吃斋饭—— 讲道理,穿书这种玄乎事她都撞上了,封建迷信搞一搞万一就灵了呢?就算不灵,也求个心安。 然而前线喜讯传来没多久,又传来急报,前朝余孽宋步安勾结闽洲郡守,打起反燕复宋的旗帜,在南方举兵造反。 宋步安,又特么是这个宋步安! 宋清盈:我有句mmp一定要讲! 第111章 男主天然克男二 中秋节过去,下过几场秋雨,暑气渐消,多了几分微凉的秋意。 因着下月就要返京,林瑶霜开始购置巴郡特产,好带回京中赠于府中爹娘及其他几房的叔伯婶娘、兄弟姐妹们。 表兄何士礼特地从衙门请了半日假,专门陪她逛街。 上回林瑶霜在去广兰寺遇歹人那事,官府调查了一番,却是半点线索都没寻到,最后只说是流匪,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不过那日之后,林瑶霜每回出门,都能偶遇那位宋公子。虽然每次遇上,也就寒暄两句,可次数多了,林瑶霜心里越发的疑惑——真有这么巧吗? 就连这一回出门,林瑶霜心头都有些忐忑,莫名有点害怕又碰到这位宋公子。就算他救了她,是她的恩人,可他有时看她的眼神,炽热的让人觉得瘆得慌。 许是老天听到她的心声,这半日逛下来,林瑶霜都没碰到那位宋公子,她一颗心放了下来,开始认真挑选礼品,何士礼在一旁陪着,时不时给出些建议。 这般买了一个下午,足足买满了两个马车。 何士礼见状,忍不住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霜表妹你这是要去京城做生意呢。” 林瑶霜羞赧的笑了笑,“我家府中人口众多,所以买的也多了些。出来游玩散心一趟,总不好空着双手回去,到时候我祖母又得说我……” 她的话戛然止住,只尴尬的扯了下嘴角,转身假装挑东西。 何士礼见她这样,清润的黑眸里闪过一抹心疼。 他知道这个表妹命运多舛,自小吃了不少苦头,后又遇人不淑,好不容易寻回侯府,那安宁侯府又不是个清静的地方,侯府老夫人是个偏心偏到没边的,自家姑丈又是个没注意的愚孝人,更别提侯府二房三房那些难缠势利的亲戚,若不是有姑姑庇佑着,就表妹这软乎温良的性情,怕是会被侯府那些人给活吃了…… “霜表妹,你此次回京过年,明年还会来吗?” “唔,我也不清楚。”林瑶霜摇了下头,柔声道,“我都听母亲的安排。” 何士礼颔首,似呢喃般说了句“这样”,须臾,他又道,“你若是在侯府待的不痛快,你就回来住,祖父和祖母都舍不得你,我爹娘也都喜欢你,盼你多住些时日……” 想到何家人的宽厚慈爱,林瑶霜心头涌上一阵暖意,笑道,“我也舍不得外祖父外祖母他们,若是我爹娘同意,我明年一定再来巴郡玩。” 何士礼眸中一亮,“好,那你提前写信来,我去码头接你。” 一旁的丫鬟笑着插话,“表少爷,我家小姐还没走呢,你就想到明年接她的事,未免也想得忒远了些。” 何士礼耳根发热,轻咳一声,“是,是我想得远了。” 说笑两句,外头响起一阵敲锣鼓的喧闹声。 铺子里的人都往外望去,嘴上念叨着,“又出什么事了?” 店伙计往外凑了下热闹,没多久就走了回来,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解释道,“嗐,官府又发通缉令了,还是先前那个宋国太子。也不知道这宋太子是不是属蚂蚱的,啷个这么能蹦跶,朝廷隔一阵就发通缉令抓他,抓到现在还没抓到,现下这家伙又跑去了闽洲,跟闽洲太守勾搭到一块儿了,上头的赏金都涨到一千两黄金了!” “哎,我要是这个宋太子,早就隐姓埋名寻个地方过安生日子了,也不知道他复个什么劲儿的国,就他们宋家坐天下的那会儿,咱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多艰难啊。” “就是,这闽州太守也是个棒槌,好好的太平官不当,非得造反,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要我说,这宋太子就算是蚂蚱,那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店里的客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那头何士礼忧心忡忡对林瑶霜道,“霜表妹,要不此次回京我送你一趟吧,南边又不太平了。” “这事还是等回去再说吧。”林瑶霜轻叹一口气,“也不知朝廷什么时候能抓到这宋太子,闽州的百姓要受苦了。” 付过钱财,林瑶霜和何士礼坐上马车,打道回府。 经过悬赏栏时,林瑶霜掀开帘子往外看去,视线越过围观百姓的脑袋与帽子,落在那高悬的通缉令上。 这一看,她倒吸一口凉气。 林瑶霜紧紧盯着通缉令上的画像,心跳如鼓,咚咚咚的用力敲击着耳膜。 宋公子竟是前朝太子宋步安?! 怪不得今日出门她没有遇见他,原来他这会儿正在闽州造反呢。 林瑶霜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与这号人物有所接触,再想到相识以来宋步安对她的热情态度,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 何士礼看着她陡然失色的脸庞,“表妹,怎么了?” 林瑶霜回过神,迎上何士礼担忧的眼眸,她握紧手中的帕子,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没事,就是看到一个孩子险些跌一跤,吓了一跳。” 何士礼松口气,“我还当你哪儿不舒服了,你没事就好。” 林瑶霜敷衍的笑笑,眉眼低垂,心乱如麻。 虽不知宋步安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以后自己还是不要出门,安心待在府中,省得再与他碰上——与这号人物碰上,她自身安危不提,万一牵连了何家和侯府,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这边厢林瑶霜打定主意躲避宋步安,另一边的宋清盈在研究花重金请江湖组织暗杀宋步安的可行性。 然而,负责保护她的女暗卫告诉她,江湖里并没有什么杀手组织,并友好提醒她,分清楚话本与现实的区别。 宋清盈:……这就很不合理。 这个世界都存在武功与暗卫了,凭什么没有江湖?没有杀手组织?武侠已经落魄到如此地步了么! 言归正传,霍致峥出征后,暂由秦太后监国,丞相白晁和护国公辅政。 骤然担起监国大任,秦太后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乡下老太太很是心慌,她一慌,下意识就想寻个伴。可放眼整个后宫,霍蓉儿毛毛躁躁不着调,福宝乳臭未干,相比之下,宋清盈虽然又懒又馋,但好歹曾经是个公主,见识多,稍微靠谱,虽不能全然信任吧,但叫到身边陪着,若是自个儿听不懂大臣说什么,还能让宋清盈帮着解释一下。 于是乎,宋清盈就被秦太后拉着一起听政。 听不听得懂是一回事,但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洗漱,赶在辰正时分去上朝,她真的痛苦到流泪。 每早起一日,她对霍致峥的思念就更浓一分,盼着他能早点回来,结束她早起上朝的日子。 这日朝堂之上,丞相白晁提及闽州叛乱,建议先派使者劝降,若劝降未果,再计划派兵。 秦太后听后,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嘴里说着“宰相这话有道理”,转脸压低了声音悄悄问宋清盈,“还劝什么劝,为何不直接派人去剿了那些余孽?” 某种意义上也算“余孽”的宋清盈沉默了两秒,低声道,“先礼后兵嘛。再说了,派兵也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派出去的,打仗也要钱的,咱现在还没钱,户部尚书不是说再过十日秋税就到位了么,先派个使者过去拖延一下时间,谈不拢咱打,到时候钱和兵都到位了,安排起来更方便,您说是这个理吧?” 秦太后点点头,“嗯,有点道理。” 宋清盈吁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不过她常听霍致峥夸白晁,说白晁有诸葛亮之贤明聪颖,她相信霍致峥的眼光,觉得跟着丞相的思路走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错。 秦太后坐直了身子,对白晁道,“不知派去闽州谈判的使臣,丞相可有推荐?” 白晁还未言语,立刻有一人从众官中出列,毕恭毕敬道,“启禀太后,微臣愿前往闽州劝降。”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宋清盈眼皮猛地一跳。 穿过垂坠的珠帘往下看去,只见宽敞威严的大殿之上,傅容景身着朱色绣仙鹤补子官服,颀长身躯微俯,他低着头,从她这个角度望去,刚好能将他俊秀的眉眼看得清楚。 傅容景声音清朗,态度恳切,“太后,微臣少时曾在闽州游学,了解那的风俗情况,且与当地的名门望族有些交情,若派微臣去闽州,微臣将尽力说服他们支持朝廷,届时与徐万昌和宋步安交涉时,也能多些筹码。” 秦太后一听,眯眸看向傅容景。 虽说这人私德有瑕,但瑕不掩瑜,他年纪轻轻能着红袍,说明是极有才干的。且此番去闽州劝降,若能成功那自是大功一件,但若不成,没准会有性命之忧,对朝臣们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差事。 现下见傅容景主动请命,秦太后对他多了几分好感,“傅侍郎勇气可嘉啊,既然你有这份忠心,那哀家就将这个差事交给你。” 秦太后说着,悄悄打量着宋清盈和白晁的反应,想确认一下自己这般决定妥不妥当。 见宋清盈魂不守舍的,秦太后的心提了起来,难道自己这样说不妥? 再看白晁没有异议,她那颗心又放了下来,丞相没说反对,那应该没问题。 她勉励傅容景一番,等下朝后,有些不悦的问宋清盈,“你刚在朝堂上发什么呆呢?我派傅容景去闽州,对还是不对?” 宋清盈愣了愣,看着秦太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原书里的傅容景是极有才干的,否则也做不到首辅的位置。她心想着,若是派傅容景过去,没准依靠他的男主光环,真能把叛军劝降了呢?毕竟原书里,也是傅容景带兵去平叛,逼得宋步安的军队步步溃败,最后宋步安想要放手一搏时,林瑶霜用爱感化了宋步安,让他放下复国的念头…… 男主天然克男二,傅容景对付宋步安,应该可行。 可不知为何,听到傅容景主动请求去闽州,她就莫名心慌,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我跟你说话呢,你在想什么?”秦太后是真不高兴了。 宋清盈忙道,“母后,您的主意一向正。再说了,派傅大人去闽州,朝上那么多官员不都没异议吗。我刚才是在想陛下呢,昨晚我还梦到他了……” 果然一提到霍致峥,秦太后就没了脾气,还好奇的追问她梦到霍致峥怎么了。 宋清盈一阵瞎编,哄得秦太后喜笑颜开,这事才算翻了篇。 九月下旬,傅容景在官兵护送下前往闽州。 第112章 傅容景死了 秋意越发浓郁,宫苑里金桂飘香,红枫尽染,白日渐渐地短了,天气一日赛一日的寒凉。 前方战事捷报连连,宋清盈越发盼着大军凯旋的好消息。 她经常给霍致峥写信,想到什么写什么,絮絮叨叨的与他诉说着她的近日生活,这直接导致她每一次寄出去的信都是厚厚一沓。每回寄信,她自己都被那长度惊到,心想,要是当初写毕业论文时能有这样的手速和灵感,哪至于头秃到吃黑芝麻生发丸。 相比于她的信,霍致峥的回信则简短不少。 这男人在床上热情,嘴上和笔下却是古板又含蓄,信里写的最多的是“努力加餐饭,天冷记得添衣”之类的。 无趣极了。 宋清盈嘴上这般咕哝着,但还是将信反反复复看好几遍,然后妥善收好。 她想,算了,看在他在前头吃苦受罪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这点小细节,等他回来以后,有的是调-教的机会。 眨眼到了十月底,闽州突然传来消息——闽州太守徐万昌绞杀了傅容景,彻底与朝廷撕破脸。 随傅容景一同前往闽州的兵将把这消息带到大殿上,殿内霎时陷入了长久的死寂,就连空气都变得凝重。 上一刻还在打瞌睡的宋清盈,下一刻就像兜头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傅容景被杀了? 这怎么可能?他可是男主啊!男主有光环罩着,怎么可能会死?她个配角掉悬崖都没死,男主出个差就死了,这不是在开玩笑嘛? 她的脑子一阵混乱,反反复复的想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也太离谱了…… 忽然,她记起上次陇西平叛时,也传来消息说宋步安死了,连尸骸都带回来了,可宋步安还好端端的活着。 既然宋步安可以诈死,傅容景会不会也是诈死呢? 虽然宋清盈暂时想不通傅容景为何要诈死,但她更无法接受男主就这样死了。 “傅侍郎的遗骸在哪?” 她骤然出声,仿若往一汪死潭中丢进一块石子。 那些唏嘘天妒英才的官员们一怔惊愕,纷纷朝着上方那珠帘后看去。 倒不是惊讶于宋清盈这个问题,只因宋清盈陪秦太后上朝这些日子以来,从未主动开口过问朝政,往往都是秦太后去问她,她才低声说上两句。 台下传话的兵将顿了片刻,答道,“回禀昭妃娘娘,徐万昌绞杀傅侍郎后,将遗骸丢进海中……” “这么说,死无全尸?”宋清盈的手指轻捏住腕间的琉璃珠,语气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严厉,“那你们可亲眼见到徐万昌杀了傅侍郎?或是亲眼见到他被抛进海中?当时傅侍郎去叛军营中谈判,有谁随行?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兵将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发懵。 坐在凤椅上的秦太后眉头微蹙,她是知道宋清盈曾经与傅容景有过那么一段过往的,现下见宋清盈这般紧张的询问傅容景的事,她只觉得自己儿子头上绿得发光。 秦太后扭头瞪向宋清盈,压低声音提醒道,“昭妃,你可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 宋清盈还以为秦太后是不满她在朝堂上开口了,也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母后,我觉得傅容景的死有蹊跷,须得仔细盘查一番。”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蹊跷。傅大人是忠臣,为国捐躯,这份忠义定要好好嘉奖……” “不是的,母后,这事真的不太对。”宋清盈赶紧将先前宋步安诈死的例子举出来,末了还道,“此事疑点重重,没准傅容景并没有死。” 秦太后满脸迷惑,“宋步安诈死是想脱身,傅侍郎诈死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是啊,他为了什么。 这点宋清盈一时之间也想不太明白——现在的剧情线崩得怕是原书作者都不认识的地步,她作为一个穿到错误时间点的穿书者,整个一睁眼瞎。 不论怎样,她既提出这疑问,那兵将寻思片刻,连忙跪下,将傅容景去太守府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末将等人奉命护送傅侍郎入闽,十月九日到达闽州城外庆丰镇,十日傅侍郎乔装打扮潜入闽州城,说是去会会城中的望族常家家主,未免引起叛军注意,傅侍郎只带了他的长随陈松。在城中待了三日,傅侍郎才回来。十三日傍晚,傅侍郎说明日常家家主为中间人,引他与徐万昌谈判。之后便到了十四日晌午,末将等人跟随傅侍郎一同进入太守府,末将等人带着兵器,不准入内,只好在外门等候,傅侍郎带着陈松一道进了里屋……” “他们一同进屋坐了大概有一个时辰,似乎谈的不错,徐万昌还留傅侍郎在府中用晚饭,设宴招待。徐府管家安排末将等人去偏房用饭歇息,末将担忧傅侍郎安危,不肯走远。傅侍郎与末将说,两军相交,不斩来使,让末将放宽心先去用饭……他这样说了,末将等人才随徐府管家去了……哪曾想到了戌时,陈松忽然急急忙忙的寻来,让我们快些逃,说傅侍郎遭到徐万昌暗算,被抓了。” “末将等人惊疑不定,趁着夜色逃出徐府。第二日便听说傅侍郎被徐万昌投入大牢,就在末将等想办法解救傅侍郎时,陈松被徐府的人丢了出来。他说傅侍郎已经被徐万昌杀了,尸体被丢进海里喂了鱼……” 台下官员听后,接头交耳,低声议论起来。 “这徐万昌真是狡诈卑劣,连使者都杀!” “是啊,实在令人不齿。可怜傅侍郎年纪轻轻,却惨遭此祸,唉……可惜。” “这事细想,蹊跷颇多。徐万昌既有杀使者之心,一进府直接将人捆了便是,为何还要等到夜里行事?” “就是,他若是想激怒朝廷,割了傅侍郎的头颅示众,不比连夜抛尸入海的威慑力大?” 宋清盈肃容对秦太后道,“母后,傅侍郎乃朝廷大臣,不明不白的‘死’在闽州,实在不妥。不如派大理寺卿去调查这事,另外再派兵“保护”傅府,谁知道徐万昌会不会丧心病狂到连傅家人都不放过呢?” 秦太后虽还云里雾里的,但见宋清盈黑眸清亮,一副成竹在胸的高深模样,便按她的话吩咐了下去。 下朝之后,宋清盈抱着富贵儿,盘腿坐在昭阳宫的榻上发呆,嘴里小声呢喃着,“闽州,闽州……” 宝兰打帘进来,见自家主子自下朝之后就这副恹恹的模样,凑上前去,“主子,晚膳准备好了。” “噢,知道了。”宋清盈懒洋洋的抬眼,曾几何时一听到吃饭她是最积极不过的,可现在心里挂着事,她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宝兰心疼道,“自从陛下离宫,您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下巴都尖了。这样下去可不行,您的身子哪吃得消啊。” 宋清盈缓缓起身,叹口气,“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回来,他回来了,我心宽了,也就能高高兴兴的吃喝玩乐了。” 宝兰安慰道:“陛下应当快回来了,听说戎狄军节节败退,咱们势如破竹,如今已收复应州、寰州、朔州,照这样的速度打下去,幽云十六州都收回来也没问题呢。” “嗯,陛下那么厉害,肯定没问题的。” 宋清盈走到餐桌前入座,看到桌上的蟹酿橙,有些惊讶,“现在还有螃蟹呢?” 宝兰道,“这是最后一批了,天气再冷些就没了。” 宋清盈拿起那蟹酿橙慢慢吃着,一边想着螃蟹真好吃,一边又想到闽州是个好地方,离海近,海鲜多,也不知道那闽州太守怎么想的,好好的跟着宋步安那恋爱脑造什么反?是海蛎、海蜇、龙虾、鲍鱼不好吃,还是扇贝、蛏子、梭子蟹不够鲜? 不过她记得原书里宋步安造反时,并没有闽州太守徐万昌什么事吧?好像书里还写了男主去找女主,俩人一起看了海,还在海边拥吻来着…… 时隔这么久,宋清盈也记不清男女主看海的地方是不是闽州了——早知道会穿书,她肯定默背全文。 至于宋步安为什么会突然跑去闽州造反,傅容景为什么会“葬身”于闽州?宋清盈隐隐约约感觉其中似乎有什么联系,但绞尽脑汁想了好半晌,实在想不通其中的关窍,吃过晚膳后,她迫不及待走到书桌旁拿起纸笔,打算写信问一问霍致峥。 七日后。 远在幽州的霍致峥收到信件,默读一遍后,他那英俊的眉眼间没有半分惊讶,反倒有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早在收到宋步安于闽州造反的消息,霍致峥就在思考徐万昌为何会与宋步安勾结。据他所知,徐万昌此人忠厚重情,不是那等为了名利地位汲汲营营的小人,宋步安能说动他谋反,或许是手中掌握了不为人知的把柄? 后来得知傅容景主动去闽州劝降,霍致峥倒对傅容景抱着几分期望的,因为他知道傅容景对徐万昌有恩,徐万昌重情重义,被傅容景劝降的可能性很大。 五年前,傅容景在闽州游历时,偶然之下,救了徐万昌的女儿。因涉及女儿家的名声,此事鲜为人知。 霍致峥之所以知道此等秘事,全因之前傅容景与宋清盈纠缠不清,再加上霍蓉儿对傅容景痴迷不已,他便派人去调查了傅容景生平。 没想到傅容景去闽州,非但没劝降徐万昌,反倒死于徐万昌之手,这实在不合理—— 除非徐万昌真的利欲熏心,丧心病狂至如此地步。 又或者,这一切都是傅容景设的一个局。 如若是后者,前有狼,后有虎,局势不容乐观。 修长的手指捏紧信纸,霍致峥看着信上凌乱的笔触,仿佛看到宋清盈那张不知所措的傻脸。 得派个可信之人回去稳住局势才是。 沉吟良久,他对福禄总管道,“去传卫承昭来。” 福禄总管应下。 没多久,毡帘外便响起卫承昭年轻却又铿锵的嗓音,“陛下,卫承昭到。” 霍致峥将信放进一个专门的匣中,“进来。” 卫承昭掀帘入内,行过礼后,恭敬道,“不知陛下传臣过来有何事吩咐?” 霍致峥示意他入座,又让福禄总管给他沏茶。 待闲杂人等退下,营中只剩他们俩人时,霍致峥将朝中局势与卫承昭分析了一遍,末了,他淡声道,“朕决定派你带一万兵马前往闽州,支援江北军,平定叛乱。” 