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创业指南》作者:甯灯 文案 少年方齐砚救了个酒鬼,却阴差阳错去了地府。 还魂在平行世界的另一自己身上,却没想到意外得到了一双能看见鬼魂的阴阳眼。 左看看,右看看,家徒四壁,无米下锅,还有一棵嗷嗷待哺的“树”,没办法,他只能扛起捉鬼大旗,在村里坑蒙拐骗,呸,为民除害,以解决灵异事件为生,顺便为小苗苗换取肥料。 方齐砚(握拳):……养家糊口,任重道远。 感谢●滴●大大帮忙改的文案~ 同理心极高的正直受 X 年下养成内敛植物攻 1V1,HE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齐砚 ┃ 配角:段息渊 ┃ 其它: 第1章 起因(修) 夜深人静之际,一位十七岁的少年正百无聊赖地独步于大马路上,球鞋底敲击冰凉地面发出的无序哒哒声,及他面上不快的表情,都可彰显出这位少年此刻心情不佳。 抬头望天,已是圆月当空。而满月时节不在家与父母团聚,却在外闲逛,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 可若刚才不离开家,不免又会发生一番新的争吵。 凉寒的夜风于街面周旋,吹拂过路边发着簌簌声的行道树,也将他裸露在白色短袖外的臂膊激起一阵颤栗。 现下时值五月,早晚温差极大。 少年懊恼地缩了缩脖子,将双手叉进深色裤兜,打算再绕一圈就回去。 他的名字叫方齐砚,是名高三学生。与大多数的同龄人一样,正在为成绩而烦恼。而出门起因便是父亲无端的指责。 从小到大,总是这样。一旦一门考试分数没有到达家长——尤其是父亲的期望值,即便并不算低,也会被翻来覆去念叨: 齐砚哪,爸为什么要给你取名为砚?就是希望你好好读书,将来才能出人头地!读书不好,以后就只有去种田当农民了! …… 老生常谈数十载,每次都是这副陈词滥调的威胁,方齐砚早已听腻,并不以为然。 要真是这样,社会上还哪来那么多渣滓?早把农田都塞爆了才对。 而且,可能是因此而产生了叛逆——他并不排斥种田,也不歧视农民,甚至觉得他们都是伟大的人。这种感觉就和教科书上的有名人物一样,因为离得太遥远,反而失去了现实感。 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反驳父亲:种田有什么不好,你喜欢的西瓜不是别人种出来的,平时煮的白米不是农户收割的? 吃着他人的劳动果实,还要贬低农民,这样也好意思学人做教育~! 果不其然对面飞来一只拖鞋。方齐砚耸耸肩,溜出门,避难去也。 大人就是这样,没了道理就只会用武力来镇压。 从那以后,他就养成了争执便出门溜达的习惯。与其和三观不合的家人持续争吵,谁也说服不了谁,导致双方心情值都下降,不如退而出门躲避,大家都清净。 …… 正在路上行进着,前方清幽寂静之处,忽然响起了一声脆响: 砰—— 是玻璃瓶倒地的声音。 循着前方几米开外的马路望去,那里趴着一个浑然不动的黑影,周围散落着一些像是酒瓶的东西。 似乎是个醉鬼? 方齐砚定睛看了看,又轻轻叹息。果然是个醉鬼大叔,年龄还和他爸差不多! 只是半夜三更以酒浇愁,醉倒在外…… 这人一定也有许多烦恼。 他从醉鬼边上走过,顺脚踢走一个空酒瓶。柏油路上发出了骨碌骨碌的滚动声,下一秒,便突兀消失了。他有些疑惑,低头查找那个酒瓶,背后却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离这醉鬼不到五米的地方,横卧着一块倒地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指示牌。而牌子的右侧,赫然是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 方齐砚回头看了醉鬼一眼,感叹他的好运时,又生出几分顾虑。 要不要叫醒他? 虽说这块指示牌是醉鬼大叔本人弄倒的可能性很大,但他毕竟躺得太近,也许一个翻滚……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想到醉鬼大叔家里可能也有一个类似自己年纪的可怜少年或少女在等待家人回归,方齐砚终究还是不忍心,俯身拍了拍那醉鬼的背部,正色道:“喂……醒一醒。” 那醉鬼闻声半睁开迷离的眼,又速速耷上了。他将腰前倾弯得更低,几乎都快贴上自己的膝盖了,并用手扩在嘴边,一字一顿提醒道:“赶——紧——起——来——有——危——险!” 这回醉鬼倒是有了新的反应——置人于死地的反应! 都没看清他在何时出的手,方齐砚就感到膝盖上袭来一股巨大推力,令他不得不朝后趔趄。还没站稳,一个该死的空酒瓶又恰巧窜到他的鞋底,如同溜冰鞋的轮子般,带他朝后不停滑动,直到……跌进那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 一瞬间,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到了极限。他看见水面映照出半轮清月,而后无止尽的流湍水声于耳边嘈杂响起。哗啦哗啦……无情地压迫冲刷着少年的鼓膜,还间或夹杂了些许醉鬼忽大忽小的骂咧声。 你骂什么……我才想骂人呢!咳咳—— 他吐出几口水。又吸进了更多的水。随后记忆便被定格在了这一刻,戛然而止。 …… …… 不知过了多久,停止的感官终于再度开始运作,少年挣扎着醒来,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还记得落水那一刻。但神奇的是脑中又多出一段别的印象——仿佛在醒来之前,还做了一场绵长而隽久的梦。 只是目前头疼欲裂,双目发黑,什么也看不见。在视野未恢复前,他索性将这清晰若真得彷如真实发生过的梦境又再回味一次。 最初见到的是一位头戴只有在庙里才能见到的白色兔神面具的神秘人士,开口便是惊人之语: “你已经死了。” 听闻这般不切实际的话,方齐砚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在做梦?捏了捏脸,不痛。又四处张望。 只见天地间混沌一片,入眼皆是虚妄。像被利爪拉扯过的白色薄雾在周围缥缥渺渺,虚虚晃晃,除了他俩,再无别的人影……怎么看都像是虚幻之地。 这肯定是梦境。 而他想起之前的事,坏心情便也延续而至,只想要赶紧醒来,回去找那醉鬼算账。只是面前的兔面具却告诉他说:“回不去了,你现在已身处地府。” 方齐砚不置可否,只在周围走动,试图找出醒来的方法。但却毫无线索。 兔面具见他对自己视若无睹,有些为难。他本是给亡灵带路的引路人,耽搁太久可不好,便催促道:“不管你有什么疑问,去到鬼判殿后就能清楚。还是跟我来吧!”说罢,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既然无法醒来,不如顺势看看梦的走向会如何,再根据情势尽量做出让梦境缩短的选择……这样想着,方齐砚便点点头,跟随兔面具上路。 二人穿过层层雾气,来到一条约莫排了七八十个灵魂的队伍末端。兔面具掏出一个本子准备打勾。方齐砚有些好奇,探头去看,所见之物却令他惊诧不已,不禁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名字旁边……为何有个‘替’字?”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做人就该揣着明白当糊涂。”兔面具偷偷使力,试图把勾魂簿抢回来,无奈越使劲,对方也越来劲。眼看勾魂簿要一分为二,兔面具急了,喊道:“撒手!撒手!我告诉你还不成吗?” 方齐砚松开手。心中已大致有了个底。只是还不敢相信自己可怕的猜测。 替。 替换。 替代。 能想到的都是这样的词语。 “老实说,寿命真正到了的是这人,”兔面具用手指指着另一个被划掉的名字——也就是醉鬼的本名,静静宣告道:“你是替他死的——” 未曾想这个梦竟会与现实相连……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管如何,听闻此解释后,方齐砚心中恼怒之情更甚,只觉该梦令人烦闷无比,想着要快快结束。便换了种方法,用力拍打起自己的脑袋,期翼此举见效。 可惜还是没能如愿以偿…… 兔面具以为他是受了刺激,小心收起勾魂簿后,好意拍拍他的肩膀,提醒道,“以命换命的福报很高。你就不要难过了,我保证你的下一世,一定比现在更好!” 方齐砚停止拍打动作。敲了那么多下,一点疼痛感都没有,连晕眩都无,不愧是梦……只是,现在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在梦里再过一世? 为了加快梦的流程,他蓦然扯住兔面具的衣袖,商议道:“请现在就带我去鬼判殿,这样的死,我才不接受——”顿了顿,又将本心想法脱出,“……能不能回魂?” 这样应该就能醒来了吧? 兔面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良久,点点头道:“好吧,带你去就是。” 福报厚泽的灵魂的确拥有优先审判权。看他如此想回现世,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直接带他去魂迹稀少的转轮王的十殿听殿下的判断罢。 一转眼,画面便切换到了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甬道前。兔面具指向前方,与他告别道:“这便是十殿的审判之道。从这里开始,得由你自己前进去找转轮王。而到达十殿所需花费的时间,取决你之前的人生轨迹。倘若一生中光明磊落的占比较大,中途就会出现心灯给你指路。反之则只能在黑暗中独自摸索,也许会徘徊多时。” 方齐砚有些不明就里,但明白穿过这里后,便能继续梦的进程。他向兔面具道谢后,孤身进入甬道,于黑暗中摸索着前行。 两侧墙壁手感平滑而又坚硬,虽是在梦里,仍有股透彻心扉的凉意从掌中袭来。大约行进了十多分钟,前方悄然出现一条岔路——而他却不知晓。 就在这时,视野中却忽闪着亮起了一盏银箔色的灯,安静矗立于其中一个岔口里,如同清和的月光,浅浅给他指示。 方齐砚凝神看向另一个黑洞洞的岔口,好像一张怪物的大嘴,要将人吞噬……他直接朝有灯光的那条路走去。 这或许,就是兔面具所说的心灯吧? 之后每走到一段视野消失的交界之处,都会适值出现一盏新的明灯,替他指引方向。感受着这份不同寻常的温暖,方齐砚很快便顺利走到了甬道尽头。那里等待他的,是一扇看似厚重的黑色之门。 轻轻敲门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隙。他推门而入,印入眼帘的也是一盏灯。只是与银色心灯不同,光线更为陆离。虽将室内一隅照得亮堂,奇特的是,灯旁却存有一团无论如何都透不过光线的庞大黑雾。 未及方齐砚观测那是什么,黑雾中就倏然传出了声响。 “欢迎通过审判之道来到第十殿,孤乃此殿殿主,”声如洪钟又字正腔圆的一道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份空间原有的静谧,转而变得有些肃穆,“你,有何诉求?”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每次召唤都是同一只灵兽(快穿)》预收已开,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收一下>_< 出车祸陷入昏迷的楚攸,意识意外绑定了一个“灵兽系统”,每次都可抽取一只随机灵兽,陪同前往各个即将BE的世界做任务。只有转化为HE后,才能累计奖励,重返人间。 第一个世界,他就抽到一只睚眦——龙九子中最具战斗力的次子。 不过…… 楚攸:这么凶的神兽,会听我的话么? 系统:不凶不凶,还有上古四凶呢!这个只是爱记仇~ 楚攸:……这么说,我还算欧的咯? 顺利完成任务后,他也因与睚眦出现小小分歧,而被对方牢牢记住。 抱着下次抽取未必再见的想法,楚攸完全没有负担,开启了下一轮的抽取。 系统:【恭喜你,获得了龙子“睚眦”的帮助!】 楚攸:…… 第三个世界—— 系统:【恭喜你,获得了龙子“睚眦”的帮助!】 第四个世界—— 系统:【恭喜你,获得了龙子“睚眦”的帮助!】 楚攸:……说好的随机呢?? 起先怕被记仇而狂说违心话,又把睚眦当大型毛茸茸宠的受 X 把每一句违心话都当真心话,明明是想追随,却装成记仇样子的傲娇灵兽攻 双穿,都只穿配角,帮助值得帮的主角改变原本会BE的命运。 也有部分穿书世界。 第2章 第十殿(修) 随着声音的扩散,阵阵鎏金色的雾气从黑雾中不断飞旋而出。焜昱错眩,照亮了整片黑暗空间。 想来那里站的,便是转轮王了。 等到黑雾悉数变幻成薄暮般的金雾后,室内充斥满浓重的幻想色彩。只是方齐砚仍无法看清被持续转动的气旋包裹住的具体身形。虽然好奇,还是保持了一段距离,沉声回应道:“我想现在就回人世。” 既能来到第十殿内,便是已通过了审判。转轮王原本应当于此地决定这位少年下一世投为何胎。根据他的过往,再差也会投入富贵人家……却没想听闻的意见是现在就要回人间? 而用富贵之胎换取平凡之命,也不是不可。只是—— 雾中传来一道遗憾之声:“很可惜,已经不可能了。” “为什么?”对突如其来的拒绝,方齐砚颇感意外。 转轮王语调小了些,开口的内容却十分残酷:“你所在的世界里,你的肉身,已经不复存在了。” “……不会我的身体已经【哔】了吧?” 这不是他的梦吗,怎么会变成这种大相径庭的走向? “便是如此。”转轮王并无障碍地理解了他的话,解释道,“阴阳两界时间概念不同,你可能感觉没过多久。从生物的灵魂完全脱离肉胎,到魂归冥界,其实已有不小一段时间了。如用人世时间计算,差不多在2-3天。” 言下之意,便是方齐砚的身体已被水泡至损毁,无法回归。 这也行……?方齐砚满脸不可置信:“那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可回人世?” 这个梦境越来越无法控制,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尽快完结此梦才是上策。 “我冥界再发达,也造不出一具实体,”转轮王在雾中思量,给出另一个建议,“不过,倒是可以让你还阳至别人的身体里去。” 方齐砚点点头。听着虽像借尸还魂,毕竟梦境一场,再离奇也能接受。 见他答应得十分畅快,转轮王便缓缓抬起一只手,用金色雾气在半空中抹了几下——那里便瞬时出现了一面光屏,漫溢着幽蓝的光。随后示意他将手按在上面。 方齐砚乖乖把手放在了屏幕上,只觉这梦荒诞无比。倘若醒来,必定要将之记录下来。用以谈资也好,写作也罢,都是有趣的题材。 而那看似虚拟的屏幕,却在他碰触后有了实感。接着整个屏幕的蓝光飞速褪去,取而代之出现的,是无数闪动着人影的小窗口,整齐列满了整面屏幕。 于此,他惊奇发现,在每一个窗口里,都有一个与自己长相相似的人在活动?!须臾间有种置身于游乐场里镜屋的感觉。但很快又发现有三个窗口尤为特别—— 与其它动态人影相比,只有这三个……一直静止不动。 转轮王也发现了异常,将这三个窗口并排放大。当看见具体画面后,方齐砚错愕道:“这三个人,难道也死了?” “这些都是平行世界的你,”转轮王点头,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核实数据。复又开口道:“他们和你拥有相同的灵魂,你可选一个回去,这些身体契合度是非常高的。” 不会发生还阳后又立即死亡的意外事故。 方齐砚望着屏幕上只有外貌相似,身材衣着却全然不同的三具身体,微微发怔。 他已经预测不到这梦的走向了,实在太过诡异……不知结局会如何?可惜没给他太多思考时间,转轮王就在身侧催促道:时间不多了。他只好仔细观察起屏幕上的死亡人选。 第一具——分明是个老妪。纵然这梦再怎么不可思议,方齐砚还是忍不住吐槽:“为何女性也是候选人?” “灵魂没有性别,受限的只有肉身罢了。你现在的样子,也只是继承了上世的外貌。再者,这位老妪声誉很高,过去必会备受尊重。”听转轮王的语气,似对这具身体颇有赞赏之意。 方齐砚虽能理解,但还是摆手拒绝了。这分明就是过去享受晚年生活。声誉高又如何,他也不想反串。 视线继而转往第二具身体——那是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静静仰面躺在地上,面容安详而清秀。若不是知道他已死亡,看上去更像是在沉睡一般。 只是身上的粗布衣裳,加上屋内简陋落后的陈设,也让方齐砚暂做退却打算。 这具身体所处的时代,似乎在很久远以前……不如先看看第三具身体。 屏幕右侧的画面内,是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倒在一处纷繁锦簇的花园中,身下流着一大摊血。虽然有些惊悚,看着倒是个大户人家。方齐砚指着屏幕问道:“这人是——?” “财主。”转轮王将此身体的具体信息告诉给他,“上有高堂,下有儿女,家有良田,屋有美妻。死于妻妾谋杀。” 方齐砚来回比较第二和第三个窗口。虽然同是久远年代,这位的身份则更为优渥。 既然已经无法控制梦境走向,还是选个比较有钱的吧。这样后续的梦应该也能轻松一些? 他将手指向右侧窗口。 转轮王却是另有打算,建议道:“还是第二个吧!我看最符合你身份年纪的就是这位小村民了。” 方齐砚再次凝视第二具身体。转轮王说得也没错,他的确是与自己最为接近的一个。 就是看着比较穷。 “如果你想很快又回到这里,倒是可以选择第三个。但下一次,便只能乖乖等候投胎了。” 老谋深算的财主本人都算不过那两位夫人,何况他这十七岁的,还没出社会的单纯小鬼。 即使是阎王,也不喜欢看着悲剧一再发生。 方齐砚也就认同了转轮王替他做的选择。但在离去前,看着屏幕上仿佛陷入沉睡的安静少年,他突然起了一丝好奇之心。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个怎样性格的人? 这般想着,他便问出口:“我能见见他吗?” 转轮王以为他想搜集新信息,应允道:“无妨。只是还阳所剩时间稀少,即使你们两人见面,也别叙说太多。”他给其中一个部下发出了指令,让对方来接方齐砚去还阳之世。又给另一个部下也发了指令:速速将这村民的灵魂带至六桥前。 没多久,充满金色光芒的空间一隅,又出现了一道全新的白色之门。一位头戴红色鸟嘴面具的工作灵员站在那里,等待着方齐砚过去。 他便与转轮王道别,向门口走去。 离去的道路短且明亮,完全不似来时。 方齐砚紧紧跟随这位新的工作灵员来到另一片开阔的地方。途中,他们互相自我介绍,方齐砚得知他名为江尧,并意外地从他嘴里听到还魂所要去的世界的一切见闻。 从年代到货币的折算,从降落地点的村名到各地居民的风俗习惯……江尧语调温柔,用词简练,事无巨细,信手拈来。使方齐砚不怎么费神就能记住这许多新奇内容。并由衷对他的工作素养感到钦佩。 只是这般活生生的人物出现在他的梦里…… 这个梦境,真实得也未免有些可怕。 …… …… 回忆至此,方齐砚黯淡的视野已逐渐恢复清明。他揉揉眼睛,坐起身来,竟发现自己之前一直躺在地上!难怪浑身发僵。 这是一间陌生又有些眼熟的屋子。他活动了下关节,腹中却传来阵阵饥饿感。未及细看周围,注意力已下意识集中到了中间的木桌上—— 那里摆放着一碗已经冷却,但又散发着扑鼻香味的金黄色鸡汤。 根据现下场景,他猜测自己应该是被人救起了。身上所穿衣物也并非原来那套短袖,而是一身干净朴素的白色长衫与长裤。 只是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救他一命。方齐砚环顾四周,疑惑为何不见其他人影。 但异常的饥肠辘辘感容不得他做多想。只是站立一会,眼前便又重影叠叠。他只好摸索着先坐到桌旁的木椅上,将这碗应该是给他准备的汤款款喝完。 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恢复一些力气后,他便步出门去,欲寻找旁人询问。入眼所见是一个不大的院子,灰墙两侧各有一块泥地,上面整齐种了些绿色叶菜。而院落中间,矗着一个棕色大水缸。 方齐砚走到水缸旁,想掬水洗把脸,醒个神。却在低头看到水中倒影的一瞬间,止住了动作,渐渐凝目蹙眉。 水面上的人影不是他…… 而是之前梦里见过,那具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的脸——! 第3章 段云箫(修) 难道……之前本以为是梦的记忆,全部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方齐砚凝重地盯着水面上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再次回想起梦的后半段。 …… 他与江尧一同来到六座色彩各异,造型互不相同的桥前。 其中五座十分空旷,从材质来看,像是金、银、玉、石、木板造的。只有寥寥数魂在上面行走。剩下那座则相反,密密麻麻地排满了许多魂,以至将桥的本体都遮住了。好在虽然拥挤,但也有序,魂魄们正依照桥边一位漂亮姑娘的指示,接过她给的饮料,纷纷饮尽并上路。 倘若这是阴间,那她一定就是孟婆……方齐砚在心中揣测,跟随江尧走到右方的木桥,发现那里已经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像在等人。 其中一位脸上戴着浣熊面具,应该也是工作灵员的小个子在他们靠近后跳起来打招呼道:“江尧,我把他带来了,之后就交给你啦!”说完便匆匆离去,一蹦一跳地非常可爱。 江尧朝另一人点点头,往旁侧移了几步,给方齐砚和他留出一段距离,并对方齐砚道:“你有什么要和他说的,就快去说吧,时间到时,我会提醒你的。” 方齐砚感激地看他一眼,将视线落往面前,刚才在十殿屏幕上所见到的那个人—— 转轮王说他们灵魂本是一体。方齐砚与他虽不相识,却的确没有任何生疏之感。全身上下只一个劲地朝外咕嘟咕嘟溢出亲近。 之前未曾想象出这是何种感觉。现在却明白了……就像两滴水相遇,不需借助任何外力即可自然相融。 而他们的相貌,也是惊人的神似。只除了对方穿着一身类似古代服饰的白衣布袍,且梳理了长发。 方齐砚先友好地伸出手,打招呼道:“你好,我叫方齐砚……你是段云箫吗?”刚才他也从江尧口中得知了眼前人的名字。 和方齐砚的自来熟不同,段云箫显得十分腼腆。他伸出手回握,轻声道:“你好,听说你要用我的身体复活?” 想来刚才的小个子工作灵员也提前和他说明了这件事。 方齐砚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都如实告诉给他。虽一直想着要快点结束梦境,不知怎的,却不想隐瞒对方任何细节。随后他看到段云箫垂下眼眸,露出了悲伤神情。 方齐砚忽然心中生出一些不安,其实他已经控制不了这个梦了,万一对方一会说出拒绝的话语……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那他要何时才能醒…… 而段云箫却没有说出会令他梦境继续延伸的话语来,只是淡淡道:“我接受你的请求。可惜家道中落,物质上帮不了你太多。往后的生活,只能靠你自己了。” 方齐砚长出一口气。对此,他并不是太在意。毕竟醒来以后,他不可能真的在使用对方的身体……但对段云箫的好意,还是十分感动,就问:“那你有没有还没实现的愿望?还魂后,我可以帮你完成。” 倘若梦境没那么顺利结束,仍在延续,他不介意替段云箫去做些任务。 段云箫低下了头,似乎是在沉思。他的白色的身影流露出一种清冷的气息,高雅却又孤独。虽然站在方齐砚的面前,方齐砚却觉得他的思绪好像游离在外,有种并非刻意的疏离感。果不其然,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摇头说:“没有。” 方齐砚也不多问,虽然这是他的梦,却觉得梦中人皆有自己的思想。既然段云箫不愿说,他也不想去挖掘别人的隐私。只是得到了对方的善意,自己却无力回报,心中总有一些空。 而在此时,奈何桥上有魂魄在恸哭。动静极大,使他们都不得不注意到了那边。 并不是所有魂魄喝下孟婆汤后都会洗刷干净记忆,顺从地走上那座桥。也有一些眷恋特别深的,喝完汤后还是念念不忘前尘,只能痛苦地徘徊在桥前,或焦虑,或痛哭。 等那哭泣之魂情绪稍稳定下来,孟婆便又迅速灌了一杯新汤水下去。这次终于见效了。嚎啕的魂魄停止抽泣,神情茫然地走上了奈何桥。 这段插曲,却给了方齐砚一个意外提示。 或许让段云箫的名字,在他的世界里流传下去,让别人也记住,不失为一件回报之事? 届时,哪怕时间流逝,总会有人记得,世间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而非转瞬就被遗忘。 这是方齐砚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回报方法了。这时,不远处的江尧出声提醒道:时间到了。 “虽然我还想和你多了解一些,但时间已经不多了。”方齐砚真诚地看着段云箫。觉得既能替醉鬼而死,那就也能为他而生。这样想着,便上前抱了对方一下,算是梦中最后的告别,并在他耳边悄声道:“我会努力让你的名字,流芳百世。” “……”段云箫本性十分淡泊,但感受到方齐砚跃跃欲试的情绪,不忍打破他的雄心壮志。 其实从初见面起,他也和方齐砚一样一见如故,只是情绪不像对方那样外露。当方齐砚像兄弟那样拥抱他时,段云箫起了一丝担忧,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猜想的一件事告诉他,又怕把握不足,反而给对方还魂后凭添烦恼。但最后还是担心占了上风。 “你既如此待我,有件事,我需提醒你,”他的声音有些沉重,附在方齐砚耳边道,“或许只是我的猜测……我可能,不是自然死亡。” 段云箫的本意,是提醒方齐砚在复活后,处事要谨慎一些,避免对方再次下手。但好像被曲解了…… 方齐砚闻言虽感愤懑,但也有点小小的欣喜。没想到在离别之际,段云箫竟对他说了真心话。他郑重地立下一个新的誓言:“如果有人害你,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 而后便是分离时刻。 方齐砚独自踏上木桥,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梦境,似乎快要结束了。 走至桥中央时,他又回首看了一眼,却见段云箫指了指胸口,双手做了个打开的动作。 虽不知是何意,猜测可能是什么告别或想念的意思,方齐砚便也把双手弯曲举到头顶,做了个眨眼的表情,以纪念这份短暂而有意义的相遇。 下了桥,视线所及是一扇朱红色的门,旁边站着两个守卫的工作灵员,他们也都戴着不同的面具。方齐砚上前说明来意,其中一名守卫便打开大门,示意他进去,并提醒道:还阳后会有十分钟的调整时间,为的是避免二次死亡,无论如何,他得在这十分钟内解决身体的异样,不然可能再次回到地府。 方齐砚表示明白,随后跨步入门。才一进入,就被一股异样的吸力给瞬间吸了出去,仿佛直达到洗衣机的中心,在无限漩涡中飞转。他在白茫茫的视野中艰难撑了一会,还是被搅得断片了…… 至此,梦境终于结束。 当发现那并不是一场虚空之梦,而是意味着自己是真去地府走了一遭后,水中倒影里的人张着一张嘴,满脸惊异之色。 自己竟是真的穿到段云箫的身体里了?! 呆立了片刻后,肚子又咕噜噜地叫了。他回过神,整理心思的同时,也平复了一下身上因长时间倒地而压出折痕的白袍,发现腰间挂着一个丝绸制作的冰蓝色钱袋。 布料光泽有些黯淡,似乎使用了很久,但保存得还挺完好。取下打开,里面只得一些银白色和红铜色的硬币。 根据之前江尧的叙述,这个世界使用的货币是金角子,银角子和铜板,进制为一百。他数了下,发现段云箫的身家只有2个银角子,和十多枚铜板,换算成RMB,大概是200多元。 看来段云箫对他说的都是实话……果然很穷。 无论现下处境有多荒谬,方齐砚都需先解决五脏庙的事,不然也没有多余脑力来思考接下去的路。他将钱袋重新绑好,深呼吸一下,踏出了院子。 总之,还是先去买食物吧! 不远处是一座平直的青石板桥,大约三米长。他小心翼翼地缓步走过,来到对岸。前方,便是段云箫住的村落——架空村了。 各座瓦房屋不无秩序地沿途排列着,旁边是家家户户都有的农田,种着形形色色的植物。人们穿梭在田里和泥地上,闲扯瞎聊声中混着小贩的吆喝声,看上去一片热闹祥和,与他刚才所处的安静住所气氛浑然不同。 方齐砚在村里穿梭,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包子铺。用12个铜板买了2个肉包、3个菜包,边吃边比较味道。虽比不上自己世界的包子,但也还算美味。 待5个包子悉数下肚后,饥饿感终于消失无踪。这才有心思细细关注起周围来。结果一瞬便发现了一件和自己原生世界天渊之别的新现象。 在这村中的土地里,除了种有高树与低矮的各色叶菜外……竟然还种着人?! 第4章 苹果树(修) 定睛细看,好像也不是完全的人——至少背后还连着树干。方齐砚虽感惊诧,但与之前诡异梦境成真相比,此般奇幻场景看久一些,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令人接受。 他尤为好奇地在村中又快步绕了一圈,发现这里约莫有三十户人家。而其中一半的田地里,都栽有这种半人半树,不知算是生物还是植物的物种,当下觉得十分稀奇。只可惜,大部分树种都不认识…… 左看看,右瞧瞧,一番搜索后,终于给他发现了一棵能叫出名字的树来,那便是——苹果树! 他走近这户人家,于低矮木栅栏外注视着里面。只见这棵苹果树的褐色主树干粗壮如同海碗,因挂满鲜红苹果而自然垂下的暗绿枝条,正随着微风而轻轻晃动。这一切都与寻常果树无二区别。唯独主树干左侧偏上,原本应是横向生有旁枝的地方,却生出半截人来—— 那是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少年,方齐砚直觉他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甚至可能再小一点。拥有一头火红的短发,身穿样式简洁又宽松的褚色布马甲,双手环抱在胸前。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是晒得健康的小麦色。 少年闭着眼睛,面色舒坦地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 倘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便是像在进行光合作用。 方齐砚饶有兴致地继续观察。仅从上半身来看,与平常少年并无二样。而等将视线落到腰部以下时,却可发现整个下半身都紧密融合进了树干里。在表面粗糙的灰褐树皮下,隐约可见一些类似腿部轮廓的起伏。只是都被树皮所紧紧包裹,仿佛被牢固嵌定在了树中。 或许是感受到了这股持续而专注的视线,那生长在苹果树上的少年忽然睁开了双眼——眸子也是血红色的。望向院子外,傲然道:“一直盯着我做什么?”他的声音也像苹果一样脆而清亮。 原来会说话?这还真是难以判断究竟是人还是树。 见四下无人,方齐砚带着一脸“被你发现了”的表情,索性坦然走到对方面前。他比少年高出一些,正好可以从上往下看他,笑道:“你猜。” 苹果树少年楞了下。看这人文文弱弱,没想到敢大刺刺跨进自己所在的院子。虽然院子周围也就围了一圈低矮木栅栏,但这可是村长家,平日很少有人踏入的!顿时瞪大眼睛,作逞强状:“你想干嘛!要是敢动手摘果子,我可要叫人了!” “我就是想问些问题,”见苹果树少年警惕性如此高,面上虽强作镇定,身边枝头的树叶却在悄瑟发抖……似乎是吓到他了。方齐砚退后两步,将手放到背面,表示自己不会摘他的苹果。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人,还是树?” 苹果树少年先是用狐疑的眼神打量他,继而情绪放松下来。 原来是个种不起人形树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吧?随即哼道:“树呀。” 方齐砚恍然,原来还是算作植物?真是奇特的品类。 虽然对方口吻不太友好,但毕竟还是直白地告诉了自己答案,便想再多询问一些有关这个世界的具体信息。只是不知道这棵苹果树名叫什么,便先自我介绍道:“小苹果,我是方……段云箫,请问你怎么称呼?” 谁料听了这句话,刚才还冷傲之色的苹果树少年忽然撇了撇嘴,露出一副委屈神色,继而大哭起来! 未曾想对方情绪竟会如此多变,简直像个小地雷,一踩就爆。看他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不知是触到了什么伤心事?方齐砚在旁劝解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虽然你是一棵树,“又怕哭声会引起别人注意,只好伸出右手,用袖子给他擦擦眼泪,叹息道:”求你别哭了。一会给别人瞧见,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可惜对方并未止声。或者说伤心之意实在是抑制不住。总之,在苹果树少年一阵又一阵绵绵不绝的哭声中,这座院落主屋的门,终于朝外推开了—— 有人走了出来。 那是一位妙龄之际的少女,比在场的两位年长一些,但也不会超过二十。穿着一袭色调柔和的天蓝色襦裙,上身绣着精致的蔷薇色花朵,下摆是大片大片的粉色莲花,相貌精致,气质优雅,只是脸上略带着疑惑。她走下台阶,看到正手忙脚乱收回手的方齐砚,面色又转变成了惊喜。 “云箫,你怎么来了,身体好些了吗?”少女亲昵地唤着身体原主人的名字,并向他走近。 内心一瞬之间有些动摇。方齐砚不知该走还是继续停留。这位少女明显认识原主段云箫,若自己之后无法顺利接话……很可能就会露出破绽。便搪塞道:“不太好,现下记忆还有些混乱,”又咳嗽两声,轻声解释:“我出来买包子,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 “那我送你回去吧,身体不好还到处乱走。”少女的口吻轻柔而嗔怪,显得十分亲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双手一合,轻拍道:“正好今天炖了排骨汤,给你带些回去喝吧!请在这等我一会。”说罢,便笑眯眯地转身返回屋子,只留下风中一阵好闻的清香。 方齐砚站在原地暗忖:她与段云箫究竟是什么关系?但还没开展起幻想,就被虽转变成断断续续,却存在感依然很高的抽噎声抓回了现实。 “你、你也……看见了,”苹果树少年抽抽搭搭,似是在努力回复情绪,呜咽道:“我没、没有名字,也不被主人在意。” 原来伤心事不止一件,而有两件……不过名字对于生命体而言,的确是有很重要的存在意义的。方齐砚心生同情,拍拍他的肩膀,表示能够理解。随后指向屋子:“那位女子,就是你的主人吗?” “你是……说……慕瑶吗?”苹果树少年脾气虽然变化无常,性格却很是耿直。可能是怕水分流失太多,泥里吸不上来,他的眼泪渐渐止住了,一吸一顿道:“大部分时间照顾我的人是她、但我属于村长家……他们也都是我的主人。” 莫非种在谁家的地里,树的归属权就属于这家?方齐砚飞快整理着听来的线索—— 那位少女叫慕瑶,应是村长的女儿,并与段云箫交情不浅。而这些地里长得像人类的植物,尽管可以交流,却好像不怎么被看重。于他是很新奇,或许在当地只是十分寻常可见的事物。 …… 没多久,慕瑶便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黑色砂锅走了出来。见方齐砚一直站在苹果树旁不语,以为他是想吃苹果,就开口招呼他随意去摘。 方齐砚摆摆手。他对苹果虽谈不上喜欢,但也不算讨厌。只是眼下去从这眼泪汪汪的苹果树少年身上摘取果实,好像趁火打劫一样。 倒是苹果树少年一反常态。见他一直没有行动,便自己主动用手摘了几个,并一股脑地塞进他的袖子里,擦了擦眼睛,垂着头道:“主人说给你,你就拿着吧。” 难道,这些有自己意志的植物,却无法违抗所谓主人的命令吗?方齐砚朝垂头丧气的苹果树少年道了谢,随后与慕瑶一同回去。 半道中,他始终在意之前那张因没有名字而哭的可怜兮兮的脸。终是下定决心,问身侧之人:“……慕瑶,为什么不能给苹果树取个名字呢?”倘若对方较真问他为何这么询问,便说自己烧糊涂了,忘记了原因,却在此刻非常想知道答案。 好在慕瑶并没有追问,而是将原因娓娓道来。 人形树(即苹果树少年那样半人半树的植物)是一种珍贵而独特的植物。长在地里时,比寻常果树产量要高2-3倍。但在特定情况——即在植物本身的意愿要求下赋予名字,可以将人的部分也摘下,从此变成类似人类的存在。 只是有3个缺点,一是摘下后,人形态即成为新的主体,虽然也可以结果,产量会变得十分低下,甚至几个月才结1枚;二是人形态和寻常人一样需要吃饭喝水上厕所,从一朝产粮变成了耗粮;三是只有赋予名字的那个主人才可以将人形树的人类部分摘下。如果非此人去硬采摘,人形树的人类部分落地即会死亡。 综合考虑下,如果不是想将人形树的人体部分摘下当成同类来相处,赋予名字这种行为,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方齐砚心情登时有些复杂。从慕瑶的叙述便可判断,他们一家只是把苹果树少年当成一棵普通的高产量果树。并无摘下他的想法,自然也不会给予名字。 这样反而才能使他更安全地长在地里。 只是从初来此世的他的角度来看,对于苹果树少年的渴求,着实觉得有些惋惜。之前还曾想,若只是慕瑶不愿想名字,他倒可以提供一个。比如说——阿炮(apple)。多符合那个少年的性格啊…… 只可惜,这个世界的离奇之事,似乎并不逊于之前的“梦境”。 待慕遥将方齐砚送到他家院子后,便微笑着挥手告别离去。 回屋放下苹果,方齐砚坐在桌边,将砂锅盖打开,面前立时传来一股喷香好闻的肉味来。他喝着汤,猜测之前的鸡汤很有可能也是慕遥送来的。 只是,她为什么会对段云箫那么好。而段云箫在地府与自己交谈时,却全然没有提到过她? 好想再见他一面问些事情。 胡思乱想之余,一锅汤也渐渐见底。方齐砚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起身伸个懒腰,随后环视周围。 现在,终于有时间和精力来观察这间屋子了—— 房间里摆放的物品杂而不乱。以门为界,左边的两个墙角分别摆放着木床与竹制的三层书架——上面两排整齐地放满了书,都是些《淮南子》《南华经》之类的古书,还有一两本菜谱;最下层放着文房四宝。方齐砚捧起砚台,又想起父亲来。 他之所以得名为“砚”,也是因幼时抓阄之物为砚台。尽管长大后才从母亲那里得知,当时父亲只在他周围放了纸墨笔砚……而此刻除了怀念,再也没有分毫对父亲的抱怨了。他叹口气,将砚台放回原处。 床对面的斜角是擦得很干净的灶头,有序放着白瓷水壶,几个瓷碗和一些瓶瓶罐罐,里面保存的白色晶体,像是盐和其他一些调味品。旁边地上矗着一个米缸,里面只有薄薄一层米了。 房间正中央是一张陈旧的黄梨木桌和一把同套木椅。桌面除了之前吃剩下的砂锅和碗,边角处还放着一座体型不大的青铜材质的灯台及一截青竹管。灯座上面插着燃至半根的白蜡烛。竹管打开是一些卷着的黄纸——上面留存有微弱的火星。当方齐砚想到这可能是点火用的火折子时,火星已经悉数都熄灭了。 看来今晚是没有办法点灯了。 趁天色还没暗,他将屋中物品的摆放位置大致记了一遍,又去院子里走了一圈,发现柴火堆在屋后。而日常饮用的水,应该是来自院子里的那口大水缸。水缸旁是一个木水桶,周围没有井,估计要去村里找井取水。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几许零星跃于苍穹。桥对岸的村民们纷纷回家,在屋里亮起烛火。远远望去,亦是星星点点。 方齐砚在院子里驻留了一会,直到漆色夜空布满繁星,煞是好看。只是没多久便寒风四起,他只好回到漆黑一片的屋中,摸到床上睡觉。希望能于梦中再见到一次段云箫。 他还有好多好多疑问要问…… 而在这没有电和手机的古早年代,要在硬邦邦的木床上躺尸至入眠,并非一件简单的事。 虽然很想立刻就睡着,但他的思绪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清空。 首当其冲地,便是日后该如何生存下来—— 今天用掉了12枚铜板,他还剩下2个银角子和4枚铜板,加上缸里一层浅浅的米及院子里那些绿色叶菜,这些就是段云箫留给他的全部家当了。 若一日三餐都吃最便宜的菜包,一天十个,还够用上十天……只是在那之后,将彻底身无分文。 这并非像是从前,还有父母供着。从今往后,孤身在这异世的他得自己想办法去努力赚钱,不然,连生计都将成为严峻的问题。何况,他还答应了段云箫,要帮他播散声名及报仇。 常言道:美梦成真。可他却好,成真梦境伴随而来的却是诸多烦恼!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也睡不着,可能是之前沉睡太久了……索性也不勉强,起身靠在床头,睁着双眼,让视线在黝黑的屋里随意乱飞。 低头—— 只能看到地上一小块从贴着白纸的木窗中透进来的惨淡月光。 平视—— 完全看不见斜对面的漆黑屋角。 抬头—— 那里是房梁。理应当然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但却逐渐发现半空之中有点古怪。那里并非完全漆黑,而是存有一个浅浅的白色轮廓。看上去,怎么那么像是一个人的身影? 方齐砚揉揉眼睛,凝神注目。 那的确是一个人的背影。还能清晰看到对方身上穿的是一件浅色的上衣。 他的心脏不自觉就加快了跳速。不是紧张,而是愤怒! 正所谓盗亦有道,这么穷的人家也好意思来偷,简直丧心病狂! 不知是听到了他血脉偾张的心跳声,还是愤气填膺的腹诽声……那个背影渐渐调转方向,于房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两人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 突然,房梁上的人开口问道:“……你能看见我?” 第5章 姜书昱(修) 真是个嚣张的贼啊!还未得手,竟敢先声夺人?方齐砚紧盯着他,只觉这异世也一样世风日下。随后,他便挺直脊背,不甘示弱道:“你不也能看见我吗?”语毕,又迅速环顾了周围一圈,追踪是否还有别的同伙。 但视线触及到的仍是一片浓重夜色。在这之中,并看不出还有其他事物存在。仿佛在这间安静又黑咕隆咚的屋子里,原有那些桌椅、书架等,也都消失殆尽了……虽知是夜深隐没在了黑暗中,他却渐渐滋生出一股不协调感—— 如果连近在咫尺的椅子都看不清,又怎能瞧见离床更远的房梁上的一个人? 不应该也是看不见的状态吗? 真是蹊跷。 但此时的他还没往灵异方面想,只认为敌虽一人,但在上高高俯视的视野极佳,对自己位置的变化了若指掌,十分不利。索性也不动弹,只以不变应万变。随后半眯起眼,再次打量半空。 果真是望不见那人身下所坐房梁的具体轮廓,却能影影倬倬地看出他穿了一身和寻常村民差不多的古朴服装——外袍颜色极浅,如同借了地上惨淡的月光渡在身上。因距离有些远,无法探清他的具体相貌,却在持续观察中,突兀地发现对方的身体,竟时而有些若隐若现。 方齐砚暗下一惊。为了证明不是错觉,他将眼睛睁得极大,并维持数秒不眨——还真捕捉到了那个身影在极短刹那间变得通透、显出背后黑暗来的影像!而至下一秒,便又恢复如初。 实是诡异。 他脑中瞬时流窜出了一种新的可能性:难道这人的真实身份不是小偷…… 而是鬼魂、幽灵一般的存在? 所以才会说出“你能看见我”这种奇怪的话来。 先声夺人,也不是为了挑衅。而是因自己被突然看见,感到惊奇? …… 在他思索期间,幸好对方也始终没有新的动作。大家好像都在互相观察。 方齐砚越想越觉得,这一定是个鬼!只是不知为何出现在他屋里。 难道是流离在人间的游魂,恰好路过这里? 若在今日之前看见此等场景,他是决计不会像现在这般保持淡定。只因已去地府走过一遭,现下再遇见鬼,虽觉不可思议,倒也没生出什么害怕心理,反而多出一些好奇。 不知自己为何忽然开了天眼。莫非是去过地府的缘由?抑或是段云箫原本就是能见鬼的体质? 毕竟在来这之前,他可从来没有看见过鬼的经历。 但不管怎么样,既然对方不是来打劫的,那便好说。他换了个放松的坐姿,对着上方招手喊道:“兄dei,下来聊聊好吗~我知道你是鬼!”正好他也嫌无聊睡不着觉,眼下有个可以正常交流的对象,即使是鬼,也非坏事。 那鬼听到方齐砚主动招呼他,声音没有惊惧就算了,为什么还带有几分期待?也是十分新奇。但并没有因此而动弹,仍是坐在房梁上,饶有兴致地开口:“你是谁——段云箫他怎么了?” 有趣,他也认识段云箫? 方齐砚心中又闪过无数问题。但见对方保持距离,似乎还不太信任自己,便先回答了他的问题,将自己的名字和与段云箫在地府见面的事情全盘告知。而在叙述中,他感到周身传来一阵异样寒冷,仿佛窗子上破了一个洞,将外面的寒气悄然侵入。 可窗子并没破。直到全部说完,这种冰凉之意才全然消失。 听到段云箫是真逝去了,且灵魂去了地府,那鬼忽而沉默不语,良久,才长叹一声,从房梁上轻轻跃下,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枯叶,无声息地落至正下面的木桌上,盘腿而坐道: “在下姜书昱,的确是个野鬼,在此停留,已有二十来年了。”他的语气沧桑平稳,却带有一些悲伤,“我与段云箫,其实也是素不相识,只是自两年前他搬来这里,平日虽看不见我,我却一直看着他的生活,如此也有故人之情了。如今他就这样离去,真是叫人伤感!” 自来到这个世界后,方齐砚见到的令人诧异的事情已经有很多,只是没想到还能存有这样奇特的友情方式?简直想催促说:你也可以赶紧去地府呐,那样便可和他当面叙说了! 只是不知段云箫知道后,会觉得高兴还是后怕…… 想到这里,方齐砚又产生了新的疑惑:为什么姜书昱还在人间,不去投胎。是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吗?他将视线投往木桌。现下他们的距离并不遥远,可以比之前更清楚地看见姜书昱的模样—— 尽管脸上有些胡茬,面容却丰神俊朗,看上去至多也就二十多岁。脑后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虽是鬼魂,眸子却依然在夜色中透亮。若不是他自己说已在此地待了二十来年,方齐砚绝想不到这会是个四十多岁的叔魂。他便改了称呼,问道:“姜叔,你不想去地府投胎吗?” “我只记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还没完成。在解决之前,似乎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姜书昱已很久没有和常人说过话了。在段云箫搬来前的十几年里,更是连活人也很少看见。自他死后,这里终是被当成了一间废屋。虽想回答他的问题,却自己也想不起原因,有些颓丧。 方齐砚见状,询问道:“能说来听听吗?也许我可以帮忙。” 姜书昱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难怪一直停留在人世,原来是有执念,自己却不记得……而一个魂魄孤独在世二十年,这份坚毅也足够令人钦佩。方齐砚提醒道:“那你出去多转转?或许就有什么线索了。” 只是姜书昱却从桌上跳下,走到门的位置,叹息道:“我最多只能走到这里。门以外的地方,已经踏出不了了。” 对此,方齐砚又一次感受到了冲击——难道他是地缚灵吗?竟连活动范围都受限制?要不要这么苦逼…… “最早也是能出去的,”姜书昱返回木桌上,用手指轻敲着桌面,虽然并无声响,“在刚醒来时,没有意识到自己死去的那段时日……还能够走到院子那里。但有一天忽然想起了自己是在这张桌上倒下后,就再也出不了这间屋子了。” 方齐砚忽然想起段云箫也是在这间屋里逝去的。而自己之前却以为那是一场梦,忘了问原因……一时之间有些惆怅。转念想到姜书昱既一直停留在此地,对于当时发生的场景,想必都有见闻,连忙问道:“那……段云箫是因何离去的?” 姜书昱一转话锋,反问道:“鸡汤好喝吗?” 这着实令方齐砚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呆呆望着对方,暗自寻思:当时太饿了,其实没尝出什么味道……但随即一想,姜书昱在此地已被束缚二十来年,一直没人能看见,自然也没人来祭拜他——莫非是在婉转提醒自己,给他提供贡品? 对,一定是这样。不然何必提起鸡汤。 想到对方不仅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孤寂,还有无数日夜的饥饿。方齐砚恻隐之心顿起,摸着腰上并不鼓的钱袋,了然道:“姜叔,等白天我就给你买包子去,你再忍忍吧!” 听闻此言,姜书昱有些啼笑皆非,又心生一些久远未曾出现过的感动,解释道:“我之所以提鸡汤,是因为段云箫就是在喝汤时倒下的!隔日又苏醒过来,但那时应该已是你了。” 噫~这汤居然是隔夜的!方齐砚摸着喉咙,有些反胃。也不知道有没有馊?但想想吃完都过半天了,身体并无反常,应该不至于坏了吧……只是,为何段云箫会因此而离世? 他不禁回忆起对方最后和他说的那句话——我可能不是自然死亡。 只是,若鸡汤真的有问题,为何自己却无大碍? 冥思苦想之际,他忽然又想起一个线索。在还阳前的最后一刻,守门的工作灵员曾刻意提醒过他:回魂后有十分钟的调整时间,在这期间,应先满足身体的异常需求,以避免二次死亡。 而他醒来后,最直观的感觉,便是饥饿。并因此而喝完了那碗鸡汤。 之所以会没事,会不会是因为——在这期间摄入的所有物质,都会被自动解毒,以防止二次死亡? 虽然没有实际依据能够准确判断,方齐砚却觉得此种可能性很高。 而要推翻这种可能……除非,就是姜书昱在骗他。 只是方齐砚不觉得姜书昱有骗他的必要。毕竟对方是资历多年的老鬼,战斗力肯定比自己高,若是要附身什么的夺取肉体,早在段云箫离世时便可这么做了……而他不仅没有这般行动,反而还告诉了自己很多有用的信息,实在不像是个坏鬼。 那难道是慕瑶吗?馈赠鸡汤最大的可能者。 可是方齐砚也不愿相信她会加害段云箫。之前的相遇,她明明就很照顾自己……况且今天他也喝了新的排骨汤,并没有什么问题。 一时之间思绪纷繁,转而变得十分纠结。他叹口气,决定还是等日后有更多线索时再查这件事。眼下,还是先将可以弄明白的事情,先都问过姜书昱吧! 因此,他便开口询问起慕瑶与段云箫的关系。 所幸姜书昱也认识慕瑶。在段云箫搬来后,这美丽的姑娘经常来给他送食物,并数次提到过,要云箫搬回去。担心他在这里生活的不好。 从谈话语气和内容来判断,这二人似乎是幼时一同长大,并在一起长时间生活过的样子。 原来是青梅竹马啊,关系果然密切。虽然和自己猜想的有些不同,更像是姐姐照顾弟弟那样……只是段云箫——难道曾被村长家收养过吗?直到长大后,才因其他原因而搬到这里,过着独立而清贫的生活? 目前得到的信息还不够明朗,但方齐砚却对段云箫的谋生方式起了兴致。既已独立两年,他必然有赚钱的方法,虽不知自己能否胜任,参考一下也好。便问姜书昱:“那云箫,平日是怎么赚钱的?” “给人写字,即写信和对联这些。”姜书昱指着书架最下层摆放的笔墨纸砚。 方齐砚有些遗憾。原以为那是读书人的嗜好,却原来也是工作道具?只可惜,他没法以此为生,毕竟握了十几年的是铅笔圆珠笔,而非毛笔。若是让他去硬写毛笔字……恐怕只会门可罗雀,甚至砸了段云箫原来的牌子。 不能这样做。他立时断了这个念头——还准备让段云箫名声远扬呢!可不能在最初就做出背道而驰之事。 不知还有其他什么自己可以做的工作……他继续思量:其实种地也是可行的,原本就有这种打算才来的这个世界。只是段云箫在地里留下的,仅有一些看上去只能收取一次的绿叶菜。 若这次收完,之后该种什么才好? 不知他有没有在这屋里留下一些后续用的种子。 想到种子,方齐砚便也联想到了苹果树少年。虽然爱哭又吵闹,仍是棵产量非常高的人形树。与其种绿叶菜,不如种植这个。一待长成,既能售卖果实,又能自己饱腹,还能有人随时聊天……怎么看都性价比都最高! 只是以他目前的积蓄,不知能否买得起一颗这样的种子。毕竟段云箫的地里,并没有人形树的存在……意味着之前的他,若不是没有兴趣,便很可能也买不起。 “姜叔,人形树的种子大概多少钱一颗?”方齐砚有一点忐忑,并做好听到一个天文数字的准备。 出乎意料地是,姜书昱并没有报出一个具体价格,而是指指自己的胸口,又指向他,双手做了一个打开的动作——如同段云箫之前在木桥离别前的举动一样。而后,他面带神秘,微笑道: “你把脖子上的坠子拿出来看看。” 第6章 寻出路(修) 方齐砚用左手摸向后颈,那里果真有一根挂着的细绳。将之小心地从衣服内侧拉出后,垂在绳子末端的,是一枚圆形的金属质感坠子。沿着边缘摩挲,能够碰触到一个小小的缺口。 他将坠子打开。 里面是2粒又轻又小的物体。很像是……种子一类的存在。 虽是满心好奇,但在没有足够光源的黑夜中,只怕一不留神,或手抖一下,这小小种子就因意外而落入某个缝隙,从此再也不见。他赶紧合拢挂坠,并问:“这是人形树的种子吗?”语气已然变得有些雀跃。 “你种下就知道了。”姜书昱虽知这种子的存在,但具体是什么品种,事实上,他也不知晓。只是过去曾有两回,见到段云箫在深夜打开过这个坠子。而每一次,伴随的都是凝重而伤感的表情,似在睹物思人,使得他也留下了深刻印象。 虽不知种子是否珍贵,但这个挂坠于他,一定极有意义……但见方齐砚双目闪闪发光,过于期待,又提醒道:“你也别抱太大期望,兴许只是普通的种子呢!” 而方齐砚却不这么认为。之前段云箫用动作提醒他种子的存在,不正说明这是重要的东西吗?倘若只是寻常种子,并没有特意提醒的道理。 只是云箫啊,你这表达方式未免也太过含蓄……当时在桥上直接喊话不是更好吗? 若不是姜书昱告知,他还不定哪天才能发现这种子的存在。便将此事说与对方。 听着的确有些道理,姜书昱复又开口:“如果真是人形树的种子,那使用的肥料与寻常植物不同,很是昂贵。在我那时,一包肥料就要50个铜板了,现下恐怕只会更贵。” 方齐砚心下一惊。虽不知这个世界的通货膨胀速度有多快,但就算按二十年前的价格来看,他的钱也只够买4包肥料,还是建立在不吃不喝的前提上……怎么可能养得起2棵? 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先只种一棵。并在近期内,得尽快找到自己可以胜任的工作,以赚取口粮和肥料钱。 姜书昱又继续叙说人形树的其他事情:譬如也有各种各样的品种,除去较为普通的果树外,还存在更多拥有其他稀异效果的品种,相同之处是前期需要的养分都很多。 见方齐砚听得津津有味,他便将自己从前遇到过的拥有最奇特效果的一棵人形树说了出来——那棵树的树叶,食下可以摄取人的心神,使对方听命于己。在当年被用来疯狂敛财,更是因此形成了一个邪恶的宗教。而那时的自己,也参与并解决了这件事。 说到这里,姜书昱的脸上露出无比自豪与怀念的笑容。 方齐砚也是又觉刺激、又憧憬、又担忧。想着万一种出个稀有品种,那可就发家了!之后仅靠售卖果实估计就能改变这贫穷的境况。 而担忧的却是,若树苗太耗肥料,前期又没赚到足够的钱,到时要如何是好? 该不会中途夭折吧…… 一人一鬼夜谈良久,很是投机。 直到天际露出鱼肚白时,方齐砚才感受到了几分困意,随后愈来愈浓。 在迷迷糊糊地入睡前,他还在讲述在地府见到转轮王与江尧的事情,想给姜书昱未来去地府前,做个提前参考。说完,终于一头栽倒在床,呼呼大睡。 只留下桌上的姜书昱独自揣摩他刚才的话语,渐渐露出一脸深沉凝重的表情。 …… 待方齐砚再次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了。他晃悠着去院子里用水洗漱后,回屋找出一件干净的白袍换上——段云箫有好多一模一样的白色外袍。 随后,他一边和已经回到房梁上的姜书昱打招呼,一边努力将松散的长发绑起来,可惜并绑不回原来的发髻模样了。只好学着姜书昱的外表,也随意扎了个马尾。 这便是来到此地后,除了没有电以外,第二令他不习惯的事情。花了一些功夫解决后,方齐砚决定出门去买包子,并问姜书昱要什么口味。 姜书昱想了想,说如果真要供奉他,还是更想要喝酒。 方齐砚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一个苹果,准备在路上吃。又把青竹筒也塞进袖子,抬头提醒道:“桌上的其他苹果,你也可以吃。” 只是姜书昱却回复:得有灵牌位,他才能将食物入口。 方齐砚了然,说等他回来。随即啃着苹果快速出门。 他先去包子铺买了十个菜包。借着脸熟,和老板借火将火折子重新点引,安放在青竹筒之中。 这样,今晚就可以点蜡烛了。 然后找到卖酒的铺子,买了一小坛封着黄泥的花雕。又转去杂货铺,问人形树专用肥料的价格。 真是不打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居然已涨到了一个银角子一袋! 他咬牙买了一袋,自我安慰道:前期投资的,将来迟早能连本带利赚回。 只是现在,已经连一个银角子也没有了。只余下七八十枚铜板。 原本还想要买块灵牌位。兜兜转转发现没有现成的,需得定做,价格也是不菲……决定还是回去从柴堆里找块合适的自己写罢。 回去将购买之物悉数放在桌上,方齐砚立即去屋后的柴火堆里搜了块比较平整的大木片。又回屋磨墨,煞有其事地摆出一番书法大家的写字姿势,最终做出块写了歪歪斜斜五个黑字的“姜书昱之位”的灵牌位。 姜书昱心想和段云箫的字差距也太大了……但念在方齐砚一片热心,终是没说出口。 好在字虽别扭,也是有效果的。 当灵位和酒坛摆好后,姜书昱在房梁上便立即闻到清淡的酒香。多年未曾进食的肠胃里好像又出现了酒虫,勾得他从梁上飞身而下,凑在酒坛旁,使劲使劲使劲闻~ 看到他那心醉魂迷的样子,方齐砚觉得有些好玩。即使是大人的魂魄,但在得到心心念念的东西时,一样会露出孩童一样的欣喜来。 只是不知在其他人的家里,是否也有类似的灵魂存在? 而他们,要如何满足自己的心愿? 这般想着,他忽然有了一个灵感。 和当地村民相比,他所拥有的优势,便是一些现代知识,及这双可以视鬼的眼睛了。 而常人一般见不到鬼…… 也许,自己可以去尝试解决一些村里的灵异事件,以此赚钱? 可姜书昱却有些反对他的想法。并表示:灵魂停留在世,无法解决问题的时间越久,便会越狂暴。并不是所有的鬼都像他这样,因忘记执念而温和。 而他过去也曾有狂躁的时候。 之所以这间屋子在前十几年都没人敢来,就是被刚束缚进屋,又出不去的姜书昱所引发的各种奇怪声音的骚灵现象给吓的。即便后期逐渐停息,也已在村中流传起可怕的传闻。 只有段云箫是个例外。 多年后,也不知他为何会放着村长家的豪屋不住,要搬进这间破旧屋子。 方齐砚也有些无奈。剩下的钱只够五天的伙食费了,总不见得缩减食量吧? 就算这样做,也延长不了几天。 最后姜书昱也只能妥协。鬼是可以多年不用进食……人却不行。 随后,他给方齐砚灌输了一大堆自己总结的人与鬼魂的区别,以备不时之需。他表示:鬼和人虽无法实际接触到对方,但鬼却可以用意念移动一些物品来攻击人。资历越深的鬼,可移动的物品也就越重。 若遇到难缠对付不了的鬼时,一定记得先跑。 厉鬼多是地缚灵。只要跑速够快,即便解决不了,安稳逃逸总没问题! 方齐砚将他的教诲都铭记在心,只等在实战里亲自实践。 这天下午,他在院子里摘了几棵绿叶菜,顺利清理出一小块泥地,从坠子里取出一颗种子种下。之后浇足了水,又施下半袋肥。 其实袋子里统共也就十粒白色的复合肥料。 做完这些,便拍拍手扬长离去,转进村里。物色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对象。 只是万事开头难,这半天并没有什么收获。 但也观察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例如村里有个非职业郎中(因为他家有一棵类似安眠药功效的人形树,平时靠卖此安眠果实赚钱,勉强算半个医生),有户人家的婴孩病了,一直啼哭不止,这名郎中就给孩子吃安眠果磨成的汁。 