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作者:蜜糖年代 文案: 一段藏在弄堂里的人间烟火 小时候,裴问余生活在弄堂里,那是一段灰暗阴郁的日子,是他这辈子都无法遗忘的噩梦。忽然有一天,池砚从天而降,一件棉袄一颗糖,暖了他的心,甜了他一生的期盼和渴望。 命运这个东西,脚步稍微倾斜半个度,就能走出天壤之别。 童年和青春时代常常会给人的一生刻下烙印。在最初,曾经拨动裴问余心弦的那个意外,在之后所有黑暗无边的日子里,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在他瘠薄的内心深处,池砚不经意撒下去的种子已经开花结果,可是现在,有人要将它连根拔起…… 惨了吧唧偏执攻×皮了吧唧贴心受 裴问余×池砚 互宠 标签:甜宠 破镜重圆 校园 第1章 糖果 池砚小时候住的是弄堂里的老房子,跟他外公外婆一起。弄堂很窄,面对面房子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个成年人并排一起走的宽度。 房子真的很老了,比家里的二老年纪还大,苔藓黑瓦,老树昏鸦,到处都是岁月蹉跎的痕迹。他外婆常常跟池砚念叨,这房子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哟。 池砚从小就是一彻头彻尾的熊孩子,吃喝玩闹上房揭瓦,还经常攒掇着街坊四邻家的小孩一起作恶,比如放人门口自行车的气门芯。 被放气的人推着自行车上门告状,外公陪着笑脸跟人道歉,拿出打气筒把气给灌满,送人出门的时候还保证,“我一定揍这小崽子一顿!” 大人顿时就不好意思了,“哎呀我没那个意思,小孩子可别打坏了说几句就行。” 都是说说而已。 关上门,外公最多顶着一张稍微严肃一点的脸对他说,“再皮,告你妈去!” 池砚躲在外婆怀里,心想:我妈在哪儿都不知道呢您上哪儿告去。 想虽这么想,但他还是特乖的滚到他外公脚下,拉着他的衣袖左右晃晃,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外公您别生气,我下次一定不敢了。” 外公端着一张横眉冷目的表情看着他,终于还是只能哼唧一声。 池砚的爸爸是个商人,天南海北的跑,一年能见上一次面也算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缘分不浅了。 至于他妈妈呢,生了他一年以后也跟着他爸爸跑商了。要说为什么,他妈妈的措辞是:我担心小砚的爸爸。 担心什么?那个时候的池砚不得而知,不过他也没想知道。 池砚小时候就是记吃不记打,更何况还没人打过他。所以他觉得自己幸福指数挺高的,至少跟他对面的那个小孩比。 池砚那个时候对黑暗所有的记忆诠释都是来自对面的那个石房子——里面住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很长一段时间,池砚甚至不知道那个孩子是男是女。 每天定点定时的会从那个房子里面传出小孩的哭喊,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外婆听到之后都会跺着脚,偶尔还会掉几滴眼泪,“作孽啊,下地狱的!” 那个时候西游记正在热播,孙悟空上天下海独闯地狱,池砚都记得是什么样子。上下天光,一碧万顷,而地狱,生死无门。所以当外婆说到那儿的时候,还是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阴影。 地狱就在他们家对面的老房子里,打开门,里面全是魑魅魍魉。 那里面的小孩呢?他为什么哭?一定是害怕吧。 大年三十那天,三姑六婆全都聚在了一起,外婆将堂屋打扫的干干净净,在中间放了一张八角桌,桌子上放满了各种水果、瓜子和糖。 池砚的妈妈也从外地赶回来陪他过年,不过依旧不见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爹。 小孩子对礼节一向很不耐烦,池砚图囵吞枣似的拜了一圈的年,然后在桌上抓了一把糖放进棉袄的口袋里,撒丫子跑了。 林小胖子早就等在池砚家门口,见池砚出来,火速塞了一把窜天猴给他。林小胖子原名林康,心宽体胖,就是跟着池砚一起上房揭瓦放人气门芯的同伙。 林小胖子:“走,放炮去!” 池砚:“上哪儿放啊?”他看了眼手里的窜天猴,“就这些?” “去后院,地方大!”林小胖子拉着他跑,“能买到这些就不错了!还是让我哥给我抢的!” 后院就在弄堂后面,挨着一排房子的围墙,面积挺大,整个弄堂里老人小孩的业余活动基本都在这一片进行。 池砚和林小胖子跑到后院的时候,已经有一群小孩在那儿放过一轮。 林小胖掏出火柴,擦了两下点着了引线,窜天猴咻一下升到空中,在他们伸手够不着的地方炸了个烟花灿烂。 池砚看着开心,也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找了一个人少的角落点着了引线。可是那个窜天猴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升到空中,换了一个方向转着飞进了别人的院子里,连声响也没有。 林小胖拉着池砚的衣角,声音有些颤,“这是你们家对面那屋吧?” “恩。”池砚点点头,他站在围墙下,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最后把手里仅剩的两个窜天猴给林小胖,“你拿着,我进去捡。” “你疯了!”林小胖顿时给吓尿了,“这里面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啊?” 弄堂里的鬼故事,大人都会拿出来讲着吓小孩——再不听话就把你丢里面,让人吃了你!吓一吓,再皮实的小孩都会消停。 池砚咬咬牙,一共就四个炮,放了一个还没过瘾就飞了一个,这会儿买也没地方了,想想又不太甘心,“还没玩够呢,这个捡回来没准还能放!我进去马上就出来,你等着,不许去告状!” 池砚小,身高还没围墙的一半高,他绕了一圈,发现围墙的西面有一个石墩子,垫在上面刚好能翻过去。 林小胖被留在围墙外把风,西北风吹的他鼻涕横流。池砚猴一样的窜过了围墙,轻手轻脚的走到了窜天猴大约掉落的位置。 其实他也是害怕的——怕里面突然冒出个什么东西,把他给拖进去。 池砚在院子的草丛里找到了窜天猴,已经进水成了一个哑炮,池砚泄气的又给丢回了草丛,嘴里嘟囔,“白翻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棉袄,外婆给洗的干干净净,现在却遭上了一点污泥,怎么也抹不掉。 池砚想赶紧回去,于是头也不抬的往围墙那儿走。可是走到一半,他忽然鬼使神差的抬头看了眼那屋子的窗户。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可能不过是一念之间吧。 他这一抬头,看见了屋里忽明忽暗的幽幽灯光,在还没暗下来的天色中,可以被人忽略。 小孩子的心性大概都是充满了对未知的好奇,即便里面还有恐惧。越是不让触碰的东西越想碰,越是不让靠近的地方就越向往。 池砚擦了擦手心的汗,一步一步朝着窗户的方向走过去。 那个窗户并不高,他跳一下就能扒拉住窗户的边沿。窗户是开着的,池砚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把脑袋探进去。 不是他想象中的龙潭虎穴,这屋子里除了一片狼藉以外,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地方。 池砚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嘟囔了一句,准备回去。突然,他眼角瞄到扒拉的窗户底下蜷缩地坐着一个人——乍一眼,像是个脸色惨白的小鬼。 池砚的心跳突突地顶上了喉咙,双手一软,差点掉下去。 那个人,猛然听到了这个动静,埋在双臂里的脑袋抬起来看了池砚一眼。这一眼无悲无喜无恐无惧,淡的像一碗白开水,仿佛什么东西掉到里面也惊不起他一点波动。一眼之后,他又把头埋了回去。 池砚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心里默念着不要怕不要怂。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短暂的恐惧过去之后,池砚的熊胆开始复苏。 他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人。 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可是非常瘦,眼见的都是皮包骨头,两条裸露在空气里的胳膊更是触目惊心——没有一处好的肉,青一条紫一块,有些地方还在渗血。 他的身边还有一把断了的扫帚,池砚无法想象,每天从这个房子里发出的撕心裂肺原来是这样的。 隆冬腊月,屋里屋外的温度只不过零摄,这小孩身上只穿了一件破烂的短袖。 池砚脱口而出,“你不冷吗?” 小孩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他又抬起头看着池砚,还是那种眼神,看着非常可怜。池砚觉得自己问多余了,怎么会不冷,要换成自己,早就哭爹喊娘了。 池砚想了一下,从窗户上下来,脱了自己的棉袄,又从窗户扔进去。一系列动作完成以后,又像候似的重新扒拉了回去。 “衣服给你穿,兜里还有糖。” 池砚还想说点什么,围墙外的林小胖熬不住了,他压低声音还带着点哭腔冲里面喊:“池砚你好了没有?快点出来啊!” 池砚早把那货给忘了,可再不出去,那小胖子估计得去告状! 池砚冲屋里的人挥挥手,学着大人的模样对他说,“有缘再见。” 裴问余的周身已经冻僵,他像是人魂分离了,毫无知觉,站都没办法站起来。池砚走后很久,他才轻轻动了动手指,拾起地上的衣服,缓缓把棉袄裹在了自己身上。 棉袄里还剩一点暖气,竟也慢慢把裴问余捂热了,捂热了他那颗严冬冱寒的心。裴问余掏出兜里的糖,小心翼翼地剥开,放进嘴里。 那双本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浮上了一层水汽,裴问余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细细尝着糖果的味道。 “真甜啊……” 还有满嘴的苹果味。 身体周遭的疼痛好像突然消失,他撑着墙慢慢站起来,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脱下棉袄,谨慎地把它藏在角落的箱子里,可能怕被人发现,又堆了许多杂物在箱子上面。 收拾完,裴问余走进厨房,煮了一碗面,他推了推睡在沙发上的女人,“妈,吃饭了。” 池砚搓着双手哆哆嗦嗦的回到家,外婆看到他那个样子直心疼,“作孽哟,衣服去哪里了?” 池砚抬眼扫了一圈围观他的大人,委委屈屈地装模作样,把在心里打好草稿的说辞一字不落地吐了出来:“刚才玩热了就把衣服脱在一边,一转眼就不见了……” 这一带不回家过年的外地人多,这些事情也常见,而且小孩子的话大人也不会多想,反正很容易就糊弄过去了。 池砚换了件新衣服,趴在自己房间的窗户上,若有所思的盯着对面看了半响。 他想,有空再去看看他。 可是还没等到他有空,就出事了。 初五日上三竿,池砚蒙头大睡之际被忽远忽近的警笛声吵醒,他打开窗户看见自家楼下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围观群众。 警察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不过隔的是对面的房子。池砚穿好衣服脚下生烟一溜窜到楼下,可是被外婆拦在屋里,用少有的严厉跟他说,“不许出来,回屋里头待着!” 池砚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出去,他只好回自己屋里,趴窗户上看,意外发现视野居然还不错。 警察从那个房子鱼贯而出,抬出一副担架,上面盖着块白布,从头到尾遮住了躺在上面的人,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最后出来的警察,抱着一个全身狼狈不堪饱受虐待的孩子。 警察对着围观的街坊四邻略带责备道,“这种事情你们怎么不报警呢?” 对于这些市井生活的人来说,这所房子里发生的事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所以他们也只能支支吾吾的跟警察说,“这是别人家里的事,我们也不好管的……” 池砚认出了那个小孩儿,他又一次鬼使神差的冲他挥手。 这次,那小孩居然冲池砚点了点头。 大家的目光和话题都在那副担架上,试图从那儿挖出点什么故事来,没人注意到他们。 警察没再说什么,抱着小孩走出了弄堂。 一切散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住在弄堂巷子里的人茶余饭后谈的都是别人家的故事。 晚上,外公外婆和邻居几个坐在堂屋说白天的事,池砚躲在楼梯角落里听了个七七八八。 对面屋本来住着是个老太太,生前跟外婆关系不错,丈夫死的早,膝下一儿一女,但没一个让人省心。 儿子嗜酒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差点骗着老太太卖掉房子。被说穿之后抛弃老母亲再也没回过家。老太太把房子留给女儿让她结婚用,可是她女儿看上了一个背景不太干净的穷小子跟人私了奔。 老太太孤苦伶仃的在那房子里住了两三年,外婆偶尔过去陪她说说话,后来生了重病,眼看就要不行了,儿子没去看过她一眼。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女儿抱着一个小男孩回来给她送了终。 私奔的结局通常都不太好。 老太太走后,她女儿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不跟人说话,整个人抑郁阴沉。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愿意跟她接触。 她和她的孩子像是被生活隔离到了另一个世界。 虐待小孩是从两年前开始的,开始大家也管过劝过,可是没用。最后也只能唉声叹气的可怜那个小孩儿。 林小胖的妈压低着声音说,“听居委会说啊是因为吸//毒过量死的。” 外婆惊呼,“吸//毒?” 林小胖的妈:“是啊,昨晚死的,早上身体都僵了,还是那小孩报的警。” “唉……”外婆抹着眼泪,“作孽啊作孽啊怎么会成这样……” 池砚没再听下去,在他这个年纪从来没有替别人伤心过,可就在此刻,池砚第一次切身体会了难过这个词的全部含义。 第2章 转学 池砚的妈妈闺名何梅,是一个神奇的女人。童年时代没心没肺,少女时期胸无大志,结婚以后跟在老公身后天南海北,连生了孩子都没怎么管过。 她美其名曰:老公出门在外日理万机,需要个人照顾。所以当起了二十四孝好太太。可是稍微懂点的人都知道,商人是个高危职业,身边有各种各样的裘马声色——简而言之,容易出轨。 池砚这个神奇的妈并不是完全在她老公身边当全职太太,偶尔替老公管管生意谈谈业务顺便算算账。 可是,男人想要出轨,就如同一匹脱缰的野狗,稍有不慎,铁链都拴不住他奔腾的步伐。 何梅谈完业务回到酒店,捉/奸/在/床/。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两天,出来之后大彻大悟,彻底明白了有些男人从骨子里就不是个好东西的事实,毅然决然地离婚,并因知道她老公所有资产数目,顺利的拿到一笔巨款。 扮猪吃老虎的女人是不好糊弄的。 离婚以后,她可能良心发现,认为自己这几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儿子,于是在池砚十岁的时候把他接到自己身边。 她也问过池砚,想跟谁?池砚想也没想的选了她,把何梅感动坏了。 可是,这件事情只有池砚自己心理清楚,要是选了爹,他可能永远也回不去那个弄堂了。 何梅女士离婚以后除了照顾儿子,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跟她的前夫对着干。就着之前的经验人脉和离婚资金,磕磕绊绊的居然也让她开起了一家规模不大不小的公司,掐断了她前夫的好几条资源。 眼比天高,心比海宽,赚了个钵满盆满。 何梅手里捧着钞票,心里想着却是她的第二春,有事没事就会跟池砚说:“改天给你找个后爸!” 这个后爸找了七八年,连个影子都没有。 池砚的心大就是随他妈。 从上小学开始辗转反侧转了数个学校,半个中国让他读了个遍。头几回,他还不太适应,哭的悲天动地,差点没把肺嚎出来。一回生二回熟之后,她在何梅糖衣炮弹般的劝说下学会了既来之则安之。不仅如此,潜移默化中,他学会了善与人交这个技能。 不管到哪儿,池砚总能用自己如沐春风般的态度火速与新同学打成一片,左右逢源,有些人好的差点跪着跟他桃园结义。 不过池砚心里清楚,他不会在这地方留太长时间,也就没必要跟谁太过交心。 池砚跟着何梅漂了七八年,日子宽裕却居无定所,他没有任何归属感,也不知自己最终会漂到哪儿。 高二升高三是最重要的一年,池砚认为何梅至少会让自己安安稳稳的在现居地读完高三考完试,但是他还是高估了他亲妈。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怪何女士。 在老家的外公,一天早上散步遛鸟,打完一套太极拳,回家路上不小心把自己给摔了,再也没有站起来。 何梅这半辈子都在顾此失彼,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抽自己一顿的想法,可发生过的事,也追悔莫及。 池砚站在灵堂外,看着里面抱头痛哭的母女俩,心中酸楚,人这一生中,有些雨一定会下,有些路必定要走。 池砚第一次接受亲人的离去,他坐在院大门的台阶上,托着腮帮子,看着小时候撒丫子跑过的小路,突然想起,在他挺小的时候,有个人比他先经历了这些事。 虽然他们仅一面之缘。 池砚收回思绪,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望了眼四下无人,卷起袖子准备**。他算好起跑距离,起跳点,准备来个漂亮的前滚翻落地,可人刚挂上那面围墙,身后就传来一声爆喝:“你谁????” 差点把池砚吓的脸着地。他在墙上踟蹰片刻,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十分尴尬,心下起火,决定把炮口对准打断他**大业的人。 池砚收拾完脸上的表情,还没开口说话呢,那人又抢在他前面,脸上挂着一个大写的惋惜,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池砚:“……” 这二百五谁啊? 何梅拎着一袋垃圾出来,看见池砚像一只大号的壁虎,挂在对面人家的墙上,眼睛直抽,“池砚!几天不打你你皮又痒了是不是?给我下来!” 池砚秒怂,一刻不敢耽搁的滚了下来。 “妈,您扔垃圾呢?来给我,我帮您扔!”说完抢过他妈手里的垃圾袋,一溜烟跑的比野狗还快。 池砚用龟速扔掉了这袋垃圾,一转身,发现刚才那个二百五还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的样子。 二百五问道:“你是池砚?” 池砚不找痕迹的打量了一遍对面的人,不仅高,而且胖,活脱脱一只漂白了的猪八戒。 这只白号猪八戒喜于形色地指着自己的脸,说,“我啊!我!林康!!” 池砚张大嘴,愣是没发出一个音节。幼时一起调皮捣蛋的好友见面,池砚打从心底里高兴,可是又有点五味杂陈,他摸着林康的脑袋,心想,是按着轨迹生长的,小胖子成了大胖子。 林康给了池砚一个热情似火的拥抱,差点没把池砚勒死。 池砚这次出现是因为他外公的事,林康是知道的,一句节哀含在口里却又不好意思说,他觉得说出来有装模作样的意思,脸色一时愁肠百结。 池砚被逗乐了,他搭着林康的肩,“我外公年纪大了,算是喜丧,我没事。” “嗯……”林康觉得话题有些悲伤,决定换一个,“不说这个了,你现在住哪儿?” 池砚用脚碾着地下的小石子,语气平淡地说:“我妈生意做到哪儿,我就住哪儿,不一定。” “啊?”林胖子懵逼了,“那你在哪儿读书啊?” 池砚叹了口气,“……也不一定。” 林康安静地闭了嘴,这个话题好像比上一个更悲伤。 池砚问:“快高三了吧?” “恩……”又是一个绝顶悲伤的话题,林胖子好像找到了发泄口,“开学读完这学期就高三了,唉……压力特大,没地方说,愁得我只能吃饭。” 池砚心想,敢情你不是一口吃成死胖子的。 他拍拍林康肩上的一膘厚肉,“加油吧。” 一路聊着走到了家门口,池砚这才想起来,他指着那房子问了林康一句,“这家人回来过没?” 林康做惊悚状,“鬼还回来呢!出事以后一直空着,大晚上路过这儿都觉得阴森。” 说完还特配合气氛的颤了一下。 池砚:“……” 两个人又站在门口聊了一会儿,到最后林康没办法要去补习,火急火燎地跑了。告别林胖子,池砚吹着口哨终于走进了家门口。 何梅坐在堂屋里似乎等了他很久。 亲妈的眼睛瞟了一眼她对面的椅子,对池砚说,“坐,我有话对你说。” 池砚没型没款的往椅子上一坐,等着他母上发号施令。 何梅:“你外公没了,你外婆身体也不太好,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住在这儿。” 池砚没料到他妈这次谈话这么开门见山,一时拿不准她什么意思,“你是想回来还是想把外婆带在身边?” 何梅也没跟池砚废话,“我近段时间回不来,带在身边也不方便。” 池砚叹了一口气,“您就直说吧我的妈。” 何梅的脸终于绷不住了,换了一张喜上眉梢的慈母表情,“这么多年在外面我看你也不太高兴,这次让你回来,好好定下心读书,照顾照顾外婆,你看怎么样?” 池砚掀起眼皮,斜视他妈,“这样你就放心了?” 何梅看着她家盘儿靓条儿顺的帅儿子,没忍住,伸手扯着他的脸,“放心啊!我儿子嘛!” “松开!”池砚咆哮,“何女士,您心可真够大的!” 何女士雷厉风行的办好了池砚所有转校手续。池砚不知道何梅私下用了什么关系,反正他上了本市排名挺靠前的一所高中。 池砚想,我妈真是神通广大,那几年她跟在她前夫后面二十四孝的时候得有多憋屈。 何女士把通知书甩到池砚面前,颇为严肃得对他说,“给我争点气!” 池砚真的很争气,他怀疑这次摸底考的时候文曲星可能刚好从他头顶路过,衣袖扫过了他的脑袋,让他考出了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成绩。 池砚在心里哀嚎,这是把这辈子的考运都用完了啊高考可怎么办哟。 就在池砚纠结是当鸡头还是当凤尾的时候,他妈大手一挥,替他做了决定,“上实验班啊这还想什么?” 池砚欲哭无泪,“你想看我在一堆好学生里垫底?” 关于鸡头和凤尾的事情,何梅考虑了,但她也深知自己儿子属于小树不修不直溜的德行,于是何梅端着一副我还不了解你的表情,和风细雨地对池砚说,“有压力才能进步嘛。”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具贱骨头,抽一鞭子才会往前挪一下,在温柔乡里懒死还不如放你在火坑里挣扎。 知子莫若母,池砚无法反驳,他的确是这样的。无论在什么学校什么班,他成绩永远在中等,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中等偏上,就算刚开始垫底,他也能在最短的时间爬上去,但是永远不会爬到最上面。 用他的话说,垫底丢脸,第一名显眼,差不多就得了。 一切手续办完,时间转眼就到了开学。 接待他的是班主任,一个身高175厘米,虎背熊腰,是位看上去特不好惹的女性,池砚怀疑这位班主任可能是教体育的。 班主任姓李,很遗憾,担教数学。她带着池砚往教室走,一路上还在不停的和池砚叨叨,“咱们班是虽然不是学校的特别重点班,但还是属于实验班的范畴,进度比一般的班级快,你这次虽然考得不错,但是……” 李老师没有接着往下说,不过池砚用脚趾头想都能想明白她要说什么。 但是在我们班你还是次了点。 池砚轻身下气地对李班主任说,“是是是,我明白!我一定努力不给咱班拖后腿。” 人高马大的李班主任站在楼梯台阶上,用一种俾睨众生的眼神甚是欣慰地看着池砚,“那就好,你是个好孩子,我看得出来……” 好孩子池砚,已经在心里呸了班主任一脸唾沫。 “还有啊,”班主任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像一只高傲的大母鸡,“你头发太长了,学校有规定,必须得剪。” 池砚忿忿不平,我靠!这学校破规矩真多! 他表面恭恭敬敬的问,“得剪成什么样?” 班主任:“板寸。” “板……”池砚好似被天上的五雷轰了个顶透。 池砚一路沉浸在板寸头的打击中,拐弯的时候没留神,让突然出现的人撞了个晕头转向,下巴不知磕到了那人的哪儿,疼得眼泪都能出来。他脚下踩空,那个人本能抓住池砚的胳膊,没让他摔个狗吃屎。 手劲这么大!池砚在心里嚎:不会轻点儿啊! 虎背熊腰的班主任被这一小插曲吓得有点花容失色,哎哟喂地差点嘤嘤出口。 看清楚来人,她轻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随后又端起自己为人师表的样子,“裴问余,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待池砚站稳后,裴问余立刻松手,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对不起。” 池砚一丝嘲讽悄悄上脸,心想:这歉道的可真有诚意。 可那姓李的班主任,居然用对自己完全不一样的态度,略显无奈地对裴问余说:“唉……你……行了,赶紧去教室,快上课了。” 裴问余冲班主任点了一下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池砚膛目结舌,这裴问余背着包明显刚到学校,还有一分钟就打铃了,这**裸的就是迟到啊! 为什么班主任一句疾言厉色也没有,这人是校长亲戚? 第3章 陌生 池砚随着班主任走进自己的教室,他站在讲台边上,听班主任说着抑扬顿挫的开场白,底下是一张张被习题考卷摧残过的脸,行将就木似的看着池砚,完全不理会班主任说了些啥。 池砚不着痕迹的环视了一圈,这一圈有喜有惊——喜的是林胖子在这个班,惊的是刚才那位‘校长亲戚’居然也在这个班。 班主任结束完例行公事的开场白,让池砚自我介绍。 池砚已经很习惯这种场合了,他挂着一点即真诚又腼腆的微笑,张口就来,“我叫池砚,池塘的池,笔墨纸砚的砚,希望今后能和大家在各个方面多多交流。” 池砚有双桃花眼,眼尾向下的弧度刚刚好,不笑的时候也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他鼻梁挺,下巴稍尖,从各个角度欣赏都是帅哥的标配,而且他还面善,笑起来更是人畜无害,只要他端着一副我很善良的样子,就没人会对他第一印象不好。 他一两句话下来,所有人都对这个平易近人的新同学感觉不错,除了那位‘校长亲戚’,一直垂着脑袋,翻着一本不知道是书还是字典的东西,连眼皮都没掀起来一下。 班主任对他这一番简单且不失真诚的自我介绍挺满意,拍拍池砚的后背对他说,“挑个空位置坐下吧。” 池砚从教室中间一路下去,途经几位内里心花怒放,表面羞羞答答的女同学身边,礼貌地冲她们点了点头,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林康身边。 林胖子显得比女同学还要兴奋,他欢天喜地的迎接了池砚这位新同桌。可林胖子仅仅只高兴了一分钟,台上的班主任不给这群苟延残喘的高中生任何一个喘息的机会,残忍的打断了他们的春秋大梦。 班主任用着她十成的功力拍了拍讲台桌,“上课了!” 林康咽了口唾沫,小声的对池砚说,“咱们这位师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个母夜叉。” 池砚:“师太?” 林康:“灭绝师太!” 池砚真知灼见,这是所有学校的普遍现象,每位班主任都有一个绰号。而类似于灭绝师太这种的,大概能排进‘班主任绰号大全’前三。 真没创意。 第一节 数学课,池砚过的云里雾里,他悲惨的发现,实验班这丧心病狂的进度,真不是他这个普通人能跟上的。 他刚听明白师太讲的第一个字,回过神来,那位就如同脱缰之马般说完了八百个字。 池砚痛心疾首的觉得,他可能要垫一个学期的底了。 “笔记借我。”池砚生无可恋的拿了林康的笔记,打开一看,整个人更加痛不欲生——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林胖子就不能字如其人一下吗?长得白白胖胖干干净净,这字写的怎么跟狗刨过了一样? 师太下了课并没有走,搬了把椅子坐在讲台边上,雷打不动地监视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五分钟后,她终于开口发号施令:“裴问余,去我办公室把试卷拿来。” 班里发出一阵哀嚎,刚开学就考试?! 池砚坐倒数第二排,裴问余刚好是他的后桌。他回头看了眼裴问余,此人连应都没应,板着一张脸,从后门走了。 池砚心想,这人什么毛病? 林胖子戳戳池砚,轻声道:“这是咱班数学课代表,人可能不太好相处。” 池砚:“自信点,把可能去了。” “唔……”林胖子说:“高中这些日子,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他也不太爱搭理人,就姜百青跟他关系好点能说上几句……”说着他指了指后面坐着的人,“姜百青就是他同桌。” 池砚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百青百绿,他在愁下堂数学考试怎么办。 池砚心里琢磨,他刚回头的时候看到裴问余桌上放着本笔记,抄录的工工整整可比林胖子的入眼多了。池砚想,同学之间是应该互帮互助的,于是他接着自我催眠的劲转过身,想借裴问余的笔记看看。 池砚刚把那本笔记拿起一个角,隔壁伸出来一只手,一巴掌把那笔记拍回了原处。 姜百青看着池砚说,“拿人家东西之前,是不是应该问一声?” 池砚一时语噎,顺口而出:“……他人不在。” 姜百青朝门口抬抬下巴,“喏,回来了。” 裴问余拿着一叠试卷站在后门口,他终于大发慈悲的掀起了他尊贵的眼皮,看着池砚。 池砚逮着机会,也终于看清楚了裴问余的尊容——脸上挂这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内勾外翘,眼尾细长,双眼皮很深,鼻子像立起的刀刃挺而直。 是个帅哥,池砚想,可是这位帅哥嘴唇太薄,配上他那不近人情的眼神,太像个薄情之人。 裴问余乍一看很单薄,可池砚知道这家伙劲大得很,肉肯定都长在看不见的地方!乍暖还寒的天气里只坎坎穿了件校服,不知冷暖的样子。 池砚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你这笔记……” 他话还没说完,裴问余直径走了过来,抽出课桌上的笔记,直接扔给了姜百青。依旧不发一语,可是明晃晃的表示了拒绝。 “我操!”池砚因怒从心生,脱口而出,一时没顾及自己好人缘的形象。 裴问余冷哼一声,没再理池砚,走到讲台,把手里的试卷交给师太。 这回连姜百青都显得有些尴尬,裴问余这脾气,不张嘴就能得罪一筐人。 池砚回到自己位置上,摸着小心肝深呼吸,林胖子安慰他说,“裴问余这人就这样,我们都习惯了,你以后别理他,他也不会怎么着你……” 池砚听了这话更上火,“敢情还是我的错?” 他要是搁这学校待久了,刚才肯定蹦起来揍裴问余。 林胖子:“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就别理他得了。” 池砚冷笑,裴问余这大写的冷屁股,自己脸再热也懒得贴上去。 第二堂课没有意外,就是考试。师太慈眉善目途途是道地说:“大家不用紧张,这不是一次考试,巩固而已。考得不好也没有关系,看看错哪儿了就行。” 没关系个鬼! 池砚分明听出了她最后一句的言下之意:考得不好,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裴问余一张试卷没怎么细看,一笔做到尾,只用了半堂课时间。师太还是有点良心的,没有在一开学就抛出个高难度炸弹。裴问余在想,剩下的半堂课是睡觉还是交试卷走人——他确实挺困的,每天晚上留给他睡觉的时间也就四个小时不到。 他把卷子摊一边,准备睡一觉。忽然前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裴问余看到他的前桌,坐立不安,抓耳挠腮,头发都让他自己挠的秃噜了一些,有几根还顺着飘到他的卷子上。裴问余伸手扫掉那几根头发,嗤之以鼻,心想:这人是花了多少钱走多少后门才坐到这个班的? 池砚的一天都在不知所云中度过,他翻开书,指着页问林康:“这些你们都学了?” 林胖子点头道,“师太放假开了一个课外班,提前教了一点这学期的东西。” 池砚深恶痛绝,不是他笨,是敌人太狠! 高中生活很是枯燥,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事情,要么学习要么谈恋爱要么打架要么斗殴。 可池砚到这个学校一个星期,除了学习啃书,其他多余的事情一溜没时间做,他甚至连班级同学的名字都没有记全。 池砚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跟林康说:“老子要是前几年能这么上进,早就一骑绝尘了。” 林胖子不知所谓地问,“那你早几年干嘛去了?” 池砚哑口无言。 晚自习万赖俱寂,比上课的时候都安静,大家要么看书要么昏昏欲睡。池砚稍微扭头,朝后瞧了一眼,桌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池砚这位后桌数学课代表不仅迟到,还早退,晚自习基本不见人,但老师也没怎么着他。 这一个星期,裴问余没跟池砚说过一个字的话,也没拿正眼瞧过池砚。池砚在第一天心里就憋着一撮小火,还没灭,总想着哪天收拾回来。 池砚看书走了神,没来得及收回,林康拿手肘戳他,把池砚思绪拉了回来。 池砚斜眼视之:“干嘛?” 林胖子伸出一小节手指,指着正对讲台第二桌的一女生。 他支支吾吾问:“你……你觉得,她……她好看吗?” 池砚一头雾水,“谁啊?” 林胖子羞答答的回答:“赵晓燕!咱班副班长。” 池砚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副班长的脸,可是他能肉眼看到林胖子随着视线飘扬出来的桃心,看破不说破,他憋着笑说,“好看!忒漂亮了!” 林胖子仿佛喜爱的事物被人认可,羞红了脸,埋着头把自己弄成了一朵闭月羞花。 随后他酸溜溜甜蜜蜜轻飘飘地嘟囔:“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 池砚忍不住接了一句:“那人却在书堆扎根处。” 林胖子那张白里透着粉红的脸,蓦的一下成了夕阳红。 “你……你你……”林胖子巍巍颤颤的说,“你不准觊觎她!” 觊觎个屁!这位副班长的脸他还没想起来。 “对了!”林胖子突然想起来,“刚刚师太宣你干啥?” 说起这个池砚就肺疼,他吹了吹遮住自己半眼的刘海,悲愤地说:“她让我剪个板寸。” 其实已经说了很久,池砚以学习为借口,一直拖着,今天师太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你再不去剪,我就亲自动手了。 林胖子一本正经地说:“前不过眉,后不过耳,这是学校要求,你还是认了吧,要是师太亲自动手,她能把你弄成个光头。”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前车之鉴比比皆是。 池砚终于妥协,“恩,剪了吧,上哪儿剪?” 林胖子:“咱弄堂口就有理发店啊!” 池砚大吃一惊,“那老大爷理发店还开着呢?” 老大爷理发店,池砚走的时候他刚六十多,这会儿估计都快七十了,拿着剪刀的手哆哆嗦嗦,池砚都怕他戳到自己眼睛。 大爷姓张,这家理发店开了三十多年,是有真本事的。他现在除了手抖之外,耳聪目明。 张大爷笑着问:“小砚啊,要剪成什么样的啊?” 林胖子:“板寸!” 池砚:“滚蛋!” 十七八岁的中二少年多半爱臭美,池砚的臭美程度比其他人还稍高一点。 他很局促地跟张大爷掰扯:“不剪板寸,比现在稍微短一点,不过眉过耳就行。”说完又问了一句,“您……听懂了吗?” 张大爷爷哈哈大笑,举起剪子咔咔下手,“懂!懂!” 张大爷嘴里说着懂啊懂啊,手下随心所欲,池砚眼不见为净,心痛地闭上眼睛。 池砚:“小哥哥年纪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 坐在一边的林胖子听不下去,一巴掌拍醒池砚,“别唱了,削完了!” 池砚忐忑不安地睁开眼睛,意外发现自己并没有残,刘海短了,鬓发剪了,头发打薄,比之前清爽了不少。 “嗯。”池砚满意的点头,“张爷爷好手艺!” 张大爷被池砚夸的心花怒放,豪气之下给他打了一个对折,乐呵呵的送他们出门。 林胖子在冬末初春的夜晚瑟瑟发抖,他缩着脖子问池砚:“回家吗?” 池砚骑上自行车,手指着另一个方向对林胖子说:“我去买点吃的,你先回去吧。” 自从池砚开始上晚自习,外婆天天晚上留灯等着他回家。老人家年纪大了血压又高,池砚一直跟外婆说别等,外婆嘴里说着好好,第二天照样开着大门口的灯,等着池砚回家。 一来二去,池砚也不说了。今天晚上剪了一个头发,时间有点晚,他怕外婆饿着,所以想买点夜宵回去。 池砚对现在的这一带很不熟,跟他离开之前天差地别。 老旧的石房子所剩无余,取而代之的是挨个平地而起的高楼新房,连带着道路街区都从头到尾挪了方向。现在也就外婆家那一带弄堂还不屈不挠的保留着过去的痕迹。 池砚骑着自行车七拐八拐的拐到一家超市附近,超市门口刚好停着一辆卖馄饨的三轮车。 池砚:“老板,两碗馄饨,打包。” “好咧!”老板掀开灶上的锅,热气撒了欢似地腾腾向上冒。 池砚眼前一片氤氲,他伸手挥散雾气,视野恢复明晰。突然他透过超市的玻璃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池砚不太确定自己最近是不是数学题看多了眼神劈叉看错人,可刚刚那一闪而过露出的半张脸有点像裴问余。 第4章 翻墙 池砚在原地踌躇片刻,最后跟老板打了个招呼,“老板,您煮好了就放一边,我进趟超市。” 超市门面很小,但里面五脏俱全,池砚挨个货架找过去,在最后排货架找到了人。这人不知从哪儿找了顶超市员工帽戴在头上,帽檐压得很低,池砚就更两叶掩目,分不清谁是谁了。 池砚跟裴问余没多少交集,主要是人长的挺帅,不小心咣当一下就记住了,而且裴问余从头到尾的德行都挺一言难尽,总之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过目不忘操蛋气质,可现在冷不丁换了套行头,变了个地方出现,池砚还真的拿不准。 咱班数学课代表大晚上不好好学习,在超市干什么勾当? 这厢池砚躲在货柜后边痴心妄想——想着要不要冲上去掀了那人的帽子,真是裴问余就抓住这条小尾巴,揪着狠狠揍一顿。 那厢裴问余搬起了地上叠在一起的两大箱子货,稳稳当当的走进了仓库。 池砚刚回过神,只看见一个连带着空气都是嘲讽的背影。 池砚急了,小辫子没有抓到,人要跑!他冲过去,一只脚刚踏进仓库门口,站在不远处的秃顶大叔,捧着他那个八月怀胎般的便便大肚,眼明手快地抓住池砚。 “欸欸!干嘛呢?” 池砚被他抓的一个踉跄,还没机会说话,秃顶大叔那嘴就跟开了发条似的止也止不住。 他指着贴在门上的几个字,说:“小伙子,不识字啊?仓库重地,闲人免进!看没看见啊?当你们家后花园呢来去自如?”随后他手指着门口,“大门在那儿,收银在那儿。你买没买东西啊?” 池砚眼咕噜一转,顺手抓了身边货柜上的一支牙膏。 池砚:“买啊,晚上刷牙么。” 秃顶大叔没听出来池砚在挤兑他,还靠近了点打算看看,池砚差点一巴掌糊过去,心里骂了一通,用力甩开他,跑了。 秃顶大叔留在原地自言自语地表达着现在的小孩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裴问余刚好踩着点从仓库出来,若有所思的盯着池砚的背影。 秃顶大叔感慨完,看见裴问余的样子,问他:“你认识啊?” 裴问余摇头,“不认识。” 池砚一个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又早起带着外婆到医院例行身体检查,医生给开了几盒降压药,例行说了点医嘱,外婆伸着脑袋听得比池砚还仔细。 池砚让外婆拿好药,要送她上出租车,外婆不肯,非要坐公交车。两个人在医院大门拗了一阵,池砚看看手表马上要上课了,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 他叹了一口气对外婆说,“你一定要坐公交车,行,我也跟着把您送到家得了。” 外婆一听,急了,“不行不行!你还去不去上课了?” 池砚哭丧着一张脸,有点撒娇地说,“您还知道我要上课啊,再这么下去我要迟到了。” 老太太立马脚下生风,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前不忘对池砚吼了一句:“赶紧回去上课!” 池砚送走了老太太,马不停蹄地滚回了学校。 可火速刚滚到学校边界,池砚就瞧见正前方大门口,一溜串站着七八个没有按时踏进大门的同学,教导处主任踩着高跟鞋威严甚重地踱着四方步,身旁还站了一位兼职体育老师的保镖。教导处主任每一步踩地声,都能吓得那排少年少女一哆嗦。 池砚当然不会自投罗网,他一边心里不屑那帮人的怂,一边矮身静悄悄地溜到学校侧边。 这所学校四面围墙密不透风,连里边种的树也飘不出一片叶子,而且在刚刚不久前,校长以严抓校纪校风为由,重新加筑了围墙的高度。 池砚仰着脑袋,琢磨着以自己的功力能不能成功翻越这座围墙。他身后是学校围起来的自行车棚,现在里面塞满了自行车,一条缝都没有留,导致道路过窄,助跑长度也不够。 池砚悲不自胜,却又不太甘心。 池砚:“来都来了,不翻怎么对得起这几年吃过的饭。” 他原地跳了两下热身,摆了一个不错的起势,助跑两步,脚后一蹬,使出了吃奶的劲把自己的一只手吊在了上面。池砚觉得有戏,前途一片光明,他咬牙想把另一只手也挂上去。 就在池砚气沉丹田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一声冷笑,还带了一点鄙视的味道。 池砚回头一看,瞬间破功,用完了一半的力气,人跐溜从墙上滑了下来,他靠墙坐下喘了一会儿气。 裴问余早在池砚之前就到了,他家庭情况特殊,有学校特批的通行证,算是特殊照顾,除了正式课以外,其他时间没有硬性规定,就算迟到了,大门口的主任也会放他一路自由。可他来学校就是不愿意走大门,他很厌恶那些老师学生对他的怜悯、同情、甚至是不屑一顾的嘲讽。 有一次他胳膊伤了只能走大门,一个罚着站嘴还不老实的人,带着点讽刺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是啊,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也想迟到了在大门口站半个小时,或者绕操场跑七八圈。 可是裴问余在生活的泥潭里挣扎,被知情人同情,被不知情者挖苦。始终不能像个正常的学生,好好体验一番这种新鲜的人情冷暖。 裴问余很喜欢**,墙里墙外的世界不一样,人也不一样,也许一不小心,还能遇见心里的憧憬。 可今天早上,裴问余刚挂上墙,池砚哼着小曲儿就溜了过来。 裴问余想:“怎么哪儿都有他?” 他只能躲在自行车棚后边,眼睁睁地看着池砚演了一出戏,到最后也没把自己弄过去。 裴问余无语地摇摇头,“娇生惯养还学人**。” 眼瞅着就要上课,裴问余实在看不下去,他纡尊降贵地问池砚:“你早上没吃饭吗?” 池砚蹭一下从地上起来,也学着裴问余的样冷笑,“你脑袋伸过来让我抡一拳,就知道我吃没吃饭了。” 裴问余居然点了头,不咸不淡的说,“不了,下次吧。” 池砚:“……” 裴问余懒得跟池砚废话,他把肩上的包扔过墙,驾轻就熟、如履平地般翻过了一座高墙。 池砚膛目结舌,这位大侠功夫不错,翻得轻而易举,得心应手,敢情也是位**湖啊。 怎么在学校里端得跟朵白莲花一样?池砚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托裴问余的福,就在刚才,池砚突然想起他书包里还躺着一张师太特批的假条——经过一晚上辗转难眠,那张假条被他遗忘得一干二净。 看见裴问余的脸他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张圣旨。 池砚冲围墙比了一个中指,“操,我还翻什么墙!” 也不知是对墙还是对人。 池砚拿着假条大摇大摆的从正大门进来了,看见正好走到操场中央的裴问余,略微有点嘚瑟的冲人眨眨眼,拽了吧唧的挥着手中的假条。 裴问余:“……” 池砚和裴问余一前一后踏进教室门,林胖子受到了不大不小的惊吓。 林胖子:“你怎么会跟他一起……” 池砚挥挥手,含糊其辞:“楼梯口碰上的。” “哦……”林胖子也没多问,换了话题,“你早上去哪儿了?” 自从开学以来,林康每天早上都会等着池砚一起来学校,林胖子估计是一个人的上学路寂寞久了,拉上池砚就会滔滔不绝,每天说的都不带重样。池砚也不嫌林胖子烦,他还挺爱听林胖子添油加醋说着弄堂里的事儿。 池砚有点不好意思,“等久了吧?我带外婆去了趟医院检查,忘跟你说了。” 林康摇头,“没,我在门口喊了几声,没动静就我走了。” 池砚:“……” 白不好意思了。 林康接着问:“你外婆怎么样啊?” “血压有点高。”池砚叹了一口气,“我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我妈……” 池砚还没说完,林胖子心领神会,拍着胸脯对池砚说:“我回去跟我妈说,让她白天看着点你外婆,你放心。” 池砚百感交集,心里想着刚才未说完的话:谁都比我妈靠谱。 林胖子豪放完,又压低声音用手肘戳池砚,“你收收心,小心点,今天师太心情不太美丽。” 池砚不知所以——这位心情什么时候好过? 可是当师太抱着一叠卷子,黑着脸进门的时候,池砚觉得,八成是跟自己有关系的。 裴问余从入门坐定后,就一直默默地盯着池砚的后脑勺,他听完了池砚跟林胖子的聊天记录,也没挪开自己的眼睛,不知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直到姜百青小声提醒他,“师太叫你呢!” 裴问余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神。 师太:“裴问余,你把这卷子发下去吧。我也不报分数了,大部分考的都还行,除了个别……” 师太着重音突出了个别俩字,眼睛扫了一圈,着重勾了好几个人,其中包括池砚。 “这里可不是开个后门就能随便进的,既然来了这个班,就给我长点儿心。” 师太话里带刺,万箭齐发,可箭箭都冲着池砚射/过来。 池砚心里那一撮自尊心受不了,开始热闹地翻腾,在他差一点拍案而起,准备跟师太对着干的时候,裴问余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正好就拿着池砚的卷子一巴掌拍到他桌上。 裴问余还是面无表情,语调也无任何起伏,压着声说,“长点儿心吧。” 池砚看得出这人藏在眉角眼梢里的戏弄,恨得牙痒痒。 裴问余以身士卒,成功转移火力,抗下一身仇恨值。 不过气归气,池砚还是有分寸的,他不像别的中二少年,被老师说了几句就尥蹶子,放任自己自生自灭以示对老师的不满和报复。 不仅幼稚,而且百无一用。 池砚这次考的分数,不管放在哪儿都有点惨不忍睹,何女士要是知道,也得忍不住抽他。 池砚安安静静乖乖的听完了师太的一早上课,虽然脸色不太好,但是没有一点幺蛾子。师太甚是欣慰,觉得孺子还是可教,下课的时候,放软了姿态。 师太:“池砚,跟我来一趟办公室。”还没走出门口又回头,“裴问余你也来一下。” 裴问余有点惊讶地抬起头,一时拿不准师太是什么意思。池砚看了他一眼,裴问余收拾了一下小情绪,站起身,跟在池砚后面。 裴问余:“走啊。” 池砚侧过身,让出一条道,“您先请。” 裴问余毫不客气的跨过去,带起一阵风,哇哇地扑向池砚的脸,嗖凉嗖凉的。 池砚小声嘀咕:“操!” 第5章 耗子 池砚跟在裴问余身后走进了师太的办公室。 他只进过这办公室两回,第一回 是跟着何女士,他站在靠近窗户的角落里,看着两个女人唾沫横飞相互寒暄,百无聊赖,只能扭头看看窗外的风景。 这是第二回 。进门后,池砚不知道站哪儿,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杵在办公室正中央,连他自己都觉得像一根棒槌。相比之下,裴问余对这个地方就相当了若执掌,熟门熟路站到师太边上,连一点光都没挡住,普照着整间办公室。 师太从桌底下拿出一壶热水,给自己的杯子灌满,杯里是兑了几次水的茶叶,竟还能飘出一点茶香。师太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不小心随了几片茶叶进嘴,她不好意思吐出来,板着脸给吞了下去。 池砚好不容易忍住笑,努力把自己杵成一根严肃的棒槌。 师太喝完茶,终于开口,情绪主题一准到位,苦口婆心,“池砚啊,我带了这么多年实验班,考成你这样的可不多见啊。” 池砚打从进办公室就决定一个怂字认到底,卑以自牧,嘲不还嘴。 池砚:“对不起。” 师太:“你跟我说对不起没用,成绩怎么样是对自己负责,你这分数对自己负得了责吗?” 池砚:“负不了。” 师太:“……” 师太这才发现,新来的这位同学居然软硬不吃。而且又因接触不多,一时间,她也拿不准池砚的软肋。 可是毕竟在学校任教将近十年,眼线安插精准,经验累积到也不是一般学生能击倒的。 师太又喝了一口茶,苦口婆心换成了慢条斯理,“这样,这次我也不跟你妈说,咱把这页翻过去,下次努力。” 池砚低着的头一直没起来,他眼睛看不见师太的表情,可耳朵没聋——砚简直不敢置信师太会说出下次努力这话,脑子让茶叶堵住了? 师太:“裴问余。” 冷眼看戏的裴问余冷不丁被点名,差点没让唾沫呛着,他清清嗓子,应道:“老师。” 师太:“你综合成绩在全班都是拔尖的,尤其是数学……” 师太话里有话,说得池砚胆战心惊,裴问余也听出了些话外之音,面如菜色。 师太杯里的茶已经见底,她又给自己添了点,继续说:“你跟池砚刚好前后桌,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 池砚急张拘诸,忘了自己端着的架子,“李老师!我……” 师太对着池砚,笑容可掬的脸上堪堪的写着:有你说话的份吗? 池砚闭嘴,这回他是真怂。 师太不疾不徐的继续对裴问余说:“下学期就高三了,你手头上的事情该放的也得放下了,我知道你家里情况特殊,学校也一直给你宽容条件,可是……”她缓缓喝了一口水,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说辞,“可是,再大的事情也大不过高考,我知道你成绩好,可考试这种事情,没有任何人能有十足把握,你明白吗?” 池砚能明显感觉到现在这气氛跟刚才劈头训自己时完全不一样,师太对自己是痛心疾首,对裴问余却是说不出的侃然正色。 池砚一直低着的脑袋正好能看见裴问余垂在身侧的右手——紧紧攥成拳,青筋凸起,微微颤抖,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裴问余抿嘴不语,师太知道裴问余的家庭背景,却不了解他,她以为自己抓到了裴问余的软肋,却不想这已经抚了他的逆鳞。 师太为自己的棋高一着洋洋得意,继续说道:“就一年,你要是再努力努力就能给你和你弟弟一个更好的未来,至于你家里现在的情况,我已经和校领导报告,他们也会尽全力帮……” “我明白了。”裴问余哑着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打断了师太滔滔不绝的说辞。 师太自以为终于说服了裴问余,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唉,我这也是为你好。” 吃瓜群众池砚听到这儿就不乐意了,从小他最不爱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我也是为你好。那我自身的主观意识对你来说算什么? 他嗤之以鼻,但不能表现出来,以免引火再次上身。 眼瞅着要上课,师太做了最后的总结:“下课或者晚自习,你帮池砚辅导辅导,正好一对一帮助,自己也巩固一下。” 裴问余点点头,在师太的目送下离开了办公室。 师太喝完最后一口茶,对还杵在办公室的棒槌说:“你还不走?” 池砚反应过来,二话没说,立马滚蛋。 池砚跟上裴问余,但没和他说话,跟在他身后,琢磨着刚才听来的事情——他还有个弟弟?他家里什么情况? 好奇心大概是人类的另一个本能。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长长的走廊,楼下是个操场,操场上是群高一的小同学,正在享受他们高中时期为数不多的体育课,池砚居然有点羡慕。 裴问余回过身的时候,正好看见池砚盯着操场,挂在脸上的一点笑容,很浅,但意外的不那么招人烦。 池砚没注意裴问余停在他前面,自顾自一脑袋撞了上去,池砚收了不自知的笑容,怒目而视,裴问余比自己高了半个脑袋,这池砚觉得自己再如何怒,仰着脑袋气势上输了半截。但是谱,还是得摆出来。 裴问余懒得跟池砚废话,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我没空给你辅导。” 池砚冷笑,“那你还答应?挺会做人。” 裴问余不置可否,“我那些笔记你可以拿去看看。” 池砚双手插兜,等着裴问余把话说完。 “别来烦我就行。” 池砚这时候特想把裴问余拎起来,头朝下,从四楼扔下去,这气人的本事可真够大的。 池砚冲裴问余竖了一个中指,然后平静的从他身边走过,拍拍他的肩膀,嘴贴着裴问余的耳朵,小声却剑拔弩张地说:“你以为老子乐意?” 裴问余被雷劈中了一样站在原地,他四肢僵硬,直到上课铃响起才缓缓回魂,可池砚刚才留下的那股温热感还在他耳朵徘徊。 除了打架,他从来没和谁有过这么近距离的身体接触,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不过刚一刹那,他身体的条件反射还是想糊池砚一拳。 林康看见池砚黑着脸从后门进来,大概知道谈话是什么结果,很明智选择了闭嘴。可出乎意料的是,池砚没回自己的位置,而是一屁股坐到了裴问余的位置上。 裴问余桌上的书没有和别人一样堆积成山,顶多就一片小草原,笔记本就叠放在书堆的最上面,找也不用找,拿了直接走人。 姜百青依旧恪尽职守的当着裴问余的管家,他抓住池砚的胳膊拦住问:“你干什么?” 池砚心情不好的时候,要么打人撒气,要么把人当空气。非常识时务的他当然不会在班级里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姜百青来一拳,所以只能把他当个屁放了。 可姜百青依旧拽着池砚不撒手,池砚原本不美丽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他端着最后一丁点的装模作样问姜百青:“你有完没完?” 姜百青从小混迹在各种鱼龙混杂的场所,跟着他亲哥耳听六路眼光八方,也是一人精。他早就看出了池砚一骨子能装孙子、八面玲珑的内里,正处在中二期的青年不爱跟这种人为伍,觉得特虚伪。 他满脸嘲讽地说:“是你的东西吗?拿得这么顺手。” 池砚看着姜百青的样子突然明白了,这人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池砚想:老子能在你这阴沟你翻船我就跟你姓。 池砚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扔到了自己的桌上,转脸换上了和姜百青一样的表情:“用得着你狗拿耗子?” 姜百青的道行还是没池砚高,同样的冷嘲热讽挂在不同人的脸上,杀伤力也不同。姜百青可没有那么多装腔作势,看不顺眼的人,抄起家伙就是一棍子,不过眼下没有棍子让他抄,他只能抄拳头。 这拳头还没抄到池砚脸上,堪堪停在半路,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只手截胡。 裴问余站在后门看了很久,他其实很想看看池砚被揍了之后会有怎么样的后续反应,可奈何时机不太对——教导处主任正踩着她的高跟鞋威风八面的巡视整个楼层。 这一拳下去,一定会出事。 裴问余抓着姜百青的拳头,微微侧过头朝着门口示意:“别在这里闹。” 姜百青也是脑子一热才有了这种举动,一边暗暗吃惊居然这么容易着了池砚的道,一边又不太甘心的放开了池砚的胳膊。 姜百青指着池砚桌子上的笔记本,“他拿你笔记。” 裴问余点头:“我借他的。” 姜百青错愣:“啊?” 池砚闻言,拿着鼻子哼了一声。 姜百青也是个聪明人,两眼一咕噜马上明白了里面的小九九,嘴下更是不饶人,“也是,成绩吊车尾,一来就垫底,也不知道是自己不上进还是脑子不灵光,瞧把师太给急的。”说完还意犹未尽的补充了一句,“走后门的档次就是不一样。” 这次,池砚没有把皮球拍回去,他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冷着脸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姜百青洋洋得意,这局简直就是完胜,他心情好了不少,看着教导主任从窗户边飘过都顺眼了许多。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林康战战兢兢地拍着池砚的肩膀安慰他:“失败乃成功之母,下次……下次争取不垫底,就……就算成功了。” 池砚:“……” 你还是别说话了。 裴问余不太明白池砚身上的火怎么会灭的这么突然,青春期少年身上的劲一点就爆,姜百青刚才的话挺难听的,以他对一般常人的理解,能忍下来的少之又少。 怎么到了池砚身上,没找到引线就不说了,也不至于像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说灭就灭。 裴问余从书包里重新拿出一本笔记本,翻开第一页,迟迟没落笔。他抬起头看着池砚的后脑勺若有所思,想到了刚才池砚的那句狗拿耗子,不自觉扯了下嘴角。 裴问余拿起笔,四平八稳的在笔记本首页画了一只小耗子。 师太和教导主任交接班似的来回巡视,她看见自己班学生在一片祥和中奋笔疾书,无比欣慰和骄傲,却没注意到,教室后排的四个人里,除了那个心无旁骛花痴着副班长的林康之外,其他三个人之间的气场甚是微妙。 第6章 笔记 裴问余大概真把班主任那段长篇大论和一对一辅导的思想觉悟当成了耳旁风,那次办公室对话像是一颗小石子,扔进大海却掀不起任何涟漪。一个星期下来,除了那本随堂笔记来来回回横穿与两人之前,他们谁也没搭理过谁。 不过池砚觉得这样也挺好,反正他和裴问余话不投机,说多了反而拉高仇恨值,没准一言不合就控制不住场面。 起初,池砚本就对裴问余心怀芥蒂,觉得这人能主动给出来的东西,肯定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干货,他也跟林康打听了这班除了裴问余还有谁数学好,林胖子掩着面羞羞答答的伸出一指,低眉垂目道:“晓燕。” 晓燕都叫上了,池砚忍无可忍,一巴掌抡向林胖子后脑勺:“差不多得了,林妹妹都没你这德行!” 池砚心里的小算盘最终没打起来,他觉着刚来这班上,就缠着人女同学问这问那,影响不好,他不怕人说还怕林胖子跟他拼命。 到了,池砚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打开裴问余的笔记。可是,走马观花般看了没几页,池砚不得不承认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王八蛋之腹。 笔记本里的东西,不管是上课内容还是解题答惑,都无比条分缕析,每题的最后还会写一段自己做题思路的归纳或是另一种答案的解法,一切都井然有序的排列在本面上,再加上裴问余的字写的行云流水,一点瑕疵都没有,池砚想鸡蛋里挑根骨头挤兑挤兑他都挑不出什么玩意儿。 操!池砚想,他要是最早看到这笔记,一定会认为写它的人是一个谦卑有礼努力上进,架着一副钢板厚眼镜儿,在老师跟前鞍前马后的乖学生。 名不符实。 池砚内心挣扎,却抵不过现实和师太无情地摧残,自我催眠了一番,最后逐字逐句的把内容都记了下来。 裴问余依旧来去无影,课前最后一秒踏进教室,下课第一个走人离开。他走之前会把笔记本从后桌扔过去,擦着池砚的肩膀落在他课桌上,稳准狠。 池砚会花一个晚自习的时间把裴问余写的东西看完,看不明白的画个圈,记在自己的本子上,要么自己琢磨要么问老师。下课回家前,他会把笔记本放回裴问余的课桌,从不带回家过夜。 池砚和裴问余在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居然产生了一种迷之心照不宣。 师太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她要的是结果,过程怎么样并不重要,要是这次不行,那必要时的手段一定会更强硬。 周五晚自习下课,林康整理完书包,看了眼正在悬梁刺股啃习题的池砚,十分感慨并且感动于他这份读书三到的模样,不忍打断,但着急回家吃夜宵,小心翼翼的问:“池砚,下课了,走吗?” 池砚抬起脑袋,叹出一口气,看林胖子的眼神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林胖子让池砚看的觉着自己快十恶不赦了,双膝微软,战战兢兢的问:“怎……怎么了?” 池砚被今天一下午的数学课搞得头昏脑涨,一道题听不懂没跟上节奏就节节败退,他看着笔记本一阵三叉神经痛,一溜烟下来在本本上画了好几个圈。 他实在没办法,拿着题向林胖子虚心求教,可哪知这货大概语言简述能力不好,文不对题说了一堆,没有一句在点上,可答案偏偏跟裴问余解出来的一样。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林胖子支支吾吾的说:“裴问余解的题,我也看不懂。” 池砚:“……” 池砚已经被弄得心力交瘁,没什么脾气。他挥挥手,“跪安吧。” 林胖子如蒙大赦,脚底抹油跑的比狗还快。 池砚不着急回家,拿起笔又琢磨了一阵,直到下一个铃声响起,学校保安高视阔步地走到教室,声如洪钟地冲池砚喊:“还不走啊?这么用功!” 池砚本就全神贯注,被这么一吼吓得不轻,猛抬起头,发现整个教室就剩下自己一人,而且大概是因为够空旷,刚那声吼还有丝丝回音。 池砚合上书,对保安说:“马上就走。” 保安还是不太满意,关上门之前又咆哮了一句:“快点啊!” 池砚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特别像一只被人任意拿捏的软柿子,仿佛求学之路的坎坷影响了他八面玲珑的为人处世,看谁都不顺眼。 他拿着裴问余的笔记本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放进了自己的书包。他不想赌气,却还是跟自己过不去——池砚承认裴问余是个聪明人,他不想输给裴问余,更不想让聪明人看不起。 池砚走出教室门打了一个寒颤,这鬼天气冷得人入骨三分,恨不得钻进被窝一觉不起,可他现在没有睡觉的心情。池砚打算先去看看书店有没有关门,买点材料,继续钻研,他最近是相信勤能补拙这个道理了。 何梅女士特会挑时间给池砚打了个电话。 何梅:“儿子啊。” 池砚:“亲妈啊。” 何梅听见了儿子那边呼呼吹啸的西北风,问:“没回家?” 池砚:“恩,刚放学。” 何梅听后心花怒放:“哟!我儿子这么努力啊!” 池砚有气无力地朝天翻个白眼:“托您的福,水深火热。” 何梅在电话那头笑的花枝乱颤,池砚忍着掐断电话的冲动:“您还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来关心关心你。”何女士话中还带着笑意,“外婆最近怎么样?” 池砚:“挺好的。” 何梅:“恩,我过段时间会回来看看。” 池砚:“那真是稀客啊。” 何梅:“别这么阴阳怪气的,我知道你最近什么熊样,你们班主任给我打过电话。” 虽然情理之中,但却有点意料之外,池砚没想到师太真的回因为第一次考试成绩就报告家长。 池砚哑口无言:“你要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池砚了解他亲妈,不会苦口婆心的长篇大论,更不会怒其不地教训一通,她有自己的框框条条,并没有那么望子成龙。 果不其然,何梅反过来安慰池砚:“开始以为跟以前一样,不会有太大变数,是我太急了,没了解清楚情况,学习的事情我不会逼你……别有太大压力。” 亲妈果然是亲妈,池砚被何梅三言两语弄的鼻子泛酸,“压力已经有了,我也不会辄自废驰,妈,我心里有数,你也别低估我。” 何女士很少听到儿子的豪言壮志,隐隐猜到大概他是受了谁的刺激,但何梅对自己儿子相当有信心,“好!哪我拭目以待啊。” 池砚跟亲妈聊了几句,心情好了不少,挂完电话慢慢悠悠地走到校外侧墙的自行车棚。今天出来比较晚,车棚里已经没有几辆自行车了,而池砚的车形单影只地立在车棚正中央,被四个人团团围住。 这四个人池砚见过,而且经常见。每个学校基本会出几个流氓混混般风云人物,市重点也不例外。这几个人刚好就是惹了事被学校开除,跟了个什么大哥,每天混迹在学校附近,或偷鸡摸狗或打家劫舍,校方偶尔会管,但实在难管也管不住。池砚每次出校门都能看见这些人,林康都会拉着他绕道走。 车棚经常丢自行车,大家都心知肚明被谁偷了,可在校的乖学生哪儿抵得过小混混的狠劲,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报告完老师,或者回家跟爸妈哭一顿。 学校有做过一些措施,比如拿着一条大铁链子把所有自行车的车轮拴在一起,可混混也是上有对策下有政策的,卸了轮子扛车就跑,那些丢了车的同学看见只剩车轮的自行车更加欲哭无泪。 池砚的自行车是何女士给买的最新款,不仅拉风而且贵。虽然池砚不喜欢太招摇,可他更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几个流氓垂涎欲滴以饿狼扑食的吃相觊觎着。 他故意加重了走路的步子,假装不小心踢了颗石子,溜溜的滚到了他们的脚下。这几个人大概正在商量怎么卸这辆车的轮子,不太想搭理池砚,池砚就那样揣着兜,站没站样的盯着他们。 为首的光头从车上跳下来,膀大腰粗,目含凶光,大部分学生看见他们,要么哆哆嗦嗦,要么撒腿就跑。像池砚这种没规没矩,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没见过几个。 光头作为这几个人的老大,无时无刻都在给自己立威。 “滚!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池砚从不主动惹事,而且夜黑风高,敌众我寡,打架也是自己吃亏,不是惹事的好时机。可是扭头就滚,显得略怂,况且,他的车还在这儿呢。 他开始不着痕迹的打量那四个人,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个子稍矮,他局促不安,一双手不是抠耳朵就是抓头发,看起来像个菜鸟,很好欺负的样子。 池砚心想,这人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待会儿要真打起来,就按着这货往死里打,就算自己占不到便宜,也不能让他们太舒坦。 池砚从兜里掏出车钥匙,目光飘向他的自行车,不太愉悦的皱眉。 光头:“你的车?”这话一说出口,其他几个人停下手头溜门撬锁的工作,齐刷刷看向池砚。 池砚依旧一语不发的无视了光头的挑衅,不紧不慢的走到自行车旁边,对车座的四眼菜鸟说:“下去。” 四眼菜鸟不知怎么的被池砚的气场吓得瑟瑟发抖,看看老大看看池砚,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张脸憋了个通红。 池砚伸出一只手搭在四眼菜鸟肩上,面不改色心里却排腹:“这混混是什么品种?都快尿裤子了。” 小菜鸟大概第一次出工,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又不想在老大面前丢脸,磕磕巴巴的说:“你、你让我下,我、我就下啊,你、你谁啊?” 哟呵!池砚心下哭笑不得,这段时间受了无数莫名其妙的邪气,今天碰上个正宗软柿子,不捏白不捏,就当撒撒火。 他手下加重了力道,把软柿子疼得龇牙咧嘴,还不等其他同伙反应过来,池砚的手劲往旁边用力一扯,生生把小菜鸟从车座上扯了下去,嘴上还贱兮兮的接一句,“我是你爸爸!” “我操!”光头那伙人是真没见过池砚这样的,上杆子让他们揍呢。 离池砚最近的混混反应很快,抬脚就往池砚膝盖上踹。池砚已经做好了打架的准备,这会儿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灵敏,一个侧身躲掉了一脚。 光头现下已经暴跳如雷:“你他妈还敢躲?!” 池砚冷笑:“不躲难道还要抱着你大腿吗?” 池砚边说边退到车棚的角落,这样至少挨打也不会腹背受敌。刚站到角落,眼角突然看见侧墙的边上站着一个人,人影被路灯的余光拉的狭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见了多少。 那人一半的脸还隐匿在黑暗的阴影里,可池砚却看的清清楚楚。 池砚:“裴问余。” 第7章 单挑 裴问余其实没站多久,就从池砚把那个菜鸟拉下车开始。他实在想不通偶尔落点东西回学校拿,也能碰上这档子大戏。裴问余现在很确定,关于池砚这个人,在学校里装着一套一套,可只要他不乐意,那真是一点软也不肯服。 裴问余认识那伙人,在他看的场子里经常被挑衅,这个年纪,血气方刚,说不到一句就拳脚相向。裴问余打架狠,一发起火来就满身戾气,久而久之,没多少人敢去真正惹他。 这些人在这里偷车已经有段时间,裴问余遇见过好几回,但大小都跟自己没关系,于是就把人当了空气,目不斜视地从他们眼前走过。时间久了,那伙人就习了惯,认为裴问余默认了这件事,两方相当的平安无事。 池砚叫了一声裴问余,声音不大,光头手里拿着根铁棍,回头看去。裴问余微微侧身,路灯照明了他整张脸,挂着一丝不耐烦的冷漠,可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今天是怎么个意思?他们俩认识?裴问余要替这小子出头? 光头心下一时拿不定主意,不敢轻举妄动。 僵持不下间,池砚想了好几种逃跑的可能,可被逼到角落,所有行为的可行性都不太,只能静观其变。 小菜鸟壮着胆子,可开口依旧结结巴巴:“老……老大?” 光头一眼瞪过去:“闭嘴!” 小菜鸟闻言立马闭嘴,多一个字也不敢有。 光头摸摸圆光顶亮的脑袋想了想,把铁棍递给身边的小弟,拿出根烟,走到墙边递给裴问余。 裴问余看了一眼,没接。 光头尴尬的咳了一声,最后放进自己嘴里。他亲切且热情地搂过裴问余的肩膀,用池砚刚刚好能听清楚的音量问:“认识?” 裴问余终于大发慈悲赏了池砚一眼,可就一眼立马收回,无波无澜道:“不认识。” 这个回答让池砚也没有多少意外,他本就不指望裴问余能帮忙,不上来补两刀算是他慈悲善良了吧。 光头哈哈大笑,更加亲昵的搂紧裴问余:“不认识就好。” 他听自己的大哥评价过裴问余,下手狠,但是穷。光头认为这样的人很好控制,给他钱就行。光头指着池砚的自行车说:“他那辆车可值钱,今天算是咱哥俩运气好,见者有份。” 裴问余脱开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饶有兴趣的问:“怎么分?” 光头这回很爽快,伸出手一比划:“三七分!” 裴问余摇摇头,显然不满意。 光头:“那你说吧,多少?” 裴问余:“五五。” 光头皱眉,明显有些不悦,他没想到裴问余胃口这么大,但是刚刚海口夸出去了又不能明着拒绝他。不得不说头发少的人心眼多,光头心下开始盘算把这件事添油加醋的告诉自己老大,让他来整整裴问余。 光头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下:“成!五五就五五。” 一直蹲在角落的池砚瞠目结舌,一辆破自行车就这么让人分猪肉似的分完了? 裴问余跟这些人是一伙的? 小打小闹可以,可是上升小偷小摸那就是触及原则性问题。池砚有些失望,他以为裴问余虽然性格不讨喜,但起码人格品行还是正的。 是自己看走眼了吗? 裴问余把池砚表达出来的大失所望看在眼里,嘴角微微扯出一个不明显的角度。他把身上的书包扔过墙,对光头说:“你们继续。” 说完极其利索地**进了学校。 光头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人就这么不见了。 不留下来一起?就这样还想五五? 光头呸了一声:“你给老子走着瞧!” 池砚越处于下风,嘴下就越不怎么饶人,极尽嘲讽的来了一句:“这位大哥高风亮节,卖了还替人数钱。” 光头阴恻恻地说:“我要是你现在就会闭嘴。” 池砚耸耸肩,蹲久了腿麻,缓缓扶着墙站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小菜鸟。小菜鸟看大哥兄弟都在身边,便壮着胆子说:“看、看什么看!” 池砚一语不发,突然驽箭离弦般冲向菜鸟,抓住他的领口,按到地下就是一顿猛揍。小菜鸟哀鸣嚎叫,一张脸被池砚一拳拳揍的快没有知觉,眼镜也给打碎扔的老远。 光头反应过来怒不可遏,“我**妈!” 他抄起铁棍,狠狠的抡向池砚。池砚被这一棍子打的眼冒金星,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等他稳住神缓过来之后,第二棍又稳准狠地下来了,这次池砚没熬住,一下扑在小菜鸟身上。 小菜鸟瑟瑟发抖,眼看光头大哥第三棍就要抡下来,随时可能砸在自己身上,立马脸也不疼了,胆儿不颤了,推开池砚后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光头第三棍打空抡在地上,扬起几粒尘埃。 光头:“……” 光头:“你他妈哪边的?” 小菜鸟:“我、我我……” 光头:“闭嘴!”然后又冲周围几个小弟喊:“看我干吗?上啊!” 池砚抱着脑袋卷缩在地上,任他们拳打脚踢,挨了两棍子五脏六腑都被震的生疼,可心里的傲气让他硬生生的咬住牙,不发出任何声响。 光头:“骨头还挺硬。”他把手里的铁棍给小菜鸟,“你来。” 小菜鸟虽然害怕,但也想着刚刚池砚揍他的那几拳,心下不甘,举起铁棍往下抡,刚好抡在池砚抱着脑袋的手臂上。 幸亏菜鸟力气小,不然这条胳膊肯定断。 池砚心想,刚刚该多揍那菜鸟几下,亏大发了。 光头夺回铁棍,很不满意:“你他妈没吃饭啊?” 几个小弟还在轮流一拳一脚的往池砚身上砸,光头举起棍子又是一棒要下来,池砚闭上眼睛有些绝望,这下要英年早逝了。 铁棍还没上身,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子声,伴随着气势如虹的呐喊:“那边干嘛呢!!” 池砚在迷迷糊糊里觉得这声音略耳熟,但来不及细想浑身的疼痛铺天盖地卷来占据了他整个大脑神经。 是真他妈疼啊! 学校保安拿着手电筒朝车棚走过来,那帮混混见势不对,一个个跑的比狗还快。 保安把倒在地上的池砚慢慢扶起来,看着他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略微担心:“怎么样啊?要不要去医院?” 池砚摇摇头,靠坐在车后座上缓了缓,茫然的眼神渐渐清明,看清楚来人后差点没给人跪下,救命恩人啊改天请你吃饭! 池砚擦掉嘴角的一点血渍,对保安说:“谢谢你啊。” 保安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分内的事,再说了,你今天要出了什么事,那我这饭碗就保不住了。” 保安看清楚池砚脸后又气不打一出来,继续嘚啵:“以后放学就赶紧回家!当什么努力上进好学生?” 池砚默不作声任他数落,保安霹雳巴拉枪炮似的说了一堆,最后恨铁不成钢的问:“你怎么被打了也不吭一声?叫一声救命我也能听到啊!” 池砚也困惑这个事情,不解地问保安:“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保安理直气壮的回答:“有人告诉我的。” 池砚:“谁?” “也是你们班的,那个谁。”小保安想了想,随后特别不满地抱怨:“黑着张脸哐哐敲我值班室的门,我还当闹鬼呢!吓我一大跳。” 池砚:“……” 您胆真小。 保安看着池砚的状态还是有些不放心:“真的不用去医院吗?我可以送你过去。” 池砚摇头:“谢谢,真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保安也是个爽快人,既不愿意也不勉强,离开之前还叮嘱池砚一番:“回家绕点路,别又遇上那帮人了。” 池砚好好反思了一下今天晚上驴脾气上头的脑残行为,于是听取了保安的建议,绕了三四条街回家。 裴问余躲在转角处一直看着没露面,直到池砚离开。小保安边走边自言自语,转个弯抬起头正好与裴问余面对面。 小保安:“啊!!” 一个晚上被同个人吓了两次,小保安心有余悸的摸着胸大喘气,态度非常恶劣:“一个两个大晚上都不着家,还有什么学生的样子!” 裴问余:“我看你年纪也不比我大多少,教训谁呢?” “……”保安:“你管得着么!” 果然一天到晚守在学校门口,看多了教导处主任教育人的样子,就算是中气不怎么足的教训人,也学得惟妙惟肖。 回到弄堂,外婆已经早早睡下,这让池砚松了口气,不然他这一身狼狈不堪也不知怎么解释。 池砚翻箱倒柜找到一罐跌打药,包装看着很祖传,也不知过没过期。可后背实在疼的厉害,没法顾及那么多,破罐破摔先用了再说。 照着镜子一点点给自己上药,背后整片青青紫紫看着甚是煞人,池砚又反思了一下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 池砚:“我为什么不跑?脑子有病。” 评价精准到位。 他太累了,上完药,趴在床上,等到疼痛过后思绪一点点抽离脑子,半梦半醒间,池砚想起书包里放着的那本笔记本,喃喃自语:“裴问余……”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翌日一早,池砚迟迟没能起得了床。 “小砚?” 老太太看着墙上的钟表着急,往常这个时候人已经吃完早饭准备出门了,今天怎么还不起?年纪大不方便走楼梯,只能一遍遍喊。 池砚睡得云里雾里,一晚上做梦不是打人就是被人打,后来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自己,一抬头居然是裴问余,特别古怪地在冲自己笑,他毛骨悚然,立马清醒。 可刚起身,浑身连带着头发丝都在叫嚣着疼,哎哟一声又跌进被窝里。 楼下外婆一声比一声喊的焦急,眼看着就要上楼。 池砚扯着嗓子说:“外婆我起了,你别上来,小心摔了。” 老太太:“快点,林康已经走啦,你可别迟到。” 池砚咬咬牙忍着疼,手脚不能弯,跟个木头似的穿上了衣服,遮住右嘴角跟外婆打了个招呼,连滚带爬冲出了家门。 外婆在屋里跺脚:“哎哟,早饭还没吃呢。” 池砚可不敢吃早饭,嘴角的淤青显出来不能让外婆细看,不然又得心疼,而且第一堂是师太的课,惹这位老人家不高兴,那比什么妖魔鬼怪都可怕。 池砚踩着点冲进学校,没让教导主任抓个正着,可缘分不浅,在踏进教室的门口撞上了裴问余。 池砚不知如何开口昨晚的事情,觉得应该好好谢谢人家,向来巧舌如簧的他一时卡了壳: “你……” 一个字刚出口,师太踩着高跟鞋步履如飞的走了过来,时机掐的无比准确,“干嘛呢你们?上课了不知道啊!” 第8章 破冰 师太手捧卷子,一嗓子来势汹汹,打断了池砚酝酿半天的情绪。他们俩就这样杵在后门,不进不出,略显尴尬。裴问余靠着门框等着池砚的下文,等了半天闷屁响屁一个没有。 姜百青不知道他俩在搞什么幺蛾子,眼看讲台上的师太做完准备工作又要嗷一嗓子,他皱着眉压低嗓子冲裴问余喊:“小余干嘛呢?进来啊考试了。” 裴问余点点头,又看了眼池砚,见他真的一句话也憋不出来,就光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看,于是一言不发直径走进教室。 池砚在后头垂头丧气,一个谢谢在嘴里千回百转可就是吐不出口,不光是因为之前两人之间心生的芥蒂,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池砚在潜移默化中把裴问余当做了一个对手,不想被看不起,卯着劲地想赶上他。所以到最后的一点挫败感让他开不了口。 昨天晚上经历的种种事情,自己不仅小人之心了一把,还越来越看不明透裴问余。背景确实不简单,但也没有心存恶意。 林康在座位上冲池砚招手:“进来啊!师太要发火了。” 池砚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已经上课了! 师太心情不太美丽,说话夹枪带棍,池砚已经习以为惯,被刺多了整个人都能免疫一半炮火。这是开学以后第二次考试,林康忧心忡忡地对池砚说:“你得加油啊。” 池砚哭笑不得。 林康难得严肃:“师太这段时间光盯着你,等着抓到你的小辫子把你弄到普通班。” 池砚耸耸肩,发自内心道:“那正好,乐得轻松。” “好什么!咱俩好不容易凑在一起……”林胖子不高兴了,他掰正脸看池砚,看到他嘴角的淤青,注意力被吸了过去,“你嘴怎么了?” 池砚摇头:“一言难尽,考完试再说。” 林康糯糯地哦了一下,然后又灰心丧气长唉一声。池砚被叹得感觉马上就要生离死别,很不吉利。刚想安慰安慰胖子脆弱的玻璃心,后背被人狠狠戳了一下,戳的稳准而且力不小,把刚刚止了还没一早上的痛又扯了回来。 池砚嘶一声咬牙切齿,转过头横了裴问余一眼:“干什么?” 裴问余伸出手:“我的笔记本呢?” 所以,裴问余就是有本事,只一下让池砚把昨晚的助人为乐忘得一干二净,什么感恩戴德通通扔进厕所,一桶水冲进阴沟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砚很想把笔记本撕吧撕吧糊裴问余脸上,“故意的吧?” 裴问余挑眉,一脸意味深长,举着的手依旧坚持不懈,池砚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扔给他,眼睛朝天含糊不清说了声谢谢。 这突如其来的谢谢让裴问余措不及防,刚回味过来,人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隔壁的姜百青也是莫名其妙,以为池砚在感谢裴问余慷慨借他笔记本,于是特别不满:“神经病呢吧,早干嘛去了现在谢?” 而且谢的很是没有诚意。 池砚却如释重负,深出一口气,好歹是把那两个字说出口了,管他方式和效果,欠着人情的感觉真不好。 天真活泼的林胖子永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在一旁伤春悲秋的惆怅,池砚也没管他,脑子让裴问余刺激一下清醒了不少。看着卷子里的题没有第一次那么不知所云,思路能跟上节奏,他轻松地拿起笔,这一次大概不会再被师太请喝茶。 想起来应该感谢裴问余的笔记本——得,又欠他一个人情。 小菜鸟那一棍子刚好砸在池砚右胳膊上,他憋着一口气做完卷子,整条手微微发颤。池砚觉得自己可能跟师太八字不合,在她的考试上,软件硬件就没有集体跟上的时候。交完卷子,池砚筋疲力尽跟死鱼一样趴在桌上,林康以为他又没考好,想象力无比丰富地感受到了自己以后孤苦伶仃的高三生活,马上哭丧着脸,拉住池砚校服的衣角。 拉得有点重,扯到了后背的伤口,池砚疼得一个激灵,林康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池砚心情真不是很美好,可对上林康可怜兮兮的脸什么脾气也发不出。 池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书包里掏出跌打药,勾住林康隐藏在双下巴里的脖子:“陪我上个厕所。” 林胖子惊恐:“你个大老爷们上厕所也要人陪?” 池砚忍无可忍一脚踹上他屁股:“赶紧!” 林胖子嘤嘤嘤地跟在池砚屁股后边滚了。 教学楼每层都有一个厕所,环境好地方大。可池砚偏偏舍近求远,带着林康去了学校后门杂草边上的旧厕所。 很旧,不过干净,除了上体育课实在憋不住的人,一般时间鬼影也没一个。 路上池砚简单说了一遍发生过的事情,林康听完以后把池砚当成了人生偶像,崇拜的不行,快要把毕生之所学的马屁功夫全砸到池砚身上。软柿子再胖也只是个软柿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被那伙人欺负过,所以自己缺什么就羡慕别人什么。 可是转念想想觉得又害怕又庆幸,“以后不能这样了,要跑!一个人多危险。” 池砚点头。 到了厕所,池砚把手里的跌打药塞给林康,脱了外套卷起毛衣让人上药。皮肤突然接触空气,池砚打了个寒颤。 林康满目崇拜的看着池砚满背的伤:“真了不起。” 池砚:“……” 林康:“昨晚上真是裴问余帮的你吗?” 池砚:“恩。” “唉……”林康边揉边叹气:“之前看见裴问余跟那帮人挺好,还以为是一起的,所以我也不怎么敢跟他说话。” 池砚:“你也看到过?” “恩……啊?”林康准确抓住其中关键:“什么叫也?” “没什么。”池砚糊弄过去,他并没有和林康说裴问余杀价那一段,“你继续说。” 林康回忆了一下:“上个学期的事儿,在北街的一家游戏厅门口,光头搭着裴问余有说有笑,我没敢多看就走了。” “他当时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林康仰着脑袋认真想了想:“没什么反应,板着张脸,跟现在一样一样。” 他给池砚擦完药,最后一下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把池砚疼的又一哆嗦,“你轻点儿!” 林康把池砚的毛衣慢慢放下,特委屈的哦了一声。池砚穿上校服外套,又问林康:“你知道裴问余家里什么情况吗?” 林康摇头:“具体不知道,听说挺困难的,好像还有个生病的弟弟。” 生病的弟弟。 池砚想起之前师太说的那些话,看样子裴问余对弟弟很上心。池砚很好奇,但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也管不着这些事。 林康把跌打药还给池砚,有些奇怪地问:“你干嘛问这些?” 池砚回过神:“没什么,随便问问。走吧,要上课了。” 林康又屁颠屁颠地跟在池砚后边出了厕所。两个人抄近路回教室,路过杂草丛生的废弃篮球场,林胖子眼尖,指着手说:“那不是裴问余吗?” 神游天外的池砚唰一下抬起头,顺着林康的手看到裴问余。他靠着篮球架,嘴里叼着烟,快吸完了还剩下烟头,神情惝恍,不知看着什么,不知想些什么。 这款忧郁型气质男最能讨小女生欢心,林胖子感慨道:“还别说,真挺帅,怪不得咱班挺多女生喜欢他。” 池砚好奇:“谁喜欢他?” 林胖子掰着手一个个地数过去,数到最后不开心了,因为发现自己的女神居然对裴问余也青睐有加,哼唧一声:“有什么好的!忒肤浅,没眼光!” 池砚笑着附和:“就是,没眼光。” 林胖子想把池砚拉走,可这会儿打远处来了个姜百青,翻过残败破旧的铁丝网,走到裴问余身边,不知说了什么,裴问余扔了嘴里的烟头,皱着眉,原本空洞惝恍的表情迅速爬上一丝不耐烦的戾气。 池砚鬼使神差的好奇心又发作了。他打发林康先回去,林胖子这会儿对池砚言听计从,让干嘛就干嘛,走之前还嘱咐两句:“赶紧回来,快打铃了。” 池砚应下,目送林康走远。随后他悄悄地绕到一处灌木丛后,距离不算太近,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个大概。 姜百青:“人指名道姓找你麻烦,我哥也没办法。” 裴问余:“你跟姜哥说一声,这事儿我担着,跟他没关系。” 姜百青:“你担个屁!这回怎么惹上他们的?” 裴问余也不打算自己背锅,想着如何提纲挈领地把事情说一遍,姜百青看着他的样,以为他犹豫不决,大概有什么说不出的苦衷,于是便不再逼问,挥挥手,“行了,爱说不说,赶紧上课去吧!” 裴问余:“……” 姜百青拍拍他肩:“星期天去台球室,我哥也在,人多好办事知道吗?” 裴问余没回他的话,皱眉看着不远处的灌木丛,姜百青纳闷:“你干嘛?我说的你听到没有?” 裴问余:“那里有人。” 池砚:“……”属警犬的吧这都能发现。 灌木丛挺高,池砚自觉藏的挺隐蔽,谁曾想还没听了两句,就被抓了个正着,非常尴尬。 池砚没主动出来,裴问余也没揪着抓人,双方一动不动,场景显得无比诡异。一阵劲风刮过,池砚没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姜百青:“……” 得,这回暴露无遗,池砚深吸一口气,从灌木丛后走出来,拍拍身上的草木屑,装的无比镇定自若。 姜百青跟见鬼似地嚷嚷:“我靠你怎么在这儿?” 池砚安之若素回答道:“路过。” 裴问余利索地翻过铁丝网,姜百青也紧跟其后,池砚看着裴问余冲他过来,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虚,转头就想跑。裴问余眼疾手快抓住他没让他跑成。 裴问余头也没回对身后的姜百青说:“你先回去,我跟他说两句。” 姜百青莫名其妙:“你跟他有什么话?” 裴问余:“多了去了。” 姜百青虽百思不解,但也多一句废话没有,转身就离开。 裴问余很后悔昨天的露面,惹了自己一身骚,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作茧自缚!这货平常端着跟朵白莲花似的,关键时候却油盐不进,害人害己。 越想越恼火,裴问余抓着池砚的手慢慢使力。在春寒料峭的时候,池砚硬生生被疼出一脑门子虚汗,可饶是如此,他就是一声不响,咬牙硬挺。 裴问余看着他渐渐发白的脸色,沉着脸问:“疼吗?” 池砚能感觉到裴问余身上的无明业火,不挣扎不阻止,诚实无比的颤着声回答:“疼。” 那你为什么不肯服软! 裴问余看着池砚脑门上越积越多的冷汗,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他服不服软,求不求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而且裴问余不得不承认,池砚这驴脾气的性格跟自己挺像。 池砚松了一口气,脚下虚晃,差点没站稳。裴问余这会儿看到他就心烦气躁,于是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去。池砚用左手抓住裴问余衣角。 裴问余:“又干什么?” “没干什么。”池砚喘匀气,看着裴问余,发自内心道:“谢谢你。” 裴问余一愣,这回没有措不及防,他仔细品味了池砚这三个字,便心安理得地接受。 “恩。” 池砚看着裴问余的背影,脚尖碾着小石子在原地踟蹰片刻,随后便慢悠悠的跟上。 第9章 群殴 池砚悠哉哉地跟在裴问余身后两尺回到教室,此时已经上课五分钟。后门虚掩,裴问余本打算从那儿溜进去省得麻烦,可池砚不知哪根筋搭错,恶从胆边生,忽然冲上一步,拉着裴问余的胳膊,把他拖到了正门。 物理老师正讲着一道据说是必考的题目,被打断时有些不悦,时时端着的为人师表立刻被架了出来:“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上课了不知道?” 池砚看了一眼裴问余,见此人冷眼旁观且脸色极其难看,小胆儿里藏着的恶作剧轻而易举的完成,非常高兴,于是便在肚子里编了一套措辞,打算蒙混过关。正要开口的时候,裴问余突然横了他一眼,眼角眉梢都挂着对池砚的嘲讽——你脑子有病呢吧。 物理老师活生生被学生无视,恶狠狠地咳嗽了一声,说:“你们俩给我去走廊站着。” 池砚一看要坏菜,立刻捂着肚子往裴问余身侧靠,病病恹恹的样子简直无缝切换:“我肚子疼,在厕所蹲久了些。” 物理老师毕竟没有师太那么身经百战,看着池砚的样挺像那么回事,竟也被唬住了。觉得不好对病人下手,于是换目标,转眼就问裴问余:“你呢?” 裴问余在池砚靠上来的一刻,就跟被雷劈了似的,脸色更加难看,整个身体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艰难地清清嗓子准备开口撇清关系,池砚就仗着嘴快,先他一步开口道:“他陪我上厕所。” 裴问余:“……” 什么玩意儿!? 物理老师又被雷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看裴问余:“你就一直等着他?” 池砚继续睁着眼说瞎话:“是啊。” 说完就又捂住肚子,面色苍白,一脑门虚汗——他也并不是全装的,真的疼,只是没捂对地方而已。 物理老师眼不见为净,扶着额头,挥手道:“赶紧回去坐好!” 裴问余拖着依旧僵硬的双腿,沉着脸回到座位。他嘴皮子不利索,不会说过多的话或者解释一番,于是硬生生的被池砚当众栽赃嫁祸了一回。 池砚坐下后靠着椅背长舒一口气,林康戳戳池砚,不明所以指着自己说:“陪你上厕所的不是我吗?” 池砚:“不好意思,江湖救急。” 被这一个小插曲打断了上课的节奏,物理老师捧着书还没缓过神来,随口问了一句:“我刚说到哪儿了?” 坐在教室里的一众少年少女跟憋久了似的哄堂大笑,直接把老师笑怒了,她从讲台桌下面掏出一叠卷子,一掌拍在讲台上,“日子过的挺舒坦是吧?需要我给你们醒醒脑提醒提醒再过几个月就高三了吗?像什么样子!” 边骂边发卷子,发完后拖着椅子往讲台边一座:“考试!” 一瞬间唉声四起。 晚上的晚自习结束之后,池砚理完书包跟着林康一刻不呆的回家,毕竟有前车之鉴,他还怕那伙人会踩着点堵他。林康人大胆小,也有点怕,于是两个人又绕了三条街才到家。 池砚一路上都在琢磨裴问余和姜百青的对话,进屋之前他问林康:“北街游戏厅有台球室吗?” 林康:“有,游戏厅和台球室挨着,里面都是同一批人。” 池砚点点头,林康察言观色,觉着池砚问这些肯定有什么事儿,“你要去啊?” “恩,星期天。”池砚看到林康一脸兴奋的表情,问他:“一起吗?” “好!”林胖子兴高采烈地答应,想想又支支吾吾地说:“但不能让我妈知道。” 池砚冲他挥挥手:“好的乖宝宝。” 星期天一大早,池砚定了闹钟准时把自己从床上抠起来,天气已经在各种压迫和考试中渐渐转暖,池砚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件针织衫,三两下套上就下了楼。 林康已经等着了,见到池砚下楼,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还背着书包,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池砚从桌上抓了根油条,拉着林康就出了门。 池砚:“你能不能稍微低调一点儿?” 林胖子满眼放光,说话的语调都能飞起来:“我们现在就过去吗?这么早会不会没开门?” 池砚没法回答林胖子的问题,他特疑惑:“你那么高兴干嘛?” 林胖子:“我早想去那地方看看,可我妈从来都不让,连路过看两眼都能被骂。” 池砚明白了,他大概是在为自己迟来的叛逆期而欢呼雀跃,终于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妈管严的孩子了。可眼下,池砚却觉得自己带了一个啥都不知道的小朋友去春游,脑袋非常疼。 还是骑着那辆拉风的自行车,林康的车被自己亲爸借走不知道上哪儿闯荡去了。池砚没办法,只能驮着一个二百斤的大爷呼哧呼哧地上路。 才八点不到,不管是台球室还是游戏厅统统没开门,林康有点失望:“还没开门啊……”话音刚落,那水球般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咕噜了一下,林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吃早饭。” 池砚带着他进了台球室对面的一家馄钝店,叫了两碗馄钝之后顺口问了一句:“老板,对面那家台球室几点开门?” 那老板上下打量池砚一会儿,便露出见怪不怪的表情,语气不耐烦地说:“还早呢,快到中午才会开门。” 池砚看到老板对他们爱答不理的嫌恶样,明白自己大概被他分类到不正经学生那挂去了。 “不正经”学生林胖子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吃完馄饨居然从书包里拿出习题勤勤恳恳地做作业。池砚被弄的不好意思了,再看老板的眼神,自己俨然摇身一变,成了带坏好学生的不正经学生。 池砚尴尬得想出去透透气,可屁股还没站起来,就看到裴问余和姜百青从一条小巷子里出来。 裴问余一星期最充足的睡眠时间就是星期天早上,睡够了再开工,没人说他什么。可今天因为一点儿破事舍了为数不多的睡眠,自然是满腹幽怨,一脸的不高兴。 姜百青无奈:“你别这样啊,让人看见还以为你就是奔着干架来的,一句话不说上去就打啊?” 裴问余冷笑:“不是吗?” 姜百青:“是是是,但可以稍微婉转一点。” 裴问余用最直接的语言表达了不屑:“婉转个屁。” 姜百青被堵了个哑口无言,这只刺猬在这种场合会以最原始的方式释放本性,浑身上下的刺扎得人无从下手,不过姜百青显然已经习惯了。 “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给我哥打个电话。” 裴问余点头,靠在路边的树下从兜里拿出根烟点上。抽了还没两口,光头一伙人就踩着点似的杵在裴问余跟前。 站中间的换了一个人,光头站在一旁卑躬屈膝,“大哥,就他!” 裴问余心想: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 这位大哥在这种天气里穿了一件深V低领衫,锁骨处纹了一只老虎,张牙舞爪尤为夸张,一只耳朵七八个耳洞,对于有这种审美的人,裴问余多看一眼就俩眼珠子疼。 大哥没理会光头的咬牙切齿,笑脸盈盈的搭上裴问余的肩:“小余啊……” 可裴问余一点都不客气:“别叫这么亲热,你谁啊?” 大哥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光头眼看自己大哥吃了一个大憋,非常高兴,更加努力煽风点火:“我没说错吧,姜默的人根本没把咱放眼里,嚣张跋扈的很!” 大哥被裴问余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心下正窝火,光头及时递来台阶,就顺势而下,冷着脸说:“大马路上不方便,把他带到后面去。” 光头高高兴兴地领命,可裴问余压根不爱搭理他,掐了烟,目中无人地越过他就走。光头嘴角抽了一下,心下恶狠狠地想:拽个屁!有你好看的。 所谓的后面是死路一条,弄堂尽头一处垃圾堆,人烟稀少,适合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裴问余知道这伙明里暗里就是冲自己来的,本来也不想扯上姜默,便默不作声的跟着人走了。 在馄饨店里的两位目睹了全过程,虽然听不清对面说了些什么,但看那些人的脸色,有脑容量的人都能猜到大概要发生什么事。 林胖子也不写作业了,扯了池砚一把,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裴……裴问余怎么跟他们走了?” 池砚皱着眉头,也想不通,为什么不等姜百青回来?那伙人尤其领头的,一看就不是善茬,这裴问余是心大还是真不怕。 林康:“怎么办啊?” 池砚:“你在这儿等姜百青,跟他说一声,我去看看。” 林胖子快哭了:“你去……你去干什么啊?” 他一紧张说话就不利索,一句话还没说全,池砚骑着自行车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老弄堂路口众多,条条小路盘在一起看似复杂但都能走出去,死路很少。池砚骑着车横穿竖走地绕了三圈,才找到裴问余。 每个人手里都抄着家伙,叮铃哐啷打了有段时间。池砚虽然经历过,但眼下以一种旁观者清的状态看,还是被惊了一下。 裴问余不像自己趟地下任人鱼肉,他赤手空拳,满身戾气,打起架来竟有一种穷凶恶极的状态。池砚觉得,裴问余不像是为打架而打架,挥出去的每一拳都在泄着心中抑郁的不愤。 他在泻火,而这火,显然不是这伙人点起来的。 大概喜欢打架抡人,那伙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棍子,带头的倚在垃圾桶旁看热闹,没出手。光头打的最狠,满脸狰狞,可能心里真的恨裴问余,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 他举起一棍子抡向裴问余后脑勺,池砚刚想叫声小心,裴问余敏捷一矮身,堪堪躲过。 池砚心想:真是一大侠。 可大侠再厉害也是孤身一人,双拳难敌四手,躲过一下,没躲过第二下。 小腿让了抡了一下,紧着后背被人踹了一脚,招式无缝衔接。裴问余单膝跪地,粗喘一口气,也不站起来,就着姿势一个回旋后踢,踹倒了身后一人,随后拿着那人的棍子站起来,闷头就给光头一棍。光头直接被这一棍子抡的晕头转向。 光头怒火攻心,捂着头嚷嚷:“**妈!给我弄死他!” 带头的那位大哥呸了一声,夺过光头手里的棍子,迅雷不及掩耳地砸在裴问余左肩。裴问余吃痛,向前踉跄几步,回头就见第二棍子冲着自己门面而来,躲闪不及了。 池砚本在一旁想着如何全身而退,场面比较混乱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直到这一幕发生,池砚来不及多想,抄起身边垃圾桶上的一口锅,朝着那位大哥甩了过去。 用的力不小,而且砸中了。池砚中心鼓掌,真他妈给劲。 大哥怒不可遏,捂着脑袋回头大喊:“我**妈的!谁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停下了手中的事情,都齐刷刷看向池砚。裴问余嘴角挂着血丝,手捂肩膀喘着粗气,满脸不可置信的讶异。 他怎么会在这儿? 池砚心里苦笑——你别这么看着我,咱俩都病得不轻。 第10章 朋友 光头还晕在裴问余给的那一记闷棍中,看见池砚只觉得眼熟,一时没想起来,场面突然很安静。池砚眼神示意裴问余赶紧跑,裴问余皱着眉,眼睛里的混沌从打架打疯了的戾气中渐渐恢复清明。他看见池砚朝他挤眉弄眼,就是没看懂他想表达什么。 很没有默契,认识至今,光顾着抬杠了。 那位大哥莫名其妙被砸了口锅,心里非常不痛快,但是又不敢轻举妄动——能这么不怕死往他脑袋来一下的人,大概很有背景呢吧。 光头看见池砚身边的自行车,一拍脑门,想起来了!他用不怎么灵光的脑袋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串了一个故事,得出笃定的结论:这俩是一伙的。 “老大!”光头开始告状:“就是他的车,那天晚上要没裴问余捣乱,肯定到手了!”说完想了想,呸了一声指着裴问余:“我说怎么这么巧,保安也是你招来的吧?” 裴问余朝天翻了个白眼,没有否认。 光头见状继续添油加醋:“老大,钱不钱的不是什么问题,最重要的是折了你的面!” 那位大哥冷冷了瞟了他一眼:“谁跟你说钱不是问题?” 光头:“……” 他也听明白了,这位半路冒出来的没什么背景,就是一个单纯的学生,那就不用怂了。他指着自己的脑袋问池砚:“你砸的?”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池砚觉得他跟裴问余也算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眼下要考虑共存亡的事情,唯一的希望只盼着林康能搬得动救兵。 池砚斜身微微靠在自行车车把上,装得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是我。” 大哥冷笑一声:“小伙不错,活得好好的非得疤瘌眼照镜子,给自己找难受。”又指指裴问余:“你朋友?” 池砚:“恩,我朋友。” 自打池砚出现后,裴问余就只赏了他一眼,其余时间都在看天看地看空气,刚刚一只叼着骨头的野狗路过,裴问余盯了它一路。可池砚这话一出口,裴问余的身体颤了一下,别人无察觉,只有自己知道。 我朋友这三个字像被注射在针筒里的一剂药,狠狠扎进他身体,沿着血脉游遍全身,撩拨着神经战栗不止。他突然意识到,池砚一直在刷新自己对他的认识。 裴问余觉得池砚是个走后门且后天不足的学渣,可是他极度追求上进而且偶尔虚心好学。 裴问余觉得池砚浑身上下都透着装模作样的虚伪且喜欢曲意逢迎,可是人家总会在例如这种场合下,不卑不亢,坦坦荡荡,有着自己的骄傲和硬骨。 裴问余觉得池砚是个吃饱了饭没事干喜欢挑闲事管的人,恩,他不找痕迹的打量了池砚,在心里肯定,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他油然而生的有了一种似曾相似的熟悉感,只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抓不住也无法回味。 那位大哥动动手指,本来围着裴问余的几个人矛头直指池砚,他本能向后退了两步。大哥嘲讽道:“这就怕了?” 池砚:“你身后有条狗。” 野狗感觉甚是躺枪,汪的一声溜走了。大哥脸色铁青,之前保持的高人模样一下被打碎,他咬牙切齿:“挺嚣张啊,就看看挨了几棍子以后还蹦跶的起来吗?” 池砚指着光头说:“我之前挨了他几棍子,现在不是还好好的站在你眼前碍你眼么。” 裴问余摇了摇头——同情这位大哥,打架变成了扯淡,还扯不赢他,白瞎了刚刚铺垫起来的氛围。 大哥的脸色越来越阴,池砚也扯不了几句谈就得被揍,裴问余紧了紧手里的棍子,默不作声地走到池砚身前,挡住了他。他这举动让池砚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裴问余会护自己的短,而且护得如此直白。 光头首先冲了过去,他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是在不停打自己脸。他的棍子在大哥手上,赤手空拳,不是向着裴问余,而是池砚,他认为选择了其中比较好欺负的一个。 但是池砚并不是那么好欺负,光头大概对他有什么误解,他不是不会打,只是不想打。 “让开。”池砚小声地对裴问余说。 裴问余听闻让得很直接。光头措不及防被池砚一脚踹翻在地,连反应时间也没有。野鸡大哥脸色阴得很,吩咐小弟把光头拖一边待着去,又让人把他们俩围住。 第二轮互殴开始,大哥也参与战斗,打得比谁都狠。 池砚和裴问余虽然没太落下风,但也没占到便宜,尤其是池砚,旧伤没好利索,又不知哪儿挨了一拳,还有人扯他衣服。 被扯烦了回头想骂声娘,发现是裴问余。 裴问余边打还有空教学:“会不会打架?虎了吧唧光顾眼前不理身后,小心被人埋。” “不好意思!”池砚喘着粗气,“不是专业的没这功能。” 裴问余拽着池砚的衣袖,把他甩到垃圾桶旁:“滚边待着去,别在这儿添乱。” “操!”池砚想,这人可真没劲,友谊的小种子眼看就要破土发点小芽,又三两下被掐死扼杀。 大哥看池砚离自己挺近,抄起棍子就向他抡过去,池砚条件反射,抓起身边的垃圾桶糊了那位大哥一身烂菜梗子和不知道啥玩意儿混在一起的馊汤水。 那味道,散发出来一言难尽,连带纹在锁骨上的那只老虎都像是要一跃而出,蹲一边吐一吐。 裴问余冲池砚竖起大拇指,很可以,物尽其用。 池砚打累了蹲在墙边喘口气,裴问余依旧跟人缠打在一起脱不开身。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在心里抱怨林胖子关键时候忒不顶作用,别说搬救兵,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池砚里里外外把他数落了一遍,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爆喝:“住手!” 池砚欣喜若狂,虽然还没看见人,但是这声音耳熟啊——他从没觉得姜百青说话这么亲切悦耳过。 林康真把人找来了,还找了一堆。 一大帮人乌泱泱扑了过来,带头的和姜百青长得有些像,五官却比他成熟。 姜百青跟在那人身后对裴问余使眼色,可裴问余没看见,打得正起劲。 姜默冲进人堆,一下抓住裴问余的后衣领,跟拎小鸡似的把他扔给了姜百青。池砚踮起脚往后望,看见林胖子正躲在弄堂的墙角边瑟瑟发抖,他松了一口气,这乱七八糟的状况下人一个没少,挺好挺好。 场面越发混乱,姜默冲姜百青吼:“带着人赶紧走!别在这儿!” 可姜百青拖不走裴问余,他还卯足劲地想往里冲,池砚过来帮忙一起拖。姜百青没有办法,急火攻心之际只能给裴问余来了一拳,怒骂:“又魔障了是吗?你明年还要高考,在这儿添什么乱!” 裴问余被一拳打醒,眼神有些茫然,视线慢慢聚拢后他看清了姜默,想开口说话,嗓子却嘶哑:“姜哥……” 那边姜默一拳把那位大哥抡翻在地,抽空抬头看了一眼,看见这几个人还在拉拉扯扯,脸又黑了一层:“快滚!” 姜百青:“走吧,我哥他们能解决。” 池砚拉着裴问余的手,使劲把他拉出战局。裴问余手心触感温热,一时间竟晃了神,没有甩开,任由池砚拉着他跑。 姜百青转眼看见那两个人已经跑了,他拍拍林康的肩,说:“快走!” 林胖子两腿发颤,哭着说:“我……我我……我走不动了。” 姜百青冲他翻了个大白眼:个现世宝。 四个人重新回到台球室门口,店门依旧没开,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裴问余精神和身体同时放松下来之后,全身脱力,背靠着台球室的卷帘铁门慢慢坐到了地上。池砚想了想,然后没什么顾忌挨着裴问余一屁股坐下。 裴问余满脸别扭地看着池砚,他掌心还有余温,想挪一下位置,可屁股像长了千斤顶,纹丝不动。按理说这件破事是池砚先惹出来的,可最后他还特别神奇的帮了自己一把。裴问余想:他跟我说了声谢谢,我也要跟他说吗? 说不出口!非常别扭! 于是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完完全全展现在了脸上。裴问余的脸又帅,又挂着彩,又悲且怒。 池砚被他看得胆战心惊还有点发虚:“你别这么看着我……” 裴问余皱眉,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脸上有表情?” 池砚点点头,眼珠子转了一圈,想了一个比较贴切的形容词:“一言难尽。” 裴问余不说话了,低下头,努力把自己一言难尽的表情收回去。 气氛尴尬,姜百青干咳一声,给林康使了个眼色:“跟我去买几瓶水。” 林康:“啊……哦。”接收到信号的林胖子屁颠屁颠地跟姜百青走了。 他们俩走后不久,裴问余把脸从臂弯里抬起来,非常严肃地问池砚:“我脸上还有吗?” 池砚一下没忍住,笑喷了,没想到这家伙还是这种款式。裴问余看见池砚笑得如此奔放,眉头皱得更紧,他不喜欢喜怒形于色,不想让人看透他的内心世界,可就刚刚那一会儿,便让池砚看了全,他想快点藏起来。 看来藏得还不够深,裴问余又把头埋了下去。池砚一看他把这事儿当真了,赶紧安慰:“你别这样,看不到了,心如止水好吧。” 裴问余轻叹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感觉嘴巴很苦,还有淡淡血腥味,他从兜里摸出一颗糖,仔细地剥开了糖纸,含进嘴里,接着他又埋下头,在自己都看不见的黑暗里,扯了一下嘴角。 池砚把一切看在眼里,不敢置信——为什么裴问余对一颗糖这么温柔?很好吃吗? 池砚犹豫片刻,最终抵不过内里强大的好奇心,用手肘戳了一下裴问余。 裴问余非常不满地抬起脑袋,这人烦不烦! “干什么?” 池砚心很大完全无视了裴问余周遭的黑气压,笑嘻嘻地说:“这糖很甜吗?给我一颗呗。” 裴问余很不喜欢别人身体接触,池砚靠过来的时候他本能地往旁边挪,实在挪不动了,他忍无可忍从兜里摸出颗糖给池砚。 池砚并不是真地想吃糖,只是单纯觉得逗裴问余很好玩。他摊开手看手里的糖,没事找事地又问:“你吃的是苹果味吧?不是这种。” 裴问余嘲讽道:“你狗鼻子真灵。” 池砚指着自己的眼睛:“过奖。” 池砚剥开糖纸,怕把人惹急,不逗他玩儿了,赶紧把糖放进嘴巴。糖果的甜味短暂冲淡了身体的疼痛,一丝丝地化在嘴里连心情也好了不少。 怪不得裴问余把它当宝贝,池砚想,是挺好吃的。 等姜百青和林康拎着一袋子矿泉水回来的时候,看见这两个人,一个抬着头望天,一个低着头看地,嘴角莫名一抽。还没等他例行开口嘲讽,池砚便先人一嘴,指着一袋子水问:“你们这是打算种树还是浇花?” 姜百青一直提醒自己忍住,他拿出瓶水扔给池砚,“爱喝不喝。” 池砚笑着对他说:“谢谢。” “别谢。”姜百青说:“真不适应。” 等所有人把气喘匀后,姜百青终于开口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他把林康叫走就是想问问,可是林康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愣是没说一个重点,最后憋出一句:你去问池砚吧。 池砚扶着铁门站起来,指着对面的馄饨店说:“我们点几碗馄饨坐下来慢慢说吧。” 第11章 契机 馄饨店老板看见又重新回来的池砚,不仅脸上挂了彩,还带了几个不良少年,于是更加嫌弃,打发自己的儿子回屋写作业。语中带刺地问道:“吃什么?” 林康没听出老板语气中的尖酸刻薄,依旧纯良且不解地问:“老板,你这里除了馄饨还有别的吗?”林康这话没有任何意思,可入老板耳朵里就变了味道,感觉像在找茬。 他没好气地说:“没有了!” 林康:“哦……” 没有就没有啊,这么凶作甚。 池砚摇摇头,笑眯眯地对老板说:“四碗馄饨,我们吃完就走。” 他只要一笑或者放软语气说话,就特别招人,像个没什么杀伤力的乖学生。况且,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位老板还是有最基本的开店底线,顾客是上帝。老板凶神恶煞地哼了一声去煮馄饨了。 林康再迟钝也看出来了:“他会不会在馄饨里下毒?” “别理他,就这德行,看见那些好好穿校服的都把人家当祖宗,吃了他的馄饨能上清华北大似的,可以给他们家馄饨光宗耀祖。看见我们这种恨不得剁了当馄饨馅。”姜百青翻了个白眼:“老子以前天天在对面跟他对呲,谁稀罕吃他的破馄饨!” 话音刚落,姜少爷的肚子特别不客气地咕噜一声。 裴问余默不作声地给他拿了个汤匙:“吃完再说这话。” 姜百青:“……” 池砚在一旁笑,姜百青抄起汤匙欲砸过去,林康赶紧阻止:“当心老板跟你拼命。” 姜百青也没真想砸过去,他放下汤匙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池砚眼珠子转了一圈,迟迟没有开口,姜百青一看不对劲,立马又抄起汤匙威胁道:“你要是敢说吃完以后再说,我真揍你信不信!” 本来池砚真打算这么说,老板的馄饨已经端了上来,胃空的不行,打架体能消耗太大,裴问余已经开始吃了,可池砚看着姜百青的样子,再吊着他的胃口,估计真能掀桌。 他把这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两三天中发生的事情,也并不复杂——被偷车打架和打架。可姜百青和林康端着汤匙,张着嘴,就着馄饨像是在听故事会。 裴问余的碗快见底,池砚也说完了故事,松了一口气,他觉得姜百青怎么着总会冷嘲热讽几句,于是虚心等嘲,可是等了挺久,姜百青也没开口嘲讽他。 姜百青是想喷池砚来着,就是不知道从哪方面下口喷。惹是生非?这事也不是池砚主动惹的。多管闲事?他看了一眼裴问余,觉得做人还是要有点良心,今天要是没池砚和林康,裴问余会吃亏。 于是他愤愤不平的哼了一声,又开始捣腾碗里的汤水。 池砚有点儿惴惴不安,他一直认为姜百青是裴问余的顾问兼保镖,借个笔记本都能被他甩脸色,这事儿这么好糊弄过去了?池砚觉得大概是姜百青反射弧度比较长,还没明白过来,可他已经做好了被嘲的心理建设,等过了这一阵再来喷,他可受不了。 池砚清清嗓子,婉转地问:“你没什么想说的?” 姜百青:“说个屁……” 裴问余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啧了一声,“上杆子想被人骂我还是第一次见。” 池砚觉得裴问余经过这事之后,在他面前又了一个度地升华,可具体升在哪儿他也说不上来。他反讥道:“上杆子想被人揍的我也没见过几个。” 不说还好,一说到这个姜百青就来气,于是他把对池砚的火全撒在了裴问余身上:“是啊!你怎么回事?觉得自己本事大了去了?” 裴问余一声不吭,任由姜百青叨叨。 姜百青压低声音,神情严肃的继续说:“最近严打,要是被人看见,报个警,你他妈就完了!你要是你抓了,你弟……” 裴问余脸色一凛:“青哥!” 姜百青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被裴问余喝了一声,立马刹住车,半句话堵在嘴里差点噎死:“行了行了,我不说了。” 气氛有些尴尬,池砚知道察言观色,两次见人说起裴问余弟弟他都是这反应,大概是这个人的死穴或者软肋,好奇但是不能问。 他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转移话题问姜百青:“刚才那个是你哥吗?他会不会有事?” 姜百青摇头:“不会,对付这种事我哥有经验。”说着他又横了裴问余一眼:“而且有分寸。” 裴问余心累,感觉不能好了,这事可能会被这位姜老妈子唠叨到毕业。 池砚拖着腮帮子幸灾乐祸地看着裴问余。 裴问余被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池砚的眼睛,这一个动作让整桌子人都愣住。林康不明所以,姜百青膛目结舌,裴问余反应过来之后如遭雷劈,只有池砚一脸茫然。 他拽着裴问余的手腕,从自己眼睛上拿下来,不解地问:“你干什么?” 裴问余也不知道自己脑子发生了什么事故,手怎么就不听使唤,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你要再这么看着我,我就点碗馄饨直接糊你脸上。” “……”池砚:“哦。” 林康被这几位有故事的男同学一路提溜着来来回回,身处其中却如同置身事外,他吃尽一碗馄饨,看大家都没话说,于是开口问:“这事儿就这么处理完了?那帮人还会不会再找你们麻烦?” 一语命中,这是个大问题。大打出手之际,没有人会顾及之后的问题,以及可能会惹出来的一系列后续。如果那帮人要报复,一起到学校堵人,那问题就严重大发了。 本来还算愉悦的气氛凝重了,裴问余皱着眉看了一眼池砚,池砚也抬眼看他——他们俩刚才那一通打是因为短时间的情绪突然上头,跟喝了假酒一样,完全没顾上身后的烂摊子。 池砚觉得这件事最大的责任还是自己,现在扯来扯去扯出了一堆人一堆事儿,怪不好意思,他想了想,说:“要不……” 姜百青冷笑:“要不什么?” 池砚:“没什么,趁还能解决的时候解决,我去……” 姜百青继续冷笑:“你去干什么?”他手指向裴问余:“跟他一样单枪匹马再去撩一次?” 池砚无奈:“我没病。” 裴问余插嘴:“我也没有。” 他话一出口,其余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他,你没有谁有的真情实感扑面而来。 裴问余耸肩,并不在意,心中大概有了主意,眉头也松了不少:“这事儿并不是喝杯茶坐下来聊聊就能解决了,那些混混可没这么好糊弄。啧,你还泼了赵头一身馊水,估计会记你一辈子。” 赵头就是那位刺青大哥,池砚无言以对,是他干的。 裴问余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这事儿我们不能再出面了,只能让姜哥处理。” 姜百青听闻开始摆谱,侧了个身,翘起一双二郎腿:“这回知道我哥了?之前你把他放哪儿了?知不知道林康找到我之后,我哥听完脸多黑?” “我没忍住,憋太久了,就想……发泄一下。”裴问余苦笑,“对不起了。” 还真让池砚猜中了。 池砚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偷偷摸摸地打量裴问余,看得非常光明正大。那人嘴角不着痕迹隐去的一丝苦涩,竟完完全全落入池砚眼里。 为了什么事能到这种程度? 池砚叹着气,假装扼腕道:“你这样不对啊,把打架当心灵垃圾桶,那迟早,监狱就是你的归宿——冲动是魔鬼啊少侠。” 裴问余闭嘴不严,深深地看了池砚一眼。 姜百青是在座几个人里唯一知道裴问余情况的,没忍心再逼他,谱也不摆了。 “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赵头之前不服我哥,一直再找麻烦,就算没这件事儿,他也能找别的事儿。”他一手指池砚一手指裴问余:“你们俩最多就是个承上启下。” 姜百青很胸有成竹:“他手下的人没我哥多,打架也没我哥狠,我哥能把他整服帖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找我们麻烦的。” 池砚由衷赞美:“你哥真了不起。” 姜百青没理池砚这会儿真诚的马屁,接续说:“但是你们俩,尤其是你!”他着重点名裴问余,“挑个时间去我哥那儿给他个交代,哪能这么天高任鸟飞让你们自由自在继续撒野?” 裴问余点头,池砚虽然不认识姜默,但人家都点名了,也没有不去的道理。 姜百青大手一挥:“行了,就这么着吧。” 这件事好像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池砚托着腮帮子继续盯着裴问余看,可心里乱七八糟不知想了些啥。裴问余被盯出一身冷汗之后,也慢慢习惯,不如把他当空气,白眼都懒得翻,任由他去。林康本来想写作业,被姜百青嫌弃一通之后开始抠指甲。 他抠着抠着眼睛飘到了池砚身上。池砚今天穿着一件暗青色针织衫,没有起球,看着很新,应该没穿过几次,可袖子上却勾着一根线。 林康:“池砚,你衣服破了?” “恩?”池砚正在神游天外,听林康这么说,下意识看了一眼,然后真在袖子上看见一个小破洞,破洞周围勾断了好几根线。池砚啧了声,这大概打架的时候蹭到了哪儿。 他突然想起来,在混乱中,裴问余一直抓着自己的胳膊拖来拽去。他把袖子伸到裴问余眼前,打趣地说:“不会是你扯破的吧?” 裴问余懒得理他:“栽赃嫁祸的挺清醒脱俗。” 姜百青不解:“你扯他袖子做什么?” 裴问余怒之:“我扯他袖子做什么!” 池砚在一旁弯着眉眼笑得非常开心。 其实裴问余的手很干净,指甲没有一点冒尖的迹象,修理得整整齐齐。这样的手抓不破什么衣服,池砚就是闲着没事想逗逗他,觉得这人沉着脸,忍得辛苦,想怒却又不想搭理,面色如常,可双耳泛着红,非常有意思。 裴问余觉得自己在池砚面前总控制不住情绪,很有挫败感。看着他笑得满面春风样,气不打一处来,拉着姜百青直接走了。姜百青态度倒是改变了不少,临走前打了一声招呼:“走了。” 林康冲他们挥手:“明天见。” 姜百青并排走在裴问余身边,斟酌着什么辞藻不知如何开口。 裴问余斜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姜百青讪讪开口:“他还挺讲义气的。” 这个他指谁,裴问余自然知道。他想起刚刚的弄堂后,在一堆专横跋扈的流氓面前,池砚坦然处之的那句我朋友,似乎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他心脏周围的铜墙铁壁。 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像对自己回答:“恩。” 池砚付完钱带着林康也离开了馄饨店。回家路上,林康感慨:“我觉得他们挺好的。” “哪儿好?” 林康想了想:“人好啊,做了快两年同学,真没发现,他们也挺好相处的。” 池砚点头,勾着嘴角,长舒一口气:“是啊,挺好的。” 一些改变需要契机,而这些契机需要不经意间的缘分。这件事情之后,他们在潜移默化中,慢慢地改变了对彼此最初的看法和印象。 第12章 耳红 池砚喜欢懒床,他可以睁着眼在床上懒两三个小时,不睡到最后一刻绝不妥协。外婆总会在固定的时间,站在楼梯口一声声地叫他。 今天的第二个闹钟坚持不懈铃完了一首歌,起床全凭意志支撑,池砚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意志力无比坚强,尤其还在昨天打了一架,浑身酸疼的情况下。 等他闭着眼睛,迷糊地穿好衣服后,突然一个激灵,才想起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对外婆已经习以为常的叫唤今早上并没有出现,池砚几乎连滚带爬从房间出来,下了楼。 外婆有心脏病和高血压,去医院时医生对池砚也是一通吓唬,老年人最怕脑梗和心梗。池砚从头凉到尾,把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都预想了一遍,直到看见外婆安静地坐在门口时才松了一口气。 外婆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把老旧的藤椅,她坐在上面,看着门外发呆。池砚喊了两声,没有反应。 他走过去,慢慢蹲下,看见外婆眼睛里的水汽,不知是看久了眼睛涩还是真的想流泪。池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外婆是个很开朗的小老太太,除了外公过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池砚很心疼,他握住外婆的手,一下下地轻触,轻声唤她:“外婆……” 外婆被唤了回来,眼中的水汽慢慢退去,她想揉一下眼睛,发现手被自己的手被外孙握着,“小砚啊……” “恩。”池砚微笑着问:“外婆你怎么了?” “唉……”外婆叹了一口气,想起了什么委屈事,眼中的水汽又泛了上来:“有时候啊真羡慕你外公,走的早,能在这儿生老病死,我就不行喽。” 他一开始以为,外婆是想外公了,小老太太也有小老太太的悲欢惆怅,可一听这话,不对劲了,“外婆你说什么?到底怎么了?” 她目之所及之处,一砖一瓦,一树一木,都无不留恋,“这块啊……要规划了。” 要跟外面的世界一样了,高楼耸立,盘根错节。 池砚皱眉,心里也慢慢沉下去,他好不容易才回到这里,为什么就是留不住。家不是家,屋没有屋,那些他仅存在这里的归属感,会响应城市发展的步伐,随着这片老弄堂消失的无影无踪吗? 外婆抽出手,揉揉池砚的头发:“该去上课啦。” 这会儿池砚完全没心情去上课,不光是突如其来的消息,他还担心外婆。他开始琢磨给师太打个电话,请一天假。 