卫承昭脸色变了,“可是我们与戎狄的交战正在关键,若是微臣带走一万兵力,陛下您这边……要不陛下您回京吧,再过不久,其他两路大军便能与我们汇合,届时三军并肩作战,一定能拿下最后五个州府!” “朕御驾亲征,若是打到一半临时换帅,叫手下的兄弟们怎么想?打战最重要的是军心,军心散了,便是再多的兵力、再好的武器那也无用!” “……”卫承昭抿了抿唇,道理他都懂,可眼见快要将戎狄赶回老巢了,突然叫他收手回去打叛军,他这心里总感觉空落落的,怪不得劲儿。 霍致峥怎会看不出卫承昭的心思,斟酌片刻,黑眸觑向他,“若朕没有算错,明日阿赫舍大军会再次进攻,你再痛快的打一场,打完了就收拾行装去闽州,你看如何?” 卫承昭哪敢说不好。 能打一场是一场,没准他明日争口气,能直接把阿赫舍的脑袋摘了呢?那也不枉此趟了! 第113章 她该拦着他的 今年冬天的雪格外的早,才步入十一月,雪花就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 宋清盈站在窗棂旁,望着天空随风飘舞的片片白雪,不知不觉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 去年初雪,她与霍蓉儿喝得醉醺醺的,也是在那一天,她向霍致峥表明了心意。 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一年就过去了。 宋清盈轻轻叹了口气,从前看到下雪,她第一反应是“卧槽,下雪了真漂亮”,现在看到雪,她的反应是“京城又下起了雪,可是去年陪她看雪的那个人却不在身边”。 唉,爱情果然容易让人变得矫情。 “主子,窗口风大,您仔细着凉。”宝兰拿着镶金丝飞凤纹大毛斗篷上前,替宋清盈披上。 宋清盈系好衣带,缓步走到暖炉边,伸手在炉边烤着,暖色火光映照在她手掌,镀上一层淡淡的橘黄色,宛若夕阳余晖下的一块洁白美玉。 “我上回往军队送信是什么时候,怎么感觉许久没收到回信了?” 宝兰闻言,心算片刻,答道,“距离上回送信,已经二十二日了。” 宋清盈小声咕哝着,“二十二日,除去一来一回的行程,足有四五日够他回信了……怎么还没回信呢?” “主子放宽心,许是这天气寒冷,信使路上耽误了些时日。” 宋清盈想想也是,古代比不得现代有手机电话,送信算是最快的沟通方式了。 主仆俩坐在榻边看雪,忽然,慈宁宫的大太监求见。 宋清盈只当秦太后又要吩咐她做些什么,懒懒的坐起身子,将大太监叫了进来。 哪知那一向稳重的大太监这回火急火燎的,一走进来,匆匆行了个礼,便道,“昭妃娘娘,太后急召您去勤政殿议事,白丞相及护国公他们也都在往宫里赶了。” 见大太监这般焦急的模样,宋清盈心里一个咯噔,心想,莫不是又出什么大事了?是闽洲那边身边生变,周毅将军抵不住了?还是戎狄那边吃了败仗? 她迅速从榻上起身,简单梳妆,便冒雪赶往勤政殿。 雪下得不大,风却刮得大。 轿辇停在勤政殿台阶前,宋清盈急着下轿,险些脚滑,要不是宝兰眼疾手快搀着她,她怕是要栽个跟头。 “主子,您慢些。” “没事没事。” 宋清盈摆摆手,提着裙摆,仰头看到勤政殿上空厚重灰暗的乌云,不知为何胸口一阵发闷。 天气阴沉,宽敞的大殿内光线更显晦暗,宫人将灯光点亮。 裙摆拖过平整洁净的大理石地面,离内殿越近,那阵压抑着的低低的呜咽声越是清晰。 宋清盈眉头皱起,是谁在哭? 她惊疑不定的穿过重重锦绣帷帐,然后在那扇宽大的支摘窗旁,看到了坐在榻边垂泪低泣的秦太后。 “啪嗒”一声,宋清盈好似听到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 她努力保持着冷静,朝秦太后走去,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颤抖,“母后,您这是怎么了?” 秦太后哭泣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她,含泪的目光瑟缩两下,嘴唇蠕动着,“昭、昭妃……” 宋清盈走到榻边,视线扫过殿内的宫人,又落在檀木小桌上。 桌上摆着一个木盒子,盒子旁还放着一封信,“这是陛下的来信吗?” 也不等秦太后答,她拿起那封信,只见封皮上写着“昭妃亲启”四个字,正是霍致峥的笔迹。 宋清盈做了个深呼吸,心想,秦太后应该是看到霍致峥的信,思念过甚,才哭泣的吧? 对,一定是这样的。 她捏紧那封迟来的信,稍定心神,安慰着秦太后,“母后,您别哭了,哭久了仔细伤眼睛。” 秦太后望向她,颤颤巍巍朝她伸出手,“昭妃,你坐、你先坐……我有事要与你说。” 宋清盈坐下了。 秦太后嗓音沙哑,一个音节还没发出来,眼圈就红了,强行调整好情绪,一开口,泪水又落了下来。 如此几回,宋清盈的眼眶也不禁酸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看不得旁人落泪,还是……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想往那边去猜。 可秦太后到底还是说了出来,“阿峥、阿峥他……他……没了。” 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就像宋清盈被击得四分五裂的心。 宋清盈只觉得耳边轰隆一声炸雷,大脑都变成空白。 没了? 什么叫没了? 她坐在座位,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皱,只有那碎珠般的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滚落。 霍致峥死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 她不信,不想去信。 “母后,你这从哪听得消息?大军不是势如破竹,一直在打胜战吗?陛下他怎么可能……不会的,一定是谣言。”她尽力维持着声音,黑眸定定看向秦太后。 秦太后哭得更伤心了,“今日刚传来的消息,同这些信一同送来的。” “可能是谣言,传错了,或者那个传信的人是奸细?是谁传信的?来人呐,把人给我传上来。” 秦太后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还是身后的嬷嬷站出来,眼神悲悯的说,“昭妃娘娘,传信的……是福禄总管。他一路赶来,跑死了三匹马,传完话就累晕过去了,这会子正由御医照看着呢。” 语毕,嬷嬷看到昭妃眼底的光好似被冷风吹过的蜡烛,啪一下就灭了。 纤细的手指快要将薄薄的信封掐烂,宋清盈静静地坐着。 忽然,她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把秦太后他们吓了一跳。 “昭妃,你这是做什么?” “怪我,都怪我……”宋清盈双目无神,喃喃道,“我就该拦着他,不让他去战场的……怪我……” 秦太后走到她身旁,捉住她的手,泪如雨下,“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战场上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不是的。 宋清盈的嘴唇微动,无声道:她是知道的。 原书里明明白白写了,武帝死于与戎狄交战之中,其侄霍淮即位。 她是知道他的结局的,可她明明知道他去战场上会死,她却抱着侥幸,想着剧情都改变了这么多,她自己的命运、霍蓉儿的、桑桑的、林瑶霜的命运都改变了这么多,没准霍致峥的命运也能改变呢。 可现实教她做人,教她不要心怀侥幸。 她该拦着他的。 他不去,就不会死。 自责、愧疚、伤心、绝望,种种负面情绪如丝丝缕缕阴霾织就的牢笼,紧紧地笼上她的心,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宫室里,两个同样悲伤的女人对坐着,窗外是簌簌的落雪声,湿冷的寒意无孔不入,带来一种刺骨的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丞相白晁与护国公赶了过来。 见着太后与昭妃悲恸的模样,吓了一跳。 秦太后屏退宫人,语气疲累的将皇帝牺牲在战场的事说了。 白晁和护国公皆如遭电击般,立在原地迟迟难以回过神,好半晌,俩人才“噗通”跪下,眼含热泪,哀哀喊着“陛下”。 秦太后才干的眼泪,又被惹了下来,哭得稀里哗啦。 宋清盈神情麻木的看着他们哭,等他们哭得差不多,有宫人在外传话,说是福禄总管醒了。 宋清盈眼皮颤动,“赶紧将人带来。” 她要问清楚霍致峥到底是怎么没的。 福禄总管被两个小太监扶着上来的,他原先身形是有些富态的,如今却瘦了好几圈,人也黑了,看得出吃了不少苦头。一见到秦太后和宋清盈,他就趴在地上磕头,哽噎道,“太后,昭妃娘娘,陛下他是遭人暗算的啊!” 此言一出,殿内几人皆变了脸色。 “到底是怎么回事?!”宋清盈急急追问。 福禄总管将那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原是在云州,朝廷军与阿赫舍带的主力部队对上,阿赫舍连吃了三场败仗,落荒而逃。见云州局势稳定下来,霍致峥便命卫承昭带一万兵马撤离云州赴闽洲平叛。 “卫将军他们天不亮就走了,为的就是不引起戎狄的注意。哪曾想才到晌午,就有小兵赶回来求救,说是阿赫舍他们在龙尾山设下埋伏,偷袭卫将军的兵马。陛下闻讯,当即领了五千精兵增援……不曾想……” 福禄总管捏紧拳头,恨声道,“不曾想卫将军的亲信龚恩竟是个通敌卖国的叛徒!是他给戎狄报的信!陛下一到龙尾山就察觉到中计了,可惜后路已经被阿赫舍的骑兵堵住了……后来……陛下和卫将军殊死奋战……陛下他被敌军逼到山坡,身中数箭,滚下山林。卫将军也身受重伤,险些没命,多亏穆将军的军队及时赶来……” 及时。 也不算全然及时。 卫承昭活着,霍致峥却没留住。 宋清盈心如刀绞,强撑着精神,“他的遗体呢?” 提到这,福禄总管双目泛红,泣不成声,“因龙尾山地势险要,大军连夜搜寻,于第三日才于一处坡底,寻到陛下的甲胄,还有些许……残骸。” 说出“残骸”这两个字,福禄总管伏地嚎啕大哭。 他永远也忘不了从那七八具被野兽啃咬得四分五裂的尸首中寻到那沾满鲜血的御甲时,那种悲从中来的绝望。 文治武功,一代明君,却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谁能不扼腕叹息。 “太后娘娘,昭妃娘娘,盒子里有陛下的一些遗物,奴才都给带回来了。”福禄总管道,“陛下的遗体还在云州停放。穆将军和卫将军的意思是,先不发丧,等大军得胜,再对外宣布陛下驾崩的消息……穆将军还让奴才先回宫里报信,让太后与昭妃娘娘全力配合,稳住京中局势……” 宋清盈明白穆云朗的思量。 再问丞相白晁和护国公的意思,他们也都赞同秘不发丧,稳住大局。 一番商榷后,丞相他们先行告退。 宋清盈打开桌上那个木盒子,一一查看里头的物件。 一个丑丑的平安符,霍蓉儿送的。 一个同样绣得丑丑的荷包,上面还沾着血迹,是宋清盈送的。 再有便是一堆精心保管的家书,大部分是宋清盈写的,其他便是秦太后、霍蓉儿、福宝他们写的。 宋清盈摩挲着那个沾着血的荷包。 福禄总管说,这是从尸骸中寻到的,就压在甲胄下面,陛下一直随身带着,从未离过身。 宋清盈又打开霍致峥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他在信里耐心的回应着她每一句絮叨,又解答着她的疑惑,他说傅容景有可能诈死,且有可能是布局之人,须得小心提防…… 最后一段,依旧是叫她好好吃饭,注意保暖。只是这回,比从前多了一句—— “你收到信时,京城应当快要落雪,想与你共赏雪景,今年失约勿怪,余生年岁弥补。” 泪洇湿了信纸,宋清盈抬眼望向窗外的雪,呢喃道,骗子。 第114章 坚强 云州城,太守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廊上响起,小太监满脸喜色的走到前院,“陆将军,穆将军,醒了,卫将军醒了!!” 正在商议战术的俩人闻言,皆面露惊喜,“小卫兄弟醒了!” “真是太好了,穆兄,我们先去看看他。” “是是是。” 俩人快步走出院门,直奔后院一处厢房。 一推开门,就看到坐在床上喝药的卫承昭。 “小卫兄弟,你可算醒了!” “陆将军……穆将军……” 昏迷数日,卫承昭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显得憔悴又衰弱,可那双黝黑的眼眸却依旧明亮,星辰般闪烁着光。 陆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长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你是个有福气的,福大命大啊。” 卫承昭喝过一碗药,先是与穆云朗道了谢,又眼圈泛红的问起皇帝的情况,“陛下呢?可寻到陛下了?他可还好?” 问出这话时,他心里是没底的,毕竟他亲眼看到陛下身中数箭,滚落山坡。 可既然自己都能从那死人堆里捡一条命回来,陛下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一定也会没事的! 听到卫承昭的问话,穆云朗和陆英的面部线条都僵住。 少倾,陆英将屋内伺候的小太监屏退。 一阵沉重窒息的沉默后,还是穆云朗先开了口,“陛下他……驾崩了。” 卫承昭如遭雷击。 驾崩了? “怎会如此……”卫承昭一张口,鲜血就从嘴里吐了出来。 穆云朗和陆英大惊,赶紧上前扶着他,“卫兄弟你刚醒来,莫要激动……” 卫承昭俯身趴在床边,连吐了好几口血,摆着手道,“我没事,没事……快与我说说陛下的事……” 穆云朗面色凝重将搜寻的结果告知卫承昭,说到遗骸时,虎目含泪,攥紧了拳头,“我誓要割了阿赫舍那厮的项上人头以告慰陛下在天之灵!” 卫承昭脸色惨白的挣扎起身,咬牙恨声道,“龚恩那个吃里扒外的叛徒在哪,我要剐了他!” 陆英赶紧按下他,“不用你动手,我已经命人扒了那厮的皮!如今正挂在云州城门示众!”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龚恩是我父亲的部下,在卫家军二十多年,我一直拿他当长辈看,未曾想他竟是个通敌卖国的小人!” 一想到陛下是因为增援自己才落入龙尾山的圈套,卫承昭心中懊悔不已,这叫他有何脸面再回去面对公主?他宁愿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你既然醒了就好好养伤,我与陆将军已经商量好,带着大军前进,非得将戎狄人杀回老巢不可!”穆云朗拍了拍卫承昭的肩膀,“卫兄弟,你若想回报陛下,就快快好起来,与我们一起领兵打仗,护卫大燕太平才是。” 卫承昭闻言,黑眸闪动着坚毅的光,“是,我知道了!” *** 龙尾山地势险要,怪石嶙峋,两旁是深山老林。一支支冷箭破风射出,铁质的箭头泛着泠泠亮光。 眼见着羽箭直冲那道颀长伟岸的身影冲去,宋清盈飞奔上前。 “不、不要!!!” “主子,主子……您快醒醒。” 伴随着焦灼的呼喊声,宋清盈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稍顷,她才看清海棠金丝幔帐,以及宝兰那张写满担忧的脸庞。 “主子,您又魇着了。”宝兰将床幔挂上,扭身绞了块温热的帕子回来,小心翼翼替她擦着汗,“自打您上回从勤政殿回来,您就没睡过一日好觉。主子,要不明儿个奴婢请位太医来给您瞧瞧吧,这样日日梦魇可不是办法。” 宋清盈摆了摆手,“没……我没事……不用请太医……” 宝兰看着橘黄色烛光下自家主子尖尖的下巴,眸中盛满忧色,“那奴婢去给您端一碗安神汤来。” 宋清盈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 宝兰转身退下。 宋清盈坐在床上,想到方才梦中的场面,她的双臂抱住膝盖,低着头,眼底一片黯淡。 这是收到霍致峥遇害噩耗的第十日,风雪越来越大,她的悲伤没有消退半分,反而越发浓烈。 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事是真的。 那么大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呢? 走之前他还搂着她,叫她等他回来,眉眼间的温柔那样的鲜活。 “霍致峥,你真的死了吗?”她声音小小的,带着些沙哑的哭腔,“你死了我怎么办……” 皇帝驾崩消息并未对外公布,所以她连哭泣也得悄悄地,不能让人发现。 等到宝兰端着安神汤回来,宋清盈已经擦去眼角泪痕。 喝过安神汤,她又重新躺下,睁着眼睛盯着灰暗的床顶兀自出神。 要坚强。她想,无论如何,都要坚强。 当初莫名其妙穿到这个世界,那么糟糕的处境,她不是也熬过来了么? 现在的情况总不会比之前更糟。 如果霍致峥在的话,他肯定也不希望她这样颓废,他说过,她这样没心没肺傻乐的样子挺好的。 想到霍致峥在最后一封信里提到小心傅容景…… 宋清盈抱紧怀中的被子,翻个身,心想,若傅容景真的是诈死,与宋步安一起造反,那这两个人已经完全偏离了剧情线,不能再留了。她既然没办法改变霍致峥的结局,起码得替他护住福宝、护住霍蓉儿、护住他的江山百姓。 放在之前,宋清盈肯定不敢相信有一天她会因为操心国家大事而失眠。 可命运总是这般爱开玩笑,咸鱼也得被逼着乘风破浪。 宋清盈重重阖上眼,累得睡了过去。 …… 随着寒流来袭,多地都下起了雪,就连戎狄草原也被皑皑薄雪覆盖。 戎狄王早间策马在王帐附近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面色越发凝重。 娜丽侧妃替他脱下沾了雪水的皮衣,又捧上热气腾腾的奶茶,“汗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戎狄汗王接过瓷碗,三两口便喝完一碗。 “这天气,真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娜丽侧妃接过空碗放在一旁,走回戎狄王身边,握住他的手放在衣摆下取暖,“汗王以后出去跑马,可得多穿些。” 戎狄王闷声不语。 娜丽侧妃的手指轻轻划了下他粗糙的掌心,语气如水般温柔,“汗王可是在忧虑前方的战事?” 戎狄王眼皮滚了滚,反握住掌心那柔嫩的手,低声喟叹道,“本想着速战速决,没想到那大燕人竟然如此能耗,一场仗从秋打到冬……现在天气又冷了下来,没了水草,放不了牛羊……娜丽,你说我们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打这一场仗?” 娜丽侧妃温顺的靠在戎狄王怀中,细声道,“我只是个女人,不懂战场的事。但汗王若需要个倾听者,娜丽愿意当那个人。” 戎狄王轻抚着她纤细的背脊,叹道,“还是到你这里,本王才能轻松些。王后是跟阿赫舍一条心,一张嘴尽为阿赫舍说话,只要儿子不要男人的。说起这战事,要不是维纳突然死了,阿赫舍又在我面前用天□□义发誓,一定能里应外合打败大燕,我是不想这么早起兵的……” 娜丽侧妃的美眸中划过一抹嘲意,嘴上道,“汗王想为维纳报仇,说明汗王你重情义。可是三殿下怕不是这样想的……” 顿了顿,她又道,“我听说三殿下前几日传消息回来,说是他成功杀了大燕的皇帝。可后来又听说大燕的皇帝被救回来了,还活着,只是在军营里养伤。汗王,这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提起这事,戎狄王沉了脸色,“阿赫舍说霍致峥是死了的,但大燕那边还没半点发丧的消息……他们将云州城围得铁桶一般,就是半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我们派去的探子也查不到半点消息。” “啊,竟是这样……” “阿赫舍最好真杀了燕朝皇帝,不然他这次偷袭,彻底激起了大燕士兵的怒火,那位姓穆的将军跟个疯狗似的,打起来完全不要性命。” “姓穆的将军?”娜丽侧妃轻喃着,她好似听儿子阿斯诺提起过这个姓穆的将军,不过他说起时,是说那穆将军家里有个很刁蛮的小丫头。 “是的,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来路,排兵布阵十分古怪,我们有不少儿郎都丧于他的手下。”戎狄王感慨道,“大燕地大物博,人才辈出,要是我戎狄有这样的猛将多好。” 娜丽侧妃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缓了缓,轻声道,“汗王,汉人有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是局势对我们不利,不然还是撤兵回来吧?今年的雪下得这么早,这个冬天怕是要难熬了,咱们耗不起。” 这话正说到戎狄王的心里,他今朝跑马,看着四处荒芜,远山罩雾,心头担忧会有雪灾。 