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更 作者：祈祷君 简介： 本故事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一句话简介：网络作家们和各方斗智斗勇的故事。 更新时间在每天下午六点左右。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连胜 ┃ 配角：网络作家们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网站女经纪人和网络作家们的故事 立意：百花齐放，大放异彩 第1章 盛夏的落雪 他心里的雪，也许只能一直…… “新书《蛮战》下礼拜上架收费，求支持求打赏……” 打完今天更新的最后一个字，“迷路的雪”赤着的上身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盛夏的魔都，热到令人窒息。 每到这个季节，“迷路的雪”就会不停回想自己的家乡。 他的故乡，在西南绵延不绝的大山之中。 那里的山，顶上常年积雪，山下河谷深切、地面破碎，而他所居住的村子，在一座人烟稀少的雪山脚下。 高原地区的山间，连夏天都是寒冷的。 有时候还不到八月，山上就会落下小雪。一旦山顶开始飘雪，离山间开始刮刺骨的寒风便不远了。 雪带来了刺骨的风，带来了无穷无尽的严寒，也带来了贫穷和饥饿。 每当他回想起自己的家乡，留在记忆里的，几乎全部是无穷无尽的雪和那透骨的寒。 这般寒彻骨髓的童年，让他坚定了要“出去”的决心。 于是他拼尽全力离开了那片故土，离开了生他养大的大山，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和办法，才踏上了这片繁华的土地。 ——魔都，他的“梦想之地”。 保存好今天更新的文档，“迷路的雪”飞快地合上了笔记本的屏幕。 一关上电脑，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桌上的台扇，将整个身体凑到了转动着的叶片前。 这个破旧的台扇还是他从街边的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虽然它吹出的全是热风； 虽然它坏了的叶片会周而复始地发出病人马上就要喘不上最后一口气似的怪声； 虽然开它多出的电费会让他少吃几个馒头…… 但对他这个从小就生活在寒冷地区的人来说，它就是盛夏里最后的救命稻草，是上天放在路旁赐予他的奇迹。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 在故乡的夏天，他想象着远方的喧闹温暖，缓解着寒彻骨髓的孤独与饥饿。 而在他乡的夏天，他却必须靠想象着家乡的寒冷，才能缓解燥热到窒息的苦闷。 在台扇前用毛巾胡乱擦干了身上的热汗，迷路的雪关掉了电风扇，满脸担忧地回到桌前，摸了摸自己的笔记本。 当感觉到它烫到快要爆/炸的温度一点点降下去后，他的嘴角才露出了一丝庆幸的笑意。 这是一台长的像是方盒子的笔记本电脑，老旧到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的“出土文物”，除了打字和聊天外做什么都卡到爆。 这个“卡爆”完全不是夸张的说法，以它的散热系统，他每次码字不得不写几下就停一停，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它绝对会用过热“自/爆”来抗议人类的非法返聘。 这台随时可能报废的老笔记本，还是某次他帮人搬家时，花钱雇他搬家的房主给他的。 当时那个房主强硬地把它塞过来以后，似乎就忘了支付他说好将家具搬上搬下的力资，让他继累了一天后又饿了一天。 可他依然感谢这位房主的“礼物”。 因为这台破笔记本的硬盘里，下载了几百本从网上下载的网络小说。 正是这几百本网络小说，给他打开了无数浩瀚世界的大门，也给了他面对现实世界的勇气。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台破旧的笔记本，他才能靠成为“网络写手”，在这片梦想的土地上生存下来。 它是命运送给自己的礼物。 是只剩下“希望”的潘多拉魔盒。 “迷路的雪”的手指抚过那已经完全褪色的外壳，感受到指下的温度一点点从炽热变得冰冷，才重新打开了电脑。 几分钟后，他发出了新书今天更新的章节。 今天的更新出现后，新章的评论区里很快便出现了读者的留言。 【大王叫我来看书：追了你几本了，可以感觉到你的文越写越好越写越流畅，已经有了鲜明的个人风格，加油别放弃！我看好你！】 “我也这么觉得。” 迷路的雪在心里回答着评论，嘴角上扬。 阅读评论的静默时光，是“迷路的雪”一天之中最快乐的时候。 【我是你的小可爱：大大快更新！等你收费上架时候多写点，我一定全订加打赏，给你加鸡腿！】 看到鸡腿两个字时，他的肚子应景地咕咕叫了起来。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随手拿起桌边的凉开水喝了几大口，继续如饥似渴的阅读着自己新书下的作者留言。 “鸡腿就不用了。等有钱了，换个新电脑倒是真的。”迷路的雪心道，“我真怕哪天电脑坏了被迫断更啊。” 他已经在这个网站写了快一年书了。 从小在偏远地区长大，他好不容易才通过国家的扶贫政策走出了大山，得到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但从小在山区使他普通话说得很差，知识和常识积累都不够…… 所以这一年来他写的两本书，都不出意外的“扑”了。 不过虽然每本都扑街，但他毕竟写了一年，积累了这么久，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他现在已经有了一点固定追更的老读者，靠着勤奋更新的打赏和全勤，每个月也能有几百块钱，再加上每天打点零工，至少能在魔都活下来。 而且，他现在更新的这一本新书，是他至今为止所有文里成绩最好的一本，还没有收费就已经有了很多读者，每天文下的评论也很多。 这些迹象都让迷路的雪有一种预感——自己这本新书，搞不好能赚钱。 不是拿全勤和打赏，而是真真正正的靠订阅赚钱。 看完所有的回复，迷路的雪扫了眼站内短信的界面。 ——和以前无数次看一样，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按照他连载的“创梦文学网”的惯例，一本新书开始收费章节前，可以向自己的责编申请一次网站的推荐位置，这一次推荐理论上是绝对不会轮空的，哪怕给的差一点，也会有。 这次，他的新书开篇就成绩不错，他自然也就比平时有了很多幻想。 他的责编“连胜”平时一直走高冷路线，话极少，只有在开新书、收费和结文时会和他沟通，回答他的话也大多是“嗯”、“好”、“收到”这些。 下礼拜他的书就要收费了，他早早就向自己的责编报备了，相应的流程也走了，按理说，他今天应该收到新书上推荐位的站内短信。 可他什么都没收到。 “像我成绩这么差的写手，大概已经被网站放弃了吧。” 他看向自己和责编“连胜”的对话框。 【迷路的雪：编编，我新书下星期收费入V，给个机会吧。】 【责编连胜：知道了，会安排。】 “果然一切都是错觉啊……” 他自嘲地笑。 山顶的雪总有融化的时候。 但他心里的雪，也许只能一直飘荡着。 **** “我不同意！” “我觉得可以。” “创梦文学网”的编辑部里，玄幻三组的五位责编正在各抒己见。 “二组这几个月出了几个有潜力的新人。我觉得以后我们三组可以在发掘新人多上下功夫。” 一位老编辑说。 “新人不确定性太大了。” 另外一位编辑持反对意见。 “但是新人在更新上都很有积极性。” “灌水也算积极性？” 没一会儿，编辑们就吵成了一片。 作为一个文学网站，编辑部掌握的最大资源是“作者”和“推荐位”。 作者是文学网站立足的核心，是产出“文学作品”这个商品的源头；“推荐位”就相当于商店的橱窗，卖的是一本本“小说”。 既然是网站的“橱窗”，谁能当那个“门脸”，就代表着得到了最好的资源和最多的认可。 所以每到网站换榜之前，编辑部里就围绕着各种“推荐位”开始了不见硝烟的战争。 不但每个编辑组和编辑组之间要争资源，名额到了组内，还要再根据各种数据互相竞争一番。 也正是因为有各种竞争关系相互制约，“创梦文学网”的榜单才出了名的公平和有含金量。 “这个位置给新人是有点可惜。” 三组的组长“见渊”是建站开始就在的老编辑了，此时他的手里正拿着组里编辑们交上来的推荐名单。 “这个月好几个大神都开了新书？” 他的目光扫过最上方几个熟悉的作者名字，神情犹豫。 在组长见渊的面前，站着正在竞争最后一个位置的两位编辑——责编“连胜”和责编“玉叶”。 “这个迷路的雪写过什么出名的书吗？” 见渊问。 相较那几个出了名作者，这个人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就是个新人！” 玉叶抢着回答。 “不算新人。他写了一年，写了两本，只是之前成绩一般。”连胜替自己负责的作者解释，“他这一本进步大，有潜力。” “成绩一般？” 玉叶讽刺地笑。 “我抽空翻了翻他之前写的书，那岂止是一般，那个遣词造句的水平，我怀疑他小学都没毕业。” 第2章 迷路的雪 他心中的雪，融化了…… “我抽空翻了翻他之前写的书，那岂止是一般，那个遣词造句的水平，我怀疑他小学都没毕业。” 听到了玉叶的声音，隔壁玄幻二组里有人往这边瞟了一眼。 “过分了啊！” 见渊立刻出声制止，又看了看隔壁的二组，压低声音提醒：“玉叶，就事论事！说书就说书，不要扯到作者身上！” 作为一家小说网站，“创梦文学网”的成员相互之间称呼都很少用真名，大多是笔名或者网名，这也是大多数互联网公司的风格。 责编“玉叶”和责编“连胜”都是“创梦”玄幻三组的编辑，而且都是那种能让人眼睛一亮的美女。 两人年纪相仿，资历相仿，再加上都是公司里出了名的美女，自然少不了被人拿来比较，关系颇为微妙。 三组有这么两个大美女，见渊是又得意又头疼，平时对待她们两个的竞争问题都小心翼翼，就怕公司传什么闲话。 这一次，这两位同组编辑再一次争起了最后一个名额，而且盯上的都是“新书推荐榜”的位置，这个榜单是网站首页最显目的位置之一，历来只有同期最有潜力的一批新书有资格上。 “那你有没有看过他现在这本新书？” 连胜问。 “我自己负责的这么多本书都看不过来，我看它干嘛？” 玉叶不以为然。 “那就是没看了。” 连胜说，“他这本的立意很好，我觉得能火。” 她顿了下，又语气笃定地说：“而且，我相信，以后我们都会经常在首页看到这本《蛮战》。” 连胜平时话很少，她现在说的这么笃定，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诧异地看向她。 “你对这本《蛮战》这么有信心？” 组长见渊惊讶地问，“你确定？” “我确定。” 连胜看向同事们，说，“这个作者之前的文笔确实不好，作品的数据也差，但一直在成长。” “这本书格局很大。这个作者的写作风格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他欠缺的只有经验。而这个经验，他在创梦这一年写了两本书，已经练出来了。” 连胜语气异常认真，“我觉得，他有‘李小白’那样的潜力。” 连胜这话一出，其他人都不说话了。 “又一个李小白？” 见渊错愕，“你对他评价这么高？” “组长！” 玉叶感觉到组长在动摇，急忙说，“这一期好几个大神开新书了，他只是有潜力，可我这边是已经成名的作者，成绩要稳定的多，咱们没必要赌……” “一组二组已经确定好名单了吗？这么快？” 见渊讶异地低头翻了翻本期首页的其他组榜单，只犹豫了一下，就给出了决定，“那就让《蛮战》试试吧。” “我这个可是写了……” 玉叶。 “你推荐的这本新书的数据很一般啊。这期我们三组最后一个新书推荐位，让《蛮战》上吧。” 见渊一锤定音。 “责编负责发站短通知和写推荐词。 “好的。” 连胜趁热打铁，应声就走，“我现在就去。” “那这期榜单的位置都确定下来了，都散了吧。责编立刻回去安排上榜的事情。” 见渊开始赶人。 玉叶看了眼已经转身离去的连胜，眼中满是不甘，还欲再争取一下。 “玉叶，你来，我有点事找你。” 同组的责编“樱落”一把将她揽住。 *** 樱落半揽半拉着，把玉叶带出了组长的办公间。 一离开组长视线范围，樱落就压低声音提点玉叶：“你别再说了，说了也没用的。组长不会让你负责的那本书上的。” 樱落是玉叶实习期时负责带她的责编，也是三组的老员工了。 “就因为连胜说那个什么雪是下一个李小白？”玉叶气笑了，“她手底下出了个李小白就了不起吗，动不动就拿他来压人！” “倒不仅仅是李小白的名头……” 樱落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这，才悄悄说，“一组二组这期开新书的，都是自带流量和粉丝的大神，如果三组推上去的新书分量不够，肯定要被压榜，那还不如上个新人。” 玉叶一愣。 “你推荐的那本书，作者是成名的作者不假，可是他好久没更了，成绩掉得厉害。连胜说那个作者有李小白的潜力，组长肯定是想赌一赌的。万一真火了，就是我们三组选书眼光好，发掘新人的本事强。如果成绩不行，那他是个新人，也合情合理，对吧？” 樱落真是看在“师徒情分”上，才刻意跑来给她解释。 “原来是这样……” 玉叶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当然，李小白名头大当然也是原因之一。这一年来，首页的榜都被他屠了一遍，我们三组靠他风光了好几个月，组长偏心也正常。” 樱落自嘲道，“谁叫我们手底下没发掘出李小白这样一本成神的新人呢？” 玉叶无奈地抱怨：“我推荐的这本质量很高，只是开头慢热了点……” 樱落温声细语地说，“我理解，你去和你的作者好好解释解释啊。我觉得，这本书的作者自己，都未必想和一组二组的大神们撞榜。” 她又叹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这一期的新书榜，简直是神仙打架。” “……你说的对。” 玉叶叹息着，心中最后一丝不平也消失了。 “谢谢你，樱落姐。” “那我去忙了，马上要换榜了。”樱落指了指自己的工位，又提醒她，“你别耽搁了其他作者排榜。” “第二个李小白？” 玉叶想着连胜的话，心不在焉地往自己的位置走。 “呵，哪有那么多一本成神的奇迹？” 另一边，已经回到了自己工位上的连胜，按照三组的分榜名单，给她负责的上榜作者发了站内短信通知。 “迷路的雪”，是她最后一个通知的作者。 打开和他的对话框，连胜打了一行字。 【连胜：恭喜，你的新书《蛮战》上了首页的新书榜，我很看好你，后天上架要加油。】 连胜打完这段话，刚把鼠标移到“发送”上，犹豫了一下。 片刻后，她想了想，把后面的话删了。 【责编连胜：恭喜，你的新书《蛮战》上了首页的新书榜。等下会给你发《蛮战》的推荐词，你看看有没有不妥的地方，没有就这么上了。】 大概只过了五秒，“迷路的雪”那边就有了回复。 【迷路的雪：首页？！推荐？】 【迷路的雪：责编，你确定吗？我的书下礼拜上的是首页的新书榜？】 【迷路的雪：我看到通知了！这是不是代表我的新书得到大家的认可了？】 迷路的雪的打字速度很慢，上线时间也不稳定，从他每次回复信息的速度和间隔就能看出来。 连胜等他回复一直很有耐心，从来不催他，没有必要的事情也尽量少联系。 感觉到了他的激动，连胜微笑着回复了两个字。 【责编连胜：加油。】 【迷路的雪：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太激动了！谢谢！】 【迷路的雪：我这几天一定多存稿，争取后天上架收费时能多更点！】 “连胜，《蛮战》的新书榜推荐词确定了没有！等着要呢，就差这一本了！” 连胜正准备回复“尽力而为”，负责排榜的同事在办公室门口喊了一嗓子。 连胜赶紧站起来回他：“马上就好！” 她随手就关闭了聊天工具，开始给迷路的雪这本《蛮战》写推荐词。 在网络小说的世界里，一个写手想要封“神”，光书火是远远不够的。 他/她少能要以一己之力在这个固有的网文套路环境下，再创一个新的流派，这个作者才能和主角一起在这个世界里称“神”。 在创梦文学网写书的网络作者千千万，迷路的雪的不是文笔最好的，也不是更新最勤奋的，但他的写作风格很有个人特点，自成一派。 ——连胜更愿意称之为“蛮荒派”。 所以她看好他。 连胜看着“推荐词”一栏里空白的界面，微微一笑，开始打标题。 “《蛮战》：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连胜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飞舞。 “故事的男主角，出生在大陆最荒凉的不毛之地，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接触到了山外的世界。从此，他的心里装着十万大山，他的目光却投向了繁华世界……” 她既是“迷路的雪”的责编，也是他的读者，对于这本书的内核，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如果说，‘蛮’，是他的命……”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那‘战’，就是他的运。” *** 狭小昏暗的阁楼里，破电扇的寿命终于到达了极限。在缓慢的绕过最后一圈后，它停下了转动着的叶片。 仿佛喘不过气来般的吱呀声也停了，屋子里陡然一静。 迷路的雪注意到了这些变化，但他只是侧头看了电扇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此时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握着鼠标的手因为激动和紧张在不自觉地颤抖。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责编发来的推荐词，眼眶通红。 “‘如果说，‘蛮’，是他的命……” 迷路的雪一字一句地读着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封推荐词。 他的指尖抚过发烫的屏幕。 屋子里的热气熏得他睁不开眼。 “……那‘战’，就是他的运……”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沿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心中的雪，融化了。 第3章 阁楼的晚钟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 星期日，晚22时。 阁楼小屋里的灯都关了，幽幽的屏幕光线映照出一副疲惫的脸庞。 迷路的雪眼下青黑一片，神情也极为憔悴，神情却十分亢奋。 他边打出新的内容边修改，逐字逐句地斟酌着接下来该用的语句，写得虽然慢，脸上却一直带着满足的神情。 阁楼的夜晚静谧无比，只有敲击键盘发出的咔咔声。 忽然，桌上的手机亮了，微微地震动着。 迷路的雪用余光扫了眼手机屏幕。 打电话来的是“鱼叔”。 手机还在锲而不舍地震动着。 迷路的雪正码到关键地方，眼睛一直盯着屏幕，脑子里构思着剧情，心不在焉地摸了下自己的手机，直接关了机。 屋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楼上的，在吗？”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迷路的雪再次被楼下传来的高喊声打断了思路。 听出熟悉的声音，他烦躁地停止了打字，耙了耙汗湿的头发，抬起头。 “阿布，在不在？” 那人又喊。 迷路的雪皱起眉头，表情略显烦躁地站起身。 大概是坐得太久，他刚站起眼前就是一黑，身体也跟着歪倒，全靠扶住椅背才站稳。 楼下的男人还在喊着。 迷路的雪扶着椅背稳了稳，等那阵眩晕过去，才走到窗边，猛地推开了阁的小窗。 随着窗户被推开，一阵臭鱼烂虾的腥臭之气涌入屋里。迷路的雪被熏得抹了把脸，才将头伸出窗户。 “鱼叔？” “我说，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呢？” 拉活的大叔在低矮的小楼下仰着头，冲着他喊。 “明早三点，老江那边海鲜档要人卸货，四个小时，两百块，去不去？” “不去了，我明天有事要忙！” 迷路的雪对着楼下喊。 “不去？” 大叔还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嫌钱少？两百不行就再加五十！老江那真的缺人！” “鱼叔，我真有重要的事，这几天都不接活儿了！” 迷路的雪又重复了一遍。 “亏我平时那么照顾你，这点忙都不帮！”大叔不悦地喊，“我要找的到人，这大晚上来找你？” 听出对方语气里的不满，迷路的雪露出为难的表情，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电脑。 屏幕还在幽幽地亮着，对他发出无声地召唤。 “真不去，不好意思啊！” 一咬牙，迷路的雪对外面吼出这句，忙不迭地缩回了脑袋。 楼下的鱼叔没有再喊。 迷路的雪背靠着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再抬起头时，他眼神坚定，脸上带着孤注一掷后的倔强。 他重新坐回电脑面前，继续构思刚才的情节。 屋内温度的过热让老旧的笔记本出现严重的卡顿，打字一直有延迟，他几乎是每打几个字，就要等一等，确认字没有跳漏。 魔都盛夏的夜晚依然很热，为了方便屋里降温，迷路的雪没有关窗。 “老家伙，你也要加油啊，再坚持坚持。” 他摸着发烫的笔记本，在心中道，“等我赚了钱，你就可以退休了。” 他又看向不远处已经停止转动的电风扇，心想：“也许，还可以搬个有空调的房间。” 憧憬了一会儿未来的美好生活，迷路的雪嘴角微微扬起。 “继续！” 他摒弃了杂念，低下头继续专心码字，为明天上架的付费章节存稿。 文档下方的字数统计在增加着，从1240到3120，再从3100到6013。 阁楼里的灯一直亮着，亮到很晚很晚。 这是它第一次，和这座城市的繁华夜色保持同步。 *** 创梦文学网。 星期二，早9时。 每个星期二是“创梦文学网”换榜的日子，也是网站每个星期最忙的时候。 每到这一天，只要和排榜有关的工作人员，都紧张地像打仗一样。 美术组的组长正在浏览着每本上榜小说的封面，检查每本小说的封面显示是不是正常，有没有违规内容。 “这本《蛮战》怎么回事？怎么是这个封面！” 美术组的组长目光扫过网站首页最显眼的位置，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作者开什么玩笑呢？” 《蛮战》的封面图，居然是在A4纸上手写“蛮战”两个字的照片，图片像素很低，单调还模糊。 美术组的组长抓狂地喊,“小七，赶紧用最快速度给这本蛮战弄个封面出来！首页如果用这样的封面，我们会被其他网站当成笑话的！” 美术组的美工小七立刻举手回应：“明白，半小时内搞定！” “后台，半小时内必须换掉这张封面！” “马上！” 都在一个大办公间里办公，不少人听到美术组的喊话都笑了，对此议论纷纷。 “我得看看这书的封面得多丑，才让美术组觉得是笑话？” “倒不是丑，就是相当于没有。” “新作者？那没搞封面也正常。” “搞不好，这个作者原本是想用这种朴实无华的封面，在首页一堆花里胡哨的封面图里脱颖而出的……” 有人猜测着这种可能，笑道：“可惜被美术组给‘毙’了！” 办公间里的人纷纷笑了起来。 “什么嘛，居然连封面都没有，还让美术组出图。” 玉叶听到同事们的对话，摇了摇头。 经过一上午的努力，在一片忙而有序的紧张氛围中，创梦文学网完成了这一期的换榜工作。 “终于结束了！” 等到了下午，编辑部的编辑们终于才松了口气。 要说最关心换榜的，那一定是编辑部里的责编们。 每个作者都希望小说在进入正式收费阶段，能得到各种好的榜单加成，这样就能增加曝光，提高订阅率。 收费后的订阅数字是最能直观反映出一本书能不能得到“市场认可”的数据。 而对于编辑部来说，他们负责的每本书的收益，不但直接和她们的奖金挂钩，也和每个小组的年度考核挂钩。 很多编辑都会催促作者在好榜单的时候多更新一点。 人都是要恰饭的，这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 玉叶这期负责的新书，都不在热门位。 玄幻类小说历来是“创梦文学网”热门的题材，签约作品多，编辑人数多，内部竞争也大。 不在热门位收益可能差点，但相对的，竞争压力也小了不少。 她提醒完几个收益榜上常驻的老作者多更，再看了看这个月的收益和成绩，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虽然有几个老作者开的新书题材冷，一开始数据不行，但因为写作功底扎实，积累也深厚，收费后订阅的人数并不少，转化率很高。 玉叶伸了个懒腰，端起手边的杯子，惬意地喝了口咖啡，随手点了下首页。 《蛮战》的封面一下子就跳入她的视线内。 有图有字，还有推荐词。 美术组的小七出了名的审美挑剔，虽然做《蛮战》的新封面只花了半小时，但风格鲜明配色大胆，新书榜位置又那么显眼，任何人只要打开网站首页，一眼就能看见这本《蛮战》。 “被这么一路加持，不红都难吧……” 玉叶在心里酸道。 于是她将目光投向新书订阅榜。 鼠标中键连续滑动几下后，玉叶眉头渐渐蹙起。 “什么嘛，还说什么一本成神……” 她嗤笑，“砸了这么多资源下去，居然连新书订阅榜前一百都没进？” 大概是因为之前连胜说的太笃定，玉叶终究还是没忍住好奇，点进了这本书。 她想看看收费章节扑得有多狠，才连一百都进不去。 结果这一点进去，玉叶更加惊讶了。 《蛮战》的收费章节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而网站显示，该书的最后一次的更新时间还在两天前。 “没上架？！” 玉叶猛地抬起头，看向连胜的位置。 “上了首页榜单还断更？” *** “没更新？” 连胜浏览着《蛮战》的阅读页面，错愕地看着最后的更新时间。 “两天了？” 因为首页新书榜的加持，蛮战的阅读量已经很可观了，可作者却两天没更，文下新老读者留下的全是催促更新的评论。 连胜直接打开聊天工具，看了眼迷路的头像。 ——头像是黑的，人不在。 对话还停留在星期天下午的13时。 【迷路的雪：我这几天多存稿，后天上架收费一定爆更！】 连胜皱起眉，在对话框里敲下几个字。 【责编连胜：迷路，在吗？】 没人回应。 她关掉了聊天工具，又用编辑身份登陆了网站后台，查了下迷路的雪最后的登录时间。 时间显示，他最后一次打开作者后台，是星期日的凌晨五点。 “前天早上……” 连胜喃喃自语，“难道熬夜赶稿，睡过头了？” 她看着“迷路的雪”最后的登陆时间，右眼眼皮突然跳了几下。 “连胜，那个蛮战的作者怎么没有更新啊？” 组长见渊显然也很关心这本新书的成绩，在公司的聊天工具里私聊问她。“都上了首页新书榜了，怎么能浪费这么宝贵的机会？” “组长，我想打个电话问问作者现在的情况。” 连胜在聊天里问组长，“发信息他没回，照理说不应该。” “是这样吗？” 见渊很快就给了回复。 “可以。你问问。” 连胜得到了允许，立刻点开蛮战的作者后台，在书的签约信息里找到迷路的雪的联系方式。 她用自己的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 片刻后，连胜露出失望的表情，放下了手机。 “组长，没人接。他的电话关机了。” 连胜打字。 “上榜期间不更新是要上黑名单的，这一个月都不会有任何榜单了。你提醒过他吗？他知道吗？” 见渊问。 “他知道。每次发榜单消息，我们都会反复提醒。” 连胜回复。 “那就这样吧。我们已经起到告知的义务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见渊打完这句话，就再没有回复。 连胜抿了抿唇，眼神沉重。 她重新将目光移到《蛮战》的页面下。 这本书的最后一次更新时间，是两天前的凌晨三点。 连胜点开最后一章，直接拉到屏幕最下方。 连载文的最新章节末尾，一般是作者用来发通知的地方。如果作者请假或最近有什么请求、告知、说明，都会写在最新章节的文末。 【迷路的雪：好消息，编编说小弟的新书《蛮战》下礼拜要上榜了！为了这个月不吃土，我得在收费前多存点稿，所以明天只能更新3000字，请大家上架那天来看我的爆更！】 在这条通知下，当天的读者们纷纷留言支持，都表示一旦收费一定全部订阅，都对他的“爆更”十分期待。 但今天的留言里，就有不少不和谐的声音了。 有的骂他言而无信，有的质问他更新在哪里，还有人问他是不是江郎才尽了。 连胜蹙着眉看完这些留言，正准备关闭，突然扫到其中一条评论。 【大王叫我来看书：作者还好吧？没出什么事吧？他再扑都没断更过，有点担心。】 连胜闷着头点进了蛮战的作者专栏，看了看他过去几本书的情况。 越看，表情越凝重。 蓦地，她突然推开键盘站起身，大步走出了办公间。 屏幕亮起，页面停留在迷路的雪的最后一次回复。 【迷路的雪：我这几天多存稿，后天上架收费一定爆更。】 第4章 海鲜的市场 我不是来催稿的 星期二，午13时。 食堂。 创梦文学网是个网络文学网站，本质上也属于互联网公司，遵循着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中午在公司里休息。 所以每天的午餐时间，同样也是公司各个部门互相交流八卦的“固定时间”。 “你们组今天新书怎么样？听说玄幻这边好几个大神都开新书了，这神仙打架的战果如何？” 同人组的责编“路人甲”放下餐盘，嘻嘻哈哈地向玄幻三组的好友打听。 “别提了，我们组首页推荐了本新人的新书上去，结果这人两天没更了，都没上架……” 玄幻三组的男编辑“九歌”指了指二组那边，压低了声音，“我们组长中午都没出来吃饭，估计是不想见一组二组的组长。” 正在吃饭的玉叶听到他们聊新书榜，手中夹菜的动作一顿。 责编路人甲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隐约听见玄幻一组和玄幻二组的组长正在聊几个大神的新书新榜登顶的事。 “你先别急着得意，小心后面几天排名跌下来。” 一组组长“华庭”笑着说。 “跌下来也跑不了前三。” 二组女组长“梦痕”推了推眼镜，很想克制住表情，但嘴角的弧度越扬越高。 “啧啧，看样子就知道成绩不错。难怪渊哥不出来。” 路人甲收回目光，“你们组怎么想不开，推了本新人的书上去？是前期就大火了吗？” 在网文界，作者断更就等于拱手让出战场，还不如成绩惨淡被人压死。 “其实数据也就那样，但是连胜极力在推，说这作者有李小白的潜力。” 责编九歌一边吃着饭，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李小白可是一本成神的传奇新人王。连胜这么说了，组长肯定是想赌一赌。” “那这新人不更新，最尴尬的肯定是推荐这本书的连胜妹子。这时候嘛，就该让哥哥我安慰安慰她……” 路人甲来三组吃饭本来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妹子也。 此时他左看右看，没看到人，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连胜妹子呢？不会也不好意思出来吃饭吧？” “她啊？出去了。” 九歌随口答。 “出去了？” 路人甲纳闷，“这不是上班时间吗？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我看她去了一趟组长那，然后就收拾东西出去了。” 九歌回想了下，又补充着：“看着表情不大对，我就不好意思问。” 怕是挨批评了，问了伤自尊。 一旁听着的玉叶若有所思，掏出手机给樱落发信息。 樱落的位置离组长见渊最近。 【玉叶：我听说连胜中午出去了？是被组长训了，气跑了吗？】 玉叶发完信息，放下手机，看向另一头的樱落。 正在吃饭的樱落收到信息，拿起手机看完，抬头看向玉叶，对她微微摇了摇头，低下头打字。 【樱落：连胜出去，应该是去找那个叫《蛮战》的作者去了。】 什么？ 出去找作者？！ 玉叶握着手机，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 海鲜市场的大门口前，连胜一手拿着开着地图导航的手机，一手捏着手里的纸片，左顾右盼，满脸茫然。 她在门口左右打量，确认地点，却没发现也有不少人正在不远处偷偷地打量着她。 这里是本市的一家小型海鲜批发市场，每天从凌晨三点开始就人流交织，生意火爆，到处都是挑选新鲜海产品的客人。 等到了中午时候，反倒是一天里最清闲的时候。来海鲜市场挑货的都图个新鲜，谁也不会在这个点来捡别人卖剩下的货。 所以在这个时候的海鲜市场，突然出现这么个左顾右盼的大美女，就格外显眼。 尤其连胜出来的匆忙，身上还穿着早上在公司里的打扮，鱼尾裙加高跟凉鞋，一看就是坐办公室的，和海鲜市场嘈杂脏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连胜也有点懵，掏出手机给同事拨了个电话。 “小余，你确定地点是渔东路366号的庆生超市吗？” 连胜拿着手机问，“是不是你看错了？这个地址找过来怎么是个海鲜大市场啊？” “我们给他寄《蛮战》的作品授权书时，他给我们的就是这个地址。授权书都收到寄回了，地址肯定没问题。” 电话那头传来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这个作者家会不会是在海鲜市场开店的啊？网络作家干什么的都有，在海鲜大市场上班也不稀奇吧？” “说得也是……” 连胜盯着脚下的高跟凉鞋，再看向海鲜市场里全是积水的路面，柳眉微蹙。 “早知道我先回家换个鞋再来了。” “连姐，你真要去找那个断更的作者啊？他这不才两天没更吗？” 小余在电话那头问，“打电话催更就够败好感了，你这样直接找上门去，会不会吓到人家？人家会不会投诉你啊？” “我不知道。” 连胜偏了偏头，随着她的动作，几缕发丝披散下来，贴在她白皙的颈项上。 周围有几个小年轻忍不住好奇心，看着连胜的方向互相推搡。 连胜浑然不觉，拢了下耳边的碎发，低着头继续说：“但是我心里很不踏实，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我看了他之前的更新情况，他从来没有断更过，每本书都拿满了全勤。” 哪怕成绩再差，哪怕没人看，迷路的雪每天的更新都不会少于四千字。 要么他毅力惊人极守原则，要么就是很缺钱，非常需要网站全勤鼓励的那600块钱。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他都不可能会在收费阶段突然断更。 “嘿，美女，你是要买东西还是要找人啊？” 终于，有个小哥被推了出来，满脸无奈地走向连胜。 连胜循着声音的方向一转头，露出一张明艳昳丽的脸庞。 她诧异地看向和他搭话的人。 被推出来的小哥虽然看到她的背影就猜测她八成是个美女，可当他真看到连胜的长相时，大脑竟然变得一片空白，本来想好的搭讪词也说得磕磕巴巴： “我，我对这里很熟。” 连胜长睫微动，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这陌生小哥身上转了转。 搭话的小哥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头发全部抓了上去，显得很干净利落。单眼皮，吊梢眼，唇很薄，长相看起来有点凶，表情却略带羞涩。 连胜也确实需要人指引，便把那写着地址的纸条递到搭讪小哥的眼前，礼貌地问他： “请问，您认识这儿吗？” 听到连胜低沉柔和的声音，吊眼小哥的耳朵红了。 他低下头，一边在心里懊恼着自己的不争气，一边读完了纸条上的地址。 “庆生超市？” 小哥抬起头问，“是有这么一个杂货店，但是要穿过大半个市场去那一头。你要进去找吗？我可以给你带路。” “在里面？” 连胜估算了下前方大市场的占地面积，没怎么犹豫地顺从了他的好意。 “那就麻烦您了。您怎么称呼？” “我叫厉泰升，我家在这里有点生意。” 厉泰升向她微微点头，示意她往里面走。 连胜收起纸条和手机，跟着他。 厉泰升没有说谎，他对这个市场很熟。 当他发现连胜的高跟鞋没办法穿行市场里湿滑的路径后，立刻选择了带她绕行，在海鲜市场里一些干燥的摊位和店铺中穿越，免得连胜不小心摔倒。 不过，也因为他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每当他带着连胜在人家店里穿行，一直有和他相识的店铺老板和他打招呼。 不但和他打招呼，还对着他身后的连胜挤眉弄眼，眼神中透着钦佩和好奇。 连胜对那些挤眉弄眼故作不知。 她是浓颜系的长相，身材也比较丰腴，平时即使不化妆都过于艳丽，如果言行举止和穿着打扮稍不注意，就显得很风尘。 所以从青少年时起，她的话就很少，衣装打扮也尽量选一些寡淡的颜色，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她对这个海鲜市场完全不了解，厉泰升确实帮了她很多，这些目光也没有到冒犯的地步，她也就权当没看到。 “你是干什么的啊？为什么大中午跑到这里来找人？找男朋友吗？” 在路上，大概是为了避免尴尬，厉泰升找她搭话。 “我是一名编辑。我过来，想找一个作者。” 连胜避重就轻地回答。 “哇，我们这还有作家？没听说啊。” 厉泰升摸了摸后脑勺，“这里有点名头的人我基本都认识。他是新来的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通讯地址是这个便利店，寄给他的文件都是在这个地址签收的。” 连胜一边回答，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积水。 “当网络作家赚钱吗？” “还行。有的收入不错，有的赚不到钱。大部分写书的都是兼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里的海鲜大市场很大，还分淡水区和干货区等好几个区域，要没有厉泰升的帮忙，一路问人，连胜还真未必能找到。 况且按他的说法，这家杂货铺所在的那一片是后来加盖的，不在市场刚开始的规划里，所以很多人甚至不知道那家店。 就这样在里面绕了二十分钟，连胜终于在一片批发淡水鱼和螃蟹的铺子旁看到了“庆生超市”的招牌。 “就是这里了，我先帮你去问问。” 厉泰升一脸“我没骗你吧”的骄傲表情，抢先进了杂货店。 连胜站在门外，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 庆生超市所在的建筑是一栋二层的低矮小楼，一层是店，二层大概是仓库。二层上加盖了一个小阁楼，看起来像是放杂物的，能从外面的楼梯走上去。 路边的海鲜档里有几个人在杀鱼，鱼的内脏和鱼鳞就堆在店门口，苍蝇乱飞，污水横流。 连胜爱干净，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环境，没观察几秒，也跟着进了庆生超市。 超市里，厉泰升正在和看店的大妈打听消息。 “作家？我不认识什么作家。” 看店大妈坐在收银的位置，手边的手机播着一档古装剧，柜台旁边的墙上贴着小店的WIFI账号密码。 “我就是个看店的，老板不在这里。” “那能不能帮忙打电话问问老板？你们应该帮他收过快递。” 小哥在和大妈打探。 见连胜进了店，他冲着她问，“美女，你要找的人什么名字？” “他叫曲比阿布。” 连胜连忙回答，“少数民族，今年22岁。” “你找阿布？” 大妈这下有了反应，好奇地上下打量连胜，“你是不是搞错了？阿布不是什么作家，他在市场里打零工的。这里谁家摊子要杀鱼、卸货，就找他去帮忙。” “那您知道怎么找他吗？” 连胜连忙追问。 “阿布就住楼上。” 大妈指着楼上说，“看到上面那个小阁楼了没，我们店老板租给他的。不过阿布白天一般不在，傍晚才回来。你可以去看看。” “他就住楼上？谢谢您啊！” 连胜大喜过望。 道过谢后，她提着裙子就从室外楼梯往三层跑。 厉泰升也想看看那个“作家”是谁，好奇地跟在连胜后面。 “这味儿！” 刚踏上楼梯，他就扇了扇鼻子前面，缓了口气。 小阁楼外面围出的平台已经变成了晒场，上面晾着很多鱼干、海带和其他海货。 这么炎热的夏天，这些海产品被太阳暴晒后发出一种浓重的腥臭味道，半干不干的海鲜气味最刺鼻，隔着楼梯都能闻到味儿。 连胜一上来也捂着鼻子，好半天才适应。 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海带和鱼干，径直走到了阁楼的门口，敲了敲锁着的大铁门。 “迷路的雪，你在吗？我是你的责编连胜。” 连胜敲了敲门。 她拿出手机，再次拨起他的电话。 敲了半天门，没人回应。 电话也没人接。 “迷路的雪？阿布？” 连胜又敲了几分钟，无奈地停止了这种无用功。 “他不在吧？” 厉泰升也走了过来，环顾一圈后啧啧称奇：“这鬼地方白天怎么待啊？又晒又臭。换我，我白天也在外面溜达。” 说完，他又笑着调侃。 “现在当编辑的都这么厉害的吗？还要上门催稿？” “我不是来催稿的。” 连胜靠着门解释，眼中带着担忧的神色。 从知道迷路的雪断更开始，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就一直笼罩着她。 “我只是放不下。” 第5章 盛夏的落幕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 创梦文学网，编辑部。 玄幻三组的组长见渊刷新了几下小说《蛮战》的首页，发现作者依然没有更新，下面的评论已经翻了几百楼都是催更新的，叹了口气。 “这么多催更的，说明水平还是不错的，怎么就不更新呢？” 他愁眉苦脸地自言自语。 二组的组长梦痕抱着一叠出版社寄来的样书从旁边过，看到见渊一副深思的模样，她好奇地伸了下头。 “渊哥，在看什么呢？” 见渊匆忙关掉了网页，神色如常地说：“没什么，例行看看。” “你们组那位大美女跑出去找《蛮战》的作者，还没回来呐？” 梦痕压低了声音说，“我说，你放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单独上门去找作者，不怕出事吗？” “什么找作者？你说的是连胜？” 见渊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看向连胜的工位。 “你不知道？不是你叫她去的吗？” 梦痕怔住了，将手里的书往见渊桌子上一放，好奇地问：“我怎么听说她找客服那边要了《蛮战》作者的通讯地址，中午就出去了？” “我什么时候叫她去了？我们网站签的是书又不是人，作者更不更新和我们编辑有什么关系！” 见渊大惊失色，“她和我说这个作者电话是本地的，可以去找找看，我以为她说的‘找找看’是打电话找！” 听说连胜居然是“先斩后奏”的，梦痕也觉得匪夷所思。 “我们编辑部是不对外的，她这么找上门，就算那个作者不投诉，也是违反公司规定的。上面如果要问责，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现在招个人可不容易。” 梦痕露出同情的表情，“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把她悄悄叫回来。就说她走一半想明白了又回来了得了。” “你说的对！我得把她叫回来！” 见渊心烦意乱，连忙按照她的建议拿起手机，给连胜打电话。 梦痕摇了摇头，重新端起桌上的图书，往自己小组的办公间走。 路过连胜办公位时，梦痕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她的电脑。 电脑没关，屏幕上聊天栏都没关，看的出连胜出去的很匆忙。 【迷路的雪：我这几天多存稿，后天上架收费一定爆更。】 “就为这个跑出去找作者？” 梦痕抱着书，哭笑不得地摇头，“年轻编辑就是沉不住气。” “你是谁？连胜呢？叫连胜来接电话！” 见渊打电话的声音整个办公室都听得见。 “你说什么？什么？” 见渊猛地站起来，发出一声厉喝。 抱着书的梦痕脚步一顿，蓦地回头。 不知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只见见渊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颤了下身体。 办公室里的人都闻声向他看去。 见渊的大脑却已经失去了工作能力，木头一般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 狭小的平台上，连胜对着那扇铁门叫了好久，都没有任何回应。 折腾了这么半天，她也开始有点心烦意燥了。 创梦文学网一贯是签书不签人的，一名作者哪怕过往的成绩再好，之前的书再火，都是火一本算一本。 如果新书的数据不到签约的标准，还是会被拒签，更别提收费上架。 在这种大规则下，很多在创梦驻站的写手都有一种很重的危机感。 他们往往不会轻易完结手上成绩好的书，字是越写越多，内容越更越长，为的，就是保持住现在的收益和榜单加成。 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本书会不会火，还能不能赚钱，只有牢牢把握住现在有的成绩才最实际。 迷路的雪写了一年多，写了三本书，只有上一本《山鬼》和这一本《蛮战》有签约的资格。 连胜在后台看了他上本《山鬼》的收入，《山鬼》收费阶段三个多月，全勤奖是1800元，全文订阅的收入不到500块钱，打赏十几块。 第2400块。60万字。 他写一本书全部的收入。 其实对于一个新人来说，平均每个月有近800块的收入已经很不错了，很多新人既不肯努力，拿不到全勤奖励，又不肯花心思写，赚不到订阅的钱，常常一本书赚的钱还不够买几个包子。 但迷路的雪不同。 他既努力，又肯花心思，明明就有成功的潜力。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断更呢？！ 期待、疑惑、不安、怒其不争…… 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连胜胸中憋着一股无名之火。 是这股火让她不顾后果来这里，是这股火让她强忍着臭鱼烂虾气味带来的怪异气味，皱着眉头围着阁楼绕了一圈。 也是这股火，让她一定要找到个答案。 阁楼唯一的一扇窗对着南边沿街的路面。 连胜趴在平台的墙裙上往外探了探，艰难地伸出头向窗户方向看。 窗子好像是开着的，屋里似乎亮着灯。 但日头太大了，晒得连胜头晕眼花，她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了。 “你小心点！” 厉泰升见连胜半个身子都伸了出去，吓得一把将她扯了回来。 “你穿着高跟鞋，别掉下去了！ 连胜被拉得一个踉跄，反手抓住厉泰升的胳膊才稳住平衡。 “屋里的灯好像亮着。” 连胜松开他的胳膊，迟疑地说。 她比了比墙裙的高度，突然踢掉了脚下的高跟鞋。 “到底什么事，让你这么急？你不会还想翻墙进去看看吧？” 见连胜脱了鞋一副要往围墙上爬的架势，厉泰升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就看看情况，不进去。 连胜的手已经撑着围墙了。 “你别爬！你千万别爬！你穿着裙子怎么翻墙！我来我来！”厉泰升怕连胜出事，连忙上前制止。 “我平时爬上爬下习惯了，我帮你看看他在不在里面！” “那也太麻烦你了。” 连胜摇头，“我可以的。” “你要过意不去，不如晚上请我吃顿饭。” 小哥眼尾上扬，仿佛在开玩笑：“怎么样？” “真不用。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本来就该请你吃饭……” “那就这么说了！” 厉泰升打断了她的话头，身手敏捷地爬上了墙沿。 这下，轮到连胜着急了：“哎，你小心点！” “你放心，这不算高。” 厉泰升稳稳地站上围墙，低着头冲着连胜笑，“对了，等下我看完了，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眨了眨眼。 “我叫连胜！你别看我了，看前面！” 连胜赤着脚站在地上喊。 受着脚下滚烫的地面，她有点慌。看他在墙沿上走，比自己在上面走还心惊肉跳。 好在厉泰升的身手很利索，爬上去后就沿着约半米宽的墙沿往前走。 只见他沿着墙沿走着走着，明明已经快看到窗户了，脚步却停住了。 “怎么了？” 连胜只能看到他的侧影，焦急地问。 厉泰升眉头紧锁着，轻嗅着周围的气味，眼神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他扶着阁楼的侧墙，伸头往前看了眼。 “我艹！” 只一眼，他大惊失色! “小心！” 连胜眼见着厉泰升猛地一哆嗦，差点脚滑摔下去，惊得倒吸口气。 “赶紧叫人！” 厉泰升稳住身形后，立刻飞快地跳下了围墙，冲着她奔过来。 他的五官本来就长得凶，这样严肃厉喝的样子显得特别不近人情。 “你看到了什么？” 连胜见他脸色铁青，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屋子里有人，头朝下趴在桌子上！” 厉泰升回想起刚才那恐怖的场景，头皮发麻地开口。 “里面全是苍蝇！” 明明大热的天，他后背却升起一阵可怕的寒意。 “我去找房东要钥匙开门！” 听到厉泰升的话，连胜掉头就往楼下跑。 厉泰升看着她的背影，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掏出手机开始报警。 “110吗？我这里是渔东路的海鲜大市场……” 十分钟后。 庆生超市的店员打电话喊回了在附近打麻将的老板，最近的派出所也出了警，所有人直奔三楼的小平台。 脸色惨白的连胜跟着几位出警的警官，看着便利店老板哆嗦着拿钥匙开门。 大概是因为太紧张了，他拿着钥匙塞了好几下钥匙孔，都没对准。 “你的鞋。” 厉泰升去了趟围墙边，捡回了连胜的高跟鞋，递给她。 “先穿上吧。” 连胜低头看到自己的鞋，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光着脚跑来跑去。 可她现在也没心思整理自己脚上的脏污，接过了鞋就随手，眼睛一直盯着阁楼的门。 房东老板的手依然抖得像是筛面粉的筛子，出警的警官里年长的那位实在看不过去，抄过了房东的钥匙，三两下就打开了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捂住了鼻子。 几个警官对视了一眼，一副沉重地表情走了进去。 老板几乎是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就转身就往楼下跑，竟是连进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连胜浑身也在颤抖着，她的脸色苍白几近透明，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 不安的预感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你还好吧？” 明明是耳边传来的询问，却好似从天外而来。 终于，她捂着口鼻，鼓足勇气跟着警官往屋里迈出了一步。 嗡——！ 一大群苍蝇被先进门的警官惊起，从屋里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扑得刚进门的连胜满头满脸。 她丢掉了手中的鞋，心胆俱裂地往后退了半步，用双臂遮住了自己的脸。 感觉苍蝇们已经飞走，连胜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 屋子里的陈设，让她恍然间觉得自己穿越到了八十年代。 这个由杂物室改造的房间，整个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副桌椅。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带着破败陈旧的气息。 几个警官正隔着桌子半米左右的距离在打电话，穿过警官们身体间的空隙，能隐约看到桌子那里背对着门的方向，有个人脸朝侧面倒在椅子里。 之前拿钥匙开门的警官抬眼见到连胜往这边走过来，慌忙连忙对她做了个“停下”的手势。 但连胜已经走到足够近了。 看到椅子里那人的一瞬间,天旋地转般的眩目朝连胜瞬间涌了上来。她的思维忽然如同漆黑夜里的一滩死水,沉滞得不起半点波澜。 连胜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但周围的一切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如同一桩朽木般倒了下去。 第6章 晚来天欲雪（修） 真是一位娇贵的大小…… 连胜在荒凉凄静的旷野中奔跑着。 周围除了望不穿的黑暗和叫不破的寂静，什么都没有。 她不知奔跑了多久，带着满腔的焦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知道她必须要找到。 她往前跑着，跑到精疲力竭就停一下，然后又跑起来。一直跑啊跑啊，终于在那寂寥的旷野上看到了一点灯光。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温柔却有力地将她往外推去，阻止她奔向那点光源。 连胜艰难地前进着，一点点地挪动着脚步。 近了，更近了…… 她看清了发光的地方。 那是一间矗立在黑暗中的三层小楼，小楼的阁楼窗户里透出点点灯光。那明明应该是带来光明和温暖的光，却映得周围的黑越发的凄黯愁惨。 风，在连胜抵达小楼前的那一刻停止了。 精疲力竭的连胜看着面前的小楼，心中有一种预感——这就是她在找寻的东西，她必须要找到它。 “不要……不要……” 然而脑海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不停对她呼喊。 “心”与“大脑”的较量，最终还是“心”占了上风。 连胜走上了楼梯。 她看到了一扇门。 她推开了门。 嗡——！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大团黑色的浓雾在昏黄的微光中腾起，朝着门外铺天盖地涌了出来。 看清了那团黑色浓雾是什么，连胜瞳孔紧缩，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 “不——！” 连胜蓦地睁开了眼，发出痛苦的□□。 睁开眼的一瞬间，她看到了自己床头柜上的台灯。那是一盏造型别致的磁悬浮月球灯，此时正在磁悬浮底座上缓慢的转动着。 看到“月亮”的那一刻，连胜的神智慢慢地从噩梦带来的恐惧和痛苦中抽离出来，但大脑的血管依然像是涨裂开似的，手脚和冰一样凉。 等那阵刺骨的寒意离开，连胜伸手打开了床头电动窗帘的开关，下了床。 窗帘缓缓打开，巨大的落地窗倒映出魔都的繁华夜景，也倒映出她苍白疲惫的脸庞。 连胜静静靠在窗边，俯瞰着城市的霓虹，直到远方露出第一抹鱼肚白，最后一枚星子也消失在天际，才又回到床上。 *** 五年后。 创梦文学网作者大会现场。 “……我们一年一度的作者大会暨颁奖盛典是创梦人的精神史诗，也被誉为网络文学界的春晚。今天，我们欢聚在此……” 台上，创梦文学网的董事长罗成国正在声情并茂的进行着演讲。 台下，坐在第一排的连胜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 坐在连胜隔壁的李小白注意到了，悄悄地伸过头去，压低了声音问：“你昨晚又做噩梦了？没休息好？” “不是……” 连胜用指腹拭去眼角的泪，也压低了声音解释：“纯粹是因为致辞太无聊了，每年都是这些陈词。” 李小白眼中写满了不信。 能坐在大会现场第一排的不是创梦文学的董事、高管，就是网络文学界里金字塔尖的那批作者。 连胜和李小白本来就是业内最引人注目的人物，现在这么一交头接耳，立刻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第一排那个混血帅哥是不是就是李小白？” 中间位置有个年轻的年轻女孩看到了李小白和连胜的互动，激动地直上头。 “是的是的！他真的好帅！比照片帅多了！而且好年轻！” 坐她隔壁的明显也是李小白的粉丝，不停地伸头张望。 “他二十岁就成名了，今年才二十五岁，能不年轻吗。” 两个女孩旁边坐着的一名中年男作家悄悄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这些女人，就知道看脸。” “和他说话那个美女是谁？也是创梦的哪个大神吗？” 恨不得起立尖叫的李小□□丝们打量着身着礼服、艳光四射的连胜，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神采，“还是创梦请来的女明星？” “你们连她都不认识？” 那个男作家终于忍不住了，插了话，“你们不是创梦的签约作家吧？怎么拿到邀请的？” “啊？我们不是啊。” 两个女孩茫然地摇头。 “参加大会的邀请，是我们在网站抽奖抽到的……” “她谁啊？” “您是创梦的作家吧？您肯定知道了？” “难怪了。” 男作者看着两个女孩一脸“求知若渴”表情望着自己，笑呵呵地说，“那是创梦的高管之一，叫连胜，专门负责作家的。” “啊，懂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女孩家甲恍然大悟。 “……。” 男作者无语。 “他们在谈恋爱吗？” 女孩乙眼睛里冒星星。 “她是李小白的经纪人，也是很多知名网络作家的代理人！” 男作家连忙解释，“而且三年前，李小白就澄清过和连总只是普通的工作关系了！连总比他年纪大！” “啊？比小白年纪大？那好可惜，看起来很年轻呢……” 李小白的粉丝难掩失望，“我本来还想说，这么漂亮的小姐姐，还是个女强人，和李小白谈恋爱也算般配……” “呵呵，李小白给她提鞋都不配。” 一道声音从他们身后幽幽传来。 几人闻声回头。 在他们正后方坐着的是个面生的男人，吊梢眼，单眼皮，表情凉薄，语气嘲讽，眼神犀利。 “你怎么说话呢！” 李小白的粉丝不服气地怼他：“小白可是创梦的当家大神，今年的作家收入排行榜，他排第一！怎么就配不上公司的女高管了？” 坐在妹子旁边的男作家想说什么，但碍于面子，欲言又止。 “连胜是连成集团董事长连成的堂妹，她的父亲是连成集团的执行董事。而连成集团是创梦文学网最早的投资方之一，所以连胜不光是连成集团的股东，还有创梦科技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是创梦的第二大股东。” 凉薄男看白痴一样的表情看着李小白的粉丝，“你可以这么理解——创梦和连成都是她家开的。” 几个小姑娘眼睛睁得圆圆的，没有再说话。 “连成”原本是国内排名前十的老牌房地产集团，属于家族企业。 前几年，连成的老董事长因为身体原因退下，由他的独生女连成掌舵。连成一掌权，集团便开始转向投资影视娱乐、高级酒店、旅游投资、文化产业等新兴产业，如今无论从规模还是资产来看，都已是国内的巨头。 和“连成集团”比，建立“创梦文学网”的创梦科技，实在是不够看。 这几个李小白的粉丝再怎么脸大，也不可能再说出“就是个高管”这样的话来了。 “那，那她为什么跑来这里搞什么小说网站啊？” 大概是因为气氛古怪又尴尬，一开始说连胜年纪大的女孩小声嘀咕，“在连成集团里干点什么不比这个有前途……” “是啊……为什么呢？” 旁边的男作家也跟着叹息，“想不明白。” 吊梢眼的青年沉默不语，眼神晦暗地看向前排。 *** “你说你非要在这个破网站待着，你回连成去，肯定就不会失眠了。” 李小白自然不知道后排的暗潮涌动，再一次老调重弹，“你就是老是接触这个环境，反复受到刺激，才会一直做梦。” “我都说了不是没休息好。” 连胜揉着太阳穴，无奈地解释。 台上，罗成国还在发表着演讲。 “……我们创梦文学网自创站以来，一直牢记使命，不忘初心，坚持以人为本，以作者为中心……我们拥有行业内最规范和人性化的合同，最专业的团队，始终坚持将作者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他真能说，谁不知道他一直在背后说我们这些网络作家就是流水线的生产工人……” 李小白撇了撇嘴，“要不是你拿自己连成的股份换了创梦的，他肯定还在坚持那一套‘作家和书就是商品’的理论。现在这个合同要不是你据理力争……” “小白，我出去接个电话。” 连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打断了李小白的话头，“查理和啾啾各给我打了三个电话了，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版权部和经纪部的人不是都来大会了吗？还能有什么急事？” 李小白愣了下。 连胜却已经站起身，往会场外走了。 坐在第一排的人本来就引人注目，连胜又是一身华服，她这一起身，会场里不少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连总，你等下还有发言……” 负责大会流程的工作人员赶紧跑过来提醒。 “会场外面好像出了什么事，我去处理一下。你让……” 连胜在第一排里扫了眼，“你让编辑部的负责人樱落替我发言吧。” “啊？” 工作人员傻眼。 连胜继续穿过第一排的走道往外走，在路过一名座位上贴着“墨大先生”的作家前方时，这位仙侠组的“新秀”伸手将她一拦，嬉皮笑脸地问： “连总，晚上有没有时间，抽空赏脸和我吃个饭？我有些关于小说版权的问题想请教您。” 连胜被拦住，看了他一眼。 长得还算帅气，穿着合体的西装，在一群身着便服来参加大会的作家里比算是“精致”的，就是气质有点油滑。 说是“请教”，脸上带着几分自得和势在必得。 “我预定了一家高级日料店，就在会场后面不远……” 墨大先生继续邀请着。 “我有急事。我等下叫我的助理联系你，明早去30层谈。” 连胜推开他的胳膊，丢下这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开。 旁边的人都在看热闹，墨大先生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臂，脸色难看。 这位“墨大先生”是仙侠组的新起之秀，比起创梦的老牌大神们，资历尚浅。 但他出名的时候正好赶上仙侠类题材的电影和电视剧大热，这让他的几本热门仙侠小说都卖出了天价版权，所以得以坐在第一排。 “连胜很少接受私下邀约的……” 能坐在第一排“大神”很多和连胜都是朋友或合作伙伴的关系，有几个怕连胜这么不给面子会让墨大先生下不来台，好心替她圆场。 “而且她从来不吃海鲜。” “啊？是吗？” 墨大先生收回手臂，借着台阶往下走，干笑着，“那是我考虑不周了。她是对海鲜过敏吗？” “那就不知道了……” 一位女作家说，“我有本版权有纠纷是连总帮忙解决的，我请她吃过饭。她可讲究了，海带不吃，鱼不吃，虾不吃，只接受在高档餐厅用餐。你们要请她吃饭，可得注意了。” “我也听说过，有一次哪个缺心眼的给她接风，请她去吃苍蝇馆子，她直接变了脸色走人了……” “你们说的缺心眼是我……” 隔壁一个大神咳嗽了一声，弱弱地举起手。 “我住成都，有次她来成都参加动漫大会，我给她接风，请她去吃一家网红火锅。结果她刚坐下，看到面前飞了几个苍蝇，直接转身就走了……” “这么不给面子的吗？” “真是位娇贵的大小姐。” 墨大先生这下子不觉得下不来台了，摸着下巴嗟叹。“她姓连，家境又那么好，应该从小就没下过苍蝇馆子吧……” “反正普通人肯定高攀不起。” 有人开玩笑说。 作家也是人，私下里也特别八卦，连胜这位“业界女神”本来就特别具有话题性，话匣子一打开，第一排纷纷吃起了瓜。 “听说她特别恐怖的，如果你突然断更了好几天，她下面那个‘作者关系维系部’就会有人来找你问怎么回事……” “是的，简直和监工一样！我有个朋友摸鱼打了几天游戏没更新，也没敢回读者，她居然一个电话打过去，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把我那朋友吓的，赶紧跑回去更新了。” “听说她还陪作者们玩游戏，就是为了随时掌握对方的游戏时间……” “真不愧是传说中的‘大内总管’。” 第一排坐着的也有媒体单位，默默听完了这些瓜，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下。 “但是话说回来，只要她业务精湛又认真负责，哪怕她私底下再怎么难相处，多不近人情，和我们又什么关系？” 一位大神推了推眼镜，冷静地说，“我们是找经纪人和代理人，又不是找女朋友。” “你说的对。” 第一排不少人点头表示赞同。 也有些善于钻营的，则认真记下这些八卦。 毕竟和连胜这样的高管处好关系，肯定有益无害，说不定人家手上的资源漏一点出去，就能得到很多好处呢？ 台上，创梦老总的演讲已经结束。 随着他下台一鞠躬，掌声再次响起，这个有关“连胜难相处”的话题，终于告一段落。 *** 连胜拎着裙摆，穿过会场大厅，脚步匆匆地来到了会场外。 走廊位置，她的助理啾啾已经在会场大门外等着了。 “什么情况？” 连胜一边跟着她往会客室走，一边问。 “一个没有得到邀请的小女孩擅闯会场，在门口嚎啕大哭要找你。” 啾啾汇报着情况。 “小女孩？未成年人吗？” 连胜的脚步一顿，直视自己的助理。 “你知道我的原则。” 她严肃地说：“未成年人的事情不受理；有关夫妻矛盾感情纠纷的事情不受理；抄袭者的事情不受理。” “连总，情况比较复杂。这个小女孩找我们解决的事情，同时涉及到编辑部、法务部、版权部和两家影视公司。” “这么多方？” 连胜惊了下，但还是很坚持自己的原则。“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和这个孩子的监护人沟通。我从不支持未成年人写网络小说。” “小姑娘是没成年，但是情况比较特殊。” 啾啾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连胜，轻轻地说。“这小姑娘父母双亡，写的小说被监护人所在的家庭侵权了，所以没办法让监护人来和你谈。” 连胜沉默了一瞬。 “我和她说了您的规矩，建议她叫她父母来，她是这么说的。连总，您看……” “行吧。” 连胜叹了口气，重新提起了裙摆。 “我去看看。” 第7章 暖冬校园故事（修） 我要找，那个专门…… 两小时前，会场大门的签名墙前。 “拍得清楚点啊！最好能看清楚签名的是哪些知名作家！” 连胜的女助理啾啾不时地嘱咐着摄影师们，“这几张照片等下要发给公司宣传部，配合他们做宣发的。” “嗨，你说这些网络作家是怎么想的，起的笔名一个个都和吃的有关，这签名和报菜名似的……” 一个摄影师看着签名板上一排诸如“橘子”、“番茄”、“会唱歌的猪蹄”、“马铃薯”、“奥尔良烤鸡腿堡”之类的名字，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不知道还以为餐饮行业开大会呢。” 旁边几个负责处理杂物的工作人员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我估摸着，起名字那会儿，都在吃饭。” 另一个摄影师也笑着说，“看到什么就起了什么。要不然，就是太饿，想赶紧写完去吃。” “第二种猜测也太惨了吧。” 几个人说说笑笑。 “我也是创梦的作者，为什么我不能进去！” 一声女孩独有的高亢声音打断了门口欢乐的气氛。 “你们继续，我去看看。” 啾啾处理过太多突发情况，冷静自若地提醒他们：“不要乱说话，不要去劝，当没看到。” 说完，她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创梦文学网的作者大会是创梦人一年一度的盛事，也兼具年会和总结会的作用，到今年已经是第四届。 前几届，作者大会的规模小，都是在总部公司的大礼堂办的，这两年影视娱乐行业蓬勃发展，带动了产业上下游都一起繁荣起来，公司也有钱了，所以今年的作者大会就改在了本市的艺术中心会场举办。 因为是为创梦的作者们举办的盛事，所有的签约作者都在后台收到了电子邀约函，一些站内顶尖的大神更是早早收到了邀请函，也被安排了机酒。 理论上，这场盛事只要是创梦的签约作者都可以参加，又怎么会有作者被拦在外面呢？ 啾啾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一个穿着白T恤背带裤的小女孩被出入口的保安拦住了，要求她在入口扫邀请码或者出示电子邀请函才能进。 “我不是来参加作者大会的，我是来找人的！” 小女孩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各个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脸色涨得通红，再一次解释，“听说创梦有个专门帮作者解决麻烦的连总，我是来找她的。” 啾啾一怔。 连胜是副总级别的，保安更不可能让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见她，只能再次用“没有得到邀约”不能进来解释。 小姑娘来这里找人本来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勇气，现在连门都进不去，情绪一下子崩溃了。 “你们都是骗人的！所有人都是骗子！” 小姑娘嚎啕大哭起来。 “说什么会为作者服务，根本没有人帮我！” “小姑娘……” 啾啾走上前，给保安使了个眼色。 保安们会意地避让开。 啾啾上前一把揽住了情绪失控的小姑娘。 “你找连总吗？来来来，和姐姐说说情况……” *** 休息室里。 版权部的总经理助理查理，陪着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坐在沙发上。 小姑娘学生打扮，扎着个丸子头，看起来格外稚嫩。 她一直在不安地绞着手指，时不时看一下会客室的钟，紧张到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晚晚，你别紧张。我们连总非常厉害，她的团队也是顶尖的，曾经帮咱们网站的作者处理过各种各样棘手的难题……” 目光再次扫过小姑娘已经绞到发红的手指，查理安抚起她。 创梦文学网刚开始运营的那几年，其实一直都是只签书，不签人的。 但从前几年开始，拥有创梦文学网股东身份的连胜开始帮助作家们处理各种各样的私人请求，这方面业务也就慢慢拓展开了，开始有了“作家经纪部”，有了“作者关系维护部”，作者也有了可以自主选择是签书还是签人的签约合同。 一旦成为“签约作者”，网站的“作家经纪部”就会成为签约作者的经纪人和代理人，全权处理他们在网站连载期间的一切对外事务。 “可是那个姐姐说，她不受理未成年作者的案子……” 苏晚晚听了查理的安慰，差点哭出来，哽咽着问，“而且，而且和创梦签约的人也不是我。” “连总不受理未成年人作者的案子，主要是因为未成年人必须要有代理人才能承担合同义务，也许……” 休息室的门打开了，查理的话头被打断。 查理和苏晚晚一齐看向门口。 一声华服的连胜和啾啾一起走了进来。 “这就是你要找的连总。她是我们创梦‘作家经纪部’和‘作者关系维系部’的负责人……” 查理站起来向苏晚晚介绍。 苏晚晚还是个学生，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局促地站起来，满脸的不知所措。 连胜见过太多性格各异的作者了，一眼就看出她的紧张，对她温和地说。 “没事，你坐你的。” “情况我在过来的时候已经大致了解了。” 连胜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问她：“你需要清场安排，或者全程录音吗？” 苏晚晚惶恐地看向查理。 查理解释着：“为了保护作者隐私，你可以要求单独和连总会面；如果你怕没有第三方在场之后出现纠纷，可以要求谈话内容全程录音，双方各持一份。” 连胜等查理解释完，又问了一遍，“所以，你需要单独会面吗？” 苏晚晚看着面前的几个“大人物”，使劲摇头。 “那你需要录音吗？” 连胜又问。 苏晚晚想了想，点了点头。 于是这场谈话就这么开始了。 版权部的查理大致说了下这个作者的情况。 苏晚晚，十七岁，从两年前开始，利用学习的间隙时间写了一本叫《暖冬校园故事》小说。 一个星期前，她在创梦看书时，无意间发现自己写的小说被人发到了网上。 发现自己的书被人盗用并发表后，苏晚晚立刻通过客服电话找上了创梦，要求创梦把这本书下架。 该书的责编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联系了该书签约的作者，但没有得到作者的回应。 而根据版权部的反馈，这本书的电视剧版权和动漫版权在三个月前都已经售出了，作者的签约名和合同签署名都是“余雪”。 苏晚晚听说这本书的作者真名是“余雪”后也傻了。因为余雪是她表姐的名字。 更麻烦的是，她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自己就是这本书的原作者，因为她没办法提供任何有用的法律依据，创梦不能因为她的一面之词就把书删除下架。 “我不知道我表姐在创梦又建了个作者号。” 苏晚晚情绪低落地说，“我和她都喜欢在创梦看书。我没什么零花钱，一直都和她公用一个账号，她平时用的读者号不是这个。” “所以无论是注册时用的身份证信息，还是实际控制这个账号的人，都是你表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连胜一听到具体事情就觉得头疼。 不但和未成年人有关，还涉及到家庭矛盾。 她最讨厌处理的局面。 苏晚晚点头。 “你说‘晚来天欲雪’发表的《暖冬校园故事》是你写的，是该作者未经你的同意发表到网上的？但是又没证据证明这一点？” 连胜一边说，一边用手机在后台查了下那本《暖冬校园故事》。 后台显示，“晚来天欲雪”是去年才注册的签约作者，只写了《暖冬校园故事》这一本20多万字的校园小说。 这本书的数据，以一本短篇小说的体量来看，算是在创梦成绩不错的了。 “这篇小说是我写在两本记事本上的，一直放在书柜的抽屉里，但是之前我把本子扔了……” 苏晚晚说着说着，就开始抹起眼泪，“我没有自己的电脑，写小说都是拿本子一点点写的，陆陆续续写了两年。我今年高二了，怕写小说耽误学习，就把本写的小说扔了……” 可是谁能知道，她记着自己小说的本子，不知怎么被上大学的表姐拿走了。 拿走了还不算，她的表姐余雪将她写的校园故事连载到了网上，自己续写了一个结局，当做了自己的作品。 说话间，连胜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短信是查理发过来的。 【查理：我刚刚打听了点情况，这小姑娘现在寄住在姑姑家，住的是表姐余雪的房间。】 寄人篱下啊…… 连胜在心中叹了口气。 “版权部又是什么情况？” 连胜扫了眼这本书的版权情况，发现影视和动漫作品已经是售出状态。 “两项版权都是两个月前成交的，购买方是两家不同的公司。合同两个月前就和她表姐签了，版权费也在合同签订后的约定时限内打到了她表姐账户里。” 查理头疼地说，“买了动漫版权的那家公司都已经委托了动漫工作室开始制作了。” “所以，你既没有证据表明这本书是你写的，也没有证据来证明是你的表姐剽窃了你的作品。” 连胜蹙着眉总结了下苏晚晚叙述的事情，“在创梦注册、发表这个故事的都是你表姐。和创梦签约的作者也是你表姐……” 苏晚晚只是单纯，又不是傻子，听到连胜总结出的结论后，自己也知道想要“维权”很困难，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连胜没有说话。 她的脑子里开始盘算起这件事在法律和商业上的风险。 然而，她的沉默不语却让苏晚晚误会了。 “其实，其实……如果表姐只是拿走我的小说去卖钱，我不会怪她……” 苏晚晚哽咽着说，“我也不是怪她靠这个赚了钱……” 连胜的思路被打断，注意力开始转移。 “表姐上大学以后，我就在开始住在姑姑家。因为我住了她的房间，她暑假寒假回来，反倒要去外婆家住……” “这几年，我用的是表姐的旧手机，看书用的也是表姐的创梦账号，我的监护人也改成了姑姑。我知道，我这么闹对大家都不好，而且也未必能争到什么结果……” 作为一个家庭不幸的普通高中女生，苏晚晚太知道“得到”和“失去”是什么滋味了。 “可是……可是我不能让这本书变成动漫，也不能让这本书拍成电视剧……” 因为羞耻感，这个正值青春期的小姑娘头埋得低低的，声音闷得可怕，“如果它真被拍出来，我只能去死了！” 在她说出“去死”的那一刻，连胜的眼神变了。 “……因为这本小说的男主角，是我暗恋的男同学！” 她终于说出了真正的原因。 第8章 敏感的少年们 荣誉使我感到羞愧，因为…… 【……荣誉使我感到羞愧，因为我暗地里乞求着它。】 苏晚晚落笔写下今天这章的第一句。 “你写什么呢？” 只是一句普通的询问，却惊得苏晚晚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笔直接甩了出去。 “没，没什么。” 她手忙脚乱地合上记事本，弯腰从地上捡起笔。 “你写你的啊，我又不看。” 表姐余雪收起好奇的眼神，和刚到她家的表妹闲聊，“你写的是作文还是日记？” “就随便写写。” 苏晚晚尴尬地说，“练练笔。” “你喜欢写作也正常。毕竟舅舅以前是个作家，他的诗集和散文集到现在还被我妈放在书柜最显眼的地方……” 表姐神态自然地谈论着苏爸爸的优点，“你以后要学文科吗？” “不……” 听到表姐提到父亲，苏晚晚轻摇着头。 “我准备学理。” “学理？我记得你写作很好的，初中那会儿作文还经常拿奖？” 余雪一怔，觉得这个来她家寄居的妹妹想法很奇怪。 苏晚晚沉默着低下头。 “行吧，我不问了。等暑假过完，我就要去H市上大学了，到时候这房间你随便用，我已经把我的私人东西全收起来了。” 余雪对待这个妹妹很是热情友好，“我上大学，我妈给我买了笔记本和新手机，家里电脑和旧手机就留给你了。” “谢谢姐姐。” 苏晚晚不好意思地说。 “嗨，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余雪揉了揉苏晚晚的脑袋，从抽屉里翻出自己九成新的手机递给她，“你拿去用。你别看是旧的，其实我也没用几次，学校不给带手机。” 苏晚晚接了手机，余雪推门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余爸爸和余妈妈都在紧张地等着女儿。 “怎么样？情绪还好吗？” 余妈妈见女儿出来，连忙问。 “我看还行。” 余雪挑眉，“东西给她了，房间我也说了让她随便用。她说谢谢，挺乖巧的。” 余妈妈松了口气。 余爸爸揽住余妈妈的肩膀，安抚般地拍了拍。 “对了，她为什么不继续读XX附中，跑来二中上学啊？不是说她初升高考得特别好吗？” 余雪见爸妈那么紧张表妹，奇怪地问。 “二中还没附中分数线高啊。” 表妹苏晚晚家虽然遭遇大变，但是很快就被接去和爷爷奶奶住，也一直受到家里长辈的照顾。 余雪外公外婆家就在附中隔壁，之前苏晚晚之前上学只要步行几分钟就到了，如果她直升的是附中的高中，根本就不必来她家寄居。 “我们也不知道，她就是不肯读附中了。” 余妈妈担忧地说，“为这事，老师也去家访了，爷爷奶奶都不知道她填志愿没填附中。你说她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能藏得住事！” “是不是在附中遇到校园霸凌了？还是附中哪里不好？” 余雪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谁知道啊，也不敢问，怕提及她的伤心事。”余妈妈看着女儿，带着歉意对她说，“你表妹本来还想在二中旁边租房子住，她一个小女孩，你外公外婆哪里放心，就请我们照顾她一段时间。” 他们家和苏晚晚爷爷奶奶家，一个在城东，一个城南，隔着大半个月城市。 “没事，反正我要去上大学了，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余雪挺同情这个表妹的遭遇，大大咧咧地说，“给她住吧。” “小雪啊，很多事情我们问不方便，你们都是年轻人，又都是女孩子，这个暑假，你好好带她散散心，顺便再打探打探，看看她是不是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余妈妈满脸忧色地女儿说，“晚晚性格内向，我就怕她，最后和你舅舅似的……” 说着说着，余妈妈眼眶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 “包我身上，您放心您放心！” 苏父出事后，母亲每次提到舅舅都会难过，余雪和余爸爸连忙岔开话题。 “老婆，到吃饭的点了，我们赶紧烧饭吧！” 于是这个夏天，“身怀重任”的表姐余雪就带着表妹苏晚晚在家旁边到处闲逛，一边带她了解周边环境，一边让她尽快熟悉自己家。 在相处过程中，她发现表妹苏晚晚喜欢看小说，就分享了自己在创梦文学网的账号，也向她推荐了自己喜欢的一些作品。 之后没事的时候，姐妹俩经常一起在房间里讨论或吐槽那些书的情节。 就这样相处了快两个月，两人已经相处的很熟稔了，眼看着也快到自己离家去上大学的日子了，余雪才试探着问她。 “晚晚，你能告诉姐姐，你为什么不继续读附中吗？” *** 两年前。 附中，初二（7）班。 “苏晚晚怎么好几天都没来上学？”苏晚晚的同学好奇地看着前排的空位置，问自己的同桌。 “你家和苏晚晚家不是住一块儿吗？你知道情况吗？” “我不能说。” 同桌摇摇头，为难地说：“我爸妈说，不能在班上说。” “真出事了啊？” 同学摇着同桌的胳膊，“你悄悄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你爸妈又不知道你在学校的事！” 终于，在同桌不停的软磨硬泡下，她还是说了。 “苏晚晚的妈妈出轨，被苏晚晚爸爸发现了。苏妈妈要离婚，苏爸爸不同意，说除非他死了，否则她妈别想分开。就在前几天，我们小区里半夜来了好多警车……我爸妈说，苏家出事了……” 那个同学没说具体出了什么事，很多事情也避重就轻，但能推测出的东西已经足够骇人听闻。 她怕同桌乱传，还反复地提醒：“你别在外面乱说啊！苏晚晚遇到这种事已经够可怜了。” 同桌全程都捂着嘴，一副震惊的表情。 七班的班长程炜就坐在他们的前排，全程听完了她们的对话，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 听完后，他的眼睛继续盯着课本上的内容，思绪却已经魂游天外。 学校的办公室里，几个老师也在讨论着发生在苏家的事情。 “苏晚晚还没回学校？” 苏晚晚的数学老师问苏晚晚的班主任，“她成绩不错的，本来按这个情况，高中升本校肯定没问题，现在家里遇到这种事，学习肯定要受到影响。” “她成绩要是掉队了，我免费给她补课。” 苏晚晚的班主任是英语老师，满脸同情地说，“她还小，我们做老师的，不能让她对人生失去希望。” “我也是，如果需要补课，我算一个。” 其他几个主课老师纷纷附和。 “咱们得照顾这个孩子的自尊心。以后，对外就说她父亲意外去世，母亲改嫁离开了吧。” 苏晚晚的班主任说，“她遇到这种事，心理上需要疏导，咱们得多关心关心她。” 办公室里又是一片长吁短叹。 几天后，神色憔悴的苏晚晚回来上课了。 班上的同学们看着她胳膊上带着的“孝”字，脸上纷纷露出或同情、或不安的表情，有些性子单纯的，更是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位回来上学的同班同学。 “晚晚，你还好吧？” 苏晚晚的同桌帮她拉开椅子，看着她拿出课本，关切地问。 苏晚晚这几天已经被问候了太多这句话，沉默着点了点头。 初二（7）班的同学们大部分还是善良的，初中的孩子也开始懂事了。 自那以后，虽然大部分同学都知道苏晚晚的家里遭逢大变，但并没有多少人因此歧视、欺负她。 相反，因为怜惜、同情苏晚晚不幸的经历，更多的人越发照顾起她来。 “来，请你喝奶茶，我多买了一杯。” 同桌笑着递上一杯奶茶。 “你这题不会做？我教你。” 数学课代表耐性地在苏晚晚身边坐下，开始说题。 “你作文本没带？那你先用我的吧，我的多。” 同班的男生挠了挠后脑勺，将全新的作文本往她手里一塞，仿佛怕她拒绝一般，掉头就跑开了。 “苏晚晚，你这几道题为什么错了？” 物理老师看着被叫到办公室里的苏晚晚，温声细语地问，“是不是对相关知识点还有些不熟？来，我和你讲讲……” 渐渐的，长辈、同学和老师们对苏晚晚无微不至的关爱，一点点抚平了苏晚晚内心的伤痛，甚至让苏晚晚渐渐沉溺与这样的“照顾”，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直到初三下学期的那次作文比赛。 . 初三（7）班。 “苏晚晚，恭喜啊！我听说你的作文得奖了？门口公告栏里在贴你的获奖作文呢！” “苏晚晚，厉害啊！全校那么多人参赛，你一去就是第一！” “你爸爸好像就是作家吧？你肯定遗传了他的天分！” 这个同学一说这话，旁边的同学立刻用胳膊肘拐了拐她的腰。 说话的同学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捂住了嘴，眼神里露出几分后悔。 苏晚晚笑笑，眼睛的余光瞥向了身边的班长。 初三是很多男孩子们开始成长、发生变化的年纪，班长程炜也不例外。 从年初起，他的个子像是突然拔高的白杨一样猛窜，脸上的婴儿肥也消失的干干净净，俊朗的五官因此越发明显。 除此之外，和班上大多数男孩子一样，他也开始进入了变声期，话变少了，声音却低沉磁性了。 有时候，他和班上的女同学说些什么，经常会让听到的女生无缘无故红了脸。 听到同学们对苏晚晚的夸赞，程炜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也想附和几句，可又仿佛不好意思似的，欲言又止。 苏晚晚心中有一点失望。 上语文课时，语文老师又在全班同学面前宣传和夸奖了一遍苏晚晚在本市比赛里得奖的那篇作文。 这次全市中学生作文比赛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父亲》。 很多人还没注意校门口公告栏的获奖作文。 听到这篇作文的名字时，教室里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有几个同学小心翼翼地看向苏晚晚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悄悄松了口气。 注意到别人的目光，苏晚晚神情腼腆地低下头。 这似乎已经成了她的招牌动作。 “好了，大家如果对这篇获奖作文感兴趣，可以自己去校门口的布告栏好好学习一下！” 大概是照顾苏晚晚的情绪，老师没有按照惯例在班上朗读获奖的作品，只是建议大家自己去“学习”。 “接下来，我们打开课本第十页……” “苏晚晚，一起去看看你的获奖作文呐！” 放学后，初三（7）班的学生们相互邀约着去校门口看苏晚晚的作文，也想邀上苏晚晚，但苏晚晚谦虚地回绝了。 “不用了，其实写的就那样，没什么好看的。” 苏晚晚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而且……而且今天放学轮到我值日。” 说完，她悄悄看了眼班长程炜。 今天她值日。 和程炜一起。 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完了。 苏晚晚和程炜开始一起打扫教室。 程炜挽起袖子，动作利落地将椅子架在桌子上，然后开始扫地。 苏晚晚则打了一桶水，拿起抹布，开始擦窗和桌椅。 擦着扫着，两个人的位置碰到了一起，视线也不小心交集在一起。 “苏晚晚，那个……” 程炜手中的扫帚停了下，看着面前的苏晚晚，再次欲言又止。 “嗯？” 苏晚晚挤出一抹笑容，微笑着侧过头。 “那个……我觉得你那样写作文，不是很好。” 苏晚晚脸上的笑容一僵。 程炜左顾右盼了一下，确认没有同学经过，才接着说。 “我看了你那篇作文，那些有关你父亲的事情，都写得特别生动，用的辞藻也丰富华美。我们都能从你的作文里感受到你对你父亲的崇拜和感情……” 苏晚晚不知所措地立在那里。 “可正因为这样，你非常刻意地在文末的地方提及你父亲不在了，以及你对父亲的怀念，有些过犹不及。而且，嗯，怎么说呢……” 少年认真地想着合适的措辞，再三斟酌着，想要说出自己的建议。 “我是觉得啊，嗯……之前你所表达出来的情感足够真挚了，真的不必……” 敏感的少女听懂了。 下一刻，她从脸颊一直红到脖子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第9章 写一本书（修） 每个人的过去都是一本…… 学校公告栏前。 几个初三（7）班的学生站在那里读完了苏晚晚的获奖作文，好半天都没有人说话，气氛怪异。 “写得好是好……” 一个同学不自在地摸着鼻子，“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也觉得哪里有点……” “我也……” 会相约跑过来看作文的都是班上的活跃分子，集体荣誉感也强的那种，他们每个人心里似乎都憋着什么话，但是每个人又都不好意思直说。 公告栏前看作文不仅仅是七班的人，也有一些因为好奇围观的学生。 “简直离谱，每到考试或者比赛，这些人写的作文不是死了爸爸就是死了妈妈，要不然就是因为什么什么事没见到最后一面……” 一个隔壁班的学生吐槽着，“知道的是写作文，不知道还以为是写讣告呢。” “喂，你怎么说话呢？” 七班的学生怒了，“我们班这个同学父亲确实去世了！你快道歉！” “怎么，还不给人说啊？好好的写作文就写作文，你不写谁知道她爸去世了？” 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隔壁班不但不肯道歉，还要咬定了七班的人在卖惨。 “大家都正常写自己的爸爸，就她好好来一句什么在天国的父亲什么什么的，不就是想赚点同情分嘛！ “你太过分了！” “你这人有没有同情心！” 没一会儿，七班的学生就和隔壁班这个嘴贱的学生吵了起来，最后更是演变成大打出手。 “走走走！都走！放学不回家在学校里赖着干嘛，都回家去！” 事情发生在校门口，很快就有老师和保安闻讯赶来，分隔开了学生，并且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事发时，七班的学生人多势众，没吃什么亏。但是经过这么一场，毕竟心气不顺，总归觉得哪里堵得慌。 “虽然那个人该揍，但是我也觉得……” 苏晚晚的同学鼓起勇气，开始发牢骚，“苏晚晚的作文最后加那几句，确实画蛇添足了。” “不能这么说，她写的作文是这个题材，她写着写着想爸爸也正常。” 苏晚晚的另一个同学小声说。 “其实我早想说了，班上家里遭遇不幸的又不是她一个，咱班的生活委员曹飞飞父亲还是烈士呢，也没这样被照顾啊。” 说话的是刚才和隔壁班学生直接动手的同学，“平时老师们对她偏心的都没边了，只要是长脸的事，都让她去。我觉得语文课代表张蕾的作文写得也挺好的，但是就是她代表咱们班去了。” 这个话题一旦说开，直接就刹不住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 七班的一个男生也附和着，“上次运动会也是，郭娜娜排球打得那么好，结果苏晚晚被选进了排球队，她没有。 “还有苏晚晚被老师调去给班长当同桌这事，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七班的女孩子们小声讨论着，“我们班都是按成绩调整位置的，班长每次考试都第一，之前和他当同桌的都是前三名，苏晚晚上次摸底考只考了全班第十一名，凭什么和班长同桌……啊！” 说话的女孩子突然惊叫了一声。 脸色惨白的苏晚晚正站在他们的背后，竟是将他们的话全听了全。 “苏晚晚，你的书包！你的书包……” 在她的身后，他们刚刚讨论的班长程炜正提着苏晚晚的书包，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看到校门口这个架势，再看到自己班上同学各个表情古怪的样子，程炜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停下了脚步。 “谢谢。” 苏晚晚红着眼眶向程炜走去，从他手里一把抄走了自己的书包。 “苏晚晚，我们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有人嗫喏着解释。 苏晚晚背起书包，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冷着脸和他们擦肩而过。 *** 表姐的卧室里，苏晚晚将自己的思绪从过去的记忆中抽离。 “附中的老师和同学很多都知道我家的事，都对我特别照顾……” 面对表姐的疑问，她低着头轻轻地说，“但是我不想要这些照顾了。我想就和其他同学一样，正常的学习、交朋友。” “你受什么照顾了？你的分数不都是自己考的吗？我听我妈说，你初三下半学期一直都是全班前三名啊，你这分数线进你们附中的高中重点班都够了，来二中亏不亏啊？” 表姐觉得苏晚晚解释的这个理由没什么道理。 “那是因为，想要名正言顺的和班长这么优秀的人当同桌，只能拼了命的保持前三名啊。” 苏晚晚在心中自嘲着。 表姐又劝她：“前途是你自己的，你管别人怎么说呢？！是他们要照顾你，又不是你求着要照顾！” “那我更不能给那些想保护我的人添麻烦。” 苏晚晚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姐姐，我凭什么呢？” 每个人对她的“爱护”，早已牢牢地编织成一张美丽的大网，将她裹得透不过气，甚至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恃宠而骄”。 可若要让她直接拒绝这些“爱护”，她既没有那样的勇气，又害怕辜负别人对她的感情。 所以，她只能逃跑。 性格开朗且大而化之的余雪，怎么也没办法想明白苏晚晚的心结。 最终，她只能把表妹的固执，归结于正处于青少年期的过于敏感。 这一次的“试探”，也只能不了了之。 这是苏晚晚第一次“违背”家人的意思。 在爱护她的家人看来，她舍弃了师资条件更好的附中。而去读排名不如它的二中，是一种耽误自己前途的行为。 但家人们爱她。 苏晚晚的抗争赢了，她以优异的成绩录取了二中的尖子班。 *** 会场休息室。 “我以为，我离开了附中，在一个大家都不认识我的地方读书，我就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彻底把过去的事情忘掉……” 苏晚晚胡乱地抹着眼泪，和认真聆听的连胜倾诉着，“可是，程炜也没有读附中。他妈妈是二中的高中老师，所以他也来二中读尖子班了。” “他把你家的事情说出去了吗？” 版权部的查理一惊。 “没有。” 苏晚晚摇头，“他替我保守了我家里的秘密。” 连胜料想也是这样。 如果那个男孩子说了，苏晚晚不可能说出“他是我暗恋的男同学”这样的话。 “二中尖子班就我们两个以前是附中的，他不但什么都没说，还怕别人多问我的事。所以在班上的时候，都装作以前不认识我的样子。” 她知道，这是程炜对她的体贴。 可她暗恋着对方。 暗恋对象的这种视若无睹甚至故意划清界限，甚至比直接在班上爆出她的不幸更为伤人。 对方越是温柔体贴，她就越是痛苦，越是自卑。 “刚入学的时候，我既惶恐又难过，根本找不到排解和倾诉的地方，成绩也一落千丈。” 苏晚晚苦笑着说，“我的朋友都在附中，我熟悉的表姐去上大学了，我的姑姑和姑父工作很忙，我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了，而且这些事情……” 这些少女情怀，也不适合和长辈们倾诉。 “一开始，我想写的是日记。可我又怕写日记会被发现……” 苏晚晚的手指搅动着，“所以，我用闲暇的时间，写了一本小说。” 只要杜撰出一个没人认识的“她”，自己那些难以启齿的虚荣和懦弱，那些羞辱与表达的感情，无论怎么写都可以。 “我写了一个和我性格完全相反，既坦荡、又积极向上的女主角。她不需要人别人同情，也不怕别人异样的眼光，她永远不会被打倒，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追求着自己喜爱的男孩……” 苏晚晚的眼睛明亮而清澈，是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才有的真挚。 “这是我写给自己的书，它不需要任何人阅读，也不需要被任何人看见。” 苏晚晚说出这句话时，屋子里的“大人们”，都被触动了一瞬。 “不需要被人看见啊……” 听到苏晚晚说这一句时，连胜想起了一个和苏晚晚相似的作家。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这个休息室里的人，几乎都是网络文学行业的从业者。 如连胜这样的人，已经见惯了这些小说作者们为了让自己的书被更多人的阅读、被更多的人看见而进行的明争暗斗。 也许有很多作者可以很坦荡地说“我写小说不是为了赚钱”，但会在网络上连载小说的人，却多半不能坦荡地说出“我写东西就没想让别人看见”这样的话。 因为网络连载这个平台，原本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见作品而存在的。 “但是它现在已经被很多人看到了。而且之后也许还会被更多的人看到。” 连胜知道自己这样说很残忍，但是她还是不得不戳破某些现实问题。 “如果你一开始就不想被别人看到，就应该保管好你的东西。” “我把它和我过去那些得过的奖状一起，全都扔了！我根本没想过我表姐会把它捡回来！这东西在其他人看来，一文不值！” 这也是苏晚晚最后悔的事情。 如果那两本本子还在，她何必要又哭又闹地求人？ “你确定是她捡走的吗？” 连胜看着她问，“哪怕我们想要替你维权，你总得提供一些能够有说服力的证据吧？” “小说的男主角是程炜！他的名字我一个字都没改！” 苏晚晚说。 “她可以说是巧合，这名字很常见，并不能说明什么。” “小说里写的故事，都是发生在我们学校里的事情。只要程炜一看到，就知道是我写的！” 苏晚晚嗫喏着说。 “你也说了，这是发生在‘你们两个人身上’的事情。” 连胜说，“没有第三人在场，就没有直接的人证和物证能证明这些事情发生过。就算你的班长出来为你作证，你表姐也可以说是从你那里听来的，是因为你而有的灵感。” “我不能找程炜作证！我不能把程炜扯进来！” 苏晚晚惊得站了起来，“而且，我从来都没有和表姐说过有关程炜的事情！” “我实话实说，就算这本书是你写的，如果你表姐想要赖下这本书的收入所得，你很难维权。你不但不能拿出任何能证明这本书是你写的证据，就连提出来的要求也很严苛。这不符合任何人的利益，不会有人帮你去扯皮这种没根没据的事情。” 连胜将话说的很直接。 苏晚晚的头一点点低了下去。 “但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看看能怎样保护你。” 第10章 替身少女 一入创梦门，就是创梦人…… 苏晚晚的“小说”陆陆续续写了一年多。 与其说那是一本小说，不如说是记录着她校园生活点滴的日记。 那些在学校里发生过的事情，那些她懊悔的决定，错过的机会，那些在她脑海里后悔没办法重来一次的事情，都会以小说女主“余暖”的身份来弥补。 “如果当时我这样就好了…… 是‘余暖’的话，会这样做吧？” 落笔时，她会带着微笑。 “如果当时我勇敢一点…… 要是‘余暖’，一定会勇敢的怼回去呐。” 生气时，她会直接表达出自己的愤怒。 这是一本写给自己看的小说，苏晚晚不必考虑如何为集体获得荣誉，不必考虑看它的人会怎么想，甚至不必考虑文笔好不好，语法有没有错误。 小说里会有明目张胆的偏爱，会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会有永远不会背叛的友情。 而日记，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苏晚晚过上了平凡又不平凡的校园生活。 她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生活，有一直暗恋却不敢表白的班长。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暗恋本来就是她自己的事情，和任何人都无关。 高二上学期，期末。 “苏晚晚，你要不要考虑下改学文科？” 苏晚晚的班主任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这几次数学和物理都没考好，我看你平时也没多松懈，是不是真的跟不上？” 此时，班长程炜正好进来送作业。 看到程炜进来，苏晚晚脸色一白，“我会努力的。我不想改。” “那你要加油啊！” 班主任说，“我看过你的档案，你初中参加过不少写作和朗诵方面的比赛，拿了不少奖。我觉得，如果你在这方面有天分，最好不要浪费了。” 听到班主任在程炜面前说起作文比赛的事情，苏晚晚的脸色又红又白，只能低着头说“谢谢”。 情绪低落的苏晚晚和交完作业的程炜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老师劝你转去文科班？” 走廊里，程炜好奇地问。 “嗯。” 苏晚晚点头。 “其实，你分班选了理科，我还挺意外的。” 程炜笑着打趣，“毕竟你那么擅长写文章。我记得初中时候，每次看到你写的作文，都觉得自己写的就是流水账。这种藏在文字里的力量真是靠天分，普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你应该往这方面发展的。” 苏晚晚听到程炜夸奖她文章写的好，有些意外，又有些隐约的得意。 “你可以考虑考虑老师的建议嘛” 程炜像是开玩笑一般说，“与其那么辛苦，还不去学你擅长的东西，肯定事半功倍。” 苏晚晚的脚步突然一顿。 程炜也跟着停下了。 “文章写的好，擅长这个，就一定要读文科吗？” 苏晚晚的手紧紧捏成拳头，“按照你们的说法，难道一个人读了理科，就不能写文章了吗？” “我是担心你。我怕你在高一选择分科的时候，因为缺少家人的建议，从就业和其他方面考虑学理科。这么做有点浪费你的天分……” 程炜没想到苏晚晚会为这个怼他，慌忙解释。 在听到程炜说到“担心你缺少家人的建议”时，苏晚晚满腔的悲愤和压抑的情感终于爆发了。 “你和我什么关系，你担心我？” 因为愤怒，苏晚晚情绪失控了，“你只不过知道点我家里的事情，就能这么高高在上地指点我的人生？” “我没有啊！” 程炜错愕，继而不知所措地说，“你要不喜欢听这些，我就不说了……” “可是你已经说了，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苏晚晚竭力不让自己流出眼泪，用愤怒来掩饰自己现在的颤抖：“你觉得我成绩差，不配学理科！” 程炜面红耳赤地解释：“我，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我真的……” 感觉自己的眼泪要掉下来了，为了不更丢脸，苏晚晚跑走了。 放学了，回到姑姑家，苏晚晚一头扎进了卧室。 她从柜子里翻出记载着自己少女心事的记事本。 一开始，她想直接撕了，可是试了几次，怎么也下不了手。 最后，她将这两本记事本丢到自己装着自己过去各种奖状和证书的纸箱子里，再用胶带牢牢贴住封口。 用胶带封住纸箱子的那一刻，她泪如雨下。 *** 休息室。 “后来，我就把箱子丢掉了。”苏晚晚说。“就丢在小区的垃圾站。” 本来，她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东西烧掉的。 可是无论如何，那箱子里装着的，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是她最美好的时光，她一来下不去手，二来也没有偷偷烧掉东西而不被人发现的经验和勇气。 “等等，你还在上学的话，意味着你表姐也在上学。” 连胜找到一处不对劲的地方：“那你丢东西的时候，她怎么能捡到你的箱子？” “我不知道。” 苏晚晚摇头。“从创梦这里知道《暖冬校园故事》的作者是我表姐后，我就没和她再联系过。” 连胜和查理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着无奈。 “ 连胜合上笔记本电脑，在苏晚晚期盼的眼神里说，“苏晚晚，虽然我的话说了你可能不爱听……” “首先，在我们网站注册的签约作家是余雪，不是你，所以有些事情，我们也不可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稍后我们会和律师沟通一下，然后向余雪询问这件事……” 连胜的态度是强势又明朗的，并没有很多领导故作和善打太极的那种圆滑。 “其次，也许你觉得你是原作者，你不希望让自己的小说让任何人看到。但从目前来看，无论是从法律上，还是从网站界定上，因为你没有证据来确定《暖冬校园故事》的著作权归属，这本书其实已经不属于你了。” 苏晚晚咬着下唇，没什么精神地“嗯”了一声。 “我们会保护每一个创梦作者的著作权、版权和其他合法权益。前提是……” 连胜意有所指地说：“你确实是《暖冬校园故事》的作者。” “我是。” 苏晚晚虽然脸色难看，但依然坚持挺直着脊梁，重重地点头。 “我是的。” “如果我理解的没错的话，其实你只是不想让这本书被人看到。对这本书的收益、版权所属什么的，并没有什么诉求，对吗？” 连胜带着笑意问。 “是的。我不在乎钱。我只希望你们把我的书删了，也不要让它被做成电视剧和动漫。” 苏晚晚很肯定地说。 “行吧，那给我们一点时间，来处理你的事情。” 连胜将笔记本递还给啾啾，站起了身。 “对了……” 看着情绪低落的苏晚晚，连胜突然微笑着说，“反正也要等我们的处理结果，在这段时间里，你要不要先去创梦的作家大会现场感受下气氛？” “啊？” 苏晚晚茫然地抬头。 连胜说：“虽然你没在创梦注册过作者身份，但你是创梦的读者吧？网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啾啾笑着捧哏：“一入创梦门，就是创梦人。” 连胜笑着邀请她，“咱们创梦的作者大会，可是称为创梦人的精神史诗，也被誉为网络文学界的春晚！” “来都来了……” 她站起来，伸向苏晚晚。 “我带你去瞧瞧热闹。” *** 连胜带着苏晚晚走进会场时，舞台上正在进行着表演。 身着军服的女骑士正在举行着“加封骑士”的仪式。 她年轻的君王正高举着剑，用似乎要将她劈裂的架势挥舞了下来。 饰演君王的演员表演太有张力，会场里响起一片抽气声。 那高高举起的剑刃在即将碰触女骑士颈项之前陡然一停，继而调转剑身，用剑背温柔地碰触了女骑士的肩。 “现在，你是我的骑士了。” 君王的眼中蕴藏着无法言喻的深情。 “我死了我死了！我被甜死了啊啊啊啊！” 顿时，会场里响起一片土拨鼠尖叫。 苏晚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舞台，轻轻地问：“这是李小白的《月骑士》？” 《月骑士》是李小白的新作，创梦文学网今年上半年的现象级作品，不但吸引了很多喜欢这种西方奇幻题材的男读者，女读者的数量也极为惊人。 “是。” 连胜的眼睛也在看舞台上的“月骑士”，“这是《月骑士》的舞台剧，作者大会的这一场，是他们第一次公演。下半年，这部舞台剧会在全国各大剧场进行巡回表演。” “真厉害……” 无论是书被编成舞台剧，还是全国巡演，都让苏晚晚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很直观的冲击是不是？” 连胜叹息着，“这是和文字截然不同的冲击力。” “《月骑士》原著就很好看。”苏晚晚看着舞台上的演员们，“想不到能看到‘真人’在面前出现。” 连胜笑而不语，和她站在不遮挡后排视线的地方，耐心地等这一场演完。 “好！” 这一场“加封”的重头戏演完了，演员谢幕，苏晚晚拼命鼓掌。 “啊，我是不是太激动了？” 一扭头，见到传说中的“连总”正微笑着看着她，苏晚晚不好意思地低头。 “要的就是这个气氛。走吧……” 连胜的目光在第一排某个穿着洛丽塔洋装的年轻女作者身上扫过，然后对着苏晚晚颔首，“我先带你去找个位置坐下。” 连胜领着苏晚晚直接穿过前排，向第一排的最右侧走去。 她是创梦的风云人物，也是创梦管理层的核心高层，她领着这么个小姑娘从前排这么一走过，顿时引起议论无数，大部分都是在猜测苏晚晚的身份。 连胜带着苏晚晚走到了右侧一个女孩旁边，她的座位上贴着“冰若梦”的名字，旁边坐着个风度翩翩长相儒雅的男作者。 “你稍等下。” 连胜对苏晚晚说。 她走向那个男作者，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自己的位置。 男作者讶然地看了眼等在那的苏晚晚，之后很干脆地站起身，往连胜指的位置去了，脾气非常好的样子。 “连姐姐你要坐这里啊？” 冰若梦明显和连胜的关系很好，见她把男作者支走了，还以为连胜要坐过来，笑得像朵儿花似的，站起来一把抱住连胜的手臂撒娇。 “不是，我等下要忙点事情，麻烦你帮我照顾个小朋友。” 连胜对苏晚晚招了招手。 “晚晚，你过来。” 苏晚晚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走了过来，好奇地看向穿着华丽小裙子的女作者。 当她看清了座位上贴着的“冰若梦”名牌时，苏晚晚激动地“啊”了一声。 “您是冰若梦大大？啊大大我是您的粉丝！我可喜欢你的那本《替身少女》了！” “啊！” 谁料，听到苏晚晚惊叫的冰若梦也叫了一声，一把捂住了脸。 “不要提那本书啦！那本写的好幼稚的！好羞耻！简直是我的黑历史！” 第11章 狮子大开口（修） 我是连胜，创梦作家…… 暖冬校园故事 将苏晚晚交给同样年少成名的校园文作者“冰若梦”后，连胜看向舞台下方的座位席。 创梦拥有的网络作家成千上万，能来到创梦大会参加活动的，几乎都是每个风格流派里最优秀的那一群。 苏晚晚的表姐余雪虽然靠《暖冬校园故事》赚了点钱，但还远没到能受邀出席这个大会的地步。 创梦很少出现未成年作家，未成年也很难有写得特别好的作品。 写作需要时间和精力，未成年人的时间是被监管的，未成年人的监护人也极少有同意他们的被监护人忽略学业去从事写作这一行，尤其是“网文”这种在传统观念里“不入流”的行业，更是不会被允许。 但是，一旦有在网文圈里崭露头角的未成年人，那一定是很有天赋、也极有毅力和思想的少年。 连胜拒绝处理未成年人的事情，并不仅仅怕麻烦，而是因为她作为成年人，很多时候很难搭上未成年作家的“那根筋”。 很多成年人觉得很严重的事情，在他们那就轻易犯了错；有些成年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他们那里又是天大的事。 未成年作家的心结，只能交给有同样经历的人去化解。 连胜的目光从苏晚晚身边的几个作者身上扫过，低头发出了几条短信。 *** 能够帮助作者们解决各种麻烦，靠的当然不会是她一个人，而是一个有力的团体。 现在，她的团队现在分散在会场的各处。 第三排位置，某个带着一副眼镜一眼就职场精英男的青年，正一板一眼地回应某个作者的法律咨询。 他是创梦文学网“作家经纪部”的版权律师伊森。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下。 被设定为静音模式下依然能接收到短信或电话的人，只有一个。 “抱歉，打断下。” 他立刻中断了两人的对话，掏出手机看了眼。 “请你明早去我30层的办公室详谈吧，现在……” 他站起了身，对着眼巴巴看着他的作者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有突发情况。” 第六排中间位置，身穿一身旗袍的复古美人儿正在和几个媒体朋友聊着最近娱乐圈的八卦。 她是专门处理对“作家经纪部”公关关系的颜夏。 “是吗？那她最后接了戏没有？” 颜夏捂着嘴，娇俏地笑着。 “她……” 媒体朋友正兴致勃勃地说出自己在别处听来的新闻。 颜夏眼底还带着笑意，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地从自己膝盖上放着的手机上扫过，那笑意就变得飘忽起来。 “呵呵，那真是太可惜了……” 颜夏还在礼貌地客套着，白皙的手指却握住了膝盖上的手机站了起来，“你们先聊着，外面来了个贵客，连总安排我去看一下。” “又有工作？大忙人啊！那你忙，你忙。” 媒体朋友们都表示理解。 右侧靠近走道的位置里，责编“风笛”正在和几个自己负责的作者聊着天。 她是编辑部现代组三组负责校园文的编辑，而擅长这个风格的作家普遍都是年轻的女作家，所以围着她的是都是些女孩子。 年轻人很多阅历不足，虽然被邀请来参加这样的大型活动，但普遍有些怯生生的，全靠自己的责编带着进出和社交，颇有些雏鸟出巢被鸟妈妈带着到处跑的架势。 现在，她们的“鸟妈妈”责编风笛看了眼手机，眉头突然蹙了起来。 “不好意思，大BOSS找我，事关我手底下负责的一个作者，所以我要回公司一趟……” 风笛对坐在自己手边一位资历较深的作者：“姜姜，后面的活动麻烦你带一下她们，等下公司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领你们参加酒会，我一定在晚宴之前赶回来。” 得到对方的应允后，风笛带着一丝担忧的表情站起身，大步向走道走去。 很快，有人发现会场里陆陆续续有人起身离席，他们大都有一个身份上共同点——来自于创梦科技总部的三十层。 而他们离开的原因，皆因一条短信。 【连胜：有突发情况，回总部。】 *** 二十分钟后，创梦科技的总部大楼。 停车场里，连胜的司机将车停稳，助理啾啾先从副驾下了车，帮连胜打开了车门。 一袭礼服长裙的连胜身上披着件西服外套，在啾啾的帮助下下了车，往停车场的电梯间走。 “他们都已经回来了，正在三十层等您。” 啾啾一边帮连胜留意着脚下，一边汇报着情况。 “嗯。” 连胜点头。 两人坐专属电梯上了30层。 第30层只有两个大的部门，都归连胜管。 东边的部门是“作者关系维系部”，西边的部门是“作家经纪部”，两个部门都是负责驻站作家事务的。 除此之外，三十层的部门拥有自己的专属法务、专属宣传、专属公关和专属税务、财务，以及各种后勤支持人员。 这个专门为作家服务的专业团体业内称为“梦之队”，在外界赫赫有名，被誉为创梦文学网的“国之之国”，完全独立于其他部门。 因为三十层的特殊属性，公司内外戏称三十层为“内务府”，连胜这个“内务府”的负责人，在私底下也经常被悄悄称呼为“大内总管”。 现在，这位“大内总管”走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落地窗那边的会客区域里坐着五六个人，正在低声的讨论着。 连胜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这个氛围，她的团队已经在那里交流了一会儿了。 版权律师伊森第一个发现了连胜的到来，咳嗽了一声。 “连总。” “连姐！” 其他几个人发现连胜来了，中断了讨论。 “啾啾已经把相关资料和情况发给你们了吧，你们怎么看？” 连胜径直走到窗边，在他们之间找了个空位坐下。 “情况倒不复杂，重要的是看公司想怎么处理。” 伊森说话向来直接，“著作权纠纷，历来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取证。按照这个小姑娘的说法，她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这本书是她写的。哪怕能找到那两本记录着她小说的记事本，也没有办法证明上面的故事书成于小说连载之前。” “所以从法律风险的层面上看，其实问题不大。” 伊森冷静地分析着，“不过小姑娘如果不依不饶，将事情闹大了，会对公司和小说作者的名誉造成一定的损害。” “我没想过让这个小姑娘去起诉自己的姐姐。” 连胜神情疲惫地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打这种官司对公司来说没什么意义，对这个小姑娘来说也是弊大于利。她毕竟还是在姑姑家生活的。” “我也不建议这件事闹大。我查了下《暖冬校园故事》的影视版权合同，合同约定了甲方必须拥有《暖冬》的合法著作权，这本书不能侵犯任何人的合法权益，否则视为重大违约。一旦这件事闹出去，这本书就属于著作权上有瑕疵的作品，哪怕苏晚晚不能胜诉，版权购买方也有权因为这场官司主张单方面、无条件的解除合同，并要求赔偿相应的一切损失。” 伊森的手指在平板上滑动，看完了几个相关条款，给出自己的建议。 “我刚刚通过一些渠道了解了下这本书购买方的情况。这本书的影视备案已经通过了，现在正在筹备开机阶段。漫画也已经委托相应的动漫工作室制作完成了，即将上线……” 一旁的颜夏也跟着接话。 “对方动作这么快？这不才买不到半年吗？” 责编风笛吃惊地问。 “这《暖冬校园故事》属于新人作品，动漫和影视的改编授权费一起不超过百万。这种小成本小制作的校园青春偶像剧，一旦确定开拍，无论是改编还是拍摄、制作的周期都很短。” 颜夏摇了摇头：“现在购买方那边，在这个项目前期投入的金额，已经大大高于版权费了。” “所以说，如果苏晚晚真的起诉余雪，余雪不但要退还收到的授权费，很可能还要赔偿购买方这些前期投入。” 余雪的编辑风笛摇了摇头，“如果她明明知道这本书不是她自己的作品，还敢签这样的合同，她胆子真大。” 颜夏想了想，问：“有苏晚晚眼红表姐赚了钱，所以故意污蔑她，或者借此来敲诈勒索的可能吗？” “可能性不大。” 助理啾啾回想了下和苏晚晚接触的全部过程，摇了摇头，“她的情绪很真实，也没有闹大这件事的意图。而且余雪一直回避责编和创梦的询问，也拒绝接电话，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哪怕是小孩子也没那么蠢，拿一件完全没有证据的事情来污蔑和敲诈勒索别人。如果她只是想给表姐余雪找麻烦，大可自己抄写一遍网上连载的内容过来当做证据来恶心她的表姐。” 连胜补充说，“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如果是这样，也有办法控制风险。” 伊森从一个法务的角度提出建议，“最好能说服苏晚晚和余雪达成共识，让余雪私下补偿苏晚晚经济上的损失，然后签署一个相应的保密协议，约定从此以后，在任何场合、任何时间，苏晚晚都不得主张这本书的著作权和自己有关。” 其实就等于变相的“封口费”。 “如果苏晚晚没办法提供任何有关证明自己有《暖冬》著作权的证据，这种可能是最好操作的。” 伊森说。 其他人都静静地听着。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苏晚晚其实保留了她能证明自己著作权的证据，但是由于不信任我们，对我们宣称找不到了。” 连胜揉着眉心，懒散地说。 “如果有这样的东西存在，那要签署的就不是保密协议，而是《著作权变更协议》了。” 伊森立刻补充，“各位要做好心理准备，要是真有这样的东西，小姑娘却不去找余雪，而是直接找上网站这个代理方，可能所图不小。” “但是就我们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这个苏晚晚根本不是要被补偿什么损失，她就是不想要这本书改编的电视剧开拍，也不想动漫连载，她担心的是自己的‘少女心事’被曝光在人前。” 助理啾啾不太相信这个小女孩会有这么多花花肠子，“而且她说，她来找连总也不是为了狮子大开口，只是单纯想终止这个合作。” “和钱没关系？那更麻烦。” 颜夏最怕听到的就是“和钱没关系”这种话，“以苏晚晚这个年纪的行事风格，一旦发现我们没办法帮她做到这一点，搞不好真不考虑什么风险不风险，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开始闹了。” “所以，解决问题的症结，还是在苏晚晚和余雪能不能私下达成共识上。” 连胜沉吟道。 “小姑娘那边，我还可以想想办法。” 她扭头问责编风笛，“余雪那边这一个礼拜都没有回复你吗？” “没有。” 风笛掏出手机看了眼，“我一接到消息，就通过各种联系方式问她这件事了，但是她没有回我。” “电话打了吗？” 连胜问。 “打了，但是她没接。我也借了其他人的手机给她打过电话，我一开口说这事，她就挂了。” 风笛叹了口气。 “那这就百分百证明她心虚啊。” 啾啾不满地说。 “你把她的联系方式发给我。” 连胜开口向风笛要余雪的电话。 风笛依言将余雪的联系方式发给了连胜。 只见连胜低头编辑了一段简短的短信，朝这个号码发送了出去。 她静静等了五分钟，用自己的手机给余雪打了电话。 几秒后，电话通了。 “余雪，你好……” 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连胜平静地开口。 “我是连胜，创梦作家经纪部的负责人。” 第12章 雪花水晶球 只有喜欢你的人，才会在意…… 余雪从小就知道，表妹家和其他人家是不一样的。 舅舅是远近闻名的才子，有着体面的工作，性格温和，长相儒雅，出过好几本散文集和诗集；舅妈则是风姿绰约的美人儿，走到路上经常会让男人们不住地回头。 那时，她还是儿童的余雪去舅舅家走亲戚，经常能隔着大大的玻璃窗看到舅舅和舅妈在客厅里相拥着跳舞，还未靠近他们的房子，就能听到从屋内流淌出的优美音乐。 而小小的苏晚晚就坐在靠窗的小沙发上，静静地翻着她喜欢的绘本。 那个画面好似一樽精美的雪花水晶球，只是看着，都觉得美丽。 每到这个时候，余雪就会在门口徘徊，犹豫着要不要打扰，但其他大人们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往往会上去“咚咚咚”一顿猛敲，直敲到屋内的音乐消失，舞蹈中断，直敲到那道门打开。 那时候，懵懵懂懂的余雪就明白，不但舅舅一家和他们家不同，在这样家庭长大的表妹苏晚晚，以后肯定也会和她不同。 苏晚晚从小就被大人们给予了许多期许，他们夸奖她长大后一定会拥有父亲的才与母亲的貌，而且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苏晚晚也不负众望，从小就表现出了对文学和艺术上的天赋和喜爱，五官轮廓也越来越似舅妈年轻时。 直到舅舅和舅妈出事后很久，余雪都有种不真实感。 她远远欣赏的水晶球，里面有精致的小屋和美丽的小人儿，只是偶尔摇一摇它，看着它满天飞雪的样子都很开心，却有人直接将它砸了。 所以，当她妈和她商量，要她把自己的房间借给表妹苏晚晚住几年时，她没有反对，而且很配合的帮助苏晚晚融入她的家庭。 她心里其实也很好奇苏晚晚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 爸爸妈妈担心苏晚晚的性格随了舅舅，担心苏晚晚会走上和舅舅一样的道路，让自己去问她不读附中的理由，她就去问了。 “因为他们对我太好了。” 没有人理解苏晚晚的答案，就像大人们不明白舅舅和舅妈为什么会在下雪的夜晚，在客厅里跟着音乐跳舞。 在听到答案的那一刻，余雪再一次清楚的知道： ——苏晚晚果然和自己小时候的预感一样，和自己、和其他人都不同。 她有一种从破碎的水晶球里捡起了某个精致小人儿的奇异感觉。 在那之后，她表面上依然依照大人们的“好意”去劝说苏晚晚回去附中，但那更像是一种完成任务般的敷衍。 表妹无疑是敏感的，她能感受到了自己“站”在她这边，于是将她得到了表妹的信任。 再一次接受大人们的“委托”，是苏晚晚高二的时候。 那阵子，苏晚晚的考试成绩忽上忽下好像坐过山车，压力也大，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头发大把的掉。 明明她很努力学习，明明她没有早恋，明明没有发生什么会干扰她学习的因素，但她就是莫名其妙的这么“瓶颈”了。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建议苏晚晚放弃读理科，去读文科班。 表妹苏晚晚初中时获得的各种荣誉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提起，连带着她父亲曾经获得的“成绩”，也成了她学不好理科的佐证。 “你看到书架上那些散文集了吗？你爸爸高中时候就在报纸上发表了好多散文诗，赚稿费补贴家里。在我们那个年代，他这个才子在学校里简直是风云人物。” 连一向不在家里提起舅舅的母亲都旧事重提，“如果你还坚持着写作，说不定比你爸爸成就还高。现在社会这么发达，比我们那时候可好太多了！” 大概是因为那些“荣誉”被提起的次数太多了，某一天，苏晚晚将那个装着她所有荣誉和骄傲的纸箱子，丢弃在了垃圾堆里。 但她不知道的是，垃圾回收站的人在整理可回收垃圾的时候看到里面那大大小小的奖状和证书，认为这些是对孩子很重要的东西，通过上面的获奖信息，找到了苏晚晚的母校附中，将东西送了过去。 而附中的人通过苏晚晚当年中考留下的监护人信息，找到了她妈。 最后，那个纸箱子是她妈跑了一趟附中，从附中的校务室里抱回来的。 在她们家，没有人会乱动苏晚晚的东西，这个箱子只能是苏晚晚自己丢掉的。 纸箱子里的东西自然都被看到了，也包括那两本记录着《暖冬校园故事》的记事本。 当时，她的父母都认为这就是苏晚晚成绩下滑忽上忽下的原因。 能写这么两大本东西，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和心血，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一旦这边分散了精力，那边就会顾此失彼。 虽然他们都觉得表妹苏晚晚应该学文，但高中“写小说”这么分散学习精力的事情，还是少碰为妙。 于是既是为了保护表妹的自尊心、防止她再一次将这么珍贵的“荣誉”丢掉，也是防止表妹“重操旧业”，她的母亲将这个箱子寄给了正在读大学的她，嘱咐她要好好保管，等以后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还给苏晚晚。 余雪就这么茫然的收下了这个“秘密”，并读起了苏晚晚的《暖冬校园故事》。 一开始，余雪去创梦文学网注册了新的作者号并上传这部小说，纯粹是好玩。 毕竟苏晚晚写的是小说，又不是日记，而且小说的女主角“余暖”是校园文里常见的热血少女，和苏晚晚的性格完全不一样，余雪根本就没把这本书往表妹的校园生活上想。 她想着，反正等表妹考上大学，纸箱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要还给她的，自己可以替她注册一个创梦的作者号，将她人生中的第一部 小说上传。 这样，也不必担心出现什么让记事本丢失或被破坏的意外。 等她将一切还给苏晚晚的时候，那一定很有纪念意义，她肯定很惊喜。 但当余雪开始替苏晚晚注册作者信息时，发现未成年人不能注册作者身份。 所以她留了自己的身份信息和联系方式，但用了表妹“晚来天欲雪”的网名。 小说是手稿，余雪想要上传这本小说，需要一个字一个字的打出来。 她已经大二了，学习生活很紧张，所以每天只能敲一到两章，和大部分正常连载的网络作家更新频率没什么区别。 渐渐的，看这本书的人越来越多，评论也越来越多，余雪收到了网站编辑的签约邀请。 她鬼使神差地接受了签约。 “表妹的故事写得这么好，丢垃圾堆里太可惜了。” “反正所有东西都是要还给她的，能替她赚点学费和生活费也不错……” “如果她真的坚持学理科，要是高考失利了，说不定还能多一条路……” 她用这些理由这么说服着自己，开始了日复一日的“上传”。 余雪更新的勤快，《暖冬校园故事》真挚温暖，一下子就能把人拉回自己的青春回忆里，这本书很快就“火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余雪都是坦然的。 彼时的她，只是一个悄悄给妹妹筹备“毕业礼物”的热心姐姐。 而且，每次看到这本书的读者评论和对这篇文的赞赏，都会给余雪带来一种隐秘的愉悦。 余雪清楚的知道自己永远成不了舅舅和苏晚晚那样的人。她永远写不出这样灿烂温暖的文字，也不会有这样细腻丰富的情感。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接近”那个世界的机会。 余雪短暂的拥有了这个“水晶球”，虽然那个球不是她的。 但球里面有精致的小屋和美丽的小人儿，只是偶尔摇一摇它，看着它满天飞雪的样子，她都很开心。 可某一天，一条读者评论让她回到了现实。 【这个男主角怎么那么像我以前读XX附中的学长程炜啊？名字一样，外貌一样，都是班长，都永远考试得第一。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那条评论下面，很快改起了高楼。 【作者是不是附中某个暗恋程炜学长的同学啊？】 【哇，为你写诗？那不，为你写本书？】 XX附中…… 班长程炜…… 暗恋他的同学……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余雪惶恐地关闭了网页。 *** 作者大会现场。 “您说您那本‘替身少女’，男主角是您的暗恋对象？” 苏晚晚惊讶地捂住了嘴，满脸不敢置信。 “哎呀，我比你就大几岁，别用‘您’这种称呼啦，感觉我好老气！” 冰若梦摆了摆手，“嗐，谁还没个中二的时候！” “比如我这本‘替身少女’吧……” 大概还是觉得羞耻，冰若梦搓了搓自己的脸才说，“我高中的时候，疯狂地暗恋我的邻居小哥哥。但是那个邻居小哥哥当时已经有了女朋友了。他的女朋友不但漂亮，身材又好，还是985大学的高材生，我那时候就是个小屁孩。当时我嫉妒的眼珠子都绿了，所以才写了这本‘替身少女’，假想自己变成了他的女朋友。” 苏晚晚目瞪口呆。 “看到后面那个御姐没有？” 冰若梦又压低了声音对苏晚晚说，“那个是我们青春幻想频道的另外一个大神‘秋雨凉’……” “她的成名作《我的□□老公》，其实原型就是她的前男友，一个社会男青年，看不出来吧？她长得一副职场女强人的样子……” 苏晚晚回了头，看到了秋雨凉，再次被震惊。 “大，大家都是这样吗？” “据我所知，大部分作者刚开始写书时，主角都有个参考原型。要么是在追的明星，或者是身边最有好感的异性形象……” 冰若梦态度非常坦然地说，“有些作者，干脆用的就是自己暗恋对象，比如我。” “那被现实中认识的人看到以后，多羞耻啊！” 苏晚晚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小妹妹，没人会在意这种事的！” 一直在后面听着他们聊天的女作者将头伸到前排来，笑嘻嘻地和她们搭话，“虽然说小说映射的是作者的人生，但对于绝大部分读者来说，那就是个故事。” “只有喜欢你的人，才会在意你的人生。” 第13章 我能理解 年少时，一动笔就是喜欢的人…… “年少时，一动笔就是喜欢的人。*” 另一个作者这样轻叹着。“谁写第一本书不是这样呢？” 大概是觉得苏晚晚提的话题比较有意思，很快的，冰若梦附近的作者们纷纷打开了话匣子，提起自己的第一本书。 “我第一本书是修仙文，那时候女主角修仙的文根本没人看，扑街扑的我妈妈都不认识，结果才过两三年，这风向就变了，修仙文居然大火。” 一位女作者回忆着自己的第一本书，“我还记得我那时候每天绞尽脑汁想那些修仙门派的名字，吃饭都在翻易经，我爸妈都以为我魔怔了。” “你第一本书修仙只是冷，我第一本书是武侠，那都不是冷，是人都冻没了好不好！”另一位作者笑着揶揄，“写完了，一个个还在下面做完结评论，说我写的不如古龙金庸。我的天呐，我是哪根葱啊，我敢和古龙金庸这样的大神比！” “我的第一本是全息网游。那时候那本‘默默很倾城’不是大火吗？我跟着风写网恋，结果那段时间满世界都是那个类型的小说，大家都看腻了，根本没人看……” “说起来，还是校园类型好，长盛不衰。永远都有年轻的读者吃这盘菜。真羡慕冰若梦，从第一本火到现在。” 冰若梦身后搭话的那位女作者带着点酸气说，“像我，离开校园太久了，你让我写校园文我都写不出来。” “其实我也挺想换个题材写写，但是在整个舒适圈太久了，没这个勇气。” 冰若梦的手指绕着自己的马尾辫，谦虚地说，“我才羡慕你，什么题材的小说都能写。” 刚刚语气里还带着点酸意的作者立刻就喜笑颜开，目光转向身边的苏晚晚：“对了，小妹妹，你是写什么的？” “我，我也是写校园的……” 原本不愿承认自己也写小说的苏晚晚，在这种轻松随意的氛围里，渐渐没那么拘谨了。 “你笔名什么？我去看看，给小妹妹捧个场。” “我……我平时就在本子上瞎写写。” 苏晚晚顿了下，“给别人看的话，我觉得自己的文笔还不够好。” “怎么，小姑娘以后想走严肃文学路线？” 作者秋雨凉是个律师，闻言一愣。 “啊？我……我没想那么多。” 苏晚晚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觉得，如果别人看了我写的幼稚东西，肯定会笑话我。” “自己想写才是最重要的，文笔什么都是次要的。” 冰若梦摇着头，不赞同地说，“我们写的是小说，是故事，又不是论文。每个人写小说都是为了找一个出口，你觉得幼稚的文，同样也会有幼稚的读者看，只要找到契合的人就行了。” “比如冰若梦的那本‘替身少女’，她天天吐槽自己当初写的幼稚，可还是有一大堆初中生爱得死去活来。” 秋雨凉狭促地说。 苏晚晚：……。 不好意思，她就是那个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幼稚初中生。 冰若梦在旁边偷笑。 “对了，你看起来好小啊，今年多大？” 有人问。 “我今年17岁，读高二。” 苏晚晚腼腆地说。 “哇，这么小，真好。” 苏晚晚的年轻引起一群女作者的惊叹。 “我17岁时在干什么？对了，天天在篮球场看帅哥打篮球。” “我17岁时候一天到晚都在看漫画。” “我在没日没夜的刷题，根本没时间看小说。” 创梦文学网还分“女频”和“男频”，女性向频道里涵盖了各种女性喜爱的言情小说类型，如都市、校园、架空等。 作者大会的位置是按咖位和类型分的，能坐在冰若梦身边的，几乎都是女频这边的言情大神，是平时苏晚晚在创梦看小说时会读到的那些书的作者。 仅仅只是坐在她们身边，苏晚晚都已经觉得像是做梦一样了，更别提现在还能听着她们这样亲切的和自己攀谈。 况且，在某些方面，这些人可以说都是她的“前辈”，很多人有着和她一样的写作经历，有些事情，她根本没办法和家人与朋友谈论，却可以毫不忌惮地向她们求教。 “请问，什么样的作者才算是有天赋呢？” 苏晚晚好奇地问。 “网络作家吗？如果第一本书就有很多读者追捧的，那肯定是很有天赋了。比如我们的冰若梦大大……” 秋雨凉指了指冰若梦，“她16岁就出版了《替身少女》，很多网络作家连载许多年，都没有出版过自己的纸质书。” “你也不错啊，你的第一本书虽然没出版，但是出了漫画。” 冰若梦矜持地笑。 “那如果有一个作者，她的第一本书就被改编成了电视剧和动漫，那算是有天赋吗？” 苏晚晚若有所思地问。 “这种不叫有天赋！” 冰若梦身后的活泼女作者翻了个白眼，“这种，一般我们叫她天才！” 苏晚晚一怔。 “小妹妹，你知道网上有多少人在写书吗？这期的作者大会刚刚才汇总过，仅仅就以我们创梦一个网站来说，注册作者就超过了一千万，这一千万人里，能达到网站签约作者水平的，只有八十万。” 秋雨凉叹息着说，“然而这八十万签约作者里，能靠写小说自己养活自己的，估计连一半都没有。” “能像我们这样被邀请来参加作者大会的作者，大部分都是已经成名的作者，手里至少有两到三部出名的作品，你看看今天这会场，你觉得有多少人？” 她接着问。 “一千人有吧？” 苏晚晚扫视一圈，估算了下。 “就算这一千个都是作者吧，即使称得上‘成功’的作者有一千人，这一千人里也不是每个人的作品都能被改编成影视或动漫作品的。” 秋雨凉用有些唏嘘地语气说，“人人都觉得网络文学圈里遍地是金子，是个人来了就能出书、赚钱，卖出版权，却忘了还有‘幸存者偏差’这种东西。大部分人的人，写的东西连被人看见都非常困难，更别提赚钱了。” “能第一本就受到肯定的作者，不到万分之一吗……” 苏晚晚低喃着说。 “第一本就受到肯定？那几率更低了，估计万分之零点几吧。” 秋雨凉随口回答，又拿自己举例子，“至少我是写了三本书以后，才有人来找上门问能不能改编成电视剧。” “总之，能第一本就赚到钱的肯定是有天赋。如果第一本就赚到了大钱，那就是天才！” 刚刚那活泼的女作者笑嘻嘻地说，“反正我就是这么俗！” “哈哈哈你俗我也俗，我也想赚大钱！” “大家俗才是真的俗！” “我是做梦都想影视公司能用资本无情地碾压我！” 听到同行们的相互揶揄，年轻的女作家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受到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感染，苏晚晚也笑了起来。那些在胸中压抑着的郁气，好似也在这些欢声笑语里被冲散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苏晚晚对这些大神的印象应该只是躺在作家介绍栏里的一行字而已，但她却莫名地觉得很熟悉。 明明只是刚刚认识的人，却能像熟悉的的老朋友那样天天说地。 此时此刻，苏晚晚在台下，一边和这些前辈们聊着天，一边看着一个个网络作者上台领奖，听着他们讲述着属于自己的创作故事，听着他们怎么用自己的文字来纾/解那些无人了解的痛苦和烦闷，怎么用文字来弥补人生中的遗憾，就像看见了一个个自己。 从来没有哪一次，苏晚晚产生过如此强烈的归属感。 她天生就该属于这里。 他/她们才是同类。 这时，台上领奖的作者说了个有关写作的梗，全场爆笑。 苏晚晚也跟着笑了。 “看来你心情好多了。你刚刚跟着连总过来的时候，好像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 看见苏晚晚笑得这么开心，冰若梦眼睛里也带着笑意。 “谢谢你们，让我想通了一些事儿……” 苏晚晚不好意思地说，“一些我觉得好像有天崩地裂那么大，其实只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其实大概知道你在烦恼什么。” 冰若梦本就是个细腻敏感的人，她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端倪。 亦或者说，能有她这样成就的作家，大都拥有这样的特质。 苏晚晚看向自己的偶像。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太多的遗憾，写东西的人会用文字来弥补它们。但并不是每个写东西的人，都能称之为作家。” 冰若梦看着台上捧起了奖杯，对着它喜极而泣的作者，会意的微笑着。 在场的每个“作家”，都能理解他此时的眼泪为何而流。 “更重要的是，你想通过写作得到什么。” *** 创梦总部，三十层。 连胜和余雪的通话已经保持了四十多分钟。 大部分时候，连胜都是处于倾听的状态，偶尔会回复几句，也只是“我明白”，“我能理解”，“我有办法”这样安抚人的话。 “好的，我会替你向苏晚晚转达的……” 通话已经接近尾声，连胜语气轻松地应允了对方什么请求。“我明白，现在让你见她确实很尴尬，我先和她商量下。如果她同意了，我再陪你们去找你的父母，好吗？” “好的。你也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连胜笑着说。 “再见。” 她挂断了电话。 一抬头，对上了几个睁大着眼睛等待结果的下属。 “怎么说？” 伊森率先问。 “余雪同意签署签约作者的变更文件，也愿意将这次出售版权的所有收入还给苏晚晚，态度非常配合。” 连胜摊了摊手，“搞定了。” “这么顺利？那她之前干嘛不接我消息，我也不接电话？” 责编风笛奇怪地问。 “苏晚晚是未成年人，余雪比苏晚晚大不了几岁，其实也是个孩子。” 连胜处理多了这样的情况，早已经见怪不怪，“我接触过很多没什么社会阅历的作者，他们遇到麻烦的一个共同点就是喜欢逃避。因为他们根本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又找不到人沟通，只好躲起来当鸵鸟。” “这种时候，就要让他们明白，我们不是来问责的，我们是来帮他们解决问题的。” 连胜点出自己发给余雪的那条短信，将手机屏幕翻转给他们看。 【连胜：你那个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在创梦很常见，我们能处理。】 第14章 物归原主 我愿意和你共享它 两天后，魔都。 连胜的司机载着连胜、律师伊森和余雪往余雪的家开去。 余雪是专门向学校请了假，回来处理《暖冬校园故事》这件事的。鉴于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表妹和家人，连胜同意陪她一起回家。 “你思想包袱不要太重，苏晚晚现在对改编《暖冬校园故事》做电视剧已经没有什么抵触心理了，这件事不会闹大的。” 连胜给正在哭的余雪递上纸巾，“考虑到可能涉及到程炜同学的个人隐私，我也已经派人去和买暖冬的那家影视公司沟通了，请他们在剧本创作阶段给男主角程炜换个名字，他们也同意了。” “我从来没想过骗人……” 从H市匆匆赶来的余雪在连胜的车里哭成了泪人，“我一开始只是想等完结了给晚晚一个惊喜，等我发现这本书的角色是有原型的时候，我就慌了…… 那她发表不是小说，而是表妹的个人隐私，是她的校园日记。 “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只能躲着她。放假了，我也不敢在家里呆，只好借口没地方住去外婆家……” 余雪看起来也被这件事折磨的不轻，“这本书赚的钱，我一分都没动，我单独开了一张卡把它存起来了，我等下就还给她。” “只要你们两人能私下协调好，我保证无论是你们的名誉，还是你们经济利益，都不会受到任何损害。” 连胜等着的就是余雪的这句话。 相比她在创梦遇见过的各种各样有关著作权和版权的纠纷，这种发生在“家庭内部”的矛盾实在算不上棘手。 她曾处理过他站抄袭了创梦作者的作品，结果抄袭作品卖出了版权，而原创作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去维权的事情； 也处理过牢牢把控着未成年作家的账号，即使对方成年了也拒绝变更账号所有人，也不愿归还稿费的吸血鬼亲人； 相比这些需要劳心劳力打官司才能得到结果的案子，余雪和苏晚晚之间的最大问题就是缺乏沟通。 大概是因为两个女孩都年轻，生活环境也比较单纯，两个小可爱一直纠结的地方居然不是钱，而是“面子。 以往维权最难的地方是怎么让对方吐出钱来，在她们这里，反而成了最简单的一环。 余雪家住在城南，在一片2000年左右兴建的小区里。 苏晚晚没有成年，余雪的母亲现在是苏晚晚的监护人，连胜来之前已经和余雪的父母通过了电话，也告知了他们有关添加“代理人”资格需要苏晚晚的监护人在场并签字的事情，所以余雪的母亲都请了假，在家里等着。 从进入楼道开始，余雪就表现的特别忐忑不安，根本不敢走在连胜前面带路。 “你怎么这么大胆子，敢偷晚晚的东西去卖钱！” 门一开，余雪妈妈拔出玄关花瓶里插着的鸡毛掸子追着余雪就往外打。 “大姑，不要！” 苏晚晚在客厅里看见姑姑冲了出去，尖叫了起来。 “余妈妈，有事好好说！” 连胜也吃了一惊，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余雪的妈妈。 余雪看到那鸡毛掸子，掉头就往楼道外跑，没跑几步给伊森拉住。 “你不能走，事情还没解决。” 于是几人在楼道里拦的拦，拉的拉，劝说的劝说，忙乱了好一番功夫，所有人最后才在余雪家的客厅里坐下。 苏晚晚已经被吓呆了，余雪被他妈这么教训一遭，如今跟个鹌鹑似的坐在沙发上直抖。 余母这个“下马威”不止是给余雪看的，也是给连胜看的。 当事人都吓傻了，所以全程是连胜和余母两个成年人在交涉《暖冬校园故事》的善后问题。 “我们把钱还给晚晚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签署这个‘著作权补充协议’，还要加什么“代理人”？” 余母戴着个老花镜，仔细地看着连胜带来的合同，满脸戒备。 “因为这本书并不是余雪写的，而是晚晚写的，我们作为代理方，必须明确《暖冬校园故事》著作权关系。” 连胜看了眼沙发上的苏晚晚。 “著作权归属，是一切合作的基础。” 虽然苏晚晚表示这本书她可以“不要”了，就当送给余雪了，但事情不是这么办的。 现在两个年轻人是感情好，又有亲戚关系，所以一切好商量。 可万一以后两姐妹感情出现变化呢？ 如果以后这个家庭出现其他矛盾，导致这件事再被牵扯出来呢？ “我们根据余雪提供的记事本，比较了网络版本的《暖冬校园故事》，发现余雪在上传苏晚晚小说原始版本过程中，修改了苏晚晚在原本上的文法错误，还增添了一部分细节，并改写了原本是悲剧收尾的小说结局。这些修改增添的部分，约占小说总字数的百分之二十……” 伊森作为律师，解释着他们的处理意见，“经过我们和苏晚晚的协商，苏晚晚愿意和余雪共享《暖冬校园故事》的著作权和版权。这本书的所有收入，包括之后的持续收入，由苏晚晚占百分之八十，余雪占百分之二十。” “你同意了？” 余雪错愕，不敢置信地看向苏晚晚。 “嗯。” 苏晚晚轻轻点了点头。 “这本书能成功，姐姐也付出了很大的心血。我愿意和你共享它。” “余雪签署的那份影视改编合同里，要求她不能侵犯任何人的著作权，否则视为重大违约。一旦她违约在先，就要赔偿影视方的损失。为了规避这方面的风险，就需要出具这样一份证明，来证明玩余雪没有侵犯晚晚的著作权。” 连胜怕余母不明白，说的更明白一点，“只要苏晚晚同意将这本书的著作权加上余雪的名字，从著作权认定上，这本书就属于余雪和苏晚晚两个人的共同创作，不存在侵权情况。” 其实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护苏晚晚和余雪一家之间的关系。 哪怕余雪把钱全还了，苏晚晚就当自己没写过这本书把这件事了了，《暖冬校园故事》也会永远成为两家人之间的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只有用数字精确的计算出双方的付出和所得，明确双方应得的权益，才能真正做到“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能为日后可能产生的矛盾作个依据。 “这样好，这样好！” 余母听懂了，仔细地阅读完了这几项条款，终于喜笑颜开，“哎呀还是你们想的周全，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 余母已经知道了这本书的版权费税后有八十万，再加上在连载期间的连载收入，加一起约有九十万，现在余晚晚愿意分余雪百分之二十，余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简直是惊喜才对。 “来，小雪，你和晚晚先把这个签了吧。” 余雪本来觉得自己擅作主张上传《暖冬校园故事》的做法对不起表妹，在所有人面前都有点抬不起头。 现在被其他人肯定了她在《暖冬校园故事》上的贡献，禁不住热泪盈眶，感激到说不出话来。 有了一个顺利的开头，余母再听伊森解释之后的几份文件态度就没有那么戒备了。 直到签署那张变更“签约作者”身份的文件时，余母才重新表现出抵触的情绪。 “你们说什么？以后‘晚来天欲雪’这个笔名就是晚晚的？晚晚可以在你们网站上写东西？” 余母立刻摇头，“不行不行，她还在读高中，写什么小说！我不同意！要写东西也等她考上大学再说！就因为写这个小说，她成绩都一落千丈了！” 闻言，伊森和连胜都皱起了眉。 “大姑，我已经想好了。下学期，我想转去文科班。” 苏晚晚突然开口。 “你说什么？！” 余母和余雪异口同声。 “你怎么想通了？” 余母狐疑地打量侄女，“你之前不是还坚持不肯换班，非要读理科吗？” “嗯。我这次去找连总帮忙，认识了很多网络作家，向他们请教了一些事情……” 苏晚晚赧然道，“我发现我还是更喜欢写作，以后想往这方面发展。” “妈，这作者号我本来就是帮晚晚申请的，我在创梦有自己的号！” 余雪也帮妹妹说话，“她可以等考上大学以后再写，但是这个笔名我得还给她！” “余妈妈，署名权属于著作权的一部分，我们必须先完成签约作者身份的变更，才能完成后续的所有操作。否则苏晚晚没办法查询和变现《暖冬校园故事》在网站的后续收入。” 连胜也跟着劝说，“无论孩子以后选择什么样的路，现在该属于她的东西，还是要还给她的。” 既然每个人都这样说，再加上苏晚晚突然想通了要转回去学文，余母也怕打击她的积极性，再三考虑后，还是同意了签字。 在文件上签下彼此姓名的那一刻，苏晚晚和余雪相视一笑。 *** “……就这样，在三方的共同努力下，我们将这件事解决了。” 落地窗边，连胜和姐姐坐在客厅的小吧台前，一边饮着杯中的红酒，一边聊着有关《暖冬校园故事》的事情。 连胜现在住的观景豪宅位于魔都最繁华的地段，是“连成集团”开发的高端豪宅项目之一，号称寸土寸金。 但很少有人知道，这房子并不是连胜的，而是她堂姐连成名下的产业。 “我说你怎么突然有了聊天的兴致，原来是因为刚刚处理完一起姐妹情深的案子，就想起我这个好姐姐来了。” 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连成慵懒地趴在吧台上，懒洋洋地说，“不过想想，这对姐妹和我们以前还真像。明明只是芝麻那么大的事情，偏偏想的比天还大，居然能忍住那么多年没见。” “我和连家断绝来往和你们没关系，是因为我爸太蠢了。” 连胜摇晃着高脚杯中的红酒，自嘲地说。“再说，要不是有你和大伯，我现在应该还在创梦当个小编辑呢。” “不过话说回来……” 连成瞟了连胜一眼，想起那个下雨的夜晚。 “五年前，你突然来找我，请我动用公司的关系把那个作家的新闻压下去时，我是真吓了一跳。” 第15章 黎明与黑暗 属于他人生的讣告，不该是…… 五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因为外面雨下的太大，习惯过“夜生活”的连成没有出门，无聊的独自一人在影音室里看电影。 刚看到最精彩的地方，连成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神色立刻变了，毫不犹豫地接通了电话，直接关掉了投映。 “连胜？” 连成坐直了身子，“是，我在家。” “你过来找我？现在吗？” 连成看了眼墙上的钟，晚上9点20，“行，我一向睡得晚，我在家等你。” 