外婆看出了池砚的心思,轻拍他的脸,满眼慈爱,“你去上课吧,我没事的,隔壁小胖子已经走好久喽。” 她的手已满是摺皱,布满老茧,可就是这么一双触感粗糙的手,让池砚满是温暖,他想,也许自己想要的归属感,也可以来自于带着回忆的人吧。 去学校之前,他特意去找了林康的妈妈。这位阿姨满脸喜庆,正在杀鱼,看见池砚在门口,喜气洋洋地给招呼了进来。 对于她们这一辈的人来说,房子拆迁所带来的前景,是好到不可言喻的。 池砚时间不多,马上说明了来意:“阿姨,我外婆今天情绪不好,能麻烦您帮我照顾一下她吗?” 林妈妈一听,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是因为这块要拆的事情吗?” 池砚点头:“您知道大概什么时候要开始了吗?” “还早呢。”林妈妈说:“这才刚提起来,还得等上面正式通知下来,再让街坊签同意书,顺利的话也得大半年,不顺利的话就这么拖着,谁也说不准。” 话虽这么说,但是她笃定的语气还是透着——这块一定会拆。 “本来啊,不想这么早让你外婆知道,可是你外婆眼睛不好使,耳朵还挺灵,不小心让她听了去。” 池砚情绪也不是很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林妈妈说:“阿姨,那今天就麻烦您了。” 林妈妈非常热心,她拍了池砚的肩膀说:“别这么客气,都是街坊邻居,快去上课吧,林康都走好久了,可别迟到!” 池砚告别林康妈妈以后想:该让自己亲妈回来了。 林康对池砚最近天天踩着点到学校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不过他今天的情绪有些反常,一声不吭落座,心不在焉地拿出英语书。林康看不下去了,小声提醒池砚:“第一堂数学课。” 池砚嗯了一声,看了眼黑板,大写加粗的数学俩字晃了他的眼,他有些怀疑自己一晃神把日子过劈叉了,不太确定的问:“今天不是星期一?” “是啊!”林康说:“师太给换课了。” “靠。”池砚不忿:“英语课也抢?” “不是。”林康摇手:“小张老师有事,让师太代课。” 池砚在心里翻白眼,轻声细语的英语老师换成师太,心理落差简直大。他有气无力的把英语书换成数学,裴问余正好抱着一叠卷子从正门进来。 今天来挺早啊,池砚想。 裴问余把卷子放到讲台,直径走回自己位置,路过池砚时不经意看了一眼,却见此人托着腮帮子,勾着嘴角一脸笑意地盯着自己看。裴问余连忙收回眼睛,大气不出地回到自己位置。 他的耳垂又偷偷红了,大概自己不知道。 池砚翻出笔记本把它还给裴问余,姜百青在一旁好奇地问:“你这么学有没有效果?” 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姜百青出于关心问了一句,池砚好好琢磨了之后说:“还行,有些题看不懂。” 姜百青失笑,指着裴问余啧了一声:“他解的题,连师太也不太明白。” 池砚通体舒畅,每每打开裴问余的笔记本,他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才疏学浅。现在才明白,敌人狡诈,和自己智商没有关系! “那你……”他想调侃裴问余几句,话没出口,师太就踩着高跟鞋步履如飞哐哐踏进教室。池砚挺好奇她脚上的高跟鞋哪儿买的,没见过换,依旧牢固,质量忒好。 师太的脸还是一如既往不苟言笑,慢慢地在讲台边上来回踱步,手指一下下敲打着讲台面,声响不轻不重,刚好能折磨临近高三学子们脆弱的小心脏。 林康不自觉地随着师太的节拍,咽了一口唾沫,怂得瑟瑟发抖。 池砚嗤之以鼻,你瞧,就算师太万箭齐发对着自己,还是能泰然自若从来不怂。 林康对此呵呵一笑:“你的境界一般人达不到。” 在这种折磨人的气氛中,师太终于开了尊口:“上回考试,都不错,有进步。” 先给颗糖在扇一巴掌已经是基本日常,同学们也没太放松,绷得实实在在,等着师太接下去的但是。 果然,没让人失望,‘但是’马上冲着自己就来。 “但是!”师太眼指池砚,相当直接,“有些同学还是在基本线之外。” 师太推了鼻梁上的眼镜,继续说道:“给过你们机会了,事不过三,好自为之。” 话说到这儿,同学们纷纷松口气,仇恨目标不在自己身上,课也能上得轻松活泼,而且大家一致认为今天他们家师太心情很好,大龄且凶神恶煞的女青年,终于脱单了? 一堂课讲解卷子的题,裴问余没什么可听,打开笔记本想整理一下以前的知识点和难点。他翻了几页之后发现,新写的几题边上又多了几个小圈圈。 时间久了他自然知道这些是个什么意思,之前没理会,还蔑视了池砚的智商。今天不知怎滴,他盯着池砚的后脑勺琢磨了半响,终于还是叹出一口气,在画着圈圈题目的空白处,详细写下了通俗易懂的解题法。 姜百青围观过来,大吃一惊,打趣道:“哟,怎么开始接地气了?我得回家看看今儿的母猪有没有挂树上。” 裴问余:“你养的母猪直接宰了吧,留着猪脑还能给自己补补。” 姜百青:“……” 招你惹你了? 裴问余不快不慢在一堂课内解完了池砚画圈的所有题,正想着怎么把这本东西用最自然的方式丢过去时,池砚已经被师太请去喝茶了。 临走前,林康悄咪咪地对池砚说:“今天师太心情不错,你顺着她点儿,能活着回来。” 池砚五雷轰顶:“你哪儿看出来的?” 喝完茶回来之后,池砚平复了一下小心灵,林康说的没有错,师太今天心情确实很好,不仅没有尖酸刻薄地挑刺,对池砚表述的长篇大论里还透露着下次继续努力的期许,整个一春光满面。 他被这样的师太吓得浑身僵硬,差点同手同脚滚回教室。 坐回位置上,池砚长舒一口气,他靠着椅背,仰起脑袋向后倒,裴问余不在,而他桌上叠起来的书,高度堪堪枕上他的后脑勺,非常舒适。 池砚就这样枕着裴问余的书,盯着教室天花板,凝思出神。 直到眼前天花板被一张人脸遮盖,裴问余的脸毫无防备地闯进池砚视线。 很赏心悦目的一张脸,回过神以后,池砚不躲不闪,眨巴了两下眼睛,便肆无忌惮地欣赏起来。 仔细看顺眼了许多,虽然眉角眼梢还是有些许刻薄,但眼神清明不需掩饰。 他的嘴角好像还有一颗痣,池砚鬼使神差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挑起裴问余的下巴,想看得更清楚些。 可裴问余脑袋轰然一声响,浑身冒出一股燥热之气,心跳突突冒至喉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差点破土而出又让他生生压下。 他有些愤怒地拍掉池砚那根不老实的手指,接着伸手插/进他脑袋与课本间缝隙,硬生生把池砚从他的课桌上挪走。 裴问余呵斥:“回去坐好。” 池砚瘪嘴,非常不满,躺得正舒服,看得正入神,被活活打断怨气十足。可转眼又看见裴问余几欲滴血的耳垂,心里止不住偷笑,太好逗了。 裴问余面色严肃坐在位置上,摆着一副清心寡欲雷打不动的表情,池砚清清嗓子想调侃几句,姜百青刚好从厕所回来,和林康勾肩搭背,俨然好兄弟的模样。 这种时候姜百青眼神出奇的好,一眼瘪见裴问余的耳朵,惊呼:“小余你耳朵为什么这么红?” 裴问余一震:“什么?” 林康也在一旁盯的仔细:“是挺红的。” 池砚在前桌捧腹狂笑,差点钻到桌子底下。裴问余整张脸微微抽搐,忍不可忍,一脚踹过去,把池砚这个惹事生非的直接埋在了桌底下,如了他的愿。 林康:“你又怎么惹他了?” 池砚摆正态度,严肃且无辜地回答:“哎哟,我哪儿敢啊,他一生气,我就得断粮。” 说完就舔着脸回头笑眯眯找裴问余借笔记本。 裴问余特想伸手扯扯池砚的脸,看看这人脸皮到底有多厚。 笔记本就在他手边,池砚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啧了一声:“不会真生气吧?” 裴问余悄无声息平复心绪,面上却冷言冷语:“我以为你会动手直接拿。” 池砚:“我是那种人吗。” 裴问余:“你是。” 池砚想了想,觉得也是,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做吧。于是,池砚脸不红气不喘直接抄起笔记本放进自己书包。 “谢谢。”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裴问余:“不客气。” 第13章 黑暗 晚自习的时候,裴问余照例走得利索。其实池砚每次都想好好坐下来,请教裴问余关于数学的一些题目,有些题他能照着答案连蒙带猜,有些他是真不懂。师太日理万机,对他爱答不理,问了几题之后,自尊心严重受挫。 所以他觉得,大概同龄人之间,好沟通一点。 可他抓不住同龄人,每每日落黄昏,溜须拍马都赶不上这位同龄人冲出校门的速度。 池砚很惆怅,只能自力更生。 他翻开笔记本,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慢慢扬起嘴角。他画的圈圈已经被擦掉,取而代之的是师太教过且一目了然的解题过程。 池砚想:这才是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整那么高深干什么? 他把那几题写到了自己本子上,便埋头解惑起来。一个晚自习,写满了整整三四张草稿纸。池砚抬起头,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就像是自己一直被困在泥潭里,左边数字右边符号,连不起来又断不开,自己却寸步难行,突然有个人以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把他从里面拉了出来,接着所有数字符号自动排成排的感觉。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原来如此啊。 池砚舒了一口气,觉得又得谢谢裴问余了。 可是气刚舒完,发现情况不对。学得太投入又过了下晚自习时间,整个教室就剩下两个人。池砚盯着前几排那个姑娘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她是班长。 这位姑娘脸上微微红,笑靥如花地问池砚:“还不走吗?” 池砚磕巴:“啊?再……再过会儿。” 班长姑娘有些失望,脸更红了,也磕磕巴巴地回道:“那……那我先走了。” 池砚条件反射伸出手跟她挥挥。多么纯情的一幕啊,可是他就是没想起来这位班长全名叫啥。 池砚等班长走后,立马收拾好书包,跑得飞快——吃过亏,他怕黑灯瞎火的又碰上什么幺蛾子。 回到家不早不晚,外婆却出乎意料没在等他。池砚在潜意识里担惊受怕了一天,终于又全部涌了出来,他进屋打开所有灯,屋里却安静得可怕,池砚都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他轻手轻脚推开外婆房间的门,外婆背对着门躺在床上,偶尔会发出一声鼾响,很轻,但落了池砚心里的石头。 池砚松了一口气,可还是没抚平这阵子的心烦意乱,他右眼皮蹦迪,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他拿出手机给自己亲妈拨了个电话,没打通,对方正忙。 每天忙。池砚由衷觉得这一屋子两个人的状态就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 留守儿童池砚被精神压迫一整天,身心俱疲,感觉很饿,厨房转了一圈,剩菜剩饭一点没有,不像外婆平时的风格。后来他在外屋的圆桌上发现一张纸条,是林康妈妈留的。 字体龙飞凤舞,跟林康一看就是亲生的。池砚扒拉着眼睛,逐字逐句联系上下文,终于读通了上面的内容。 【饭后吃了药,又坐着聊了几句,我就让她去睡了,一天都挺好的,不用担心。】 池砚挺感动的,再联想一下自己亲妈,更加感动,都快热泪盈眶了。顺便也明白了为啥自己家今天没有剩饭,这位阿姨一起跟外婆吃了。 挺好。池砚想。 但自己的肚子不太好,饿得锣鼓喧天。池砚无可奈何只得又出门去找夜宵吃。 他骑着车兜兜转转,转到了那家超市——之前看见裴问余的那家超市。 天气慢慢转暖,超市门口已经没有馄饨摊了。池砚没多想,走进了超市。 裴问余正好搬完货从仓库出来,他看见池砚背着包揣着兜,一脸纠结的在货架前挑方便面,一双眼睛在红烧牛肉和老坛酸菜之间来回转动。 裴问余觉得自己应该马上走,不能让他看见。可想是这么想,一双脚好像不听自己使唤,悍然不动地站在原地,等着池砚来发现他。 池砚如他所愿,纠结了半天没选出好坏,不想选了,于是回头,就看见裴问余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池砚扬起嘴角笑得开心:“你真在啊?刚刚转了一圈,没看见人,还以为你换地方了。” 裴问余不在自在地嗯了一声。 池砚打趣道:“这回怎么不跑了?” 裴问余下意识地接话:“上回我也没跑。” 池砚似笑非笑:“上回是哪回?” 裴问余决定不说话了,他发现池砚面前有很多坑,一些是他挖的让自己跳,一些是自己挖的自己跳。总之说多错多,裴问余担心到最后,会把自己的处境对池砚和盘托出,而自己的秘密也会在他面前一览无遗。 明明在其他人面前可以控制很好,为什么就池砚不行。 大概是那句‘我朋友’的杀伤力太大。 裴问余转身想走,那当然池砚不会放他走。 “别走啊!”池砚拉住他,把他带到货架前,“哪种好吃?” 裴问余无言以为:“你自己吃什么问我?” “啊。”池砚理所当然地说:“都不错,挑不出来,你帮帮我呗。” 挑个方便面跟填志愿表似的,仿佛在做什么人生重大选择,敢情是个选择困难户。 裴问余:“你可以两种味道全买了。” “不行,太浪费。”池砚说:“要不全买了我分你一盒?” 裴问余在心说:分哪一盒你就挑得出来了? 但他面上一脸鄙夷:“我不吃方便面。” 池砚啧啧摇头:“可惜了。” 裴问余:“你对这种垃圾食品有什么误解?” “垃圾归垃圾,好吃归好吃,这并不冲突。”池砚实在选不出来,开始伸着手指在两种口味之间点兵点将。最后池砚毫不犹豫拿了红烧牛肉味。 真草率,所以刚才在纠结什么? 超市里那位大肚便便的秃顶大叔,站在仓库门前对裴问余招手,“小余,过来一下。” 裴问余应了一声便过去了。池砚手里拿着方便面,没有去结账,他躲在货架后看着。 池砚看见秃顶大叔拿了一些钱给裴问余,看这架势应该是在结算工钱。一叠钱,看着很多的样子,可都是些零散,实际加起来也没多少。 秃顶大叔给一点数一些,墨迹了半天还没给完。池砚看不下去了,扭头去收银台结账。他结完账,又在收银台处捞了一把糖。 池砚蹲在超市门口,嘴里融完了一颗糖后终于把裴问余等了出来。 裴问余一脸惊异:“你怎么还没走?” 池砚讪笑:“等你吃夜宵啊,我请客。” 裴问余看了眼池砚手里的方便面,一言难尽。 池砚赶紧摇头:“不不,不吃这个。” “我来的时候路过一家海鲜面馆,看着挺好吃的。” 裴问余一语戳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坐下吃?还大老远跑到这儿装模作样地挑什么方面便?” 的确是装模作样,池砚不太想直接说:因为我找你有事啊。于是他只能装模作样地说:“我乐意。” 裴问余:“我不乐意。” 好不容易抓不住了同龄人的尾巴,池砚哪儿会那么容易放他走,他直接把裴问余硬拉加托地弄到自己自行车旁。 “你来吧。”池砚说:“载个人我骑不动。” 裴问余:“过奖,你连林康都能载,我还没这么壮观吧。” “哦。”池砚不费多时又想出了一个扯淡的理由,“太饿了,没力气。” 裴问余懒得和他多费唇舌,最后以不吃白不吃为由安慰自己,妥协了。 两人把自行车停在面馆门口,煮面的老板娘看见后热情洋溢地招呼他们:“吃点什么啊?” “两碗榨菜肉丝面,加点葱。”说着回头询问裴问余:“你要吗?” 裴问余没回答他,选了个位置直接坐下。 池砚笑眯眯的对老板娘说:“两碗都加。” “好嘞!” 池砚在裴问余对面落座,挑了两双筷子,一双放到他前面。 裴问余盯着筷子许久,而后抬起头问池砚:“你习惯替人自作主张吗?不问问我的意见就替我做决定?” 这句话问的很单纯,并没有任何嘲讽挑刺在里边。 “嗯?”池砚一开始没听出来这话的意思,回味过来之后不甚在意:“一碗面而已,用得着这样吗?你要是不喜欢,换一碗?” “不用了。”裴问余摇头,“就这个吧,我挺喜欢的。” 池砚感叹:“难得啊,不抬杠。” 裴问余:“不习惯?” “不!”池砚赶紧摆手,“这样就好,其乐融融。” 不多久,老板娘端上来两碗面,热气腾腾,池砚往自己碗里加了两大勺辣椒,想了想,便问裴问余:“你要吗?” 裴问余:“不要。” 池砚吃完夜宵,结完账后,他直勾勾地盯着裴问余,看他吃。裴问余被盯出一身白毛汗,也吃不下面了,看着碗里的一根肉丝觉得略微可惜。 池砚看到他放下了筷子,立马殷勤地问:“吃完了?” 裴问余看着他一脸非奸即盗的表情,痛心疾首自己一不小心又掉进了他挖的坑里,“看你憋了一晚上也挺难受的吧?” “还行。”池砚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指着里边的最后一题道:“这题不太明白,我算了好几遍,都不是你这个答案,你给我讲讲吧。” 裴问余看池砚一脸真诚,不太好意思拒绝,何况还吃了人家一碗肉丝面,吃人嘴短,讲讲就讲讲吧。 池砚笑呵呵地换位坐到裴问余身边。裴问余在他靠过来的时候,身体还是条件反射的僵了一下,脑子一团浆糊,池砚催促道:“讲啊。” 裴问余做了一番思想建设,最后破罐破摔。 他讲题极为仔细,说到难点处,还会停下来等等池砚的思维进度,好在这位‘学生’悟性高,不用等多久,就能理解七七八八。 裴问余之前也做过家教,碰到的人都是一根直肠通大脑,怎么教都学不会。要是各个都像池砚这样,他也能省事很多——毕竟赚钱不容易。 老板娘看到这场面,特别欣慰,感叹道:“还是好学生多啊。” 池砚顿时很想把这位老板娘介绍给那位馄饨店的老板,让她去用爱感化。 一题讲完,没用多少时间,池砚看着解题过程不敢置信:“就这样?” “就这样。”裴问余说:“你以为多复杂。” 特别复杂。 池砚没敢这么答,怕被嘲笑。于是呵呵闭嘴。 裴问余把笔记本给池砚:“不早了,走吧,回去再看看就行了。” “哦。”池砚收齐笔记本的时候,又看见了那只耗子,便问他:“这是你画的?” 裴问余:“恩。” 池砚:“画的不错。” 裴问余:“谢谢。” 两人从面馆出来已经十一点了,裴问余指着自行车问池砚:“有力气骑了吗?” 池砚尴尬,这人真记事儿。 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池砚决定助人为乐,“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原本还不错的气氛,突然又冷了下来,池砚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裴问余的脸色并不是那么好看,但他却控制的很好。 裴问余紧了紧拳头,他知道池砚处于好意,可他并不想把这层皮给池砚看。 他哑着嗓子说:“不用了,不远。” 话才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池砚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裴问余消失在没有路灯的黑暗里。心情忽然也沉起来,他觉得裴问余很适合黑暗,可是这样并不好,他不喜欢。 就跟他认为的那个道理一样,适合归适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第14章 纯情 第二天很早,池砚让他妈一个电话打醒了。他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一脸怨气地接起电话。 “喂!” 何女士自动忽略了池砚一腔怒火,进入正题:“你昨晚上给我打电话了?” 池砚:“真荣幸,您还能想起来给我回。” 何梅失笑:“别酸,什么事儿?” 池砚听到这儿就不太乐意了:“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何女士是了解他儿子的,反问道:“没事儿你会给我打电话?需要母爱了?” 好像无法反驳,不然怎么是亲生母子呢,半斤八两。 池砚唉唉叹气,也不跟他亲妈贫了,“外婆最近不太好。” 何梅听完一愣,有些紧张地问:“不太好?什么不太好?” “心情……不太好。”池砚犹豫了一下说:“弄堂这块,要拆了。” 何梅那边沉默很久,池砚以为他亲妈也跟外婆一样伤感了,可又不太像她的风格,“妈?你还在啊?” 电话那头忽然哐啷一声,随后恢复平静:“煎蛋呢,锅铲掉了。” 池砚:“……” 何梅语气平和,完全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拆迁这事儿,我知道了。” “你知道?”池砚惊讶:“隔这么大老远你怎么知道的?” 何梅:“上个月初,居委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了这事儿。” 池砚:“你怎么没告诉我?” 何女士没有回答池砚,取而代之的又是一阵叮铃哐啷,比刚才更甚,听着像锅翻了。池砚淡定地等他亲妈折腾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硬要霍霍厨房。 何梅:“我下个月回来再说这事儿吧,你照顾好外婆,我去开会了。” 她没给池砚说话机会,直接挂了电话。池砚对着只有嘟声的电话茫然了一阵,随后心里有些失落——你就一点也不关心我吗?偶尔还是需要点母爱的啊。 池砚趟床上惆怅了没多久,外婆的声音便幽幽地从楼道里传来。他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先把眼前照顾好,以后的,再说吧。 外婆盛了一碗皮蛋粥,笑着看池砚一口一口吃完。她的眉眼跟何梅很像,池砚想,大概妈妈老了之后也会是这个样子,可能会少点烟火气。想着想着又难过了,如果这里拆了,他们要住哪儿?外婆会和他们一起吗? 外婆看见外孙难得愁眉苦脸,“粥不好吃吗?” 池砚摇头,他觉得外婆现在状态还不错,不敢再提起房子拆迁的事情。他看见餐台上的几盒药,忽然想起来有段时间没去医院了。 “外婆,你还有药吗?抽空我陪您去趟医院看看。” “有的有的。”外婆摇头:“你不用管我,先把学上好。” 池砚点头,在心里盘算着,这周末要是有空,就去趟医院,陪着她检查检查。 有的时候老人就是小孩,小孩怕什么,他们也怕。外婆看池砚没有坚持要去医院,松了一口气,然后去了里屋,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件衣服。 是那天打架时候穿的针织衫,池砚回到家之后随便一脱,也不知道扔哪儿了,一直没注意,这会儿看见了才想起来。 老太太:“袖子破啦,给你补了几针,你看看。” 池砚接过衣服,破洞没有了,补得很隐蔽,线头都藏的干干净净。 “谢谢外婆,手艺真棒。” “哎哟。”外婆被夸得笑呵呵,“你就知道哄我,现在不比以前,人老了,针拿不稳眼睛也看不见喽。” 池砚:“看不见都能补成这样,你的手艺没人比得上,我小时候的衣服都是你给做的,比商场买的好太多了。” 外婆:“是啊,还丢了一件呢。” 说起这件衣服,池砚关于小时候那段回忆如放闸泄洪般涌了出来,他往门口看了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外婆,对面那家人后来怎么样了?” 外婆还在可惜那件衣服,冷不丁听池砚这么问,思绪没跟上,‘啊’了一声,随后便娓娓道来:“唉,那闺女走了之后房子就一直空着,水电费也没人交,她那哥哥倒是来过几次,骂骂咧咧凶得很。他们一家面相都不错,就她哥哥长得不像个好人。” 池砚失笑:“您还懂看面相啊。” 外婆:“人老了啊,有些东西能看得出来,相由心生嘛。” 池砚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兴趣,说了两句也不打听了,“外婆,你知道那个小孩后来去哪儿了吗?” “那个小孩啊……”外婆叹了声气:“听居委会说,警察把他送到了福利院,后来也一直没回来过。可怜的孩子啊,希望他能过得好吧。” 他对不幸之人追求幸福的定义很简单,只要不感到痛苦,只要不遭受饥饿。也许这个小孩在这黑暗里被拉出来之后,的确过得好吧。没回来过,就是不想回来,谁愿意哀思如潮地回忆自己惨不忍闻的过去。 这么一想,心里也好受了许多。外婆把衣服给池砚:“自己把衣服去放好,这次回来也没带多少,过段时间要下雨,可别到时候衣服都不够穿了。” 池砚无奈,天天穿的校服,这些衣服一个月也穿不上几次,多了也没用啊。不过他没说,乖乖地把衣服接了过来,上楼放进衣柜子里。 今天林康没来敲门,池砚觉得奇怪就顺路过去喊了一嗓子,林康妈妈从窗户里伸出脑袋:“早走了。” 池砚:“这么早?” “是啊!”林康妈妈喜滋滋:“说是早点过去多看会儿书。” 池砚自惭形愧,觉得自己很不务正业,痛定思痛,决定每天早起和林胖子一起去学校。 时间还早,空气很好,有种忙里偷得半日浮生的愉悦感,池砚不想那么早去学校了,多看会儿书的决定被他飞快抛到脑后。 他骑着自行车悠悠哉哉兜兜转转,转到学校附近一家很受男女学生喜爱的书店。 这家店名叫‘我的猫’,老板据说是一位出国十来年,觉得了无生趣,便回国找乐子的男人,池砚只知道他姓沈,没问全名。 ‘我的猫’正宗挂羊头卖狗肉,拿着书店当幌子。进门乍一看全是书,往里走之后便是蛋糕、奶茶、糖果和猫。这种店新鲜且稀有,所以学生们都喜欢没事儿就过来坐坐。一楼三张桌子,彼此之间有安全距离,只要不大声喧哗,基本听不到顾客们的聊天内容。二楼池砚没去过,听说氛围比一楼更加惨不忍睹。 说白了,就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们,拿着‘需要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为理由的约会圣地。 这大概就是那位沈老板所说的‘找乐子’。 ‘我的猫’蛋糕很好吃,是街边那些蛋糕房批量产出的蛋糕比不了的。所以就算那位沈老板神神叨叨,池砚还是愿意来。买块蛋糕,顺便逗逗那只加菲猫。 那是一只白色加菲猫,头顶处两三撮黑毛,睁着一双极其无辜的大眼,任人揉捏。池砚每次揉得开心,沈老板便会凉飕飕的来一句:“我的猫。” 你的猫就你的猫,也不耽误撸猫的手感。 池砚刚停好自行车,准备过去,眨眼看见裴问余从‘我的猫’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粉红色袋子,他把袋子里的糖倒在自己手上,放进校服口袋里,然后满脸嫌弃的把那只粉红色袋子扔进了垃圾桶。 裴问余在垃圾桶边抬头,看见池砚朝他招手。 最近在校外‘不期而遇’的次数有些多,裴问余揶揄:“又有什么事找我?” 池砚狭促:“大清早哪有这么多事。”说完他特别自然,伸手进裴问余口袋,捞出了几颗糖,全是一个味道。 池砚手速奇快剥了一颗放进嘴里,然后砸吧两下:“原来你在这儿买的糖,我说怎么和超市里的味道不一样。” 裴问余目瞪口呆,回过神来,马上捂住口袋,转身就想跑。池砚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书包,不由分说的把人拖进了‘我的猫’。 裴问余很不喜欢被人这样随意拿捏,经过那件事情以后,他对池砚的容忍度似乎有些低,裴问余觉得自己应该摆正态度,对他印象改观,不代表两人之间的距离可以这么近。 裴问余:“别以为我不会打你。” 池砚伸脸过去给他:“你打。” 裴问余:“……” 他被噎得不上不下,哭笑不得。揍肯定是揍不了了,但送上门来的脸,不作几下,对不起自己被他抢走的那几颗糖。 裴问余伸出手,捏着池砚的脸,力道慢慢加重。池砚睁大眼睛,眼珠子转了几圈,随后嗷的一声,抓住裴问余的手腕,想把他扯开,“我操!来真的啊,放开我!” 裴问余就是不放手,又加重了力道,“会疼?脸皮也不太厚啊。” 池砚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无计可施,准备用脚踹,刚把脚抬起来,从不远处便传来一声重咳。 沈老板端着一盘刚出炉的蛋糕,无语的看着他们俩。 沈老板提醒他们:“青天白日的注意点吧。” 裴问余这才用余光瞟到,在座的三桌六个人都目光灼灼盯着他们俩。他火速放开自己的手,微微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池砚捂着自己的脸,感觉火烧火燎般疼。 他有些不满:“你有病吧。” 裴问余:“你自己送上门的。” 沈老板啧啧摇头,一边把蛋糕放进冷柜一边说:“这话说的有歧义啊,什么叫自己送上门的?” 裴问余拧着眉:“什么玩意儿?” 沈老板一脸似笑非笑看着他。裴问余顿时又想远离这是非之地。 池砚感觉莫名其妙,又无端遭了一脸疼痛,没什么心情吃蛋糕了,挥挥手对沈老板说:“走了。” “别走!”沈老板急忙从冰柜后跑出来拉住池砚,一脸幸灾乐祸地对他说:“你那位胖同学在楼上,和一个漂亮小姑娘。” 池砚:“林康?” 沈老板长得很清秀,可是再好看的脸配上十足八卦的表情,显得略猥琐。 池砚不想让自己变成沈老板的乐子,压下重重好奇心,淡定地哦了一声。 “哦?”沈老板震惊:“不上去看看?” 池砚:“不看。” 裴问余已经没兴致在这儿听他们瞎扯淡,直接开门走人,池砚紧跟着他也想走。正好这时,林康从二楼下来了,身后跟着赵晓燕。 池砚:“……” 裴问余:“……” 敢情早些到学校好好学习,也是一个巨大的幌子啊。 林康看见池砚大惊失色,眼睁睁看着他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就走了。他也不能丢下已经快哭的赵晓燕去追,两相夹击之下,顿时手足无措。 沈老板托着腮帮子感叹:“这个年纪,真纯情啊。” 池砚和裴问余并排走在一起,想着刚刚的事情,有点不相信林胖子憨厚外表下的狼子野心,居然这么快。 裴问余侧眼看过去,正好看到池砚一脸变幻莫测的表情,以及脸上一道红色印子。 下手好像重了些。裴问余想。 他叫了两声,见人没有反应,于是伸手推了一下池砚的脑袋。 池砚:“干嘛?” 裴问余:“姜哥让你过去吃个饭。” “恩?”池砚问:“什么时候?” 裴问余:“星期天。” “好啊,你也一起吗?” 裴问余点头:“恩。” 第15章 熟悉 林康大概是花了挺长时间才安抚好赵晓燕,直到打铃前一分钟,他才气喘如牛地跑进教室。看见池砚,立刻哭丧着脸,拉着池砚的袖子说:“你听我解释!” 池砚惶恐,觉得这发展趋势有些不对,他是不是应该学电视剧里的台词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池砚:“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 “也是啊。”林康想了想,又耷拉了脸:“那你别跟我妈说。” 池砚有些伤心:“你看我像那种人吗?吃饱了撑得,没事拿个大喇叭在弄堂口喊?” 林康认真地想了想,随后便放了心:“你不是!” 池砚:“赵晓燕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林康支支吾吾地说:“她……她说去厕所,再上来。” 池砚了然,女孩子脸皮都薄。他本来想等放学后再仔细问问,可没想到最后林康没憋住,在第一节 下课后,迫不及待对池砚展开心扉:“我还是得和你说清楚!” 池砚撑着脑袋,意味深长:“你说,我听着。” 林康:“我妈之前托人从别的学校弄来一套题,挺全的,她知道后找我借,我就约了个时间把题给她,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池砚看着林康羞答答的样,特别不好意思直接戳穿,他委婉且诚心诚意地说:“我眼睛和脑子还是挺好使的,你这一脸含情脉脉说这些话,我能信吗?” “啊?”林康有些沮丧,“我是喜欢她来着,可她不喜欢我啊,我只是借着机会跟她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池砚脱口而出问道:“她喜欢谁?” 林康愤愤不平地转过身,直盯着裴问余,而后哼的一声,答案一目了然。 裴问余莫名其妙,和林康对视了一会儿,转眼看池砚,无声询问他:怎么了? 池砚耸耸肩,不置可否。裴问余却看出了他一身的幸灾乐祸。 裴问余:“你又在瞎折腾什么?” 池砚:“这回可真跟我没关系。” 林康更沮丧了,明明心里苦的是自己,可为什么这么没存在感。他耷拉着脑袋回座位上继续写题。 周日约了一起去姜默那儿吃饭,于是池砚起个大早,翻箱倒柜开始找衣服穿,最终只有那件缝缝补补的针织衫。 他回忆了一下刚来时那天,背着的书包和一小袋子,何梅也没提醒他多带些衣服,之前留在这里的衣服也已经穿不了了。池砚没办法,只能重新穿上那件。 池砚对穿的没什么要求,给什么都穿,穿什么都好看,但是他受不了好些天不换洗。于是他开始琢磨,吃完饭去买些衣服。 他先去林康家喊了一嗓子,被告之这家伙去了书店,池砚第一反应就是又去约会了,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 池砚没骑自行车,走到台球室的时候刚好饭点,裴问余靠着树抽烟,池砚走到他身边笑着问:“等我啊?” 裴问余抽了最后两口,掐掉扔进垃圾桶,上下打量了一番池砚,最后目光落在他袖子上。 池砚举起袖子对他说:“补好了。” 裴问余面无表情转身回台球室,池砚啧啧跟上,继续跟他贫:“是不是觉得我过得特清贫?” 裴问余:“你把你那辆自行车卖了能买好几身,从头到脚。” 池砚:“你喜欢吗?打折卖你啊。” “不要,不喜欢。” 池砚打趣:“这都不喜欢?眼光还挺高。” 话音未落,姜百青刚好从一边走过来,听到他们俩聊天内容,不解地问:“打折卖什么?” 裴问余终于嘴快了一次,抢答道:“卖一堆破铜烂铁,给他自己添身衣服。” 姜百青恍然大悟,特真诚地对池砚说:“要不要给你介绍个收破烂的。” 池砚:“不用,谢谢。” 今天台球室只是开门,并没有营业,场地中间的几张台球桌被挪了位置,空出的那块地方被放上了一张圆餐桌,桌上正咕噜噜地烧着火锅。 池砚:“……” 这吃饭的地方真别致,他以为好歹是个小餐馆。 姜百青招呼他们先坐下,说他哥过会儿就来。池砚看着满桌的鱼肉蔬菜,好不丰盛,肚子也很合时宜地放飞自我。 池砚很想把桌上的一盘牛肉下锅涮,可请客的没来,他也不好意思这么干,只能干坐着看。 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开口说:“这么煮着,锅底得熬干吧?” 裴问余揶揄:“想吃直说。” 池砚发现最近裴问余总爱逮着机会就挤兑他,但又觉得这是个好现象,至少比刚见时浑身那一言难尽的德行好多了,至少在挤兑自己时,身上多了些人情味。 池砚顺着裴问余道:“是啊,我想吃,能吃吗?” 裴问余:“不能,饿着吧。” 池砚:“……” 那你还说! 姜百青看见池砚吃瘪时候的样子特爽,很不客气哈哈大笑:“那话怎么说来着?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话不知夸谁损谁,裴问余和池砚已经自动对号入座,并且满脸老神在在地盯着姜百青。 姜百青被盯的头皮发麻,觉得自己舞文弄墨有些失败,尴尬地呵呵一声,开始往锅里边丢肉:“先吃吧,不用客气,我哥还得过会儿。” 池砚自然不会跟他客气,拿起筷子开始捞肉。 等姜默到的时候,这三个人已经其乐融融吃了半饱。 “哥。”姜百青叫了一声,看见他哥身后还跟着一人,“他怎么也来了?” 池砚咽下一块肉,抬头也看见了姜默身后的赵头,裴问余放下筷子,皱眉,一脸警惕。 姜默摆手:“不用紧张,你们继续吃,他就是来过个场。” 赵头被姜默横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走到桌前,给自个儿倒了一杯酒:“之前的事儿对不住,冲动了,大家都有错,我先喝一杯,算是一笔勾销了。” 一句话说得十八拐,处处都有阴沟,先道个歉,再推卸个责任,最后表示大度,并且希望你们给个态度。 裴问余自然没什么好态度给他,低头继续涮肉。赵头举着杯,很坚持等人来碰。池砚想了想,嘴角微微一扬,给自己倒了杯果汁,和赵头碰了一下。 仅此一下,再无其他动作。既不喝,也不洒。 赵头脸色微黑,碍着姜默的面又不好发作,忍着怒火问:“怎么个意思?” 池砚微笑,表情恰到好处:“要一起坐下来吃个火锅吗?” 姜默走过来,亲切地搭着赵头的肩:“不用了,他还有事。” 裴问余目送一脸煞气的赵头离开,不解地问姜默:“他怎么了?发什么神经病。” “还能怎么,打服了呗。”说完,他一巴掌拍着池砚的背,赞许道:“可以啊,小朋友,那词儿叫什么来着?不卑不坑?” 姜百青:“不卑不亢。” 池砚让姜默一巴掌拍地一块肉差点卡着食管,呛得昏天暗地,眼泪横飞。裴问余看他那样实在是惨,觉得不忍,伸手替他顺气。 姜默也觉得自己这一掌功力太足,把人拍坏了,有点不好意思,“哈哈,没收住,你缓缓!” 池砚缓了好久终于缓过一口气,他上下打量了姜默,长得跟姜百青很像,但浑身匪气,配得上刚才气势磅礴的一掌,形象瞬间翻倍不少。 池砚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大哥英勇神武。” “不用拍我马屁。”姜默说:“百青之前和我说过你在学校里的那些个装模作样,我刚以为你也会装模作样地跟赵头来个对不起呢。” 看来姜百青之前没少在他哥面前说自己坏话,池砚也不意外。 “我倒是挺想跟他道歉的,可他这么阴阳怪气的给谁看。”池砚说:“小余什么也没说,我要是先他开口,把他置于什么位置了?再说了,我现在跟你们是一伙儿的,要是道了歉,这顿火锅还能好好吃吗。” 裴问余心情很复杂,主要震惊他对自己的称呼。 “我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裴问余问。 “恩?”池砚说:“小余?不对吗?他们都这么叫你啊,那我该叫你什么?” “……”裴问余挥挥手,不想解释了:“随你喜欢吧。” 姜百青眼珠子在池砚和裴问余之间来回转,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总觉得不对劲。但他肠子比较直,就算觉得不对劲,也不愿想特别多,并且做了个总结:池砚这人脸皮厚,和谁都喜欢勾肩搭背 姜默倒是没看出来什么,他挺喜欢池砚,边吃火锅边问他:“赵头那一身馊水是你泼的?” 池砚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故意的,当时一情急,随便抓了什么就扔过去,谁知道是垃圾桶啊。” 姜默喝酒大笑,又拍了池砚的肩,“干得漂亮!老子早看他不爽了,整天正事没有就想着阴老子。明着打不痛快,我也想阴他啊!” 池砚:“……” 姜默:“真他娘替我出了口恶气。” “哥!”姜百青替他丢人:“赶紧吃别叨叨了!” 几个人这顿火锅吃得很尽兴,除了在场几位没人陪姜默喝酒以外,姜默可惜地说:“小胖子也来就好了,肯定特别能吃。” 姜百青无情戳穿他哥:“他来了也不会跟你喝酒。” 池砚跃跃欲试想给自己倒一杯,却被裴问余制止,他蹙着眉,抢走池砚手上的啤酒。 池砚一脸莫名:“干什么?” 裴问余:“未成年人喝什么酒。” 池砚打趣道:“你管的挺宽啊——未成年人抽什么烟?” 裴问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越界了,并且越得不理直气壮,他尴尴尬尬地挪开眼,“你……爱喝不喝。” 话音刚落,忽然跑来一人,满脸惶急,“姜哥,游戏厅里边打起来了。” 台球室隔壁就是游戏厅,全是姜默的产业,今天台球室没做生意,但游戏厅开着门。游戏厅里人龙混杂,比台球室难管理,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情。 姜默也没放心上:“小余,你和百青去看看。” 裴问余点头答应,跟着姜百青离开。 池砚见裴问余走了,没表现得太过明显,他继续吃着火锅,不动声色地问:“姜哥,小余为什么会来你这儿上班的?他平时都干些什么?” 姜默这老狐狸,自打之言开了口,就清楚他心里打的算盘,没回答,反问:“怎么?你也想来我这儿上班?” 池砚讪讪笑了笑:“我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来你这儿当吉祥物啊。” 姜默给自己灌了杯啤酒,正儿八经地说:“改天让小余好好教你怎么打架,以后别再出去让人欺负了。” 池砚对这番厥词深感震惊。 “他的私事我不好多说。”姜默摇了摇头,“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他留下来吗?” 池砚:“这就不是私事了?” “不是。”姜默说:“这是我的事。” 池砚洗耳恭听。 姜默:“大概是他高一的时候,来我这儿找活,我看他一个学生又未成年,就没收他。可那天刚好有人在这儿闹事,小余打架狠,没几下就把人收拾了。我看他不错,就把人收下了。” 池砚给姜默倒了一杯酒继续听他说。 “他平时上课,就周末来我这儿。有一天百青过来了,两个人一碰面,我才知道他们俩是同学。你说他学习好,长得也不错,我也不想耽误他,就让他回去好好读书,可是他不同意,把我气的啊!” 池砚附和同意:“恩,倔脾气,能把人气死。” “唉。”姜默叹了一口气,“也不是,你别看他这样,等真熟了之后,小余对人很好。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缺钱,过得不容易,我就再也没让他走了。” 池砚:“他为什么缺钱?” 姜默看了他一眼:“想套我话?” 池砚嘿嘿一笑。 姜默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我说了啊,那些是他的私事,他想说了自然会告诉你。” 池砚心想,所以首先要跟他熟起来?但是现在还不够熟悉吗? 大概在裴问余心里,他们也许真的没熟到能敞开心扉的地步。 第16章 逛街 池砚沮丧的心情没持续多久,裴问余和姜百青就回来了。裴问余的目光绕着桌子扫了一圈,又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收了回去。 “怎么样?”姜默问。 姜百青弯腰在姜默耳朵边说了几句,池砚没听清内容,只看得见姜百青表情挺无奈。 姜默听完,微微皱眉问:“你们都认识?” 裴问余点头:“恩。” 姜百青急着想摆脱关系,疯狂摆手:“不是很熟!就打个照面。” 姜默不满弟弟这怂样,问:“他怎么你了?吓成这个样子。” 池砚听着一头雾水,隐隐觉得这人似乎自己也认识,他小声问裴问余:“谁啊?” 裴问余叹了一口气:“沈老板。” 池砚:“他怎么上这儿来了?” 姜默惊了:“你也认识?” 事情很巧,沈老板今天闲着无聊,不想做蛋糕了,于是在收银台拿了一堆纸币硬币出门遛弯。原本打算边逛边吃,吃饱回家,可路过游戏厅的时候,突然开始回忆自己放荡不羁的青春年少,也是一半时间在玩乐中度过。越想越感岁月不饶人的心酸,最后毫不犹豫进门,找他青春期的存在感。 存在感没找到,让一帮小朋友挑衅了。沈老板也不是个暴脾气,起初好声好气的和他们说话,可那帮学生正处于中二期,不爱学习,却感觉自己天下无敌。 这游戏厅就是自己的地盘,大叔爱上哪儿上哪儿去。沈老板被这句大叔彻底惹毛了,撸起袖子还是哐哐揍人。 裴问余和姜百青赶到的时候,沈老板刚放倒两个人。 裴问余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只是学生混混闹事,这种场面也见多了,好收拾。可最后从地上站起来的是沈老板,除了眼角的淤青,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倒是被他揍的几个人略微倒霉。 姜百青都不会好好说话了:“沈沈沈沈沈老板!” 沈老板活动了一下脖子,看见他们俩也有些意外:“哟,这么巧,几天不见你怎么结巴了?” 他们深知沈老板不是一般人,不能拿一般人的套路对付他。裴问余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姜百青更是手足无措。 沈老板倒像没事人似的,端了把椅子往门口一坐,说:“我也不给你们添麻烦,有什么事儿我担着。”说完看了眼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的两个人,特别诚意地问:“需要我赔点医药费吗?” 这俩人看见沈老板已经腿软了,服帖得不行,捂着脸连连摇头,两脚生风,拔腿就滚。沈老板不好意思了,看了眼游戏厅里刚被自己误伤的一台机器,问裴问余:“你认识老板吧?” 姜百青:“哥你快过去吧,人家等着你呢,说要赔钱。” 姜默听完膛目结舌,被姜百青稀里糊涂地推走了。 池砚也想去看看热闹,可刚走两步就被裴问余提溜回来了。池砚除了觉得裴问余管的挺宽之外,其他也没什么不适感。 池砚:“你不用一起过去吗?” 裴问余:“不用,我下班了。” 池砚恍然大悟:“你这班上的真自由自在。” 裴问余没跟池砚扯皮,觉得自己已经把事情都交代了清楚,收拾收拾就走了。他前脚走,池砚后脚马上跟上,把任何五花八门的热闹统统扔到了一边。 裴问余之前被沈老板霍霍过,有心理阴影,所以能避开他就尽量避着。他七拐八拐绕到台球室后门,准备从那儿离开。可一回头,看见池砚笑吟吟的在他身后。 “时间还早,我们去逛逛啊。” 裴问余没避开池砚伸过来的一条胳膊,让它搭在了自己肩上。他也已经习惯了,并不会像之前那样无措且僵硬。 裴问余:“我有事。” “是是是,你日理万机,天天有事。”池砚并不理会,推开后院的门,和裴问余一起离开了。 他们就读的市重点高中,现在处于整个城市的中心地带。十年前这里荒无人烟,哪知这界地段开过光,发展迅猛,以学校为中心点方圆几里,拔地而起数座娱乐中心和百货商场。校长愁的不行,认为这种酒色财气会使他的学生心猿意马,无心学习,坏了他市重点的名声,坏境着实不佳,于是卯足了劲,和上头领导反映,要搬家。 池砚拉着裴问余到了这附近新开的一家百货商场。 裴问余看到商城外空飘的气球和门口热烈庆祝开张的红底黄字横幅,扭头就想走。 池砚及时拉住他的衣角,诶诶叫唤了两声:“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啊。” 裴问余用力把自己衣角从他手里扯出来,有些心疼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都能让这家伙给弄烂了。 裴问余:“下回上哪里之前先跟我说一声。” 池砚:“知道就不来了吗?” 裴问余:“俩男的逛商场你可真有创意。” 池砚满脸狡黠:“我还有更大的创意。” 裴问余预感不好,觉得踏进这商场的门,前头有刀山火海等着他。 池砚没带他去刀山火海,就是拉着他买衣服而已,但裴问余脸色比上刀山下火海还难看。商场男装店不多,买男装的人也不多。他们俩一进去简直唐僧进了盘丝洞,导购阿姨满面桃花地接待他们俩,嘴里还叨叨有词:“两兄弟一起来买衣服吗?感情真好,还帅!穿什么都好看。” 裴问余被几位阿姨姐姐摸得浑身都不寒而栗,而池砚偏偏不自知,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姐姐你给推荐推荐吧,穿着舒服我都买。” 眼前这位四十多岁的姐姐被甜得心花怒放,二话不说从柜台衣架上拿了几堆衣服,叠在池砚面前:“慢慢挑,不着急。” 裴问余:“……” 池砚实在不会挑衣服,之前的衣服全是他亲妈给买的,现在亲妈只出钱没意见,他就为难了。裴问余已经离了他好几丈,快出店门了。 他上下打量了裴问余,突然发现这人身上除了校服,就是几件一成不变的长袖短袖,不是黑就是白。池砚想:来都来了,就一起带过吧。 池砚:“小余。” 裴问余站在门口转过脸,浑身透着一股死也不挪一下的壮志,等着池砚的下文。 池砚:“进来挑几件。” “你让身边那位姐姐给你挑几件吧。” 姐姐:“好啊好啊!” 池砚尴尬且不动声色地从那位姐姐身边走开,去门口拉裴问余。裴问余今天被他拉了一路,这会儿坚决不妥协,太丢人了。 两人在男装店门口僵持不下,导购阿姨充满期待望着他们。池砚:“你打算在这儿耗一天?” 裴问余:“我想走你还拦得住?” 池砚‘噗嗤’一声:“别逗了宝贝儿,你要走早走了。” 裴问余醍醐灌顶,自动忽略了那一声宝贝——对啊,自己吃错了什么药,陪他在这儿唱了大半天的戏。 他想通了一身轻,抬脚就要走,可是走不掉,池砚拉着他的手不松。 池砚:“我错了错了错了错了,别啊!” 裴问余:“松手。” “我真是特单纯的想买件衣服穿。”池砚抬起手,把袖子上补好的破洞给他看,“我就这么件衣服,还是你给弄破的……” 裴问余咬牙切齿:“你放屁。” 池砚:“你就当我放吧。” 裴问余想了想,在这种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实在不太好看,最后梗着脖子,从扎堆的衣服里随手拿了一件,塞到池砚手里:“行了吧?” 导购阿姨在这档口不忘添油加醋,顺便给自己添点业绩,说:“我们店今天搞活动,买两件打八折!” 裴问余听到这话,反应也快,又立刻把手伸进衣服堆,扯出一件,糊在池砚脸上。 池砚:“……” 一件藤黄色针织衫,一件墨绿色卫衣,就算是随便拿的,池砚都觉得裴问余手气不错。 他付完钱,裴问余已经无影无踪。池砚在商场二楼找了一圈,连厕所隔间都一个个找了过去,没看见人。心情又低落了。他发现裴问余居然能在无意间左右自己的心情,这不是件好事,可相比意识到了这个,还是裴问余悄无声息地离开让他比较难受。 他拎着两袋衣服,走出商场大门,看见裴问余正靠在路边树上抽烟。 裴问余不满:“怎么这么久。” “等我啊?”池砚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我在里边找了你一圈。” 裴问余抽了烟,又缓缓吐出烟气,中间似乎还夹杂了几分叹息,轻声说道:“看着挺聪明,脑子也有不好使的时候。” 池砚笑笑,没反驳。他伸手想去掐裴问余手上的烟,被躲开了。 “少抽点。”池砚说 “你管得着么” “你都能管得着我喝不喝酒了,还不许百姓点灯啊?” 裴问余白了他一眼,还是不认同他的多管闲事,但却把手里剩下的半卷烟按在树上掐灭了。 池砚扬起嘴角,眉弯眼笑。裴问余尴尬地低咳一声,把烟扔进垃圾桶,对他说:“走了。” 池砚拦住他,把其中一袋衣服递给裴问余:“给你。” 裴问余没接:“什么意思?” 池砚一脸无辜:“这件衣服我没说要,你挑的。” 裴问余回忆了一下整个过程,好像确实如此,顿时面如菜色,觉着自己又掉进了沟里。 “我不要。” 池砚打定主意强买强卖,硬把东西塞进他手里:“你爱要不要。” “我……”裴问余话没说完,池砚就溜得飞快,以光速离开了他视线范围,无迹可寻,他想把这件衣服处理了都没处扔。 裴问余无奈,只能拎着这袋衣服回家。 他住在一个废车场附近的老旧小区里,离学校并不近,每天要起很早转两趟车,才能勉强赶上不迟到。 裴问余到家楼下的时候看见屋里灯亮着,他跑上楼,从兜里摸出钥匙打开门。屋子里坐着一个小孩正在喝水,八九岁的样子,身体瘦瘠,面容苍白,但笑得却精神。 他看见裴问余,擦擦嘴角的水渍,弯着眉眼,糯糯的叫了一声:“哥。” 裴问余面色却不好看,满脸担忧,拧着眉头,语气严肃但又关切:“我说过晚上会去接你的,怎么自己回来了?” 小孩低下头,声音慢慢放轻:“徐医生说治疗完成了,问我想不想回家……就……” 裴问余轻叹一声,蹲下身,轻轻摸着他的头发,问:“徐医生送你回来的?” 小孩点头:“恩,他还给我买了一块蛋糕,很好吃!” “那我又得感谢他了。” 小孩撒娇似的抱住裴问余,在他脖子处蹭了蹭。 裴问余问他:“最近感觉怎么样?” 小孩说:“还好,不难受了。” “那就好,钱还够吗?” “够的,徐医生说还能再做一个星期治疗。” 裴问余点点头,心里盘算着一个星期后该怎么办?超市的工钱几天结算下来还不够一次的治疗费,实在不行,又得问姜哥去借了。 小孩在裴问余出神之际,拧着手指想了很久,最后小心翼翼开口问:“爸爸呢?” 裴问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又不想骗他,只能说“不知道,还是……老样子。” “哦……”小孩抿着嘴,没在说话。 裴问余抱起他往房间走,明明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却轻得不像样子,“小北去睡会儿吧,睡醒了哥哥给你煮面。” “好!”小北低下头,看见裴问余手上的袋子,问:“哥哥这是什么?” “一个同学落在我这儿的东西,明天要给他送回去。” 他把小北安抚好睡着,回身打开了衣柜——他们房间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 裴问余打开衣柜,里面没多少衣服,他的加上小北的,半柜子都没有。一件红色的棉袄被叠放得整整齐齐放在角落,它像新物一样,没有落灰,没有褶皱。 衣服的主人似乎隔段时间就让它晒晒太阳,这上面满是阳光的香气,被无比珍惜。 裴问余把池砚给他的那件衣服,连同包装袋都放进柜子里,想着明天带回学校还给池砚。 第17章 突发 第二天裴问余起个大早,赶最早一班汽车去学校。他要么迟到,要么最早到,从来没有安安分分随着大家,在该上学的点走进学校。 教室里空无一人,比平常时间早了一个点,裴问余百无聊赖地拿出练习册做题。也不知过了多久,教室悉悉索索开始热闹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把习题收起来,抬起头看见班级的人已经到了七七八八,只不过他前头两个位置还是空的。 裴问余已经习惯了池砚这段时间踩着点精确到教室的模式,可林康却比他勤,这会儿他们双双不知所踪,有些奇怪。 他拖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被姜百青一掌推醒回过神。 姜百青问:“想什么呢?” 裴问余:“没什么。昨天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姜百青装模作样哆嗦了一下:“我哥和沈老板刚见面,还没说两句话,就吵起来,差点儿动手。”他感慨道:“沈老板真有本事,两三句话能把我哥气成那样,扛着人直接走了,我没敢跟过去。” 裴问余诧异,沈老板嘴皮子他见识过,姜默身手他知道。这俩人,一个说不过,一个打不过。 裴问余说:“失算了,昨天不该这么早走。” 姜百青摆摆手:“你在也没辙,这事儿没按正常轨道发展。俩怪胎,跟我们没关系。” 裴问余花了两秒钟时间接受了这俩是怪胎的设定,于是便心安理得起来。姜百青把书包放进课桌,拿出书,看了眼前桌,嘀咕道:“胖子怎么还没到?” 刚打完上课铃,林康随着师太一起走进教室,满面愁容,再一找池砚,始终没有出现。 一堂课下,林康捂着脑袋趴在课桌上唉声叹气,裴问余和姜百青面面相窥。 “怎么了?池砚呢?”姜百青问林康。 “唉……”林康又叹了一口气。 姜百青翻了个白眼,感觉快要被他叹得呜呼哀哉。 裴问余看不下去了,他走到林康面前,又问了一遍:“池砚呢?” 他声音清冷,语调却有不容让人忽视的压迫感。林康的小鸡胆子被慑住,哭丧着脸说:“他在医院。” 他这一嗓子嚎得,再配上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裴问余突然觉得池砚可能已经在医院奄奄一息了。 裴问余抓住林康衣领,把他从座位上拎起来,声音急促:“在哪个医院?他到底怎么了?” 林康被裴问余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得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地愣是没蹦出半个字。 相比较下倒是姜百青比较冷静,他抓着裴问余的手腕说:“你先松手,让他把事情说完,这胖子遇上屁丁点大的事情,就跟天要塌下来似得,也许没那么严重。” 林康伸了伸脖子,一脸崇拜地看着姜百青:“你真了解我。” 姜百青:“……” 林康从裴问余手上下来,理了理思路,开口说:“不是池砚。” 裴问余松了一口气。 林胖子接着道:“是他外婆。” 裴问余:“……” 姜百青:“你能不能一张口就把事情说完?” “哦。”林胖子委屈,可还是慢慢的把事情说了出来。 “池砚的外婆中风了,我早上去叫他,还没敲门呢,他就从里面出来,差点把我撞倒。”林康摇摇头:“你们是没看见他当时的表情,那脸都没有人的血色,把我吓一跳。老太太倒在自己房间里,没有意识了,我妈叫了救护车,池砚一直握着他外婆的手……应该没事,救护车送走的时候,还有心跳和呼吸。” 林康的这段叙述夹杂着他的唉声叹气,“不过他这段时间上不了课了,我跟师太请了假……” 姜百青不解:“他照顾?他妈妈呢?” 林康摇头:“不知道,他妈在外地好像很忙,我也没见过几次。” 裴问余拧着眉,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位置。 医院里,池砚托着额,坐在椅子上,满心自责内疚。昨天到家,做完习题倒头就睡,提醒过外婆吃药,可自己却没有真的知疼着热,去检查药的数量。 老太太糊涂,他也糊涂了吗? 他不知道外婆什么时候发的病,也许是早上,也许昨晚半夜。他打开屋门,看见外婆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自己整颗心都是凉的,不敢喊,不敢碰,只能去找人。 池砚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种感觉。 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池砚马上站起来,想问却又不敢问,心如鼓擂。 这位医生大概很忙,处理完这边的还有另一些等着他,所以一溜串挑了最重点地交代完:“小中风,幸亏送来的及时,不算严重,但会有些后遗症,这得看后续的治疗和恢复。”说完上下打量了池砚:“就你一人?” 池砚点头:“恩。” “你成年了吗?” 池砚支吾片刻,说:“快了……” 医生不满,呵斥道:“跟我玩呢?开什么玩笑!你们家成年人呢?” 坐一旁的林康妈妈,指着自己问:“我行吗?” “你是家属?” 林康妈妈:“不是。” 池砚:“……” 医生满脸无语地看着他们:“来个能做主的再来找我。” 池砚对林康妈妈很感激,“阿姨,今天太谢谢你了,你要有事先回去吧。” 林康妈妈:“啊?你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恩。”池砚点头:“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行。”林康妈妈也爽快,“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要帮忙的喊我一声。” 池砚送走了林康妈妈,又随护士把外婆推进病房,安顿好一切,他拿出手机,在原地踟蹰片刻,还是拨了号码。 何梅接起电话,那端一阵风风火火的动静,池砚耐心且安静地等她消停,终于开口:“喂?小砚啊,什么事?我有点忙?” “恩。”池砚语气平静,“我就说几句,听我说完你再忙。” 何梅听出了一些不对劲,问:“怎么了?” 池砚:“外婆今天早上中风住院,医生说会有后遗症,需要一个成年人去跟他谈,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 何梅那边沉默了,池砚看了眼手机,显示还在通话中,他喊了一声:“妈?” “我明天过来,你照顾好外婆。” “好。”池砚应完,准备挂电话,何梅这时唤了他一声:“小砚啊……” “嗯?” “对不起。”何梅语气中满是无奈和不忍,池砚听得出她的自责,比自己更自责。突然鼻子一酸,就想哭了。 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池砚哑着嗓子说:“你先回来吧。” 池砚一夜没睡,守在外婆病床边,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乌央乌央拥挤而出——这段时间肯定得有人寸步不离的在外婆身边照看,自己这学恐怕是不能消停地好好上了。如果他亲妈待不住,过几天就走,自己是不是还要请个看护。 池砚揉揉太阳穴,头胀得难受,他从书包里翻出笔记本,想做做题,分散注意力,可是一不留神,天亮了。 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把他的思绪从题里拉了出来,池砚看着笔记本上的小耗子,突然有些想裴问余——这几天落下的课,回去得找他好好补补了。 外婆在临近中午饭点的时候醒了,池砚终于知道了所谓的后遗症是什么——她的右半边身子动不了了。 手不能抬,脚不能挪。 老太太红着眼睛,声音哽咽:“还不如死了算喽。” “说什么呢!”池砚道:“医生说了,这只是暂时的,慢慢就会恢复,不严重,你别多想。” 外婆用左手抹掉眼泪:“苦了你了,这事儿……” 池砚知道外婆要说什么——这事儿不该你担着。 他说:“本来就是我的责任,还有我妈,我替她多做一点,以后好跟她算。” 老太太苦笑:“你还跟你亲妈算呢?她都没来。” “来了来了,马上就到。您见到她就狠狠的骂!不用给我面子。” 外婆点头道:“恩,不给!” 何梅在日薄西山之际终于到了医院,一路风尘仆仆。外婆到底还是没舍得骂自己女儿,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会儿,引起了同房病友地围观。池砚尴尬地把她们俩分开。 何梅观察了一圈周围环境,决定给她换个病房。在之后一个小时里,她雷厉风行解决了所有事情,包括见主治医生、确定康复方案、配什么药吃什么药,最后把外婆送进单人病房。 池砚一路跟在何梅屁股后面进行反思,自己这行动力果然比不上亲妈。 一个顶俩。 裴问余一直把衣服揣在书包里,可是他已经两天没见到池砚了。裴问余抽空逮住了正在上厕所的林康,把他堵在厕所,林胖子吓得瑟瑟发抖:“干……干什么?” 裴问余:“……” 他搜肠刮肚想找一些不怎么特意的措辞来打听,可是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很特意。 林康的脑子时而通直肠,时而鬼灵精。他居然一眼看出了裴问余堵他的目的:“你是不是想问池砚啊?” 裴问余:“恩。” “你找他有事儿?”林康问。 裴问余这会儿特想把林康拧巴拧巴塞下水道,废话忒多了,“没有。” “哦。”林康心想,那你问他干嘛?一秒钟之后又给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解释——大概是浓浓同学情吧。可是这个同学情没有体现在他身上,林康看着裴问余的表情,咽了口唾沫老实交代:“他外婆没事了,他妈妈也回来了,估计这两天就能来上课了吧,我也一直没见着他,都是听我妈说的。” 裴问余听到想听的,马上把林康放开,目送他出厕所:“走吧。” 林康:“……” 林胖子捂着肚子,满腹委屈地跑了。 医院里,池砚苦口婆心劝她亲妈先回去睡一觉,他妈不听,非要留下来守着,还指着池砚说:“要睡也是你去睡,看你这脸色,比早上那个大爷还不如,昨晚一眼没合眼吧?还要不要上课了!” 池砚回忆了一下她妈口中的大爷——是一位七老八十,动不动就喘不上气,和他外婆同一个主治医生的老大爷。这比喻,可真是亲妈啊。 老太太听说池砚一晚没睡,顿时心疼得不行,马上赶人:“快回去睡觉!走走走。” 何梅一脸春风得意地看着池砚:看到没,老娘赢了。 池砚朝天翻了个白眼,拿起包就走,“外婆我走了啊。” 何梅:“明天也不用来了。” 池砚:“……” 他从医院出来,没有直接回家,先去了学校。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该走的人也走的差不多,池砚跟保安打了声招呼,说落了些东西,那保安看着是熟人,就放他进去了。 两天,叠了不少的卷子,还新教了些内容,池砚全都没赶上。 课桌挺整齐的,大概林康有事没事就给他理理,新教的书页被做了标记,池砚把这些都打包放进书包,打算晚上回去看看。 卷子上放着一本新的笔记本,封面上画着一只小耗子。池砚慢慢扬起嘴角,撑着课桌笑个不停——还是老样子,画得可真没水平。 池砚拿起笔,在耗子旁边画了一条鱼,画完还嘀咕:“怎么都是猫爱吃的。” 他在心里猫啊鱼啊耗子啊挨个想了一遍,不知不觉走到了‘我的猫’门口。 ‘我的猫’在这个点还没有关门,池砚想:既然都到这了就进去吃点儿什么吧。 他伸手刚要推门,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裴问余看见眼前的池砚有些惊讶,也含着一点惊喜,他没准备好用什么表情来诠释这个突如其来的见面,所以干脆把这些情绪都收了起来。 可池砚却没想那多,他笑吟吟地和裴问余打招呼:“这么巧啊。” 第18章 补习 裴问余杵在原地,一时半会儿接不上话。池砚想进店里,可被他堵着,走不进去。池砚尴尬地挠挠头,想找个话题,余光瞟见裴问余校服口袋鼓出来的一圈,福至心灵地说:“又来买糖啊?” “恩。”裴问余回答完,这才发现自己堵住了门口,而池砚垫脚扭脖子的样,似乎是想进去。 “你要进去?”他问。 “是啊。”池砚说:“饿死了,弄块蛋糕填填胃。” 裴问余心说,医院不管饭吗?那儿的饭菜挺好吃的啊。心里这么想着,他伸手进兜里,摸出两颗糖,递给池砚。 池砚拆开包装纸,把糖放进嘴里含着,勾着嘴角,口中还振振有词:“糖还能当饭吃了?麻烦让让,真的饿!” 裴问余耸耸肩,很识趣的让出了门。池砚推门而进,挂在门框上的铃铛铃铃作响,招来了原本在一边舔爪打滚的猫。 池砚蹲下,逗了一会儿猫,身后的铃铛又是一阵响。他转过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裹在裴问余的影子下,而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池砚被直射的灯光晃了眼睛,他看不清裴问余的表情。可能是因为蹲久了,也可能是因为饿久了,站起来的时候天旋地转,脚步也虚晃了几下,等回过神的时候,胳膊已经在裴问余的手里。 裴问余:“这么虚?几天没吃饭了?” 池砚伸出两根手指,可怜兮兮地说:“两天。” 裴问余放开手,揶揄道:“两天没吃饭还能站在这儿,我真是低估你了。” 池砚讪笑,努力转移话题:“你怎么又进来了?不回家吗?” “恩。”裴问余回答的很轻声。他有些不好意思,想关心一下池砚,可又不想让他看出来。 而裴问余身上透着的这股与往日不同的腼腆,让池砚一头雾水。 不过池砚的胃不允许他脑子有过多思考,饿久了智商比正常低一档,他满眼都是玻璃冰柜里五花八门的蛋糕,垂涎欲滴。 裴问余揣着兜走到他身边问:“想吃哪个?” 池砚指着一块黑色的蛋糕回答:“这个。” 裴问余像走进自己家似的熟门熟路拐进玻璃柜台,拿出了那块蛋糕给池砚。池砚迟疑了几秒,最后行动快于脑子地反应,伸手接了过来。 吃了一口之后,他看见裴问余站在柜台后挺有老板的样子,于是起了玩心,又想逗逗他了。 池砚:“老板,来杯果汁呗。” 裴问余大概对苹果情有独钟,他左右看了看,最后挑了两个苹果,给池砚榨了一杯苹果汁。 池砚一口蛋糕一口果汁,津津有味,竟然把裴问余也给看馋了。 于是,他也给自己挑了一块蛋糕,和池砚的一样。吃了一口,巧克力味的,可是甜得发腻。裴问余不想再吃第二口了,他不懂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吃这种蛋糕。 他拿着这块蛋糕问池砚:“你还吃吗?” 池砚看看他手里的蛋糕,又看看他,满脸问号:“你吃过的?” “恩。”裴问余说:“不好吃,扔了浪费,我看你吃挺香的。” 池砚:“你还是扔了吧。” “哦。”然后裴问余马上把蛋糕扔进了垃圾桶,转眼就把那句浪费喂了狗。 躲在厨房偷窥多时的沈老板再也窥不下去了,他咬牙切齿的指着他们俩说:“付完钱,立刻滚!” 池砚一脸无辜,无视了沈老板的满腔怒火。他看见沈老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一道抓痕,好奇地问他:“你脸怎么了?” 沈老板的怒气被成功转移到另一个方向,他用手捂住脸,勃然大怒:“被狗抓的!” 裴问余:“……” 池砚恍然大悟,感叹道:“这狗真牛逼。” 听了他的话,沈老板硬生生地把‘老子一定会抓回来’给咽了下去。 池砚吃完蛋糕,从兜里拿出钱,付完了帐,顺带上了扔进垃圾桶的那块。可半个小时候以后,池砚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要关门了。”沈老板说。 池砚头一次不想回家,家里没有人,太冷清了。他抱着书包,把自己演的凄凄惨惨,就差挤出一点眼泪来。 池砚:“楼上有包间吗?能留宿吗?就一晚。” 可还没等沈老板说话,裴问余便抢先问了他:“你为什么不回家?” “家里没人,不想回去了。” 沈老板早几天从林康那儿听说了池砚的事情,心肠还是软的,他叹了一口气,说:“有,你住一晚没事儿,要睡吗?我给你准备床被子。” “不用。”池砚摇头,“我做题,落了好多天的课,得补上。” 听到池砚的这话,裴问余刚踏出店门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 沈老板冷笑:“你也想睡这儿?” 裴问余反讥:“需要付你住宿费吗?” 沈老板伸出手,脸不红气不喘漫天开价:“一晚上一百。” 这价格,池砚第一个不服,“你还不如去抢。” 沈老板:“怎么着吧,抢的就是你们啊。” 裴问余叹了一口气,对沈老板没事找事置若罔闻,直接把池砚推上了楼。 沈老板看着消失在楼梯拐角的两个人,狠狠竖了一个大中指。 二楼的环境果真如传说中一样丧心病狂。 装修风格清新脱俗,一看就知道出自沈老板之创意。 中间大厅一张沙发,能躺下一个成年男人,周围四间包厢,团团围住,但房门紧闭互不打扰。灯光幽暗暧昧,偶尔再配上点有情调的小曲儿,又骚又浪漫。 池砚情不自禁地感叹:“这地方除了给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提供拉小手亲小嘴的机会外,还能干些什么?” 裴问余面无表情地拎起池砚背后的书包,把他推进了其中一间包厢,说道:“好好学习。” 池砚:“……” 裴问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竟然真的认认真真给池砚补起了课。当沈老板送来被子,顺便来找找乐,却看见这么一幅场景时,了无生趣地关上门了,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池砚:“瞧把沈老板气的。” 裴问余拍了一下池砚后脑勺:“好好听着。” 池砚瘪瘪嘴,听了不到两句,又忍不住插嘴问道:“他脸上伤怎么弄的?那天打架打的?” 换来的又是裴问余一记巴掌,比上一记力道重了些,以此表示自己的不满。 池砚捂着脑袋哀嚎:“行行行,我好好听,两天没转脑子了,你总得让我适应适应。” 裴问余放下笔,冷眼旁观:“你就这么适应的?是不是还得热个身?要不把沈老板喊上来一起聊聊。” “不不!”池砚摇头,“我适应了,开始吧。” 裴问余重新拿起笔,在本子上给池砚划重点讲难题。 池砚偷偷瞄了一眼裴问余,心里想着:他大概可以当一位严厉的好老师。 裴问余拿了他书包里的新笔记本,准备写些题目,翻页的时候看见了封面上的耗子和鱼。 他指着那条鱼问:“你画的?” 池砚:“是啊,像吗?” 裴问余不屑一顾:“三四笔就能画出来的东西,有什么像不像。” 池砚不同意这话:“那不一样,我这是投入感情画的。” 裴问余以为自己听错了,“感情?” 画条鱼还需要感情? 池砚笑嘻嘻地回答说:“小鱼啊,小余啊。” 他弯眉扬嘴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裴问余又恍如隔世地觉得莫名熟悉,他身上被某种不知名的电流从头到尾窜了一道,身体微微颤了一下。池砚没注意到裴问余身体的反应,却看见他又偷偷红了的耳根。 池砚捂着嘴,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放肆,直到裴问余压住了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紧紧握住笔,重新回到枯燥乏味的讲题中。 快天亮的时候,池砚实在坚持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可其实这几个小时下来,只解完了一小部分的题目,离实际进度还差得很远。 但是池砚睡得很熟,裴问余轻轻喊了他两声,他只是翻个脸继续睡去。裴问余看见了池砚的眼袋和黑眼圈,有点不忍心,于是就随他去了。 凌晨的天气很凉,这么趴着睡容易感冒。裴问余轻手轻脚下楼,想找找沈老板的那一床被子,却被坐在一楼看书的本尊吓了一跳。 裴问余有些无语:“这个点装什么深沉?” 沈老板:“你懂个屁!不好好在楼上待着下来作甚?” 裴问余:“他睡着了,被子呢?” “放你们屋隔壁了。”沈老板一脸意味深长,“你不睡吗?要什么被子,抱一起取暖啊。” 裴问余没再搭理沈老板,他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挑拨个离间,让姜哥再揍这人一顿。 池砚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数字加符号排着队向他冲过来,后面还跟着一脸内分泌失调的师太。他在黑暗里不停地跑,最后一脚踩空,跌进了一个大坑。 池砚的身体随生理本能颤了一下,然后迷迷糊糊地转醒。窗帘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隙,屋里灯光依旧幽黄旖旎,让他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刚想埋头再睡一觉,裴问余的声音幽幽从头顶传来:“睡个觉都能抽,你缺钙吗?” 池砚原本半梦半醒的脑袋慢慢清明,他抬头看见裴问余手捧几本书,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喉咙干涩,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裴问余叹了一口气,弯腰与池砚平视,伸手揉乱了他原本就不怎么齐顺的头发。 池砚:“嗯?” “还没醒?”裴问余皱着眉说,“快迟到了,我不管你了。” 池砚喉咙干涩,很困难的问出了一句:“几点了?” 裴问余撩起自己左手的袖子,把手表给池砚看,“你是去上课,还是……去医院?” 池砚特费劲地看清楚了时间,接着又狠狠拍了自己几巴掌,这回是彻底清醒了。 “去上课吧。”池砚说:“这几天医院那边大概没我什么事儿。” “行,那你赶紧吧。”裴问余直起腰,走出包间门之前又问了他一句:“吃早饭吗?” 池砚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什么裴问余会在这儿?他一晚没走就在这儿吗? 裴问余在门口等着他的答案,池砚赶紧摇头:“不……不吃了。” 裴问余没再多说什么,下楼走了。 池砚身上盖着一床被子,他不确定这被子是谁放的,他认为裴问余不会干这种事儿,最多只是在一旁看着,放任他自生自灭而已。 沈老板这个时候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肉丝面,放到他前面说:“快吃。” 池砚惊讶:“你还会煮面?” 沈老板:“老子无所不能。” 池砚拿着筷子犹豫了很久没有下嘴,“多少钱一碗?” 沈老板笑容可掬回答道:“不要钱,小余已经付了。” 池砚就更下不去嘴了。 沈老板一边叠被子一边问:“你晚上还来这儿睡吗?不睡我就把被子收起来了。” 池砚想了想,觉着回家也没什么意思,怪冷清的,就应了下来:“别收了,我这几天就住这儿了。” “你可真不客气。”沈老板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来一个带一个这买卖不合算,我要是不高兴,要么付双倍的钱,要么扫地出门 池砚问:“什么来一个带一个?” 沈老板伸出手指跟他掰扯:“你一个来,后面跟着裴问余。” “什么?他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哪儿知道!”沈老板把被子放进柜子,开始寻思:“他昨晚跟你待了一夜,我是不是还得给他准备条被子?” 池砚心里突然躁得慌,他图囵咽下最后一口面,狼狈地逃出了沈老板的视野。 第19章 好梦 池砚始终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他边走边琢磨,越琢磨越墨迹,走到学校门口时,已经打铃过了十分钟。 保安恪尽职守,死活不放池砚进去:“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让她来接你!” 池砚嘴角抽抽,跟保安套近乎:“你看我们都这么熟了,没这个必要吧?” 保安目视前方,油盐不进:“那不行!被主任看到要扣工资的!” 池砚没有办法,总不能真让师太来走一趟,那他到毕业的日走都过不安生了。他离开校门口,绕了学校半圈,走到车棚那块儿。 池砚在墙边踟蹰片刻,本来想着翻墙进去省得麻烦,可是越来越觉得这情景有些熟悉。他啧啧感叹,想起了前段时间发生在这里的林林种种。 比如第一次翻这面墙,被裴问余逮个正着,谁都饶不过谁的言语嘲讽,最后结下个不大不小的梁子。 “嘶!”池砚一拍脑门,突然想起自己书包里有张假条,师太特批,还没过期。 他翻了一遍书包,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张皱成一团的假条。池砚这会儿特感谢当初裴问余下的绊子,至少他又能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了。 保安把假条翻来覆去验了好几遍,觉得池砚去而复返后多了的这张假条,肯定不是真的。可他又查不出哪儿不对,差点要因为纸张不整洁这个荒唐的理由来拒绝池砚这张通行证。 池砚再三和他保证:“我以后一定尊重假条,绝不让他染上一个褶儿,你就别在这儿跟我过不去了!” 小保安没办法,最后只得放池砚进门,还不忘嘱咐他:“以后按时上课放学,再这样假条也没用!” 池砚笑着满口答应,但还是忍不住腹诽:以后还是翻墙吧,活人可比死物难伺候。 这一来回折腾又是十几分钟,人家已经上完了半堂课。池砚跑着到教室,这几天体能储备量不够,跑到门口已经气喘吁吁。 师太本来坐在讲台边上喝茶,被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池砚吓了一跳,茶叶顺到气管,咳了个天昏地暗。 池砚略显无辜地站在教室门口,等待师太咳完后发号施令。 师太咳完后嗓子嘶哑,又喝了口水润喉,脸色难看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上课啊。” 师太听完更加气不顺:“都这个点了,你还有没有点要上课的样子?” 池砚自知理亏,低头任由她批评。师太说够了,觉得挽回了些面子,回头却看见全班学生一脸看好戏意犹未尽的模样,刚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看什么看!都写完了?写完了就交上来,还有下一张!” 同学们显得非常默契,唰啦一下低下脑袋继续学海无涯。 池砚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他微微抬了下头,往教室里看了一眼,正好裴问余也在看他。池砚冲裴问余使了个眼色,似乎在向他求救。 裴问余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表示,继续做卷子。 池砚更加迷茫,师太双眼嗖嗖放着寒光,对他这种碍眼行为十分不满:“要么后退三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好好待着,要么滚进来,我给你十秒时间考虑。” 池砚一听到这话,在师太话音还没落下之际,就以最快速度,目不斜视地滚到自己位置上,留下一缕尘烟滚滚糊满师太一脸。 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努力向上好感度,瞬间分奔离析。师太又重新考虑给何梅打电话劝转班的事情了。 这节课随堂测试,是师太想出来的新招。官方措辞就是——学完两节新内容,巩固加强,不容易忘。大家都不敢掉以轻心,因为随时都有可能被请去喝茶。 池砚脑子一团浆糊,不仅仅因为睡眠不足,而是他根本就不太懂。显而易见,昨晚临时抱的大腿,收效甚微。 池砚写完了自己知道的,空了小半张,交卷了。 林康还没来得及跟池砚嘘寒问暖,分享好久不见的喜悦,就听见他撑着脑袋,趴在桌上唉唉感叹:“又得被请去喝茶了。” “别这样,这都是刚学的东西,你不会也是情理之中啊,师太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林康挑重点安慰池砚,说着说着就想摸摸他脑袋。 几天不见,头发长了,看起来手感不错,可有贼心没贼胆,怕被池砚揍。 林康把手缩回自己口袋里后,眼见从不远处伸过来一条胳膊,揉了揉池砚的脑袋,顿时大惊失色。 可池砚没反感,也没跳起来揍人,他有气无力地回头看着裴问余,一脸哀愁。 裴问余:“几题没写?” 池砚:“你不如问问写了几题。” 裴问余对池砚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非常不满意:“这些题目昨晚上该说的都说了,你睡了一觉就把它们喂狗了吗?” 池砚有些委屈,他这几天的状态不适合很快速接纳新的东西,可裴问余昨晚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硬塞给他所有东西。 池砚拍掉自己脑袋上的那只手,也不看他了,语气生硬:“我没你聪明,学不会,记不住,你就当是一晚上对牛弹琴吧。” 裴问余不善言辞,总觉得用最直接的话语或者行动表达,最为干净利落。了解他的人会一笑置之,但也能惹毛很多人。 比如现在的池砚。 裴问余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愉快,于是很认真地问池砚:“你是在跟我赌气吗?” 池砚被气笑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裴问余以为池砚在听自己说话,便自顾自严肃地接下去:“你得对自己负责。” 池砚不知身上哪一块毛被逆了一下,听到这句话,浑身不舒服。他冷哼一声:“我要不要对自己负责,或者对谁负责,都跟你没关系吧。” 气氛僵住,在这间比较暖和的教室里,居然有了些丝丝凉意。 裴问余默不作声回到自己位置,再也没了动静。池砚说完那话就后悔了,可是驴脾气上来,暂时还不想怎么着。 剩下姜百青和林康面面相窥,不知所措。 姜百青心想: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还没说两句就这样了,这俩八字不合吧? 可林康的逻辑思维明显跟姜百青不在一个层次,他纠结了好久,终于忍不住,支支吾吾开口问:“你们俩……昨晚在……干什么?” 姜百青:“……” 当然,没有一个人理他。 课还要继续上,可姜百青被林康那个问题打通了任督二脉,好奇得抓心挠肺。 他小声问裴问余:“你们俩私下也有交集?” 裴问余:“私下?” 姜百青想了想,觉得用词不妥当,便换了一种表达方式:“你是不是有事儿没告诉我。” 裴问余:“多了去了。” 姜百青捂住心肝,非常受伤。 池砚一天的心情都不怎么好,脸色就没缓和过,林康也不敢随便跟他搭话了。放学铃刚打完,裴问余又是第一个走的,池砚看着他的背影,最终叹了一口气,绷着的肩膀也塌拉下来。 林康第一时间感觉到池砚情绪的松动,便立马凑上来问他:“你晚上回家吗?” 池砚摇头:“不回,我……去医院。” “哦。”林康没再多问什么,把话题转到了今天的事情上:“你别生气了,他……他就是这样的,没有恶意。” 话虽这么说,但林康还是没有多少底气,毕竟不了解裴问余,他就想安慰安慰池砚。 “恩。”池砚说:“我知道。” 林康松了一口气:“哦,那就好。” 其实经过上回的事,林康对后桌两位印象好了不少,知道他们做事都有自己的想法,胖子的心肠很软,觉得大家冰释前嫌好好相处,总归是难得的。 池砚也没上全晚自习,半道的时候早退了。教室里很安静,可他就是没办法静下来,前所未有的心烦意乱。 ‘我的猫’九点不到居然关门了。池砚倒没多想是沈老板拒他于门外,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 池砚用了八分力气哐哐砸门,沈老板在屋里面大吼:“操!来了!” 沈老板也是一脑门子火气,打开门时,池砚能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气势汹汹。 他没料到沈老板有这么大反应,僵在原地,不敢动弹:“怎……怎么了?” 而沈老板开门看见的是池砚,及时收住了差点喷发的一堆问候,一张脸卡在暴跳如雷与面无表情之间,有点滑稽。 池砚忍住笑,低着头跐溜一下进屋。 沈老板:“这么早?逃课呢?” “恩。”池砚拿了块蛋糕,“没意思。” “我还当你是个好学生。”沈老板边说边拿出小本本,在里面记了一笔账,“吃多少记多少,一起算。” 池砚不屑:“抠门。” 沈老板记完账,把身体埋进沙发,双脚搭在茶几上,闭目养神。 池砚想了想他开门时的状态,问:“你刚怎么了?” 沈老板依旧闭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没什么,来了个神经病说要砸我的店,让我打出去了。” 池砚没再多问,拎着书包上了楼,他在心里归纳总结了一下——今天可能风水不好,大家都挺衰。 还是之前的包间,沈老板很贴心已经铺好了床被,导致池砚一坐下就想躺着睡会儿。他想躺着看会儿书吧,可是,居然就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很安稳,一个梦都没有。 池砚想应该睡了挺长时间的,大概天亮了,该醒了。于是他睁开眼睛,却看见裴问余坐在他对面。 池砚吓得又重新躺回沙发,自言自语道:“睡得好好的,怎么开始做梦了?” 裴问余听到动静,合上书,屈指敲了两下桌子:“起来。” 池砚睫毛微颤,把被子盖过自己的脸,没起来的意思。 裴问余叹气,走到池砚身边,伸手扯下他的被子,语气也柔和下来:“如果这是梦,你觉得是噩梦还是美梦?” 池砚再次睁开眼睛,眼前重影慢慢消失,四目相对,都在斟酌如何开口。 池砚勾了勾嘴角,说:“挺好的。” 裴问余不解:“好什么?” 池砚摇摇头,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出现在这里的裴问余,突然有些感慨,觉得自己白天的情绪有些任性了。 “白天的事情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裴问余打断他:“我不是为了你好,但我也不会中伤你,你没有对不起我。” “行。”池砚释怀,裴问余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自己要是抓着不放就显得小家子气了。池砚想,裴问余心里的某些东西确实是自己比不上的,他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池砚睡意全无,往窗外看了一眼,乌漆墨黑一片,“几点了?” 裴问余:“十二点半。” “哦。”池砚打趣道:“你今天下班这么晚?” 裴问余挑眉:“十点就来了。” 池砚:“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的挺香,不差这几个小时,睡够了才能学进去东西。” 池砚:“我这要是一觉睡到大天亮,你就准备一直这么干坐着?” “不。”裴问余回答得很快:“我去隔壁睡。” 池砚抄起一本书扔给裴问余,语调上扬:“开始吧小余老师。” 第20章 挠痒 小余老师尽职尽责地讲解完了那些疑难杂题,按着池砚的思路。讲题中间还会时不时停顿,让池砚的思维能顺利跟上,不至于云里雾里。 池砚拿着笔在白纸上顺着思绪做题,刚开始精神还能集中。裴问余坐在他对面,偶尔伸出手点点纸上的数字,提醒他哪儿错了,哪儿还行。不知不觉,池砚的视线就被那只手带走了。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刚冒出了一点头,但打理的非常干净。掌心应该有一个茧,池砚抓到过。 裴问余看着池砚逐渐茫然的目光,屈指在他眉心虚弹了一下。 “你的神又飞到哪里去了?” “啊?”池砚抬起头看他,“什么?” 裴问余轻叹,拿着纸问他:“懂了吗?” 池砚扔了笔,胡乱搓了一把自己的脸,撑着下颔,歪着脑袋,笑盈盈地颔首:“师太这数学老师的位置可以让贤了,让你当正好。” “评价这么高?”裴问余略作惊讶:“下次考试别交白卷算是对得起我了。” 池砚狡辩,说:“不可能,就算是这次,我也是写了几道题目,算不上白卷。” “真是太了不起了,留着你的巧舌如簧去对付师太吧。”裴问余说:“别让她真的把你弄到普通班。” 池砚侧脸趴在桌上,冰凉的触感微微刺激着他困顿的大脑,他叹了一口气说:“弄就弄呗,我命由天不由我——。” 裴问余的手掌沿着桌面,拖着池砚的脸把他头抬起来,说:“你要想清楚,从普通班到实验班和从实验班到普通班,是有本质区别的。” 什么区别? 关于自尊心的问题。 池砚当然清楚。 他偏了一点头,把自己的脸从裴问余的手掌上挪开,手搭着后颈,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我尽量吧。”池砚换了位置,挨着裴问余坐下,他再一次陷入沙发里,温暖的触感再一次从四面八方把他包裹住。 池砚歪着头靠在裴问余的肩上,闭着眼睛,轻声问他:“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啊?” 裴问余收拾桌上纸笔的手顿了一下,他阖着眼看池砚,发现这人可能已经睡着了。他嘴角扯出一个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微笑。 “你太抬举自己了。” 池砚没有再接话,他的呼吸均匀绵长,脑袋一点一点快要滑落出裴问余的肩旁。裴问余忍了片刻,终于在池砚脑袋彻底掉下去之前,伸出手把他固定在了自己肩膀上。他长舒一口气,就着肩旁靠到沙发背垫上。 一起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沈老板搭着一双厚底拖鞋,哐哐踩着楼梯板。池砚被这动静惊醒,咻一下站起来,可能因为蹿太快,脑供血跟不上他的速度,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脚下踉跄几步,差点往后仰倒。 裴问余伸手抓住池砚的手臂和腰,把人稳住。 池砚的腰轻易碰不得,力道拿捏不好就能引起他魔性的痒痒肉,比如现在。裴问余手下力道不重,指尖不经意摩挲了一下,那种酥痒的感觉立刻游遍池砚全身。 “哎!哎哟——你别——!” 裴问余:“??” 池砚身体本能抬腰想躲开,但是没掌握好方向——脸还对着裴问余,腰已经往后扭了。他听见轻微的‘咔嚓’声,扯着嘴角的表情迅速僵在原地。 “卧槽。” “你怎么了?” 裴问余的手还把在池砚的腰上,这会儿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你先别动。”池砚双手抓着裴问余的胳膊,把着力点放在手上,皱着眉头,说:“我好像闪腰了。” “你这腰……”裴问余斟酌了一下措辞,说:“挺脆啊。” 池砚这会儿没心情跟裴问余抬杠,他挥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闭嘴吧。” 裴问余本来话也不多,不让他闭他也说不了多少字。 室内安静,外边的窗台上站着两只麻雀,携着树叶,叽叽喳喳地舞出一片杏花春色。裴问余盯着似乎看着入神,手下却悄悄加重了些力道,想帮池砚按按,缓解一下。谁知这一用力,又让池砚没崩住。 “哎,你别挠我!” 裴问余有点冤,说:“我没挠!” 池砚揪着裴问余的手把他从自己腰上挪开,肯定地说:“你挠了。” 裴问余啧了一声,“你到底什么毛病?” “没毛病。”池砚哭笑不得:“你饶了我吧,我怕痒。” 裴问余这才了然,他刚想说什么,就被楼梯口的一声咳嗽打断——沈老板抱着胳膊倚在楼梯扶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俩。 他无不遗憾地摇摇头说:“不好意思啊,我并不想打扰你们俩,不过时间不早了,我要开门营业,你们要不收拾收拾去上课了?” 沈老板逐客都逐的如此谦卑有礼。 池砚手撑在桌面上,对沈老板说:“我现在行动可能不太方便——” 沈老板摊手说:“爱莫能助,我也不会按摩正骨,你们学校不是有校医室么。” 话是这么说,但是怎么下这个楼梯,是个大问题。三个人杵在二楼谁都没动,直到楼下传来叮咚的开门声,裴问余叹了一口气,走到池砚身前说:“我背你吧。” “啊?不——” 用字还没说出口,裴问余已经抓着池砚的手臂架到了自己肩膀上,托起他的腿,把他背得稳稳当当。 沈老板很识相地让开了一条路,笑着送走了他们。 “趴好了,别乱动。” “我倒是想。”池砚回味着沈老板送他们出门时的那个笑容,特费解,“沈老板为什么笑得那副德行?” 裴问余:“不知道。” 两个人聊着,一路走到了学校门口。这会儿正值高峰,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们穿着相同的衣服,三五结对,往学校走。 这是裴问余第一次簇拥着人群走进学校,体感不太一样,却依旧成为焦点。 池砚埋着脸,小声对他说:“你要不把我放下来吧,这人也太多了。” “这会儿脸皮倒是挺薄。”裴问余往上颠了一下:“把你放下你能走吗?” “慢慢走应该还是可以的。” 裴问余挑眉摇了摇头,没说话。不过,他还是挑了一条人比较少的路,遂了池砚的愿。 池砚抬起头,他从后面看见裴问余原本上挑的眼角微合,下压的弧度似乎含着笑。 这人面部表情寡淡鲜少,挂着最多的就是冷眼与嘲讽。可现在,池砚突然觉得这人鲜活起来了,身上沾了点人间烟火的味道。 “你是在笑吗?” 裴问余的眼角迅速恢复原样,他把脸侧了一点,说:“你看错了。” 池砚指尖划过他的眉眼,笑而不语。 裴问余看池砚憋着一脸的坏水,一早上兜着的慈悲心迅速被拧干,然后蒸发得干干净净。他把人放下,看池砚站稳以后,扭头就走。 “哥!”池砚哭丧着脸喊:“送佛送到西啊。” 裴问余指着不远处的校医室,说:“西天就在不远处,施主自己走两步就到了。” 完了。池砚想,一不小心把人撩狠了。 裴问余直到走出池砚的视线范围,才撩起袖子擦了擦眼角。那种令人灼热的触碰感还在,好像还有漏网之鱼在他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不小心溜进了心脏。 池砚一直到第一堂课上了一半,才身残志坚地挪进教室。 英语老师姓徐,全名徐娇娇,人如其名,非常娇滴滴。她既不会严厉斥责学生,也不会给任何人脸色看,她之所以能镇住一帮不服管教的人,全靠李师太在背后撑腰。 她见池砚迟到了半堂课也不生气,特温柔地对他说:“快点进来吧。” 池砚顿时不好意思了,他尽最大的努力,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挪到了座位上。 林康看见他的样子,紧张地问:“你..你你...又怎么了?” “别提了。”池砚抽出英语书,叹了一口气,说:“等过段时间有空,我一定找个寺庙拜拜。” 后面姜百青幽森森地说:“佛曰迷信不可取。” 池砚睨着他,问:“你们家哪尊大佛说的?” 姜百青伸手指着他隔壁桌,“他啊。” 裴问余抬眼环视一圈,脸色纹丝不变,随后留下一声冷笑。 池砚:“哦!” 师太对最近班级里懒散的氛围非常不满,虽然在别人看来并没什么不同,但是任何一点细微的差别,对班主任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 这细微的差点就是池砚。 当那张惨不忍睹的考卷拿在师太手里的时候,她静了整整二十分钟,才平息内心怒火。 池砚又一次站在办公室里,等师太嗦完了一壶普洱,乖巧且恭顺。 师太拿出卷子,摊在他眼前:“我以为你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么看来似乎是我的错。” 池砚没说话,师太掀起眼皮看了看他,继续说:“我们这个班不缺你这样的一个人,好带上,坏带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定位自己的。” 师太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他面前:“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这样,你真的没必要待在这个班了。” 池砚的自尊心被打击地丁点不剩,他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拳头,最终只能说出一个字:“好。” “好就好。”师太换了点普洱,泡开了继续嗦,看着巴掌给完了,又给了池砚几颗糖:“我知道最近你家里有事,可家里有事的人多了去了,也没各个都像你这样的。我听说你妈妈回来了,这样也挺好,不用操心家里的事情了吧,学生就该有个学生的样子。” 池砚从办公室里出来,肌肉紧绷的脊背才松下来一点。因为腰还没有恢复,走楼梯只能扶着扶手,慢慢抬脚。 刚走了一层,他看见裴问余站在楼梯口,池砚没有多想,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在等我吗?” “不。”裴问余说:“我去上厕所。” “我们的楼层有厕所啊。” “满了。” 池砚颔首,他侧了身体,后背贴着扶手,让开一点路,说:“那你走吧。” 裴问余下了两格台阶,走到池砚身边。他看见池砚眼睛下的青黑,因为那人皮肤白,显得更加憔悴。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伸手撑在池砚后背上,问他:“要我背你吗?” “不用,我现在能走。” “走吧。” 裴问余使着力气把池砚扶上去。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池砚突然想起来,说:“你不是要上厕所吗?” 裴问余含糊地嗯了一声,显然不想具体回答这个问题。 “师太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池砚倦倦地抬手指天,说:“我现在头顶悬着一把刀,什么时候掉下来,看老天爷心情。” 第21章 鞭策 裴问余从来不信命,更不信老天爷,他听池砚这么说,便看着他。离上课还有两分钟,楼梯走廊传来高跟鞋踩踏着水泥的‘咚咚’回响。 裴问余说:“想让老天爷高兴,你还得加把劲,至少得让他老人家能看见你。” 池砚哈了一下,不敢苟同:“我让他看见我干什么?太关注我未必是件好事,万一他心情不好给我来点挫折、坎坷,我要是熬不过去,从此一蹶不振了怎么办?” “你还是担心担心现在吧。”裴问余手指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说:“老天爷现在就能撒下一箩筐的挫折糊你一脸。” “所以啊!”池砚抓住裴问余那根还没来得及放下去的手指,说:“你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夜宵。” 裴问余蹙着眉,似乎在认真考虑吃夜宵这件事情。还没等他开口,那边师太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都干什么呢?上课了不知道啊!” 还没见着人,吓得池砚呲溜一下钻进教室。 姜百青感觉一阵风在他面前吹过,他从书中抬起头,问:“你俩在门口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 池砚叹了一口气:“唉……” 姜百青福至心灵,说:“看来是没救了。” 池砚不服气:“会不会好好说话。” “咱们赌么?”姜百青敲敲桌子,林康凑过来,他接着说:“下次考完试,你肯定被师太驱逐出咱们班。” 坐在隔壁的裴问余轻咳了一声,姜百青侧头看了他一眼,裴问余面不改色地说:“赌什么?” “我请你们吃烧烤。” “好。”裴问余说:“那我就压他走不了。” “哇!”林康兴奋地拍手,说:“池砚你得争气啊。” 池砚彻底不想跟这帮缺德玩意儿掰扯了。 下午的课上完,裴问余依旧没有多留,早早没了影子。池砚托着腮看着那张空桌子,心想:看来这顿夜宵是没有时间了。 池砚本想给何梅打个电话,跟她说一声晚些时间才能回家。后来一想,他亲妈估计在医院陪外婆,管不了自己回不回家这事情,到最后还是没打。 晚上十点,保安照例来清场,看见池砚,一脸老朋友的嫌弃脸:“欸!我说怎么又是你,赶紧回家,赶紧走啦!” 池砚收拾好东西,不跟保安废话,立马跑出教室:“走走走。” 保安跟着池砚,怕他像上回那样出事情,一路上还不停地叨叨:“你说你,每次都是最后一个,这乌漆嘛黑的再出点什么事,你们家长不管吗?上回的事情怎么样啦?老师问了没有啊?” 池砚嗯嗯嗯点头,嘴上敷衍着:“好好好,知道了,谢谢关心啊。” 他眼看校大门就在面前,几步间跑了起来,保安追不上,嚷嚷:“你跑这么快干啥?” 池砚拐了个弯,去车棚拿自行车,大老远地又看见自己车上坐了个人。 “操!”池砚心想,不会让小保安那个乌鸦嘴说中了吧。 池砚带着戒备心,跑得稍微近了些,在昏黄路灯地照影下,看清了那个人。 裴问余架着腿,好整以暇地坐在车上,等着池砚。他看见池砚过来,便下了车,把书包搭在肩上,弹了两下车铃。 ‘铃铃’的脆响回荡在幽静的黑夜里,余音拐了几道弯,悄悄溜进池砚的耳朵里,留下一丝不清不楚的涟漪。 裴问余看着池砚站着不动,他蹙起眉头,把自己摆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池砚还没说话,身后的保安虎了吧唧地冲了出来,拿着根棍子,“我就说让你早点……” 池砚扯着保安小哥的后领,把他拉了回来:“没事儿,我同学,我们认识,不打架。” 保安没看清人,脑子反应也慢,愣愣地‘啊’了一声。 池砚说:“我看你那保安室的门没关吧?赶紧回去看看,当心进贼。” 保安一拍脑门,‘哎哟’一声跑了。 池砚打发走了保安。他脸上挂着笑,一步步走近裴问余。 也不知那人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裴问余又一次被池砚这种笑容晃了眼。 裴问余略移开一点目光,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他侧开一点身,说:“这么晚?” 池砚从衣兜里拿出钥匙,解开车锁,“想当个天天向上的好学上不容易,早进晚出这不是标配吗?”说完,他看了裴问余一眼,补充道:“你除外。” 裴问余不可置否。 “去哪儿吃夜宵啊?”池砚问。 “老地方吧。” 池砚把自己车给裴问余,说:“你来,我坐后边——我真载不动你。” 裴问余:“你怎么又谦虚上了。” 池砚知道裴问余指的是什么,他睁着眼说瞎话,开始造谣:“林康那是虚胖,他真比不了你。” 裴问余:“……” 我谢谢你全家。 沈老板虽然嘴上一直挤兑他们,但还是给留了门。 ‘我的猫’没有开灯,沈老板不在,那只肥胖的加菲猫窝在沙发里睡觉,它屁股下压了一张纸条。 一手龙飞凤舞的字体,池砚很艰难才把内容看明白。 ——我晚上有事,不在店里,你们自便,记账! 裴问余拉开了厨房的门,回头问池砚:“我的夜宵呢?” “你这人可真没劲。”池砚把纸条重新压回猫的屁股下面。他把猫屁股抬起来的时候,惹得猫挥了几下爪子,“我给你煮碗面吧。” 裴问余让开了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池砚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厨房。 池砚煮了一碗非常清汤寡水的面,连点油气也没有,上面浮着几根青菜。裴问余看着这碗东西,表情非常一言难尽,别说食欲,连张嘴的心情都没有。 裴问余指着门外,说:“端着你的面上楼待着,该干嘛干嘛。” 池砚装作惊讶的样子,说:“你不会想跑吧?不就一顿夜宵吗,姜百青那儿还有一顿烧烤,可不比夜宵香。” 裴问余无情戳破:“这顿烧烤还在天上飞,能不能吃到嘴里还没有谱。”说完,他看了眼池砚端在手里的碗,嘲讽道:“不过,比你这夜宵靠谱多了。” 裴问余把池砚撵出厨房:“赶紧滚。” 池砚吃了瘪,端着面上楼了。他其实也挺饿的,于是拨着筷子吃了两口,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池砚原本想着,它可能只是卖相不好,再怎么样也难吃不到哪里去。但是这面,不仅仅只是难吃,简直寡淡无味。 没有放味精,盐还少了,所以导致水是水的味儿,面是面的味儿,菜是菜的味儿,非常惨不忍睹。池砚越吃越饿,偏偏这时,楼下的炊烟香气扑面而来。 还是个会做饭的家伙,池砚想。 池砚忍了一会儿,没忍住,扒着楼梯扶手,冲下面喊:“小余,我饿。” 裴问余没理他。 池砚接着说:“吃饱喝足才能提高作业效率,不然别说是烧烤,我能不能熬过明天也是个大问题。你这是对我身心的双重折磨啊,太他妈香了!” 裴问余还是没理他。 池砚啧了一声,“你不说话我就下来了啊。” 楼下的猫不耐烦地‘喵嗷’了一声,接着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传来。 池砚咧着嘴,看裴问余端着两碗蛋炒饭上了楼。 “真仗义!我快感动哭了。”池砚感激涕零。 “别介,一口锅,炒多了而已。” “能多出一盘?那你这量可真不好控制。”池砚吃了两口,砸吧了一下:“好吃!” 吃饱喝足后,开始做正事。裴问余的笔记本现在基本都在池砚的包里,那上面本来有一只耗子和一条鱼,然后又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猫。 裴问余看着这仨食物链,没忍住:“……你是不是闲得慌?” “还行。”池砚翻开书,推到裴问余那边,说:“课余活动,放松一下。” 裴问余出了四道题让池砚解,“有放松的时间,你能多做几题。” 池砚惶恐:“你太看得起我了,小余老师。” 在这种情况下,池砚特喜欢叫他小余老师,不知道是调侃还是撩拨。裴问余一开始浑身不自在,后来慢慢习惯了,任他喊出花来,自己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点波动都不给池砚留。 池砚得了无趣,就会主动闭嘴。 裴问余出的题非常会抓重点,没多少拐弯抹角的数字符号,但同时角度会非常刁钻。池砚今天晚上就嘚啵了几句,马上投入了数学的汪洋。裴问余对这个效果非常满意,同时再一次确定,池砚这人真的欠鞭策。 一晚上鞭策下来,池砚居然神清气爽,一点困意也没有。 裴问余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池砚打开窗户挥手赶走了窗台边啄米的麻雀——沈老板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每天都会在窗台上撒一把米,养着一群野生麻雀。 一阵凉风从窗户缝隙溜了进来,裴问余抿着嘴角,似乎不喜欢这种触感,他把脸换了一个方向,继续睡。 裴问余的头发长了一点,看上去没有那么扎手。池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摸一下,还没有碰到,又一阵风吹进来,把他吹得恢复了一点神志。 池砚的手僵停在空中,半晌,才虚虚地抓了一把空气。在别个人不见的角落里,暗自啐了自己一口。 我是有病吗? 池砚把窗户关好,那几只麻雀飞了一圈又回来了,他再也懒得搭理。池砚坐在沙发上,抱着手端详裴问余——睡得太香了。 他捏起桌上的笔,换了一个头,用笔杆轻轻戳了裴问余几下。裴问余被弄醒了,眉心拧的很深,他看着池砚,眼神却一片茫然。 池砚‘噗嗤’一声,没忍住。裴问余这样子,把自己刚才那股没由来的烦躁全都看没了。 池砚在裴问余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嘿,起床了,我得回趟家,你去哪儿?” 裴问余慢慢清明,他看了眼池砚手上的笔,问:“刚是你在戳我?” 池砚把笔丢进书包,矢口否认:“没有!” 这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裴问余点了两下自己的脑袋,池砚没看懂。 裴问余冷酷地说:“幼稚。” “……你说谁呢?” 说罢,池砚就想伸手去勾裴问余的脖子,裴问余眼疾腿快,撒丫子跑了。 今天周末,学校不上课。沈老板还没回来,‘我的猫’依旧没营业,池砚把门锁好,钥匙埋在门口的花盆里。 池砚说:“我回家,你去哪儿啊?一起走吗?” “不用了,不顺路。” 池砚抬手,想跟裴问余告个别:“哦,那行,再——” 他话还没有说完,裴问余已经走了,就给他留了一个后脑勺的背影。 池砚讪讪地收回手,挑着眉,接着说:“——见。” 第22章 舅舅 池砚回到家,发现大门虚掩着,小院里的一株栀子花撒了一地落叶,无人清扫,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池砚第一反应是进贼了。他在院子角落里找了根棍子,刚拿在手里颠了颠,就听到屋里厨房的位置一阵锅碗瓢盆摔地声。 哦,池砚想,是他亲妈。 池砚进了屋,把书包扔在沙发上,人也倒在里面。他本想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后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才十分钟,再次睁开眼睛,头昏眼花。何梅端着两碗蛋炒饭,站在池砚边上端详他,问:“你昨天晚上怎么没回来,去哪儿了?” 池砚打开书包,把里面的笔记本、练习册一股脑全扔给何梅,没好气地说:“学习。” “学习归学习,夜不归宿不行啊。”何梅搁下碗,翻着笔记本看,“不是你的笔迹啊,这本子谁的?哪个女同学?” 池砚翻了一个含蓄的白眼,说:“男同学。” 何梅调侃说:“男同学就好,早恋不提倡啊。” 池砚端起碗吃了两口,发现再怎么嚼都咽不下去,莫名想起昨天晚上的味道,故意撒气说:“我也想早恋,条件不允许。” 何梅惊讶地问:“什么条件?没人看得上你?” 池砚被他亲妈的脑回路惊呆了:“是,没人看上我。妈你这饭炒得也太难吃了。” 何梅揪起书包就往池砚身上砸:“爱吃不吃!” 池砚的脚上装了弹簧似的,一躲三尺远,直接往楼上蹿:“你自己吃吧,我去睡会儿。” “等一下。”何梅喊住池砚:“你外婆明天早上出院,但是我跟人约好了,得去谈个项目——” 池砚斜靠在楼梯扶手上,问他妈:“你在这儿还有项目谈?” “未雨绸缪啊。”何梅说:“迟早是要回来的。” “行。”池砚转了个身,继续上楼:“明天我去医院,你忙去吧。” 何梅看着池砚的背影,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昨晚真学习去了?” 池砚哭笑不得:“真的,妈——李老师没跟你告状吗?” 状是告了,而且告了不止一次。何梅接了两次电话之后,就不想搭理她了——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套说辞,而且这位李老师嗓门还大,吵得何梅脑壳疼。 池砚其实很少让何梅操心,所以不管在生活还是学习方面,她都很少管自己儿子。相比起现在大多数家长的圈养,何梅的放养政策在很多家长和老师眼里,都是非常不可理喻的,尤其是现在还是最关键的一年。 所以何梅在现下,居然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愧疚感,她搜肠刮肚想安慰儿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真考不好也没关系,反正我有钱——” 有钱到哪儿都能上大学啊。 池砚张了张嘴,啊了一声,说:“您可真是我亲妈!” 裴问余到家时已经快中午了,其实他并不怎么想回这个家,不知是环境关系,还是心理暗示,只要打开这个家门,里面永远是阴暗逼仄,没有任何光亮,压得人喘不过气。 台球室今天关门,超市又新招了一个小工,暂时用不着他,难得没什么事情做的一个周六,裴问余除了回这个地方,他居然不知道去哪儿。 裴问余叹了一口气,拧开了门锁。主卧室的门敞开,里面是阵阵暧昧的喘气声,裴问余这一刻想立刻转身离开。 空气太浑浊了。 裴问余在门口定了片刻,里面似乎结束了。一个女人说:“好像有人来了。” “没事。”男人喘着粗气,“我外甥。” “哎哟~”那女人接着说:“门还开着呢,多不好意思啊。” 缪世良摸了一把那女人的腰,说:“搞都搞完了,你不好意思个屁。” 裴问余看见缪世良裸着上半身出来,浑身还有宿醉的酒气,含糊地喊了他一声‘舅舅’。缪世良像是没听见,也不看裴问余,从裤兜里拿出一根烟,又翻另一个裤兜,发现没打火机。 缪世良‘操’了一句,冲屋里喊:“我打火机呢?” 过了一会儿,一个金头短发女人从屋子里出来,她穿的不多,腿是腿,胸是胸,该露的地方,一个都没遮住。这女人摁着打火机,替缪世良点着了烟,顺手从他兜里拿走两百块钱。 这女人身上劣质香水味冲了裴问余一鼻子,她扭捏着腰臀,对缪世良说:“结账了老板。” 缪世良伸手要去夺钱:“昨晚不是说好的一百吗?” 这女的早已经把钱塞进自己包里,哎哟哎哟地说:“外出过夜,另加一百。” 缪世良捏了一把那女人的屁股,恶狠狠地说:“滚。” 女人乐呵呵地准备滚,滚之前上下打量了裴问余一圈,搔着自己的短头发,说:“你这外甥长得挺帅啊。” 缪世良终于抽完了一根烟,他把这女的推出门,说:“老菜皮啃不了嫩草,你就只配伺候伺候我。” “行。”她说:“下次再来啊,老板。” 缪世良摔上门,终于肯看裴问余一眼,说:“阿余啊,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裴问余没回答他,直径走到了厨房。 “哎。”缪世良坐下,“饿了,弄点下酒菜给我。” 裴问余从进门到现在,除了最开始的那句舅舅,一个字都没说。冰箱里并没有什么食材能弄出一桌下酒菜。裴问余弄了一个青菜炒香菇,和一盆不知道过没过期的花生米。 缪世良已经喝上了,裴问余本来挺饿的,现在一点食欲都没有了,放下菜就想回自己房间。 缪世良拉住他,说:“好久没坐一起了,陪舅舅吃顿饭啊。” 裴问余又被拉着坐下。 缪世良看着桌上的菜,问:“怎么全是素的?” 裴问余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冰箱里没东西。” 缪世良耸耸肩,又从兜里拿出一百块钱,拍在桌上:“舅舅最近手气不错,该买就买。” 裴问余也没跟他客气,收了这钱。 三瓶啤酒下肚,青菜没动,花生米吃完了,缪世良开始逐渐上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裴问余,看见他外甥垂着眸,并没有任何表情和情绪,他突然想起刚才那女人出门前说的话。 “成年了吧。”缪世良灌着酒问他,“开过荤没有?” 裴问余垂着眼,依旧没有回答他的话。 “啧。”缪世良放下酒瓶,继续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刚才那女的太老了,舅给你个鲜嫩干净的,保准滋味与众不同。” 裴问余垂在桌下的手紧了紧,青筋浮在上面,隐隐发抖。他抬起眼,终于肯看缪世良。缪世良无视了裴问余眼中的阴郁冰冷,遗憾地说:“不喜欢啊。” 再也待不下去了,裴问余站起身,回自己的房间。他关门之前,语气平静地对缪世良说:“明天小北出院,回家住几天,你自己注意一点。” “唉——”缪世良叹气:“我那倒霉儿子哟。” 裴问余看着他,把心里那无限的厌恶都不着痕迹地藏进了眼睛里。 房间里很安静,裴问余枕着双臂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扭脸盯着那衣橱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人困到一个程度大脑神经就会处在极度兴奋状态,池砚回到家以后都没怎么睡着。他能很清楚的听见何梅开门、关门、离开,然后整个人都陷进了光怪陆离的梦里。他梦到跟人打架,没打赢,被人拉着跑;梦到何梅把他带到别的地方,一个人被关在家里;梦到外公去世;一转眼,又梦到小时候,自己在弄堂里撒丫子跑,跑着跑着,拐进了别人家,那地方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亮,明明张着嘴大喊大叫,可听不见声音,他想跑,但四周没有路。 “小余。”他听见有个女人在叫这个名字。 “小余!” 池砚猛地从床上坐起,他喘着粗气,竟然有一瞬间不知今夕何夕。闹钟的嘈响,把池砚砸回现实。他打开窗户,看对面的院子,联想着刚才的梦,竟然有一点心有余悸。 池砚摁掉了闹钟,穿好衣服,以最快的速度出门去了医院。 公交车站对面一家中式肉包店和一家西式蛋糕店成天对打,池砚两家店都光顾了一下,买了两个肉包和两块草莓蛋糕。 草莓蛋糕的糖似乎不要钱,池砚吃了一块,齁得慌,连塞两块肉包才解了腻。他拎着剩余的一块蛋糕,到了医院。 周末的早晨医院人并不多,池砚从门诊大厅穿过,到了住院部的后花园。这后花园的人就更少了,毕竟大部分病人都比较喜欢躺在病床上修生养息,赶紧出院。 池砚路过花坛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孩蹲在那儿,他匆匆看了一眼,并没有驻足。当池砚走过的时候,那小孩似乎想要站起来,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哎呀’一声又跌回了地上。 池砚朝周围看了一圈,没看见监护人,也没有医护人员。小孩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也没起来,池砚看着时间还早,就走过去了。 “你怎么了?”池砚蹲下,双掌撑着膝。 小孩似乎缓过了劲儿,他笑着对池砚说:“哥哥我没事,就是腿麻了。” 池砚扶他站起来,问:“你家里人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哥哥过会儿就来。” 这个小孩大概七八岁,非常瘦,罩着宽大的病号服,一张廖白的脸,风一吹就能倒下的样子。 不能把他一个人放在这儿。 池砚指着不远处,说:“陪哥哥去晒会儿太阳好吗?” 小孩犹豫了一会儿,说:“好吧,就一会儿。” 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太阳照着人很舒服,池砚半掩着眼,这会儿有点昏昏欲睡。小孩一直盯着池砚手里的草莓蛋糕,肚子非常配合地‘咕噜’了一声。 池砚晃晃手,问:“想吃吗?” “哥哥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话虽这么说,可这小孩把纠结两个字都写在了脸上。 池砚晃着脚,不以为然:“你还跟陌生人一起晒太阳了呢。”然后他指着自己的脸,问:“你看我长得像坏人吗?” “不像。”小孩说:“你长得好看!” “挺有眼光。”池砚笑得开怀,他把蛋糕给小朋友,“吃吧,我刚吃了一块,有些甜。” “谢谢哥哥!”小孩接了蛋糕,说:“我爱吃甜的。” 这小孩吃东西很斯文,一小口接着一小口,池砚眼看着他把蛋糕吃得干干净净,然后跑了几步,把包装扔进了垃圾桶。 小孩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两颗糖给池砚,又对着他伸出手,学着大人的样子,稚声稚气地说:“我的糖分你两颗,我叫缪想北。” 池砚弯下腰,跟缪想北平视,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谢谢,我叫池砚。” 第23章 弟弟 池砚拆了一颗糖,放进嘴里,清香的苹果味占据了他整个口腔,配着阳光的香气,让心情都好了不少。 “我有个朋友也爱吃这个。”池砚说,“改天介绍你们俩认识。” 缪想北掰着手指说:“改天是哪天呀?我今天回家了,不过过几天又会住进来,哥哥你还来吗,没机会认识了吧?” 池砚见这小孩认真了,有点不好意思,他随口胡说的!再者说,就算他想,裴问余估计也懒得理他。池砚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缪想北,不想扫他兴,尴尬地咳一声,想转移话题。 于是随口问:“你生了什么病,怎么还得来?” 缪想北倒是没想瞒着,指了自己的后腰部位说:“这儿坏了。” 肾? 这是池砚没有想到的,他原本以为这小孩儿只是普通的身体不适,没想到还挺严重。一大一小相对无言。 春风夹杂着些许凉意,似乎知道了这里的尴尬,轻轻掠过两人。缪想北一哆嗦,打了一个喷嚏,池砚赶紧把人往住院部大厅带,生怕给吹坏了。 缪想北没跟着池砚走,他举起手,非常开心地冲池砚身后招手。 “哥哥!”病气的脸上难得染上了一点红。 池砚回身,他看见了裴问余。 裴问余一大早就到医院了,他先去了徐医生那儿,把医药费还上,再去买了些早餐,回病房接人的时候,人没了。初春的早晨愣是给他惊出一身冷汗。 找了一圈,终于在小花园里见到了人,可身边还多了一个,他都不太明白,为什么在医院这个地方,也能碰见池砚。裴问余立足,一时进退两难。 那表情有点复杂,池砚细品之下也咂摸不出什么味道来。 缪想北已经一路扑在了裴问余身上,跟他指手比划,然后笑着对池砚招手,示意他过去。 裴问余端着一张看着没什么表情地脸,其实心里挺想走。 池砚在那张脸上看明白了‘你别过来’这四个字,再想到了之前种种,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 大概在裴问余心里,他们的关系仅限于同学,同学可以借你笔记本,可以帮你解难题,甚至助人为乐打个架,但都是点到为止的生活。可是同学而已,就没资格偷窥他小心翼翼藏好的伤口。 我过不过去呢?池砚心想。 他承认,之前对于裴问余的‘困难’非常好奇,不过现在一点都没有了,甚至还有一点羞愧难当。池砚碾着脚下的小石子,准备离开。 “哥哥!”缪想北喊他。 那一脸期待的表情,池砚还是不忍心扫他的兴,他慢慢踱步过去。 缪想北开心地跟池砚介绍:“哥哥,这是我哥哥!” 也不知道喊的是哪个哥哥,介绍的又是哪个哥哥。 “嗯。”池砚装得意味深长,颔首说:“这是我朋友。” “啊?”小孩儿想不明白了。 池砚‘噗嗤’一声,指着缪想北对裴问余说:“你弟弟可比你热情多了。” 裴问余紧绷的嘴角终于拉出一个弧度,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反正这弧度在池砚看来,是在笑的。 “你怎么在这儿?” “完了!”池砚一拍脑门,“得被我妈拿棍子追着打。” 缪想北说:“哥哥,你都这么大了,还被妈妈打吗?” 裴问余见缝插针噎上一句:“欠抽。” “我先抽你。”池砚抬手,作势要抽。 裴问余退后一步,躲得利索,并且面不改色。缪想北从裴问余身上下来,又打了一个喷嚏。 “赶紧走吧,立在这儿赏风呢。”池砚催着人,把自己外套脱下盖在缪想北身上。 裴问余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 “看什么看?”池砚说:“以后出门多穿点,我可没多余的外套给你了。” “我不冷。”裴问余抬眼看了看四周,眼睛最后定在池砚身上,说:“这天气——用不着穿这么多。” 池砚:“……” 听这话像是在内涵自己。 三个人进了电梯,这个点连电梯都是空的。裴问余按了9楼,问池砚:“你几楼?” “11楼。”池砚说:“接我外婆出院。” 裴问余颔首,没再说话。四方不算太大的空间很安静,只有电梯摩擦着机械向上的声音,上至六楼时,裴问余说:“你外婆——怎么样了?” 问完这句,裴问余就后悔了,感觉自己没话找话。池砚则是有点讶异,他倒是没想到裴问余会关心这些。 “挺好的。”池砚说:“没有卧床不起,生活还能自理。” 他们分开的时候,池砚从缪想北嘴里的哥哥变成了池砚哥哥,这小孩说要把两个哥哥区分明白,不然喊得自己都乱。他把搭在身上的外套还给池砚,说:“谢谢池砚哥哥。” 池砚揉了他一把头发,然后把耳朵杵裴问余面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裴问余不明所以:“我谢你什么?” 池砚:“我要你谢什么!” 裴问余伸出两根手指,抵在池砚的眉心,把人摁进电梯,“你赶紧走吧。” 老太太出院回家很开心,在弄堂边的路上就非要下车,好在今儿天气不错,池砚就当陪老太太晒太阳了。 中了一次风,不管大小,多少有点后遗症。老太太半边身子僵,走路慢,池砚也不催,扶着她慢慢往家走。走进了弄堂,老太太扶着墙不动了,池砚以为她走累了,说:“外婆,我背你?”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放下手说:“走吧。” 池砚这才又想起弄堂要拆的事情。 “前几天居委来跟你妈谈意向了,估计快动了。”老太太说话声音虚浮,一说起这个就发愁。 池砚:“这么快?” 老太太颔首说:“说是开发新楼盘,谁都急吧。” 一老一小走到家门口,池砚进院子之前看了一眼他们家对面紧锁又泛着青苔的铁门,问:“外婆,他们家通知谁啊?” “那老太太儿子吧。”外婆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对,生前她就跟这儿子断了关系,把房子给她女儿了,该不会通知那小子吧,也不知找不找得到人。” 池砚蹙眉,说:“这阿婆要把房子给女儿,她过户手续办了吗?” “这……不太清楚。”老太太也盯着门看,像在回忆细节:“没听她提起过,那闺女回来没多久她就病得下不了床,谁给她去办。” 大概率是没办了,池砚心想,这笔拆迁款很大可能会落到那位儿子头上。 不过思来想去,池砚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关我什么事。 何梅见这两个人迟迟不进屋,在里头喊了一句:“吃饭了。” 这桌饭着实把池砚吓了一跳,愣是不敢下嘴,满腹疑虑地问他亲妈:“你做的?” 何梅挑眉,一脸高深莫测。 池砚吃了一筷子,更加确定,鄙视他亲妈:“哪家大排档打包的?” 何梅哈哈一笑,冲厨房喊了一嗓子,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大姐挂着笑走出来——何梅在谈业务之余,速度飞快地给家里请了一位阿姨,一个厨艺精湛的阿姨。 池砚快感动哭了。 何梅拉着张阿姨的手,表情温柔,身上却挂着一家之主不容忽视的气场,说:“明天我得回去,家里这一老一小就交给你照顾了。老的生病行动不便,小的还要高考,都是比较难伺候的。”何梅顿了顿,继续说:“尤其是那个小的!你能来我真是感激不尽。” “哎呀,好说好说,你太客气了。”估计是何梅工资给的到位,这位阿姨喜笑颜开,又钻进厨房,补俩菜。 