若真遭了雪灾,别说拿出粮食就打仗了,各部落的民众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是个大问题。 看来,这场仗真的不能再打下去了。 心头有了思量,戎狄王拿了块牛乳糕吃,“阿斯诺那小子最近在忙什么?” 提到儿子,娜丽侧妃美眸如弯月,笑道,“自从汗王你将哈鲁派给了他,他就跟有了护身法器似的,野猴儿似的东窜西奔,前两天我阿弟托人带口信,说阿斯诺跑他那玩了。” “听爱妃这话,是怪本王把哈鲁给他了咯?” “我哪敢怪汗王,汗王对我们母子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哈哈哈哈哈,本王自是最爱重你们母子俩的。”戎狄王畅笑,搂着美人的腰身就往炕边压去。 第115章 死人都得给气活了 十一月底,穆云朗领五千精兵雪夜奇袭戎狄大军,冲天大火将戎狄的粮草烧得干干净净。 之后,陆英与穆云朗兵分两路,东西两边包抄敌军,阿赫舍接连败退,丢盔弃甲。 眼见着大燕军队来势汹汹,快要打到家门口,戎狄王连夜写国书乞降。 国书送到紫宸宫里,秦太后眼含泪水,用力的跺了跺脚,“不行,我儿一条命没了,凭什么他们要投降,我们就不打了?打,接着打,我要拿他们的命来祭奠我的阿峥。” 宋清盈没说话,只将那封国书放在一旁,拿起穆云朗呈递的折子看了起来。 折子上,穆云朗分析了前方大军的情势,虽我方接连获胜,但粮草所剩不多,再打下去怕是不利。 丞相白晁也道,“太后,昭妃娘娘,穷寇莫追,如今戎狄已投降,再打下去万一激怒了图那哈,狗急跳墙,鱼死网破,于我们而言,弊大于利。且闽州那边情况不大乐观,徐万昌和宋步安不知从何处寻了个幕后军师,心思缜密,精于谋划,周将军在他手下栽了两回,已现颓势……而且……” 他稍显停顿,而后在宋清盈与秦太后的注视下,语气沉重道,“而且民间已有传言,说陛下已经身死戎狄。” “这消息就我们少数几人得知,民间怎会有传言?”宋清盈表情一肃,“可查到传言从何而起?” 白晁神色凝重:“闽州。” 宋清盈,“……?” 刹那间,她脑中冒出个大胆的想法——难道霍致峥之死,与宋步安他们有关? 叛军之后的神秘军师,不会就是傅容景这货吧?小说里不是经常这样写,主角先诈死,然后改头换面,踏着“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的背景音乐,复仇归来…… 草。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太后,昭妃娘娘,臣建议还是尽快召回陆将军与穆将军,商量平叛之事。”护国公也附和道。 宋清盈也清楚凭着大燕目前的兵力和财力,想要一举灭掉戎狄太困难。只是就这样退兵,她心有不甘。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戎狄既然乞降,就得拿出乞降的诚意。”宋清盈定定的看向两位大臣,用商量的口吻道,“俩位大人觉得,本宫要阿赫舍一条命,可能要到?” 白晁和护国公一愣,没有否定,却也没立刻肯定。 倒是秦太后先激动起来,“对!就该要了那个狗屁三王子的一条命,要不是这狗东西一直拱火,两国不一定会打这么一场仗!昭妃,你这主意好,我的阿峥没了,他戎狄王的儿子也别想好过!一命偿一命!” 宋清盈心说,就阿赫舍那种人的命,哪里配与霍致峥相比。 嘴上却没反驳,只静待白晁他们的回复。 不多时,白晁颔首,“这个条件,吾等可以与戎狄一谈。” 宋清盈攥紧的手指不动声色的松开,“那好,只要戎狄答应这一条,我与太后这边对收兵就没什么意见。至于其他的条件,譬如赔款、以何处为两国边界、订立和约等事宜,明日早朝上再议细则。” 白晁与护国公先行告退。 没了外人,秦太后方才还维持的优雅坐姿一下子就塌了。 她面色颓然的坐在榻边,喃喃道,“这仗,总算是要打完了。” 之前她算着日子,盼啊盼,就盼着这仗能快快打完,儿子能早点回来过年。 可现在仗总算打完了,可她的阿峥,再也回不来了。 中年丧父丧夫,晚年又连丧两子……这些时日,秦太后日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快要哭瞎了。 宋清盈端了杯热热的红枣枸杞茶到她身前,温声道,“母后,喝杯茶水暖暖身子吧。” 秦太后抬眸,视线落在宋清盈那张漂亮却难掩憔悴的小脸上,眼眶又是一酸,她接过宋清盈递来的茶盏,“好,我喝。你也坐下歇歇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宋清盈扯出一抹艰涩的笑,“是。” 秦太后慢慢喝了一口茶水,红枣是甜的,可再甜也压不住心里的苦。她味如嚼蜡,干巴巴的喝了半盏,看向宋清盈,“昭妃,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啊?” 几乎要强了一辈子的老太太,此刻也变得脆弱且无助,本能的去依靠一个看似靠谱的儿媳妇。 在秦太后看来,宋清盈就是懒了点,除此之外,在国家大事方面宋清盈比她要冷静,比她要顾全周到的多。每次看到宋清盈面对诸位朝臣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她就下意识对宋清盈依赖几分,想着不愧是金枝玉叶出身,应付大场面还是可以的。 如果宋清盈知道她在秦太后心中的形象是这样,肯定会说一句:您谬赞了,其实我表面稳如老狗,内心慌得一批。 现下见着秦太后睁着一双红肿的核桃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宋清盈心头叹道“我也想知道怎么办呐”,面上却不得不保持淡定,安抚着秦太后,“母后您别急,等大军回来,咱挑个合适的机会宣布陛下驾崩的消息,然后再安排福宝即位……” 秦太后惊愕,“福宝还这么小,他当皇帝?” 宋清盈:“不然您还有其他人选?” 秦太后,“…………你继续说。” 宋清盈道,“等他即位,文臣有白丞相和护国公,武将有陆英、穆云朗、卫承昭他们,有这些贤臣干将辅政,太后您垂帘听政,朝廷照样能正常运转起来。再说了,孩子长起来也快的,再过十年福宝就是个少年郎了,也能独当一面了。秦皇十三岁登基,汉武十六岁登基,后来不都成了功高盖世的君主吗?只要咱好好教导福宝,相信他也能成为陛下这样的明君。” 这话给了秦太后很大的激励,她眼中重新燃起了光,“是了,老霍家就没有孬的!福宝他爹和他叔父都是有本事的,他也不会差的!” 婆媳俩闲话一番,见外头天色暗了,先后离开紫宸宫。 不过在宋清盈跨出紫宸宫门槛前,她被福禄总管叫住了,“昭妃娘娘,您请留步。” 宋清盈脚步一顿,朝他看去,“大总管有事吗?” 福禄总管哈腰道,“昭妃娘娘,有一样东西,先前陛下交代过奴才,要亲手交给您。” 宋清盈长睫颤了两下,“什么东西?” 福禄总管道,“您随老奴来。” 宋清盈抿唇,跟着福禄总管往紫宸宫寝殿去。 “陛下说了,是放在寝宫多宝阁最上头的那个紫檀木匣子。哎,看来就是这个了。” 福禄总管搬了张凳子,自个儿踩了上去,将那木匣子拿了下来。 这匣子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上头已经积攒了一层灰。福禄总管拿拂尘掸了掸,又拿袖子擦过一遍,才双手捧给宋清盈,“娘娘,陛下打第一场仗时就与老奴提起这匣子,说是万一他回不来了,就叫老奴将这匣子交给您......” 宋清盈托着那个并不算重的两掌宽匣子,低垂眼眸,嘴角勾起一抹悲伤又嘲讽的弧度,“他倒是半点不忌讳,出征前还胡说那些。现在好了,一语成谶了……” 可见人不能乱立flag。 见宋清盈失落的模样,福禄总管心底叹气,从前昭妃多开朗明媚一人呐,现在这副样子真是叫人看着都心酸。 他不忍瞧,将脑袋埋得更低,“娘娘您先看着,奴才在外候着,您有事随时吩咐。” 待福禄总管退下,宋清盈捧着木匣子坐到次间的榻边。 榻边的落地灯已经点亮,照出一片暖色的明亮,檀木的色泽显得光润且温厚。 宋清盈缓缓打开匣子,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本红封皮的折子,上用金粉写着“婚书”二字。 方正茂密,笔力雄浑,气势庄严,正是霍致峥的笔迹。 一时怔忪后,宋清盈的心开始咚咚咚的加速跳动。 纤细的手指捏起那份婚书,徐徐展开,里头是用黑墨写着——“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同心同德,白头偕老。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1]” 下面写着“霍致峥”三个字,上头还按着手指印。 宋清盈看着这行字,尤其是那明显与整副字画风不太符合的“同心同德,白头偕老”这一行,不由失笑。 这几个字,是当初他捏着她的手,带她练字时写下来的。后来练完字他们就去睡了,她也没注意到那张纸不见了。 没想到竟然被他拿走了,还裁了出来,贴在了这张婚书上。也不知道是他是怎么弄的,纸张边缘都弄成了红色,要不是她的字丑的有些不和谐,倒很难看出是另外拼贴上去的。 宋清盈轻抚过那行字,眼角湿润,小声咕哝着,“真是的,直接叫我写不就得了,我难道会不写?” 瞒着她弄这些,活着的时候不给她,人没了再让人看到这个,是嫌她眼泪掉的不够多吗。 她吸了吸鼻子,将婚书又看了一遍才放到一旁,继续去看别的。 再往下是一封信。 宋清盈将那封信拆开,读着读着,鼻子酸了。 “.........我曾答应你,在这段感情里,我们彼此是平等的,你是自由的。宫中岁月冗长无趣,你向来不爱拘着。若不愿再留在宫中蹉跎,我已给你安排好一个全新的、自由的身份。匣中令牌可供你自由出入皇宫,新户籍业已备好。最有可能碰到的阻扰或许是母后,若她不愿,你将此信交给她。此乃我遗愿,母后嘴硬心软,应当能理解。你出宫后,独居或是再嫁,皆凭你心意。只是再嫁的话,不用给我上香。” 宋清盈眼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愣是被最后一句气笑了。 她甚至可以从这一行过于浓郁的墨痕里脑补出男人落笔时的模样,肯定是紧锁眉头,一边想着“这女人没良心的,拦不住她改嫁,只求别带着新夫婿来上香,死人都得给气活了”,一边落下这行字。 将信看完,箱子里头还装着一块做工精细的令牌,一处皇庄与千亩良田的地契,厚厚一沓面值千两的银票,还有一本新户籍。 是单独的女户,她自己做户主。 宋清盈捏着那册户籍,再看那些丰厚的钱财,抹着眼睛,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你倒是大方,这些够我花好几辈子了。” 放在一年前,看到这些,她肯定要乐疯了。 可现在,她不想要这些,她只想霍致峥平平安安的站在她身前,比什么都强。 她想,她怕是真的爱上这男人了。 不单单是喜欢,是爱。 守着这堆东西,宋清盈枯坐着。 轻罗灯罩下的烛火荜拨作响,烛泪又积了厚厚一层。 第116章 班师回朝(戎狄剧情)…… 十二月初的戎狄草原北风呼啸,而比北风更为骇人的,莫过于王后哲珠的咆哮。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这些可恶的汉人,他们怎么敢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汗王,你可千万不能答应他们啊!” 戎狄王坐在铺着兽皮的王座之上,方脸铁青,两道粗犷的眉紧紧皱成一个川字。 燕朝答应可以收兵,但提出了诸多要求,其他条件戎狄王还能接受,唯一较为棘手的是,燕朝人要求他们将他的第三子阿赫舍交出来,由他们发落。 虽说他有九个儿子,阿赫舍也不是他最喜欢的那个,但阿赫舍是王后所生,背后有整个赫仑氏的支持。若真把阿赫舍交出去了,赫仑氏怕是要闹起来…… 戎狄王抬眼,看着眼前宛若一头发怒母狮般的王后,心头又闷又烦,不由呵斥道,“别再哭了,吵得本王都没法想事了。” 哲珠王后抹了一把眼泪,“那些大燕人要我儿子的命,我怎能不哭。汗王,阿赫舍可是你我的亲子……” 戎狄王摆了摆手,“本王知道。算了,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哲珠王后一噎,还想再多说两句,但看男人一脸不耐烦的留个侧脑勺给她,她眼中闪过一抹哀怨,不得不起身,先行告退。 她这边刚走出王帐没两步,就见前方一袭红袍的娜丽王妃带着奴仆姗姗而来。 这狐狸精来做什么?哲珠王后赶紧拿帕子擦了下眼角,调节表情,摆出寻常的威严模样。 “娜丽拜见王后。” 哲珠王后“嗯”了一声,扬起下巴,“你来做什么?汗王正在处理国事。” “近日天气严寒干燥,我炖了一盅冰糖雪梨汤给汗王送来。” 哲珠王后扫过奴仆手中裹得严严实实的汤盅,“汤送进去就成,你……” 她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听帐内传来戎狄王响亮的声音,“娜丽进来。” 哲珠王后,“……” 娜丽王妃垂眸,嗓音一贯的柔,“王后,娜丽就先进去了。” 望着娜丽那婀娜纤细的身姿,哲珠王后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他们草原女人生过孩子,身材大都走形,变得膀大腰圆,容颜也不复从前。可娜丽生下阿斯诺后,身材依旧少女般苗条,容色也愈发妩媚艳炽,这些年来一直盛宠不衰,将戎狄王迷得团团转。 一想到外头传言戎狄王想将王位传给阿斯诺,哲珠王后面色阴沉,“这个流着一半汉人血统的杂种,尽学些汉女魅惑男人的手段!她就是我们戎狄的祸害!” 一天不除了娜丽母子俩,她心头的刺就多留一天。 另一边,毡帘一掀起,娜丽王妃脸上的笑容随之嫣然绽放,“汗王。” 上一刻还在为是否交出阿赫舍而烦恼的戎狄王,这一刻见到美人儿的如花笑颜,心情顿时愉悦不少,“娜丽,我的解语花,来,坐到本王身边来。” 娜丽王妃接过汤盅,命奴仆退下,身姿摇曳的走到戎狄王身边。 给戎狄王盛了汤,又挨着他身旁,闲话了几句家常,她试探地问,“汗王,方才我瞧见王后的脸色不大好,是出了什么事吗?” 戎狄王叹了口气,将大燕朝的要求与她说了。 娜丽王妃惊愕,“竟提出这样的要求,难怪王后眼睛都红了。” “是啊。”戎狄王的眉毛紧拧着,“可如今燕朝大军压境,我们实在无法抵抗,除非破釜沉舟,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他原以为娜丽会安慰他,没想到她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沉思模样。 戎狄王皱起了眉,“娜丽?” 娜丽王妃回过神,讨好似的往戎狄王身旁贴了些,放轻了嗓音,“汗王,娜丽说句逾矩的话,为了大局着想,要不您还是将三殿下交出去吧?” 此话一出,戎狄王看向她的目光明显锐利了几分。 娜丽王妃倒是半点不慌,美眸清澈如水,盈盈看向戎狄王,“这场战争本来就是阿赫舍先挑起的,汗王,维纳王叔之死……您这般英明,难道不清楚真相吗?” “娜丽,你可知你说这些,王后知道了,定不会轻饶了你。” “所以这些话我只对您说。”娜丽眼圈红了,娇娇弱弱往戎狄王怀中靠去,晶莹的泪水说淌就淌,“汗王,今日我豁出去了,就算会遭您的怀疑与厌弃,我也要说。” “好好的怎么哭了?”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戎狄王一时没了脾气。 娜丽语调愈发委屈,“打从汗王收我入帐,王后一直看不惯我,这些委屈我还能忍受。可阿赫舍他……他实在太过分了。去年您的寿辰,他醉酒闯入我的帐篷意图不轨。我挣扎反抗,拿匕首刺伤了他,他才没得逞……” “混蛋!!竟有这种事!”戎狄王大怒。 “他虽收了手,却未死心,还说您已老迈,活不了几年,按照草原的规矩,父死子继,他照样能得到我……呜呜呜汗王,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陪您一同去长生天,也不愿委身于他!” 娜丽哭得梨花带雨,戎狄王怒不可遏,“老子还没死呢,他就惦记上老子的女人了!娜丽,你为何不早些与本王说?你若早说,我定亲手宰了他!” “我不敢,阿赫舍威胁我,我若说了,他不会让阿斯诺好过。我害怕……” “畜生,这个畜生!维纳说的不错,阿赫舍就是个黑心狼崽子!” “汗王,我今日与你说这些,是因为……”娜丽握着戎狄王的手放在她平坦的腹部,“阿斯诺要有个小弟弟了。” 戎狄王的情绪由极怒又转为惊喜,“你有孕了?” 娜丽笑着点头,面带娇羞,“是。” 戎狄王大喜,他年近六十,最小的孩子就是阿斯诺,这些年来再没新的子嗣,他只当他年纪大了,不能再生了。 没想到时隔八年,娜丽又怀孕了,这说明他宝刀未老,天神庇佑,又给了他新的子嗣。 “汗王,娜丽希望您能一直陪着我和孩子们,您还要教阿斯诺骑射,看他成为一个像您一样的大英雄,娶妻生子……”娜丽王妃一脸崇拜的望向戎狄王,仿佛他就是她的天,是他的全部。 戎狄王胸口激荡着无穷的满足感,他搂紧怀中女人,信誓旦旦,“放心,本王一定会保护你和孩子们,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们。” 舍弃一个大逆不道的儿子,既能安抚爱妃,保护幼子,又能平息战火,戎狄王觉得这笔交易好像并不亏。 尤其当娜丽王妃把他伺候得通体舒畅,他更是毫不犹豫在国书上盖了章。 三日后,五花大绑的阿赫舍与国书一同送至大燕军营。 陆英和穆云朗强忍着立刻剐了他的冲动,只先狠揍了阿赫舍一顿。 就在大军要拔营撤兵时,戎狄又派了人过来,说是为表戎狄重修于好的诚意,戎狄王愿将九王子阿斯诺送燕为质十年。 陆英和穆云朗:……主动送人质上门?他妈的还有这种好事? 事态反常必有妖。 两人没立刻应下,一边派人调查这事是否有诈,一边往京城传信。 经过调查,他们也弄明白了,九王子阿斯诺为质,是戎狄内廷争斗的结果—— 因着阿赫舍之事,哲珠王后一派和娜丽王妃彻底撕破脸皮。 王后无法与戎狄汗王对着干,只得将矛头对准娜丽。她听取母族赫仑氏的建议,将阿斯诺送去千里之外的京城,专心培养另一个儿子,六王子。 阿斯诺如果死在燕朝自然最好,若死不了,远在他乡十年,就算回来了,草原也早无他的容身之地。届时戎狄王已经老迈,王储之位势必是六王子的…… 哲珠王后和赫仑氏打得什么算盘,娜丽王妃心里明镜似的。 她也清楚这个时候,并不适合去求汗王。汗王对赫仑氏多少有些忌惮,如果自己贤德大度的同意,能博得汗王更多的愧疚和好感,同时让汗王对王后越发厌恶……但事涉亲儿子,她实在做不到理智。 不曾想在她出发去求情时,阿斯诺拦住了她,“母妃,我愿意去燕国。” 娜丽王妃怔住,弯腰按住他的肩膀,“阿斯诺,母妃可以去求你的父汗,他那么宠爱你,他……” 阿斯诺摇头,“母妃,王后不会善罢甘休的,只要我还在这,她每见到我一回,只会对我们的怒火更多一分。怒火会冲昏一个人的头脑,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我如果被送去燕国,她也能消消气,不会那么着急对付我们。” “可是……” 阿斯诺胸有成竹道,“母妃,你别担心,我已经长大了。而且,我在燕朝会比在戎狄过得更好。” 娜丽微怔。 阿斯诺琥珀色的眼眸轻闪,语气温和,“母妃,你怀着身孕,需要好好休养,不用再为我操心了。” “阿斯诺,我的好孩子……” 娜丽抱着阿斯诺,眼泪不断往下流,有不舍、心疼、担忧,还有欣慰与骄傲。 …… 不久,京城传回旨意,同意戎狄质子随军入京。 两国于十二月中旬于幽州正式签订休战文书,并重新划定两国边境,至此幽云十六州重新归于大燕疆域。 大军日夜兼程的赶路,无奈风雪太大,还是没赶上除夕团圆。 直到大年初五,主力军队才抵达京城。 那一日风雪稍收,处处张灯结彩,百姓们都不怕冷似的,一大早坊市街道都挤满了人,等到军队一进城,两边就响起震天动地的呐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大燕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英和穆云朗他们骑在马上,听到这声声呼喊,眼眶都红了。 若陛下真的能万岁,那该有多好。 两边有百姓没瞧见皇帝骑马,也小声议论起来: “怎么只看到陆将军和穆将军,没看到陛下啊?” “就是啊,八月份大军出征的时候,陛下骑着马出城,嗬,别提有多威风了,那真真是天兵天将、神仙下凡的气势!” “我之前听人说,陛下他好像在战场上遭埋伏,遇到不测了……” “呸呸呸,这种话哪能乱说,小心官府把你抓去打板子!” “就是,陛下可是真龙天子,要长命百岁的。你们瞧见那两辆马车没?我一亲戚是在军队里当伙夫的,他说陛下和威远侯府的卫小将军是在战场上受伤了,好像是伤到骨头了,这鬼天气冷的要命,他们不好骑马,都在马车上坐着呢。” 这么一解释,众人恍然,纷纷点头称是,“伤筋动骨一百日,那是得好好躺着休养,不能乱动。” 在百姓们的议论声中,大军走过主街,进了皇宫。 第117章 带他回家 大军入朝,秦太后、昭妃、怀宁长公主等人亲领百官于承天门迎接。 