连成挂断了电话，先打了个电话给家里的保全，让他们看到连胜直接将她放进来，然后坐家里的电梯下了楼，直接在楼下等。 半个小时后，连胜打着伞在雨中艰难前行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发生什么事了？” 连成满脸忧色地冲出楼外，揽着打伞的堂妹就往入户大厅跑，“怎么冒着这么大雨过来？” 屋檐下，浑身湿透的连胜收起了伞，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地贴在脸颊上，神情狼狈。 “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她低声说。 “走，上去再说。” 连成拉着妹妹连胜的手腕，将她带回了自家。 一进了屋，连成就找了几条毛巾，先让连胜擦擦身上的雨。 “你说吧，我听着呢。” 连成走向小吧台，准备给妹妹泡一杯热牛奶，示意她可以说了。 “事情是这样的……” 此时正是连胜去找“迷路的雪”的第二天，连胜开始说自己昨天的遭遇。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阖眼了。 因为皮肤过于白皙，她眼底的青黑极为明显，是个人都能看出她休息不好。 “……现在，网上已经有了‘网络作家猝死’的新闻，本地电视台白天也去了我们创梦采访，搜集了不少素材，恐怕是想大篇幅报道这件事。” 连胜擦着湿头发，“可是，我不想让这件事被媒体曝光出去。” “你说你现在在一家网站做网文编辑？” 相比什么作者猝死，新闻报道，连成显然更在意对堂妹现在的职业规划，“你出来工作，怎么不来连成找我和我爸？” “我不想和我爸扯上关系。” 连胜一提起父亲，神情就冷淡了起来，“而且当网文编辑也挺好的，我喜欢这一行。” “你还生二叔的气？” 连成从吧台那边走过来，将牛奶递给连胜，关心地问。 “我们能不提他吗？姐姐，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才会来找你。” 连胜接过牛奶时，眼眶都已经湿了。 “我有点不懂，虽然说这个人是你负责的作者，但是他出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新闻曝光出去，也不会影响你什么。退一万步说，就算急也该你们公司急，出这种事，可能会影响到的是你们网站的声誉吧？” 连成蹙着眉头，疑惑地问：“这人对你很重要吗？” 自叔叔和婶婶离婚，连胜已经五年没和连家联系过了，这几年过年，她连爷爷奶奶家都没去。 “这个人，是我转正后签约的第一个作者。” 连胜捧着牛奶杯，蜷缩在沙发上，情绪不可避免地低落了起来。“那时候我刚刚转正，我手里的作者都是离职的编辑留给我的。只有这个‘迷路的雪’，是我第一个亲自联系、提出签约邀请的作者。” “等我真正成为他的责编以后，我非常诧异，因为他来自于……” 连胜说了一个偏远山区的小村落名称。 连成挑了挑眉。 如果真是那个地区，那确实够偏远的。 “我看过他第一本书，明显能感受到他连遣词造句都有问题，可不过才半年，他写的书就已经像模像样，能让我产生签约的冲动了。等知道他来自于哪里以后，我大概明白了他第一本书的文法为什么会那么别扭，也就更加期待他接下来的书会写成什么样子……” 连胜喝了口牛奶，感受着它的温热。“他打字速度特别慢，但是每天都会更新四千字，从来没有断更过。我看着他成绩一点点进步，就像看着一个从山里跑出来的孩子，拼命的跑拼命的跑，眼看着终于快跑到目的地了……” 连胜的话顿住了。 “在这之前，我对他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他是一个特别勤奋特别刻苦的写手，他把写书当成一种信仰，一条能安身立命的路。我以为我关注他，是在帮助他。可等我去找了他以后，我特别后悔……” 连胜想起那一刻，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她闭了闭眼，“这一天多，我不停地在想，我是不是不该给他争取这次榜单。如果他没上榜，他就是一个在我们网站每天混全勤的普通写手，他每天只用写四千字就够了。他不会熬夜，不会想着爆更，他会和往常一样，先去打他的零工……” “就因为他上了榜……”连胜哽咽着，“就因为我说了‘加油’……” 连成其实不太明白什么是上榜，什么是爆更，但大概能听明白这个作者是得到了什么机会，结果太拼命了，就真的把命拼掉了。 “姐姐，这个作者这辈子已经过得够苦了，我不能让他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能保全……” 连胜睁开眼，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连成。 处理完一些手续后，她知道了“迷路的雪”生平。 这个叫“阿布”的彝族男孩今年才二十二岁，可是从出生的那一刻，到死去的那一秒，属于他人生的每一段经历，都篆刻着苦难的印记。 矛盾的是，虽然他的经历如此苦难，可他的文风却积极向上，他的故事也让人读起来热血沸腾。 每一个看过他小说的人，都能感受到他胸中涌动的热血，感受到他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珍惜。 正因为一无所有，“迷路的雪”才那么努力地想要为人间留下一些东西，一些能宣告自己来过这世界的痕迹…… “所以，属于他人生的讣告，不该是这样的。” *** 魔都的夜晚，属于每一个想要静静回忆过去的人。 每当回忆起过去，回忆起“迷路的雪”，连胜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伤感。 连胜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红酒。 “是我那时候太傻逼。” 连胜举起酒杯，敬堂姐连成。 “还好我那时候没傻到底，知道跑去找你帮忙。也多亏有你出面，现在网上才根本搜不到‘迷路的雪’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我和我爸，都对你感到很抱歉。那时你能来找我，其实我很高兴，说明你还把我当亲人。” 连成摇了摇头，“你走后，每次我回大宅，看到那个小孩子，我都喊不出弟弟的称呼，他们的想法让我觉得太奇怪了。我爸也不能理解，所以才把创梦那边的管理交给你而不是二叔。” 当年连胜的父母会离婚，其实也和连成有一丢丢关系。 连成是独生女，连成的母亲生育连成时大出血，所以他们夫妻俩这辈子只能有连成这一个孩子。 连国强一直把女儿连成当做自己的继承人在培养，连公司都以“连成集团”命名，明显是要女儿接班。 这家业本来就是连国强打下的，连家其他人当初虽然也有出资，但并没有公司的管理权，在公司里的股份占比也不高，所以连国强未来想把公司交给谁，连家其他人都没有置喙的权利。 连胜的父亲，是连家的老二连国富。 连胜上中学的时候，连国富在外面有了外遇，还有了个私生子。 因为那个孩子是个男孩，连国富硬是要和连胜的母亲离婚，只为了给这个私生子一个“被承认”的身份。 离奇的是，连家上下，除了连国强对此事不发表意见，所有人都在逼连母和连国强离婚。 “老大生了个女儿，老二也生了个女儿，我们连家这一代，一个男孩子都没有！” 当时，连爷爷亲自上门来劝说连胜的母亲离婚，当着连胜的面，在连家的客厅将拐杖敲得咚咚响。 “生一大堆丫头片子有什么用，嫁了人就全是给别人做嫁衣！现在老二有了个儿子，就连老大都该谢谢他！要不是有这个孩子，我们连家就绝后了！” 最后，连国富用尽各种办法，终于还是和连胜的母亲离了婚。 为了能成功离婚，连国富还算大方，将名下一半的房产、股票和现金都给了连胜的母亲，他以为这样做就能让发妻和女儿都满意。 结果离婚没多久，连母就出了事。 因为经常神思恍惚，连母在高速上遭遇车祸，最终因抢救无效离世。 那些因为离婚被分割出来的房产、股票和现金，突然就变成了“遗产”，由连胜继承。 从那以后，连胜就搬出了从小和父母在一起居住的别墅，也和连家上下断绝了来往。 “所以获得成功的是大伯而不是他。”提起父亲，连胜冷笑着，“他连大伯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也就只能在这种事情上找找优越感了。” 每当提到这个话题，连成都不好说什么，只能饮酒来缓解尴尬。 “爷爷也一样。大伯太出息了，又不肯任他摆布，他这个大家长还能在什么事情上找存在感？” 连胜接着嘲笑她的爷爷。 她爸心比天高志大才疏，全靠大伯的蒙荫仰人鼻息过活，自己却分不清分寸，天天比这个比那个。 大伯给堂姐取名“连成”，把她从小当男孩子养。 她爸就给她取名“连胜”，也跟着学。 只可惜，她爸什么都只学了个皮毛，“当男孩”养，总归没有真男孩子好。 “怪我，不该提这些。” 连成有点后悔谈起这些让妹妹难过的事情，“天也晚了，不打扰你休息，我先回去了。” 这一场姐妹间的小聚，最后以不欢而散收场。 连胜送走了姐姐，洗了个澡，回到了卧室。 和往常一样，她从床头柜里摸出一瓶褪黑素，倒出几片和水服下，然后才关灯入眠。 *** 第二天，连胜迟到了。 那几片褪黑素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几个小时才睡着，然后又做起了噩梦。 醒来以后，她的头痛得像是要炸开，缓了好久才出了门。 “连总，您来了！” 连胜的身影刚从电梯里出现，她的助理啾啾就迫不及待地迎上了前去。 “编辑部那边的人等您一早上了。” “编辑部？” 连胜精神不太好，心不在焉地问，“樱落吗？还是华庭？” 这五年来，编辑部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她来上班时的那群老编辑很多都在当年的动荡期另谋他就了。 剩下的那些，现在很多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 当然，也有依然原地踏步的。 “不是，是玄幻组的总长见渊。” 啾啾说。 “见渊？”听到这个名字，连胜脚步一顿。“说了什么事吗？ “他不肯说，非说要等你来。” “行，那我去见一下。你给我准备一杯咖啡。” 连胜颔了颔首，表示知道了。 当年那件事，因为见渊是组长，也受到了一些牵连。 从那以后，他的工作态度就变得有点消极，对待组里的作者也跟放羊吃草一样，整个玄幻三组的业绩都一落千丈。 这么多年过去了，编辑部的老资历们有的升了主编，有的成了市场部或者商务部的负责人，只有他还只是玄幻组的总长，管着玄幻频道下面的几个小组。 在平时，见渊是很少主动来见连胜的。 有时候在公司里遇到了，也只是相□□点头的关系。 连胜带着丝丝疑惑，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在外面小会客室等待的见渊，一看到连胜进门，立刻就跳了起来。 “连胜！” 也许是太急切，见渊连上下级的称呼都不在意了。 连胜一怔。 “那本《蛮战》更新了！” 第16章 凌晨五点钟 他的时间永远停在了那一刻…… 网络文学刚刚蓬勃发展时，“玄幻”这个题材可以说是男频里最热门的品目也不为过，那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异世大陆，那些剑与魔法的故事，在给读者带来耳目一新的阅读体验的同时，也带来了各式各样的“流派”和“套路”。 创梦文学网男频的大神，百分之八十都是因玄幻小说而成名的。 其中一本成神的年轻作家“李小白”，更是一直深耕玄幻题材，是最著名的“玄幻至高神”。 创梦的玄幻组最鼎盛时有四个分组，近三十个责编，都顶上很多小网站一个网站里编辑的人数了。 但好景不长，随着网络文学的日益发展，各种小说题材百花齐放，读者的口味也逐渐趋于追求“新鲜感”，历史、仙侠、星际甚至是都市幻想接连崛起，曾经“玄幻当道”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现在的玄幻频道，除非真的是质量极优的作品，否则很难再出现现象级作品，毕竟网文读者们看了这么多年玄幻，可谓是“见多识广”，几乎什么套路都见过了，想要再有新鲜感太难了。 见渊以前是玄幻三组的组长，培养出不少知名的玄幻作家。 在“玄幻”这个题材转冷后，见渊却依然“坚守阵地”，继续为有志创作玄幻小说的作者提供服务，现在已经是玄幻组的总长。 创梦文学网经过五年的发展，已经发展成国内收费阅读网站里的龙头大哥，见渊也不再和以前一样在大格子间里办公，有了自己的办公室。 大部分时间，见渊都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处理公务，空闲的时间则是翻翻一些网站资深读者和网文评论员们对于玄幻类书籍的推荐，在其中筛选出一些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这一天，见渊和平时一样，打开了特别关注的读者“大膜法师”的书单。 这人是偏爱玄幻类型的资深读者，从网文刚刚兴起的年代就混迹在各个小说网站的玄幻频道里，不但阅读的玄幻小说类型丰富，评论风格也犀利，尤好稀奇古怪的偏门题材，经常会推荐一些新人作品。 “大膜法师”本人在玄幻小说圈子里也很有名，不少读者都是按照他的书单来找书看，很多玄幻作者都以自己的书被他推荐过为荣。 见渊打开了“大膜法师”最新一期的推荐书单，漫不经心地抱起了自己的保温杯，目光刚移到书目上，手里的保温杯就被自己打翻了。 滚烫的热茶洒了一桌子，甚至顺着桌面蔓延到他的键盘上，见渊却浑然不觉一般，眼睛只一眨不眨地看着书单第二位的推荐词。 “好书不怕等待，断更多年后重拾旧作，神作依然是神作，我的新书推荐——《蛮战》。” *** 连胜办公室。 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过后，连胜手里拎着的包跌落在地。 她没管自己的包，摇摇晃晃地就近找了位置坐下，仰头看着这位曾经带过自己的老组长。 “你是说，又有个作者写了本叫《蛮战》的书……” 她的语气透露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祈求，“是这样吗？” 却见这位老组长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连胜按住自己怦怦跳的心口，“什么叫《蛮战》更新了？你明明知道，蛮战的作者迷路的雪已经……” “就是字面的意思！” 见渊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人死又复生，“迷路的雪又更新了！而且已经更新了有一段时间了……” 连胜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进书架看了下，《蛮战》是从几个月前开始恢复更新的，之后就一直保持着日更四千的更新频率。” 见渊在连胜前困兽般来回踱着步子，“迷路的雪出事时，书刚要上架。他出事后，因为长期没有更新，系统自动给《蛮战》解了VIP。《蛮战》恢复更新的前一个星期，《蛮战》和网站签约时间到了期。” 五年前的创梦文学网不似现在。 那时候创梦没有签人的惯例，每一本小说要上架前都要单独签署“授权协议”，通常授权期五年，以第一章的发表日期为准。 签约后的小说是有责编的，网站有给小说作者提供各种服务和曝光机会的义务，只有签约的小说才能进入创梦文学网的收费系统，获得各种利润。 相应的，小说作者也必须按照责编的要求提供自己的各项个人信息，以及在小说更新过程中完成各种更新任务，包括不限于遵守网站规章制度和每个榜单曝光期所要求的更新字数等等。 “《蛮战》现在是篇解约的免费文，也没有责编？” 连胜一下子就抓住了见渊话中的重点。 “现在写《蛮战》的这个人，和我们创梦一点联系都没有。他每天更新四千，和任何人都没有沟通，就像是在单机。” 见渊脸色惨白地问，“你说，这个人是要干什么？他是谁？” 连胜心跳如乱麻，突然跳起来直奔自己的办公桌。 见渊跟着她。 她打开桌上的电脑，登陆了后台，登上了自己很久没上过的编辑号。 刚刚来创梦文学网实习时，连胜和其他编辑一样，被要求和起一个对外联络的网名，但是连胜没有用新名字，而是用本名做了网名。 不仅是在创梦文学网，无论在哪个社交平台，她都从来不用化名和网名，一直用的都是“连胜”这个真名。 但因为她的名字太男性化，而且“连”这个姓也不常见，很多不明所以的网友和作者都以为“连胜”是个网名，甚至有些人以为连胜是个男人。 自连胜和连家重新恢复了联系后，连胜就成为了连成集团在文化娱乐行业的“代理人”，责编自然是没做了。 但她当年当编辑时注册的工作帐号，却一直没有注销。 连胜登陆了自己的编辑号，首先打开的就是站内的聊天工具。 屏蔽掉一大串以往自己负责的作者对自己的问候和询问信息后，连胜直接点开了自己和“迷路的雪”的对话窗口。 对话还停留在五年前的那个下午。 【迷路的雪：我这几天多存稿，后天上架收费一定爆更！】 【责编连胜：迷路，在吗？】 霎时间，属于那个夏天的回忆一齐向她袭来。 恶臭的海鲜腥气里夹杂着另一种更绝望的气味。阁楼内昏暗的光线，停止转动的电扇，破旧的家具，还有那一团来势汹汹的黑雾…… 连胜猛地一哆嗦。 她神经质地关闭了对话框，仰倒在座椅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等连胜再次回过神来，对上的是见渊带着同情和了然的眼神。 连胜不喜欢那个眼神。 她深吸口气，打开自己收藏的小说《蛮战》，紧紧盯着最后更新的日期。 第2020年9月11日的凌晨五点。 今天上午。 就在她想着“迷路的雪”的旧事，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成眠时，这个人更新了《蛮战》的最新一章…… 等等，这个时间！ 连胜睁大了眼睛，看着章节目录上的更新时间。 每一章的更新时间都是凌晨五点，整齐的足以治愈所有强迫症患者。 连胜的一颗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曾经，有一个人的房间，永远是凌晨五点。 他的时间永远停在了那一刻。 连胜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呼吸，她甚至觉得这一刻也许晕厥过去可能更痛快。 面对着见渊疑惑的眼神，她微微颤抖着伸出手，按了几个数字，拨通了桌上的内线电话。 “技术部吗，我需要你们帮我查一个作者的登录地址和个人信息。” 连胜的声音干涩得可怕，“他的名字叫迷路的雪，作者ID是207089，最近更新的书叫《蛮战》。蛮荒的蛮，战士的战。” 这就是见渊来找连胜的原因。 见渊只是个编辑，没有追踪非签约作者信息的权限，但是作为“作家关系维系部”和“作家经纪部”的负责人，连胜有。 “是的，非常急，用最快时间给我要的信息。” 连胜用不容置疑地语气再次确认。 等挂上电话后，屋子重新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连胜的助理路啾啾端着连胜的咖啡踏进了办公室时，感受到的就是这样惊心动魄的静默时刻。 三十层里的很多员工都不是创梦文学网的原班人马，是连胜借着连成的势入驻创梦时，从连成集团调来的精英，他们只服务于连胜和连成集团，算是连成集□□来的“监军”。 啾啾在连胜身边做了三年助理，还是第一次见到连胜的神情这么恍惚。 她把咖啡放到连胜面前，又看了眼木讷地呆坐在角落里的见渊，担忧地问连胜：“连总，怎么了？” 此时此刻，连胜的脑子里像是有一把锯子在拼命的拉扯着神经，又像是有一把大锤在她心里拼命地猛击。 她原本就没休息好，突然又被这样“重磅”的消息狠狠锤了一记，现在心如乱麻，连端起咖啡的心力都没有。 对着啾啾的关心，她没有任何回应，只魂不守舍地坐在那里。 蓦地，突然响起一阵电话铃声。 见渊和连胜一齐看向办公桌上的电话。 铃声不是来自于内间，而是来自于外间的小会客室。 啾啾立刻去了外面，把连胜遗留在外面的灰色凯莉包抱了进来。 “连总，是你的手机响了。” 在助理啾啾的提醒下，他们才发现响的不是内线电话，而是连胜放在自己包里的手机。 连胜回过神，从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 手机显示的是一通陌生来电。 大概是因为她们的动作太慢，等连胜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铃声停止了。 说实话，这时候连胜实在没有什么接陌生人电话的心情，她只想等技术部的结果出来。 铃声停止的那一刻，连胜正犹豫着要不要回拨，手机都没放下，铃声再一次响起了，还是同一个号码。 连胜接通了电话。 “请问是连胜先生吗？”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不认识连胜，开口就称呼她为“先生”。 “我是连胜。” 连胜已经习惯了。 那边的人怔了下，但立刻就更改了称呼：“你好连小姐，这里是120急救中心，我是刚刚出车的救护车司机封锐。” 听到120急救中心时，连胜站了起来。 “这里有一个出车祸的伤者，他的名字叫卢毅。他在过马路的时候突然晕厥在路口，被一辆小型轿车撞了。我们通过他手机里医疗急救卡录入的紧急联络人信息找到了你……” “您能不能马上来市二院的急诊科？” 第17章 紧急联络人 为什么他的紧急联络人是你 医疗急救卡是iPhone手机里的一个功能，在手机无法启动的紧急情况下，可以通过医疗急救卡找到这个手机主人的紧急联络人。 现代社会，很多人出门只带一部手机，一旦出了事身边连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手机作为私人物品又被重重锁定，所以在手机里设置好“紧急联络人”就变得尤为重要。 一听说和车祸有关，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挂断电话后连胜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市二院。 卢毅并不是连胜的什么亲戚朋友，而是创梦文学网的一名签约作者，笔名“范阳大叔”，在创梦文学网写过好几本热门的历史类小说。 这个作者今年已经四十出头了，很多年纪大的作者身上会有一些传统文学时代留下的习气，他也一样。他写的几本小说都是穿越历史的类型，但他知识渊博，用词严谨，用典也考据，所以虽然写的是网文，也得过一些文学奖项。 在连胜的印象中，这是一位性格温和的中年大叔，虽然已经娶妻生子，但性子还是很天真，甚至有些不谙世事，在很多场合都特别拘谨。 连胜会成为他的签约作家，是因为几年前他要贷款买房，需要创梦提供一系列的文件和证明，当时他求助于“作者关系维护部”，连胜就帮忙帮他办妥了这些相应的手续，顺利买了房。 再后来，卢毅得过几次奖，但他不太擅长处理这种场合上的事情，每次都是连胜陪同他去拿奖，到后来干脆就是连胜替他去拿的奖。 总之，这是一个很“宅”的网文作者，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能不交际就不交际。 但连胜怎么也想不到，卢毅会把她设为“医疗急救卡”里的紧急联系人。 这让连胜甚至有点惶恐。 这位作者，等于是把“命”交到她手里了。 在来的路上，连胜已经向120那边告知了卢毅的家庭住址和身份信息，120那边说也报了警，警方会尽快联系卢毅的家人。 当连胜带着啾啾匆匆赶到二院时，卢毅的家人还没来，而卢毅正在急救室里做手术。那辆私家车的司机如丧考妣地坐在手术室的门口，看见连胜来了的表情像是看见了什么“大救星”。 “这件事真不怪我！你老公他突然就倒下来了，我正好左转……” 私家车车主都快哭出来了，“你来了就好了，我还要去交警队一趟。” “我不是她老婆。” 连胜见他误会了，头疼地解释。“大概什么情况，你和我说一下吧。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私家车大概说了下当时的情况。 如果私家车车主没有说谎，事情的主要责任还真不怪他。是卢毅在过一个路口时突然往前栽倒，这车主避让不及才有了碰撞。 因为连胜是卢毅的“紧急联络人”，医院那边一等到连胜来了，立刻就给了她一堆等着要签署的文件，还有一系列需要补齐的手续。 连胜莫名其妙的就签了一堆手术风险告知书，又跑上跑下跑前跑后的去给卢毅办各种手续，等全部该走的程序走完，手术还没有结束。 那个司机来之前报了警，还要去交警那里做笔录，等连胜来了，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就走了。 连胜只能惴惴不安地在手术室门口等着卢毅的家属到来。 也许是因为这一早上过的太过惊心动魄，连胜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枯等了一会儿，就倒在助理啾啾的肩膀上睡着了。 “手术中”的灯，一直亮着。 *** 卢毅的妻子刘慧接到警方的电话赶到手术室门口时，发现已经有两个女人在那里等着了。 刘慧顿住脚步，目光直接忽略过长相普通的路啾啾，而是充满警惕地在连胜脸上来回打量。 没办法，这个女人的长相太具有侵略性了，哪怕闭着眼，哪怕毫无形象地歪倒在别人身上，也能让人转不开眼。 目光再扫过这女人的衣着打扮和放在她身边的包。 当看到连胜的灰色铂金包时，她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包往后挪了挪，在心中估算出它们价格的同时，脑海里同时也拉响了警报，滴滴滴提升到了最高。 这女人是谁？ 这女人什么来历？ 这女人和我老公什么关系？ 以及…… “这些东西是不是我老公给她买的？” 大概是刘慧的目光太强烈，刚刚还在闭目养神的连胜突然一个激灵，从假寐中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就和走廊门口的刘慧视线相汇。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肩上挎着灰色的Manhattan Bag，一袭浅蓝色的连衣裙，脚下的灰色高跟鞋和包的颜色和风格一样，明显是搭配过的。 女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晦暗难测，还带着一丝敌意。 连胜立刻坐直了身体，微微蹙眉。 随着她挺直了脊背，连胜的气势变得挺拔起来，过于明艳的长相因此也变得让人有距离感。 “这是个厉害角色。” 看到连胜醒来的那一瞬间，刘慧立刻有了想法。 她大大方方地向这两个女人走了过去，态度客气地问：“请问里面做手术的人叫卢毅吗？我是她的老婆刘慧。” 一派正宫风范。 助理啾啾的视线一直被连胜挡着，这时候才看到刘慧。她连忙站了起来，替连胜进行寒暄。 “刘姐好，我们是创梦文学网的，这位是我们创梦的连总，也是卢老师的经纪人。我是她的助理，也姓路，不过是马路的路。” 助理啾啾只是用脑子想想，都觉得这一幕很尴尬。 “我们一接到120的电话，立刻就赶过来探望卢老师了。” 刘慧在路上已经了解了丈夫出车祸的经过，在听到连胜是创梦的工作人员后，她的脸色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我老公还有经纪人？我怎么不知道？” 但很快，她就用怀疑地目光上下打量连胜，“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啊？” “我们连总是创梦‘作家经纪部’的负责人……” “那就是普通的管理嘛，怎么作家的生老病死还归她管？” 啾啾刚开口，就被刘慧打断了。 那种隐隐地敌意又来了。 “还有，我老公出了车祸，为什么120先找的是你？” 刘慧的脸色更难看了。 啾啾露出尴尬地表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无论怎么说，一个男人出了车祸，他手机里紧急联络人的名字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另外一个女人，是怎么想怎么奇怪。 况且，虽然说连总是卢老师的经纪人，但是严格意义上，除了业内几个顶尖作者执意要求以外，创梦的作家里，没有几个和连总签过经纪约。 创梦的“作家经纪部”和“作家关系维系部”与其说是管理作家们的，不如说是驻站签约作者的一项福利。 不过，卢毅老师的老婆居然连自己老公的经纪人都不认识也很奇怪，毕竟之前卢老师家买房，连总还帮过很多忙。 “卢老师手机里的紧急联络人是我。” 连胜知道这件事避不过去，刘慧是迟早要知道的，索性直接说了出来，“所以120第一个联系的是我。” “你说什么？” 刘慧抓着包带的手攥得死紧，“他的紧急联系人不是我？也不是他爸妈？为什么是你？” “是你”两个字重重地，已经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啾啾有点慌，悄悄开始给车里等候的司机发信息。 她怕这个女人等下会对连胜动手，自己拉不开。 连胜再次看了眼“手术中”的灯，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卢夫人，我觉得您应该担心的，是卢老师的身体情况。” 连胜无奈地叹了口气，“您就不关心他为什么做手术，做的是什么手术吗？” “这个我知道，来的路上交警和我说了。” 刘慧微微仰头看着连胜，表情难看，“不是说撞到了肩膀，问题不大，不会危及生命吗？” “私家车车主撞到的是卢老师的肩膀，他的右肩粉碎性骨折。虽然伤筋动骨比较麻烦，不过确实没有生命危险。” 连胜今天心情不好，说话就没那么委婉，“但是只是肩膀骨折的话，是不必送到急救室的，现在手术室正在现在进行的是神经外科的手术。” “什么意思？我老公身体好的很，最近才体检过，只有一些小毛病。” 刘慧反射性地回答，然后不悦地说，“你能有话直说吗？你是不是想说我不关心我老公的身体？” 说话间，手术室的灯灭了，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手术服的医生。 他的目光在门口围着的三个女人身上扫了眼，看了眼打扮精致入时的刘慧，视线从她挎着的小包与灰色高跟鞋上扫过，再看向连胜。 她神色憔悴疲惫，虽然也打扮精致，但包就随便丢在旁边的座位上，脚下穿着和打扮明显不合的平跟鞋。 医生径直走向连胜。 “你是病人家属吧？手术很成功。病人是全麻的，现在还没清醒。等他醒了以后，要鼓励患者活动四肢，观察运动和感觉状态。如果发生呼吸困难，要及时通知医护人员。” 医生按照惯例叮嘱着，“我们在切口处留了引流管，这是为了防止切口内形成血肿压迫硬脊膜造成再手术的风险……” 听到医生出来说了这一大通，刘慧慌了，连忙伸手拦住他。 “等等等等，我才是卢毅的老婆！” 刘慧大惊失色地问，“我老公到底什么情况？他做的什么手术，不是骨折吗？” “啊？” 医生纳闷地看了看连胜，又看了看刘慧，带着口罩也看不清什么表情，但是眼神古怪。 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刘慧的问题。 “患者有严重的脊髓型颈椎病，颈椎椎骨间连接结构退变，加上又遇到了急性外伤，椎管进一步狭窄，已经对脊髓造成了较大的损伤，所以我们对他立刻进行了手术，解除脊髓上的压迫。” 医生担心家属会觉得因为颈椎病开刀是“小题大做”，又接着解释。 “像他这种情况，如果不做手术的话，生命会有危险。” 第18章 灵异神怪（修） 如果这是一本书，她该…… 连胜现在非常想骂人。 卢毅这次送进急救室是因为颈椎的问题，当时如果不做手术，他可能面临瘫痪的风险。 但是他的右肩被车撞了下，现在已经粉碎性骨折，等他的身体恢复到可以再次手术的时候，还有一次骨科手术。 莫名其妙变成别人的紧急联系人就已经够尴尬的了，更尴尬的是卢毅从麻醉中醒来以后，希望连胜来做自己在医院期间的授权签字人。 下一次骨科手术，他要授权连胜做监护人。 连胜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他提出这个时，其他人看她的眼神。 别说别人了，就连她自己都在使劲儿回忆自己是不是曾经做了什么让卢毅误会的事情，才会让他对自己依赖和信任到这个地步。 病房里，顶着刘慧能吃人的眼神，连胜委婉地拒绝着卢毅的提议。 “卢老师，您现在手术已经做完了，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了，其实不需要我在这里时时盯着。” 她也很忙的好嘛，“如果您觉得您的夫人照看不过来的话，可以请您的父母来一趟。” 助理啾啾也拼命在旁边点头。 如果夫妻关系不好的话，大可叫父母来签字嘛！ 然而，卢毅摆了摆手，表示不行。 “我父母，在老家。” 因为颈椎手术，卢毅手术中插了管，喉咙受到了损伤，说话特别吃力。“肩，肩膀的手术，也要麻，麻烦你了。” “老公，你出了意外，我就算再忙，也不会不管你啊！” 刘慧脸色难看的可怕，这事大概太伤自尊了，“你为什么非要一个外人来插手我们的家事？” 卢毅木然地回望她，没有说话。 “你说话啊！” 刘慧又问了好几遍，最后甚至在卢毅的床头哀求起来，卢毅却还是没有理他。 这倒是让连胜诧异了。 她和卢毅打过几次交道，卢毅是那种性格特别温和的人，说话慢慢吞吞，做事很是踏实。虽然还不到老实巴交的地步，但是确实对很多事情都不太计较，属于推一下动一下的那种人。 之前他去领奖，或者活动合照，每次他都是笑呵呵地站在最不起眼的位置。 看的出刘慧也很慌，求着求着就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我们是夫妻啊，什么事情不能商量？”刘慧哭着问，“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做的不好你说啊，你怎么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她一个女人，难道还能一天到晚在医院伺候你吗？你不想想自己，总要想想儿子吧？” 提到儿子，卢毅才有了点反应。 他定定看了妻子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听她的。 刘慧松了口气，擦了擦眼泪。 “我，找她，你出去。” 但下一刻，卢毅突然提出了要和连胜单独相处的要求。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隔壁病床上是一对老夫妻，老爷爷生病住了院，老奶奶坐在床头，听到卢毅要清场和连胜单独谈事的要求，老夫妻俩对视一眼，明显兴致盎然。 等病房里的人都尊重卢毅的要求离开后，老夫妻把耳朵竖得高高的，听着隔壁那两个不知什么关系的男女说话。 “卢老师，您实在太我受宠若惊了。” 连胜虽然有一肚子话想骂，但也不可能真对一个病人口吐芬芳，“如果您和您夫人之间有什么矛盾，我建议还是先沟通一下比较好。我虽然是作家经纪部的负责人，但是不受理有关作家感情纠纷的问题。” “我，不是想协调感情。” 卢毅苦笑了下，语速非常缓慢地说，“我是，没办法。” 说话时，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失落的表情，整个人好像都放空了。 连胜熟悉这个表情。 她见过太多人出现过这个表情。 每个人都会有个死角，自己走不进来，别人也闯不进去，一旦别人问起来，就只能失落以对，因为他们自己找不到办法，而且也不想倾诉。 “卢老师，那您私下留我，是有什么委托？” 卢毅性格被动，连胜怕在这里和他干瞪眼一下午，干脆地问出来。 卢毅回过神来，问连胜：“如果我意外身故或因病死亡，我在创梦的所有收入，我希望能由我的父母继承。” “您说什么？” 连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希望，我死后，我在创梦的收入，留给我的父母。” 卢毅再次重复了一遍，又问。 “可以吗？” “我的妈啊，我是不是吃到什么大瓜了？” 作为一位小说网站的管理，在此时此刻，连胜脑子里已经自动连载了几万字的小说，“他在创梦的收入为什么不留给老婆孩子？难道是喜当爹？” “可以是可以。遗嘱继承权是优先于法定继承的……” 连胜感觉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一定很精彩，“但是吧，卢老师，您还年轻，现在就立遗嘱，是不是……” 她干咳了一声，不太自在地说，“而且，这样做不太好吧？我能问问是什么原因吗？” “我在创梦有本新写的小说，是全文存稿的。”卢毅看着连胜，询问，“但是你在后台是能看到的，对吧？” 连胜点点头。 卢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就请你看完吧。等你看完，就明白了。” *** “我的天啊，这都是什么狗血的剧情！” 助理啾啾回忆着刚刚在医院遇到的事情，有些忐忑地给出了和连胜类似的推测，“卢老师的夫人是不是对卢老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回程的车里，连胜换上了高跟鞋，摇了摇头，“谁知道呢，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我估摸着卢老师也不好说。” 因为当年那件事，连胜的车里长期备着好几双替换的鞋。 “卢老师的老婆看起来是挺强势的。” 车里没外人，开车的司机是连胜的专属司机，啾啾说话就比较随意，“但天大的事情，最多不过离婚或报警，怎么能闹到立遗嘱的地步？对了，连总，你不是不受理作家的感情纠纷吗，你和卢老师说了没？” “我说了啊。” 连胜一摊手，“但是他说不需要我处理什么纠纷，他就让我回去看看他存稿箱里的东西。” 其实连胜心里也很慌，都到要立遗嘱的地步了，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小事，“所以我才急着回去啊，万一情况不对，我们得报警。” 等两人再回到公司，都已经是下午了。她们在医院里耗了太多时间，是又累又饿。 “你先去一楼吃饭吧，吃完往我办公室带一份。” 地下停车场电梯里，连胜给啾啾按了一层，又给自己按了三十层。 独自上了三十层后，连胜的脚步越来越慢。 之前事情一桩连着一桩，她没有时间去想《蛮战》的事情，现在回到公司，想到技术部那边可能已经出了结果，她竟生出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 作为一位资深小说读者，又参与着业内最大的收费网站的管理，连胜的想象力和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都特别高。 卢毅和她妻子的事情都能让她脑子里连载几万字的小说，更别提《蛮战》突然恢复更新这种事。 早上，在她瘫倒在办公室椅子里的那个瞬间，她脑子里曾乱七八糟的闪过一大堆小说标签。 “重生”。 “借尸还魂”。 “灵魂转换”。 “灵异神怪”。 “恐怖故事”。 现在安静下来，连胜开始遐想着，如果《蛮战》的情况属于以上这几种之一，她该怎么办。 重生或借尸还魂还好，迷路的雪之前的人生过的挺辛苦的，如果换一段人生，也许能换一个新的开始。 但要是灵异神怪或者恐怖故事的话…… 连胜打了个寒战。 等连胜进了办公室，她才发现见渊居然还没走。 不但没走，他还把自己的笔记本端来了，就在她的小会客室里坐着，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 看到连胜回来了，见渊高兴地抬起头。 “你回来了，技术部中午打电话过来了，是我接的。”他说完，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连胜，才解释，“我当时以为您会很快回来，就留在您办公室没走。” “没事。” 连胜挺高兴看到见渊的。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有点害怕呢。 见渊跟着连胜进了办公室。 啾啾早上准备的那份咖啡还在桌上，连胜坐下后随手端起已经凉掉的咖啡，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先压压惊。 “技术部怎么说？” 连胜放下咖啡杯，问见渊。 “现在更新《蛮战》的这个人，是用存稿箱定时更新的，平均每个星期左右更新一次，一次放一个星期的更新量，所以更新的时间才能那么规律。” 见渊推了推眼镜，“他登录的IP并不固定，这礼拜在Y省，下礼拜可能就在HK，而这人每次登录除了更新存稿以外，什么都不做。技术部怀疑他使用了代理IP，抹去了自己的上网痕迹。” “他的登入IP是不固定的？每次登录都在变？”连胜问，“登录方式呢？” “这人是用‘迷路’的邮箱号登录的，所有作者信息依然沿用原作者的，没有更新信息。” 见渊也不明白这人在做什么，所以表情特别茫然，“而且这本书是免费文，我也不知道他续写《蛮战》是图什么。” 他犹豫了下，忐忑不安地问，“迷路的雪有兄弟姐妹吗？会不会是他的家里人更新的？当时他的遗物，就是码字的那个电脑，是怎么处理的？” 连胜是迷路的责编，又是第一个发现迷路出事的人，只有她最清楚后来怎么处理的后事。 “迷路没有弟弟妹妹，他是孤儿。” 连胜涩然道，“抚养他长大的爷爷奶奶早就去世了，派出所唯一能联系到的亲人是他的姨婆，但是她不会汉话，也没出过大山，所以他的遗物都和他一起火化了。是我看着送进去的。” “他有没有存稿了？比如说，这本书早就已经写完了，只是他才发了前面一部分在创梦？” 见渊急忙追问道。 “渊哥，如果他有存稿，他就不会出事了。” 连胜停顿了下，苦笑着说：“二十四万三千五百二十五个字，他电脑里《蛮战》文档的所有字数。” 见到连胜能一口报出文档的字数统计，见渊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那我和你说件事，你别觉得我是胡思乱想。” 他心情复杂地开口，“你出去以后，我看完了《蛮战》从第一章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更新部分……” 这本《蛮战》现在已经更新到六十万字了。 因为是免费文又没有责编的缘故，它什么榜单都没上过，读者数量少的可怜。 但那是昨天之前。 因为“大膜法师”的推荐，这本《蛮战》被很多人加入了收藏，就在刚才，每章的点击数字已经破十万了。 有了“名人推荐”的加成，《蛮战》注定不会再寂寂无名下去。就凭“免费”和“更新稳定”这两项，之后恐怕还会得到更多的读者推荐。 最可怕的是…… “我以专业角度来看，这本书恢复更新以后的内容，在文风、文笔和格局上，还有他行文时候独有的停顿点，都和之前迷路的雪的风格惊人的一致。我觉得……” 见渊咽了口唾沫。 见渊深耕玄幻频道近十年，没有几个人能比他在这方面更有发言权。 “这本书是同一个人写的。” 第19章 重新做人 总不能是电脑成精了吧? 见渊提出他的观点时，连胜觉得自己心跳上了两百。 “我觉得，更新的人来者不善。” 比起谁在更新，见渊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个问题，“这种行为算是盗号吧？咱们应该把这个号封了。” 在见渊看来，一个已经去世五年的作者，他的作者号居然还有人使用，无论那个更新的人存着什么样的念头，都该直接从源头把它掐断了。 “如果……” 连胜欲言又止。 半晌后，她犹豫着问：“如果前后更新的是同一个人，那会不会，迷路的雪没有死？” “警方当初不是做了DNA鉴定证明，证明了死者就是迷路的雪本人吗？” 见渊奇道。 “我是说……” 连胜顿了下。 她脑子里现在有许多的胡思乱想。 “……我在想，也许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看着老组长狐疑的眼神，连胜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如果我们把号封了，就更不清楚这个人的目的，也失去找他的线索了。” “没这个必要吧？任由这个人写下去，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见渊不赞同地说，“现在的创梦已经不是五年前的创梦了，除了榜单加成以外，很多读者都有自己找书的渠道。这本《蛮战》已经引起了一些读者的好奇，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火？” “一旦火了，肯定会有人对这个作者好奇，如果被人发现这个作者已经去世五年了，我们怎么解释？” 见渊一想到那个局面就觉得头大：“难道要说是‘迷路’的鬼魂在更新吗？” 他本质上是个现实的人，遇事时理智更甚于情感，“既然五年前您费尽心思把这个作者的事情压下来，现在就应该继续压下去，否则您之前花费的心血就是无用功。一旦事情曝光，也许对您和网站的名誉都有负面影响。” “我明白你的意思。” 连胜点了点头，委婉地说，“不过，我想先联系现在更新的这个人看看。至少得先问清他这么做的理由，否则就算我们封了这个号，他大可再开一本。” “我建议直接封号。他再开一本的可能性不大。” “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注销他的作者号的。” 连胜的面色一沉。“当年我把新闻压下来，也不是为了谁的名声！” 这个号是‘迷路的雪’存在过的证明，是他短暂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只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这么多年过去，“迷路的雪”已经成了连胜的一个心结。 但见渊没有这种心结。 见渊会私下里来找连胜，纯粹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 现在连胜执意不肯封掉“迷路的雪”的作者号，见渊的心里也升起了火气，颇有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之感。 “行吧，您要觉得没必要，我就不提了。” 见渊虽然也同情发生在这个作者身上的事情，但这种事在他看来纯属这个作者自己倒霉，和他们公司并没有太大关系，和他更是无关。 五年前的他，只是个按正常规矩和流程办事的编辑组长而已，他既没有对迷路的雪催过更，也没有做过任何会干涉迷路创作的事情。 但这几年来，他或多或少还是受到了这件事的影响，甚至对他整个人的职业观都产生了冲击。 “那这件事就交给作者关系维系部处理了。” 现在，见渊倒想看看最后怎么收场。 “我就当他是个普通的作者，这本书就是本普通的连载小说。” 说罢，见渊抄起自己的笔记本，拂袖而去。 *** 助理啾啾提着两个保温饭盒从电梯里走出来时，正好遇上气冲冲离开的见渊。 “渊哥，你是来找连总的……” 她挤出一张笑脸，刚准备打招呼，就见到见渊冷着脸进了电梯，伸手按了下面的楼层。 “……吗？” 电梯门在啾啾的面前阖上了。 “怎么黑着一张脸？”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路啾啾提着连胜的午饭进了办公室。 啾啾进屋时，连胜刚刚关掉那本恢复更新的《蛮战》。 在来创梦当编辑之前，连胜曾有一段窝在家里没日没夜看小说的低谷期。 在那段日子里，她看过太多套路、太多类型的网络小说，可以说已经看到要吐的地步。 当初“迷路的雪”写的书能成为她转正后第一本签约作品，和他的文笔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因为他的个人风格太鲜明了。 迷路的雪从小生长在闭塞的大山里，大约是生活环境和别人不同的缘故，他和很多作家的意识形态完全不一样。 在现代社会长大的作者，骨子里还是追求自由和平等的，“爽”点也趋同一致，他们很难写好社会最底层的那种挣扎和痛苦。 五年前创梦的书爽点都很简单，基本就是一路金手指开挂，什么“退婚流”、“虐身流”、“打脸流”的流派都还没出现，主角通常一上来就放大招。 迷路的雪却非常喜欢以“小人物”为主角，《蛮战》的主角甚至是个奴隶。但他的主角没有一个是出场就“揭竿而起”的，通常要经过各种契机自我觉醒，最后完成一步步的成长。 非但如此，迷路的雪在《蛮战》里描写了十万大山里各种不同支系、不同信仰的部落，这些部落在因为社会观念不同，产生了各种各样的争斗，也产生了各种各样的阶级。 迷路的雪自己就出生在一个多民族汇集的省份，那个地区很多民族以前都有严格的等级之分，有些甚至延续了上千年的奴隶制度，很多部族是在解放后才接触到现代社会的。 也因此，《蛮战》的世界才会被描写的特别详尽真实，书中一个个部落和族群仿佛真实存在一般。 哪怕只是开了个头，都能窥见随着这本慢慢发展，将会给读者们呈现出一个多么浩瀚多彩的世界。 众所周知，写书容易，但是塑造一个成熟合理的世界观是极难的。 连胜的好友李小白同样也是塑造世界观的大师，他现在已经是创梦的“当家大神”之一。 正是因为迷路的雪已经具备了这样的能力，当初的连胜认为他拥有和李小白那样“成神”的格局，才会为他去争取首页的榜单。 见渊和连胜一样阅文无数，连他都认为这本书没有割裂感，说明现在正在更新的这个人，至少在“格局”上，是和迷路的雪高度统一的。 时隔多年，连胜再次翻开这本《蛮战》，和当年的心境又有所不同。 那时候她是迷路的雪的责编，看《蛮战》是带着滤镜效果的，当时她看的都是《蛮战》的优点，估算着的是《蛮战》的潜力。 现在的她，再看《蛮战》，找的却是《蛮战》不足的地方。 写书的人一旦有个参照的标准，通常会去学习它的优点而不是缺点。 时隔五年了，就算迷路的雪还活着，也未必会对自己五年前写的东西历历在目。风格如果高度统一，要么是有存稿，要么就是千锤百炼的结果。 毕竟大部分断更过的作者很难再找回过去的写作状态，五年过去，一个断更的作者搞不好人连自己小说里的配角名字都忘了。 连胜要找的就是这些“纰漏”。 虽然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是来“挑刺”的，可没看几章，连胜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关闭了网页。 她闭起眼长长地舒出口气。 迷路的雪对小人物的勾画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地步。 再联想到“迷路的雪”从小到大的过往和他最后的结局，连胜越看越觉得如噎在喉，整个人都不好了。 “您这是怎么了？和渊哥吵架了吗？” 啾啾看到她这个样子，抱着饭盒都有点不敢上前，“我刚刚上来的时候遇见渊哥了，他脸色也挺难看的。” “不是，我刚刚看了本书，受到了影响。” 连胜收拾好心情，重新睁开眼。 啾啾恍然大悟，这才上来给她布菜。 “我觉得吧，您下次还是别在公司里看小说了。” 啾啾把饭菜在连胜面前一字排开，絮絮叨叨地说，“您说您老是这样在办公室里看的又哭又笑的，回头要让其他人看到了，您‘霸道总裁’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是的，在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连胜经常躲在办公室里看小说。 大多数情况下，她的脸上会露出宠溺和慈爱并存的姨母笑容。 如果是这种表情，连胜看的多半是甜文。 要是看的咬牙切齿或者满脸泪痕的话，那估计是刚看完一本虐文。 “生命不停，看书不止。” 连胜拿起筷子，随口说。 “那您刚刚看的什么书啊？” 啾啾知道连胜在一些事情上特别固执，也没再劝。 连胜夹菜的手一顿。 “哎哟，这都三点了，您先吃饭吧，当我没问。” 啾啾也不是真的关心她看了什么，随口问完就看了眼自己手机上的时间。 连胜继续低下头吃饭。 只是她脑子里装着事，吃饭也吃的心不在焉。 吃了几口后，连胜想看看别人的想法，冷不防地问：“啾啾，你说，如果一本书已经断更几年了，突然又恢复更新了，他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作者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呗。” 啾啾一边走向办公室另一边的沙发，一边笑着说。 “那，如果那个作者当初断更的原因是去世了呢？” 连胜又问。 “啊？” 啾啾坐下去的动作一僵，手还维持着扶在沙发靠背上的姿势。 接着，她一屁/股坐进了沙发，表情特别茫然地问：“确认死了吗？” 连胜缓缓点头。 “那……那还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呗。” 啾啾结结巴巴地说。 “现在的书来来回回不就那么几个套路吗？不是重生，就是转世。再不然就是没死，当时死的是其他的什么人，或者干脆是故弄玄虚。” “死的不可能是其他人，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活’着？总不能是电脑成精了吧？” 连胜在心里想着。 “他那台笔记本再老也不可能成精吧？还是阿布死的时候，灵魂被困在了电脑里？” 连胜魂游天际，继续胡思乱想，“不对，阿布的电脑当初也一起火化了。难道他的脑电波随着WIFI跑到网络里了？” 如果是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登入IP一下子出现在这里，一下子出现在那里了。 或许根本不是什么代理IP，也不是什么虚拟网关。 他就是在网络里到处跑着，像是一条游鱼，自由自在地“冲浪”。 这么一想，连胜的目光移到自己的笔记本上，眼神诡异。 她还记得当初那个小超市的老板说，阿布会租他的阁楼，是因为他在楼上可以蹭到楼下超市的WIFI。 所以，他出事的时候，很可能是有网的。 “可为什么是现在出现呢？” 连胜喃喃低语着。 “怎么，卢老师新写的不是历史小说，是悬疑题材的？” 这下，啾啾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的新书突破这么大吗？” “嗯，什么新书？” 连胜被打断了思路，回过神来。 “您刚刚看的不是卢老师存稿箱里的新书吗？”啾啾奇怪地说，“我还以为您说的是卢老师新书的内容呢！” 提到卢毅的新书，连胜才想起自己回公司是为什么，一下傻了眼。 她把这个事忘了！ 第20章 秀才落第 成年人的梦，是碎了一地的烟…… 要想解决卢毅的问题，就得先了解卢毅是什么样的人。 创梦的作者太多了，连胜见面能叫得上名字的都有几百个，处理过作家事务的大小作者更多，她和卢毅之间的来往属于认识但不熟悉的关系，所以连胜先和编辑部与作者关系沟通了下，了解了下这个人的写作经历。 总的来说，卢毅不是那种特别有天分的写手，他的写作风格很“真实”，真实到这件事好像就是发生在你身边似的。 不过，也因为写的真实，他写东西很慢，很较真。 和自己较真，也和别人较真，太较真的结果就是大部分东西写了一半，就被他自己用各种理由“废”了。 在卢毅还在上大学那阵，曾经流行过一阵子写作潮，当时他爱好写作的同学不管写的好还是不好，在那个阶段几乎都攒出过一两个故事。 只有他，故事还没写完就胎死腹中，只剩下一个个绞尽脑汁写出的人物故事和大纲细纲。 创作的“作者关系维系部”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一个签约作者在连载期间超过三天没更新，就一定要联系上，问清楚没更新的原因。 如果问题比较棘手，会被转到“作家经纪部”那里。 卢毅就属于“作者关系维系部”的长期重点关注对象，因为他经常写着写着人就没了，也不请假，也不说明缘由，就这么停一两天，一问原因，还通常都是些没办法解决的问题。 “有时候是纠结一个场景出现在那里是不是合理，有时候是查什么资料找不到来源，还有的时候，干脆就是取不出名字……” 电话那头，曾经负责催更的小姑娘一板一眼地向连胜汇报着，“卢老师这个人很被动，你不去问，他绝对不会主动找你解决什么。但一旦你找了他，他又很不好意思，马上就恢复更新了。” “那这些问题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我看他从一年前起，基本就没断更过了。” 连胜翻着“作维部”有关卢毅的工作日志，“这一年他写的很流畅，没卡文吗？” “听说卢老师的作者群里给卢老师支了招，让他先存稿，再发表，这样手里有稿心里不慌，就算偶尔断更几天也不会被找。” 那小姑娘带着笑意说，“后来卢老师开新书前都会先存个几十万个的稿子再开，很少断更了。” 一点存稿都没有就直接发文的作者，一般被称为“裸奔党”，经常断更的作者很多都是“裸奔党”。 挂上电话后，连胜也大概了解了卢毅的性格。 “较真。” 能在起名字这种事上卡一天的人，往往对自己与别人的要求一样严格，哪怕别人不怎么会关注的事情，他也依然高要求。 “不善于表达自己。” 很多时候，请个假或者和读者支会一声就能解决的事情，却没有做。作维部问过卢毅不请假的原因，理由是“说不出口”，“不知道该怎么说”。 “在意别人的看法。” 很多作家是特立独行的，但卢毅不是。一旦作维部联系了，他往往能很配合的解决掉问题及早更新，也会想办法让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 “好了，准备工作做完了！” 连胜给座椅调整了个舒适的位置，打开了自己的管理后台。 “来看看他写了什么！” 作者的新文存稿，一般会有两种状态。 一是全文存稿，但读者能看到文案，看不到正文内容； 二是全文都不可见，只有管理员和作者本人能在后台看到。 卢毅新书的存稿就属于第二种，书名也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卢毅那种“历史纪实文学”的风格。 “陆娘子……杀夫案？” 连胜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头皮有点麻麻的。 说实话，她并不想让创梦上什么法制类新闻。 是悬疑？ 还是推理？ 连胜目光扫向标签栏。 “都市？” 这一顿操作猛如虎，直接把连胜看懵了。 她点开了存稿箱，读起了卢毅的新书。 新书的第一句就抓住了连胜的眼球。 ——“陆秀才又落第了。” *** 陆秀才又落第了。 这是他第五次参加乡试。 第一次参加乡试时，陆秀才还年轻。 那时候，他离开家乡的小县城出外求学，历经县试、府试、院试，成绩都不俗，不但考上了最繁华的松江学府，还提前得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机会。 人不轻狂枉少年，人言“学而优则仕”，陆秀才也不例外，彼时的他意气风发，壮志满怀，一得到秀才的功名，就去参加了当年的乡试。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陆秀才成绩优异，名列前茅，可到了见“座师”那关时却不尽人意，大失水准。 最终，陆秀才抱憾落榜，只能等下次再战。 结果第二次乡试，陆秀才的成绩还不如第一次，连“座师”面的资格都没有。 第二次乡试失败后，陆秀才断了“做官”的念头，为生计所迫，在松江府找了份能养家糊口的工作。这份工作月钱尚可，胜在稳定。 没多久，陆秀才又在同僚的介绍下认识了一名刘姓姑娘。姑娘并非松江府人士，但姿容秀丽，精明能干，陆秀才娶妻娶贤，姑娘看中陆秀才老实憨厚且家中人口简单。 处了几月后，陆秀才和刘姑娘都很满意。陆秀才三媒六聘，娶之为妻，刘姑娘成了陆家娘子。 陆秀才第三次参加乡试，是在陆家娘子的鼓励下去参加的。 陆秀才的娶妻后，工作稳定，家庭和美，唯一不怎么理想的地方，是升迁的太慢。 陆秀才办事能力很好，但不懂钻研，做事一板一眼。眼看着周边资历相仿的同僚一个个升了上去，他还原地踏步，陆娘子很着急。 此时两人已经成婚多年，到了该要孩子的时候，想要孩子就得在松江府有户籍、有固定的居处。 但松江府房价极高，光他们租赁的小跨院就用去了陆秀才月钱的一半，想要靠两人的积蓄买房，哪怕掏光家底也力有不及。 而陆秀才虽然在松江府工作多年，却依然没有户籍。 陆秀才和陆家娘子都想要孩子。 “我当初相中相公，就是看中相公有上进心，是个秀才。” 为了鼓励丈夫，陆家娘子娇羞地靠在陆秀才的胸前，温情脉脉地劝说着，“相公当初虽然没中举，可当初卷考也是得过前三的，说明相公有做官的潜力。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即将到来的孩子，相公可否再努力一试？” 陆家娘子摸着还未有孕的肚子，眼神充满憧憬。 “奴家能不能当上‘陆夫人’，就靠相公了。” 为了妻子，为了家庭，陆秀才重拾书卷，挑灯夜战，再战“乡试”。 第三次的乡试的结果和第一次一样，就差那么一点点。 这样的结果不但陆家娘子不满意，连陆秀才自己都不满意。 如果差距过大也就罢了，每次就差那么一点，就仿佛造化弄人一般，究竟意难平。 于是陆秀才一家又开始筹备起第四次乡试。 到了第四次乡试时，陆秀才已过而立之年，精力远不如年少时。 年少时，他能通宵达旦的读书而不知困倦，到了而立之年，一旦挑灯夜读，第二日必定是魂不守舍。所以陆秀才为了准备考试，已经严重耽误了工作。 长此以往，东家便有了意见，去问缘由。陆秀才又不是精明算计之人，支支吾吾地说了原因。 知道陆秀才心里有了别的前程，东家心中便有了芥蒂。 于是就在参加第四次乡试前，陆秀才丢了养家糊口的工作。 陆秀才在老东家这里兢兢业业干了八年，从青年一直干到中年，他的生活圈和这份工作息息相关。 工作上的变故，严重影响了陆秀才备考的心情。 陆秀才的第四次乡试，再一次落榜了。 “前程”还远在天边，曾经握在手里的东西先没了，陆秀才开始后悔。 可陆家娘子已经疯魔了。 这么多年的“屡败屡战”，乡试不仅仅成了陆秀才的心结，更成了陆家娘子的心结。 这么多年来，她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陆秀才在准备乡试，也知道陆家娘子有个“陆夫人”的梦，眼见着陆秀才一次次中举，不少人都在背后笑话陆秀才中举是“痴人说梦”，都在等着看陆秀才和陆家娘子的笑话。 陆家娘子肚子里憋着一股火，就等着陆秀才中举，能一巴掌拍在这些人脸上，决不允许陆秀才打退堂鼓。 为了不让相公失去信心，陆娘子对相公好好分析了他这几次失利的原因，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陆秀才过去没办法一心两用，在乡试上花的精力太少了！ 这么一想，陆秀才丢了工作，反而是好事。 陆家娘子数了数家底，觉得还能支撑几年，遂一拍桌子…… 陆秀才不用去工作了，在家全力备战乡试！ 为了能更多的押中考题，吸取各种经验，陆家娘子给相公报了个据说是往届状元亲自参与指导的“乡试特训班”。 既然是状元亲自指导，所费自然不菲。 为了照顾在家备考的陆秀才一日三餐，陆家娘子辞去了自己更有前途的工作，换了个打零工的活儿。之前报班已经花费了陆家大把的银子，陆秀才又闲赋在家，这么一来，家中原本稳定的生活拮据起来。 不能开源，就只能节流。 陆家娘子断掉了一切的娱乐爱好，平时还会和陆秀才听个小曲，下个馆子什么的，现在统统都不去了，甚至一整年都没做过新衣服。 为了不分散陆秀才的精力，陆秀才除了读书什么都不用干了，不必要的人际往来也可以断了，他只需要关注读书即可。 陆秀才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乡试书”，这样头悬梁锥刺股的读啊读，终于熬到了第五次乡试的日子。 陆秀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带着全家人的希望，在陆家娘子殷切的目送下走进了考场。 第五次乡试，陆秀才仍然没有中举。 到了此时，“乡试”已经成了碎了一地的烟火。 可陆家娘子还想让陆秀才再考第六次。 陆秀才一把火烧光了所有的经史子集，抵死不考了。 第21章 借古喻今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 “您回去等消息就行了，如果有意向的，我们会打电话通知您的。” “好的啊，谢谢。” 卢毅挤出客套的笑容，走出了刚刚面试的公司。 一走出这座写字楼，卢毅才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他满脸愁容地看了看身上穿着的西装和脚下踩着的新皮鞋，打开了手机备忘录。 手机备忘录记录着下一家面试的时间，下午四点。 卢毅在被辞掉之前，是一名程序员，也就是俗称的码农，一直都从事的是企事业的软件开发工作，做的是基础产品研发。 魔都的互联网公司多，但他的工作经验一直在软件开发上，条件还过得去的软件公司基本跑来跑去就在这一片。 卢毅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家咖啡馆。他将背着的电脑包顶在头上，向着咖啡馆的方向冲了过去。 “欢迎光临！” 大概是下雨的缘故，咖啡馆里人还挺多。 卢毅找了个靠窗的空座随意坐下，顺着玻璃窗的反光，他看到了自己因雨中疾而分外狼狈的样子。 头发湿了，衣服乱了，鞋上溅到了泥点。 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卢毅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身上和鞋上的水渍。他是个慢热的性子，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等他整理到一半，电话响了。 卢毅看到来电显示，眼中闪着期待的光彩。 电话接通了。 “卢毅是吧？不好意思啊，我们人力资源部讨论了下，还是想要招一个懂产品的技术人，您可以在其他单位再看看，也许有更合适的岗位。” “好的啊，谢谢。” 卢毅眼中的光彩暗了下去。 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放在桌上，卢毅打开自己的邮箱，认真检查几家去求职的企业回的邮件。 【不好意思，我们的年龄限制在三十岁以下。】 【卢先生，很抱歉的通知您，您求职的XXX岗位人员已招满。欢迎您继续关注我们公司其他的工作岗位。】 卢毅一封封看完了回邮，删除掉那些被拒绝的邮件，再次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开始在日程里记录新的面试邀请。 这时，手机弹出一条微信。 【妈妈：你还没找到工作吗？要是在外面压力太大，就回家吧。】 【卢毅：在找。小慧不会同意和我回老家的，而且我也不想回去。】 【妈妈：她还坚持让你考公务员吗？要不，你往老家考一考？小地方公务员会好考点吧？】 【卢毅：我不想再考公了。妈，我有事，回聊。】 卢毅关掉了信息。 自从他烧掉所有的考公材料，拒绝再考公务员，他和妻子刘慧已经冷战两个多月了。 从上个月起，他开始积极地投简历，并去参加各种公司的面试，但过程并不顺利。 程序员是吃青春饭的，他现在已经三十出头了，过去的舒适圈又安逸久了，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技能，人到中年还去求职，只能处处碰壁。 刘慧本来就对他放弃考公特别失望，现在他又屡屡求职失败，自然脸色越来越难看，和他经常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 说实话，卢毅现在有点害怕回家。 虽然那也不是“家”，只是一间租的小公寓。 “再这样下去，离婚是迟早的事。” 卢毅心中有了这样的预感，叹了口气，关掉了邮箱。 要不然，再放低点标准，先干着？ 但一想到自己要和一堆刚毕业的毛头小子去竞争那些待遇低又基础的工作，他就有点烦躁。 “还有两个小时。” 看了眼时间，卢毅想了想，打开网页，登上了创梦文学网，打开历史频道，开始找起合眼缘的小说。 卢毅是个爱看书的人。 小时候，他能在书店一站看一天；上学时候，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租书店，他所有的零花钱几乎都捐献给租书店了。 等到了大学，为了就业，家里给他报了热门的计算机，但他还是喜欢看书。恰巧那是网络小说刚刚兴盛并野蛮生长的年代，他又通过自己的电脑，开始接触到网络文学。 闲暇时间，他基本都拿来看小说了。 卢毅最喜欢看的小说类型是穿越历史或者架空历史。 他的父亲是初中历史老师，所以卢毅小时候“书荒”时，是把各种历史类书籍当小说看的，尤其对中国历史，那是如数家珍。 可惜现在的很多作者写历史小说只是披着一张皮，完全不考据，卢毅又挑剔，能看进去的书是越来越少。 这不，才看没几章，卢毅就找到了一大堆问题。 他皱着眉头，十指运指如飞，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认真地给写出这些内容的作者留言。 【范阳小生：你赋诗就赋诗，当文抄公也要抄的好一点！姚黄魏紫是牡丹，男主参加咏菊的诗会背什么‘姚黄魏紫风中立’啊！】 “命题作文都做不好，这都什么玩意啊，没法看没法看。” 他一边吐槽，一边关掉了这本小说。 【范阳小生：从袖子里掏出一百两银子？作者你说真的吗？十六两一斤，算过一百两银子多重吗？男主那袖子是机器猫的次元口袋吗，质量这么好？】 “雷死人不偿命！一百两多重都搞不清楚，这不是没知识，也不是没常识，这就是没脑子！就这样还写书呢？” 卢毅摇着头，又关掉了一本。 【范阳小生：文笔倒是不错，可作者你写的地方有几点最好改改。一是宋代才有“交子”，唐朝肯定没银票这种东西，就算有，作者考虑过十万两银子的银票怎么兑付的问题吗？作者知道唐朝一年财政收入才多少吗？唐朝银子产量多低么？哪个人家一下子能拿出十万两银子出来？】 “难得有本情节有趣能往下看的书，结果也是一大堆毛病，哎！好书难寻啊！” 卢毅一声长叹。 是的，卢毅不但喜欢看历史类小说，还“好为人师”。 而且一到看书的时候就特别较真，留的评语特别讨人厌，一点都看不出平时那个老好人的样子。 所以，大部分作者是不买账的。 【作者A：不看就滚！】 【作者B：爱看不看，不想看就叉了，还留这种话恶心人，你才雷！】 【作者C：我自己的文，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你说宋代有，我说唐代就有了。没凭没据的，你说个毛！】 “我没凭没据？你历史课是物理老师教的吧？还我说有就有？薛定谔的银票？” 卢毅气得在心里大骂，“现在什么人都能写书了！就是因为有这些作者，才搞的历史类小说都没人看！这不是把读者当傻子么！” 一气之下，卢毅较真的那根筋就上来了。 他立刻打开网站，查资料找论据，先是查“唐朝初期的财政收入”，再去查“银票的发展历史”，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好似一篇论文。 “要证据是吧？给你证据！” 写完之后，他直接把那篇题目为“细数本书中历史错误之123456”的长评贴到了那本书的下面，冷冷一笑。 只是等他“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之后，再一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一下子跳了起来。 “坏了！四点了！” 这都过了面试时间了！ 卢毅手忙脚乱地准备整理桌上的东西。 电话来了。 用人单位打来的，通知他可以不必去了。 “连面试时间都不重视的人，在工作上也一定是马虎了事。” 卢毅挂断了电话，再看自己那篇洋洋洒洒的长评，眼中只有沮丧和后悔。 眼看着外面雨还没停，卢毅又有点怕回家看妻子的冷脸，他硬着头皮，继续在咖啡馆里坐了下去，刷着那篇小说的网页。 卢毅能翻到的小说，大部分都是网站榜单推荐的，属于“知名作品”，每一本的读者都人数众多。 他这篇长评字数这么长，很快就受到了这些读者的关注。 能参加公务员考试那么多次的人，别的不说，笔杆子是绝对没问题的。卢毅的申论经过名师指点，还写过那么多遍，搁古代都可以去当个师爷了。 再一看长评的内容，有理有据，清晰明了，再结合上下文…… 居然还找不到反驳的地方？ 没一会儿，评论区炸了。 骂卢毅事儿多的有之，觉得说的有道理建议作者吸取教训改一下小说内容的有之，还有人借题发挥上纲上线，抨击现在很多作者都不尊重历史。 眼见着这篇评论下的楼越盖越多，卢毅也开始有点后悔。 他性格温和，没有什么攻击性，只在自己擅长和关注的地方特别“固执”。就因为这点“固执”，他到三十多岁还只是个码农，没有像很多善于变通的同事那样转了技术管理，或是产品经理。 随着关注这篇热文评论的人越来越多，这篇热榜文的作者也绷不住了。 作者也是个暴脾气，直接下场，在卢毅那篇评论下和卢毅干上了。 “作者：你怎么那么能挑刺呢？就你能耐看出来了是吧？我看你现实里应该是个没人理的low货，所以跑到网上来找存在感了？你能你上，你会写你写啊！” 看到这个回复，卢毅刚刚升起的后悔荡然无存。 他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地盯着那条评论，狠狠一拍桌子。 “我上就我上！就这种玩意儿，谁不能写！” *** “写个古代题材，也能卷得这么厉害吗？” 办公室里，连胜刚看完陆秀才屡试不第那段，啧啧称奇。 她开始好奇起这篇文的走向。 “这是要走退婚流？” 按照往常的套路，应该是这么发展了。 “还是打脸流？” 但连胜怎么也没想到，陆秀才突然另辟蹊径，走起了“升级流”。 故事里，屡次不第的陆秀才为了散心，参加了一次“文会”。 在文会上，因陆秀才认真评价了几名才子的“大作”，结果却被恼羞成怒的才子们抱团讽刺，极尽侮辱之事。 这还不算，文会过后，才子们写起了各种文章批判陆秀才，直指他因屡次乡试不顺，心理已经扭曲，才会抨击别人的文章找存在感，自己却写不出一个屁来。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没路子养家的“无用之人”，为了证明自己也能写出锦绣文章，陆秀才给书局写起了话本。 结果，一炮而红。 第22章 四平八稳 安稳的生活是作家的大敌 在卢毅架空的历史里，陆秀才的时代因为生产力的发展，进一步改革了造纸技术和印刷技术，书籍开始被大量普及，知识也不再是被特权阶级垄断的产物，即使是最普通的百姓也能买得起书。 但买得起书，不代表就有书可买，因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缘故，市面上流通的书籍，大部分还是经史子集的圣贤文章。 传统书籍被大量传播，普通老百姓日益迫切的阅读需要却无法被满足，因为虽然书籍普及了，但阅读却是有门槛的。 于是通俗易懂的“话本”应运而生。 就像戏剧有剧本一样，话本是供说书人讲故事的“稿本”，既然是给说书人和普通人阅读的，用的当然是市井语言，讲的也是百姓喜闻乐见的各种故事。 此时，话本刚刚兴起，写话本的却没有几个正经的读书人。 举凡名士大儒都在著书立传，秀才举人又为了投身官场而奔波，就算刚刚学业有成的童生都瞧不起这样“低等”的工作，宁愿去做账房先生或书记，所以写话本的，不是迫于生计的落魄文人，就是喜欢听戏听书的浪荡之人。 陆秀才是话本文人里的异类。 他从小学的是圣贤文章，写的文章是四平八稳，起承转合讲究的是“格局”，他在诗词歌赋上颇有天赋，引经据典也信手拈来，写的话本就自带“逼格”，一眼就能看出底蕴深厚。 以前陆秀才写文章，总是被老师可惜少了那么点“灵光”。 如今他写话本，为了害怕被株连，用的是化名，他腹中又有一腔戾气，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写，怎么直接怎么来，“灵光”却开始闪现。 再加上他又屡试不第，有丰富的生活经验，那话本子里“普通学子”想要获得成功需要付出的努力和不平事被写得活灵活现，更是将那些被“圣贤之言”包裹的遮羞布一举扯下，引起了不少读书人和供养学子之普通人家的共鸣。 陆秀才的第一本话本《求官记》，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成功后，陆秀才察觉到自己的话本风格正好填补了市场的空白，于是再接再厉，笔耕不辍，又连续写了两三个披着历史故事的皮却痛斥时弊的故事。 因陆秀才是正经文人出身，故而文辞犀利而冷厉，有文人的风骨。可他写东西却没什么文人的架子，故事新颖有趣，用词通俗易懂，哪怕是没读过书的老头老太太也能听懂，所以他的话本是出一本热销一本，颇有“洛阳纸贵”的架势，很快就风靡当朝。 一时间，街头巷尾的茶馆酒肆里，那些说书人如果不能说两段陆秀才话本里的故事，都会被人笑话“不合时宜”。 坊间的说书人要说陆秀才的话本，那是要给抽成的。无论是打赏还是茶水费，陆秀才都能分得一杯羹。 很多听了书的听者不知道下文如何分解，却抓耳挠腮地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好去书局买一本陆秀才的话本自己寻找答案。 于是陆秀才的话本加印了一次又一次，看他书的人越来越多，每本话本还未结束，就有忠实的读者在书局催促预定下一本了。 陆秀才供书的书局把他奉为上宾，很多其他的书局也斥巨资来邀稿，邀请陆秀才去他们书局。 水涨船高的陆秀才，荷包渐渐丰厚起来，很多事情也在悄悄发生着改变。 在写话本之前，陆秀才只是松江府里一个普通的读书人，拿着一份可以养家糊口却绝不可能大富大贵的月钱。 谁料无心栽柳柳成荫，一走上写话本的路子，顿时转了个盆满钵满。 拿到第一笔润笔费时，陆秀才将这笔钱捎给了自家娘子。 原本，因为陆秀才不肯再参加乡试，陆家娘子和陆秀才已经冷战了好几个月，就差收拾东西回娘家了。 收到润笔费的第二天，陆家娘子把已经收拾好的东西又悄悄塞了回去，决定再观望一阵。 有了第一笔润笔费，就有第二笔、第三笔、第四笔，随着陆秀才的名气越来越大，看他话本的人越来越多，润笔费也越来越丰厚。 陆家娘子不但没回自己娘家，还把已经习惯在茶馆写作的陆秀才叫回了家，尽心尽力的照顾起陆秀才的话本子事业。 从此以后，陆秀才除了写话本养家，不需要再操心任何事情。他的贤内助和他供书的书局，把他的一切内外事务都理的顺顺当当。 陆秀才和陆家娘子又重新琴瑟和鸣起来。 又过了没多久，本朝最大的戏班子看上陆秀才的话本，想要以它其中的一幕为基础，改一出大戏。 陆秀才允了。 本朝最大的戏班子是被各种达官贵人捧着的，出手也阔绰，见陆秀才答应的干脆，一出手就是三千两银子的“谢仪”，抵得上陆秀才五年的润笔费。 此戏一出，大获成功，每到大戏上演之时，可谓是万人云集。 如此一来，原本没看过陆秀才话本的人也纷纷蜂拥而至，将书局里仅剩的话本一扫而空。 这一年，陆秀才托书局的关系，上下奔波，终于办妥了所有的文书，用这几年的积攒在松江府买了一处宅院，有了户籍。 第二年，陆秀才和陆家娘子的孩子在新宅院里呱呱落地。 有房子，有银子，有娘子，还有了孩子，人到中年，终于在松江府安身立命的陆秀才觉得自己达到了人生的巅峰，当浮一大白。 可惜好景不长，陆秀才就有了新的烦恼。 *** 卢毅新买的房子在魔都的核心地段，虽然只有一百二十平，但周边名校云集，下楼就是地铁和医院，生活极为便利。 魔都房价高得可怕，为了买这套房子，即使卢毅这几年赚的版权费不少，也将家底掏空了大半。 结婚之前，卢毅的工资就是全交给刘慧打理的。 写书后，为了让妻子“回心转意”，卢毅的每一笔稿费都是到账就打给刘慧，之后刘慧生了孩子，做了全职妈妈，家里的内外大权更是刘慧一把抓了。 眼见着买房花光了卢毅这几年的积累，孩子又马上要上幼儿园了，刘慧又开始着急起来。 “你下本新书什么时候开？” 刘慧问。 “最近没什么灵感，我想再查查资料，想想写什么题材。” 大部分作者刚完结一本书的那段日子都属于“贤者时间”，一旦完结了，那几天就想躺着，什么都不相干。 “网文圈的淘汰率那么高，再等一段日子，读者都把你忘了！别想那么多了，先开更再说吧！” 刘慧又劝。 “让我先歇一礼拜吧。” 卢毅躺在沙发上，逗弄着儿子的小脚丫，懒洋洋地说。 “就一个礼拜啊，不能闲太长时间。孩子还小，到处都需要用钱，不能坐吃山空！” 刘慧一边收拾着家里，一边提醒丈夫。 说着说着，刘慧从茶几上翻出一封邀请函，看了眼日期，气不打一处来。 “成都书展邀请你去当嘉宾，你为什么不去？” “我……不太想参加这种露脸的活动。” 卢毅看到妻子的脸色，不自觉的紧张起来，“我是真不适应这种场合。之前几次去拿奖，要不是创梦的老总陪着我，我肯定都出丑了。” “谁一开始就适应这些的？趁着你现在还红火，早点把名气打出去！” 刘慧一提到这个话题，就一肚子火。 “你说你，又不是长得见不得人，为什么就是不愿意露脸呢？你看看和你一样写历史题材的老马识途，天天一下子上这个采访，上那个节目，全国人民都认识了，谁提起来都说一声‘知名网络作家’。再看看你……” 刘慧手里的邀请函往茶几上一摔，“文红人不红，不温不火的，再过几年，谁认识你？” “我写的书有人看就行了。” 对于这点，卢毅看得开，“花无百日红，我就是一写书的，又不是明星，到处抛头露面干嘛，耽误我写书。” “出名和你写书又没冲突！我看你就是太懒了，才留不住读者！你看看你微博，这礼拜又掉了几千粉！你要不想懒得弄，手机给我，我帮你固粉！” “我真没东西发，每天写个书脑细胞都死完了，谁有时间和读者聊天。” 卢毅抱着儿子，想要中止这个话题。 “能别聊这个……” “你能不能上进点！安逸的生活是作家的大敌！” 刘慧开始举例子，“你看看你们创梦那个李小白，人往那一站，自己就是品牌。别管他写什么，哪怕打一段乱码上去，都有人几千几万的给他打赏！还有微博几百万粉丝的那个叫什么汉堡的大神，他书还一个字没写呢，就有公司把版权预定了，再看看你！你为什么没到这个级别？是你写的不够好吗？不！就是因为你不懂经营！” 听到妻子再一次老生常谈，抱着儿子的卢毅眼珠子开始乱转，想要找一个“逃跑”的地方。 刘慧的危机意识比卢毅强的多。 网文圈门槛低，写网文的作者前赴后继，多如恒河沙数，每年都会涌现一大堆天赋型选手、努力型选手、学习型选手，这个行业可谓是最能体现“大浪淘沙”的行业，，多少前浪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连个泡沫都没有。 刘慧清楚的知道，卢毅能够成功，更多的是占了他出名早的优势。 他写书那会儿，网文尤其是历史文还没那么多套路，质量也良莠不齐，在一大堆小白文里偶尔见一个像他那么“考究”的，当然是眼前一亮。 网文界最不缺少的就是“学习型”选手。 他这尊历史大神靠什么成名的被人一研究透了，“考究”的历史文顿时遍地开花，有些作者干脆就是学这个的，比卢毅这个业余选手更强。 等大家写的都差不多时，还想要再“独占鳌头”，要么就是写的更好，要么就是名气更大。 可卢毅创作的高峰期已经过去了。 他当年憋着一股劲想要证明自己，写作激情极为旺盛，常常能一整天泡在图书馆里不回家，一天码一两万字也不吃力，文思如泉涌一般。 现在吧，大概是觉得人生目标完成了大半，本身又是个小富即安的性子，卢毅已经没有了什么奋斗心，写书没有了当年那股“拼劲儿”，更新速度也慢，一本书常常写一年。 “你不想出名也行，趁着现在大家都还认识你，多写几本！” 刘慧就恨他这种“温吞”性子，“我也认命，你就这么个连话都说不好的性子，要出名也难。不过我觉得，微博还是要经营起来的，你看看那个谁谁谁，现在也不写书了，就因为粉丝多，靠接广告……” 眼见着妻子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卢毅的目光定格在自己的书房门上。 在家里，只有一种情况下，他是绝对不会受到打扰的。 “我突然来了灵感了！” 卢毅将还在牙牙学语的儿子轻轻放在沙发上，突然站了起来。 “我得马上去码字，免得思路跑了！” “那你赶快去！” 听到卢毅要写书，刚刚还喋喋不休的刘慧立刻住了嘴，甚至体贴的抱起了抓着爸爸衣角不放的儿子。 卢毅如临大赦，快步钻进书房。 书房的门一关，卢毅背靠着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家并不是他的避风港。 书房才是。 他慢慢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新建了个文档。 然后，卢毅对着空白的文档，坐了一个下午。 第23章 江郎才尽 运来天地皆用力，运去英雄不…… “你们说，才搬来的1802那家什么来头啊？我怎么感觉这家人怪怪的？” 听到自家的门牌号，手里拎着童车的刘慧停住了脚步,不动声色地走进了电梯间，侧过身子低下头，按住了开门键。 她刚刚抱着儿子不太方便拿童车，先上去把儿子送给了丈夫卢毅，又跑下来一趟，到门厅里拿了准备上去。 结果就撞到这一栋的业主在外面回来，站在门厅里聊天。 “是有点怪，男主人就没怎么见过，一直是个女人进进出出的。也没见他们出门上班啊。” 这下刘慧确定说的是他们家了。 “能在我们这小区买得起房子的，怎么样条件也不会差吧。” 刘慧听出来了这个声音，是她楼下的邻居，刚买房子搬过来时电梯里见过几次，打过招呼。 “1802家那户是小户型吧？18楼，楼层不好的，那一户降价买的，花不了几个钱。” 一道略显刻薄的声音响起，“那家女主人我见过几回，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不怎么样，拎的包也是杂牌子，一看就是小户人家。谁家女的天天跑进跑出去，男的连门都不出的？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 “不是吧？我看他们还有孩子呢。” 楼下的邻居迟疑着说，“夫妻俩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不像是歪门邪道的。” “那要不要加他们进我们的业主群啊？都住进来了，怎么也得通知加一下吧？” 有人又问。 “再观察观察吧，我们小区里都是高素质的业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那个刻薄的声音再次响起，“总有些人觉得倾家荡产的在我们这买了房子，就能混进这圈子了，哎哟我们也头疼的很。上个月就有个租了房子的，在业主群里不停地加蒋总的微信……” 之后便是一片成年人虚伪的追捧客套话。 听语气，这个刻薄的女人还是什么业主委员会的成员，连小区二手房定价都会先问问她定什么“指导价”合适。 刘慧看了眼自己手里推着的童车，某宝买的杂牌子，不到两百块。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同样某宝淘的，全身上下加一起不到五百，料子是不怎么样，胜在式样还行。 门口闲聊着的人们开始往电梯间走。 刘慧沉着脸，手指按下了18的楼层。 电梯门完全合上，掩住了刘慧阴郁的眼神。 *** 陆秀才发现，自家娘子变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家娘子开始一箱一箱地往家里搬衣裳，把家里的旧衣服都丢了。 新买的衣裳将衣橱塞了个满满当当。 如果只是买衣服，陆秀才倒也不会说什么。家里底子还行，给娘子做新衣服的钱还支撑的起。 但陆家娘子买的却不是普通衣服，而是价值不菲的锦衣华服。 陆秀才的营生是写话本，陆家娘子并不出去工作，只一心在家照顾丈夫和孩子，两人虽然也算是富裕人家的，但并没有大户人家那种交际上的需求，往日在家里是怎么舒服怎么穿的。 绵软的松江布，透气的细麻袍，既舒适又经穿，在家里当常服最是合适。 锦衣华服虽好，却难打理，他们家又没有请丫鬟婆子，这种衣服穿过就要送去浣衣店里熨烫整理，日常维护上费的银钱必须要跟上，否则再好的料子也糟蹋了，实在不是普通人家该穿的衣服。 除了买锦衣华服，陆家娘子还开始讲究起衣冠鞋履、珠玉配物的搭配起来，经常今天提一个织金缀玉的小包，明日戴一串光彩照人的珠子。 陆家娘子连洗衣做饭都没心情了，常常在卧房中将这些铺陈开一片，摆弄来摆弄去就是一天。 某一日，看着厅堂中那些装着华服的衣箱又被堆起了一座小山，陆秀才终于忍不住问了：“娘子，你老买这些用不上的东西干什么？” “什么叫用不上？” 陆家娘子横了他一眼，娇嗔道：“这些锦衣华服多好看啊？从明天起，我出门就穿这些了！” “你平日里只不过抱儿子出门溜溜，何必要穿得这么大费周章？”、 陆秀才再没有见识，也认得这些衣箱上的徽记，各个都是专供达官贵人的百年老字号，平日鲜少有普通百姓光顾，“随便套件袄裙出门就是了。” “你懂什么？我们搬来的这处黄陂里，是松江府最繁华最富贵的地界，这来来往往的街坊邻居都非富即贵的，如果我们穿得邋里邋遢，可不让人小瞧了？” 陆家娘子一边往身上比着一条花罗织就的新裙子，一边和丈夫解释，“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我这也是在给你长脸面啊。” “我倒不必长这样脸面。” 陆秀才并不在乎脸面，否则也不会写“话本”这种正经文人不做的营生。“不过既然你喜欢这些，那买就买了。只有一点……” “以后能不能少买点？” 陆秀才目光扫过屋子里随处可见的绫罗绸缎，叹了口气，“这也委实太多了些，我们又不常出门。” 陆秀才倒是想得开。 这四五年来，他虽赚了不少润笔费，但他夫妻二人一直有买宅院的打算，所以过得比较简朴。 这么多年了，别人家夫人早就穿上绫罗绸缎了，他家娘子都没给自己买过几件好衣裳。 现在“买宅院”这么大的目标都已经完成了，既然她想打扮打扮自己，就由着她打扮吧。 男人赚钱养家，不就是为了让妻子儿女过上好日子的吗？ 谁料，他自觉还算有理的劝说，却被陆家娘子一口拒绝了。 “谁说我不常出门了？隔壁的张夫人已经约了我，明日去新开的脂粉铺子逛逛；还有前面那幢大宅里住的李夫人，要带我去学插花的手艺。” 一提到这些，陆家娘子就眉飞色舞，“听说咱们这里坊里住着很多有名的女先生，教什么的都有，我们家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我也想去涨涨见识。” 陆秀才本想问问“那我和儿子呢”，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陆秀才一想，这几年他写话本后，妻子为了照顾家里，已经断了不少人情往来了，既然她想多结交些朋友，他应当鼓励才是。 罢了罢了，自己的话本少写点便是。 再多带带孩子。 **** 自从搬到新家后，妻子刘慧突然热衷起和小区业主群里的贵太太们交际起来。 为了支持妻子的社交活动，卢毅乖乖带起了孩子。 他不会做菜，只会煮饭，如果刘慧当天要出门，他就煮个饭，等刘慧回来炒个菜再吃。 因为忙于琐事，他每天更新的少了，质量也大不如前。 “范阳大叔”写书的速度本来就慢，人家新作者一天更新上万的都有，老作者很多也最少一天6000，就他每次只能更新个四五千，还不能保证日更。 时间久了，他的读者也开始有了意见。 【范叔是不是江郎才尽了？写不了就别硬写了，你写得难受，我们看得也难受。】 【老范这新书写的大失水准啊，都快赶上灌水文了。】 【满纸的敷衍之气迎面而来，我怀疑老范为了完成全勤是闭着眼睛乱打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卢毅写书以来，一直以“质量高”著称，网文常有的“高开低走”、“烂尾灌水”的毛病是一样都没有，追随他多年的读者都是冲着他的小说更新稳定完成度高来的。 如今他的新书写的磕磕巴巴，很多读者看的索然无味，要么弃了坑，要么干脆观望着，想等新书养肥点再看。 读者和作者之间的导向是会流通的，如果读者给予作者的都是正反馈，作者写的自然就带劲，也更花功夫； 如果读者留下的反馈全是负面的，作者不免就会陷入焦躁和自我怀疑中，越发影响写作的状态。 于是，卢毅对着空白文档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 不必别人议论，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江郎才尽了。 毕竟关在家里这样闭门造车造了五年，再多的激情也会褪去，再多的墨水都要倒完了。 对着空白文档发呆的时候，卢毅开始思考，是不是该停更一段日子，出去找找灵感，或者去哪里走走。 这几年来，他都在家里写作，已经和社会脱节了。 网文作家基本是365日全年无休的，只要还在连载就不能无故断更，他写书又慢，所以往日当码农时的朋友都已疏远，老家的亲戚也没时间走动，他都想不起来自己上次和朋友喝酒聚餐是什么时候了。 唯一的犹豫，就是该怎么和妻子解释自己的念头。 “小慧应该是能理解的吧？” 想起最近妻子频频出门交友的举动，卢毅心里抱有一丝希望，“这几年她肯定也闷坏了，会支持我的吧？” 就在卢毅犹豫着该如何和妻子沟通时，刘慧回家了。 “我算是看透了，什么先敬罗衣后敬人，屁用都没有！” 满脸愤怒的刘慧一回家就把手里爱马仕的包摔在了沙发上。“就算你穿得再好，也不是一路人，该瞧不起就是瞧不起！” 妻子的怒不可遏让卢毅瑟缩了下，原本想说的话憋了一半，没敢开口。 “都是你，一直都红不起来！但凡你有点名气，我何必在外面受这个气！” 大概是卢毅的这副温吞的样子又刺激到了刘慧，使她借题发挥，开始迁怒于人，“前面那栋五楼的人家老公也是写书的，不过人家老公是全国作协的，都是作家，我在她面前头都抬不起来！” “网络作家怎么了！” 哪怕卢毅是个泥人儿，听到这里也有了脾气。 “我靠自己本事吃饭，又不偷又不抢，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前段时间卢毅刚开了本新书，可是新书的成绩并不算好，他的写作状态也不顺畅，常常卡文，本来就烦躁。 再加上他最近状态下滑开始有了自我否定，现在妻子又老调重弹，老提他“没名气”的事情，卢毅终于冲妻子发了火。 “我，我没这个意思……” 结婚几年了，卢毅也就是拒绝考公时和她发过脾气。 一见丈夫的状态有些不对，刚刚还斗志高昂的刘慧态度立刻低了下来。 “我就是觉得，网络作家到底不是正经作家，咱们是不是还可以再努力努力？既然小区里就有个全国作协的邻居，我们要不要走动走动，争取也进个作协什么……” “不需要！” 卢毅彻底爆发了。 “你要觉得老公是网络作家丢脸，那我不写了行吧！” 第24章 重归以往 想想你的读者，你的读者都在…… 陆秀才过去只是个堪堪能养活家小的普通人，现在却已经靠自己的双手挣下了一份家业，他已经很满足了。 更何况，他是个话本文人，平日里只要写好自己的话本就可以了，根本不必出门，也不必管外面的纷纷扰扰。 陆秀才的思想完全不被此间的繁华富贵所拘泥，他的脑海里另有一处广阔的天地。 对他来说，话本的世界才是他的世界。 但陆家娘子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 和不需要了解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丈夫不同，只要她踏足进真实的世界，就要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定位。 过去，她希望丈夫能当官。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读书人最高的追求，就是当官。 可惜她的丈夫不堪其负，将“乡试”的路自行了断。 陆家娘子当“陆夫人”的梦和丈夫的“仕途”一起断了。 现在，陆秀才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他写起了话本，而且写的很优秀。 可陆秀才是个隐姓埋名写作的“话本文人”，哪怕他的话本早已出名，哪怕他获得了满堂喝彩，可是他不愿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所以哪怕她再怎么想向全世界骄傲的介绍这个人是她丈夫，她也没有办法。 真实的世界里，没有陆秀才的姓名，自然更不会有陆家娘子的姓名。 而且，随着陆家娘子接触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了解这个社会，她才懵懵懂懂的察觉，其实写话本的文人，在社会主流眼中，甚至算不上是个“文人”。 哪怕陆秀才是也是个饱读诗书的秀才，哪怕陆秀才年纪轻轻已经达到了很多同龄人达不到的成就，可他依然缺少一样东西。 ——社会地位。 经济能力和社会地位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一个人的话语权。 陆秀才已经通过写话本获得一定的经济能力，所以他能在黄陂里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挥斥千金，买下一处安身立命的宅院。 可和他一样住在黄陂里的人，大部分不但有经济能力，还有社会地位。 很多文人虽然赚的不如她的相公多，甚至写的东西还没有他相公的话本出名，但因为他们是“正统文人”，是出过正经书的读书人，就会得到更多的尊重，也会得到更多的优待。 譬如他们坊中照顾幼儿的蒙学，就优先接收这些父母有社会地位的孩童。 孩子是女人的软肋。 自己当不上“陆夫人”，陆家娘子还可以排解。自己的孩子当不上“陆家公子”，陆家娘子却怒其不争。 她想着，既然丈夫是个不知道钻营也不愿钻营的性子，她就辛苦点，趁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先为丈夫铺条路出来。 谁料，她辛苦忙碌一通，路没给蹚出来，她的相公先不干了。 陆家娘子这下是真的慌了神。 成婚这么多年，陆秀才只和陆家娘子红过一次脸。 那次红脸，陆秀才烧毁了家里所有的“正经书”，直接掐断了自己的仕途。 陆家娘子太了解自家相公了，他不是没脾气，他只是很能忍。 一旦他下定了决心，便会一反平常的唯唯诺诺，变得异常坚定勇猛。 陆秀才不愿出名，只是没了社会地位； 陆秀才要不愿写话本了，那家里就连经济来源都没了。 陆家娘子权衡了下利弊，决定不折腾了。 就算不入坊间那家最好的蒙学，松江府还有很多的选择。 只要银子够多，总还是能上到好的私塾。 尤其等到月底，等书局这个月的润笔费送到以后，陆家娘子更是后悔自己不该在外面瞎折腾。 买黄陂里的宅子已经花光了他们家的积蓄，如今他们还能过上这等宽裕的生活，全靠陆秀才的润笔费。 可是她出去“走动”的这一个月，收益比以往少了一半有余。 一问，这个月陆秀才被俗务耽误了，加上小儿难养，不得不减少了自己写作的时间，所以效率低了大半。 书局的润笔费是按字数来的，陆秀才写得少了，银子自然就少了。 除此之外，陆秀才的新话本质量下降了太多，开局没了以前的水准。如今说书人可供选择的话本子太多了，此消彼长之下，说书人也不爱讲陆秀才的新本子了，原本颇为丰厚的打赏银子就少了。 这两项收益一少，可不就是少了一半有余？ 再等陆家娘子这两个月在各家衣铺、胭脂铺子、珠宝铺子挂上的账单一到，陆家娘子更是心虚到在陆秀才面前都不敢大声。 当初她跟着住在黄陂里的贵夫人们挥金如土时确实痛快，但他们毕竟不是什么钟鸣鼎食的世家子弟，等到月底结账将银票一付，家底就不剩什么了。 这一场迟来的挥霍，终是撑起了陆家的面子，却耗干了家里的底子。 *** 卢毅说不想写了，不是气话，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现在的环境了。 网络文学历来拼的不是作者的文笔，也不是天赋，拼的是网络写手的想象力和勤奋。 谁的脑洞越大，故事越精彩，更新的越多，谁就能成功。 卢毅已经是个接近四十岁的中年人了，而且还是个和社会脱节了好多年的中年人。 他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什么，也不知道现在流行的是什么，就在上个月，他在的作者群里有个新人对他说了个什么梗，他完全听不懂。 以往那个阅书无数、在评论区里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范阳小生”早已不见，他甚至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看过别的作者写的网文，更别提什么互相“指正”了。 卢毅甚至不敢再看评论区。 他还在一板一眼的写着他的文，却心虚害怕已经没有人喜欢他的故事。 他也不能像三十岁出头那样保持积极的更新频率了。 卢毅写文本就慢热，还喜欢反复修改，以往写一万改八千，来来回回修改到自己满意了再发都能完成全勤和榜单的任务。 现在他只是完成全勤都很勉强，甚至不敢回过头看自己发的东西，就怕出现什么错处修改不够任务的字数。 当然，写了这么多年书，卢毅已经从这一行里找到了乐趣和成就感，说彻底休笔了自然也不可能。 他只是想休息一段时间，趁休息的时间给自己加加油、找找灵感，再看看时下的网文都流行些什么东西。 可当卢毅收到家里的信用卡账单以后，他沉默了。 卢毅只是不管钱，并不是不通世务，他有“休息”的念头是建立在家里经济能力还可以的基础上。 但现在，他很清楚，如果自己断了这份收入，全家就要喝西北风了。 卢毅的责任心让他没有再提“不写”的事情，而是自觉地走进了书房。 陆家又恢复了以往规律的生活，甚至比以前更规律了。 刘慧也不作妖了，她也恢复了以前那样围着老公和儿子转的日子。 “小慧，我下楼去丢个垃圾，顺便带点早点回来，你要吃什么？” 某个秋高气爽的清晨，卢毅起床后见外面天气不错，难得生出了兴致，问起刚刚起床的妻子。 还在刷牙的刘慧闻言，动作立刻加快了不少，她匆匆洗了个脸就走到了丈夫的身边。 “哪能让你去买早点，有这个时间你能多写多少字？” 刘慧一把抄过丈夫手里的垃圾，将他往书房方向一推，“难得你起个大早，精神头也好，还不如去多码点字。” 卢毅只感到手里一空，就被妻子推的一个踉跄，再抬头时，只看到家中被关上的大门。 如果说和以前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刘慧对他的写作事业更“关心”了。 卢毅走到了家中的阳台上。 楼下的梧桐浓荫里，清晨的微风里带来秋天独有的清冽气息。深吸一口，还隐约透着深秋的温暖桂香。 一片片金黄的梧桐落叶从阳台边飞过，卢毅伸手接住。 远处风情万种的老建筑在那婆娑摇曳的法国梧桐映衬下，看起来有一种老电影般的惆怅。 卢毅突然生出了一种不管不顾“离家出走”的冲动。 他再次看向自家的大门，迈出了步子。 就在这时，卧室的房门被轻轻打开了。 恍如一场好梦突然被人惊醒，卢毅循声望去，发现是自己幼小的儿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独自下了床，离开了房间，正在寻找父母的踪影。 “爸爸，饿……” 不满三岁的小孩不懂卢毅眼中的渴望是什么，只知道用孺慕的目光懵懂地望着父亲。 “宝宝乖，爸爸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吃的……” 电影散场，满地凌乱，只剩下一声叹息。 一日。 “出去吃饭？还是不要了吧？你今天的更新写完了吗？” 刘慧哄着儿子，用不赞同语气问丈夫，“你不是说刚刚上了那个什么首页榜吗？上榜了一个礼拜要更新三万字呢，别耽误正事！” 又一日。 “看电影？后天看吧？明天你多存点稿。” “后天就下映了。” “那就等下映了在家里看吧。电影而已，什么时候不能看？别耽误了更新。你的读者们都在等你呢。” 卢毅的生活，恢复了以往的规律。 “过年咱们回老家吧？我们去年就没回去。” “等这本完结了再回去吧，到时候回老家住一段时间都行。你是自由职业，又不用等节假日，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毕竟是春节……” “爸妈会理解的，你这一行又没有节假日。再说，你家里亲戚那么多，各个都要走动，回去了肯定没环境写，到时候又要断更。” “可是……” “你看我，我不也好几年没回老家了，我爸妈都支持了你的事业，你爸妈肯定也会理解的。” “我想……” “想想你的读者，你的读者都在等着你的更新呢。” 卢毅的生活，恢复了以往的充实。 “范阳大叔”的读者们发现，“范阳大叔”以往的稳定又回来了，新写的书也开始渐入佳境，甚至开始有了一些以往没有的深沉和思想性。 “大神就是大神，逼格回来了。” 老读者们弹冠相庆，新读者们与有荣焉，历史频道的榜单里再次有了“范阳大叔”的姓名。 卢毅的作者后台里的收益恢复了过去的水平，原本被消耗的家底慢慢恢复，生活质量也稳定起来。 刘慧的衣柜里又添了当季的新衣，孩子的童车已经换了三遍。 卢毅的生活，恢复了以往的稳固。 但卢毅面对空白文档的时间却越来越多，留在书房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更新的字数却一如既往的“稳定”，并不会因为他逗留书房的时间增长而多增添一点。 与此相对的，他和儿子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每当他抱着儿子和他同享天伦时，就会有一双温柔而坚定的手将儿子抱走，同时还带着几句斥责。 “宝宝乖，别耽误爸爸工作。” 刘慧揉着儿子懵懂的小脑袋，慈爱地笑着，“你还想不想买大飞机了？爸爸有正事，等爸爸更新完了再和你玩。” *** 陆秀才又重新成为了时下最受欢迎的话本文人。 陆秀才似乎又找回了当年一呼百应的感觉。 但他已经不会为此而痛快大笑了。 就在此时此刻，书房门外传来儿子的嚎啕大哭。 “爹，快出来！爹！我要和你一起放纸鸢！” 陆秀才放下自己的笔，正欲起身…… “相公，别开门，小孩子不懂事，别理他！” 门外，陆家娘子的一声轻喝，让陆秀才的动作一顿。 “你不是说又有戏班子看上了你的话本吗？你赶紧写，写完了再陪他玩。” 陆家娘子对自家相公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不过是放纸鸢，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别耽误了大事。” “我不要！你们每天都说写完了和我玩，可是从来没有写完的时候！” 不懂事的孩童还在不依不饶地闹腾。 啪——！ 一声巴掌声后，哭声停住了。 “你爹做的是正事！别给他添乱！” 陆家娘子温柔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刻起来，“我们这么辛苦不都是为了你！” “哇——！” 孩童被吓后的沉默只坚持了眨眼的时间，刚刚停住的哭声就又重新响起，比之前为了引起父母关注的嚎啕更加响亮，直响的叫人心肝直颤。 “爹马上就来陪你放纸鸢！” 陆秀才听着儿子的哭闹，心中疼惜不已，哪里坐得住？ 于是他摔了纸笔，推开书案，心急火燎地站了起来，准备去哄儿子。 谁料陆秀才这一起身起得太急，才刚刚走出一步，他就忽觉天旋地转，头也疼得仿佛要裂开。 轰——！ 在孩童的啼哭和妇人的训斥声中，陆秀才重重倒地。 第25章 独处与闲坐 他明明已经快要被生活打倒…… 卢毅醒来时，人还倒在书房的地上，他全身无力，根本爬不起来。 并没有人发现他晕了过去。 “不能打扰爸爸，明白了吗？” “呜呜，懂了。” “走，我们去楼下玩儿，我带你买风筝。” 书房门外传来儿子小声的呜咽，以及妻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安抚。 “不！不要走！快进来！” 卢毅在心里拼命地叫喊，可是舌头却僵硬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拼命动着麻木的手指，想要抓到些什么好弄出些声响，可书房被妻子收拾的一尘不染，根本不可能在地上落下什么。 等他可以发出声音时，家里已经没人了。 “有人吗？救命……” 卢毅虚弱无力地发出求助的声音。 回应他的只有一室的寂寥。 卢毅眼神空洞地躺在书房的地板上，足足躺了十分钟，才慢慢地扶着桌子腿，艰难地爬了起来，坐回书桌后，给自己拨了个120。 谁也不知道在那惊心动魄的十分钟里，卢毅想了些什么。 卢毅住的小区在魔都最繁华的地段，医疗资源也很充足，没有多久救护车就来了。卢毅跌跌撞撞地挪到了大门前，给医护人员开了门。 救护车接走了卢毅，先给他做了脑部CT，排除了中风或者其他脑部突发疾病的可能，然后再一项项检查，寻找他突然晕倒的原因。 因为怕吓到孩子，卢毅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 折腾了一下午，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妻子刘慧的电话也打过来了。 “卢毅，你怎么不在家啊？” 刘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怨怼，“你东西写好了吗？为了不打扰你，我都把孩子带出去了！” 卢毅坐在人来人往的候诊大厅里，眼睛望着自己的诊断书，听着妻子的埋怨，心不在焉地“嗯”了几声。 “你到底在哪儿啊？” 刘慧火了，“出去怎么不说一声？” “我在医院。” 卢毅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脖子，“身体不太舒服，来医院检查下。”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去医院吗？” 刘慧的声音紧张起来。 “检查结果说，我得了颈椎病……” 卢毅看着诊断报告上“脊髓型颈椎病”几个字。 听到是“颈椎病”时，刘慧的声音明显轻松起来。 “颈椎病啊？别担心，颈椎病是小毛病，我妈也得过，肯定是你这段时间太辛苦了！” 刘慧安慰起丈夫，“你检查好了没有？要不要我去医院接你？” “不用了。” 卢毅深吸口气，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诊断报告站起身。 “回家再说。” 挂断电话的同时，诊断报告飘落在地。 卢毅怔了下。 他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握得很紧了。 “脊髓型颈椎病主要是颈椎的病变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导致脊髓发生了损伤。这种类型的颈椎病和其他类型的不一样，在患病早期并不会感到颈肩疼痛，有些只是觉得手用不上劲儿，或者腿脚没有力气。” 卢毅想起医生对他说的话。 “但是一旦出现了症状，问题就很严重了，我建议你及早进行手术。如果不想手术的话，也要尽快确定治疗方案，平时少伏案，多进行户外活动。” 他木然地从地上捡起诊断报告，走出医院。 回到家后，卢毅将自己今天做的一系列检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给刘慧翻阅。 卢毅在当网络作家之前是个程序员，属于伏案工作者。开始写小说后，每天要在电脑后面工作六到八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敲打键盘。 很多和他有相同经历的同行都有腰椎、颈椎上的毛病，只有他肩不酸背不痛，颈椎也没不舒服过，还以为是自己体质好。 谁能想到，并不是他没得病，而是他的颈椎病是以脊髓压迫为主，而不是神经压迫，所以前期没有痛感而已。 “还好还好，其他地方还挺健康的。” 刘慧先是翻看了卢毅的血常规、脑CT等重要器官的检查结果，发现都没什么问题后，拍着胸口舒出口气。 “医生说，我的颈椎病很严重了，最好要做手术。就算不做手术，以后也要少伏案，多进行户外活动。” 明明是很不好的消息，卢毅说起来的时候神色却带着期待，“你看……” “哎呀，干你们这一行的颈椎病不是常事吗？得颈椎病的那么多，也没看有几个去开刀的，医生那就是危言耸听！” 刘慧走到卢毅身后，边按摩着他的颈肩，边小声嘀咕，“开刀太耽误事了，万一没开好，小麻烦变大麻烦。不过多出去走走也是对的，不然你每天下午写完以后在楼下花园逛逛得了。” “小慧，我下午在书房摔倒了，晕了五六分钟。” 经过这一遭，卢毅身心俱疲。“我也不想倒，我还有你们要养。可是我也很害怕。” 怕自己这一倒，爬不起来。 刘慧没说话，她的脸色很难看。 因为她已经预感到丈夫要说什么。 说那个她最害怕提起的话题。 “这本书写完以后，我想休息一阵子，先不写了。” 果然，卢毅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毕竟，我也不年轻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中年才知万事难。 刘慧按摩着丈夫脖子的手突然就没了力气。 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行吧。” 最后，她只能这样回答。 *** 陆秀才的突然倒下，首先吓到的就是他自己。 他想，他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独自躺在书房里的那一盏茶时间了。 等身体稍微休养好一点，那种四肢无力的不适感过去后，陆秀才和陆家娘子又去医馆做了个全身体检。 陆家娘子有些贫血，卢毅有一堆小毛病，但身体重要器官都没问题，小毛病也都是时下文人常有的问题。 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卢毅的颈椎问题。这个病很麻烦，一旦患上，终生不会痊愈，只会越来越重，只能养着。 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陆秀才调整了自己写话本的时间。 他每天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吃完早饭后连续写上一个时辰，就带着儿子出门在坊间的园子里逛逛。 中午吃完午饭，再写上一个时辰，就再独自出门走走。 是的，独自出门。 当陆秀才离开家庭，离开书房，离开话本，什么都不想，一个人在外面乱走时候，他才赫然发现——所谓家庭和美带来的无聊感，远远大于独处。 独处顶多孤独，可那孤独都是饱满的。 有时候，陆秀才会专门去最初的那个茶馆坐坐。那个曾经躲雨、参加“文会”，促使他走上写作道路的地方。 他是个性格拘谨的人，很少主动去尝试什么新的东西。就连去的地方，也都是挑选熟悉的。 那茶馆现在还在红火的开着，因为来的都是读书人，茶馆里放着很多书，很多读书人品茗、闲谈，或干脆什么都不做，只抱着一卷书瘫在软垫上，一摊就是一个下午。 陆秀才也学会了这样的“咸鱼躺”。 他学会了一壶茶，一本书，一个人发呆一下午的生活。 某天，陆秀才又到了茶馆，照常在茶馆的书柜前流连，挑选自己下午打发时间的书籍。 他站在书柜前，抬眼一看，突然怔住。 茶馆新到的书籍里，居然有他刚刚才出的新话本。 陆秀才颇感新鲜的伸出手，准备拿出自己的新书瞧瞧，却有另外一只手比他更快，已然摸上了这本书的书脊。 陆秀才偏头看去，是个打扮斯文的白净书生，年纪不大，看起来才二十出头。 “你要这本？” 那少年也没想到旁边发呆的大叔会选这本，腼腆地说，“不好意思，我是这个作者的书迷，今天能不能让我先看呢？” 不知是什么缘故…… 也许是少年的笑容太讨人喜欢…… 也许是丝竹声太柔，窗外的阳光太明媚…… 陆秀才决定逗一逗他。 “那太巧了……” 陆秀才看着少年手中的书，眼中带着狭促的笑意。“不好意思，我是这本书的作者。” 啪嗒——！ 年轻书生手里的书忽然落地。 他的表情，仿佛是一瞬间被雷劈中了，那雷还告诉他，他就是天选之子似的。 “真真真的吗？您您是老范？” 年轻书生震惊了，结结巴巴地说，“不，我的意思是，您，您是老叔？” “范阳老生。” 陆秀才大笑出声。 他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告知自己写话本时的化名，却不知道可以这么有趣。 年轻书生也发现自己丢人了，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捡起了陆秀才的新书。 之后，陆秀才和年轻的书生就新书的故事聊了一下午。 在年轻书生面前，他不是陆秀才，只是“范阳老生”。 “范阳老生”请他喝了一壶茶，听这个年轻的读者聊起自己是如何看到他的第一本话本，又如何追捧起他的其他故事。 聊那些故事是如何在他枯燥的学习之余调剂着他乏味可陈的生活，那些主角又是如何激励着他不要被生活打倒。 “对了，您为什么会开始写话本的呢？” 半因激动，半因剖析自己而产生的羞涩，书生的脸皮涨得通红。 “其实，我也想写本话本看看，但是总觉得，有这种想法实在是不切实际。我的家人也不支持我做这个，他们想让我去当教书先生。” “一开始吗？” 陆秀才垂下眼眸，思绪陷入过去的时光。 多么奇妙。 他明明已经快要被生活打倒了，他写出来的东西却在激励着别人不要倒下。 他明明已经生出了要离开这个行当的念头，却在这时候出现这样的人，让他想起他最初写作的初心。 陆秀才借着替书生倒茶的机会，掩去眼底的惆怅。 “一开始，我只是想写一本……” 耳边轻快的丝竹声一如他避雨误入的那天，是那么怡然自得。 “被人提起时，不会丢人的书。” 第26章 未雨绸缪 怀疑老公可能出轨怎么办？…… 刘慧发现，卢毅出门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原本只是“下楼逛一下”，变成了“出门逛一下”，再变成了“我下午就不回来了”。 随着卢毅出门的时间越来越长，刘慧也越来越焦虑。 卢毅在家写作时，是很少出门的。他是个不能一心多用的人，只要被外界影响了，写作状态就很差。 以往，虽然卢毅一天到晚在书房也看不见人影，但只要他还在家，刘慧就觉得很踏实。 现在，卢毅一天天的往外跑，她感觉主心骨都没了，干什么都不痛快。 到后来，卢毅居然抱着笔记本出门，下午的更新干脆都在外面写了。 这下，刘慧慌了。 他们夫妻俩个都不是交游广阔的人，尤其是卢毅，有时候网络作家之间开什么会小聚一下，他都是能不去就不去，觉得和一群不认识的陌生人在一起不自在。 到底外面有什么，能吸引卢毅天天往外跑？ 对于自己出门的这件事，卢毅倒是很坦诚。 “我下午去的是咖啡馆，就是以前我单位楼下不远的那家。那边环境不错，我在那边写有灵感。” 卢毅告知了妻子自己的去向，“天天在家里写也烦了，换个环境新鲜点。” 刘慧不信，可是她也没办法。 不似卢毅说走就走，刘慧还有个孩子要带。以往卢毅在家里时，家里有什么事她喊一声，卢毅会从书房里出来搭把手。 但现在卢毅不在家，孩子和家务就要占据她所有的时间。 终于，刘慧实在忍不住了。 她请了一个女性朋友来家里帮忙带几个小时孩子，自己偷偷摸摸尾随着丈夫出了门。 自从患上颈椎病以后，卢毅能不坐着就不坐着，即使去咖啡馆，也都是步行，刘慧很容易就跟上了丈夫。 她看着卢毅一路往老单位的方向走，一颗悬着的心慢慢沉回了胸腔。 等卢毅拐个弯，果真进了一家咖啡店，她那心又开始正常跳动了。 刘慧站在咖啡馆落地窗外，目视着丈夫熟门熟路的和门口迎宾的服务员打了个招呼，露出轻松的笑容。 她把身体往树后更缩了缩，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迎宾的服务员。 二十多岁的小姑娘，长得清秀可爱，穿着咖啡馆的酒红色围裙，和丈夫很熟稔的样子。 不过除了打了个招呼，两人没什么眼神接触。 卢毅走到靠窗的一处高台边，放下了笔记本。 去咖啡馆的人大多喜欢坐在柔软的沙发座里，高台吧椅没什么人选，卢毅身边没有一个人。 刘慧的表情更满意了。 放下笔记本后，卢毅先去书架那边看了看，没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书，空着手走了回来，要了一杯冰拿铁，开始站着码字。 刘慧垂下眼睫，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只要不是出来见什么人，就算丈夫在外面飞着码字，刘慧也是不担心的。 刘慧是个有耐心的人，她在树后站了半个多小时，看着卢毅码了半个小时的字。 半个多小时后，卢毅休息了下，坐在吧椅上喝了口咖啡。 刘慧已经准备走了。 就在这时，有个看起来像是学生的小姑娘抱着本书走向了卢毅。 卢毅放下了咖啡杯，和小姑娘聊了几句，接过她的书，用非常熟练的动作在她递过来的书籍扉页上签了名。 大概是因为开了这个头，陆陆续续有人凑过来和卢毅搭话，其中有男有女。有好几个女性都打扮的非常精致，一看就是白领或者中产阶级，卢毅也一改平时的木讷，和她们聊了几句。 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在临走前，还拿出手机递给了卢毅，似乎是想交换个联系方式。 刘慧的手指紧紧抠着面前的大树，脸色难看地可怕。 好在卢毅拒绝了。 刘慧松了口气。 这一下午，刘慧直站到腿都发麻，指甲缝里全是树皮的残屑，才失魂落魄的回了家。 帮她带孩子的朋友看到她回来后的状态，吓了一跳，关切地问：“怎么了？你老公是不是哪里不对？” 刘慧是个要强的人，怎么可能说自己丈夫在外面很受欢迎，只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了过去，心底的疑虑却挥之不去。 等朋友走后，刘慧拿出了手机。 她犹豫再三后，在手机搜索栏打出了一行字。 “怀疑老公可能出轨怎么办？” *** 某天，陆秀才收到了一封书局寄来的邀请函。 他新写的话本因为谈及古人的“中年危机”，拥有了一定的思想性，得到了主流读书人的认可，所以京城那边举行的文会想要邀请他。 因为不知道陆秀才的真实身份，这封邀请函是由书局代为转交的。 陆秀才收到了邀请函之后，深思熟虑了几天，决定去参加。 自从那天在茶馆见过自己的书迷后，陆秀才三不五时就会去茶馆里写书。 这个茶馆能红火起来不是没原因的，除了陆秀才以外，这里还有其他文化界名人会不时过来小聚，或是办个茶会什么的，读书气氛很浓厚，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也因为经常有一些有名的读书人来这里品茗，这里的常客很少会大惊小怪地打扰到别人。 即使想攀谈，也都很有礼貌的见礼，不会用猎奇的态度对待他，更不会询问他的真实姓名。 在这里，人和人之间相处有距离但不生疏，是一种让陆秀才很舒适而有安全感的距离。 除此之外，之前在茶馆遇见的那个年轻书生也有自己的小圈子。 那个圈子里的人很多都是陆秀才话本的读者，一听说陆秀才偶尔会在这个茶馆出现，经常带着陆秀才的话本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到作者本人。 陆秀才本就是个好脾气的人，对待自己的书迷自是不用说，无论是要题字还是聊天，几乎都会同意。 渐渐的，陆秀才觉得——似乎和陌生人打交道也没有那么难？ 陆秀才决定去京城参加文会，还想把陆家娘子和孩子都一起带去京城看看。他思忖着，自己开会的时候，妻子和孩子可以在京城游玩一番。 他觉得自己的决定妻子肯定很开心，因为他们全家已经有好几年没出去散心了。况且妻子一直埋怨自己没有上进心，不愿出门见人。 现在他主动要参与这样的盛事，她应该很欣慰吧？ 陆秀才想要给妻子一个惊喜，准备等她买东西回来再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京城文会的邀请会负责陆秀才的食宿，但是陆家其他人的食宿就要自理。陆秀才现在囊中充裕，自然不在乎这些小钱。 是他想出门，这次出门游玩的钱就用他的私房钱吧，他得先把家小的客栈和车马准备好。 儿童随父母出门也需要路引，陆秀才打开家中放着户籍的小箱子，开始翻找儿子的路引。 “路引呢？奇怪了，儿子的路引在哪里？” 陆秀才把小箱子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儿子的路引。 没办法，他像每一个找不到东西的男人那样，在家里无头苍蝇一样的乱翻。 翻着翻着，儿子的路引没找到。 但他在家中五斗柜的最底下，翻出了几样文书。 看到文书的那一刻，陆秀才揉了揉眼睛，瞠目结舌。 *** 卢毅坐在床上，看着从衣柜抽屉柜子里翻出的保险合同，满脸见了鬼的表情。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还买过这样的保险，而且一买还是这么一大叠。 看到保险的第一时间，卢毅以为刘慧是被卖保险的骗了，又或者是被银行鼓吹买了些用不上的东西。 结果卢毅仔细一翻，这些保险合同都不是一家的，保险类别更是涵盖了“意外险”、“理财险”和“重疾险”等好几种。 其中“意外险”和“理财险”买的额度极高，即使是他们这样的小康家庭，这么多合同算下来，都能买一间小公寓了。 卢毅仔细想想，好像半年前刘慧是和他说过要买保险。 那时候他刚查出颈椎病没多久，刘慧担心他要做手术，或者以后生病的问题，准备在正常缴纳的医疗保险外，再买几份商业保险。 家里这些事基本都是刘慧管的，对他只是支会声。 他是自由职业者，买保险来保障以后的生活也确实是明智的，所以他那时一口答应了，还在她的指导下写了一份授权书。 后来陆陆续续收到几条短信，都是提示他投保了某某保险，卢毅也是看过就忘，只记得有这么件事。 这一切原本都很正常，也能体现出刘慧未雨绸缪的生活智慧。 “这数量也太多了吧？她到底买了多少？” 卢毅皱着眉，翻着每一份保险。 直到他翻到第五本时，卢毅发现了什么。他开始快速翻阅起每一本的保险合同，直接翻到最关键的几页。 在全部翻完之后，卢毅脸色苍白的丢开了这些保险合同，似哭非哭。 每一本的受益人都是刘慧。 每一本。 他根本不敢细想。 *** 刘慧带着孩子从超市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回来时，卢毅居然没出门。 不但没有出门，还在客厅的沙发里神情失落地坐着。 “下午怎么没出去？” 刘慧站在玄关，一手提着重重的购物袋，一手牵着儿子，笑容如常地问卢毅。“今天在家码字？” 卢毅默默地走过去，接过刘慧手里的购物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那真是稀奇，今天太阳打东边出来了？” 刘慧牵着儿子去洗手。 “小慧，你……” 卢毅鼓起勇气，想要问什么。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你怎么了？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是有什么事吗？” 刘慧和卢毅结婚六七年，他心里有事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你……” 卢毅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半天，余光恰好扫过了书桌上的邀请函。 “没什么。” 他犹豫了下，拿起邀请函。 “北京有个关于原创文学的奖项，我的一本书被提名了最具人气历史小说奖，大会邀请我过去，我想去，你和儿子去不去？” “你居然愿意去参加这种会？” 刘慧意外极了，洗完手接过老公手里的邀请函，看了几眼，“这时间和我带儿子参加幼儿园面试冲突，我们就不去了。” “幼儿园面试？儿子上幼儿园不是下半年吗？” 卢毅诧异。 “咱们这上幼儿园多紧张，好的幼儿园都提前一年排队，面试要提前半年！你真是两耳不知天下事！” 刘慧没好气地说，“几个月前才和你说过，有三家排上了，这段时间要轮流面试！” “幼儿园而已，随便找个离家近的上不行吗？” 卢毅抓抓头，“我们家这地段，幼儿园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哎哟这些事你就别管了，幼儿园和幼儿园之间区别可大着呢。”刘慧明显不想聊这个话题，“好不容易排上的，不能因为你这个可去可不去的事耽误了。” 以前卢毅也参加过这种会，不过都是去一天拿了奖或者见了人就回来，有些离得近的甚至当天就回来了。 更多的时候，她说不去，卢毅就请自己写书的网站帮忙代领，然后快递把证书和奖杯寄回来。 刘慧没当回事，以为丈夫这次也不会去。 谁料，卢毅居然去了。 不但去了，还一去三四天。 第27章 心太野 疑心的种子一旦被种下，便会在…… “华文原创文学奖”是不分“传统文学”和“网络文学”的，只要不是翻译的小说，都可以被提名。 正因为如此，网络作家如果能得到提名就已经是很大的肯定了，如果再能拿到奖项，那更是极大的荣誉。 即使是创梦，对于卢毅能入围“历史文学”的奖项也极为重视，所以这次卢毅去拿奖，是由创梦的副总连胜亲自陪同的。 在此之前，卢毅也拿过几次奖项，不过几乎都是请创梦代领的，所以和创梦的作家关系维系部还算熟悉。 创梦既然是业内顶尖的网站，自然早早就问清了卢毅的航班安排了接机，还提前半天先把人接到创梦的总部，和他对了下第二天颁奖大会的流程和会后安排。 “华文原创文学奖”的重头戏除了颁奖大会以外，还有会前各种文学主题的沙龙和会后的主题座谈会，每个作家都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在会上畅所欲言，表达自己的观点。 卢毅第一次参加，对这些都不了解。 要不是连胜提前拿到了这些沙龙和座谈会的题目，提醒他做准备，等他受邀入会的时候，肯定要临场发（出）挥（丑）。 就因为这个，卢毅对连胜的安排很是感激。 之后整个会议期间，连胜都将卢毅照顾的非常细致周到，卢毅几乎什么都不用烦恼，只要按照她的建议下做好各种准备就行。 不但如此，这位女高管的交游广阔，人脉也广，来参加颁奖会的入围作家大部分都能和她聊上两句。 这次，有几个卢毅特别想认识的作者也被提名并参加了会议，但是卢毅脸皮薄，根本不好意思主动去攀谈。 倒是连胜非常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在意，主动为他引见了那几个作者。 卢毅看书是很挑的，能被他喜欢的作者都非常优秀的，亦或者和他在思想上有某种共鸣。 这一被连胜引见过，大家彼此一聊，那真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不知不觉间，卢毅的通讯录里就又多出了好几个“朋友”。 这一下，卢毅对连胜的印象更好了。 可能对连胜来说，这只是最普通的工作，甚至连照顾每个作家的工作流程都是大同小异的。 但对于卢毅这种不善交际又十分被动的人来说，有这么一个能“想他所想、急他所及”的人，无异是大救星。 等到了颁奖仪式那天，卢毅的小说并没有得到该年度的“最佳历史小说奖”，但他本人却得了一个“最具人气历史小说作家奖”，也算是不虚此行。 人逢喜事精神爽，卢毅交了新朋友本来就高兴，这下又拿了个颇有分量的奖项，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平时甚少在公众面前露脸、留影的他，这次不但参与了大会的留影留念，甚至还破天荒的接受了一家媒体的采访。 参加完颁奖典礼的后面几天，这次卢毅新认识的作家朋友又带着他参加了几次作家圈的聚会，算是在圈内刷了一遍脸。 没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害怕失望罢了。 于是这次北京之行，卢毅一去就去了好几天。 等卢毅从北京返回家里，一提起这次的经历，自然是眉飞色舞。 再说到连胜，那更是赞不绝口。 “我这次遇到的那个负责人，真的是太厉害了。”卢毅想起连胜，不由得感慨，“看起来年纪轻轻的，长得也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做事这么周全……” “什么柔柔弱弱的？女的？” 正在给丈夫收拾行李箱的刘慧，闻言一扭头。 “啊，女的啊。” 卢毅点头，“她是创梦的高管，还是很多知名作家的经纪人。” “你和一个女的出差四五天？她还和你住一个酒店，天天陪同？” 自从卢毅开始写书后，刘慧和丈夫就没分开过这么多天，本来就一肚子火。 当听到他说陪同他的是位女性负责人，还相处了好几头后，声音更是高了八度：“卢毅，我看你天天往外跑，心都野了！” “我怎么了我？她也就陪同了我前面两天，后面全是当地的作家……” “也就陪同两天？你还想她陪你几天？” 刘慧把手里的衣服摔回行李箱里，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卢毅口拙，结结巴巴解释了半天，没把话说清楚，倒把刘慧给说哭了。 “我就知道，你现在开始嫌弃我了！” 刘慧掩面痛哭，“等你再出了名，什么女读者女作者女上司的，哪里还能看得上我这个黄脸婆啊！” “我哪里嫌弃你了？” 被妻子莫名指责，卢毅惊了。 刚从北京出差回来，候机加乘机连续坐了几个小时，此时的卢毅是又累又疲，全靠精气神顶着。 “我……” 现在情绪一激动，因为久坐引起的眩晕又开始犯了，霎时间，卢毅眼前天旋地转，连两腿都麻木无力起来。 他一下子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了半天，直冒虚汗，再说不出半个字。 刘慧擦完眼泪，站在那冷眼等着丈夫的解释，却只等来了这个仿佛心虚认了一般的架势，气得一踢行李箱。 他们的儿子原本在阳台上独自玩着玩具车，看到母亲发起了脾气开始哭，惊得手里的车子都拿不动了。 等到刘慧踢开了箱子，他更是害怕的哭了起来。 这下，刘慧彻底不想理卢毅了。 刘慧又气又急，狠狠瞪了沙发上口不能言的丈夫一眼，快步走向儿子，将他一把抱起，回了卧室。 卢毅再次被遗忘了。 “不……”Hela 卢毅本以为自己这个样子，妻子看到了一定会心软，或是上来问询一声，却没想到妻子看到他跌坐下去，不但不管不问，甚至还跑回了卧室，心中凉了半截。 如果说，第一次在书房里呼救没得到回应只是“失望”，那这次他在刘慧眼皮子底下被忽视了，简直就是“绝望”。 他痛苦地坐在沙发里，四肢麻木毫无动弹之力，脑子却十分清醒。 “我的颈椎病果然更加严重了，这本书完结了，还是住院做个手术吧？” “如果我在外面遇到这种情况，我该找谁呼救？还是干脆不出门比较安全？” “难道在家就是安全的吗？刘慧就在家里，我还不是坐在沙发里一个人等死？” “我这样能去开刀吗？万一手术不顺利……” 鬼使神差的，卢毅突然想到了衣柜底层被藏起来的那一叠保险合同。 那一天，他本该问的。 可是他害怕。 他本能的预感到，如果自己问了，有什么东西会被打破。 婚姻本就不易，他们夫妻二人一路携手走来，也许有过磕磕碰碰，却绝没有大的冲突，怎么也不至于到“谋财害命”的程度。 更何况，如果丈夫出了事，受益人是妻子，说起来似乎也没太大问题，毕竟儿子还年幼呢。 但他的父母呢…… 他的父母养育他一场，难道就不值得受到自己儿子的余荫？ 还有那些巨额的理财保险，难道不是在提防什么吗？ 卢毅又是害怕，又是心痛，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连睁开眼睛的心力都没有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厌世的念头。 好在脊髓型颈椎病带来的晕眩不似其他类型，往往影响的时间不长。和上次一样，大约只过了五六分钟，卢毅就渐渐缓了过来。 他按着还麻木着的大腿，慢慢地坐了起来，吃力地往卧室方向张望。 看样子刘慧还在生着闷气，根本没有出来的想法。 “又或者，她其实看出来了，但就是不想管……” 疑心的种子一旦被种下，便会在心房上生根、发芽。 客厅里，原本就凌乱不堪的行李箱因为刘慧泄愤地一踢横着飞了出去，散乱出一地的洗漱用品和穿脏的衣服。 那洁白干净的地毯，现在乱得一如卢毅的心。 *** 第二次对身体失去控制，让卢毅开始思考起“后路”。 尽管他现在已经很注意保重身体了，也刻意的增强了户外锻炼，但他查过自己的病，这种颈椎病是不可逆的，除了手术，没有任何痊愈的可能。 卢毅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在自己独自出门的时候突然倒下。 经过在网上的一番搜索，卢毅发现自己的手机有个“医疗急救卡”的功能，可以不解锁便添加“紧急联络人”，并记录自己所有的身体状况。 网上说，现在大部分医疗机构的急救人员都接受过培训，会在接收到无陪护急救病人时通过病人随身携带的手机查找“医疗急救卡”，查找病人的既往病史和联络方式。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了很多起通过手机自带的“医疗急救卡”拯救危重病人的成功案例。 看到这个，卢毅立刻按照网上指导的流程，一步步添加了自己的身高、体重、血型等基本资料，又添加了过往病史和过敏源。 在过往病史里，他增加了“低血压”，“脊髓型颈椎病”，“椎间盘突出”等。 等填到最后一项“紧急联络人”时，卢毅握着手机，静静地坐了半晌。 紧急联络人，是在病人失去意识情况下，代替他选择解救方案的人，也是最值得托付性命的人。 一个靠谱的紧急联络人，能大大增加病人的获救几率。 相反…… 如果以前的他，肯定想都不想的填上妻子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但现在，他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和谁商量。 就在此时，卢毅新加入的作家群里弹出一条信息。 他灵光一闪，知道该和谁讨论这个问题了。 如果要论“脑洞大”、“反应快速”，网络作家绝对是最杰出的一群。 卢毅打开聊天群，打下一段话。 “朋友们，问一个问题啊。如果一个作家在外面遇到了紧急情况危及生命，需要找一个能托付生命的人，该找谁？设定该作家单身，且父母和这个求救的人不在一个城市，远水解不了近渴。” 卢毅看着“单身”两字，苦笑了下。 “找书迷呗。” 有作家开始开脑洞了，“看书的肯定不希望写书的死，不然他追的文就要太监了哈哈哈！” “那可不！” “也不一定，说不定这个书迷正准备给你寄刀片呢！” 一时间，下面的聊天都是跟着这个回答在附和着开玩笑的人。 可卢毅笑不出来。 他和自己的书迷都是点头之交，根本没有电话，最初在咖啡馆遇到的那个年轻大学生，也只是留了个微信。 于是，卢毅只好给“这个作家”做出了第二个人设。 “这个作家性格比较孤僻，不怎么结交陌生人。” *** 陆秀才等了好几个答案都等不到合适的。 倒是一个和他在同一个书局的话本文人，开玩笑般提出了一个答案。 “若说这世上除了书迷，还有谁舍不得我们死，那一定是咱们书局的女掌柜，毕竟书局还靠我们赚钱呢！” 那个文人打趣着，“听说这位掌柜平时就警察处理有关咱们这些文人的疑难之事……” “我猜，比起她处理的那些棘手事情，重病或受伤需要找郎中这种，应该不麻烦吧？” 说话的文人手中转着一把扇子，话语间隐隐带着对书局女老板的赞赏。 听到这个回答，陆秀才心中一个激灵，脑子里浮现出那位女掌柜在京城时对他照顾有加的场景来。 他还记得，那位女掌柜说过，她家里负责联络信件的飞鸽从不休息，每日从她手中放飞的鸽子络绎不绝。 “这倒是个好办法。” 有个说书人也跟着附和，“你们这些写话本的各个都隐姓埋名，唯有书局知道你们的真实姓名和家中住处，一旦真出了事，郎中找你们的家人也容易，只要向书局一打听就行了。” 这句话，让陆秀才若有所思。 “不过，这种托付还是太沉重了啊。” 另一人唏嘘着，“毕竟是把性命交付出去的事情。如果不是过命的交情，无论是被托付的，还是受到托付的，都会忐忑不安吧？会不会直接就拒绝了？” 能写话本的，自然也少不了一颗感春悲秋的心。 “托付的会不会不安我不知道，不过被托付的应当不会。我听说那女掌柜对书局里来求助的合作者，只有三种情况不管。” 之前提出这个建议的话本文人卖弄着自己的见识。 “一是没成年的孩童之事须得父母来，自己找上门不管；” “二是夫妻之间有龃龉或者涉及到感情矛盾的事情不管；” “三是就是做下那等剽窃之事的下作文人不管。” 他抚掌笑道：“除此之外，只要找上门求助的，没听说谁被拒之门外过。” “这女掌柜为什么立下这三个规矩？” 有人好奇问。 被问的人一怔，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恼羞成怒道：“那我怎么知道！多半是被这些人伤过心，或是为了避嫌吧！毕竟是个女人！” 在这之后，这群文人已经被“貌美的女掌柜”这个话题吸引了所有的注意，浑然忘了刚刚提问的陆秀才。 被塞了满脑子新鲜观点的陆秀才却开始思考起自己的生死大事。 他离开了文会，慢慢踱着步子回了家，进了书房。 关上书房的门，陆秀才拿出一张已经写了一半文书的小木符，小心翼翼地在最下方填上了书局女老板的姓名，以及上次去京城参加文会时得到的联络方式。 “都在一个地方……” 他看着木符上写的地址，自言自语道，“就算女掌柜收到消息，也会用最快的时间通知娘子吧？” 然后，陆秀才珍而重之的，将这份木符放入了自己随身的荷包里。 “如若我真的出事，哪怕先联系的是东家，第一个到的也应该是娘子。” 他的活动范围一向不会离家太远。 “但假如，先来的是离得那么远的女掌柜……” 陆秀才捏着荷包，只是想象一下都觉得窒息，四肢五骸像浸没在酸水里一般。 一日夫妻百日恩呐。 那之前的一切，包括过去的自己，便都给了她吧。 第28章 丝毫不差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办公室里，连胜揉了揉自己长期盯着屏幕而感到胀痛的眼珠子。 她已经看到了这本书的末尾。 最后的结局，是陆秀才将一切都交给了“天意”，包括自己的性命。 担心若是自己意外死亡，女掌柜会留下心理负担，陆秀才将自己经历的一切都写成了一本话本，暂时封存在书局，却要求书局不要发表。 他对书局里联系自己的管事留了话，如果自己一旦出了什么事，就请女掌柜起出这本话本，等看完之后，一切便恍然大悟。 “一个人生存于世，有很多种身份。他可以是某人的丈夫，某人的儿子，某人的父亲。人之所以还能活下去，就是因为他的身份承担了很多的责任。” 这本话本，叫《陆娘子杀夫案》。 “若看官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选择，我只能说……” 话本的最后，陆秀才这样写道。 “我作为‘丈夫’的人生，大约已经是一点一点的，被‘杀’掉了罢。” 看完最后一个字，连胜“掩卷长叹”。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这不是陆秀才的故事。 这是卢毅的故事。 不，这甚至都不是故事。 这满满的一本都是求救信，写的是——“救救我”。 *** 卢毅的存稿并不长，都算不上一本书，只能算个小故事。 这一篇《陆娘子杀父案》，看的连胜是冷汗淋漓。 卢毅不愧是成名多年的网络作者，这一手“借古喻今”的春秋写法，将“陆秀才”的人生经历刻画的入木三分。 作家如果赤/裸/裸地将自己的心剖析给别人看，那是作家的败北。 卢毅的尊严不允许他贩卖自己的痛苦。 所以“陆秀才”出现了，他在用自己地“纸笔”，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但连胜还是从卢毅的文字里读出了一些令人担心的东西。 文风是不会骗人的。 书中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压抑到透不过气的痛苦，让连胜不光担心起卢毅的身体状态，更担心他的心理问题。 曾有好几次，当连胜阅读到“陆秀才”的绝望时，都很担心作者笔锋一转，直接就让“他”轻生了。 好在，这位“陆秀才”虽沉默寡言，却不乏韧劲。 无论是试图自救，还是想要想着借外力“求救”，都表达出了他想改变现状的努力。 现在，他向连胜的呼救，连胜接收到了。 “伊森，你那边认识什么离婚官司的律师吗？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个？” 连胜开始打起电话。“嗯，需要做些咨询，我的当事人现在生病了，一开始只能通过手机沟通。好的，那明天再联系。” 先解决专业问题，连胜又开始打第二个电话。 “颜夏，历史频道的金榜作者‘范阳大叔’因为车祸住院了，最近肯定要断更。你们要做好舆论导向工作，不要让读者影响他养伤的心情。” 网络作家都有“断更焦虑症”，连胜觉得以卢毅现在的心理状态，绝不能再雪上加霜了，“明天官方出个公告，再去他的官方书友群里安抚下。” “啾啾，你明早去下医院，悄悄找下卢老师的爱人要个联系方式，我想找个时间和她私下聊一聊。” 连胜叹了口气，“当然，不能让卢老师知道。” 安排好这些琐事，连胜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 在准备关闭自己电脑的那一刻，连胜发现自己编辑后台的聊天工具还开着。 【责编连胜：迷路，在吗？】 五年前的对话，还停留在桌面上。 猛然间，有什么念头，在拼命的往连胜脑子里挤。 《蛮战》已经断更五年了。 一本断更了五年的免费文突然恢复了更新，绝不会是因为钱的缘故。 “苏晚晚的书是她的日记，卢毅的书是为了求救，那更新《蛮战》的这个人，又是为了传达什么信息？” 有了《暖冬校园故事》和《陆娘子杀夫案》的案例，连胜很难不去在心里想这个问题。 小说是作家自身的投影。 迷路的《蛮战》是独一无二的，因为这本书的男主角，映射的是他自己的人生。正因为阿布的人生如此曲折，他的《蛮战》才会如此特别。 难道“他”真的遭遇了什么灵异的事情，被困在了什么地方，无法直接向外界求助，只能通过这种方法？ 连胜正准备关闭电脑的手指一动，转而移动起鼠标。 时隔多年，连胜又重新说起了和那时一样的话。 【责编连胜：迷路，在吗？】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应。 “当然不会有回应，连胜啊连胜，你在想什么呢？” 连胜自嘲的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响起。 定了定神，连胜又开始打字。 【责编连胜：作家用笔说话，不用嘴说话。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你写《蛮战》，一定是想告诉我们些什么……】 此时此刻，连胜的表情庄重而肃穆。如果挡住电脑那半边的视野，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在“上香”，而不是在打字。 【责编连胜：我会找出来。】 重重敲下那几个字，连胜提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办公室。 *** 深夜，连胜的卧室里，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时间已经是凌晨2点。 连胜已经换了一身丝绸睡衣，半靠在床上。 她的左手握着一叠用A4纸打印出来的文稿，握着笔的右手不时的翻动几下，一边看，一边在文稿上写写画画，做着笔记。 “古篆天书，星落神瀑……” 她的笔在这两个地点下重重划了几笔，自言自语着，“五年前的章节里，有这个地方吗？” 连胜拿起摆在床头柜上的记事本，将这两个新发现的“地点”做成了标签，贴在了侧页上。 记事本的侧页上已经贴上了七八张颜色各异的标签，每一张上个地名。 重读《蛮战》，连胜要比五年前认真的多。她正看到五年前，迷路的雪在网上更新的最后一章。 那时候，他刚写到想要走出大山的男主被困山中秘境，孤立无援。 秘境里的树木生长得茂盛而怪异，主干上还寄生着许多致命的植物，很多寄生植物会主动攻击活着的物体。 每当一棵老树上的寄生植物快要榨干这棵树的生命时，那些寄生植物就会寻找新的目标。 可怕的是，这些寄生植物不但能寄生树，还能寄生人类。 五年前网上的章节，便断在了男主角被“寄生种”盯上的那一段。 连胜看过迷路的雪没发表的那些内容，他的文档里提到过“唯一能解除寄生的办法，就是找到传说中的‘星落神瀑’，用瀑布之水冲刷身体。” 但五年前的迷路，并没有让男主角去找去找“星落神瀑”，而是学习了一本刻在崖上的古篆天书，把这些寄生植物反向吸收了，成为了他“升级”道路上的经验值。 于是这个瀑布的传说，好似就成了当时一笔带过的废笔而已。 如果是没看过这一段的人，肯定是连着当年的内容，让男主角去找这处“星落神瀑”，然后逼迫身上的寄生物进入神瀑之水里。 可五年后接上的章节，是按照迷路的雪未发表的内容那般，走的“天书石刻”的路线。 时隔多年，就连已经看过那些内容的连胜，都只是隐约对“星落神瀑”这么个传说有点印象。 现在，迷路的笔记本早已随着他的人一同火化，再也找不到当年的东西。 处理迷路后事的那年，她毕竟太年轻了，做事远没有现在这么仔细。 当时她的情绪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并没有将笔记本里面的内容拷贝下来。就连那篇永成绝笔的文档，都因为“触景生情”的缘故，每次一次次点开，又一次次关闭，迷路的雪更新那未发表的那五章具体到底写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楚。 到最后，倒是永远忘不了字数统计…… 等等，字数统计？ 她虽然已经记不清那几章详细的内容，但记住了迷路的雪最后的文档字数。 “二十四万三千五百二十五个字，243525，243525……” 连胜蓦地起身，一边默念着这个数字，一边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手机。 她打开《蛮战》的小说界面，翻开记事本，对着《蛮战》每个章节的字数逐一统计，写在记事本上。 记完后，连胜打开手机的计算器，从第一章开始，一直计算到五年后最开始更新的那五章。 眼见着数字越来越靠近24万字，连胜的一颗心也怦怦跳地好似擂鼓。 “243525……” 算完最后一章，连胜惊骇到几乎握不住手机。 “荒谬，太荒谬了！” 第29章 周而复始 原来这神瀑不是废笔，是这样…… 连胜在荒凉凄静的密林中奔跑着。 幽暗的密林中全是各种长得奇形怪状的参天大树，有些树上长满了如眼睛般的肉瘤，有些树干上缠绕着像蛇一般蠕动的藤蔓。 沙啦沙啦——！ 看到有活人来了，密林中的植物们一起欢喜地颤动起来， 树上原本闭合的肉瘤们突然绽开了眼睛，刚刚还只是蠕动的藤蔓也挥舞起“手臂”去阻拦连胜的去路。 连胜精疲力竭地避开各种寄生物的纠缠，肺部因剧烈喘息而火辣辣地疼。 不知什么时候，空气里突然弥漫起一种灰绿色的瘴气，那瘴气仿佛是活的，拼命地往连胜的眼耳口鼻里钻。 左支右拙的连胜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她闭上眼，捂住自己的口鼻，拼命朝着一个方向奔跑。 哗啦哗啦——！ 那声音如此丰沛而磅礴，是日夜流逝不断的生命源头，也是森林里唯一的“安全区”。 连胜紧紧闭着眼，依循着声音的方向，冲了出去——！ 光亮大盛。 连胜冲出了那片幽暗，突然变凉的温度和温柔似云的潮气紧紧包裹着她，驱散了那些可怕的瘴雾。 连胜猛然睁开了眼睛。 巨大的山崖上，一条银练凌空掷地，水珠落在山崖下的碎石地上，溅起一颗颗如星辰坠落般的溅沫，反射出如星子般璀璨的光彩。 