开始有些功效,但只维持了几个小时就又醒来大声复啼。再请这郎中来看,他还要磨汁继续给人孩子吃,也不管剂量是否超标。 最终生怕出事的婴孩家人只好将他请走,也是在村中弄出一番不小动静。 第二天出寻也是无果。 他逛遍了整个村,中途经过村长家时,原想和苹果树少年友好打个招呼。结果对方却对着他不停做鬼脸——好像对上次被看到哭脸的事仍心有芥蒂似的。方齐砚便也做个鬼脸,笑着走了。 当经过昨天那户有婴孩的人家门前时,他又听到了一阵急切哭声。而门恰巧打开。村里的另一位郎中,及这家的面带愁容的老太太从里一同走出。郎中也说看不出是什么病,建议老太太赶紧找人去隔壁镇请其他人再来诊治。 第三天,方齐砚在村中买包子时,从附近的村妇们的闲聊中得知,镇里的郎中也来过了,可这婴孩的病,却仍然没有起色……他开始觉得有些蹊跷。 第四天,经过这户婴孩家时,他在门口驻留了一会。听到里面的哭声已经愈发微弱。就像因电池耗尽的玩具车那逐渐变轻的马达声一样。 傍晚回去,他吃着包子与姜书昱谈论此事,并疑虑道:“你说这孩子的病,会不会是鬼魂在作祟?” “既然几个郎中都诊断不了,的确有这个可能——”姜书昱也“吃”着包子。自三天前开始,方齐砚就养成了供奉给他一个包子,之后自己再吃掉的习惯。虽然被鬼“吃”过的食物味道会变淡,但毕竟本体还在,仍能填饱肚子。他还谓之为一举两得之事。 姜书昱眉头微皱,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方齐砚将最后一口包子塞入口中,下咽后道:“我明天上门看下吧!或许那户人家家里,真有什么存在。” 目前除了家里余下的一些白米,已离弹尽粮绝的边缘不远了。 若在这种时刻再不主动出击,很快便会陷入真正的生存危机。 饭后,他照常去院子里给种子浇水。却意外发现泥土里冒出了一株细嫩的小绿芽!激动之余,他把剩下半袋肥料也都悉数埋入土中,随即兴奋地跑回屋去,告诉姜书昱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号外啊姜叔!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他拖着长长的尾音,脑海中又突然冒出一个别的想法:虽然不知这个世界接近哪个朝代,但肯定是很久远久远以前了……姜书昱应该没听过这些诗吧?正好,给他开开眼~ 姜书昱正站在门口。虽然出不去,但见方齐砚兴高采烈,还吟着诗,便也高兴地接应道:“柳暗花明又一村——” 就知道他没听……嗯??! 方齐砚没能吹逼成功,倒也不失落,一方面情绪仍沉浸在因种子发芽而生的喜悦中,另一方面,又滋生出新的好奇之心:“这个世界,也有陆游吗?” 姜书昱却摇头,似是不知道他说得是谁:“此诗流传挺久了,好像是个叫……青离子的人写的。” 他说出的却是一个方齐砚从未听过的名字,一时疑惑更甚。但这都不是太令人在意的事情。便用这是异世,不可用常理判断来自我解释了。 那天晚上他睡得特别香,并梦到院子里长出了一棵摇钱树……睡梦中都发出一串笑声。 隔日一早,吃了早饭,便精神奕奕地直奔向婴孩家。 屋外一片安静——已经听不到这孩子的哭声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红肿着眼睛的青年男子,也就是这户人家的男主人。 方齐砚表明来意,说自己也学过一些医术,想试着看下他们家的孩子。已经投医无门的男人眼睛立时亮了起来,赶紧侧身请他进来。 入门所见是个厅堂一样的地方,左中右各有一扇房门。方齐砚跟随男主人来到中间那间,推门后便看见前几日还不住啼哭的婴孩此时正躺在一张床上,口中发着仅在房内才能听到的极度微弱的哭声。 床沿坐着个不住抹泪的银发老太。一位长发及腰,身穿正红色长裙的女子站在她的身侧。这些人看上去像是一家人。 方齐砚在门口注视了她们一会,心中很快就有了答案。 很明显。 就像之前初见姜书昱时那样。 这名背对着他的红衣女子,身影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赫然变得……有些透明。 第7章 初次捉鬼(修) 心下有了见解,他便轻步走到床边,和老太太也说了来意。 见这年轻的医者满脸诚恳,目光清亮,谈吐虽温和,眉眼间却有种按捺不住的跃跃欲试感。老太太连忙起身将位置让出,走到一旁,与男主人——即她的儿子,一同期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与他们注视自己的行为一样,方齐砚用左手去触碰婴儿额头的同时,也用眼角余光瞥向站在床沿左侧的红衣女子,暗暗打量。 虽知是魂魄,她的外貌还是如同寻常人类女子一般,面容清秀而年轻,约莫二十多岁。正满目温柔地注视着眼前婴儿,不时用手去轻拍一下盖在他身上的被子。 如果不是她的手每次都穿过那张棉被,及触碰后对方发出的难受的哭声……着实是幅很温馨的画面。 躺于柔软棉絮上的婴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暴露在空气中的额头却是一片冰凉。 方齐砚触碰他覆盖在被子下的肉乎乎的小手,也是同样的凉寒。仿佛体内余温皆被抽尽,只徒留一具虚弱的躯壳。他皱起眉头。 一切缘由应该都是在这女鬼身上。只是,如果旁人一直在场,自己恐怕会没有机会和她交流。 “先生……小宝他是生了什么病?”见方齐砚沉默不语,且神情变得有些严肃,老太太也是慌了神。之前几位郎中都没有将小宝治好,现下难得出现的新的希望,也要破灭吗?她声音抖索地请求道:“您请一定想想办法……救救这个孩子吧!” 方齐砚点点头,决定还是先让男主人和老太太离开此屋,便直言道:“我会尽力的,但你们能先回避下吗?” 男主人略微迟疑,却被老太太拉着离去了,她将门小心带上。 现在,屋子里终于只剩下方齐砚和红衣女鬼,以及一个离死亡已经不远,正在做最后挣扎的气息微弱的婴儿。 “你是小宝的母亲吗?”刚才听到老太太这么称呼这个婴儿,方齐砚便抬眸,光明正大地询问。 女鬼显露出吃惊的神色,将视线投向坐在床边的陌生医者——这个人,居然可以看见自己? 片刻后,又彷如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泪眼汪汪地抓住他的手,哭诉道:“请您救救我的孩子……” 在被她触及的一瞬间,方齐砚身上传来了非比寻常的寒意。虽未刺骨,却仍令人很不舒服。但也算是明白了,婴儿身上为何会这么凉。 他不动声色地朝后挪动了一段距离,给出真诚的建议:“只要你别继续待在小宝身边,我想他的身体就会大为好转。而你——”顿了顿,他眨眨眼,试探道:“留在这里……是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吗?还是有需要传达的话语?我可以帮你转达。” “多谢先生,但我想亲眼看着小宝长大。”女鬼收回手,又停留至婴儿身上,重复起一遍又一遍拍被子的动作,喃喃道:“可是你看,他病得如此严重,该怎么办呀?” 方齐砚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举措,心想:不就是你把寒气,或者说是阴气的东西渡给他的吗?让你远离又不肯,还在那嘀咕。 连他一个快成年的人触及片刻都觉十分阴寒,更别提是一个不到周岁的年幼婴孩……被连续多日浸泡在自己母亲的阴气之中,撑到现在,也真是个奇迹。 只是,若再放任她继续停留在小宝身边,奇迹就要变成悲剧了吧!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婴儿的声音也变得愈来愈轻,像山中回响声的最后一节,就快消失。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先停下你的动作好吗?”方齐砚劝道,只是对方并未停手,而是语带急促地催问:“先生不愿救小宝吗?” 方齐砚无奈又好笑。绕了一圈,又到原点了。 是。他知道。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想要陪伴自己的孩子成长,是再正常不过的要求。 但对一个女鬼来说,这却是非常危险的诉求。 可矛盾之处的是——她的心愿为非亲眼看到孩子长大前,不愿离开。而持续的接触,却使阴气不断侵入小宝体内。 若她一直停留在此地,这孩子恐怕在长大前就会衰弱而亡。 到那时,她的心愿也会永远都实现不了……说不定会怒而愤起,在这屋里伤人? 抑或和姜书昱一样,被长久束缚于此地,日夜哭泣?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是be的可能性更高……唯独现在还有回转余地。 只要她肯离开。 方齐砚能感受到女鬼身上并无恶意,只怀有最纯粹的和亲子在一起的心思。但这样反而是在害对方,真是造化弄人……他继续好言相劝了一会,期望她能改变想法。可最后发现,皆是浪费口舌。 充满执念的女鬼,根本就听不进他的劝解。 既然软磨无效,便得换个招式。 虽然他不会专业的抓鬼方法,至少脑中还记有姜书昱那半专业的教导—— 无力的婴儿啼哭声,预示着时间必须分秒必争。方齐砚努力回想姜叔之前教自己的那些知识。眼前的女鬼既心生如此强烈的执念,和地缚灵的明显特征,最为符合。 不如尝试一下。 如果成功,她应该是没有办法离开这个房间的。 这样想着,他便迅速抱起床上的婴儿,趁女鬼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朝门口飞奔而去,以脚开门。 门外等候着的男主人和老太太被他破门而出的巨大动静吓了一跳。方齐砚喘着气儿,问他们有没有其他可以使用的空房间?老太太指向左边,说那里是客房。他连忙闪了进去。 客房的摆设要简洁很多。绕过正中央的一张木桌,他将手中婴儿安稳地放置在搁于西北方位的木床上,随后坐在床沿,调整平复着呼吸。 若判断得没错,女鬼应该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结果没几分钟,令他瞠目结舌的事情就发生了—— 只见那红衣女鬼,施施然从东北角墙面缓缓穿出……朝他们笔直走来。 “别让小宝离开我……”靠近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埋怨,她用幽愤的眼神瞥了方齐砚一眼。但在看到床上熟悉的孩子后,目光又转化为柔和,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小宝身上。 方齐砚默默看着女鬼俯身再次碰触她的孩子,心中满是出乎意料。 为什么她能移动过来。难道自己判断错了……她并不是地缚灵? 可思来想去,都觉得对方与之条件相当吻合。若不是地缚灵,还能是其他别的什么? 或许,他现在需要一些新的补充来线索。 而最佳来源,就在门外! 看见年轻的先生又一次走出屋子,老太太有些焦灼地上前询问结果。方齐砚稍作安抚,转头看向男主人,问道:之前的女主人,即孩子的母亲,名字及去世缘由是? 听闻这些问题,男主人先是有些惊愕,又慢慢垂头红了双眼。哽咽着告知在一个多月前,他的妻子在家因难产而死,只留下小宝独活。 虽然大致也能猜想到会是这类的原因,但听对方如此难过的说明,方齐砚也跟着有点心酸。只是解决问题必须快速摸清来源。便指着三间屋子,再次开口:“那……具体是发生哪一间?” 男主人指向最右侧的屋子,叹气道:“是我们住的那间。” 方齐砚有些诧异。原以为女鬼是死于中间的屋里,出事地点却是在右边…… 而她现在又停留在最左边的房间里。能够自由横跨三间屋子,这个移动范围对地缚灵来说,是不是有些异常大了? 除非是—— 她与姜书昱一样,忘记了自己的死亡地点。因而在回想起前,暂时不受移动束缚? 从离世时间对比,她也的确是新生的鬼。 …… 各个线索在方齐砚脑中飞速串联,汇集成形。有了眉目,他又安慰了焦急的老太太一番,随后快步返回左边那间客房。 仅仅离开了一小会,事态就朝着严重崩坏的方向而发展。 小宝仍躺在床上,却安安静静,没了声响。 方齐砚连忙探测他的心脏位置,幸好还有羸弱的心跳声,只是皮肤温度,比起之前又低了几分。 完全想象不到这会是人类应有的体温。 即使女鬼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她自身的存在,就能完全夺走这个婴儿的性命…… 继续拖下去,终不是办法。 “戚氏,”方齐砚在床周围有些急躁地踱着步,同时喊着她的名字:“你是真的希望我救小宝吗?” 戚氏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却幽幽道:“但你——别再想把我和小宝分开。” 方齐砚止住步伐,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这就像是一个病原体感染了原主之身,却要求他在不剥离自己的情况下,治好原主的病……简直是在刁难人呐! 他叹了一口气:“真的要让你的孩子重蹈覆辙吗?让他从此再也无法长大,和这个世界脱离关系……最后回到阴间,重新等候下一世的投胎?” 戚氏却是无动于衷。只一遍又一遍的拍着小宝的身体。虽然她的孩子已经不再发声,但在她眼中,有没有声音似乎区别并不大……她只要不和孩子分离就好! 既是做了一门心思看着自己孩子死的选项,方齐砚便也不再同情她。如果自己的判断没错,这次应可顺利将这对母子分开。便退到桌子后面,用手扩在嘴边喊道:“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 听闻“死”字,戚氏颤抖了一下,终于回头再次看向方齐砚,眼里逐渐流露出痛苦之色。而已经尘封的记忆也渐渐流转回来。那强行令她离开自己最亲爱的宝贝的起源……为什么要再次提醒她?! “不,我不能想起,”戚氏试图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孩子身上。但复苏的记忆正迅速流窜全身,像一经点燃便不会退却的炙热火焰,使她重陷当日的苦楚。 与之相反的是,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冰冷和怨毒,此刻正恶狠狠地盯向门口,愤怒亦使得她的外观发生了惊人变化。 方齐砚定睛看着女鬼的长发在空气中缓缓飘起,脸色又兀然化为铁青。虽未长出獠牙,配着一身艳丽红衣,已有几分厉鬼姿态。 这进化的速度也忒快了! 但戚氏的变化也侧面映证了他的猜测的确是正确的。之所以可以脱离死亡地点,在其他地方四处游荡,正是新死不久,丧失记忆的关系。 她身上的阴气在厉鬼化后变得更盛,已经到了即使不近身接触,同在一屋都能感受到寒意的地步……方齐砚下意识靠到门边。 而半厉鬼化的戚氏已经不再无视他。只是视线在他与小宝之间来回切换,似在抉择。 怒火驱使她欲去门口找他复仇。爱意则令她不忍心离开孩子一步。最终还是执念更胜一筹。她颤着手,回身逼近那快无气息的婴儿。就在她的手即将触到对方身上的一瞬间,方齐砚厉声道:“对不起了,戚氏,你还是回去冷静一下吧!回到最右侧——你过世的那间屋子去!” 戚氏的动作停住了。 虽不想听,但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如同咒语般,强硬铭刻进了她的脑海里。迫使她继续回忆起之前发生的点点滴滴。 那一天的画面在她眼前飞快回溯。血,疼痛,婴儿的哭声……她忍不住闭上眼,任记忆疾速冲刷。只是再睁开时,却惊恐得发现,小宝离她越来越远了—— 或者说,她视野中的一切,都在飞快后退! 有一股看不见的无形力量,正在强制吸引着她返回事发地点! 在被拉回墙壁前,女鬼双眼留下一行血泪,不甘道:“先生……想看自己的孩子长大,是件很可恶的事吗?”又死死盯着这可恶的郎中,眼神凌厉,咬牙切齿道:“别让我再看见你!” 伴随着“我要复仇——”的绵长而凄惨的尾音,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墙后。方齐砚吁出一口气,知道危险暂时解除了。戚氏现在已被束缚在最右侧的屋子里。只是松懈的同时,内心也有一点愧疚和委屈。 又不是让你永远都看不到小宝。等他成长到生命力不那么容易受到阴气影响的年纪时,可以由他主动去看你啊…… 届时如果戚氏执念消除,便也可回归地府重新投胎。不比现在这种双双灭亡的结局要好得多吗? 他观察了床上的小宝一阵,感觉他的体温渐渐回升,便打开房门,呼唤老太太和男主人进来。二人进屋看见孩子脸色比之前和缓很多,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并连连夸赞先生医术高明,不用药都可治病,真是稀世罕见! 方齐砚淡定地笑笑,心中却想:今天戚氏因他而新生怨念,留在这家,终是一个隐患。日后还得想办法解决才是。 因此,他便提醒他们,在小宝没长大到七八岁前,请将客房用作住屋。而最右侧的屋子,最好谁也别踏入,以免出现意外。如果有心,可以在右侧的屋子外点些香,供奉戚氏。 见他郑重其事地嘱咐,老太太忙不迭地答应,并掏出2枚银角子作为报酬。还挽留他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午后,方齐砚告别二人,径直去杂货店买了一包新的肥料,又补充了一些食物带回去。还给姜书昱额外买了一壶酒。 如果没有他的帮助,这第一次的工作,还不定几时才能收尾。 只是没能做到完满,多少还是会有一些缺憾。 若是会一些驱鬼之术便好了……心中不免出现这样的想法。方齐砚暗下决定:如果将来还是以此为业,一定要去其他地方,学一些专业的捉鬼方法。毕竟术业有专攻,才是王道! 第8章 饿鬼1(修) 之后数日,方齐砚都过着清晨给小苗浇水,中午吃饭,傍晚接近黄昏时再给小苗浇水并施肥一次的田园生活。 晚上一般会和姜书昱吹水一会。待到皎月当空,便躺下歇息,圆满结束这一天。 日子过得很是安逸。 若能再有电脑手机,便是锦上添花了…… 而小树苗在他连日的悉心照顾下,终于出现了新的变化—— 原本只有一指长的豆绿叶茎上,萌生了一根新的分枝,并长出几片较大的卵圆形叶片来。 顶端部位,也出现了两片对立叠在一起的宽大绿叶。有趣的是,这两片叶子从边缘处就紧密相连,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倒立着的小袋子。 没几天,袋子又从扁平状态鼓成了立体的椭圆形,像是里面包裹了什么。方齐砚用指尖轻戳,有着一定厚度的叶瓣儿便左右摇晃,须臾后又傲然矗回顶端,像个惯性十足的小钟摆,煞是好玩。 他十分期待小苗能快速成长,欣欣然去掏肥料,发现袋子里只余下了最后一粒! 再摸摸钱袋里为数不多的硬币。便知清闲自在的快乐时光,该于此暂停了。 此刻距离上一次工作已经过去七天。若再不重出山河,又会逐渐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方齐砚打起精神,于当天下午就重振旗鼓,再次出门寻找新的工作机会。 这时的他还不知道,在之前那老太太多日热心的宣扬中,自己已在村中变得小有名气。 他在村里漫无目的地转悠着,留意周遭有没有什么新的轶闻。当又途径上次啼哭小儿那家时,正好看到老太太抱着小宝在门口晒太阳,并同左邻右舍一堆年纪差不多的老妇们在闲聊。 老太太也看见了他,笑眯眯地大声喊:先生,过来。 方齐砚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念在对方是长辈,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 果不其然,老太太热诚地将他推往人群,并用夸张加脑补的措辞向身边的邻居们介绍他那过人的医术——其实她已在村中说过无数遍,但现在当事人在场,则又热情高昂地再度赞美一番。 他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个老太太啊,形容得也太玄乎了。声色并茂的样子,好像她当时就在自己身边打下手一样!方齐砚既想笑,又觉不妥,最好只好偷偷忍住。 好不容易老太太歇了口,而她旁边那群老妇们又七嘴八舌地开腔了……他无奈抿嘴,由得她们胡乱吹。实在吵得受不了时,就逗逗那襁褓中的小宝,闭起耳朵不听这些。 终于熬到吹捧潮过去,这群老妇们又找到了别的谈资,夸夸其谈。察觉解放之际已到,方齐砚正想开溜,却被老太太苍老的声音一把喊住:“先生请留步啊!您现在能去帮忙看下齐伯吗?他也病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起色……” 方齐砚不知齐伯是谁,只想回绝找个耳根清净的地方休息下。但其他老妇听闻此名,个个都唉声叹气起来。接着齐刷刷地,用浑浊但期许的目光看向他,又你一句我一语的将各种零散信息强行塞进他耳。 虽感无奈,他也只得留下倾听。 原来齐伯是老太太多年的邻居,就住在她家隔壁的隔壁。姓齐名沾,已是花甲之年。 因他尤为乐于布施,在村中也是赫赫有名。几十年来,不管认识与否,只要有人向他求助,向来是来者不拒。一生中也是帮了许多人,被村里人尊称为齐伯。 只是这样的大善人,年岁增长后却没有一个好的结果。从中年起,他的身体就出现了一些奇怪症状。无论吃多少东西,体重都是只减不增。渐渐面黄肌瘦,如同得了营养不良。 齐伯中途也曾去看过病,吃过药膳补品……但都没有作用。病情仍在每况愈下,直瘦得一把骨头。待至年迈,更是虚弱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只能长期卧病在床。 方齐砚心想:可能就是单纯的身体不好,未必和鬼神有关啊? 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明显不高,并非所有病都能治愈。甚至一些小病都能要人性命。 可被老妇们关切地围簇着,他也无法立即脱身,只好和她们一同前往齐伯家。并在路上提前表明自己的“医术”其实只是皮毛,怕她们产生过高期待。 但得到的回应便是先生您也太谦虚……只好静默地继续听她们叙述齐伯的其他事情—— 他早年丧妻,原本有个儿子,但因受不了父亲那种总是以帮人为使命的态度:哪怕家里已过着一贫如洗的日子,也要把一个铜板掰开分给别人一半……最终赌气离村去别处流荡了。 在那以后,齐伯偶尔会哀叹,但也没有消减半分助人为乐的精神。只是病情慢慢严重后,日常起居,就只能靠邻居们来打点帮忙。 而现在老妇们过去,正是准备帮他打扫房间和制作晚饭。 于一片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一行人来到了齐伯那破旧而狭小的家。 屋子里很暗,四处堆叠着各种陈旧物品,空气中有股难闻的潮闷味道。老妇们三三两两散开,或去开窗通风,或拿扫帚打扫起来。 老太太抱着小宝,指引方齐砚来到齐伯面前,同他耐心说明来意。 这是个干扁如同风中残烛的白发老翁。眼窝深陷,颧骨突出,面上布满褶皱,并向下一路延伸到脖颈。此时正病恹恹地躺在一张木床上,身上覆盖着一层打了各色补丁的厚重棉被。 齐伯看见方齐砚,饱经风霜的脸上缓缓显出一个慈祥笑容。又颤巍巍地伸出左手,声音抖索地开口道:“云箫……好久不见……你都这么大了。” 原来他也认识段云箫啊……方齐砚和齐伯礼貌地握手问好。只是接触到的那只手,寒冷而瘦削。如同白骨上只覆了一层吹过凉风的薄皮。 望着齐伯身上厚厚的被子,体温却这般低寒,方齐砚不禁联想起了之前的小宝。 这个情形,十分眼熟啊……难道并非普通的生病? 他将目光聚焦在齐伯身上。看他放下胳膊,想缩进被子。只是动作过于滞慢,显得十分费力。 就在方齐砚想上前帮忙之际,齐伯空荡的臂膀下方,却忽然伸出一双紫色的小手,将被子快速扯盖了上去! 方齐砚张了张嘴,不知被子下方那是什么……但已靠近齐伯,便说要帮他搭个脉,借机将被子上半部分,重新拉开一角。 这一看,便吓人一大跳。但见齐伯瘦骨嶙峋的身躯上,却紧紧趴着几个长相奇异的怪东西——脑袋巨大如西瓜,接连着火柴般细的脖子,下方是只有头部一半大小的贫瘠身体。肤色或青或紫,比例十分失常! 而这仅仅只是显露出的一部分。 在还没掀开的被子下方,不知还存在多少这种异物? 他换到齐伯的另一边手去搭脉。过了会,又以盖着被子脉象不准为由,神情抱歉地请齐伯暂时将被子拿开。 待齐伯背靠枕头慢慢坐起,顺从地将整张被子挪到身侧后,方齐砚终于看清楚了他的全身状况—— 一大群外表相似的巨脑小身材的青紫生物,星罗棋布地分散于齐伯全身上下……乍一看,就像是串发育过度的马陆葡萄。 其中几只感受到了他惊奇的视线,齐齐一百八十度地转过脑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离齐伯很近的老太太,对此场景毫无反应。倒是小宝,又隐隐开始闹腾,且有大声复啼的趋势。老太太忙走到窗边,带他眺望外面的景色,试图哄之。 方齐砚替齐伯重新掖好被子。双手抱臂,退到一旁,暗自揣度道:这些怪东西,应当也是寻常人所无法目视的鬼怪。 只是不知是什么品种? 在他思考的时候,老妇们逐渐打扫完毕,又分工做好了晚饭。随后一位妇人双手端来一个黑色木盘,里面搁了两菜一汤三大海碗,又有另一人盛了一大碗白米饭端给齐伯。 在几个老妇的帮助下,齐伯费劲而一口不落地将这些饭菜全部慢慢下咽。剩余老妇们在旁边说着鼓励的话,一时间气氛很是融洽。 但方齐砚凝目所及的却是另外一番诡异场景—— 那些不知名的大头鬼动了。 争抢着挤在齐伯的胸前。每当他下咽一次食物时,它们的嘴里就伸出细长如针的东西,纷乱无序地先后刺入齐伯的喉口,将食物从他身体里贪婪吸出,转而流进到它们自己的细小身体里去…… 而齐伯进食了多久,鬼们就争抢了多久。那风卷残云的速度,使得方齐砚脑中出现三个字——饿死鬼。 等到盘中食物快见底时,这些鬼又全然停止了口中动作,往下先后爬回齐伯身上,活像训练有素的士兵。而齐伯最后吃的几口食物,才真正流到了胃里。 它们在吸食齐伯的营养。看完这一出荒诞无比的寄生场景,方齐砚渐渐得出结论。 这些饿鬼之所以没有掠夺掉全部食物,还给齐伯留下一小部分,就是为了留住宿主的命……好源源不断的一直寄生下去。而齐伯身体虚弱了多年。恐怕多年前,它们就已经附身上去了吧! 若他猜测是真,这便是极度残忍又占有欲强的一种护食方式了……不知该如何破解与驱逐才好。 最好的探听方式,莫过于与这些鬼们直接对话一次。 可惜现在屋里人多,还没法施展。他打算在夜深人静时,再来探查一次。但首先要做的,是先取得齐伯的允许。 待村妇们陆续离开,回家忙各自的晚饭时,屋里终于只剩下齐伯和方齐砚两人了。他用充满歉意的眼神眨巴着看向齐伯,一脸乖巧请求道:“齐伯,我能不能晚点再来看你一次?有个问题没想明白,需要回去查下书籍再来诊断。” “好孩子,有劳你了……”对于小辈能有这样的心意,齐伯已是十分感激,并隐隐有泛泪花之势。他颤抖的手指向门口:“门一直是虚掩的……随时欢迎你来。” 得到应允后,方齐砚便与齐伯做了告别,跑回家先给小苗浇上水。随后进屋,与姜书昱商议这天的见闻。 第9章 饿鬼2(修) “依你所见,这些都是附身在齐伯身上的饿鬼?” 姜书昱与方齐砚对桌而坐。当然,他是飘着的。屋内只有一把椅子。 “不是饿鬼,也是类似的鬼,”方齐砚掰着手指数道:“大约有十来个,房间里有很多人,可它们只在齐伯身上互相争抢食物,并没主动攻击过我或其他人。” 但凡见过饿鬼当时那迫不及待的吃相,都可判断它们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中。然而却只吸食干瘦的齐伯一人,放着周围更身强体壮的人不碰……此间蹊跷,若不是用饿鬼附身于齐伯身上,有了一定的局限性外当原因外,他也想不出其他更为合理的解释了。 “鬼要附身于人,也是有特定条件的,”姜书昱略有迟疑,抬眼看着他说:”譬如其中一种是要知道对方的真名,并当面喊出,等到对方答应后,才能完成附体。而这么多数量的饿鬼都能集中附在同一人身上,实是不可思议。” 听完他的分析,方齐砚也觉得难度着实偏高。 除非——齐伯不止以助人为乐,还连鬼也一起帮? 可是从现今处境来看,他似乎也意识不到自己身上那些饿鬼的存在。 那它们,是如何统共聚集在的齐伯身上? 真是谜啊! “你要小心哦,”姜书昱凑到桌前,双手倚靠在桌沿,坦言道:“这些黏糊糊的鬼,既然已成功附身在齐伯身上多年,便也有可能趁你靠近之时,转移到你身上。”毕竟齐伯年岁已高,若有新的肉体可以替换,对鬼来说,没理由不选更年轻的。 方齐砚回想起这些饿鬼的确是听到过齐伯喊他“云箫”,但它们又不知道这具身体的灵魂已经易主了。不禁有点幸灾乐祸,忍不住脑补起饿鬼们魅惑地喊他云箫,而他答应后却无任何事情发生,徒留它们尴尬的场景。 “……记住有个词叫鬼话连篇,”姜书昱审视他那一人独乐的表情,心下亦知晓他的想法。虽然方齐砚的情况是很特殊,但在捉鬼方面毕竟是个新手,又容易心软,难免上当受骗。便再次正色提醒道:“你既要半夜近距离去接触这些会附身的饿鬼,就别太掉以轻心了……这个风险,比起之前的戚氏,应当只高不低。” “明白了,”方齐砚收起顽劣笑容和幻想,颇为认真地回复道:“我会根据情况随时改变策略的。” 首先,要注意真名,不能随意透露给饿鬼。但转念一想,若真让它们上了自己身,不也就意味着,齐伯身上的数量会减少了吗? 好像也不能说是完全的坏事吧! 只是要将坏事完全转化为好事,还得想出被上身后的解决方法。 可惜啊可惜,他虽能视鬼,却没有相应的能解决对方的能力……但想想和饿鬼对应的,一般应是与食物有关的事情。不知使用灵牌位来供奉,能不能使它们了结心愿,魂归地府? 之所以想帮齐伯治好病,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他不希望好人没好报的事情再度发生。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既驱赶走饿鬼,又不使自己受到伤害呢? 方齐砚看着浮在对面的姜书昱,心想能带他一起去就好了……也不至于又是孤军奋战。 姜书昱见他目露忧郁,明白让一个少年人独自去面对并非擅长,又难以解决的灵异事件,实在是压力太大了。也是心存恻隐:“虽然我没法和你一起去,但如果你真无意中被饿鬼上身了,也可以把它们带回来。我来帮你一起解决!”眨眨眼,他的表情变得很是自信:“在没有道士的情况下……能对付鬼的,也只有鬼吧?” 想到自己平日吃了对方不少供奉,现在终于找到报恩的方法了。 他十分乐意帮着一起对付那些饿鬼。 方齐砚有些不可置信。这话听着虽然动听而又显理,但他可从没见过姜书昱使用灵力或其他技能。顶多也就见他成天在房梁上坐着,或在屋里飘来飘去…… 尽管双方互为鬼,可毕竟数量悬殊。会不会寡不敌众? 见他满目犹疑,姜书昱也不多言,只悄悄弯起嘴角,直接用灵力将他托至到了房梁上。 这下方齐砚便放心了。原来姜叔还真是深藏不露!一瞬便有种后方有强力友军支援的感觉。他牢牢抱住房梁,调整好位置,坐在半空中乐滋滋地看着下方——这里视野果然很广。 直到夜已全黑,辉月当空,正适合出门时,他才潇洒地跳到平地,颇有兴致地收拾起要携带的东西。 经过方才一番与姜书昱的讨论,定下计策便是先与饿鬼语言沟通,看对方诉求,是否能用友好的方式解决。如果饿鬼接受供奉,他愿意让它们上身,并带回来,以减轻齐伯的负担。 倘若饿鬼起坏心思,中途作妖或附身是有其他目的……那也带回家,以鬼攻鬼! 怎么想都是万无一失。方齐砚一扫之前阴霾,已然又是跃跃欲试。 他将装有火折子的青竹筒,一支毛笔,一小瓶墨水,一片薄薄的木板,一个用纸包好的菜包兜进左袖,随即准备上路。 外面已是月明星稀,安静的月光正轻柔地映罩着一切。也如浅金色的丝光软被,覆盖在像是陷入沉睡的小苗身上。方齐砚与姜书昱道别后,看着那棵幼小的树苗,也突然想与它告个别。便轻步走了过去,蹲下对它期待道:我去赚钱了,你也要早点长出来哦。 说完,朝小苗挥挥手,转身向齐伯家走去。 夜色宁静,并无风响。而小苗顶端那两片紧密相连的叶子,却悄悄摇动了两下,像在无声点头。 …… 穿过弯弯绕绕,方齐砚走过了老太太家。随意瞥了眼糊着白纸的木窗,可以模糊看到屋里还闪动着昏黄烛光。虽听不到小宝的哭声,但感觉还有大人醒着,或许就是老太太……不禁感叹,照顾小孩子真是不容易。 再走几十米就到达了齐伯家。他轻推虚掩的门进入,原打算用带来的火折子点燃桌上的半截蜡烛,却没想屋内并非漆黑一片。循光望去,桌上已矗着一支点燃的白色蜡烛。 借着烛火环视周围,方齐砚心中略有迟疑:离开时明明没有灯火,难道还有别人在吗? 但狭小的空间内,显而易见并无旁人存在。他踮起脚尖,走向齐伯。当发现原本摆在床头的拐杖位置和下午不一样时,心中便明朗了—— 原来是齐伯自己点燃的。 床与桌子之间虽不算远,对腿脚不便之人来说,还是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而齐伯却因他说晚上要来,便下床提前点燃蜡烛,实是为人着想。 方齐砚站在床头,看着这个一心良善,却被饿鬼缠身的老人,心下决定必要竭尽自己所能帮助他。 他在屋内停驻了一会,听见齐伯的呼吸声均匀而轻微,应是在沉睡。随后轻轻喊了几声,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便安心蹲在床旁,悄悄掀开被子一角,对枕在齐伯左手的离他最近的一只饿鬼,用口型问:为什么你们会都附在齐伯身上? 那鬼闻光,侧目看他。虽感疑惑,却不作回应。 第10章 饿鬼3(修) 方齐砚换用极低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可那鬼还是无动于衷。他便不再枯等,而是从袖子中摸出那只藏匿的包子,轻轻打开包在外面的白纸,在饿鬼面前晃动两下:“用这个和你换信息,如何?” 果然,此招见效了——眼前的饿鬼不再对他视若无睹,但见被子的缺口处,又飞快冒出其他几只饿鬼的大脑袋来。个个眼中闪着垂涎之色,紧紧盯向他手中的包子。 可它们还是不说话。 不会是哑巴鬼吧?方齐砚也有些纳闷。若真是这样,可和之前预测的完全相反了……他不甘示弱地又连续掏出墨水,毛笔,薄木板在这群小鬼面前一一展示,并引诱道:“这些可以做成灵牌位哦,供奉后就能吃到包子了!仅此一个,谁要?” 饿鬼群中渐渐出现骚动。有些两两对视,目光中写满了黑人问号;有些则用怀疑的视线打量起这个可以看见它们,却又不知有何企图的奇怪人士。 最终,一只头比其他鬼都小一圈,整体显得更为瘦弱的紫色饿鬼挤了出来。它扑到床的边缘,朝下伸着手,结巴道:“给、给我!”声音仿佛从窄窄的喉咙里硬挤出来似的,又尖又细,十分刺耳。但在方齐砚听来,即便是破锣嗓子,也总好过不声不语。 幸好,是可以沟通的类型。 “你的名字是?”他在地上摆好墨水和木板,捏起毛笔作书写状。那鬼迟疑片刻,终是对包子的欲念更甚,张口报出了一个二字之名:XX。 听上去倒是极为普通的人名。 问清字的写法后,他在木板上刷地写下“XX之灵位”五个小字。随后小心竖立在床角,将包子放在牌位正前方,示意对方食用。心中却忍不住揣摩起这个名字,暗念道:莫非这鬼……曾经为人? 只是从它们的外表来看,完全无法和人类相提并论。 那只紫色脑袋的小头鬼,在其他同伴艳羡的眼神中,火速伸出嘴里的针状物,一个拐弯便准确刺入地上的包子,狠狠吸食起来。 虽知鬼吃不了实物,吸食的都是其中精气,但它对着包子吸得腮帮都扁了的样子,多少还是令人有点倒胃口。 须臾后食用完毕。这鬼倒也未食言,收回嘴里的针状物并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后,它爬回齐伯身上,开始回答起方齐砚的问题——为什么要附在齐伯身上? 自然是因为:齐伯为人善良!不仅在架空村里有名,在他们这些流连于村子附近的鬼群中,也是十分出名。 而齐伯帮人一向来者不拒,有求必应。鬼们视之,也都记在心里。久而久之,无人供奉的它们便开始偷偷模仿成别人的声音,在附近叫唤他的名字。 齐伯果然每回都应。 经年累月后,附身在他身上的鬼,就变得越来越多…… 听闻这些,方齐砚啧了一声,皱起眉头,算是明晰齐伯被附身的真正原因了。果然是被好心利用!顿时觉得眼前这群青青紫紫的大头鬼,着实可恶。思量片晌,又开口问: “那你们为何不去地府,停留在这人间?” “我们都、都是饿鬼呀,”那只尖利嗓音的鬼高高昂起脖子,不知为何有些激动。倒是开门见山地公布了它们的身份。此刻忽然目光闪烁,双眼含泪,合着弱不禁风的瘦削身材,浑身上下竟是泛起一股凄苦之感……它可怜兮兮地看着方齐砚,乞求道:“你、你既能看见,可、可是道士?能渡、渡我们吗?” 没想到会被对方主动要求超度?方齐砚不知它们到底是想弃恶从善,还是故意伪装,请求怜悯……一时有些为难。但也不想欺骗对方,只能摇头说不是。 那鬼发出一声长长叹息,闭目流下一滴浑浊眼泪:“你既提到、地府,那你知道、审判吗?”方齐砚点头,饿鬼哭诉道:“我也曾经是、是人!但死后,去地府审判的结果却是、是坠入饿鬼道,重返现世受、受饥饿之苦。” 原来并非所有留在人间的鬼都是主动停留啊……还有因受罚才来人世的鬼? 他也算是长了见识。 所谓六道轮回,或许其中的饿鬼道,指的就是它们。 这只饿鬼见他听得颇为认真,又絮絮叨叨地说起它在现世遭遇过的各种凄惨经历。并不时瞟一眼,指望引起同情。 而千言万语,可归纳为一句——便是在来这之前,无人供奉的鬼于每一天都在忍受饥寒交迫,直到经别的鬼介绍,附在齐伯身上后,才缓解了这份苦楚…… 倒豆子似的的说完过往,饿鬼抹了下眼角,用和丑陋外表不符的温柔动作,转身抚摸齐伯的左手,满脸皆是愧疚:“我每天都、都只吸食刚好能解除饿意的食物。绝不给、给齐伯增添多余负担。” 方齐砚瞩目它的表情。这只饿鬼的确外表是比其他鬼要小一些,遭遇也凄惨,但这绝不是为减轻自己痛苦,就将其强迫转移到齐伯身上的正当理由。再怎么说,它也是加害者!如今余罪未消,又添新孽,虽能解一时之苦……长久来看,肯定是得不偿失的行为。 只是,人间判刑尚有期限。不知它们受罚的具体时限,究竟是多久?便抛出了这个问题。 “……没、没有时限。”小脑袋的饿鬼一转眼珠,又舔起嘴角:“只是如、如果可以一次吃到饱,也就自然破、破除了这个刑罚!到时我们可能也、也会顺归地府,等待新的轮回。” 这倒是与之前商议的计策连接上了。方齐砚审视它的表情,不知这话可信度有多少。但看到的却是一双没有恶意的真诚眼睛,充盈着对未来美好归宿的憧憬。 如果提供食物真可帮它缩减受缚时限,也等于是帮齐伯提前解除身上枷锁……方齐砚决定相信它,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可以供奉你大量的食物。贵的虽然买不起……几锅白米饭加菜还是没问题的。这样算不算能破除?” 饿鬼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点不挑食!其他饿鬼见状,也跟着凑了过来,纷纷开口,说要吃饭。 “但有一个条件。你们得先离开齐伯,随我回去。这样我便每天供奉你们,直到各自吃饱为止。”方齐砚补充道。 结巴的饿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又再次点头,并看了一眼身侧同伴,带头喊起他的名字:“段、云、箫。” 其他饿鬼也都开口跟随,一同叫起。 一时间,满屋内都回荡着它们的尖声细语。而它们摩拳擦掌的样子,便是只等方齐砚一答应,就要跳到他的身上。 对此狂热之景,方齐砚生出一种它们在打call的感觉……不免揉了揉眼睛。下一步,便是让它们离开齐伯之身,转附到自己身上。 只是数量众多。保险起见,他决定让这只瘦弱的结巴饿鬼先上自己身,好亲自判断下,身体到底能够负荷到什么程度。 而这只饿鬼,现在正用狐疑的视线审视他——为何喊了他的名字,却还无法吸附上去? 这个场景,方齐砚几小时前曾在脑中幻想过,当时自己就乐不可支。现下真看到饿鬼那呆呆的模样,便知它在迷惑,仍觉得有几分好笑。随后,他在它耳边低声说出自己的名字,并对其他竖着耳朵仔细听的饿鬼摆手道: “它先来,你们等等。” 没被指名的饿鬼们大都露出了失落的表情。有些甚至开始哭泣,一颗颗豆子般的眼泪从它们眼中滑出,落在床上,又不见了踪影。 得到他真名的那只饿鬼,磕磕碰碰地呼唤起他。方齐砚应了声。在这答应的一瞬间,对方就如同闪电般,飞身跃到了他的肩上。 只是并无任何异感。 闭目凝神驻足了一会,他仔细感受身体的每一寸变化。却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而合眼时间越长,倒是困意渐渐升起。 不得不睁开眼。 方齐砚侧目看着乖巧坐在他肩上,轻轻晃悠双腿的饿鬼,心想:虽知鬼并非有实体,但也没料到会是如此轻松的状态——简直毫无一点负担! 按这趋势,别说一只两只,哪怕十只都一起附身,应该也没太大问题。 只是当视线触及躺在床上的齐伯时,他的心里隐隐有一些担忧,并有种矛盾感。 难道要附身多年,才会像齐伯那样给身体造成极大影响? 可惜过去未曾有过被附身的经验,他现下也无从比较……只能根据此刻身体的状况判断,好像并无什么大碍。 他将地上摆放的物品收拾好,准备回去一次,让肩上这只饿鬼先和姜书昱打个照面,听听他的看法。 回头再来接余下九只也不迟。 见方齐砚突然要走,屋里的十只饿鬼齐齐发出恸哭——似是都不想与对方分离。 “也带我们一起走吧!”那些站在床上的饿鬼们哭喊着朝他伸出细长的小手。肩上的结巴饿鬼也在他耳边发出可怜的啜泣声,并哀求道:“不能带、带它们一起去吗?” 被两边此起彼伏的刺耳哭声夹击得有些无奈,又对饿鬼之间也会建立起同门情谊而感到有些好奇。方齐砚犹豫了一会,终是认为:既然比纸还轻,索性一次带走算了。早点解决,也能早点回去睡觉。 于是,他便也答应了其他饿鬼的呼唤。 没多久,全身上下就挂满了青青紫紫的饿鬼。 好了,应该没什么事情了。他舒出一口气,打算掐灭桌上的蜡烛,然后回家。只是,身体却在这时急转直下的出现了变化—— 原本没有重量的饿鬼们,一瞬间变成了千斤铁般的存在!于全身压迫的同时,也使得他的脚步无法朝前迈开一步……像被看不见的钉子,钉在原地。 而那些哭喊声,正逐渐转变成了嬉笑声与嘲笑声。在他耳边连绵不绝,聒噪不已……令人心烦! 就觉得事情有点太顺利了……看来自己还是轻信了它们的鬼话。 刚才还存有的丝丝困意,现下已完全清醒过来。好在,对于这种状况,之前也不是没有设想过对策——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把这一群饿鬼带回家! 只是思想的流动,完全无法牵起身体的行为。眼下他根本就动不了……为保存体力,方齐砚靠着桌子,慢慢滑坐到地,思索该如何先走出这扇明明很近,却够及不到的门。 第11章 饿鬼4(修) 饿鬼们既演这一出,设法要一同上身,随之又齐齐变卦,给他带来如此巨大的身体负担……必然是有什么目的。方齐砚不耐道:“……到底想干嘛?”未曾想这短短五个字,却也是硬生生从喉间里挤出,费了他好大一番劲。 “比起白、白米饭,我们还是更、更喜欢活人的生气,好久没有大、大饱口福了!”肩膀上的紫色饿鬼仍是一副可怜模样,唯唯诺诺说出的却是令人非常生气的话语。随后,它便急不可耐地伸出口中针状物,刺一般扎入方齐砚的肩膀,如同蚊子吸血,开始蚕食他的精力。其余饿鬼见状,也先扑后继起来。只怕自己动作慢一拍,就比别人少吸食了几口。 倘若刚才感受到的是无边重力,现下便又多了体内气力被迅速抽走的异样感。虽察觉不到实际痛楚,但看着饿鬼们像在吸冰可乐的满足模样,他的胸腔中,不免渐充盈起一股腾腾怒意。 敢情把他当成下碟酒菜了……?! 而这股怒气的诞生,却也并非坏事。至少像给没电的手机,忽然充了那么几秒钟电源——他的手可以动了。 克制住想开口唾骂的冲动,方齐砚将视线探往周围。与其浪费口舌,不如先找点有用的东西,赶紧离开这里。 很快,他便找到了现在最适合使用的物品——齐伯的拐杖!并且就在不远处的床头,是伸手可及的范围。 他尽全身之力,终于将其勾回。尔后将身体的重心都倚靠在这细长的木杆上,方才艰难站起。随之咬紧牙关,朝门口一点点挪动过去。 察觉到方齐砚的反抗举动后,一只绿色饿鬼缓缓爬上他另一侧的肩膀,张牙舞爪道:“何必白费力气呢?等吸光你的生气后,我们还是会返回齐伯身上的哩!如果你之后也落入饿鬼道,作为报答……定也给你留个好位置!” 原来这就是它们的真正想法。将自己吃干抹净丢弃后,打算再次附回齐伯身上? 而依照齐伯的性子,必定是会让它们再次得逞……不愧是饿鬼,为了吃,竟能算计到这种地步! 方齐砚嗤之以鼻之余,竟然还对它们生出点佩服。但也知这只特意登高的绿色饿鬼不怀好意,言语间只是想打击他,借以消耗更多气力。 便也懒得理它。 …… 好不容易从齐伯屋里走到了门外,就花了大约20分钟的时间,而这才短短数米。再行一段距离,又耗去不小一段时间。 方齐砚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泥路,除了躯体的疲倦,心下亦生出几分焦虑来。 虽很想尽快与姜书昱碰头,但按此速度来算,天亮也到不了家。而在行走期间,他全身的体温却是越来越低,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更可恶的是——他身上那些罪魁祸首,依然还在洋洋得意。有一个甚至还唱起了歌。 方齐砚很想动动手指,将这唱歌的饿鬼从他身上弹走,可惜却触碰不到。不免暗叹:人类对上鬼也太不公平了吧?鬼可以攻击人,凭什么人却不能反击?只能任由它们猖狂—— 而他唯一的帮手,现在却还在村庄遥远的另一头。 正当陷入两难之际,原本安静的村落前方,骤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哭声。 方齐砚目前正处在离老太太家还有十米左右的位置,这也是他回去的必经之路。闻声之时,第一反应就是:小宝醒了?又要辛苦老太太了……而后联想到的名字,却是让他心中一个激灵。 戚氏……不也是鬼吗! 虽然严格来说,这个不是帮手,而是敌视自己的存在。 但既然鬼能攻击鬼……铤而走险,也好过坐以待毙。 方齐砚俯视身上这群贪得无厌夺取他生气的饿鬼。一个危险,却有七八成成功把握的方法,在脑海中快速成型。 既然它们要吸食的是自己的生气,那在完食前,应当是会尽量避免他的死亡的。 而让对他恨之入骨的戚氏,遇见这些会护食的饿鬼,不知会发生怎样的碰撞—— 但对他而言,未必会是坏事。 这般想着,方齐砚心中忽然又滋生了一些新的期待,合着恼火一起转化为脚下动力,驱使他走过这段短暂却又艰难的路程。 中途,右肩上的结巴饿鬼曾暂时停止吸食,对他这不知哪来的信念开口劝阻:何必白费多余力气,还不如留着给它多吸两口…… 方齐砚无视它,终于死撑着移到了老太太家门前,全身倒在门上,用拐杖柄轻轻扣响。 门很快就打开了——老太太的确还没睡,只是有些睡眼惺忪。但当看到月色下气息微弱的年轻先生贴在门上时,也委实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他进屋休息。 没有多余的力气解释,方齐砚只轻声对老太太说:他想要借助之前让他们别靠近的那间屋子用一下。 老太太没有迟疑,扶着他朝右屋走去。 二人停驻在束缚有戚氏的魂魄的屋子门口。两旁地上,各自摆放着插有三支燃香的香炉。空气中传来香火淡淡的味道。 戚氏就在这屋里。只是不知她现在是何模样。有没有因香火的供奉而稍微减轻怨念?抑或是继续黑化? 方齐砚忽然有点紧张。 当然他也并不知道,原本端坐于地的戚氏,在感受到他气息的前一刻……就悄然飘至门前,静静隔门等候。 老太太担忧地看着方齐砚。之前遵循他的建议,这间屋子已经有一周没有使用了,却偶尔会在半夜听见房中有异样动静,这才香火不断。而先生现在却要夜半独身进去,她难免有点担心。 方齐砚扯出一个坚定的笑容,请求老太太即便听到什么声音,也千万不要走入,以免卷入危险。他一会便会出来。 随后,便屏息打开了门。只是还没抬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给吸了进去—— “啪”地一声,门在他身后,重重甩上。 已经变得青面獠牙,却还是穿着一身鲜红长裙的戚氏,披散着黑发,举着双爪阴森笑道:“先生,说过别再见面的……” 方齐砚靠在门上,勉为其难地举手与她打招呼,无奈笑道:“情非得已——” 和这二人的“寒暄”不同,饿鬼们对此陌生场景却警惕开来,悉数停止了吸食动作。 方齐砚感到身上的力气逐渐回流了一些。 注视着他身上数量庞大,却面色不善的饿鬼群,戚氏周身散发出一股比之前更甚的寒冷阴气,嗤笑道:“当日欺我……现下还想赶尽杀绝?”言下之意,是将这群饿鬼当成了对方带来的帮手。 饿鬼们显然也是感受到了戚氏的敌意。先是莫名地集体抬头看向方齐砚,眼神中竟都还带有几分责怪,仿佛在说:你怎么还认识别的鬼?就不能给我们省点心吗! 方齐砚耸耸肩,低头凝视这群饿鬼,也以无辜眼神回复: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饿鬼们交头接耳,商量对策,显是十分团结。最终,对于食物的留恋使它们纷纷从方齐砚身上跳下,一字排开,准备抵御并回击试图打断它们进食的女鬼的攻击。 它们之前已经吸食了方齐砚不少生气,现下精神状态都挺良好。 戚氏发现想杀方齐砚之前,还有十个小程咬金要对付……一时间也是恨得磨牙凿齿,伸出长约一寸的尖利指甲,便朝饿鬼扑了过去。 饿鬼们亦一拥而上,形成一个大包围圈,将戚氏围在其中。随后纷纷伸出口中针状物,趁她不备就啄上一两口。 方齐砚啧啧道:你们竟是连同类也吸食? 那戚氏原本就穿着一件红裙,此刻颜色却是越来越深,已似殷红,如同有新的血液浸透出来。 她疯狂地甩着黑色长发,双爪乱舞,在空中挥出一个圆,以做抵御。见饿鬼数量众多,无法同时攻击,便只盯住一个,趁对方不注意之际,一个扑闪,便用利爪牢牢扣住。随后,竟是将对方举到半空中,用力撕扯成了两半!随即抛开。 只是碎体自由落地后,那两半的饿鬼又兀自拼复回之前的模样,再度纠缠上来——如同打不死的小强。 十一只鬼在屋内战得如火如荼。 一边是留存十多年的看似弱势的饿鬼群,另一边是新生一月却怨念无穷的厉鬼。方齐砚在旁也看不出谁更占上风,只觉双方都势均力敌。而在它们都无瑕顾及自己之际,他的力气已回复至少五成。一直用右手食指轻顶背后的门,试探戚氏会在何时放松警惕,而松开对这扇门的全然控制。 估摸着过了大半小时,两方终于都露出几分疲态,但仍虎视眈眈,未放松一点对对方的警戒。 仅仅休息片刻后,又忙不迭地开始下一轮激战。 但见戚氏用枯散长发缠住三个体力微有掉落的饿鬼,又双手各抓一只饿鬼,将它们的脑袋互相狠狠撞击。而另外五只没被抓住的饿鬼,亦不甘示弱,趁她双手无闲,便同时飞身过去,对她又咬又踢…… 形势再次白热化。 而在这时,最适合逃脱的时机总算出现了——那严丝合缝的门,在方齐砚的手指孜孜不倦地戳戳下,终于顶开了一条间隙……接着他便深吸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鱼贯而出,反身将门合上! 心存忧虑的老太太一直等在门外。见他安然无恙地出来,面色虽有好转,步伐却仍是不稳,赶忙引他坐到椅子上。又找毛巾给他擦拭额上虚汗,最后倒一杯热茶递予过去。 对于老太太的好心,方齐砚非常感谢。在休息了片刻后,他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准备回去。但借来的拐杖还没还给齐伯,便将之交付给老太太,拜托她明日去看下齐伯,并替自己还给他。 而对自己今日的拜访,老太太没问,他也就没有细说。只在一番道别后,拖着疲惫的步伐,慢慢回去了。 在鸡鸣前,他越过青石板桥,跨回自己居住的院子。并于缸中随手打一瓢水,细细浇灌于小苗根部。回屋后,虽听到姜书昱喊他,但却无力回答,只歉意地摆摆手,再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床,昏昏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是两天。 第12章 小苗(修) 再次醒来时,因得到充分休息过的头脑已然变得神清气爽,只是乏力的躯体却仍伴随着一丝沉重。 想必,这才是被鬼附身后的真实状态。 一想到是因饿鬼欺瞒才给身体带来了如此负担,方齐砚心中又有些不太畅快。 那只紫色的结巴饿鬼最初停驻在他肩上时,预计就已刻意收起过阴气——为的是给他造成几乎毫无负荷的映象……现在回推,基本就是在给其他饿鬼后续同时上身,做先行铺垫。 这份同类情谊固然友好,但却十分坑人。 ……而且,那些饿鬼们,现在在哪里? 满布疑虑,他缓缓坐起,只是还没等到细看周围,一道激灵而熟悉的男子声音,便从房梁上骤然响起: “你可终于醒啦!” 随后,就见姜书昱从半空中一跃而下,落地后朝他快速飘近过来,同时念叨:“你都睡了2天了——” 方齐砚下意识摸向空无一物的肚子。难怪身体没什么力气,过度饥饿,也可能是一个因素。本想立即起来找东西吃,但注意到姜书昱神色担忧,便先花了点气力简短地将饿鬼之事说出,随后询问:在他睡眠期间,饿鬼们有没有来过? 他与饿鬼的契约还未终止,如果它们最终战胜了戚氏,必定还会前来,归附其身。 姜书昱摇摇头,表示没有见到。对这小而滑头的饿鬼,也是充满了鄙夷。又对方齐砚会甘冒险将自己置身于如此险恶的环境而捏了一把汗……所幸他最终平安回来了,虽然面色还是比较苍白,便催促道: “你先起来去吃点东西吧!”他回身指着桌上垒成小山的一堆食物,介绍道:“倒是昨天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头上门来看你,这些便是他所带来的,或许就是你之前说的齐伯?” 方齐砚循声望去,见屋子中央的木桌上,堆满了颜色鲜艳的各种蔬菜瓜果,齐齐泛着好看的食物光泽。 两天滴水未进,初醒时感觉还没那么明显,但在见到这些食物后,复苏的五感开始令他觉得喉咙也十分干渴,便起身前去,先倒了一杯水喝下。这才发现瓜果中间竟还特意空出了一块地方,而里面,放置了一枚擦拭得十分干净闪亮的银角子。 如果说,这也是齐伯带来的……应该就是留给他的出诊费吧? 那他身体,想来已是无大恙了。 方齐砚心情终于有些好转,在瓜果堆里抓起一个因熟透而表皮微微透出些里面橙色子囊的红色大番茄,准备去院子里洗洗就吃下,却忽然想起小苗也是2天没有浇水了,连忙放下番茄,心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居然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希望土质,还没干涸! 姜书昱不慌不忙地用灵力将那搁下的番茄又准确塞回方齐砚手中,对着院子高声喊道:“别担心——前两天都替你浇过了。” 此言如同一道令人安心的暂停咒语,使方齐砚停下了捞水瓢的动作,只视线先投往小苗所在的位置。 那里的确还是一片苍翠欲滴,并不见有任何干枯迹象。他这才定下心来,取水洗起了番茄,随后快速啃起。 一边吃,一边打量小苗,总觉得尺寸比起两天前,好像又高了一些? 而身后又传来姜书昱略带欢快的声音,却是提醒他再次上去,仔细看看。 三两口吃完番茄后,他洗了洗手,朝小苗快步走去。而愈靠近,眼前场景也愈发清晰—— 小苗的高度,的确是又增长了几寸,现已逐渐超过了他的膝盖。而整根旁枝两端,也悄然现出了更多椭圆嫩绿的小叶片。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便是顶端原本密合得像袋子似的两片叶子,已经全然打开于他面前,露出里面一个尺寸如同精灵的小生物,正闭着眼睛,安然躺在叶片中间,像是在休憩。 而这小东西的存在,无疑证明,这就是一棵人形树。 喜悦于此瞬间涌入他的心头,将刚才那些忧虑与焦躁都一扫而空。方齐砚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怕太过兴奋而发出些奇怪笑声吵醒这个可爱的小精灵。只是当他悄无声息地蹲下靠近后,那些无意中投落在叶片上的暗色阴影,还是惊醒了这个似乎有些敏感的小生灵。只见个子小小的他迷迷蒙蒙地坐起,双手揉着眼睛,随之抬头,露出一对明亮清澈的琥珀色眼眸。 小人醒来后,起先端坐在两片叶子交接的叶茎处。随后身体却向后折了一些——似乎是想离开落有阴影之处,而更喜欢待在有阳光的地方。 方齐砚连忙朝旁边挪动,直到叶片上的阴影全然消失。 小东西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清眸中满是好奇。随后慢慢坐会洒满阳光的原处,仿佛是感受到了这份好意。他身上穿着一件像由叶片自动缝合而成的浅绿衣裳,一头细软黑色长发,因轻风吹拂而显得有些微翘。从外观来看,是个约莫人类五六岁小男孩的模样。 也许是两天没有施肥的关系,诞生于此时间段的小人,体型只有方齐砚的手掌般大。若不是膝盖以下的部分都与叶茎紧密相连,无法剥离,方齐砚可真想将他捧在手心,细细端详。 全身镀着一层柔和金色阳光的小人一直盯着他看,虽面无表情,倒也有种小天使般的纯净之感。方齐砚便先友好主动地开口打招呼。可惜对方只睁着一双无邪的眼睛偏头看他,却不回应。 ……难道是不会说话吗? 方齐砚又尝试几次,皆是得到沉默,忍不住扭头朝屋里的姜书昱求助道:“小苗长是长出来了,但好像不会说话啊。” 屋内飘出一道带有笑意的声音:“得教呀!你见过出生就会说话的幼子?” 方齐砚有点不太乐意。明明这个世界有很多异于常理的地方,怎么偏偏在这种细节,又同步成了现实? 但看着看着,对眼前初生小苗的喜爱之情,渐渐还是压倒了这一丝心生不满。 如此纯真可爱,令人心生怜意,并因他而诞生……那由自己承担起一切照顾的后果,好像也情有可原? 何况,这也应是一棵未来能赚钱的人形树—— 教就教罢。 他对小苗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而后者也学着他的样子扯动嘴角,只是弧度不够,有些似笑非笑。 看来,首先要教会的,就是表情的运用。 方齐砚又对他做怪脸,得到的也是比较生涩的模仿表情。 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练习中,小苗控制表情虽不熟练,但显现出的乖巧模样,却让方齐砚觉得尤为好玩。 或许从头照料是件任重道远的事,但他已经产生一种想把对方教成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的想法。 至少,不能养成像苹果树少年那种傲娇性格。 与小苗互做怪脸了十几分钟,方齐砚决定暂时停歇。随后回屋取了那枚桌上的银角子,前往肥料店。 现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给小苗施肥,增加养分。而这个阶段需要的肥料,日后恐怕只会变得越来越多。 仍需努力赚钱。 十分钟后他匆匆而回,撕开外袋,将两颗白色的肥料小心埋在树根附近。接着轻轻地将泥土覆盖回去,大功告成。 期间,他一直都对小苗保持笑脸。小苗也直视他的眼睛,努力学起他的每一个表情。有点累时,就趴在叶子中间,兀自调动着面部情绪。 …… 直到饥饿感再次提示方齐砚应当进食时,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小苗,回屋吃饭。本想拿着几个水果坐在小苗面前吃,但想想对他来说好像是件可怕的事情,还是放弃,勉强留在屋里吃了。 饭后,他又跑去院子,孜孜不倦地与小苗做着各种表情。 姜书昱在屋里打趣道:你这是喜新厌旧吗? 方齐砚嘴上喊着不好意思,身体还是十分诚实地蹲在小苗旁边。看到他露出一个完整的微笑表情,不禁心生鼓舞,又开始跃跃欲试地教他说话。 之后几天,亦是如此。当小苗已经学会各种表情的运用后,最常挂在脸上的,仍然是笑意盈盈。 方齐砚直觉他是个脾气挺好的小家伙。 后来,他就开始在书架上找出几本字比较少的书册,并将椅子搬到了院子中——小苗的面前,乐此不疲地读书给他听。 只有在出门买食物和夜晚睡觉时,才不得不和小苗分开。而在入睡前,他还要细细叮嘱小苗道: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刮大风啦下暴雨,或是遇见黄鼠狼之类的凶兽……就发声喊他,随便什么声音都行! 