望着远处飘动的旌旗,福宝激动的扯了扯宋清盈的袖子,“小婶婶,回来了,叔父回来了!” 风吹过宋清盈耳边碎发,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是回来了,却不是全都回来了。 霍致峥战死的消息,她与秦太后还一直瞒着霍蓉儿和福宝,就怕他俩控制不住情绪,泄露消息。 此时福宝欢欢喜喜盼着叔父回来团圆,霍蓉儿也一脸紧张加期盼的盯着那高大的朱色宫门,想见到兄长,也想见到那个许诺立功回来求娶她的少年郎。 只有秦太后和宋清盈强颜欢笑,努力不让泪掉下来。 伴随着一阵铿锵整齐的脚步声,大军自远处走来,廊檐上的薄雪还未融化,灰白厚重的云层后射出一道灿烂的金光,洒在兵将们明亮的铠甲上,熠熠生辉。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大燕万岁万岁万万岁!” 嘹亮的呐喊声穿破天穹。 陆英、穆云朗及卫承昭一同上前给秦太后他们请安,并呈上与戎狄签署的议和文书。 “这仗你们打得很好。”秦太后强忍热泪,笑着褒奖他们,“你们都是我大燕的栋梁,大英雄。” 陆英他们心头有愧,始终不敢看秦太后和昭妃的眼睛。 霍蓉儿则是在一旁悄悄打量着卫承昭,她看到卫承昭又瘦又黑又干巴,像根柴火棍似的,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半年没见,他就变得这么憔悴沧桑了? 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她看向宋清盈,低声问,“小嫂子,我皇兄他会不会也黑得跟卫承昭一样啊?” 宋清盈愣了愣,扫了一眼卫承昭,轻声道,“黑点瘦点没关系,人能平安回来最重要。” 霍蓉儿想想也是,再看卫承昭,觉得他虽然黑黑瘦瘦的,但周身的气质比先前是要稳重内收了不少,想来此次征战他经历了不少。嗯,自己不能肤浅,也得多关注一下他的内在。 接下来,秦太后半背半读的发表一番致辞后,欢迎仪式暂时告一段落,兵将们先由领队带回营地。 卫承昭伤口未愈,便先回了威远侯府,穆云朗和陆英被秦太后叫去紫宸宫问话。 “小嫂子,皇兄伤得很重吗?”霍蓉儿满心困惑,“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打从大军入宫,为首那辆朱轮马车就停在队伍里,全程霍致峥都没露面,哪怕是出一句声。 等欢迎仪式结束,马车就由福禄总管护送至紫宸宫,听说人是从马车里抬下来的,直接抬去了寝宫。 霍蓉儿早听母后说起皇兄受伤了,她只当是小伤,皇兄身体那么强健,应该没什么大事。可现在这个情况,她不得不紧张起来——皇兄这回好像伤得很严重。 “太医交代,陛下需要静养,最好不要打扰他休息。”宋清盈轻声安抚着霍蓉儿,“你别担心,等陛下情况好一些了,你再去探望他?” 霍蓉儿在安危方面从不胡搅蛮缠,她抿了抿唇,点头,“那行吧,我过两天再去看他。” 宋清盈松口气,抬手拍了下她的肩,“大军刚返朝,我与母后应当有许多事要忙。这两天还得你多照看着福宝。” “这不用你说,他是我侄子,我自会看住他。倒是你和母后,忙起来也得仔细自个儿的身子……本来皇兄回来,你们应该可以歇口气的……唉,皇兄快快好起来吧。” 霍蓉儿摇头晃脑叹息了两声,就带着福宝离开了。 宋清盈与秦太后一同往紫宸宫去。 丞相、护国公、陆英和穆云朗他们已经在殿内候着,见过礼后,几人直接谈起国事来。 这一谈,便到了傍晚。 秘不发丧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商议之后,决定先对外宣布陛下重伤,给朝臣与百姓一个适应的过渡期。等京中局势稍稳,再宣布皇帝病故,扶霍淮即位。 翌日一早,依旧是秦太后与宋清盈上朝,不过这一回,却带着三份圣旨。 第一封圣旨是庆戎狄之战大捷,犒赏三军,大将陆英、穆云朗、卫承昭皆加爵位,陆英封英国公,穆云朗为武安侯,卫承昭加封为威远公,成为京中最年轻的公爵,其余诸将论功行赏。 第二封圣旨是阿赫舍作为引起两国战火的主犯,三日后于菜市口斩立决。另以通敌叛国之罪,灭西城郎将龚恩九族,同日行刑。 第三封圣旨则是命穆云朗为平南大将军,七日后领一万精兵赴闽平叛。 圣旨一下,百官高呼陛下英明。 得知爹爹再过没多久,又要去别的地方打仗,桑桑小嘴撅得高高的,泪水儿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得很,“怎么又要打仗!爹爹你都离开我这么久了,才回来又要走,你是不是不要我啦?” 穆云朗看着半年没见又长高不少的女儿,粗糙的手掌轻拍着她的小脑袋,温声哄道,“桑桑乖,爹爹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可是爹爹的命。只是国家有难,南边还有一群坏蛋想要造反,想要破坏我们的好日子,爹爹得去打败他们,我们桑桑才能无忧无虑的上学堂,吃糕点……” 桑桑撇嘴,“可是我想爹爹,每天都想。” 穆云朗心头一酸,女儿命苦,生下来没了娘,自己这个当爹的又不能一直陪着她…… “爹爹向你保证,这回从闽州回来,就在家好好陪着你,好不好?” 对上自家爹爹诚恳的眼睛,桑桑懂事的点点头,“那好吧,说话算话哦,爹爹你可别骗我。” 穆云朗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好,爹爹与你拉钩。” ………… 大军回朝三日,三日皇帝都没上朝,朝野内外难免有所非议。 宋清盈他们按照计划,对外放出皇帝病重的消息,并放出皇榜,遍寻名医。 百姓们见这动静,又是担忧皇帝的病症,又是庆幸皇帝还活着,纷纷责骂前阵子造谣皇帝病逝的人。人还没死呢,就说人死了,那心眼子得多坏多脏啊!这般造口业,死了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自登基以来,霍致峥勤政爱民,颁布了不少利民的旨意,且此次御驾亲征,一举收复丢了几十年的幽云十六州,是以在百姓眼中的威望极高。寻求名医的皇榜一贴,不少百姓或是自发去庙里给皇帝祈福,或是将自家珍藏的药材献去官府,又或是提供名医的线索,当然也有各地的名医揭皇榜,想要进宫一试……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且说回这边,百姓们看完皇榜,另一边又有一队官兵敲锣打鼓,京中百姓们伸长脖子一瞧,嗬,好家伙,要砍脑袋了! 密密麻麻的人像是溪流般往菜市口挤去,不少百姓还掏腰包买了菜叶子和臭鸡蛋。 等官兵押着那形容狼狈的戎狄王子阿赫舍,以及卖国贼龚恩的九族往刑场走时,烂菜叶子、臭鸡蛋、石头等哗啦啦的一股脑儿朝着他们砸去。 “该死的戎狄人,去死吧!!” “卖国贼,呸!卖国贼不得好死!” “多行不义必自毙,报应,活该!” 午时的阳光分外明媚,手起刀落间,那喷洒的血都被照得格外艳丽。 这一日的京城菜市口,血流遍地,尸首运了一车又一车。 夜里刽子手去酒肆吃酒,还挥着手与食客们埋怨着,今日活计太多了,砍头砍得他手都酸了。 那负责砍阿赫舍的刽子手则是大呼痛快,说戎狄人瞧着高大,但脖子照样软。那三王子跪在地上吓得尿都出来了,着实可笑。 又过去四日,穆云朗领兵去闽州。 临走前,桑桑像前两次一样,被宋清盈接进昭阳宫里照顾。 也不知是天气太冷,亦或是心里太难过,舍不得分别,当天晚上桑桑就发了高烧,开始说胡话。 宋清盈披着外衫,去偏殿照顾了她大半夜。 听着桑桑有气无力的喊着爹爹,宋清盈心疼不已,柔声安慰她,“没事的,桑桑,你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的。” 桑桑似是听进去了,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宋清盈,软绵绵的叫了句“小宋姐姐”。 宋清盈握着桑桑的小手,“嗯,我在。” “我知道…我爹爹很厉害的……他说了,他要报答你与陛下的知遇之恩,一定会打胜战回来的。” “是,你爹爹是个难得的将才,是个英雄。” 桑桑点点头,又反过来安慰她,“小宋姐姐,我没事的,你赶紧去睡吧。我知道你为了陛下的病,最近一直睡得不好,还偷偷掉眼泪……你别担心,陛下他那么好,他会快快好起来的。” 宋清盈怔了怔。 桑桑弯眸朝她笑了下,又实在受不住困倦般,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望着小姑娘天使般安详漂亮的容颜,宋清盈扯了扯嘴角,“我宁愿他是病了……”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病重越久,端倪也越多。 眼见穆云朗已经领兵抵达闽州作战,皇宫这边也不再隐瞒,正式对外宣布皇帝病逝的消息,并当众宣读遗诏——侄霍淮即位,太后秦氏与昭妃宋氏辅政。 朝野内外一片哗然,但有了先前那十几日的病危铺垫,众人震惊之后,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丧钟敲响,宫里宫外一片缟素。 金棺极尽华丽,里面却没有尸首,只有霍致峥寻常穿得几件衣物及他死前穿得那套染血的铠甲。 得知真相的霍蓉儿跪在浅黄色蒲团上哭得快要断气。 这半月来,她几次三番想去紫宸宫探望皇兄,但都被各种理由拒绝。就连卫承昭都拒绝见她,将他自己关在威远公府中,半步不出。 霍蓉儿心里烦闷,便趁着守门太监不注意,偷偷溜进了紫宸宫寝殿。没想到寝殿的床上半个皇兄的影子都没有,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下面只放了个长枕头。 经不住她的追问,宋清盈还是将真相与她说了。 如今看着那描金黑漆的牌位,霍蓉儿的眼泪落个不停,皇兄在的时候,她还总嫌弃他古板严厉……可是现在,那个面上总爱板着脸教训她,私下里却默默对她好的皇兄,没了。 霍蓉儿哭得伤怀,秦太后也哭得不能自已,险些在灵堂上哭晕过去,把其他人都吓得不轻。 宋清盈原以为她憋了这么久的眼泪,这回总算可以光明正大的哭,她一定要哭个痛快。没想到真的到了灵堂前,看到那棺材、牌位、四处布置的白皤,她却哭不出来了。 她就静静的跪坐在蒲团上,盯着灵堂桌上的白蜡烛出神,脑子里一片空白。 灵堂里哀声不断,大冷天的,香烛青烟弥漫撩得人眼睛红。 无人注意的走廊角落里,桑桑穿着素净的白袄子,偷偷的掉眼泪。 “我还当是谁在哭,原来是你个小汉女。” 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把桑桑吓得一个哆嗦,她慌张的转过头,当看到身前那个穿着狐裘锦袍的戎狄九王子时,方才的慌乱转而被一阵愤怒代替,“你!你怎么躲在身后吓人!” “我可没想吓你,只是碰巧路过,是你自己胆子小……”阿斯诺耸耸肩膀,上下打量桑桑一眼,又伸手摸了下她脑袋上扎起的小鬏鬏,“还真像个胆小的兔子。” 桑桑瞪着一双泪汪汪的圆眼睛,小肉脸也气鼓鼓的,“你无礼!女孩子的头发不能乱动的!” 阿斯诺一怔,连忙收回手,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哦,不动就不动呗。” 汉人就是规矩多,摸个头发怎么了? 桑桑抹了一把眼泪,左右看了看,见周围就她和阿斯诺两人,她问,“你个戎狄人为什么会在我们这里?你走,你不要在宫里,这里不欢迎你!” 阿斯诺皱了下眉,很快又恢复寻常神色,故意道,“诶,我就不走,我以后就住在你们燕朝了。不仅如此,我还会在你们太学读书,如果我没记错,你和那个小世子也是在太学读书吧?……哦对了,他马上就要当皇帝了。他当了皇帝就不能跟你一起读书了,不过我可以陪你一起……” 桑桑像是小猫炸毛般,小短腿原地蹦跶了两下,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不要!我才不要!” 阿斯诺,“……” 桑桑抽噎道,“你们戎狄人都是坏蛋,大坏蛋!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爹爹不用离开我那么久,那么多叔叔伯伯也不用死。还有陛下……呜呜呜,陛下那么好一个人,小宋姐姐那么喜欢他,可他也被你们戎狄人害死了!” 一想到小宋姐姐憔悴哀戚的模样,桑桑哭得更伤心了,“我讨厌戎狄人,讨厌你!” 小丫头个子小小,哭声却大得很。 见她鼻子和脸颊都哭得通红,又一口一个“坏蛋”“讨厌”,阿斯诺眉头皱起又松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索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准哭!”他道。 “呜呜呜……” 桑桑吓住了,大眼睛眨了眨,晶莹的泪珠儿“啪嗒”就往下掉。 落在阿斯诺的手背上,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眉心皱起,“你不哭了,我就放开你,行不行?” 桑桑的眼泪继续往下掉。 阿斯诺有些无奈,汉人女子怎么这么多眼泪?泉水般流不断似的。 “小兔子,如果我告诉你,你们的皇帝没有死,你还哭不哭?” “……?” 桑桑定定的看向阿斯诺,带着怀疑。 阿斯诺见她眼泪止住了,笑了下,“我说真的,不骗你。我还知道他现在在哪。” 桑桑眼睛睁得更大了,伸手去掰他的手指,示意他松开。 阿斯诺松开她。 桑桑皱起眉,“你是骗子,陛下他都在棺材里面了,怎么会没死呢?” “棺材里是空的,根本没有人,我之前还见了你们皇帝一面。” “你胡说,我不信。除非你说你在哪里见过陛下?”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大的秘密?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在你们燕朝住十年。”阿斯诺漂亮的琥珀色眸子闪着亮光,认真道,“这十年里,我要你陪我玩。” 桑桑撇了撇嘴,“你要我跟你交朋友吗?” 阿斯诺“嗯”了一声,想了想,补充道,“好朋友,比那个小世子更好的朋友。” 桑桑虽然不大情愿,但想到阿斯诺说陛下没有死,又有些纠结。如果陛下真的没有死,那小宋姐姐就不用那么难过,阿淮哥哥也不用当皇帝,还有公主、太后她们都不用哭,又可以高高兴兴的了…… 几息之后,桑桑仰头看着阿斯诺,“我可以跟你做朋友,但你得跟我去昭妃娘娘面前,不然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阿斯诺摊手,“去就去。” ………… 紫宸宫偏殿,宋清盈端着杯盏的手都在颤抖。 没死。 霍致峥没死。 她将茶盏放下,扭过身子擦了下眼泪,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调整好情绪,郑重的看着面前不过八岁的小男孩,“你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阿斯诺点头,稚嫩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认真,“是真的。那户牧民是专门去战场上捡尸的,捡到你们皇帝时,他伤得很严重。他们本来都想把他埋掉了,正好我去我舅父家玩撞见了,就给了那牧民一笔钱,让他照顾你们皇帝……我人现在在大燕朝,我没必要骗你们。” 大燕人最是重情义,他救了他们的皇帝,不求他们善待,起码能保证他在大燕的安全。他之所以有底气来大燕为质,就是因为手中有这枚“保命符”。 如今见到昭妃这副激动的模样,阿斯诺就知道自己这枚保命符很灵。 宋清盈强压住心底翻滚的情绪,连珠炮似的问了阿斯诺许多事。 阿斯诺一五一十的说了。 宋清盈从榻上起身,眼含泪水,郑重的与阿斯诺道了谢,“九王子,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阿斯诺客气道,“昭妃娘娘言重了,我来大燕是与你们交好的。而且我临来之前,我母妃特地让我转达,她很喜欢你之前送她的那份礼物。” 宋清盈朝他点了下头,又吩咐宫人好生招待他,转身就跑去找秦太后他们。 殿内一下安静下来。 桑桑看了看门口消失的背影,再看面前的阿斯诺,也没之前的厌恶了,“你……原来你真的没有骗人。” 阿斯诺摊手,“我说话算话,那你开始答应我的事,还作数吗?” 桑桑闻言,脆生生应道,“那当然!我爹爹说了,做人要言而有信!你没有骗我,那我也不会骗你!” 说着,她朝他甜甜笑了下,“以后在大燕,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 皇帝未死,尚在戎狄。 得知这消息的秦太后、霍蓉儿以及几名心腹大臣皆是喜极而泣。 欢喜过后,又谨慎起来,毕竟这消息出自戎狄王子之口,可不可信?会不会有诈? 他们想从长计议,可宋清盈没办法再等下去了—— 这个消息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缕光,哪怕有可能抓不住这光,她也想试试,万一呢? 万一霍致峥就在戎狄等着,等她接他回家。 宋清盈捏紧手指,美眸坚定,“我去!我带一队护卫,悄悄地过去。真要有诈,不论是被戎狄王抓了,还是被别的什么人抓了,你们也不用救了,就当我随陛下去了,我自愿的!” 秦太后他们还想再劝,见她态度坚决,也知道劝不动。 一番商议后,便也同意由宋清盈带着十六名精兵,伪装成商贩,前往戎狄寻人。 两日后,宋清盈带着宝兰坐上了离京的马车。 车轮辚辚向前,她在马车里听到街边百姓们的琐碎议论—— “哎哟喂,真是奇了!听说是昭妃娘娘最后给陛下整理仪容时,发现陛下还有一口气,这才急急忙忙将人从棺材里请了出来。太医看过后,说陛下先前断的那口气又续上了!” “这说明咱们陛下是真命天子,上天保佑,命不该绝啊!” “是啊,我小时候也听人说过,贤明的帝王都是天上的紫微星变得,到了阎王爷那里,阎王爷不敢收的。” “只是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听说现在还不省人事呢。” “人都从阎王殿回来了,也应该快醒了吧!” 宋清盈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撩起窗帘,她抬眸往PanPan外看去。 天明气清,积雪初融,光秃秃的枝桠上冒出一抹新绿,两只麻雀儿在枝头叽叽喳喳。 冬天已经过去,春天还会远吗? 她一定会把他带回家的。 第118章 你哪里我没碰过 茏葱二月,戎狄草原依旧积雪覆盖,放眼望去,一片荒芜苍凉的枯黄。 “夫人,再往前二十里就到日丹城了。”侍卫长恭敬的向马车里禀报。 “我知道了,在此处歇息一炷香再赶路。”宋清盈回道,伸手接过宝兰递来的热奶茶,喝了一口胃里也暖和不少。 她们现在都是一副边境商人的打扮,穿着窄袖长袍,头发盘在脑后,头戴皮毛帽子。因着戎狄气候干燥,宋清盈两颊有些泛红,她只顾着赶路,也没心情去搞什么水膜之类的,就由着它去。 护肤保养什么的,等见到霍致峥再说。 喝完一杯热奶茶,吃了几块糕饼填肚子,马车继续向前行驶。 日落之前,马车赶到了日丹城。 巴雅尔,也就是阿斯诺的舅舅,早已在城门恭候。 “收到阿斯诺的来信后,我一直期盼着夫人的到来。”巴雅尔客气的与宋清盈打招呼,这个长相俊美的男人讲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一路舟车劳顿,夫人辛苦了,美酒佳肴已经备好……” 宋清盈有些心急,“我想先见见他。” 巴雅尔一怔,旋即笑道,“他并不在城内,在天阔山脚下,与羊群们在一起,在阿苏的牧区里。我们得骑马去找他……” 他瞥向宋清盈身后的随从们,“不过你的人太多了,为了不引起巡防兵的注意,你最多只能带两个人。” 他说这话时,始终是笑着的,那眼神好像是在问“你敢不敢”。 说实话,人生地不熟的,宋清盈心里多少有点慌,但转念一想,她人都已经到戎狄了,还怕个毛线。 “好,两个人就两个人。” 宋清盈点了侍卫长和副手跟随,宝兰及其余人都留在城内,寻了个驿所安顿。 巴雅尔也是个痛快人,见宋清盈办事利落,他翻身上马,在前头带路,领着他们往牧区去。 半个时辰后,天几乎全黑。 在那一望无际的黑暗里,亮起的火堆像是指引路人的灯,给予人继续前行的希望。 “是那里吗?”宋清盈的嗓音忍不住颤抖,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被草原二月的寒风给冻得。 巴雅尔扭头看了她一眼,马车旁挂着的烛灯摇晃,光洒在她的脸上有些斑驳。他常听人说中原女子柔弱娇气,现在看到这个昭妃,倒不像传言那般,还是挺有胆气能吃苦的。 大燕皇帝能遇到这样一个真心为他的女子,真是好福气。 “是的,他就在那里。”巴雅尔答道,“这里位置偏远,他在这里养伤比较安全。” “他的伤……很严重吗?” “是,阿苏捡到他的时候,他只剩下一口气,身上被扎了好几个血窟窿,浑身都是伤,血人一般。我们都以为他活不下来,没想到他竟然撑下来了……这简直就是奇迹。” 