星落神瀑。 她找到了！ *** 滴滴滴，滴滴滴。 连胜猛然睁开了眼睛。 窗边的闹钟浑然不觉自己搅黄了主人的“预知梦”，还在锲而不舍周而复始的提醒着主人该起床了。 连胜重重拍掉了闹铃，痛苦地爬了起来。 她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一旦有点心事，一晚上都睡不着。就算勉强睡着了，也会不停的做梦。 连胜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打开《蛮战》的界面。 凌晨五点时，《蛮战》准时更新了，那齐刷刷的0分0秒告诉她，又是存稿箱的自动发表。 连胜叹了口气，开始起床。 在去公司的路上，连胜手里还捧着那本《蛮战》的文稿。 昨晚她只看到“迷路的雪”断更前后的那几章，就因为字数统计的吻合而方寸大乱，没办法再读下去。 现在，她已经读到了恢复更新的地方。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连胜把小说打印出来了，好奇地问：“连总，您在看什么呀？李小白老师的新书吗？” 李小白是连胜手底下最著名的作者，到了连胜这个级别，能让她如此花费心思的，除了李小白，司机也想不到还有谁了。 连胜一边看，一边随口回答，“不是李小白的，是个老作者的。” “那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作家啰？能让您这么‘爱不释手’。” 司机笑着打趣。 连胜翻着文稿的手一停。 “嗯。” 她低着头回答，声音里带着鼻音，“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有达到‘李小白’那个高度的潜力。”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可真不得了，您对他评价真高啊！” 司机一听，诧异极了。 “这人这么厉害，那创梦可一定要把他照顾好啊，不能让他出什么意外。” 连胜情绪原本就不是很好，待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崩住。 她深吸口气，合上了腿上的《蛮战》，开始闭目养神。 “他有‘李小白’那样的潜力。” ——这是五年前，她在编辑部为“迷路的雪”争取榜单的理由。 在那个时候，迷路的雪就已经有了创造一个新的流派、新的世界观的格局。 时隔多年后，她再次翻开这本《蛮战》，依然还是会这样评价。 他的格局依旧还是那么宏达，却比五年前更强。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个人风格，并且将这种风格利用的淋漓尽致。 见渊说得没错，更新后的《蛮战》，无论从水准、风格还是格局上，都和之前的《蛮战》没有什么区别。 不但没有更差，反倒更好、更完整了。 之前的阿布来自于西南边陲，他的汉语语法是有问题的。 过去，他的小说里经常出现“饭吃了没”、“我没有见过这样奇怪而高的天空”这样的语法，这一点还被其他专业编辑诟病过。 现在的《蛮战》也依然还是有这种问题，但只出现在男主角和部落蛮人沟通的时候。 于是这种“语法”问题就变成了一种特殊的语言风格，一种只有在“翻译体”上才能看到的遣词造句方式。 以致于连胜现在不必看对话对象的描写，仅凭男主角对话时的语气和语法，就能清晰的分辨男主角是在和蛮荒势力还是在和文明势力对话。 这是一种很成熟的写作手法，直接化劣势为优势。 “简直就是‘迷路的雪2.0版本’。” 连胜在心里喟叹着。 等到了公司，伊森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让他找的擅长离婚官司的律师同行已经找到了，问连胜什么时候方便和卢毅接洽。 连胜想着卢毅刚刚做过手术肯定需要时间恢复，但还是通过微信礼貌地问询了下卢毅想约什么时间。 回复很快。 卢毅要求立刻见到这名律师，越快越好。 “这么急吗？” 连胜皱眉。 连胜劝了几句，但卢毅还是执意要先问清楚。 “我并不是想现在离婚，我只是有一些事情想问清楚。”卢毅这样回复着，“有些事情，我希望只是误会。我对这方面的经验太少了，我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如果不问清楚，我不敢进行下一次手术。” 卢毅送去急救时进行的是椎管手术，但他被车撞到的地方是肩膀，那里需要等他身体恢复的好一点了才能再进行手术。 卢毅之前一直想让连胜当他的手术签字人，但是在刘慧的苦苦哀求下还是放弃了。 但不管怎么说，疑虑还是有的。 连胜得到了卢毅的回复后，和他约好了下午三点和律师会面，便开始一天的工作。 此时助理啾啾也打了电话过来，说是和刘慧的沟通进展很顺利。 下午三点还早，连胜要了一杯咖啡，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位于创梦大厦三十层的作家经纪部和作者关系维系部，是独立在整个公司之外的体系。 其中“作者关系维系部”顾名思义，是和作者打交道的。 和编辑部主要对签约小说负责不同，作家关系维系部更关注作者本人的情况，譬如作家到期要和网站续约、作家要和网站签约的咨询，以及作者签约网站后续的待遇等等问题。 大部分时候，作者关系维护部进行的都是对内工作。 而“作家经纪部”则负责作家的对外工作，举凡有关作者的出版、产品、公关关系、宣传等都由作家经纪部负责。 除去一些突发情况，平日里三十层的工作状态都很安静。 在特批了几个续约作家的自由合同后，又敲定了几个作者接下来书友会的行程安排后，连胜得到了一点空闲的时间。 她打开了和作者沟通的站内聊天工具，先看了下昨晚的留言。 屏幕可视范围的对话框里，只有连胜的聊天。 “迷路的雪”像是那种完全不合外界沟通的高冷作者，只埋头写作，一点只言片语都没留下。 “这么看这句话，是真傻……” 连胜看着自己留言的【我会找出来】那句，颇为尴尬地拍了拍脸。 她昨晚脑子是怎么抽的，才想出来发出这样的“豪言壮志”？ 连胜懊恼地将视窗切掉了，拿起手边的文稿，继续读《蛮战》。 从昨晚开始这么一路读下来，连胜读得非常流畅。 恢复更新后的《蛮战》也许还没到“现象级作品”的级别，但无疑是一本很成熟的小说了。 这一点，从书下读者的反馈也能看出来。 从前天开始，这本书的阅读量暴增，不少读者第一次来看时的留言都写着“从大膜法师的推荐那边过来的”，但到今天，全是清一色的好评和催更了。 可惜作者雷打不动都是凌晨五点更新4000多字，无论读者们说什么，绝不多更，也从不回复任何读者的评论。 哪怕现在读者的数量翻了几千倍，也没有多更新一点的意思。 连胜自己都没意识到，在看到作者没有多更以后，她是松了口气的。 一直没人来打扰，连胜又往下看了几章。 当看到恢复更新后的第十章后，连胜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内容。 “难怪不需要神瀑！” 连胜豁然开朗，惊呼出声！ 难怪走的是天书线，难怪有那样的传说！ 原来这神瀑不是废笔，是这样的伏笔！！ 书的后续章节里，男主角在去寻找神瀑的路上没有找到神瀑，却先找到了刻在山崖上的“石篆天书”。 当时他已经被“寄生种”折腾的神魂不守，随时可能失去神智，不得不孤注一掷学习了石篆天书上的功法，在崖上和寄生种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等主角成功吸收了这些影响他的寄生种，想要下山回去时，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被水完全倾泻而下，变成了一条瀑布！ 原来他苦寻不得的“星落神瀑”，竟就是“石篆天书”所在的山崖。只是这星落神瀑是在高耸入云的悬崖上，每年只有在最严寒的一段时间里是枯水期，可以完全暴露出山上的“石篆天书”。 解决寄生的方法并不来自于神瀑，而是来自于神瀑背后的“石篆天书”。 然而没有人会选择在最酷寒的时节离开大山，所以大部分时候，这座悬崖被贴壁泻下的瀑布所覆盖阳光，石篆天书也与世隔绝。 只有最勇敢的蛮人才能在丰水期穿瀑而过，见到“石篆天书”的真容，学习到吸收寄生种的方法。所以男主角的部落里才有“只有经受得住星落神瀑冲刷身体的力量，才能解除寄生”的传说。 但敢于在枯水期穿越大山的蛮人，才是真正的勇士，因为还没有任何人见过直接暴露在石崖上的“天书”。 男主角做到了，他早已经历了无人敢试的最难“考验”，又怎么会因“寄生种”这样小小的困境而止步？ 当连胜看着“他”反向穿瀑而出，看着“他”目睹着阳光斜射升腾，离去时彩虹绕身的这一幕时，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原来这才是“迷路的雪”留下的伏笔。 原来这才是“星落神瀑”和“石篆天书”的秘密。 ——在迷路的雪心里，世人看来严苛而残酷的冬天，其实才是他的救赎。 “我都已经经历过那样可怕的严寒了，又怎么会害怕其他困难呢？” 泪眼朦胧中，连胜仿佛看到了阿布在敲下这一段时，如何笑着调侃自己正在面对的困境。 他曾经也是如此坚信着，坚信着自己只要熬到春雪消融，就能得到“光环加身”的人生吧？ 霎时间，连胜想起了那座昏暗的阁楼。 她想起了桌上已经坏掉的破旧台扇； 想到了那台因为过热而自动关机的笔记本； 想到即使窗户大开，也没有任何风能吹进来的逼仄空间。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回想那时的场景。 书是作家人生的投影。 小说的章节，是作家写作当下时经历的感悟。 所以“迷路的雪”在那个热得喘不过气来的夏天，写下这些伏笔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又或者，他什么都没有想。 只仅仅是想象家乡山间的寒冷，来缓解那燥热到窒息的苦闷吧。 第30章 迷妹发言 在写四十八章到六十章的时候…… 连胜很难描述清楚此时此刻的感受。 不可否认，在她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就遇到“迷路的雪”这样的事件，不但让她对整个世界的看法改变了，甚至还直接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在外人看来，她背靠大树好乘凉，年纪轻轻就凭着连成集团的关系当上了创梦科技的副总，还靠着这种资源掌握了网文圈的人脉关系。 只有连胜自己知道，若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回到五年前的那个时候。 那时候的她，只是个会姨母笑着看书，假公济私着催更作者，只为蹲个下文的普通编辑。 那时候的她，不说，原本可以和很多“拆二代”那样衣食无忧又悠闲度日，打打游戏看看小说上上班，再谈一段甜甜的恋爱去结婚生子，就这样过完一辈子。 也许哪一天她觉得无聊了，还会去当个网文作者，去写一些沙雕小说。 人生已经如此痛苦，她明明已经找到了最适合逃避现实的方法，却依然遇上了“迷路的雪”。 这是她命中的劫数。 是她咸鱼人生的终结者。 是她永远也逃避不掉的现实。 于是她带着“永远在失去在意之人”的痛苦，走上了一条之前完全不会选择的路。 然而，即便“迷路的雪”在她的人生中画下了如此浓墨的一笔，她对这位作者，其实是一点都不了解的。 除了知道他叫阿布，二十二岁，来自于西南边陲的雪山脚下，是个非常努力、非常勤奋，也同样有天分的作者以外，其余一无所知。 也永远无从得知了。 阿布到底是沉默寡言还是活泼开朗，是善于自我排解还是喜欢钻牛角尖，是喜欢独处还是喜欢热闹…… ——都与她无关。 连胜原本是个编辑，也只是个编辑。 他们之间的联系，只有一本《蛮战》而已。 五年前，迷路的丧钟，曾经震醒了连胜。 从此之后，她再想起“迷路”，便只有丧钟了。 现在的连胜，却顺着这根网线，通过一本《蛮战》，触摸到了过去的他。 他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位年轻的作者，是如何一边挥汗如雨地用文字化解着自己的燥热，乐观地等待着度过自己的艰难“严寒”。 她也触摸到了过去的自己。 那个没有被“丧钟”影响，每天只焦虑着更新的作者接下来写什么的自己。 或许是太多的感伤，太多的思绪一起冲上了心头，让连胜做出了一件平时绝不会做出的事情。 她打开了后台，继续给五年前的“迷路的雪”留言。 聊天栏里，依旧是永远一直等不到回复的对话。 【责编连胜：迷路，在吗？】 【责编连胜：作家用笔说话，不用嘴说话。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你写《蛮战》，一定是想告诉我们些什么……】 【责编连胜：我会找出来。】 没有期望，自然也就没有失望。 她收拾了下自己现在复杂的情绪，开始在聊天栏里输入： 【责编连胜：昨晚我梦到“星落瀑布”了。我梦见自己被一片瘴气追到了一处山崖下，山崖上一条巨大的瀑布飞泻而下，水珠溅起星子般璀璨的光彩。你描写的“星落瀑布”，是不是我梦里的那个样子呢？】 又怔神了一会儿，连胜继续输入。 【责编连胜：还有，在写四十八章到六十章的时候，你是不是很热？】 “简直像是个不停用短信轰炸骚扰暗恋对象的疯子……” 敲完后，连胜拿着鼠标，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下这段时间她的留言。 还像是个迷妹在利用职务之便，不停骚扰着自己负责的作者。 实在没眼看。 连胜哀嚎了一声，匆忙关闭了对话框。 *** 医院。 病床上的卢毅被连胜发来的微信惊醒。 卢毅能活动的那只手摸到枕边的眼镜，先戴起眼镜，然后才去拿手机。 自那天连胜第一个赶到医院后，他就将连胜设为了微信置顶聊天的对象。 【连胜：卢老师，你要我帮忙找的律师找好了。等您的身体恢复了，我让他联系您？】 什么时候吗？ 他的颈椎病手术很成功，但因为手术部位在椎管，还是需要连续卧床五天左右。 等能佩戴颈托下床，至少得十天半个月。 那就…… 卢毅的目光扫过身侧。 刘慧不在，床边的板凳上坐着埋头玩手机的儿子，而他此时已经沉浸在“宝宝游戏”的世界里，根本没发现他这个爸爸醒了。 他们夫妻俩都不是魔都人，在魔都没有亲戚，只有一些交情普通的朋友。 这次他出了事，刘慧分身乏术，又找不到可靠的人带孩子，只能暂时将儿子带到医院里来陪护。 卢毅被麻醉过去后的疼痛折磨了一夜，天快亮时才睡着。儿子昨晚是在他病床的床尾凑活一夜的。 他清了清干涩沙哑的喉咙，问儿子：“宝宝，妈妈呢？妈妈去哪儿了？” “妈妈去买早饭了，叫我在这里等着别乱跑。” 听到爸爸的声音，卢小宝的注意力从手机里离开了一会儿，头也不抬地回答。 很好，出门不带手机。 三岁不到的孩子，被单独丢在人来人往的病房里。 卢毅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火。 这股火让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单手操作，发送了一段语音回复。 【卢毅（语音）：我想今天就见到律师，越快越好。】 连胜的回复很快发了过来。 【连胜：今天？等您痊愈了再处理这些事情会不会好一点？您后面还有手术要做呢。】 “我并不是想现在离婚，我只是有一些事情想问清楚。” 卢毅的肩膀有伤，打字很麻烦，他干脆继续语音。 听到“离婚”的字眼，刚刚还埋头玩手机的卢小宝突然抬了下头。 “有些事情，我希望只是误会。我对这方面的经验太少了，我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 卢毅毫无所觉，接着说。“如果不问清楚，我不敢进行下一次手术。” 【连胜：我明白了。那您什么时候方便呢？】 卢毅看了眼手机的时间，现在是早上十点。 他中午要拆引流管。 “今天下午三点您方便吗？” 卢毅问。 【连胜：好的，那就约在下午三点。】 “真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啊。” 放下手机，卢毅不由在心中感慨着，“难怪那么多新人做梦都想被创梦签上，这个办事效率，顶得上那些明星的经纪人了。” 等回过神，卢毅又开始发愁起一个所有网文作者都害怕面对的问题。 他得断更。 有归期的请假是停更，没归期的是断更。 他接下来还有手术，再加上颈椎恢复期，不知道要多久，不能停，只能断。 算一算，他现在的这本书已经更新了十个月了。 除了刚开始写的时候，他们刚搬家没多久，加上那段时间刘慧天天不在家，他还得照顾孩子，状态不太行，陆陆续续请过几次假。 还有三个月前，他因为去北京拿奖，停更过一会儿，也是停了十天。 除此之外，他从没有“断更”过。 “无故断更”是作者的第二大罪，第一大罪是“挖坑不埋”。 “完了。” 卢毅开始心慌意乱。 “我是不是该上网留个信息什么的？” 该怎么提呢？ 说他出车祸了，得休息一段时间？ 会不会被人当做卖惨？ 会不会被人当做偷懒找理由？ “网络作家请假的借口千奇百怪，不过我信誉还算良好，应该会有人信吧？” 他本来就是个不擅长沟通交流的，身边也没个人商量该怎么办，只能自个儿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他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作家群：@范阳大叔 老范，你出车祸住院？保重身体啊！】 【读者群：@范阳大叔 范阳大大，你伤得重不重啊？别担心更新的事情，请以身体为主，先休息好啊！】 然后就是一片@。 除此之外，手机各个社交工具里都对他发来了关于身体情况的问候。 对于这些问候，卢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发出一声疑问。 “卢毅（语音）：我还行，昨天刚做了手术。你们怎么知道我车祸了？” 【作家群A：10点时候创梦官微发微博了啊，说你出车祸了，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无法更新也无法上网，请你的读者不要担心什么什么的。】 【作家B：我早上10点看到创梦的微博了，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但是那条微博里说你不方便联系，我怕耽误你休息，所以微信问问。嘿，你说你都受伤了刷什么手机，赶紧休息去！】 【读者群：大大还好吧？我们看到微博了，您的书页面下也挂上了请假公告，说您担心我们着急，请创梦的工作人员说明情况来着。我们不着急，您好好休息！】 没有人责难。 没有人怀疑。 没有人催更。 只有关切的问候，只有善意的理解。 卢毅刚刚还在担忧烦恼着没办法处理的问题，忽然之间就被解决了。 除了连胜，卢毅想不到还有谁会这样帮他，谁还有这样的能力帮他。 卢毅想到了自己第三次晕倒的那个时刻。 因为已经做过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当他在离咖啡馆两个路口的地方感受到熟悉的眩晕时，心中并不觉得害怕。 那一刻，尘埃落定，万事归静。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然后听天由命地倒下去。 “希望我能赌对吧。” 当时，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先来的是妻子。 可惜他赌错了。 但…… 卢毅嘴角扬起一个庆幸的弧度。 “还好，我的选择没错。” 他无比庆幸当时填的，是连胜的手机号码。 第31章 生死赌注 我不敢赌我的命 连胜觉得，自己帮卢毅找了律师的事情是不可能瞒过卢毅的夫人刘慧的。 但也不知道卢毅是怎么办到的，当她带着人如约到达医院时，卢毅的单人病房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卢毅人还很虚弱，但又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律师，所以律师只能坐在他的床头侧耳倾听。 像这样的事情，连胜是不便掺和的。 她拉了个凳子坐在病房的窗台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抽空处理起公事。都是些例行公事，连胜一心二用，断断续续地听着卢毅和律师的交谈。 “我的妻子，去年开始，买了‘很多份’保险。” 这也太惨了。 连胜打着字的手一抖，不动声色的吃着瓜。 “什么类型的保险呢？” “什么都有，给我买的是意外和重疾为主，她给自己买的是理财和人寿。”卢毅的声音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都是合法手续购买的，我是自由职业，需要靠商业保险保障，我给她写过一份全权授权的委托书。” “所有的保险受益人都是她吗？” 律师似乎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 “是的。” “我明白了，您认为您的妻子有婚内转移财产的行为是吗？”律师继续平静地说，“我认为您夫人咨询的律师很不专业，或者是一直没关注过婚姻法的改进。不过您说您的夫人是去年开始购入这些保险的，也能理解。” 律师向卢毅解释着：“对于长期相处的夫妻来说，想要婚内转移资产是很不容易的。选择投保就是转移家庭隐形资产的一种。” “如果您的妻子给自己买了大额的理财和人寿保险，如果离婚后保险还在有效期间，哪怕您之后和她离婚了，保险受益人还是不会变的。尤其是人寿保险，它的存在时间长，具备一定的储蓄和抗风险能力，现金价值也大，历来是隐形资产分割上争议最大的部分。” 律师的声音微微上扬，继续说，“不过，今年的婚姻法已经调整了这条。如果能对您的妻子用夫妻共有财产为个人买保险的行为……”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卢毅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拼命地摇了起来。 “我问的不是这些！” 律师一怔，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眼连胜。 连胜什么话都不说，浑似无觉一般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工作上。 “但是如果您如果想要离婚的话，财产分割是最重要的……” 律师只能好意地提醒。 “我也没想离婚！” 卢毅接着说。 这下，律师哑然了。 “我，我请连总找您来，不是为了打离婚官司的……” 卢毅现在还很虚弱，说两句话就气喘吁吁，“您的咨询费我会支付的，我就想问几件事。” “明白了。”律师略有失望，但还是恢复了之前的专业和冷静，“您说。” “我想问，如果我不同意，能取消掉我妻子为我投保的那些意外保险和健康类险吗？如果不行，只取消意外保险行不行？” 卢毅继续说，“再退一步，如果都不行，能不能将受益人改为我的父母？” “那要看您夫人投保的合同是怎么约定的。”律师为难地说，“很多保险公司是不能退保，就算可以退，也要损失保单的现金价值。比如说，很可能你投保了50万，退保以后只给你退10万。” “我不怕损失现金价值。” 卢毅的眼睛一亮。“所以，是可以取消的对吗？” “作为专业人士，我是不建议您退保的。通过退保进行的财产分割一定要慎重，不但退不了多少钱，而且还失去了保障，您的信誉受到影响后，想要再买新的保险，也不好买了。” 律师很恳切地给出专业建议，“为什么离婚官司里，保险是最有争议的地方？就是因为有时候明知道是这种情况，退了也拿不回什么钱。” “而且，夫妻两人都是当事人，变更合同内容是要获得双方同意的，您不可能瞒着您的夫人更改合同，她也未必会愿意签字。” 律师摇了摇头。 “我是被投保的当事人都不行吗？” 卢毅皱着眉问。 “这要看您投保的具体合同内容了。合同现在在您这吗？”律师说，“有些事情我需要看到合同才知道。” “没有，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看到这些保险了。” 卢毅疲惫地说，“当时我是无意间发现的，看完了我就放了回去。我现在也没办法回去拿。” “恕我冒昧，我能问一下，您既然不想和尊夫人离婚的话，您是想达到什么样的诉求呢？” 律师对这样的咨询人也很好奇，“我得先了解当事人的想法。” “其实，我对钱是不太在意的。我现在写书赚的所有钱，都是在我们结婚后才得到的，她想为自己做一些保障，拿走应该有的部分，我没意见。” 卢毅说，“原本，我也不觉得她当全职妈妈会多辛苦。但是之前有几个月，她没顾得上照顾家里，就那么短一段时间，我写作状态直线下滑，连日更都很难做到……” “然后我才发现，除非你是单身，否则只靠一个人，是没办法既兼顾家庭又照顾事业。” 卢毅叹气，“我也见过一些惊才绝艳的同行，就是因为现实琐事所扰，很多都休笔了。” “您这样想是对的。” 律师赞许地说，“很多人对全职配偶在家庭的贡献上是不公平也不客观的。这些当事人往往对财产分割的比例持有很大的异议，认为钱是谁赚的就该谁分的更多。” “但是……” 卢毅苦笑着看向律师，“我毕竟是个人，又不是圣人。我是能接受我的妻子因为不安或者对我的不信任去转移财产的，甚至还可以当不知道。可是只要还有意外险和健康险的存在，我就没办法好好生活。” 连胜敲打键盘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停了。 “你们根本不明白我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我不敢生病，不敢去做危险的事情，甚至根本不敢回家去面对他们。我也不敢和我的父母说我和她的感情出了问题，我怕他们伤心，还怕我的亲戚会和我的妻儿起冲突。” 卢毅一个大男人，说着说着居然哽咽了起来，“我不敢做手术，不敢填她当紧急联系人……” 他怎么敢赌一个对自己失望的人，那一瞬间的犹豫？ “如果我有个万一，孩子我倒不担心，刘慧会把孩子照顾好的。可我的所有财产都被转移走了，我爸妈靠谁赡养呢？” 卢毅泪如雨下。 “卢老师，你刚做完手术，不要太激动，注意身体。” 连胜的头终于从电脑前抬了起来。 律师也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了一包纸巾，给他递了过去。 卢毅道了谢，擦着眼泪说：“我对刘慧还是有感情的，我们孩子都这么大了，我离婚了，受伤害的是这个家庭里的所有人。而且，我们结婚这么多年，苦的时候难的时候都过来了，没理由这个时候离婚。我就想找个法子，既不让她觉得尴尬，又能把这些意外险和疾病险给退了……” 连胜本来还在仔细听着，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看到了什么。 一只苍蝇沿着窗户缝钻了进来，恰巧停在她亮起的屏幕上。 “啊——！” 连胜发出一声尖叫，突然蹦了起来。 她怀里的笔记本也从她的腿上滑落，直接掉在她的脚背上，砸得她“嘶”了一声。 卢毅话说一半，懵然地看向跳起来的连胜。 只见她脸色惨白，整个人神经质地往左右看着。笔记本就在她的脚上，她却没有捡起来的意思。 卢毅要求单独会谈，所以连胜带来的助理一直在门口守着门。听到连胜的尖叫后她迅速打开了门把头伸了进来。 “连总？” “屋子里有苍蝇。” 当发现确实有只苍蝇进来了后，连胜对自己的助理丢下这句话，就捂着嘴，径直走出了门。 啾啾会意地进来收拾残局。 “不好意思，我们连总有点洁癖，尤其见不得苍蝇。” 啾啾带着熟练的笑容进了病房，从地上拿起连胜掉下来的笔记本，又拿起连胜放在窗台上的包。 “两位请继续，我就在门口守着，有人来就提前喊你们。” 卢毅和律师都有点懵，大概愣了半分钟，又开始继续商量起保险退保的事情。 啾啾出了门，走了几步，就看到连胜正靠在医院护士站的前台边，一只手揉着太阳穴，一只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 “您还好吧？” 啾啾将连胜的笔记本往包里一塞，担忧地走过去，“我和他们解释了下。您把人送到了就行了，要不要找个理由先走了，这医院里有苍蝇，我也不方便进去赶……” “好吧，不行你在这里盯着。” 连胜缓了过来，看了眼这层病房出口的方向。 她一怔。 啾啾也看了过去。 只见入口那个位置，刘慧抱着儿子坐在病人等候区的长椅上，也不知道在那坐了多久了。 “啊！” 啾啾顺着连胜的目光看了过去，立刻露出懊恼的神色。 “对不起连总，我刚才没往这个方向过来，我不知道卢老师的夫人在那。” “没关系。” 连胜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大概知道我们来是为了什么，所以才在那边等着拦我们。” 这夫妻俩，说起来根本没什么事，但就硬生生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那怎么办？” 啾啾知道连胜最讨厌处理夫妻感情纠纷的问题。 “没事，这里你盯着吧，有事电话联系。” 连胜的手从风衣口袋里抽出来，接过啾啾递过来的包。 “我去和她谈谈。” 第32章 保险不保险 结婚是为了让人幸福的，离…… 半个小时后，医院不远处的茶餐厅。 连胜和刘慧面对面地坐着，气氛有点沉重，刘慧和卢毅年幼的儿子正在隔壁的桌子上玩着刘慧的手机。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 刘慧面无表情地说，“是卢毅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找了离婚律师，想要和我离婚吧？” “卢老师是请了律师，不过我认为，他对您还是有感情的。”连胜给刘慧倒了杯茶，“他也没有咨询有关离婚的事情。” “我不信。” 刘慧看了眼小巧玲珑的茶杯，没有动它，“你和我老公是什么关系？我不信你只是她的经纪人这么简单……” 这就是连胜最讨厌处理感情纠纷的原因。 如果是一个男经纪人处理男作家的事情，只要你极力为自己的代理人争取利益，对方就会觉得你和他有点什么。 但是要是换了个男经纪人帮女作家处理问题，就没这样的“嫌疑”。 而“网络作家”这个行业是刚刚兴起的职业，做这一行的经纪人和作家都普遍年轻，这也导致在谈判过程中经常出现这样那样的事情。 以往，如果有作家想要请连胜“协商”这方面的问题，她都是避之不及，或者交给团队里其他“老成持重”接手。 “恕我冒犯了，如果卢老师想要包养我做情妇的话，还不够资格。” 连胜无奈地说，“先别提有什么人魅力能大到我去插足别人的感情当第三者，就算有这样的人，您认为卢老师会是吗？” 刘慧看了眼连胜手边的包，再想想她这专车接送的派头和停在茶馆外面的车，眼中的疑虑消了几分。 连胜见她目光一动，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而不语。 “反正，我是不会离婚的。” 刘慧皱着眉头，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嫁给他八年了，前四年连个房子都没有，孩子也不敢要。他丢了工作，我无怨无悔养着他一年，希望他能努把力考上公务员；他找到自己的路子了，我也是无条件退出职场，全心全意绕着他和孩子转，当个没有自己生活的老妈子……” “现在他‘富贵’了，就说感情不和了，没有感情了，想和我离婚，凭什么呢？” 刘慧眼眶通红，“一个女人有几个八年？” “刘姐，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卢老师会和您离婚呢？就算我和卢老师的了解不太深，我都看的出卢老师是个本分的人。” 知道了卢毅的真实想法后，连胜就明白往哪个方向使劲了，“都说文如其人，卢老师的文风扎实深厚，写作考据真实，他为人应该也是稳重可靠的，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您觉得他随时会抛弃你？” “你结婚了没有？” 刘慧突然问。 连胜错愕，“没有。” “那你是不会理解我们这方面的直觉的。” 刘慧终于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我们结婚八年，就算之前吵架，好歹还能说说话，聊聊家常，扯扯闲事。可渐渐的，他就不怎么和我说话了。”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写作压力大，在家里蹲了太久，已经不太想和人沟通了。我还劝着他出去多和同行走动走动，和网友交流交流，怕他憋出毛病来……” 刘慧想起丈夫在咖啡馆里和陌生人相谈甚欢的那一幕，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手里的小杯子。 “结果，呵呵，哪里是不愿和人沟通，只是和我无话可说罢了。” “卢老师对您的态度起了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连胜见她杯子空了，又给她倒了杯茶。 “从去年开始吧。” 刘慧要强，平不会和朋友家人“自曝家丑”，平时也很少有机会和人聊天，所以话匣子一打开，就忍不住开始倒苦水。 “那时候他颈椎病刚犯，医生说他要加强户外锻炼增强体质，他就每天出去溜达。这一溜达，心就野了。” “一开始还只是在楼下逛逛，没过多久一下午都不回来。就算回来了，晚上还在和各种人发信息，一下子是作家，一下子是读者的，也不知道在聊个什么，笑得别提多灿烂了……” 刘慧说着说着，喝了口茶，“等放下手机，一对着我，那脸就拉得老长，摆出那副鬼样子。” “您也可以和他聊天啊，问问他在笑什么。” 连胜笑着说。 “我不想问，问了也是白搭，他就那个闷性子，不会和我说的。” 刘慧摇头，“不管他怎么想，我是不会同意和他离婚的，小宝才上幼儿园，我不能让他没爸爸。卢毅勉强算是个知名作家，孩子上学了不会受欺负，老师们也不会区别对待。” 连胜沉默了一下，才又替她斟上茶。 “也许不是卢老师不想和你说话，而是没什么可说的呢？” 连胜语气轻柔地问，“恕我冒昧，您和卢老师都是一天到晚待在家里吧？卢老师又是这样的工作性质。你们都没有其他交际圈的话，是很难每天都有话题聊的。” “所以你说我这是为了什么！” 刘慧把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顿，“我好歹也是985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一毕业就在上海找了工作，落了户口。我们家这房子的购房资格还用的是我的！前几年，为了他写什么网络小说，我把工作都辞了，一天到晚围着他转！结果他是怎么对我的？连住医院了通知的都不是我！” 连胜开始头疼。 她有点理解卢毅为什么不敢和刘慧沟通了。 一个人长期缺乏社交，就会不自觉地陷入一种不安的环境里，想要抓住些什么。卢毅好歹还有写作分散这种社交焦虑，有读者来交流，但刘慧的人生里除了老公和孩子，什么都没有。 越没有什么，就会越强调什么，越重视什么。 她没有工作，就非常担心卢毅的“前途”； 她没有收入，就非常担心卢毅拿走所有“钱”； 她没有社交，就非常担心卢毅在外面社交太多。 就连孩子…… 连胜看了眼正在玩消消乐玩得头也不抬的卢小宝。 他才上幼儿园小班。 刘慧生命的重心，已经完全放在卢毅身上了。 “你说吧。我要给你们多少钱，才能让你们帮我说服老卢不离婚？”刘慧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有点着急，“老卢下午还有一次检查，我得赶回去。” “既然您已经对卢老师没感情了，为什么还要管他的检查？”连胜突然问。“其实请个护工就行了吧？我看您还带着孩子晚上在医院陪床。” “护工怎么行！护工都是拿钱办事，谁知道我不在护工会不会偷懒。” 刘慧不以为然地说，“老卢出了事，我还是要照顾的，我不能让人戳我脊梁骨，说我把老公当提款机。他对我不仁，可我不能对他无义。” “卢老师没有对您不仁。” 连胜叹息着，将手伸进风衣的口袋。“相反，卢老师对您一直是有感情的。” “我觉得，您可以听一听这个……” 连胜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小巧玲珑的录音笔。 “我们在处理作家纠纷时，经常有人会事后反悔或者出现异议。所以，我基本上是全天都带着录音笔的。” 并不是每个作家的是纯良的。 也并不是每个人来求助，都是真的遇到了麻烦。 随身带着录音笔是她吃过许多次亏后，得到的宝贵经验。 “当然，在大部分时候，我不会将这些录音放给任何人听。”连胜低下头，在录音笔上操作了几下，将它放在了桌子上。 “但是我觉得，您有必要听听这个。” “我没想离婚！” 录音笔里传来男人沙哑低吼的声音。 刘慧愕然地看向录音笔。 **** 十分钟后，听完所有录音的刘慧，已经泣不成声。 小孩子听到妈妈的哭声，扭头看了过来。他手里的消消乐正进行在最关键的时候。 犹豫了片刻，小孩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手机，任由方块堆满了屏幕。他沉默地靠近了妈妈，在她身边的位置旁，贴着她坐着。 “难怪他对我态度大变，他是不是觉得我想害他啊？”刘慧抽泣着，心慌意乱地解释，“是，我是有私心，我拿了家里的钱给我自己买了保险，可我也给他和他爸妈买了啊！” 咦？ 这下，轮到连胜吃惊了。 “我一直觉得老卢在外面有人了，所以才每天下午都不回家。可是我又找不到什么证据，我就自己上网查，又问了问几个婚恋论坛。” 刘慧也实在是没什么人商量了，边擦着眼泪边对连胜说，“可我越查越害怕，越查越心慌，网上几乎每个人的回答都在肯定我老公是有二心了，还说这种人要提防以后悄悄转移资产……” 连胜叹了口气。 “有些人就和我支招，说拿婚内的财产给自己买点保险，再给老公买点意外险健康险，一旦出了事，好歹有个退路。” 刘慧才知道老公早就发现了，大脑一片空白。 “正好，之前老卢颈椎病犯了，我给他和儿子都买了保险，手里还有保险公司的联系方式。网上那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担心以后离婚我和儿子一点保障都没有，就……就拿了家里一半的积蓄，给我自己和老卢都投了保，受益人写了我。” 她害怕地脸都白了，“我只拿了家里一半的钱买了这些，这些都属于夫妻共有财产啊。我没想坑他的钱。” “所以，您其实买了很多份保险？” 连胜又给刘慧倒了杯茶，安抚她的情绪，“只是卢老师只看到您给自己买的那一份？您先喝点茶，缓缓神。” “是啊，我怎么敢让他看到那些保险？”刘慧虽然性格强势，但人很耿直，“我肯定要找个单独的地方收起来啊！” 说罢，她就像病急乱投医那样，一把抓住了连胜的手，“我该怎么办？所以他对我态度变是因为看到我买的保险了，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卢老师不想离婚。您也听到了，他只是想解除那些保险合同。”连胜反握住刘慧冰凉的手，“你们是夫妻啊，其实您应该把所有保险合同都拿给卢老师看，大大方方地说一人买了一半。我觉得他不会怪你的。” “我……” 刘慧嗫喏着，毕竟理亏的是她，“我要说了，我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看我。这件事如果过不去，以后肯定是个疙瘩。” “也是。” 连胜思忖了下，点了点头，“你们都不想离婚，以后还是要过日子的。” 这事轮到谁身上都接受不了，何况这两个都是心思敏感的人。如果不给彼此找个台阶让事情过去，是要有疙瘩一辈子。 又变成居委会大妈了。 连胜无奈地扶额，想了会儿。 “这样吧，您可以这样……” 连胜想到个对策。 她如是这般和刘慧说了一通。 “这……他会信吗？” 刘慧还是心惊肉跳，“我觉得只要不傻，都知道我这是想干什么。” “刘姐，我虽然没有嫁人，但也知道人为了过得更幸福才结婚的。”她顿了顿，又说，“离婚也是。” “既然你们离婚并不会更幸福，那就要学着改变自己。这样，对你也好，对卢老师也好，还有……” 连胜看了眼又开始玩起手机的小孩子，出于善意，还是提醒她。“对孩子也好。” 见刘慧不解，连胜看了眼手机，“小孩子经常玩手机游戏，对眼睛不好，还容易对社交产生障碍。” “我不是经常让他玩的。有时候他老是吵着要人陪，所以才用这种办法让他安静点。” 刘慧有些赧然地拿过孩子的手机，“我怕他吵吵闹闹担心他爸爸写书……” “就算吵到卢老师写书，又怎么样呢？！” 连胜似乎又回到了看那本《陆娘子杀夫案》的时候，头皮一阵发麻。 这下，连小孩子都对连胜看过来了。 “没有一个作家二十四小时都是作家，作家只是他们的职业。他们还有最平常的生活，最世俗的生活。” 连胜觉得刘慧牛角尖钻得太深了，“我们创梦有无数的网络作家，我见过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写作的女作者；我也见过每天打三四份零工，写作就为了能赶上接孩子的男作者，他们也同样是最顶尖的写手。” “既然他们的孩子对他们的事业没有任何影响，您的孩子为什么就会对卢老师有影响呢？” 连胜反问。 “妈妈，我想和爸爸一起玩！” 这时候，一直默默听着的小朋友突然开了口，“我想听爸爸讲故事，爸爸给我讲的故事可有意思了，比你读的绘本有意思多了！” 听到儿子的话，刘慧的脸色忽红忽白。 “而且，现在小朋友上幼儿园了，您待在家里也无聊，不如找个工作做做嘛。”连胜像是开玩笑一般地说，“要不要考虑下我们创梦？五险一金，双休加朝九晚五，您可以来我们这里看看，正好了解下卢老师到底在写些什么，是什么人在看。” 刘慧说：“我，我再想想……” 连胜挑眉，笑了笑，“好的啊，你要是考虑好了，可以给我打电话。” 如果他们和好了，卢毅自然会把连胜给她。 就在这个时候，小朋友又突然举手。 “妈妈，我要上厕所。” “不好意思，我也想去下洗手间。” 刘慧看向那一壶被连胜倒光的茶。 “好的好的。我觉得我和您聊得很顺利，也算达成共识了，等下我就送你们回去。”连胜笑得非常温柔，“小朋友快去吧，别憋坏了。” 刘慧和孩子去上厕所功夫，连胜接到几封需要处理工作的短信。 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登上了自己的工作后台。 不知怎么的，她又鬼使神差的打开了“责编连胜”的后台，顺便看了眼聊天栏。 这一看，她惊得站了起来。 只见那个之前那个五年都未曾有过回复的聊天框里，突然多了一张图片。 图片下还发了一句话。 【你梦见的“星落瀑布”，是这样的吗？】 第33章 领地入侵 夫妻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这是一张非常清晰的景色照, 没有人像。 照片里，一条巨大的瀑布位于三面环山的峡谷中，悬于天地之间, 顺着山势如匹练般飞流直下，瀑头足有三四条之多。 瀑布远处是隐约在云雾间的雪山, 衬着如水洗净过的碧空, 那座挂着“神瀑”的峡谷, 仿佛是戴着冰雪王冠、披着银色披帛的威严神祇。 连胜僵立着, 大脑里一片空白。 她怎么也没想到，“迷路的雪”居然回她了！ 连胜定定地看着那张照片，几乎是用一种立正的姿态站在那里，手里还傻不吧唧地捏着无线鼠标，脸上的表情却好像虔诚的信徒突然听到了上帝的福音。 这一瞬间, 连胜甚至觉得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 就连那个时隔五年重新回复的聊天栏都仿佛在发着光。 几分钟后, 光突然黯淡下去了。 “不要, 千万不要没了……” 蓦地，连胜猛然从那种不真实的状态里恢复过来, 心慌意乱地重新坐回，狂点着鼠标。 光又重新亮了。原来那光的黯淡，只是屏幕的省电模式。 屏幕亮起的那一刻, 那张图还停留在那里, 峡谷间的“神祇”还在对她微笑着。 连胜捂住了嘴，硬生生将此时的鼻酸和泪意逼了回去，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张图片保存了下来。 等她将这一切做完时，刘慧也带着儿子从洗手间的方向走了过来。 连胜拿起桌上的纸巾，掩饰般地擦了下脸上、眼角不存在的灰尘, 脸上挤出一抹礼貌的笑容。 “都准备好了吧？那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医院。” 在送刘慧回医院的路上，连胜一直心不在焉，刘慧也曾试图打破车里的安静，想要和她搭上话说上几句，但在连胜“嗯”、“啊”几次后，刘慧也看出连胜好像有什么心事，便善解人意的没有再打扰她。 连胜确实听到了刘慧的客套，也确实没有和她攀谈，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这几年里，她是带着一种“赎罪”的心态在做着这份帮助作者的工作，几乎没有任何空闲的时间。 而仅仅一点碎片时间，连胜也只能留给“看书”这唯一一个解压的方式，“看书”却同样也是筛选可扶持作者的工作之一。 现在，她想“自私”一会儿，静静靠在微微晃动的座位里，想想自己的事情。 她们谈事的地方离医院不远。 刘慧不想让丈夫卢毅知道自己私下和连胜见过面，连胜便吩咐司机把这母子俩从后门放下。 而卢毅的咨询早已结束，啾啾和律师都在医院的候诊大厅里等着连胜的车返回接他们。 “您和刘姐谈的怎么样？” 路啾啾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问。 “她是不是不想离婚？” 坐进后排位置的律师有点紧张。连胜五官艳丽，是那种有攻击性的长相，当她不说话时，格外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这个擅长离婚诉讼的律师是被伊森引见过来的，之前从未和连胜合作过，见连胜紧抿嘴唇一言不发，他坐进来的身体稍微离连胜远了远。 “嗯，她不想离婚。” 连胜回过神来，没什么精神地回复助理，“刘慧说保险的事是个误会。” “怎么回事？她承认了？” 啾啾一副八卦的表情往后探看。 连胜就捡了些重点，将刘慧的想法和她为什么要分散买保险的事情，和路啾啾与律师说了下。 当听到刘慧不止买了一份保险，也给卢毅和他的其他家人也买了以后，啾啾露出意外的表情。 “真的假的？她都买了？”啾啾想了想，好奇地问，“哎连总您说，这刘姐是不是怕哪一天东窗事发卢老师会生气，所以干脆每个人都买了。卢老师要没发现就算了，发现了也有准备？” “谁知道呢？”连胜问，“你管那么多干嘛？” “哎哟，我这不是看卢老师可怜嘛。好歹也是咱们创梦日进斗金的名作家，把日子过得这么憋屈。” 啾啾眼露同情之色，“您说，卢老师会信吗？” “也许信，也许不信。”连胜淡漠地说，“只要他们都不想离婚，日子就会这么凑活着过下去的，夫妻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啾啾本来还想感慨一句，突然想到了连胜的家事，谨慎地闭了嘴。 “是这么回事，离婚这种事，只要有一方不想离，就不好离。” 律师听了，也点头赞同，“我也建议最好不要过多掺合别人的家事。” “我的原则就是不处理感情问题。” 其实不用律师说，连胜也不想掺合。“卢老师的情况有点特殊，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我相信卢老师自己已经有了决定。” 说到这个话题，连胜就想叹气。 写作需要灵感，写小说是一件私密的事情，并不需要团队协作，所以很多的写手虽然谈不上离群索居或者不通世务，但相对的都比较单纯。 有些全职的作家，比如卢毅，因为和社会脱节太久，很多时候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正常的去社交。 而谈恋爱和婚姻，严格意义上也属于一种“社交”行为，还属于最能影响正常人生活的社交活动之一。 处理这种问题，是最棘手的，因为还涉及到伦理道德和个人意愿。 这几年来，连胜接触过各种各样的“怪人”，踩过一个又一个的大坑，细数起来，简直要抹一大把辛酸泪。 五年前，连胜凭着一腔热血和某种微妙的“补偿”心理，在堂姐连成的鼓励下，成立了“作家关系维系部”，正式开始了网络作家经纪人的工作。 那时候，业内除了出版社编辑和一些传统文学的业内人士，连作家经纪人都没几个，更别说“网络作家经纪人”了。 再加上创梦的原有部门架构是不对小说的作者负责，只对作者的小说负责的。所以从一开始，三十层的所有部门工作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那时候，他们都没有什么经验，曾帮着好几个找上门来的作者处理过感情上的纠纷，却几乎没有得到过什么好结果。 不但没有好结果，甚至还会被人倒打一耙。 连胜曾帮过一位哭着找上门来的女作者。 那位女作者被丈夫控制着写作，每天必须写满一万字才能出门，不能干自己喜欢的事情。 如果当天完不成码字的任务，有时候还要遭受家暴。 同为女性，连胜对这个女作者的遭遇十分同情和愤怒，于是帮忙联系了警察、律师、作家所在的当地居委会和夫妻双方的家人，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帮着这位女作家离了婚。 结果还没过半年，这对夫妻又复婚了。 复婚后，那位女作者等和创梦的签约时限一到，就离开了创梦，去了另外一家网站写作。 走之前，她发了一条长微博，抨击创梦为了让作家更容易被网站控制，会刻意挑拨夫妻关系，劝人离婚云云。 当年这件事给创梦泼了一大盆黑水，也让刚刚才成立不久的“作家关系维系部”受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遇和低谷。 要不是后来连胜的好友李小白发动人脉关系，找了好几个创梦知名的作家一起发文力挺，估计连胜和她新生的部门就撑不下去了。 当时，还年轻气盛的连胜问过这位女作家为什么这么做，对方的回答，让她很长时间都意难平。 “我只是不想每天写那么多字，不是想离婚！要不是你们每天都劝我离婚，我怎么会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你们把警察找来了，结果每个人都在骂我，说我小题大做！” 女作者的声音，隔着电话都能听出不满。 “只有我老公是最了解我的，知道我没有压力根本没办法写作，才这么对我！”她半点抱歉都没有，反倒责怪起创梦的人，“我和他离婚那半年，我一个字都憋不出来，每天都只想着玩。我老公说的对，要由着我性子，我的写作事业就毁了，我就不能过这种自由散漫的生活！” 听到这个回答的那一刻，连胜就明白，这位女同胞已经完全被洗脑，救无可救，也无须再救。 后来，三十层也陆陆续续处理过不少有关感情纠纷导致无法更新的事。 事情倒不复杂，无非是签约的失恋了、被出轨了、要离婚了、闹分手了之类，所以当事的作者没心情更新了。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到了要轻生的地步。 几乎每一次都让他们焦头烂额。 时日一久，连胜便不再亲自出面解决这方面的问题。即使有哪个创梦签约的作者为爱要死要活，她也只是安排立即报警和找120。 卢毅和刘慧能不能长久？ 连胜不知道，连胜也不关心。 三十层的任务，是让每个想更新的作者能安心更新，能通过“写书”得到他们应有的尊重和收益。 而不是像…… 连胜按了下手机，屏幕保护亮起。 ——赫然是那张“星落神瀑”的照片。 *** 医院。 刘慧带着儿子回到丈夫的病房时，病房里正有两个陌生的中年人正围着丈夫卢毅的病床边在转。 她站在门口，蹙起了眉头。 这两人一男一女，都是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样的罩衫，形容端正，看起来都很干练的样子。 但刘慧还是下意识地产生了一种领地被侵入般的冒犯感。 这种感觉让她一把将儿子揽在了怀里，眼神戒备地看着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 第34章 命运的等待 他在黑暗里等待了太久…… 听到刘慧的声音, 正在忙碌的中年人动作都停了下来，往门口看去。 “卢太太回来了？我们是您丈夫请的护工。” 穿着蓝色罩衫的大婶爽朗地笑着，开口解释, “我们两个，是专职照顾住院病人的” 刘慧神色狐疑地看了看大婶, 又看了看另外一位大叔。 两人动作特别麻利的把卢毅身边凌乱的床头柜收拾好了, 又理顺了床单。大叔更换了卢毅的NIAO袋, 脸上没有一点嫌弃的表情。 大婶去洗手间洗了把手, 然后从挂在床尾的包里拿出一包吸管，拆了一个，搀扶着卢毅，给他喂了点水。 从头到尾，卢毅只需要在他们的帮助下抬手抬腿就行, 连眼皮子都不用抬。 卢家的家境虽然还算殷实, 但刘慧戒备心重, 不习惯外人在家里, 所以卢家所有的家务都是她亲力亲为的，包括照顾丈夫。 现在, 她发现所有的事情都被别人做了，自己根本无从下手也不用动手，竟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呆呆站在门口。 卢毅看到她这个样子, 心中忽地一软。 “愣着干什么，带小宝过来啊。”卢毅对妻子招了招手，“你就过来在我旁边坐着就好。” 刘慧木愣愣地牵着儿子走了过去，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坐在了卢毅的床头。 和妈妈一同坐下的卢小宝好奇地看着两个陌生的叔叔阿姨整理完病床, 开始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 那个中年的大叔掀起了卢毅脚边的被子，开始给卢毅按摩起了脚后跟。 “创梦那边说，一旦出现单身作家生病需要人照顾的情况，请专业护工比他们亲自来要方便，所以创梦那边的作家关系维系部和一家连锁家政公司有长期合作。”他声音沙哑地说，“我毕竟是个大男人，身子重，你擦洗搬动我都不方便，我就麻烦创梦帮我联系了这二位。” 两位护工都抬起头，友好地对刘慧笑了笑。 “是吗？那太好了。” 刘慧嘴唇翕动了下，也挤出了个笑容。 “病人卧床久了，尾骨和脚后跟会发胀麻木，要经常按摩，不然以后会落下病根，经常发酸。” 按摩的大叔手掌又大又有力，揉得卢毅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是吗？” 刘慧又变成了复读机，干笑着说：“谢谢啊。” “您太客气了，我们拿人工资，就是做这个的。” 爽朗的大婶笑着看了眼卢毅的点滴，在发现吊瓶已经快空后关闭了出水阀门，按下了护士站的铃。 “你的脚和腰会疼吗？” 刘慧压低了声音问丈夫。 卢毅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像是蚂蚁在咬，不疼，很麻。”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刘慧埋怨着，“我也可以帮你按按啊。” “你带着孩子在医院已经够辛苦的了，我不是想让你休息好点吗？”卢毅无奈地说，“再说，我身上到处都痛，这点麻倒不算什么了。” “你怎么好好地请了护工，都不和我商量一下？” 刘慧脑子里一片乱，只知道紧紧地握着孩子的手。 “刚刚连总和她的助理来探望我，我和她们聊了聊……” 他还不知道妻子在外面遇见了连胜，认真地向妻子解释着。 卢小宝纳闷地看向爸爸，摸了摸脑袋，但没有说话。 “听说创梦的作家关系维系部和很多单位都有合作，除了这家连锁的家政公司，还有连锁的月子中心、房产中介和儿童早教机构的资源，很多签约作者如果家里有点什么事搞不定，都会请作家关系维系部帮忙联系。” 卢毅心平气和地和妻子商量着，“我想了下，你每天在家也挺辛苦的，咱们家又不是请不起人，以后你就专心带带孩子。这些杂事，咱们请人做吧，这样我们都能清闲清闲，也能抽出空来陪孩子。” “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哪有什么事情……” 刘慧习惯性地要反驳，但是想起了连胜劝她的那些话，突然又顿住。 “我知道，你是觉得家里有小孩，在外面请人不安全。不过既然创梦能牵线搭桥给作者们介绍这些家政公司，那肯定比在外面请靠得住，何况孩子又上幼儿园了，只需要操心下接送就行。” 说了这么多话，卢毅的声音开始沙哑。旁边站着大婶立刻非常有眼力劲儿地又拿起被子上的吸管，给卢毅递过杯子喂水。 卢毅吸了几口，接着说：“很多全职的作家都有家有累，平时又要写书又要带孩子，这写作又不是机械工作，哪里有时间和精力管这些琐事，都是请保姆和家政来帮忙的。” “是啊，我们都是专业的！” 大婶笑着附和。“您放心，我们一定把卢老师照顾好！” “可是，你下午5点还有个检查……” 刘慧已经有点被说动了，眼神闪烁着。 “没事，这不有人在么。” 卢毅指了指旁边。 刘慧继续犹豫。 “妈妈，我饿了。” 卢小宝见妈妈没说话，揉着肚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妈妈，“这些叔叔阿姨是不是来照顾爸爸的？我能回家了吗？我不喜欢医院。” 夫妻两个都是一怔。随后，一阵愧疚感同时浮上心头。 这下，刘慧也不纠结了，干脆地起身。 “我送孩子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给你煮个粥送来。”她抬起头，向两个忙前忙后的护工打招呼，“这里就麻烦你们了，我两个小时后就回来。” “好嘞，您去忙吧！卢老师的检查单我看了，已经去排了队了！有事情我们打电话给您。” 大叔也很热情。 刘慧检查了一遍病房，从柜子里拿出保温桶和卢毅换下来的脏衣服，牵着儿子走出了病房。 “妈妈，那个漂亮的阿姨刚刚不是在和我们聊天，为什么爸爸说他和那个阿姨……” 等已经下了楼了，乖巧地跟在刘慧身边的小朋友才抬起头，问起妈妈自己疑惑的问题。 刘慧抓着保温桶袋子的手一抖。 “因为那个阿姨是来探望爸爸的，所以先和爸爸聊过天了。妈妈是后来才到的。”刘慧弯下身子，轻轻地嘱咐儿子，“我们都不要告诉爸爸，那个阿姨找过妈妈，好吗？” “这也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小朋友懵懂地问。 刘慧沉默着点头。 “大人的秘密真多啊。” 小朋友老气横秋地说，“当大人太累了，我是小孩子，我就没有秘密，我只有你们的秘密。” 刘慧哑口无言。 她抿了抿唇，眼睛里有了点湿意。 天边的夕阳已经西下，映照出的云层仿佛是被凝固住的烟火，绚烂地燃烧着整个天际。 刘慧和儿子大手牵小手，背对着夕阳，一步步走向院外。 一路上，隐约能听到两个人一问一答，小声地对话。 “宝宝不喜欢秘密的话，妈妈以后就不让你保守秘密了，好吗？” “那以前的秘密怎么办呢？” “以前的秘密，等爸爸好了，我们就说给他听吧……” *** 两个小时后，刘慧和儿子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住院部的大楼里。 回去洗漱休息过的刘慧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提着个很大的妈咪包，脚步轻快地走向丈夫的病房。 当来到丈夫的门前时，刘慧的脚步停住了，低头看向儿子。 “妈妈，不进去吗？” 小朋友依然还是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马上进去。” 刘慧对儿子笑了下。 “加油，你可以的。”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刘慧深吸了口气，轻轻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老卢，我们回来啦。” 刘慧努力让自己用轻松的语气和表情示人，“我给你带了点粥，还做了点容易消化的炖鱼片。我们已经吃过了，你快吃吧。” 床边的两个护工闻言都连忙迎了过来，大婶接过刘慧手里的妈咪包，大叔摇动床尾的摇杆，升起桌板，两人忙活着布菜，照顾卢毅吃饭。 等卢毅吃完了饭，护工们都收拾完了东西，刘慧从妈咪包的半边隔袋里拉出一个文件盒。 那是公司里常用的那种塑料档案盒，已经被里面的东西撑得鼓鼓囊囊，全靠刘慧捏着才没有“爆”开。 卢毅的心中突然有了某些预感，他眼神微妙地看着妻子手里的东西。 “老卢！” 刘慧抱着文件盒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脸上却带着轻松愉快地表情，“我之前不是给你买了一大堆保险吗，你这次住院，我不知道这算是意外呢，还是得病呢，也不知道哪一份能用上……” 卢毅放在被子里的手也在抖。 “我干脆全部带来了……” 刘慧脸上明明是笑着的，声音却紧得好像在哭。 卢毅没有说话。 他怕自己一开口，声音都在发抖。 霎时间，整个病房内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注意着刘慧手中的档案盒。 刘慧用双手紧紧抓着那个盒子。 她捧着的不是盒子，是一个女人的青春。 然后，她轻轻地在丈夫身边坐下了。 “咱们一起，琢磨琢磨？” 她带着几分颤抖，几分不安，将手里的“盒子”送给了这个男人。 卢毅藏在被子里的手，忽然就紧紧握成了拳。 长久以来，他养成的习惯就是等。 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总是心平气和的等待它的到来，被动的接受着“命运”的安排。 他在黑暗里等待了太久，没等来光明，却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 “……好。” 卢毅接过了妻子的“盒子”，温柔地笑了起来。 他想，他该走出去了。 第35章 天书奇谭 现实的痛苦与纠结，是激发作…… 清早, 连胜端着杯咖啡，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办公室。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有事情都扎堆到一起来了, 连胜一杯咖啡还没喝完，就已经在办公室迎来送往了几波人。 第一波是各个组的日常工作汇报, 顺便批复一些她积压的文件。这一波处理的最快, 工作内容也不复杂。 第二波人就称得上“浩浩荡荡”了。 “连总, 这些都是要放在第十届网络文学大会上的小说周边, 我们把样品给您送来了。” 产品开发部的一位组长领着一群人，搬着几筐的玩偶和手办进了连胜的办公室。“因为不确定能不能通过，所以我们还没给作者们寄，要麻烦您沟通下，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我们就去联络厂家改。” “这么多？” 连胜看着堆在那里像是小山一样的玩偶, 略显吃惊。“这些是要拿去商城卖的, 还是当做纪念品免费发的？” “两者兼有。前几个月, 我们和编辑部、运营部联合搞了个活动，在网上发起了给喜爱的小说生产周边产品的‘众筹’。这些玩偶和周边就是众筹商品。” 产品开发部的商品组组长介绍说。 “我想起来了。这事我有印象, 你们请我这找作者要了生产周边商品的授权。”连胜好奇地走了过去，弯腰从最上面的筐子里抄起一个女骑士的娃娃。 “这么快，样品就出来了？” “这次大概有两百多部头部作品众筹成功, 咱们请了知名的画手和设计师设计了产品形象, 因为是众筹的，数量很明确，这次流程要快一些。” 产品开发部的组长笑着说，“这是先送来的一部分样品，之后还会陆陆续续送过来。根据这些作者们签署的授权书, 如果作家经纪部对样品没意见，我们就可以组织大规模生产了。” 创梦文学网的主营项目是数字阅读，但也兼具IP培育和开发，自从创梦得到连成集团的融资后，现在也渐渐往文娱和传媒方向发展。 产品开发部，顾名思义，就是开发产品的，这些产品包括手机阅读APP的运营、周年庆和各种读者活动的产品、各种线下拓展活动和商业上的事情。 简而言之，就是负责赚钱的部门。 连胜本身不负责管理创梦原有的老部门，但是他们开发的很多产品必须要得到作者的授权，所以和连胜打交道的地方特别多。 就像这次众筹的“周边”，看起来好像只是作者给读者们的福利，实际上也涉及到小说版权的一种——“周边产品衍生权”。 有些作者对小说版权的分割非常敏感，不会单独授权某一个品类出去，哪怕是周边产品衍生权也必须要付费；有些作者就比较随意，周边衍生权看的不是很重，愿意授权生产。 这一次的周边产品用的是“众筹”，生产之前就可以计算出具体的销售数量，这些周边销售所得的百分之五会作为作者授权的分成，所以这一次沟通的还算顺利，基本都同意授权了。 这也导致这次的样品特别多。 “品控这种事，其实你们决定就好了。” 连胜头痛地看着那一筐筐的样品，指了指办公室另一侧的隔间， “没办法，作者们都再三强调，东西出来，必须要作者关系维护部签字同意才可以生产。” 产品部的组长调侃地笑着，“这也是咱们家作者对你们的信任呐！” “行吧，那麻烦你们把这些送到隔壁陈列室里，我今天抽空看看。” 这话说得连胜是心情大好，嘴角微扬。 连胜的办公室是一个大套间，除了办公室，还有一个休息室和一个陈列室。 休息室是连胜中午小睡的地方，她睡眠不好，偶尔要用碎片时间补觉； 陈列室里则放着不少展架，上面陈设满了这些年来三十层的各个部门获得的荣誉和奖杯，还有一些作者送的礼物、锦旗以及作为纪念赠与作家关系维系部、经纪部的奖杯奖状。 产品开发部过来的几个小伙子都是第一次进这间陈列室，搬着东西一进来就好奇的东张西望。 “哇！” 一个小伙子看着展架上某个日光灯管般的东西，脚都迈不动了。 “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了？” 他的同事搬着筐子半天放不下来，纳闷地问。 “黑暗蕾伊！黑暗蕾伊的限量版光剑！” 产品部的那个小伙子眼睛都快喷出火来，激动地直哆嗦，“就上面那个！” 此时连胜恰好跟进了陈列室，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把随意放在陈列架上的双头光剑。 “连总，东西放在这。” 和这小伙子一起搬东西的同事都只是好奇地看几眼，看完放下样品筐就走。 “那我们先回去了！” “好，辛苦了。” 唯有那个小伙子脚像扎根在了陈列室里，眼睛死死黏在了那把光剑上。 “连总，我能靠近点看看这把剑吗？我就看看！” 他满脸忐忑地问。 “可以，不过不能取下来，那个比较重。” 连胜点点头。 “我不碰！” 小伙子欢喜雀跃地过去了，垫着脚仔仔细细地看，一边看，一边下意识想摸手机，估计是要拍照。 不过他还算有点理智，到最后那手机也没掏出来。 “连总，这光剑是您买的吗？” 走之前，小伙子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她。 “不是，一位作者送的。” 连胜目光复杂地看着那把光剑，“它很珍贵吗？我还以为只是个精致点的玩具。” “这个全球限定五百把！当初发售时售价1599美金，不到十分钟就被抢完了！” 产品部的小伙子倒吸口气，“送您的人没说清楚吗？” 看到连胜摇头后，小伙子走出这间陈列室时，满脸都写着“暴殄天物”。 等所有人都走出了这间屋子，连胜一个人留在陈列室，一边把玩着产品部送来的周边样品，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满屋子的陈列品。 国人的文化里，“送礼”大抵是最常见的一种。 能让连胜亲自出面处理纠纷的网络作家，大部分都是头部作者，网络作家里金字塔尖部分的那些。 这些作家不是赫赫有名，就是身价不菲，出于对连胜解决纠纷的感激，时不时会有人送一些私人的谢礼。 连胜拥有这个网站的股份，并不是员工，所以对“收礼”并没有什么忌讳。不过她也怕上行下效影响不好，每次收到作者的礼物，干脆就一起放在这间陈列室里，年节的时候也会以私人的名义回送价值差不多相等的回礼。 唯有这把光剑，因为当初到处找不到售卖的地方和价格，她回礼都不知道怎么送，只能随意送了件同样精致的工艺品。 现在想想，她当初的回礼送得敷衍了，远不比上这把剑的珍惜程度。 “这玩意儿这么少见的吗？” 一看到这把放在高处的光剑，连胜的头皮就开始发麻。 去年的时候，国内知名的科幻小说作家“天在云端”想要签约创梦。 那时，他和出版他小说的出版社有合同上的纠纷，所以之前写的几本书都没办法在创梦的网站发表。 科幻小说在国内属于小众文学，天在云端虽然在圈子里很有名，但现实中并不认识什么能处理这种事的朋友或专业人士，最后只能请求三十层的作家经纪部全权代表他处理合同解约的事情。 连胜陪着“天在云端”和那家出版社磕了半年，才把天在云端小说的电子版权拿回来。 “我……我真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我想把这个送给你。” 性格腼腆的青年在拿回电子版权后，捧着一个大木盒找到了连胜，要把盒子里的东西送给她。 “宝剑送英雄，你值得这个。” 一开始，连胜看到那个大木盒，被盒子的大小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给婉拒了。 结果第二天，天在云端用同城快递把盒子再一次送了过来。 同时寄过来的，还有一封告白信。 明明两个人只有工作上的关系，私下里甚至连饭都没一起吃过。 这告白连胜自然是不能接受，但是对方执意要连胜收下他的礼物。 那时候天在云端已经是创梦的驻站作家了，还是科幻频道的当家人物，为了不让以后合作关系变得太僵，连胜只好收下了那个大木盒。 本来，连胜一边拒绝了别人的告白，一边还接受了告白者的礼物，心里还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当她打开打开大木盒后，她的负罪感立刻就消除了不少。 无论天在云端怎么强调这是把配得上连胜的“宝剑”，对于连胜这种对星球大战并不感冒的普通人来说，那木盒里躺着的就是一把会发光的双头日光灯管。 正常女人看到这种造型诡异，模样笨重，打开开关以后不但亮着光还会发出“咻咻咻”、“嗡嗡嗡”音效的奇怪玩具都不会被触动的好吗？！ 不过，之前连胜不知道它的“珍贵”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就没办法把那把剑当做普通玩具了。 她在陈列室里找了一会儿，翻出了当初装着那把光剑的大木盒，吃力地抱着那个巨大的盒子放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然后，连胜又小心翼翼地踩着凳子，从陈列架上取下那把双头光剑，提着它回到了办公室。 连胜将光剑放回大木盒内，同时按响了桌上内线电话。 “啾啾，你等下帮我寄个东西给天在云端老师。” 她吩咐着。 “好的连总，是什么东西？” 啾啾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是一把星球大战的光剑。” 连胜看着横在桌上占了半个位置的大木盒，又说，“比较笨重，需要小心。” “知道了连总，我等下就联系快递公司。” 啾啾那边停顿了下，“对了连总，早上编辑部和经纪部给我发了消息，说是卢毅老师那边想要和我们创梦再续十年的合同，同时也和我们经纪部续独家经纪约十年。” “十年？” 连胜怔住了。“我记得他的续约合同才签不久，应该还有三年吧？” “是的，所以编辑部和经纪部那边也很吃惊，特意过来问了一声。” 路啾啾的语气轻快极了，“连总，卢老师一定是和她的夫人和好了，所以用这种方式感谢我们。” “那就叫法务准备续约合同吧。合同出来后，叫伊森带卢老师的责编去一趟医院。卢老师现在还在养病，让他们当面和卢老师解释清楚合同里相应的条款，再当面签好带回。” 连胜也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 她不想浪费这样的机会，赶紧叫法务部和编辑部趁热打铁。 “是，我这就安排！” 路啾啾回答。 挂断电话，连胜打了个响指，开心地哼起了小曲。 现实的痛苦与纠结，对作家来说，反而是激发写作灵感的温床。 就凭卢毅那本《陆娘子杀夫记》展现出来的细腻情感和扎实的写作功底，连胜笃定等卢毅病好了，一定能再创造出更好、更杰出的小说作品。 根据统计，一个网络作家的创作高峰期只有五到十年，最顶尖的职业作家也许能延长这个高峰期，但最巅峰的时段至多不过也就十年。 这样一位成熟的作家，愿意和创梦再签约十年，本身就是对连胜、对创梦最大的肯定。 在这种好心情的影响下，连胜看着那个巨大的木盒也没那么尴尬了。 没一会儿，啾啾填好了单子，带着秘书处的同事一起取走了木盒。 【端木老师，我今天无意间知道您送我的那把光剑非常珍贵。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我受之有愧，给您寄回去了。】 连胜拿出手机，给天在云端发了条微信。 天在云端的真名叫“端木彦”。 就在连胜的微信成功发送的那一刻，另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信息来自与连胜的一个高中同学，如今在登山协会工作。 【连胜，你发给我的照片我看了。我给你找了下，现实里确实有这个地方，不过不是叫星落瀑布。】 登山协会的同学给连胜发了这个瀑布另外一个角度的照片。 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连胜寒毛直立。 【这条瀑布位于西南边的雪山下，是古冰川演化后的环境，在山川河流改道之前，山崖上是没有水的，当地的少数民族在那片山崖上留下了许多看不懂的文字。】 只见瀑布之后巨大的石崖上，赫然刻着无数深黑色的扭曲字体。 【这是他们的圣地，叫做天书瀑布。】 第36章 新人旧人 我要谈恋爱！谈恋爱！…… 办公室里, 连胜在网上查起了“天书瀑布”的资料。 这处“天书瀑布”位于一处四面群山环绕的偏远山区里，海拔3000多米，至今为止都只有一条小路和外界相通, 进出需要徒步或者使用骡马。 阿布身份证上填的户籍地址，就在这条天书瀑布不远的一处山村。 顺着这条线索, 连胜一点点查了下去, 发现从“阿布”所在的村落, 正处于我国境内的一条史诗级徒步路线上, 住在这个村子里的人很多都从事着和“登山向导”有关的职业，只有一小部分人能真正的走出大山，到外面生活。 在小说《蛮战》里，男主角是靠帮“外面人”驮货的报酬换来了部落里没有的铁制武器，也换来了跟冒险者队伍学习生存技巧的机会。 而在小说《蛮战》外, 现实中的阿布, 想要从那样闭塞的环境里走向文明社会, 肯定也很不容易。 如果是这样的话, 《蛮战》里会花那么多笔墨写男主角如何走出大山也就有了理由。 从十万大山，到原始森林, 再到隔绝内外的巨大瀑布，随着《蛮战》小说描绘的足迹，阿布的过去也一点点抽丝剥茧地显露了出来, 这是连胜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 连胜忽然有点不想去把“他”找出来了。 她开始对“他”产生了好奇。 *** 关闭了网页, 寄走了木盒，连胜去陈列室找出了李小白新书《月骑士》的周边产品，零零散散在桌子上堆了一大片，颇有兴致地把玩起来。 创梦在读者活动上一直舍得下“血本”，这些周边都制作的很精良, 在连胜看来，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她“把关”的地方。 最多是检查检查衣物有没有过于暴露，人物形象符不符合设定。 她检查完，将《月骑士》的周边在桌上排了一排，拍了个照片，发了个朋友圈，并配字：——“《月骑士》这次众筹的周边产品，无论是设计水准还是制作工艺，水平都很高。” 没有几秒，这条朋友圈下就被点了几百个赞，一些人留下了对《月骑士》的赞誉，很多参与这次活动的小说作者则更是关心这些周边质量本身。 李小白是创梦的招牌，他都没意见的东西，其他作者心里也就吃了颗定心丸。 她这条朋友圈发了没几分钟，李小白的信息就回过来了。 “已经开始制作了吗？给我寄个十个八个样品送人吧！” 李小白发了个跪求的图片。 “还没大规模生产呢，我这也就几个样品。” 连胜带着笑意看了眼时间，“你今天这么早就起床了？怎么，昨晚没更新？” 话音刚落，李小白的视频就拨了过来。 他那张被称为“创梦颜值担当”的脸上此时满是熬夜过度的疲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我不是这么早起床，我是熬夜码字到现在还没睡。” “卡文了？你这是终于江郎才尽了？” 连胜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 “哪儿啊，昨天起床陪妹子们打了会儿游戏，再东摸摸西摸摸，等我反应过来一看时间，我靠，一个白天都过去了！” 李小白将正在视频的手机固定电脑机箱上，嘟囔着，“白天一个字都没写，只能熬夜干了。 “又陪网上认识的妹子？我说，你要谈恋爱就正儿八经出去找个女朋友，别老是搞什么网恋，不靠谱。” 连胜感觉太阳穴在一阵阵突突，“你可是知名网络作家，照片满大街都是。” “我一个码字儿的，天天出不了门，哪儿有时间正儿八经找女朋友。” 李小白拍了拍自己的脸，嬉皮笑脸地说，“姐你这说的，好像我靠脸骗人似的。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网恋都不露脸，我靠的是个人魅力。” 连胜头更痛了。 “想谈女朋友就别老是晚上码字，熬夜多了容易英年早秃！” 连胜恨铁不成钢，“人家晚上码字是因为晚上安静，写作会更有灵感，你呢？你熬夜码字全靠白天碌碌无为引发的愧疚心！” “姐，写了这么多年了，其实我也烦了。我这日子过的……说起来是作家，其实跟码字工没区别。” 每天日更，写作渐渐成了任务，后面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拼命追一样。 李小白看了屏幕那边的连胜一眼，发现她没有翻脸的意思，才敢继续说，“等这本《月骑士》完结，我想休息半年，到处逛逛，玩玩。当然，要是能不靠脸谈个女朋友，那就更好了。” “所以重点还是女朋友吗？” 连胜哭笑不得。 “姐，我今年也二十五了。” 李小白突然将头凑近了屏幕，异常认真地问，“我想交女朋友了，很奇怪吗？” 连胜因他突如其来的认真一怔，眉眼里的调侃渐渐敛去。 “是不小了。” 连胜忽略掉心头那一丝的尴尬，点了点头，“不奇怪。” “但是，写作和交友，应该也……” 她担心地蹙起眉，想要劝说一些话。 话到嘴边，突然就顿住了。 连胜想起了那本《陆娘子杀夫记》。 陆家娘子，也曾借着“为你好”的名头，用自己的关心和照顾，细细密密地织就了一张大网，闷得陆秀才透不过气来。 卢毅的写作激情，也是这么被消磨掉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可己所欲者，难道就能施加于人吗？ 人人都说连胜运气好，一当责编就发掘出了李小白这么一本成神的天才，只有很少人知道，她和李小白从小就认识。 连胜小时候住的别墅，和李小白家是前后排的。 李小白真名叫“乔慕白”，是个混血儿，小白是他的小名。 他的父亲是中国人，妈妈是美国人，夫妻俩都在外企担任高管。两人因工作而相爱，又因工作而分开。李小白初中时，他的父母离婚，妈妈回了美国的母公司，李小白则跟着爸爸留在了中国。 小时候，李小白爸爸妈妈工作忙，李小白就撒丫子满小区跑，他长得好看嘴巴又甜，小区里的孩子们都喜欢他。 连胜比他大三岁，从小被爸爸当男孩子养，年少时性别意识没那么重，她是小区里的孩子王，平时总爱带着小白一起玩。 和国内很多孩子一样，连胜小时候的床边读物是各位名家的武侠小说和《三国演义》之内的历史类小说，而李小白因为受到妈妈的影响，从小看的是《龙枪编年史》、《黑暗精灵三部曲》、《魔戒》这样的魔幻巨著，而且还是原文的。 之后，小白又受到连胜他们的影响，读起了少年们都喜欢读的那些快意恩仇的武侠、仙侠类作品。 两人从小都喜欢看小说，也都爱瞎写，不但瞎写，还经常互相交换着写，或者私下比一下谁写得快、谁写得多。 连胜上高中时，家中突逢巨变，连胜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后就离开了从小住着的那间别墅，在外面租房子住，但和李小白这些老朋友们之间还保持来往。 连胜从中文系毕业后，到创梦当了实习编辑。小白那时候还在上大学，出于好玩的心理，也跟去创梦建了一个作者号，凭着从小到大读的那些魔幻巨著的积累，开始写起西方奇幻类的小说。 那时，奇幻和玄幻类小说恰好是创梦文学网最热的时候，只是国内很多作者写的奇幻小说总是带着一股模仿的气息，但李小白因为自身原因，天然就占了这方面的便宜，写出来的作品原汁原味，一下子就得到了爱好奇幻的读者追捧，一本成神。 “你别想那么多，其实单纯就是因为写不动了。” 李小白揉了揉因熬夜发红的眼睛，发着牢骚，“当初我来创梦写小说，全是因为你在这里当编辑，瞎凑热闹。我上大学忙的时候，书还能请你帮我代写，那时候我们一起写着玩，担子没这么重，我写着也有兴趣。现在好，你工作这么忙，我后面几本书都是全职写作，写得真的好烦啊！” 一看到连胜蹙眉，李小白就知道自己这位好朋友、好姐姐又开始多想了。 想当年，他刚开始写作时，还有连胜帮忙出谋划策、讨论剧情，偶尔有事不能更新的时候，还能请连胜帮着代笔几章。 那时候的连胜工作也清闲稳定，当编辑时每天都在“奉旨看书”，下班了也能帮着他写一写。 五年前的网络写手还没有现在那么多，一本新书只要质量好、更新又稳定，很快就会冒头。名头一传出去，众人拾柴火焰高，他这个真小白，莫名其妙地就这么一本成神了。 连胜也因为挖掘出李小白的缘故，很快转正、得到重用，在创梦编辑部的玄幻组站稳了脚跟。 那时候，他只是想着，能帮帮她就好了，能让她开心就好了。 他本来就是个懒散的人，写作大概是他坚持了最久的事情，而且还不是为自己坚持着，如果不是因为连姐这几年过的太辛苦，需要人帮忙，他早就不写了。 再后来，因为写作，他名利双收，年轻人的虚荣心和成就感也成了推动他继续写下去的动力，虽偶有不耐，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去。 可就因为一开始走的太顺，“日更侠”的名头太响，几年过去，李小白渐渐觉得有点撑不住了。 日更久了，一旦哪天停更一天，不但读者不高兴，作者本人也有负罪感，有些心思敏感的，还会产生焦虑。 越是信誉好的作者，焦虑越重。 从他开始写成名之作《魔神》到现在，已经坚持每天日更一万整整五年了，除了生病和家中有事，基本没断过更。 李小白年少成名，现在才二十出头，正是爱玩的年纪。 他盛名在外，各项版权收入加起来过亿，在外人看来，每天即使不是花天酒地，至少也该潇洒痛快，想做什么做什么。 可他从全职开始，在家都宅了快三年了，除了必要的社交，其他所有时间几乎都围绕着写作转。 一是怕砸了招牌或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影响到连胜，毕竟两个人现在几乎是捆绑在了一起； 二是怕辜负了连胜这么多年来对他付出的心血，还有投入在他身上的资源。 李小白早就到了荷尔蒙萌动的年纪，以往也有很多女孩对他投来橄榄枝，但是他总是被“交稿期限”所累，心思没办法放在上面。 就像是小孩子突然一下子“开窍”了那样，这几年，李小白小朋友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脱了单，开始觉得码字好烦。 现在，他不想待在家里码字了，就想找个女朋友。 “算了，你想休息就休息吧，创梦现在家大业大，不缺你个赚钱的。” 连胜翻了个白眼，“不过，你自己在微博里立了flag，说是这个月一定要把《月骑士》完结。作者群和读者群的牛皮都吹出去了，你这个月要没完结，我才不管你要不要交女朋友，肯定抱着睡袋到你家打地铺，逼着你写完！” “你要敢来，我立刻去抓几只苍蝇养家里！” 李小白和连胜斗嘴惯了，说话完全没过脑子。 但他说完的那一刻，心里就叫起不好。 果然，连胜直接挂断了视频。 “我又胡说八道了！” 捧着手机的李小白轻轻抽了自己一巴掌，赶紧想办法找补。 他的眼珠子转了转，想起一件事。 有了！ 李小白低下头，吭哧吭哧给连胜发短信。 ** 挂断视频的连胜，略带烦躁地把桌上的周边挥到了一旁。 她和李小白私交甚笃，小白也是少数几个知道当年“迷路”事件的人。 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对方拿自己的忌讳开玩笑。 怕苍蝇，怕海鲜，怕鱼腥的气味，怕破旧的台扇，斑驳的阁楼，怕见到一切和那天有关的画面…… ——是的，她有PTSD，且很难自愈。 因为造成她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叮咚。 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响起。 不用想也知道是李小白发来的道歉，连胜余光扫过手机亮起的屏幕，没好气地看了眼。 “不写完《月骑士》，别想我原谅你。” 她在心里嘀咕着。 下一秒，连胜看到了李小白信息，不过却和道歉无关。 【连姐，有一件事刚才忘了说。畅快看书那边在私底下联系了不少创梦的作者，想要挖角。我知道有好几个作者已经到了谈条件的阶段了，你最好盯着点。】 李小白在做正事的时候，一向很认真，而且很靠谱。 连胜一下子就坐直了身体，紧紧盯着他发来的短信。 【你要特别注意科幻频道的大神天在云端，那是畅快看书的重点挖角对象。】 第37章 天在云端 听说有个作者为这个猝死了？…… 一得茶馆的静室内, 畅快看书的“市场部”经理马鑫正在和“编辑部”总编玉叶反复叮嘱。 “我们已经打听清楚了，天在云端虽然在创梦写书，不过没有和创梦签长约, 只签了作品约。” 马鑫压低了声音，又对玉叶说, “他是国内科幻小说的领军人物, 只要能把他挖到咱们‘畅快看书’的旗下, 我们这边再挖其他作家就容易多了。” “可是科幻类小说比较小众, 值得咱们下这么大功夫吗？”玉叶其实更希望挖到李小白那个级别的，“有这功夫不如挖一挖李小白那个级别的。” “就是因为科幻类小众，所以挖人便宜啊！”马鑫没好气地说，“我也想挖李小白那样的，咱们出得起这个价吗？退一万步说, 咱们就算出得起这个价, 咱们还能赚到钱吗？” “这人签在连胜手上, 我觉得没那么好挖。” 玉叶想起连胜, 眼里升起一抹怨怼，“她把手里的作者看得死紧, 跟看自己家孩子似的。” “这个你放心……” 马鑫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在玉叶耳边说, “连胜手底下其他人不好挖, 这个肯定行。听天在云端的那个朋友说，他对连胜有意思，但是被连胜给拒绝了。” 玉叶没想到还能听到这种八卦，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假的？天在云端没女朋友吗？他已经都三十多岁了吧？” “这家伙，听说挑得很。他被连胜拒绝后, 有好几个月没和连胜联系过了，心里应该是有疙瘩。” 马鑫看着面前外貌姣好的女总编，附耳继续叮嘱：“你不是和连胜一起工作过吗？我们就从这里着手，这样，在这样……” 玉叶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但没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经理，总编，天在云端老师和酱汁鸭老师到了！” 就在他们说话间，一直在门口守着的小姑娘小跑了过来。 “走，我们去迎一迎。” 马鑫一拉玉叶，“这可是重要人物，咱们得表现好点！” 他们预定的包间在2楼，玉叶和马鑫在楼梯口处相迎，双方一个照面后，都不动声色的互相打量了一番。 酱汁鸭是个胖胖的中年人，已经有点地中海的倾向，胳膊下夹着个手提包，上个楼梯直喘气。 跟在酱汁鸭身后的天在云端则清癯高瘦，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带着一副无框的细边眼镜，眼神干净明亮，上楼时始终和酱汁鸭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天在云端老师，酱汁鸭老师，久仰大名！” 马鑫爽朗地笑着，迎上去握手。 玉叶也跟了上去。 酱汁鸭是马鑫找的“中间人”，酱汁鸭主要写的是都市类小说，他和天在云端是老乡，又同为浙江作协的理事，两人是朋友关系。 酱汁鸭走在前面，看到玉叶这个大美女眼睛就是一亮，还未等玉叶过来，便主动地凑过去和两人都握了下手。 等到了天在云端面前时，天在云端突兀地将手插进了裤子口袋里，将手藏在了起来。 马鑫和玉叶伸手的动作都是一僵，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我这位好友有点怪癖，不喜欢和人接近。”酱汁鸭连忙哈哈笑着打起圆场，“你们别客气，他人还是很随和的。” 有了这么个台阶下，两边也就心照不宣地避过了这话题，客气地进了约定好的包间。 待到了茶馆的包间，天在云端站在门口一看，里面竟然是茶案加蒲团的配置，不但没有椅子，还要踩着草席一路过去，顿时眉头皱得死紧。 这边马鑫已经蹲下身，开始给自己脱鞋了，天在云端目光从他光着脚穿着的黑色袜子上瞥过，突然咳嗽了声，出声问：“这里有不是蒲团的包间吗？” 马鑫懵然地抬头：“啊？” 酱汁鸭一伸头，懂了。 “不是和你们说了，要安静干净的地方谈事吗？” 这家茶室开的有些年头了，茶室的草席已经泛黄，有些地方还带着黑点。蒲团也不是新的，上面的包边都已经磨损泛白。 “这里环境很好，茶点也正宗，我们一般洽谈公事都在这里。”马鑫后背已经开始冒汗，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两位大神，“是哪里不对吗？” “我不喜欢和人脱鞋谈事情。” 天在云端的话让刚脱下高跟鞋上了榻台的玉叶脸色一变，急急忙忙重新穿上鞋，尴尬地笑了下。 “那……那我去和老板说下，换个包间。” 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十几分钟，就在这一行人碰面后的第二十分钟上，所有人才重新坐进了一处新的包厢。 新的包厢是新中式的装修，太师椅大台面，面积极大，足够十几个人坐在一起聊事情。 他们四个人往里面一进，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气氛更加尴尬了。 “只有这间还空着了，我们生意很好的，下次要提前预约。” 服务员引着天在云端他们进来，又提醒他，“大包间最低消费888，有百分之十的服务费。” “知道了。我们要谈点事，不需要人服务，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 马鑫连忙过去拉上门。 “是我多事了。今天的茶水费我出好了。” 天在云端扫了眼大包厢，对每个位置之间的距离很满意。 “哪里能让老师付钱！我们来我们来！” 等所有人坐下，只见天在云端的手指轻轻拂了下桌面和椅面，待发现没有灰尘和脏污后，他才坐了下去，但手臂和身体并不碰着桌子。 等所有人都坐下了，酱汁鸭作为中间人和马鑫商业互吹了一拨，又打了一圈太极，马鑫才开始道出来意。 “我们畅快看书虽然成立的时间不如创梦早，但在手机阅读APP领域走的比其他电子阅读网站都要早，阅积累用户已经突破了5亿，尤其是在科幻、悬疑版块投入极大，咱们走的是精品化路线，和众多知名作者都有长期合作……” 马鑫看了眼酱汁鸭，“就像酱汁鸭老师，就一直在我们畅快看书驻站写书，他最清楚我们的成绩。” “是啊，现在都用手机看书了，畅快看书的移动渠道特别广，只要书能进了畅快看书的书库，几乎就能在所有主流阅读平台被看到，聚沙成塔，收入还是很可观的。”酱汁鸭显然对自己的收入很满意，“而且畅快看书比较自由，不用签人，只签书，适合你。” “但是我已经和创梦合作了。” 天在云端认真听完了友人和这个“经理”说的话，奇怪地问：“老鸭，你不是说，今天是有朋友对我新书的影视版权感兴趣吗？” “没错啊，他们对你小说的影视版权可感兴趣了！你新书都还没写，他们就想定下来了！” 酱汁鸭羡慕地说，“对吧，马经理？” “是的。是这样的，我们现在也在拓展IP版权交易这方面的业务，毕竟我们有这样的实力。我们想和您约下一本新书的稿子，稿酬暂定千字一万块，您看如何？” 马鑫抛出一个极为可观的价格。 “千字，一万？” 天在云端听到这个价格也错愕了下。 “云端，这可是头部作者才有的价格了！你考虑考虑啊！” 酱汁鸭也惊呼。 天在云端一直写的是科幻小说，以中短篇为主，字数普遍在二十万字到六十万字之间。 按这个篇幅算，如果他写一本，至少能赚两百万到六百万。 “开出这样的价格，你们就不怕我灌水吗？” 天在云端推了推眼镜，好奇地问，“为了赚钱，我很可能舍弃质量，只追求数量。” “哈哈，老师快人快语，我们当然会有这方面的顾虑，所以为了更好的合作，这个稿酬也是分阶段支付的。” 马鑫从包里拿出一份协议，推到天在云端面前。“这个是其他几个驻站大神的制式合同，您可以看看，不过不能带走。” 天在云端用两根手指捻起合同，仔细地看着。 “如果老师同意了这个协议，首先得给我们提供您新作品的大纲和细纲，以及预计全篇的字数；如果我们这边的审核对您的大纲细纲满意，就会先支付您百分之三十的定金。之后，我们会在您完成一半和完结时，各支付百分之三十。最后那百分之十，是根据您的具体字数，多退少补的。” 马鑫对他们畅快看书支付的价格还是很有信心的，说话时语气也带着自信，“我们对您的水平有信心，老师您写了这么多年书，不可能灌水的。就算灌水，那也是神仙水，咱们都收，哈哈哈……” “你们这个买断制的意思是？我写完的作品，版权不属于我吗？” 天在云端仔仔细细地看了遍合同前面几条，手指在其中一条上点了点。 “这个嘛……” 马鑫看了眼玉叶，用眼色示意她来解释。 “我们这里，所有采用预付制付款的作家都是买断制的。”玉叶说，“就像您说的，我们这边提前付款，是要承担作家不能完结或水平不够的商业风险的。但这个费用对各位老师来说却是旱涝保收，所以我们还需要付出很多成本才能变现。这个版权归属理当属于畅快看书。” “对，老师您可以这么理解……”马鑫连忙说，“这个价格，即使买您的影视版权也是合适的。听说老师上一本《江南鬼云》的影视版权卖了两百万？那本篇幅是四十万左右吧？千字一万的价格，即使是买断影视，您也不亏的。” “你们消息很灵通啊。” 天在云端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酱汁鸭，“不过买断是终身的，我《鬼云》的影视改编只授权了五年，你们不能这么算。” 酱汁鸭心虚地吃了口茶点，没敢说话。 其实他不但在畅快看书写作，还入了点股，利益相关，自然对这件事很上心。 “如果老师对条件不满意的话，还可以再谈。不买断的话，也有不买断的办法，咱们可以分成制嘛……” 马鑫连忙抛出第二套条件。“咱们对您特别尊重，一切以您的需求为优先！” 见畅快看书的人大有“促膝长谈”的意思，天在云端有点头痛，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在云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网络作家。 他最初是在国内最有名的几家科幻杂志上成名的，之后又一直不停地出版纸质书籍，走的是传统文学的路子，既完本后、交稿、出版，再拿相应稿酬、版税和版权费。 因为硬科幻的“技术性”，阅读科幻小说需要一定的门槛，所以过去几十年，科幻小说都是小众文学，靠在报纸杂志连载的那点毛毛雨一样的稿酬，根本养不活自己。 大部分科幻小说作家都不是全职作家。就譬如天在云端自己，在全职之前，当了十年的初中物理老师。 后来，网络文学红火起来，各种各样的网络小说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地开花野蛮生长，可科幻频道在无论哪家网站都依然是最冷门的类目，能出头的作家极少。 写“硬科幻”的更是寥寥无几，更多的是打着“科幻”旗号的擦边球，本质上还是言情或是软科幻。 再加上科幻圈内部鄙视链也特别严重，看外国科幻巨著的瞧不起看国内科幻作品的，看硬科幻的瞧不起看软科幻的，看软科幻的又看不起那种披着科幻皮谈恋爱或者当玄幻写的，一层层鄙视下来，读者圈层更是断裂严重，远没有其他类别的小说读者那么友好。 就像天在云端，他虽然在国内已经是最顶尖的科幻小说作家，在国外也拿过奖，可他开始在创梦连载小说后，还是受到了一大波老科幻迷的嘲讽。 很多老读者甚至因此脱了粉，觉得他为了金钱选择“下跪”赚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大神了。 连“天在云端”这个级别的大神都受到这样的对待，其他科幻作家对在网络上连载小说就更加谨慎了。 能在这个圈子里熬出来的作家普遍都爱惜羽毛，写科幻也是出于热爱，不是有特别好的条件，宁愿继续清贫，也不会孤注一掷。 实际上，若不是天在云端之前被长期合作的出版商骗了版权，一下子不知道去哪里写书了，也不会被连胜“捡了便宜”，忽悠到创梦来写作。 他这样级别的作家，只要一开始写作，还没完稿就已经被各大出版商约稿了，根本不愁吃饭的问题。 也因为如此，他其实对网文圈的“交易方式”不太了解，什么买断制、什么分成制，什么约稿分稿的…… 对方解释的越多，条件越丰厚，天在云端就越迟疑不定。 “要不，你们还是和我的经纪人商量商量下吧。” 思忖了一会儿，天在云端最后还是决定找连胜。 “她一直在网文圈里发展，应该对这些更熟悉。” 他本来就该找连胜陪他一起来谈影视版权的，毕竟连胜曾经帮过他，他还和连胜签了经纪约，对外连胜就是他的代理人和经纪人。 可几个月前，他刚刚对连胜告白失败，他实在不好意思面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下去，只能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实在不该因为对方是自己的“理想型”就这么贸然告白的。 “您说的人，是创梦的连胜吗？” 听到天在云端的回答后，马鑫和玉叶对视一眼，礼貌地问。 “啊，是的。” 天在云端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了点头，“她是我的经纪人，我觉得应该和她谈谈条件。” “我建议您不要这么做！” 马鑫连忙打断天在云端的动作，“创梦不可能愿意您和我们签约的！您可是创梦在科幻频道最大的招牌，如果您找了连胜，连胜不会尽心尽力为您争取利益，反倒会想尽办法搅黄我们的合作！” “不会吧？” 天在云端愕然地看着马鑫，“我和创梦签的是单本约，他们不能决定我下本在哪里写。连胜虽然是创梦的高管，但她同时也是很多网络作家的经纪人，我们这边的收益她也享受分成的，为什么要搅黄？”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您和连胜打交道的时间短，是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厉害。她把所有在创梦的作家都当做自己的所有物，想尽一切办法控制他们留在创梦写。在她当上副总之前，创梦哪里有什么长期约、作者约，都是有一本签一本，就是她来了以后，搞了什么作家关系维系部，才开始垄断起行业内的写作资源。” 马鑫指了指身边的玉叶，“我们这边的女主编，以前就是创梦的编辑，和连胜还是同事。当初连胜还是编辑时，就对手底下的作者管得严，天天催更催多写，听说到处还有个作者就因为这个猝死了！” “什么？！” 天在云端拿着合同地手一抖，震惊地看向玉叶。“猝死？” “五年前的事了，很多人都不知道。” 玉叶点了点头，“连胜家里很有能量，当时把这件事压下去了，那个猝死的作者死得无声无息，在网上连个泡沫都没掀起来。” “你说，都发生这样的事儿了，创梦不但不吸取教训，还变本加厉。听说但凡有作家在连载期间好多天不更新，创梦就会打电话去催更。” 马鑫在这件事上说得是有鼻子有眼，“您说，这创梦的作家，一个个像不像被养在农场里奶牛？对连胜来说，您就是只下蛋的金鸡，您要跑到我们这里写书了，就等于翅膀长硬了管不到了，她会乐意？” “依我个人经验，也还是不说为妙。” 酱汁鸭也跟着附和，劝说着天在云端，“你在私底下接触其他网站的事情，说出去总归不太好。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劝天在云端不要找连胜。 “可是，我之前不在她手底下写书，甚至没和她签约，她也帮过我。”天在云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我还是通过别的朋友关系请她帮忙的，那时候她都不认识我。我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是不是收礼了？还是您承诺她什么好处了？” 马鑫唉声叹气道，“她这个人势力的很，无利不起早，不是有头有脸的作者，她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而且她收礼收的还很凶，只要是贵重的东西来者不拒，我听说有作者专门在她下班的路上等着她，给她送爱马仕的包。还有送名贵化妆品的、珠宝首饰的，就为了能让她在合同或者版权上推一把……” “这些也是真的。” 玉叶点头，“创梦的管理层都知道，连总有一个陈列室，专门放别人送的礼物，很多东西太多了，她自己都记不住。不过她是副总，别人也不好说什么。我以前因为这个私底下提出过反对意见，还被她怼了。” 天在云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神色沉凝起来。 连胜不但是她的经纪人，而且还是有好感的对象，乍然听到这么多□□，天在云端对连胜的感观有点幻灭。 见天在云端拿着的手机已经被轻轻放下了，马鑫趁热打铁：“而且，连胜长得漂亮家境又好，在网文圈里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追求者甚多。但是一直没见她和谁好过。许多和她合作的男作者都想追求她，就为了这个，也愿意和她签长约、签经纪约，你看看她手底下最出名的那些，李小白，还有老马几个，是不是都是男作者？” 天在云端再不了解网文圈，最出名的几个网络作家还是知道的，甚至打过交道。 他想了想自己在各种会上或者场合见到李小白他们的时候，似乎连胜都陪同着，而且关系亲密，同进同出？ 难道自己是被当鱼“养”了吗？ 天在云端心里有点恼火。 一想到自己费尽心血求来的限量版光剑，有可能被连胜当做寻常爱慕者送来的“战利品”束之高阁，他就感到心疼。 钱倒是其次，数量少也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蕾伊”是“星球大战”里少有的顶尖女战士，当时他觉得连胜谈判时英姿飒爽，极有那位女战士的风采，觉得宝剑配英雄，她值得这把光剑，才将她送给了她。 可现在…… 嗡嗡嗡——。 天在云端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震动是因为一条短信。 天在云端心烦意乱地拿起手机，随意瞟了眼。 【端木老师，我今天无意间知道您送我的那把光剑非常珍贵。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我受之有愧，给您寄回去了。】 他呆住了。 随后，天在云端的脸上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发烧。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天在云端的真名是端木彦，连胜就是其中之一。 在很多场合，连胜都直接喊他“端木老师”，并不用笔名称呼。 “您不仅仅是我签约的作者，更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这么称呼您。” 当时，她是这样说的。 再次看了眼手机，端木彦抬起头，做出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不好意思，少陪一下。” 他露出一抹客套的笑容。 端木彦决定遵从内心的直觉。 “我有急事，要出去接个电话。” 第38章 志同道合 无论这条航线多么迂回曲折，…… 楼梯口, 天在云端挂断了电话。 他张望了下，走进楼梯左侧的洗手间，对着镜子洗了手, 又洗了把脸，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确保一切都看起来很完美, 才走出洗手间。 酱汁鸭踱着步子到外面找天在云端, 正好和出来的他打了个照面。 “你和谁打电话呢？” 酱汁鸭笑眯眯地, 和天在云端搭话。“这赚钱的事情都顾不上了？” “和一个朋友。” 天在云端皱了皱眉，有些责怪地问酱汁鸭，“你介绍的人怎么一直在背后说人是非？靠谱吗？” “嘴巴是碎了点，不过都是好意。”酱汁鸭依然是那副老好人的样子，睡也不得罪, “这么好的条件, 你怎么不接受啊？” “你觉得条件好？”天在云端手插在兜里, 用审视地目光看向酱汁鸭, “老鸭，我记得你以前写东西最讨厌人管着, 这又是审核，又是买断的，你受得了？” “你傻啊！” 酱汁鸭见朋友竟然没开窍, 小声提点他。“你好好地写个大纲再写个细纲, 只要他们审核过了，后面是不是你写的有什么关系？你找三两个人帮你写，你每天帮着改改，坐在家里拿钱就好。” “什么意思？！” 天在云端眼皮子猛跳，“我不写？” “这种走渠道的平台, 要的是我们的招牌，只要名头出去了，一个字不写也能拿钱。对了，你不懂这个，是不是找不到枪手啊？” 酱汁鸭掏出手机，热心地说，“我认识不少，我给你介绍几个。科幻类的我也认识，都是熟手，教一教就能用！ 天在云端站在原地，插在裤兜里的手直发抖。 他和酱汁鸭十年前就认识。 十年前，他还是个刚刚开始写科幻小说的菜鸟教师，酱汁鸭则是在本地的报纸杂志上写点小故事赚钱的写手。 在他们生活的小城，写作是件稀奇的事情，写手圈子也小，一来二去，两人渐渐就有了交情。 网络文学兴起的年代，酱汁鸭敏锐的抓住了这个平台的优势，开始在多家小说阅读网站写作，他以前就靠这个为生，写起来轻车熟路，没有多久就赚到了钱，转向全职。 而他，则一直坚守在科幻的道路上，像是老牛耕地那样一点点地拉，一点点的走，因为靠写作能赚到的钱太少，他从来不敢轻言全职，只能靠碎片时间写作，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过去的科幻实在是太冷了。 五年前，酱汁鸭一本都市类的青春小说靠电子阅读的分成就能赚几十万，如果算上各种版权和其他收入，年入百万不成问题。 而出版市场早已萎靡，科幻小说的出版更是低迷到可怕的地步，他已经算是科幻圈的畅销书作者，出版一本中篇小说也不过就几万块的收益。 至于其他版权收益，更是几乎没见过。毕竟科幻题材的电影电视剧是出了名的成本高又难拍，根本不受资本市场的青睐。 可是天在云端从来不羡慕酱汁鸭，也不觉得自己写科幻小说有什么“委屈”。 但酱汁鸭，显然是觉得这么写“委屈”他了。 “怎么，你还不乐意？” 酱汁鸭看天在云端半天不说话，便把手机收了回去。“科幻这种类型，本身就不赚钱，就算你背靠创梦这棵大树，创梦也不会给你什么资源。创梦的大神实在太多了！” 他看了眼包厢那边，见没人出来，干脆就靠着墙边，仔细地和天在云端分析利害：“你看看我，我从来不在哪一个网站待着，那边给的钱多就去哪里写。咱们写作不能靠情怀，是要吃饭的！” “我没觉得吃不上饭，我现在日子就挺好的。老鸭，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天在云端压抑住心中的不快，要回包厢里去。 “端木老师，你什么时候才能合群点！” 酱汁鸭叹了口气，“我是看着我们都是老乡，又认识这么多年的交情，才想着带着你往上再走一走。你别觉得创梦去年帮你那本书卖了两百多万，畅快看书这边，纯靠电子阅读年收入上百万的，好几百个。” 酱汁鸭摇了摇自己的手机：“你甚至不用自己写。” “我再考虑考虑。” 天在云端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楼梯口。 他从来就不是个合群的人。 他的朋友本来就不多，看样子又要少一个。 *** 见到天在云端独自一人进来，玉叶和马鑫显然都有些意外。 有些行业内的“潜规则”，他们作为平台方，实在是不宜解释的。 而这位“大神”似乎对网文圈知之甚少，性格还有些古怪，有些话由他们来说，他们担心天在云端会生气。 所以他们才会请酱汁鸭去隐晦地“告知”一下。 但现在看，好像沟通的不是很顺畅。 “老师，您看……” 马鑫的目光瞟向桌面上的合同，“我觉得您要不要再细细看看？” “我就是个埋头写书的，对看合同什么的不太擅长。我刚刚找了个朋友过来帮我看看。” 天在云端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模棱两可地说，“而且，我觉得买断不太合适我这种，但是如果走分成的话，按和我在创梦也没什么区别。” “是是是，这种事毕竟不是什么小事，您是要多想想。” 马鑫见他没有一口否定，就先松了口气。 酱汁鸭随后也进了包厢，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不过没吭声。 眼见着场面再度尴尬，马鑫只好没话找话：“玉叶，你再和老师好好介绍介绍我们这边的各种资源。” “如果您来我们这里写书的话，科幻频道的推荐榜位置您每个月会不少于四次，首页推荐位每个月不少于两次。另外，您的书在其他APP渠道的推介位我们也会跟进，尽量保证都在首页显目位置，而且这些推荐位都是免费的……” 玉叶也想手下能签下这么个“标杆人物”，“我们在手机阅读上的推广渠道不比创梦差，甚至可以说比创梦还要广。很多网站、广告都会引流到我们那里，看的人很多。” “咦？真的吗？比创梦的渠道还要广？” 天在云端之前还真不关心这些，只知道创梦是业内最大的电子阅读平台。 “他们的渠道确实比创梦广，引流也厉害。” 随着包厢门被拉开的声音，一道熟悉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毕竟‘王妃都被吊在城门上三天’了，不看看怎么能满足好奇心呢？” 酱汁鸭刚喝上一口茶，听到这一句当场“噗”了出去，咳得惊天动地。 “连胜，你来得这么快！” 天在云端则是完全没听懂，一听到声音就满脸惊喜地站了起来。 “运气好，没遇上堵车。” 连胜客气的和门口引路的服务员道谢，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包厢。 待看清来的人是谁时，马鑫和玉叶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哟，还都是熟人。” 连胜径直走到天在云端身侧的座位旁，将椅子一拉，贴着天在云端坐下。 天在云端从连胜进来以后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如果这是一本漫画的话，现在他的眼睛里应该都在闪着光。 连胜坐下后，随手从包里拿出一张消毒湿巾，一边擦着自己和天在云端这侧的桌面，一边笑着和房间里的人打招呼。 “酱汁鸭老师，好久不见。最近您的创作状态不错啊，听说前几天您上了新的渠道，每天日更量都超过了三万字……” 连胜对着酱汁鸭挑了挑眉，眉眼含笑，“这都破了您巅峰时期的日更记录了！” “那都是存稿，存稿。” 酱汁鸭刚顺了口气，差点又噎着，干笑着打岔。 “玉叶，我们上次见还是在成都的高峰论坛上吧？这都快两年了。”连胜对着玉叶微微一笑，“樱落姐前几年还在念叨你，说是和我们同一批进来的编辑也不剩几个了，满编辑部都是新面孔。” 樱落是创梦现在的总编辑，也是以前带玉叶的老编辑，对玉叶很照顾。 当初樱落刚被升为主编没多久，玉叶就离职了。樱落挽留了她很久，最后还是没有成功留住。 听到连胜说起樱落，玉叶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不过，要我说，每个从创梦出去的人都有好的发展和前途才是好事。这样才显得我们创梦能培养人才。” 连胜笑着将手里的消毒湿巾丢进垃圾桶里，又拆了一包擦起自己的手，“无论到哪里，编辑的任务都是为了更好的服务作者，这一点无论走到哪里，应该都是共通的，对吧？” 玉叶没接腔。 眼看着连胜把桌面擦的一尘不染，天在云端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终于没那么端着了，表情轻松地将手支在了桌面上。 “连总说得对！说得好！” 马鑫挤出一脸笑容，“大家的目的都是一致的嘛，都是为了能让作家挣到钱！” “马克思说过，作家当然必须挣钱才能生活。但他决不应该只为了挣钱而写作……”连胜对着这几个挖角的人，并没有客气的意思，“不过，要能既得到事业上的成就，又能赚到钱，那就更好了。” “对吧，端木老师？” 连胜笑着对天在云端眨了眨眼。 天在云端突然就笑了。 如果说科幻小说就像是一面现实的镜子，将人们面对未知领域、面对未来的种种不确定性时的忐忑、彷徨、激情、好奇表现的淋漓尽致…… 那当他从传统文学走向网络文学时，面对着网文圈这个“未知领域”，也有着同样的忐忑、彷徨、激情和好奇。 过去，在科幻的道路上，他一直做着自己的领航员。 无论前途是星辰大海还是无边黑暗，无论这条航线多么迂回曲折，他无怨无悔，甘之若饴。 现在，他要前往新的领域了。 而他以往空荡的副驾驶上，或许将出现一位志同道合的领航员小姐。 “是的。” 天在云端笑着说。 “我赞同连女士的观点。” 第39章 唇枪舌剑 她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连胜很清楚的知道, 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创梦外的同行都厌恶她。 外界皆传，她视手下签约的作者为“禁脔”，把每个作家都看得死死。没有一个和她签约的作者能逃出她的“魔爪”。 从出席活动到衣食住行, 她监控到方方面面，哪怕是手底下作者写在白纸上写的几个字, 都是作家经纪部代理的范围。 创梦文学的作者们也不见得喜欢她。 因为“大内总管”的存在, 头部作者的资源被整合, 底部作者的资料也被摸排清楚, 整个创梦的资源也因此被“合理化分配”，告别了过去小作坊时的经营模式。“大作者”的路子越走越顺，“小作者”除非惊才绝艳或者非常勤奋，否则越来越难以冒头。 没有几个人会自省，承认是自己才能平庸或者不够努力, 他们只会责怪她, 怪她为了赚钱只知道捧手底下的人。 创梦的读者们, 更是都在背后称呼她“老妖婆”。 在他们的心目中, 她就是个日复一日地逼着作者们“更新”的冷血资本家、但凡有了点成绩的作者一断更，必定会被她挥舞着小皮鞭催文。 她就是哈利波特里的“You-Know-Who”, 那个名字都不能在创梦论坛里提起的老妖怪，只能用“大内总管”来代替，以免一谈及就被删帖。 没有人喜欢被人讨厌, 连胜也一样。 她也想走一条满是鲜花铺就、人人热爱的平顺道路。 但是这条路如果她不走, 也许就会有更多的人和“迷路的雪”一样，永远迷失在路上，根本不清楚自己能走多远。 现在，连胜手中握着所谓的“合作协议”，再一次被那种“不受欢迎”提防目光审视着。 如果眼神能说话, 那此刻她的耳边一定在不停地被碎碎念着快点滚蛋。 “这份买断合约对一般的作者大概有点吸引力，但是对天在云端老师来说太掉价了。而且，如果是前几年的市场，想用‘买断’来捡漏不稀奇，现在这种合同，除了急着用钱的，谁愿意签？” 连胜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目光，目光只在前几页双方的权利和义务的条款上扫过就放下了合同。 著作人身权是受法律保护的，天然不可剥夺，能分割的只有“授权时间”。 所谓的“买断”，实际上就是将著作权所含所有权利的授权时间约定在一个你死了都拿回不来的时间范围内。 这种买断，卖出版权的作者不能参与后期运营的任何分成，也无权干涉自己版权的任何运作，属于一锤子买卖。 有些作者，是真的有潜力，一眼能看到未来成就不可限量的那种。 有些作者，是真的有野心，从一开始出成绩，就能看出他们对于写作事业的在乎和认真。 这些作者，在写出第一本书时可能寂寂无名，他们卖出去的第一本书也许是被人“捡漏”，用很便宜的价格买走。 但是过几年，到了他们的创作高峰期，当他们其他的作品知名度起来了，就会带动之前卖出去的书的价值。 很多出版商、网文平台和影视公司愿意出高价“买断”他们的作品，买断的根本不是他们的书，而是他们的未来。 那些一上来买断到“死后五十年”的，在作者水涨船高之前，根本不会被开发，一本书可能被囤上五年、十年都不会被出版或是拍成作品。 一旦作者“水涨船高”了，这些被买断的“捡漏货”就会被当做“无形资产”被高价转卖，再一次次经手下去，很可能连原作者都不知道最后自己书的版权究竟在哪里，更别说话语权了。 譬如天在云端，之前就被出版商利用协议陷阱夺走过一本书的“授权时间”。那本书所有的版权都在签约的三十年后才能收回。 就因为他第一次签出版合同时签的是“著作权”转让，而不是“简体出版”权转让。 如果是现在的天在云端，可能不会被骗。 但七八年前的天在云端很缺钱，甚至要为每个月的租房费和生活费发愁。 那时候，科幻小说出版的首印和售价都不高，就算每年能出一本书，拿到手的钱也就两三万。行业惯例是书上市了才能拿全版税，所以就这两三万块，经常还要被拖稿费。 出版商用高版税和高首印、以及在当年来看是科幻小说圈内天价的价格，诱惑天在云端签了三十年的约。 现在，天在云端已经是知名科幻作家了，他的这本早期作品书都给人拍出来了，他自己才知道。 等再去找出版商，白纸黑字，他当初自己签的合同，一点办法都没有。 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不仅在科幻小说界，甚至在整个文学行业都堪称惨绝人寰、振聋发聩。 因为几个字的“区别”，一个头部作家三十年的版权，只卖了三十万，而且还是全版权。 也是因为这件事，自那以后，几乎没有什么作家愿意签超过十年的合同了，七八年的都少。 也因为这件事的“恶劣影响”，导致天在云端明明有更高的商业价值，但总是被其他合作方评估成“性价比很高的作者”。 俗称，“很便宜”。 就比如面前这些人。 “而且，从去年开始，国内的影视方和动漫公司已经开始尝试科幻题材，科幻题材在国外是最热门的项目之一，国内迟早也会追上国外的水平……” 连胜再一次给天在云端一剂定心丸，“千字一万的价格，根本不需要买断，我也能帮他谈出这个价格。” “您再看看，这个合同对于一些条款其实很宽松的，不需要……” 马鑫怕连胜有钱赚都拦着，连忙提醒。 “不需要他自己写，是吗？” 连胜把合同往桌上一放。“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但是我在手下签约的作者，在签约合同里都有过约定，不准找枪手，也不支持工作室创作模式。” 这话一说，马鑫的脸色变得极难看。 “所有吗？” 玉叶也忍不住问。 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各家网文平台挖那种有潜力、但是还没有大红大紫的写手，作家有没有和创梦签约可以在网站上看到标记，但具体连胜手底下签约的作者有多少，只有三十层自己知道。 如果连胜说的是真的，他们的挖角就必须要排除三十层签约的人了。 “是的。” 天在云端在一旁点头，“一旦签约到连总手底下，是不能引起任何著作权纠纷的，小说的著作权必须是签约作家个人所有，不能以工作室或者公司名义拥有。” 坐在天在云端对面的酱汁鸭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大概觉得连胜这是在断人财路。 “我知道现在圈子里乱像频生，我也不管其他人是怎么做的，反正在我这里，写作不能是集体模式。” 这条路不好走，所以她只在乎路上和她一起走的是什么人，“天在云端老师作为科幻小说领域的标杆人物，他可以不写，但绝不能滥竽充数。” 连胜看了眼天在云端，目光里鼓励，也有警告，“他在这个领域走了十年才走到现在，必须得珍惜羽毛。” 天在云端默默点头。 连胜笑着扭过头，重新向马鑫伸出手，“不是说还有一份驻站的分成合同吗？给我看看。” 畅快看书是来挖角的，如果这时候再说“不买断我们就不谈了”，势必要得罪天在云端，更何况还有连胜这么个狠角色在这里。 哪怕马鑫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从公文包里拿出第二份合同。 这是一份“A类作者”的合同，也就是行业内常说的“A签”，属于每个网站头部作者才有的特殊合同，并不是制式的，每一份的约定条款都不一样，数量极少。 历来，只有比较有影响力的作者才有底气去和平台谈条件。 “A签”被交到了连胜的手上后，玉叶和马鑫都有点坐不住了。 他们来之前到处打听过，知道天在云端平时和社会接触很少，生活单纯，全职之前还生活在小城市，之前被无良的出版商骗走了五年的版权自己都不知情，是比较容易“攻克”的头部作者类型。 原本难躲过的“大山”连胜，也被他自己得罪了。 所以他们不但在“买断签”上比较苛刻，给天在云端准备的“A签”也比较坑，只在“给钱”这一点上写得特别大方。 连胜并不是学法律和财务出身，但是这么多年来，她手底下审过的合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实在看得太多，什么样的陷阱都见过。 所以她合同一到手，还没看几行，就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看了玉叶一眼。 “保底费用加固定分成？五五分？” 这是很多挖人的平台使用的方式，既先预付一部分保底的签约费用，如果后续这本书能够赚到钱，收入部分就扣除这部分预付费用，剩下的部分按固定的比例分成。 如果这本书成绩不好，连这个保底的签约费都赚不到，那这个费用就是一锤子买卖，也不必退了。 除此之外，小说的电子阅读分成以及后续出版与其他版权的费用，也要按这个比例分成。 对那种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的作者来说，这么合作是很合适的，平台方也能规避掉对方灌水或者拿大纲请枪手糊弄钱的商业风险，如果书“火”了，后续分成也是两赢。 就算新书扑街了，平台也就损失个预付费用，有“完本”条款在，哪怕扑街，作家也必须正常写完。 而有预付费在，作家也不至于白忙活一场。 “是是是，这种合同在我们畅快看书也是很少签的，只有最受重视的作者才能看到这份合同。一般作家我们都给不了这么好的条件。” 马鑫挤着笑容解释，“而且两百万的预付费用，已经很能表现出我们的诚意了。” 连胜没理他，仔仔细细地逐条看着合同。 天在云端现在写的这本书在创梦，也是只签了单本。 他这种国内外都获过奖，在传统文学行业已经知名度极高的作者，早就已经可以提条件了。 只是之前他一直闷头写书，没有请经纪人也没请律师，也不关心网文圈，是真的佛系。 如果比照创梦给天在云端的条件，当然是畅快看书的更好。 毕竟创梦绝不会先支付哪个作者“预付费用”，在这一点上，对所有作者是一视同仁的。 “预付费用可以不要了，不过分成比例要改。” 连胜陡然开口，“畅快看书最厉害的是渠道，我们这边可以不要预付费用，五五分改为三七，我们七，你们三。而且，我需要你们保证每个渠道都要给天在云端老师的新书做推荐。” 她顿了顿，很认真地强调：“不要王妃吊墙头、十万大军抢码头那种。” 在一旁默默听他们唇枪舌剑的酱汁鸭再一次噎住，有点羡慕地看着天在云端。 “这个我们做不了主。” 这次先开口的是玉叶，“A类签本来就已经很宽松了，我们的电子阅读五五分都是极少的，咱们做的是渠道，每个渠道也要各个环节的费用，如果三七的话，我们还赚什么钱？” 在畅快看书的APP上能看到的书，几乎能在所有手机阅读软件上看到，甚至论坛、微博和朋友圈付费也能阅读，这么广的渠道推广，都是拿钱砸下来的，走的就是个“量大”的路线。 但也因为他们的宣传引流方式，畅快看书在行业内是出了名的“没逼格”，除了想赚快钱的作者，挖人都不太容易。 他们签天在云端是为了他的名气，为了提升逼格，是图他“性价比”高。 “那就找能做主的来谈。” 连胜站起身，用眼神示意天在云端和她一起走，“谈合同这种事，本来就不该在这种茶馆里随便地谈。” 天在云端乖乖地站起身，还很直觉地帮她提起放在椅子上的包。 “建议你们下次和作者谈合同，最好还是找个有见证的地方，并且请好律师或经纪人在场。” 连胜在天在云端手里接过包，目光一一扫视过其他人，气场全开。 “就算挖人，也要讲规矩。” 第40章 正当少年时 虽然您拒绝了我，我还能继…… 连胜很不喜欢在外面谈事情。 就像上次在医院里被苍蝇吓到一样, 她很讨厌因为这些偶发事件造成的失控，更讨厌因此对她专业性带来的质疑。 这是她身上致命的弱点。 为了掩盖这些弱点，她的宣传部门和整个团队都努力打造“龟毛洁癖还特别讲究”的大小姐人设, 平时挑选谈事环境也是选了又选，非高档餐厅不去, 非五星级酒店不住, 去哪里都必须专车接送。 天知道, 连胜以前是个经常和同学在苍蝇馆子里大快朵颐, 背个包出门旅游住几人间青年旅社的人。 正因为她本性并是如此，所以当“天在云端”给她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告白信，称她是他人生中遇到的最“理想”的女人时，她才必须要拒绝他。 “端木老师，我把那把光剑还回去了。” 连胜站在接送自己的“豪车”旁, 对着面前的“天在云端”说, “我知道这把剑代表的意义后, 感觉很惭愧。” “不, 我还是认为，它和你很配。” 天在云端腼腆地笑着, 说着和他此时表情截然相反的话，“刚刚你拉开包厢门走进来的那一刻，英姿飒爽地像个拔剑相助的女英雄。” 连胜一看他这个表情, 就知道完蛋了。 在所有类型的追求者, 她最怕面对的就是这种“自我攻略型”的。 “端木老师，我认真的读完了你给我写的信。我觉得你对我有很多的美好的误会。” 连胜的脸颊微红，赧然道，“我并没有和您一样的洁癖，也并不自强独立, 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是我的家庭。” 端木彦的目光从连胜身后的豪车上扫过。他认识这辆车，市价大概三百来万，日常保养和维护就要花上一笔很大的费用。 但这只是日常接送连胜上下班和出门的代步工具。 “我的父亲是连成集团的股东，我的父母在我成年后，都将持有的股份转让了一部分给我，所以我才能借此进入创梦的高层。只是因为连成控股了创梦。我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是从一个小编辑做起，一步一步爬上高位的。” 为了让端木彦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是多么“假公济私”的一个人，连胜不遗余力的抹黑自己，“相反，正是因为当一个普通编辑并不能让我满足，也不能让我实现我想要达成的目标，我才寻求了家里的帮助，缩短了中间奋斗的时间和过程。” 连胜苦笑着说：“我也不是什么高雅的人。我最喜欢看的书不是什么名家名作或者巨著，我喜欢看武侠小说和各种小白言情；我不喜欢听音乐剧，也不喜欢交响乐，电影只爱看商业大片，对文艺片不感兴趣……” “真的，端木老师，你错看我了。所以我受宠若惊，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连胜满脸认真。 茶馆外，因为连胜那辆“座驾”的缘故，不少人路过时都会对这个方向侧目。更别提连胜本身也是个美女，衣着打扮又精致，往这边看的人就更多了。 在这样被人注目的情况下，再一次被爱慕的对象发“好人卡”，天在云端本来应觉得局促的。 可不知为何，他不但没有被拒绝后的恼羞成怒或尴尬，反倒觉得这样一本正经解释着自己是什么人的连胜很可爱。 此时，他再联想起畅快看书那些人对她的各种“丑化”，觉得更玩味了。 “但是，您现在又多了一个让我心动的优点……”天在云端微微笑着，说：“你很真诚。” 连胜心里“咯噔”一下。 “而且这个宝贵的特质，让我心动的优先级，要远远大于您很高雅，或是您特别爱干净……” 在追求心仪的人这一点上，天在云端出人意外的很有“侵略性”。 虽然人到中年，但天在云端的眼神依然如少年人那样干净清澈，就好像“洁癖”不但影响了他的言行举止，也同样影响了他的性格。 “所以，虽然您拒绝了我，我还能继续追求您吗？” *** 连胜是“落荒而逃”的。 因为工作的关系，她接触过很多的男作者。 “网络小说”这个行业是新兴产物，哪怕是最早一批的网络“弄潮儿”，现在也不过才三、四十岁，正是最鼎盛的时期。 更别说后续还陆陆续续有很多天赋极好，或是很有追求的年轻人也投入了这个行业。 大概是因为写作的状态相对封闭而单纯，很多网络作者都是单身状态，平时的社交圈也接触不到什么“异性朋友”。 这就导致连胜经常在工作过程中，莫名其妙的就多出了许多追求者，且男女都有。 李小白常常笑话她，说这些作家就是“见识太少”，让她不要太自以为是，觉得是自己魅力爆棚。 连胜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有魅力的人，但架不住遇到这种事情太多太多，多到她都已经麻木了。 两三年前就有人传扬她是个“女海王”，创梦就是她的“鱼塘”，网文圈无数大好男儿都是她养的“鱼”。 然后这种传闻又反向推动了很多并不想走心，只想走肾的追求者，导致连胜对这种“求偶电波”烦不胜烦。 通常大多数情况下，连胜都会选择不捅破这层“窗户纸”，装不懂。毕竟很多作者的性格都很内向甚至是佛系，在试探几次得不到回应后，就会放弃。 但是遇到天在云端这种“打直球”的追求者，而且还有比较密切的工作关系的，靠装糊涂是装不过去的，说明白也不管用，至今为止，她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面对这样的追求者。 只能躲。 只能回避。 只能外表礼貌而内心尴尬的继续进行着工作关系。 回到办公室，还没坐下，连胜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短信是来自天在云端的。 连胜战战兢兢地打开短信，很怕对方是继续说一些“你让我很动心”这样暧昧的话。 打开短信，连胜看了眼，松了口气。 【天在云端：我刚刚知道，我以前在学校的一个教语文的同事也在创梦写书。他是个很有才华也很有趣的人，我还在丽城的时候在学校和他相处的很好。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创梦给他的书一点资源呢？他在创梦的笔名应该叫‘猫冬’。】 两年前，为了自己事业前景，天在云端离开了从小长大的丽城，来到了魔都发展，同时也辞掉了自己当了近十年的中学教师一职。 连胜没想到天在云端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毕竟他在创梦写书时，根本就没有为自己要过资源。 而且天在云端这个人带着点文人的清高，在背后很少议论别人。 带着这样的好奇，连胜打开了创梦文学城的界面，搜索起这个叫“猫冬”的作者。 “猫冬、猫冬、猫冬……” 找到了！ 这个叫猫冬的作者才注册半年，还是个新作者，写的书叫做《正当少年时》，类别是校园。 光看书名的话，似乎是写学生的校园文。 等点进去一看，读上几章，连胜才发现这本书写的不是学生，而是一位特特立独行的中学老师。 这位老师名校毕业，满腔抱负，来到一所著名的“实验中学”教语文。 他教书不喜欢学生死记硬背，也不喜欢学生们生搬硬套，而是讲究身体力行，用心和热爱去感受文字之美。 这样的老师，在如今“追求分数”的大环境下，自然不可能走的平顺的。 所以整本小说的推进和高//潮，都围绕着他如何反抗“掌握权力”的教研组长、如何带着学生们在现行教育体制下摸索着前进开展。 连胜平时不太喜欢看现实题材的小说。 因为我国国情的缘故，网络小说的“现实题材”，普遍大多是那种“不那么现实”的现实主义。 如果是男频，多半是种马后宫收美女； 如果是女频，很可能是披着各种现实题材的名义在谈恋爱。 但这本《正当少年时》，大概是因为有从天在云端那边的评价，所以虽然开局虽然有些平平无奇，但她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看着看着，连胜就看入迷了。 和卢毅的那本《陆娘子杀夫记》一样，或许是因为作者有原型素材，整个故事的“真实感”塑造的非常好。 故事发生在2000年左右。 小说的男主角是一位被聘来“重点中学”读书的年轻男教师，他的学历高水平好，一进校就被评为学校教研组的成员，带的也是重点班。 重点班的学生都是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中学的，生源普遍基础好、素质高，能明显领会他授课的意义，能理解那些文章和读物背后蕴含的思想，上课的纪律和环境也是井然有序。 然而他才教了没几届，国家突然迎来了教育改革，原本“按考入学”的环境变成了“按地段分配”，导致他们所在的这个重点中学生源参差不齐，很多原本教得很好的老师都没办法带出成绩来。 在这种大环境的改变下，这所重点中学的口碑开始变差，男主角作为学校的“青年骨干”，被寄托了“培养新生代学生”的任务，要求他充分发挥年轻教师头脑灵活、容易和学生亲近的特点，引导学生们有一个好的学习习惯。 男主角照学校的指示去做了。 他带领着学校里的刺儿头学生和好学生一起去郊游、去看一些在其他老师看起来很不好的“课外书”，他让那些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和成绩差的地段生组成“互帮小组”，互相学习和督促。 男主角做了各种尝试，甚至为此影响了自己原本正常的生活，他的时间和心血都用在了“沟通”和“培养”教学环境上。 然而，还未等到他做出“实验结果”，他就先得到了来自各方的压力。 男主角的学习小组被家长举报了。 好学生们的家长认为教导差生是老师的责任，而不该是学生的。他们认为男主角这样做是偷懒，是连累好学生，消耗他们在学习上的时间和精力。 学校的老师也不干了。 因为男主角“特立独行”，经常带着这些中学生到处踏青、课外活动，还对每个孩子都一视同仁，其他班的学生都羡慕不已，不免就在平时发不少牢骚，觉得自己要是男主角班上的学生就好了。 况且，为了提高学生们的学习成绩，很多老师不得不放弃了以前教导“好学生”的那种教学方法，开始狠抓分、死刷题，许多孩子本来成绩就跟不上，现在更是苦不堪言。 如果没有对照物还好，现在“隔壁班”根本没有这么吃苦，显得这些老师一个个都像是无情的考试机器。 男主角教学性试验不得不被紧急喊停，他还要焦头烂额的处理来自学生家长的举报和各方的质疑甚至是敌视。 就在他如陷泥潭、进退两难时，更雪上加霜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这所重点实验中学连续两届中考成绩都不太好，所以原本支持男主角尝试“实验性教学”的老校长被调去了一个养老的单位，新换来了一位据说很能“抓成绩”的新校长。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烧在了男主角身上。 ***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连胜正看得津津有味，恰巧又在这样的关键节点上，突然下面就没有了。 连胜的快乐也没有了。 她查看了下这本书的更新日期，发现这个作者上一次更新还是在一个礼拜前。 因为他的题材不讨巧，故事发展的也越来越憋屈，他的读者寥寥无几，自然也没几个人关心他还更不更。 但还是有人关心的。 当即，连胜按响了桌上的内线电话。 “都市校园频道里有个叫猫冬的作者，作家ID929478715，他的书《正当少年时》断更了，联系下，问下情况。” 第41章 人到中年后 他开始怀念起那些犹如锯…… 董茂站在无人的楼道窗户边吸着烟。 他以前不会抽烟。 那时候, 他要教三个班，课程被排的满满的，忙得只有喝水的时间, 根本没有抽烟的功夫。 人到中年，他却开始抽起了烟, 且烟瘾很重, 每天要抽两到三包。 现在, 他排的课越来越少了, 他几乎只能拿到基本工资。所以他抽的烟从一开始的中华，降到现在十块钱一包的白沙。 学校里能抽烟的地方不多，这地方算是一个。 这里是学校的辅助教学楼“学宫”，丽城实验中学里的实验室、阅览室、计算机房、音乐教室、活动小组以及其他的辅课的教室都在这里。 过去，这地方非常热闹。 那时候董茂刚刚在帝都师范大学读完硕士, 这是国内最好师范类院校之一, 而他从小的愿望就是当老师。 毕业后, 他的女朋友决定回老家, 为了爱情，他陪着她来了丽城。他在学校就已经考了教师证, 又是名校毕业，丽城几家学校都对他投来了橄榄枝。 会选择丽城实验中学，便是因为这座学宫。 拎着乐器去上活动课的学生、提着画具去画室参加兴趣小组的学生, 还有课后间隙来阅览室翻翻喜欢的小说的学生们, 在这座学宫里川流不息。 哪怕偶尔绕过一处拐弯，有时都能听到好几个学生聚在实验室外高谈阔论，说一些诸如火箭推进器中盛有液态肼和双氧水，如果它们混合反应会发生什么变化诸如此类的问题。 丽城实验中学并不太像传统的中学，因为背负着“实验”之名, 每一次教育改革，几乎都从各家“实验中学”开始。 那时候，“素质教育”大行其道，几乎每一位教育家都在喊着“学生不能只会学习”。而丽城实验中学的校长又是一位思想开明、品德高洁的教育家，所以丽城实验中学在“创新”上，一直都走在教育界的前沿。 那时候，本地每个学生都以能进丽城实验中学为荣，能考进这所中学的孩子，都是最出类拔萃的。 但现在…… 抽完了一根烟，董茂的烟瘾还没解掉，但盒子里的烟已经全部抽完了。他略带烦躁的捏着半截烟//屁///股，走出了楼道。 下了楼，找了个最近的垃圾桶，董茂将烟//屁//股丢了进去。 走出学宫前，董茂回头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大厅。 他开始怀念起那些犹如锯木头一般的提琴声。 *** 走出学宫没几步，董茂遇到了几位从教学楼方向走过来的同事。 几人的目光一触既收，同事们仿佛没看到这个人似的，继续说说笑笑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似乎只有我还把他们当同事。” 董茂在心中自嘲，“也是，我都被调去教普通班了，和育才班的老师们怎么能是同事呢？” 手机响了。 董茂接起电话。 “董茂啊，来一趟校长办公室，李校长找你。” 说罢，也不等他回话，那头便挂断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每次这位校长找他，总没有好事。 果不其然，等他进了校长室，迎面而来的就是李校长对他的指责。 “董茂，有人举报你在教学外搞兼职！” 又是举报？ 又是举报！ “我从来不弄课后补习！” 董茂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立刻反驳道，“我所会的知识，我都在课堂上教给我的学生了！你们这是污蔑！” “我没说你去搞补习。但是你利用上班时间看小说、写小说，而且还借着写书在网上发表污蔑同事、领导甚至是学生的言论……” 李校长从办公桌上抄起厚厚一叠的文档，递给董茂。“你觉得这样对吗” 董茂没想到会有人发现他在写书，顿时如冷水浇头。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接过了这足以让不爱看书的人直接丢掉的厚厚一叠文件，随意翻了几页。 满满的一页纸上，摘满了他那本《正当少年时》的节选，并不是整本内容，而是断章取义的大段大段文字。 【我的学校，正在变为工厂，我们的学生，已经沦为了考试的机器。所有的一切都工厂化了，开放的文本被归缩为标准答案，个体的创造性和想象力就变得不合时宜，这将我们的课业变得乏味，而且只能培养出乏味的人。】 【教导主任、考官、校长，这些在权力体系里能轻易影响他人的人，并没有将一切引导到好的方面，反而借着这样的权利，压抑起其他不同于他们的一切想法，然后机械而死板的执行。】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的学生并没有理解我这么做的意思。他们没有理解我传授的文化、知识或是美，他们只是把在我这里学到的东西化为夸夸其谈的谈资，当做炫耀的资本、同龄人间展示自己的话术，他们用我教的美好事物来歧视他人……知识是没有对错的，但卖弄知识的人却更加恶劣。】 如果说举报他的人是《正当少年时》的书迷，那他一定是其中最偏执、最狂热的一个。 他甚至用有颜色的记号笔分门别类的画出了颜色，在旁边标注起“批评学校”、“批评校长”、“批评学生”等等的句子。 他甚至在每个标注下写着，“疑似批评的是初三二班的语文老师姜。疑似映射的是教导主任任”等这样的缩略。 董茂愤怒到人都在发抖，颤动着双手翻起了后面那一段段的文字。 这位用纸笔做调色盘的举报者，不但用做课堂笔记的方式分门别类的标完了那些“疑似”，还在每一段的末尾都用小字标注了“节选自《正当少年时》第四章第八段”这样的索引，严谨的好似一篇论文。 上一次他见到这样的东西，还是同事端木彦做的写作大纲。 但这不可能是端木彦做的。 那是他在学校唯一能说上话的人，用他们彼此私下开的玩笑来说，在丽城这个环境，只有彼此是值得谈话的对手。 “怎么样？我没污蔑你吧？” 李校长冷笑着问。“是不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我只是在工作闲暇之余，随便写写东西。我下课后的时间，都是属于我自己的。” 董茂攥着举报稿的手指捏到发白，“而且我写的是小说，小说都是假的……” “小说是写作者人生的影射！” 李校长破天荒地冒出了一句水平极高的话，“正是因为你愤世嫉俗，看什么都不对，所以才会写出这样的东西来！这个社会没问题，这个制度没问题，学生也没问题，我看是你有问题！” “我没问题！” 董茂梗着脖子和校长硬怼。 “我之前就说过，中华几千年，从隋唐时候起，用的就是科举制度，那就是应试教育！怎么在你口中，考试就成了毒蛇猛兽，学校就变成了工厂、机器？我知道你不服气，你觉得你们之前那种教书方式是对的，你们被埋没？实际上你搞错了！” 李校长不知道该怎么扭正这个高材生的“死脑筋”，“你们那么搞，是因为这所中学以前教的都是最好的学生！是智商和能力都拔群的一群苗子，他们能兼顾考试和兴趣！现在给你的是一群普通的学生，你就教不了了，所以是你自己的无能！你需要的是改变教学方法，你还不明白吗？” 这是李校长来就任的第一天，在学校大礼堂的“誓师大会”上发表的内容。 那时候，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批判“丽城实验中学”的一切，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推翻重来。 “什么实验？实验是不对的！你们不能拿孩子的前途来做实验，我们应该要吸取其他学校已经成功的经验，走已经成功的路，否则成绩上不去，我们的学生就等于已经被社会淘汰了！” 当时，他的这番言论引起了众多家长如雷般的掌声。 但对于他们这些教学工作者来说，这就意味着要推翻掉以前所有的积累，按照一条新的道路重来。 很多老师试了，于是他们成功了，学生的学习成绩上去了，学生家长满意了。一个人的成功带动了一群人效仿，从老师到学生，霎时间都成为了机器的一部分。 董茂也想试，但一直下不定决心。 过去，董茂的天真和激情全在课堂上，他生活里的一切都是教书。 他会和学生们讨论卡夫卡，加缪，讨论莎士比亚和泰戈尔，讲文学史，也讲哲学和美学。 他鼓励他们看课外书籍，要求每个孩子每个星期都要读完一本课外书，然后每周一一起交流上个星期看了什么，有什么感想…… 他教三个班，每个班都有自己的文学小组和读书小组，几个班的学生常常在课后交流、学习，他会将他们的撰文收集并整理，再寄给一些杂志、报刊，培养他们的写作兴趣。 但新校长的誓师大会后，学生家长举报了他。 他们认为董茂继续这种“实验性”教学，是徒劳的消耗学生应该用在学习和考试上的精力。 再加上董茂带的提高班考试成绩好几次差点比普通班还差，他的同事们也有了意见，所以没过多久，董茂不允许再当班主任了，他的“教学实验”也被叫停了，再到后来，他被调去普通班，顶替了一个怀孕的女老师。 这一顶替，就在普通班教了两年，再也没接触过所谓的“优秀生源”。 他也后悔过，到了普通班，他开始学着和其他老师一样，枯燥的刷专题训练，无穷无尽的综合练习，带着学生们不停地摘抄各种名人名句、去做各种类型的应试作文…… 这种妥协是一种对身体和意志力的消耗。 消耗了太久后，董茂必须要找一个喘息的出口。 他想起了自己那位去了魔都的朋友端木彦。学校里所有的老师都知道端木彦私人时间会写点东西，赚点外快，但没有人知道他写的是什么。 两年前，端木彦突然辞职离开丽城，之后网上突然曝出他拿了几项科幻界的重要奖项，他们才知道这位总是窝在阅览室且“性格有点问题”的洁癖老师，原来一直在写科幻小说。 董茂大概是学校里唯一一个知道他笔名是什么的人，但他从不和端木彦讨论有关写作的话题，也不看他的东西。 以前端木彦没出名时，他们两个在学校里都“特立独行”的老师，相互之间保持着君子之交。 等知道端木彦出了名、去了魔都发展后，董茂就没再主动找过他，也没想过攀什么关系。 时隔两年，董茂第一次主动点开了端木彦的微信。他“求教”他有关在网上写书的事情。 从端木彦那里，董茂弄清楚了怎么在创梦注册、怎么发表文章的流程。 之后，董茂开始写这本《正当少年时》。 第42章 思想与思辨 他是个过于理想化的人，但…… 几个小时后, 董茂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校长室，走向自己的老师办公室。 他的手里拿着那一叠“举报文件”。 就在刚刚，因为“污蔑学校”和“在校外做兼职”两项理由, 他被宣布停课反省，并且要在学校下个月月初的教职工会议上朗读自己的“检讨书”。 除此以外, 他必须立刻停止写那本“传播社会负能量、影响学校形象”的“造谣小说”, 如果被发现还在继续写, 就不仅仅是停课, 而是直接开除。 董茂是有编制的在职教师，还在这所学校连续任职了八年，如果不是有重大污点，是不能被开除的，最多被停课, 拿个保底工资。 但一旦被开除了, 他的档案上就有了污点, 以后哪怕想到其他学校去当老师, 恐怕别人也不能要他。 董茂写小说只是为了找个一个宣泄的窗口，从来没想着借此扬名立万, 或是达到端木彦那样的高度。 他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职业生涯最好的八年，他都奉献给了这所学校。 他经历过这所学校最辉煌的时期, 也经历过各种动荡和改革。 年轻时他身上的锋芒和尖锐, 是建立在他的青春热血和身体素质上，那时候他身强体壮精力充沛，能实现自己对理想的坚持和对现实的批判，哪怕这是他一直以来格格不入的来源。 可人到中年，无论是他的精神还是他的身体, 甚至是他的家庭，都已经承受不住再这样“坚持”的代价，所以他才会选择妥协，他甚至不敢在现实中再宣称“我们这样是不对的”，只是默默的写书。 过去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困顿在学校这个大环境里，所接触的除了一成不变的同事和还未成年的学生们以外，就只剩各式各样的家长。 而他清楚的知道，无论是哪个家长，在明面上都不会“反对”他。他们对他的尊重和配合，是建立在希望他不要“苛待”自己的孩子上的一种妥协。 若说什么合理性建议或者是对他的意见，是绝不会直接和他交流和沟通的。 但不满的人肯定很多，所以他才会一直受到各式各样的举报。 他是真的反省了，也开始思考自己身上的不足。 董茂写那本《正当少年时》的时候，存着的是“抛砖引玉”的想法。他怕看得人不多，他甚至没有签约，也没有收费，为的就是能多一些关注的人。 他会经常认真地阅读读者们的每一条评论和回复，然后通过他们对自己所描写情节的回应，反思自己这几年来所坚持的道路是不是正确的。 会选择写网络小说，也是因为他知道网络小说的群体以年轻人为主。他需要的并不是来自“大人们”或者“精英阶层”的意见，恰恰是价值观和世界观体系刚刚建立、又经历过同样时期的年轻人。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也不知道是谁发现了他在写书。 也许是在阅览室午休时用笔记本码字时被无意间窥见，又或者是在课后用手机回复自己小说的评论时被谁扫过…… 无论是情况是怎么回事，都已经不重要了。 此时此刻，董茂站在老师办公室的门口，已经迈不动自己的双腿。手里的那叠“举报文件”，也跌落于地。 只见老师办公室里每一位还在座位的老师手上，都拿着一叠厚厚的文件，看厚度和装订方式，赫然和校长室里这本“举报书”完全一致。 哪怕是不在座位的老师案头，也放着厚厚的一叠。 霎时间，董茂的一颗心好像是被栓了块石头似的，直直地沉了下去。 *** 连胜的办公室里，正在进行着和天在云端的视频通话。 “……我一直知道，写作才是我的事业。我当老师只是因为我不能脱离社会，我必须先在社会立足，才能干自己的事，所以我能当全职作家。” 视频那边，天在云端对向自己询问的连胜说着自己有关这位同事的看法，“但董茂不一样，他从小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好老师，他的人生所有的目标都是朝着这个方向去走的，我觉得你想签他，可能不太容易。” “我也没想让他全职，其实他只要能在课余时间抽空在创梦写写就行了。” 连胜想起那本《正当少年时》，依然还有些意犹未尽，“这位董先生不愧是教语文的老师。他的文字朴实洗练，塑造的个体都很鲜明真实。尤其是在立意上，我很久没看到会这么认真谈论现实的网络小说了。” 连胜会找天在云端打听董茂也是不得已。 “猫冬”断更了一星期，连胜去找作家关系维系部联系了这位作家，却发现他在网上注册笔名时留的电话号码被注销了，现在是空号，已经没办法联系了。 猫冬并没有签约创梦，《正当少年时》也没有进入收费阶段，所以也没有相应的身份证信息或其他更详细的个人资料，只能去通过认识他的人去了解他现在的情况。 天在云端作为“猫冬”的推荐人，自然是被连胜第一个找上的。 “董茂大学师从金文独教授，金教授是国内有名的教育改革家，也是著名的鲁迅研究学者，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董茂的思想有穿透力，思辨也是罕见的。以前我们一群同事聊天，他经常会提起一些击碎平常观念的观点，我个人觉得挺有道理，而其他同事则认为他说的东西太‘冒犯’了。说到底，其实就是价值观的不一致，很多人就会觉得他有些过于理想化。” 天在云端有点担心连胜对董茂评价过高而产生不合适的期望。 “我不知道他现在还是不是这样，我的性格比较温和，有时候遇到价值观不一样的事情会一笑了之，并不放在心里。但他会很认真地和对方辩论与争执。” 他隐晦地提醒她，这个人在性格上有些“过于理想化”：“所以，如果你想要和他交流，得到他的信任，必须要让他觉得你是理解他的想法和价值观的人。” “我觉得，我已经从他的书里找到了不少共鸣。” 连胜轻笑道，“而且如果有您作为中间人的话，建立认识和信任应该会容易不少。” “其实他窝在那个小地方有点可惜了。” 说起董茂，天在云端也有些唏嘘，“所有人都知道他有才，但是他的才华在我们那里找不到人交流。我也曾劝过他，和我一样离开丽城，到魔都来发展。但矛盾的是，董茂的思想是尖锐的，是具有侵略性的，但是他本身又惧怕变动，很难孤注一掷去做什么。” 天在云端想起两年前。 天在云端在写书之初，就很冷静的知道，自己写书的事不能被生活圈范围内的泛泛之交知道，譬如同事，学生，上司之流。 平日里，知道他写书的，要么是在一个圈子里却和他平时生活不会有交集的文人朋友，要么就是可以对他的事业带来帮助的朋友和亲人。 因为“写书”这种事是很私人的行为。 文章本身就是一种剖析自己价值观和人生观的“证据”，如果有人在现实中关注到你的价值观和人生观，难免就会在你的文章里找你平日里言行的蛛丝马迹，甚至对号入座，哪怕你写的只是一本小说，你所表达出来的价值观未必就是你本身的价值观。 天在云端很讨厌被认识的人“剖析”。 况且，他也不是长袖善舞或者爱出风头的性子，他完全没办法想象“端木彦”的名字和“天在云端”对上以后，自己教导的那些学生和学校的同事们用猎奇的目光看待他，将自己的书和自己的经历当做向其他人炫耀的谈资和话题。 他甚至没办法接受认识的人拿着自己的书来找他要签名，但实际上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里面内容的这种事情。 所以当两年前，他突然被提名并且获奖，眼看完全要掩不住“出名”的结果后，端木彦立刻决定辞去了学校的工作，脱离原本生活的圈子。 之后，他转为了全职作家，来到了谁也不认识他的魔都，租了间公寓，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旅程。 他放弃了稳定安逸的老师工作，换来的是更好的职业前景，因为他已经能眼见到自己的未来将会是条康庄大道。 但董茂没有把握去赌。 “当初我来魔都发展时，曾经劝过董茂一起来。他的学历比我高，教学经验也丰富，还有金老师那样的恩师作招牌，即使在魔都也是很好找工作的。哪怕做补习班的老师，收入也不会比在丽城那地方低，但是他不想来。” 天在云端叹气，“他和我不一样，我一直单身，说走就走。他和她老婆在丽城刚刚贷款买了一套学区房，所以不敢轻易换工作，更别说举家搬迁到魔都这么个生活成本高的地方。他们都背着一身房贷呢。” “是这样的吗？” 连胜有点头疼地说，“所以他写小说很可能只是心血来潮，或者只是找个兼职做做，作为副业增加点收入？” 网络小说讲究天马行空，推崇想象力，所以最受欢迎的题材永远是“玄幻”、“穿越”、“架空”之类超脱现实的类型。 现实题材本来就不好写，很少有新人头铁直接往“纪实文学”上扎。 “我们创梦以前一直想弄个纪实文学的分类，可是根本找不到足够的作者开这个子频道，连填充书库的书源都不够。”连胜说，“我看他这本很好，你不是想请我给他一些资源吗？他这本可以作为新频道的当家书目来宣传。” “他这样性格的人写书，肯定是有想倾诉的欲望的。只不过我不了解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天在云端笑了起来，“我和他一样，都认为自己写的东西其实是一种人生的映射，所以我从不看他写的东西，他也不看我写的东西，我们互相都不要评判对方什么，才能保持这段友谊。你对他评价那么高，他应该会很高兴。我可以帮你联系联系他。” “那太好了端木老师。” 连胜的高兴溢于言表，“很希望能在您这里得到好消息。” 视频那头的天在云端也笑了，用平时那种不温不火的语气问着：“光口头感谢吗？你就不能表示表示？” 连胜一怔。 “我帮了你的忙，你该请我吃个饭对吧？不过，之前在茶馆你也救了我的场，之后我可能还要经常‘麻烦’你，所以这么想，该是我请你吃饭。” 天在云端的话绕了这么一大圈，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向几个作家朋友打听了，知道你不吃日料，也不吃海鲜。我知道一家很好的法国餐厅，我是它家的vip，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起出来吃个晚饭？” 吃饭。 单独吃饭。 单独吃晚饭。 连胜脑子里的“斩男雷达”哔哔哔地响。 没办法，她的前男友，当初就是用这种方法把她“钓上手”的。 “不能再想了！” 一想起前男友，连胜便甩了甩头，想把他从脑子里甩出去。 “怎么，不行吗？” 看到连胜摇头，天在云端眼神微黯，脸上也带出几分失望来，“我只是想和你彼此多加深一下了解，毕竟我这个人很慢热，以后也不准备换经纪人了。既然以后要长期相处，我觉得一些必要的交往和认识还是需要的……”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里都带着一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啊，我不是想拒绝。” 连胜回过神来，连忙解释，“请您吃饭当然是应该的，我们创梦有自己商务招待的地方，也是有名的餐厅，就不用您破费了。时间就定在我们和畅快看书合同签完的那天晚上吧，正好庆祝下合作愉快。” 就很公事公办的味道了。 这很显然不是天在云端想要的回答，但能和连胜单独相处就已经算是进步了，天在云端只能笑着回应。 “一言为定。我等会儿就去帮你找董茂。” 第43章 孰优孰劣 好的学生会把老师教成好的老…… 看到董茂来的那一刻, 办公室里的气氛都凝固了一瞬。 丽城实验中学的教职工办公室泾渭分明。 育才班的老师办公室都在东侧，全年都能晒到太阳，阳光极好。普通班的老师办公室都在西侧, 沾西晒不说，旁边就是厕所, 老是有人进进出出, 想在办公室里休息下都不行。 在学校里, 从东侧搬去西侧, 都被开玩笑的叫做“发配”。 董茂被发配来了两年。 过去，能来丽城实验中学的老师都是从各处抽调来的高级教师，大家教的都是一样的平行班，待遇和工作环境也都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所教授的科目。 董茂年轻时锋芒毕露, 做什么事都喜欢出风头, 那时的同事们也许未必赞同他的观点, 但都能包容他的意见。概因彼此之间没有太大的竞争, 大家的水平和待遇也差不多，心态都很平和。 “现在, 校长引进了新的“激励制度”，一切福利和待遇都和成绩挂钩，每个老师排多少课、教几个班, 都以带的班级成绩好坏来算。于是所有的老师都像是拧紧了发条的小人, 只会围着试卷和考试的提纲来转……” 办公室里有性格比较尖锐的，阴阳怪气地读完了这一段，冲着门口的董茂喊：“那请问董老师，绩效考核不按带的班级成绩好坏来算，难道要看谁带学生玩的多来算吗？你今年教的班, 语文考试成绩在全年级前一百的不到十个吧？这样的成绩您觉得配拿奖金吗？” “老秦！” 其他几个老师见情况不对，连忙喝止。 站在门口的董茂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眼眶甚至已经泛红。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叠文件，转身离开了老师办公室。 今日艳阳高照，正午的阳光将他的狼狈和不堪照得纤毫毕现。他逃也似的往外走，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又能逃到哪里。 每一个路过的窗口里似乎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 董茂的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他在楼梯口见到了其他返回的同事，他们的手里人人都拿着那本打印稿，遇到董茂时，双方都是一怔。 “楼梯口有个大筐，里面摆满了这个，可以随便拿……” 有个老师用同情的目光看向他，指了指楼下。 董茂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手上扫过，没有去楼下，反而飞一般地冲向了教学楼的楼顶。 几个老师傻傻地看着跑走的董茂，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说谁这么缺德啊？” 一个老师嘀咕着，“这得多大的仇多大的怨，才能这么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出这种东西来？” “算了，这种东西不看也罢。我本来只是好奇，现在想想，看了给自己找麻烦，也给董老师找麻烦。” 另一位女老师想了想，把手里的打印稿直接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其实写书也没什么。以前物理组那个端木彦不也写书吗？后来得了奖，学校里还给他拉了横幅呢。怎么到老董这里，搞这么大阵仗……” “做人问题吧，老董性格不是很圆滑。” 霎时间，几个老师在那窃窃私语地讨论董茂这一番遭遇起来。 说着说着，有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 “你们说，董老师上楼去干什么？他的办公室不就在这一层吗？” 其他人俱是一惊。 “坏了！” “快打电话给校长！” 女老师尖叫。 **** 物有不平则鸣，胸有郁气当抒。 然而董茂满襟郁气难抒，满腔不平想鸣，却无处可伸。他甚至不知自己狂奔的是哪个方向，又将奔向哪里，只能一直向上，向上…… 他奔到了教学楼的顶楼，奔到了道路的尽头，再往上已没有了路，只有一扇门。他不假思索地向着门冲了过去，直接冲出了室外。 光线陡然由暗转明。 冲破昏暗的那一刻，室外那格外明亮的光刺入了董茂的双眼，让他的眼睛流出了一阵热泪。 董茂就这样流着泪冲到了天台的墙裙边，对着一望无垠的高空，发出了一声屈辱的声音。 “啊——！！！” 董茂以为自己会发出一声巨吼。 然而从他的胸腔里流淌而出的，却只是一阵呜咽。 他不是自己小说里的主人公，总是能尽情对这个世界发出愤怒的狂吼。 他的怒吼无人听见，因为现实的风暴早已把它碾碎。 他的怒吼无人听见，因为生活的巨浪早已把它吞噬。 董茂痴痴呆呆地站在天台旁边，已不知何去何从。 手机短信的叮铃声陡然冲破了他的沉凝，因为那声音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像是有一大堆的信鸽瞬间跳到了他的脑袋上，不停地啄着他的脑袋。 董茂木然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码。 【未知发件人：董老师，没有人会愿意自己被当做反面人物写到你的故事里。】 【未知发件人：你教不好学生是你自己无能。你把自己教不好书归结为我们这些学生，那么高高在上地批判我们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些‘好生源’，‘好苗子’。可我们来这里读书也不是我们愿意的，我在这个地方长大，只能在这里上学。】 【未知发件人：你如果有你自己说的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像你小说里写的男主角那样提高我们的成绩？不是我们毁了你，是你毁了我们。现在，该轮到你被别人高高在上的评头论足了。】 【未知发件人：不用打电话过来，我找路人借的手机，发完我就删了。你找不到我的。】 看完所有发过来的内容，董茂呆若木鸡。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们这些学生”几个字，嘴唇哆嗦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仿佛那屏幕里有张牙舞爪的怪兽，随时会跳出来择人而噬。 就在他准备不顾一切打过去问个清楚时，天台上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了，乌压压冲进了一大群人。 为首的正是刚刚才叫他停课休息的校长。 “快快快！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董老师拉进来！” 校长振臂一呼，亲自带着一群人冲了过来。 “快把他拉回来！架起来架起来！别让他跳了！” 董茂面若枯槁，形如死灰，根本没有反抗。 他任由这群人冲了过来，像是具没有神魂的傀儡般被人随意架起、搬运，一直从有光的地方，拉回了那片昏暗之中。 *** 魔都。 身负重任的端木彦开始尝试联系董茂。 想要找到董茂，对他来说不难。 可端木彦有心追求连胜，自然想在这件事上大大出力。 最好他一出马，就能让连胜取得董茂的信任，让他愿意恢复更新，能将这个闲暇时候的爱好，当个正经事认真做才好。 所以他首先要了解的，就是董茂的境况。 可是端木彦接连联系了几个过去的同事，只要一提到董茂的事情，不是说“不方便谈论别人的事情”，就是“我也不知道”。 到还有几个比较热心的告诉他，说是董茂已经不去上课了，电话号码也换了，谁也找不到他。 端木彦第一反应就是董茂出了什么事。 他犹豫了再三，最后给老校长打了个电话。 当初端木彦写小说的事情，全校只有三个人知道。 一个是阅览室的管理员，因为他经常在闲暇时候去安静的阅览室码字； 一个是董茂，因为当初在全校的语文老师里，他的文学造诣最高。他自己只是个理工男，虽然写的是科幻小说，但是从来不自夸自己的文笔好，卖的只是知识和想象力，有时候遇到一些写作上的技巧问题时，他会向董茂咨询。而且董茂这个人思维方式很奇特，和他聊聊有时候对自己也是一种启发。 第三个，便是学校的秦校长。 其实他可以不必和秦校长说的。 但出于尊重，也是担心以后如果被人无意间发现，能在领导那里有个“背书”，他在开始出版第一本科幻小说时，就去和秦校长坦白了自己课后会写小说的事情，也取得了对方的理解和同意。 这位可敬的老人甚至愿意为他在学校里保守秘密，只是让他承诺不影响到自己的本职工作。 离开魔都后，每年年节端木彦都会寄礼物回去给秦校长，所以打起电话时并不拘谨。 “秦校长好。” 电话接起的那一刻，端木彦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笑容，“我是端木彦。” 但下一刻，端木彦的笑容就僵住了。 “您说什么？那您现在在哪儿？” 端木彦有一瞬间的迷糊，不明白什么叫“我现在不是校长了”。 难道董茂小说里写的故事是真的？？ 电话那头的秦校长说了一个教育局下属单位的名字，那单位是公认的养老部门，如果秦校长是“高升”，应该是直接进当地教育局才对。 “秦校……，老师，我想向您打听个事，您能联系到我们学校语文教研组的董茂老师吗？就是以前总出阅读理解的那个。” 董茂是秦校长最器重的老师之一，当初代表学校出去拿什么朗读奖、朗诵比赛、作文比赛的带队老师，几乎都是董茂。 “你说董茂啊……” 秦校长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他最近不太好，听说有轻生的念头，被人救下来了，停课在家。” “什么？！” 端木彦惊得从电脑桌前站了起来。 “他之前不还好好在网上写小说的吗？” 等等，他断更了！ “就是因为写小说的事……” 秦校长开始对端木彦说起董茂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是他从其他各个地方了解到的。 端木彦一言不发地听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董茂身上发生的事情，就是当初他最害怕的事情，或者说，是他所担心过的出现的最差的情况。 听到在董茂身上发生的事情，他几乎立刻就能感同身受，并深深地为他感到悲悯和同情。 “事情发生后，我很自责。我这几天都在想，是不是我之前选择的教育模式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不合时宜的路，所以才误导了你们这一群年轻人。毕竟我已经老了，我教书的时代也和你们的时代不同了……” 秦校长的声音很疲惫，“我读书的时候是七八十年代，那时候我们常常是一边学，一边因时代之共鸣而痛哭。我们那一代能获得知识的机会实在是太得之不易了，每个能有机会读书的人，都像是拼了命一样的学。” “……等到了九十年代，学生就不那么愿意辛苦读书了，常常要靠外部的压力才能好好读书。而学校一层层的选拔，将孩子们以各自的水平分开，进入不同的学校。那时候，我想，我接手的是最好的一批孩子，我不能辜负这些最优秀的孩子，所以他们理应受到最好的、最能培养他们个人素质的教育。但这样的教育，需要最好的土壤、最好的种子和最好的园丁……” 秦校长悲声道，“是我的错。现在土壤、种子和园丁都变了，我却还让董茂弄什么教学性实验，是我害了他啊！” “秦老师，我从来不认为您的路是错的。我就是丽城人。每个和我一样大的丽城孩子，从小的目标就是进入丽城实验中学。” 端木彦说，“如果您的路是错的，我们不会有这样的目标。” 教育需要与时俱进，学生也要因材施教，但无论是哪一种，都需要付出太多的心血和精力。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消耗自己去成就别人，最高效最成功的办法，往往也是最简单的办法。 他听出了秦校长的沮丧和自责，非常冷静地说着自己的想法，“我相信董茂也不会怪您。您举起了素质教育的大旗，自然就会有持同样理想、同样智识的老师聚集在您的身边。董茂这样的人不多，所以他才会痛苦。他的痛苦不来自于您，来自于没有可以沟通和理解他的人。” 很多年前，端木彦就知道这个道理。 现在，秦校长已经不是他的领导，他也不必和以前的生活圈子有什么交集，有些话，端木彦也能坦荡大方地说出口。 “其实我和他是一样的人，只是我更懂得隐藏自己。我的思想和我生存的环境格格不入，我喜欢的科幻，喜欢的星辰大海，和整个真实世界截然无关。但我又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逃离本就不易，找到同类更是困难。所以我才选择了写书。” 端木彦握着电话，一字一句地说，“董茂写书不是为了发泄，也不是为了映射谁。我们这样的人，如果找不到现实的出口，只能借写作寻找志同道合的人。” 读者和作者的价值观，在某种意义上是共通的。 愿意看你书的人，本质上是认同了你的价值观，所以才觉得你写的书“好看”。 作者的价值观在读者的身上得到了共鸣，受到共鸣的读者再反馈给作者，一来一去，便有了思想上的交流和沟通。 这是一种“神//交”，甚至不必认识，也不必承受任何羁绊。你爱来就来，爱去就去，想看便读上几句，彼此之间谁也不必为谁负责。 对于在生活中和精神上都有洁癖的端木彦来说，这是他最享受的一种距离。 电话那头的秦校长久久无言。 “端木老师，我觉得这个请求很冒昧……” 片刻后，他郑重地恳求着端木彦“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来丽城，亲自和董茂聊一聊？” 接着，他长长地叹息着。 “也许你能告诉他，一条路走不通，还会有其他的路。” 第44章 外柔内刚 只要一家人都好好的，怎么都…… 董茂被学校的人送到了家里。 李校长大概是真的怕他会在学校里出什么事, 安排了教导主任和学校的几个领导这几天轮番来做他的思想工作。 首先，课肯定是停定了。 李校长不敢让董茂回去上课，怕他在学校里跳楼给学校惹麻烦。 可是如果只停课不安抚, 这种“老师被学生举报导致老师自杀”的事情如果发生了，肯定对学校和学生都有负面影响。 所以来做思想工作的人都再三承诺虽然课停了, 可工资不会少一分, 而且无论他去不去上课, 绩效和福利都不会减少。 总而言之, 就是想尽办法让他不要想不开。 但董茂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钱，是学生，是学校对他的看法，是他到底还是不是个有用的人。 他这几天过的犹如行尸走肉，吃饭睡觉都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老婆上班的时候就拿着手机一直看, 老婆下班了就收起来。 “我们不管停不停课的事情, 你们必须得说清楚了, 到底是谁举报了我们家老董！” 董茂的夫人是做财务的，体型微胖, 平日里说话从来不和人大声，此时却吼得格外歇斯底里，“别人手里的举报书有可能是筐子里拿的, 李校长手里那个总是他自己送的吧？谁送的？” 地中海的教导主任擦着头上的汗, 辩解着说：“是同城快递寄过来的，寄过来的，不是人送的……” “那寄快递的人呢？电话呢？联系方式呢？一点交代都不给我们吗？非要我们家老董被逼死了才推那人出来挡枪是不是？” 老董的夫人喝问。 “这个……我们也要保护别人的隐私啊。” 教导主任心里把李校长骂死了，搞出这么多事让他收拾，“再说了,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董老师写书说起来也是个好事……” “既然写书是不好的事，那你们为什么要他写检讨书？” 老董的夫人把桌子拍得啪啪响。 “他在这个学校教了八年书！要不是我和他结婚他跟我来了丽城，他受这样的气？他那个年代帝都师范大学的硕士，在帝都、在魔都，在哪里不比在这里强？” “我们也没觉得董老师教得不好，可能别人只是觉得他的那个授课方式吧，不太适合现在的学生。” 教导主任干笑着解释，“而且，现在这种情况，给董老师放个假，休养休养，可能更合适，您觉得呢？” “我不觉得！他越是这样，你们越不能停他的课！停了就好像他真的错了一样！你们必须得交出举报的学生，让他来给我们家老董道歉！” 董夫人还想再骂几句，衣摆却被人扯了扯。 她低头一看，是一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丈夫。 “别说了。” 董茂自从被回来后，整个人就全部颓了，以往的心气和精气神都没了。 他缓缓地站起来，对面前的教导主任说：“学校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没脸这样不干活还拿工资。我决定辞职。” 教导主任一愣，大概是没想到董茂会说这样的话，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董茂以前是秦校长最器重的老师之一，他又干了八年，是有编制的语文老师，如果不是犯了什么重大错误，是不可能让他丢工作的，最多转岗或是不给他排课来边缘化他。 但是他这次是要自己辞职…… “这，这我做不了主。” 教导主任心中一喜，但脸上却没有带出任何表情，搓着手为难地说，“我得回去问问李校长。” “您不用问了，我辞职还要谁同意吗？我在家休息几天，就去学校办离职手续。” 董茂话说的决绝，脸上的表情却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等学校里的人走了，董茂直接仰倒在沙发上，好似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你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不就是辞了个职吗？你这么条件，还怕找不到工作？” 董夫人在这个时候却是出了奇的刚强，“大不了咱们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和你学校之前个什么端木老师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的，那是个大作家……” 董茂捂着脸，喃喃着，“我的书，连看的人都没几个。” “有什么不一样，路不都是人走出来的？” 董夫人强硬地把董茂拉起来，把他的头掰正，让他看着自己，“你听我说，什么东西都没人重要。你当初能背井离乡陪我来老家上班，我就能背井离乡陪你去其他地方打拼。我们家女儿才上小学，你自己就是老师，到哪里都耽误不了。” “可是我们还有房贷……” “我找我爸妈借钱，把房贷提前还了，咱们把房子卖了就是。” 董夫人完全不在意地说，“这就是个房子，我们只要一家子都在一起，在哪儿住都是家。我在乎房子吗？当初要不是你说老是搬家麻烦，我都可以不买房！” 董茂定定地看着妻子，突然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腰，趴在她肩膀上，哽咽着了诉起苦来。 “我不想辞职，我舍不得我教的学生，我舍不得丽城实验中学！我在那里教了那么多年……” 他像是个受委屈地孩子那样，在妻子的怀里哭诉着。 “学生一拨拨换，永远有好学生和坏学生。你喜欢教书，咱们去魔都，去成都，去帝都，哪里不能教，你还愁找不到学生吗？” 董夫人抚摸着丈夫的头，嘟嘟囔囔地说，“我会计师也好找工作，咱们不怕。” “他们为什么要举报我？我是为了他们在据理力争……” “他们好心当做驴肝肺，咱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董夫人感受着肩膀上的热意和潮湿，像安慰孩子那样不停地按摩着丈夫的头皮，语气轻松地说。 “我天天都收到他们的骚扰短信，有家长骂我，有家长说就因为我不务正业写书才耽误培养他们家的孩子。老师们也劝我不要想不开，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自杀，我真的只是去天台透透气！” 董茂想起这么多天的遭遇，颤抖着说，“我没想死。我连死都不敢。” “什么死不死的，没到那时候，这才多大点事啊。我信你。” 董夫人揉着丈夫头皮的手一顿，就又重新按了起来，“骚扰你的人多，那咱们就不接电话，也不看手机。” 她看了眼茶几上丈夫的手机，直接把它拿起来揣在兜里。 “今天你的手机我保管了。明天咱们一起去把这个电话号码注销了，反正咱们都准备换个地方开始了，干脆换个新号码，谁也不认识！” 董茂只知道点头，闷不吭声。 董夫人就这样一边哄，一边揉着丈夫的头皮，又轻声细语地和他说话，就这样哄着哄着，也不知是不是董茂最近压力太大，竟然就这么在妻子的怀里睡着了。 董夫人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等到肩膀都已经发麻了，才小心翼翼地把丈夫放倒在沙发上，捶打着麻木的肩膀站起。 她去找了条毯子，盖在了丈夫的身上，捂着自己的口袋，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客厅。 一回到卧室，坐到了床上，董夫人就立刻把丈夫的手机锁到了床头柜里，又把床头柜的钥匙丢到了床头柜上的花瓶中。 然后，她打开了自己的手机，调开监控程序，看起了董茂白天一个人在家时的情况。 看着看着，刚刚还既坚强又温柔的董夫人突然就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她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虽然丈夫一再保证自己没有想死的念头，也不会自杀，可她一颗心还是悬着。 为了不刺激到丈夫，也怕丈夫认为自己不信任他，她没办法说请假回来陪几天，反倒还要装成“这都不算事”的样子照常上班、接女儿上下学。其实她早就请假了，每天早上假装去上班出了门，找了个离家最近的地方坐上一天， 只是她可以不上班，孩子却不能不去上学，她担心自己送孩子上学、上兴趣班的时候丈夫出事，只能偷偷在家里各处都撞上了摄像头，放在隐蔽的地方。 白天的时候，她通过手机看着丈夫的一举一动。 她看着董茂在家里形如死人，一看手机就像困兽一般走来走去。一放下手机又像是病态一般继续拿回去看，反反复复折磨自己。 简直不是个手机，是个手//雷。 那时候她就在想，得找个办法把丈夫的手机骗过来，而且还得换个电话号码。 现在想想看，她倒要谢谢学校里这些人，要不是他们老是上门来“骚扰”董茂，董茂也不会想着要辞职。 他如果不辞职，就不会换手机、换工作、换环境，会一直被这么消耗下去。 哭着哭着，董夫人又笑了。 她看着床头墙上挂着的结婚照片。 “只要一家人都好好的，怎么都行。” *** 魔都。 端木彦从秦校长那里知道了董茂这段时间断更的原因，又知道了董茂的遭遇后，他就在想能怎么帮到这位“老友”。 在某种意义上，董茂还是个有点“文人习气”的人。 他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也不愿意占别人的便宜，更不愿麻烦别人。 想了又想，端木彦给连胜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连胜，我在打听了董茂的事情后，遇到了一些麻烦……” 他直接开门见山。 “我需要你的帮助。” **** 星期一的早上，董茂带上了自己的证件和辞职信，亲自去了趟学校。 他已经准备听从妻子和岳父岳母的建议，辞去这份工作，暂时在家先休养一阵子。 董茂是单亲家庭，他的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很快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之后和他这个儿子就很少再来往。 当初他和来自丽城的妻子谈了恋爱，因为妻子不喜欢大城市的紧张和压力，再加上两人的家境都很普通也没办法在大城市立足，所以他随着妻子来了丽城。 为了这个，经常有人在背后说他是“倒插门”，是“入赘”的，但是他从来都不在乎。 因为和妻子的相恋、相爱，他才重新有了个家。 现在，也是因为妻子一家的支持，他才有勇气和决心去辞职，在这个人到中年的时候，选择重新开始。 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在学校里“出了名”，从他走进大门开始，就不停地有人朝他的方向张望。 好在现在是上课的时候，学生们都在教室里，在大门口的只是些闲散的教职工成员，也并没有人和他打招呼。 如果他们和董茂打招呼，董茂更不知道怎么办。 董茂提着自己的文件包，目不斜视地穿越过这些人，快步地走向校长室所在的教学楼。 李校长果然在校长室里等着他。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辞职了，就等于放弃了一份铁饭碗。” 李校长并没有接董茂送过来的辞职申请，而是坐在桌子后面问他，“你在我们这里当了八年的老师，虽然我上次说的话是严厉了点，但那是爱之深责之切，我们学校是不会主动辞退你的。”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以我的性格和我的教学理念，也许现在已经不适合当老师了。” 董茂苦笑着说，“与其这样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还不如趁自己还年轻，找份其他工作，重新开始。” “你真舍得？” 李校长抬头看着他，“其实这段时间，有很多老师来我这里反应，认为这个举报的人所作所为出格了，不能助涨这样的举报之风，否则这边来个举报的，那边来个举报的，以后他们也没办法正常教学了。” “我仔细想想，这件事我们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确实……” “李校长，我辞职和这次举报无关。是和谁举报有关。”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董茂已经没有前段时间那么颓唐，“举报我的是我的学生，对吧？” 李校长没有回应。 “我一直以为我的教学方式对我的学生们好，我的学生们也很喜欢我。但现在想想，也许他们在和我相处、接受我那些课本以外的知识时是开心的，是喜欢我的，但在看到自己的成绩不如别的班的孩子时，肯定也会不开心，会埋怨我为什么不像其他老师那样‘有效率’。” 董茂说，“我这个人个性固执，你让我去改，去填鸭式地教，我虽然能做，但我不会快乐，我接收的教育也不是这样教孩子。如果我做了，迟早也会把自己逼到抑郁。其实这件事对我也是一个很大的警醒，我现在辞职，好歹还给自己留个体面。” 李校长想了想，没说什么，低头干脆地在辞职申请上签了字。 “这份辞职申请我会让人送到教育局的人事处，等人事处同意了以后，会出具一份《解除聘用合同证明》，那个一式三份，等你拿到那个，在我们学校盖了章，就可以根据这个转移档案或人事关系了。” 李校长和董茂解释了下接下来的流程，又问：“你找好接下来的工作了吗？我们可以帮你把人事关系转走。” 董茂笑了笑，摇了摇头。 “没有，暂时没想这些，我想把自己那本书先写完，然后看看看看能到哪里找到适合我的工作。” 董茂看着李校长突然变得惋惜而同情的眼神，竭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不过，我妻子倒是希望我能去魔都或者帝都看看，她觉得我的学历在这个小地方，有点委屈了。” “是，董老师你的履历非常好，工作经验也丰富，肯定能找到很好的工作的。” 李校长咳嗽了一下，赞同地附和。 成年人的客套，就是这么虚伪。 然而性格并不圆滑的董茂，也找不到可以化解这种尴尬和虚伪的办法。 就在李校长想着该怎么“谢客”的时候，他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李校长接起了电话。 “你说谁找？创梦文学网的老总？我不认识什么创梦文学网的老总。今早没有这个预约！” 李校长皱起眉头。 “你说什么？她带了记者和媒体，要采访董茂？” 李校长莫名其妙地抬起头。 董茂同样一脸茫然地和他对视。 “你认识创梦文学网的什么老总吗？” 出现了媒体的，不是小事，李校长只好问董茂。 “我知道创梦文学网，我就在那写书的。” 董茂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我不认识什么老总，我连签约都没签。” 说话间，下课铃响了。 被约束了一节课的孩子们像是放飞鸟笼的鸽子一般冲出教室、冲到操场，或是在走廊上走来走去。 突然间，不知道是那个学生在楼下的走廊里特别浮夸地叫了一声。 “大家看，校门口来了好多豪车啊！哇，前面那辆是宾利吧？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大人物来我们学校参观？！” 大人物？ 闻声，李校长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出了办公室。 第45章 轩然大波 只有世俗能够打败世俗 接送连胜的车是一辆宾利, 那是她的大伯连国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因为惧怕苍蝇的原因，连胜没有办法正常的开车。一旦有苍蝇或是什么其他类似苍蝇的飞虫撞到挡风玻璃上，都很可能干扰她开车。 后来, 她将家里原来为妈妈开车的司机请了过来，专门接送她上下班。 外界一直传她的日子过的奢靡不菲, 但是她住的豪宅是堂姐连成空置借给她住的, 开的车子是大伯送的, 最大的两处开销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所以, 当端木彦向她请求来点“排场”时，连胜头也很痛。 好在，她有一个爱好是收集豪车的好朋友——李小白。 “你确定董老师在吗？” 连胜将后排窗玻璃摇下一点，看着隔着学校大门好奇往外张望的孩子，“这样会不会干扰到正常的教学？” “你就当是给这些孩子无聊的学习生活里找了点乐趣吧。” 和连胜肩并肩坐着的端木彦笑着说, “我确定董茂已经在学校了, 我来之前和他太太联系过。” 说话间, 学校门前的双闸门打开了。 连胜的车窗被人敲响。 她的司机打开窗户, 和敲窗的老校工搭腔，“师傅, 是可以进去了吗？” “是的，校长说你们可以进去。请你们的车跟我去那边的停车场。”老校工指了下学校左侧的一侧车道，“那边可以直接进学校。” “那是每次领导来视察时走的通道。” 对这里熟门熟路的端木彦压低了声音, 凑在连胜耳边说, “你带的采访车太显眼了。” 连胜身上没有任何脂粉的气味，也没有涂抹任何香水，干干净净冷冷清清的就像她的人。 因为洁癖，端木彦以往很少这样和一个女性这么近距离的待在一个空间里，但他现在相处的分外自在。 在老校工的引导下, 连胜的专车与其他车辆一起，在孩子们的目视下，缓缓开进了学校的员工停车场。 “那个我们三十楼的宣传部的同事搞来的，我们要开纪实文学频道，是想做个专稿宣传的，最好再拍个宣传片，这次来正好当采集素材了，反正我们做文学网站的，摄影师和编辑都是现成的。” 连胜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出去找素材，她出一趟远门，总不能白跑，干脆把宣传小队也带上了。 车队驶进了员工停车场空空荡荡的“保留车位”，停车场里，教导主任和校务处的办公室主任已经在停车场等着。 “我先下去。” 端木彦推了推眼镜，率先从后座打开了车门。 “欢迎各位来我们学校……” 正在门边迎接的地中海主任一看到下来的人，吃惊地说，“怎么是你，端木老师？” “蒋主任好啊，您还是这么精神。” 端木彦笑着对教导主任打了声招呼，转身将手递给里面的连胜。 “连总，下车吧。” 连胜随手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墨镜戴上，搭着端木彦的手，走了出来。 教导主任和办公室主任接到电话出来迎人，听说来的是什么公司的老总，而且还是全国最大的一家文学网站，还以为来的是一位不怒则威的中年人，谁知道端木彦居然从车里牵出了一位年轻的女士。 “有劳两位了。” 戴着墨镜的连胜一下车就矜持地对迎接她的校领导颔了颔首。“我们创梦这边想要拜访下在我们网站写书的作家董茂老师，听说他在这里当老师。” “啊，董老师啊，他是这里的老师，不过……” 教导主任刚刚说他要辞职了，就被身边校务处主任拉了下胳膊。 “还没辞呢，那就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他打断教导主任的话，又堆起满脸笑容，“端木老师怎么有空来我们学校走走？上次学校老员工聚会，您都说没时间来，我们遗憾了好一阵子。” “上次我书急着交稿，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这些作家不比老师，平时三百六十五天没假，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才能休息。” 端木彦和办公室打着太极，“这不，我听连总说要找董茂，正好我是丽城人，又在丽城实验中学当过来时，就陪着她来了。” “几位的来意是？” 教导主任看看端木彦，又看看连胜身后采访车里陆陆续续下来的摄影师和带着编导证件的工作人员，纳闷地问。 “创梦文学网是全国最大的小说阅读网站，董茂的小说《正当少年时》非常优秀，连总想要亲自来和他签约，邀请他成为创梦文学网的驻站作家，并出版这本小说。” 端木彦很清楚该如何用世俗的标准打动人心，“此外，他们希望能推荐董茂的这本《正当少年时》参加这一届‘全国优秀纪实文学奖’，这些都需要得到董茂老师的同意。” “你们是说，董茂老师写的那本书？” 这本书最近在学校里可谓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人提到都会噤声 在很多普通人眼里，“能出书”就代表这个人水平很高，可以称得上“作家”了，更别说还带了人来采访。 “请问董老师现在人在哪儿呢？我打他电话一直没人接，只好冒昧地直接来学校找他了。” 端木彦自发的当起连胜的“引见人”，“是在老师办公室吗？” “他……” 教导主任刚准备说话，又被校务处主任拉了下。 “是的，他在老师办公室。端木老师现在是在魔都吧？各位来一趟丽城也不容易，我带你们参观参观我们学校吧。” 校务处办公室一边说，一边给自己的同事发信息。 【快去校长室找校长和董老师，就说有人来采访，还要给董老师的书出书，让他去自己办公室等着！】 连胜看了眼端木彦。 端木彦向她微微点头。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校务处主任开始领着连胜几人在学校里参观，故意拖延“操作”的时间。 然而这正中连胜和端木彦的下怀。 他们故意大张旗鼓地在学校里到处走动。 “这这这，这面荣誉墙！荣誉墙里有董茂老师以前带队参加全国作文大赛的照片，拍下来拍下来，这是很好的素材！” 接到指示后，宣传编导故意特别大声地在荣誉墙前徘徊，拉着搞摄影的同事不停的拍照。 “这里就是丽城实验中学的教学楼？来来来，大伙儿在门口多拍几张！” “这位同学，您认识董茂老师吗？” 还有小编见到有人从董老师任教的普通八班出来，凑过去采访的。“你能和我说说，董茂老师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霎时间，满学校都是连胜带来的人乱窜的踪影。 一开始，教导主任和校务处主任还笑眯眯地陪在旁边，等听到有被采访的学生说起董老师“上天台”的事情后，他们的脸色一变，连忙插科打诨地拉着连胜他们往西侧的老师办公室走。 “啊，咱们也参观的差不多了，还有两分钟上课了。” 教导主任看了眼时间，催促着，“咱们就不要打扰孩子们上课了，直接去找董老师吧！” 等教导主任带着连胜他们走了，董老师原来班上的学生都在前后门边，七嘴八舌的讨论起这些人来。 “你们说刚刚那些是什么人？电视台的吗？” 一个学生好奇地探头张望。 “听说是什么创梦文学网的人。刚刚被采访的李东说的，找董老师的。” 霎时间，有几个学生就尖叫了起来。 “创梦文学网？那不就是我们看小说的那个网站嘛！” “啊，董老师是在创梦写书的吗？这么牛？” 就在学生们的话题已经渐渐从创梦文学网转而激动地聊起自己喜欢的小说时，上课铃响了。 戴着眼镜的班长不耐烦地将课本摔在座位上。 “都打铃了，你们到底上不上课？” 班长发飙了，老师也已经夹着课本走向教室，所有聚在门口的人鸟兽散。 *** 端木彦两年多前辞职时，学校里还没分什么育才班和普通班。 哪怕丽城实验中学的成绩在全省范围年年下滑，但毕竟是老牌名校，在丽城还是数一数二的，生源带来的冲击只是让以前特别拔尖的那波学生被“平均”了而已。 当端木彦跟着教导主任穿过一间间教室，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厕所旁边转弯时，他突然就明白了董茂为什么会那么憋屈。 如果说孩子们的智商水平和学习能力是会分个高下的话，学校里的老师们本来水平都是大致趋同的，毕竟都是这么多年的老教师，也一直都在外派学习和参加各种培训。 原本都还是一下课就在洒满阳光的办公室里说说笑笑的同事，突然就被分成了三六五等，一旦有了这种“分级制度”，没有得到资源倾斜的老师自然而然就被当成“水平不行”，在学校里连头都不能抬起来。 不但老师们会以这个来衡量老师的水平和人品甚至是师德，学生家长也都希望能得到东侧办公室的老师教导孩子，一旦被分到西侧办公室里的老师，自然会去闹，会去争取“合理的权益”。 久而久之，老师们之间自然就会有对立的情绪，原本和谐轻松的工作环境也会变得充满戾气。 这些没有课时停留在办公室里的老师满面麻木，甚至不会好奇地问为什么董茂会回来，端木彦只是看一眼都觉得这气氛让人窒息，更何况董茂？ 莫名其妙被叫回办公室等候“采访”的董茂现在坐立难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想走的冲动。 但他刚刚递交了辞职，又怕直接回去会得罪了学校，进而影响到接下来的辞职流程，只能硬着头皮坐在那。 待看到端木彦带着众人黑压压涌入办公室的那一刻，他就像看到了外星人光顾了地球一般的瞠目结舌。 “端木彦，怎么是你？！” 第46章 如雷贯耳 惊喜太多，刺激太多，董茂已…… 端木彦在丽城实验中学是个传奇人物。 在他出名之前, 所有人提到这个老师，都会说一声——是个怪人。 端木彦有洁癖。 他不在学校食堂吃饭，自己带饭, 只是在食堂微波炉转一下。他不和人握手，不和人勾肩搭背, 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把办公桌和桌上的东西擦得干干净净、垃圾倒完, 才开始办公。 他当班主任的班级, 每三天就要大扫除一次, 从窗户到课桌课椅都擦得纤尘不染，哪个学生要不讲究个人卫生，就要被他拉到办公室“教导”半天。 端木彦长得很斯文，带着金框眼镜，是很多女老师都喜欢的“书生”类型。在他担任物理老师期间, 有不少学校的女老师都对他表现出过暧昧之意, 也有热心的老教师牵线做媒, 但是他不是嫌弃这个就是看不上那个, 久而久之，学校里就传出一种风声： 他们觉得端木彦娘娘兮兮的, 是个GAY。 这一点在他年近三十还没女朋友也没结婚以后，被传得更加厉害。 于是到了后来，学校里女老师嫌弃他, 男老师不敢接近他, 端木彦在学校里还能说上话的同事，也就那么寥寥几个。 眼界开阔的董茂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少数的那种完全不在意端木彦性取向的人，在和端木彦相处时既不会刻意躲避也不会另眼相看，一直保持着正常的交往距离。 端木彦当然不是GAY，他只是单纯的洁癖。 如果端木彦只是个普通的有洁癖的男教师, 在遭遇到这种不公平的歧视对待后，很可能很快就抑郁了，又或者辞职，总之过的很不好。 但端木彦是个小说家——还是个隐姓埋名，从来不想让人知道他真实身份的科幻小说家。 所以大家对他避之不及，他求之不得，也从来不解释自己的性取向。每天除了备好自己的课，批改完学校的作业，参加完学校规定的活动以外，其余时间都“顺理成章”的避开学校教职工，在阅览室的角落里偷偷码字。 在别人看来，端木彦就是个被人排挤的小可怜。 而对端木彦来说，却乐得因此避开很多不必要的人际交往，从而“偷来”许多花在这方面的时间，将它用在对自己更有帮助的事业上。 而且这些风言风语，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筛选“朋友”的一道试金石。 能不在意这些和他来往的人，要么就是天性豁达，要么就是具有同情心和同理心，再要么就是和老校长与董茂一样眼界开阔不以为意。 无论是哪一种，都值得长期相处下去。 端木彦就这样在丽城实验中学写了八年的书，在他写科幻小说的第三年上，他在写小说上的收入就已经超过了上班；等到第五年时，他写作的版税已经超过五倍的年薪，但他还是没有辞职。 除了他需要保持规律的生活来维持写作状态以外，学校里这几个还能相处的朋友也是一个原因。 直到后来，他的书在国际上获得了几项荣誉极高的科幻奖项，他在国外又不认识人，没办法找人代领，只能请假出国去领奖。 领奖时，他被国内的媒体曝光了长相，之后就作为“著名的科幻作家”被大肆宣传。消息传回了丽城后，丽城又将他作为“本市杰出青年”的典型，又是来学校采访又是上电视宣传，这一下子就没法瞒了。 从那以后，端木彦就成了全校师生的谈资，他身上“有洁癖性格孤僻又喜欢躲在阴暗角落里打电脑的男/同/性/恋”的标签，一下子就变成了“有洁癖性格孤僻又喜欢躲在阴暗角落打字的男/同/性/恋作家”。 端木彦已经习惯了“泯然众人矣”，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再加上因为他在国外获得的荣誉和他高级教师的身份，符合魔都的“人才引进”标准，遂直接接受了魔都的邀请，直接在魔都落了户，离开了这里。 即便是这样，哪怕端木彦把这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也不能改变他在丽城实验中学受过不公正待遇的事实。 鉴于他在丽城实验中学这么多年的经历实在算不上“美好”，他对学校里很多同事也没有什么感情。 其他同事对他也一样。 如今董茂这一声“端木彦”喊出，一屋子老师都愕然地往门口看去。 “你在创梦当老总了？” 董茂又惊又喜地问。 也不怪他这么想。他和端木彦一样，对网文圈并不了解，只听说端木彦去了创梦。现在端木彦先进的门，后面又跟着黑压压的人，再联想到在校长室听到的话，很难不误会。 端木彦也是被问的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摆手：“不不不，我也是陪别人来找你的。这位才是创梦科技的副总。” 他侧过身，介绍身边站着的连胜：“这位是连总。” 董茂纳闷地探看，只见端木彦身边站着一位穿着浅灰色羊绒大衣的窈窕女子。这女人看起来很年轻，微卷的长发利落的扎起，戴着一副墨镜，挡住了眼睛和脸上的表情，一看就是“都市白骨精”的范儿。 而办公室的女老师们却都盯着她那件大衣看了又看。 也不知道这件大衣是什么料子织就的，看起来特别有光泽和质感，在办公室的门口的日光照映下竟然出现了波光粼粼的层次，一看就很名贵。 除此之外，她身上带的饰物、手里提的包，甚至脚下蹬着的高跟鞋，都是她们之前在时尚杂志里才能看到的奢侈品。 这一眼，虽说这么想有点“势利”，但她们突然就意识到——原本和他们一样只是普通老师的董茂和端木彦，很可能因为“认识”了不属于他们这个圈层的人物，从此又要更进一步了。 一时间，还在屋子里的老师看向董茂的眼神不知不觉带着一丝羡慕和复杂。 “连总？” 董茂听说这位女性才是正主，好奇地看了过去。 连胜见到他注意到自己，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摘下墨镜，露出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向他走了过来。 在这个时代，下至小学生，上至八十岁老头，都有人在网上看书的，创梦文学网又是国内最大的小说阅读平台，连胜这么一自报家门，好多在创梦文学网看书的老师们就像是吃到了一口巨大的瓜，纷纷竖着耳朵听着动静。 有些人干脆悄悄掏出了手机，想拍一下这个挖角的画面发朋友圈了。 “您好，我叫连胜。是您连载《正当少年时》的创梦文学网的副总兼作家经纪部负责人。” 随着她的走动，连胜光洁纤细的小腿在羊绒大衣中若隐若现。 她走到董茂的面前，友好地伸出自己的手，“我们创梦联系您时，您的手机号码已经停用了。我听说端木老师说您在丽城实验中学工作，又是他的老同事，便厚着脸皮上门打扰了，希望您不要见怪。” “我的手机号码刚刚报停，新号码还没申请。” 董茂和连胜回握了下手，一触即收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您找我，是为了……？” “实不相瞒，我读了您的大作以后深有感触，您那本《正当少年时》触碰到了历史发展中教育改革的脉搏，既能反映客观真实的现实生活，又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所以我们创梦文学网想和您签约，帮您出版这本《正当少年时》，并盛情邀请您成为我们的驻站作家。” 连胜看着眼中突然亮出神采的董茂，又笑着说：“按理说，我是不该这么冒昧的直接找上门的，但是我又怕其他网站和出版社先找到您，把您这样的人才给挖走了，所以一刻都待不住，拉着端木老师带我过来找您。” “你说，你们要签我当作家，还要帮我出书？” 董茂的表情就像是走在路上突然有人告诉他中了五百万大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遇到了骗子。 可他看看面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女人，再看看她身后笑着对他露出鼓励表情的老友端木彦，他又不确定了。 他值得别人去骗吗？ 他又有什么可以被骗的？ “是的。如果您愿意的话。” 连胜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指了指身后的一位工作人员，“她是我们公司作家经纪部负责出版事宜的林组长，关于这本小说的出版事宜，我们可以稍后再具体商议。” 连胜太了解董茂在想什么了，“无论您会不会签约创梦，我们都会帮助您出版这本书。我认为您这本现实题材的小说，可以给现在的家长和孩子们带来一些新的思考。” “这……这太突然了……” 就因为这段时间过的既憋屈又压抑，让董茂反倒不能接受这么多的“善意”和“赞同”了，整个人好像在做梦一样，恍恍惚惚的。 “我只是随便写写而已……” 以往，连胜曾经通过在网上大浪淘沙一样的阅读小说，找到过很多这样有才华的宝藏作者。 他们之前很多写书只是为了玩票或是单纯的想抒发一些什么，并没有将此当做一回事，所以当被联系上后，大部分都以为是遇到了骗子。 还有一部分，因为从未得到过这样的肯定，反倒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优待”，变得患得患失。 但连胜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您随便写写都有这样的水平，如果您认真写的话，这本《正当少年时》一定会成为我们创梦今年最受关注的现实题材小说。您在书中对学生的幸福感和老师的尊严的思考，让我们都获益匪浅。” 连胜简直就把“快来我这写书吧”写在脸上了，“请您一定要考虑下我们。我们是业内最强的网络写作平台，我们的业务能力也很强，旗下签约有一大批知名的作家。” “是啊老董，你就答应吧，这位连总不轻易签人的，她亲自签约的作者，几乎都是金字塔尖的人物。” 说罢，端木彦相继吐出了几个国内最有名的作者的名字，有的是网络作家，有的是文艺小说界的天王，还有些是言情小说天后级的人物。 每报出一个名字，办公室里都要发出一点动静，有些看言情小说的年轻女老师更是捂着嘴露出激动的表情。 那些爱看玄幻或者李诗小说的老师，在听到“李小白”、“范阳老生”和其他几个名家、大□□字时，也油然生出如雷贯耳之感。 这一屋子人里，反倒是董茂最孤陋寡闻，端木彦报出的网络大神名字他一半都没听过，反倒是几位文学泰斗居然也是连胜作为代理人让他更加吃惊。 大概是惊喜太多，刺激太多，董茂已经为之麻木。 “那你呢？端木？” 在一片羡慕的眼神里，董茂赫然抓住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说很多有名的作家都签了这位连总，那你有没有签？” 端木彦这么挑剔的一个人，如果连他也签约的话…… “我？” 端木彦突然笑了。 他笑得如此温柔多情，眼神中的光彩好似一片灿烂星河，低沉的笑声仿佛海浪风起。 “我当然是她的人。” 第47章 一如既往 如果你因为失去了太阳而流泪…… 时隔两年, 丽城实验中学又多了一个传奇人物——董茂老师。 “你听说了吗？隔壁班的那个语文老师写书写得太火，被人家大公司挖走了！听说又是送房又是送车！” 下课后，学生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哇, 作家吗？真牛B啊。教语文的都这么厉害吗？” “你知道我们学校以前那个端木老师吧？他之前写小说，在国外拿了雨果奖, 就是号称科幻界的诺贝尔那个。我们隔壁班那个董老师, 听说是他的好朋友。” 霎时间, 各种传言尘嚣之上, 越传越是邪乎。 如果学生们那边还只是淡定吃瓜的话，和董老师几乎朝夕相处的教职工们在听说完昨天发生的事情后，就真的只剩羡慕嫉妒恨了。 “老董到底答应没有？” 东侧育才班的老师们和西侧普通班的教师办公室离得远，很多八卦都没听到，此时只能相互交换“情报”。 “肯定答应了, 后来老董都是坐他们的车走的！” 一个昨天没课的老师说。 “董老师辞职了, 校长也批了？他在这里教这么多年书了, 真舍得啊？” 有人惋惜地嗟叹。 “听说这老总为了挖老董, 已经帮老董把房子和户口都搞好了，他们全家要卖房去魔都了。创梦确实是在魔都。” “这是要去魔都发展了？嗨, 这是什么运气！” 对于很多在丽城教书的老师来说，去魔都发展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毕竟一个平方动辄七八上十万的房价就是最大的阻碍。 “你说挖角我信, 我不信它还给老董送房。” 有人撇嘴。 “那你们看到门口那一排豪车没有？你说公司老总坐宾利我懂, 这连什么出版组组长，版权部经纪人都坐大奔，这网站得多有钱？ “老董时来运转，遇到贵人啰！” 这是感慨别人好命的。 当然，其中也不乏带着恶意的。 “上礼拜端木彦就朝我打听老董, 当时我觉得在别人背后说闲话不好，没和他说老董的事情。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一个老师说。 “他也找我打听了。我也没说。” “你们说，会不会是端木彦知道董老师的事很生气，特意带人过来帮董老师撑场子的？” 有个年纪大点的男教师带着嫌弃地表情说，“诶，不是说端木有点那个倾向吗？你们说，他是不是对老董有点……” “不会吧？老董结婚了，孩子都有了！” “那就是端木老师剃头担子一头热？” “好了，你们少说几句行不行？！” 一位女老师实在听不下去了，拍着桌子说，“董老师的事情和端木老师什么关系？他们两个都写书，会有联系不很正常嘛！” 这位女老师是董茂班上的班主任，姓舒。董茂教的是语文，她教的是英语。几年前，她也曾和端木彦做过同事。 这种八卦，如果全员讨论才会热烈，但只要有一两个不迎合去泼冷水，气氛就很尴尬。 现在，气氛就很尴尬。 好在，一个学生的到来化解了这种古怪的气氛。 “报告！舒老师，我送作业。” 女老师班上的班长抱了一大叠作文本进来，敲了敲门。 “进来吧。” 舒老师招了招手，让班长进来。 班长放下了作业本，余光瞟过几位老师的办公桌。 昨天之前还被当做“新鲜玩意儿”看的“举报材料”，现在已经变成了老师们打草稿时的草稿纸，背面写满了运算公式或者一些不重要的记录，随意地丢在桌角边。 “行了，辛苦了，你回去吧。” 舒老师说。 “舒老师，我能问个事吗？同学们让我问的。” 班长没有立刻走，而是问起英语老师，“他们想问，董老师是不是真的辞职了？如果董老师辞职了的话，我们这段时间语文课谁教？不能让我们的语文课一直上英语课吧？” 舒老师被问得一懵。 董老师辞职是突然做出的决定，原本学校是不应该这么轻率地同意他的辞职申请的，但是校长怕董老师出事，选择了立刻解决这个麻烦。 现在辞职报告已经签了，董老师辞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没有一个人愿意接手这个班。 除了普通班不好教，马上他们又要参加会考了之类的问题以外，他们班上还有一个会举报人的学生膈应人也是个重要原因。 “学校有安排吗？” 班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舒老师。 “这个不是你们考虑的问题。” 舒老师没办法回答这样的问题，只好打着哈哈，“你们要相信学校，学校一定会给你们安排好的。” “我们马上就要考试了，就不能请育才班的老师来代下课吗？” 班长知道舒老师性格比较和蔼，话语间就没有那么多顾忌，“我已经听到好几个同学说要请家长来学校了，说学校莫名其妙把我们的语文老师弄没了。” “董老师辞职是因为个人原因！” 舒老师立刻皱起眉，反驳他的话，“而且育才班的老师也有自己的课要上，不是你们说要就有的。” “他们说，如果董老师走了，来的是比董老师差的老师，他们的爸妈就要去教育部门投诉。” 班长摇了摇头，“董老师辞职是学校同意的，同意他走却不给我们安排好新的语文老师，就是拿我们班学生的前途开玩笑。” 这话实在不像是一个未成年说出来的，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是一惊，纷纷侧目过来。 “他们？他们是谁？” 舒老师面含怒意，喝问班长。“我倒要请他们来问问！” 班长大部分时候也是老师的“耳目”，需要沟通学生和老师之间的消息。 “他们，值得是我们班大部分学生。我听到很多人这么说。” 面对老师的愤怒，班长丝毫都不惊慌，“老师，自从董老师出事后，我们一个星期没上语文课了。虽然我们只是普通班，可我们也是要参加会考的。” “我知道了，我会去找校长商量的！” 这话堵得舒老师实在没话讲，迎着一办公室同事的目光，她也不好冲班上学习最好的学生发火，只能忍着这股鬼火，让他先回去。 “谢谢老师。” 班长见好就收，立刻就点头离开。 他离开后，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才重新闲聊起来。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不得了……” “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么多，他会那么说，肯定是听家里大人说的。他说的没错，再不给他们分老师，家长们肯定要去教育局闹了。” “是啊，舒老师你别生气，他会来问，说明他很上进，这是个好学生！要换了我们帮那些皮猴子，一个礼拜不上课肯定都乐翻天了！” “我们普通班这边肯定是分不出老师来教他们了。我们课都排满了。学校育才班四个，普通班十二个呢！他的建议其实是对的，应该分一个育才班的老师过来代课，反正他们也就一年了。” 舒老师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放下手里批改的作业。 “哎，算了！等下我就去校长室反应下情况。” 班长静静地站在拐角的厕所门口听完了老师们的讨论，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调头下了楼。 *** 傍晚，董茂老师家。 “知道你爱干净，也不敢请你在外面饭店吃饭，今天的饭菜都是我老婆做的，餐具和桌布都是新买的，你别嫌弃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董茂昨天在学校扬眉吐气了一把，今天早上又把和创梦的出版合同和签约合同给签了，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之前眉间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连说话嗓门都大了起来。 “这样很好了，太麻烦你们了。” 端木彦坐在沙发上，看着桌子上熨得平整的格子桌布，脸上带着笑意。 董家的房子不大，从客厅能直接看到厨房。他看到董夫人在厨房里忙活，开始拌凉菜时突然戴上了双一次性手套，胸中涌起一片暖意。 这世上知道他有洁癖却不以为然的人太多了，偶然遇到几个会把他放在心里里的，每每都让他很感动。 昨天早上，董茂在知道连胜也是端木彦的作家经纪人后，没任何犹豫就同意了签约创梦，而且一签就是五年，并不是单本签。 “昨天最后你那话实在是太吓人了，要不是我知道你不喜欢女的，我还以为你在强撩那个女总裁呢。” 董茂知道端木彦不喜欢和人勾肩搭背，在他手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了，“当时听得我鸡皮疙瘩起一身的，差点连话都没接下去。” “我不喜欢女的？” 端木彦挑了挑眉，“哦，你说学校里那些无聊的传言？那都是假的。我不是同性恋，我喜欢女人的。” 正在厨房里拌菜的董夫人手一顿，而后拌着西芹的手变得轻快起来。 “你喜欢女的？那当时学校里那么传你的闲话，你为什么不解释？”董茂大吃一惊，“你能受得了？我还以为你真不喜欢女人，才没办法辩驳！” “我那时候在写书，正好不想让人打扰……” 端木彦耸耸肩，“他们那么说，正好没人搭理我，我乐得清静。” “你真想得开！” 董茂啧啧称奇，“我就不行。这一次我差点没被风言风语给整抑郁了。” 风波过后，董茂再想起发生自己身上的事情还是意气难平，“说实话，要不是你们来这一趟，就算我辞职、换了工作，我这辈子这个心结也过不去了，我只会觉得自己是被他们逼走的。现在好，扬眉吐气了，哈哈！” “这大概就是好人有好报吧。” 端木彦丝毫没有居功，而是顺水推舟的把一切推给了“偶然”。“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要不是你有这么多年的积累，这么多的抑郁，就写不出这样的好书。虽然你因此没了工作，却有了新的机会，这就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端木彦笑笑，对董茂颇有赞许地说，“我自己就是写小说的，最知道这一点。只有对自己的人生和自己所在的环境时时都有反省和思考，才能写出东西。混日子的人是一句话都憋不出来的。” “此言当浮一大白！” 董茂的书生气犯了，当即一拍沙发扶手，“等下我们两个喝几杯！” “就知道你们要喝酒，我酒都准备好了！” 董夫人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笑着搭话，“不过不许喝多啊！最多三杯！” “你就知道管我！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可惜那位连总急着要回去工作，否则我肯定也要请她喝一杯的！” 董茂自觉地站起来，帮自己的妻子张罗布菜。 “你以为人人都像我们似的，闲着没事？人家是老总，能亲自来一趟就不容易了，你还想人家陪你喝酒？想得美！” 董夫人翻了个白眼。 “创梦经常有各种作者间的聚会和线下活动，到时候你再请她喝一杯吧，反正你也是她的签约作者了。” 端木彦在旁边笑着解围，“你们二位都准备去魔都发展了，创梦就在魔都，以后有的是机会。” 原本，辞职在家写书的董茂可以不必离开丽城的，毕竟之前要走是为了给董茂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不过董夫人考虑到丽城最好的中学都是这样，不想女儿以后在这个环境里上学，夫妻俩商量了一夜后，决定为了女儿的未来发展，趁这个机会去大城市发展一下看看。 端木彦把他们的想法告诉了连胜。 连胜家就是做房地产的，已经答应会帮董家在魔都找一处可以租的房子，也会帮他们家联系不需要户口就能上的私立小学，让他们的女儿能办妥转学手续。 虽然董茂现在还没能力在魔都买房，也没有魔都户口，但他们夫妻两个都属于技术型人才，哪怕在魔都也容易找工作，留下来还是容易的。 “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女儿作业写好了没有。” 董夫人摘下围裙，善解人意地将空间留给两个男人。 “来来来，端木，你和我老实说说，你是不是对昨天那个美女总裁有想法……” 客厅里又重新洒满了董茂爽朗的笑声，一如无数个他领着学生回家吃饭、聊天的过去。 董夫人拭去眼角沁出的幸福痕迹，脸上扬起雨过天晴的笑意，推开了女儿卧室的门。 年幼的女儿正在一板一眼地写贺卡。 “你在干什么？” “我下学期就要转学了，不能给他们写毕业的同学录了，所以我想提前写好贺卡送给我的朋友们。” 董夫人的女儿回答。 “那我们一起写。” **** 舟车劳顿回到魔都的连胜几乎没有休息，马不停蹄地就投入了下份工作当中。 “连总，下礼拜的榜单已经排好了，董老师这本《正当少年时》会在首页上榜，但是他现在责编还没安排，这个推荐词谁来写？” 编辑部那边打了电话过来。 “我亲自来写吧，等会儿我写好了发给你们。” 连胜做这些也是驾轻就熟了。 电话挂断，连胜开始着手写这本书的推荐词。 “《正当少年时》：如果你因为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她的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刚刚才看过这本书不久，其中的故事还历历在目，写起来简直是一气呵成。 “如果说青春是一首诗，那老师就是让你读诗的人。一位好的老师不仅能指引你的人生，改变你的世界，也能让你在迎接未来时昂首挺胸。每个少年，都该在少年时珍惜每一位值得你尊重的老师，是老师教导了你们……” 连胜想起中二时期的自己，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晴天和雨天都同样可爱，你也一样。” 写完了推荐词，给编辑部那边发过去，连胜舒展了下筋骨，突然想起了以前。 她也曾为《蛮战》写过推荐词。 在创梦，每本上过首页强推的小说都会获得一个小小的奖章，下面是编辑部对这本书的推荐。 在创梦的小说有很多本，能在首页飘起这个奖章的书却寥寥无几。 未完结又解约了的《蛮战》居然有一枚强推章，也是迄今为止很多新入坑的读者们疑惑的一个点。 现在这本《蛮战》在创梦也算是小热的话题了，关于它为什么昙花一现又戛然而止，文下也有很多议论，不少人都想知道作者这么多年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又会回来写书。 以前连胜也在意同样的问题。 但现在她关心的已经不是这个。 打开《蛮战》，抚摸着屏幕上那枚小小的奖章，默读着自己五年前亲自写下的推荐词，连胜带着微笑，开始追更。 恢复更新后的《蛮战》还是在每天凌晨五点更新，更新的字数也依然是雷打不动的4000多左右。 因为工作太忙，连胜已经很久没看新更新的《蛮战》了，上次才看到他穿越了瀑布，走出了大山，决定替自己的部族找到一条新的出路。 现在，她已经看到了男主角带着部落里剩下的老弱妇孺走出了大山的部分。 可蛮荒部落的孩子们对山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他们不但和外界语言不通，黝黑而高大的外表也异于常人。 这些孩子们对山外的世界充满着未知的恐惧，也找不到愿意接纳和用平常心看待他们的人，渐渐变得敏感多疑，开始质疑他们拼命离开大山的意义。 在这种情况下，当地的官员劝男主角带着族人到“异乡人”聚集的邻邦生活，那里正在打仗，接纳和包容所有的“外人”——只要愿意为他们打仗。 但男主角带出孩子们，却不是为了让他们打仗的。只有让年轻的一代融入山外的世界，了解山外的世界，才能彻底摆脱人们对他们“蛮荒”的定义，让他们变成更好的人。 于是男主角寻求这个国家“大儒”们的帮助，希望当地的“学府”能派一些先生来教导这些孩子。 而作为请求他们教导的代价，他们部落里成年的蛮族战士，将成为这个国家的雇佣军，替他们征战。 莫名的，连胜就想起了这段时间的经历。 她想了想，重新打开了聊天栏，在那张“星落瀑布”的图片下，打下一行新的留言。 【责编连胜：方才刚好看到你的《蛮战》写到孩子才是一个种族的未来那个部分，想到我最近签约的一位新作者。他是个老师，但对现行体制下的应试教育非常痛苦，他的书里有一种观点，认为“土壤”的作用，更大于“种子”和“园丁”。不知你对这个观点，有什么看法？】 打完这段后，连胜还发出了一个俏皮的颜文字o(*￣ ￣*)o。 不知当年迷路看到自己这本《蛮战》得到的推荐词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和大部分作者一样，既感动又惊喜，还是荣辱不惊？ 连胜的目光重新从首页那枚强推章上扫过。 多希望，她那年的肯定与赞许…… ——能在那个燥热烦闷的夏夜里，为他带去一点舒畅之意。 第48章 开花结果 所谓土壤，便是时代的灰尘…… 读者的口味是会变的, 长期看一种套路一种风格的也会腻，经常要换换口味。 “创梦”作为业界的龙头老大，也不能让首页充斥着套路文, 就像“畅快看书”说的那样，要想吸引人才逼格很重要, 满世界“王妃上吊”、“十万大军”, 别说作者了, 读者打开都会觉得掉价。 小说界里, 公认最有逼格的两种类型，一是科幻小说，一是现实题材。 很久以前创梦就在布局科幻频道，后来因缘际会，借着“天在云端”在圈子里的人气和影响力, 之后又有七八个著名的科幻作家试水入驻创梦文学网, 现在很多原本在杂志和书店里翻看科幻小说的科幻迷们, 都已经很习惯在网上追他们的连载。 最初追着天在云端后面骂, 说他们为资本和金钱低头放弃原则的粉丝们，现在都已经学会了在网上“催更”, 各个喊着真香。 反倒是很多原本习惯了完本才发表的科幻作家，一个个都跟便秘了似的，每天为了日更写秃头。 而现实题材, 则一直是其他网站的作者相碰而不敢碰的类型, 因为写这种题材的十个里八个扑，还有两个太监了。 除非这个作者是为爱发电，或是家底丰厚完全不考虑订阅问题，否则写了纯属吃力不讨好。 写的太现实吧，有可能遇到“违规”问题, 书动不动就被下架或不给上架不说，最严格的还会直接被删除整本。 写的避开现实问题吧，会被读者们群嘲“作者是不是还在上学”、“作者你还是在找个班上”吧，觉得作者的阅历和积累不够，只是在纯YY“大人的世界”，无病呻吟。 人都怕麻烦，既然吃力又不讨好，还不赚钱，自然就没人往这个方向发展。 唯有一直在和影视与出版打交道的版权相关部门才知道，其实影视改编和小说出版最青睐的偏偏是有纪实风格的现实题材类型，一是好改编，二是这类题材篇幅都不太长，最适合做影视剧。 所以连胜在和创梦文学网的几位高管沟通过后，几方都同意了在创梦拓展现实题材的影响力，今年的资源自然就要向这方面倾斜。 创梦的“现实题材频道”一经推出，立刻就引起了多方的关注。 新频道本来就书源少，频道冷，能被花大资源推荐的几乎是立刻就会出头，很多本来在“都市”等频道苟着写现实题材的作者，原本还对自己的书莫名其妙丢去了“现实主义”频道颇有微词，等一发现进了这个频道只要有点成绩立刻榜单和推荐不断后，各个再也不抱怨了，都闷着头狂飙更新。 没办法，上了好榜有更新字数要求，他们以前是小透明，哪里有过这种“催更”的压力，都快和平躺佛系更差不多了。 而人人逐利，一旦有作者吃到了这波红利，无数想借着这波资源倾斜“拼”一把扎进“现实主义”频道的作者层出不穷，很快频道里的书库就涌现出了一大批现实题材的新书。 而对于刚刚签约创梦的“猫冬”来说，则是吃全了这波的资源，又是首页推荐，又是分频采访，想不红都难。 他的那本《正当少年时》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被影视公司买走了影视改编权，听说要改编成类似“麻辣教师”那样的影视剧。 之后，《正当少年时》的有声读物、出版物纷纷上线，书还没完结，猫冬就在现实题材频道“一本成神”了。 一时间，连胜又“捧”出个大神的消息不胫而走。 连胜签的作者很多，且几乎都是头部作者，这就给人造成一种错局——连胜只签大神。 但事实上，有很多像董茂这样的人，在签在连胜手下之前寂寂无名，有些甚至就是路人甲，根本连签约作者都不是。 说连胜是“慧眼识人”也好，说连胜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好，她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和运气，总能找到一些“潜力股”，然后集中资源，把手下的作者都送上“大神”的位置。 一大早，来上班的连胜开始处理日常公务。 和往常一样，她刚打开邮箱，就跳出了一大堆“自荐”的信息。唯一不同的可能只是这段时间“自荐”的比平时的数量多出几倍。 每个小说网站的编辑每天处理的邮件里，很大一部分都是“自荐”。 刚刚投入工作的编辑手里没什么事时，还有可能看看这些自荐的邮件，但大部分的编辑看到这类短信，是直接删掉的。 编辑们都有自己挑选小说和签约人选的标准，这个因人而异。有些喜欢找那种稳定更新更胜于文笔华丽的，有些喜欢脑洞大的，有些喜欢那种懂得钻研市场规律知道写热门题材的新作者。 说到底编编也要吃饭，签约是为了拿奖金，手底下一堆不赚钱的作者，到了年底绩效一比，成绩不好考核就很难看。 连胜也不看这些自荐信。 以前她看小说从榜单上找，从新文书架上找，后来她名声越来越大，通过各种朋友和渠道推荐到她这里的小说都看不完，更别说去看这些自荐作品了。 删掉一大堆的自荐信后，连胜在邮箱底部发现了一本书的推荐。 这封倒不是自荐，而是来自一个离职的老编辑。 创梦文学网开了这么多年，编辑们来来去去，有些还在网文圈里发展，有些转行当了编剧、制片人，有的去了自媒体，很多还和连胜保持着良好的来往。毕竟网文圈目前还是创梦一家独大，业务总有交互。 【小雨：姐，创梦最近出了本叫《巅峰之上》的奇书，作者“日升月落”，是写登山探险题材的。估计我们最近要下手，我看他还没签约，只是在创梦连载，你们上点心。” 小雨在一家叫“及时雨影视”的公司工作，这家公司不是以制作影视剧出名，而是以善于发掘、囤积好作品的版权闻名，也就是俗称的“版权贩子”、“IP中介”。 他们会在各大文学网站寻找那种性价比高的“潜力股”，大多是还没成名或者才刚刚成名的新作者的作品，用一个比较合适的价格买下它们的影视版权，然后再经过包装、运营、分类，推荐给专注于制作电影、电视剧的公司，再通过以版权入股或者转让版权的方式来获得利润。 这类公司并不在影视剧的制作下功夫，而是专注与挖掘合适的“精品”，给很多影视公司提前筛选和剔除了一部分风险，所以只要挖掘IP的眼光不错的，运营的都还行。 “及时雨”就是这类公司里的佼佼者，他们在挖掘作品的能力上甚至还要强于创身，毕竟他们比创梦要更了解市场需要什么，也很会“对症下药”。 小雨是连胜在“及时雨”的线人。 一旦及时雨又在创梦发现了什么好苗子，小雨就会提点一下连胜。 这时候，连胜就能“先下手为强”，通知三十层的作家关系维系部和经纪部做好“公关”工作，以免作者被对方的糖衣炮弹“击倒”，莫名其妙贱价卖了自己的版权。 平时，连胜从来不回小雨的信息，但是每到年节都会以“私人名义”悄悄给小雨寄去一些节礼。 至于这笔记做“公关费用”的预算到底去了哪里，大家都心照不宣。 “登山探险？这也有人写？” 连胜纳闷地搜索了下这本叫《巅峰之上》的书。 还真是登山运动题材的，内容也不复杂。 按照小说文案上的简介，男主角一直在西南的茫茫雪山中寻找一种叫“神山日照”的圣光奇迹。 男主的家族拥有一枚代代相传的“古镜”，原本是密宗的宝物。 男主无意间从一位密码学的教授那里破译了镜背上如花纹一般的密码，才知道这是密宗祭祀用的礼器，镜背上刻着的不是花纹，是“沐浴金光，心想事成”的讖言，以及如何去寻找“圣光”的方法。 根据“古镜铭文”的描述，这种“圣光”只会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才会出现，当万丈金光从天而降照射在雪山之巅时，如果能抓住那一瞬间的时机，将金光反射到自己身上并许愿，许下的愿望就能实现。 男主角一直都知道这个镜子的传说，但之前从未想过去寻找这道圣光，因为他家庭美满，家庭条件也很好，对自己的人生各方面很满意。 而且，由于古代和现代、以及边疆地区对于地理描述的名称和方式都和中原地区不一样，男主角仅仅知道镜子里描述的这座神山是滇藏线上的一处雪山，却不知道具体是哪座。 至于明明不准备找寻圣光的男主角为什么会突然踏上“登山寻宝”之路的理由，说起来实在很俗气： ——为了找回自己的女友。 连胜看到这个简介就有点不想翻开了。 不光男人看到言情小说里女主角的人生目标是为了“找男朋友”会腻歪，女人看到小说里男主角有这种“人生目标”，往往也会觉得这作者是“格局小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及时雨”会看上这本书。 “连总，作家关系维系部那边新人的招聘面试您要参加吗？上午10点。” 连胜的内线电话响了，是助理路啾啾。 连胜看了眼时间，还剩半小时。 来不及看这本“奇书”了。 “参加。” 连胜将小说阅读界面切回作者专栏，边看边随口吩咐，“都市频道的《巅峰之上》，作者‘日升月落’，把作者本人和小说的资料都找一下。书没签约，是免费的，才写三十万字，不是日更。” “免费文吗？” 助理的声音充满疑惑，“那作者资料可能不太好查。我等下去趟编辑部。” 这种事情，让编辑出面询问会比较容易。 “嗯。” 连胜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连胜打开自己的工作平台，把“面试”的日程添加进去。刚添完日程，责编那一栏的聊天工具就亮了。 看到亮起的红点时，连胜抄起手边的咖啡，猛灌了一口，才伸手点开。 她的责编聊天栏，现在就只和一个人保持着联络。 【连胜：方才刚好看到你的《蛮战》写到孩子才是一个种族的未来那个部分，想到我最近签约的一位新作者。他是个老师，但对现行体制下的应试教育非常痛苦，他的书里有一种观点，认为“土壤”的作用，更大于“种子”和“园丁”。不知你对这个观点，有什么看法？】 “迷路的雪”的回答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言简意赅，并附带两张照片。 【迷路的雪：《蛮战》的土壤。】 照片的内容是雪山与小学。 第一张是一片茫茫的雪山。 山巅上有飘渺不定的云絮若隐若现，山脚下，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栋白墙红窗的破旧房子。 第二张是那栋破旧房子的特写。 几个肤色黝黑的小孩子蹲在房子的白墙前抓石子玩。 孩子们的面前是学校升国旗的旗杆，鲜艳的红旗直///插云峰，飘荡在雪山的白云之间，猎猎生风。 孩子们的身后是斑驳的白墙上，墙上刷着两行显眼的大字：——“忠于党的教育事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照片拍摄的很好，构图很完美，图像很清晰。 文字和画面，谁更有力量？ 过去，连胜一定笃定的说是“文字”。 而现在，时代的灰尘落在了孩子们的肩膀上，“雄浑”与“渺小”同出现在一幅画面中，一下子就打中了连胜心中柔软的部分。 她看着照片里的“土壤”，久久无语。 *** 二十分钟后。 “连总，可以开始了吗？” 会议室里，负责面试的几位部门负责人礼貌的询问连胜。 连胜回过神，点头：“开始吧。” 她翻开第一位面试者的资料。刘慧的照片赫然映入她的眼中。 连胜心中一震，略带惊喜地抬起头。 只见进来的刘慧剪了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穿着一身合体考究的羊毛西装，颈间系着一条暖色的小丝巾，在显现出成熟女人干练细致的那面之时，又不失女性的柔美之意。 大部分管理者都希望招来的人能上手就用，不要是新兵蛋子。看到刘慧的这身打扮和气质，面试官们眼中已经有了几分满意。 她落落大方地走进了会议室。 “各位老师好，我叫刘慧。” 刘慧迎面几位主考官的直视，尤其是连胜略带笑意的眼神，微微躬身。 “我来应聘作家关系维系部‘后勤专员’一职。” 第49章 日升月落 只要还有一个人相信童话，公…… 李廷知有个从外表、身材到性格都十分NICE的女朋友。 他非常爱她。 但是有一天, 李廷知的女朋友突然不见了。 “你有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是万年单身狗吗？” “今天愚人节吗？你女朋友不是幼儿园就分手了吗？” “你女朋友？气充好了？” “儿子，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我们不催婚,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压力不用太大。” 除了李廷知, 没有一个人记得他的女友。 那些他与女友一起留下的甜蜜合影, 树干上刻下的爱心标记, 山脚下埋过的时间胶囊…… 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所有痕迹, 都突然消失地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就连他自己，也在慢慢忘却她的长相和姓名，只有在午夜梦回之际，能一遍又一遍见到她的身影。 担心终有一日自己会彻底忘记她, 李廷知开始画画。他家境极好, 从小就培养出了很多兴趣爱好, 绘画便是其中之一。 很快的, 属于李廷知的书房里就堆满了无数张女友的画像。 画中的女友容貌昳丽，身姿绰约, 眉眼间拢着一股轻愁，一颦一笑皆是动人，美好的仿佛不是人间的造物。 然而无论是谁看到他的画, 都只能看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线条, 并没有什么人能看到他女友的肖像。 又过了没多久，李廷知发现女友画像上的痕迹在慢慢变淡、变模糊，直至只剩轮廓，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快速地抹平一切。 李廷知试过把画放在收藏古董的恒温箱里, 也试过将画像供奉在寺庙中，还试过把女友的图像刺青在身上，但无论是哪一种，该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 最后，李廷知只能选择把她镌刻在自己的生命线上，因为只有这样，她的存在才无法磨灭。 女友的存在成了李廷知的执念和“心魔”，李廷知的人生因为女友的失踪，被彻底改变。 一开始，李廷知觉得其他人疯了。 到后来，是其他人觉得李廷知疯了。 在众人眼中，李廷知原本是一个三观端正、身心健全的富家子弟，现在却变成了整天都在神神叨叨找女友线索的疯子，被周边的亲友贴上了“精神分裂”的标签。 李家父母为了爱子的“癔症”，求过神拜过佛，找过业内最顶尖的心理医生，请人安排过相亲，甚至花钱找风尘女子勾引自己的儿子，什么办法都想尽了，都没办法让李廷知从“女友幻想”里走出来。 不过，好在很快李廷知就“走”了出来。 科学的办法既然没用，李廷知只好求助于“玄学”。 李廷知家有一面千年古镜，是李家祖上在动荡时期偶然所得。 古镜上的“密码”，在李廷知少年时就已经破解，破解“古镜密码”的教授正是李家的故交。 只不过镜背上所谓“沐浴金光，心想事成”的讖言以及如何去寻找“圣光”的方法，一直都被这位教授和李家人当成古代人的迷信，那面镜子也只是被当成李家收藏的珍贵古董对待，没有人真的想去找什么“圣光”，因为李家拥有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 但现在不一样，李廷知有了想实现的愿望。 他想让女友“回来”。 *** “难怪这本登山探险为主要内容的小说，既没有放在最近大火的现实题材频道，也没有编辑负责……” 连胜看完了《巅峰之上》前几章交代故事背景的部分，恍然大悟。 “这开篇，确实难以分析。” 这又是女友消失，又是千年古镜的，你说它是“悬疑”题材吧好像也可以，你说他带着“玄幻”标签吧，似乎也没错。 在没有看到最后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个故事的走向是哪里，无论是玄幻频道还是都市频道的编辑，肯定都要再观望一阵。 新作者的脑洞经常天马行空，常常有新人写个都市题材都写到二三十万字了，突然就上天入地穿越了，风格陡然一变，就成了奇幻或者穿越题材。 如果这时候签约的编辑正好是都市题材的，后面就尴尬了，这榜到底往哪边排？排了能不能服众？要不要转组？ “是的，我们一开始还以为这是本恐怖悬疑或者玄幻题材的小说，‘找女友’是这本书的主线故事。” 提到这个，玄幻组负责盯新人作者的编辑大感头疼，“谁知道他写着写着，突然就带队登山探险去了，莫名其妙变成了极限运动的题材。” “这本书不光是分类难，在更新的稳定性和资源的独家性上，这本书也不具备什么竞争优势。” 都市频道的编辑向连胜解释，“这个日升月落写小说应该是玩票性质的，更新频率非常随机，有时候一礼拜都更不了几章，有时候一天就更好几章，完全不符合网站日更的规律。这本书他都写了一年了，才更新二三十万字。而且……” 她又点开手里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搜索“巅峰之上”为关键字的结果，让连胜看了下。 “连总您看，他不仅在我们创梦连载了这本书，在畅快看书，橙汁文学，还有其他几个有点名气的网站都连载过。” 都市频道的编辑怒了努嘴，嫌弃地说，“您看，他甚至还去论坛发过文，询问别人他的写作水平怎么样，明显是个小白……” 只有新人才会完全搞不清情况的到处发表，惴惴不安地查看每一个频道的每一个评论，四处乱扑到处自荐。 这样的作家不稳定性太大了，还不如老作者砍号重练靠得住。 两位编辑都在极力向连胜证明，他们没有签约这个“小白”不是他们的眼光不行，也不是他们工作失误，实在是这人不值得他们这么关注。 毕竟每天注册的新作者千千万，哪怕创梦编辑众多，也不可能看完所有的新书，这书必须有点什么“东西”让编辑关注才行。 “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因为他更新不稳定，所以后来编辑们就没有再持续跟进了？没人看过他的书吗？” 连胜看了眼书目，发现“日升月落”的写作手法并不稚嫩，“我觉得这不太像新人，至少应该有一定的文学素养。” “我对这书有点印象。” 都市组的一位编辑鼓足勇气开口，“前面还行，通俗易懂。可这本没写几章后，到后面全是大段大段有关登山方面的术语，还有一些有关山峰的介绍，说实话，我有点看不进去，就没持续关注。” 这么一说，连胜就彻底理解了。 一般这种专业性很强的小说，都有技术性上的阅读门槛，哪怕一开始披了“玄幻”或者“悬疑”的皮都不行。 如果小说写的有趣，读者还有可能忽略大量的专有名词和不感兴趣的部分，直接跳过去看剧情。 但新人作者一般没有这样的“死忠粉”，如果读者不是这方面的同好，大概率不是跳过这些章节，而是跳过这本书。 “行了，我知道了。” 连胜想起“及时雨”那边的消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试一试。 “你们在站内联系下这本书的作者，问下他愿不愿意签约，签书签人都可以，只要他愿意。如果他愿意签约，找他要到具体的联系方式，给他安排榜单。” “好的，连总。” 经过多方咨询，连胜已经能确定这个“日升月落”是个才写书没多久的新人，被“及时雨”，看上多半是因为这个题材弥补了市场的空白，再加上这个作者没有签约创梦，比较好勾（忽）搭（悠）。 不过，出于对创梦连载作品的负责，连胜还是把这本书的连载地址发给了自己在登山协会工作的高中同学，就是上次帮忙找“星落神瀑”图片的那个，询问他这本《巅峰之上》的“专业性”是不是很强，是不是符合现实。 做完这一切后，连胜就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她能关心下这个作者的情况，但也仅限于此了。 她每天要操心的事情那么多，不可能对一名小透明的新作放太多心思，创梦有那么多赚钱的大神她都操心不过来。 “今天还有什么行程安排？我记得要去畅快看书那边？” 连胜端起咖啡杯，问自己的助理路啾啾。 “是的，下午三点您和伊森要陪天在云端老师去畅快看书的版权部那边，谈下一本书的分账合同和版权代理合同。” 路啾啾翻了下日程簿，又说，“除此之外，畅快看书渠道部的刘总也想见一见您，谈一下和创梦合作进行渠道开发的事情。” “这是书库里的书储备不够了，要找我们来凑？”连胜嗤笑一声，“联系端木老师了吗？他什么时候到？需要去接吗？” “端木老师说他直接过去，我们在畅快看书的总部汇合就行了。” 说完，啾啾笑着开玩笑，“我没想到端木老师不用接，我还以为他不会放过每一个和您单独相处的机会呢！” “这种玩笑就不用开了。” 连胜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汇报完工作，路啾啾笑眯眯地离开了办公室。 共同经历了董茂老师的事情后，连胜和端木彦的关系无疑是更进一步，相互也加深了不少了解，原本的工作关系也上升到了“有私交”的地步。 不仅如此，因为有了董茂这层纽带，端木彦和创梦、和连胜的联系都更紧密了，端木彦现在已经被打上了“创梦系”的标签，哪怕他其实只在创梦连载了一本小说。 连胜原本是想把端木彦留在创梦的，畅快看书开给端木彦的条件，其实创梦也能提供差不多的待遇，如果两家条件差不多，连胜有很大的把握说服端木彦以后长期在创梦驻站。 但考虑到自己如果借着“私交”捆绑住了这位当家大神，欠下的人情日后实在难以偿还，搞不好还要把自己的名声搭进去，连胜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摒弃那些想法，就单纯站在一个经纪人的角度，去为端木彦谋划。 她选择这样的做法，莫说创梦的工作人员和天在云端觉得惊讶，就连以为事情百分百黄了的“畅快看书”，都觉得难以理解。 *** 畅快看书总部大楼。 “大家都把自己办公环境整理下啊！等下创梦的著名作家天在云端要过来，别给人家看笑话！” 版权部的负责人老江在屋子里一阵吆喝，“桌子上的垃圾都捡一捡，乱七八糟的额东西全收起来！” 正被一位编辑引着走进版权部的日升月落闻言一怔，下意识地问：“他们说谁要来？” “啊，天在云端老师下一本书要和我们畅快看书合作，估计是来谈合同的吧。”提到这位大神，编辑与有荣焉地说，“天在云端您知道吧？就是那位著名的科幻小说作家！” 编辑领着他往小会议室走。 “拿了雨果奖的那个，我知道。” 日升月落看了眼版权部大门的方向，“不过，他不是在创梦写书吗？为什么要到你们这里来？” “天在云端老师和创梦签的是单本约，这本在创梦写，下一本在哪儿是他的个人自由。我们畅快看书福利好待遇高，大神们都愿意和我们合作，天在云端老师也不例外。” 看着迟迟没有回应的日升月落，编辑趁机为自己的公司打了波广告。 “合同您也看了，您考虑的怎么样？您看，连天在云端这样的大神都选择了我们畅快看书，《巅峰之上》在我们这里发表绝对不吃亏。” “何况我们还愿意提前付钱，像我们家条件这么好的网站不多了！” “钱倒不是关键。” 日升月落想问几个有关版权的事情。“我来主要是想问……” 他语意未尽，刚一抬头，就见几个男男女女被人簇拥着，走出了电梯口，向着版权部而来。 这栋大楼的10层到13层都是畅快看书的办公楼层，版权部的大门正对着电梯口，隔着玻璃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办公环境，谁在偷懒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也因为这样“开放式”的办公环境，从电梯里出来的连胜一站稳，就看到了正在弯着腰对着编辑说话的日升月落。 隔着玻璃隔墙，连胜和日升月落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两人心头俱是一震。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会在这里？” 第50章 萍水相逢 我一向是走到哪儿，写到哪儿…… 视线的交汇只是一瞬间, 绝不超过三秒钟。 尽管无论是连胜还是“日升月落”的内心都在惊诧，但随后两人都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对方, 只是余光无意间从某个方向扫过了。 除了他们彼此，谁也没注意到这小小的眼神交错。 “日升月落老师？” 负责招揽日升月落的编辑介绍了半天他们网站的福利, 却见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心里也有点恼火了, “您不在意钱, 那在意什么呢？” “……在意我的小说能不能更多的人看到。” 日升月落收回目光，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重新提问，“我在好几个网站都连载过，我也不怕你笑话, 收藏我书的人只有一两千人, 我也不认为我的书有火的可能, 但我还是想让更多的人看到。” “那你找我们就太对了！” 版权部的编辑笑着一拍桌上的合同, “我们最擅长的就是渠道，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流量！” 他重新鼓动起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 “只要你选择了全版权买断, 我保证我们能把你的书推荐到每一个阅读平台！” “如果选择买断制的话，我需要做些什么？” 和刚才站着聊不同，日升月落随手拉过一张椅子, 坐下准备细听了。 经过刚刚那一次邂逅, 日升月落对这位“畅快看书”编辑的自吹自擂倒是有了几分信心。 毕竟是能让她亲自造访的网文平台。 “我们需要你这篇文的详细大纲和细纲，知道故事接来的走向，以及后面出场的人物和内容。” 编辑笑着说，“既然是买断制，那你这篇文就类似于定制文了, 后面剧情的发展就要迎合市场的需要。” “那不可能。” 日升月落挑起眉，抬眼望向面前的编辑。 “我自己都不知道后面会写什么。” 被日升月落这样盯视着，女编辑的心跳突然变快了一瞬。 “日升月落”虽然个子高挑，但皮肤是种健康的小麦色，剃着利落的圆寸，看起来有点糙。无论是从长相还是打扮看，他哪个方面都不是时下追捧的审美类型，看起来甚至有点吊儿郎当的痞气。 非但如此，他的眼睛是狭长的单眼皮，不过好在眼形饱满而修长，眸子也很亮，所以看起来不但觉得眼小或眼皮肿，反倒让他的气质有种特别的攻击性。 这也导致日升月落的视线在谁身上停留的长点，谁就要在心里犯嘀咕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让他不满了。 此刻，女编辑就有了这样的疑惑。 她被日升月落的“理所当然”噎了下，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个作者是个才写第一本书的新人。 而刚刚开始写书的新人，很多都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根本不会有大纲或者细纲这种东西的。 更有甚者，一旦让他们写大纲或者细纲，他们反而会痛苦的卡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这……这样没关系，我们有专业的编辑团队，会指导你……” 女编辑结结巴巴地说。 “你们知道金字塔形兵站式登山和阿尔卑斯式登山的区别吗？你们知道什么是技术登山吗？你们知道三点固定法和三拍法吗？你知道国内有哪些山可以攀登哪些山禁止入内吗？” 日升月落突然吐出一大堆专业术语，那张看起来就桀骜不驯的脸越发显得凉薄而不耐烦，“你们连登山和徒步可能都分不清，怎么指导我写作呢？” 女编辑被日升月落的质疑与凉薄的口气惹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有那么一瞬，真想摔了东西出去不管了。 他以为他是谁啊？ 不过是一个文不红人也不红的菜鸟写手，写着一本谁也不想看的冷门小说，要不是有消息说几家影视公司都在寻找探险和极限运动题材的IP，他连被“买断”的资格都没有。 在这里装什么BEE？ 日升月落一看女编辑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正常的疑问又被人当成了挑衅，只好又埋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解释说：“我写书随心所欲惯了，登山是我的爱好，但写书不是，我一向是走到哪儿，才写到哪儿。” “走到哪儿？” 女编辑这下惊了，上下打量着日升月落。 “你真的登山？” 国内登山运动受到种种政策掣肘，和欧美相比，刚刚出于起步阶段，不但登山的环境简陋恶劣，附属的配套设施也少，很多登山爱好者也被普通人误解，当成“没事找事”的典型。 现在，这个写手说自己“走到哪儿写到哪儿”？ “这……这倒是个很好的噱头。”女编辑一下子记住了这个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推广，“一个真正的登山爱好者写出的……” “不，我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谁。” 日升月落想起了刚才的偶遇，几乎是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我真和畅快看书签约的话，我希望能隐瞒我的身份。无论在任何场合、任何地点，你们都不能曝露我的个人信息，也不能用这一点对我进行宣传。” 他非常坚决地说，“我也不准备被谁‘买断’。我可以在你们这里写，是什么规矩就按什么规矩来就可以了，我不需要什么优待。” 日升月落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会有这么多家突然找上他，要和他的小说《巅峰之上》签约。 但他知道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一定是市场上有什么变化，才导致他这本不温不火的小说突然变得抢手起来。 他从来没想过把写小说当做自己的主业，自然也没有经营什么“作家身份”的野心和事业心。 “那，那你就当个普通签约写手？” 女编辑想起组长的话，犹豫着问。“你不要再考虑看看，我们的买断制待遇是很好的，尤其是对于新人作者来说……” 一上来就拿钱的好事，居然有人不要？ “我就当个普通写手就可以了，我不喜欢受约束。” 日升月落耸了耸肩，目光移向连胜刚刚走进的办公室。 “当然，最重要的是……对我的身份保密。” *** 签约的会议室里。 “您选择我们太对了！我们最擅长的就是渠道推广了！” 推广部的马经理脸上笑得像是一朵花绽开了，“连总说的对，保底加分成这样的签约方式不适合您这样的大神，阶梯型分成才是最符合您的知名度和写作能力的方法！” 经过几轮的“讨价还价”和相互博弈，天在云端和“畅快看书”的分成方式最后定位了“阶梯式分成”合同。 天在云端的新书在“畅快看书”连载期间，各渠道的平均订阅如果到了十万，则“二八”分，“畅快看书”拿二，天在云端拿八。 如果均订到了五万不满十万，则“三七”。如果连五万都不到，就按知名作家的普遍标准，四六分成。 除此之外，天在云端的新书在开文时、收费时和完结时，必须保证各有一次全平台全渠道首页的推荐，“畅快看书”要保证该书的推荐位必须在首页的醒目位置，并且时间不短于半个月。 因为并非买断制，畅快看书没有审核天在云端新书的权利和义务，也不得做出任何干预天在云端写作的行为。 这是一次互惠互利的合作。 “畅快看书”需要“天在云端”的名气和在科幻界的声望提升平台的“格调”，而连胜则希望能利用“畅快看书”在渠道上的多样性，提升“天在云端”在普通读者人群中的影响力，而不仅仅是在小众的科幻频道圈地自萌。 相比于两边的“野心”，“钱”反倒是最不值一提的部分了。 在端木彦点头应允的那一刻，无论是马经理还是连胜都松了一口。 连胜再次庆幸“天在云端”是个拎得清的人，也对自己的事业有个清晰的规划，如果换了个短视的作者，比如他的朋友“酱汁鸭”，可能就会觉得两边网站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把他卖了，拦着他赚钱。 当然，为了避免以后会有这样的人在端木彦耳边“敲边鼓”，连胜一直都在和端木彦沟通她建议他选择“阶梯式分成”的原因，以及科幻题材正因为国外科幻题材大热而影响到国内读者市场的前景等等。 “你不用那么焦虑，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在纸上写，杂志上写，在网站写，还是在手机阅读平台上写，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端木彦看着和自己并肩往外走的连胜，推了推眼镜说，“科技在进步，写作的载体自然会变化，我自己就是写科幻题材的，不会狭隘到不懂这个道理。” “我很欣慰你会这么想。” 连胜回望端木彦，脸上满是欣赏和赞同的神色，“你现在需要关注的，只是怎么把下一本书写好，写得更精彩，更通俗易懂，能借由这个机会，让更多的读者记住你，认识你。我们会铺好你的路，你只要大胆往前走就行了。” “下一本的内容我已经想好了，和‘登天路’有关。我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题材，同时涉及到哲学、神学和人类历史的范畴。我的写作能力和格局，你应该是最了解的。” 在自己熟悉的领域，端木彦表表现的格外自信。他用低沉的声音倾诉着自己的灵感和思路。 “况且，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我写的东西当然不能给你丢脸。” “恕我直言，写作是自己的事，你这么说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一道清亮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如果你写得烂，当然不会有人觉得是她的问题。那肯定是你自己的问题。你的书又不是她写的。” 连胜蓦地扭头。 只见几个小时前才打过照面的男人正站在电梯前，带着一脸不以为然地表情看着端木彦。 电梯向下的按钮亮着。 很明显，他正在等电梯，恰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端木彦的涵养很好，被人这样当面怼了也没有恼怒的意思，反倒微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不过我只是在和我的经纪人聊天，先生您对我的评价，未免有点交浅言深了。” “是你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日升月落掏了掏耳朵，“搞得好像恨不得让全世界都听到一样。” 这下，端木彦的笑容有些端不住了。 “这不是我们公司的工作人员。” 送端木彦和连胜出来的马经理生怕他们误会，连忙压低了声音对连胜和端木彦解释，“可能是访客，要不然就是送快递或者送外卖的。” 看着日升月落衣着和打扮，马经理猜测着他的身份。 “噗。” 听到“送外卖的”几个字，连胜忍不住笑了出来，视线也往他身上瞟。 晒黑了，皮肤也糙了很多，再加上这运动鞋加冲锋衣的装扮，别说，还真像送外卖或者快递的。 只是马经理也太眼拙了，谁送外卖穿始祖鸟的冲锋衣？ 而端木彦明显不想谈论面前这个萍水相逢的“路人”，没有吭声。 就在这时，电梯到了，“叮咚”一声后缓缓打开。 “马经理请留步吧。” 见马经理还要进电梯，连胜和端木彦都婉拒了马经理把他们送下楼的好意，“司机就在楼下等着，我们直接下楼就可以了。” 见他们坚持，再加上双方的法务都还在上面，关于合同有些细节还要推敲，马经理也就没送。 于是端木彦和连胜跟着日升月落一起进了电梯间。 日升月落按了“-1层”的按钮，那是地下停车场的楼层。端木彦并不会开车，他来时没有麻烦连胜，此刻却毫不犹豫地按了个“1层”。 狭窄的电梯间里，气氛一度有些尴尬。尤其日升月落身高肩阔，长相又侵略感十足，存在感太强，越发显得这方空间逼仄。 连胜默默站在最里面的位置，目光只盯着正在不停往下跳动的数字，仿佛能从其中看出朵花儿来。 端木彦则一进了电梯就用保护者的姿态挡在连胜的前面，挡住日升月落若有若无的视线。 对于日升月落的目光总是不自觉的往连胜身上瞟，端木彦也很理解： ——连胜的相貌可以称得上“昳丽”，怎么看都是一朵人间富贵花，但因为“久居高位”，气质里便有了普通女孩少有的矜持和庄肃。 这两种矛盾的气质糅合在一起，便格外的吸引异性的注意。以前他和连胜一起出席一些活动时，比这个还要热烈的视线比比皆是，有些干脆就直接上来搭讪或者客套。 甚至连端木彦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追求连胜的目的，是不是也受到了连胜站在他身边时，旁人对他露出的那种艳羡目光的影响。 就如同此时此刻，他站在连胜身前以“保护者”自居时，心中会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和优越感。 那是和写书得到肯定时，完全不同的一种价值肯定。 日升月落自己就是男人，太懂男人的心理了，他一看端木彦那架势就知道端木彦在想什么，嗤笑了一声，抱臂靠在了电梯扶手上，不去看这两人。 “我们晚上吃什么？” 也许是被那声嗤笑刺激到了，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让端木彦突然低下头，语气亲昵地问身后的连胜。 “嗯？” 正在发呆看数字的连胜怔了下。 “啊，我这就安排。” 连胜立刻想起了自己允诺的某件事，掏出手机发起短信。“这时间也差不多是该去吃晚饭了。” 她曾经答应过端木彦，和畅快看书的合同能顺利敲定的那个晚上，会宴请端木彦庆祝这次的合作。 三十层常年预定的餐厅和包厢都是现成的，这种商务招待让啾啾安排一下就好，也会有宣传部门的同事作陪。 “那我就客随主便了。” 端木彦笑着颔首。 电梯很快下到了一层，门开了。 “对不起，借过。” 端木彦率先从日升月落身边走过。 他走出了电梯间，并绅士地伸出手臂，挡住电梯门，防止电梯会突然关闭夹住还没出来的连胜。 结果这一回身，端木彦却发现，留在电梯里的日升月落做出了和他一样的动作。 只不过他只伸出了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在了打开的门缝上，全程眼皮子都没抬起来看两人一眼。 “谢谢。” 踩着高跟鞋的连胜也不知是在谢谁，低下头加快脚步走出了电梯。 电梯阖上了，继续缓缓向下，那种摄人的注视也消失了。 连胜的脚步又恢复了以往不紧不慢的从容。 但这从容很快就被一条短信打破了。 【厉泰升：连小姐，你好像还欠我一顿分手饭？】 第51章 前因后果 连胜憎恨死亡 连胜一共谈过两段恋爱。 初恋在是高二时, 和自己的同班男同学。 当时她读的是国际班，大部分同学都是奔着出国去的，没有多少高考的压力。她被初恋表白, 就跟风随大流的谈起了恋爱。 不过那时候谈恋爱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找个玩伴，她和她的初恋平时经常一起上下学, 周末时约了逛逛书店, 在众人眼中就算是“谈恋爱”了。 就这么谈了大半年, 直到她家出现变故, 她成绩一落千丈，且也无意出国。而她的初恋则按照家人的安排出国留学，这段恋情也就自然无疾而终。 等上了大学，连胜人生没有了方向，也没有家人可以管她, 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很颓废。整个大学期间, 她除了上课, 就是窝在宿舍里看小说打游戏。 要不是大三的时候舅舅舅妈实在看不过去, 寒假时把她领回家好好谈了谈，估计她连毕业证都拿不到。 等毕业了, 连胜就去了创梦当了个普通的小编辑，结果还没干多久，就遇到了迷路的雪那件事。 连胜和厉泰升是在“迷路的雪”那件事过去半年多后在一起的。 那时候, 她还没有下定决心和父亲那边合好, 只是寻求了堂姐的帮助。可舆论能压下去，后续的所有事却需要她处理。 迷路的雪在魔都并没有亲人，也没有正式的工作单位，他的房子是租的，在创梦写书赚的钱甚至连丧葬费都不够, 更别提处理后事。 是连胜出人出力出钱收殓了他，为他处理了后事。 在这个过程中，厉泰升帮了连胜不少忙。 当初自我介绍时，厉泰升说自己家在海鲜市场有些“生意”，其实说的不够详细。 他家在海鲜市场有不少门面，厉泰升经常往来海鲜市场，和里面的店家熟悉，纯粹是因为他作为房东的儿子，经常要跑过来收房租和处理一些杂事。 连胜来海鲜大市场找迷路的雪那天，厉泰升刚刚和一个店家签完了续约手续，恰巧撞到了这种事。 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这属于“老天安排好的”，他根本不可能当没发生过，再加上看到连胜一个小姑娘经历这么惨，索性就主动出面帮忙一起料理后事。 于是两个当年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为了阿布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跑东跑西，走各种手续，找各种关系，后来两人又一起选了合适的墓地，挑了适合安葬的日子，让阿布入土为安。 厉泰升虽然长得凶，但其实很有正义感也很会处理人际关系。两人在一起处理阿布后事的过程中渐渐熟悉起来，一来二去，彼此都和对方产生了好感，周末闲暇时间也会出来吃吃饭、看看电影。 阿布去世的三个月后，两人水到渠成的确定了关系。 那时候，连胜并没有表露家境。 她和父亲的家族割裂开后，住的是普通宿舍，穿的不是优衣库就是一些常见的品牌，在创梦当着普通编辑，平时的一切生活都和“连家小姐”扯不上关系。 刚谈恋爱时，厉泰升只知道她母亲去世，和父亲关系不好导致与祖父家关系淡薄，除此之外，他们两人的恋情和世上每一对小情侣都没什么不同。 连胜生活上比较懒散，厉泰升却很自律，自理能力也强。 他靠收租为生，生活上没什么压力，时间也比较自由，经常会去连胜的宿舍养养花种种草，再做做饭，偶尔也会去接女友上下班。 就这么谈下去的话，两人大概就会很多恋人一样一步步加深感情，直至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 如果连胜没有出现PTSD的话。 *** 半岛酒店，逸龙阁。 “天在云端老师，您喝茶。” 陪同连胜赴宴的法务伊森给端木彦的杯子里倒上茶，“合同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一些细节没有敲定。您的作品之后会出续作吗？有第二部 吗？” “我没有写续集的习惯。” 端木彦啜饮了一口桂花乌龙，脸上带着微笑，“所以不会有第二部 。” 他对这里的环境很满意，尤其是所有餐具摆上时都带着消毒后的温热这一点。 “好的。畅快看书担心您会和很多作者一样出续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在合同里约定好……” 伊森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记着一些细节。 有些写手很“有经验”，一本书如果写得火了，会留个尾巴出续作或者第二部 ，最后成为一个系列。 如果是单本签约，第二部 会在哪里连载就不确定了，对于很多平台来说，他们前人栽了树，后人却乘凉，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一般来说，很多平台都希望能在合同里约定下一部的优先发表权，或者干脆是版权的优先购买权。 “畅快看书还希望……” 逸龙阁的招牌是改良式粤菜，上完茶水以后没一会儿，开胃菜和煲汤就上了。 从刚才起一直在旁边不吭声的连胜放下手机，抬起头拍了拍手，“好了伊森，这些公事回头我们再找个时间和端木老师一起敲定吧，先吃饭。” 为了避嫌，这次宴请天在云端的地方放在了创梦固定的商务招待地点，陪同者还有处理此次合同的版权律师与宣传部门同事，再加上助理啾啾和连胜，一共是六个人。 由于洁癖的关系，端木彦很少在外面吃饭，向来只去几家相熟的餐厅。此时来这个陌生的地方用餐，自然带着几分新鲜和期待。 他好奇的看着菜品一道一道摆上，等主菜也上了桌时，端木彦发现果然和外界传闻一样，粤菜中最出名的鲍鱼、虾蟹和清蒸东星斑等菜品一概没有，甚至桌上就没有一盘菜和海鲜有关。 对此，端木彦倒是没有什么可惜，只是在心里再次记牢了连胜的忌口。 在场陪同的几位创梦人都是长期和作家打交道的人精，边吃边聊天，再不着痕迹的恭维恭维，没一会儿包厢里的气氛就愉快轻松了起来。 哪怕是端木彦这样不怎么和人打交道的作家，几番推杯换盏后也放松地靠坐在了椅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经纪部的几个员工聊着自己写书时候的事情。 “也别老是说我的事情了。” 大概是觉得连胜一直不怎么说话有点冷落到她，端木彦也想“礼尚往来”的恭维恭维这位有好感的对象，“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连总当初是怎么想要建立作家经纪部的呢？我听说创梦以前是签书不签人的？” 端木彦的话音刚落，正喝着松茸鸡汤的连胜手里调羹一顿。 一起陪同的几人也突然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齐齐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呃……我这问题是不是问的不好？” 哪怕端木彦再怎么迟钝，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要是不方便说的话……” “没什么不方便。” 连胜放下手里的调羹，拿起餐巾按了按嘴角，“一开始确实没有我们这个部门，我们也不管作者写书以外的事情。但是接二连三有作者出事，所以创梦才痛下决心，要建立一个服务于网络作家的部门。” “接二连三有作者出事？” 不知怎么的，天在云端就想到了“畅快看书”那几人拉拢他时，污蔑连胜时说的理由。 “当初连胜还是编辑时，就对手底下的作者管得严，听说当时还有个作者就因为这个猝死了！” 难道是这个事？ 见端木彦表情迟疑，怕他从其他地方瞎打听反倒会误会，正在陪同的颜夏在连胜出口之前，先避轻就重地解释了下。 “我们创立作家经纪部和作者关系维护部的那一年，有个女作家因为感情纠纷，有了轻生的念头。她在出事前刚刚完结了一本小说，完结的同时在文末发布了自己的额遗书。因为这个遗书，读者找到了我们，我们又及时联系到了警方，才幸运的救下了这位女作家。” 颜夏放下手里的红酒杯，看了眼连胜，“当时负责联络和配合警方救人的，是我们连总。” 说完，她叹了口气，又说，“同年，江城有个作家患上了癌症，急需救命钱，但是他却被几家出版商同时拖欠稿费，无力治病。求救无门之下，他找上了当时还是他责编的连总，也是连总为他数次奔波讨要，甚至亲自带人上门，才把那笔救命钱要回来……” 那位作家，到最后还是病重逝世了。 那笔钱虽然没有挽救他的生命，却让他在生病的最后时刻保有了最后的尊严。 之后，连胜向公司请了三天假，专门去江城参加了他的追悼会，回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魂不守舍的。 “经过这么几件事后，连总就希望创梦能成立这么一个能直接和作家沟通、帮助他们的部门，一直为此力争。” “然后创梦同意了？” 端木彦好奇地问。 “当然没有，成立这个部门又不会产生直接收益，还要增加人手和支出，没人愿意做这种‘傻事’。” 连胜表情冷淡地开口。 “所以我去找了我的大伯，用我在连成的一部分股份，换了创梦的股份。” 成为创梦的股东后，她就变成了“连总”，而不是“连胜编辑”。 那些之前难以调和的争执和阻力，在连胜以第二大股东身份进入会议室的那一刻，迎刃而解。 但有些事情，却没办法解决。 想起上车时收到的那条短信，连胜掩住了眼中的失落。 处理阿布的事情时，她其实就已经有了一些PTSD的征兆。 不过那时有厉泰升陪着，有堂姐分担，再加上那时候她压力太大反倒分散了注意，所以一时并没有显现什么出什么不良的后果。 可是之后，她手下接二连三有作者出事，尤其是患病的那位男作者的死，就是一根导火索，突然就引燃了之前埋下的种种隐患，一发不可收拾。 从追悼会回来以后，她开始频繁的做噩梦，脑子里不停的闪回各种死亡的画面，直到她开始觉得不能这么下去而去找心理医生的时候，才被告知自己患上的是“延迟性应激反应”。 从那以后，只要接触到任何和“迷路的雪”有关的情境或内容，她就会不自主地涌现出过度警觉和惊跳反应，甚至严重到影响到了正常生活。 连胜憎恨死亡。 她这几十年来的人生低谷，几乎都和“死亡”有关。 死亡毁了她的家庭，她的梦想，她的学业…… 还有她的感情。 第52章 为爱发电 她很宅，平时连门都不出，最…… 夜晚, 街边的海鲜大排档。 “小厉，喝酒喝酒，你对着手机发什么呆啊！” 觥筹交错间, 有人发现了厉泰升的走神，一巴掌拍在厉泰升的背上。 厉泰升手里的手机一震, 跌向地面。 拍他的人反应也极快, 探出大掌一捞, 就将厉泰升的手机捞了回来。他手忙脚乱地拿稳了厉泰升的手机, 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机还给他。 “喏，还你。” 也不知是碰了哪里的键，厉泰升手机的屏保亮起，露出一个女人挽着他手臂对着镜头微笑的照片。 “哟，这姑娘可真漂亮, 你女朋友啊？” 递还厉泰升手机的健壮男人长着满脸络腮胡, 眼尖地瞅到了照片, 满脸好奇。 “嗯。” 厉泰升没什么表情地收起了手机。 既然没有当面说过分手, 说好的分手饭也没有吃，他就当这段关系还在。 “喊过来一起吃宵夜啊, 平时怎么都没见过？” 络腮胡大汉爽直地嚷着。 “她工作忙。” 厉泰升打了个哈哈，敷衍了过去。 今晚被叫出来吃饭的几个人，都是他魔都登山俱乐部里时认识的朋友。 那个络腮胡姓周, 叫周游, 是地质勘探队的队员，同时还是位有资格证书的登山教练，在魔都登山圈小有名气。 厉泰升的目光又探向对面一直在和皮皮虾“搏斗”的干练小伙。 他是周游的朋友，因为长得瘦弱负重能力却极强，人送外号“大虾”, 调侃他是肉都长在了壳里。 大虾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登山向导。 “珠峰大本营到冈仁波齐的路况太差了，差点把我心脏都给颠出来！” 正在高谈阔论的中年人姓王，穿着打扮的就像个普通的农民工，眼中却有着搬砖人没有的神采飞扬，“我下次再也不找刘导开车了，倒贴钱我都不坐他车！得找个技术好开得又稳的。” 老王这话音刚落，几个正在埋头吃吃喝喝的一起抬起头，看向厉泰升。 “那不就是说小厉吗？技术好又开得稳，” 提到这个，几个登友都露出向往的眼神，“还有普拉多和帕杰罗这样的爬山神车！” 厉泰升没想到吃个饭话又能绕到他身上，哭笑不得地说，“那到底是我技术好还是车好？” “那肯定是……” 络腮胡咬一口烤鱿鱼，含糊不清地说，“车好！” 三菱的越野车帕杰罗被誉为“山猫”，拿下过12次达喀尔拉力赛的冠军，爬山涉水的性能极为卓越，空间还大，价格适中，一直是徒步和越野爱好者心目中的“神车”。 它的价格倒不贵，40多万就能搞定，可是国6政策出台后，帕杰罗这种纯进口大排量的四轮驱动越野车在国内就绝版了，除了一些二手车市还有库存外，新车属于有钱都买不到的品种。 丰田普拉多就不必说了，其“霸道”的名号在国内是响当当的，又皮实又耐用，而且是7座的，刚好容纳下一个登山小组，基本是国内协作登山小组穿越无人区和荒漠的标配。 但无论是帕杰罗还是普拉多，对于大部分“登山爱好者”来说，都太贵了，有这钱还不如多更新下装备。 国内外搞登山的，只要不是富二代，普遍都穷。 都说“单反穷三代”，那进行登山运动不仅仅需要强壮的体魄，还需要强壮的钱包。 登山的装备和辅助工具都是出了名的贵，从安全绳、冰爪冰镐到帐篷睡袋防寒垫等等，一套个人攀登的装备弄下来，没有小十万刹不住手。 除此之外，登峰还是要缴费的。 像是珠峰，如果是从北坡开始攀爬，注册费、食宿费、运输和向导等各项费用一起，大约要缴纳35万的人民币。 哪怕是国内大大小小的山峰，如果按照国家规定带齐向导、教练，再缴纳完“登山费”，哪怕是找了商业登山的机构协助，每一次都是五六万。 装备贵、出行贵、旅费贵，使得国内的徒步运动和登山运动不但小众，而且门槛还极高。 “有钱登山顶，无钱站山脚。” 没钱，连山都上不去，这就是登山者的现况。 为了节省经费，很多登山爱好者都会在俱乐部里结交一两个像是厉泰升这样的“朋友”。蹭蹭车，蹭蹭向导，蹭蹭团队，需要付出的只是自身的经验和技术，大家皆大欢喜，英雄汉也不用被一文钱憋死。 厉泰升很清楚他们的“友情”开始的并不单纯，但意外的是抱着“不单纯目的”和他接触的人，本性却个个都是单纯的，所以厉泰升也看得开，相处的还算愉快。 “老周，你还说人家女朋友，你自己女朋友呢？”大虾调侃，“怎么这次出来都没见到嫂子？” “掰了。” 周游灌了一大口啤酒，语气低落，“上次登四姑娘山不是遇到雪崩被困了三天吗？她说实在受不了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登山和她，只能选一个……” 结果显而易见。 “我想选她的。我回来以后，跟她指天誓日再也不去登山了，只做做徒步。但是只闲了三个月，我那颗登山的心就开始蠢蠢欲动……” 周游郁闷地说。 “她一发现我在收拾登山的行李，直接把我赶走拉黑了。” 听到周游的话，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一点都没同情他的意思。 登山人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下次再也不上山了”、“这次回去我不歇个一年半载绝不出门”云云。 可没几个真能闲得住的。 “小厉呢？你的女朋友反对你登山吗？我记得你一开始只是徒步爱好者吧？” 大虾喝着啤酒，眼睛亮亮地等着听八卦。 “我和她谈的时候，她不知道我的爱好是户外运动。” 一提到前女友，厉泰升就想起刚才在电梯里的那一幕。 她连和他眼神接触都不敢。 “后来在一起了，也没什么机会一起出去。她很宅，平时连门都不出，最大的爱好是看书。” 厉泰升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不过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在意。” “哟，秀恩爱！” 老王起哄，和其他人一起嘘他，“其实不知道也好。就当你是个喜欢旅游的普通人反而能长久。我和我老婆刚谈恋爱的时候她也是说不介意，一结了婚有了孩子，一说我要出门，照样一哭二闹三上吊。” 大概是提到了伤心处，帐篷里刚刚还在大口吃着海鲜烧烤的众人纷纷喝起了酒。 “能志趣相投的对象太少了。”老王抹了把脸，“算了，不说了。怪我，提这个干嘛？我自罚三杯！” 说完，他抄起桌上的酒瓶，哗啦啦倒了三杯就开始闷。 “太奸诈了！找这么个理由自己喝酒！” “来来来也给我一杯！我上个月才失恋！” 大排档里重新热闹起来。 厉泰升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 喜爱登山的人不但要有强壮的体魄，也要有同样强壮的灵魂。在这一点上，他不如他们纯粹。 “对了，俱乐部在组织三个月后后从西藏阿里大北线去珠峰的行程，你参不参加？” 周游嘻嘻哈哈完了，开始和厉泰升讨论这件事。“俱乐部会提供向导和协作人员。” “不了，十一月份，我准备去哈巴。” 厉泰升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听说他要去哈巴雪山，周游眼中露出几分失望来。 哈巴雪山的山势相对比较平缓，对登山爱好者来说很友好，很多初级登山爱好者都会选择在秋冬季风影响较小的季节去登山。 “你怎么老在云南和四川那几座雪山上绕啊？我觉得你水平相当可以了，自身条件也好，怎么不去挑战点高难度的！” 周游对这一点非常纳闷，仿佛看到明珠蒙尘。 “我野心不大，重在参与。” 厉泰升知道他们想什么，无非就是有钱有闲有能力，不去登个珠峰什么太可惜了。 和之前很多次一样，他笑着打太极，“等以后再说吧。” 酒足饭饱，小聚结束，一群喝得脸红脖子粗的汉子们走出了大排档。 老板娘手脚利索地那计算器算出了这一顿的餐费，又给他们打了个八折。 “小厉，以后常来啊！” Hela 在这一片海鲜市场做生意的人家，没有一个不认识厉泰升的。 厉泰升的登友们对他的好人缘已经见怪不怪，俱乐部也有传闻说这个厉泰升是个富二代，平日里日子太闲了，登山只为了找刺激。 对于这一点，周游从来不信。 他也不是不认识有钱人。有钱人找刺激的门路太多了，根本没必要去做“登山”这种有苦又累的运动。 去瑞士滑滑雪他不香吗？ 在马场里跑跑马不更有逼格？ 去跳个伞，玩个滑翔翼，哪个不比登山有意思？ 结了账出来，一群人也散了场。 厉泰升喝得少，招了几辆出租车，把几个喝得醉醺醺的登友们一个个送上了车。 等轮到送“大虾”时，这个年轻人没立刻上车，扭捏了好一会儿，等人都走完了，才问。 “我听说你闲暇时候，还写写小说是不是？” “啊，那个……” 厉泰升想起这几天的经历，有些好笑地点头，“我写着玩的，没当回事。” “我平时可喜欢看网络小说了！你也写小说的，你认识李小白吗？能不能帮我要个签名什么的？” 大虾眼巴巴地问。 怎么又是李小白。 厉泰升的脸一下子就板了下来。 “不认识。” “不认识啊……” 大虾叹了口气，“他都两天没更新了，我还想看看你认不认识他，帮忙催个更，问问情况什么的。” “人家是大神，我就是个新人，怎么可能认识李小白？ 厉泰升嘴唇紧抿，神情嘲讽，“而且他写玄幻的，我写都市的，不是一个频道，根本没接触到的可能。” “你写都市的？书名叫什么？我去捧捧场。” 大虾对网文圈的“等级”没啥概念，看书也大多是看的盗文，“为了支持你，我这次决定充值看！” “不必了，我写的书没有收费。” 厉泰升哈哈笑了起来。“写着玩的，不收钱。” “不愧是有钱人，就是任性，钱都不挣。”大虾啧啧称奇，“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为爱发电？” “嗯？” 听到大虾的话，厉泰升眉角一挑，那双不笑时略显锐利的眼睛里，居然露出了几份柔和之意。 “确实是为爱发电。” ** “李小白！说好的这个月完结呢！” 送完端木彦后回到家的连胜，在洗漱结束后躺倒在床上，照例打开了手机里创梦文学的APP，开始追更。 而打开APP后先从收藏夹里打开李小白的书，已经变成了她的肌肉记忆。 结果这一看，就看到李小白昨天和今天都一个字没更，而且也没有补更后，连胜怒了。 虽然做为经纪人，连胜应允了他写完后可以“休息”一阵子，但那也是在这本书完结之后。 “你这本书是卖了版权的！不在规定时间交稿，你知道我们要付多少违约金吗？你是不是又在打游戏？” 她打开微信，按下语音就对着李小白一阵训。 “你为爱发电也要有个限度！” 第53章 不务正业 玩游戏能比千万版权还重要吗…… 李小白喜欢玩的游戏, 是那种有很多人、有大规模战斗、有PK有对抗、有公会组织的游戏。 众所周知，举凡这种游戏，都很花精力, 不像那种短平快的“峡谷英雄”，或是“枪战高手”, 十几二十分钟一局就能结束。 有时候游戏里再举行个什么活动, 打个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都有可能。 李小白玩的“重返文明”就是款多文明题材的策略类游戏, 不但要攻城略地, 还要进行国家与国家之间、公会与公会之间的对战，一场千人规模的战斗进行下来鏖战几天都有。 大概是因为上学时候家里管得严，后来写小说又不怎么出门，李小白玩游戏特别容易“沉迷”，这也是很多宅男作家的通病, 一玩起游戏来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 什么都不顾了。 连胜发微信过来的时候, 李小白正在进行“国战”。 李小白所在的公会势力属于“汉”, 经过几个月的“耕耘”，如今他已经是“大汉王朝”的国主, 正在指挥着帮里的兄弟们打架。 因为需要指挥，他用了YY语音的管理员主持模式，一边用语音指挥国战, 一边操作着自己的军队冲锋在最前线。 当微信亮起时, 李小白看都没看，随手点开了语音。 等他反应过来这微信是谁发过来的时候，连胜的声音已经让整个语音聊天室里的玩家都听到了，根本来不及关闭。 “李小白！说好的这个月完结呢！” “你这本书是卖了版权的！不在规定时间交稿，你知道我们要付多少违约金吗？你是不是又在打游戏？” “你为爱发电也要有个限度！” 盛怒之下的连胜咬字依然清晰可辨, 中气足得整个聊天室里都静了一瞬。 李小白突然被揭开了马甲，脑子里一片空白，手里操作的攻城车也在撞城一次后直接停留在了原地。 因为是主持模式，除了房主以外没有其他人能够说话，但就在连胜的语音发完的几秒后，YY和公会的聊天频道里直接爆炸了！ 【汉、无双吕布：我艹，我听到了什么？我们帮主是李小白？】 【汉、虎啸：李小白？写《魔神》和《月骑士》的李小白吗？那是我的偶像啊！！！！！！！！！！！！！！】 【汉、武帝：帮主李白是那个创梦的大神李小白？那还打什么架啊，我们赶紧撤退，让他回去更新啊！月骑士要断更了，我们就是罪人啊！！！！】 根据最近一次的网络调查，玩游戏的玩家百分之九十都在网上看小说，而在网上看小说的读者，又基本都是“创梦”这个小说阅读平台的用户。 李小白是创梦的“大神”，他在微博上的粉丝是600多万人，在创梦被订阅专栏的读者数是两千四百万。 对于这些数据，李小白可以很骄傲的宣称都是实打实的，他没有买过任何数据，也没有请连胜“运营”过。 对于这样的“数据”，李小白以前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焦头烂额。 霎时间，原本井然有序的“国战”彻底乱了，只见屏幕上无数推着攻城车、带着主力队的玩家突然停摆在原地，一个个城也不攻了，架也不打了，全部待在原地聊着天。 一开始，还只是帮里在讨论“帮主可能是李小白”这件事。 很快，就有人把这个讨论发在了整个游戏大区都能看到的公屏上，本来只是出于调侃和炫耀性质的，结果全引发了整个区的骚乱。 【汉、武帝：我们帮主李白是创梦小说网的大神李小白，有人催他回去更新啦！你们别抵抗了，赶紧躺倒让我们打进去，速战速决让他去更新啊！】 【唐、星空倒影：放屁！我还是秦始皇呢！你们赶紧撤军，不然我就召唤我的阴兵三万碾死你们了！】 【唐、明：他们好像说的是真的，听说很多人都听到了！】 “你们先攻城。” 李小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抹了把脸在聊天室里丢下这句话，便匆匆收麦下了线。 打着“国主”旗号的部队就这么被丢在了敌人的城池前线。 *** 连胜发完语音后，没等到李小白的回复。 李小白因为打游戏耽误更新不是第一次了。 在写上一本书时，他就因为沉迷游戏断更了好多天，后来连胜看这样子不行，直接带着睡袋在他家打地铺，硬生生盯着他每天完成更新。 即便如此，那时候他全身心都沉浸在游戏里，更新的质量实在是不怎么样，在连胜看来就像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匆匆敷衍出来的玩意儿。 所以李小白的所有小说里，上一本《科学魔导士》成绩是最差的，哪怕是带着粉丝滤镜的读者都普遍反映虎头蛇尾。 要不是后来李小白玩的那个区里突然崛起一个厉害的高手，带着帮派打得氪金选手李小白都丢盔弃甲，黯然退游。 他那时候被打得整个人都怂了，好几天都跟梦游似的，之后跟连胜指天誓日地再也不上游戏，反正上去也是自取其辱，肯定要被全区群嘲。 在那以后，李小白只敢碎片时间玩玩王者、吃鸡这样一局短时间内搞定的游戏解解馋。 要不是这件事，估计都没李小白这本现象级作品《月骑士》。 在这一点上，连胜特别感激那个厉害的高手，恨不得给她发块匾额。 是的，“她”。 那个高手是个女玩家，还是在这个游戏里有名的女指挥、女主播。据说她在SLG类游戏上的经验非常丰富，非常善于钻研战略战术，对游戏的理解吃得特别透彻，根本不是无脑砸钱的李小白能搞定的选手。 谁知道这才没有一年，李小白的游戏瘾又犯了。 就在连胜琢磨着是不是该直接打个电话过去催更时，李小白的视频邀请先发了过来。 视频里，李小白耙着自己的头发，活活把一头微卷的头发抓成了鸡窝。 他焦虑的时候就喜欢抓自己头发。 “你这时候知道急了，你到底……” 连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大姐，你可把我害惨了！” 还没等连胜开口，李小白就“先声夺人”地发出了一句哀嚎。 “我在游戏里掉马甲啦！” *** 第二天，创梦总部，三十层。 “现在情况怎么样？” 端着一杯美式的连胜弯腰看着颜夏屏幕上的数据。“下去了吗？” “还在微博热搜前五。” 颜夏头疼地说，“前面撤后面就有人顶，下不去了。” “那些营销号的新闻怎么样？” 连胜疲惫地问。 “正在联系，但情况不太好。” 颜夏叹气。“不过一晚上的时间，突然又是上热搜，又是出来这么多营销号，我怀疑有幕后黑手在推动。如果只是李小白打游戏这种，不至于闹成这样。” 在她们的对面，李小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窝在会议室的沙发里，手里捧着自己的手机，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明显是一夜没睡。 他的手指快速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心中默念着那些耸人听闻的标题。 《震惊！知名网络作家李小白江郎才尽，靠打游戏排解压力！》 《游戏玩家爆料：创梦大神李小白玩游戏被曝光马甲，现场数千人围观！》 《太可怕了！知情人透露网络作家李小白竟然包养大学生做这个！》 《无数读者苦苦追随的网络作家李小白，竟做出这种事情！》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第一次面对这种阵仗的李小白气得摔了手机。 他的手机在沙发上弹了下，最后跌落在地上。 “你不能先慌。” 连胜走过来，从地上捡起李小白的手机， 手机屏幕都摔裂了。 “越是这种时候，你越要沉得住气。 连胜将手机递还给李小白。 “我怎么可能沉得住气！你看看他们都在说什么！” 李小白和连胜说话随便惯了，说话时带着几分埋怨，“都是你，催更就催更，喊那么大声干嘛！” “你还怪起我来了？是谁和我说以后再也不上‘重返文明’了？你不是说以后谁玩谁是孙子吗？” 连胜把李小白没接的手机“啪”地拍在茶几上。 “你不该喊我姐姐，你该喊我爷爷！” “那不一样，我以前玩的‘重返文明’是端游，是在电脑上玩的！我现在玩的是移植到手机上的游戏，是手游，是全新的游戏！” 李小白活似个沉迷游戏的青春期叛逆少年，和连胜顶着嘴。 “有区别吗？还不是一个游戏！” “当然有区别，以前我打不过她，是因为她经验比我丰富。现在不同，这游戏移植到手机上，玩法和操作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起点都一样，她再也不能靠经验欺负我了，我好不容易可以一雪前耻……” 李小白还在那里巴拉巴拉着自己的心路历程。 “孙子诶！你还想着赢不赢的事呐？你都快把自己前途玩没了你知道吗？！”连胜难得失态，恨不得用手里的咖啡泼醒他，“你就不能再坚持几天吗？《月骑士》都快完结了，你完结再玩不行吗？！” 当然不行。 这手游上个月开的服，如果开服比别人慢一步，之后根本追不上。 都追不上，还怎么打的赢？ 但这话李小白不敢说。 他知道说完了，连胜肯定要泼他。 连胜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肯定还不服。连胜是真的担心他现在的写作态度。 写不写倒是其次，但他现在这个写作态度，就肯定不对。 “李小白老师，就算不为了自己，您能想想读者吗，想想我们版权部每天担惊受怕您不能按时交稿吗？您断更好几天了，读者们都担心你是出了什么事，结果全世界都知道您是玩游戏玩得不务正业，连更新都忘了！” 创梦版权部的负责人“华庭”一大早就被叫到公司来，和三十层的同事一起处理这个烂摊子，心情也糟糕透顶。 《月骑士》这本书刚刚开书就已经被好几家动漫游戏公司看上了，游戏版权、动漫版权和舞台剧版权都签了，就等着完结交稿后合同付款。 眼看着离合同约定的交稿时间就剩一个月了，李小白《月骑士》还没完结，一拖再拖就算了，也没看到收尾的痕迹。 要不是他之前还在维持着日更，“华庭”都恨不得抢过键盘帮李小白写了。 他现在比连胜还要郁闷：“您玩游戏能得到什么？！能比《月骑士》卖出去的千万版权还重要吗？” 谁料，华庭这个话就像是点燃了李小白的炸药桶似的，让李小白直接蹦了起来。 “我玩游戏能得到什么？” 李小白不敢怼连胜，怼华庭却是敢的。 “我得到了快乐啊！” 第54章 凤鸣岐山 赢了的人才不会弃游，只会更…… 李小白这句话喊的石破天惊,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听得见。 好几个正在打电话处理烂摊子的工作人员闻言向李小白瞟了过去，表情活似看到了琼瑶剧里无理取闹的女主角。 就连李小白，都在喊出这句话后感觉自己语气太“中二”了, 便别扭地转过头去，梗着脖子生闷气。 对于被怼的版权部负责人来说, 内心里只有一阵烦躁。 “不能气, 不能气, 这是版权部的财神爷！不能气, 不能气……” 华庭硬生生在心里把这句话默念了七八遍，才忍住了调头就走的冲动。 人说出名要趁早，网络作家圈子里也很吃“排资论辈”这一套，李小白成名的时候，正是网络小说刚刚规范化运作的时候, 在他那一批成名的大神, 无不是心智、年龄、阅历都成熟的作者, 普遍年纪在三十岁左右。 只有他一个, 一本成神时才刚满二十。 每次开会也好，出席什么活动也好, 大家都把他当做小弟弟来照顾，有些大神甚至直接把他当做晚辈来照顾，以致于创梦从上到下, 对待年轻的李小白都很随性, 没有对其他那些大神那么慎重其事。 李小白自己也感觉到了这种“差别对待”，但因为连胜在这里，而且他也不归其他人管，只买连胜的账，所以从未对此表现出任何不满。 但昨天这事一出, 几乎每个人都在埋怨他“不务正业”，每个人都把他当不懂事的小孩子在看，直接把他那些积累的不满全部引爆了。 写了五年书，除了码字以外的时间都留给了各种签售和宣传活动，有时候去开会都要报个笔记本，上面在说，下面他在更新。 除此之外，他一年到头的娱乐时间，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李小白也想和其他作者一样，没事出门旅个游、到处玩玩，可他这张脸太惹眼了。当初为了帮助连胜在创梦站稳脚跟，他过多的消费了自己的名气，导致现在他这张脸不说在圈内人尽皆知，至少看他书的人都认识，毕竟他微博的头像就是自己的脸。 说句不要脸的话，他在外面走一圈，说不定引起的骚动比很多小明星还要大。 在这种情况下，他除了打游戏，还能找到什么消遣？ 李小白自尊心极强，不然也不会打输了游戏直接就弃游。这些苦水他是根本不会对别人吐槽的，说多了都像是卖惨。 这一屋子里，只有连胜能理解李小白此刻的想法。 毕竟她也曾有过这么一段中二期。 那时候，她的父亲为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弟弟”抛弃了她和母亲，接着她的母亲意外去世，她的男友出国留学不告而别，她的人生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方向，每天除了看书、打游戏，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儿。 很多人根本不理解，甚至在背地里还羡慕她这种颓废的生活，觉得她不但有钱有闲，还没有父母管，简直爽呆了。 大学时，她也干过打游戏打得一个星期都没下宿舍楼的事，明明室友和她相距就一米不到，她对她们连说一句话的欲望都没有，却能和素不相识的游戏好友从早聊到晚，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都消耗在空虚无聊的游戏里。 她太知道这是什么感受了。 如果说那时候的自己是因为失去的太多，已经放弃了对现实的追求而沉迷游戏的话，那李小白就是因为得到的太多而放弃了现实的追求，只能转而在游戏里寻找“激励”机制下的成就感。 不是喜欢玩游戏，是除了玩游戏，也想不到能做什么了。 李小白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不打牌不泡夜店，偶尔聚会就是和同行玩玩狼人杀之类的桌游，人多的地方从来不去。 论名气，他已经站在网文界金字塔的顶尖。 论金钱，他现在才二十五岁，资产已经过亿。 李小白在魔都有三处房产，自住的是后来买的和父亲同小区的别墅。他有一整个地下室的豪车，可每年开车的时间加起来还没有100小时。 在普通人看来，他居然为了玩个游戏耽误赚一千万版权费的生意，简直是“自毁前程”，可在李小白看来，也许就是名下房产跌了跌价的事情。 ——千金难买爷高兴。 这句话就是李小白此刻活生生的写照。 李小白现在的目标，就是要赢。 “给你多少时间，你能打赢？” 连胜无奈地问。 李小白没想到连胜会问这个，惊讶地抬起头。 当发现连胜没有开玩笑的时候，李小白眼中迸出了希望的亮光！ “我本来已经要赢了！我们昨晚大军压境，攻城车都开到他们国都的门口了！我准备整整一个星期，我们帮的铺路队通宵铺了几天几夜的路，我们出动了一千辆攻城车，眼看着就要破城了……” 李小白一想到这个，就懊恼无比，“结果就因为你一句话，整个局面就崩了！” 他不用想象，都能知道昨晚匆匆下线后帮里会乱成什么样子。 到现在李小白都不敢点开另一部手机的微信，那是部他专门用来玩游戏的手机，作为一帮之主，他加的好友全是帮里的高手和管理。 从昨晚起，那个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就没停过。哪怕李小白后来为了休息直接关了机，也一晚上都没睡着。 很好，所以这就是他这几天断更的原因是吗？ 要准备国战。 “多久！” 连胜不想听这个，只想确定时间。 “现在再重来，要比之前更难了，对方已经有了防范，我的前锋营和铺路队搞不好都已经被打回去了……” 李小白习惯性撒娇，想要拖延点时间，却在连胜紧皱着眉头看过来的视线中直接噤声。 “半个月……不，一个星期！再给我一个星期，我绝对把她打趴下！” 李小白咬牙承诺。 “你离交稿日期还有二十五天。” 连胜看了眼备忘录的时间，决定快刀斩乱麻，“我给你一个星期时间。一个星期过后，无论你能不能赢，都必须给我回去写《月骑士》。” “可以！” 这一幕对于李小白来说简直是峰回路转，他跳起来说，“我一定在一个星期内把她打趴下！” 连胜没理他的豪言壮语，扭头问版权部的华庭，“如果按照合同，他因为不能交稿而违约的话，违约责任有哪些？” “合同会单方面无条件解除，除了要退还前期支付的预付金，还得赔偿百分之二十的违约金。” 华庭深深地叹了口气，“购买未完结的书是有风险的，所以对方违约责任订的比较严格。对方前期支付了百分之五十预付金，交稿才会履行合同剩下的百分之五十。” “很好，如果不能按时交稿，你的版权费和我们的代理费不但得退回去，还得倒贴两百万。” 连胜板着脸，心情糟糕之下语气也好不起来：“如果你因为玩游戏造成不能按时交稿，对创梦造成了损失，这些损失应由你来承担。换句话说……” “已经收到的代理费，我们一毛都不会退的。” 在工作上，连胜一直是不讲人情，公事公办。 要是因为李小白自己作死，导致本来能赚到的钱打了水漂，不但影响他的声誉，也会影响创梦和其他合作方接下来的合作。 连胜是创梦的副总，哪怕李小白和她私交再好，公是公私是私。 她不能因为李小白的错误，让版权部和作家经纪部这么多人的工作成果打水漂。 “行，如果我违约了，约定好的代理费你们不用退。违约金我自己出。” 李小白明白连胜同意他断更一礼拜去玩游戏要承担的压力，再加上他对自己能在半个月内完结《月骑士》非常有信心，特别光棍地应允了。 “口说无凭，签个协议吧。” 连胜对啾啾说，“叫伊森派个人过来拟个协议，现在就签了。” 于是乎，作家经纪部的几位老员工瞠目结舌的看着连胜把以往用在商场上的手段，一下子用在了李小白身上，看着她拿“答应你断更一星期玩游戏”这样的条件，哄着李小白签下了一份“保证书”。 李小白现在满脑子都是能“名正言顺的玩游戏”，再加上他确实也不在乎钱，合同刚拟，看了几眼就签了，一点含糊都没有。 等补充协议签完了，李小白不及待地就要回去玩游戏，仿佛小孩子终于在大人那里要到了糖。 一时间，所有在场的人目送李小白的眼神，都仿佛在同情被人卖了还数钱的智障儿童。 “您觉得他一个星期后会回来更新吗？” 华庭想起了自己那个打王者说好打一局，结果能打一天的侄子，担忧地问，“半个月时间怎么能写得完？约定交稿字数不低于一百二十万，他还差三十万字。” 网文圈百分之八十的作者都做不到日更一万，更别提这都不止日更一万了。 “赢了的人才不会弃游，只会更加沉迷游戏。” 连胜作为资深“老智障”，非常肯定地说，“只有输了才会。” “那怎么办？” 刚刚才结束电话会议回来的颜夏，拿起桌上的协议看了眼，直接把它拍回了桌上，“虽然说有了这张协议，就算违约了我们创梦也没什么损失，对内也有交代。可是李小白因为玩游戏而断更这种事，对他自己的声誉还是有影响的。” “现在网上已经有不少人在带节奏，认为李小白没有敬业精神，有了名气后就开始敷衍读者。水军太多了，绝对有人在推波助澜。就是不知道是竞争对手，还是……” 颜夏语意未尽，但所有人都懂。 李小白太红了。 只要在他的书连载期间，创梦最好的榜单资源肯定都是他的，不做他想。 不但创梦以外的网站恨李小白恨的牙痒痒，就算在创梦文学网里，也有很多写手觉得李小白拦了他们的路，甚至比外站的竞争对手更恨他。 甚至有一种说法，说李小白是吸了整个奇幻频道的血，才能走到今天金字塔顶尖这个位置的。 “我有办法让他乖乖回去开更，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 连胜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恶意，眼睛只顾着看别人的写手向来走不了多远。“我们现在该头疼的，是帮小白想个合理的断更理由。” 对于一个正当红的大神来说，一个星期不更新的行为是会让读者和粉丝群里“地震”的事情。 “这怎么想？” 颜夏傻眼，“全世界都知道李小白玩游戏去了啊。” 连胜抱臂思忖了一会儿。 “你去联系下《重返文明》的运营……”连胜只能想到一个办法，“看看能不能合作吧。” *** 安排好接下来的工作后，连胜满脸疲惫地回到了办公室。 她顶着压力纵容李小白回去玩游戏的决定，肯定会引起公司上下不少人不满。哪怕她已经让李小白签了“保证书”，哪怕在这件事上损失最大的明明是“自作自受”的李小白。 没有人会在乎这个，他们只看的到她和李小白的私交，只看的到她的“以权谋私”，看的到李小白的“恃宠而骄”。 说来也讽刺，那些过去曾经因为她和李小白的私交带来的“便利”，现在正因为同样的理由，成为他们的“阻碍”。 比起这个，连胜更怕的是…… 她坐在电脑后，未亮的屏幕上倒映出一张眼含血丝、满脸疲惫的脸。 打开电脑，搜索了下有关“李小白马甲曝光”后持续事件的热帖，连胜轻而易举的找到了那个气得李小白连钱都不赚了的女玩家。 凤鸣岐山。 这名字出乎意料的恢弘大气。 “凤鸣，在吗？” 连胜在聊天栏里打着字。 “有桩生意，想和你聊聊。” 第55章 雪上加霜 请实力堂堂正正打赢她，别靠…… 凤鸣岐山的帮派叫“千秋雪”, 帮里的大部分管理和帮众，都是跟着凤鸣岐山从“重返文明”的端游来的手游。 李白的帮派“将进酒”在游戏里的阵营同属于“华夏”，是“千秋雪”的老对手了。