池砚给外婆盛了碗汤,自己嘴里叼着个鸡爪问:“这回多久回来啊?” 何梅拿筷子抽掉了池砚的鸡爪,说:“久不了,房子要拆,很多手续得办,你会三天两头看到我。” 池砚用余光瞄了一眼外婆的脸色,见这老太太正埋头喝汤,似乎没听见何梅说什么。池砚开腔呲他亲妈:“你想三天两头见到我就直说,扯别的干什么?” 何梅也知道老太太心里难受,便不再提这事儿了。 一顿饭吃的比较和谐。池砚终于是被好东西喂饱了。饱了人就困,一下了饭桌就往床上钻,一觉睡到第二天。 张阿姨应该是听进去了何梅那句‘那个小的难伺候’,所以早餐准备的非常丰盛。池砚见这一桌大饼油条包子鸡蛋豆浆豆腐脑,一时不知该从哪样先下嘴。 池砚叼了根油条问:“阿姨,你吃了吗?我外婆呢?” “我吃了,你外婆也吃了,前院浇花呢,这一桌都是你的,你慢点吃啊!” “嘿,你可高估我了。”池砚拿了俩包子就跑,“我外婆就麻烦你了。” 最近池砚已经不跟林康一起去学校了,他们俩之前总有时间差,谁也逮不住谁,谁也不等谁。 今天池砚出门早,但太早往学校钻他非常不习惯,所以半道拐进了。‘我的猫。’。 沈老板正窝在沙发里抱着猫看书,也不知道那本书看进去多少,反正猫快被他薅秃了。 “沈老板早啊。”池砚和他打招呼。 沈老板掀起眼皮并没有理他。 池砚觉得沈老板今天身上的邪性比以往都重,直觉不好惹,但还是忍不住嘴贱问了一句:“哟,你今天怎么了?” 沈老板依旧没理他。他不折腾猫了,站起身,扶着腰,略微半身不遂地往厨房走。 “你腰怎么了?” 这只是一句非常单纯的关心,但沈老板很不愿意回想自己腰肌劳损的过程,于是冷哼一声,夹枪带棒地说:“你们俩可真有默契。” 池砚:“谁们俩?” “你的人在楼上望眼欲穿巴巴等了你一早上,你不赶紧上去见见,在这儿关心我的腰做什么?负心薄幸。” 池砚简直莫名其妙。 沈老板撒完气内心快乐不少,潇洒离开不给人反嘴的机会。 池砚上二楼,看见了裴问余,还是坐在老地方,桌前放着一块蛋糕。池砚坐到裴问余对面,曲指敲了敲桌面,等裴问余抬起头,挂着笑问他:“你等了我一早上?” 裴问余表情坦然,看了一眼手表,说:“现在才早上六点,不要这么造谣。” 池砚觉得自己巨冤,举着手告状:“沈老板说的,说你望眼欲穿等了我一早上。” 裴问余嘴角抽了抽,对望眼欲穿这四个字非常不适应,不自然地把眼睛看向别处。池砚却看见他悄悄浮红的耳垂。 裴问余:“姓沈的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池砚附和:“我问一句他腰怎么了,给我一顿冷嘲热讽。” 裴问余说:“你也问了?” 池砚噢了一声,敢情默契的在这儿。 两个人坐在窗边听了会儿麻雀合奏,池砚看着裴问余耳垂的那抹红退了干净,他拿起书包说:“没事我先走了啊。” “有事。” 池砚又一屁股坐下,洗耳恭听。 裴问余把自己面前的蛋糕推到池砚那边,说:“小北让我给你的。” “这——”池砚半晌才说:“我早饭吃过了。” 裴问余起身离开,说:“爱吃不吃。” 池砚看见裴问余这个别扭样就想逗他,在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拉住他校服的一个角,眼眸含笑,对他说:“我们俩一人一半呗。” 这是一双十足的桃花眼,惹得裴问余又掉进那波里。 第24章 撞破 其实裴问余除了苹果味的糖以外,不爱吃别的什么齁甜的东西,太腻。这半块蛋糕下肚,已经塞了饱。 他看池砚吃得愉悦,特费解地问:“你怎么这么爱吃这些?” “还行。”池砚回味着嘴里奶油的余香,说:“我不挑食,你都给我了,总不能扔了吧。” 裴问余看了他半晌,无情拆穿:“喜欢吃就直说,你现在这样就跟洞里的耗子偷到了余粮回家过年似的,喜庆。” “对你喜庆些你还不乐意了?”池砚自动忽略了耗子这俩字,拎起书包就走,“我爱吃,你每天给我送吗。” 裴问余很实在地拒绝:“不送,我怕你牙受不住,回头吃坏了,怪我。” “不劳费心。”池砚看着裴问余拆了一颗糖,放进嘴里,真心诚意地说:“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牙吧。” 池砚觉得今天的裴问余活泛了不少,像是又剥掉了一层壳,显得自在。 而在裴问余这里,自从医院一面之后,自己对陌生人藏着的一点秘密被池砚一不小心窥得,可这人,有着八面玲珑的为人处事,既没对秘密追根求源,也没对自己慈悲怜悯。池砚这种一如既往咬一口就怼的态度,让裴问余意外的舒坦。 所以裴问余无声无息地把池砚归入了自己的领地。 两个人依旧踩着早自习的点,前后脚进教室。教室里,除了一些不自觉的猴,其他人都啃着自己的书。林康看见池砚坐下,小声对他说:“我早上去喊你了,你怎么走这么早?” “嗯。”池砚含糊其辞的说:“有事。” 后桌的姜百青听了一耳朵,嗤之以鼻:“你能有什么事?” “你能捂起自己的耳朵,闭上嘴吗?”池砚给了姜百青一个大写的烦:“我这儿说悄悄话,关你什么事。” 他们几个人打是不可能打了,但姜百青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一直想跟池砚切磋一下嘴皮子功夫。 林康拍了拍自己浑圆的肚子,非常天真的劝架,企图把这个话题混过去:“别吵啦!池砚,你们家阿姨做的包子真好吃,我吃了仨,她还让我装了两个,让姜百青吃了。” 姜百青尴尬地咳了一声。 林康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打补丁:“啊——那个,你最近一直和裴问余一块儿来学校啊,你们顺路吗?” 好好坐在自己位置上的裴问余掀起眼皮,看了林胖子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康一身冷汗,闭上嘴,扭回自己的课桌上,努力缩成一个球。 姜百青来劲了:“一个长江头,一个长江尾,他们顺路个屁——” 这话说完,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只见池砚手托着下颔,点点头看了一眼裴问余,说:“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随后又态度鲜明的对着姜百青冷哼一声,说:“咽下去我家两个包子,能不能稍微有一点吃人嘴短的觉悟?” 裴问余悄不溜地被池砚调戏完,冷静地对姜百青说:“闭上嘴吧。” 大早上的这一场嘴炮,池砚完胜,连带着看见师太心情都好了不少。 可是,除了池砚以外的在座其他同学们,心情都不怎么样——师太已经丧心病狂到连早自习都要抢过来当考试时间用。 哀嚎遍野。 池砚掰着手指数了数,说:“我怎么觉得这几个月的数学课,新东西没教,光考试了。” “主要考你。”姜百青在身后小声地说:“师太这是迫不及待想把你当球踢出咱们班。” 池砚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这货的样子,“我看你挺迫不及待的。” 裴问余起身去拿卷子时,用笔戳了一下吃砚的肩,说:“她看你不顺眼,这次,你可得好自为之了。” 这话说的,让池砚瞬间记起了上回在办公室被师太一顿打击。他心有余悸,抚了自己的肩,看着裴问余的背影,压力一下子来了。 林康搓着手说:“池砚,我——我想吃烧烤。” “我看没戏。” 池砚这会儿没心情搭理姜百青,他看着裴问余拿着卷子走过来,抽出一张放在自己桌上。他这会儿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贼胆包天的在师太眼注视下,伸手压住裴问余的指尖,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那你呢,现在看我顺眼了吗?” 一触既放,裴问余指尖的触感还没传到大脑品出些什么味道,那人又一本正经地端正坐好,看卷答题。 裴问余眼角不动声色地勾了一下,他故意把笔扔到地上,蹲下起身之间,悄声地说:“顺啊,这才顺眼没多久,可千万别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他把捡起来的笔压在池砚的卷子上。 “写吧。” 池砚拿着笔转了两圈,眼尾挂着一抹红,笑得毫不掩饰。林康冷不丁看见,愣了愣,问:“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题目很简单吗?” “考前加了一个大buff。”池砚颔首,说:“我这次要一骑绝尘。” 绝没绝尘不知道,但至少,池砚这次把题目都写完了。他还嫌弃有些答题过程太简单,就故意写的一堆,整张卷子看上去满满当当。 裴问余收了池砚的试卷,匆匆看了两题,他这人素来讲究简介明了,池砚这洋洋洒洒一片,着实看得他眼睛疼。好不容易从一堆字里抠出几个答案,也没有太离谱。 “怎么样?”池砚问他。 “还行。” “那当然还行,师太看在我态度这么端正的份上,也得把我留下啊。” 裴问余不予置否:“态度能当饭吃吗?” “谁说不能。”池砚想把笔还给裴问余,刚递出去,又收了回来:“这笔送我吧,我觉得它能辟邪。” 姜百青总喜欢凉飕飕的拆台,“辟邪有什么用,这笔能帮你招神通吗? “你懂个屁。”池砚挥挥手,说:“拿着学霸用过的笔,必定功成名就。” “你抬举了,我不算学霸。”裴问余知道池砚是找借口胡说八道,没理他的马屁,“还有半管墨,保佑不了你多久,省着点写。” 晚上下了晚自习,池砚去‘我的猫’等了会儿裴问余,等到十点半,还不见人。池砚估摸着他今天晚上可能是不来了,又坐了十来分钟,搁了饭钱,躲着沈老板就溜了。沈老板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瘟,见谁都不给好脸色,池砚怕触他霉头,这两天出入都避开他。 池砚踩着自行车慢悠悠地晃在路上,他有点想去超市看看裴问余,可转念又觉得自己不像话——白天在学校低头不见抬头见,晚上还想着,简直不可理喻。 想到这儿,他打了个拐,转头回家。池砚拐进了一个弄堂,这个弄堂杵在学校与新城区中间,作为一个新旧屏障,白天都多热闹,晚上就有多寂静。 瓦亮的白炽灯贯穿整条小路,凹凸不平的路面颠簸着人和自行车,野猫打翻了垃圾桶,准备吃夜宵,看见池砚,‘喵嗷’一声躲到石板下。池砚没理会,目不斜视地路过,然后,他听见石板后面的转角,传来几声低语。 胁迫和害怕。 池砚本来不想理,他可以当没不知道,奈何听力还不错。 “身上有多少钱,赶紧拿出来!” 紧接着是刀器划拉石壁的声音。 一个人战战兢兢打着结巴说:“我……我就这点钱了……我没……没钱。” 池砚站在原地,抬眼望着路灯,左右为难了一会儿——他实在不想惹事,奈何这位打劫的仁兄声音听着耳熟。 野猫冲他喵了一声,似乎对池砚打扰自己吃夜宵的行为十分不满,催他赶紧走。池砚靠墙把车停好,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猫说:“等会儿。” 那些人听见了这声响,立刻警惕起来,“谁?!” 池砚亮了相,看见打劫和被打劫的总共就三个人,还有两个还是老熟人,‘噗嗤’一声没忍住。 “怎么又是你!”光头看见池砚眼皮就跳,一口恶气不上不下。 站在他身边的小菜鸟腿打着哆嗦,想起了被池砚暴揍的恐惧。 “我还想问呢,怎么老是你。”池砚也不慌,抱着胳膊,“打劫能不能走远点,我也不想老看见你。” 光头看了看池砚身后,吃不准他有几个人。 “别看了。”池砚说:“就我一个人。” 光头冷哼一声,有了底气,摆足架势,说:“就你一个人也敢管这闲事。” “为什么不敢。”池砚手指着小菜鸟,说:“你带着他是几个意思,师傅带徒弟积累素材?” 光头让池砚一顿嘲讽气不打一处来,小菜鸟憋红了脸,拉住快要暴走的光头,小声说:“大哥,别……别闹大了,赵哥不让我们干这种事儿,让他知道了,过不去!” 虽然光头被池砚气个半死,但理智犹存,他把搜刮来的钱全部装进自己口袋,恶狠狠地对池砚说:“咱们走着瞧!” 池砚看着光头走远,听见后面的野猫吃饱喝足后探头的动静,打量着被打劫的人。 这人垂着头,脸上那副看着厚重的眼镜,似乎把他的头压得更低,个子很小,穿着高中校服,却像个初中生,太暗了,池砚看不清他的脸。 “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吧。”池砚说完,变转身离开。 那人听了这话,抬起头,声若蚊蝇般说:“谢谢你啊池砚。” 池砚刚跨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小个子抬起一点头,缓过了惊恐的劲儿。池砚觉得他眼熟,但依旧没想起来是谁。 他问:“你认识我啊?” 小个子抬了下眼镜,指着自己说:“我叫付轮轮,我俩同班,我坐第三排。” 池砚一拍脑门,顿时不好意思了——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把班里的人认全乎。 付轮轮见池砚不认得自己,脸有些红,又把脑袋垂了下去。 既然认识,池砚就不太好把人留下,自己一个人走。他随口问了一句:“你家住哪儿啊?我跟你一起走吧。” 付轮轮欣喜若狂,呲溜着鼻子,抬起手臂,指着右边,说“那儿。” 跟自己家行成一个完美直角,池砚叹一口气,说:“走吧。” 晚上十一点,超市关门之后,裴问余本想直接回家,但奈何自己的双腿不听大脑使唤,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我的猫’店门前。 大门紧锁,店里没有留灯,该在的人不在,今天没有人等他。裴问余站着,吸完一根烟,他看着吐出的眼圈消散在夜色里,特嫌弃地跟自己说:“傻逼。” ‘我的猫’对面就是公交站,裴问余没让自己做傻逼太久,等车准备回家。 深更半夜,裴问余站在公交车站台上,看见对面人行道上走了两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背着另一个。 沈老板垂着手臂,拎着空啤酒瓶,埋头趴在姜默背上,大概是醉过去了。姜默拍了两下门,没得到任何回应,颠了颠身上的人说:“门锁了,没人。” 沈老板依旧没抬头,呢喃着:“钥匙在我裤兜里……” “说话就说话,吹什么气!” 就这样子,姜默都没把沈老板放下。他依着这个姿势,拖着沈老板的屁股,超高难度弯着手腕摸他裤兜里的钥匙。沈老板似乎被弄痒了,低笑一声,动了动身子。 姜默把钥匙摸了出来,他开门的时候把沈老板抓得更紧,说话的语气却有点气急败坏:“沈平初,你扭什么,是不是欠干!” 门框上挂着风铃‘叮啷’作响,啤酒瓶滚落在地上,有人低吼,有人轻笑,在寂静无人的夜里,毫不掩饰,无比清脆。 裴问余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一时找不着北,错过了一辆车。他眼神一飘,看见同样呆立在路边的池砚。 他们俩隔着一条马路遥遥相望,都一脸懵逼。 第25章 桃花 池砚把付轮轮护送到家,按着原路返回,才看见这一幕。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觉得自己可能在大晚上遇见了鬼,直到看见裴问余,才稍微有一点真实感。 他跑着穿过马路,喘着气问裴问余:“你怎么在这儿?” 裴问余淡定地说:“等车。” 池砚指着远处连尾气都闻不着的车说:“已经开走了。” 裴问余眼皮抽了一下,他看了眼时间,睁着眼说瞎话,“没赶上,还有下一班。” 现在已经快晚上十一点半了,两个即将迈入高三的学生,不回家,在大马路边上大眼瞪小眼,想一想,也是有点欠收拾。 但是这两个人,一个没人收拾他,另外一个,有人,就是没工夫收拾他。 池砚往长凳上一坐,打着趣看他,看够了,说:“超市离这边不近啊,下了班还特地绕到这儿,找谁啊?” 裴问余没接话茬,反问他:“下了晚自习也不回家,这么晚了,你等谁呢?” 两个人沉默着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同时挪开脸。 末班车还有五分钟就要进站,池砚憋了许久终于憋不住,他手指着‘我的猫’,面色复杂,“姜哥和沈老板……关系挺好?” 其实两个男人在一起干啥都没什么可奇怪的,池砚也没多想什么,只是觉得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挺不可思议罢了。 但裴问余奇奇怪怪想了挺多,他经历的多,窍开得早,有些事情,他其实心里清楚。可这些事情,除了当事人,其他的人也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不动声色地抹去了自己的不自然,对池砚说:“不知道,你不如去问姜百青,那是他亲哥。” 池砚赶忙拒绝:“不去,我吃饱了撑着!” 这不就得了,裴问余心里想。 末班车赶着点,横冲直撞到站,司机把门打开,冲人吼:“赶紧上来,快点!” 裴问余上了车,有些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你赶紧回家,这么晚了,小心点。” 池砚跟他挥手,说:“明天见。” 因为是最后一班车,车里和路上都没什么人,司机把公交车开出了赛车的气场,大概是赶着下班,愣是把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缩成了四十分钟。 那车开得太跌宕起伏,裴问余想睡没睡成。到家已经过零点,他和缪世良前后脚跨进家门。 “哟——”缪世良点了根烟,说:“这么巧啊大侄子。” 裴问余看了一眼自己卧室门,压低声音说:“睡了,不早了。” “你也知道不早了啊。”缪世良难得端出一副贤良家长的模样,教训着:“才上高中就这么晚回家,偶尔还不回来,上哪儿混去了?你要是有妈,肯定打断你的腿。” “是。”裴问余双眸含冰,冷言冷语地说:“谁让她死的早。” 缪世良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来掩饰自己的失言。 “行了,睡觉吧。” “我明天送小北去医院办住院手续。”裴问余很直白地说:“钱不够。” 缪世良这回一点拒绝的举动也没有,直接从兜里拿出一叠钱,扔在饭桌上,“够吗?” 一共十一张,一千一百块钱。 缪世良翻出口袋给裴问余看:“不够啊?明天再给你,现在真没钱了。” 说完,摆手回了卧室。 裴问余拿着钱,心里徒然生出一股异样感——以前也是这么要钱的,可从来抠不出什么三瓜俩枣,这太反常了。 池砚因为前一晚睡得太晚,导致第二天起不来床。张阿姨在门口敲了第八遍门,才把人催起来。他睡眼稀松地下楼,看见林康坐着在啃包子。 这胖子还一脸诚恳地说:“池砚,你起床啦,我等你好久了。” “是吗?那现在走吧。” 林康大惊:“我还没吃完呢!” 池砚坐下跟林康一起吃包子,“你想吃东西就直说,别老拿我当借口。” 林康的小心思被拆穿,也不羞,坦然承认:“好的呀。” 张阿姨看着俩孩子吃的香,自己也高兴,热情地招呼着再让他们吃几个。林康当然不想拒绝,可池砚自己吃饱了就拉着人跑,一点都不给他机会。 去学校的路上,池砚问林康:“付轮轮你认识吗?” 这话让池砚问的,林康头一次对他无语:“同班同学,当然认识啊。” “他……” 池砚还没说出什么话,林康又接着说:“你没来之前,他是倒数第一。” 这话池砚就不爱听了,非常认真地纠正他:“我现在虽然考得不怎么样,但还没到倒数第一的地步。” “哈哈,是吗。” 池砚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林胖子对话。 前一天的数学随堂考试,成绩马上就出来了,师太是非常迫不及待,但结果让她略微失望。池砚的确没有到倒数第一的地步,相反这一次,他考的还挺好。师太这一次没有任何理由取缔他,心情看不出是好还是不好,她皮笑肉不笑地对池砚说:“下次继续努力,我看着你呢。” 虽然脑袋还是挂在梁上,但终究是混过了这一次。 池砚扬着手中的卷子,潇洒地对师太说:“我一定努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一套非常励志的说辞,不知为何,看在师太眼里,就是耀武扬威,成功把她气吐血,抓在手里的小鞋更多了。 回到教室,池砚‘啪’一声,把卷子拍在姜百青的桌子上。 “青哥,这顿烧烤什么时候吃?” 姜百青看着这卷子上的分数,还有池砚扎根在此班,稳如泰山的气场,登时恨不得穿越回不久之前,把大放厥词地自己抽哑。 但是说出去的话,覆水也难收,姜百青哼一声:“随你便,找个时间。” 池砚这边给自己安排日程,那边裴问余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说:“就今天晚上吧。”说完,还假模假样地问池砚:“沾你的光,听者有份吧?” 池砚大手一挥,八面威风,“有!” 林康鼓掌。 姜百青:“……” 几个人凑一起点起了菜。付轮轮在教室前面踟蹰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走向后边那四个人。 付轮轮把几张像小广告卡的东西放在池砚桌上,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妈让我给你的,她……她让我谢……谢谢你、你……” 他话才说了一半,扎堆的四个人集体抬起脑袋看他,一下把本来就紧张的付轮轮看尿了,直接忘记后面要说什么。 池砚见付轮轮憋红了一张脸,嘴巴开开合合,愣是蹦不出一个音节,他温和地笑了一下,尽量把自己往慈祥上边靠。 “你找我啊?” 付轮轮小鸡啄米般点头。 池砚问:“什么事?” 敢情刚才,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付轮轮咽了一口唾沫,指指池砚桌上的小卡,说话稍微顺了点:“昨天晚上谢谢你,家里没什么好送的,我妈让我拿几张打折卷……噢噢,我家开小餐馆的,你去……什么时候都能用,打折……” 池砚拿起打折卷,正反面看了几眼,问:“你家有烧烤吗?” “有……”付轮轮说:“主……主业烧烤。” “好嘞!”池砚把打折卷递给姜百青,挑着眉说:“青哥,我给你送钱了。” 姜百青一句。’我谢谢你全家。’还没送出口,裴问余不容置喙地问:“昨晚什么事?” 裴问余这人本来看上去就不太好相处,尤其现在还冷着一张薄情面,付轮轮刚憋回去的尿意又给唬了出来。 “啊……我、我我……”付轮轮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之乎者也。池砚见事不对,溜之大吉。 “我去上个厕所。” 他跑得快,留下个胆小的,半天讲不清来龙去脉。裴问余耐心得等了一分钟,去厕所堵池砚了。 池砚上完厕所出来被堵个正着,裴问余掐着他胳膊,把他拉到后楼梯拐角。池砚挣也挣不开,跑也跑不了,再一次感叹裴问余这一身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力气。 “你又惹什么事情了?” “什么叫又。”池砚掐头去问,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然后不太满意裴问余这个说辞,更正道:“就是顺路见义勇为了一下而已,没骂人,没打架,还把同学送回家。” 裴问余把人放开,才发觉自己掌心出了一层汗,他背着手偷偷擦干净,心上有点不满:“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 “行,我的错。”池砚给自己造了一个台阶,下得非常自然,“以后除了你,别人的闲事我一概不管。” 他的表情真挚诚恳,让裴问余一时分不清这话里的含金量是多是少。 裴问余一边鄙夷自己意志力薄弱,竟为这个明显打发自己,不知真假的厥词感到一丝雀跃,可嘴上不留情面地说:“别哄我,没用。光头这人记仇,这事儿没完。” 池砚伸出一根手指,摁平了裴问余眉心的褶纹:“别愁了,完没完都是我的事,这回真的跟你没关系。走吧,要上课了。” 裴问余盯着池砚的背影,看着潇潇洒洒。 真的跟我没关系吗?他想。 说是晚上约着去吃烧烤,但裴问余依旧下了课无影无踪。晚自习刚过去一半,后桌的姜百青卷着书敲池砚的后背,压低声音,语速贼快地说:“走了,吃夜宵去。” 池砚翻着裴问余的笔记本刚进入好好学习模式,冷不丁被打断,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不太和颜悦色,他不大爽地怼姜百青:“不去!” “这会儿装什么好学生。”姜百青怒目而视:“小余说这个点在校门口等我们,你爱去不去,过时不候!胖子,我们走。” 林康稀里糊涂地被姜百青拖出了教室,他也不敢大声喊,手舞足蹈地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跟池砚是一伙的,希望姜百青能放开他。 池砚听到裴问余已经等在校门口的时候,什么乱七八糟习题考卷都被他扔在脑后,干脆利落的收拾了书包,把笔记本安置妥当,窜到前排,拉着找不着北的付轮轮,逃课了。 一伙人来到付轮轮家的烧烤店,选了一块宽敞的地,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围坐着开始点菜。 付轮轮的妈妈是一个看着很干瘦的女人,她的头发白了一半,每天的劳碌使她看上去没有多少精气神。 “今天晚自习怎么这么早?” 这位母亲对自己儿子的学习作息非常清楚,所以提出了合理的质疑。这是付轮轮第一次逃课,他支支吾吾,不敢看她妈妈。 “最近学校外边不太安全。”池砚开始扯蛋:“所以老师放我们早点下课。” 付轮轮的妈觉得这话听着不对,但也具体指不出哪里不对。她看池砚长的好看,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眼尾都有一点带着笑意的弧度,这种亲和力是与生俱来的。便将信将疑,噎喃着:“那你们吃完赶紧回家,不要留在外面。” 池砚颔首:“好的阿姨。” 裴问余从刚刚就盯着池砚的一举一动,等他坐下,从竹筒里挑出两根筷子给他,抿着嘴角似笑非笑的样子,“你还真行,张口就来。” 池砚得了便宜卖乖:“不然怎么说,逃课吗?不要让阿姨认为近墨者黑,安安稳稳吃完烧烤吧。你们都不行,只能我上去抗仇恨。” 姜百青点头表示赞同:“不过看上去也没多少仇恨,别给自己抬地位。” 池砚耸肩,继续勾着菜单,“我从小就是中老年妇女之友,人畜无害懂吗?” 坐在他身边的裴问余,乍听到这四个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字,诧异池砚脸皮之厚,无人能敌。他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桌面,敲出一串节奏,轻轻开口,说:“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池砚侧过脸,见裴问余一脸意味深长地问他:“对吗?” “……” 池砚把菜单糊他脸上,喷出一个字:“滚!” 他们点完菜,没多久就铺满了一桌。付轮轮的妈手艺很好,对他们也很好,但是对于自己的儿子,却没有这么宽容放纵。 “轮轮,你别吃了,回楼上写题,我给你买了三套练习卷,晚上赶紧写完。”一句话就把付轮轮撵走了。 林康听着乍舌,战战兢兢地伸出三根手指,还没开口,就被池砚塞了一嘴肉。 烧烤吃了一半,池砚觉得不得劲,想喝酒。裴问余没同意,池砚就耍赖,跟他玩了一个大冒险,天赐狗屎用,池砚赢了。林康不敢在店里拿酒,怕被那位阿姨驱逐出店,所以偷偷地跑到隔壁小店买了三瓶啤酒。 池砚说:“这才对嘛,烧烤喝啤酒,才是人间极品。” 这话听着像是一个老醉鬼说出来的,裴问余没坑声,眯缝着眼懒得理他。谁知理论上的老醉鬼,实际却是只假老虎——池砚完全不经喝,三杯整醉倒。 他喝醉了也不闹什么幺蛾子,就撑着额端坐着,一动不动,一副入定的样子。 裴问余揪着池砚校服后领,把他拎出去醒酒。 四月春的老城区路边,不知道是谁种了几颗桃树,桃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像起舞的女子,搔着两个不懂风情的少年,撩拨着他们情窦初开。 池砚让风吹着,不知是清醒了,还是更醉了。他挂在裴问余身上,他在耳边呵着热气,缓缓的问:“小余,我送你的衣服怎么不穿呢?” 裴问余望着远处的一盏路灯,企图把自己激荡的神拽出去踢到天边。他很长时间没有吭声,池砚等得不耐烦,轻轻“嗯?”了一声。 裴问余清清嗓子,可发出来的声音依旧嘶哑。 他说:“没机会穿。” “哦……”池砚笑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下次送你有机会穿的。” 裴问余一句“不用”将将送到嘴边,还没来及的吐出去,就听那人又来了一句:“好不好啊?” 怎么还撒起娇来了! 春天真是让人徒增烦恼的季节,路边的野猫咿呀乱叫,凉风携着殷红的花瓣落在那人脸上,更显得人面桃花,只要有一点声响就叫人春心荡漾。裴问余不听不看不闻不答,可无法忽视耳边扑腾的灼灼热气,那始作俑者尽然还想咬他! 池砚见裴问余又不声不响,就咬了一口他的耳垂——那耳垂鲜红欲滴,比花还艳。 这人就是故意的,咬完了还说:“真软啊,怪不得容易红。” 别人都当他醉了,他就是喝醉了,可醉得让人招架不住。 第26章 冷战 裴问余再也碰不得池砚,他觉得这人此刻浑身滚烫,一碰就得让他丢盔卸甲,不得体面。他把池砚塞给了匆匆跑来的林康,肃着脸说:“你送他回家!” 然后,头也不回地融入夜色。 辛亏这天是黑的,才能遮掩住他一身的狼狈。他回到家,刷了两套物理练习题,才让自己逐渐冷静下来。 裴问余坐在书桌前,老旧台灯的照明不太好,他的眼睛有点酸涩。他没有对习题答案,放下笔,缓缓偏头看着靠墙的衣橱,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凌晨一点,裴问余终于盯出了一点困意,他立刻脱衣服睡觉。可躺上床,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池砚喝醉酒的样子。 这一顿烧烤吃得裴问余上火,他最后强迫着硬把自己摁进梦里,可梦里来来去去还是一样的场景,同样的几个人——小时候一面之缘的微光,最后竟然意外和池砚的身影重合,站在他能伸手够到的地方,影影绰绰。 这一觉睡得太累,裴问余被一声短促的呻吟惊醒,抬眼看时间,居然才睡了半个多小时。隔壁房间,本来压抑的喘息渐渐控制不住,缪世良每次带女人回来,弄出的动静都能把屋顶掀翻,好像在跟谁展示他的优越感。 裴问余平躺着,心如鼓擂,他以前能对这样的动静置若罔闻,甚至怀疑自己无性无欲。可今天不行,他本来就燥,像一捆从山上刚坎下来的木柴,被池砚撒了三两火点,堪堪逃出手掌心,又被这风一吹,毫无征兆,燃了起来。 隔壁放纵的呻吟由远及近,最后落在了他的耳边,但是钻进他耳朵里的声音却变了味。不是女人了,那悦耳的像是刚变完声的男孩,底哑却清冽,好听极了。 裴问余硬了,他荒诞自己身体的反应,却无可奈何。裴问余盯着天花板脑解了一道奥数题,也没压下一身燥欲。缪世良可能完事了,四周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裴问余用力闭上眼睛,终于动手去解决,出来的那刹那,脑中想着的是他不愿意承认的悸动。 相比裴问余一晚上没睡,池砚舒舒坦坦一觉睡到大天亮,虽然有些宿醉后遗症,但并不妨碍他第二天依旧生龙活虎。 林康这孙子因为昨天晚上超过门禁点回家,被他妈一顿鸡毛掸子伺候,最近一段时间都不敢跟着池砚造次,一大早上顺了他家俩大肉包,也没等他,马不停蹄地地滚去了学校。 上学的路上一个人,池砚骑着车,一边欣赏着路边的春景,一边咂摸着昨晚喝醉以后干了哪些混账事。 他具体想不起来多少,只记得自己好像咬了什么,口感还挺软。 ‘我的猫’大门敞开,可罕见的门可罗雀。池砚见沈老板懒懒地倚在沙发上看书,忍不住开口问:“沈老板早啊,这是要倒闭了?” 沈老板把书砸向池砚,“滚蛋,咒人破财,报应不爽啊。” 池砚笑嘻嘻地接了书,是一本国外经典爱情名著,他把书放进书架上,随口问:“这书好看吗?” “不知道。”沈老板打着哈欠,有些困倦:“打发时间,催眠用的。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拿回去看。” “算了,刷题还来不及,没这闲工夫。” 池砚说着话,眼睛时不时往二楼看。沈老板一看,来劲儿了,立马开启了他贱兮兮的花腔:“看谁呢,找谁呢?楼上没人。” 这副德行着实让池砚脑袋疼。 没人在等他,知道早上是吃不上蛋糕了,池砚的心情也不是很美丽。他横眉冷对着沈老板说:“你管我那么多呢,有这闲心管管你自己能不能站起来吧。” 池砚瞎猫碰到死耗子,成功戳中沈老板痛点。沈老板倏地站起身,可是大概因为姿势不对,腰一软,又跌坐了回去。 池砚原本是胡说八道,见这一情形,突然乐了,他学着沈老板的口吻说:“年纪到了,就该服老,腰腿不利索,沈老板,睡觉去吧。” 说完,屁股跟装了火箭筒似的蹿得飞快。 “这张嘴……”沈老板恨得牙痒痒,大龄男青年被小兔崽子怼的风中凌乱。 池砚哼着小曲到了教室,破天荒看见裴问余居然已经坐在了里面,他回头看了一眼今天的太阳,还好,照常从东边升起来的。 池砚把书包塞进桌子里,冲裴问余打招呼。 “早啊。” 裴问余没理他,连眼神都没赏他一个。池砚把脑袋凑过去,‘喂’了一声,裴问余见躲不开,只能微微颔首,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了,之后再没有其他表示,目不转睛地看着桌子上的书,仿佛参禅。 池砚满脸问号,眼神询问姜百青,这货对他耸肩,示意自己并不清楚。他看裴问余脸色不太好,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池砚讪讪地转回到自己座位上,不再招惹他。 裴问余紧绷的背部神经,终于得以放松,惊觉自己居然憋出了一身细汗。姜百青见他状态不对,有些担心的问:“你怎么了?” “没事。”裴问余说。 几天后池砚才发现,裴问余根本就没出什么事,他就是故意躲着自己,叫他不应,喊他不理。笔记本倒是按时来回,就是不愿意跟自己说话。 怎么一顿烧烤吃出了什么毛病? 爱理不理吧,池砚也懒得惯他毛病,以前有个事出有因还好说,这次完全没头没尾,自己巨冤。 一个逃避,一个赌气,本来简单的单方面冷静,莫名其妙变成了双方面冷战。 裴问余把那天晚上的一切单纯地归之为荷尔蒙的萌动,跟其他别的一切都没有关系,至于别的一切是什么,他现在还没功夫思考,忙着躲池砚。他认为只要冷淡下来,什么萌动,都会被掐死在萌芽里,翻不出浪也开不了花。 但是,他冷着冷着,发现池砚也不搭理自己了。 裴问余活了快十八年,头一次觉得自己贱的慌。 在过去不长的十几年里,裴问余一直把小时候的那位当做救命稻草,一个藉慰。在自己即将奔溃之际,靠想着他舔舐伤口,所以裴问余总觉得自己欠着他。他从没有想过把那人当成什么白月光,可如果能有缘再见一面,裴问余想郑重地跟他说一声谢谢,了了自己的心愿。 裴问余觉得自己不会轻易动心思,如果有,也不会是现在。裴问余对池砚无缘无故的心动没有任何准备,觉得自己有点草率,草率的就像是个滥情的人。 所以他迷茫,甚至害怕。 一害怕,下意识地就想跑,可是跑了两步,回头发现池砚站在原地冷飕飕地看着他,没有追上来的意思,裴问余一时左右为难。他愁肠百结,还没人说,只能把这点小心思藏着,慢慢消化。 一不小心消化不良,把自己周身的气场磨成熟人也误进了,连姜百青都不敢跟他搭腔。 林康也不懂啊,前一个晚上还其乐融融吃烧烤的好朋友们,怎么睡一觉全变了,他也不敢问,只能当鸵鸟,埋着脑袋写题。 冷战的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周五。下午上完课,裴问余破天荒没有走,直到晚自习开始,池砚上完厕所回来,看见他还端坐在位置上看书,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哟,稀客啊。” 高二马上就要过去了,裴问余在这个时候辞了超市的兼职原因有两个,虽然他成绩还不错,但高三了也不敢太浪,能冲还是得冲刺一把。最主要的是,缪世良最近给钱给的非常痛快,缪想北住院检查做透析的钱都不缺了。裴问余怀疑过这钱的来处,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但他那位舅舅没有告诉他。裴问余懒得深究,这是自己近几年来头一次这么轻松,不用为钱发愁。 池砚这话一出口,裴问余本来想顺嘴说一句,但等他反应过来,此人只留给他一个浑圆的后脑勺。池砚的头发又长了点,鬓发快遮住半个耳朵,裴问余想去揪几根,最后咬牙忍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贱手。 我退敌不动这一招,却让自己损兵折将,裴问余完败。 晚自习的时候,池砚正刻苦钻研师太留下的几题疑难杂症。其中有一题,他翻来覆去推算了三四遍,答案各自不一样,他挠了挠头,两三根头发跟又导航似的自觉飘到了后桌的笔记本上。 裴问余把那几根头发捏起来放一旁,当做无事发生的样子,顺手把笔记本丢到了池砚桌上。至于怎么顺的手,反正坐在隔壁的姜百青看的无端牙疼。 池砚:“……” 他心安理得地打开笔记本看了起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反正是自己主动送上的门,他也没舔着脸去讨,不要白不要。 裴问余解题的思路和答案跟池砚推算完全不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处于对裴问余数学方面的高度信任,池砚对这道题没有任何质疑,他就是有几个点还不太明白。 于是,他从笔盒里拿出铅笔,在中间步骤下划了一条线,打上一个问号,最后抿着嘴,还是没忍住,在答题空白处写上一句话。 我招你惹你了????? 后面一连串问号完美诠释出池砚这几天以来郁郁不乐的懵逼心情。 裴问余让前桌丢过来的本子砸个正着,看见这句话顿时不知该如何下笔回答,只好选择无视,只在问号后边把答题思路详细些了一通。 高贵的笔记本变成了卑微的小纸条,在两个人之间来来回回。池砚翻遍了所有页面,也没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呸’了一声。他手伸到后背,竖了一个中指,杵在裴问余眼前,直白白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裴问余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喷了。动静不大不小,反正他周围几个人能听见。大家都不同程度表达了惊愣。 池砚睁着比平时还要大一点的眼睛转过脸,不轻不重地瞪了裴问余一下,最后眼睛里的大惑不解变成了淡淡的笑意,无语地说:“你是不是有病。” 裴问余这回没有否认,颔首说:“我觉得是有一点。” 池砚觉得裴问余变了,至少这几天的变化很明显,虽然从脸上看过去还是一位高冷帅哥,但行为却极其幼稚。 池砚不知道这变化的由来和过程,不过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冷战’应该是结束了。 晚自习结束,池砚在教室里又磨蹭了一会儿,林康等不住先走了。姜百青勾着裴问余的肩出校门后也各走各的。裴问余在原地踟蹰片刻,回头看了眼还亮着灯的教室,扯着嘴角走去了‘我的猫’。 裴问余到的时候,沈老板刚要关门。他看见裴问余,就把钥匙扔给了他,“晚上要是走的话,帮我把门锁了。” 裴问余随口问了一句:“门关这么早,去哪儿啊?” 沈老板收回刚迈出去的一只脚,似笑非笑地说:“约会去啊,你管得着吗。” 裴问余推门进屋,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不爱管。” 沈老板又来劲了,把狗屁约会暂时扔到了十八里地外,跟着裴问余进了屋。 “最近怎么不来啊,你跟那谁都不来,出什么事儿了,你们吵架了?” 沈老板这种过来人的敏感八卦神经,比雷达还灵。裴问余自动忽略了那谁是谁,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学着刚才沈老板的语气,反问道:“你管得着吗。” 沈老板:“开导开导你们这群不开窍的学生。” 裴问余拒绝:“谢谢,用不着。” 他直径走到玻璃柜台前,挑了快蛋糕,然后从兜里拿出钱直接扔给沈老板。沈老板接了钱,意味深长了啧了一声。 裴问余翻翻眼皮,说:“不是约会吗,搁我这儿消遣什么,小心你的人跑了。” 沈老板:“我的人跑不了,可你要是再这德行,你的人就该跑了。” 裴问余不语。 沈老板看着此刻的裴问余像看一根棒槌,恨铁不成钢地拿肩杵他:“哥哥作为过来人,真心诚意地劝你几句,遵从自己内心吧小伙子,太瞻前顾后容易得不偿失。” 裴问余觉得沈老板像一个高深莫测的神棍,说的话乍一听好像挺有道理,但细想简直狗屁不通。他不想多做解释,也回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问:“你知道什么?” 沈老板无辜摊手:“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说个屁!裴问余冷笑,刚想出言讥讽,就听见门口挂着的风铃叮啷响起。 池砚推门进来了,他见两人站在楼梯口,看自己皆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眼皮就直抽抽。 “对不起,打扰了。” 池砚想当自己没来过,可脚刚往后挪了半步,就被裴问余抓着手腕往二楼拽。这货拽人的同时还有空跟沈老板打招呼:“你赶紧走吧,再见。” “再见!”沈老板笑得嚣张。 第27章 初吻 二楼的暖色灯光依旧幽暗,沈老板不知从哪里弄来几束玫瑰,摆放在正中间的小桌上,存在感高的让人无法忽视。 池砚跟着裴问余老位置入座。裴问余大概自己有歪心思,所以看池砚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但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不然刚缓和的气氛,又得把人烦跑了。 他从头到尾把池砚评价了一遍——这人喜欢州官放火,撩完了,再睁着双无辜的眼睛,装糊涂当混蛋。自己只不过点了一把灯,虽然点灯的方式不太对,就惹烦了他。 有本事就不要招我。 池砚看不出裴问余心里的弯弯绕绕,被他盯着有点发毛,“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裴问余:“我看你了吗?” “……”池砚终于憋不住了,骂道:“裴问余,我叫你裴小姐吧,大姑娘都没你这么别别扭扭,一顿烧烤把你脑子吃坏了吧!” 终于喷出来了,池砚顿时通体舒畅。 裴问余默不作声,看池砚跟排毒养颜似的,一顿话说完脸色都白净了不少,默默收回目光,把手里拎着的小块蛋糕推到他的面前。 池砚挑眉看着蛋糕,不动手,也不下嘴。裴问余撑着下巴看他,说:“你到是大少爷,你不别扭,吃啊。” 池砚捏起小勺子,非常嗤之以鼻,“说你两句还记仇了。” “不然怎么样,还夸你说的好吗?” 蛋糕软绵的口感在嘴里化开,池砚完全没有吃人嘴短的觉悟,继续抬杠:“我发现你也挺能说会道的,在外面装的话少清冷,在我这儿怎么这么能嘚啵,装模作样地的本事不必我差。” 那蛋糕看上去很好吃,至少看池砚吃着很有食欲,裴问余后悔没再多拿一块给自己尝尝,他接着池砚的话,说:“你是在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夸?”池砚说:“你从哪儿听出来的,我明明在骂你。” 这蛋糕的面上有两颗草莓,池砚骂完裴问余,自己吃了一颗解渴,然后揪起另一颗,问他:“你要不要?” 裴问余鬼使神差地张了嘴。 池砚大惊:“你要我喂你?” 裴问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当成僵成一块化石。 “行吧,喂就喂吧。”池砚认为这是裴问余给自己台阶下,他就顺着,反正尴尬的不是自己。 “我……” 没那个意思还来不及说出口,迎面就被一颗草莓塞满了嘴。香甜的果味立刻充满口腔。裴问余奇怪地想,沈老板这草莓哪儿买的,好像比他吃过的都甜。 “不抬杠了吧。”池砚见裴问余咽下去草莓,耳垂也染上了颜色,心情看上去好了不少。他拿出笔记本,笑着说:“能跟我讲讲这题吗,小余老师。” 裴问余也笑了笑:“刚不是还裴小姐吗,怎么又换称呼了?” 池砚装蒜,说:“哟,你要是喜欢我这么叫你,我也乐意啊,裴……” “闭嘴!”裴问余真吵不过他,只能捏着他软处下手,“这题我都写这么明白了,你还不懂?” “不懂。”池砚说:“我跟你们这种学霸的脑电波不再一个频次上。” 裴问余拿出笔,看了他一眼,说:“我不是学霸,就是数学稍微比你好一点而已。” “哪里只是一点啊。”池砚卖乖:“都喊你老师了,当然是要虚心请教的,快点。” 笔记本到最后写的满满当当,裴问余在答疑解惑方面造诣非常高,一通解释下来,池砚醍醐灌顶。 他手速飞快地把笔记本顺过来放进自己包里,说:“这本给我吧,没事拿出来拜读,清华北大不是梦。” “目标这么远大?” 池砚嘿嘿一笑,“梦里的清华北大……” 裴问余摇摇头,没有接话,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套物理题和一套英语题。英语题留给自己,物理题给了池砚,“你英语挺好的。” “还行吧,运气好,瞎蒙总能蒙对几个。”池砚说着抬眼,看见裴问余皱着眉,刷阅读理解,他犹豫着开口问:“小余,你打算考什么学校?” “不知道。”裴问余没抬头,嘴里呢喃着几个单词和句子,好像非常投入,过了许久才继续说:“下个学期再说吧,我不知道自己能拿到哪儿,总归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差。” 池砚抿着嘴,有一瞬间对未来很迷茫。 裴问余终于抬起头,眼神被幽黄的灯光印得晦暗不明:“别想了,想再多都是给自己没必要的压力。” 他转了笔尖,点点池砚面前的物理题:“赶紧做,做完一题是一题。” 池砚哈哈一笑,“过完一天是一天。” “……”裴问余:“我要不要再给你弄个横批?” 天气已经转暖,再过不久,春天也要悄不溜地过去了。池砚做完一套物理卷子,才发现自己出了一掌心的汗。他抽纸巾的时候惊动了正在专注做题的裴问余。 裴问余暂时还没从阅读理解的意境中抽离出来,他抬头的时候眼神有些怔然。 “嗯?” “没事。”池砚说:“你做你的,我去倒杯水,你要吗?” “好,别太烫了。” “……”池砚无语:“裴大小姐,你要求真多。” 裴问余看着池砚下楼的背影,忍不住扯着嘴角,无声地笑开了,一不小心露出了一颗不常示人的虎牙。 一楼有一台饮水机,此时刚烧过一轮,接出来的水都是滚烫的。池砚觉得裴问余有往事儿逼发展的迹象。他接了半杯烫的,又接了点凉的,跟做化学实验似的,就差拿个滴管,标准衡量刻度,终于把水温弄在刚刚好的水平。 池砚把水递给裴问余,“喝吧。” 裴问余一口气喝完,末了还点评了一句:“水温刚好。” “高兴了?”池砚不打算跟裴问余一般见识,趁着大家心情都还不错,他抓紧时间说:“那劳驾问一句,您前几天究竟有什么不高兴的?” 裴问余含糊地说:“没有。” 池砚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你看我怎么好糊弄吗?” 裴问余刚高兴起来,又被稳准狠地戳了一针心肺,啧了一声,问池砚:“你真想知道?” “我这人吧……”池砚谦虚地表示:“好奇心重。” “好奇害死猫。” 池砚眨了一下眼睛,觉得此人真不好对付。于是决定以退为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语气倦倦地说:“行吧,不爱说就不说。” 有时候吧,人性本贱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换做别人这么刨根问底,裴问余最多赏一个让他滚蛋的眼神。可池砚这样子,不轻不重又再他心上挠了一下。 他斟酌了片刻问:“你真想知道?” 池砚掀起眼皮,沉默许久,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裴问余清清嗓子,终于把话吐了出来:“梦到你了。” “梦到我打你了?” “不。”裴问余说:“梦到你亲我了。” “不想说就不想说。”池砚以为这又是裴问余拿自己开涮的措辞,冷笑着说:“你可真有创意。”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气氛无端陷入尴尬境地。池砚看上去完全不信,这让裴问余很有挫败感。 池砚的双手摆在桌面上,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敲打着。 周围悄无声息,本来觉得挺宽敞的二层楼,在裴问余的视野里逐渐缩小,最后缩成眼前的方寸天地。耳边只有池砚敲打桌面发出来的‘咚咚’声,不轻不重,直击耳膜。 像极了那晚上传入他耳朵里的低吟。 裴问余不着痕迹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池砚在心里默数了一分钟,见那人岿然不动,拎起书包,“你还有别的要说吗,没有我就先走了。” 说完,作势要起身。 “等等。”裴问余喊住他。 池砚说要走,但屁股纹丝不动,“嗯,还没走呢。” 裴问余此刻像是被池砚捏在手心里随意拿捏的球,不高兴了放点气,高兴了打点气,拍着踢着都能玩。这顿时让他心下十分不爽。想起了沈老板刚刚跟他灌的鸡汤,把得不偿失这个词直接折断了曲解。 他打架的时候讲究自己不舒坦,别人也别想好过。眼前正好有一位让他不舒坦的始作俑者,在一本正经地质问自己。 裴问余终于自暴自弃般的认命,他想:爱谁谁吧。 屋外吹过一阵风,把没上锁的窗户吹开一条缝。几缕晚风顺着窗框溜进来,撩着池砚的刘海微微起伏,一不小心遮住了他的眼帘。 裴问余站起身,推开桌子上的杂乱物件。他倾身向前,弓下腰背,伸出手指抵着池砚的下颌,把他微微向上带。池砚的手还停在额头处,刘海的发丝搔着他的指尖。在他心神不备的时候,裴问余的吻,悄悄地贴了上来。 这是一个一触即放的吻,没有什么征兆,不带任何欲念。池砚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他回过神,裴问余已经回到了原位,正襟危坐。 我梦见你吻我了。 刚才那是梦吗? 可唇上的余温还带着酥麻,侵袭着池砚反应迟钝的大脑神经。池砚僵在空中的手堪堪落在自己的唇上,轻轻点了两下,试图抚摸转瞬即逝的真实感。 裴问余瞳孔骤缩,试图想用躁怒来抵挡扑面而来的诱惑。 可是此情此景,他无论如何都躁不起来。 屋里的红玫瑰带着它的花语左右摇曳。裴问余终于心安理得的找到一个替罪羔羊。 沈老板是不是在这几朵花上喷了催情剂? 后来发生了什么,池砚记不太清了,他整个人都是木的,仿佛灵魂出窍。直到裴问余叫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我的猫’。 两个人站在大马路上,裴问余又喊了他一声:“池砚。” 这一声声叫唤,终于把池砚的魂叫了回来。麻痹的大脑被劈开一条清晰地带着闪电和火花的路线。 池砚一个哆嗦,终于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外面的天太黑了,裴问余想看清楚池砚的脸,确定一下他现在的状态,不想他回家路上掉进阴沟水渠。但是他的脚还没迈出去,就被池砚喝住了。 “站着别动!” 裴问余僵在原地。 池砚右手紧握,一步上前,揪住裴问余的衣领,趁其不备,狠狠给了他一拳。 “去你大爷的!耍我吧你!” 裴问余被揍的踉跄几步,差点摔出人行道。 这一拳看着挺狠的,实际上却不太疼。裴问余靠着路边的树站稳,喘了几口粗气,手撑着双膝,突然大笑起来。 “你笑个——”话没有说全,池砚卡住了。 他没见过裴问余这样放肆不羁的样子。看着看着,‘哼’一声,也跟着一起笑了。 “打轻了是吧?”池砚笑着问他。 “是不太疼。”裴问余止住了笑,但嘴角还是难掩着笑意,“我是不是该感谢你手下留情?” 池砚说:“是啊,赶紧跪下来磕几个头。” “不划算。” 池砚作势还要揍他。 裴问余握住他的手腕,说:“再打我就还手了。你还回家吗?要不要我送你。” 池砚浑身一抖,怒道:“送个屁,我又不是小姑娘,遇不上流氓。” 不远处一辆公交车鸣着喇叭,正嚣张的往前驶。池砚看了眼时间,对裴问余说:“你的末班车来了,赶紧走吧。” 池砚看着裴问余上了车,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强撑着的镇定终于抽丝剥茧般从他身上褪去,皮肤渗出的汗液好像快把校服浸湿了。池砚在将近午夜的微风中,打了一个寒颤。 裴问余没看出来,那一拳只是池砚用来掩饰自己慌张的借口。 池砚咬了咬下嘴唇,哪里似乎还留着草莓的香气和蛋糕的甜腻。而那一个若有似无的吻,好像被留在了玫瑰花香里。 池砚忧心忡忡,一声不吭地回家了。 第28章 下次 这一条回家的路,池砚走了千八百回,从来没有走的像今晚这样坎坷——路上仿佛突然冒出了许多石头疙瘩,一路颠簸得快把池砚弄晕车了。 越颠越清醒,最后一点路,池砚只好推着自行车步行回家。 家门口的灯亮着,张阿姨坐在藤椅上,戴着副老花镜看书,看的还是一本菜谱书,目测比他所有考试推起来的卷子还厚。 池砚感叹,真是学无止境啊。 “阿姨,这么晚还不睡啊。” “等你啊。”张阿姨摘下老花镜,乐呵呵地说:“你外婆说你最近学习辛苦,让我给你补补,我做了一桌子夜宵!” 池砚进屋一看,那夜宵恐怕比晚餐还丰富。他现在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但又不好意思打击阿姨热情的上进心,只能乖乖坐下,硬出了几个灌汤包。 “阿姨,我外婆呢?” “睡啦,后天要去趟医院复查,你就别去啦,安心学习,有我陪着呢。” 池砚眼下最后一口包子,笑着说:“阿姨,我妈这是打哪儿把你找来的,真是找了个宝贝。” 张阿姨被池砚突如其来的马屁拍的心花怒放,笑的眼尾的褶皱都能飞出桃心来。 “你这孩子。”张阿姨怕笑得太大声,吵醒老太太,压低声音说:“吃不下了吧?吃不下了就去睡!我看你这脸色都不太好了,最近学习累了吧。” “嗯,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睡。”池砚拎起书包往楼上走,“阿姨,这桌宵夜放着把,明天早上还能当早餐,我自己热热,你不用起这么早。” “好好。”张阿姨可太喜欢池砚了,长得好看还贴心,恨不得把自家的侄女许给他。 因果报应是个圈,直到躺在床上,池砚才想把裴问余撕吧撕吧再一脚揣进娘胎——这混蛋玩意儿搅得他一晚上心神不宁。一闭上眼睛都是幽暗暖灯下的画面,隔着山湖水雾,虚虚渺渺,想再给一拳,都够不到人。 他只能睁着眼睛挺尸,直至天光微亮。池砚再也躺不住,一骨碌起来,冲了一个澡,坐在桌前开始奋发图强。 躺着睡不着是糟心事,起来刷题也是糟心事,两者替换,这叫以毒攻毒。师太要是能移驾到此,看见这副场景,一定会感动的声泪俱下。 池砚一不小心,刷完了书包里的库存,时间正好早上八点,他精神抖擞地下楼吃早饭。张阿姨已经起了,给他热了一碗新鲜豆浆,准备了一团热气腾腾的粢饭。 老太太在院子里浇花,听见屋里的动静,喊了一声:“小砚,吃完了出来浇花。” 池砚咬了一口粢饭,顺带上来一小节油条,他嚼了几口才咽下,应声说:“好嘞外婆。” 院里的一盆牡丹开得正好,这是外公去世前,在花鸟市场买的。老太太照顾得很好,每天闲着没事的时候,都会跟它说上几句话。 老太太一手拄拐,一手拿洒水壶,看上去行动不是很便。池砚接了洒水壶,仔细给花浇水。 “外婆,我再去买几盆花吧,给院子里再添点,春天到了百花齐放。” 老太太站累了,在藤椅上坐下,叹了一口气:“买什么,还能有几个春天?房子都要拆了,到时候零零碎碎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池砚浇完花,放下水壶,拍了拍空地上的尘土,一屁股坐下,笑着说:“总归要去新地方住,到时候把这些花花草草都搬过去——你囡囡有的是钱,买个大别墅,比这里还大。” 老太太让池砚给逗笑了,笑完突然记起什么,伸手指着门口说:“对面好像来人了,我刚刚看见居委陪着一个男人进去,还没出来。” 池砚听着,一蹦起来,蹿到门口。 对面院子生锈的大铁门果然敞开着,里面淅淅索索,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大清楚。池砚倚着门栏,脚尖碾着石子,像在思索什么。 过不久,里面的人出来了。带头的是居委郝阿姨,这位胖阿姨一看见池砚就跟见了散财童子似的,欢乐地跟他打招呼:“哟!池砚啊。” 太阳直射着池砚睁不开眼,他半掩着笑眸挥手:“郝阿姨早,吃早饭了吗?我家还有几屉包子,进来吃几个吧。大周末的还要上班,真是辛苦。” “吃过了吃过了。”郝阿姨喜气洋洋,伸手捏了把池砚的脸,说:“最近学习辛苦吧,看你这黑眼圈重的,昨晚没睡?阿姨不吃包子,你多吃俩!补脑!” 包子能不能补脑池砚不知道,但这位阿姨的手劲是真的大,他捂着半张脸,说:“您要是忙完了,有空来我家坐坐。” 郝阿姨一边点头一边又伸手想捏池砚另半张脸,池砚走位风骚,巧妙躲过这只大爪。 这时候,屋里又出来一个人,他锁好铁门,一语不发地点了根烟,抽了两口,似乎有些不耐烦,但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热心大姐郝阿姨跟池砚做起了介绍,“哦,这位先生是这里的屋主,好久没来了,你不认识吧?” 池砚心想,这我上哪儿认识去? 缪世良懒得跟这种毛没长齐的小兔崽子打交道,他掐了烟,只瞟了池砚一眼,直径走了。 池砚目送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若有所思片刻,转身回院子。 老太太正在修剪花枝,池砚问:“外婆,咱们这儿现在多少一平?” “不知道,还没确定吧。现在这才刚开始,说是要丈量面积,还要评估,你妈说还有一堆事情。不过……应该不会太便宜。”张阿姨给老太太拿了药,老太太吞完药继续说:“刚才那男人是这家儿子吧?” “应该是。”池砚点头,“郝阿姨说他是屋主。”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那就应该是了,他们家不管是人还是事,还是房子,都没着没落的,最终都落在这人头上。这人我以前见过一眼,这么些年过去,越发凶相了,差点没认出来。” 这话说的倒不假——那男人看上去很普通,体型就是一般成年男子的身高,但是很瘦。两颊凹陷显得非常病态,面像看上去不像是个好人。池砚对他的第一印象也不好。 “哦对了,还有那小子。”老太太眯着眼睛,让太阳晒得舒舒服服,“怎么说都是他们家的人,还在的话,应该也能拿到些钱。” 池砚:“不在——能去哪儿?” “不知道呀,当年警察把他抱走,居委会应该也会有记录。不过他还有亲戚在,也送不到什么孤儿院福利院,我看多半被这个舅舅养着了。”老太太说话的声音拖长,像是快睡着了,慢慢悠悠地絮叨:“那小子年纪跟你差不多大,小时候天天关在屋里挨打遭骂,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样,这么多年没见回来过,估计是不想来……不记得喽……” 池砚想着这些事情,却琢磨不出什么味道来。 屋里的电话骤然响起,打断了池砚的思绪。阿姨接起电话说了两句,冲屋外喊:“池砚,找你的。” 池砚接过话筒,小声说了一句:“阿姨,外婆睡着了,你给她拿条毯子吧。” 电话那头传来姜百青小不溜的阴阳怪气:“都找上阿姨了,生活条件不错啊。” 池砚翻了个白眼,一个字没蹦,‘啪’一声直接把电话挂了。 五秒钟后,电话铃声又想了起来。池砚让它百折不挠地欢腾了半分钟,直到张阿姨在门口抱怨,“赶紧接!再闹下去把你外婆吵醒了!” 池砚不情不愿地拎起话筒,也没听对面人说什么,先发制人地喷出一句:“有屁快放!” 裴问余沉默良久,开口说:“是我。” 池砚:“……” 两个人隔着一条看不见的电话信号线纷纷静默无言。 池砚觉得自己的舌头暂时离家出走,不知去哪儿逛了一圈,按上以后出了故障,运行的不太利索,所以只能问问最基本的问题。 “呃……找我有事吗?” “有。”裴问余比池砚稍微自在些,“姜哥想让你过来吃顿火锅。” 池砚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屋外的艳阳日,还有最近直逼二十度的回暖天,他忍不住流了一滴汗,“吃火锅?” “是。”裴问余努力让自己不显出什么情绪,“你要是不方便过来,我跟姜哥说一声。” 池砚笑了一声,也没什么迟疑,他说:“我有什么不方便的?” 这话倒是把裴问余问住了——这几天事情发展的轨迹完全不在他意料之中,不知道是人中邪还是事有邪,回味过来简直处处诡异,但是诡异的还挺顺其自然。 裴问余不确定地问了一句:“那你……?” 池砚叹了一口气,说:“我去,在哪儿啊。” “老地方。” “哦。” 一声‘哦’之后又陷入了沉默,两个人拿着电话通,听着对方细细的呼吸声,都在思考下一句话该说什么。 池砚干咳了一声,“那什么,我……挂了啊。” 裴问余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说:“好。” 池砚挂电话之前,听见姜百青那货在远处特空旷的地方大喊‘把胖子也叫上’,带着震动的回声尾音把他们俩酝酿出来的不浓不淡的暧昧,瞬间踢散。 姜百青吼完问裴问余:“他听见了吗?” “……”裴问余把电话扔给姜百青,说“你自己问。” 在春四月忽冷忽热的日子里,穿什么的都有。池砚寻思着今天的温度,还得吃一顿火锅,于是套了一件短袖出门。 林康看见池砚就打了一个寒颤。池砚嗤之以鼻:“白瞎了你这身脂肪,不抗冻啊。” “我这身脂肪是用来消耗脑细胞的,没有这么浅层的作用。” 一整天都在消耗脑细胞的林康,去吃顿火锅还不忘带一套习题,池砚自惭形秽。但这秽在林康毫无自觉准备上自行车后座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池砚蹬上自行车,一溜烟跑得贼快,“一边去,驼不动。” 林康讪讪一笑,憨态可掬地从院子里抗出自己的车,追赶池砚去了。 池砚穿着拉风的短袖,上了四面通风的大马路,立马就遭了报应。小风一吹,一路打了好几个喷嚏。一直喷到台球室附近,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谁那么想我?” 然后,他在门口看见了裴问余。 裴问余没有池砚这么奔放,外身套了一件黑色的防风外套。他拿了根烟,刚想点上,目光及远,看见池砚露着俩胳膊朝他过来,非常扎眼。 裴问余收了烟,等着池砚在他跟前刹了车,一言难尽地问:“你……不冷?” 话一问完,池砚很配合地侧头打了一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一边推着裴问余进门,一边说:“冷冷冷,快进去,冻傻了。” 裴问余给气笑了,“我看你没冻之前就是傻的。” 池砚搔了一下自己的鼻尖,说:“怎么我穿多穿少,都能被你挤兑呢。” 裴问余闻言,一脸狗咬吕洞宾般的震惊,“跟你聊个天真坎坷。” 他的嘴角有一点淤青,昨晚虽然打的不重,但细嫩的皮肉只要有一点打击,都会显出抗议的痕迹。 池砚盯着看久了,看得裴问余略微有些不自在,他伸手推着池砚的脑袋把他掰直,“别看了,能好吗?” 池砚有些不好意思了,“去药店买点什么药擦擦?这都破相了。” “不用,新成代谢快,过两天就看不出来了。留着下次买吧?” “下次?你还想下次,想什么呢。”池砚说:“挨打还上瘾了。” 裴问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还有点意味深长的味道。但是这意深在哪儿,裴问余并没有给池砚细想的机会——故弄完玄虚,推着人就往里屋走。 第29章 暧昧 他们俩之间只是短暂尴尬了一会儿,以分钟为单位都不够一顿火锅煮沸的时间。姜百青看见俩人并肩走过来,把手里的菜一扔,问池砚:“林胖子呢?” “在门口锁他的自行车,去迎一下吧。” 姜百青翻个白眼,嘴巴又跟喷壶似的滋滋冒烟:“迎?他是皇帝还是慈禧?各个都像你似的,吃个饭还得让人专门去门口接啊。” 池砚被冤了一脸,一时不知怎么反驳,裴问余倒像个没事人一样,挑了一株大白菜,一片一片把它掰开装盘。 “你这话说的。”池砚也挑了一株白菜,说:“怎么新世纪小青年还这么封建思想呢,非得皇帝慈禧吗?浓浓同学情不行啊。” 裴问余挑眉,把池砚手里还没遭摧残的大白菜搁下,说:“同学,白菜够吃了,您能老家把中间的藕切成片吗?会吗?” “……”池砚受到不明属性地攻击,气急败坏地说:“滚蛋。” “行,不会我切。”裴问余端着藕,把白菜叶递给他,“四体还勤吧?洗菜应该会。” 池砚:“……” 姜百青不知怎么眼睛要瞎,他无力地冲这俩货摆手:“你们俩继续,把该洗的该切的都整了,臣……迎胖殿下去了。” 接驾的刚迈出两个步子,又回头嘱咐了一件事。 “小余,我哥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两套新概念高考全科题库,在楼上房间放着,你去拿了吧。吃完饭咱们一人分一点,我一个人弄不了,太丧心病狂了!” 裴问余上楼的时候动静很小,本身他也不是一个呱噪的人,以至于二楼角落里的两个人吻得太入情,完全没注意到他。 靠着窗户边的角落采光良好,裴问余把那两个人的脸看了一清二楚。他犹如被五雷轰顶还嫌那雷少了一点,一时进退维谷。 他艰难地开口,把自己祸成了一只结巴:“姜、姜哥,这、这是……沈老板?” 沈平初镇定地推开姜默,抱手靠着墙,身边窗户打进来的阳光,印在他半张脸上,平静却显得欢愉,“好好说话,听着都费劲。被你们班那个小个子附身了吗?” “你们俩……” 沈平初说:“我们俩好上了。” 裴问余把目光移到姜默身上。姜默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停留在沈平初的身上,闻言也只是笑着颔首,并没有过多解释。 裴问余蹙着眉,虽然怕被这俩灭口,但还是忍不住问:“青哥知道吗?” 姜默终于把他黏在沈平初身上的目光撕了下来。他点了一根烟,氤氲的烟丝环绕着沈平初,见他颇为享受地深吸了一口,才心满意足地挪开目光,侧头和裴问余对视。 姜默说:“我暂时不想让他知道,等他高考以后再说吧。” 其实姜默不在乎,他活这么大,真正在乎的东西屈指可数。对于这件事,他弟弟知道也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沈平初压着,让他找个合适的时机,他就听。就算不小心,中途被捅破,他也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 就像现在。 姜默掐了烟,问裴问余:“你上来做什么,不是吃火锅吗?” 裴问余刚才被老师傅乱棍打了几下,蒙得找不着东南西北。老师傅揪着他耳朵问了一句有何贵干,终于让他想起自己上来是干嘛的。 “青哥让我拿新概念题库。” “哦,在那儿,抽屉里。”姜默指着他身边的书桌,得意洋洋地说:“你沈老板买的,费了好些功夫。” “……”裴问余说:“我替青哥谢谢他?” 姜默一点也不客气,“不用,我好好谢过了。” 话音落重点在‘好好’两个字上。 沈老板没留下一起吃火锅,虽然姜默挺不想让他走,但是考虑到未成年弟弟心里承受能力,就没做太大反抗。 这俩不要脸的老混蛋,在裴问余面前上演了好大一出亲亲我我。他刚瞎完人弟弟的眼,转头就被珠联璧合瞎了自己的眼。 因果报应。 裴问余怀疑,以这两个人的行事作风,他们可能瞒不到高考之后的摊牌,姜百青就得疯。 他们不宜在楼上久待,姜百青已经接了林康回来,正在找人。 台球室有一个奇葩的前后结构,为他们俩偷情提供了完美的场地。姜默把沈平初从后楼梯送走,接着若无其事的从正大门进来。 裴问余夹着一只刚滚熟的丸子,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池砚拿肩撞了他一下,“小余,你怎么了,还吃吗?” 裴问余觉得自己咽不下,把丸子扔到了池砚碗里,“你吃吧。” 此丸子学名撒尿牛丸,可惜池砚不知道,一嘴下去,滋了他隔壁姜百青一脸。 “卧槽!!” 姜百青拿起桌上的汽水准备跟池砚开干。池砚觉得寸,没准备躲,咽下丸子大喊:“青哥我错了!” 裴问余抬手越过池砚,抓住了姜百青的手腕,“好好吃饭,别闹了。” 池砚皮痒又欠揍,拿着汤勺不知往姜百青碗里放了些什么蔬菜汤水,然后接着裴问余的话茬,颔首,“好好吃饭。” 裴问余默不做声在桌下踹了池砚一脚,瞪着眼睛示意他闭嘴。池砚不闹腾了,又夹了个丸子,小心翼翼地咬开,把那瓶险些光荣在他脸上的汽水顺手全倒在了裴问余的杯子里。 一顿火锅差点吃得鸡飞狗跳。除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认真吃火锅的林胖子,显得乖巧懂事。 姜默嚼着牛肉,一边给林胖子捞菜,一边打着趣窥探这几个年轻人之间的行为。对上裴问余的视线,突然惊觉,有些秘密可能比这顿火锅有味道。 游戏厅和台球室最近的生意都不太好,被新兴产业追着打,还隐隐有赶超的趋势。姜默正盘算着把自己的资产倒腾一番,追赶潮流。他现在用不着手里的俩高中生看店打架,只求这俩祖宗能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一顿火锅吃得差不多,姜默就催着几个人赶紧散伙,“吃完了吗?吃完了去把那些题写了,我有事儿出去一趟。” “哥,你最近怎么这么忙,咱店不是快关门大吉了吗?” “滚蛋!”姜默刚抬起来的屁股,又回到原位,准备跟他亲弟弟说道说道:“眼界得宽,咱店里不管软件硬件,都跟不上现在的趋势。赵头那傻缺都琢磨着洗白干正经生意,我能让他一屁崩后头?” 池砚听闻,问他:“姜哥,你这不是正经生意?” 姜默说:“谈不上多正经,混一半玩一半,现在不赚钱了,以后还得养弟弟和老婆,不能等着喝西北风。” 裴问余听姜默把‘老婆’这俩字说的冠冕堂皇,一口汽水卡在喉咙,呛得昏天暗地。 坐在他隔壁的池砚顺手帮他顺气,觉得他今天处处奇怪,于是悄悄问:“你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裴问余摆手。 刺激大发了,但不好说啊。 姜百青不大乐意:“不赶紧娶个老婆,再晚就成老光棍了,管我这么多干什么,我上了大学,你一鞭子再长也抽不到我。” “上大学不要钱?” “花不了你多少,我能自己赚。” 姜默听姜百青如此厥词,气不打一处来,“滚滚滚,都滚!写作业去。” 几个人安安份份地写了俩小时作业,新概念才刷了两页,姜百青首页坐不住,屁股跟按了四个轮子似的,蠢蠢欲动想发射。最后撂下一句‘我去开瓶汽水’,就找不着人了。 林康因为他妈五点之前必须回家的命令,紧接着告辞。 来来去去,又只剩下俩谁也管不着的。’新世纪孤儿。’,面面相窥。 这场景似成相识,池砚大脑的某个角落自动开闸放水,前一晚的记忆扑面而来,鼓噪地敲打着他每一处敏感神经。 以为过去了,实际这书还在原页——后遗症真大。 池砚干咳一声,开口说:“我我也回去了,你呢?” “我去医院。”裴问余收拾好桌上的东西,“看看小北。” 裴问余把笔放进了自己的笔袋,后来才想起自己已经送给池砚了,又拿出来递给他。 池砚很自然地接了笔,拿手上转了两圈,才问:“小北一直住医院吗?” 裴问余颔首:“大部分时间算是吧,他身体不好,血项要实时监控,每隔两天做一次透析,来回家不方便,也没人照顾。那里的医生都很好,愿意帮他,也帮我。” 两个人并肩走下楼梯。池砚因为吃火锅出的一身汗,让风一吹,寒意又钻入皮肉。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他揉着鼻子想,为什么在家没人照顾?家长呢? 至于具体什么病,池砚也都没有问。裴问余能对他说这些,已经算试着在他面前放松了——就算要卸下所有皮囊,也需要慢工出细活。连着筋骨,操之过急,容易血肉模糊。 池砚这么想,裴问余亦然。 两个人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试探着彼此的底线。 池砚没有直接问裴问余需要什么帮助。他们出了街,池砚环视一周,突然想起,这里没有直接去医院的车,得转,路还不近。 “隔壁街有直接去医院的车,我带你过去吧,不然你再转个车,到地方天都黑了。” 裴问余半天没吭声,他看着池砚,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你带我?” 池砚理直气壮的把车推给裴问余,说:“我坐后面。” 他往后座一蹦,裴问余还没掰直车头,池砚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裴问余实在忍不住了,他一边埋怨一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丢在池砚身上,“这是今天第几个了?你以后出门能不能稍微看一看天气预报上的数字。” 池砚不想接这话题,他坐在后座,晃着腿,含糊其辞地盖过去。然后想起了别的什么事,便问:“你今天怎么了,吃顿火锅心不在焉,这会儿嘴皮子比我还利索” 哪壶不开提哪壶,那见鬼的画面又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但不知为什么,这画面细细一琢磨,居然是启发大于冲击。 他只能缄口不言。连‘没什么’都不愿意说。 池砚在裴问余身上碰惯了钉子,此时也没有太大挫败感。 春末初夏的阳光,已经带了点灼人的温度。裴问余的外套带着恰当好处的气味,拢着池砚昏昏欲睡。 他们骑着车,路过城市的环城河。河面上小船渡着旅人,吟唱悠悠小曲。池砚吹着风,听着歌,额头抵着裴问余的背,晃晃悠悠地睡着了。 裴问余喊了他两声,没得到回应。于是他保持着脊背挺直,纹丝不动,侧头低眸往后探视的高难度动作,探到了池砚此刻睡得正浓。 一辆开往医院方向的公交车正好驶过,裴问余哀着愁,最后还是没叫醒池砚。他把车停在车站牌附近的树底下。 树叶遮住了一半的阳光,另一半透着缝隙洒进来,斑驳且灿烂。裴问余支棱着大长腿,架着车,撑着人,稳当得八风不动。 池砚居然在这个环境下,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直到路过的一辆自行车,‘叮铃铃’地把他叫醒。 醒了以后他还迷糊了一阵,随口问了一句:“我在哪儿?” 裴问余:“让我卖了。” “卖哪儿了?” 裴问余看着来往的车辆,说:“正打算搭车去黑煤窑。” 池砚差点笑得从车上滚下来,他歇了一口气,问:“车来了吗?” 裴问余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十分钟前刚过去一辆。” “那我怎么还在这儿?” “人家看你细皮嫩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会吃饭不能干活。”裴问余说道这儿,略微可惜的摇摇头,“不要了。” 这胡扯八蛋的对话居然进行的无比顺当。池砚张着嘴还想扯淡,不料出来又是一个喷嚏,这才发现,自己清醒跟没清醒时区别不大——昏昏沉沉,虚得不行。 裴问余已经下了自行车,池砚从后座挪到前面,“不跟你扯了,我得回家睡一觉,困死我了。” 池砚的状态不太对劲。裴问余蹙着眉眼,看见不远处一辆班车在等着路口的红灯,马上就要进站,但他心下还是犹豫要不要走,“你这样子……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用,我困归困,还是走得了路的。”池砚失笑,指着前边的一个口子说:“我家在那儿,拐个弯就到。这么一点路,我还不至于走一半就睡着了。” 说罢,池砚一招手,辆公交车正好停在他们面前,裴问余被他赶着推着上了车。那句溜到嘴边的‘路上小心些’到最后还是没说出口,裴问余觉得这样矫情。 还是老样子,车内车外两个人,隔着一扇车窗玻璃,挥手告别。 车往前驶向下一站,裴问余借着最后一点视线看见池砚骑着车,速度不怎么快地拐进一处连着某个弄堂的街角。 绿树招摇下的日落余晖,印得人和景都如同浮光掠影般,流光溢彩。 裴问余盯着那地方,心中徒生异样。 第30章 发烧 池砚回到家以后倒头就睡。这一觉越睡越沉,可身体感官上的忽冷忽热却非常清楚,他觉得自己不对劲,就是睁不开眼睛,然后一觉睡了一天。 大周一早上,张阿姨来敲房门,池砚迫不得已把自己从床上抠下来。他嗓子干哑生疼,一张嘴说话,简直就像被炸药炸过似的,倍感苍凉。 “哎哟,这是感冒了啊!”张阿姨翻箱倒柜找出一盒感冒药。池砚手贴自己的额头试了下温度,没感觉出高温,身体也舒服了些。眼看时间蹭蹭往前走,一刻不带停歇,他吞了一颗感冒药,着急忙慌地赶去学校。 刚到学校的时候人还精神些,就是说不了话。池砚只在看见裴问余的时候打了一个招呼,姜百青这脑残赶紧抓住机会耍个嘴贱,“你嗓子怎么了?鸭子成精了?” 池砚这会儿虚弱的一逼,没力气跟他抬杠,留下个眼神让他自己滚。 熬了一早上的课,池砚嗓子冒烟,痒得像是有人把手捅进他喉咙,掐着指尖不停挠,边挠边放火——他想喝水。 池砚趴在桌上,像一只病猫,耳朵都耷拉下来了。裴问余在后桌,实在看不下去,问:“你怎么了?” 池砚眼下不方便多说话,只能言简意,“渴。”说着,他从衣服口袋拿出五块钱,递给裴问余,“能帮我去小卖部买瓶水吗?浇花用的。” 裴问余没接钱,无奈地看着他,说:“你这样子浇一箱水也没用,快枯了吧。” 池砚把脸转个面向,轻轻‘哼’了一声,挥手说:“你跪安吧。” 学校有个开水间,但池砚这人不太爱喝水,尤其还是热水。实在渴了就跑去小卖部买瓶矿泉水哐哐往下灌,所以那开水间他转学到这儿也没去过几次。 裴问余下课后出了一趟教室,不知道上哪儿弄了只一次性的杯子。再回到教室,灌着一杯热水,放在池砚桌上,“喝吧,我在里面加了肥料。” “肥料?”池砚嘴角一动,脑洞不知开到了哪儿,差点拍案而起,“你恶不恶心!” 那水还在滋滋冒白烟,池砚小心翼翼嗦了一口,温度居然刚好——裴问余这人对水温有着强迫症般的控制欲。 池砚实在是渴,他两口喝完一杯水,还没缓过精神,紧接着师太踩着高跟鞋威风八面地踱进教室。 “上课!” 人间惨剧。 一杯水浇不起一朵花,池砚依旧半死不活。林康把自己的水杯倒了一点,压低声音说:“你渴了就跟我说,我杯子里还有热水的。池砚……难受就请假吧,你脸色好差,发烧了吗?” “吃药了,还撑得住。” 池砚认为,正当年龄的十七八岁帅小伙,青春洋溢,怎么可能被一场感冒撂倒。但是,他高估了自己——从年初开始就没停下来过的焦虑、压力、忧心、恐慌,被这场感冒一把抬起,集体反噬,似乎就是要他烧这么一场。 感冒药完全没有作用,才过去半天,体温又起来了。但他不敢放松,特别在师太的课上,完全吊着精神拿命奋斗。只要一得空,他就趴桌子上闭目养神,呼出来的气,都是烫的。 池砚脑子里仿佛有一桶浆糊,拿棍一搅,黏着从四面八方过来的声音,此起彼伏循环播放,尤其是师太那个大嗓门,整整占据四分之三。 他撑到晚自习,终于撑不住了,站起来,脚步绵软,跌跌撞撞去了厕所。池砚想吐,但一整天没吃东西,吐不出什么,只能干呕,呕得整个胃都抽。抽久了站不直,只好蹲下,可是一蹲,差点又摔了。 裴问余不知是从哪条缝里钻出来的,他把池砚扶得稳,没让他在厕所里扑街,“这么难受了,不会张嘴说一声吗?” 池砚笑得虚弱:“等你自己发现,助人为乐啊。” 这人还有心情贫,看样子还没到弱柳迎风的地步,但裴问余扶着人时能感觉到异于常人的温度。 贫归贫,池砚还是在这种情况下服了软,“我不想去教室了,头疼。” “嗯。”裴问余说:“没打算把你往教室送。” 池砚睨着眼睛看他:“嗯?又想把我卖了?” 这眉眼不知是不是发烧的缘故,虽然耷拉着没有神采,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像是盖上了一层水雾,眼尾还抹着一点红,像极了那日的晚霞,尽会迷人眼眸,惑人心智。 裴问余看着看着,差点迷了路,好在意志还算坚定,及时悬崖勒马。 “你现在这倒霉样,卖给谁我都得倒贴钱。”他扶着池砚在楼梯的台阶上坐好,“你等一会儿,我去跟老师请个假。” 裴问余速度很快,来回也就一分钟,可能他对请假这件事本就轻车熟路。他扶着池砚穿过操场往校医室走。 走到半路,池砚让风一吹,清醒了不少。他打量着身边的裴问余,觉得这人比第一次见的时候高了些,眼眸依旧细长,大概因为熟人看顺眼,那里面多了些人情味,之前一直向下耷着的嘴角,偶尔会换个方向表达心情。 虽然性情所致,裴问余依旧内敛、不外放,但是池砚渐渐看到了他摊在阳光下的面孔——那是属于他的丰神俊朗。 池砚很喜欢,所以才会忍不住逗他两下。 裴问余无法忽视身边投放过来的灼人视线,他舌尖抵着虎牙,不太自在的问:“看够了吗?” 池砚病着,越发不要脸,大大方方的承认:“没啊。” 这撒手就放火的本事登峰造极,可裴问余就是拿他没办法——他能怎么样?摁在树上亲一顿?这里可没有撒着催情剂的骚包花。 可看都看了,裴问余也不想什么便宜都让他占着。 “你现在可打不过我。” 池砚警惕:“你想干什么?” 裴问余嘴角微微一动,说:“一回生二回熟。” 池砚收回视线,视死如归地盯着校医室大门往前走,嘴里还嘟囔:“你这是什么毛病?” “毛病?” 池砚不吭声。 裴问余抬起手掌,揉搓着池砚的后脑勺,推着他往前走,“现在有毛病的是你。” “你还知道我病着呢吗!”池砚往前踉跄一步,那手掌从后脑勺移到后颈。池砚挣不开,他头一次知道裴问余的手能有这么大,“你推,接着推。劲在使大点,信不信我一头栽倒,摔个半身不遂,一辈子讹上你。” ‘一辈子’这宏大的时间线让裴问余措不及防吃了一憋。他手掌松了些力,但还是抓着没放。 “用得着这么气急败坏吗。”裴问余假装淡定自若,“摔一下就半身不遂,你属脆皮鸭的?” “……” 池砚发现,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裴问余就不好逗了,自己还容易踩坑,“姜百青那一张狗都嫌的嘴炮本事是跟你学的吧。” 裴问余不可置否。 池砚:“……” 还真是! 这一路叨逼叨下来,池砚的喉咙居然丝滑了不少——不那么像鸭了。 不过,体温直逼三十九度,再努力一把,还能创新高。池砚本来还有些精神,一看温度计,又蔫了,变化自如的本事让裴问余叹为观止。 医生喂池砚吃了点退烧药,嘱咐说:“晚自习就别去上了,直接回家吧。有人送吗?最好找个人送。明天要是温度又起来了,得去医院验个血。年纪虽然轻,别不拿小毛小病当回事。” 池砚冤,他可惜命,让干嘛就干嘛。 他笑着看裴问余,有气无力地说:“这回我是真走不动路了,你能送我回家吗?” 都开口求了,也没拒绝的道理。裴问余推开校医室的门,回头发现池砚没跟上——屁股上跟有千斤顶似的,纹丝不动。 裴问余:“走啊。” 池砚装模作样抬了一下腿,又虚弱的放回原地。 “……”裴问余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惯着他的臭毛病,“走不动路了?要我背你吗?” 池砚原本也就逗一下裴问余,听到这话,贱骨头浑身舒坦了,刚把不用送到嘴边,那边正在写记录的校医阿姨严肃地说:“背?还没到这个地步,用不着背。自己走两步,多动动病也好的快,哎哟,现在这小孩儿……” 后面的絮叨池砚没好意思听下去,拉着裴问余赶紧跑。 池砚把自行车钥匙扔给裴问余,木着脸蹬上后座。裴问余没好意思笑太大声,“好好的非得作一下,让人笑话的也不是我。池砚,你脑子没烧坏吧?” 池砚颓败地叹了一口气,“不一定,我的脑子现在不归我管,走吧余哥哥,赶紧回家!” 裴问余:“你住哪儿?” 弄堂四通八达,前后左右都是能进去的口子。池砚杵着一根手指,闭着眼睛靠在裴问余背上,也能精准的指对方向。 前半段路还算顺当,指哪儿骑哪儿,绝不多拐一点路。可后半段,裴问余骑得越来越慢,眼前掠过的景物陌生又觉得似曾相识。他在弄堂口停下,心跳得急躁又凶猛,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池砚闭着目养神,以为到了,睁开了一只眼,“你往里面骑,5弄13号。” 裴问余依旧没有动,他视线停在右边圈出来的一块摆着健身器材的场地上,嘶哑着嗓子问:“这儿……以前是不是有棵树?” “嗯?”池砚迷糊着抬起头,好像有些没听明白他的话。 裴问余原封不动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荡在黑夜里,不轻不重。 树?池砚努力回忆着附近的花花草草,可就是没想起来这边的树。 “没有吧……” “有!” 灯光晦暗的弄堂口,突然蹦出一个大嗓门,把他们俩都吓了一跳——居委郝阿姨遛着狗经过,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前几年台风登陆,刮倒啦!居委会就出了点钱,把这块地修整了一下,就成现在这样了。” 池砚倒是不关心什么树不树的,他看见来人,病恹恹地笑了一下,“郝阿姨,这么晚了还出来遛狗啊。” “可不嘛!我这养的哪是狗啊,是祖宗!”她借着灯光,看清了池砚的脸色,吓了一跳:“哎哟,小砚,你这是怎么了?病啦?阿姨送你回家。” “不用,您接着遛狗。”池砚拍拍裴问余的肩,说:“这是我同学,他送我回去,马上就到了。” “欸,行!那你们小心点,看着点路。” 池砚送走了郝阿姨和她们家的狗,喊了一声没魂没魄似的裴问余,没得到回应。他伸手往前打响了车铃。清灵的回响终于把那人的魂魄招了了回来。 池砚瞧他一眼,着实吓了一跳——裴问余两眼空洞,毫无神气,脸色比他这个高烧病患还吓人。 “你到底怎么了?别不是被我传染了啊。没发烧吧,还走吗,要不要到我家……喝杯茶?” 这一连串问题把本来就懵的裴问余问得更懵了。 但有一点,他从心肯定,“去,我把你……送到家门口。” 裴问余握着车把手的手心全是汗,他忍不住发抖,又强迫自己镇定。 他从没想过那种可能,如今却忍不住去猜。 池砚指着弄堂里面,说:“走吧,往里走一段,有条小路拐进去就到了。”说到这儿,虚虚地笑了一下,“到家了还能让你吃顿夜宵,来一次不亏啊小余。” 裴问余也笑:“不是喝茶吗?” 池砚:“你想喝也有,我把我妈那饼普洱砸了,看着挺贵的。” “你妈不揍你吗?” “我现在这样子,她不好意思揍。”池砚拉着裴问余的校服,说:“欸,到了” 裴问余立在铁锈斑驳的老宅铁门前,内心翻江倒海。他眼眶酸涩,眼前浮现母亲隐藏数年的面孔——发狂的、可怜的、疼惜的。 恐惧与期盼悄然而至。 池砚放好车,退烧药开始发挥作用,他的额头和后背慢慢出了些冷汗。他看见裴问余的背影契合在黑夜里的铁门外,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被深渊吞进去。 困意涌上头,池砚眯着眼,看不太清眼前的人。他尽全力只能喊出不大的声音:“小余,进来坐吗?” 忆完往昔,驱逐恐惧,还是那个人把他拉回现实。裴问余在池砚看不见的地方,流了一滴眼泪,他等着风把眼泪吹干,回过首,笑着对池砚说:“好。” 第31章 相识 池砚一进屋就一头戳倒在桌子上,额头抵着桌面,半死不活。 裴问余基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的身,迈的腿,进的屋——他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晕头转向,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一举一动全靠本能。 一桌子热气腾腾的夜宵熏陶着两个完全没有食欲的人。 老太太从屋里拄着拐出来,见到裴问余愣了一下。 裴问余不尴不尬地站在池砚身边,眼神在屋子里飘了一圈,最终只能落在池砚的后脑勺上,想在黑色的发丛里,盯出一朵娇艳盛开的花儿来。 池砚扯着裴问余的衣角,让他坐下,自己始终埋着脸没有抬起头。 裴问余以为他不舒服,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池砚从臂弯的缝隙中露出半只眼睛,摇摇头说:“我没怎么,让你吃夜宵呢。” 这哪儿吃的下?硬塞都不一定塞得进去。 老太太没见过池砚早晨出门时的熊样,回来突然变成了一个病秧子,多少让她有点措手不及。拄着拐往亲外孙身边走,不小心让左脚绊了右脚。 这一脚差点摔了,幸亏裴问余身手矫健,没让老太太出什么事。 池砚摸着小心脏,又给吓出一身冷汗,气若游丝地说:“外婆,您慢点,我现在不禁吓。” “你这是怎么了?病了?吃药了吗,赶紧去医院!”说完还觉得不够,又接了一句:“打电话让你妈回来!” 池砚真是一个头两个大,随口开始胡说八道,“吃了,就发个烧,没多大事。我刚从医院回来,这小毛病医生都懒得给看,开了几颗药就把我打发了,睡一觉明天就好。” 裴问余:“……”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老太太显然不信,但是池砚说的有鼻子有眼,她将信将疑地把脸转向裴问余。 裴问余紧绷着脖颈,顶着在座各位各异的目光,迫不得已地说:“是。” 一旁的张阿姨端着水给池砚,见缝插针地溜进来,说:“早上出门是有点感冒,大小伙子发个烧,有助增强免疫力。哟,瞧着慢脑门的汗,出汗是好事!” 一群人一唱一和终于把老太太哄安心了。安了心才注意到这屋里原来站着一个陌生人,虽然跟这位陌生人刚刚还有过眼神交流,但出于礼貌还是问了一句:“这位是?” “我同学。”池砚说:“他陪我去医院。” 这一句直接拉升好感值,老太太本来看裴问余就眼熟,现在更是顺眼得不得了。老一辈看见小辈就是爱操心,她操心完池砚,又开始操心裴问余。 “这么晚还送他回来啊,你家住的远吗?”她盛了碗粥,推到裴问余面前,“吃点东西再走,给你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放心!” “我……” 池砚挑了一个看着漂亮的咸鸭蛋给裴问余下饭,顺口接过话茬子,“他父母都不在家。” 说话的一个意思,听话的另一个意思。老太太明显没想得太复杂,他看了一眼外边乍起狂风的黑暗天,说:“家里没人就别回去了,晚上在这儿住一晚吧。小张啊,去翻床被子。” 张阿姨附和:“好好,今天晚上雷雨天,过不久就得下场暴雨,住一晚别走啦,免得半路又淋坏一个。” 在几个人无意识地推波助澜中,裴问余莫名其妙地留了下来。 池砚仿佛用完了所有的力气,眼皮再也撑不住。在回房间之间似笑非笑地对喝粥的裴问余说:“喝完粥就上楼吧,晚上睡我那屋,左拐第二间。” 那粥其实挺好吃的,但进了裴问余的嘴里完全寡淡无味。奈何旁边有一位目光灼灼的掌勺师傅,裴问余不能抹了她的面子。于是端着再来一碗的表情,一口气灌下了那碗粥,烫了舌头也管不着,心早就跟着池砚飞了。 池砚在某些方面有一点公子哥的臭毛病,比如眼下就算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他也要按部就班刷个牙,不能冲澡就洗把脸,换身舒服的睡衣,把自己收拾干净,再安安稳稳地躺进被窝。 裴问余进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碗面,池砚刚好从浴室里换了身衣服出来。 “……”池砚:“这宵夜可真够丰富的。” 裴问余把碗放在书桌上,再把筷子端端正正地架在上面,“这是给你的。” 池砚摔进被窝里,放松身体深吸一口气,虚虚弱弱地说:“放那儿吧,朕暂时吃不下……” 裴问余轻笑了一声,看着池砚抱着被子打了个卷,把自己完完全全埋进去,只露出发梢顶,微微晃了两下。 整个房间只亮着一展照明不大的台灯,裴问余借着那光,看见书桌上反射着的玻璃相册框——一张是现在的池砚,好像在哪个旅游景区拍的,二了吧唧朝天举了个‘耶’的手势,笑得明媚灿烂。 还有一张,是小时候的池砚。五六岁的样子,那件送给裴问余的红色外套还穿在身上,手里拿着一根鸡毛掸子,造型还挺别致。 这人间的一切,兜兜转转,最后都讲究一个缘分。 裴问余以为自己已经学会克制和平静,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和池砚独处,虽然那人可能并不知道什么,但并不妨碍自己心绪奔涌。 裴问余想抱池砚,就抱一下。 他这么想着,也这样做了。 张阿姨来敲门,裴问余接过被子,道了谢。平平整整地铺放在床的另一边,但人没有睡进去。他顺势躺进了池砚的被窝,把他结结实实,抱了满怀。 在感冒药和退烧药的双重折腾下,池砚并没有什么知觉——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并且觉得在这个梦里睡的挺舒坦。 池砚翻了一个身,把脸埋在裴问余的胸口,呼吸轻缓平稳,安抚着裴问余急躁不平的灵魂和情感。 本想着抱一下,但抱着就不肯撒手了,大概这就是人的劣根性,永远不知道满足。 暴雨裹着闷雷如期而至,烦闷了几天的空气终于沁人心脾,裴问余心中浊气消除,露出一片清澈见底的赤诚。 裴问余被天降的大饼糊了一脸,他经年的期盼与怦然心动奇迹般地重合,在此时此刻,突然觉得老天待他不薄。他贴着池砚的脖颈,笑着底喃“是你啊”。 回过神却又忧心忡忡——忧池砚这个凡事不往心里去的始作俑者还有没有记着他? 有些人处心积虑,得之不到,有些人阴差阳错,得到不知。 裴问余心里想:“我得告诉他。” 放在书桌上的面变凉成一坨,大概是池砚睡得太安稳,裴问余没愁多久,抱着人也稳稳当当地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泛出一点鱼肚白,池砚就被活活热醒。他先是慢半拍的发现自己床上还有一个人,这个人还死不撒手地抱着自己,浑身寒毛炸了半天高,刚想一巴掌拍下去,裴问余睁开了眼睛。 池砚的感冒还没好,他哑着嗓子问:“你怎么睡在这儿?” 裴问余抬手试了试池砚的额温,除了蹭到一掌心的汗以外,没有别的异常,便放下心,“你让我睡这儿的。” 池砚没有烧坏脑子,虽然反应略微迟钝,但好歹想起来了。他的毛被顺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粘腻的冷汗和捂出来的味道。 裴问余一脸坦然地挪开搭在池砚腰上的手,并不说话,等着池砚发作。但池砚并没有那么大情绪,只是被自己熏得呼吸不畅而已,他嫌弃地说:“看不出来啊,你睡觉还有这个毛病?喜欢抱着人睡?” “你昨晚睡到一半,滚过来抱着我,我躲也躲不掉,挣也挣不开。”裴问余从容地从床上起来,还带着点刚起床的鼻音,幽幽地说:“池砚,别倒打一耙啊。” 被倒打一耙的池砚疑惑的‘啊’了一声,因为不知道,所以只能任凭他栽赃嫁祸。沉默半晌后破罐子破摔地掀了被子,说:“爱谁谁!走走走走开,我去洗个澡,你鼻子被什么玩意儿赌了吗,不嫌味啊。” 裴问余一脸我有什么办法的舍身取义样,看得池砚一整天没怎么吃饭的胃隐隐抽痛。 什么混蛋玩意儿! 裴问余目送池砚进了浴室,摔上门,终于捂着肚子笑瘫在床上。 虽然这么想不太合适,但裴问余还是忍不住觉得,池砚这样太可爱了。 当一个男生觉得另一个男生可爱,不是他完蛋了,就是他们俩集体完蛋。 池砚这个澡洗得速度很慢,似乎要浴室里面把自己搓掉一层皮。裴问余等了半个小时,忍不住去敲了一次门,确定那人还好端端地站着,能唱歌,好像还挑了个舞,没晕过去就好。 裴问余把那床没睡过的被子整整齐齐叠好,拿出去还给张阿姨。张阿姨拎着个篮子正准备出门买菜,没设防裴问余起床能这么早,一拍大腿,说:“我还没做早饭呢!饿不饿啊,池砚起床了没有?我去菜场给你们买点回来。” “不用,阿姨。”裴问余在外人面前永远温润有礼,“我给他煮碗面就行,方便吧?” “方便,东西冰箱里都有。”张阿姨带着裴问余在厨房转了一圈,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会吧?” 因为有前车之鉴,她着实担心厨房会被烧。 “会。”裴问余笑着说:“你放心,我经常做的。” 张阿姨也不知道为什么,说了她就信,真的放心买菜去了。 裴问余炒了一点肉丝,煎了一个荷包蛋,洗了几根青菜,没放多少调味料,味道清淡却不失鲜气,很适合一嘴苦味的新鲜治愈病患。 他端着面进门的时候,池砚又正好从浴室出来。 挑剔的鼻子被香气萦绕,这回是有食欲了。 池砚身上湿气浓重,刚洗过的头湿漉漉地还在往下滴水,脖颈处还有没擦干的水珠印着皮肤。裴问余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地方撕开,可过不久又会自动贴上去。 清心静气没什么用,估计得念经。 池砚拿着筷子已经开始吃了。裴问余看着满桌子的水珠终于忍无可忍,“池砚,你真是艺高人胆大,刚退了烧不怕二次返厂加工啊——你家没干毛巾吗?擦干才再出来能累死你是吧。” 池砚嗦着面,抬起眼皮瞅了他一下,唉声叹气:“大小姐睡了一晚上,年纪涨了几十来岁,变成妈了。你自己先刷牙洗脸收拾干净吧,管我那么多呢……牙刷和毛巾新的,都给你准备好了。” 裴问余进了浴室,先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找了一圈,真没找到一块干毛巾,倒是在橱柜里找出了吹风机。 他把台灯的电源拔了,插上吹风机的插头,对池砚说:“你吃你的。” 裴问余手法很温和,掌心在池砚发顶摩挲,吹风机的距离和温度都是刚刚好的。这让刚睡醒的池砚又有点昏昏欲睡。 这服务太周到了。 池砚眯着,他慢慢仰起头,看着裴问余,轻轻叹出一口气,嘴角喊着若有似无的笑,感叹:“真舒服。” 裴问余关了吹风机,池砚早已嗦完了面,脸上表情意犹未尽。 “没吃饱吗?”裴问余问。 “还行。”池砚揪了一根头发,“主要是这里舒服。” 裴问余放好吹风机,搭上校服外套,“你吃饱了,我还饿着,不伺候了。” 他嘴上说的不伺候,下楼的时候还是等了池砚。 两个人并着肩往台阶下走,出门前碰见张阿姨拎着一篮子新鲜蔬菜从菜场回来,又硬塞给他们好几个包子和一个粢饭团。 池砚让裴问余全吃了。 裴问余拆了一个粢饭团,吃得还挺斯文。 他们跟外婆打了个招呼准备去学校,在门口又遇上了推着车的林康。林胖子一个抵俩,堵在弄堂小路里,看见裴问余像是见了鬼。 “裴、裴裴……余哥?你怎么在这儿!” 池砚:“助人为乐,伺候病患。” 裴问余:“……” 三个人站在狭窄的弄堂走道里,略显拥挤。 裴问余冷眼旁观,不经意看着老宅房子,像一个完美的陌生人,开口的询问也似乎跟他没有关系。 “这房子有人住吗?” 池砚看他,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林康说:“谁敢住啊,这里面死……” 池砚冷冷地打断他,“你吃早饭了吗?吃饱了吗?没吃我这里还有俩包子。” “啊……” 池砚把包子塞进林康的嘴巴,“啃着吧,别说话了。” 林康突然让池砚冲了一脸,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嚼着包子里流油的肉。 裴问余置身事外,适当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我看这门口干净,还以为有人来往。” 林胖子就算嘴里吃着包子,也堵不上他那张闲得没门的嘴,“哪儿能啊,池砚前段时间闲着无聊把门口的杂草全拔了,要是能进去,里面的草他都想除。” 裴问余指着后面,说:“那儿不是能翻进去吗?” 这话说的自然又顺口,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池砚敏锐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池砚挑眉,笑了一声,说:“下次一起啊,那里面杂草丛生,我一个人可干不过来。” 裴问余深深地看池砚,说:“行啊。” 第32章 占有 高二下半学期的学习节奏突然从两个轮子换成了四个轮子,完全没有循序渐进的过程,在师太冰冷且强硬的催命打压下,所有人都扯着最大的步子,拼了命的往前跑,争取以最好的状态顺利进入高三。 池砚的一场感冒,在高强度学习、刷题、考试中拖拖拉拉了半个月才好透。他在迟到了大半个学期之后,终于跟上了这个吐血班的非人节奏,也终于有空在学习和与师太斗法周旋之间,抽空认识一下同学们新鲜的面孔。 这个班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一堆男生和一小搓女生,但是女生们在这个阶段完全没把自己当成个女的,只是一个学习牲口,偶尔只在一小部分帅哥同学面前,会稍微窈窕淑女一些。 学校规定每个班在每天下午下课之后,组织四人打扫本班级校园包干区,为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所以定的是三男一女,为期一周。 这周轮到池砚。 他们组本来是他、林康、付轮轮再加上个赵晓燕。但是班长利用‘职权’,把林康挤掉,自己亲自上阵。 班长名叫许娅,跟文文静静羞羞答答的赵晓燕相反,是位彪悍的女侠。林康敢怒不敢言,怕被穿小鞋,然后又一脸牙疼地看着池砚:“这位女侠谁都看不上,可能看上你了。” 池砚无语:“有病吧,马上就高三了,除了你谁还有这个心思。” 这位女侠不仅成绩好,还特别大言不惭,高一开学第一天就扬言,要在高中三年里谈一场纯纯的初恋,对象是本班最帅男生。本来这人是裴问余,但是裴问余周身能把人无视出太阳系的气场,不是女侠的菜,所以她只好原封不动地把话咽下去,当做无事发生,然后池砚就转学过来了。 林康总结说:“她认为这是缘分。” 池砚咋舌,差点被这莫名其妙的单方面缘分砸出脑震荡,随后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没空。” “那你跟她说去!我还想跟晓燕一块扫地呢。” 池砚把扫把塞给林康,说:“正好啊,我跟你换换。” “不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姜百青横插一手,替林康婉拒,没好气地说:“食堂快没饭了,拜拜。” 这俩货一胖一瘦,勾肩搭背,一股贱嗖嗖的样子往食堂走。 池砚的肚子很合时宜的‘咕噜’了一声。 饿了。 裴问余一下课就不知道去了哪儿,自那天从弄堂出来以后,池砚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想问也没找着机会。 付轮轮抱着扫把,小心翼翼地问:“池砚,走吗?时间快到了,教导主任马上就要去检查了……” 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小,还没有池砚肚子的撒泼声大,任何杂声都能盖住。 池砚没听清,“啊?” 付轮轮更紧张了,“走、走走吗?” “走。”池砚叹了一口气,说:“你饿吗?我这儿有点吃的。” “不、不饿。” 不饿说话声就大一点,池砚心想,听着实在费劲。 池砚问:“你很怕我吗?” 付轮轮推了推眼镜,稍微抬起一点头,看了池砚一眼,马上垂得更低。 “没、没有,你有什么好怕的。” “对啊!”池砚拍了付轮轮的背,让他稍微挺起了一些,“走吧,扫地去。” 其实付轮轮真的不怕池砚,甚至还有点崇拜他,不论是那天晚上的出手相助,还是他能奇迹般的在师太手中咸鱼翻身。 这些都是自己所不能及的,所以缺什么就羡慕什么。 他们班的包干区就是教学楼后面的林荫小路,路虽然小,但是走的人不少。前一晚又刮了一晚上妖风,铺了一路的落叶。 池砚和付轮轮到的时候,两个女生已经把半条路的落叶扫成了堆。池砚不好意思再让女生干重活,传授了她们如何在教导主任眼皮子底下偷懒方法,自己带着付轮轮把一条路的树叶和垃圾全装进麻袋,扛到了校外的垃圾堆。 付轮轮唯池砚马首是瞻,一点意见都没有。 等再次回到那里的时候,两个女生正坐在石凳上,许娅手里还拎着一瓶水。池砚眼皮直跳,想起了林康说的那些话,非常想掉头就走。 可池砚刚把脚抬起,还没转向,许娅招着手喊:“池砚。” 付轮轮这个没眼力见的还应了,应完对池砚说:“她叫你呢。” “……”池砚说:“我听见了。” 许娅把手里的水递给池砚,笑眯眯地说:“辛苦啦。” 池砚不尴不尬地接了水,但是没有拧开。付轮轮伸长脖子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的班长,觉得自己也有份,但很可惜,班长只给池砚买了水。 许娅顺了顺自己的马尾,看着池砚说:“食堂应该没饭菜了,咱们去校外吃点吧,吃完正好晚自习,我请客。” 池砚在这方面没经验,一时在不到合适的借口拒绝,只能含糊地说:“那怎么好意思。” 付轮轮夹在他们俩中间,冒了一脑袋虚汗,他心想:这个咱们指的是谁?有我的份吗? 赵晓燕没想到许娅会这么直接,也找不到话茬往下接。 四个人面对面杵着,各自思量着自己的处境,气氛非常尴尬。 辛亏林康及时出现,他欢快的步伐踢破了这一场风雨欲来的僵局,池砚都想给他跪下。 林胖子直冲着赵晓燕而来,手里拎着食堂的打包饭菜盒,完全没注意到这几个人之间奇怪地气氛,乐憨憨的问:“晓燕!你饿了吗?我给你打包了饭菜。” 许娅在背后暗暗戳了赵晓燕一下,赵晓燕红了脸,微微低下头,也不知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声若蚊蚋般地说:“好、好吧。” 就这样,赵晓燕被林康欢天喜地地临走了。 池砚正在暗自唾弃林胖子这个见色忘义的货,身边的付轮轮已经被许娅的目光烧得浑身是洞,实在待不下去,大着胆子开口说:“那什么……我、我我……” 他我了半天没我出什么所以然,带着哭腔一咬牙,说:“我也走了!” 说完就跑。 池砚:“……” 就剩他俩了。池砚浑身不自在,在心里把各路神仙都求了一遍,希望来个人解救他,师太也行啊! 然后,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池砚。” 神仙踏着七彩祥云来了!池砚喜极而泣,一颗心咕咚落回原处,肚子也跟着欢快起来——裴问余手里拎着一个简易饭盒,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池砚都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香味。 裴问余手里还有一瓶水——他默不作声地扫过池砚手里的水,然后又默不作声地拧开自己的水,走到池砚跟前,一言不发,直接把瓶口怼进池砚的嘴里。 这强买强卖的气魄,震得许娅木若呆鸡。 池砚差点呛了裴问余一脸,好歹定力够足,勉强忍下了满嗓子的瘙痒,两三口灌下了半瓶的水,终于解了渴。 池砚捋顺了一口气,问:“你不是走了吗?” 裴问余在‘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懒得多说话。他捏着池砚的后颈,把人压低一点身位,哼了一声,言简意赅地说:“去吃饭。” 他从头到尾没看许娅一眼,离开之前还把那瓶水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人家。 好歹池砚理智尚存,虽然没打算跟这位女侠谈一场‘纯纯的初恋’,但毕竟也不能太不给女孩子面子。 池砚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谢谢,并出于同学之间的社交礼貌,又加了一句:“改天有机会再一块儿吃饭。” 许娅也无视了一脑门烂官司的裴问余,非常痛快地说:“好啊!” 裴问余:“……” 吃个屁! 池砚后颈的痛感又加深了几分,他龇着牙,踹了裴问余一脚。裴问余拿着手里的饭盒虚晃一下,池砚怕踹到自己的粮食,收了脚,没踹狠。 许娅看着这两个人纠纠缠缠消失在学校林荫小道的拐角,瞠目结舌——她第一次在裴问余那张拽了吧唧的脸上看到这么嘚瑟的表情。 到底是谁吃错药,出现了幻觉? 池砚也不知道裴问余要把他带到哪儿吃饭,但是被人捏着脖颈在招摇过市,实在不太好看。 “你能放开我吗?” 裴问余睨了他一眼,没有松手。 “行。”池砚退了一步,“小余,余哥,您手劲能稍微轻点吗。” 裴问余看见那后颈让他捏红了一片,终于松手。松手之际,指尖不经意地撩了一下那里的皮肤,似乎舍不得似的暗自回味了触感。 占了便宜,还要揶揄,“细皮嫩肉的。” 池砚压下莫名其妙的战栗,抢了裴问余手里的饭盒,伸长胳膊在他脑袋上乱揉一通,揉完还不解气,贴着裴问余的耳朵,轻轻地呼着气,小声地说:“嫌嫩你就别上手,累着皮糙肉厚的你了是吧?” 被反将一军,裴问余肉眼可见的红了耳垂。 池砚拎着他的晚饭,得意洋洋。 学校废弃的篮球场依旧没什么人,池砚在篮球架下席地而坐,终于打开了那个饭盒。 香是真的香,还在冒着热气。池砚原本以为这是裴问余在路边哪家小餐馆打包的蛋炒饭,吃了一口就知道,这是本人亲自下厨的杰作。 也不知道为什么,裴问余的蛋炒饭,味道就是与众不同。 裴问余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只篮球,站在三分线外,姿势标准地投进了一个球。池砚吃着饭看着人,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 “小余,你这一下课就找不到人,上哪儿给我做饭去了?” 裴问余看他笑得一脸坦荡,对他勾勾手指,指使着说:“把球给我。” 池砚稍微伸了脚,把球踢到了裴问余那边。 “嗯?” “嗯。”裴问余运了球,又一个完美跳投,“借用了一下沈老板的厨房。” 那球在他们俩之间来回地滚,当了一回圆形传话筒。 池砚:“沈老板菩萨心肠啊,居然没把你轰出来。” “我只是借他的厨房做个饭,又不是开煤气点火炸,轰我干什么。”裴问余带着笑意,“你进去就不一定了。” 这一点,池砚非常有自知之明,“是啊,所以我就不爱进厨房,当个饭来张口的少爷,茁壮成长啊。” 裴问余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茁壮的小苗,没说话。他把篮球扔到一边,挨着池砚坐下,问:“还有水吗?” “有。”池砚把裴问余给他的那瓶水拿出来晃了晃,“只剩一半了。” 裴问余接了水,拧了瓶盖一口气喝完,完全没有一点不自然。 池砚:“……” 你倒是给我留点啊。 裴问余等着池砚吃完,收拾好饭盒,对池砚说:“走吧,回教室了。” “等会儿。”池砚站起来,捡了篮球,把它扔给裴问余,说:“消化一下。” 裴问余‘啧’了一声,说:“饭后不能剧烈运动,你是没常识还是逗我玩儿啊?” 池砚架着手,嬉皮笑脸地往篮球架上一靠,对裴问余招招手,说:“我不动,你动,看着你我就挺消化的。” 裴问余沉默了片刻,池砚等着他气急败坏地扔球走人。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裴问余顺手又把球扔进了篮筐。 “行,那我就受累,给你神奇的消化系统助助力。” 裴问余真的变了,虽然在外人看来还是那个样子,连姜百青都习如往常,看不出他身上变轨的痕迹,但在池砚看来,这变化是天翻地覆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池砚故意把球扔的老远,裴问余来回几趟就出了汗,余晖照耀着反射出一层流光溢彩的颜色。池砚想,如果裴问余有一身外放开朗的性情,他大概会吸引更多的人为他尖叫疯狂。 不论男女。 但是现在,他内敛的外壳包裹着不为人知的魅力,只有池砚看得见。 虽然只是随口胡扯,但池砚看着裴问余过度的运动量,真的消了不少食。两个人收拾好,从篮球场离开准备去上晚自习。 裴问余从兜里拿出两颗糖,给了池砚一颗。 池砚含着糖,突然闻到一股清香的洗衣粉味,之前已经逐渐习惯的烟草味,好像很久没闻到了。 “最近没怎么看见你抽烟啊。” 裴问余刚套上校服外套,闻言愣了一下,淡淡地说:“戒了,本来也没多大瘾,就是偶尔烦了抽两根。” “抽烟消愁?”池砚说:“那都是封建迷信。” 裴问余失笑:“那能怎么着,不抽烟,喝酒啊?” 池砚走在他面前,转过身,对他轻轻挑眉,说:“我可以受个累,当一回心事垃圾桶。” 裴问余差点正面撞上池砚,于是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半真不假地问:“池砚……你是不是想套我的话?” “爱说不说。” 裴问余把池砚掰了一个方向,继续往教室走,“我最近没什么愁,你想听什么?” “嗯。”池砚很自然的接着话茬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弄堂口有棵树?” 裴问余想了想,突然学着刚刚池砚的样子,贴着他的耳朵,使坏地说:“我不告诉你,自己猜去吧。” 那气音直冲耳膜,浑身毛孔都让这句话刺激得喷张。 池砚突然觉得,单单只是红个耳朵,裴问余定力不错。 第33章 心跳 想套的话没问出来,自己却被反套路,不小心让人推进花丛,裹了一身招蜂引蝶的香味。 裴问余把池砚逗弄过他的几番花样学了个通透,自己还琢磨加工了一下,必要的时候全部孽力回馈到池砚身上。 池砚捂着自己发烫的耳朵,发自内心的说了一句:“小余啊,孺子可教。” 裴问余也不谦虚,说:“还成吧,你还想问什么?” “我问了你答吗?”池砚没好气地说:“敷衍都不走个心,让我猜?行啊,我猜你是不是暗恋我啊,特关注我的一举一动,还有我周围的一切事物——知道我家门口五六年前有棵树,还知道我家隔壁邻居的后院能翻进去。你想让我的热脸往你身上哪块部位贴?” 裴问余:“……” 胡乱打靶都能正中红心。 “暗恋?”裴问余按下心中一阵骚动,把话厥了回去,“明恋你的人多得能烩一桌子菜,还需要多我一个吗,不是你约着别人改天吃饭?” “嗯……?”池砚想不明白这场对话怎么歪到了太平洋,他措不及防的被闻不到的酸味糊了一脸,“你听不听得懂人话?” 裴问余:“……那你说的是哪个物种的暗号?” “滚!”池砚一拳头打在裴问余的肩上,把人推的一个趔趄,“‘有机会’三个字被你啃下去吃了吧?跟我这儿散什么德行。” 裴问余恍然大悟,在心里唾弃了一把自己的关心则醋,正开口想找个台阶道个歉,但池砚已经头也不回地给他留了一个追不上的背影。 池砚一整个晚自习都没怎么搭理裴问余,仿佛刚刚晚上吃的不是蛋炒饭,而是一盘空气——一点也没有吃人嘴短的觉悟。裴问余把笔记本从他肩头扔过去,池砚盯着它足足十几秒没有动。 最后败给了求知欲——过段时间有一场大月考,池砚再怎么着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坐在后边的裴问余看见池砚纠纠结结地翻开了笔记本,心满意足地勾起了一点唇角,不动声色地乐不思蜀。 这本笔记本其实挺厚的,但是经过长达几个月的无私奉献,它见证了学渣翻身和俩作精的冷战和好,终于见底,马上就要光荣退休。 池砚翻着最后两页,看见上面的字迹慢慢变淡,心想这家伙的笔没墨了吗? 然后他就听见后面传来‘当啷’的声音,池砚用眼角余光瞄到裴问余把一支笔准确无误地扔进了垃圾桶。 敢情投篮百发百中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离晚自习结束还有半个小时,池砚始终没有解出师太布置的一道疑难杂题,心烦气躁,正当时,裴问余擦着他的肩膀扔来一个纸团。 【我的解题思路很难理解吗?】 池砚情不自禁地挠了自己的后脑勺,甚至怀疑那上面写了‘我看不懂’四个字。 裴问余又飘了一张纸条过来。 【别挠了,掉了我一桌子头发。】 池砚把手伸到后背,竖了一个中指,直接怼在裴问余的面前。 裴问余挑眉,拿笔尖轻戳了一下这个直白白的中指,越过一点身体,小声地对池砚说:“不懂就问。” 池砚也不客气,坦坦荡荡地在一整道解题过程中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破坏力堪称惊人。 “从头到尾都不懂,您解释解释。” 裴问余还没开口说话,姜百青那个嘴欠的货见着机会横插一句,仿佛不嘚啵一下嘴皮子,下一秒就能变哑巴。 “就你这智商,出去别说我没俩认识。” 池砚冷飕飕地看了姜百青一眼,说:“我们俩认识吗?你是什么大宝贝啊值得我稀罕?” “哟。”姜百青反唇相讥,“那您稀罕什么样的宝贝?” 池砚不小心看见突然正襟危坐的裴问余,哼哼两声,指着姜百青的鼻子骂道:“关你屁事!” 晚自习的时间都不够这俩来来回回吵几句嘴,解放的铃声准时响起,姜百青拎起书包反应神速,“小余走了,我送你去车站牌。” 裴问余不慌不忙地码着课桌上不怎么混乱的书本,一点也不急着回家的样子。 “我还有事,你先走吧。” 姜百青已经习惯了裴问余有事没事就日理万机的样子,哦了一声,转脸问林康:“胖子,走不走啊?” 林康默默地瞧了池砚一眼,毕竟路是他们俩比较顺的。 池砚:“我……上个厕所,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了。” 这是一条非常神奇曲折的关系链。 林康在姜百青喷出那句‘懒人屎尿多’之前,捂着他的嘴把人拉走了。 下课铃声打了最后一遍,教室里的人基本都走光了。池砚说去厕所,就真的去了趟厕所,裴问余没做任何停留,背起书包也离开了教室。 十五分钟之后,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同时出现在‘我的猫’门口。 沈老板好整以暇地抱着猫从沙发上站起来,似乎就是在等他们俩。 “你们自便。”沈老板把睡着的猫挪进猫窝,把钥匙扔给裴问余,“猫粮在厨房柜子顶格,走之前给我把门锁上。” “好。” 沈老板上二楼待了五分钟,池砚在他出门之前特好奇地问了一句:“沈老板,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回家睡觉。” 糊弄谁呢?池砚心里想:特地换了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说回家蹦迪他可能会信。 但沈老板并没有池砚过多联想的机会,甩了甩并不存在的狐狸尾巴,高深莫测地走了。 沈老板让他们自便,裴问余也没有跟他客气。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烫到刚刚好的温度,又挑了一块新鲜的蛋糕,装在盘子里端上了楼。 池砚就算脸皮再厚也遭不住这么白吃白喝,“我改天还是给沈老板一点伙食费吧,毕竟人家也是开门做生意。” “你一个人吃不垮他的。”裴问余挨着池砚坐下,捏起另一只小勺,挑了一点蛋糕——大概有点爱屋及乌的意思,以前觉得腻的东西,现在尝起来是钻心的甜,味道好极了。 “今天借他厨房做饭的时候,我把钱给他了。” 池砚一愣,问:“你给了多少?” “不多。”裴问余从池砚书包里找出那本笔记本,一边翻页一边说:“感谢他给我打了五折。” 池砚:“那多不好意思,这下成我在你这儿白吃白喝了。” “没关系,我不收你的钱。”裴问余翻到了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点着那个巨大的问号,说:“哪里不明白?” 池砚点着第五行公式说:“我解到这儿,出来的数字就跟你的不一样了,整整三遍,为什么?” 裴问余听到这个为什么的时候突然笑了,他最近在池砚面前一笑就露齿的频率有点多,导致池砚一不小心就能看到他藏得并不隐蔽的虎牙。 “不耻下问是好事。”裴问余从池砚的笔盒挑了一支笔,在剩余不多的空白处开始详细解析,“这题是有些刁钻,不过师太在上课的时候讲过几个点,你没仔细听吗?” 天地良心,池砚最近上课铆了百分之百的劲用来全神贯注,好在他一点即通,裴问余只说了两句,他就醍醐灌顶。 “明白了!” 裴问余满意地颔首,顺便把池砚下午送他的那句‘孺子可教’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夜已经很深了,花瓶里的玫瑰不知什么时候被沈老板换成了吉梗花,似乎不再那么催情,淡而清冽的香气却还是无声无息地催促着少年人的情愫。 裴问余被花熏得心猿意马,又因为挨着池砚近,使得自己的敏感度一下提高了好几个层次,一道阅读理解基本一个字母都没看懂。 池砚刷完物理题准备对答案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裴问余错漏百出的选择答案,惨不忍睹地说:“小余,你是不是以为英语老师性格温柔,长得还行,她就不会打你?你这选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裴问余拿修改液把所有答案都涂掉,干咳了一声,说:“我英语一般。” “我看你今天晚上状态一般。”池砚又凑近了一点,近乎温柔地问他:“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池砚的那双桃花眼总是有很大的杀伤力,以前跟他不对付的时候,裴问余没有太大的感觉。可现在,藏着那一点情窦初开的小心思,被这双眼睛盯着,总会忍不住想歪,想干点什么。 比如眼下这种情况,池砚半阖着双眸,眼角因为困意熬出一点血色,满含诱惑地说了一句为何魂不守舍。 这谁守得了魂?裴问余又想亲他了。 他以前总认为自己的意志力坚若磐石,不管是面对痛苦还是面对欲望,但是一对上池砚,这意志力就像精美的瓷碗,稍微用点力,就会碎,溃不成军。 裴问余做着他的心理斗争,身体里有两个小人在不断拉扯,池砚见他不说话,又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我约许娅吃饭,你生什么气啊?你对她没什么想法吧?我听说她之前追过你,现在是关键时期,早恋不提倡的,你要是真有什么……” 池砚嘚啵起这件事就开始没完没了,裴问余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听谁说的?” “林康啊。” 队友卖的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裴问余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没想到自己这种尿性还能被人造谣出一段绯闻。他冷笑一声,刚刚酝酿出来的一点暧昧色气,被池砚两下抽得干干净净,坚实的意志力又占领智商高地,那英语阅读理解转眼变身成为小学语文,裴问余把刚才那句‘我英语一般’当猪骨头一样,啃完就扔。 池砚眼瞅着裴问余的脸色变了好几遍,忍不住又贱嗖嗖地挤兑道:“裴小姐,又哪儿不称你的心意了。” “池砚你能闭嘴吗?”裴问余握着笔,把英语卷子从头到尾重新写了一遍,“快十一点半了,还有一张化学卷子你做完了吗?” 池砚已经没心思做什么化学卷子了,他垂着眼眸,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裴问余那只握着笔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还有隐藏在阴影下的掌心茧。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好像握过这双手,但忘了是什么感觉。于是,池砚又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紧紧缠住了裴问余的掌心。 那支笔的意志力比本人还不坚定,一点风吹草动就应声倒地,可是它磕碰到桌面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裴问余的魂魄跟着身体一起,掀起了一场八级地震,他反手握住了池砚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嗓子发紧,艰难地问他:“你想干什么?” 池砚其实并不想干什么,但是等他大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眼下这个局面了,他想把手抽出来,可是裴问余握得太紧,两个人掌心出了一层细汗,随着心跳散着迷人的温度。 “我……”池砚的厚脸皮难得有红的时候,这气氛太灼人了,他找不到话说,只能找话问:“我就是想问、问问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哦,随便啊。”裴问余说:“你带什么我吃什么,我也不挑食。” “行吧。” 池砚晃了晃紧缠的手,说:“咱们能松开了吗?你打算这么拉着出门等车?” 裴问余说:“也不是不可以。” “滚。”池砚笑着骂道。 小余老师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搔一下下巴就能面红耳赤的新人选手了,池砚想,在对付即将满级的妖邪时,套路有必要不定期升级一下,不然脸红的就是自己,不划算。 后面几天,裴问余秉承着池砚话里抠字的原则,没有让他有机会跟许娅吃饭——天天送饭上门,让池砚白吃了一个星期的晚饭。 这事让许娅恨得牙痒痒,由衷地觉得自己跟这姓裴的八字不合。 第34章 晨跑 日子在每天一张张卷子、一场场考试中有条不紊地往前走着,过了谷雨,春季最后一个节气也就过了。这个城市在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后,终于迎来了持续的晴阳天,温度也不再起起伏伏,维持在一个平稳的状态,年少气盛的同学们陆续换上了短袖。 可是学校就是不让他们这群苟延残喘的预备役考生安稳学习,非得搞出些幺蛾子。 当师太在下晚自习之前,踩着四方步从容不迫地走进教室,池砚的右眼皮就直跳:“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百青:“你在她面前从来就没好过。”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师太拿着一份红头文件,声情并茂地念了一遍,然后给一脸懵逼的在座同学们简单做了总结:“每天早上抽十五分钟锻炼身体,绕着操场跑,男生1000米女生800米,为了不占用咱班的早自习时间,每位同学请提前半小时到学校,要签到的。” 提前半小时是什么概念?每天得少睡半个小时,这对一直处在睡眠严重不足的大部分人来说,是个致命打击——晚上也不可能因为这半个小时而提早睡,该做的作业还是得完成。 这命令还是上面有关部门直接下达的——起因是他们隔壁区的一所重点高中里的某个重点班的某位学生,在考试时突然上气不接下气,然后晕倒,被紧急送去医院,医生给的结果是:体质太差,缺乏锻炼。 虽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因果关系,但这事让教育部门知道了,他们做了一场面向高中生的体能测试,除了一些体育特长生外,大部分人的体能测试都是不过关的——正值花季的人,跑个步比中老年人上个楼还喘得厉害。 秉承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不能学了知识垮了身体,除了在知识的海洋中遨游之外,有空还必须得上个陆地蹦跶几下。 本来学校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地糊弄一下这个事情,但有关部分发了通知,会随时抽查,查出来滥竽充数的,优秀学校评选也不用想了。学校没办法,不能得罪领导,学习时间也不允许浪费,所以最后只能委屈小羊羔们了。 林康像一条被浪拍打上岸的鱼,扑腾来扑腾去只能翻着肚皮,垂死挣扎:“要了命了,还不如跟师太一对一考试呢。” 池砚想了那个画面,一言难尽地说:“你口味真重。” 晚自习结束以后,裴问余马上就走了,走之前扔了一张纸条给池砚。池砚取完自行车之后才趁着没人打开来看。 【晚上不过去了,小北在家,我得先回去,你也早点回家。】 