小苗笑吟吟,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姜书昱忍不住揶揄:你也太溺爱啦,风又吹不走他。 而在这教导期间,方齐砚只唯独一次出去买包子时,绕路去了齐伯家。 现在的齐伯,和之前已浑然是两个人。 没了饿鬼们吸□□力与抢夺食物营养后,他不仅可以下地行走了,精神面貌也是清瘦矍铄。 见到方齐砚来看望自己,齐伯激动地拉着他的手,双眼含泪地诉说起感谢之语。虽没老太太词意那么丰富,也是滔滔不绝,连绵不止。又夹杂了一些歉意,表示自己存款不多……尽管之前从老太太那里得知他的出诊费是2个银角子,但身上现钱只有1枚,便上门送了许多其他蔬菜瓜果用以相抵,希望他能接受。 方齐砚当然不会介怀,对于齐伯能如此迅速的康复,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才是好人应有的结果嘛!也直接证明了他的付出,并没有白费。 只是还有一点担心留存。 他怕附近的其他饿鬼知晓齐伯身上又重新空闲后,还会蜂拥而至。 作为一名小辈,方齐砚自然无法直言要求齐伯放弃他那乐于助人的爱好,只能婉转提醒道:“齐伯,以后如果有人喊你名字,请务必先看清周围有没有人后再回答。如果没人,千万不要先作回应哦。” 齐伯虽不明就里,但也认真听取了他的建议。毕竟,这位他看着长大的年轻后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位真正帮他看好病的人。 离开前,方齐砚又将心中的一个疑问抛出:“对了,齐伯,你认识XX吗?就是说话有点结巴的……” XX,便是之前那只说话结结巴巴的紫色饿鬼的名字。 齐伯微微拧起了眉,面上沟壑纵横。晌久,才点头回道:是以前村里的人,很久以前他曾救济过对方,可惜后来XX还是因病而故了。但这已是多年前的旧事,那时段云箫还未出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方齐砚闻言,心道这个XX果然曾经为人……只是没想到他在生前就认识齐伯,并接受过他的帮助。而在死后坠入饿鬼道后,却再一次缠上齐伯,啃食对方的善良。 未免也太过于欺负老好人! 而XX和其他的饿鬼,至今还没来找自己麻烦,多数是与戚氏之间还未了结。 方齐砚倒希望在他学会超度之前,它们的斗争,还能再持续一段时间。 …… 而后数日,他一边在家休息,一边尽心尽力地给小苗读书。但上门找他的村民却渐渐多了起来。 且毫无例外的,都是前来求医。 经过小宝与齐伯的事情后,在老太太与齐伯不遗余力地努力宣传中,方齐砚在村里,已经被当成一位小有名气,又收费合理的年轻郎中了。而出诊费是2个银角子/次,并不算太高,以至于出现了不少主动上门求医的病人。 方齐砚颇感意外。虽是挺危险的行业,但这么快就有了起色,倒也挺值。这样下去,给段云箫增加声名的计划,似乎并不难办。 可惜他终究不是真正的医生。为了防止穿帮,他告诫村民们自己只能医治一些别人无法诊断的奇怪病况。寻常的诸如感冒,发烧,被蛇咬伤等症状,还是请其他郎中治疗比较好。 村民们很快就接受了他的说法,并认为医术高明之人,有些怪癖也很正常。经此一来,络绎不绝的人群,终于渐渐消散,给方齐砚和小苗留下了重归平静的生活。 而这静好岁月后的某一天,小苗,终于开口说话了。 第13章 水鬼1(修) 那天风和日丽,阳光和熙,方齐砚与往常一样,坐在院里,手中端着一本《淮南子》,将上面的字句一一念给坐在树叶中间,正眨巴着眼睛,一派专注的小苗听。 院落中只有他的声音,间或夹杂了一些清风吹过叶子的簌簌声。 可随着阅读语句的逐渐增多,原本静谧的环境中,又断断续续响起了几道其他陌生又稚嫩的复述声,听着虽有些轻微,但明显是在近处发出的。 难道是小苗——? 方齐砚放下书,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小苗,“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小苗点点头,叶子也随之跟着一起轻轻晃动起来。他对眼前这位一直照料自己的人轻声回复道:“是我,主人。”又随之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 这个称呼,令方齐砚下意识想起了苹果树少年。他也曾这般称呼过慕瑶,不知是不是人形树普遍的初始设定……?但他并不喜欢,总觉得非常生疏。 想了想,还是决定以本名告示小苗。毕竟在这异世,旁人都称呼他为“云箫”,对于“方齐砚”这个名字,其实还是有点怀念的……或许小苗可以心无旁鹫地喊他的本名。便笑道:“不要唤主人,你可以叫我齐砚。” “齐……砚……?”小苗试着喊出这个名字,方齐砚点点头,继续鼓励道:“你可以多喊几遍,等记住后,有事就直接叫我。” 小苗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轻轻嗫嚅:“齐……砚,齐砚……齐砚……?” 见他认真学语的样子十分可爱,方齐砚忍不住凑近摸摸他的小脑袋,又趁热打铁,继续教起其他话语来。 自开口后,小苗学习的势头也倍增了不少。没过多久,就将书上大部分的字句都学会了,也能顺畅地和方齐砚对谈一些。更是每天清早,就乖乖地坐在叶子中间,等候他出来。 而这也改变了方齐砚的生物钟,每天都是带着期盼,早早醒来。然后给小苗浇水,施肥,换本书册,继续教导。 而这愉快的生活,在肥料渐渐用完后,又戛然而止—— 一到这种时刻,方齐砚就知道只能收敛心境,再次出山。若不然,小苗渐渐成长的体型,很可能便会停滞下来。 这天下午,他考虑着“要不就现在去村里逛逛吧”时,凑巧在门口遇到了一段时间未见的慕瑶。而她手中,则端着一锅热腾腾的鸡汤。看来,是按惯例来看自己的。 接过慕瑶的好意,方齐砚发现她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从未见过的锦衣少年。拥有一张与慕瑶类似的好看脸庞,但因年纪稍小,显得有些娃娃脸。只是不知为何一脸淡漠,并用像是敌视的目光盯梢自己。 方齐砚没有回避视线,只觉得有趣——哪有人上门挑衅,还这么直白的?也从容直视他。而这使得少年的心情更为不好,像金鱼般鼓起脸颊,转而低头把地上的小石子,泄愤般地都踢到了泥地里去。 可这行为,却是惹恼了方齐砚。只怕对方一个闪失,便将石头踢到小苗那里,将之弄伤……于是不客气地请他离开。这少年露出又惊又恼的神色,像兔子生气一般,原地跺脚。随后轻哼一声,摆袖离去。 方齐砚正感莫名,就听慕瑶急急唤道:“念御,等一等!”可这喊声并未使他回心转意,而是一路气鼓鼓地越过青石板桥,直入村中,消失不见。慕瑶只好作罢,无奈笑着对方齐砚道歉:“对不起,云箫,弟弟总是这样……其实他也是想来看看你的。” 原来是慕瑶的弟弟啊,只是这个性格,有些过于乖张了吧? 方齐砚举锅回屋,将砂锅搁置于木桌上,心里不太明白这名为念御的少年,和段云箫过去有何过节,以至于态度这般敌视又傲娇? 但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他们姓也不同……难道村长家还有什么其他隐情? 便悄声问姜书昱:“为什么慕瑶和念御不同姓?” 姜书昱笑:“他们姓计。”这才解了方齐砚的疑惑。 重返院中与慕瑶攀谈了一会。话题渐渐引往齐伯与小宝的事情。慕瑶言语间皆是赞叹与不解,不知云箫是在何时学的医术,竟是连齐伯这样十多年的疾病都能看好……但这总是好事。便顺道将村中又发生的一桩怪事,告知给他。 原来前日村里有一人落水,救上来后虽有气息,却一直昏迷不醒。而这人平日又刚好与别人一同合伙经营卖胭脂水粉等化妆品,慕瑶正是老主顾,今日上门购物,才得知了这个情况。她想请方齐砚去帮忙看一下。 方齐砚正好在寻找新的工作机会,既然慕瑶所托,自然不会推辞,便与她一同前去此人家,了解事悉。 这落水之人,姓秦名辰,家就住在包子铺附近。 当他们到达后,屋内已有不少人,都是秦辰的亲朋好友与生意上打交道的对象,将床前围得是水泄不通。 方齐砚正欲挤进去看下秦辰的境况,却被另一个自称叫马兼才的中年男子一把拉住。 而这个长相极为粗糙的汉子,正是当天的见闻者,也是他救起的秦辰。他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给这位年轻的郎中。 听听也好,或许就有重要的线索。 方齐砚止步,兴致盎然地听马兼才开口说起那天的事情—— 就在前日午时,秦辰与马兼才带着一批刚进的货货物返回村中,正在河畔边走边谈论着定价时,忽然听到河中传来女子的呼救声。二人定睛看去,只见并不急湍的河中心,有一名年轻女子在水中沉浮,似乎是溺水了……秦辰放下物品,试图下水救人,马兼才却阻止了他。 方齐砚忍不住问:你自己不救人就算了,干嘛还要阻止别人救人? 马兼才有些讪讪地笑,解释自己也不是不想去救人,而是这事着实有点蹊跷。便继续继续叙说下去。 当时秦辰也没有理会他的阻拦,依旧放下物品,脱去外衣和鞋子进入那冰凉的河水,朝河中心游去。却在游到那名女子身边时,僵直停止了动作。 马兼才原本就颇为担心,一直紧盯河里,见生意伙伴忽然没了动静,虽是害怕,仍急得也下水赶去救他,却在游到秦辰身边,看清了那名近在咫尺的溺水女子模样时,吓得魂飞魄散,夹住秦辰就开足马力,火速游回了岸上。 好在那女子也没有追来…… 见马兼才脑门上忽而冒起了一溜冷汗,方齐砚不禁也有点忐忑,问道:“这名女子,长得有那么可怕?” 马兼才先是否认,又转而点头,继续说起另一件事。 上周的同一天,他和秦辰也是中午进货回来,在河畔行走时,听到有女子呼救声。 当时还是他先下的水。但当游到河中心时,那名呼救的女子,却摇着头,扎进水里消失了。 而她的相貌,正和前日看到的女子,一模一样…… 方齐砚和他一起倒抽一口冷气。也明白了马兼才之所以阻止秦辰去救人,正是因上周的事情,而觉得有些过于邪门。 只是秦辰执着道:“万一她真的是溺水的呢?”最终,马兼才执拗不过,还是让他下河去了。尽管后来救了回来,秦辰却因此陷入沉眠,长卧不醒。 方齐砚不禁感叹:这个秦辰,倒也真是个好人。但好人怎么老是遇到这种不公道的事情呢? 并且,他还觉得有一个奇怪之处。 其实马兼才也去救人了。为什么他没救到,而秦辰却能碰到那名女子。 他们两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带着这个疑问,他轻轻拍拍挤在秦辰床边,将前方牢牢挡住的人群的肩膀。而大家看见他,也都纷纷让开了一条路。方齐砚这才近身,成功看到了秦辰的模样。只一瞬间,他刚才的疑问,便迎刃而解。 要在秦辰与马兼才之间找出一个巨大的不同点,那便是—— 颜值差好多啊! 名为秦辰的青年,虽是合眼躺在床上,面色也很苍白,但五官却甚是俊逸,若是醒着,真真便要再添上三分器宇轩昂。方齐砚猜想,马兼才之所以这么看重秦辰,或许就是他俩在贩售胭脂水粉时,只要秦辰往那一站,不用吆喝,也会有生意源源不断…… 而对于他昏睡不醒的原因,其实也是显而易见。秦辰现在平躺在床上,魂魄却是呈现出一种半离体的奇异状态——上半身的灵魂已经飘至在空气中,可下半身仍与肉体紧密相连。 方齐砚仔细凝视这旁人看不见的怪异场景。而在一番打量后,他终于发现秦辰魂魄的眉心处与左肩处,都突兀少了一小块,并非完整。 那他醒不过来的缘由,很可能便是因缺失了这2个部分的魂魄,无法启动身体的机能。 考虑到是在河中出的事,方齐砚认为有很大的可能性,他的魂魄还在河里——或者说那名河中“女子”的手中。 其实那就是个水鬼吧……? 根据马兼才的叙述,连着两周都在同一条河里遇见同一个溺水女子,显然违背常理——除非这女子那么凑巧,刚好落水两次? 但秦辰既然现在昏迷不醒,又魂魄缺失……怎么看,这都是一件与灵异相关的事情! 那他要做的,便是去与这水中女鬼,讨回秦辰的魂魄。 毋庸置疑是一件棘手之事。 方齐砚有些踌躇。虽然他会游泳,但在水中与水鬼接触,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就他所知,水鬼一般都是要找替死鬼的。 他可不想同样的经历再来一次。 马兼才见方齐砚犹豫,以为他是嫌报酬低。的确,2个银角子并不是很高的价格。便大手一挥,直接开出了十倍价格——只要方齐砚能救回秦辰,即便20个银角子作为酬劳,也不算什么。 反正还能赚回来。 方齐砚脑中虽还在斗争,但一听有那么多酬劳,可以给小苗买好多肥料了……电光火石之间,允诺便脱口而出,“好吧,我接!” 目前秦辰的魂魄还没完全离体。据悉出事后已过了两天,按这趋势,虽无法拖至更久,耽搁个1-2天,应该没什么问题,足够他回去先做下准备。 第14章 水鬼2(修) 方齐砚先回了一趟家。 为节省时间,他坐在院中,一边翻书给小苗看,一边将事情原委告诉给姜书昱,与他商议。 在这陌生的异世,能有一个人,不,是一个鬼一同商量,真真是一件好事。 在庆幸鬼也有好坏的同时,他便也理解了,为何古代会有那么多王公子弟养起门客—— 众人拾柴火焰高啊! 姜书昱坐在木桌上,单手支着下巴,一副沉思模样。想了半晌,便开口道: “人有三魂七魄,秦辰缺失的,可能就是其中的两个。” 虽然他对这个也不能说是特别懂,各魂各魄对应的位置并不清楚。但若这个假设成立,这两者中,必定有一个是十分重要的命魂——以至于秦辰连保持清醒的状态都做不到。 他面上显出一些忧愁,询问道:“如果他丢失的2个魂魄真在河里,你要怎么去夺回?” 虽说方齐砚磕磕碰碰也已经有过两次捉鬼经历,好歹之前都是在陆地上。 这次换成水里,恐怕只会变得更为凶险…… 嗯……该怎么办呢? 方齐砚苦思冥想。 之前的戚氏与饿鬼,其实并未完全解决,且现今还在胶着状态。 而他要去取回秦辰的魂魄,势必也要与水中女鬼接触……总不至于这次也将对方哄骗到戚氏那里去吧? 先不说可行难度,再见戚氏,怕是她要暴跳如雷了! “唉,真麻烦——”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有用的办法,方齐砚翻过一页书,忍不住叹道:“和鬼打交道可真危险……” 听见他的嘟囔,小苗抬起头,一脸认真道:“请你等我长大。我会帮齐砚一起做事赚钱。” “这么乖的吗?” 方齐砚伸手摸摸小苗那头发柔顺的小脑袋,心中亦涌起一股小小的暖意,鼓励道:“我很期待,只是现在你还是要以学习为主。”说完,才发现这话简直如同他老爹过去说的一样。 大概这就是当家长的心思吧……没想到他还未成年,就如此早地体验了一把。 倒也不坏就是了。 在他给小苗又念了几页书后,姜书昱忽然提问道:“我说,对于之前两次捉鬼,你可有什么收获和教训?” 方齐砚思索过往,努力回想,最后说道:“大概是鬼也有好坏之分吧?”扭头看向屋内,赞道:“例如你与戚氏,就都是好鬼。可惜戚氏无心伤人,却造成了严重后果。而那些饿鬼……”顿了顿,骂道:“就十分可恶了!好意帮他们,居然还欺骗我!” 姜书昱见他生气之余,握起了拳头,不禁笑道:“那这次去见水鬼,可不要再被骗啦。” “不会的。”方齐砚摇了摇头,表示不可能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既然之前已经跌倒过,那这份经历便会深刻烙印在他的身体与记忆里,至少短时间内,难以忘却。 至于教训么,他忽然逆转思路—— 既然饿鬼可以骗人,那他也一样可以使用这种方法,去骗其他的鬼啊! 虽然不知具体可不可行,但主动总比被动来得好。 于是,他便将这种想法告诉给姜书昱。后者闻言,对他这吃一堑长一智的想法,也是饶有兴致,好奇道: “那你要怎么骗回秦辰的魂魄呢?” “这是一个女鬼,对吧?”方齐砚有条有理地开始分析:“首先,是马兼才去救她,但她却消失了……这算不算是一种变相拒绝? “而后秦辰去救她时,她却留在原地没有消失——这是不是说明,比起马兼才,其实她更中意秦辰?” 姜书昱洗耳恭听,表示有点道理。 方齐砚得了鼓励,继续说道:“而据我亲眼观察,秦辰和马兼才的最大区别……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当真是云泥之别。” 姜书昱听出了他的画中之音,眼色一亮,接口道:“你是说——这水中女鬼,更喜欢好看的男子?” “对啦,就是这样!恐怕还不止是一般的颜控……就是极度喜欢好看的人的意思,”一激动,使用了一个现代用语,他便不慌不忙给姜书昱解释道。 “否则,在马兼才去救秦辰时,她完全可以将两人一起拖下水。但实际却没有这样做。不就说明她并不想要马兼才的性命吗?或许是个非常挑剔的女鬼吧!” 这般一条一条分析下来,他对自己的见解简直也要深信不疑了。好像这便是真相一样。 姜书昱也顺水推舟,沉声道:“那你此番前去,岂不是很危险?” 如果他的判断没有错,这水鬼的确是只喜欢美男子……那他这一去,岂非羊入虎口? 虽然这不是他的肉身,但云箫与自己的长相,其实也相差无几。而被绕圈表扬颜值,听着还是挺舒心的。 毕竟大多数人么,都是喜欢被表扬的。 方齐砚起身一拂衣袖,走到水缸前面,细细端详起水中段云箫的倒影来。 只是换了一种不同的服饰,便增添了几许书生意气。 若以秦辰为模版,自己这温润翩翩的模样,应该也很对水鬼的胃口。 万一真遇险肿么破…… “要不,我还是请马兼才同我一道去?”他想了一想,如此说道。 虽然秦辰没有当场就死,侧面印证女鬼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丧心病狂。但多一道保险,总是更为妥当。 姜书昱点点头,对马兼才同行颇为赞同。既然方法已定,剩下的便是真正实行了。便确认道:“选择这种方法,难道你很擅长哄女孩子?可是之前看你与慕瑶说话,分明还有一点紧张……” 真的没问题吗? “……应该行吧,”方齐砚抓抓脑袋,水中倒影也做出相同动作,且脸颊还显出一些浅浅的红色来……他连忙拨乱水面,弄出阵阵水纹,掩盖似的说道: “再说我不会空手去啊。若送她喜欢的东西,说不定一高兴,就把魂魄还给我了!” “而且女孩子都喜欢花吧,不知这里有没有玫瑰什么的。” “还有化妆品……就是梳妆打扮用的东西,带上也不会被嫌弃吧?” “可巧——马兼才和秦辰刚好就是从事这行的,待会我去问问。” 搅着水纹自言自语,怎么看都是一副心虚的模样。姜书昱暗暗发笑,知晓他对这方面并无什么实际经验,顶多算是纸上谈兵……只是这种时候,浇灭士气也不恰当。 便只希望那位水中女鬼,真的如他所言……是个只看脸,又好哄骗的鬼怪类型吧! 第15章 水鬼3(修) 确立计划后,整个下午,方齐砚都在村里来回穿梭跑动,找寻适合送给女性的礼物。 这里没有玫瑰,便买了一束红白相间,也很好看的混合色芍药,轻嗅有淡淡的清香,他直觉水鬼应该也会喜欢。 之后又找到马兼才,询问他所见到的那位女子,究竟是年轻还是年中还是年迈? 得到的回答是看着约莫二十来岁。总之颇为年轻,也很清丽,令人印象深刻。 方齐砚顺势请他推荐一些适合这个年龄段女子使用的脂粉与护肤品,并开口邀他晚上陪同自己,一起去出事的那个河岸看看,能否将秦辰的魂魄寻回。 至于化妆品的用处,便是当晚要献祭到河里的,类似贡品作用的物资。 听闻这番言语,马兼才赞他果然有两把刷子。又觉秦辰有救,热情地拉他去到自己家中,在新进货品里取出一堆眼下最新最流行的胭脂水粉,唇脂黛黑来。最后,还特意挑出了几片金箔做的花钿,信心满满道: “这些,都是寻常佳人最喜欢的化妆之物!” 随后,他熟练地将这堆物品用布袋装好,双手放到到方齐砚的手中,粗糙的脸上尽是期待之色。 仿佛今日将这些物品献祭后,明天便可看到秦辰醒来一般。 方齐砚问了价格,居然还挺贵,正在考虑如何赊账,马兼才却摆手笑道:“若是秦辰醒来,只是付出这些,并不算什么。钱嘛,将来总还能赚回来的!” 倒是豪迈。 而对他们的经商情谊,方齐砚不免也为之动容。见他这么有钱,便又拜托他去租借一条小船,方便夜晚使用。随后,便带着这袋胭脂水粉,又去村里搜罗开来。 直到袋子里又装进一把村口王师傅特制的黄杨木梳,一面精致的小铜镜,一支倾尽他全囊的细腻温润的碧玉簪子后,才停止购物,满载而归。 如此一来,便是万事俱备,只等入夜也。 方齐砚与马兼才约定的见面时间,是在子时。 而有了上一次因睡眠不足,以至生出松懈的心理经历后,他在吃完晚饭后,便早早躺下小憩一番,同时嘱托姜书昱在子时前叫醒自己,以免失约。 只睡了几个时辰,就被姜书昱的呼唤叫醒了。方齐砚迷迷糊糊起床,由着惯性去院中洗漱,又回屋更衣。自始至终,脸上挂着没有睡醒的表情。 姜书昱见状,好笑地提醒他:“不是说要用‘颜值’打败对方吗?怎地这么没精神?” “要先打败睡意啊……”方齐砚打了个哈欠,又伸个懒腰,不住拍脸,努力回复神智,嚷嚷道:“真困。” “若能成功收回秦辰缺失的魂魄,你就可以给小苗买更多肥料啦。”姜书昱不得不提醒他此去目的。还好见效。在听到这句话后,方齐砚倏地睁圆了眼,又原地坐着回神了片刻,方才精神抖擞地起身,将桌上已经整理完毕的一布袋礼物与鲜花拿在手中,打算现在就去秦辰落水的河岸边,与马兼才会合。 只是才刚跨出房门,清醒一会的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可疑之点。他连忙踏回屋中,对着房梁不解道:“姜叔,一般人不是都看不见鬼的吗?为什么马兼才和秦辰,双双都能看见她?” “只有两个可能——不是她刻意现身,便是那二人都有视鬼能力,”姜书昱坐在房梁,声音从上清晰落下,反问道:“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更高?” 方齐砚回忆起在秦辰家看见他半离体的魂魄时,马兼才对此毫无反应,并不像是能看见的样子。若他也能视鬼,怎么会瞧不出秦辰那缺少部分的魂魄呢? 那答案无疑是前者了——刻意现身! 这么一来,突然就多出些故意引人下水的意味了……方齐砚心中的鬼怪排行榜,瞬间就将水鬼的位置,提升到了第一。虽然之前只见过两个鬼,参考性不多,但戚氏和饿鬼毕竟从未在人前露过面来。 “鬼魂是想在人前现身,就能立即现形的吗?”他抬头看着房梁上现成的姜书昱,直白问道。 姜书昱耸肩道:“哪有那么简单,至少也要十多年的资历吧?做鬼可没那么自由哦。” “那你……”方齐砚本想问你有没有现过身?转念想起之前他说段云箫与他素不相识,自然是不曾现身,便止了口。却又惊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既然需要长久资历才能现身,那这水鬼的真实年龄……不也成了未知数么? 他管姜书昱叫姜叔,是因为对方在人间停驻了二十来年,外表虽然年轻,内在早已是叔辈。 而听他这番解释,似乎水中女鬼也是一样的情形。 那该怎么称呼她才好……? 这一发现令他瞬时苦恼起来。原本的计划是靠着颜值去亲近对方,再乖乖喊上几句小姐姐,用所携礼物来迷惑和混淆,以换回秦辰的魂魄。而若对方是个比他亲妈年纪还大的女鬼,这还如何执行? ……老老实实地喊阿姨? 估计会被直接拖下水吧! 想了半想,还是决定等见到对方再说。便疑虑重重地再次出门。 美好的月色下,清辉笼罩着寂然的大地,小苗也不例外,于月光中沉沉睡去。只是静谧中忽而听见方齐砚开院门的声音,便揉起眼睛,将身上覆盖着的一片叶被轻轻掀开,坐起问道:“齐砚,你要出门了吗?” 听闻这声稚语,方齐砚折回小苗面前,轻轻戳他,又道:“你怎么醒了,快睡觉吧!” “那你,路上,小心。”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小苗的眼睛又缓缓合上,显然真是十分困。只是犹坐着还没躺下。 看着这脑袋一点一点的小小可爱身影,方齐砚突然又想把他叫醒,问一个问题。 小苗的年龄之于他,不就类比他与女鬼之间的差距吗?如果不直呼自己的名字,他又会叫自己什么? 不妨问问,正好拿来做参考。 这样想着,他便悄声问道:“睡前考你一个问题。之前教过你的各种称呼里,若从中选出一个来称呼我……除了主人,你还会用什么?” 小苗半睁开眼睛,目光直视前方,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但因睡意太浓,偶尔还是会不小心耷拉下脑袋。须臾后,他复抬起脸,面上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甜甜道:“爹爹……” “算了,你还是赶紧睡吧。”都迷糊成这样了。 那么多个称呼里,叫哥哥也比爹爹好吧……? 虽被他的称呼逗乐,方齐砚不免也感受到了年龄差之间的鸿沟,便替小苗拉过那片一直被他当成被子的叶片,起身离开了院子,朝河边走去。 ——架空村,北河岸,中段位置。 当赶到那里时,马兼才已在河边等候了一会。只见他身旁水与岸的交界处,停泊着一条杉木制造的小木船,正随着水波晃晃悠悠。 船中间拱着一个半人高的船舱,看上去可以放不少东西。而在船首,则搁置着两把浅色的木桨。 方齐砚将一路提来,鼓鼓囊囊的布袋与带有清香的芍药花束放进船舱,随即凝神观望这条河的最中心。 虽然看上去是一片风平浪静,水面上只倒映着因夜风吹拂而略微晃悠的月亮碎片,像是散开的金箔一样,煞是好看。 但这只是表面的伪装…… 在那寂静的水平线下,其实正藏匿着一个不知年龄几何的女性水鬼! 第16章 水鬼4(修) 时间已经不早。 方齐砚收回视线,搓搓手,准备上船。决定暂时还是使用之前的计划。 倘若中途生变,就喊马兼才来帮忙。 他跨步登上木船,见马兼才也卷起袖子,欲同跟上,连忙阻止道:“你先留在岸边观察,等我去探探情况!”见对方显露出失落神色,又安慰道:“鸡蛋不可放同一个篮子。不管发生什么意外,只要我不喊,你也别轻易下水。但我若叫你,可千万要来帮忙呀!” 马兼才复又提起神,拍拍胸脯,表示没问题! 虽对不能亲自见他捉鬼而感到有那么一些遗憾,但被委以重任,似乎也有同参与的体感。 他想起袖中还装了几盒新找到的小盒装胭脂水粉,便稳稳一脚踏上船首,一骨碌都塞到方齐砚的手中,如打广告般地热情道:“我给忘了,但凡女子,购物都喜好得额外赠品!这些也是今年流行的颜色,权当是之前的附赠,一并给她吧!” 方齐砚就将这些精致的小盒子也一一放进布袋。心想:不愧是商业人才,对女性顾客的心思摸得真透,连对女鬼都能想得如此周到!若不是有他在场,与女鬼对话不方便,他还真想让马兼才也上船一同去说服她。 而后马兼才终于放心地返回了岸上。在一片粗旷低沉的加油打气声中,方齐砚执起木浆,借着明亮月色,朝河中心缓缓划去。 夜风凉寒,而水面上的温度,总是要比岸上更清冷一些。 等到马兼才的声音在耳边渐渐消散,剩下的,就只有湍湍水流声围绕在小木船周围。 奋力划了小片刻后,方齐砚来至落满鎏金月亮倒影的河中心位置,不再划动木桨,而是任小船在这范围随波漂流,他则警惕地盯着平静水面,试图找出那藏在水里的女鬼位置,可惜看到的只是段云箫的倒影。便尝试着从布袋里摸出一盒胭脂,投入水中。 深色的小盒子很快就完全没入了河水。而平静的水面下,也迅速浮现出一串白色气泡。 正当他想凑近看出个所以然时,那冒出气泡的地方,忽然又伸出了一个脑袋,吓了他一大跳。而脚下的木船,也仿佛受了惊吓一般,一个猛然倾斜,将他掀落进河! 落水的那一刻,方齐砚虽然紧张,但双手也牢牢抓住了同掉进水里的布袋,并将之快速捞到胸前,以防散落。而那束芍药花束,因分量较轻,也兀自飘在了水面上,并未冲远。 他微微松了口去。还好,贡品都在!只是这个突兀状况,是女鬼来了吧……? 果然,那颗脑袋继续上浮,短时间内便露出了上半身—— 眉目如画,肤如凝脂,在月光下,仿佛一朵出水莲花。难怪马兼才只看一眼,就记住了她的相貌。任谁来见,对此也是印象深刻。 而且……她很年轻! 看来,还是叫姐姐比较合适。 女鬼与他一同处于水中,只是方齐砚会随着水流波动而上下沉浮,女鬼却是丝毫未动,只是眼神锁定在他手中的布袋上,开始幽幽叹息。 方齐砚心领神会,松开袋子,并将那束芍药花推往她的方向,甜甜道:“姐姐,这个送给你。” 花束缓缓飘到女鬼身旁,绳索径自断裂,红白相间的花朵,零零落落散落一圈。她垂头看着近身的花朵,开口道:“你叫我什么?” 声音冷冷清清,也和这冰凉的水一样。 “漂亮的大姐姐!我想和你做个交易。”见女鬼收下了花束与礼物,也未做出攻击之势,他便大胆提出要求。 而那些布袋中的胭脂水粉,唇脂黛黑等物,原本已经下沉,在他说完话后,又重新浮上水面,并被自动排开,平稳得如同放置在地面上一样。女鬼扫了一眼这些大大小小的精致盒子,嘴角微微上扬,道:“你想换什么?” 见这表情,方齐砚猜测此时她应该心情不错。看来马兼才眼光果然毒辣,挑选得都是寻常女子喜欢之物,连这女鬼也不例外。他眨眨眼,乖巧道:“前日有人在这落水,之后虽被救起,但魂魄却缺失了两个。你能不能将此换给我?” 女鬼盯着脂粉盒子旁的一支光洁温润的白玉簪子,面上露出思忖表情,似是在回忆。 晌久,这些花与礼物又忽然消失在了水面下。取而代之的,却是浮现出两枚发着淡淡蓝光的透明圆形之物——像是两个鸡蛋大小的水晶珠。 其中一枚沿着水纹波路飘到了方齐砚的面前。而另一枚,仍稳稳停留在女鬼周身。 看来,她是只愿意换1个了……方齐砚轻轻叹气,语气有点委屈地问:“姐姐……另一个,真的不能也给我吗?还是要什么条件,才能交换?” 如果女鬼还是开口要那些化妆品,就再好也不过了。只要回岸,就可找马兼才再要一些。 只可惜,这次女鬼提出了别的要求。 “以魂易魂。” 女鬼忽而抬起纤细的手指,直直指向方齐砚的额前。 他刚消去一会的警惕感又重新升起,小心翼翼试探道:“姐姐,能不能换其他条件?” 那水鬼对他的称呼,显然很为受用。她又将手收回:“既然不愿用命来换,那你便超度了我吧。” 既然会独身前来与她对话,并想索回旁人的灵魂,女鬼心中已经认定他多少会些风水之术,如此说道。 这下倒是完全出乎了方齐砚的意料,记得上次结巴饿鬼也曾这样说过……难道做鬼其实还挺痛苦? 必须找人超度,才能解脱? 他保持镇定,笑眯眯地答应道:“好啊,但是姐姐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 “为何?” 方齐砚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小声道:“我还没学到这个,只学了一些外来之语。”为了打消她的疑问,还张口来了几句“烤你脊瓦”“萨瓦递卡”,煞有那么其事。 女鬼露出半信半疑之色,最终有些无奈而退步地开口:“好吧,不会的确是需要去学……那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语毕,复伸出手,在他右肩上迅速一抓,手上赫然出现一枚新的蓝色魂魄。 “这个就作为抵押,下次见面超度时,我再还给你。” 方齐砚静默地看着自己的右肩,有种心理上的空落落之感。前段时间,上面才坐过一只饿鬼。现在又少了一块魂魄……虽说只是暂时抵押,还是有点不快。 没想到会发展成以自己的魂魄来交易秦辰的魂魄的地步。只收他们20个银角子为报酬,实在太低了……! 这次回去后,一定要调高以后的出诊费。 女鬼收走了他的魂魄,便将秦辰的另一枚魂魄,也飘飘扬扬送到他的面前。方齐砚将2个魂魄捧在手掌,有点难过地道:“姐姐……这人之前昏迷不醒。如果我也出现这种情况,那之后还怎么来见你?” 女鬼轻轻笑道:“别担心,我取走的是你的地魂,并非影响身躯行动的命魂。只会影响运势而已。但你若三月后不来,身体还会出现其他什么情况……我可判断不了。” 之前姜书昱曾说过三魂七魄,各司其职,听女鬼的意思,她拿走的魂魄,似乎并不会影响自己的行动,只是影响运势是什么情况? 会很衰吗……? 方齐砚有点不明所以,只想回去问下姜书昱。经此一见,他对水鬼的印象并非太坏。虽说拿走了自己一魂,毕竟没有伤他性命,也把秦辰的魂魄还了回来,还给了三个月的时限让他学习。 与其说是坏鬼,倒真有种姐姐叮嘱弟弟学习的感觉。 大概这个女鬼生前……家中真有弟弟存在吧? 既然已经做了约定,那现在应该可以归去了。方齐砚看了一眼半沉在水中的木船,有点为难,考虑是游回去,还是把船重新翻过来。 而在此刻,女鬼像是察觉到了他心中所想。但见刚才还横卧于水中的木船,瞬间神奇地翻了个面,回复到最初正立的模样。而浸入船舱的河水,也如有生命力一样,顺着木板又簌簌流回了河中。 方齐砚睁大眼睛,还未惊叹,自己也被群水柔和托起,准确送回了船里。他张了张口,告别道:“姐姐,那我回去了。” 女鬼静静地望着他,忽然道:“弟弟……”随即又摇了摇头,淡漠道:“好好学习。”说完,整个身影轻盈下沉,消失在河面上,彷如从未出现过。 看来她对自己还算包容的态度,真有可能和她的身世有关……方齐砚庆幸自己选择了“姐姐”这个称呼,一边拾起木浆,朝岸边划去。心想:三个月虽不算短,但学习超度之术总还是得花费一段时间。 越快找到越好。划船动作也不禁加快了频率。 等到木船靠岸,他湿漉漉地站到船首,马兼才连忙上前拉他上岸,急切道:“成了没,成了没?” “成啦。”方齐砚将那两枚旁人看不见的魂魄珠子捏在手里,握拳道:“走,去秦辰那里!” 第17章 运势(修) 他也没来得及回家换身衣服,就着一身湿透的外袍,风风火火朝秦辰家走去。只是路上不停打着喷嚏。 马兼才于停顿间,忍不住好奇问道:“方才明明见到那艘木船在河中心时突然侧翻……怎么没多久,又自己翻转,正立起来?” 方齐砚无意隐瞒,一边将衣角滴滴答答的水绞出,一边直言:“你上次见到的,就是水鬼。”既然是操纵水的鬼,那她想翻船,还是重新立起,不都随她意愿吗? 马兼才这才明白,原来那邪门的女人,果真是鬼?!夜风中,他竟生生冒出一身冷汗。不禁加快脚步,赶紧远离这条令人心惊胆战的河岸。又支支吾吾道:“那、那是不是已经把她赶跑了?” 方齐砚摇摇头:“等秦辰身体恢复后,你们尽量少走这边。她还在河里。” 听闻最后一句话,马兼才哆哆嗦嗦地拉住了他,明明是个粗壮大汉,却吓得满脸佈色。或许是想到了自己曾和女鬼面对面近在咫尺的经历,而感到后怕不已。 方齐砚跟随他竞走般的步伐也加快脚步,同时也有了新的疑问:按马兼才刚才的说法,这次他似乎只看到了翻船过程,并没有直接看到女鬼身影……莫非鬼现身于人前,需要在特定的时间? 这样想来,之前秦辰与马兼才遇到她的两次时间,的确都是在中午时分。 那或许,只要这个时间段内避开即可? 但无论真假与否,马兼才也就算了,被盯上过一次的秦辰,可是万万不能再下水了。 …… 二人匆匆来到秦辰家,见他仍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白天的宾客已散尽,只有悲伤的父母仍在一旁苦苦守候。 方齐砚松开那两枚剔透晶莹的蓝色魂魄,球体便像装了GPS一样,轻灵又准确地飘到秦辰身边,围着他那出窍至半的灵魂,转了两转。随后,一枚飞向左肩,一枚糅进眉心,于他灵魂的表面,渐渐相融……直到变回一个完整的魂魄体,缓缓后沉,一点一点重新嵌回进了肉身里。 三人焦灼地看着方齐砚。为了应付,他只好用手指在秦辰身上东戳戳,西点点,尽量使旁人看来像在疏通穴位。 大约忙活了半小时后,秦辰的眼皮,终于动了那么一下! 他的母亲惊喜交加,连忙上去握住他的手,仔仔细细地近距离观察她的儿子。待到秦辰眼睛完全睁开后,她甚至都喜极而泣,落下泪来。 马兼才见状,便将方齐砚拉到一旁,非常守信地把说好的报酬交到他的手上——一个分量沉甸甸的袋子,里面是满满当当二十枚银角子。他承诺道:若先生以后需要购买脂粉等物,一定给他打对折! 想到家里只有一个大叔鬼和一棵也是男孩子的小树苗,应该无人用得上……方齐砚就婉言谢绝了。他回首见秦辰虽醒,身体却还是比较虚弱,需要继续休息,也就不再打扰,打算告辞回家。穿着一身湿透的衣物,可不怎么舒服。 快步返回家后,他本想立刻将这发生的经历都告诉给姜书昱,并询问一下地魂之事。但一连几个喷嚏,加上半宿未睡,实在困乏。姜书昱就劝他先睡一觉,回复精力,等白天再说。 这一觉又昏昏沉沉地睡到了中午,好在并没发烧。方齐砚起床伸个懒腰,发现精神还不错,惯例去到院子里给小苗浇水。欲施肥时才想起家里已没有肥料,连忙洗漱后跑去村里买。 因这次的酬劳比较丰厚,他直接要了5袋人形树专用肥料。又买了一堆包子,一小坛黄酒,还去村里有名的烧鸡店买了一只老卤烧鸡——据说是以草药入味,色泽酱红,就门前过时,都能闻到一股子清香扑鼻的肉味来。 偶尔,也是要犒劳下自己的! 至于剩下的酬劳,他决定留存起来,以作日后学习超度之术的学费。 总而言之,虽然目前魂魄尚不完整,但只要在三个月内解决就行。目前他的心情还不算太糟。尤其是左手拎着烧鸡与美酒,右手拿着一大堆可以使小苗茁壮成长的肥料。走着走着,甚至还哼起小曲来。 但他显然忘了缺失地魂的副作用。 这份好心情并没保持太久,走至半路,不知从哪个旮旯角落,忽然蹿出一只灰不溜秋的小野狗来,对准他手上的烧鸡,便一口直直咬住,掉头就跑,只留给他一个愈来愈远的背影—— 方齐砚呆立片刻,决定不与它计较。 毕竟大爷今天有钱……算了! 他哼着小曲,转身去烧鸡店又买了一只。走到刚才遇到野狗的地方,他多少小心了一些,将黄色牛皮纸包好的整只烧鸡捧在胸前。心想:这个高度,你可碰不到了吧?! 谁料野狗未出现,天上却是飞来一只棕色大鸟,不知是鹰还是隼。只眨眼的功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了他怀中的烧鸡,只留下一根鸟毛回旋于空,像是留给他的报酬。 这下方齐砚可有点怒了。盯着手中只剩半张被撕破的牛皮纸,满心不可置信。 今天到底是什么鬼日子,居然这么倒霉? 不信邪的他又回去买了一只烧鸡。 烧鸡店的店老板见他短时间内,连着买了三只烧鸡,以为他很喜欢自家食物,分外高兴。便又菜刀一挥,大方斩下半只色泽金红的肥烧鹅来,一并递给他,算是额外赠送。 这份因祸得福令方齐砚的心情好转了一些。一路谨慎地扫视过路边与天空后,这才将犹带热气的烧鸡烧鹅安全裹回了家,切块装进碗。 他给姜书昱摆上灵牌位,前面放上开封的酒,一碟烧鸡烧鹅双拼。随后一人一鬼便用各自的方式吃起饭来。直到酒足饭饱,才终于有时间将半夜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他。 听到女鬼说拿走的一魂是地魂后,姜书昱原本因有酒喝而愉悦的脸色凝重起来:“三魂七魄,各司其职,控制运势的魂魄一旦缺失,就会导致运势失衡——也许会极度幸运,也可能会连着不幸。过去的半日,你身上可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还真有。”想到连着被野狗和大鸟夺走烧鸡的事,原来竟是地魂缺失导致的? 但方齐砚还是有点生气,叨叨了一番。最后指着桌子上的烧鹅,叹道:“也就这个的来历令人生慰。” 只是按姜书昱的说法,若地魂缺少的这三个月,不幸之事还有可能继续连环发生……虽说也会有好事交杂,但这样下去,他还能顺利找到学习超度之术的地方吗? 要不,还是先找个庙去拜拜吧! 在架空村住的这段时间,方齐砚曾逛遍过全村,却从未发现过有庙存在。就怕这里没这信仰,便问姜书昱:“姜叔,这附近哪里有庙?道观也行。我想去拜访下,顺便问问那里的和尚或道士,能不能教导一些有关超度方面的知识与方法。” 谁知听闻“庙”字,姜书昱的神色变得更为严肃,提示道:“你还记得初见面那天,我和你说的一棵拥有摄取人心能力的人形树吗?” 方齐砚当然记得。那一天姜书昱说的多年前的旧事,曾令他心潮澎湃。也因此对小苗的未来,充满期许。 姜书昱道:“那时被摄取心神的人可不少。最后甚至成立了一个新的宗教:名为天叶教。他们的口号便是——吃下此叶,便可通天。瞧瞧,多么狂妄!并在规模渐大后,于村外不远处,建造了一座神庙……但你可千万别去往那里。” 当日没有细说的细节,他在此刻通通告知给了对方。 原来天叶教盛行那年,架空村中曾有约一半的人都信奉该教。日日去庙里报到,以致荒废了学业与农业,并和他们村里剩下的亲人起了严重冲突。有些甚至再也不回家了,就在庙里打住。 而被摄取心神的那些人,为了增加更多信徒,纷纷去邻镇与其他地方宣传。用口号拉来了更多人后,那位人形树的主人——即天叶教的教主,用树叶与果实同样迷了他们的心。使得他们也忠心信奉自己。这样矛盾的范围,便从架空村扩张蔓延到了其他许多地方。 等到邻镇有人上报朝廷,派出官兵来剿灭这教时,走投无路的教主做了一个非常令世人惊异的举措:他命令剩下所有的信徒,随他一起自杀! 那一天,庙宇里到处充斥着鲜红的血液与骇人的叫声。姜书昱与其他人虽救下了一些信徒,但大部分人还是死去了。教主本人最后也跳进了庙中的一口深井。而愤怒与悲伤至狂的群众们,将他那棵宝贝的人形树凌虐砍下,连人带树的一起也丢下了这口井…… 而那座庙,后来也成了荒废之地,人人避之不及。甚至在暗地里叫它:自杀庙。 听了这些,方齐砚连忙摆手,表示这种鬼故事一般的清凉胜地,拜了只会更倒霉,才不会去。 姜书昱笑道:“如果真想去拜神,你可以去隔壁架空镇看看。” 方齐砚当机立断,决定下午就去邻镇一次。看着外面晴好的天,他的心情又逐渐好转,心想:自从来到这里,还没出过村呢,正好出去溜达溜达!而且早一日学到超度,他也能更顺利地取回自己被扣押下的地魂,结束这不由自己的失衡运势。 只是,应该不会下雨吧? 有时人的心态就是很奇怪,明明是碧空如洗的良好天气,还是会忍不住心生“应该不会下雨的吧?”这种不可思议的逆反心理。 而他也不例外。 只是这个念头才刚一闪而过,那明媚又蔚蓝的苍穹,骤然间就发生了变化—— 天空中出现了隐隐约约的轰鸣雷声。紧接着,倾盆大雨,如约而至。 这……有种被命运玩弄的感觉啊。 方齐砚偏偏不信邪。哪怕雨点气势滂沱,快速撞击地面发出了嘈杂的刷刷声,也没有改变他出门的决心。他要与这失衡的运势作斗争——便从墙角拿起一把素净的灰白油纸伞撑开,毅然冲进了雨帘中,去村里找马车了。 踏过一堆只有雨天才会出生的小水洼,他在村尾找到马夫与他的马车。那是一辆由两匹大白马和双轮组成的,拥有红色木头打造的车厢组成的马车。白马身上安着黑色马鞍,周围绕一大串线结,与车厢紧密接连。看着还挺牢固。 方齐砚交了车钱,说要去隔壁架空镇,随后坐进了车厢。 马夫穿戴好蓑衣,也上了车,在一声吆喝后,他驾车朝村外方向驰去。只是途径一个小小的水洼时,车厢却是一个大大颠簸,右边的车轮飞了。 “……”方齐砚只好在车夫哭丧的请求下,接回车资,但不气馁。想了想,还有牛车可行,虽然比较慢,但好歹也是一种出行工具。 打伞找到可以租借牛车的地方,可是那头长着两个庞大尖角的大黄牛看见他后,竟然跪在地上,不愿动弹,且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着牛眼泪,任车夫怎么打骂,也不起来。 这下他可真有一点折返心思了。 觉得这头牛因他而挨揍,实在是可怜。连忙制止车夫的行为,且把说好的车资给了他,只是提议不再出村,而是改成买下牛的眼泪。 据闻涂上牛眼泪可以见到鬼,虽然他用不上,但当成道具带在身上,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 将车夫装好的一小瓶牛眼泪揣进袖里,他思虑着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出村? 马车,牛车已经折戟,其实还有驴车……但按这趋势来看,说不定也会出些什么岔子。 驴的眼泪,好像没什么用…… 想了想,他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今天去邻镇的计划,庙又不会长脚跑,改日也不迟。 他哼哼着走回了家,心道:雨再怎么大,总有停的时候吧。总不至于连绵不绝? 却不想,一语成谶。 第18章 失衡 当天夜里,雨势不仅没有减小的趋势,还随着时间的流动,风声渐起。等至半夜,已经是狂风骤雨,雷鸣不止。 入睡前,方齐砚不安地看了一眼门。想到这般恶劣天气,小苗独身在地里,会不会出什么纰漏?他还那么小一棵。 虽然之前告诉过他,有任何意外情况都可喊自己的名字。但方齐砚竖起耳朵听了许久,也未从这风的呼啸中,听到小苗的声音。便吹熄蜡烛,躺到床上。 只是屋外如同妖怪嘶吼一般的可怖风声,终是令他心神不安,辗转难眠。最终,还是起身拿上油纸伞,将门打开,决意看下小苗的状况。而这一眼,心却差点从嗓子里跳了出来—— 他的小苗已不像平时那样端坐在顶部枝叶之间,而是被风大幅度地刮往后方,以至于只能牢牢抱住自己的叶子,在大风中簌簌发抖。 方齐砚连忙过去蹲下挡住风,将小苗护进自己怀里,心疼道:“都快被吹跑了!为什么不叫我?” “……不想给齐砚添麻烦。”小苗浑身都是雨水,奄奄地趴倒在自己的叶片上。像是在之前的挣扎中,耗尽了力气。 这场雨多数是因自己运势失衡而突如其来。明明是他连累了小苗,这孩子却还这样体贴……方齐砚感动的同时,也有一点难过。便用袖子替他擦去头发上沾落的雨水,愧疚道:“你不用那么乖啊……偶尔也可以任性一点。” 自从小苗现身以来,他一直都想把对方培养成好孩子,在物质(肥料)和教育(读书)方面都很注重。现在看来,却唯独忘了精神——他没有教会小苗自我! 虽然替人着想也是美好的品质,但若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那便本末倒置了。 他决定以后要教小苗多爱惜自己一点。 而眼下这种情况,他也不敢把虚弱的小苗独自留在这风雨交加的鬼天气里,就一直撑着伞,用身体给他挡了一夜风。 直到白天雨势变小,小苗恢复体力重新坐起后,方齐砚才哈欠连连地回去补眠。临走前,他再次提醒道:“有事一定要叫我!你若出事,我会非常伤心的……” 小苗不解地看着他,随后用力点点头,认真道:“谢谢你,齐砚。” 方齐砚回屋还和姜书昱也说了一下:如果小苗叫他,而他又睡得很死——就用阴气冻醒他吧。 姜书昱表示没问题。他这才安心躺下。 醒来后是下午。天色昏暗,雨水依旧,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可即便是下雨,饭总还是要吃的。方齐砚匆匆出门去买包子。这个世界不存在冰箱,他只能去买新鲜食物。又因不会烧菜,也不想学,宁可日日出门买饭。 回来后给小苗埋了新的肥料。下雨天施肥的效果并不好,水土流失,养分也会流失,只好多用一倍数量。他望着灰暗的天,祈祷明日能雨停。 而老天似乎并未听到,甚至还变本加厉。这天半夜,当方齐砚高兴做着美梦之际,忽然被一股异常冰冷的寒流冻醒,还以为被子掉了。伸手在床下摸索时,耳边传来的巨大雨声中,混杂着小苗稚嫩而高声的呼唤,连忙翻身下床,奔向门口。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夜空中无穷无尽落下的雨丝。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雨势竟又如昨夜般恢弘! 方齐砚赶忙取出油纸伞,跑了出去。他可怜的小苗又被吹在半空中……但在看到他后,却是露出了笑容。 方齐砚挡在前面,将他护好。怨念天气的同时,也对小苗开始依赖他而感到欣慰。便在陪同的这一夜,给小苗讲了许多他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 说到那些任□□撒娇的公主王子时,他便把话题引到小苗身上,说这是小孩子独有的特权,他完全也可以和自己撒撒娇。这与乖巧听话并不矛盾。 小苗似懂非懂的“嗯”了一声,琥珀色眼眸中,写的却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很简单啊,”方齐砚给他做示范,脑中闪过的却是各种“要亲亲”“要抱抱”“要举高高”的沙雕表情包……好像都不太合适。便轻咳一声:“撒娇就是,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或想做的事情?” 说完,他忽然有些后悔。 要是小苗问他要名字的话…… 而小苗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映证了他的猜想。只是,小苗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而是浅浅笑道:“我想听齐砚说下一个故事。” …… 之后十二天,每天还是在下雨。尤其到了半夜,简直成了雨水的天堂,狂风的舞台。 这段时间,方齐砚每晚都给小苗挡风遮雨,生物钟都混乱了。但即使起床再晚,也是雷打不动的冒雨去买包子。结果包子铺的老板也被他感动了,时不时会多送一个。 这一定也是他运势失衡的生涯中,为数不多出现的好事了。 他细数这两周的遭遇:最大的厄运便是这无休止的雨天!本想放晴后就出村去架空镇找庙宇或道观,却是一天晴天也未出现。仿佛附近有个雨神…… 他也曾在村中找过辟邪之物,兜兜转转买了很多雄黄,朱砂,黑狗血,公鸡血等能想到的风水用物。甚至还有一个黑驴蹄子。分装进各个瓶瓶罐罐后,用布裹成一个包袱,每天出门都带上,但还是没有找到出村的机会。总会出现各种奇奇怪怪的情况,阻挠他离去。 糟糕的还有肥料用量加剧。之前五袋,转眼间就只剩下最后一袋。他又补充了三袋。原本留作学费的十个银角子,不知不觉中也用去了一半。 而充沛雨水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小苗长势开始惊人——已经渐渐变成了一棵高度超过一米二的小树了。同样的,人形部分也变化成了十二三岁的翩翩小少年。 并且,这多日雨夜的契机,总使他觉得和小苗关系更融洽了。 另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便是秦辰终于康复了。马兼才之前陪同他一起登门拜谢过。进院就是一声“段大师!”方齐砚起初还以为是有人走错了,直到看到马兼才,才明白是在叫他。不禁于这连日阴雨中,难得的得了半日好心情—— 虽是歪打正着,他的行为已经给段云箫开始提升声誉。 假以时日,必能完成对他的承诺! 这些是他所知道的发生的好事。他所不知道的还有一件,有一颗小小的恋心,于雨夜萌芽。 第十五天,终于雨过天晴—— 方齐砚感慨地看着头顶这多日未见的太阳,连空中盘旋着的一只眼熟又讨厌的大鸟也不那么碍眼了。虽是下午时分,他仍背上那装满辟邪物的包裹,打算趁此机会,赶紧出村试试! 却被姜书昱叫住。 “这雨骤停,你不觉得有点蹊跷?”因多日阴雨,房梁上挂了好几件方齐砚洗过的白色外袍,姜书昱便换了个地方停留,现在是坐在木椅上。 听他这么说,方齐砚也有些警觉。他本想在晴天出村,之前却一直受阻。现在突然有这么好的天气出现……必定伴随着其他可能会出现的厄运事情! “你那些东西,自保能力太差——”姜书昱指指他身上的包袱,又指向床底,示意他过去,“云箫把我以前使用的物品都收纳在了一个箱子里,里面有把小刀,可以借你。” 床底下的确是有一个陈旧的竹箱,方齐砚打开,里面放的大多是折叠整齐的素色衣物。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正安静躺在最上面。他将之取出,收进包袱里,心绪有些复杂。虽对姜书昱的慷慨感激,又觉怀揣匕首,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怪异感。 不不不。此刻千万不能有这种不吉利的想法……! 一语成谶的话,那可就糟糕了。 他尽力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背上包袱,走出房门。小苗也叫住了他:“齐砚,你今天会回来吗?” “当然会,”方齐砚自忖来到这里后,还从未在外留宿过,不知小苗今天为何会有这个想法? “有种不好的预感……”小苗脸上出现的亦不是笑容,而是难得一见的担忧。 难道是怕他晚上赶不回来,半夜又下暴雨吗?方齐砚寻思原因,注视着小苗。因重量的增加,顶端枝叶已经无法承受,现在的小苗就和苹果树少年一样,背靠主树干,转化成了在平地生长的站立姿势。以他现在类似人类十二三岁少年体型的模样来看,再被狂风吹起的境况,断然是不会再出现的。但可能还留存有心理阴影?便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你先自己看会书,我晚上就回来。”说完,回屋从书架上取出几本比较薄的书册,交到他手上。 长大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小苗自己也能自己举书看了。 随后,他便在对方“路上小心”的告别声中,留下一句FLAG似的“我去去就回”后,匆匆出门。 天色虽然尚浅,毕竟已是下午,不知这一来一去,要耗费多久。但既然答应了小苗,他就抓紧时间,早去早回! 他的目标,便是先去村尾寻马车。但厄运果然不期而至。马夫笑着抱歉道:今日一早,车就被人外租走了,现在还没归来。 正想离去,他又道:但离说好的时间也不远了—— 这说话怎么还大喘气呢! 方齐砚索性跑到村口候着。只待车一出现,就好立刻租下去邻镇。 没过多久,视野中便出现了那两匹见过的大白马,以及后面拉着的熟悉的红色车厢——上一次轮子掉落的事情,他可还是记忆犹新。 既然马车已经出现,他便先行一步,返回去找车夫。这样速度应该也不会差离太多。 只是那辆马车在经过他身侧时,却是忽然停了下来,一道略带讥讽的清亮少年之声从车厢中传出:“这不是最近出名的段郎中吗?还是该称段大师?” 方齐砚止步,狐疑地看向马车,心觉不快。 里面是谁? 而下一刻,就见车厢门快速打开,从内伸出一双有力的大手,于电光火石之间,将他硬生生提拽了进去——完全不给留半点反应时间!随后车门紧闭,调转回头,一路驰向村外。 他竟然在光天化日里,遭遇了绑架??? 第19章 庙1 架空村外,朝北十里处,有一座荒落已久的破庙。而一辆红色的马车,正向这个方向疾驰行去。 ——车厢内。 当方齐砚重重落到座上后,抓住他的那双手这才松开了控制。他捏着被抓出红印的胳膊,怒视这颠簸车厢内落座的另外二人。 身旁是个陌生的彪形大汉——即为刚刚拽他上车之人。肤色黝黑,穿着一身绿色短褐,满脸络腮胡子,年纪却至多二十。估计是留着唬人的。此时瞪着一双铜铃大眼,也在看他。 而坐在对面的另一个身穿冰蓝色丝绸长外袍,乌发以白玉簪束起,姿态闲雅地翘着二郎腿的清秀少年,却是十分眼熟。只不过,上一次见面时,他可没有现在这么张狂。虽然那次投来的视线里,就已经满是敌意。 既是认识之人,方齐砚先压下怒气,冷冷道:“你是,慕瑶的弟弟?”记得他是叫什么鲶鱼来着…… 对了,是计念御。 听到这声冰冷的生疏称呼,名为计念御的少年一惊,陡然变了脸色,生气道:“不过分开两年,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竟然还有一点委屈。 方齐砚心想:他被强行掳上车都还没发怒,你倒生个什么气? 何况,先行出言挑衅的人,不也是他吗?怎么好意思开口指责! 但又不知道这家伙过去和段云箫到底有什么渊源,要做出此等恶劣行径,便撇开视线,缄口不语,以免出错。 而计念御看到他无视自己,更为恼羞成怒,跺着脚道:“既然你现在本事那么大,就带你去个好地方见识见识!” 若不是这车厢狭窄,方齐砚毫不意外他又要暴跳着当场离去。气性真大……简直比那苹果树少年还甚!不愧出自一家。只是听到后半句时,不禁心起疑云: 这趟车程的目的地,究竟是何方? 即使挪开视线,可隔着贴满黄纸的车厢窗户,他并看不到外面。便希望这高速转动的轮子,也能像上次那样飞掉,这样才有机会逃脱——可惜未能遂愿。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马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直至停止。车厢外传来一道高昂的男声:“到了,下车吧!” 绿衣壮汉拉开车门,大步跨了下去,如城墙一般,候在外面。而计念御也未动弹,只是催促方齐砚先下,似乎是准备前后包夹,防他逃走。 方齐砚便也下车。初入目是一片荒郊野外,明明杳无人迹,前方却兀然矗有一座庙宇,只是十分破旧。像是荒废了很多年。 而后他看见了之前一直在驾驶马车的另外一人——穿一身褐色长衫,头束一条浅黄发带,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个头于三人中介于中间。看着斯斯文文,眉眼间却堆满了虚假笑意。他将计念御从车上扶下,一同站在自己身后。 对此,方齐砚猜测他们的关系:计念御看着年纪最小,其余二人大上几岁,却是都听他的话……可能就是有钱的村长子和他的两个跟班,抑或朋友?之前租借马车,估计也是一同出外游玩。而在归途时将自己抓来此地——自然也是在计念御的授意下,肆意报复。 他将目光投往那座荒庙。但见庙门前有数阶长满青苔的石阶,两旁各自立着一根褪色严重的斑驳石柱,从上面依稀可见的红点来看,原本应是涂有较深的红漆。而灰扑扑的石檐下方,两扇门板早已不知去向,任由入口大敞。凛冽的风便恣意穿过,在内回旋,发出阵阵海涛般的呼啸声。 庙内光线阴暗,从外面并不十分看得清楚,但一座没有人气的庙,内院肯定也是凄凉无比,阴森惨淡。 绿衣大汉显然是专门出气力的那种角色。他在计念御的指使下,将方齐砚挟持进庙门,一步步朝内院正中央的殿堂走去。他的两名同伴跟随在后,并不断发出刻意的惊呼。 “还真没见过这么荒凉的地方呀——”“哇,还有乌鸦!” “还有一口井。”褐衣男子附和道。 计念御朝前方笑道:“你就在这好好欣赏,并大展身手吧!”这个你,自然是指方齐砚。 方齐砚懒得反驳,只将注意力放到庙门与殿堂之间的那口古井上,并在经过之时,使劲探头往里瞥了一眼——井下一片漆黑,看不到底。 而他心中却有种不祥之感。 破庙……古井…… 这里会不会就是姜书昱所说的:天叶教过去的大本营——而今被称之为自杀庙的地方? 直到四人到达荒废程度不逊于庙门的废弃殿堂后,绿衣大汉才将方齐砚放开。计念御好奇地在殿堂内走动了几步,地上就扬起好大一股灰尘,他捏着鼻子,皱眉道:“好脏——”当抬头看见一角屋隅已经全然坍塌,露出灰蓝天空时,又对方齐砚得意道:“你就在这住一晚吧,还能看星星!” 随后三人围堵在殿堂门口,说说笑笑,渐渐拖至了日暮时分。 对于计念御的明显意图,方齐砚其实也心下了然。他就是想将自己扣留到夜晚,然后他们三人乘马车而回,将他独自丢在这荒无人烟的萧条之地。 而能过夜的,也只有这颓垣断堑的破庙。若说是恶作剧,实在是过于荒唐。 既然没法离开,他只好巡视了殿堂一圈。此地面积至少有一个篮球场大小,却基本空无一物。只在水迹明显的四个灰暗墙角边缘,安放着数十个没有头的褪色神像。地上还有一些已经被灰尘湮灭大半的破碎瓷片,不知是不是这些神像原来被打碎的头部…… 直到斜阳西下,余晖最后的光芒消失在地平线上,这三人才有归途之意,打算离去。却在走出殿堂没几步后,褐衣男子指向正前方的古井,惊呼道:“那是什么?!” 明明下午还空无一物的古井中,不知何时伸出了一根长达一米的枯枝—— 并在三人屏息凝神关注时,扶摇直上地出现了第二根,第三根……最后粗壮的主树干也升出了井口。于此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便是一整棵完整的枯树。 不,不仅是树,那树干的侧面,还半嵌着一个,正缓缓抬起手动作的人…… “这好像是棵人形树?”绿衣大汉转头,看到计念御一脸仓惶,也是有点焦虑,问道:“继续走不?” “走吧。”计念御强做镇定,重新迈起步伐,想赶快离开这诡异的地方。 而愈是靠近井旁,地面的触感就变得愈发柔软,简直像是踩到了丝线一样…… 褐衣男子止住脚步,哆哆嗦嗦开口道:“这些……好像是头发啊!” “绕开井,赶紧走。”计念御咬牙,同时往左侧大幅度移动,试图绕弯去到庙门那里。可脚下绵软的感觉却始终未曾消失。 当三人匆忙绕过那口长着枯树的古井,充满希翼地奔向庙门时,入目所见,却是一片方方正正的墨黑色——原本大门敞开的庙门出口,消失了。 或者说,被隐藏在了如瀑布一样的漆色发海后面…… 于停驻的同时,他们脚底下的安静发丝也渐渐涌动起来。大有翻腾之意。褐衣男子对这怪异情况终是忍受不了。既出不去,便只能尽量远离。鬼叫一声后,他转身朝殿堂跑去。 对了……那里还有个擅长处理这种事情的人。去求求他帮忙! 绿衣大汉看着褐衣男子的背影,又拍拍站立不动的计念御,发现他被吓呆了。干脆一把将他夹起,也转身奔回殿堂—— 第20章 庙2 天空中如今只留存着一些淡淡的红色云彩,夜色并未完全浓重,但无灯又无烛火的殿堂内,却已是漆黑一片。只除了那角破落屋顶的正下方,洒落了些许清辉。 方齐砚站在殿堂门口,冷冷看那三人离去。原想也离开殿堂,转去这宽广内院的其他地方瞧瞧,却因此也见证了那棵庞大枯树,从井中慢慢长出的一幕——不自觉止住脚步,继续远远观察。 