原来在端游时代, 两个帮派曾经打了快一年，从开服一直打到李白退游。 在这个游戏里, 每个文明都有很多的武将, 但那个区只有凤鸣岐山的“千秋雪”和李小白的“将进酒”选了华夏文明。 这个游戏的进程是每个文明内的帮派必须先“建国”, 然后国与国的关口才会打开, 文明和文明之间才能较量。 一个文明可以有很多帮派，却只能有一个“国家”，先占领了国都的帮派就能建国，其他的帮派都会变成这个国家的“属盟”，游戏里的惯例是最强的帮派会占了国都, 其他帮派则被它吞并, 最后成为一个国家。 攘外必须先安内的道理谁都懂, 可李白和凤鸣岐山都不愿意当别人的“附庸”, 所以“国都”一开，那个区其他几个文明内部都和乐融融的合盟成为一个帮派, 去打自己文明的国都，只有华夏文明内部打得不可开交，国都“长安”今天归“千秋雪”, 一会儿又归“将进酒”, 来来回回拉扯。 偏偏两个帮派都很牛，真有哪个文明不长眼，敢趁着华夏两个帮打架的时候入侵“大汉王朝”的国土，李白和凤鸣岐山就会暂时停战，一起调头去打人。 打到后来, 其他文明的玩家吃够了教训，谁也不干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干脆各个作壁上观，每天在世界里吃瓜看华夏文明“内讧”。 把李白打退游了，曾经是凤鸣岐山这个主播最辉煌的“战绩”。 在那时，李白的帮派是该游戏的一个传说，帮里土豪大神云集，帮主李白更是已经氪了几百万，可谓是从后脑勺武装到脚指甲，站在城下时犹如战神再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当初，玩家李白是“重返文明”里当仁不让的第一高手，他所操作的部队是华夏文明的豪华天团队——“诸葛亮+吕布+鬼谷子”的神仙组合。 诸葛亮是谋略武将的天花板，技能“诸葛连弩”能让他攻击技能一定几率触发三次；吕布是物理武将的天花板，技能“无双”让他前三回合的攻击力翻倍；鬼谷子则是辅助系武将的天花板，“撒豆成兵”不但能增强队友的攻击，还能给他们加血。 这三张卡牌组合在一起的武将队伍，在游戏里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靠人海战术堆，根本杀不死的。 而诸葛亮、吕布和鬼谷子这三张卡牌，任何一张都是平民玩家摸都摸不到的强力英雄，即使你再欧皇都没用。 他们只出在限定活动的卡包里，而限定活动需要花钱来抽。 李小白不但三张都凑齐了，而且每一张都抽了好多张，叠得红通通，敌人一看战报里那红油油一片的武将，往往就先失了胆气闻风而逃。 李小白的帮派“将进酒”也是游戏里凑齐“天花板三人组”武将组合最多的帮派，高战几乎是人手一支“天花板”，每到打城清理守军的时候，开城的军团齐刷刷都是“天团”，豪华到一些白嫖党都想跪下喊“爸爸”。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李小白都是“长安城”的主人，在那个时期，将进酒是无敌的神话。 可惜，李白遇见了凤鸣岐山这个“怪才”。 凤鸣岐山是这个沙盘型策略类游戏里少有的女帮主。 这种需要“攻城略地”的游戏，对研究地图地形以及“配将”的要求很高，除此之外，指挥几百甚至上千人一起作战，很是考验帮派的执行力和指挥能力。 如果说李小白的帮派是靠“钞能力”堆出来的，那凤鸣岐山的帮派就是靠“执行力”打出来的。 凤鸣岐山虽然是个游戏女主播，但从不露脸，平时直播的也都是配将、战术技巧这样的东西。 也是在给帮里人配将过程中，凤鸣岐山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卡牌组合。 游戏里，吕布的“无双”是个很可怕的被动技能，双倍攻击加上最高的攻击成长，往往三个回合内就能让敌人溃灭。 但他有个弱点，就是怕“美人计”。 技能“美人计”，有一定几率会使敌人攻击自己的队伍。 可惜“美人计”的触发几率只有百分之三十，是个几率很低的垃圾技能，就算吕布有个弱点“蛊惑”，美人计的成功几率提高百分之二十，也很少有人用带美人计的武将。 毕竟这游戏里有吕布的土豪玩家并不多，没必要为这种顶配队伍浪费宝贵的武将，而且用“美人计”的武将都很垃圾，像是甄姬、貂蝉这样的华夏武将，一直都是低级卡，三围成长很差，根本没什么用。 再加上美人计的成功几率太感人了，有时候三四场战斗都不触发一次，只会徒增战损，到后来，这些女武将在游戏里就一直坐冷板凳。 可那个时候，游戏更新，华夏文明出了一张加主动技能释放几率的谋将卡“郭嘉”。 郭嘉的被动技能“献策”，让他在队伍里的时候，可以提高整队武将百分之三十的主动技能释放几率。 就是这个武将的出现，让凤鸣岐山看到了打败“李白”的机会。 “千秋雪”以平民玩家为主，论土豪玩家的数量，是远远比不上“将进酒”的。但他们的执行力很强，帮主凤鸣岐山说什么就做什么。 当凤鸣岐山让帮里所有抽到“郭嘉”的玩家拆掉自己已经成熟的武将组合，配成“貂蝉+甄姬+郭嘉”的诡异组合时，很多玩家虽然不知道帮主在做什么，但依然服从了这个命令。 然后，在一个周末的夜晚，凤鸣岐山率领自己的帮派“千秋雪”，第N次对着国都“长安城”发动了攻势。 在这之前，长安城已经不知道抵挡住了多少来自“千秋雪”的进攻，凤鸣岐山的大军每次都会在“将进酒”的豪华天团下铩羽而归，城头前只会留下“千秋雪”的一地残兵败将。 但这一次，凤鸣岐山的尝试奏效了。 当李小白再一次派出他的高战天团时，凤鸣岐山当机立断地命令她的“敢死队”出击。 那些携带“美人计”的女武将在谋臣郭嘉的带领下，在战斗中频频成功施展了技能“美人计”。 “将进酒”的土豪玩家已经习惯了一出手就秒掉敌人，原本以为敌人会像每次那样一击则溃，谁料刚一对阵，自己的吕布就反手一击，戳死了自己家的诸葛亮和鬼谷子。 一张张“失败”的战报让他们彻底懵了。 众所周知，法师和奶妈都是脆皮，在以往的战斗中，他们能安心治疗和输出，全靠吕布这个大杀神在前面顶着，敌人摸不到。 现在，吕布组合杀自己家人杀疯了。 三个回合内，豪华天团的“无双”翻倍攻击把自己家队友斩于马下，再被凤鸣岐山的其他部队砍死，输的毫无悬念。 “将进酒”一时无计可施，高战全部阵亡，普通平民又顶不住千秋雪的主力部队，而“千秋雪”则士气大振，趁机一举攻下了长安城。 凤鸣岐山在时隔半年之后，重新当上了华夏文明“大汉王朝”的国主。 之后几个月，两边数次交手，“将进酒”都没攻进长安。 “将进酒”的玩家都是土豪，不似“千秋雪”那边平民众多，这缺那缺，技能也胳膊少腿，需要“配将”。“豪华天团”的神话传说持续太久了，帮里的玩家各个只要“抄作业”就行了，每个“将进酒”的玩家都以能配出“吕布+诸葛亮+鬼谷子”的组合为目标。 而这三张卡牌里，吕布的入手方法又相对最容易。这就导致“将进酒”一半以上的玩家主力队伍都是吕布，且这些玩家都花了很大的心血和资源投入培养这支队伍。 换句话说，就算他们察觉到敌人的“美人计队”是他们的克星，他们既不舍得也没资源再重新转换队伍了。 而“貂蝉甄姬”这种卡牌烂大街，却是人人都能配齐的。 一时间，这支奇怪的队伍大行其道，专克“土豪”，又被谓之“碰瓷队”，屡屡在对抗“将进酒”的国战中立功。 很多花了许多钱才凑齐“吕布三人组”的土豪被凤鸣岐山不花钱的“碰瓷队”打得憋屈吐血，偏偏短期内又没办法转换阵型，只能愤而怒骂游戏三声直接退游。 另一边，“千秋雪”帮派用垃圾组合打赢了土豪组合，自然也各个扬眉吐气，天天在世界频道里群嘲“将进酒”的玩家只会花钱，不会动脑。 李小白自尊心强，打了几次长安没打下来，又见帮中高战一个个退游，一怒之下也退游了。 至此，曾经鼎盛的“将进酒”四分五裂，帮主和高战都跑了，还留下的玩家很快被“千秋雪”吞并，江湖上只剩下“李白”这个钱多人傻的土豪传说，却再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以上，就是连胜在该游戏里论坛里找到的李小白和凤鸣岐山的“仇怨”始末。 说实话，当连胜看完整个“科普贴”时，并不同情发小李小白，只觉得李小白很幼稚。 如果是她的话，哪怕被打败了，肯定不会退游，而是和凤鸣岐山一样，再想办法研究“配将”，配出一个不怕“碰瓷队”的组合，把长安城拿回来。 可惜的是，大概就和这个帖子里分析的那样，被一个一直压着打的宿敌打败，而那个宿敌的帮主还是个女人，很多高战斗力的男玩家都觉得面子上遭不住。 尤其“凤鸣岐山”还是个女主播，那段时间天天直播怎么“大败”将进酒，那羞辱意味更强了。 别的不说，光在“有韧性”这一点上上，被将进酒压着打了半年都没有投降，反倒是越挫越勇的“千秋雪”，会获得最终的胜利，逆风翻盘，倒是合情合理。 *** 连胜的聊天发到“凤鸣岐山”那里时，凤鸣岐山正在焦头烂额中。 “将进酒”的帮主李白是创梦文学网的大神“李白”的消息不胫而走，给“千秋雪”带来的冲击，比“将进酒”还大。 人的名，树的影，凤鸣岐山虽然是这类游戏里出了名的女指挥，但策略类游戏不似电子竞技类游戏那样玩家众多，“重返文明”也不是什么大作，比起很多游戏战队出身的主播来，“凤鸣岐山”的名头实在不够响亮。 可“李小白”，却是很多创梦读者心中的神。 所以，当官方平台和网上众营销贴纷纷证实了此“李白”就是那个“李小白”后，“千秋雪”里有玩家频频“变节”。 “罗马文明的帮派‘元老院’向‘将进酒’发出了结盟邀请，他们的帮主是李小白粉丝群的群主。” “千秋雪”的外交官秦广王急得一头包，“不列颠文明的帮派‘黎明前线’也向‘将进酒’发出了结盟邀请，他们帮里一半以上都是李小白的书迷。” “不慌，他们暂时还没能力打进来帮李白。” 凤鸣岐山在管理分组里安抚着帮里人，“罗马文明都还没建国呢，不列颠文明的人太少了，一整个文明的玩家还没有我们一个帮多。” 中国人的游戏，玩家当然还是选“华夏”居多。 但很快，她就绷不住了。 “帮主，铺路队队长退盟了！”副帮主愁眉苦脸的打字，“他说他是李小白的资深读者，要去将进酒找她。他不好意思直接和你说，让我转告。” “霹雳火、豹子头几个高战也说要退盟了，他们说，他们是李小白的读者，不能帮我们打自己的偶像，只好两不相帮。” 如果说本区其他文明的帮派一改之前中立的态度，转而向“将进酒”示好，只是雪上加霜的话…… 那这几个一直陪凤鸣岐山“打天下”的老玩家也退了帮，对凤鸣岐山来说，才真叫做晴天霹雳。 李小白。 凤鸣岐山看着手机里搜出来的李小白照片，不但没觉得他年轻帅气，还分外的觉得他“面目可憎”。 没本事凭实力堂堂正正打赢她，就靠自己的名气使手段是吧？ 凤鸣岐山关掉了手机，看向那个对她发出的好友邀请。 申请人的自我介绍是——“创梦文学网副总，作家经纪部人负责人连胜。” 凤鸣岐山选择了“通过”。 她很好奇…… 这李小白为了赢，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第56章 王不见王 有那么一瞬间，李小白觉得…… “重返文明”手游这从开区第一天到现在, 李小白这还是第一次全天都不在线。 李小白的“嫡系人马”，早在端游时代就被凤鸣岐山的“碰瓷队”打的弃游的弃游，被凤鸣岐山收编的收编。 因为“将进酒”已经成了个笑话, 李小白在这个区创立的帮派干脆就叫“大汉王朝”，剑指何处, 一目了然。现在他帮里的“兄弟们”, 都是这个区的新玩家, 是因为李小白有端游的经验, 又出手大方，动不动就在群里发红包，才进的他们帮。 这样的帮派凝聚力和执行力自然比不上“凤鸣岐山”的“千秋雪”，所以在第一次争夺“长安城”的过程中，李小白不但没抢下国都, 甚至连自己帮派的驻地洛阳城都丢了。 论实力, 李小白的帮派除了几个土豪, 就没什么像样的高手； 论经验, 李小白在手游时代早早就弃游了，凤鸣岐山的帮派却经历了完整的游戏历程； 论人数, 李小白吸纳的都是些散兵游勇，人数不到两百，凤鸣岐山的“千秋雪”却是满编的三百五十人。 在这样的差距下, 李小白还敢打, 甚至在经过准备后真的打到了长安城下，纯粹是因为他有钱。 手游开服时，李小白吸取了被打退游那段经历的经验，一开始就花重金请了个和凤鸣岐山齐名的主播“楚狂人”做参谋，帮他配将和研究地图。 他一上来就重金打造了三个队伍, 以免被人针对。 “楚狂人”是风格和“凤鸣岐山”截然相反的游戏主播。 如果说凤鸣岐山是以“个人能力”闻名，那“楚狂人”则是以“人多势众”出名。 “楚狂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团队。 直播间的主人“楚狂人”养着很多打手，这些“打手”专门为游戏里的大佬控号、代练、打架，在帮别人上号的时候也会顺手配下将，做的是一条龙服务。 如果遇到帮派打架实力有差距，只要有人愿意花钱请他，他就会出动自己的“雇佣军”，临时加入花钱请他的帮派，帮着打架。 楚狂人的口号是——“只要你舍得花钱，要我们在游戏里做什么都可以。” 这也是李小白能和实力高出他们一大截的“千秋雪”打的有来有往的最关键原因。 李小白的帮派实力不够，但有“外援”来凑。 凤鸣岐山布局这个区并没有瞒着任何人，而楚狂人是跟着“凤鸣岐山”追到这个区来的。 但凡游戏主播，都需要“战绩”来装点门面。 楚狂人颇有商业头脑，知道无论哪个帮派遇到“千秋雪”这样的对手都需要帮手，总有一些人舍得花钱的会请他们帮忙。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运气那么好，一开区就遇到了李小白这样的“老板”，一上来又是砸钱请他们工作室代练和配将，又是花钱请他们的人在地图上铺路造桥开视野，到后来更是大手笔了直接请了几十个打手帮忙打城。 李小白还没和凤鸣岐山碰上时，前期在楚狂人这里的投入就已经砸了不下六位数，经常还时不时给他们发些红包、或者直播间一掷千金打赏打赏。这还不知道接下来鏖战阶段，李小白还能砸多少。 平时，李小白都很忙，他的号都是“楚狂人”亲自代练的，李小白并不喜欢开区开荒和练级，只喜欢打架。 唯有“打败凤鸣岐山”是李小白的一个心结，在打下长安城这件事上，他想要亲自来。所以指挥“国战”那几天，李小白没有让楚狂人上他的号，而是选择了亲身上阵。 后面发生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了。 昨晚，李小白率领大军进攻“长安”兵临城下那一刻，楚狂人的直播间也同时在直播这场战役。 原本楚狂人是想要借着这场战斗，在手游“重返文明”里给自己打打广告的，毕竟手游才开没多久，他需要知名度。 结果，知名度有了，却不是因为这场“不了了之”的大战，而是因为他在语音频道里等李小白指挥时，那段来自连胜的语音。 当时楚狂人的直播间就被人刷爆了，无数直播间的粉丝追着让楚狂人问这个帮主是不是创梦的大神李白，更多聪明人更是直接截屏、截语音，直接发了朋友圈，或者向营销号投稿换钱。 网上消息传得这么快，楚狂人的直播至少要承担一部分责任。 楚狂人是个无趣的中年人，只喜欢玩游戏，不喜欢看书，不知道李小白何许人也。 但在被工作室的“小弟”科普了李小白的来历后，他第一时间就去联系李小白，想要证实这个传闻的真假。 可惜李小白直接就在阵前下线了。 那一瞬间，楚狂人也有点慌。 一方面，他既希望帮主李白是那个“李小白”，可以给他的直播间和工作室带来人气和知名度； 另一方面，他又怕这个李白是创梦的大神“李小白”，在被揭开马甲后直接弃游，那这个帮派肯定要散伙，他们的布局刚刚开始就要结束，还会丢失一个最大的金主。 所以楚狂人给李小白这位“老板”发了一天一夜的信息，各种劝说他不要半路放弃，要为了帮里人和游戏里这么多相信他的玩家坚持下去云云。 李小白一上线，打开专门玩游戏的那个手机，一大堆短信和微信就一齐跳了出来，各种提示音更是络绎不绝。 他握着手机，愣是半天没敢打开锁屏。 李小白不用看，都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无非就是问自己是不是那个“李小白”，还玩不玩。 也许还会有些“久仰”之类的话，他写书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 所以，他没有点开任何通讯工具，而是先打开了手机游戏。 游戏里好友界面的红点和未读信息比微信里更多，毕竟够资格让他加好友的人寥寥无几。 不少人一直在“蹲”李小白上线，李小白的头像一亮，立刻就有无数人在世界里刷起了信息。 “李小白上线了！” “李小白上了！” “是李小白本人上了吗？” 除此之外，李小白的帮派“大汉王朝”里也被刷爆了屏。 “帮主，你还玩吧？你的《月骑士》不会直接弃坑吧？” “帮主，要不然你去更新吧，现实更重要，帮里有我们盯着，不会丢城的。” “大神，你有没有好好休息？别管那些人怎么说，写小说的也是人，谁还不能玩个游戏怎么的？” 霎时间，李小白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进的不是游戏，是自己的粉丝群。 同样是这批玩家，三四天前，自己让他们去驻防个城池，一个个三催四请的都懒得动，各个理由和借口还一大堆。 【帮众A：大老板，我和你不一样，我还要搬砖啊，玩游戏只是休闲，不想那么累。】 【帮众B：让我驻防？有红包拿吗？】 【帮众C：帮主，你那么多队伍，你自己去不行吗？我这种垃圾队伍，去了也是炮灰。】 李小白沉默了。 他想起某个著名演员的一句话。 “没出名前，你能碰到各式各样的人，各种小心机。等出了名，身边全是好人，每一张都是洋溢的笑脸。”*（来源于黄渤） 有那么一瞬间，李小白觉得没劲。 但当他看到大地图上，属于国都的长安城上明晃晃顶着“国主凤鸣岐山”几个大字时，他又开始来劲儿了。 就算要跑，也得先把那个名头换成自己的！ 眼见着世界里关于“李小白”的讨论越来越多，有说他敢做不敢认的，有见他是创梦大神拼命舔的，有其他作者的粉丝嘲讽“李小白只会一个套路写来写去都是奇幻”的，甚至还有在世界里告白要嫁给他的…… 李小白蹙起眉头，想了想，在世界里打下了登录后的第一句话。 “没错，我就是写书的那个李小白。” *** 李小白沉迷游戏的这段时间，三十层的公共关系部门是最累的。 李小白除了写书以外的事情都很“佛系”，他的粉丝群和官方社区全是创梦作家经纪部的工作人员打理的。 这些人今天都忙疯了。 “官方回复A：不是的，他不是故意断更的。公司想要给他安排这个手游的宣传工作，他怕这个手游不好玩会误导消费者，所以上去体验了下。” “官方回复B：是的，李小白平时没有什么其他兴趣爱好，他比较宅，就喜欢打游戏。这个游戏是新出的，他是为了工作需要才去玩的，而且也是在为下本书在找素材。” “官方回复C：下本书是不是游戏竞技类的？啊，这个属于保密范围，不方便透露呢。” 一群客服因为意外，不得不加班忙活了一夜，又要安抚因为断更炸毛的读者，又要满足好奇心旺盛的粉丝，忙得是头昏脑涨手指爆炸。 而且他们回复的那些话，还都是在他们的头儿颜夏指示下画的大饼。 现在，只希望这个大饼赶紧变成真的，不然就等着迎接第二波爆炸吧。 办公室里，刚刚和凤鸣岐山沟通完的连胜放下笔记本，站起来去找颜夏。 李小白这件事，是危机，也是机会。 他是创梦最有名的奇幻作家，之前创作的书里，有三本都被改编成了游戏，而且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他那丰厚的身家里有一半是靠游戏改编权转让和游戏利润的分成。 在游戏界，李小白是同类型作家里变现能力最强的，也最受游戏市场追捧的。 所以当颜夏去联系“重返文明”的制作发行公司主动寻求合作时，立刻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一拍即合。 “游戏方非常乐意让李小白当他们游戏的‘宣传大使’，也准备趁这波流量和热度趁热打铁推出一些宣传活动。前期工作暂时不需要李小白出面，我们这边可以先准备物料和宣传稿。宣传合同我已经让伊森那边去拟了。” 颜夏进入工作的状态很快，“鉴于李小白这次‘国战’的结果受到游戏玩家们关注，作为游戏的‘宣传大使’，游戏运营想要全程官方直播李小白进攻城池的过程。” 连胜正在翻看颜夏提供的治疗，闻言一怔，抬起头。 “我刚刚和他们闲聊，才知道游戏公司内部对凤鸣岐山很有意见……” 颜夏大致说了下她和游戏公司沟通后的内容。 一个热门的游戏，肯定会有很多游戏主播或者UP主，相比较凤鸣岐山和楚狂人这两个主播，游戏公司更喜欢“楚狂人”这样的，而不喜欢凤鸣岐山这样的。 原因很简单。 “楚狂人”会促使游戏玩家花钱，而“凤鸣岐山”分享自己的经验，为的是教玩家怎么省钱。 凤鸣岐山研究出的平民“碰瓷队”打败了土豪的“氪金天花板”，这种“碰瓷队”的产生，造成过一次氪金玩家的大规模退游。 当时，凤鸣岐山配出来的这个“碰瓷队”传到了其他几个区，这些区里被土豪按在地上摩擦的平民玩家频频效仿，发现真的能用，一个个都逆风翻盘了。 那些土豪花了那么多钱培养的队伍给个垃圾卡牌打死了，自尊心都受不了，觉得这游戏策划脑子有坑给吕布设计“美人计”这么个弱点，纷纷退游。 这一波大规模退游，造成的直接损失不可估计，让后来的运营和高玩直属客服在私下里至少骂了凤鸣岐山这个女主播好几个月。 之后，游戏每次更新推出什么强力武将，凤鸣岐山不是针对这些武将组出了平民能用的克制队伍，就是组出低配版的模仿队伍，所以她的帮派里平民玩家虽然多，但是实力却一点不弱，且各个战斗经验丰富。 跟在凤鸣岐山后面学的久了，再笨的玩家也会自发开始动脑子研究配将和战术，不仅仅是无脑硬怼。 就因为凤鸣岐山这套“没有什么队伍是无敌”的理论，很多玩游戏就是图“一骑当千”爽感的人/民/币/战士在氪金上不再一掷千金，组队伍时也不再无脑追求“高配置”。 如果凤鸣岐山输过，这个“没有队伍是无敌的”理论自然就不攻而破，偏偏凤鸣岐山的帮派“千秋雪”目前还没输过。 “千秋雪”所在的华夏文明在哪个区，就是哪个区的霸主。目前还没有其他文明拿下过长安城，“千秋雪”倒是拿下过数次罗马文明的国都“罗马”和波斯文明的国都“波斯波利斯”。 楚狂人的工作室追着凤鸣岐山打，背后其实也有游戏运营的推动。 只是楚狂人开的是工作室，站着的“打工人”的位置，他们能帮大佬代练，甚至怂恿和推荐大佬氪金拿武将，却没几个大佬会真听他们的话指哪儿打哪儿。 他们几次和凤鸣岐山交手，也就李小白这次是最接近成功的。 “……当然，合作是双赢的。所以，游戏运营也准备给李小白的帮派一些经验上的支持和帮助，能给他们攻克长安提供一些帮助……” 颜夏接着说出游戏公司的想法。 “等等！” 连胜一下子打断了颜夏的话头。 “给什么支持？玩个游戏而已，搞什么暗箱操作？被发现了丢不丢人？” 谁要帮李小白攻克长安？ “告诉游戏公司那边，宣传我们可以配合，他们要全网直播也行，其他会造成不正当竞争的帮助，我们都不需要！” 第57章 知识就是力量 不，金钱才是力量…… 凤鸣岐山主持的在线会议里, 连胜和凤鸣岐山正连着线。 “我的铺路队队长去了李小白那，他一走，负责铺路开桥的玩家很多也跟着走了。现在我们最需要的支持是重新招募铺路队。” 凤鸣岐山的声音在语音那头响起, 声线清冷，“如果只是守住长安, 我们没问题。可是要想在一个星期内打散李小白的帮派, 就得把他拥有的地盘都占了, 那需要很多的铺路玩家。” 这是个攻城略地的游戏, 有专门的“地形条件”。 游戏里的地形是按格子算的，一格一格延伸过去，没有同帮派的玩家铺开每一格做视野，地图会被一层“战争迷雾”笼罩，什么都看不见, 既不能攻击也不能占领, 即使到了城墙下面也打不到。 这类游戏里, 最辛苦的就是铺路玩家。 所有人都知道“视野”的重要性, 保护视野就是保护城池，一旦有敌对势力开始铺路, 另一方肯定要出动许多高手去劫道，把铺路的人打回去，所以铺路队的队员不但要有时间铺路, 还要有实力击败前赴后继来骚扰的敌人。 凤鸣岐山的铺路队队长是老玩家了, 对游戏地图了如指掌，知道游戏里每一条山川河流的走向，知道每一个关卡路口的重要性，所以指挥起自己的铺路队玩家如臂指使，统筹安排的特别好。 “千秋雪”想打哪儿, 只要告诉他目标，铺路队一定能把视野铺到。 就是这么重要的“角色”，就因为是李小白的书迷，连相处一年多的盟友都不要了，直奔而去。 李小白现实里出圈了，他就不再是作家了，他是明星。明星的号召力，让游戏里的“利益”变得一文不值。 多打几个城，多赚点游戏币，就能让你平时见都见不到的偶像注意到你吗？ 不会。 但帮偶像打游戏可以。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不说挫败感，至少都会有些失落，但凤鸣岐山不知是当主播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还是偶像包袱重，说起现在这种玩游戏玩一半被自己人“倒戈”的局面，竟然半点怨怼的情绪都没有。 冷静的仿佛是在说别人的经历一样。 “那现在有人能顶上这些铺路队吗？” 连胜听完了凤鸣岐山解释铺路队对于游戏的重要性，皱着眉问。 “帮里有很多玩家都能铺路，平时我们打起来没人用的时候，很多玩家也会暂时去铺路队顶班，但是当铺路的太累了，一铺起来可能要干通宵，还要一直打架，没有那么多人时间那么闲的。” 凤鸣岐山无奈地说，“大多数玩家还要上班，不可能24小时盯着游戏，我之前的铺路队队长是个给家里看店的富二代，有钱有闲。” 连胜提了最简单的解决方案：“花钱吧。你在帮里招那种有时间或者能请假的玩家，干一个星期给一个星期的钱，按天结算。” “那不行。如果他们习惯了，以后不给钱就不铺路了。”凤鸣岐山下意识反对，“那不就和李小白的帮派一样了吗？” “小姐姐，如果你的帮派这一次被打败了，可能就没有以后了。” 连胜比凤鸣岐山还要冷静，“雇佣费用我们出，你按照你们游戏业的行内价来。” “……那行吧。” 凤鸣岐山想了想，也确实没有什么能让别人牺牲休息和工作的时间做这种工作的办法。 “还有就是代练的问题。我们帮虽然都是活跃玩家，但是活跃玩家不代表每天在线时间就长。我们帮里的人白天都要上班上学，只能晚上玩。可李小白请了楚狂人这样的工作室，一到半夜就大规模控号，有很多打手顶他们的号上线打架，所以每次打到后半夜就没人了。” 凤鸣岐山一想到人/民/币/玩家的可怕就叹气，“攻城略地我不怕，我就怕夜战和夜袭，我们顶不住。” “那就也请人代练。真遇到夜战，你们也控号。” 不愧和李小白是一个类型的选手，连胜提起解决方法和李小白如出一辙。“钱也由我们出。” “现在我的帮里士气低落，很多人不想打了。还有些人想得更天真，觉得李小白是名人，和他们合盟脸上也有光。有些则单纯是觉得支持李小白的人太多了，就算打赢了也要挨粉丝的骂，打起来没劲儿。” 很多顾虑，凤鸣岐山没办法对自己帮派的管理细聊，一聊士气更差。 当帮主这么久，她已经习惯了“算无遗策”，如果她都先表现的焦虑，这仗就更没办法打了。 “一旦士气不高，执行力就会大打折扣，但我没办法改变他们的想法。我只混游戏圈，不混网文圈，不理解李小白的江湖地位，更不知道他粉丝有多少。” 但是在连胜面前，凤鸣岐山却能很轻易地吐出自己的顾虑。 “粉丝这个你们不必担心，李小白的粉丝群都是我们在管理，我们的管理很严格，不会出现这种事。” 连胜怕这个女孩压力太大先选择了放弃，“士气这种事无非就是舆论影响，这个也交给我们想办法吧。” “谢谢你。” 凤鸣岐山的声音终于第一次带上了柔软的意味，“说实话，这两天我的心态真的有点崩，压力也特别大，要不是有连姐你……” 她顿了顿，苦笑着说。 “这次我可能真的会弃游了。” 凤鸣岐山会喜欢玩游戏，尤其是这种类型的游戏，是受到哥哥的影响。 他的哥哥是SLG游戏的爱好者，最喜欢的游戏是“文明”和“帝国时代”，经常在朋友和论坛里分享自己的游戏技巧和攻略。 因为这种游戏在单机时代都是联机玩的，凤鸣岐山从小就被哥哥抓来当“工具人”，时日久了，兄妹两个都很擅长打这种类型的游戏。 后来，凤鸣岐山的哥哥读了警校，当了警察，再后来…… 她失去了她的哥哥。 失去哥哥的那一天，凤鸣岐山电脑里的“文明5”再也没创建过新的房间。 她的游戏存档，永远保留在哥哥出任务前的最后一盘对战。 玩家“龙腾天下”，文明——“中国”。 玩家“凤鸣岐山”，文明——“蒙古”。 会重拾这款游戏，纯粹是因为这款游戏的名字——《重返文明》。 那些和哥哥一起钻研游戏文明、游戏兵种、游戏地图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但当时的快乐却能永存。 她想重返那样的快乐时光。 因为这款游戏，凤鸣岐山认识了很多朋友，也让她在工作外的业余时间里有了新的乐趣和爱好。 她因为这款游戏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兼职，当上了“游戏主播”，这项兼职改善了她自己的生活，也让她做到了当年哥哥才能做到的事情——“研究和制作攻略”，并从中找到了哥哥当年分享经验和技巧后帮到别人的快乐。 凤鸣岐山会答应连胜，不是为了钱，她只是不想输。 不想输在“那边帮主是个名人”这么滑稽的原因下，不想输在一群玩游戏从来不动脑子也不肯钻研的人手下，也不想因为输，失去她努力了这么久才得到的一切。 所以她不能输。 但很明显，连胜是不可能理解她的。 “我听说你们这个游戏能不能赢，很看抽出来的武将水平，你好像玩游戏不怎么花钱？是有经济上的考量吗？你如果想要打造出一组可以打败李白的武将组合，需要氪多少？” 连胜还想继续给凤鸣岐山的胜利加筹码，翻看着自己找游戏公司要来的“内部攻略”，想要把凤鸣岐山武装到牙齿。 “十万够吗？” 凤鸣岐山错愕。 她家就是普通工薪阶层，就算她是主播，玩“重返文明”到现在，花的钱还不到两万。 就算手游比端游的氪金点多，她在这个服开区到现在，也就花了四五千块而已，还是为了帮派建设才氪的，她没在武将上花太多钱。 这连胜一开口，就是十万。 还未等凤鸣岐山回应，连胜已经开始自顾自地研究起游戏公司给出的这份“制胜法宝”了。 虽然说连胜并不准备让李小白拿到这些其他区玩家胜利的“经验”，但她还是让颜夏找游戏公司的运营把资料拿过来了。 现在，这些经验连胜要用在其他地方。 “升级城防需要金币？这金币我出了。” “造工事需要道具？道具需要每个玩家提供？和你的帮里人说，这些道具算我买的，让他们别留着了，都拿来防御长安吧。如果还不够，去找那些换帮派的散人，买他们的道具做工事。” “你说罗马文明和不列颠文明的帮主都要和李小白结盟，那波斯文明和拜占庭文明呢？那边的势力能不能外交一下？能花钱公关吗？” 连胜是个商人，讲究的是效率。 她估算了下违约金的金额，再算了下李小白如果毁约这边的损失，给出凤鸣岐山一个“游戏预算”。 “我给你的酬劳是一百万，你随便怎么分配，只要能让李小白退游，这笔钱就是你的。我可以先预付一半给你作为活动经费。” 凤鸣岐山愣住了，随之升起的是一种荒谬感。 “倒是可以这样快速提升实力，但是……” 凤鸣岐山本质上，还是个从游戏黄金时期延续过来的普通玩家。“这样玩游戏，还算是玩游戏吗？” 她喜欢玩“重返文明”，是因为这个游戏的设计团队，也是资深的策略性游戏玩家，深谙SLG游戏的精髓。 在这个游戏里，花钱当然可以让玩家快速提升，但比起钱，“人”的作用却更大，所有整个游戏生态链上的玩家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定位”。 平民可以去帮着铺路、攻城，不花钱的白嫖党提供自己的免费道具制造防御工事，高手可以护路、攻坚、打架…… 就算打不过，帮派的外交官还可以“联弱击强”，和其他文明的帮派与玩家“合纵连横”。 过去，依靠着公会管理者和指挥官的统筹作用，所有玩家被精细的划分出各自该做的事情，进而达成目标任务，于是可以一直持续的玩下去。 但现在？ 铺路花钱请人铺，开桥花钱请人开，武将靠花钱提升，城防花钱买“人”升级，所有的拒马箭塔这样的工事花钱请人建造，打架时游戏号的主人休息花钱请代练顶上…… 似乎所有“人”的作用全部都能用钱替代，一个个鲜活的普通玩家被异化为了一个个“道具”。 只除了她这个指挥…… 不，就连她这个“指挥”，现在也是这位连总花钱雇佣来的，目的是为了让她手下签约的写手李小白乖乖回去码字。 说起来，李小白那边玩游戏就是这样玩的。 或者说，他们很早就已经这样玩游戏了。 “这怎么就不算玩游戏了？虽然说时间就是金钱，但普通人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对这些人来说，时间就是拿来浪费的。” 连胜早已经过了那种一头扎在游戏里出不来的年纪，对所谓的“游戏精神”看得很淡。 “那些看小说的，玩游戏的，刷无聊偶像剧的，一天到晚浪费的时间还少吗？我花钱购买他们的时间，从而节约我们的时间，这也是一种玩游戏的方式。你想打败李小白没那么容易……” 最后，连胜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款游戏的本质。 “唯有金钱，才能打败金钱。” 理智上，凤鸣岐山知道连胜说的没错。 人都有慕强心理，别说一个星期内打败李小白了，在现在这种整个区都恨不得去瞧瞧李小白新鲜的劲头儿下，如果没有连胜的帮助，“千秋雪”能不能保住长安城都难说。 可如果接受了连胜的帮助，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吗？ 总觉得会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那样，放出什么她不想要的东西。 凤鸣岐山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机。 游戏的界面停留在世界频道里。 突然，世界聊天窗口弹出一句话。 “大汉王朝帮主李白：没错，我就是写书的那个李小白。” 就在玩家李白肯定自己身份的那一刻，世界里疯狂刷起了屏，一堆恭维和谄媚到让人不堪入目的语句频繁地出现在世界里，壮观到宛如一幕大型舔狗现场。 非但世界里大为震动，就连凤鸣岐山自己的帮派都对此议论纷纷。 很多帮众越谈越是绝望，越谈越是悲观。 【千秋万胜：难怪这李白以前那么能花钱，原来真是个大佬。听说他好像身家上亿？能不能抱他大腿啊？我不想打了，我就想躺赢。】 【千秋雪的雪：这怎么打？我听说好几个帮已经准备和大汉结盟了，我们之后是不是要一打几啊？】 【路霸：我们铺路队的路人甲去大汉了，咱们路霸营的十三太保走了七八个，就剩我们几个怎么铺？这个李小白太气人了！玩个游戏，至于这样拉人吗？】 【吃瓜大叔：我艹！这个李白真是大神李小白？我还以为是别人乱说的呢！我是他的忠实读者啊！《魔神》我看了三遍！】 在这种情况下，凤鸣岐山作为帮主，不可能任由他们这么讨论下去，再讨论下去，退帮的人更多。 拿过手机，凤鸣岐山匆匆打字。 【凤鸣岐山：我们以前能打败他们，现在也能。他们能找盟友，我们也能找。】 打完这句话，她抬起头。 “连总，你的建议，我接受了。” *** 自从李小白在世界里承认了自己就是那个大神以后，千秋雪的玩家们发现自己的帮主也变了风格。 以前从不重氪，也一直劝他们“量力而行”的女指挥，第一次在直播间里直播起自己的抽卡过程。 这位曾经出一张垃圾橙卡都会觉得是“我占了游戏便宜”的女主播，面不改色眼睛眨都不眨地十连十连的抽卡，将所有限定卡池和普通武将招募卡池都抽了个遍，好似被“李小白”附身了一般。 【恭喜玩家凤鸣岐山获得了武将吕布。】 …… 【恭喜玩家凤鸣岐山获得了武将成吉思汗。】 …… 【恭喜玩家凤鸣岐山获得了武将伍子胥。】 …… 【恭喜玩家凤鸣岐山获得了武将霍去病。】 【恭喜玩家凤鸣岐山获得了英雄刘彻。】 …… …… …… 【恭喜玩家凤鸣岐山获得了英雄武则天。】 当天晚上的世界公告几乎被这位女玩家霸了屏。 平时，这是李小白在线才能看到的“盛况”。 那些以前蹲守在“凤鸣岐山”的玩家们大部分是白嫖党，也有一部分高玩和中氪过来学习取经的，但何时见过凤鸣岐山这样“疯狂”的时候？ 武则天，手游端号称最难出的武将之一，人送外号“女帝”，自带技能“避其锋芒”可以让她前三回合规避一切伤害。 凤鸣岐山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能“白嫖”到这张卡，上一次出这张卡的帮里人，为了氪到它，整整花了一个月工资。 而有连胜预算支持的凤鸣岐山，花的是他的三倍。 曾经，概率是凤鸣岐山最不屑一顾的东西，她一直认为概率是现在的游戏公司拿来调//教氪金玩家的终极武器。 但现在，她也变成了无情的抽卡机器。 直播室里的观众都瞪大了眼睛，等着凤鸣岐山配出该游戏里最高配的队伍。 在配将上，凤鸣岐山被公认是最强的。 而拥有最强武将组合的，则公认是李小白。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能打败李小白的组合，就是现阶段游戏中最无敌的组合。 谁不想抄作业？ 谁不想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在刚刚的“疯狂”里，凤鸣岐山几乎抽齐了这个手游现阶段所有已经出了的华夏文明英雄。 只见凤鸣岐山抽出武将“武则天”后，第一时间将她装备了上去，然后停止了抽卡，在自己的卡库里寻找起其他搭配的武将。 成吉思汗，技能“蛰伏”，可以让他前三回合所受到伤害减少百分之八十，但付出的代价是攻击力也削减百分之八十，但第四回 合后，他的伤害会翻倍。 刘彻，技能“大汉荣光”，前三回合提高所有同队武将的防御，第四回 合，提高所有同队的“会心”几率，百分百暴击，并对敌方全体发动一次物理攻击。 霎时间，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凤鸣岐山是在针对着李小白的主力队伍配将。 李小白的核心依然是吕布，据说是因为吕布是很多男人的梦想，有最好的坐骑，和最美的女人。 技能“无双”，让他在前几个回合就能直接秒掉敌人。 李小白吸取了之前赛季的教训，这次副将不是诸葛亮和鬼谷子，而是一张可以让“主将”免疫负面状态的武将“魏征”。 魏征的特色技能是“纳谏”，有他在，主将吕布吃不到美人计，也就不怕被碰瓷队克制。 但凤鸣岐山凑齐了三张“前三回合免疫伤害”的极品武将，选择了前三个回合“苟”，打后发制人，完美的躲过了吕布前几个回合高攻高伤的技能。 非但是吕布，李小白的其他两个队伍，无论是法系还是辅助系，没有一个是打后发的。 毕竟这种策略游戏，要的就是横扫千军的快感，在那磨磨蹭蹭拖无数个回合谁受得了？ 此时蹲在凤鸣岐山直播室的观众里，除了该区看热闹的玩家，还有找楚狂人要了个没人知道的马甲号，悄咪咪闻风而来的李小白。 他是抱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想法来的，才不是对凤鸣岐山的配将感兴趣！ 当他看到凤鸣岐山装上了武则天+成吉思汗+刘彻的组合，再配上几张后面几个回合才能发动伤害的“垃圾技能”时，李小白一口老血差点喷到屏幕上。 这几个武将在第四回 合后一出手，又是会心暴击又是伤害翻倍，就是神仙都顶不住啊！ 靠，好狠毒的女人！ 第58章 避其锋芒 我保证给你弄到，可以克制凤…… 凤鸣岐山和哥哥龙腾一样, 都是技术流的玩家。 凡是技术流玩家，都不喜欢人民币玩家，觉得他们空有硬件实力（钱）而无软件实力（头脑）, 即使不需要同等的条件也能打败他们。 在游戏的黄金时代，凤鸣岐山和哥哥曾经在游戏的竞技场里, 一身破烂装备2VS2完虐满身极品装备的土豪, 也曾在卡牌对抗的游戏里, 靠一些不起眼的低级卡组合打爆亮通通的橙卡。 “重返文明”最吸引凤鸣岐山的地方, 不在攻城略地，而是配将系统。 重返文明当然也有很多氪金点，尤其是内政养成系统和武将系统。 每个文明独有的武将和兵种互相生克，而玩家的内政厅则通过升级不同的兵种和侧重方向来培养自己的武将，最终在战场的战斗中相互较量、验证自己的阵型是否可行。 按照大部分主流游戏的惯例, 自然是卡牌越多的玩家越厉害, 但这个游戏不是, 因为引入了“内政”的概念, 一开始资源不充足时，大部分玩家最多只练一两支队伍, 否则内政升级跟不上，即使练再多的队伍，也是三无产品。 所以对很多玩家来说, 不需要抽那么多卡, 只要抽到适合自己培养的卡，然后集中资源练一两支就行了。 像李小白那样上来就砸钱把所有卡牌全凑齐的，多半是有收集癖。 但从没有人羡慕李小白这样的“土豪”。因为这个游戏的设计团队，为了方便玩家配将，也方便自己做设计, 曾在官网折腾出一个“模拟配将系统”。 这个被玩家称呼为“指南针”的模拟配将系统里，玩家可以找到游戏现阶段所有卡牌的技能和特性，根据自己的想法进行搭配。 等搭配完成后，便可以和你组建好的“敌方队伍”对战，系统会自动进行对战，然后把对战结果反馈给你。 因为指南针系统的“模拟配将”和“模拟对战”功能，大部分玩家都是试验过很多次后才上手在游戏里组建自己的新队伍，有效了避免玩家胡乱配卡造成的损失。 这当然是个很好的系统，很为玩家着想，却让游戏公司少赚了很多钱。毕竟有时候“试错”也是一个氪金点。 直接“抄作业”的话，少走了多少冤枉路啊。 综上所述，凤鸣岐山已经在“指南针”里至少已经模拟对战了几千次，寻找可以针对“李小白”的队伍。 但就像连胜说的，只有金钱能够打败金钱。 当年，她的“碰瓷队”能够打败吕布队，是因为出其不意又恰逢其会，“郭嘉”这张卡刚刚出。 开服后，针对李小白的卡组，凤鸣岐山在模拟系统里试验了几千次，到最后才发现，能有百分之七十以上几率打败李小白卡牌的卡组，都几乎和吕布是同一级别的卡牌。 或许是因为“碰瓷队”逼退氪金玩家的教训对游戏公司来说太惨烈，“碰瓷队”的辉煌已经不可能再被复制了。 但试出来又怎么样呢？这样极品的牌组，在游戏里除了李小白那个级别的土豪玩家，能有几个凑齐？ 最后，凤鸣岐山只能长叹一声，将这套卡组尘封在自己的“配将收藏夹”里。 现在，凤鸣岐山很荣幸的从“吃土女孩”一跃成为了“氪金女孩”，将这套“女帝”组合从卡库里抽了出来，走上了前线。 所有人都在劝李小白不要上当，不要在这个时候派自己的队伍去打凤鸣岐山，以免被凤鸣岐山完克。 可李小白没办法不去啊！ 他也不知道“千秋雪”的铺路队是吃错了哪门子药，突然出来了几十个铺路队员，满天开花地往“大汉王朝”的地盘铺路，帮里所有的高手倾巢而出都不够堵截的，他不上怎么办？ 这一上，就给凤鸣岐山找到了“实验”的机会，在野地里和李小白大战三百……啊不，大战了七八个回合，就把李小白的武将们斩于马下。 打完了，各方一看两边交战的战报，李小白的武将们，连武则天的袖子都没摸到。 就离谱。 “昨晚也太离谱了！！！我打了八场，一场都没赢！” 李小白气得一跃而起，对“楚狂人”那边发出一连串灵魂拷问，“不是抵挡就是规避，要不然就是免伤，这怎么打？你倒是帮我想想克制的队伍啊！我给你每个月那么多的配将咨询费，就是让我被人这么被羞辱的吗？” 楚狂人同样在电脑那头的“模拟对战”里试验了几百次，但每一次都是功亏一篑，能保证胜率有百分之三十的都没有，更别说一半以上了。 此时听到李小白的喝问，楚狂人急得满头大汗，越急越是脑子里一团乱。 每个人都知道李小白的配将是主播“楚狂人”做的，这一场帮主之间的对决，与其说是“李小白”对“凤鸣岐山”的对决，不如说是“楚狂人”和“凤鸣岐山”的配将对决。 以前，楚狂人从不把凤鸣岐山放在眼里。 这个女主播既没有发展工作室，也没有他在游戏里舍得花钱，一上主播间就给一些白//嫖玩家免费配将，靠直播间那点打赏赚点蝇头小利，也不想想，连氪金都舍不得的玩家，怎么可能舍得打赏。 哪像他，他的“配将指导群”足足有三个，每个都是按月交咨询费的大佬，除此之外，他还开了某宝游戏店专门代练和控号，以及做和“重返文明”相关生意，就连官方运营都支持他，经常给他一些内部资料和下阶段游戏开发计划，就算不搞直播，也能赚的盆满钵满。 但这一战要输了，他要找不到克制凤鸣岐山的牌组，以后还有哪个大佬还给他付什么配卡咨询费？ “怎么办啊！” 李小白问了三遍，楚狂人完全没有回应。 他气笑了，“你装死有用吗？我们帮里几十个高战都用的你们的代练，你再想不出办法，我们找别的工作室你信不信？” 这游戏里除了楚狂人，也有好几个效仿楚狂人的工作室，不过名气都没楚狂人大，人手也没楚狂人多。 李小白这一威胁，“楚狂人”不敢装死了，连忙拿起手机。 “老板，大神，我刚刚在模拟战斗里，所以没办法回复你，不是躲你啊。凤鸣岐山这个路子狠，我也得多试试才能找到办法。” 楚狂人一边擦着汗一边安抚李小白。“砍将重练是个谨慎的事情，要废掉这么多资源重新配卡组不是开玩笑的，我不找到胜率一半以上的组合，也不敢回应你啊。” “那你找到了吗？” 李小白不耐烦地问。 “千秋雪”都快铺到他的襄阳城了，洛阳已经丢了，襄阳再丢，他调兵都不知道往哪儿走。 如果打不过护路的那个女人，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铺路队一直铺到襄阳城。到时候别说去打长安了，自家后院都着火了！ “目前……还没找到。” 楚狂人憋着气说，“武则天可比吕布难抽多了，你看凤鸣岐山也是抽了那么多才……” “我缺钱吗？我也有武则天啊！我卡都抽全了！对了，我配个和她一样的队伍和她行不行？” 李小白脑子里灵光一闪。 “不行不行，你一开始培养的全是骑兵，装备的是马鞍，所有的内政和科技点都在骑兵上，武则天刘彻都是步兵，只有成吉思汗是蒙古骑士，你现在再练来不及了，人家一开始练得就是步兵。” 楚狂人大惊失色，生怕老板脑子一抽自己砍将了，“武将一样的情况下，科技和兵营级别不如对方，一样是输！” “哦。” 李小白失望地看着自己的组合，“那怎么办？连我都打不过她，我们帮其他人肯定更不行。而且邪门了，他们帮那些高战怎么一个个都抽起卡了，以前不是都是看运气配将吗？” 李小白不但付了楚狂人自己的配将咨询费，还大手笔的给帮里核心高战和管理层全都付了，也算是入帮的“福利”之一。 其他人挤破头想当李小白的“心腹”，为的就是这个免费配将。 当然，现在肯定不是为了这个。 “不管为了什么，反正对方现在实力又强了。” 楚狂人脑子一转，觉得现在是个赚钱的好机会，“就咱们现在这些人，不一定打得下长安城了。” “那怎么办？你还有人吗？” 李小白习惯性寻找外援，“你们工作室能再出点人，再出点攻城车吗？” “我们工作室的人全给你拉来了，不过我可以帮你找找其他同行，看看能不能再给你拉点人。” 楚狂人想想自己练的那些小号，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当然，像我们工作室这样的高战肯定没有，但是专门做防御工事的工兵和出攻城车的人肯定有，我保证不赚你差价，一定比我们工作室打手便宜！” “行，那就麻烦你了！” 一想到自己之后还要借助楚狂人的“人力”，李小白就不好意思地道歉，“楚哥，你别介意我刚才那口气，我也是着急。” “没事没事，你压力大，我们都理解。不还有我们吗？再说了，凤鸣岐山这队伍我找不到可以克制的组合，有人能，我帮你去想办法。” 楚狂人实在没脸说出“我没办法”，却把胸口拍得砰砰响，“你放心，我一定让你有办法打败凤鸣岐山的武将！” “还有这样的人？” 李小白第一反应就是，“我能请他来帮忙吗？” “你请不到的。” 楚狂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直接将自己的求助对象和盘托出，“我之前在官方活动里要到了游戏策划的微信，这些武将都是游戏公司设计的，我找不到克制的组合，他们难道找不到吗？我去求教，他们肯定有办法。” “啊这……” 李小白捧着手机皱眉，“这样也行？” 玩家和玩家对抗，让游戏策划直接下场，好吗？ “你现在不是这个游戏什么宣传大使吗？也算半个官方的人了，怎么不行？” 楚狂人一提到这个就笑眯眯地，“其实你自己也能问，你没官方团队的联系方式吗？” “我不管这些的，都是我经纪人在管。” 李小白有些心虚，不好说什么“宣传大使”是为了给他擦//屁/股搞出来的，给创梦一堆人找了许多麻烦，“我现在的任务就是拿下长安城。” “也是，您贵人事忙，这些小事不需要你操心。” 楚狂人原本还怕李小白直接找游戏策划配将，自己会间接少了一笔收入，现在倒是放心了。 “你就等着吧，我保证给你弄到，可以克制凤鸣岐山的队伍！” *** 当天下午。 “帮主不愧是游戏配将第一人，牛啊！” “废话，那是帮主牛吗？那是人民币牛！” “我也想配一个帮主这样的队伍，可惜少个武则天。” “我倒是有武则天，可惜没有成吉思汗。帮主，你这个队伍有没有低配版本，不用成吉思汗行吗？” 一时间，“千秋雪”又恢复了以前的气氛，整个帮会频道里全部是讨论配将和战术思路的聊天。 “我来想想看。” 凤鸣岐山一边回复着众人，一边在模拟配将里寻找能替代成吉思汗的配将。 “凤鸣，你最近怎么了？怎么又是花钱请铺路队，又是花钱抽卡，还给我们发什么补贴去抽卡？” 千秋雪的副帮主伤红衣发来一段担心的句子，“人多时候我不好说，你千万别这样了。只是个游戏，赢了就打输了就躺，不需要学李小白那样花钱，万一养成习惯了，以后没钱都叫不动人了。” 凤鸣岐山何尝不知道这是一种“饮鸩止渴”？ 谁都知道这只是一场游戏，可是太多人又不仅仅把它当成一场游戏。 “我也明白，不过我这不是没办法吗？” 凤鸣岐山不好多说，她和连胜签了保密协议，不能告诉其他人背后有人支持，“先撑过这一波再说，不能刚玩就被人打趴下吧？” “哎！你们就是太年轻了！” 伤红衣今年快四十了，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玩这个也因为是文明系列游戏的资深玩家。 他是一直挺心疼凤鸣岐山扛着这么大压力玩游戏的，所以当副帮主的时候一直帮她多分担，将凤鸣岐山当妹妹看。 “现在帮里还有人想去李小白那吗？” 凤鸣岐山操作着自己“无敌”的武将组合一边护路开桥，一边问。 “自从你的队伍打败了李小白后，帮里士气大振，很多墙头草都觉得李小白打不过你，就没跑。波斯文明那边，听说原本想和李小白结盟的，现在又开始观望了。” 伤红衣是管内勤的，最近压力也大，这几天也好一点。 “而且最近论坛和圈子出现不少帮我们说话的人。说我们一群平民玩家对抗土豪能打成这样，输了赢了都不算丢脸。而且李小白毕竟是知名人士，又是官方大使，普通玩家都挺同情我们遇到这种倒霉事的，舆论上基本都是在支持我们。” 凤鸣岐山点点头，不置可否。 连胜曾经提过一嘴，说是会去找一些水军下场控评，减小“李小白”对他们带来的压力。 看来论坛和游戏圈里为他们说话的人，大概就是连胜找来的人了。 “对了，你们看看这个。” 伤红衣在微信群里丢出一个游戏链接。 “这个是游戏官方早上发的微博，他们也关注了这场‘国战’。官方说，欣赏我们千秋雪不屈不挠迎难而上的‘游戏精神’，会派战地记者全程跟踪报道我们华夏文明的这次战役，还会直播经典的几场对战，之后会做成手游开服后的第一次大型战役复盘。” 这也是“重返文明”这个游戏的特色了，官方的战地记者和团队会不时在论坛和游戏里进行“战役复盘”，为看不懂指挥官指挥意图的吃瓜群众进行解释，也会对在战斗中有亮眼表现的玩家进行采访和跟踪报道。 凤鸣岐山最初就是在战役复盘里出名的。 此时，伤红衣脸上带着笑意打字：“就因为官方这个发言，所以你们看，帮里最近好多人打了鸡血一样去抽卡，就是想在接下来的战斗里再提升点实力，好有亮眼表现。” 凤鸣岐山按着手机的手指一停。 “你说什么？帮里很多人都开始抽卡了？” 凤鸣岐山心头狂跳，“不仅仅是我指定的那些高战？” 凤鸣岐山自己清楚，她现在用的这个组合是游戏内暂时“无敌”的组合，而她每一次使用的主力队伍，都不可避免的会被帮里人效仿。 但是武则天太难出了，除非是已经有了武则天的玩家，她都不建议去氪金抽这个组合。 这张卡概率太低，卡池又差，纯粹是拿钱填出来的神卡。 所以凤鸣岐山用了连胜的“赞助费”，只安排了一部分已经有武则天的玩家去凑她现在的这个组合，而以帮里其他玩家现有的实力，打李白那个帮普通玩家是绰绰有余，没必要提升的。 可她现在听到的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你一直不重氪的，现在都这么抽卡，肯定是不想输。” 群里一位高级玩家说出他们的心声，“也和你玩了一年多了，当然是想帮帮你，我们指挥不行，只能当当大头兵，现在多提升点，省得打起来给你扯后腿。”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凤鸣岐山摘下耳机，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深呼吸。 帮主的动作就是帮派的风向标，李小白表明身份后，她直接进入了战备状态，向外界传达的信息表示出了华夏文明的两个帮派没有“谈和”的可能性，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而“凤鸣岐山都开始抽卡了”，说明对方是很厉害的对手，不靠花钱根本搞不定。 墙头草该走的早走了，能留下的至少都是对这个帮派、对她有感情的。所以帮里那些她的铁杆支持者为了不让她输，也跟着开始花钱。 更何况，昨晚她和李小白八战八胜，也证明了“千秋雪”有打败对方的实力——只要他们肯花钱。 这就是游戏公司的目的。 这就是游戏公司突然搞什么“复盘”、“战役跟踪”的原因。 不是为了什么游戏精神，不是为了什么游戏性，是为了…… 氪金！！！ 凤鸣岐山打开游戏群，准备在帮里提醒所有人不要抽卡。 【义气千秋：出公告了，这周五游戏更新。上个礼拜才更新过，现在又更新什么？】 帮派里的一句话却引起了凤鸣岐山的注意。 【玩游戏不花钱：你们没看吗，出了两个新武将。又是骗我们抽卡的。】 说罢，丢出一个公告地址。 凤鸣岐山下意识地点开了更新公告。 新出的武将有两个。 “武将‘祝融夫人’，技能为‘灼烧’，无视任何抵御和规避状态，造成‘灼烧’状态，每回合损失兵力。” 凤鸣岐山阅读着“名将登场”界面的描述，突觉一阵头晕目眩。 等她再看到另一个武将的描述时，直接闭上了眼睛。 “武将‘孙权’，指挥技能‘鼓舞’，上场时自身和另外两名武将获得‘先攻’与‘必中’状态。” “是我太傻……” 一阵巨大的自责和愧疚席卷了凤鸣岐山，让她浑身都在颤抖。 她应该像武则天那张卡一样“避其锋芒”，而不该“锋芒毕露”。 她不该八战八胜，打的李小白这个“宣传大使”无计可施。 至少，至少应该故意输那么几次…… 这又不是单机游戏，一个游戏运营怎么会允许存在什么“无敌”的组合。 如果真有…… 他们会毁了它。 第59章 驱狼吞虎 李小白知道，他时间不多了…… “这一次的吃相也太难看了！” “重返文明”的主策划拍桌子, 拍得手都红了，“武则天才出来两个月，就算是奢侈品也没贬值这么快的吧？你们这么干, 叫主玩武则天玩家怎么想？” “爽几个月也够了！这是手游，不是端游, 要的就是节奏快！” 游戏的运营却不以为然, “现在很多玩家投诉武则天组合的队伍过于无敌, 根本找不到克制的办法。如果不破掉她的规避, 那些凑齐队伍的大佬不会再抽卡了，这一个队伍能用到地老天荒。” “你们这是把玩家当傻子！” 主策划忍不住骂了句粗口，“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氪金党和平民之间的平衡，每个圈层的玩家都能找到自己的定位，现在让花钱的觉得自己是被人宰的猪, 不花钱的反倒没任何损失, 以后出了新卡谁还敢抽！” 反正抽了也会被克制, 还不如不抽！ 运营何尝不知道这一次他们太急了？ 可他们也没办法。 凤鸣岐山的那个组合确实厉害, 他们甚至喊来了武将最初的设计者找针对的队伍，都找不到胜率一半以上的。 某种意义上, 这个队伍已经无视游戏的生克系统，什么队伍都能打。 这就是个BUG，是BUG就要调整。 可花大价钱抽出来的游戏道具是玩家的个人资产, 不可能无故回收, 也不可能削弱，只能出克制的卡破掉。 新出的两张武将卡是推出武则天时就已经设计好的“克制”武将，原本是准备再过两个月在中秋节活动时推出的，就和主策划说的那样，出的太快容易造成一些卡的“贬值”。 凤鸣岐山在游戏里的影响力太大了, 很多区已经都学着她配上了这个组合，打的该区其他玩家毫无游戏体验可言。 手游不似端游，手游的玩家黏性很差，说弃游就弃游，打不过就退游很常见。 运营是负责赚钱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玩家流失？ “我看你们就是在跪舔那个李小白，不想让他输！” 主策划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重返文明”就是他们的团队做出来的游戏，可惜端游那边玩家流失严重后，老板就把游戏卖给了业内最大的游戏商。 “官方下场，屁股都偏到没边了！” 现在“重返文明”手游的运营和策划和最初的游戏团队已经没太大关系了。 “李小白是我们的游戏宣传大使……” “那个李小白玩游戏完全不动脑，被打败不很正常吗？要我说，你们还不如让凤鸣岐山当这个游戏的宣传大使，李小白那个全靠砸钱的脑残就不适合玩我们这个游戏！” 主策划一个劲儿吐槽。 “你说这个话是要负责任的！”游戏运营吃了一惊，左顾右盼，“你小心被人把话发到网上，到时候李小白的粉丝手撕了你！这次是我们命好，没花多少钱就请到他做宣传大使，你知道他免费给我们宣传省了我们多少宣传费用吗！” 主策划嗤之以鼻。 要不是他们游戏做的好，李小白也不会玩。 别人不知道这个“宣传大使”是怎么回事，他一个曾经全程盯过“将进酒”和“千秋雪”掐架的人不知道？ “总而言之，更新都推出去了，木已成舟，你们就别想东想西了，赶紧想想克制这次祝融夫人和孙权的卡。” 运营来找主策划，不是为了找他们商量这次更新的。 “你们觉得出个封被动技能的武将怎么样……” 主策划憋了千言万语，最后才发现自己说出来的话还不如一个屁，千言万语也只能变成一声叹息。 “哎！” **** “哎！” 李小白像是一只驴子那样在客厅里绕了七八圈，最后发出一声叹息，摇了摇头，“这次的卡我不抽！” “怎么不抽啊？这可是唯一克制凤鸣岐山的机会！” 楚狂人听到李小白不准备抽这次的武将，一下子急了，“我和你说，真找不到能克制她的队伍，我都去找官方的朋友问了，连他们都配不出可以打败她的队伍，所以才推出这两张卡。” “那我更不可能抽了！这后门开得太大了！我用了烧手！” 李小白再怎么想赢，也是要脸的，“这不跟小孩子打架打不过，找家长下场一样吗？” “就算你不用，别人也会用的。大汉其他的玩家还是会抽了去针对凤鸣岐山！” 楚狂人根本想不通李小白的脑回路。 “我不管别人抽不抽，反正我不抽！” 李小白在有些事情上特别坚持，“我打不过凤鸣岐山，我去打别人行吧？” “那怎么一样！你们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楚狂人是劝了又劝，怎么劝李小白都死活不肯抽新卡，气了个仰倒。 然而无论李小白再怎么坚持，就像楚狂人所说的，他不抽别人会抽。 距离李小白暴露自己的马甲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游戏里的格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千秋雪”的综合实力本来就比“大汉王朝”这样的乌合之众强，以前“大汉王朝”铺路全是花钱请楚狂人找工作室铺的，但楚狂人的打手打架或者代练行，铺路并不专业，所以长安城才会被“千秋雪”提前一步拿下。 现在，“千秋雪”的几个铺路队员一来仰慕李小白的名气，二来也是眼馋李小白给铺路队的红包多，跳槽到了“大汉王朝”，大汉的铺路效率上去了，几次交手之下，拿下了“千秋雪”帮派攻占的几座小城。 但唯有“长安城”的视野，因为有凤鸣岐山带着好几个高战护路，因为打不过武则天组合，铺路队怎么也铺不过去，场面陷入了焦灼。 在这种情况下，官方突然更新出了几张可以克制的卡，楚狂人又信誓旦旦能靠“必中”破掉武则天的“规避”，大汉王朝几个花钱的土豪抱着将信将疑的想法抽了这几张新武将，拉上阵一试，果然行。 这种策略游戏，追求的不仅仅是“一骑当千”的快感，更多的是围城后双方拼队伍攻下城池后的成就感，集体的力量永远要大于个人。 当一个人发现新上阵的队伍能和凤鸣岐山的队伍打的五五开后，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上阵新武将。 而且，因为新武将是专门针对“武则天”的，打普通队伍反倒一般，这些人全部都盯着凤鸣岐山一个人打，只要看到她一出阵了，就像鲨鱼闻到了血腥味般一窝蜂冲了上去。 作为“千秋雪”的门面，凤鸣岐山他们顶着重压被人围攻了一天，最终被打到弹尽粮绝，不得不休战回城。 凤鸣岐山和其他用武则天的高战一回城，李小白就带队上去了，大汉王朝的铺路队在李小白的保护下奔上前去，围着长安城就做起了拒马等工事。 千秋雪的其他玩家明知打不过李小白他们，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用人/命/去填坑，保护城池不被敌方触城。 就这样日夜鏖战，一场长安攻城战，攻城队伍都还没上呢，先围绕着铺路队打成了拉锯战。 “大汉王朝”有楚狂人的工作室控号，玩家下线了也有人接手，长安城下的护路队从未停止过休息； “千秋雪”的玩家则是因为多了连胜的资金支持，帮派里一些拿了补偿的玩家专门为游戏请了假，他们分成了几个守城的时间段，像是上班一样三班倒，利用帮里活人多的优势，硬生生撑了下来。 所有人都疲惫极了。 “这几个二五仔！在我们这里铺路时候怎么没这么积极！” 伤红衣看着几天前还是自己人的玩家就在脚下做箭塔，气得声音都在抖，“以前叫他们做箭塔，各个都舍不得资源！” “听说李小白天天给他们发红包，他们拿了钱，不做箭塔好意思吗？” “这游戏也是不做人！我们凤主好不容易舍得花钱搞出了个厉害队伍，三天就给她废了！才用三天啊！要是我，我肯定弃游不玩了！妈的，人干事？” 几个学着凤鸣组了武则天队伍的高战被针对的受不了了，一直在骂骂咧咧。 “知足吧，好歹李小白还要点脸，没亲自下场。” 千秋雪新的铺路队长苦中作乐，带着几个小兵在城下装作主力队，骗别人来打他。 “有区别吗？谁不知道官方搞这一出就是帮他的？呸！要不是凤鸣还撑着，老子早不玩了，垃圾游戏！” 打到现在，谁也奈何不了谁，双方的士气都越来越差。 “李小白”的名头再响，最多是跳槽去投奔他，可大部分玩家都是要上班的，总不能工作都不要了帮李小白打架吧？所以主战场上打来打去都是那么些人，再仔细一看，还都是楚狂人控号的。 凤鸣岐山这边的“千秋雪”情况更差，毕竟他们没有工作室下场帮忙，什么都要靠自己，很多玩家都熬夜到晚上三四点，要不是借着守城优势，好几次半夜里城都被人偷了。 战争是最好的经济发酵剂，双方的帮派都花钱如流水，凤鸣岐山和李小白这几天更是睡眠时间都没超过五个小时。 在很多人看来，凤鸣岐山肯定更焦头烂额，他们已经被人打得门都出不去，一直在死保长安，肯定是先崩溃的那个。 然而只有李小白知道，他时间不多了。 他和连胜夸下海口，“一星期就把她打趴下”，现在只剩下三天。 借着抽卡优势，他们是把凤鸣岐山打趴下了，可凤鸣岐山指挥下的部队却还在一直抵抗，根本没他们想象的那样大军压境就摧枯拉朽，反倒表现出了异常的抗压能力，空前团结一致。 至少，能细分到让帮派的玩家三班倒，日夜24小时在线的保护城池，没有几个帮派能做到的。 在这种情况下，李小白为了速战速决，只能选择了一条他本来不想走的路。 结盟。 【世界公告：华夏文明帮派“大汉王朝”已与罗马文明帮派“元老院”结为友盟。】 【世界公告：华夏文明帮派“大汉王朝”已与不列颠文明帮派“黎明前线结为友盟。】 这一结盟，世界频道里都静了一瞬。 “李小白你还要不要脸！打不过就喊人！你这是引狼入室！” 世界里开始有千秋雪的人跳出来骂人。 每个文明之间有一道关卡城池，平时是关闭的，直到文明建国才可以攻打。一旦关口打开，文明之间就能互通。 华夏文明上下各有一道关卡，上面的是大汉王朝守着，下面的是千秋雪守着，之前两边帮派都有默契，无论内部怎么打，一旦有其他文明攻打关口，立刻就休战回去守城驱赶外敌。 但现在，明显谁也顾不上这些了。 眼看着“元老院”和“不列颠”的玩家借着“友盟”关系，从上面关口大批厉兵秣马地进入华夏文明，凤鸣岐山眼前一黑。 “帮主，怎么办？李白开关口让罗马进来了！” “不列颠昨晚刚立国，李白今天就结盟让关，果然他们早就串通好了！” 霎时间，“千秋雪”帮里乱成一片。 “李小白那蠢货！” 她已经困到骂人的声音都微不可闻，“楚狂人也是个草包！” 好在凤鸣岐山在听到风声时就留了后手。 “强哥，罗马的主战部队进入了华夏，罗马关口现在是空的，按照约定，你去把罗马拿了吧。” 凤鸣岐山果断地选择向波斯文明的国主“打不死的小强”求援。 “收到，我们这就出发。” “打不死的小强”回复的很快，又好似开玩笑一般地问，“我们把罗马城打了以后，要不要去帮你？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全来救你这个女神。” “不了，我暂时没有和其他文明结盟的打算。我这边还撑的住。你们愿意打罗马，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凤鸣岐山哪里不知道他的打算，没理会他的恭维，“等这波顶过去了，我免费给你们帮的人配将。” 打不死的小强有点失望。 但一想他们这么点人也不适合趟这浑水，还是趁机占点便宜更合适，于是那点失望很快也就消散了。 “那就先谢过了，不聊了，我去召集人马打罗马关口去也！” 于是乎，李小白还没高兴多久，世界里就突然闪出一道公告。 【世界公告：波斯文明“夏日派对”帮派攻下了罗马大里贝拉关口，请罗马文明的玩家做好战斗准备。】 “大神，你放心，我们都是你的铁杆粉丝！我们家不要了，也要帮你打下长安城！” 罗马“元老院”的帮主吴大胃立刻发信息给李小白，让他放心。“我们是不会回去的！” 然而他错误的估计了自己的威望，在看到自己的帮主根本没有回家救大本营的想法后，几个帮里的高战竟完全不管军令，直接调头撤军回了家。 “神经病！我的兵和地都在老家，没了我拿什么打架？” 一有人开了头，很多根本不知道李小白是谁也不在乎的罗马玩家纷纷撤军，选择先回去保护自己的地盘。 他们发兵时，足足凑了一百五十人，波斯突然入侵，撤退的玩家竟有三分之二。吴大胃气得又是在群里喊，又是在帮里骂，到最后跟着他与李小白汇合的部队，就剩下寥寥几十个玩家。 不列颠倒是不受影响，他们的势力是全游戏人最少的帮派，选的还是最偏僻的角落，没人千里迢迢去打他们。 不过，“黎明前线”人本来就少，就算倾巢而出，也不过四五十人。 眼见着这一百多生力军大举进入华夏，还在世界里喊着“大神我来帮你了！”、“大神我来保护你！”之类的话时，一直专注于指挥的凤鸣岐山，在世界里发了一句话。 【华夏国主凤鸣岐山：李小白，你就是个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的坑货！】 第60章 破碎山河 李小白终于崩溃了 凤鸣岐山的话, 仿佛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气急败坏，并没有任何放在心上，反倒引起一片“她急了她急了”、“千秋雪完蛋了”之类的热嘲冷讽。 作为事主, 李小白倒没有参与到这场嘲讽之中。 因为李小白的开关，原本只蔓延在华夏文明板块上的战火, 迅速蔓延到了整个区的每一个角落, 几乎每个文明都参与了这场战事。 罗马和不列颠的下场, 在给李小白的帮派带来支援的同时, 也让主战场变成了华夏。罗马和不列颠是李小白的盟友，却不是华夏文明其他帮派的盟友，可以随意攻打沿途华夏领地里无主的城池和玩家。 这么一来，原本一些在华夏文明里并不站队的闲散玩家，不得不选择投靠一个帮派, 以免被罗马文明和不列颠的文明当做“补给包”打了。 凤鸣岐山留了后手, 请了罗马隔壁的波斯文明猛烈攻击罗马的本土, 但也不知道李小白给罗马“元老院”的帮主灌了什么迷魂汤, 罗马那边家里都被波斯打烂了，还是有很多高战没回去, 继续帮着李小白打华夏。 战场很快呈现一面倒的局势。 千秋雪前期夺下的洛阳、兰陵等城池很快就在李小白联军的猛烈攻势下易了主，原本天女散花般往外扩张的铺路队也不得不龟缩回长安城沿线，由攻转守, 开始扎起了拒马、箭塔之类的工事。 再看整个地图, 波斯在拼命吃着罗马的城市和土地，罗马为了止损，便沿途在华夏拿地打城，“千秋雪”的地盘不断缩小，“大汉王朝”也没见扩张到哪儿, 几乎每个势力都得到了自己的好处，只有华夏的地盘不增反减。 随着战事的明朗，官方派出的战地记者也开始频繁在论坛和游戏里播报战斗的进展，于是不光是华夏作战的千秋雪和大汉王朝，每条战线上的玩家为了保持优势，都拼命开始砸钱提升自己。 一时间，世界里不断刷屏着抽卡信息，各种游戏道具如流水般进入玩家的包裹，“重返文明”的运营看着这个区的日流水，眼睛笑得都看不见了，恨不得捧着“李小白”这个财神亲几口。 要不是他开了关，区里其他玩家怎么可能下得了场？ 而此时此刻的李小白，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 “他们工兵太多了，我们还要打其他城，楚哥，你那边还有人吗？” 李小白看着各处求援的人手，直接向楚狂人要人。 “我上次和你说的其它工作室借来的号，一个号每天200块，打架不行，但帮忙清理工事和做防御可以，我可以给你搞二十个。” “那全拉上来吧。” 李小白直接给楚狂人转了四千块，“今天先把长安城工事清了，明天我准备直接打长安，再拖下去我怕凤鸣岐山会放波斯下场。” 和李小白不同，凤鸣岐山被三家在一起打，都没有接受波斯文明的同盟申请，也没开南方的关门，一直死死撑着，也不知道撑什么。 但很快，李小白就知道凤鸣岐山在撑什么了。 就在李小白不惜重金又是砸钱又是请援的优势下，长安城外密密麻麻的拒马和箭塔终于被清理干净，李小白和友军的部队也开拔到长安城下，正准备发动攻城时，“大汉王朝”的帮派公告里突然出现一条消息。 【不列颠文明“黎明前线”与大汉王朝解除友盟关系，外交关系将在六小时后转为中立，请做好战斗准备。】 “什么鬼？” 中午十二点是李小白和两个友盟约好的“攻城时间”，现在是十一点，罗马文明已经拉来了两百多辆攻城车，就在城下。 不列颠离得远，但是早上也已经发军了，能看到浩浩荡荡的部队正通过华夏文明的关口，一小时内绝对能到长安。 李小白给“黎明前线”的帮主发了一串“?????”，希望对方是手滑误操作。 可是对方没有给出任何回复。 李小白也是玩过这么久游戏的人了，心突地一沉。 “不列颠解盟了？老大，这城还打不打？” 帮里几个管理问李小白。 此时离他和连胜约定的时间只剩一天。 “打！” 现在骑虎难下，不打下长安就坑了家都没了的罗马，李小白咬牙打字，“六个小时后才转为中立呢，不列颠那么点人做不了什么，先把长安拿下来，我们进城！” 李小白一声令下后，“元老院”和“大汉王朝”的所有部队对着长安城发动了攻击。 这一场攻城战足足打了一整个白天，从中午十二点开始，双方的部队一直就没停止过战斗。 驻守城墙的“千秋雪”玩家前赴后继，攻击长安城的玩家也是毫无保留，几个小时打下去，长安城的耐久度下去了一半。 “继续攻！已经掉了一半耐久度了，耐久度0长安城就是我们的！” 李小白双眼通红地盯着手机屏幕，用语音发着命令，“还有没有生力军？楚哥那边的车呢？” “马上好！” 说话的不是楚狂人，但是整个聊天室都听得见，“我们马上上线！” 这是李小白第一次距离“胜利”如此之近。 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狂热的亢奋中，这种亢奋在写书时很难达到，至少李小白回想一下，已经有好几年没为自己写的内容狂热成这样了。 李小白手里捧着手机，蹲在客厅的沙发里，一心一意只想着他的游戏，连外面天黑了都没注意。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李小白插着电的手机发出一抹幽幽的光源，照得李小白脸上一片青绿，看起来像是只青面獠牙的鬼。 “嗬！” 连胜用指纹打开李小白家的门时，看到的就是如此瘆人的一幕。 她直接打开了客厅的灯。 “F**K！什么情况？” 客厅猛地灯光大亮，李小白正盯着游戏，光线一变化，眼睛被刺得完全睁不开，还在哗哗哗流泪。 “你怎么哭了？游戏输了？” 连胜在门口放下手里的外卖打包盒，小心地探问。 “呸呸呸！谁输了！长安城就剩点城皮了！我马上要赢了！” 李小白擦着眼泪，满脸兴奋地操作着自己的人物，“你看你看，游戏里正在同步直播呢，马上长安城的城墙就要被我……” 突然，李小白从沙发里跳了起来。 “凤鸣岐山用道具修补了城墙！她那个小气鬼怎么舍得花这个钱！” 李小白瞪着眼睛看着“凤鸣岐山”发动了君主技能“经济修补”，修补了城墙百分之二十的耐久，活似见了鬼。 “别一惊一乍的，吃点东西吧？我问了物业，物业说你今天一天都没叫外卖，你今天吃东西了没有？” 要不是怕李小白玩游戏猝死在家里，连胜根本不会过来。 “嗯，吃啊。吃什么？” 李小白心不在焉地指挥着小兵继续攻城，对连胜的提问答非所问。 连胜叹了口气。 *** 游戏里，凤鸣岐山使用了一次紧急修补，长安城暂时安全了。 但也只是暂时。 等李小白的部队恢复了体力，肯定还要再次发动攻击了，明眼人都看的出长安城迟早都是李小白的。 就在这时，所有华夏玩家都收到了一条公告。 “警告：不列颠文明“黎明前线”对华夏文明的洛阳城发动了攻击！” “警告：不列颠文明“黎明前线”对华夏文明的襄阳城发动了攻击！” 这两个城市，一个是“千秋雪”的所属城池，一个是“大汉王朝”的所属城池，平时都有重兵把守，易守难攻。 但现在，华夏的两个帮派都把所有部队用在了攻防长安上，整个区玩家的关注点也在长安的归属上，没有人提防化整为零遍布四处的不列颠文明，竟让他们顺利摸到了这两座大城，并发动了攻击。 “帮主！我们被背刺了，洛阳是我们的粮道！一旦洛阳没了，我们粮食就断了，部队打几下就要没有粮草回家了！” 粮草是游戏里的设定，类似其他游戏里的魔法值，部队无论做什么都需要消耗粮食，如果长途作战的话，就需要先把粮食运送进最近的城池，然后调度部队在城池里补充。 “我们得分兵回去保护洛阳城！” 李小白的帮派攻打长安的粮草全囤积在洛阳城。 “不行！还差百分之三十长安就拿下来了！等拿下长安再说！” 李小白一看城池的耐久，很怕凤鸣岐山趁此机会重振旗鼓，“调兵回洛阳也要浪费粮食，万一来不及，两头都丢！” 李小白也很慌，却依然坚持要先拿长安，“这么多人看着呢，不能中不列颠那五六十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那就强攻吧！别等体力恢复了！” 罗马的帮主吴大胃也觉得李小白说的有理，下令继续攻城。 李小白硬着头皮再次对长安城发动了攻击，准备一鼓作气把最后的一点攻城值也拿下，却发现玩家的攻城部队足足少了一半，整个人都炸了！ “人呢？我不是说了今天全部都要在线吗？怎么只剩一半车了？！” 李小白在语音指挥频道里咆哮，“赶紧打完长安，回去救洛阳啊！” 连胜正在给李小白热带来的饭菜，被他吼得一哆嗦，没好气地提醒：“注意点形象，别忘了你现在马甲掉了！” 李小白深呼吸好几次，才按捺住发飙的冲动，转为打字指挥。 然而他再三动员了，车也没见多。 此时，“大汉王朝”里很多玩家都纷纷表示，他们都还在线，没有挂机也没有临阵脱逃，李小白一下命令就全部上了。 那少了的部队去哪儿了？ 一开始，李小白还以为是罗马人故意掉链子，和不列颠一样背刺。但仔细看了看战报，罗马的玩家确实在攻城，而且死伤惨重。 罗马玩家长距离作战，路上消耗的粮食比华夏文明更多，家里还在打仗，粮道早被截了，一路都没有补给。 今天长安要是打不下，罗马必须得撤军了。 很快，大汉王朝里一些聪明的玩家察觉出了哪里不对。 “大神，帮里十几个高战都没参战啊！还有楚哥的人，也没看到上！” 有一个帮众嚷嚷着，“你看他们的部队，就丢在城下罚站呢！” 什么？ 楚狂人工作室的队伍不在？ 李小白大惊失色，连忙上微信去找楚狂人，然而他的头像是灰的，根本找不到人。 大汉王朝的玩家很多都打了好几天了，有几天还熬了夜，他们有的工作忙，有的是熬不住了，很多都请了楚狂人代练，号是交给工作室托管的。 “代练”是游戏里心照不宣的现象，很多游戏为了保持玩家的日活跃数，对于这种代练现象睁一只闭一只眼，有些还会默许甚至支持。 除了托管代练的，李小白还花钱买了不少“外援”，这些部队加在一起，大约占了“大汉王朝”活跃玩家一半的人数。 李小白算了算，此时少的一半部队，恰好能和楚狂人工作室控号加支援的队伍凑上。 “什么情况！楚狂人呢？他的直播间开着吗？” 李小白正在指挥战斗，没时间再切出去了，只能在帮里喊。 连胜听到李小白的喊声，悄悄打开手机看了眼，发现楚狂人的直播室并没有在直播。 “没有开直播？今晚这么大战斗，他的人都不在线？” 李小白急得满头大汗，连声问帮里其他玩家，“你们谁是楚狂人那边工作室的？谁能告诉我怎么了？” 他一边问，一边给楚狂人打电话。 【世界公告：恭喜不列颠文明“黎明前线”攻下华夏文明的洛阳城。】 完了！ 粮道没了！ 游戏里，凤鸣岐山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看到了“大汉王朝”原本发动猛攻的部队突然有一半不动了，就呆呆地站在城下。 有时候，战场上的变化往往就在一瞬之间，没经验的指挥官遇到突发事件会手足无措，比如李小白； 好的指挥官却能抓住每一个机会，比如凤鸣岐山。 “还有体力和兵力的玩家出城，把那些站着不动的部队打回去！” 凤鸣岐山也上了直播，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立刻！马上！” 打到这个时候，双方的资源都被榨干了，凤鸣岐山的修城道具48小时也只能发动一次，帮里还剩的最后一点兵力是为了在危机关头最后驻防的。 但这时候，凤鸣岐山长久以来积累的威望，让她的帮派玩家毫无保留地倾其所有，率领着最后的部队攻出了城池。 谁也没想到，刚刚还在守城的部队突然发动了攻击，更没想到那些站在城下的部队竟然一点反抗也没有，就这么给“千秋雪”的玩家打了个正着，连躲避动作都没有。 “回营啊！都回营啊！傻站着干嘛！” 李小白正在给楚狂人打电话，副帮主只好顶上指挥，发军令让人回营。 只是他没写清楚是让城墙下不动的部队回最近的军营，很多攻城的部队看到军令傻乎乎就点了撤军，霎时间，城下的部队又少了三分之一。 “楚狂人说，他工作室那片地区突然大规模停电，他的人都是用电脑模拟器上的，结果号一起掉线了。他们等电来了就上，我们再坚持……” 李小白刚刚挂断电话，正准备和帮里人解释情况，结果刚切进游戏，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什么情况？为什么这么多人撤军？！” 洛阳没了，这时候撤了军，不列颠那群人往半路上一堵，他们还要先冲过不列颠的封锁才能到达长安城。 且不提他们还有没有兵力和体力冲破封锁，就是这路上来回跑耗费的粮草，他们从哪里变出来？ “不好意思啊老大，我刚刚下军令没说清楚……” 副帮主三言两语说了下情况，声音都带着哭腔，“是我不对！我搞砸了！我，我删号谢罪！” 说完，副帮主就下了线。 “你回来！” 李小白傻了眼，把自己的头皮都挠出了血，“这时候删什么号！” 就在李小白和楚狂人打电话的短短几分钟里，噩运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一层层向着他压倒了下来。 先是被不列颠背刺，打了个措手不及，丢了洛阳城这个离长安最近的调度城池，粮道断绝； 而后“楚狂人”的工作室突然停了电，用电脑模拟器上线控号和代练的玩家纷纷掉线，在游戏里站着不动了。 等“楚狂人”那边终于搞定上线了，他们工作室停在城下的队伍早就被凤鸣岐山破釜沉舟调出去的部队全部收割了一遍，再也没有任何兵力能发动攻击，只能无奈撤军回营。 随着大汉王朝这边各种状况频繁出现，李小白一直靠钱砸出来的优势荡然无存，罗马那边也渐渐后继乏力。 “不好意思啊大婶，我们这边粮草全部用完了，系统强制给我们撤军了。” 吴大胃怎么也没想到打个长安城打到后来是这种情况，有心无力地向偶像解释，“不是我们不想帮，你也看到了，我们打到最后一点兵和粮食都没有了，长安城还没打下来，我老家还在打架，这两天怕是没办法帮你了……” 李小白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两眼无神地盯着屏幕。 “不过没关系，一时拿不下长安也没什么，等过几天，我们重振旗鼓，还能再来的！” 吴大胃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老生常谈起“来日方长”这种话，“等我把家里的波斯人打回去，就过来帮你啊偶像！” “没有时间了，今天是最后一天。” 李小白低喃着谁也听不明白的话，看着游戏里的局面。 被迫撤回军营的李小白他们休整了一下，就重新开始往长安城进发。可惜就像之前预料的那样，在半路上遇到了“背刺”的不列颠势力玩家。 和李小白这样的疲军不一样，不列颠的玩家人数虽然少，却因为偏安一隅发育的都很好，而且他们是有备而来，粮草和兵力都很足，又有洛阳城作为据点，进可攻退可守，所以一路拼命拦截着大汉王朝前往长安的粮车和部队。 “帮主，我部队给不列颠人打回去了！” “大神，我彻底没粮食了，我回家了！” “我连续玩游戏十几个小时了，老婆有意见了，不好意思我先下了！” 局面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大汉王朝的玩家下线的下线，撤军的撤军，李小白仗着部队强横，硬生生冲过了封锁抵达了长安城下，可最后能到达城下的，唯有自己那支最强的吕布队伍。 眼前，是长安城的城墙只剩三分之一的城皮。 经过双方的大战，长安城里也是弹尽粮绝，千秋雪的玩家虽然重创了楚狂人挂机的部队，但也榨干了最后一点资源，现在的长安城就是一座空城，随便来个几十个玩家，就能随意拿下。 李小白操纵着自己的部队，孤零零地站在了长安城下。 可连他都只剩残兵败将能过来，最后还能到长安城下的部队，更是寥寥无几，哪里还有几十个玩家？ 城池顶上“国主凤鸣岐山”几个字依然明晃晃地挂在那里，仿佛是个笑话。 “啊啊啊啊啊啊！” 经此一役，李小白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他率领那支被其他玩家称为“无双战神”的最强队伍，像是刺向风车的唐吉坷德一般，独自对着空荡荡的长安城发动了攻击。 凤鸣岐山没有选择驻防。 李小白的队伍撞上了长安城，刺出一个血红色的“攻城值250”，长安城的血条跳了一下，变为了273900/900000。 李小白发泄似的，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攻击着长安城。 凤鸣岐山的武则天冷眼旁观，不管不问。 她冷静地停留在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单枪匹马攻城的吕布，如同一位睥睨的王者，俯视着不足为惧的手下败将。 又好似疲惫的将军，正痛苦地凝望着自己守卫下的破碎山河。 第61章 玩物丧志 震惊！李小白会输的真正原因…… 连胜从李小白狂抓自己头发时, 便拿着手机去了他家的厨房。 她会在今晚来李小白家，不仅仅是发现李小白今天玩游戏玩的废寝忘食，也是因为今天是李小白“决战”的日子。 托凤鸣岐山的福, 连胜现在对李小白玩的游戏也略有所知。 她登陆了游戏的官方网站，进入了游戏的直播间, 看起了游戏官方对这场战役的直播。 一进直播间, “李小白好可怜”、“哎哟看不下去看了好惨”之类的评论刷了满屏。 看这样子, 李小白多半是要输, 而且输的很突然。 连胜抬头看了眼客厅里的李小白，发现他正在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活似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学鸡。 明明是看起来很惨的画面，可连胜却绷不住地想笑, 因为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位童年玩伴哭成这样了。 造孽啊！ 玩个游戏玩成这样！ 连胜果断收回视线, 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以后她的孩子要这样玩游戏, 她一定把他腿打断！ 连胜把注意力放在了游戏直播里。 画面中, 李小白耗完了所有的体力，部队只能站在城下发呆。 长安城似乎保住了。 但很可惜, 战斗还没结束。 只见不列颠的部队在击溃了“大汉王朝”的败军之后，竟又一次在洛阳集结起部队，朝着长安城的方向进军了。 直播间里的解说员还在巴拉巴拉地介绍着这支玩家的来历。 “不列颠是一区人数最少的一支文明, 整个文明只有一个帮派, 就是这个黎明前线。很多时候，本区的玩家甚至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帮派。” 解说员据说是一区战地记者，“弱小的不列颠能在几个强大势力的威胁下活下来，靠的是左右逢源。他们甚至一直没有立国，这样关口就一直不会开, 哪怕没有国家的加成，他们也能小心翼翼地生存。” “等到了他们立国时，周边几个国家都在互相掣肘，谁也管不到不列颠了。” 现在，就是这么一支公认最弱的玩家帮派，在人数最多的华夏领土上横行无忌，先夺了大汉王朝的都城洛阳，又剑指长安，长驱直入。 “很多玩家都知道，重返文明的玩法里，如果其他文明打下了另一个文明的国都，这个国家就会被‘灭国’，成为该文明的‘附属成员’。附属文明是不能拿决胜奖励的。” 这个解说员说话好像打了鸡血，老是发表着危言耸听的言论。 “华夏快完了！” “李小白和凤鸣岐山都被人摘了桃子！” “太惨了！不列颠太阴险了！” “罗马也惨，过去帮李小白，老家都被波斯打没了，估计今晚也要被灭国！朋友们，一定要谨慎结盟啊！” “哎呀，世界里骂起来了，我们来看看他们到底在骂什么！” 估计是太憋屈了，对于不列颠入侵无能为力的华夏文明玩家开始在世界里骂起不列颠的“背刺”行为，还有更多的人，则是质问不列颠为什么要和“李小白”解除友盟，突然攻打华夏。 【黎明前线帮主：抱歉啊，我不是李小白的书迷，我是红烧大天鹅的书迷。所以我必须打败李小白。】 看到这句世界发言时，很多看书的玩家恍然大悟，不看书的则是疑惑不解。 但连胜秒懂了。 红烧大天鹅是和李小白齐名的另一位玄幻大神，以前也是创梦的网络作家，后来因为资源和待遇等等原因出走创梦，在其他网站写作。 他出走时，曾对读者说离开的原因是李小白资源太好，吸干了玄幻频道的血云云，含沙射影地说李小白受到了网站的优待，而自己则被打压。 所以红烧大天鹅出走时，两边的读者曾经撕得腥风血雨，很是乱过一阵子。 就在这时，凤鸣岐山的微信也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凤鸣岐山：红烧大天鹅是谁？” 连胜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下“红烧大天鹅”和“李小白”的恩恩怨怨，最后对小姑娘表示赞赏。 “你做的很好。” 连胜看见李小白终于放下了手机，捂着脸去了卫生间。 按照她对李小白的了解，被人“背叛”和“引狼入室”的耻辱感更胜过在战场上打输了，他现在不但是打输了，还被人“背刺”了，百分百不会再玩了。 只是事情居然扯到另外一位网络作家，这瓜也没那么好吃起来，她还得想办法预防当年的腥风血雨重现江湖。 至于李小白这个“游戏宣传大使”以后不玩游戏了？ 管他们什么事？ 反正李小白当这个“宣传大使”，创梦也没收游戏公司一分钱，名头却先打出去了。 “颜夏，你注意下网上的评论和粉丝群的气氛，李小白游戏打输了，又和‘红烧大天鹅’的书粉扯上了关系，别被有心人带了节奏。” 连胜给公关关系部门打起了电话，提前打个预防针，“我怀疑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有外站推波助澜，否则李小白掉马甲的事情不会那么快上热搜。都警惕些。” 挂断电话，连胜一抬头，看到李小白满头满脸是水的走出了卫生间。 “你终于肯放下手机了！赶紧吃饭！” 连胜从电热锅里盛出自己带来加热的鸡丝粥，给他端到餐厅的餐桌上，“不管打赢了打输了，饭都要吃！” 李小白像只被打了一顿的鹌鹑样坐上了餐桌，端起了饭碗，却没动筷子。 “姐，我被人耍了。” 他闷闷地说，“有个帮主说是我的读者，骗我的好感，结果……” “停停停！吃饭就吃饭，不要提这些让人难以下咽的东西！” 连胜非常理智地叫停了李小白的“诉苦”，“我不玩游戏，你和我说这些也听不懂，你输了对吧？” 李小白点了点头，整个人更颓了，“我没拿下长安城。” “行，愿赌服输。输了赢了，你明天都不能玩了，还不如和我说说明天以后，《月骑士》你准备怎么收尾。” 连胜想换个话题，让他从游戏里走出来一下。 可李小白哪里还能想起《月骑士》怎么收尾？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在游戏里的失败，那些人阴差阳错，还有别人的嘲弄。 “我运气太差了！我本来都要赢了，先是我的盟友背刺，又遇到突发情况……” 李小白越想越是不甘心，“明明我都计划好了，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都是他们在关键时候地掉链子……” “我运气也很差，眼看你明明就要完结了，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连胜见李小白还在钻牛角尖，硬是把汤匙塞到他手里，“我看你现在也没心思整理什么结尾。这样吧，明早你到三十层来，我帮你理一理，你之前写的细纲呢，等下发给我一份，我帮你看看。” 李小白每次开文和结尾时，连胜都会提出意见。 以前，李小白的脑洞如果不能打动连胜，或者让连胜觉得“很没意思”，李小白就会换个思路，一直写到连胜觉得“有意思”为止。 和玩游戏不同，李小白的写作之路，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 “嗯。” 李小白拿着汤匙，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我明早去找你。” “收收心，好好结尾！游戏什么时候都能玩，下次注意点，别掉马甲了。” 不管怎么说，事情按照她预计的发展，总算让她松了口气。 说话间，连胜的手机响了。 她在桌下低头看了眼，发现是凤鸣岐山发来的。 【凤鸣岐山：不列颠拿下了长安。李小白输了，我们也没赢。】 想起那个女指挥，连胜暗自叹了口气。 虽然没见过她，但签保密协议的时候连胜看了下她的资料，今年才二十四岁，刚毕业两年，比李小白还小。 这次的游戏经历，不但对李小白是个打击，估计对这个女孩打击也不小。 好在，比起差点要赔违约金的李小白，凤鸣岐山也不是一无所得。 “知道了，说好的酬劳我会打给你的。” 连胜发了个信息过去。 【凤鸣岐山：我不是找你要钱。】 过了几秒，她又发了一句像是吐槽的话过来。 【凤鸣岐山：就李小白这个智商，是怎么当上网文大神的？（捂脸.jpg）。】 *** 李小白怎么当上网文大神的？ 很多人都提出过这样的疑问。 无数网文作者苦苦研究着“成神之路”是什么，都只能无奈地发现“成神”就是个玄学。如果硬要找出个原因的话，只能说李小白写作时，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是他出道早，他写第一本书的时候网文圈刚刚进入收费阶段，当年西方玄幻类型的好作品少，在一群小白文里，李小白的文风奇特，故事性也强，再加上更新稳定，第一本书就红了。 “排资论辈”是这个圈子的潜/规/则，“出名要趁早”则是无数前辈的金玉良言。 地利是他选择了创梦。 这么多年来，一代一代网文平台在资本和市场的筛选下大浪淘沙，当年百花齐放风格各异的网文网站倒闭的倒闭，合并的合并，优胜劣汰到现在，唯有创梦和屈指可数的几个阅读平台活了下来。 在网文界的动荡期，李小白却没有受到多少诱惑和波折。君不见多少网文作者，在几个网站里跳站，跳来跳去，先把自己的读者跳没了，最后把自己跳没了。 人和，就是他自己。 在四五年前，大部分网络作家还都不愿意“运营”自己，很多作者隐姓埋名默默写书，有些倒是愿意宣传自己，可他们都没有李小白那么好的外在条件，毕竟不是每个出名的作家都有一张俊帅的脸庞和可以去当模特的大长腿。 李小白人帅，年轻，活跃，文质量好更新稳定，愿意配合宣传，愿意和书粉互动，所以其他人都只是“知名网络作家”，只有李小白成了“网文明星”。 所谓树大招风，很多创梦的作者和外站打对台的竞争者都对这个“李小白”不服气的很。觉得他的“一哥”虚有其名，很多人诟病看李小白书的读者多的吓人，但是文的质量其实达不到“一哥”的水平。 李小白玩游戏耽误更新这个事，虽然通过创梦的运作将负面影响压了下去，但知情人依然不少，创梦内部其实对他这种“玩物丧志”的做法很不认同，难免觉得他在浪费自己的天赋和创梦花在他身上的资源。 “回来了？不玩游戏了？” 从李小白一出三十楼的电梯间开始，就接连不断的有人和他打招呼。 “玩游戏和写书哪个更难？” “一时游戏一时爽，真要断更火葬场啊！” “听说你被红烧大天鹅的书迷给狙了？别生气，大不了打回去！你的粉丝可比他多！” 李小白年纪小平时又性格随和，并没有大神的架子，大家都爱和他开玩笑。 但李小白现在不想聊这些话题，也不觉得好笑。 这种仿佛全世界都知道他失败了的挫败感太难受了，以致于他整个人都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来啦？连姐在里面和总编谈事情，她吩咐过了，要是你要来了稍微等她一会儿。” 连胜的办公室门是关的，坐在门口的助理啾啾抬起头，看着面前无精打采的李小白，“没睡好吧？我去给你泡杯咖啡。” 啾啾一走，李小白更觉得无聊了，不但困，头还有点晕，干脆一拉啾啾的办公椅，在她位置上坐下了，左右转着圈玩。 啾啾走的时候电脑没关，一条工作群的信息跳了出来。 【策划艾米：小白早上真来公司了？果然还是连总最了解小白，她说他一输就不玩了，果然如此。那主播真厉害啊！】 李小白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虽然瞟到了有关自己的八卦，但还是移开了目光，转动电脑椅，背对着电脑。 “什么叫一输就不玩了？我那是输了吗？我是被人背刺了！” 李小白在心里碎碎念，“而且还扯上了红烧大天鹅，怎么玩？喊我的粉丝一起去打架吗？我才不给红烧大天鹅长那个脸。” 突然，李小白的手机震动了下。 他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发现是游戏论坛弹出来的热帖推送，像烫了手一样准备把手机塞回去。 昨晚李小白痛定思痛，决定和游戏彻底“决裂”，辗转反侧了一夜后不但把游戏给卸载了，还把两部手机里所有和游戏相关的好友都删了个干干净净。 唯独忘了自己还关注过游戏社区，所以依然还在推送消息。 【震惊！李小白会输的真正原因竟是……】 “我已经发誓了，不看任何有关‘重返文明’的东西。” 李小白用双手握住手机，闭着眼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不能看不能看不能看……” 去他喵的！ 李小白猛地一睁眼，点开了推送。 发帖的人是一个新建的小号，但他描述的内容却非常骇人听闻。 “你们以为李小白和凤鸣岐山是因为不列颠的背刺输了吗？不！其实他们都被楚狂人耍了！” “我是楚狂人工作室的打手，我们工作室昨晚根本没有停电，是老板自己拉了闸，我上厕所时看到了，还拍了照片。而且很快就有同事发现是闸跳了，拉上去后楚狂人也不让我们上线。” “不列颠和李小白结盟是楚狂人牵线搭桥的，不列颠那边人少，也请了我们工作室练号，不信可以翻翻半个月前的直播，应该还能找到直播练号的记录。楚狂人就是两头通吃！” “楚狂人特别不厚道，为了让李小白花钱，一天到晚对李小白贩卖焦虑，说帮里人不够，说他们打不过千秋雪，又搞了‘友情价’帮大汉的高战代练，控到了大汉王朝很多玩家的号。我对楚狂人很了解，肯定是有人花了大价钱收买了他，故意让李小白输。如果不是楚狂人昨晚把所有工作室控的号丢在那，又让工作室断了电，李小白昨晚的人数足够把长安打下来，也就没后面那么多事了。” “我是李小白的书迷。不过这不是我爆料的原因，我爆料是因为李小白退游了，老板楚狂人不愿付钱了。” 热帖的后面是几张照片，一张是一个男人站在配电箱前伸手的背影，一张是楚狂人工作室的全景，某个熟悉的背景墙正是楚狂人每次直播地点。 另外几张则是聊天记录。 聊天记录里，可以看出这个工作室的打手找楚狂人结这一个礼拜的代练费用，但楚狂人只愿意支付六天的，因为最后一天“停电”了，他们控号时间不够，而且楚狂人还哭穷，说打输了，李小白又退游了，他也没结到全款。 打手则质问楚狂人自己拉了闸导致停电为什么要打工人承担，直接被楚狂人丢进了黑名单。 看完了帖子，李小白火冒三丈地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将牙咬得嘎嘎响。 打不过凤鸣岐山，他认，人家配将就是厉害； 被不列颠“背刺”，他虽然也生气，不过他以前就和不列颠素不相识，本就没有感情，被“背刺”最多是信错了人面子上过不去。 可楚狂人不同。 楚狂人是收了他钱，吃他家饭的。 那一笔笔的转账记录，虽然不是签合同，但他每一笔都备注了转账原因，他一直是前给钱后办事，根本不存在拖欠打手工资的事情。 想起帖子里那句“肯定是有人花了大价钱收买了他，故意让李小白输”，更是让李小白怒气填胸，恨不得冲到楚狂人工作室去问个明白。 泡好咖啡的啾啾回到办公室，看到李小白站在连胜办公室门口，双手握拳，整个人还在发抖的样子，吓了一跳。 “小白，咖啡泡好了！” 啾啾放下咖啡，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先到沙发上坐一会儿？” 这一拍，李小白一震，蓦地回身低头。 【果然还是连总最了解小白，她说他一输就不玩了，果然如此。那主播真厉害啊！】 “连胜想让我输，是不是？” 他质问啾啾。 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发现的？ “啊？” 啾啾错愕。 就在这时，连胜恰好和主编聊完事情，打开了办公室的门，送她出门。 这一抬头，就见到李小白背对着办公室大门的纺线，低头逼问着自己的助理。 “连姐花钱收买了游戏主播，想让我输，是不是？！” 第62章 避无可避 亲，这边建议游戏公司封号处…… “李小白, 有什么事情进来再说。” 连胜的脸沉了下去。 李小白没想到给连胜听到了，猛地抬起头。 主编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看到这情形, 立刻就急匆匆告辞了。 连胜招了李小白进来，随意一指面前的沙发：“坐下说吧, 到底怎么回事？你听到什么闲话了？” 像李小白这种孩子气的作者, 一旦他对你生出了疑心, 你就只能直接把事情直接扯开了说明白。 作为一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经纪人, 被人当着面骂“假公济私”、“两面三刀”的局面都经历过，就李小白这种“怀疑”，对她来说只是小场面。 虽说她给李小白的竞争对手提供资金，对李小白来说是有点不地道，但她不认为凤鸣岐山会把这件事泄露出去。 一来, 她们签过保密协议, 凤鸣岐山没必要冒着三倍预付金的赔偿风险把这件事说出去； 二来, 据她所知, 凤鸣岐山和李小白没有任何私交，而凤鸣岐山也有自己的傲气, 觉得自己接受别人资助是件不光彩的事情，不会到处乱说。 况且，这种“资敌”的事情就算抖出去, 也顶多就让李小白抱怨一阵子她胳膊肘往外拐, 绝不至于让李小白气得人在那抖。 李小白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连胜。他敢和啾啾私下质问，却不敢在连胜面前瞎哔哔。 “我看了社区里一个帖子，说帮我的那个主播楚狂人昨天集体下线，是被人收买了。” 李小白一边说, 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下连胜的表情，见她面色如常，一点惊慌或者愧疚的神色都没有，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所以我……” 他怕自己说不清楚，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把那个帖子发给你看，我……” 李小白低着头，把这个帖子转发给连胜。 “我不想看什么帖子，我对你游戏里的恩怨情仇不感兴趣。所以你是觉得我有可能收买了楚狂人，让他故意在关键时候背叛你？” 连胜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李小白原本已经有七分肯定的猜测，现在又不敢肯定了，嗫喏着说：“我，我想不到还有谁闲着没事，干这种事搞我……” “我不认识什么楚狂人，也没联系过他。” 连胜好不容易让他弃了游，现在是真的完全不想提游戏的事情，“你不会忘了你今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吧？你都已经不玩了，管这些干什么？” 连胜态度越是强硬，越是坦坦荡荡，李小白心里就越打鼓。 “话不能这么说！” 李小白一想到刚刚进入社区看到的帖子，火气就往上冒，“我起了个那么高调的头，又是游戏宣传大使，又是花重金请人外援，最后还输了，不管游戏里还是游戏外都在把我当笑话！还有，我被一打就跑了，这合适吗？我的形象不提，我好歹还顶着个游戏宣传大使的名头，这样不会影响他们游戏的形象吗？” “所以接下来，你不是‘弃游’了，只是回归正常的写书工作。你的号会有我们的工作人员接管，每天上去做日常，帮你玩。” 连胜觑了他一眼，“我知道你玩游戏用的是备用机，回头把那部手机交给我吧，每天会有人上去打理你的号。” “那不是骗人吗？” 李小白显然不愿意。 “你以前的号都不是找人代练的吗？都是代练，我们的人不比你在外面找的人可靠？至少出了什么问题，知道是谁做的吧？” 连胜嗤笑，“就像楚狂人这事，你说他被人收买了，你有证据吗？就凭网上一个没头没尾的帖子，算什么证据？这游戏的事儿，说到底就是你们的实力不够强，如果你们的实力够，要找什么代练和外援？” 连胜的话一针见血，直接说到了关键。 如果说李小白以前还对能打败“千秋雪”抱有幻想，这次他倾尽全力打长安，打了一个礼拜都没打下来，足以说明凤鸣岐山管理的帮派比他的帮派执行力更强、整体实力也比他们强得多。 李小白蹙着眉头在那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一咬牙，答应了。 “好，那你们的人要好好管理我的帮派，还有我的号，上面有很多极品武将，不要糟蹋了……” 李小白一提到游戏，巴拉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明显还是放不下。 等交代完了游戏里的事，又想到之后的烂摊子有人收拾，李小白可耻的发现自己居然松了口气。 这便是连胜的目的。 “好了，我们来讨论下结尾的事情吧。你的细纲我看了……” 连胜面色一肃，拿起桌上打印好的文档，“我觉得还有些地方交代的太马虎了，比如这个大主教……” 李小白毕竟是个职业作家，哪怕一开始心思是飘的，随着连胜和他一点点讨论起剧情的走向，渐渐心思也沉浸进了自己的作品里，开始和连胜一起在文档上写写画画，勾勒着重点。 等几个小时的讨论结束，李小白已经说得口干舌燥，连胜的脸上却带着笑容。 那个会为了笔下的角色据理力争、甚至潸然泪下的李小白，又回来了。 “行了，那我回去更新了。” 李小白抓着写满细节的文档，脑子里已经没了游戏的事，只想着回去写东西，“我玩游戏的手机，你回头叫个人来我家拿吧。” “好。” 连胜送李小白出门，赞许地点点头。 只是临出门前，李小白看着连胜的眼睛，再次确认：“出卖我的，真的不是你，对吧？” 这一次，连胜沉默了片刻。 “我只能说，我确实插手了一些事。比如说，游戏公司其实隐晦地想要为你私下提供一些帮助，我拒绝了。我觉得这样做对其他玩家不公平，传出去也不好。” 连胜选择将这部分据实已告，毕竟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之后游戏公司和三十层可能也会透露出去，“而且实话实说，我确实不希望你赢。这个游戏公司能私下找我商量这种事，我觉得这个游戏的运营不太靠谱，不值得你牺牲职业前景花这么大心思……” 李小白莫名地就想起了凤鸣岐山的武则天。 他和凤鸣岐山也打交道很久了，知道她玩游戏的风格，也知道她不是那种会一掷千金争个意气的主播。 她是真的想保护自己的帮派，保护自己的帮众，才会下决心花大价钱提升自己吧？ 可是刚刚才凑出个近乎无敌的队伍，就被游戏公司给砍了。 好像确实不靠谱？ “楚狂人那边的事，我会帮你查的，你不用管了。” 连胜整理了下李小白乱糟糟的头发，让他这样子下楼，不知情的人搞不好会以为他们两个在办公室动了手。 她看着李小白突然亮起来的眸子，微微颔首。 “你回去安心写书吧。” *** 成功的把李小白忽悠走了，也让他放下游戏里的浮躁乖乖回去写书了，可连胜的心情一点都好不起来。 李小白一走，连胜就打开了李小白发给他的帖子，认真地看了起来。 等看完后，连胜拨通了法务部的电话。 “起诉那个叫楚狂人的主播，让他赔偿李小白的名誉损失和经济损失。他收了李小白的钱代练和控号，但是没有上线，赔偿金额？金额就暂定100万吧。” 连胜要求他们处理这件事，并说清楚自己的意图，“嗯，我没想他们赔钱，他们对李小白说没上线的原因是因为停电，那就得提供那天晚上停电的证据。这种临时停电，当地供电局都会出公告的，就算是意外，也会有维修电路的记录。” “如果拿不出，想私下和解？” 连胜冷笑，“也可以，先把李小白的钱都吐出来，再说清楚是谁花钱让他们这么破坏李小白的游戏体验。对了，李小白还是游戏的宣传大使呢，这也是间接破坏游戏公司的形象。” “告诉他们，我们认为这种无良工作室存在的欺诈行为严重影响了游戏的平衡和游戏的生态平衡，会建议游戏公司封号处理。” 挂断电话，连胜长长吐出一口郁气。 她是想看到李小白落败，但并不想他这个样子败。 如果不是在战场上被凤鸣岐山堂堂正正打败的，李小白终会心有不甘，哪怕自己能找个人托管他的号，暂时釜底抽薪，他总会去探究自己落败的原因。 一旦把精力耗费在这些事情上，李小白是不可能安心完结的。 以他的情商，贸然去质问楚狂人，不但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容易被对方抓住把柄，打草惊蛇。 李小白这事幕后一定有推手。 而且这人和李小白一样，把游戏里的得失看的很重，认为这么做能让李小白受到打击，如果不是平时也玩游戏，就是很了解李小白。 连胜越想越头疼，太阳穴一阵发胀，干脆下楼走走。 创梦科技的楼下开了一家书店，这书店也是创梦经营的，在附近很有名，不但卖书也租书，经常还会举行创梦作家的签售会。 连胜在书架间穿梭，根据热门图书摆放的位置判断着最近比较受欢迎的作者，当她走到玄幻类型的书架前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李小白的代表作《魔神》赫然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这套书再版了数次，封面换了很多次，让连胜都有些认不出了。 而在《魔神》旁边的，是红烧大天鹅的新书《圣血无痕》。 红烧大天鹅去年因为“玄幻一哥”之争，跳槽去了其他网站，但他的新书依然能摆在李小白的代表作旁售卖，说明这本《圣血无痕》最近肯定很火。 连胜拿起一看，发现书封上赫然写着已改编成动漫、游戏，并将在近期面世，了然地将书放了下来。 李小白的《月骑士》还没完结，所以并未上市，一旦上市，必然会影响《圣血无痕》的销量和上架情况。 毕竟显眼位置和推荐资源都是有限的，实体书的同类竞争更激烈。 就在连胜放下《圣血无痕》的代表作时，她的身侧突然传来一声懒洋洋的揶揄。 “看来李小白最近混得也不怎么样，卖来卖去就是那本《魔神》。”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连胜后背一僵，下意识地低下头。 “听说他沉迷游戏，不写书了？也是，钱都赚够了，可以躺在那赚钱，写不写都行。” “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连胜不敢扭头，就这么站在书柜的立式海报前，压低了声音说，“你怎么在这里？” “你想的开就好。” 那声音的主人走了几步，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弯下腰，硬是把脸凑在了低头垂眸的连胜面前。 “我在附近办点事，从外面看到你在这站这儿，眉头都拧成麻花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那张带着几分痞气的脸蓦地出现在连胜的视野里，惊得连胜迅速抬头，再次转移视线，那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 厉泰升的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表情，但依然很坚决地移动脚步，再一次站到她的面前，俯身盯着她。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带着惯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眼神却认真地打量着自己单方面分手的“前女友”，逼着她直视自己。 连胜心慌意乱地倒退了一步，背后就是书架，避无可避。 然而几分钟后，连胜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那熟悉的头疼，突然被扯入痛苦回忆后产生的心跳过速，以及因此而带来的眩晕和恶心…… 并没有出现？ 第63章 意难平 他写的不会是小黄文吧？ 厉泰升和连胜谈恋爱时, 他们甚至连好好说分手的机会都没有，某种意义上来说，厉泰升只是单方面被甩。 那时候, 他去四川山区的徒步旅行，连胜知道男朋友喜欢旅游, 为了她也已经大半年没出去过了, 可惜没有假期, 不能跟随。 “作为被抛弃的人, 必须要有一顿大餐作为补偿。” 被女友送别的厉泰升，笑着答应了。 之后，由于徒步的路线没有基站，厉泰升的手机通讯功能完全报废，在山里近一个星期都没和连胜联系, 结果刚一出来, 就收到女友一条短信。 【对不起, 我要回去继承家业了, 不用来找我。和谈你恋爱的这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但我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我和你继续下去。希望你不要恨我, 也别来找我。】 任谁突然收到这种短信，都会觉得在开玩笑。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失联”一个星期后女友在闹脾气。 可很快, 厉泰升就发现连胜没有开玩笑。 连胜搬离了自己原来的出租屋, 将男友的东西打包寄了回去。她换了手机号码，换了社交账号，她身份证登记的地址住着的人家说房子是后来买的，并不认识连胜。 他去创梦找女友，却被告知女友已经从编辑岗位离职, 无法联系。 到了这个地步，是个人都明白自己被女朋友甩了，而且是被“渣”得最彻底的那种。 可厉泰升不甘心。 人说病急乱投医，他那时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知道创梦最近很火的作家李小白和女友是一起长大的交情，在思来想去后，做了一件特别卑微的事情。 他在每个能找到李小白的社交平台上，私聊和邮件了李小白，说了自己和连胜之间发生的事情，希望李小白能帮他找到连胜，转告他想要见连胜一面的想法。 一开始，李小白没有理会他。但在他锲而不舍的坚持联系下，李小白大概是烦了，终于在私聊里回复了他。 “你知道连姐的父亲是连成集团的董事吗？之前她和家里闹矛盾才跑出来的，现在和家人合好了，就该回到原本属于她的生活。你就当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吧。你这样普通人和她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也不会替你转告她什么。” 普通人。 三个字，让厉泰升感受到了屈辱。 其实厉泰升的家境不错，只不过他的父辈们都没什么进取心，趁着时代的浪潮吃到了第一波红利后，就没有再继续扩张。 即便如此，他们家在魔都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还经营着一家海产品批发市场和一家水果批发市场，在别的城市也有几家类似的市场。 这种生意说起来好像是不怎么高大上，也比不上连成集团这样的庞然大物，但靠稳定出租门面和摊位，以及日常运营管理所得的收入，比很多累死累活的企业利润还高。 所以从很多年前起，厉家一家就靠地皮和租金混吃等死地躺下了。 厉家的小辈们也大多遗传了父辈们“小富即安”的佛系性格，因为家境富裕没什么生存压力，从小培养了不同的爱好和特长，平时看起来游手好闲，但其实都在鼓捣自己喜欢的东西。 厉泰升经常自嘲就是个“收租”的，爱好是到处旅游，但他从小就学习滑雪、冲浪、攀岩和潜水，成年后还跑过几次拉力赛，只是这些特长平时也没什么用武之地，再加上他也确实没“正业”，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家境怎样。 厉泰升能接受其他分手的理由，唯独“门不当户不对”不可以，他也不认为女友是个嫌贫爱富的人。 他必须要找出答案。 *** 发现自己并没有出现PTSD的症状后，连胜怔愣了好一会儿，好似突然发现了一件平时无法注意到的事情。 她最近一次出现不适症状，是一个多月前在卢毅的病房里见到了苍蝇。所以连胜很确定，自己的毛病并没有好。 连胜强抑着内心的震惊和不安，迟疑地将目光从厉泰升的额头，游移到他的脸庞、鼻梁，乃至下巴、颈项。 比起五年前，他成熟了很多，皮肤也黑了很多。 五年前的厉泰升，气质里总带着点混不吝的不正经，还有一种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的散漫。 只有连胜知道他仅仅是看起来“不正经”，其实一旦做起事来就会非常认真负责，“不正经”只不过源于对物欲、名利都不看重后的不在乎。 以前的厉泰升，经常赖在她那座出租屋的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听着音乐，一晒就是一下午。 起来了，就会去买菜、做饭，和菜场的阿姨讨论着菜新鲜不新鲜，再讨价还价一翻，完全没有什么男人的尊严包袱和形象担忧。 现在的厉泰升，那种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劲儿”似乎没了，人也更清瘦精干，显得五官的轮廓更清晰立体，攻击性却更强了。 唯有一双眼睛看人时仿佛藏着点什么，不再和以前那样直白地显露出自己的情绪。 至少现在的连胜，就看不出“前男友”跑来“邂逅”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你……” 连胜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幕。 这么多年了，回忆起两人相处的时光，除了甜蜜，更多的是痛苦。 也许是两人初遇时就遇到了那般不堪回首的往事，他能勾动起她的回忆，要么是他如何爬上围墙，喊着“里面全是苍蝇”；要么是她跟着他破门而入，看到迷路的雪出事的那一幕。 她的毛病最严重的时候，哪怕是白天看到男友的照片，晚上都能连做好几天的噩梦。 她那时候年轻，完全没有现在这么干练，所以很可耻的选择了逃避。 现在想想，真是渣。 因为既愧疚又尴尬，连胜的脸色惨白，眼神也不自觉地飘来飘去。 这在厉泰升看来，就是前女友的“精神状况”并没有得到多少好转。 “我和人约了有事……” 厉泰升眼睛里闪过一抹失望，心却软了下去，“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这几年间，他多多少少知道了连胜现在的一些问题。 他既不想看到她在自己公司的楼下出丑，也不愿…… 不愿面对某些他不想承认的事实。 “那个……” 连胜的嘴唇翕动了下，正准备邀请他晚上一起吃个饭，好好道个歉，说还没说出口，就见厉泰升抄起一本红烧大天鹅的《圣血无痕》走向收银台方向，显然准备去付款。 很好。 连胜的邀约请求立刻咽下去了。 这是一种什么行为？ “资敌”。 不要说是他突然对《圣血无痕》感兴趣，厉泰升根本就不看网络小说！以前她各种威逼利诱他陪自己一起看，他都懒得看，觉得网络小说纯属地摊文学。 肯定是因为知道李小白是她好友，故意去买他竞争对手的书，好打她脸！ 连胜面无表情地看向柜台，拿起三本《魔神》，也慢吞吞的走向收银台。 两人前后脚的付了钱，厉泰升一回头，一看连胜买了三本《魔神》，不觉莞尔。 前女友大人还是那么争强好胜，无愧于她的姓名。 眼见着厉泰升提着书袋子准备走，正等着打包的连胜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厉泰升，你上次为什么会在畅快看书的总部？” 问出口后，连胜便觉得有些懊恼。 对方都满心怨怼的给自己的竞争对手捧场了，她问出这个话，显得她好像旧情难忘，一直关注着他似的。 果然，刚刚从连胜身边擦身而过的厉泰升脚步一顿，眼神意外地回头看她，那表情似乎是在问“你居然注意到我了”？ “要是不方便说就……” 连胜转过脸，咳嗽了一声。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闲着无聊，在网上写了本小说，不知怎么被‘畅快看书’看上了，想要和我签什么买断约。” 厉泰升挑了下眉，“我对你们网文界不太了解，怕在网上遇到骗子，就干脆去他们总部看看。” “你？写小说？” 连胜好似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惊得直接对他看了过去。 “为什么？” 她撞进了一片眷恋而晦暗的眼神里。 只一个对视，便让连胜心慌意乱，脑海里也回想起他们热恋时经历的一些少儿不宜，于是越发口干舌燥、喉咙发紧。 上次见到他这个眼神，还是他去四川旅游前，在小屋里缱绻缠绵时。 下一刻，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尼玛，他在畅快看书写的不会是小/黄/文吧？ “我的书弄好了没有？” 连胜像逃避什么似的扭头问起收银员，心口怦怦直跳。 “走了。” 见连胜连和他直视都做不到，厉泰升的嘴角带着自嘲的笑意，随意地摆了摆手，大步地离开了书店。 厉泰升走开后，躲在收银台后一声也没吭的店员终于收回了八卦的目光，将包得特别认真的书递给了连胜：“连总，您的书。” “刚刚买了《圣血无痕》的人，是我们的会员吗？” 连胜接过书，随口一问。 她来结账时，厉泰升的书已经付款了，她用余光扫了一眼，厉泰升似乎有创梦书店的会员。 “是的啊。” 收银的小姑娘点头。“他是黄金会员，都在我们这里买了快上千块的书了。” “帮我查下记录，看看他之前在这里买的都是什么书。” 自家的书店，连胜想看一个会员的购买记录实在太容易不过了。 收银小姑娘翻出刚才的购买信息，调出厉泰升的会员购买记录，正准备读出来，就见这位平时沉稳的女高管竟连等都来不及了，直接进了收银柜台，弯腰去看书单。 《魔神》 《银河创世纪》 《风雨苍茫》 《娇宠小厨娘》 …… 从这些书名上看，厉泰升买的书不但种类庞杂，数量也不少，类型涵盖奇幻、科幻甚至言情，竟甚至连纯爱都有。 仔细看下来，这些书只有一个共同点： ——每一本书的作者，都是她亲自签下的签约作者。 连胜将书目从上翻到下，再次确定了她的猜测没错，又看看厉泰升购买这些书的时间。 购买记录显示，他第一次在创梦书店买书，是三年前。 三年了，他在她公司的楼下买了三年的书。 明明她也经常过来书店这边查看实体书和动漫的销售情况，两人竟一次都没偶遇过…… 所以说，他们是真的有缘无分。 连胜在心中无奈地喟叹着。 算了，她在想什么呢？ 就算自己的PTSD症状有所减轻，可隔阂在两人之间的鸿沟早已产生。五年的时光，哪怕旧情还在，她对他造成的伤害又岂是那么容易消弭的？ 毕竟自己曾经那么无情的羞辱过他。 况且，五年了，对方女朋友可能都换了好几个了…… “也许是意难平吧。” 连胜强迫自己不要多想，不要自作多情，逼着将心口的复杂情绪压了下去。 既是自己选的路，便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第64章 同气连枝 当大头兵就是爽啊！…… 和前男友的偶遇, 让连胜接下来几天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认识连胜的人都知道，连胜此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从来不折腾自己, 只折腾别人，所以这段时间, 被人扒了皮的主播楚狂人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楚狂人这阵子过的是焦头烂额。 正就像曝光帖里说的那样, 他们工作室在李小白发动总攻的时候突然“停电”, 其实不是偶然。 做这种违反职业操守的事情其实风险很大, 但没办法，那个人给的钱太多了。 一百万，几乎是他们工作室几年的收入。 除了钱的诱惑以外，无论是游戏的运营，还是各方大佬, 都和楚狂人“指点过”, 告诉他李小白这次如果拿下长安, 其实对各方都不是很好的结果。 站在游戏运营角度, 这个区的战事其实越焦灼、战斗时间拉得越长越好，这样才有话题性, 也利于宣传。 只有把整个区的玩家全部拉入大战里，活跃数才能上去，别的不说, “千人国战”这样的噱头, 要比“李小白吊打女主播”吸睛。 除此之外，无论是直播间，还是游戏社区、游戏论坛，一直也都在以这场战役作为主要内容进行宣传，如果太快分出胜负, 宣传效果和流量热度肯定大不如前。 如果只有楚狂人的工作室这边帮李小白，楚狂人还能通过一些操作输的“不露痕迹”，可谁能想到罗马文明的帮主是个实心眼，家都不要了也要帮李小白，楚狂人思来想去，只能弄出那么一出“突然停电”的借口，人为削弱他的实力。 谁能想到，他们工作室里居然有二五仔，把这事捅了出去？ 李小白粉丝的战斗力不是开玩笑的，帖子被曝出来以后，他的直播间和工作室店铺就被人举报了几千回，游戏官方也和他们迅速“割裂”关系。 他们工作室的“信誉”受到了各方的质疑，以前定下代练或开荒任务的单子纷纷被退单，很多代练的高战怕楚狂人拿他们的号当“工具人”，之前的代练费都不要了，赶紧把号拿了回来，改密码的改密码，上安全锁的上安全锁。 楚狂人是个商人，并没有什么“偶像包袱”，即使出了这种事，他也没有太大困扰，毕竟有那一百万托底，他可以关了工作室，关了直播间，等再过一阵子，换个游戏重新做个新的工作室。 然而一封法院传票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 看着那高达几百万的索赔金额，再经过各方了解李小白的“名气”带来的价值，楚狂人决定听从咨询律师的建议，和李小白的公司私下里“谈谈”。 *** 李小白输了，凤鸣岐山也输了，长安被趁虚而入的不列颠所得，华夏文明的玩家一下子成了丧家之犬，成为这个区第一个被灭国的国家。 长安丢失后，李小白突然失踪了一天，楚狂人工作室被曝出“被人收买”，罗马丢了大半领土自顾不暇，波斯又借着侵占了罗马土地正向着华夏方向推进，游戏里格局风云变幻，几乎到了让人应接不暇的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觉得华夏文明应该迎来第一波大规模退游。 尤其是李小白的“大汉王朝”，因为群龙无首，老家“洛阳”被躲，强援楚狂人工作室又有吃里扒外之嫌，肯定是坚持不下去了，必然要四分五裂的。 但华夏文明的女帮主“凤鸣岐山”没有倒。 长安被夺后，她并没有选择撤退，而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以地换地。 “各位，不列颠会拿下长安，并非他们实力强劲，而是因为他们以逸待劳，渔翁得利。论综合实力和玩家人数，别说华夏文明，他还比不上我们‘千秋雪’，我的建议是，强开不列颠关口，留下一部分玩家在华夏，把他们的大部队拖在长安……” 凤鸣岐山的思路特别清晰，并没有为一时的得失困扰，“其余玩家和我一起，突袭不列颠关口，直接杀去不列颠本土，夺下他们的国都。” 千秋雪的几个管理在商议过后，觉得凤鸣岐山的建议可行，但有两个问题解决不了。 第一是长途作战，必须要带上铺路队在陌生地图推进，但是他们现在的铺路队员都没在不列颠打过架，原来的铺路队队长倒是打过，但是跳槽去了李小白的“大汉王朝”。 第二是，谁留在本土拖住不列颠，要怎么保证调动不被发现？ 游戏玩家的大规模行动是很难保密的，只要千秋雪的部队往不列颠关口一动，傻子都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如果他们在打关口的时候，不列颠接到了消息过来围堵，他们就要腹背受敌。 思来想去后，凤鸣岐山做出了个决定。 “我去找李小白。” 凤鸣岐山一咬牙，“这是华夏复仇之战，我们的国都是他引狼入室丢了的，无论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帮忙配合。” 原本，“千秋雪”对李小白会同意帮忙不抱希望，毕竟大家都知道李小白和凤鸣岐山以前结下过很多恩怨。 如果现在这个“李白”是李小白那个死脑筋，那多半没戏，可现在玩“李白”这个号的，不是李白，而是连胜找来的代练。 那代练把凤鸣岐山的想法向连胜一提，连胜就答应了。 李小白一退游，连胜本来就头疼这一堆烂摊子没法管。 直接跑了影响李小白的声誉，而且李小白还背着“游戏宣传大使”的名头，一举一动各方都盯着。 可继续管，找个练级的代练容易，找个会管理帮派的代练就难了，而且还要能服众，管这么多人。 现在凤鸣岐山游戏里这么一“接触”，连胜立刻拍板——凤鸣岐山说什么是什么，代练就按她说的来，带着帮里人跟着她混就行。 有了连胜和代练的配合，凤鸣岐山先是要回了自己的铺路队长，之后更是亲自指挥，兵分两路，“大汉王朝”在代练的带领下兵临长安城下，将不列颠的人围在长安城里出不去，“千秋雪”的大部队则直接强行破了不列颠和华夏文明的关口，一路打去了不列颠的老家。 这边不列颠的玩家还在得意洋洋着他们只用了五六十人就轻松夺取了长安，还没得意几天，就接到了关口被破的战报，一个个都惊呆了。 “什么情况？千秋雪家都不要了？” 不列颠的玩家们一看到华夏文明去了不列颠，惊慌失措地问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撤军，回去守老家啊？” “来不及了，关口的破了，我们这么点人，守不住千秋雪的大军。” 不列颠的帮主看了下双方的人数差距，知道老家已经完了，干脆放弃了守家，“老家如果没了，我们就以长安为国都重新立国，然后去拿华夏的城慢慢发展吧。” 如果只有千秋雪，不列颠的玩家搞不好真能在长安周边慢慢发展出一个新的国家，然而憋着一股气的“大汉王朝”怎么可能让他们慢慢发展？ 就在不列颠将国都迁到长安之后，他们发现自己被“李小白”帮派的部队重重包围，想出都出不去了。 “孙子！你们不是要长安吗？就留在长安吧，哪儿都别去了！” 大汉王朝这段时间一路被人热嘲冷讽，帮主“李小白”更是被人扣了一顶“人傻钱多”的帽子，还背着“引狼入室”的骂名，很多玩家都不想玩了。 所以，当“李小白”的代练顶着帮主的马甲在帮里将凤鸣岐山的计划一说，那些准备退游的玩家又重燃起了游戏的激情，宁愿不要不列颠的城池也要出口气，一口答应了将不列颠拖在华夏本土的计划。 “就你们那点人，我们华夏的玩家一人一口唾沫就把你们淹了！” 有了“大汉王朝”支援的千秋雪势如破竹，以极快的速度攻破了关口，然后在回归的铺路队队长的带领下，一路攻城略地，很快就拿下了大半个不列颠的国土城池。 反看华夏那边，不列颠确实趁人之危夺了华夏的两座大城长安和洛阳，可他们人少，不列颠又不是千秋雪这样厉害的帮派，大汉王朝将长安一围，他们就被困在这地图一角，出都出不去。 “帮主，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把长安拿下来？” 大汉王朝的一位管理私下里问“李小白”，“我们可以趁机把长安拿了啊！” “凤鸣岐山说，围点打援。” 李小白的代练这阵子玩的正起劲，听到帮里人的怂恿，连忙解释，“如果把长安破了，不列颠只能回老家了，不列颠那边推进就没那么快了。” “那我们不是给别人做嫁衣了吗？” 那个管理似是有些不甘心，敲着边鼓，“千秋雪去不列颠扩张地盘了，我们就被困在长安旁边，什么都不能干，不如把长安收了，这样两边都有地盘。” “我不当背刺狗。我们已经和千秋雪结盟了，就别干这种事。” 代练悄悄把这个管理的名字记下了，把对话内容发给了凤鸣岐山。 凤鸣岐山担心后方动荡，推进不列颠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另一边，李小白“化悲愤为动力”，一方面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方面也确实拖了太多时间，连续“闭关”了十天，终于将《月骑士》完结了。 《月骑士》完结那天，那是普天同庆，完结打赏如流水一般涌入李小白的专栏，官方和李小白微博的完结公告更是被无数人转载。 创梦的版权部和买了《月骑士》版权的公司也齐齐都松了口气。 李小白一完结，立刻神清气爽的去找连胜。 “我写完啦！” 他往连胜的办公室一坐，就开始打听楚狂人的事情，“楚狂人那边怎么样？钱讨回来了吗？我一想到他拿了我的钱不干事我就一肚子火，这钱我就是捐希望工程，也不会给他一分。” “讨回来了。” 连胜翻着手里的文件，头也不抬地说，“经过私下调解，楚狂人工作室退回了你支付的代练费、咨询费共计八万多，还赔偿了你名誉损失二十万。你玩游戏还真舍得，这么个破工作室，你能花这么多？” “只要回这么点？” 李小白没接连胜的话茬，又问另外一件事，“查出是谁收买了楚狂人吗？” “据楚狂人说，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通过店铺地址加的私信，许诺他们一百万，买你输。”连胜批完文件，抬头看他，“我查了下那个人的身份信息，那人我不认识，就算继续追查下去，意义不大。” 对方很小心，没有用自己的身份联系和打款。楚狂人也只拿到了前期的二十万“保证金”，后期允诺的八十万，大概因为那张曝光帖的缘故，对方删除了楚狂人的联系方式，再也没联系过。 当然，这只是楚狂人的一面之词，真实性没办法求证。 但就算找到了给楚狂人打钱的人，连胜也不觉得他们能拿对方怎么办，为这种无厘头的事情打官司，只会显得李小白和创梦都很幼稚。 而且，为了减少对李小白的负面影响，这个糊涂官司到了这里也不能深究下去。说起来，李小白这种名人太忙请代练玩游戏是合情合理的，但却显得他这个“宣传大使”当的很水。 楚狂人前期收了这人真金白银的二十万，才决定赌一把。 现在这二十万已经作为“名誉损失”赔给李小白了，之前李小白花的钱也追回来了，他的工作室名声砸了，直播间因为举报的人太多被封了，以后还能不能吃这碗饭很难说，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极大。 “你说，会不会是红烧大天鹅……” 李小白想起不列颠的背刺，犹豫再三后小声问，“不列颠的帮主说他们是红烧大天鹅的书迷……” “也有可能是你和大天鹅的竞争对手故意挑拨你们。” 连胜立刻打断了李小白的猜测，“你和大天鹅的‘一哥’之争这么多年了，谁都知道你们私下里不合。不列颠那人说自己是红烧大天鹅的书迷就是？他之前还说是你的粉丝呢。” 大天鹅已经背了这么多年锅了，李小白一有个什么事都有人说是大天鹅干的，有人拿这个做筏子攀扯也很正常。 李小白除了玩游戏以外的时间都不傻，仔细一想也是，便没多纠结。 “对了，连姐，我都完结了，按照之前的约定，我可以放假了！” 李小白想到自己来这的目的，嬉皮笑脸地说，“我能把我玩游戏的手机拿回来吗？” “行啊。” 连胜瞟了他一眼，随口说，“左转第三个办公室，宣传部小姜在帮你上号呢，你找他拿回来吧。” 从“老大”变成“小兵”，以李小白的脾气，多半是不会玩了。 *** 李小白找到代练小姜时，小姜正带着人打“洛阳”城，玩得一身劲。 得知要把手机还回去后，小姜还挺舍不得的。 “那个，我们和千秋雪结盟了，现在华夏的总指挥是凤鸣岐山。” 小姜恋恋不舍地看着李小白拿回手机，向他告知现在的进度，“不列颠被我们封在华夏了，现在我们在进攻不列颠。” “什么？总指挥是凤鸣岐山？” 李小白接过手机，眼珠子都差点凸出来，“为什么？” “以前我们的指挥是你和楚狂人，楚狂人都这样了，谁敢用他啊，连姐叫我把楚狂人工作室的号都踢了。你的副帮主又弃游不玩了，我一个代练，之前只玩过端游，又没当过帮主，谁知道怎么收拾烂摊子？凤鸣岐山提出要结盟，我就接受了。” 小姜一说这个就眉飞色舞，“幸亏和她结盟了，我们一结盟，就把人员整合了，她指挥可厉害了，我们就按照她说的做就行了。你看看，现在地图大半都是我们华夏的势力！” 李小白将信将疑的把手机拿回来一看，还真是。 象征华夏文明的红色染红了大半个地图。 他不在的这十几天，不列颠所在的所有城池都被千秋雪和大汉王朝收回了，不列颠千辛万苦长途奔袭拿了个长安和洛阳，但也仅限于长安和洛阳了。 现在，洛阳也正在被收复中。 “李小白，收完洛阳以后，来罗马关口和我汇合，我们去帮罗马打波斯。” 凤鸣岐山的声音突兀的从语音频道传出来，吓了李小白一跳。 李小白求助地看向小姜。 “不列颠打不过我们，和波斯结盟了，想让波斯来华夏。凤鸣岐山一直防着波斯，波斯和不列颠一联手，她就和罗马结盟了。” 小姜一提起这个，满脸赞许，“我们华夏现在占了不列颠和华夏几乎所有的城池，长安也随时都可以收复，但她觉得还不够，最好和罗马一起把波斯灭了，这样才不必担心死灰复燃。” 李小白没想到他半个月没完，老家不但没丢，华夏都快一统全区了，嘴巴惊得都合拢不上。 那边凤鸣岐山还在催，李小白也半个月没玩了此时瘾正大，只好按下被凤鸣岐山指挥的不适感，随着她的指挥到处跑。 在此之前，李小白从来没有以一个“大头兵”的身份玩过这个游戏。 每次他玩什么游戏，因为舍得砸钱提升的又快，很快不是当了帮主就是当了公会管理，玩着玩着，身后就会扯着一大帮“小弟”，每天为了管理帮派和打架绞尽脑汁。 哪像现在，凤鸣岐山把他当攻坚组用，叫他打东，他就打东，叫他打西，他就打西，他什么都不用管，只要领着自己的部队噼里啪啦一阵冲杀就行。 以往他最头疼的帮众，现在也都被她细分成了好几个组，每个组都被具体分配了任务和组长，他根本都不用管，组长自己就会和凤鸣岐山对接。 这一玩，就在小姜的办公室玩了一天，直玩到华灯初上天色转黑，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纷纷下班，李小白才意犹未尽地准备下线。 就半天的功夫，他们已经打进罗马了，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凤鸣，下班了，办公室都没人了。你等我开车回家再上线。” 李小白拿自己的号和凤鸣岐山说，“前线你先顶一会儿？” 他们两个的部队是游戏里的最高战力。 “收到，我马上到达前线。今天辛苦你了。” 凤鸣岐山直接用语音回复他，声音比在直播间里温柔多了，“路上小心。” 凤鸣岐山知道这阵子李小白回去更新了，一直是连胜找来的工作人员在代练。 因为和连胜的“协议”，她完全不担心现在上李小白号的人会“反水”。李小白这么高级的号，堪称最强“工具人”，凤鸣岐山最近用的顺手极了，对代练小哥的态度不要太好。 听到这句“路上小心”，李小白愣了好一会儿。 李小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听到凤鸣岐山和他这样说话的时候。 他甚至怀疑自己就算把凤鸣岐山打趴下了，对方也不会这么软和地和他说话，不骂他就算好的了。 “不，不辛苦……你才是辛苦了。” 李小白拿着手机下楼，也用语音回复他，声音结结巴巴的，“我只要跟着命令走就行了，你要指挥这么多人。” 尼玛，早知道当“大头兵”这么舒服，他那么累死累活又花钱又花功夫当什么帮主？ 当总指挥还要担心输了跌士气，一天都不能松懈，当大头兵就冲上去一阵干就行了。 输了？ 输了还有凤鸣岐山托底呢！ 正在指挥围城的凤鸣岐山听到代练小哥的声音，也怔了下。 这个代练小哥的声音很年轻，也很有精神，和她之前猜测他“沉默寡言”的形象相去甚远。 小姜平时还有公司里的其他工作，根本没时间指挥。 连胜同意让凤鸣岐山总管大局后，他直接带着大汉王朝剩下的人和千秋雪合并了，也不要什么帮派管理权。 小姜上号的时候，凤鸣岐山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很少沟通，打字聊天都少，更别说直接语音聊天。 毕竟是代练，名不正言不顺，保证李小白的号有人玩不掉队就行了。 小姜虽然只是个代练，但在不知情者看就是李小白本人。托“李小白”名气的福，华夏这两个敌对帮派合并后几乎没有任何摩擦。 连“李小白”都听凤鸣岐山的话了，其他高战架子再大，也不敢说比“李小白”还强，所以磨合期很快就这么过去了。 对于这一点，凤鸣岐山是特别感激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哥的，也不介意和他私下里多交流点。 “晚上还有一场硬仗呢，你快回家吧。” 凤鸣岐山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和那个首次开口的代练小哥说，“我晚上要开直播指挥战役的。我很需要你，你这个大将军可不能缺席啊。” 李小白一听到那句“我很需要你”就是一震。 游戏画面里，凤鸣岐山的部队已经到达了前线，正朝着他的方向前进。 时隔半月，再次看到“凤鸣岐山”的武则天部队，李小白不知为何脸上一阵发烧。 “我，我这就回家！” 他匆匆回了句，立刻下了线，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小跑着冲向电梯间。 第65章 快意恩仇 李小白委屈的都不想玩了…… 因为凤鸣岐山的一句话, 明明是晚高峰时的魔都，李小白硬是比平常速度还快的回了家。 一路上，他开着自己的超跑在拥挤的车流里扎来扎去, 惹得不少司机对着他的背影竖起了中指，所到之处一片骂声。偏偏他们还不敢别李小白的车, 他那车一看就贵得要死, 擦一下都够喝一壶的, 只能看着他像泥鳅一样在车流里钻。 李小白开了这么多年跑车, 这还是第一次开得这么不规矩。之前连胜经常笑话他把跑车开成了拖拉机，慢的都够路人跟车合影。 李小白风驰电掣的回了家，把车往地下车库一停，便匆匆忙忙上了楼，往房间里一钻, 掏出了手机。 他上线的时候, 凤鸣岐山还在前线继续作战。 波斯的敌人像潮水一般向华夏部队涌来, 却又在凤鸣岐山拉起的人墙前溃散, 这道用玩家搭起的围墙牢牢地保护住了后方的铺路队和工兵组，让这些平民玩家可以好整以暇地做着自己的工事。 在此之前, 李小白从来没想过游戏还可以这么玩。遇到这种情况，他一向是砸钱让楚狂人的工作室去前面做拒马和箭塔这样的工事的，还没想过能用玩家部队排成一道墙, 以攻代守击退敌人。 当然, 他也不具备这样的指挥能力就是了。 看到李小白上线，凤鸣岐山的私聊立刻闪了起来。 “你这么快就上线了？吃过饭了吗？要是还没吃晚饭就快去吃个饭，吃完顶我的班，换我去吃。” 她的语气很轻快，这条战线的战事对她来说很轻松。 “你把部队停在我隔壁就行了, 他们不撞死你的兵走不过去。” “好的啊。” 李小白二话不说，乖乖的把自己的部队拉到了武则天的身边。 眼看着大军阵前“君王凤鸣岐山”和“大将军李白”并肩而立的样子，李小白心里一阵小欢喜，还找各种角度截了几个屏，才把手机丢下去弄吃的。 怕凤鸣岐山等久了会饿，李小白破天荒没叫外卖，从冰箱里翻出一包速食面，随便煮了煮，打了个鸡蛋，就呼噜呼噜把晚饭给吃完了。 “交给你了。” 李小白一上线，凤鸣岐山对几个团长叮嘱了些什么，就下线吃饭去了。 凤鸣岐山一下线，李小白一阵莫名心慌。 半个月没玩了，他还是刚知道自己被“收编”了，挺怕大家笑话他的。 结果他在游戏里蹲了半天，只看见自己帮的老玩家和千秋雪的玩家边大家边吹牛皮，混得好像一开始就是一家人一样，根本没有他担心的“被排挤”的事。 非但如此，因为凤鸣岐山擅长配将，他们这边的高战很多都在帮派频道里讨论武将的搭配问题，帮派聊天频道刷得飞快，和他们帮以前一潭死水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在前线装模作样晃了几下，帮里人很快就发现“大神”上线了，纷纷停下闲聊，对李小白嘘寒问暖。 更有人在世界里喊“大神来了，炮灰退散”，立刻引起众人在前线的围观。 作为被追着打的对象，波斯和不列颠那边免不了几句酸话。 “什么大神，都知道李小白不自己玩，全请的工作室。我看上线的肯定是个代练。” “李小白就是游戏公司推出来圈钱的玩意儿，你们都被他骗着氪金打架，还一个个的当舔狗。” 很快，世界里又吵成一团。 凤鸣岐山不在线，没人压得住华夏这边的玩家，眼见着世界里又要开始掐架，李小白连忙在世界里打字。 【李白：我不是代练。】 【小蜻蜓：你说你不是代练就不是代练啊？你说你是本人，那我问你，月骑士里魔导士莫伊拉的女儿叫什么？】 莫伊拉的女儿是个出场就几次的龙套，这问题相当刁钻了。 但只用了一秒，李小白就给出了答案。 【李白：吉娜。】 世界里刷出一排“6666”，很快又有人问。 【月亮弯弯：《魔神》里最终BOSS的武器是什么？】 没等李小白打字，就有一大堆玩家开始刷屏。 【江湖百不晓：眼珠子。】 【不知道取名字：眼珠。】 【玩游戏不花钱：我知道我知道！眼睛！】 很快的，世界里对于李小白是不是本人的问题就彻底跑偏了，变成了“李小白作品知识大问答”。 看到这个结果，李小白松了口气。 讨论他小说的内容总比嘲笑他或者怀疑他这段时间用了代练好。 李小白一心二用着，手里操作着角色在前线驱赶敌对玩家，眼睛看着世界里的聊天。 有些玩家的问题古怪刁钻，就连李小白答起来都要想一想，但他毕竟是小说原作者，还没有什么题目能难倒他。 【糖里有刀：大神大神，我一直有个疑问。《月骑士》女骑士的原型，是不是我们帮的帮主凤鸣岐山啊？我感觉很多地方她都和我们帮主很像，尤其在抠门上……】 糖里有刀是个女玩家，是千秋雪从端游时代就在的老成员，很了解李小白和凤鸣岐山之间的“恩怨”。 李小白本来还带着笑意看着世界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突然瞟到那个提问，整个人一呆住。 原型是不是凤鸣岐山？ 《月骑士》这本书是李小白被凤鸣岐山打退游以后写的，小说的女主角是一个濒临解散的落魄骑士团的女团长，男主角则是流亡在外躲避追杀的该国王子，在女主的保护下，男主角顺利返回了自己的国家，并顺利加冕为王。 小说里，这位女主角有很强的指挥能力和出众的计算能力，但由于骑士团太穷了，只能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和花钱大手大脚的男主角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整本小说里，最大的“萌点”就是男女主角的反差。 男主角作为一位花花公子，除了有钱其他方面都废柴；女主角除了穷以外，其他能力都堪称逆天。 这本《月骑士》算是李小白的突破之作，在此之前，他写的每一本书都是男主角大开金手指的爽文，与天斗与地斗一路横扫千军。 这本虽然也爽，但爽在另外一个方向，很多读者都戏称男主角的大招就是“召唤老婆”，所以也吸引了许多女读者。 “但是我为什么会这么写呢？”李小白茫然地开始回想，“我当初开文的时候，好像没想写个女骑士当主角来着？” 对了，他一开始的时候，想写的根本不是那个女骑士，而是带着空间道具出逃的王子来着！ “但是不知为什么，就像是笔下的人物突然自己活了，有了自己的意志一样，那女骑士越写着墨越多，最后甚至直接变成了双主之一。 再后来，读者对“女骑士”的兴趣和喜爱甚至超过了男主角。 为了照顾新书的热度，李小白索性把“月骑士”的称号给了女主角，而不是大纲里设定开了挂当上骑士团团长的男主角。 按理说，这样突然更改大纲和人设的行为，应该会让李小白卡文一阵子才对，但他那阵子非但没卡文，写起女骑士来行云流水，就像是真有这么个女人站在他面前，指着他鼻子教他打仗应该用脑子而不是砸钱…… 我靠！ 不是吧？ 难道潜意识里，他真的拿凤鸣岐山当原型了？ 李小白的脸再次红了，赶紧翻看世界聊天，希望没人看到“糖中有刀”的提问。 可惜晚了，世界里随着“糖中有刀”的提问已经歪了楼。 【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点……】 【啊，浪荡却人傻钱多的王子和抠门但能力逆天的女骑士，有那个味儿了……】 【我好像抠到了点糖……难道李小白追着凤鸣岐山后面打是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不是因为被打败了？】 “你的好友凤鸣岐山已上线。” 偏偏这个时候，凤鸣岐山上线了。 “我来啦，战线怎么样？我现在开直播了。” 她一上线，就在帮派语音打字。 直……直播？ 不要啊！ 李小白满脸通红地从床上蹦了起来，连打字都来不及了，直接对凤鸣岐山发语音：“直播别开世界频道！千万不要看世界！” “什么？” 可惜李小白的语音反倒起了提醒的作用，电脑那一头的凤鸣岐山调整摄像头的手一顿，倒是没立刻打开直播，不过却认真地看了看世界频道。 好在凤鸣岐山平时并不看李小白的书，对那些糖啊，浪荡王子啊之类的内容大半都看不懂，只大概看出了现在上线的“代练小哥”对李小白那些书的了解很深。 “你们这些服务于李小白的工作人员真不容易啊，不但在工作内要对他写的东西了如指掌，还要在工作外帮忙代练玩游戏，收拾他丢下的烂摊子。” 凤鸣岐山饶有兴趣的翻完了世界上的历史聊天记录，忍不住感慨，“创梦给你们的工资应该很高吧？换了我，给我多少钱我也不伺候。” 和猪队友在一起干活最累了。 刚刚还羞的恨不得找个地方钻下去的李小白，仿佛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从头顶心凉到了脚底板。 直到此刻，李小白才终于会意过来： ——原来凤鸣岐山不是对“李小白”和颜悦色，而是她早就知道在玩“李小白”号的是他的“代练”。 凤鸣岐山的好脸色和温柔，根本对的都不是他！ 不但不是对他，而且从她的话里，还能看出她对自己的轻视…… 凭什么嘛！ 这个号也是他辛辛苦苦玩起来的好嘛，和小姜那个代练什么关系！ 到底他不在线的时候，小姜对凤鸣岐山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玩了，让她自己打城去吧！ 一边用着他的“身体”一边嫌弃他，什么鬼！ 霎时间，李小白委屈的都不想玩了。 “好了，我开直播了。李小白，8点打国都，你赶快去营地里补好状态，你是前锋，我们马上出发了！” 凤鸣岐山开了直播，沉稳的声音同步在帮派里。 “好！我这就回去补兵！” 李小白的手自己动了起来，浑然忘了他上一秒还准备下线来着。 “现在，有武则天的玩家部队开道，立刻出发。” “各团团长清点人数，群邮件通知军团成员，其余玩家7点20分同时出发，手动选择攻城一次……” “工兵跟随，攻城车迟点出发，跟着大部队走，以免路上被撞走。” 随着凤鸣岐山一个又一个的命令下达，千秋雪的玩家们有条不紊地行军起来，就连后加入他们帮派的“大汉王朝”成员也习惯了这样的命令，跟着各自的团长往敌国的国都前进。 一上了战场，李小白那些感春悲秋的想法立刻被游戏全部占据了，满脑子里都是“上上上”。 畅快地打了一个晚上，他们顺利的攻破了波斯的国都，获得了胜利。 “我们赢了。” 直播室里，凤鸣岐山照例没有露脸，说话的声调也和她的人一样没什么波动。 但每个华夏文明的玩家都因为她的话而热血芬腾。 “虽然开局我们就因为内乱和不列颠的背刺灭了国，但经过这半个月的努力，我们已经成功了报了灭国之仇。” 凤鸣岐山的武则天部队伫立在邻国国都的城墙上，李小白的吕布也再一次站在城墙下，静静地仰望着城池里的君王。 但这一次，他的心境却完全不同。 “……不列颠背刺我们，我们灭了不列颠；波斯趁火打劫灭了罗马国都，如今也被我们收复；现在，唯一可以和我们抗衡的波斯也被我们灭了国。” 凤鸣岐山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我们虽然失去了长安，但赢得了世界。现在，我宣布……” 【系统：凤鸣岐山发布了一条君令。】 “大军回家，收复长安。” 随着凤鸣岐山一声君令，上千玩家的部队齐齐撤军，钢铁洪流般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往华夏文明的方向归去，犹如一条长龙行进在山河之间。 那片来时浑噩且遮盖一切的的“战争迷雾”，早就被华夏的铺路队伍驱散一尽，此时此刻，无论是哪个地图的玩家，都能清晰的看到这条从华夏腾起的巨龙。 李小白看着那条长龙，突然就热泪盈眶。 这是他过去一掷千金、快意恩仇时从未有过的悸动。 踏上这片未知的地图前，华夏的玩家破国离散，内忧外患，人心惶惶。 那时候的他们，既不知前路何处，也不知归途何方，只凭着对这位女首领的盲目信任，一腔孤勇地跟随着她远征他乡。 他，“李小白”，是造成华夏文明一片“动乱”的源头。 而现在，内忧已平，外患亦灭，他们不再迷茫，也不再仓皇。 每个人心里都有了明确的目标。 那是凤鸣岐山的剑指之处，也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长安！” 李小白按着胸口，他胸腔里的那颗心，此时擂鼓般嘭嘭嘭地跳动着。 回家！ 第66章 王子变青蛙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凤鸣岐山下播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了。 今晚是她第一次指挥近千人作战，而且还是跨地图作战，两个帮的人合并以后虽然实力大增, 但也多了很多事，即使凤鸣岐山是经验丰富的指挥官, 也不免感到疲惫。 因为用脑过度, 连太阳穴都一阵阵刺痛着, 喉咙也因为口干舌燥而变得沙哑和黏腻。 即便如此, 她依然因为胜利带来的兴奋和喜悦而激动。 很多时候，凤鸣岐山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因为放不下游戏里那些“同袍”而一直在坚持玩这个游戏，还单纯只是为了享受这种“胜利”后的满足感。 如果是在古代，她或许会选择女扮男装，去投身行伍吧。 “帮主, 都两点了, 快去休息吧。” “是啊, 两点多了, 你快睡，明天还要打长安呢！” 倒是帮里的玩家担心她太过疲惫影响状态, 一个个催她去休息。 “我把明天的打城标记弄完就去睡，” 凤鸣岐山在帮里回应了大家的好意，又安排了几个团长具体事务。 当她的目光转移到李小白的角色上时, 她的脸上不禁带上了淡淡地笑意。 “千秋雪”是一群平民玩家组成的部队, 在那位连总“注资”之前，他们从未享受过这种摧枯拉朽的体验，很多人评价说“千秋雪”是“靠人数取胜的乌合之众”，也有很多人说，只要“凤鸣岐山不玩了他们肯定树倒猢狲散”。 对于“千秋雪”来说, 高战是一种奢侈的资源，像“李小白”这样什么都是全满的顶级高战更是想都不敢想。 今晚能打的这么容易，其实大半都是借了“李小白”的光。他出现在战场哪里，哪里就像是开启了无双模式。 再加上“李小白”这个号的主人在现实中太有名，罗马那边军团又都是他的脑残粉，只要他在“千秋雪”就是一块活的金字招牌，不但能提升士气，还能巩固盟友关系。 “虽然我们被灭国了一次，但是现在这个区每个国家都被灭国了一次，我们华夏开局不利就显得无足轻重，你可以和李小白有个交代。” 刚从连胜那里收到一大笔钱的凤鸣岐山，对“代练小哥”这个监军态度好极了，“我帮他把华夏守住了，让他安心码字，别牵肠挂肚游戏。等明天收回了国都长安，我们华夏文明就称霸全区了，你也完美的完成了代练工作，可以休息一阵子了。” 今晚的战斗把李小白也累得不轻，他有半个月没玩了，很多事情都很生疏，别的不说，一大半玩家都不认识。 凤鸣岐山这个狠心的女人把他当“救火队”用，战场哪里紧张就让他去哪里，他一晚上都在前线跑来跑去，连上厕所都一只手拿着游戏盯着战场。 李小白这一晚上被锻炼的，看到消息红点就点开都快成条件反射了，凤鸣岐山消息一发，正在叼着牙刷刷牙的李小白手忙脚乱地点出好友系统，连一秒钟都没耽搁。 当看到凤鸣岐山的消息内容时，李小白咽了口唾沫，把牙膏吞了下去。 “所以她这么努力，是为了帮我守住华夏，让我能安心工作吗？”李小白心想，“不，不仅是为了“李小白”，她还想让帮我代练的小姜也能完成工作……” 既强大，又睿智，打起仗来杀伐决断，性格却出乎意料的温柔和体贴…… 糟糕，他的心脏跳得好快，是要心动的感觉。 “我，我最近还挺有时间玩游戏的，不用休息。”李小白最近码字太凶，腱鞘有点难受，干脆发起语音，“你为什么玩游戏这么厉害，我能向你请教请教吗？” “你是准备自己玩个号，不练李小白的号了吗？” 凤鸣岐山和连胜私下里签过保密协议，不可以将自己收了钱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她估摸着代练小哥也不知道“凤鸣岐山”是自己人。 “没问题啊，我可以教你配将。” 啊？练小号吗？ 李小白挠了挠头，烦恼地看了眼自己“武神”级别的大号。 “对啊，我能加你一个微信，随时和你联系吗？这毕竟不是我自己的号，平时和你沟通也挺麻烦的。” 李小白厚着脸皮要凤鸣岐山的私人联系方式。 然后，他成功地用自己的私人手机号码，加上了凤鸣岐山的好友。 *** 三十层，连胜办公室。 “所以呢？你就用代练的名义和凤鸣岐山面基了？” 连胜听李小白说最近他已经和凤鸣岐山现实中见过面了，大吃一惊，“她不知道你是李小白？你那脸到处都是，一搜就知道你是李小白啊。” “她不看男频，不关心李小白是谁，而且好像还挺看不上我的……我是说李小白。” 李小白最近也觉得自己有点精神分裂，“我拿真名乔慕白和她相处的，用私人手机号码联系。我们就吃过两次饭，我找的地方，没碰到过熟人，以后就难说了。” 李小白玩游戏一个手机，工作联系一个手机，私人号码只有最相熟最信任的家人和朋友有。 现在凤鸣岐山也有了这个号码，在他心里的地位可见一斑。 “你还想着以后？” 连胜没想到李小白真敢“奔现”，“你不会真网恋了吧？” “还没恋爱呢！是我在追她。” 李小白扭扭捏捏地玩着连胜桌上“月骑士”的手办，“她真名叫凤琦，就在创梦附近的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上班。今年二十四，长得，长得还挺漂亮的……” “连人在哪里上班，多少岁都摸清楚了，看来你是真栽了。” 连胜好笑地说，“那你休假期准备和这位凤小姐谈恋爱了？你小心着点，别又掉马甲了。要被她知道了你是李小白，不是什么创梦的工作人员，恐怕就得掰了。我建议你还是尽早告诉她你就是李小白。” 连胜和这个女孩私下里签过保密协议，还是在楼下书店的咖啡厅签的，当然知道她叫凤琦，二十四岁，长得挺漂亮。 “她现在要知道我是李小白，肯定就不会和我出来玩了。” 李小白又把自己的头发抓成了鸡窝头，“我觉得，她好像是颜控，对我的长相还挺满意的。至少面基后没把我好友删了，平时还经常聊聊天。等她对我好感再多一点，深一点，我再告诉她算了。” “随你吧。” 连胜翻了个白眼，不明白李小白这时候为什么会不自信，居然还要靠自己的脸去“唬”人。 二十五岁的高富帅，有车有房有票子还有长相，怎么还能纯情成这样？？ 果然还是个小孩。 就这样，李小白“从零开始”，以“乔慕白”的名义追求起了凤鸣岐山。 乔慕白的五官一看就是个混血儿，大概是因为这一点，哪怕名字里带个“白”字，凤琦也没把他和“李小白”联系起来，只以为乔慕白是创梦“作家关系维系部”的一个员工。 哪怕刨除掉所有外在条件，就凭乔慕白的长相和天真热情的个性，在女孩子里中也算受欢迎的，如果他想谈恋爱，早脱单了。 但就因为“李小白”太有名了，李小白一直不能确定那些热情的女生到底是想享受和“大神”谈恋爱的光环，还是为了他的那些外在条件。 因为父母的关系，他在感情观上有点洁癖，对女生的什么长相、家庭条件都不看重，只想找到“灵魂伴侣”。 现在，他就把凤琦当成了自己的“灵魂伴侣”。 而且，大概是这种“王子变青蛙”的情况还挺有趣的，一开始还会来找连胜絮絮叨叨烦恼“掉马”的乔慕白很快就乐在其中。 为了不暴露自己“李小白”的身份，乔慕白搬去了自己在创梦附近的单身公寓住，那是他早期为了理财买的，一直闲置着。 非但搬了家，他还把自己那些拉风的跑车都丢在自家车库里吃灰，跑去买了部汉兰达代步。 再过一段时间，连胜已经听说李小白开车接送凤琦上下班了，估计就算没“拿下”，也离“奔现”不远了。 李小白第一次正儿八经谈恋爱，一点经验都没有，纯情的要死。他也不好意思找人商量，只好不停地跑去骚扰连胜，美名其曰她有经验，可以做个“顾问”。 于是连胜就开始了她被迫吃“狗粮”的日子。 “我今天陪凤琦玩了一个叫文明的游戏，她玩着玩着就哭了，把我吓死了，还以为自己菜到她受不了了。后来我才知道，凤琦原来有个哥哥，是个警察，后来因为执行公务牺牲了，我今天玩的是她哥哥的存档，不是什么电脑。” “哦。” 连胜面无表情地回了个字。 她连“文明”是什么都不知道。 “连胜，凤琦天天拿单位里验合格后剩下的零食样品给我吃，我这阵子肚子都添一圈肉了，你说我会不会被她喂成个胖子啊？我是不是该去健身房练练？” “去。” 连胜再次面无表情地回了个字。 “连胜，凤琦今天答应我的追求啦！哈哈哈哈哈！你说我们的孩子应该起什么名字？按照我们家传统，你觉得是叫乔慕琦好呢，还是乔恋琦好呢？” 连胜这次连一个字都懒得回他了。 得，那一百万搞半天是提前随出去的份子钱。 就这样，李小白自完结后“休息”了好几个月，不但书不更新了，为了怕露出马脚，后来干脆连自己的社交平台也不上了，彻底在读者群里“失联”。 他现在经常开着自己的游戏号陪凤鸣岐山玩“重返文明”，天天跟在凤鸣岐山身后，她让他打哪儿就打哪儿。 别说游戏里，就连游戏外都有不少人知道“李小白”就是女主播“凤鸣岐山”最忠实的舔狗，李小白的书粉们更是一片怨声载道，觉得李小白就是玩游戏玩的耽误了写书。 他们不但天天跑到李小白的各个社交平台催他开新文，还经常跑到凤鸣岐山的直播室里刷屏，在她直播的时候请她回去劝小白开行坑。 搞到后来，连凤鸣岐山都被李小白的疯狂粉丝骚扰的受不了了，非但没有对李小白改观，反倒更讨厌这个人，平时连听都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李小白没办法，只好降低了自己大号上线的时间，又练了个小号，彻底坐实了自己“代练”之名。 连胜一边好笑着这种情况，一边又为自己的好友担心着，不知道他这么“伪装”下去能伪装到何时，之后会不会生出更多的麻烦。 她的预感很快就成了真。 这一日上午，连胜刚处理完几项公务，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见李小白急急忙忙冲进了他的办公室。 “江湖救急连姐！我女朋友中午和我约了一起吃饭！” 李小白一冲进来就嚷嚷。 “稀客啊，我都两个月没见你了。” 连胜已经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那就吃饭。” “问题她想在创梦的食堂吃！” 李小白急得满头大汗。 “啊？” 没等连胜细问，李小白就嘚吧嘚嘚吧嘚地把事情说完了。 凤琦一直以为李小白在创梦上班，所以李小白送她上下班用的是“顺路”的说法，直到凤琦发现李小白住在创梦附近的公寓以后，才没让李小白再送。 凤琦白天要上班，李小白却只用宅在家里，为了增加和凤琦的相处时间，就每天中午去凤琦的单位食堂陪她吃饭，晚上再一起吃个晚饭，再把女友送回家。现在凤琦单位不少人都认识凤琦这个“男友”了。 这一来二去多了，凤琦就对李小白的工作产生了好奇，提出了想要陪他在创梦的食堂吃个午饭的请求，最好还能顺便看看他的工作环境。 李小白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但他不是创梦的工作人员啊！ “救命啊！小姜那个办公室能不能借给我？三十层还有空的办公室没有？中午我和凤琦吃饭，能不能让大家不要叫破我的笔名？” 李小白烦躁地在连胜的办公桌前走来走去，越想越是头疼，“要不然，我干脆和她说我要加班算了！” “你总不能天天都加班吧？” 连胜惊了，“你怎么还没告诉她你就是李小白啊？你不是说等她好感加深了以后就告诉她你的事吗？” “我，我这不是找不到机会吗？” 李小白心虚地不敢看连胜的眼睛。 一开始不告诉她，确实是怕凤琦看不起他。 但是到了后来，他不告诉她这些，则是因为开始享受这种单纯谈恋爱的快乐了，害怕暴露身份后破坏这种单纯的快乐。 和凤琦在一起时，他不必考虑很多事情。 凤琦是个研究员，她不了解网文，离这个圈子很远，平时的爱好就是玩单机游戏。她喜欢美食，喜欢养花养草，但不喜欢出门，既不重物欲又怕麻烦，对各种应酬更是没兴趣…… 很多很多方面，凤琦和他简直合拍的不得了。 “我总算是知道你之前那个男朋友在家里等你下班是什么感觉了，简直无聊透顶。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她，想分散注意力起来干活吧，打开大纲还没写几个字就开始走神想她下班后去哪儿约会。一天到晚像是神经质一样盯着时间，就等着她下班……” 李小白一紧张就会絮絮叨叨，“恨不得把自己变小了，让她揣在口袋里带着走才好！” “神经病！” 连胜一听到李小白说起厉泰升就浑身不自在，“人家才不像你。” “怎么不像我了？他不也无业游民一个吗？我好歹是自由职业。” 李小白嘟囔着。 “他不是无业游民！” “好好好，不是不是！” 李小白还等着连胜打掩护呢，赶紧举起手。“我是无业游民，我是好吧！” 下一刻，他反应过来。 “不对，我不该对你说你前男友的，你还好吧？有没有恶心想吐？” 李小白小心翼翼地问。 连胜摇了摇头。 “咦，你现在好了吗？提到他不会难受了？” 李小白松了口气。 “嗯，我上次还在楼下偶遇了他一次。大概是因为隔得时间太长了，所以稍微好点了。” 连胜尽量让自己谈起前男友时若无其事的样子，“” 李小白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儿。 “那我有件事得告诉你……” 李小白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候光想着照顾连胜的情绪，对他那个前男友的做法有点不妥当。 “你把你男友甩了后，他给我的工作邮箱发过一封长邮件，想要知道你后来的情况。但是我那时候不是怕你又崩溃到去见心理医生吗，我就挺不客气地拒绝了他。” “哪种不客气？” 一听到李小白的话，连胜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小时候做了坏事即将被大人抓到时的那种心慌。 “就是……就是……”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那种不客气啰！ 李小白被连胜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心慌，硬是没敢讲，索性一咬牙。 “哎呀！那封邮件还在，我回复完就后悔了，存了下来。回头我抄送一份给你，你自己看吧！” 说完，他又看了眼墙上的时钟，都已经10点了。 “先救救我的命啊，姐姐！” 第67章 部门霸凌 我的男朋友一定是遇上霸凌了…… 凤琦并不是时下审美喜欢的那种白幼瘦的姑娘。 她长得浓眉大眼, 个头一米七八，一字肩大长腿，今天出门穿着马靴和皮衣外套, 站在带着口罩的李小白身边时还不显，一走进电梯间和其他女孩一比, 足足高出一个头。 “这姑娘胸以下全是腿吧？” 一起等电梯的创梦员工们好奇地打量电梯里的两个人, 心中啧啧称奇, “我们公司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飒的妹子？” 因为长得高, 凤琦从小就已经习惯了这样打量的目光，后来也就渐渐习惯了。她和男友第一次线下“面基”时会对他生出好感，就是因为对方对她的身高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而且他自己也是大高个。 后来知道了男友全家个子都高所以才习以为然，那时候她已经被“追”到了。 “你怎么在屋子里还带个口罩？” 电梯间里, 凤琦压低了声音, 在李小白耳边轻轻地问。 “我下来接你不是摸鱼吗？被人看到了不好。” “李小白”这张脸就是创梦的活招牌, 哪敢露出来让人看见, “我今天加班呢。” “那你就直接和我说今天不方便，我就不来啦。”凤琦有些不好意思, “下次在一起吃饭就是了。” “没事。” 李小白说，“问题不大。” 电梯在三十层停下了，电梯里两个妹子恍然大悟, 把李小白和凤鸣岐山当成了三十层负责的作者。 创梦的编辑部和法务部等部门不对外, 但“作家关系维护部”是对外的，经常也有作者来参观。 连胜已经和前台小妹以及几个认识李小白的部门打了招呼，让他们装不认识李小白，随他带人参观。 李小白做贼心虚，没敢带女友到处晃, 直接把她领去了连胜办公室隔壁的小办公室。 连胜本来配了两个助理，一男一女，但是半年前另一个助理因为一些事情辞职后，连胜就没再招男助理，办公室就闲置了，平时放一些杂物。 李小白要用办公室，就冒充了连胜那个“助理”的身份，此时他的职位就是连胜的助理“乔慕白”。 “你先忙吧，我们12点下去吃饭？” 凤琦的好奇心不重，跟着李小白进了办公室后又不乱看乱问，乖乖地找了个会客的沙发坐下。 “我今天中午加班，我们在办公室里吃吧。” 李小白装模作样的在电脑后坐下，打开办公室的电脑，隔着屏幕悄悄看了眼女友。 连胜说过会让人送盒饭上来。 “那边书橱里有些我们公司作者写的书，也有杂志，你要无聊可以找几本看看。” 李小白记得连胜吐槽过这孙子办公室书橱里全是书，被哄走的时候还想带走几本，给连胜以“公司财产概不送出”给拒绝了。 凤琦“哦”了一声，打开了办公桌对面墙上的书橱。 书橱里书不少，不但有小说，也有漫画和一些杂志，很多上面都写着“创梦某某某大神最新力作”之类的推荐。 凤琦平时很少看网络小说，倒是传统文学和各种科普杂志看的多，所以她不太感兴趣地略过了一堆《神》啊《魔》啊之类的漫画，又略过了一大堆《宠》 、《娇》开头的小说，随意地翻了起来。 翻着翻着，她的手指一顿，皱着眉头抽出了一本漫画。 封面上，不着上衣的女郎摆出了一个诱人的姿势，那封面的样子属于在任何时候出现，都会被打马赛克的那种。漫画封面上的字全是日文，一个中文都没有。 “创梦还出这些东西？” 凤琦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翻开几页看了看，发现自己没看错。 她还是第一次看这种东西，翻了七八页后，觉得画风太过鬼畜而且内容过于“简单粗暴”，便合上了。 出于好奇，她又在一堆“创梦”的书里找出了三四本这样的漫画。夹在那么多正常的小说漫画里，要不是特意找，还真找不出来。 “这是你的书吗？还是你们公司的？” 凤琦抱着那几本漫画，放在了男友的键盘边。 “嗯？那里的都是公司的吧？” 李小白闲着无聊，正在构思大纲，心不在焉地抬起头，看了眼自己手边的漫画。 “创梦出了不少……这什么玩意儿？” “不是你的？” 凤琦看他那吃惊的表情不像是作假，“那怎么在你办公室的书橱里？” “这不是我的……” 李小白正准备说不是他的办公室，脑子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连忙转口，“这不是我的书啊，我从来不看里面的东西的，都是上个用这个办公室的同事留下的。” “那你这个同事还挺有‘闲情雅趣’的，上班看这种东西。” 凤琦翻开其中一页递给小白看，露出嫌弃的表情，“还挺重口味的。” “真不是我的！这个办公室之前的主人因为借着职务之便骚扰女人，已经被连总炒鱿鱼了，之后我才来的。他走的时候还要闹，说是你情我愿，最后被保安轰出去的。” 李小白生怕女友觉得是自己的书，连忙自证清白。“这些书一定是他的东西，绝对不是我！” “是你的也没关系，都成年人了，有什么关系。” 凤琦将信将疑，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不过这些书一看就不是正规渠道的东西，为了你们公司的声誉，还是悄悄处理了吧。这是我看到了，要是其他人看到了，还以为你们是什么不正经的公司呢。” “真不是我的。” 李小白欲哭无泪地把那些书直接扫进了桌边的垃圾桶。 “快开门，我给你们送饭来了，我没手开门！” 还好这时候有人敲了敲门。 “来了！” 李小白如临大赦地站起来，走向门边。 来送公司盒饭的是正儿八经的“代练小哥”小姜。他一进门就对李小白挤眉弄眼，明显是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小白一看到小姜，心更虚了。 “我们自己来吧。我这陪我‘女朋友’呢！” 李小白重重咬字，对小姜使了个眼色，催他快走。 “懂懂懂，马上走！” 小姜放下盒饭，笑眯眯地出去了。 李小白像是个老妈子一样，把吃的喝的在茶几上铺开，殷勤地给女友递筷子。 凤琦在单位吃食堂习惯了，根本不挑食，拿起筷子就随手加了块茄子尝了尝。 吃完以后，她眼睛一亮。 “这肉末茄子味道不错啊！你们公司大厨手艺真好！” 凤琦三两口吃完了茄子，又兴致勃勃地夹起一块爆炒猪肝吃了，“这个猪肝也不错，我们食堂做的猪肝总是很老，你们这挺嫩的。你尝尝？” 李小白愁眉苦脸地把猪肝挑出来放在盒盖上，“我不吃动物内脏。” “那给我吧。” 凤琦一点都不介意的把李小白盒里的猪肝全挑走了，“我才知道你不吃动物内脏，难怪你每次都只是点肉和鱼。” “我觉得有骚气。” 李小白吃了口红烧肉，他平时都点外卖，对吃的也不怎么挑，就单是不吃内脏。 “你的同事不知道你不吃内脏吗？给你打的饭里还有猪肝。” 凤琦随口说。Hela 李小白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就恨不得把头埋在碗里：“啊，他不知道。” “那你人缘混得挺差的。” 凤琦笑话他。 才不是呢。 我在创梦人见人爱，不戴口罩的话，从门口要一路打招呼进来。 李小白在心里吐槽。 好在凤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好不容易熬到把饭吃完了，李小白的“陪女友在单位吃饭”任务完成了，结果凤琦把嘴一擦，好奇地问李小白：“你们单位伙食这么好，一餐伙食标准多少？单位有饭补吗？还是都是你们自己掏钱？” 他怎么知道！！！ 一天班儿都没上过的“社会闲散青年”李小白，连“饭补”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伙食标准了！ “一餐，一餐150。” 李小白被女友盯得都快崩溃了，琢磨着自己叫外卖的标准，报了个低一点的数字，又含含糊糊地说了个“饭补”数字。 “有饭补，一半吧。” “150？！” 凤琦震惊到连手上正在收拾的筷子都掉了，“就这么点菜150？怎么不去抢呢？有饭补也要一顿75，这你也吃？” 她都忘了自己刚刚还在夸奖这“伙食好”的事。 “我，我其实不太清楚，我不太关心这些……” 还好李小白还知道创梦食堂吃饭和大学一样要用饭卡，“我都是在饭卡里充完钱，然后吃完就补。” 不关心？ 他在食堂吃饭，难道不会和同事们讨论讨论饭菜的性价比什么吗？ 霎时间，凤琦的眉头蹙得死紧，内心涌上浓浓的担忧。 在平时相处的过程中，凤琦发现了自己这个男朋友有些过于单纯了，很多时候像是个孩子那样不谙世事，也不知道是家里被保护的太好了，还是性格天生如此，或是两者都有。 她性格强势，又喜欢照顾别人，否则也不会在帮里当什么帮主管这么久，遇到李小白这样又高又长在她审美上，偏偏性格还很“软萌”的男生，没相处就有了好感。 但过于单纯也不好。 她之前就担忧男友是被忽悠着干“代练”这种和本职工作无关的事情，之后她三番五次想来看他们公司，他也一直推辞来图辞去，她就怀疑自己这个男友是被人“排挤”了。 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先说这个办公室，一看就是一副长期没人打扫过的样子。 茶几面上还好，茶几下面隔板上一层灰，沙发角、墙边也全是灰，厚厚一层，根本不像是长期工作过后的情况。 可她明明进来的时候看到创梦的保洁阿姨在打扫隔壁的办公室，这说明男友的办公室，别说同事了，连保洁阿姨打扫起来都不尽心。 还有帮忙带饭的同事，连他不吃什么都不知道，多半是没一起吃过饭，也没讨论过他爱吃什么。 于是乎，凤琦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男朋友，平时吃饭要么只能端着小餐盘默默坐在墙角，要么就只能躲在办公室单独吃。 难怪他每天都去她的单位食堂配自己吃饭，这样的工作环境和用餐环境，肯定食不下咽！ “我懂了！” 凤琦猛地把饭盒一盖，身上那股“大姐头”的劲儿出现了。 她懂什么了？ 李小白懵然地看着女友。 “从明天开始，一三五你到我单位陪我吃饭，二四六我到你公司陪你吃饭！” 啪——！ 李小白的筷子掉了。 “或者，我每天来陪你吃饭也行！ 啥？！ 第68章 时光倒流 好的真想在她面前都只是“乔…… “怎么办？你快给我想想办法啊！” 李小白像是只被挂着胡萝卜的驴那样, 在连胜面前转着圈，“你快给我安排点活儿干！要不，我真来给你当助理！” “不要。” 连胜冷酷无情地拒绝了李小白的请求, “你来就是添乱。 “我好歹也是清华毕业的！” 李小白不服气地嚷嚷，“给你打下手总行吧？！” “清华美院服装系的毕业生就别来给我打下手了, 啾啾会哭的好吗？” 连胜把他凑过来的头往旁边一推, 实在受不了他这个活宝。“她要是二四六陪你吃饭, 你就早上过来, 下午在我们这里待着呗。” 作家维系部是公司难得的对外部门，李小白以前没事的时候也经常在这里待着。有时候有什么重要的公事要谈，他也会过来找连胜蹭个会议室什么的。 但他从来没有在创梦里上过一天“班”。 “我下午在这里待着，能干什么啊？玩游戏？” 李小白越想越头痛，他根本就不是个能朝九晚五上班的人, 否则也不会当网络作家了, “游戏那边我都基本不上我的大号了, 可我的小号好穷啊, 为了装普通上班族我也不敢乱氪金，她觉得乱氪金的都是傻帽。” 三无产品的游戏号, 上去怎么玩怎么糟心。 “要不，想想下本书写什么吧。” 连胜顺势说出一个合理建议，“要不然, 你干脆直接存稿准备开新书算了, 你在公司里呆着也是呆着，也没人干扰你，码字吧！” “不开！一开新书我就要天天更新了，哪里有时间陪女朋友，我单身25年了, 好不容易找到合意的女朋友！” 李小白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我一写书大半年不可能休息的！” 他刚刚完结了《月骑士》，已经收到了合同方的尾款，同名的出版物和漫画年底就会出来，他现在就想躺下。 “那就写个短的吧。” 连胜好似很随意地说，“有个简单的定制文，三个月交稿，三十万字左右就行，我们创梦接了，你要不要试试？” 以李小白的手速，三十万字最慢两个月就写完了。 “定制文？” 李小白问，“什么内容的？” 很多作家不喜欢写定制文，觉得被限制住了。李小白倒是没这个“包袱”，但是…… “现实题材我不写啊，浪费我的脑洞。” 不，是因为你大少爷没接触过“现实”社会。 连胜在心里吐槽。 “哦，就是你上次当游戏宣传大使的那个《重返文明》，他们这个游戏端游时候很出名，手游宣传力度跟不上，那边的宣传想在创梦找个厉害点的写手写篇游戏定制文。” 连胜看着小白挑了下眉，知道他开始感兴趣了，“本来他们肯定是想找你找个宣传大使的，但一来你身价太高，你写的性价比不高；二来那时候你已经找我打过招呼了，说《月骑士》后要休息一年半载的，什么书都不开，我就给拒了。” “没限制写什么题材吧？” 李小白开始盘算自己能不能写游戏文。 他以前全是写奇幻玄幻的，游戏文还是第一次。 “不限制，反正《重返文明》也是大杂烩。我看了下游戏背景，不同时期的文明和英雄乱七八糟的在一起，策略性游戏专业名词也高，我找了几个作家，他们都觉得不太好写，愿意写的又没有玩这类游戏的经验，真是太难了！” 李小白从小就是个虚荣心特别强的孩子，最喜欢做那种“别人做不到就我行”的事儿，看他打游戏的风格就知道了。 “不费什么时间的话，也不是不行……” 果然，当连胜说起“太难了”的时候，李小白已经不再嘴硬嚷嚷“我要休息”什么的。 连胜在桌子上翻找了一会，找到了之前重返文明送来的资料。 “你要同意，就趁早和我说。我一直没回话，颜夏打听到重返文明的宣传那边已经去接洽浣熊阅读的‘红烧大天鹅’了……” “我接了！” 李白想也不想，直接拍板决定，“就说我作为这个游戏的忠实玩家，决定为爱发电一把，钱少就少点，时间给我放宽裕点就行！” 他这赛季开局败的那么惨，就是因为不列颠打着“红烧大天鹅”的旗号背刺了自己的“大汉王朝”。 虽然连胜一直说也许是有人带着大天鹅的旗号背锅，也挡不住李白对“红烧大天鹅”的好感度肯定是直线下降。 “好。” 连胜顺势把那一叠资料送上，“呐，这是‘重返文明’送来的资料，老实说我看不懂它很多写的是什么，你拿回自己办公室慢慢看。” 李小白接了文件，粗粗看了下，全是游戏设定，也难怪连胜看不懂。 “那我回去研究下。” 李小白看了眼时间，“这都快中午了，等下凤琦要过来了。” 凤琦的工作很闲，每天中午休息时间可以出来，晚上6点就下班了，还是双休。 李小白知道她是双休时候很后悔，他还以为她和创梦员工一样单休，早知道也说自己双休，就会多出一天约会的时间。 等李小白回到那个“助理办公室”时，凤琦不但已经过来了，还拿着一块抹布正在帮他擦着茶几和桌子。 “哇，你怎么在擦桌子！” 李小白吃了一惊，匆匆走了过去，随手把那叠资料往桌子上一搁，夺过她手里的抹布，“哪里需要你干这个！” “你们公司的保洁也太气人了！” 凤琦把李小白桌子的积灰擦干净，气得那双英气的眉毛都倒竖了起来，指着他的桌子说，“你看看这个灰！你这办公室至少两个月以上没有好好打扫过了！” 可不就是两个月没用嘛。 保洁估计都不知道这里被人“征用”了。 “我会和保洁阿姨打招呼让她来打扫下的。” 李小白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别摸鼻子！” 凤琦一声厉喝。 “啊？” 李小白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动作一僵。 “你看过你自己的键盘没有？里面都生霉了！” 凤琦将键盘拎起来，给李小白看，“看到缝里面那些绿绿的绒毛没有？那些绿色的不是灰尘，是食物残渣造成的霉菌。” 她一边说，一边放下键盘，“我前天来，采了一些回去做了微生物培养，结果你猜我化验出什么？链球菌、绿脓杆菌，大肠杆菌、沙眼衣原体，什么都有！你说你平时在拿键盘干嘛？养蛊吗？” 李小白一听凤琦的话就恶心的鸡皮疙瘩直冒。 之前他每天来办公室都是装模作样的，很少用电脑，这几天就随意擦了擦键盘表面，根本没注意键盘缝里都生霉了！ “那你还擦干什么！直接丢了啊！” 李小白像是拿着什么脏东西那样用三根手指，提起键盘就往垃圾桶里丢。 “别啊！” 凤琦一把抱过键盘，心疼地说，“你自己不讲卫生关键盘什么事！这可是CHERRY的原装红轴键盘，上千块呢！丢了你不要赔的吗？” 李小白指着收拾得清清爽爽的自己，不敢置信地说：“我不讲卫生？” “你都上班几个月了都没发现，不是你不讲卫生还有谁？” 凤琦没好气地说。 行吧！ 他不讲卫生就不讲卫生。 “上千块也要丢啊！这键盘都成细菌培养皿了，我用不了！”李小白一想到明天要开始在这里码字，头皮阵阵发麻，“我明天在家带个键盘来。” “傻啊，自己倒贴公司？” 凤琦嫌李小白站在这里碍事，“知道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一个，所以我今天不是带了消毒水和酒精来帮你拆洗键盘了吗？” “键盘能拆洗？沾水不就坏了吗？” 李小白这几年至少用坏了七八个键盘，大部分是码字的时候不小心进了可乐或者水报废的。 “机械键盘的键帽可以拆下来洗的，键盘里面可以用棉签沾酒精清理。” 凤琦从自己带来的帆布包里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嫌弃地看着其他地方，对拿着抹布的李小白说，“我帮你处理这个键盘，争取你下午上班能用上。你把其他地方都擦擦吧，你办公室里哪都脏。” “哦。” 李小白认命地在女友的指挥下打扫起前助理留下的“垃圾堆”。 好在他明天开始就要在创梦码字了，也不算是无用功。 就这样，李小白看着凤琦坐在他的办公桌后，戴上了一枚N95口罩，然后开始用一个红色小扳字速度极快地拆卸起一个个键帽。 拆了下来，用一柄毛刷细心地扫掉所有霉菌再一颗颗投到桌上的玻璃密封罐里，倒入消毒液。 得，连实验室里的密封罐都拿来了，果然是有备而来。 看着凤琦埋首认真地清理他键盘上的霉菌的样子，李小白的嘴角噙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他感觉自己也像是被泡进了装满了糖水的蜜罐里，全身上下都冒着甜甜的幸福泡泡。 “你干嘛看着我笑得那么恶心？” 凤琦丢下一根酒精棉签，一抬头看到李小白的样子，整个人一哆嗦。 “我发现我真是太爱你了！” 李小白的妈妈是个非常热情的美国人，受她影响，他从小就习惯了很坦率地向他人表达自己的感情。 不过因为中国人内敛的性格，很多时候他的这种坦率都会被别人当成“轻浮”。 “哦，这样啊。” 虽然已经确定恋爱关系好几个月了，凤琦还是经常会因为他的直白羞赧一瞬。 哎，她的男朋友真是个可爱的小甜饼，就是有时候蠢蠢的。 “其实这只是很简单的清理，我回头可以教你。” 凤琦低下头，庆幸自己幸亏戴着口罩，只有耳朵会红，“这个你键盘脏成这样，估计机箱里也差不多，等下我把你机箱拆了，看看风扇里有没有积灰。” 为了掩饰脸上的微热，凤琦继续清理键帽，躲在电脑屏幕后面碎碎念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灰太多的话，风扇散热会变差，温度一高电脑就死机或者蓝屏。而且你的办公环境里灰尘太多，健康也会被影响，万一得了过敏性鼻炎就麻烦了。要是你拿摸过电脑和脏键盘的手揉眼睛，可能还要得沙眼……” 听到凤琦又说起发霉的键盘和垃圾堆一样的办公环境，李小白身上的恋爱泡泡“啪”地一下破了。 “我立刻打扫！” 李小白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就这样，两个小年轻甜蜜的约会约成了一场“大扫除”。 当凤琦将李小白的机箱拆开，将主板、显卡和风扇熟练地拆下来清理时，凑在一旁看新鲜的李小白终于忍不住了，笑倒在女朋友肩膀上。 “你笑什么？” 蹲在地上的凤琦被他笑得有点尴尬，手里拿着的小刷子都停止了刷风扇的动作。 她肩膀一动，又不敢动的太厉害，怕他栽到地上。 “我在笑，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我们学校里那些帮女朋友修电脑的师兄！”李小白越想越好笑，“就是性别倒过来了，我变成了那个蹲在旁边问为什么的‘女朋友’。” 笑着笑着，李小白眼睛里都笑出了眼泪。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好的真想在她面前都只是“乔慕白”，不是李小白。 他成名的太早，大二时候“魔神”就已经火了，他又为了连胜太早出现在媒体面前，莫说大学里甜甜的恋爱，那时候经常被人像是动物一样围观，不得不早早从宿舍里搬了出去租房住。 毕业后，他更是一天班都没上过，学的东西也都荒废了，除了会写书以外，简直一无是处，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根废柴。 可现在…… 李小白在女友的颈窝上嗅了嗅，将脑袋埋得更深。 多感谢上天，出现了这么一个人。 这个人让他的时光可以倒流。这个人能抛去他身上存在的一切，就仅仅地，看着他…… 看着他——“乔慕白”。 “好痒！别闹了！” 凤琦终于用手肘将男友那自然卷的脑袋推开，“我这也是久病成良医，我从小和我共用一个电脑，那破电脑老是坏，我爸妈又不给我们买新的，只好今天攒钱换根内存条，明天攒钱买个硬盘的……” 想起牺牲的哥哥，凤琦说着说着，眼睛里也起了氤氲。 “好了，忙完这个快吃饭吧！我喊人来送饭！” 李小白注意到女友的动作顿住了，连忙跳起来打断她的回忆。 *** 等将机箱里的硬件清理好后，凤琦又一一将它们装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时候午休时间已经快结束。 “我就不跟你吃了，等下我拿了盒饭回单位吧。” 凤琦像是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坐回了电脑后面，拿着吸水毛巾将已经消毒、清洗后的键帽吸干，再用带来的吹风机吹起键帽里的余水。 吹风机一开始没调整好风速，不小心将李小白桌上一些文件吹到了地上，凤琦急忙放下吹风机去捡，正好捞起了连胜交给李小白的东西。 看到那熟悉的兵种和游戏内容，凤琦没忍住。 她直起身子，抖了抖手里的文件，问李小白。 “这是什么？” 这游戏这么压榨员工的吗？ “你帮人代练还要考试？” 第69章 有苦难言 偷来的时间码字最带劲！…… 毕竟之后要在这里几个月码字的, 李小白早就找好了理由。 “不是不是，之前李小白不是接了游戏宣传大使的活儿吗，那时候送来的。”李小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宣传大使要做很多工作的, 我们作为作家的服务部门，得为他准备好一些材料, 方便他发推荐。” “说的也是。” 凤琦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就只会找代练, 我估计他玩了这么久也没玩清楚这游戏怎么回事, 搞不好还没你这个代练专业。” 李小白膝盖中了无数箭, 却只能扯着脸皮子硬挤出跟着附和：“呵呵，是啊，他对游戏的了解确实不多。” “不过，这话我们两个私下里吐吐槽就行了。外面人都不知道你在给李小白代练，别给你惹麻烦。” 凤琦放下了手里的资料, 一边说, 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些资料都是官方数据, 一看就是网上摘的官样文章。回头我给你一些我写的攻略和游戏里的小技巧，他用那个会比较像个‘真’玩家。” 显然, 凤琦挺看不上李小白一玩游戏就代练的方式的。 李小白还真准备拿这些东西写定制文，在他看来，这些官方资料真的好专业哟, 现在被女朋友嘲讽地连头都不敢抬。 好在凤琦急着要回去上班, 也没注意到男朋友态度不太对。 在这之后，李小白就老老实实学着其他创梦的员工一样，每□□九晚五的来公司上班。 连胜对公司上下都打了招呼，李小白在公司码字的事情不要传出去，他在食堂吃饭也不要骚扰, 就当他是个普通员工就好。 鉴于李小白是创梦的知名人士，他来去都带着口罩和鸭舌帽，吃饭都是在领导们用的小隔间。 创梦部门众多，除了码字和女朋友来“探班”，他也基本不出门。 一时间，三十层的工作人员觉得“大内总管”强压着李小白来创梦码字太可怜了，好好的自由职业者变成了“坐班”不说，还就在连胜隔壁的助理办公室里，进出都被连胜盯着。 他们这些员工还能摸鱼各部门乱逛，李小白被压榨到连出门都不行。 于是乎，连胜对作者压榨的“凶残”事迹又多了一条，要不是三十层都是连胜的直属下属，没有到处乱说，恐怕就冲着这个，作家圈又要多一段时间的谈资。 对于李小白来说，这样规律的生活也是新奇的。 他从大学毕业后，一天班都没上过。 和他相熟的同行基本都是金字塔尖的那一拨中青年作家，每次见面都把他当毛头小子，并没有同辈相处的感觉。 现在，他每天早上和那些上班族一样经历着“路上堵车”，赶电梯狂奔，去食堂打饭，和女朋友一起吃饭的生活。 除了他还在码字这一点和以前一样以外，一切都不一样了。 规律的生活还让他的码字效率变快了。 以前，他开本书，哪怕大纲细纲都写好了，也要拖拖拉拉半天才开坑。 每天早上，他会睡到自然醒，吃完不知道是早餐还是午饭的一餐后，刷刷手机，玩玩游戏，大半天就过去了，然后才开始码字。 很多时候，李小白都是压在半夜12点之前的时间线才完成当日的任务，宣传部门对外宣传李小白母亲在美国，他要照顾家人的时差，实际上屁的时差，就是拖延症害死人！ 如今可好，害怕女友看到他写的东西多想，他得在中午凤琦过来之前完成早上的码字。 中午吃完饭后也不能回家，他还要接旁边上班的女友下班，与其来回跑不如在公司再码字几个小时。 这一来二去算下来，本来该三个月写完三十万字的定制文，他居然一个多月就写完了。 “这么快就交稿了？” 接到李小白的稿子，连胜大吃一惊。 “你不会是灌水了吧！” 这个重度拖延症患者，哪次完结不是三催四请？好几次她都差点住到他家里去了，就差没搭个帐篷盯着写。 “你这是在侮辱我了啊！这明明是爱的力量好吧！” 李小白美滋滋地说，“我一想到我用着我女朋友给我拆洗过的键盘，我女朋友给我清理过的机箱码字，我浑身就充满了力量，总觉得不多写点都对不起她的忙活……” 见李小白又开始日常撒狗粮，连胜露出嫌弃的表情。 这段时间，李小白的口头禅已经变成了“我女朋友怎么怎么”，天天和凤琦出双入对，公司里已经不少人都知道李小白找了个大长腿的女朋友，只是创梦风气不错，消息才没外传，但估计也瞒不住多久。 同在一层，又在隔壁，连胜也已经和凤琦撞见了好多次。 不过两人之间签过保密协议，凤琦知道连胜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私下“逼李小白回去码字”的事情，再加上这是男友的上司，每次见面就客气地笑一下，并不寒暄。 连胜行事坦荡，在李小白这件事上却理亏，却不得不帮着李小白打“掩护”。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越来越糊涂的感情帐，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看到他们来去就当没看到，直接把李小白无视了。 但架不住他这样每天每天反复提醒啊！ “我说真的，谈恋爱真的有益于身心健康。你看我，以前偶尔冒的青春痘没有了，头发变得更浓密了，感觉连气色都好了。” 李小白自己在谈恋爱，就想到处分享这种满足，“我觉得你应该也赶紧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如果没合适的人选，破镜重圆也不是不行啊，我现在觉得你那个前男友也不错，挺痴情的。对了，你看了我发给你的邮件了没有？这都一个多月了，怎么没见你有一点……” “你准备什么时候和凤琦摊牌你就是李小白的事情？” 连胜的一句话，成功让聒噪的李小白落荒而逃。 目送李小白离开房间，连胜才怅然若失地重新窝回了电脑后面。 没人知道她这一个半月过的多焦躁不安。 迷路的《蛮战》经过读者们这两三个月的“自来水”宣传，渐渐已经在玄幻频道有了不小的名气。 毕竟像这样更新稳定、质量上乘，还免费的文，是个读者都会追更，唯一的缺点就是每天更新的太少了，在动辄日更一万的“创梦”，每天就更新四五千字的文实在不够看。 但考虑到这篇是本免费文，能有稳定更新就不错了。 与此同时，这些读者们却发现无论在哪个榜单上都找不到《蛮战》的官方推荐。以往哪怕是免费文，只要数据好，也是有推荐和宣传位置的。 很多读者怕作者“迷路的雪”饿死或者实在没动力再写坑了，纷纷自发给《蛮战》打赏，却发现没有开通打赏通道。 在创梦，即使免费文也可以接受到打赏，这些打赏就像听说书人说书时丢下的“花头”一样，是除了订阅收入以外的另外一种收入，这些读者在创梦看书这么多年，就没遇到一本书还不能“打赏”的！ 这下子，这本书的读者就炸了锅，觉得这个作者因为不肯上架、不能给创梦带来收益，于是惨遭了创梦的“封杀”！ 这些读者天天去网站的论坛和微博里闹，去书下面支持作者“维权”，还有很多外站的编辑闻讯而来，天天跑到这本书下面“勾搭”，希望挖角这位“解约”状态的作者去外站挖角。 被设置为这本书责编的见渊也是有苦难言。 作为少数几个知道真相的创梦元老，他当然知道这个打赏通道关闭是怎么回事。阿布去世了，他的户籍与其他账户信息不是注销了就是冻结了，自然没有打赏的通道。 可这件事说起来算是创梦当年的“丑闻”，又事关连胜的声誉，他们又不能直接说作者死了。 作者死了，书还在更新，难不成“闹鬼”吗？ 所以见渊将这件事硬押了下去，整个编辑组都装死当没看到，后来闹得太凶了，才出了个公告挂在这个文下，解释是这个作者自己没绑收费的任何账户，所以不能打赏，不是他们关的。 结果，这倒又无形中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迷路”格局再拔高了一层，这本书写到现在已经近八十万字了，一本书断更五年又重新复更本来就不可思议，复更后又坚持不收费，简直就是“业界良心”。 “迷路的雪”更是被读者们作为全创梦“坑品”最好作者的典范，一旦有哪个作者又断更了停更了，就有人拿《蛮战》和迷路cue一下，说一声“你学学人家那谁谁谁”。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迷路和蛮战不但在读者圈里出了名，在作者圈里也出了名。不少有老坑丢在那的作者被人一天三遍的敲，烦得是苦不堪言，恨不得下次创梦作者大会的时候和这个“迷路的雪”见面过上一遍才好。 《蛮战》成了神书后，连胜追更的也很痛苦。 一方面，她的脑洞总让她有一些不可思议并不切实际的期待，觉得或许在哪个地方，迷路的雪还活着。 如果他活着，看到自己现在这么受到读者喜欢，肯定很高兴。 可另一方面，她又怕读者们这样的“自来水”和在其他作者文下“拉踩”他，捧杀他，给他惹麻烦，除了动用资源拼命地将热度压下去以外，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这种事，官方是不方便下场的。 她的行为又引发了很多编辑的误会，真以为《蛮战》的作者在哪里得罪了这位女总裁，不但不给资源，不给签约，不给上架，甚至都不给它靠自然数据就能上的榜单。 就连“创梦”已经不太具体管行政事务的董事长都在私下里找过她，旁敲侧击地问这个“迷路的雪”是不是五年前出事的那个，是不是有这个作者的亲戚或者朋友故意来报复之类的问题。 连胜哪里知道是不是！ 她现在连看《蛮战》的更新都提心吊胆的。 更可怕的还是，这种焦虑和反复“加深提醒”，连胜已经有一阵子没出现的PTSD症状又开始出现了，她最近一看《蛮战》的更新就会睡不好，不得不先停止了一段时间的追更，算下来也快半个月了。 这时候让她去看厉泰升当年的邮件，她实在有些“近乡情更怯”之感，她怕她看完以后，原本已经对厉泰升没那么严重的症状又复发，下次见面后，如果她露出了丑态，两人都尴尬。 尤其是在…… 连胜看着手机里那条短信，长长地叹了口气。 【畅快看书推广马：你上次拜托我打听那人，我打听到了。他现在是我们畅快看书刚刚签约不就的新作者，写的是一本登山内容的现实题材小说，叫《巅峰之上》。不过题材和内容都很冷门，没什么人气。】 畅快看书的这位推广部经理大概是怕连胜在哪里看上这个“新晋作者”要挖角，后来还发了好几道短信，暗示这个厉泰升不但“签约”了，还“不出名”，“写的书没人看”，“更新又慢”，潜意思是这个人连让连胜挖角的资格都没有，实在很不必要花这么多心思关注。 看到厉泰升在写的小说居然是之前被推荐的那本《巅峰之上》，连胜是极为诧异的。 这本书原本最先是在创梦连载的，后来又被影视中介那边的朋友提醒过是新鲜题材，但因为作者实在太“佛系”了，难联系又更新差，编辑部联络几次无果后，就放弃了继续勾搭。 毕竟创梦作者千千万，有潜力的好苗子也不少，实在必要花那么大功夫。 如果她那时再坚持一点…… 连胜回头一想。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PTSD有好转，就算知道那是厉泰升，她也不会让编辑部和他签约的，更不可能把他签到自己手下。 与其到真见面了那一步拒绝羞辱别人，还不如这样阴差阳错更好。 只是虽然这样开解了自己，连胜在茶余饭后的空闲里，却很难不回想起自己在“畅快看书”重逢厉泰升的那一幕。 时隔五年再见，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到她出现。 何况，那本《巅峰之上》让连胜很难不自作多情地遐想一些事情。 比如从来不看网络小说的前男友，为什么会突然成了楼下创梦书店的常客。 又比如，平时连打个租房合同都愁得要死的前男友，居然开始写起了网络小说，还是本冷门题材的小说，明显不是为了兴趣或者赚钱来的…… 千万不要是为了她啊。 连胜再次掏出手机，把马经理狂踩厉泰升的那几条短信看了又看。 妈的，越看越气！ 厉泰升这才第一本书，就已经被影视公司当做提报会的潜力对象推介了。 “这畅快看书一直是业界老二果然是有原因的……” 连胜关闭屏幕，嗤笑。 “眼光真差。” 第70章 我没高攀 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么直接…… 巨大的落地窗上拉着厚厚的遮光帘, 将窗外明媚的阳光隔绝在外。 昏暗如同夜晚的书房里，厉泰升正叼着一根烟码字，幽幽的屏幕光线映照出他疲惫而无神的脸庞。 这是厉泰升的怪癖, 写作时必须在晚上。如果不是晚上，就必须要将房间暗到什么都看不到才好。 这间别墅出售时, 书房最大的卖点是有一面顶到底的五米落地窗, 能确保看书的人在白天享受到阳光和书香。 但现在, 大部分时间里这间书房都暗无天日。 忽然, 桌面上的通讯工具图标亮了，锲而不舍地弹动着，□□的提示音响个不停。 厉泰升扫了一眼，按了静音，没有管它, 继续码着字。 等这一段码完, 他才从嘴里拿下了从没点着过的烟, 点开了那段信息。 “日升月落大大, 上次我们和您提的事情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通讯工具里，来自网站责编的信息一大段一大段地往外蹦。 “那边很有诚意, 这个价格对于新人来说也算是不错的了。” “你现在正是需要一本成名作的时候，有一部影视作品在手里很” 看到“成名作”三个字时，厉泰升嗤笑了声。 “不了。” 厉泰升直接回绝了他的建议。 “我写这本书只是闲暇时候的消遣, 没想过靠它赚钱, 什么时候写完都不一定。如果我把《巅峰》的改编权卖了，我就要按时间交稿，还要按照影视方的想法修改，我不想受到各种约束。” 他回复过后，责编那头半天没有回话, 正在输入的状态是出现了又消失，估计那头也在斟酌怎么和这种“视金钱如粪土”的作者交流。 厉泰升没有管他要说什么，脑子里还在构思着剧情。 “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有其他家开更高的价？还是有别的网站找过你？” 责编旁敲侧击地问着。 “没有。” 厉泰升很敷衍地回了他句，“我说了，我写书不是为了钱。” 很多作者在一开始写作的时候都会这么说，但不为了钱的目标往往更高。 责编又问了几句，没问出什么结果，也没看出厉泰升对“跳槽”有什么想法后，责编无奈地打出了结束词。 “那好吧。你改变主意了随时找我。” 屋子里又重新回复了安静。 厉泰升写作的效率很慢。 他不是一个天生的网络作家选手，手速很慢，对文字的敏感度也不高，不过好在他写的东西也并不需要什么“天赋异禀”，很多东西是他早已经烂熟于胸的，写起来不过是信手拈来。 码完了今天的更新，厉泰升将新章节放入存稿箱，站起了扭了扭腰，活动活动了脖子，在书桌边做了几个俯卧撑。 很多网络作家都有诸如颈椎病腰椎突出腱鞘炎之类的职业病，厉泰升都没有。 他有长期健身的习惯，而且也不是坐得住的人，只要坐了超过一小时就必须得起来走一走跑一跑，否则他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棵树，或是一个正在码字的机器，总之就不是自己。 等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他拉开了书房里厚重的遮光帘，让阳光倾泻入整个书房。 诺大的书房内，到处都摆满了网络小说的出版物，什么类型的都有，但明显很新，没怎么被看的样子，有几本干脆就丢在地上。 书桌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白板，白板上贴着无数雪山的照片，也有不少是他登山时别人拍的背影。 做完俯卧撑，站起身时，厉泰升随手捞起了地上的《圣血无痕》。 这本红烧大天鹅的新作，据说是“超越李小白同类作品的心血力作”，但厉泰升每看个几页就看不下去，不得不被迫放下半刻，然后再看。 可无论有多少溢美之词，有多少华丽的包装，难看就是难看。不是文笔上的难看，更多的还是价值观上的难以苟同。 “什么破玩意儿，还不如李小白！” 当读到男主角靠勾搭上女王获得这个国家的权柄时，厉泰升再也忍不住了，最终选择了放弃，甩手就把书扔了。 李小白的书虽然写的挺没节操，但三观好歹正常。 想起和连胜那次在书店的偶遇，厉泰升不由得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本书这么恶心人，就不该当着连胜的面拿。当时还不如直接挑一本李小白的《魔神》走，说不定还能刷刷她的好感度。 他之前是多脑残，才会觉得自己只要能写出比李小白更好的“作品”来，他的女友就能重新关注起他？ 如果这样真的有用的话，那他这几年的“情敌”早就排成一大排了，毕竟比李小白水平高的作者不知有多少。 别的不说，就那天在电梯间里遇到的天在云端，听说是科幻圈的大佬。 可惜后悔药也吃不了了，他那时是失了智，太想在连胜面前维持“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好像有点用力过猛…… “噔噔噔噔噔噔——！” 听到这声音，厉泰升身子一震，飞快地掏出手机。 连胜换了手机、换了所有社交帐号，换了邮箱，换了一切能和他联系上的通讯手段，却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没注意，唯独没有注销一个小游戏平台的账户。 那是一个当年很火的小游戏平台，上面有不少“你画我猜”，“你说我猜”之类的小游戏程序。 连胜当年和厉泰升谈恋爱时，中午不能回家，两人午休时便开这个游戏平台玩上几局小游戏。 他们知识储备都挺强，彼此配合又默契，总是一直赢。 这游戏有个“亲密好友”功能，被设为亲密好友，对方上线时会弹出一道自己设置的声音。 厉泰升设置的是新闻联播开头。 这五年来，连胜就上线过三次，每次上线的时间都不规律。厉泰升估计她是被别人邀请了，才不得不玩。 担心自己上线会被连胜发现自己还关注着这里，厉泰升的程序升级了无数次，却一次都没有登录过。 直到上次在电梯里看到那个戴眼镜的天在云端对连胜大献殷勤，那句“共进晚餐”明显是那男人为了炫耀说给他听的，厉泰升才破了防，用这个程序的亲密好友通话发了一条游戏短信。 一发出去，他就后悔了，连着好几天都担心连胜直接删了小游戏，又担心她把自己直接拉黑。 结果连胜什么都没做，也没有回应，就仿佛没看到一样。 这比直接删了他还让人泄气。 现在，他的好友“连胜”上线了，并向他发出了一条游戏信息。 厉泰升的心一阵抽紧。 他立刻打开了更新了无数次的游戏程序，速度极快地登录了自己的账号，打开了自己的好友频道。 【连胜：最后有一件事让我很烦恼。】 【连胜：还记得迷路的雪吗？我们一起为他处理的后事。最近他的书《蛮战》却开始更新了。】 【连胜：我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聊这件事。我怕他们会觉得我疯了。】 厉泰升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拳头捏得死紧，指甲深深嵌到了肉里。 唯有这样，才能阻止住他立刻回复信息的冲动。 好半天后，他才平复好了此刻的心情，仿佛才刚刚打开游戏的样子，在输入栏里慢慢地敲着字。 【频输：是吗，我】 他的“我”字才打一半，连胜的下一条短信差点让他把手机甩了。 【连胜：不管了。你要不要出来和我吃个饭？】 厉泰升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又有些好笑和怀念。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做事还是这么干脆直接。 好像他从未让她动摇或烦恼过，她随便勾勾手，便笃定自己还是会巴巴地凑过去。 真是怄啊，答应了又显得好像很贱…… 【频输：好的。哪里？什么时间？】 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动了呢。 ** 办公室里，被厉泰升认为“不会动摇或烦恼”的连胜，此时正坐在电脑面前，捂着自己的脸懊恼着。 “叫你手贱看邮件！叫你手贱！” 连胜在心中骂着自己，“看完就心软！看完就心疼！” 万一他现在有女朋友了呢？ 万一他现在已经结婚了呢？ 万一他对他因爱生恨，见了面就热嘲冷讽呢？ 就让彼此只留下对方最美好的样子不好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连胜在心里土拨鼠叫。 大概是因为“畅快看书”的马经理将厉泰升贬得太低，连胜心里有点膈应，再加上最近迷路的雪在创梦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连胜脑门被门一夹，将李小白转发给她的几封当年的邮件看了。 第一封邮件还好，只是厉泰升找李小白咨询女友近况如何，是不是遇到了麻烦或者什么难言之隐，需不需要帮助之类的话。 但是李小白那憨憨，直接一封“你高攀不起”的回信把厉泰升的嘘寒问暖给怼了回去。 所以到了第二封信时，内容就开始有点一言难尽了。 她当年离开时候，实在想不到什么分手的理由，厉泰升出门旅游之前她甚至还准备请假一起去的，只不过负责的作者出了事，没办法出去。 等他回来，自己有了这么个破毛病，在家里连看到和厉泰升的合影都会吐，只好把“我要回去继承家业”这么中二的理由丢给了他。 她从小要强，实在不想让厉泰升把自己当成个疯子或者精神病患者，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呕吐的样子受到侮辱。 再加上那时候她刚有了这个毛病，整个人处于崩溃的边缘，所有的压力压迫之下，让她最终选择了不告而别。 到了第二封邮件，厉泰升对李小白的态度就从客气变成了“迁就”，开始介绍起自己的家世，并委婉的表明虽然自己看起来好像游手好闲，但养活自己和连胜这个女友还是没问题的，他的父辈也攒下了不少家产，所以他才能这么悠闲的度日云云。 就差没把“我真的不穷我没高攀”几个字丢在李小白脸上了。 然后李小白憨憨，给厉泰升回了个连成集团的当年财报过去。 只看了前两封信，连胜就已经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厉泰升虽然看起来嘻嘻哈哈，为人吊儿郎当的，其实从来不求人，也不关心其他人是什么样的人。 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创梦有个大神叫李小白的是女友的发小，但他从来不关心李小白赚多少，名气多高，也不在意他是不是大神。他也从来不问她的家庭，不好奇她为什么单身独居。 他和自己相处，就仅仅当她是“连胜”这个人，而非其他外在附加的东西。 厉泰升不该受到这样的屈辱，哪怕李小白是她的发小、好友。 看完几封邮件，连胜坐立难安，心里甚至把李小白这个坑友骂了七□□十遍。 骂完之后，就脑坑的登上了游戏，发出了那条短信。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知道厉泰升有没有换手机。 三分钟过去了，厉泰升很快给出了回复。 【频输：好的。哪里？什么时间？】 救……救命！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直接！ 第71章 绅士淑女 成年人的机锋和过招往往都在…… 连胜和厉泰升的会面, 被定在最近很火的一家网红餐厅。 这家餐厅做的是改良式淮扬菜，最有名的是各种可爱的小点心，是很多年轻人的约会圣地。 最后一条是定下餐厅后连胜翻大众点评看到的, 那时候消息已经发出去了，再改就变得很刻意。 也不知道厉泰升会不会多想。 一下班, 连胜就直接让司机开去了那家餐厅。 连胜现在和刚和厉泰升谈恋爱那会儿不一样, 她现在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 去哪儿吃饭一定要定包间。 但今天, 连胜破天荒的没有定包间，而是选择了大厅。 一想到自己要和厉泰升在四下无人的小包厢里单独相处，只是那个画面都让连胜浑身不自在，还不如在大厅里算了。 但是等连胜到了地方，目光往这家所谓的“网红餐厅”里一扫, 整个人头皮都发麻。 整个餐厅走的是民国复古风格, 为了营造出一种“浪漫”的氛围, 餐厅里的灯光都很昏暗, 头顶的水晶灯是上个世纪老洋房的那种标配，桌上摆着温暖的香薰蜡烛, 来吃饭的人也以情侣为主，一眼望去，竟没看到几个以家庭或者好友为单位的顾客。 就连来回穿梭服务的侍应生都全是旗袍打扮的年轻女孩, 脸上还带着个羽毛面具, 笑语晏晏地服务着，却又不会过度逗留，给每一桌的客人都留下了足够的私人空间。 就这个氛围、这个灯光、这个样子，在大厅还不如在包间呢！ 可惜连胜人都到了，也没有后悔药吃了, 只能硬着头低着头，跟着指引人员往自己预留的大厅靠窗位置走。 当厉泰升走进这家叫“蓦然”的餐厅时，哪怕整个餐厅烟月半胧，淡纱轻袅，他的眼中也只有窗边佳人侧颜凝睇的身影。 那道侧影，是他印在心底的眷念。 “先生，您是和窗边那位美女有约吗？” 见厉泰升迟迟不往前走，服务员疑惑的回头向他看来。 昏暗的灯光下，连胜的轮廓都变得温暖起来。 “嗯，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厉泰升贪婪地凝视着那道身影，缓缓地点头，脚步重新向着窗边走去。 看似支着下巴在发呆的连胜，其实已经在窗户的倒影里看到了正在向她走过来的厉泰升。 但她实在想不到要怎么自然地进行多年后再见的“开场白”，所以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就这么看着玻璃窗里青年模糊的身影。 连胜自认自己是个肤浅的人，当年看上厉泰升，除了他确实出现在她最无助最惊心动魄的时刻，剩下的，便是因为他的脸和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好身材。 时隔多年，她依然会为他这张凌厉而冷淡的脸动心，不得不避开可能会出现的直视场面。 然而餐厅就这么大，再怎么磨蹭走过来也不过是一瞬的时间。 随着椅子被拉开时轻微的摩擦声，连胜像是被惊醒般向对面看了过去，正好和落座的厉泰升有了短暂的眼神接触。 很快，厉泰升便低下头坐了下去。 连胜那忐忑的一颗心，却笃定了下来。厉泰升回避她眼神的上一刻，看她的眼神是温柔的。 “这地方名气挺大。” 厉泰升摆弄了下桌子上的水杯，微笑着说，“只是我没想到，你会选这么个地方。” 厉泰升在创梦建过作者号，混入过创梦的作家群。他听说过连胜这几年和别人吃饭，一直都固定在半岛酒店的逸龙阁。 接到连胜的短信前，他都已经在衣帽间找自己的正装了。 “嗯？” 连胜愣了下，误会了厉泰升的意思，窘迫地说，“我也是定完了后才发现有点不合适……” 咦？ 和很多男人一样，厉泰升进来只顾着找人，根本没注意到餐厅的环境。但他很快的反应过来，立刻抬起头飞快地扫视四周。 每一桌都是含情脉脉相顾而笑的情侣，连点菜吃饭时眼神都如胶似漆，果然好一个“约会圣地”。 “我觉得环境挺好。”他蓦地笑了，眼睛里含着光，“挺不错的。” 感觉自己好像被调情了。 连胜拨了下鬓边散落下的头发，假装低头看菜谱：“既然你到了，那我们来点餐吧。你想……” “哇，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一道熟悉的惊呼声打断了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氛。 连胜猛地抬起头，看到李小白眼睛睁得浑圆，仿佛见了鬼一样在看他们。 在李小白的身边，是正在使劲拽着李小白袖子拼命对他使眼色的女友凤琦。 两人都打扮的很精心，明显是趁着周末来这个“约会圣地”来约会的真情侣。 “疯啦，打扰人家约会！” 凤琦简直要给男友的一根筋征服了，压低了声音拽着他就要走，对着连胜致歉，“不好意思，他不是故意的，我们这就去自己的位子。” 她的手指着后面包厢的方向。 李小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仿佛吓傻了一样，站在那里动都不动。 连胜这个万年工作狂，创梦大型舔狗现场的常年制造者，业内男性作者感情杀手，创梦单身女魔头，正在和厉泰升这个前男友约会！ 居然不是和小鲜肉，而是这根老腊肉！还是吃回头草！ 不要说什么是为了谈公事这种话，在这种一看就是来约会的地方吃饭，谁能谈得下去公事？ 就算谈公事也谈着谈着，就谈到潜规则上去了！ 连胜和李小白多年好友，他眼珠子一转连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家伙的脑洞和联想能力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的，否则也写不出那么多大长篇的奇幻小说。 与其和这憨批在这里扯掰“我有约会我没约会”的讨论，不如釜底抽薪来得快。 “你明天不想来创梦‘上班’了吗？” 连胜提醒他现在的身份，“我和朋友吃饭，和你有关系吗？” “啊……” 李小白猛然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助理”，按照他的身份是管不着连胜和谁吃饭的。 “上班？” 厉泰升当然知道面前这位是谁，但他记得李小白是个全职作者，“他不是……” “对不住对不住！我是脑子抽了！” 眼看着自己身份就要败露，李小白脸都吓白了，连忙反手一扯女友的胳膊，“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小两口落荒而逃。 “李小白不是全职写作吗？他在创梦上班？”厉泰升起了个话头，又瞟了眼他和那女孩紧紧牵着的手，“他谈恋爱了？” “啊，因为一些原因，他现在朝九晚五的在创梦码字。” 想到李小白那坑货，连胜的神情很自然地放松下来，“那个是他的女朋友，正在热恋期，李小白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和他黏在一起。” “我们刚谈那会儿也一样。” 厉泰升不紧不慢地打开了桌上的菜单，像是谈论着别人的事情那般，“成年人谈恋爱不像学生时期，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当然只能抓紧每一个相聚的时候。” “是这个道理。” 这么多年过去，连胜的脸皮也历练出来了。 “先看看吃什么吧。” 厉泰升将菜单递给连胜，“我是第一次来，你点。” “巧了，我也是第一次。” 连胜矜持地拒绝了拿菜单，“是我请你吃饭，你是客人，还是以你为主吧。” “你欠我一顿饭……” 成年人的机锋和过招都在无形之间，厉泰升坚持要将菜单递给连胜，“不过今天我不想吃那顿饭，这顿我请。” 连胜还想说些什么，厉泰升指了指周围。 “连胜，看看其他桌。” 他示意连胜看隔壁。 连胜扫了眼其他几桌，发现每一桌都是女人点餐，男人听着，没有一桌例外。 “给我个当绅士的机会。” 厉泰升再次递上菜单。 这么多年过去，连胜身居高位看似潇洒，实际上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紧绷的。为了不让人误会，也为了不给人落下话柄，她和男人吃饭时很少让别人请客，和女性作者吃饭也会回请回去，或是在赴宴时带上体面的礼物。 她不能欠人情，不能让人错会意，也不想留下感情债。 很多时候，作为“经纪人”，她必须要照顾自己手下的作者，就餐时也是让别人先点，她有太多不能吃的东西，一旦她来点餐，会让很多人不够尽兴。 “行吧。” 连胜怅然了一瞬，之后干脆地接过了菜单。 “我先说好，这些年我的口味变了不少，你别给我自作主张加什么我以前喜欢吃的菜。” “你随意点，我不挑食。” 面对连胜的“提醒”，厉泰升笑笑，按了下桌上的服务铃。 *** 包厢内。 “我说你在干什么呢？” 凤琦看着鬼鬼祟祟站在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的男友，茫然地问，“外面发生什么了？” “我在看连姐和那男的吃饭。” 李小白一边翘首从门缝里往外看，一边嘀咕着，“奇怪了，吃个饭，还把菜单推来推去干嘛？” “你管人家谈恋爱干什么？” 凤琦不解地问，“那是别人的私生活吧？” “你不知道，连姐看起来强势，其实感情上很单纯……” 李小白的心思全在外面的厉泰升身上，随口回答，“而且她以前遇到过很不好的事情，在感情上很坎坷，我怕她又在同一个人身上受伤……” “那也是连总自己的事情，你就是人家的助理而已。” 凤琦狐疑地打量自己的男友，“我说乔慕白，你不会一心两用，和我谈着恋爱，心里还暗恋连总吧？” “怎么可能！我要能和她有火花早就有了，我都说了一万次了！我……” 李小白听到这种猜测都快养出条件反射了，下意识就辩驳。 辩驳到一半，他赶紧噤声。 “说一万次什么？还有其他人这么猜测过？你们之前很亲密吗？”凤琦何其聪明，顿时就抓到了些蛛丝马迹。 “我刚刚就觉得不太对劲，人家连总和男人吃饭，你惊讶个什么劲儿？” “你看她对我那个样子，又是威胁我不要工作了，又是赶紧要我走的，像是和我很亲密的样子吗？” 李小白后院起火，哪里还顾得上人家谈恋爱，赶紧跑回座位边求饶，“我就是太好奇了嘛。我的上司是个女的，我一个男助理，老是被人误会也正常。你看我，平时上班往连总那凑过吗？” 凤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照理说，以她男友这被公司里又是忽视又是霸凌的势头，看起来也不像是和女老总有什么暧昧的样子，否则他肯定不会混得这么差。 难不成…… “你是不是被连总潜规则过？还是她要潜规则你被你拒绝了，所以你在公司里才到处碰壁？” 凤琦眉头皱得死紧，那双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李小白的表情，“你平时更连总都不敢接触，也不愿出办公室门，是不是为了避嫌？” 所以他才那么关心那位连总有没有谈恋爱，因为她谈了恋爱就不会对他伸出魔爪了是吗？ “我的天……你这个推断真是……” 李小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女友似的，止不住地上下打量，“真是绝了！你比我还适合写小说，你可以发掘一下这方面的潜力，真的！” “什么写小说？” 凤琦以为男友在嘲讽自己，不悦地问，“我在问你呢，是不是嘛？” “没有没有！” 李小白越想越好笑，“我就是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连胜。” 他从拖着鼻涕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跟着连胜跑，连胜跟她姐似的，别说谈恋爱了，哪怕有这个念头，他都有种“乱///伦”的负罪感。 “你追我，不会是觉得我像个男人吧？” 凤琦又露出那种“你别是个人渣”的表情，一言难尽地看向李小白。 “Get real!” 李小白瞪大了眼睛，“你哪里像男人了？我天天满脑子都是怎么拐你和我回家过夜，你要是个男人的我会……” 靠！ 说漏嘴了！ 李小白话说一半，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 凤琦也傻了。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人敲响了，一位穿着旗袍的女服务员伸进头来，“两位晚上好，你们的菜品准备好了，可以上菜了吗？” 李小白忙不迭地点头：“可以可以！快点！” “我们先吃饭，先吃饭……” 李小白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凤琦，“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讨论下刚刚我说的那个话题……” “先吃饭！” 凤琦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还好，很快菜就上来了，两个人的态度又重新恢复了自然。 吃到一半的时候，之前那位服务员又敲响了门，端着巴掌大的两个玲珑小碟走了进来。 “两位晚上好，今天是我们的新品尝鲜日。这是我们后厨新研究出的凉菜菜品——‘蒜香海带丝拌海蜇’。菜品是免费的，还请两位在尝过后给我们的厨师提出点宝贵意见……” 她一边向着两人礼貌地笑着，一边将小碟子分别放在了两个客人面前。 “我们运气这么好？” 凤琦好奇地伸出筷子夹了一点海带丝。 李小白也跟着女友拿起了筷子，然而筷子才举到一半，他脸色突然一变。 “这个菜每桌都有吗？” 李小白急急地问。 “是的，先生，每桌都……” 不好！ 李小白将筷子一甩，猛地跳起来，飞快地朝门外冲了出去。 ** 昏暗的大厅里，连胜和厉泰升的菜也才刚刚上。 连胜刚做好心理建设，正准备问一问他为什么会写书的事情，就见一个带着羽毛眼罩的侍应生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过来。 她止住了话头。 “两位晚上好。今天是我们的新品尝鲜日。这是我们后厨新研究出的凉菜菜品……” 侍应生微微躬身，弯腰将餐盘内的小碟拿了出来，先放在了连胜的面前。 “谢谢。” 连胜笑着低头。 嗬——！ 当看清那碟子里是什么东西时，连胜寒毛倒立，脸色煞白！ 第72章 恩将仇报 连姐，你坑人！！ “小阁楼的平台上晒满了各种鱼干、海带和其他海货, 在炎热的夏天里，它们被太阳暴晒后发出一阵阵浓重的腥臭味。 而被这些腥臭味吸引来的苍蝇聚集在小阁楼里，在人们打开门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飞舞着……” 这个场景在很多年里, 都是连胜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们不喝酒，不需要凉菜。” 厉泰升低头看了眼刚刚放下的菜碟, 直接探出身子, 伸手拿走了连胜面前的碟子。 他将那碟子和自己的碟子一起放回了侍应生手里的餐盘中, 对她说：“不好意思, 你给下一桌吧。” 侍应生有点懵，但也看出了这男人不想人打扰的意思，很干脆的端着盘子走向了下一桌。 但连胜的脸色还是难看的要命。 太久没有这样直接面对刺激源，她半天回不过神来，眩晕感让面前的蜡光似乎都是扭曲的。 更糟糕的是, 大概是因为这盘海带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她对厉泰升的不适感又出现了。 厉泰升曾让她心动不已的脸, 忽而变成“阿布”身份证上青涩的面孔, 又忽而变成她破门而入时看到的那张可怕的脸。 那恐怖的画面让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将脸彻底地埋在自己的掌心里。 “你还好吧？连胜？” 厉泰升看她看了自己一眼就突然捂着眼睛不说话, 心里堵得慌，“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连胜紧紧地闭着眼，只是摇头。 餐厅的另一头, 李小白疾奔而来。 “连姐！” 他急得满头大汗, 一奔过来看到他们桌子上都是正常的汤羹饭菜，没见到那两个小碟，当场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 但一扭头，看到连胜捂着脸撑在桌子上的样子，心又是一提。 “小白……” 连胜听到了李小白的声音, 闷哼出声，“我老毛病犯了。” “好，需要帮你叫家里司机吗？” 李小白俯身问她。 “你现在就带我走。” 连胜没有睁开眼睛，她的头一阵阵地剧痛，但意识还算清醒，“厉泰升，我突然有点不舒服……” “我送你回去吧，我开车来的。” 厉泰升立刻站起来，准备去连胜座位那边。 连胜虚弱地：“不用！” 李小白铿锵有力：“不用！” 两人异口同声地制止了他的好意。 “小白。” 连胜借着李小白搀扶他的力气顺势起身时，小声对他说，“你打个电话给凤琦，叫她来帮个忙，我现在看不见东西。” “什么？” 李小白吓了一跳，刚准备掏手机，抬头就看到女友在包厢的门前抱臂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这边。 事情急迫，他也没多想，连忙拼命挥手招女友过来。 凤琦犹豫了下，还是过来了。 “怎么回事？” 她看了看男友，又看了看靠在小白身上闭着眼的连胜。 “连姐有点不舒服，快来帮忙！” 李小白等下还要开车，一个人也确实顾不过来连胜。 凤琦一肚子邪火不好发，又不愿被人看出来，只好转头冲像是路人似的站在一旁的厉泰升说：“你都不知道扶一下你女朋友吗？” “是你男朋友动作太快。” 厉泰升眼中厉光一闪。 作为完全不知情者，凤琦不知道这几个男男女女在搞什么。 她思忖着连胜之前给她的那一百万，好歹也是有过合作关系的人，硬是摁下一肚子疑问，伸手从男友手中搀扶过了连胜。 这一扶，凤琦心中一惊。 连胜的胳膊像是病人一样软绵绵地，体温低得可怕，手心里也全是冷汗。 “她到底怎么了？身上带着药吗？” 凤琦这下也急了，“要不我背她吧？” “厉哥，你记下我的电话号码，XXXXXXX。” 李小白快速报出一大串电话号码，催着厉泰升记下，“快点！” 从头到尾，厉泰升的薄唇都紧抿着，看起来便随时会发火的样子，却出乎意料的一直没吭声吭气。 被李小白这样呼喝，他居然也顺从地把号码记下了。 “我们先带连姐回去。” 李小白示意凤琦先扶连胜出去。 这桌这么大的骚动，已经有不少人好奇地伸头探脑。 “我那桌，还有你们这桌，麻烦你结个账。到时候你用手机给我个账号，我把钱转给你。” 李小白想想这男人也是倒霉，若是自己遇到这种事还一定怎么样，难得放软了语气说，“你别想太多，和你没多大关系。” “你快去照顾连胜吧，别废话了。” 连胜不在场，厉泰升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这点钱我还付得起。” “谢谢啊！” 李小白点了点头，向女友和连胜的方向追了出去。 临走出餐厅前，李小白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 餐厅的落地窗边，西装笔挺的厉泰升直直地坐在那里，看着桌上的蜡烛发呆，像是人傻了。 李小白对他的同情油然而生。 说老实话，这人打扮得人模人样的时候，看起来和连姐还是挺般配的，而且连姐也根本就不在意什么家庭背景之类的，哪怕这小子真的一穷二白，连姐真喜欢，在一起就在一起了。 只可惜吧…… 仿佛是对李小白的视线有所感应，厉泰升突然扭头向窗外的方向。 他的目光带着冷意和抗拒，李小白忙不迭地收回了视线，小跑而去。 *** 凤琦扶着连胜一出餐厅外的停车场，连胜就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凤琦凤琦，别从那边走，那边有垃圾桶！” 李小白气喘吁吁地从餐厅方向跑来，手里拿着车钥匙一指右边，“垃圾桶苍蝇多，我们绕一下！” 连胜脚步一顿，乖顺地朝着李小白指着的方向走。 凤琦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停车场的入口，不太明白好好的大路为什么不走，要从花坛里无人的小缺口穿过去。 但考虑到连胜是病人，要迁就对方，也只好跟上。 等所有人钻进了李小白的车子，李小白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态度非常自然地说：“凤琦，你帮我照顾好连姐，我先送她回家，我们再去搞点吃的。” 李小白这种对连胜好像自己人一样的“亲密”，令凤琦心情不适。 什么叫“帮我照顾好”？ 要是一般的女人，此时肯定不管不顾地闹起来了，非逼着男友解释清楚不可。 然而凤琦是一副坚忍克制的性子，虽然一肚子闷气，却也只能打开车窗的一条缝透了透气。 要是平时的连胜，肯定也能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可惜她早已被眩晕和头痛打败，分辨和思考的能力只剩下一半。 车子发动了，车里安静地可怕，没有一个人说话。 李小白是个活跃的性子，怕后面两个女人不自在，趁着等红绿灯的时候，没话找话：“这条路就是堵，每次打这边过都跟老太太过马路似的。好在过了这个路口就好多了。” “你经常来这条路吗？你家不是在创梦对面吗？”凤琦突然冷冷地开口，“这里可离创梦远得很。” 李小白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这里是魔都最炙手可热的高端住宅区，前面就是外滩，沿着江景一线的房子根本就不是工薪家庭买得起的。 连胜住的顶层豪宅是她堂姐连城自留的私产。 因为连胜见不得蚊虫苍蝇，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只有住在二十层以上的顶楼，才能确保她在居住环境里看不见这些东西。 而他当年因为连城和连胜的关系，曾在连成集团开发这边的高端小区时，用内部价买到了一套一百六十平的平层。 换句话说，和小时候一样，连胜与李小白是一个小区的邻居。 李小白就不是什么有城府的人，面对女友的疑问，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十字路口的绿灯亮了，李小白还愣在那里，后面的车辆忍无可忍，纷纷按起了喇叭催促。 “快走！” 刺耳的喇叭声让连胜的头疼的更厉害了，喝了一声。 “好好开你的车！” 李小白连忙一踩油门，冲出了路口。 谁料，连胜的这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在凤琦看来就好似他们确有“奸情”的佐证，甚至还有点在她这个正牌女友面前“示威”的意思。 李小白脑子里乱糟糟的，剩下来的路完全是靠着肌肉记忆和本能开回去的，路上没出事全凭运气好。 等到了小区门口，又遇到了麻烦事。 李小白为了假装“普通人”，那几辆牛掰哄哄的跑车都没开了，专门买了辆中端SUV代步。 今天连胜没用专车司机，李小白又换了车，门口的保安不认识他们的车，直接把他们拦了下来。 等到车窗一打开，李小白那张脸就是最好的名片，保安立刻就放下了戒备的表情。 他余光再往李小白后座一扫，没看到角落里的凤琦，只看到了靠着窗闭目养神的连胜，了然地点头。 “您怎么换了这个车啊？又和连总一起出去吃饭回来？” 保安一边客套地寒暄着，一边给李小白的车放行。 “嗯。” 李小白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头皮阵阵发麻，含糊不清地应了声，赶紧把车开了进去。 等李小白熟门熟路的把车开进了连胜家的专属车位，一气呵成地停在连胜的专车旁边时，凤琦那双杏眼已经能喷火了。 “等会儿给我好好解释！” 凤琦咬牙切齿地对李小白丢下这句威胁，先把连胜扶了出来。 到了熟悉的环境，连胜的PTSD症状已经减轻了不少，一下了车，就对李小白和凤琦摆了摆手。 “你们不用送我了，电梯是专属直达的，我直接上去就好。” 连胜一指停车位不远处的独梯，揉了揉太阳穴。 “你行吗？都到楼下了，我还是……” “你要当着你女朋友的面，送另外一个女人回家吗？你是不是缺心眼？！” 连胜叱道。 “啊这！” 连胜的一句点拨，让李小白的“任督二脉”被彻底打通。 他猛地扭头看向凤琦。 凤琦的心思被人一语道破，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李小白惊诧的目光。 李小白这才后知后觉的弄懂了，为什么今天一晚上女友的脸色臭成这样。 “他不穷，他家也在这里。” 连胜好好的约会被自己的老毛病弄黄了，以为对厉泰升会减轻的症状又回到了原点，现在根本提不起什么精神替他们撮合，只能选择快刀斩乱麻。 “你小子也别装蒜了，带你女朋友回家，好好解释下吧。” 说罢，她便慢慢悠悠地自己摸到了电梯门口，用指纹开了锁，把这对闹别扭的小两口关在了电梯外。 电梯门阖上前，她对着门外的两人摇了摇手。 “今晚谢谢你们，改天补请你们吃饭。” 等连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两人面前，李小白和凤琦站在这满是豪车的停车场里面面相觑。 “到底怎么回事？” 凤琦心里荒突突地，像是第一次认识男友那样认真地打量他。 “你今天必须给我解释清楚！” 完蛋！ 李小白一看凤琦突然肃然起来的脸，心里都不是“咯噔”一下，是“哐当哐当”地往下坠。 连姐，不带这么“恩将仇报”的！ 第73章 狡兔三窟 他莫不是个渣男/渣女？…… 李小白其实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回这边小区了。 这边虽然住的舒服, 但是路上老是堵车，凤琦平时要上班，李小白和她相处的时间本来就少, 自从和凤琦谈恋爱后，他就搬去了创梦附近的单身公寓, 因为凤琦单位的员工宿舍也在那边。 而对凤琦来说, 李小白就是个性格单纯、非常孩子气的年轻小伙子, 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他是混血儿和那张明显比其他人五官深刻些的脸。 但现在, 李小白却熟门熟路的领着她走在本市最贵的豪宅小区里，而且看起来还很有可能就住在这里。 一路上，李小白和凤琦都没有说话。 李小白是在发愁等下该怎么“坦白”，凤琦则是在想李小白到底是为了要隐瞒她家世，毕竟“有钱”在很多人看来, 根本不是减分项。 等李小白带着凤琦上了楼梯, 开了门, 凤琦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男友确实“不穷”。 可以俯瞰半个外滩的楼层, 整个客厅就占了房子的一半，从屋顶垂落的窗帘遮住了整面墙。 屋子里的沙发、餐桌都被一层防尘罩罩着, 显然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李小白一进门，先伸手打开了电动窗帘的开关。 两层窗帘缓缓拉开，露出窗外雄伟的黄浦江, 依稀可见几艘游轮在江面上悠闲地驶过, 船头的彩灯在不停地闪动着。 “这边我一个人住，我爸不喜欢高楼，还住在静安那边老房子。” 李小白挠了挠头，从玄关里翻出一双拖鞋，递给凤琦。 凤琦用审视的目光扫过屋子的陈设。 很简洁的北欧风, 屋子的装修风格很硬朗，以黑白灰的色调为主，看不出有女人生活过的痕迹。 一眼能看到开放式厨房里的炉灶上连锅都没有，空荡荡的案台上只有微波炉和一个看起来就是煮泡面的小汤锅。 这算什么？ 狡兔三窟？ 还是她根本没资格被带到这处“私人宅邸”来？ “我家女人的拖鞋只有钟点工和连姐的，这双是连姐的，你先穿吧。”李小白给凤琦找了鞋。 “连总经常来你家吗？” 很好，连胜就能经常来。 凤琦的目光从玄关放着的荷叶盛盘上扫过，里面放着无数车钥匙，钥匙上的图案不是牛就是马，有些凤琦也不认识，就这么乱七八糟的甩在那里。 看到那些车钥匙的数量，凤琦感到一阵窒息。 她曾听说过，有些男的夜店泡妹子就靠在闲鱼买的豪车钥匙。 这些男人进了夜店，装作不经意的把豪车的钥匙往吧台上一丢，点上一瓶酒，自然有识货的女孩会凑上来。等到了气氛对了的时候，男人就会宣称自己喝了酒不能开车，带着女孩打车回家过夜，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豪车。 难道乔慕白其实是个渣男？ 自己是被什么游戏人间的浪子装纯给骗了？ “我从小和连姐一起长大啊，她现在还是我的经纪人。” 李小白知道事情到了这个时候，瞒也瞒不下去了，只好实话实说，“我这房子还是托她家的关系才买到的。” 他见女友一直没换拖鞋，反到望着玄关的盘子发呆，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心里又是一阵乱跳。 “我，我是觉得开家里这些车接你上下班太高调了，所以才换了辆经济适用的车……” 李小白结结巴巴地解释，“我真不是故意骗人。” “你是说，这些车钥匙不是假的？” 凤琦脱口而出。 “啊？我在家里放假车钥匙干嘛？” 李小白纳闷地问，“车钥匙就是拿来开车的，不然还能干什么？连姐车位旁边几格那一排就是我的车库，我刚才不是把车停进去了吗？” 不是自己的车库，他敢停么！ 凤琦一想到男友车边刚刚停着的那一排跑车，更窒息了。 “在创梦上班这么赚钱吗？” 太豪了，她现在跳槽还来不来得及？ “这个吧……其实我倒确实在创梦赚钱，但我吧……” 李小白字斟句酌着，想要用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透露自己的身份，“我不算是创梦的员工。” 凤琦懵懵懂懂地看着李小白，想到他刚才说连胜是他的经纪人，心里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其实，那间办公室是我借来码字的……” 李小白小心翼翼地探看着女友的神色。 “我是创梦的网络作家。” *** 与此同时。 头晕目眩的连胜挣扎着回到家里，把自己摔进客厅的皮沙发里，然后给自己的心理医生打了个电话。 “李医生。” 她半阖着眼，灰心丧气地对心理医生说，“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这次的刺激源是海带。” “症状？” 李医生在那边问。 “我出现了幻觉。我把我的前男友看成了阿布，而且还不是正常状态下的阿布……” 连胜大致地向心理医生描述了下当时她看到的样子。 “那实在是太可怕了。哪怕是最严重的时候，我也没想过厉泰升的脸会变成那样。” 幸亏当年和他分开了，否则她和他都要受到打击。 “你是说，你把他的脸看成了当年那个作者的脸？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联想？他们长得很像吗？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李医生却问起了其他的关键。 “他和阿布，完全不像。” 连胜怔住了。 鉴于当时那种情况，阿布活着时候的长相她只能通过他的证件照看到。 “阿布是个黝黑方正的小伙子。我前男友不是方脸，也不黑。以前……以前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我以前想起他，只是连带着会想起那个小阁楼里的情景，然后就会犯恶心。” 连胜的情绪低落无比，声音也有气无力，“现在看来，症状好像还加深了。明明我之前偶遇他，并没有什么不适反应……” “我倒觉得，你这不是症状加深，而是因为最近出现了新的联想链。之前联想到你男友会刺激你的症结解开了，但现在又有了新的症结，让你把他和阿布联系在了一起。” 李医生在电话那头分析着，“你现在有时间和我聊聊吗？” “我现在只有时间了。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连胜苦笑着说。 之后，两人通过电话聊了下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已经她最近几次出现幻觉和没有出现幻觉的“情境”。 PTSD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心理疾病，而且药物治疗的有效性往往不及心理治疗，基于循证学证据合理处方和设计心理干预的方案就变得非常重要。 李医生已经为连胜服务了四年多，对她的情况可以说非常了解。 连胜能从一开始严重损害生活质量和功能水平恢复到现在基本可以正常生活，李医生的作用功不可没。 在听完她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后，李医生有了个简单的推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蛮战》的更新对你的病情是有帮助的。它让你开始正视那位作者当初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心理和逻辑写作。你在阅读《蛮战》的同时，等于就慢慢接触和接纳了作者本人，并将他最初那种恐怖的形象在脑海里慢慢替换成一个普通的作者身份。” 李医生开始分析着，“至于你会出现幻觉，有可能是因为他最近恰好也有了作者的身份，你又和他共同经历了这些，再加上今天你又接触到了刺激源，各种原因夹杂一起，使你聚焦创伤的认知行为产生了错乱……” “那我该怎么办？” 连胜在李医生面前几乎是没有保留的，“当年我对他不告而别本来就很对不起他，今晚又再次把他抛下了。我长这么大，只觉得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阿布，一个就是他……我实在不想再伤害到他了。” 至少，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她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厉泰升的面前。不必畏缩，不必恐惧，不必焦虑，可以好好地说声“对不起”。 “哪怕只是做个普通朋友，正常的交往也好啊……” 她喟叹着。 “这就要看你是想保守治疗还是脱敏治疗了。” 李医生听出了连胜的惆怅。 病人对自己症结迫切想要解决的心理，才是最好的安慰剂。 “既然你对《蛮战》的阅读曾使得你的病情有好转，那我建议你还是接着读完它。至于你的男友，你确实欠他一个解释，这让你对他一直留下了心结，也不利于你恢复。” 李医生建议着，“你可以和他继续保持联系。如果你担心面对他会产生不好的联想，那就通过短信、电话的方式沟通，一点点的接触。” 连胜认真的听着，记着重点。 继续读《蛮战》。 和厉泰升保持交流，重新恢复电话和短信上的沟通。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第一条很容易。 第二条也不难做，只要她脸皮够厚。 连胜和李医生的心理疏导一直进行到了晚上十点，才挂断了电话。 这个时候，她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 折腾了一晚上，饭也没吃，肚子是饿得咕咕叫。 不仅仅是自己，厉泰升也被她“耽误”了一晚上，还被放了鸽子，估计今晚会食不下咽…… 强烈的愧疚感让她拿起了手机，对厉泰升发了一通信息。 “不好意思，今晚我又对不住你了。” 连胜将自己现在的手机号码和其他几个私人联系方式发给了厉泰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加一下，回头我和你慢慢解释。” 她信息发出去不到两分钟，对方的好友申请就发过来了，快得就像一直在那边等着，又像是怕她突然反悔不接受了似的。 连胜嘴角挂上了一丝不自觉的笑容，点了通过。 【阿厉：这么晚了，不舒服就去休息吧。】 厉泰升的头像还和过去的时候一样，是一座巍峨的高山。“你不用介意放我鸽子的事。其实这样交流还自在些。” 【阿厉：你没发现吗？我们多年不见，今晚再见面时，都有点端着。你看，当时菜都上了一半了，话没说几句。】 连胜笑出了声来。 厉泰升一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很会化解尴尬。当然，他要想让人尴尬的时候，那也真是损就是了。 大概是心中的不甘之情太过旺盛，又大概是几次三番对不起厉泰升，愧疚之情终于破了表，连胜思虑再三后，决定还是对厉泰升说实话。 哪怕可能从此就要被拉黑了。 【连胜：厉泰升，我有精神病。】 * 李小白家。 “乔慕白，你有病吧！？” 本该是安静的深夜，凤琦那高了八度的声音却震得李小白跟着抖了一下。 要不是这房子的隔音不错，一梯又只有一户，隔壁的邻居估计来投诉了。 “就因为怕我笑话你，你又搬家，又买车，还跑去创梦天天假装上班？” 凤琦这一晚上感觉都严重缺氧。 过去，凤琦一直觉得男友单纯的可怕，自己要不是多护着点，估计给人吃得连渣滓都不剩。 现在回顾李小白玩游戏的过程，他这岂止是给人“吃得渣滓都不剩”？ 他不但被人吃了（被楚狂人坑被盟友背刺被连胜算计），吃完还吐了出来（退游了又回归）。 吐出来了还不算，假装是代练玩自己的号，还把自己本人给搭进去了。 他折腾了这么多事，全只是为了…… 凤琦难以置信地看着刚刚吐露心声的男友。 ——面子？！ 第74章 人生赢家 我有钱，我名气大，难道是我…… 无论是打游戏还是现实里, 凤琦都是一个理性多于感性的人。 就像今晚遇到的这些破事，如果换成其他女孩，自己的男友连约会都搅黄了, 又是吃饭时关心“女上司”的过敏源，又是送“女上司”回家, 就算不原地爆炸, 肯定也少不了闹出一些龃龉。 但在了解“连胜”确实是身体出了问题后, 凤琦就能冷静地先将个人感情放下, 把人送回家后再来处理个人问题。 同样的，在她玩游戏时，明明知道李小白是个引狼入室的傻X，可华夏文明遭遇多方入侵后，她还是能抛弃前嫌接纳李小白的人, 完全不会因为游戏开局被打成这样是对方搞出来, 而嘲讽他们。 面子是什么？意气之争又是什么？ 这世上大部分事情, 只要不是努力到最后一刻, 谁也不知道究竟谁能笑到最后，又会发生什么。 “你自己玩自己号搞那么多事干嘛？” 凤琦看着蹲在沙发边握着自己手一直在摇的李小白, 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不会从来就没什么代练，你一开始就是为了找个合盟的台阶骗我吧？” “不不不, 那时候我回去完结《月骑士》去了！真的是连姐帮我找的代练！”李小白怕凤琦误会自己, 指天誓日地说，“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创梦时候帮我们打饭的那个小哥吗？我的号就是委托他练的！” “你什么时候玩回自己号的？” 凤琦蹙眉问。 “就是……就是你把波斯破国了，我们搬师回长安的那天下午……”李小白想到那天，心还在怦怦跳。 “那天你帅爆了！真的！你说出那句‘大军回家，收复长安’时, 我差点都哭了你知道吗？我从来不知道游戏能这么玩！”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为你心动的！” 李小白再一次打出一记直球。 “神，神经！” 凤琦的声音柔和了一点，“那你也可以直说你写完书回来了啊，没必要假装自己是代练的……” “我那时候不是觉得你有些瞧不上‘李小白’嘛。” 说到这个，李小白委屈的不行，控诉起凤琦的过分，“你那时候还说，给你多少钱你都不伺候‘李小白’！” “啊？我说过这个话吗？” 凤琦想了想，没想起来自己说过这种话。 “有！就是世界里讨论我那本《月骑士》的时候！” 发现男朋友又开始犯起了“幼稚病”，凤琦明智的选择了不和他继续讨论这些旧事，而是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搜索起“李小白”其人。 也幸亏凤琦从来不看男频的小说，也因为玩游戏的事情先入为主地不想了解李小白这个人，否则但凡她有一点点好奇，乔慕白都没办法伪装这么久。 看着百科“李小白”的形象照，凤琦发觉单蠢的不是李小白，而是自己。 凤琦拿着手机，对比着屏幕里更青涩一点的少年，再抬头看着面前五官英挺了许多的青年，虽然年纪不同，无论怎么看，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是同一个人。 看到凤琦正在网上搜索自己的资料，李小白伸了下头。 凤琦的手指正点在“李小白”得到过的一连串荣誉上。 ……20XX年——20XX年最具人气网络作家。 ……20XX年福布斯中国名人榜第18名。 ……魔都作协副主席。 李小白突然感到一阵羞耻。 “词条里那些内容都不是我写的，是创梦帮我编辑的，这些奖也是公司这几年帮我申请的……” 李小白一看到自己名字前面那像装/逼/犯一样的大串头衔，便羞答答地说，“都是为了宣传需要，其实我除了写书，其他的都不擅长，连姐都不准我在没有她陪同的时候见外人。” “是我狭隘了……” 凤琦看着词条里“作家富豪榜第一”的头衔，再想想大门前托盘里那一大堆车钥匙，喃喃着，“你打游戏菜，并不代表你这个人的职业能力就差。” “啊？还，还行吧。” 明明是被夸奖了，但李小白总觉得哪里被冒犯到，“我写的早，又写的多，占了不少便宜。” “既然你是名人，那我们两个人的恋情迟早要被曝光的。到时候我免不了被人评头论足。我只是个普通的质检员，主播事业也干得一般般，又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人。” 凤琦一说起到李小白的真实身份就一阵头疼，“越想越麻烦，要不还是算了吧，我还是……” “不要啊！不要抛弃我！” 李小白突然嚎了一嗓子，往前一扑，径直抱住了女友的大腿。 ‘……还是出门都带口罩算了。’ 凤琦没说出口的话，被淹没在李小白石破天惊的一嗓子里。 “我是名作家，我有钱，我名气大，难道是我的问题吗？你怎么能因为怕麻烦就要甩了我！” 他到了二十五岁才找到一个称心合意的女朋友容易嘛他！ 听到他的哀嚎，凤琦捂住了眼。 完，这个坎儿过不去了。 知道男友是李小白以后，她看他仿佛头上有顶“智障光环”怎么办？听他说话都自动和游戏里那个“幼稚鬼”联系起来。 见女友一直不说话，似乎在沉思什么，李小白越发着急，把头直接枕在了凤琦的腿上，伸着脖子往她怀里凑。 “你别不说话啊，和我谈恋爱一点都不麻烦的。你看我们这不都谈了好几个月也没什么吗？” 李小白仿佛全然忘了自己做贼一样戴口罩和帽子，又换房子又换车的那些破事，“大不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我说我们单位好几个男同事，每次见到我们一起在食堂吃饭就欲言又止……” 凤琦想起那几个同事，似乎都是喜欢看网络小说的人，“之前还私下里问我是不是认识什么了不得的人。” 她那时候还以为李小白天天开车接送他上下班太高调了，都在想是不是该一起骑共享单车算了，顺便还能锻炼身体。 现在一想，得，那画面没法看。 “其实创梦也有很多人看出来了，但是连姐打了招呼，不准说出去。” 李小白挠了挠头，“我们在创梦还是安全的。” “不行，你以后不准来陪我吃饭了。我也不会去创梦的食堂，你又不是创梦的人，天天在那假装上班算什么事？说出去搞不好给连总添麻烦，坑人。” 凤琦是个很实际的人，一旦将自己定位成“作家李小白”的女朋友而不是“乔慕白”的女朋友，脑子里的东西就转得飞快，“我没有换工作的想法，你那个办公室是创梦的公用资产，借来用一段时间还行，如果我一直在上班，难道你要一直在创梦呆着吗？创梦又不是连总家开的！” 创梦还真是连家开的。 但看着女友认真为连胜考虑的样子，李小白默默地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他就是喜欢凤琦的这种认真和正直，虽然有时候有些不合时宜，但又有什么关系？ 在大部分时候，别人评价他也是“不合时宜”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不吃饭吧？” 李小白一想到自己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相处时间这下又要被压缩，忍不住悲从中来，“在外面吃会被更多人吃饭，我在家都是点外卖，让物业送上来。这还不如在你们单位或者创梦的食堂呢！” “中午回你的公寓吃吧。” 凤琦想了想，觉得只有这个办法，“我早上把饭菜做好，你来接我的时候顺便把午饭带回去。中午热一下，我一下班过去就能吃了。” 李小白那个单身公寓是统一装修的，有一间开放式厨房。热饭的话，只要添置一点锅碗瓢盆就行了。 他的公寓离创梦和她的单位都近，她从单位过去不过十几分钟。 李小白一听凤琦的话，眼睛就是一亮。 他们谈恋爱几个月了，凤琦去他那间单身公寓的次数屈指可数，有时候他想邀请她去“午睡”下，她都会很警惕的表示自己没有午睡的习惯。 这算不是因祸得福？ 第一步是吃饭，第二步是午睡，第三步就该留宿了！ “好好好，这主意好！” 只要不分手，别说只是中午热个饭，就是叫他学做饭都行，“反正我已经交稿了，正在休息期，不去创梦坐班也行，我时间多得很！” 嘤嘤嘤，他现在是不是和厉泰升那个煮饭男一样了？天天在女友上班的时候在家煮饭什么的？ 这一定是报应吧？是吧？ “你交稿后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不用工作吗？” 凤琦幽怨地看着李小白。 可恶，原本还以为他是和自己一样的社畜，现在知道他躺在家里上班就行，凤琦有点羡慕嫉妒恨。 “也，也不是完全不用工作……” 李小白担心凤琦觉得他游手好闲，扭捏着说，“我也还是要持续充电的。每本完结后我都要看不少书，为下一本书找灵感和素材。对了，我这次写给重返文明定制文，觉得写游戏文也挺有意思，我下本想试试这个题材。” “只用看书和玩游戏啊……” 凤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李小白，你上自己的号吧。” 凤琦突然一拍李小白的大腿。 “啊？现在吗？” 李小白有点不理解怎么突然话题就跑到游戏上去了。 “上线，我把副帮主给你。我的副帮主正好家里有事退游了，我又找不到可靠的人把副帮交给他。本来以你的名气和高战的身份，副帮主你当仁不让，但是我一直以为你是代练，就没想过这个事。” 本质是“游戏少女”的凤琦，第一反应是“李小白”这个工具人终于可以废物再利用了！ 男朋友是号的主人，有钱有闲可以一天到晚打游戏，这个副帮主舍他还有谁？ “你确定吗？我以前帮主就当得很烂，会不会有负所托？” 李小白想起自己被人坑的日子，嗫喏着说，“到时候你不会又觉得我是人傻钱多的大笨蛋吧？” “我凤鸣岐山的男朋友，怎么能不会玩游戏？你不会我教你啊！反正你玩游戏一直都是乱花钱，现在我教你怎么花才能变得更强！” 凤琦恨铁不成钢地说，“你都不嫌弃我就是个普通姑娘，我还嫌弃你人傻钱多？咱们能不要互相伤害了吗？” “哦，哦，好！” 李小白一听到“男朋友”云云，就美滋滋的上了线。 他一边打开手机游戏，一边眉飞色舞地说：“连姐还说我玩游戏肯定耽误写书，我的事业和时间安排都会被这些游戏弄得一团糟。这下多好，我书写完了，游戏里也赢了，现在还有了女朋友，哈哈哈！我果然是人生赢家！” 正在游戏里任命“副帮主”身份的凤琦手上动作一顿，突然抬起头来。 “怎么了？” 李小白一惊，“你不会反悔了吧？” “说起这个。” 这下，轮到凤琦烦恼了。 她拨弄了下头发，只思考了几秒，便放下了手机。 李小白被女友举动弄得一怔一怔地，心里还有点害怕。 “关于你之前退游的事情……” 凤琦神色一正，认真地望着李小白的眼睛说。 “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坦白。” *** 第二天一早。 发出那句“我有病”的信息后，厉泰升并没有回她任何话。既没有很惊讶的追问，也没有安慰她这没什么。 仿佛石沉大海，没溅起一丝水花。 连胜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一夜都几乎未睡，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掏出手机，不停地把那个对话点来点去，甚至还关机重启了一次手机。 结果是一样的。 尽管天快亮才睡，生物钟的强大作用还是让连胜在八、九点的时候醒了。 她昏昏沉沉地起了身，正准备去上班，手机短信的提示音突然响了起来。 连胜一伸手，立刻从床头柜上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来的不是厉泰升的回复，而是一条转账信息。 连胜收到了凤琦那小姑娘退回来的八十多万，转账信息是“李小白不想退游，我有负所托。” 看到转账信息的那一刻，连胜便知道——李小白和凤琦，昨晚应该是对彼此坦诚相见了。 果然只有那样坦率和热情的性格，才会看到恋情开花结果。 果不其然，过了几分钟，连胜又收到了一条转账信息，是李小白转来的。算一算，正是当初她支付的那一百万剩下的缺口。 凤琦的钱已经花在了帮派建设和自身强化上，那缺口肯定是拿不出的。 能接受男友的“援助”，则说明她没有什么无谓的自尊心包袱。 也好。 至少昨晚过去，这世上多了一对…… 不会因误会分开的有情人。 第75章 此去经年 写不出来，就给我滚！…… 蓦然餐厅。 “先生, 醒醒，我们要打烊了。” 餐厅的服务员推了下趴在桌子上的厉泰升，希望能推醒他。 厉泰升睁开了眼, 眼底猩红一片。 服务员被吓了一跳，再一看桌上倒着的酒瓶, 了然地问：“先生, 需要帮你叫车吗？还是您找了代驾？” 厉泰升的脑子还是混乱的, 但还能分辨出“打烊”之类的话。 他强撑着起了身, 拿起桌上的手机，摇摇晃晃地走出蓦然餐厅，一路走到了街边，才靠着电线杆子站定了。 厉家人的酒量都很不好，不说一杯倒, 反正连二两白酒的量都没有, 不少厉家人对酒精还不耐受, 只要喝一点酒就脸红眼红全身都红。 因为这个体质, 厉家家族聚会都是意思意思点些米酒、啤酒或者饮料代替酒水，连胜也是因为知道厉泰升不能喝酒, 晚上才点了桂花米露。 可连胜一走，看着满餐厅里卿卿我我，就他一人形单影只, 厉泰升本来攒了一肚子话要和连胜说, 却如同一拳到 生出几分借酒浇愁之感，便点了一瓶红酒。 连胜发信息过来的时候，他正在自饮自酌，和连胜聊天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只记得安慰她好好休息。 几句话一发, 厉泰升就倒了，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到了街边，他开始伸手招出租车，奈何这家饭点周围人太多，车一停下来就被其他人抢了，他一个歪歪倒的醉汉哪里抢得过其他人，在夜风中站了十来分钟也没有上任何一辆车，还被人用嫌弃的目光推来搡去。 厉泰升没法子，只好打电话准备叫个朋友来接，刚拿出手机，就被两三个在附近酒吧喝酒出来的小青年撞了个正着。 啪嗒——！ 厉泰升的手机重重地摔在了马路牙子上，弹出好高，又崩到马路中央。 “哎哟你怎么站路口啊！” 对方撞了人，反倒恶人先告状。 再一看厉泰升的手机飞出老远，几个小青年面面相觑，一个眼色过后，他们加快了脚步，飞速通过了这个路口。 厉泰升眯起眼睛，准备上到前面去捡自己的手机，一辆出租车驶过，将他的手机碾了个稀巴烂，经过他的时候还从窗户里伸出头来大骂了他一句。 “醉鬼不要命啦！” 得！ 这一晚上经历的都是什么事。 厉泰升看着远处自己手机的“残骸”，也不去捡了，索性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靠着电线杆等着自己酒醒。 *** 清晨，连胜两眼无神地走进了办公室，明显又是一夜没休息好。 助理啾啾端着咖啡进了办公室，看到她这副模样很是担心：“连总，最近您有不少要出差的行程安排，您身体还行吗？如果您要是不舒服，就让罗总带人去吧。” 罗总是创梦的董事长，国内网络小说行业的先行者，但他这几年已经不太管网站的实际管理工作了，不过因为顶着董事长的名头，各种大小会议和官方需要出面的场合，他都一直在参加。 “我这两天确实不适合出去，出去估计也要失态，就麻烦下罗总吧。” 连胜猛灌了一大口咖啡，没有推辞，“有不需要出差的急事吗？等这星期过了，我准备休个年假。” “有两件，都是作家关系维系部那边递交过来的。” 路啾啾翻了下日程安排，“一个是签约作者‘珊妮’的编剧合同纠纷。她有本在创梦连载的书卖了版权，也参与了电视剧的剧本改编工作，但是编剧款收不回来，希望创梦能派人去沟通下。还有一个是断更，作者已经断更一星期了……” “联系上了吗？什么原因没更新？” 连胜抬头问。 “已经联系上了。这个作者是位老太太，老伴住院了，她没有精力写了。”路啾啾看了下作家维系部提交上来的资料，也惊了下，“签约信息显示她已经七十六岁了，正在写的书叫《一生》，是最新开辟的现实题材频道的热门作品。” “如果老太太觉得方便的话，叫作家关系维系部派人去医院探望下病人吧。”连胜听说创梦还有七十多岁的作家吃了一惊，“老人家最好注意身体，不更新就不更新了。” “是的，他们就是问需不需要去探望下。之前他们打电话的时候已经问清楚了，老先生现在就在魔都的医院里看病，他们是从成都过来求医的。” 路啾啾在自己的工作日志旁边记下，“那我就安排他们去探望了。” “珊妮那边，先叫法务部和她对接吧，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连胜拿起手边一张文件，稍微想了下，觉得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这个‘珊妮’，是不是半年前来我们这闹过，说我们作家经纪部的合同是霸王条款的那个？” “是的。” 路啾啾也还记得那个作者，是个性格特别强势的女人，“维系部那边说她要求我们必须派负责人去，法务不行。” “原因？” 连胜一怔。“这种事明显律师比我专业吧？” “她说，我们作家经纪部收了她的代理费用，不能只收钱不做事。”路啾啾想起那个“珊妮”的脾气，也大感头疼，“她不想和委托创作的影视方打官司，就想去个厉害的人物搞定现在的烂摊子。” 知道了作者的诉求后，连胜点了点头，向助理伸出手。 “行吧，我看看案子。” *** 胡珊妮是一位刚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小编剧。 她大学学的是编导专业，在大学期间突然对当编剧产生了兴趣，于是到了大三那年，她没有和大部分同学那样选择在电视台里实习，而是跑去一家广告公司当起了剧本策划的实习生。 在广告公司里跟着前辈们写了七八个本子后，胡珊妮摸到了写剧本的窍门，开始向各个影视公司投自己写的本子。 就这么懵懵懂懂投了十几家后，基本都石沉大海，除了寥寥几家还会用邮件回复一下，大部分影视公司连封回函都没有。 而那几家回复的邮件也都很官方，就差没把“我们不需要”几个字直接写出来了。 胡珊妮没有气馁，影视公司不要就投平台、投卫视，反正只要有可能接收剧本的单位就全投一遍。 在把这行业能碰的壁全碰了一遍后，胡珊妮公司的一位前辈终于看不下去了，告诉她这行里的一些“规矩”。 “你有老师带进门吗？” 前辈问，“如果是原创本子的话，最好是由老师或者师傅推荐，新人盲目投是没人看的。” “我学的专业不是编剧，是编导。”胡珊妮一愣一愣地，“当编剧还要师傅？不是只要本子好就行了吗？” “难哟！” 这位前辈指着公司另一位广告片编剧，对胡珊妮说，“你看到那位了吗？他以前就是写原创剧本的。自现在IP改编剧大热后，他就被打击的转行了。” 胡珊妮顺着前辈的目光朝前一看，发现是之前带过她的一位同事。她对这位叫“海哥”的同事记忆深刻，因为他今年才三十多岁，却有了半头花白的头发。 “现在各大平台非IP改编剧不买，还在写原创的编剧，除了那些相信自己能力的资深名编剧，大部分都只剩刚入行的小白。而小白的剧本质量通常不高，你要是之前没有署名作品的话，没人会看的，只能自娱自乐。” 前辈叹息着，左右看了下，出于好意，压低了声音说，“你如果真想做这一行，可以试试加入一些编剧工作室，跟着先写下改编剧剧本。这一行封闭的很，你只有先进了圈子，才能有出头的机会。” 于是胡珊妮把自己在广告公司的工作辞了，开始到处投编剧工作室的简历。最终以一个月五千块的价格，把自己“卖”给了一个有署名权的编剧。 “没经验？跟着我好好学！以后有的是接不完的本子！” 这个据说有多本“作品”的编剧笔名叫霸刀刀，专门深耕“谍战剧”、“抗战剧”题材，曾经参与的作品在某知名评分平台上的平均分为“4.6”分。 “只要写的好，署名肯定也少不了你们的！” 他有一个六个“助理编剧”组成的团队，每个人的经验和资历都和胡珊妮相仿，不是刚出社会，就是以前没有过任何署名作品，大部分人会被吸引进这个“刀刀编剧工作室”，都是冲着他允诺的会给“署名”来的。 胡珊妮满怀干劲地开始上班了。 进工作室的第一天，胡珊妮的工作是和一群还不太熟悉的同事一起“攒本子”。 “我们这阶段的工作重点，是这部二十四集的抗战剧！制作方要求十天内出剧本，我已经把分集大纲和故事梗概写好了，你们按照这个要求，每个人先写一集看看。” 霸刀刀给每个人发起了资料。 “我有疑问！” 胡珊妮像是在学校里那样举起手。 “说！” 霸刀刀名字霸气，人却长得很瘦弱，尤其是那双小眼睛，看人的时候随时都像是眯着眼。 胡珊妮避开他的直视，怯生生地问，“十天写出二十四集，是不是太赶了？而且我们六个人分开写，那剧情能连贯吗？主角和配角的性格会不会有产生矛盾的地方？” “十天出二十四集还赶？我之前的助理团队都是一个礼拜就出了二十四集！制作方对我们剧本没有多少要求，只要快！他们是拍这种题材的专业团队，平均一个月出一部作品，只要你们速度够快，我们有接不完的活儿！” 霸刀刀那眯缝眼里冒出晶亮的光，“你们之前交上来的作品我都看了，你们绝对有这样的实力，不用担心！就算完不成，不还有我吗？” “一个月……拍二十四集？” 在广告公司干过的胡珊妮瞠目结舌。 之前他们公司拍一部只有三十秒到一分钟的广告片，也至少要三到五天。 一个月二十四集，那是什么样的效率？ “好了，无论你们有什么样的疑问，先写再说！” 霸刀刀见胡珊妮还要问，直接将桌子一拍，打断了她继续发问的念头。 “他们拍不拍的出是他们的事，你们要写不出来，那就给我滚蛋！” 第76章 患得患失 一边期待，一边忐忑…… 胡珊妮在这个“刀刀工作室”干了半年, 参与了七部抗战剧。 胡珊妮总结了这七步抗战剧的特点，总的来说有三点： 一是名字都几乎和武器有关。 什么“神箭”，“枪/在膛上”, “神/枪/行动”，“双/枪/老大”等等, 恨不得一看就知道是要端着武器去打架的。 二是人物关系和剧情都不统一。 十天半个月出的剧本有多经不起推敲就不用说了, 他们这么多人写一部剧, 每个人的想法和写法都不同, 哪怕有霸刀刀提供的大纲，人设和对话也是割裂的。男女主角常常在这一集圣母光环高照，下一集就冷酷无情，全靠无意义的对话和“打打打打”的动作戏推动剧情。 至于自己写了些什么？不好意思，写的人自己都不知道。 三是速度快, 除了要求快, 什么都不求。 和霸刀刀长期合作的制作方是专门做这个类型剧的, 道具服装演员剧组人员全部是一套班子, 就住在魔都城郊某个专门拍民国片和抗战片的影视城里。 他们几乎是连轴转，这一部拍完了休息很短的时间就继续下一步, 所有人马和道具都不需要再筹备，这个休息的期间就用来找本子，决定接下来拍什么。 霸刀刀编写全剧的能力胡珊妮没看到, 但“看人下菜”的本事是真的强。 他每次都能精准的找到剧组的“痛点”, 写出来的大纲和分集只要是花钱的场面和剧情一律没有，主角用的武器不是暗器就是手//枪，炮火连天是没有的，基本是在敌后当游/击/队，要么就是城里当“特工”, 这样的剧情和内容拍摄起来不需要大的爆破，也不需要经常转场景，大家都省钱。 胡珊妮跟着一群刚入行的菜鸟，在霸刀刀的“教导”下没日没夜的写了半年，到最后自己都写吐了，见到“鬼///子”两个字就生理性恶心，再加上原本说好的署名权一点都沾到，一个月工资也只加了五百，便一气之下辞职了。 等她辞职以后，她才从和她一起辞职的同事那里知道，这个“霸刀刀”是出了名的喜欢压榨新人，虽然冠着编剧的名，但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写过东西了。 靠着他有署名作品，霸刀刀能接到一些小公司的剧本活儿，然后他就用“署名权”吊着人，把分集包给这些新人编剧写，一旦影视方有意见或者新人提要求，他就把人辞了，再换一批新人。 他甚至不和新人签合同，到月工资倒是不拖欠，发的还是现金，这样不需要买保险。 胡珊妮在离职的同事那里被恶心到了，再找“编剧助理”的活儿时就长了个心眼，尽力去找那些愿意签合同、有成熟作品，也愿意带新人的编剧“老师”。 只是这样的工作难找，知名的编剧都有自己的固定团队，带的新人不是自己的学生就是熟人，就像之前广告公司的那位老前辈说的一样，这一行的“壁垒”很坚固，不是轻易能击穿的。 辗转在好几个不靠谱的单位“锻炼”过后，胡珊妮硬生生从一个刚出社会的腼腆妹子，被磋磨成了一个对社会充满戒备的惊弓之鸟。 她浑浑噩噩快干了两年，还只是个底层枪手级别，活儿是干了一大堆，能排到前五位的署名都没有，自己闲暇时候写的原创剧本，更是一个都没推出去。 到后来，倒是因为帮忙老东家，为那个广告公司写了个校园微电影的短剧本，成功被一家影视公司面上了。 就这样，胡珊妮终于在一家相对“正规”的公司里扎了根。 “开剧本会。” 新入职后的第二个礼拜，公司的剧本策划艾丽匆匆进入办公室，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胡珊妮抱着记事本，和一群同事们进了公司的会议室。 这家公司规模不大，制作的影视剧都是以小制作的青春偶像剧和偶像剧为主，剧本策划打开PPT，拿出这次要改编的作品，开始了会议。 “情况你们也了解了，公司买了《替身少女》。这本是创梦言情大神冰若梦的早期作品，粉丝众多。公司下阶段的重心要全部改编这本《替身少女》上。” 艾丽目光扫过所有人，尤其是在胡珊妮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你们之中有新人，我再解释一次。为公司改写剧本属于职务创作，你们写的剧本，版权、著作权等都归公司所有，属于公司财产，你们仅有署名权。” 胡珊妮明白这是对她说的。 因为她一直没放弃写原创剧本的梦，所以在面试时问过剧本策划艾丽，问她如果独立创作的剧本被公司用了，能不能版权归她这样的问题。 在介绍过一些基本情况后，每个编剧助理都被发了一本《替身少女》，要求他们回去仔细研读，并且交出自己读完以后的读后感和改编思路上来。 这还是胡珊妮第一次经历这种从头开始的过程。 她之前当枪手的工作室基本都是已经把活儿接好了，大纲和分集都出了，他们只要按照工作室负责人的要求写就行了。 至于前期的讨论、策划、头脑风暴等等流程，那是一概没有的。 胡珊妮怀着既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小心翼翼地从艾丽的手里领过了那本崭新的《替身少女》。 只见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言情天后冰若梦成名作品”云云，腰封上还写着四五个知名作家的联名推荐。 大神，成名作，联名推荐…… 每一个关键词似乎都预示了，她的新工作会有个美好的开局。 胡珊妮摘去腰封，拆掉塑封，满怀希望的阅读起第一行，只见它的开头这样写着： “我叫叶舞儿，是个美丽活泼，人见人爱的高中生……” 捧着书的陈珊妮，惊呆了。 *** 办公室里，连胜正在看着作家关系维系部搜集上来的资料。 “珊妮在创梦的书已经卖给了及时雨影视。当时她这本书的签约价格，是低于版权部给出的市场估价的，但是珊妮一口咬死了就要卖给这家，无论版权部怎么劝都不行。” 路啾啾尽量捡着重点说，“就因为及时雨答应会让她参与自己作品的改编，并且会保证署名权。” “那不皆大欢喜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及时雨拖欠过谁的版权费或编剧费。我记得珊妮以前一直都在当编剧，网络作者才是她的兼职？” 连胜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 及时雨影视在选书和制作上都很有一套，往往买版权的时候就已经找好了适合改编的“合作公司”并进行过评估，不大会冒着商业风险违约。 “您说的没错。及时雨买了珊妮的书以后，没有自己制作，而是和红河影视公司合作开发了这个项目，所以珊妮后来是跟着红河的编剧团队在工作。情况我去了解了下，双方都各执一词。” 路啾啾也很头痛这种局面。 “红河那边说，是珊妮的改编工作达不到他们的要求，所以希望她完成修改后再结剩下来的款项。但珊妮却认为，红河是为了卡她剩下来的编剧费用，以及想要剥夺她在剧本创作过程中的话语权，所以一直在刁难和打压她，她根本没有办法完成他们的要求。” “红河也是大公司了……” 连胜沉吟了下，“既然两人各执一词，那总有第三方吧？你有没有去问下及时雨？当初买珊妮书的那位版权经理呢？既然是共同开发，她要参与的吧？及时雨那边参与的制作人联系方式找一下，我去问问。” “好的，连总。” 等路啾啾出了办公室，连胜坐下来继续处理公事，但工作效率却极低。 “又要休假了啊……” 连胜看着文件上大段大段的法律条文，太阳穴一阵阵刺痛，只能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签字笔。 连胜的病除了给她的生活带来无数变数以外，最大的坏处就是让她睡眠不足。因为长期睡眠不足，她要想保持思维清晰、灵敏的工作，就要靠灌大量的咖啡和功能饮料来提神。 但这种“提神”只是饮鸩止渴，她并没有真正得到休息，只是保持“不困”的状态而已。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当连胜觉得身体熬不住了，就会休息一段时间，用褪黑素或者其他安眠药物强迫自己睡足，以免身体超负荷运转而出现健康问题。 三十层的知情者都知道连胜这种情况，对她不定时的“消失”一阵子习以为常。而创梦其他部门就不一样了，他们一直对连胜的“年假”比别人多出十五天非常羡慕。 ……得在休假之前赶紧搞定这些工作。 连胜心里这样想着，手却不自觉的摸向了手机，第N次地打开了微信。 【连胜：厉泰升，我有精神病。】 已经快接近中午了，“阿厉”依然没有回复。 连胜讨厌这样的等待。 这会让她想到当年等候“迷路的雪”回复的那个时候。 无论你怀着什么样的希望、拥有什么样的美好期待，都会在这种毫无音讯的等候中胡思乱想、焦虑慌张，最终变得患得患失，甚至埋怨起那不给你回应你的人。 连胜看着“阿厉”的头像，犹豫了一会儿，将手指移动到了“删除联系人”那栏上。 既然不能接受，那还不如就此了断，以免彼此都尴尬。 就在连胜已经下定决心要删掉“厉泰升”，彻底断绝和厉泰升的过去时，她的微信收到了一条新的短信。 【阿厉：对不起，昨晚我的手机摔坏了，我早上才找到个备用机同步了数据。】 连胜的手指猛然划过屏幕，将输入栏里之前打出的“再见”两个字清除。 又过了几秒，厉泰升的回复发了过来。 【阿厉：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好，我的心里有很多话，但正因为话太多，反倒不知道如何表达。】 【阿厉：我想马上去见你。】 【阿厉：因为电话看不到你的表情，短信听不到你的声音。】 第77章 画地为牢 我会努力，你要等我…… 在看到短信的那一刻, 连胜的心一下子就静下来了。 她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保持单身。不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对象，而是因为她有太多的话没有表达, 太多的话没有说清楚。 “不是你的错，是我有病。” “我想见你, 可是我不能。” 那些羞于表达的感情, 被名为愧疚和自尊心的东西一层一层的包裹着, 以致于这几年她总觉得自己哪怕被人“感动”都是一种亏欠。 现在, 连胜又感受到了久违的感动，而这种让自己陷进去的感动是如此之危险，危险到她竟然真想不顾一切地去见他。 【连胜：因为一些原因，我现在不能见你，但我会努力。】 她会像自己的名字那样, 努力战胜“心魔”。 想了想, 她又打了一句话。 【连胜：你现在还单身吗？】 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豁出去”的一次了。 【阿厉：不是。】 连胜的脑子轰地一下, 脸烧得通红, 尴尬到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阿厉：我的女朋友叫连胜，她在几年前走丢了, 我在等她回来。】 霎时间，连胜想起了厉泰升写的那本《巅峰之上》。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日升月落”就是厉泰升, 也没想过他会写什么网络小说。所以她在看《巅峰之上》时, 还在心里吐槽过这个探险故事太老套，格局太小，腹诽故事里推动主角进行剧情的内因居然是为了“找女朋友”。 而且找女友就找女友，还写得神神叨叨的，明明是现实题材, 还非要夹杂什么玄幻元素，弄得好像在蹭热门标签似的。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的“不告而别”，对生活简单而平淡的厉泰升来说，恐怕无异于是一场玄幻事件。 不过，他为什么要写爬雪山呢？ “瞧把他得意的！” 连胜顿时不尴尬了，就想对着他脑袋扇一记。 【连胜：暂时回不来，你慢慢等吧！】 连胜打完这句就傲娇地收起了手机，头也不疼了，脑袋也不重了，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办公室。 一出门，正好碰上正要过来的助理路啾啾。 “连总，及时雨那边联系上了，但是他们的项目负责人不想就这件事发表意见，说是不方便。” 大概是怕说出来的话被人断章取义或者歪曲事实，会引起误会，“那边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姓袁，联系名是卢西奥，联系方式已经发给您了。” “卢西奥？老袁我认识啊，我下午直接去找他好了。” 连胜听说是老袁，心里一阵轻松了，“他是从创梦出去的，以前是我们公司版权推介部的人。” “您下午要出去吗？” 路啾啾有些担心地看了眼连胜，发现她不但面色红润，眼角眉梢似乎还带着喜意，和早上死气沉沉的样子截然不同，不由得一怔。 “您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咖啡不错。” 连胜赞许地拍了拍路啾啾的肩膀，从她身边走过。 “咖啡不错？” 路啾啾看着连胜扬长而去的背影，挠挠头，“每天泡的不都是那种吗？” 都是美式啊。 *** 连胜哼着轻快的旋律，径直下了十层，去了创梦的编辑部。 今天恰值换榜的日子，整个编辑部里忙得人仰马翻，每个编辑都坐在电脑后面运指如飞，间或有美工部、技术部的员工不停进进出出。 看到这一幕，连胜觉得很怀念。 她刚刚当上创梦的编辑时也是这样，一临近换榜日就特别焦虑，就怕在换榜时出什么事情，会把所有自己负责的书对了又对。 不换榜的时候，又非常安逸，可以安安静静地看书，和其他同事聊天，顺便看看有哪些好苗子可以签约。 仔细想想，她一直是个没有什么野心的人，混吃等死才是她的终极目标。要不是出了阿布的事…… 想到这里，连胜叹了口气，没再编辑部外的大办公室多驻足。 见到连胜下来了，很多编辑都吃了一惊。 “连总。” “连总好！” 有些反应快的，立刻站起来打招呼，但更多的编辑则是低下头默默做事，装没看到。 作家经纪部在创梦是个很特殊的部门，有时候也会和编辑部起矛盾。 从普通作者转去“作家经纪部”的作者，签的就不是制式合同了，同时同时会有两到三个责编为他服务。 通常情况下，一个是小说在创梦连载期间的责任编辑，一个是负责版权推介和其他项目开发的版权编辑，有时候还会多一个图书出版的编辑。 在这种情况下，职责和利益偶尔会出现冲突。比如有些时候，为了出版或者影视版权的需要，网上的连载甚至要停一段时间，或者干脆直接停止连载，这就让很多小说责编很是不满，认为不能完结的书纯粹是浪费宝贵的资源。 好在这种服务于文人的网络文学公司，哪怕竞争和不满也都是斯斯文文的，至少在明面上不会起什么剧烈的冲突，只是私下里发发牢骚。 连胜穿过忙碌的编辑部大办公室，走向玄幻组组长见渊的办公室。 门没关。作为组长，见渊在换榜前是最忙的，他需要协调各个组里资源分配的问题。 “又是什么事！” 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见渊不耐烦地抬起头。 见到来的是连胜，见渊脸上居然出现了几分不知所措的神情。 “玄幻这边免费文还有推荐位吗？我需要一个” 连胜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可以协调出一个。” 见渊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对此完全不意外，“是作家经纪部最近要推什么新人吗？” 这也是编辑部和经纪部有矛盾的另外一个点。 在影视或者其他版权的推介或者合同商议阶段，为了强推某个作者的书，有时候会有这种“临时空降”的事情，资源自然会被倾斜。 “不是。给《蛮战》一个推荐位，我亲自来写推荐词。” “咳咳咳咳……” 听到连胜的话，见渊一口水喝呛了，拼命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惊天动地，整张脸都咳红了，好半天缓过来后，慌慌张张地问：“你说什么？你疯了！《蛮战》的作者都……” “《蛮战》的作者不是好生生的在更新吗？” 连胜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不在乎。 现在的“连胜”，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责编连胜”，只能冒雨在夜晚扣响堂姐的大门求助。 “如果有什么不良舆论，我会让宣传部把它压下去的。” 连胜的语气非常坚定，“大部分读者其实不关心电脑屏幕后面的作者是什么样的人，我看现在这个更新的人也不想惹是生非，否则之前舆论吵成那样，他早就该添油加醋了。” “那也不该给推荐，就让他自己写自己的不好吗？” 作为当年的当事人之一，见渊当然觉得连胜疯了，“如果这书真的火了，有出版单位要出版怎么办？有影视公司想要买版权怎么办？如果他们在我们这里联系不到人，自己通过其他渠道去找，查到当年的事呢？” “那就直接转去三十层，每年因为各种各样原因不愿意卖版权和出版的作者不知道有多少。” 连胜既然来，自然就有很大的自信不会引起这样的舆论事故。 “渊哥，抛开发生在阿布身上的事情，单纯就这本书来说，《蛮战》绝对算玄幻组这几年来难得的佳作，不是吗？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连胜想起这本书没有推荐都能吸引那么多读者，只觉得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我正好也想看看，《蛮战》如果有网站的支持，究竟能走多远。” 这是他们当年欠“阿布”的，也是她一直想看到的。 “可迷路已经去世了！这本书的作者不是迷路！他这是在偷取别人的成果，剽窃别人的心血！我绝对不同意这样人品低劣的人摘取迷路的荣誉！要不是网站的规矩不能改，别说推荐了，我甚至想把这本书给锁了！” 谁也不知道见渊每次看到这本书引起讨论时有多心惊肉跳，又有多少愤怒。 那个年轻人要还活着，看到他自己的书被人续写了，该有多难受啊？ “如果你想动用领导的权利，硬把这本书推上去也行，我辞职不干了！” 见渊语气硬邦邦地说。 “如果我说，我在读完现在更新的《蛮战》后，病情有了好转呢？！” 连胜突然发问。 见渊闻言一怔。 连胜的PTSD在公司里是个秘密，大部分人都只觉得他们的女上司是个有一大堆怪癖的难搞大小姐而已。 作为知情人之一，也作为见证着连胜一步步变化的老上司，见渊一直替连胜死守着这个秘密。 此时，连胜走到了见渊的桌前，俯身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心理医生说，如果我能正视当年发生的事情，而不是逃避，我的PTSD很可能会不药自愈。” “我对迷路的内疚和痛苦，是无法通过正常方法来弥补的，因为迷路已经去了，《蛮战》也永远的断更了。这件事注定会成为跟着我一辈子的噩梦，因为时光不能倒流，人死也不能复生。” 见渊默然不语。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蛮战》现在更新了。这是一个奇迹。” 连胜的眼睛里带着光，那是对自己的未来出现了新变化而产生的期待。 “我的人生因为《蛮战》而天翻地覆，我的生活被这个毛病搞得支离破碎。我到现在也不清楚我病症的症结到底是出于当年的无力，还是对阿布的愧疚……” 又或者两者皆有。 “但现在弥补的机会出现了，这是我们欠《蛮战》的，也是《蛮战》欠我们的。” 连胜的目光扫过见渊办公室内陈旧的设施。 这里的陈设和物件和她当年入职时没有太大变化，见渊连桌上的茶杯，都还用的是五年前的那个。 五年了，这五年里，她用了一切资源和办法，拼命往上爬，只想要通过帮助作者来完成自我赎罪； 而见渊守着“玄幻组”这个地方，一心一意的为玄幻组的作者保驾护航，哪里都不愿去，何尝不是另一种“画地为牢”？ “该来的总会来吗……” 见渊呢喃着。 “我们都该走出去了。” 连胜重新站直了身体，语气里不再带着恳求。 她恢复了以往那个“连战连胜”的面貌。 “如果因此出了什么问题，责任我一力承担。” 第78章 自以为是 面对现在的局面，慌吗？ 玄幻组的组长见渊在免费文和长生文两个频道, 动用自己的权限插进去了一个首页推荐名额。 这本来应该是让很多人诟病的事情，但当大家看到这本书的名字时，齐齐都闭上了自己的嘴。 这本书便是最近在读者群里被自来水成“神书”的《蛮战》。 像《蛮战》这样只为了写书而写的书, 如果是在七八年前、十年前，在创梦还是很多的。 当时整个网络小说圈都在为爱发电, 也没什么VIP制度和打赏制度, 写书的人是为了爱, 看书的人也是为了爱。 因为大家都是为爱发电, 看书的读者也很宽容，哪怕你写得菜写的烂，也不会有人指着鼻子骂你灌水恰烂饭，最多吐槽几句水平不足再回去练练。 但十年过去，网络小说的免费时代已经过去, 还有这么一本书, 不但质量好更新稳定, 而且全文免费, 简直就是业界良心。 非但如此，这本书的作者“神龙见首不见尾”, 从不和读者交流，也不留任何“作者留言”，仿佛武侠小说里扫地僧一样的世外高人, 越发给这本书罩上了一层神秘光环。 很多事后, 驱动一件事情发展的动力就是“好奇心”。 这本《蛮战》被越来越多的人传阅很分享，由于它是免费的，也不需要在网上找什么资源，读者越来越多，评论越来越多, 早就达到了上榜和推荐的资格，但它却一直没上榜。 在创梦，没签约的作者除了不能收费，不能上一些签约能上的榜单以外，还有很多自然榜单能凭借更新量或书本身的数据上推荐，这是“创梦”这么多年来还能源源不断生产出好作品、推陈出新的原因。 有人说《蛮战》没有签约被创梦打压了，有人说《蛮战》的作者本身不混网文圈，不屑和“创梦”打交道，更多的读者则觉得《蛮战》的作者也许就是个不谙世事的文人，也许根本连怎么签约和申榜都不知道。 很多热心的读者在文下留评论对《蛮战》的作者建议他去找个责编，甚至也有在创梦的签约作者热心将自己签约创梦的流程科普给“迷路的雪”，但很快，有人发现《蛮战》本身是本解V的文，“迷路的雪”也是解约过的作者。 既然它曾收费过，作者也签约过，那就不存在小白这个可能。 那就只剩创梦“打压”非签约作者这一个解释了。 当初这件事闹出来的时，玄幻组花了多少心力才把这些读者的质疑和不满压下去，这些编辑们只要一回想，还历历在目。虽然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组长就是不给这个本该上榜的佳作一个推荐，甚至连自然榜都给它摁下去了。 所以，当见渊终于将《蛮战》推荐出去时，非但没有人反对，更多的责编反倒是如释重负的。 《蛮战》出现在首页上，在创梦的圈子里造成的反应是“轰动式”的。 在他们看来，它的上榜代表了“创梦”官方向读者和作者的一次退让，是读者和作者与创梦“博弈”的一次胜利。 狂欢开始了。 “我们赢了！” 读者们奔走相告，仿佛过节。 “这是民意打败资/本的一个开始，平台不会用这些资源卡我们优秀的作者了！” 无数人涌入《蛮战》的首页下恭喜作者取得了“胜利”，还有更多的人是过来看热闹的，看着看着，就把全本看完了。 《蛮战》上榜的第一天，收藏和点击量呈现“奇迹”式的上涨，幸亏它是免费文，如果它收费，当期其他收费榜单的上榜小说名次都要岌岌可危。 “嗤，民意打败资本？” 看到创梦读者们的“狂欢”，见渊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比起这本书的数据，见渊其实更在乎另外一件事。 作为冒名顶替“迷路的雪”续写《蛮战》的人，这个突然“一夜成名”的作者，面对现在的局面…… 他慌吗？ *** 胡珊妮很慌。 她入职新公司，刚开始第一个项目，就被贴上了“自以为是”的标签。 事情是这样的，胡珊妮根据自己对《替身少女》的理解，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的“阅读理解”，并且在自己的角度，阐述了下如果她来进行改编，会把里面哪些剧情进行改编，哪些剧情进行删减。 为了这个，胡珊妮本着“我如果不读完它就不能批判它”的心理，强忍着心理和生理上的不适，咬牙熬夜看完了这本“青春偶像”神作，光阅读笔记就做了半个小记事本。 结果到了“剧本讨论会”上，剧本策划艾丽看完了每个人的“阅读理解”，不但没夸奖她，还当众批判了她一通。 “什么叫女主角三观不正，必须要修改开头？”艾丽脸板着脸问胡珊妮，“她暗恋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哥哥，算什么三观不正？” 这本《替身少女》的女主角是个暗恋青梅竹马的邻家少女，但她一直不敢告白，因为这位刚上大学的邻家小哥已经在大学里有了个女朋友。 这本书的故事也不复杂，说的是这个邻家少女女主角以为自己的初恋+暗恋已经无疾而终时，突然“穿”到了暗恋对象的女朋友身上，发现了他的女朋友是个表里不一的白莲花，不但和自己的邻家小哥谈恋爱，还脚踏好几条船，同时和很多“备胎”有联系。 于是这位“替身少女”在“附身”阶段，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附身的这位“女朋友”和自己的暗恋小哥分手。 结果因为女主角本身直率又天真不做作的性格，却引起了暗恋的邻居小哥的好奇和新鲜感，开始挖掘起“女朋友”孩子气的那一面，不但没有分手，反倒对“替身少女”感情更深了。 因为这是一本校园题材，还带点幻想元素的青春小说，所以整本书的基调是非常轻松的，还有不少年轻人喜欢的爽点，比如那个女朋友渣是渣了点，但却是真正的白富美，和家境平凡的女主角完全不同，女主角刚穿去的时候很是享受了一把“小公主”的生活。 又比如邻家小哥对待“女朋友”和自己的“邻居小妹妹”是完全不同的，又苏又专情，看得读者心中的粉红泡泡直冒，直呼太勾人受不了。 总体来说，冰若梦这本青春校园文玛丽苏是玛丽苏了点，文笔也因为第一本书的原因稚嫩又小白，但是脑洞特别迎合年轻人，尤其是18岁以下的少女。 但是胡珊妮已经不是十八岁的少女。 “暗恋自己青梅竹马的邻居哥哥没有什么三观不正，但是穿到人家女朋友身上处心积虑破坏别人的感情就很三观不正。” 胡珊妮顶着一屋子同事“你头真铁”的眼神，硬着头皮表达着自己的看法，“感情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对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白富美女朋友确实渣了点，但她没有结婚，恋爱是自由的。但这个女主角附身白富美后，吃人家的用人家的，不想着怎么回到自己身体里，反倒一心破坏别人的感情，我觉得不是因为正义感和本心，只是因为她暗恋自己的邻居哥哥。这种破坏有巧取豪夺之嫌。” 艾丽听完以后，不怒反笑，带着点调侃的意思问：“可这本书的卖点就是‘替身’。按照你的说法，还不能‘交换身体’了？交换了就是巧取豪夺？” 胡珊妮听不懂这种调侃里的危险，一推架在鼻子上的黑框眼镜，一板一眼地点头：“是的。如果真的要穿，我觉得去掉女主角暗恋‘邻居哥哥’这个人设点比较好，没有这个私心，会避免道德陷阱。” 小说里，女主角是在晚上对着流星许愿，希望自己能成为邻居哥哥的女朋友那样“又美丽又有气质”的女人，然后第二天一早醒来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至于她自己？ 莫名其妙就成了植物人。 “而且，她穿去了白富美女朋友的身体里就不想回自己身体了，这样显得这个女主角很浅薄又很自私，我觉得，这方面也该改……” “不行，作者不同意。” 艾丽已经不耐烦听胡珊妮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直接拿原著作者去堵她。 “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当时冰若梦愿意把影视改编权卖给我们，是因为我们的合同约定了，绝对不会改编原著里人物的基本人设。” “这不属于人物的基本人设，这不符合正常人的行为逻辑，我觉得原著作者写这本书时……” “好了，这个话题过！” 艾丽皱着眉头说，“你不是原著作者，你就是个改编的编剧，这也不是你的书，这本书能火，就是因为你说的那些‘不合逻辑’的地方，你要都删了，还怎么爽？还怎么看？” 可我没想删啊！ 我只想把它改得更合理点啊！ 胡珊妮在心里叫着，正准备再争辩下，可艾丽的目光已经略过了她，点起了下一个编剧助理。 “露西，你来说说你的改编思路。” “我觉得这本书非常具有‘网剧感’，如果改编好了，再找几个青春靓丽的演员，很容易就爆红。” 露西是个入职已经一年多的编剧助理，自然了解这位上司的心思。 果然，接手了这个项目的艾丽一听到“爆红”两个字，眉眼显而易见的放轻松了起来。 “我认为，这本书光有女主角和男主角的对手戏，剧情还是单薄了点，强冲突点也不够。原著里，女主角一心一意暗恋邻居小哥哥，所以穿到白富美女朋友身上以后，就想办法和几个‘备胎’掰了。其实在这些剧情上，我们可以改改。” 露西开始洋洋洒洒地说起自己的改编思路。 “一部剧光有男一号怎么够呢？还得有男二号、男三号、男四号，白富美女朋友这么好的条件，有很多男人追求是很正常的。我们可以增加修罗场情节，让女主角穿越到白富美身上后不但引起了男主角的好奇和爱意，也同时让其他几个男配角有了新鲜感，来一场爱的大乱斗！” 露西眼睛里直放光，“这样，女主角除了和男主角有对手戏，和其他配角的对手戏也有了！” “不行啊！” 胡珊妮下意识地反驳，“白富美女友原身再渣，也只是吊着人家，没有进行过实质上的脚踩几条船。你们这么一改，那女主角就成了实质上的脚踏几条船，那不是比原身还渣？” 可惜，她的反驳没有人搭理。 或者说，胡珊妮这个新人，被一屋子的同事们当成了透明的空气人，没有人接她的话，反而按照露西的思路继续起了讨论。 “我觉得露西的想法可以，公司正好新签了几个新人，如果这样改，正好可以带带这些新人。” 一起参与会议的选角导演赞同地说。“而且这几个新人的风格都不一样，男二男三男四也可以根据他们本人的形象来重新设定。” “我也觉得这么改不错，这本书虽然火，但是内容少了点，也太简单了点，撑不起二十四集以上的体量。这么一改，就可以扩充了。” 这是负责和视频平台对接的项目成员的看法。 平台是按集收购剧集的，集数多赚得才多。 “我也觉得可以……” “我觉得不错，现在不是流行修罗场吗？” 随着附和的人越来越多，“替身少女”的改编思路也在被一点点完善。 到了最后，艾丽终于一锤定音。 “那这部戏的大纲和人物小传就由露西来主笔。等她大纲和人物小传出好了，我们再根据剧集部分进行分集的讨论！” 闻言，露西喜笑颜开，其他几位同事也用羡慕的眼神对她表示庆贺。 “恭喜啊。” “我也觉得你的想法不错。” 大纲和人物小传都由露西主笔，不管之后剧本是不是她主笔，至少在编剧署名上跑不掉她的名字了。 “谢谢，谢谢，都靠大家的支持。” 露西谦逊地向几位同事道谢。 会开完了，基调定下来了，改编方向定下来了，所有人都开始离开会议室，继续为这个项目忙碌。 胡珊妮沉默地合上了自己的记事本。 上面写满了她熬夜逐字逐句读完《替身少女》的心得体会，总结出的小说里逻辑不通和人设前后冲突的部分，以及一些对话和剧情上的不合理。 但没有人有耐心听这个。 露西也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她没带什么记事本来，只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她的电脑桌面上，是公司最近新签的所有流量新人的照片。 这批新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男孩，青春帅气，但作为流量新人，显而易见的没有什么演技，当不起主角，当配角都很勉强，除了自己公司的剧，很难被推介到其他剧组去。 这就是露西做的“功课”。 离开办公室前，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胜利者的炫耀，露西瞟了眼胡珊妮沉默着收拾东西的身影，突然开口道： “作为一个新人，我劝你还是不要那么自以为是。这不是你自己的小说，你要理解公司买这么本书是为了什么。” 露西和抬起头来的胡珊妮对视。 露西的眼中充满了年轻人揣摩“上意”成功后的得意，及对成功的渴望。 “傻子，我们要赚钱的。” 第79章 镜花水月 她做事情，老是不按‘规矩’…… 连胜成功说服见渊给了《蛮战》应有的资源后, 便将所有心思放在了“作家关系维系部”最近的两个案子上。 她连轴转了很久，想休个假了。 下午三点，连胜给“及时雨影视”的老袁打了电话, 直接找上了门。 “及时雨影视”是创梦合作最多的影视公司，“创梦”作为业界最有名的文学网站, 给“及时雨影视”输送了不少优秀的改编小说, 这家公司里有很多员工, 甚至就是从创梦的版权部和经纪部跳槽过去的。 老袁就是被“及时雨影视”挖去的一位版权经理, 他姓袁，名西卢，其实才四十出头，但在以年轻员工为主的创梦里，四十多岁已经能称得上一声“老袁”了。 等到了“及时雨影视”, 大部分项目经理都有个洋气的英文名, 他的个人名片就成了“卢西奥”, 但熟人还是喜欢喊他老袁。 连胜已经来过“及时雨影视”很多次了, 大部分人都认识她，她只是来问个事情的, 也没带助理和法务，直接就去了老袁的办公室。 “你真是稀客啊。” 老袁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了，他是福建人, 办公室里总是放着一副功夫茶茶具, 此时早已经准备好了茶局，就等着连胜入座。 “到底怎么回事？创梦的专职编剧不多，好不容易有个签约创梦的，怎么就闹到要打官司的地步？” 连胜也不和他客气，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别是红河那边不讲职业道德吧？” “要不是你亲自打电话过来，这种新人编剧的事情我都不会去问。” 在老袁看来，和红河合作的这个项目实在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项目。况且红河自己就有非常成熟的编剧团队，要不是当初公司想买这个人的书，这个“珊妮”都不够资格进红河的编剧团队。 “红河对这个作者已经仁至义尽了，不但一开始就派了资深的老编剧带她，还给她配了两个助理帮她修改，她其实什么都不写都行，署名绝对少不了她的。” 连胜眉头一蹙，“你的意思是，红河是想拿她当摆设？” 这也算是一种“行业潜规则”，很多网络作家转编剧是为了刷资历，只要个署名权，其实剧本里一个字都不会写。知道了作者的“需求”，影视公司经常会“对症下药”，用这一点给自己的竞争增加筹码或者干脆拿来压价。 但从连胜接触“珊妮”的经历看，这个作者似乎不是个只想刷“资历”的人。 “你对这个珊妮了解多少？” 老袁突然问。 “她是两年前签约创梦的。”连胜从不在背后说作者的是非，哪怕她也觉得这个作者有点“不近人情”，“她专攻的是职场题材，本身又是有编剧功底的，在创梦成绩还不错，写的两本书都还算热门。” “你有没有想过，她既然是当编剧的，为什么跑到创梦去写书呢？网络作家转编剧的多，你见过几个编剧转网络作家的？” 老袁又反问。 连胜不明白老袁说这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耐性地等着他的下文。 “编剧的圈子和网文圈不同，是很窄的。一个编剧的水平和口碑怎样，到以前的公司或工作室一打听就知道了。” 老袁笑眯眯地给连胜倒上一杯茶，“我们当初愿意加上给她参与编剧的条款，是因为我们查到她参与过《替身少女》的编剧工作，而且署名还排在第三位，那她至少是有过作品的专业编剧。” 《替身少女》是冰若梦的成名作，那是比李小白成名还早的一位美女作家，连胜之前还请她以自己的经历，去开解那个丢了日记本的小女孩苏晚晚。 冰若梦上高中时，写了自己的第一本书《替身少女》，等她上大学时，这本书已经再版了好几次，卖出近百万册了。 在出版行业日益萧条的这个时节，一本言情小说出版时首印上个五万都算是“大作”了，能卖出近百万册，可以看出这本书有多火。 因此，《替身少女》的改编剧天生就自带“火”的基因，再加上当时改它的那个公司也很重视这个项目，《替身少女》的同名电视剧上线后反响不错，普遍都认为剧比书还要丰满些。 《替身少女》小火了一把，参演的演员们也吸了不少书粉的红利，现在都成了二三线的流量明星。 “但是吧，等到了项目启动阶段，红河那边就发现这位作者有点‘难相处’。”老袁说话的风格很“含蓄”，“所以他们就去之前给替身少女做剧的那个公司打听了下，才发现这位新人编剧以前在公司里名声就不好……” “她不是科班出身的，基本功不扎实就算了，还喜欢对不属于自己的工作指手画脚，完全听不进专业意见。叫她修改剧本时速度倒是快，但是老是不按上面的要求改。” 这个圈子的人都精得像鬼，能把话说的这么不客气，那说明这个“珊妮”是真的“犯了众怒”了。 “最令人诟病的，是她做事情，老是不按‘规矩’来。” *** “你这人做事，怎么老不按规矩来？” 露西将一叠稿子拍在胡珊妮的桌上，脸色难看的要命。 “我不是让你完成原著剧情的部分吗？你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写，老是要改编？你那么喜欢夹带私货，怎么不自己写原创剧本呢？！” “我没原创啊。” 这一个礼拜，胡珊妮已经习惯了被同事们当“透明人”，对于露西的咆哮和斥责，她居然一点都不恼火，反倒觉得受宠若惊，“我这不是在原著剧情上进行的修改吗？” 自从露西在讨论会上“一鸣惊人”后，这个项目的剧本大纲和分集工作就交给了露西。 在经过露西“润色”后，这本只有十八万字的言情小说，硬生生被扩充成了二十六集的体量，所以就要增添很多“原创”的剧情部分。 众所周知，编剧进行“艺术再加工”的部分是很容易挨骂的，水平不够很容易被人骂“魔改”，所以对于原著内容里没有的部分，公司委托的是两个科班毕业、资历较老的编剧完成的，其中一个自然是露西。 像胡珊妮这样的新人编剧，则完成分集大纲里原著原本有的内容，直接照着原著改就行了，哪怕刚毕业的新兵蛋子都能做好。 谁能想到，就这么简单的工作，胡珊妮又搞出事情来！ “这一段，原著里很重要的‘名场面’，男主角借着酒意将女朋友带回了家，吻了穿到女朋友身上的女主角。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接吻，你为什么改了？为什么要把这场吻戏放到第二天早上？” 露西为了怕这几个新人乱改，还用红线把原著里所有名场面都标出来了。“你照葫芦画瓢都不会吗？” “可是你们不觉得这个剧情不合理吗？” 胡珊妮指着自己写的那一段，“喝得烂醉的男主角和女主角回了家，女主角刚刚大吐了一场，还是男主角给她换的衣衫……” “这有什么不合理的？这不是很浪漫吗？这个男主角多体贴啊？！” “先不提把喝醉的女朋友带回家而不是送回自己家的事情。这种情况下怎么能接吻？女主角呕吐后刷牙了吗？洗漱了吗？她嘴巴不臭吗？为什么能吻得下去？” 这算什么名场面？ 就没有人觉得这个场景不但不唯美，还很坑吗？ 这是什么没品的男主角？ 露西难得地被“噎”了一下。 说实话，她还真的没认真地去读这一段，记忆里只有印象这是男女主角的第一次接吻，换句话说，这是这部剧的第一场“吻戏”，非常重要。 “那也不能删，读者会说我们魔改的！” 露西不以为然地说，“我们这个剧已经很清水了，明明是个言情剧，亲热戏几乎没有，这场吻戏是重头戏，你可以去掉她吐了的剧情！让女主角醉得唯美点！” “可是……” 是你们说，情愿删，都不能改的啊！ 看到露西恼怒的眼神，胡珊妮叹了口气，把话咽了下去。 “我知道了，我改。” 在露西和胡珊妮的争执过程里，这个项目的几个编剧都在偷偷关注着他们的交流，默默地吃瓜。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也不知道这个新人“胡珊妮”的水平如何，但大部分人心里都已经有了个预感——这个新人在这里肯定待不长。 因为是新人，她还不明白，改编工作和原创不一样，个人的意志在整个团队分工里并不重要，编剧就是一群“匠人”，只要按照上面的要求改编和创作就行了。 “不出错”远比“要出彩”重要，而如果“忤逆”了剧本策划和主笔，有可能自己写的东西被删到连个署名的资格都没有。 胡珊妮没有资历，没有后台，没有作品傍身，却有这么多意见，如果按这个工作态度工作下去，不是自己受不了离职，就是上司受不了把她开了。 这么一想，其他人越发懒得花时间和感情和她沟通交流了，连面子上的客气都不想做。 为什么要在一个注定要走的人身上浪费精神呢？ 对于胡珊妮来说，她倒没有什么“挫败感”。 在“霸刀刀工作室”被磋磨的那半年，她早就被甲方和霸刀刀“历练”出来了，她不怕反复修改，也不怕被人训斥。 她有一腔编剧梦，她什么都能忍受，唯独不能忍受没有活干。 “要怎么让一个十七八岁大的女主角，醉得“唯美”呢？ 胡珊妮看着原著，头都要挠破了，开始想自己十八岁的时候。 不行，不能想，自己十八岁的时候一天到晚都在头疼功课做不完，刷题都来不及了，哪里有时间去谈恋爱？ 谈恋爱就谈恋爱，要她跑到酒吧喝到烂醉如泥，OMG，不敢想！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情节有什么价值呢？ 胡珊妮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编导里也有个“编”，她自己后来也自学了很多国内外知名编剧的网课。 她的想法很朴素，她始终认为，一个故事必须要有个主题，哪怕是恋爱剧，也该有。 这个主题不是在想法里表达，不是用台词表达，而是该在故事里慢慢让观众去发现。 这个主题必须是有价值的，是能让别人看完这部戏后有所收获的。 冰若梦的故事不是不好，但是还是“肤浅”。 在这种“肤浅”的故事上进行的改编，如果不能抹平逻辑上的BUG和人设、剧情上的不合理，哪怕剧情在丰满，冲突再剧烈，那也是镜花水月，都是浮于表面的“热闹”。 “谁在乎呢？” 胡珊妮再次看向自己的记事本，在心中自嘲，“我连自己的作品都没有，哪来的资格去对别人的东西评头论足？或许，他们还会想……” ——你在这里说的头头是道，轮到你写的时候，恐怕还不如别人呢！ 想到这里，胡珊妮突然一怔。 轮到我写…… 我写…… 写？ 第80章 日以继夜 在那以后，她的生活是被割裂…… 胡珊妮刚开始在创梦写书, 是为了宣泄。 会选择创梦，是因为她手里正在改编的剧本《替身少女》来自于创梦，而她的少女时代, 也是在创梦看过很长一段时间书的。 为了吐槽，她的第一本书写的是篇职场文。 前几年, 胡珊妮资历浅, 又是新人, 每次去剧组当跟组编剧的苦差事都会丢在她头上。当时, 她接触的最多的就是和她一样苦逼的场记和剧务，所以她的职场文没有写编剧的故事，而是剧组里的撕/逼/故事。 她在创梦连载的小说，才写了三万字就被创梦的编辑“勾搭”上了，问她要不要签约, 而且还是来自创梦传说中三十层的“作家经纪签”。 自胡珊妮毕业后决定走上当编剧的道路以来, 她几乎没有得到过任何方面、任何人的肯定。 胡珊妮读的是编导专业, 她的家人原本已经给她在四线城市的老家找了份电视台上班的工作, 但她不愿回家，执意要在魔都打拼。 家里送出去的人情和精力打了水漂, 这些年对胡珊妮不说不管不问，但也绝对谈不上支持，颇有些“看你能撑多久再回家”的意思。 工作以后, 无论是在广告公司、霸刀刀工作室, 还是之后、现在工作的公司，她都没有创作过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修改别人作品的过程中，她也会不停的产生火花和创作的激情，但每一次都被人无情的掐灭了。 掐灭了还不算，还要重重地吐上一口唾沫, 骂一句垃圾。 时间久了，连胡珊妮自己都已经忘了，她也曾是从小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高中文学社的社长，大学戏剧社的顶梁柱，是被人一路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胡珊妮和三十层签约后，被分派了责编，正式开始了白天在公司写剧本，晚上回家写小说的生活。 在那以后，她的生活是被割裂的。 《替身少女》的项目进展很快，除去那些被“改编”的部分，胡珊妮大部分的工作内容就是“照本宣科”。 管它合理不合理，只要她不“自作主张”，完全按照公司和原著的要求来，白天的工作就会进行的很轻松。 如此一来，她在白天被压抑的写作欲和旺盛的写作激情，就完全倾泻到自己晚上写的小说里去了。 每当下班回家后的夜晚，点起孤灯一盏，胡珊妮坐在狭窄的出租屋里，可以逐字逐句的和自己较真，而不必担心受到任何人的批判，也不必在意有没有人看——看的人再少，也比在公司看她东西的人多。 白天，她要接收来自制片人、工作组、剧本策划、场记甚至各种助理和执行人的挑剔和审视，在他们今天一个主意、明天一个变化的举动下，将剧本改了又改，动了又动。 晚上，她就是自己小说世界里的神，她的读者只会说“好好好你写的真好”、“你写的真棒”，随着越来越多的读者阅读她的小说，她的书得到的推荐和榜单也越来越好。 有很多次，她甚至想干脆辞职算了。 “干什么不能养活自己呢？我写小说收到的稿费和打赏也不少，再找点兼职，干什么不比当编剧好？”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反驳着她。 “可是我当编剧又不是为了钱，我当编剧的动力就是有一部属于自己的作品。在我实现这个梦想之前，我愿意付出所有努力。” 白天受到的否定和晚上受到的肯定拉扯着胡珊妮，让胡珊妮每天都在自我肯定和自我否定中渡过，几乎要精神分裂。 每当她在自己白天的工作中得到了负面的情绪和压力，胡珊妮就会掏出手机，打开自己小说的页面，看一看读者们对她的评价，来获取一些积极的反馈，缓解自己糟糕的情绪。 【好久没看过写得这么有意思的小说了，然后呢？这部戏的男主角和化妆师好上了吗？】 【原来场记要做这么多事，场务这么辛苦，要拍好一部剧真不容易啊。】 【作者怎么懂这么多？说？作者是不是娱乐圈出来的？】 “你上班时候捧着手机傻笑什么呢？！” 艾丽的斥责打断了胡珊妮的“自我陶醉”。 胡珊妮惊慌地收起手机，连忙把手放在键盘上。 “今天下午《替身少女》的作者要来。” 艾丽用警告的目光瞥了胡珊妮一眼，对屋子里的助理们说，“下午开个会。” “冰若梦要来？” 露西听到这个消息后笑着问，“她是不是知道我们的剧本快要写完了，所以过来看看？” “不是，她是听说我们的剧正在面试演员，过来看帅哥美女的。”艾丽说，“看我们的剧本只是顺便。” 办公室的编剧们沉默了一瞬，然后纷纷笑了起来。 “领导你肯定在开玩笑！” “就是，作者又不会参与选角。” 见大家都不信，艾丽懒得解释。 这个冰若梦是个非常年轻的作者，平时的爱好除了写作就是“追星”。 她的小说一旦卖出影视版权，选角、开机和杀青她是一定会去的，不是要签名就是要合影，而且不管有没有名气的演员她都要，据说她手里的签名照能铺满一间房间。 “反正作者过来只是随便看看，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要她有什么问题，你们就答一下。” 艾丽重点的点名主笔“露西”，“下午你来接待冰若梦老师，你负责的内容多，比较合适。” “没问题！” 露西一口应下。 这本来只是工作中的一个小插曲。 冰若梦下午确实来了公司，但正和艾丽说的一样，她来了以后根本就没来项目部这边，而是直接找了制片主任，跟着去了选角面试的现场。 露西本来已经准备好了这一下午都陪着冰若梦了，冰若梦没来，让她又是庆幸又有点失望。 庆幸是她不用浪费一下午时间在这个作者身上，毕竟他们的剧本还没完成，每天还是很忙的。 失望则是因为他们都以为一个作者会很重视自己的书，会想看看自己的书改成什么样，没想到冰若梦对自己书的改编进度毫无兴趣。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没人指手画脚。 听说作者去了面试现场，就没来办公室这边，几个本来还有点紧张的编剧一下子就放松起来，各自忙起各自的工作。 这一忙忙起来，就把“作者下午要来”这件事给忘了。 等到冰若梦被几个公司的工作人员拥簇着进了办公室时，根本就没人发现传说中的“冰若梦老师”到了。 冰若梦进了编剧工作室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叠文件，面色很是凝重。 第一个发现冰若梦进来的是准备起来倒水的露西。 作为一个善于“钻研”的人，她当然在这个方面收集过了冰若梦的资料，一看到冰若梦的脸就立刻震惊地叫了起来。 “冰若梦老师！” 露西放下杯子，快步迎了过去，“您来之前怎么不打个招呼，我们好去接您！” 正在电脑后面码字的胡珊妮抬起头，好奇地看了眼“冰若梦”。 她的身材很娇小，梳着斜马尾，身着一件做工精致的墨绿色天鹅绒洛丽塔洋装，蓬蓬裙吊带袜，脚下是棕色的玛丽珍鞋，看起来像是个大号洋娃娃。 若不是露西喊了声“老师”，根本没人能把她和书上“言情天后”的称呼联系起来。 “你来的正好。” 听到有人喊她，冰若梦抬起头，对迎过来的露西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不好意思，请问这份《阅读理解》是谁写的？” “什么阅读理解？” 露西满脸笑容的接过她手里的A4文件，低头看了几眼，脸上的笑容突然就僵住了。 这文件确实是《阅读理解》，是他们第一次开“剧本会”时，每个助理编剧交给艾丽的关于自己对《替身少女》这本书的理解和改编方向。 而冰若梦拿来的这一份，赫然就是胡珊妮写的那篇。 作为全编剧组最“不专业”的编剧，胡珊妮提出来的问题和理解全篇都和剧集的可行性没关系，而是像个最吹毛求疵的挑刺者一样，找出了一大堆原著里的毛病和问题。 非但如此，她甚至还建议删掉许多设定。 比如女主角“暗恋邻居哥哥”这个原著里最重要的设定，胡珊妮就认为很没有必要，只会让读者和观众觉得她是个蓄谋已久、想巧取豪夺别人人生的人。 还比如，她觉得这个小说的故事很肤浅，应该多增加一些“男主角到底爱的是灵魂和还是外在”之类的剧情冲突，弱化小说里作为爽点的女主角积极尝试白富美生活之类的剧情。 就因为胡珊妮一上来就要推翻不少爽点和重要人设，艾丽到后来都懒得看完她整篇的东西，开会时还直接点名批评了胡珊妮的这种“眼高手低”。 要按照她的理解去做，这剧就不是“改编”，而是“再创作了”。 “谁写的？” 冰若梦又问了一遍。 露西脸色难看，心里已经将胡珊妮骂了无数遍。 要不是她写的那么刻薄，怎么能让从来不关心剧本的冰若梦转门跑到办公室来兴师问罪？ “你不知道吗？” 冰若梦打扮地像是个软萌妹子，性格却意外的率直，“你不知道，那我一个个问吧。” 见露西不发一言，她从露西手里拿回文件，直接走进办公室，拿着手里的“阅读理解”，从门口第一个办公桌起，一个个问。 “这是你写的吗？” 她问最近的一个编剧。 “不是。” “是你吗？” “啊？我看看……不是不是！” 每个被问到的人都很惊慌失措，因为那个阅读理解第一句就是“原著在剧情和人设的设定上有很多不足之处……” 《替身少女》的故事不复杂，从主笔到助理编剧一共也就五个人，所以冰若梦没问一两个人，就有人没忍住，瞟了坐在角落里的胡珊妮一眼。 就这一眼，让冰若梦锁定了“目标”。 她挥舞着手里的文件，小皮鞋踩着地板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脚步像是小鹿般轻盈，径直走到了胡珊妮的办公桌前。 冰若梦弯下腰，气势惊人地将那几页纸拍在了胡珊妮的面前。 “这个东西，是你写的吧！” 第81章 如愿所偿 职场风云变幻，每个人都是一…… 这世上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从事他们觉得有趣的工作, 而能有机会接触到这些有趣的工作的人更少，所以一旦你可以进入这个“领域”，千万不要轻易放弃。 这是胡珊妮去上一堂编剧课时, 那个讲课的老师教导他们的话。 胡珊妮喜欢编剧这门“手艺活”，她发自内心的觉得, “讲故事”是个有趣的工作。 一个讲得美妙的故事犹如一部交响乐, 从结构、背景、人物、类型到思想都能天衣无缝的融为一体。 讲故事的能力不是人人都有的。 对于一些人来说, 讲故事就像说话、聊天一样轻而易举, 比如写出《替身少女》的冰若梦，她在十七八岁还没有什么社会经历的时候，就能写出这么受人欢迎的作品，之后每一部作品都比前一部更好； 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他们可以经年累月的去精雕细琢一些对白、一些场景, 就像用精美的丝线来编制华而不实的对话与描写, 却独独讲不好故事, 只能拾人牙慧, 将那些“故事很好”但不够精雕细琢的东西打磨的更华丽。 比如看不出逻辑和剧情单薄的露西，以及她之前那些只会改编而无法自己写出原创剧本的同事们, 便都是这样的人。 若是以前，即使是面对冰若梦本人，胡珊妮也会梗着脖子和她据理力争一番, 说出她这本书上不够完美的一二三四五条, 丝毫不会畏惧。 因为胡珊妮知道自己说的论点都有道理。 可现在的胡珊妮已经不仅仅是“编剧”珊妮，更是创梦的网文作者“珊妮”。 正是因为在创梦写书的经历，让她了解了“讲故事”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尤其是对一个新人作者来说。 珊妮写书时，将自己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精力和能力都用在了角色设计和“能把故事讲下去”上。 她还不是真的新人, 是在编剧这行干了一年多的文字工作者，写第一本书都这么难。当年冰若梦只是个高中生，在文学领域是个真正的“萌新”，在那种情况下，她写出的第一本书故事有趣题材又新颖，至于剧情、人设上的不恰当，其实瑕不掩瑜。 至少，她的故事讲得足够好了，这是很多人都不具备的能力。再考虑到她当年是高中生，未成年人尤其是高中生能自己支配的时间都是极少的，根本没有细细打磨的精力和时间，“精益求精”就是一种苛求。 ——以上这些，都是胡珊妮在创梦写书后领会到的事情。 所以，当冰若梦这个被她批判的正主把那张“阅读理解”拍在她的桌子上，大声质问“这东西是不是你写的”时，胡珊妮羞愧难当地站了起来。 “是我写的，对不起！” 胡珊妮低着头向冰若梦道歉。 她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当时的指责太不恰当，“是我太傲慢了，很多批评都不太恰当……” “恰当，太恰当了！你写的太好啦！” 谁料，冰若梦一把扶住了胡珊妮的肩膀，很激动地说道：“你简直神了！你写的每一点都打进了我的心里！” 胡珊妮怔住了，整个办公室的编剧们也都瞠目结舌。 冰若梦明显是个外向型的人，而且很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我写《替身少女》的时候，一门心思就想写谈恋爱。可我那时候还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屁孩呢，写的这些东西，纯粹是自己在那瞎想！” 胡珊妮再一次被冰若梦的快人快语吓到不敢说话。 “我虽然是因为这本书火的，但我自己也知道这本书是我写得最烂的一本，而且还没办法改，毕竟这种从头小白到尾的烂法，就算我自己改都要伤筋动骨。” 冰若梦吐槽着自己的小说，“我也不觉得会有人想改，这么多年了，大家提到这本书都是无脑吹，没人敢提意见。” 冰若梦的书粉特别多，而且年纪都不大，战斗力惊人。很多人哪怕看到不合理的地方，也是不敢当面提的。 “现在好了，总算有人归纳总结了下……” 冰若梦忽闪着她那双大眼睛，期待地望着胡珊妮，“你也是《替身少女》的编剧对吧？你准备怎么改我这本书呢？” “她不是主笔编剧，我才是！” 听到这里，露西终于感觉出不对劲儿了，尖叫道：“她的提案已经被否掉了！没按照她的意见走！” “为什么？她提的意见我都认可啊。” 冰若梦扭过头，看向露西，“你们没看出我那本原著里面别扭的地方吗？我自己回头看有时候都觉得有毒！” 露西的脸色难看到可怕。Hela 作为当事人的胡珊妮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上班这么多年，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这种局面已经超出她的阅历能处理的范围。 “冰若梦老师，您太自谦了！” 一位编剧看情况不对，连忙圆场。“以我们多年编剧的经验来看，您这本《替身少女》的完成度相当不错，改编难度也不大……” 所以您就别再折腾我们了！ “算了，你们也确实不能决定什么。” 冰若梦撇了撇嘴，目光转向门口领她进来的工作人员。 那工作人员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不妙，开始掏手机。 果然，冰若梦下一句就是： “我直接去找总编和制片人去说吧，你们辛苦啦！” 说罢，她就像来时那样，继续踩着轻快的步伐，蹬着她的小皮鞋，啪嗒啪嗒地跑出了编剧们的办公室。 等冰若梦离开后，一屋子的编剧都变成了苦瓜脸。 “怎么办？冰若梦会不会说动总编啊？如果说动了上面，我们的剧本是不是要大改？” 一位男性编剧愁眉苦脸地问。 “大改？按照珊妮那个建议的方向，是大改的事情吗？肯定要重写！” 刚刚打圆场的编剧郁闷地打开了抽屉，掏出一罐巧克力豆，连吃了好几颗压了压惊，“现在就希望艾丽能挺住，别被冰若梦老师牵着鼻子走。” “我觉得我们这版已经写得够好了，咱们这么多人一个多月的努力，上面和平台也都认可了。” 另外一个年轻的编剧沮丧地说，“冰若梦老师是不是没看过我们现在写的这版剧本啊？她要看了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说了？” “死心吧，听说这位老师以前从来不管电视剧改编的事情，这还是第一次。” 公司里任职时间更久的编剧也是唉声叹气，“这一次怎么就变了呢？怎么那份阅读理解就给老师看到了呢？” 一时间，胡珊妮觉得自己被架在火上烤。 虽然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指名道姓责怪她什么，可每个字每句话都暗指她的“没事找事”，还不如直接指着她鼻子骂。 胡珊妮能做什么呢？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缩着脖子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躲在屏幕后面敲敲打打，写着不知道之后还能不能用的东西。 这一下午的时间，所有人都如坐针毡。 “应该不会听的吧？” “作者话语权没那么大，现在剧本都写的差不多了，肯定不会改。” “露西现在是主笔，要是按胡珊妮的意见来，胡珊妮会不会变成主笔啊？” 这一下午的时间，大家几乎都没有时间工作了，不是在茶水间里窃窃私语，就是低着头用手机互相吃着瓜。 冰若梦这一出去，就没再回办公室。 不但冰若梦没回办公室，剧本总统筹艾丽、制片主任、副导演，也没有一个回到办公室，一下午的功夫，仿佛所有人都失踪了。 露西是最备受煎熬的。 她原本被安排好了接待过来“参观”的原作者，还准备好好刷一波好感度，结果弄出这么个波折。 到了傍晚时候，露西大概是实在坐不住了，重重一推椅子，大步走出了办公室，直接去查看情况了。 到了下班的点，所有人编剧都收拾起自己桌上的东西时，露西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此时胡珊妮正提着包急着回家码字，还没走两步，就被露西堵住了去路。 “你这风头出的真好，都出到作者这里了，害了我们一个组的人！” 露西这阵子春风得意，每天都容光焕发的恶，现在却脸色灰败，眼睛死死等着胡珊妮，好像随时能撕了她。 胡珊妮哪里直面过这样的恶意，抱着包，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露西的眼睛里能喷出火来。 “这下你得意了，艾丽同意改剧本了！” *** 老袁办公室。 他重新烧起一壶水，慢条斯理地对连胜说：“编剧和网络作家不同。编剧是集体合作中的一环，是团队协作的一部分，一个特立独行或者说专断独行的编剧，在我国这种现有的影视剧制度下，是不可能干得了活儿的……” 老袁从头到尾没有说胡珊妮一句“不好”，但他已经很委婉地说明白了现在这种矛盾出现的原因。 “所以倒不是排挤，大家只是想高效率的办事而已。多了这么一个‘变数’，很多工作很都难做。” 他提起壶，重新又泡起茶。“您请。” 可惜连胜已经喝不下了。 她看着那杯茶，摆了摆手，“我先去上个洗手间。” 老袁放下了手里的壶。 连胜出了老袁的办公室，先给助理啾啾打了个电话，“帮我悄悄问下红河的工作人员，那边有没有保证胡珊妮这部剧的第一署名。” “怎么？那边除了欠尾款，还不想给她署名吗？闹得这么僵？” 助理啾啾吓了一跳。 “倒不至于不给署名，但是如果他们推翻了胡珊妮的东西，有可能以此为由，将她的署名位置往后放。” 连胜和这些“成了精”的人物打交道这么多年了，太明白他们的心理，“这种‘下马威’也不是没有过，胡珊妮太年轻，搞不明白中间的弯弯道道很正常。”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问。” 挂断了电话，连胜走进这一层的洗手间。 “你那本《巅峰之上》买到了没有？畅快看书还没给反馈呢？” 一进洗手间，连胜脚步就是一顿。 她看了眼正在洗手的两个版权部姑娘，低下头，快步走进了一个隔间，关上了门。 “没呢，说是还在和作者沟通。” 被问到的姑娘说，“这种小透明的作品，开八十万的价格已经很可以了，不知道为什么没反馈。” “是不是我们公司的名头太大，畅快看书想坐地起价？” “如果是这样，那我回头找个小点的公司直接去找日升月落，把价开得比我们低，这么一比较，那个日升月落应该就知道选谁了。” 姑娘关上了水龙头。 “你们版权部老来这一套……” 剩下来的话听不清楚，因为烘手机的嗡嗡嗡声盖过了两个女孩的对话。 连胜坐在马桶上，一脸严肃。 半晌后，她拿出手机，给厉泰升发了条短信。 【连胜：你那本《巅峰之上》的版权你别管了，交给我来卖。】 停了下，她又补充了句。 【连胜：不收费。】 第82章 梦想成真 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接到连胜信息的时候, 厉泰升正在码字。 最近天气很好，很适合登山，他的“登友”们已经催了他很多次, 希望早点做好准备，趁着不是雨季的时候出发。 那时候他还对和连胜“破镜重圆”抱有期待, 对这些邀请拖了又拖。 没办法, 上次他去四川登山回来女朋友没了的事情, 对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太大了, 还是在家里等消息踏实。 后来，连胜倒是和他再次恢复了联系，可根本没办法和他见面，直言“还没做好准备”，厉泰升便明白短期内没有复合的可能, 于是当“登友”们再一次呼朋引伴时, 厉泰升便重新计划起出门的事。 若是过去, 厉泰升一个自由职业者, 那是说走就走，潇洒的很。 但现在, 没办法，他还有书要更新，每次出门前, 他都得没日没夜的赶稿, 存足够定时发的稿子，才敢安排出门的事情。 为了存稿，厉泰升已经三天没出门了，他把自己关在家里码了三天的字，但码出来的量也只够一星期发的。 而他每次出门, 至少要走半个月到二十天。 连胜的短信发过来时，他满脑子里都是最新的剧情，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巅峰之上》的版权是什么情况。 移开放在键盘上的手，厉泰升回了个字。 【阿厉：好。】 回完短信，厉泰升打开网页，在后台找到责编。 “日升月落：《巅峰之上》版权转让的事情，还在谈吗？” 他的责编回复的很快。 “我们还没回绝，对方也在等消息。你改变主意了？？？” 从那三个问号里，能看出责编的激动。 想想也能理解，这个责编之前为了劝日升月落卖版权把嘴巴都说破了，奈何对方佛系到连钱都不愿意赚，连带着责编想赚点分成都沾不到。 “日升月落：嗯，我同意了。” “那我去现在就去联系及时雨！大大你肯改变想法太好了！” 没空去管日升月落为什么突然又愿意卖书了，责编只想趁热打铁。 “日升月落：你先别急。我有个要求，我的朋友要帮我卖这本书，这本《巅峰之上》的所有版权运作，我会交给我的朋友。当然，你们的代理费我照付。” “为什么？交给我们平台不好吗？我觉得老师您最好不要这样做。现在有很多人将自己运作版权的能力说得天花乱坠，其实专业性很差，根本没办法……” 责编激动地回复了一大串劝说的话语，字还没打完，厉泰升就先回复了。 “日升月落：创梦的连胜帮我卖，不要钱。” “……对不起打扰了，您请随意。（磕头.JPG）” 责编正在输入的状态立刻结束了。 “大大你真牛/逼！” 能让连胜不要钱帮忙卖版权！ 这是什么神仙作者！ 看到责编的回复，正在打字的厉泰升嘴角扬起，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日升月落：嗯，我会让她和你对接的，等会儿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她。” “好哒！” 将自己责编的联系方式推送给连胜后，厉泰升连续码字好几天的疲惫都似乎一扫而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 厉泰升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他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写小说”呢？ 无非就是想能和连胜有那么一点点的联系，哪怕只是从事“同一行”而已，想起这件事，都会感觉自己更靠近她了一点。 当然，不可否认，厉泰升偶尔也会“痴心妄想”着能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譬如“震惊！苦苦寻觅合作的大神作家竟是前男友”什么的…… 这算不算一种“殊途同归”呢？ 厉泰升伸了个懒腰，目光前移，活动了下脖子，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到了书桌上一副相框上。 相框里是厉泰升和一位少年的合影。 合影里的厉泰升还是个毛头小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冲锋衣背着登山包，微笑着将一只手搭在为他引路的当地少年肩上，另一只手指着镜头。 而做向导的少年手里还牵着驴缰绳，皮肤黝黑两腮酡红，面对镜头时紧张而羞涩，但依然还是对着厉泰升指着的方向抿嘴而笑。 看到合影的那一刻，厉泰升脸上的笑意渐渐敛起。 “啪”地一声，相框被倒扣在桌上。 盯着眼前的显示屏，厉泰升深吸口气，摒弃了心中的杂念，重新投入到码字的状态里去。 *** 回到家的胡珊妮面对着显示屏，完全码不出一个字来。 “如果露西说的是真的，是不是我们这阵子的工作都要推倒重来？”她的脑子里乱成一片，“大家会怎么看我？” “艾丽会不会让我主笔？” “作者对我认可，是好事还是坏事？” 纷迭而至的思绪打乱了她的头脑，别说更新了，她根本都想不起来之前自己的故事写到哪里了。 就在她想着是不是该去洗个脸清醒一下时，胡珊妮接到了个陌生来电。 “喂？” 她接起电话，没有什么精神地问了一声。 “请问你是胡珊妮编剧吗？我是替身少女的作者冰若梦。” “啊，我是！” 胡珊妮猛地站了起来。 “是这样的，有关《替身少女》改编的事情，我有些事情想和您聊聊，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出来和我见一面呢？见面的地点可以你选。” 冰若梦的声音在电话那头虚幻的好似一场梦境，“有些事情不太方便在公司你私下找你。我觉得这样见面可能更方便些。” “啊？” 胡珊妮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半，“好的，可以的！” 胡珊妮和冰若梦约了半小时后在她家门口的一家咖啡馆见。 晚上赴约的冰若梦没有穿她的洛丽塔小裙子，而是普通的卫衣加牛仔裤，背着个可爱的小兔子背包，看起来就和路上很多普通的女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冰若梦走进咖啡馆时，胡珊妮乍然间还没发现，毕竟她和下午见到时的形象差别太大了。 “不好意思，大晚上喊你出来。” 冰若梦径直走到胡珊妮这桌，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胡珊妮这才发现冰若梦到了。 “呃，没关系，我平时习惯了晚睡。” 胡珊妮明明年纪更大，却在冰若梦的面前有种“后辈”的感觉。 “一杯橙汁，一份蜂蜜华夫饼。” 冰若梦向服务员招手点了单，然后又很随意地问胡珊妮，“你要喝点什么？” “我都可以。” 反正重点不在吃喝上。 “那就给她来杯和我一样的橙汁。” 冰若梦合上服务单，然后对胡珊妮说，“我下午去找了你们的剧本总策划，还有制作人，要求按照你的修改意见，重新调整剧本。” 虽然已经在露西那里知道了剧本可能要更改，但真的从原作者这里听到消息，胡珊妮依然还是会吃惊。 “他们会同意？要推翻重来吗？” 如果推翻重来那是多大的工程！ “他们没同意，所以我去找了我的经纪人。” 冰若梦说，“我和我的经纪人连胜说了现在的情况，是她说服了他们。” 这是胡珊妮第一次听说“连胜”这个人。 她在创梦只是个刚刚签约的新人，是完全接触不到高层的新兵蛋子。在编剧这行也是没有任何名气和署名的酱油角色，更加不知道那是谁。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露出了一脸茫然的表情。 “连胜是网络文学界的王牌经纪人，手下有李小白，老马识途，我，以及一群和我同级别甚至比我级别还高的作者。除此之外，她还是创梦文学网的股东和高管，只要是在创梦写小说的，都属于她的管辖范围。” 冰若梦向胡珊妮介绍起自己的经纪人。 “啊，创梦的老总？” 前面那么一连串的介绍，胡珊妮只注意到这个，“所以她去找他们商量，他们就同意了改剧本？” “哪儿啊，当然没那么容易。你们公司以重新修改剧本会增加时间成本和人力成本为由再三推托，又说会耽误开机时间……” 冰若梦拨弄了下头发，“所以我们商量了下，如果他们愿意按照我的想法修改一部分《替身少女》存在的人设BUG，我们愿意将影视剧改编授权的时间从三年延长到四年，额外多给他们一年的时间来修改剧本。” “啊！原来是这样，难怪了！” 胡珊妮茅塞顿开。 通常来说，影视改编合同是由三部分组成的，既“授权起止时间”、“授权范围”和“授权价格”。 一般来说，古装剧或大制作的影视剧，授权期通常是五年。而一些低成本或者现代剧，是三年到五年不等。 有些作者不接受超过五年以上的长期授权，越大牌的作者越是这样。有些作者则会在合同里附加特殊的要求，比如“两年不开机版权收回”、“一年没有出剧本版权授权期减半”之类。 “授权期限”和“授权价格”又是直接挂钩的，期限越长，价格越高。如果要延期，则另外还要加钱。 冰若梦愿意无偿延长一年的时间给制作方“打磨剧本”，可任何人都知道修改一本剧本要不了一年，哪怕是重新推倒重做，以“替身少女”的体量都要不了一年，所以这一年时间就等于白送了一年延长期。 别小看这一年时间，多出了一年，宣发、运营和后期制作的时间就会宽裕很多，以制作方来说，可以多做很多事。 “说实话，我以前从来不管影视改编的事情。” 提起这个，冰若梦就叹气，“我卖出的版权已经有四本了，每一本都被改的面目全非，除了主角的名字是我认识的，其余没有一样是认识的。以前，我也试着去沟通、去交流过，但卖出去的东西就像嫁出去的女儿，除非‘她’被休回家，否则大部分时候，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连版权都不属于你了，你能改变什么？” 作为“婆家”，胡珊妮略有尴尬地喝了口水，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到后来，我对剧本一直都是不管不问的态度，更多的是关心演员的颜值问题。毕竟我的书改编后的类型都是以‘偶像剧’为主。我是颜控，魔改我能忍受，但给我找一群妖魔鬼怪演我可接受不了！” 胡珊妮一口水差点噎住。 “这是我第一次破例，甚至还为这件事去找了我的经纪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冰若梦看向胡珊妮。 “为什么？” 胡珊妮傻傻地问。 “我等一个像你这样想做事的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第83章 文如其人 她相信这或许是某种折射内心…… 哪个作家不憧憬自己的作品被搬上大银幕？哪个作家不想自己的作品遇上靠谱的编剧和靠谱的团队？ 但凡有一丝可能, 谁愿意躺着看自己的作品被改的面目全非，连自己这个当亲妈的都不认识？ 冰若梦也有过年少意气之时，也曾在开剧本会的时候不间断地介绍一下午自己的作品, 也曾写过几万字的剧本指导意见，想要给后来接受的项目者一个清晰而合理的改编方向…… 但“忠于原著”的, 就一定是“迎合市场”的吗？ “符合逻辑的”, 就一定“具有戏剧性”吗？ 这些问题, 冰若梦回答不出来, 所以她只好沉默。 但她知道，真心想要做事的人，看到的地方一定不是“市场”、不是“戏剧性”、“狗血程度”、“亲热戏”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而是作品本身，是作品本身经过打磨后能散发出的更璀璨的光彩。 这么多年, 每一个要买她作品的公司, 都会在购买前将改编后的“理想”、“格局”、“前景”吹的天花乱坠, 唯独给不出什么“修改意见”。 仿佛她的作品真是什么惊世大作, 完美到找不到一处问题似的。 所以，当看到那封诚恳又中切的“阅读理解”后, 冰若梦的惊喜更大于恼怒，甚至有了一种“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的感觉。 哪怕即使后来她知道这只是一个新人编剧提出的意见，而且还并没有被采纳, 就冲着这份“认真”, 冰若梦也想努力给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的作品一个“变得更完美”的机会。 “如果我推你去当主笔，你有信心改编好吗？” 当胡珊妮从有些虚幻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后，听到的便是冰若梦的这句问话。 “我？” 胡珊妮愕然地指着自己，“主笔？” “嗯。我后来看了现在的主笔露西写的大纲和剧本, 确实是很成熟的作品，但写的中规中矩，不够出彩。” 冰若梦如同聊着天气如何一般，点评着露西的剧本，“如果是你来写的话，你有信心写的比她出彩吗？” ‘当然可以！’ 胡珊妮差点脱口而出。 然而她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硬是咽了下去。 “冰若梦只是个原作者，不是制片人不是导演不是剧本总监，她凭什么决定谁来主笔？” 胡珊妮在心中反复问着自己，“露西是有着成熟经验的编剧，她的计划又切实可行，公司的人为什么要换掉她，换一个没有资历的我？” 胡珊妮虽然很想答应可以，但她更害怕被人当了枪使。 “我觉得，没必要换主笔。” 胡珊妮看了眼冰若梦，格外小心地说：“现在的剧本是公司里经过无数次讨论和各方权衡后的结果，要是全部推翻重来，或许更达不到您想要的结果。如果只是改你原著里的BUG和人设有问题的地方的话，修改或增添一部分场次和内容就行了。” 见胡珊妮没有明确的答复，冰若梦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你真觉得现在这个鬼剧本可以用吗？让一个十七八岁的幼稚鬼披着白富美的皮到处勾搭小鲜肉，然后当女海王？” 冰若梦反问。 “但是，这也是公司做过多次调研后的结果。问卷调查显示，现在的年轻女性就喜欢这种‘男主男配共争一女’的戏份，而且我们公司颜值高的年轻男演员挺多的，删掉这些戏的话，这些演员就没东西演了……” “砸人饭碗天打雷劈”的道理胡珊妮还是懂的，在整个圈子沉浮了这么久，她虽然锐气还在，可还没做好当“全员公敌”的心理准备了。 “或许只要给女主角加个年纪小神经粗接收不到恋爱讯号的人设，或许就可以避免这种道德陷阱？” “这样也许也可以……” 冰若梦沉吟着，“但要是演员演不好的话，很容易又当又立。” “那也不是我们编剧该考虑的问题啊。选角导演一定会找到合适的角色的。” 胡珊妮将话说的滴水不漏。 她捧着公司的饭碗，必须得记住自己是公司的人。 私下里见作者已经是很犯忌讳的事情，如果再帮着作者挤掉自己同事原本的工作，她的价值观有点接受不了。 当然，如果是公司要求她去当主笔，她也当仁不让不会推辞就是。 “你很小心啊！和你写的那份阅读理解风格完全不符。” 冰若梦再次打量着胡珊妮，看的出她很意外。 胡珊妮好脾气地笑笑，没有说话。 “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或许是发现了胡珊妮不是她想象中的“愣头青”，冰若梦突然双手交握，正色道，“如果你是怕被公司的人排挤，不敢当这个主笔，那我也可以想办法把你推到署名前三的位置。” 霎时间，冰若梦身上的少女感和天真的神色消失的干干净净。 胡珊妮再一次被冰若梦的这番变化吓到。 果然，能在言情小说这个圈子里爬到顶尖位置的人物，没有几个是真的天真而不谙世事的。 不是冰若梦太年轻，而是自己太年轻了啊。 “如果我能做到，当你改编属于你那部分的剧本时，我希望你能参考一下我的意见。当然，不会有人知道这个。” 冰若梦的眼睛里倒映着胡珊妮呆滞的表情。 “你同意这个交易吗？” *** 《替身少女》是这个公司今年力推的重点项目，还没有开拍，就已经被各家卫视和平台提前预定了，任何人都能看出这部戏有“未播先火”的潜力。 而在编剧圈，署名排到第四位以后的编剧，要么是个助理，要么就是“混个资历”的，只有前三位的编剧，才算是完整参与过这个项目的主编——这是编剧这一行里的“默契”。 如果能在《替身少女》这样的热播剧里得到前三位的编剧署名，胡珊妮的职业生涯就算有了个好的开始，以后也会走的很顺。 冰若梦就是看准了胡珊妮在这个公司里只是边缘人物、一个说不上话的小角色，是绝对没办法抵挡这样“平步青云”的诱惑，才抛出了这么个交易。 胡珊妮确实没抵挡住诱惑。 她同意了这个交易，她太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署名作品了。 之后的事情，自然变得顺理成章。 冰若梦在圈子里的影响力很大，有无数书粉，她又给了影视公司免费续了一年的授权期，只是想推个“合自己胃口”的编剧上去，影视公司自然不会不卖她这个面子。 况且胡珊妮本来就是他们公司的人，都不需要另外从外面请，怎么说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而且在冰若梦和几位已经完成剧本部分的编剧“沟通”过后，她也没有真的全盘推翻现在的剧本内容，只是捡了胡珊妮找出来的原著里女主角最容易“招骂”的部分进行了修改。 除此之外，经过三到四轮的头脑风暴和剧本会讨论，冰若梦终于成功的说服了剧本总监艾丽，同意丰满了原著里那个“浅薄又幼稚”的女主角人设，刻意增加了她“年纪小不谙世事”的部分，让她美而不自知，撩人而不自知。 如此一来，原本脚踩几条船的“修罗场”情节就转成了一种喜剧风格，女主角的人设变得讨喜起来，也附和她穿越前的那个年纪该有的形象。 没人知道，这些见解其实是胡珊妮在咖啡里对冰若梦的建议。 ——在咖啡馆里的话，冰若梦毕竟是听进去了。 不过胡珊妮也不在乎功劳在谁，她只想写出一部好剧来，一部被人说起来时不会觉得“我署名都丢人”的东西。 在冰若梦和她的经纪人连胜的多方斡旋下，剧本的改动并没有损害了任何人的利益。 露西还在好好当她的主笔，她只需要修改一下修罗场的戏份，增强下女主角的少女感，再加重一些配角的戏份就够了。 剧本总监艾丽也不需要头疼完成剧本的时间不够，因为新提拔上来的“编剧”胡珊妮的成文速度极快，而且一些观点总是和作者不谋而合。 当然，胡珊妮速度快也是正常的，毕竟她可是在“霸刀刀编剧工作室”饱受摧残，长期经受“十天一部剧”压榨的“熟练工”。 而对于胡珊妮来说，所谓的“不谋而合”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冰若梦的“遥控指挥”。 “你有没有觉得，让男主角在白富美身上多发现一些女主角的影子，会好一点？” 冰若梦在微信里对胡珊妮“指导”着修改意见，“你看看这种‘熟悉感’加在哪段剧情里比较合适？这样结尾他们重新相认并相爱就没那么突兀了吧？” 类似这样的意见非常中肯，而且也切实能“启发”到胡珊妮的改编思路，所以胡珊妮虽然是被冰若梦“牵着鼻子”在写，但写起来也并不痛苦。 反正编剧在别人的指挥下改来改去是家常便饭，甲方究竟是制作人、导演还是原作者，其实对大部分编剧来说都无所谓，也很难产生被冒犯的感觉。 但被指点的多了，胡珊妮也不免有这样那样的“疑问”。 “可以看的出您也有编剧功底，而且这些修改意见也不是什么难沟通的问题，您为什么不和制片人打个招呼，自己来写自己小说的剧本或者亲自修改呢？我看其他小说，经常也有作者当编剧顾问的啊。” 胡珊妮完全不理解冰若梦为什么要推自己出来当这个“白手套”，“如果是原作者亲自操刀的话，难道不该更有保障吗？” “哈哈，等你在这一行久了你就知道了，原著作者亲自当编剧吃力又不讨好。” 对于胡珊妮的疑问，冰若梦打了个哈哈敷衍了过去，“而且你们才是专业的编剧，我就是个写小说的，只能给点意见，主笔肯定是你们更好啦。” 为什么原著作者当编剧，吃力又不讨好？ 有什么人会比原著作者更了解原著想表达什么？难道不该是由原著作者来改编更好吗？ 胡珊妮带了一肚子的疑问，却没有多问。 后来，在这半年多的剧本改编过程中，冰若梦一反过去的常态，积极地参与进了剧本的改编讨论，和露西还有胡珊妮都熟悉了起来。 但无论她们多熟悉，胡珊妮始终都和冰若梦保持着一种“同事”关系之外的客气，并没有继续深入了解或者变为好朋友的意思。 她永远记得冰若梦在说出“我们谈个交易”吧，在那瞬间变得世故且圆滑的狡猾眼神。 很多人都说书中的人物和故事，有些时候是对自身的一种映照。 过去胡珊妮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是因为很多写出暗黑文风的作者，在现实里未必不是开朗热情的人。 但在那一瞬间，胡珊妮是相信“文如其人”的。 她相信“替身少女”里那爱做梦爱幻想，披着天真可爱的皮，却将男主角和一众配角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少女”，或许是某种折射内心状态的投影。 因为这个，影视公司里很多人对胡珊妮也看不惯。 在他们看来，冰若梦对胡珊妮有知遇之恩，既肯定了她的工作，又一手把她从寂寂无名的编剧助理一举推到了第三署名编剧的位置，负责了剧本中大量原创的部分，但胡珊妮这人却“难相处”的很，对这么好的作者并不热情。 这似乎又成了胡珊妮“人品不怎么样”的一个侧面佐证。 原本，胡珊妮想着，等“替身少女”开拍，剧本阶段一结束，她和冰若梦的交集自然也就不会那么往来频繁。 然而世上就有那么多偶然，谁能想胡珊妮在和冰若梦互关微博时，居然无意间登错了账号，暴露了自己绑定创梦作者号的微博。 在发现胡珊妮居然在创梦写作，而且还是三十层的签约作者后，冰若梦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天真里又夹杂着几分世故的复杂表情。 “你一个编剧还敢签约创梦？” 冰若梦投向胡珊妮的目光带着同情和惋惜的意味。 “你是不是没仔细看签约的合同？” 第84章 契约精神 按照合同，就是这样的呢亲…… 回到家的胡珊妮立刻从床头柜里翻出了和创梦的合同。 创梦的签约合同分为好几种, 分为“身份约”和“作品约”两种，每种授权的范围和授权的期限不一样。 她当初签的是“作者身份约”，据说只有和三十层签约的作者才有这种“服务合约”。 只见签约协议上写着： “本协议作者身份约期限内, 网站为作者的独家经纪代理，作者身/份/证/下信息所使用的任何笔名、相似笔名、作者本名以及其他任何名称所创作的作品, 其独家代理权都属于创梦所有。” “名词解释, 作品：包括但不限于《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第三条所列的所有作品种类。” 胡珊妮将这两条看了好几遍, 确认自己当时根本没注意什么名词解释, 光顾着看各种分成条款和权利义务去了。 她放下合同，又上网去查所谓的“《著作权法》第三条所列作品种类”是什么。 当胡珊妮查到了所谓的“第三条”是什么时，眼前一黑。 【《著作权法》第三条作品种类：1、文字作品；2、口述作品；3、音乐、戏剧、曲艺、杂技、舞蹈作品；4、美术、建筑作品；5、摄影作品；6、电视、电影作品以及所有摄制方法创作的作品。7、工程设计图……】 别提后面的工程设计和计算机软件作品，光看到前六项，胡珊妮就已经快要昏倒了。 她一直以为创梦签约的“作品”只是她在创梦网站上连载的所有作品！ 可如果按照合同上的要求, 别说她创作的剧本, 就连她连和甲方口述的故事大纲, 都得通过创梦的作家经纪部代理, 否则别人都不能用。 当即，胡珊妮根本顾不上对冰若梦的印象不印象了, 直接给她拨了个电话。 “冰若梦老师，您说的合同条款，是不是那个‘第三条’的事情？” 胡珊妮心急火燎地问。 “你看到啦？对啊, 就是那个第三条。” 冰若梦也是连胜手下的签约作者, 但明显也对这种条款颇有微词，“和创梦作家经纪部签约的作者，只要是她本人写的东西，哪怕只是用嘴巴说的故事，只要想变成钱, 都必须通过创梦。” “那，那我当编剧呢？” 胡珊妮颤抖着声音问。 “只要是你写出来的东西，想要变现的时候，都必须先联系创梦。” “那我现在写的《替身少女》呢？” 胡珊妮是第三署名，负责的部分占十集左右，可以拿到十集的劳务报酬。 “我需要他们代理什么？这是我职务创作啊！” “这个我不了解，你最好联系下你的责编，问清楚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弄出什么法律风险。” 对于胡珊妮的问题，冰若梦很谨慎地回答着。 “所以这才是你不当编剧，也不给自己改剧本的原因吗？” 胡珊妮想到了冰若梦之前说过“原著作者当编剧吃力不讨好”的话，突然发问。“因为要给创梦分成？” “啊？” 冰若梦愣了下，“那倒不是。” 到了她这个级别，钱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业内编剧很少在平台或者网站当作者，并不仅仅是因为要付他们代理费的问题，更多是因为版权归属上的麻烦。” 大概毕竟是合作一场，冰若梦对胡珊妮也挺有耐心，“比如说你现在的情况，属于集体改编一个剧本，原著小说的著作权和改编后的剧本版权都不归你，而属于你们公司，创梦的代理合同，到底和你们公司签呢？还是和你签呢？” “再比如说，你自己独立创作了一个剧本，想要卖给你们公司，本来你直接卖就行了，但是因为你有经纪约在，创梦就必须介入，你自己谈的条件都不算。多一方介入会多很多成本，有时候还会多加很多条件，比如说可以追加投资权啦，分成权啦，很多影视方都怕麻烦，情愿找没有经纪约在身、自己能做主的独立编剧。” 原本只有“甲方”、“乙方”就能解决的事情，现在要多个“丙方”，原创剧本买起来本来就有很多不确定性，很多公司都怕麻烦，还不如直接找个自由编剧委托创作。 胡珊妮越听头越痛。 如果她对这一行没有野心就算了，可她一直想自己独立创作出一部剧，并且看到它制作出来。 可按照冰若梦的说法，就算是她的作品，她想卖，光她自己同意不行，还得创梦同意？！ 那要是创梦不同意呢？ *** “如果我们不同意，当然不能签。” 胡珊妮的责编在电话里回复着胡珊妮，“作家经纪部服务与每一个签约作者，你们的每一份合同都要经过作家经纪部的法务审核，这么做是为了避免你们在合作过程中遇到不公平条款和合同欺诈的情况。” “如果我不怕这些呢？能不能不经过你们，我自行进行推介和出售？” 胡珊妮一想到冰若梦说的那些话，就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职业未来。、 她还特意去公司问了，据说创梦作家经纪部的法务很严格，很多影视公司都头疼和创梦的签约对象谈合同，其中就包括她所在的公司。 “这边建议你相信专业人士，因为很多作者是不具备行业经验和法律知识的。” “你们的代理费我照常给你，你们能不介入合同吗？所有法律风险我自己承担那种？” 胡珊妮退而求其次，再次和创梦商量。 “这个要领导特批才行。” 胡珊妮的责编对作者提出的这些问题非常熟练，“具体问题要具体对待呢。” 胡珊妮失望地挂断了电话。 当发现自己写出来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其实自己都没有决定权时，胡珊妮连干活都不香了。 胡珊妮这种消极的情绪，在《替身少女》定档上映后才好一点。 《替身少女》是冰若梦的成名之作，也是她的第一本作品。冰若梦当初写它的时候，文风和阅历都不成熟，这本书虽然故事有趣，也只胜在当年这个题材还算“新颖”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网络小说的数量如恒河沙数，什么样的题材都被人写过了，时隔四五年再来拍，再用原著的元素其实已经过时了。 但这次上线的电视剧“替身少女”剧本是经过修改的，不但用了胡珊妮这样对原著认真的新人编剧，解决了原著上的很多硬伤；也用了露西这样对时下观众市场嗅觉灵敏的资深编剧，增加了一些新鲜受欢迎的剧情。 如此一来，不但原著庞大的书迷粉丝买账，没看过书的普通观众也看的津津有味，大家皆大欢喜。 除此以外，因为后来的剧本被调整过，女主角附身“白富美”后虽然是成年女性的身体，但性格却保持着少女的天真和单纯，且“美而不自知”。 这样的人设极为讨喜，而这种“一体两面”的角色演绎起来，在演技上也容易有突破，所以剧本一拿出去挑选演员时，就引起了好几位当红小花的兴趣和争抢，最后是一位在大银幕上获过重要奖项的年轻女演员自降片酬拿到了这个角色。 这个女演员长相好气质佳，演技也在同龄人里出类拔萃，虽然是美艳挂的身上的少女感却很强，和《替身少女》的角色相性极为符合，简直就是本色出演。 有了这种头部女演员的招牌在，再找男演员就容易的多。男主角后来也敲定了一位现在正当红的男明星，光他自带的粉丝数量就已经可以保证这部剧绝对不会扑街。 再加上这部剧里的配角，基本就是露西按照这个公司男艺人的长相和性格量身定做着写的，所以每个配角演起来也容易，贡献出来的荧屏效果都很出色。 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原著自带的人气，演员自带的流量，《替身少女》一经播出，立刻就成了当年影视剧播放量第一的作品。 《替身少女》的剧火了，原作者和几个署名编剧的身价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这个剧还没播完，露西就从公司离职了，听说被一家上市的大影视公司挖了去做某个大项目的主笔编剧，单集价格已经开到了二十万。 胡珊妮虽然没有露西那么“炙手可热”，邮箱里也收到了不少改编剧本的邀请，虽然还不能自己主持什么原创项目，但至少之后不担心没活儿干。 尤其是露西离职后，公司大概是怕她和第二署名的编剧也要跳槽，立刻给他们发了改编剧集的尾款，还发了一笔数目可观的奖金。 可惜电视剧刚播完，胡珊妮最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 “珊妮老师，剧播完了，您看，您这部剧的代理费什么时候支付给公司呢？” 电话那头，作家经纪部那位责编的声音非常有中气，“按照合同约定，您需要支付经纪部合同约定款项百分之三十的代理费。” 另一只靴子落了地，胡珊妮反而淡定起来了。 “我没合同啊！编剧合同是公司和总编直接谈，总编再将工作委派给我的，我只负责了其中的十集，你们连我的劳务报酬都要收代理费吗？” 胡珊妮一边回想着之前咨询来的各方意见，一边开始和作家经纪部讨价还价。 “那您的编剧署名用了自己的名字吗？” 责编问。 “用了啊。” 胡珊妮一愣。 “按照我们的合同，只要您用了本名、笔名等一切能证明是您身份的署名，就得通过我们代理呢。考虑到剧本是集体创作，我们也是后期才知道您是编剧，没有进行很多合同层面上的服务，所以我们和领导特别申请了，给您在代理费上进行一些减免……” 责编明显是有备而来，说得非常详细，“这次剧本的代理费您就不需要支付百分之三十了，支付百分之二十就可以了。” “你们就没有服务过我，还要我付钱？” 胡珊妮被气笑了，恨不得直接挂断电话，“我就写了十集，扣掉税拿到手才十几万，还要给你们百分之二十？” “可按照我们签约的合同，只要您有参与文字创作并署名，您就有支付代理费的义务呢。” 责编的声音还是那么轻轻柔柔的，“何况《替身少女》的成绩我们都有目共睹，虽然您现在的收入不算顶尖的，但下一部作品的收入一定能让人刮目相看。” 这是这次的钱还没收到，就开始想下一本的钱了？！ 胡珊妮被作家经纪部的无耻震惊到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什么作家经纪部，都是骗子！骗子！” 胡珊妮在心里尖叫着。 她一毛钱都不会给的！！ 第85章 谈判能力 大部分作者，根本不具备任何…… 胡珊妮当然不是为了那百分之二十的代理费和创梦扯皮。 她曾在霸刀刀工作室干了半年的“快活儿”, 没署名的影视剧写了七八部，一个月却拿不到五千块的报酬。 胡珊妮是个对钱没那么看重、也没那么敏感的人。 可她讨厌被人管着。 况且，胡珊妮是个特别一根筋的人, 特别认死理，她现在认的理就是： “你又没服务我, 你凭什么收我钱呢？” 胡珊妮在电话里和自己分配的责编据理力争, “你自己都说了, 这是我的工作, 委托创作合同甚至不是给我的。你一没有给我审合同二没有帮我做任何经纪上的工作，凭什么呢！你们这是霸王条款，就是仗着我是新人压榨我！” “珊妮老师，你要尊重契约精神呐。” 胡珊妮的经纪责编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尽管她手下签约的作者没有几个像这样的。 “你是创梦平台签约的作者, 我们为您的写作事业提供了一系列的服务, 您原本应该借由平台产出更多的作品和利润的, 但您去当编剧后, 不可避免的就要耽误自己的写作，那这段时间平台给您的榜单、流量支持和维护, 难道就算白费功夫了吗？我们服务的是您这个人，不光是您的书啊。” “那我不写了可以吗？我创梦这边封笔了！” 胡珊妮脑子一热，叫了起来。 “当然不可以。” 胡珊妮的责编音调都没变一下地说, “按照合同, 您在创梦的合同存续期间，每年必须创作不少于十万字的作品。” 啊啊啊啊啊！ 还有这一条吗？有吗？ 胡珊妮把头都抓秃了，才想起来合同里似乎真有这么一条。 她当时看到这一条时在想什么？ 嗯，大概是“一年十万字，一个月不到一万字, 拿脚趾头都能写出来”之类的臭屁吐槽吧。 她就没过，她要一个字都不想外 “那我还是觉得这个代理不合理。能不能我在创梦写的书，你们这么收代理费，我自己做编剧的你们就别管了？” 胡珊妮再一次提出自己的诉求。 这一次，她的语气已经近乎于“哀求了”，“我在编剧这行熬了这么多年，才刚刚看到一点成功的希望，到现在也还没赚钱呢。” 电话那头的责编沉默了一瞬。 “我问问连总吧，看看能不能前期给你点支持什么的。”她叹了口气，“哎，其实创梦的合同都是为了保护作者的，只是你太敏感了，先入为主觉得我们是在坑人。” 创梦愿意谈，就让胡珊妮有了希望。 因为这件事，她又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合同，还专门找公司的法务请教了，发现自己对这份签约合同的认识真的不够，很多事情她都是在“想当然”。 大约等了五天左右，胡珊妮终于等到了从创梦的办公室打来的一通电话，而且电话是冰若梦的经纪人、那位传说中的“大内总管”连胜亲自打来的。 “你的这笔代理费按照你的责编申请的，可以减少百分之十，但是从这之后，你所有的创作合同和委托创作工作，创梦都必须作为合同方参与其中。” 连胜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完全听不出什么“女强人”的意思。 “为……为什么呢？” 但初次和连胜这种“大人物”通话，胡珊妮还是紧张的很，“编剧合同大部分是职务创作，连版权都不归我……” “珊妮老师，如果你连自己的签约合同都不能认真看的话，你觉得你能应付其他甲方拟出的合同吗？” 连胜并没有长篇大论，而是抛出了一个疑问。“我听你的责编说，你觉得你受骗上当了，可没有人逼着你签现在的这份合同，合同里的每一个条款都写得很清楚，你可以在签订之初就异议处进行协商，但是你签了。” “我……” 胡珊妮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珊妮老师，在文化大繁荣之前，网络作家或是文字工作者的市场是很小的，即便如此，每年因为出版合同的纠纷拿不到钱的作者数不胜数，而作家没有其他行业那么高产，有时候一次损失，损失的就是好几年的努力成果。” 连胜很有耐心地和胡珊妮分析利弊，“现在，文化市场繁荣了，各种版权陷阱和合同欺诈的情况更多，而大部分作者，根本不具备任何商务谈判的能力。” 这位女总裁甚至没提到“合同”，而是直言很多人连“谈判”能力都没有。 胡珊妮的脸有些发烧，总觉得她意有所指。 “我们创梦要盈利，要信誉，要名声，要长期发展，比起在外面找的陌生人，至少我们更靠谱，对你会更负责。” 连胜那边似乎很忙，不停有人进进出出喊“连总”的声音，所以后面她的语速就很快。 “《替身少女》的第三署名，如果不是我和冰若梦斡旋，不是我们让渡了一些属于自己的既得利益，你觉得你能拿到吗？你觉得我们没提供服务吗？所谓的服务，不仅仅是给你看合同，帮你讨价还价。” 胡珊妮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这位连总说的没错，确实是在连胜为冰若梦谈判并多给出一年的“授权期”后，公司才同意改剧本的，连带着自己因为剧本的改动成为了第三署名，有了自己的作品。 “艺术工作者应该把有限的时间和精力用在创作中去，而不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扯皮。你要想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就该把这些事打包交给其他人去做。你看冰若梦，她操心过这些杂事吗？” 连胜又问。 “我明白了。” 胡珊妮被连胜说的心服口服。 “我这就给你们打钱。” *** “我来打个招呼，日升月落老师的《巅峰之上》交给我全权代理了。” 从洗手间出来，连胜径直拐进了隔壁版权采购经理的办公室。 “他应该把有限的时间用到创作里，而不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浪费精力。” “《巅峰之上》？哪本？” 及时雨的版权采购经理也是个女高管，叫李璐，也是个“老江湖”了，“是你们创梦的书吗？” “李总，我们都这么熟了，就别打太极了。” 连胜靠在李璐的桌边，笑着说，“日升月落虽然不是我们创梦的作者，但是我的朋友。他在畅快看书那边只是在连载，没有签全版权，这边版权运营是可以委托别人做的。” “那我也实话实说。” 李璐看着连胜，直接说明白，“《巅峰之上》是个冷门题材，你那朋友是个不知名写手，即使买下来，我们运作这个项目也要花不少前期投入，改编起来也很困难。我们出不了多少钱。” 她话说的很明白，哪怕连胜和日升月落是朋友关系，也不会因为这个多出多少版权费。 “既然谈不了钱，那就谈谈别的吧。” 连胜想起胡珊妮，心中一动，“《巅峰之上》是个运动题材的项目，专业性很强，你们要找技术顾问也是一笔钱，版权费低点没事，你们干脆把‘编剧顾问’的活儿给日升月落吧。” “编剧顾问？” 李璐一愣，“你那朋友想当编剧？” “他佛系的很，写书都是玩票性质。但是他在登山和滑雪上都是专业的，有国家证书的那种，我觉得他应该会想多添几段人生经历，多尝试尝试新的工作。” 连胜没直说说他想当还是不想当，“你可以考虑看看，请个专业人员也要不少钱，他是原作者参与肯定更尽心尽力。版权费低，就从顾问费上找补，你们可以做两项支出，不会占你们多少预算。” 及时雨影视是个“版权中介”公司，很少单独运营什么项目，每年采购版权也是有预算的。 拿李小白的作品来说，这种头作品都是A类大制作，占的预算比例比较高，像《巅峰之上》这样的冷门IP，连C类都算不上，如果正常采购，恐怕及时雨公司内部评估不了多少钱，也不会让它占多少预算额度。 但“编剧费”和“编剧顾问”的预算，是可以和后面合作的公司分摊的，这笔钱在《巅峰之上》项目没启动之前不需要支付全款，一旦启用了才开始分阶段支付，所以不占预算额度。 如果一直没启动项目，这个“编辑顾问”的费用也只需要支付前期的定金，损失不了多少钱。 连胜一说，李璐立刻就领会了她的意思，在心里盘算起利弊来。 “这么小的项目，也值得你亲自来找我，看来你和日升月落的关系不错啊。”李璐上下打量着连胜，“关系这么好，怎么没把他挖去你们创梦？” 一旦被连胜看上的作者，多半会签下来投入资源力捧，多半没多久就会变成“知名作者”。 如果是这样的话，稍微多付出一点成本买个“潜力股”，那还是值得的。 “本来应该签我这的，他一开始也确实在创梦连载……” 连胜笑得如沐春风，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不过没办法，为了避嫌，还是让他去了畅快看书。” 李璐一开始没意会过来，几秒过后，李璐一惊。 为了避嫌？ 听说创梦的当家大神和连胜青梅竹马的关系，两人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连胜都和他同进同出，从没听说过要“避嫌”。 还有那几个在创梦写书的青年作家，比如从创梦出走的玄幻大神“红烧大天鹅”，还有科幻界的招牌天在云端，都是连胜的疯狂追求者。 听说后者还放过话，“只要连胜开口我愿意和她签一辈子”…… 就这样的，连胜也没说要“避嫌”，该推就推，该谈就谈。 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才需要“避嫌”？！ 猛然吃了这么个大瓜，李璐脑子里全是浆糊，之后和连胜谈起《巅峰之上》都像是飘在云里。 再加上连胜要的不多，她亲自来找李璐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多要点钱，而是想让日升月落后面的路好走点，流程上轻松点，所以没花多少时间，连胜就把厉泰升那本《日升月落》的条件谈好了。 版权费不高，但年限也不长，只授权了三年。 除此之外，厉泰升在项目启动后可以作为“编剧顾问”参与一些剧本创作工作，如果他对影视剧行业有兴趣，还可以去学习一下。 “加条改编作品制作投资权的约定吧。作者享有以投资方式优于他人与乙方进行改编作品摄制、制作之权利，最高投资额为改编作品投资总额的百分之三十，具体投资协议由甲乙双方另行协商确定”。 考虑到厉泰升的情况，连胜又加了条。 “你确定要加这条？一旦拍起电视剧，这种题材的剧要投资不少钱呐。他有钱来投这个项目当制作人吗？” 李璐愕然地问。 及时雨影视买到版权后，通常会去找合适的导演、制片人和投资方来运作这个项目，其中“投资人”是最重要的部分。 如果“日升月落”投资了这个项目，他岂止只是个“顾问”，他甚至有对整个项目置喙的话语权。 “你们反正也要找投资的，这个项目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找投资肯定不容易，有了这一条，至少有人托底。” 连胜笑笑，“日升月落老师的家境还可以。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这个题材的百分之三十，我还承担的起。” 你们家日升月落老师知道你花钱给他买话语权吗？ 这日升月落尼玛是被霸道女总裁包养了吧？！ “那……那行吧。” 李璐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脑子更转不过来了，“你们要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细谈。”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让法务拟个合同。” 连胜笑着面对李璐摆了摆手，“我找老袁还有点事，只是抽空来和你打个招呼。具体的事项，我回头派个人和你下面的人对接。” “好，好的。” 李璐楞楞地点头。 等连胜走出办公室，李璐“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打起了电话。 “老刘，我刚刚吃到个大瓜！你知道创梦那个‘高岭之花’连胜吧？她好像有对象了！” “对，就是那个连胜！对方还是个不知名的网络作者……潜规则？什么潜规则？都不是他们网站的！签在畅快看书了！” 李璐感觉她发现的这个瓜她能聊一个月。 “对对对，我们下班后找个地方聊聊吧，叫上老张和安娜，这个八卦要传出去，你说多少男作者要坐在家里哭啊……” 第86章 公事公办 如果合同黄了，你们付得起这…… 连胜从李璐的办公室出来后, 就给厉泰升发了个短信。 【连胜：你的版权，我找了个熟人打了个招呼。回头合同出来了，我发给你看一下。】 厉泰升的回复很快。 【阿厉：要多久？】 连胜估算了下, 法务部如果要啃细节的话，最快也要一个礼拜出, 她将时间告诉他了。 【阿厉：我下个月要去Y省的白马雪山, 雪山保护区的手续刚下来, 我必须在下个月5号之前进山。】 登山申请里也包括了进山时间和逗留时间。如果是天气恶劣的季节, 登山区域是不允许进入的。 连胜算了下，离下个月5号，时间绰绰有余。 【连胜：足够了，到时候我把合同发给你，你要有什么异议, 后面我来帮你谈, 你专心做你的事就好了。】 【阿厉：好。】 【连胜：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阿厉：哈哈, 我们登山时, 有时候还真不希望有风。】 见到阿厉回复，连胜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将日升月落的事情顺带着搞定, 便又回到了老袁办公室。 像他们这个级别的人，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做。 一般去哪里洽公，都是一次性把要处理的事情解决掉, 不会单独只为了哪一个人哪一件事跑。 “我刚才去了下李璐那边。” 连胜进来, 重新在他面前坐下，“有个朋友版权正好落在你们这边，我去打个招呼。” 老袁了然，“咱们公司又买了你们那边的版权。” “不是，是畅快看书那边的朋友。”连胜笑笑, “咱们继续说珊妮的事。” 老袁笑而不语。 “她的合同是我们三十层谈的。按照合同约定，你们让她修改剧本的次数不得超过三次，每次占比不得超过百分之三十。如果你们反复让她修改，她确实无需服从，你们不能因为这个拒绝支付剧本的改编尾款。” 连胜来之前已经看完了胡珊妮的合同，合同虽然不是她谈的，但创梦很多合同都是在制式合同的基础上进行更改的。 “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拖欠胡珊妮老师的报酬。红河是大公司，也没必要为这个刁难原作者。” 老袁不知道连胜为什么对这个新人编剧这么上心。 “我们这么做，恰恰是在顾全两边的面子。” *** 几个月前。 “咱们这么谈合同，会不会太不给对面面子了？” 胡珊妮看完创梦拟出的合同，担心地问。 “我们只是提出我们的合理诉求，他们要不同意，就可以再商量，没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事。” 胡珊妮的版权编辑回复道，“你放心，不会崩的。” 可胡珊妮怎么可能不担心？ 这可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份影视版权合同，还兼带一份编剧合约！ 要不是和创梦签了拿什么“经纪约”，她自己也没什么话语权，胡珊妮第一天就恨不得把版权签了，免得夜长梦多对面突然反悔。 胡珊妮没办法获得主动权后，就放弃了和创梦扯皮，直接躺平了。 抱着“钱付了都付了”的心理，胡珊妮之后什么和写作有关的事情，都直接丢给三十层处理。 《替身少女》之后，胡珊妮在创梦写了两年书。 这两年里，鉴于《替身少女》已经成了偶像剧改编成功的典范，她们公司也因此买下了好几本同类型的小说进行改编，胡珊妮写了好几本玛丽苏谈恋爱的剧情后，实在受不了天天干这个，便从公司辞了职，当了名自由编剧。 从此以后，她也不管写剧本还是写小说了，反正都是写。 有编剧合约？ 去联系创梦的人谈。 收入到账了要交税？ 麻烦创梦的人帮忙申报下。 能不能拿自己的编剧身份宣传下新书？ 只要不烦她，怎么弄都可以。 写的书有人看上了版权？ 直接去找创梦…… 等等！版权？ 胡珊妮刚开始签约创梦时，和很多作者一样，都怀揣着“我的小说有一天被人买走”的梦想。 但想在创梦出头哪有那么容易？ 想靠写书“淘金”的作者千千万，绝大部分都还在温饱线上挣扎。 胡珊妮“三万就签约”时得意洋洋自信心爆棚，转全职后的几本书反倒成绩平平，扑的水花都没有，还被人时不时评价“感情戏垃圾剧情平平无奇”，让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什么写作的天分。 而且她全职写作后写的两部剧，两个项目都连项目还没启动就黄了，虽然两个项目都赔了胡珊妮一点违约金，但没作品出来，在这一行就等于没做事。 所以这两年，胡珊妮的经历用“屋漏偏逢连夜雨”来形容都不为过，她自己恨不得去庙里拜拜改改运，怀疑是不是自己冲撞了哪路神明。 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有公司找上门来买她的东西，创梦还和对方挑三拣四的，怎么能让胡珊妮不心惊肉跳？ “署名权必须要保证，光要署名权怎么区分署名顺序？加一条，只要完成的字数部分超过百分之五十，必须保证第一署名，如果完成字数部分超过剧本的百分之七十，唯一署名。” “有必要吗？” 胡珊妮问，“我如果签约了，署名权肯定跑不掉我的。” “万一影视公司又找了一个编剧团队，你得保证自己的编剧价值不被稀释，防止后期就署名顺序扯皮。” “那，行吧。” 胡珊妮有过太多活全干了没署名或者末位署名的经历了，确实怕被坑。 合同第一遍唇枪舌剑ING…… “分阶段打款的阶段太多了，就二十四集的剧还要分八阶段打款？第一阶段定金，第二阶段大纲分集人物小传，第三阶段出五集，这些都没问题，但后面不能再细分这么多阶段。必须保证合同的第三个阶段完成后，你必须能收到百分三十的款项。” 创梦的版权责编看完合同就直接打回了，“很多项目在第一个五集阶段就黄了，还弄那么多打款阶段干嘛？” 一提到这个，胡珊妮就心塞。 她就是那个第一个五集阶段就黄了后面没继续的倒霉蛋编剧。 合同第二遍你来我往ING…… “剧本的版权不归你，可以转授权第三方，但你至少要有知情权吧？” “这里没约定修改剧本的具体权利和义务。你不能跟在后面人家后面天天修改，最好约定下次数。三次，总修改字数不能超过百分之三十，否则天天让你改八百遍，效率太低，有什么问题一次反馈清楚。” 合同第三遍修改ING…… 就这样，一个编剧合同，来来回回走了七八回，但创梦还在一遍又一遍的“找麻烦”。 到了最后，连影视公司都受不了了，让办事员上门直接拜访胡珊妮，对她诉苦。 “珊妮老师，我们已经表达了最大的诚意了，很少有版权合同自带编剧合约的，我们是考虑当您同时也是资深编剧从业者，才破例的！” 负责对接的小姑娘抓着胡珊妮的手，就差没哭出来了，“就这么一个合同，流程三个月了还没走完，我奖金都被扣完了！我们才是甲方啊！我们捧着钱来买东西，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刁难！老师您和创梦再谈谈啊，我真怕项目黄！” 真怕项目黄。 这句话真是说到胡珊妮的心里头去了。 她在创梦的成绩比透明人好不到哪里，在编剧圈也没闯出什么名堂，别的同学在这个年纪，不是在电视台混上了中层干部，就是转了制片人或者节目编导，只有她，回老家一聊，连份正经工作都没有。 好不容易有了这次机会，可以“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说不得还要咸鱼翻身，合同却被创梦卡着几个月都没过！ “创梦才不管我能不能活下去，他们就是想赚钱，想没有风险。” 沉寂了好几年，胡珊妮的个性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在很多时候，总有一些消极的想法不停往外冒，“搞不好他们就是想让我的编剧约黄，好乖乖回去写书。” 左思右想，胡珊妮的焦虑一天比一天重，终于在下一次合同打回重新修改时彻底爆发。 胡珊妮看到创梦打回来修改的编剧合同密密麻麻标红一片，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所有条款我全部都同意，赶紧签了吧！” 再不签惹毛了对方，合同肯定就黄了！ “光你同意不行。” 版权编辑分毫不让，“这是三方合同，必须我们也同意才行。” “这是我的书，是我当编剧！我同意不就行了吗？我看现在就很好，差不多得了！”胡珊妮打字的速度飞快，“我觉得他们的编剧合同已经算业内良心了！可以不必改了吗？” “那你以前未免也遇到太多没良心的老板了，你之前被骗被坑是正常的。” 对于胡珊妮的“歇斯底里”，版权编辑完全不当回事，“你管这种满是漏洞的合同这也叫有良心？这只是正常的合理条款而已。” 被人评价“你被骗被坑”是正常的，胡珊妮是语塞，心也塞，整个人都陷入了恼羞成怒的状态。 “你们不要搞错了主次关系，你们就是个经纪人！” 胡珊妮口不择言地骂道，“你们现在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故意卡着我的合同不给我过！我要去网上曝光你们创梦的霸王条款！我要去作者论坛警告同行不要签什么三十层的合同！” “随你。” 版权编剧打了个“呵呵”，又撤回了，“你是签约作者，既然签了合同，就得按合同办事。哪怕从利益关系上算，你也是和我们站一边的，怎么能站在甲方立场给对方争取利益？” “那合同如果黄了怎么办？你们付钱弥补我的损失吗？你们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胡珊妮觉得自己快要气到原地爆炸，“是，你们创梦家大业大，每天过手的合同一大堆，看不上我这种小合同，可是我要靠这些钱吃饭的啊！” “如果是因为我们的合理诉求没通过而黄了的合同，我认为还是黄了比较好。” 谁料，面对胡珊妮的质问，版权编辑的话比之前更加气人，更加冷冰冰，“签不了合同只是让你少赚一笔钱，有风险的合同不但少赚钱，还倒赔钱。” ——啊啊啊啊啊！ 胡珊妮气疯了。 说好三十层“关怀自己的作者犹如家人”呢？ 说好三十层“人性化服务绝不吃拿卡要”呢？ 这简直就是魔鬼好吗？？？ 谁也不知道胡珊妮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去找创梦的版权部去推进这个合同。 她还去了创梦科技的大楼，直接杀上门去找自己的责编，结果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喝了一杯茶，结果却没有任何改变。 胡珊妮也想去找找看那个“连总”，结果在自己认识的作者朋友里问了个遍，不但没问到具体的，结果还被人当成“凡尔赛”。 毕竟大部分和她一样的小透明作者，连找人“咨询出售版权”这种事的资格都没有。 在创梦最后一次发过去“合同修改意见”后，甲方整整半个月都没有消息。 胡珊妮心急如焚，觉得自己的合同已经黄了。 为了“找补”，就在胡珊妮已经开始研究怎么和创梦解约时，她却突然被告知，合同通过了。 那一刻，胡珊妮的感受极其复杂。 就仿佛你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甚至已经准备要和反派一起“同归于尽”了，却直接打了个空气。 “就……就通过了？” 胡珊妮不敢置信地将那条信息看了又看。 “是的，对方将所有条款全部通过了，给我个地址，我们将合同给你寄过去。” 为胡珊妮这本书负责的责编语气依然是那样公事公办，一点都不“亲切”。 可胡珊妮恨不得冲过去，亲她十七八口才好。态度不亲切就不亲切，只要能办事就行啊！ “啊，我这就发!” 胡珊妮惊大于喜，“怎么能过呢？他们不是说绝对不行吗？我以为都黄了。” 然后，就在胡珊妮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一直以来冷酷到好似智能AI的版权责编突然回话了。 “因为在这场博弈中，我们更沉得住气哟，亲。” 胡珊妮目瞪口呆。 第87章 那些小事 所谓的修改权之争，不过就是…… 老袁的办公室里, 一场属于高层的对话正在进行着。 “我觉得你们还没意识到珊妮的价值。” 连胜来及时雨谈判，从来就不是为了替珊妮“讨薪”。“她具备很多创梦言情作家没有的逻辑性和条理性，她写的故事也许不够完美, 但绝对完整，她是一个具有编剧思维的作家, 这在整个创梦都是很少见的。” 三十层的签约标准, 一直是创梦内外争论最多的话题。 有人说, 他们是“漫天撒网, 遍地捕鱼”，抓到一个是一个； 有人说，他们是看更新字数和更新稳定性，毕竟众所周知“作家维系部”都会联系断更作者询问情况。 还有人说，他们看小说的故事性, 一般不会签第一本书的新人…… 对于这种讨论, 连胜表示对, 也不对。 其实能签约三十层的作者, 都是各个组的编辑组已经筛过一遍的好苗子，有些干脆就是从每一期的榜单里找到的。 除此之外, 就是“口味”问题。 就譬如“珊妮”的推荐理由，是“文笔流畅、文风稳定，故事合理”。 “她在为人处事上是不够圆滑, 人还有点书呆子气, 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写的东西够好就行了。” 连胜反问老袁，“她是写的剧本不过关，还是故事不好？如果是这样，你们也不会既买她的书，又签了编剧约。” 谁也不是冤大头, 无缘无故给人送钱，谁都知道珊妮的书值。 当初为了胡珊妮的合同，创梦和及时雨你来我去，差点谈崩了合同。 及时雨甚至私下去找了作者，想通过作者去施压，这也是他们公司常用的手段了，而且经常奏效。 他们和胡珊妮都觉得创梦不会知道知道他们私底下做了什么，其实大家都门清，毕竟吃过这样的亏不是一次两次了，三十层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在看到版权的购买方是“及时雨影视”以后，作家经纪部就委托了和“及时雨”打过交道经验的版权部责编接手。 这位编辑知道对方的突破点是急于求成的作者，毕竟创梦只有代理权，所以对签约作者的态度就一反常态，变得强硬且不近人情。 如此一来，即使作者动摇了，也会留下“我的责编不好说话，光我点头也没办法”的心理印象。 最终，两份合同都以最优的条件谈成了，到最后也没崩。 可没崩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三十层牛掰，更多的是因为胡珊妮的书确实好，值得对方退让。 胡珊妮的情商可能弱了点，但她写作的能力绝对不弱，这就够了。 她的“作家经纪部”和“作者关系维护部”，本来就是为了服务胡珊妮这样的作者…… ——那些既找不到地方发声，也不知道该如何发声的人。 “老袁，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有什么想法不方便和作者说，就开门见山的和我谈一谈得了，没必要这么磋磨胡珊妮这个作者。” 连胜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毕竟所谓的修改权之争，不过是话语权之争罢了。” *** 胡珊妮卖出版权的书，并不是后来在创梦创梦的那几本，而是刚刚开始做《替身少女》时在创梦宣泄情绪的那本书，名叫《在剧组的那些小事》。 这是本写小人物的书，女主角是位新人女场记，在一个电影剧组里打杂，剧组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还经常因为性别的原因，受到各种各样的歧视。 但女主角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剧组梦，她的梦想就是成为和自己师傅一样，的剧组总统筹，并因此引发的一系列轻松搞笑的职场故事。 一波三折的获得了这份编剧合同后，胡珊妮非常珍惜这次机会。 在接到及时雨这边的制片人电话之后，胡珊妮将自己两年前的这部作品反复看了三五遍，又将故事好好地梳理了一遍。 她当时写的太随心所欲了，导致故事架构的有点碎，这让梳理工作变得尤为重要，否则之后的节奏就会出现问题。 在梳理过程中，她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改编思路，也确定了自己的改编方向。 结果刚刚开始，改编工作就进行的不太顺利。 “情景喜剧？什么情景喜剧？” 红河影视派来开剧本会的制片人是个笑眯眯的大叔，长得又白又胖，一看就很有亲和力。 但他听到胡珊妮的建议后，却露出不以为然地表情，“我们和及时雨合作，肯定是要拍正剧的，而且还是大女主的正剧！” “但是我这本书不适合拍正剧，也不具备大女主戏的基因。” 胡珊妮一听说他们要拍正剧，赶紧介绍起自己当初的创作思路。“这本书，我一开始就是仿照着情景剧的模式写的。” “故事的背景发生在一个封闭的剧组里，每天发生的事情是独立成章的。这些故事每一个，都有开始，有结束，各章的情节关系比较松散，只是在人物关系上有连续性，并不适合拍连续剧。” 胡珊妮非常认真地解释。 那时候她白天要上班，晚上写书，碎片时间写作的结果就是没有太多的时间打磨，光思考故事怎么进行下去了。 这种情况下，几个固定场景加临时场景的单线结构就很适合她的写作节奏，再加上她本来就接受过编剧上的训练，小场景里的戏剧冲突写都很讨喜精彩，在当初那种千篇一律的大女主言情小说里才会出成绩。 “啊，是这样吗？” 制片人问身边正在做记录的助理，“她写的书是这样吗？” “是的，她的小说风格非常明显，很适合拍情景剧。” 助理停下记录的笔，点了点头。 “您没看我的书吗？” 听到他话的那一刻，胡珊妮诧异地问。 “啊，项目刚送到我手上，我只看了个故事大纲，故事内容还没来得及，哈哈，我晚上回去就看。” 制片人大叔爽朗地笑着。“不过没看书也不影响我和你们讨论方向，这个你放心，我们红河的制作团队是最业内顶尖的！” “他压根就没看我的书……” 可胡珊妮听完并不觉得安慰，失落地想着。 考虑到这次机会太难得了，胡珊妮还是坚持要做情景剧，“我这半个月已经把书里的故事结构、场景和人物关系都梳理了下，做出了常规角色、辅助角色和临时角色的人物小传，也做了个剧本大纲，各位可以看一下……” 说完，胡珊妮开始给参会的人员分发自己打印好的大纲与小传，不可谓不准备充分。 东西发出去后，及时雨的项目策划老袁以及几位助理看了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询问红河影视的胖大叔。 “您的意见呢？” 及时雨的人问。 “我不看好这个模式。” 制片人大叔摸着下巴，摇头说：“我们公司对这个项目已经有了明确的规划，是要把这本书做成一部女性职场逆袭剧，连演员我们都已经做了前期工作，敲定了……” 他报了几个女明星的名字，都是正当红的演技派女明星。 “就等着我们公司出剧本了。” 一听到这几个名字，及时雨的人便喜不自禁，“太好了珊妮老师！不愧是红河影视，大公司就是厉害，一选角都是这样的大明星！” “是的，所以她们不可能自降身价来拍什么肥皂剧，而且还是喜剧。”制片人大叔摆了摆手，“要是这种戏，我估计她们连剧本都不会接。这些女明星，一个个偶像包袱重得很，演个小人物就已经很勉强了，当谐星更不可能！” “也是，不光要考虑剧本的问题，最重要的还是演员。” 及时雨的老袁一听制片人这么说，连忙附和，“连愿意演的人都没有，那还拍什么戏嘛！” “那就找愿意拍的演员啊！”胡珊妮见这个势头不对，心底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硬着头皮继续争取：“情景剧不是肥皂剧，它只是在戏剧的表现风格和拍摄手法上有所不同。何况国外也有很多优秀的情景喜剧火了很久，拍了很多年的……” “这个方向可以不必说了，我觉得行不通。我们愿意和你们合作，就是冲着这个题材来的，女主角的逆袭才是重点嘛，改编改编，不改怎么编呢？” 制片人依然是笑眯眯的，但话里的意思却不容更改，“比起到处找不靠谱的演员，还不如改剧本更容易，你们说呢？” “是是是！”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找个好演员不容易啊，我们之前做剧，为了演员改剧本都是常事。现在剧本都还没写出来，好改，好改！” “那我试试吧。” 胡珊妮想想过去的经验，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没有再正面硬怼，而是选择屈服，“我按照正剧大女主职场逆袭的方向写一写。” “按照这个方向，你多久能出剧本大纲和前五集？我得拿东西先去约演员。”制片人大叔迫不及待地问，“你是原作者，应该比其他编剧动作要快吧？” “最快也要一个月吧。” 胡珊妮在心里估算了下改编难度，给出了自己的时间。 “快！你这个速度真是快！” 制片人一听说她报出的时间，立刻伸出大拇指，连声夸奖，“我以前就听说你们网络作者写东西快，果然名不虚传！” 这……到底算是夸奖，还是埋汰？ “哪里哪里，过奖了。” 胡珊妮现在也管不上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会一开，等于她之前的前期工作全部白做，一切都要推倒重来，她现在满脑子浆糊，心思全都放在怎么改编上。 “那我回去先出一稿给各位看看。这部剧咱们预计要出多少集呢？” “我们计划做四十五集！” 制片人大叔大手一挥。 “您说什么！” 听到这个数字，胡珊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睁得浑圆。 “多少集？！” 第88章 巅峰时刻 钱，就是编剧的尊严 四十五集！！！ 在知道集数的那一瞬间, 什么适合情景剧，什么不是大女主的风格，什么题材不适合的问题, 统统都被胡珊妮抛之脑后。 众所周知，编剧是按集数拿钱的。 按照创梦帮她和及时雨签的编剧合约, 这部剧的主笔必须是胡珊妮自己, 只有胡珊妮三次修改都达不到影视方的要求后, 影视方才能自己去找别的编剧或者编剧团队一起参与改编。 及时雨给她的委托编剧报酬是按行内公道价来的, 但具体能支付多少，要看最后定档的集数算。 胡珊妮的书是按情景喜剧的风格写的，小体量小场景，她自己估摸着撑死写个三十集就不错了，再怎么灌水拖时长三十六集撑死。 可红河的人说什么？ 要做四十五集, 要做四十五集, 就等于她能拿到四十五集的钱, 四舍五入下来, 就算扣掉税费和给创梦的代理费，这笔编剧费也是她这本书版权的两倍了！ “呵呵, 集数是不是多了点？” 制片人大概和不少原著作者打过交道，想当然的以为这个一脸严肃的女作者是担心这个，“要是有难度的话, 四十二集也不是……” “不！四十五集刚刚好！一点难度都没有！” 胡珊妮斩钉截铁地答复, “集数一点都不多！我能做到！” 让情景喜剧见鬼去吧！ 穷了这么多年，对方只要给她四十五集的钱，别说写大女主逆袭剧，就算让她写艳/情/剧，什么和剧组男明星不可不说的一二三四五件事, 她都能写！ 于是，一场原本该不欢而散的剧本会，最终变成胡珊妮打了鸡血一样浑身是劲的回去了。 回到家的胡珊妮，开始绞尽脑汁的思考，该怎么才能把自己这个松散的架构改编成能成为四十五集的庞大格局。 虽然有“钱”作为最重要的动力驱动，但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普通电视剧一集时长在四十五分钟左右，以编剧语言的字数来写，一集至少要有一万五千字的体量。 考虑到还要有删减和修改的余量，写到一万七八是经常的事。 胡珊妮的原著总字数只有四十五万。 既然原著的字数不够，那就只能扩写。 先增添转场景，再增添出场人物，给重要人物加戏，增加新的剧情和冲突…… 胡珊妮废弃了自己原本花了半个月整理的剧情大纲和分集梗概，开始进入了不眠不休修改的模式。 作为原作者，她很容易进行这项工作。 毕竟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小说了，其他编剧拿到书可能还要研究下具体能在哪里加哪些内容更容易引发戏剧冲突，只有她能立刻着手。 在她进行初步改编的工作期间，红河影视那边催的也很急，几乎是每天都要问一下进度如何。 四十五集的剧集算得上“大项目”了，这本书原本写的就是“大明星和剧组”在剧组的故事，很多演员都对这个项目表现出了兴趣，只等着看剧本再确定要不要接。 明星的档期都很紧，红河那边也急着要剧本大纲人物小传和前五集去敲定演员。 “哎呀要不然你先赶紧出五集让我去找演员得了，前面先把女主角剧情写的高大上一点，人物性格鲜明一点，让人一看就想接的那种！” 红河那边的选角副导演催的是最急的，“你不是说一个月就能出吗？” 那也是一个月啊！ 现在才一个礼拜呢！ “但是一部剧的节奏很重要，如果头重脚轻，后面演员会不会觉得被骗了？” “哎呀台本改来改去很正常啊！”副导演不以为然地说，“你要是时间紧，我先找几个助理攒个五集出来？” 胡珊妮听到他的建议眉头就是一蹙。 很多剧组的固定班子都有自己常用的编剧班底，这些有些顶着导演助理或者制片助理的名头，是为了在现场修改和剧本错误和编辑台本用的，并没有署名权。 但有些“厉害”的助理，有时候能借着人脉关系，在剧本上给自己赚个署名。 四十五集啊！ 胡珊妮要想赚到大部分钱，就必须为自己争取唯一署名的事实，既全剧本至少百分之七十的字数必须是她自己创作的。 “不必了！我可以，您再等我三天！” 不就是先出五集嘛，她拼了！ 于是胡珊妮放下正在梳理的剧本大纲和分集梗概，抛弃掉什么结构、剧情、伏笔，直接开始上手写前五集。 三天写五集，一集近两万字，等于胡珊妮每天要码三万字左右，而且还要保质保量足够亮眼。 为了前五集足够亮眼、足够吸引演员的青睐，胡珊妮不得不将书中最精彩的“名场景”和最激烈的冲突尽量安排在前五集发生。 如此一来，这部剧的女主角一开始就仿佛被放进了“轧碎机”里，在剧烈冲突的环境里压力越来越大，又一次又一次凭借自己的韧劲和智慧度过难关，并因此带出更多的出场人物。 等剧本的前五集写完，胡珊妮觉得自己像是只被丢上岸的鱼，不停对自己吐着唾沫以免被晒死，结果吐到无物可吐，彻底被榨干。 她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满地都全是即溶咖啡和功能饮料的铁罐头，她连起身泡个速溶咖啡的时间都没有。 至于外卖送来的食物和泡面的纸盒，则乱七八糟地摆在玄关的走道上，有些盒子上面都已经爬满了绿色的霉菌，它们在等待着胡珊妮下次出门的时候将它们丢出去。 但那是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第五集 最后一个句号落定的瞬间，胡珊妮泪流满面，不是累的，是激动的。 有很多人曾问过胡珊妮，为什么要这么“倔”。她明明只要接受安排回到老家，就可以过上足够富裕、体面的生活，却非要在在魔都这样的地方像个普通毕业生那样飘着，明明已近而立之年，却从事着谁也看不到未来的不稳定工作。 答案很简单，写作是能带来成就感的。 那种写出自己满意的桥段和剧情，那种“我靠，只有我能写出这种东西”以及，“我居然也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时带来的巨大满足，是任何时候都难以获得的幸福感。 那一瞬间的幸福感，足以治愈所有的焦躁、不安和疲惫。 更何况，当你的工作在你的心目中不但有意义，还能带来生活品质上的提升时，那获得就不仅仅是成就感，同时能带来的还有尊严。 钱，就是编剧的尊严。 再三检查过自己写的五集里没有出现错别字、语法错误和一些常见问题后，胡珊妮忍着长期熬夜后的头痛，又阅读了一遍。 非但没有任何问题，胡珊妮还非常确定，这五集绝对是她从业以来写出的最巅峰状态，超越了她以前所有剧本的质量，没有哪个女演员在看到这五集后不对这个角色产生心动。 于是胡珊妮按照流程，通过邮箱同时将这五集抄送给了项目负责人、制片人、剧本策划和执行导演。 在陆续收到邮件“已到达”的回执后，胡珊妮关上了电脑，爬上自己那张简陋的单人床。 在通过创梦得到这份版权合同和编剧合同之前，胡珊妮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埋头写作，获得的只有自我感动式的成就感，并没有“尊严”。 但她相信，当她梦醒后，她将获得它们。 *** “问题出在胡珊妮的前五集。她的前五集剧本，写得太令人惊艳了。” 办公室里，老袁对着连胜嗟叹着，“那五集我们都看了，毕竟一部剧的开场是最重要的部分。但那五集，我们几乎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那五集，剧情有张力，对白精彩，风格里既有网络作者独有清奇脑洞，又有她独有的合理逻辑。不瞒你说，那五集我是一口气读下来的，一开场虽然只是发生在几个小人物身上的戏谑故事，可读过后却让人笑中带泪。” 老袁对胡珊妮剧本的开头印象极为深刻，也极为赞赏，“那五集，只要是个演员，都能看出其中有极大的表演空间。” 正因为这五集太精彩，当选角副导演拿着这“前五集的草稿”去找那些知名演员时，几乎人人都有兴趣。 这些演员很多都是电视剧圈的成名人物，挑剧本是最基本的能力。 不难想象，只是几天内匆忙写出来去找演员的“草稿”都有这样精彩的水平，那完成后的剧本该有多出色？ 所以演员的敲定很是轻松，项目还没启动，就已经有三四个最难约到档期的女演员表示，可以为这部剧空出档期。 “你可以去问问胡珊妮，我们从未为难过她的写作，我们所有的要求都是经过她同意的。她那五集一发过来，我们看完后，纷纷表示捡到宝了。” “虽然她当时大纲没出，小传没出，梗概也没出，但就凭那五集，我们立刻就给打了百分之三十的编剧款，这些应该是在她第三阶段的剧本全部完成才拿到的。”老袁为了表示他们不是苛刻的公司，很诚恳的解释，“从签合同到拿到百分之三十的合同款只用了半个月。哪怕是业内的知名编剧，也很少有这个速度，对吧？” “是。” 连胜承认，“但也有很多编剧，在那之后，就再也拿不到一毛钱了。” “那是因为很多剧在那个阶段就被平台或卫视拒绝了，整个项目就被毙掉了。但这部剧不同。” 老袁说出一个家喻户晓的女演员的名字，“这部剧是和这位女演员签了合同的，就冲着她的名头和能带来的观众数，谁都会给这部剧大开绿灯。” 这件事应该是对外保密，等着一个关键时刻再曝光的，所以连胜并不知道。 “是女演员带进组的编剧要给她加戏份？还是你们觉得胡珊妮的名头配不上这个女演员，所以要换编剧团队？” 不怪连胜会这么想，在听到女演员名字的那一刻，很难不产生这样的阴谋论。 这在业界也是常见的事情。 对连胜来说，只要是有原因，把原因说开了，一切都好谈。 “都不是。” 老袁本想给大家都留下最后的一点体面，也给胡珊妮保留她该有的署名权和该得的报酬。 但现在连胜都来了，这件事注定已经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收场了。 “就像这茶，如果它在茶馆里被热水初泡，榨出了最浓烈的香气，饮茶的人在茶馆里尝试过这种清冽的味道，将它买了回去，当然就是希望它泡出来的茶都是这么香的。” 看着连胜，老袁指着自己面前的茶盅，隐晦地打着比方。 “可要是那花了重金买茶的人，回家后泡出来的茶都寡淡无味呢？” “如果那买茶人甚至为这茶办了个茶局，结果那些慕名而来、准备和买茶人一起品尝这极品茶叶的客人，也觉得这茶实在是寡淡无味呢？” 连胜挑了下眉，蓦地明白了胡珊妮和他们的矛盾出现在哪儿。 “他们会觉得自己被骗了，回去让茶馆把最初泡的茶交出来。” 老袁点到即止。 第89章 举棋无悔 和这样类似的场景，在她的梦…… 胡珊妮交完稿后, 睡了个昏天胡地。 她醒来时天刚是黑的，还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晚上，等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 才发现错了。 她足足睡了20个小时，天黑是因为现在是凌晨四点半。 手机显示的除了时间, 还有银行账户里的一条汇款短信。 编剧剧本的委托方红河影视, 在她交稿的当天下午, 给她打了67.5万的稿酬, 备注是“前三阶段剧本预付款”。 第67.5万的稿酬对胡珊妮来说，是什么概念呢？ 她从毕业转行到这一行来，这么多年加在一起，在剧本上赚到的钱，都没有60万。 而这还仅仅是这个剧本一小部分的预付款。 胡珊妮将那条汇款短信看了又看, 仿佛还在梦里。直到她登上网上银行, 看到账户余额里那实打实的数字, 才真正相信自己终于“赚钱了”。 再看看微信通知, “剧本创作群”里的未读信息数量已经超过了100条，内容全都是群里的主创们对她写的那五集的褒奖。 选角导演说拿那五集去敲演员肯定一邀一个准。 制片人说这故事的开场很抓人, 至少他这几年已经做的项目，已经没见过一开始就这么紧凑、吸引人眼球的“黄金五分钟”。 剧本策划说“人物转变很自然也很重要，正因为在真实生活中这很少发生, 在你的故事里才显得越发弥足珍贵”。 每一条微信的内容都是全是夸奖, 是赞赏，是惊为天人。 每个人，每一条。 在那用极限状态创作前五集的三天里，胡珊妮一直保持着一种快乐并神魂颠倒的写作状态，虽然后来精神极度疲惫, 甚至有些精神恍惚了，但笔下的故事却如琼浆般喷涌，想象力和创造力也在狭窄的屋子里展翅翱翔。 但即便如此，哪怕胡珊妮在发出邮件的那一刻认为这是自己创作的巅峰时刻，她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多人的肯定。 “孤芳自赏”惯了，自信心已经没有了，只会担心是不是又是一场自我陶醉般的哗众取宠。 谁也不知道，胡珊妮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熬到天彻底大亮的。 此时她已经近一个星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四天没有好好洗漱打理自己。放下手机后，胡珊妮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热水从头顶冲刷而下，带走了她疲惫的同时也释放了压力，浑身轻飘飘的。 蒸腾的热气弥漫在不过一尺见方的淋浴间里，将一切都笼罩的迷迷蒙蒙，就仿佛现在还没有从那些盛赞里回过神的思绪。 胡珊妮闭着眼，任由水流带走一切。 她没有像很多影视剧里的主人公那样一边洗澡一边哭，也没有大起大落后的无所适从，相反，她很冷静。 “好日子来了。” 胡珊妮闭着眼想。 “我这么努力，这是我应得的。” *** 虽然国内影视圈的生态环境是“导演中心制”，但“剧本”一定是一个影视项目里排第一位的存在，原因很简单，无论你拥有再怎么牛掰的导演、演员，多先进的摄影师，多厉害的高级剪辑设备，在编剧未写出电影计划和前期文本前，所有的一切都要停下来等待方向。 而电视剧的“前期准备”里，最重要的就是剧本大纲、人物小传和前五集的剧集，一来过审和上会需要，二来去找演员也得靠这个，很多时候，只要这些部分合格，就决定了这个编剧有足够的编剧思维和水平来进行这项工作。 胡珊妮用极为出色的前五集交出了让所有人满意的答卷。是那种甚至不需要修改润色，直接就能拿来台本用的那种出色。 这也让所有人越发期待接下来的剧集完成情况。 “我这几集写的太赶了，差点没把我写猝死。” 第三天的视频会议上，胡珊妮笑着对所有人说，“剩下来的四十集，我慢一点可以吧？”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之前直言“情景剧就是肥皂剧”的胖大叔如今满脸笑容，看着胡珊妮的表情和蔼地好像看着自家女儿，“您慢慢写，好好的写！精雕细琢地写！我们都等着看您接下来的大作，不急，不急，哈哈哈！” “上次我们公司也请了一位网络作家改她自己的作品，那剧本写的没法看，还不能说，一提意见就坐在那里哭，说我们不尊重她的原著。最后没办法，只能又找了一位老师来救场……” 剧本策划也在那庆幸着，“胡老师不愧是有编剧署名和编剧作品的成熟编剧，上来就能上手，为我们节约了很多的时间。” “您这个剧本很好，好几位导演都有兴趣，胡老师这星期辛苦点，先把分集大纲写出来，我们来确定下制作团队。” 作为及时雨影视的版权运作人，老袁也很满意现在这个顺利的开头，“只要导演一确定，项目就可以立刻启动起来了。” “好的。” 胡珊妮回答的很轻松。 “胡珊妮是个三天就能写出五集的人，一个分集大纲，对她来说是小意思吧？”老袁心里这样想着，问了下，“一个星期可以吗？” 胡珊妮盘算了下，45集的分集大纲，有五集已经写好了，理论是可以。 “十天吧。” 但为了保险起见，再加上她还有其他计划，胡珊妮决定还是多要几天。 于是这第二次“会议”，等于已经确定了这部剧有四十五集的体量，并且会有一个具体的分集梗概。 关掉视频，胡珊妮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写大纲，而是打包行李。 收到那六十多万后，胡珊妮出门，换掉了自己那台老旧的笔记本。这台笔记本已经为她服役五年了，早就到了该淘汰的时候。 然后，她开始给自己找新的宿舍。 创作需要足够安静的空间，马上又要到夏天了，她得找个有独立厨卫，有空调、有冰箱和洗衣机的住所。 不得不说，有钱好办事，她找了家靠谱的房产中介后，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房子。 新房子是热门商圈的酒店式公寓，一室一厅，精装修。 房子之前的租客是外企的高管，那个外国人近期回了国，房子空了下来。 屋子装修的很现代，很清爽，最妙的是前任租客回国的很匆忙，什么都留了下来，胡珊妮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在看完房子之后，胡珊妮毫不犹豫地就签了约，并且同意对方租金一年一付且先付的要求。 这笔钱对胡珊妮来说也是很大一笔钱，那笔预付款直接花去了三分之一。 苦了这么久，她太需要从物质上犒赏犒赏自己了。 签合同那天，房东也过来了。 房东是位一看就精明能干的阿姨，穿着打扮都很精致考究，她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过来，主要是看看您是做什么的。我家不靠租房吃饭，杂七杂八的人我可不租的！” 话语中，颇有几分挑剔和倨傲之意。 以往，胡珊妮经历过太多这样“挑剔”的眼神。 不过她以前租的那些房子，房东挑剔和打量的目的是在意她能不能按时付钱，会不会租几天就跑了。 毕竟她看起来就是一副穷酸样。 现在，能一年一付这个地段高级公寓的人，自然不是什么“穷酸”，而能将租客留下的所有东西原封不动给下任租客用的房东，自然也不是什么抠门鬼。 一个体面的房东，想要找一个体面的租客，再正常不过了。 “我是一名编剧。” 面对房东的疑问，还算年轻但不漂亮的胡珊妮，态度平和的拿起了桌前的签字笔。 房东太太戒备的眼神缓和了下来，她接过了中介小伙子递过来的笔，又试探着问：“您是编剧哇？这职业好的呀，您的作品有上过电视吗？” 对于大部分的普通人来说，他们界定这个人是不是“编剧”的条件不在于她/他写没写过剧本，水平如何，而是她/他的作品有没有被改编成电视剧。 “有。” 胡珊妮笑了，笑得非常含蓄，眼睛里却有着自豪的神采。 她心里，那些偏激的、愁苦的、尖锐的东西，仿佛一夜之间也被冲刷干净，脱胎换骨，恍若新生。 恍然间，胡珊妮忽然觉得，自己坚持了那么久，努力了那么久，应该就是为了今天。 和这样类似的场景，在她的梦中已经出现了很多很多回。 “我是有署名，有作品，作品上过电视的那种编剧。” 她说。 就在这句话后，桌上的租房合同上落下了龙飞凤舞的签名。 两个。 第90章 步步为坑 您知道您这一句话，我所有东…… 胡珊妮住进了自己想要的、有着独立书房的LOFT公寓。 她再也不必把自己逼得像是绷紧要断的弦, 每天早上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后在明亮的开放式厨房里为自己做上简单的一餐，最后泡一杯香醇的咖啡, 心情愉悦在窗边的书桌上开始码字。 对于十天写出四十集的分集细纲，胡珊妮是一点都不怵的, 她曾三天就写出五集剧情呢。 可真到开始写, 胡珊妮却发现没那么容易。 “完了……” 她望着自己为了写前五集汇总出的“事件概述”、“人物弧光”等等拆解部分, 心中突地一沉。 “主角的强冲突和高光部分都用了。” 胡珊妮的书字数不多, 原本是准备做成单元剧或者情景剧的形式的，结构非常简单且松散。 因为当时胖大叔说他要拿前五集去敲几个名演员，胡珊妮便和打了鸡血一样，满脑子要人家一开始就“眼前一亮”，于是把书里被读者称为“名场面”的强冲突或打脸情节提了出来, 给安在了前五集。 这也导致, 她得重新调整场景和人物关系…… “失算了。” 这时候, 胡珊妮还不算太急。 “重新梳理人物关系和场景也花不了几天。” 她想。 但胡珊妮错估了一件事。 这部剧足足有45集。 在抽调掉大部分“名场面”后, 大量的强冲突发生在前面，而且女主角还很好的把冲突解决了, 后面部分就没“大事件”用了。 胡珊妮梳理完整个时间线和结构花了四天，接下来的时间，她要将这些内容按每一集足够支撑四十五分钟的体量分配到剩下的四十集里去。 结果, 她只写到第二十集 , 就没有“事件”可用了。 原著的内容，去掉那些“名场面”和围绕着名场面发生的事件，只够支撑二十五集左右。 这时候，老袁提出的“十天期限”，已经到了第九天。 胡珊妮硬着头皮, 试探着往“剧本创作群”里发了条信息。 【珊妮：那个……】 群里的人以为她已经写完了分集大纲，纷纷发出各种各样的表情包。有些是震惊的，有些是爱的抱抱，更多的是期待。 【卢西奥：珊妮老师，您写完了？】 【珊妮：不是，我在写细纲的过程中，发现原著的内容有点少，原著的体量撑死大概写个二十多集。有没有可能把集数改到二十八集左右？】 【卢西奥：是的，我们当初评估的时候觉得二十四集到二十八集最合适。但是红河需要四十五集的体量，预算也是按四十五集做的。如果削减到二十八集，红河很可能就不做了，编剧合同也要作废。】 这话已经说的很浅显了，写一集给一集的钱，你不写就还钱解除合同。 还钱是不会还的，这辈子也不会还的。 四十五集就四十五集。 【胡珊妮：那行吧，反正原著也是我写的，我再编一点内容进去，就当扩写原著加再创作了。】 群里打出一堆“牛批”，“辛苦”之类的客套话来。 减少集数的路子走不通了，不说及时雨影视那边，就算胡珊妮自己，也不会愿意收入突然少一半。 没办法，胡珊妮只好强行“狗尾续貂”，又用了五天时间，弄出一个四十五集的分集。 也不知是不是她之前效率太高信誉良好，这次超了十天的约定期也没人催，她一开始还很忐忑，担心没按约定交稿会被催，又要熬夜，但过了两天没人提，她就权当没“十天期”这个事。 不同于一开始写前五集那个“酣畅淋漓”的状态，后二十集胡珊妮是硬生生“挤出来”的，写得好似便秘。 但不管怎么说，确实给它凑出了四十五集。 等她把那四十五集的邮件一发，整个人还有点惴惴不安，毕竟是硬挤出来的四十五集看，她自己都觉得有点“灌水”，水平不太够。 她的心里七上八下了好几天，对方的回复发过来了。 “我给导演和制片人都看了，他们一致觉得感情戏少了，能再加点感情戏吗？” 老袁作为项目运营，打了个电话和胡珊妮沟通，“珊妮老师，你看，能不能让女主和男明星来点对手戏？” “可是男明星有一条自己的感情线啊！女主的对象是组里的替身。” 胡珊妮惊讶极了。 既然这本书以前是朝着“情景剧”发展的，自然有几对固定的CP。 女主角和男明星的替身是一对，都是小人物；剧里的男明星和女二号是一队，这是男女主的对照组；还有一对是男导演和女制片人，他们是男三和女三。 这三对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这个相对固定的“剧组”场景里经常出现的人物，也是串场的关键。 现在制片方希望加男明星和女主角的对手戏？ “是这样的，选角导演的意思，能演剧里那种男神级别男明星的演员，至少也得是一线的小生，不然一个颜值还不如替身的演员算什么大明星，对吧？” 老袁在电话那头说出实际操作的难处，“那人家这个级别的演员凭什么来你这个戏里演一个男二呢？至少得有点实际好处吧？要么加戏加到和男一号一样多，要么和女主有对手戏，能提升下自己的咖位。” 红河这样的大公司，找的女主角必然也是正当红的，如果能和当红女演员有对手戏，至少才有接剧本看看的兴趣，否则剧本都递不到他们手上。 这明显是一部“大女主戏”，无缘无故跑来当绿叶，谁干呐？ “那书里男明星和女配角的戏份呢？” 胡珊妮皱着眉，有了不好的预感。 “删了吧，或者加到女主角身上。” 老袁想也不想的说。 “啊？那是不是太暧昧了？女主角还要和替身男演员谈恋爱的，那个替身才是这部戏的男主角。” 胡珊妮慌了，如果要改番位和剧情，所有结构又要调整。 “说到这个，还有个情况。” 老袁在电话那头咳嗽了一声，“是这样的，这几天，选角导演拿着大纲、人物小传和前五集去碰其他主要角色了，我们找到的很多明星，都对这个男明星的角色有意向，但是对替身男主角的兴趣一般。” “为什么？明明这个替身角色对演技的发挥空间更大吧?” 胡珊妮茫然地问。“这个角色被塑造的非常饱满，是一个低开高走的剧情线，有很好的内心成长，也有外部的变化。” “是，我们都知道这是个很好的角色，我们当初买你本书就是看你写的普通人很真实，仿佛这些事情会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一样。咳，但是，这替身不是要扮丑吗？人设不是太好。” 老袁无奈地解释，“你大概不知道现在影视圈的情况。现在男明星的偶像包袱一点都不比女演员少，这替身的设定是从农村到横店里来追逐明星梦的普通人，一开始土里土气低三下四不说，这出场就又要挨踢又要下水的，很多男演员一看前五集内容就不想演，光盯着男二那个人设去了。” “外冷内热的高冷男神什么的，人设比较讨喜，对演技要求还不高。” 高冷有时候和面瘫脸划等号。 “可是替身和女主一样，后面会逆袭啊！” 胡珊妮完全不能理解“偶像包袱”是什么，演员的职业道德不就是演戏的吗，“你们没解释吗？” “这……这剧本不是还没有写到后面吗？” 老袁知道每个编剧一提到改戏都会头痛，却不得不把要求提清楚，“所以，鉴于这种情况，制片人问我，能不能再调整下剧情，让那个男明星当男一，和女主有对手戏，然后换替身和女二号搭对手戏。” “换CP？” 胡珊妮下巴都要掉了，“袁老师，您知道您这一句话，我所有东西都要推翻重来吗？” “呃……要这么改，确实有点辛苦。不过你不是只出了分集，还没到正剧部分吗？” 老袁温声说道，“再说，这也是业内常见的情况，你作为一名有经验的编剧，应该早就习惯了啊。” 难怪他们不催着自己赶紧交分集，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恐怕项目组在拿着前五集碰演员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人设不讨喜了，可没有一个人提醒她男二和男主角色要换，就这么看着她硬写。 现在已经写完了，都交了，又说要打回来重来，改番位，改剧情。 “要改到什么程度呢？”胡珊妮叹气，“替身的戏是不能加到男演员身上的，他们两个是对照组，男明星谈恋爱的戏份和替身谈恋爱的戏份也完全不一样。” 你可以让替身演员和女场记坐在走廊下分吃盒饭，男明星和女场记可以吗？ 她记得自己的原著里有一个场景，写的是作为替身的男主角和女主角在洒水车制造的“瓢泼大雨”里奔跑时，男二号和女二号的角色则在遮阳伞下你侬我侬的分享用直升机送来的神户牛肉。 这要改成男明星，难道要他心疼地上去抱住举着水管的女场记吗？ 写出来得多智障啊？！ 原著里有很多这样描写小人物辛酸的戏份，是必须让女主角和男主角在一起才有这种感觉的，男明星和女明星在美光灯下光鲜亮丽的生活则是这些幕后人员的鲜明对比。 “而且，女主角要和男明星有了对手戏，那还算什么‘逆袭’？这不是抱大腿躺赢吗？” 胡珊妮更不能接受的是这个，“我这本书写的是身为普通人如何获得自我成长和自我救赎，戏份必须落在女主角身上，不能给‘男明星’这个角色加戏，否则人设就崩塌了！” 胡珊妮极力向老袁解释着她创造这些人物的“基石”。 “我是完全同意和支持你对角色的理解的。” 老袁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桥梁”作用，“但是……” 胡珊妮在电话这头翻了个白眼。 业界有句名言，凡是“但是”之前的话，都是屁话。 “……但是，红河的意见也很重要。他们是业内最有经验的影视公司之一，也是重要的出资方，如果连他们都请不来合适的演员，我们拿着原剧本更找不到。他们说这么搞不行，那八成就不行。” 老袁说，“他们认为现在的市场，看电视剧的人群，更愿意看的是男明星和女场记谈恋爱的桥段，而不是女主角怎么和凤凰男吃苦。” “那您能让我和制片人以及男演员们聊聊吗？我当初和他们解释一下不能改的原因和重要性……” 胡珊妮着急地说，“这一改，整个剧的味儿就不对了啊！” “这个……不太方便。” 老袁一口拒绝了她的请求，并委婉地提醒她，“珊妮老师，写剧本和你写小说不一样。小说你想这么写怎么写，但剧本属于委托创作，你是被委托方，是有义务按甲方要求进行修改的。” “何况你现在还没进行到正式写剧集的程度，只是个分集，现在改起来应该没那么困难。”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胡珊妮还能怎么办？ 委！托！创！作！ 这四个字大山压下来，再加上“有义务”三个字的分量，胡珊妮除了按照甲方要求改，没有第二条路走。 除非她不想要这个活儿了，也不想要署名了。 想一想那四十五集的报酬。 再想想上星剧的第一署名。 电话这边，胡珊妮沉吟许久，下唇都要被自己咬烂了，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再一次选择为五斗米折腰，放弃了和制作方据理力争。 和制作“替身少女”的小公司不同，那可是红河影视，一旦留下“不够专业”的风评，以后她也接不到什么剧了。 “嗯。” 她长叹一声。 “我看看怎么改吧。” “太谢谢您了珊妮老师！我相信这一定是一部比您原著更加精彩的作品！您可以的！” 见胡珊妮答应了，老袁高兴极了，赞美之词像是大河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被夸奖了出来。 做项目运营总是有这样极其过人的“沟通技巧”的，但性格内向的胡珊妮总是不太适应这样直白的夸奖，虚应了几声就满脸通红地挂断了电话。 挂完电话后，胡珊妮看着屏幕上的分集大纲欲哭无泪。 她有预感，她的头发保不住了。 第91章 虎头蛇尾 退让过一次的人，很容易继续…… 退让过一次的人, 很容易退让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胡珊妮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简单的分集大纲已经被修改了无数次，修改的面目全非。 “我不同意！” 在又一次调整分集的讨论时, 胡珊妮终于爆发了，“我绝对不会改的！我绝不同意导演和女主角有感情戏！这是玷污这个角色！如果导演和女主角出现了感情戏, 哪怕只是暧昧, 女主的逆袭都没有了意义, 那不叫逆袭, 那是裙带关系，那是潜规则！” “珊妮老师，你别这么激动，我们这是探讨一下这个设定的可能性嘛……” 制片人带来的助理见自己的上司不说话，只好试着劝说：“你看, 这个导演设定是个三十多岁的单身男人, 在圈内这个年纪也算年轻有为, 欣赏女主角这样的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胡珊妮说着说着, 眼眶一热，哽咽着问：“你们到底还要糟蹋我书里多少角色啊？” 说完后, 她憋着自己的泪意，又问了一遍，“现在这么改, 除了书名还是我的, 角色还是我的，还有什么和原著有关系？” 一开始，只是调整分集，胡珊妮改了和女主角演对手戏的人，将“男明星”这个角色从男二调整为了男一。 为了这一个调整, 胡珊妮再一次将原著打碎，重新调整结构，连带着前五集也要增添一些伏笔，这一版的分集写的很艰难，但她还是写出来了。 花了半个月。 在第二版分集交上去后，红河那边又提出了新的要求，觉得场景过于单一，想要多增添一些转场景，最好有一些剧组之外的新鲜剧情。 胡珊妮没办法，这里加一加，那里加一加，硬是多加了几处原著里从未出现过的剧情和场景，还必须要和之前的剧本天衣无缝的对上，否则之前的分集就算是白写。 这又花了半个月。 等到了第三版分集交上去后，红河影视拿着这份分集去找各个平台碰头征求意见，各个平台给过来的意见里都表示感情戏太少，和一个男明星谈恋爱不该这么乏味寡淡。 在胡珊妮看来，感情戏少是正常的，男明星和女场记如果只顾着谈恋爱，这部戏也就算不上什么大女主职场剧了，况且“男明星”的女主角的对手戏都不是“原生”的，是后来生造出来的，本来素材就少，还能怎么加？ 但平台和影视方都不管，只催促着胡珊妮赶紧加感情戏。 胡珊妮并不是一个言情小说写手，她在创梦写的都是职场题材，擅长写感情戏的是冰若梦那样的青春校园写手。 为了这个，胡珊妮不得不厚着脸皮，翻出好久没有联系的微信，请教了下冰若梦，还能怎么加感情戏。 “你在为红河写戏？” 冰若梦对胡珊妮现在的“好运气”表示羡慕，“你的机会真好，要好好把握啊！其实写这种戏没什么诀窍，怎么甜怎么写就行。男主是高冷人设的话，就让他对其他人都不屑一顾，只对女主另眼相看就行了。” 在冰若梦传授的“心得体会”下，胡珊妮在这里凑一点，在那里加一点，总算是又加了总时长大概五个小时的感情戏部分。 到这时候，她觉得已经加到了“极限”，再也添不进去什么了。 再添，就要破坏掉整个节奏，四十五集已经足够长，本身就有些拖沓，要再加，就是纯灌水。 胡珊妮以前写东西时候最反感“灌水”，她认为“灌水”是水平不够的写手滥竽充数的骗钱伎俩，却没想到自己也有沦为“扩写先锋”的一天。 到了这一步为止，胡珊妮已经修改了五轮分集大纲，而第五版和第一版之间几乎已经没有了任何相同的地方，甚至和她的原著都已经没什么相似之处了。 更可怕的是，就像“温水煮青蛙”一般，对方不是一下子提出一大堆修改意见的，而是这里改一点，那里改一点，当胡珊妮回顾整个全新的大纲，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已经木已成舟了，再也来不及提任何意见。 偏偏胡珊妮翻出了自己的编剧合同，合同里约定甲方“只能对胡珊妮提出三次修改意见”的条款是约束在“剧集”部分的，也就是说，大纲和分集的修改是必须配合修改的，只有胡珊妮正式进入到创作“剧集”部分时，她才能驳回对方的不合理要求。 然而，就算她这样尽心尽力的修改，平台方和影视方还是有无数的意见，想要胡珊妮按照他们的想法来。 但这一次，胡珊妮不准备让他们如愿。 “我觉得我已经足够配合你们的想法了，只有这一条我不同意。” 胡珊妮擦掉了眼泪，站起了身。 “如果你们执意要加导演和女主角的感情戏的话，就换个编剧吧，我不写了。” 说罢，胡珊妮没管其他人难看的脸色，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离开会议室的那一刻，胡珊妮不是不后悔、不忐忑的。 在国内的业界，编剧是出了名的没有话语权。哪怕编剧就是原著作者，这个现象也没有好多少。 她现在丢狠话丢的硬气，对方要换编剧可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相比较项目在服化道和请演员的花费，编剧占的那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胡珊妮回去后大哭了一场，觉得自己过得就像是个笑话。 她那么辛苦的想要保住这份工作，从一开始就把自己逼得快要猝死，宁愿为了五斗米折腰，唯唯诺诺都到了低声下气的地步，可到了最后，她想要的作品没有呈现出来，还有可能给别人做了嫁衣。 好在按照创梦为她争取的合同，已经支付的款项不能要求退还，至少她这番辛苦还给自己赚到了六十多万。 “算了，不想了，该怎么地怎么地吧！” 胡珊妮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后，彻底把剧本的事情丢在脑后，眼不见为净。 然而三四天后，红河影视的胖大叔制片亲自给胡珊妮打了个电话。 “珊妮老师，我们内部后来开了个会议，讨论过了以后，决定还是尊重您的看法，按照您第六版的分集大纲来写。我们不再坚持要增加导演和女主角的感情戏部分。” 胖大叔说话时依然还是那个温声细语的态度，“接下来这部戏还要麻烦您了，请您费心继续创作剩下来的四十集。” 胡珊妮本来已经放弃希望了，突然之间绝地逢生，霎时间头也不痛了，人也不疲了，整个人都精神了。 “没问题！” 胡珊妮在电话这头一下子支棱起来，“我马上就写！保证完成任务！” 胖大叔在电话那头低低笑了一声，说了句什么，但胡珊妮没听清楚。 她光顾着兴奋去了。 在坚持己见并获得“胜利”后，胡珊妮开心的根据自己最后一版的分集大纲开始了后面的剧集。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哪怕写的是她觉得降智的东西，在“触底反弹”后再写起来都觉得很快乐，和男明星谈恋爱就谈恋爱了，总比和自己上司搞潜规则好。 那才是见鬼的剧情。 冰若梦至少有一句话说的对——如果她作为“原著亲妈”都不去管自己的原著变成什么样子，又有谁有义务保证它不被“魔改”？ 就这样，胡珊妮写完了6-15集，按照编剧合同，她每完成10集就要提交一次，让制作团队给予修改意见。 她将剧本提交后，红河很快给了回复，说不必10集一提交了，写完一起发就行了，然后很快打来了这一期的合同款。 得了钱，胡珊妮干得更来劲了，接下来近半年的时间完全沉浸在改编工作里，一到写完，便迫不及待地将第一版的四十五集剧本发了邮件。 交稿完的胡珊妮无事一身轻，就坐等对方给修改意见，然后等他们付剩下的尾款。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等到胡珊妮都有点坐不住，想打电话问问老袁什么情况时，老袁先打了电话过来。 “珊妮啊，你这个剧本不行，太平了。” 老袁等胡珊妮一接电话便开门见山地说，“你就不能写的像是前五集那么紧凑和精彩吗？” “啊？” 胡珊妮怔住了，“一直像前五集？” 那怎么可能！ 哪里有那么多强冲突！又不是情景剧，每集都要有高//潮！ 他们难道不知道一本20万的原著要写成四十五集的长剧有多困难吗？ 事实证明，他们就是不知道。 “对啊，你那前五集写的多精彩啊！简直是一环扣一环，每集结尾都在打脸，每集开头都在反转。” 老袁也没把话说的那么直接，“我觉得，珊妮老师您可以对自己的标准再严格点。” “但是，这毕竟是45集的长剧，而且你们又改了那么多设定，每一个改的部分都要重新演绎，不可能每一集都像前五集那么跌宕起伏……” 胡珊妮听出了老袁的未尽之意，却颇感无奈，“我真的没有敷衍你们，已经好好写了。” “珊妮老师，你不知道你的前五集给我们多大期待。” 老袁一想到那前五集，就觉得胡珊妮应该是没有认真写，为了引起她的重视，特意告诉她一件事，“原本你不答应加导演和女主的对手戏，制片人已经在外面找了新编剧了，是XXX说，只接前五集那个编剧写的剧本，如果换了编剧写，她就不接这个角色了……” XXX便是一开始空出档期，专门等着接这部戏的当红女演员。 “你想想，你后面剧情这么平，和前面相差这么多，她看了该多失望啊？不说演员吧，我们这也接受不了啊。” 老袁说，“您看看，再改改吧？” 胡珊妮收到了打回的退稿，修改意见足足写了十几条，从情节不够丰满到内容拖沓等等，将胡珊妮的交上去的剧本从头批判到尾。 胡珊妮彻底懵了。 她能理解自己前五集写的好所以大家的心理预期都被拔高了，也能理解每个投资方都希望能花最少的钱请到最好的编剧…… 但尼玛哪个神仙做得到每一集都神转折啊？这是一部四十五集的现代职场剧，又不是什么悬疑片或者商战片！ 胡珊妮颇感莫名其妙地又重新梳理了一遍剧本，绞尽脑汁优化了部分细节和结构，然后又给发了回去，邮件标题注明了“第一次修改”，并在邮件的正文部分要求如果再有修改意见，必须写明哪些部分进行哪些修改，不能以“太平了”这种宽泛而不合理的要求提起修改建议。 没过几天，第二版剧本又被打回来了。 这次，是执行导演打的电话。 “按你现在这个内容，我们没法做台本。” 执行导演说话比老袁直接多了，“这头重脚轻的，没法看。前二十集和后二十集简直不像一个人写的，你这也太能灌水了！要脱水！” 随着邮件发回的，是密密麻麻的“修改建议”。 胡珊妮惊呆了！ 前二十集和后二十集当然不一样，前二十五集全是原著内容，是她改写部分，后二十集基本都靠原创了，原著体量哪里撑得起来四十五集！ 她能给硬拼起四十五集已经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了！ 等胡珊妮再次按照修改建议修改完，注明“第二次修改”并发送了第三版剧本后，这次胖制片人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珊妮老师，你的剧本我们看了，大家都觉得写的不错，就是和你前五集的水平还是有些差距的，特别是感情戏部分，发挥的不太好。” 胖大叔用最客气的语气，说着最不客气的话。 “对于您这种情况，我们公司之前咨询了业内其他知名编剧的意见，后来在您的分集大纲基础上，帮忙也出了一稿，我们希望您明天来一趟公司。” 胡珊妮没说话，脸色阴沉的可怕。 “我们一起开个会，进行比稿。” 第92章 核心卖点 比稿，说白了就是学会自吹自…… 从老袁那了解完情况的连胜, 回了公司。 这事情其实并不复杂，甚至几乎是每天都能在编剧圈子里看到的、会吐槽的那种情况。 但正因为，这是这个行业里现在最常见的事情, 所以如果想改变这种“约定俗成”，也是相当困难的。 大部分时候, 连胜能帮“游戏玩家”解决困难, 却没办法改变“游戏规则”, 她只是个人, 不是神。 想了想，连胜打了个电话。 “琳达姐吗？我是连胜。听说周XX老师的宣发一直是你们做的？我和你打听个事儿，是这样的，有本书叫《剧组那些小事儿》你知道吗……” 连胜问。 “嗯。你确定她和红河已经签约了吗？不确定啊？那有什么消息没有？嗯，这本书我们公司作者写的……” 连胜对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很客气, 也没有说很多, 得到想要的消息后就挂了。 按照老袁的说法, 现在剧本已经写完了, 但剧本有两套版本。 一套是胡珊妮的版本，四十五集, 没有导演和女主暧昧的桥段，改了原著一些情节，大部分剧情还是按照书里的脉络走的, 只是感情线完全不一样了。 一套是制片人大叔后来委托曾经合作过的一个编剧写的, 完全按照红河的要求来的，既有导演那条感情戏，又有各种跌宕起伏的狗血情节，完全符合现在市场上“撕逼又打脸”的大主角戏的风格。 “我个人当然是喜欢珊妮老师的那个版本，虽然平了点, 但职场剧的基因和内核还在。” 对此，老袁是这样说的，“但红河那边的意见也不能不听，他们对现在市场上观众的喜好更了解，会有这样那样的担忧也是有的。” 说白了，这就属于“作者眼中对角色的理解”和“资本心中对角色的理解”之间的博弈。 打听完后，连胜给胡珊妮打了个电话。 “珊妮老师，我是连胜。” 连胜在沙发上坐下，蹬掉脚下的高跟鞋，放松了下脚踝，“我已经从及时雨和红河那边了解了下情况，按照他们的态度，你的编剧费和署名他们是不会少的，但是会不会用你的剧本思路，要看最后比稿的结果。” 胡珊妮在电话那头沉默无语。 “你或者另外一名编剧，无论哪一方的剧本写的不尽人意，是连比稿的机会都没有的。会有比稿这个结果，说明即使是在制作方内部也持两种意见，有支持你的人，也有支持那位编剧的。” 在剧方的要求下反复修改了半年，胡珊妮的锐气和脾气已经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再也没有了当年《替身少女》时洋洋洒洒几万字说出不足的那个劲儿。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非要比稿吗？” “如果我是你的朋友，我会建议你就到此为止了。你的稿子已经交上去了，甲方愿意给你钱，也愿意让你署名，剩下来怎么折腾就是他们的事，你该做的全部都已经努力过了，继续努力下去，也未必有你想要的结果。” 连胜想起很多创梦的作者转为编剧后的经历，真心觉得胡珊妮的运气已经比大部分人好很多。 毕竟来找作家经纪部帮忙的作者，很多到最后要到对簿公堂的地步，大部分都是为了——钱没到位。 “但我现在不是你的朋友，我是你的经纪人。所以我希望你还能再争取一下。” 即便说着“我不是你的朋友”这样会让人有些下不来台的话，连胜也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你是有讲故事的能力的，既然你都做到这一步了，那就不要放弃。一旦这部剧爆了，你参与过的两部署名作品将都是热门作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你写什么都能卖得出去。” 无论哪个作家听了连胜描述的愿景都会心动，胡珊妮也不例外。 “我该怎么做？” 胡珊妮颤抖着声音问，“我还有机会吗？他们都另找了编剧了……” “有。” 连胜重新穿上高跟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只要你还能拿出当年怼创梦、怼《替身少女》的勇气。” *** 星期五，红河影视会议室。 今天是红河影视约定好的“比稿日”，所有的主创人员都参与了这次的会议，讨论接下来的台本到底是按照哪套剧本走。 因为制片人和执行导演还没到，作者及编剧胡珊妮也没到，会议室里先到的小组成员便在私下里开着玩笑。 “你觉得哪个版本更好？” 其中一个助理问自己的同事。 那同事是及时雨影视的运营，说话很谨慎：“两个都不错。珊妮老师的逻辑性更强，余老师的戏剧性更好。” “这不说了等于没说嘛？” 助理吐槽着这种“端水发言”。 “说实话，珊妮老师的剧本水平整体看完成度已经很高了，虽然不完美，但绝对完整。即使和其他编剧比，作品质量也属于80分的。” 说话的是红河那边的助理，“但是怎么说呢，前五集太紧凑了，后面就点松，容易被人诟病烂尾啊。” “我倒觉得余老师有点讨巧。” 及时雨的运营组成员压低了声音说，“他是先拿了珊妮老师的半成品本子，直接在那个基础上按照红河要求改的，珊妮老师是直接硬写出这些原创剧情的，等于又生造了半本书。” 除了原著作者，谁能做到这一步？ 原创剧本这些年不吃香后，很多编剧根本不做原创剧本了，很多甚至失去了原创的能力，胡珊妮这本从源头到改编全部都是原创，没借用别人一个字。 “但是照本宣科安全啊。”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你看，这不都比稿了吗。” “咳咳。” 门口有人咳嗽。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无论是及时雨还是红河影视的人都站了起来。 “总监！” “总监好！” 来的正是红河影视制作部的总负责人，白邵华。 随着白邵华的入内，老袁和执行导演、选角导演以及红河的制片人都一起入了会议室，按照级别和资历依次坐下。 他们坐下以后，先简短的开了个会，大概讨论了下现在的制作阶段和项目进程，就未来的台本改编方向聊了几句，便请了助理让隔壁等着的两位编剧进来。 胡珊妮是在连胜的陪伴下进入会议室的。在她进入会议室时，那位也出了一版剧本的余老师已经到了。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儒雅男子，带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气质很好，见到胡珊妮进来，还特意站起身迎接。 “您就是珊妮老师吧？久仰大名！您的原著我看了四五遍，您的剧本我也拜读再三，您实在是一位才女，能写出这样的故事。” 余编剧重重地向胡珊妮握了下手表示自己此时的心情，态度既不过分热情，但也恰到好处的表示出了自己的尊敬，顺便还向资方表示了下自己对剧本的认真和对作者本人的肯定。 连胜瞥了眼余编剧脸上真诚有度的微笑，在心中暗暗感慨。 就凭这一个见面，这位编剧为人处事的能力就甩了胡珊妮八条街。 也无怪乎红河影视在明明已经请了一个编剧的情况下，又额外再花钱请个编剧加所谓的“感情戏”。 这等于是硬生生在一个有主编的项目里为自己插了个署名。 就连胡珊妮，哪怕本能对这位编剧改她的最怕有抵触心理，可对方这么礼貌的见面就夸她，而且外表也很风度翩翩，还是让她对这个竞争者有了些改观。 至少和她握过手后，表情没那么僵硬了。 而且这位编剧也没有遗漏胡珊妮身边的连胜，很快就微笑着询问，“请问这位是？” “哦，这位是创梦科技的连总，她是胡珊妮老师的经纪人，陪同出席这次的比稿会并做记录。” 老袁和连胜有私交，而且今天白总监来是临时起意，他担心白总监觉得自己同意一个外人参加内部会议有所欠妥，连忙解释，“因为当初编剧合同是三方合同，创梦也有参与，所以连总是作为创梦方的代表参加这次比稿会的。” “所以我才说，找一个有代理公司的编剧就是麻烦。” 胖大叔在心里悄悄吐槽。 “大家好。” 连胜矜持地向众人点了点头，便在胡珊妮下手位置坐下了，明显把自己摆在胡珊妮的“辅佐者”位置。 虽然在社会地位上，连胜明显是高于胡珊妮的。 看到连胜紧挨着自己坐下，胡珊妮松了口气，悄悄往连胜身边靠了靠。 在会议室里坐着的都是人精，看到胡珊妮这个微小的动作，就知道连胜并不是老袁说的那样作为“代表”参与，而就是给胡珊妮撑腰的。 好在连胜遇到这种签约作者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创梦本来也就和作者站一个立场，也就无所谓他们看穿不看穿。 她庆幸自己来了，否则就以胡珊妮这个段位，恐怕被人坑了自己都不清楚。 “那么下面开始比稿吧。两位编剧都来说说自己的思路。” 白邵华时间宝贵，直接点了胡珊妮，“珊妮老师，您是原作者，您先说吧。”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胡珊妮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她已经反复推敲了无数遍的角色分析，驱动角色行动的内核和动力，以及鉴于这种人设和动力她如何设计了哪些情节等等内容。 胡珊妮所做的准备工作如此之多，以致于自己浑然忘了时间，也不管别人接受不接受的疗，洋洋洒洒说了一个多小时，说到开会的好几个会议人员出去上了个厕所，说到白监制两眼无神人已放空，她还在滔滔不绝。 “在这种情况下，我又安排了一段剧情，加强女主角和男主角之间身份差距上的矛盾，引发思考……” “珊妮老师，我觉得他们应该已经足够了解了您的人物立意了。”就连她身边的连胜都已经有点听不下去了，低声提醒她。“您就直接说重点，告诉他们你这条线最重要的核心是什么。” “对！” 白监制回过神，连忙点头附和，“您就说下，如果我用您这个剧本拍戏，我的宣传部门要用什么主旨来宣传就行了！” “我的剧本想表达的是，女性对自己身份价值的认同，不必通过其他外在因素而得到肯定，只要她表现出足够多优秀的特质就可以了。简单来说就是，我整部戏就是围绕着女主的成长，她的特质足够配得上所有的男人，哪怕是地位更高的男明星，而不是因为她的恋爱对象是男明星，才是女主角。” 胡珊妮喝了口水，总结了下自己的想法。 “那余老师的思路呢？” 白监制仿佛怕余编剧和珊妮一样一说几小时，又补充了下：“您说简单点。” “我在人物塑造上当然和珊妮老师是一样的，都是以女主角为重心，但是塑造方法上略有不同。” 余编剧依然用着那种严谨的说话方式，“我觉得，要让观众最直观的了解到一个女人受不受欢迎，她有没有迷人的特质，与其用各种方法向观众灌输，不如用最简单的方法……” “看她受不受优质男人的欢迎。” 第93章 墨守成规 无论是哪个行业，能做到顶尖…… 在余编剧说出这个观点的那一刻, 屋子里所有的女性都油然生出了一种“被冒犯”感。 非常的不爽，非常的愤怒，非常的不甘, 又不得不承认——这种观点，确实是现实中的主流价值观。 任你是闻名遐迩的女舞蹈家, 还是操纵着经济命脉的女企业家, 或是谈笑间为国家争取巨大利益的女外交家…… 在很多人眼里, 哪怕你手眼通天, 美貌惊人，只要这个女人没人追求，没有生孩子，没有结婚，那一定是哪里有“缺陷”的。 完美的女性怎么可能没有完美的婚姻呢？ 完美的女性怎么可能没有男人追求呢？ 完美的女性怎么可能生不出孩子呢？ 修罗场类型的文学和影视作品为什么会那么受欢迎, 其实都是在有意无意的放大这种观点, 这种余编剧的观点——有这么多男人喜欢的女人, 怎么可能不出色？！ “那你们的想法不是一样吗？” 乍然间, 白监制没领会余编剧的意思。 “不一样。” 一位女助理按捺住心中的不屑，仿佛很平静地说, “一个是因为出色被男人挑选，一个是因为出色去挑选男人。” 白监制恍然大悟。 被人一语道破，余编剧却毫不尴尬。 “无论什么时候, 一个女人在男人之间周旋并挑选配偶都太出格了, 况且，我们这个女主角设定的地位比较低，只是个普通女场记，戏里却还要和导演与男明星这样的大人物谈恋爱，我认为如果按照珊妮老师的想法去走, 是不符合这个人物的人设和背景的，容易看起来像个白莲花。” 余编剧在分析人物逻辑时，表现的就没那么温和了，“如果是被动的被男主角看重，才比较符合逻辑和道德伦理，不然不就和勾引差不多了吗？” 主流价值观一：男人有被吸引进而挑选和追求女人的权利，女人挑选和追求男人就是勾引，是不知廉耻，是朵白莲花。 “你这是偷换概念！” 胡珊妮急了，“我就是因为担心会有这样的道德瑕疵，才不愿意让这些男配都和女主有对手戏！” “那是因为你不够专业。好的编剧可以既满足观众对于狗血情节的追求和满足，又让这些情节不流于俗套和做作，否则市面上那么多偶像剧早就没有市场了，但事实上这些电视剧不但有市场，而且很受欢迎，这就是证明。所以不是不可以让男配角和女主有对手戏，要看怎么写。” 余编剧这时才露出他藏得很好的傲意，自信地反驳。 “你说的不错。” 白监制低喃出声，“这种题材市场上经久不衰，确实有道理。” “你说的这些担忧，只有业余编剧才会考虑，因为他们怕写的不好反倒适得其反，不如不写。” 余编剧的文人气度和斯文的外表像是华丽的包装，他很好的掩盖住了他对胡珊妮的不屑。 然而那不是真的对珊妮表现出的尊重，只是一种高高在上、面对“初学者”的教养与客套。 这一刻，“业余编剧”四个字一出，又扎心又伤人，充分表现出了他对胡珊妮的真实态度。 胡珊妮脸色苍白，看向屋子里几个男性主创人员。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能在这个项目中起到决定权的高层，而且此刻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表示他们某种意义上赞同余编剧的话。 这种了悟让胡珊妮的脸色更白了。 “别慌。” 连胜拍了拍胡珊妮的手背，“你只需要说出你想要坚持的部分，我们尽力了就好，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可我的书不是偶像剧，而是职场剧，着重的是女性成长，她的人物设定，就不是冲着谈恋爱加入剧组的。” 胡珊妮有些慌了，语气没余编剧那么气定神闲，仿佛一个为了杠而杠的杠精，“这些乱七八糟的恋爱戏我原著里都没有，是后来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加进去的，按照你这样的写法，这剧就变成一部三流偶像剧了！” “你怎么就能肯定女主角进剧组不是为了谈恋爱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进剧组不是为了谈恋爱的，难道她还没有在剧组里收获一段爱情的权利吗？” 余编剧用一种看着撒泼小孩闹脾气的包容目光注视着胡珊妮。 “我为什么能肯定？” 胡珊妮被活活气笑了，“这本书是我写的啊！女主角是我写的！这个故事就是我创造的！” 他竟然在质疑一位原著作者如何去理解自己创造出来的角色？ 余编剧也愣了下，显然他刚刚那段有关角色塑造的话是经常用来说服别人的，但他忘了这位编剧同时也是原作者。 但没关系，他并不担忧这个“优势”。 “珊妮老师，你要用一名专业编剧的心态，而不是作者的心态来创作剧本，你不能过度带入到你的角色里，那样写出来的东西局限性很大。” 他像是提携后辈般，态度极为温和的谆谆教导，“你知道戏剧创作中的间离效果吗？编剧也应该保持一种‘间离感’。” 面对余编剧的专业术语，胡珊妮表现出了茫然的表情。 “很好，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她就是个半路转行的门外汉，只作为编剧助理做过几部剧，就敢来刷资历。” 余编剧满意地看着胡珊妮茫然的表情，在心中冷笑，“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当编剧了，连在网上写地摊文学的作者都能抢编剧饭碗。” “我认为，您打的比分不太恰当。” 连胜的声音适时响起，吸引了别人的注意，也恰到好处地掩住了胡珊妮此刻茫然且哑口无言的状态。 “间离效果是指‘看戏，却并不融入剧情’。但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观众对所描绘的故事有一个分析和批判该事件的立场，而不至于先入为主，失去了冷静的理性思考。” 她用通俗易懂的词语替胡珊妮解释着那些术语，“我认为编剧写剧本不能这样，你的行为逻辑都不能说服你自己，怎么能写出好的作品？” 胡珊妮的眼中升起感激。 “所以我认为，您和珊妮老师讨论的问题，本质上是一样的——你们双方都不能认可对方角色的行为逻辑。” 连胜一针见血的给出了两位编剧矛盾的关键，也是剧组里意见不一致的关键，“这个问题你们不可能说服对方，不如听一听其他人的看法？” “是。” 老袁赶紧打起圆场，“比稿嘛，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呵呵。” “你们怎么看？” 白监制已经不耐烦在这里听这两个编剧互怼，他的时间很宝贵，来这里只是偶然兴起，谁知道这会一听就搭进去这么长时间。 “哪种更好？不行举手表决吧。选角、执行、制片、宣传和剧本策划都在，你们正好都代表市场和制作上的不同方向。” 他用了最简单也最高效的选择方法。 “同意余老师剧本结构的举手吧。” 选角、运营和宣传相关的参会者举起了手。 这不难理解，余编剧用的剧本手法和编剧结构是市场上的成熟做法，虽然简单粗暴，但是经过市场运作的，就像是流水线生产的产品，虽中规中矩却绝不会出错。 感情戏的加强还利于选角导演敲定演员、制片和宣传操作运营。 别小看这些地方，一部剧能不能火，除了剧本，很大程度取决于选角如何，制作费用够不够，运营的宣传有没有足够的“爆点”。 “七票。” 白监制数了下，又问，“同意珊妮老师剧本结构的呢？” 负责项目沟通和筹划的老袁举起了手，执行导演，剧本策划等内容方向的参会者举起了手，连胜也举起了手。 白监制目光在连胜身上扫过，顿了一下，但没说出“你不算”这样的话，还是将连胜也算作了一票。 “一，二，三，四，五，六……” 白监制突然笑了，笑的很无奈，“也是七票？得，这会开了还不如不开。” 他作为总监制，立场必须中立，肯定是不能参与投票的。两位编剧也不能。 场面一度陷入了僵局，余编剧和珊妮都默然不语。 “我觉得，今天这会少了一位参与者……”在这种局面下，依然是连胜开口打破了僵局。 她仿佛不经意般地提醒，“这剧的女主角是周XX老师吧？听说她是看了剧本以后才决定接下这部剧参演的。两个版本的剧本出来后，有没有给周老师看过？我觉得她的意见也很重要。” 屋子里霎时间一静。 选角导演有点慌张地问制片人：“周老师那边你发了吗？” “我还没有，给的还是之前珊妮老师的分集大纲，这不是还没确定用哪一版台本吗？” 胖大叔擦了下不存在的汗，问老袁，“老袁，你发了没？” “我没发啊，和演员对接不是制片主任的事吗？” 老袁满脸无辜地问制片主任。 “没人交代我这个啊！” 制片主任惊了，“这演员合同都签了，后面剧本的事不是该执行导演沟通了吗？” 这下子，满屋子参会人员谁还关系用哪个剧本的问题，都慌张的开始甩锅。 这部剧原本并不属于红河影视今年的头部作品，甚至都算不上重点作品，是因为这个大牌演员看上了前五集的剧本并确定参演后，又有不少演员跟着这个演员确定可以参演，级别才被提升了。 这部剧都还没拍，就已经被某平台和某卫视预定了，除了冲着红河影视这个大公司的影响力，更多的也是因为这位“视后”的金字招牌保证。 就冲着这几个演员带来的流量和粉丝点击，这部剧上了就算不火，也至少不亏。 现在剧本有变动，却没有人告诉这位女主角的话，往小了说是不拿她当回事，往大了说就是过河拆桥。 “我发了……” 这时候，及时雨的一个剧本策划突然怯生生地举起手，“之前周老师的经纪人和我打过招呼，说是有新的剧本进度就给她发一份……” 不过那时是因为珊妮正在攒后面四十集，大家都在急着等后面的东西出来，经纪人也就是随口一嘴。 一问，这个老实的剧本策划傻乎乎真的每有新的剧集，就发一次。 “那就打电话问问吧。” 白监制被在他们一惊一乍和互相甩锅闹得头疼，揉着太阳穴说，“陆导，你给周老师的经纪人打个电话，问问周老师有什么意见。反正现在七票对七票，只要周老师倾向于哪一种，她那一票就有一票决定权。” 反之，就是一票否定权。 在众人的注目下，执行导演拨通了周天后经纪人的电话，并按响了免提。 电话很快接通了，周天后那位精明能干的女经纪人很快和陆导寒暄了起来。陆导在寒暄过后，言简意赅地说了下现在正在开的会，并表示大家都想听一听演员方的意见。 陆导和女经纪人在说话的时候，连胜敏锐的感觉到胡珊妮紧张到大腿都在抖。 她悄悄把手放到桌下，按住了胡珊妮的腿。 会议桌是连着的，如果这种抖动被人察觉了，之后很可能业界就会有“胡珊妮心理素质不行”的传闻。 