有头有尾,有因有果。 池砚把纸条折好放进书包里,正好看见林康垂头丧气地过来。池砚搭着他的肩,问:“林康,明天早上你起得来吗?要不我去喊你。” 林康:“好。” 第二天,池砚有负重托,他睡过头了。林康在他家楼下吃着咸大饼裹油条,喊了他第五遍,才把池砚从梦里喊回来。 池砚用火箭般的速度从床上弹起来,穿好衣服,刷完牙洗完脸,林康已经等不及他,撂下一句话走了。 “池砚啊,辛亏我家后院外面的野狗显灵,叫了几声,真的,指望你还不如指望野狗。” 池砚:“……” 小胖子跟姜百青混久了,还真混出了一身王八蛋的气息,关键是这个王八蛋喂饱了自己也没等一下池砚。 “赶不上签到了,我先走了!” 池砚:“死胖子,你这样子搁在过去肯定第一个叛变组织,不管是见色还是图利——你怎么跟姜百青好的没学会,尽学了他的烂德行。” 林康嘿嘿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是,我得先过去给晓燕买瓶水。” 果然是见色忘义的家伙。 池砚匆匆塞了几口早饭,也投胎似的赶着出门,可还没跨出门一分钟又折了回来——他把还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和鸡蛋饼挑挑拣拣,装进了打包盒,还倒了一杯热豆浆。 营养丰富。 裴问余本来就是学校离家远,得早起一个小时,现在因为这个破事,又得提早三十分钟。最近缪想北身体好了些,各项指标都趋于正常,所以医生建议出院,回家养着。但是,他那个家要是能养病,老虎都能让人当家猫养。 那位垃圾舅舅最近不知上哪儿发财去了,钱给得痛快,人也是一个月见不了几次。裴问余倒是很乐意,他眼不见为净,可是缪想北出院就不一样了——他不可能把一个生病的小孩一个人放在家里。 所以,裴问余没办法,他只能一大清早带着小北起床,去找姜默,在台球厅室待一天。可是台球室毕竟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一直在那儿也不是长久之计,没办法,姜默给沈平初打了电话,没具体说小北的详细情况,只交代了小孩子身体不好,小心照顾几天,然后让裴问余直接把人送到了‘我的猫’。 沈老板非常有眼力见,该问的不该问的,一句多嘴的都没有。 裴问余办完了事,慢悠悠地走到学校,时间依旧非常早,没多少人,但他不想进去——一个站占着整个操场跑步,实在显得傻不啦叽。 他踱步到自行车棚,本想闭目养神,等该等的人来,没想到又让他看见那位光头。 光头依旧带着小菜鸟,一大清早还不忘兢兢业业创造业绩。 学生们都没来上课,车棚里只有稀稀拉拉地停着几辆自行车,小菜鸟已经沦为光头最忠实小老弟——拿着根木棍,杵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给他望风。 本来望得好好的,冷不丁看见裴问余,差点吓尿。 “钳子……给我钳子!”光头暴躁地压着声音怒喊,“你他妈……” “大……大、哥,有……有、人……” 光头:“有他妈什么——” 这位大哥抬头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裴问余,不过再怎么着,社会经验比菜鸟多一点,愣过头之后马上稳住了场子。 “哟,小余啊,今儿怎么这么早?” 裴问余也不看他,直径走过去欣赏那辆被他们卸掉一个轮子的自行车,“啧,听说赵头开始做正经生意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偷鸡摸狗?” 光头:“他的正经生意用不上我们这种小学文化水平的人,能怎么办,混口饭吃。” 裴问余一听这话,心下就明白了——这二百五打打杀杀喷脏话在行,可跟人谈生意赔笑脸不行,肚子里的墨水和修养比他的头发还少。 所以要么是赵头踹了他,要么是这光头背着他私底下干的勾当。 光头见裴问余不说话,以为他也看上偷鸡摸狗的赃款。他脸上挂着假笑,略显亲昵地挂住裴问余的脖子,“开门第一单生意被你撞上了,五五分,谁也不吃亏。” 裴问余把光头那只带着咸菜味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扒拉下来,嫌弃地弹了弹粘在校服上的酸馊味,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们就这样耗着,等时间一点点过去。光头被耗得满头是汗,终于熬不下去。 “你给我一成,其他全归你!” 裴问余:“我不要。” 光头咬牙切齿:“那你想怎么着!” 裴问余看时间差不多了,懒得继续跟这个光头掰扯,正好小保安吃好早饭开开心心来学校上班,路过车棚,一眼盯着这群人——来来回回都是老熟人。 小保安怒吼:“干什么呢!!!” 菜鸟‘哇啊’扔了棍,拔腿就跑。 “操!”光头喷着脏话,怒气不争,甩下手里的车轱辘,也要跑。 裴问余当然不会让他跑的这么顺利——他略微伸脚使了个绊子,差点让光头扑个狗吃屎。 光头稳住身形,满面通红,‘我操你妈’四个字在空中飘荡。裴问余听进了耳朵,心下不爽,狠狠一脚踹在光头的屁股上。 这下真糊了一脸地上新鲜的狗屎。 “下次再这么嘴巴里喷屎,我就给你脑子开瓢。” 光头来不及跟裴问余大战几百回合,小保安气势汹汹已经快冲到面前,再不跑来不及,最主要的是,他打不过裴问余。 “你给我等着!” 光头只能咬牙切齿丢下这么一句毫无力度的威胁,狼狈而逃。 小保安热血上头,撒腿就追,毫不犹豫。裴问余没有管他,因为池砚跟他在后面也来了。 池砚喘着粗气,在裴问余身上上下下摸了一通,边摸边说:“我大老远就听见那个傻逼嗷嗷叫唤,你没事吧?他有没有找你麻烦,我操,下次别让我见着他!” 裴问余被上下其手摸得舒坦过头,抓住池砚的手,笑着说:“我没事,他还能把我这么样啊,卸了一车轱辘,我话没说两句就跑了,你为了这种弱鸡给我出头,那就太大材小用了。” “哟,小词儿一套一套的。”池砚把小笼包等早餐一股脑全塞给裴问余:“赏你了,马屁拍得我通体舒畅——我们先去签到吧,刚刚路过校门口,主任已经站着了,你跑完再吃。” 裴问余:“好。” 他们在那里耽误了不少功夫,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跑了,小保安勇追偷车贼还没光荣凯旋,教导处主任形单影只,面色更加不善。好在池砚和裴问余踩着点踏进学校,没有机会被作为典型,拎出来当场示众。 姜百青已经跑完了,一千米对他来说不算事,但林康不行,还没跑两步就气喘如牛,后半程基本是走,还是被姜百青拖着走。给女神买的矿泉水全上供给了自己,还补不足流出来的汗。 裴问余跟池砚并肩跑在学校的跑道上,泛着青春年少特有的明媚灿烂。看在裴问余的眼里,清晨的阳光好像不存在,他的眼睛,目光所到之处全是池砚,只有池砚,耀眼夺目地闪着属于他的光亮和热度,照着他在心底黑暗的泥泞里,盛开了一朵明艳的花。 他就是自己的太阳,小时候播撒了一颗种子。 终于发芽,开花。 池砚终于无法忽视身边人的目光,厚脸皮快要盖不住溢出来的红,幸亏有长跑运动当他的挡箭牌,他不自在的对裴问余说:“小余,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看路啊大哥。” 操场上的所有人在裴问余的眼睛里自动排队消失,气氛似乎水到渠成、恰当好处。他晒着两个太阳,能听见自己肺部溢满的粗重呼吸,还有心中呼之欲出的情愫告白。 裴问余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家门口之前有一棵树吗?” 池砚停下了步子。 “为什么?” 裴问余用手掌拖着池砚的背,带着他继续往前跑。 “因为我以前看见过。” “看见过?”池砚喘着气,呼吸供不上大脑运转思考,“你去过那里,到过我家吗?” 裴问余轻轻摇头:“不,我不是去过那儿,我是……” 他的话还没机会说完全,姜百青那杀千刀的从天而降,打断了两人即将到来的‘叙旧’。裴问余难得一次和池砚想法一致——都想把这货拎起来,头朝下,当萝卜种了。 姜百青架着死狗一样的林康,说:“池砚!过来帮个忙,我拖不动这个胖子,他快不行了,去校医室看看。” 池砚:“……” 胖子的运动量直接翻了一倍,林康吐着舌头,看上去真的奄奄一息,池砚憋在嘴里的脏话迫不得已吞了回去,无奈地对裴问余说:“没说完的话留着,下次再说,别咽下去了啊!不然我真跟你绝交。” 裴问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喝着豆浆转身走去教室。 “怎么了?你们俩在说什么?” 池砚掀起眼皮,给了姜百青一个不太友好的眼神,“关你屁事,赶紧走!” 待裴问余走远,本来死鱼一样的林康突然睁开了眼镜,活蹦乱跳,啥事没有。 池砚:“你大爷的!你不是快死了吗?” 姜百青:“本来是快死了,可临死之前赵晓燕来了一趟,给这胖子打了好大一罐鸡血,好么,满血复活,还要什么医生。” 池砚无语,知觉姜百青来这么一出应该是有话跟他说,“那你们喊我过来干什么?有事说事啊,把小余支开,想背着他做什么啊?” 阳光愈发热烈地普照着整个操场,姜百青把池砚拉倒角落的遮阴处,用一种想要密谋炸掉学校的神秘猥琐劲,压着声音和身体,对池砚说:“下周六小余生日了,你知道吗?” 这个池砚还真不知道。 姜百青揣着高傲的优越感继续说:“他以前也不把自己的生日当回事,这次不一样,小余十八了,我们得给他好好庆祝一下,你想想怎么弄才能给他一个惊喜。” 池砚一听这话就上了心,但嘴皮子还是痒得要挤兑姜百青一句:“你小心惊喜变惊吓。” “能闭上您的乌鸦嘴吗?” 蹲地上久了退有点麻,池砚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说:“惊喜么——行了,我知道了。” 第35章 交心 话虽说的好听,但池砚回过味来也愁——他本人没有给人制造惊喜的经验,也没被别人惊喜过,自己生日的时候最多也是收到何梅的礼物,切个蛋糕吃顿饭。 没有太过高兴,就跟平常一样。 池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旁敲侧击地问过裴问余喜欢什么。 裴问余没有敷衍回答,他认真的想了一下自己的爱好喜恶,最后发现,在自己贫瘠的精神世界里,居然对什么都无所谓。 喜欢什么?他以前没想过。 现在冷不丁让他说出一个,裴问余心里想,那我也只是喜欢你啊。 可是这话现在不能说,太唐突了。 于是到最后,裴问余只能敷衍地回答:“我希望你能消停一点,别闹出什么幺蛾子。” 池砚扯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一脸困惑地问:“我最近很不消停吗?” 不是不消停,就是有点反常——虽然这种反常在别人眼里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姜百青都怀疑池砚这货把他的话听过就忘,根本没准备什么惊喜或者惊吓,可是裴问余就是神奇的觉得,池砚近段时间有鬼,背着他不知在干什么事情。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裴问余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 裴问余说:“太消停了,我不太习惯,你跟姜百青算计什么呢?他昨天也问了我这个问题。” “嗯?”池砚问:“他也问了?你怎么跟他说的。” 裴问余很直接的说:“钱。” 池砚:“……” 于是,他开始盘算把自己的银行卡拿出来,扎个蝴蝶结送给裴问余。 其实裴问余早就猜到了,这几个人最近几天神神秘秘,看见他就特不自然,‘做贼心虚’四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后来一想,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日快到了。 “你们不用给我准备什么,我不过生日。” 裴问余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淡然地就像在说‘我不饿,晚上不吃饭了’。 除了被戳穿后的没劲外,池砚也没有感觉出别的什么,于是好奇加随口问了句:“为什么啊?” 裴问余笑了一下,这个笑里面带着一点苦味和无奈,“我妈很早就死了——生我的人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生日对于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池砚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脑子和嘴,想道歉又觉得太刻意,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之后,又问:“那你爸呢?” 裴问余无所谓的耸肩,说:“不知道,一直没见过,不过听我舅舅提起过,说我爸是个流氓,骗财骗色的流氓,生完孩子就踹了妈——反正也没见过面,我没太大感觉,就是个……陌生人。” 池砚并没有料到答案会是这个,但回过头去想,好像又能解释通了——为什么他会跟舅舅一起住、为什么起早贪黑的赚钱负担弟弟的医药费、为什么在裴问余身上看不到一点关于与原生家庭不论好坏的影子。 他根本……没有家。 裴问余说得轻描淡写,不论那些人是否与他有血缘关系,在他嘴里通通都是可有可无的陌生人。可池砚听着听着,心就不可抑制地疼了一下,好像被人用手抓了一把,那恶人又用指尖狠狠掐了一下那样的疼。 池砚放下手里的笔,把面前的蛋糕推到裴问余面前,说:“小余,你吃吧。” “怎么了?这种味道不喜欢吗?沈老板说是新品。” “新品?”池砚嗤之以鼻:“我看他垃圾桶里作废了好几个,拿我做实验呢,还得给他写个体验总结报告。” 裴问余轻笑着问:“那你写吗?” “写作业都来不及,爱谁写谁写,我才懒得理他。” 池砚看着裴问余一勺蛋糕胚沾着一点奶油,一口一口吃得很讲究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没怎么见过我爸。” 裴问余喝了一口水,抬眼看他:“嗯?” “我爸以前做生意的,很忙,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和他的关系,但我有记忆之后很少能见到他,差不多一年一次,有时候他忙起来,一年也够呛能见一面。我印象中的父慈子孝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就连现在,也只不过是逢年过节发条信息,提醒我亲爹还活着,所以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也没什么感情。” 裴问余默不作声地听完,问:“你妈呢?” “我妈?”池砚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语言,继续说:“我妈是未婚先孕,我外婆差点打断我妈的腿,但是后来她还是嫁给了我爸,可能是基于原始的不信任,我妈生下我之后,以最快的速度给我断了奶,把我留在弄堂,给外公外婆照顾,自己找老公去了,一直跟在他身边,后来……” 池砚长出一口气,好像是被长辈们的往事噎着了,裴问余听着、看着,并不催促,等着他缓过来,继续说。 “后来我爸出轨,我妈用了她前半生都不曾的雷厉风行,离婚了,离婚后就把我带走,养在身边。” 裴问余给池砚倒了一杯水,问:“听你的语气,好像不太高兴?” “是不高兴啊,我根本不想走。”池砚一口气把水喝了,抹了抹嘴:“跟着我妈的前几年,我浑身跟绑了炮仗似的,动不动就炸,还离家出走,有一回走到了火车站,跟着人流混进了火车里,就那种绿皮火车,一进去我就傻眼了,眼前全是南来北往的陌生人,我这个能捅破天的胆子终于被吓哭了。” 裴问余听着池砚的故事,像是踢破了时光,窥探了他不曾参与的过往,身临其境。 “后来呢?”他问。 “后来第一站我就被警察叔叔拎下了火车,带回派出所,我妈第二天才赶到把我带走的——那会儿我已经在隔壁市了。”池砚说到这儿,也被自己的胆大包天弄笑了:“我妈不好意思在派出所打我,回到酒店,居然从行李箱抽出一根鸡毛掸子,把我揍的满酒店乱窜,从那以后我就老实了,不管内心如何躁动,身体依旧岿然不动。” 裴问余站在何梅的角度,居然感同身受:“皮是真的皮,该打。” “我那几年就是不适应,想回家。”池砚伸了个懒腰,把自己埋进沙发靠垫里:“我的童年,大概连着我以后的成年,所有的精神寄托,都会在那里。” “池砚,你才多大啊,就这么老气横秋的。”裴问余不满意也不喜欢池砚现在这个类似自暴自弃的状态,“以后会发生什么事,遇见什么人,你知道吗?想过吗?” “我想那些干嘛。”池砚噗嗤一声:“眼前这些卷子作业还填不满我空虚的生活吗?吃饱了撑的——唉……走一步算一步,以后再说吧。” 随遇而安还是不甘寂寞,都是往后日子里,一步一个脚印踏出来的坑。 一晚上作业没写多少,彼此的故事都讲了个透。裴问余回味过来,啼笑皆非:“咱们俩是不是开了个比惨大会。” 池砚不敢苟同:“那我可比不上你。” “是啊。”裴问余笑着说:“你那个小破胆,也不敢跟我比吧,上个火车都能哭——哎,你哭起来什么样的?” 池砚顺手拿起自己的书包,往裴问余门面上砸:“以后找个机会,专门哭给你看啊!” 哭什么,你笑起来挺好的。 作业是没法做下去了,裴问余把桌上的书、笔、卷子整理好挨个放进书包里,顺便接了池砚的书包也帮他收拾了。 池砚竖着大拇指说:“贤惠。” 裴问余捏住池砚的大拇指,不动神色的吃了一记嫩豆腐,顺势把人拉起来:“别贫了,起来回家。” 大概是跟裴问余熟透了,池砚跟没骨头似的倒在他身上,好像快睡着了,闭着眼睛问:“这就回去了?今天这么早啊。” “嗯,小北得回家了,太晚睡对他身体不好。” 裴问余的手把在池砚的腰上,这动作暧昧且自然,池砚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轻笑了一声,笑得裴问余浑身酥麻。 这变成了他们俩之间的小游戏,玩够了,池砚就从裴问余身上起来,挺背伸腿往楼下走。 他听见一楼传来缪想北逗猫的动静,听见那只肥猫气急败坏的‘喵呜’声,还有沈老板丧心病狂的笑声,于是边走边说:“小余,你这么带着他上下学,太不方便了。” “还能怎么着,我不可能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现在只能这样。”裴问余略有些无奈,学着池砚的话说:“没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缪想北看见自己哥哥下楼了,很高兴的跑过去抱着他:“哥哥你们作业做完了吗?” “嗯,做完了,我们回家。” 缪想北很有礼貌的跟沈老板和肥猫挥手告别:“沈叔叔,明天见——啊,还有咪咪。” ‘咪咪’生无可恋地别开脸,钻进了自己的猫窝。 其实缪想北在沈老板这儿很开心——有吃的、有玩的,还有只肥猫作陪。但裴问余心里清楚,这事始终是麻烦着别人,沈老板如果有事出门,也会顾不上别的。 缪想北也知道,所以他非常听话,比一般同龄的孩子都听话。 池砚看着裴问余抱着缪想北去车站牌的背影,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他跑过去追上了裴问余,挨着他在等车的长椅上坐下。 “怎么了?还有事儿?” “没事啊,我……陪会儿小北。” 缪想北趴在裴问余的肩头已经快睡着了:“池砚哥哥……” 池砚摸摸他的脑袋,轻声地说:“没事,你睡你的。” 春末夏初的天气,昼夜温差很大,池砚冷不丁被一小股夜风吹得打了个喷嚏,裴问余准备的外套盖在缪想北身上,实在匀不出多余的,他眉眼微皱:“我求求你赶紧回去吧,别把你娇贵的身体再吹出个好歹,你还病不怕了?” “放心吧,人还能连续栽跟头吗。”池砚非常不服气:“我就算现在裸奔,明天也照样活蹦乱跳的,用你瞎操什么心。” 口气大得能捅穿太阳系,裴问余倒是挺想看他裸奔的,但时间和地点都不允许。 “车快来了,有什么话你就赶紧说。” 池砚嘿哟一声,问:“我脸上有写字吗?” 裴问余不作答,掀起眼皮看他。 “没多大事儿,就是想跟你说一声——青哥是真的想给你一个惊喜,你就算现在知道了,能装作不知道吗?嗯……到时候,惊讶一点。” “……”裴问余问:“你就想跟我说这个?” “啊——”池砚支支吾吾地反问:“不……不然呢?” 公交车精准无误的停在位置上,司机为自己的精湛车技吹了个口哨,裴问余踏上车,在车门关闭之前,无不遗憾地说:“池砚,我还以为你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是要跟我表白的。” 司机的口哨声走了调,目瞪口呆地开往下一个目的地。 裴问余洋洋得意地离开,留下池砚一人在原地风中凌乱,回味过来之后冲着已经消失的公交车方向竖起中指,说:“靠,混蛋玩意儿!” 第36章 生日 不管怎么样,池砚还是得给这混蛋玩意儿准备生日礼物,可是他都要把自己头皮挠秃了也没选到合适的东西。 正好赶上五一放假,池砚翘掉了上午的补习课,在商场门口跟抢特价的大妈们一起蹲到九点三十开门。大妈们脚踩风火轮,一眨眼就蹿到超市抢特价蔬菜,池砚则溜溜达达地往品牌门店的方向逛。 池公子今天出门特意‘梳妆打扮’一番,身上只带了一张银行卡,穿得像个学生的样子,但看上去比一般学生有钱。 各品牌专柜门口都站了一位漂亮姐姐,打扮规整,笑容得体。 池砚逛了一圈,还是没选到中意的礼物——他原本打算送一块手表,可手表的价格,估计池砚送了,裴问余也不会要。 这么想来想去,还不如折现。 “小帅哥,新店开业,全场五折,进来看看啊。” 这个清脆的女声比起其他高贵冷艳的柜姐们热情了不少,池砚带着‘来了总得买点什么’的念头,被这位姐姐拉进了店。 他进去之后才知道,这店是卖钢笔的。导购姐姐两片嘴皮子跟装了发动机似得,不停嘚啵,终于把一套流程嘚啵完毕,最后机械性地加了一句: “我们还另外赠送刻字服务,全市仅此一家,让它成为您的私人订制。” 前面一堆浮夸的产品介绍,池砚一概没听进去,可后面那句他听见了。 “刻字?” “是的!”导购姐姐一看有戏,更加卖力推销:“这项服务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每天仅限十人,您是今天的第一位顾客,我们还额外赠送牛皮纸包笔记本!” 真是缺什么来什么。 池砚没挑多久,他一进店就相中了一支钢笔——那笔大概是因为品相太好,被放在大厅展台上,通体是乌金的,不知是不是灯光折射的关系,泛着一点银光,它的笔夹据那位姐姐介绍,是纯银打造,底端还雕了一条戏水的锦鲤鱼。 乍一看低调,但很有内涵。 池砚二话没说,付了钱——打完折以后的价钱对池砚来说还可以,他接受得了,至于裴问余能不能接受……反正他也不会把发票打包一起送。 导购姐姐笑容满面地问他:“需要刻什么字?” “刻个名字。”池砚把裴问余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交给导购。 “好的,刻字加工要等三天。” “三天?来不及啊。”池砚眨巴眼,撒着娇说:“姐姐,明天成吗?我朋友后天就生日了,我当生日礼物送给他的。” 导购本来就觉得池砚长得好看,这一撒起娇来,母爱泛滥成江,一大清早不仅养了眼,还赚了钱,膨胀得不得了,所以美滋滋地应了下来:“成!明天下午来取。” 池砚留了电话,礼礼貌貌地道了谢离开。 出了商场,时间还早,补习课是懒得去了,他骑着车直接溜达到‘我的猫’,沈老板刚要出门,一看见池砚,眼皮就直蹦跶。 沈老板门还没锁上,被池砚一脚卡住。 “不好意思,关门了。” 池砚:“青天白日关大门,有钱不赚二百五啊沈老板。” 沈老板想当街暴走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兔崽子。 “你有多少钱让我赚啊?老子要是看不上,照样把你轰出去。” 池砚不以为然:“你都把我轰出去多少次了,我不还是照样站在你面前吗?” 沈老板掀起眼皮看他。 “沈老板,我就订个蛋糕,六七个人吃的大小。”池砚挂着讨乖的笑脸,想了想又说:“后天借你的二楼用一用,别让其他人上去了。” “包场啊?”沈老板转身回屋,拿起计算器摁得蹭蹭响,“在我这儿包场可不便宜,你要干什么?” 池砚说:“小余生日。” 沈老板摁计算机的手打滑了一下,然后继续面不改色加减乘除一通操作。 池砚喝完了一杯咖啡,还没等到沈老板问他要钱。 “这是多少巨款啊,算这么半天还没算出来?沈老板,你数学哪位体育老师教的?” 沈老板:“吃我的,喝我的,还撸我的猫,嘴上怎么这么讨人嫌?钱多烧得慌是吧?先过来压个定金。” 池砚放下猫,把银行卡递给沈老板。 “哟,没想到还是个小老板。” 池砚挑着冰台里的小蛋糕,无所谓地说:“我妈忙,每天忙,觉得欠我,所以只能拿钱砸我,动不动就问我‘钱还够吗’,够不够也拦不住她三天两头给我汇钱,钱多了我也花不光啊——沈老板,给我拿块这个,钱一起算上吧。” 沈老板把蛋糕拿给池砚,顺便把卡也还给他:“你的口粮裴问余已经付过款了,这个不要钱。” 池砚:“……” 沈老板:“你们俩可真逗,生活轨迹,性格经历完全反着来,怎么搞到一起的。” “不知道啊。”池砚想了想,也没有在那个‘搞’字上多琢磨,笑着说:“就是这么遇见了,搞上了,你说巧不巧啊,我也想不通。” 第二天,池砚去了一趟台球室,本来想着跟姜百青通个气,没想到裴问余带着小北也在那儿。 姜百青神秘得漏洞百出,他避开裴问余把池砚拉倒小角落,裴问余也故意装瞎当没看见,池砚心里虽然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还是得陪着他演下去。 交代完时间地点,池砚出门,就看见裴问余抱着胳膊,靠在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北挂在他的大腿上,这一大一小就像俩吉祥物似的,普照着台球室门口已经过期的新春对联。 池砚手指上转着钥匙圈,小流氓似的走过去,轻佻地拨了一下裴问余的小巴:“有空吗?哥哥约你出去玩。” 裴问余抓住池砚不安分的手指,不知觉的摩挲了两下又放开;“池砚,你还有心思玩?过几天就大月考了,准备以什么样的方式迎接死亡。” 池砚抱起缪想北,拉着裴问余,掷地有声地抛下四个字:“及时行乐。” 行完乐就容易乐极生悲——池砚跟裴问余带着小北在外面吃喝玩乐一天,最后走进了书店,买了一堆练习题,又送了他们俩上车回家后,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去商场拿钢笔。 池砚只能第二天又跑了一趟商场,所以这样算下来,他连续翘了三天的补习课,何梅忍无可忍,打了电话,狠狠喷了池砚一顿。 “我太惯着你了是吧,池砚,第一天第二天我就忍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妈特好蹬鼻子上脸?” “不是,妈,我……” “你个屁!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池砚心虚:“没干什么,就跟同学写作业……” “你有病吧?我花那么多钱给你找的老师你不去,跟同学写作业?”何梅怒火中烧,把同学俩字念得咬牙切齿:“男同学女同学?” 这辆喷气火车似乎没沿着轨道往正常的方向行驶,又要往早没早恋的方向歪,池砚耐着性子,说:“男的。” 何梅哼一声,继续说:“你们李老师给我打了电话,明天开始就要考试了对吧,考完还得开个家长,你最好不要让我被那个大嗓门单独约谈,否则我弄死你!” 池砚挨喷的时候正好在沈老板店里,沈老板做着蛋糕笑得东倒西歪,差点鸡飞蛋打。池砚手里也有一个蛋糕胚,正在往上面抹奶油,抹得惨不忍睹,他黑着脸说:“别笑了,下一步干什么。” 沈老板琢磨了一会儿,还是选择精准无误地打击池砚自尊心:“你也别下一步干什么了,把这些奶油抹完,凑活自己吃了吧——拿出去卖砸我招牌,给小余过生日破坏气氛,去喂猫它都嫌弃这个卖相。” “靠!” 池砚扔了手里叫不出名字的一堆工具,心情不太好的走出厨房。 门口的风铃随着开门声晃悠了两下,在屋里荡出悦耳的响声。 裴问余推门进来。 “怎么了?” “没什么”池砚拉着裴问余往二楼走,“青哥跟你说了吧,上去看看,不用装惊喜了。” “嗯,他藏不住事儿。”裴问余从兜里拿出一颗苹果糖,很贴心地把糖纸剥开,塞进池砚嘴里。 池砚含着糖,心情好了不少:“小北呢?” “后边。”裴问余说:“缠着青哥教他骑自行车。” 二楼被折腾成什么样子,池砚其实也不知道,他付完了包场的钱之后,就万事没有管。沈老板这嘴碎的八卦玩意儿,不知搬空了哪家的花店的花,铺满了二层楼一大半的地板,各种种类应有尽有,墙上糊满了宝蓝色气球,音响埋在花丛里,欢快活泼地放着英文版生日快乐。 “……”裴问余:“我挺惊喜的。” 池砚:“沈老板的品味被狗吃了吧?” 这他妈是生日还是结婚? 虽然一切都看似很不顺利,但裴问余的生日还是在晚上七点整很顺利的开始了。 池砚在付轮轮家的烧烤店里定了好些烧烤,付轮轮送完烧烤后也被留下来吃饭,林康带着赵晓燕,后面还跟着许娅。 裴问余不动声色地把许娅挤到了姜百青身边,自己始终黏着池砚。 两张小桌拼成了大长桌,上面放了两个大蛋糕——其中一个是池砚抹的,裴问余把它端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打算独占。还有一些零食饼干和占了半张桌子的烧烤。 沈老板还给每人送了一杯洋酒,声称是果酒,喝不醉人,离开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这中西结合的生日会,别开生面。 裴问余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心里其实很高兴,但因为性情所致,他又不会把这种高兴太赤裸地表现在脸上。 关了灯,池砚绕着蛋糕点满了十八根蜡烛,都不用他们自己唱生日歌,沈老板准备的BGM,兢兢业业地替他们制造着气氛。 “废话不多说,但生日的流程还是要的。”姜百青说:“蜡烛点了,许个愿吧。” “我……” 裴问余的喉咙无端有点发紧——他长这么大,从来没经历过这种,生日许愿,似乎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 去年,他拒绝了姜百青给他过生日,可是今年,他没法拒绝池砚,也隐隐期待自己意义中的第一次生日,有他在。 晦暗的空间里,只有烛光照着池砚的脸,影影绰绰。裴问余已经不满足用眼角余光偷偷地窥视,他看得光明正大——看着他,只在这一刻,满足自己心中所愿,然后飞快许下了一个愿望。 “好了,开灯吧。” 池砚:“嗯?这么快,你早就想好了吧。” “是啊,早十年就想好了。”裴问余轻叹一口气,“憋到今天,才对着十八跟蜡烛说出来,唉,憋死我了。” 姜百青:“你们俩打什么哑谜,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池砚讪讪一笑:“别看我,我也听不懂。” “完事了吗?”林康咽着口水,指着离他最远的烧烤说:“我想吃那只鸡腿。” 在座的各位都是同学,虽然有几个之前没说上过几句话,但相处一会儿,该熟悉的也都熟悉了,再加上沈老板时不时上来裹乱,许娅和付轮轮再拘谨,也都闹开了。 尤其是许娅,喝了沈老板送的几杯‘果酒’,不知道是喝开了还是喝醉了,挨不到池砚,就掐着姜百青的脖子给他唱歌。 付轮轮把烧烤都搬到了林康这边,他们俩再加上一个赵晓燕,一边吃着烧烤,一边低头钻研数理化。 池砚觉得两边自己都融入不进去,于是老老实实待在裴问余身边,跟小北玩石头剪刀布。 一口蛋糕一口酒,裴问余居然快把池砚做的这个丑不拉几的蛋糕吃完了,池砚第一次由衷得觉得他牛逼。 池砚:“蛋糕好吃还是酒好喝?” “蛋糕。”裴问余顿了一会儿,又说:“……酒解腻,不……好喝。” 仔细看裴问余的脸色,居然比平常白了一个度,小北小声地跟池砚说:“哥哥从来没喝过酒,他喝醉啦。” “喝醉了?”池砚不太相信,“这不是果酒吗?” 果酒不相当于饮料吗,这也能喝醉? 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差点没把自己呛出脑震荡。裴问余伸手夺过池砚手中的酒杯,一口气灌下,快得池砚都来不及去抢。 “你……” 裴问余额头抵在池砚的肩上,说:“你不要喝……不要喝……” 池砚拍了拍裴问余的后脑勺,哄着他说:“好好好,我不喝。” 坐在他身边的小北,拉拉他的衣角,把口袋里的一包糖果给他:“池砚哥哥,这是我给哥哥的礼物,你帮我给他吧,我……还想吃蛋糕。” “好。”池砚笑着指着沙发的另一边,说:“你坐在那边吃,只能吃一块。” “谢谢哥哥!” 这方寸天地,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相抵而坐,池砚把糖果塞进裴问余的衣服口袋里:“这是小北给你的生日礼物。” 裴问余拖着长音‘嗯’了一声。 池砚周身萦绕着醉人的酒气和果香,他贴着裴问余的耳朵小声地问:“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裴问余摇摇头,过了很长时间,池砚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才闷声说:“你在就好了,不要礼物。” “哦。”池砚说:“白白浪费我一片心意啊,挑得我头快秃了。” 裴问余终于抬起头,脸颊泛着一点红,不知是闷的还是酒精开始起作用,他满怀期待地问:“是什么?” 池砚从书包里拿出了包装精致的长盒子,上面没有过多饰物点缀,就是用一手漂亮的楷体写着裴问余三个字。 这是池砚的字迹。 “悄悄地收着,回去再拆。” 裴问余用一个近乎无比珍惜的姿势在胸口蹭了蹭,眼中满怀爱意,然后小心翼翼把它收了起来。 池砚把一切看在眼里,然后想起了不久之前,也是发生在这里的那个吻——直到这时,他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池砚突然心如擂鼓,四肢百骸如同被灌了重铅,让他动弹不得。裴问余重新靠上来的那一刻,他又像是被电流横穿全身,下意识地躲了一躲。 裴问余醉着,放开了原本的天性,他见池砚在躲开他,喉结隐隐颤抖,他抬起眼睛,水气印着里面满是受伤和难过,他沮丧地问:“池砚,你在躲我吗?你……为什么要躲我啊?” 池砚心下只纠结犹豫了几秒钟,就满心不忍地抬起手,裹着裴问余的后颈,把他拉到自己肩头,一下下拍着他,小声地讨好:“小余,我没躲,你别哭了。” “我没哭。”裴问余压着嗓子说:“我喝醉了。” 难得醉鬼对自己有这么清醒地认识。 池砚笑着说:“我也喝醉,醉大发了。” 第37章 希望 偶尔放纵的孩子们,没有了老师了强压和家长的叮嘱,喝一点酒就能酩酊大醉,不过裴问余喝醉纯粹是因为酒量不好——如果池砚是三杯倒,那么裴问余顶一杯顶天。 沈老板出了提供场地以外,还得处理善后——他把人一个个塞进出租车,嘱咐姜百青和林康把两个女生送回家,付轮轮抱着本习题册溜进后座。 沈老板:“……你女的?” 付轮轮实在是让上回的事闹出了心理阴影,一走夜路就哆嗦,但碍于女生在场,又不太好意思把害怕说出来,“我、我也送她们回去,反正顺、顺路……” 姜百青在车里依旧被掐着脖子,他气不顺地关上车门,说:“行了,别废话了!赶紧走!” “你们俩怎么说?”沈老板问池砚:“要不都别回去了,在我这儿凑活一宿,反正也不是没睡过。” 裴问余抓着池砚的手腕,不吵不闹不作妖,也不撒手,乍一看根本看不出喝醉的样子。他的手铁钳似的越拽越紧,木然地重复着说:“不……回去,回家睡觉。” 池砚招了一辆出租车,把裴问余塞进去,他抱着小北想了想,自己也钻进了车里。 “我先把他送回去。”他找了一个听不来非常离谱的借口:“明天还要考试,我怕他睡过头。” “……”沈老板无语地冲他挥手:“行吧,路上小心。” 已经错过了晚高峰的路上没有多少车,裴问余家虽然住得远,但出租车不比公交车,只要给钱,直奔目的地。这出租车司机也是个好人,看他们都是学生,没宰客,挑了条最近的路,20分钟左右就到了。 裴问余睡了一觉,酒醉却越睡越深,池砚没办法,叫醒了缪想北。 “小北,醒醒,到家了。” 缪想北揉着眼睛下了车,安静地等着俩哥哥下车。 下车的一系列动作非常困难,裴问余整个人都糊在池砚身上,简直像黏上了强力胶,池砚好不容易把裴问余架稳,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他喘着粗气问:“小北,你哥哥已经不省人事了,你有家里的钥匙吗?” 缪想北拍拍口袋,点头说:“有的。” “那前面带路,走慢点,别摔了。” 裴问余住的地方是一个非常有年代感的小区,基建设施基本没有,路灯也是象征性的发个光,眼神不好的人走在这儿,得自带手电筒。 白天还下过雨,路上都是积水坑,他们走的再小心,也粘了一裤脚的泥水。池砚身上还抗着一个人,一段路走得坎坷曲折,裴问余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没睡,反正看表情是挺舒坦的。 池砚气笑了:“小余啊,你怪不得喜欢拦着别人喝酒呢,就你喝醉酒的熊样,感同身受是不是?” 这话他也就随口发个牢骚,没指望有人回答他。 “不是的。”缪想北跳过一个水坑,头回说:“爸爸以前喝醉酒就发脾气打人,摔坏了家里好多东西,所以哥哥不喜欢。” “打人?”池砚蹙眉问:“你爸爸经常打你们?” 缪想北点了一半的头生生卡住,“哥哥护着我,不让爸爸打我,爸爸现在打不过哥哥。” 那就是打得过的时候打过——什么老王八蛋啊。 缪想北打开门,屋里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动静,他换了拖鞋,又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放在门口的地板上,叹了一口气说:“爸爸已经两天没回来了。” 池砚顺着缪想北指着方向,把裴问余扶进房间,放床上躺好。 这间房用布帘隔出了两个空间,里间是一张小床,小北睡的地方——裴问余大概是怕自己晚上作业做的太晚打扰他休息,才用布帘隔起来。 池砚从房间出来,看见缪想北洗了脸准备进屋睡觉,他想起了一件事,问:“小北,你晚上睡觉前是不是还要吃药?什么药知道吗?” “知道。” 缪想北一拍脑门,爬上小板凳,从医药箱里扒拉出一盒药,池砚接过来大致看了一眼,基本没看懂,但裴问余在药盒上写了服药时间和数量,应该是这个没错。池砚掰出两颗,倒了一杯水,看着他把药吞了。 “池砚哥哥,你晚上还回去吗?” 池砚看了一眼时间,想了想,笑着说:“太晚了,不回去了,晚上跟你哥哥睡。” 缪想北笑着钻进了自己的被窝,拉上布帘,印着影子跟池砚挥手,开心地说:“池砚哥哥,晚安!” 裴问余的床很小,根本挤不下两个将近180的高中男生,池砚躺上去的时候,年久老旧的木板还欢呼雀跃地‘咯吱’了两声。 这个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混着强有力的心跳声,特别冲击耳膜。池砚躺下以后觉得口干舌燥,想起来去客厅倒杯水喝,可裴问余突然伸长胳膊,把池砚越发亲昵地搂在自己怀里。 池砚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他怕吵醒缪想北,所以压着声音,唇口贴着裴问余的耳朵,小声地说:“你到底睡没睡啊?” 这姿势太过耳鬓厮磨,裴问余不安分的手钻进池砚衣服下摆,摩挲了两下,大概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像个流氓,所以不动了,但又不甘心,裴问余捧着池砚的脸,近乎纯情的吻了吻他的额头,嗫嚅地说:“别动了,好好睡觉。” “你……”池砚被毫不遮掩的温情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只能无奈地呢喃:“他妈的……” 不管前一晚上以什么姿势入睡,裴问余多年培养出来的,近乎于强迫症般的生物钟,非常准时地把他在5点之前弄醒。 他看着枕在自己手臂上的池砚,出了一会儿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如果池砚这会儿睁开眼,就能看见一张自以为严肃的傻不拉几笑脸。 布帘从另一边被拉了一下,缪想北问:“哥哥,起床了吗?” “嗯,小北,起床先把药吃了。”裴问余把手从池砚的身下抽出来,揉着他一头鸡窝的头发,说:“池砚,你也起来了,别睡了。” 池砚刚睁开眼睛时有些找不着北,顺着时钟的‘嘀嗒’声看过去,顿时非常绝望,满脑袋起床气:“我靠,才这个点,起个屁啊。” 布帘被拉开,缪想北伸着脑袋看过来,乐呵呵地说:“池砚哥哥,再不起床要迟到了。” “不急……”池砚闭着眼睛,眼看要进入下一轮回笼觉,“……再睡五分钟。” 裴问余没有叫人起床的经验,所以他只能选择用最原始粗暴的——他把池砚踹下了床。 池砚彻底清醒了,残留的起床气让他咽不下这口恶气,于是以牙还牙准备还上一脚,地方都选好了——裴问余的屁股。 奈何裴问余功夫了得,对池砚的套路门清,他在池砚踹脚过来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脚踝,把人往床上带,压着池砚的身体,轻手轻脚地揉着被自己踹过得地方。 “今天考试要是迟到,师太能让你长睡不起——乖,洗把脸,咱们赶车去学校,还得提早半个小时签到跑步。” “这遭瘟的早锻炼。”池砚推了推裴问余,说:“你能从我身上起来吗?” “……”裴问余:“等……等等。” 一抹不太自然的红晕悄悄爬上裴问余的脸,把他锋利的脸部轮廓晕染得温柔并且可怜——他们两个实在贴得太近,一大清早就能让人气血翻腾。 十分钟之后,大腿内侧温度飙升的触感没有一点要消下去的迹象,池砚终于忍不住:“这回是真的快迟到了,余哥……你好了没有。” “操!” 裴问余顶着看不见的火气和羞愤,去了卫生间,那门被他摔得震天响,缪想北小心翼翼地探头问池砚:“哥哥怎么了?” 池砚从床上坐起来,抓了两把自己的鸡窝头,淡定地说:“没事儿,生机勃勃的早晨。” 六十几平的房子被分隔成了两室一厅,逼仄的空间,转个身都能磕到桌椅板凳,池砚把自己缩在阳台的一角,给自己洗了把冷水脸冷静冷静,稍微收拾了一下。 “新牙刷和毛巾都在卫生间,等哥哥出来以后……” “没事儿……”池砚吸了吸鼻子,笑嘻嘻地说:“你哥哥没那么快出来——” 他话音还没落,裴问余就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池砚:“这么快?” 裴问余瞬间黑了脸。 池砚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立马改口说:“我没那么意思。” 裴问余拉着池砚,把他塞进卫生间,堵着门问:“那你什么意思?” “啧——”池砚挂着一脸欠收拾的表情,说:“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说出来多没劲啊。” 裴问余大概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有闲心和心情跟池砚抬杠,他抱着胳膊靠在卫生间的门上,围观池砚刷牙洗脸:“你心知肚明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池砚吐了一口沫,有些惊讶:“小余,没想到你还挺在意这个啊。” 裴问余就着满身的‘千古奇冤’转身进了房间,池砚笑得差点让药膏沫捅了整个支气管。 缪想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吃完一堆药,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满头问号。 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不断刷新这屋子里第三个人的存在感,裴问余站在衣柜前,听着、想着、盘算着——时机好像恰当好处。 裴问余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干净利落地穿好校服,装模作样地理着并不杂乱的书桌和书包,等着池砚跟他开口。 池砚也不负他所望,终于想起了这一茬。 “我靠,今天要穿校服啊——小余,你衣服呢?江湖救急,借我穿一天。” 南方雨水天气多,学校为了防止学生以‘没有换洗’没由,非常‘人性化’的给每位学生发了两套校服,杜绝任何在重要场合及时间穿私服的借口。 裴问余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下巴点着门口的衣柜,说:“在那儿,自己拿。” 池砚打开衣柜,那里面摆放整齐,所有大小衣服都一览无遗。 校服叠放在正中间,好像专门等着他似的,池砚一开始没留意,拿了衣服准备关柜门,可刚好被校服遮住的一个角,随着他的动作,露出了一个棉质的红色袖口。 那红色并不鲜艳,蒙着一层被时间晕染的旧痕,池砚看着,觉得这颜色有点眼熟,心跳莫名其妙漏了一拍,他鬼使神差伸出了手,在最里端的角落里,巴拉出了那件衣服。 小棉袄和池砚送给裴问余的卫衣放在一起,没有褶皱,盛满阳光的香气。 “你不冷吗?” “衣服给你穿,兜里还有糖。” 池砚伸手摸了摸棉袄的口袋,居然真让他摸出几张糖纸。 苹果味的。 “这……怎么、怎么回事?” 裴问余已经贴着池砚站在了他身后,可能是因为紧张,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干涩。 “池砚——”裴问余难以自抑的轻颤着说:“我在还没有你腿那么高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屁孩,炸着鞭炮,翻进我家院子,看我可怜,给了我一件衣服穿,他说衣服兜里还有糖,一共三颗糖,我吃了一个多月。” 裴问余摩挲这池砚手里的棉袄,像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无比珍惜、小心翼翼:“这件衣服后来我一直没舍得穿,怕弄脏,怕磕破,怕……” 池砚轻声笑了一下,说:“一件小破棉袄,你要是喜欢,我——” “我很喜欢。”裴问余郑重其事,“穿着它暖和,被打了也不疼。” “别胡说八道了。”池砚说:“它又不是盔甲防弹衣。” 池砚稳不住自己的心绪,他认认真真地瞧着裴问余的脸,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人就是十几年前那个瘦骨嶙峋的小孩。 那个小孩——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惦记了十几年。 怎么会是裴问余?没有一点相似的轮廓和影子。 “可是……可是那件事之后——”池砚一时半会儿顺不过来,“那件事之后你不是被带走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还有直系亲属在,我能走到哪儿去呢?” 对了,外婆说过,他们家还有一个混账王八蛋儿子。 池砚:“你舅舅……” “嗯。”池砚颔首:“我被警察抱走之后,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本来街道要把我送到福利院暂养一段时间,后来没过两天,一查户口,就查到我还有一个舅舅。” 池砚叹了一口气:“我以为……” 以为你至少过得比那时候好,可怎么都不会想到,居然从一个水深跳到了另一个火热。 但是这一切裴问余都不在乎,也许是他习惯了在颠沛流离中挨打和反抗,裹着一身盔甲,在尘埃里寻找希望。 “你前几天不是问我为什么会记得弄堂门口有棵树吗?” “是啊,我现在知道了。”池砚说:“你不是去过那儿,你是从哪儿出来的——我想起来了,你被抱走的时候,那棵树刚种上,那会儿看见的吧。” “嗯。”裴问余笑着说:“其他时候我也没机会出门。” 池砚穿好校服,眼睛还是一错不错地盯着裴问余看,想找到关于那时候的一点影子。 “小余,你真的是他啊?” “不像吗?” “你那会儿太瘦了,跟麻杆子似的,虽然现在也瘦,但完全不是一回事。还有——”池砚抬眸,问:“你早就知道了吧?去我家那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这么拐弯抹角的。” 裴问余说:“我怕你不记得——” 这个可怜兮兮的样子。 池砚不可置否:“就你心眼多,年纪不大秘密一堆,现在抖的差不多了吗?还有吗?我能把你拎起来倒着戳两下吗?” 裴问余把棉袄叠好重新放回柜子里,“随意,你要是拎得动就试试——” “我记得……”池砚打断裴问余的话,他说:“我一直都记得,虽然这几年分心的事情多了,但我偶尔还是会想起来——” 池砚看着裴问余的眼睛,笑靥缱绻,一字一句地说:“我想啊,当年的那个小孩长成什么样了,有没有比我高,会不会比我帅。” 裴问余的眼角眉梢挂着温暖的笑,并没有说话,他整理书包的时候看见了池砚送他的生日礼物。 池砚挑着眉说:“拆开看看。” 裴问余拆得非常小心,生怕把包装纸给撕烂了,拆了十几分钟,终于把钢笔给刨了出来。他捏在手上,怕手劲重了把钢笔弄坏。 “池砚……”裴问余摩挲着笔盖上的三个字,凹凸的触感通过血液,传递到四肢百骸,变成了沉甸甸的情谊,“我一直想跟你说——谢谢你。” “一件衣服而已,没什么好谢的。” “不一样。”裴问余说:“不只是一件衣服,还有很多。” 有关于精神上的——裴问余很清楚,如果没有一个信念支撑,他很可能变成一个厌世反社的变态。 他从来不是一个好人。 “昨天晚上你不是问我,许了什么愿吗?” 池砚蓦地屏住呼吸,他被裴问余一步步带向那人圈起来的中心。池砚顺着他的思绪,似懂非懂地问:“是什么?” 裴问余缓缓开口:“池砚,我看见过死亡,也遇见过希望,我翘首以盼,愿希望不朽。” 他底首,轻轻吻了吻池砚的脸颊——一个一触即放的触碰:“你明白吗?” 这种隐晦的表白,一下把糊在他们中间的窗户纸捅了一个窟窿。 但池砚似乎并不想太清楚,他已经习惯了雾里看花,所以本能地觉得害怕,第一反应是选择逃跑。 “走、走吧,去学校了。” 裴问余敛目,他在心里演练幻想了一百遍,早料到了这个答案,所以并没有太大失落,坦坦荡荡地说:“好。” 第38章 受伤 因为耽误了太长时间,他们赶到公交车站的时候,车都已经开出去了八里远,赶是赶不上了,下一班还得等半个小时,别说签到跑步,连第一场考试都未必能赶上。 池砚当机立断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他坐在副驾驶,裴问余带着小北坐在后排。 一路上都没什么话,池砚坐在前面,看不见裴问余的脸,那人也不知有意无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池砚方才被搅成浆糊的大脑,终于冷静了下来。 缪想北年纪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感觉到了气氛有些怪异,他扯了扯裴问余的书包,问:“哥哥,我今天还是去沈老板那里吗?” “嗯。”裴问余说:“在那里待着怎么样?” “我喜欢他的猫!” 池砚懒洋洋地开口说:“我家也有猫,各种款式的都有。” 裴问余听着这话,拿不准他什么意思,有些不解地问:“你哪来的猫?” “不知道了吧。”池砚散着不知道什么德行,揶揄地说:“以后要是没事,多在那一圈范围里逛逛,最好手里端着剩饭菜,不止能招来一堆猫,还有好多狗,运气好点还能看到一场猫狗大战。” 招猫逗狗,就是为了看人家打架。 裴问余想着那画面,不可抑制地轻笑了一声。 尴尬的气氛被这一声笑给打破,池砚伸了伸胳膊腿,把自己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有一回我闲着无聊,拎了一大袋子小鱼干,但每次只扔一条,等我扔我一塑料袋,居然招来十几只猫,大的小的都有,排成一排给我拜年——” 池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声音越来越轻,慢慢睡了过去。 “哥哥——”缪想北附上裴问余的耳朵,轻悄悄地问:“池砚哥哥说的是真的吗?他们家这么好玩啊,我也想去……” 是真的,裴问余小时候住在那里,晚上睡不着,能听野猫叫唤到天亮,尤其春天的时候。 “去呗。”池砚诈尸似的又突然说话:“我家有个厨神,你想吃什么,那位阿姨她全能做。” “池砚。”裴问余无奈地说:“你还睡不睡了?” “睡个毛。”池砚看了一眼计价器和飞驰过眼前的路边景物,“快到了——怎么比昨天晚上贵了,大叔,你绕路啊?” 司机大叔一按喇叭,大声吼道:“近?你想近早说啊,这会儿没准还堵在茶里湾弄堂跟前后尾气大眼瞪小眼呢!” “哎呦喂。”池砚拿出钱给司机,“我就随便问一句,您这么激动干什么——唉,就那靠边停车下了,我买俩包子,大叔您要吗?我顺便给你带几个。” 司机找完零钱,瞧了一眼买包子长龙,说:“不要!等你俩包子,我还得挨张罚单,哟,时间不早了,你们学生上课点快到了吧,赶紧走,还吃什么包子!” 裴问余对池砚到处都能搭讪瞎聊的本事佩服不已,他匆匆把小北送到沈老板的店里,返回来的时候,池砚已经坐在路边的树荫下,吃完了一个包子。 池砚冲裴问余招招手:“小余,过来。”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早晨的‘落荒而逃’,继续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但裴问余没有他那般心大,说出去的话,就是一记留痕的刀印,该怎么处置,他都决心等到一个准话。 裴问余顺着池砚的手,叼走了他手里的半只包子。 “……”池砚无语:“这我的。” 裴问余一脸无所谓,他挨着池砚坐下,挡住了从叶缝中溜进来的炎炎晨光,又把从沈老板店里拎出来的蛋糕给了他。 “你刚在车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裴问余在池砚身上从来没有留白的余地——池砚想暧昧得模糊不清,裴问余偏偏就要拿一块干净的抹布,把朦胧擦得一干二净。 经过早上刚起床时的狂风巨浪,池砚适应能力超强地习惯了他的直来直去,他细嚼慢咽地吃完那块小蛋糕,拍拍手,说:“上回就想跟你提了,你带着小北来来回回上学放学,路又这么远,太折腾了——” 裴问余沉默地听着。 池砚见他没反应继续说:“我看你那个舅舅也不太管你们。” 裴问余终于抬眸注视池砚,这目光比头顶的烈日还灼人,池砚顶着巨大的压迫感,长出一口气,终于还是把话说完,“你来弄堂住段时间吧,住我家。” 裴问余心里是翻江倒海般的欢愉,控住不住的勾起嘴角,最后堪堪忍住,假装淡定地问:“这……会不会不太方便?” 池砚心里明镜似得,看着他装大尾巴狼。 “嗯,你说的也是,可能是不太方便。” “……” 怎么不按正常套路进行对话? 两个人相视无言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够了,池砚喝完手里最后一口豆浆,站起身,顺便把裴问余也拉了起来,说:“唔……今天,或者这几天考完试,你回家收拾收拾换洗的衣物,我让张阿姨整理出一间屋子,你直接——” 裴问余意有所指地问:“就一间?” “怎么着——”池砚鄙视地说:“你还想让我给你整出了两室一厅,再带个后花园独栋别墅吗?你怎么不上天啊。” 裴问余觉得这会儿自己已经在天上给了。 “就一间。”池砚看见已经紧闭的学校大门,揪着裴问余绕道了南墙的自行车棚,把书包扔进去,原地蹦了两下,算是热身,接着说道:“其余的房间全是杂物,不好整理,还有股怪味,实在不宜住人,你放心,一米八的大床房,够你和小北睡了——唉,好久没翻墙了,你还翻得过去吗?” 裴问余没回答,他利索地起跳,单脚稍微在墙面上借了一点力,干净利落地翻了上去,坐在墙沿上,他朝池砚伸出手,笑着说:“上来。” 池砚为了捍卫自己‘翻墙小王子’的名头,愣是无视了那只手,好在翻的还算顺利,他洋洋得意地说:“瞧不起谁啊,我小时候就会翻了。” “我知道。”裴问余说,“我家后院也不是你从大门走进去的。” 学校的早跑已经结束,池砚和裴问余躲着教导主任,做贼似的溜进了教室,姜百青看见他们俩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的天,你们俩上哪儿去了?” 池砚问:“怎么了?” “怎么了!”姜百青本来略微有限幸灾乐祸:“今天早上校长他老人家亲自来巡视,一共逮着十几个胆大包缺勤的,其中就包括你们俩。” 倒霉是真的倒霉,平常也有人缺跑没来,最多就是被教导主任拎出来喷一顿,不伤及筋骨。池砚和裴问余偶尔一次缺个勤,居然让校长逮个正着。 林康也凑过来说:“我刚上厕所回来,看见师太黑着脸在打电话,说要罚,不罚不长记性!” 池砚腹诽:罚了也不一定能长记性。 一天高强度的考试及学习下来,池砚早忘了挨罚的事情,正准备拉着裴问余去吃饭,裴问余却反握住他的手,把他往操场拉。 “干什么?去哪儿啊?” “补跑。”裴问余说:“李老师说了,缺勤一次罚三倍,晚自习之前跑完三千米。” “我操!”池砚说:“不跑,爱死不死!” 话是这么说,但教导主任带着‘保镖’亲自来提人时,池砚还是怂了。 姜百青带着林康坐在操场边,吃着饭,哼着曲儿,丧心病狂地替他们俩加油打劲,池砚一开始还有心思盘算着怎么把他们俩轰出银河系,后来实在没了劲,最后全屏意志力和裴问余撑着,勉勉强强跑完了三千米。 这回是真长记性了。 池砚体验了一把‘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裴问余扶着池砚慢慢绕着操场走,没有让他跟植物人似的立马瘫倒在地上。 池砚看裴问余脸色平静,不红不喘,怀疑刚才跟自己一起跑的是一个空有的灵魂,他吊着气问:“小余,你跑了吗?能不能稍微配合一点喘口气,你看教导主任的脸色,太不给她面子了,不像话!” 裴问余睨了他一眼:“池砚,好好喘气别说话了——三千米而已,看把你虚的,耐力不行啊,要多练练了。” “练个屁,等混过了这一阵,谁还有什么美国时间来这里转悠。”池砚说完不忘补充一句:“老子是爆发型选手。” 绕操场走完了一圈,池砚终于缓了过来,林康拿着一杯水给他。池砚想起刚才的幸灾乐祸就开始找事:“这么没眼力见啊。” 林康:“???” 裴问余从林康手里拿了水,帮他把瓶盖拧开,对着瓶口直接喂进池砚的嘴里。 好险没把池砚呛死——他现在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出力,于是喝着人家喂的水,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 瞪得裴问余心头痒。 红霞裹着傍晚的轻风,沁人心脾,裴问余等着池砚把五脏六腑都顺平了之后,跟着他散步似的慢慢往教室走。 “池砚,晚饭还吃吗?” 池砚伸了一个懒腰,松了松酸疼的肌肉,实在没什么胃口,摇头说:“不吃了,等下了晚自习,咱们去吃夜宵。” “我晚上请了假。”裴问余说:“要去趟医院,给小北配药。” “……”池砚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裴问余笑着说:“你怎么了,哦什么哦,有话说话。” 池砚端着一张面无表情地脸,淡定地说:“没什么,在想晚上一个人吃什么。” “你们家张阿姨的夜宵套餐不是应有尽有么。”裴问余搭着池砚的肩,温温柔柔地哄着他说:“你要是想在外面吃,我可以赶回来陪你。” 池砚被腻得起了一声鸡皮疙瘩,他甩着双手,咧着嘴踢了裴问余一脚,说:“小余,你差不多得了啊!” 目送他们俩离开的姜百青心里忽然伸出一种说不清的异样感,他喃喃自语到:“怎么感觉这么奇怪。” 心大无脑的林胖子完全没觉察出什么,他天真的‘嗯?’了一声,问:“什么奇怪什么?” 姜百青赏了他一个白眼,觉得是自己敏感了些,所以不想跟他深入这个话题。 下了晚自习后,池砚本想去‘我的猫’待一会儿,可觉得一个人没什么意思也没动力,于是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池砚解完最后一题,抬头发现,只剩了一个付轮轮。池砚敲了敲他的桌板,问:“怎么还不走?” “唉……”付轮轮唉声叹气说道:“还有一题没做完——到哪里都一样,回去也是写题,在这里没有人耳提面命地盯着我,还轻松些。” 付轮轮的母亲在他的学习上给了他很强势地压力,可饶是如此,付轮轮还是在倒数徘徊。 “我就不是块学习的料,我妈花钱走关系把我弄进这个班,可我就是跟不上,我……”付轮轮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好累啊……” 池砚无话好说,他实在不是安慰人的料。 “都是这么过来的。” “嗯。”付轮轮说:“我最轻松的就是你刚转来的那两个月,没人盯着我,师太也不管我。” 池砚:“……” 这二百五。 “呵呵——”池砚干笑一声看了一眼困住他的题,说:“不会就别写了,把脑子戳个洞也做不出来——饿吗?走,一起去吃夜宵,补补脑。” 虽然付轮轮并不知道吃什么能补脑,但他还是跟池砚走了。 “我记得这附近好像有一家饺子店,你知道往哪儿走吗?” 付轮轮:“吃饺子能补脑吗?” “……”池砚张着嘴,差点被话噎死:“那你说吃什么吧。” 付轮轮放松的情绪一下子又紧张了:“不、不知道……就、就饺子吧,往那儿走,我、我带你过去。” 这条小弄堂自从上回被打劫之后,付轮轮没敢走过,今天有池砚在,他才敢往这边来。 池砚双手插着裤兜,闲暇地跟在付轮轮身后,准备等会儿点一碗猪肉芹菜馅儿的。 然后,他们又在老地方的拐角处,看见了老熟人。 光头这次不止带了小菜鸟一个,身后还跟了三个没见过的小混混,估计是新收进来的。付轮轮没想到这样也能遇见,一见面腿就开始哆嗦。 “好啊。”光头吐掉口中的烟蒂,恶狠狠地说:“蹲了三四天,可算让老子蹲到了。” 池砚把付轮轮拉倒身后,说:“找你爸爸干什么?” “干什么?”光头从兜里拿出一把折叠短刀,‘噌’地把刀身亮出,“今儿就你一个人吧,裴问余呢?老子在你们身上吃了一肚子气,你想找死,我就让你死!” 池砚冷笑一声,讥讽地说:“做梦呢吧。” 付轮轮拉拉池砚的校服衣袖,哽咽地说:“池砚,别、别这样,他想要钱,我们、我们给他钱……” “没钱。”池砚冷着脸说:“有钱喂狗也不给他,拿着把破刀吓唬谁,你问问他敢捅吗。” “操!” 光头出师未捷马上就被捅破了遮羞布,恼羞成怒地举着刀刺向池砚:“你看老子敢不敢!” 其实他真的不敢,就算被池砚激怒,也没有真的壮了胆子,他装腔作势地扑了个空,然后把刀扔给小菜鸟,乱七八糟的指挥着手下的一群混混,“上!弄死他!” 池砚矮身躲过了扑面而来的两只拳头,但付轮轮这个小脑不发达的货却硬生生地挨了下来,他蹲在地上涕泪横流。 “我靠。”池砚往外推了他一把,喊道:“不会打架你杵在这儿干什么?赶紧走!” 可是付轮轮走不掉,光头怕他跑了去通风报信把裴问余招来,特地分出了一个人专门盯着他。 付轮轮哭着说:“我、我跑不掉!” 池砚让他哭的脑壳疼,哀愁地想:还不如让林康来,至少胖子块头大,还能吓唬几个人。 “你找个角落躲着,我现在没工夫管你!” 然后付轮轮就真的找了个角落,抱头蹲了下去。 池砚:“……” 光头这个阴险的傻逼趁着池砚被四个人包围,趁火打劫抬起脚在池砚的腰窝踹了一下,稳准还他妈的狠,池砚被踹的往前一扑,额头正好磕在墙角,血顺着太阳穴往下流。 池砚坐在地上缓了口气,他吐掉口中的血抹,捂着腰慢慢站起来,眼神像豹似的盯着光头。 光头被池砚掺着血光的戾气吓住了,但碍着手下的人,磕磕绊绊地说着威胁的话:“你、你现在跪下来喊我一声、爸爸,我就、饶了你。” 池砚冷笑:“你就是现在喊我祖宗,我也不一定能跟你好好说话。” 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红砖,趁其不备,直冲光头的门面。光头一看不好,随手拉过身边的菜鸟,准备挡一下。 小菜鸟握着刀,被冷不丁一拽,脚下打滑,直挺挺地往前扑。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把刀,已经捅进了池砚的肚子。 第39章 心疼 “杀,杀人了!” 这石破惊天的一嗓子喊回了所有人的魂。 “池砚!!!”付轮轮几乎破音,跌跌撞撞地滚到池砚身边,可不敢碰他,眼睁睁地看着血从他肚子里流出来,浸湿了校服。 池砚手捂着伤口,但堵不住血顺着指缝,把地面染成一片骇人的殷红色,血腥味直扑鼻腔:“操他妈,还真敢啊。” 小菜鸟的刀还握在手里,脸色煞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肝胆魂飞地把匕首甩了,随着匕首落地的‘咣当’声,整个身体跟着剧烈颤抖。 他哭喊着:“我、我不是故意的啊……啊!!” 几个混混见势不对早就跑了,光头被小菜鸟的一嗓子哭回了魂,惊慌失措地想拉着已经奔溃的小菜鸟一起跑,但是就是拉不起人来。 他‘操’了一声,眼看池砚的血越流越多,最终丢下小菜鸟,自己跑了。 付轮轮跪坐在池砚身边,简直六神无主,只能跟着小菜鸟一起哭,哭得越来越不受控制——简直像哭丧的。 池砚有气无力地拍拍他说:“付轮轮,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付轮轮打着哭嗝,稍微收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快厥过去的小菜鸟,问池砚:“现在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你会不会……” 池砚眼冒金星,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不清,他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嘱咐着:“我书包里有……有手机,你看着打电话……报、报警也行,叫救护车也行……找个人、找个人过来……把我……从这里弄、弄走……” 说完他就晕过去了。 付轮轮经过了短暂的惊惧,在池砚昏死过去之后,脑子居然意外的清楚——不怂也不慌了。 池砚的书包压在地上,也被染上了血色,付轮轮已经没空去管已经哭得神志不清地小菜鸟,反正他也跑不了。 付轮轮咽了一口唾沫,以活到至今都不曾有的冷静,迅速拉开池砚书包,翻找了几下,掏出池砚的手机,他按照池砚说的,先打了120,说明情况报告位置之后,挂断电话,接着报警。 救护车比警车来得快,池砚虽然肚子破了一个大口子,失血量很多,看着吓人,但医生上完一通仪器之后,显示生命体征稳定。 “他监护人呢?” “啊?”付轮轮对于医生的这个问题一脸懵逼,完全找不着北。 救护车里的医生看着这俩高中生又气又急:“啊什么啊!他监护人,他爸妈呢!手术要签字的,谁来给他签!?” “哦哦!”付轮轮恍然,掏出池砚的手机,翻着通讯录,嘴里叨叨:“我找找。” 医生冲天了一个白眼。 付轮轮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没翻到爸的,只有妈,于是,不明就里的付轮轮一个电话,直接把何梅炸出了被窝,连夜从B市开车赶回来。 深夜高速车少路通,何梅一路超速,终于在两个小时内赶到医院——她已经顾不上有多少超速罚单了。 当何梅赶到医院的时候,池砚刚被推进手术室,付轮轮正坐在门口,低着头接受警察叔叔的询问。 何梅毕竟是个久经商场的过来人,她很快稳住心神——没坏消息就是好消息。她拢了拢散乱的头发,镇静的走过去,说:“警察同志,我是伤者的监护人,工作太忙,疏于照顾,不好意思,耽误你们工作了。” 警察:“情况我们基本了解了,我们要回去进行下一步的工作。” 何梅点头,得体地送走了警察。 付轮轮等何梅回来,又向她复数了一遍刚刚跟警察说过的前因后果,何梅听完,心里大致有了数,她勉强笑着说:“同学,今天晚上辛苦你了,现在太晚了,你爸妈会担心,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这话说的付轮轮更加难受,他垂着的脑袋始终没有抬起来,左手抠着右手,恨不得抠出一个洞,支支吾吾地含着哭腔,愣是说不出一句整话。 他想道歉,可是害怕何梅的指责,他在家不敢忤逆自己的母亲,在外面不敢面对陌生人的愤怒,他窝囊了十多年,此刻更是恨不得有个地缝让自己钻。 能怎么办?付轮轮差点在手术室门口给何梅跪下。 “阿姨,我……” 何梅打完电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叹了一口气说:“车就在门口,我送你出去?” “不用!”付轮轮吸着鼻涕,终于抬起了一点脑袋,指着手术室说:“池砚他……” “没事……”何梅重复又说了一遍:“没事的。” 裴问余一大清早到了学校,校门甚至都没开,小保安揉着稀松的睡眼,给他开了门,打着哈欠拿出签到表让裴问余签名。 “这么早啊?” 裴问余惜字如金的‘嗯’了一个字。 他的右眼皮不知为何跳了一晚上,弄得他心神不宁,整夜没睡。 裴问余一个人绕着操场跑了五六圈,越跑心思越重,一种揪心的不安越来越浓,他撑着膝盖,喘着粗气,望了一眼不远处陆续结伴而来的同学,却始终没等到池砚。 直到操场上的最后一个人跑完,教导主任训完迟到早退的一帮熊孩子,关了校大门,裴问余站在遮阴处,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 他狂奔回教室,座位上依旧空荡,裴问余揪着林康的领子问:“池砚呢?” “不、不知道啊。”林康说:“早上去他家,没见着他人,我以为他早来了。” 那遭瘟的右眼皮又开始不停地欢腾,裴问余捏着眉心沉默不语。 姜百青见状问:“小余,怎么了?” 裴问余:“不知道,感觉不太好,池砚没来,我在操场等了他一早上。” 姜百青不以为然:“他那个迟到早退,动不动就缺席的毛病也不是一两次了,这么紧张干什么?” “不应该啊。”林康摸着他的双下巴说:“昨天刚被罚完,短时间内应该长记性了啊,张阿姨说她起床也没见着人,以为学校这几天考试,早过来看书了。” 是啊,这几天考试,池砚不会一句话都不留就缺考不来学校,裴问余冲出教室,往办公室跑。 办公室门被打开的时候,付轮轮低着脸、红着眼从里面出来,裴问余好险刹住了自己的脚,才没把人撞狗啃屎。 办公室里的师太正一脸铁青的跟人打电话。 裴问余拖着付轮轮直接把人甩进厕所,把厕所隔间的门摔的震天响。 付轮轮努力地吸着流出来的鼻涕,不敢正眼看裴问余——眼前的裴问余太吓人了,冷峻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显得越发不近人情。他不显山露水,却能让人感觉出他隐隐的怒气,面容紧绷,脸色是黑的。 付轮轮的俩腿肚子发软打颤,只想往地上坐,但裴问余拎着他,像拎着一只老母鸡,他只能伸长脖子,用力才能呼吸新鲜空气。 裴问余咬着牙问他:“付轮轮,怎么回事?池砚人呢!” 这件事,付轮轮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跟警察说了一次,跟何梅说了一次,回家后跟父母说了一次,到学校跟师太说了一次,现在又跟裴问余重复一次,内容堪称倒背如流,他机械地重复着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 裴问余在听到池砚被捅了一刀之后,脑子‘轰’的一声,冷汗裹挟着恐惧奔涌全身,第一反应居然是‘他还活着吗?’ 这一闪而过的念头之后,取代他所有思绪的就是怒不可遏——他要把光头大卸八块。 付轮轮憋了一晚上,在讲完这一遍之后,他终于奔溃的放声大哭——也不知道是心里压力太大,还是纯粹被裴问余吓的。 “我、我那天晚上被他们拦着抢钱,池砚路过帮、帮了我,那帮人就记恨他了,说、说走着瞧……都怪我……啊……” 裴问余垂在身侧的手指微颤,喉咙干涩,好像有一股血腥味,他心惊肉跳,满耳朵都是如同潮水般涌过来的轰鸣。 他不想听付轮轮说这些,他要马上见到池砚。 “池砚在哪儿?哪家医院?” 付轮轮鼻涕冒着泡,用力吸了一鼻子,说:“市人民医院……” 裴问余面无表情,头也不回的走了。 上课的准备铃声打了一遍,裴问余在楼梯转角口撞到了正准备去上课的师太,师太蹬着一双高跟鞋,差点歪了脚,哎呦一声,气急败坏地说:“裴问余,要上课了!去哪儿啊?” “老师,我请假。”裴问余没停留,低着头往楼下冲:“去医院。” “你……!” 师太看见裴问余惊慌失措的背影,以为他家里又出了什么事情,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只能咽到肚子里,她头昏脑涨的揉着太阳穴,觉得自己还没结婚,更年期就要提前:“这一届的学生太难带了,为什么这么多事!” 池砚躺在医院病床上,昏昏沉沉、翻来覆去睡了三四觉,终于在早上麻醉退干净以后,感觉到了生不如死。 那一刀其实很凶险,差一点就伤及要害内脏,而且刺的很深,所以,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由于失血过多,池砚的脸色和唇色都非常苍白,术后两天不能进食,最多吃点稀粥,一时半会可能还补不回来,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何梅经过了第一轮的胆战心惊,在听到医生说了‘没事了’之后,就放松下来,这一放松,满腔的心疼和关心,夹杂着呛辣的调味料,出口句句怼人。 “儿子,我也快临近中年了,你千万不要在这个口子让我尝中年丧子的滋味。” 何梅坐在病床边的沙发上,削着苹果,‘咔嗤’咬了一口嘎嘣脆。 “妈,你这是咒自己还是咒我啊。”池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听着亲妈啃苹果的悦耳声,可怜兮兮地说:“妈,我渴……” “忍着。”何梅冷酷的拒绝:“下午才能正常喝点水。” 不是亲妈! 池砚手里扎着针,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呜呼哀哉,打算继续睡一觉。 单间VIP病房短暂安静了一会儿,何梅终于吃完了苹果,她把果核往垃圾桶一扔,拍拍手说:“行了,那你睡,你妈我去一趟公安局。” 一直在浅睡眠徘徊的池砚,眯缝着眼,问:“你去公安局干什么?” 何梅:“那小子抓到了,作为被害者直系亲属,不应该过去看一下吗?” 池砚颔首,刚想说什么,伤口被无形地拉扯了一下,他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动了动手指,算是跟他妈挥手说再见。 再怎么说也是亲儿子,何梅看着不忍心,叹了一口气说:“公安局出来之后去我回家一趟,收拾点日常生平用品,再给你找个护工吧。” 池砚眼珠子转了半圈,不满地说:“有你在为什么还找护工啊,妈,母爱呢?” 何梅撸起袖子,摩拳擦掌:“我怀揣着沉甸甸地母爱替你去公安局揍人,敢伤我儿子,活腻歪了吧!” 池砚想笑,但伤口又不允许他表现的太快乐,只能闷闷地说:“赶紧走吧!对了,妈,我这事……可千万别让外婆知道。” 何梅:“我哪敢让她知道啊!还想不想过日子了——我扯个谎,瞒得过去。” “嗯。” 池砚的病房在最里间,一室一厅一卫的豪华套装病房。何梅跟儿子插科打诨完,出了病房,面色不善地正准备跟律师打电话,然后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转脸看见一个穿着春风中学校服的男孩,正在跟护士询问池砚的病房。 何梅把手机放进包里,换了一张春风和煦的笑脸,走过去,拍拍那人的肩,问:“池砚在最里面那一间,你是……?” 裴问余乍一见何梅,有点措手不及,短暂僵硬了一下,此刻他混沌的大脑里装的全是池砚,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位漂亮阿姨是什么身份。 可是池砚的那双眼睛跟何梅太像了,抬眸的神韵也有三四分的相似。 裴问余马上意识到了,局促地把手绕到身后,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慌张,他干咳了一声,说:“阿姨,我是池砚的同学。” 何梅不动神色的打量了裴问余——高,精瘦,长得很不错,但似乎不太平易近人。 这是何梅对裴问余的第一印象。 “同学?”何梅疑惑的问道:“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 “哦。”裴问余掐着自己的手掌心,平直地说:“我今天请了假,刚好在医院,听说池砚受伤了,就、就过来看看他。” “唔……”何梅显然接受了这个回答,他指着走廊尽头,说:“池砚可能睡着了,你得等等,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裴问余。” 池砚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好几个梦——在梦里被人反复拉扯,最后的结局都是挨一刀。他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来到最后一个梦境,还好,这次有裴问余在身边,池砚想着这回总不会挨刀了吧,可没想到裴问余那家伙居然自己扑过来,挡了这一刀。 比刺在自己身上还疼啊。 池砚在梦里不停怒吼,挣扎,终于在梦外扯着伤口,把自己疼醒。 然后,有一双温厚的手,握着他的掌心,贴着他的额头,梦中人风尘仆仆来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地对他说:“我在,不疼。” 池砚睁开眼睛,看见裴问余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他蹙着眉头,却说不出话。 裴问余贴着池砚的脸,问:“池砚,你想说什么?” “小余……” 池砚用尽全力,也只能虚无缥缈地吐出这两个字。 可是这两个字在裴问余听来,像是狂风骤雨,击打的他喘不过气——悬了一路的心,在此刻终于溃不成军,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冷风,顺着裴问余的鼻腔,灌进他的心肺。 裴问余一手捂着嘴,一手抓着池砚,蹲在病床边,呛咳得昏天暗地,发出的动静,差点把护士招来。 咳完不够,还干呕,池砚见裴问余这个架势,急着想起身看看,可一使劲,浑身的疼又把他拍回床上。 裴问余咳完之后声音嘶哑,他怒道:“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是想看看你。”池砚勾了勾裴问余的手指,说:“小余,你怎么比我还吓人?” “你也知道自己吓人吗?我才离开你一晚上,你就成了这样,池砚,你让我……” 池砚自知理亏,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打断他说:“小余,我口渴,我妈不让我喝水。” “嗯,我偷偷喂你,别让她知道。”裴问余找了一根筷子,沾了一点水,滴在池砚的嘴唇上,然后轻轻吻了一下,说:“不能多了,只有一点。” 池砚意犹未尽,不知是因为水少了,还是吻不够,只能摩挲着裴问余的手,轻轻摩挲他的掌心,缓解这种难耐地心痒。 裴问余看着池砚,直到打完一瓶点滴,护士过来拔了池砚手里的针,检查了一下伤口,问:“还疼吗?” “疼啊,都疼哭了。” 护士姐姐特温柔的说:“没事儿,正常现象,过两天就不疼了,现在有点发烧,注意体温,温度高了按铃喊我。” “好。” 裴问余把护士送到门口,打听了一些护理方法,回到床边,终于脱力似的软倒在池砚身边。 他把脸埋在池砚的脖颈,不肯抬起来。 池砚伤在肚子,所以胸以上的感知和活动力还不错,他轻轻抬了抬左肩,问:“小余,睡着了吗?躺下睡。” “池砚……”裴问余闷着声音说:“我现在的五脏六腑都被你捏在手里,血淋淋的,比你还疼……” 池砚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点接受不了,刚想反驳,突然觉得脖颈处一片温热,他讶异道:“小余,你……哭了?别哭啊,我错了还不行么,我……嘶!” 裴问余满腔的痛夹杂着怒,哭得压抑,完全听不得池砚说话,一口咬在他脖颈侧,咬重了又心疼,松开嘴,却已经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牙印。 “你属狗的啊……”池砚中气不足的瞪了裴问余一眼,说:“有你这么对伤残人士的吗?疼死我了。” 裴问余眼角泛着红,抿着薄唇问:“肚子疼还是我咬得疼?” 池砚看着裴问余,沉默半晌,然后虚虚弱弱地抬起手,轻轻拂掉裴问余眼角的泪渍,勾着一点嘴角的弧度,说:“别哭,我心疼。” 第40章 挂念 裴问余和池砚谁拿谁都没有办法,池砚说完这句话之后,狡黠地冲裴问余眨眨眼,不负所望,瞧见了跟他脸色完全相反的耳垂。 “花言巧语的。”裴问余靠在池砚身边,接下他这一招,又不动声色的还了回去:“我也疼啊。” “哦……”池砚拍拍裴问余的发顶,顺着他的毛,轻柔地哄着:“乖啊,不疼了,我现在半身不遂,可没办法给你止疼。” 裴问余轻轻‘哼’了一声,没接他的话。 洗发水的味道盖过了病房里浓重的消毒水味,裴问余像一只终于被驯服乖顺的狼狗,再也不呲牙红眼的到处想去咬人。 池砚揪着裴问余的头发一根根地数,嘴里呢喃着:“小余,头发太长了,师太没亲自上阵给你剃个光头吗?” “没有。” “太驰名双标了。”池砚说:“我刚进学校那会儿,她天天追着我要给我理发,辛亏我跑得快。” 裴问余轻笑一声,说:“没事儿,你就算变光头了……我也喜欢你。” “哦,好啊!”池砚揪下裴问余的几根头发,‘呼’一声让它们荡在空气里,笑着说:“等我能下床了,亲自操刀,给你剪一个帅炸天的发型。” “算了吧。”裴问余往里拱了拱,说:“剪坏了还要遭你的嫌弃。”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你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池砚不揪头发了,改用手指卷,那一头顺软的毛成了他的新玩具,有一句没一句地接着说:“弄堂口的大爷开的理发店,水平很好,改天我带你去,刷脸打折——你见过那大爷吗?” “没有。”裴问余说:“整个弄堂我只见过你一个。” “太遗憾了,以后我带着你,挨个敲门,认识一下。” “不遗憾。”裴问余笑着说:“认识你一个就够了,其他的无所谓。” “你太不合群了。”池砚说了好些话,刚刚补充的一点水分,瞬间挥发,他病恹恹的歪着头,说:“小余,我又渴了,还想喝水。” “撒娇可不能骗吃骗喝。” 池砚故作低落地说:“刚刚还说喜欢我呢,一口水都不让我喝。” 弱电抓得稳准狠,裴问余对上这样的池砚一点招都没有,只能缴械投降:“行,就一点,等医生下午过来看过之后再说,你得遵循医嘱。” 池砚点头,“现在给我喝水,啥玩意儿我都遵。” 裴问余照着刚才的样子,又喂了池砚两口水,然后非常冷酷地收回筷子,说:“喂完了。” “还有呢?”池砚狡黠地问:“不再吻一下吗?” 裴问余的手登时就软了,差点把水洒了满床。 “小心点,我晚上还要在这张床上睡觉呢。” 裴问余经过一阵短暂的头晕目眩后,艰难地开口问:“池砚,你知道我对你什么心思吧?” “知道。” “可是上回你跑了。” 池砚含糊着嘴,心虚地说:“以前没遇见过这样事情,一时没想明白。” 除了没想明白以外,还有一点害怕,但是池砚没说出来,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 裴问余慢慢握紧池砚的手,很认真的问:“你现在想明白了?不觉得……恶心吗?” “恶心?”池砚无力的‘噗嗤’一声,说:“恶心谁啊?恶心你还是恶心我自己?” 裴问余听着池砚说话,不知不觉把自己紧绷成了一具新鲜的僵尸。 病房里一下子变得非常安静,落针可闻,走廊里的脚步声都集体消失不见了。池砚点着指尖,一下一下地落在裴问余的手背上,希望他能放松。 但是裴问余越来越紧张,池砚只能无奈地坦白道:“我没有觉得恶心——至于有没有想明白,可能还是没有太明白,但是我昨天晚上躺在手术台上,等麻醉的时候,看着无影灯,我只想到了你,万一那会儿我死了,没见到你——” 说到这儿,池砚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又扯到了伤口,卷着身体,疼出了一额头的冷汗,裴问余着急忙慌地给他顺着背:“池砚——” 池砚说:“我死不瞑目啊。” 裴问余的手掌贴在池砚的背上,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节奏,出现了一点加速的变化:“闭嘴,什么死不死的,胡说八道什么。” “唔——”池砚说:“那个时候人就是比较容易多想,什么好的坏的全都想一遍,最后留在脑子里的——大概是心里挂念的。”: 裴问余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挂念我?” “嗯。”池砚坦然承认:“应该是的,感动吗?” 裴问余:“感动,那现在……你还有什么没想明白的?” “不知道,你得再给我一点时间想。”池砚眯着眼,体力渐渐不支,有点晕晕欲睡的样子,“反正现在我活的好好的,还能看见你,也懒得想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裴问余看着池砚的呼吸慢慢平稳,心也沉静了下来,他安心的不得了,轻手轻脚地给池砚盖好被子,避开伤口,让他尽量躺着舒服些,然后心满意足地在池砚耳边说:“池砚,等你想明白了我再吻你,好好的吻。” 池砚毫无血色的嘴唇含着最温柔地笑意,好像进入了一个悠长的美梦。 第二天一早,裴问余为了防止池砚胡思乱想,特意把缪想北送过来给他解闷,听完医生的医嘱,确定池砚没什么大事,早上退了烧,并且下午能够正常进食之后,又火速赶回学校。 “今天还有考试,我不能再请假了,否则师太得疯。” 毕竟年轻,池砚已经能靠着背稍微坐起来一点,他端着杯热水,喝得无比惬意,闻言‘嗯’了一声,说:“赶紧去吧,赶不上早跑了。” “赶不上就赶不上吧。”裴问余笑着说:“三千米也不是大事。你中午还不能吃饭,晚上——晚上想吃什么?” 池砚想了想,摸摸小北的脑袋问:“小北啊,晚上想吃什么?” “医院食堂的红烧排骨可好吃了。” 池砚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口水。 “行,给你带一份排骨。”裴问余指着池砚,说:“你不行,水煮大白菜和水煮西蓝花选一个。” 池砚躺回床上装死,欲哭无泪的说:“我还是饿着吧。” 裴问余离开之前,往池砚嘴里塞了一颗糖,抱着他说:“吃颗糖,甜甜口,悄悄地别让人知道。” 苹果味的清甜瞬间在嘴里化开,冲淡了因为发烧而满口的苦味,池砚颇为享受地眯起眼,感受着独属于他的无微不至的温柔。 快要入梅之前的天气颇为闷热,怕出汗感染伤口,池砚的病房里已经开起了空调——他在空调房盖着被子晒太阳,还有一个吉祥物在旁边给他讲故事。 半身不遂却悠然自得。 何梅推开门的时候,满脸黑线的感叹了一句:“儿子,你这是在坐月子吗?” 池砚‘唔’了一声,说:“月子餐呢?妈,我饿……” 偶尔充当护工的何梅把一碗水里就几粒米的‘粥’往池砚面前一杵,说:“吃吧。” 池砚:“……” “爱吃不吃。”何梅顺手捏了一把缪想北的脸,问:“哎哟,这是谁家小朋友啊。” 秉着撑死总比饿死强的原则,池砚捏着鼻子喝下了那碗稀水,含含糊糊地说:“我同学的弟弟。” “同学?昨天的那位同学?你们关系挺好的啊,还特意把弟弟送来给你玩。” “妈,您不是废话么。”池砚垂着眼眸,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同学哪有关系不好的。” 何梅笑而不语,从自带的果篮里挑了一个看着比较顺眼得苹果,削完递给缪想北,说:“瞧你瘦的,多吃点,这果篮里面喜欢什么随便拿,反正你池砚哥哥现在也吃不了。” “谢谢阿姨。”缪想北开心地吃着苹果,晃着腿喜笑颜开地补了一句:“阿姨,您真漂亮。” 这一记马屁把何梅拍的心花怒放。 池砚心里想,也算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哥俩,性格差距怎么这么大呢,裴问余要是有小北这种甜言蜜语的水平,从小到大的桃花该是多到数不胜数了吧。 何梅逗完了小北,想起什么,转脸问池砚:“儿子,你晚上还需要陪床吗?” “嗯?”池砚说:“你晚上有事?有事就去吧,没关系妈,我现在能自理了。” “捅你的那人抓到了。”何梅说:“是个未成年,我还不能把他怎么样了,呵——” 这一声呵里充满了不屑的讥讽,池砚叹了一口气,问:“他多大啊?” “十六。” 池砚那双要睁不睁的眼,倏地瞪大了一会儿,讶异道:“我知道他小,没想到这么小,他监护人呢?——这个样子不上学,在外面混,家里没爹妈吧。” 一说起这个何梅脑袋就大:“昨天晚上在公安局,来了一个老太太,说是他奶奶,看见我话都没说一句,就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让我饶了他孙子,吓得我赶紧跑了。” 池砚面色冷峻,他倒不是心软,追本溯源,他躺在这儿的源头都不是因为那个小菜鸟。 “那个光头呢?抓了没?” “抓个屁!”何梅端庄的蹦出一句糙话,然后意识到还有一个小孩在场,干咳一声,说:“被抓的小孩把所有事都认下了,一根毛都没沾给光头,关了一晚上,今天早上出来了,他们俩什么关系,这么为他卖命?” 池砚:“我不知道。” “我的傻儿子,你惹了一帮什么人,自己都不知道啊。”何梅说着,越发面色不善,她拍了拍自己的长裙摆,说:“我约了律师谈谈——就算不能拿那个未成年怎么样,但是光头嘛,我一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池砚热泪盈眶:“妈,我太感动了。” 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并没有维持住,何梅斜眼瞧他,冷冷地说:“跟你没关系,那个光头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纯粹看他不顺眼。” 行吧,池砚‘哦’了一声,缪想北见状,特乖巧的递上了一杯热水,问:“池砚哥哥,我兜里还有一颗糖,哥哥给的,你要吗?” 池砚:“要。” VIP病房贵就贵在坏境安逸没人吵,跟三人间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比简直是天堂,池砚没说几句,眼皮子又开始打架,不知不觉睡着了。 何梅跟主治医生聊了两句,回到病房,拍了拍缪想北的头,说:“乖,你陪着池砚哥哥,阿姨出去办点事。” 缪想北从果篮里挑出一只橙子,给何梅,点头说:“好,阿姨再见。” 晚饭点的时候,裴问余拎着饭盒准时出现,后面还跟着姜百青和林康,池砚揪着一朵水煮西蓝花,嘴里泛着全是寡淡的白水味,他嫌弃似的咬了一口,就算再怎么不挑食,也咽不下去。 红烧肉的味道飘满了病房,池砚出离愤怒地摔筷子,说:“我想吃肉!” 姜百青冷飕飕地说:“能或者就不错了,还想吃肉。” “……”池砚捂着伤口,身体网上挪了挪,咬牙切齿地问:“你们俩来干什么?不用上晚自习了?” 林康嚼着缪想北分给他的肉,含混不清地说:“唔,我们请了假,之后都没时间来看你啦,咱班这次考试不理想,师太怒啦,说我们皮痒欠收拾,要整肃纲纪!” 想想都觉得日子不好过。 姜百青在一旁不消停,继续火上浇油:“主要是你,就考了一场,人头数算,分数不算,拉低了全班平均分,你妈威风八面地在学校里走了一圈,把师太压的跟小母鸡似的,有气没地方撒——反正你已经成了我们班的钉子户,师太弄不走你,等你好了回学校,且等着吧。” “关我什么事?”池砚在裴问余不怒自威的淫威下,就着裴问余的手,吃完了整盘西蓝花,他都没怎么嚼,梗着脖子,硬往下咽,然后可怜兮兮地看着裴问余说:“我比窦娥还冤。” “也不用太担心。”裴问余收拾了饭盒,又喂了池砚一颗糖,说:“你第一天考试成绩还不错,等回去之后,把剩下的考完,学校可能会重新估算——我听说在师太的任教经验中,没出现过这种恶性事件,她被校长一顿狂轰滥炸,所以心情不太好。” 昨晚咬上去的牙印淡了些,池砚的脸上稍微有了点润色,虽然嘴唇还是显得苍白,但精神状态好了不少。裴问余摩挲着池砚脖颈上的牙印,说:“池砚,跟你没关系,别听姜百青胡说八道。” 池砚被摸得有些痒,他缩了缩脖子,躲开些,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暗度陈仓般地交换了一个暗昧不清的眼神。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林康要赶公交车回家,姜百青跟他一起,临出门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裴问余,有些奇怪地问:“小余,你不走吗?” 裴问余:“我……在等会儿。” 等人都走光了,池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动了一下浑身酸疼的肌肉,眼角眉梢挂满了挑逗的笑,懒洋洋地开口问:“小余,你什么时候走啊。” 缪想北窝在沙发上睡着了,裴问余尽量压低自己的动静,坐在池砚的床上,把脸埋在他的脖颈侧,有一下没一下的啄着,等啄够了,才开口缓缓地说:“我不想走,我想陪着你。” 他含着气音,说着这话,温热的气息喷在池砚的皮肤上,酥得他像浑身被通了电。 池砚双手捧着裴问余的脸,把他揪了起来,“好好说话!” “之后几天没时间来看你了,学校离医院远,我请不了假。” 池砚洋洋得意:“我暂时脱离苦海,你们继续在水深火热里挣扎吧。” “……”裴问余:“好好养伤,回去有你好受的。” 池砚不以为然:“这不还有你吗,小余老师,让咸鱼翻身,你比较有经验。” 他们两个说着话,彼此的气息越缠越紧,池砚捧着裴问余的脸没有松手,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等着裴问余的薄唇,鬼迷心窍地问:“我能亲一下吗?” 定力这个事情,裴问余在池砚面前一向没有,但他努力地秉持着最后一丝理智,艰难地说:“想明白了再亲。” 此话一出,池砚像一只膨胀的气球,被瞬间放了气,他没好气地摆摆手,说:“赶紧滚,我要睡觉了!” 池砚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裴问余俯身吻了吻他的发顶,说“我……周六再来看你,好吗?” 过了好半晌,池砚才点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说:“好。” 第41章 疯狗 术后第三天,池砚能下床走动,生活基本可以自理,他亲妈又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倒是缪想北每天都来,每次来都拎着一块小蛋糕,非常自觉的给池砚,“哥哥让我带给你的。” 池砚捏着小叉勺,切了一半给缪想北:“喏,吃吧——你哥,好几天没来了啊?” “是啊。”小北嚼着蛋糕,“来不了呀,哥哥这次考试成绩不好,那个老师一直盯着他,不准他早退,现在每天回家学到十二点,唔,太辛苦了。” 池砚能想象出来师太耳提面命,抓着裴问余叨逼叨的样子,真是非常一个头两个大。 蛋糕吃两口也没什么味道了,池砚索然无味地放下叉子,“天快暗了,小北,你晚上一个人回去吗?” “不回去了,明天做透析,晚上去徐医生的宿舍睡一晚。” “不麻烦别人。”池砚说:“我让护士弄张小床过来,晚上跟你池砚哥哥睡,明天我陪你去。” “明天——”小北问:“池砚哥哥,你走得动路吗?” 池砚:“不就在楼上么,走两步坐个电梯就到了。” “好!”小北笑眯眯地晃着腿,说:“ 明天周六,哥哥也来。” 池砚在果篮里挑了一个红润浑圆的的水蜜桃,咬了一口,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他想着裴问余,被甜了一嘴。 晚自习因为师太讲解卷子被拖了整整半个小时,疲惫的同学连回家的脚步都是沉重的。裴问余单肩背包,拍了一下姜百青,示意自己先走了。 已经五月中旬,晚上也开始热得人发闷,夜排档、烧烤摊早早开了门,围着桌子坐着叙旧、吃饭或者消遣的人,光着膀子喝酒吹瓶,留着满身的汗,惬意地享受着初夏晚风的吹拂。 光头这两天过得非常惨,从公安局出来之后基本就在东躲西藏——赵头因为受自己连累,被警察连锅端了两个正在脱手的灰色产业,不光名誉受损,财产损失也不小,现在正在满世界找人砍他。 不光如此,警察也在找他——何梅找的律师不知给他按了一个什么罪,从警察局出来的第二天,又被警察找上门。 还有裴问余——他前几天实在没钱又没地方去,只能重拾老本行,在学校附近偷自行车的时候,被裴问余撞了正着。 本来光头是不怕的,甚至还不以为然,“裴问余,这儿是学校,我一嗓子能喊来一群人,你想怎么样?在这里弄死我吗?” 裴问余手上没有任何能弄死人的东西,连语气都没有太波澜起伏,他在晦暗的灯光下,低垂着眸,光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忐忑不安的等了许久,甚至无端等出了一身冷汗,才听见裴问余淡淡地说:“你说的对。” 说完,裴问余就跟光头擦肩而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空中吹过一阵渗入皮囊的阴风,光头浑身寒毛竖起,他的胆不受脑细胞的控制,剧烈的发着颤,光头伸长脖子咽下一口唾沫,感觉到了危险和害怕。 从那之后,光头再也不出现在学校附近。 光头郁闷的喝了一杯酒,他觉得自己好像划了一块精贵的玉器,现在人人都想找他算账。 可这破地方就这么点大,怎么都逃不出那帮人掌心,于是,他盘算着干票大的,抢个有钱人,跑路算了。 光头一场酒喝到凌晨,掀了桌子骂骂咧咧,想赖掉这一顿酒钱,但酒鬼赖账的小场面,排档老板见得多——这种人,现在喝得连自己爹妈都不认识,战斗力基本为零,老板找几个年轻力壮的服务员,搜刮了光头的口袋,真的只有三瓜俩枣。 老板气不顺地踹了光头一脚:“操!真晦气,把这玩意儿扒光了扔后巷,给我老鼠兄弟们送顿宵夜,呸!” 几个人把光头扔在后弄堂最里面一条巷子里,周围堆着泔水桶——这地方泔水混杂着地沟油,三四天都不一定来一个活人。 光头活生生被臭味熏醒,他晃晃悠悠,扶着墙开始吐,吐到最后差点把胃挤出来。 人倒霉的时候喝口酒都能呛死,光头现在浑身上下连条裤衩子都没有,走上大街就能让人当变态狂抓起来。他蹲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准备找个人家偷几件衣服,但还没等他站起来,后脑勺突然一阵剧烈疼痛,有一股粘稠的液体顺着脖子,流到他背上。 “我操!谁啊!” 光头怒吼着回头,然后他看见了裴问余。 今天晚上天气闷热,轰雷随时准备炸破云层,劈头而下,弄堂深处,不知从哪儿照来一点昏黄的亮光,光头看见裴问余手里拿着一块板砖,鲜血染红了砖块的一个角,裴问余随意地一抬手,把板砖扔进了泔水桶,随后嫌恶地拍拍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这一个无足轻重的举动,差点把光头吓死过去,他光着屁股坐在地上,呼吸不畅,终于后知后觉,对上了裴问余的眼睛。 裴问余浑身裹着阴恻恻地怒气,眼神阴郁,盯着光头的样子就像盯着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嫌弃又憎恶,他像一尊煞气深重的凶神,拿着刀,时刻准备送人上路。 光头抖着下巴,吃力地问:“裴……你、你想干什么?” 裴问余没说话,他从包里拿出了一把折叠短刀,‘蹭’一声,刀身应声弹出,光头那个见风使舵的狗胆终于吓破了。 “你要杀我吗?” 裴问余终于纡尊降贵地开口说:“不想,脏手。” 光头又被逼着往后挪了一点,他快碰上泔水桶了,“那……那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裴问余指尖轻拭着刀刃,说:“虽然我特想把你大卸八块,但我现在日子过得挺好,不能因为你这种垃圾去坐个牢——不过,我也不想让你舒坦,毕竟,我心里不痛快啊。” 光头终于退到了墙角,与泔水桶并肩威武,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充满恐惧地问:“你哪儿得罪过你?你是要替姓池的那个小王八蛋出头吗?” 裴问余冷冷地看着他,蹲下身,在他腿上划了一条好长的口子,瞬间皮开肉绽,他语气不善地说:“都这个时候了,我劝你好好说话。” “啊啊啊——!!” 光头连话都没法说了,只能凭着本能吐脏话:“你他妈的——” 裴问余一言不发,他避开大腿动脉,又往他光不溜的肉上扎了一刀,下手不留一点情。 光头抱着腿在地上翻滚扑腾,浑身污臭恶心,他终于嚎啕大哭,想去抓裴问余的裤腿,却被他避开,于是垂着地,哭喊着:“裴……不,余、余哥,我错了,以后离你、离他都远远的,我、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啊——!” 但是裴问余并不理会光头的求饶,他把短刀折叠放好,在废旧杂物堆里找了一根不粗不细的铁棍,放手里颠了两下,手感刚好。 冰凉的铁棍子附粘着过期腥重的腐肉,裴问余握着手柄,在光头身上丈量了片刻,最后停在小腿胫骨附近,他不怎么愉悦的对光头说:“你说得对,我没想要你的命,犯不着,就是想出出气,所以你配合一下,躺着不要动。” 光头身上的冷汗、热汗交替循环,没有停过,他一句‘你到底想干什么’还没问出口,裴问余的棍子就下来了。 泄愤似的暴击,一下一下锤在光头的小腿上,裴问余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红着眼睛,每个细胞都充血、暴起。裴问余在眼下的混乱里,不可思议地感觉到了一点由心而生的痛快,他已经完全不把光头当做一个人了,只是一堆过期的烂肉而已。 把人往死里打,却不打死。 光头连叫唤的力气也没有了,抱着头晕死了一会儿,转醒的时候,看见裴问余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体的阴影被扩大数倍,笼罩着自己,他手里已经没拿着铁棍了,光头试着动了一下自己的右腿,完全没有知觉。 他半死不活地说:“你不怕我报警吗?” 裴问余眼里的凶痕还没有完全褪去,闻言,只是嘲讽般轻笑了一声:“去报啊,你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说是我打的,警察也得信啊——谁看见了?阴沟里的老鼠吗?” 光头再也说不出话,正巧,一只老鼠从垃圾桶里爬出来,闻着血腥味爬到了光头的身上,‘吱吱’叫着想下嘴咬。 “啊—— 啊啊!!”光头惨叫着,却没办法把老鼠从身上弄走。 裴问余大发慈悲,他赶走了老鼠,没有真让光头当鼠类们的夜宵,“你现在这样子,跟这些老鼠差不了多少——我用你的手机通知了你的赵哥,他会来接你的。” 光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以前只觉得裴问余打架狠,可是再狠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高中生,能怎么样?但他此时才真正地意识到,在裴问余处变不惊的皮囊下,隐藏着的全是暴虐的恐怖因素,只要动及其骨血,铺天盖地的反噬就会把人吃得不剩骨头。 瓢泼大雨挟着雷鸣如约而至,冲刷了一地的血腥味,裴问余冷眼看着光头像一条翻不过身的咸鱼,不断挣扎,心里毫无触动,他从书包里拿出雨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污浊之地。 雷暴雨也没能冲刷干净裴问余身上的戾气,他浑身湿透地敲开了‘我的猫’大门,开门的是姜默。 裴问余:“……” 姜默耸耸鼻子,敏锐地嗅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气味,皱着眉问:“小余,你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裴问余无所谓地抓了一把滴着水的头发,说:“你们俩现在都这么明目张胆了?” “怎么了?”沈老板喝着咖啡,幽幽地说:“我们俩即不是偷情,也不是出轨,你还不许我们正常谈恋爱了?” 裴问余‘哼’了一声,显然不想管,他直径往二楼走,被姜默拉住:“小余!你跟我说实话。” “姜哥,我真没干什么。”裴问余无奈地泄了一口气,说:“我现在比谁都惜命,心里有数的。” 姜默拿裴问余没办法,目送他上楼,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沈平初:“你怎么了?” “我有点担心。”姜默说:“小余这人跟我们表面上看到的不一样,他似乎一切都无所谓,有口饭吃就活得下去,那是他真的无所谓,可是,没有一个人真的能做到云淡风轻,身上总长着一块别人不能碰的地方。” 沈平初觉得咖啡味道不好,拆了一盒牛奶,开始小口嘬:“什么地方?” “我也不太清楚,没问过——至亲、至爱……可能就这些吧。”姜默摇摇头:“有一次他把他弟弟带到我店里,有几个小混混嘴上没把门,把那小北弄哭,手脚还不消停,小余冲上去就把那几个人干翻了,操——一打三,把其中一个嗷嗷吐血,一股子的凶劲。我和百青都拉不住他,可如果不拉着他,他真的能把人打死。从那以后我才意识到,裴问余不是身世凄惨的小白菜,他就是一条得用狗链子拴着的疯狗。” “……”沈平初:“有你这么形容人的吗?” “你还别不信。”姜默惆怅到:“那种疯狗你见过吗?平常就算好好的也不会乖顺得让你摸他的毛,你要是手贱皮痒去逗他,被反咬一口,皮肉都能让他扯下来,所以我这几年一直看着他,不让他走弯路……我把这臭小子当成亲弟弟,为了他我真是心力交瘁啊。” “嗯,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姜默‘哼哧’一声,捂着胸口说:“我周围尽是一帮不省心的玩意儿——包括你!” 沈平初哈哈大笑,欣然接受这个评价,拍拍姜默的手,宽慰道:“你放心吧,现在有人拴着他呢,出不了事的。” 姜默:“谁啊?” “爱谁谁。”沈平初伸着懒腰,打了一个哈欠,整个身体挂在姜默身上,咬着他耳朵,轻飘飘地说:“宝贝儿,咱俩现在可以去睡觉了吗,嗯?困啊——” “……”姜默紧搂着沈平初的腰身,攻城略池般地吻着他的唇,恶狠狠地说:“就只睡觉,不干别的?狐狸精!” 第42章 温柔 裴问余起了一个大早,洗漱完,没惊动任何人,背着书包,出门买菜了。他在做菜方面没什么天赋,但好在熟能生巧,以往的经验累积,也能让他瞎搞做出一桌的菜。 在菜市场逛了一圈,裴问余什么补血买什么,他买了好大一块新鲜猪肝,又配了一点花菜、豆腐做辅料,往厨房一钻,把还在做梦的沈老板香醒了。 “我天……这一大早,你准备做一桌满汉全席吗?” “做不出来。”裴问余解了身上的围裙,指着灶台上还在冒气的砂锅说:“煮了皮蛋瘦肉粥,姜哥起床了没?你们吃点吧。” 沈平初懒洋洋地踱进厨房,先是掀开砂锅盖看了一眼,又端详了一会儿叠着五层的保温餐盒,咋舌道:“你要去医院野餐吗?池砚一个人吃的下?” 裴问余指着自己问:“我不是人?” “哈哈。”沈平初盛了两碗粥,放在端盘里,大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啊。替我跟池砚问声好,等我有空了去看他。” “……”裴问余:“有毛病。” 不知道为什么,裴问余有点紧张,在等车的时候就开始心不在焉——想着好几天没见,又能马上见着,期待且忐忑,活脱脱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但他甘之如饴。 因为池砚伤势愈合形势非常喜人,且身上没有多余内伤,所以他在能下床走动之后,就不用挂点滴了,而且医院住院部床位紧张,医生含蓄的暗示过可以出院,但何梅不放心,硬是在医院多赖了几天,住院部的医生也随他们去了——反正VIP病房,就算空着,也没多少人打听。 裴问余拎着饭菜盒打开病房门的时候,池砚和小北正盘着腿,坐在病床上玩抽鬼牌,池砚的脸上贴满了纸条,惨败的战绩非常一目了然。 由于裴问余的出现,病房里顿时飘香十里,小北扔下牌,喊着哥哥,飞扑到裴问余的身上。 池砚缓缓伸直了腿,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裴问余——额头上贴着的纸条太碍眼,池砚鼓着嘴吐出一口气,吹飞了这个障碍物,终于心满意足地看了个够。 光看还不满足,池砚颇为遗憾地说:“我要是来一个投怀送抱,你接不接得住我啊?” 裴问余放下小北,张开双臂,说:“试试啊。” “算了吧。”池砚十分感动地拒绝他:“伤口还没好全,万一你接不住,再给我摔出个好歹,直接转到隔壁骨科,你也不能天天端着饭菜来看我啊。” 裴问余:“你这是想我了还是想吃饭?这么拐弯抹角的。” 池砚眨眨眼,不吱声。 裴问余细长的眼角,勾着温柔地笑意,他走到池砚身边,俯下身,抱住他。裴问余顺着池砚后脑勺的头发,轻声地说:“你不用动,我来投怀送抱,摔不残你的,我搂得紧。” 一种叫餍足的情绪在池砚的眼眸中荡开,他下巴抵着裴问余的肩,说:“谁说你沉默寡言不会说话的?我看挺能说会道的嘛。” 裴问余不可置否:“那得看对谁了?” “本人非常荣幸。”池砚笑着捏住裴问余的下巴,说:“可以吃饭了吗?为了等你这顿饭,我都快饿死了。” 其实还没到饭点,但池砚已经被快医院伙食摧残的食欲不振了,跟学校食堂大妈来一场厨艺切磋比赛,还指不定谁输谁赢。 “先等会儿。”裴问余拦着池砚,扯掉他粘在脸上的纸条,看着上面还有类似水渍的物体,皱眉问:“什么玩意儿贴上去的。” 快吃饭了,也不好直接说出来,池砚的眼睛飘向沙发上嗷嗷待哺的小北,含蓄的暗示了一下。 “你还真不嫌弃啊。” 裴问余说着就把池砚拖进了卫生间,按着头给他抹脸。 “我错了,我错了!嗷,伤口疼,小余,你轻点!!” 室外阳光正好,室内溢着人间烟火的香气,池砚再经过三四天的清汤寡水之后,一碗猪肝豆腐汤,终于把他喂饱了。 池砚意犹未尽地说:“要是有盘猪蹄就更好了。” 裴问余:“身体要慢慢补,一下子塞太多,容易消化不良。” 池砚手撑着下颚,夹起一根青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混蛋玩意儿,裴问余心想,嘴上马上妥协,说:“行,明天给你做。” 池砚开开心心地把那根油焖小青菜嚼进了嘴里。 吃完饭,裴问余送小北去做透析,池砚跟着——他私心想多了解一点小北的身体情况,还有就是闷坏了,出门透个气。 中午做透析的人少,徐医生已经等着了,他把小北带进血透室,裴问余想跟进去,被小北拒绝了:“哥哥,我一个人能行的,你陪池砚哥哥玩儿去吧。” “……”池砚:“小北,我没啥好玩的。” “你昨天晚上还说闷得快发霉了,想去后花园挖土呢。”小北跟个年少老成似的大小孩一样,摊开手说:“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们不用管我啦。” 裴问余:“小北,听话,哥哥陪着你。” “没关系的。”徐医生让护士带走了小北,转身对裴问余说:“他对这些事情熟门熟路,都习惯了,你在身边,他疼的难受都不敢表现出来,过来,我跟你说说他最近的情况。” 医生就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被单独拉住去谈话,感觉非常不吉利。池砚和裴问余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 他们俩被带到医生休息室后,裴问余找了一把凳子,问:“池砚,你坐吗?” 池砚:“不坐,站着挺好的。” 徐医生看见他们脸上的如临大敌的神情,推了推眼镜,笑了一声,说:“别那么紧张,没什么大事。” 裴问余绷着脸,没有放松下来,“赶紧说,我对你有PTSD。” 徐医生移开抽屉,拿出了几张验血报告,说:“这段时间养的还不错,虽然肌酐有点不稳定,但在他身上,算是正常范围了。” 裴问余:“嗯,然后呢?” “我都不爱跟你说话,一点聊天的氛围都没有——”徐医生把报告单交给裴问余,说:“等你这次考完试,放假之后再带他过来住几天院,全身检查一次。” “好。”裴问余把报告单一张张叠好,收到,他动了动喉咙,最后犹豫地问:“手术……有机会做吗?” 徐医生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等肾源等手术的人太多了,排着队,但……未必等的上。” 这对话,越听越不对劲,池砚忍不住插嘴问道:“什么意思啊?” 徐医生指着裴问余,对池砚说:“他知道什么意思,你问他吧。” 池砚不明所以地看向裴问余,但裴问余只是摇摇头,并未作答,他拉着池砚的手腕,把他带出休息室,说:“我带你去花园走走,晒晒太阳吧。” 午后的暖阳晒得人昏昏欲睡,池砚嘴里嚷嚷着散步,实际上走出大门没两步,就懒得动了,两个人并肩靠着,坐在长椅上。裴问余拉着池砚的手腕,渐渐下移,不知不觉中十指紧扣。 池砚举起手掌,在裴问余面前晃了两下,说:“聊聊天呗,你再不说话,我能闭眼睡个午觉了。” 裴问余绷着的身体,终于垮了,他侧过身,把脸埋在池砚颈侧,说:“想听什么?” “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池砚耸了一下肩,警告说:“你要是再咬我,我真的打你了。” “嗯,不咬你了。”裴问余轻叹一口气,慢慢地说:“小北得的是先天性儿童肾病,应该是出生之后就有的,但当时不知道也没检查。他的爸妈,生个孩子跟下蛋一样,下出来就没管过,小北从出生开始,每天晚上喂奶、换尿布都是我做,我还要上学,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有时候走在路上都能睡着——” 说到这儿,裴问余眼皮开始范重,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每天困得只能掐着自己的大腿,保持最后一点清醒,强撑着照顾一个嗷嗷啼哭的婴儿。 大拇指的指腹传来一阵温柔地摩挲,裴问余垂眸看,看见池砚正扣着手,正一下一下给着他无比强大的勇气。 “后来——咳……后来,小北越来越不对劲,嗜睡、不吃东西,身体却越来越胖,我抱着他去找舅妈,那个女人混在麻将摊里,看也没看自己儿子一眼,丢给我一百块钱,让我自己去找医生,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去医院——医生告诉我,不是胖的,这是水肿。” 池砚:“然后呢?” 裴问余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去的太晚,吃药已经没有用了,做了一个小手术,住了差不多两个月的医院,才稍微控制住。” “你照顾的?” “嗯。”裴问余说:“他妈……知道他有病之后,马上跟人跑了——他们夫妻俩结婚跟闹着玩儿一样,女的本来在KTV上班,突然跑过来跟我舅舅说怀孕了,估计那个时候我舅舅也有点喜欢她,就结婚了。后来一直怀疑小北不是自己亲生的,所以对他也不怎么好,能不出钱,就不出钱,小北的病一直拖着,拖到现在,已经开始出现肾衰竭。” 池砚蹙着眉,好半晌才从无端的悲悯情绪中反应过来,“肾衰竭?” “对,肾衰竭。”裴问余从池砚的指缝中抽出自己的手,他双手捂住脸,艰涩地说:“我一直觉得我比小北幸运,我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遇见了你,我身体健康,撑着一个信念,还能好好的活着,可他只有我,我什么都给不了他,所以只能拼命挣钱,让他维持最基本的治疗——我高一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钱,成绩简直惨不忍睹,后来李老师让我找家长谈话,我哪来的家长啊,被惹烦了,就把姜哥叫了过来——” 裴问余自嘲的笑了笑:“老师这才知道了一点我的情况,给了申请了一个什么‘困难学生补助’,我不想要,把那张申请表撕了,可那会儿,小北又要住院,我真的没钱,只能从垃圾桶里,把碎纸片找出来,一点点粘好。” 英雄末路,斗米折腰。 裴问余在炽烈阳光的照射下,袒露无疑,完完全全地向池砚展示了他千疮百孔的生活。 在这个时候,说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这日子不是自己过,旁观者说出来的,只能是包裹着可怜外壳的风凉话。 可是池砚看着现在的裴问余,想着十几年前,在寒风彻骨的冬天,他裸露着皮开肉绽的身体,有没有人真的关心他? 池砚的心,被一个无形的绞肉机,生生绞碎。 如果,他能再回到那个时候,池砚一定会钻进屋子里,拉着他,逃离那个污浊昏暗的世界。 池砚感觉味蕾苦涩,他重新拉住裴问余的手,说:“小余,不要妄自菲薄——小北他开朗、乐观,从来不抱怨什么,你以为他像谁?他那对垃圾父母吗?是你用尽全力延续他的生命,是你撑着他,给了他生活的希望,所以,他才那么像你,小余,你是一个好哥哥,换做是我,未必能做成这样。” 也许缪想北没有看上去这么无所谓,他暗自隐藏着自己匮乏的安全感,表现的乖巧、懂事,他可能也在害怕,这个跟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会不会转头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想不要就能扔了——就算缪想北知道有一天自己会死,他也不想放开这仅有的亲情。 “你不要这么夸我。”裴问余说:“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 池砚:“你怎么知道?” 裴问余说:“我就是知道啊,你这么好——” 池砚笑着打断他,说:“这就给我发好人卡了?” 两个人无言的相视一笑,气氛稍缓,池砚问:“小北的病,没有一个治疗方案吗?” 裴问余:“换肾,可没有钱,只能选择保守治疗,定期透析。” “换个肾多少钱?” “具体不知道。”裴问余看着住院大厅来往的各类人,惆怅地说:“徐医生给我算了一下,前期手术费就要二三十万,还不算各种检查和一些乱七八糟的费用——就算有合适的肾源,就算我能够凑齐前期手术的钱,也供不上后续的药物费用,那些药是要吃终身的。医生会择优选择病人,池砚,肾源……太珍贵了。” 肾源珍贵,所以医生会选择性价比最高的病人,来保证来之不易的肾脏,最大化利用。 池砚在‘钱’这个字上一个激灵,他茅塞顿开,终于明白了环绕着他的异样感从何而来,“小余,你知道弄堂要拆了吗?” “什、什么?” 看来是不知道的。 池砚:“弄堂在年初的时候被政府划进‘旧城改造’计划里,这几个月下来,已经去过好几拨评估人员,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都是我妈在处理,但是弄堂拆迁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裴问余倏地站起来,满目诧异,他不可思议地说:“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 “唉——”池砚撑着裴问余的手,也慢慢起身,说:“我以为你知道,前段时间我看见你舅舅,从老房子里出来。” 裴问余抓紧池砚的手,蹙眉问:“我舅舅?你见过我舅舅?” “唔——”池砚回忆着那张不太让人愉悦的脸,说:“应该是你舅舅吧,居委会的人陪着,说是……那家的主人。” 放他娘的屁! 裴问余咬着下唇,想着他那个舅舅最近各种异样的举动,内心逐渐不安起来。 “小余,拆迁款不是一笔小数目,这笔钱拿在手里,小北的手术费、医药费全部都能解决了。” 裴问余:“拆迁款已经下来了?” “还没有,不会这么快。”池砚说:“还在走前期流程,估计需要一段时间。” “我觉得有些奇怪。”裴问余的眉头就没松开过,顿了一下,说:“池砚,我得回趟家。” “去找你舅舅?” “是。”裴问余说:“他最近给钱给的特别痛快,我以为他只是心情好,在哪里赢了钱,可现在被你这么一说……他哪儿来的钱?” “好,你先去吧,好好跟他说,别太冲动。”池砚有些不太放心,“我上去现在上去看小北,你别担心。” 乌云遮住了太阳,带来一阵风,吹落了几片树叶,其中一片落在池砚的肩头,裴问余轻轻拨开,然后抱住他,说:“我晚上回来,给我留着床。” 池砚弯着眉眼,拍拍裴问余宽薄的,笑着说:“好的。” 第43章 周旋 缪世良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但裴问余在找他的时候还是回了一趟家,意料之中奔了一场空。 拆迁款没有下来,以缪世良最近不拿钱当钱的举动来看,这钱不是他在黑作坊借的,就是从哪儿偷抢来的,但不论哪一种,裴问余一定要把话跟他说明白。 小区附近的地下棋牌室没找到人,裴问余浑身大汗,叼着一根盐水冰棍,蹲在路边,开始怀疑他那位舅舅是不是被人灭口,扔进了臭水沟。 “哟,这不是阿良的帅哥外甥吗?蹲在这儿干什么,等姐姐啊?” 这个声音矫揉造作,生生把裴问余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他抬起眼睛,看见一个黄色短头发女人,全身上下布料节省,扭着屁股,故作妩媚的跟他搭讪。 裴问余认出了这个女人——是缪世良的姘头,一晚上一百,带回家里的那个。 这女人染着血红的指甲油,身上喷着劣质的香水,软体动物似的想要往裴问余身上靠,被裴问余闪身躲了。他颇为不适地揉着饱受摧残的鼻子,说:“阿姨,你见过我舅舅吗?” 阿姨嘴角抽了抽,识趣的靠边站好,点了根烟,兴致缺缺地说:“见过,昨天晚上还睡了一觉。” “他现在在哪儿?” “赌牌九去了吧……你找他啊?” 裴问余‘嗯’了一声。 这个女人看见裴问余的样子,突然又来劲了,她吐出烟雾,喷在裴问余的脸上,摆出一副恶毒后妈的模样,说:“叫一声姐姐听听。” 裴问余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能屈能伸的料,但眼下这个情况,也不允许他掉头就走,于是他不情不愿了喊了一声‘姐姐’。 “舒坦。”她夹着烟的手,往裴问余身后的一条路指着,说:“往前走,第二个路口右拐,新兴路17号二楼,有一间棋牌室,应该在那儿,要是没有——那你这声姐姐就白叫了。” 新兴路一整排楼都是危房,尤其是这个17号,裴问余站在大门前,怀疑自己可能被人耍了——一楼破门紧闭,二楼的窗户用铁丝勾着,稍微大一点的风都能把房子吹得摇摇欲坠,这帮赌鬼是觉得警察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执法吗? 这时,从危房隔壁的一间矮屋里钻出一个脑袋,邋里邋遢的往床边一靠,正宗混混的样子。 混混大概是给楼上一群赌鬼望风的,从裴问余过来的时候,他就盯着了:“干什么的?找谁啊?” 裴问余:“缪世良。” 混混点了一根烟,吞云吐雾了一番,才拽不拉几地开口问:“找他干什么啊?” 这种人,如果在姜默的台球厅,已经被裴问余揍得喊爹了——太他妈欠了。 裴问余要赶着晚饭点回到医院,才压下满心不耐烦,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他是我舅舅,我找他有事,家里的事情。” 混混抽着烟,上下打量裴问余,等到裴问余的耐心快耗完,打算一脚踹开那破门,自己上去找人的时候,才开口说:“行,小弟弟,你等着,我给你去叫。” 小弟弟? 裴问余按下自己蠢蠢欲动想要惹事的心,不跟这脑残一般见识。 叫人叫了十五分钟,终于把大爷请了下来——缪世良眼下乌青,脚步蹒跚,活像被妖鬼吸干了精气神的肉干,耷拉着嘴角,对正在兴头上,却被人拉下赌桌的行为非常不满。 “操,谁这么不长眼现在找我?老子赢的正是时候,回去要是输了,老子扒了你的皮!” “是是。”混混把没薅干净羊毛的蠢货,暂且当成了上帝,于是谄媚地说:“他说是你侄子,我看他挺急的,万一你家里有事儿呢。” 缪世良对于别人对他的这个态度非常满意,嘴上不说话了,心里却想着:呸,能有什么事儿,不是来要钱的,就是儿子死了。 这俩舅甥的关系着实不怎么样,站了半天,谁也不开个头说话,混混杵在一边,本来想看场家长里短的八卦,结果看了场哑剧,非常没有意思,兴致缺缺地重新钻回了矮屋里。 “缪哥,你们聊,聊完了叫我,我给你开门。” 缪世良本来就觉得裴问余能找到这儿来,没什么好事,再见他一言不发,更是来气,心里越发惦记着自己顺风顺水的牌九。 他抽完混混送的一根烟,嚼了嚼烟蒂,觉得不是味儿,呸一声吐了,吐完问:“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啊,外甥?” 裴问余就等着他开口,所以也不跟他废话,单刀直入地说:“弄堂是不是要拆了。” 这是个肯定句,一点都不似疑问的语气,这兔崽子是从哪里知道的? 缪世良的脸部轮廓堪称崎岖,气血不足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随后,转瞬即逝地挂上了一个堪称春风和煦的表情。 可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再怎么努力装友善,装出来的只有内心最丑陋的真实状态。 裴问余虽然对这个表情颇为不适,但他打定主意要知道一个答案,于是,油盐不进地挂着一张冷峻的脸,等着他舅舅回答他的问题。 妈的。缪世良心里骂着,但是他脸上不能崩,装的累了,嘴角就半挂不挂的弯着,“你怎么知道的?” 裴问余说:“整个弄堂拆迁,是大事,不可能没有风声传出来,你想瞒也瞒不住的。” “没想瞒。”缪世良说:“你不是学业紧张么,我本来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跟你说。” 裴问余懒得跟他扯皮,直接问:“拆迁款有多少?钱呢?” 缪世良知道裴问余直接,可没想到这么直接,他咬牙切齿地心想,果然他妈是来要钱的,还是大钱。 “你想要这笔钱?” 缪世良心里想什么裴问余都知道,虽然态度装的好,但其实什么都写在脸上,“外婆走之前,明说过把房子留给我妈,我不想要这笔钱,但我想给你儿子治病。” 缪世良终于挂不住,他冷笑一声,说:“我也想给我儿子治病啊,再怎么说,他也是老缪家的香火,你放心吧,拿到钱之后,我第一时间送他去手术。”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裴问余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这位舅舅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说:“行——不过看你最近的样子,不像是没拿到钱啊,舅舅?” “呵,哎呦……”缪世良没接话茬,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通,没摸到烟,回头喊了混混:“小子,帮我去买包烟!” 天色快暗了,附近的居民开始陆续开灶做饭,一时间整条路香气扑鼻,裴问余在五花八门的佳肴中,闻到了红烧猪蹄的味道,突然想起池砚早早就订好了明天的午饭。 裴问余看了一眼手表,想趁着菜场关门之前,去买个猪蹄。 “赶时间啊?赶时间可以先走。”缪世良指了指楼上:“我也有事。” 裴问余典型的软硬不吃,说:“不急,跟你聊完了再走。” 混混麻溜的买了一包烟回来,还是包软壳中华,贱嗖嗖地说:“缪哥,烟钱记账上了啊。” “操!” 缪世良又点了一根烟,又递给裴问余一根,被拒了,他心想:这外甥跟狗皮膏药一样,粘上了就轻易撕不下来,但现在钱没到手,还不能跟他撕破脸——老太婆的房子算作遗产,虽然只是口头立了个医嘱,但按照规定,如果对半分的话,再加上各种税,最后拿到手里的根本就没几个子儿。 所以现在,缪世良必须跟裴问余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下,和平相处,等钱下来,全部拽在自己手里之后,再他妈好好算账。 “你刚才问什么来着?”缪世良眯着眼,吸了一口烟,大脑想了千八百个搪塞的理由,“哦,我最近的钱从哪儿来的是吧?借的,找朋友借的,他们也知道最近老房子要拆,我有钱能还,所以借的很痛快。” 裴问余舌尖抵着虎牙,含着警告的意味说:“舅舅,你千万别跟黑高利贷借钱,有钱用,没命还的。” 缪世良扯着一张老干皮,似笑非笑地说:“毛都没长齐,就跟你舅舅说起教了?我睡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女人都多,这点道理我懂。” 裴问余再也懒得跟他多一句废话,转身就要走。 缪世良叫住裴问余是,从口袋里掏出几张人民币,说:“钱花光了吧?来都来了,不拿点……不是,不给点什么,我都不好意思。” 说的非常有道理,裴问余没一点心理负担地拿了钱,数了数,正好十张。他敲了敲矮屋的门,混混探出头,问:“怎么了?” 裴问余:“最近的菜场怎么走?” “啊?”混混莫名其妙,指着一个方向说:“就那儿,直走差不多三百米就到了。” 裴问余颔首,说:“谢谢。” 混混搔着头发,嘿嘿一笑,对缪世良说:“你这外甥还挺有礼貌。” 缪世良看着裴问余离开的背影,表情又恢复了平常的阴狠刻薄,他咬牙切齿地呸了一声:“阴魂不散的拖油瓶,有一个算一个,要钱要的痛快,怎么他妈的还不给老子去死!” 买好猪蹄,又倒了两班车,等裴问余回到医院,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尽量放轻动静,打开病房的门,把猪蹄放进冰箱。 池砚说给裴问余留床,就真的留了一半的床。裴问余脱了鞋子和外套,悄悄地钻了进去。池砚没睡,顺着裴问余的动作翻了个身,手一摸,问:“怎么不脱裤子?” “……”裴问余静默片刻,说:“脱了会出事的,你手别乱动!” “能出什么……” 池砚一开始没往那方面想,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脸色来了一个白里透红,他尴尬地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问:“小余,跟你舅舅聊的怎么样了?” 裴问余搂着池砚,不让他跑,他拉高被子,盖住两个人的头,他们交颈窝在被窝里,裴问余的手掌捂着池砚腹部的伤口,说着悄悄话一般,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他跟缪世良的对话。 池砚听完,蹙着眉问:“你信他?” “不信。”裴问余说:“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池砚松了一口气,有些揶揄地说:“我还以为你傻白甜,他说什么你信什么。” 裴问余苦笑:“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今天在我舅舅面前硬装的底气,其实也心虚——我外婆临走前说是把房子给我妈,可是任何手续都没有办,房产证现在还在我舅舅手里。” 池砚想,果然如此。 他们靠的太近,彼此呼吸相互交缠,混合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变成了另一种异样的吸引,裴问余看着池砚的眼睛,终于忍不住,温柔又含蓄地亲了池砚的额头。 然后,就着这个姿势,裴问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池砚,我不要他的钱,拆迁款我一分钱都不要,但小北的手术费,他必须给。” “嗯。”池砚双手捧着裴问余的脸,无奈地说:“我帮你盯着我妈,拆迁款下来之后,我马上告诉你。” 一天东奔西跑下来,再加上前一晚没怎么睡,裴问余太累了,他搂着池砚,安心又满足,拖着长音,说了一声“好”之后,呼吸平稳,竟然马上睡着了。 第二天,池砚杵在冰箱前,跟里面的一整只猪蹄,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惨不忍睹地问裴问余:“这玩意儿怎么吃?” 裴问余:“这玩意儿不是你点的吗?” 四体不勤的池砚,非常理直气壮地说:“我点的熟的啊,红烧!” 裴问余抱起小北,伸手从冰箱里拎出猪蹄,说:“我现在去徐医生那儿给你把猪蹄弄熟,红烧是不可能了,凑活吃清蒸吧。” 爱谁谁,只要是肉就行,池砚对裴问余飞了个吻,愉快地说:“贤惠。” 等医生查完房,裴问余还没回来,闲着无聊的池砚,脚底下似乎按了轮子,‘滋溜’就滚到了楼上,在楼道口就闻到了猪蹄的肉香味。 池砚:“熟了吗?” 裴问余一直蹲在电磁炉旁等着,闻言回头,手忙脚乱地扶住池砚,说:“你怎么上来了?这么不消停。” “香啊。”池砚说:“我怕我的猪蹄还没下楼,就被吃烦清汤寡水的人抢劫了。” 裴问余:“电磁炉不好掌握火候,没有炉灶做出来的味道好,等你出院了,我再给你好好做一顿。” 池砚想了想,问:“下次能红烧吗?” 裴问余伸手搓了一把池砚的后脑勺,池砚躲不开,挥着手转了一个圈,裴问余吓了一跳,拎住池砚的后领,说:“别碰了!” 半个小时之后,顶着无数期盼的猪蹄终于出锅,虽然裴问余谦虚的表示可能一般,但卖相和香味足以秒杀一片食堂,池砚垂涎欲滴。 裴问余盛出一碗留给徐医生,其他的连锅端到了池砚的病房。 他们在回病房的电梯里,遇上了一位喜得孙子的奶奶,打着电话跟那边的儿子嚷嚷:“奶少?给你老婆吃猪蹄啊,下奶!” 池砚:“……” 裴问余端着一锅猪蹄,笑了一路。 姜百青和林胖子这俩货,踩着饭点,闻着菜香,一分钟不差,两手空空的来到病房——一锅猪蹄四个人吃,池砚略微不满地说:“你俩来干嘛来的?作业做完了?” “没呢?”林胖子满嘴油:“师太联合英语、物理老师布置了一堆作业,做不完啊。” 池砚:“那你们到我这儿来干嘛?闲得慌啊。” “来你这儿散散心。”姜百青说:“你什么时候出院?” “明天吧,上午办好出院手续,就能出院了。” “这么快啊。”林康咽下最后一块肉说:“明天周一,我们不能来接了啊。” 池砚说:“没事,有我妈呢——再说,要你们这么多人干嘛,还要让我摆桌出院酒席啊。” “真好。”林康羡慕地说:“能暂时远离师太魔爪,我现在做梦都能哭。” “好什么好。”裴问余把桌上的锅碗瓢盆收拾好,挨着池砚坐下,说:“等回去以后有他水深火热的,李老师能这么痛快放过他?” 林康欣慰地说:“这倒是。” 池砚:“……” “哎,听说了没?”姜百青故神秘兮兮地也挨着池砚坐下,小声地说:“光头被人揍了——光着身子从弄堂里爬出来,浑身是血,不知道哪条腿被打断了,我操,简直惨不忍睹。” 姜百青描述时候的样子,仿佛自己身临其境。 池砚的心跟着重跳了一下,眼皮一抖,问:“你看见了?” “没,我哥说的——光头那王八蛋,多的是人想要他命,不过我估计是赵头干的。” 裴问余神色如常地听着,眼神却不动声色地闪了一下,池砚看见了,他想象着一个血肉横飞的画面,心里却五味杂陈。 第44章 际遇 池砚出院那天,正好入梅,老天爷很给面子地下了一整天的雨,老太太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跟着漂泊大雨一起,痛哭一场。 池砚好说歹说哄了半天,终于把老太太哄去休息了,他搬了一个藤编小板凳,端着张阿姨熬的银耳红枣汤,坐在门口,惆怅地赏雨。 何梅踢了他一脚,问:“干嘛呢,让雨浸润的一身潮,进屋去。” “思考人生——”池砚叹了一口气,说:“妈,我得去学校上学,再不去,别说大学考不上,西北风都赶不上吃的。” 何梅抢走了池砚手上的银耳汤,一口气灌下,然后舒爽的说:“你刚出院,再等几天,我打电话跟你们班主任请了假。” 池砚:“妈,你想喝就自己去厨房要,光喝我的什么意思啊!” “我看你端了半天也不喝,放凉了就没味道了。”何梅把空碗随手放在石板上,说:“这么出神,想什么呢?” 池砚:“没什么。” 一滴雨珠顺着屋檐,落在池砚的头顶上,何梅弹指挥掉了雨水,“光头抓到了,被人打了一顿,伤得不轻,尤其是两条腿,刀棍轮番上,挺狠的。” 说到这个,池砚就心塞,他闷闷地‘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哦。”何梅说:“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脑子有点不太清楚,嘴上胡说八道的——” 池砚听到这儿,突然抬起头,略微急促地问何梅:“他说什么了?” 面对儿子突如其来的提问,何梅哑口无言,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同时心中无端地惴惴不安起开。突然,一声闷雷轰下,打得何梅一个激灵,她手扶胸口,心有余悸的呼出一口气。 池砚试探地叫了一声:“妈?” “没什么。”何梅说:“光头那会儿神志不清,他说的话没人当真。” “哦。” 池砚重新端坐回板凳上,继续思考人生。大概是雷鸣不停,惹得人烦,他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池砚搬起板凳,顺手收了空碗,对何梅说:“妈,我上楼睡一觉,晚饭不用叫我了。” “怎么了?” “不饿。”池砚说:“没什么胃口。” 一场雨持续到了天黑透才缓缓停下,闷热的空气稍微有些缓解,池砚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裴问余,以及顺着他的一些事情。 最后,是裴问余低沉的声音停在他耳边问:“你想清楚了吗?” 池砚无可奈何地从床上坐起,由于起身动作太大,还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书桌上摊着一本理科经典错题册,何梅买的,池砚当时看了两眼,再也没看下去。此刻,他死马当活马医,把该错题册当成了清心静气咒,半个小时之后,符咒居然神奇的开始起效,池砚看着看着,渐渐入了定。 即将全神贯注之际,何梅踩着高跟鞋,动静不小的上了楼。 被打断思路的池砚脑袋上一团火,但是亲妈又不能骂,只能没好气地说:“妈!你在家穿什么高跟鞋,也没人看,换双拖鞋,让大家都清净清净好不好?” 何梅没理他,她抱着手往门板上一倚,没什么表情地说:“有人找你。” 池砚:“谁啊?” “你那个同学。” 池砚的第一反应是林康,但转念一想,何梅认识林康,不会用‘你那个同学’形容,他‘噌’一下站起来,不确定地说:“小余?” 何梅颔首,说:“嗯,他说他叫裴问余。” 裴问余一开始就打算下了晚自习来弄堂找池砚,所以他早就准备好了充足的理由和措辞,还有一堆能够暗度陈仓的道具——比如林康和书包里的作业。 他从走进弄堂开始,就装的安之若素,找不出一点不妥的异样,连见到何梅,都能温润有礼地说明自己的来意。 “李老师这一个星期讲了很多新的知识点,还有一些卷子,我帮他整理了一些笔记,来交给他。” 何梅笑着说:“让林康来就行了,反正他顺路。” 充当了一回工具人的林胖子,喝着一碗小米粥,天真无邪地说:“之前池砚的成绩都是小余提上来的,他都习惯了,我做的题,他看不懂。” 真棒,裴问余心里想。 何梅一股子将信将疑地上楼,把池砚叫了下来。 裴问余在看见池砚的下一秒,装腔作势了一晚上的闲庭信步,终于崩不住了,他想伸手接住欢奔而来的池砚。 才一天没见,怎么就想得不行,怪不得老师和家长都严防死守高中生早恋——没心思学习,不退步才见鬼。 池砚跑到裴问余身边,轻喘着气问:“你怎么来了?小北呢?” “小北今天晚上在沈老板那边睡,我……” 裴问余的眼角看到跟着下楼的何梅,他心虚地收住声,堪堪地把那句‘我想你了’咽了下去,换了个说辞:“有好多作业,李老师让我给你讲讲。” 池砚福至心灵,拉着裴问余上楼。 经过何梅身边的时候,胡扯了一句:“妈,我做作业去。” 一眨眼的功夫,人都走没了,林康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碗,默默站了起来,搓搓手说:“我、我也上去看看。” 说完,埋着头跑了。 何梅看着仨小孩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地点着下巴,半晌,对张阿姨说:“张姐,你再准备点东西,池砚没吃晚饭,差不多该饿了。” 厨房传来一声嘹亮的:“欸!好!” 池砚带着裴问余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关上,刚想落下锁,被裴问余阻止了:“别锁,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待会儿你妈来查岗,你怎么说?” 池砚哼唧一声,说:“我倒是想跟你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裴问余被噎了一下,一时找不到话说,无奈地问:“你怎么了?” 怎么了?池砚自己也说不上来,他今天晚上有一堆无从解释的情绪和感想,快要溢出胸腔,急切的想跟裴问余表达出来。 尤其是那句——你想好了吗? 池砚好像已经有了答案,急不可耐地想要告诉裴问余。 然而,他还没开口说什么,就被林康这一盆不长眼的冷水当头一泼,酝酿满档的情绪,当场就被泼没一半。 池砚泄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地方也不对。裴问余则想把林胖子原封不动地瞪回楼下——这货上来干什么! 非常无辜的林康,无端收到了十斤重的明枪暗箭,瑟瑟发抖地问:“怎么了?” 池砚:“你上来干嘛?你家就在隔壁,还不回去?” 林胖子抱着书包,说:“做、做作业啊。” 他们两个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由于被完全没有察言观色本事的林康姿横插一脚,真的变成了奋笔疾书。 何梅端着一碗小排骨面上楼的时候,裴问余正在给池砚讲题,林康蹭着听,学习氛围非常好,好得让何梅觉得刚才是自己多心了。 可光头在神志不清时的语无伦次,还是在何梅心里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阴影。 ‘那个姓裴的——’ 是这个姓裴的吗? 但无论如何,何梅始终不信——一个高中生,能把一个成年男子弄成那个模样吗?不但手辣,还得心狠。 何梅跟裴问余接触不多,但几次照面下来,她觉得裴问余应该是个挺好的孩子,待人有礼,没那么多张扬跋扈,而且看上去成绩不错,被老师寄予厚望。 可如果他不是表面看上去的这样,那这人未免心机太深,装得太好——何梅决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跟这样的人走得太过密切。 想到这儿,何梅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裴问余,然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觉得,这孩子不是那样的人。 裴问余让何梅盯出了一身冷汗,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岿然不动。 池砚看不下去了,说:“妈,你这面是端给我的吗?放下吧,快坨了。” 何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自己没手?不会拿啊。” “我的妈。”池砚无语:“你今天晚上吃错什么药了?” 何梅没搭理他,她抬手看了一眼表,说:“时间不早了,作业写完,该睡觉睡觉,该回家回家,书明天也能看。” 这话说的,池砚觉得非常新鲜:“妈,你可真逗,别人的家长每天跟在自己孩子屁股后面,恨不得一天能有48个小时,你倒好,不使劲鞭策不说,还变着花样打击我们学习积极性,要是有个什么全国家长协会,你是要被拎出来示众的。” “收起你的嘴吧。”何梅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希望我这么对你吗?儿子啊,我对你在学习上的期望没这么高,你自己知道就行——倒是别的方面,不管是为为人处世也好,或者认识什么人,交什么朋友也罢,多擦亮眼睛,别再给你妈添堵了。” 这一语双关的话,裴问余听出来了,他抿着唇,紧了紧握笔的手,一言不发。 池砚顿了片刻后,笑了笑,说:“妈,我跟光头真的不熟,更谈不上朋友,他自己跟狗皮膏药似的要黏上我,我找谁哭去啊。” “行吧。”何梅顺了顺自己的头发,说:“烂摊子得帮你收拾啊,谁让我是你妈呢。” “谢谢妈!妈,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我们作业还没写完。” 屋外的雨点又渐渐密集了起来,梅雨天气跟人的心情一样,高低起伏,没有规律。 林康收拾好书包,起身告辞:“池砚,我看这雨晚上不会停了,我先回家啦。” “好。”池砚冲林康挥手:“门口有雨伞,你拿走吧,明天过来还啊。” “嗯!阿姨再见。” 何梅:“再见,一把雨伞而已,不还也成,你路上小心点,别摔了。” 何梅目送林康离开之后,把目光移向了裴问余。 这是在无声且含蓄地赶人走啊,裴问余知趣识相:“那个……” 话音未落,他刚站起来,又被池砚一巴掌摁回了原位。 “妈,你看雨越下越大,小余家住得远,也没有车,回去不太方便。” 何梅眉毛微挑,问:“你家住哪儿?” 裴问余说:“西郊片区,废旧车场那边。” “这么远?”何梅问:“那你怎么会到春风中学读书的。” 裴问余顿了半晌,舔了舔干涩的唇,最后如实回答:“我户口在这儿。” “你……” “妈。”池砚打断何梅,说:“大半夜查户口呢?不是你风格啊。” 这天气再加上这个时间段,确实不太好让一个孩子独自回家,何梅做生意的手段用不到孩子身上,她现在虽然对裴问余存疑,但看池砚护崽子似的这么护着,心一软,也退了一步。 “那你说我什么风格?” 池砚:“慈祥。” 何梅伸手就想抽他,池砚轻快的躲到裴问余身后,伸着脑袋说:“妈,你赶紧睡觉去吧,美容觉都过去一个点了,晚睡皮肤容易松弛。” “你滚蛋!”何梅终于喷了一句脏,再也懒得理他,转脸对换了个表情,对着裴问余说:“我让张姐收拾出一间屋子,你晚上……” “不用——”池砚打断何梅,轻描淡写地说:“这么晚了,不用麻烦张阿姨,他晚上凑活跟我睡一屋。” 裴问余没想到池砚这么直接,他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僵立着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何梅看出一点端倪,但心里越发虚得慌。 两个男孩睡一间屋子,甚至是一张床,都没有什么不合适,何梅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她将将把心里的狐疑压下,后脚就被池砚推出了房。 “行了行了,别推了!”何梅没再说什么,只是最后嘱咐道:“睡觉之前把窗户关上!” “知道了妈,晚安妈。” 等到走廊终于没有了任何动静,裴问余身上千斤顶般的压迫感终于烟消云散,他脱力地倒在池砚的床上,贪婪的享受着属于池砚的气息,还尤为不满足的说:“池砚,以后可别整这么刺激的,我吃不消。” “刺激?”池砚跟着裴问余躺下,逗着他说:“这刺激不是你找来的吗?谁让你来我家的。” “嗯,是啊,我欠的。”裴问余笑着说:“谁让我想你了,操,憋了一晚上,终于说出来了。” 池砚听完裴问余说的话,闷着被子,笑得浑身发颤。裴问余拍拍他的脑袋,说:“你先笑着,我去洗个澡。” “嗯,洗漱品还是之前那一套,老地方放着。”池砚抬起半边的脸,狡黠的一笑,说:“不过,你用我的也行。” 裴问余面不改色地睨了他一眼:“池砚,你可别造孽了。” 等他们俩洗漱完,安安稳稳地躺进被窝已经很晚了,池砚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但就是睡不着,裴问余看着池砚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终于忍不住,伸出一条胳膊,把他摁进自己怀里,轻声地问:“你怎么了?” “小余。”池砚说:“我之前跟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吗?” 裴问余想了想,问:“哪一件?” “就是让你过来住。”池砚拉高被子,盖住他们的头,自从在医院之后,他就喜欢上了这个,闷在被子里,有足够的安全感:“明天……明天你带小北一起过来。” 裴问余心里有像个小人在相互撕扯,一方面他欢欣雀跃,一方面又惶恐不安,他踌躇不定地说:“你妈在家,会不会不方便,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这事池砚也感觉出来了,但那种感觉并不是不喜欢,可是三言两语似乎又解释不清楚。 “不是的,我妈这个人吧……咳咳……”被窝里空气稀少,池砚有些缺氧,他喉咙干涩,忍不住咳了两下,缓下来后接着说:“我妈看上去是对我放养,这不管,那不问的,可是在大方向上,她一直对我把控的很死,为了避免我走歪路。她以前对我说过,认识什么人,遇见什么事,都是保证际遇好坏的关键,而际遇,会伴随、笼罩我的一生。” 裴问余喉结微动,呢喃道:“池砚……” “但我并不这么觉得,际遇……是由我的心性决定,我不觉得一个好人或者一个坏人,能改变我什么。我妈……我妈她不是不喜欢你,她是不放心我啊。”池砚伸出手指,摩挲着裴问余的脖颈,渐渐靠近他的喉结,“你是我的朋友,她会尊重我的选择。” 被子里实在太闷热了,裴问余掀开被子,翻身把池砚压在自己身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池砚问:“有什么想说的,是不是很感动?” 裴问余颔首,说:“我感动了十几年。” 池砚抓起裴问余的手,在他手背上亲昵地蹭了蹭,蹭完,又用略带着威胁口吻地语气,说:“小余,你明天一定要来啊,我有话跟你说,你要是不来……” 裴问余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蹦出来的话都是艰涩地,“我不来……怎么样?” 所以池砚这人坏得很,他能用最轻松愉快地表情,说出让裴问余魂飞魄散的话。 “你要是不来,我就把话咽下去,让它烂在肚子里,你一辈子都别想听见啦。” 裴问余一激就怒,他低头,一口咬在脖颈的老地方处,磨牙似的力道,让池砚觉得又酥又痒。 属狗的。 池砚心想。 第45章 朋友 第二天,裴问余起得很早,他尽量放轻了动静,不吵醒池砚,可两个人睡躺一张床上睡,不比一个人,再小的翻身也能感觉到。 屋外的雨停了,池砚揉着眼睛,撑起身体,还处在神志不清状态,看什么都迷蒙一片。裴问余穿好校服,把池砚重新摁下,说:“还早,你不用去学校,再睡会儿,唔……晚上回来再给你传达师太口谕。” “好。”池砚翻了一个身,闭着眼睛,嘴巴都没怎么张开,喃喃着:“我的自行车你骑走,知道学校的路怎么走吧?” 裴问余:“我跟林康一起走,他已经在楼下吃饭了。” 池砚没再给他说话,平稳地进入了回笼觉。 梅季雨水反复无常,半个小时的功夫又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雨点打在窗户玻璃上,撒着欢地奔进池砚的耳朵,噼里啪啦地奏着交响乐,全方位无死角催着人起床。 池砚睁着眼躺在床上半晌,身边的余温已经消散,他伸了一个懒腰,终于慢悠悠地起床了。 池砚心里想着事情,脚步却悠哉哉地下了楼,楼梯口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纸箱,他看见何梅搬着两个行李箱,正在整理东西。 “妈,你干嘛呢?” 何梅从一个看着很旧的纸箱里拿出一本类似相册的东西,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她看了池砚一眼,招招手,说:“整理旧物啊,把不要的东西都扔了,省得以后搬家麻烦,你过来,帮我把那袋垃圾扔了。” 池砚没理那袋垃圾,绕过它,走到饭桌前,挑了一根比较鲜嫩的玉米,非常目中无妈的啃了起来。 “……”何梅指着池砚的鼻子说:“不孝子。” 池砚笑着,慢条斯理地啃完了玉米,顺手把玉米芯扔进了垃圾袋,“三一趟四一趟的多麻烦啊,等你全部整理好,我一起拿出去扔了,妈,要我帮忙吗?” 何梅来者不拒,说:“过来。” 池砚搬着板凳,乖乖地在亲妈对面坐下,指着她手里的东西问:“妈,这是什么?照片吗?” “嗯——”何梅感叹道:“你妈我的成长记录啊,好多年前就找不着了,我还以为丢了,被你外婆臭骂一顿,说我没脑子。” 从传统意义上来说,这并不算一本相册,是一本相对精致的硬壳笔记本,一张张照片被细心的贴在上面,有些已经泛着黄,从头到尾,都是岁月细水流长的痕迹。 那个时候,照相机是很稀缺且贵重的东西,要拍张照得去照相馆,池砚从第一张开始看,基本都是那个年代照相馆的基本布置——很‘复古’。 翻到相册的中间,何梅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她的身边多了一个女孩。池砚觉得这个女孩子有点眼熟,指着她问:“妈,这女孩是谁?” 何梅只看了一眼,便停下手里的动作,沉默了很久,表情甚至有一点难过。 屋外又开始下雨,池砚在何梅默不作声中,翻完正本相册——那个女孩从第一次出现开始,几乎伴随了何梅的一整个青春,然后在她十九八岁的时候戛然而止,相册上再也没有那个女孩的踪迹。 池砚合上相册,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妈?” 何梅的眼角动了一下,回了神,她揉揉酸涩的眼睛,叹了一口气,说:“她叫缪欢,欢喜的欢,住我们家对面,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池砚瞳孔骤缩,他猛地抬起头,脱口而出地说:“什么!?” “欢喜的欢,可她这一辈子,到死,几乎都跟这个词没关系。”何梅没注意池砚的反应,她好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藏在里面的回忆扑面而来。 “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所以爸爸重男轻女,妈妈唯唯诺诺,根本护不了她,直到那个儿子被宠得无法无天,终于控制不了了,他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于是想给她一点廉价的父爱,从而得到一个能够给他养老送终的人,可是有什么用呢?欢欢以前的日子很难过,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全都轮不到她,明明比我小一岁,看上去就跟发育不良似的。” “后来呢?”池砚挪了一点小板凳,手肘放在膝上,迫切地问:“你们从小就认识?” 何梅刚开始点头,想了想,又否认:“也不是从小,她小时候几乎不出门,而我小时候在家待不住,上学之前基本没见过。后来,她终于出山上小学,我们俩同一个学校,顺路上下学,就熟了。她这人胆小内向,在学校经常被人欺负,我看不过去,就一直跟着她,帮她赶跑了好几波人,她会把她仅有的零食分给我,后来,我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 分食大概是孩子们之间友谊的最大体现。 命苦也能遗传吗?池砚脑子像走在雨天的路上,一滑溜,又想到了裴问余。 “她把我当成了好朋友,甚至是唯一的朋友,我也要掏心掏肺的对她好不是?所以我天天换着法地喊她来我家吃饭,反正近。她长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整天穿得邋邋遢遢的,糟蹋脸了,我就给她买衣服——一买买两件,穿出去跟俩姐妹一样。” 池砚笑着开玩笑,说:“妈,你这是在变相夸自己长得漂亮吗?” “现在老了,不敢说——”何梅摸摸自己的脸,惋惜了一会儿,又指着照片,质问儿子:“年轻的时候不好看吗?” 池砚说:“好看好看,你现在也好看,我妈天下第一美!” 何梅懒得理池砚耍的花腔,相册又被重新翻开,随着一张一张的记录,回忆着过去花儿一样的生活,越往后,池砚越能觉察出,缪欢渐渐活泛了起来。 女孩们长成了少女,虽然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但都出落的玲珑有致。其中一张照片,她们扎着单马尾,穿着一身一模一样的运动服,胸前别着号码牌,有阳光、有欢笑,何梅搂着缪欢的肩,‘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大口。 缪欢腼腆微笑,像极了裴问余。 池砚指着这张照片问:“妈,这是什么时候?” “高中运动会,女子长跑,她报名这个也是为了陪我,最后,我第一,她倒数第一。她被人起哄的差点哭了,我只能逗她开心。后来……”说到这里,显而易见的哀伤取代了何梅脸上的笑意,“后来,我高中毕业,去省会上了大学,她学习成绩比我好,后一年,考到了北京。” 池砚:“你们后来……还见过吗?” “没有,再也没有见过了。”何梅说:“从此以后,她的事情,我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听说她被人骗了,听说她生了一个儿子,听说她吸毒,听说她死了。 谁能知道这一别,就是生离死别。 “如果我能一直在、在她身边,她也许……” 也许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何梅哽咽着,她目光深远,带着回忆,穿过弄堂小道,落尽悠扬的青春里。 池砚也跟着难以抑制的难过起来,他无法追溯上一代人的快乐和遗憾,所以,只能牢牢抓住当下的悸动和眼前的人。 雨声渐渐息止,鸟鸣随着微风,欢愉地洒满弄堂,院里的栀子花,露出了花蕾,含苞待放,整个世界充满了夏天的气味。 “妈。”池砚在何梅稳住一些心绪之后,小心翼翼地问:“你见过她的儿子吗?” 何梅摇头,“她重新回来以后,我也来过几趟,可她一直不愿意见我,我跟着你爸东奔西跑,也找不到机会跟她好好聊聊,她死的时候,我跟你爸在外面,也没见她最后一面,那孩子……” 池砚没等何梅说完,突然从板凳上站起来,站得笔直,把何梅吓了一跳,“怎么了?” 池砚深吸一口气,而后无比坚定地直视着何梅,“妈,我想让裴问余住过来,住我们家。” “什、什么?” 何梅没反应过来,怎么好好聊着缪欢的事,突然就说到裴问余了,这弯拐的也太大了。 “为什么住过来,住哪儿,谁跟住?池砚,你在想什么?” 池砚:“住我们家,跟我住,他还有一个弟弟,身体不太好,我们家不是还有间屋子吗,收拾一下,也能住人。” 何梅也站了起来,她比池砚矮了半个头,但气势上一点也不因为身高而输半分:“池砚,你转学不过才几个月,以前也不见得你跟别人混得这么熟,这么好,他到底跟你什么关系,仅仅是同学吗?你让他住我们家,他爸妈同意吗?” “他没有爸妈——他爸不知道是谁,他妈……早死了。”池砚抿着嘴,眼睛里却闪着光,亮地照透人心,何梅从没见过池砚这个样子。 “妈,你当时为什么对缪欢这么好?我现在,也想对他儿子好。” 何梅手里的相册‘啪’掉在地上,那张运动会的照片顺着纸缝露出一个角落,像是通过这个角度,在某个世界,窥探一切。 池砚一点也不紧张他母亲的回答,何梅不管答应还是不答应,他都会把裴问余带回家,现在只不过是说一声。 何梅作为一个商人,对外界的思想感情比一般人敏锐一些,但这点敏锐,在得知裴问余是缪欢儿子之后,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愣,在惊愣之余也非常难以消化这个信息。 “你让我缓缓。” 池砚穿着大裤衩,双手插兜,假装老成地叹气,说:“啊,缘分这东西啊……哎哟!” 何梅忍无可忍的踢了他一脚。 “不过被你这么一说,现在想想,裴问余跟欢欢长得还真有几分像。” 池砚:“妈,你这叫主观思想控制大脑想象。” 何梅给了池砚一个含蓄的白眼,“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池砚挑着自己知道的,说了一个大概——关于裴问余的生活和处境。 何梅听完,心里不知什么滋味,良久才品出一个苦味,“他舅舅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池砚:“所以他过的并不怎么样。” 何梅想起了缪欢的生活,苦笑着说:“惨也会遗传吗?” 果然是亲生的,想法都一样。 池砚以为这场对话结束了,准备找张阿姨收拾一间屋子出来,这时,何梅叫住了他,问“池砚,你这么做,是可怜裴问余吗?” 听到她这么问,池砚突然勾起唇角,笑容温暖爽朗,雨过天晴,太阳露出了一个角,晃着何梅的眼睛,她看不清现实与虚幻的距离,但却清清楚楚听见了池砚的回答。 “不是。” 没有任何搪塞和反问,池砚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不是。 何梅:“光头那一声伤是不是裴问余弄的?” 池砚耸耸肩,他伸着懒腰往厨房走,云淡风轻地对何梅说,也是对自己说。 “管他呢。” 管他呢,不管是不是,他都不在乎。 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池砚觉得再不去学校,或者给自己找点事干,他真的要得的与世长辞了。 一套题刷完,池砚无所事事地溜到小院偏房的杂物间,找出了两把铲子和出草剪刀,他蹲在地上,搔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些工具,知道身后传来何梅凉飕飕的声音,说:“你又想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 池砚:“除草。” “这儿哪门子的草让你除?” 池砚不说话,又不知从哪儿找出一个捅,何梅揉揉鼻梁,心累地说:“我给你们李老师打过电话了。” “嗯?” “你把自己收拾收拾,过两天去学校吧,瞧你这样!” 简直喜大普奔,池砚现在想着师太,都觉得她和蔼可亲,即便池砚非常清楚,自己回学校之后,将会面临什么。 也总比待家里焖蘑菇的好啊。 临近晚饭点,张阿姨正在厨房热火朝天的炒菜,池砚刚抹干净铲子上的灰,一回头,就看见裴问余带着缪想北,站在门外。 池砚颇为意外,他愣了之后,‘咣’地扔了手里的铲子,擦了一把手,跑到裴问余身边。先是摸了摸小北的脑袋,然后笑着对裴问余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师太吃错药了?” 裴问余伸手抹掉粘在池砚脸上的灰,眼眸含笑地看着他说:“没有,小北今天在医院治疗,我请了假去接他。” “吃饭了吗?” “没有,饿着呢。” 池砚拉着裴问余进屋,正好碰见何梅。 何梅还没准备好用什么姿势迎接裴问余,就撞了个面对面,手忙脚乱了一阵之后,只能用干咳,掩饰自己的尴尬。 裴问余知道池砚已经跟何梅提过了,但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何梅对自己的态度一天一个样,他只能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颔首打招呼:“阿姨好。” “你……”何梅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百感交集地摆摆手,“进屋吧,一会儿吃饭。” 裴问余一脸的莫名其妙只能对着池砚展示,他无声的询问池砚:“怎么了?” 池砚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咬着他的耳朵,小声地说:“说来话长,等一下再告诉你。” 老太太看见有客人来,非常欢喜,尤其还来了一个长得可爱、嘴甜会说话的小朋友,顿时又让张阿姨多炒了几个菜。 池砚从裴问余校服兜里顺了几颗糖,拆了一颗自己吃着,其他几颗给了缪想北。 “小北,喜欢吃什么自己拿,没关系的,你自己在这里玩会儿,我跟你哥哥出个门,马上回来,好不好?” 缪想北揪着糖,看了裴问余一眼,裴问余跟他点了头。 “好。”缪想北很懂事,虽然拘谨,但还是笑着说:“那我等你们回来一起吃饭。” 池砚跟何梅说了一声,就带着裴问余出去了。 不过,说是出门,但并没有出多远,池砚抱着铲子和剪刀,带着裴问余绕到了弄堂的后院。 裴问余越走越不对,问:“去哪儿?” 池砚高深莫测地冲裴问余一摆手,站在一面矮墙边,把手里的工具‘稀里哗啦’地全扔了进去。 池砚说:“去你家啊。” 墙西面的石墩子依旧在,池砚踩着它,回头对裴问余说:“小余,之前我不是说了要带你一起除草吗,快点上来!别愣着了,还要赶着回去吃晚饭。” 他的伤口刚好,裴问余虽然内心很不想到这个地方里面去,但怕池砚这没谱货翻墙动作太大,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赶紧跑过去,抱着池砚,护着他的肚子,小心翼翼的翻过了墙。 “池砚,我特想看看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想一出是一出。”裴问余指着原始丛林般的院子,说:“你确定要在这儿除草?用剪刀?” “……”池砚:“是啊!” 裴问余忍无可忍的把‘有病’两个字按在了池砚的脑袋上。 第46章 亲吻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池砚进来之前,豪言壮志地说要把满院子的草全拔了,实际上只拔了两根,就喊着腰酸背疼,彻底懒得动了。 雨后的草丛泥泞不堪,裴问余和池砚的鞋子上、裤子上、手上全是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脏东西。 池砚摊着双手,想往裴问余身上抹。裴问余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定在一步之外,板着脸说:“你又欠收拾了是吧?别以为我不打你啊。” “哟~”池砚把一手的泥渍擦在了裴问余校服的衣袖上,然后贱嗖嗖地说:“你打我啊。” “……” 裴问余揪起一根半人高的长草,往池砚屁股上抽了两下,“还想抽哪儿,说吧,我满足你。” 池砚笑嘻嘻地躲开,顺便又往裴问余衣服上抹了两下,也不知道什么臭毛病,看上去似乎非常快乐。 裴问余脱了外衣,只剩下一件白色背心,他把外衣兜头盖在池砚脸上,说:“池砚,给我把衣服洗了,你造的孽。” “没事儿,明天穿我的。”池砚笑嘻嘻地说:“咱俩谁跟谁啊。” 裴问余问:“那你说,咱俩谁跟谁?” 池砚把裴问余的衣服从脸上拿了下来,他舌尖抵着唇角,含着笑,却不说话。 裴问余想,池砚这人又皮又坏,却拿捏着他的心,挠一下,酥一把,自己任凭他揉搓,也毫无反抗之心。 池砚捧着裴问余的心,走到了前院的大门前,他在门口踟蹰了片刻,回头问裴问余:“小余,你家这门能打开吗?” “不知道。”裴问余说:“十几年没回来过了,你要进去吗?我没有钥匙。” 他在说话的时候,往后退了半步,这是一个无意识的举动,他深藏在内心的恐惧和抗拒,连自己都不想承认,但是池砚知道,他看出来了。 池砚深吸一口气,他握着门把手,心中清明一片——他想要驱逐困住裴问余的童年梦魇,让他彻底走出那片泥沼。 门没有上锁,经年的雨打风吹,把门锁锈成了嘎嘣脆,一推就开,毫无人气的腐朽味扑面而来,这房子最后的价值,也只剩下令人垂涎的拆迁款了。 屋里面很暗,所有的发电设备都是坏的,池砚借着夕阳余晖的最后一点光亮,走了进去。可是他走着走着,却没有听见身后任何响动,池砚回头,看见裴问余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立在门口,并没有打算进来。 “小余?” 裴问余听见池砚叫他,便抬起头,他苦笑着,说:“池砚,好好的晚饭不吃,你为什么要来这凶宅逛呢?” ‘凶宅’连个字,让原本还有些闷热的房间,笼罩上了一层阴寒的凉意,池砚站在客厅正中间,脚尖碾了一把地板上的灰,问:“小余,你有多久没回来过了?” “记不清了,十几……十二年了吧。”裴问余看着池砚所在的位置,木讷地呐呐自语:“你身后的沙发——我妈就是死在那儿的。” 池砚猛的一回头,他想着当时的情景,好像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面容灰败的女人,披头散发,直勾勾地对着自己笑,池砚瞬间头皮发麻,踉跄着退了一步,撞在裴问余的胸前。 裴问余把池砚强熊扭转过来,紧紧抱住他,“池砚,你心跳得很快,害怕吗?” 池砚把脸埋在裴问余的肩颈,喘着粗气,没有说话。 “别怕。”裴问余说:“有我在呢。” 鬼屋该有的元素,这屋子里全都有,池砚觉得自己还听见了时钟的‘嘀嗒’声,后来发现,这是裴问余戴的手表。 他平复了一点心情,气不顺了拍了裴问余一掌,说:“现在怎么肯进来了?” “我再不进来,你都快吓哭了吧?池砚,我还以为你上哪儿偷吃了熊胆,胆子撑得比天还大。”裴问余揶揄地说:“装什么孤胆英雄,勇闯凶宅啊,腿吓软了吧,叫一声哥哥,我背你出去。” 池砚送了一个不太含蓄的白眼给裴问余,“你能别张口闭口就是凶宅吗?” “本来就是。” 池砚往沙发的位置鞠了一躬,嘴里叨叨了一句不知道是什么的话,裴问余没听清,问:“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池砚说:“这里太闷了,咱们找个凉快的地方坐坐。” “池砚。”裴问余抓住池砚的手,近乎是哀求地说:“我们走吧,我不想……不想呆在这里。” “为什么?”池砚直视裴问余的眼睛,可裴问余却避开了他的注视,“小余,你妈妈虐待你,你怕她,你恨她吗?” 裴问余自打进了这个房子之后,五脏六腑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十二年前,在暗无天日的挣扎里,他把恐惧的记忆分门别类的藏在气球里。现在,池砚拿着针,毫不留情的捅破了它们,血淋淋地摊在裴问余的面前,让他避无可避。 “你根本就不懂!”裴问余的眼睛渐渐蒙上了血色,像一头被丢弃的狼狗,呜咽着,孤立无援。 “她拿着棍子打我,打得皮开肉绽!我把家里所有的刀都藏了起来,我怕她杀了我!我被困在这个屋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只能喊她,喊妈妈!可是她疯了、疯了一样,我叫得越惨,她打的越凶!”裴问余绝望的说:“池砚——我很疼。” 那个时候,池砚是听见过的,没有固定时间,早上、中午,甚至半夜,在这个地方,充斥着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惨叫。 裴问余进入了一个应激状态,生理性的眼泪随着那时的痛苦被生生逼了出来,顺着下颚,滴在池砚的手背上。 滚烫的。 “小余……小余,裴问余!”池砚喊着裴问余,贴着他的耳朵,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裴问余颤抖着手,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紧池砚,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一点痛苦,给他聊胜于无的藉慰。 池砚说:“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应该留下来,陪着你。” 裴问余拥抱池砚的力度又大了一些,他所有的悲怆都噎在喉咙里,说不出话,只能无助地摇头。 池砚拍着裴问余的后背,顺着他后脑勺的头发,像哄孩子似的,轻柔地问:“小余,那她死了,你解脱了吗?” “池砚!”裴问余终于崩溃了,他不愿意承认内心的渴望,哭得压抑又痛苦,“我想她了。” 即便她冷漠虐打,即便她撒手离开,裴问余怨过恨过,可亲手剖开之后才发现,里面仅剩下的,只有对母亲最单纯的思念。 “我妈其实对我很好,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沾、沾上那个东西之后……可即便如此,她清醒的时候会给我煮面,给我讲故事,会想着存钱给我买几件衣服,会心疼我身上的伤,为我哭,替我难过。池砚,我不怪她,她只是命不好,如果她活的很好,她会是个好妈妈。” 童年的流动里,有深藏的恐惧和被遗忘了的温柔。 裴问余把这十几年的委屈全嚎了出来,边哭边说,时不时抽两下。池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无法切身实际地用言语安慰他。 所以只能哄着他,说:“别哭啦,我给你吃糖。” 裴问余终于哭累了,他闭了会儿眼睛,把哭得酸软的眼皮重新摁了回去,揉揉鼻子,又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模样,除了眼睛有点红,看着怪可怜的。 他伸出手心,还带着一点哭腔,哑着嗓子问池砚:“糖呢?” 池砚从裴问余裤兜里拿了一颗糖,剥开糖纸,塞进他的嘴里,说:“这儿呢,吃吧。” “这是我的。” “先借着!”池砚说:“这次没买,下次补上。” 裴问余吃着糖,心绪缓了一些,就是哭得凶,有点头晕眼花,“池砚,还不走吗?” 池砚往屋外看了一眼,说:“还没做好饭呢,再待会儿。” “你怎么这么喜欢这儿?” 池砚笑而不语,他指着楼梯口的一个破窗户,问:“我那会儿,就是趴在那里吧?” “对,是那儿。” 裴问余牵着池砚的手走过去,来窗户底下坐好,说:“那天,我刚被打完,就坐在这儿,又冷又饿,然后,你就出现了。” 池砚挨着裴问余坐下,手肘撑着身后的台阶,看着窗外旋绕飞行的麻雀,说:“我妈那时候也天天揍我,虽然她的揍,在本质上跟你妈不一样,但打在身上还是疼。她揍完之后就后悔了,买玩具哄我,哄两下,我就不怪她了,但是下一次,她该揍还是会揍,绝不留情。” 裴问余闷闷地‘嗯’了一声。 池砚笑了笑,继续说:“你离开之后,没想着回来吗?” “想过。”裴问余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他咳了一声,顺了顺嗓子,说:“可我不知道路,我到弄堂之后,从来没有出去过。我想回来,又害怕回来。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想找你,就问舅舅,弄堂怎么走?他跟我说,弄堂早就没人了,因为家里死过人,街坊邻居都搬走了,这房子也低价卖了。” 裴问余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说:“我当时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 “但两个人只要有缘分,总还会遇到的。” 池砚掰着裴问余的手指,轻淡淡地说。 “池砚——”裴问余问:“你为什么带我回来这里?” 池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裴问余。裴问余一时不敢接,因为照片上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让他陌生又亲近。 “你妈。”池砚又指着另一个女孩说:“这个是我妈。” 裴问余:“啊?什么?” “啊什么啊。”池砚无奈地说:“她们俩年龄相仿,又住对门对面,认识也正常,就是没想到关系这么好。” “有多好?” 由于‘闺蜜’这个词近几年风评被害,所以不太好形容,池砚想了想,说:“好得能穿一条裙子了。” 这形容,够贴切了。 裴问余拿着照片,仔仔细细地看着里面所有的细节。 “拿着吧,我特意从我妈那儿要过来送你的。”池砚说:“我妈妈一直记着她,所以她也会对你好的,你放心住过来,住多久都行。” 裴问余身上的脓疮毒瘤被池砚以最粗暴的方式摘了下来,这个沉疴虽然疼痛难愈,但终究还是赤裸裸地暴露在了阳光下,至少不用在捂着,让它越烂越深了。也许总有一天他会坦然的面对这件事情。 只要身边的人在,一切风雨无惧。 照片没有收起来,裴问余翻来覆去地看,看着看着,他觉得不太对,问池砚:“你妈为什么亲她?” “运动会跑步比赛结束,你妈最后一名,哭了,我妈说亲一下哄她呢。” 池砚刚说完,本来看着照片的眼睛,‘呲溜’滑到了裴问余的脸上,渐渐挂上了挑逗的笑,他捏捏裴问余的耳垂,说:“你也哭的怪可怜的,要我哄哄你吗?” 裴问余定力十足地拍掉了池砚不安分的手,高深莫测地看着他。 “你看我干什么?” 裴问余:“你昨天晚上说有话跟我说,说完了吗?” “没呢。”池砚摇头,说:“还没开始。” “要说赶紧说,时间不早了。” 池砚把裴问余手里的照片翻了一个面,放在地上干净处,故作墨迹地样子,“其实吧,这些话——我们俩晚上在被窝里也能说,悄悄地说。” 裴问余刚平复下去的小心脏,又开始不安分了,他重新抓住池砚的手,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就我们俩,跟被窝里也差不多了。” “嗯。”池砚亲昵地在裴问余的手背上蹭了蹭,不太在意地问他:“小余,光头是你打的吗?” 裴问余坦然承认:“是我。” 池砚:“为了我啊?” “不然呢。”裴问余目光灼灼,以一种不容人忽视的态度,说:“为了你——我那天看见你躺在床上,想着你浑身是血的样子,就没想这么便宜他。可还是因为你,我又觉得,得对自己好一点,所以只能这样。” 裴问余一番话,把池砚整个胸腔填满,本来轻飘飘的一个人,响应地心引力的号召,‘吧唧’一下,砸在裴问余的怀里。 池砚被他接了满怀。 “他那是活该,便宜他了。”池砚说:“你以后跟人打架,能不能带上我?” 裴问余捏着池砚的下巴,有点舍不得放开,“不打了,以后得好好学习,要给你这条咸鱼补课,争取学富五车,让……”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池砚一嘴巴堵住了。 亲不像亲,啃不像啃的。 池砚这位纯情少男,在这方面完全不得要领,裴问余木头似地杵在那里,任他瞎闹。 “小余,你给点反应啊。” 裴问余的手,从池砚的下颚,移到了他的后脑勺,在柔软的头发上摩挲了两下,小心翼翼地问:“池砚,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池砚感受着后脑勺的掌心温度,舒适地半阖着越发勾人的桃花眼,懒懒地说:“这要是继续没名没分的,我以后再吃了亏,你以什么名义给我出头啊。” 裴问余艰涩地问:“什么名义?” 池砚说:“我男朋友。” 裴问余托着池砚的后脑勺,把他带向了自己。 跟上次的一触即放不同,这是一个纯情又有欲念的吻,唇齿交缠间,彼此都想更加急切的深入对方。池砚吻着裴问余,他心中突然出现一面镜子,里面一无所有、波澜不惊,可他却透过镜子里的自己,看见了渴望和欲望。 夕阳遮住最后一丝余波,悄悄躲了起来,今晚的月亮特别好,月辉照着两个人的脸,把缠绵悱恻的吻也印的皎洁如玉。 他们在毫无嫌隙的交缠中,开出了一朵名叫真心的花。 裴问余在漫长的接吻中慢慢占据主导位置,池砚被他压在身下,温柔索取。虽然池砚被身后的台阶硌得慌,但他还挺享受这种奇妙的感觉——裴问余的舌是软的,虽然急切,但充满爱意。 突然,一阵酥麻的电击感窜遍池砚全身,裴问余的手已经从池砚衣服的下摆钻了进去。 “小、小余……” 池砚喊裴问余名字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了他的舌尖。 “嘶……” 两个人终于从甜腻的亲吻中,暂时脱离了出来,池砚捧着裴问余的脸,问:“咬着你了?你摸我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 裴问余单手托住池砚的要,俯身作势又要吻,然后池砚的手机非常不合时宜地响了。 “操!” 这一下,堪比急刹车,裴问余懊恼地把头埋在池砚颈间,一声不吭地喘着粗气。 池砚拿起手机,一看是亲妈来电,吓了一跳,他来不及把气喘平,就接了起来:“妈?” “干嘛呢?你俩上哪儿去了?赶紧回来吃饭。” 池砚:“好,马上来了。” 池砚挂了电话之后,把裴问余从自己身上揪了下来,看见他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于是在他嘴角亲了一下,笑着说:“走吧,吃饭去了!” 第47章 爱意 今晚的饭桌上鸡鸭鱼肉齐全,堪比满汉全席,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们家在过什么洋节——真是辛苦张阿姨了。 池公子刚被亲完,整个人懒恹恹的,屁股粘上了凳子就懒得挪一下,他用胳膊肘杵了一下裴问余,说:“帮我去拿瓶汽水呗,在冰箱里。”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说:“我口渴。” 这说辞让人无法拒绝,而且现在,裴问余对他十分纵容,说什么是什么,于是,起身去了厨房。 冰箱专门留出了一格,放着各种碳酸饮料,裴问余随手拿了一瓶,关上冰箱门,一转身,看见何梅拿着几双筷子,站在他身后。 裴问余刚裹住池砚的心,还热热乎乎地捧在手里,小心翼翼护着,亲吻的热度还余留在唇上,所以这会儿面对何梅,总有股没由来的心虚,他显得手足无所,拘谨又得体的说:“阿姨好……” 何梅看见裴问余的模样,以为这是寄人篱下的惶恐和不好意思的表现,没想太多,叹了一口气,抬手拍拍裴问余的肩,说:“你妈要是还活着,你就是我干儿子——放松点,没事的。” 手里的汽水瓶冒出了水珠,顺着裴问余的手落到地下,无声的蒸发,他莫名哽住了嗓子,应了一声:“好。” 由于这一晚上,裴问余的心情遭遇了大起大落,体力消耗比较严重,所以饭量惊人,但长辈们都在场,他不好意思吃太多。 池砚悄悄把一盅小鸡炖蘑菇汤端到裴问余面前,里面还有一只鸡腿,拿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悄悄地对裴问余说:“吃吧,看把你饿的,几天没吃饭了?” “我不饿。”裴问余说:“你家饭好吃啊。” 池砚端起碗,遮住自己一半的脸,扯嘴笑着说:“马屁再拍得大声点,让张阿姨听见了,以后肯定拿你当猪喂——她老人家,就喜欢看人家吃她做的饭,多一个食客,多一份快乐,懂吗?” 裴问余慢条斯理地啃完了鸡腿,擦擦手,再把汤喝完了,然后无所谓地说:“爱怎么喂就怎么喂,我求之不得。” 池砚十分佩服,他用指尖敲了敲碗的边沿,眼尾勾着不易察觉地笑,伴随着瓷碗碰撞出的‘叮铃’声,看似一本正经,里面装着的全是抓人的钩子,一勾一个准,一汪春水啊。 裴问余只看了一眼,便读懂了池砚眼神里的意思。 “我这里还有汤,你要不要喝?咱们去楼上,我慢慢喂你。” “好。”裴问余说。 嘴里并没有什么东西的池砚,被一种明知从何而来的甜腻味,呛了个天昏地暗。 何梅不知道坐在她对面的这俩小孩私底下的各种小九九,自从知道裴问余是缪欢儿子之后,对他的戒备和微妙的抵触,全都不翼而飞了。 她吃饱之后,喝了一口水,按着池砚嘴里的称呼,叫了一声:“小余——” 裴问余闻声,放下碗筷,正襟危坐,等着何梅的后话。 “你们的房间已经整理好了,洗漱用品、床单被褥都是新的,但是床只有一张,不过挺大的,够你和小北睡。” 何梅把‘听说小北身体不好’这句话咽了下去,换了一个说辞:“有什么不方便的,或者缺什么,尽管说,不用客气。” 裴问余张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话在肚子里挑来拣去,最后只能发自内心的说:“谢谢阿姨。” 缪想北看了一眼裴问余的神色,也站了起来,乖乖巧巧的道了谢。 一顿饭,吃出了何梅在应酬时的开场官方感。 池砚一只手撑着下颚,微微歪着头,兴致缺缺地在一盘油焖青菜中挑蒜末,挑到最后,非常不满意地说:“青菜里的蘑菇呢?” 缪想北:“池砚哥哥,这盘菜里没蘑菇。” 张阿姨不明就里地问:“小砚啊,你今天晚上怎么这么爱吃蘑菇?喏!鸡汤里还有一个,我给你挑……” 热心肠的张阿姨还没把蘑菇挑出来,就被何梅截胡,把这桌上最后一个蘑菇吃进了自己肚子里,“爱吃什么蘑菇,他这是花样找茬,池砚,吃饱了撑得吧?给你闲出屁了。青菜里找蘑菇,你怎么不把脑袋伸进鸡蛋里挑骨头。” “……”池砚无语:“妈,我就说了一句话而已。” 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老太太吃着饭高兴,乐呵呵地坐在一旁看热闹,看了一半,一拍脑门,才想起来:“哎哟,晚上的降压药忘记吃了。” 张阿姨扶着老太太进屋找药,何梅喷完儿子,容光焕发了不少,又重新端庄了回去,“我后天就走了,有个项目要谈。” 何梅说到这儿,话音停了一下,等着池砚接话,但是池砚没接,何梅只好接着往下说:“你的班主任白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委婉的表达了这次期末考试你可能垫底的想法。” 池砚:“什么玩意儿?” “她希望我在学习上督促你,别给班里的同学拖后腿——高中生分秒必争,你毕竟落了一个多星期的课,可能跟人差了一个操场的距离,用腿跑是追不上了,她有这个顾虑也是正常。” 池砚活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贴上学渣的标签,被砸得晕头转向。 “就一个星期而已,有这个必要吗?” 何梅接到电话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差点把‘你放屁’仨字喷了出来,好在理智犹存,对儿子保留的一丁点怀疑让她住了嘴——万一真考了垫底,那她这脸就被自己打的啪啪响啊。 “这次期末比较关键。”裴问余说,池砚跟何梅集体转脸看他,“我听李老师说,学校从下个学期开始会对高三学生进行分组试验学习,主要是为了让我们在一个竞争的环境中力争上游,每次考试成绩,会以组为单位,全校公布。” “我操……这是哪个天才的脑子想出来的主意?这个人一定没头发。”池砚头一次觉得压力山大,“怎么分组?” 裴问余说:“这是参考隔壁市的重点高中,他们学校这两年高考成绩都非常好,不过听李老师的意思,学校会按照我们的实际情况,稍微改良了一下方案,具体怎么分组,我没打听出来,但八九不离十,从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开始。” 如果是成绩好的抱团,成绩差的组队,那学渣是基本放弃治疗了。 “压力有点大啊。”何梅说:“学校能保证每个学生都有这种抗压能力吗?” 缪想北喝着专门给他准备的甜汤,似懂非懂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何梅琢磨了片刻,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池砚,说:“我朋友介绍了一家教育机构,这个老师是机构里面最好的,教过许多……呃……高三生,你要是需要,我可以让他过来。” 那张名片上印着的‘高级教师’四个字,几乎盖过了这个老师的本名。 池砚怀疑说:“高级教师能给人上门给人当家教?太掉价了吧。” 财大气粗的何梅,拿出了一张银行卡,说:“只要钱给得够,什么人请不来。” 俗不可耐。 池砚嗤之以鼻:“妈,你有这钱干嘛给别人?给我多好啊——正好,我这里有个现成的,长得好、智商高,保准好使又实惠。” 何梅睨他,问:“谁啊?” “小余啊!” 裴问余早就准备好接住池砚的离奇套路,所以没有太大的惊慌失措,非常镇定地颔首,说:“池砚除了数理成绩不理想,其他学科还是可以的,没有李老师说的那么夸张,我之前给他补过课,一些重要的知识点,只要思路对了,他都能明白。” 池砚也掰着手指跟何梅讲道理:“妈,离期末也就一个月了,你那个什么高级教师,如果现在过来,我得适应他,他也得适应我,哪儿那么多闲工夫啊,最后能出来什么东西,别费这个劲了。” 何梅衡量了一下,觉得儿子说得有些道理:“行,这个暑假再说了,你先给我把期末混过去。” 混这个字用得非常随便,池砚一时无言以对。 一桌子的碗筷用不着他们收拾,池砚拎着裴问余的书包,裴问余抱着小北,他们脱了鞋,在上楼前,池砚还跟何梅打了一声招呼:“妈,我跟小余上楼写作业了啊。” “嗯。”何梅问:“冰箱里有西瓜,你们吃吗?我待会儿给你们切半个上去。” 池砚:“不吃,现在的西瓜能吃吗!” “……”何梅:“臭小子。” 给裴问余准备的房间正好在池砚隔壁,之前是堆放杂物的,但是这个房间除了有些积灰外,整体很干净。靠墙放着一张木质双人床,看着有些年头,但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的,还隐隐有股阳光的味道。 池砚靠在门框上,笑着对裴问余说:“看来我妈还是费了一点心思啊,早上才跟她说的,下午就准备好了,幸亏今天没下雨,不然你就得跟我挤一个被窝了。” 听到这儿,裴问余颇为遗憾地‘啧’了一声 “小北,现在我和你哥哥要去隔壁写作业,你是在这儿睡觉,还是跟我们一起啊?” 缪想北抱着自己的小书包,摇摇头说:“我不困,我要跟你们一起。” 虽然池砚很想关起门来跟裴问余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碍于现实情况的不允许,只能作罢。 池砚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手指在昏黄的灯光下晃了晃,印出他修长的指影,雀跃又急不可耐的跳到裴问余的发丝上,万物皆可明亮。 裴问余抓住池砚不安分的手指,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缪想北——这小孩盘腿坐在床上,正拿着彩笔在白纸上涂涂画画,并没有注意他们这两位哥哥。 池砚的手指在裴问余的掌心里也不消停,挠一下,搔一把,搞得彼此都心痒难耐,裴问余正人君子般的制止他,说:“别闹了,小北在,你还做作业吗?” “够稳的啊。” 池砚把手抽出来,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在裴问余唇角亲了一下,心满意足地吃了一记新鲜的嫩豆腐,才施施然地在书桌前坐直身板,拿起笔,点点桌上的笔记本,说:“小余老师,开始吧,唔……从哪儿开始?” 裴问余舌尖舔着刚被偷袭过的唇角,细品着池砚一闪而过的清湛,想要跟他继续探讨一下,可是这个小混蛋又正正经经地开始好好学习了。 裴问余只好压下摇晃的心绪,僵硬地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指着上面的两道题目问:“你先看看,哪里不会再问。” 这笔记本就是上次池砚买钢笔时候送的——牛皮纸包,和钢笔一起,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了裴问余。 如今,笔记本已经写满了近一半,池砚看着第一页的题目,松了一口气,想着,还行,能懂。 池砚没把解题过程直接写在笔记本上,他拿了一沓草稿纸,用夹子夹好,然后,在上面条分缕析地开始解题,解到不会的地方就问裴问余,裴问余会放下手里的事情,详细地给池砚解释。 中途,何梅上来看过——亲儿子嫌弃没到季的西瓜,她就出门买了快过季的杨梅。 端着杨梅到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还没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缪想北抱着书包出来,轻轻‘嘘’了一声,说:“阿姨好。” “你怎么出来了?他们在干嘛呢?” 缪想北压低声音说:“池砚哥哥在解题,好像还挺难的,我困啦,哥哥让我先回房间睡觉。” 何梅透过门缝往里头看了一眼——两个脑袋低垂着靠在一起,桌上叠满了书和纸,手上是停不下来的奋笔疾书,还有偶尔窃窃低语的讨论。 她叹了一口气,没进去打扰这俩孩子,离开之前,顺带着把门关上了。 “小北,一个人睡得着吗?阿姨陪你好不好?” “好啊!” 就这样,何梅抱着小北,叼着杨梅,没再问过这房间里发生的事情。 书桌靠墙的窗户开着,可闷热的空气不带着一点凉风,池砚把第二题翻来覆去解了好几遍,才终于写对了答案。他长出一口气,头昏脑涨地趴在桌子上,任何耍流氓的心思和体力都没有了。 裴问余在池砚的发顶吹了一口气,吹得他几缕发丝飘飘然得就想上天。 池砚掀开一直眼睛,看着裴问余问:“干嘛啊?” “起来,还有一张卷子没写。” 此刻已经晚上十点半,池砚已经快半个月没有超过十点睡觉了,他愤怒拍案:“我这刚大病初愈,你就这么铁石心肠啊。” 这台词听着耳熟,像电视剧里演的,下一句应该是‘你不爱我了’。 裴问余为了防止池砚真把这种酸不拉几的词说出来,手速极快地合上了笔记本,说:“吃我豆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大病初愈啊,池砚,就你这熊样,是会被师太捏着耳朵关小黑屋的。” 池砚义正言辞地说:“那怎么能比,你的豆腐香啊。” 屋外又刮起一阵风,携着栀子花的香,顺着敞开的窗户,卷进房间,吹散了孜孜不倦的努力上进,吹出了各自不同的坏心思。 裴问余欺身上前,双手撑着桌边,把池砚锁在属于他的方寸天地间。裴问余的双唇在池砚的喉结附近徘徊,思量着从什么地方下手,他慢悠悠地说:“今天的饭桌上可没有豆腐,池砚,我的汤呢?” 池砚的身体向后倾倒,他被弄得有些痒,于是,反客为主,捧着裴问余的脸,干脆利落地吻了下去。 窗户‘咯吱’一声,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沿边,还有些漏网之鱼,不长眼地落在笔记本上。从裴问余的角度,能通过窗户看见对面死气沉沉的老房子,他沉溺在池砚给他的亲昵里,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忆起别的什么东西。 裴问余单手搂着池砚,技术高超地关了窗户、拉上窗帘。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他稳稳当当地压着池砚,终于吻了个酣畅淋漓。 池砚气息不稳,差点被裴问余挤进桌子缝里,分开的时候满面通红——纯粹是憋的。 “我算是看出来了。”池砚抹着嘴说:“经验不足啊小余同学,有你这么亲人的么。” 裴问余满意地盯着池砚嘴唇的一圈红,起初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后来细细咂摸之后,犹如当头一棒。 什么玩意儿,经验不足? “你有经验?” 那必须没有经验,毕竟年龄不太,经历有限啊。 但池砚没说,要笑不笑地‘嗯哼’一声,扔了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让裴问余慢慢体会。 是可忍孰不可忍,裴问余一巴掌把池砚拍回原处,准备提高一下实战经验。没想到池砚这人还另属泥鳅的,‘呲溜’一下,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了。 “不来了。”池砚动作灵活地滚到桌子另一头,捏起桌上被雨水打湿的笔记本,好在牛皮纸防水,内里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 池砚擦干净水,突然想起什么,问:“那钢笔你用过吗?” 其实钢笔对于高中生来说没什么用处,正经考试也不会用钢笔涂答题纸,平时用,还需要灌墨水,麻烦又费时。 裴问余没怎么用过,但是天天带着。 他从书包里拿出钢笔,转了一圈笔帽,点着笔记本说:“用过。” 在笔记本封面的左下角,横平竖直,笔锋干脆利落地写着裴问余的名字。 裴问余说:“用你送的笔写自己的名字,就好像你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都有你的气味。” 池砚失笑:“你怎么这么会说话。” “嗯。”裴问余不可置否:“我的甜言蜜语只对你说。” “酸,牙都给你酸掉了。” “不喜欢吗?”裴问余再一次捧住池砚的脸,说:“那我换一种说法。” 池砚洗耳恭听。 “池砚啊——”裴问余抵着池砚的额头,用这种耳鬓厮磨的方式,替代心中个雷霆万钧的爱意,用最惜柔的声音说:“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第48章 忘形 第一晚,裴问余并没有胆大包天的睡在池砚的房间里,毕竟何梅还在,不能初来乍到就这么无法无天,这一点谱,池砚和裴问余还是有的。 盯着池砚做完预留的题目和卷子,裴问余回了自己房间。缪想北已经睡了,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只剩下一盒杨梅核。 裴问余收拾好桌子,把杨梅核扔进垃圾桶,然后抱起缪想北,把挪进床里边,自己睡在外侧。他搭了一条薄毯盖在自己身上,脑子里走马观花地闪过很多东西,有失眠的趋势。 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睡觉,明天所有的课都是催眠的经,裴问余强迫自己,驱赶走所有的事情,只挑了一件自己喜欢的想,最后思维里只剩下池砚,然后四平八稳地睡着了。 所谓高三学生,就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典型,裴问余起床收拾完自己,准备出门去学校的时候,所有人都还在睡梦里。 池砚的房间没有上锁,裴问余‘左顾右盼’了一下,开门进去了。床上的人睡得四仰八叉,非常霸道,也没有觉察到有人进来,被单盖着脑袋,溜出两屡柔顺的发丝,欢呼雀跃地跟裴问余打招呼。 裴问余在床边坐下,掀开被单,池砚被捂得双颊红润,虽然睡着了,但说不出的生机勃勃。 裴问余忍不住,俯身埋头,在脸上亲了一口,又在他颈间深吸一口气,重新坐起来,神清气爽。 “唔……” 池砚迷迷糊糊地伸出手,也懒得睁开眼睛,从善如流地在裴问余脸上蹭了蹭。 裴问余让他蹭了一会儿,然后抓住他的手,刚要说什么,就听见楼下有了些动静——张阿姨要出门买菜。 他做贼似的放低声音,说:“池砚,我去学校了。” “嗯……”池砚的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的慵懒和沙哑,尾音还不自觉的撒着娇,“好好学习啊小余老师,我在家等你。” 家这个字对裴问余来说有点陌生,更何况还有人‘在家等’,一时晃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池砚见他半天不出声,迫不得已睁开了黏住的眼皮,挠着裴问余的掌心,“嗯?怎么了?” “没事。”裴问余愣出的神被拉了回来,“我看你好得差不多了,在家也闲的没事,成天挖土拔草的,什么时候去学校?” “明天。”池砚翻了一个身,支着手肘撑起半边身体,混不吝地说:“小余,你帮我跟师太说一声,明天我就荣归故里,要滚到她眼皮子底下碍她的眼了。” 裴问余一巴掌把池砚拍回枕头上,说:“你还挺骄傲的?回去以后自求多福吧——她可是准备了半人高的‘武林秘籍’,摩拳擦掌,准备迎接你的圣驾。” 池砚能想象到那个画面,瞬间不寒而栗,瞌睡都给吓没了,战战兢兢地问:“她不是挺想我的吗?一天一个电话跟我妈交流我的身体状况。” “想个屁。”裴问余的手伸进被单,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池砚的屁股,然后非常道貌凛然地说:“每天想你的人是我,用不着别人代劳。” “好的,小余老师,不要趁机耍流氓啊。” 嗯,小余老师早起了十分钟,就是为了打个时间差,耍耍见不得人的流氓。 次日,池砚在懒了差不多两个星期之后,终于起的比闹钟早,穿好校服,兴致勃勃地坐上自行车后座,拍拍裴问余的后背,发号指令:“走喽!” 池砚的兴奋劲只维持了半天,在跟师太正面交锋后,彻底完败歇菜——师太从不同角度,全方位打击了池砚的成绩、身体以及智商。 得亏池砚心大,接受能力强,不然被她一顿明朝暗讽地损,心理素质差不好的,出门直接跳楼。师太也觉得自己可能过了,末了还补充了一句:“我这是打击式教育,也是为你好,忐忑的道路,才能促使人成长。” 我谢谢你全家。 放学时间,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家的回家,吃饭的吃饭,池砚没什么胃口,从师太办公室出来之后,顺拐进了厕所——他也不想干什么,就想洗个手,思考一下人生。 一不小心思考过了头,浪费了一池水资源,池砚随着水流,轻叹一声,然后拧紧水龙头。他要离开厕所,一转身,看见付轮轮正站在门口,踌躇不前地看着他。 付轮轮憋红着一张脸,看这样子不像是来上厕所。 池砚甩干手里的水,见付轮轮还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彻底没脾气了,“付轮轮,你找我有事吗?” “我……” 付轮轮才说了一个字,就跟触动了某个开闸放水的开关,嗷一声开始哭——他这半个月,在老师面前哭,在家长面前哭,在裴问余面前哭,这回,终于哭到了当事人头上,仿佛只要在他面前哭一哭,就能减少一些负罪感。 他一哭哭了快十分钟,而且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也幸亏现在没什么人,不然肯定成为动物园的围观对象。 付轮轮终于把心里的负罪感嚎少了些,可苦了池砚的耳朵,他摁着不停抽动的太阳穴,脑子隐隐作疼,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付轮轮:“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付轮轮乍一听死字,立刻就要开始第二轮演唱会,池砚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口鼻,然后蹭了一手的鼻涕。 得,刚刚浪费了一池的水,算是白洗了。 付轮轮‘呜呜啊啊’地想要说话,池砚警告他:“说人话,不许哭了。” “我、我我……嗝……”由于哭得太凶,付轮轮费劲的我了半天,没我出啥名堂,最后扶着门,特别艰难地拼着话,说:“我、我这段时间一直打算去看你,可我妈不、不让,说学习重要,愣是不让我出门……我也不敢跑啊,可又怕你觉得我忘恩负义……”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池砚一个头两个大。 “不是。”池砚说:“你以为我这一刀是为了你挨的啊?” 付轮轮:“不、不然呢?不是我,你也不会惹到他们啊。” 当然,也有这个因素在,但不全是,至少大部分不是,可池砚又不好意思戳穿付轮轮的自作多情,只能委婉地说:“跟你没关系……” 付轮轮没等池砚说完,突然大步往前一迈,伸着胳膊,抱住了池砚。付轮轮比池砚矮半个头,踮着脚,雄赳赳气昂昂地抱得不伦不类,池砚的脖子让他卡得生疼。 “哎哟,付轮轮,你差不多得了啊,我没把这张算在你头上,你用不着这样。” “你用不着安慰了,反正……反正这事都怪我,我得报答你啊!” 池砚终于觉得付轮轮是个又怂又倔的活体二百五,他要是不整天活在跟他不对付的学习上,以后必成大器啊。 付轮轮还掉在池砚的脖子上不撒手,池砚只能无奈的问:“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啊。” “我妈说了,你只要想吃,就可以来、来我家店里,不收钱。” 其实付轮轮的妈还说了很多,但付轮轮头一次忤逆地觉得他妈说的那些都是屁话,只捡了一个最好听的,讲给池砚。 裴问余在教室里等了池砚半个小时,直到教室空无一人,还是没等到池砚回来,他终于坐不住,找去了办公室。 可是办公室门锁着,没老师,也没学生。裴问余没想到,池砚回来学校的第一天就跟他闹失踪,一种没由来的焦躁萦绕在他心头,他心情不太美丽地在教学楼里找人,然后终于在本层厕所附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裴问余长吁一声,心情也松了下来,然后觉得自己有点矫枉过正,黏人得自己都觉得不太好意思了,于是,他原地反省了一下。 可当裴问余反省完,一拐弯看见厕所门口场景的时候,一股无名的火气直冲脑壳,整个人乌云压顶。 付轮轮说完、哭完,但忘了撒手,池砚刚动作想把人推开,眼角余光却瞥见裴问余面无表情、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池砚颇有种被捉奸在床的窘迫。 “池砚,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一定、我……哎!” 付轮轮毫无知觉地继续着他的豪言壮志,不想被裴问余拎小鸡仔似得捏着后领给丢开了,裴问余冷着脸,略微嘲讽地问:“你有什么可以帮他的?” 废柴如付轮轮,还真没什么可以帮得上人的地方。 付轮轮一看见裴问余就发憷,本来就不怎么直的肩背缩得更厉害了。 池砚一点都不想在厕所,继续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对峙和对话,他杵在两个人中间,对付轮轮说:“行了,心意我领了,你先去吃饭吧。” 付轮轮用力吸了吸鼻涕,‘哦’一声,终于是走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池砚目送付轮轮走远,回过头,眼里含笑地看裴问余,裴问余也在默不作声地回看他。 池砚‘啧’一声,走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装模作样的边洗手,边说:“饿了,食堂没饭了吧,咱们上哪儿去吃啊?” “知道没饭了还磨蹭。” 裴问余走到池砚身边,打开了隔壁的水,但他伸手,却抓住了池砚的手。裴问余捏着池砚的手指,洗得非常仔细。他手下动作温柔,心气儿却还是不顺:“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池砚顺着水流与裴问余五只相扣,打着趣问:“你怎么对付轮轮意见这么大?” 裴问余‘哼’一声,一想起来就肝疼,“他一哭,道歉道得诚诚恳恳,我还不能拿他怎么样。可是他凭什么?” “……”池砚轻吁一口气,发自内容地说:“真的跟他没关系,你跟他置什么气,你们很熟吗?” 裴问余不说话。 两双手再在手里泡下去就要起皮了,池砚关了水,拉着裴问余说:“走了,吃饭去,去沈老板那儿……” 池砚没拉动裴问余,倒是被他拽了一个踉跄。 裴问余不为人所知的占有欲,终于破了一点壳,蠢蠢欲动地想要钻出来。 “池砚。”裴问余说:“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那些乱七八糟的别的什么人,他们多看你一眼我都难受,更何况你还傻不啦叽地给别人舍身取义,你想让我对谁有好脸色?” “我……” 池砚一时哑然,让裴问余说的心虚,好像自己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裴问余说的这些话,钻进池砚的耳朵,在大脑里几经辗转、包装,最后溜进心里,突然让池砚咂摸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凉拌着一股子酸味。 “小余。”池砚回味过来,然后捏住裴问余的耳垂,不怀好意地说:“你这是吃醋了?你吃付轮轮的醋?是你脑残还是我眼瞎?” 这一连串的问候,直戳裴问余心肺,稳准狠地戳中了他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心思,裴问余气愤的甩开池砚,脸上红白交错。 池砚整整笑了半个小时,差点笑到桌子底下,裴问余咬牙切齿地想:这个王八蛋。 沈老板好久没见池砚,本来还想嘘寒问暖地关心一下,但是看见他这个熊样,非常牙疼地裴问余:“他这是被人捅了肚子,还是捅了脑子?” ‘我的猫’一楼只有他们三个人,池砚跟中风了一样,扶着桌子笑得半身不遂,沈老板抱着胳膊也想加入‘哈哈哈’大军。 裴问余唯恐魔音贯耳,他架着池砚,一脚踢上大门,然后把人摁在墙上,掐着他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世界又一次清净了,裴问余也舒坦了。 他对着沈老板冷笑一声,拖着池砚上了楼。 其实按照另一个角度看,裴问余觉得,他很池砚和沈老板是同类,所以他并不忌讳。但池砚并不知道,整个人都石化了。 二楼的包间里,姜百青和林康已经坐着了,池砚保持着同手同脚的不自然,在见人之前拉住了裴问余。 “小余——” 裴问余知道池砚要说什么——早恋不提倡,更何况是两个男生之间的早恋,在别人看来就是离经叛道的不正常。池砚虽然心大如斗,常常漏的一滴不剩,但他在某些方面的心思还是很仔细的,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会捂得一根毛都不露出来。 比如现在,池砚的脸色就很不好看。 “我知道。”裴问余轻叹一声,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在不该知道的人面前,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池砚奇怪地问:“沈老板在你这儿怎么就成了该知道的人?” “他……” 裴问余的话还没说完,包间的门就被打开了,姜百青伸出一个天真的脑袋,一脸莫名其妙地打量他们俩:“你们俩在门口干嘛?进来啊。” 池砚悄不声地挣开了裴问余,留给他一个‘下次再说’的眼神,跟着姜百青进去了。 裴问余垂在两侧的手,在空气中虚虚抓了一下,抓了一手的苦涩,融进味觉里,尝到一嘴的不是滋味,令他惆悒茫然,下意识地抿紧双唇。 他心想:“太得意忘形了。” 第49章 糟心 四人座的小包厢里热闹非凡——姜百青和林康坐一排,对面是赵晓燕和许娅。 池砚进门之后一时不知道该坐哪儿——按道理,男女授受不亲,学校里的各位老师为了防止学生们早恋影响学习,使用了各种手段,要是让他们看见男女学生私下里坐在一起,那真是天打雷劈般的疏忽职守。 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池砚往他左手边看了一眼,本来就不大宽敞的座位,被林胖子挤得捉襟见肘。许娅见此情此景,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非常明显的挪了一下屁股,把赵晓燕往里边推了一些,堪堪让出一个座位。 姜百青翻了一个白眼,毫不避讳地‘切’了一声。 池砚:“……” 池砚想了想,觉得坐哪儿都一样,为了不挤着自己,他毫无心里负担地打算在许娅身边坐下,可他刚转了半个身,就被后进来的裴问余拎着书包摁在了林胖子身边。 林康乐呵呵地给池砚倒了一杯果汁,说:“你怎么才来啊,等你好久了。” 池砚:“嗯,师太谆谆教诲,一不小心说嗨了,我没忍心打断她,靠,我晚饭还没吃。” “沈老板做饭去了,我看厨房有新鲜小黄鱼,给你点了一碗黄鱼面,你还要加什么料?” 裴问余说完,心安理得地在许娅给池砚准备的位置上坐下,还特别不要脸的跟满面黑气的许娅道了谢。 这人果然跟我八字犯克,许娅心想。 池砚这会儿饿极了,什么都想吃,于是干脆自己下楼点菜加料,不一会儿,就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物料丰富的晚餐上了楼。 姜百青拍案而起:“你们能不能外面吃完再进来,简直不是人。” 池砚捏着筷子,还没夹起任何东西,跟裴问余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地说:“你们不是吃过晚饭了吗,还有食欲?” 林康盯着美食咽了口唾沫,说:“我们每天在知识的海洋里游荡,脑细胞连着消化系统,时刻处于饥肠辘辘的状态,那个……好吃吗?” 池砚:“好吃啊——虽然沈老板在中餐上的手艺很一般,但是饿的时候啥玩意儿都好吃。” 林康又随着池砚的咀嚼咽下了嘴里并没有什么味道的口水,但池砚一点也没有分一口给他的意思。 一时间,小包厢里浓香四溢。 因为姜百青跟裴问余是一伙的,所以对他有意见也没法说出来,只能对着池砚指手画脚的嚷道:“池砚,我说你吃饭声音能不能小点,我们这儿做题呢,思路都让你嚼劈叉了!” 池砚如了他的愿,文质彬彬地咽下一个荷包蛋,面无表情地说:“哦。” 这碗面很香,色香味俱全,可裴问余却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点,还剩一半,就放在了一边,池砚没有多想,顺手端到自己面前,给吃干净了。 吃完他才反应过来,一抬头,几双眼睛直唰唰地盯着自己看,池砚被盯得不太好意思,干咳一声,擦干净嘴说:“今天实在是太饿了,我平时饭量没这么大。” 姜百青‘哼唧’一声,显然不关心这些破事:“反正不是我掏钱,你爱怎么吃怎么吃,把谁吃破产了也跟我没关系。” 林康羡慕地说:“你们这些吃不胖的人,真是羡慕嫉妒恨啊。” 然而女生的脑回路跟男生的不太一样,许娅和赵晓燕交换了一个眼神,觉得有趣,说:“哟,你们这么不见外啊。” 其他两个直男都在思考这个‘不见外’指的是什么,裴问余眼皮一跳,刚要说话,就被池砚打了岔:“都是同学,有什么好见外的,怎么没一点觉悟呢。” 被按上觉悟底线上摩擦的许娅,被堵得哑口无言——好像是这么回事。 裴问余努力压平自己的嘴角,一脸无奈的摇摇头。 “吃完了吗?” “吃完了,你收走吧。” 于是,池砚顶着裴问余一脸‘你真不好养活’的表情,抛了个不太显眼的眉眼给他。 插科打诨完,几个人终于开始干正事,池砚从林康那儿拿了一张物理卷子看,边看边问:“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啊,为什么不回教室?” “每天在师太眼皮子底下,感觉喘口气都是在浪费时间。”许娅指着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人,惆怅地说:“出来喘口气,刚坐下就看见他们俩了。” 姜百青:“你身为班长,怎么也有这方面的烦恼?我以为只有我们这种每天想着混吃等死的学渣,看见班主任才会眼睛疼,能避则避。” 池砚‘噗嗤’一声。 裴问余在他们呜呼哀哉期间,做完了一题阅读理解,听见池砚笑,抬起眼眸,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没心没肺,还没有一点危机感。 他不能在这些朋友面前表现出对池砚的亲昵和关心,只能装作毫无在意地扔了一本政治知识集给他,说:“别笑了,晚自习的时候师太还得找你,赶紧看吧,能看多少是多少。” 池砚:“找我干什么?不是刚找过吗,我操!我刚从她那儿出来啊。” 许娅作为班长,已经算成功混入班级的中高层,对各种任课老师的小道消息门儿清,她捂着嘴,神秘兮兮地说:“上回大月考,你不是只考了一天么,拉低了我们班的平均值,成功让师太对你铭记在心,虽然现在补上成绩屁用没有,但师太不甘心啊,一定要压干你身上最后一滴油,如果油的质量不太好,你且等着吧。” 这话听着就很毛骨悚然。 姜百青补充,“池砚,你是不知道啊,你不在学校的这段时间,师太光抓着付轮轮薅毛,现在你回来了,这个倒数第一的位置指不定是谁的,师太不得盯着你啊——你要是再一次成功顶替付轮轮的位置,你就不光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再生父母。” 听听这是人话吗?池砚抓起手边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冲着姜百青的脑袋扔了过去,“滚蛋!” 姜百青差点让这个塑料杯子砸的脑袋开花,但是他不恼,反正过了嘴瘾。 但是裴问余恼了,浑身冷气飕飕——他现在看付轮轮不顺眼,一听见他的名字就烦得很。 裴问余屈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刚想说话,突然感觉桌子底下钻出来一只脚,那脚还穿着鞋!勾着他的小腿蹭了一下,若有似无地带着点说不明的抚慰。裴问余要说的话卡了壳,自以为身经百战的脸皮连着耳垂,开始泛红。 而坐在他对面的罪魁祸首,像个没事人似的,搓着卷子的一个角,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问:“怎么了,有话就说啊。” 这个混蛋。 裴问余清了清嗓子,不太自然的转移了话题,“没什么,还有一个小时就晚自习了,珍惜自由的时间,该干嘛干嘛吧。” 池砚顺完裴问余的毛,把人哄好了,终于不再作妖,消停地看起了书。 人性本贱真是至理名言,就池砚这个德行,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可裴问余就是乐在其中,还颇为享受。 晚自习刚开始,池砚果然又被请到了师太办公室,独桌独坐独监考老师,关上门,落针可闻。 池砚的待遇非常好,正中间一张桌子,脑袋顶上挂着一个年久失修的挂扇,‘吭哧吭哧’地给池砚扇着风,扇了他一脑袋汗。 师太:“你不用太紧张,这次就是个测试,不算入任何平均分,就是其他同学都测过了,你要是不经历一下,显得不太合群是不是?压力不用太大。” 池砚:“是是是,老师说得对。” 前半场发挥不佳,池砚对于顶着裴问余和顶着师太的感官完全不一样——男朋友不仅赏心悦目,脾气还好,可是师太,除了压力山大以外啥都没有。 池砚脑子里一团浆糊,只能强势地把自己的思想都集中在考卷上,还好集着集着,思维跟心一起沉静了下来,全部投入到题目中,终于让师太顺眼了一点。 其实池砚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学渣,只不过自从转到春风中学以来,幺蛾子不断,上蹿下跳地以不太理想的成绩在老师们面前晃。 所以风评不是太好,师太一直拿池砚当不稳定因素,偶尔成绩好几回,也做好了他会断崖式下跌的准备,所以并不会气急败坏。 她对付轮轮那样的学生才会气急败坏——学不会,听不明白,说不得,说重了就哭丧着脸,心理素质太差。 师太开源节流,利用一个晚自习的时间,让池砚考了两门课,考完已经十点多。池砚写完最后一题,把卷子上交后,乖乖顺顺的背手站在一边,等着师太发号施令。 但是母猪爬树,师太在草草浏览了一遍之后居然只是微微一点头,说:“可以了,今天就到这儿,以后再说,你先回家,路上小心点。” “啊?” “啊什么啊?”师太把卷子拍回桌上,不满地说:“你还想干什么?留下来让我请吃顿夜宵?” “不不不!要请也是我请”池砚连连摆手:“我这就走,老师明天见。” 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了?什么情况,师太赶着回家约会吗?她有对象? 池砚嘴里应着,赶紧马不停蹄滚出师太视野。还没等他打开门,师太又喊住了他:“池砚,听说这段时间是裴问余给你补的课?” 池砚心下千回百转,一时拿不准师太什么意思,颔首:“是的。” “挺好的。”师太说:“同学之间互帮互助,有利于提高学习成绩,他最近没再打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了吧?” 池砚:“没了,他在准备高考。” “挺好的挺好的,有什么情况跟老师,老师能帮的一定帮。”师太拍着胸口,像一只老母鸡终于在虎视眈眈的鹰爪下护着了自己的小鸡,满脸欣慰。 池砚对师太慈祥的转变适应不良,表情卡在要笑不笑之间,身体立马圆润滚蛋。 晚自习已经散了,整个学校都安安静静的浸润在黑夜里,无声无息,池砚从办公室出来,还没走几步,就看见裴问余挂着他的书包靠在楼梯口等他。 裴问余好像出着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对于池砚的靠近毫无察觉,走廊仅剩的几盏灯,忽明忽暗地照着他刀锋般的侧脸,衬着他的眼神,都显得冷峻且凌厉。 很奇怪,明明只是一个高中生,怎么会生了这样一种气质。 不过别人也许会害怕,但池砚喜欢得很,这大概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典型双标。 “小余。” 裴问余听见池砚喊他,抬头的转瞬即逝间,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温柔,跟仲夏午夜突如其来的一阵凉风似的,沁人心脾。 “你好了吗?现在回家?” “回。”池砚接过自己的书包,打开翻了翻,“啧,英语练习册没在书包里啊,落在教室了吗?” “不知道,回教室找找吧。”池砚的书包是裴问余整理的,他没有什么东西都往包里塞的习惯,放东西的时候会稍微看一下,没看到什么英语练习册,“你这人丢三落四的,一大清早出门,落在家里了也说不定。” 池砚:“我怎么不把脑子落家里?” 裴问余敲敲他的头,颔首说:“谁说不是呢。” 教室在走廊尽头,跟厕所遥远相望,这会儿,连厕所的灯都灭了,他们教室的灯还亮着。裴问余拉住继续往里走的池砚,喃喃说:“我出来之前关灯锁门了……” 有人在里面说话。 池砚停住了脚步,跟裴问余一起贴着墙根,听墙角。 教室里所有的灯都开着,门也是虚掩着的,池砚透过门缝看清了里面的人——付轮轮像只霜打的茄子,低着头,一声不反驳地听着他妈妈的训导。 本来对于这种家长教育孩子的事情,裴问余是不感兴趣的,刚想拉着池砚走,就听见那个女人强势又不留情面地说:“你想跟他做朋友?跟他做朋友能提高学习成绩吗!我打听过了,那个池砚的成绩比你好不了多少,离他远点知道吗!” 裴问余眼皮一跳。。 什么东西? 池砚:“……” 付轮轮捏着衣角,强忍着哭腔,哽哽咽咽地轻声反驳,说:“他帮过我,妈,做人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吧。” “恩,什么恩?他要是能把你学习成绩搞上去,他就是我的大恩人,他能吗?轮轮,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学习成绩好了,考上大学,出人头地,以后有大把的人跟你做朋友——不会像我和你爸这么没用,要么死的早,要么一辈子碌碌无为,守着一个破店过日子。” 付轮轮的声音更小了,像是一只胆小的蚊子,在人周围虚张声势:“那个店挺好的……” “好什么好,起早贪黑,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要不是为了供你读书,我早就把店卖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不争气,天天跟一帮狐朋狗友混一起!” 被归类到近墨者黑和狐朋狗友的池砚,一脑袋黑线。 付妈妈:“是,池砚是帮了你,那咱们补偿他就是了,他要多少钱,咱家给他,他来咱店里吃饭,我一分钱都不收——轮轮,下个学期要分组了,你不能被分到差生组,不然你永远翻不了身,更别提考什么大学!妈今天过来,就是特地找你们班主任李老师的,咱们现在过去,走!” 付轮轮终于哭了,一抽一搭地被他妈妈又拽又拉,毫无反手之力。 怪不得师太急着赶他出来,敢情还有其他客人。 这个素面朝天的中年女人,在别人面前永远都是唯唯诺诺,好像直不起一副腰板,但是在自己儿子面前,有着外人无法想象的控制欲和不容反驳。 难怪付轮轮有这样窝窝囊囊的性格。 池砚叹气,失望地摇了摇头,捏着裴问余的手掌心,说:“走吧,回家。” 裴问余没吭声,池砚侧脸一看,才发现他面色不善,一脸想冲进去跟他们互掐的架势。但是跟一个中年女人当庭骂街,又不是他风格,所以忍得非常辛苦。 池砚忍俊不禁,抱着他的腰把人拖走:“赶紧走吧,待会儿人家出来,撞个面对面,那多尴尬。” 裴问余从鼻腔里滚出一个不屑的发音:“你不找练习册了?” “不找了,刚想起来,就是忘在家里了。” 裴问余还是心里不平,不甘心的补了一句:“这就是你助人为的乐,满意吗?” 池砚捂着自己的小腹,苦着脸说:“糟心,疼啊,小余老师,以后我都听你的!” 离开学校的时候,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池砚撑着伞、叉着腿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他的腿长,稍微伸直点就能碰到地,池砚心里郁闷,想找点乐子,于是琢磨着起了皮心。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伸腿垫地,裴问余抓不稳自行车的把手,一路骑得东倒西歪,在雨天糟糕的路况下,差点打滑好几次。 但池砚对此乐此不疲。 裴问余在路边屋檐下停下车,侧头警告池砚:“别闹了,你想让我们在水坑里滚一圈就高兴了?” 池砚纯粹是找存在感,见车停了下来,立刻不满的催促裴问余继续往前骑,“别停啊,郁闷着呢。” 裴问余无条件惯着他,任劳任怨地蹬起车,又调侃地逗着池砚,“需要我开导开导你吗?” “不用了知心大哥哥。”池砚把脸贴着裴问余的后背,想着想着还是很想不通:“不是,我在别人眼里就这么一个不求上进的形象吗?好歹我还在之前的学校当过一段时间的学霸啊。” “……”裴问余:“重点错了吧,宝贝儿。” 第50章 刺激 雨越下越大,裴问余载着池砚倒弄堂口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中雨,而且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一把伞兜不住这个雨量,两个人都被淋湿了一大半的身体。 好死不死,弄堂口堵着一辆黑色轿车,自行车够呛能过去。裴问余只能让池砚下车,自己扛着自行车,贴边走过——那车停的位置太寸了,只留了一条小缝让人挤,裴问余一边走一边还得防着不能刮到那辆车。 池砚举着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非常不痛快地说:“谁这么缺德,把车停在这里,我现在打电话给交警让他们过来贴条,他们上班吗?” 裴问余趟着沟里的水,挤过了车和墙的间隙,回头看见池砚打着聊胜于无的伞打量着那车,于是气急败坏地隔着雨幕冲他喊:“不要废话了,快过来,伤刚好,小心再让雨淋出感冒!” “欸!我觉得这辆车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等雨停了,我陪你一起来观摩。” 裴问余忍无可忍的踩过水坑,当场把池砚叼走。 院子铁门半开着,厅堂里亮着灯,何梅正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她两大箱行李的衣物,然后一抬头,迎面看见两个落汤鸡,以非常狼狈的姿态冲进了家。 “你俩什么情况啊,没带伞吗?” 一说到这个池砚就来气:“伞有屁用,还不如不带。” 何梅拉上箱子拉链,一脚踹上池砚小腿腹,“好好说话。” “我还能好好说话吗,一张嘴,能灌一口雨水,还是咸味的。”池砚应着气氛打了一个喷嚏,“梅雨季什么时候能过去啊,真是受够这破天气了。” 何梅:“最后一梅了,忍忍吧。” 两个人站在厅堂中央,滴了一地板的水,池砚看着裴问余比自己湿了好几个度,有些心疼:“小余,我去给你拿块干毛巾,你先擦擦,等会儿上楼洗澡。” 裴问余没让池砚去拿毛巾,他从桌上倒了一杯热水,感觉温度合适,拉着池砚直接给他灌了下去,“你先管好你自己。” 刚给老太太擦完身子的张阿姨和还没来得及躺下的老太太,听见外面的动静,纷纷探头,一见俩水鬼没头没脑地杵着,差点蹦起来:“哎哟!小张,快去煮点生姜水,拿两干毛巾来,你们俩还站着干什么,赶紧换衣服去!” 老太太这一激动,吓坏了池砚和何梅,“外婆,我们俩没事,外面又不是下刀子,您站稳了。” 何梅:“哎哟妈欸,你刚吃完降压药,悠着点,不用管这俩毛头小子,赶紧睡觉去,有我和张姐在。” 老太太被亲闺女一推一搡地赶回屋里睡觉了。张阿姨飞快地找了两块干毛巾,劈头盖脸糊住了池砚和裴问余。 “我先去煮点生姜汤,你们喝完再去洗澡。” 池砚正搓着脑袋的毛,没来得及应答,裴问余自然地接了过去,说:“谢谢阿姨。” “不用不用。”张阿姨眉开眼笑:“小北啊刚睡着,你们等会儿上楼的时候轻点。” 池砚撤下毛巾,露出了半张脸,“阿姨,小北今天怎么样?” “挺乖的这孩子,给什么都吃,说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拘谨,可能刚来,没习惯,过几天就好啦。” 池砚心里一揪,转脸和裴问余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里都是同样的忧虑。 池砚轻声跟裴问余说:“没事,周末咱们陪陪他,带他出去玩会儿。” 裴问余颔首,说:“好,听你的。” 稍微擦干净了身上的水,黏糊糊、湿漉漉的感官终于消停了下来,池砚这才注意到门边立着俩行李箱。 他把毛巾一扔,问:“妈,你要走了?” 何梅:“明天有个紧急的会要开,不然还能多待两天。” “有多急啊。”池砚非常不满,“这破天气能出门?何女士,你真是艺高人胆大。” 对于儿子这种拐弯抹角的关心,何梅哭笑不得,“没事儿,我……” 她话还没说完,二楼突然下来一个陌生男人,捧着一堆文件材料。 “小……”这男人原本仔细看着脚下的台阶,没注意人,一抬头,看见满屋子的人,话音连忙拐个弯,轻咳了一声,说:“何总,文件都整理好了,我给你装个防水袋。” “好,注意点就行,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何梅脸上不自然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谁都没有注意到,池砚这个心大无眼的货,凑近问:“妈,这大哥谁啊?” 何梅又想揍儿子了,她翻了个白眼,喷道:“叫谁哥呢!没大没小的,叫叔叔!” “不是,差辈了吧?”池砚诧异:“没感觉比我大多少啊。” 裴问余赶在何梅彻底爆发前,捂住了池砚的那张欠嘴,冲着那个男人点头,得体地叫了一声:“叔叔好。” 这位叔叔红了一层脸,腼腆地说:“不、不用这么客气,我只是何总的助理兼司机,负责公司日常琐事。” 何总板着脸一言不发,似乎不是太高兴。 池砚‘哦’了一声,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但也没多想。张阿姨端了两碗姜汤,池砚因为刚被裴问余喂了水,还因为生姜味道太冲,实在喝不下一碗,于是,象征性地抿了两口,全倒给了裴问余。 在他们喝姜汤的期间,何梅已经整理好了所有东西,那位叔叔打着伞,拎着其中较重的箱子,在雨中迎着何梅。 池砚在一瞬间看见了那位叔叔眼中的关切,裹着雨,散发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微妙感。池砚心里‘咯噔’一下,突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嘴巴不受脑子控制,无意识间喊了一声:“妈!” 何梅和那个男人同时转身,久等不见池砚的下文,何梅不耐烦地说:“有屁快放。” “池砚……” 裴问余手掌贴在池砚腰间,不轻不重的捏了捏,把池砚的神魂捏了回来。 “啊……哦!”池砚不知道尬聊些什么,想了一圈,才没话找话地提醒说:“你们出去的时候小心点,不知道那个缺德玩意儿在弄堂口堵了一辆车。” 那位叔叔忍着笑转过身,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何梅额头的青筋集体蹦迪,怒不可遏地说:“那缺德玩意儿是你老娘我!就停半个小时而已,你个不肖的东西。” 池砚:“……” 我怎么知道,你又不跟我说! 雨实在是太大了,何梅没让池砚和裴问余送,把他们俩轰上了楼。裴问余因为这对活宝母子,一直忍着不让自己的嘴角太放飞自我。 池砚冷不丁看裴问余,笑着问:“你这什么表情啊,想笑就笑,这么帅的脸,小心别憋坏了。” 裴问余应他的要求,内敛地笑了一会儿,才堪堪收住,“你和你妈,平时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啊——”池砚打开房间的门,“都习惯了,我跟我妈就是这样,她好像不太拿我当儿子,不过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相处方式,你……” 话一说到这儿,池砚就立马闭了嘴,脑子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跟你妈’这四个字,裴问余没经历过。 大概是裴问余的心结已经解开了一大半,他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只是顺着池砚的话,微仰着头想了一会儿,才摇头说:“我想不出来。”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想不出来就别想了。”池砚拉着裴问余进房间,“快进来洗澡。” 一进自己的房间,池砚浑身的骨头像是在雨水里被浸泡了一晚上,然后在干燥舒适的空调房里,被捞了出来,精神跟着恍惚了一下。 裴问余从身后扶住他,问:“池砚,你怎么了?” 池砚下意识抓着裴问余的手腕,低声嘟囔:“没事儿,室外温差太大,我靠,刚在外面没觉得,现在黏得慌,这雨是不是有毒!” 裴问余无奈地说:“有毒没毒我不知道,你再这么造下去,迟早又要缺课,行行好,绕了师太吧。” 裴问余鲜少喊班主任外号,偶尔说出口,听着还挺悦耳。 “说得有道理。” 池砚也觉得自己在学校那边造的孽太多,期末之前必须安安静静地当个乖仔,于是,虚心接受了裴问余的意见。 然后池砚虚虚地推开他裴问余,就地开始脱衣服。 “……”裴问余的手本来贴着池砚,保持着两人舒适的温度,可这下,手僵持在半空,不敢动了,“你、你干什么?” 已经脱了上衣的池砚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莫名其妙地说:“脱衣服洗澡啊,你洗吗?” 裴问余脑子‘轰’的一声,池砚后来说了什么话,他跟漏了斗似的,只能断断续续听进去两三个字。裴问余现在满眼都是池砚裸露色的皮肤和混着水色的勾人肉体,脑子里有一台放映机,闪过的全是自己在夜深人静的梦里,不堪肖想的画面。 现在,这画面跟放映机一起,在他眼前实物化立体播放,裴问余被激得晕头转向。 而池砚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身边杵着一个奔腾燃烧的火球,脱完上衣,居然开始脱裤子,一点避讳都没有。 仿佛裴问余这个男朋友是个空壳的稻草人。 这个认知非常让人火冒三丈。 裴问余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手,费了好大劲才制止池砚往下扒裤子的动作。 “池砚……” 裴问余的声音非常嘶哑,像是被十个太阳同时烤熟了嗓子,蹦一个字都费劲,池砚终于注意到了裴问余的不对劲,不脱裤子了。 “小余,你怎么了,手怎么抖这么厉害?着凉了?我说你……” 池砚话还没说完,就被裴问余紧紧扣住了。 屋子里打着二十度的空调,吹得整个房间春风拂面般的两双,但是裴问余体温却高得吓人,能把人身上的雨水瞬间蒸干挥发。 “小余——”池砚轻轻拍着裴问余的肩,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心里有根弦被轻轻拨了一下,“你这是怎么了,犯什么病了,嗯?” 反正池砚现在说什么话,钻到裴问余耳朵里都是助火的燃料添加剂,尤其是这声‘嗯’,旖旎隽永。 裴问余僵直直地抱着池砚,不敢太放肆,但也不想放手,赌气地说:“我浑身上下都是毛病,隔三差五就会犯一次,你以后习惯就好。” 所以刚才还好好的,是什么惹得他突然犯病了? 池砚试着想找答案,余光瞟见裴问余耳垂红得厉害,脸色却白的吓人,他那后知后觉的迟钝神经,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池砚磕磕巴巴地说:“你、你是不是……那什么……你先放开我,别抱着了,被你捂出一身汗。” 裴问余负气地说:“不放。” 他身上的某个部位现在不太雅观,所以有点窘迫,他怕一撒手,被池砚看见了。 虽然他们俩在谈恋爱,可裴问余还是患得患失——他怕池砚憎恶或者恶心彼此之间更一步的亲密关系,他蠢蠢欲动地想试探池砚对这方面的底线,又怕试探过了头。 裴问余:“池砚,你对我有反应吗?” “什么?” 池砚一时没明白‘反应’是什么意思,但是身体已经被裴问余滚烫的周身气场烤软,脚下一个踉跄,不小心蹭到了一处地方。 裴问余激红了眼,不知道是自暴自弃的反击,还是走投无路的投降,他终于加大了手掌的力度,恨不得把池砚嵌进身体里。 “我对你有反应。” 裴问余的话带着灼人的温度,灌溉进池砚的耳朵,像一堆营养成分爆表的有机肥料,滋养着池砚的身体,慢慢苏醒。 其实池砚在这方面的经验是稀缺的,他因为长得好看,所以桃花不断,可饶是如此,跟女孩子基本止乎于礼,最多拉个小手,被个别胆大的女孩亲一下脸,但他没什么感觉。有一次被人诓着看了场小电影,除了三观被震一下之外,依旧没什么感觉——小片片里面的各色男女,一通瞎叫,不知所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滚在床上,可能没有代入,所以完全没有反应。 要不是偶尔几个早上有生理性的反应,池砚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冷淡派掌门人。 但此时此刻,池砚终于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了。 “小余,别说了。”池砚轻咬了裴问余的耳垂,“我都快让你说得起反应了。” 一道天降惊雷把裴问余劈了个惊天动荡。 裴问余在这方面事情上跟池砚正好相反,他在很早的时候,就被他舅舅无意间三百六十五度全方位启蒙开发过。 可能心里有念想挂着的人,容易受影响吧。 裴问余突然委屈了,“你不觉得、不觉得……” 他目前实在不想把恶心两个字说出来。 池砚明白裴问余要说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安慰又宠溺地抚着裴问余的发顶,哄着说:“有反应就有反应呗,咱们俩构造一样,有什么好丢人的。” 裴问余抱着池砚闷闷地‘嗯’了一声,翻腾的心绪平静了一些,终于舍得放开池砚。 毛是顺下来了,可身体反应没这么容易平下去,池砚戳着食指,推开一点裴问余,眼神大大方方地向下一看,然后轻描淡写地说:“要我帮你吗?” 裴问余地耳朵‘噌’地又红了一个度,不太确定地问:“你会吗?” 听闻此言,池砚轻笑一声,俯身向前,贴着裴问余,把嘴里的浓情蜜意渡了过去,“你这是看不起谁啊。” 裴问余满腔翻墙倒海,一碰到火苗又立刻原地爆炸。他几乎落荒而逃,头也不回的关了上浴室的门,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错过良机——现在出去把池砚拖进来,不太合适。 会显得自己又急又色。 池砚莫名其妙被霸占了浴室,‘我靠’一声,默默对着门里面的人,吐出一个字:“怂。” 那怂货在浴室里也不洗澡,背靠着门板,望着关上的花洒思考人生,然后在意志力面前败下阵来,脱了裤子,自己动手解决问题。 刚弄了没两下,门板哐哐被敲墙,裴问余正集中全部思维沉浸在里面,突然一下又被激得炸毛,手劲一大,差点完事。 敲门的人不知道浴室里发生了什么,含蓄地嘱咐说:“小余,我去楼下的浴室,你不用着急,慢慢洗。” “……”裴问余:“滚吧。” 第51章 恋爱 家里之前装修过一次,几个主卧和次卧间都有浴室,自己房间的浴室让裴问余抢了去,池砚只好拿着换洗的衣服去亲妈房间洗澡,幸好何梅已经走了,否则又是一场十万个为什么。 等池砚洗完澡,擦着头发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裴问余已经正襟危坐地绷着脸坐在书桌前,池砚随口说了一句:“洗完了?这么快。” 裴问余的眉梢肉眼可见地抽了一下。 气氛有些微妙,池砚看着裴问余,突然从他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中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改口说:“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越描越黑就是这个样子的。 裴问余的脸色更加五彩斑斓了,眼看山雨欲来,池砚七手八脚地扯掉自己头上的毛巾,想说话,但是一时没调整好自己的舌头和牙齿,刚张嘴,差点咬下舌尖一块肉,疼得他直蹦跶。 “嗷!!” 至此,裴问余一句话没说,免费看了一场猴似的上蹿下跳。看完以后心情好了不少,裴问余冲池砚招招手,说:“过来。” 池砚捂着嘴走到裴问余身边,含糊地问:“干什么?” “舌头伸出来。” 池砚知道此时此刻的裴问余不太好惹,于是乖乖听话,露出了一点舌尖。那上面渗着一点血,裴问余抽出一张纸巾,给他抹了好几次,直到不再渗血。 裴问余捏捏池砚的下巴,说:“行了,收回去吧,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池砚收回舌头,觉得没什么味道,他不知道是调侃还是调戏,意犹未尽地砸吧了一下嘴,对裴问余说:“就这?” 裴问余刚从浴室出来,余温还在,所以这会儿六根清净,这点没技术含量的小调小戏完全影响不了他。裴问余捏着池砚的后颈,把人摁在书桌前,糊了池砚一连理综疑难杂题卷,幽幽地说:“给你长点记性,以后别什么话都往外说,你看,祸从口出闪了舌头吧,宝贝儿。” “……”池砚:“你个混蛋玩意儿。” 于是,这个混蛋玩意儿在关灯之后,搂着他睡了一个晚上。 江南雨水多,尤其还在梅雨季,出梅的前一天,下了今年雨季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整整一天一夜,淹了大半个新旧城区,学校为了学生们的安全考虑,停课一天。 突如其来的休息日,没有让他们赶到愉悦,池砚和裴问余这一天完全没有闲着——弄堂所在的地势较低,雨水倒灌,直接淹到了小腿肚,所以一楼是不能住人了,裴问余背着老太太,把人安置到了二楼。 等雨停之后,裴问余和池砚一起,在厅堂里排水‘抗洪’。 两个人一人扛着一个大桶,往院子外倒水,林康这个二五眼,顶着庞大的身躯,‘吭哧吭’地跑进了屋,把刚排出去的水,顺着带了回来。 “……”池砚差点把手里的水桶照着这胖子脸上砸。 林康这没眼力见的货,完全不知道自己哪个器官得罪了池砚,还哭丧着脸说:“我昨晚把书包放在了楼下,全让水淹了,我的习题,我的作业,我的身家性命全在里面!!!!” 这一连串感叹号差点把池砚嚎到耳鸣。 裴问余拨开林康,让他不要堵在门口。池砚顺着人缝,又往外泼了一桶水,但是林胖子太碍事,池砚不耐烦的问:“你到底来干嘛啊?要帮忙就过来,不帮别杵着碍手碍脚,当心泼你一身啊。” 池砚嘴上说着小心,手下一点不留情,说泼就泼,林康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衣服遭了殃,虽然体依旧胖,但是心不宽了,怒气冲冲着指着池砚,对裴问余说:“余、余哥!你管管他。” 裴问余:“管不了。” 那只能自己上了。 好好的抗洪变成了打水仗,林胖子大概头一次这么身轻如燕,不管手边是什么,抄起来灌上水就往池砚身上泼,顺便殃及了他在身边的裴问余,裴问余本来不想跟林康一般见识,觉得无聊且无趣,但无奈被池砚一手拉入战局。 二对一,林康悲愤地说:“不公平!我要打电话给青哥!” 池砚:“我早问候过他了,他家那边淹得比这里还严重,他得游过来。” 一时间,整间屋子鸡飞狗跳、乱七八糟。 张阿姨扶着老太太在楼上围观,观的三叉神经直蹦迪,捂着心口说:“这帮熊孩子!越收拾越乱,哎哟,我得去帮忙,别把花瓶砸了!” “算啦。”老太太弯着眼拦住张阿姨,“随他们去吧,难得一次,再说了,都是孩子,我看着挺开心的。” 但凡有点洁癖的也说不出这话,这也是位熊老太太。 缪想北在楼上听到动静,卷着裤腿想要一起玩,裴问余一看不好,赶忙冲过去把他抱了起来,“小北,你要干什么?是你玩的地方吗。” “哥哥……”小北拽着衣角,沮丧地说:“我想玩,就一会儿,没关系的……” 裴问余:“你……” “欸,小余——”池砚趟着水走到裴问余身边,打断了他的话。他从裴问余手里接过小北,颠了孩子两下,说:“小北,这儿没什么好玩的,你看那胖子哥哥一身水,又黏又臭,回去还得洗澡洗头,我们去楼上玩。” 缪想北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看看一地的水,老大人似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是挺麻烦的。” 裴问余对于别人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到目前为止还没学会如何语重心长地去拒绝,池砚怕小北失落,于是赶紧打了个岔,含糊过去。 “就是!”胖子哥哥完全不嫌弃自己的德行,脱了鞋,跟着一起上楼。 池砚:“你上来干什么?” “找大神借作业啊!”林康丧着一张喜气洋洋的胖脸,对裴问余说:“余哥,数学卷子借我一用,我拿去把题目抄一抄,明天要上交的。” 池砚一听,眉开眼笑地搭着林康的脖子,说:“我借给你啊。” “我想要大神的。” 池砚斜视着他,说:“别这么挑三拣四,有就不错了,是吧,小余。” 裴问余莫名其妙看池砚搭在胖子肩上的手不顺眼,淡淡地‘嗯’了一声,说:“我跟他的,都一样。” 林康的‘啊’还卡在喉咙里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池砚请上了楼。林胖子直到离开,还没从他们两个人不分彼此的关系中反应过来。 绵长磨人的雨季终于过去,烈阳高挂的夏日也如约而至。水位退去后,光阳把湿漉的弄堂照得干干净净,花鸟草虫都焕然一新。 春风中学的学生们在准备期末考试之余,还得每天抽出宝贵的半个小时来早锻炼,老师们天天如临大敌,恨不得日日杵在校长跟前,让他取消这破活动,可是上边正式文件没下来,校长也没有办法。 所以被浪费掉的学习时间,只能从学生自己的课余时间里补——羊毛出在羊身上,倒霉的还是小羊羔们。 不过后来,早锻炼还是取消了——有一位弱不禁风的同学,顶着早晨七点就飙升到三十五度的高温,在跑道上跑了第二圈,毫无预兆地晕倒了,吓得学校高层一众领导魂飞魄散,唯恐给这个学生跑出什么好歹,火急火燎地叫了一辆救护车,拉倒医院。 医生一查,没什么大事,就低血糖加中暑,这才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至此,校长终于有了借口,最快效率地写好文件,上报有关部门。两天之后,倒霉催的晨跑远离了青春洋溢的校园生活。 有的人普天同庆,比如林康,有的人却浑身不得劲,比如裴问余。 裴问余觉得这运动挺好的,不仅能锻炼身体,还能清心静气——他最近每天早上睡醒,都是一脑门子官司。 明明已经夏天,为什么还这么多春思? 裴问余平躺在床上,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微微扭脸,看见身边的池砚,呼吸绵长,睡相规矩且朴素,一点都没有挨着自己。 只是单纯的睡个觉而已,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走火入魔?裴问余对这件事情非常找不着北——明明头天晚上搂搂抱抱、亲亲我我的时候,还是能非常坚定自我的控制心神和欲望。 难道他潜意识里,已经不满足于单纯的身体接触了吗? 裴问余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觉得自己非常龌龊。 他的头发已经很久没剪了,留出了长度,抓在手上正好。三千烦恼丝,一不小心,就有几根漏网之鱼,自己长脚似的跑到池砚脸上。 六点,确实有点早,自从期末考试结束后,池砚就没在8点之前起过床。裴问余放轻动作,慢慢起床。本来不打算惊动池砚,但池砚睡在他身边,好像有感应似的,翻了一个身。 池砚不知道是正在做梦,还是对身边动静的条件反射,他摸着床单,抓住裴问余的手,梦呓般亲昵地说:“小余,还早,再睡会儿。” 这哪儿睡得着!裴问余让池砚一碰,本来就张牙舞爪的身体反应更大了。 裴问余觉得自己现在能忍出一本新华字典的厚度,窗外的麻雀叼着一条小虫,当着裴问余的面,嚼吧嚼吧咽了下去,然后歪着脖子,‘吱’了一声,好像在喜闻乐见地嘲讽他。 裴问余:“……” 滚! 池砚好像一直在等裴问余的回答,等了半天没动静,挣扎着要睁开眼睛,裴问余温热的手掌覆了上去,他俯身亲吻池砚的唇角,轻柔的在他耳边哄着:“我不睡了,你再睡会儿,早餐想吃什么?” 池砚拖着长音报了一个名字,接着,被裴问余轻轻摸摸地哄睡着了。 裴问余起身,先去了浴室,草草解决了单方面的擦枪走火,然后,他迎着能使万物复苏的朝阳,跑步去了。 弄堂外围一圈,覆盖了近乎全品种的早餐摊位和菜摊,吆五喝六,卖什么的都有,烟火气十足。 裴问余刚跑出门没多久,就让一条狗当街拦了路,所以充满人间烟火的街道弄堂,只适合消遣和遛弯。 还能在遛弯过程中,遇见个把熟人。 张阿姨拎着一大篮子菜,眉开眼笑的遇见了‘遛狗’的裴问余,热心肠泛滥地塞了一个肉包给他和他身后的狗。 “小余,起这么早,池砚呢?” 裴问余:“阿姨早,池砚还在睡,我睡不着,出来跑跑步,顺便给他买个早饭。” “你们感情真好。”张阿姨乐呵呵地说:“我听老太太说,池砚这孩子面热心冷,看着对谁都好,但也不交真心,还是头一次把人带回家住。” 裴问余眉目带着唇角,含着不太真切的微笑,整个人却让包子铺扑面而来的氲氤罩得十分温柔。 他回味着那句‘跟谁也不交真心’,心里想:“是啊,池砚只跟我好。” 辛亏张阿姨只顾着低头砍价买菜,并没有注意他,否则,再含糊的人,看见裴问余乐不思蜀的模样,也该起疑了。 “哎呦,趁着你在,给阿姨当回苦力,抗一袋米回去!” “好。”裴问余顺便把张阿姨手里的东西拿到自己手里,说:“阿姨,这些菜我也帮您拿着吧。” 张阿姨可太喜欢他们这些帅大小伙子了。 裴问余这位免费劳动力,回家的时候不仅抗了米,拎了菜,还抱了一瓶油,能用着的地方一点没浪费。 池砚正在树荫下跟小北浇花,一见裴问余这造型,瞬间乐了。池公子跑到裴问余跟前,光碍眼,就是不打算整出援手帮个忙,还幸灾乐祸地揶揄:“我去,劲儿挺大啊小伙子,早上干了什么啊,这么精力旺盛?” 裴问余怀疑池砚这话里一语双关拿他开涮,掀起眼皮瞅他,瞅到了一脸的不怀好意。 “滚蛋。”裴问余无情无义地踹了池砚一脚,“把菜拎走,还有你点的生煎。” “我什么时候点……”池砚话没说完,脑子飞快地拐了一个弯,心里炸出了一朵夏日火花,面上却混不吝地说:“谢谢你啊小余,起一大早还帮我买生煎,这家生煎很难买吧,排队的人多得跟造反似的,我每次路过都望而却步啊。” 裴问余:“是。” 池砚:“我一定感恩戴德好好吃。” 裴问余没好气地笑着说:“别贫了,坐下吃饭。” 池砚吃着生煎,眼睛不歇着地在屋里扫了一圈——除了一起吃饭的小北,其余人都各忙各,暂时没什么隔墙耳。 于是,池砚悄悄贴进裴问余,问:“小余,今天什么安排啊?” 裴问余右手拿着筷子,左手也悄悄的滑到桌子下,握住池砚的手,搓揉着,“待会儿送小北去医院,晚上……今天不是青哥生日吗,都约好了。” “是啊。”池砚说:“可我还没买礼物。” 裴问余问:“你打算送他什么?” “不知道,去逛逛,你下午有空吗?把家教推了吧。” 这是变着法的求约会啊,裴问余假装没听出来,说:“你下午不是要上补习班吗?” 池砚的肩膀耷拉了下来,没精打采地说:“是啊,算了。” 高三学生的暑假只比普通双休日多了几天而已,而且似乎比上学的时候还忙,各种速成班、补习班、强化班连着跑。 何梅给池砚留着的高级教师终于派上了用场,放假第一天就把他送了进去。裴问余没闲钱去这些只吞钱不吐钱的地方,正好,之前当过家教的家长又找上了他,于是顺水推舟,赚了一笔生活费。 生活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被各种必要的琐事塞得满满当当,没有时间空虚。 于是池砚掰着手指数,数了半天才发现,他找了一个男朋友,却没时间好好谈——他和裴问余之间所有的亲昵,都是关上门之后的事情。 似乎缺了点什么。 裴问余载着池砚到了培训机构,把人放下之后,又拉住他,交代了一句:“我那边下午两点结束,然后去接小北,我们直接在台球室碰头,天太热,别跑来跑去了。” 烈日像一层融着金的软甲,斜着裴问余身上那一层被晒出来的薄汗,严丝合缝地裹在他身上,闪着耀眼的光,池砚看着裴问余,眼睛都亮了。 看着看着,又想啃他,但周围人声鼎沸,做不来这种事。 裴问余点着池砚的额头,说:“别这么看着我,我会想多的。” 池砚无所谓:“咱俩这恋爱谈的也太相敬如宾了,想呗,多想点,想完了告诉我,没准一不小心,给你实现了。” “我倒是想。”裴问余实在压不平自己上扬的唇角,指点手表遗憾地说:“时间不允许,要来不及了,咱们留着今天晚上想,好不好?” “靠。”池砚克制地转身挥手,“行吧,晚上见。” 裴问余是在给几个刚上初中的熊孩子当家教,他在这几个孩子小升初的时候被人拉去接手了一段时间,没想到效果不错,孩子家长就惦记上他了,每次放假非得叫上他,圈一窝,净化世界。 这次他本来不想去,这几个熊孩子跟他没差几岁,又处在叛逆的中二期,谁都不服谁,提的问题尖酸、刻薄,而且比鱼刺还密集,非常容易卡喉咙。 裴问余对于池砚以外的找茬人士,没有任何耐心,几次三番想把这几个熊货吊起来抽一顿,但看在工资的面子上,能忍多久是多久吧。 不过也忍不了多久,裴问余直言不讳地喷了找茬小团体的头头傻逼,然后,拿着他的作业本,当庭示众,全方位无死角地展示了这人不仅傻逼还是个弱智之后,终于轻松愉快的下班了。 当裴问余走出公寓楼,第一眼就看见马路对面的池砚——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嘴里叼着半截碎碎冰,架着二郎腿,悠哉哉地跟天上飞鸟打招呼。 两个人仿佛心有灵犀,池砚在裴问余出现之后,马上寻了过去,隔着马路,打了一个欢愉的招呼。 裴问余:“你怎么来了?逃课的?一节课200啊池砚,你个败家玩意儿。” 池砚嘬完手里的碎碎冰,笑着说:“有你这么一位勤俭持家的内人在,我们以后肯定能发大财。” 这句话不知哪个字顺了裴问余的毛,高高兴兴把人搂进怀里,扫了周围一圈,看见无人驻足。 裴问余忍不住捧起池砚的脸,在隐蔽的树荫下,他们贴着唇,卷着舌,吻得绻缱又满足。 