在那枯树上扬的期间,那三人慢慢绕过古井,渐渐消失在树后。没多久,空中响彻起一道高昂清亮的鬼哭狼嚎之声,随后便见那三人中的一人,打头飞奔而回!仅隔数秒,另二人也绕树而回,朝殿堂奔了过来。 褐衣男子最先到达,看见方齐砚站在门口,惊慌失措地直扑上去,口中喊着:“段……云箫大哥,那里有棵长满了头发的人形树,将出口都堵住了……请、请你去看看吧!”他原本想喊段大师,但之前对方明显对这称呼露出不耐之色,便改口大哥。尽管他比自己要小,尊称一声,总不会见怪吧? 方齐砚冷哼一声,并不接口。只觉这人倒戈速度未免太快,明明也是帮凶。心里不由出现两个字——活该! 随后绿衣壮汉也携着计念御回到殿堂,并将呆若木鸡的他放下在门口。方齐砚不理他们,兀自沿着殿堂门朝左侧走去。这三人现在也不敢拦着他,出又出不去,只好抱团靠往殿堂内部,那唯一透着暗光的地方。 这座废弃殿堂处于庙宇的正中心。而左右两侧与后方,还另建有三排长长的古色古香的廊院与群房。 天空中,红色的霞光正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银月出现。只是云朵依旧,时不时遮住这片清月,形成一种月笼轻纱的现象。而洒落在这内院中的月光,也是朦朦胧胧,不甚清晰,却是将那古朴之井与枯树细长的枝干,轮廓勾勒得更为阴森诡秘。而同样反常的,便是地上不见任何倒影。只有无限黑色的头发在窸窸窣窣流动——像无数条扭曲的爬蛇。 所幸这些东西的活动范围,似乎只在古井与庙门之间的轴心线上。方齐砚收回视线,朝左侧房屋稳步走去。这些建筑物修建得十分别致,转角处皆以回廊将房屋链接起来。若在当年,应该也是碧瓦朱檐,雕梁画栋。而今,却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他走到正中间,选了一扇污迹比较少的木门,向内推开。 扑面而来的,理所当然是多年未曾有人使用而产生的大量灰尘。方齐砚用袖子掩鼻,只待尘埃落地。随后朝内踏入了半步——却是忽见里面有个人站着! 只是半透明的…… 打扰了。他快速关上门,在心中默念,并皱眉打开旁边那扇——不出所料,里面也有个鬼魂。 继续下一扇,又下一扇……他将这左边一排整整十八个房间悉数打开又关闭。除了个别是空的,其余皆住着1-2个鬼魂——且男女老少各不相同! 方齐砚此刻站在廊院尾,看着殿堂正后方的这排群房,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打开。里面很有可能也住着数量不一的鬼魂……而这么多的数量,难道都是当年天叶教殉教的信徒? 在他思索之际,刚才被叨扰过的那些幽魂,已经有部分穿墙而出,向他靠拢……其中离得最近的,是一个年约六七十的古稀长者。他飘到方齐砚面前,未及对方开口,便用苍老却带干劲的声音邀请道:“少年郎,加入我们天叶教吧!” 如果刚才还对这鬼地方,究竟是不是天叶教的大本营而有点猜疑之心……现在方齐砚便完全确认了—— 的确就是! 只是没想到这些信徒于殒命后,竟然还堪堪停留在人世? 难道他们的执念是卖安利……不,劝人入教吗?! 不知是否听到了这位年老信徒发现可挖掘进教的新人之声,其余两排未曾打开过房门的群房,也有鬼魂纷纷隔墙而出,如潮水流动般,向他快速涌来。那些离得远的,及飘得慢的,见方齐砚已被多魂包围,当即放弃,转朝那殿堂移了过去。 没多久,殿堂内便传来一声凄厉惊呼,想必又是那褐衣男子发出的。却又另伴随了很多声沉闷而响亮的撞击之声—— 想到停留在殿堂内的三人……方齐砚虽很讨厌他们,却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这接二连三传出的“咚——咚——”之声,听着令人有些心悸。 此刻的他,正一直在绕着殿堂走动,只为甩脱身后那些狂热的信徒鬼。一旦停下步伐,他们便纷纷攘攘地凑上前来,你一句我一语地要求他入教……虽未显出攻击性,也实在是烦人。且贴在身边又很冰冷! 没办法,他只好继续走动,只是一直没有去到正门。 而这连绵不绝的撞击声,却始终未停止。 又过一会,便听得那褐衣男子高声呼救:“云箫大哥——救命啊——!!!” 看来真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他决定回去看一眼,便加快了脚步,来到殿堂正门。 果不其然,刚才还空空荡荡的殿堂内部,现下已充斥着至少二三十个信徒之魂,满殿内响彻着嗡嗡的催人入教的魔音……而褐衣男子与计念御,就被水泄不通地包围在其中! 只是,还有一个人呢? 方齐砚不得不穿过这群散发着寒冷阴气的鬼魂,来到最中心的位置。这才发现绿衣壮汉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匍匐在地,正不停地用头——狠狠撞击地面!用力之大,仿佛那并不是他的脑袋,只是一块棉豆腐。 褐衣男子看见他,如同看见了救星,亲切上前,想去抓他的手——但被躲开了。他也不觉尴尬,而是急急开口解释:“马焘他不知怎么了,刚才就奇奇怪怪的,说有人一直喊他名字!但我和念御都只叫过他一次。之后他就开始一直撞地,头破血流了还不停止,像、像是中了邪一样!” 不用说,这肯定是被上身了……方齐砚环视了一圈周围,入眼所及的鬼魂表情,都是那种炽热而疯狂的眼神——他们在等待马焘的死亡。这样,或许便可增加一位信徒。 计念御浑身抖索,轻轻嘟囔着:好冷啊……但注意到方齐砚的视线后,又别扭地背过身去,想克制住这发抖的周身,却又无法抑制。只能倔强地咬着嘴唇。 见他这样,方齐砚心想:真是恶有恶报,自作自受! 褐衣男子又凑上前,自我介绍道:“我叫王泷——”还没说完,方齐砚打断道:“别在这里使用真名,如果你也想变得像他这样!” 被他异常严肃的语气所震到,王泷脸上立刻显出后悔之色,担惊受怕地求助道:“那怎么办?我都说了……” 方齐砚道:“之后听到任何喊叫你们名字的,都别答应,哪怕是熟人之声。”看了一眼计念御,发现他也在认真听,又道:“你们互相之间,可以用个代号。” 说话间,殿堂内已是越来越冷,且渐渐充盈起血腥味……马焘仍在持之以恒地撞击地面。 三人试图阻止,但因马焘身形高大,加上附身之鬼毫不珍惜地使用他的身体,眼看便是要活生生地撞断了气。在这情急之下,计念御突然开口:“云哥,你能用别的方法救救他吗?” 第21章 庙3 这是一句语气非常熟稔的询问。并不像是临时想出的称呼。 话音落后,计念御自己也有些后悔,连忙捂住嘴,与同样显出迟疑之色的方齐砚面面相觑。 云哥?这是他对段云箫原先的称呼么?听上去关系似乎并不怎么坏啊……为什么现在却是充满敌意,还做出这种恶劣行径? 方齐砚虽感纳闷,但也无空多想。那地上持续不断响起的沉闷撞击声,才是眼下最为棘手到事。 要说办法,并不是没有,实施却相当麻烦。 既已知道这些鬼的死因,全是自杀殉教,自然算作横死——此为地缚灵条件之一; 而他们又有相当大的执念。虽然是想强行拉人入教——此为地缚灵条件之二。 至于第三点——多亏过去经历过戚氏之事,让他可确信判断:当一个鬼符合以上两个条件,却又没有被束缚在原地,而是活动范围过于宽广时——毫无疑问,是忘记了最初的死亡记忆的地缚灵。 从姜书昱到戚氏,再到这群信徒鬼……方齐砚不免发现,其实鬼也挺健忘的。 还是说,其实是本能的排斥自身的死亡? 而解决方法就是唤起他们的记忆,迫使他们回去死亡原点。只是需要将他们的死亡时间与具体地点一一告知。 而难就难在,他并不知道哪个鬼魂原本住于哪个房间……这里足足有五十四个房间。 看着这堆只一心想增加教众,而忘乎所以的信徒之魂,方齐砚心想:某种程度来说,也是敬业至极。只是,若再让他们将这敬业精神发扬光大,马焘便要没命了。 既然此举不可行,便得换个法子使。而另一方法就是:将这附身的鬼,从马焘身上逼出—— 方齐砚将背了很久的大包袱从身后小心取下。这里面,装的可都是他之前在村里搜罗来的各色辟邪之物,总有一件宝贝能派上用场吧! 只是,若这么轻易就给马焘使用,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太爽快。毕竟这三人可是事端缘由。要不是他们将自己捉来此处,又怎么会陷入这般危险际遇? 不给点教训,只怕下次还要去任性害人,或又暗地里坑自己……毕竟心结还未解开。 见方齐砚蹲下打开包裹,取出各种瓶瓶罐罐,只是迟迟没有动作,计念御有些着急,也蹲下指着马焘,催促道:“再不救他,他就要撞死啦!” 方齐砚捻起一瓶朱砂,晃了晃,介绍道:“这是朱砂,有镇静催眠作用。”放下,又夹起另一个瓶子,“这是雄黄,有杀毒,止痛作用。”再换一瓶白色糯米,“这是糯米,有驱邪,解毒作用。” “既然大哥带了这么多好东西,那就赶快救马……吧!”刚刚差一点又把马焘的名字说出,王泷连忙止口。明明段云箫都说了别提真名。他可不想在此时开罪对方,还指望他带自己逃跑呢。便笑嘻嘻地蹲下,也凑了过来。 方齐砚清点完包袱内的携带物品,一共十八罐。随后又将布扎起,静静道:“要人帮忙,是不是得等价交换?” “……”计念御瞪大眼睛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印象中的段云箫,可不是这种在乎钱财的人……难不成是他搬出两年后,因生计困难,而渐渐变成了见财起意之者? 就叫他当初不要搬走,偏偏不听——! 不过求人办事,给予钱财,也是天经地义。他于此时索要报酬,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与自己心目中的形象不符而已。将鼓鼓囊囊的钱袋从腰间取下,放到他的包袱上,计念御撇撇嘴角,不高兴道:“全都给你,总够了吧!” 方齐砚轻笑道:“你心中的一条人命,就值这些吗?” 原本因阴寒之气在身边久留而造成的苍白脸色,现下却是起了愤怒。计念御又将腰间另一侧的羊脂白玉佩用力扯下,重重搁在钱袋上方,“若是还不够,我就将白玉簪也拿下!要是还嫌少……那、那就赊账,回去再给你!”说完,又心中暗自腹诽:云哥,你怎么可以变成这么贪财的人! 方齐砚将玉佩与钱袋推回,摇头道:“唉,真是满眼钱财的小鬼,”见他又要发作,索性提示道:“等价交换——当然是以命换命了!” 计念御目瞪口呆,完全想象不到救马焘竟是要这么大的代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你——你——”的重复。 “做不到吧?那就好好珍惜性命,别再作死。”方齐砚见他被吓得不轻,想必是今后会牢牢记住这次教训,便重新打开包袱,告诫道:“若你发誓,从此以后再不起害人之心,我便将这些给马焘使用。” “我……我没想害你,”计念御涨红了脸,轻轻申辩道:“我不知道这里真的那么邪门……”又看一眼垂死挣扎的马焘,恳求道:“我答应……快救救他吧!” 看来他对自己的同伴,倒是十分关怀。也算难能可贵的精神。 方齐砚将包袱里的瓶瓶罐罐重新打开,一样一样地扬撒到马焘身上。一时间糯米,雄黄,朱砂等颗粒粉末漫天飞舞。而原本紧紧围绕在他们周围念叨的其他鬼魂,纷纷退开了几米—— 还真的有效……?! 他也因此受了鼓舞,将固体辟邪物都挥洒完后,最后把那瓶黑狗血也泼了过去。 马焘渐渐停止撞击,只是仍在地上抽搐。看着很像是一块被多色作料腌制过的奥尔良人排。 不知道是里面哪样起了最大功效,他最后竟然真的完全停住了动作,倒地昏迷不醒。而后,一个年轻男鬼从他身内飘出,一路作呕着离开。 见马焘暂时脱离了危险,方齐砚收拾好包袱,重新背回身上,打开离开这里。毕竟这里还充斥着二十来个鬼魂,虽隔着一段距离,阴气可还是源源不断地飘散在这殿堂内。 “……你去哪?”念御叫住他。 方齐砚吓唬道:“这里全是鬼……你若想继续感受阴寒,可以继续待在这里。”话音刚落,便听得王泷鬼叫一声,快速起身冲了出去,倒是比他动作还快。随后又在门口停步,讪讪地看着他。看来是不敢走在最前面。 方齐砚走了出去,王泷立刻跟在他身后。计念御虽放心补下马焘,但也害怕独自待在殿内,便也跟着走了出去。三人一前两后隔着一小段距离,在月色下寂静前行,真真是尴尬无比。 在绕着殿堂走了五圈后,终是由王泷打破了沉默。他在后方焦急又厚颜地开口询问:“云箫大哥,这是要走到什么时候?有没有能现在就出去的办法?” “……不都是你们惹出来的吗?才走这么一会,就不耐烦了?”方齐砚没好气地回复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等。” 等到有人来找他们,或者天亮。 既然念御没去归还马车,那车夫极有可能会在之后去他家找人——这样慕瑶和村长他们都会知道,这三人夜深都没回去。而像计念御这种骄纵的小鬼,家里怎么可能不派人去找他? 只是要找到这里,恐怕需要不少时间。甚至最后他们没能顺利找来……但也不打紧。既然那棵枯树是在傍晚时分突兀出现,那等天亮,也有可能会自己消退回井下。 无论如何,费些体力在这内院走走,躲避信徒之魂的纠缠,总好过去打草惊蛇那棵头发如瀑,又长有人形部分的枯树。对此,方齐砚其实也有一些想法:总觉得这棵树,说不定就是姜书昱之前所说,那棵拥有摄人心魂能力的人形树—— 贸然接近,说不定会出现比这鬼魂附身更为可怕的事情……还是离得远一些比较安全。 寒风渐起,那头发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更为明显。夜色中也悄悄弥漫起一股混沌雾气。 不知道小苗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之前还答应了晚上会回去,现在却不得不食言……方齐砚忍不住叹息。不知道他现在在家里,是否还一脸忧色? 但眼下自己的境地,也的确印证了小苗的预感,是正确的。 ——莫非这与他的能力有关? 一边想着小苗的事情,方齐砚一边继续走着。王泷和计念御跟随在后。而队伍却是像变长的贪吃蛇般,又慢慢壮大起来。那五十多个信徒鬼,目前都紧密跟随在他们身后,只待有人一停留,就一蜂而上,死命灌输入教理念…… 原本打算至多彻夜不眠,走个一夜,也就能强撑过去。结果随着夜色加深,天空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之时,那棵原本静止安立的枯树,开始有了动弹——就见那树干间嵌着的人形部分,慢慢脱离下来,四肢着地……沿着铺满一地的黑色长发,以一种诡异又古怪的姿势,朝他们不紧不慢爬来—— 第22章 庙4 明明隔着数十米,王泷却在转瞬间就心急火燎地蹿到了方齐砚身后,紧紧抓着他的包袱,惶惶不安道:“大哥,这里面还有什么新道具可以使不?” 方齐砚也很是无语,他又不是那个肚兜里可以掏出各种神秘道具的猫型机器人……只是警惕地盯着前方,那从井旁滑落,向他们不断逼近过来的“人”。 说是人,好像也不准确,但肯定不是信徒魂那样的鬼魂。只因对方的每一次爬动,地上都会传来不小的颤动,是有实体之物。 而与王泷的迅速反应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计念御站在原地不动,似乎又吓呆了。而那个从枯树中分离的“人”,显然发现在这三人中,计念御体格最为弱小,便朝他直接爬了过去。 “还愣着干吗?跑啊!!”方齐砚对他大声吼道。计念御这才如梦初醒,强挪起打颤的腿,扭头朝殿堂后面奔去。而他身后,那个匍匐在地的“人”,一直缓缓跟随…… 王泷见状,却是认为这是逃走的大好时机。既然现在古井中只余下枯树,那除了堵住庙门的发丝,已是威胁大减。于是,他松开方齐砚的包袱,直直朝庙门口大步跑去! 没想到这人如此无情,竟是趁同伴被追之际,想着自己逃跑?方齐砚看着王泷越来越小的背影,很是不齿。随即也朝殿堂后方奔去,毕竟那里还有个被奇异“生物”追着的计念御。 只是没走几步,就听见庙门那里传来了凄惨的呼救声。 又怎么了?! 他犹豫了一下。殿堂后方目前还没有发出什么新的声音,希望计念御还能撑住……随即转身,先去庙门那里寻找王泷了。到处都是黑色的长发,于他脚底肆意游动。方齐砚一路感受着无边绵软,快速到达那里,这才发现为什么第一次他们三人没有成功离开,而是返回到殿堂的原因——原本空空荡荡的庙门,像是被一块黑色的大布所覆盖,看不出一丁点外面的景象。而这“布”,全都是由发丝组成…… 王泷就停驻在庙门中间,只有背部露在外面,周身上下已悉数被这些头发所缠。如同一只落入蛛网中心的猎物,无法自主逃脱。而他愈是挣扎,那些发丝缠绕得就愈牢固。直到有一部分像蛇一样滑上了他的脖颈,细细收紧。那里逐渐渗出血珠…… “救命啊——”王泷的声音还在从发丝中不断传出。方齐砚从包袱里取出姜书昱给他的那柄锋利小刀,深吸一口气,说了句“忍着。”便小心卡进王泷脖子,从内将发丝一缕缕切割下来。 那些阴凉又湿滑的漆色头发,在他手中不断下落,于地上还扭动了几下才停止动静。像是生命力顽强的水蛭一样。只是刚切掉一束,又从旁补充上来一束,源源不断,十分烦人。 而计念御此时也从殿堂后现身。之前听闻到王泷的呼救声,他虽害怕,却也担心。只是那一直紧紧跟随着他的爬行“生物”甩脱不掉,只好绕过古井,去发出声响的庙门之处看一眼。谁知这一看便气个半死——那被缠在庙门中间,发丝里的王泷,不是想独自逃跑,还能是其他什么行径? 真是气人!! 可身后的“生物”还在跟随,他不便过去怒骂,只好继续围着井跑动。 方齐砚回头看了一眼,觉得这家伙好像一个拉着怪物仇恨的T,而他自身体型又非强壮那挂,倒也稀奇……心中不免有点好笑。 而庙门中间的头发,感受到了原主人的到来,有些蠢蠢欲动起来。便在这当口,方齐砚快速切割下了许多头发,使王泷尽量可以抽动自己的身体。本想叫他后退,谁知王泷如同金蝉脱壳般,直接脱去外衣——竟是向前钻了出去!只留下一件褐衣外袍,仍被无数条发丝穿透,披挂在庙门中间。 这个变故瞬时像把双刃剑,改变了庙中境况。往好的地方想,王泷此番逃跑,若存一点良心,必是会找人来救他们!而坏的地方即是,那个在地爬行的东西,因猎物逃跑,显然受了刺激。也可能是把“它”的头发削得太多了……总之,这棵从枯树上分离下来的人形部分,现在正处于暴怒之中! 而那些地上的断发,又渐渐汇融起来。在原主愤怒的情绪中,一簇一簇,划散开来……直到形成一个大包围圈,将他们二人围困在其中,再也无法跑到殿堂那里去了。 面对这数量庞大的涌动发丝,继续切割也是杯水车薪。方齐砚握着短刀,尽力冷静下来。计念御此时也蹦跶着来到他身边,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气。看来刚刚跑了不少冤枉路。 现下他们被包围在井与庙门之间的这段地方,左右皆是以头发形成的高墙,若想穿透过去,估计就会像王泷那样被纠缠在其中。 方齐砚一边挥舞着小刀,谨慎躲开那步步逼近的爬动“生物”的攻势,一边与计念御确认,“这个是人形树吗?” 计念御毕竟是这世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从他这里打探消息最为合适。何况,眼下也没有其他人可以问了。 计念御躲在他身后,目光不离那个生物,悄声道:“我没见过枯萎的人形树上还能有活着的人形部分……而且,传说中,这棵人形树应是个女的。” 看来,他果然知道这个庙的传说。就这样还敢毫无防备的前来? 真是个害人又害己的熊孩子! 只是,眼前这个脱离下树的人形部分,虽一直趴在地上,从身材来看,显然是个成年男性。这就有些奇怪了。又听计念御继续说道: “但是,天叶教的教主,却是男的……”他脸上满是害怕,下意识抓住方齐砚的袖子,嗫嚅道:“云哥……这会不会是僵尸?” 记得姜书昱之前说过,当年天叶教教主是跳井自灭。而他的那棵宝贝人形树,也被愤怒的群众砍下丢入井中……难不成是教主死后多年,变成了僵尸?并将这枯树当成巢穴,才因此看上去像是合体了一般……? 他暗暗思忖:那这到底算是僵尸,还是僵树啊? 但无论如何,既已有了眉目,未知不安的感觉便消减了一点。方齐砚想起包袱里还有一个黑驴蹄子,就摸出将之交给计念御。虽不知对僵树有没有作用,好歹聊胜于无。也能给手无寸铁的计念御增添几分勇气,好使他不要抖得那么厉害…… 二人在发丝圈中与僵树对峙。周围偶有发丝发动袭击,他都用短刀削了下来。 这把刀质量倒是很好,发丝碰触即断!僵树见状,也有些忌惮,一直围绕周旋,倒也不敢强攻上来。 于此当口,方齐砚决定解决另一件事,就是计念御为何这么敌视自己……到底有何心结?恰好现在也没有旁人在,他便直截了当问:“我过去得罪过你吗?大可说出来,我尽力补救。这样使绊可不好。” 计念御犹豫了片刻,声音像蚊子一样轻地开口:“云哥,你搬回来住吧……我们和以前一样玩好吗?” 方齐砚有点想吐血。搞半天无仇无怨,竟然是这样原因? 再怎么想让段云箫服软,也不能使用这种手段吧! 怎么可能会回去。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去。他们与僵树的僵持,已经持续到了寅时。只要再坚持一个时辰,天就快亮了。 僵树似乎也是感受到了时间的变化,攻势频率加快了许多。随后更是直立起身,一个闪身绕过方齐砚,向计念御直直扑了过去—— 还好他手中拿着黑驴蹄子!像喂恶犬进食一般,计念御将之胡乱塞到僵树口中,却被对方几口就嚼碎。方齐砚回身用短刀刺他——僵树却是灵活地退了回去。只是之后时不时地就突袭一下,搞得他们高度紧张,本就是一夜未眠的心,更是劳累不已。 这是一场消耗战。这僵树虽然已不是人,却好像还有人的思维。可再这样相持下去……高度精神集中的后果,便是体力消耗会更快。而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失神,出现破绽。 在他们紧盯着僵树的同时,却有一小股头发沿着地面,悄然缠了过来……计念御感到脚上一阵刺痛,低头看去,却是被严实缠住了脚,无法走动。 僵树又袭了上来—— 看到挡在他面前挥舞小刀的方齐砚,计念御心中满是悔恨。这果然还是他记忆中的段云箫,虽然性格比以前强势了那么一点……他艰难地开口,表情很是悲壮:“不要管我了,云哥。你自己逃吧!”像是决定以自己为诱饵,让对方逃离。 方齐砚神色有些复杂。这家伙虽然可恶,但偏偏性格中又有那么一点点闪光之处。 他当然不会见死不救。 只是那些远远的发丝,现在正一股一股奔流过来,试图也缠住他的脚。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迟早变成困兽之斗…… 他不禁心下暗叹:这就是运势失衡带来的现象吗?怎么自出门后,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 即使不平衡,也不该全都是坏事啊——至少出现一件幸运之事吧? 还是说,当前境况并未完全触底,才没有出现反弹? 他有点想赌一把。 一直这样下去太被动了。 若自己创造条件,不知道能不能导致触底反弹…… 而还能有什么,比唯一抵御用的小刀丢失,更为糟糕的事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刚发现查营养液的地方…… 感谢微微一笑的10个营养液 淡古的2个营养液 伍瞳的1个营养液 爱丫的2个营养液 第23章 庙5 只是此举毕竟有些孤注一掷。若丢掉短刀后,还未触到运势谷底,便是连与僵树对峙的最大筹码,也消失了。 他心里仍有一些踌躇。 而于此际,缠在计念御腿脚处的发丝却是越收越紧,渐渐勒出了血痕。但由于僵树不断上前进攻,方齐砚无法分心用小刀去帮他切割,只能尽量抵御住攻势,给他留出些许时间自己去扯开。 只可惜,那些头发坚韧无比。计念御扯了半晌都纹丝不动,还被发丝无意中划破了手掌。看着双手斑斑的血迹,他有点气馁。 仿佛还嫌这环境不够凄惨似的,几大片暗沉的乌云悠悠飘了过来。虽未完全遮住那朦胧的月光,却是时不时地从内响起一声惊雷—— 似乎是要下雨了。 听到雷声,方齐砚再次想起了小苗。倘若一会真下起雨来,不知他独自在家会不会又陷入害怕境地……而困于此地无法回去,令他心中逐渐升起一股焦灼与忧虑。 他现在所能走动的范围,只有计念御的前方。只因他被发丝束缚于原地,无法动弹。而随着他们体力的消耗,僵树却是攻势丝毫未减,甚至还加快了一波波节奏! 若再这样拖下去,恐怕无法顺利撑到天亮。 方齐砚再次打量周身环境——面前是举止带有明显威胁性的可怖僵树;周围是阻拦去路,蛇般涌动的无数黑色长发;而天空中,又间歇性传来轰隆隆的沉闷雷声,一副随时都会下起暴雨的样子。 这个环境,怎么看都奇差无比…… 说不定离谷底,只差临门一脚。 不如放手一搏? 但考虑到有计念御在场,若要实施这个计划,最为保险的便是拉他一同参与,齐齐将自身境地逼至最绝。毕竟之后出现无论什么后果,都是要由两人一起承担的。 方齐砚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要利用这失衡运势,最后尝试一把。反正也逃脱不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只是命运绑作一堆,还是需要计念御的配合,便继续挥着小刀,头也不回地问道:“有一个方法可以试试,但碰运气的成分居多,最坏可能,便是把命也赌上……你愿不愿意一起?” 他云淡风轻的语气中,潜藏的却是令人悚然的内容。计念御眼中闪过一道畏惧之色。但想到持续被困在此地,也可能是死路一条,而腿上伤口又隐隐作痛……不如就听从他的建议吧!随即开口,表示悉听尊便。 而接下来所看见的荒诞一幕,却是令他不自觉地再次错愕张口—— 他看见方齐砚将小刀果断扔出。只一瞬间,那把刀身散发着寒光的利刃,就被无数冲上来的黑色发丝,给快速卷走了! 计念御的心快悬到了嗓子眼,只紧张地盯着前方背影,等待他的下一个指示。尔后,对方急促的声音便在空中扩散开来:“把你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也扔出去。”听闻提醒,他便将腰间钱袋,玉佩悉数解下扔出。一时间也被发丝卷走。 而衣服内侧,还留存有一个娘亲很早以前就交给他的红色丝绸护身符,虽是摸了出来,却犹豫着要不要丢出……因为她过去一直告诫自己,将此带在身上,万不可离身。 只是最后他还是选择听方齐砚的话。既然云哥要他扔出珍贵之物,那这个护身符,断不可留在手中。 只是护身符本体太轻,他便使出浑身力气,朝前用力一丢—— 正好丢在近在咫尺的僵树的脑袋上。 但见僵树从头上一把抓下这个制作精良的护身符,微微一怔。随后止了攻势,停在原地,令人意外地将之举在眼前,相当细心而慎重地查看着。 在他观察之际,方齐砚也看清了那是一个护身符,倒是有些唏嘘。他原本也想去邻镇庙里拜下,求个签或符什么的……却在运势失衡的影响下,一直没能成功。反而是计念御,竟然带着? 凝重的气氛暂时未被打破,僵树屹立不动,却是小心打开了那个护身符,从里面取出一片枯萎多年,虽有裂痕,但仍保持着完整的心形树叶。而他灰暗的脸上,也竟显出一种怀念的神情。 二人见状,对这僵树突然停止攻击的莫名行为,都有种事情即将出现转机的感觉。 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一直盯着这片枯叶? 枯叶……枯树……? 像是联想到了什么,方齐砚猛一转头,看向左侧古井中的那棵庞大枯树。 莫非……是这棵人形树以前的叶子? 但看僵树如此牵记之色,竟是忘乎所以得连攻势都忘了。方齐砚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其之高。而这对他们来说,明显是件好事!不得不感叹这运势转的还真是快。 既然如此,理应让事件再递进一步,以免良机转瞬即逝。 再赌一次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让僵树吃下这枚叶子。如果这真是那棵拥有摄取人心能力的人形树的叶子的话—— 方齐砚活动了一下手掌,同时牢牢看准护身符的高度。随后做好准备,一步上前,将之直直用力推入僵树口中!并为了防止他吐出,而是忍着恶心把手不断深入对方喉中。果然有种粘湿滑腻之感…… 他用力把树叶塞了下去。 对这忽如其来的攻势,僵树自是做出了反击。虽由于方齐砚的执着动作而口不能吐,但此时的他,真真也是触手可及。僵树便用自己手上那长而尖利的黑色指甲,用力划破他的衣袖,并在手臂上抓出条条深浅不一的血痕,试图甩开他—— 可他还是不放手。 树叶正在下咽……僵树心知这是什么,自然着急。便转而攻击他毫无防御的后背,准备于心口处下手—— 正当他高举的利爪竭尽全力落下,试图贯穿后心时,计念御都不忍直视,闭目发出了一声惊呼:“云哥,小心!” 而令他心惊胆战的画面,却并没有出现。 再睁眼时,看见的便是僵树的手僵硬停在半空中,手指轻颤,却无论如何都到达不了他所担心之人的后心口处。 他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闭眼的当口,十来秒前,方齐砚曾对僵树平静开口道:“别动。” 而对他的指令,僵树再不情愿,也只能无法控制的停滞手势——那片树叶,开始生效了。 方齐砚抽回被抓伤的手,就见僵树重新趴回地上,一动不动,像只等待命令的凶犬。 对这一幕,计念御又惊奇不已,而当他发现自己腿上的发丝正松懈离去时,连忙单腿跳到方齐砚身边,兴奋道:“云哥,他真停止攻击了!” 没想到竟是真逆转了运势……方齐砚也如释重负,继续命令僵树回去。而那僵树就果真乖乖地爬回了树洞里,随着枯树一起慢慢下沉。在身影完全消失前,还对他挥了挥手。 那些散落于庙门与井之间的无边长发,也渐渐回笼下去。 当一切又悄悄恢复成他们来前的静谧模样时,方齐砚才想起小刀还没要回,便在井口喊道:“把小刀还给我!”那可是他和姜书昱借来的。 片刻间,井中就倏地伸出一簇头发,将安稳缠绕的小刀,举到了他面前。 方齐砚用没受伤的左手取下小刀,重新放回包袱。 此时的庙门也已经重见天日,再不见一根发丝,只有王泷的褐色外袍,静静躺在地上。他们用这件衣服临时包扎各自的伤口,接着赶紧离开。 果不其然,外面的马车早就被王泷驾驶走了。而计念御腿伤又比较严重,两人只好缓步回程。 一路沉默无语。 方齐砚看着一瘸一拐的计念御,希望他真能从这次经历中吸取教训。并实践自己的诺言,往后再也别起这种整人心思。至于其它的…… 他现在非常好奇,那护身符到底来源于何处? 便开口询问。 计念御忍痛走着,解释道:“是娘亲以前给我的。” 他的娘亲,自然便是村长夫人。方齐砚虽还未见过她,倒是有些佩服这一份先见之明。她显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熊孩子,四处胡乱玩闹之际,便是有会有来到这荒庙一天的可能,便提前给了他这护身符…… 却不知道,她是哪来的叶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爱丫的5个营养液 墨墨是呆瓜w的10个营养液 第24章 开花 慢吞吞行至一多公里时,一堆举着火把的人群从远方纷至沓来。看这阵势,村里半数以上的青壮年都来帮忙了。而最前方的,便是裹了一件黑色外袍的王泷。还算他有点良心。 他俩与众人汇合后,计念御连忙指着庙的方向,告知马焘还在殿堂内部。于是一半人便继续前行,而另一半,则护送他们坐上马车,先行回去。 车内坐有一位正襟危坐的黄衫罗裙妇人,见到他们,原先铁青的脸色稍柔和了一些。计念御拖着伤腿坐到她身边,哭丧着脸喊道:“娘亲,我脚好痛啊……” 方齐砚也落座在他们对面。隐忍而好奇地打量这位初次见面的妇人。想来她便是村长夫人了——面上虽是有些岁月痕迹,容颜却仍柔美端庄。而计念御和她坐在一起,活脱脱便是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精致相貌。但见她俯身细细查看了一遍他的伤势,轻皱娥眉,却又宠溺道:“忍忍罢,回去便找人来替你诊治。”声音柔婉似莺,可见是个脾气非常温婉的妇人。只是对亲子态度过于包容。哪怕他闯下如此大祸,却也未曾出言指责一句。 而就是这么个柔弱,手无缚鸡之力的优雅妇人,却使方齐砚内心无法控制地萦绕起一股异样排斥感。倒也不是对她慈母行为的谴责,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全身上下的细胞,却在不停提醒着……注意这个人。 而这具身体,原本属于段云箫。 那这份本能的排斥,也只可能来源于他。 恍神间,只闻得村长夫人温和而歉意地开口:“云箫,你也受伤了,我替你重新包下吧?”她安抚好了计念御,转眸也发现了方齐砚的右手受了伤。而那伤口上,只缠绕着一团之前因单手操作,显得包扎技术十分粗糙的褐色布条。 不知怎的,她越是笑意盈盈,温言软语,方齐砚背上就越是发毛,好像知晓这一切都是伪装似的。之前面对慕瑶或行为更过分的计念御时,却没有一丝这种心悸感。只是他寻不到合理借口来拒绝这份好意,便由她拆解布条,重新仔细包扎。而接触时所碰到的手指,却与表现出的热情相反,倒是有些冰冷。 如果在以前,他并不会多想,只当是各人体质不同,或许是体虚导致的手脚冰凉。但亲历过之前几次与鬼怪打交道后,却也知晓:若一个人阴气缠身,同样会导致体温凉寒…… 只是不知她是哪种情况。 在她身边,并看不到任何一只鬼魂存在。 待她重新包扎完,方齐砚心里虽警戒,面上还是平静地道谢。村长夫人宛然一笑,不再多言。而计念御也由于心安下来,又一身劳累,渐渐起了困意,便靠着他的母亲,昏昏沉沉睡去。 马车于一片沉默声中,稳当驰回架空村。 中途下起了牛毛细雨,淅淅沥沥,道路泥泞。车速放缓了一些。方齐砚心中虽充斥满对叶子来源的疑心,却又觉得此时开口不太合适。一是计念御在熟睡,而村长夫人像对小孩子那样拍着他的背,轻轻哄着,显然是不太想有人打破沉默。二是真问出口,按她能提前给计念御护身符的行为来看,不是远见极高,便是城府极深……未必会告诉自己真相。 还是回去问问姜书昱吧。 回到村子里时,天空已微微亮。方齐砚在青石板桥前下车,与村民们告别,冒雨跑回家中。 一入院中,便听到一声急急的呼唤:“齐砚,你回来了!” 也只有一个“人”会唤他本名了——那便是小苗。即使是姜书昱,其实也不会叫他真名。反倒经常提醒他,别答应任何鬼的呼唤,算是在以身作则。 方齐砚稍作心安,看来小苗平安无事。只是靠近才发现,他的眼睛有点红红的,精神也不太振作,脸上还挂着滴滴落落的雨水,一副通宵未睡的模样……当下心下一痛,替他拂去脸上的雨水,自责道:“对不起,我昨夜没回来。” “不是你的错,”小苗并未出言指责,而是目光集中在他受伤的右手上,难过道:“你手伤了,我却帮不了你。” 听闻这句担忧,方齐砚心疼无比。看看,这是个多么懂事可爱又乖巧的好孩子啊!村长家除了慕瑶,尽出熊孩子,连苹果树都那么跋扈—— 他安慰小苗:虽然手被抓伤,但伤口并无大碍,休息休息就好了。 只是说完,内心也有点顾忌。现在是没什么了,但运势失衡不解决,不定将来会再出现什么新的情况。 但眼下有点疲倦,他想回屋先补眠一会,便摸摸小苗的脑袋,说下午再见。 转身却被小苗拉住—— “等一等,”他指着身后一枝不太明显的细枝,低落的声音中忽然带上几分期许,“这个给你。” 那根细枝被隐藏在其他的苍翠绿叶间,若不是小苗指出,还真不会注意。只是,方齐砚现在定睛看去,却发现枝干末端,隐隐透着一抹浅黄。绕到背后去看,才发现——那里竟然开出了一朵金色的小花。 五裂花萼,五片花瓣,从花尖到花心,金色由浅及深。安宁挂在枝端,像一颗落入人间的小星星。 他心中一凛。小苗……开花了? 这是不是有点快? 他还把对方当小孩子对待呢…… 震惊间,小苗却是催促他摘下那朵花,并将之食下。 方齐砚小心翼翼地取下这朵星星般的花朵,回到小苗面前,好奇道:“这个效果是?” 小苗却摇摇头,又打了个哈欠,像是困意席卷上来,揉着眼睛道:“我也不知道,但一定会对你有帮助的。” 说完,竟是合上双眼,连告别也来不及说,就快速陷入了沉睡。像是曾为开这朵花,用去了许多精力一般。 方齐砚拿着小花,分量虽轻,却又包含了沉重心意。半是忧郁,半是高兴地走回屋中。姜书昱早在门口听见他们说话了,此时见他进来,也是有许多想问。倒是方齐砚先开了口: “我见到你说的那棵树了,”他的神色变幻莫定,一会严肃,一会欣喜,估计内心也是感慨良多。最终却是换了话题:“先不说这个了,你看——小苗开花了!”兴奋地将小花高高举起,又道:“小苗已经算是长大了吗?” 姜书昱笑道:“这个年纪还没到开花结果之时,是你一夜未归才促成这朵花的由来。那孩子居然一边轻声哭一边开出了这朵花……既然他选择给你,一定有什么特殊功效,就赶紧吃下吧!” 难怪小苗眼睛红红的,原来是哭过了……刚才还因开花出现的喜悦,又被一盆良心备受谴责的水给泼灭了。明明他才是照顾对方的人,却让小苗担心了一宿,真是不该!但这笔账,还是要算到计念御头上—— 不知这朵连夜开出的金色小花,会是什么功效。方齐砚端详够了,将小苗初次开的花牢牢印在心里,便整朵放入口中,咀嚼吞下。 小花闻着有些清香,入口却是微苦。之后浑身一暖,可以感受到一股看不见的气在体内游走发挥。 只是从身体表面,似乎看不出什么特殊迹象。 等待期间,方齐砚便将昨夜之事细细告知姜书昱。 对方听闻村长子竟是作死将他带到了自杀庙,也是愤怒不已。并让方齐砚以后将他骗到此地,好吓一吓他。 这个主意听着着实不错,方齐砚悄悄收入心中,又取下背后包袱,把小刀拿出,擦拭道:“这次多亏你了,这把刀可帮上大用处了!” “那你就留着吧,”姜书昱神色不无怀念,但这把刀对鬼来说,已经别无用处了。苦笑道:“防身也好。” 方齐砚擦干净小刀,重新放回包袱,决定日后再去补充一些辟邪之物。既然这些都有实际功效,以后再接新任务时,也可再次派上用场。 但对人形树与村长夫人,还是有许多的疑惑未解,便一条条问姜书昱。只是有些他能答上,有些却也未知。 譬如那棵能够摄取人心的人形树,使用媒介却是树叶。方齐砚问:“那小苗的树叶也有效吗?” “等他长大,自然也会出现功效。但一般来说,果实效果最好,其次是花,再者树叶。”顿了顿,姜书昱补充道:“但也有一些特别的人形树,是只长叶,不开花也不结果的。比如你在庙里遇见的那棵,就是这种类型。” 难怪计念御的护身符里,只放着一片树叶……这样看来,那棵可以摄取人心的人形树,倒有点像他的世界里的桫椤——别名蛇木,也是唯一一种不开花也不结果的树木。 而那些肆意散落的头发,也的确是像蛇一样缠人。 不过,若无意外,他应该也不会再去那座庙了,希望那棵僵树能在井里好好长眠,别再出来害人了。 至于村长夫人……姜书昱却是不认识。他去世那年,村长还没娶亲呢。方齐砚形容她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女子。姜书昱笑,这世上好看的人可多了,他以前的同伴中,也有。 只是如今他被困在一方屋宇,也不知道他们都在何方,在做什么……未免惆怅。 聊完这些,花的功效还没显示,方齐砚又困得不行,便先爬上床歇息了。 这段时间交织而来的坏事与好事,多得令人措手不及。若不好好养精蓄锐,还怎么对付之后会出现的命运呢? 他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下雨天的2个营养液,墨墨是呆瓜w的1个营养液 开始开挂,不给主角挫折了…… 第25章 第二朵花 之后的一周,小苗总是介于半睡半醒间——其实还是沉睡的时间更久,每天只有在埋肥料时,才有那么一小片刻功夫会清醒。 对此情形,方齐砚很是担心。莫非是因提前开花,伤了元气?还是开花……的确是件很累的事情? 可惜他也无法感同身受。只能每天给小苗按时埋上足够的肥料,并浇足清水,抓一抓害虫。剩下时间,多数都是搬把椅子坐在院中,陪着小苗一起晒太阳。 从那天醒来后,天空奇迹一般的都是昼景清和,阳光和熙,未曾再落一滴雨。 而他除了陪伴,似乎没有其他更多能做的事情了。于此际出远门,又不太放心。便干脆待在家里养养手伤,日照补充下维生素D,期待小苗早日完全苏醒。 顺便在门口挂了一块不接任务的牌子。 在这期间,计慕瑶却是日日下午都来登门拜访,并每次携带好多美味的熟食补汤。对于弟弟做出的错事,她倍感抱歉。而计念御由于腿伤缘故,加上被母亲禁足在家,无法亲自前来谢罪,便由她来代替。 方齐砚自然不会迁怒于她。村长一家,只有慕瑶在最初就对他施与了最大的好意。但还是劝她好好管教弟弟,性格实在太顽劣了! 除去这些,生活仿佛又回归了平常,每日都很安稳。而那朵吃下的金色小花,效果却一直没有明显出现。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是可以渐渐感受出一些反常之处,那便是—— 突如其来的变故,再也没有发生过。 这让他觉得很奇怪,就好像坏事凭空消失了一般。哪怕故意对着晴空喊sun,也没有异样的暴雨袭来…… 可他的地魂,明明还在水鬼那里。怎么运势,忽然就不再失衡了……? 又隔几日,依然如此,运势如同被往好的地方修正了一样。倒霉之事,再也不曾接踵而至。 看着神态自若,只是仍陷于沉睡的小苗,方齐砚有时会产生一种跳脱的想法。 难道他之前给自己的花,其实功效是提升运气? 只有这样,才可与可能出现的负面运势所相抵,最终表现出波澜不惊的现况所对应得上。 但若真是这样,小苗未免也太过珍贵了! 而他的心意,方齐砚同样铭记在心。毕竟是在他低谷之时,特意结出的一朵及时雨般功效的小花……为此,哪怕之后赚钱再辛苦,也要以数倍肥料回馈小苗! 只是不知这花功效,具体能维持多久。但想想那棵能摄取人心的人形树,当年吃下树叶的信徒鬼魂,到如今都还记挂着要拉人入教……想必效果时间惊人。小苗虽是初次开花,就算效果对折,应该也是不短。 如果这个提运效果继续持续下去,那等取回自己的地魂后,运势不就变成了增幅? 到那时,说不定运气还会大幅度增长! 想想便是一桩美事。 只是与水鬼的三月之约,目前还剩下2个月多一点。得先尽快解决这件事。 …… 小苗虽然处于沉睡状态,但在方齐砚每天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浇水施肥下,一天天又长大了不少。第十天,他终于完全醒来。这时的他,外表已经和方齐砚年纪相仿了,都是十六七的少年模样。 只是苏醒后,却又多了一分忧郁气质。尤其是当方齐砚出门买包子或辟邪之物时,总是一脸忧心忡忡,好像下一刻,他又会突然消失一样。但又无法阻止离开,毕竟是十分正常的行径。 对小苗的忧虑,方齐砚让他别太担心。并夸赞那朵花效果很好。他现在觉得自己运气十分旺,出门买包子时,哪怕路边站着一条狗,也不会上去来抢夺了。小苗这才换上笑容,很高兴能帮上忙。 既然小苗已经恢复,又长势良好,方齐砚考虑是不是该再去邻镇一次了,他的手伤也慢慢好转很多。 按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次应该不会再被意外所阻拦了。 目前最急切需要完成的事,还是得赶紧取回被扣押的地魂!那就需要去邻镇或其他地方,搜寻有关超度的线索。 只是多日耽搁在家,又因小苗成长迅速,消耗肥料更多……现在他所剩下的钱财,已比之前少了许多。 虽够维持小苗的肥料与日常开销,但若加上学习可能要付出的费用,估计便不够了。 既然如此,还是再去村里接个任务,备点学费和盘缠再说吧。 尽管可能又是磕磕碰碰的过程,但有个名人曾经说过:人生的光荣,不在永不失败,而在于能够屡败屡战。 他是不会气馁的。 刚把门口的牌子取下,没多久便有人上门求救了——是一位村中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清瘦身材,一张脸古板又严峻,只是现在爬满了忧愁。 他开门见山地告诉方齐砚,自己家里从一月前就发生了种种怪事。起先是在半夜,桌上的杯盏,自己会悄悄移动……渐渐又发展成,会在空中随意飞起,并砸到无人的角落!虽然他与妻子从未受伤,但半夜看见这种情形,都是吓得不轻。而现在更不得了了——即使是在白天,杯盏碗筷也会乒铃乓啷地响个不停,到处乱飞,落地后一片狼藉。 方齐砚一听,这不是恐怖片里最典型常见的画面吗?也是他这段时间接的任务里,最像是有鬼出现的情形! 现在正好是下午,不如直接上门看看。他回屋拿起装满辟邪之物与小刀的包袱,出门后却被小苗出声叫住。 “齐砚,你明天早上再去好吗?” 虽是有点不解,方齐砚仍点头答应。并在小苗的沉默中,问了中年男子家的地址后,便安抚他先回家去。说要做些准备,明天一早就来。 待他身影消失,小苗才满目柔光地低语道:“我再给你一朵花。” 没想到开花前,还能有预告?方齐砚又是期待又是顾虑。既怕小苗开花耗去许多精力,再陷沉眠。同时又出现了一种患得患失的心情。 以前幻想小苗会结出稀有的果实,如今还未结果,倒是先开出了独特的花。可人形树虽然认主,旁人亦可随意摘取树叶与果实。而像小苗这般珍贵的,倘若没人能在旁边好好守护……终归有点不太放心。 对此,姜书昱拍着胸脯让他放心出门,说会在家尽全力帮忙护好小苗! 方齐砚心中之石落下,但又觉得姜书昱帮他太多了,他却还没法回报。 姜书昱微笑摇头。不是这样的。 其实他早已在对方身上得到了珍贵的信息。 只是要在未来的某一天,方齐砚才会知晓。 安稳过了一宿。翌日清早,方齐砚醒来去到院子里,就发现小苗的另一根树枝末端,又结出一朵粉色的小花。 外形与之前的金色小花类似,五萼五瓣,颜色渐变,并且香气如桃。不同的地方便是,中央花心部分,像颗小小的桃心一样。 摘下这朵小花,方齐砚心中有些好奇:和之前的颜色不同……难道效果也不一样? 只是小苗虽能预告开花时间,自己也未知具体效果,只是满眼期盼地看着他。方齐砚便也直接食下。 这次的花,一点也不苦,反而有种蜜糖般的甜味。 离开前,他给了小苗一堆书打发时间,又叮嘱道:其实屋内有个叫姜叔的鬼魂,虽然你看不见,但有意外发生时,可以开口呼唤他——他一定会帮你的! 小苗以往便经常听他在与空气说话,如今确认了屋内的确另有一魂,倒是也认真记下了,又对方齐砚祝语道:“齐砚,你也小心。” 怎么看自家的小苗都又乖又温柔……不愧是自己教出来的。方齐砚忽然有种小小的成就感,摸摸小苗的脑袋后,便出门去找那户村民家。 第26章 阴亲1 走在路上,忽然想起刚才小苗并没有多少要睡着的迹象,看来是每成长一些,开花的负担也便缩小了一些。 这样一来,事情无疑是在朝好的方面发展。 心情平缓坦荡,嘴里又弥漫着丝丝沁心甘甜,有点乐滋滋的方齐砚忍不住猜想:这朵粉色小花,究竟会是什么效果? 是像之前那朵金色的一样,慢慢显现? 还是直接就立竿见影? 不过,不管最终呈出的是何种功效,他都很期待。 于雀跃中,没走多久就找到了那户姓闻的中年男子的家。他刚敲了两下门,昨日那中年男子就疾速出现了在门后,看来等候已久。二人步入厅堂,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火味道,以及阵阵乒乒乓乓的清脆瓷器撞击声。 中年男子苦笑着,带他走去一间紧闭房门的屋子——也正是那声音来源与气味传来的地方。离得越近,那香火味道也越是浓郁。方齐砚一改之前的悠然,有些警惕地摸了摸背后的包袱,跟随中年男子来到一扇雕刻着古朴花纹的朱色木门前。 “出问题的,就是这间屋子了。”男子叹息道,随后轻轻推开眼前的门。 方齐砚谨慎跨入屋中,凝目环视。果不其然,真的有鬼—— 还是2个! 但见布置典雅的屋子左右对角线处,各自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鬼和女鬼,长相都很年轻,只是脸上挂着怒目圆睁的表情,互相憎恶地看着对方,时不时还骂上两句。而于他们的视线间,则漂浮着一堆大小不一的杯盏碗筷,在空中匀速撞来撞去,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之声,好像在打台球。 毋庸置疑,这2个鬼……在吵架! 不知吵架的具体原因,方齐砚再打探了一遍屋内的其他摆设,和普通房间差不多。西北角贴墙放置着一张古色古香的梨花木制床,西南角是一个看上去很新的红褐色木制梳妆台。女鬼就站在这前方。 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同色系的一张圆木桌和两把木椅子。桌子上堆叠着一些色泽光洁的苹果,梨子,桂花糕等点心,看着新鲜又有生活气息,只是下面都没有盘子。 想必空中飞舞的瓷器,便是来源于此。 而糕点后方,却还竖立着两个与这温馨氛围格格不入的物件,便是两块写有人名的黑底金字的木牌位—— 其中一者名为“闻昭”,另一者名为“柳卿清”,很有可能与屋内的两个鬼有关……方齐砚回望中年男子,沉静等待他开口。 “这里原本是小儿病故前住的房间,”盯着漫天飞舞的白色杯盘,中年男子神色忌惮,语气中却又控制不住地充满了唏嘘,解释道:“大约三个月前,他曾托梦给我,说是独身孤独,想定一门亲……而村里正巧又没有逝去的适龄女子。 “后来我四处寻找,最终在架空镇里找到了一户也是刚刚痛失爱女的人家。经过一番商量,便给他们定下了这门阴亲!并在两月前,将柳家小姐的牌位迎娶过门。只是不知在中间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现在竟是变成这样——” 听闻这般来龙去脉后,方齐砚已对这两个鬼的信息有所了解。 原来如此,竟是阴亲? 虽对志怪轶事有所兴趣,对此也是早有耳闻,但真正看见却是第一次。瞧着他们仍在对骂,方齐砚索性站在门口,饶有兴趣地听取他们的吵架内容。 而翻来覆去,说得无非是些: “谁要和你一起生活!” “回你自己家去!” “你以为我想来?!” …… 听着听着,他便有了新的眉目:这两个鬼魂,名字虽然挺匹配的,但性格好像不太合啊……看来并非是一桩美满的冥婚。 很显然,男鬼闻昭虽想脱离孤独,可父亲替他选中的对象,却并不合他心意。而女鬼柳卿清,同样也对来到这里感到有所不满。 最终呈现的结果,便是被双方家长强行绑作一对的两个鬼,天天都在砸碗闹脾气,因而吓到了闻家…… 既已知缘由,下一步自然是和他们谈一谈,如何才能消停这种行为。方齐砚便与身后的中年男子,即闻昭的爹说明,请他先离开一会。自己独自在屋内搜索,会更方便。 对于年轻先生的处理手法,闻爹早在村中有所了解,就点点头,大步一跨,流星般转身离去,留下一道响亮的门扉声落—— 而闻昭和柳卿清不被这声音动摇一分,仍一鬼占一隅,吵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方齐砚小心躲开空中碰撞的瓷器,并于一把木椅上坐下。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打断他们的争吵,再寻找一个话题,顺利加入对话。 在他思考之际,那两个鬼倒是不知不觉间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并在顷刻后,将那些原本还在空中跳动的杯盏碗筷,悉数原样放回了桌上。紧接着,男鬼与女鬼默然带着两道炽热的目光,从两个墙角,一同朝他慢慢靠近…… 对他们临时休战,并朝自己包围的行为,方齐砚屏息而坐,尽力镇定。只是觉得有点不按常理出牌。 这都还没对上视线,怎么就都过来了? 但既来之,则安之。他有一包袱的辟邪之物,心中多少也有一些底气。盯着桌上的牌位看了一会,直到两个鬼都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身边,才徐徐打招呼道:“闻昭,柳卿清……初次见面,你们好!” 被忽然点到名字的闻昭和柳卿清,都露出极为欣喜的眼神。显然是没想到,这人不仅能看见自己,还主动友好地开口招呼!便是也万分友善地一前一后作了自我介绍。那笑脸相迎的模样,与之前凶神恶煞对峙时,完全是两个极端。 方齐砚可以感受到他们对自己并无敌意,甚至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好感。但毕竟曾有恶鬼前车之鉴,到底是伪装还是真实性格使然,当前并判断不出。但这或许不妨碍他所要提问的内容,便直言道:“你们为何要吵架啊?” 女鬼微微倾身,半蹲在他面前,似是为了更方便倾诉。男鬼见状,也学着她的样子,凑到方齐砚视线正前方。随后,两人都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你一言我一语地倾吐起各自的伤心事。 经过仔细辨认,方齐砚才明白,闻昭说的是:自己死后很孤独,的确是托梦给过父亲,希望他帮自己找个对象。谁知却找来个这么火爆脾气的姑娘。他不满意! 而柳卿清哭诉的是:她明明只想和父母多待一段时间,再去地府报道,结果却被送到了这个陌生男鬼的家里,怎么都回不去……才因此大动干戈,日日争吵不休。 对此,方齐砚产生了新的疑惑—— 其实从刚才闻爹说她是从邻镇而来时,就有些在意这跨越过大的地区范围。而此刻听到她亲口说,其实还想和父母待在一起时,便是更为不解。 虽然不算太强烈,但也的确是个小小的执念……照理应该被束缚于原地才对。为何却能突破那么远的距离,一路来到这架空村? 并且,她说回不去,又是怎么回事? 不见得——鬼也要先离婚,后才能分离吧? 好像太不切实际了……他将这荒唐念头抛诸脑后,好奇道:“怎么个回不去?” 柳卿清起身,指着桌上牌位,气恼道:“我的灵魂被定在了这之上!牌位在哪,我也只能在哪,没法离开!”又轻轻啜泣一声,捧着脸道:“只因回不去,才会将怨气洒在这屋里,并不是有暴力倾向……” “定魂……那你还记得,是谁定的吗?”在听到前半句时,方齐砚就因过于震惊而直接忽视了第二句话。 既会定魂,那也多半会其他驱鬼或超度的方法……这不就是他要找的高人吗?! 如果柳卿清没有骗他的话…… 而若习得定魂术,说不定也能帮上姜书昱,离开束缚他的屋子。 “记得,是家里找来的一个仙风道骨的道长。”柳卿清刚放下双手,就发现被直直盯着,又连忙害羞地覆上。 方齐砚也赶忙移开视线,转而看着近在咫尺的男鬼。决定之后就去找闻爹打听下她家的住址,然后再上门询问,高人来自何处? 算是曲线救国。 如果信息是假,也没损失,反正他原本就打算去一次架空镇。 但若这信息是真……那就太感谢女鬼了! 而在此去前,还是先得助他们脱离现在的困境。便将话题扭转回去,直截了当地问:“那你们想怎么解决?” 闻昭沉默片刻,一字一顿道:“我、要、换、对、象!” 柳卿清也不甘示弱:“既然回不去……只要不是这人,嫁给别人也可以。” 好像也不是很难处理,只要重新物色对象就行了。方齐砚稍微松了一口气。 目前为止,还算顺利。接下来,只要再精确打听他们的择偶标准,并记住就好。以免日后又娶错或嫁错对象,惹出新的事端来。可惜包袱里没有带纸笔……便准备洗耳恭听,询问道:“那你们,各自喜欢怎样的人?” 只是这句话语刚问出,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 男鬼目光灼热,直勾勾地盯着他;女鬼虽含蓄,却又将双眼露在指缝外,坚定地看着他。 两人异口同声道: “我要娶你!” “我想嫁与先生……” 反常,太反常了。 方齐砚的视线在他们脸上来回切换,看见的都是异常认真的表情,不似是开玩笑。心道这是什么鬼情况? 五分钟前他们还是素未谋面。就算可能是好鬼,这未免也热情过头了吧? 何况,女鬼求嫁也就算了,这男鬼来凑什么热闹? 如果不是糖衣炮弹…… 莫非是——刚才那朵粉色小花的效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flashlight的1个营养液 第27章 阴亲2 这样想来,从一开始落座于木椅后,这两个鬼就对他展示出了极高的好感。不仅主动自我介绍,友好答问,且到目前为止,也未曾出现过攻击行为…… 说不定,真是花朵的功效? 只是没想到,这次如此快就发挥作用了! 上一次是提升运势,这一次,更像是增加旁人好感。 只是不确定是令周围人都增加,还是只限于鬼魂? 但联想到闻爹之前谈吐都挺正常的,只有这二鬼比较反常……估计是只对鬼有效果。 闻昭与柳卿清都欣欣然地看着他。方齐砚心中也是清明一片,只是微微有些感叹:小苗给他的花,实在是太对症下药了!简直就像是特意结出一样。 这到底算是什么属性……? 鬼们等待他回应的期间,也是时不时地怒视对方一眼。之前他们只是性格不对盘,现在变成了情敌,更是互相看不顺眼! 果然,桌上杯盘又开始有蠢蠢欲动的趋势。方齐砚连忙按住盘子,劝他们冷静一点,又对男鬼一本正经道:“我可是男的。”试图让他改变主意。 不知是花的功效太强,还是闻昭本就喜好男色……总之,他的反应竟是挑眉表示不介意。 对此,方齐砚表现出的也是波澜不惊,虽然内心还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惊奇。但出柜这种行为,作为一个现代人来说,多少也是见怪不怪了。只是,断袖对于古人而言,开放度可没那么普及。要拒绝及扭转这个提议,还得找最适合的人来帮忙。便起身道:“你不介意,总有人会介意——”说完,直接跑去开门,把等候在外的闻爹唤了进来! 闻爹进门一看,刚才还四处飞舞的碗碟,此时已稳稳安放在桌上,登时对他竖起大拇指。方齐砚需要他的帮助,也不隐瞒,直接告知道:诡异现象的原因已经找到了,是你给儿子找的对象,他不满意。两者才在屋内一直捣乱。 闻爹听言,十分着急。他都尽力满足儿子的愿望了,还能怎么办?再去寻一个?可适龄的早夭女子哪有那么好找……不禁为难地看着这年轻先生。方齐砚定定神,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说,他想娶的是男的。” 只见闻爹一瞬间呆若木鸡。方齐砚在他眼前挥挥手,还真和电视里一样,完全没有反应。只是消化完他的这句话后,闻爹便暴跳如雷——之前有多为他儿子着想,现在也就有多愤怒!火冒三丈地扯着嗓子,他对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于这个房间的儿子灵魂怒骂道:“你这不肖子!好好的媳妇不要,却想娶男人……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说完,气冲冲地转身出去,不知是去找什么东西了。 男鬼显然有些被打击到,面色沮丧地站在原地。不愧是古代人,只要他老爹不答应,他这想娶男人的执念,无论如何都是实现不了的……方齐砚也说不上同情,就是有点心情怪异,提醒他道:“你还是早点投胎去吧。和阎王好好商量,尽量投到未来的世界。尤其是二十一世纪以后……那里的人对断袖没有这么严苛,甚至还挺流行的。” 男鬼听不懂他中间在说什么,但开头和最后一句还是理解了。在女鬼满目同情的眼神中,他低头细细揣摩。 没多久,闻爹端着一杯茶水又回来了。每喝一口,便对空气骂上一长段,试图阻止他儿子的见异思迁。又断断续续说上一些从柳家听来的柳小姐的优点,期待他心回意转。 在一片毫不松口的骂骂咧咧与赞美声中,女鬼脸色愈发明媚,男鬼却是更为阴郁。从父亲的态度来看,他这迎娶对方的心愿,恐怕是实现不了了……而这样,还继续停留在人世干嘛呢? 倒不如听先生的,早点往生,去那什么二十一世纪投胎算了—— 最后趁闻爹二次出去补茶水之际,打定主意的闻昭重新飘到方齐砚跟前,决定与他告别。虽是有些心灰意冷,还是努力扯动嘴角,深情道:来世再见。 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还见得到……虽这么想,但出于礼貌,方齐砚还是对他挥挥手道别:“安心去吧。”而在下一秒,就见闻昭微笑着,身影在空气中慢慢变淡,最后化为一缕青烟,渐渐消散。 这是方齐砚第一次看见鬼魂自己从现世主动离去,竟然有些隐隐的感动,希望对方真能投到自己理想的世界去。又不禁心叹:抱有好感,果然比心怀鬼胎要好商量得多…… 如此一来,就只有女鬼柳卿清还需解决了。可目睹闻昭离去的整个过程,似乎并未打动她也滋生出投胎之意,仍是静默而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方齐砚为难地别开视线。娶她自然是不可能的,家里多个女鬼,那多不方便呀……还是送她回去父母身边,也算重新满足她的执念吧。 片刻后,喝饱水而再次赶来的闻爹又想继续教育他的儿子不可始乱终弃,方齐砚制止他,并将闻昭离去之事大致告知,最后补充道:“闻昭这次是真的走了,只是柳卿清还在这里……而她想回家。您能不能带上牌位,去她家请求解除婚约呢?如果让她继续停留在你们家里,可能还是会闹脾气的。” 听到有回家的机会,柳卿清也很是配合。在闻爹露出犹豫之色时,便将桌上的水果糕点与杯盏一并抛到半空中,任它们在满屋飘荡。直把闻爹吓得一个激灵,牢牢捏住手中的杯子。只怕一不小心,也失去控制。 既然儿子的灵魂,已经前往该去的地方了,那强留下柳家小姐,好像也没什么意义。