每每想到大燕皇帝当日的惨状,巴雅尔都忍不住感慨人的生命力怎能顽强到如此地步? 一开始阿斯诺认出大燕皇帝并且想搭救时,他之所以没去阻拦,也是抱着“这肯定救不回来了,不如就让孩子做件善事”的心态。可后来,见那大燕皇帝在努力恢复、进食,尝试着起身、走路,他倒真的对这男人的坚定意志多了几分敬佩。 “不过你别担心,他现在的情况还好。” 凛冽的寒风吹过宋清盈的眼睛,她的眼眶干涩得有些疼,勉强扯了下嘴角,“嗯,活着就好……” 越靠近那个帐篷,宋清盈的心跳得越快,莫名有几分近乡情怯的紧张。 随着马蹄声接近,帐篷里有人走出来。 是个拿着长叉的壮实男人。 见着巴雅尔,那男人才放下警惕,将长叉搁在一旁,上前帮巴雅尔系马。 巴雅尔用戎狄语与他交流了一通,又伸手指了指马车这边。 宋清盈虽然听不懂,但猜测应当是说她来找霍致峥了。 “这位是阿苏,是他捡到了你夫君。”巴雅尔介绍着。 宋清盈上前,与阿苏弯腰道谢。 巴雅尔又指着帐篷后面的一个小木屋,“走吧,他住在那木屋里。” 宋清盈点点头,跟在巴雅尔和阿苏后面。 夜里空气湿润,草地泥泞,宋清盈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刚走到那小木屋门口,就听阿苏朝里头喊了一句。 木屋的毡帘被掀开,里面出来个矮小的人。 因着光线太暗,宋清盈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看那丰腴的身形,是个女人。 一刹那,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大脑也嗡嗡嗡的,以十倍速闪过一出一出“男人重伤失忆,异族女孩不离不弃照顾”的狗血大戏。 救命!她可顶不住这个! 估计会连夜扛马车逃跑。 巴雅尔似是看懂了宋清盈的表情,掀唇道,“这是阿苏的妻子,乌古丽。” 还好还好。 宋清盈那颗吊在嗓子眼的心慢悠悠的落了下去,等乌古丽走近,她也看清了乌古丽的样子,是位面相很和善的大姐。 乌古丽不会说中原话,朝宋清盈腼腆的笑了笑,又伸手指着屋子里,重复道,“霍,霍……” 宋清盈朝她点点头,“多谢你。” 几人给她让出一条道,宋清盈攥紧手指,抬步朝着木屋一步步走去。 不要哭,不要哭。她暗暗给自己鼓劲。 重新见面是好事,得高高兴兴才是,对,得笑,他最喜欢看她笑了。 她努力扬起嘴角,伸手掀开毡帘,弯腰走了进去。 屋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气味,霉味,闷闷的臭味,混杂着苦涩的药味,羊皮的腥膻味…… 木屋很小,小到一眼可望见全部,一半堆着高高的柴火,一半摆着一张十分简陋的床,床上铺着羊皮缝制的毯子,一边有个小桌子,上面摆着一碗水,半张饼,一盏小小的油灯,这便是屋内全部。 而那身形高大的男人,正侧躺在床上,身上裹着一条薄被,只留一个背影给她。 宋清盈脸上的笑容绷不住了,这样艰苦的环境,她真笑不出来,勉强都勉强不来。 他背对着她,是睡着了,还是……不想见她? 心尖划过一抹浓重的苦涩,宋清盈缓步朝床边走去,“陛下?” 床上的背影微僵。 纵然他长发凌乱披散,形容憔悴,宋清盈还是认出他来。 那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她曾经最喜欢用手指描摹,一遍又一遍,仿佛印在骨子里。 她不会认错的。 是他。 “你还活着,太好了!” 尘埃落地般的喜悦涌上心头,宋清盈趴在他身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还活着就好。” 她哭得动静这样大,外面的几人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侍卫长都握紧了刀,走到门边一看,又尴尬的将门给合上了。 他转身对巴雅尔等人道,“几位先回帐篷里歇息吧,夫人与主子应当有许多话要说。” 巴雅尔识趣,与阿苏和乌古丽说了两句,几人先行离开。 侍卫长与副手一左一右的守在门口。 屋内,宋清盈眼圈通红,气闷的看着床上的男人,“你别跟我说你失忆了,不认识我了?我可不信。” “……” “你干嘛不转身看我?难道你就一点不想我吗?” “……” “好,装死是吧。那算了,你不转身就不转,就当我一片真心错付了,我走就是了!” 她气得起身,袖子又在一瞬被抓住。 感受到手边的阻力,宋清盈咬唇,还有些气,但那气也消了一大半,只是嘴还硬着,“拉什么拉,我不远万里来找你,你看都不看我一眼,还拉个什么劲。” “小没良心的。” 磁沉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PanPan,还有几分艰涩。 宋清盈一听到这声熟悉的声音,泪水又差点没绷住,她吸了下鼻子,“你才没良心,我要真没良心,知道你的死讯,我就该捐款逃跑,火速改嫁……对,还得带着新夫婿给你上香,就跟你对着干!”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无奈的笑。 “你还笑得出来,你这人……”宋清盈无语的转过身,当看到男人的面容时,剩下半截话直接卡在了嗓子眼,“你……” 只见他英俊的右脸多了一道疤痕,那疤痕大概七八厘米长,自眼下横向耳侧,已长出新的皮肉。 像是上好的玉璧上多了一道裂痕。 “不好看。”霍致峥抿唇,将脸侧过去,黑眸低垂,“从坡上滚落时,被石头割破了。” 宋清盈一怔,表情变得不知是哭还是笑。 她重新在床边坐下,朝他伸出手。 霍致峥下意识躲开,不想让她碰。 宋清盈一把按住他另一只手,明明想装出凶巴巴的恶霸模样,可张嘴的声音却软软的,还带着哭腔,“你哪里我没碰过,现在摸个脸都不让了?” 霍致峥语塞。 宋清盈的手再次朝他伸去,这次他没躲。 纤细的手指轻落在那道凸起的疤痕上,宋清盈嘴巴一撇,鼻音更重了,“疼不疼?瞧我问的蠢话,肯定很疼的……” 霍致峥眼波轻闪,“不疼了。” “你开始不肯看我,就是因为这道疤?” “……怕你嫌丑,不喜欢了。” 宋清盈气得瞪他,脸颊也鼓鼓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霍致峥平静抬眸,认真的眼神似乎在无声答:你是。 宋清盈,“………?” 她刚想反驳她才不是这么肤浅的人,话还没出口,她忽然想起曾经有一回,他问她,他变丑了,她是不是就不喜欢他了。而她的犹豫,害得她被惩罚得第二天险些下不来床。 啊这…… 宋清盈心虚的摸了下鼻子,在霍致峥说话之前,朝他怀里钻去,牢牢地抱住了他,“不丑,一点都不丑,还是很好看的,显得很威猛,看起来更不好惹的样子,嗯,很有男人味……总之,我喜欢,很喜欢!” 感受着怀中柔软馨香的身躯,霍致峥迟疑片刻,也抬起手臂,抱住了她,“真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她依恋的蹭了蹭他的胸膛。 原来,真的爱上一个人,外貌就没那么重要了。 只要他还是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致峥轻轻拍了下宋清盈的背,“外面还有人?” 宋清盈这才记起这档子事,依依不舍的从他怀中出来。 她坐直了身子,将朝中如今的局势,与戎狄大战的结果,以及如何从阿斯诺那里得知他的下落,如何从京城寻到这里的事,通通与他说了一遍。 “母后、蓉儿和福宝他们都在宫里盼着你回去团圆。”她握紧霍致峥的手,嘴唇微扬,漆黑莹润的水眸含笑望向他,“陛下,我们一起回家。” 第119章 我要跟你一起睡 夜路难行,宋清盈原打算在小木屋里将就的睡一晚,“真的没事,你都住了这么久,我住一晚也没关系。我又没那么娇气,先前我们山洞都住过了,这情况还能比那差?” 可霍致峥不愿。 他难以启齿,屋里味道重,他身上的味道更重,草原上条件艰苦,寻常人冬天洗一次澡都费力,何况他身上伤痕累累,最开始一个月翻身都难,整日像具尸体般躺在床上苟活着,活得毫无作为人的尊严。后来伤势稍微好转,他能动弹,但伤口不能碰水,条件也不允许他能痛痛快快洗漱一番。 上次沐浴,他记不清是半月前还是多久,在这木屋里活得日夜颠倒,语言不通。所谓活着,也只是活着而已。 这般狼狈不堪,他不想让她见到。 “你去马车上睡一晚。”霍致峥握着她的手,温声道,“明日一早,我们回去,嗯?” 宋清盈抿了抿唇,眼睛定定的望着霍致峥。 她从霍致峥躲避的眼神中,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小时候因为住在破房子里,跟着奶奶翻垃圾桶捡垃圾,有小朋友要找她玩,她却自卑不敢上前,怕小朋友闻到她身上会有垃圾的味道…… 他,是那样一个骄傲的人。 宋清盈鼻头一酸,手指紧掐着掌心,努力平息着胸腔跌宕翻滚的情绪,瓮声瓮气道,“好,那我去马车上。你……你先休息吧,我还得去跟巴雅尔他们道句谢谢。” 说完这句话,她“唰”得一下站起身,也不看霍致峥的表情,脚步匆匆的离开屋内。 不能再继续待下去。 她怕再待下去,眼泪会控制不住的掉下。 然而一出屋子,干燥且透着凉意的寒风迎面抽来,宋清盈的泪水“啪嗒”的往下掉。 她再也忍不住,掩面哭了出来。 站在门边的侍卫长与副手面面相觑,最后选择默默站远,眼观鼻鼻观心。 屋内,听着外头夹杂在呼啸寒风中的低低呜咽,霍致峥修长的手指一点点的攥紧,深邃的眼眶泛着微微的红。 哭了一阵子,宋清盈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她抬起袖子擦了下眼泪,整理好表情,朝着那燃着火堆的帐篷走去。 巴雅尔他们正在帐篷里喝奶茶,乌古丽见着宋清盈进来,转身也给她倒了一杯。 宋清盈接过,朝她笑了笑,却没什么心情喝。 巴雅尔见她哭过的模样,心思转了几轮,最后只问,“见过了?接下来夫人怎么打算?” 宋清盈道,“天黑路难行,今晚先在这住一晚,明日一早我带他回日丹城,找大夫给他仔细检查遍伤势。” “若夫人相信我,大夫我替你们找。你们也不用另寻住处,我给你们安排……戎狄与大燕战事才停,那些巡城兵见着汉人面孔,总会查得更严。日丹城我熟,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帮了你们一回,也希望你们能善待我外甥阿斯诺。” 宋清盈挺喜欢与这个巴雅尔打交道的,他说话爽快,也不隐藏他的目的。 利益交换,有时比情感牵绊什么的,来得更可靠。 “那就麻烦你了。”宋清盈朝他感激一笑,又问,“那你今晚……住在这?” 巴雅尔摊手,“这可没法住,我总不能将阿苏夫妇赶出去。再说了,我妻子还在家等着我,我待会儿就骑马回去,昭夫人你放心,明日一早我会派人过来接应你们。” “那就麻烦了。” 宋清盈应下,喝过一杯奶茶,没多久巴雅尔先行离开。 阿苏和乌古丽想让宋清盈住帐篷,宋清盈也不好打扰别人,连忙推辞,自己钻进了马车里。 草原的夜空分外辽阔,星辰如宝石般璀璨闪耀。 夜深了,帐篷里的火灭了,万籁俱静,只偶尔听得几声清脆的虫鸣。 霍致峥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倏然,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 有人轻轻推开木门,刻意放轻的脚步一点一点朝床边靠近。 床上铺着的毯子陷下去一些,一个柔软的身躯很快钻进薄被中,又迅速钻进了他的怀中。 霍致峥的身子一僵。 静了片刻,怀中传来个小小的声音,“马车里冷,我睡不着。” 像是怕他拒绝,她抱紧他的腰,急急道,“抱着你睡暖和,你别想赶我走。好了,我睡着了,呼呼呼……” 她闭着眼睛,故意发出打呼噜的声音。 霍致峥哭笑不得。 稍顷,他道,“别打呼噜了,仔细嗓子疼。” 宋清盈,“……” 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那我要跟你一起睡。” 霍致峥失笑,人都已经钻进被窝里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陛下,你刚才睡着了吗?还是我把你吵醒了?” “没睡着。” “好巧,我也没睡着。” 宋清盈一开始钻进被窝里还有点受不了那怪味,这会儿待久了,反倒察觉不出什么异味了。她觉得这事和臭豆腐、螺蛳粉是一个道理,习惯了就好了。 这会儿她的神经还有些亢奋,小嘴叭叭的与霍致峥说着宫里的事,还不忘埋怨他,“你知不知道收到你遇害的消息,我和母后多伤心,感觉天要塌下来了……对了,你掉下山坡后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被救的?” “当时我并不知穆云朗会带兵赶来。被箭射落于马下,滚到山坡后昏迷了一阵。等醒来时,便想着要尽快脱身,不能留在原地,以防阿赫舍带兵来搜寻尸体时,再次遇险……铠甲太重,我失血过多,身上没力,只能解下铠甲逃生。当时也不知道是在什么位置,只能看日头往南边走……走了一段,实在撑不住,就在路上晕了过去。” 一想到霍致峥浑身是血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宋清盈心里就像是被针扎般疼。 霍致峥的嗓音低而平静,像是在叙述着旁人的故事,“等我再次醒来,就已经在这个木屋里。之后,阿苏和乌古丽夫妇一直照顾着我……” 宋清盈的声音有些哽噎,将他抱得更紧,“陛下,你受苦了。” 宽厚的大掌轻抚过她纤薄的背,他低声道,“都过去了,不苦了。” 只要人还活着,再多的苦也不算什么了。 这一夜,他们说了许多的话,像是要把这几个月的分别都补上。 说到最后,还是宋清盈先顶不住困倦,窝在久违的温暖怀抱中,沉沉睡去。 床板硬,薄被脏,比不得昭阳宫的软床锦被,可她却睡得格外安稳——大概是她这大半年来,睡得最好的一回。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 她醒来时,霍致峥正懒懒的望着她,笑容带着几分无奈,“你可算醒了,我肚子都等饿了。” 宋清盈一愣,后知后觉发现她始终抱着他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那你把我叫醒嘛。” 霍致峥道,“看你睡得香,不舍得。” 宋清盈被他看得脸颊一红,连忙从床上起身,穿戴好衣袍后,她道,“我先出去洗漱,顺便找些吃的回来。” 顿了顿,她看向霍致峥,迟疑的问,“你……你现在能自己起身吗?” 霍致峥点头,“可以。也能下地走路。” 就是不能走太久,也不能剧烈运动,还是得静养。 宋清盈松了口气,朝他笑,“那好,我先出去,待会儿拿吃的回来。差不多收拾收拾,我们就离开这。” 乌古丽是位很热情淳朴的大姐,虽然不会说中原话,但她脸上永远带着清澈的笑容,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她给宋清盈准备了洗漱的水和杯子,还有用来刷牙的某种叶子,放在牙齿里挤压摩擦,会有清凉刺鼻的汁液流出来。刷牙的时候有些接受不了,可漱完口后,嘴里会有种淡淡的、类似于薄荷叶的清香。 洗脸也就是拿水随意抹了一把脸,宋清盈从马车里拿出宝兰给她备上的护肤香膏,自己挖了一点上脸,剩下的一大罐全送给了乌古丽。 乌古丽摆手不肯要。 宋清盈塞给她,朝她笑。 乌古丽这才腼腆的收下,朝宋清盈做了个感谢的手势,又给宋清盈盛了两杯奶茶还有些炖肉和面糊之类的食物,指了指小木屋,示意她给霍致峥送去。 用过一顿简单的早饭后,巴雅尔的人也到了。 宋清盈扶着霍致峥,与阿苏夫妇道了谢,给他们留了一笔钱,便上了马车。 看着不断往后倒退的蓝天白云及羊群,宋清盈心想,这放在现代,估计还能包装成一个深度旅游体验项目。 直到看不见那对夫妇的身影,宋清盈才放下车帘,随口说了一句,“其实戎狄人挺好的。” “不论哪里,都有好人与坏人。大多数的老百姓,都是向往和平,不愿起战火的……” 宋清盈想了想,点头,“也是。” 她将毯子往霍致峥的腿上拉了拉,看着他气定神闲靠坐在马车上的模样,打趣道,“待会儿看过大夫,好好洗个澡,再刮个胡子,你这般像个拾荒的老头子。” 霍致峥也笑,“是该好好拾掇,不然你要瞧不上我了。” 宋清盈娇嗔的瞪了他一眼。 约莫一个时辰,马车停在了一片帐篷外。 这些帐篷可比阿苏那边的要豪华宽敞得多,里头物品一应俱全,宋清盈他们一下马车,就有仆人给他们奉上热毛巾和饮品。 巴雅尔派来接应的管家道,“这是我们家主的一处领地,两位是家主的贵客,请将这里当做家里歇息。大夫稍后便到,我们家主晚些也会来探望俩位。” 宋清盈道了声谢,扶着霍致峥先进了帐篷,又让人准备剃刀和热水等。 很快就有仆人抬进盛满热水的浴桶,香胰子、精油,以及干净的衣物…… 宋清盈本想自己先洗个澡,可看到破衣烂衫宛若流浪汉的霍致峥,她顿时觉得热水应该让给更需要的人。 “陛下,你先洗吧?” 霍致峥没拒绝,他也有些受不了他现在这副模样。 宋清盈本来都溜达到了门口,掀帘的一瞬间,她想起霍致峥身上的伤,又折返了回去。 霍致峥刚准备脱衣服,看着半路折返的女人,解腰带的动作停住。 宋清盈面皮发烫,抬手放到嘴边,轻咳了一声,“陛下,我帮你洗吧?” 霍致峥怔忪片刻,也有点不大自在般,低声道,“不用。” 万事开头难,最难开口的口已经开了,宋清盈的脸皮就厚了起来,俨然一副混不吝的女流氓模样,虚张声势的拔高了声音,“嗐,没事没事,咱们都这么熟了,你哪里我没看过。你身上有伤,我帮你洗,也能避开些。” 她上前就去扒霍致峥的衣服。 霍致峥有一瞬间的恍惚。 一种柔软而鲜活的力量朝他袭来,像是在那段不见天日的岁月里滴下彩色,他苍白虚弱的灵魂被注入鲜活的力量,她的出现告诉他,那段挣扎着苟活的日子已经过去,他能像从前般好好的活着了。 他恍神的时候,宋清盈已经解开他的腰带,脱下他的衣袍。 当看到他胸膛上一道道狰狞而可怖的伤口,宋清盈的手指开始颤抖。 有两道箭伤,离心脏那样的近,穿透了他的身躯。背上的伤口不比胸口少,新伤叠着旧疤,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没事,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他抬手捂住她的眼睛,故意与她开玩笑,“好了,转过去,裤子我自己脱。当然,你想看也不是不行……” 宋清盈又好气又好笑,“谁要看了!” 她转过身,直到听到后面响起的水声,她才回过头,拿起一旁的巾帕替他擦洗起来。 擦洗过程中,她的目光控制不住的往那些伤口看。 作为一个膝盖磕破皮,她都要跑去奶奶跟前撒娇的人,实在无法想象身体被射穿的痛苦,光想想她就头皮发麻。 “陛下,你真了不起。”宋清盈由衷道,换做是她,中了那么多箭,肯定就躺平等死,再不想动了。 霍致峥轻轻睁开眼睛,深邃的黑眸定定的看向她,“是你了不起。” 宋清盈,“……?” 霍致峥朝她轻笑。 他无比清楚的记得,在他高烧不断,快要撑不下去时,脑子里都是宋清盈的模样。 在那仿若梦境的意识中,她一遍又一遍的与他说,你要回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否则我怎么办,你说过要陪着我的。 她在等着他回去。 这个信念,让他熬过一场又一场的高烧与痉挛,最终枯木逢春,再发新生。 一个澡洗下来,桶中的水都变成了灰色,宋清盈又让人换了一大桶的热水,给他冲洗一遍。刮了胡子,修剪了发,霍致峥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就连脸上那道疤痕都遮不住他的英俊与英气。 宋清盈上下打量着他,很是满意的点头,“不错不错,还是帅的。” “好了,该你沐浴了。”霍致峥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可要我帮你?” “我又没受伤。你继续留着,也不怕一激动,伤口崩掉。”宋清盈红着脸将他推出去,“大夫已经来了,你赶紧让大夫给你瞧瞧。” 霍致峥也没继续打趣她,先离开了帐篷。 宋清盈抓紧时间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衣服。 等梳洗完毕,她出门去找霍致峥,他已经与侍卫长他们商量着明日启程回京之事。 当日夜里,巴雅尔前来探望,霍致峥道谢并提出告辞。 翌日晌午,一行人到达日丹城,与宝兰等人汇合后,便马不停蹄的往京城赶去。 第120章 凡尔赛 因着霍致峥的伤,赶路的速度较为缓慢。 途中,霍致峥还收到来自闽州的军报。 穆云朗的军队与叛军成水火之势,两方僵持在扈山矶已有半月,不分上下。按照闽州的范围和兵力,远不足以与朝廷对抗如此之久,全因那幕后军师谋略多端,奇招频出,才拖延至此。 霍致峥当即回信,让穆云朗试探那幕后军师的身份,查明是否为傅容景。 等一行人回到京中,穆云朗的回信也送至。 有了怀疑的对象,他着手调查也省事许多,倒真确定了幕后军师就是先前诈死的傅容景。 霍致峥将这消息跟宋清盈说,宋清盈半点不惊讶,只是单纯想不通傅容景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难道她在看小说的时候,只注意到男女主的爱情线,忽略了傅容景在事业上的野心? 