第52章 躁动 路上偶有几只不开眼的野猫,探头探脑地打探树荫下的隐秘。酷暑当头,虽然大马路上没多少行人,但偶有几辆车鸣着喇叭路过,还是有点刺激的。 裴问余在池砚的嘴里尝到了带着果酱甜味的冰凉,才想起在接吻之前,这人刚吃完碎碎冰,可味道怎么这么好,好到舍不得放开。 池砚抵着树干的后背很快渗出一层汗,顺着衣服往下滴,摸得裴问余一手湿,但还是谁都没有放开谁,谁都没有过完瘾。 直到池砚踉跄了一下,脚步不稳地拽着裴问余的衣服往下倒。 裴问余架住池砚,问:“你怎么了?” 池砚呼吸又重又长,好像在肺里转了一圈,舍不得出来似的,他抹了额头的汗,说:“腿有点软,太热了这天。” 在酷似火炉的烈阳下接吻,还是需要点体力的。 裴问余扶着池砚坐在长凳上,从包里拿出矿泉水,看着池砚一口气喝下半瓶,脸色缓过来了一些,但双唇还是红的。 “热的?不是被我弄的?” 池砚把剩下的半瓶矿泉水扔了回去,顺便赏了裴问余一个含蓄的白眼,说:“多大脸啊你。” 裴问余:“我脸不大,实事求是啊。” 池砚拧开矿泉水瓶盖,亲手给裴问余灌喂了下去,然后笑着骂了回去:“你放屁。” 下午两点,一整天里最热的时候,树上的知了随着温度升高,叫的越发兴奋,池砚捂着脑袋,催促裴问余:“咱们快走吧,我快被这玩意儿震到耳鸣了!” 裴问余:“你在这儿等多久了?” “没多久,半个多小时吧。”池砚拦了一辆出租车,拉着裴问余钻进车里,“给我们补课的高级教师,今天不知怎么了,课上到一半,突然晕了,机构负责人叫了一辆救护车把人送去医院,说是中暑。我就纳了闷了,出入汽车,天天躲在空调房里,这都能中暑,身体素质忒差——机构负责人吓得花容失色,没工夫管我们,直接下课了。” 裴问余往外看了一眼,不敢苟同:“这天气说不准,你刚刚不也差点晕了吗?” 池砚横过去一脚,但是没踹到人——裴问余对池砚动辄偷袭的套路门清,早有准备。 他抓住池砚的脚裸,不动声色地往里带,好声好气地说:“别闹了。” 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慈祥地看着他们俩打闹,只当他们是关系很好的同学,笑着问:“去哪儿呀?” 这破天气也没哪儿可去了,在室外待一分钟,皮肤颜色就能跟眼神一起,‘噌噌噌’往黑不溜秋方向发展,池砚收回脚,说:“中心商场,那儿凉快!” 报完地名,池砚歪了脑袋,杵着裴问余的肩,嘴唇没怎么弄,活似用腹语在说话,声音覆盖在轰鸣的汽车发动机下,只有裴问余听得见。 “小余,我带你约会去。” 裴问余眼神勾向池砚,话语里带着笑意:“去商场约会,你可真不浪漫啊。” “浪漫?成啊——”池砚说:“那咱们找个露天游乐场,然后蹲在游乐场正中间,晒着太阳啃冰棍,你觉得浪漫吗?” 漫不漫的不知道,反正挺浪的。 池砚的手放在裴问余腿上,他们在司机看不到的地方十指相扣,裴问余拇指挠着池砚的掌心,说:“商场挺好的。” 池砚:“就是啊,顺便给青哥挑个生日礼物。” 裴问余一挑眉,说:“顺便?” “嗯。”池砚理所当然的承认:“主次得分明。” 不过,姜百青就算知道自己在池砚这儿只算个‘次’,也不会哭晕在厕所,倒是裴问余,整个人让池砚顺毛顺得手感都好了不少,眼睛比头顶的烈日还灼人。 近段时间,商场闲逛的基本都是一群在家觉得闲得慌,在外又觉得晒得慌的人,然后往商场冷饮店、咖啡店一坐就是一天,乐不思蜀。 楼上楼下逛了一圈,实在没选到什么好东西,时间也不早了,于是,池砚在一家手机专卖店门口站定,彻底懒得走了。 裴问余在他身边,问:“怎么不走了?” “走不动了,歇会儿。” 池砚用下巴点点手机店,示意裴问余朝里看——一个半大不小的熊孩子,正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喊着要父母给他买一个新款手机,那手机不便宜,普通工薪阶级大半个月的工资。父母无动于衷,跟着营业员一起看他演戏。 裴问余冷眼旁观片刻,觉得实在有伤风化,还丢脸,不懂有什么好看的。 池砚把目光从那熊孩子身上移驾到裴问余脸上,刹那间洗了眼,他带着三四分的好奇,问:“小余,你有没有想要什么东西,但是求之不得,滚地耍无赖的时候?” 裴问余无语:“不会,我会自己想办法得到——再说,我跟谁耍无赖去?” 说的也是,池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调侃道:“你跟我耍啊,宝贝儿,想要手机吗?” “我要你!”裴问余捏着池砚后脖颈的肉,下狠手掐了一下,说:“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有什么好看的,走。” 其实这事在池砚心里盘算了很久,他早就想买部手机送裴问余,但都没有找到好的借口和时机,随便送,裴问余肯定不会收。现在两个人住一起,说话聊天都方便,可万一以后上了大学,近了还好,偷摸着能见上一面,如果身处天南海北,说句话都难。 现代通讯设备,必不可少。 但眼下这情况,也只能等着裴问余下一次生日了。 裴问余知道池砚在想什么,但这东西,池砚送了,他也不会收,不管以什么方式。他已经在尽可能的慢慢存钱,以自己的努力,为他们之间增添一种方便和情趣。 两个人各自怀着为对方好的心思,谁也没有透露半句。 池砚带着裴问余进了冷饮店,点了两杯西瓜汁。池砚还在为礼物发愁,唉声叹气地说:“小余,你看我买个红包,包点现金给他怎么样?青哥到底喜欢什么?” 裴问余:“你可别了,他不缺钱。” 池砚更加一个头两个大:“那他缺什么?你准备了什么?” “他喜欢看电影,什么类型的片子都看。”裴问余想了想,回答说:“我每年都从旧货市场淘些碟送他,国内外经典电影,反正他挺喜欢的。” “……”池砚:“哦。” 池砚没想到裴问余居然这么细心而且还用心,在旧货市场找东西,相当于浪里淘沙,非得泡上好几天才能挑出合自己心意的。 他肯这么花心思,是看中对方的,池砚心里有点酸,但又不能表现出来,所以只能闷着酸,一不小心发酵过了头,让酸味飘到了裴问余的鼻子下。 裴问余嘎嘣脆地弹了一下池砚的额头,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池砚两三口喝完西瓜汁,嘴里顿时酸甜交杂,一时品不出精髓,于是懒得再品,一摆手,说:“时间不早了,走吧,接小北去。” 台球室连带着游戏厅,早已经歇业大吉,姜默自己留了一张台球桌,一台游戏机做纪念,其他全部处理。他给够了手下员工遣散费,大家好聚好散,并且表现出了对昔日老板的不舍,但昔日老板要借着时代变化的东风,创大业赚钱,于是请大家吃了一顿散伙饭之后,各奔东西。 所以最近他们经常吃火锅聚会的地方,因为搬家,一塌糊涂,没人整理。 裴问余跟池砚带着缪想北到的时候,姜百青正和林康正在二楼房间整理杂物——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全扔。 房间里有个一人多高的柜子,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碟和磁带,原本就杂乱无章地乱塞一通,现在挨个分类要留要扔,糟心程度简直直奔火葬场。 姜百青坐在地上,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翻,抬头看见楼梯口的两个人,招招手,说:“你们来了,过来,帮帮忙。” 池砚对于乱散东西很在行,但让他把房间从乱整到净,他会立刻犯公子病——比如现在,姜百青刚一个任务发过来,池公子就浑身难受,一只脚堪堪抬在空中,闻言收了回去。 他生硬的转了话题,问:“姜哥呢?怎么没看见他。” 姜百青:“我哥找了一个大排挡的厨师,正在厨房帮忙,等着吧,能忙活出一桌满汉全席。” 林康咽了一口唾沫,垂涎欲滴。 池砚转了一个身,对那一屋子‘垃圾’视而不见,“我去看看他们有什么要帮忙的。” 姜百青嗤之以鼻:“你有什么忙能帮得上?煤气灶会开吗,那儿用不着你!” 池砚假装没听见,对裴问余使了一个眼色,扬长而去溜得贼快。 裴问余:“……” 林胖子也默默站起来,在白T上擦了擦手,抹出两条手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也去厨房看……不是,帮、帮忙。” “靠!”姜百青出离愤怒,“全都不是东西,今天还是我生日啊,有你们这么对寿星的吗?” 楼下传来池砚皮了吧唧的回话:“青哥,等你活到七老八十,办一场寿宴,再称自己是寿星吧,现在不吉利。” 姜百青太阳穴青筋直跳,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冲下去跟池砚大战八百回合,好在及时让裴问余摁下了,“别理他,我帮你一起弄,还有哪些没整理的?” 姜百青让池砚气得不轻,急喘着气,又有些酸不拉几地说:“还是你仗义,我以为你这段时间跟池砚形影不离,都忘了我姓什么。” “你不是姓姜么。” “……”姜百青:“我谢谢你!” 裴问余笑着,从包里拿出两张碟给姜百青:“送你的,找了两天才找到,生日快乐啊青哥。” 这是两张东南亚地区非常古早且冷门的恐怖电影,也不知道姜百青什么毛病,大概学习压力大,近段时间酷爱这种口味。 “我靠,谢谢啊!”姜百青收了礼物,然后毫不客气地指着角落的两个大箱子说:“那两箱帮我看看,没有外壳的全都不要,扔了。” “行……” 裴问余伺候完池公子,又得伺候姜公子,能怎么办,任命呗。 两大箱子的东西很多,但裴问余能静下心来做事,很快,挑挑拣拣扔了不少。 第二个纸箱封口贴了胶布带,神秘兮兮得仿佛里面藏了宝贝,一打开,扑面而来的陈旧气息,不像是姜百青的风格, 裴问余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碟,问:“青哥,这张是什么?” 这是一张白纸壳包着的CD,没有写任何字,姜百青拿着正反看了一圈,说:“这不是我的,我哥的吧,之前般过一次房间,估计混在一起了。” “还要吗?”裴问余问:“扔不扔?” 姜百青已经打开了外壳包装,拿着光不溜秋的碟片琢磨了片刻,说:“唔,这次生日我哥送了我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没试过音响效果呢,正好看看这张东西是啥,没用就扔了,反正我哥从来不会记得自己拥有过什么。” 裴问余不可置否,他在姜百青拿电脑的间隙,把箱子里类似包装的CD都找了出来,差不多十张左右。 “这么多?” “嗯。”裴问余继续翻着箱子,说:“我就找了上面,估计下面压着的还有,全都……” 裴问余话没有说完,被笔记本电脑里传出的呻吟打断了。 荧幕里的女人一丝不挂跪趴在床上,同样全裸的男人抵在她身后,连马赛克都没有,叫唤着听不懂的岛国语言,呻吟声百转千回,不知道是舒服还是难受,从不同角度上演着真实的戏码。 怪不得包成这样,原来是不方便透露的秘密。 按理说,青春期的男生虽然称不上阅片无数,但或多或少都看过这种片子,姜百青也不例外,但突如其来这么直接又劲爆的一下,还是有点措手不及。 这台最新的笔记本贵有贵的道理,音效非常好,立体式环绕,让人身临其境。 姜百青的手僵在鼠标上,汗都让那女的叫出来了。他咽了一口唾沫,僵硬地把脑袋侧向裴问余,“小余,呵呵呵,你看过吗?感觉怎么样?我操……” 那里面的两个人换了一个更加有视觉冲击的姿势。 裴问余淡定地说:“还行吧,不怎么样。” 姜百青竖起大拇指,由衷的夸赞道:“牛逼,我觉得还成啊,那一些……” 裴问余面不改色地把剩下地碟片移到了姜百青跟前,说:“小声点。” “欸好。” 对于这种片子,别说取向不同,就算取向一致,裴问余都不会对这些毫无美感的东西产生兴趣。不过,他倒是比较好奇,这些片子真的是姜哥的?他看这些沈老板知道吗?看着能来劲? 姜百青抖着小手换了一张更刺激的,各种道具全上了,叫换声比上一部更大,裴问余瞟了一眼,嘴角都忍不住抽动。 “小、小余,我已经调到最小声了,再小就静音了。” 裴问余翻着箱子,依旧无动于衷。 “啧。”姜百青来劲了,“话说起来,小余,咱俩还没一起看过这个呢,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挑挑……” 裴问余又从箱子里翻出一张,直接甩在姜百青脸上,“管好你自己吧。” 箱子的底层不像上层那么杂乱无章,它平整地铺着四五张碟片,封底朝上,写着英文字,应该不会是姜百青正在看的片子。 裴问余随意地拿起一张,翻过来看了一眼,这一眼,把他的认知全部颠覆——裴问余瞳孔微缩,身体僵硬程度比起刚才的姜百青有过之而无不及。 碟片的封面是两个体格健壮的欧美人,也没穿衣服,五官乃至器官非常一目了然,还有他们的姿势——一个男人仰着脖子,靠着墙,脸上是说不出来的愉悦,另一个男人跪在他的两腿之间,在干什么,毫不隐晦。 所有一切,都直接了当的地呈现在裴问余面前。有那么一瞬间,裴问余精神恍惚,而在恍惚间,碟片封面上那两个男人的脸变成了他自己和池砚。 画面随着心中所想,行云流水地动了起来。 一滴汗顺着他的下颚滴在手背上,裴问余口干舌燥。 正当他魔障似的沉浸在空想的欲望里时,房间门措不及防地打开了。池砚推门而入,差点把做贼心虚的两个人,吓出神经病。 姜百青来不及合上电脑,动作画面带着声音直逼池砚的眼睛,气氛稍微有些尴尬。 “……”池砚干咳一声,说:“我当你们俩躲里面这么久在干什么,敢情在看小黄片啊。” 一口锅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砸,裴问余急着否认,“我没看!” 姜百青不以为然:“看就看了呗,还能怎么着啊,你没看过?” 这问题问得好,裴问余把耳朵支棱起来,听池砚的回答。 池砚被噎得上下不是,躲着裴问余的目光,含糊地说:“很久没看过了。” 姜百青:“要不要留下来一起?” “滚蛋!”池砚不耐烦地说:“大哥们,下楼吃饭了,也不怕消化不良。” “哦好。” 这种片子看多了也没意思,姜百青从善如流地关了电脑,往胳肢窝一夹,大摇大摆地下了楼。 但裴问余没动。 “小余?” 裴问余指着箱子说:“嗯,我把这个箱子理完,马上就好了,池砚……你先下去。” 池砚看了看纸箱,又带着复杂神色看向裴问余,最后什么都没说,颔首,关上了门。 等池砚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二楼,裴问余松了一口气,而后,压力又排山倒海般向他袭来——地上的纸箱像一个充满犬马声色的深渊,里面有一只手,勾着他的魂。 裴问余做了片刻思想斗争,最后鬼使神差地把那张碟,放进自己的书包。 生日会的氛围非常其乐融融,席间各怀鬼胎的三个人,彼此心照不宣,谁也没有让谁尴尬。就是晚饭结束后,姜百青问池砚要生日礼物,池砚拿出了一盒从隔壁超市买的干挂面,被姜百青追着打了一路。 “王八蛋!你就算把它当长寿面送我,也要把它弄熟啊,再给老子加个蛋!” “哈哈哈!”池砚抱着小北坐上了出租车,笑着喊道:“青哥生日快乐!小余,上车,回家了。” “好。” 回到弄堂时,时间已经不早了,纳凉聊天的人都已各回各家地散场,小北抱着裴问余的脖子睡着了,池砚走在他身边,巷子很安静,静到裴问余忍不住得寸进尺,牵住池砚的手。 “嗯?”池砚侧过脸,问:“手心怎么这么烫?” 因为裴问余书包里放着的东西,像是被高温烤了一天一夜,拿在手里烫手,贴在身上,能让人从脚心热到头发丝。 裴问余叹了一声,尽量放松地说:“天气热。” 池砚笑着开玩笑:“我看你身上比天气还热。” “池砚……” “小余。”池砚歪着脑袋,神圣地看着他:“你从吃饭的时候就不对劲,怎么了?不会是因为被我当场抓包吧,没关系,不就是看个……” 裴问余无奈地说:“我真的没看。” “行行行,没看就没看吧。”池砚说:“你看了我也不能把你怎么着啊。” 裴问余闭上了嘴,这个话题不能聊,越抹越黑。 家里灯都关着,老太太和张阿姨在各自的房间里自由活动,池砚轻手轻脚地把小北放回床上,又看见裴问余棒槌似的站在门口,无奈地问他:“你晚上睡哪儿。” 裴问余没回答。 “小余,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池砚让他气笑了:“行吧,晚安,我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说完,他就目不斜视地走出裴问余的房间。 然后,池砚打开自己房门,进去刚想关上,一眨眼的功夫,就让裴问余一巴掌从外面顶住了。 池砚一脑袋雾水,完全没弄明白今天哪个步骤出了错,摁到了裴问余的别扭点。他松开门把手,把裴问余放了进来,“裴大小姐,好久没这么叫你了吧,你今天晚上到底什么毛病?” 裴问余手里拿着换洗的衣服,无视了池砚对他调侃的称呼,直截了当地说:“我晚上跟你睡。” 得,敢情这人反射弧度还停留在上一个问题。 “行。”池砚锁上门,又指着浴室,问:“洗澡吗?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裴问余心如鼓擂,他舌尖抵着虎牙,硬生生咬出了刺痛感,他垂下眼眸,尝着嘴里的血腥味,做着最后的思想挣扎。 池砚本来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他们两个站在浴室门口对峙,他看清了裴问余耳垂上殷红的血色。 才终于明白,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 他甚至能在裴问余隐忍的眼睛中,看见几缕血丝。 池砚试探地问:“小余,你不会从姜哥家……从吃晚饭的时候,憋到现在吧?” 裴问余:“不是。” “那怎么……” 裴问余抿着嘴不说话,样子显得委屈极了。 池砚见不得裴问余这个样子,简直能要他的命。 他不再调侃,也不揶揄,眼神不小心往下溜,看见裴问余那个位置有了显而易见的变化,池砚默不作声地舔了舔唇,轻声得哄道:“小余,要不要我……” “好。” 池砚一怔:“什、什么?” 裴问余沙哑着嗓子,从喉咙里发出滚烫地话语:“池砚,你帮我。” 来不及反应,裴问余托着池砚的腰,亲咬着他的唇,把人带进浴室,锁上门。片刻过后,能听见细细的水流声,从门里传来。 天空炸起一声闷雷,把少年情不自禁的呻吟都隐在水声下。 第53章 分组 一个暑假只放了半个月,荣升高三的苦逼们,又背上了书包,急匆匆地赶往学校。 早自习刚开始,穿着短袖衬衫,领结袖口一丝不苟的师太,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上了十分钟生动的思想教育。 “既然大家都坐在了这里,选择了高考,便希望你们心无旁骛,只顾风雨兼程,还有最后一年,也将是你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无论承受多大的压力和挫折,都必须学会做事、学会做人、学会做题,最后,希望大家不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所谓的闲杂事务上,加油孩子们。” 倒计时牌已经挂起,紧迫感开始加足马力。 池砚兴致缺缺地叼着笔,扶额假寝,对师太的长篇大论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他实在是太困了,最近总觉得时间不够,睡眠不足,除了每天不要命地刷各种题之外,还会抽点空探索一下新世界大门里的事情。 比如昨天晚上。 裴问余会在某个特定的情形下异常黏人,总是抱着池砚不肯撒手,池砚又十分纵容他,象征性地挣扎了几番之后,也就随他去了。 师太结束了她滔滔不绝的演讲,自觉发挥不错,高高兴兴地扬长而去。 教室里只剩下沙沙地落笔声和挂扇机械地运作,异常催眠,池砚实在忍不住,一不小心,睡了一个早自习。 直到被人叫醒——裴问余把一瓶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矿泉水直接贴在池砚的脸上,下手丝毫不留情。 “嘶!”池砚被冻个激灵,捂着脸瞪着罪魁祸首,“干嘛啊?扰人清梦,有事吗?” “没有。”裴问余拧开矿泉水瓶盖,瓶口对着池砚的嘴唇,点了点,“喝吧,醒醒神,下一节师太的课。” 池砚:“哦。” 后座位的姜百青苦中作乐,对上池砚就‘啧啧’耍贱,“池砚,你最近精神怎么这么萎靡?每天大半夜的上哪儿做贼去了?” 裴问余大概是觉得好玩,明知故问的附和:“是啊,干什么去了?” 太欠收拾了,池砚有气无力地翻了一个白眼,很想跟他一般见识,于是,他一边灌着冰水,一边竖着中指,说:“关你俩你屁事。” “切。”姜百青还不消停,转着笔侃侃而谈:“根据我的经验吧,你这种状态属于鬼迷心窍,沉迷在极大的新鲜感中,唔……总不可能是学习吧,你是不是早恋了?” 这他妈瞎猫碰到死耗子。 池砚偏过头,见了鬼似的问姜百青:“扯你的蛋吧,你哪儿来的狗屁经验?” 姜百青努努嘴,下巴点着不问窗外事的林康,说:“见得多了,暗恋也是恋啊——看见没有,胖子就属于鬼迷心窍典型,唉,愁啊……” 只见林胖子看似专心刷题,对他们这些狗屁倒灶的话题毫无兴趣和反应,实际上,七魂六魄装的心思全在前桌赵晓燕身上,遇上不会做的题,抬头看上几眼,转一圈回来,下笔如有神。 人家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货情人眼里全是解题答案吗? 池砚有样学样地在裴问余身上转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倒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让他的脸印得更加清晰。 果然都是狗屁。 裴问余全程笑而不语,坦然应对池砚投过来的视线,然后,把鬼迷心窍这个词按在他头上,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 姜百青见没人理他,老神在在地吹了一声口哨:“唉,算了,咱一心都扑在学习上,没空搞这些花花世界的事情——胖子,嘿!胖子,叫你呢!” 林康大概是盯着人家的背影抬入神,对姜百青的叫唤充耳不闻,直到被那倒霉玩意儿踹了一脚。 “啊?”林康摸着被墩麻的屁股,无辜地问:“你们在说什么?叫我吗?” “唉……”姓姜的脑残少爷翻着一本政治书,开始高谈阔论:“要我说啊,这种事情早说早明了,表个白有什么难的,没准人家早就知道你这豆大的心里装的是什么了。再再说了,万一半路遇上什么变故,或者杀出一个程咬金,你觊觎的人将不再属于你,那多冤啊——是吧小余?” 这番话,从一个高中生嘴里说出来,简直不成体统,但裴问余眼下已经得偿所愿,所以听着居然颇为认同,他颔首:“有点道理。” 池砚刚喝了一口冰水,差点喷裴问余一裤子,不可置信地说:“小余,你还理他,吃饱了撑的吧!” 然后,林康也听进去了,他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奄巴巴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没时间,没机会……我、我想等到毕业。” “真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毕业之后各奔东西。”姜百青扔了政治书,“珍惜眼下吧。” 越说越丧。 “什么乱七八糟的。”池砚实在听不下了,他嗤之以鼻:“单身狗就别再这儿高谈阔论了。” 姜百青拍案而已:“在座哪位不是单身狗?谁瞧不起谁啊。” 课桌上到处都是武器,池砚随手抄起一本字典,往姜百青脸上砸,“瞧你那样子,又熊又脑残。” 辩论眼看就要变成斗殴,裴问余眼疾手快地护住池砚,挨了姜百青砸的书本,回身说:“行了,别闹了。” 正巧,师太拿着一叠卷子走进了教室,看到完全没有进入角色的学生们东一堆,西一撮地聚众胡闹,眼皮直跳,。’啪。’一声把讲台拍得震天响。 “上课了不知道啊!把我刚才的话当作耳旁风,吹过就没了是吧!三三两两作风不正,哪还有学生的样子!都回自己座位上坐好!” 被她这么一吼,同学们抱头鼠窜,活像被猫赶进了耗子洞,一声不敢吭。 裴问余艺高人胆大,没急着回自己座位,他手掌抚在池砚的发顶上,屈指揉了揉,说:“好好上课,不要再睡过去了。” 那掌心揉在头发上的力度刚刚好,池砚舒服了,他朝着裴问余弯了眉眼,笑着说:“好,我知道了。” 见此情此景,姜百青刚搅完狗屁的大脑实实在在打了一个突,那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又窜了上来了。 但是,师太也实在没给他深究的机会。 为了节省时间,师太开门见山,直接公布了这群高三学生接下来一年的学习节奏和强度,像扔手雷似的,把人炸地头晕目眩。 “学校以班级为单位,按每个人的期末成绩,结合日常的学习状态和氛围,对你们进行分组,五人一组,咱们班一共9组——放心吧,都是平均分配,不会让学霸们扎推对部分学习困难的同学进行吊打式攻击。” 行将就木的同学们,拖着长音,气息奄奄地‘哦’了一声。 “裴问余,下课之后,去我办公室拿分组表。”师太无视了一堆乌云密布,继续嘚啵:“咱们不仅要讲究效率,还要保持生态平衡,如果有谁对分组结果不满意,可以在今天之内提出意见,老师会酌情修改,过时不候。” 这回,底下连哦声也没了,暮气沉沉。师太对这个效果很满意,她把手里的卷子分发下去,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下星期第一次摸底考,小组平均分会在学校的公布栏张贴——不想拖后腿的都紧着点皮,到时候丢脸的不只你一个人,还有和你一起的朋友们。” 气氛一下子紧绷到了极点,大家都被无形的压力拧得喘不过气。 池砚趁着传递试卷的空档,明目张胆转身,对裴问余说:“我有点晕。” 裴问余:“嗯?又困了?” “不是。”池砚发愁:“我这学渣是当不成了。” “怎么着?”姜百青见缝插针:“奥特曼要原地变身了?” 池砚:“我变个屎壳郎突死你。” 裴问余笑着弹了弹池砚的脑袋,说:“转回去,师太看你呢。” “让她看呗,再过不久她就见不到活生生的美男子了。”池砚很无所谓的转回自己位置上,靠着椅背,又偏了一点脸,小声问裴问余:“小余,怎么分的组你知道吗?” 裴问余:“不知道,我没打听过。” “我打听了。”林胖子凑着脑袋过来,压低声音:“听说挺人性化的,都是平时玩得好的,说是‘熟悉的学习氛围能提高学习效率和积极向上的心态’,我估计咱们四个是一组,再加个不知道谁。” 这话潜在意思就是——都是关系好的,谁也不好意思因为自己的关系让对方丢脸,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好好学习,谁要偷懒谁就是狗。 官方公然让学生们搞小团体,就看学霸带不带得动学渣了——老奸巨猾啊。 “爱谁谁。”姜百青说:“有小余在就成,背靠大树好乘凉。” 裴问余谦虚地表示:“我算哪门子大树。” “期末考试全班排名第三。”池砚啧啧感叹:“你可别虚怀若谷了,小余老师,伸条大腿过来让我抱抱。” 裴问余就这么听着池砚的厥词,半阖着眉眼,细长的眼尾带着笑,他看着池砚,不说话,只是动了动嘴皮子。 非常隐晦,可池砚看懂了他的唇语——晚上回家让你抱。 这谁顶得住,池砚捂着心口,特想喷血糊裴问余一脸。 大哥,别浪了。 教室后排四个脑袋抵在一起,难舍难分,仿佛密谋着炸学校,师太站在讲台上,恨不得扔出手里的板擦,把那四位挨个杵进洞里。 她气急败坏地砸震黑板:“坐好!上课!” 下课之后,裴问余去了办公室,他站在师太的桌子旁,蹙着眉看着手里的分组表,表情不是很痛快。 师太对裴问余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他‘改邪归正’之后,她和颜悦色地说:“有什么问题吗?” 裴问余:“付轮轮……为什么在我们组?” 分组情况跟林康说的大致相同,每个组的组员里包含了上中下三个档次的成绩——在他们组,裴问余属于上,林康中上,姜百青中,池砚在师太眼里还处于中下位置,那下档自然算付轮轮了。 很合理,一碗水端平,绝不撒出一点。 但裴问余还是非常不爽。 师太不太了解他们之间明里暗里的小疙瘩,以为裴问余是在担心付轮轮拖的后腿太严重,于是好言相劝:“付轮轮一直在倒数徘徊,挺不容易的,他也一心想要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得给他机会不是?你带带他,那个……因为老师觉得你有经验,池砚一开始不也是你……” “李老师——”裴问余打断她:“他们俩没有可比性。” 光智商的差距就是断崖式的,看不起谁呢。 师太被噎了一下,有些尴尬,她干咳一声掩饰过去,“你要是实在不想带,也行,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 正当的还真编不出来,不正当的倒是能说一堆。 裴问余咽下一口气,毫无生趣地说:“没什么李老师,我先回教室了。” “行,回去之后把这张表贴在倒计时牌下面。” 裴问余颔首。 一个晚自习,裴问余都没怎么说过话,也没搭理池砚——因为他发现,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对这个分组不满意,其他人都无所谓,包括池砚。 他为什么对付轮轮这个宽容?凭什么? 晚自习结束之后,林康叫上付轮轮,一伙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我的猫’。 沈老板把这帮祖宗请上了楼,抬腿拦住后进门的裴问余,“怎么着,这回是包天还是包月?” 裴问余心情不咋地,‘哼’一声,把头扭开了。 沈老板:“……” 什么东西? 池砚笑嘻嘻地凑上来,在沈老板大动肝火之前,打岔道:“沈老板,我们包年。” “拿我这儿当聚集地,这是赖上我了啊?” “哪儿能啊——”池砚笑着说:“你不是有个小本本么,先记着,高考完一块儿结账。” 这话听着还像个人话,沈老板懒洋洋地放下腿,放他们俩进屋。 裴问余闷头往里走,谁也不搭理,沈老板见状,拉了拉池砚后领子,问:“诶,池小砚,你男朋友怎么了?” 男朋友这词儿突然从别人嘴里蹦出来,池砚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 “啊什么啊。”沈老板拍拍池砚的脑袋,指着裴问余,说“他——他怎么了?你惹他了?” 池砚叹气:“没事儿,一会儿就好。” “啧啧——”沈老板抱着胳膊,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你俩……要不要我单独给你们准备一个房间,解决一下问题?” “不用。” 裴问余在楼梯口等了半天,不见人上来,一回头,看见内俩货凑在一起,唧唧歪歪地居然聊嗨了。 他没好气地喷:“沈老板,我看你不像个卖蛋糕的。” “那我像什么?” 裴问余:“拉皮条。” 沈老板一脚过去,吼:“滚蛋!” 裴问余利索地躲过了‘如来神脚’,一个转身溜到池砚身边,池砚拉着他的书包带,“走吧,小余,上楼了。” 高三紧张的学习生活和节奏,容不得想太多,虽然裴问余很记仇,甚至连池砚的那一份也记着,但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表现出来,破坏学习小组的团结。 裴问余在外人面前保持着一贯的高冷,付轮轮竟也没觉出什么异常。 只是池砚对付轮轮的态度淡了不少,这让付轮轮有点坐立难安。 第一个晚上,大家简单的对自己的知识储备程度交了一个底,由高到低排了顺位,推选裴问余当小组长,然后,各自刷了一套题,一个小时后准时散场。 林康和姜百青各自打车回家,裴问余去自行车棚取车,池砚就在店门口等他。 四下无人,付轮轮这才打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跟池砚搭讪:“池砚,我给你的优惠券,你怎么没来用过?” 池砚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说:“大热天的吃烧烤,我怕上火。” 付轮轮搓着手指,“那、那以后吧。” “行。”池砚看了一眼时间:“挺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我就想,单独跟你打个招呼,好像……好久没见了。” 这话听着非常别扭,池砚莫名其妙:“啊?” “没事儿!”付轮轮看见裴问余已经骑着车拐了过来,很不耐烦地打着车铃,吓了一跳,颤着嗓子说:“我、我先走了。” 付轮轮其实对池砚满心满眼都是愧疚,尤其是他妈还说了那么一番话,他不知道池砚其实听见了,但架不住他一见到池砚,就会无地自容的心情。 他好不容易有个朋友,这个朋友不嫌弃他,救过他,帮了他。 付轮轮一想到这里就想哭,他憋着眼泪使劲往家里跑,头一次想反抗自己的妈妈。 但他这些剧烈的心理活动池砚一概不知,一脑门雾水。 池砚坐上自行车的后座,手搭在裴问余肩上,见这人还是一脸不爽,无奈地说:“有气你跟师太撒去,又不是我分的组。” 裴问余踩着车墩,往弄堂骑,想了想,又问:“他刚刚在跟你说什么?” “唔——”池砚看着裴问余飞扬的发丝,突然起了坏心思,“他说好久不见,想我了。” 刺耳的刹车声伴着惯性往前滑了一段路,池砚趴在裴问余后背上,差点人仰马翻。 裴问余额头青筋暴起:“他什么??想谁?有病吧他!” 池砚终于不可抑制地哈哈大笑。 他们已经抄着近路拐进了一条小弄堂,除了池砚的笑声,四周及其安静,连周围的几户人家都已经关灯睡觉。池砚笑够了,终于在裴问余气急败坏之前,捏住他的下巴,把他带向自己,轻声细语地说:“小余,你怎么这么可爱,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说完,池砚深深地吻住了裴问余。 他们之间的亲吻已经驾轻就熟,只要齿间留着一条细缝,就能捕捉到彼此的温度。 可即便如此,伴随着那句蛊惑人心的话,裴问余还是差点没把住车把手。 人随着车晃了晃。 池砚轻喘着气,说:“抓紧点,车摔坏了,咱俩就得走回家。” 裴问余让池砚一吻,乱了方寸,满脑子都是书以外的事情,“回家……” “回家睡觉,困死我了!” 池砚这两天黑眼圈比较重,白天看着不明显,这会儿可能困劲上来了,眼下都是紫青一块,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好。”裴问余重新骑上车,说:“晚上不弄你了,早点睡觉。” “……”池砚:“小余,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候也挺流氓的。” 裴问余不以为然:“是吗?” “师太早上说的话你都拿去喂狗了吧?理解什么叫‘不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所谓的闲杂事务上’吗?” 裴问余嗤笑:“关我屁事。” 果然是对狗弹琴。 第54章 珍惜 分组后第一次针对新一批高三生的摸底考试结束,成绩很快就出来了。以裴问余为组长的整个小组,没有一个人超常发挥,甚至比平常还差点,在加上付轮轮一个垫底的,所以平均分不尽如人意,别说全校排名,在班级上,也是没眼看的。 师太把他们五个人集体请到了办公室,扼腕叹息,一顿臭批,嘲得姜百青这位暴脾气差点掀桌。辛亏有裴问余在,能镇得住场子,掐着姜百青后腰的肉,愣是没让他喷出一句话。 倒是池砚,颇感欣慰——终于不是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地丢脸了。 作为这间办公室的常客,池砚对一切出熟门熟路,包括班主任的脾气,所以对付起来很有一套。 “老师,这次是我们不好,但该知道的东西我们都记着,一刻不敢忘。一次考试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起跑线落后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上升的空间,才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您说是不是?下次我们一定努力。” 瞧这小词一套一套的,业务能力熟悉的让人心疼。 师太在心里翻着白眼想:放屁! 但高考成绩这种东西,不到最后一刻,永远变幻莫测,师太也只不过是借题发挥,耳提面命地发作一通,听到池砚这么说,就顺着台阶下来。 “行,那就希望下次我们不要再在这里相见了。”师太目光威严地扫了一圈在场众人:“行吗?” 众人忙不迭地疯狂点头。 师太的眼睛停留在裴问余身上,喟叹:“裴问余,虽然你这次的成绩没有太大起伏,但也不是你真实水平,还有很大进步空间,你对自己有目标吗?” 裴问余默不作声,似乎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师太见这伙人一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无奈放弃了谆谆教诲,雄厚的身板一扭,摆手说:“回去之后都好好想想。还有,把卷子和成绩单拿给自己的爸妈看,签完名再交上来。好了,出去吧,叫下一组进来。” 几个小菜鸡排着队,挨个跪安,不打扰师太繁忙的业务。 从办公室出来,付轮轮的脑袋一直抬不起来,好似有一坐千万吨重的山,压在他头上,池砚看着他的样子,习惯性地想上去安慰两句,但裴问余摆着的面色也不容忽视。 这都什么破事啊,还能不能好好学习了?池砚简直一个头无数个大。 好在林康天使了一回,没有眼力见也有他的好处。林康走到付轮轮身边,摸小鸡崽儿似的摸摸他的头,说:“付轮轮,没事的,不用沮丧,这次大家都发挥失常,虽然你还是倒数,但是我们不会怪你的啦。唔……有什么不懂的要问,你憋着不说,怎么取长补短啊,放心吧!咱余哥什么都知道,他会帮助你的!” 裴问余赏了一记刀眼给他。 姜百青纯属吃瓜群众状态,看热闹不嫌事大,顺便煽风点火,“胖子,你该问问他会什么。” 付轮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位当世阿斗,他无望又无助地抬起眼睛,看向池砚。 却被裴问余挡得严严实实。 “行了,别废话了。”池砚脑壳生疼,十分无语的搓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拿着自己的卷子去沈老板店里,把错题归集一下——干点正事吧兄弟们。” 说完,池砚又暗地里捏住裴问余的手腕,一半警告撒娇地说:“你也是,给我消停一点,听见没有?” 虽然裴问余非常没有团队精神,但却很吃池砚这一套,于是,他掩旗息鼓地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五个人各科考试错题集中起来居然写满了一本笔记本,这回连吊儿郎当的姜百青,都有些一言难尽了——虽然大部分都是付轮轮的,体量也没这么大。 自己的问题还是得从自己身上找。 不着调小组难得严肃下来, 裴问余被委以重任,拿出了给熊孩子补习过的微末经验,实实在在充当了一回小组老师。 不知道是癖好还是情趣,池砚突然喜欢在私下喊裴问余为小余老师,这个称呼变成了他专属的,不想对外宣之于口的秘密。 偶尔学累的,池砚会靠在裴问余身上,闭着眼睛,一口一个小余老师,变着花样的喊,直到把人喊脸红,一顿亲亲我我之后,又能原地复活,精神抖擞。 不过,也只限于亲亲我我了,为了力争上游,他们根本没时间做别的事情。 经过半个学期的头悬梁,锥刺股,不着调小组终于在班级里名列前茅,池砚在第二次摸底考之后超过了姜百青,追平了林康,迟来的学霸终于顺了师太的眼,再没找过他的茬。 可是付轮轮依旧还是那样,半死不活。 裴问余指着一题,反复自我怀疑,“这题我讲的还不够清楚吗?翻来覆去多少遍了你为什么还是没听明白?是我表达能力有问题还是你智商不行?” 他在某些方面永远一针见血,不留情面,付轮轮搓着笔记本,畏畏缩缩,快被吓哭了。 池砚拍拍裴问余,让他闪一边喝茶去,然后轻声细语地对付轮轮说:“要不,我来跟你说说?” 付轮轮吸吸鼻子,点头如捣蒜:“好、好!” 换了一个‘辅导老师’,付轮轮的压力没那么大了,智商稍微上来了一点,至少池砚说的他能听明白,那道缠缠绵绵了大半天的题目,他终于解出来了。 晚自习结束之后,裴问余目送付轮轮离开,他蹙着眉问池砚:“他是不是故意的?” 池砚正在整理习题集,一时没听懂裴问余什么意思,“嗯,什么故意的?” “故意在我这儿装智障。” 池砚:“我听林康说了,付轮轮中考成绩不错,再加上他妈妈走关系,硬是把他弄进了春风中学。我估计师太当时也需要这么一个人来当垫底的,以便提高好学生们的学历原动力,才同意他在这个班坐着。一来二去弄巧成拙,鸡头的人当了凤尾,深受打击,最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裴问余:“那还是他脑子不好。” “唉……”池砚无语:“他在学习方面……确实有点欠天分,怪不得他妈妈每天如临大敌的。” 裴问余不屑地‘切’了一声。 池砚失笑:“我说,你气性怎么这么大,怎么还记着。” 裴问余不想提这茬,生硬地掀了过去,“下个星期又要考试,我看付轮轮的样子,没什么希望了。” “唔——”池砚颔首:“毕竟还在咱们组,能拉一把是一把吧,以后我辅导他试试。” 裴问余眼皮一跳,立马泛起了酸味,但不直说,找了条没什么用的遮羞布。 “你不怕他妈找你麻烦?” 那股子酸味遮都遮不住,池砚一耸鼻子就能闻见,他捏着裴问余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说:“你比他妈可怕多了,找起我的麻烦来,一找一个准。” 裴问余的眼神慢慢软了下来,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抓着池砚的手,把他圈在课桌间,偏过头,追着池砚的唇找过去。 比蜻蜓点水还要浅的一个吻,只是轻轻擦过一下,就被池砚躲开了。 “哥,我们还在教室里,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 裴问余咬着下唇,有点不甘心:“回家去。” “等会儿。”池砚肚子有些饿,他突然心血来潮地说:“去沈老板那儿坐一会儿,吃个夜宵再回去,顺便给他把咱们的伙食费结了,省得他成天追在我屁股后面絮叨个没完。” ‘我的猫’大门紧闭,屋里面黑灯瞎火,似乎没有人,池砚在门口转了两圈,喃喃地说:“没在啊……” “嗯,估计出去了。”裴问余揽着池砚的肩,“走吧,我们回家,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贤惠!”池砚挑着裴问余的脸,说:“我想……” 他话没说完,突然听见二楼传来‘哐啷’一声,类似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在夜里清晰得独树一帜。 裴问余和池砚同时一激灵,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他们看见二楼地窗户开着,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原因,还能听见隐约的窸窣声。 池砚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靠到了墙角边,“小余,这是……进贼了?” 此时虽然已经入秋,但秋老虎肆虐,白天能热得人发昏,晚上稍微凉快了一点,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能把人逼出一层汗。 裴问余食指压着唇,嘘声说:“你不要说话,跟着我。” 嘱咐完,他熟门熟路地在门口花瓶的土层里翻出了钥匙,用近乎贼上加贼地姿势和动静,打开了门。 借着马路上的路灯,他们能看见店里面非常整齐,不像遭遇过洗劫的样子。倒是二楼,一直断断续续地传出着人声——有人刻意压着声音,不知道是在说话还是在干什么。 这他妈贼还不止一个。 池砚往天花板看了一眼,拿起门口立着的扫把,跟裴问余对视片刻,然后,悄么声地踩上了楼梯。 突然,一声急促难耐的‘啊’打破了一室诡异的气氛。 裴问余倏地僵在楼梯间,上不得下不得,同时,伸手飞快拦住了池砚。 “等会儿。” “怎么了?”池砚蹙着眉,“你小声点儿!” 没法小声啊,裴问余这会儿大脑转得飞快,心里明镜似的,什么闹贼?采花贼吧。 他第一反应就是先拉池砚离开,随便偷窥别人隐私不好。可池砚并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心想的还是贼,一转眼功夫,又往上走了一点。 裴问余伸手阻止,却没拽到人,他手指堪堪停在空气中,心中倏然涌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如果让池砚看见,他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不等池砚看见,沈老板的声音再次传来,这回清清楚楚。 “姜默你个野蛮人,能不能稍微文明一点!我这个花瓶好几千呢!” 姜默:“老子的银行卡都在你身上,就几千的破花瓶你跟我叫什么劲,乖宝贝,明天带你去买房。” 沈老板大概是被气笑了,说话时都带了点颤音:“滚,找别人玩儿去。” “别人可没你好玩,几天不见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想我?” “才两天而已。” 姜默喟叹,有些食髓知味地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懂不懂?宝贝儿,让我弄弄好不好?时间不早了,弄完了咱们睡觉。” 紧接着,是一阵再也压制不住地呻吟喘息,好像还有什么东西轻撞着木板,‘咚咚’地闷声,掌控着规律和节奏。 至此,池砚终于恍然大悟地明白楼上正在进行的事情,他诧异地面向裴问余,张着嘴,想说什么,可发现喉咙好像被堵住了。 楼上那俩不要脸的老东西根本不知道屋里还有别的人,越发肆无忌惮,一屋子的暧昧,都化作了看不见的活色生香。 裴问余眼见着池砚的脸色由白转红,在他彻底两眼一黑之前,把人扛着打包带走了。 一上来就是这么刺激的,这活春宫要是继续听下去,池砚估计得好一段时间不敢踏进‘我的猫’。 出了店之后,裴问余原封不动地锁好门,假装一切并没有发生过。然后,他抱着手,靠在路边的树干上,等着池砚自我消化。 新鲜的空气吸入鼻腔,夜里的风带着舒适地温度,抚在汗湿的后背,尽有丝丝凉意入骨,池砚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终于醒了,他茫然地看了眼四周,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小余?” “嗯。”裴问余走到池砚的身边,抱住他,揉搓着他的后脑勺,“我在,有什么想说的?” 理智逐渐回笼,刚才的一切像一张碟片被塞入主机,点点滴滴,不仅能快进,还能倒放。池砚掐着裴问余胳膊肘的肉,语无伦次:“他、他们……沈老板和姜、姜哥??他们……他们是……” “就是你看到的样子。”裴问余五指在池砚的发间游走,轻轻地吹了口气,轻描淡写地说:“他们跟我们,是一样的。” “你早就知道了?” “嗯。”裴问余大方承认:“他们在台球室……的时候,被我撞见过。” 哦——怪不得裴问余能在沈老板面前这么肆无忌惮,怪不得他们俩当着沈老板的面接吻,那货会这么淡定。 好像谁没有谁的把柄似的。 池砚失笑。 裴问余:“你笑什么?” “没什么。”池砚有些好奇地问:“青哥知道这事儿吗?” “不知道。”裴问余也笑着说:“姜哥一时半会儿也没打算让他知道,不然天能让他捅下来——他们想的高考完之后再说。” 池砚脸上通红的血色已经消了,消得白里透红,还怪好看的,裴问余正赏心悦目,想做点什么,只听池砚又感叹了一句:“啧,真是没想到啊——”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裴问余放开了人,又牵起他的手,并肩走着,一起去取车:“人有千百种际遇,际遇之下藏着的是缘分,有缘分的人遇见了,即使一刀下去,也能一路火花带闪电。” “有哲理啊,小余老师。” 裴问余高深莫测地憋了他一眼,手掌盖在池砚小腹上,说:“还饿吗?带你去别的地方吃一点?” 池砚:“你不是说回家给我做么?” “太晚了。”裴问余话里有话地表示:“这会儿再回家做夜宵,弄完了还得收拾干净,浪费时间。” “不吃了,刚才信息量太大,塞都塞饱了。”池砚假装自己没有听出裴问余的言外之意,正正经经地说:“我们回家吧——回家刷题。” 裴问余微蹙着眉,嘴角却是上扬的,他满眼无奈,张合着唇,没发出声音,结结实实送了池砚三个字—— 王!八!蛋! 王八蛋回到家后口嫌体正,只来得及锁上房间的门,就跟另一个王八蛋纠缠着滚进了浴室。 反正都是要洗澡的,至于怎么洗,谁管得着啊。 他们好久没有做这个事情了,每做一次,体验感似乎都不一样。池砚觉得两个男生之间最大的尺度也就是如此了,他甚至无法具象的琢磨沈老板和姜默在二楼做事情的样子。 裴问余没跟池砚直接说过,他每次想更深入一些,但因为自己也是生疏的,所以还是会手足无措。最后,并未付诸于实际行动。 每每想到这儿,裴问余就会记起被自己藏起来地意外得到的那张碟片。 得找个机会—— 裴问余洗完第二遍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见池砚偏着头趴在床上,身上只穿着一条半截短裤,连被子也没有盖着。他闭着眼,伸着手,不知道在摸索什么。 “找什么呢?”裴问余在床边坐下,捏着池砚的手亲了亲,“我帮你拿。” 池砚挣扎着,掀起了一点眼皮,迷糊地嘟囔:“我衣服呢?” “睡觉了,穿什么衣服啊。” “现在几点?” 裴问余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说:“马上十二点了。” 池砚长吁,咬咬牙,忍着一脑袋的困顿,一跃坐起:“还早,再刷几张卷子,唔,我衣服在那儿,快拿给我。” 衣服都撒在门口的地板上,裴问余捡了衣服,又亲自给池砚套上。不久,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挑着卷子。 裴问余摒弃杂念,暂时恢复了高冷学霸人设,点着卷子问池砚:“刷哪张?” 池砚:“化学吧。” 这一套化学练习卷很简单,池砚半个小时不到就做完了,裴问余仔细看了一遍,错的地方不多,于是,他拿着笔仔仔细细地对着池砚把错误处纠正。 池砚听得很认真,似乎睡眠不足也影响不了他大脑的正常运作。 但是,裴问余心疼了。 “早点睡吧池砚,不早了。” “嗯……”池砚咬着笔还在研究题目,含糊地敷衍他:“不困,高三学生不需要睡眠。” “现在不需要,明天上课再补觉是不是?”裴问余捧起池砚的脸,难得严肃地说:“池砚,这不是正确提高学习效率的方法。” 池砚注视着裴问余的眼睛,终于败下阵来,泄气地说:“行吧,睡觉。” 但是裴问余没有放开他,思量再三,终于问出了心中的困惑:“你最近……怎么突然这么长进了?跟不要命一样。” 池砚打哈哈:“不想拖你们后腿啊。” 裴问余无情揭穿:“以你现在的成绩,拖不了后腿。” “啧——”池砚说:“还不让我努力上进了?人都有追求更高层次的心嘛。” 裴问余还是觉得他在扯淡:“早干嘛去了?你喝了师太这么多壶茶,要有追求早就飞了,现在都快到终点了,怎么才想起扑腾翅膀。” 池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非常佩服裴问余这种刨根问底的精神。 他站起身,发力把裴问余推倒在床上,压着他,居高临下又含情脉脉地说:“小余,我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 裴问余乍一听这三个字,心中剧震,他瞳孔微张,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池砚略微低下头,与他额间相抵,沉声地问:“那天师太问你,你对自己有目标吗?你……你想好了吗?” 裴问余哑然:“我……” “小余,这里不适合你,高考只是你的踏脚板。”池砚轻柔的语气,话中却坚若磐石:“你那么好,会有更高的地方属于你,你得拿着一张漂亮的门票,敲开属于你的大门——我想陪着你。” 裴问余心中雷霆万钧,眼睛却被眼前这个闪着炽热光芒的人照得通红湿润。 池砚放开了裴问余,端端正正地抱着脚,靠着床头坐好,他看着裴问余,笑着说:“我这人吧,从小到大浑惯了,对学习成绩这种东西从没放在心上过——我不在乎,我妈也不在乎,只要不是倒数第一就好。” 裴问余轻笑:“看得出来。” “关于高考,其实我只要考出一个看得过去的成绩,我妈就能把我弄到国外的大学,她一直在准备,我之前……也没什么意见。” 裴问余一咕噜坐了起来,脸上绷得紧,有些慌张地问:“你要出国?不行!” “现在我也觉得不行。”池砚惆怅地看着天花板,“青哥这货虽然满口跑火车,但是有句话他还是说得挺对的。” 裴问余想了一圈,愣是没从姜百青最近的垃圾话中提炼出重要信息,于是,不耻下问:“什么话?” “珍惜眼下——”池砚略带着玩笑意味地说:“有些人就应该握在手里,万一各奔东西之后,跟人跑了怎么办?” 房间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关掉了,池砚和裴问余相互搂着,亲昵的窃窃私语,有点耳鬓厮磨的味道。 裴问余颇不赞同池砚说的,“池砚,你放心,我跑不出你的手掌心。” “那也不行。”池砚顺着裴问余的脖颈,在那儿咬了一口,“谈恋爱嘛,不见面算怎么回事。” “可你妈那里怎么办?” 池砚:“我要是能考出一个让名校都垂涎的成绩,她能烧香拜佛,吃素一整年。” “好。”裴问余说:“我监督你。” 未来的路看上去平坦无碍,等着他们的也全是憧憬中的美梦,裴问余就做着这样的梦,搂着池砚,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第55章 理想 在池砚没日没夜的学海无涯苦作舟之下,收获颇丰,最新的摸底测试总成绩出来,已经超过林康,位列小组第二。 姜百青拿着成绩单不敢置信:“池砚,你吃了什么壮阳药,介绍一下啊。” “呸。”池砚心气不顺地喷回去:“我发现你长这张嘴就不是用来说人话的。” 姜百青在池砚这里吃了瘪,转头去裴问余那里找存在感:“小余,你给他开什么小灶了,也便宜便宜我啊!要不,你到我家住两天?” 裴问余正在埋头练习着提升英语阅读理解速度的技巧,没太多功夫理他,简短地回答:“每天学到凌晨两点,你能吗?” 姜百青悚然一惊:“这么不要命?我的娘,打扰了,我每天一到十二点就全自动入睡。” 池砚把姜百青的头掰了过来,没让他继续打扰裴问余,“那您就洗洗歇了吧” ‘不着调’小组排名因为池砚的分数,往前跨了好几步,为此,师太非常高兴,特意打了一个电话给何梅报喜,但是日理万机的何梅并没有接电话。师太的喜悦没地方宣泄,只能退而求其次,给排名垫底的学生家长报忧。 依旧还是付轮轮。 付轮轮在池砚的辅导下,成绩是进步了一点点,但这一点点撼动不了他坚实的地位。‘力争上游’的地狱模式,在他身上没起一点作用。 裴问余甚至怀疑,这种人的智商是否真实存在。 在烧烤店里忙前忙后,忙着为自己儿子挣前程学费的付轮轮妈,在接到师太这通电话以后,精神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挥发,她甚至想赶走店里唯二两桌客人,直奔学校去问个究竟。 当付轮轮的妈赶到学校时,已经很晚了,同学们下了晚自习,各自成群结队地消失在老师的视野里。 这个女人可以说是蓬头垢面,满身的生肉裹着烟碳烧火味,师太见到她都会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她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捂着师太的手,问:“老师,轮轮在哪儿啊,我跟他说说。” “刚下课,应该回家了吧。”师太有些奇怪:“你们母子之前在家都不聊的吗?” 女人唉声叹气:“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这段时间更夸张,就进门打个招呼,其余什么都不跟我说了,上楼关上门写作业,我怕影响他学习,就没去打扰他,我以为……” 以为他他这么努力,会有好的结果。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刚出校门没多久,应该还在路上。” “他手机让我没收了,这玩意儿影响学习!” 师太听闻倍感欣慰,虽然学习成绩不太理想,但学习态度还是值得嘉奖的。师太清了清嗓子,“你去学校对面那家叫‘我的猫’的店里看看,如果没回家,那肯定在店里——他们小组一直都在那儿进行课外学习。其实你不用担心,据我观察啊,没干别的事……” 这女人还没等师太说完,匆忙道了谢,转身就走,气势汹汹扬起的灰尘,糊了班主任一脸。 ‘我的猫’不难找,付轮轮的妈顶着弱小骨瘦的身体,三两步杀到店里。沈老板正给楼上那帮祖宗送完鲜榨果汁,刚下楼,就跟推开门的女人撞个正着。 沈老板彬彬有礼地问:“欢迎光临,您吃点什么?” “我找我儿子!” 沈老板放下托盘,没改脸上的笑容,“您儿子哪位?” 她没回答,这个女人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磅礴气魄,一把推开沈老板,就往楼上冲。沈老板哪这么容易让一个女人推倒,他稍微让出一点路,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洋酒,悠哉哉地跟着上楼,翘着一条看不见的大尾巴,看热闹去了。 池砚正在给付轮轮讲解一道比较复杂的英语阅读理解——这个人逻辑不行,死记硬背也差点意思,只能靠最基本的勤能补拙。 但一个没有天分的人,再怎么勤奋,补出来的东西也缺斤少两,池砚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一点是一点,而且,付轮轮格外信任他。 学习氛围很好,池砚嘬着一杯鲜榨的胡萝卜苹果汁,正逐个单词拆解着跟付轮轮解释意识,裴问余偶尔做题做累了,抬起头看看池砚养眼,直到他余光瞟见一位形象不怎么体面的女人出现。 裴问余觉得这女人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这人是谁,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事情不对,胳膊肘杵了池砚一下,充满戒备的观察着。 池砚倒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人,他对埋头苦学的付轮轮说:“你妈来了。” 妈这个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给了付轮轮巨大的压力和恐惧,他乍一听见,第一反应就是哆嗦。姜百青不明所以,他摁着付轮轮地手,说:“你抖什么?” 付母‘啊’地尖叫,从不属于她的音域里发出一声响:“你们放开我儿子!” 这撕心裂肺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儿子是跟着一伙穷凶极恶的人在杀人放火。 突如其来的冷水泼得所有人都僵在原位,裴问余沉着脸,嫌恶地撇开眼睛不想再看这个女人。林康喝完最后一口果汁,一头雾水地问:“这什么情况啊?” 付轮轮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耗子,不敢直视笼罩着他的阴影,但周围伙伴的气息,让他生出试图反抗的勇气。 “妈,你怎么来了?” 付母走上前,越过坐在桌外侧的两个人,抓住付轮轮的手腕,不容抗拒地说:“跟我回家!” 付轮轮挣扎着,却没挣脱开,“我不回去!我、我作业还没写完,我还要学……” “你在这儿学什么?你跟着这群人能学到什么”付母近乎歇斯底里:“我每天都能你说,让你跟学习好的人走得近一些,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偏偏要跟这些不三不四地混一起!” 这下好了,之前还只是池砚一个人,现在在座各位全成为带坏他儿子浩浩大军里的其中一员。 池砚默默地跟裴问余对视,心情颇感微妙。 不三不四这个词像一剂毒药,毒得付轮轮七窍不通,看着自己的母亲都觉得面目可憎。他豁出去了,倏地大吼:“妈你可太看得起我了,你去学校问问,就我这样的,谁看得起我!除了他们,谁愿意跟我玩!” 付母抖着皮皱粗糙的手,想摸一摸儿子的脸,“我们去找班主任,我们换个组,妈妈说过了啊,我是为了你好!只要你学习成绩上去,只要你出人头地……” “出不了的,妈!”付轮轮偏头躲了那只手,说:“你为了我好,可你想过我吗?我要是再这么下去,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咱们家就这样,你们生不出十项全能的聪明孩子,为什么要来逼我!没用的废物都是扎堆的……” ‘啪’的一声,回音清脆,付母一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付轮轮一半的脸瞬间红了,也打得在场各位木若呆鸡。 池砚那杯还没喝完的鲜榨果汁命运多舛,随着一巴掌遭了殃,杯子在桌面滚了一圈,泼了池砚一身。 池砚:“……” 付母被气急了,打完一巴掌之后,头晕目眩,她抓着桌角,稳住自己的身体,眼睛不敢看付轮轮。 “你……跟不跟我回去?” 付轮轮一咬牙,硬是没让眼泪掉出来,“我不回去。” “好!那你就一辈子别回来!废物!” 付母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开,差点撞了正喝着酒看热闹的沈老板。 付轮轮看着他妈仓惶的背影,嘴巴一憋,终于哭了出来。 小组聚集地被付轮轮妈一锅端了,算半个罪魁祸首的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齐刷刷往外冒,池砚从没见哪个男同学哭成过这副德行,也不知道从哪儿下嘴安慰。 作为旁观者的姜百青瞠目结舌,可能因为从小生活环境的关系,他对这种类型的亲情关系匪夷所思,“付轮轮,你妈……怎么这样啊?” “我妈就是这样。”付轮轮哭够了,再怎么伤心难过也挤不出眼泪,只是抽着气说:“我爸死的早,我跟她相依为命十几年,她还会时不时数落我爸生前窝囊,但凡多读点书,也不至于沦落到那步田地,而她自己呢,吊着分数线,就是进不去好学校,一气之下,干脆不读了。所以她把全部压力都转压到我头上——我从小就活在她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中。” 可是总有很多事情和期待背道而驰。 池砚听着,无声地叹气——人和人之间的性格反差,果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 “唔——”林康说:“我妈也这样,但没你妈这么严重,如果我真的不行,强扭的瓜也上不了水果店啊。” 裴问余:“以你现在的成绩,上不了什么好学校的。” “我知道,我也不想上什么好学校,我现在所学的,所努力的,都是为了不让她难过。”付轮轮苦笑:“可我还是让她失望了。” 这个一直逆来顺受的人心里,因为朋友的出现,不知不觉有了一条底线,他妈妈三番两次的轻易踩压践踏,把底线摧毁得一塌糊涂。 这才忍无可忍。 但是反抗过后,眼前又是一片茫然,接下来呢?该怎么办? 池砚拍拍付轮轮的肩,“你以后想做什么?如果高考成绩不理想,真的不上学了吗?” “我想开个店,小吃店、烧烤店、餐饮店,什么都可以。”付轮轮说:“有时候我家烧烤店太忙,我就去帮忙,那时候我是真的开心,不是因为可以偷懒不用写作业——我看见那些人,聊着天,谈着事,边笑边喝,等吃饱喝足,事也谈成了,天也聊完了,感情就更深了吧,送他们出店门,我就特满足。你们懂吗?可我妈不让,她一定要让我考大学,说这出息。我要给咱们家光耀门楣,给她挣个面子。可我不行啊,我不想考大学,我吊着命拼命学,我还是不行。” 这是付轮轮张嘴说话最多的一次,苦水伴着负面情绪一起倒了出来,身体倒也轻松了不少。 池砚没体验过这些,他想象不了,只能作为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派,毫无创新地安慰他,“跟你妈好好谈谈呢?” “谈不了,一说这个她就奔溃,就会、就会弄成现在这个局面。” 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了,这种事情对他们这种除了学习,日常生活只剩睡觉吃饭的兔崽子来说,是天方夜谭的,毕竟谁也没有摊上过这种类型的妈。 在场唯一一位已经成年很久的人,踱着懒散的步子,慢悠悠地走到包间,先瞧了一眼满地胡萝卜汁的狼藉,轻轻啧了声,说:“你们出去之前,挑个人给我把地板擦干净了。” 池砚嗤之以鼻:“没人性啊。” 沈老板:“你看我长得很像普度众生的缺心眼吗?” 这会儿池砚身上糊着果汁,心情也不太美丽,蹦起来就要跟沈老板吵一架。裴问余眼疾手快,拽住池砚的手腕,顺着毛,把自己的果汁怼到他嘴里。 然后,他对沈老板说:“给我快抹布,我给你收拾干净。” “行!”沈老板拍拍手:“欸,那个付、付轮轮是吧?” 付轮轮抬起头看沈老板:“啊?” “你妈情绪看上去不太稳定啊,让她大晚上一个人在街上跑,没关系吗?”沈老板把手里的杯子推到付轮轮面前,说:“喝吧,果汁,喝完去找找你妈,吵架归吵架,安全最重要啊。” 那其实是酒,上头还特别快的一种。 付轮轮一口气喝完,脑子瞬间让酒精炸的烟花灿烂,然后心里徒然一惊,顺着沈老板的话,想到了很多惊悚的画面。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因为太急,脚下还软着,晃晃悠悠地抓着池砚的肩才站稳,然后,几乎是爬着桌子才走出了包厢。 沈老板写了一张纸条给付轮轮:“沿着回家的的路找,如果找不到,就打我电话。” 付轮轮感激涕零,但因为贫瘠的表达能力,并没有成功说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 姜百青第一个站起来,想帮付轮轮一起找人,被沈老板一个眼神强势压了下去。 “你们几个,要么留下来继续写作业,要么回家睡觉,别给我吃饱了撑着到处裹乱。” 沈老板说话的语气和架势,莫名让姜百青想起了他哥,被花样收拾的恐惧席卷全身,只能讪讪的收嘴,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 心急如风的付轮轮转身就往楼下跑,跑了不久又喘着气回来了。 沈老板问:“还有事?” 付轮轮经过一晚上的打击,形象很狼狈,但身上一时没有了唯唯诺诺又抬不起头的气质,他红着眼睛,对包厢里的朋友们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我妈不是故意说你们的,我跟你们道歉,还有池砚……” “你们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你们是我的朋友。” 说完,付轮轮抹了脸,红着面孔,跑出了店。 血缘之间连着的线就是这样,有时候觉得强加的压力和疼痛让自己无处遁形,恨不得立刻甩掉烫手的魔鬼,当可手里空荡荡时,又有说不出来的寂寞和想念。 这个,裴问余是懂的,他摘了有色眼镜,看付轮轮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被这么一闹,谁也没心思继续做题,池砚的洁癖还犯了,看着自己衣服上的一坨恨不得脱了裸奔。裴问余以最快的速度弄干净了遭瘟的地板,和池砚回了家。 这一晚上,池砚没怎么睡着,他心里有挂念。 裴问余让池砚翻来覆去,烙饼似的烙醒了,他伸手搂住人,在他额头了亲了亲,“想什么呢?还不睡。” “付轮轮找到他妈了没?” “不知道。” “唉。”池砚感叹地说:“我今天正式涨了好大一番见识,真是人外有人啊。” 裴问余掀起眼皮,定定地看着他,“怎么说?” 其实池砚想到了裴问余的母亲——肉体的伤害和精神的打击,对于孩子来说,哪个影响更深重呢?人三观和性格的形成,取决于自身的定力还是天生的遗传? 想到这儿,池砚的心猛地疼了,再也没敢往下继续探究。 他亲了亲裴问余的脸,拉起被子,裹住两个人,“也没什么,就是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我身处付轮轮的位置,现在大概已经叛逆得鸡飞狗跳——感谢我妈。” 裴问余失笑,捂在被子里的手掐了把池砚的腰窝,轻声说:“睡觉,再不睡我就不客气了。” “啧——”池砚:“你打算怎么不客气啊?” “我书包里有一套班主任特供数学真题,想体验一下吗?” 池砚虎躯一震,立马闭上眼睛,但是这货闭了眼睛不闭嘴,振振有词地耍赖,“小余,我爱你,饶了我吧!” 第56章 踏实 第二天,付轮轮按时到了学校,除了黑眼圈重了一点外,其余毫无异常,昨天晚上抬头挺胸的气势仿佛只是短暂出现了片刻,一不留神,又重新披上了低眉顺目的外衣。 假装表面的心平气和,就是忍着委屈,各退一步。 池砚无声的叹气,被裴问余捏着笔戳了一下脑袋,“走神了。” “这题我已经会了。” 这是翅膀硬了要单飞啊。 裴问余把笔塞给池砚,说:“还有三大题,给你二十分钟,够吗?” “……”池砚身子一晃,趴课桌上装死:“小余啊,你狠起来都没师太什么事——这不是要我命么,我要是死了呀,我你千万不要……哎哟!” 裴问余非常不悦地掐起池砚的耳朵,“你胡说八道什么!” 池砚嘿嘿一下,抬指摸了摸裴问余的手背,低声细语地说:“宝贝儿,我错了。” “错哪儿了?” “唔——嘴贱没把门。” 池砚从善如流的回答,一点都不往自己脸上贴金。 逗一逗,骂一骂,再变着花样地哄上一嘴,再趁机吃个豆腐,这些都成了他们枯燥学习中的调味剂,掺着蜜糖的那种。 裴问余在大庭广众之下,拿池砚完全没有办法——嘴皮子耍不过他,打也不知从何下手。 只能毫无震慑力的威胁:“你给我等着。” 池砚:“好嘞。” 裴问余:“……” 太气人了。 时间已经入秋,太阳裹着微凉的秋风,能把人身上每一个炸起的毛孔抚平,池砚让酷暑晒黑了一个度的皮肤,又悄悄白了回来。而裴问余在学习之余,对人体构造的研究到了魔障的程度,他瞒着池砚,从沈老板那儿借了一台电脑,看完了收藏的素材。 日子井然有序地往前推进,没有太多焦头烂额,相反的,偶尔还会出现微末的惊喜——弄堂后场的桂花树开了,香味飘满了每家每户。池砚和裴问宇下课回到家,看见房间书桌上,摆着一个细长花瓶,里面是被精心修剪过的桂花枝,温柔很顺地和他们打招呼。 池砚摘了一朵桂花放进嘴里,品了品味道,才对裴问余说:“这花是小北摘的吧?我昨天才听外婆念叨着想要桂花枝,小兔崽子速度可真快,都轮不上我拍马屁了,他自己把老太太哄得高高兴兴。” “嗯。”裴问余也摘了一朵,学着池砚的样子,在嘴里嚼了嚼,笑着说:“他住进来以后,跟你外婆和张阿姨处得很好,反正比我有人缘。” 池砚不以为然:“外婆挺喜欢你的,你这么大一只,老太太含蓄,不表现出来,但我看得出来——小余,我们家里人都喜欢你。” 池砚说这句话的时候,温柔又专注,看得裴问余心猿意马。实际上,他在完整看完那片子之后,心就没平下来过。 总觉得有将作为做之事,勾着他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异常脆弱的意志力,他摇摇欲坠地走在钢丝绳索上,都快影响学习了。 裴问余捏着池砚的脸,狠狠亲了一下,“嘴上说得好听。” 池砚蹬圆眼睛,故作惊讶地说:“我在行动上也没亏待你啊,你还想怎么样?” “我可什么都不敢想。”裴问余放开了池砚的脸,转身扒拉书包,四大皆空般地拿出各科习题,说:“靠这个参禅。” 池砚哈哈大笑:“你可拉倒吧。” 何梅最近在邻区投标,晚上应酬完,觉得没什么事,本来想回公司,突然怎么的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挺长时间没见了,还怪想念的,于是开着车,拐回了自己弄堂。 晚上风特别大,所有路段限速,何梅的车整整在路上飘了三个小时才到,此时已过午夜。何梅踩着高跟鞋走到家门口,抬头,看见自家儿子房间的灯还亮着。 陆文彬把行李给何梅,说:“你进去吧,早点睡,我在附近找个酒店,你什么时候要回公司,打我电话,我来接你。” 何梅:“一起进去。” “你儿子在家。”陆文彬也抬头看了一眼,“看样子还没睡,让他看见了……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弄的跟偷情似的。”何梅不理会陆文彬的说辞,打开门,把人拉进了屋:“他管天管地,难道还能吃了熊心豹子胆,管到他亲妈头上。” “那你妈……” “我妈早睡了。” 大概在找对象方面,这对母子一脉相承。 陆文彬无言以为,只能放弃挣扎,随着何梅进了家。 本来就不是出远门,带的行李也不多,何梅稍微收拾了一下,准备睡觉,可屁股还没挨着床板,脑子似乎被雷劈了一下,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池砚房间里有几个人?裴问余在哪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何梅简直莫名其妙,哭笑不得地怀疑自己中了邪。但陆文彬却发现了她微妙的情绪变化,“你怎么了?” 何梅想了想,说:“没什么——我睡不着,去看看池砚,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可能在写作业,高三学生都是这么过来的。”陆文彬嘱咐:“别分他的心。” “好,我知道。” 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无中生有,何梅特地去厨房转了一圈,热了一杯牛奶,然后,堂而皇之地打开了池砚房间的门。 还好,里面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一张不大的书桌,池砚和裴问余各坐一边,低着头飞快地执笔刷题,他们俩好像在比赛。何梅刚一个脚踏进门,裴问余就从题海中抽出,跟她隔空对视了一眼。 裴问余吃惊,但没有表露在面上,轻轻叫了一声:“阿姨好。” 池砚云里雾里地‘啊’了下,一转脸,看见何梅,他不加掩藏地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妈,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何梅淡定地表示:“路过,回来睡个觉。” “哦。”池砚拍着胸口,非常不淡定地说:“妈,你想吓死谁啊,这大半夜的,我还以为见了鬼!” 何梅脸上的神经好一顿抽,非常想把牛奶泼他脸上,“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见鬼,我现在就能让你去见鬼,你信不信。” “信,我信。”池砚嬉皮笑脸的凑过去,端详着亲妈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牛奶,“妈,这牛奶给我的吗?” “不是。”何梅高贵冷艳地闪避了亲儿子的熊抱,站在‘干儿子’面前,把牛奶杵到裴问余嘴边,“给你的,喝吧。” 裴问余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阿姨。” 心放了下去,困劲换着上了头,何梅打了一个哈欠,随口说了句:“都早点睡觉,别仗着年轻,熬起来也跟不要命似的。” 池砚:“不敢睡啊,头顶悬着三把剑,一闭上眼睛,吧唧掉来下,一身血肉模糊,啧啧。” 何梅恨不得一巴掌把这货拍回肚子里,“就你嘴贫,怎么着,考不上大学,我还能把你拆了卖了?赶紧给我睡觉!” 池砚还想再说两句提神,被裴问余从后背扯了衣服,他乖乖地闭了嘴,端坐回说桌前。 “阿姨,我们做完手里的题就睡觉了。”裴问余顿了顿,又补充:“明天不用上课,休息一天。” “这样啊……那行,我不打扰你们了,专心写。” 何梅没多废话,自觉退出了房间,顺便把门也带上。 对于裴问余来说的无形压力倏然消失,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一条脊骨,差点软到在床上,深秋的夜里,硬是给他吓出一身汗。 裴问余喝了一口牛奶想压压惊,没想到这牛奶比何梅本人还惊悚——甜得跟糖不要钱一样,齁得人嘴里发苦。 池砚撑着脑袋看裴问余,似笑非笑地说:“喝完啊,我妈亲自给你热的。” 裴问余:“你确定?” 那必须是胡说八道的,池砚早看出了他妈的目的,就是来打探消息,查看情况的,她能知道这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吗? 池砚从裴问余手里接了牛奶,一口气喝了半瓶。接着,后知后觉地味蕾觉醒,身体本能发出抗议,他‘噗’一声,喷了一地板。 辛亏裴问余闪得快,不然也得挨喷。 池砚无语地说:“我妈怎么回事?这是我小时候的口味。” 裴问余无言以对,“你小时候口味就这么重了吗?” “那是啊。”一说到这儿,池砚还颇有点洋洋得意,“口味不重,能遇见你吗?” 这话乍一听有歧义,但仔细分析,好像是那么回事,裴问余心想,规规矩矩的小孩,谁会胆大包天地翻墙闯‘鬼屋’。 何梅在家,裴问余就不在睡在池砚屋里了,他看池砚捏着鼻子喝完了甜牛奶,憋着一脸坏笑回了自己房间。 这是他住进这个家近半年以来,为数不多的回房自己睡,居然一时半会儿还睡不着了。裴问余翻了两回身,又怕惊醒缪想北,只好平躺着,睁着眼睛,等天亮。 池砚也睡不着,他单纯只是被那杯牛奶毒到失眠,嘴里那股子甜到忧伤的味道一直挥散不去。东方天际刚刚微亮了一些,他才酝酿出一点睡意。 辛亏今天不上课。 池砚一觉睡到下午一点多,错过了午饭,也没有人去薅他起床。他饥肠辘辘地爬起来找吃的,下了楼,才发现,一大家子人和和睦睦地围坐在一起,正在院子里吹着秋天的西北风,嗑瓜子赏花。 秋冬交替之际,在大冷天里,也不知道有哪门子花可以赏的。 池砚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哆嗦,觉得自己饿出了体寒,他虚弱的靠在门框上,问:“有吃的吗?” 老太太脚下滚着一只小北,一老一小差着好几辈,不知道在玩什么这么其乐融融。听见池砚说话,老太太笑眯眯地抬起头,“小砚起床啦,饭菜都在厨房,你自己去看看,冷了的话就自己热一热。” 亲外婆! 张阿姨整理干净一桌子瓜子壳,拍拍手,乐呵呵地说:“我来吧,小砚想吃什么呀?我给你做。” “不用了阿姨。”池砚转身闪进厨房,说:“我自己弄一点就成,你继续聊。” 饭菜挨个排列在灶台上,还冒着热气,看上去特意给池砚留着的。池砚盛满了一碗饭,毫不注意形象地品起了菜。 裴问余找了一个借口,钻进厨房,第一眼就看见这个场景——某人就是个活体大耗子。 耗子咽下嘴里的东西,冲裴问余‘吱’了一声,吃饱喝足后,满意地擦干净嘴,问:“小余,我们下午去哪儿啊?” “下午要出门?” “出!”池砚说:“这段时间除了书就是题,我觉得对身心的健康发展不太有利,出门放松一下,唔——把小北也带上,市郊好像新开了一个游乐场,咱们去看看。” 裴问余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想自己玩就直说,别把锅扔给小北。” “啧——”池砚嫌弃,“你这人可真没劲。” 但架不住我喜欢。 池砚漱完口,洗好碗,伸出一根手指,戳在裴问余的心口处,问:“到底去不去啊?” “去。”裴问余捏住那一根手指,轻轻摩挲,“约会嘛,这都不去,脑子有病。” 在屋外欢声笑语的气氛下,他们鼓着躁动的心跳,隐蔽又安静地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刚才人多,池砚的眼睛没敢在裴问余身上多停留,这会儿才发现,裴问余身上的衣服有点眼熟——是他第一次拉裴问余去商场,耍着小聪明,送他的那件墨绿色卫衣。 “这件买了送你也没见你穿过,挺合适的啊,贼帅。”池砚绕着裴问余转了一圈,最后掐着他的脸说:“当然了,就你这张脸,什么都不穿,也帅。” 只要池砚乐意,什么好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能加速变个味道。裴问余被里里外外调戏了一通,可能因为身经百战,脸皮也厚了,反正没得到池砚预想的效果。 两个人在厨房的门后面,你来我往打了好几回合,裴问余被上下其手吃了好几轮豆腐,终于忍无可忍,他架着池砚把他抵在墙上,也不管蹭了半身白墙灰的衣服,凑着脑袋刚要黏过去,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老太太惊恐的呼声:“小北!!” 裴问余被炸地一个激灵,浑身毛孔跟着跳了起来,脸色刷地变白——这是他本能的应急反应。 老太太又喊了一句,带着比上一句更害怕的情绪。池砚的反应比裴问余快,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拉着裴问余的手夺门而出。 小北原本玩得好好的,突然不知怎么了,开始流鼻血,而且越流越凶,根本止不住,没几分钟人就晕了。 老太太的鞋上粘了零星血迹,她吓坏了,何梅怕给老太太吓出什么好歹,强行喂了她几颗速效救心丸,叮嘱张阿姨看着。 裴问余已经抱起小北,疯了似的往外冲——他得拦一辆车,把人送到医院。 “小余!”何梅安顿好老太太,连鞋子也没换,“你坐我的车,我送你们去医院,快!” 裴问余脸色煞白,他僵直着被订在原地,惶恐不安。 “没事的。”池砚安慰他说:“市中心医院离这儿不远,十分钟就能到,你别慌,徐医生今天上班吗?” “不知道。”裴问余在池砚的安抚下,找回了一点三魂七魄,这才涩着嗓子说:“徐医生是主治肾内科的,可能不看流鼻血的事。” 陆文彬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四平八稳地发动了车子,比在座所有人都冷静稳重,“先过去,到了医院再找医生。” 何梅坐在副驾驶,他看不见后座的情况,偶尔偏头过来询问一下,小北很安静,好像是熟睡的样子,但怎么都叫不醒。 池砚的手贴在裴问余的后背靠心脏位置,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什么都不说,靠着肢体动作,聊以寄慰。 到了医院,陆文彬直接把人送进急诊室,裴问余放下小北,想去找徐医生,被池砚拦住:“你在这儿陪着小北,我去找他。” “好。” 徐医生赶到急诊的时候,小北已经醒了,除了浸湿半身衣服的血迹看上去比较吓人之外,其余的从外表看上去,都很正常。 虚惊一场——医生判断可能是因为天气干燥所导致的血管破裂,再加上小北体质特殊,凝血功能不比正常人,所以才来这么一遭。 但裴问余不放心,硬是让徐医生开了住院单。 等一切手续办完,小北安安稳稳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何梅因为不放心老太太,和陆文彬回去了,池砚没跟他们一起走,他陪着裴问余开单子、缴费、买日用品,上上下下地跑遍了整个住院部。 他们两个坐在检测室门口的长椅上等血检报告,裴问余安心地看着池砚,他无数次身处医院,熟悉每个角落里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无情,可这是头一次,裴问余没有了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他有点想哭,表情憋得有些难看。 池砚以为他殚精竭虑过了头,这会儿反弹要累到,心急地问:“小余,你怎么了?” “没什么。”裴问余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咱们的游乐场泡汤了。” 池砚:“是呗,我记着呢。” “嗯。”裴问余说:“我也记着,下次补给你。” 池砚微微一笑,颔首算是应了。 “这次住院检查,得花不少钱啊,你身上还有钱吗?我这儿……” 裴问余:“没关系,我有——暑假做家教赚的钱,我都存着了。” 本来打算存够了买手机,这回也一起泡汤了。 池砚叹气,他想说的话含在嘴里,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小北这情况,不需要跟你舅舅说一声吗?” 裴问余:“不说了——说了也没什么用。我自己有钱先用着,每次一有事就去找他,搞得我好像就是为了钱。再说,我这个舅舅,能不见就不见。” 晚上的医院没有了白天的沸反盈天,等候厅太安静了,小声说着话都会有回音。裴问余不想谈论这位舅舅,一两句话给带过去了。 池砚不可置否,不再追问。 “我看验血报告还得半个小时才能出来。”池砚看了一眼裴问余的脸色,哄着说:“你累吗?靠着我的肩睡会儿,到时间了我会叫你的。” “好——” 裴问余慢慢把头斜靠到池砚的肩上。 池砚肩膀的宽度和厚度刚刚好,不多不少刚好能放下他,裴问余踏实地闭上了眼睛。 缪想北在医院住了小半个月,按照裴问余的要求,全身上下全部检查,该抽的血一罐不少,检查结果,除了肌酐有点高,还有些贫血以外,其余都在他正常范围内。终于,在徐医生的点头许可下,开开心心出院了。 这一个插曲,对他们的生活节奏没有太大影响,在重压下的高三第一学期即将接近尾声,学校丧心病狂的在过年前一个星期才放了他们的寒假。 行将就木的同学们,对于这个假期没有任何期待,甚至个别未老先衰的男同志,发型逐渐向校长看齐。 春风中学对于高三学生群体有一个传统——在高考前,专门挑一个时间,去隔壁市最灵验的寺庙烧香拜佛,许个乘风破浪的美愿。 考虑到大年初一人多香火旺,师太怕菩萨看不见这帮小鸡崽子,所以挑了一个淡季,组织全班同学来了一场一天两夜的团建。 腊月二十五,学校门口集合出发。 这个时间点,池砚的生日,也要到了。 第57章 晕车 关于池砚的生日,裴问余之前旁敲侧击地问过,但都被池砚糊弄过去了,理由听上去也不是很扯淡—— “我长这么大,就没过过几次生日,小时候的生日蛋糕全砸别人脸上了,一口没吃着,还得被一堆人围起来唱歌,脸都让他们唱红了——反正我对这种一年一度的形式化没什么向往,不重要的,你别搞了。” 池砚的父母没离婚前,大概给他庆过几次生,体验感还行,收到的礼物也是平常能要到的,所以过不过都成。但是离婚后,他们各忙各的老死不相往来,谁也没功夫管他。 年前是走关系送礼的高峰时节,何梅忙得两脚不沾地,往往都是等到大年三十的晚上,屁股上的烟火熄了,能好好坐下来吃顿团圆饭,才发现自己又错过了儿子的一年。 何梅对于池砚的愧疚在这天到达顶峰,没办法弥补,只能给红包,池砚也无所谓,不痛不痒的,给他红包就收着。可是收了钱,才发现自己没地方花——他人缘好,每次到一个新的地方,能最快交到一群朋友,但这群朋友,都是蜻蜓点水似的友谊。 连吃一顿饭都够不上桌子,池砚没了兴致,最后把钱全存了起来。 裴问余心里想,池砚这人看上去什么都不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有外婆疼有妈妈宠,从小到大没受过气没挨过打,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忧愁,长成人人羡慕的样子,可实际上呢,他也在形单影只的道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摸索着。 到最后裴问余还是没打听出来池砚的生日,只看过一眼他的身份证,依稀记得好像是年初的月份。 后来住进池砚家才知道,他们家的生日过的是农历的日子。 正好就是这几天了。 出发去临市的时间安排很充裕,池砚打算吃了午饭后再去学校集合,外边的天气不太好,阵阵西北风裹着看不见的冰霜,能把缺斤少肉的人刮成陀螺。池砚的精神也不太好,哼着不太明显的鼻音,半阖着眼皮,戳着碗里的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裴问余说话。 裴问余给池砚夹了一块新鲜鱼肉,说:“池砚,你以后晚上睡觉,能不能不踢被子了?” 池砚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句,非常懒得说话。 鱼肉含在嘴里也寡淡无味,池砚费了老鼻子劲才给吞了下去,兴致缺缺地趴在桌上,说:“小余,你帮我跟师太请个假——我能不去吗?别说拜菩萨,我现在看见菩萨就眼晕。” “对神明要有最基本的敬畏,别乱说话。” 这个假裴问余千万分的不想请,难得有机会一起出趟门,这人懒了吧唧的德行居然挑这个时候发作。裴问余放下筷子,斜视片刻,说:“班会费都交了,出门散个心,也累不着你。” 财大气粗的小土豪不在意这些钱,伸手一挥,一句‘全当给咱们做贡献’的话,堪堪滚到嘴边,被裴问余一瞪,立马怂了。 他泄气地把脸翻了个面,嘟囔着:“懒得动。” 裴问余:“我可以把你背上车。” “那多不好意思啊。”池砚把自己的饭推到裴问余面前,“你多吃两碗,到时候别累着了。” 这是再不情愿,也要咬牙陪他去一趟的意思了,裴问余笑着,专心致志地吃饭。 老太太一手拄着拐,一手端着面,手脚不太稳当地从厨房出来,她走的很慢,小心仔细地没让汤水撒出来一点。 “小砚啊,你也吃点东西,待会儿空腹坐车,得吐。” 池砚哭笑不得,“外婆,我都空腹了,能吐出什么东西来,您怎么进厨房了?” “给你煮了碗面。”老太太说:“这回过生日又在外面了,提早吃两口,图个好寓意。” 刚出锅的面条还冒着热气,面上一只荷包蛋,配上几根小青菜,颜色搭配相当美观。池砚的喉咙有些痒,他忍着没咳出来,捧着面,闻了闻,笑着说:“谢谢外婆,真香!” 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看着他吃,“腿脚不利索,好久没进厨房了,刚刚放盐的时候,手一抖,整罐盐差点掉进去,咸了吧?你凑活吃,小余也一起吃。” 是挺咸的,但是池砚现在味觉失灵,根本吃不出来,觉得味道正好。他匀了一碗给裴问余,见他吃了一口,脸上不动声色地闪了闪。池砚悄悄动了动身体,挡住老太太,悄咪咪地问:“咸了?” 裴问余:“你吃不出来?” “还行啊。”池砚又喝了一口汤,说:“挺好吃的,比那碗鱼汤好吃多了。” 裴问余确定池砚是真感冒了。 “不好吃就别吃了,给我吧。” 裴问余没撒手,适应了一会儿之后,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池砚:“……” “哎哟。”老太太心花怒放,“慢点吃,厨房里还有呢,你爱吃我再给你去盛一碗。” “嗯,我爱吃,您坐着,我自己去就行。” 裴问余走进厨房,池砚抱着空碗也跟着溜了进去,他上下其手了摸了一通,捏着裴问余的下巴,迫使他微微张开嘴,“什么情况啊?跟我抢吃的——真的好吃吗?嗯?” “第一次吃你的生日面,就算有毒,我也吃。” 一本正经的煽情真要命。 池砚推了推他,偏头掩饰自己的脸红心跳,嘴上不饶人地嘚啵:“靠边闪闪,这是外婆给我煮的,你吃一碗就成了啊,没你的份了。” 裴问余没搭理他,伸着筷子往锅里下,“你说没有就没有?” 池砚:“我靠,小余,你怎么还偷袭!” 裴问余咧嘴一笑:“凭本事吃饭——你自己说的,吃饱点好背你啊,背你上车,背你上山。” 池砚嗦着面条,笑着喷道:“滚!” 出发前,裴问余在池砚的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个被遗弃已久的保温杯。当灌满热水的保温杯塞到池砚手里时,他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嫌弃。 “我真的要带着这玩意儿吗?不带成吗?小余你饶了我吧。” 裴问余无视了池砚俩嘴皮子的飞舞,直接把保温杯塞进了他的书包,“我还带了感冒药,实在受不了了吃一颗——别废话了,赶紧走要赶不上车了。” 南方的冬天,再冷都不会给你下一场正经的雪,西北风裹着空气中的潮湿气,轻轻一吹,就是锥心刺骨的寒。 冷空气来的太突然,池砚刚出门,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喷嚏,他趁裴问余没反应过来,速度极快地拦下一辆出租车,唯恐被裴问余抓着回家穿秋裤。 校门口的人集中的差不多了,他们俩属于姗姗来迟的一派,被师太劈头盖脸的讽刺了一波毫无时间观念云云。 池砚不痛不痒,耳朵装了过滤器,不爱听的话一边进来一边出去,嗯嗯啊啊应了一通,敷衍得能上天。 大巴车上已经没什么座位了,最后靠窗的两个位置还是姜百青霸占着给他们留的。 姜百青:“你们俩怎么这么晚?” 车上不知道是空调坏了,还是哪个缺德玩意儿开了车窗,温度比室外还感人,池砚拉高了羽绒服拉链,把衣帽兜在头上,目不斜视地往自己位置上走,“路上堵车。” “哎哟,你怎么了?”姜百青一抬眼,看见池砚倦恹恹的病容,嘴皮子耍贱的德行又上了头,他架着腿稳如泰山,屁股都不带挪一下,幸灾乐祸地说:“我说池公子,你这也太虚了吧,动不动就生个病,有两条腿也来不及往医院跑啊,我们少年人朝气蓬勃的精神状态呢?都让谁吸走了啊?” 池砚让这位二百五嗡的天灵盖发疼,他掀起眼皮,冷冷地盯着。随后,他扯着嘴角哼了一声,特霸道总裁范的俯下身,伸手撑在姜百青座椅靠背上,“需要我渡一口仙气给你吗?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人心险恶。” 大概是捏裴问余的下巴捏顺手了,池砚驾轻就熟地掐住姜百青的下巴,眯着眼,流氓兮兮地对着姜百青的脸吹了一口气。 “我操!!!”姜百青长这么大没有被一个同性调戏过,他石化了。 池砚洋洋得意,噘着嘴,想继续恶心他。然后一只手横空出现,毫不避讳地贴在他嘴上,生生把他摁了回去。 很能察言观色的池砚看出来裴问余山雨欲来的脸色,立马意识到自己不着四六的行为成功戳了男朋友的肺管子,他脑筋转得比神经快,哄人的招数排着队扑面而来。 裴问余还没来得及把手缩回去,池砚就伸出舌尖,极快地轻触了一下。 温热的触感跟车上的空气行程明显反差,裴问余心跳突了一下,在众目睽睽下悄悄地红了耳廓。 池砚满眼睛都是得逞的笑意,让裴问余瞪着也乐而忘返。 就在他们‘眉来眼去’之际,姜百青终于后知后觉地‘醒’了,他指着池砚的鼻子破口大骂:“池砚你个操蛋玩意儿!!!恶不恶心!!!” 池砚:“怎么着啊?” 姜百青:“我弄死你!!” 这俩心智年龄退回到五岁儿童的货,掐了半路,辛亏中间有裴问余隔着,不然能把车掀翻。 半路之后,池砚晕车了。 开往临市的道路很通畅,快过年了路上基本没什么车,不堵,很快就到了,但是市区开往郊区的路简直山路十八拐,而且特别颠簸。 颠得池砚的胃翻山倒海,他单方面偃旗息鼓,自动屏蔽姜百青弹来的炮火,但屏蔽不了林康那一路没停过的嘴,“林大胖,你能不能别吃了,还没吃饱啊?” “唔,快吃饱了。”林康咽下嘴里的薯片,从他的百宝箱里掏出一戴盐焗鸡腿,特好心的递给池砚,说:“池砚,我看你脸色不好啊,饿了吗,鸡腿吃吗?” 他还体贴地撕开了包装袋,一种不知道什么味的油腻感混着添加剂顺着池砚的鼻腔钻进他的胃里,成了催吐剂。 池砚捂着嘴偏开头,硬把自己往角落里缩,想避开那个‘生化武器’,接着屁股底下这辆不开眼的车,上下一震,池砚拎着袋子,终于吐了。 裴问余蹙着眉,推开林康怼在面前的鸡腿,含蓄地说:“他不吃,收起来吧。” 话里的意思就是:你也别吃了。 林康唯命是从,听话地把鸡腿放进自己的书包,姜百青不小心看见了书包里的场景,大吃一惊,“卧槽,胖子,你这是把半个超市搬空了吗?咱去的是庙,不是春游,你打算把这些都上供吗?” 林康委委屈屈地表示:“不是,我妈怕我饿。” “吃不完吧?我帮你吃一点,那个鸡腿给我!” “不行,我留着给池砚的,你给我滚。” 我谢谢你全家。 池砚捂着胃,有气无力地说:“我不吃。” 眼前的人堪比林妹妹转世,凄凄惨惨的模样裴问余看一眼就心疼,他的手撑着池砚的后背,轻轻地揉压,“要喝水吗?” “不要。”池砚闭着眼睛,脸色越来越白,他抵着裴问余的胳膊,蹭了蹭,说:“你借我靠会儿,到地方了叫我。” “好。”裴问余一只手虚捂住池砚的耳朵,想阻隔着身边两位噪音发动机呱噪的声响,但效果捉襟见肘,他忍无可忍,一脚横到姜百青面前:“给我闭嘴。” 好凶。 姜百青和林康一瞬间噤若寒蝉,一言不发地保持到了目的地。 天已经黑透了,郊区的夜晚,周围是空旷无人的大野地,寒风狂吹一通,颇有恐怖片的氛围。女生们或被冷的,或被吓的,都瑟瑟发抖,自动缩成一团,而同样作为女性的师太,见怪不怪,她业务能力熟练地开好了房。 两人一间,按照性别自由组队。 “明天早上七点,大门口集中,早去早回,都别迟到!” 同学同嗷成一片,很是不想早起。师太俩眼珠子瞪得浑圆,“嚎什么!现在都回自己房间,该休息休息,该睡觉睡觉,这里没什么好玩的,谁都别出来,让我抓住一个,有你们好看的!” 被他这么一吼,大家眨眼没了撒泼打滚的闲心,排着队挨个取房卡。 裴问余没有过去凑热闹,他一直搂着还处于迷糊状态的池砚,以防这人一不小心两脚一蹬,找不到东南西北。 姜百青技高一筹,在师太眼皮子底下抢了两张房卡,他一手拿一张,问:“怎么样啊?谁跟谁住?” 跟谁住林胖子都没意见,所以他不参与讨论和选择,一转眼,灵活的胖子抱着满书包的零食,找赵晓燕献宝去了。 “……”姜百青无语凝烟,转脸问裴问余:“你呢?” 裴问余:“什么房型?” 一直处于闭目养神的池砚,耳朵还是好使的,他刚听见裴问余这么问,差点没笑出声。 就这种招待所一样的破酒店,有什么。 姜百青不明所以:“都是标间,不过靠南的有阳台,通风啊。” “就这间了。”裴问余拿了房卡,温润有礼地道谢:“我跟池砚一间,谢谢啊。” 姜百青呆若木鸡,他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目送裴问余上了电梯,然后感觉自己被捅了一天的心窝子,爆出一丝怒气,他竖起中指,吼:“我靠!裴问余,你大爷的。” 电梯门即将关闭之际,要死不活了半路的池砚,突然诈尸似得睁开眼睛,冲姜百青挥手再见。 “……”姜百青:“你们大爷的!” 进了房间的池砚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气,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蹲着翻自己的行李箱。裴问余把空调开到一个合适的温度后,也跟着蹲在池砚身边,“你在找什么?” 池砚:“有没有吃的?吐了一路,饿死我了。” 裴问余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把箱子合上,无奈地说:“我昨晚上说带点吃的以防万一,你自己嫌弃它们没用还占地方,原封不动的全给扔,你忘了?” 池砚在原地愣了片刻,想起来了,他呈大字型把自己摔在床上,绝望哀嚎:“我怎么这么缺德。” 裴问余笑着拍拍他的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找。” 池砚:“我想吃点新鲜热乎的,不要林胖子的那些东西!” “好。”裴问余挑了挑眼眉,重新穿好外套,“我给你去外面看看还有没有饭馆开着门。” 池砚稍微撑起一点身体,往阳台望了望:“出的去吗?师太在门口守着呢吧?” “没事,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见这酒店有个后院,墙不高。” 这位也是业务能力熟练的主。 池砚一听这个,仿佛打了鸡血,从床上一跃而起,“我也……” 然而才跃了一半,就被裴问余一巴掌拍了回去,强势地说:“你给我好好在床上待着,睡觉也好,看动画片也行,我回来要是看不见你,打你屁股!” 池砚:“……” 他反抗无果,只能老老实实被圈了起来。 第58章 蛋糕 裴问余一开始想选择一个稍微文明人一点的方式,能走大门就不翻墙,奈何师太真的顶着呼啸的西北风端坐在大门口,跟前台服务员聊得眉开眼笑,余光却像猫一样,虎视眈眈地逮着自投罗网的耗子。 耗子们不会这么傻帽地往枪口上装,裴问余叹气,抬脚往后院走。 对于裴问余这种翻墙专业户,一般的围墙困不住他,也就是助跑和不助跑的区别。 这地方黑灯瞎火,裴问余翻过去之后没注意周围环境,落地时跟一个活物撞了头,他应激地握紧拳头,正要挥过去时,他听见对方‘嗷’地一声叫唤。 裴问余不确定地喊了声:“青哥?” 姜百青也愣了愣,“我靠,小余?吓我一跳!” 三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围墙外‘面面相窥’,裴问余还能听见林胖子使劲往里吸鼻涕的声音,“你们俩怎么出来了?” 姜百青蹬着腿,拍着衣服上的泥土灰,没好气地说:“这胖子想喝奶茶,非要拉我出来。” 林康委屈地发出抗议:“不是我……晓燕说的……说大冬天的,有杯热奶茶就好了,我、我一个人不敢出来。” 单方面的狗粮把姜百青气得不轻,他捂着上火的心肝,说:“我跟你说,你要是考完试还没把人追到手,你都对不起我知道吗!” “我知道,你放心吧!” 我放心个屁! 在乌漆墨黑的夜里,姜百青把白眼翻上了天。 “小余,你怎么出来了?池砚呢?” “他在房间里睡觉,我出来给他找点吃的。”裴问余看了眼周围的环境,指着一个方向,说:“走那边,有路灯。” 被蒙在鼓里的姜百青并不知道,两位混蛋虐得都是同一条狗,有异曲同工之妙。 姜百青双手插着兜,不太满意的发牢骚:“这破地方能找到吃的吗?” “有的。”林康说:“咱们往前再都一段路,有几家店开着的,还有一家挺大的超市” 裴问余:“你怎么知道?” “我们的大巴车路过那儿的时候我看见了,不过现在挺晚了,不知道有没有关门。” 所以在吃的方面,还得靠‘专业人士’的敏锐。 裴问余放慢了脚步,侧身让了位置,让林康带路,“先过去看看。” 他们所处的地界属于乡村,但因为山上的寺庙香火鼎盛,来往游客络绎不绝,当地政府就把这一块规划城了景区,所以基本配套设施——饭点、酒店、各色小店都齐全。 虽说这些店的硬件和特色不太突出,有种浓厚的乡村结合部味,但当你别无选择的时候,也没其他办法。 他们三个只花了半个小时就逛完了村中心的集市,林康胸前捧着一杯简易奶茶,心满意足——不知道这奶茶好不好喝,但好歹也是奶茶啊。 裴问余在仅几家小炒店中选了看上去比较卫生和正规的一家,打包了一碗蛋炒饭和几个比较清淡的小菜,他心里惦记着池砚,急着回去投喂,面上却云淡风轻地问:“回去了吗?” “去去去!”姜百青搓着手,一副尿频尿急的模样,“冻死老子了!” 林康也符合:“嗯,走!奶茶凉了就不好喝啦。” 姜百青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林胖子!你个死没良心的,就不会关心关心我?” “我刚问你要不要喝奶茶,你自己说不要的!” 姜百青‘呸’了一唾沫,“这玩意儿就是香精兑的饮料,老子才不喝。” 林康摇杆挺得笔直,弹着一身肉蹦出八丈远,吼着:“你爱喝不喝。” 这俩一路掐出了店,裴问余没有片刻清净,他抬头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对面五颜六色的灯光。 小炒店对面是一家蛋糕店,玻璃橱柜里成列着款式单一的蛋糕,这些蛋糕的气质非常接地气,再配上五彩斑斓的展示灯,硬是凹出了土洋结合的朴素质感。 裴问余抽着眼角,站在出柜前纠结,强迫自己接受这种审美,直到姜百青催促:“小余,你干什么呢?走啊。” “等会儿。”裴问余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我……我去定个蛋糕。” “这儿?”姜百青大吃一惊,指着那些玩意儿说:“这是蛋糕?!” 本来已经逃之夭夭的林康也凑了过来,伸着脑袋点评:“应该是吧,看着像。” 裴问余:“……” 他没再搭这俩货的话茬,打开门进了蛋糕店。 柜台里站着一位中年阿姨,她听见开门声后,放下手中的计算器,热情洋溢地接待了裴问余。 “哎哟,没想到这个点还有生意,小伙子,需要点什么?” 裴问余微微点头,说:“阿姨,我想定一个蛋糕。” “好嘞!要什么款式的?” 裴问余在店里环视一周,知道这里应该做不出款式复杂的东西,于是轻吁一口气,礼貌地表示:“普通的生日蛋糕,简单一点就行。” “嗯嗯,好。” 这位阿姨拿着笔在纸上奋笔疾书,不知道写了什么东西,裴问余有些担心,不太确定地问:“明天下午能取吗?” “能!”阿姨胸脯一挺,豪气万丈:“明天下午来取,保准你满意!不满意不要钱!” “好。”裴问余问:“那多少钱?需要先付定金吗?” “哎呀不用,也没多少钱。”阿姨把纸条给裴问余:“这个你收好,明天凭票取啊,丢了不给。” 没想到这店还挺正规。 回酒店的路上,姜百青搭着裴问余的肩,问;“小余,谁过生日啊?需要你这么兴师动众的。” “池砚,他后天生日。”裴问余说:“趁着这两天人多,请大家吃顿饭,热闹一下。” 裴问余是一个不太喜欢热闹的人,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莫名让姜百青有一种为自家人管待宾客的错觉。 姜百青在心里想着、回顾着自己和裴问余认识的这些年,作为朋友,好像从来没有伸手安排过对方的私生活。 他这才惊觉地发现,裴问余和池砚仿佛没有安全界限了。 “你……” 姜百青支支吾吾,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裴问余看了他一眼,心领神会,但看破不说破,他嘴角挂着不太明显的笑意,问:“青哥,怎么了?” “没、没什么……”姜百青手一摆,僵硬了转了话题,“这八十块钱的一个蛋糕,靠不靠谱啊?” 跟孵小鸡崽似的孵着奶茶的林康真诚地说:“我看不靠谱,这能吃吗?”” 问得好,裴问余也认为非常不靠谱,但是没办法,他但凡能在这破地方找到第二家……估计有第二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没办法,条件有限,等回去之后……”裴问余想了想,十分不见外地说:“我让沈老板再给你们做一个。” 林康:“好的!” 回酒店的时候林胖子带错了路,他们七拐八拐又多绕了半个小时,师太已经‘班师回朝’,大门口空无一人,连前台都躲进了有空调的温室里。 他们仨大摇大摆地坐上了大堂的电梯,姜百青在掌心哈了口气,使劲搓了搓手,想回温,但还是冷,这破电梯也不知道哪里漏风,一边吊着人上楼,一边嗷嗷嚎哭,“我操,这天气,明天得下雪吧?” “下不了。”林康说:“我看天气预报了,明天晴。” 话音刚落,电梯到达,裴问余拎着食物第一个走出门,并没有参与他们对天气的讨论会。 眼看裴问余溜得快,姜百青急着嘴脚不协调,一边喊他一边踩了林康的脚。 “小余!” 裴问余在林康的嚎叫声中回头,“怎么了?” “啊?”姜百青一时语塞,磨蹭到电梯门自动闭合,又被手忙脚乱地打开,裴问余还是八风不动地等着。 姜百青尴尬地咽了口唾沫,“没什么,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给池砚过生日……他知道吗?” 从一路上的行为看来,姜百青觉得裴问余是自作主张,但这么问了出来,姜百青又感觉自己像个傻逼——到底关他屁事。 果然,裴问余在姜百青自我反省的局促中,淡定地说:“他还不知道,我回去和他说。” 姜百青瞪着眼珠子,哈哈干笑,“那、那还真是个……惊喜啊。” “谁说不是呢。” 裴问余眼角的笑意深了些,不过很快隐了下去,他挥手再见,心情愉悦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充斥着令人心安的温度,池砚裹着被子,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个,就这么睡着了。裴问余脱了外套,扔到另一张空床上,再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拿出饭菜,用手试了试温度,还没凉透。 裴问余俯身侧躺在池砚身边,揉了揉他透红的脸,轻声说:“池砚,起床吃点东西。” 池砚在半梦半醒间,蹙着眉翻了一个身,头顶抵着裴问余的小巴,呢喃:“我不吃了,不想动。” 这是使唤完了人,还不想负责任啊。 裴问余似笑非笑地说了一个‘行’字,然后,他把自己还没回温的手钻到了池砚暖和的被窝里,又得寸进尺地贴在了他温热的皮肤上。 “嘶,我……” 池砚猛得激灵,惊乍地一屁股坐起,但屁股只弹了一半,被裴问余原封不动地按回被窝中。 “给我暖暖手。” 裴问余吻着池砚,上下其手,很快把人从迷糊的状态中揉搓了出来,池砚勾着舌尖回应他,大概是感冒体虚的原因,没多久就稳不住气息了。 裴问余舍不得放开他,就这么抱着人半跪着起身,“起来吃点东西,凉了就没味道了。” 池砚嗯哼着长音,懒洋洋地把手攀在裴问余肩旁上,肢体动作非常不配合地掰过他的脸,说:“再亲一个。” 一个吻,断断续续从亲变成了咬,一不小心,裴问余的下唇让池砚咬破了皮。 池砚遗憾地‘啧’了一声,说:“小余,你明天没法见人了啊。” 裴问余笑着用手指抹掉微微渗出的血迹,“没关系,我脸皮厚,撑得住。” “哈哈。”池砚终于在裴问余身上腻歪够了,下床开始吃饭。 晚饭变成了夜宵,池砚尝了一口蛋炒饭,觉得味道还不错,于是开始挨个菜品起了味道,裴问余就坐在一旁看着他。 池砚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裴问余笑着说:“没事,你吃你的,不用搭理我。” 池砚忍俊不禁,空了半张嘴跟他聊天:“怎么去了这么久?” 房间里静了片刻,裴问余没有立刻回答池砚的话,只是等他慢慢吃完饭,咽下最后一口,才说:“明天晚上,叫上青哥和林康,我们去外面吃顿饭,我买了蛋糕。” 池砚一时没反应过来:“蛋糕?” “嗯,我想给你过个生日。”裴问余抱着池砚,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颈,讨赏似的问:“好不好?” 池砚的心又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爪子,他的眼睛溢满了浓厚深重的感情,语气却软的不像话。 池砚颔首,说:“好,听你的。” 早上七点,师太准时在门口点名,迟到一分钟,就是一顿美味的嘴炮攻击,池砚吃一堑长一智,提早半个小时跟师太大眼瞪小眼。 师太看见池砚的熊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奈何无处挑理,只能憋着嘴,形象更加怒发冲冠,裴问余无奈,换了一个身位,默默把这俩八字不合的师生挡开。 他们今天要去的寺庙叫普雨寺,以前就是一个乡野小庙,还远在山顶,除了逢年过节,本地人去得比较多以外,没多少人知道。后来不知怎么的,本村挨着好几年,连续出了好几个有钱人,都是出去做生意,赚得钵满盆满,接着又出了一个高考状元。 此村村长很有商业头脑,一盘算,觉得是个好时机,就找了几家媒体电视台,围着村民采访了一圈,朴实无华的村名没啥好说的,最后,所有的话头都落在了山顶上的普雨寺上。 村长在采访最后,老神在在地摸着胡子说:“心诚则灵,佛祖会保佑你们的。” 从那以后,普雨寺的香客、游客络绎不绝。而且,大概是因为真的百灵百验,普雨寺至今没有翻车,来往人数年年递增,还跟各大周边中校有了亲密无间的合作。 旅游业带动经济,村里不仅给山道修了路,还在山道旁摆满了各种寺庙周边摊,池砚爬山爬得叹为观止,两条腿一点也不觉得累,仿佛自己在逛街。 他从其中一个摊位上拿了一串佛珠,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但手工非常精细,摊位老板脸上挂着谄媚的笑,介绍说:“小伙子,眼光好啊!二十块钱一串,纯手工制作,开过光的,每一颗佛珠都是一句‘阿弥陀佛’,戴在身上,菩萨保佑,准你鸿运当头,考试拔得头筹——怎么样?给你包起来?” “我……” 池砚的话音刚起头,就被裴问余横手打断:“不要。” 裴问余把池砚手里的东西还给老板,老板见没推销出去,打算继续努力努力,但裴问余没给人机会,拉着池砚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走去。 这一届的学生不好忽悠啊。 池砚被打断了购物性质,也不恼,只是感叹说:“可惜了。” 裴问余:“可惜什么?” “别的不说,就那串佛珠的做工也值二十块钱啊。”池砚走马观花,兴致缺缺地扫着摊位上花里胡哨的工艺品,说:“来都来了,总得买点什么做个纪念,看来看去,就刚才那个还入得了眼。” “买了你挂哪儿?” 池砚理所当然的说:“脖子上啊!” 裴问余的视线随着池砚的话音,在他的脖颈上巡视的两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在被围巾覆盖的深处,还有藏起来的红痕。 裴问余喉结微动,之后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池砚见他不说话,递了一个略带疑问的眼色。 裴问余直接无视,手掌倏地放在池砚头顶上,拧着他的头往山上指:“别看我,你是来拜菩萨的,不是来逛景区的。” “我知道啊!可是菩萨呢?”池砚说:“半个小时了,我连菩萨的影子都没见着。” “走累了?” 可能是上香拜佛的态度不大端正,山道上突然刮起一阵寒风,池砚随风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还行。” 裴问余蹙眉,问:“我早上给你准备的药吃了没?” 池砚目光微闪,默默挪开了自己被控制在裴问余手底下的脑袋,跟蚊子似的嗡了一声:“忘了。” 说完,他在裴问余发作之前,拔腿就跑。 裴问余:“……” 累个屁!健步如飞。 师太因为爬山爬得精疲力尽,根本没多余心力管这帮熊孩子,所以到山顶之后,原地解散,放任他们自由活动。而这群毛孩子根本不懂上香拜佛的套路和正确姿势,也分不清哪些佛分别是什么作用,于是进庙之后,本着心诚则灵的态度,看见个菩萨就下跪,框框磕头,再念几句保佑这个保佑那个的话。才半个庙走下来,膝盖基本没歇,颇有三步一拜贵上西天取经的冲劲。 池砚觉得自己没有太多所求,他生活惬意,物质丰富,精神满足,所以不贪心,他跪在佛像面前的时候,心里念叨的都是关于裴问余。 求他高考顺利,求他往后一生,无灾无难。 来这儿的大多数人,把这一次当做高考前最后一次放松,大家拜完菩萨,成群结队,沿着山顶的路,在呼啸的西北风里,赏了一把寒冬山色。 下山时天色微暗,师太在山脚下的一家小饭馆里订了饭菜,用青菜泡饭喂饱了这群正在发育中的少年郎们后,又把他们赶羊似的赶进了羊圈。 “明天早上十点集合回家。” 师太今天真累了,没有多余疾言厉色的废话,交代完这句之后,捂着嘴,自己先回了房间。 裴问余冲着姜百青使了个眼色,池砚跟着,大家十分心照不宣。 半个小时以后,男女混搭一共七个人出现在酒店门口。 第59章 春心 去饭馆的路上,姜百青搭着裴问余的肩,说:“胖子一定要喊上赵晓燕,那赵晓燕来了,身边就得跟着许娅啊——欸,付轮轮什么情况?” 裴问余回头看了眼跟在最后的池砚和付轮轮,“没什么,我和池砚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他在走廊打电话,碰上了就叫着了。” 姜百青嘿嘿一笑,“人多热闹,这可是你说的啊。” 裴问余不可置否,“嗯。” 嘴碎如姜百青,跟裴问余说完话,蹦跶着回头,冲池砚大喊:“池砚,你这生日来得太突然了,我可什么礼物都没给你准备啊,要不,我也给你去超市买一袋干挂面?” 这人不仅广而告之地宣布了池砚的生日,还格外记仇。 池砚抄起路边的小石子,顺着精准的抛物线砸了过去,“我谢谢你啊,滚蛋!” 一直在池砚身边默不作声的付轮轮抬起头,“池砚,今天你生日吗?” “没有,明天生日。”池砚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更正道:“也没差几个小时了。” 跟他们前后脚距离的许娅放慢了脚步,偏头调侃着:“我说班草,你生日也不提早说一声,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就去蹭吃蹭喝,怪不好意思的。” 池砚:“我也没准备。” 许娅:“啊?什么意思?” “没什么。”池砚笑着说:“你可千万别准备什么,你送我礼物,我也不敢收啊。” 许娅挑眉:“为什么?” 池砚‘哎哟’一声,说:“怕你再跟我表白,赖上我了怎么办。” 出乎意料,班长没打他也没骂他,高贵冷艳地表示:“瞧把你美得,我现在有新目标,瞧不上你了,洗洗睡吧啊。” “……”池砚:“谁啊?” “我不告诉你。” 许娅高深莫测地看着他,生生把池砚看出一身鸡皮疙瘩,他吊着唇角,干笑一声,说:“行,那我提前预祝你成功。” 许娅嫌弃地说:“你也太不诚心了吧。” 池砚捂着心口,故作讶异:“你还想怎么着啊?要不这样,今年的生日愿望,我就许这个,您看可以吗?” “……”许娅:“借你吉言。” 走在他们身边的付轮轮,只在开头问了一句话,就再也插不进嘴,他刚要把自己隐藏进黑夜里,就被池砚有意无意碰了一下。 “轮轮,你和你妈最近关系怎么样了?” 付轮轮看见许娅已经回去了赵晓燕身边,他借着路灯看清了池砚的脸,跟平常一样,带着三分天然的笑意,问出的话,都像是诚心诚意的关心。 他鼻子一酸,抿着嘴,摇头说:“还是这样,上回吵了一架之后,谁也没主动提起来,她继续施加她的压力,我继续学习我的,进水不犯河水地过着规矩的日子,我、我也不敢再刺激她了……我想、想高考过后,能好点吧。” 池砚无声地叹了叹气。 没想到这道这儿,付轮轮有些高兴起来了:“不过我妈再也没提让我退小组的事情,她也不敢刺激我。” 池砚无言以为,只能说:“那挺好的,我看你最近成绩进步了一点,还是有戏的。” “嗯,谢谢你啊池砚。” 眼瞧着马上要客气上了,池砚有些尴尬,辛亏走在最前头的裴问余也逐渐不耐烦——不耐烦付轮轮从酒店出来就没完没了地跟着池砚。 他放慢脚步,喊:“池砚,过来。” 池砚得以解救,感激涕零,跑之前还遵守了一下社交礼仪,不让自己显得太猴急,他拍拍付轮轮的肩说:“别想太多,我先过去了。” “好……” 裴问余见池砚过来,自己也往前走了几步,裤脚上沾了泥点,他不在意,对自己这种分开几分钟就惦记的黏糊劲也丝毫不感到羞愧。 池砚跳过一个泥坑,正好跳到裴问余面前,笑着问:“怎么了?” 裴问余示意他一起走,边走边问:“你在跟他说什么?” “没什么。”池砚伸手从裴问余的衣兜里翻出一双手套戴上,“开导迷茫的高中生。” 裴问余拿眼角睨他。 大庭广众之下,池砚不好捏他下巴,于是坏笑着问:“怎么了?你也需要我开导一下吗?” 裴问余:“来啊,开导吧,我听着呢。” 池砚张张嘴,发现没什么好说的,就裴问余的心理素质,指不定谁开导谁。他脑筋一转,迅速拉着裴问余退到三尺之后,压低声音说:“小余,我错了。” 裴问余:“错哪儿了?” 这个对话好像在哪个场景下听过,池砚对裴问余无底线的纵容就是不管干什么,先认错再说,所以他从谏如流地说:“不知道啊。” 裴问余终于让池砚给气笑了,“左右逢源说的就是你,挺得意啊是吧?” 池砚一脸无辜,“我左右逢源?我左右缝哪门子缘?小余,你可看清楚了——我左边是你,右边也是你啊。” 这一套套的词儿,他都是从哪里学的? “你……”裴问余认为自己在池砚面前堪称笨嘴拙舌,于是,只能指着手说:“你给我等着。” “等啊。”池砚说:“一直等着你,成不成?” 这一轮甜言蜜语的较量,裴问余完败。 小地方实在没什么正经的馆子可以下,裴问余带着一群人直接进了昨晚打包饭菜的餐馆,餐馆老板娘一看是熟人,熟人还带了不少客人,立马热情洋溢,给他们开了一个包厢。 池砚被裴问余按在了上座,自己出去点菜。 这家店小,但效率不错,等他拎着蛋糕回来的时候,菜居然已经上满了七七八八,但谁都没动筷子。 裴问余放下蛋糕,在池砚身边的空位上坐下,问:“怎么不吃啊。” 林康拿着筷子,早已安耐不住,他两眼放光地盯着满桌子菜咽口水,:“池砚说等你。” “久等了。”裴问余敲敲碗边缘,说:“吃饭吧。” 池砚瞧着他,明白了迭为宾主这个词的意思,他心安理得得顺着裴问余,接受他的张罗和款待,笑着吃饭,什么也没说。 在山上的庙里吃了一天的素,众人看见肉时的姿势可以用饿狼捕食来形容,尤其是林康,下筷的手速无人能敌,他不光抢了自己吃,还顺道夹几块给赵晓燕,弄得赵晓燕怪不好意思的。 林康说:“没关系,他们不吃。” 没抢到肉的姜百青啃着玉米,不是滋味地说:“谁说我们不吃?” “要吃也没有了啊。” 姜百青恨不得把玉米芯砸这胖子脑袋。 池砚:“再点呗。” 裴问余说:“快过年了,老板娘说准备明天就关店门,所以没多少食材,有的东西都拿给我们上桌了。” 姜百青无言以为,“敢情我们是他们店的年终收尾啊,打折吗?” 这时,老板娘端着一盘鸡汤进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打折啊!我们家店从来不缺斤少两,可是你看,现在就剩半只鸡了,你们凑活吃,我肯定打折!” 众人哭笑不得,在菜全部上齐之后,恭送了热情的老板娘。 池砚没吃多少,他想留着肚子吃蛋糕,可是裴问余完全没有拆蛋糕盒的意思,好在姜百青吃不着肉,开始找事,他拿着一根筷子,戳了戳蛋糕盒,问:“小余,这蛋糕做成什么样了啊?拆开看看。” 裴问余脸上难得的一言难尽。 池砚:“怎么了?” 姜百青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亲自动手去拆了,边弄边说:“这儿只有一家蛋糕店,做蛋糕的手艺不说,反正蛋糕造型吧,挺别出心裁的……” 他话没说完,就被卡住了——在众人面前亮相的蛋糕,何止是造型别出心裁,丑得也相当别出心裁——奶油像抹在砖块上的混凝土,蛋糕师傅可能中过风,端不平稳手,抹的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唯一符合要求的是简单,非常简单,白面上写了‘生日快乐’四个艺术大字,其余就什么也没了。 得亏沈老板不在这儿,不然这蛋糕,别说是上桌,估计都进不了门,放桌上都得让他掀翻了。 池砚对着蛋糕端详片刻,终于忍不住,差点笑到桌子底下。 裴问余踢了踢他,感觉非常糟心。 “也没有太惨不忍睹,至少老板挺客气的,抹奶油跟不要钱一样。”池砚笑够了,搓了搓脸,伸出一根手指沾了奶油,含进嘴巴里尝了尝,他抿着嘴,有些意味深长地对裴问余说:“嗯,好甜啊。” 裴问余已经让他调戏习惯了,他面不改色地说:“都是你的,放心吧——点蜡烛了。” “怎么就都是他的了?”姜百青和许娅一边插蜡烛,一边起哄架秧子,“给他过个生日我们还捞不着一块蛋糕吃啊,见着有份懂不懂!” 池公子坐在上座,八风不动,享受着被人伺候的待遇,“就你俩屁事多,有礼物吗?没礼物就滚蛋!” “姓池的,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同为公子,姜百青撂下蜡烛,当场就想把蛋糕糊池砚脸上。 “行了别闹了。”裴问余拿出打火机把蜡烛点上,关了灯,“池砚,要给你唱首歌吗?” “不唱了,傻了吧唧的。” 这样的生日,池砚很久没有经历过了,竟有些新奇,他有意跳过了唱歌送祝福环节,在众人的注视下,闭上眼,轻轻快快地许了一个愿望,然后吹灭了蜡烛。 “好了,开灯吧。” 林康:“这么快?” “愿望嘛……”池砚笑着说:“都是想好了的。”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付轮轮,搓着发皱的衣角,终于站了起来,他给自己倒了杯橙汁,敬向池砚,“池砚,那个……生日快乐。” 池砚的杯子里只有裴问余给他倒的热水,他也不多讲究,拿起杯子就跟付轮轮碰了一下。 一顿饭吃到最后,池砚切开砖头蛋糕,顺着圆桌挨个分,最后分到了裴问余。裴问余既不伸手也不接,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表情,好像对池砚粉蛋糕的先后顺序不满意。 池砚压低声音说:“自己人嘛,当然要留在最后。” 裴问余:“为什么?” 池砚玩着眉眼,笑意浓浓,“因为你是最珍贵的。” “嗯。”裴问余颔首:“你说得对。” “你的生日快乐呢?还不说?我可等着听啊。” 裴问余指了指手表,“还没到时间。” 瞧这故弄玄虚的模样,池砚居然颇为享受,也不知道是什么情趣,反正两个人乐在其中。 离第二天没多久了,池砚为了打发这几个小时,特意向餐馆老板娘打听了这地方有没有娱乐场所,老板娘指着不远处一个霓虹灯闪烁的地方,说:“直走,那里有家KTV,新开的,现在还没关门。” 吃饱喝足的众人浩浩荡荡拥到KTV,开了一间大包厢。大家可能已经习惯了城乡结合部的画风,对KTV没有大多挑剔,一开始点了饮料果汁,拘谨的喝着,也没人唱歌。过不久,不知是谁起了头,点了首重金属摇头曲,唱了一半,渐渐放飞自我。 果汁在第二轮就被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换成了酒,成箱成箱往包间里搬,裴问余喝了两口感觉不对劲,一扭脸,看见池砚已经咣咣灌下好几杯。 按理说感冒的人不能喝酒,但裴问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阻止池砚。 池砚也反应过来了,他有些头晕,靠在裴问余的胳膊上,喃喃低语:“我靠,谁点的酒啊……” 裴问余叹气:“你别喝了,我去点饮料。” “没事儿。”池砚说:“他们喜欢,随他们闹吧。” “嗯。”他们俩窝在包厢后边角落的沙发上,没人注意他们,裴问余趁机亲了亲池砚的发顶,“我去超市买点吃的,光喝酒不行,你想吃什么?” 池砚的酒慢慢上来了,他揉着眼角,说:“随便,什么都行,唔……给我买瓶水。” “好。” KTV楼下就是此村唯一一家超市,不大,但东西挺齐全的。 这个点,收银员只有一个,顾客也只有一个,裴问余选了些能填胃的东西,没多做停留,就到收银台付款了。 收银台上陈列的物品很整齐,裴问余在等结账的时候原本没注意,直到收银员手滑扔了一袋薯片,裴问余偏头捡的时候,他才看清陈列盒上放着的东西。 计划生育真是落实到每村每户啊。 裴问余立在原地,犹豫片刻,终于伸手拿了一个,随后,他在收银员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付了钱。 当他再一次走进包间,里面已经是另一番场景。 所有人都喝高了。 池砚面前倒着四个五酒瓶,这货还好,喝多了不吵不闹,窝在沙发上闭目,另外几个,简直群魔乱舞—— 付轮轮拿着麦,声泪俱下地唱着一首听不出调的苦情歌,边唱边哭,边哭边嚎‘我不想高考’;林康和赵晓燕两个人一只麦,对着话筒唱,唱的什么听不出来,反正一人一句‘我喜欢’;姜百青和许娅俩人更甚,勾肩搭背,嘴里唱着‘大河向东流’,手上却不闲着,许娅掰着姜百青的脸,狠狠亲了一下。 关键是,包厢的大屏上,并没有播放任何歌曲。 裴问余太阳穴突突地疼。 作为在场唯一一位神志清醒地人,裴问余得负责地把这几个神经病安全送回酒店。 于是,来之前的一语成箴,裴问余终于在此地背了池砚一回。 裴问余把一帮人带回酒店安顿完之后,离十二点还有半个小时。池砚躺在床上,看样子醉得不省人事。 “池砚,池砚……” 裴问余小声叫了他两声,没得到回应,他搭着自己裤兜里的东西,心里稍微有些遗憾,“看样子是不行了。” “什么不行啊。” 这种诈尸似的搭讪,把裴问余吓了一跳,“你……你没睡?” “睡不着,头疼。”池砚翻了身,问:“几点了。” “十一点三十五。”裴问余把手放在池砚后脑勺上,把他扶着半坐起来:“别睡了,我给你按按头。” 裴问余在池砚身上永远都是细心又温柔,他下指的力度刚刚好,舒服得池砚忍不住叹息,把人搂得紧,胡乱蹭了一顿。 “舒服了?” “嗯,舒服,”池砚说:“想喝水。” 裴问余任劳任怨地又喂了水,“还想干什么?” 池砚歪着脑袋,笑着说:“你等我想想啊。” 