闻爹想了想,决定听取方齐砚的建议,留下她,可能真是一个隐患…… 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退婚也并非是一件易事。首先就得说服柳卿清的双亲,为何要将她送回。 为了增加说服力,闻爹请方齐砚陪他一起去解释。而方齐砚本就想去她家询问会定魂的高人线索,当然是一口答应,并帮着闻爹一同整理柳家之前送来的嫁妆。不仅这些要还回去,还得另外补充一些表达歉意的礼物。忙活了一上午加中午,他们才将事宜安排妥当,出外租了马车,急急前往架空镇。 除开上次被掳到自杀庙去,这才是方齐砚第一次真正顺利出村。坐在颠簸的车厢内,他小心捧紧柳卿清的木牌位,心中却是感想良多。而柳卿清,自然也是跟随牌位移动,可以坐在他的身边。见他一直沉默,似在想心事,也就不再开口,而是默默陪伴。 马车行驶了约一个时辰,终于到达架空镇,并在弯弯绕绕的道路中,直接停在柳家的房屋前。方齐砚下车,等着闻爹与车夫一同将车上箱子卸下,而在此刻,柳卿清却是有点不舍地开口:“先生,我还是比较想跟着你……” 都到家门口了,她还心存跟随自己的心绪……方齐砚虽很不忍拂去妹子的好感,但又怕她过度想这件事,之后生出新的执念,便糟糕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婉转拒绝: “其实,我家里已经有一个鬼了。” 柳卿清听闻,果然很伤心:“没想到先生年纪轻轻,竟然在家里已经养了一个鬼娇娘。” 倒不是这样……方齐砚摇摇头,悄声道:“那个鬼,也是男的。” 这样柳卿清更伤心了。闻昭是个断袖就算了,居然连她看上的先生,也是如此? 当下稀里哗啦的大哭。而她的声音,也只有方齐砚才听得见。 本想再说明一下,但满耳响亮哭声,若要辩解,就得提高音量,可能会引人注意……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只无奈地看着对方。 被误解就误解吧,总好过产生新的执念。 待闻爹敲响柳家褐色的大门时,方齐砚便调整心绪,认真地抱着牌位,站在门口。 不一会儿,一位身着墨绿长锦衣的妇人来开了门,见到闻爹,先是迟疑了下,随后露出讶异与惊喜,喊道:“亲家公?” 闻爹也僵硬地笑着与她打招呼。而柳卿清,则是收起眼泪,直接飘到她的身旁,面上满是依恋之色。 看来,这位多数就是她的母亲了。 而柳母见到闻爹身旁携带的物品,很多都很眼熟,似乎是之前随女儿出嫁的嫁妆……一时不知他的用意,便请他们入屋见家主,即柳卿清的父亲。 两人一鬼跟随柳母进屋,于厅堂间碰到了柳卿清那一看就很严肃古板的父亲。闻爹虽是有些紧张,倒也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并连连致歉。 果然,柳爹听闻也是板起一张黑脸来。当初是你要定亲,现在却想反悔退婚?这怎么行! 说什么女婿已经往生,而他的女儿也想回来,他才不信。便大声呵斥着,要求闻爹给出更为具体的原因。不然……就是在找借口退婚。这样的话,他可不会轻饶! 就知道柳爹未必会轻易答应,还好把先生也带来了!闻爹赶忙给方齐砚使眼色。方齐砚将手中牌位交付给柳母,恳请道:“是柳卿清自己要求回来的。并且,希望你们不要再给她寻亲了——她的心愿很简单,只是想在离开前,再多陪陪你们。” 柳母捧着牌位,已是有些心酸,看了一眼柳爹。而柳爹仍是一副不信的模样。 方齐砚真诚地看着柳卿清,又提示性地看一眼摆在木桌上的瓷杯。 柳卿清当然明白。 虽然对无法跟随他而感到有些遗憾,但自己能顺利回家,终归是得了他的帮助……既然恩人请求,自然是要帮的。便轻轻将那桌上的瓷杯,移动到她那顽固的爹面前—— 见此不可思议之景,柳爹不得不相信,他们所说的竟是真的!而他的女儿,真的就在这间厅堂里……当下泪眼汪汪,双手接住那个杯子,点头表示再也不会让她出嫁了,就留在家里,想待多久都没问题! 随后,柳母将柳卿清的牌位重新安放在她的房间,并很快就布置好了香炉与贡品。 方齐砚给柳卿清上了三支香,见她怀念地在自己房间里到处游走,细细观察那些原本的摆设,似是心情很舒畅的样子。他也不免心生欢欣,不再打扰,在道别后,返身回去厅堂。 从柳爹那打听了之前他们请来帮忙主持冥婚的高人线索。原来就住在这架空镇上,白天一般在镇中心摆摊。 看来,柳卿清之前所说的,全都是真话。那二人,其实也都是好鬼。希望她早日脱离执念后,也能有个新的轮回吧! 离开柳家后,方齐砚收了闻爹给的5个银角子报酬。对比之前磕磕碰碰的捉鬼经历,这次有了小苗帮助,赚钱真是轻松了许多—— 随后,闻爹便坐马车回去了。而方齐砚就在镇里步行,去寻找柳卿清之前所说的,那位会定魂之术的高人住址。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补完 第28章 青离子 架空镇里人声鼎沸,到处都很热闹。尤其是越靠近镇中心,人流量也越多。方齐砚对周围没见过的摊贩售卖物品都感到新鲜有趣,一边东瞅瞅西逛逛,一边寻找那位摆摊做风水生计的高人。 刚才从柳爹那里得知,这人名为青离子,年约五十,外貌虽仙风道骨,但有一对显著的招风耳,应该很好辨认。他便按照这个特征,在各个摊贩巡视过去。 没想到测字算命的摊位居然还不少,零零散散安插在卖糖葫芦,油饼,炸糕等食物摊贩的中间。他兜兜转转看了一圈,中途还吃了一碗清香扑鼻的桂花丸子。最后发现,只有一位身穿青蓝色长布衫的男子,外貌特征完全符合柳爹所说—— 这人看着年岁虽不轻,耳边鬓角已经染上风霜,但目光仍精神奕奕,长胡须亦飘飘然,正笑眯眯地端坐于一张矮木凳上。而他面前的小木桌上,边角放着几本整齐叠在一起的书册,正中间是一把毛色雪白的拂尘,旁边压有一纸,上书几行招摇大字,便是看风水的范围与价格。一对大耳尤其显眼,令方齐砚足以确信,这位,应该就是青离子了! 他快速走到摊位前,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问道:“您是青离子大师吗?”见对方慈祥点头,便直接说明来意:“请问,您收不收徒弟?” 青离子笑呵呵地捋捋胡子,并不意外。像这样不是前来测风水,而是求学之人,过去也曾碰到过。只是,他还没有收过任何一位徒弟。但像眼前这位,如此年轻就对风水有兴趣的少年,倒也的确少见。他打量了方齐砚几眼,拿起放在木桌最上面的一本书册,递过去道:“需要测试一下你的资质。你把这本册子拿回去通读一遍,如能看出什么,再来找我。只是目前为止,还没有人通过过——” 方齐砚接过这本厚度不薄的册子,只见封面上写着——捉鬼录。内心不禁涌现出一股激动。 不愧是高人,收徒都那么玄幻刁钻! 即便再难,也要试试!只要通过,便有机会和他学习定魂与超度方面的知识了。 本想立刻回去研究研究书的内容,但见青离子伸出的手一直没有放下,又瞥见纸上最下方写着:捉鬼录,2个银角子/本。当下了然,笑着从钱袋里摸出2个银角子放在他手上,道别转身离去。 原本还想在架空镇里多晃晃,现在心里有了目标,也不准备浪费时间了,直接去到驿站,坐马车回了架空村,在落日前回到家中。 惯例给小苗浇水施肥,又因花的功效夸他一番,小苗高兴而腼腆地接受了这份谢意,心中想着之后会更努力,只是不知何时……齐砚才会给他名字? 天色渐晚,方齐砚才告别小苗,回到屋中点燃烛火。在看书前,也是习惯性地先把闻昭与柳卿清的事情告诉给躺在房梁上的姜书昱。 而说到那朵粉色小花时,姜书昱也肯定了他的猜测。因为在他的眼里,方齐砚现在身上如同渡上了一层粉色的柔光,怎么看都十分独特。还好他原本就对他心存友善,倒不至于说出和闻昭与柳卿清一样的话来。 说到青离子时,姜书昱忽然恍然大悟,拍了一下双掌,说道:“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原来他是看风水的?还以为是诗人呢——” 这下方齐砚也回忆起来了。之前有次他曾想在姜书昱面前炫耀自己学到的诗,却没想当时被他接上了后句!只是对于创作者,二人说出的名字却对不上。 原来,青离子就是那首诗的作者? 有种违和感…… 带着这种不可思议的心绪,方齐砚在烛光下缓缓翻开书册的第一页,入目便是一幅手绘之图—— 画上是一堆水草与数个水母,旁边题字:地缚灵像水草,被执念或其他异因束缚在原地。而游魂像水母,自由却又无太多思想。 字虽写得一般,画工却栩栩如生。方齐砚忍不住叹道:“这个青离子,又会看风水,又会作诗与画画,真是厉害!” 他更想早日拜入门了。 翻到第二页,又是画着一个上吊女鬼,下面写着:吊死鬼。并绘有一张图案复杂却精细的小符咒。 这个符咒,便是用来对付吊死鬼的吧? 往后再翻,书页格局都一样,每一页都是绘制着一个鬼加对应的符咒,只是图案都不尽相同。 他心中渐渐有了眉目:不愧名为捉鬼录—— 这本书,就是教人如何对付各种不同的鬼的! 发现鬼的品类也是琳琅满目,方齐砚快速浏览了一遍后面的内容,忽然又发现了一些不同之处。 这本书里的鬼……怎么都是女鬼? 而越往后翻,便会发现,那些画工精湛的符咒,也偷懒似得逐渐改成了咒语—— 而咒语的名字,却是越看越熟悉。 “亚拉那一卡”“考你脊瓦”“亚萨西”…… 方齐砚忍不住“靠”了一声。姜书昱探头看他,兴致盎然道:“怎么了?” “这个青离子,很怪。”方齐砚盯着那些眼熟的字句,全然不敢相信竟是出自古人手笔。 姜书昱好奇:“哪里怪了?你不刚才还夸他么?” “这些咒语……都是我那个世界的词语,”方齐砚给他解释。而且这些,都是外来用语直译啊……青离子到底是如何得知这些字句的? 莫非—— 青离子和他一样,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这个荒诞想法一出,方齐砚便按照这个思路细细揣摩,越想越不对劲。 女鬼……日式咒语……会画画……那些有名的诗…… 青离子……青离子……氢离子? 不就是“H”吗?! 怎么感觉是个穿越的阿宅啊……! 而青离子也的确之前告诫他,如果看出什么不同,就去找他…… 难道指得就是这个吗? 怪不得他说没人能通过……这个世界,能理解这些咒语的,才是少数好吗?! 既然推测出了青离子的身份,方齐砚对考核便有了莫大信心。如果他真是穿越而来,根据这些乱七八糟的咒语和精美绘图的年代来看,应该和自己的时代差得不会太久远。 算是老乡啊! 这样和他求教定魂或其他风水方面的事情,或许会顺利许多。 看完书,方齐砚就安心睡去了,只待明日一早,再出发去架空镇,回复青离子的考核。 第29章 得闲 翌日清晨,他便带着这本书册,急急跑去驿站,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架空镇。 可惜摊贩虽多,青离子却还没出现。 方齐砚便找了一处附近的早点摊,在那吃了一碗豆花。 青离子还没出现。 他又换地方吃了一碗白粥,两个包子,一根油条…… 青离子这才款款而来,似是睡饱了才出山。 方齐砚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庆幸他终于出现了,不然自己也该吃撑了。 挪步过去,他将书册直接翻开到写有“亚萨西”的地方,俯身轻问:“青离子,是H的意思吧?” 青离子不置可否,只是笑眯眯地摸着胡子,等待他继续说。 方齐砚见状,更是确定了这条思路没有错,他……真可能也是穿越过来的。 既然自己能穿,那旁人穿越也很正常。 不对……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这些咒语,都是出自某岛国的吧?”他翻过几页书,指着上面的每一行字,又上移指向女鬼的图,赞道:“你是个大触吧?画得这么好。”最后才语气肯定地询问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你不也是?”青离子终于开口,眼神却是闪闪发亮起来。 这么多年,终于给他遇见了一个同不是异世的同胞兄弟!虽不知他具体来自哪个年代,但激动之情,已经是难以言表。起身拉着他,就招呼道:“走,找个地方,咱边吃边聊!” 方齐砚其实已经吃得很饱,但也有满腔话语想说。看着青离子将才刚摆开几分钟的摊位快速收摊,便跟着他一起找了一家卖大饼油条豆浆的早点摊,坐下只要了一碗甜豆浆,边喝边听他说话。 青离子说他二十多年前就穿到了这个异世,起先想走文豪路线,到处宣扬他所知道的一些古诗词。可惜流传虽远,却并不能果腹,因而另寻其他生路。 而他和方齐砚一样,也是曾去过地府,带着独特的异能来到的这个世界。 他虽然看不见鬼魂,却能听到他们说话。并发现自己所说的一些话语,如同言灵术一样,会直接生效。便综合这些,也做起看风水的生计。一般去有鬼魂闹事的人家,听声辩位,并将带有效果的符咒准确贴到鬼魂身上,强制使他们离开这个世界。 方齐砚听得惊诧无比。强制离开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好像和超度有点像,但又不完全一样。就问:“这算超度?” 青离子摇摇头,“审判灵魂,那是阎王做的事情。咱能做的,就是打包送他们去见阎王。” 原来是送鬼魂上路的如同车票一样的符咒啊……真是简洁明了。这样的话,他如果请求对方帮助送水鬼去地府,也算是变相完成她的心愿吧?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把自己的地魂赎回。 他将自己能看见鬼魂,并和水鬼定下约定的事情说与青离子。果然有了老乡这层关系,青离子豪迈道:“包在我身上!”又道:“你这眼睛加上我的耳朵,去捉鬼会更方便,要不要合作?” 对于对方递来的橄榄枝,方齐砚当然不会拒绝,一口答应。他本就想学这些,而青离子又是前辈,肯带着他一起参与,再好也不过了!又问他还记不记得两个月前,曾给一户姓柳的人家和姓闻的人家办理过一场冥婚? 青离子嚼着油条,眉头蹙在一起,像在仔细回想。待整根油条下肚后,方才一拍手掌,点头道:“记得。怎么了?” 方齐砚便道:“我想和你学如何定魂!” 青离子笑道:“虽然这些年来,我也是学到了一些真正的风水之术,但大部分,还是靠这些——”从怀里摸出一沓绘制着各种图案的黄色符咒,给他一一讲解,“这张,可以用来将鬼魂送到地府;而那张,则可将鬼魂定到指定的物品之上……” 听着青离子兴致勃勃的讲解,方齐砚这才明白,所谓定魂,其实也是一张符咒便能解决的事情。那之后和他买上几张,就可使姜书昱真正步出那间束缚他的屋子了—— 虽然年纪差得有点多,但说到现代的话题,尤其是那些有名的电视剧,流行金曲,各种动漫啊……两人却都有很多的共同话语,侃侃而谈。 青离子吃饱后,倒是面显懊悔道:“你要是早个十多年穿越而来,咱们便可像真正的兄弟那样,一同前进后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好像忘年交。”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转而笑道:“不过现在遇见,也好过终身不见。” 方齐砚也很是感动。所谓他乡遇知音,说得便是如此吧! 二人转移阵地,一同来到青离子的摊位前,重新开张。 整个一天,上前询问的人虽不至于络绎不绝,却也每隔一段时间,就来一个。大部分都是测字问风水的,被青离子忽悠过去。而有家中遇到奇怪事情的,他们便一起上门查看。 有些家中真有鬼魂。往往是方齐砚一眼看出,青离子在旁人面前,会对着符咒说上几句像模像样的咒语,并摆出一系列看着真有那么回事的动作,将符咒往那鬼魂身上一贴! 随后就见一缕缕青烟,那个不愿离去,而在屋中捣乱的鬼魂就被强行送去了地府,由阎王接着审判。 傍晚,方齐砚与青离子告别,虽然合作很愉快,但他家中还有小苗要照顾,总得回去。青离子倒是依依不舍,很想和他多聊一聊ACG的话题,甚至劝他搬到架空镇上来。 看来仙风道骨的外表下,藏得还是一棵宅男之心…… 方齐砚与他约定明早再见,便急急乘马车回去了。 经过一个时辰的颠簸,一身劳累的回到家里,先给小苗浇水施肥,又陪他稍微说会话。 在他不在的时候,为了避免小苗无聊,他都给他放了很多架子上找来的书册。 而小苗在等他大半天回来后,自是很想与他交流书中的内容,可是方齐砚看着似乎很疲倦,小苗也不忍心继续拖他在落日后还陪着自己,只能乖乖地道一声晚安,看他折回屋子中。 之后两周,方齐砚每天都是一大清早便坐车去架空镇,与青离子汇合,一同摆摊。 青离子还记着之前的承诺,倒是真说要收他为徒,并在空闲时教导他一些对付各种难缠鬼的方法与逃脱途径。 而有顾客上门时,他们就联手一起去对付客人家各种各样不愿离去的家人之魂,或是比较少见,多年留存下来的厉鬼。 …… 虽然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和上班一样,有些劳累。但方齐砚不仅学到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外,更是因合作而攒了不少钱。 若一直这样下去,倒也不失为一份稳定工作。 只是小苗却越来越忧郁。以前每天都能说上很多话,自从方齐砚日日出远门上班后,便是每天能见的时间,缩减到只有落日前后的那一时半刻。 而见他每天一身风尘,小苗也总是不忍占用他太多空余时间,想说的话语,全都藏在了心里…… 方齐砚其实也觉得对小苗有些疏忽,只能尽力从物质方面补偿。 家里书架上的那些书册,小苗基本都翻阅过了。甚至连菜谱都认真看完了…… 方齐砚便会在架空镇里空闲时,去摊位附近逛逛,买上几本新的书册和有趣的小玩意,回去带给小苗。希望他独自在家时,也能感到开心。 只是物质上的补偿,终究没法全然代替精神上的陪伴……当发现小苗一天的话不超过三句时,方齐砚实在是内心愧疚。 钱是赚不完的,知识也是学不尽的,而可以陪着小苗成长的时间,却是逝去就不再回的—— 而且,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完成,便是去赴水鬼之约。 虽然离定下的时间还有一月半,青离子之前也给了他很多对应的符咒……但总还是得提前练习一下。 而最好的目标,当然是仍缠斗在一起,至今还没机会来找过他的饿鬼,与不知现今已经厉鬼化到什么程度的戚氏了! …… 在与青离子合作后的第三周,方齐砚于一天下午,终于忍不住请了明天的假,说要好好陪家里正处于生长关键期的可爱人形树聊聊,再去之前没有完全解决掉留存鬼魂的顾客家里,把那些害人的鬼给送去地府。 青离子便挥手让他提前离去了,倒像是个善解人意的老板。方齐砚很是愉快地在架空镇里买了一本最新出的小说,他翻看过,自己也很喜欢,想必小苗也会喜欢的。又带了一堆零食点心,一瓶在架空村里买不到的酒水,权当休假,高高兴兴地提前返回了架空村。 一到家中,小苗看见他的眼神便亮了起来,但又很快黯淡,只是垂着脑袋,时不时偷瞄他一眼,好像被长时间搁置在家的小狗,看见主人想欢快上去,却又有些生疏。 方齐砚进屋把东西放下,拿着书册重新出去,放到小苗手中,欢欣道:“这本小说现在很流行,大家都在看,给你之后看吧?” 小苗翻了一下,抱在怀里,轻轻道:“我明天看。”但发现方齐砚站在面前不走,又有一些疑惑。 他以为对方只是中途回家一次,之后还会离开。却不想他进屋搬了把椅子,放到自己身旁,微笑道:“今天不用出门了。我也没看过,一起看吧?” …… 这份久违的温馨场景,一直延续到日暮西下,方齐砚才摸摸小苗的脑袋,和他说明天也是休息,可以再陪他一起看书。 而小苗这天也是难得的将之前所看的书中有趣内容,也同他一起分享。 第二天,方齐砚早上去买包子时,顺便去小宝家和老太太说了一下,下午他会再来拜访,之前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完全解决。 他第一次来小宝家时,曾谎称自己会些医术,才因而接到了那份工作。如今需要再次驱鬼,自然是不能再用相同的借口,便坦诚相待,告诉老太太其实自己可以看见鬼,而小宝之前生病,也是因为他的母亲,戚氏未曾离去,一直苦苦相伴。 而那时为了让小宝脱离她的控制,才不得已将戚氏束缚回那间叫他们不要接近的屋子。此次前来,便是要真正令戚氏离开他们家,回去该去的地方—— 第30章 饿鬼与戚氏 因着小宝的茁壮成长,无论方齐砚说的事情有多荒诞,老太太都是照信不疑,且对他的看法更是高深莫测。只是听到那间被封闭的屋子里,留存的就是她逝去媳妇的灵魂时,多少还是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悲伤表情,只希望她能早日放下执念,再入轮回。 得到了老太太的理解,方齐砚便熟门熟路地再次去到右边那间空屋。一开门,地上便扬起一道浅浅的灰尘——看来自他上次离开后,这里一直都是封锁至今。 稳稳关上门,他打量室内环境。除去物件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外,饿鬼与戚氏,仍在其中。只是和上次相比,有了一个显著区别。那些饿鬼的数量,竟是减少到了……只剩下一个。 而这最后一根独苗,个子比起之前来,大了整整一圈—— 方齐砚寻思:其他九只到底是逃跑了,还是被剩下这只……通通给吃掉了?又想到另外九只从未来找过他……多数还是后者。 就在此刻,那只肤色已经变化成半青半紫的饿鬼跳着凑近了他脚边,小手撑在他的黑色鞋面上,满脸堆笑,仰头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呀!”戚氏也是慢吞吞地低垂着脑袋飘了过来,声音绵软而凶恶地开口道:“先生,别来无恙?” 与饿鬼的谄媚相比,她的口吻,明显是在做内心斗争:到底是要诉说友好之语,还是恶言相对?最后似乎折了中,语气凶狠,说出的话语却还比较温和。 而他们态度的转变,加上并不主动攻击,自然是因为粉花的缘故。方齐砚心神安定,从袖中取出一张可以将鬼魂送去地府的黄色符咒,对脚上饿鬼嫌弃道:“虽然不知你是之前剩下的哪个,赶紧回去地府重新接受制裁吧!”说完,双指夹着符咒,往饿鬼身上准确一贴。但见一阵青烟迅速飘起,转瞬间,符咒与饿鬼的身影,皆不见了踪影。 这个场景他已不再陌生。之前与青离子一同捉鬼时,已见过不下数十次。那消失的鬼魂,便是被径直引导去了地府。 想起当初被饿鬼骗得那么惨,现在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虽没能报完全部的仇,但同类相食,怎么想都不是会被轻饶之举……之后的事,就由阎王根据罪行,重新审判定夺吧。 接下来,就是戚氏了—— 他的目光转往对方。 和之前相较,戚氏现今的外表,已经变得更为恐怖,和厉鬼没有什么区别了。一身血红之衣,肤色灰暗,垂下的漆黑头发蒙住了整张脸庞……而那三寸有余的尖利指甲,虽然藏在身后,仍在身体边缘露出了一截锋利。 方齐砚取出第二张符咒,朝她直直走去。 看见了饿鬼的下场,戚氏便是知道他也想将自己直接从这世界驱逐回冥界。可是还没有亲眼看到小宝长大,她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心安地离去。可又有种不能伤害眼前人的莫名心悸……顿时踌躇不决,只能慢慢朝后退去,以躲开那张黄色符咒。 一人一鬼互相追逐,在屋里捉迷藏似地绕桌走了三圈,方齐砚加快脚步,劝道:“你都死了,为什么还执迷不悟呢?” 戚氏也是越飘越快,并恳求道:“先生,请你不要逼我!你明知,我还念着小宝……” 方齐砚当然记得。只是小宝现在仍年幼,待他长大,还需至少十多年。他轻叹一口气,止住脚步,将符收回袖子,定定看着戚氏,无奈道:“哪怕是孤寂地在这等待十几年,你也愿意么?” 戚氏坚毅地点头道:“愿意。”而在被黑发覆盖住的双眼处,却是出现了一些微微闪动的水痕。 对于戚氏,方齐砚始终是同情多于其他。严格来说,戚氏其实还算救过他一命,替他拖住了那些饿鬼。既然她愿意等待,只要害不了人……还是让她继续保留自己的执念吧。 “那等小宝长大后,要记得安心离去哦。”离开前,方齐砚最后一次与她对话。而戚氏也是感激地呜咽着答应了。 老太太抱着小宝在门口晒太阳。方齐砚出去后,老实地告诉老太太,戚氏不肯走,还是在那间屋子,所以活人最好还是不要靠近。 老太太也能明白她的心情,只是低头对小宝怜爱道:“你有一个爱你的娘亲。” 可惜今生再也见不到了…… 对此,方齐砚倒是心怀乐观。等小宝长大,对阴气不再那么敏感时,戚氏说不定也因停留在人世多年,而生出可以在人前现行的能力。到时,她若想与小宝相见,应当不是难事。只是希望她能早日褪去戾气,恢复原来的外貌,别在不经意间,最后吓到她的孩子。 除却心中的一桩烦事,又验证了符咒对恶鬼也有效果,如此一来,只要在约定那日再去应用在水鬼身上,便可赎回自己的地魂。 既已心安,便心情十分愉快地回到家中。这天剩下的半天,也都陪着小苗一起将昨日那本小说读完。 之后一个半月,依然跟着青离子到处去捉鬼学习并赚钱,而于这期间,小苗又开出了第三朵花。只是这次时间比较充足,目前仍是花苞状态,方齐砚便也不急于摘下,而是静候花开。 在约定到达前的那一天,他提早收工回了架空村,信心满满地出门,为晚上赎回自己的地魂而做准备。 白天去河里会比较引人注目,还是半夜最为合适。 他先去租了一条小木船。又想到水鬼喜欢礼物,特意去找马兼才与秦辰买了一些最新的化妆品,又另外带上一束清新的粉色芍药回家。 看着他忙前忙后地准备夜晚去与水鬼见面,小苗唯一能做的,便是努力在夜晚前,将花苞全数盛放。 这是一朵紫色的拥有重瓣的花朵,比起之前两朵,也许是开花时间比较充裕,花瓣多了许多,造型也颇为复杂。 方齐砚摘下花,由于花瓣太多,干吃太苦,就夹在包子里,当成额外添加的馅一起吃了下去,随后躺下小憩了一会,直到深夜姜书昱将他叫醒。是时候出门了。 考虑到现今鬼魂见到他一般都比较和蔼,又是要去水中,便也不带那一包袱辟邪之物了,只是拎上用布袋装得满满的各色胭脂水粉与那束漂亮的芍药,走到院子。 夜色明亮,想必赶赴河中的途中都会是清辉一片。而小苗在这月色中,也是仍未合眼,只平静地看着他,眼里流转的,是无言的担忧。 方齐砚过去,照例摸摸小苗的脑袋——虽然现在要踮起脚尖那么一点——试图安慰他不要那么担心,却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听到一句格外熟悉的声音: “我想要名字。” 是小苗的声音。可是他并没有说话。方齐砚怔怔地看着他,未将手收回,便又听到一句又一句,直接在他脑中响起的耳熟之声: “齐砚什么时候能将我摘下呢?” “是不是我还不够乖……” “我会继续努力开出对齐砚有用的花与果实。” 伴随着这些话语,从手掌下方传递而来的,是一种非常寂寞的感受,直达他的内心。 方齐砚收回手。小苗只以为他即将离去,告别道:“齐砚,路上小心。” 方齐砚点点头,继续直视眼前一直都很听话懂事的小苗。寻思刚才听到的那些话语……难道是小苗的心声? 对于这种异常情况,多数又是花朵的功效显现了。只是,这莫非——是读心能力? 可是还能感受到对方内心的情绪……那么真实,令人感同身受。 听到后若再充耳不闻,实在是于心不忍。 他觉得小苗一直很乖,却原来是把要求都压抑在了心中,明明之前和他说过,也可适当地撒撒娇,为何还是那么隐忍……为了印证这是否真的是小苗的心声,他有点内疚地开口:“你……是不是很想要名字?” 小苗一惊,有些慌乱。但在方齐砚真诚的目光下,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爱丫的2个营养液 第31章 息渊 这果然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一经确认后,方齐砚不免又多了几分自责。 其实从之前见到苹果树少年因得不到名字而痛哭不已时,就该想到,或许小苗也一直介意没有名字。 只是他从来都不曾说出口,自己也因各种琐事缠身而就真疏忽了那么久……真是不该。 若不是这次因新生花朵的功效立时显现,他可能还不知要多久才会注意到小苗的内心世界,只一味沉浸在花开的喜悦中。 对不起啊,一直没有考虑到这些…… 直视着回归默然,目光平静如同湖水的小苗,方齐砚倒是心中起了愧疚的波澜,当即决定在出门前再耽搁一会。待给小苗取完名字,再走不迟。不然心中总觉得是份惦念。 虽然赋予名字对暂未打算摘下的人形树来说,危险多过实用性……但想到家里还有姜书昱可以守护着他,便请小苗等上一等——他要回屋,去书架上找几本书来参考一下。 取名这种事情,说大不大,却也不容小觑,既有条件,怎么也得好好挑选斟酌一下字眼。 站在书架前,方齐砚抽出一册,仔细翻阅,寻找好听又有意义的字词。若不是小苗已经成长到同他差不离的年岁外表,又拥有独立思想,他还真想学父亲以前的举措,也将文房四宝搬出,让小苗抓阄…… 小半片刻之间,他先后又打开了几本书,经过几番对比,最后取了“川流不息,渊澄取映”中,息渊这二个字。也是包含了一种美好的品质。 拿着书欲走出去,看到姜书昱仍安稳躺在房梁上,方齐砚忽生一想法:不知这个新的能力,是不是对鬼魂也有效?而且是否真能读取心中所想? 毕竟目前只有小苗一个参考,当样本还少了些。为了更准确地确认,他抬头喊了一声:“姜叔,借只手用用!” 就见木梁上缓缓垂下一条手臂,随之姜书昱半侧过身,不解而带有新奇地问:“你不赶去赴约,是又想到了什么新计策?” 方齐砚暂不回答,只专心伸手去触碰那半透明的宽大手掌。虽然无法实际碰到,入手皆是一片冰冷空气,但他的指尖,却仍微妙迅速地传递来了对方的情绪—— 苦楚。歉意。一阵一阵,难以消除。 同样的,脑海中也蓦然响起了姜书昱的心声:对不起,江尧,没能赴约……丁妡,现今过得又如何? 暂且不提江尧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方齐砚已经可以确定,读取到的并不是实时所想。 姜叔现在疑虑的,还只是自己这个未曾解释的行为意义。而这两句充满抱歉和思念的言语,估计也是深埋于内心深处,更久远之前的心事。 加之再次感受到了对方情绪,或许比起读心……说是共情更为合适。 对于姜书昱,方齐砚一向不曾隐瞒,更多的是把对方当可以商议重大要事的似亲似友一般的存在。便解释了碰触他的意图,其实是测试第三朵花的功效。并将结果与自己的分析一同告知。只是在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疑问,“江尧是……?姜叔,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之前整日早出晚归,赶往邻镇与青离子合作捉鬼,虽早已得到了定魂用的符咒,却还没能抽出时间带姜书昱出门。原本是想等处理完水鬼事宜之后,就帮他去寻找有关执念的线索。 但怎么感觉,他已经自己想起来了? 姜书昱敛眉,神情渐渐严肃,又带有几分怀念之色,不无唏嘘道:“你还记得,我们见面的那一天,你与我说过的地府见闻吗?” 当日情景仍历历在目,方齐砚当然记得。因为太过离奇,他几乎把所有遇到的事都当奇遇一般复述给姜书昱听,也是为了帮他以后去地府报道提前做个参考……对了,那时就提起过,有个叫江尧的工作灵员带他去六桥前,见到了段云箫—— 等等……江尧?方齐砚忽然恍然大悟。莫非是刚好同名同姓,唤起了姜书昱原本忘却的记忆?! 见他想起,姜书昱继续说道:“我有一位挚友,也名江尧。那日听你说起这个名字后,就渐渐回想起了以前——而与他约定的事情没能做到,也就成了心中最悔恨的事!只是说来话长,”见方齐砚一脸认真听讲的表情,姜书昱苦笑道,“还是等你回来再细说吧,你再不去赴约,若过了时限,恐怕水鬼就不会轻易还你地魂了。” 方齐砚想想也是,事情还得一桩一桩解决为好。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应当以取回地魂为最先!何况,还要给小苗说下名字呢。 他连忙携书回到院子里,指着书上的“息渊”二字,询问道:“息渊这个名字怎么样?” 小苗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神采飞扬,眼眸亦亮若星辰,欣然道:“很喜欢。” 对此,方齐砚也觉心情愉快,甚至在想,是要跟自己姓方呢,还是姓段?毕竟他在外身份是段云箫,用段姓似乎更不容易出纰漏。但随即联系到小苗深埋在内心的另一件心事后,欢乐心境忽然又转变得有些犹豫。 作为一棵人形树来说,小苗开出的花朵,功效着实令人心动。迄今为止,所开三朵,全都拥有异常强大的能力。若就这样发展下去,假以时日……说不定都能征服世界! 而就此摘下,以寻常人类的身份生存,从今往后,再次开花结果的频率就基本等于无……实在是一番揪心考验。 更为重要的是—— 一旦落地,小苗多数也会跟随着一起去捉鬼。他之前经历过的种种危险,并不想让小苗也再经历一次…… 但看见小苗因得名而满目充满期待,他也实在不忍心给这张脸蒙上一层黯然,决定在思考一个折中的方法后,再将小苗摘下。而在这之前,还是得委屈小苗再保持现状一段时间。 他有点抱歉地开口说:“至于摘下,再让我考虑下好吗?” 小苗,不,现在开始叫息渊了,十分意外。他因不想给对方增添负担,一直都将这些思绪小心藏于心中……怎么齐砚今天全知道了?还特意提醒了自己……刚刚得到名字的高兴之情又登时掺入几分忐忑。但听对方言下之意,似是在未来有将自己摘下的可能,又心存一片希望,乖巧点头。 看着这么听话又有点不安的息渊,方齐砚心想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了他深藏在内心的事情,恐怕又会压抑自己……便温柔告知:“是你刚刚给予我的花,有感受碰触对象内心所想事情的效果,所以我才知道你想要名字和被摘下。只是以后有事就直接说吧——只要是你的心愿,无论怎样我都会满足的。” 对他而言,小苗,不,息渊是最初也是仅有的家人。即使从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状态长大到现今的成树,自己依然是他的保护者,理所当然该答应他合理的请求。 何况,他从来不提非分之求,连其他人形树想要名字的正常想法都压在心底,令人也太心疼。 息渊惊讶。如此一来,便不是任何事情都无法向他隐瞒吗?索性坦然道:“……我想以后和你一起去工作。” “我也很期待,”听到息渊主动提出的要求,方齐砚甚感进步,便把手缩在袖子里,隔着布料再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让我再想想办法。”至少,要想到一个让息渊一同去现场,也不会遇到危险的方法后,再将他摘下。 而他也发现,只要手被隔离开外,即使碰触到对方,也不会直接读取出对方心中所想之事了。这样最好。 虽然能力十分好用,但有点太过方便。而窥探别人隐私始终非君子所为,若非必要,以后还是去买一副手套戴上吧。 随后,他告别息渊,重新带上花束与礼物,真正出门去河边找水鬼了。由于赶时间,还一路疾走,终于在夜半前到达河畔,寻到停靠在岸边的小木船。将物品搁置在舱内后,他翻身上船,执桨直接朝上次去过的河中心划去。 今晚的月色也很清亮,照得水面一片波光粼粼。顺利划桨来到最中心,方齐砚将木桨收回甲板,探头对着水面轻喊道:“姐姐,你在吗?” 呼声刚出,那水鬼便浮现于水面上,只是与上次的平静不同,这一次,她的清秀的脸庞上,却满是克制的痛苦神色。虽不知这三个月她是如何度过,但看来也并不好受。 方齐砚将芍药与胭脂水粉轻放于水面,沿着波纹推往她面前,水鬼苦笑道:“谢谢你的好意,但还是尽快超度我吧!” 有种急于寻求解脱的感觉,也许她真的一直身处痛苦之中。方齐砚从左袖中取出一张可以将鬼魂强行引渡到地府的符咒,探身贴到她的身上,等待她化为一缕青烟。 但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符咒久久未能生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微微一笑的60个营养液w 第32章 水鬼5 空气静默,惟有水声在船下缓缓流动。水鬼无言盯着他手中之符,又将苦涩的视线渐渐挪往他的脸上,使得方齐砚也生出一些紧张。 怎么就没反应了呢……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晌久,水鬼身影一闪,离开了符咒范围,转而靠近到船边,双手趴在船沿上,幽幽叹气道:“好像没有用呢,不过……这个还是还给你吧。”尾音落下之际,水面下则瞬时升起了一团湛蓝的圆形光芒,很快就浮出水面,于半空中晃晃悠悠。随后,像是发现了原主就在附近,朝方齐砚的右肩,径直飞了过去—— 没多久,那缺失时间并不短的地魂,便完整回归了本体。 看着失而复得的地魂,方齐砚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而对近在咫尺的水鬼,却也有种没能帮上她的失落。 从小木船目前仍保持平稳状态地停留在水面就可判断,水鬼现在对他的态度,已经是友好善意至了许多。更别提自己并没有成功超度她,就先将地魂还了回来——看来自粉花生效至今,面对鬼魂,倒是完全不用再担心生命安危了,只是……她今后会何去何从呢?不禁这样问出。 水鬼看着他,心中除了哀伤,已无再伤害他的念头。之所以将地魂主动归还,也是因为三月期限已到,若再扣留,不把缺失魂魄融回身体,会对他剩下的灵魂,也造成其他影响。 只是继续停留在这人世,伴随着自己的……依然是不知何时停歇的反复折磨。她靠在船沿上,目光却是凝着远处河岸,痛苦神色中隐隐透着三分危险,兀自说道:“我无法从这条河里脱离,只能寻找替身,来代替我留守。既然无法被超度,那只能继续这样的方法了——请你不要阻碍我寻找下一个目标。” 原来之前秦辰下水,就是被她故意诱导,想让对方成为替身……若不是之前马兼才出手,想必现在驻留在这河中心的,可能已经换成秦辰了吧? 只是方齐砚仍不明白,并有一个小小的猜测。为什么其他鬼都能被强行送去地府,水鬼却不行? 之所以之前要去找饿鬼实验一次符咒的效果,就是因为像饿鬼这样,是有明确被留在人世接受刑罚的年限,理论上应该是送去不了地府的,但最终却成功,令他产生了一种似乎所有灵魂都可被送去地府的错觉。 其实不然。 至少在水鬼这里就行不通。 那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 水鬼其实也是有刑罚在身,无法提前离开人世,还得在这里接受处罚? 而饿鬼能被送去地府,或许还有一个可能性,便是十个饿鬼最终融合成了一个,身份已经重新变化……才会被地府接受,重新进行审判? 不管怎么说,这都只是他的猜测,虽然心中觉得可能性十分之高。但之前三月村中并未听到再有人落水遇难之事,可以明白,水鬼并非那种肆意害人的鬼魂。而她依然不由自主,离开不了这里,难道说…… 她其实是——自己投水而亡,算作自杀性质? 因而才没法躲开因果循环,得先完成在人世的刑罚,才能再次去到地府……? 思索了一大堆,方齐砚看着眼前虽未对自己下手,但仍充满威胁气息的水鬼,没法就此抽手。既然已经听到她说要再次去害人,叫人如何能放下心来。 只是超度这条路,暂且走不通,还得换个其他方法来试试。或许从根源处入手,探听下她心中所介意之事,再以此为线索,帮她减轻停留在人间的痛苦,也是一种办法。 若能成功,或许可以就此转移她的注意力,将心思放到其他之上,阻止或改变她要拖其他村人下水、以代替她位置的想法。 打定主意后,方齐砚便直接伸出右手,也随意搁置在船沿,像是无意识般,正好触碰到水鬼右手的边缘—— 手背忽如其来传来的溺水感觉,让他身临其境,一时间竟有些透不过气来! 不可置信地看着神色苦楚的水鬼,他万万想不到,水鬼自身,居然也饱受溺水之苦?? 由于体感太过难受,他不自觉咳嗽了几声,试图缓解一下这份沉闷窒息。随后脑中响起的,便是水鬼那清冷的心声: 长元,你在哪? 随后便是一阵一阵的哭声。 方齐砚抽回右手,呼吸这才得了顺畅。逐渐平复后,他对水鬼直言请求道:“我帮你去寻来长元,或打听他(她)的下落,姐姐……你别再去害人了好吗?”说完,心下又有些感叹:这次花朵的能力,也非常符合他此刻的需求。甚至对息渊真正的能力,已经有□□分的把握了。 从运势失衡到提升运势,被鬼攻击到提升鬼魂好感,再到如今的为解决事端而可以去了解鬼的内心世界……每一朵花的能力,都是恰到好处。 那他真正的能力,或许并不固定——而是结出对主人当前来说,最急于需要的实效。 而第四朵花,在将息渊摘下前,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看见……方齐砚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何不在息渊开出第四朵花后,再将他摘下,并把这朵花,留给他使用? 如此一来,息渊也能得到一些新的能力,而这能力,多数也是会对捉鬼方面有用。这样的话,以后他跟随一起去工作,遇到危险的几率,也会大大降低吧! 越想越觉得是个好办法,不免有些心安。但目前还不到真正放松的时机,仍需专心去倾听水鬼的回复,并行下一步。 的确,她在听到长元这个名字时,露出了大为震惊的表情,颤声道:“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姐姐,我能问下你的名字吗?还有长元,有没有另外的姓?”感觉解释有点麻烦,方齐砚索性抛出新的问题。只要得知水鬼的真名,再与长元这名字一同去向旁人打听,总能知晓新的线索。 “谢挽澜……许长元是我的表兄,你怎么可能找得到他——”名为谢挽澜的水鬼,凄然一笑,哀叹道:“表兄早在我投水前,就因病先去了!” 听闻此言,终于可以确定水鬼真是投水而亡。而自杀的罪孽同样深重。看来符咒能生效的对象,只限于那些被执念束缚于人间,而非有罪孽加深的灵魂了。 只是没想到她心中留存的这个名字,也是一具亡魂……那这人的魂魄现今是仍在人世,还是已经去往地府,等候投胎,目前全然不得知—— 而从她震惊到凄然的情绪变化,方齐砚直觉这是一起因心爱表兄生病离世,从而产生厌世情绪,宁可投水自尽,不愿独活的凄美撒狗粮故事…… 果不其然,从谢挽澜之后的叙述来判断,其实他脑补得没有错。 而更完整的发展便是,当她投水欲去寻找表兄之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从这条河里离开—— 而自尽的后果,便是每隔三天,会再重复一次当日溺水的场景,再次经受那份被淹死的极致痛苦体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久而久之,竟是已经过去了五年。她原本也并不想去害别人,但长久以来的痛苦使她渐渐无法忍受,最后选择了对秦辰下手……只是第一次害人,经验不足,结果只拉出他三魂七魄中的两枚,便被马兼才救走了。而方齐砚之前猜得也没错,因许长元一表人才,谢挽澜也因此从小耳濡目染,渐渐只对长得好看的人才能入眼……这也就是她放弃对马兼才下手的原因。 而后,她就遇见了方齐砚。一心只想着被超度来解脱这份无尽的痛苦。只是现今却未能遂愿,不免灰心丧意,重新沉浸在悲观的情绪里。 而他却忽然提起了表兄的名字…… 了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方齐砚对水鬼有了新的理解,倒也不像她那么悲观,而是有种感觉,会不会她的表兄,许长元也因而生出执念,停留在这人世?若他们之间情比金坚的话。 于此,他觉得可以暂时先告别了。只待白天到来,就去村里打听这二人的过去。既然谢挽澜命陨此河,即便不是本村中人,也应当是河的上游处住民,想必不会太难找。 方齐砚请她再多等两日,无论能不能找到许长元,过几天他都会重新来回复,请不要在这期间再对村人下手……谢挽澜应允,但依表情来看,似乎并不怎么抱期待。 随后,方齐砚便划船离开,回到岸上,先去归还了小木船的租权,然后返回家中,本想告诉息渊摘下之事,但见他已经沉沉睡去,困意不禁也悄悄泛起,便先轻手轻脚地走回屋中,也合眼休息了。 第33章 江尧 一到白天,他便抓紧起床洗漱,给息渊浇上足够的水,一边将之前的想法告诉给他:“等你下次开花后,就将你摘下吧。”对于第四朵花会留给他,倒是只字未提,生怕中途出现别的变故。息渊以为这是条件,倒是欣然接受了,一副随时就要开新花的模样。方齐砚劝他别急,顺其自然。随后,出门吃了早饭,在村里溜达起来。 可以询问的人有很多,但首当其冲的,还是见闻较广,喜好阐扬的老太太比较合适。虽然齐伯人脉也广,但多年前他就已经身体每况愈下,对于村中所发生的事情,或许并未那么上心。 一个上午,他不仅顺利地从老太太那里得知了需要的信息,更是发现,原来谢挽澜与许长元,并非住在同村,但也离得不远。而这许长元,赫然倒是架空村之人! 循着打听来的地址,方齐砚找到了居于村尾的许家。而因地魂回归本体,金色小花的功效正常发挥,现在他的整个运势,是属于非常上乘的状态——一临到门口,便发现许家黑色木门大大敞开着。里面的人,或许是去附近串门了,而暂未合上。 他只是驻足在门前不到五秒,就看见里面有个半透明的“人”一晃而过,连忙轻声唤道:“许长元?” 那“人”闻声返回门前,一脸狐疑地盯着他。倒的确是风度翩翩,公子一枚,只可惜,是个灵魂—— 方齐砚将他表妹之事悉数说出,没想到,他一听到对方被困于河里,潸然泪下。 对于谢挽澜去世一事,早于过去就在家中听旁人说起过。只是过于自责,无颜面对,不敢前去地府与她碰面,故一直逃避于人世。 对于许长元的脑回路,方齐砚实在不敢苟同,只觉这人思路清奇。但他对谢挽澜情意仍在,那带他前去河边相见,说不定也能借此消除他的罪恶感。 一时之间,只觉是人是鬼,都有各自的烦恼—— 许长元固执,起初还不肯跟他一同前去河边,直到方齐砚说起水鬼饱受溺水之苦,每隔三日就要重复一次,而这都是因他所起,这才打动对方。只是他病故于屋中,故灵魂也被束缚于此地。方齐砚左看右看,附近田地里倒是长有一些花草蔬果,便俯身摘下一朵芍药,用符咒将对方的魂魄,固定在这朵花上,带着许长元,一同来到河畔边。中途,方齐砚告知她因长时间陷于痛苦情绪,已渐渐有害人之心,希望他能帮忙阻止。许长元也是因而更生自责。 待二鬼隔岸相见后,皆是泪眼涟涟,方齐砚知趣,将花放置于河岸边,离开一段距离,让他们单独叙旧。而在一段时间后,他们似乎是做了什么新的约定。许长元请求他将自己魂魄定在河岸边,以在日后当谢挽澜遭遇重复溺水经历时,方便加油呐喊。而有他的陪伴,谢挽澜也因此获得了正能量,渐渐褪去戾气之心。尽管人生中有很多事,根本就不想再经历一次,但如今的她,甘愿重新对抗这溺水痛楚。 之后,方齐砚就在河岸边垒了个小小的石头之墓,将那朵芍药埋于其中,而有谢挽澜的保护,这朵花在一段时间内,并不会枯萎,而是能长久保留下去……至此,水鬼之事,也终于告一段落。 而后需要处理的,便是姜书昱的执念了—— 带着包子与一坛美酒,方齐砚安心地回到家中,摆放好姜书昱的牌位后,一人一鬼坐在对桌,边吃边侃侃而谈。 对于那名名为江尧的工作灵员,方齐砚其实怀有至大的兴趣。那时在地府遇见,就觉得他对这个世界过于熟悉,还曾生出过一份钦佩。如今加上姜书昱的叙述,他倒有些好奇,会不会这两人,其实便是同一人? 而后,姜书昱便说起他与江尧的过去。 他二人加上一名叫做丁妡的女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方齐砚一听,嗯,标准的NTR配置……但还是默默啃着包子,一副任君诉说,洗耳恭听的样子。 但听到的发展似乎与想得有些不同。姜书昱与江尧,从年幼到长大,一直是对好兄弟,无论去到哪里,都是互相伴随,而丁妡就是在他们身后加油的邻家女孩。 长大后,二人在经历过铲除天叶教,并与其他士兵打过交道后,也因此有了更高的志向,相约于之后的某一天,一起去参与募兵。而就在这天前夜,他却因意外离世,未能与江尧赴约……没能和他致歉,便成了姜书昱心中最深的执念,并因被长久束缚在屋里,逐渐忘却了这些记忆。 …… 听闻他与江尧的过去,方齐砚内心也有点触动。姜书昱就这样孤独在世了那么久,还好之前他都遗忘了……不然被这份充满歉意的自责给牵住,该多难受啊。 所幸直到现在才恢复记忆,而他也可以将姜书昱的灵魂定在某件轻巧的物品上,携带出门。这样江尧是否还存活在人世,只要出门找到他原先的家,便一目了然了。 然后姜书昱也能了却执念,不再被束缚于人间,可以回到地府,重新开始他的下一段人生。 如果江尧已经不在的话…… 方齐砚还没多想,就看到姜书昱面露喜色,不仅仅是因为喝到了好酒,更是为可以去见江尧而欣喜不已。并豪迈道:“二十年过去了,江尧现在肯定也已到不惑之年,不知他还在不在这村里——” 只要方齐砚带他出去,就可亲眼看到江尧,哪怕一眼也好。二十年过去,他现在一定也是个中年大叔了。 姜书昱情绪十分高昂。完全没有往另一个可能的方向去想。 方齐砚总有种他太乐观的感觉…… 到了下午,酒足饭饱的一人一鬼,便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因带木牌位出门着实不方便,方齐砚便将姜书昱的灵魂定在了一只苹果上,揣在袖子里,施施然出门了。 事情果然没有想得那么顺利。当在姜书昱的指示下,他们来到江尧过去的家前时,却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一间没有人住的空屋—— 推门入内,满是尘埃。虽然还有家具余留,但根据表面厚厚的一层灰来看,已是空旷了十多年。 姜书昱原本满怀期待,却在看见这一幕后,渐渐化为落寞。他不可置信地环视四周,试图寻找出一些江尧住过的线索,但很可惜,就连木床上也满布蜘蛛网与灰尘。 方齐砚提醒道:“不如我们再出去看看吧,或者问问别人?”感觉在这里搜寻不到新的线索,江尧若还活着,也可能搬去了其他地方呢? 姜书昱若有所思,觉得也有这种可能,便跟随他踏出这间阴暗没有人气的屋子,在村里转悠起来。只是没想到,中途却遇见了计念御—— 看到已获自由的对方,方齐砚心想他的禁足期看来已经过了,村长夫人对他还真是溺爱,才关了这么点时间…… 姜书昱也看见了他,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问方齐砚:要不要去吓唬他一番? 或者直接附他的身,用他的身份在村里到处捣乱,给他增添一些麻烦? 方齐砚倒是觉得后者可能没有什么效果。这计念御,原本就是个任性无比的富家子弟,寻常捣蛋之事,怕是以前没有少做过……但是他的身份,似乎也有其他用处。 既然他的母亲是村长夫人,想必对于村中过去发生的大事,都有所见闻。 这样的话,打听下江尧的下落,似乎很是合适——一个到处晃荡,性格顽劣,又备受宠爱的少年,与他母亲打听一件十多年前的村民消息,好像也无什么奇怪之处。 倒不如说,很合他会做的事情! 姜书昱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便尾随至计念御的身旁,在他耳边悄然唤起他的名字。 第34章 叙旧 计念御也看见了方齐砚,一时有些心虚,踌躇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却不想耳边忽然响起一道轻而空灵的的陌生男声,正唤着他的名字,下意识就回答道:“嗯……是谁在叫我?”语音刚落,思绪就如同绷断的弦一般,眼前骤然一片模糊,继而转为黑暗,知觉快速飞离。他的身体向后软软倒去,只是却未触及地面,又稳稳地站住了—— 是姜书昱上了他的身,接管过了控制权。 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心里又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多年未再有过实体,周身虽感沉重,不如单灵魂轻盈,却浑身上下充实无比,忍不住在地上蹦蹦跳跳。直到习惯这具身躯后,才示意方齐砚一起去村长家,还得问话呢! 考虑到灵魂与附身之物如果离开太远,一旦中途被冲撞出来,姜书昱的灵魂恐怕就会被直接拉扯回家中……为了防止节外生枝,方齐砚索性把袖中的苹果也交到了他手中,之后才跟着神情仍显新鲜之色的姜书昱一同前往村长家。 而后,姜书昱独自入屋打听,方齐砚则在院子外面等候。 在这期间,他与苹果树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发现对方又换了一身绿色的新衣裳。心道慕瑶虽然没有摘下他的念头,但对待自家果树,还是十分上心的。待将来他将息渊摘下后,也要给他准备几身好看的新衣服。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流逝过去,大约半个时辰后,计念御终于从屋中走出,只是面色凝重,不似初入时那般轻松,反倒不可置信地喃喃道:“竟然是她……” 听闻此言,方齐砚也是起了不小的好奇心,接回他递过的苹果,塞入袖中,反问道:“难道你认识村长夫人?” “是丁妡啊……”计念御的身体晃了一晃,有些不受控制,像是里面的灵魂因受到巨大冲击,正准备随时突破出来。果然,没多久,就见姜书昱的灵魂渐渐脱离了这具身体,一脸惆怅地站至了方齐砚的身边。 而方齐砚,也赶紧扶住那具忽而瘫软,快要倒下的身躯。 “主人怎么了?”苹果树少年见到自家小主人突然昏倒,口吻中满是担忧。这一点,倒是与息渊差不多,或许是人形树之间的共同性?方齐砚安抚道:“没事,等会就醒了。” 维持着扶人姿势,他兀自思索:丁妡,不就是姜书昱之前所说的过去好友吗? 居然是村长夫人——那这岂非故人相见? 而在他寻思期间,计念御则如梦初醒,缓缓睁开双眼,回复了知觉,却一眼瞅见方齐砚就站在他正面前,还扶着自己……?随后,更是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家门口!脑中却没有回途的记忆,一时间莫名依旧,只怯怯道:“云哥,你怎么在这……我怎么也在这?” “你突然晕倒了,我送你回来,”面不改色的寻了个借口,方齐砚又瞥一眼他的腿,勾起嘴角:“看来你的腿还没有完全痊愈,还是在家里再多休息一阵吧。” 计念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晓他提腿伤,并不是关心自己,而是提醒他别忘了之前的所作所为,以及承诺,不免有些气恼。虽则段云箫好心送他回来,自己应当感激,而不是怀疑这份用心……但他身边明明已经不再带着王泷与马焘,仅仅是出门在村里闲逛,感受一下自由而已—— 为什么,段云箫却看不到他这份洗心革面的趋势呢? 真是委屈……但他仍邀请道:“云哥,进屋坐坐吗?” 方齐砚正惊异他的忽然转性,又见到姜书昱在旁以指指着远方,似乎已经知道该去哪里才能找到江尧,而在提醒他结束与计念御的对话。于是,方齐砚便拒绝了这份邀请,摆摆手转身离去。计念御也失去了再出门闲逛的心思,索性从苹果树少年身上摘下两个苹果,回屋去了。 姜书昱走在前方,而他带路的方向,显然是朝村外走去。因路上时常有村民经过,方齐砚压低声音,轻轻问道:“姜叔,你说村长夫人就是你认识的丁妡?” 姜书昱点点头,方齐砚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只要感同身受一下,都能觉出这是个非常令人惋惜的场景—— 故人在前,而自己只能假借他人之身,无法以原本身份相待相见,也不可能做出叙旧举动,只能凭当前身份询问另一位故人的往事……当真是造化弄人。 “她看上去过得还不错,我也放心了,只是江尧却……”顿了顿,姜书昱苦笑一声,长叹道:“他、他竟然也过世了——”随后便是长达数十秒的沉默。 方齐砚睁大眼睛,本想说:节哀顺变。但对着一个鬼魂的背影说这句话,似乎有些奇怪。便也跟着一同默然,且当沉哀。之后,也是一路安静地跟随着姜书昱,走到村外,再朝右侧小径笔直地走下去,直到来到一片小竹林。 而那里面,则整齐又规整地林立着数座顶端圆形的石碑。 …… 姜书昱于碑间搜索,很快,就停止在一座石碑面前,不再动弹。方齐砚轻步跟着走了过去,心想:难道江尧,就埋在此地么? 周围倒是不见有任何其他鬼魂的迹象,这里,是个真正的安息之地。 而当他看见那块刻有江尧名字的墓碑时,却诧异发现,在这旁边,竟还有一块写着“姜书昱之墓”的石碑! ……不知道当事人看见自己的坟墓,心境会是如何? 方齐砚侧目打量姜书昱,就见他无限怀念地看着江尧的墓,嘴角微动,最终叹出一句: “我来晚了。” 而后看着自己的墓碑,笑道:“这样也好。” 他应该是在感慨,死后能与挚友的墓也相连在一起,是悲剧中难得的闪光点。方齐砚离开一些距离,留他与好友相聚,只可惜没有带一壶酒。这个场景,也只有以清酒奠祭,才能给姜书昱悲戚的心,一丝慰藉。 冷风涌动,竹林发出飒飒之声。方齐砚小心地穿过墓碑,勘测其他碑上的名字,都很陌生。走着走着,心中又产生了新的疑问:那江尧,又是怎么去世的? 于此地,见不到他的灵魂;在他家中,也没有任何幽魂的痕迹。 显然,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那他的灵魂,是否已经在过去前往地府,开启了新的轮回之路? 还是—— 地府那名工作灵员,就是此世界的江尧? 总之,问题很多,但也只有等姜书昱整理完他的思绪,再与自己诉说了。 方齐砚走了一圈,又肃静来到姜书昱的身旁,同他一起凝目那两座沉寂而又历经风雨洗礼的石碑,直到他再次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 感谢微微一笑的20个营养液 第35章 再见姜书昱 一日之内见到两位故人,姜书昱的思绪自然是无限沉重,怀念与哀伤。可相反的,心结却渐渐打开了枷锁。 他所执念的对象,如今很可能就身处地府。不管转世与否,前去勘察便知。这样一来,他也没有继续停留在人间的理由了。 只是还有一些放心不下身边的少年。姜书昱侧过了头,最后看几眼方齐砚,对这帮助自己回复记忆,又鼎力相助的异世少年,满怀感激。而在触到对方沉静又疑惑的目光之际,猜出他还心存很多疑问。就决定在离去前,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都替他解惑,以免留下遗憾。 毕竟之后的道路,自己无法再给出他任何建议了……好在小苗已经长大,也可以陪伴他一起走。 于是,他故作轻松地开口,“你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趁我还在。”说完,还对方齐砚眨眨眼,尽量使离别的气氛显得舒缓一些。 果不其然,方齐砚毫无犹豫地发问道:“江尧是怎么……?” 虽然未说完整,自然是问的江尧的死因。 姜书昱就把刚才以计念御的身份打听来的信息如实告知—— 原来,当年在他离世后,江尧一度也受到过打击,但又很快振作了起来,带着对挚友未能实现的遗愿,孤身前往参与了募兵。 三年后,原本已小有建功的江尧,却因生了一场急病,没能继续留下开拓疆场。弥留前,他曾留言:若是病故,请将我的尸骨……送回家乡。 而最后,他的战友也的确遵守了诺言,将江尧的尸身送回了架空村。 在丁妡与旁人的努力下,村民们把江尧的墓碑,建造在了姜书昱的墓旁。 他们都知道,这二人生前是对好友……那死后仍葬在一起,也算是最后的安慰了。 听闻这些,方齐砚唏嘘不已,对这位不知道有没有见过面的江尧,生出许多好感来。只觉得姜叔的朋友,也是个正直而重感情的人。倒是村长夫人,居然也有近人情的一面? 但段云箫身体本能对她的抗拒,又是从何而来? 可惜,这些姜书昱无法替他解惑。自从死后,他的灵魂一直被束缚在自家小屋,若不是今日得机会出来,他甚至都不知道丁妡已经成了村长夫人……对于她与段云箫之间的过往,自然也不熟悉。这些,只能靠方齐砚自己以后去打探了。 说完江尧的事,姜书昱抬眼,见天色在不知不觉间,已接近日暮黄昏。而林间也逐渐响起了群鸦与其他夜行鸟类的刺耳叫声……知道离分别的时间不远了,叹息道:“你还有没有其他想知道的事情?” 其实是有的,只是觉得有些失礼,一直未曾问出。而今姜书昱就要离去,恐怕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方齐砚点点头,终是忍不住最后的好奇:“姜叔,那你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个问题,姜书昱显然也不意外。倒不如说,若方齐砚在最后都不问他一次的话,他都要替对方着急了,临到末还留下一个悬念。只是忽然摆出一副过来之人的长辈姿态,语重心长道:“贪杯害人哪!你可不要像我这样,沉溺酒水,最终导致无法挽回的结果——” 这次方齐砚是真的有些惊异了。