唔,倒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她属于看小说不带脑子,甜就完事的那种。 马车上,霍致峥将书信叠放好,随口问她,“你先前说,你派兵将傅府围住了?” “是啊,我当时觉得不对劲嘛,就派人将傅府给围了,主要是看住他家老太太。”宋清盈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水喝,见霍致峥严肃的表情,没底气的问了句,“难道我做得不对?” “做得对。有人质在手,多了分拿捏他的把柄。” “陛下,你打算将傅老夫人押去闽州?” “傅容景若还有良知,就该及时罢手。” 霍致峥不再讨论此事,而是掀开车帘往外看,淡淡的说了一句,“到京城了。” 宋清盈的心情也被即将团聚的快乐所笼罩,她眼眸如波,笑意清澈,“母后他们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霍致峥薄唇也掀起一抹弧度,黑眸中透着期待。 马车秘密进入皇宫,先回了紫宸宫。 福禄总管一见到霍致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边哭边磕头,激动得语无伦次,“陛下……陛下您可算回来了……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平安就好……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霍致峥虚扶他一把,“起来吧,朕如今不是好好的。” 福禄总管擦着眼泪,不住地点头,“是,陛下您真龙天子,福泽深厚,万寿无疆!” 宋清盈噗嗤笑出声,朝他使了个眼色,“福禄总管,赶紧伺候陛下更衣梳洗吧。拾掇精神些,我们还急着去给太后请安呢。” 福禄总管一听,忙笑着应下,“是是是,老奴这就去,陛下、娘娘,你们先坐着歇息。” 说罢,他抱着拂尘,一溜烟就下去安排了。 在紫宸宫梳洗休整了一个时辰,霍致峥和宋清盈洗净风尘,换上锦衣华服,又变为燿若春华、丰神冶丽的帝王与皇妃。 宋清盈在镜前左右照了照,感叹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样一打扮,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你怎样都是好看的,天生丽质难自弃。”霍致峥从梢间走出来。 宋清盈被夸得脸烫,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心里美滋滋的。 她笑着朝霍致峥看去,只见他身着一袭紫色暗云纹锦袍,乌发用玉簪固定,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气宇不凡。 “还是瘦了。”宋清盈走上前,张开手环抱住他的腰身,看着那稍显宽大的衣袍,有点心疼,“现在回来了,得多吃些,多长些肉。” 她不喜欢那种白斩鸡般的瘦弱身材,还是喜欢霍致峥从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健硕身材。 “好,都听你的。”霍致峥将她耳侧的碎发撩到耳后,“你也多吃些,下巴都尖了。” “你别担心我,只要你养好身体,接手政务,我回昭阳宫吃吃喝喝,肉很快就能长回来。” 当咸鱼还怕长不胖?未免小瞧她膨胀的速度了。 说笑一番,俩人便往慈宁宫去。 自从宋清盈出宫寻人后,霍蓉儿就带着福宝搬去了慈宁宫,住在一块儿热闹些,悲伤也能减淡些。 听到宫人通禀着“陛下驾到,昭妃驾到”,秦太后和霍蓉儿都呆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她们的耳朵。 “你听见了吗?”秦太后哑着声音问。 “听见了。”霍蓉儿咽了下口水,“好像是……回来了?” 秦太后嘴里呢喃了两声“回来了”,像是打通任督二脉般,猛地回过神,一把放下手中的针线,呆滞的目光也有了光彩,“回来了!快,快去前头!” 嬷嬷也如梦初醒,赶紧去扶着秦太后,“太后,您慢些。” 霍蓉儿年轻手脚快,提着裙摆就往前头跑。 当看到庭院里那两抹熟悉的身影时,她的脚步骤然停住,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霍致峥也不言语,静静的回看着霍蓉儿。 还是宋清盈忍不住提醒道,“蓉儿,你还傻站着做什么,你皇兄回来了。” 霍蓉儿眼眶中泪水打转,粗着声音喊了一声“皇兄”,就扑向霍致峥的怀中。 “呜呜呜呜皇兄你总算回来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呜呜呜……” “好了好了,都是大姑娘了,哭得像花脸猫似的。” 霍致峥安慰着,眼角余光看到秦太后颤颤悠悠走了出来,他轻拍着霍蓉儿的背,松开了她,整理衣袍,大步走到秦太后身前跪下,“母亲,不孝子回来了。” “快,快起来。”秦太后一把扶住他,喜极而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上下打量了霍致峥一番,当看到他右脸那道疤痕时,呼吸一窒,手指颤抖,“这、这脸上的疤……” 霍致峥云淡风轻的笑,“只是小伤。” 怕秦太后再问,他道,“母亲,一路赶来,儿子有些饿了。” 秦太后一顿,一叠声称是,“瞧我高兴的,快,快进屋来坐。”转脸又吩咐嬷嬷去传膳,多添几道菜。 几人一同进屋,霍蓉儿和秦太后围着霍致峥嘘寒问暖。 霍致峥避重就轻,只说戎狄那边食物吃不习惯,语言不通这些,对于他身上的伤只草草带过,并未多提。 等到膳食送来,福宝和桑桑也被太监接了过来。 俩人见着霍致峥和宋清盈归来,也欢喜得像过年一般。 私下里,桑桑还小声咕哝着,“原来那个阿斯诺真的没骗我,他真的知道陛下的下落诶。” 福宝听到她提阿斯诺,不大高兴,“戎狄人没安好心,桑桑,你以后离他远些。” 桑桑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可是……我答应要跟他做朋友的,他没骗我,我也不能食言的。” 福宝小大人般,皱着眉头,那个狡猾的家伙,三言两语就把傻乎乎的桑桑骗得跟他做朋友了。 “这回他叫你跟他做朋友,下回没准就把你哄回戎狄,给他做媳妇去了。你想去戎狄吗?去了戎狄,你就要离开你爹爹、你二叔、三叔,也再见不到我,见不到我小婶婶了……” “啊?不要!我不要去戎狄!”桑桑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被他骗的。”福宝给她塞了块糖糕,抬手拍了拍小胸脯,“我会保护你,不让人欺负你的!” “嗯!”桑桑弯眸笑了,“阿淮哥哥最好了!” 午膳很是丰盛,一大家人围坐圆桌前,欢欢喜喜吃着迟来的团圆饭。 用过午饭,霍致峥陪着秦太后说话,宋清盈则是拉着霍蓉儿去一旁说悄悄话。 “你和卫承昭还闹别扭呢?” “谁跟他闹别扭了?我跟他根本就不熟!”霍蓉儿噘着嘴,一脸傲娇。 “……真不熟?”宋清盈故意拖长声音,“我在路上还与你皇兄提了你们的事,想着等闽州战事平了,给你们挑个好日子定下婚事呢。看来是我误会了,今儿个晚上我跟你皇兄解释一下,这事还是作罢吧。” 霍蓉儿“哎”了一声,有些急,但又不知道想到什么,也不急了,只闷声道,“随便吧,反正他都那个态度了,我也无所谓了。” “他那是心里自责,没脸见你。”宋清盈安慰道,“你且放心,现在你皇兄回来了,他的心结也能解开了,你就等着他来给你赔礼道歉吧。” 霍蓉儿嘴上说着“我才不稀罕呢”,可眉眼间分明洋溢着几分雀跃。 在慈宁宫坐到申时,霍致峥先回紫宸宫召见大臣,宋清盈则回昭阳宫,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 霍致峥回来了,天有人顶了,她可以继续当条快乐的咸鱼了。 翌日一早,霍致峥身着衮服,头戴冕旒,回到阔别已久的朝堂。 见着健康平安的帝王,百官不胜欢喜,还有激动到当场落泪,高呼万岁的。 皇帝宣称,此次重病,多亏昭妃寻得良药,他才得以痊愈。 百官齐呼昭妃贤德,立了大功。 皇帝顺水推舟,下旨封昭妃为贵妃,代执凤印,统领后宫。 百官鸦雀无声,直到丞相白晁起了个头,赞同皇帝此举,官员们才纷纷附议赞成。 这几月来,昭妃随秦太后上朝,不骄不躁,举止有度,善于纳谏,于稳住朝堂局势有功,称一句“贤淑”不为过。何况她又寻得良药,救了皇帝的性命,虽不知这事几分真几分假,但皇帝亲口说的,那就是真的——这可是大功一件,封个贵妃并不过分。 即使有一部分官员对昭妃的身份还有所芥蒂,但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惹皇帝不痛快,只得闭嘴当哑巴。 天子重回朝堂,并晋昭妃为贵妃的消息,不到三日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皇帝死而复生本就是件稀奇事,现下又出了昭妃寻药之事,百姓们对于这种奇闻趣事有超乎寻常的热情,各大茶楼书铺也看准商机,编纂着各种话本戏剧。 牡丹公主的故事又出新续集,说这公主本是天上的牡丹仙子转世,来到人间与皇帝定情,皇帝遭到贼人暗算,仙子为了救夫,不惜违犯天规,前往蓬莱仙岛盗仙草,这才救回了皇帝。 宋清盈听到宝兰转述的续集时,差点没被鸡腿呛到。 盗仙草,这不是白蛇传的桥段? 离谱,就很离谱。 白蛇娘娘会不会半夜来告她侵权? 宝兰笑道,“娘娘,您是不知道,《牡丹仙子盗仙草》可是如今京城最时兴的故事了,书铺里的书一摆出来,不到半日就会被抢光。” “是嘛。”宋清盈耸肩摊手,“他们高兴就好。” 瑞香那边掀帘走进来,笑道,“娘娘,尚服局的人来给您量尺寸了。” “让她们在外间等一会儿,我这边吃完再量。” 宋清盈加快啃鸡腿的速度,嘀咕道,“陛下也真是的,升位份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其实当昭妃也挺好的,贵妃还得重新做礼服,多麻烦。” 宝兰和瑞香面露尴尬,接不上话。 宋清盈:呃,好像有点凡尔赛? 她讪讪笑了两下,不再说话,啃完鸡腿就出去量尺寸了。 贵妃册封典礼定在五月初九,在那之前,卫承昭主动请缨,增援穆云朗。 大理寺已经查出内奸龚恩是受傅容景的收买,才干出叛国之事,卫承昭对霍致峥有多愧疚,就对龚恩、傅容景有多恨。 不杀了傅容景这个奸佞小人,他无颜再见皇帝,更别提迎娶公主。 霍致峥看着卫承昭那张倔强又充满斗志的年轻脸庞,沉吟片刻,答应下来。 战线拉得太长,疲倦萎靡,是需要新鲜锐气的力量去冲一冲。 临出发前,卫承昭跪别霍致峥,立誓道,“闽州不平臣不归。” 霍致峥拍着他的肩,容色肃穆而亲和,“好,朕等你立功回来,当朕的妹婿。” 第121章 背叛的代价(宋步安结局)…… 闽州,桐城。 今年春天来的早,才将三月就有几树桐花竞相开放,太守徐万昌认为此奇景好兆头,宋步安却不以为然。 他还是太子时,曾经与父皇信任的那个国师打过几次交道。 那道士说过,花开太早,乃是早衰之兆,不吉。 从前他不怎么信那国师的话,可现在他却觉得那国师是有些道行的——他曾断言,宋清盈命格奇特,一旦出嫁,有碍国运。 现在可不就印证了! 自从宋清盈成了霍致峥的女人,自己的复国大业屡屡受阻,想来都是宋清盈那个不忠不孝、忘恩负义、不知PanPan礼义廉耻为何物的女人给克的! 一想到前头不容乐观的战事,宋步安哪里还有赏花的兴致,满心只想着该怎么摆脱傅容景这个孤注一掷的疯子,寻一条自保的后路。 与傅容景相处的这几月来,宋步安越发清楚的意识到,整个军队都只听命于傅容景,自己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傀儡罢了。 如若大业能成,他撑死是个在傅容景手下讨生活的傀儡皇帝。若不能成,他毫无疑问会被傅容景推出去送死。 与虎谋皮,自寻死路。 这个道理,他活了两辈子,现在才明白过来。 宋步安想逃,于是他趁着傅容景不注意,偷藏了一笔钱。这笔钱,足够他逃去海外—— 他想好了,他要逃去海上的柔佛国,不过在那之前,他要找到林瑶霜,带她一起去。 按照宋步安的设想,凭着剩下的粮草,傅容景应该能与朝廷军再僵持一两个月。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朝廷新增派的卫承昭,比穆云朗这个杀神还要勇猛,在战场上跟不要命似的,年纪虽轻,杀起人来却半点不手软,弄得军队里人心惶惶,一听是卫承昭领兵,一颗心都要抖三抖。 眼看情况愈发不妙,趁着傅容景在战场上分身乏术时,宋步安乔装打扮,混在难民堆里溜了。 “那就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竟然钻狗洞跑了,哪里还有半分男儿血性?!”徐万昌只觉得心里窝了一团火,“等把他抓回来,就该打断他的腿,关进地牢里。” 傅容景语气平静道,“他若往外跑了,还算他有点脑子,知道留后路。可这个蠢货,这个节骨眼上还往京城跑,简直是自寻死路。你也不用派人抓他了,他活不了多久的……” 徐万昌乍一听到这话,还以为傅容景是指宋步安会被官府抓住。然而抬头看到傅容景眼中的冷意时,他恍然意识到什么,“你……你难道早猜到他会逃跑?” 傅容景并不否认,淡淡的“嗯”了一声,“他身上的慢性-毒-药,应该能支撑他回到京城。” 想到宋步安七窍流血的模样,傅容景嘴角微牵出一抹疯狂又残酷的弧度。 背叛他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宋步安如此,林瑶霜如此,宋清盈也是如此。 反正都是要死的,多拉一个人陪葬,黄泉路上也能热闹些。 ....... 时值四月,春意融融,京中不少世家公子贵女们也都穿着簇新的春装,纷纷出门踏春赏花。 林瑶霜也不例外,盛装一番,与家中堂姊妹以及那个依旧留在府中享受小姐待遇的假千金林诗雨,一同去登高赏桃花。 对于代替自己位置多年的林诗雨,林瑶霜的心情很复杂。爹娘一开始是想将林诗雨送走的,无奈祖母喜欢林诗雨,非得将她留下。 林瑶霜虽有心与林诗雨和平相处,但对方时不时地找茬,弄得她很是烦心。 经历与傅容景那档子事后,她看淡了许多,不想再过这表面锦绣内里勾心斗角的疲惫日子,她只想安稳度日,就像在巴郡外祖家那样,平淡而自在, 一行人到了山上,赏花赋诗,观景作画。 在山庄用过午饭后,林瑶霜正准备小憩片刻,林诗雨忽然找上门,约她去后山下棋,似是有意与她和解。 林瑶霜思忖片刻,应约而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林诗雨并不是要与她和解,而是要送她去死。 “瑶霜,你还是太善良了,你怎么能轻信林诗雨那种恶毒的女人呢。唉,你这样单纯,要我怎么放心的下……” 摇晃颠簸的马车上,林瑶霜满脸惊恐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宋步安,他不是在闽州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不对,自己怎么会在马车上? 他这是要带她去哪?!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她晕倒前的最后画面,是林诗雨那张含笑的脸庞。 “瑶霜,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带你去一个安静平和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我想明白了,你说得对,富贵王权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应该珍惜当下才是。” 宋步安和气的安抚着她的情绪,可林瑶霜此时恐慌到极点,哪里还听得下去。 “唔唔唔……”她睁大了眼,想发出声音,可嘴里被堵得严严实实,手脚也都被捆住,压根动弹不得。 看着林瑶霜闪着泪光的眼眸,宋步安皱起眉,“你想说话吗?” 林瑶霜重重点头,一双楚楚可怜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带着恳求。 宋步安盯着这双美眸,心尖一软。 他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确定还在荒郊野外,这才拿出林瑶霜嘴里的布团,“你别喊,这个地方你喊也没用,只要你乖乖听话……” “你想做什么?这里是哪里,你要带我去哪?约我去后山下棋,是你和林诗雨串通的吗?!” 她连珠炮似的问出这么一串,宋步安极有耐心的,轻声道,“是,我一找到林诗雨,她就答应与我合作,让我把你给卖了,卖得越远越好,最好是那种最下贱的窑子里……” 见林瑶霜害怕得瑟缩,他语气放得更加柔和,“你放心,我怎么会害你呢?我找林诗雨,只是想见你一面,带你走罢了。至于林诗雨那个蛇蝎贱人,她多次欺辱陷害你,我已经替你报仇了……” 林瑶霜声音颤抖,“你、你把她怎么了?” 宋步安很是平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林瑶霜心头猛地一跳,“你把她卖了?” “她那种人,不值得同情。善良是好事,可太过善良……就不那么好了。” 宋步安伸手,拿掉她发髻上不小心沾到的杂草,态度温柔的像是对最亲密的恋人,“瑶霜,你放心,在这世上,我是唯一不会负你的。等我们到柔佛国安顿下来,我就和你成亲……” 林瑶霜几欲尖叫,呼吸都变得急促,“柔佛国?成亲?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她实在不明白她怎么招惹上了这个男人。 她自问与他接触以来,一直都是克己守礼,从未流露出半分情意。可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对她表现出一种出乎寻常的热情,她完全不能理解这种热情的来源,甚至觉得可怕…… “我没疯,我一直都想与你成亲,想拥有你,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宋、宋公子……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误会,我们根本就不熟,我根本就对你没有半点情意,我……” “闭嘴,闭嘴!”宋步安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一般,脸色陡然变了,双手死死地捏住林瑶霜的肩膀,咬牙道,“你对我没有情意,难道还念着那个傅容景吗?哪怕他将你当个替身,对你弃如敝履,你还念着他?” “不,不是……” 林瑶霜摇着头,试图辩驳,可宋步安像是疯魔般,完全陷入他自己的思维之中,压根听不进旁的话,自说自话,“他到底有什么好,我哪里比不过他?!上一次你也是选了他,哪怕他伤你那么深,你还是原谅了他……瑶霜,你就不能看看我吗?这世上,只有我是一心一意对你的。” 林瑶霜完全吓住了。 她觉得宋步安应该是疯了,不然他怎么会说什么上一世之类的话,她完全都听不懂。 “瑶霜,抱歉,是我失态了,我太激动了。” 林瑶霜偏过头,避开宋步安伸来的手,她想尖叫,想要大声呼喊,可理智告诉她,现在得冷静,不能激怒跟前的人,得想个合适的办法逃脱才是。 “你……你先让我静一静,你别碰我……”她强装镇定的对他道,“我不会喊叫,我都听你的,只要你别伤害我。” “好,好,我不碰你,你别怕。”宋步安应下,只痴迷的、静静地看向林瑶霜。 林瑶霜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低着头,努力忽视着那种不适感,大脑飞快的想着对策。 不知道在道路上奔波了多久,直到夜幕降临,马车才到达一个小镇。 宋步安却连投宿都不敢,只买了些干粮和水,就回到马车里,摸黑赶路。 林瑶霜整个人浑浑噩噩,她好想回家,好想爹娘…… 也不知道逃了几日,宋步安的脸色越来越差,越来越虚弱。 在宋步安又一次咳血时,林瑶霜咽了下口水,劝他,“不然还是找个医馆看看吧?” 赶几天的路,她连向路人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宋步安心中猜到或许是傅容景对他动了什么手脚,思索再三,决定还是去找个医馆抓些药。 他将林瑶霜捆在马车上,又堵了她的嘴,命车夫看好她。 林瑶霜心如死灰,这要她怎么逃? 可没多久,马车外就传来一阵尖叫声,“死人了!!!” 林瑶霜心里“咯噔”一下,想去看外头的情况,可车窗却被紧紧锁死。 她只能拿身子和头用力撞着车壁,发出响声,试图引起外头行人的注意。 “咚咚咚,咚咚咚——” 忽然,车帘猛地掀开。 是那个赶车的车夫,他一脸惊恐,伸手扯开林瑶霜嘴里的布条,“你男人死了,不关我的事。” 说完,他转身就跑了。 