他的头发乱了,裴问余伸着袖长的手指一簇簇地给顺了回去。池砚闹着躲开脑袋,他抓住裴问余的手指,在脸颊上蹭了蹭,可能觉得不过瘾,又宛如手捧珍宝似的,贴在唇上亲了亲。 裴问余瞳孔倏然一缩,嗓音紧哑:“池砚,你别惹我啊。” 池砚眨眨眼睛,显得纯情又迷茫。 还是喝醉了。 裴问余无奈地叹了气,抽出手指,在池砚脸上摩挲着:“池砚,你还没问我要生日礼物。” “是吗?”池砚闪了闪眼珠,狡黠地说:“可是我觉得你已经给了啊。” 裴问余不解地看着他。 池砚笑了笑,抬头在裴问余额头轻轻碰了碰,“是你啊,我说过的,你最珍贵嘛。” “嗯。”裴问余紧紧抱着池砚,他觉得自己眼眶酸涩,忍到极致又发现自己哭不出来,“池砚,我好爱你。” “我知道。”池砚亲昵地埋首在裴问余颈间,“我也很爱你。” 裴问余笑得心满意足:“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我也没什么东西能送的,但是……池砚,你把手伸出来。” “嗯?” 池砚伸出手,接着他手上传来一个冰凉的触感,这种触感一闪而过,渐渐被掌心捂热。池砚手指微微收拢,他好像摸到了圆润的珠子状物体,不大,一个一个,似乎是串起来的—— 佛珠? 池砚把手里的东西捧起来一看,“这是……?” “这是我外婆给我妈的,据说祖辈吃斋念佛,一直传着,往上好几代,我就不知道了。我妈当时毒瘾发作又没钱的时候想着把它卖了,清醒了又舍不得,一直拖拖拉拉到最后也没卖成。她死后,我被送到医院,警察端来一个箱子,说是从我家收起来的东西,让我看看哪些还有用……”裴问余说道这儿,苦笑了一声,“全都是没用的东西,就只剩这个,她这一辈子……” 池砚乍一听,有些诚惶诚恐地把佛珠拿了起来,展在灯光下瞧,他不懂这些,但这串佛珠看上去像玛瑙,红色的,质地有些半透明,一些玛瑙珠上还有刮痕,承载着岁月和传承的厚重,佛珠下挂着一朵红莲,很小,但是雕刻得栩栩如生,像是刚盛开的模样。 池砚伸指轻轻触了触,大气也不敢出。 裴问余说:“这是鸡血石。” 池砚不明觉厉:“传家宝啊。” “宝说不上,应该不值多少钱。”裴问余把佛珠串收了起来,重新放回池砚掌心,“白天在庙里的时候,我撺着每颗珠子念了阿弥陀佛,祈了愿,一共一百零八颗,虽然比不了那些和尚专业,但诚心是有的。” 池砚听着他这么说,张张嘴,突然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想到,自己有生以来能得到这么厚重的一份情义。 “你祈了什么愿?祝我金榜题名吗?” “不。”裴问余说:“祝你一生顺遂,永远爱我。” 巧了不是,原来彼此喜欢的人,心意也是想通的。 十二点整,裴问余终于等到了,他虔诚地亲着池砚的耳垂,轻声在他耳边说:“池砚生日快乐。” “嗯。” 像是某种仪式的完成,池砚伸手接了满怀。 于是,在这之后,池砚再也忍不住,他手握着佛珠,心里纵使有千万种使不完的勇气,可化作肢体,只能用最原始和直接的方法表达。 他不断的亲吻着裴问余,亲到两个人气息不稳,衣衫狼狈。 倏地一阵天旋地转,池砚被裴问余压在身下,手里的佛珠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十指紧扣的双手。 “池砚,我想要你,好不好?” 池砚感觉裴问余在脱自己的衣服,当上身皮肤跟空调温室的空气接触时,池砚还是不受控制地打了颤,因为喝酒的原因,他脑子些许迷茫,当裤子慢慢往下掉时,他才后知后觉地问:“要……要什么?” “跟之前不一样。” “什么?我……”池砚略微抬起头,他嘴唇殷红,半睁着眼,看向裴问余,“我不懂。” 这像从水波里捞出来的眼睛,太要人命了,裴问余快疯了,他几乎块控制不住自己,“没关系,没关系的池砚,我懂。” 池砚轻轻‘啊’了一声,突然,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他一把掀翻裴问余,把他牢牢压在自己身下。裴问余挣扎,却被池砚禁锢地更紧密。 “你懂?你懂什么?从哪里懂的?” 裴问余老实交代:“看过一些……那个,之前帮青哥整理旧物,从箱子里找到的,我藏了起来。” “箱子?你是说……”池砚咬了咬裴问余的下颚,“你要说的是那种……那我也看过啊,我也会。” 裴问余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欲望,摩挲着池砚光洁的后背,他眼底微红,唇一张一合间,带出的全是炙热的温度。 “不一样,跟那些不一样的。”裴问余说:“池砚,两个男人之间……” 他话音未落,又猛地倒吸一口气,他双手紧掐着身下的床单,迫使自己保持最后一丝理智来循序渐进。 池砚正在亲咬他的喉结。 裴问余压着嗓子,艰难地说:“池砚……” “等会儿。” 裴问余绷紧身体等着,等到池砚啃够了,便见他抬起头问:“两个男人之间……怎么样?” 裴问余抿着嘴,一言不发。 “……” 池砚泄气似的从裴问余身上滚了下来,他把自己埋进被窝里,用手肘挡着眼睛,自暴自弃地说:“把灯关了。” 裴问余:“不关。” “你……” 池砚刚开口想骂他,手里又措不及防被塞进一件东西,好像是个塑料包装袋,他不明所以,于是拿起来一看,等看明白了,一时不知什么心情。 “你什么时候买的?” “去超市的时候。”裴问余说:“放心吧,没人知道。” 我放心个屁啊。 池砚无语地把东西扔还给裴问余,终于放弃了挣扎:“好,你懂,你来吧。” 滔天欲望和柔情似水在裴问余眼睛里交替翻滚,拍出的浪花挂在他的眼角眉梢都带着不真切的笑。裴问余心满意足地俯身向前,压住池砚,轻声哄着说:“池砚,我不会让你疼的。” 古朴的串珠相互磕碰,鱼水相依间发出将近百年的传承。 “嗯……”池砚把枕边的佛珠串挪到了枕头下,嘴里念叨:“非礼勿视。” 房间的灯一晚上没有关,少年人的对未知情欲的探索,像撒落在荒芜旷野的星火,一点触碰就能燎了一片春心。 第60章 暂离 明明是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可池砚愣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个世纪的美梦,梦里的春光美艳无边,时不时还有股难以言语的酸疼传遍全身,池砚太累了,连个翻身都懒得进行。 裴问余再三保证,自己理论知识丰富,池砚简直信了他的鬼。 一开始本来就是两只菜鸡互啄,只不过裴问余略占上风,池砚一时鬼迷心窍,心软没把持住,可让都让了,还能怎么样? 疼是真的疼,池砚没有这种层面的心理准备,一下子脸色刷白,但他只哼了一声,后面就闭眼承着了,因为他不想扫了裴问余的兴。 不过,丰富的理论知识还是有点用的,裴问余从最开始不懂章法地横冲直撞后,渐渐掌握了一点规律,池砚没那么难受了,表情甚至称得上愉悦。 裴问余就是单一的姿势,折腾了半宿,终于把池砚弄晕过去了。 但是池砚睡了,裴问余的神经却属于极度亢奋状态,导致他一晚上没睡。 第二天不早,姜百青火急火燎地来敲门,裴问余看时间,已经九点四十五了,离师太准备集合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裴问余仔细给池砚掖好被子,确保看不出什么纰漏,下床开门。 门打开了,只有姜百青一人,他喘着气,看样子跑得很急:“在楼下等了你们半天,怎么还不下去,师太块点名了。” 裴问余一脚卡着门,半边身体遮着室内余光,视线挡得刚刚好,“这不是还没到时间么,这么急干什么?” “车已经到了,还要办退房手续,我看师太脸色不好太,所以跑上来喊你们。”姜百青伸着脖子往房间里看:“池砚呢?还没起??” “嗯,昨晚喝多了,没怎么睡,刚刚睡着。” “我们昨晚都喝多了啊,怎么就他白里透红与众不同。” 姜百青说着就要往房间里闯,被裴问余强势地拦住:“我喊他起床,你去跟老师说一声,我们马上就下来。” 门不由分说地被关上,姜百青莫名吃了一脸灰,一时找不着北,随后那种异样的感觉再一次席卷而来,像打地鼠似的,打一锤,砸一个洞。 刚刚屋内的情景,他只看到了一眼——池砚裹着被子浑身不见肉,只露着双脚裸,衣物散落满地,标间有两张床,其中一张好像是个大件的摆设,一尘不染,没有褶皱,似乎这两个晚上,没有人睡在上面。 这太奇怪了! 姜百青猛地回头,想要重新敲开他们房间的门,但是他抬起的手停在半路,犹豫片刻,始终没有敲下去。 他的心突突地跳,快要演变成心律不齐了,最后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满怀疑虑地离开。 房间里的空调温度被裴问余调的刚刚好,因此池砚就算浑身难受,睡得倒也安稳,稳到裴问余都不忍心叫他。 但是没办法,惹到最后让师太亲自上门来请,就不好了。 裴问余叹了一口气,走到床边,轻轻地喊了他两声,“池砚,池砚……” “……嗯?” “起来了,我们要回家了。” “不起……”池砚把脸跟摊煎饼似的翻了一个面,“靠,再睡会儿。” 裴问余哄他,“去车上睡。” 池砚稍微感受了一下,觉得浑身难受,蹙着眉,拉起被子盖住脸:“那破车上谁能睡得着!” 倒也不是说池砚的公子病说犯就犯,现在情况比较特殊,裴问余也理解。他拉下被子,在池砚额头边亲了亲,手溜进被窝里,掐着他腰窝的肉。 不轻不重地力道立马让池砚在神志不清中浑身酥麻,记忆乘着火车钻进了昨晚上的场景里,历历在目。 池砚倏地转醒,瞌睡全没了。 裴问余气定神闲,悠然自得地看着他说:“待会儿让师太亲自来敲门就不好了。” 池砚咬牙切齿的对着裴问余竖起中指:“你个混蛋玩意儿!” 裴问余大笑,他放开了抵在池砚腰间的手,转而抓着他的手臂,说:“我扶你去卫生间?” “不用,又不是半身不遂。”池砚揉着太阳穴,头还是有点晕,腰部一下感官不是很好,稍微一动,一股子酸爽顺着脊背往大脑窜,他叹气:“让我适应适应。” 这是什么玩意儿的后遗症啊。 在池砚适应期间,裴问余贤良淑德地整理好了所有行李,一些不必要留下的东西也全部‘毁尸灭迹’,等池砚适应良好,洗漱完,直接拎包就走。 他们还是迟到了十分钟,惨遭师太一顿白眼和数落。 池砚状态不行,全程处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状态,上了车以后,还是来时的位置,依旧是姜百青帮忙占的。 当然,姜百青的嘴,依旧贱得慌。 他看池砚脚步虚浮,脸上也就一张嘴白里透红,其他五官全在闭目养神,连走路都是裴问余带着,不由揶揄道:“池砚,你感冒不是昨天就好了吗?怎么比来时候更加弱不禁风?” “你……” 池砚的声音糙得不像话,一开口,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于是,他理智地选择闭嘴,不再搭理姜百青,直径走到靠车窗最里的位置做好,盖上帽兜,闭眼睡觉。 裴问余坐在池砚身边,隔开了他和姜百青,他微微一笑,“他是被我硬拉起来的,还没睡醒,别打扰他了。” “……”姜百青莫名其妙地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木木地说:“哦。” 也多亏了这一层鸡皮疙瘩,让姜百青一路上没找过茬。 池砚以为自己睡不着,没想到,行至半路,居然幽幽地让车给晃过去了。 他原本脑袋抵着车窗玻璃,可是车一颠簸,额头给磕红了,但是池砚实在懒得动,给脑袋挪个位置都懒得动一下,想继续破罐子破摔地睡下去。这时,身边伸过来一只手,体贴地搁在他和玻璃中间。 裴问余觉得这种姿势太累了,于是他托着池砚的脑袋,把他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舒服了吗?” “嗯。” 裴问余从池砚的书包里翻出一只MP3,找了一首舒缓的轻音乐,插上耳塞,一人一只戴好。 车继续往前开,池砚的脑袋随着颠簸的车程,一下下颠在裴问余肩上,他安稳地睡了一路,衣袖下藏着两人勾缠在一起的手指,黏腻的甜萦绕在心头。 在这种安心的氛围下,一路亲昵地到了目的地。 司机跟送年货似的载着一帮学生,从哪儿上的车,就从哪儿卸货,安全送到目的地后后,圆满完成任务。 池砚下车后在校门口看见了何梅,还小小激动了一把,以为亲妈不小心吃错了药,想起了亲生儿子的生日。 然后发现纯粹自作多情。 何梅发现池砚后,先是上前跟师太寒暄了几句,师太拐弯抹角地就池砚这两天动不动迟到的表现,告了一状。 但何梅压根没往心里去,母子俩一路货色,只把师太的话当耳边吹过的一阵轻风,嗯嗯啊啊得一个赛一个敷衍。 师太被气地扬长而去。 待师太离开后,何梅瞧了一眼站在大巴车旁边和同学一一告别的亲儿子,眼眉一条,走了过去。 她提溜起池砚的耳朵,一点不手软,“臭小子!” “哎呀妈!”池砚像泥鳅似的一转身,迅速逃开何梅魔抓,捂着自己的耳朵,“这么多人看着呢!” “你还要脸啊,我的脸你要不要?” “啧。”池砚问:“我又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了?” 何梅扬起手就想抽他,“你问我啊?” 池砚笑着蹦跶,没留神,让脚边的石子绊了一下。裴问余的眼睛一直在池砚身上,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小心一点。” “没事儿。” 池砚稳住身体之后,也回握住裴问余的手腕,捏了一下,又迅速放开,然后,在有意无意间,彼此交换了一个带着暧昧色气的眼色。 最后,两个人规规矩矩地各自站好,所有小动作快得都来不及进入其他人的眼睛里。就算被看见了,也来不及细品。 何梅扬起的手无处安放,她尴尬地轻咳一声,顺势拢了拢自己的头发,仪表端庄地瞪着池砚:“毛手毛脚的。” 池砚:“妈,你来学校干什么,接我回家吗?” “你还用得着我接?”何梅指着不远处的一幢高楼,说:“在新侨酒店跟客户吃饭,刚出来就看见你们学校的车,顺便过来看看。” “哦……顺便。” 这话听上去略带着失望,何梅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没什么。”池砚两手一摊,阴阳怪气地问:“那您还要去哪儿贵干吗?” 何梅刚歇下去的手又犯了痒,终于忍无可忍拍了上去:“好好说话!” 池砚没躲开,捂着脑袋,满脸不爽地说:“我说你回家吗?” “回,车在路边停着,就你之前见过的那辆黑色轿车,你和小余先上车坐着。”何梅看了眼不远处的师太,说:“我再去跟你们班主任聊几句话。” “有什么好聊的。” 池砚气不顺的扔下这句话,拉着裴问余就走了。 裴问余顺着池砚的力道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看,确保没人在目送他们,于是轻轻地揉了一把池砚刚才被拍的后脑勺。 池砚看着他问:“怎么了?” “你妈一直这样吗?” 这没头没脑的疑问,池砚居然就从裴问余的语气里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我妈也说不上来心大还是缺心眼,不是火烧眉毛的事从来不会往心里去,除了她自己的,没几个人的生日她能记住。”池砚掰着手指数,“以前的我爸算一个,可惜真心被辜负——我都习惯了。” “嗯。”裴问余说:“以后我给你过生日。” 他们说着话,已经走到了车的附近,池砚从放下一半的车窗里看见了陆文彬。他拽住裴问余,一边用余光警惕着陆文彬看过来,一边用一只手飞快摩挲了裴问余的脸颊,然后用着不轻不重的音量对他说:“也不用太执着这些,仪式只不过是生活的调味剂,只要人一直在就好了。” 看得真开。 裴问余在池砚潜移默化地影响下,倏然顿悟,他嘴角淡淡一勾,说:“嗯,你能不歪不斜好好地长这么大,是有道理的。” “那是。”池砚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裴问余恭送进了车里,调皮的冲他眨眨眼,“我还长得这么帅。” 坐在驾驶座上的陆文彬听池砚这么说,被逗笑了,“是啊,小帅哥,你妈呢?” “我妈跟班主任畅谈人生理想去了。”池砚上车后把车门关好,伸了一个憋屈的懒腰,“待会儿就过来了。” 陆文彬微笑颔首,没再说话。 车里开着空调,没人说话又很安静,池砚昏昏欲睡的劲头又上来了,他刚想顺应身体本能,换个舒服点的姿势打个盹,突然眼神一滑,他瞄到陆文彬一直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 池砚的瞌睡虫跑了,他灵光一闪,决定找点事做。 “陆大哥,你不回家过年吗?” “我陪你妈应酬完,送她到家后,就回老家过年了。”陆文彬的手撑在方向盘上,不自觉地紧了些力道,“小砚,你妈之前让你喊我叔的。” “我看不太好。”池砚表现得没心没肺,“你多大年纪啊?看上去不比我大多少。” 陆文彬推了推眼镜,很冷静地说:“我今年三十四岁。” 比何梅小了八岁。 池砚嘴角含着笑,眉眼却是蹙着的,看不出是正经还是不正经,问得问题也全向是闲聊。 “哦,那叫哥叫叔都可以——您一个人吗?结婚了吗?” 陆文彬说:“不是,还没结婚。” 一个问得好,一个答得秒,裴问余坐在池砚身边,无奈地摇摇头,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 池砚的眉倏地松了,神情却很淡漠,他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陆……叔,您真是我妈的司机吗?” “不然呢?” “不然我以为——”池砚轻叹着气,说:“你是我妈给我找的新鲜后爸。” “池砚!” 眼看着何梅已经走了过来,裴问余无奈地呵住池砚。 池砚无趣地撇撇嘴,盖上帽兜,不再多说一个字,安静地闭目养神去了。 而坐在前排的陆文彬也好不到那里去,他很紧张,握着方向盘的手溢出一层汗。见池砚不说话,下意识地看向后视镜,却对上了裴问余的眼睛。 裴问余宠辱不惊地朝陆文彬微微一颔首,然后把视线向了池砚那侧的车窗上,也不知道是在看车外的景还是车里的人。 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早熟吗? 在何梅进车之前,车里的三个人都收拾好了各自的情绪,虽然谁都没让何梅看出来,但氛围还是极致诡异。 何梅看了一眼后座两个人,不是睡觉,就是神游天外,她疑惑地问陆文彬:“怎么了?” 陆文彬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一路上,何梅知道池砚没有睡,于是,她就跟师太的聊天内容,发表了一通关于学习以及考试成绩上的长篇大论,顺便还捎上了裴问余。 像唐僧念着紧箍咒一样,念得姓池的孙猴子头疼欲裂,恨不得给她跪下。不过也有好处,车上不尴不尬的气氛让何梅嘚啵散了。 到了弄堂口,何梅没有下车的意思,他转身对两个孩子说:“你们先下车,我还有点事。” 池砚:“妈,你怎么每天这么多事啊。” 何梅赏了亲儿子一个不太友好的眼神。 裴问余赶在何梅发作之前,压着池砚的脖子,把人弄下了车:“走了,别闹了。” “……”池砚:“哦。” 天气很冷,弄堂很窄,何梅看着他们打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还是有人能治我们家这个小兔崽子的啊。” 家里的铁大门开着,小北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对两个人翘首以盼,远远看见了哥哥,飞扑似地蹦了过去。 裴问余抱起小北,“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吃药?” “有,都有!”小北说得手舞足蹈:“阿婆每天提醒我吃药,我把弄堂附近都跑熟啦,后面还有一个租房子的小胖子跟我一起玩球。” 池砚:“哟,这才几天啊,你都有新朋友了?” “是啊!不过他回老家过年了,下次一起玩得明年了。” 池砚掐着小北的脸,说:“都乐不思蜀了啊,那你有没有想我啊?” “想啊。”小北撑着身体向前,在池砚脸了亲了一大口香,“我想你了啊池砚哥哥!” 裴问余看着有些吃味,他也想光明正大地亲吻池砚。 “下来自己走。” 小北下了地,但没松开裴问余的手,他犹豫了片刻,问:“唔……哥哥,我们也回家过年吗?” 裴问余停下脚步,默默地和池砚对视一眼。 他蹲着揉揉小北的头发,问:“你想回家了?” “我想爸爸了。”小北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他这次过年,应该会回家吧?” 各路赌鬼在过年期间被家里人抓着被迫走亲访友,没了赌友,缪世良孤身一人支撑不了一桌麻将摊。所以,一般过年期间,他都会回家住几天。 “行。”裴问余对小北说:“我们也……回家过年。” 其实裴问余在回来的路上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一直想好怎么跟池砚说,倒是缪想北不轻不快地给提了出来。裴问余看了看池砚的脸色,发现没什么变化,也没发表什么意见,依旧挂着笑,他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住进来的时候没多少东西,回去一趟也用不了多大的箱子。 池砚坐在裴问余没睡过几次的床上,看他整理东西,小北在楼下玩,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 “你回去住几天啊?” 裴问余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不漏风地说:“一个星期吧,怎么了?” 那扇门碍了池公子的眼,他大刺刺地起身,很不避讳地关好门,上了锁,然后又重新端坐回床上,“一个星期以后,咱们就学校见了。” 原来这家伙脸上装得好,内心还是不痛快。 裴问余放下手里的活,走到池砚身边,无奈地说:“平常住着还好说,过年过节还留在这儿,就说不过去了,池砚,我并不是你们家里人。” 谁说不是呢,池砚就是在呕这口气。 “我知道。”池砚闭上眼睛,“就是以为能跟你一起守岁,现在心里落差比较大,你让我调整一下。” 裴问余一时无言以为,他抱着池砚把他扑倒在床上,因为楼下都是人,不能弄出太大动静,所以只能温柔地从池砚的脖颈一路亲吻到额头,亲完了,又不舍得放开,“才几天而已,你会很想我吗?” “想啊。”池砚说:“茶不思饭不想的那种想。” 裴问余忍俊不禁:“这么腻歪啊。” “是啊,我都嫌弃我自己。” “没事,我喜欢就行。”裴问余说着,又不轻不重了拍了拍池砚的腰臀,“这儿还难受吗?”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池砚扯着裴问余的下巴,狠狠咬了一口,咬完还十分不解气地说:“你不提我都想不起来,下次换我!” 有下次就成,裴问余心想。 两个人在又床上亲昵地滚了片刻,随后他们听到楼下何梅进院子的动静。 裴问余撑起手,理了理池砚的仪容,“你妈来了。” “啧——”池砚不满地说:“她谈恋爱,我也谈恋爱,怎么都见不得人。” 裴问余被气笑了:“你说谁呢?谁见不得人?” “我!”池砚从床上爬起来,卑微地表示:“我见不得人!” 裴问余没再搭他的话茬,图囵塞了几件常穿的衣服,拎着包,刚要开门,池砚问他:“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了吧。”裴问余拧开门锁之前最后吻了吻池砚,“咱们别搞得这么依依不舍的,你妈精明着呢,你想让她看出来吗?” 迟早会知道的,池砚想。 池砚一切如常地在大门口送走了裴问余和小北,连多一眼都没看,进屋后闷不吭声地回自己房间睡觉。 大概十二点过了一点头,睡得正香的池砚被何梅从被窝里一把薅起,然后手里多了一个红包。 神经搭回正常线的何梅终于想起了自己儿子的生日,奈何已经过了,她踩点都赶不上时间飞逝,于是抹着看不见的眼泪,包了一个特大红包。 “儿子,生日快乐,新年也快乐!”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祝福。 池砚顶着满脑门的起床气怒吼,“我的妈!!你是不是有毛病!!” 第61章 温暖 过年之前的琐碎事跟他们这帮毛头孩子们没多大关系,他们只管张嘴吃饭,然后鞠个躬伸手就能收几个红包。池砚无所事事地在家抠了两天脚,实在闲得慌了,就跑到林胖子家打发时间,被喂了一嘴垃圾食品后,打着串味的饱嗝,回家继续睡觉。 就这么终于混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 何梅在新侨酒店饭点定了两桌年夜饭,请了近亲远房的一圈亲戚,坐下来吃顿饭,总结一下过去,顺便展望来年。 基本就是拉家常。 一大清早,池砚就被惨无人道地从床上挖了起来,他被何梅薅了一把毛,然后趁着理发店没关门,好好收拾了一番。 因为在一众小辈之中帅得鹤立鸡群,比较能拿得出手,所以池砚每年都会被何梅拉着去当迎宾门童。 人家都是比成绩,就何梅拖着儿子比脸。 出卖一个色相,以满足她与众不同的虚荣心。 老太太和她的亲表妹有两年没见了,两位老人自知大半截身子已经入了土,所以非常珍惜这种见一面少一面的聚会——拉着手,说了个没完没了。 池砚坐在自家外婆身边,一边听她们聊,一边帮着夹菜,夹到最后,自己没吃多少。 他没什么胃口,特意端到他面前的油焖大虾都不想了,在这种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时候,池砚格外想裴问余。 真是应了前几天他说的那句话——茶饭不思。 池砚借着上厕所的借口,躲酒店的犄角旮旯给裴问余家里的座机打了个电话,刚接通,传来的就是一阵冰冷的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欠费。” “……”池砚:“靠。” 这还玩起失联了。池砚越发坐立不安,心里被吊得七上八下。 等他黏皮带骨地回到酒店包间,七大姑八大姨们已经穿衣的穿衣、寒暄的寒暄,各自就要散场。 池砚盯着他桌上的油焖大虾沉思起来。 何梅:“怎么去了这么久,掉厕所里了?” “妈,大过年的,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一般在平常,池砚在穿衣方面非常不讲究,拿着穿得上的,就是件衣服。不过今天特意被何梅梳妆打扮了一番——内里套着一件卡其色高领毛衣,搭着黑色短装棉外套,修剪了新发型,刘海半遮着额头,显得眉眼轮廓愈发分明。 不笑的时候,眼睛里都盛着暖人的春意。 何梅越看亲儿子越满意,虽然亲儿子好像情绪不太高。 “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谁招你惹你了?” “没有,我吃多了。”池砚招招手,喊来服务员,“你好,这份油焖大虾帮我打包。” 何梅新鲜得活像见了一只在太阳底下活蹦乱跳的鬼,不敢置信地说:“你还打包了?吃错药了吧。” 这话听得池砚翻了一个不太得体的白眼,“妈,现在小学生每天都摇头晃脑的在背粒粒皆辛苦,你再有钱,也不能违背咱们民族最基本的传统美德。” 什么话都让他说得冠冕堂皇。 何梅气结:“以前吃了两口就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不是你这位缺德玩意儿了?” “以前年轻。” 何梅弹指蹦了池砚一脑瓜:“说人话。” 池砚不想说,坚定地闭上了他尊贵的嘴皮子。 服务员打包完油焖大虾,笑眯眯地问池砚:“小帅哥真懂事,还有什么要打包的吗?没有的话,咱们要开始收桌子了。” 池砚环视了一圈圆桌,头一次真诚地觉得铺张浪费不可取,他指着没怎么被人碰过的鱼肉,自己又点了几个新鲜的炒时蔬,吩咐服务员:“都装在一个保温袋里,再给我鲜榨一杯橙汁。” “好嘞。” 在一边听着看着的何梅,优雅地给自己带好围巾,然后不甚随意的问:“你这是给谁带吃的?这么贴心。” “没有,有备无患嘛。”池砚面不改色,张口就来:“明天大年初一,是家店都关门了,家里也没人做饭——妈,你做饭吗?” “哦,我不做。”何梅拎起包走去前台结账,“这几天我不在家。” “你去哪儿?” “有事儿。”何梅含糊其辞了跳过了这个话茬,接着说:“既然打包了就多带点儿,你张阿姨过了十五才能回来,别让自己饿出毛病了。” 池砚:“那外婆呢?外婆怎么办?” 何梅偏头看了一眼站在酒店门口,彼此搀扶的俩老太太,说:“你外婆去你姨婆家住几天,我看她一个人在家也闷得慌,出去走走也好。” “得了——”池砚一摊手,打着趣说:“我这公子哥摇身一变成留守儿童了,大过年的,想消遣都没地方去。” “你没地方去?”何梅非常不信这个邪,她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找出一张卡,“随便花,过年期间这家酒店不关门,实在没地方去了,可以来这边住两天,反正你也没几天快活日子日过了。” 母子俩之间没有客气一说,池砚收了卡,笑着说:“谢谢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裴问余抱着小北打开公寓的门,被迎面糊来的积灰呛了个天昏地暗。 屋里的摆放,甚至拖鞋的位置都丝毫不变,可见,这几个月并没有人回来过。而那位舅舅浸泡在赌鬼们营造的温柔乡里,被扒皮抽筋,却乐不思蜀,压跟就不知道,也不关心他的亲儿子和亲外甥的去向。 小北看上去很失落。 不过也许是因为习惯了,也许是自我调节能力不错,他失落没多久,就想开了。 行李箱被放在门口,踏进这个家门,谁也没打算长住,但过年还是要有个过年的样子。裴问余带着小北,花了一天的时间,大致把灰尘扫了一遍。 总算看上去干净了不少,像个人住的地方了。 接着几天,裴问余去了几趟超市,买了一些日常食品,凑活着这几天过日子。他还买了一袋面粉和几斤鲜肉,想在除夕夜给小北包一顿饺子。 小孩子在粉粉面面当前,爱玩的天性一览无遗,抑郁的心情也一扫而空——一盆面团和下来,人也基本不能看了。 “去洗澡。” 裴问余放了热水,原本想自己给小北洗澡,没想到让这小屁孩赶了出来,“哥哥,我自己可以洗,你去包饺子吧。” 裴问余啼笑皆非,“那你自己小心点,等一下把排风机打开,头晕了就马上出来,知道吗?” “知道啦。” 裴问余像一个护崽的大公鸡,在浴室门口等了会儿,直到听见里边哼来不成调的曲儿,才略微放心的转身离开。 这首曲儿听着有点耳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池砚有事没事也爱哼,但至今不知道歌名。裴问余就这样擀着饺子皮,靠想着池砚,才能真切觉得自己身处人间。 然后,人间的门铃声突兀响起,打断了裴问余不请自来的美妙幻想,他本以为是自己那位不着调的舅舅回来了,当下有些不悦。 可走到门口,才觉着不对劲——他舅舅有钥匙的,就算没钥匙,门铃这玩意儿,也不属于他。 裴问余惊疑不定地打开门,楼道廉价的白炽灯应声而亮,晃得他眼睛迷蒙,白光拉着长线,像记流星一闪而过,当再次睁开眼睛,裴问余看见池砚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 池砚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看上去是跑着来的,他喘着气,脸颊让凛冽的寒风吹得殷红,身形有点狼狈,头发也乱了不少,但这些一点也不影响他玉树临风地嘚瑟。 “让一让啊,小余,让我进去。” 漏风的走道又钻进一阵夹带着冰粒的冷风,池砚打了哆嗦,裴问余却纹丝不动。 “怎么了?”池砚揶揄地调侃:“进你家的门还得给你磕头拜年吗?穿这么少,你不冷吗?” “你……”裴问余的确穿得不多,就意见很简单的居家棉睡衣,一张嘴,寒气见缝插针地钻进他的喉咙,而后不停干咳。 池砚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嘴上没好气地说:“赶紧进屋,走走走,进去再说!” 进屋后,随着门‘咔哒’落锁的声音,裴问余的神魂终于回了位,他欣喜若狂地抓着池砚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池砚放下手里的东西,打眼一瞧,看见裴问余眼睛里全是心醉神迷的迫切,不带任何掩饰,心下一软,说:“小余,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会自恋的认为你爱我爱到不可自拔。” 裴问余:“我本来就是。” 真是没法聊天。 池砚脱了外套,直接批头盖在裴问余脑脸上。 他往少发上一摊,惬意地伸长了手臂,对着裴问余眨眨眼,说:“坐过来,让我抱抱你。” “嗯,好。” 当他们终于拥抱彼此时,两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得到了最稳妥的安置。 “池砚,你晚上还回去吗?” “不回了,我家里没人。”池砚的下巴搭在裴问余肩上,闭着眼睛没头没尾地开始絮叨:“大过节的可真不好打车啊,我在酒店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才拦到一辆,可司机说太远了,不来,我又绕了一条街,刚到公交站,还没赶上车……来一趟你这里,可真不容易。” 池砚说着说着,声小了,好像要睡过去,裴问余安安静静地听完,问:“然后呢,你怎么来的?” “等到了八点的末班车,从头到尾就我一个人,都过年了。” “嗯,辛苦了。”裴问余亲了亲池砚的耳廓,“包里面是什么东西。” “啊!”池砚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酒店打包的饭菜,路上耽搁太久了,你看看凉了没有,拿去厨房热一热——你这儿厨房能用吗?” 裴问余:“能,你坐着,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水是刚烧的,杯子是玻璃的,池砚握在手里嫌烫手,就搁在茶几上,到最后也没想起来喝。 打包的饭菜已经被裴问余端到了厨房,池砚跟着他,“小北呢?” “他在洗澡。” “哦……你们包饺子呢?”跟着进了厨房的池砚看见灶台上井然有序的一众食材摆放,说:“挺有模有样啊——你还会擀饺子皮!我还担心你们食不果腹,特地跑了这一趟,啧——浪费我感情啊。” 裴问余哭笑不得,委委屈屈地说:“我哪里知道你要来,不然就算饿着也等你啊。” “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谁让你们家电话停机了,那我只能自己跑这一趟。” “这个座机就是个摆设,以前没停的时候就是被人讨债用的,停了还清净,所以一直没给它续费。” 裴问余边说边把冷菜放进锅里重新加热,很快,香味就弥了出来。 在酒店里,新鲜的油焖大虾池砚看着吃着都没胃口,这会儿一回锅,馋虫居然上来了,他伸手想捏个虾剥着吃,却被裴问余一把拍掉。 “去洗手。” “……”池砚:“哦!” 上一个这么管着他的,还是七八年前的何梅。 池砚受之坦然地洗了手,一回头,发现裴问余手速极快地剥赶紧了三四个大虾。 不许百姓点灯,只许自己放火的裴问余没有用筷子,徒手捏着虾尾,递到池砚嘴边,说:“吃吧。” 池砚眉飞眼笑,还搀着点坏水,吃个东西都能花样百出——他叼走了裴问余手里的虾肉,又看似不经意地卷着舌尖轻轻在裴问余的指尖吮了吮,咂摸着嘴感叹道:“嗯,好吃。” 是可忍孰不可忍。 裴问余洗干净手,转身关上厨房的门,不给池砚任何反应的余地,猛地掐住他的腰,架着人悬在半空,一转眼就被牢牢抵在了门板上。 裴问余狠狠地咬了池砚的喉结,不解气地磨了磨牙,哼哼道:“再说!” 这个姿势有点高难度,非常考验两个人的体力,但池砚十分随遇而安,知道现在反抗不了,也没想反抗,他从善如流、没脸没皮的抬起了自己的大长腿,圈住裴问余的腰。 他把所有体力活都交给了裴问余,自己一身轻松。 “累吗?” 池砚低着头问他。 “不累。”裴问余把池砚越压越紧,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不太舒畅,才哑着声音问:“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说!” “男朋友送温暖啊,惊喜吗?”池砚挑着裴问余的下颚,寻着他的唇,若有似无地啄了啄,“小余,你想我吗?” 接下来是狂烈的掠夺,一点星火就能擦枪走火的吻,说不清谁比谁更渴望。 裴问余朝思暮想,不知何以解忧。 然后似心意相通,他魂牵梦萦的心上人,裹着清冽的寒风,踏着新年的钟声,披星戴月来到了他的身边。 喜不自胜。 他们缠着彼此的舌尖,深吻着对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肺部因缺少新鲜空气而产生的麻痹感,可是谁都不想先放开,太痛快了。 因为这个吻,差点恣心纵欲。 这时,门板轻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骤然打断了他们越发放肆的深入交流。 “哥哥,你在里面吗?” 缪想北洗完澡出来,发现屋里空无一人,有点心慌,他找了一圈,才发现厨房里有轻微的动静,像是闹耗子。 姓池的大耗子伏在裴问余身上,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嘴下没留神,咬破了裴问余的下唇。 “嘶——” 裴问余吃了痛,两人这才放开对方。 “都咬出血了啊。”池砚的拇指抹了抹裴问余唇上的血迹,“红唇烈焰,还怪好看的。” 裴问余深深地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喜欢?我给你也添一个?” “谢谢,不用了。”池砚动了动发麻的腿:“松开,放我下来。” 裴问余难得耍个无赖,就是不松手,直到门外的小北又局促不安地喊了一声哥哥。 “我在里面,你不要怕。”裴问余叹了一口气,终于松开了池砚,“小北,你先回房间把头发吹干,吹风机放哪儿你记得吗?” “记得!”小北跑开后,又转回来,问,“哥哥,你在里面干什么?” “……”裴问余:“给你做饭。” 池砚忍着笑,走到灶台前,装模作样的捏了一个长得像汤圆的饺子,自觉很满意,于是拿到裴问余面前展示,默不作声的张合着嘴唇,说的是:这个给你吃。 小北吹干头发出来,惊喜地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他兴高采烈地扑在池砚身上,高兴得像得了一个天大的新年礼物。 池砚搓了搓他的头发,笑着说:“新年快乐啊小北,吃饭了吗?” “还没有,哥哥包了饺子!” 池砚明知故问:“哦,是吗?饺子呢?” 一晚上忙活下来,出锅的就十来个饺子,其中一个还是裴问余专属。 有粮就是娘,裴问余让池砚摆了一道,他拿着酒店的大鱼大肉喂饱了小北,小兔崽子抱着池砚不肯撒手了,睡觉都得让他陪着。 池砚上半夜哄小北睡觉,下半夜哄裴问余开心。 简直应接不暇。 第62章 承诺 春晚在热热闹闹的掌声中进行了一半,池砚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肯睡,裴问余只能陪着他。 客厅里没有空调,就算关着窗户,寒气也能从四面八方把人团团包围,池砚看着电视机里姹紫嫣红的歌舞节目,手脚冻僵了,人却纹丝不动。裴问余没有办法,翻箱倒柜找出一条毛毯,盖在身上,凑活能保暖。 这条压箱底的毛毯因为太久没见过阳光,所以泛着一股陈旧的霉味。池砚捏着鼻子,非常嫌弃,裴问余以为池公子能被这条毛毯熏回床上去好好睡觉,但事与愿违,贵公子的德行见机发作,这会儿居然安如鸡,池砚蹙着眉头忍了忍,居然就接受了。 裴问余不可思议地问池砚:“好看吗?” 池砚打了一个哈欠,很实诚的摇摇头,说:“不好看。” “那你还看得这么认真?快十二点了,不睡觉了?” “不想睡。”歌舞节目结束后跟着杂技表演,池砚也随着换了一个姿势,他把毛毯匀出一半,“小余,你也进来,我手冻僵了,唔——你给我暖暖。” 裴问余的手也热不到哪里去,两只手碰到一起,像隆冬腊月里从水里捞出的寒冰碰撞,咯得人瑟瑟发抖。 池砚裹着裴问余的手,用力搓了搓,没搓出火来,他不死心,在掌心哈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像搓毛球似的不停摩擦。 裴问余觉得再这么下去,手都能让他擦破一层皮。于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手破相,他反手控制住了池砚不安分的爪,也没有动,不一会儿,掌心贴着手背的缝隙处,竟飘出了一丝暖意的温度。 “这算什么?用爱发热?” 裴问余笑着骂道:“傻帽。” 电视机里新年的倒计时钟声跟着窗外的烟花一起炸响,新的一年在花天锦地中灿烂的展开了笑脸。 池砚拉着裴问余熬过了年夜,也算守了岁。 大傻帽捧着裴问余的脸,亲了亲,“可算他妈等到十二点了——新年快乐啊小余。” “新年快乐,池砚。” “嗯。”池砚颔首应着他,问:“小余,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还有什么想要的?” “想要什么你都给吗?” “给!”池砚笑着说:“就算你想进我们家户口本,我都想办法给你弄进去。” 裴问余遗憾地说:“这太为难咱们国家法律政策了。” “那你要是真想,我也不会拒绝你啊。” 裴问余歪头看着他。 只见池砚弯着他那双满含情谊的桃花眼,真诚的说:“以后在一个户口本上,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裴问余眼睛闪了闪,“真的吗?” “我不骗你。” 这一刻,裴问余倏地心跳加速,而这份颤动的心跳和完美的舒适奇迹般地融为一体,促使他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 毛毯还裹在两个人身上,裴问余却俯身压倒池砚:“池砚,我现在……能不能再来一次?” “不能,要来也是我来!”池砚冷酷无情的推开裴问余,但是没推了,“咱们话还没说完呢,你的新年愿望呢,没有了?” “暂时没有,我这人懂得知足常乐,现在这样挺好的。”裴问余把头埋在池砚脖颈间,闷闷地说:“要不你打个欠条,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再找你要。” “行!”池砚一掌拍掉了裴问余在自己身上游走的不安分的爪,溜着身体空隙一跃而起,“有纸笔吗?” “干什么?” “写欠条啊。”池砚说:“把我送你的钢笔拿来。” 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那支钢笔裴问余一直随身带着,不常用,但灌足了墨水,拿起来就能写,纸是随手从笔记本上撕的页。 池砚握着笔,指腹轻轻摩挲着笔身,思考了片刻后,郑重其事地落笔。 “凭此条兑现,应有尽有,无期限至,决不食言。” 池砚边写边念,又翻来覆去揉捻了几番,自觉很满意了,最后才有模有样的在落款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合上笔盖,他把钢笔和欠条,一起给了裴问余。 “收好了,丢了我就不认账了。” “你……” 本来是无心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换来了一张无期限至的承诺,裴问余如同鸟儿一般,毫无征兆地离枝飞翔,迎风抵达梦之所在。 眼下说什么都欠点意思,于是只能付诸行动——裴问余脑袋顶上大写的忍字分崩离析。 他倏地压倒池砚,不留给他反抗的机会,上下其手,而池砚挣扎不过,只能举手投降,爱咋咋地了。 可是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下,池砚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再加上空间也不宽裕。一番折腾下来,两个人在大冷天里,闹出了一额头的汗,结果也没有顺利进行到最后,只能草草结束。 裴问余不满意的哼喘着气,说“操。” “差不多得了。”池砚动了动自己发麻的腿,说:“小余,你起来,别压着我了。” “你让我缓缓。” 池砚笑骂:“你缓个屁啊,快点,啧……别装了!” 癞皮狗装不成了,裴问余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池砚身上挪了起来,然后,他就看见池砚不太自然的垂着双手,“弄到手上了?我带你去浴室……” 池砚眼皮一跳,幽幽地看向裴问余。 之间裴问余迎着目光,面不改色地继续说:“……洗个手。” 池砚忍无可忍地横踹一脚:“滚蛋!” 两个人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重新坐上沙发盖好毛毯,电视里的春晚已经锣鼓喧天地进行到了下半场,估计没多少人看了,节目一个赛一个催眠。 池砚半阖着眼,靠在裴问余身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瞅,末了还点评几句,评得自己差点睡过去,裴问余悄悄地把音量关至静音。 烟花声不知何时消失,客厅里万籁俱静,池砚的意识踩着虚柔的步伐,躲在裴问余身下,也逐渐归向于平静。这时,卧室里的小北好像翻了一个身,随之又轻轻咳了两下。 不轻不重地把池砚又从坠梦的过程中拉了回来。 池砚看了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半了,他压着嗓,问:“怎么了?” 裴问余:“我去看看。” 等裴问余从房间出来,看见池砚正做着不连贯的广播体操,转眼精神抖擞地调响了电视音量。 裴问余无语地感叹:“我说少爷,你多大了啊,睡个觉比小孩还难哄。” “睡什么觉啊——”池砚摁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调换着频道,每个台的停留时间不超过一秒,“给我张数学精选卷子,我还能再战五百年。” “我看你就是皮痒欠收拾,想在新年伊始被毒打一顿?行——我给你去拿试卷,如你所愿……” 他话音刚落,袖口就被池砚抓住:“余哥,我错了!我投降,我脑子有病!” “嗯,不错,自我定位很精准。” 池砚捂着嘴哈哈笑,“小北醒了?” “没有。”裴问余倒了杯水,又挨着池砚在沙发上坐好,他喝了一口,觉得温度合适,于是,捏着杯子给池砚渡了过去,“他刚刚把被子踢了。” 池砚就着裴问余的手边喝边说:“我小时候睡觉也爱踢被子,但是没人半夜三更来给我重新盖好,一个冬天下来,我能感冒三四回,常常都是无缝衔接。” 一杯水喝了见底,裴问余问:“还要吗?” “不要了。” “嗯。”裴问余把水杯搁在茶几上,换了一个相对合适的姿势,让池砚枕着他的腿,平躺在沙发上,“你以前过年也是一个人在家吗?” “差不多吧,我妈在家过年的次数不多,以前人小,一个人在家里害怕啊,我就看春晚,电视机里沸反盈天,显得一个人在家也热闹了——不过这春晚,真是一年比一年枯燥无味。” 也许枯燥的不是节目,人在长大,心里有了天高海阔,就装不了动画盒子里演出的悲欢离合了。 裴问余的指尖轻轻划过池砚的眼睫,池砚觉得痒,偏头躲了躲。 “那你感冒了……生病了怎么办?” “家里有药啊。”池砚说得轻描淡写:“能抗就抗,抗不了就给我妈打电话,她会回来,把我带去医院,挂两天点滴,等我好了再走。” 裴问余耍笑道:“你一个富二代,混得也不比我好。” 池砚:“谁说不是呢,咱俩开个比惨大会,指不定谁输谁赢。唉……你说我当年为什么要跟我妈走呢,真是自讨苦吃啊。” 裴问余想了想,说:“你当年要是留在弄堂……” “我当年要是留在弄堂,我们俩小学就能遇见——小余,你户口在哪儿?” “没移,一直在原来的地方。如果按照正常流程走,我们小学、初中、高中都是校友。” 所以命运这个东西,脚步稍微倾斜半个度,都能走出天壤之别。 “唉,不说了,越说越心酸。”池砚翻了身,脸朝着卧室大门,他突然想起什么,略微抬起头,问:“小余,我一直想问你,小北是不是要上小学了?” 裴问余:“是的,他情况特殊,学校和居委都来问过,可能会推迟一年再上学——不过小北挺想去学校的,我考虑过下半年开学就让他去,可是还没选好学校。” “不按照户口走?” “没人照顾他。”一说到这个,裴问余就蹙起眉头,“我也在为这个发愁,小北留在这里根本没人管他,如果生个病,我鞭长莫及。” 池砚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所以呢?” “我想带着他。”裴问余说:“等我高考结束,大概知道了能去什么地方,我就去办手续,看能不能申请到当地小学。” 池砚叹了一口气,“可这事不好办啊,大概率得走关系,而且就算成了,费用也不便宜。” 裴问余疲惫地舒展了眉眼,长出一口气,说:“我知道。” 在底层摸爬滚打,哪条路都不好走,可池砚见不得裴问余这样,他挠着裴问余的下颚,眉开眼笑地逗着他开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想出办法的——再不济,咱俩一起养个弟弟,还怕养不好吗?” 裴问余颔首,“对,你说的都对。” 后来什么时候睡着的,池砚忘了,等再次睁开眼睛,天刚刚蒙蒙亮,小北还在屋里睡,裴问余正端着一本小说看得全神贯注,连姿势也没换一个。 池砚搓揉着眼睛稍微适应片刻,才坐起身,“小余,你这是一晚上没睡,还是起早了?” “没睡。”裴问余放下书,用手捂了捂池砚的脸,“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池砚站起舒展了身体,觉得浑身腰酸背疼,“你在看什么书呢?” “《海底两万里》,随手从沈老板书架上拿的,你看吗?” 池砚飞速拒绝:“不看,眼睛疼。” 这书本来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裴问余把书签夹好后,放回自己的书包,然后回身抱了抱池砚,“早上好,早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去做。” 池砚从来没有在大年初一的早上享受过这种待遇,所以感觉有点奇妙,他乐不可支地感受了片刻,说:“不用了,昨晚不是还剩了一点饺子吗,就吃那个吧。” “好,你去洗把脸,洗漱用品用我的,放在右手边台子上的那一套。”裴问余给池砚指了路之后,说:“我去厨房。” 牙刷是新的,池砚慢悠悠地搓着牙,还很不安分的溜达进了厨房,他含着满口的泡沫,含糊不清地问:“小余,你今天有安排吗?” “没有。”裴问余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嘴角,“你想做什么?” “我约你啊!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池砚跑回浴室,吐了牙膏沫,又急着跑回来,“我妈给了我一张卡,新侨酒店所有消费打五折,我听说那里新开了一个温泉项目,咱们去体验体验呗——吃完早饭就去,我去喊小北起床。” 裴问余啼笑皆非:“瞧把你乐的,少爷,比我还没见过世面啊?” 池砚勾着裴问余的脖子,似笑非笑地蛊惑他:“宝贝儿,五星级酒店啊,吃喝玩乐睡一条龙服务,春节还不打烊,那里的床可比你家沙发舒服多了。” 杀伤力简直大。 裴问余喜形不露于色地把装盘的饺子递给池砚,说:“去吃饭。” “好嘞。” 这就是答应了,池砚瞬间觉得过夜的饺子比之前的好吃多了。 有些事情不能说的太早或者规划太好,就比如在他们俩满心欢喜地期待约会这件事情上。 当池砚美滋滋地嚼着饺子,裴问余趁着空闲时间洗澡的间隙,公寓的门被人从外面拧开了。 胡子拉碴的缪世良带着满身酒气和廉价的烟草味,打开自家大门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池砚。他不知道这个穿着时髦,满身有钱人味道的小子是从哪儿来的,但总不至于是入室打劫的那一茬,而且这小子看上去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边刚进门的缪世良光明正大地打量池砚,这边的池砚也在打量着他。 这个男人比上次见到时更加人不人鬼不鬼了,脸颊只剩下皮包骨,撑着无关的肉集体蒸发,衬着整张脸又长又干,死气沉沉。 还有他身上那股子属于真正流氓的阴损气,让池砚很不舒服。 缪世良随口吐了嚼在嘴里的烟蒂,问:“你谁啊?” 池砚拘拘谨谨地一点头,不失礼貌却又端着点架子地打了声招呼:“叔叔好,我是裴问余的……朋友。” 他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也瞧不起这个男人,要不是因为他是裴问余的舅舅,池砚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哦。”缪世良连鞋没脱,刚擦过的地被他踩得乌漆抹黑,但他浑不在意,进家仿佛进狗窝,“裴问余呢?” “他在洗澡。” “大白天洗个屁的澡。” 门这玩意儿缪世良从来不会用手开,反正踹坏了他也不管修。缪世良刚抬起一条腿,没来得及踢出去,裴问余就出来了。 舅甥对视的片刻间,裴问余脸上是藏不住的厌恶。 缪世良舅甥一家亲似的搂上裴问余的肩,“好久不见啊大外甥,有没有想舅舅。” 裴问余没让他碰,晃一身躲开了。 “舅舅。” “嗯。”缪世良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了一根点上,“我儿子呢?” “还在睡。” “睡个屁!赶紧让他起来。” 屋子里瞬间乌烟瘴气,裴问余嫌恶地往池砚身边凑了凑,非常见不惯缪世良这副德行,“有事儿?” 缪世良对这态度见怪不怪——以前可以打的时候能顺手拎起来甩两巴掌,现在打不过了,他也不能怎么着。 “有事!你的那个什么……什么玩意儿,就是我死了的妈,一个远房的亲戚,都快九十岁了人了,非要来看看老太婆,都他妈死了有什么好看的,还来了一帮人,前呼后拥的像慈溪老佛爷微服私访。” 一句话让他说的七零八碎,费了劲才能明白话里的意思,裴问余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哎哟。”缪世良不太好意思地一讪:“我忘了你外婆的墓在哪儿了,你带他们去。” 池砚:“……” 神经病。 裴问余擦头发的手顿了顿,抬眼问缪世良:“你不去?” “就我这熊样,我怕老太婆见到我能诈尸。”缪世良挺有自知之明,损完自己他继续不阴不阳地说:“你妈好像跟老太婆路不远吧?你也顺道拐过去看看她,大年初一,都想着你呢。” 缪世良三言两语,一路火花带闪电,成功扎穿了亲侄子的心窝,裴问余的情绪都掩在毛巾下,抿着嘴一语不发。 以前只是听说,现在亲眼见识到,池砚真真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叹为观止——简直不是个东西。 缪世良洋洋得意,见裴问余不说话了,转而把话茬转向了池砚。 “唉,小余,怎么同学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好歹我回来的时候能从外面带点好的招呼人家——我操,你给人家吃的这是啥玩意儿?” 池砚把盘里的最后一个饺子吃完,有礼有节地一颔首,说:“不用叔叔,我就是来给他送学习资料的。” “哟,大过年的还这么用功啊?”缪世良话音一转,拍了拍池砚的肩:“那……这就走了,不留下来吃个午饭?” 那只手可太碍裴问余的眼了。 池砚赶在裴问余发作之前,不动声色地挪了个位置,礼礼貌貌地颔首,说:“不用了叔叔,我这就走。” “那好。”缪世良说:“我不送你了。” 裴问余再也懒得搭理他这位脑子被蛀虫镂空的舅舅,拉着池砚往门口去,“走,我送你。” 外面下着雨夹雪,最低温度接近零,池砚走出楼道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可裴问余湿着头发,只单单穿了一件套衣,雨雪打红了脸,可他还一个劲的往外冲,好似全然没有感觉。 “小余!” 裴问余也不是不知道冷,他刚刚在屋里一肚子肝火,情绪到达失控边缘,再多一年,丑态毕露。 还好现在让冷雨一浇,火灭了七七八八,池砚一喊他,他的神魂也瞬间归了位。 “怎么了?” “你还怎么了?”池砚没好气的搓着他的头发,毫不意外搓出一把水:“冷不冷啊?” 裴问余的鼻子有些发痒,他微微皱了皱,瓮声说:“冷。” “冷还不回去,当心把脑子冻傻了,变得跟你那个傻逼舅舅一样,我就不要你了。” ‘不要你’这三个字成功激起了裴问余的恐慌。 他惊慌失措地抱住池砚,完全不注意周围的环境,“池砚,你别……别和我说这个。” 池砚让裴问余勒得喘不出气,而裴问余杂乱无章的心跳在两亲密无间的拥抱中传递,池砚知道自己吓着他了。 他拍着裴问余的背,哄他,“好好,我不说,我刚才胡说八道的,你放心吧,你变不成你舅舅那样——迎光而生的花,虽然扎根在烂泥里,也影响不了你长得这么好,我怎么会舍得不要你呢?” 裴问余轻哼一声,没听够似的,说:“再哄两句听听。” 池砚笑骂道:“你有病吧,没完没了了?” “池砚……”裴问余没有松开他,有些遗憾地说:“我们又约不了会了。” “没事,以后有的是时间,打折卡不会过期的,小余。等你舅舅滚蛋了,我带你去玩。” 裴问余一脸郁闷,不说话。 池砚看着四下无人,于是拉着裴问余的衣领,把人拽到一个犄角旮旯的隐蔽角落,麻利地亲了亲裴问余。 “好了小余,你快回去吧,别回头真感冒了,唔,过几天也开学了,咱们学校见。” “好。” 站在客厅窗户边上的缪世良,叼着已经燃到尽头的烟,一眼不眨地盯着窗外的俩小子。角落里的亲亲我我,因为视线死角,他没看见,但这之前的那个拥抱,在他看来,并不寻常。 缪世良把烟蒂嚼进了嘴里,开始琢磨。 直到裴问余回来。 裴问余进了房子以后直径往自己房间走,并没有看缪世良。 缪世良把烟蒂咽了下去,在强烈的尼古丁刺激下,他大脑回路异常清楚,“小余,你那同学谁啊?我看着挺眼熟。” 这话一出口,裴问余眼皮倏地一跳,他面色铁青地接着缪世良不怀好意地眼神。 “你说什么?” “没什么。”缪世良说:“你跟他关系挺好?我看他穿得衣服——这小子挺有钱的啊,你没从他身上拿点?” 简直令人作呕。 裴问余就快把自己掌心掐出血,刚被雨水浇灭的火立马迎风暴涨十丈高——裴问余想揍他。 眼瞧着自己要挨揍,缪世良见好就收地闭了嘴,“行了,不说这个了——下午你带着小北一起过去,给老太婆磕个头。晚上那帮人好像还在什么饭店订了一桌,你们去吧,给我多拿几个红包回来。” 缪世良在原地等到了一个摔门的回答,他也不恼,不疾不徐地又抽出一根烟,吸了一口,在肺中滚一圈后,吐了一室乌七八糟。缪世良在烟雾中冷笑着自言自语,“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查喽。” 第63章 教训 对于备战高考的学生来说,寒假就等于是一个加长版双休日,而且没加多长时间,唰一下就过去了,完全没有体验感,等再次回过神来,身体已经坐在教室里了。 池砚自从初一分开之后到开学,没见过裴问余,因为缪世良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大脑,一直待在家里没走。裴问余给家里的座机冲了电话费,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人抱着电话能聊上两三个小时。 谈天说地,抒发情怀,什么都聊,在这过程中池砚骂最多的就是裴问余的脑残舅舅。 一开学,池砚还没逮着机会问裴问余打算什么时候回弄堂,裴问余就被师太拎着后领,打包扔上了装满学霸的校车,‘流放’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市有关部门组织了一个专门针对高三个别学生的速题集训班,要求班主任挑选两个在本班内成绩突出的人参加,于是,师太默不作声地把裴问余报了上去,另外一个是许娅。 这一去就是半个月,出发之前,师太把两个人喊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说教了一晚自习的时间,说得裴问余脑瓜生疼。 第二天就走了,他们甚至没时间好好说话,裴问余赶着回家收拾行李,在等公交车的时候,才坐下跟池砚说两句话。 “池砚,我在你课桌里放了五套高考备考卷,还有各门课的合集册,在我回来之前写完,要检查的。” “我操,你这是要我命啊。”池砚说:“小余,我看你比师太还丧心病狂,师太好歹有个付轮轮能分散一点注意力,你就可着我咬啊。” 深夜等车的人不多,零星的也都是辛劳到半夜的社畜,没人认识他们。裴问余站在上风口,替池砚挡住了狂轰滥炸的西北风,他顺着池砚不太听话的头发丝,仔细捋了一个看得过去的发型,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耳廓边亲了亲,“这就不乐意了?” “乐意!”池砚一笑:“反正这段时间我也不打算睡觉了,靠这个打发时间。” 裴问余:“为什么不睡觉?” 原本以为等着他的答案会是一系列不正经的‘想你想的’,没想到池砚略微思忖片刻,才认真地说:“我怕一不小心就追不上你了,哎,小余,我打听过那个集训班,里面都是名校预备役,师太还挺看重你的,你得加油啊,旁的事先放一放,这半个月很重要。” 裴问余颔首,说:“我知道,我也没想到。” 末班车的时间渐渐接近,池砚挑着重点的长话短问:“家里安排好了吗?小北怎么办?” “我舅舅暂时没有要离家的征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是赌场被警察掀了,反正很不正常。我问过小北,但是他说他想跟爸爸待在一起——我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他了,有事的话他会打你电话,到时候可能会麻烦……” 池砚倏地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不太满意地说:“行,还有吗?” 裴问余不可自抑地笑了笑,“嗯,还有——小北这个星期天要去一趟医院,你带他去,找徐医生就行。” 还有一些日常琐事,池砚把它们一件一件在心里安排好,以便在繁重的学业中,不会显得手忙脚乱,等他再次抬起头,公交车正缓缓地驶进站里。 前面的人排队上车,裴问余在没人注意他的情况下,抓紧最后的时间,抱了抱池砚,“我每天晚上都会给你打电话,还有,等过几天天气好了,把家里的被子晒一晒。” 这个家指的哪里,不言而喻。 “好,我知道了,一定给你晒得香喷喷的,被窝也给你暖得乐不思蜀。” 裴问余哑然失笑。 直到公交车催促的喇叭声响起,池砚这才把裴问余推上了车,说:“走啦。” 教室黑板上的倒计时牌随着日子一天天往下掉,而同学和老师们的小心脏却每天备受煎熬地往上提着,这会儿,已经提在嗓子眼里摇旗呐喊了。 裴问余走后,池砚暂时当起了不着调小组的临时队长,他们也不常去沈老板的店里逍遥快活了,基本都是混在教室里,团团围坐成一个小圈,埋头苦读。 小组排名依旧没有起色,这就意味着付轮轮还是一条咸鱼,但池砚的成绩,像他脚踩着结实的泥土,一步一个脚印,匀速地往山顶爬。 这让师太颇为刮目相看,她再一次把池砚请到了办公室,把一沓作业本和各科老师的评语交给池砚,未了,还特别遗憾地说:“你要是早这么努力,没准这次集训班也有你的名额。” “不用了老师!”池砚想也没想就拒绝,“我有自己的学习节奏,你一把我送过去,我能立马回倒数第一。” “朽木不可雕!”师太满腔热情被他浇了一通凉水,气不打一处来,“裴问余最近有跟你联系吗?他在那边怎么样啊?” “不知道啊。”池砚装着一脸无辜的愣,说:“老师,您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那个集训班不是封闭式的吗?他上哪儿跟我联系?” 师太有点愁,还有点担心——虽然裴问余在班级里的成绩不错,但却够不上集训班的阶梯,勉勉强强能吊个车尾,但她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莫名其妙地想为裴问余好,就想拉他一把,这一把不知是好是坏,也许会如池砚所说的那样,适得其反。 “唉……”师太心力交瘁地跟池砚摆手:“你滚吧,回教室做题。” “好嘞!” 池砚出了办公室,他摸了摸戴在胸口上的佛珠吊坠,暗暗松了一口气——裴问余每天晚上会给他打电话,不多,就十来分钟。他们寝室六个人,人多耳杂,实在不便多说什么,只能简单交代自己的成绩和心里状态。 裴问余从小在泥坑里摸爬滚打,一般打击对他来说够不上事儿,所以万幸,还行。 匆匆交代完,挂了电话,又各自投入到学习中,每一晚,不到凌晨绝不睡觉。 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为了自己能抓住的未来,倾尽所有。 缪想北让池砚接回了弄堂——他的爸爸实在不是个东西,在家除了吃喝打骂,别的事情一概不做。 按照裴问余的嘱咐,池砚星期天一大清早去了公寓,然后带小北去医院,可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各种不堪入耳的骂骂咧咧。 “狗娘养的,一笔破拆迁款,拖了快一年,还他妈不给我,那房子是老子的!是老子的!你等着,都给老子等着!!老子要是活不了,你们也别想活!一把火烧了,全烧了!” 接着是酒瓶子四分五裂的动静,接二连三,小北吓哭了,躲在角落里发抖。 缪世良不耐烦,甩了巴掌:“哭了屁啊哭!狗娘养的,你老子还没死呢!真他妈晦气!!” 池砚越听越不对,心急如风地踹了门。 缪世良第二个巴掌还没落下,转头冲门口喊:“谁啊!?” 池砚:“我。” “你他妈谁啊!” 池砚没应他,踹门的力度叠加往上,那扇门摇摇欲坠。 缪世良一开始以为是要债的,怂了片刻,后来才觉得不对——要债的不会这么温柔。 他捏着破胆朝猫眼看了看,看到池砚这个毛头小子,心才放下。缪世良装着凶神恶煞的脸,一把甩开门,“小子,找死是不是?” 池砚冷着脸,皮笑肉不笑地往前走了一步,“怎么着,您还想打我啊?试试。” 缪世良正憋了一肚子鸟气,见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还是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于是,他非常不客气的挥起了拳头,发泄撒气的力道全在里面。 没想到,池砚在打架斗殴的事情上见过世面,想缪世良这种上了年纪的纸糊的老虎根本就不够下菜。只见池砚方寸不乱地闪了闪,然后猛地抬起腿,像刚刚踹门板似的,把缪世良踹进了屋。 缪世良在地上滚了两圈,一时半会儿居然站不起来了——他整天泡在五毒俱全的臭水沟里,连骨头都是烂的,客厅里能清晰听到嘎嘣脆的声音。 “你……你是、是我外甥的朋、朋友?” “是。” 缪世良捂着肚子,像一只翻不了身的王八,满地打滚,“果、果然物以类聚,全他妈不是东西,下、下手真狠啊,怎么着,他没教教你怎么尊敬长辈?我可是、可是天天教他的。” “就你这玩意儿还长辈?”池砚让他逗笑了:“你是他的舅舅,不是我的,在我这儿,你连根葱都算不上,滚蛋吧。” 缪世良捂着肚子的手往上挪了挪,装模作样地呜咽了一声,惨得像一只即将升天的老狗。 “哪儿断了?” “肋骨。”缪世良就算躺在地上,也不忘转着他脑子里的算盘:“这么着吧,你给点钱,咱们私了,不然我一报警,谁都别想好过!” 此话一出,池砚一时哭笑不得。 钱对于池砚来说不算事,花钱看了笑话又出了气,也不亏。但这种场面不能让小孩子多看,池砚看在小北的面子上不再跟他一般见识,“行啊,你要多少?” 缪世良一听有钱拿,立刻苟延残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你有多少?” 因为今天要带小北去医院,所以池砚有备无患地准备了不少现金,他拿出钱包粗略数了数,“两千左右。” 缪世良饥不择食,一把抢了池砚的钱包,“全给我。” 池砚叹为观止,他等缪世良喜滋滋地数完钱后,有礼有节地说:“您能把钱包还我吗?” 缪世良拿了钱,才不管什么钱包不钱包,就随手扔了过去,“还是你小子上道,事情不就好好的解决了吗,哈哈,以后多来啊——欸对了,你来干什么?” 池砚看了看躲在沙发后背探头的小北,叹了气,说:“我来接你儿子。” “行,接走吧,你随意。” 缪世良完全不管事出有什么因,也不问接了儿子去哪儿,他翻来覆去地数着钱,一瘸一拐地出了家门。 这场面看上去特别搞笑,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这是一出大型买卖儿童的交易现场。 池砚把小北抱了出来,他脸上还挂着鲜红的掌印,身上满是尘灰,唇上毫无血色,又瘦骨嶙峋,活像路边要饭的小乞丐,池砚无语凝噎,有些心疼地拍拍小北的头:“你爸爸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跟池砚哥哥回家好不好?” 小北吸了吸鼻涕水,点头:“好……池砚哥哥,我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池砚说:“所以咱们要打扮的干净些,再长点肉,等你哥哥回来,看见你就不会难过了。” “好!” “嗯,真乖。”池砚笑着伸出小拇指跟小北拉了钩,说:“今天的事不要让你哥哥知道,等看完医生,我带你去吃牛排。” 话音刚落,小北的肚子就应着景‘咕噜’了一声。 “最近几天有好好吃饭吗?” “没有。”小北不太好意思地揉着肚子,“家里只有啤酒和白米饭,我吃不了多少。” 池砚蹙着眉,问:“你怎么不打电话找我?” 小北听到池砚这么问,脑袋越垂越低,他小声地说:“我……哥哥不在,我不好意思麻烦你。” “你……”池砚突然上火,没地方发泄,只能在心里口诛笔伐地把缪世良又拉出来鞭尸了一通。 小北见池砚不说话了,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睛看了看,看见池砚好像生气的样子,又慌慌张张地讨好他:“池砚哥哥,我知道我爸爸坏,但我总以为他能变好——别的小朋友犯了错,他们的爸爸妈妈也会打会骂,可是过后,都是拿着糖哄着的,为什么我没有?” 池砚无言以为,“可是小北,你并没有犯错。” “我知道,哥哥说了,犯错的是我爸。”小北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反问池砚:“池砚哥哥,我努力想变成爸爸喜欢的样子,可是怎么做都不对,他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 不知险恶的童真,始终怀揣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池砚不忍心打击他,却也实在不能违心地安慰他,只能转移话题,“小北,你是不是想吃糖了?别指望你爸了,我给你买。” 这个问题也许他永远也等不到答案,缪想北心知肚明,他不再纠结,笑着搂住池砚的脖子,点着头说:“好,我想吃苹果味的。” “啧,怎么跟你哥口味一样。” 小北煞有其事地说:“对啊,哥哥喜欢的我都喜欢。” 池砚脸蛋一红,弯着眉眼,离开了公寓。 事与愿违,池砚把小北送进医院后,上上下下检查下来,他的健康状况并不理想,被徐医生勒令住院做透析。 小北很沮丧,但是没办法。池砚为了哄他开心,特意外卖打包了牛排,又从超市买了一堆零食,供着小祖宗似的终于见小北活泼了起来。 池砚为了不让裴问余分心,没把这事告诉他,自己没时间往医院跑,就花钱找了一个护工,反正在池砚看来,能用钱解决的事,全都不是事。 日子一天天地迈着均匀的步子往前走,在裴问余回来的前一天,风和日暄。池砚把小房间的被褥、枕头全拿到了院子,他在院子里搭起了竹竿架,然后让它们迎着阳光,沐浴春风。 等忙活完,发现院子还空了一半的位置,张阿姨拍打着被子上的棉絮,对池砚说:“池砚,去把你睡的被子也拿下来晒晒,还有空位呢,放的下。哦,对了,我看这天也不会再冷了,不穿的棉衣外套也都拿下来,晒干净了好打包!” “欸好!您等等啊,我去拿。” 池砚哼哧哼哧地跑上楼,先进了小房间收拾裴问余的衣服——裴问余过年回去时没带多少东西,大部分衣物都留在这里,整整齐齐地叠在柜子里。 池砚的半个身体都钻进了衣柜里,他翻箱倒柜地把裴问余穿过的衣服都端了出来。然后看着差不多了,正要关柜门的时候,池砚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往柜子角落瞟了一眼,这一眼,他瞟到一个类似透明塑料壳的东西反着光。 “什么东西?” 池砚将手里的衣物放下,疑狐地拨开盖在那上面的遮盖物。片刻后,两个露骨的男人,光明正大的呈现在他眼前,池砚瞠目结舌。 电光火石间,池砚想起了那个晚上,这才明白了裴问余的‘懂’出自何处。 池砚的喉结上下翻动,他捏着碟片的手甚至不敢太用力,半晌才喃喃自语,“这个好看吗?” 人架不住有好奇心,正好何梅的房间有电脑,池砚脚底心发痒,想立马溜进去观摩一番。 这时,等在楼下的张阿姨见人迟迟不下来,垫着脚在楼梯口喊:“池砚,好了吗?哎哟,你再磨蹭一会儿,太阳就要下山了!” 这一嗓子把做贼心虚的池砚吼得满头大汗,他着急忙慌地把碟片塞进了书包,接着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说:“来了!” 今天周六,池砚赶着上补习班,暂时没办法探索解密。他在补习班里心不在焉地熬了一天,高级教师说的内容,池砚一概没听进去,平均十分钟看一次手表,翘首以盼着到点打铃。 回到家时天色已暗,老太太等着池砚一起吃晚饭,池砚一屁股坐下,一碗饭吃得非常着急,老太太以为他忙着学习,心疼地说:“哎哟,慢点吃,看书学习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呀,别噎着啦。” 池砚乍一听‘学习’两个字,脑细胞七拐八拐,集体朝着一个方向狂奔,呈现在眼前的画面突然劈叉,他被一口饭噎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哟!”张阿姨被吓得一跃而起,盛了一碗汤,扒着池砚的嘴,给他顺了下去,“这是怎么啦?” “没事没事。”池砚好不容易喘平了气,摆摆手,“饿的,一天没怎么好好吃饭了。阿姨,您炖的这烫真好喝。” “是嘛!”张阿姨喜笑颜开,“这骨头高汤我熬了一天,冰箱里还有,明天小余就回来了吧,他也爱喝,我专门给他留的。” 池砚一乐,“那我替他谢谢您了。” 老太太盯着那碗汤咂摸着嘴,小声表示:“我也爱喝……” “你不行,你血压高啊,不能吃这么油腻的!” 老太太难过:“我就喝一小口,尝尝鲜。” 张阿姨犹豫片刻,这才拿起一个小调羹,沾了沾汤汁,送到老太太嘴边,说:“来,尝吧。” 老太太:“……” 池砚乐不可支地围观俩长辈大眼瞪小眼,围观完,食也消了,他拎起书包,说:“外婆,我吃饱了,回房间,那个……学习去了。” 老太太眼睛还盯着那碗汤,憋着嘴,心不在焉地说:“欸,去吧。” 池砚忍着笑,站在楼道上还不忘打击老太太:“外婆,半夜别出来偷吃啊,那汤您真的不能喝。” “……”老太太:“臭小子!” 臭小子活奔乱跳地回了房间,先是装模作样了看了一会儿书,两个小时以后,他听见楼下没了动静,打开门看,厅堂已经关了灯。于是,池砚摸着怦怦直跳的小心脏,压着做贼似的脚步,飞快撬开了何梅房间的门。 第64章 欢愉 原本,池砚以为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等他点开之后才发现,是自己想得太简单——这张碟里的内容和尺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电脑的音响是外放的,当被压在下面那人的呻吟声毫无避讳地漏出来时,池砚甚至来不及去关。 辛亏在家的那两位中老年妇女耳朵不太好使。 池砚胆战心惊又全神贯注地看完全篇,体验感跟之前看的那种完全不一样。但是当片尾字幕映出来的时候,池砚却完全回忆不出其中的细节,脑子里翻来覆去想得都是:我那会儿也是这样的吗? 答案无从知晓,池砚不记得了,他也不好意思问裴问余。 池砚没有再重复观摩一遍,他匆匆关了电脑,退了碟藏好,一切毁尸灭迹之后,又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间。 非常意料之中,池砚在这个晚上失眠了,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循环播放的就是他自己和裴问余搂在一起的画面。 真是要死了! 池砚顶着一脑门鸟气,哀嚎着从床上爬起来,进了浴室。 完事以后,池砚正襟危坐地在书桌前,面上摊着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手中捏着佛珠,一颗一颗地拨弄,一副参禅修仙的模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终于熬到了天亮,池砚解脱了,他火急火燎地冲向培训中心,打算用高级教师的渊博知识,冲刷一番自己污浊的心灵。 但是没啥用,池砚只要一溜神,该污浊的继续污浊。他只能放弃挣扎,任由情爱的欲望腐蚀他不太纯洁的心灵,然后等裴问余回来。 裴问余在前一天打了电话,说是下午到,池砚就请了下午的假,在沈老板的店里吃了午饭,早早等在校门口。 校车刚驶进学校的公里范围内,裴问余一看就看见了池砚——直到那人实实在在入了自己的眼,裴问余才惊觉,只不过短短的半个月没见,怎么好像隔了半辈子那么久。 裴问余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一抱池砚,只能忍着。 池砚打着哈欠,顺手接了裴问余手里的行李箱,说:“走了,回家。” 裴问余忍不住把视线黏在池砚的脸上,这一黏,发现了问题,“池砚,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事儿,困的。”池砚有气无力地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接你回家睡觉。” 裴问余双眉一挑,问:“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别废话了,赶紧上车!” 天气已经开春,温度其实没那么冷了,但是这位司机很舍得下血本,空调开得十足十,蒸得池砚在短短十分钟的路程中,打了一个盹。 回到家后,院子、厅堂都悄无声息,老太太和张阿姨都在各自的房间睡午觉,裴问余干脆提着行李箱,没敢让拖轮下地。 池砚拉着他,说:“去我房间。” 两个人做贼似地溜进了池砚的房间。 窗明几净,看样子张阿姨又打扫过了,窗帘被拉开挂了起来,站在窗子前,能看到对面是房子的一砖一瓦。 不过,池砚没空欣赏屋外的风景,因为屋子里的人,着实明亮得让他睁不开眼睛。他捏了捏裴问余的脸,轻轻‘啧’了声,“怎么出趟门,还黑了,你们搞得是脑细胞训练营,还是野外求生啊?” “差不多。”裴问余说:“每天早上五点半起来跑步,一千五百米,说是训练身体素质,许娅边跑边哭。” “那你呢?你哭了没?” 裴问余高深莫测地看着池砚,说:“哭了啊,想你想哭的。” 池砚非常不满:“宝贝儿,你怎么还抢我的话说呢,不符合你高冷学霸的形象啊。” “那怎么办啊?” “重说一个。” 裴问余不可抑制地勾起眼尾,俯身向前,把池砚压在窗框上,吻了下去——话那么多干什么,还是实际行动比较直接。 “懂了吗?”裴问余问他。 池砚微微笑着,桃花眼闪了闪,二话不说,又把自己送了过去。 裴问余渴了,他几乎贪婪得碾过池砚的每个角落,尤不满足,手顺着针织衫的下摆慢慢游了进去。 “等会儿!”池砚倏地抓住裴问余的手腕,“小余老师,青天白日的想干什么啊?” 裴问余反问他:“青天白日的,能干什么?” “跟我玩绕口令呢。”池砚拎开那只咸猪手,“正经聊聊,电话里说也说不清楚。” “嗯,你问。” 池砚想了想,说:“你在那个培训班怎么样啊?跟得上吗?师太挺担心的,怕给你拔苗助长。” “还成,一开始确实跟不上,后来好多了。”裴问余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语气轻松地说:“我们那个班按成绩排座,我刚进去的时候坐最后一桌。” 池砚诧异地瞪圆了俩眼珠子,“你也有这种时候?” “是啊,我刚到地方的时候后悔的不得了,就不该来自取其辱。”裴问余抱着池砚,头枕在他的肩上,舒舒服服地一蹭,接着说:“但是转念一想,来都来的,不管好坏,先试试吧,对不对?” “对!然后呢?” 裴问余说:“然后我就没完没了的刷题,每天晚上给你打完电话,就开始看书,这段时间基本没怎么睡过。” 池砚好奇地问:“最后你的座位在哪儿?” “挪到中间了。” 池砚噗嗤一笑,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体会到我刚转学过来时的心情了吗?被天才学霸追赶的滋味怎么样?” “哪有这么多天才,都是为了分数不要命的。”裴问余感慨完,又垂目想了想:“你刚转来那会儿,我也没把你怎么样吧?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你还没把我怎么样?”池砚翻着旧账没完没了,“你那会儿高冷得跟什么似的,借个笔记本都能看你一城墙厚的脸色。” 裴问余抿着唇,似笑非笑地问:“那你怎么不对我敬而远之,还非得凑上来?” “我贱得慌啊。” 他话刚说完,就被裴问余捏着痒痒肉教训了一通。 “会不会好好说话?” 池砚让他挠的眼泪都出来了,止不住求饶:“欸,大哥,宝贝儿!我爱你,我错了,手下留情啊。” 嘴里含着蜜饯,哄人的话都带着芬芳的花香。 裴问余闻言,收了手,没真让池砚厥过去。然后,他转身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这是我这半个月里写的东西,包括错题订正,思路修改,详细步骤都写在里面了,不懂就来问我,知道吗?” 池砚抖着手,虔诚的接过笔记本,生怕把它磕了碰了,弄出一点褶皱。他粗略地翻了翻页,又被里面密密麻麻的排版震惊。 “你还真是……”池砚搜肠刮肚,找了一个含蓄的形容西:“兢兢业业。” “不客气。”裴问余谦虚的表示:“我都是为了你啊。” 池砚觉得裴问余开朗了很多,至少现在这种招猫逗狗的表情,以前肯定不会在他脸上出现。池砚气得牙痒痒,非常想把笔记本糊他脸上。 两个人倚在窗台,隔着玻璃晒太阳,有的没的又说了些话。 池砚正思忖着如何把小北住院的事告诉裴问余时,裴问余偏头,伸着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你检查完我的作业,该轮到我了——我给你布置的卷子写完了吗?给我看看。” 刚酝酿出来的情绪被骤然打断,池砚被话语噎得一愣,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来。 裴问余问:“怎么了?没写?” 池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眉峰一弯,轻飘飘地说:“没有,我写了。” 裴问余不明所以,摊开手,说:“给我看看。” “行,你等会儿啊,我找找。” 池砚打开自己的书包,像掏什么宝贝似的,老神在在,半晌才掏出一个东西,浑不在意地扔给了裴问余。 是那张不可说的碟片。 “……” 裴问余手里捧着烫手山芋,头一次充满了被捉奸在床的窘迫。 池砚抱着手,心满意足地欣赏完裴问余五彩斑斓的变脸表演,才懒洋洋地开口说:“小余,你藏得挺好啊。” 裴问余尴尬地闭了闭眼睛,才硬着头皮问:“你……你看了?” “我看了啊。” 池砚说得轻松自在,他踱着脚步,走到裴问余身边,非常不怀好意地在他耳垂上吹了口气。 这一口气把裴问余刺激得不轻,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一番,眼神避无可避地跟池砚对视,火星子迸发出强烈的刺目的光,烧得两个人滚烫炙热。 他声音暗哑地问池砚:“所以你现在是要跟我抒发一下观后感吗?” 池砚明媚一笑,“可以啊。” 裴问余伸手拉上了窗帘,遮阳的厚布挡住了全部阳光,房间由昼转夜,池砚打开了屋里的灯,转眼,他就被裴问余压在了床上。 床是有点年头的拼接木床,缝隙处已经松动,安安稳稳地睡个觉还说得过去,但想要在这上面做点什么,那就有些强床所难了。 裴问余抱着池砚刚滚了一圈,他们还没发出什么声音,木床先跟吃了兴奋剂似的吱呀乱叫,毫无节奏的背景音,非常扰人兴致。 池砚不满意地蹙着眉,说:“这什么玩意儿啊?” 裴问余亲着池砚的眼睫,气息不稳地说:“不管它。” “不能不管!”池砚偏了偏头,“我楼下是外婆的房间,虽然她耳朵不太好使,但也架不住持久输出啊,再说,她午觉点快到了,要醒,你……你笑什么?” 这句话也不知哪个字顺了裴问余的毛,他一改刚才的急躁,认真地问:“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池砚想了想,他把被褥一股脑推到地上,然后顺了顺裴问余不长不短的头发,重重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轻声地说:“下去。” 裴问余顺从地抱着池砚滚到了地板上。 解决了一系列 硬件问题之后,池砚不太消停的思维开始活跃,他扬起头说:“小余,咱们换个位置?” “为什么?” “我想体验一下。” 裴问余眼疾手快地扒光了池砚的衣服,“咱先把眼下的体验明白了,再想别的——你现在这种,也是个体验。” “你……” “下次。” “放屁!” 上回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比第一回 顺利得多,也许是一回生二回熟,也许是许久没见面了,积压的感情太厚重,需要一个发泄口。他们投入忘情,好像乘着小舟,在欲海里浮浮沉沉,唯一能伸手抓住的,就是彼此的身体,当迸裂的火花喷溅,满身湿汗的少年竟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欲望赤忱,坦然相见。 池砚亢奋了一天一夜的中枢神经被裴问余治得服服帖帖,甚至都懒得去洗个澡,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美梦乡。 楼下厅堂喧闹了起来,老太太睡醒了午觉,正跟张阿姨讨论着晚上吃什么。裴问余瞧了一眼门锁,稳当地扣着,他出了一口气,掌心抚着池砚光洁的后背,轻声细语地说:“池砚,醒醒,去床上睡。” 池砚从鼻子哼出一个音节,然后一动不动。 怕他感冒,裴问余没办法,只能先给池砚穿衣服。 自己挖的坑,就得自己填——他怎么把人衣服扒下来的,再原封不动地给他穿回去。 伺候完池公子更衣,裴问余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室内通风。可是初春的冷风跟深冬的西北风一样,不受人待见,裴问余又翻箱倒柜找出一条被子,裹着池砚,把他抗上了床。 池砚躺平随他折腾,半梦半醒间,听见裴问余叫他,池砚迷糊地应了一声,然后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他。 大脑转不动,池砚凭着本能的知觉,终于把小北住院的事情说完了。 裴问余身体一僵。 池砚好像能感觉到似的,他依旧累得睁不开眼睛,可手指却轻轻地在裴问余手背抚了抚,说:“我先眯一会儿……就一会儿,等一下我们一起去医院。” 话音越来越小,池砚终于睡过去了。 裴问余安顿完池砚,忧心忡忡地下了楼,他没打算叫醒池砚,于是打算先一个人去医院看看——小北突如其来地住院,不知为何,他这次的感觉不太好。 刚下了楼,迎面碰上张阿姨。 张阿姨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热情似火地抱了裴问余,“小余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想死阿姨啦。” 在池砚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裴问余已经能很自然地接受别人的好意,他回抱了张阿姨,说:“我刚刚才到的。” “好的呀,池砚呢?” “在房间睡觉。” “唉!”张阿姨忧伤地叹了气,说:“他昨天又没睡吧?你们这帮小孩子啊,为了一个考试,都不拿身体当回事,别仗着年轻就没完没了地造,等上了年纪,可有的苦吃!阿姨是过来人。” 裴问余:“阿姨,你身体看上去挺好的。” “那是看上去,里面一堆毛病,都没法说。” 裴问余笑了笑,颔首:“是。” “是什么是!”张阿姨仔细瞧了瞧裴问余,没好气地说,“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也没少熬夜吧?” 裴问余从来没有被中年妇女这么唠唠叨叨地关心过,一时间觉得新鲜又不可思议,恍惚间,他把一张已经被自己遗忘了的脸,带入了眼前的女人。 裴问余鼻子一酸,偏了头,用几声咳嗽掩饰了过去。 张阿姨看着裴问余委委屈屈的模样,心头一软,安慰说:“唉,熬就熬了吧,补回来就是——我熬了骨头汤,特意给你留了一大碗,连池砚我都没给!晚上再给你蒸条鱼,刚杀的,新鲜着呢!” 裴问余:“我……” “怎么啦?” “没事儿。”裴问余说:“谢谢阿姨。” 他拒绝不了如家人般扑面而来的善意和关心,只能摁下心里焦躁的牵挂,等着吃好晚饭,跟池砚一起去医院。 时间安安静静地往前走着,池砚一脚睡得天昏地暗,没有要醒的意思。张阿姨在厨房忙活晚餐,裴问余则陪着老太太坐在院子里浇花、聊天。 裴问余以前做梦的时候,梦到过这种温馨和睦的家庭氛围,没想到一转眼,以另一种方式呈现了。 老太太已经知道了裴问余的身份,对他也是心疼得无以复加,但怕裴问余觉得自卑和不自在,所以没有表现的过于明显。 裴问余一点都不在意,现在,他对于自己的过去和母亲的死亡都能坦然接受了。所以裴问余特别喜欢听何老太太讲他们家以前的故事,关于自己的外婆和了解不多的母亲。 一直讲到日落,张阿姨摆好了饭桌,喊他们进来吃饭。 这时,何梅踩着饭点,拎着一个精致的手提包回家了。 何梅瞧着一桌的大鱼大肉,说:“哎哟,这么丰盛啊,我来得可真巧。” 老太太:“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说一声。” “我回自己家打什么电话啊。”何梅开着玩笑问:“怎么啦,这一桌吃的没我的份啊?” “有!”张阿姨捧着碗筷从厨房出来,“再来几个人都能喂饱!” “就喜欢跟张姐你聊天。”何梅笑着拿起筷子给自己塞了一块红烧肉,然后环视一圈,没看见自己儿子,她看着裴问余问:“池砚呢?” 裴问余冷不丁让何梅一瞅,登时无从反应,慌忙脱口而出:“在楼上睡觉。” 何梅:“这个点睡什么觉?” 裴问余心虚地挠挠鼻子,说:“他昨晚没睡。” “没睡?干什么去了?” “还能干什么。”老太太心疼地念叨着:“我看他天天捧着一本书,不是低着头写字,就是抬头叽里呱啦地背,唉,赶紧考试吧,谁的孩子谁心疼。” 何梅让老太太一顿白眼数落,嘴里的肉都不香了,她默默地放下筷子,说:“那什么,我去看看他。” 裴问余没拦住何梅,冷汗冒了一层,他回想了一下池砚的模样,庆幸自己给他穿了衣服。 房间里的味道已经散了,看不出丁点异样,池砚像一条蚕虫似的,浑身裹着被子没露出一点肉,书桌上放着翻开的笔记本,被窗户外吹来的风翻了页,是一派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祥和。 何梅往床边一坐,捏着池砚脸颊上的肉,喊了两声名字。 池砚睁开眼睛,看见何梅,瞬间头皮发麻,他乍然坐起,可是腰部力量不能支持上半身的重量,一酸软,又跌了回去。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做噩梦了?” 池砚没缓过神来,见了鬼似的拍着胸口,说:“妈,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这要不是桌上放着笔记本,何梅还以为自己儿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我进你的房间还得给你打个报告啊?什么情况啊,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欢迎我。” 池砚烦躁地抓抓头皮,敷衍着说:“没有。” “你怎么回事?感冒了?声音这么哑。”何梅随手从床上拿了一件外套给池砚搭上,“快起来,下去吃饭,全家就等你一个。” “哦。” 池砚起初没注意,当他出门路过落地镜时,才猛然一惊。 操,这外套是裴问余的。 何梅一带一路地把池砚一路带到饭桌上,裴问余和池砚暗度陈仓般得谁也没看谁一眼。池砚刚坐下,裴问余就夹了一只豆沙包到他的碗里。 池砚依旧倦恹恹的,眼睛半睁不开,看也没看,拿起来三两口吃完了。 边吃边聊,何梅拿出了一家之主的范,询问了在座各位最近的状况,包括裴问余在培训班的情况。 裴问余一五一十地回答好,何梅家长似的一点头,评价说:“嗯,不错。” “我说妈,你今天回来干嘛啊?”池砚边挑着青菜里的肉,边说:“时不时地突袭一趟,你是赚够钱了,还是闲得慌啊?” “你怎么说话的。”何梅给自己倒了杯汽水,说:“我这次回来是为了拆迁的事情,明天就走。” 池砚:“拆迁怎么了?” “你知道咱们这儿的签约率要到达98%才能动迁吧。”何梅见池砚点了头,继续说:“前几天居委会的给我打电话,说现在我们这儿的实际签约率才95%,有几户人家不同意签。” 裴问余:“他们为什么不同意?” “为了钱呗。”何梅轻蔑地一勾嘴角,说:“嫌拆迁款给的不够多,想当钉子户。” 池砚沉思了半晌,说:“那他们不签的话,谁也没办法吧?这房子是不是就不用拆了?” “不太可能,你太天真了。”何梅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上面有的是办法让那帮人就范,你信不信明天就有人拿着榔头来拆那几家的违章搭建。” 裴问余跟池砚默不作声的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最近看上去很穷的缪世良。 池砚眼瞧着外婆心情起起落落,闭嘴不谈这事儿了,他问何梅:“那你干什么来啊,就是来说一声?” “嗯,明天顺便去居委会坐坐,问一下情况,到底能不能落实了。”何梅对于钱的方面没有避讳,就算有外人在场也也不藏着掖着:“我在一个新开发的楼盘里买了一套房子,押金都交了,三室一厅两卫,这儿如果拆了,我们仨总得有个窝吧,可如果有不拆的可能,买着也没用。” 财大气粗,房子说买就买。 池砚无言以为,只能感慨:“我的妈……” 何梅摊着手,对亲儿子嫣然一笑,“别这么早崇拜我,这房子不写你的名,写我妈的。” 老太太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我不要!这边拆了之后,我去哪里都是借住。我年纪大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两腿一蹬,要房子干什么。” “妈……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何梅无奈地说:“这房子的钱我出……” “你出我也不要。”老太太倔脾气上来,瞪着眼睛说:“我自己有钱。” “行!”何梅问她:“那你要那么多钱干嘛?就跟你说的,两腿一蹬,钱管什么用?”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早就想好了。”老太太一拍手,笑着说:“我的钱分两半,一半留着给自己按需养老,如果有时间,身体还凑活,就约上几个老太太去外面旅游,用不着你管。还有一半给小砚,唔……他现在用不着,就留着以后给他娶老婆用!” 多么美好的规划啊。 池砚刚喝进嘴里的汤,呛在了半路上,他掐着裴问余的大腿肉,咳地面红耳赤。 “你俩拌嘴就拌嘴,别带上我啊。” 第65章 苦涩 晚饭过后,池砚匆匆跟何梅打了声招呼,和裴问余一起去了医院。 他们俩刚到住院部门口,就和刚上夜班的徐医生碰了正着,病房没去成,先被截胡进了医生办公室。 “小北刚输完营养液,现在正睡着,你俩跟我来。” 裴问余被医生单独谈话的次数太多了,他习以为常,但是这个很不一样,徐医生架着无框眼镜,比平常更加严肃。 进办公室之后,徐医生从他手中的黑色文件夹里拿出一叠化验单,扔给裴问余,开门见山地说:“他所有的指标都不正常,近两个月发生了什么?他有在按时吃药吗?有没有乱吃什么东西?” 最基础的血常规化验,单子上面的箭头上上下下,活像受了惊的小羊,撅着蹄子乱窜,没一项指标正常。 裴问余一怔,说:“没有,我在家每天看着他吃药,除了……” 除了他出门的这段时间。 裴问余惊疑不定的看向池砚,池砚也紧锁着眉头,难以置信。然后,他们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罪魁祸首。 又他妈是缪世良。 眼见着裴问余不太冷静,池砚便收了所有的化验单,交还给徐医生,“徐医生,那现在怎么办?没别的办法了吗?” “血透、摘肾、换肾,办法很多……”徐医生迟疑片刻,说:“但是……” 裴问余:“但是什么?” 徐医生深吸一口气,秉着医生的专业和职责,终于缓缓说:“我们在给小北做全身检查的时候,发现他右侧腋下淋巴肿大。” 裴问余觉得自己的耳朵在关键时候出了糟心的故障,模模糊糊地没太听清楚,错愣地问:“什、什么意思?” “淋巴肿大……如果运气好,可能只是附近器官炎症引起的。” 裴问余倏地抓住池砚的手腕,他惊恐的张着嘴,明明想问什么话,可喉咙好像被人扼住了一样,无声无息。 池砚的手腕被捏得生疼,他们此时像连起来的共生体,体验着同一套感官中的喜怒哀乐。池砚咬咬牙,终于在一室的惶恐中,开口问:“那运气不好呢?” 徐医生叹了口气,说:“淋巴癌。” 一是寂静,落针可闻。 裴问余不知道别人在被医生宣判至亲死刑时是什么感觉,但此时此刻,他的五脏六腑,连同大脑细胞,只能无穷无尽的迷茫。 这种手足无措,把池砚心疼坏了,“小余……” “什……咳……”裴问余弓着背,让压抑的空气呛了满肺,他喘着气问:“什么时候可以确诊。” 徐医生摘了眼镜,疲惫地揉着鼻梁骨,“病理报告已经以后出,三天后做一个增强CT,基本就能确诊了。” 池砚问他:“确诊以后呢?有治疗方案吗?” 徐医生顿了顿,说:“小北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如果以后继续透析的话,那么化疗的意义不大,基本没什么效果。如果换了新肾……我不确定新换的肾,能不能承受住化疗所产生的强烈副作用,而且……” 而且身患重疾,没有医生愿意把珍贵的肾源轻易交付。 谁都冒不起这个险 裴问余自嘲地拉着嘴角,“就是说……不管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呗?” 徐医生一时无言以对,他重新戴上眼镜,抬起脸,却换了另一个口吻:“小余,我脱了这身白大褂,你好歹叫我一声哥,哥给你一个忠告,你先安心考试,没几个月了,等考完试,我给你联系省会儿童医院的专家,没到绝路,还有机会的。” 是啊,没到绝路,可眼下,摆在裴问余眼前的是无数条岔路口,他抬起腿,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往哪边踩。 从医院出来,池砚没叫出租车,他见裴问余魂不守舍地往前走着,只能跟着他。 他们走到公交车站,正好来了一辆公交车,司机大哥开了门,冲着他们说:“这是今天最后一班车了,上不上来啊。” “上!” 池砚拉着裴问余上了车。 车内除了他俩没有其他人,裴问余像突然失了明的盲人,只能靠池砚带着行动,在车起步之前,池砚带着裴问余安安静静地在车厢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坐好。 裴问余头靠着车窗玻璃,眼神空洞,一语不发。 池砚轻叹着气,把裴问余的头拨到了自己肩上,底底地问:“小余,睡会儿?” 裴问余木偶似的闭上了眼睛,许久才惆悒地嗯着。 回到家后,池砚忙前忙后,先是哄着裴问余躺上了床,见他听话的闭上了眼,才退出房间,跟等在厅堂的何梅说上几句话。 何梅脸上敷着一张黑呼啦差的面膜,张不开嘴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小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池砚疲惫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摁了摁眼睛,偏头又看见亲妈的模样,糟心地说:“妈,先把你脸上的玩意儿掀了,我这儿严肃着呢。” “……”何梅:“五十块钱一张,我这才刚上脸五分钟,败家玩意儿。” 池砚:“旱得旱死涝得涝死。” 话里有话,何梅拿下面膜,问:“什么意思。” 池砚挑着重点,简明扼要地把小北地情况说了一遍,“妈,小北情况不太好,如果确诊,咱们这里的医院,肯定吃不消这样的病人。他还那么小……他……” 何梅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如果去省会儿童医院治疗,成功几率有多大。” “不大的。” 所有人都清楚,可谁都不愿意直白地说出来,池砚更不敢在裴问余面前提。 池砚双手蒙着脸,深深出了一口气,像是不愿意面对这种不堪又无力的现实。 “池砚……”何梅的手搭在儿子肩上,在夜深人静的空间里,在昏黄温暖的灯光下,她是池砚唯一的血肉至亲,能倾诉、能引导、可依靠。 “这段时间,你要看好小余,让他太太平平考完试,端平心态,你自己也一样。” 池砚眼睛闪了闪,“妈……” 何梅微微一笑,已经卸了妆的面容也挡不住她精致的五官,比起白日的‘全副武装’,还要显得柔和许多。 “说句不好听的,小北说没就没,随时可能会走,你们只不过在尽自己的努力延长他的生命,可要是没用呢?等一切尘埃落定,然后发现自己也一无所有——池砚,小余身体健康,成绩优秀,心智成熟,可能还欠缺些理智,可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的前途。”何梅咬咬牙,她狠着心肠问池砚:“你觉得,让他为了一个没有奇迹的结局,焦头烂额地忙碌,值得吗?” 这话说得太过冷血且决绝,池砚张着嘴,想怒斥,想反驳,可是却找不到任何反击的说辞。 冷静过后,何梅的话,在他脑中千回百转,随着时钟正当午夜的嘀响,池砚骤然回神,然后,他惊悚地发现,自己居然被何梅说服了。 池砚沮丧地颔首,说:“妈,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何梅重新敷上了面膜,又换了另一副面孔,不疾不徐地继续说:“我在省会有两个项目,正好有点人脉,明天帮你们问问那边儿童医院的医生,别担心了,妈在呢。” 医院或者医生,池砚没怎么担心过,这种病,这种手术,如果真的动起来,对裴问余来说,钱才是最大的问题。 不过池砚没跟何梅提这一茬,毕竟,如果房子拆了,钱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就是不知道,小北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了。 “好了,不早了,你也别杵在这里了。小余睡了吗?” “不知道。”池砚抬头看了看楼上房间的门,说:“应该没有吧,睡不着的。” 何梅犹豫片刻,说:“你跟他关系好,这两天……多陪陪他。” “好妈,我知道。” 池砚在二楼的走道里徘徊两圈,最终没有回自己房间,他打开客房的门,里面只有微弱的灯光从室外映射,可以忽略不计,裴问余仍保持着躺下的姿势,丝毫未动。 “小余?” 池砚叫了裴问余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 他走到床边,慢慢在裴问余身边平躺下。过不久,池砚觉得这种平躺的姿势太像出土的僵尸,显得傻不啦叽,于是,他故意放大了身体的动作,理直气壮地侧了身。 池砚把头枕在裴问余的手臂上,说:“舒服了。” 不知道是这个动作惊醒了裴问余,还是他原本就没睡。 裴问余慢慢地半睁开眼睛,偏头,在池砚的发顶亲了亲,声音暗哑地问:“池砚,怎么还不去睡?” 池砚问:“我吵醒你了?” “没有,睡不着。” “那正好……”池砚伸了伸腿,勾来了叠放在床尾的被子,“你都回家了,我一个人孤枕难眠。” 裴问余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说:“小心这话让你妈听见。” “听见了又怎么样?” “我怕她棒打鸳鸯啊。” 池砚笑着问:“你是鸳还是鸯啊?” 裴问余也跟着笑,可是大概因为平躺着的时间太久,肺跟着身体一起僵直,吸入的空气在裴问余的肺中劈了叉,笑声不能顺利地发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抑制的剧烈咳嗽。 池砚强迫咳嗽中的裴问余侧了身,他把裴问余的头紧紧搂在怀里,给予力所能及的宽慰,“小余,我就在这儿,哪儿都不去,你要是难受,就……” 话音未落,池砚就听见在他怀里的那个人,发出一声让人心酸的呜鸣。 裴问余哭了。 裴问余好像只在他面前哭。 “太苦了。” 池砚不知道裴问余说的是谁,也许是小北,也许是他自己。 时间从来不会停下脚步等任何人,它只会带着该来的一切,铁石心肠地睥睨众生。 就算裴问余再难过,再有不得以的苦衷,到了学校,等待他的,只有一场场关乎未来的考试,成绩成了所有人对他的期望,那他自己的期望呢? 裴问余握着笔,有一瞬间想撕了卷子,甩笔走人。他颠倒错乱地过了一天,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屁股坐在教室里考试的,师太眉开眼笑地喜迎着他从集训班里带回来的成绩,裴问余视而不见,谁对他来说都是空气。 像一具行尸走肉。 身边只有一缕鲜活的味道萦绕着他。 裴问余对着一堆恶心人的数字眨了眨眼,他抬起头,只看见池砚的后脑勺。裴问余这才想起来,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是池砚带着自己。 带着他睡着,带着他起床洗漱,带着他到学校——原本装模作样说骑不动的自行车,也飞燕游龙似地飙到了目的地。 他所剩无多的期望,就在眼前。 裴问余伸出手,揪掉了池砚的几根头发。 池砚做贼似的转过头,不解地问:“你干什么?” 裴问余摇摇头,说:“没事儿,你写完了吗?” “没有。”池砚看了眼裴问余压在底下的卷子,以为这位学霸不失水准,健笔如飞,问:“你做完了?你要给我抄吗?” 裴问余一笑,把自己的卷子亮起来给池砚看,说:“我一个字没写,你动作快点,写完借我抄。” “……”池砚哭笑不得,“滚蛋!” 他的脑袋刚转过去,裴问余不安分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 池砚似有感应,马上回头,警告似的瞪了瞪裴问余:“把你的爪子收起来!我头发本来就不多了,小心给我揪秃了,我弄死你。” 裴问余弯了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在一旁的姜百青不忍直视,他扶着额,忍不住提醒这俩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大哥们,收一收德行吧,师太看着你们呢。” 师太手握着板擦,坐在讲台边上重重咳了一声,以示警告,但并没有发作。 晚自习的时候,裴问余被师太升级成班主任秘书,喊到办公室帮他批阅试卷。这一批阅,整整比放学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 池砚在教室里等腻了,于是移驾校门口透气。当他走到操场时,看见敬业的小保安拎着一根警棍,正如临大敌地跟铁门外的四个人对峙。 这四个人站在校门外,或站或蹲的姿势各不相同,每个人嘴里叼着烟,浑身上下一股流氓的气味,一看就是社会闲杂人等。 池砚走过去,拍了拍小保安的肩,小保安浑身打哆嗦,把他吓得够呛。 “我操,吓死我了!” 池砚一讪,十分免疫地跟门外的流氓们对视了一圈,然后非常不见外地用常声问:“哥,怎么了?他们是谁啊?” “不知道啊。”小保安紧了紧手里的棍子,紧张地说:“从下午五点到现在,一直没走,好像在等谁。” 小保安的话刚说完,池砚的眼皮倏地跳了跳。 见池砚神色古怪,小保安大惊失色地问:“不会是找你的吧!” “……”池砚说:“你看这样子像吗?” “哈哈,不像!” 池砚站在迎风口,又跟小保安说了聊了几句,然后他看时间差不多了,大摇大摆地从流氓们的眼皮子底下走回了教室。 走之前,还不忘跟小保安说:“哥,你也别傻站着了,怪冷的,回值班室睡觉去吧,把大门锁好。” “欸好嘞!”小保安应了池砚,回头又觉得自己不能渎职,想了想后,非常不怕死地插着腰对门外的人说:“你们走吧,不管你们找谁,这个点都放学回家啦!鬼还留在这里呢——就那个,瞧见没有,最后一个人啦!” 门外的其中一个流氓吐了烟蒂,问:“那他怎么不走啊?” 小保安说:“我哪儿知道,你问他去!” 池砚:“……” 二百五! 池砚加快脚步,飞快离开了这个傻缺扎堆的是非之地。 裴问余从师太办公室出来之后,先回了一趟教室,没看见池砚的人,刚准备离开时,一回身,就看见了池砚。 “你去哪儿了?怎么又回来了?” 池砚摇摇头,二话没说,拉着裴问余就走:“先别说话,跟我走。” 每个学校都流传着好几个鬼故事,讲的人多了,就显得那么回事了。一到晚上,关了灯,各种死法的鬼聚众纳凉,所有角落都显得阴气森森,不过池砚不怕,他拉着裴问余的手,不嫌路远,从教学楼后面绕了一大圈,绕道自行车棚的围墙边。他二话没有,扒下自己和裴问余肩上的书包,扔了过去。 池砚坐在墙沿上,看着裴问余说:“小余,愣着干什么,爬呀。” 裴问余在墙角下踟蹰片刻,并含蓄的表示:“那边有门。” “不爱走。”池砚踢踢腿,不小心蹭下老旧墙面的一撮灰,“你来不来啊?别墨迹。” 破坏公物的人毫无自觉,被糊了一袖子石灰的裴问余拿他没办法,无奈地拍干净自己,随后三两下上了墙。 两个人骑在墙沿上大眼瞪小眼,乍一感觉,还颇有情趣。 天气已经转暖,裴问余脱掉了高领,他的喉结在晦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刺激着池砚那个被各种考试折磨了一天的神经,瞬间翻身,色欲薰心。 裴问余让池砚看得不好意思了,说:“怎么不下去?你还想坐在这儿赏月吗?” “月亮哪有你好看。” 说着话,池砚上手捏住了裴问余的下颚,欺身吻了过去。 对于亲吻,他们已经驾轻就熟,并且能用最好的方式让彼此身心愉悦。裴问余先是愣了愣,才慢慢反应过来,于是,他非常不客气地伸手扣住了池砚的后脑勺。 昏黄的路灯照着他们交缠的剪影,朦胧又隐约。 池砚突然心血来潮地带他翻墙,裴问余知道他肯定有事,但没急着追问。 两个人在墙沿上亲亲我我后,池砚推着自己自行车,又绕了大半圈,绕到了学校门口。他们离得不近不远,正好能看清校门口的人。 池砚问:“小余,你认识他们吗?” 天色太黑了,裴问余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但其中有一位因为长相奇葩,使得裴问余印象深刻。 “见过。” 池砚抿着嘴,压着声音说:“真是来堵你的?” 裴问余的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他把池砚拉到自己身后,“他们站那儿多久了?” “听保安说,下午五点就在了。” “嗯。”裴问余重重闭了闭眼睛,对池砚颔首说:“我们走吧。” 池砚不太放心地问:“小余,到底怎么了。” 裴问余看了看池砚,随后轻描淡写地说:“这帮人是放高利贷要债的。” 池砚头皮一麻,脱口而出,“什么?!” “不是我。”裴问余说:“应该是我舅舅。” “你……舅舅?” 您那位傻逼舅舅怎么什么破事都干啊。 裴问余手握着自行车把,示意池砚坐上来,随后在路上,他对池砚解释说:“我舅舅之前借过高利贷,不多,能还上,恰好那段时间他运气好,逢赌必赢,但他那个人就是脑子有个水坑,别人不找上门催,他就永远不会主动还钱。” “那帮人找上你了?” “是。”裴问余说:“我那会儿上初中,没什么经验,让他们堵个正着,问我舅舅在哪儿,我直接跟他们说了四五个地方,让他们自己去找。呵——晚上回家,我舅舅喝完酒就把我揍了一顿。” 池砚一听,顿时不乐意了,扒着裴问余的脖子说:“你让他打了?” “没有,我反抗了,那是我第一次还手。”裴问余回味了一下,补充说:“挺爽的。” 池砚竖起大拇指,夸赞道:“真棒!” 裴问余笑了笑,接着说:“我舅舅前段时间活像个土大款,找他要多少钱他都会给——肯定又借钱了,他们找不到他,就来找我。” “那怎么办啊,他们如果天天来学校堵,我们还走不走大门了?” “咱们不是还有墙么。”裴问余无所谓地说:“畅通无阻出入学校。” 池砚轻踢了他一脚,裴问余好险没稳住,差点人仰马翻。 “你别闹。” 池砚:“我跟你说正经的。” “没事的,他们堵几天,堵不到人自己就会离开——又不是我欠他们的钱,我无所谓,但是他们着急。” “嗯。”池砚默认:“反正不管怎么样,这段时间小心点总没错,不能让那帮人摸到弄堂,也别让他们知道医院——小余,你先把自己保护好。” 裴问余说:“好,听你的。” 其他的都不管,包括那位亲舅舅的死活。 第66章 苦乐 那帮人在学校门口守了四天,最终连裴问余的一根毛都没有守到,守株待兔的效果甚微,只能愤然离开,小保安终于卸下了如临大敌的防备,高兴地差点在操场翩翩起舞。 而就在此刻,小北的病情确诊,并没有发生奇迹。 裴问余已经过了应激反应的阶段,他拿着确诊报告,出乎意料的平静。 在病房里,池砚一直陪着小北,没有透露一星半点,就跟平常一样有说有笑。 今天的天气很好,小北坐在病床上,喝着池砚给他带的汤,眼睛却时不时地朝窗外看。池砚放下手里的笔,收起卷子,问:“小北,你想出去吗?” “池砚哥哥,我这次……什么时候能出院?” 池砚停顿片刻,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还需要住一段时间。” “唔。”小北一口喝完了汤底,可能觉得味道不错,还意犹未尽了一会儿,然后,他似懂非懂地问,“池砚哥哥,我这次很严重吗?这几天我看徐医生和我哥哥的表情不太好。” 池砚不想骗他,但也不能直接把炸弹扔出来,只能挑不那么刺激人的事实说:“是比以前的情况差了一点,但是小北,你只要好好地在医院住着,医生会有办法的,听话,不要害怕。” “我不怕,我早就不怕了。”小北非常平和地问:“池砚哥哥,我这次……会死吗?” 池砚一愣,他发现,小北发出的每一个问题,他几乎都回答不出来,因为在关乎生与死的问题方面,小北远比他们所有人都想的豁达。 就算眼下,池砚点个头,都不太容易带起小北厌世的情绪,可能还是整天闷在病房里,不能出门玩,对他的打击大一点。 也许是无知者无惧,也许……只是真的无所谓。 池砚淡淡地一笑,把自己也放在无所谓的一箩筐里,对小北说:“这个我不知道呀,要不,我帮你去问问徐医生?” 小北想了想,噘着嘴摇头,说:“还是不要了,他太啰嗦啦,他要跟我说的话,我都能背了。” 说着,小北忍不住给池砚学起了徐医生如同唐僧似的长篇大论,摇着头晃着脑,样子非常滑稽。 池砚一不小心让他逗乐了。 在阴霾下苦中作乐,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宽慰。 当裴问余推开病房门的时候,里面居然是一片喜气洋洋地氛围,他诡异地看着房间里的人,一时怀疑自己走错了。 池砚及时收了笑,正儿八经地拍拍小北的脑袋,说:“我跟你哥哥出去说几句话,我先睡个午觉。” “好。”小北笑着转了脸,问裴问余:“哥哥,你们今天还走吗?” 裴问余:“不走了,我等一下找护士借张小床,晚上留下来陪你,晚上想吃什么?” “不知道呀,我想想。” 小北眉开眼笑,带着一桌满汉全席进入了睡梦。 住院病房走廊的尽头是一个露天的大阳台,阳台周围设着三四米高的防护网,大概是怕由人跳楼。整个阳台只有一个座椅,因为风吹日常,已经生了锈,池砚纠结了半分钟,没往上坐。 裴问余从衣兜里拿出两颗糖,他剥了糖纸,一颗喂给池砚,一颗留着给自己。 池砚含着糖,说:“沈老板的手法是不是又改良了?这次的糖比之前的好吃啊。” “他跟我说加了独家秘方,我反正没吃出来。”裴问余把糖纸折成小飞机,划着半空飞给了池砚,“倒是涨了价,我快连糖也吃不起了。” “苹果味更浓了。”池砚砸吧了一下嘴,随后懒洋洋地伸长胳膊,搂着裴问余说:“吃不起就跟我说啊,别不好意思,以后你的糖我全包了,我明天就给沈老板送钱去!” 裴问余:“那我先谢谢池老板了。” “没事儿,以身相许就成”池砚花花公子似的一勾裴问余的下巴,说:“以后暖床,记得随叫随到啊。” 裴问余点头,说:“记住了。” 池砚这个不正经的玩意儿,耍完流氓,摇身一变,又正经了起来,他松开了裴问余,问:“小北怎么样,徐医生怎么说?” “徐医生说,小北的病程还处于早期,只能保守治疗。” 裴问余说到这儿就停了,池砚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但是……没下文,“这就完了?然后呢?” “没然后。”裴问余说:“实在不行,就手术,把肾脏和病灶一起拿掉。但是池砚,这永远都是保命的下策,我……不想。” 在自己的身体上开个窟窿,拿掉和性命相关的五脏六腑其中之一,再那针线缝上,然后,靠着一台机器,活到死。 谁都不想,可无能为力。 池砚苦笑,说:“刚刚小北还问我,他这次会不会死。” 裴问余一震,问:“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不知道啊。”池砚说:“小余,我都不敢看他眼睛。” 裴问余沉沉地压着嘴角,嚼碎了嘴里的糖块,甜得人想哭,可心里又不知是何种滋味,“他从来不问我这个问题。” 池砚说:“他怕你难过。” 裴问余:“我不难过,就是……就是……” 就是五味杂陈,盖住了那点难过的味道。 忽起大风,年久失修的阳台门让风刮得摇摇欲坠,大有变成蝴蝶飞走的架势,一位护士前来查看情况,乍一见他们俩丧着一张脸,吓了一跳,而后隔五分钟就过来看看,活像是对两个即将跳楼的人临终关怀。 当护士小姐姐第五次前来探头探脑时,池砚忍不住说:“姐姐,我们是病人家属,来阳台乘个凉,不干别的。” “哎呀,这个天气乘什么凉啊,大风一吹,脑仁都疼!”护士小姐豪爽的一招手,说:“你们快进来,修门的师傅马上就来,这门要锁住啦。” “啊,好。” 池砚就拉着裴问余往回走,都到半道上,突然想起来自己一直没说的话,于是,借着这个档口,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了出来。 “小余,还剩两个多月就高考了,咱们先把这个坎混过去呗,能混多少是多少,总比一塌糊涂好。” 裴问余对于这句话颇有微词,他微微皱着眉,说:“混?” “啊?” 裴问余拿肩杵着池砚,问:“你今晚住这儿?” 怎么上一句说着话,下一句就歪道西伯利亚了,池砚顿时找不着北,一头雾水地回答,“住啊。” 裴问余:“那你作业带了吗?” “带、带了啊。” “混不过去的。”裴问余捏着池砚的后颈,压着他把人往病房带,“陪床也得写作业。” 不思进取小半天都不成。 最后,他们在医院的病房里,打着不影响别人的小灯,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偶尔窃窃私语。护士半夜查房的时候,对他们这种挑灯夜读的行为表示不赞同,强迫这俩熄灯就寝。 在医院通宵达旦的美愿就这么被扼杀,最后连作业都没写完。 高三的下半个学期,在兵荒马乱中即将接近尾声,虽然裴问余依旧怀揣着满肚子的烦心事,但还是乖乖听了池砚的话,暂时把学习和考试放在了第一位。 好在还是有好消息的。 弄堂确定拆迁,拆迁款不日就会到账,小北手术的费用有着落了。这段时间,小北虽然一直住着院,但心情和指标波动不大。小徐医生联系了省会儿童医院的专家,就等着裴问余高考结束,直接送过去。 挺好的,池砚也跟着裴问余一起安了心。 除了…… 除了林胖子奇奇怪怪。 这胖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池砚一开始以为他消化不了,可是过了一个多月,这货一见着池砚就一脑门子便秘的德行,非常的心里有鬼。 跟裴问余也不说话了,甚至不敢正眼看他。 本着敌不动我也不动的高级钓鱼方针,池砚只当没事人似的加倍在林康面前晃,晃得小胖子再也绷不住,在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日午后,跟池砚摊牌了。 依旧在沈老板店里,名存实亡的不着调小组原地解散后,林康将近一百八十斤的身躯纹丝不动,用非常拙劣的借口支走了裴问余。 然后,林康看着眼前的池砚非常悠哉地嗦着新鲜上市的杨梅,不自觉地跟着咽了口唾沫。 池砚捏着盘里最后一颗杨梅,问:“林康,吃吗?” 林胖子忍痛拒绝:“不吃。” 池砚挑眉,把杨梅塞进了嘴里,嚼吧嚼吧吐出核,然后贱嗖嗖地说:“甜。” 林康快被馋哭了。 “行了,我不逗你了。”池砚给林康倒了一杯白开水,“你到底怎么了?我看你扭扭捏捏快一个多月了,我招你了?” 林康抠着指甲,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有……” 耐心即将透支,池砚一拍桌子,直截了当地喷道:“有屁快放!” 林康应声打了一个嗝。 包间的门锁着,林康在池砚一阵无语之后,终于鼓起勇气,伸着脖子,迎面一刀给个痛快。 “真的没什么大、大事。”林康斟酌着说:“我就是……有点困惑……” 这挤牙膏似的聊天氛围啊。 池砚和颜悦色地问:“什么困惑?我给你开导开导?” “好的呀。”林康一口气喝完杯里的水,终于打开了舌头的开关,滔滔不绝,生怕话语一断,又傻逼了,“就那天晚上……你别问哪天,我忘了。晚自习结束以后,回家路上,我突然想起来有本书没带,就折回教室里拿,但校门口站了好几个人,我进去之后不敢出来……然后,恰好看见了你……” 池砚听到这儿,脸色一白,马上反应了过来,“然后呢?” 林康说:“裴、小余也在,我挺高兴的,可以跟你们一起回家。可是你们没看见我,我也不敢喊你们,怕被人听见,就一直跟着……然后、然后我看见……” 林康压着胖乎的身体,低着声音,做贼似的,自己替自己做贼心虚,“我看见你和小余在……亲、亲嘴?” 风不知从哪儿的缝边糊进来的,池砚一不小心把自己被呛个天昏地暗。 他心想:草率了。 亏得那会儿还觉得自己挺浪漫的,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胖子藏在黑灯瞎火的犄角旮旯里看戏。 但池砚不知道的是,林康惊魂未定地看完那一幕,整个人都斯巴达了,赘肉都吓蒸发了好几斤。 桌子上已经没有水了,池砚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林康,那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林康点了头,见池砚没有再大的反应,接着说:“我一开始以为你们是闹着玩的,可这段时间看下来,越看越不对劲。” 池砚脱口而出:“哪儿不对劲了?” 他一脑门子问号,顺便回想着平时的一举一动,非常确定自己的手脚和眼睛都是规规矩矩地在该待的地方——主要是忙着对付各种考试,没空逾越。 “是有点先入为主的主观在。”林康大方承认,“但这不重要!我妈前几天带我去读书馆查资料,我、我背着她偷偷翻了几本别的书……” 别看林康胖,平时表现得又傻又憨,人还怂,但是藏在体胖里的心可没有窟窿——他在人情世故方面,比姜百青敏感。 池砚看着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和小余是在谈恋爱吗?” 池砚让林康的直球锤得一愣,虽然坦然承认,“是。” 不知怎么的,林康听到这个回答,居然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仿佛挂在悬崖边上的心,让他的好朋友捧着,轻轻放到了地上。 一瞬间非常开心,开心得口无遮拦,“那你们这个叫同性恋吗?唔……书上是这么说的。” 池砚苦笑不得,他对着林康的目光,感觉自己倏地摇身一变,变成了这个胖子研究特殊群体的试验对象。 但池砚还是认真地想了想林康的这个问题。 同性恋? 池砚说:“应该算吧?” “应该?为什么是应该?”林康说:“男性喜欢男性就是同性恋啊。” 包间里霎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裴问余一直站在门外听着,他倒不是故意偷听,实在是被打发以后没地方去,上了楼,门的隔音效果又不太好,然后这些对话,不轻不重地全传到了他的耳朵。 此时此刻,裴问余觉得自己应该去拯救一下池砚的尴尬处境。 然而,还没等裴问余拧开门,他就听见里面的池砚用着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说:“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男的,至少,你和姜百青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懒得看。” 这不是不确定,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啊! 林康悲愤欲绝,甚至很想把姜百青叫过来一起感受一下这份耻辱。 而站在门外的裴问余,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由心而发的笑容。 池砚一只手打开了两个人不同的心结。 裴问余在适当的时候准时出现,他手里端着一杯水,很自然地递给池砚,池砚接了,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 笑得还在边上的林康恨不得当场消失。 一报还一报,林康刚让池砚尴尬完,自己就陷入了尴尬,他抓着头发,说:“青、青哥怎么还不来,咱们还、还继续分析解题吗?有几道题我还、还没听懂。” “我给他打个电话。” 池砚往姜百青家的座机打了好几通电话,铃声响到自动挂断,没人接,“他家里没人,可能已经出来了吧。” 人闲着就容易找事,林康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肚子,说:“沈老板也不在,我饿了,池砚,咱们出去吃点心饭吧!我想吃小吃街的鸡排,唔……回来再给青哥带一点。” “行,走吧。”池砚站起来,偏头问裴问余:“小余你吃吗?” 裴问余摇头,“不吃,我陪你去走走。” “……” 林康特想拍一嘴巴——就不该多余问,还不如自己头也不回的走掉,显得比较有单身狗的尊严。 小吃街离‘我的猫’不远,沿着步行街,绕过中心一个中心城市公园就到了。裴问余锁了店门,一转身,却意外看到姜百青垂着脑袋,蹲在对面的马路边上。 “青哥?” 姜百青听见有人喊他,迷茫地抬起头,他透过车流,一眼看见了自己的朋友们,委委屈屈地一耸鼻子,差点哭了出来。 “我操!!青哥,小心!”池砚被姜百青的模样吓了一跳,眼见着这货色盲似的无视了人行道的绿灯,顶着迎面而来的公交车,三两步飞过了马路,“你有病啊!不要命了?” 裴问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愣,但身体下意识的冲了过去,眼疾手快地在公交车来不及刹车之前,把姜百青拉了过来。 他跟着池砚一起气急败坏地骂:“姜百青你吃错药了吧!” 