这个余编剧三观不行，至少气度和卖相上都是人模人样的，不似胡珊妮，因为没有过硬的资历和作品在身，总是露怯。 “啊，你问我们关于剧本的看法啊？说到这个也是巧了，小周也是昨天才刚刚仔细看完两个版本的剧本，你们不问，我们也准备最近找个合适的机会打个电话的。” 女经纪人的声音在免提的扩音效果下有些不近热情的冷硬，“我们接这个剧的时候明明是个职场剧，你们怎么写着写着歪成偶像剧了？还搞出这么多男二男三女二女三，怎么，想让小周作配吗？” “我们没这样的意思，这不是为了让这部剧人物形象更丰满吗？”陆导赶紧解释，“要不然就这么几个人，几场冲突，撑不起这部戏啊。” “那就给女主角加戏啊，给男配角加戏算什么事？” 女经纪人说话更不客气了，反正说出去也是经纪人有意见，不是女明星得罪人，“当初你们请我们家小周接这部戏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你们承诺女主角是绝对主角，大女主戏。现在这么一改，我怎么琢磨着剧里是个男人都和女主角有点感情戏苗头？这算什么大女主啊？” 她那“是个男人”的语气说不出的阴阳怪气，就差没把“配吗”两个字直接说出来了。 会议室里几个女人闻言，发出了憋笑声，其中就包括发剧本给女经纪人的那位及时雨策划。 “那周老师的意思是？” 陆导怕说多了场面上不好看，赶紧引入正题。 “我们对两个剧本都不满意。珊妮的剧本后面太平淡，高开低走没意思，一个场记的作用混的和工具人似的，女主的戏份一点戏剧性都没有。” 听到免提里对她剧本的评价，胡珊妮又开始抖了。连胜的手无奈地用了点力，干脆掐了她大腿一把。 “不过，珊妮的剧本写的再没那么好，也比第二个版本好。第二个版本是什么啊，跟个流水线上生产的产品似的，我看完还以为小周十年前出道时演的偶像剧换了个皮改了个名字又重上了。” 女经纪人毫不留情地吐槽，“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看这个啊，都是些老梗，我们家小周以前这样的戏拍的少吗？要是这样的剧本，我看都不会让她看，更别说接了。” 胡珊妮的腿突然不抖了。 余编剧气定神闲的表情绷不住了，眼神略显尴尬。 “还有，小周尤其不满意那个男导演想潜规则女主角的戏份。去年我们小周才被人造谣过和刘导的事情，你们还写这个，是怕那些营销号没话题炒作吗？怎么，难道剧组还想借着这个梗，找个话题抄一抄？” “什么话题？” 白监制有点懵地看向宣传部门，无声地问。 “有吗？” 他虽然也身在影视圈，但是不太关注那些花边八卦。 宣传部门把头点的像是小鸡啄米，神色惊惧极了。 他们都忘了还有这个花边新闻！ “你们要留这个戏份，我们合同可以直接终止了。我们的合同里有过约定，女主角的戏份必须要维护演员的形象和名誉，不得有违背公序良俗和引起不良影响的部分。” 演员的声誉和形象管理也是经纪人最关心的部分，作为一名资深的老经纪人，她不可能留下一点点让自己手下艺人产生负面影响的隐患。 屋子里的人一惊。 “哈哈，那不可能，我们怎么可能不在意周老师的名誉，这不是来找你们商量了吗？您放心，您的意见我们都听进去了，之后剧本肯定不会有这一段。” 陆导得了白监制的眼色，连忙在电话里保证，“我们会慎重考虑你们的这些意见的。” “嗯，红河影视是业内最专业的影视公司之一，我们也是相信你们的专业性才决定合作的。我相信你们不会让我们失望，我们家小周可是很期待着这部剧，为了这部剧把接下来几个月的所有商演都推了，就等着剧本做准备呢，你们也要快一点。” 红河愿意退一步，女经纪人当然也是见好就收，互相维持着彼此的体面。 “是是是，我们一定加快速度，这个月就出结果！” 陆导连忙附和。 “对了，我不认识那个叫珊妮的编剧，麻烦您和珊妮老师转告一下我们的意见，我们觉得现在这个版本的剧本还是太保守了，既然都是戏剧了，没必要再拘泥于现实中什么身份和地位问题，写的束手束脚的。我看前五集就很好，打脸打的很痛快，后面怎么就唯唯诺诺起来了？” 女经纪人明快精干的特质在她的语气里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和男明星谈恋爱怎么了？男明星和替身演员有什么区别吗，那不都是男朋友吗？没必要和替身谈恋爱大大方方，和男明星就温柔小意，没意思。哪怕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明星和素人谈恋爱，也没看哪个的女朋友男朋友这么低声下气的。” 胡珊妮仿佛被人当头棒喝了一下，眼睛里亮光大起。 一旁的连胜笑了。 果然无论是哪个行业，能做到顶尖位置的，都不是一般人。 “大女主戏嘛，当然怎么爽怎么来。你写的女主角那么努力往上爬，不就是为了不把这个世界让给那些傻子吗？” 第94章 前人栽树 没人在意你想写的是什么，他…… 几天前。 连胜通过在宣发上的人脉关系, 得知了周女神会去参加魔都某商场爱马仕专柜的主题品鉴会，并且会逗留相当一阵子时间。 作为一位人设是“豪门富家千金”的高级主管，连胜当然能收到爱马仕品鉴会的邀请函, 她的配额够高，甚至有和这位当红女星合影的资格。 作为资本方, 连胜并不追星, 对和周女神合影的兴趣也不大, 但她还是去了。 在渡过漫长而无聊的品鉴缓解后, 连胜随手买下了当季几件新品，然后表露出想和周女神合影的意向。 主办方心领神会，在交流阶段将她引见给了周女神。 “周老师，这位是创梦科技的连总……” “您好，您本人比电视上看到的形象更令人惊艳。” 连胜笑着和这位艳光四射的大明星握手。 “创梦？是国内最大的小说阅读网站创梦文学吗？” 作为一位拍过多部头部IP作品的女演员, 周女神在和连胜握手后, 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名字代表的含义。 “是的, 我是负责作家经纪和产品开拓那块的。” 连胜一边按照主办方的流程和周女神合影, 一边在她身边小声说，“我有点事想和您及您的经纪人沟通下, 不知道您方不方便？是关于您下一部戏的。” 周女神一怔，迟疑着说：“那我得先和我的经纪人商量下。” 连胜理解地颔首，并在合影结束后安静地在站在旁边等候。 没过多久, 女明星、女高管和女经纪人一起进入了主办方准备好的休息室, 并在休息室里足足逗留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后，连胜独自离开了休息室，谁也不知道在这两个小时里，她们到底沟通了什么。 *** “我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和周老师以及她的经纪人, 分析了下新版本剧本剧本的种种弊端。” 在送胡珊妮回去的路上，连胜在车里和胡珊妮说起了自己的布置，“余编剧的剧本其实比你的更成熟，也更四平八稳，虽然不容易出爆款，但绝对不会扑。如果我是影视方，我其实更倾向于这种剧本……” “是的！市场更看好这种。” 胡珊妮的心情还沉浸在女经纪人最后的那句霸气“转告”里，情绪有点莫名地亢奋。 “但对一位电视剧天后来说，她接这样的剧，难道是冲着不会扑去的吗？她又不是没戏演。” 连胜笑着说，“她既然会接这部剧，肯定就是看到了你这部剧前五集里的闪光点。” 胡珊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 “再加上周老师是一个易招黑的体质，之前每次演有感情戏的剧都会被捆绑营销，她对于这种一女N男抢的剧本会有一种天然的厌恶和提防。” 连胜叹气，“走到她这个地位，这种炒作只会降低她的格调，更别说去年她还闹出过走导演路子抢角色的传闻，剧组想让导演和女主角谈恋爱简直把她的雷点全踩完了。” “原来如此！” 胡珊妮恍然大悟，“所以那个电话，还有恰巧平票都是……” “白总监今天在公司见了我们创梦版权部的负责人，讨论天在云端老师新书的电影改编，以他的习惯，如果当天公司正好有会，他是肯定会去旁听一下的，偶尔还会作为仲裁参与。” 连胜所在的创梦也有作者和红河合作过，三十层都会整理好每个合作方的习惯和喜好，“遇到一些争执不下的事情，他通常喜欢投票解决。” 在陪胡珊妮来之前，连胜就找老袁手底下的助理要了份参会人员名单，她数了下，如果没有人缺席的话，参会人员是奇数。 这就是连胜本不该参与这样的闭门会议，但还是厚着脸皮作为平台方代表参会的原因。 又因为“天在云端”新书改编权的事情还没敲定，在她举手也投票时，白监制不好说出“你不算”这样的话。 毕竟谁都知道天在云端是签在连胜手下的，这个版权能不能卖，连胜的话语权也很重要。 这也太厉害了…… 胡珊妮瞠目结舌地望着连胜，似是不敢相信连谁会参会这种事都是她算计过的。 “这就是信息和身份带来的便利，而大部分作者和编剧个人，是不太容易获知这些便利的。” 连胜知道胡珊妮在想什么，直言道，“经过这件事，你应该也知道了，无论是作为原著作者，还是作为编剧，在整个产业链里，你的话语权都是很低的。” 胡珊妮沉默以对。 “当然，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整个行业的惯例就是这样。导演、制片、执行、演员、甚至是场记和助理，都有对剧本提出建议和修改意见的权利。所以作为一位编剧，除了业务能力要好，更需要锻炼的是和人打交道的能力，或者说，能找出关键痛点，再说服别人的能力。没人在意你想写的是什么，他们只在意你写的东西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连胜一针见血，“这些能力，你没有。” 胡珊妮感觉膝盖上中了一刀。 “但是那位余姓的编剧有。” 连胜又补了一刀。 “你该庆幸，你那前五集实在太令人惊艳了，精彩到让周老师和她的经纪人对你印象深刻的地步，所以你才有了这次的机会。否则，就算我把嘴皮子说破了，再怎么分析利害，她们也不会为你的剧本说一句话。” 连胜看着胡珊妮僵硬的神色，又给她泼了盆冷水，“你现在的剧本，和前五集比起来，实在差太多了。” 在连胜毫不掩饰的失望中，胡珊妮刚刚升起的亢奋一点点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说破心防的羞惭和恼怒。 “为什么你们都老是拿那五集说事……” 胡珊妮的手臂紧紧贴在车窗边，扭过头去，低声说，“每个文字工作者的创作都有高峰和低谷，那五集是我的高峰，不代表我能一直保持着巅峰状态。” 她难道不想一直写的那么激情澎湃吗？ 可那种状态是可遇不可求的，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那种文思喷涌到仿佛火山爆发一般的创作激情了。 有时候，胡珊妮也会反思，她是不是已经“江郎才尽”了。 那大概是每个作家和艺术家最惧怕的可能，其噩耗程度无异于自己患了无法治愈的绝症。 不，或许比那个程度还要深。 但她在创作那些根本不在原著里发生的故事时，她还能感觉到自己“写故事”的天赋还是在的，她的逻辑性和格局也没丢失。 唯独失去的，就是那“灵光一闪”时的激情。 车窗玻璃的倒影下，胡珊妮的眼神黯淡无光。 “那你是在什么时候达到那种巅峰状态的？” 连胜随口一问。 “说起来你们可能觉得我凡尔赛。那五集，其实是我在三天内写出来的。” 胡珊妮提起那五集，眼神里也满是茫然，“那时候所有人都催着我要前五集，反复提醒我这五集要不够精彩就找不到好演员，也得不到平台的认可和投资，仿佛全世界的重担都压在我身上，就等着我去解决一样。”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写。不停的写，不停的改，逼着自己把所有能想到的强冲突合理的安排在前五集。我那三天都不知道是怎么过下来的，每天睡觉时间都不到五个小时，腿都在电脑面前坐麻了……” 说到那次经历，她的语气里更多的是懊悔，“早知道，我就是猝死了也不休息，趁着那种感觉在的时候多写一点就好了。” 连胜的手指在听到“猝死”两个字的时候微微抖了下。 “你已经足够幸运。” 连胜将车窗打开了一条小缝，呜呜地风声在车内响起，吹淡了些车内有些沉凝的气氛。 “多少天赋平庸的作者，终其一生都没办法窥见‘妙手偶得’的那个片刻，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个三流的写手，只能为了糊口日复一日地写着老套而无趣的故事。” “更多的作者，在经历着你所经历过的高峰时刻时却不以为意，以为这种状态会一直存在，直到寥寥草草地写完了肚子里的那点存货，再也挤不出任何东西，才开始惶恐自己虚度了最好的光阴，在创作的高峰期竟都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胡珊妮眼中的光芒更黯淡了。 “还有的作者，在最高峰的时刻戛然而止，永远停在了那个时刻。” 连胜将车窗开的更大了些，任由自己的发丝被吹得凌乱飘散。 “珊妮老师，不要做那样的作者。” 听到自己的名字，胡珊妮不由自主地连胜看去。 她正对上了连胜的目光。 此刻，连胜的眼里有浓到化不开的悲痛，还有更多复杂到胡珊妮看不懂的东西。 她的目光穿过胡珊妮的身影，仿佛在透过她，看向另外的什么东西。 “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胡珊妮心中一颤，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一刻，她的脑海里想起了创梦很多关于连胜的传闻。 如果她去写书，会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无论那会是个什么样的故事，胡珊妮知道自己都无法忘了今天她眼中的那抹深沉。 “嗯。” *** 让司机送了胡珊妮回家，连胜立刻返回了三十层。 说实话，要不是明确知道了周女神接了这部戏，而胡珊妮的剧本也确实扎实，再打磨一下容易出“爆款”的话，连胜其实是可以不必管这些事的。 毕竟对方编剧费也给了，署名权也保证了，剩下的“不愉快”，多半是因为胡珊妮自己的“外厉内荏”、“虎头蛇尾”造成的。 “这剧要是火了，可以打出‘创梦出品，必属精品’的牌子……”连胜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走进电梯，“我得想想，到时候通稿该怎么出。” 对，就是因为这些原因。 才不是因为这个人不通世故，又不得其法，却拼命想得到这个世界认可的笨拙样子。 “老袁吗？” 边走出电梯，连胜边拨出了一通电话，“你想不想让胡珊妮再写出前五集剧本的那个水平？” “胡珊妮属于典型的纠结谨慎人格，在宽松的环境下，她特别容易陷入有关逻辑的自我纠结，然后下意识做出最安全无害的选择。但最无害的往往又是最平淡的。要想她修改后的剧本没那么平，就得先让她放弃掉创作中的‘安全感’。 ” 连胜接触的作者太多，什么样奇怪的情况都见过。 她见过必须在咖啡馆里才能写作的作者，见过必须听着同一首歌才能写作的作者，甚至见过必须要跪在地上才能写出东西的作者。 “所以，你们必须让胡珊妮时刻处在紧张和有压力的氛围里。” “只要你们能给她创造出当初她写那五集的氛围，让她觉得所有人都等着她修改后的剧本，非她不行，而且反复强调她必须尽快出结果就行了。” 连胜的脚步顿了下，又补充了句，“当然，过犹不及，也不能催得太狠，就让她没有纠结的心力，只能凭着直觉去写就行了。” “是的，这是我的经验。你们可以试试。” 挂断老袁的电话后，连胜回了办公室。 在路过助理路啾啾的办公桌时，连胜停了下，吩咐道：“帮我寄两份礼物出去。” “好的连总，寄什么？寄给谁。” 路啾啾立刻翻开记事本。 “把我办公室里上次参加品鉴会带回来的几件新品挑一下，价值最高的那件寄给天峰影业的蒋女士，她是周XX老师的经纪人，地址和电话我等下发给你。” 连胜等到路啾啾记下了，又说，“我记得里面有条繁花蝶舞图案的羊绒围巾，样式比较年轻，那个帮我寄给及时雨老袁的助理。别用公司的地址，用你的名义寄，里面附一张我表示感谢的纸条就行了。” “都记下了，连总，我马上就来整理。” 路啾啾飞快地应下。 连胜安排完了一切琐事，这才踏进了办公室。 休息了片刻后，连胜打开了电脑。 先把OA里标注着紧急的事件批了，再把例行公事的文件批量处理了，最后，连胜打开了自己的公务邮箱。 蓦地，她的呼吸一窒。 【版权部-动漫责编沐风：连总，有公司要买《蛮战》的动漫和游戏版权。】 第95章 山中祝福 我们可以接受你续写《蛮战》…… 自从心理医生告诉连胜, 多看《蛮战》也许能“脱敏”后，连胜每天都在追《蛮战》，甚至用小号加了一个粉丝群, 俨然一个老书粉。 比起其他创梦的人员，连胜能最切实的感受到《蛮战》现在有多火, 在加上《蛮战》的世界设定非常完整, 不但有各种族和阵营的划分, 甚至连场景都能找到不少现实中的原型。 所以手游公司和动漫公司会找上创梦, 连胜一点都不奇怪。 以前，《蛮战》的读者纯属圈地自嗨，网站不给榜单不给加成，他们就疯狂到处推荐，甚至和网站死命磕, 就为了能多给《蛮战》一些曝光几率。 毕竟《蛮战》是免费文, 不能打赏也不能订阅, 他们想为作者做些什么, 就只能靠自来水了。 但这本书的粉丝基础和其他玄幻大神比实在薄弱，所以收效甚微。 直到连胜说服见渊, 网站给了《蛮战》推荐的榜单，这本书才得到了和那些签约作者一样的“待遇”。有了资源加成，这本原该五年前就“一飞冲天”的书终于“风云再起”了, 很快就爬到了玄幻推荐榜上。 除此之外, 作者不收费、作者断更五年又续写、作者身份成谜等种种属性加成，一下子让《蛮战》这本书有了极高的话题度。 《蛮战》的作者是谁？ 《蛮战》能一直写下去吗？ 《蛮战》会收费吗？ 讨论《蛮战》的人越来越多，推荐《蛮战》的人越来越多，每每关注《蛮战》，连胜都能产生一种错觉——好似“迷路的雪”从未离开过。 这五年的时光仿佛只是被“封冻”住了, 随着《蛮战》的更新又再度重启。 连胜推荐“迷路”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在她为了这本书据理力争的时候，她所想要的结果，其实不过就是这样的。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就是每个发掘到宝藏作者的责编应该做的事情。 【版权部-动漫责编沐风：连总，有公司要买《蛮战》的动漫和游戏版权。】 看着这条邮件，连胜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息下此刻惊涛骇浪般波动的情绪，颤抖着手回复起这条邮件。 无论怎么说，她都是“迷路的雪”的责编，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连胜：知道了，把有关信息转到我这里，我来处理。】 办公室里，连胜打开了《蛮战》，看起最新的更新内容。 “这家伙存稿真多啊。” 为了想知道《蛮战》的最新进度，连胜登陆了自己的责编号，直接进了《蛮战》的存稿箱，看完了作者目前为止的所有存稿。 她随手数了下，存稿箱里足足存了十二章，够这个作者自动发布十二天的。 很少有连载作者会这样存稿发稿，这让连胜对找到现在的作者又失去了一些信心。 现在的更新，写到了男主角一族受到高塔里的魔法师雇佣，作为保护者抵抗着前线魔族和不死族联军的入侵。 《蛮战》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作为“最终之战”的敌人，魔族和不死军的军队被设定的极强。 《蛮族》是个高魔世界，来自深渊的魔族不但体魄强壮，还拥有很多精神蛊惑或干扰类的天赋法术，而被魔族拉拢来的重要盟友“巫妖”一族，则擅长“招灵术”。 “招灵术”可以将人类或魔族的尸//体根据不同的力量等级，转换为战场上的骷髅战士、死灵法师、死亡骑士和魔骑士。 这种“招灵术”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简直是BUG一样的存在，无数人眼看着上一刻还在并肩战斗的战友下一刻就爬起来成为了亡灵，一个个士气大跌，很多人甚至因此丧失了继续抵抗的念头。 在这种打击下，人族的战线们节节败退，即便是高塔里睿智的法师们也对这个战局一筹莫展，还没全线失守，全是靠炼金术士造出来的“魔像”顶着。 “魔像”这种由炼金术士制造出的构造体全靠魔力驱使，既不受精神类法术干扰，也不会受“招灵术”影响，但制造“魔像”是需要大量材料和魔力支持的。 随着战线的不断失守，炼金术士们的魔像损耗极大，很多又无法收回维修，已经到了快要无以为继的地步。 这时候，男主角想到了“圣山祝福”。 小说中，男主角的部族被其他部落称为“山地野蛮人”。 因为他们在成年后，可以通过登上不同的圣山并完成“洗礼”仪式，得到不同的祝福，获得不同的能力。 在所有的“圣山”里，有一座叫做“不屈山”的圣山，据说只有最强大的战士才能登上去。 它所给予的祝福，除了能让被祝福的山地人具有大山一样强壮的体魄，还会拥有极高的魔抗，这种“不屈祝福”是公认的最强祝福。 在蛮族的传说里，被固化了“不屈祝福”的战士能轻而易举的击败妖魔。他们不会受到任何蛊惑，也不会被敌人操纵。 他们的躯体死后会化为不屈山的尘土，灵魂会变成围绕不屈山的风，回归到圣山之中。 男主角在通过族中的老萨满得到了不屈山的进山路线后，决定带族中最强的战士回去完成洗礼。 但他的“提议”，却成为人类联军质疑他们想“临阵脱逃”的借口。 为了确定蛮族人是要回去提升而不是叛逃，元帅提议让一支魔法师跟着男主角他们一起去“圣山”，美名其曰“帮助”他们。 但在山地人的信仰里是，“圣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山里的“祖灵”绝不允许外人踏足，所以男主角拒绝了元帅的要求，这也让联军内部对蛮族的信任被降到了最低。 内有矛盾无法协调，外又有魔族不停大范围释放“狂躁”、“失智”之类的精神干扰法术，蛮族部落在战场原以为他们早用英勇和忠诚证明自己，此时却再一次遭遇了信任危机。 为了避免内部分裂，男主角决定留下自己的族人继续抵抗魔族，而自己独自前往“不屈山”，待完成洗礼后，再向联军证明“圣山祝福”的重要性。 存稿箱的最后一章，到此戛然而止。 连胜意犹未尽地关上了网页，真想给《蛮战》贴一个“断章小能手”的标签。 想了想，连胜还是在后台给现在更新《蛮战》的人留了个短信。 【责编连胜：最近有公司想买《蛮战》的版权，如果有任何人联系你进行有关《蛮战》的合作，我都建议你最好不要回应，你要是不方便的话，留个话，创梦会帮你委婉的回绝。】 创梦文学网不知道现在这个“迷路的雪”是什么身份，他的后台没有绑定任何卡和账号，也不接受打赏和收款的行为，这种明显不为牟利为目的的更新，才是让见渊和连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责编连胜：此外，我们可以接受你续写《蛮战》，但绝不接受你利用《蛮战》牟利。】 一旦有人冒认死者的身份，利用《蛮战》牟利，创梦出于对各方的负责态度，就该去报警了。 短信不出意外的石沉大海，没收到任何回应。 此时不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颠簸狭窄的盘山公路上，一辆SUV缓慢地行驶着。 这条道路惊险又刺激，一侧是高耸入云的群山，一侧是万丈悬崖。金沙江的怒涛在悬崖下狠狠地撞击着崖岸，偶有山体上的落石滑落坠入江中，连个声响都没有，就被滚滚波涛所淹没。 在这条路上开车的司机一脸络腮胡，正是之前在大排档里吵着要开厉泰升车的登友周游。 他这一路上胆战心惊，连大气都不敢出，在小心翼翼地绕过一段大弯后，终于还是绷不住了，在找到了个相对平缓点的观景台后停下了车。 “阿厉，这路我真开不了！” 周游甩着自己的胳膊，决定罢工，“你合同看完了没有，看完了赶紧换你开。每次来这徒步，最怵的就是这段路！” 路况不熟，车况不熟，山上不时掉落石，会车时还有剐蹭的危险，这鬼盘山路谁敢开啊？！ “没呢，等我看完。” 坐在后座上的厉泰升用平板电脑翻阅着合同，头也不抬。 “周哥，你先歇歇。阿厉这是正事，他的书马上要拍电影了呢！”车上的登友们笑着打趣，“你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要说我们一个个也都是徒步登山的老江湖了，怎么就没一个能出书的！” 厉泰升此时的注意力全放在合同上，完全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 审阅合同对厉泰升来说并不算困难，更何况这份合同上还密密麻麻了做了一些批准，旁边写着建议，每一条建议都极其中肯，甚至将一些不常见的情况也预计到了。 厉泰升看着批准人“连胜”的名字，嘴角不住的上扬，显而易见的心情很好。 “看着你挺高兴啊，事成了能赚多少？” 周游靠着车窗抽了根烟，看见车中的厉泰升一脸上笑意，觉得对面应该是要赚大钱了。 “没多少钱，还不够出门几次的。” 厉泰升没具体说多少。 看完了合同，厉泰升又检查了下存稿箱，确认自己的存稿够这半个月用的，才将语音信息发了出去。 “《巅峰之上》的合同我看了，你已经帮我把方方面面想的很周全了，我没意见。”厉泰升看着通话旁边的光标转啊转，又说了一句，“我马上要进山区了，这段路基站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的信息。我走之前往你的游戏发了一封委托书，你可以作为我的经纪人全权进行合同的审核和签订。” 语音还是没发出去，厉泰升颇为遗憾的收起了手机。 “我好了。” 厉泰升从后座走出，坐回了驾驶位。 “我来开车。” *** 连胜等了三天，都没等到“迷路的雪”任何回应，倒是等来了前男友厉泰升对合同审阅的回复以及一封委托书。 得知厉泰升又去进行徒步旅行，没有时间亲自签署合同后，连胜很快就把《蛮战》版权邀约的事抛在了脑后，开始将心思放在厉泰升《巅峰之上》的合同上。 这种合同在业内只能算个小案子，虽然加了不少有关投资权的条款，也不算复杂，再加上老袁和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是连胜的熟人，所有流程都走的很顺利。 只用了十天左右的时间，连胜就完成了《巅峰之上》版权合同的签订。 及时雨法务处的办公室里，律师盖完了章，将合同递给连胜。 连胜检查过合同无误后，在“代理人”那一栏里签上自己的名字，带着礼貌性的笑意放下了手里的签字笔。 作为老朋友，老袁在一旁笑着打趣。 “能让连总你出面当代理人的作家可不多，这位日后前途肯定不可限量。” 已经从同事那里八卦到“日升月落”很有可能是连胜的男朋友，八面玲珑的自然不吝啬送出自己的祝福。 “剩下的，我带回去让创梦的法务盖章。一式四份，我们留两份，剩下两份给你们送回来。” 原本同城邮寄即可的流程，连胜干脆直接过来了。 “对了，珊妮老师最近的状态怎么样？” 连胜将合同放进自己的文件包里，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我给的建议有用吗？” “说起这个，还是你有办法，简直太有用了！” 老袁闻言立刻对连胜竖起了大拇指，“我们一个群的人天天轮番对珊妮老师催稿，你别说，她新改的剧本无论是在效率上还是质量上，都有了极大的提升！” 说起这个，老袁就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胡珊妮的剧本以前太讲究逻辑，后面部分写的特别平淡，缺乏冲突，更别说有什么狗血或者打脸的情节了。 但那天过后，也不知是周老师经纪人的话提点了她，还是连胜说的“别给她思考逻辑的时间”的建议真有用，胡珊妮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一样，大刀阔斧的改起了自己之前的剧本，往剧本中增添各种突发事件和升级后的矛盾冲突。 现在，她笔下的女场记不再拘泥于自己的“身份逻辑”，她让女主角的身份转变为剧组的“自由人”和“救火队”，时而充当起导演的“临时助理”，时而担任男明星的“临时经纪人”，借由一个个临时身份的合理转变，重新塑造了许多戏剧冲突，也增添了很多如同前五集那样精彩的“反转”情节。 改到现在，胡珊妮的剧本和她的原著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现在别说导演和制片人了，就连剧本助理们都天天蹲在群里眼巴巴等着胡珊妮新给出的修改部分，都不用老袁提醒，一个个自发地催着她赶紧出后面的剧集，和在网上追连载似的。 听到这样的结果，连胜发自内心的替胡珊妮高兴。 一个写作者一旦破除了内心的桎梏，就算“开窍”了，之后的写作事业哪怕不是节节高升，也肯定不会止步不前。 闲聊间，连胜起身准备告辞，手机在这时响了。 “我该走了，正好接个电话，老袁你留步吧，你这我熟得和自己公司一样，不用送。” 连胜笑着婉拒了老袁的相送，低头看了眼手机。 来电显示是“见渊”。 连胜心里莫名一沉，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她接通电话，下意识地避开了人来人往的电梯，而是往人少的楼梯道走。 结果这电话一接通，连胜就差点从楼梯口滚下去。 “连胜，迷路的《蛮战》又断更了！” 第96章 昔日阴影 难道《蛮战》的更新不是对她…… “都怪老王！肯定是他想上山的心思触怒了山神, 才让咱们遇到这么倒霉的事！” 昏暗的悬崖下，所有人都又困又累，每个人的精神都紧绷到了边缘。为了节省体力, 没人大声说话，也没人随意动弹。 谁也没想到, 第一个发起牢骚的, 居然一向大大咧咧的周游。 “我只是随便说说, 没真想偏离路线啊！” 说话间, 老王的目光移向对面被火堆照亮的石堆，只是看到上面写着的几个字，像是被针刺了一样连忙收回目光。 最高处的大石上刻着一句话。 “只有尊重自然爱护自然者，方能与自然和谐相处；人若一心与自然为敌，只欲征服自然, 则必将以灭亡告终。” 这句话不但在这个大石上有, 在这个山区不少民宿和寺庙里都能见到。 他们来这条线很多次, 之前在各处看到这句话, 都是看过就忘了，唯有这次, 因为不时就要看到这块大石，反倒勾起了以往模糊的记忆。 到今天为止，他们已经被困在“天书瀑布”下一天一夜了。 说起来也是倒霉, 他们来的这个季节明明是最适合登山徒步的天气, 景区却突然发生了雪崩事故。 当时他们刚刚离开“天书瀑布”，正准备登上瀑布后方一座山坡，眺望远处的“神山”，突然就听见了头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也幸亏周游是个专业的登山向导，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反应过来是发生雪崩了, 立刻叫他们丢下手里不重要的东西往后面跑，直跑到“天书瀑布”的悬崖下方，才堪堪逃过一劫。 他们这几人已经算“幸运儿”，当时和他们一样离开“天书瀑布”往后方山区走的还有七八个驴友，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逃出来。 从这一天一夜没动静看来，恐怕是凶多吉少。 每年这个时候，厉泰升都会从星落村出发，到“天书瀑布”那条线，进行徒步活动。 他对这条线路特别熟悉，有时候会搭伴儿，有时候自己来。今年恰逢周游几个都有空，便蹭车蹭饭的一起来了。 哪怕是无风无雨的攀登季，要进星落村也很不容易。 他们要先把车开到最近的县城，然后从县城开上几个小时盘山路，开过一片悬崖，再徒步翻过一座大山，才能到达星落村。 即便到达星落村，也得从星落村再徒步好几公里，方能到达“天书瀑布”景区。 这座瀑布位于几座山峰的中央，是一个山崖，地形不险，但终年积雪不化，至于悬崖上流下的瀑布，是被大风吹下悬崖的雪水。过了“天书瀑布”，再爬上山腰的观景台，便可以眺望远处“神山”的主峰。 每年的这个时候，神山上没有云雾遮挡，是最适合欣赏雪山美景的时节，厉泰升会在这里安营扎寨，留上几天，欣赏“日照金山”的壮观美景。 说起来，周游怪老王想要登顶的话触怒了神灵，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 国内每个登山爱好者，都有登上“神山”主峰的梦想，可惜至今为止，这座雪山的主峰还是处/女/地，至今无人登顶。 这座“神山”是当地少数民族的八大“神山”之首，为了尊重当地民族的信仰，国家禁止私人攀登，只能在附近徒步旅行。而仅有的几次有“国家队”组织的攀登计划，最终都无功而返。 不是突然天降大雪，就是出现莫名的泥石流事故，连半山腰都上不去。 唯一一次，也是最惨烈的一次，登山队在即将登顶的那一刻，突然遭遇大规模雪崩，17名队员全部遇难，长眠在了主峰之下，至今没有找到他们的遗体。 对此，登山界众说纷纭。 有人说攀登“神山”会引来天神震怒，亵渎神山者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也有人则说这座神山其南北走向的山势与东西走向的孟加拉湾水汽相交，形成神秘莫测、瞬息万变的气候，前一秒风和日丽，瞬间便狂风暴雪、冰塌雪崩，攀登的风险性太大。 总而言之，徒步在附近转转可以，登顶就别想了。 在当地有各种“不得亵渎”的传说下，老王刚站在山脚下突然冒出来一句“要不咱们往上面走走看看”的话，下一刻突然就发生了雪崩，也不怪周游往别处多想。 雪崩发生时，要不是厉泰升眼疾手快抱起了装炉具的袋子，他们现在连热水都喝不上，体力肯定更差。 当时那种情况下，周游选择了往“天书瀑布”的方向跑避难，事实证明他们赌对了。 从山顶汹涌奔下的漫天大雪在“天书悬崖”的垭口处被几座山壁挡住，虽然大雪把出瀑布垭口的路堵了，里面却形成了一个“安全谷地”，除了湿冷一点，没有更多的危险。 在“奔逃”的过程中，手里抱着东西的厉泰升被雪崩的冲击力波及，肩膀撞上了垭口的山壁，左半边胳膊彻底不能动了。 而老王作为他们之中年纪最大、体能也最差的登友，在垭口没来及冲进去，被雪给埋了，所幸被埋时已经跑过了垭口，被埋得比较浅，之后被周游和大虾两人一起挖了出来。 因为他手朝下、脚朝上被埋的，被挖出来后出现了脑震荡的症状，也不怎么能动弹。 “现在怎么办？回去的路断了，星落村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救援队。来神瀑这边的木桥都被压断了，” 周游木着一张脸，无意识地搓着手掌，“我们不会要在这里被困十天半个月吧？小厉的胳膊也不知道拖不拖的起。” 听到他们提到自己，厉泰升身上难受的厉害，还要打起精神给他们加油鼓劲。 “我感觉应该只是脱臼了，问题不大。我们有水有食物，老王的帐篷在，我们的睡袋也在，还有气炉，撑个四五天不成问题。” 厉泰升动了动没有脱臼的右边身子，坐正了些，“这么大动静，星落村那边不可能看不到。我们如果一直没回来，星落村的村民肯定会出来找的。” 就算救援队暂时进不了，星落村的村民也会来，毕竟厉泰升他们年年都来参加徒步朝拜，在这里也算是熟人了。 更别说现在是这边的“徒步旺季”，事发时至少有十几个游客都往那边景区走，波及了这么多人，当地不可能当做小事对待。 只是厉泰升嘴里说着“不成问题”，手里却拿着手机不时刷一刷，然后露出失望的表情，完全没有“不成问题”的样子。 “你省点电吧，别把充电宝的电全用完了！” 周游看他不时刷一下刷一下的样子，心里更焦虑了，“星落村里都没什么信号，更别说这边了，你就是把电用完了信息也发不出去的！你到底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 单手操作着手机的厉泰升，在第N次刷不出来“作者登录”界面后，终于无奈的选择了关机。 是个人都看的出厉泰升非常沉郁，却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厉泰升本身也不是个容易和人“挖心掏肺”的人。 “想开点，就算没人想到我们在瀑布这边，就这个天气，顶多一个礼拜，雪就会化了，不行我们挖出一条路出去。” 老王见厉泰升脸色难看的可怕，好心安慰他。 “不会有事的。” *** 连胜在接到见渊的电话后，是一路超速开回创梦的。 一到了创梦，她就冲进了见渊的办公室。 “什么叫《蛮战》又断更了？不是一直有存稿吗？” 和大部分读者不一样，连胜占着职位便利，是直接从“存稿箱”里看文的。正因为连胜看的是“存稿”，所以并没有和普通读者那样每天追更，而是隔个几天去看一次，顺便享受“提前追更”的快感。 《蛮战》自恢复更新以来，所有更新都是存稿箱定时发送的，更新时间整齐划一到能治愈强迫症患者，更从未断更过。 “就是因为一直有存稿，而且放了很多章，我之前都没关注他很久没上线了。”见渊看起来比连胜还要焦躁不安，嘴上都起了泡，“我刚刚让技术部看了下，他已经十六天没登录过创梦后台了！” 连胜当即眼前一黑，右手直接撑住了面前的桌子。 霎时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不安的夏天。 眼前焦躁地说着“很久没上线”的见渊，和五年前质问她“都上了首页新书榜为什么不更新”的组长仿佛重叠在了一起，熟悉的环境、熟悉的语境，都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见渊看出了连胜的不对劲，赶紧扶着她往沙发里坐下。 “你别急，未必就是……” 他顿了顿，把迷路的雪几个字咽下去，“未必就是不好的事。” “往好处想，也许他就是写不下去了，或者瓶颈了，不想写了呢？” 见渊说。 “不可能。他都已经写到最终决战了，还有什么瓶颈？” 要是没看到过“存稿箱”里的内容，连胜可能还会对见渊的说法有些动摇，可她已经看完了最新章节，知道了“蛮战”破局的关键在“不屈山”上，哪有作者会在找到“突破口”后瓶颈的？ 见渊也知道他自己在鬼扯，可他除了这么安慰连胜，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法子让她放宽心。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个作者会更新这本《蛮战》，一定是知道迷路的雪发生过什么事。 在这种情况下，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无缘无故断更。 当年发生这种事，连胜和见渊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特别是连胜，用“重新做人”来形容都不为过。 如今这作者在更新了几个月后，眼见着大结局的时候突然断更，无异于当着连胜的面，又让“迷路”死了一次。 该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对“连胜”做出这样的事情？ 如果《蛮战》再断更一次，连胜这辈子都没办法从《蛮战》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还是说，这人其实就是恨着“责编连胜”，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报复她，想再次把她拖入深渊？ 想到这种可能，见渊后背生凉，头皮也一阵阵发麻。 “是报复吗？” 同一时刻，连胜的脑子里也产生了同样的揣测。 她的脸色白得不像话，嘴唇都在哆嗦。 难道《蛮战》的更新不是对她的“救赎”，而是 “报复”？ 第97章 蛮战的土壤 他断更了还有人惦记，而我…… 时隔五年, 《蛮战》再次断更了。 五年后的《蛮战》，和五年前的《蛮战》相比，影响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说, 五年前《蛮战》在入V前夕的断更只是一场“悄无声息”的默剧，除了几个寥寥无几的粉丝会偶然来看一下…… 那五年后《蛮战》的断更, 仿佛成了引爆“火/药/桶”的引子, 在创梦文学网的无数书粉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蛮战》书友会XXXX：不是说创梦的三十层专管作者断更吗？人呢？这作者都断更三天了, 为什么不去找？】 【《蛮战》书友会XXX：大大是不是出事了？我们好担心啊, 有没有人报警？谁去找找看吧？】 【《蛮战》书友会XXX：书有没有更新是其次，人怎么样了？谁去联系下啊？平时不是宣传自己的作者关系维系部怎么怎么牛逼吗？真到了要用的时候一声都不吭了？】 创梦自成立“作者关系维系部”以来，不说所有作者，至少知名作者和大部分签约作者断更，官方都会给出一个理由, 哪怕作者不能挂“请假条”, 责编或官方都会告知下读者。 就比如之前借古喻今的卢毅老师, 因为车祸住院断更, 就是创梦出面告知的“断更”原因，将卢毅断更造成的舆论压力降到最低, 也能让他安心养病。 《蛮战》现在的数据即使在收费用户里也算中上的了，除了登不上收费的订阅金榜，其他榜单都轮流上了一遍, 堪称本年度玄幻频道最大的黑马, 可就是这样的一本热门小说，作者断更两三天了，创梦还没给出任何理由。 一开始，书友们还能控制下情绪，只是在文下和官网留言, 到后来，创梦文学网的客服电话都被打爆了，大部分都是询问《蛮战》作者近况的。 “是不是因为《蛮战》不收费，你们就不重视了？我就知道资本方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都是敲髓吸血的家伙！” “《蛮战》作者出事没有？找不到就报警啊？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蛮战》的责编是谁？出来说句话！” 别说读者了，就连作者圈里得到消息都是一片唏嘘。 有些老读者其实对这个作者还有印象，但出于各种原因，不愿落井下石或者得罪创梦，没敢说出五年前《蛮战》的断更情况。 但更多的作者，吃瓜之余也有些心情复杂。 “不知道我断更以后我的读者会不会担心我。然后我看了眼自己的作品收藏数，直接哭了出来。” 这是羡慕的。 “《蛮战》断更了作者还有人惦记，而我，就算死在哪里也没人会关心吧。” 这是心灰意冷的。 “一篇免费文断更有这么大的声势，一定是炒作！肯定是想走版权路线，给自己造势呢！” 这是带阴谋论的。 “为爱发电能坚持多久？断更也正常。” 这是佛系的。 也因为《蛮战》的断更，三十层“作者关系维系部”的工作人员人心惶惶。 “连总呢？不是听说组长见渊已经去报警了吗？” 一名员工私下里询问，“查地址查不到？为什么这件事不交给我们部门处理，反倒是连总和见渊组长在跑？” “听说这个作者发文都用的代理地址，搞得神神秘秘的。”有人不以为然，“写个小说而已，弄得和特工一样！” “你们说，会不会这个作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比如说通缉犯，或者冒用的别人身份信息，只能选择这种方式更新？” 在这个部门待久了，什么情况都见过了，会有这样的猜测也很正常，“我之前就处理过一个冒用未成年表妹身份写作的事情，那作者把版权都卖了，她表妹才知道她表姐把她的书发网上了！” “嘁，那也得为了好处才这么干吧？这是一本免费文啊，犯得着吗？” “别聊了，别聊了，连总来了！” 有人眼尖，看到了昂首阔步进来的连胜，连忙提醒同事。 霎时间，办公室里人人噤若寒蝉，各个都闷头做事，当没看到。 连胜一踏入自己的办公室，往座位里一倒，整个人就“泄”了下去，完全没有了之前气势惊人的架势。 “真的一点信息都没留。紧急联络人，邮箱，都没有。” 连胜在心里想着，“他小心的抹去了所有的痕迹，只是为了让创梦找不出来吗？还是他早就已经盘算好了这一天，所以才这么小心翼翼？” 连胜的手摸到自己的键盘，随手一按，唤醒了桌面。 她翻开和“迷路的雪”的几次联络信息，看着《蛮战》恢复更新后仅有的几条回复。 瀑布照片。 【迷路的雪：你梦见的“星落瀑布”，是这样的吗？】 小学照片。 群山包围的校舍照片。 【迷路的雪：《蛮战》的土壤。】 要不是有这几张照片和回复存在，证明真的有“人”更新着，连胜或许会觉得自己的精神出现了更严重的问题。 她仔细看着那几张照片，想着当时为什么会有这些回复。 第一张照片是她看到《蛮战》的更新，文中再一次出现了“星落瀑布”，她以为是“废笔”的瀑布，却成了“伏笔”，而男主角通过瀑布锻炼自身后完成了一次“升级”，堪称“神转折”的经典。 当时她为之嗟叹，也因为这两个情节的接续性，断定恢复更新“迷路的雪”必定是看过之前遗稿的人，甚至就是“迷路的雪”写的。 而第二张照片，则是她在帮助《正当少年时》的作者时，恰巧看到《蛮战》更新到蛮族寻求老师教育族中后代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一面惊讶于两边的巧合，一面问起《蛮战》更新者对于教育“土壤”的想法。 这个作者为什么要拍这些照片呢？是为了找素材，还是找灵感？ 如果他就是“迷路”本人的话，反倒不应该去拍这些照片吧？看这几张照片里植物的状态，拍照片的季节应该和她聊天询问问题的时间相差不远。 对阿布来说，他就是土生土长的“山人”，这些场景应该是司空见惯、铭刻于心的，哪怕是拍照，也会像城里人拍生活时“随手拍”一样随意。 这几张照片，明显是用专业相机拍下来，用来记录什么的。 所以…… 连胜脑子里突然抓住了什么。 “或许，作者就在这些照片的拍摄地点？” 在做出这种猜测下一刻，连胜立刻打开手机，翻出了自己那位在登山协会工作的高中同学，再次发出了询问。 【连胜：老彭，你上次告诉我的“天书瀑布”，具体的位置你能发一下吗？还有这几张照片的学校，你有印象吗？】 连胜连发照片，边询问，还发起语音聊天弹了他好几下。 没一会儿，老彭回了信息。 【碰碰车：“天书瀑布”就在Y省某自治州下D县Y乡的星落村外几公里的一处悬崖下，那村子分为上下两个村落，上村通登山徒步大本营，下村就通的是瀑布。你这个学校我还去过，是那边山区一个希望小学，周边所有孩子都在那上学。】 连胜记下了这个地址，又使劲回忆着迷路的雪身份证上的身份信息。 是同一个省，也是同一个自治州，但并不在那个县，而迷路的雪在Y省的同族百分八十本来就分布在这个自治州。 迷路的雪的身份地址是他姑姑的家，他读高中时借读在那里，他无父无母，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至于迷路的出生地究竟在哪里，她还真不知道。 连胜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找到这几张照片所在的地方，或许就能找到《蛮战》恢复更新的秘密。 “啾啾，帮我定一下去这个地址的行程……” 连胜飞快的将同学发来的地方截了个图，转发给路啾啾，“我要最快的速度，飞机，动车，租车，什么都可以，我立刻就要去！” “现在吗？” 路啾啾看到发来的截图惊讶极了，“Y省挺远的，您这么急？不需要收拾下东西吗？” “我现在就收拾下东西，出差的东西公司基本都有。” 连胜往自己办公室相连的休息室里走。 她经常会遇见突发情况，说走就要走，公司里也准备着一些必备的行李和衣物，行李箱什么都是现成的。 “那我现在去安排。” 路啾啾只好匆匆去联系航班信息。 这地址这么偏僻，飞到Y省估计才是最容易的一环，后面的路怎么走都是个问题，最好想办法和当地的导游或者向导对接下。 连胜雷厉风行惯了，决定去“天书瀑布”所在的星落村看看，便打起精神出去向三十层的宣传部交代一些事情，尤其是《蛮战》断更后的危机公关。 她刚踏出办公室，人还没找到，手机先响了。 拿起来一看，是畅快看书那边负责《巅峰之上》的版权经理。 “你好。” 连胜耐着性子接了她的电话。 “连总，您能联系的上日升月落老师吗？”版权经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是这样，日升月落老师断更五六天了，他进山答应我进山之前会再给我发一次稿，但一直没发给我。我们合同约定的交稿时间虽然是下个月底……” 接下来的话，连胜已经完全没听进去了。 她满脑子里就重复着一个词，那词仿佛一把尖锥，直直从她的头顶心扎进去，一直扎到了嗓子眼，让她的喉咙里都有一股血腥气。 怎么会“断更”？ 怎么又是“断更”？ 第98章 故地重游 有时候，人要往前看 “日升月落”的断更, 原本没几个人会在意。 他写的是小众题材，平时更新就很随缘，动不动就“我出远门”了, 也没什么死忠读者，属于编辑们最头疼的那种“佛系”作者。 即使版权卖出了, 大部分觉得他是“命好”走了狗/屎/运, 小部分人觉得他“命好”有个点石成金的女朋友, 裙带关系厉害而已。 要不是刚卖出了版权, 合同约定了下个月月底必须通过电子邮件交付全稿，怕是断个十天半个月都没人催。 等他的责编给日升月落发邮件不回，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也打不通后，日升月落就有点慌了。 不会是出事了吧？ 毕竟“日升月落”老师是个登山爱好者, 发稿前刚刚进山。 畅快看书内部都在传“日升月落”是连胜的男朋友, 责编东找西找找不到人, 就联系了代理人连胜, 直接一通电话打过来问连胜了。 谁知道，连胜比她还吃惊。 “他没有留其他人的紧急联系信息吗？你们畅快看书没有这样的机制吗？”连胜握着电话, 感到不可置信，“一般都有这个吧？” 电话那头的责编一阵沉默。 连胜这才想起来，他们创梦也是前年才增添的这个“紧急联系信息”项, 还是在作家关系维护部的强烈要求下, 才增添的这个功能，主要是为了减少沟通成本和时间。 大部分网站根本没有自己的作家关系维系部门，根本就不需要这个。 “合同的快递地址呢？” 连胜缓了缓，逼得自己尽量保持平静地开口。 创梦出问题的作家一箩筐，对于“找人”, 她们实在是太有经验了。 “啊，有的，我现在就发给您。” 责编这才如梦初醒般，将日升月落的邮寄地址给了连胜。 半点也不敢问她这个“女友”为什么不知道他家在哪儿。 等责编将里厉泰升的邮寄地址发过来以后，连胜盯着那条信息，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银馨花园32栋。 看到这个地址的一瞬间，连胜的眼前便浮现了院子里大片的玫瑰花丛，以及她最爱的书房大落地窗。 她怎么能对这个地址不熟悉？ 第32栋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她童年的伊甸园，也是她成年后毅然决然抛弃的“阴影”。 这别墅是她爸赠予她的，早在十年前就被她卖掉了。 很多不知内情的人，至今还在背后笑话她年轻时的短视，议论她当年如果没有那么匆忙地卖了这栋别墅，，现在应该升值了七八倍。 连胜心里一阵慌乱。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什么，好半天没勇气回复那责编。 几分钟后，连胜给李小白打了个电话。 “小白，问你个事。我家在银馨花园那个房子，后来卖谁了你知道吗？” 连胜一边往外走，一边打着电话。 “连总，去Y省的行程还要定下来吗？” 路啾啾见连胜要外出，连忙追在后面问。 “要，我出去一趟，两小时内回来。” 在《蛮战》断更和厉泰升断更的优先级上，连胜选择了《蛮战》。 “你那边什么情况，怎么我感觉你很慌？” 正在码字的李小白听到了连胜那边的动静，直觉情况不对，将正在更新的文档保存了下，丢开了键盘。 “《蛮战》又断更了。”连胜下楼的步子很急，微微有点喘，“我得去趟Y省，看看能不能找到《蛮战》的作者。” 又来？ 李小白心里咯噔一下。 “那房子是怎么回事？” 他赶紧转移话题。 “我看到了厉泰升的通讯地址，写的是我家。” 李小白是当年那件事的完全知情者，连胜和他说话也不避讳，“就是银馨花园那个地址。” “厉泰升那么有钱？” 李小白吃了一惊，“你家那一栋可不便宜啊。” 连胜当年卖房子时都没通过中介，她只是透露出想卖房子的想法，小区里就有业主自己找上门了。 别墅本来就是稀缺项目，更别说位置还可以。 李小白回忆了下，和连胜说，“如果那房子不是厉泰升租的，就是他去年买的。我听说买你家房子的那人家去年移民了，但我没关注过后来房子换谁住了。你找厉泰升又是干嘛？” 李小白和连胜是发小，小时候都住在那个小区。 后来连胜把房子卖了，李小白大学写书成名后，就在外面买了房子，一个星期都回不了几次家，也就没关心买了连胜那房子是哪户人家。 连胜下了楼，吩咐司机将车开到银馨花园。 “厉泰升五六天没和他的责编联系了，他留话说去登山了，责编怕他下个月交不了稿。” 连胜没办法解释自己现在内心莫名的慌乱，“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紧急联络人，他电话我打不通，微信通话也没人接，我想去他家找找看，能不能找到认识的人联系上他。” “厉泰升也失联了？这么巧?” 李小白作为“写作人”的联想能力发动了起来，脑子里猛然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但他不敢说。 如果猜错了，无疑就是给现在的连胜“雪上加霜”。 “我爸现在应该在家，我等下给我爸打个电话。你要打听什么，喊上我爸，他是业主，带你去找物业打听事情容易。” 作为挚友，李小白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力给连胜帮忙。 有了李小白的帮忙，连胜的车进银馨花园时很容易，她到了小区门口的时候，李小白的爸爸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麻烦叔叔了。” 虽然说连胜是“故地重游”，但从门口保安到来往的邻居大部分都不认识了。要不是有熟人还住在这里，她恐怕还要再多费一些口舌。 “没事，我听李小白说了情况。” 李小白爸爸直接将她领到到物业管理室，去问银馨花园32栋的情况。 这样的高端小区，住进来是要做物业登记的，物业费也不便宜。 “32栋啊，去年是住进来一个姓厉的年轻人，房子是租的，租了五年。老马不是投奔儿子去了吗，走之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卖这房子，大概是没想好，先租出去了。我听说，现在住进来的人不但是长租，还签了合同，如果老马要卖房子，他有优先购买权。” 物业管理办公室的值班阿姨一听这个业主失联了，连忙翻起物业登记簿，开始找资料，“我记得他留了紧急联系人电话的。” “他是个作家？那难怪了，我说他怎么很少出来。” 值班阿姨一边翻找，一边和连胜闲聊着，“平时大概也不经常住这里，有时候几个月都见不到一面，有时候一住几个星期不出门，神神秘秘的。” 连胜自报家门时说她是厉泰升的作家经纪人，现在他失联了得联系家人。值班阿姨检查了连胜的名片，又有李小白爸爸当保证人，才同意帮她找紧急联系人。 “32栋，32栋……找到了！” 值班阿姨找到了厉泰升在物业管理处的登记，指着上面一个电话说，“这是他的紧急联络人，厉将远！” “是他爸。” 连胜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连忙抄了下来。 从物业管理办公室出来后，连胜想到厉泰升住进了她家的“老房子”，心情一阵复杂。 连胜不认为这是一种巧合。 因为当初她刚刚参加工作时，她的身份证地址还没来得及更换，留的是银馨花园的地址，如果厉泰升那时候留意了她的信息，应该对这个地址有印象。 说不定，她“失踪”的那几年，他曾无数次在这个小区门口徘徊过。 “要不要到32栋看看？” 李小白的爸爸出于好心，建议连胜“故地重游”一下，“好歹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 “不了，我……我赶时间。” 连胜这才发现她已经下意识跟着李小白爸爸走到32栋附近了。 看到那熟悉的大落地窗，还有窗外明显被修剪过的绿植，连胜略显尴尬地退了一步，“都已经不是我家了，没什么好看的。” 见她坚持，李小白爸爸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当初连胜想要脱离那个环境，匆匆卖房子时，他做为邻居还曾经劝过她，至少要给自己留个“后路”。 银馨花园的这处房子，对她来说不该仅仅是一处房产，更有她从小到大生活过的痕迹。哪怕连父不是个东西，这里至少还保留着她和她妈妈的美好回忆。 但连胜这个孩子从小性格就有点决绝，恨之便欲其死，尤其是年少时，那是根本听不进劝，大有卖不掉就一把火烧掉的意思。 听说她的男友之前租住在这里，李小白爸爸本来还有点高兴，以为连胜已经和年轻时的自己和解了，现在一听，原来不是和解了，是压根就不知道男友租住在这里。 “有时候，人要往前看。” 他拍了拍连胜的肩膀，“我看这房子被维护的很好，你之后的这两任主人，对它都很爱惜，连格局都没太大变化。” 连胜已经长大了，在社会上的阅历甚至不低于自己，有些道理，她应该早已明白，只看她到底能不能看开。 “嗯。” 连胜看了眼手表的时间，仿佛特别急，“叔叔，我这还有点急事，我先去忙了。等我这阵子忙完，再来上门道谢。” 和小白的爸爸道别后，连胜立刻钻进自己的车里，返回公司。她在回程的路上，给“厉将远”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起的很快。 “您好，请问您是厉泰升老师的父亲吗？我是厉老师的作家经纪人。” 连胜思忖了下，决定用这个身份询问厉泰升的近况，“我想问一下，厉老师最近还好吗？他的书已经好几天没有更新了。” “我们现在也联系不上他。” 电话那头的老人声音很是疲惫，声线沙哑的厉害，“上礼拜，他去Y省那边的一个山区徒步旅行，遇到了雪崩，已经被困山里好几天了。我和她妈妈、她堂妹，正在去星落村的路上。” “请问，他，他是在哪儿遇到的雪崩？” 听到“星落村”几个字时，连胜的手抖得快要握不住手机。“是个村子吗？” 难道一整个村子都被雪吞没了？ “不在村子里。” 虽然儿子出了这种事，厉叔叔的情绪却还算稳定，对着连胜这种陌生人也很有耐心，“他出事地方是Y省X族自治洲的一座雪山附近，在一个叫‘天书瀑布’的景区北面……” 啪嗒。 连胜的手机，陡然滑落于地。 第99章 劳模精神 垂死病中惊坐起，今天我还没…… 《蛮战》已经断更三天了； 很巧, 《巅峰之上》断更了六天； 《蛮战》的更新规律是日更，存稿箱定时定量，每天更新雷打不动4000字左右, 绝不多更，更别提爆更； 《巅峰之上》则是随缘更, 厉泰升在魔都的时候就持续更新, 不在就断更。通常是隔日更, 每次字数看心情和状态； 《蛮战》的故事写的是蛮族部落融入文明社会的过程, 探讨的是意识形态和文明之间的冲突与矛盾； 《巅峰之上》的故事写的是一个登山富二代通过寻找“圣山”找回女友，典型的悬疑和探险题材。 《蛮战》免费，《巅峰》签约； 《蛮战》文笔扎实，文风和回复前一致； 《巅峰》文风随意散漫，文笔可以看出有个逐渐提高的过程。 这看起来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甚至连类型和时代都截然不同的两本书…… “会不会是同一个作者？” 正在翻阅着《蛮战》和《巅峰之上》的李小白, 试图在书中寻找到答案。 在莫名其妙读完了《蛮战》至今为止的所有更新后, 李小白没找到答案, 却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书写的真不错, 格局大！” 很久没看到这么对胃口的书了，李小白看得意犹未尽, “如果真是厉泰升写的，他到底要干嘛呢？” 有这样的文笔，直接写火一本新书勾搭连胜不香吗？《巅峰之上》就是很好的例子, 这不就让连胜注意了吗？ “这小子所图不小啊。” 李小白想了想, 突然给连胜发了个短信。 【小白菜：连姐，要不，这段时间我代笔一下，给《蛮战》做个枪手？】 *** 收到李小白的消息时，连胜人在机场的候机厅里, 注意力全部聚焦在网上搜索到的消息里。 【Y省星落村雪山景区雪崩事故报道】 星落村是雪山路线徒步旅行的大本营，也是重要的补给点。 对于很多旅游爱好者来说，星落村的徒步路线实在太偏僻了，比起九寨沟、亚丁这样热门的景点，它对徒步者的体能和装备要求更高，别说报道的记者，就连救援人员要进山，都要大费周章。 从目前能找到的对这个事件的报告来看，雪崩波及到的游客人数并不多，事故发生时有13名游客失踪，现在已经找到6人。 这六人里，重伤两人，死亡两人，其余两人是轻伤，受伤的游客已经被转移到星落村，有专门的医疗救援队进行治疗。 而剩下的7人，应该是被困在了景区各处。 事发后，很多地方被冰雪覆盖了，当地组织了近百人的搜寻队伍进行搜寻和挖掘，但官方没有传出确切消息，主流媒体便也不敢胡乱报道。 厉泰升一行人就在没有确切消息的那七人之中。 连胜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两人死亡”的字眼上，一下子又关注着“近百人搜寻”的片段，眉头忽而蹙起，忽而放松，精神却一直紧绷着。 作为一名“富三代”，哪怕和家族割裂过，连胜对交往对象也是很挑剔的。 厉泰升能成她的男朋友，除了“迷路”这件事上他表现出的优秀特质以外，他的长相和身材都超过大多数同龄男人也是重要的加分。 厉泰升喜欢徒步旅行和极限运动，各种运动项目都很擅长，否则也不会直接徒手翻到迷路的阁楼里发现端倪。 他的强壮和敏捷，曾给了连胜很大的安全感。 现在，连胜只能默默祈求上苍，希望希望他的强壮和敏捷，能让他避开所有的伤害和灾厄。 至于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所以，当连胜接到李小白想“代笔”的建议时，油然而生的是一种荒谬。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想到给《蛮战》代笔？你知道《蛮战》的作者是谁吗你就敢写？” 连胜连打字都懒得打了，直接上手就拨出去一个电话，“而且你和他都不是一个风格，你一代笔，你不怕你的读者发现，说你自降逼/格吗？” 连胜知道，自己是有一些“迁怒”的成分在里面的，对李小白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客气，但她现在也只能对他吼了。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嘛！”李小白果然委屈地嚷嚷起来，“《蛮战》断更带来的影响太坏了，这创梦都吵成球了。我怀疑再这么被人挖下去，迷路的雪当年的事要被人挖出来。” 五年前的事知道的人虽然少，却不是没有。 别的不说，那些离职的创梦编辑，还是有不少知道的。他们如果还在创梦工作，利益相关自然不会多说。 可那些已经不在创梦的呢？谁知道还念不念这点香火情？ “你看，如果是我找别人代笔，‘李小白找枪手’什么的，那肯定是大丑闻，但是我给人家代笔就不一样了。” 别说，李小白在关键时候脑子动得贼快，“我这样的，不说创梦一哥，至少也是玄幻组扛把子吧？我在《蛮战》作者有事忙的时候代笔一下，那不叫丑闻，叫佳话。” 连胜怔了怔。 “而且，《蛮战》再怎么火，那也是在小圈子里自嗨。我就不一样了，我早就火出圈了。那些营销号，就算想深挖迷路的雪的事也要时间精力，他们既然想搞事情，肯定直接吃我喂的瓜。” 李小白年少成名，成神数载，经历过的起起伏伏比大多数老作者都多，谈起这种被其他作者避之不及的“瓜事”，他却习以为常。 他平时被蹭热点、被各种埋汰都习惯了，就连打个游戏都打的腥风血雨，堪称自带热议体质，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方便的。 “是的，我已经不是五年前的我了……”连胜原本动荡的思绪，在小白的解释声里，一点点沉淀下来。 “现在的我，并不是单打独斗，也不是遇事只能被动承受。” 连胜抬头看了眼贵宾室的挂钟，离登机还有四十分钟。 “行，你那先等等，我商量下。” 连胜做了决定，做事便绝不拖泥带水。 她立刻打开办公工具，飞快的将玄幻组组长见渊、公共关系部门的负责人颜夏和作家关系维系部的几名骨干一起拉了个群。 “《蛮战》断更，现在必须启动危机公关模式。” “李小白有个想法，是这样的……” 一墙之隔，安静明亮的候机室和墙外嘈杂热闹的候机大厅仿佛两个世界。 在这片安静的世界里，眼神专注、形容干练的连胜格外引人注目。 “《蛮战》的作者有不得曝光的理由，而且我们现在也找不到他。为了避免产生恶劣的舆论影响，我认为李小白的建议是可行的，但具体实施方案，还要各位推敲和执行。” 连胜又看了眼时间。 “还有半个小时，请各位尽快确定方案。” *** “我最多忍半个小时，你们赶紧商量个方案出来！没方案，光教我们等，我们等不了！” 隔着一大片冻成冰坨的雪墙，周游对着外面的星落村村民叫着，“什么叫我们有水有吃的，可以再多坚持几天？我们这里有人的手断了，需要治疗！” 确定自己只是手臂脱臼的“断手者”厉泰升嘴唇翕动了下，最终还是没有拆台。 他有必须立刻出去的理由和执念。 为了这些，别说他是真的脱臼了，哪怕不是，如果需要断手断脚才能将救他们的优先级提高，他其实不介意把它变成真的。 他们被困在瀑布下两天一夜，好不容易听到搜山队的动静，大喊大叫才把人引了过来。 本想着，只要被人发现了，要脱困就容易了，结果一打听，被困在山里的十几个，有些直接被埋了，有些到现在还没找到，人手又严重不够，村民们希望他们能在这边再多坚持几天，让他们先去搜索其他没有消息的人。 星落村遇到这种事情，几乎所有人的人手都被抽调来搜山了。 厉泰升和周游几乎年年都来，在村里也结识了不少熟面孔，按理说应该尽快先挖开这边救人的。 但他们当初逃命时选了和大家不一样的路，虽然因此命大逃过一劫，但村里和县里调来救援的器械和工具，基本都用在山坡下那条路了。 天书瀑布的垭口如今堆的雪足有三人高，这瀑布还有三面环山，星落村的村民也不敢有大动作，就一个不小心造成二次雪崩，那里面的人跑都没地方跑，真要被“活埋”了。 问题是在其他地方就算了，天书瀑布这边阴冷潮湿，根本就不是安营的地方，山区的夜间也极冷，他们在这里熬了几天，连衣服都没掀过，就怕突然失温。 更雪上加霜的是，厉泰升抢出来的小燃气罐也用完了。现在气炉废了，没热水和热食，瀑布这边的地上太潮，没有助燃物，连取暖的火堆都点不起。 要他们坚持，怎么坚持？ 他们是来徒步的，又不是登山的，带的装备本来就不够野外生存！ 就这样，隔着一片山壁和被封死的冰墙，周游精分一样，又是骂又是求的，终于逼的那边的村民松了口，村里同意调一批汉子带着冰镐过来，先给他们凿出一个小口子。 只要能挖出一个口，就能把一些凿冰的工具和生活用品递进来，他们之后可以慢慢把这个口子凿大，然后想办法爬出去。 在确定了方案后，那边的村民又询问他们最优先要什么东西。 “燃料，酒精，方便面，干净的水！” 周游想也不想的报出一大堆野外生存的必需品，又扭头问厉泰升。 “你要什么？” 厉泰升看着自己的手机，想着几天没更新的小说，心急如焚。 “充电宝！” 啥？ 周游还以为听错了，猛地扭头，“手机又没信号，你要充电宝干嘛？” “码字！” 厉泰升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可以用手机自带的程序码字。 单手。 第100章 新的轮回 说不定你一进村，就看到你男…… 连胜辗转到了星落村所在的X乡时, 已经是深夜了。哪怕她愿意支付五倍的报酬，也没有人任何司机愿意开夜车送她去星落村。 “你是没见过进山的那段盘山路。”连胜高中同学给她介绍的当地向导，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向她解释, “那段路即使白天开都很危险，晚上没有人会走。” 没办法, 连胜只好在这个县城里还算干净的一家酒店歇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 连胜起床洗漱并准备赶赴星落村, 在吃早餐时顺手刷了下《蛮战》, 便看到《蛮战》更新了。 能在凌晨时分蹲《蛮战》更新的，不是这本书的狂热粉，就是担心“迷路”安全的有心人，一看到《蛮战》终于更新了，他们纷纷欢天喜地的点进去, 边看边不吝惜自己的言辞, 不停在新章节下面嘘寒问暖。 使用存稿箱更新的“迷路的雪”当然还和以前无数次更新那样, 不会在网上留下任何痕迹, 就像之前的断更没发生一样，雁过无痕, 酷到没朋友。 虽然心里清楚多半是李小白和见渊对接后开始了“代笔”，但连胜还是带着一丝希望点了进去，看完了最新的章节。 对于李小白的文笔和风格, 连胜实在是太熟悉了, 看了还没有几行，连胜就失望地关掉了小说的页面。 有这种“失望”感的不仅仅是连胜。 李小白从小是个很散漫的人，他写书的个人风格就是“松弛”，曾有人评论他的成功就在于他的“网感”和“松弛”，哪怕他已经很认真地模仿“迷路的雪”的风格去写作了, 他文风中的“松弛”还是不由得露出了痕迹。 “迷路大大是最近身体不太好吗？如果真的身体不适，休息一阵子再更新也新的，不必硬写。” 一位读者在文下留言。 没一会儿，蹲更新的读者越来越多，评论也越来越多。 连胜急着进山，还没吃两口面包，李小白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我靠，我熬夜写了一晚，反复修改了四五次，比我写自己的小说还认真，他们说我写的像是闭着眼睛糊出来的？” 李小白的声音大到没按免提都能听清，“什么叫身体不好就不必硬写！这些人评论简直有毒！” “你那是被你的读者惯坏了，难得有人说实话，接受不了了，” 连胜也刚刚看完了那些读者的评论，都快笑疯了，“《蛮战》的基调是‘抗争’，不是‘胜利’，重要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你写的太用力了，搞得像是升级打BOSS一样。” “这都最终决战了，还不是打BOSS呢？” 李小白的声音都破音了。 “没事，你睡，你睡。” 下一刻，李小白电话那头的音调陡然降了下去，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委曲求全，“我和连姐打电话，讨论小说剧情呢。真的，不信你听！” 连胜这下笑得更疯了。 挂断电话后，连胜心情好了不少，想要尽快赶往星落村的心情也更急迫了。 连李小白这种成名已久的写手，都写不出《蛮战》里的那种厚重感，更从侧面反应了续写《蛮战》的人，一定是长期积累、研究过“迷路的雪”的风格后，才动的笔。 你可以复制一个人的文笔，借鉴一个人的文风，但你无法经历别人的人生。 说实话，如果李小白更新完以后没人发现前后的突兀，又或者读者只关心有没有更新，却不关心更新后的内容，连胜会更失望。 《蛮战》是“迷路的雪”在这世上生存过的证明，也是曾经迫切希望和这个世界“沟通”的证明，它应该是无可取代的。 想到这里，连胜又笑不出来了。 更新《蛮战》的“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 吃完饭后，连胜换了冲锋衣和登山鞋，又背上之前按照同学开的单子准备的户外用品，挂上手杖，和向导汇合。 带领连胜前往星落村的向导叫“扎西顿珠”，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听说十年前也是职业的登山向导，后来结婚有了家庭，心里有了牵挂，便转为服务登山或徒步游客，更像是一名旅游。 行驶在盘山道上，扎西顿珠和连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次的雪崩事故。 “那边其实不常发生雪崩，而且雪崩的高发期是11月底到三月，这种情况其实很反常。” 作为长期居住在这边并从事向导工作的人，扎西顿珠提出自己的猜测，“过了天书瀑布以后，就能看到我们的神山。有些第一次来的游客看到神山的壮观，有时候会学电影里那样大喊大叫，那边有好几次雪崩都是这么造成的，希望这次不是因为这个。” “在雪山脚下大喊大叫，也没人管吗？” 连胜皱眉问。 “人不够，这条线太偏了。” 扎西顿珠叹气，“除了去转山的朝拜者，没什么管理人员会常驻这里，过了这段盘山路，连物资都要靠驴子运进去，以前很多村里人靠帮游客背行李和徒步装备过日子，你可以想象这里的交通多不方便。” 能在高原地区徒步登山的游客体力和精力都要高于普通人，却还是要借助当地的劳力进山。 大概开了三个多小时，转的连胜都要吐了的时候，扎西顿珠告诉连胜，快到进村的地方了。 “美女，等过这段路，后面就要靠我们自己走了。” 扎西顿珠指了指前面一条下坡路，“过了这边，有个民宿，那老板和我认识，我把车存在这里，我们一起进村。” 连胜对于这条线完全不了解，自然向导说什么是什么。 进村前的山脚下有一片平整的空地，当地人叫“黑羊坪”，经营着一家看起来颇有特色的藏区民宿。 “来这边的人很多都是为了进山徒步的，还有一些是来朝拜神山的，后面车进不去，这里就成了进山前最后一站，老板娘停车费赚得比住宿费还多。” 扎西顿珠一看到民宿前停车场里挤挤挨挨的车辆，再看到里面还有救护车和几辆警车，眉头就是一皱。 “这么多车，不知道有没有空车位，我先进去问问。” 没一会儿，扎西顿珠出来了，说是后院那边还有停车位，但是得绕路进去。 “我车停好还要一阵子，你先进民宿里休息会儿，吃点东西，喝几杯热茶。”扎西顿珠见连胜有些晕车的挣扎，脸色也不太好，体贴地建议，“我这边准备好了就来找你。” 这段山路又颠又绕，连胜确实被恶心的不行，直接推开车门下了车。 还没走两步，连胜的余光便看到了后排一个显眼的位置，停着厉泰升的SUV。 连胜脚步一顿。 和厉泰升恢复联系后，连胜翻完了厉泰升这几年的朋友圈，从朋友圈的痕迹里，她推断厉泰升这几年没有交过女朋友，但是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外面“旅行”的，潇洒得好仿佛小说里说走就走的浪子，反正和她这种苦逼的高级社畜不同。 在他朋友圈里上镜最多的，便是他的几辆越野车以及旅行中认识的朋友们。 看到厉泰升那辆车的一瞬间，连胜突然一种奇妙的感觉。 五年前，她不告而别，决绝地抹去了厉泰升能找到她的一切办法。 然而厉泰升并没有放弃，还是徒然地跟随着那仅剩的一点蛛丝马迹，艰难的追寻着她的痕迹。 厉泰升去过她去过的书店，住过她住过的房子，学习并从事和她有关的职业，一步又一步地，重新进入了她的世界。 明明他已经和她分开五年了，可他对她的态度熟稔到好像这五年的时间从未消失过，他甚至全盘接受了她这五年里的种种变化，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她何德何能？ 她配吗？ 如今，仿佛一场轮回。 五年后的她，因为厉泰升的断更和“失踪”，开始踏着他曾走过的路，行过他住过的地方，重复着一样的“追寻”过程，就为了将“他”找回来。 想到“迷路的雪”恢复更新后发给她的几张照片，再看着客栈旁立着的“星落小栈”的牌子，连胜脚步沉重地走进了客栈。 一进客栈，便有热心的小姑娘迎了上来，在得知连胜的向导在停车，而她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后，小姑娘端来了待客的点心和青稞茶。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你是进山采访雪崩的记者吗？”麦色皮肤的小姑娘开朗地笑着，“星落村那边出事后，来了不少山外的人。” “不是。我……” 连胜顿了下，解释，“我的男朋友也被雪崩困在山里了，所以我请了向导，想去星落村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姐姐不要太担心，前天县里就调了很多军人和武警进山救人了，昨天才刚刚送下山四五个受伤的。没受伤的，和伤不重的游客，都留在村子里休养了，这时候没下山反倒是好事。” 小姑娘很会安慰人，“说不定你一进村，就看到你男朋友了呢。” “借你吉言。” 连胜确实被小姑娘的话安慰到了，露出了笑容。 其实她本不必来的，厉泰升的父母和堂妹早她一步去了星落村，他们也答应她，要是有消息肯定会给她回复。 但她根本没办法只在那等，尤其在知道厉泰升登山的地方，就是《蛮战》里“星落瀑布”的原型“天书瀑布”时。 “姐姐和男朋友回程的时候，可以在我们客栈里住一住，我们这里的住宿条件比村子里好多啦，而且我们这边的牦牛火锅堪称一绝，是用山里特有的菌菇和香料熬制的，来往的客人到我们这里都肯定会尝一尝，我敢保证，你吃过以后，肯定不后悔。” 看出连胜放松了不少，小姑娘熟练地给自家的民宿打着广告。 在得到连胜找到男友一定会在这里住几天的回复后，小姑娘便笑语晏晏地又去招呼下一个客人去了。 民宿里的人不少，很多都是滞留在这里的背包客，他们三三两两地围在民宿厅堂的火塘边，有些则靠着院子里的廊下，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就在连胜对面的桌上，便有几个背包客一边聊着最近发生的雪崩事件，一边埋怨着他们的坏运气。 好好的旅行计划就这么泡汤了，确实倒霉。 连胜端着杯子，好奇地在这座藏式民宿里走来走去，看似在参观这家旅游民宿的装饰，其实竖着耳朵听着他们聊着这次雪崩的经过。 “据说那些雪一下子就把树和路都吞没了，速度快极了，前后都不超过五十秒。在前面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埋了。” 说话的人明显也是道听途说。 连胜心一紧，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握住。 “那种看来风景的纯游客都没见识过雪崩，躲都来不及，昨天被送下山的都是这种倒霉蛋。”闲聊的背包客们讨论着被运下山的伤者，“听说也有反应快的，一听到动静就往回跑，有好几个人虽然也被困在山坳里了，但没大事。” 连胜松了口气。 那一桌有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踱着步子，走到离他们那桌不远的照片墙边，假装欣赏上面的照片。 她的目光随意地从照片上扫过，掠过一张张或羞涩，或开心的笑脸，最后定格在一张略显陈旧的相框上，定格。 那是厉泰升和一位少年的合影。 合影里的厉泰升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穿着冲锋衣背着登山包，手搭在为他引路的当地少年肩上，指着镜头灿烂的笑着。 而做向导的少年手里还牵着驴缰绳，皮肤黝黑两腮酡红，面对镜头时紧张而羞涩，但依然还是对着厉泰升指着的方向抿嘴而笑。 看到这张合影的一瞬间，连胜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把杯子往旁边的桌子上重重一放。 “小姑娘，打扰一下。” 连胜转过身，径直走到了待客的藏族小女孩面前，伸手一指墙上的照片。 “请问你认识照片里面的人吗？” 第101章 惊涛骇浪 我的经纪人没跟你们过来吧…… 正在码字的厉泰升打了个哆嗦。 “你冷吗？” 周游看着厉泰升面前升起的火堆, 担忧地说，“别是你那只胳膊冻出了什么毛病来。” “没有，就是突然背后一凉。” 厉泰升放下手机, 站起来往远处眺了眺，又活动了下身体。 “你可真淡定, 这时候还拿手机写小说。”周游看着那插//着充电宝的手机, 啧啧称奇, “出去我得好好看看, 你写的是什么大作。” “我记得小厉说过，出来徒步和登山都是为了找灵感？” 老王想到了第一次见厉泰升时的场景，笑着说，“这次雪崩困山里，你肯定又有不少能写的了吧？” 厉泰升笑笑, 没回话。 这几天他聊天的兴致都不高, 白天除了码字就是发呆,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厉泰升, 你爸妈来了！村长也带人来了！” 说话间，守在山坳那边的大虾小跑着过来, “他们过来挖墙了！” “你说谁来了？” 听到自己的父母来了，厉泰升惊得站了起来。 “你爸，你妈, 还有你堂妹。他们请了一些人来帮忙, 过来清理积雪。”大虾喜气洋洋地，“厉哥，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昨天村长才答应给他们工具挖路，今天厉泰升的父亲就请了村民来先挖他们这边，可见外面情况已经稳定了。 厉泰升已经到了山坳口。 只见之前被堵住的雪路上, 明显听到对面有人拿铁锹铁镐在挖动积雪的声音，还有些人在指挥着四处往积雪上撒化雪剂，明显是专业的救援人员。 “谁在那边？” 厉泰升提心吊胆地问对面。 “哥！” 厉泰升的堂妹厉媛媛耳尖，一下子就听出了是厉泰升的声音，连忙激动地冲对面喊。 她才喊了一声，立刻被旁边的厉母捂住了嘴。 来之前，救援人员反复强调，这边地形复，不能弄出太大的声响，以免造成二次雪崩，提前撒化雪剂就是为了挖掘积雪的动静能小点。 “你们怎么来了？” 发现真是家里人来了，厉泰升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但高兴之后不免又有些愧疚，“其实没多大事，没必要跑过来的。” 他父母都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他提心吊胆，实在是不孝。 “不知道你的消息，就算在家里也坐不住。”厉母语气还算冷静，“听说你手臂受伤了，怎么样？” “以我的经验看，估计就只是脱臼。”厉泰升平时喜欢运动，脱臼也不是第一次，“回头下山找个医院看一下就好。” 厉家父母这才松了口气，开始隔着墙寒暄，主要是聊他出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厉泰升失踪后，他住的客栈第一时间上报了应急指挥部，但搜寻队搜寻到的游客身份都和厉泰升一行人对不上，应急指挥部就联系了他们的家人。 之后，武警和救援队伍进山，扩大了搜索范围，终于在天书瀑布这边找到了厉泰升他们，但厉泰升父母已经出发了，也就没想着再返程回去。 等到了星落村，他们正好遇到了救援队过来清理积雪，便又花了些钱，多请了些村里的村民，跟着救援队一起过来帮忙，人多力量大，能多一个人，清理速度都会快一点。 一想到儿子被困在山里的事，厉母就一肚子火。 “你说你，为了找什么灵感，一天到晚往山上跑！要不是为了写书，你不会遇到这种事，什么书这么重要，命都不要了？” “别这样说，儿子能把兴趣爱好变成职业，是一件好事。”厉父想得开，开始在妻子和儿子之间和稀泥，“再说，儿子的书都要被改成电影了，说明他还是有天分的，否则也不会有经纪人签他。” “经纪人？” 厉泰升心里咯噔一下。 “对了，我们出发前，你那个经纪人给我们打了个电话，问你现在的情况。” 厉父对儿子说起这件事。 完了！ 厉泰升咽了口唾沫，紧张地问：“她和你们说什么了？” “说你的书卖了版权以后，有个交稿时间，怕违约什么的。”厉父想到儿子左边胳膊受了伤，连忙安慰他，“我们听她口气挺急，就照实说你被困山上了。” “等你从这里出去了，赶紧给人家打个电话，你这属于特殊情况，就算违约，对方应该也能理解。。” “爸，我的经纪人没跟你们过来吧？” 厉泰升听父亲这口气，猜测连胜没说自己的名字。 “你想的美！”厉母在那边没好气地说，“除了自己的亲人，谁会一路颠簸着到这鬼地方来，冒着危险找你！” 厉泰升提起来的心又轻轻放了下去，只隐约有点不安。 按照他对连胜的了解，知道自己被困山里，不应该只打一个电话就没了。 哪怕人没找过来，每隔半天也会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大伯，哥那个经纪人，男的女的？” 唯有厉媛媛从厉泰升的紧张中听出八卦的气息，贼兮兮地问。 “啊？女的，声音还挺好听……” “爸，妈！我胳膊突然开始疼了！” 厉泰升打断了几人的闲谈，一改之前疲倦而低落的样子，突然变得急切起来。 “能不能请他们挖快点？我得赶紧出去！” *** 此时此刻，连胜正坐在民宿的火塘边，手里捧着一杯青稞茶，听民宿老板娘聊有关那面照片墙的事。 “十几年前，网络还没这么发达，星落村这条徒步路线知名度不高，来看‘日照金山’的很多都是外国人，也没多少住宿和吃饭的地方。” 老板娘是个泼辣爽利的中年妇人，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人，“我老公和扎西一样，以前是当向导的，带的人多了，路子熟了，就在这里开了这家客栈。” 在他们开这家客栈之前，旅游客和徒步、登山的客群是不重叠的，交通不便利又没有旅游配套，即便“日照金山”是极有名的雪山美景，可除了“登友”，没几个人来这边旅游。 这里开了民宿后，一来二去，这条线倒吸引了不少游客。 “很多游客体力不行，从这里之后的路就没办法开车了，行李和装备需要请人用骡子运进去。” 他们夫妻在这偏僻的地方开民宿，自然不会只赚住宿的钱，“一开始我们养了骡子，后来发现不合适。游客多的时候就那么一段时间，骡子养多了赔钱，我们就请了人来帮忙背行李和赶骡子。” 来这里帮忙背行李和当向导的人，大多是星落村的村民。 这里的人想出去不容易，很多村民连普通话都不会，环境也闭塞，这里的孩子很多从小就辍学了，就算没有辍学，也很少有读到高中以上的。 老板娘是个好心人，想着如果能让山里的孩子多接触外面的人，说不定就有了出去读书的想法，不至于长大了只能在山里天天放羊， 所以她的客栈，一直优先请的都是半大的小子，很多是已经在外面县城读书了，寒暑假回山里帮忙，赚点学费的。 “你看到的那张照片，就是来这里勤工俭学的一个年轻人，叫阿布，以前家就住在雪山旁边。” 老板娘提起那些在店里帮过忙的孩子，脸上是带着笑意的，“星落村这一片，只有一所希望小学，要读中学就得出去。他是星落村里少数几个出去读书的孩子，听说后来挂靠了县里哪个亲戚的户口，考到外面去了。” 老板娘说起“阿布”时，连胜一言不发。 “迷路的雪”本名曲比阿布，父亲是彝族人，母亲是藏族人，因为他身份证上的地址不在星落村，户籍警又查到他父母双亡，户口也都注销了，所以连胜从不知道，原来他是在这里长大的。 更不知道，厉泰升原来接触过未成年的阿布。 是的，那张照片里和厉泰升合影的少年，就是少年时期的“迷路的雪”。 刚看到那张照片时，连胜心里仿佛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她会被厉泰升吸引，除了他确实性格很好，更多的是感动于厉泰升对“迷路”这个陌生人表现出的怜悯、同情和责任心。正因为他对一个从未接触过的陌生人都有这样的悲悯和仗义，连胜才对他的人品深信不疑。 如今知道厉泰升很可能之前就是认识阿布的，连胜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愧疚好像都喂了狗，恨不得直接杀到星落村去，抓起厉泰升的领子质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又和“迷路的雪”什么关系。 她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觉得“迷路的雪”或许根本没有死，只是隐居在这个偏僻荒凉的雪山村落里，每隔一段时间，便由厉泰升进山带走他的书稿，再借着厉泰升的帮助，继续在网上更新。 但连胜知道，这可能性不大。 且不提迷路的雪后事是她亲自操办的，在和民宿老板娘聊过后，连胜便知道“迷路的雪”在读完高中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星落村。 那张照片，是高三的阿布在山里“打工”时，老板娘留下的合影。 当初会拍这张照片，就是因为阿布马上要到外面去上学了，以后也没什么可能再回来，所以老板娘才决定留个纪念。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靠吃百家饭长大，一旦走出去，想赚够在假期“回家”的钱，是很艰难的事情。 更何况，一个没有了亲人的破房子，或许也称不上家了。 “那和阿布合影的这个人，您认识吗？” 连胜手里握着热腾腾的茶，语气里却带着杀气。 “他啊？经常来星落村这边徒步，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好几个人一起。尤其是这几年，每到旱季，都会过来住一阵子。” 老板娘对厉泰升印象很深，说起他来，语气里还带着羡慕。 “应该是富二代，每次都自己开车来，也不用赶着回去上班。” 呵呵，还经常来。 连胜突然不想进山去找厉泰升了。 急巴巴地去山里找他，仿佛自己把他看得多重，多着急似的。 只要他的车还在这里，无论如何，厉泰升都会回到这里来取车。 所以…… “老板娘，有空房间吗？” 第102章 惊吓连连 早知道还不如蹲在山里当鸵鸟…… 厉泰升是最后被救出来的受困游客, 也是状态最好的一批，他们被暂时安置在星落村下村的一处民宿里。 这处民宿是星落村里条件最好的一家，民宿里有二十四间房间, 有热水，也有WIFI, 但由于地理位置太偏僻, 三大运营商的基站接收信号都很不稳定, 无论是上网还是打电话, 都是时有时无。 厉泰升一行人之前登山就住在这里，房间还没退，厉家人来了以后又定了三间房间，再加上之前上山的救援队，原本还很空的民宿居然满房了。 很多进山的游客只好暂时停留在民宿里, 等人退房, 大厅里坐满了休息或避寒的客人。 脱了困的周游等人裹着厚重的棉大衣, 抱着老板送来的酥油茶, 一个个围着火塘烤着火。 棉大衣是找星落村的村民租的，这里的村民专门做游客的生意, 举凡棉被、户外羽绒服、棉大衣，一应俱全。 “你手臂都脱臼了，还是多住几天, 等伤养好再走吧。我和你妈都怕你回去路上一路颠簸, 会牵扯到伤口，小毛病倒变成了大毛病。” 厉父还是担心儿子的胳膊，“如果周先生他们着急回去，我和你妈妈送他们出山就行了，我们这次来租了辆越野车, 也请了司机，。” “那太好了！家里肯定不知道急成什么样，我们得下山和家里报个平安。” 听到他们还带了部车来，厉泰升的登友们都松了口气。 就在厉泰升围坐的火塘不远处，一名带着口罩的女游客坐在大厅的一丛绿植旁，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本旅游登山的杂志，目光却盯着火塘边的人。 在她的对面，坐着向导扎西顿珠。 在听到厉泰升“手臂脱臼”时，女游客翻页的手顿了下。 厉泰升的左肩已经被救援队里的医生复位了，现在用V字绷带固定着，至少要两个礼拜才能恢复。 此时，他正在用能动的右手吃着店家送来的荞麦饼。 荞麦饼又苦又涩，厉泰升食不下咽地吃了几口，突然问：“爸，你们进山后，有再接到过我经纪人的电话吗？” “没啊，怎么了？”厉父纳闷地问，“这里信号太差了，你要是急，你现在回一个看看？” 厉泰升三两下吃掉了饼，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将手机放在盘坐的膝盖上。他没拨电话，而是条件反射地打开了作者后台，随手刷了几下。 也许是运气好，抽风一般的信号居然突然出现了，在厉泰升连刷了七八下后，居然显示出了界面。 厉泰升赶紧登录后台，打开手机码字工具，准备将这两天更新的容易贴进存稿箱设置自动更新。 ！！！ 这边刚刚复制，还没黏进去，厉泰升先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本该用尽的存稿箱里，突然出现了三章存稿？！ 而且每一章的字数都是4444，发稿时间是他固定更新的凌晨五点，那整齐划一的数字足以治愈最挑剔的强迫症患者。 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毛病。 厉泰升不知所措地抬起头，一脸茫然，仿佛没到圣诞节就在袜子里掏出了礼物的孩子。 女游客低下头，肩膀抖了抖。 大概是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厉泰升皱起眉头，又看起存稿箱的内容。 他“失联”了三天，加上被耽误的今天，应该断更四天了，但从前台发表情况看，他只断更了两天就恢复更新了。 不但恢复了更新，帮他更新的人还“超常发挥”，体贴地又多写了三章，给他放在了存稿箱里。 厉泰升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连胜。 “难道连胜帮我更新了？” 厉泰升猛然想起以前连胜做过李小白的代笔，在心中思忖着，“所以她才没时间找我，也没给我打电话？” 忙着给他更新去了？ “怎么了？” 老王见厉泰升看着自己的手机发呆，好奇地伸过头，看到了厉泰升的作者后台界面。 “咦，你写的书不是叫《巅峰之上》吗？” 厉泰升回过神来，正准备再点进去看看之前几天写的是什么，信号又开始抽风了，再也刷不出任何网页。 厉泰升一脸郁闷，低着头开始拼命地刷着手机网页。 女游客见厉泰升开始和自己的手机较劲，将手里的杂志放下来，凑过身和面前的向导说了些什么。 没一会儿，扎西顿珠向着火塘边烤火的众人走了过来。 “各位好。”他双掌合十，先微微躬身示意，脸上带着当地人特有的淳朴和憨厚，很难让人提防。 “我向各位打听个事情……” 扎西顿珠掏出手机，打开一张图片，故意在厉泰升等人前展示一圈，才问：“请问这张照片里的瀑布，是天书瀑布吗？” “没错。” 话痨周游在山里困了几天，早就憋着一肚子话，当即就指着那张图说，“这是天书瀑布。不过，是夏天的天书瀑布。现在是旱季，瀑布没这个水流量。” “没错，是天书瀑布，我们才刚从天书瀑布回来！” 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 “刚从天书瀑布那边回来？不是说那边出现雪崩了吗？”扎西顿珠迷茫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啊！几位是刚刚从山里脱困的游客？” 说完，他下意识地往同伴的方向看了一眼。 女游客弯下腰，在桌下捡着什么，避开了扎西顿珠的视线。 厉泰升原本没留神，待听到“天书瀑布”几个字时才注意到扎西顿珠的手机照片。 当他看清画面的内容时，眉头深深蹙起。 “这张照片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厉泰升眼神锐利地问面前的向导。 “网上得的。” 扎西顿珠不慌不忙地回答。 “网上得的？” 厉泰升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狭长的眼睛里流露出不信的神色。 “哥，怎么了？” 厉媛媛看了看扎西顿珠，又看了看厉泰升，有点狐疑地问，“这张照片有哪里不对吗？” “阿厉，这张照片是不是你拍的？” 老王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声地在厉泰升耳边问，“我记得我去年夏天陪你来这边时，你好像也拍过这样的照片。” “夏天的天书瀑布，都长得差不得。” 厉泰升不置可否地说。 他上下打量面前的扎西顿珠，在确定这是个生面孔后，表情更加古怪了，“您是位向导还是导游？打听天书瀑布做什么？” 这边普通话说得好，又态度大方的当地人，不是导游，就是相关职业。 “我确实是个导游，这张照片也不是我在网上找的。” 扎西顿珠见和自己来的女游客又竖起杂志，明显不准备过来，便干脆也在火塘边坐下，和这几个被救的游客闲聊起来。 “是有人给了我这张照片。” 厉泰升又是一惊。 “给我照片的人，花钱雇我到这瀑布附近的地方，打听一个人。” “哟，那您这个导游，干的可是私家侦探的活儿啊！” 周游一听就笑了，“就是运气不好，天书瀑布那边桥都断了，肯定是不好打听什么人了。” 这事听着就挺稀奇的，火塘边的众人都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等着扎西顿珠说出雇主找人的“故事”。 唯有厉泰升不但没有好奇，反倒眼神飘忽，鼻尖也开始冒汗。 “是，我刚到，就听说雪崩了。”扎西顿珠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个叫‘曲比阿布’的小伙子。” 曲比阿布的名字一出，厉泰升猛地站了起来。 他要找谁？ *** 看到厉泰升突然站起身，慌到手机都快握不住的样子，连胜就知道她没猜错。 那张照片即使不是厉泰升发给她的，也肯定看过。 连胜开始在脑子里推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大致的脉络似乎是清楚了，但还有很多具体的细节想不明白。 特别是厉泰升和阿布之间的关系，以及他是不是恢复更新《蛮战》的那个人，在厉泰升没有说明白之前，她也不能确定。 眼见厉泰升拉着扎西顿珠开始和他攀谈，连胜想了想，给扎西顿珠发了一条信息，然后戴上兜帽，低着头离开了客栈。 中午时，她就从老板娘那里知道了被困游客全部被找到了的消息。 在确定往年救援的流程后，连胜便决定暂时不出现在厉泰升面前。 一来，厉泰升的父母都在这里，而他们家人都以为她是厉泰升的经纪人，如果她就这么直接跑进山里，他的父母说不定会吓一跳，肯定会觉得很奇怪。 如果厉泰升的父母知道“连胜”这个前女友，不但会吓一跳，彼此说不定还会觉得尴尬。 二来，连胜还抱着一些侥幸的心理，希望“阿布”还存在着，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必须远离人群，或是远离网络。 如果不是，她也想搞清楚厉泰升为什么总是来这里。 她很清楚，有些事情，厉泰升是不会对她说清楚的。 有些话说破了，不但矫情，更显刻意。 或许厉泰升能很轻松地对她说出自己的“爱意”，却绝不会提那些“爱”后面的故事。 很不巧，连胜也是这样的人。 她不但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想去找一找“迷路的雪”存在过的痕迹，更想弄清楚《蛮战》背后的故事。 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 第103章 迷路何方 我只是想被人记住啊 厉泰升从没想过连胜会去追寻“迷路”的过去。 连胜的“失踪”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完美”, 在一个现代社会，一个人想要完全掩盖自己的痕迹，几乎不是可能的。 所以在连胜离开的第二年, 厉泰升其实就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女友，也知道了李小白当时回复他的邮件并不是借口。 她的女友连胜, 确实成了一位白富美, 也确实继承了家业, 坐上了她以前最想到得到的位置。 连胜实现了自己曾无数次在他面前唠叨过的梦想。 “总有一天, 我会让他们承认我的想法是对的。” “我要成为创梦最受欢迎的编辑，让每个在创梦注册的作家都争着在我手里签约。” 连胜没有成为创梦最受欢迎的编辑，但同样让每个在创梦注册的作家都争着在她手里签约。 得知了连胜的消息后，厉泰升自然而然地就会像个“偷窥狂”那样，一点点探寻着她生活中的蛛丝马迹。 她成了女飞人, 连飞好几个城市去参加颁奖了； 她去帮哪个作家处理法律纠纷和官司了； 她又和李小白传绯闻了； 她因为耍大牌被哪个媒体批判了, 她的生活浮夸奢靡被哪个作者嘲讽了…… 因为距离的缘故, 厉泰升得到的消息, 有些是道听旁说的，有些是混迹作者论坛里吃瓜得来的。 但无论是从哪个方向得到来的描述, 那个“女总裁”的形象都和自己认识的那个“连胜”相去甚远。 厉泰升认识的连胜，从不纠结出门需要住多么豪华的酒店，吃的是不是米其林的餐厅。 她是个能不出门就出门的宅女, 最爱穿的牌子的是优衣库, 最喜欢吃饭的餐厅是海底捞，最爱看的小说不是深沉的世界名著，而是网上那些傻白甜的娇宠小说，常常为一些他看来很降智的工业糖精在床/上/莫名翻滚。 他认识的连胜，对自己签约的作者都很客气, 生怕说错了一句话会打击到别人的积极性，但对着李小白这样的发小会直接骂“二逼”。 除了“关心作者”这一点以外，那个从各处拼凑出的连胜，支离破碎到不提名字，厉泰升都听不出是谁。在连胜身上发生的变化，大到仿佛她被另外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取代”了，再也找不到过去的一点痕迹。 厉泰升熟悉的女友“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他不了解的，也叫做“连胜”的霸道女总裁。 只是“继承家业”而已，就会对一个人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最初发现连胜已经完全不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样子时，厉泰升过的很是颓废，他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一天到晚关在屋子里发呆，思考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最绝望的时候，厉泰升觉得，“失去连胜”，也许是自己“隐瞒”的一种报应。 他在“迷路的雪”这件事上，隐瞒了太多的内情。 “雇你的人，是不是叫连胜？” 厉泰升强忍着心头巨大的惊惧，还要做出一副惊喜的样子来，“连胜是我的经纪人，我也许可以帮上忙。” 扎西顿珠不愧是个人精，当即也回以惊喜的表情，“那太巧了！雇我的人，确实是连总！” 这一番变故，莫说其他人瞠目结舌，就连厉泰升的父母都结结巴巴起来。 “连胜？哪个连胜？” 厉母的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人名，这个人名的主人曾经让他的儿子颓唐了大半年，“是你那个……” “嗨，这名字能有几个重名的！” 厉媛媛一把抓住哥哥的衣摆，仰头脸上带着坏笑，“你还说你写小说不是为了接近连姐，这都混到她手底下当签约作者了！” “难怪你之前老问你的经纪人有没有来。” 厉家父母也是满脸郁闷的表情，多半是觉得儿子“好马老吃回头草”，还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行为很一言难尽。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厉泰升环顾客栈四周，被滞留在村里的客人们热烈的讨论着这一次的雪崩事件，到处都闹哄哄的。 他也不想面对父母担忧的眼神，以及妹妹八卦的追问。 “我的马甲，八成是捂不住了。” 厉泰升在心里担忧着。 “我得让这件事对连胜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如果让她知道了迷路的过去……” 想到这里，厉泰升更坚定了不能放走扎西顿珠的想法。 “关于你打听的人，我确实知道一些消息。” 厉泰升捂着脱臼的左臂，往后院的方向一指。 “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可以聊聊。” *** “村长，您有空吗？有个人我想向你打听一下。” “曲比阿布？” 星落村的村长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黝黑汉子。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这位村长神色茫然，“这个名字在我们这里很常见，你说的是哪一个？他住哪儿？” 星落村是个偏僻的小村庄，除非登山季，村里见不到几个外人。 如果不是发生了雪崩的事，现在村里到处都是山下来的人，村里估计都没几个人会搭理连胜。 连胜大致描述了下阿布的相貌和年纪，以及上学时可能曾经在这边当过力工帮游客背负行李的事情。 星落村的村长根据她的描述和对年纪的推测，建议她到更远的一处小村落去看看。 “那里在雪崩的相反方向，路还没封。” 村长好心地指引着连胜另一个山头，“在星落村里的都是同宗同族，住在那边村儿里的，都是外来的人。” 连胜来星落村找“迷路的雪”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连胜也并不准备让人知道。 原因很简单，无论连胜表现的有多干练成熟，连胜本身都有一个极大的缺陷——她患有精神疾病。 看到苍蝇会心悸，见到晒干的海鲜或干货会眩晕，甚至严重到接触和迷路的雪有关的事情，都会出现窦性心律过缓或直接低血压昏厥。 这不是矫情，而真真切切地是一种病，这种病不但让她摧毁了她和男友正常接触的心愿，更影响了她后来去了解“迷路”这个人的可能。 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所有人在连胜面前提起《蛮战》和“迷路的雪”时，都是小心翼翼地。 在她的生命里，“迷路的雪”和《蛮战》曾经是被人为割裂开的，是连想象都会痛的不堪经历。 它们代表着“恐惧”本身。 没有人会想到连胜会在星落村里找寻“迷路的雪”。 或许这是能找到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却无疑也是一次连胜凌迟自己的过程。 可厉泰升也许是“迷路的雪”这件事，让连胜不想再这样继续当“鸵鸟”了。 过去，她以为被这件事影响到的人只有自己，对于那些因“死亡”赋予她的苦难，她接受了，并甘愿默默忍受为此带来的改变。 这段经历是她人生中的一段旅程，却是另一个人的全部人生。 但现在，种种事实证明，被“迷路的雪”改变了人生的人，也许不仅仅是她而已。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厉泰升也曾和“迷路的雪”的人生交织在一起，或许是无意，或许是有意，最终也改变了他的生活。 走在寻找“阿布”的崎岖道路上，连胜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希望能身体力行地去了解一位作者的全部生平。 从村长和几位村民的口中，连胜已经得知阿布曾是个“事实孤儿”。 当地少数民族杂居，山区又闭塞，结婚很不易，在不能近亲结婚的情况下，有时候这边的人会相互介绍着，找“外面的人”走婚。 这种走婚，类似“契约夫妻”。 如果来的是女人，那很容易就落地生根，因为男女数量并不平衡，她会和落户的人家一家人生活，并且有挑选的权利。 如果来的是男人，男人就需要给女方家干活，而女方会和男人过几年夫妻生活，直到生下孩子，村里给新生的孩子落户分地。 之后，要是处得好，有些“走婚”的家庭就会做真夫妻；要是相处不好，女方还可以回到自己家里，之后婚丧嫁娶各不相干。 这也导致“一妻多夫”，在星落村是很常见的事情。 曲比阿布就是这样“走婚人”的后代，他的父亲是外来者。 幸运的是，走婚人流落到这里时，得到了阿布母亲的青睐，可以在村里安身； 不幸的是，阿布的母亲生孩子时没有很好的医疗条件，阿布并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阿布的父亲最后也没有“落地生根”。 没有母亲的曲比阿布，从一出生就是个尴尬的“人”。 他的父亲因为阿布母亲的早亡，成为“不被祝福的人”，他没有得到村里的地，不得不和阿布住在山上的瓦屋里。 一开始，阿布的父亲靠在山上出卖劳力和在冰湖打鱼为生，可十几年前的星落村还不是个旅游景点，没地的外来者在这里实在是活不下去，更别说再养个孩子，于是他就和流落到这里一样，又离开了这里。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被父亲抛弃之后，阿布便靠母亲那边的亲戚接济为生。 ——这几乎是和小说《蛮战》男主角复刻一般的人生。 蛮战里的男主角，父亲是来自“文明世界”的外来者，在和男主角的母亲相爱、生活过后，因痛失难产的妻子而怨恨上自己的孩子，终日酗酒。 为了不让自己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伤害孩子，也因为实在无法摆脱过去的阴影，男主的父亲最终选择了离开山地蛮族的部落，遗弃了男主角。 故事外的阿布，则从小就知道自己既不是“上村”的人，也不是“下村”的人，所以懂事的比星落村的其他孩子更早。 当地希望小学开始报名上学时，阿布天不亮就去了学校，抱着户口自己给自己报名，不是为了“上进”，只为了中午能在希望小学混上一顿免费的午餐。 他从小就接触甚至讨好村子里的村民，一直试图融入整个村子。他从不会避讳父亲是“外来者”的身份，也没有因此自卑或自暴自弃，在希望小学读书时，交了很多上村和下村的小朋友。 阿布也从来没有恨过自己的父亲，他很清楚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其他地方不同，这种“抛弃”更像是契约关系的破裂，而他不过是一次合作失败后的产物。 他积极争取村里的“贫困生”资格，想要去继续读中学。 他从不以自己“特困生”和“事实孤儿”的身份为耻，而是因此据理力争着自己所有能争取到的机会。 阿布从不放弃任何可以“活下去”、“活的更好”的机会。 在村民的语气里，“曲比阿布”是个虽然出身很差，但从不怨天尤人，一直在努力活出个人样的好小伙子。 甚至没有人知道“阿布”已经死了。 在星落村的固有观念里，一个人如果离开了星落村再也没有回来，那多半不是他过的很差，而是“飞黄腾达”的证明。 在外面有了更广阔的天地，过上更好日子的人，才不会眷念这个贫困闭塞又寒冷的破村子。 然而，当连胜找到了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村子，花费了好大功夫爬上半山腰后，却开始对着山上那几座已经接近荒废的瓦屋发呆。 何谓不毛之地？ 连胜曾经无数次在名著和小说里读到过这个词汇。 它们有时是作者笔下荒漠里的废墟，有时是无垠星河里一颗无人的星子…… 但此刻，连胜看着山上的废屋，再看看屋前荒凉到枯草都没有几根的结实冻土，脑子里只能浮现出“不毛之地”几个字。 站在这里，站在冰雪覆盖、寒风凛冽的“上村”前，连胜眺望着半个山区的美景。 这里的风景确实美不胜收，完全融入了自然。 网上对星落村的赞誉极多，网友们都说这里是“大自然留给人间的最后一片净土”。 但留下这片“净土”的代价呢？ 远处开凿在峻山腰间的路，一旁是陡山峻岭，另一旁是悬崖深涧，路旁新修有引流山泉的水渠，它只有一米多宽，却从入口一直绵延到远方的广袤雪原。 那是条被无数网友埋怨过的“史诗级徒步路线”。 连胜是从这里进来的，她承认这条路“走进来”确实不容易，但那也仅仅是交通上的不便罢了。对于在里面的人说，“走出去”难如登天。 或许，在远眺着这条“史诗级路线”时，阿布不是不“恨”的。 但出生就是地狱模式的他，根本没有“恨”的精力和功夫。 他只是想活下去，就需要竭尽全力了。 或许，阿布也不是“不眷念”的。 否则，他为何要在不厌其烦地描述大山里美丽的原始森林，山坡下的冰湖，山崖上的石刻，让他“脱胎换骨”的神瀑…… 以及…… 写下这本《蛮战》？ 第104章 谁的灵魂 那是“厉泰升”的起点，不是…… 连胜在半山腰上站了十来分钟, 就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荒凉，转头寻找起阿布住过的瓦屋。 这边的房子没有“产权”一说，下村有宅地基, 山腰上的这些瓦屋却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走婚人有了对象就住在了山下, 房子空了就给下一个“外人”住, 所有权归村里, 居住权是靠分配的。 这也导致没人住进来的时候, 瓦屋破败的好似鬼屋，一场大雪落下来，可能整个屋顶都塌陷。 说是瓦屋，也只有屋顶上有瓦，屋子的主体都是用木板搭出来的, 木板间的缝就用枯草或者塑料袋堵住。连胜自诩自己的胆子算大的, 可是当她将头伸进一间瓦房墙上的空隙时, 惊慌失措地收回了视线, 往后退了几步。 黑洞洞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屋子中央有几块大石头垒起来, 石头上架着木头架，却没有挂着陶罐或者壶，而是吊着不知是狗还是兔子的头骨。 连胜目光一触及那几个头骨, 就被那些黑洞洞的眼眶吓到, 仿佛看到了恐怖片里才能出现的场景。 连胜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古怪的场景，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村长说阿布曾经住过的屋子在右手边第五家，连胜原以为是挤挤挨挨一排的五间房子，真找起来才发现每一栋之间都隔得很远, 说是右手边第五家，走过去足足找了二十分钟。 等她真找到他们说的那片时，倒是一怔。 比起一路走过来好似鬼屋的房子，右边这几家的屋子是切切实实地像是“房子”的。墙是砖石堆的，顶上有瓦有梁，屋檐下还挂着土豆，门口的棚子下堆着劈好的木柴。 一位藏族的阿妈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缝东西，连胜看着她就着天光穿针引线，霎时间茫然地回首了下来时的路，又左顾右盼。 仿佛聊斋里的场景，不过几步的距离，就从山间鬼屋走到了淳朴民居。 听到连胜雪靴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藏族的阿妈抬起头，在看到连胜之后，她对着屋子里喊了几声连胜听不懂的当地方言。 很快，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跑出了屋子，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带着警惕地神色望着屋前的连胜，用生涩地普通话问：“你是谁？这边不是旅游景点。” 听到这个少年会说普通话，连胜眼睛一亮，从包里翻出几条士力架，一边递给他，一边打听着有关阿布的事情。 “隔壁那间？” 少年收了士力架，眼里的戒备少了些许，“隔壁那间家的人都死了，没人住了。这一片现在就我和莫拉、阿妹住。” 莫拉就是藏语的奶奶。 “这么多年，都没人住过吗？” 连胜看着阿布家明显曾经被修缮过的屋顶，还有墙壁上粉刷过的痕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后来没人回来过吗？我看这屋子被维护的很好，不像是没人住过的样子。” 少年喊着妹妹的名字，没一会儿，一个脸脏脏的小女孩从屋里跑了出来，怯生生地看着连胜。 连胜注意到他们都穿得很整齐，小女孩虽然脸很脏，但脚下的鞋子却是八成新的。这里的人普遍用火塘在屋子里烤火取暖，脸脏很正常，家境如何主要看鞋。 少年把所有士力架给了她，又用方言让她回去了。 等把士力架都给了妹妹后，少年才回答：“前几年这里住过一个外面来的人，住了大半年，这屋子是他修的。” “你还记得那人是什么样子的吗？” 连胜又追问。 “我平时不住这里，我爸妈都被村子里叫去山里找人了，我和妹妹才住莫拉这里。” 少年转头和藏族阿妈问了几句，大概是问前几年那人的样子。 连胜知道这阿妈多半是不会说普通话，耐性地等了会儿，等到了答案。 修缮和租住阿布这间房子的是个年轻人，皮肤白，手长腿长，大概比连胜高一个头。来的时候带了三个大箱子，很多都是书。 连胜在听到“皮肤白”几个字时，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借助少年的“翻译”，连胜又询问了一些有关那个“年轻人”的长相特征，最后推断出来这里的不是阿布，而是厉泰升。 “莫拉问，你认识他吗？” 少年见连胜惊讶的样子，帮自己的奶奶问。 “应该是我的朋友。” 连胜点头。 “莫拉说，如果你认识他，那你就是我们家的客人，问你要不要去屋子里坐坐。” 藏族阿妈站了起来，将手里的针线活放在廊下的椅子上，用动作招呼连胜进屋子。 连胜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满脸丘壑的老人，再看看眼神明亮的少年，接受了他们的邀请。 推开吱呀呀的门，迎接连胜的是温暖的火塘，屋子里有烟熏火燎后的气味，但窗子开了大半扇，也不算太呛鼻。 火塘边坐着刚刚看到的小女孩子，正在往火堆里丢几个土豆，一回头看到连胜进来了，第一反应就是站起来要跑。 “没关系的，我就来问点事情。” 连胜拉住她，摸着小女孩冰凉的小手，她摘下背包上的熊猫挂坠，直接塞在她手里，“你在旁边玩这个吧，不用躲。” 小女孩不敢要东西，推了一会儿推不掉，只好腼腆地捏着熊猫挂坠坐在了火塘边。 连胜这才开始打听起情况。 在藏族阿妈的回忆里，厉泰升是在大前年的夏天突然来到这里的。 因为村里开始搞旅游产业，特别缺成年人，原本还住在山上的几户人家全都去了山下，山上就剩下阿妈和几个老人家，山上的屋子基本都空着。 厉泰升刚来的时候，阿布的屋子还不能住人。他先是在山下的“徒步者之家”雇了几个汉子，修缮和粉刷过了阿布的屋子，又花钱置办了一些生活必备品，才在山上住了下来。 山上没有通电，也没有自来水。 一开始厉泰升还时不时去山下的客栈洗澡、吃饭，在得到山上几个居民的帮助后，他学会了和他们一样从冰湖里取水做饭，也开始用油灯和煤气灯照明。 又过了几个月后，厉泰升已经完全像是一个“山民”了，他帮阿妈修过房子，砍过木柴，也帮山上几个老汉种过土豆，捕过鱼。 到了“旅游旺季”的时候，厉泰升有时还会去垭口那边帮人扛行李。 他身强力壮，经常背着超重的双肩包，爬上几千米的垭口，领着人走完十公里的山路，带游客进来星落村。 厉泰升在山上租住了大概十个月，最冷的时候，大雪封山，哪里都不能去，阿妈看到过他一边在屋子里烤火，一边坐在窗下写着什么。 村子里的人都说，他要么是来这里采风的记者，要么就是体验生活的艺术家，住不了太久。 果不其然，到了来年的春天，厉泰升又拖着他的几个大箱子，离开了这里。 之后每年厉泰升都会回星落村旅游，走之前都会来探望下阿妈，再给她送点粮油水果。 “他今年没来，神瀑那边又发生了雪崩，莫拉很担心。” 少年翻译着藏族阿妈的话，问连胜：“那个叔叔现在还好吗？” 去年山下的路修通了，原本要徒步爬四五个小时才能进村的路，现在只要走一个小时左右就能进来。 住在附近的村民现在全都从事着旅游行业，但因为生活习惯的原因，卫生做的村外那么好，也不太了解外面的人，有时候还要靠家里从小学习普通话的孩子沟通。 少年和他妹妹的父母就把家里的房子改成了客栈，专门租给背包客住。 要不是村里发生了雪崩，村里组织所有人去清理积雪和搜救人，他和妹妹应该还在自家的客栈帮忙。 “雪崩时，他在神瀑那边，现在已经被救回徒步者之家了。” 连胜没想到厉泰升还有这段经历，安慰着藏族阿妈，“他走的时候，应该会来看望您。” 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后，连胜婉拒了藏族阿妈留她吃晚饭的好意，和少年以及小女孩一起下了山。 山里失联的游客全部找到了，孩子们也要回父母身边去了。 “你莫拉为什么不下山呢？” 下山时，连胜回头看山腰上的瓦屋。 “既然你父母就在下村住，应该是可以把她接下去住的吧？” 还没到冬天，山上已经冷到连胜牙齿都在打颤，这还是她穿着防寒服后的结果，她不知道厉泰升在这里住的那大半年是怎么过的。 “你看那边。” 少年一指瓦屋后莽莽雪山里的一座，“那是缅茨姆。” 连胜来之前已经简单看了一些介绍，知道缅茨姆的意思是“神女峰”，和旁边的“五冠峰”一样，属于神山的上峰之一。 “莫拉那个方向的屋子，可以直接看到缅茨姆。”少年的眼神多了些什么，那是连胜不能明白的深沉。 “我的波拉，灵魂在缅茨姆。” “什么？” 连胜是真没听懂。她只知道波拉是爷爷的意思。 少年脚步沉稳地领着连胜下山，不紧不慢地解释着这边的一些习俗。 因为宗教习俗的缘故，这边神山的几座山峰都不可攀登，无论是地质学家、植物学家还是气象学家的考察，往往都会被当地居民和喇嘛阻拦在山下，以免神山和神湖被玷污。 星落的徒步路线这么困难，有很一部分原因是当地人不准修路，特别是前往神湖、神瀑和神山的路，连修路都对这里的“神灵”是一种冒犯。 但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转山。 在当地传说里，星落是人死了以后来取天堂钥匙的地方。 星落村的神瀑、神湖、神山，徒步走完这三个圣地，完成一圈或多圈的旅途，就是一次完整的“转山”。 很多人在神湖就会失去了体力，等到达神山时，已经没有了下山的力气。 少年的爷爷在十年前得了绝症，他决定在死亡前完成这次朝圣。最终他得偿所愿，留了在缅茨姆（神女峰）上。 “我们这里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少年说起自己的“波拉”，表情像是看淡生死后的老叟，“反正是要死的，死在圣地，可以洗清一生罪孽，是他们的造化。” “莫拉说要陪着波拉。” 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她不会下山。” 连胜脚步一顿，蓦地回头。 远处的雪山像一位安详的智者，默默地仰望着星空，等待着一批又一批去瞻仰他的人。 《蛮战》的故事里，蛮战士的终极目标是获得“圣山祝福”。 成功的人，会成为最强大的战士，铸就不屈之魂，受到众人爱戴。 失败的人，会成为神山上的英灵，引领和庇护者自己的后人，帮助其中的勇者完成“祝福”的试炼。 《巅峰之上》的故事里，男主角一直在寻找着一座雪山，那座雪山可以帮他实现他的夙愿，找到消失的女朋友。 连胜很确定厉泰升没有任何宗教信仰，更不是一个会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传说”里的人。 厉泰升的“雪山情节”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为什么要这么写？ *** “我从上大学起，就喜欢徒步旅行。” 温暖的藏舍里，厉泰升和向导扎西顿珠说着自己与阿布的相识过程。 扎西顿珠的手里握着一串佛珠，他宽大的藏袍里别着连胜给她的录音笔。 “我第一次来星落时，错误的估计了自己的实力，在冰湖那边体力到了极限，差点出了事。是阿布帮了我，找到村里人把我抬了回去。” 厉泰升说起往事。 “是，湖那边的路很难，有一个1000多米的海拔落差，经常有人在那边突然出现了强烈的高原反应。” 作为向导，扎西顿珠很快就明白了厉泰升说的是哪一截路。 神湖的路，是对人体能和意志的考验。 在茂密的森林里面，只有一条忽隐忽现的爬坡小路，穿过森林便是一个草甸悬崖，再翻越一段石头堆，上升1400多米的海拔落差之后，才到达传说中的神湖，一路上甚至看不到一个同行者。 在如此环境之下，若没有坚定的意志，很容易迷失在丛林里，亦或坠落于悬崖下，第一次徒步就去那边，是太冒险了。 “那时候我并没和阿布怎么多接触，我已经晕了。临走前，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我托人给他留了一些钱和东西。” 厉泰升其实已经记不清当年的具体情况了，毕竟那时候无论是他还是他的朋友、导游都吓坏了。 “等第二次来的时候，我就有经验了。为了保存体力，也为了更快适应高原反应，进山时我请了人运送行李。也是那时候，我偶然发现帮我扛行李赶骡子的少年，就是在湖边喊人来救我的那个人。” “所有的缘分，都是佛祖的安排。” 扎西顿珠是佛教徒，肃然叹道。 “缘分吗？” 厉泰升惨笑了下，“如果你知道之后发生的事，也许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我给阿布留下的钱，让他有了出去读书的底气。”厉泰升每每想起这些，心头唯有怅然。 “第二次相遇，我因为第一次的缘分，请了他当了我的伴游，雇佣了他一个多星期。” “为了鼓励他走出大山继续读书，在那一个多星期里，我和他介绍了很多有关外面世界的事。我告诉他我来自魔都，那里是个很少有雪的城市，我给他看了东方明珠和外滩的照片，告诉他大城市灯红酒绿，有很多的机会。” 厉泰升苦笑，“第二次相遇，我除了给了他钱和东西，还给他留下了一些刻意美化过的奢念。” 他只告诉阿布一定要好好读书，读书才可以不靠出卖劳力赚钱，但却忘了这种偏远山区的师资力量，也许一整个高中都没有几个人能上大学。 他只告诉了阿布外面的大城市有很多机会，却忘了告诉他有很多人，努力了大半辈子，最后都没办法留下来。 他为了鼓励他而描绘的美丽世界，是“厉泰升”的起点，不是他的。 “等我第三次见到他时，是在派出所里。”厉泰升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其实我是先见到了他的人。但那时候我没认出来……” 曲比阿布是少数民族，他的全名很长，包括了父亲的姓氏和名字，还有母亲的姓氏，在星落村时，为了方便，他都是喊“阿布”的。 他并不知道身份证上的名字“曲比阿布”是这个少年，也不知道那个面目全非的年轻人就是那个阿布。 连胜直面回忆的惨烈，是因为她认出了“迷路的雪”。 厉泰升直面回忆的惨烈，却是因为他一开始根本没认出。 “那时候我去派出所做笔录，处理阿布的后事。” 厉泰升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依然能感受到自己看到那张身份证照片时的战栗和自责。 扎西顿珠听到“后事”时，“啊”了一声，手里转动的佛珠停了一瞬。 厉泰升的同情廉价而短暂，在自以为将一个山区少年“引上”正途后，就没有再关注这个少年的未来。 甚至在潜意识里，他都不太相信这个贫困而内向的少年可以走得这么远。 但那个少年真的走出来了。 没一会儿，扎西顿珠念起了经，重新转动佛珠。 “我是没认出他，却说我不认识他。” 厉泰升便在那低喃的颂佛声中缓缓开口。 “我撒了谎，所以遭到了报应。” 第105章 尘埃落定 坏人不痛苦，好人才痛苦…… 会帮连胜带路, 纯粹是见色起意，连胜的每一处都长在了厉泰升的审美上，他那时候又刚好没女朋友, 只是想借机认识个美女。 可当发现“迷路的雪”就是向导阿布后，厉泰升的心思就没再放在搭讪美女上, 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做点什么, 来宽慰自己的内疚。 结果这忙里忙外帮忙处理完后事后, 厉泰升的心理负担不但没有更轻, 反而更重了。 之前，他就知道阿布无父无母，所以他才给他留了钱，因为只有钱才是最能帮到他的东西。 他凭着自己浅薄的“见识”劝说别人离开家乡，觉得那片大山穷苦而闭塞, 只有离开那里才是唯一的出路。 可在给“阿布”料理后事的过程中, 厉泰升才发现“星落村”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 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连驴友都懒得去的穷地方。 路修好了以后, 当地的居民依靠着旅游经济都脱了贫，哪怕是上村那种破房子, 到了旺季一房难求的时候，也能租出上千一晚。 阿布在海鲜市场楼上租的阁楼，一个月也才四百块钱, 却成了这个大山里出来的年轻人最好的选择。 他越是尽心尽力的处理阿布的后事, 心里的不安和负罪感就越重。到最难熬的时候，他连做梦都是阿布逼问他为什么要“忽悠”自己出来的噩梦。 在那个时候，同样自责和痛苦的连胜，便成了他唯一的藉慰和支柱，也就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 多么可笑, 连胜一直觉得他是个“正直怜悯又可靠”的男人，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做到如此地步。 “我答应你，不是因为你帮了我，我很感激你。是因为我能感觉到，你是真的关心阿布，你在乎他的过去，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想要帮他，而不是帮助我。” 他告白那天，连胜同意了，她是这样说的。 连胜以为他当时满脸通红是激动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羞愧的。 真正萍水相逢却满身“侠情”的不是他厉泰升，而是连胜。他何德何能，“骗”到了这么一个善良又有责任心的女人？ “连胜不告而别的时候，告诉我她要回去继承家业，所以必须要和我分手，我是根本不信的。” 这么多年了，厉泰升终于有了个地方，可以将自己的挣扎和痛苦倾诉出来，“我怀疑她应该是从其他地方知道了我认识阿布的事，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和愚弄，所以给了彼此一个体面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能追求到连胜，靠的可能都不是什么个人魅力，而是他在连胜最无助茫然的时候趁虚而入了。 或许正因为这段感情的基础是“欺骗”，才会戛然而止的那么容易。 之后几年，厉泰升又从各种渠道的消息里，猜测出连胜可能因为阿布的事留下了心理阴影，甚至有可能患上了“PTSD”，他心中的愧疚和不安更是让他彻夜难眠。 最严重的时候，厉泰升甚至产生了寻死的念头。 “你也不必去打听曲比阿布了，他确实去世了。给连胜发这两张照片的人，还有更新《蛮战》这本书的人……” 厉泰升仰头轻叹。 “是我。” *** 送走扎西顿珠后，厉泰升已经有了最坏的心理预期，反倒不似之前那样沉郁和仓皇了。 他仿佛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又仿佛破罐子破摔。 最先发现厉泰升变化的是他的父母。 “当初，你因为失恋走不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很担心。” 厉母一想到儿子那几年的颓废至今还是心有余悸，“你后来跑去登山，我和你爸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就怕你出事。” “让你们操心了。” 厉泰升知道是自己那几年钻牛角尖让人担心了。 “后来，你跑到这里来住了大半年，回去后开始写书，出门也少了，我们才将心放了回去。” 厉母眼中有了湿意，“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这世上爱你的人很多，不但我们爱你，你也要爱你自己。” “你写书是为了挽回那位连小姐吧？既然你现在也得偿所愿了，就该好好对人家。”厉父拍了拍儿子的背，“早点把伤养好，赶紧下山，别让人家担心。” “知道了。” 厉泰升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露出一抹笑意来。 再三确定了厉泰升的手没有什么问题后，厉家父母开车和厉泰升被困在这里的朋友们一起下山，留下了他的堂妹照顾他。 父母走后，厉泰升闲时就坐在客栈的大厅里，和人吹牛聊天，聊聊这几年的见闻，说说雪崩路上的惊险。 这里大部分时候没网也没信号，晚上，他就看看书，码码字。 好在帮他更新《蛮战》的人很靠谱，非但保证了更新的字数，也保证了更新的质量。 更贴心的是，这个“代笔”一直没有继续写主线剧情，而是笔锋一转描绘起大战前各阵营绝望又紧张的气氛，既不影响他回来后接上主线剧情，又将《蛮战》的结尾润色的更加丰满。 能写到这个水平，厉泰升都有点怀疑这个“代笔”是个成名已久的老作者。 有时候，他会拿出手机，反复盯着“连胜”那边的信息栏发呆。 这么多天了，连胜一条信息也没过来，不知道是就没给他发，还是信号太差收不到。 大部分时候，他只是握着手机删删改改，也一条信息也没给连胜发出去。 就这样养了四五天伤，厉泰升的左肩终于不妨碍行动，也可以做一些小的动作了，他决定下山。 “这里信号太差了，我们下山去住。” 厉泰升想着自己的车都已经存了小半个月了，也得看看情况怎么样，做出了决定，“你收拾下东西，我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儿？” 厉媛媛吃了一惊，“你都这个样子了，不会还要去爬山吧？” “我以前在这里得到过不少人照顾，我买点东西去看看他们。” 要去拜访故人，厉泰升先是托客栈老板买了些新鲜的水果，又在村里小卖部买了几桶油、一箱牛奶和几斤面条。 东西买完后，他在村里找了个懂普通话的当地小伙子，给他买了几包烟，请他陪自己走一趟“上村”。 上村还是那么荒凉，厉泰升也不确定老太太还在不在，但每次离开星落村之前来拜访一下，已经成了他的固定习惯。 当初厉泰升生起了替阿布续写《蛮战》的念头，却对怎么写毫无头绪。 他看的书不少，但让他写小说，却毫无经验，水平比刚写书的“迷路”的雪还差，更别说续写《蛮战》这种能得到首页推荐的作品了。 厉泰升跑来星落村，是因为看到了《蛮战》里很多环境描写的原型是这边的雪山景区，所以他就想了个笨办法，干脆就住在了村里，走了阿布走过的每一条路，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再用相机留下影像，这样以后再写这些场景就不需要生造了。 也是住在山上的那近一年时间，让厉泰升更加理解了《蛮战》里蕴含的精神。 这边，厉泰升还没爬上山，光看到半山腰被风吹得歪到一边去的炊烟，脸上就扬起了一抹笑意。 老太太还住在山上。 等他们带着东西上了山，藏族阿妈果然很高兴，拉着他们进屋坐下，又忙里忙外地为他们准备待客的东西。 厉泰升听不懂老太太的语言，当年住在这里交流都是靠肢体语言猜，后来和老太太熟了，他就请山下的当地人帮忙翻译。 他对阿布的了解，很多都是从老太太这里知道的。 坐在火塘边，厉泰升啃着老太太给他的“牦牛干巴”，还没说上一句正经客套话，就被对当地小伙子的“翻译”惊得噎住了。 厉泰升被噎得直翻白眼，一阵人仰马翻后，全靠灌酥油茶才把牛干巴咽下去后的他惊骇地问：“什么叫我的朋友来过？名字知道吗？” 老太太说了几句。 “她说，六天前，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来找过她，打听过隔壁的事情，说是你的朋友。她还送了奶奶的孙子孙女一些吃的和一个毛绒玩具。” 那小伙子打量了下厉泰升，大概也是好奇“漂亮女人”有多漂亮，又叽里咕噜对老太太问了几句话。 等得到答案后，他复述：“穿着粉红色的羽绒服，大眼睛高鼻梁，棕色的卷发，皮肤非常白。” “她在哪儿？” 厉泰升从这个形象描述里听不出具体是谁，没有照片，山下符合这个描述的女人一抓一大把。 在长期受到高原紫外线侵袭的当地人眼里，连小麦色皮肤的他都是非常“白”的人，山下的化妆的女游客更是各个标致，他对猜到是谁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难道连胜除了委托扎西顿珠，还委托了其他人？ “她下山后就住在了奶奶儿子家开的客栈里，听说每天早上都会出发去天书神瀑附近，直到下午才回来。” 天书神瀑？ 厉泰升想到了扎西顿珠给他看的那张照片，心里一紧。 难道？ “奶奶，我有急事，先走了！” *** 从下村往下去天书神瀑，需要走五公里左右的路。 老太太儿子开的客栈离下村不远，是服务下村徒步路线的游客的，而厉泰升之前一直住的“徒步者之家”，是进村时最大的休息站。 虽然之前受了伤，但厉泰升的身体素质极好，对这里的路线也熟悉，没一会儿就顺利了穿过下村的原始森林，转过了山梁。 这里经历过数次大雪崩，却没有一次能影响到天书神瀑，这里是当地人心目中的“圣地”，也因为如此，他们之前遇到雪崩跑去了天书瀑布，这条路却没有什么人去搜寻。 现在雪崩的影响几乎已经没了，这条路线又出现了不少背包客的身影。 看到打着三角绷带却还在一路狂奔的厉泰升，不少人都大为震惊，甚至有个外向的游客跟在厉泰升身后喊。 “帅哥，你这么跑等下就没体力了！后面路不少呢！” 厉泰升对这一切充耳不闻，无论是河畔众多石子堆成的玛尼堆，还是路上著名的“五树同根”奇景，都没有半点让他驻足或是看几眼的吸引力。 没一会儿，随着海拔的降低，旁边的青灰色的山石逐渐披上了葱绿色的外衣，路也越来越好走，甚至有一些山羊在悠闲地踱着步，在稀疏的灌木林里吃着草。 路上还能看到几个之前来处理雪崩事故的工作人员，一边在勘探路线，一边在记录什么。 见到厉泰升在跑，有个工作人员认出了他是之前被困在天书神瀑的倒霉蛋，还对着他指指点点。 但这些厉泰升都完全不在意，他的脑子里就一个念头。 “难道是连胜来了这里？！” 他气喘吁吁地跑了五十分钟，一直跑到连肺都要爆炸了，才看到了那漫天的经幡…… 和经幡下的红衣女子。 “雪崩”是神怒的证明，在被困的人被救走后，当地的喇嘛们在神瀑每一处被雪崩覆盖过的地方都留下了经幡，想借此平息山神的震怒。 一身红衣的连胜，就这么头顶着猎猎的经幡，脚踩着青石绿草，在云雾缭绕的冰川映衬下，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厉泰升的面前。 在她的身后，神瀑溅沫飞扬，年轻的妇人高举着自己的孩子，任由那神瀑里倾泻而下的“圣水”，淋向他稚嫩的身体。 厉泰升已经呆了。 突然起风了。 幡动了，心也动了。 走到厉泰升面前的连胜，伸手摸了摸厉泰升的脸，它已经被寒风吹的冰冷僵硬，甚至挤不出一个笑来。 连胜看着厉泰升，目光却穿透了过去，像是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着别人。 “你写的很好，神瀑这里很美。” 第106章 . [最新] 破镜重圆 正文完结 扎西顿珠将录音笔还给连胜之前, 其实连胜已经靠自己找到了很多答案，只是有些事情还需要佐证。 听完录音后，很多连胜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 都已经明白了。 扎西顿珠作为一个局外人，当然不知道连胜和厉泰升之间有什么矛盾, 但他和两个年轻人都相处过, 很希望这对年轻人的感情不要出什么问题。 “那个年轻人一直很痛苦。” 这个汉子有着一副粗犷的长相, 心思却格外的细腻, “坏人的心是麻木的。坏人不会痛苦，好人才痛苦。” 没有人比连胜更了解这一点。 离别藏族阿妈后，连胜在下村口的客栈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连胜跟随《蛮战》里主角的脚步，一点点走遍了书里出现过的每一个场景。 在星落村徒步非常辛苦, 但对连胜来说, 更辛苦的却是忍不住去想厉泰升和阿布。 时时刻刻接触到有关“迷路”的事情, 连胜每一天都在和自身的精神做抗争。越是心疼阿布, 她的情绪就越发低落；而越是思念厉泰升，她就越头痛欲裂。 她明明那么想念他们, 可老天却像开玩笑一样，逼着她的身体对她的大脑说：“不，你不想。” 最痛苦的时候, 她学着当地人一样, 将自己的头伸到了天书神瀑下，任由冰冷刺骨的雪水冲刷她的脑袋。 只有那一次，她没有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吐出来。 之后，每当她逼着自己去正视这一切时，就会用神瀑的水刺激自己。 冰冷的水流压抑住了那些眩晕, 让她暂时能去回忆那些与厉泰升相识的细节，回忆他在热恋时的欲言又止，以及面对她时超越一般恋人的宠溺和爱护。 在一遍遍地“洗礼”中，在喇嘛们挂起经幡的梵音中，在连胜围绕着“阿布”的足迹一遍一遍地寻找着他的过去中…… 连胜想起厉泰升时，再也不会将他和阿布最恐怖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仿佛《蛮战》里写的那样，当一个人能正视自己内心的恐惧，接受它而不是害怕它时，心魔自然就会褪去。 *** 神瀑下。 再次见到连胜，厉泰升像是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看着连胜说不出话，仿佛他看到的不是真人，而是一道幻影。 他和木头一样杵在路边，挡住了不少“朝圣者”的路，最后还是被连胜像牵牛一样牵到了瀑布旁的巨石下。 “只有尊重自然，爱护自然者，方能和自然和谐相处；人若一心与自然为敌，只欲征服自然，则必将以灭亡告终。” 石头上的字迹还和厉泰升上次被困在这里一般，鲜红而深刻。 “对不起。” 厉泰升的手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连胜的，只能嗫喏着吐出一句道歉。 “你为什么要道歉？” 连胜拉着厉泰升，在大石头下席地而坐，随手把玩着厉泰升的右手。 和几年前相比，厉泰升的手变得粗糙而厚实，指甲因为这段时间的折腾略有些长，指甲周围还有很多倒刺，就和很多当地人一样。 “因为我，才让你的生活变得一团糟。”厉泰升一直没敢看连胜的脸，他低着头，看着连胜把玩着他的手，“如果没有我怂恿阿布走出大山……” “那阿布就永远看不到大山外的世界，也写不出《蛮战》。” 连胜重重捏了下厉泰升的指腹，打断了他的自责，“在任何时候，劝别人去寻找更好的生活都不是错误。” “可要是没有我，也许阿布还活着。或许去不了魔都，或许会辍学，但也能像山里这么多小孩一样，按照祖辈的习惯生活下去。” 厉泰升每每看到“缘分”这个词时，首先想到的不再是美好的宿命，而是纠缠不清的因果，“我们认为的好，就真的是好吗？” “你在续写《蛮战》的时候，没有从迷路的文字里找到答案吗？” 连胜诧异了下，“你写的剧情那么通透，我以为你会懂。” 男主角走出大山时的震撼，接受“贤者”教导时的感恩，面对自己人生时有选择而不是只能盲从的激动，以及希望可以引领更多的族人离开大山时的任重道远…… 这些，难道那些不是曲比阿布自己的人生写照吗？ 语言会造假，文字会修饰，唯有那深刻在文字里的感情不会作伪。 “如果那只是美化后的自我满足呢？如果那只是掩盖悔恨的自我安慰呢？如果他回头看看，还有更好的选择呢？” 五年时间，被困住的又何止是连胜。 “写作的人实在太孤独了，太孤独了……” 厉泰升哽咽着。 他向连胜描述自己“模仿”阿布生活后的痛苦。 在构思《蛮战》之后情节的那段时间里，厉泰升曾摒弃了“自己”的身份，将自己想象成活着的阿布那样去生活，试图了解他的创作心态。 他用了最笨的办法，却是最有效的法子。 和从偏远地区进入“外面世界”的阿布不同，厉泰升选择的是一条和阿布相反的道路。 作为从“大城市”来“上村”的外来者，哪怕厉泰升已经拥有了比阿布更优越的经济条件，却依然感受到了痛苦。 语言不通，虽然会说话，却大部分时候不得不当哑巴。 被村子里人当“吉祥物”一样的猎奇眼神； 想要和山里人一样工作，却发现自己背得没有他们多，走得也没他们快，根本没办法公平竞争的“窘迫”。 更多的，还是找不到“同类”的孤独。 有嘴，却不能说话； 有脚，却钉在原地不能行走； 有思想，却没有平等交流思想的对象…… 那些枯坐在屋子里写作的人，是最不像人的人。 他们手里的笔或键盘，已经不是他们的工具，而成了他们的器官。 唯一能发声和输出的器官。 “我只熬了十个月，我就忍受不住，逃离了这里……” 他出身富裕，这十个月只能算是“角色扮演”，他并没有生存的压力。 可作为自己人生的“主角”，枯坐在阁楼里写作的阿布，除了要经历这些，还要背负着生存的压力。 厉泰升只是想象，都会被一股巨大的悲拗和绝望包围。 “我写《蛮战》，不是为了任何人，我是为了赎罪……” 厉泰升哑声道。 写作是重复着漫长的孤独和漫长的自由的过程，每个写作者忍受写作时的孤寂和枯燥，为的是能得到人生“不孤寂和不枯燥”的自由。 正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很难找到这样的认同和喜爱，所以才在虚无缥缈的文字里，寻找能真正理解自己，能志同道合的对象。 在黑暗里，阿布或许也曾如饥似渴的关注着每一条文下的评论，从其中寻找着真正喜爱自己的人。 厉泰升找不到能够缓解内心愧疚的办法，所以，他决定代替“迷路的雪”继续留在黑暗里，直到替“他”找回应有的被人喜爱。 静默了片刻后，连胜不再把玩厉泰升的手，而是紧紧握着。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连胜低声问，“如果想让‘迷路的雪’得到承认，找我才是最快的办法。” 她已经登上了足够高的位置，得到了让更多的“迷路的雪”不至于迷路的力量，厉泰升能看见她，为什么不来找她？ “我如果让你发现我就是续写《蛮战》的人，你会怎么想呢？” 厉泰升苦笑着，“你会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你，我想借由写完《蛮战》解开你的心结，重新挽回你的感情。” 连胜抿了抿唇，没有辩驳。 在知道《蛮战》的续写者就是厉泰升时，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非但是她，就连推测出厉泰升就是更新者的李小白，也是这么想的。 谁会无缘无故去续写一个不知名作者的不知名作品呢？在没有任何收益和名气的情况下？ 他们都是俗人，除了为了爱情，再也想不到什么原因了。 “其实我知道，如果《蛮战》写的足够打动人，我确实能借由这个重新挽回你的感情，因为你就是这么容易被感动的人。” 厉泰升的手指微动，划过连胜的掌心，“但我不配。” 他曾经这样得到过连胜的爱意，那曾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但假的就是假的，一直在内心里回避着“阿布”的他们，最终还要面对虚假过后的真实。 “厉泰升”不配再借着“迷路的雪”获得任何东西，包括爱情。 “我写《蛮战》时，我就是阿布，我没想过你。” 厉泰升抽回了自己手，逼着自己说出这样无情的话，“阿布想把它写完，阿布想把自己的人生写进一本书里，所以我就这样做了。我希望你不要多想，把我和《蛮战》的作者分开，就像之前那样。” 连胜的心很乱。 手心突然一空，厉泰升抽走了自己的手，也抽走了她的思绪。 他说让她不要多想。 她怎么可能不要多想？ 在知道这一切过后。 “那《巅峰之上》呢？你为什么写这个？” 连胜想起那本“找女友”的书，心头一紧，抓住了厉泰升的胳膊。 厉泰升表情狼狈地避开了连胜的目光，神色赧然。 他不是个善于剖析自己内心的人。 “一开始，是因为我老是往西南山里跑，要给家里人一个理由。”厉泰升用行动完好的那只手摸了摸鼻子，“我说我在写一本登山题材的书，需要素材，其实是在拿这本书练笔。” 再后来，他发现这个题材没什么人写，再加上写着写着找到了窍门，就痴心妄想着，万一他也能开创一个流派，也许能那啥…… 不是说连胜喜欢签那种“不拘一格”的作家嘛。 “只是不想靠《蛮战》挽回你，万一能靠其他书挽回呢？” 说开了，厉泰升也就破罐子破摔了，面子也不要了，“不过事实证明，你的标准还是挺高的，哈哈。” 在创梦那边连签约都签不上，妈的！ 厉泰升尴尬地笑着，在地上抠着的手指抓了几根长长的草茎，将它们拔了下来。 “其实《巅峰之上》也写得挺好，没看上，是因为我觉得这书格局小了。” 连胜用手指捻走了厉泰升手中的草茎。 “啊？” 厉泰升愣了下。 “写出那么多九死一生，就是为了找对象的作者……”连胜斜觑了他一眼，想想也觉得好笑，“格局太小了。” “是，是吗？” 厉泰升眨了眨眼。 不是说女人看到这个套路就会很感动吗？ 他可是看了几十本连胜平时喜欢看的言情小说后才写的《巅峰》大纲！ “现在要轮到我道歉，你的格局一点也不小，是我的格局小了。” 连胜抓过厉泰升的手，将草茎缓缓缠绕在厉泰升的无名指上。 看到连胜的动作，厉泰升先是一懵，而后眼中升起不敢置信的神采。 “虽然已经决定了要当‘迷路’的替身，其实你也想给这世界留下点什么吧？”连胜握着厉泰升的右手，在心中轻叹。 “留下自己来过这世界的证明。” 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文字却可以叙述。 好的文字不会骗人。 厉泰升已经处在半梦半醒之间了，看了看手指上的草指环，又看了看面前的连胜，严重怀疑自己因为缺氧和高原反应产生了反应。 偏偏连胜还像嫌他梦做得不够深似的，又来了一句。 “五年前你问我的话，你要不要再问一遍？” 五年前？ 五年前那句话？ 大脑已经变成一片浆糊的厉泰升，想了大概十秒，才和当年一样，磕磕巴巴地开口。 “喜欢你的人应该很多，不缺我一个。但是我，我喜欢的人很少，除你就没了……你，你要不要考虑下我？” 连胜手里的草茎已经成了型，那是另一个小号的草指环。 “我答应。” 她拉过厉泰升的手，把它放在了厉泰升的掌心。 那手掌宽大，粗糙，却不再冰冷。 此时，它炽热的温度仿佛能把手上的草指环点燃。 厉泰升用脱臼的胳膊笨拙的托着连胜的手，颤抖着右手将指环往她的无名指上套，一边套还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连胜的表情，生怕是自己意会错了。 连胜全程微笑着，眼神中还带着鼓励的赞许。 指环完全戴上的那一刻，连胜说出了和五年前一模一样的回应。 “我答应你，不是因为你帮了我，我很感激你。是因为我能感觉到，你是真的关心阿布。你在乎他的过去，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想要帮他，而不是帮助我。” *** “破镜重圆”后，厉泰升牵着连胜甜甜蜜蜜的回星落村。 走着走着，连胜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的终极目标为什么老是去找‘神山’？”之前她就一直纳闷，“《巅峰之上》里是这样，《蛮战》也是这样。” 李小白现在还在为“终极一战”头疼，更新几天后他新鲜感也没了，开始向她抱怨，说如果厉泰升再回不来写去圣山的经历，他就要写大战前所有人都疯了要一起“翻云覆雨”了。 厉泰升停住了脚步，看了眼远处巍峨的雪山。 连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雪山下的羊肠小径上，虔诚的转山者诵着呢喃的经文，磕着等身的长头，一路向着雪山而去。 星落村里，除了从大山外来的游客，最多的人便是这些“转山人”。 卡瓦格博是“神山”的主峰，神女峰等山峰只是卡瓦格博的“护法”。 “因为宗教原因，攀登卡瓦格博是不被官方认可的，只有转山人可以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卡瓦格博走。”厉泰升说着自己的目标，“所以，等我写完《蛮战》后，我想从星落村出发，转山到卡瓦格博那边去。” “你要和他们一样，一路……” 连胜指着那些一步一叩首的虔诚教徒们，倒吸一口气。 “不，我只是想走一遍。不过即使只是走一遍，也很困难，我不是适应高原气候的本地人，哪怕只是走一圈，对体能和适应力的要求都很高。” 厉泰升赶紧解释，“所以这几年，我一直在不停的积累着这方面的经验，想要适应这边的气候和环境，为转山做准备。” “阿布以前对我说过。如果将来他死了，他的灵魂一定会回到卡瓦格博，和他的祖先们一样。”厉泰升揉了揉连胜的脑袋，温柔却坚定地说：“我要去离卡瓦格博最近的地方，告诉阿布，他的书完结了，大家都很喜欢。” 得到了答案的那一刻，连胜停住了脚步，狠狠地抱住了厉泰升。 “妈啊！” 不远处，在村子里乱逛的厉媛媛看到这一幕，震惊到睁大了眼睛。 手却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对着不远处和女人紧紧抱在一起的堂哥连续拍摄了起来。 看这个姿势！ 看这个热情！ 看他们……啊亲嘴了！ 厉媛媛的内心在土拨鼠尖叫。 等一有信号了，她就立刻发到家族群里去。 标题她都想好了。 “震惊！大哥上山探望老太太，下山时带回了一个嫂子！在线问怎么办，急急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