林瑶霜一头雾水,等她大喊救命,被路人从马车里放出来时,她看到十米开外,宋步安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死状可怖,手中还提着几大包药材。 宋步安死了? 他就怎么死了? 林瑶霜双眼茫然,大脑一片空白。 那逃跑的车夫也被人逮了回来,哭着喊着说不干他的事,又伸手指着林瑶霜,字字铿锵,“肯定是她害的。这个女人攀高枝,跑到京城里偷汉子,是被她夫家逮回来!肯定是她怀恨在心,谋杀亲夫!” 各种目光四面八方的投来,林瑶霜的头顶仿佛炸起一声惊雷。 她呆立原地,百口莫辩,一阵头晕目眩后,直接昏死过去。 第122章 撒谎,明明是甜的 安宁侯府一日丢失两位千金的消息不胫而走,闹得京中人心惶惶,大好的四月天,贵女们却再不敢出门走动。 京兆府的官员们也都焦头烂额,加班加点的调查这桩案子。 宋清盈听到这八卦时,已经是三日之后,此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有了分晓。 “听说那林诗雨被卖去最下等的窑子,当天晚上就被糟蹋了,现在人已经疯了,见人就喊‘我才是侯府的千金,我才是真的’,疯疯癫癫,被侯府送去庄子上养病了。至于那林瑶霜,是被安宁侯亲自从大牢里接出来的,倒没受什么伤,就是经此一劫,受了不小的惊吓,哭着喊着不想呆在京城。” 霍蓉儿从琉璃盘里拿起一枚黄澄澄的枇杷果,一边剥着,一边叹息,“这林诗雨是活该,害人终害己,不值得同情。就是这林瑶霜,也忒倒霉了点,被林诗雨算计不说,还莫名其妙跟宋步安这乱党扯上关系。原本她就因着从前跟傅容景那事,名声不大好,现在又是被宋步安掳走,又是进了大牢……唉,这闺誉算是彻底毁咯。” 宋清盈惊愕许久,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一个走向。 原书里宋步安对林瑶霜关怀备至,是个标准痴心付出的温柔男二设定,怎么会干出这种事。这不是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存心毁人清白吗? “不过话说回来,小嫂子,你说宋步安身上的毒,是不是林瑶霜下的啊?如果真是她下的,那她也算是立了功了。” 宋清盈回过神,轻轻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但……应该不是吧。” 林瑶霜那么善良一人,应该干不出下毒这事。宋步安这毒,很大可能是傅容景下的手。 “也是,那种情况下她想下毒也难。”霍蓉儿这边唏嘘了一阵,吃了两颗酸酸甜甜的枇杷,又换了语调,轻松道,“不管怎样,宋步安死了,叛军没了主心骨,也嚣张不了多久。” 宋清盈心说,宋步安算是哪门子的主心骨,顶多一吉祥物,傅容景才是这幕后的大反派。 她转移话题,笑看着霍蓉儿,“等平了叛军,卫承昭也能回来娶你了。我可听说他在闽州屡立奇功,军中将士还送他一个诨号,叫做玉面修罗呢。” 霍蓉儿脸颊羞红,脚尖轻点雕花地砖,嗓门也变小了,“谁说要嫁给他了。” “真不想嫁他?你皇兄可说了,他这样拼,都是为了多挣功绩,好上门跟你提亲呢。” “哎呀,小嫂子你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对了,你快尝尝这枇杷,可甜了。” 霍蓉儿塞了两枚枇杷到宋清盈手中,宋清盈笑着接过,也不再打趣她。 姑嫂坐着品茗吃果子,直到傍晚,福宝和桑桑俩孩子下学归来,霍蓉儿才起身离开,去慈宁宫陪秦太后用晚膳。 福宝每日都会跟桑桑一起上学放学,因着桑桑暂住昭阳宫,福宝晚上都留在昭阳宫吃晚饭。 福宝长得清秀,眉眼可见长大后的英俊,桑桑自是不用说,洋娃娃一般精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叫人心都化了。两个孩子一起看书做功课,一起荡秋千撸富贵儿,倒真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宋清盈看着他们两小无猜的嬉戏,有时都忍不住在心里磕cp,青梅竹马什么的真是太萌了! 不过她也就偷偷磕,毕竟还是俩孩子,万一俩人处着处着,处成兄妹情了呢,长大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 这日夜里用过晚膳后,桑桑和福宝留在宫里做功课,宋清盈则拉着霍致峥去散步。 这个时节,御花园的花儿开得繁华绚烂。 吹着温柔的晚风,宋清盈与霍致峥聊起宋步安的事。 “陛下,我打算明日派个御医去安宁侯府看看,那林姑娘怪倒霉的,好好踏个青,却遭此无妄之灾。” “这些你安排就好。”霍致峥拉着她的手,“今日接到军报,叛军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最多七日,便能平息叛乱,天下太平。” 宋清盈眼睛亮起,语气透着惊喜,“真的?那太好了!” 经历过战争,她越发珍惜和平的生活。 “是,总算可以太平了。”霍致峥心情也不错,捏了捏掌心柔软的小手,“你也能安心准备你的贵妃册封礼。” 说到这,他停下脚步,幽深的黑眸一错不错的盯着宋清盈,认真道,“你会不会怪我,只给你贵妃位?” “嗐,这有什么。”宋清盈摆手,“我知道我的身世有诸多麻烦,贵妃位已经很好了,再说了,只要你对我一心一意,咱俩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贵妃和皇后不过一个名头,没多大区别。” 如果霍致峥封她当皇后,保不齐朝野又要闹出什么风波,宋清盈觉得没必要。 知足常乐,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霍致峥见她这样豁达,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心头却始终缺憾。 她可以不争,他却想给她最好的。 从她千里迢迢推开小木屋的门,张开双臂抱住他的那一刻,他就下定决心,要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她值得。 是夜,月朗气清,万籁俱寂。 宋清盈慵懒的窝在霍致峥的怀中沉睡,在清香安神的龙脑香里,她昏沉沉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奶奶,奶奶手中拿着一捧鲜花,慢悠悠的在路边走。 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她看着花轻笑,嘴里似乎喃喃说着什么。 宋清盈凑近,想听奶奶到底在说什么。可还没等她走近,面前的一切变成一片浓郁的黑色。 她皱起眉头,好似在半梦半醒之际,耳边冷不丁传来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男主已死亡。” 宋清盈一怔,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微暗的光线,模模糊糊能看出床帷的样子。 “怎么了?”霍致峥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刚醒来的性感沙哑。 宋清盈仰头,额发蹭过男人的下巴,轻声道,“没、没什么。” 刚才那个声音是她的错觉?还是她在做梦? “做噩梦了?”霍致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耐心哄道,“不怕,我在。” “嗯。”宋清盈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一颗心也渐渐安稳下来。 应该是幻听吧。 她这般想着,很快又昏沉睡去。 三日后,闽州送来八百里加急军报——傅容景死了。 宋清盈去紫宸宫送八宝甜汤,从霍致峥嘴里得知这个消息时,险些没把汤洒了。 “他是怎么死的?” “逼到绝路,自投于海。”霍致峥将她错愕的神色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拿过她手中的汤匙,拉着她到身侧坐下,检查着她的手,“烫着没?” “没烫着。”宋清盈轻笑一下,心里默默消化着那个消息,忽的想起什么,又问,“那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霍致峥道,“三日前,穆云朗与卫承昭半夜带兵袭击叛军,傅容景带着一队人马准备渡船逃跑。卫承昭穷追不舍,将傅容景逼得无路可退。傅容景不愿束手就擒,投海自尽了。” 是在半夜死的。 宋清盈眼睫轻颤了两下。 先前傅容景搞诈死,就是弄了个被弃海域,尸骨无存的幌子。这一回…… “陛下,能确定他是真的死了吗?”宋清盈有些担心傅容景又使诈。 “你是想他死,还是想他活着?” 宋清盈“啊”了一声,诧异的看向霍致峥,忽的意识到什么,哭笑不得捶了他胳膊一下,“我肯定希望他得到报应啊,你想什么呢。” “那你方才听到他的死讯那般紧张。” 宋清盈抿唇笑,舀了一勺甜汤喝,故意摇头道,“哎哟,太酸了!陛下,你说我明明送的是甜汤,怎么这样酸呢?” “是吗。”霍致峥黑眸微眯,“那我尝尝。” 倏然,他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宋清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吻了个面红耳赤。 说着正事呢,怎么一下就又跑偏了。 不知多久,缱绻的吻结束。 修长的手指在她微红的唇瓣摩挲了两下,霍致峥眼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撒谎,明明是甜的。” 宋清盈脸红到不敢看他,论起撩人,她比不过他。 “卫承昭已再三确认他绝无生还的可能。”霍致峥低头吻着她的发梢,“放心吧,便是他活着,也再翻不起任何风浪。” 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那天半夜突然冒出的那句幻听,宋清盈心里的疑虑也打消了。她将甜汤端到霍致峥面前,“那你快喝甜汤吧,喝完也好处理政事。” “你喂我?” “你又不是小孩子……” “谁规定只有孩子需要喂?” “不喂。”宋清盈脸颊发烫,避开他炽热的目光,手指缠着他的衣带,小声道,“还有人呢。” “那我喂你。” 霍致峥舀了一勺甜汤送到她嘴边,喝一口汤,停下来亲一亲,还要故意逗她似的,夸句真甜。 宋清盈简直羞得没脸见人,这种场景放电视剧里,妥妥的奸妃与昏君白日宣-淫。 殿内的宫人们憋着笑,纷纷识趣的退下。 第123章 册封贵妃 不出两日,闽州叛乱已平,前朝余孽宋步安、叛军首领徐万昌、幕后军师傅容景皆已伏诛的消息,传遍了京师。 百姓们欢歌载道,或是赞扬穆云朗和卫承昭的赫赫战绩,或是痛骂叛军该死,傅容景弃明投暗的可恶,还有人聊着聊着,提起前阵子被寻回的安宁侯嫡女林瑶霜。 “这安宁侯家的小姐也不知是犯了哪门子的煞,不但跟那吃里扒外的傅容景好过,还跟前朝太子有牵扯,这样的女子,以后哪里还敢有婆家要?” “唉,也是个可怜人,听说被接回府后,一直卧病在床,现在还没好呢。” “不是说贵妃娘娘派了御医给她瞧病?难道病得这般严重,宫里的御医都瞧不好?” “谁知道呢。不过哪家姑娘遇到这糟心事能这么快好?可不得好好缓一缓。” “说的也是。” 外人七嘴八舌说着,安宁侯府内,林瑶霜的小院却格外的宁静。 清风吹拂着门帘,窗口洁白的玉兰花轻轻摇曳着。 “恶人自有恶报!”丫鬟舀着汤药吹了吹,觉得不烫了,才送到林瑶霜的嘴边,“姑娘,那些人都得了报应,再不会来打扰您呢,您尽管放宽心,抓紧养好自个儿的身子最重要。” 林瑶霜瘦了一圈,脸色苍白的靠在床边。 配合着喝完一碗苦药后,她呆滞的眼珠微动,看向丫鬟,“你说,他真的死了吗?” 丫鬟愣了愣,面色犹疑,“外头都是这样传的,说是跳海了,尸首都被鱼给吃光了。” 林瑶霜沉默片刻,语气平静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丫鬟担忧的看她一眼,难道自家小姐还对那傅容景有情?她有心再劝,可到底主仆有别,只好起身先行告退。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窗洒进屋内,莲纹香炉里升腾起的烟气在空气中行迹婀娜。 林瑶霜的手轻抚上胸口,柳眉微微皱起—— 很奇怪,在听到傅容景的死讯时,她的心莫名一阵刺痛。 可她的理智告诉,她并不悲伤,顶多是有些惊愕、唏嘘,仅此而已。 那阵刺痛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某种身体的自然反应似的。 手轻轻放下,林瑶霜的头枕着床柱,莹润的美眸盯着那袅袅升起的青烟。 她想起几日前,随御医一同前来的昭阳宫宫女,替贵妃娘娘转述的话:“我们娘娘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林姑娘不要为外界的流言蜚语挂怀,堵不住旁人的嘴,咱就堵好自己的耳朵,安好自己的心,随他们去说,你只管过你的自在日子,珍惜你身边真正关心你的人。” 林瑶霜不知非亲非故的,贵妃为何派人与她说这些,可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贵妃一番好意,她自是欣然接受。 再想到贵妃曾经的遭遇,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一朝亡国,为奴为婢,如今不也熬出头,摇身一变成了盛宠不衰的贵妃么。 与贵妃相比,起码自己还有家人可倚靠,有父母亲的关怀。 这般想着,林瑶霜忽然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开朗感。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林瑶霜的思绪被唤回,轻声说了句“请进”。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安宁侯夫人,笑容温暖,“霜儿啊,今日身子可还好?” “母亲万福,女儿今日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安宁侯夫人上前,上下打量林瑶霜一番,见她眉眼间有了生气,一直绷着的心弦也放松下来,“宫里的御医就是不一样,开的方子管用,我瞧着你的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 “这段时间女儿让母亲费心了。” “什么费心不费心的,只要你好起来,一切都值得。” 母女俩寒暄两句,趁着林瑶霜精神好,安宁侯夫人与她说了一个好消息,“我前两日才给你外祖寄了一封信,说想带着你回巴郡小住一阵,你猜怎么着,你外祖舅父他们也盼着你去,七日前你舅母就带着你表兄亲自往京城来了。算这路程,估计明日便能到了。” 林瑶霜面露诧色,“舅母与表兄来京城了?” “我的好霜儿,你舅父舅母对你的爱重,你还不懂吗?”侯夫人伸手替她理了下发,满目慈爱,“现在也没外人,你与我说句实话,你觉得你何家二表兄怎样?” “我、我……”林瑶霜垂下眸,支支吾吾了一阵儿,咬唇道,“可女儿如今的名声,怕是配不得表兄。” “你甭管外头那些嚼舌根子的,我的女儿这样好,怎么配不得?” 侯夫人心疼的将女儿搂入怀中,柔声道,“你放心,你舅父舅母都是明事理的人,等明日他们来了,我将事情经过与他们说清楚。若我没猜错,你舅母只会心疼你,哪里会嫌你不好。至于你表兄,他若对你是真心,定是巴不得将你赶紧带回巴郡。若他有所芥蒂,这门亲事咱就不结了,大不了你留在家中,我和你父亲养你一辈子。” 林瑶霜闻言,眼眶湿润,抱紧了侯夫人。 像是千千万寻常女儿对母亲撒娇般,她哭着喊了一声“母亲。” 侯夫人回抱住她,眼角挤出笑纹,哽噎道,“霜儿,其他的事母亲都不在乎,只要你能平安快乐就足够了。” 余生,她将尽力去弥补女儿这些年缺失的爱,守护她的安康喜乐。 *** 四月底,大军从闽州凯旋。皇帝亲自相迎,大摆筵席,犒赏三军。 论功行赏时,穆云朗已封武安侯,爵位并未再升,倒是贵妃喜爱穆云朗之女穆桑,特地收为干女儿,陛下加恩,封为柔嘉县主,享食邑百户,以示恩典。 而威远公卫承昭不要封赏,只求陛下给他和怀宁长公主赐婚,陛下欣然允诺。 大军凯旋本就是大喜事一桩,如今又添了贵妃收女,公主定亲这两件喜事,一时间,京城上下都笼罩着一阵快活喜悦的气氛。 太学里,不少高官家的小公子与小姐围着桑桑套近乎,恭喜她成了县主。 桑桑不喜欢跟他们玩,去年她刚来太学时,这些人都看不起她,那个时候只有阿淮哥哥对她好,不计较她的身世,跟她做朋友。 现在爹爹立了功,当了大官,自己也封了个“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听起来很厉害”的县主,这些人又一个个来找自己玩,她才不稀罕了。 桑桑没怎么理会他们,小手轻轻摸了下放在一侧的小书包,里面是爹爹从闽州带来的礼物,色彩斑斓的大海螺。 她期待着老夫子快快下课,她也好将礼物送给阿淮哥哥。 就这样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老夫子说“今日课毕”,桑桑抱着小书包就往隔壁屋舍跑。 “阿淮哥哥!” “桑桑,你今日怎的下课这么早。”见着跑得气喘吁吁的桑桑,福宝又惊又喜。 “我一下课就跑来找你了!”她笑着从小书包里掏出个比她脸还大的海螺,“呐,给你的礼物!是我爹爹从海边捡来的,可漂亮了。” “哇,好大啊。”福宝接过,好奇的看了一会儿,问桑桑,“你送给我了,你怎么办?” “阿淮哥哥别担心,我还有!爹爹给我带了好几个,都很大,只是花纹不一样。” 福宝这才放下心来,“好,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的礼物。” 他将海螺仔细收好,又邀桑桑去昭阳宫玩。 桑桑摇头道,“下次吧。我爹爹才回来,我还想多陪陪我爹爹,而且今晚我三叔亲自下厨,会做很多好吃的哦!” 恰好太傅有事叫福宝,福宝连忙对桑桑道,“那你先回家,记得要好好做功课,有不懂的明日早间来问我。” “好!”桑桑笑眯眯应下。 福宝走后,桑桑背着小书包,没立刻往大门走,而是迈着步子往另一处屋舍走去。 她正探头探脑的寻着路,忽的,一朵小花砸在她的身上。 桑桑愣了下,继续往前走,又一朵小花落下来。 天上飘花雨啦? 桑桑好奇的仰起小脑袋,花雨没瞧见,倒是瞧见二楼书斋的木窗旁,倚着个银色锦袍的小男孩。 “咦,是你?你干嘛用花砸我啊!” 映着影影绰绰的粉白樱花,阿斯诺冷白的下巴微扬,琥珀色的眼眸格外明亮,“小汉女,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都说了我不叫小汉女,我有名字的,我叫桑桑!” 桑桑气呼呼的反驳了一句,又想到什么似的,朝他招了招手,“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是啊,你下来,我有礼物给你哦!” 礼物?阿斯诺眸子微闪,又看向那扎着两个小鬏鬏的小姑娘,想了想,喊道,“你等会,我现在下来。” 不一会儿,阿斯诺就从二楼走到桑桑跟前,“什么礼物?” 桑桑从包里拿出另一个海螺,“是这个,海螺!” 阿斯诺,“……” 他接过,漫不经心把玩着,又低眸看着面前的小不点,“这海螺是单给我的,还是别人也有?” 桑桑诚实道,“你有,阿淮哥哥有,我还留了个给贵妃娘娘。” 阿斯诺斜了她一眼,淡淡的“哦”了一下。 桑桑不解他为什么收到礼物了还不高兴,难道是不喜欢吗? 她眨了眨眼,热情介绍着,“这个是从海边带来的哦,我爹爹说了,把海螺放在耳边,能听到大海的声音哦,你试试?” 阿斯诺嘴上说了句“幼稚”,但面对桑桑期待的眼神,还是放在耳边听了会儿。 “是不是有海的声音?呼啦啦的?”桑桑蹦跶着问。 “嗯,有。”阿斯诺将海螺从耳边挪开,“你见过大海吗?” 桑桑摇头,“没有诶,你见过吗?” 阿斯诺无语,“小笨蛋,戎狄在草原,离海十万八千里远。” 桑桑“哇”了一声,“这么远啊。” 阿斯诺握紧海螺,看她傻不愣登的模样,问,“那你想看大海吗?” 桑桑点头,“想啊,我爹爹说了,大海可漂亮了,里头还有很多小鱼小螃蟹!” “我也想去看。”阿斯诺道,“那等我们再长大些,我带你去看海?” 桑桑高兴的应下,“好啊好啊,到时候一起去,带上阿淮哥哥一起。” 阿斯诺,“不带他。” 桑桑,“啊?为什么。” “就是不带他,我跟他又不熟。” “那你们可以做朋友啊?阿淮哥哥可好了。” “我来大燕又不是来跟人交朋友的。”阿斯诺翻了个白眼,冷冰冰道,“有你一个朋友就够了。” 说罢,他扭头离开,抬起一只手挥了挥,“多谢,这礼物我收下了。” 看着那重新走上二楼的背影,桑桑晃了晃小脑袋,咕哝道,“戎狄人可真奇怪。” *** 紫宸宫,霍致峥单独召见卫承昭。 