难道姜书昱在重要约定的前一天,却是因饮酒过量而离世? 那还真是天道不测。 可他明明变成了鬼,还在要以酒为贡品……!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都是遥远的过去了。现在的姜书昱,已经解开心结,并且,就要离开人世,前往地府了—— 天色越来越灰暗。部分璀璨的星辰,已经跃然于天幕。方齐砚孤身在这荒野郊外,令姜书昱也不太放心,打算是时候告别了,也可让他早点回去。只是,还有一件他并未问起的事情,而自己又有些介意,思来想去,仍是决定说出,算是提醒也好。 “对了,村长家——就是丁妡那里,也有一个鬼魂存在,”姜书昱将之前问话时在屋里看到的场景,细细回想起来,转述给方齐砚:“是个挺年轻的女鬼,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从没见过。只是我附在计念御身上,没有机会同她对话,你以后……留意着点吧。” 听到这个信息,方齐砚不禁心下恍然。这倒是与之前的另一件事对上了—— 那日村长夫人曾替他包扎伤口,当时就觉得她的手十分冰冷,似是缠绕了阴气,原来源头在这? 那这女鬼的身份,也是日后他要探查的目标之一了。 …… 话已说尽,一人一鬼间,似乎没有更多需要阐明的事情了,只余下一些不舍,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最后,还是姜书昱率先打破沉默:“再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吗?那我可走啦!”说完,身影竟是有些变得比之前更为透明,仿佛就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方齐砚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别的鬼魂执念消去,或被青离子的符咒强行送往地府,于他眼前消散。只是姜书昱毕竟和他们都不一样。他的离去,怎么也会触动到自己……不禁鼻子一酸。 眼下场景,就好比与关系好的亲人分离一样。而奇特的是对方还有思维,叫自己怎么忍心道别—— 但他最后还是平复下了心境,努力泛起一个笑容,抬手挥别道:“再见了,姜叔!” 希望你真的能再次见到江尧。 姜书昱也脸露微笑,留下一句“有缘再见!”后,整个身影就寂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而他透明灵魂,带着无法转达的道歉,真正前往地府了。 自此再也不见。 方齐砚在冷风中又肃立了一会,并把苹果一掰为二,一半放在江尧墓前,另一半则留在姜书昱的墓碑前,这才转身离去。 来时是一人一鬼,去时却只得一人。方齐砚踩着坚硬的泥地,步履飞快,没多久就回到了家中。 此时已经夜色初上,月光清亮。息渊见他入院,面色却颇伤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担心道:“齐砚,你怎么了?” 方齐砚从水缸中取出一瓢水,浇在息渊身后的树根处,又蹲下给他埋肥料,黯然道:“就是之前和你说的,屋子里原有的鬼魂姜叔,今天离开了。虽然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但总有些寂寞……毕竟再也见不到了。” 对于这个从未见过,但一直存在于方齐砚对话中的“姜叔”,息渊虽勾勒不出他的模样,却也依然能感同身受。不仅仅是过去从书中所见,知道离别是件令人心伤的事情。且当方齐砚每日白天出门,只留他在家中时,他也一样会感到孤独……下意识想去安慰对方,又有些羞涩,便等方齐砚起身,伸手碰碰他的衣袖,小声而坚定道:“……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不会突然消失离去,令齐砚出现这样悲伤的表情。 对内敛的息渊能表达自己的好意,方齐砚虽感到高兴,也忍不住心叹:人形树居然有这么护主的属性? 只是定定地看他一会,息渊就害羞地蒙住了自己的脸,使得方齐砚也有些不好意思…… 介于碰触对方就会知晓他心底想的事情,方齐砚也不敢使出摸头杀,只将温和的举动转变为语言:“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息渊蒙着脸,使劲点点头。方齐砚不禁心想:真是可爱的小苗。 原想再多陪他一会,但见他情绪不定,仍未有将手放下的打算。自己也已奔走了一天,有些困乏,还是早点回屋休息算了…… 道晚安后回到屋内,点起烛火,他的目光却不住又探往空荡荡的房梁,随后发出一声叹息。 只是少一个鬼魂而已,从来也不占空间,这屋里却冷清空阔了许多。 若是往常,息渊这般坦白心迹,他早兴奋地告诉给姜书昱听了。因为对方也会和他一起感受这份欣然。只是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寂然。 收拾洗漱后方齐砚躺到床上,想到翌日再也没人叫他起床了,不免有些惆怅,只能尽量使自己早点入睡。明日一早,他还得赶去架空镇,再与青离子请上一段时间的假期,留在家里陪伴息渊。 姜书昱的离去,使得现今无人可以再帮他护着息渊了。这样一来,白天长时间出门在外工作,只留息渊独自在家,颇令人感到不安。毕竟已经取了名字,此时若有心生歹意的旁人来肆意搞破坏——比如计念御——虽然上次见他似有反省之意,也不再带着跟班,但鬼知道哪天他又会故态复萌……不如自己留在家中,以期陪伴息渊。 毕竟他是自己现在仅有的亲人,或是朋友? 总之,是可以信任和愿意去保护的对象。 …… 他一边想着古代没有手机传音,真是十分不方便,一边就在东想西想间,慢慢陷入沉睡。 第36章 假期 一觉醒来,恰是清晨。 方齐砚穿好衣袍去到院中,见天色新晴,蔚蓝一片,正是适合出门的好天气。当下也不浪费时间,洗漱后直接取瓢舀水给息渊浇下,随之回屋拿了两册书给他,准备出发。 而经一夜休整,息渊也已恢复平静,脸上仍是一派人畜无害的温和表情,乖乖地捧着书,微笑与他道别:“晚上见,齐砚。” 看他一副非常好脾气的样子,方齐砚忽然有些不放心,于出门前使劲叮嘱:“我尽量中午前就赶回来,如果有人欺负你,记得把他的样子记下来。”说完,还从角落找出一把扫帚,放到息渊身边,给他防身。 听到他说中午就回来,息渊眼睛一亮,点头表示明白。方齐砚这才小心关上院门,买了早饭,朝驿站走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到达了架空镇。他急匆匆前往镇中心,于老地方见到了正在摆摊的青离子。 只不过两日未见,这外表松形鹤骨,内心实则是个死宅的清瘦道长就抓着他的手,连连道:“你总算来了,我可想死你了——正有一部电影想和你聊聊,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XXX?”接下来,就是一长串该电影的简介,男女主的名字,以及他呼之欲出的感想。 方齐砚正好也看过这部电影,既想与之共鸣,又想吐槽你春晚看得可真不少啊……但最终还是被温热手掌所传来的源源不断的青离子的心声给败下阵来。 青离子的内心世界,丰盛得令他震惊——不仅自带弹幕,而且都是些少儿不宜的内容,和他这凛然道貌,简直形成鲜明对比……! 方齐砚连忙撒手,断开与他的碰触,红着脸说要先去买样东西。青离子没能得到电影的回应,有些失望,但又好奇他要买什么,便转而询问。 方齐砚答道:“手套!”青离子更为好奇,不解道:“买那干嘛?” 盯着这个知人知面又知心的青离子,方齐砚心想:还是告诉他吧?既然青离子都把他的异能告诉了自己,还慷慨解囊给了那么多的符咒,那自己的新能力,也不应该隐瞒。 何况,如果真搪塞过去,下次再触碰到对方时,又会被迫再复听一遍这心声……倘若再冒出些更恐怖的语句来,那也太可怕了! 思来想去,还是早点说清,让他也注意下距离比较好。 于是,方齐砚就把这新得到的可以读取心声的能力告知给他。青离子闻言大惊失色,抓着桌上拂尘赶忙护住心口,老脸一红,低声道:“那我心里想的事情,不是都被你知道了?” 方齐砚见他还知道难为情,也是无奈:“我也不想知道啊,这不就是去买手套准备隔离了吗?” “嗯……是该封印起来,”青离子很快便收了窘色,将拂尘重归桌面,笑嘻嘻道:“其实被知道也没什么,都是正常想法,我陪你一起去吧。” 对于青离子的快速变脸,方齐砚其实已经见过不少次。但此次看见,仍觉得这人年岁虽长,依然充满了一颗中二之魂。 虽然从之前这段时间的相处就可发现,本名陈离,化名H——青离子的他实则就是个逗比。上一秒还在摊前和自己大侃特侃圣斗士里谁的武力值比较高,下一秒来了客人说要算命,便能立马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高人模样,慢慢开口,道一声:“伸出手来罢——” 也是精分。 随后二人穿梭于热闹的摊贩中,又去各小店逛了一圈,直到找到一家卖手套的店。款式虽不比现代多,倒也全包,露半指的都有。只是略微臃肿,像是都为御寒而生。而且大多绣着繁复图案,或菱纹曲格,有些甚至还镶嵌有银丝……实在太过精致,并不适合日常所用。 方齐砚拿着一副露指短手套,总觉得带着会很热,但这又是最轻便的一副了,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青离子见状,索性提醒道:“你也可以买布条缠手啊,不还有种练家子的感觉?和你这文儒气质形成反差,不是很有意思吗?” 听着是有点道理,但总觉得和青离子待在一起,连他也有点中二之魂复苏……最后方齐砚还是放弃了手套,转买了两条柔软的白色布带,细细缠绕于双掌。竟还真有种习武之人的错觉。 买完东西,二人回到自家摊前,青离子仍兴致不减,还想与他再说一些有趣的剧情。只是方齐砚心心念念于独自在家的息渊,待他夸夸而谈后,勉为其难开口告假。 果不其然,青离子听说他要回去照顾一段时间自家的人形树,露出尤为不舍的表情:“你才刚来就要走么?咱们不是好搭档吗?回老家结婚可是flag啊!” “乱说什么呢,”方齐砚颇为好笑,青离子这段时间的用语越来越趋于现代化了,像是把过去憋了几十年的话语一下子释放,连带着他也回想起现世的种种了。但是也能理解青离子的心态。毕竟这么多年,才找到一个拥有共同语言的朋友……只是胡说八道可不行。因此,他一本正经解释道:“小苗是我唯一的家人了,落地前,还是需要好好保护。” “你也太溺爱人形树了,”青离子的这句话,与姜书昱当初说的如出一辙,令方齐砚瞬时恍惚。只是听到下一句后,又鄙夷起他来。 “难道,你喜欢玩养成么?她是女孩子?”青离子贼眉鼠眼地问。 方齐砚有点无语。这不是你的萌点么……刚才听到的心声里,明明就有一句“合法养成,赛高!”不禁古怪地看着青离子,良久才道:“小苗是男的,倒是你——家里是不是也种了人形树?” 既然他能这么问,很可能自己就有过同样的经历。 “种了六棵呢,”青离子比出一个“六”的手势,自豪道,“全是软萌的女孩子。” 方齐砚的鄙视忽而变成了惊异与钦佩—— 虽然能想到会是一个肯定的答案,但居然在这里开后宫……他也真是物尽其用。 不知不觉又闲扯了一会。方齐砚决定告别,便说:“那等小苗落地后,我再带他一起来吧。” 青离子颇为落寞地道:“好吧,那我到时也收他当徒弟。” 对哦,他之前是拜了青离子为师……都有点忘记了。虽然他在人前爱装逼,对自己倒是一点架子也没有,反而因同来自异世,对这古代环境没有电也没有手游电视等等经常一起痛诉,倒在闲谈瞎扯中,产生了类似革命般的友谊。 “那,下次再见。”方齐砚也有点不舍地与他告别,同样希望早日能再合作。随后,便大步流星找到驿站,在中午前,赶回了架空村。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 感谢爱丫的2个营养液~ 第37章 摘下 方齐砚在回去路上顺带便买了八个包子和一只烧鸡,充当午饭,随后急匆匆地赶往家中。 推门而入看见的,便是正在认真阅读书籍的息渊。而先前那把扫帚,也好端端地摆在一旁。 所幸,他担心的欺负事件并未发生。 息渊见他归来,清眸中盛满笑意,随即放下手中书,唤道:“齐砚,你回来了?” 方齐砚点点头,确认道:“没人来过吧?”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指着息渊手中翻到一半的书示意道,“不用管我,你继续看吧,我先休息吃个饭。”说完,进屋将食物袋放在桌上,并拉开椅子坐下,随后倒就了一杯凉水喝下,才慢慢吃起包子。 以往常飘在桌子对面的灵魂已经不在。他默默吃着,不自觉就留意起四周静谧的环境来。 木椅只有一把。若以后息渊落地,以人类身份生存——应该也需要吃饭吧? 那就得另外再添置一把椅子了。 吃下两个菜包后,他又打开因浸润着酱红卤汁与透明鸡油而闪闪发亮的牛皮纸包,开吃喷香扑鼻的整个烧鸡。只是吃着吃着,又想起些别的事情。 虽说自己已经习惯天天吃自取外卖了,包子也可当主食吃,但息渊未必也喜欢。 且往后跟着他一起日日吃这些熟食,会不会不太健康? 他对此是无所谓,可考虑到息渊初次成人,之后也要长久地生活下去,如果可以,还是想给他提供营养比较均衡,味道又好吃的膳食。 只是,家里缺少一个会做饭的人。 方齐砚为此有些苦恼。 实在不行……他来自学? 瞻前顾后地吃完了这顿饭,仍有许多空闲时间。方齐砚决定把事情一件一件处理完,便不紧不慢地先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又和息渊对比了下身高。果然,用缠着布条的手掌触碰他的头发时,不会再主动接受到对方的心声了。而两人身高又差不离多少,他便决定一会出门买衣服时,就按自己的尺寸再加那么一丁点儿就好了。 整个下午,方齐砚足足来回跑了三次。 第一次,带回一把崭新的褐色硬木太师椅;紧接着,又在几个成衣铺买了三套颜色不同的锦衣绸衫与外袍,加上束发冠,腰带鞋子等零散细碎的各种配件,让成衣铺直接配好,打包成一个巨大包裹,风风火火地背回家;而第三次出门,则是最终拎着满满两袋蔬果肉鱼等食材回家。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趁现在这段不用工作的充裕时间,用来多多练习下厨艺。 只可惜,当他花费大约两个小时埋头于灶间,历经点柴烧火,切菜下锅,按直觉放调料后,折腾出的,是几盘已经看不出原材料的一看就不想吃的菜肴……只能惋惜地出屋倒掉。 也许做菜也是一件需要天赋的事情,而他显然技能点并没点在这上面。耗费良久,最后成品却连自己都下不了口,真是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的事情!他既想明日再继续练习,又有些兴致缺缺,加之不想浪费食物,心态倒是十分矛盾。 不过,除了做菜还需努力,其余事宜都已准备完毕。只等息渊的下一朵花开后,就可将他安然摘下。 他比以往更期盼起这朵花的出现。 而等待并未姗姗来迟。这样的生活仅仅重复了三天,及至第四日的清晨,息渊背后树干的某一根树枝末端,隐匿的小花便显露痕迹。 那是一朵苍蓝色的小花,五鄂五瓣,花型圆润。花瓣尖甚至有些微透明,像一缕小小的幽魂,凝固于半空,有种静逸的空灵之美。 很漂亮。 方齐砚靠近,轻缓取下了那朵与天空同色的花朵,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随后回到院中,对息渊伸出双手。而对方也坦然地回应了他。 方齐砚环抱住他,朝上用力一提。息渊也远比他想象中要轻一些。伴随着一片清脆的碎裂之声,那些原本附着在息渊腿部的灰褐树皮,像被丢弃的枷锁,纷纷掉落一地。 而息渊的修长的腿,也渐渐暴露在了空气之中,不再与树相连。但和上身一样有趣,自带树叶遮蔽该遮住的地方。 待树皮悉数掉落,双腿完全得到解放时,方齐砚倒有种别样感想。 不知人鱼尾部变化成人类双腿时,是不是也是类似的场景…… 由于地上冰凉,且有尘土,他索性抱着息渊返回屋里,轻轻地将他放到床上。息渊双腿得了自由,忍不住轻微晃动,像在逐渐熟悉这种可以由自己控制的感觉。方齐砚把衣服放到他身上,看他的眼光像是一只初生待学走路的小猫,不禁欣然:“等会再走,先把衣服穿上吧。” 帮着一起穿戴完毕后,息渊看上去就像个真正的人类一样,只除了发丝间保留有一根细细的青色枝条,自然缠绕在束发冠下,像是一簇原生装饰。 息渊跃跃欲试地跳到地上,缓步行进。先至椅旁,又到桌后,绕过一圈,再返回床前。明亮的眼眸中满是喜悦与感激。随后又一个转身,在屋里到处走动起来,东看看,西瞅瞅,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见他那么高兴,方齐砚也心情怡然。只是想到家中新增一人,是不是日后该去慕瑶那里登个户籍什么的?而且,息渊该以什么身份向别人介绍呢? 想了想,决计以后还是以兄弟相称。虽然外表年岁相当,但从精神年龄来看,息渊成长不过数月有余,他始终觉得还是个小孩子。那哥哥自然是自己,息渊是弟弟。 这么想着,他便唤回息渊,将身份之事告知。息渊自是接受,开口道:“齐砚哥哥?” 方齐砚心里美滋滋,十分受用。但还需要纠正一点,便是在外相称时,记得叫他云箫哥哥。 息渊以为这是他的字,方齐砚解释:“与其说是字,倒有点像本名与化名,”见息渊不太明白,便道:“就像你是息渊,但我心中一直唤你小苗,不如这个就当你的昵称吧。” 如此一来,息渊得到一个新的名字,便也能理解方齐砚也有另一个名字的事情了。 将仍处于只克制走路,而不满屋撒欢的息渊留在屋里,方齐砚回到院中,看着那棵已经不能被称为人形树的树干部分。奇怪的是,叶子仍是新绿,生机却已消失,就像随着息渊的离去,它们的灵魂也已不再,只是一棵等待枯萎的树了。 方齐砚把树枝上残留的叶子都收集起来,叠成一叠。姜书昱之前说过,人形树的树叶也是有特殊效果的,虽功效不比花与果实,留存总是好事,虽然不知道都是什么效果。 到了中午,方齐砚带息渊一起出门买食物,现在钱财已经不再受限,对于伙食,已到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地步,自是任他挑选。而息渊似乎也对这初次见面的世界充满好奇,正在挑选间,遇到了慕瑶。 方齐砚正好询问人形树是不是要登记户籍? 慕瑶对已经长大的息渊态度也非常友好,说是的,并问他的名字。 最后登记的名字就是段息渊。 回去将打包的食物摆满了整张桌子,方齐砚招呼息渊一起吃。说之前他都不用吃饭,只靠肥料生长,现在也可以尝试下食物的味道了。息渊也是对着一桌菜,用筷子叉着选了一些。 只是片刻后,方齐砚发现息渊的胃口并不大,基本只是浅尝辄止,像是陪着他在吃一样。 倒是饭后,他去睡午觉的时候,息渊却搬着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似乎仍对进行光合作用留恋不忘。 晚饭也是如此。或许是初次成人不太习惯,抑或,人形树还是更习惯以阳光为食。 他正好有点愁明日以后再天天吃外卖,息渊总有厌倦之时。若是后者,其实更好。 …… 当夜幕降临后,不知不觉,到了入睡时间。平日独自睡的木床,现在要躺两人,感觉有点小。但这屋里又不够大,放不下两张床。 方齐砚很自然地让息渊躺到里面,防止摔下去,自己则睡在了外侧。 同塌而眠,息渊显然有些紧张。方齐砚心想:他平日都是站着睡觉,忽然平躺,难免不习惯。不如找些话题,引走注意力,就闲聊道:“你不是一直很想和我一起去工作吗?明天带你去隔壁镇吧。”说完,突然想起,那朵蓝色的花还没给息渊吃下呢! 果然,听到明天就可帮着齐砚一起去工作,息渊努力平缓呼吸,试图尽早入睡,却被方齐砚的一个坐起而感到有些不明所以。 方齐砚起身下床,点起烛火,来到书架前——之前吃饭时他把那朵蓝色小花暂移到了那里,却不想之后一时也遗忘了。既然要带息渊一起去处理灵异事件,还是令他也自带个能力的为好。 携花返回,他把小花送到息渊面前,示意他吃下:“这朵花是留给你的。” 息渊接过,看了几眼,放入口中,细细嚼咽吞下。 方齐砚有些紧张。因这花原本是息渊结出,不知是否有效。就怕像河豚那样,毒素对自身无效。这也是他执意先摘下息渊,后再让他食花的缘由。 两人互相凝视了一会,方齐砚轻语道:“你能感觉出这朵花的能力吗……?” 息渊点点头,下一秒,身躯就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下,平躺在床上,仿佛瞬间睡着了一般。 只是方齐砚知道他并没有睡着。因为息渊的灵魂,已经悄然脱离原身,静静站在床旁。 第38章 闲乐 起先,息渊还能乖乖地站着不动,方齐砚试探性地伸手去碰碰他,果然穿了过去—— 他暗自寻思:莫非这朵花的能力,是使灵魂出窍? 而变成了幽魂的息渊,也渐渐发现这种轻灵状态才更为自由,不需费力,就可自然漂浮在半空中。他回身指着屋内最高点的房梁,小声说了句:“我上那里看下。”随后,便轻松地一个起跳,转瞬间就坐到了房梁上,颇感新鲜,又很好玩。没多久又悠然飘下,径直回到方齐砚身边,像小猫撒娇一样,绕着他一圈又一圈地缓速旋转。 见息渊居然会自娱自乐了,方齐砚惊异的同时,也生出一种有趣的心态——不知做鬼,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撇开娱乐想法不说,将这能力用来观察,倒也显得非常实用。 不仅可以四处飘荡,还不像地缚灵那般受地域限制。并且,同是灵魂状态,便可自然与其他鬼魂交流,等于息渊变相也能看见幽魂了。 果然与之前的三朵花类似,能力十分契合他当前最需要的场景。 只可惜,是最后一朵了。 方齐砚招呼息渊不要玩了,明天还要出门呢。他便恋恋不舍地躺回身体的位置,灵魂归于原位。不一会儿,原身便恢复了知觉。息渊翻转侧身,双目在黑夜中仍显闪亮,有点雀跃地询问道:“这个能力能帮上你吗?” 方齐砚给他重新盖好被子,并笑意泛开回应这份期待,拍着被面夸哄道:“厉害厉害,下次直接去应用试试,现在先睡觉吧。” 得到夸奖,息渊脸上淡淡的笑容就化为更浓的笑意,道了一声“晚安”后,便听话地转身回去,第一次于平躺中入睡。 …… 方齐砚做了一个梦。 在这色彩绚丽的梦境中,他看见了姜书昱,以及他旁边一位并非熟悉,却也不陌生的人——江尧。 江尧还是带着那张红色鸟嘴的面具。虽然看不见面具下的表情,但从姜书昱脸上清爽阳光的笑容来判断,江尧应当也是处于相同的轻松心情中。那面具下的,或许也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吧。 方齐砚走上前去,高兴道:“你们真的认识呀?”只是却未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复。 他有些不解地盯着眼前但笑不语的两人,又发现从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之前也曾见过的人—— 是段云箫。 这下他可真的按捺不住了,直直奔跑过去,对段云箫急急问道:“云箫!害你的人真是村长夫人吗?” 段云箫和之前见到时一样,一身白袍,周身散发着安逸又略带清冷的气质。只是面上虽挂着温柔的微笑,却也不说话,令人十分焦灼。 方齐砚心里急呀。看看段云箫,又转头回望姜书昱与江尧,期翼这三人中,谁先开口都好。 只可惜,事与愿违。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发现,与其说是不愿交流,倒不如说……他们更像是因自己思念而投映出的虚幻之像。 而在他感到焦虑伤心难过时,鼻腔之中忽然传来一股异常好闻的清新香味,像是某种久违的谷物香气,瞬间勾醒了他的灵魂—— 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方齐砚这才发现刚才的见闻,果然是南柯一梦,不免唏嘘。而身旁却是空无一人。 息渊……竟然起得比他还早? 而对方给他带来的惊喜,远不如此。 那股绵长好闻的食物香气,还兀自在这小屋中萦绕。他揉揉眼睛,神奇地看着一个熟悉的背影,将几盘食物放在桌上,又泰然自若地去处理灶头上遗留下的锅碗瓢盆了。 方齐砚微微张口,对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发出无声的惊呼—— 息、渊、居、然、会、做、饭??? 而息渊收拾完那些烹煮过的痕迹后,回身正见方齐砚呆坐在床沿,满脸不可置信。便笑着走去将他拉起,来到桌前,有些腼腆地指着桌上那些早饭,等他评价。 方齐砚看着桌上两角各放着一碗新鲜熬煮出的蛋花粥,上面撒了些微翠绿的青葱,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煞是有种朦胧之美。 而桌子正中,则摆放着一碟用他昨天剩下没使用的食材做成的拌菜。都是用的配色适宜的蔬菜,加以焯水,拌料而成,看着不仅赏心悦目,更是下粥的清爽小菜。 这个手艺,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方齐砚先去院子里洗漱了一番,随后返回桌前,举筷尝了下息渊的作品。再怎么说,这都是他第一次做饭,不好吃也是在所难免……呜,好吃! 他一边竖起拇指,一边又忍不住地问道:“小苗,你会做饭?” 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呀? 他可从来没教过息渊这些。 息渊也在对面的椅子坐下,笑吟吟地看着方齐砚喝粥吃菜。得到他的认同,对自己来说,是世上最为开心的事情,便回复道:“之前在书上看来的。” 而他其实也早就想尝试着亲自动手制作一次了。 方齐砚这才想起,之前自己每日出门时,都有给息渊留书看。只是有时走得急了,会将书架上的菜谱也夹了进去。 难道他靠书自学……就能做出如此好吃的早饭? 真是天赋異稟啊。 息渊也开始缓缓吃起自己的那碗粥来。饭后,还很自然地把碗给洗了,又主动打扫起卫生,使得方齐砚什么事情也不用做,只需懒洋洋地看着他就好,不禁心叹:有了息渊,从此生活质量倍儿高! 连带着之前那丝对以后再也无法收获花与果实的惋惜心情,也全然消失。 因为得到的,是家务全能,还会做饭,更为珍贵的小苗呀。 …… 原本想今日就带息渊去架空镇找青离子见上一面的,但因忽然发现了他的新的一面,方齐砚的注意力,反而滋生在了做菜这方面。 既然已经见识过了做的早饭,不知息渊还会不会其他菜式?这样想着,他便起身去书架上找出那几本菜谱,指着其中几道菜,饶有兴趣地问他做法。 大概是之前翻来覆去看书的关系,息渊已经连菜谱内容都熟记于心。方齐砚问了几道,都得到准确完整的答案,索性带着息渊一同出门,直接去买对应的食材,给他亲身实践一番。 而息渊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做出的成品,都是十足十的美味,令方齐砚感动不已。 如此一来,他总算可以告别天天吃包子的单调生活了! 而息渊在做了一桌子五花八门的热菜后,还体贴询问,“齐砚有没有其他想吃的食物?” 方齐砚细细思索,其实是有的。但不知道息渊会不会做。 把压抑在心底的渴求翻出来,便是对现世的可乐与奶茶,炸鸡与汉堡的万分怀念…… 想了想,这其中最简单的或许就是奶茶了?而以往在村中购买食材时,他知道这个世界,也是存在茶叶与牛奶的,甚至羊奶更为普遍。只是调制一杯好喝的奶茶,需要一定的配方比例。 但在尝试过那么多息渊所做的菜后,方齐砚对他已是无比看好,让息渊暂且等他一会,随后便一溜烟地跑出门,直奔茶庄与养有黄牛的农户家中,高价购买了他那里剩下的所有牛奶,借着桶一起带了回去,路上还兴高采烈地哼起了“你是我的优乐美~” 回到家中,息渊已经烧好了一壶滚烫热水,将方齐砚带回的几种红茶与绿茶叶细分放进六个杯中,一一点茶。 方齐砚在旁兴致勃勃地看他从容举措,每杯倒进的牛奶比例都不相同,似乎也是在小心调试配比。 息渊又从储放在灶头上面的一排透明瓶子里,挑出放着蜂蜜的那瓶,从中取出一些琥珀色的蜜,依次加入各个杯子里面,最后用木筷子搅拌,大功告成。 方齐砚闻着那些或茶香更浓,或奶味比较足的不同的混合香气,心中早已激动不已,从最左边的杯子开始,一一品尝过去。喝到最后,脸上的表情不禁变得与奶茶一般甜了。 仅凭这些味道,他就有点考虑起转行之事了。 或许当以后钱再存得多一些时,可以搜寻去盘个铺子,直接开奶茶铺吧—— 又轻松又没危险。自己也能饱足茶瘾! 此刻他再看息渊的眼神,简直想把所有赞美之词都用在他身上。真是没有想到他在落地后,竟能给自己带来如此巨大的惊喜。 而息渊见方齐砚把这六杯混合了茶水,牛奶与蜂蜜的饮料都悉数饮尽,也知道他非常喜欢这个,便是决心下次再调制更为合适的比例。 …… 这一整天,就在轻松愉悦的做菜环境中,飞速度过。很快就迎来了晚上。 由于菜做得太多,息渊胃口又比较小,绝大多数最后都进了方齐砚的胃中,吃得十分撑。 他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心满意足道:“真好吃呀——”心下便不禁又生出希望今日剩下的时间赶紧流转过去的想法。这样他就可在明日一早,带着息渊去见青离子了。 如此优秀的息渊,即使不是女孩子……想必青离子也会很喜欢他的! 第39章 异象 翌日一早,方齐砚醒来后,发现息渊又比他起得早,而桌上,果不其然又放着一顿清淡可口的美味早饭。忍不住有种捡了个田螺小苗的错觉…… 又觉得息渊已经可以当起这个家。这样之后再带他出去熟悉一下村中环境及各店铺的位置后,便可将购买食材的任务,也交付给他了。 一边在心里又默默夸了息渊一番,方齐砚一边穿好衣袍,也赶紧起了床。 吃完早饭,他带着息渊一同前去驿站,并在路上将经过的店铺与认识的村户名字都告诉给他,还顺路又买了一个类似的水蓝色丝绸钱袋,并把自己身上的一半银角子装了进去,给息渊系在腰上。 随后,二人坐马车来到架空镇,一路驾轻就熟地穿梭于人群,找到青离子的摊位。 息渊之前在家中时,已经听方齐砚介绍过青离子是一个怎样的人。但在亲眼看到后,还是对这仙风道骨的老者产生了尊敬之意,有礼而又一本正经地打招呼道:“青离子师父好。” 青离子看着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陌生少年,又注意到一旁满脸自豪的方齐砚,心想这一定就是他家的“小苗”了。虽还不熟,倒也因这份礼仪而产生了几分好感,和蔼道:“你叫什么?” 息渊说了自己的名字。青离子点点头道,“好,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的二弟子了。” 被忽然收入门下,息渊似乎有些茫然,眨着眼睛看向方齐砚。 而方齐砚,也终于忍不住地笑出声来。这个青离子,唬人的模样还是那么煞有其事。不知道在单纯的息渊面前,他能装到何时? 随后三人一起留在摊前,竟也慢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在这架空镇中,以摆摊算命看风水为生的人并不少。仅在这块镇中心,就星罗棋布地摆放着十几个风水摊位,但都基本只独自坐着一人。 惟有青离子的摊前,除了摊主本人,还另带有两名年轻又清秀的徒弟—— 真是羡煞旁人。 青离子感受着这因息渊前来而出现的令人备受关注的视线,心里不禁飘飘然起来,便是坐姿,也比往常潇洒了三分。 而前来求助的顾客,一经环视发现其他摊位都只得一人,只有青离子摊前,坐着一大两小三个从容之人,一看就有真材实料——不疑有他,全都纷纷选择了青离子那边。 有他二人的帮衬,这一天下来,虽是没有出现需要上门解决的灵异事情,仅靠算命,也已经收入了往日三倍的酬劳。青离子暗叹门面的重要性,又拍拍息渊的肩膀,满面春风道:“明天可要再来呀。”忽然觉得有点不够正经,换了副严肃面容,清清嗓子,重新开口:“息渊,明天见。”又对方齐砚笑道:“以后咱们三三四分成,你两各三,我四,如何?” 虽说青离子性格不太正经,但在待遇上,却是非常大方。方齐砚自与他认识以来,也是搭伙赚了不少钱,即使再多带了一个息渊,怎么好意思拿得比他还多?最后决定五五分成,他与息渊同拿这五,而另一半,都留给青离子。 迎着火红的夕阳,三人暂时告别。方齐砚与息渊坐马车一同回去,尽管劳累,但息渊却对遇见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不已,并将各种新的认知都安放在了心里。 之前几日,他们也是每天一早就前往架空镇,与青离子汇合一同开始新一天的工作。这个三人小队里,青离子气质清正,充当门面,又带了一个乖顺,一个能随时能接他话的徒弟,牌面贼大。 只是偶尔也会想,若他俩都是女孩子,就更为令人高兴了。 在这期间,也曾有过几次上门捉鬼的经历。现在他们可以选择的方案又多了一些,但大部分还是由方齐砚直接指出鬼魂的位置,加上青离子的符咒,便可迅速解决。至于息渊的离魂状态,却是还未用上过。 有时方齐砚还会带着息渊做的饭菜与奶茶,给青离子一起品尝。而后者也是对他的手艺惊叹连连,并对在这个世界还能喝到奶茶这种壮举,而同为欣喜。 就这样过了一段闲散快乐的三人共事时间,架空镇的天气,却是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渐渐出现了反常。 似乎从某一天的下午开始,天气就再也未曾放过晴,而是一直乌云密布,从中散发着轰隆隆的雷声,只是也不降下一滴雨或一道惊雷。 而架空镇的居民们,就在这异常沉闷的天气中,依然熙熙攘攘,正常迎接往后的每一日。 但一则镇中最有钱的殷实富户生病的传闻,却是在这镇里,如开锅滚水似的速度,迅速流传开来—— 要说这架空镇中最富有的人,非刘大员外莫属了。架空镇中心的半数商铺,都为他所有。至于其他田地豪宅,更是数不胜数。而坐拥如此巨大财产的商贾生了一场奇异的大病,怎么会不成为传闻呢? 这段时间来算命的人尤其多。有些还不是替自己算,而是为刘大员外测字,只是一圈风水摊轮流测下来,无一例外,结果都不甚乐观。 与此期间,镇中传闻又出现了新的变化。不知源头出自何处。却是说这异常天象,实为渡劫之势。 却是不知这接受渡劫之人,身在架空镇的哪一隅。 总之,随着这乌压压的灰暗天气的持续下去,每天都会流传出各种奇怪的轶闻。 而这对方齐砚他们的影响来说,便是三人每天收工时间,都提早了半个时辰。 这一天,三人也是精神抖擞地坐在摊前,等候开张。而刚接待完只一名测字的客人后,镇中心忽然黑压压地来了一大群人,为首一个,嗓门尤其大,对着所有的风水摊位急急喊道:“刘大员外请见各位大师——愿意帮忙的,请随我而来——”中气十足,连喊三声。 方齐砚看着青离子,以眼神问,去不去? 青离子微微点头,悄声道:“赚钱的机会,怎能放过?走吧——”又转头对息渊笑道:“惩奸除恶,才是我们应尽的责任,二弟子,跟上——”说完,拿起桌上拂尘,云淡风轻地走在前面,给两位徒弟带路。 方齐砚看着他自信的背影,心想青离子肯接受前去的理由,估计还有一个,便是带着他们去别人面前甩甩威风…… 虽然好笑,但也配合地拉着息渊,一同紧紧跟随。 而周围其他的风水摊主,也陆陆续续一同跟了过去。 一大群家丁带着一小群风水师,浩浩荡荡地返回了就在不远处的刘大员外的家中。说是家,其实用小城更为合适。各座巧夺天工的屋宇建立在一大片红色围墙内,四周围见缝插针地点缀满各色植株与花草,一眼望去,满园皆是春色。 而这不仅充满了生机盎然,更是在各个角落中,随处可见一大堆圆滚滚的母鸡。 有点像个小型养鸡场……方齐砚对这刘大员外的审美,起了很大的好奇心。怎么会有人在自己家中,养那么多的母鸡呢? 难道他很喜欢吃新鲜的鸡蛋? 因而胆固醇过高,才生了一场怪病? 好像有点道理,又有点牵强…… 胡思乱想之际,之前嗓门巨大的家丁,带他们来到了一个可以容纳数百人的辉煌大厅,满眼都是金灿灿的物件。摆放物品虽说不上有多好看,至少一看就价格不菲。体现了屋主的良苦用心。 方齐砚,息渊,青离子找到三把排在一起的空闲梨花木制椅子坐下,等候这位家丁给他们做更为详细的解释。 在大部分风水师都坐下后,那位家丁,终于再次开口。 “想必各位大师都有听说,我家老爷生病了,”这家丁巨大的嗓门甫一开口,便在室内造成了不小的回音,而等余音散去,他才继续说道:“也请许多郎中看过了,但他们都说这不是寻常的病,也无人能治……老爷只能让我来寻求各位的帮助。请大师们伸出援手,救救老爷吧——”说到最后,竟是哽咽起来。登时一片哭声回音在室内四处流转,延绵不绝,惹人同情。 说起经久难治的疾病,方齐砚倒是想起了齐伯。那时他被饿鬼附身,也是一直痊愈不了,因为营养都被吸走了……不知这刘大员外,是不是也是类似的情况? 又等一会,那刘大员外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只见一名肠肥脑满的低矮中年男子在家丁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大厅的最前方,在一张铺就柔软坐垫的椅上坐下。而只是走了这么一小段路,他就已现出气喘吁吁的模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随之又转为剧烈咳嗽,好像要把半个肺都咳出来…… 方齐砚凝视他肥肉抖动的周身,倒是看不见有鬼魂附体。但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这里屋宇那么多,若真有鬼魂,也可能停留在其他地方。 座下的风水师们开始接头交耳,显然是在互相讨论意见。方齐砚也与青离子和息渊互看几眼,只是暂时还得不出什么结论。这时,息渊却在他耳边轻声道:“要不……我去看看?” 他所谓的“看”,自然是指灵魂离体,前往别处打探。 方齐砚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便叮嘱息渊自己小心。息渊笑道:“了解。”随后闭上双眼,身体朝方齐砚的方向软软倒去。而后者一边惊叹他动作的迅速,一边小心把他的脑袋倚靠在自己肩上。 之后就见息渊的灵魂白光一闪,迅速消失在了大厅门后。 方齐砚一愣,随后发笑。他连做鬼也不忘记要从门后走……真是太规矩了。 而在息渊探索期间,灰色天空传来的阵阵沉闷雷声,又渐渐在众人耳边响起。 加上这座□□传递声音的效率尤为宽广……一时间众人头顶雷声不断。好像在下一秒,一道惊雷就要强行破屋而入,劈向这屋内未知的某个人—— 方齐砚听到周身有人小声讨论:刘大员外不曾修道,何以出现渡劫之势? 这才明白,他们都认为这些雷声,是冲着刘大员外而来的。 不免也认同了这种说法。 一个风水师独自上去,小声与刘大员外说着什么,似乎是在打听他的病情。而余下众人,有人拿出罗盘,有人拿出铜铃,还有甲骨,铜钱,甚至龟壳等形形色色的道具,各自摆布起来。 青离子也挥起白色拂尘,掐指那么一算,颇有深意地开口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别人听见。离得近的几个风水师,都用或惊奇,或奇怪,或羡慕的眼神盯着他。 方齐砚小声询问:“你真知道吗?”青离子展颜,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只是想这么说说——” 果然……又是装给别人看的。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青离子放下拂尘,又开口道:“渡劫这种事情,即使不是他本人亲历,也很可能有其他东西现在正藏在他家中,因而影响到了刘大员外本人。那么好奇的话,不如你亲自上前去看下?” 倒是被青离子说中了。方齐砚眼下的确是很好奇。便在别的风水师询问完后,让青离子小心看护好灵魂暂时不在的息渊,自己则抽空离开座位,朝刘大员外走去。 他近距离打量了对方一番,除了病恹恹,没气力外,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症状。不过自己毕竟不是医生,或许伤在内部,也有可能。而刘大员外领口上的一滴红黑色的液体,也引起了方齐砚的注意。 这看上去,怎么那么像是一滴血——? 随后他与刘大员外胡诌了几句从青离子那里耳濡目染学来的唬人用语,若有所思地返回原处,坐下。 “有什么发现吗?”见他回来,又是一脸思考表情,青离子断定他一定是有了什么线索,忙不迭地问。 方齐砚疑虑道:“这刘大员外,衣领上有一滴血,看上去沾染的时间还不是很久。可他刚才咳得那么厉害,也没咳出血……那这滴血,会是哪里来的?” 室内一片嗡嗡交流的低语声,好像正在运营的低压电一般。而充盈在每个人心头的,便是好比外面天空乌云的重重疑云。他将息渊重新倚靠到自己身上,换青离子也去和刘大员外亲自交谈。 便在这个当口,眼前忽闪过一道白色光影,随后肩上一轻——是息渊醒来了。 第40章 狐仙 还未等方齐砚开口询问,息渊就轻叹一声,同时脸上出现一种带有同情的纠结之色。而后将自己在其他地方发现的一件异常之事,悄声告知。 “这人供养了狐仙,还虐待他,”息渊微微抬指,指向坐在正座的刘大员外,声音中竟是罕见地语带一丝怒气:“这是反噬。” 狐仙……? 方齐砚虽然也隐约知道一些民间四小仙的说法,什么狐狸刺猬黄鼠狼……还有一个好像是蛇? 但真正遇见,这却是第一次。 听说狐仙被虐待,他脑中立时出现一个毛皮稀稀拉拉,又瘦弱小巧的橙色狐狸影像,不禁也生出一些同情心来,但又有些不解。既然息渊可以和对方交流,那自然这狐仙也是灵魂状态。 只是,灵魂也能被虐待吗? 他狐疑地盯着息渊,息渊便再次开口,将与狐仙对话的内容悉数告诉给他。 原来,这只狐仙并非与刘大员外直接签订的契约,而是和他祖上两辈,应该算是刘大员外爷爷的爷爷定下的供养关系。 当时说好的是刘大员外的祖辈供奉狐仙,而狐仙保以刘家世世代代家宅平安。及至下一代时,双方也都和睦相处。之所以刘家宅邸中饲养了那么多的母鸡,便是给这狐仙上供的贡品。 而到了刘大员外这一代,家室已经壮大不少,他却仍不满足,而对自家供养的狐仙,专许邪恶之愿。今日请狐仙帮他除去镇西同做借贷生意的张财主,明日又许下请将镇东与他同竞争开布庄的王庄主亦除去的愿望…… 久而久之,这镇上原本与他地位相差无几的其他财主,都纷纷出了各种意外,或是病故,或是因其他事端身亡。而他们留下的遗产,也大都被刘大员外低价收购,才成了如今这番半个镇中心的商铺,都为他一人所有的垄断情况。 而狐仙之所以要找人结缘供奉,也是为了给自己增加修为,早日修炼为人。可这刘大员外倒好,天天逼狐仙做伤天害理之事。而因有着契约,狐仙也无法拒绝他的愿望,只能身不由己地一次次去执行那些沾满鲜血的任务…… 最终的结果,便是这只狐仙感到了绝望,又对刘大员外恨之入骨,开始诅咒起自己。 因狐仙与人结缘,若自身出现意外,也同样会反馈到这人身上,即为“反噬”。 虽然刘大员外对狐仙并不吝啬,每日上供十只母鸡,仍无法消除狐仙的怨念。而在这份诅咒日益加剧后,便是出现了如今这种病非病,又痛苦无法治愈的状况。 更为糟糕的是,这只狐仙的渡劫时间,即将来临。而它却不后悔,宁可拖着刘大员外,一起灰飞烟灭。 …… 听息渊一口气说完这些事情,方齐砚内心也忍不住涌起一股愤怒。又对狐仙同情更甚。 往日里他遇见的都是鬼魂害人,可今天竟然出现了人害妖怪的反过来的情况…… 这刘大员外,也是不可小觑。 就在这时,青离子也摇摆走回,见息渊已经回复意识,也凑过来打听情况。 而等息渊再次说完,他也不禁拧起了眉头,显是正义之心,也已发作。随后又啧啧两声,自言自语道:“快修炼成人的狐狸精啊……” 不知是在想什么龌龊之事…… 随后,青离子再次离开座位,重新找到刘大员外,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而那刘大员外,本就难看的脸上更是一抽,双目圆睁,仿佛就快破框而出,抖声道:“请、请大师救命!” 青离子重重叹气,回头看着方齐砚与息渊,抬手示意他们过来。二人起身上前,围在青离子身边,像两个乖顺的小徒弟,满足他那小小的虚荣心。 而后,刘大员外在家丁的搀扶下,竟是朝大厅外面直直走去,似乎是在给他们带路。 三人不紧不慢地跟上,青离子更是满满享受了两旁其他风水师各种复杂的眼神,傲然走出。 半路上,方齐砚问青离子:“刘大员外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这次青离子倒是不卖关子了,直言道:“应该是那供奉狐仙的房间吧。” 息渊点点头,附和道:“的确是前往那里的方向。”刚才他已经见过了狐仙,自然是知道前往那里的道路。 这所宅子很大,一路上见到了数不胜数的母鸡群,加之刘大员外行走速度又很慢,竟是行进了约莫半小时,才最终到达一间修葺得十分典雅古朴的小居所。黑色的木门上,雕刻着许多狐狸的图案,而门两旁边,也各自摆放着一只青石狐狸。 看来,这里就是那座供奉有狐仙的居所了—— 家丁打开门,刘大员外似乎十分害怕和顾忌,久久站在门外,不愿踏入。如此一来,方齐砚,息渊只好跟着青离子,仅仅他们三人入内。 这门修得十分低矮,要入内,需得矮上半个身。三人依次踏入,发现里面倒是别有洞天,且可以站直。 这是一间十多平方米的屋子,四面白墙,地上打扫的十分干净。摆放物品也不多,只在正中心放着一张黑色的八仙桌。上面供奉着一个牌位,牌位前是一个像是白色爪子的微小物品,正安静平稳地躺在一块雍容华贵的精细黑色布料里。 牌位两侧是各种小孩子爱吃的零食点心,以及左右各五只,非常醒目的经由各种烹饪手法制作的母鸡…… 香气扑鼻,显然就是今日刚出炉的。 而看刘大员外那副不敢踏入的模样,想必这里,近期都是由家丁帮忙打扫的吧? 而方齐砚左顾右盼,都没看到那只可怜的狐仙。直到息渊扯扯他的袖子,指着桌子下方,提醒道:“之前是见它待在这里。”他才发现其中一条桌腿后,果然藏着一只体型很小,又瘦骨伶仃,全身覆盖着凌乱无序的灰白色毛的狐狸,正不安又警惕地盯着他看。 青离子虽看不见灵魂,但见方齐砚一直盯着桌下,猜到狐仙就在其中,转而优雅地蹲下身,柔声道:“小狐狸,我们来救你了。” “……你们是谁?”那只狐狸缓缓开口,却是一把公鸭嗓。 “居,居然是公的?”青离子闻声迅速站起,露出很是受伤的表情,并连连后退。他那本想挽救一只美美狐狸精的想法,瞬间就被打破了幻想…… 第41章 契约 看这反应,便知青离子之前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了……这下只能方齐砚去安慰这只可怜的,又被青离子嫌弃的狐仙了。他也蹲下,隔着桌腿问道:“狐仙,我们是刘大员外请来帮忙化解你与他之间的嫌隙的,无论如何,你都不愿解除对自己的诅咒吗?” 狐仙冷冷道:“不可能,我就是修为全散,也要拖他一起!” 听到“修为”二字,青离子一脸惋惜,又心想:虽然是公狐狸,但化形后,没规定不能变成美丽的人类女子呀……!随即又笑眯眯地凑了过来,再次优雅蹲下,露出迷人的八颗白齿,微笑道:“小狐狸,为那种人赔上自己多年的修为,岂非可惜?”说完,还轻轻叹了一口气。 狐狸闻言,虽无表情,却的确有种惆怅的气息从不甚顺滑的灰白毛皮下,缓缓溢出。它小声道:“不这么做,只会继续被这恶人利用下去……” “有办法的,”青离子安慰道:“只要你和刘大员外解除契约,得回自由,或再重新寻找新的宿主,不就好了吗?” 一对漂亮的狐狸眼瞬间亮了起来,光芒又转瞬即逝,重新黯淡下来,狐仙摇摇头,“他那么贪心,怎么会轻易放我走?” 青离子胸有成竹道:“这个你就别担心了——”顿了顿,朝方齐砚眨眨眼,起身走向门口,说道:“我去和刘大员外谈一谈,这小狐狸,就交给你了。” 方齐砚看青离子行云流水地说完一套,便消失在黑色的小门口,似乎真的找刘大员外对话去了,虽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对他的忽悠之术,不免又敬重三分——连狐仙都能忽悠上。 息渊听不到狐仙说的话,便与方齐砚知会了一声,重新灵魂出窍,这才再次见到了这可爱却又毫无精气神的小狐狸。 狐仙对这陌生的三人来访虽感一些狐疑,却唯独对面前那位蹲下一直直视自己,又能与自己对话的人类少年,感到毫无来由的好感。它闪电般从后边的桌腿迅速挪动到离这位人类少年距离更近的一条桌腿后,小心翼翼却又满眼好奇地伸头细细打量他。 方齐砚很想碰碰它,又觉得对方毕竟是个小仙,随意接触好像不太礼貌,也就作罢,只是同样新奇地打量它。他总觉得这只狐仙毛皮原先应是白色的,那些到处都是的灰色脏痕,像是拂不去的灰尘,将那原本柔软轻蓬的毛皮粘作凌乱的一团。 屋内维持了几分钟的静默,青离子便风尘仆仆地走了回来,朝桌子下方,原本狐仙待的位置眨了一下单眼。方齐砚指指狐仙最新的位置,小声道:“现在在这里。”青离子又对自己正前方,只能看见一片空气的桌腿兴冲冲道:“他同意解除契约了,等一会儿,你就是一只恢复自由身的小狐狸了。” 狐仙张了张嘴,显然吃惊,直接沿着桌腿轻盈地攀到桌子上方,直直坐在那块摆放着它的指甲的黑布旁边,用爪子踩着边缘,甩着炸裂的大尾巴,龇牙道:“这混账东西,竟然同意?” 听它口吻中一派怒火中烧之感,青离子提醒道:“是有条件的。解除契约后,你不可再去报复他——如此,刘大员外才肯与你解除这段关系。” 狐仙冷哼一声,炸裂的毛渐渐收起。方齐砚悄声问青离子,“你都对这刘大员外说了什么……他居然肯?” 就之前听闻的这些信息,便可判断这刘大员外极度贪婪,已经拥有的足够富足了,还不断去打击同行,掠夺更多的资源,垄断一方。而这些,都是狐仙给他带来的……他现在居然愿意放弃? 青离子正色道:“我对他说‘你让狐仙做得一切,上天都快看不下去啦,报应很快就会降临。’”他指指头顶,上方还不断涌传来滚滚沉闷雷声。想到刘大员外知晓这雷声竟是冲他而来,而吓得满脸煞白,浑身肥肉抖动的样子,不禁轻笑:“‘再不割断与狐仙的关系,这道天雷,最后就会同时落到你与它的头上’,你说,他还怎么会不放弃契约?” 原来如此。虽然是威胁……但也达到了还狐仙自由的目的。 就在这时,刘大员外抖抖索索地在门口喊道:“大师……大师……我能进来了吗?”青离子应道:“进来吧!” 刘大员外肥胖的身影,便困难地挤进了这一方房间,登时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狐仙又炸开了浑身的毛,一双眼睛泛着血红,目光如炬地盯着跌跌撞撞行走到青离子身边的刘大员外,嘴角咧开,嘶嘶发出低吼。 “怎么感觉有野兽在叫?”刘大员外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不停搓着手,左右巡视。而后却看见了更令他惊奇的一幕。 一直以来,桌子上供奉的都是狐仙的牌位,以及从两代前就流传下的狐仙给予的契约之物——它的一枚银白指甲。而今,这洁白无瑕疵的指甲表面,却是渐渐溢出了一滴殷红的血液……像是被狐仙抵触与抛弃了一般,缓缓滑下那枚弯钩一般的小指甲,被下方托着的黑色绸缎,迅速吸收,再也不见。 而后,桌子上的贡品全数被推下了这张八仙桌。十多个杯盘连带着食物自由落地,发出一连串“砰砰”的撞击声,在这静谧空间响彻一片。更为诡异的是,这些破碎的瓷盘,不偏不倚,都刚刚好排在刘大员外的脚跟前,尖利断面齐齐对着他,只看得刘大员外心惊胆战,不自觉朝后方躲去,最后更是夺门而逃。可是,却被一堵看不见的空气墙……给狠狠挡了回来! “狐仙还没让你走呢,”青离子笑吟吟地上前扶起已经快瘫软的刘大员外,陪他走到离桌子最远的墙角处,让他暂时先待在这里,而后独自返回八仙桌前。 方齐砚看见的画面便是,那滴可能就是刘大员外祖先签订契约时留下的鲜血,从狐仙的指甲中弹出后,那原本小小一只的可怜狐仙,瞬间就像脱离了枷锁,变得鲜活起来。它将刘大员外给予的十只鸡等供奉品,悉数扔到了他的面前,并骂骂咧咧道:“混账!留着你自己吃去!”一边骂,一边还坏心眼地将碎片搁叠在对方面前。果不其然把刘大员外吓得魂飞魄散。 虽然狐仙接受了青离子说的不可报复刘大员外的条件,却还是压抑不住吓唬吓唬他……但完全可以理解。 青离子目光灼灼地询问狐仙之后的打算,“小狐狸,你看,我都帮你扫清了过去的阻碍,是不是该……”报答报答? 可惜报答二字还未说出,就被狐仙给一口拒绝了。 “你是个好人,”莫名其妙就被发了一张好人卡,青离子面上仍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微笑,心中却是泪流满面……狐仙解释道:“所以,我不能害你。” “为什么?”方齐砚代替青离子,问出他的询问。 狐仙小小地作弄了一番刘大员外后,火气已是稍降,此刻正甩着不复炸毛的灰白大尾巴,声音却是有点忧心忡忡。 “坏事做多啦,现在我的运势,已经是负面状态了,即将遭得天谴。如果于此时再和新的宿主签订契约……只会把这股不好的运势也一起带给对方。” 真是只貌美又心善的好狐狸啊……青离子在心中感慨,为什么就偏偏是公的呢? 不过,它说得也有道理,若是常人与狐仙结缘,共享命运,只怕是最后一起撑不过天谴……只是眼前,也刚好有一个运势正在增幅,已经今非昔比的人选存在。 “唉,年纪大了,运势不同以往嘞,”青离子哀叹着,把手搁在方齐砚的肩膀上,小声鼓舞道:“这种时刻,就该运势好的年轻人上了——” 狐仙听闻,一改刚才的垂头丧气,狐狸眼中露出了期待之色。 而被指明的方齐砚,却是一脸突兀。先是看看息渊,以眼神问:家里多个狐狸,你介意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转眸看向这双目炯炯的灰白小狐狸,一时不知定夺,只心中想:这狐仙一日要供奉十只鸡,怕是养不起啊…… 只是一不小心,将这想法呢喃而出。 狐仙听见,在木桌上甩尾左右蹦跳,像是有些着急,连连摇头道:“不用那么多,不用那么多,一只足矣!”又对着青离子娇声唤道:“这位好人,再帮帮忙,去和那恶人说声——叫他给我付些赡养费!” 不可置信地听到狐仙换了种柔和声线,青离子真是愈发好奇起这小狐狸的长相,可惜看不见,但心中却也起了怜惜之意,一个点头,转身朝刘大员外站立的墙角处走去,又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而刘大员外,也忙不迭地对着门外家丁下达命令。 没多久,那名家丁便风风火火地举着一叠地契,双手奉进这小屋中。刘大员外将这些都交给青离子,而青离子细看一遍,从中取出一张,再将剩下部分都还给了刘大员外后,一脸轻松地返回了八仙桌旁,将这张地契放在桌上,笑嘻嘻道:“小狐狸,给你要来了。” 那是一张位于架空镇正中心,就在青离子摊位不远处的一间空闲铺面的地契。刘大员外宁可空着,也不肯减价租售给附近经商之人……而今虽是不舍,却也不得不作为给狐仙解约的赡养费,以免将来被之报复。 狐仙用毛茸茸的前爪趴在地契纸的边缘,仰头柔声道:“用这个作为伙食费,好吗?” 方齐砚看着这乖顺无比的小狐狸,心想:难道被鬼魂亲近的能力……也包括动物之魂? 又或者是——狐仙想借用他的运势,来慢慢抵消化解它的负面运势? 不过,不管是哪种,既然自带伙食,那也没有不欢迎这小狐狸的道理了。 于是,他也点头,郑重答应。 随后,在狐仙的要求下,方齐砚给了它自己的真名。并从地上捡起一块碎裂瓷片,割破食指,将一滴鲜红的血液滴在那枚苍白的狐狸指甲上,直至消融—— 自此,契约正式成立。 第42章 小饼干 那枚恢复成无瑕白色的狐狸指甲倏地飞起,晃晃悠悠又准确无误地飘落到方齐砚的手掌心,而后静静躺着。如同一片不会融化的小雪花。 这就是用来供奉狐仙,类似于给宿主的信物一般存在的重要纽带吧?这么想着,方齐砚便将之小心收进腰上的冰蓝色丝绸钱袋中,决定回去后即找个安稳地方来好好放置。便在此时,又听得狐仙略带期待的清声:“我给你的你收下了,那你也要给我可以留作纪念的东西。” ……等价交换么?那该给什么? 他在袖子里摸索有没有之前闲置下的有用之物。结果只十多秒,小狐狸就忍不住主动先给了提示:“是名字呀——请给我个新名字!我要舍弃之前那个。” 方齐砚停止动作,心下了然。既然结了契约,的确是要有个合适的名字来称呼。虽然直接唤它狐仙,好像也无不可。但既然对方要求了,那便想个名字就是。 只是取名虽然不难,但给狐仙取名,若是像宠物猫狗那样,给个小黑、小白之类的寻常名字,似乎有点太过普通。就开口问道:“那你的旧名是?” 听来参考参考。 “吾名狐丙。”一想起是那该死的恶人祖先给自己取的名字,狐仙就闷闷道:“……是那恶人祖上取的。” 难怪急着丢弃,原来是恨屋及乌…… 方齐砚注视着它灰白色的毛皮,脑中飞过一串诸如“雪球,糯米团子”的名字。但最终还是想了个化用“丙”字同音,比较方便它记忆的新名字:“叫小饼干吧?” 充满可爱气息的名字,配萌哒哒的小狐狸,再合适也不过了。 只知道小饼子是食物,不知道这小饼干是什么意思的狐仙,因得新名,照样兴高采烈地接受了。 之后便从八仙桌上轻灵跳下,甩着尾巴乖巧绕到方齐砚的脚边。虽然触碰不到,但已然一副要跟随他走的样子。 息渊的灵魂也返回了自己的身体,拍了拍白色衣袍下摆,从地上坐起。青离子见众人欲有离去之意,又回到墙角和刘大员外再告诫几句。 当狐仙的契约和刘大员外解除的一瞬间,身上那些原本压得他踹不过气的无形枷锁便迅速好转了许多,连忙又掏出一叠银票递给青离子,算是酬劳。只是青离子却不接过,只是在他耳边又低语几句。就见刘大员外先是露出不舍神色,又是惧怕,最后像是抵不住压力一般,鸡啄米似地不住点头。 随后,青离子便拍拍他的肩膀,转身招呼众人一同离去。 头顶的雷声依然闷闷作响,只是似乎比起之前,程度要轻了一些。外面满园乱窜的母鸡在瞧见他们走过时,即使看不见狐仙,也依然感受到了一股被饶有兴致盯着瞅的威胁感,全都纷纷躲了起来。 方齐砚问青离子道:“你刚刚和刘大员外说什么呢?看他吓成那样。” 青离子甩着拂尘,笑道:“就这样和平解约太过便宜他了。我说‘狐仙虽然离开你了,但强取豪夺的财物若再留下,仍不是适宜之举,只要这天上的异象一日未消,天雷依旧有落下的可能,最好还是散尽这些原本就不属于你的身外之物,或多做些善事来对抵吧。’” 方齐砚瞥一眼天空,见部分乌云仍停留在这刘家大宅,心想这刘大员外若再一心钻在钱眼里,哪怕狐仙给他的诅咒可以解除,但多行不义,必然还是自毙的下场。 一行人加一只狐仙离开了这座美轮美奂,却是用无数同行者鲜血换来的偌大宅院,回到青离子的摊位前。 没过多久,其他风水师也陆陆续续回到了各自的摊位前,只是看青离子的眼神又惊奇了不少。 青离子享受着这份无形中地位又被抬举的荣光,声音不大不小道:“徒儿啊,那间作为报酬得到的铺面,你打算卖些什么?”果不其然,又惹得周围一片艳羡之声。 方齐砚配合道:“师父,不如我们把摊位移到店面去?这样下雨天也不用受雨水之苦了。” 青离子摇摇头:“已经习惯这个地方了,而且露天之地,比较通风。”又悄声道:“摆摊比较有气氛,又能彰显特别——” 方齐砚笑道:“好吧,那就不考虑这个了。”转头问息渊,“你有什么想法吗?” 息渊认真道:“既然是狐仙的附带品,不如问问它?” 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小木桌上,玩着青离子之前放下的拂尘的小饼干,方齐砚心想:和一只小狐狸商量开店策略,是不是有点太过童话般的气氛了……但息渊这么建议,他便问狐仙,“小饼干,你觉得这个店铺卖什么好?” 小狐狸给出的回答便是:“鸡、吧。” 青离子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显然是听到了小狐狸的声音,微笑道:“优雅的狐狸不可以说这种话。” 狐仙不明就里,在桌上趴成一团,将尾巴覆盖在身上,像条卷起的小被子,又不太高兴地用力甩了一甩,哼道:“不给卖就算了,一切随小砚的心意。” 居然被小狐狸给取了绰号……还是昵称?方齐砚顿时觉得这小狐狸好亲人,有种想抱抱它的神奇心境,可惜触不到。心想若是像息渊那般灵魂可以离体,倒是方便抚摸了……真是可惜。 不过又把问题抛回给了他,那就只有一个想法了。 开奶茶店。 他与青离子说了这个想法,青离子说可以试试,说不定一举畅销,就此风靡。到那时,赚到足够多的钱后,何不考虑干脆在架空镇里买间房子,直接住在这里呢?也省得天天路上奔波。 其实方齐砚也有一些心动。以前每日回去,是要给息渊浇水,及家里还有姜书昱在。现在前者已经可以跟随他一起行走,后者也了却心愿,回归地府。只是仍有一件还没完全解决的事情。在给段云箫报完仇前,他还不能完全了无牵挂地离开架空村。便说先等开张看看情势再行定夺。 天色渐晚前,他们与青离子告别,二人一狐魂坐车回到了架空村。 