俩人相对而坐,宫人手捧着上好的湄潭翠芽上前,白瓷细腻,茶香沁脾。 卫承昭饮了半杯茶,随后不紧不慢的将追捕傅容景的细节描述一番。 “有人与臣告发,傅容景带着一队人马登船逃跑,臣便乘蒙冲去追。紧赶慢赶,总算在丑时赶至潭城海域。十二艘蒙冲将傅容景那艘楼船包围,围攻了足足一个时辰,臣才登上船……” 卫承昭至今还记得清楚,傅容景站在甲板上,手持长剑的孤傲模样。 他说,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须臾,他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狂笑不止,夜晚呼啸的海风将他的发都吹散,衣袍猎猎作响。 “他估计是受到刺激了,一直喃喃自语。臣靠近了些,才听到他是在说公主……” 提到这里,卫承昭皱起眉头,他对“公主”这两个字有些敏感,所以当时极为愤懑,生怕傅容景再说出什么有辱公主的话,便弯弓射了傅容景一箭。 哪知道傅容景中箭之后,非但没消停,反而更加癫狂的笑了起来,旋即跳了海。 霍致峥轻捏着茶杯,问卫承昭,“他临死前到底说了什么?” 卫承昭迟疑片刻,才说,“他一直喊着什么,她不是公主,是他错了,公主不是公主……还请陛下明鉴,微臣觉得他那时八成是疯了,才会胡言乱语。” 公主怎么会不是公主呢?那可是陛下的亲妹妹。 他决不允许任何人诬蔑公主的名誉。 沉默片刻,卫承昭看着霍致峥逐渐沉下来的脸色,一颗心也不由下沉,难道傅容景真的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皇家密辛? 不应该啊,长公主与秦太后模样相似,与陛下也有几分相似,而且身形修长挺拔,怎么看都是一家人。 卫承昭这边困惑不已。 霍致峥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淡声对他道,“傅容景口中的公主不是指蓉儿。你放心,蓉儿是朕的亲妹妹。” 卫承昭愣了愣,有些尴尬,“陛下恕罪,是微臣想岔了。公主是不是公主,微臣都不在乎,只要是她……微臣在乎的是她这个人……” “朕明白。”霍致峥抬手,止住这少年郎的热切告白,“这些话你与蓉儿说。” 卫承昭耳尖一红,低下头,“是,是。” “卫卿,傅容景的这些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许让第三人知道。” 卫承昭肃正面容,起身拱手,“微臣遵命。” 君臣又闲聊几句,卫承昭先行退下。 殿宇无比静谧,霍致峥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桌面,眉眼间渐渐浮上一层深沉的冷意。 傅容景竟然能看穿宋清盈的身份,还好他死了,否则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 不过一想到这世上还有其他人认出宋清盈,霍致峥心底有些不快。 她是他的。 这世上,唯一认识她、理解她、永远陪伴在她身边的人,该是他。 第124章 正文完 热闹的端午过后,贵妃册封仪式即将来临。 册封贵妃,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可按照皇帝对礼部提出的要求,规格隆重得堪比册封皇后。 礼部官员私下对此没少埋怨,“这成何体统?逾制了,做不成,没法做!” 新任礼部侍郎则是个明白人,劝道,“若不是贵妃是前朝的血脉,陛下怕是早就封她当皇后了,咱老老实实听陛下的,陛下怎么要求,我们礼部就怎么来。至于规矩体统这些,留给御史台去计较,咱可别去陛下跟前讨嫌!” 礼部尚书表示赞同,捋着胡子道,“兵部穆侯爷的女儿给贵妃当了干女儿,讨了贵妃的欢心,陛下叫户部给兵部拨银子的时候,那叫一个爽快。咱这回领了差,就配合尚宫局好好把差事办好。只要在贵妃跟前留个好印象,年底的经费也能多要点。” 事关部门福利,礼部官员们一听,再不敢嘀咕,抓紧忙活去了。 五月初九,大吉。 天还没亮,宋清盈就被拖起来化妆更衣。 等她顶着大浓妆,头戴沉重的贵妃花冠,拖着长长的裙摆,出门时,灰蒙蒙的天空还能窥见一弯淡淡的月影。 宋清盈:好困,好热,好累。才刚出门,就想收工回屋躺着了。 宝兰和瑞香一左一右的扶着她,给她鼓劲,“主子,册封典礼很快的,咱先去太庙祭拜,拜完之后,正副使把册书和宝玺送来,再去慈宁宫给太后行个礼,您就可以回来歇息了。您坚持坚持,回来奴婢给您捶背。” 闻言,宋清盈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嗯,坚持就是胜利!” 仪仗已经在宫门候着,她迈步坐上轮画朱牙的金饰翟车。 才刚坐稳,不知为何,眼皮忽然跳了两下。 她伸手按了下眼皮,心里默念着,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两只眼睛一起跳,说明我们得相信科学,这是眼睛过度疲劳,或者精神紧张,身体过于劳累导致的。 这般想着,在一片恢弘的礼乐声中,她顺手做了个眼保健操。 约莫半个时辰,翟车到达太庙。 按理说册封贵妃是不用亲自来太庙祭拜的,这原该是皇后才有的待遇,可皇帝要求了,礼部也只好奉命安排。 宋清盈从翟车下来,才一站定,就见早已在汉白玉石砌筑的阶前等待的霍致峥,朝她伸出手。 他一袭玄色衮服,冕旒垂在额前,衬的五官越发深邃,周身浑厚的帝王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看着伸到眼前的那只修长手掌,宋清盈愣了片刻,一句“陛下这于礼不合”还没出口,手腕就被霍致峥握住,他低声问她,“很累吗?” 宋清盈上一刻还觉得累的,这一刻听到他这关怀的问,舌头转个弯,答道,“还好还好,不累。” 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力量吧。她想。 霍致峥牵着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坚持一下,晚上回去朕给你捏一捏。” 宋清盈看了他一眼。 霍致峥,“……?” 两息之后,他好像从她的眼神里看懂了什么,咳了一声,“字面上的捏。” 宋清盈眨了眨眼,一副“我知道你猜到我胡思乱想但是我装作不知道”的无辜脸。 一旁的礼官见帝妃眉来眼去,有些尴尬的提醒道,“陛下,贵妃娘娘,莫要误了祭拜的吉时。” 宋清盈小脸一红,手指轻轻划过霍致峥的掌心。 霍致峥会意,肃正容色,牵着她缓步走进庄严的太庙。 礼部官员宣读完一篇冗长繁复的祝词,都说些文绉绉的话语,宋清盈听得直打瞌睡,强撑着困意,盯着长桌上摆着的那些霍家祖宗牌位。 念完祝词后,又在引礼使的呼声中,行三跪九叩之礼。 与霍致峥对着给祖宗牌位磕头的时候,宋清盈恍惚有一种新婚拜堂的感觉。 其实算起来,这册封礼,四舍五入也算是她的婚礼吧? 这般乱糟糟的想着,跪拜之礼结束,她单手扶着头上的花冠起身。 一侧的宫女递上三炷香。 宋清盈刚伸手接过,下一刻,一道刺眼的银光闪过。 什么东西?圣光吗? 只见那宫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直的朝着她扑来。 宋清盈:瞳孔地震gif. “我草!” 她条件反射的挥手去挡,手中那三根香就往那宫女脸上甩去。 随着一个蛇皮走位,宋清盈转身准备开跑,不曾想才迈一步,就听“啪叽”一声,裙摆太长,她直接往地上栽去。 那人也没料到她会突然摔了,一个重心不稳,也被裙摆绊倒在地。 场面一时间很尴尬。 尴尬到明明情况如此危急,宋清盈却想指着那宫女说一句“你个笨蛋,你摔了个屁股墩”。 那宫女显然也被她这要笑不笑的表情给激怒了,握紧匕首正要扑过去,就被霍致峥一脚踢开。 “来人,把她按住!” 霍致峥沉声喊着,一把将宋清盈从地上拽起,护在怀中,“可有伤到?” “没,没有伤到。”宋清盈苦着一张脸,“不过手臂被你这么一拽,好像脱臼了……” 霍致峥,“……” 他连忙松开她的胳膊,撩起袖子就要替她检查。 宋清盈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陛下,祖宗牌位前,咱还是得注意点形象。” 霍致峥薄唇紧抿,语气放柔,“那你跟我过来。” 说着,他牵着宋清盈绕到柱子后。 有了柱子与幔帐遮挡,霍致峥撩起她的衣袖,宽厚的手掌细细替她摸着骨头。 “对对对,是这里,有点痛。”宋清盈嗷嗷叫,小心脏还扑通扑通直跳。 “没有脱臼,应当PanPan是方才不小心扯到筋了。”霍致峥松口气,又伸手在她胸腹处摸了摸,“别处可有疼痛?” 要不是他一脸严肃,目光清明的没有半点世俗的欲-望,宋清盈都怀疑他是不是在借机占便宜。 她摇头,“膝盖好像磕到了,不过今□□裳穿得厚,也没什么大事。” 霍致峥这才放下心来,抬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发,“没事就好。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出去处理下。” 宋清盈拉住他的袖子,眸光澄澈如水,“我跟你一起。” 霍致峥并不想让她看到他下令杀人的一幕,但见到她这副眼巴巴的模样,思忖片刻,还是答应了,“那你站在我身后。” 宋清盈之所以想跟上去,好奇想弄清真相是一码事,另外就是,她觉得那宫女有些眼熟。 俩人一起走回殿内,那宫女已经被侍卫按倒在地,嘴巴也被破布堵得严严实实。 见着帝妃出来,那宫女艰难抬起头,一双倒三角的眼死死地瞪着宋清盈。 宋清盈定睛一看,也认出这个人来,诧异出声,“是你!” 霍致峥垂下黑眸,“你认识她?” 宋清盈柳眉皱起,郁闷的点了下头,“嗯,从前在御前当差时,她与我同住一寝。” 宫女桂月,曾经的室友,傅容景的传话筒。 同寝时俩人就没什么交集,要不是今日相见,宋清盈都快忘了这个人,没想到她竟然调到了太庙当差,还准备搞刺杀。 幸好她刺杀业务不熟练,没能得手。 “桂月。”宋清盈唤了她一声,神色无比严肃,“是傅容景要你来刺杀我的?” 桂月嘴巴被堵着,说不出话。 宋清盈看了侍卫一眼,侍卫立刻将桂月嘴里堵着的破布抽了出来。 没了阻碍,桂月开了口,语气还是记忆中的冷淡,“不用傅大人交代,我也会杀了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傅大人一心为你,你却辜负他一片情意,将他害到如此地步!你死有余辜!” “哈?”宋清盈满头问号,见她那副讨伐罪人的正义模样,都要被气笑了,“我辜负他?我害他?他自己贪心不足去造反,难不成是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去的?怎么着,又来女人有罪论这一套?男人不行,全怪女人咯?” 桂月噎了一下,胸口剧烈起伏一阵,咬牙切齿,“我懒得与你废话,今日没能杀了你,是我无用。你要杀要剐随便,不用再假惺惺的说这些废话!” 宋清盈:……算了,跟这种一根筋思维的人简直没什么道理好讲。 她只是觉得挺可悲的,“傅容景都死了,你还为他卖命?” 桂月眼睛通红,梗着脖子喊道,“傅大人于我有恩,知恩图报。你这种薄情寡义的女人是不会懂的!” 宋清盈:好的吧,她不懂,也不想懂。 深吸一口气,她转过脸,不再看桂月。 霍致峥见状,抬手挥了下,“先将人带下去。” “遵命。”侍卫应下,俩人架着桂月就往外走。 “宋清盈,你不知廉耻,无情无义,对灭国仇人卑躬屈膝,你死后,看你有何面目去见你宋国的列祖列宗,你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桂月边走边笑,那笑声极具反派效果,听得人鸡皮疙瘩都冒起来。 宋清盈抠了下手心,心说,本来我也不想见他们啊,大家又不熟。 “那些浑话,你别往心里去。”霍致峥轻声道,重新燃了三根香,送到她的手中,“去吧,这边拜完,好回宫歇息。” 宋清盈接过,朝着那些祖宗牌位拜了拜,将香插上。 礼官站直身子,高呼道,“祭拜礼成,退——” 这边才出门口,就有侍卫凑上前,与霍致峥禀报,“陛下,方才那罪奴已撞柱自尽。” 霍致峥不动声色的扫过宋清盈的脸,见她垂着眼皮沉默不语,这才收回视线,淡淡说了句,“朕已知,退下吧。” 侍卫拱手,恭敬退下。 离开太庙后,俩人前往广阳殿,礼官授贵妃宝册与凤印。 在庄重大气的礼乐声中,百官跪拜,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宋清盈将宝册凤印放在一侧的托盘,娇媚的脸上摆着端庄而不失雍容的笑。 霍致峥侧首,静静的看着努力假笑的她,唇边也不禁掀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广阳殿礼毕,皇贵妃应当在引礼女官导引下,前往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霍致峥亲自陪着宋清盈一起去,礼官们看在眼里,心头诧异,陛下此举可是给足了贵妃脸面,看来贵妃在陛下心头的地位真是非同一般。 慈宁宫内,秦太后早早就候着了。 像是娶儿媳妇一般,她一大早就换上簇新的衣裳,还按照从前乡间的规矩,包了两个大红封。 霍蓉儿磕着瓜子,“母后,你这也太俗了吧?小嫂子管着这么大一个后宫,还缺你这么点银钱?” “去去去,你懂什么。”秦太后嗔怪的瞪了她一眼,“她有钱是她的事,这敬茶红包给不给,是我的心意。你要嫌俗的话,等你以后带着女婿来给我磕头,我就不给你们备了。” “母后,你说什么呢。”霍蓉儿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跺了跺脚,又上前挽住秦太后的胳膊,“不行,你可不准偏心眼,你给皇兄皇嫂备了,也得给我备。” “你方才不是还说我俗吗?” “不俗不俗,您别跟我一般计较。”霍蓉儿软着声音撒娇道。 “你呀你。”秦太后刮了下她的鼻子,“放心吧,少谁也不会少你的。” 母女俩笑闹着,门外有太监高声通禀,“陛下驾到,皇贵妃娘娘驾到——” 见着霍致峥和宋清盈一同到来,秦太后毫不见怪,还笑吟吟的夸着宋清盈今日的装束,富贵雍容胜牡丹。 霍蓉儿则更关心宋清盈这一身重不重。 宋清盈回以一个痛苦的表情,告诉她这一身装扮有多沉,霍蓉儿回了个同情的眼神,顺便给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待宫人奉上香茶等物,礼官捧节,高喊着贵妃行礼。 全程霍致峥陪着宋清盈一起拜,就连敬茶,也是俩人一同捧着杯盏,跪在秦太后跟前。 看着跪在身前的儿子儿媳,秦太后笑眯了眼,一叠声的说“好”。 喝过茶,她从袖中拿出那两个厚厚的红包,分别递给了霍致峥和宋清盈,“你们俩啊,都好好的,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霍致峥应下,“儿子明白。” 宋清盈一接过那红包,感受到那厚厚的手感,心里一乐,老太太还真大方啊。 脸上的笑容登时更灿烂三分,声音也更甜了,“多谢母后。” 秦太后点点头,“好了好了,都快起来。” 霍致峥搀着行动不便的宋清盈起身,俩人在慈宁宫坐了半盏茶功夫,便先行告退。 至此,册封贵妃的仪式才算正式结束。 一回到昭阳宫,宋清盈的屁股刚坐上长榻,肩膀就垮了下来,嘴里长吁一声,“啊,总算结束了。” 霍致峥见她这副彻底躺平的模样,嘴角轻扯,缓步走到她跟前,将他那个红包递给她,“你拿着。” “啊?” “今日是你的册封礼,红包原该你收着。” “可是我已经有了,这个是母后给你的……” “我的不就是你的。”霍致峥浓眉挑起,戏谑看向她,“怎么,不喜欢钱了?” 宋清盈一把握紧红包,“怎么可能?谁会跟钱过不去。” 她这边低着头乐呵呵的拆红包,霍致峥站在一旁,伸手给她拆花冠。 花冠一摘下来,宋清盈的脖子立刻放松不少,感慨道,“这玩意起码得有十斤吧?” “疼不疼?”霍致峥的手指轻抚着她额头上被压出的红印子,眼中闪过一抹心疼。 “疼倒是不疼。”宋清盈轻松的朝他笑了笑,“搞仪式都累,反正就这么一回,这不是熬过来了么。” 语毕,放在她的额上的手指微顿。 宋清盈不解,“怎么了?”她说错什么了? 霍致峥一本正经看向她,“可能还会有一次。” 宋清盈,“???” 霍致峥将她从榻上拉起,“跟我来。” 宋清盈:好累,累到不想动。 霍致峥见状,认真思考一瞬,随后弯腰将宋清盈抱了起来。 “陛下,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书房,给你看样东西。” 书房里能有什么? 宋清盈一头雾水的被他抱到书房,稳稳当当的放在了黄花梨木的圈椅里。 这时,她才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盒子。 “这个盒子……好像有点眼熟啊?”她喃喃道。 “打开看看。”霍致峥走到她身后。 宋清盈的手碰上那个盒子,也想了起来,“这不是你先前留给我的那个吗,还装着户籍令牌什么的。怎么着,你还想让我单独出宫立女户?” “我才不会给你改嫁的机会。” “那我也不会改嫁呀。” 霍致峥直接把她的择偶标准拔高了一大截,她哪里还瞧得上其他的男人? 盒子打开,里头只放着两样东西。 一封婚书,一封圣旨。 婚书还是从前那封婚书,只是这一回再展开,心境截然不同。 “要不咱们还是重新写个吧?我这字怪丑的。”宋清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不用重写,这样挺好的,就是少了你的名字。” 说着,他稍稍俯下身,眸光真挚而温和,“你可愿签下这婚书,嫁我为妻?” 他离得那样近,宋清盈能清楚看见他纤浓的睫毛,心跳控制不住的加快,咚咚咚的聒噪着。 这是在求婚吗。 她咽了下口水,虽然大家都这么熟了,可是突然这般认真的告白,还是叫人顶不住! 霍致峥看着她迅速染红的脸蛋,眉眼间笑意更深,薄唇轻勾,凑到她耳边,“你再不说话,我就要亲你了。” 宋清盈的耳朵“唰”一下更热了,情窦初开的小女生般,羞得结结巴巴,“答应、答应,我答应!” 话音刚落,霍致峥的吻还是印了上来。 她这样子太可爱,他忍不住。 宋清盈被他越发娴熟的吻技撩得晕乎乎的,两条胳膊搂着他的脖颈,都已经在心里系好安全带,随时准备下一步了,但这男人突然停下来,拍了拍她的脑袋,提醒她,“婚书还没签。” 宋清盈:撩到一半急刹车,人干事? 但她也不好生气,不然显得她多急不可待似的。 霍致峥替她研墨,她拿起毛笔,认认真真在那空处写下自己的名字。虽然跟霍致峥的字一比,她的字还是很丑…… “签好了。”她放下笔,心情愉悦的欣赏着婚书。 这东西留到老了再看,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嘛。 “明日叫人将这裱起来。”霍致峥问她,“你说,是挂在紫宸宫还是昭阳宫?” 宋清盈觉得自己的字这么丑,还是不要公开处刑了,便道,“放在箱子里吧,闲来没事拿出来看看,放在外面怪招眼的。” “也好。”霍致峥颔首,又问她,“不看看圣旨?” “这写了啥?” 宋清盈疑惑着,拿起那封圣旨,漫不经心打开,旋即脸上的表情怔住,“封、封后诏书?” 霍致峥“嗯”了一声。 宋清盈持续懵逼中。 霍致峥从身后圈抱住她,嗓音磁沉,撩得人耳朵都痒痒的,“你既是我的妻,便该是大燕朝的皇后。” 宋清盈磕磕巴巴,“可、可是我……”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你别担心,我既有把握写下这封圣旨,便有信心促成此事。这圣旨已经盖了玉玺,先放你这存着,等时机成熟,我们再昭告天下。” 宋清盈犹豫,“真的可以吗?” 霍致峥凝视着她,“你信我吗?” 宋清盈本想说这没必要,可是对上他那双深邃又坚定的眼眸,心头倏然涌上一阵暖意。 她反握住霍致峥的手,重重点头,“嗯,我信你。” 霍致峥低头,亲吻了下她的额头,“好了,东西已经看过了,接下来该做正事了。” 他再次弯腰,轻松将她打横抱起。 宋清盈错愕,旋即想到了什么,脸颊发烫,“陛下,外头天还亮着,还没用晚膳……” 托着她胳膊的手指挪了下,霍致峥望向她,神色平静的问,“给你捏捏肩背,与天亮不亮有关系?” 宋清盈,“……?” 见她瞪大眼睛又羞又恼,霍致峥到底没忍住,低低笑出声来,胸膛都在颤动。 宋清盈迅速反应过来,这个男人故意捉弄她! 啊啊啊可恶! 她不要面子的嘛! 她握拳往他胸口一砸,气呼呼道,“你放我下来!” 哪知霍致峥眉头皱起,吃痛的闷哼一声。 宋清盈脸色变了,“怎么了?我砸痛你了么?不会吧,我明明没怎么用劲。” 霍致峥依旧皱着眉,“痛,好像伤口裂开了。” 宋清盈傻了眼,看着自己的手陷入沉思,她手劲儿真有这么大? “那你赶紧放我下来,我给你看看。” “去床上,看得更清楚。” 不由分说,霍致峥稳稳抱着她,大步往床边走去。 不多时,床上响起一道羞愤的声音,“你个骗子……唔!” 簇新的红色床帷徐徐落下。 池水涟漪,鸳鸯交颈,日落月升,蔷薇香浓,正是红烛高照时,花好月圆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