到了家里,方齐砚先取出钱袋中的那枚狐狸指甲,在书架上整理出一排空闲位置,将这重要信物供奉上去。息渊也独自出门,去村里买晚饭要用的食材及给供奉给狐仙的鸡。而小饼干,也在这初来乍到的屋子里上蹿下跳,熟悉环境,最后停留在房梁上,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自然垂下,似乎是觉得那里视野最好。 在方齐砚打扫家里地面的时候,小饼干懒洋洋又软绵绵地开口道:“要我帮忙吗?” 方齐砚摆摆手,忽然想到这小狐狸因作恶太多而导致运势不佳,不知加以行善,能不能减弱一点点负面运势?便指着门外道:“那你把院子打扫下吧!” 狐仙闻言,一个起跳,便轻巧落至地面,随即踏着优雅的步伐,昂然走进院子中间,在不借助任何工具的情况下,转眼间就把落叶与灰尘归拢到了墙角处,又返身跃回房梁上,舔着前爪邀功道:“完成啦,还有吗?” 真不愧是狐仙,这效率杠杠的,比吸尘器还高……!方齐砚让它休息一会,暂时没有需要它做的事情了,其实也是觉得用灵力来扫地,未免过于浪费。 当橙红色的夕阳降落在地平线上时,息渊提着一堆食材回到了家中,开始做起晚饭。三菜一汤,还有一道做给小饼干的清蒸童子鸡。他将装鸡的瓷碗放在书架上,狐仙登时蹦了过去。 饭后,息渊又调制了新的比例的奶茶。而狐仙在尝过他做的童子鸡后,也被息渊的手艺迷上了,尽管对方现在处于看不见它的状态,仍是充满好意地蹲在他的肩膀,看他专心致志地在杯中倾倒牛奶与蜂蜜。 接过息渊调制的奶茶,方齐砚喝了一口,仍是美味得令人忍不住眯起眼睛。见狐仙也好奇地盯着这杯液体,他突发奇想:不知给狐仙供奉这个,它是不是也会喜欢?便又去灶台上找到一个小碗,在里面倒上一些还温热的奶茶,走到书架前放上。 小饼干通过供奉,也喝到了奶茶,并因太过好喝而在地上打起滚来,嗷嗷直叫。被这一幕萌得心颤的方齐砚提醒息渊赶紧灵魂出窍来看,而在息渊灵魂出现在屋内的那一瞬间,狐仙闪电般跳了过去,抱着他的衣袖,满眼亮晶晶,央求道:“我每天都想喝这个。” 息渊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温和道:“好,明天再做给你喝。” 看这一人一狐鬼魂和乐融融的模样,方齐砚这才发现,其实当鬼也挺不错,至少可以撸狐仙啊…… 当夜幕降临后,灵魂重新回归身体的息渊与方齐砚洗漱完毕,正准备入睡时,狐仙却在床边转来转去,毫无停歇之意。最后更是仰起脑袋,扭扭捏捏道:“我能和你们一起睡吗?” 这世上,谁会拒绝一只可爱又粘人的小狐狸的要求呢? 方齐砚当然也不会。 只见他拍拍床沿,大方道:“想躺哪就躺哪。”随即便见狐仙轻盈跃至他与息渊之间的空隙,非常珍惜一般地安然侧躺,并将大尾巴盖在了自己身上,软软道:“我一直都很想像这样躺在人类的床上……谢谢小砚~” 回想起那间供奉狐仙的幽寂独室,又加上它恳切的举措,方齐砚有种这只狐仙其实还挺喜欢人类的感觉。要不然,它也不会与刘大员外的祖先结缘吧? 可惜后辈辜负了它。 方齐砚回道:“别客气。”一边起身将烛火掐灭,摸黑躺回床上。虽然碰触不到小狐狸,但它居然还往旁边挪了一挪,像是给他多留出一些地方。不禁觉得有点人性化。后来又想:虽是狐仙,但能说话,还通人性,加上自己与息渊,勉强也可算三个人。 ——好像可以斗地主耶! 第43章 游戏 这个念头一生,方齐砚登时就有点期待起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怎么感受过娱乐活动。虽然扑克牌理论上也是买不到的,但他可以自己做! 如此一来,只需教会息渊和小饼干有关斗地主的规则即可。 打定主意后,他记挂着明日必要去买上一叠市场上最硬的纸,好用来自制扑克。随即便带着这份因突然发现而生的雀跃,欣然入睡。 翌日清早,二人一狐狸在家享用了各自的早饭后,坐马车去架空镇与青离子汇合。 行车途中,方齐砚看着在车厢里肆意走动的狐仙,心想信物指甲仍供奉在家中,而它却可随心情四处走动,甚至跟随一起来到这路程甚远的架空镇,完全不受距离限制,不愧是带“仙”字的动物灵!和其他人类地缚灵相比,行动也未免太自由了。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隔着车厢,头顶上依然有隐隐约约的沉闷雷声传来。外边天空虽不像之前那般乌云密集,也有蓝天白云显现着,但这天雷总有落下的时候……毕竟狐仙之前替刘大员外为非作歹,犯下的罪孽并不会因它转移宿主而直接消除。如要减轻这些罪恶,恐怕得做更多的善事来慢慢抵消了。 于是,方齐砚在颠簸的马车中对狐仙招手道:“一会到了架空镇,你可以自由行动,看看哪里有需要帮助的对象,就去帮帮人家。下午前回来摊前就行了。” “这是给我的命令吗?”狐仙仰起头,眼睛亮闪闪的。见对方点头,颇带赞赏地回复道:“好,那就回见啦。”说完,便安静地坐在车门口。在车停门被拉开的一瞬间,就甩着灰白毛的大尾巴朝外轻灵一跃,转眼间消失在二人面前。 方齐砚与息渊来到青离子的摊前。在还没客人来前,商量着店铺装修的事宜。在这方面,已经成年很多年,并在这异世生活多年的青离子经验比较老道,摸着胡子说:“那间店面虽然空置了很久,但不用大竣工,本身和其他店铺一样,外观是清一色黛瓦,又统一涂刷过白/粉墙,而且之前好像也是开的食物相关的店,已经有个现成的灶台,可以烧煮开水。那你只需再添置些合适的柜台和奶茶铺需要的瓶瓶罐罐,就可开张!对了,还要做块店名的木牌匾。” 听青离子这么一说,好像开店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倒是店名……之前没有细想过。方齐砚脑中想起的无非是现世那些经常需要排队才能买到的热门奶茶店的名字,但直接拿来用,好像有点不太厚道。又想到制作奶茶的都是息渊,他来取名,也无可厚非,便发出询问。 息渊闻言,略有惊色。对人形树来说,被取名才是正常之事,而被赋予给其他事物取名的权限,倒是很少遇到。但在方齐砚的一番鼓励和给了一堆参考名字——例如什么“xi茶”,“一、、”“DODO”后,展颜温和道:“那‘悠悠茶’如何?” “悠悠茶?”低声重复了一遍,觉得寓意还不错,有种喝茶会悠然轻松的感觉。方齐砚一拍双掌,敲定道:“好,那就这个名字了。”转头问青离子:“去哪找人做牌匾?” 青离子对这架空镇的构造熟门熟路,很快就报出一个门牌号来,是一间姓张的木匠开的木材铺。去那里可以定做一块木牌匾。方齐砚便让息渊留下给青离子撑门面,自己离开摊位,前往他报的地址。 没多久便在另外一条人声鼎沸的店铺街上找到了那家可以定做牌匾的张木匠木材店。他把息渊想的店名“悠悠茶”与牌匾需要的尺寸和店里的小二说明后,便交付了2枚银角子为定金,并收下对方手写的字据。 正打算转身离开时,发现这满地的碎木块与散木屑中,有一部分的大小正与扑克牌类似。便俯身捡起一片薄薄的木片,弹去上面的木屑后,觉得这个材质与厚度,或许会比这里的纸来得更为耐用。就又拿着木片找到对方,要求再定做60片与之类似的统一规模的小木片。小二说做这个会比较快,当天就可取。方齐砚便约定好等傍晚时分就来取物。 如此一来,便离玩上斗地主的欢乐时刻,又近几分。随后他又逛了一圈,把柜台,需要的杯子,瓶子,罐子等物都一一定齐,留了铺面地址,让对方准备好就送去。最后原路返回了青离子的摊前,兴奋道:“大功即将告成!” “那等奶茶店开张后,你们全都要过去吗?”青离子突然冷不丁地开口,双目满含悲凉,轻声道:“徒留我一个……?” 干嘛说得这么可怜……见他一副孤苦伶仃的凄凉之色,方齐砚也有点渐起恻隐之心,犹豫道:“那,不开了?”虽然难得有这般开拓其他副业的机会,但与青离子一同继续捉鬼营业,也能赚取不少钱财,若是让他生出被孤立的感觉,那……放弃就放弃吧。 “这倒不用,”一段时间的相处以来,青离子也知道方齐砚是个心肠很好的少年,若是因此让他生出罪恶感,那自己多少也会问心有愧。只是之前每天都有他与息渊给自己撑着门面,着实习惯了这种虚张声势的日常模式,一下子恢复成以往那般走高冷路线……的确是有点小小的心理失衡。所以,他有些委屈地建议道:“把息渊留给我吧,你去开店。” 原来是这么回事。方齐砚总算明白了。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只是息渊是开店的关键人物,他若不在,谁来做奶茶……便与青离子解释道:“息渊得镇店,不如我来回两头跑,没事就待在这帮你,如何?” “倒也可以,不过息渊成人不久,让他一人守店,会不会太勉为其难了?”青离子与息渊相处以来,发现这是个性格脾气比他见过的人都更为好的人形树变成的少年,对之倒是真起了一种像是爱护徒弟的心理。 见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息渊表态,“我会尽力的。” “不用怕,还有狐仙在呢,”虽然不知此刻小饼干在这架空镇的哪个地方,方齐砚还是忍不住左顾右盼了一番,思量道:“到时让狐仙和息渊待在一起,如果有急事发生,就让它来摊前找我们。” “这样安排倒是不错,”青离子点点头,淡然一笑,正巧看见前方有新的客人迎面而来,便又挂上职业笑容,珍惜着这目前还是2个徒弟的现状,一起听取了客人的烦忧。 …… 临到傍晚,小饼干准时出现在摊前,举爪喊道:“我回来啦。” 听到这个声音,青离子疑惑道:“咦,小狐狸也在?怎么现在才出现?” 方齐砚将早上的事情告诉给他,青离子倒不是很赞同,但也没否认,只是认为靠做微末的善事来积累,无非是杯水车薪,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有做上几桩大好事,才能一蹴而成。但这做好事的际遇,哪会天天出现。他询问狐仙,果然一天下来遇到的也只是一些帮人找找丢失的小狗,或者是看到小盆友的蹴鞠卡到了高树上,帮着取下来这种事情。 “你说得也有点道理,不过日行一善,总比什么也不做好吧。”蚊子肉再小也是肉。何况奶茶铺还没开张,在这之前,让狐仙每天自己去做些好事,能抵消一点是一点。 三人例行告别后,方齐砚带着息渊与狐仙,去张木匠的木材铺取早上定下的一叠薄木片,并付清了余款。对这每片都拥有自然纹理的浅木色木片大为感叹——除了厚度比现世的纸质更为厚实一点外,外形大小已经十分接近真正的扑克牌了。这样只需回去后再加工一下,在每片木片上画上对应的花色与数字,就可以玩斗地主了。 他也是欣喜,结果在去驿站的一路上,时不时就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低笑,惹得狐仙十分好奇:“小砚,那些木片是干什么用的?为何你见了这个,如此高兴?” “回去你就知道了,”倒也不是想卖关子,而是在路上解释扑克牌的规则,感觉有些麻烦,不如等花色制作好,可以实际操作时再行讲解。 息渊对这些木片也有些好奇,方齐砚便递给他,并拜托道:“还没全部完成,回去和我一起画图案吧。”既然息渊做饭那么好吃,那动手能力应该也不错,说不定还有更多没能挖掘出的艺术才能,不如回去就亲自实践下。 及至深夜,在因桌上放不下,而铺就满地的各色花色的薄薄木片上,是一只像在玩踩木片的顽皮狐狸之魂。 息渊画完最后一片红桃K的图案后,小心翼翼地放在空闲的地上等晾干。 方齐砚满意地看着这一地的杰作,心知只要过了今晚,这些木片上的墨迹,就能悉数固定了。又对息渊连连点赞,没想到他连J,Q,K这三个,以及大小怪的joker,都能在他绞尽脑汁的解释下,画出非常接近的造型来…… 现在扑克牌已经大致造成,只差解释规则了。方齐砚告诉他们,这是一种牌类游戏,叫作“扑克”,可以玩很多种不同的游戏。 息渊一脸仔细聆听的模样,小饼干却是在木片上跳来跳去。方齐砚索性指示它,按四种花色,A-K的顺序,从头到尾在地上找了一遍。 狐仙似乎把寻找花色也当成了是一种游戏。在全数记下这些花色与数字后,每当方齐砚报出一个随机卡牌数字时,它都能很快在地上找出那张对应的木片来,得到对方一片赞赏,自己也是忍不住在地上滚来滚去,又去书架那里“喝”几口供奉的奶茶,再回来应接不暇地玩找卡牌的游戏。毛茸茸的爪子在各个木片上点来点去,虽实际碰触不到,但因速度之快,又有种像在打地鼠的感觉,非常有趣。 与狐仙以碰触木片来记忆的行为不同的,便是息渊只靠目视就全部记住了这54张卡牌的花色与意义。 见基本要求已经达到,方齐砚便开始教他们斗地主的具体规则。 还好在扑克牌里,斗地主并非比较复杂的牌类游戏,就是分为一个地主,两个农民,然后对战,看哪方胜出。 息渊听完就表示明白了。狐仙对规则还有点一知半解,但是对着“地主”这个名词,却有种莫名的执着,垂着尾巴,问方齐砚:“地主就是……恶人那种?” 看来无意中唤起了狐仙对刘大员外的仇恨。方齐砚眨眨眼,摇头道:“有点类似,但不完全一样。刘大员外更像是财主那种。”见狐仙听到刘大员外名字的一瞬间,毛都炸了,怕它因此以后不肯配合玩游戏了,连忙劝道:“这个游戏的核心思想,就是打倒地主,你可以好好琢磨一番!” 听到可以打倒地主,狐仙收起毛,哼哼道:“那我要当农民。” “好好好。等明天木片干透后,我们就来玩下吧。”成功将狐仙对地主的恨意转化为对农民的亲近后,方齐砚搓着手,继续给狐仙讲解之前没能理解的地方,直到它也学会。 这时才发现已经到了深夜,虽是恋恋不舍,还是不得不先解衣入睡了。 第44章 开张 第二天,也是分工明确,在到达架空镇后,狐仙照常去镇里自个儿溜达,见缝插针地做些小小善事。息渊陪着青离子一起接待上门算命的顾客。而方齐砚,则是去了那间店铺,奋力将朱漆木板拼合的大门一一拆卸,在宽敞的内部等候柜台与其他瓶瓶罐罐送货上门。 没多久,之前预定的4个黄花梨木制作的红褐色大柜台就被8个店员手抬着一起送了过来。方齐砚让他们在店铺正前方摆放了2个,另外两个则靠着左右墙壁,各放1个。然后结清尾款,致谢着与众人告别。 又过一会,在几家分别预定的杯子,瓶子,罐子等也都陆续送了过来。他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瓶瓶罐罐的包装纸都拆开,依次摆放在靠墙的2个木柜上。 全都放完后,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已经初有规模的不大不小的店铺,心想只待木牌匾挂上后,就可去购买食材与木柴,开张大吉了罢! 他将木板重新装上,一路悠闲地走回步行只要五分钟都不到的青离子的摊前,正看到二人在帮人算命,打招呼叫了一声“师父”后,便也上前帮忙。 …… 晚上回去后,方齐砚与息渊捡起晾晒在屋内的那些薄木片,轻轻戳之,发现字迹与图案都已经牢牢干透,便叠成高高一堆,放在木桌上。狐仙也跟着跳到了桌上。 “开始玩吧,我来洗牌——”方齐砚坐上椅子,重新推散木片,在桌上打乱起来。这一瞬间,他内心简直有点热泪盈眶。终于有人可以陪他一起玩这种熟悉的娱乐了呀! 为了方便交流,息渊躺到床上,灵魂自然飘起,随即走到另一张空闲的椅子前坐下。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和小饼干说话了。 方齐砚洗完牌,开始发牌。又突然想到:要是青离子也在,以后还可以凑一桌打八十分了。 下次见面,倒可以提示他一下。 各人面前堆着自己的牌,息渊与狐仙第一次斗地主,都有点不太习惯,而他们出牌的方式,也都比较另类——都是各自用着灵魂才能使用的灵力,在空中直接举起一把木牌。 狐仙的比较零零散散,息渊则是整齐一排。 如果这时有人闯入屋中,一定会被这诡异的场景吓到。 息渊很快就熟悉了斗地主的规则,原以为狐仙习惯会更花费时间,没想到狐狸果然聪明,也是一点就通。 当他们玩了几把后,就都融入了游戏。每把开局,狐仙都会摇着尾巴,大声喊道:“我是农民!” 并且,从来不抢地主。 狐仙对刘大员外深为痛恶,连玩个游戏,也将情绪代入其中……若方齐砚与息渊谁抢了地主,还会被狐仙盯着出牌攻击,哪怕它手中剩下并无好牌,也要在当前这一局,将能压到地主的牌都悉数出尽,也是被荼毒得不清。 二人一狐又玩到了半夜,因半天还要“上班”,只能暂时收起牌局,翌日再战。 隔日醒来,狐仙还恋恋不舍地围着桌上的那堆收拾整齐的木牌堆打转,随后才跟着方齐砚与息渊坐车去架空镇。 这一天,木牌匾终于做好送来了。 黑底金字,隶书字体,“悠悠茶”三字闪闪发亮。 方齐砚借来梯子,将牌匾挂在店铺前方的正中间,拍拍手,心里一阵激昂。然后小跑去青离子的摊前,把青离子与息渊都叫了过来。 青离子敲敲柜台,听着清脆作响的“咚咚”声,对这焕然一新的店铺拍掌叫好。息渊也是拿起那些柜台上的瓶瓶罐罐,重新摆放整齐。 方齐砚问道:“那明天开张?” “那你材料都准备好了吗?”青离子反问道。 方齐砚点点头,说一会就去镇里的养牛户那里定牛奶,还有茶庄的茶叶,及蜂农那里预定蜂蜜。 “那还真是差不多了,”青离子寻思开店差不多也是这样,大概也就差几个祝贺用的花篮了吧。当即表示这个由他来送。 随后各人一起去酒楼吃了一顿午饭,又纷纷分散,各自做应做之事去了。 傍晚时分,狐仙回归青离子的摊前。方齐砚带它去店铺转了一圈,告知明日开始它的新任务,即是帮着息渊一起经营这家奶茶店。听闻可以整天泡在奶茶堆里,小饼干的眼里大放光彩:“那把我的指甲供奉在这吧!” 想必是想趁机多喝几种不同口味的奶茶…… 想想狐仙付出帮助,理所当然应给工资,何况,这家店铺的拥有权原本便是狐仙。方齐砚也就答应下来。 这天结束时,意味着离店铺开张,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晚上在家中,原本想着早点休息,但央不住狐仙的请求,又玩了十几把斗地主,才算满足狐仙的牌瘾,放二人休息。 翌日,他们比往常还要早起了一个小时。换做平时,方齐砚是绝对起不来的。但因新店开张,内心实在是充满雀跃,在息渊起床的那个时间段,他也挣扎着一起起来了,并心情很好地帮着做早饭的息渊打下手,比如打打鸡蛋,给他递上盐罐,等等。 吃完早饭后,方齐砚将狐仙的小指甲片放入腰上钱袋,二人一狐动身前往架空镇。 先去的青离子的摊前,因这天他们来的时间比较早,青离子还没到。他们就转去了店铺前。 而人虽未到,花篮却已准备好了。十个大花篮,分为左右各五个,在晨风中精神抖擞地站立两排。 方齐砚与息渊将朱漆门板拆下,由狐仙看店,二人一起去镇里取了牛奶,蜂蜜与茶叶,全都让息渊来选。随后,二人大包小包地提着一堆食材,回程途中又捎了一捆木柴,步履艰难地走回奶茶铺。 息渊非常熟练地将蜂蜜与各种颜色不一的茶叶分装进各个罐子,贴墙摆放,又把装着牛奶的大桶倒入其中一个灶台上面的大锅中,在下面加入木柴,点火开煮。 没过多久,整个店铺便弥漫起一股好闻的牛奶味儿。息渊又在另一个空着的灶台上,开始烧开水。水声“咕嘟嘟”地响起,狐仙也跟着声音在地上跳来跳去,似乎已经开始在等奶茶烹制完成了。 在息渊忙着冲泡、调制茶水的时候,方齐砚连忙在左侧墙壁最里面的空闲之地,将狐仙的指甲从钱袋中取出,在墙角安全处,小心摆放好。又找了五个白瓷杯放成一圈,正好将指甲全然掩盖住,算是比较安全的供奉位置了。 忙了一会,青离子也到来了。一进店铺就嚷嚷道:“哇,好香!”随即使劲在空气中嗅着鼻子,和狐仙的行为十分相似。 狐仙看见他,似乎见到同道中人一般,跑到青离子身边问:“好人,你也喜欢奶茶吗?” 听见狐仙近在咫尺的声音,青离子低头看向自己脚边,虽然只是一片空气,但也知道狐仙就在身旁,蹲下柔声套近乎:“是呀,小狐狸。看来我们一样。” 一人一狐就甜奶茶好喝还是原味比较清淡的奶茶好喝而讨论时,第一个顾客,便应景地出现了。 考虑到这里没有一次性的餐具,店铺使用的是青花瓷与白瓷的碗状茶杯,容量也不大,三四口即可喝完,这样方便归还杯子。 因为一杯奶茶分量也不多,方齐砚与青离子商量后,决定定三个肉包子的价格,即九枚铜板一杯,算是饮品中比较中等的价格。但多少还是有点忐忑,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卖出。 所幸第一个顾客很爽快地就掏钱买了一杯。息渊将茶水与牛奶,蜂蜜调制完毕,倒入一个小杯中,腼腆地双手递给了客人。 很快就得到了一个好评。 方齐砚收下钱,这才发现应该再准备一个用来装钱的小匣子。谁知青离子竟从背后掏出一个黑漆涂就的方方正正的木盒,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脸上一派慈祥笑容。 真不愧是摆摊数年的风水师,经验老道是也! 而青离子还很映衬地提出,凡是购买奶茶者,之后去他那里算命,一律打九折。 方齐砚对他的敬佩不禁油然而生。 而小饼干对他也生出一股同好之感。不知不觉间刷了一人一狐一大截好感的青离子,考虑着是时候回自己的摊前了,便又鼓励叮嘱了息渊几句,随后先行返回。 方齐砚陪着息渊一起在店里待了一个上午,因店铺位置良好的关系,虽然购买的人还不多,新鲜旁观的居多,但就这个人流量来看,只要口碑保持下去,销路想必是会节节攀升的。而且他发现,有些比较年轻的女孩子,目光似乎更多的是停留在息渊的脸上,当他有点害羞地朝人家笑笑时,对方就掏钱来买奶茶了…… 果然比起青离子的摊前,还是这里更适合息渊。 但事情顺利发展下去后,方齐砚便很快发现:之前有一件事,居然没有考虑周到。 那便是—— 缺少一个洗杯子的人! 方齐砚并不喜欢下厨,自然也讨厌洗碗。这个任务交给息渊也不行,他既要接待顾客,又要随后冲泡调制奶茶,那剩下唯一的人选,不,狐选——只有一个小饼干了。 好在狐仙并不介意让它用灵力去做洗杯子这种事情。之前它便主动帮方齐砚扫过地,虽然后者觉得用灵力扫地有点浪费。但换成洗杯子后,他却发现,事无巨细,劳动不分贵贱。 这个能力,真是好好用啊。 下午方齐砚就去买了一个专门用来清洗杯子的大木桶,连带着一些皂角,由狐仙自由发挥。 安置好店铺后,他就回到青离子的摊前,非常专业又习惯地扮演起一个崇拜师父的好徒弟来。 这一天下来,居然也卖出了七八十杯奶茶。净赚4个银角子。方齐砚晃着乒铃乓啷响的装钱木匣,心里乐开了花。 这也太好赚了吧?难怪现代那么多奶茶店。 …… 之后数日,他们就过着白天来架空镇开店,晚上回架空村休息,陪小饼干斗地主的悠闲赚钱生活。除了每天路上奔波有点疲劳,但因每天都是双倍的酬劳入账,看着越积越厚的一叠银票,方齐砚发现辛劳也不算什么了。 要说这中间有什么变化,便是狐仙的毛色渐渐恢复雪白,不再是之前那般灰白色调——仿佛这才是它的原色似的。毛茸茸的如同一只雪团子,十分优雅。 只是这狐仙每晚都操着一口时粗时细的嗓音,总是激动喊道:“我是农民!” 倒也十分反差…… 而那种每天出门头顶都有雷声的日常,听久了竟还蛮习惯的。就毛色而言,方齐砚总觉得是狐仙之前做的那些好事,起了一点点微妙的变化。那这惊雷,想必短时间内还是不会落下的。 就这样又过了一月有余,终于在之后的某一天,平静生活又出现了新的波澜。 那天的黄昏,当方齐砚与息渊从回到架空村的马车上下来,朝家中走去时,却发现院子外面,竟站着一位显然是等候多时的客人—— 而那个人,他们也认识。 倒不如说,其实是熟识。 “慕瑶?”方齐砚走到来者身边,看着这多日未见的原身旧识,也是起初一直帮助自己的好女孩,询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变成开店日常了,好久没去抓鬼嘞 第45章 晴时雨 “好久不见了,云箫,”见等待之人归来,面容姣好的女子轻轻拢起耳畔被夜风吹拂散的细柔发丝,微微一笑,却是开门见山道:“下月初,我就要嫁人了,能以亲人的身份,邀请你一起送行吗?” 方齐砚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只疑虑盯着眼前的年轻女子。她也不过二十不到,居然都到了要出嫁的时间? 忍不住感慨古代结婚真早。 但既然慕瑶主动邀请他随行,方齐砚自然也不会拒绝,他本身对慕瑶也是充满好感,想着是不是该包个大红包。但这古代随份子的习惯……是直接给银角子好,还是要找点东西包起来? 这方面经验严重不足,决定还是之后去问下青离子,参考下他的意见比较好。 于是他有点歉意地笑笑,回复道:“抱歉,这段时间比较忙,经常不在村里,让你久等了。你的婚……婚宴?我会准时出席的!能带息渊一起去吗?”他拉过身边的息渊。之前在慕瑶那里登记时虽然也让她见过,但他们之间毕竟还不太熟悉。 慕瑶点点头,对息渊也微笑道:“很欢迎你一起来。”随后,就把具体时间与方齐砚说了一下,集结地点是在村门口。说完这些,在寒风中站了一段时间的慕瑶浑身抖了抖,指指屋里,在离去前又提醒道:“我给你带了汤,可能有点冷了……你自己再热一下喝吧?” 慕瑶经常给方齐砚送汤,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只是以后估计也喝不到了……方齐砚有点遗憾地对此表示了长久以来的谢意。并决定之后给慕瑶送份大礼。随后她便笑着转身告别了。 回到屋内后,息渊把慕瑶送来的,已经有点冷却的鸡汤重新倒入锅内加热,方齐砚则陪着狐仙玩了几把抽对子。这段时间以来,他又慢慢教会了狐仙与息渊几种其他的牌类游戏,每天晚上都是玩得不亦说乎。 …… 隔日与青离子汇合后,息渊与狐仙照例是在奶茶铺独自经营,方齐砚跟随青离子去一位顾客家里看风水,在路上,他询问青离子:“这里的女子出嫁,该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青离子原本不紧不慢地迈着步,闻言后则有点好奇地扭头问道:“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个,你们关系如何?一般的送钱就行了。关系比较好的话,可以送首饰,古玩字画,装饰品等等。其实和现代送法也差不了多少。” “这样的吗?”方齐砚了然。并很快就在每天的空闲时间里,在架空镇里到处搜寻好看和特别的、适合当作礼物的商品。 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来到了慕瑶出嫁的那一天。 这天的天气晴好,碧空万里,云卷云舒。除了有隐隐约约的雷声外——也不知道是躲在哪片云里。 而引来雷声的始作俑者——毛色雪白也如同天上云朵的狐仙,却嗅了嗅空气,说有一丝雨水的味道。 方齐砚希望最好不要中途下雨,他可没多余的手再携带一把油纸伞。 今日是云箫旧友的大喜之事,他已经提前几天和青离子说明过今日要请假,也在奶茶铺外贴了休业一天的告示。 现在,他与息渊各自穿了一身新买的石青色缎面锦袍,腰间绑着同为褚色,花纹细节不同的云纹与涡纹腰带,做好了出发准备。 明明是人家结婚,他倒也挺乐在其中。 二人各提着两袋准备已久的礼物——和田玉制造的梳子,古朴典雅的檀香木折扇,珍珠手串,翡翠手串,白玉镯各一,还有镶嵌宝石与点翠的长簪,玉钗,珠玉耳环等等等等——凡是觉得女孩子可能会喜欢的首饰与小装饰品,方齐砚都各买了一份。随后便带着狐仙,一起朝村长家走去。 到达村长家后,一片人头攒动,仿佛村里的村民们都前来给了祝贺。 他们把礼物交给了帮忙登记的村长家的亲戚,见有些宾客放下礼物后便往村口处去了,就也跟着人流走去,直到与大部队汇合。 除了人声鼎沸的人群,最显眼的,无非是一顶大红花轿与穿着喜庆的八位抬轿者了。方齐砚走到轿子旁边,轻轻敲下,说道:“慕瑶,我来送你啦。”随后便安静地等在一旁。红色的帘子很快便从内掀开了一角,虽看不见人,但听见慕瑶带有感激的声音从里传来,“谢谢你,云箫。” 方齐砚嘿嘿一笑,心想今日自己也算是护花使者,又对初次见识这里的出嫁习俗而有些好奇。 在与息渊聊了一会天后,他看到一个类似媒婆的,打扮得也很喜庆的中年女子喊道:“吉时已到,该出发了!”随后便见那抬轿的八位大汉奋力抬起轿子,朝村外走去。 慕瑶嫁去的人家,是架空村附近的另一个更大的村庄,路途并不远,且可以抄近路穿过一片密林到达那里,大部分凑热闹的村民与宾客们选择了步行跟随,加上喧天锣鼓之声,从出发时起就一路热热闹闹,气氛很是喜乐。 没多久,众人眼前便出现了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木。队伍缓缓步入其中,而愈往里走,所见的苍翠之色就愈发深沉。高高的头顶上到处是横生的粗壮树干,层层叠叠,互相交错。和熙的阳光只能微微胧在树林顶尖,而照不透下方这树影重重的幽远森林。 行至半路时,小道路径宽度虽然不变,而周身的林子却渐渐宽广起来。队伍前方乐队发出的那些吹锣打鼓声,一经吹出,就很快消散在了风中,并不似之前那般显得热闹,反而在这万籁俱寂的幽林中,有种格格不入之感。 方齐砚与息渊始终都是跟随在红色的轿子的左侧,狐仙似乎有点嫌路程较远,一直蹲在在息渊左肩上。而四周围那些原本闲散如同散沙的村民们也都仿佛被这森林里的寂静气氛感染,有点害怕地纷纷聚集在轿子附近。 而在这时,被树冠遮蔽,但依然是晴好天气的天空中,忽然降下了淅沥雨丝。在经由灰褐色的枝干与各种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墨绿树叶后,发出清脆的滴滴答答之声,最后落至各人身上。 雨滴虽然不大,但碰触到衣服与头发时,仍能打湿一片。方齐砚不可置信用袖子挡在眼前,抬头看向那明明显现一方晴天的碧空,皱眉道:“……晴天也会下雨?” “这是晴时雨。”狐仙有点兴致盎然地竖起了耳朵,像是在聆听遥远周围,有没有什么异声。随即又转眸环视了一圈周边,有点语气发笑地道:“会在晴天出嫁的,可不止你们人类的女儿。”但很快又换了一种正经语调,提醒方齐砚道:“这个林子里,还有另外一个出嫁的队伍,一般人类是看不到的,可是你不一样。你若看到,最好还是装作看不到。这对人类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听狐仙这神神叨叨的意思,是这森林里,还有一个并非人类的出嫁队伍,不知是什么。 但它又那般肯定—— 难道是狐族也有狐狸在今天出嫁……? 这不变相说明,今天的确是个良辰吉日嘛。 方齐砚靠近息渊一些距离,看上去像在在与他说话,其实是在悄声问狐仙:“是狐狸出嫁吗?”他的语气有些饶有兴致。若是如此,一日之间可以同时看到慕瑶出嫁与小狐狸们的婚礼,不是很有趣吗? “的确是狐女出嫁,”见方齐砚两眼都有点闪闪发光,狐仙不忍,仍兀自泼冷水阻止道:“你最好不要太有兴趣,狐狸的婚礼若是被人类看到,可是会杀人灭口的。” “这么凶残??”方齐砚刚刚还满怀欢喜的一颗心,瞬间就被这盆冷水给浇灭了,只是仍残留有一点火星,抱有最后的一些小小期望,试探道:“远远看一眼也不行吗?” “那你视线别和它们对上。”狐仙半眯起眼睛,笔直看向正前方——那里正有一支身材都很矮小,从远处看去,好像一堆抬着一顶尺寸也等比例缩小的轿子的全身橙红色的精灵一族似的。虽说寻常人类看不见出嫁的狐狸队伍,但按这双方的行进路途来看,再过十来分钟,就会两轿交错一次。 难保不出现什么意外—— 对此,狐仙略微警惕地问道:“不如让他们改下道?”它说的“他们”,自然是指的慕瑶这里的人群。 方齐砚看着周围那些脸上既有因跟随出嫁队伍而自然产生欣喜,又因这过于安静的林子传来的肃穆气氛而显出一些紧张的人群,摇摇头道:“我看他们已经有点害怕的心理了,这种时候要求改道,肯定会要求我给出说法。而小狐狸嫁女儿这种事情,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吧……” “我信。”一直在旁听的息渊侧过头来,露出一个满是信任的眼神。只是略微也有些遗憾地叹道:“我也想看狐女出嫁……” “人类啊,好奇心真是也不比其他种族少。”看着又一个因好奇而想看狐族婚礼的新生人类,狐仙忍不住发出感慨,甩着尾巴道:“你看起来不是更不方便嘛。” 息渊灵魂未出窍的时候,的确是也看不到其他的灵体。 没想到狐仙居然还会吐槽…… 而跟着众人的脚步,渐行渐远后,方齐砚的视野中,也缓慢而清晰地出现了一群簇拥着一顶小小花轿,全然都是橙红色的狐狸群—— 其他旁人自是没有留意到这诡异景象。方齐砚虽然满心新奇,倒也伴随着一丝小小的忐忑,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那一群和息渊肩上类似,毛色却不一样的狐狸群体。 当两支队伍愈发靠近的时候,他这才不舍地别开视线,只偶尔瞥一眼走在最前方的两只狐狸的毛茸茸的小爪子,这才发现并不全身都是橙色。至少,爪子部分是纯黑色的。 而队伍又靠近一些的时候,发现居于狐狸花轿后方的,还有很多只走路蹦蹦跳跳的小狐狸,有几只还时不时从左侧忽地一下跳到右侧,像在沿途送行中还不住玩乐一番。 真是可爱。 而当人类的队伍与狐狸的队伍正式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甚至都有种那些狐狸们蓬松又柔软的大尾巴摇晃着拂过衣服下摆表面的错觉。当然,也是因为他在这段途径中都低着头,没有去正视那些狐狸眼睛的缘故。 当所有的狐狸们都从人类群体中穿过,悉数消失后,方齐砚才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但这一眼,却发现了一件很不协调的事情—— 那些狐狸抬着的轿子……怎么尺寸忽然就变大了那么多? 简直就像是人类的轿子。 带着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连忙转头看向身侧,应是载有慕瑶的那顶轿子。 却也不一样了……他目光所及的,是一顶仿佛被等比例缩小过,只能容纳小动物尺寸的红色花轿。 第46章 调换 卧槽,什么鬼! 在他低头细数狐狸爪子的时候……居然发生了两顶轿子被调换了的事件? 更诡异地是,那八名抬着轿子的大汉,依然满脸喜庆,嘿呦嘿呦着向前继续行进。 你们没发现轿子变轻了吗?? 除了自己,还有一个发现轿子变化的人……不,是狐仙。此刻它正睁圆了眼睛,黝黑眼珠好像两颗桂圆,嬉笑道:“这可有意思。” 而息渊和其他人一样,并没发现这个异常情形,好像被集体施了障眼法一样。方齐砚连忙拉拉他的袖子,小声道:“慕瑶被劫走了。”息渊露出惊异神色,回道:“轿子里是空的吗?” 方齐砚摇摇头,抱住他的手臂,让他灵魂出来看一眼,确认目前的情况。紧接着身上就一重——是息渊的灵魂离体了——他刚使劲固定住对方的身体,以免滑到地上时,身旁之人就又恢复了知觉。 息渊神色有些复杂,点点头应道:“这个轿子好小,不像是人类可以坐下的样子。”又指着后方,止住脚步:“去追吗?” 想到慕瑶现在一人身在狐狸堆里,虽说是一群可爱的毛茸茸,但她下轿后恐怕也会吓得不轻。方齐砚也止住脚步,转身道:“追。” 二人与大部队逆道而行,路上偶尔会碰到几个认识的人,比如之前给去世儿子找冥婚对象的柳爹。对方自是满脸狐疑,询问他为何反道而行。 方齐砚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对方便了然于心,宽慰摆手,让他赶忙上路。 二人一路绕过人群,朝刚才狐狸们走的方向行去。 同时,他和狐仙确认道:“现在去告诉它们接错了新娘,总不至于还要灭口吧?” “难说,”狐仙那小小的身躯随着小跑的息渊也是一路颠抖,但还是抬起一只前爪,镇定道:“放心,我在。” 说起来,与人类结缘已久的小饼干,年龄至少也有一两百岁了吧?或许更久一些? 那当其他狐狸看见它时,说不定还要称一声前辈或祖宗。 如此一来,他的人生安全,应是没有问题了。 跑了一段不小的距离,终于看见了狐狸群体的尾端。而它们抬着一顶与小小身躯不符合的巨大花轿,竟也毫不费力和动摇,也是不可小觑。 方齐砚正欲加速过去拦住队伍,狐仙却忽然制止道:“别去了——你们不是想看狐族婚礼吗?那就跟在队伍后面吧。” “唉……可以看吗?”忽然获得了允许,方齐砚识时务地放缓脚步,不可思议地看向狐仙。就见它因息渊也放缓步伐而停住颠簸的身躯整个放松下来,懒洋洋道:“接触是不可避免的了,那就看完全程,捞回本吧!” 这句说辞,颇有种生意人的味道。 方齐砚不免有种它是在奶茶铺待久了,也被生意气息沾染的感觉。 他们跟随着狐狸蹦蹦跳跳的队伍,一直走啊走啊……直到来到密林深处,一个被树荫遮蔽得更不见天日的地方。 而在那里,居然还有另外一群橙红色的狐狸在等待着! 先前抬着轿子的八只小狐狸将轿子款款落至地面,随即一只跟着一只,围着轿子转起来圈。而其他同来祝贺的狐狸们,也都做起了同样的动作。 一时间,数百只小狐狸摇着蓬蓬的大尾巴,围着慕瑶的花轿又蹦又跳,如同跳着欢乐的舞,还有几只嗷嗷在叫。 而那群等候在原地的狐狸中,忽然走出一只嘴里衔着一支火红色花朵,浑身毛皮泛着油光滑水之感的狐狸来。 大概就是要今日成婚的另一只公狐狸了吧。 只见这只叼着美丽花朵的狐狸昂首信步来到轿子正前方,先将花朵放在地上,蹲坐着“嗷呜”了一声。 好像在提醒轿子里的那只狐狸:“我在这里,快下来吧。”一样。 可是轿子里的是慕瑶……她在听到了一群不知名动物的叫声后,十分迟疑地在内发出一声询问:“外面这是遇到了什么?” 而那只坐在轿子前的公狐狸,在听到她的声音后,也是歪着脑袋,一副不明就以的样子。但虽疑惑,却还绅士地端坐在原地,并未主动将帘门咬开。 场景登时陷入了僵持。 而方齐砚与息渊则猫腰躲在一棵不远处,需要三四人合力才能抱住的粗壮大树后面,在见证了这一切后,他忍不住低声问狐仙:“已经看了一会了,要不要出去解释一下?”顿了顿,又有点为难道:“但是没见它们说过人话……难道只有成仙的狐狸,才会说人类语言么?” 狐仙骄傲地回答:“正是如此!”又劝方齐砚再耐心一会,至少等到慕瑶下轿,再出去不迟。而语言方面,也不用担心,可以由它去沟通。 于是二人一狐继续待机。 慕瑶在轿子里坐了很久,一直没有出现被再次抬起的震感。而外面除了动物叫声,仿佛并没有其他人类的气息存在……心中不免充满了恐慌。又觉提前下轿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便颤声道:“云箫,云箫……你还在吗?” 听到慕瑶的声音如此惊恐,方齐砚实在是不忍心继续让她一个人坐在轿子里面受惊吓,对狐仙道:“我还是出去吧,你也一起。”又让息渊继续躲在树后,静观其变。 狐仙倒是也没再次拒绝,而是随性跳到他肩膀上,跟着一起走到众狐狸面前。 “慕瑶,我在,你别担心。”他安抚话音刚落地的一瞬间,那些狐狸就全都停止动作,直直竖起耳朵,一条大尾巴也是全然炸起了毛,紧紧盯着这忽然闯入的陌生人类。 而当视线转移到停留在他肩膀上的一只白色狐狸灵魂时,又都齐刷刷地放松下来—— 白色的狐狸,又呈修仙的灵魂状,那可是它们狐族的祖辈哪。 尊敬都还来不及,哪能竖起毛来抵御呢? 于是它们又恢复了各自的行为,跳舞的那些,继续欢快地绕起圈来。只是其中部分反应比较慢的,毛还炸着。 …… 那只为首的狐狸起身绕到方齐砚身边,警惕地嗅了嗅他的衣物,仰头叫道:“嗷呜呜,嗷呜,嗷呜呜?” 狐仙给他翻译道:“它先与我问好,又问:‘人类,你是谁?’” 只是未等方齐砚回复,它就也对地上那只橙色狐狸回道:“嗷呜嗷呜嗷呜。” 但见地上的狐狸朝后快速退了几步,接连匍匐在地,微微点头,如同作揖一般。 方齐砚看着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又转头看着肩膀上的狐仙,满脸稀奇。显然也是对它初次使用狐狸语的行为,感到非常新鲜。之后便安静等待狐仙给他继续翻译。 狐仙又道:“我和它说:‘你是我的宿主。’它便不敢再问你的名字了。” 方齐砚在心中给狐仙默默点赞。 随后,那只橙色狐狸又叫唤起来,却是一连串的嗷呜嗷呜嗷呜嗷呜嗷呜呜。 狐仙半眯起眼睛,看上去很像在笑,解释道:“‘欢迎你们参加我的婚礼’。它是这么说的。” 方齐砚这才放下心来。既然被主人邀请,那便不算唐突了。只是要如何才能让慕瑶脱身呢? 他正想请狐仙和它们再好好说明一下时,慕瑶却因听到他的声音而微微掀起一角帘门,可能是想与他多说一会话,来纾解紧张。只是不甚清晰的视野中,却看见不停走动的几十只动物毛茸茸的白色爪子,在眼前飞快蹦跶。 心下顿时疑云渐起。为了再看清楚一点,她干脆把喜帕也取了下来。这才发现外面那些拥有白色爪子的,是一大群正围在她轿子外面,不知因何故而躁动、旋转、跳跃的狐狸群体! 若不是云箫也在外面,她恐怕现在就已经吓晕了过去。但不禁也开始担心起段云箫的安危来,着急唤道:“云箫,外面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狐狸……我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情况?” 原来慕瑶看见这些狐狸了。方齐砚安慰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遇到了一个狐狸群体。”说完,觉得好像有点不够镇定人心,又补充道:“别怕,你就安心待在里面。” 听到云箫这般说,慕瑶稍作宽心,重新覆上帕子,安静在轿子内等候。 这边厢刚解除慕瑶的心结,那边公狐狸又对这多次传出人类声音的轿子起了困惑。它起身踏步回轿子前方,之前放下那朵花的地方,对着帘门不解道:“嗷呜嗷呜,嗷呜呜?” “它又在说什么……?”方齐砚指指那只离开的橙色狐狸。 狐仙给出翻译:“‘我的新娘,是人类?’” 而此言甫出后,他再看着那只背影略显深情的狐狸,嘴角就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看它的样子,好像都没见过对象啊……难道狐族也有包办婚姻?”说完,又觉得重点似乎有些偏了。 现在更应该关注的是—— 它不介意对方是人类吗?? 第47章 纠错(补完) 蒙蒙细雨还在持续下着。 此地虽然偏僻,又因周围有参天大树的阻隔,只有些许雨丝会伴随着偶尔扬起的风而斜斜落下。只是隔了一段时间后,那些乐此不疲,一直在绕圈跳舞的小狐狸们,以及坐在原地安静不动,其他等候的狐狸的柔软的毛皮,大多渐渐覆上了一层雨水,使得原本浅浅的橙红色,都变得愈加深邃起来。 但并不是每一只都这样。 群体之中,依然有那么一小部分,仍维持着蓬松而干燥的皮毛,好似雨水压根碰不到它们似的。与方齐砚肩膀上的狐仙一样。 便在这时,他才回过神来,原来并不是每一只狐狸都是虚体。根据现况来看,其实这里面的大部分狐狸,都是活生生有实体的。 难怪之前狐狸们与慕瑶的队伍交错而过时,他有种被好多狐狸爪子踩到的感觉……现在想来,那根本就不是错觉! 而大多数人类之所以之前看不到它们,或许是狐狸会使用幻术一类的障眼法?毕竟这个群体之中,也有一小部分与狐仙一样的,可能也是处于修炼状态的狐狸魂魄存在。只是级别都没有小饼干高。 而对于那些法术无效,或拥有阴阳眼,依然能看见它们的人类……一旦被发现,大概就会像小饼干说的那样,被灭口用以保密吧…… 以上,就是方齐砚综合各种信息,于那只一直沉稳坐在轿子前方,给人感觉耐心很好的狐狸等候新娘出来的期间,下的判断。 最终打破僵局的,还是那些原本一圈一圈,欢乐跳着舞的狐狸们。它们慢慢开始沉不住气,或许也是跳不动了……齐齐改成踮脚趴在轿子四周,并一同换上一种可怜巴巴的叫唤声,好似在婉转提醒:都转了这么多圈了,就别再坐着了,赶快出来吧……! 也是,若上门接嫁的队伍一直得不到回应,换谁都急。狐狸也不例外。 而被这片此起彼伏的嗷呜声包围的慕瑶,心境自然也不会平静。只是沉默并不能消除这些动物的叫声,反而随着时间推移,轿子本身开始轻微晃动起来——几只更为焦急的小狐狸,已经不愿再静候于地面,正沿着轿顶,上下跳蹿。 慕瑶终是忍不住轻轻惊叫一声,从轿中跌跌撞撞步出。 而刚下轿,从仅存的喜帕下方的视野中,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只皮毛沾水,而口中所衔红花却滴水未站的橙红色的狐狸,正大幅度甩着尾巴,直直看她。 仅过数秒,视野中又不断出现其他狐狸,只只都打湿了毛皮,因而没有一只近身于她,只是隔着一小段距离围绕在她身边,蹦蹦跳跳,欢呼叫道。 倘若慕瑶是个毛绒控,一定对这触手可及的毛茸茸场景而感到欢欣无比。 可惜她不是。 所以产生的反应,自然是被一大群野生兽类包围生出的惊恐……以及呼唤云箫的名字。 方齐砚看着那群热枕的狐狸,心叹这是多么感人的场景,如果对象没有搞错的话。 他过去扶住慕瑶,顺手撸了一把最近的狐狸,悄声问狐仙:“你还不和它们解释吗?” 狐仙饶有兴致地回道:“你不是想看完整的流程吗,现在不挺顺利的?” “可是慕瑶害怕,”经由所碰触的手臂,他能感觉到慕瑶身上传来的颤抖,摇了摇头,轻声道:“再说我想看的,是两只狐狸的仪式……” 而且息渊还在附近。既然目前已经确认了没有危险,那他便想让对方也能近距离感受一下这独特的兽族文化。 “打断仪式这种意兴阑珊的事,我可真不想做,”狐仙忽然转过头来,耳朵有些略略下垂,似是有些失了兴致,却认真道:“不过,你是我的宿主,无论怎样的要求,我都会满足。” 被狐仙这么一说,方齐砚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原来这是这么令狐为难的要求么? 但把自己代入小饼干的立场来看,就好比一个倍受家族尊重的长辈忽然劝你暂停仪式,原因是新娘娶错了……倒也可以理解,的确不是什么会令对方愉快的事情。 因为潜意识里代表的便是:你个糊涂鬼,连新娘都搞错。 但也不全都是坏事。往好处想,这可是在帮人解围呀。之前一直在寻找的做好事机会,这可不就出现了吗?成功的话,也可化解一些狐仙本身的罪孽。他便与狐仙这么一解释,最后哄道:“做个好狐吧!作为回报,你有什么其他要求,也可提出。” “那回去后,你可要再教我几种扑克的新玩法。”别看有的狐狸表面正经,心里想的,还是玩乐之事。 方齐砚点点头,接纳了它这可爱的要求:“没问题。” 随后,狐仙便一个跳跃,轻灵下至地面,不偏不倚,刚巧落在那只沉稳端坐的橙红色狐狸面前,并在它耳边喃喃低语。 至于所说内容,方齐砚虽听不到,但也心知肚明。 而那只狐狸在听完狐仙的细语后,反应却与之前相差无几,仍是一派沉静。只是叼着花的尖嘴轻微咧开,发出两声“嗷呜嗷呜”的回应。 狐仙轻啧一声,重新跳回方齐砚的左肩,给他翻译道:“这小家伙说:‘它不介意。’”语气已然有点幸灾乐祸。 这都能不介意? 方齐砚默默看着那只专注等候的狐狸,忍不住感慨:狐族的心,都这么大的么! 这样想来,抬轿子的狐狸们搞错新娘的事,好像也情有可原。 根本就是一脉相承…… 只是不知另一边厢,真正的狐狸新娘那边,现下是什么情况? 除去打头的那只狐狸,其他的小狐狸们还在左右横跳,或边绕圈、边叫唤着,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喜庆又热闹的场景。可惜他身边的慕瑶,从中感受到的却只有惊恐。即便自己陪同着,她依然止不住颤抖。 局势似乎又重新变回了僵持。 原本想着让狐仙解释一通,赶紧把2个新娘换回来,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谁知这只公狐狸,却说不介意。 这对相隔数里外的另一只狐狸来说,岂不是很失礼? 要不是不能语言直接对话,方齐砚真想好好劝说它一番。 不拘小节是没问题,可这种场合,还是长点心比较好吧! 坐在远处围观的各个狐狸群也陆陆续续都靠近了过来,有些眼中写满了黑人问号,似乎是在疑虑为什么仪式还没正式开始? 方齐砚借机摸了好几把狐狸,直到狐仙不满哼道:“摸得开心么?”他也面不改色回笑道:“还行。如果毛都干了,手感会更好。” 没等狐仙回话,却是一直噤声的慕瑶先发了问:“……云箫,你是在和别人说话吗?” 怕虚假的欺骗只会给慕瑶带来更多的不安,方齐砚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又扫一眼那只因听到新娘说话,而双目显得煜煜生辉的叼花狐狸,心想与其相持不下,索性让慕瑶也知道真相,便小心翼翼解释道:“慕瑶,你听我说……” 他简洁地把所遇之事和慕瑶说了一下,当然撇去了狐仙的存在,只说是在树林间无意中与另一支成亲的动物队伍相遇,而打头的狐狸只认轿子不认人,一口咬定她是新娘,而变成了现在这样。 慕瑶听闻,只觉不可思议,尤其是知晓要与狐狸成亲,惊惧之色便更增三分,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求助道:“我们能逃走吗……” 方齐砚侧目看狐仙,把问题抛给它,狐仙仍在哼哼:“你再去摸呀——” ……好小心眼。 他拍拍狐仙的爪子。虽然摸不到,装装样子也好,轻哄道:“别气啦,回去教你炸金花,很好玩的!快想想有没有不要慕瑶参与,又能顺利离开的其他办法?” 听到新的游戏牌名,狐仙眼睛一亮,这才甩起尾巴,边念叨着:“一言为定。”一边又重新跳到地上,一本正经地在那口衔红花的橙红狐狸耳边,第二次说悄悄话。 而这一次,狐狸却有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反应。 第48章 误会(补完) 只见这只狐狸起身走去稍远处,先抖落了浑身沾的雨水,恢复成一只凛然不可侵的英姿狐狸后,才款款走回慕瑶……不对,是方齐砚的面前,仰起毛茸茸的脑袋,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随后发出一串“嗷呜嗷呜”的叫声,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看着近在咫尺的狐狸脑袋,方齐砚的第一反应是想摸摸。 只是看到狐仙也眯着眼跟随过来,他试图伸出的手立马又回放到了背后,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它在说什么?” “‘第一次成亲,经验不足,认错了对象……真是万分抱歉!’”狐仙开口,却着实吓人一跳。而伴随着狐仙的话语,那只橙红狐狸绕到他的身后,悄悄支起后肢,将花朵放在了他的手掌心,也因此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是拿他抵了慕瑶的身份吧?? 方齐砚不可置信地看着狐仙,身边瞬间围满了潮水般的小狐狸,寻思道:这就是它想的好办法? 倒的确是让慕瑶脱离了仪式。但把自己拖下水是什么鬼? 而那橙红狐狸的第一次成亲听着也着实别扭,莫非以后还想来个二婚三婚不成? 但当务之急果然还是得先去找回另一端的那只狐狸,方可解除这场原想凑热闹,最后却莫名其妙变成当局者的奇异事端。 他用疑虑的眼神盯着狐仙。可狐仙只是悠然地在地上跺步,间或舔舔爪子,明明落下的雨水分毫也沾染不到它半根绒毛!而这游刃有余的样子,怎么看都有一点欠扁。 “别着急,”通体雪白的狐仙混在一堆橙红色的狐狸中,着实显眼,好像生蛋黄上的高光点一样。它回望一眼之前藏匿过的大树,说道:“等息渊回来,就结束了。” 听狐仙这么说,方齐砚便也跟着看向不远处,之前待过的那棵树——听狐仙的意思,此时的那棵树后,息渊似乎不在? 莫非,是听了他们的对话,灵魂出窍,返回去找那只渐行渐远的新娘狐狸了? 只是狐仙并未多加解释,方齐砚轻叹一口气,对慕瑶道:“一直站着会累吗?”慕瑶点点头,他续道:“不如回轿子上去休息一会?” 慕瑶脚步略微回转,似是也有这个想法,但又很快止住了动作,像是有些犹豫。顷刻后,她开口道:“云箫……我们是不是离开不了了?” 方齐砚安抚道:“别担心,陪这群小狐狸玩尽兴后,应该就会让我们离开了。”看着一大堆在他脚边蹦蹦跳跳的小狐狸,思忖:也许吧。 待慕瑶重新返轿后,方齐砚索性蹲下陪着这群狐狸一起玩耍,每有一只从眼前跃过时,便伸手撸上一把,也是大大满足。但对几只拉住自己袖子,仿佛要拖去另一个地方的小狐狸的行为,用手指通通弹了回去。 那只一直端坐在面前的沉稳狐狸,纵使耐性很好,仍不免会时不时歪起脑袋,一对杏核般的金色眼眸中,是等候与不解。偶尔也会嗷呜嗷呜叫唤两声。而在这时,旁侧的狐仙就会欣然递上翻译—— “请嫁给我!” “为什么还不答应呢?”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随着持续时间的增长,那叫唤声,便渐渐演化成了呜咽一般的低声。听着有些可怜,但叫人如何回应? 方齐砚抓抓脑袋,瞧见那只狐狸眼中慢慢溢出了泪水,两只前爪也相互交叠着缓缓趴下,耳朵耷拉,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不禁有点心疼。 但嫁是不可能嫁的。娶还能说说。 他用眼神对狐仙发问:“要哭了,肿么破!”狐仙仍然不为所动,毛茸茸的脸上半点着急也看不见,只是立起的耳朵微动了一下,提醒道:“来了。” 果然,在它话语落后,息渊从树后悄悄探出脑袋,随后缓步走了过来。 他的怀里,抱着另外一只橙红色的,头戴粉色小花编就的花环的小狐狸。 若无意外,一定就是那待嫁的狐狸了。 “我听到了你们刚才的对话,”甫一靠近,息渊便温语解释道:“想来也只有把它带来,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干得极好,”方齐砚习惯性地摸摸他的脑袋,心想当自己与狐仙离开后,或许从那时开始,息渊就一直保持着灵魂离体的状态,观测他们之后所遇到的事情了。 然后做出最恰当的判断。 不过,息渊是怎么把这只狐狸带来的呢?难道他也能和狐狸对话? 此念刚起,就快速得到了答案。 头戴花环的狐狸开口怒道:“你们这群糊涂鬼!” ……原来如此,会说人话。 看来这只新娘狐狸的修为,要比她的对象高出一截。 虽然中途风波一场,好歹仪式所需的双方都已到齐,这下便可开始真正的狐族婚礼了吧? 息渊将手中狐狸放下后,就见她傲然环视一圈狐狸群体,最后锁定目光在那只静静流泪的橙红狐狸身上,款款行至过去,抬起前爪,一顿连抽,同时斥道:“嗷呜嗷呜嗷呜!” 被揍的公狐狸一边落泪,一边躲到了方齐砚身后,还很委屈地仰头看他。 而狐仙的同声翻译却并未应景响起,只是嘴角无奈动了动:“她在开骂。” 方齐砚蹲下摸摸那只可怜的狐狸,看向狐仙:“你开的头,现在要怎么收尾?” 不及狐仙回答,那只戴花环的新娘狐狸先炸毛了—— 她瞧见对象竟然头也不回地跑别人身后去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气冲冲道:“不就是变卦吗,妾身也会!”随之也折回息渊身边,重新跳回他的怀中,眼中瞬间滚出两滴清泪,娇声央求:“请公子收留妾身,妾身什么都会。” 温柔显然是会传染的。处于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息渊,自然也是如此。他没有拒绝,只是轻轻替她顺毛,平静道:“你再想想。” 而方齐砚却大吃一惊:这特么变修罗场了! 狐仙见情势不妙,这才挤了过来,咧开嘴角,似是在笑。先是走到方齐砚身旁,在那静默哭泣的公狐狸耳边低语几句。随即又轻盈一跃,来到息渊的肩膀上,附身对那新娘狐狸细语几句。 两只狐狸都变了脸色。只是前者闻言,忧伤的情绪只增不减,落下的眼泪更多了。而后者则从息渊怀中跳下,止住泪水,露出喜色,柔声歉意道:“公子,失礼了,妾身不知你已有家室。” 听到此言,方齐砚已有不好的预感。莫不是这小饼干,又自作主张给他加了什么设定吧……? 果不其然,他原本正撸着的那只公狐狸,忽然起身舔了舔他的手心,恋恋不舍道:“嗷呜,嗷呜,嗷呜呜!” “‘对不起,又搞错了,’”狐仙跳回他的肩膀,先是做着同声翻译,又轻巧道:“你看,它们都那么糊涂。加我一个,也见怪不怪吧?” 言下之意即为:既然小狐狸们可以抬错轿子,公狐狸也可以认错对象,那它这先辈指错新娘,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种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风气,也只有小饼干才能说得如此和谐……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打消这2只狐狸的误会了,且也明白了狐仙对公狐狸说的话。但方齐砚还是好奇,它对狐狸新娘说得又是什么,以致让她对息渊产生了放弃念头。 “没什么,”狐仙尾巴一甩,躲避一般跳到了息渊肩上,转头道:“就是说你俩才是一对。” 方齐砚:“……” 这不越描越黑吗?! 第49章 幻梦 狐仙又跳过来,在他耳边小声道:“别生气呀,不这么说,你觉得她会放弃?”昂首点点地上那只头戴粉色花冠的狐狸,又飞一般地跃回息渊那里,逃跑也是气定神闲。 息渊眼下虽看不见狐仙的存在,但根据方齐砚的反应,也知他正在与狐仙说话,不免也起了好奇:“齐砚,小饼干在说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话,”方齐砚摆摆手回道:“一些胡诌,不听也罢。” 息渊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将视线重新放回地上那只他之前带来的狐狸身上,却又听她咧嘴笑道:“祝你们幸福。”虽不知用意,但语气很是诚恳。 息渊听言,犹豫了片刻,还是转头续问道:“她会这么说,也是和小饼干有关吗?”眼中皆是真挚的求解之意,使得方齐砚对他的再次发问,不忍继续忽悠,只好打哈哈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就是说我们的关系……也和它们一样,”顿了顿,又掩饰似地补充道:“若你要真想把狐狸带回家,我可没意见。这样还能多凑个对象一起打四人才能玩的扑克游戏——” 然后他就看见息渊的脸红了,显然是非常羞涩,可却没有移开视线。 “齐砚是真的要与我成婚吗?”他眨眨眼,满目柔光,充满期待。 不不不……你这思路转得太快了,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方齐砚这才惊觉之前的教育太过纯洁,都没教过他,什么叫“善意的谎言”——这明明只是狐仙用来打发那对狐狸的借口而已。可以调侃,但可不能当真呀! 只是看着息渊澄澈的眼神,他有些支支吾吾,思考该如何温和地阐述这只是一场误会。 而见方齐砚并未有拒绝之意,息渊又表白道:“我也喜欢齐砚。” “……”别说了,再这样下去,误会要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了。 可是息渊又腼腆道:“那,齐砚喜欢我吗?” 喜欢啊——自己养大的能不喜欢吗?但感觉好像不一样啊……于这片震惊中,他居然还点了点头。 像是得了允诺,息渊忽而展露出一个非常好看的笑容,清亮的琥珀色眼眸中,也泛起一片闪闪的光芒,轻声问:“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我们……能不能永远在一起?” 永远吗?感觉好久……但是拒绝说不出口。 而且他们本来就一直住在一起,只要息渊将来不嫁人……不对,是叫入赘?那肯定还是继续相处下去的嘛……好像想得太远了。 方齐砚着恼地看着狐仙,狐仙则抬头望天,两只前爪还在不住互拍,又呢喃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完全是在看热闹。 气人。 他定定神,努力平复心境,环视一圈周围,发现狐狸们都在好奇地看着他们,深觉不好意思,深呼吸一口,对息渊道:“我知道了,目前还是先把其他事情解决吧?村民那里,现在如何了?” 被息渊这一带偏话题,倒是把他之前的疑问暂时搁住了,赶忙拿出来问。 息渊笑道:“在来这里之前,小狐狸已经对他们施加了幻术,眼下应该还在林中转悠,暂且不用担心。” 不愧是擅长使用幻术的狐族,听着十分靠谱。那这样一来,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情了。 除了慕瑶。 既然狐狸新娘已经回归,那现下他们也该将慕瑶送回去了。方齐砚很想制止狐仙拍爪的动作,可惜无法用手指弹它,有点生气地道:“小饼干,玩够了没有?可不可以离开了?” 狐仙停止动作,扬起的头也重新放下,兴趣盎然道:“你不想看仪式了吗?” “想看。但是再拖下去,恐怕慕瑶只会越来越害怕。” “不急,狐族的存在,原本就不该给人类知晓,若要安然离去,最后还是需要给她施加一个幻术,将这当成是一场梦,”狐仙解释着,让他放松下来,提议道:“还是玩一会再回去吧?,你不是心心念念着想看吗?”说完,对着地上那些后辈狐狸们嗷呜嗷呜叫唤了几声,它们便也纷纷凑了过来,围着二人跳起舞来,场面十分令人心动。 方齐砚下意识又俯身去撸那些近在咫尺,毛因雨水打湿而不那么蓬松,却一只只精神不减的小毛茸茸个体,一边对息渊道:“那就看一会会?” 眼见对方点头,他便将一直攥在左手的那朵红花献给了头戴花冠,脾气似乎有些暴躁的新娘狐狸。 随后走回轿子旁边,叫上慕瑶,借着狐仙的幻术,令她放下心来,只以为是一场梦。接着与息渊一同扶着她,跟随大部队狐狸的脚步,来到另一处开阔又幽远的森林深处,坐在由一堆绵软树叶铺就的绿垫子上,看起这一场难得一见的狐狸成婚仪式来。 虽狐族不喜人,但毕竟误会一场,加上有狐仙的存在,依旧是把他们当成座上尊客。瓜果点心猎物不断送到他们的面前,还有狐狸们自己酿造的果酒。 会幻术的狐狸们整齐滚做一团,依次蹦入空中,化作色彩缤纷的璀璨烟花,持续停留在空中,煜煜生辉。 而在人间修行过的狐狸们,亦变出不少乐器,吹拉弹奏,十分热闹。 而那对受到折腾的新人狐狸,便在众狐的祝福与起哄中,磕磕碰碰举行了仪式。 …… 这一看,居然也停留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再待下去天色都快变暗,三人告别狐族,在八只抬轿小狐狸的帮助下,重新带着慕瑶的轿子,回到了之前的人群中。而它们在取回狐族那顶小轿子后,就齐齐挥舞小爪子,身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这支送亲的队伍,最终在傍晚前,顺利赶到了邻镇新人的家中,于一片祝福声中,开始了人类的成亲仪式。 只可惜之后没有单独与慕瑶再对话的机会了。 所以,方齐砚也听不到她最后对自己说的一句“谢谢。” 这场风波,终于也暂告一个段落。 回去后,方齐砚依照约定,教会了狐仙几种新的扑克游戏,但因它之前的捉弄,虽然教了规则,却是坏心眼地不与它一同打牌。狐仙只好哭卿卿地缠着息渊,与他一同玩游戏。而息渊还给它做奶茶喝,这一对比,便是更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了。 在之后去架空镇上经营店铺时,狐仙偶尔会承包下所有的事情,变换成一个陌生人类模样,装作是店铺雇来的小二。只要息渊一早冲调好一天所需出售的饮品数量,温在壶中,搁在灶上,狐仙便可独自一狐包揽下接待收钱的任务,让息渊也跟着方齐砚去帮青离子驻守风水摊,算是曲线救国,帮着他完成多与对方亲近的心愿,又是在做一桩好事,不免得意: 我可真是个善良的狐狸~ 这样过了一段平稳的日常后,风水摊前难得又出现了一件需要上门查看的生意。 第50章 画鬼1 那是一名文质彬彬,气质儒雅的青年,自称名为宁书行,语调温和,只是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又有些惊恐之色,似乎睡眠质量不是很高。 而这是前来求助的人脸上,比较常见的一种表情。 青离子执起拂尘,淡然道:“请细说一下所遇之事。” 青年便皱起眉头,打个哈欠,将这些天来自己遇到的奇异事情,悉数说来。 事件的开端,源于一副字画—— 和大多数喜欢舞文弄墨的文人一样,宁书行也是对写字,绘画有十足的兴趣。平日里得了空闲,便要去各种商铺,字画摊前搜寻一番,如若能碰见喜欢之物,便如觅了宝一般。 三月前,他在一个古玩摊上看见了一副风景与人物并就的绘图。左边是山峦叠嶂,怪石奇峰,山上铺满青松,由浓到淡,疏密一片。右边则有一块突出的黑玄石崖,上修一凉亭,渐隐于白雾之中。笔锋苍劲,栩栩如生。 而再细看,便可发现凉亭之中,其实还屹立一人,孑然一身,凭栏而望。虽看长相是名男子,但整体氛围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宁书行看着看着,渐渐感同身受,仿佛自己也站进了那亭子中,周身一片寒冷……不知怎的,寂寞哀伤之情,便油然而生。 出于这种同情心理,他当即就买下了这幅画,并回去重新装裱,焕然一新地挂在自己屋里。每日欣赏,倒也自得其乐。 只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开始每日都重复一个梦境。 在梦里,周身总是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具体所处之地。只是身边总有一个年纪相仿,但却从未见过的青年,对他温文而笑,并探讨一些书画相关之事,与他很是意气相投。 虽然素未谋面,但愉快的相处使得青年对此也不甚介意,只当美梦一场。可是每次醒来,全身上下都很冷,即便覆盖着棉被,依然冻得牙颤。 再往后,他开始瞧出一些端倪。在欣赏家中挂着的那些画时,慢慢发现,自己梦中所见之人,不就是那山峦图上,凉亭中的青年吗?! 当下浑身发冷,忍不住胡思乱想,他究竟只是梦中一影,还是鬼魅……? 那天夜里,宁书行怀着不安,忐忑入睡,果然又梦见了这位青年。 而因有了白天的记忆,他也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待的地方,正是那座山上的凉亭!当即对那青年斥道:“你是人是鬼?是鬼就别缠着我了!” 青年只是对他一笑,不经意道:“和你心中所想一样。” “你……你果然是鬼?”虽然害怕,但之前相处良久,多少有些情谊在,宁书行躲到凉亭的最边缘,打商量道:“以后别找我了,好吗?” “不好,我喜欢和你谈天。”青年虽未朝他靠近,也是笑吟吟道,但吐出的话语依然叫宁书行浑身一抖。 虽说怪异小说中不是没有书生被鬼缠身之事,但那好歹都是些美艳的女鬼呀……换个男鬼缠着,这可叫什么事! 可是怕归怕,时间未到,他总是无法从梦中提前醒来。而从前意气相投的画面,渐渐变成了他在凉亭中躲躲藏藏,对方仍然微笑着与他聊天的诡异情景—— 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也因此,宁书行下定决心,找到了这架空镇中心,口碑最好的青离子的摊位前,寻求帮助。 “原来如此,”青离子听完他的故事后,煞有其事地摸须点头,又伸手探测对方掌心的温度,果然很凉,是被鬼魂缠身的症状。 看来,问题多数就出在那张画上,只是—— “你为什么不把那张画取下呢?” 宁书行撇下嘴角,无奈道:“之前也曾试过,只是那张画,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拿不下来……真是见了鬼了。”语气临末,已然渐起气恼。 你不是天天都在见么……听到他尾端的恼火之语,方齐砚忍住了吐槽心思,心想这次多半是要跟着青离子一起上门查看一番了。而对附在画上的鬼,倒也十分好奇。 果然,随后青离子就起身,对着他与息渊潇洒道:“徒儿们,我们上门去瞧瞧!” 自从息渊回归,又有两个徒弟给他撑门面后,青离子表面虽然不说,但经常显露出的气派作势,分明就表露了他心中的嘚瑟之情。 “好的,师父!” “是的,师父。” 方齐砚与息渊相视一笑,这段时间以来,他也长进不少。便一同跟在青离子的身后,乐颠颠地拌起乖徒弟的模样来。 宁书行的家坐落于架空镇最北部,四人走了约莫四分之一个时辰,一路上听他话语不断,十分健谈,倒也挺有意思。 难怪那画中之鬼也喜欢和他聊天。 进屋后,入目所及,到处都摆放着古色古香的小玩意儿,以及墙上满是装裱精良的各色字画。果然是个书香门第之家。 他们跟着宁书行来到他的房间。一踏入,便见屋子中间的墙壁,端端正正悬挂着一幅约莫一米长的山水人物图。根据图上所绘,无疑就是他之前所说的那幅,只是见不到人的存在。 “喏,就是这幅。”宁书行将他们引到画前,指着墙上,有些后怕地提示道。 凑近后,方齐砚这才发现原本画着亭子的地方,被一小张白纸给覆盖住了。好像这样做,就能阻止画中那人将他夜夜拖入梦中一样—— 怎么感觉他的行为有点可爱。 但这显然是无用功。因为画中之人,现在就在宁书行的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们先看,我有点冷……去泡杯茶。”宁书行抱臂抖了一抖,看看身边。明明什么也没有,为什么这里的空气那么阴寒? 他逃也似地跑出自己的屋子。 “你有看到什么吗?”青离子一边欣赏着这副画,一边开口问方齐砚。 “有,”方齐砚坦然道:“他所说的那个鬼,就在这幅画旁。” 而他这句话刚说完,那鬼眷恋的视线便从房门口转移到了他身上,挑眉道:“你能看见我?” 真是每个鬼都要这么来一句……在与青离子先前到处驱鬼的经历中,方齐砚已经听过数遍这句台词,并在不知不觉中,培养出一种类似职业道德的修养,便直接回应:“嗯,可以。” 第51章 画鬼2 “呵,你们是来捉我的?”鬼青年虽然还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可眼神却瞬时变得冷淡无比。 青离子虽看不见鬼影,但闻其言,便立即判断出了对方所站位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掏出一张绘制有独特花纹的黄色符咒,双指夹着,朝前方笔直贴去,并喝声道:“劳驾阁下,魂回地府!” 他的用意,自然是想将这只鬼打包送回地府,只是第一下却没有贴中。 原来在他上前之际,那鬼青年就以更快的速度朝旁挪动了一步,躲开这道攻势。并发现青离子是以听力来捕捉自己的动向,十分谨慎。 青离子闭起眼睛,细细聆听鬼魂动静,但却再也听不到新的声响,一时有些难以下手。虽想以周身为圆,盲贴一遍,但觉不中又有些不够风雅。毕竟息渊也在,多少还是要装点师父的样子……便清咳一声,转身走回二人身旁,将符咒塞到方齐砚的手中,对着空气大声道: “我若出手,似乎太过严厉——还是让我的徒弟们来对付你吧!” 明明最先动手的就是你。 方齐砚轻笑一下,捏着符咒朝那鬼青年直直走去。息渊也靠墙而坐,灵魂现身,跟着一同过去。一人一鬼将那鬼青年慢慢逼至墙角。只是后者始终没有露出太紧张的神情。 也是。 鬼可以飞。他还有半空可以躲避。 并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方齐砚止住脚步,试图劝说一番,便将符咒在他面前轻晃,介绍道:“这是我师父制作的符咒,贴上后,哪怕仍有执念,也可脱离束缚,轻轻松松直达地府。不试一下吗?” 一般而言,留在人间的鬼魂,多数都有极强执念,或未了却的心愿。但里面很大一部分,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演化成被强行束缚于现世的凄惨境况……这种时候,符咒对他们而言,便成了最简洁解脱并回归地府的手段。且之前与青离子搭档驱鬼时,他们遇到的大多数鬼,也都会同意使用。 可是,眼前这一位鬼青年却拒绝了。 “多谢好意,但我还不想去。”他的口吻稍有缓和,但仍是防备着面前人的下一个动作。只要方齐砚再靠近一步,他就打算如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飞到天花板上去,让他无论如何都碰触不到自己。 只是这三人中,竟还有一个可以灵魂出窍,这倒是万万没有想到。 如果被他抓住的话……可能就没法顺利躲开那张符咒了。 在鬼青年思虑的同时,方齐砚也在犹豫。 既然不想去地府,那他必定还记着并没有完成自己的执念。可是他的存在,却已经影响到了宁书行的健康。 若再放任鬼青年继续停留下去,恐怕又会如小宝那时一样,最终酿成大祸。 想了想,方齐砚收起符咒,决定先和他好好商量:“或许你有你的原因,那我也不强迫。但你还是放过这间屋子的主人吧,别再去他梦中叨扰,好不好?”说完,又补充一句:“未竟的执念,我们可以帮你一起解决。” “这个我无法答应。”鬼青年客客气气,断然拒绝。 对这斩钉截铁的回答,方齐砚有些惊异,开始考虑起他们会不会其实是仇敌关系……?如果这样的话,他就只能和息渊联手,强制使对方返回地府了! 便在这时,宁书行端着摆放有四杯热茶水的漆色木托盘回至屋中,放到桌上,招呼道:“快来喝茶。” 刚才他的注意力都专注在茶水上,避免打翻。此刻双手得了空闲,这才发现青离子的徒弟一个在墙角,一个闭目坐在挂画下方,似是在冥想。 因对画有着嫌隙,他选择去墙角那边,询问道:“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而一靠近,就浑身一激灵,皱眉道:“为何这里也那么冷……?”说完,转身回桌取了两杯热茶,又重新折回,递给方齐砚一杯,自己则咕嘟咕嘟灌下半杯茶水,方才舒展眉头,一脸好奇地等待回复。 鬼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宁书行,脸色就又柔和了不少。 这也不像是看到敌人的神色啊…… 正当方齐砚想找借口支开宁书行,继续之前的对话时,却见鬼青年勾起嘴角,平和道: “如果说,我的执念就是他呢?” 第52章 画鬼3 鬼青年的此番言语,潜台词无非便是: 我就执着于他。那你是帮,还是不帮? 听上去虽有一些暧昧,好似喜欢的成分更多。但看着身边以茶水取暖的宁书行,方齐砚总觉有些矛盾。随即便了然出对方的目的。 如果他只是想待在宁书行的身旁,完全可以将自身阴气控制到最低,不至于将一个成年男子冻成这样。 之前姜书昱还在时,方齐砚与他同住一屋那么久,也从未沾染上过多阴气。 两者一对比,便可判断出,这鬼青年,肯定带有害人心思。 而所谓的执念,搞不好也是以阴寒之气每日侵染对方,将宁书行的身体最终也拖垮,一起变鬼…… 那自然是—— 不帮。 方齐砚回头看一眼青离子,对方马上心领神会,对宁书行招手喊道:“来来,宁公子,有话和你说。” 宁书行端茶走了过去,两只熊猫眼闪闪发亮:“唉,有发现了吗?” “走,我们出去说,”青离子点点头,适时将他引出门外。又对方齐砚做个OK手势,贴心地关上门,任他自由与鬼魂交流。 如此一来,屋内只剩下一人二鬼。方齐砚复又开口,开门见山道:“虽说执念是他,但你明明也在害他——你这到底是恨,还是喜欢?” “当然是喜欢了,”见他问得如此直白,鬼青年倒感一点错愕,又觉有意思,也不隐瞒道:“就是因为太过投缘,才不想只在梦中交流。” “……所以就想把他也变成鬼吗?”听到这种病病的答复,方齐砚有些恼怒,试图打消他的想法,提醒道:“若真如此,他也可以选择去投胎。那你不是白忙一场?” “这样的话,我就陪他一起去,路上也好做个伴。”鬼青年显然早就想过这个结果,并无迟疑地回答。 “你也太不尊重人了,”如此一厢情愿,都不考虑宁书行的想法,真是病得可以。方齐砚嗤道:“到那时,他可以去投胎,你却不行。得先在十八层地狱受够刑罚。”笑了笑,轻松道:“不过别担心,那里有电梯,且设施还满先进的,去哪层都很方便。” 鬼青年有些吃惊,面前的这个少年,明明只是一介徒弟,怎么言行却比他师父还老练?虽然听不懂电梯,先进是什么意思……但这说辞,好像他曾去过地府一样。 “所以,别再缠着他了,你想找人聊天的话,现在就去地府找啊,那里不是更多鬼么?”注意到对方脸上出现动摇,方齐砚趁热打铁,递上新的建议。 “可是他们终究不是小行,也未必懂画。”鬼青年扫他一眼,叹气道:“看来你还是不懂。” 这么莫名被教育了一句,方齐砚忽然觉得不太愉快。又隐隐约约感到这个喜欢好像不止是同对艺术的欣赏。 用了昵称。 莫非,是断袖的那种喜欢……? 他有点头疼。 这宁书行之前到底和画中鬼都聊了些什么,能让对方喜欢他到宁可将他一起带走的地步…… 地摊上的东西,果然不能乱买。 既然说不通,而这鬼青年又着实会给宁书行带来危险,方齐砚也不打算再浪费口舌了,准备联合一直在旁安静聆听,也是灵魂状态的息渊,一起将对方控制住,直到顺利贴上符咒,将他送往地府。 只是使了几次眼色,息渊仿佛都没有看见,依然沉默地站在旁侧。方齐砚无奈,只能出声提醒。这样一来,鬼青年自是知晓了他的用意,轻风般跃至半空,转眼间就飘到了房间对角线的另一隅。 息渊歉意道:“对不起,我走神了。” 方齐砚摇手,并不介意,只是指着房顶,让息渊从上方截堵,他在下方接应。 一时间,一人二鬼在屋子内到处移动。 鬼青年的活动范围,渐渐被逼到了那幅画的旁侧。 而当息渊伸手真正抓住他时,鬼青年却身形一晃,整个没入画中,消失不见。 ……这是逃回老家了么? 第53章 画鬼4 息渊跟着也要进入画中,方齐砚连忙制止道:“等等,别去。” 孤身前往,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呢? 虽是听话地止住了动作,息渊眼中却流露出内疚,似是自责没能及时拦住他。叹息一声,灵魂返回了自己身体。 二人站在画前,重新打量起这幅画。 方齐砚悄悄揭开那片覆盖着凉亭的纸片,心下一凛。 只见刚才打过照面的那名鬼青年,此刻正悠然坐于亭中,视线却是望着画外——如同在与他对视一般。 看了两眼,愈加觉得邪门,难怪宁书行平日要用白纸覆盖住…… 方齐砚将纸片重新合上,将凉亭与人物齐齐遮住后,思虑着要如何才能再将这鬼青年招至画外。 过了半晌,房门被再次打开,青离子与宁书行走了进来。宁书行端着一杯新泡的茶。 青离子走到画旁,压低声音问道:“有进展了吗?” 方齐砚轻声道:“他跑到画里去了……你那些符里,有没有可以把鬼从附体物品上分离出来的?” 他想起之前冥婚那次,柳家小姐的魂魄,不也是青离子用符咒锁到灵牌位上的吗?那反过来,是不是也能有将魂魄重新分离的符咒? 青离子摇了摇头:“符咒效果只能叠加,无法剥离。”从怀中摸出一把符,像是拿扑克牌那样,单手伸展开,细细挑选。最后抽出一张写有红色“封”字的符咒,自信道:“但这张或许可以一用。” 这是一张可以将鬼魂封印在物体中的符咒,和锁魂符咒功能相像,却可以遏制鬼魂跑出。他平时很少使用,毕竟能打包送到地府去的符咒,用得最顺手。 既然已确定鬼魂现在正在画中,那顺水推舟,把他封印在内,可能是现下更为合适的办法。 他“啪”地一下,把符咒拍到了画上。 那符咒就像沾了胶水一样,牢牢黏在画的表面。 “这样会不会伤害到画纸?”虽能猜到青离子的行为应该是在封印鬼怪什么的,但看他就这么大刺刺地贴在画上,宁书行不禁为他心爱的画而感到疼惜。 青离子笑道:“宁公子,是画重要,还是你的性命重要?” 宁书行小声道:“都重要。” 青离子当作没听见,指着画的最上方,笑呵呵道:“那我若说要把画带走一晚,你可同意?” “唉——还要拿走?”宁书行一脸震惊,十分不舍地看着那画,虽然这画每天都会使他做起梦来,但那毕竟是鬼魂作祟。画的本体,还是无辜的。而且,这幅画他之前一直取不下来,若是青离子有办法拿下,那对大师的话语,自是全信无疑,只能眼巴巴道:“那你明天要还回来哦。” “那是一定。”见宁书行爱画如痴,家中又这么有钱,完成任务后,必定是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青离子自是不会失约。何况,比起这些山山水水图,他更喜欢的,还是漫画! 得到允许后,青离子便让方齐砚找来一把椅子,站上将那画取了下来。没了鬼魂阻挠,画卷很顺利便被拿了下来。方齐砚把画卷成一卷,好奇问道:“你把画拿走,是想干吗?” “带回去想办法啊,”青离子低语道:“封印也不是长久之计,他总还有再出来的时候。惟有送到地府去,才最保险。” 竟然都想到了售后问题……不愧是捉鬼经验老道的青离子! 方齐砚对他生出又一份钦佩之余,也附耳把这鬼执念于宁书行的事情如实相告。 青离子得了信息,不住点头。宁书行在旁见他二人师徒神神叨叨,一副神秘样子,也不禁期待起今晚是否可得一夜安眠。又对墙上原本挂着话,目前一片空白的地方,心有戚戚。只盼明日一早,青离子便可给他完璧归赵。 青离子接过卷成长轴的那副画,决定打道回府。方齐砚与息渊跟着他离去。 宁书行在门口送别三人,目光仍是依依不舍地停留在那画轴上,直到对方消失才返回屋中。 此时已是下午,青离子不再打算出摊,而是准备回家,研究该如何才能顺利地把鬼重新骗出来,再行一次贴符之举。他本邀请方齐砚与息渊一同去他家住一晚,方便互相合作。 只是息渊却小心翼翼地左手拉起方齐砚的衣袖,腼腆而撒娇似地说道:“齐砚,我有话对你说……我们回家好不好?” 其实方齐砚也对那画中鬼的处理方式起了兴致。若是没有息渊开口,他定然是会借宿于青离子那里。 只是听到这十分难得的撒娇口吻,并不想拂他心意。又想到刚才捉鬼时也有些奇怪……可能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做二想,宠溺道:“好,我们回家。”又对青离子歉意道:“明天碰面再说吧,今晚你就自己研究研究?” 青离子看看他俩,有种三人同行时,二人忽抱成团,而自己被排挤在外的微妙错觉……不甘道:“我不能听么?”息渊连连摇头。青离子哀叹道:“代沟啊,代沟——老头子我还是自己回家算了。”说完,一边大大叹气,一边朝自家走去。路上还时不时止步,回头幽幽看上一眼。但始终只看到息渊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朝他有礼貌地挥舞道别。便只能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真正回家去了。 青离子离开后,方齐砚转身朝向奶茶铺的方向,准备去接小饼干一起回家,并询问道:“小苗,你到底想说什么?”话音刚落,忽然有点忐忑:这支开旁人的,别又是来打什么直球? 就在他这么想的同时,息渊轻轻地扯了下他的袖子,目光闪烁,很是不安,唯独语气,还是惯例的直截了当 :“……我之前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对你造成了困扰?” 方齐砚扶额,这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得奇奇怪怪。原来是被那鬼青年的言语给影响了—— 第54章 画鬼5 要说困扰,其实是有一点,但也并非严重到令人在意的地步。而且,比起息渊之前总是将话语深埋在心底的内敛时期,现今这种动不动就一记直球的言行虽然有点肉麻,倒也令人欣慰。好比自家幼子终于敞开心扉,但若换是另一种箭头,就更好了。 见方齐砚并不说话,反倒一会皱眉,一会又舒出一口气,不知在想什么。息渊有些害怕起自己的感情对他而言,也许真是一种负担……就如同那鬼青年对宁书行的执念一样—— 即便口口声声道是喜欢,表现出的,却是如同□□一般的存在。 只给对方添尽无限麻烦。 他并不想,自己也成这样。 “是我给齐砚添麻烦了,对不起。”不自觉就放开了自刚才起一直紧抓着的衣袖,他的视线也一并垂下,黯然道:“请你不要讨厌我……” 见息渊情绪突然低落,垂头丧气,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方齐砚不禁也有些慌神,连忙用缠着布条的手掌轻抚他的脑袋,开解道:“没有讨厌你啊,别自己瞎想。你喜欢我……我也很高兴。谁会不喜欢被人喜欢呢?” 本意是安慰,只是说完便发现眼前人复又抬头,眨巴着一双微带水汽的琥珀色眼眸,可怜兮兮地盯着他,心里连呼还好及时顺毛了一下,不然他就哭了……! 只是被这么一直细细凝目,难免有种压力,便硬着头皮纠正道:“你这是雏鸟情结,就是平日里接触的人太少啦。不过也没办法,毕竟你成为人的时间还太短。而再经过几年,你就会结识到更多的人。那其中,或许就会出现你真正喜欢的。” “……我只喜欢齐砚。” 静静地听完他说的这番话,息渊明白,他依然把自己当成被保护的一方,急欲解释。可是开口除了喜欢二字,也不知该如何更好的表达自己的心情,目光便又黯淡下来。 方齐砚索性拉起他,朝奶茶铺的方向走去,希望能借此转移他的注意力,又道:“都说了是你现在见过的人太少啦,才会觉得我好——虽然我人是挺好的。” 不要脸的自夸了一下,嘿嘿。 “比起这个,你要是低沉,才会更令我困扰,”他的言语非常温和,只一心给对方打气:“再说,这个样子给小饼干看到,它也会着急,还是振作起精神吧!” 息渊浅笑一下,算是回应。 他并不气馁,沉吟一会,便又续道:“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我不强加干涉。但毕竟日后时间还多,可以再多思考思考,好吗?” “那我要是一直喜欢你呢?”这次息渊开了口。 方齐砚觉得他的执着真是有点可爱又幼稚。未来那么久,为什么现在就可以如此笃定?便随口道:“你要永远保持初心,给你喜欢也行啦。” “真的吗?”息渊的眼神渐渐明亮,跟上他的脚步,伸出小指,确认道:“一言为定。” 果然内心还是个小鬼呀。 方齐砚与他拉钩,想笑又勉力忍住,只轻轻点了点头,总算使得息渊的情绪重归平日。 二人来到奶茶铺,帮着狐仙一起完成关店前的准备,这才顺利坐车回家。 只是翌日竟然难得的在一大早,便见到了青离子。往日这个时间,他通常还不会出现在风水摊前。这天却是变了性子,一脸严肃地抱臂坐在摊前。 “怎么了?那么严肃的脸,”方齐砚打着招呼,走到摊位旁,也拉出个小板凳坐下,十分不解。 虽清晨行人并不多,青离子仍然用拂尘挡住自己的脸,哭丧道:“画轴不见了!” 这到手的报酬,不也要飞了! 方齐砚心中一惊,还能有这种事?接着也有些着急。 那宁书行如此爱画,昨日分别还特意叮嘱了N回,今天要将画卷交还给他……这可拿什么去还? 连忙询问画卷消失之事。 原来,昨天青离子与二人分别后,便直直回到了家,揣摩将画中鬼送回地府的办法。 他先是揭了符咒,把鬼魂放出,好言与对方商量。只是这画中鬼却一意孤行,非得与宁书行成双成对,才肯离去。 青离子自然不会答应,又因看不见对方的位置,盲贴无效,便先作罢,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反正这鬼附身于画卷之上,只要画在他这里,对方无论如何跑动,活动范围也就仅限于他家中而已。自不用怕他重新回去骚扰宁书行。 而在入夜后,青离子也是慎重的将画卷藏在一个木柜中,这才返身睡去。 可谁知今日,当他重新打开木柜后,却傻了眼—— 画卷,消失了! 这一变故令他坐立不安,连本来在家中美美吃一顿早饭的习惯,也全然放弃。干脆早早出门,来到这风水摊前。 息渊提议不如早点去和宁书行致歉,总比坐等干着急好。可青离子放不下面子,兀自犹豫,喃喃道:“我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名声,难道竟要在今日终结?” 方齐砚也支持息渊的提议。这若拖到午后,人家上门问罪,不是更容易众人皆知吗? 青离子一听有理,只好唉声叹气地离开椅子,黑着脸,朝宁书行的家中走去。 他本存着逃避心理,脚步便愈发缓慢起来,直到比昨日多用一倍时间,才行至了宁书行家中,轻扣屋门。 可谁知,开门的正是宁书行,且嘴里不住急唤道:“画,画……!” 看来也是一门心思讨画啊! 青离子深吸一口气,低下高傲的头,准备来个猛虎落地式的道歉发言,却听宁书行惊恐续道:“画……画又回来了!!!” 一听画卷并未丢失,而是返回了宁书行家中,青离子提悬的心终于放下,抬起头来,沉声道:“别急!慢慢说。” 宁书行这才抚着心口,不住镇定。片刻后开口道:“我昨夜早早躺下,就盼睡个好觉。哪知这家伙在后半夜又出现了,还说、还说——”似是想起梦中之事,他的情绪忽然激动,先是脸红,最后蹙眉怒道:“……还说他喜欢我,简直吓死人了!” 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方齐砚心想:看来这鬼青年也是含蓄,之前拉他聊天,竟从未表过白?直到他们前来要设法驱赶走他,这才着急起来。 有点可怜,但没法同情。 青离子伸手,请宁书行带路,说道:“我们再去看看。”宁书行一早等在门口,便是等他前来,忙不迭地带他们三人来到自己房间。 甫一进屋,方齐砚便觉房内空气比起昨日,要阴冷许多。而宁书行果然也是打着哆嗦,咬牙道:“你们自便,我去泡茶。”说完,一溜烟地消失在门后。 环视四周,鬼青年现在并不在房中。而那副画,却和昨日一样,仍端端正正悬挂在墙壁正中,好似从未取下过。 青离子睁大眼睛,走到画前,斥道:“你这妖孽,让我好找,吓死格老子了知道么!” 方齐砚饶有兴趣地看青离子生气。看来他早晨,真吓得不轻。 而画中却轻飘飘传出一句回怼:“你才是妖孽!那种地方,也住得下?” 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青离子的住处,到底是什么样子? 见息渊与方齐砚,一个露出好奇神色,一个则是带点不屑……青离子连忙解释道:“我昨天不还邀请你们去吗?能有什么奇怪的,不就是家里有六棵人形树。” 对的,倒忘了这茬了。 鬼青年的出声,也证实了他现在正在画中。而房中残余阴气,则佐证了在他们未来之前,他可一直停留在画外。 大概又是在看宁书行吧。 青离子本想掏符再封印一次,想了想,还是在宁书行面前表现比较好。而且,经过昨夜这一试探,他发现封印还是有效的,只是不可轻易揭开符咒。现在细想,昨晚他把画卷放进木柜后,可能在半夜时,那鬼青年便自己提着画卷,大摇大摆从他家里走回了宁书行家中。 这可真是太小觑人了! 待宁书行端茶盘返回屋中时,青离子便一个箭步,来到他的身旁,抚着胡须,煞有其事道:“依我之见,这个鬼法力可不小,或许有些难以处理。” 宁书行爱恋地看一眼画,又嫌恶地瞥一眼白纸贴住的地方,“嗖”的一声,从腰上解下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桌上,豪爽道:“我相信先生,先生只管开价。”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青离子摆摆手,示意他跟随来到画前。他那番话,其实是为后话打下先抑后扬的效果。 因为要把鬼青年完全驱逐走,似乎有点困难,暂时还是以贴封印符咒为上策。而宁书行已借过他一夜画,之后再开口要求拿走,可能会更困难。 如此一来,便只有一个对策,便是将符咒贴住画卷上,仍悬挂在宁书行的屋中。而鬼青年被封印在画里,即便同处一屋,短时间内,也是无法自如走出。更别提进入他的梦里了。 青离子将这番主意细细告知给宁书行,他果然接受,但也提出了一个要求——便是将那符咒涂成白色,贴住原本覆盖在凉亭与人物的地方。 这样既能有效,也不会影响他欣赏画作。 之后,宁书行找来画笔与铅白颜料,任青离子龙飞凤舞地涂抹,最后将干燥的成品符咒,小心翼翼取代原先那片白纸的位置。 “这样的话,我今晚就不会再梦到他了?”一切完成后,宁书行既忐忑,又欣然地问道,同时将那袋装得满满的钱袋,推给青离子。 青离子从中取出十个银角子,将剩下部分推还给宁书行,缓缓道:“宁公子,这只是开端,日后还是要替换这张符咒的。” “明白了!”宁书行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张符,只能维持一段时间。不过那也不打紧,青离子就驻扎在这架空镇,只要找他及时更换,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咕嘟咕嘟灌下一杯热茶,满脸喜悦地送别了青离子师徒三人,并不再害怕起夜晚的降临。 离开宁书行家中后,方齐砚回头看一眼他的宅子,疑虑道:“真的没问题吗?” 那屋中寒气如此重,即便鬼青年被封在画里,无法出来。但他的寒气,会不会还能从画中倾泻而出? “其实烧掉才是最好的上策,”青离子遗憾地摇了摇头,知道这个提议,一定会被宁书行拒绝,所以之前也未说出口。 “那鬼执念如此强,只要凭依的物体从这世上消失,便不得不返回最先束缚他的地点。这样一来,他自是再也接触不到宁书行。” 方齐砚了然。的确也是个不错的方法,只是执行难度更大。便也不再深问。 自那天后,宁书行果然很久没有再出现在他们的摊位面前。直到2个月后,青离子才盘算着时间大概差不多了,又带他们上门去重新换了一张新的符咒。 这次入屋,体感更冷。此时还是初秋,宁书行却已穿起一身厚厚冬装,来抵御这屋中寒气。 青离子皱眉道:“宁公子,要不你还是换间屋子吧?或把画挂于堂中。这实在已不合适再挂在有人居住的屋子里了。” 宁书行笑道:“没事,我多穿点!”他脸上的黑眼圈,早已消失无踪,可面色却苍白的可怕。 青离子见劝说无用,只能嘱托他没事少看看画,也知是枉然。 而未能等到第二次上门换符咒的时日,镇中便传出城北宁家走水的消息。 原来,宁书行于前不久,终于生了一场大病,躺床不起。他的父母见他总是喊冷,着人在他屋中燃起火盆。可高温下,旁人毕竟难耐,总是独留他一人在屋。久而久之,竟在无意之中,出现了走水情形! 眼见火势越来越大,生病的宁书行却无力从内走出,一群家仆哭喊着“少爷”,花费良久才扑灭了火,急匆匆冲入屋中,发现大半个屋子都被烧毁了,唯独宁书行的床边,没有丝毫燃烧的迹象。 而他们的小主人,自然也是完好无恙,躺在床上。 地上散落着画卷被燃尽的灰烬。 第55章 起疑 小饼干独自经营奶茶铺,竟也有声有色,不再需要旁人帮忙。 息渊与方齐砚,自然是天天跟随青离子算命抓鬼,渐渐恢复成以往的日常。 后来,青离子忍不住又游说二人搬到架空镇上,这样不是可以省却更多的路上时间吗?哪怕买不起,租一间也行啊!还是他对那架空村,竟如此眷恋? 这个时候,方齐砚手中的现钱,的确已经积累很多。他问了房屋价格,又心算一遍,发现好像真的可以买下一间也!不禁暗自吃惊。 之前他并未接纳青离子的建议,是因为架空村中还有少数熟识之人存在,例如慕瑶。可现在慕瑶已经出嫁,对于剩下的村民,方齐砚和他们的关系,有些虽也熟稔,但毕竟没有和青离子来得亲密。倒真有些被说动了。 只是有一件至今耿耿于怀,还没有水落石出的事情,一直堵在他的心口。 若没完成,他还是没法安心地搬到这架空镇来。 那便是——给原主段云箫报仇。 而怀疑目标也已锁定,即是村长夫人。方齐砚对姜书昱之前所说的:村长家还有一个女性鬼魂的存在,十分介意她是谁。 只是之前一直忙碌于开店与其他琐事,无暇分心。眼下被青离子这一催促,就又起了重新打听这件事的心思。 方齐砚道:“是有一件还没完成的事,等我查完,就麻烦你一起帮忙选房子了。” 青离子见他终于有意搬来,自是热情应道:“那肯定!” 这天回去后,吃完晚饭,方齐砚对息渊说起姜书昱那日在村长家的见闻。狐仙听完,主动请缨,表示可替他前去查探。 考虑到它这性情偶尔有些顽劣,万一遇到计念御,没准会发生什么……保险起见,还是让息渊去更为心安。 虽不知他为什么要查这个,但神情严肃,想必是比较重要的事情,息渊便接下任务,灵魂出窍,朝村长家飞去。 在这期间,方齐砚则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小饼干玩抽对子,一边时不时看向门外,等待息渊归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息渊的灵魂飘进了院中,还未返身,先答复道:“那里是有一个鬼魂存在,她在等她的孩子。”说完,灵魂往床上自己的身体飘去,魂归本体,静静坐起,也来到桌边,看他们打牌,等待下一局自己也加入。 “哦?”方齐砚从狐仙那里抽出一张木片,与自己牌中同花色数字的一张一起扔在桌上,随口问道:“那她有没有说,她的孩子是谁?” “段云箫。” 忽然从息渊口中听到了云箫的名字,方齐砚猛地将视线投往息渊脸上,而他也是神色凝重,复开口道:“齐砚,这好像是你的另一个名字?” 方齐砚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她真这么说?” 息渊点了点头。 这下他可没心思继续打牌了,便换息渊来陪狐仙玩,自己则起身走到了院中,看着月色,满心疑问自己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原以为段云箫自小没有亲人,才被村长家收养,直到成长后离去。可根据息渊所言,他的亲生母亲,灵魂分明就还停留在这世界。 且地点在村长家中。 怎么想,都有种阴谋论的感觉。 因此,他便决定明日一早,再去村里打探一番。 第二天白天,在方齐砚的坚持下,息渊与狐仙仍动身前往架空镇,继续他们的工作。而他则去齐伯家,找齐伯问了一些事情。 既然齐伯之前说过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那理应也记得他的母亲,当年是怎么去世…… 可惜齐伯想了半天,断断续续,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沟壑纵横地看着方齐砚,为难道:“对不起啊,孩子……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没事,齐伯你注意身体。”虽然有点失望,但想着老太太在村里的消息也很灵通,便又转往小宝家找她。 老太太果然还是一样热情,正从院中收获了不少瓜果,便把他怀里塞得满满当当。只是方齐砚想知道的答案,也没问到。老太太紧锁眉头,似乎是在努力回想,可对当年的记忆,只有空白一片。只能拉着他扯些别的家常,又带他去看如今茁壮成长的小宝。 方齐砚陪老太太聊了一会天后,便告别她,又去村中包子铺打听一番。路上还遇见了柳爹,便也试探一问,得到的皆是“抱歉,记不得了”。 若是一人这么说,也就罢了。可这接连四人,都是这样茫然回答,令他越想越觉得起疑: 为什么这整个村子的人,都像是在包庇一件什么事情似的……? 还是他们真的想不起来? 方齐砚不愿意相信老太太和齐伯会骗他。怎么说,之前他也帮过他们的忙。可这种众人皆失忆的情形,怎么看,也觉得蹊跷。 很快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便是最初怀疑起村长夫人的缘由—— ……自杀庙。 ……摄取人心的树叶。 而两者一结合,便得到了一个可怕的脑洞。 莫不是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被她喂过这种树叶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收尾 第56章 推断 此念一起,再看这四周早已熟悉的环境,便又渐渐疏离起来。他有点难以想象这往日里的一派平静,都只是伪装出的表面。可村人们集体选择性的失忆,又恰恰充满疑点,难免令人胡思乱想。 疑虑了一会,方齐砚决定还是暂时放弃打探,坐马车也去了架空镇,并不翘班。只是路上仍在思索整理这件事。 今日出访的目的,无非是想知道段云箫的母亲,究竟是如何去世? 可大家却全都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猜测是真——老太太,齐伯等人真的都被村长夫人喂过树叶,那她……是为了遮掩什么? 想到息渊与姜书昱都曾在村长家见过段云箫母亲的鬼魂,他对村长夫人愈发起疑。 ……难不成段云箫的母亲,最终竟是被她所害? 可惜没有直接证据。 方齐砚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改日要与那鬼魂去亲自见上一面为好。 或者,就直接与村长夫人去对峙一番。 等到马车到达架空镇时,已是接近中午时分,他的肚子也有一些饿。便急急找去青离子的摊前,欲找他们一起吃午饭。 谁知来到摊前,二人却都不在—— 可能又是上门去驱鬼了。 方齐砚便自己去了酒楼,点了一碗鸡汤面。 当小二把清香扑鼻,泛着澄黄鸡油的面条端上来后,他取过筷子,搅拌两下,吃了起来。热乎乎的十分美味。渐渐忆起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第一次吃的食物,也是一碗鸡汤。 突然就有点怀念起才出嫁不久的慕瑶。又想到那对小狐狸,不知现在相处得如何? 希望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想到这些才过去不久的有趣事情,吃饭也变得轻松愉悦起来。只是临到末,他蓦然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如果村长夫人给村民们喂了树叶,那下手方式,多数是加在了食物里,送给他们。 村民之间互赠食物,这是很常见的事情,被赠与的一方也很少会起疑。 如此一来——那段云箫本人,是否也曾被下过手? 怎么说,他也曾被村长家收养。村长夫人若真想下手喂碾碎了的树叶,方便至极。 而且慕瑶一直有给他送汤与点心的习惯……若村长夫人偶尔帮衬一把,那自己不是也有被下药的可能? 他又想起了与计念御一起逃离自杀庙,在路上与村长夫人见面的那天,这具身体本能对她产生的排斥。 只是事到如今,却也没有什么异样,完全可以由自己的意念随心所欲而动。 真是越想疑点越多…… 结账后,方齐砚又去风水摊前溜了一圈,还是没人,便转去奶茶铺,帮幻化成人形的小饼干一起卖了一下午的奶茶。中途仍时不时地继续想着这件事。 假设全村人,过去的段云箫都被村长夫人喂过树叶所制的食物,那唯一没有被下过手的……是否只有她的一双子女? 想到计念御那副嚣张跋扈的熊孩子模样,方齐砚觉得他应该还是没有被村长夫人喂过树叶。不然早就可以命令他从此当个好孩子,别再无端惹事…… 看来虎毒还是不食子。 加上姜书昱之前和他所说的有关江尧与丁妡,即年轻时的村长夫人,三人一起成长历经的各种事情,听着就是一个性格温柔,言行有礼的良家少女,并不像是一个会给村民做出喂人形树树叶之举的心狠之人。 以至于他头脑中的村长夫人,形象不禁分裂成了一好一坏两个人。实在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抑或,两个都是真的? …… 正当他考虑到,也许下次借机碰触一下对方,来读取藏在心中的话语时,面前的柜子被用手“笃笃”地轻轻叩响。他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微笑面孔。 是息渊。 再看远处天际缓缓下沉的半枚咸鸭蛋似地的橙红落日,才惊觉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傍晚了。 方齐砚收回思绪,打招呼道:“回来了?” 息渊点点头,侧身绕过柜台,帮忙一起收拾起关店准备。很快,二人一狐便一同离开店铺,坐车返回架空村。 半道中,息渊问:“齐砚,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方齐砚将早上在村里打探的情况诉说给他,并把下午想的一通有关村长夫人的分析也一并告知。最后皱眉道:“你说,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听完他的一番细说,息渊沉思半晌,道:“我还无法判断,但她应是个重感情的人。” 对于这个见解,方齐砚倒是起了不小兴致。村长夫人护短是不假,可这重感情,又是如何看出?便催他继续说。 息渊道:“姜书昱,计念御,江尧,计慕瑶。齐砚,你把这4个名字分成2组来看。” 方齐砚便在心中默念:姜书昱,计念御……姜书昱,计念御……好像尾音都是“yu”。而江尧与计慕瑶也一样,尾音同是“yao”。 再默读几次,他忽然恍然大悟—— 念御,不就是念“昱”吗? 思念姜书昱。 慕瑶,也一样是慕“尧”。 倾慕江尧? 村长夫人竟然把对逝去同伴的思念,嵌进了子女的名字里! 而且感觉她好像更喜欢江尧一点…… 突如其来的发现,令他吃惊之余,也对息渊刮目相看。 这个你都能发现?! 不禁拍拍他的肩膀,赞道:“小伙子有前途!” 息渊微微一笑,问道:“那你有新的头绪了吗?” 对他而言,名字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对此在意也就发现了其中蹊跷。而能帮上齐砚的忙,才是更让他高兴无比的事情。 方齐砚点点头,将手收回,交叉叠在胸前,完全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这么一来,我算是明白她的动机了!”他充分发挥他的想象力,煞有其事道:“当村长夫人还是少女时,她有两位竹马至交,就是姜叔和江尧了。三小无猜,快乐长大。那时的她或许对权利还未像现在这般追求,只一心与小伙伴们在一起。而他们两人的接连去世,才是给村长夫人造成严重打击的开始。她觉得自己无法掌控一切,又害怕新的失去,心存不安,以至于嫁给村长……至少是这村里权利最大的人。随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给村民们一一下药,这样事情再也不会出现什么额外变故了,完全由她一手操控!”说完后,又补充道:“也许大概。元……息渊,你怎么看?” “那你母亲的灵魂……”息渊开口,便直指他唯一没有点出的地方。方齐砚叹道:“这个暂时想象不出。还是直接去见一面吧。” 还有段云箫与村长夫人的关系,他虽未对息渊说明,但从他发现的名字推断:村长夫人对亲近的人,还是留有几分情意。那她愿意抚养段云箫长大,想必一开始也没起坏心。 而段云箫突兀搬离村长家,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发现了其他端倪,这才导致村长夫人最后对他也不再心存怜意,而开始在食物中下手? 至少段云箫本体对她的排斥,就说明了这种可能性很大。 至此,所有的疑点都与村长夫人有关。而想象再丰富,都不如直接和她对峙一次。 若全村人都真被喂过树叶,那她一定对直面会话,也是有恃无恐。 毕竟全村都是帮凶,没理由再说谎言。 最后,二人一狐回家吃完晚饭,方齐砚就带着狐仙与息渊的灵魂,径直去了村长家。 第57章 对峙 此时夜刚黑,繁星布满的天空浅浅照亮地面。方齐砚来到村长家门口,见苹果树少年还醒着,便让狐仙对他施了一个障眼法,又由息渊穿门而过,悄悄打开门栓,使他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村长家,整洁馨香的屋子布置得错落有致,色调和谐,还摆放着各种各样古色古香的大小摆件,图文字画,有种升级版的书香门第之感。 而计念御,正拿着一把小剪刀,站在一株植物盆景边,咔擦咔擦随意剪切。 与其说他是在修剪,不如说是在重新塑型。 方齐砚摇了摇头,感叹他完全不受这家中环境影响。随即调转步伐,寻找村长夫人,及那鬼魂。 经由息渊不断穿墙而过的巡视,很快便在一间宽敞的屋中找到了目标。凑巧的是,村长夫人与云箫母亲的鬼魂,正同处此屋。 而村长夫人一点害怕之情也没有。息渊看见她坐于一张垫着黑色毛皮的舒适木椅上,手中穿针引线,似是在给计念御做新的衣裳。而那女鬼,正无动于衷地站在她身旁,冷眼旁观。只是看到息渊出现,眼中流露出一些意外。 得到提醒的方齐砚来到这间屋子的门外,深呼吸一口后,轻轻敲响了门。 村长夫人柔婉的声音传来:“念御?”一边起身打开了房门。见外面并不是她的宝贝儿子,而是段云箫时,微微有些震惊,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笑盈盈道:“云箫,快进来坐,怎么了?这么严肃的表情。” 方齐砚跟着她一起进屋,并让狐仙留在屋外,做另一件事去。息渊则伴他左右。 村长夫人重新入座,拿起针线的同时,柔声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方齐砚刚在另一张木椅上坐下时,原本站在村长夫人身边的女鬼,已不知何时飘到了他的身旁,且泪流满面,悲戚道:“箫儿……娘终于再见到你了……!” 对于她伸手欲碰自己,却因触不到而更显悲伤的样子,方齐砚的情绪也有一点被感染,低语道:“你别难过。” 女鬼暗自垂泪,又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而闻此言的村长夫人,也是猛地抬头盯住他。嘴角虽含笑,双目却闪着寒光,道:“云箫,你在劝谁?” 方齐砚似笑非笑:“太太,你知道我在说谁,不是吗?” 对于他抬高的阶称,村长夫人也不再纠正,而是维持着穿线的动作,只是面上笑容微减,淡淡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方齐砚索性开门见山:“那请你告诉我,我的娘亲……是如何去世?” 说完这句话后,身旁的女鬼浑身一颤,似是醒过神来,急切道:“箫儿,你快走!这女人……一直想害你!” ……果然是这样。 村长夫人,就是害死段云箫的真凶。 云箫,我要给你平反昭雪! 抱着这样的念头,方齐砚对沉默不语的村长夫人嗤道:“是你动的手吧?” 村长夫人微笑道:“……不是我。她是自戕。” 方齐砚笑道:“是你给她吃了摄取人心的人形树树叶,再命令她去自戕的吧?” “……”村长夫人停止手中动作,静静地把针线与布放在膝上,平和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嘛?” 看来是猜对了。 而在村长夫人说出“自戕”一词时,女鬼的神色忽然愣住,随后身体像是不可控制般,被无声抬到了空中,如同一片寒风中的秋叶。 随即空中落下一条旁人看不见的白绫,她伸出头……当日场景,便又重新上演了一番。 耳畔响起颈骨断裂的清脆声音。方齐砚知是自杀的鬼魂会经常重现死亡那天的情景,只是亲眼所见,还是觉得过于残忍。何况这是段云箫的亲身母亲。 他下意识地垂下头,不去看那半空中的惨烈情形,咬牙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是来报仇的吗?”村长夫人并看不见女鬼的双脚就在她头顶晃荡,语气还是分外平静,柔和道:“你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呢?” 果然有着全村人当后盾,她的态度毫无半点自惭。方齐砚压下心中的怒火,续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害她?” “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原来还是不知道啊,”村长夫人微微蹙眉,似是有点生气,责怪道:“那你何必搬走呢?让念御如此不开心。” 虽然倒打一耙了一番,村长夫人还是娓娓地将事情真相说了出来: “那时你还很小,只有两三岁吧,你的母亲独身带你一人,以及一大笔钱财,来到了这里。将此屋买下,作为容身场所。” 仅凭这一句话,方齐砚便知晓了接下来的发展。果不其然,村长夫人接下来的叙述,便是如何与她亲近,并将撒了人形树树叶的鸡汤送给她们母子俩喝……最后暗下命令,让她选择自裁,而由村长家抚养年幼的段云箫长大,并名正言顺地接管了他的财产。 听到这里,方齐砚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最毒妇人心! 而段云箫之所以离开村长家,他也隐隐有了眉目。大概是他在长大后,渐渐发现了自己的母亲死亡的真相,与村长夫人有关,而又没有直接证据。这才宁可独自去姜书昱的小破屋里居住,也不愿意再在一个屋檐下提心吊胆相处。而他的死亡,若不是意外……就只能是村长夫人在暗处动过手。 只是他现今魂穿至这具身体,没法直接询问她是怎么害得段云箫,便暂时不提这个。 事到如此,基本已经真相大白。 而村长夫人在坦白一切后,却还是稳如泰山,无半点动摇,脸上带着柔美而狂妄的笑容。 她见“段云箫”一脸怒气,安慰道:“好啦,别生气。你也去陪你的母亲,不就团聚了吗?”随即话锋一转,正色道:“段云箫,离开这个世界。” 她在下暗示。方齐砚很明白,心也配合地跳快了一拍。但片刻后,身体仍是安稳地在他意识的操控之下,并未失神地做出不合时宜的自杀行为。 他也狂妄地对村长夫人抗议道:“鬼才听你的!” 见他不听指令,不为所动,甚至还有些嚣张……村长夫人一瞬间花容失色,但又迅速沉静下来,只是笑容不再:“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嗯?”这下倒又轮到方齐砚吃惊了。莫非村长夫人能看出他是穿越而来? 而他不置可否的态度,便已印证她的猜想并未出错。只因过去村中也出现过如他这般指令时效的对象,便是齐伯的儿子。大家都只以为他是因为嫌弃齐伯总是到处布施,乐于助人,而搞得自家穷苦不已,才逃离村中,实则不然。 事情的真相,便是他在一次重病后,性情大变。村长夫人给他下暗示,希望他能如同以前一样,照顾齐伯,不要嫌弃。却被反呛了一顿。这才明白,现今的齐伯儿子,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倒不如说,身体里的灵魂,是另外一个人。 而这新的灵魂,并不再以她的指示唯首是瞻。村长夫人原本想给他再喂一次树叶,只是没能等到机会,他便逃走了。 而眼前的“段云箫”,也是同样的情况。 她危险地半眯起眼睛。 方齐砚见她又不做声,知道心里一定是在打什么新的鬼主意,觉得不可太拖时间,必须给她致命一击,以免夜长梦多。便对门外喊道:“小饼干,开门!” “砰”地一声,门被从内打开了—— 计念御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外。 第58章 尾声 “念御,你……你怎么在这?!” 村长夫人显然是真的慌了神,起身想去门口对他的儿子解释。只是没走出几步,便被他害怕地后退的动作,给生生止住了脚步,慌乱道:“你别听他瞎说!” “是不是瞎说,你自己判断。”方齐砚也走到门口,对在地上摇着大尾巴的狐仙点赞,暗暗夸它做得好,把人一直定在门外,这才亲耳听到他的母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而对溺爱子女成性的村长夫人来说,若还有什么能伤害到她—— 或许只有来自他亲生儿子的鄙夷与恐惧了吧。 “……娘亲,我们住的宅子,真的是云哥原来的家吗??”计念御性情虽然顽劣,但还存有一丝丝的正直心,所以哪怕是他的母亲,他也敢直接对峙。他的脸上满是出乎意料的绝望,紧紧靠在墙边,颤声道:“你为什么要杀云哥的母亲??” “我没有,”村长夫人矢口否认,返身拿上织了大半的新衣裳,并换上慈母表情,柔声道:“乖念御,过来,让娘亲给你试下合不合身?” “你好可怕啊!别过来!!” 计念御像是见鬼一样,转身就跑,随着重重的一声关门声响——他应是跑出了这间宅邸。 村长夫人失了魂一般瘫坐在地上,久久不发一言。良久后,她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凄惨笑容,咬牙切齿地拔下衣服上的银针,朝方齐砚刺来,并高喊道:“都是你的错!” 只是她的一腔怒火,始终无法宣泄到对方身上。 在她拿针刺来的那一瞬间,她的全身,就不再能动弹。 狐仙定住了她的动作。 见村长夫人忽然发狂,不可理喻,方齐砚知道她爱子心切,也可断定从此以后,她与计念御之间,怕是再也不能维持像以往那般融洽的母子关系了。 这正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他抬头再看一眼吊在半空中的段云箫的母亲。而她也在刚才的对话中,知晓了这位面前的少年,其实并不是她真正的儿子。可是看着一样的外表,她的目光仍显悲伤。 方齐砚仰头静静看她,提示道:“真正的段云箫,现在已在地府。他……应该也在等你。” 虽是被村长夫人命令自戕,但这仍是自杀行为,在没有赎完罪孽前,她还无法自由地前往地府,去见她心爱的儿子。方齐砚只能给她一个念想,希望能支撑她到离开这个世界。 “谢……谢……”女鬼支离破碎的声音,从喉间挤出。方齐砚朝她双手合十,默哀了一会,才转身告别。并在离去前,把村长夫人手中的针也一并拿走,放到别处。 打开大门出去后,星空下,眼前的场景让他为之一震。 苹果树少年。 不见了! 而能做到使他下地的人—— 莫非,是刚才出去的计念御? 村长夫人的儿子,带着苹果树少年一起离家出走了吗……? 不管是不是这样,苹果树少年一直希望被摘下的心愿,也算是在无意中被完成了。 离开村长家后,狐仙才解开了施在村长夫人身上的定身术。就听见后方传来一阵恸哭声,随后是木门被匆忙打开的震声。想必她是出去寻找计念御的下落了。 回去后,方齐砚与息渊,还有狐仙一起打包起要带走的物品,准备明日一早,就离开这架空村。 虽然有狐仙和息渊的帮助,并不怕村长夫人报复。但明箭易躲,暗箭难防。保不齐什么时候,村长夫人又在背地里偷偷动什么手脚……何况她还有一村子的人可以利用。 既然已经给段云箫报了仇,那他现在,也没有继续留在这架空村的理由了。 而在翌日清晨,二人一狐带着几个包袱坐马车离村时,从马夫那里得知,计念御一夜未归,即便昨夜许多村人一同持火把出外寻找,也未得踪影,不知他是去了何方。 这令方齐砚觉得冥冥之中,还是天道好轮回。 村长夫人害人在先,抢得财富,但最终还是没有留住自己心爱之人,宛如多年前失去故人一般……也是报应。 来到架空镇后,二人先将包袱暂时搁置在奶茶铺中。而等青离子来到摊前,听闻他们今日就将搬来此镇,对这雷厉风行的速度瞠目结舌,但反应过来,就笑嘻嘻地停止今日接客,陪他们一同在架空镇中寻找合适的房子。 此后,二人一狐便与青离子一样,在这架空镇中定居下来。每日出门再也不用赶车,多出的时间都可用来睡懒觉,真是再美好也不过。 而在又花了一年时间赚钱后,方齐砚终于也下定决心,在青离子家附近买下一座宅邸,搬了进去,自此成为邻居。什么80分啦,斗地主啦,凡是需要四人一起对打的牌类,都可随时随地一起对战。 这样安稳的又过一年,方齐砚原以为时间就会这样慢慢流淌,他也会像青离子那样,完全融入这个世界。可谁知,青离子却因一场风寒卧病不起。而因年岁已高,竟是由此病入膏肓,最后撒手人寰。 在离世前,他把风水摊交予给了方齐砚,但也对他说:要是不愿继承,也没关系……去其他地方走走,或许更能打开眼界。 最后祝他将名声继续发扬光大,才安心地闭上了眼。 在与青离子的六棵人形树一起处理完他的后事后,方齐砚发现再留在风水摊前,只令人黯然神伤。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也没有见过青离子的鬼魂。看来是真的了无牵挂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前往地府。 而架空镇中,青离子的驱鬼事迹,自此成为一段辉煌传说。方齐砚也不愿用段云箫的名字,打破和消除青离子的存在。决定前往别处,去更远的地方,重新将段云箫的名声传播开来! 狐仙起先十分留恋它一手经营大的奶茶铺,并不想一同跟随出走。只是也放心不下宿主,只能恋恋不舍地交出了店铺的经营权,转租给他人,并口口声声道:“以后回来,要把店铺再交还给我丫!” 方齐砚安慰道:“好好好。” 真是没见过这么爱开店的狐狸。 而息渊对他的每一个决定,从无异议,都是微笑接受。他对遥远的江湖之路,其实也是充满好奇。 于是二人一狐,背上行囊,开始四处游走。碰到需要帮助的好鬼就顺手帮一把。遇到害人的坏鬼,就用青离子留下的符咒送之回地府。没过多久,所行之路,到处都能听到段云箫的名字,真真愈传愈广。 而狐仙身上背负的罪孽,也因行善之事积少成多,渐渐消除。只除了偶尔一声惊雷,那头顶原本常见的乌云,现在已然被阳光与白云代替。 而两个少年和一只狐狸的旅途,于春暖花开,于夏日炎炎,于秋高气爽,于岁暮天寒,于每一个充满期待又快乐相伴的明天,继续行进。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新文《每次召唤都是同一只灵兽(快穿)》预收已开,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收一下>_< 出车祸陷入昏迷的楚攸,意识意外绑定了一个“灵兽系统”,每次都可抽取一只随机灵兽,陪同前往各个即将BE的世界做任务。只有转化为HE后,才能累计奖励,重返人间。 第一个世界,他就抽到一只睚眦——龙九子中最具战斗力的次子。 不过…… 楚攸:这么凶的神兽,会听我的话么? 系统:不凶不凶,还有上古四凶呢!这个只是爱记仇~ 楚攸:……这么说,我还算欧的咯? 顺利完成任务后,他也因与睚眦出现小小分歧,而被对方牢牢记住。 抱着下次抽取未必再见的想法,楚攸完全没有负担,开启了下一轮的抽取。 系统:【恭喜你,获得了龙子“睚眦”的帮助!】 楚攸:…… 第三个世界—— 系统:【恭喜你,获得了龙子“睚眦”的帮助!】 第四个世界—— 系统:【恭喜你,获得了龙子“睚眦”的帮助!】 楚攸:……说好的随机呢?? 起先怕被记仇而狂说违心话,又把睚眦当大型毛茸茸宠的受 X 把每一句违心话都当真心话,明明是想追随,却装成记仇样子的傲娇灵兽攻 双穿,都只穿配角,帮助值得帮的主角改变原本会BE的命运。 也有部分穿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