谁知道姜百青根本不理这些怒骂,他先是回过神,然后无措地一抹脸,蹲在地上,沮丧地搓乱了自己的头发。 没有平时的吊儿郎当,表情相当凝重。 这是出了大事的样子。 第67章 作妖 城市花园中心有个人造湖,刚开始落成的时候上每天有人打扫,所有不管是环境还是氛围都非常好,适合各个年龄阶段的情侣们约会。有段时间,学校教导处主任每天如临大敌地来这边抓早恋,还真让她抓住过几对。 后来,有个人在这里跳湖,据说是因为感情所困,反正最后没救过来。约会圣地被蒙上了一层鬼故事的阴影,导致晚上逗留的人渐渐少了。生意一萧条,开发商不乐意花钱,偷懒程度登峰造极,随便找了个小工,偌大一个人造湖,平均两三个月打扫一次。 所以,基本上每次有事没事路过那里,都能看见岸上飘着的塑料垃圾,气味也是一言难尽。 姜百青埋着头往前走,一脑袋扎进城市公园,最后在没有遮阴的湖岸边停下了脚。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心有所感似的一回头,看见那三个人像棒槌一样的一直跟着自己。 姜百青颓然地席地而坐,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问:“你们干什么啊?” 池砚凑过去,又怕刺激他,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青哥,你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打击有点大。”姜百青哽着说:“我现在有点、有点乱。” 裴问余眉峰一跳,忽然有些明白了过来。 他们三个人已经不动声色地围住了姜百青。林康拉着姜百青的衣袖,随时防着他脑子突然冒泡跳下去,他战战兢兢地劝着姜百青说:“青哥,你可千万别想、想不开往下跳啊,这水脏。” 姜百青:“……” 裴问余斟酌了片刻,开口问:“你到底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医院。” 这句话不知道哪个字惹火了姜百青,只见话音刚落,他炸毛跳起,面红耳赤地吼道:“我没病!有病的是他们!他俩神经病!!” 池砚突然福至心灵,他缩回了架着姜百青的手,默不作声地跟裴问余对视了一眼。 只有毛都不知道的林康,瞪着眼珠子,天真又不知所云地问:“谁们俩。” 这个时间,没有人愿意顶着烈日看不太入眼的人造景观,所以周围只有他们几个人,姜百青见状,豁了出去,他喊着说:“我哥!还有沈、沈平初!!” 所有人让姜百青这一嗓子喊懵了,面面相窥,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姜百青自己把自己撕开一道口子,恶劣的情绪得以宣泄,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我刚出门,还没坐上公交车,就看见沈平初往我家走,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还奇怪他去我家干什么,他跟我哥很熟吗?” 周围的气氛很奇怪,没有人接话,林康作为一个吉祥物般的存在,尽着最大的努力发光发热,“那、那他们俩熟吗?” “熟啊!”姜百青讥讽地一笑,也不知道是嘲谁,“他们俩一见面,连门也来不及关,搂着就……两个男的啊!干那种事?”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这回连林康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他非常懂这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并且迅速地对他青哥生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 池砚心虚地耸了耸鼻子,感慨今天这是怎么了?雷公们集体离家出走,撒着欢地到处劈人玩吗?瞧瞧把在场这俩异性恋劈得外焦里嫩。 还怪不好意思的。 在场没有人接姜百青的话,姜百青因为得不到同仇敌忾的支持,更加愤慨,口不择言地骂,“你们什么反应啊?你们不觉得恶心吗?” 姜百青无差别攻击,扫得所有对号入座的人一身窟窿。 林康脸一白,他作为知情人,都不敢去看池砚和裴问余的脸色。他尴尬得挠头抓耳,好像姜百青骂的是自己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回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地球爆炸了都跟他没关系啊! 裴问余面色如常地哼笑一声,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恶心什么?” 姜百青没想到裴问余能这么问,他一看裴问余的表情,不可置信地问:“小余,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光瞒着我了?你有病吧?” “青哥,好好说话。”池砚不满地略微往前走了一小步,“我们可没招你啊。” “不爱听滚!”姜百青气急败坏地挥着胳膊:“池砚你也有病,你们他妈都有病!都知道了!那我算哪根葱啊?都他妈拿我当外人!” 虽说不能跟一只发了病的狗讲道理,免得被反咬一口,但池公子也不是一个让滚就滚的一般人。 裴问余已经在姜百青殃及池鱼地狂轰乱炸下,起了闷火,池砚揪着他的后领,及时把人推到几步以外。然后自己蹲在姜百青面前,想跟他掰扯掰扯,没想到,一蹲下,发现他居然红了眼镜。 “我操青哥,你这是要哭?” 姜百青倔强地脸一扭,拒不承认:“你脑子不好使,连眼睛也瞎吗?” “得,你现在没理智,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池砚见姜百青是真的难受,也正经了下来,“你骂我们随意,可骂你哥就没必要了吧?他是你亲哥,你们俩连着血脉,相依为命过到现在,有些话说出来就太伤人了。” 姜百青咬着后槽牙,摆着一张羞愤的脸,不肯低头:“他是我哥我就得惯着他吗?他为什么就不能安安稳稳地找个女人结婚?” “他……” 池砚这边刚起了一个话头,就被裴问余正中间截胡,他一针见血地说:“你哥他喜欢。” “喜欢什么?”姜百青大惑不解,他狠狠地往湖里踢了一块石头,砸出一片水坑,“真喜欢自己脱了衣服看自己啊!两个男人,脱光了放一张床上,也只能大眼瞪小眼,喜欢?有趣?” 林康弱弱地打着岔,说:“也没必要这么肤浅。” 姜百青一眼睛横过去,林康立马闭嘴,鹌鹑似的缩回了自己肥胖的躯壳里。 湖面在最后一丝涟漪过后恢复平静,裴问余望着它,突然开口问:“跟男人或者跟女人结婚,有什么区别吗?” “没区别吗?”姜百青问:“那个男人……沈平初,他能给我生个侄子吗?以后别人问起来,他们该怎么说?” 池砚无奈地摇摇头:“说你肤浅别不承认。” “呸!就你深刻。”姜百青说:“可人这一辈子,到头来不就这么一点事吗?按部就班地一件件完成,为什么非得搞出点幺蛾子,惊世骇俗一下才痛快?” 这话说得老气横秋,让妈妈姥姥辈听到能拍手叫好,顺便拉起来跳一段舞来庆祝一致的三观。池砚从头到尾打量着姜百青,发现他十八岁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顽固不化的八十岁灵魂。 如果自己和裴问余的事情让姜百青知道了,他会不会裂得更加稀碎? 池砚不太赞同姜百青用惊世骇俗这个词去形容一段感情——没有伤天害理,哪儿来的惊世骇俗。 都是平平凡凡罢了。 池砚抿了抿下唇,说:“青哥,我说你才多大啊,就想着生活按部就班,那该又多无趣。” 姜百青重重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他们倒是有趣了,想过我的感受吗?想过别人的是非议论吗?” “别人怎么说,怎么做,他们怎么回答,怎么面对,都是他们的事,跟他们睡一张床的人不是你也不是别人,这一切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碍着你明天吃喝拉撒了吗?先管好你自己吧。如果你一直把自己困在这里面团团转,别说明天的按部就班,以后你连自己的儿子都讨不找玩。” 裴问余不打停顿地说完一串话,然后拉着池砚头也不回地走了。 忠言逆耳总是不好听的。 姜百青呆若木鸡地看着裴问余拂袖而去的背影,说:“我骂的又不是他,他甩什么脸啊?” 旁边开着天眼围观一切的林胖子,扶着额,一脸不忍直视,“少、少说两句吧。” 头顶见鬼的太阳跟姜百青的心情形成明显反差,正在尽忠职守、活泼愉快地发光发热,晒得日头底下,内火旺盛的人满脑门汗。 姜百青发泄的差不多了,心里稍微顺了些,才抹干净往下滴的汗,说:“这见鬼的天气,还没到六月就热成这样。” 林康的肚子‘咕噜’一声,超然成佛地说:“心静自然凉。” 姜百青白眼一翻,看得接茬,问:“你们刚刚要干什么去?” “吃点心饭啊!”林康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现在可以吃晚饭。” “行,哥请你去吃饭。”姜百青拍了拍沾了枯叶的裤腿,丝毫不为耽误了胖子的一顿饭而感到愧疚,“小余和池砚去哪儿?需要叫上他们吗?” 那还能好好吃饭嘛! 林胖子心力交瘁,拉着姜百青快马加鞭地跑了。 时间渐渐晚了,天色也慢慢暗了下来,早早吃过晚饭的人,已经出门遛弯,公园的人多了起来。裴问余给姜百青灌了一碗心灵毒鸡汤,但心里还是不痛快,拉着池砚在公园里一圈圈地转。 到最后,池砚实在走不动了,破罐子破摔地往石凳子上一坐,晃着腿看几个老大爷打太极。 裴问余给他买了一瓶水,池砚不想喝。 两人并排坐在石凳上,看着西边晚霞消落,天空彻底变暗。公园偷工减料地只亮了几盏灯,原本在池砚跟前的老大爷们嫌弃地方暗,雄赳赳气昂昂地挪到了中心广场,跟大妈们抢地盘去了。 石凳周围忽然无人又安静,两颗梧桐树隔着远处喧嚣的人群,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池砚伸着手,舒展了久坐发酸的身体,然后接过了裴问余手里的水。 瓶盖一直没拧起来,池砚喝了两口,觉得不管饱,又还给了裴问余:“给,不好喝。” “白开水而已,你还想要什么味?” 裴问余仰头,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水,一投手,精准无误地扔进了垃圾桶。 池砚一笑,说:“加点惊世骇俗的料。” 裴问余愣了片刻,“我以为你没往心里去。” “本来是没往心里去,不过看你挺生气的,我就稍微有点不高兴了。” “我没生气。”裴问余说:“虽然青哥那一番话十有八九是狗屁,但还有一二分是真理,我……觉得他说得对。” 池砚的眼尾微微张开了些,带着点不可思议地说:“你是这么想的?” 裴问余颔首。 “那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反省。”裴问余捏着池砚的指尖亲了亲,说:“真理是真理,但我不打算听,也不会改,嗯……你是我的。” 池砚目瞪口呆,“小余,我发现你不要脸起来,还挺独树一帜的。” “怎么?” “觉得自己输了。”池砚捧着裴问余的脸,眨巴着眼睛,问:“唔……我如果在这里吻你,会不会被人看见?” 裴问余一讪,半推半就地说:“不知道啊,最近这几天可能跟我们八字不合,还是小心一点。” “那可不行……”池砚底喃着凑近裴问余,说:“以后想耍个流氓,还得看一看黄历吗?” 裴问余把池砚架到梧桐树的另一面,那边靠着一堵墙,是一个隐蔽到不能再隐蔽的角落。 他们肆无忌惮又小心翼翼,躲着沸反盈天的人群,做着亲密无间的亲吻,原本就不会有人注意,但再怎么异想天开,也挡不住恶意偷窥的眼睛。 闪光灯跟着老年迪斯科的伴奏忽而乍现,又迅速消失,谁也没注意到。 池砚让裴问余亲得有些缺氧,脚步不稳,最后索性连腿带人一起挂在裴问余身上,裴问余竟然也接得住他,只不过亲吻时用的力道更加蛮横了一些。 直到池砚的手机铃响起。 裴问余微微松开池砚,唇齿间露出了点缝隙,他低沉着嗓音,问:“谁啊?” “不知道。”池砚抬了抬一边的屁股,说:“手机在我裤兜里,够不着,你帮我拿一下。” 一般往池砚手机里打电话的除了何梅就是何老太太,这个点估计是老太太催他们回家吃饭。裴问余就着这个高难度体位,手腕一弯,精准的勾住了池砚裤兜里的手机。他拿起来一看,是个没有存的陌生号码,但这个号码他熟悉。 裴问余:“是姜哥打来的。” “姜哥?”池砚从裴问余身上下来,“他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裴问余非常不见外的接起了电话,“姜哥。” 那头的姜默没想到一开头听见的是裴问余的声音,愣了半晌,看了看号码,不确定地说:“小、小余?” “嗯,是我。” 姜默十分二五眼地‘啊’了一声表示惊讶,让身边的沈老板踹了一脚。 裴问余说:“哥,你找池砚吗?我把电话给他。” 这种自然而然的语气,让一个有生活经验的过来人听,能听出来是暧昧和亲密的,不像普通的朋友,更不像同学之间交往的态度。 沈老板知道,但没跟姜默透露过,姜默眼下也为着自己那个不省心的亲弟弟上火,大老粗俯身,没往深处仔细想,嗷的一声,说:“没事儿,找你也一样,百青在哪儿你知道吗?那个臭小子,老子找了他一下午,一根毛都没有!” “嗯,我们下午见过。”裴问余说:“他现在应该跟林康在一起。” “在哪儿啊?我过去找他。” “不知道。”裴问余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池砚看,明明说着别人的糟心事,自己一脸轻松坦然,“刚刚骂了我一顿,把我骂跑了啊,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姜默一头雾水:“骂你什么了?他骂你干什么?” “骂我不要脸还恶心人。”裴问余顿了顿,又数落姜默:“哥,之前不是说好了高考结束以后再跟他坦白的吗?你还想不想让他舒舒坦坦地考试了?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裴问余不动声色地跟姜默出了个柜,但对方愣是没听出来,还非常气急败坏地说:“我哪儿知道他能在门口杵着!小兔崽子,扯着嗓门跟我吵了一架!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叛逆。” 沈老板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幽幽地补了一记刀:“你乐意惯着。” “我现在还得惯着你。”姜默把电话拿远,伸着脖子亲了沈平初一口,身心俱疲地说:“祖宗,你别给我添乱了,一边玩儿去。” 正在一旁听见了全部对话的池砚,拿手比划着一抹脖子,做着口型无声地说:“色字头上一把刀,说的就是他们!” 裴问余捏住池砚的耳朵,笑了笑。 刚哄好沈平初的姜默,拿起电话,听到这声笑,奇怪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裴问余说:“姜哥,你先不用着急,他出不了什么事,我现在去找他。” “行,你找到了给我打个电话,我……” 裴问余还没听清楚姜默后面说的话,手机就让池砚截走了,池公子压着一双桃花眼,喜笑颜开地‘喂’了一声,说:“姜哥好啊。” “哟,小池你好——小余没手机,我只能找你,这事儿你知道了吧?” “知道啦,青哥在我们面前边骂边哭边说,把你卖了个底掉。” 姜默新鲜:“他还哭了?怎么样的?” 池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别提有多可怜了。” 造谣生事张口就来啊,裴问余听不下去了,不轻不重地戳了戳池砚。 姜默还在电话那头想象着弟弟一个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这还有意外收获啊。” “姜哥……”池砚清了清嗓子,没有继续开玩笑逗他,“你弟弟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你把他强行抓回去也没用啊,容易引发更大规模的家庭矛盾。” “……”姜默吃瘪,“那你说,怎么办啊?” 池砚:“还有十天就考试了,先让青哥去我家住几天呗,反正小余也在,出不了什么乱子,等太太平平地过完这十几天,你领走,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们管不着。” 主次抓得清清楚楚,且有理有据,姜默犹豫片刻,又挨了沈平初的一脚踹,“听他的。” “行,就这么着吧。不过,你们找到他之后先告诉我一声。” 池砚应了,放下电话,和裴问余一起出了公园。 找一个人非常容易,池砚花了十分钟,就在小吃街的路边摊找到了正在吃砂锅的姜百青。 池砚和裴问余只字未提他们跟姜默通气的事情,使诈让姜百青请了一顿晚饭,然后把人带回了弄堂。 不过,姜百青虽然虎,但不傻,他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没说破,表面上不情不愿,两条腿却没闲着,跟着走了。 这四个人莫名其妙地聚集在了一个地方,池砚家里又舔了一口人,前所未有的人丁兴旺,张阿姨光是做饭都忙不过来,池砚开始寻思着让何梅给她加工资。 但是人多,老人家看着也高兴。 每天晚上,林康也开始频频来凑热闹,不到十二点坚决不走。姜百青虽然受了很大的打击,但按部就班的他在潜意识里,已经把高考划在了人生大事的记事簿上,所以,他很消停地在准备着最后的冲刺。 姜百青来到弄堂之后,跟裴问余住一屋,但裴问余晚上基本不会自己房间,作业做晚了,直接就睡在池砚的床上。 姜百青一开始很拘谨,不管多晚,都规规矩矩地回屋睡觉,后来,他也干脆往自己脸上糊了一层加厚版脸皮,打着地铺睡在了池砚屋里。 池砚撵着姜百青,嫌弃地说:“你睡这儿干嘛?挤不下了啊。” “太晚了,懒得回去。”姜百青指着裴问余说:“你这屋精贵的只能装下小余啊,他能睡这儿我怎么不能睡——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别挤一张床,我他妈有心里阴影。小余,过来,这地铺够大!” “……”池砚:“傻逼。” 裴问余没搭理姜百青,倒头就睡。 他们俩太明目张胆了,姜百青那个已经被挑破的敏感神经,骗不了自己,他只有不停的找事,才能抑制这种惶恐不安,然后把帐留到考试后再算。 虽然迎接高考的途中幺蛾子层出不穷,但他们还是跌跌撞撞地迎来了那一天。 第68章 高考 高考前学校有三天的假,或自我放松调节心情,或更加不要命的扎在学海无涯里,都看学生自己,不过一般人,都没好意思给自己放松。 比如付轮轮,就算他眼下脑子里翻江倒海、一团浆糊,也挡不住他妈妈的殷切‘关怀’。烧烤店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关了门,付母跑遍了城市附近所有的寺庙,求这个,拜那个,让自己所为的定心丸,在圣佛面前加一重保障,最后再事无巨细地把所作所为全部跟付轮轮说一遍。 她还不知从哪个江湖郎中手里弄了一个偏方,跟喝了必定能生出儿子一样,几碗下去,大脑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发育壮大,接收所有知识点,付母抓着这根救命稻草,疯了似的,亲手给儿子灌药。 付轮轮的压力在这一刻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他喝着酸苦的汤药,肠胃里的浊气横冲直撞,吐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身体像木偶一样随便母亲提线摆弄,可还没死透的大脑却横生出疯狂的理智,他知道现在打翻药碗,吵架叛逆没有用,他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让这个女人彻底溃败。 他受够了。 何梅跟付母完全相反,她也给自己空了几天的时间回家陪儿子,但她一踏进弄堂,发现家里又多了几个人,热闹程度更上一层楼,一道数学题的答案,你争我论地能吵上半天,谁也没空搭理她,何梅自惭形秽,默默退到了一旁。 等到晚饭后,稍微闲了一些,何梅把池砚喊到一旁,单独和他说了些话。 “妈,干什么啊?”池砚让何梅神神秘秘的行为弄得不太自在。 “没什么。”何梅搜肠刮肚,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尴尬的黏着高跟鞋,礼节性地说:“明天就考试了,你别太紧张,不管你考成什么样,我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嗯,不要有压力。” 池砚失笑,指着自己说:“妈,你看我像是有压力的样子吗?” 何梅:“……” 摊上这么个不知情趣的儿子,连母爱都无处发挥。 池砚脸上依旧挂着痞痞的笑,像是得逞的模样,然后眼眸子一压,撒着娇说:“妈,我听说高考这天,妈妈们都会穿旗袍送孩子进考场,寓意好。你看你来都来了,还长得还这么漂亮——明天去学校,也穿一身旗袍,给我涨涨威风呗。” 何梅有好些年没收到儿子撒的娇了,一时兜不住,差点摔得人仰马翻,她狼狈地一摆手,说:“滚蛋,我上哪儿给你找旗袍去。” 话音刚落,池砚脸上就爬过了一点失落,何梅干咳一声,找补道:“再说吧。” 池砚:“哦。” “对了,我还有件事情跟你说。”母慈子孝翻车,何梅生硬的转移话题,她看了眼裴问余,说:“拆迁款已经下来了,昨天一次性到的帐,我估计小余的舅舅也拿到钱了。” 池砚一愣,“什么?怎么这么突然?” “这个项目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不算突然了。”何梅压着声音,说:“这几天我会找搬家公司的人过来,先把咱们家的小物件搬到新房子里。钱的事儿,你先别跟小余说,等考完,别让他分心——儿童医院联系好了吗?小北情况怎么样?” 池砚微微蹙着眉,“小北不太好,徐医生没敢直接告诉小余,只跟我透露了一些。他已经联系了儿童医院的专家,等过去之后,做个全面的检查,钱到位手,就能直接手术。” 何梅看了看池砚,问:“你在担心什么?” 池砚摇摇头,“不知道,我就是感觉不太好——小余一直找不到他舅舅,跟水蒸气蒸发了一样,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在哪个阴沟里暴毙了。妈,我觉得小余这个钱,不太好拿。” “你们先别想这么多,把这几天过完再说,我让人找找他舅舅。”何梅想了想,又很含蓄地问池砚:“实在没办法,我要是先借一笔钱给小余应急,你觉得他收不收?” 还真不好说,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可如果真的是救命钱,裴问余又不得不收。但要是缪世良拿着拆迁款跑了,裴问余到最后连一个钢镚也捞不着,那他拿什么还? 池砚和裴问余的关系何梅迟早会知道,池砚是了解自己亲妈的,表面上心大如斗,好像什么都不往里面装,可关系到原则问题,她比谁都强势。 真到了那个时候,何梅会拿着这笔钱有因有果地借题发挥。而这笔裴问余一时半会儿还不起的钱,就会成为裹着这份感情的有色纱布,他们挣不破,看不透,实实在在地膈应着所有人。 最终寸步难行。 一只麻雀衔着树枝从母子俩之间飞过,何梅见池砚不说话,问:“你怎么了?” 池砚糟心地咬着下嘴唇,眼角不动声色地落在裴问余身上,顿时千愁百忧,只能敷衍着对何梅说:“不急,妈,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我再问问他。” 走一步看一步吧,自己的前途还没摸透,为什么又横生出这么多枝节让他们去选,谁知道该怎么选。 “行,到时候再说,你回去看书吧。”何梅拢着落在自己胸前的发丝,看着池砚转身就要离开的背影,忽然心有所感似的脱口而出,“小砚,我一直没问你,你跟小余认识的时间不长,怎么能跟他这么好?” 池砚脚下一顿,表情僵在了要笑不笑之间,他没转身,何梅看不见他的仓促,只有语气卡的恰当好处,“可能是兴趣相投呢,谁知道啊。” 别人的妈在这几天都是把孩子端在手里当菩萨供着,就何梅跟别人不一样,怎么刺激人怎么来。 一场你来我往的对话暗藏杀机,池砚让何梅吓得尿频尿急,回来就钻进了厕所。 他厕所的门还没来得及锁上,裴问余不知吃了哪个国家的熊心豹子胆,在全家都欢都聚一堂的眼下,也跟着进来了。 池砚瞠目结舌,大气不喊出地对裴问余说:“你属泥鳅的?什么地方都钻!” “没人看见。”裴问余眼疾手快地落了锁,捧着池砚的脸,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还一身汗,你妈跟你说什么了?” 池砚一哂:“我妈在对我进行思想教育,说我这次要是没考好,就把我发配非洲,让我自生自灭。” 裴问余无语:“我看起来很好糊弄吗?” “我操!拿着我的心肝当蹦蹦床踩是不是?”池砚佯装生气,“我怎么会糊弄你。” 裴问余定定地看着池砚,坚决不上套。 池砚拿他没办法,支撑身体的真气一泄,颓唐地倒靠在裴问余身上,“不是什么大事,就嘱咐了几句,你先别问,我……我考完试跟你说。” 裴问余点头,什么也不说了,抬手在池砚被上拍了拍。 池砚让裴问余拍舒服了,亲昵地在他身上拱了拱,接着,后知后觉地察出了不对劲,“倒是你怎么了?以前我跟我妈聊完天,也不见你有什么反应,这次怎么这么敏感。” 这件事情裴问余说不上来,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最近这段时间他老觉得自己身后有人跟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寒戾感总是阴魂不散。他偷偷摸摸地反扑过几次,但什么都没有。 可能是紧绷的情绪使得自己神经敏感,可是…… 裴问余亲了亲池砚,想消除这种不安,池砚微微别开脸,躲了:“在厕所里接吻?你这什么情趣?” 裴问余干咳一声,这才回神发现他们地处位置尴尬,“那我出去?” “出去?”池砚没好气地说:“厕所门口一堆人站着,你一亮相,八十张嘴都说不清。” 裴问余觉得无所谓:“你这是做贼心虚,两个男人一起上厕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池砚说:“看谁滋的远吗?” 裴问余松开池砚,似笑非笑地说:“你确定要在这儿跟我开黄腔吗?” 池砚一笑,赏了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拉开厕所的窗户,说:“赶紧滚,我要憋不住了!” 裴问余头一次翻厕所的窗户,体验感很新鲜。 等池砚磨磨唧唧地从厕所出来,裴问余已经跟没事人似的坐上了饭桌,他身边空了一个座位,专门给池砚留的。 姜百青正在跟林康分割着鸡腿,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他抬头见池砚出来,贱兮兮地说:“上个厕所都这个长时间啊?我们还以为你在厕所写了一本哲学体系,正想去膜拜膜拜呢。” 池砚:“说人话。” 姜百青:“小哥哥,都在等你吃饭呢。” 汤盆里的鸡被分刮得四分五裂,只有一块可怜兮兮地鸡胸肉飘着,池砚夹了,顺手放进裴问余的碗里,抬眼对姜百青说:“那还是真不好意思,饿着您老人家了。” “开始吃吧。”池砚放下筷子,端起倒着汽水的杯子,站起身,他慢慢环视着自己的朋友们,笑着跟他们碰杯,“朋友们,祝我们旗开得胜。” “旗开得胜。” 四位少年一齐仰头,把高中三年的点点滴滴一饮而尽。 高考正式开始,池砚早上出发时,没在家里看见何梅,他没在意也没多想,跟等在门口的裴问余他们匆匆赶到考场。 考场门口挤满了人,还有几家电视台采访的,人群里干什么的都有,简直锣鼓喧天。 在沸反盈天里,裴问余第一眼看见了姜默,他远远地朝那天挥手,然后推了把姜百青。姜百青看见了,但依旧保持着倔脾气,堪堪对视了几秒,就挪开了眼睛,像一只高傲的大公鸡,哼哼唧唧地挺胸撅臀,走进了考场。 姜默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句臭小子,但见过了面,心也稍微放了一点,他见裴问余要过来,急着冲他喊:“小余,你进去,别过来了!考完试哥请你吃饭!” 气氛突然有了生离死别的味儿了,池砚无语的拽着裴问余,说:“差不多得了,又不是上断头台,走了走了!” 话音刚落,池砚后脑勺就被赏了一个嘎嘣脆,他龇牙咧嘴地捂着头,垮着脸转身,可定眼一眼,池砚把所有的骂骂咧咧都原封不动地吞了回去。 何梅一大清早,不知从哪儿弄了一身长款修身旗袍,鲜红艳丽,衬得整个人肤白貌美,神采凹凸有致。 池砚傻眼了,惊叹地说:“我的妈,这是哪个大明星下凡啊。” 何梅头发也是新做的,搭配上旗袍,别有一番风味,就是回头率太高,让这么多人围观着,表情不太喜人,“我是来渡劫的。” 池砚笑着抱了抱何梅,“妈,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不来我怕你哭。”何梅宠爱地轻拍了池砚的头,“东西都带齐了吗?” “都带了,你放心吧。” 何梅点点头,又看了看裴问余,往后退了一步,说:“行了,都进去吧,别磨蹭了。” 对于所谓‘人生的转折点’,并没有传闻和想象中的恐怖,尤其是对于经过了无数场考试洗礼的高三学生来说,可能一开始有些紧张,但是进入状态之后,似乎又跟平常的考试没什么区别。 何梅在把池砚送入考场后接到一个电话,陆文彬打来的。 周围太闹了,何梅捂着一只耳朵,听不清电话里说的内容,只能一边脱离人群一边问:“什么?你说什么?” 陆文彬具体没说什么事情,但口吻却异常严肃:“小梅,你得亲自回来一趟。” 不知为何,何梅的心随着陆文彬的这番话,没由来地紧缩了一下。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终于脱离苦海的学生们,飞蹦出学校,迎接姗姗来迟到来的难得自由。姜默开着一辆面包车,早早等在了考场门口,一见人出来,不由分手地打包全部带走。 沈老板很体贴的没有出现来刺激人,但姜百青低着头坐在最后一排,依旧不肯跟他哥说一句话,他的态度很明确,不承认也不接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解冻也不能一蹴而就。吃完这顿饭,让他们哥俩自己去解决吧。 到了饭点,准时开席,姜百青只顾着低头吃,没说一句话,整顿饭下来,就池砚和姜默不停嘚啵,林康偶尔插几句嘴,而裴问余么,他笑着听池砚嘚啵。 气氛不干不燥地维持到了聚餐结束,姜默最后问了姜百青一句:“你跟我回家吗?” 姜百青梗着脖子,说:“不回。” 姜默淡然颔首,不再废话,他从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扔给姜百青,“祝你顺利结束高中生活,想干什么,想买什么,随便用,我会定期往里面打钱,什么时候不需要了,可以还给我。” “我……你……!” 姜百青红着脸,原地变成了一个大型结巴,说不完整一句话,他泫然欲泣地看着姜默离开,手里捏着卡,收也不是,扔也不是。 众人都没法安慰姜百青,在高考结束的第一刻,只能陪着失魂落魄的他在街上走。 走着走着,他们碰上了一个同样失魂落魄的女人。 付母的背看上去更加佝偻了,池砚记得前几天看见她送付轮轮进考场时,还不是这个样子。此时她的双眼里全是茫然和焦急,六神无主地朝着街道两旁东张西望。 当付母抬头,看见迎面而来的池砚等人时,眼里闪过一抹光,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于是,疯了一般冲过去,抓住了这把草。 “你们、你们见过我儿子吗?啊?” 这女人看上去又瘦又小,但一霎那的冲劲却足得狠,毫无准备的池砚被撞得一个踉跄,辛亏被裴问余兜住。 池砚:“付轮轮?他怎么了?” “他不见了!我一直等在学校门口,可是他没出来,我就回家找,但家里也没有他的人!”付母说到这儿突然嚎啕大哭,“后来我进去学校,找、找老师问、问了才知道,他这两天……这两天,根本就没有去考试!!” “什么??” 这记炸弹丢出来,不进惊懵了池砚,也把其他几个人炸得措不及防,这是什么当代玄幻故事? 林康张着嘴说:“不对啊,今天早上我还看着他进去的,跟他打招呼也不理我,我以为他紧张来着。” 付母哭得快断气,让姜百青扶着,说不出一句整话。 姜百青回忆着说:“下午考完出来我也看见他了,叫他一起吃饭吧,他也没搭理我——这人本来就怪,我也没往心上去……” 池砚踢了他一脚,说:“你看见他出校门了?” 姜百青点头:“啊。” “这就怪了。” 属耗子的吗,这么能躲。 付母听到这儿,‘嗷’的一声,嚎得越发痛不欲生,而比起儿子突然的失踪和反常,她居然更关心那场考试,“他竟然没有考试!!他这是想要我的命啊……我花了那么多心血,那么多……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不是……” 她操着哀怨的眼神,缓缓看向池砚,下一刻却被裴问余挡得严严实实。 裴问余脸色不痛快,嘴下也不留情,“草木之人百无一用,你教不好,他学不会,怨不得别人。阿姨,我们不知道你儿子在哪儿,你自己找吧。” 付母听不懂裴问余说的前半句,但是听明白了后半句,她见裴问余拉着池砚要走,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个永远在外人面前唯唯诺诺的女人,撕掉了自己最后一层体面的外壳,翻滚着捶足顿胸。 裴问余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对这种基础版本的撒泼打滚免疫,看了看,选择无视。但他无视,其他人无视不了,很快就引来了围观,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热闹八卦成了人们饭后消遣的桌上水果。 姜百青一看趋势不对,跟林康两人合力把付母扶了起来,“阿姨,您、您先别着急啊,我们帮你找。” 但是一个大活人如果有心要躲,哪儿那么好找。姜百青和林康兵分两路,沿着学校附近和付轮轮常去的地方找了一圈,连根毛都没找到。 他们约着在城市公园门口集合,大老远看见裴问余携着池砚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乘凉,一步都没挪动。 裴问余看付母不顺眼,自然懒得帮他找儿子,他不高兴,池砚自然就陪着他。主要是池砚也不想管这闲事,免得再惹上一身的数落,吃力还不讨好。 姜百青喘着气跑到他们身边,对裴问余说:“靠过去一点!让我坐会儿,靠,你俩倒是舒服,累死老子了。” 裴问余没动,他上下看了看姜百青,然后把那句‘贱得慌’咽了回去,没有直白的表示出来,只是生硬地说:“找到人了吗?” “这附近我都找了,没有,不知道胖子那边什么情况。” 正说着,林康颠着满身的肉也转了回来,他沮丧地说:“我也没找到。” 汇报完毕,找了个寂寞。 裴问余站起身,扫掉了落在池砚肩上的树叶,说:“走吧,回家了。” 林康问:“这就回去了?不找了吗?” “嗯。”池砚说:“这附近你们都找了,还是没找到的话,只能说明付轮轮可能不在这一带了。” 林康可能觉得这么回去不太好,又说:“那、那怎么办啊?付轮轮他妈妈还在那边等我们呢。” “那要不然这样……”池砚想了想说:“你们过去跟她说一声,她如果真担心出事,就报警,找人这种事情,警察叔叔比我们有经验——我先跟小余回家了。” 姜百青:“你们不过去了?” “……”裴问余:“不去。” 池砚呵呵一笑,说:“我看见那位阿姨就发憷,比师太还恐怖。” 他们商量出了结果,可就在这时,公园保安亭里突然窜出一个保安,冲着在外面巡逻的另一名保安大喊:“快点!!去那边!!桥上有人要跳湖!!” 公园门口的四位少年面面相窥,脑子里面不可思议地同时冒出一个想法—— 不会吧。 第69章 心肝 人造湖占据了城市公园的中心位置,面积不小,深度大概有两米左右,淹死一个刚成年的菜鸡是绰绰有余。湖中间架着一座连接两端的石桥,桥边扶手上有一排装饰用的石墩子,石墩子面积很小,付轮轮单脚立在上面,简直他妈鹤立鸡群,小风一吹,摇摇欲坠。 池砚一帮人火急火燎地跑到那,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滑稽又唬人的场景。 付母也接到了消息,跟在池砚他们身后跑近湖泊,她跑着跑着,看见儿子的身影,终于想起来眼前的人是自己血肉至亲,她受不了这个刺激,嘴巴比脑子先有反应,‘啊啊啊’几声尖叫,再也不敢往前动一步。 付轮轮原本沉在自己悲怆的情愁里,乍一听见另自己恐惧的声音,身体一僵,回头看见自己的妈,身体本能地开始颤抖。 这一抖,原本就不太稳当的下盘,顺势一软,他哭丧着一张脸,话也没说一句,‘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付母亲眼看见儿子见到自己后如同见了夜叉的反应,刹那间撕心裂肺。付轮轮被湖水淹没的瞬间,付母也随着惨叫声,原地昏死。 变故来的措不及防,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包括公园的工作人员和饭后消食的大爷大妈,直到人群中的谁带头喊了一声:“有人跳湖!!” 周围人这才惊醒,纷纷往湖边凑过去。 池砚跑在人群的最前面,他眼见着付轮轮的脑袋随着湖水的浮力上下捣蒜,那傻逼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狗刨都刨不出一个像样的姿势,嘴里吐着泡,含糊不清地喊着救命。 但没有用,纯属浪费体力。 保安还跟着在后面跑,离得近的大爷大妈也没有实力付诸行动。 等池砚跑到湖边时,已经看不见付轮轮的脑袋了,湖面只有零星气泡,坚持不懈地证明底下的人可能还活着。 “他妈的!” 池砚忍不住啐了一口,付轮轮这货脑子里空无一物,轻飘飘得吹点风就能上天,没想到肚子里装得都是秤砣,沉那么快! 眼下迫在眉睫,池砚因为冲得太前太快,根本没工夫想那么多,等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先人一步地跳进了湖里救人。 “池砚!!!”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 池砚听见裴问余在喊他,情绪似乎不太稳定,可他现在再回头上岸纯属扯淡。池砚只能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头扎向付轮轮沉湖的方位。 裴问余原本跟在后面跑,他没想过池砚会跳得如此果断,想伸手抓,已经来不及。裴问余眼见着池砚似乎义无反顾地往湖中心游,去救一个跟自己关系仅仅一般的同学,他赫然而怒之下又肝胆俱裂。 脑子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池砚要是上不来了怎么办? 裴问余这么想着,人已经纵身跃入湖里。 一切都乱套了,飘满垃圾的人造湖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保安在裴问余下水之前,下意识地捞了一把,但他没想到一个高中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差点把他连着一起带下去。 保安没抓住裴问余,只能抓随后而到的姜百青——总得抓住一个,才不显得自己失职。 “操!!”姜百青站在岸上,远远看到湖中心若隐若现的脑袋,他心急如焚地对着保安大吼:“你们他妈干什么吃的!!救人啊!!!” 保安可能是新来的,年纪不大,看着像未成年,没经历过这种阵仗,也没有应急处理办法,吓得要尿,好不容易稳住自己哆嗦的腿,战战兢兢地说:“我……我就……就是一个负责维持治安的,这个不归我管啊……” “你脑子有病是不是!!”姜百青指着湖面说:“他们三个今天要是有一个上不来,你他妈就回家喝西北风吧!!” “那……那我能怎么办啊?” 姜百青恨不得把这位二百五扔水里一起喂垃圾,“你们单位没有在上岗前给你进行应急救援培训吗?救生工具呢?光会看热闹!!” 保安哭丧着说:“不……不知道啊。” 好样的。 林康被一身肥肉拖累的姗姗来迟,他像一个Q弹的肉丸,惊慌失措地弹到姜百青身边,由于惯性原因,一时没刹住车,差点健步如飞地跟着冲进湖里。 场面特像一群排队下水的鸭子。 幸好姜百青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胖子,他十分心累的压制着自己的怒火,“林胖子!干什么?下饺子吗!别添乱了!!” “我、我我没想下……我腿软……”林康面颊上还挂着一道水痕,他指着湖面,魂飞魄散地问:“青、青哥,他们人呢?” 湖面上已经看不见人影了,只有几道返上来的水纹,清清楚楚告诉所有人水面下的不平静。 就在这时,又来了一群保安,他们拿着各种救援工具,气喘如牛地赶到现场。保安们往湖里扔了几个救生圈,接着,带头的那位脱了衣服,也纵身而下。 “我们队长来了!!” 姜百青已经懒得跟他身边这位咋咋呼呼地保安瞎掰扯,他捏着林康手臂的肉,紧张出了一脑门子汗,等着那边的情况。 围观群众在看热闹之余,还尽职尽忠地扮演者战地记者的角色,第一时间发回最新消息。一个站在桥上的大妈,想看得更清楚些,于是将半个身体都拱了出去,保安拉着她,手劲不敢松一分,嘴里劝着:“我说大姨,您看热闹归看热闹,注意安全啊!” “一边去!谁是你大姨?松开!衣服都让你扯坏了!”大妈甩着袖子跟保安拉拉扯扯,突然‘嗷’得一声,指着桥下说:“上来了!” 首先上来的是付轮轮,他歪着脑袋人已经失去了意识,池砚和保安队长一人架着一条胳膊,把他套进救生圈里,桥上的工作人员戳着一根长杆,慢慢把人往岸上拉。 保安队长架着付轮轮快到岸边,偏头一看,却发现还有一个没跟上,他急着冲池砚喊:“小子!干什么呢?快过来!” “我没事!” 池砚抱着救生圈,简单了回答了一句,而后,他注视着自己周围的水面,什么都没有。 裴问余在水下给他渡了一口气,分开后,再也没抓住过,池砚生平头一次产生了这种极度悬心吊胆的恐惧,喊话的声音都是一波三折地颤。 “小余!!” “裴问余!!!” 池砚喊了两声,没人应,他毛发倒竖,再也顾不得其他。他压着满身疲惫,正准备重新如水时,裴问余破水而出。 裴问余看上去不太狼狈,浸湿的刘海贴在额前,恰当好处地遮住了他山雨欲来的双眼。池砚要把救生圈给裴问余,裴问余没要,他只是静静拽着池砚的手腕,言简意赅地命令:“走!” 上岸之后,付轮轮被拖到夕阳底下,被人七手八脚地做着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五分钟后,一声长咳清干净了他肺里的浑浊,人终于没死成,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付母在付轮轮一声声咳嗽下转醒,她定眼看着满身狼藉儿子,慢慢回过味来——以前都是她大呼小叫嚷嚷着死了算了,可自始至终都是以吓唬为主,从来没想过真的死,没想到一转眼,报应来得那么快。 在短暂的生离死别后,怀着五味杂陈的懊悔和不甘,付母连滚带爬地走到了付轮轮身边,抱着还不清醒的儿子,嚎啕大哭。 相比起那边的喧杂吵闹,池砚这边就安静多了,除了姜百青一直没完没了的叨逼叨。 “池砚,我没想到你还是这种款式的,你不是精贵吗?你不是惜命吗?这算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啊?我看你就是脑子进水了!是,我们不反对见义勇为,但你见义勇为之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吧!这里这么多工作人员,你算哪颗蒜啊轮得到你跳!你跳就跳吧,还得搭上小余,万一你们……” 裴问余:“闭嘴。” 在湖里的滋味实在不好受,那水就像是被烧开了的馊水,加上外界日积月累地加‘料’,活活搅成了一锅连老鼠都嫌弃的烂汤。 池砚在拉付轮轮时,因为那蠢货没意识的无差别攻击,他被迫喝了一大口水。刚刚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上了岸,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嘴巴里就后知后觉开始弥漫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味,这味道顺着馊水流进胃里,娇贵的肠胃收到十分的冲击,再加上外界哭哭嚷嚷、喋喋不休地双重夹击,池砚头疼脑胀,终于忍不住,他捂着嘴,就近选了一棵树,几乎是爬着,蹲到树根下,吐得十分不得体。 裴问余一直紧紧拽着池砚的手臂,他默不作声,想骂又十分心疼,憋得很难受,但又不能把池砚怎么样,裴问余搓热了掌心,一下下顺着池砚的后背。 池砚一股脑把晚饭全吐了出来,吐到最后,没什么能吐了,只能呕出酸水。可饶是在这么难受的时候,他还抽空偷偷看了裴问余一眼。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情绪上不显山露水的变化都能感觉到,池砚觉得裴问余此刻就像一只炸毛的猫,警惕周围所有人,如果再不顺着他的心意撸一把,那些竖起来的毛就会顺势变成扎人的刺,谁来扎谁,绝不留情。 池砚无声的叹了气,他把自己吐舒坦以后,往地上一坐,然后找不着北似的,瘫软地靠着裴问余的肩,显得非常虚弱,“小余,我头疼。” “你……” 池砚把这根软肋拿捏的十分稳准狠,裴问余本来就惯着他,现在这模样,更是舍不得说他两句。 裴问余伸手按着池砚的太阳穴,说:“这样舒服点吗?” “嗯,还成。” 池砚借势又往里靠了靠,最后整个脑袋都埋在裴问余胸前,非常得有恃无恐。 此情此景,让戳在一边的林康没眼看,他左右衡量下,觉得这边用不上自己,就对姜百青说:“青哥,我去那边看看付轮轮怎么样了。” “好,你去吧,自己小心一点!” “诶!” 姜百青也没眼看,但他没办法! 眼前这两个人相依相偎在一起,估计没心思善后,姜百青心累地搓了把脸,别扭地把视线移向别处,一边望天一边问:“我说……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啊,现在怎么办啊?就这样臭气熏天的回家吗?” “不回。”池砚闷着声说:“这样回去得把我外婆吓死。” 姜百青嘲讽说:“是怪渗人的,你身上这些乌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说还好,一提起来,池砚又想吐了,“能不能说点人话?” “我等会儿打个电话给你外婆,说我们有事晚点回,别让她老人家担心了。”姜百青说:“你俩要不先找个地方把自己弄干净吧……这儿附近有没有公共浴室?” 池砚:“不去!” “这时候你讲究个屁啊!” “你管得着么。” 还有力气掐架,看上去没什么大事。 裴问余听着他们吵,本来不想插嘴,但身上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闻。他低头刚想说什么,就看见池砚眼角挂着一块污渍,裴问余拧干自己的袖子,轻轻擦拭。 池砚没有躲,任裴问余随便弄,但这块污渍越抹越开,像烦人的墨迹,一沾水,全染了。裴问余本来就没顺下去的毛,又被惹开了,他用了些力道,非常锲而不舍。 池砚无奈地抓着他的手说:“小余,别擦了,越擦越脏的。” 裴问余紧抿着唇,很不甘心,他看着池砚,说:“池砚,你想去哪儿?” 书包在池砚跳下水时,被扔在了岸上,所以幸免于难,池砚打开书包的里格,拿出一张卡,说:“我妈过年时候给我的卡,新侨酒店,开房五折,去吗?” “去。” 南方的这个时候,昼夜温差大,池砚刚在水里泡过,让凉风一吹,人是真的虚。 裴问余扶着池砚从泥地上起来,两个人现在脏得如出一辙,谁也别嫌弃谁。裴问余见池砚还没站稳,又让风吹了一个踉跄,于是,他干脆架着池砚,把人背到了自己背上。 “抱稳了?” 池砚点头:“抱着呢。” 无端被当成空气的姜百青,看着两人双宿双飞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孤独得眼鼻泛酸。 正在他将哭不哭之际,裴问余转了身,对姜百青说:“青哥,我跟池砚到地方了给你打电话,麻烦你给我们俩买一身衣服。” 池砚抬起脑袋,“我会给你报销的,辛苦啦。” 姜百青:“……” 俩操蛋玩意儿,滚! 新侨酒店离城市公园不远,五分钟的路,绕一个圈就到了,裴问余没打车,池砚也不提,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无言地走到了新侨酒店。 前台小姐姐见过世面,也很有眼力见,不听不看不闻不问是职业基本素养,再加上池砚手上的贵宾卡,即便这俩帅哥是裸奔进来的,她也照样笑脸迎人。办完入住手续,前台又笑着把人引入电梯,完全目不斜视。 因为贵宾卡的级别,前台照着最好配置给他们俩开了一间房,门一打开,池砚就惊呆了——双人大床正对着的落地窗,能看见城市公园的全貌,能俯视整个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霓虹闪烁,彻夜不灭。 高考结束的第一天,这是什么从天而将的情趣? 池砚正感慨着,就听到后边房门轻轻落锁的声音,池砚微微回头,他看见裴问余居然把防盗链也套上了。 因为身上太脏,池砚不好意思往玻璃上靠,他双手虚虚地搭着桌沿,似笑非笑地勾着唇,“小余,怎么了?想干嘛呀?” 四周没有人看着、听着,裴问余翻江倒海了好几个钟头的耳朵终于得以消停,而在这种密闭的私人环境下,池砚这一句撩人撩到戳心窝子的话,成功把裴问余没机会发泄的气急败坏逼了出来。 裴问余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到池砚身边,他在池砚毫无防备的前提下,一把将人提起,拐个弯丢进了浴室。 花洒刚打开是出来的是冷水,池砚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裴问余三两下扒光了池砚的衣服,咬着他肩头的肉,下嘴一点不留情。 “嘶!” 池砚吃痛想躲,裴问余拽着他偏偏不让躲,“虚成这样,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池砚没说话,他淋在花洒下,闭眼咳了咳。 裴问余越发气急败坏:“池砚,让我心疼,你就高兴了?” “我没有……” 裴问余的眼神有些疯,疯得让池砚心律不齐,心虚得不敢直视他,“小余,我错了。” “你错个屁!”裴问余说:“是我错了!” “池砚,你觉得我很正常,可你仔细想想,我生活在那种环境下,怎么正常得来?我道德感薄弱,三观缺失——别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可你今天要是出了事,我能把他们所有人都记恨在心里,然后再去报复社会。” 池砚心里一惊! 裴问余像一条被夺食的狼狗,好不容易抢回了自己的食物,为保万无一失,只能护着,然后龇牙咧嘴的在食物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标记。 池砚拿他没办法,曲线救国,只有色/诱。 他伸开一条腿,悄悄环上裴问余精瘦的腰,委委屈屈地说:“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儿!小余,你先松口——再不松口,咱俩今晚什么事都不用做,直接去医院给我打针狂犬疫苗得了。” “你才属狗的!”裴问余正发着怒火,见池砚这般不正经的模样,非常不满,“池砚!你别以为我不打你!” “你要打哪儿?” 池砚此刻浑身被脱得精光,裴问余下手比脑子反应快,他照着池砚的屁股,‘啪’的扇了下去。 封闭的浴室,还他妈有清脆的回音。 池砚的厚脸皮难得透出点羞愤的血色,“裴问余,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这一下子让池砚恼羞成怒,他放下腿就想打回去,可是裴问余使得劲大,池砚挣脱不开,“你放开我!” “我不放!你是我的,我不放开!!”裴问余身上还穿着从湖里捞出来是的脏衣服,贴着身体的肌肉,每一寸都在颤抖,“池砚,你是想让我把心肝挖出来给你看,高高兴兴地数一数上面有几个窟窿吗?你捅得开心吗?” 裴问余的脸埋在池砚的颈间,他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服软地问:“池砚,你想要我的命吗?” 花洒开始出热水,迷蒙的雾气飘满整间浴室,池砚抬眼望着头顶的浴灯,他心想,我这辈子,可就栽在他手里了。 他们手里握着彼此的软肋,日子过舒坦了,想找点刺激,就拿出来戳一戳,戳得越来越离不开对方,再安安心心地继续往未来走。 怪谁呢?都是心甘情愿。 池砚用了身上最后一点力气,把裴问余反扑在瓷砖上。 裴问余看见池砚的眼睛满是情深义重的爱,还没来得及贪心多看几眼,就听见池砚说:“亲爱的,别生气了,我来哄哄你。” 然后,他们重重吻在了一起。 这像是一场比赛情深的较量,谁也不肯服软。不过在身体上,池砚总是抓不住先机,一不留神,又让裴问余按在了身下。 池砚前胸贴着冰凉的玻璃隔板,后背却是裴问余滚烫的身躯,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待遇,又紧张,又刺激。 裴问余进去时,池砚忍不住呻吟,裴问余听见了,相较于蛮横的动作,他近乎温柔似水地吻了吻池砚的眼角,低声说:“池砚,我爱你。” “我也爱你。” 池砚这一声表白,被隐没在了水声和碰撞声里,只留下颤动的尾音晕染着彼此。 浴室隔音效果很好,就算这里面如何折腾,外面也听不到任何动静,门一关就是两个小时。 池砚受不了了,他被裴问余抱出浴室扔在床上的时候,身体还是湿的。 裴问余再次俯身压上,池砚像被臭流氓强迫的良家妇男,无比惊恐的嘤着说:“不来了,你滚!” “没想来。”裴问余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吹风机,说:“你睡吧,我给你把头发吹干。” 池砚会心一笑,手指卷着自己湿漉漉的刘海,啧声说:“小余啊,虽然你有时候是真不讲理,但贵在贴心,深得我意。” 裴问余:“是,池公子,我错了,要不给你写一份一千字的检讨书?” “好啊,等你写完了,我就裱起来,以后要是再被你气着了,我就拿出来看看。” 裴问余不可置否,手掌胡乱搓着池砚的头发,撒气似的,“闭上嘴,别说话了。” “哟~”池砚微偏了头,无辜地说:“你刚刚不是还让我使劲叫吗?” 裴问余说:“那你叫了吗?” “没有。” “不舒服?” “舒服啊!”池砚揉了揉自己的腰,然后四脚并用地缠上裴问余,“但舒服不一定要叫嘛,可以用其他的方式。” “比如?” 池砚沉默片刻,他眨巴着眼睛,答非所问:“我的头发吹干了吗?” 裴问余顺了顺,说:“干了。” 池砚用脚挑开被子,拉着直接罩住两个人的全身。池砚在被子下微微抬头,一下一下亲着裴问余的唇,轻声细语地勾引他说:“比如你让我上一次就知道了!” 姜百青拎着两大袋衣服,根据裴问余给的房间号,足足敲了十五分钟的门,才见着人——裴问余套着一件浴袍,头发凌乱,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大写的衣冠不整。 姜百青看着他的模样,张张嘴,愣是没找到合适的说辞来展开这场对话,而且裴问余还故意地堵着门,不把人放进去。姜百青站在门口,抓耳挠腮,只能没事找事地问:“这么大的房间,多少钱一晚啊?够享受的……池砚呢?” 裴问余指了指屋里,说:“睡着了。” “你们……在干什么?” 裴问余笑了笑,很直白地回答他:“睡觉。” 姜百青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他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气氛非常尴尬,短短两个回合的对话,裴问余就把这段不太主流的关系在第三人面前挑得明明白白。 姜百青虽然早就心里准备,但亲眼看见了还是接受不了。 可接受不了又能怎么样,事实就是这样。 在受过亲生大哥的洗礼后,姜百青的承受能力稍微上了一个度,不再摔门骂街、大吵大闹,他把自己搓成了一张苦瓜脸,直接破罐子破摔地说:“裴问余,怎么我哥这样,你也这样,为什么我身边都是你们这种人,是我有毒还是你们有病?” 裴问余冷眼看着他,说:“你确定要在酒店房间的门口跟我讨论这些?” 姜百青梗着脖子,纹丝不动,一副打算光荣就义的模样。 “嗯,我有病,跟池砚没关系。”裴问余见他这般坚持不懈,轻轻点头,说:“青哥,我把你当朋友,才跟你说这些、看这些,如果你还拿我当朋友的话……” “我他妈不把你们当朋友,我吃饱了撑得跑这一趟!” 姜百青把手里的衣服扔给了裴问余,然后抓着门把手,狠狠摔上了门。 他用力揉着眼睛,想忘掉刚刚从门口看到里屋的画面——他看见房间正当中凌乱的双人双,池砚躺在上面,浑身就覆着一条薄被,一举一动,和平时那个跟他掐架斗嘴的人完全南辕北辙。 “操!” 姜百青顿时受了不少惊吓,自言自语地啐了一口,这他妈都是什么邪魔! 第70章 照片 裴问余完全不在意自己如何把姜百青吓了个半死,他把两袋衣服放在玄关的柜台上,倒了杯热水,重新回到床边。裴问余拿着水杯轻轻贴了贴池砚的脸颊,问:“渴吗?” 池砚偏了偏头,把脸埋在枕头里,哑着嗓子说:“渴,不喝。” “为什么?” “谁知道酒店的热水壶里边都煮过什么玩意儿——反正不喝,打死也不喝!” “精贵。” 裴问余由着他,把水杯搁在了床头。 五星级酒店贵就贵在基础的配套设施齐全,冰箱里各种饮料酒水一应俱全,裴问余挑了一罐池砚经常喝的汽水,打开后,亲自送到他嘴边。 池砚边喝边问:“青哥走了?” “应该走了吧。”裴问余说:“你想找他进来聊聊天吗?” “算了,让他进来再骂我一顿吗?”池砚淡淡地抿着下唇,碾着舌尖品着嘴里的甜味,“你刚刚把他吓够呛吧?” 裴问余枕着池砚的腿,舒舒服服地蹭了蹭,说:“他早就心里有数了,再说,有他哥这层肉垫缓冲着,到我这儿,不至于——毕竟他们才是一家人。” 池砚默不作声地喝着手里的汽水,直到一瓶见底,也没说话。裴问余觉得不对,抬起眼皮,看了看他,问:“池砚,你怎么了?” “没什么。”池砚轻轻一笑,抬手把空瓶丢进垃圾桶,说:“累了。” “哦……回家吗?” 池砚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在不知不觉中少了一半,他问裴问余:“现在几点了?” “快十二点半了。” “不回了!”池砚果断拉起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难得出门开个房,不物尽其用就太可惜了。” “你想怎么用?”裴问余笑了笑,说:“那我的被子呢?” “你要什么被子?”池砚很不要脸地冲裴问余吹了一声口哨,流里流气地说:“你啊——就晾着吧,凉快。” 然后,裴问余在下一刻就让池砚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深藏不露的流氓。 两个人就这样卸下了作为学生的负担,没羞没臊地在酒店过了一夜,第二天准时退房。池砚一晚上没怎么睡,所以精神不太好,离开酒店时哈欠连天,于是,实在懒得多挪一步。裴问余没办法,只能把出租车招到了酒店大门口。 池砚争分夺秒地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到了弄堂口,被裴问余喊醒,一下车,他看见了一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停在逼庂的新划车位里。 池砚一愣,说:“我妈来了?” 裴问余也怔了怔,可能是因为夜不归宿后遗留的做贼心虚,他没由来地慌了神。池砚看了看他,笑着打趣:“小余,你怎么了?怕什么?” 有这么明显吗? 裴问余摸了摸脸,虚晃晃地干咳了声,说:“我……不知道。” 池砚说:“她儿子早被你拐到西伯利亚了,现在害怕,晚了吧?” 话音刚落,裴问余下意识地拉住了池砚的手,“什么意思?你打算跟你妈妈摊牌了?” 池砚在裴问余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许中,沉默了——他想摊牌,可是时机不对,现在的自己,还没有底气跟亲妈叫板。 在池砚无休止的沉默中,商务车驾驶座的车窗缓缓落下,陆文彬坐在里面,温文尔雅地跟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池砚挣开裴问余的手,笑着对陆文彬说:“陆叔,你怎么不进去?” 陆文彬蹙着眉,深深地看着裴问余,而后又不找痕迹地把目光转向池砚,笑着说:“你妈有事情跟你说,我……我不方便参与。你们快点进去吧,她等你们很久了。” 一句‘她等你们很久了’含蓄表达了很多意思,都不能细想。 池砚和裴问余对视一眼,说:“走吧。” 厅堂的门开着,但屋里却很安静,原本该在这个时间段洗菜做饭的张阿姨不在,老太太也不在,正中央的沙发上,只坐着何梅一个人。 池砚看着何梅,他从来没在亲妈身上见过如此沉重的不苟言笑。池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定不是好事,他本能的向后退一步,不小心踩了裴问余的脚。 “妈。”池砚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 茶几上放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何梅一口没喝,可能在出神想事情,听见池砚叫她,微微抬起眼皮。 何梅没有看池砚,却一直盯着他身后的裴问余。 那眼神让裴问余如芒刺背,他直觉何梅肯定知道了什么,正等着他们回来发难。裴问余强迫自己镇定,硬着头皮叫了声:“阿姨……” “嗯。” 何梅轻轻应了一句,然后,她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泡的茶,端起来抿了一小口,但是味道太差了,何梅蹙着眉,连水带杯,扔进了垃圾桶。 何梅闭着眼,重重地长出一口气,等再次睁开眼睛,她摇身一变,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抽刀斩乱麻的独裁者,不再拖泥带水,“小余,可能池砚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拆迁款已经下来了,在你舅舅那儿。小北还等着钱做手术,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找你舅舅商量一下这笔钱该怎么分,不然这么拖着,容易……人财两空。” 人财两空这个词在裴问余听来非常刺耳,但他现在来不及细究其中到底是什么意思,裴问看看了看池砚,又问何梅:“钱下来了?阿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你们高考前,没多久——虽说你外婆在过世前口头承诺把房子给你母亲,但毕竟没有办手续,这笔钱按照规定你能拿至少一半。你现在去找他还来得及,走吧。” 何梅在很开门见山的赶裴问余走。 裴问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很担心,很想抱一抱池砚,却只能像一根棒槌一样杵着,四肢完全脱离大脑控制。 池砚看着裴问余左右为难的样子,有些不忍,他拉着裴问余的衣摆,两人往门口退了一步。池砚压着声,低低地说:“小余,你先去找你舅舅,眼下小北的事情要紧,其他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裴问余忽然有点迷茫,他问:“池砚,你跟我一起去吗?” “不了……”池砚悄悄抬了抬眼睛,却不敢跟何梅对视,“不了,我……我妈可能有事跟我说,我跟她谈谈……晚上再找你。” 裴问余还想说什么,却被何梅硬生生截断。 “池砚,跟我上楼!” 他们两个连暗度陈仓的步骤也跳过了,大刺刺地在何梅面前上演着‘依依不舍’,这一幕就像一根长针,直戳何梅的眼眸,让她忍无可忍。 池砚送了裴问余出门,用很轻松的语气对了说了一句不要担心。 可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等池砚重新回到屋里,神色复杂地望向二楼的房间,脚步犹豫不决。 他跟裴问余的关系,何梅肯定知道了,不然以何梅的性格,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表现得这么失态。 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当下的池砚没办法抽丝剥茧地去分析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就知道吧,知道了也好,省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说,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迟早的事情,早早摊在明面上说开了,未必是件坏事。 况且,何梅并不讨厌裴问余。 池砚对于凡事不往坏处想的好心态,在此时此刻发挥了极好的作用,他抱着坦白从宽的态度,从容地上了楼。 房门没锁,池砚推门而入的时候,何梅正在看老照片,一本厚厚的相册,母子俩的合照屈指可数,尤其是在池砚长大以后,一张也没有。 何梅看着迎光而入的池砚,他身量修长,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不少,好像是一个出去也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可是何梅看着看着,眼睛泛酸,心里忽然生出某种无根的悲凉来,她手指轻抚着照片里儿子还稚嫩的脸,说:“这么多年来,是我作为母亲的失职,我应该多关心你,而不是随意地把你往哪边一扔,长歪了都不知道。” 池砚原本想好好跟她聊聊,没想到亲妈一开口,就往死穴里戳:“妈,我长得挺好的,哪里歪了?” 何梅对上死猪不拍开水烫的儿子,收起了煽情路线,她把相册扔床上,拿出手机给池砚看,“我昨天晚上收到一条新侨酒店的扣款通知,我记得我把那张卡给你了——你昨天晚上和谁开房了?” 池砚愕然,一时半会儿没回答上来。 手机屏暗了下去,何梅没管,她随手把手机扔在桌上,说:“我真没想到,高中毕业第一天你就给我搞这种事情,开房……还夜不归宿,你们一晚上都干什么了?” 话音未落,何梅突然自嘲似地勾了勾唇角,她定定地看着池砚,说:“你们做安全措施了吗?你们这种……” “妈!”池砚喝住何梅继续往下说,他脸色非常不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接二连三地重锤出击打得池砚措不及防,他抬起头,看见自己母亲永远精致的头发已经蓬松凌乱,妆也没化,憔悴的根本不像原来的她。 池砚的嗓子眼仿佛让人掐住了,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消耗掉他一半的力气,他哑着嗓子问:“妈,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别人告诉我的。” 池砚眼皮一跳,问:“谁?” 房间的书桌上放着一只崭新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厚厚一沓东西,从形状来看,像是打印出来的照片,何梅把文件袋给池砚,“缪世良——你自己看吧。” 那一天,何梅送池砚进了考场以后,接到陆文彬的电话。 陆文彬语气少有的严肃,他没在电话里具体说是什么事情,只让何梅赶紧回去。 “陆文彬给我打电话,说收到一份寄给我的快递,我让他帮我签收,打开看看,他打开了,跟我说,这事他处理不了,必须我亲自回去,我回去之后,看到这些——” 照片的时间线是从今年年初开始的,拍的都是他和裴问余在一起时候的情景,照片的角度非常隐蔽且微妙,所有五官和肢体动作都清晰明了。 池砚觉得自己小瞧缪世良了,没想到这种酒池肉林里泡出来的烂鬼,摄影技术居然不错,重点抓得一目了然,真是牛逼大发了。 其实这些照片让不知情的人看,都是男生间很正常的打打闹闹,并没有太出格的行为,但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再看,味道就不一样了。 池砚一张张往下翻,有些被记录下来的点点滴滴,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看着看着,忽然,池砚拽着照片的手指一紧,他瞳孔微缩,定定地看着呈现在他面前这一份佳作。 那是他和裴问余坐在学校墙沿上,肆无忌惮接吻的画面。 也就是这张照片,彻底击碎了何梅的侥幸。 何梅原本想好好地跟池砚谈这件事,可她实在没力气装出和颜悦色的模样,“你们两个……多久了?” “不好说。”池砚把照片整齐叠好,原封不动地放回文件袋,“妈,这些照片,你还要吗?” 何梅面无表情地把照片收了回来,“不好说是什么意思?” 该怎么表达呢?也许是从六岁那年的春节开始的,但说出来好像很矫情。池砚摇摇头,并没有回答何梅的话,转问她:“妈,缪世良给你寄这些,不只是想让你看看吧?他还要你干什么?” 何梅:“这你就不用管了,我都处理好了。” “哦。”池砚应了一声,问:“那现在我该做什么?” “回你自己的房间待着,不许出来,不准出去。” 池砚平静地说:“妈,这恐怕不行。” 何梅冷笑一声:“池砚,你准备跟我演苦情戏吗?我不吃这一套!” “妈,我脑子没病,不会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池砚无奈:“但是我要去找小余,他还有小北,两头顾不过来,我得帮他。” 何梅疲惫地捂着脸,“你能帮他什么呢?他身后一屁股的烂摊子,自己根本收拾不了,你也没能耐帮他解决。池砚,你们年纪小,还都太天真了。” 话里有话,池砚的心一提,“什么意思?” “你真以为他能从他舅舅手里面拿到钱?” 池砚:“那钱本来就有他的份,为什么他拿不到?好,就算缪世良不肯把钱给小余,那他总不能不顾自己的儿子吧!” 何梅听完池砚的话,轻轻地唉声,说:“他想顾,也得能拿得出钱。” 六月的天气突然变得潮湿闷热,裴问余从弄堂出来之后,没来得及等车,一路狂奔,在短短半天的时间里,找遍了缪世良可能会去的所有赌场和地下棋牌室,一无所获,等裴问余好不容易停下来,能喘口气,才发现,自己整件衣服都湿透了。 裴问余在街边买了一瓶水,当头浇下,冷静了一点,但火烧火燎的焦急没有消减半分,他担心池砚那边的情况,又解决不了燃眉之急,裴问余头一次那么无助。 “欸,那小子,这么巧!” 裴问余正烦着,听见有人叫他,抬起头一看,觉得这人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那男人见裴问余不认识他,很不在意地撩起刘海,把自己胡子拉碴的脸露出来,说:“我啊!你上回去新兴路找缪世良,我给你喊的人。” “哦。” 裴问余想起来了,是那位给棋牌室望风的混混。 混混见裴问余不理他,也不自找没趣,独自进了小卖部,买了一包烟,出来之后,他见裴问余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小子,你是不是又找缪世良啊?” 裴问余刚迈出去的脚一顿,收了回来,转身问他:“你知道他在哪儿?” “哦,这倒不知道,不过我前几天见过他。”混混点了一根烟,吸了几口,继续说:“咱们那个棋牌室有放高利贷的,专门坑那种急用钱赌,脑子又不灵光的傻逼,你舅舅就是其中一个——唉,全是套路,说了你也不懂。” “嗯。”裴问余有求于人,表现得很谦虚,“说点我能听懂的。” 混混可能是坐街道门口,跟大爷大妈们唠习惯了,说什么都是一副说三道四的模样,就差拿一把瓜子突显气氛,“反正就是缪世良跟那帮人借了一笔钱,具体多少我不知道,应该不会少,他还不出啊,雪球就越滚越大。那帮人也找他很久了,前段时间人找着了,暴打了一顿,差点没把他打死,然后放话说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再不还钱,就弄死他全家!” 裴问余冷笑一声。 “欸你别笑啊,那些人真做得出来——不过像缪世良那样的人应该不在乎全家不全家吧,我看他只在乎自己的命。” 混混边说,边分给裴问余一根烟,裴问余没接,问:“然后呢?” “你这人可真没意思!”混混把烟转手塞进自己嘴里,接着说:“然后没想到缪世良一个月之后真的来还钱了,就两天前,他进屋半个小时,出来就跟那伙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相处不要太好哦!” 说到这儿,混混胳膊肘轻轻戳了戳裴问余,“小弟弟,你舅舅最近在哪儿发财啊?透露透露也给我一个机会呗……” 裴问余脸色很不好,混混调侃完忽然禁声不再往下说,转而正经起来,“怎么了?缪世良不会去抢银行了吧?你是不知道,跟那伙人借钱的,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不套出两套房都对不起他们往年的业绩——哎呀,我是看跟你投缘才跟你说这些的,你……” 裴问余听到这儿,心猛然一惊,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裴问余倏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公寓走。 被冷落混混愤愤不平地吐了烟头,“小兔崽子!真没礼貌!” 第71章 裂缝 裴问余几乎是狂奔着一口气跑到了远在城市边缘的旧公寓,他一走进楼道,一股子浓重的油漆味扑面而来。裴问余脸色紧绷,满身戒备地踏入楼道,接着,他看见整层楼道的墙面,被油漆泼得满满当当,内容全是关于借钱不还的恶咒,其中一面墙印满了血手印,场面相当有视觉冲击性。 住在这里的人基本都是社会底层,收入低、见识少、民风淳朴,没见过这种世面,事情发生以后,整层住户连着好几天不敢出门。 裴问余已经好久没回来过了,他甚至拿错了钥匙,怎么扭都打不开门,直到屋里传来一声稚嫩的抽泣声,他才猛地惊醒。 小北? 池砚被何梅赶回自己房间后,闷头睡到中午,没人喊他下楼吃午饭,他也懒得下去,反正不饿。往日的热闹不再,整栋老房子充满了即将被四分五裂的沧桑感。 何梅没有收走池砚的手机,此刻它正安安静静地搁在床头,池砚拿起来,翻开盖,他看着屏幕,摁了两个数,又删了,池砚忽然很迷茫——他该怎么找裴问余? 高考结束的这两天,所有人或兴奋或忐忑地对着答案估算分数,池砚也本以为能轻松一点了,甚至还计划着假期和裴问余一起出去走走,没想到美梦碎得这么措不及防,他不敢想小余知道这件事以后会是怎么样的心里状态,也许这将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想到这儿,池砚猛地从床上坐起,顶住充血般的头晕目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得找到裴问余! 突然,被池砚扔在床头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池砚心里一惊,赶紧接了起来:“喂?” “是我,徐医生。” 小徐医生的语气不太好,气息也不太平稳,喘着气,很着急的样子。 池砚揉着眉心,太阳穴‘砰砰’地跳:“怎么了徐医生,发生什么事情了?” 徐医生开门见山地说:“小北不见了,护士说今天早上一个男人给他办了出院手续,抱着人直接走的。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小余跟你在一起吗?” 话说到这里,池砚已经冲到了门口,“男人?什么样的男人?” “说是他爸,我没见过。”徐医生说:“小北的状态非常不好,昨天晚上发高烧,还伴有抽搐情况。” 池砚急着吼:“那你们怎么能让他出院呢!!” “早上我不在,那个男人对值班医生说是给他办理转院的,还自行签了协议书,态度非常强硬。”徐医生歇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他走的程序正规,这种情况,就算我在场,我也拦不住——你们要把小北转到哪里?” “转个屁!”池砚急冲冲地冲到楼下,言语不稳地说:“那个人渣就是来要小北命的!” 徐医生:“什么意思?那人不是他爸?小北跟那个男人走的时候没有任何反抗。” “是他爸,但‘爸’这个玩意儿,有时候不是东西。”池砚冷冷地说:“我现在去找小余,我们找到小北马上给你送回去,你留着床位!徐医生,省儿童医院的医生联系好了吗?” 徐医生‘嗯’了声,说:“联系好了,特意给我挤出了一个床位,本来计划这两天直接救护车送过去。” 池砚:“好,计划不变,徐医生,你等着我们!” 挂了电话,池砚目不斜视地冲到院门口,却让陆文彬当场堵住了。一开始,池砚压着满心的烦躁,心平气和地说:“陆叔,我有急事,您让一让。” 陆文彬像一尊敬业的门神,不松半分,他下巴点了点厅堂,说:“你要出去,至少跟你妈打声招呼。” 这句话成功惹恼了池砚,他撕下和颜悦色的伪装,冷着脸揶揄道:“陆叔,你还没当上我后爸呢,管得着我吗?让开!” 陆文彬尴尬:“我……” “池砚!”何梅从厅堂出来,警告似地看着他,说:“我不是让你在房间里待着吗?你出来干什么?” “妈……”池砚说:“小北不见了,我要去找他,找到我就回来。” “他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 何梅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身段,语气中带了点央求,池砚却寸步不让,“不,他也是我的弟弟。” 一句话彻底把何梅钉在原地,好半天都无从反应,陆文彬见状,实在不好再从中阻拦,他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脚,刚刚让出一条缝,让池砚见缝插针般地钻了出去。 陆文彬走到何梅身边,温柔地抱了抱备受打击的爱人,略无奈地说:“你看,我没有名分,确实不好插手你家里的事——一句话就能让我吃瘪。” 何梅内疚了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今天没涂口红,没化妆,素面朝天,连头发都没打理,看上去憔悴不少,陆文彬心疼,所以说的话又婉转又温柔,很怕再刺激她。 “小梅,一个男孩子长这么大,你绑不住他的。” “绑不住我也要绑!”何梅看着眼前的男人说:“文彬,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有些事情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会往心里去,我不管,反正有你们这些高个子挡着,要砸也砸不到我。我看着平易近人,说什么做什么都能答应,总说我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我也乐意当这样的人——但是,这件事情不行,只有池砚不行!同性恋……你知道这个身份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陆文彬这几年跟着何梅天南海北地谈业务,应酬时去过很多娱乐场所,那里面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诱惑都有——其中就有那么一群爱好特别的。 他们其中,有些人位高,有些人权重,有的还非常有钱。在人前,当然不会有人说他们什么,甚至为了谈成生意,还会投其所好,送几个漂亮的小男孩过去。一个晚上的时间,酒店能让他们霍霍得不成样子。 乙方负责结账的人一边刷卡一边骂:真他妈恶心,不知道有没有毛病! 背后骂完人,再哈腰握手、卑躬屈膝地求着他们签合同,等一切搞定,笑着把人送走后,转脸就去卫生间,反复搓洗他们仿佛镶了宝石的玉手。 明明都是一个德行的人。 何梅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她也只能笑笑,并不参与这些龌龌龊龊的勾当。 但是不参与归不参与,心里总归会留下点什么。 这件事太难了,光是想想,就能扒他们母子俩一层皮,陆文彬心疼地说:“事到如今,你能怎么做?” 何梅想了想,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说起来可能有些俗,但是我有钱,所以我有的是办法。” 此刻南方的雨水正值高峰段,室内室外都能拧出一把水,如果不加以清扫,就是霉菌愉快生长的游乐园。裴问余刚打开公寓的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险些把他熏倒。 而屋里的场面,比发霉的环境更加让他难以接受——辛亏他年轻,否则能当场心肌梗塞。 缪世良坐在饭桌前,身边堆着各种各样的酒——啤酒、白酒、黄酒、红酒还有几瓶看上去价格不菲的洋酒。 桌上是如同满汉全席的鸡鸭鱼肉海鲜野味,叠了两层,裴问余看了眼被丢弃在门口的打包袋,上面印着一家高档饭店的图标——那家店光一盘水煮白菜都要百元起步。 裴问余眼皮一跳,他看见缪世良像一个突然暴富的土大款,吃一口肉,喝一瓶酒,嚼不动了,干脆吐掉。 完全不拿肉当粮,也不拿自己当个人。 裴问余想,他不是把拆迁款都还债了吗?哪儿来的钱挥霍这些?自己还藏了一点吗? 小不忍则乱大谋,裴问余想到这儿,狠狠地咽下了半口气,打算跟缪世良好好聊聊。他刚往屋里走了一步,忽然听见某个角落传来一声轻喘的咳嗽。 裴问余一震,不敢置信地朝沙发看去——霉斑遍布的沙发,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靠垫上时不时路过两只蟑螂,也对这里的环境嗤之以鼻。小北就这样蜷缩在沙发上,被黑暗笼罩着,奄奄一息。 “小北!” 裴问余跑过去,想抱他,可刚碰到缪想北,裴问余的手心像被火钳子夹了一样,烫得他差点没抓稳。 缪想北没有回应裴问余,他痛苦地闭着眼睛,溺在噩梦中,再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去他娘的小不忍! 裴问余扔了所剩无几的理智,抄起滚落在沙发底下的啤酒瓶,抵着缪世良的脑袋,说:“小北为什么在这里?” “我带他出院的。”缪世良幽幽地看了眼裴问余,转眼又喝上了自己的酒,仿佛裴问余是一只假老虎,而抵着他脑袋的只是块豆腐,他一点也不怕,“我问过医生了,反正他这病也看不好,与其这么痛苦,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大外甥,你是想在我脑袋上雕个花吗?” 裴问余的手抖了抖。 缪世良轻笑,说:“有种就砸,别怂啊——不过砸了你就找不到那些钱喽。” 裴问余咬着后槽牙,问:“钱呢?” 缪世良已经喝上了头,他脚步虚浮,刚站起身又摇头坐下,随手打开一瓶洋酒,假模假样地品了起来,品完之后,想起了裴问余问他的问题,缪世良不屑地笑,说:“钱?那都是我的钱,我当然藏起来了,跟你有关系吗?” 裴问余看了看小北,他深吸一口气,说:“舅舅,外婆没有把房子过户,拆迁款我可以拿一半。” 缪世良笑了,笑得非常猖狂。 “你还想要钱?我呸!大外甥,你生下来你爸就不要你了,你妈但凡把你放在心上也不至于走上那条路——都是想着自己快活,当你是个拖油瓶。我好心啊,我好心收留你,十几年,没问你要过一分钱抚养费,你倒好,不跪下来给我磕几个头,反过来还想问我拿钱,拿我当冤大头?你他妈脑子有病!” 虽然裴问余在之前的日常生活中,已经对缪世良各种恶语相向免疫,但脓疮还在治愈过程中,且伤口面积较大,总能让他不小心踩上两脚,钻心的疼。 可是裴问余没办法,他要钱。 “这些钱我要的不多,能给你儿子做手术就行,其他你都拿走。” “我儿子?”缪世良拿着鸡腿,啃一口,指着小北,说:“你看他眼睛鼻子哪一点像我儿子?那贱人不知道和哪个男人生了个野种,扔给我就说是我儿子!老子他妈不要!要真是我儿子,就他的样子,救回来也是个半死不活的残废,留着有什么用?老子坟前不缺那三炷香。” 缪世良在酒精的作用下,彻底不要脸面了,他勾肩搭背地对裴问余一笑,说:“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想救他?要不我让他认你当爸?” 跟这种人,简直没法好好谈,裴问余忍无可忍,一个过肩摔,把缪世良撂在地上。 缪世良浑身软骨头,一碰就倒,他滚在地上,捂着脖子,疼得龇牙咧嘴,“操你妈的!小兔崽子我弄死你!!” 裴问余踩着他的小腹慢慢加重力道,差点把缪世良刚咽下去的肉呕出来,“舅舅,我妈是你亲妹妹,说话注意点。” “也对……”缪世良侧了侧头,颈间用力,努力把返上来的酸水咽了下去,而后玩味地说:“我没这么重口味,倒是你啊……没想到我的外甥居然比我玩得开——怎么样,男人的屁股滋味好吗?” “你说什么?!!” 裴问余瞳孔紧缩——缪世良的一番话,成功让裴问余一跟头载进了虚无的恐惧中,仿佛一眨眼,又回到了小时候被反复虐打的房子里,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周身都是魑魅魍魉。 裴问余在恐惧里下意识挣扎,然后,他突然抓住了一双手。裴问余胆战心惊地回头,他看见池砚就那么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像平常一样,裴问余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想抱他,却够不到。池砚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接着,那一张裴问余熟悉的脸,好像被盖上了一层高度数镜片,越来越模糊,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池砚!!” 裴问余叫着池砚的名字,思绪被屋里的电话铃声拉回现实。 “啊,是叫这个名字。” 缪世良因为抓住了裴问余的软肋,洋洋得意,他躺在地上,像一条翻身做主的臭虫,狂妄又令人作呕。 电话铃声响了半分钟,自动断之后,那边的人依旧锲而不舍,连续打了三四个,可谁都没有去接。醒着的两个人把电话铃声当成了空气,可昏死过去的人,却被它惊醒。 小北在最后一个铃声响起时突然抽搐,他‘啊’的一声尖叫,再回神,已经口吐白沫。 裴问余只能暂时扔了缪世良,他冲到沙发边,不敢动小北,把手指伸进他的嘴里,避免他咬到自己的舌头。裴问余掐着小北的人中,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 可一点作用也没有,裴问余束手无策。 正在这时,本来就虚掩着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裴问余万万没想到池砚会出现在这里,像一道光,从裂缝中,再一次,找到了自己。 “小余!” “池砚,你怎么来了?” 池砚笑了笑说:“来找你私奔的。” 裴问余:“刚刚的电话……是你打的?” “嗯,是我打的,看你不接,我就上来看看,我不放心……”池砚安慰了裴问余,又摸了摸小北的额头,说:“太烫了,得赶紧去医院。” 裴问余颔首起身,“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一来一去时间太长,来不及了!”池砚拉住裴问余,说:“小余,我妈的车在下面等着,我送小北去医院,你……” 说到这儿,池砚卡了壳,他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屋子,最后把目光落在缪世良身上。 缪世良虽然让裴问余打了,但依旧满脸阴戾,藏不住恶人的模样,他笑着冲池砚吹了声口哨,算是打了招呼。 池砚对这人产生了生理性厌恶,并不想太搭理他。 而此时此刻,裴问余已经顾不上去向为什么何梅的车会在这里,他抱起小北,把他交给池砚,说:“我处理好这里的事情,马上就过去找你。” 池砚打横抱着小北,他要走但又不放心裴问余,“可是你……” 裴问余侧身挡住缪世良恶意的视线,他揉着池砚的脑袋,轻声说:“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好,那我在医院等你。” 眼下不是诉衷肠的时候,虽然裴问余有一肚子的话想问,虽然池砚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时机不好。 池砚带着缪想北直奔医院,公寓里只剩下裴问余和缪世良两个人。 缪世良已经缓了一口气,他支着腿坐在地上,背靠桌腿,又给自己开了瓶啤酒,别提有多惬意、多舒服。 裴问余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他重新锁上门,问:“舅舅,我再问你一遍,钱呢?” “啧,这酒什么玩意儿啊,怎么没味!”缪世良试图要站起来,但是没成功,索性两手一摊,放弃挣扎,他说:“钱,拆迁款,早没了。实话跟你说吧,钱到账的第一天,我就拿去还债了——嘶,外甥,你应该心里有数吧?那帮人没去找你吗?” 裴问余不可置否,但他还是不相信:“全还了?老房子虽然面积不大,评估下来也有150万左右。” “你还知道的挺清楚,惦记很久了吧?跟你那妈一个德行。”缪世良讥笑:“那点钱够屁用!” “你到底欠了多少?” 缪世良闭着眼睛伸出三根手指,“我当时就想借三万去翻本,那帮人让我签了一个合同,什么条款啊、利息啊我也没仔细看,他妈的到手只有两万五,一个星期全输光喽——但是,反正拆迁款快到手了,我怕什么。” 裴问余:“所以你又去借了。” “是啊,我又借了。”缪世良在诉述事情的过程中,完全心安理得,“前前后后借了十几万,但到手的只有十万不到,我懒得跟他们计较,直到上个月,来个七八个人堵住我,给我看了合同,说我已经利滚利,欠了他们将近两百万。” 裴问余对这个傻逼简直无言以为。 “娘希匹的那帮畜生,知道我房子要拆,挖个坑变着法的讹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保命啊!” 裴问余说:“我看你挺开心的。” “是啊……”缪世良拖着长音,摇头晃脑回味了片刻,说:“至少是享受过了,那么多钱啊,你见过吗?” 裴问余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问:“外婆生前写了一张协议,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房子给我妈,那张协议法律是认可的,所以拆迁款其实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舅舅,那……我的钱呢?” “你的钱?哈哈哈哈……”缪世良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近乎怜爱地看着裴问余,说:“我的外甥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第72章 地狱 又下雨了,在室外散步的人骂骂咧咧地跑进楼道,而公寓里诡异的安静与门外形成了鲜明对比。 缪世良的猖狂并不像装出来的,裴问余心中疑虑被无限放大。 “你给我倒杯水。”缪世良指着茶几上的水壶,说:“我把事情告诉你,至少让你死心,怨也怨不到我头上。” 水壶里根本就没水,裴问余拧着龙头给他接了背自来水,他接水时的手在抖,因为裴问余有预感,缪世良接下来说的话,他不爱听。 但人性本贱这句话半点没错,越不想听,就越要知道。 缪世良喝了口水,装模作样地润了润嗓,“这事也怪不着我,要怪就怪你妈去!她那会儿回来,摆明着跟我分家产,我气不过,就去找了她几回。起初你妈没理我,被人抛弃了心情不好可以理解,我看她可怜,随口安慰了几句,没想到居然上钩了,哈哈——你妈这个人啊,从小打到都是这样,小时候被亲爸骗,长大了被男人骗,死之前被我骗。” 裴问余沉默了片刻,哑着声说:“你……你骗她什么了?” 缪世良悠悠地继续说:“也没什么大事,那会儿我刚认识几个人,做那种生意的,手上有白面,我问他们买了点儿。有一天正好碰见你妈,我看她郁闷,也想替她分忧解难不是,没想到,她比我先上瘾了。” 虽然裴问余对自己亲妈的感情少之又少,对她也无法感同身受,但毕竟连着血脉,再加上小时候因此遭受的毒打。 一时间,各种情感的分支交汇,裴问余忽然出离愤怒。 “你干的?是你让她染上毒瘾的?” 缪世良坦然承认:“是我。” 裴问余脸上的阴霾显而易见,缪世良见势不好,东倒西歪地搓着屁股往后挪了挪,“你先别发火,听我把话说完啊。” “说。” 缪世良:“我当时真的只下了一个小鱼钩,没想到你妈不仅上了钩,还咬得津津有味,不肯撒嘴了,可能那点东西,真的能帮她减轻些痛苦——几个月后她来找我,我是真没想到能到这种程度,但是……” 但是上钩的鱼不吃白不吃啊。 “她受不了毒瘾的发作,哭着来求我,但我的东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总得拿点东西来换啊。你妈就把协议转给了我,有她的签字和手印,唉,其实我本来不想要的,但是……”缪世良说到这儿,悠悠地抬起头盯着裴问余,好像透过他看到了缪欢的脸,然后,他阴恻恻地说:“但是,她是我的亲妹妹啊,我怎么舍得她受苦呢?” 裴问余看着缪世良的模样,头隐隐作痛,他眼前是一团燃烧的烈火,心里却异常平静。裴问余受池砚影响半途长出来的乖崽人格,瞬间被捏碎一半。 缪世良的脑子虽然被酒精毒坏了一大半,但心还是精明,他一眼看穿了裴问余平静底下的孽火,但缪世良不怕,甚至更加兴奋地张牙舞爪。 “小余啊……你是不是很想打我,是不是想弄死我?你跟你妈感情这么好呢?至于气成这样。”缪世良一讪,“心里承受能力就这么点,你还这么让我往下说呢。” 裴问余拖了把凳子,端端正正地往上坐好,眼睛眨也不眨地说:“还有什么?” 缪世良就地换了一个姿势,伸手从桌上端了一盘肉,又给自己开了一瓶浓度级烈的白酒,俨然一副促膝长谈的模样,“还有挺多的,顺序不好掌握啊,要不你问,看我能不能答——舅舅今天心情好,对你知无不言。” 裴问余润了润干涩的口唇,说:“你说你欠了近两百万,可拆迁款就那么多,根本不够,那帮人怎么会全须全尾的放你回来?你还给了他们什么?” “这儿的房产证啊,一起给了——虽然这破房子不值多少钱,但至少能凑够了,我也不至于被他们一脚弄上西天。” 果然。 裴问余对于缪世良这种无底线的填窟窿已经没有任何波动了,他就是有点困惑,“那你以后睡哪儿?” 人渣之所以是人渣,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可以把所有人都当个屁放了,唯独自己,一点也不舍得亏待——缪世良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睡大街。 “问得好!”缪世良抿着白酒,脸色越喝越白,但神情却悠哉得下一秒就能飘升极乐,就差兑着酒精翩翩起舞,“我当然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不然我吃饱了撑得折腾这些啊。” 裴问余眉心一簇,浓重的不安扑面而来,他谨慎地问:“什么后路?” 不知从哪儿忽然刮来一阵穿堂风,呼啸着把缪世良烂醉如泥的身体往茶几边带了带,缪世良为了稳住自己的身体,不小心扭了手腕,他龇牙咧嘴地‘操’了一声,又十分艰难地伸胳膊蹬腿,在茶几底下摸索一阵。 终于,缪世良摸出一袋皱皱巴巴的文件袋,纸袋底下破了一个洞,但缪世良拿它当宝贝,非常心疼地‘哎哟’了声,接着,他从文件袋里挑了一张照片,大刺刺地亮相在裴问余面前。 “我凭的就是这个啊。” 当亲密无间的照片霍然呈现在裴问余眼前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呼吸间都带着刺,扎的气管生疼。 裴问余本能地伸手去抢照片,他抢到了,可缪世良满不在乎,由着他去。 “这是你拍的?” “怎么可能,我哪有这本事啊。”缪世良戏谑地说:“是我花钱找人拍的,跟了你们好几个月,操!实在是花了不少功夫,不过还好,值啊——这照片拍的怎么样?你喜不喜欢?喜欢就拿回去留个念想,舅舅送你了。” 照片的各种角度可以说是无孔不入,要不是房间有门,这镜头也能顺着缝钻进去,相当专业。 如果不是目的不纯,裴问余也许是会喜欢的。 而现在,裴问余已经来不及追究这照片到底出自何人之手,他恐慌缪世良会拿这些照片做什么……或者,他已经做了什么? 一滴冷汗顺着裴问余的额头滑落下来,缪世良看见了,他忽然猖狂大笑:“怎么了?小兔崽子,现在怕了?让你好好孝顺舅舅,非不爱听,唉……” 裴问余让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挑衅一激,不小心咬破了舌尖,他在血腥味即将淹没理智之前,问:“舅舅,你到底想怎么样?” 缪世良原本懒得跟裴问余说这么多话,也没打算把照片给他看,可当他把缪欢的事情告诉裴问余,当他看见裴问余因为难过、愤怒表现出的痛苦,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接近于病态的满足,他太爽了,这种爽快是比自己动手虐打更泄愤的。 所以,缪世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越发肆无忌惮,怎么能刺激人,他就怎么来。 “我把照片给了能满足我要求的人——讨一点钱,不至于让自己饿死。” 裴问余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胆战心惊地问:“谁?” “何……何总,就是你那位男朋友的妈。” 怪不得何梅忽然对他冷眼旁观。 裴问余原本绷得四平八稳的身体轰然崩塌,他像是被人迎面抡了一闷棍,混着刚刚的血腥味,浸润式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在怒海里挣扎。 但挣扎失败,理智荡然无存。 缪世良无视了裴问余越来越白的脸,他拿捏着自虐的快感,越说越兴奋:“她比我想象的有钱啊,一个子儿都不带讨价还价,娘希匹的,早知道再多要点了!” 裴问余:“你……咳……你要了多少?” 缪世良笑了笑,说:“十五万。” 过完年,缪世良找到了一个当记者的同学,让他帮忙拍点照,并且承诺给他钱。这位同学因为品德不行,正好失业,闲着没事就答应了。没想到,面对两个高中生,居然能拍出这么劲爆的照片。 两个半斤八两的一路货色,谁也不想让谁占便宜,最后缪世良给了他这位同学五万,连相机带底片,一起买了回来。 缪世良把所有照片洗出四套,藏好底片,借着,他找人打听了何梅公司的地址,第二天,就把照片寄了过去。 文件袋里除了照片还有一张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在快递显示已签收的当天晚上,缪世良接到了何梅的电话。 非常直接了当,何梅定了一个餐厅,约缪世良见面。 当时,缪世良心里没底这位何总到底是真有钱还是假有钱,所以随便说了一个数,没想到何梅一口答应,眼也不眨地开了支票。 缪世良有点后悔,但不能反悔,反正来日方长。 他收了支票,准备走,可何梅信不过他,问他要底片。缪世良早有准备,他把事先备好的两套照片扔给了何梅,说:“何总,我手上就这么多了,没有底片,你爱信不信。” 何梅沉默片刻,然后,她收了照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缪世良当她是默认了。 裴问余的掌心让自己的指甲掐得生疼,他完全能想象出何梅当时的心情,还有池砚眼下的处境,就更加恨不得掐死缪世良。 “她根本没信你。” “是啊,那又怎么样?”缪世良说:“他儿子的把柄在我手上,这次我要了她十五万,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下次我要她五十万,她一样照给!只要有底片在,这房子算什么?她如果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别人的笑柄,就得乖乖把钱给我。哈哈!她以后赚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的,发财喽。” 说到这儿,缪世良突然抬起了胳膊,对裴问余招了招手,说:“这多亏了你啊,我的乖外甥,你可真有本事,舅舅比不上你啊——嘶……你跟那小子睡了吗?什么感觉?他们家这么有钱,你睡完之后没跟他要点?那不划算啊。” 裴问余不理会缪世良满口污言碎语,他单刀直入地问缪世良:“底片在哪里?” 缪世良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抱着酒瓶子狂笑了一阵,直到笑得喘不上气,才扭了扭变形身体,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但是不管怎么样都不得劲,于是,他的贱骨头又犯了,看着裴问余,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告、诉、你。” 裴问余深深叹着气,他再一次明白,面对缪世良,所有的愤怒都是贫瘠的,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坦白从宽的机会了。 而面对裴问余的沉默,缪世良兴奋不已,他身不能动,却闭眼享受这一刻,所有的细胞随着表情在张牙舞爪地说:“小余啊,你是不是很生气?可没办法,你不能把我怎么样,你们都不能把我怎么样!就算让你们找到了底片又如何,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们!!哈哈哈!裴问余,你和你那妈一样,都喜欢异想天开!什么情情爱爱都是狗屁——你是不是很想摆脱我,想彻底摆脱我?我告诉你,不可能!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啊,杀了我啊!你……” 缪世良没说完的话随着玻璃瓶破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原本就烂成一堆泥的身体,好像被抽掉了最后一根骨头,软趴趴地卧倒,彻底不动了,他的眼皮甚至没来得及睁开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问余手握啤酒瓶口,瓶身已经粉身碎骨,几片残渣玻璃扎在缪世良脑袋的皮肉里,一簇簇往外冒血。 但这一切,裴问余视而不见,他神情波澜不惊,眼睛藏在晦暗的黄灯下,找不到曾经有过的希望。 面对终于安静下来的黑暗世界,裴问余微微吁了声,而后,他不轻不重地说:“好啊,舅舅……我成全你。” 急诊每天上演着生死时速,被送进这儿的病人十有八九都是要命的,缪想北被推进急诊后,池砚和何梅就被医生拦在了门外。 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小徐医生匆匆赶来,和池砚说了两句话,也进了急诊。喧闹的急诊门口,只剩下池砚跟何梅大眼瞪小眼。 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池砚颓唐地坐在了急诊门口的椅子上,抱头沉默,他的心太累了。此时此刻,池砚不仅要担心躺在里面的缪想北,还牵肠挂肚着裴问余。 刚刚从公寓出来,他们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如今好不容易静下来,池砚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操!”池砚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站在边上的何梅看不下去了,她刚想走过去跟池砚说几句话,抢救室关着的突然开了。 从里面跑出来一个护士,拉着何梅问:“你是缪想北的家属吗?” 何梅:“我……我带他过来的。” “您进来一下。” 何梅没来得及说明具体情况,就被莫名其妙地拉近了急诊抢救室。 “欸……”池砚茫然的张张嘴,他喊了一声,可抢救室里面的人听不见,外面奔来跑去的人,没有一个搭理他。 这都什么情况啊? 池砚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给小徐医生问问,可又怕打扰他,几经纠结,终于放弃。就在池砚正准备把收回口袋里时,铃声突然响了。 这铃声在深夜的急诊大厅显得特别突兀,池砚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稳手机。等他好不容易稳下呼吸,翻开屏幕一看。 是裴问余打来的,用公寓的固定电话。 池砚呼吸一滞,心脏狂跳,立马接了起来,“小余!” “嗯,是我,池砚,你还好吗?” 裴问余声音底底的,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池砚的心还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稍微放下了一点,他掩着疲惫,笑着说:“我能有什么不好的。” “小北呢?” 池砚转头看了看身后紧闭的门,说:“他还在抢救室,我……我不知道,徐医生在里面。” “嗯。” 裴问余在这一声短暂的‘嗯’之后,没了后话,他平静得让池砚感到后怕。 池砚小心翼翼的说:“小余?” “嗯,我还在。”裴问余说:“池砚,你别害怕。” 池砚努力克制地眨了眨眼睛,涩着声音说:“我有什么好怕的……你没事吧。” “我没事。”裴问余说:“池砚,你妈妈是不是知道我们俩的事情了?” 池砚的心一下又揪了起来,他沉默良久,不得不承认,“嗯,知道了,知道的方式还不太友善,所以反应比较大。” 裴问余低低地叹了声气,开门见山地说:“照片是缪世良寄的。” “……”池砚按了按太阳穴,说:“哦,真是他啊,我猜就是他了——你揍他了吗?” 裴问余笑了笑:“揍了。” 池砚说:“下手轻点,别打死了。” 裴问余看了眼瘫死在他脚边的人,没有接池砚这句话,咳了一声,转而问:“池砚,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啊。”池砚无望地说:“跟我妈吵了一架,现在谁也不理谁,你想过来跟她聊聊天吗?” 裴问余说:“你妈可能不太想见我。” “你说得对,她现在也不想见我。”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他们好像同时面临着一段四通八达的路,这些路长而窄,路的尽头都堵着一面墙,他们被困在里面,走不出去。 可是箭已经被迫射了出去,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池砚。” 裴问余突然叫了池砚的名字,这一声温柔似水,却叫得池砚心惊胆战——他竟然一时片刻不敢答应。 裴问余没有给池砚应答的时间,他卷着电话线,仿佛缠在手里的是爱人柔软的发丝。窗外黑夜如斯,无边无期,裴问余浸在黑暗里,想着池砚明媚的双眼,柔声说:“我爱你。” 池砚随着这三个字眼眶泛起酸。 电话那头的裴问余突然剧烈咳嗽,他特意拿远了话筒,池砚却还是能听到他咳得撕心裂肺。 “小余!你到底怎么了?” 裴问余说话的声音很嘶哑,“我没事,池砚,你听我说。” 池砚愣住:“你想说什么?” “池砚,我可能从小时候,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上你了,没有任何理由。我一直想护着你,可是,我还是做得还不够好。不过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会把一切恶意的窥探挡在门外,我会杀死所有豺狼,我希望你一生顺遂。池砚……我爱你。” 一往情深的绝望表白。 裴问余郑重地说完这些话,没留给池砚任何反应的余地,马上挂断了电话。 等池砚因为信息量过载而加速缓慢的脑细胞,把这段话翻来覆去咀嚼了一遍之后,他终于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池砚的双手狂抖,他甚至摁不住手机的拨号键,试了几次,终于拨了出去,可传来的只有令人更加绝望的忙音。 他的话什么意思?裴问余想干什么?! 何梅从抢救室出来的时候,看见池砚低着头,整个都在剧烈发抖。 她刚在抢救室见了一些惨不忍睹的场面,现在还心有余悸,所以现在,她怀着这种悲悯的心情,暂时放下了芥蒂。何梅有些担心地走到池砚身边,拍拍他的肩,叫了一声:“池砚。” 池砚抬起头,完全下意识地应声:“妈……” 他惊恐地睁着眼睛,眼里擒着眼泪。眼泪满了,再大的眼睛也兜不住,随着这一声妈,跟着落了下来。 何梅从来没有见过池砚如此六神无主的模样,要不是天不时,地不利,人也不太和,她能新鲜好几天。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池砚没意识到自己哭了,他抓着何梅的手说:“妈,小余可能要出事,你车在哪里?我要过去!” 何梅好不容易升起的母爱,又瞬间冷了下来。 必须把他们一刀两断地切干净了。 她想。 第73章 微光 因为新一轮的强降雨,老旧的公寓眨眼泛起一层潮,再加上堆满桌面的酒水、食物和垃圾,这儿俨然就是一个大型垃圾场,赃污狼籍。 裴问余挂了池砚的电话,顺手就把电话线摘了。 犹如一摊烂泥的缪世良已经被拖到客厅中央,在拖拽过程中,裴问余丝毫不避开满地的啤酒瓶碎残渣,碾着过来的,缪世良的两条胳膊好像在刀刃上滚了一遭,鲜血淋淋。 但他没有知觉,也不会喊疼。 缪世良四仰八叉地躺着,任由裴问余摆布。 裴问余用脚尖轻轻地把缪世良的头拨正,他看着那张脸,心里波动其实不大,但就是厌恶,“反正你也快死了。” 门没有锁紧,风一吹,随着‘嘎吱’声,留出小小一条缝,裴问余没有管它,反正现在关不关门的,区别也不大了。 杀个人,很快的。 裴问余蹲下身,仔仔细细地在满地形状各异的玻璃碎片中,挑了一块大小合适,拿着顺手的。裴问余知识储备量丰富,他知道割哪儿,能速战速决。 房间的灯光强度刚好,不晃眼,却反射着裴问余手里的玻璃片寒气森森。 裴问余松了松自己紧绷的脖颈,呼出一口气,然后,他对准缪世良脖间大动脉,慢慢沉下了手。 下着暴雨的深夜街道空无一人,陆文彬在保证安全和不扣分的前提下,把车开到了最快,但池砚依旧心急如焚。 腿到用时方恨短,池砚现在恨不能一脚走到裴问余面前,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 所以牵挂这个东西,你看不见摸不着,但有时候就是能让人爱恨交织,非得时时刻刻杵在眼皮子底下,才能让人心安。 “陆叔,再快点。” 陆文彬看池砚着急上火,贴心地安慰说:“池砚,你……你先别着急,不会出事的。” “不是!他……嘶……” 池砚的嘴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两个泡,一说话嘴就疼,何梅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示意池砚闭嘴。池砚气不顺地戴上衣帽,把自己蜷缩在车后座,变成了一只生着闷气的刺猬。 何梅没再搭理池砚,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思量片刻,偏头对陆文彬说:“开快点。” 陆文彬诧异地看了何梅一眼,然后他在何梅忧虑的眼神中看出了点东西。陆文彬不再多问,默默颔首,把油门一脚踩到底。 会不会出事?能出什么事?裴问余这个人,真的说不准。 因为之前已经来过一次,所以陆文彬对城郊这段路线很熟,再加上这一带公寓没有物业,管理松散,羊肠鸟道,只要你能把车开进去,随便哪里都能停车,没人贴条,陆文彬就把车停在了缪世良家公寓的楼下。 车还没有完全停稳,池砚就冲了下来。 “池砚!” 何梅在身后喊,但池砚充耳不闻。 池砚抬头,看见二楼那搁家的灯开着,和他几个小时前来时一样,窗户开着一条小缝,泛黄的窗帘纹丝不动。 橙黄的灯光原本代表着万家灯火的温暖,可现在不知为什么,池砚看着那灯光从窗户里映射出来,好像带着浓重恐怖的血色,他忽然心慌意乱,站在楼梯口,大声地喊:“小余!!” 房间内,缪世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裴问余一手摁着缪世良的脑袋,一手捏着玻璃碎片贴着他的脖颈,像切着案板上的一块猪肉,轻轻一碰,瞬间划出一道血痕——再不要脸的人,脖子上的肉,也是嫩的。 血很快流了出来,只要裴问余再用点力,他就能从此摆脱这令人作呕的一切,这双肮脏的眼睛,再也不会觊觎他的宝藏了。 “裴问余!!” 谁在叫他? 裴问余被凶兽吞噬的理智,让这几声清朗唤了回来,好像清脆的风铃声,凿开了他混沌的大脑。 池砚…… 池砚!! 裴问余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恍然回首,猛地扔了手里的碎片,像摆脱了洪水猛兽。裴问余惊疑不定地看着缪世良,往后退了几步,他不寒而栗地想:“缪世良死了吗?我杀人了?” 正当时,池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门口,他一脚踢开门,看见屋内的场景,也吓了一跳——客厅中间一道沾着血迹的拖痕,太有视觉冲击力了,池砚一时间进退维谷。 可裴问余还在里面,他得把人拉出来。 池砚刚抬起一只脚,裴问余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狼狗,他汗毛倒竖,几乎是穿云裂石地吼了一句:“你别进来!!” “好,我不进去。”池砚被卡在门口,他不能刺激裴问余。池砚稍微平复了自己动荡起伏的心绪,朝裴问余招招手,哄着人说:“那你过来好不好?乖,小余,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裴问余低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他仔细瞧了瞧,发现这双手很干净,没有沾上血。裴问余这才缓缓地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心酸的笑,对池砚说:“好,我过来。” 裴问余一脚跨过地上的人,又很小心避开了血迹,干干净净地走到池砚跟前,可抬起手,却不知道放哪儿——他不敢抱池砚了。 怎么才一晚上没见,他们之间就隔了一条鸿沟呢? 谁挖出来的? 池砚才不管什么沟不沟,他通通看不见。池砚伸出手勾住裴问余的后颈,强势地把人贴在自己面前,直至对不起焦距,才狠狠的吻了下去,他觉得吻还不过瘾,于是磨着牙,把裴问余的唇要破了。 裴问余勉强把人分开,他舔干净唇角的血迹,一颗心不知怎么的‘噗通’一声落了回去,虽然还没落到原位,但实在了不少。 裴问余捧着池砚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一开口,说的话都是艰涩的,“池砚,我是不是让你害怕了?” 池砚听他这么说,脸上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他埋头保住裴问余,闷着声说:“不,我担心你。” 裹着委屈的海潮,终于蜗行牛步地涨了起来,起起伏伏地没过裴问余的头顶。 雨越下越大,何梅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人下来,最后终于耐心耗尽,跟陆文彬一起上了楼。 池砚知道何梅上来了,但他没有推开裴问余,并且,目光凛凛地迎着何梅。 何梅立在楼梯下,看着他们并肩站在一起,虽然连日的身心俱疲掩盖了少年人的丰神俊朗,但仔细一瞧,还是能吸引得人移不开眼球。 她难过地想。 都是很好的男孩子,为什么非得搞这些? 裴问余对于何梅是愧疚的——何梅对他很好,可他不仅戳了何梅的心,还不懈努力的在人心塞的路上添砖加瓦。 以至于现在,裴问余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面对何梅。相同的,何梅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裴问余。 两个人表面云淡风轻,暗地里却悄悄较着劲。 裴问余朝何梅微微点头,拘谨地说:“阿姨。” 何梅没有马上回应裴问余,她抬脚上楼,先往屋子里看了眼。 说实话,饶是何梅见过不少场面,也被惊了一跳,她第一反应就是报警。 好在现场唯一一位称得上局外人的陆文彬,理智尚存,他仔细观察了屋内的血迹,确定这种出血量不至于致人死亡,陆文彬倏地捏住何梅的手,说:“别紧张,这人没死。” 像是为了印证陆文彬的话,原本昏死的缪世良忽然呜鸣了一声。这声呜鸣带着扭曲的痛苦,在安静地环境里,显得十分惊悚。 但好在是个活人。 何梅暗暗松了口气,她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偏头对裴问余一笑,问:“你干的?” 裴问余微不可闻地‘嗯’了声。 “你这是要干什么?杀人灭口吗?几张照片而已,不至于。” 裴问余慢慢垂下了脑袋,这模样活像个被家长训服帖的熊孩子,大气也不敢出一个。池砚有心袒护,但眼下也不敢造次,只能跟着裴问余一起垂头丧气。 陆文彬给俩小孩使眼色,被何梅看见了,于是她的气更加不打一处来。何梅甩开陆文彬的手,提起裙摆想进屋,可一只脚刚跨进去,又嫌弃地板脏,只好面无表情地退了回来。 反正现在,不管是偷拍还是照片,还是谁和谁的‘不正当关系’,都明明白白的被摆到了台面上,就不必藏着掖着了。何梅想了想,直接开口问:“你知道你舅舅把底片藏哪儿了吗?” 裴问余一愣,才反应过来何梅这是在跟自己说话,“我不知道,没问出来,但是,缪世良在外面没地方可去,也不相信任何人,我猜,他要是藏东西,最大的可能就是藏在这里,他的房间里,我……我还没来得及找。” “哦。”何梅的眼神轻轻从裴问余身上落过去,说:“我来找。” “阿姨……” 何梅抬手,制止了裴问余想说的话,转而问他:“你弟弟现在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吧?” 六神无主地俩孩子现在就是被身经百战的老佛爷牵着鼻子走,裴问余果然在听到这句话后,被顺利拐跑,“小、小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何梅如实说:“我被医生叫进抢救室,他们跟我说了一堆,我也没太听懂,他们还让我签很多东西,包括病危通知,但我不是家属,签不了的。所以现在,你的弟弟现在还躺在抢救室里。” 裴问余在对付缪世良的时候没多余心思去捉摸别的,现在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血压猛地往上窜了窜,头晕目眩。 何梅一看效果不错,继续火上浇油,“现在我只叫了一个护工在医院守着,但她只是一个护工,并不对人命负责。” 池砚听不下去了,“妈,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明明都是好心,明明办的都是好事,怎么就不能好好表达中心思想呢。 何梅没有搭理池砚,她继续对裴问余说:“你还要继续在这儿跟我浪费时间吗?医生有很多事情需要跟你确认,你的弟弟还在孤零零地等你!” 何梅掷地有声地说完这些,接着,裴问余一连串的后续反应,全方位说明了她在这场拉锯战中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她从走道破败的窗户里,看着池砚和裴问余钻进出租车,飞驰离开,忍了许久,终于疲惫地塌了肩膀。 陆文彬上前抱住她,心疼地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快刀斩乱麻。”何梅蹙着眉说:“先找底片,把缪世良的事情解决了,这个祸害在一天,我睡觉都不能安心。” 陆文彬颔首:“嗯。” 何梅从包里拿出了一包东西,进了屋。 陆文彬锁上门之后,伸手压着何梅的手背,说:“我来吧,你去找底片。” 何梅没有推脱,把东西交给陆文彬,对他点了点头。两个人心照不宣,并且分工明确地在别人家‘胡作非为’。 池砚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带着裴问余上的车,他也不敢相信何梅居然可以默认他和裴问余一起出来,这是何梅松口了的意思吗? 但池砚不敢多想,他的心比刚才悬得更高,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全在缪想北身上了。 司机大哥是个好人,看见这两个孩子报了个医院地址之后,一路上面如菜色,就知道有事,于是很贴心的把出租车开成了赛车,一路火花带闪电,还差点闯了个红灯,终于在三十分钟内,到达了医院。 刚下车,池砚就接到了小徐医生的电话。 “裴问余呢?” 池砚:“跟我在一块儿,我们到医院了!” 他们不带歇地跑到急诊门口,裴问余立刻被等了一晚上的徐医生拉走。 走了没几步,小徐医生回头,看见池砚没跟上,他暴躁地咆哮:“愣着干嘛!你也来!” 如果说ICU是人间地狱,那急诊抢救室就是地狱的大门,要不要进去,全看这一关——小北已经一只脚踩进去了。 徐医生把上半夜对何梅说的话又重复对裴问余说了一遍,他语速快,专业术语又多,听的人基本在云里雾里翩翩起舞。 裴问余边听边拿着笔,签了一堆通知书、告知书和责任书,内容一个字没看,签完扔了笔,直接问:“徐医生,现在怎么办?” “今晚先送ICU,明天,最迟后天,送到省医院,马上做手术。” 池砚听着胆战心惊,“徐医生,小北过年之前人还挺好的,怎么突然会变成这样,原因查出来了吗?” “嗯,他跟我说了一些。” 裴问余:“怎么?” 徐医生推了推眼镜,先是奇怪地看了裴问余一眼,随后了然,“我猜你就不知道。” 裴问余没有轻轻一蹙,不确定地问:“他是不是吃什么东西了?” “对,你不在的那段时间,他不仅被停了药,还吃完了一盒保健口服液。” 池砚:“他没事为什么要吃那些东西?” 徐医生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 但裴问余知道为什么,他脸色惨白地咬着后槽牙,说:“以前也有过这种事情——缪……缪世良因为没有钱,不知从哪个传销组织搞了一些三无保健品,那是暴利,卖出一盒能赚五倍的钱,但没人相信他卖的那些东西,于是他就拿小北当幌子。” 让一个重症病人吃这些,吃好转了,往外一亮相,那就是无本宣传的神药,钱自然滚滚而来。 “之前我看得紧,没有给缪世良可趁之机,小北怕他爸爸,不想惹他生气,所以,趁我上学的时候偷偷喝过一口,那是……那是我唯一一次打他。后来,实在没有人买,缪世良就没再提这个,那些东西也一直堆在他房间。” 池砚问:“所以这次的契机是什么?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缪世良哪儿来的客户?” 裴问余沉默了片刻,说:“过年那会儿,我外婆那边来了一个老太太,我们一起坐下吃了顿饭,缪世良本来说不去,后来又突然出现,那老太太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在饭桌上说起过这些,我当时觉得无趣,没把这些往心里去,是我……是我疏忽了。” 那些保健口服液,对寻常人可能有效,但对肾病患者来说,事催命毒药。 抢救室了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运作的‘滴滴’声,展示着病人的生命体征,但下一秒有可能发生急速变化。 池砚抱了抱裴问余,太无力了,什么都做不了。 徐医生听完裴问余的话,并没有太大反应,他们这些做医生的,对事因和起源不能抱有太大通理性,不然容易感情用事。 他保持一贯冷静,手速飞快地在一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纸上签了字,转头问裴问余:“那他亲爸卖保健品赚到钱了吗?能去交个费吗?ICU一天一万起步,供不上不让进,人命关天啊。” “他过不来。”池砚护着裴问余,往前走了一步:“要多少钱,我去交。” “池砚!” 池砚看也不看裴问余,拿后脑勺对着他说:“你别说话!” 徐医生从护士手里接了缴费单,递给池砚,说:“先交两万——这只是小钱,等到了省儿童医院,零头都不止这些,你们心里有数吗?” 说到这儿,小徐医生面对两张迷茫的脸,轻叹一声,说:“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如果你们拿不出钱,干脆就别去了……你们到底怎么想的?” “……”池砚喃喃:“操。” 他虽然有点存款,在同龄面前是个‘小大款’,但还没有富到这种程度。 池砚开始盘算,但他盘算的小心思才刚冒了一点头,就被裴问余拦腰掐断,“去!徐医生,尽快,钱……我会想办法的。” 裴问余拿着缴费单子,死活不肯给池砚。 两个人僵持到了收费口,池砚没办法,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上下其手,“裴问余,你不要闹了!就算你能弄到钱,你也要先把眼前的困境解决了啊。” 裴问余倔着脸,不肯退让。 池砚无奈地说:“我先把今天的费用交上,这都是我的钱,不白给你,等以后你按利还好不好?哥!” 一声哥,把裴问余叫心软了,他紧抿的唇松了松,终于妥协,“好。” 所以,池砚知道怎么顺着裴问余的毛撸,在不伤及感情的情况下,先把这一次混过去,下次就下次再说。 但下一次,十几万或者几十万,这不是小数目,池砚也鞭长莫及了。 第74章 斩断 十五分钟后,缪想北被顺利推进ICU,池砚和裴问余终于得以喘口气,他们像打了一场兵荒马乱的败仗,谁也没有精力再做多余的事情,甚至顾不上自己。 裴问余仰头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紧紧握着池砚的手。 没多久,何梅和陆文彬来了,原本以为能好好坐下来商量一下。但下一刻,裴问余又让小徐医生召唤走了。 真是焦头烂额。 池砚一天没进食,嘴唇干裂起皮,何梅看着亲儿子这副模样,心里无端地烦躁起火。她借口去室外透气,回来时,手里拿着面包和水,看也不看地全扔给池砚,“赶紧吃!散德行给谁看啊。” “妈。”池砚无奈地说:“我不饿。” “爱吃不吃。” 池砚不想再惹何梅生气了,所以,就算没有胃口,也只能硬着头皮吃。可吃了两口,实在咽不下,一小块面包噎在喉咙间,不上不下,挤得池砚眼泪都快出来了。 陆文彬见状,拧开了矿泉水,拍着池砚地背说,“慢点吃。” “谢谢陆叔。”池砚喝着水,犹豫了下,问:“你们把缪世良怎么样了?” 陆文彬保持着浅笑,说:“你放心吧,没怎么样,我们找到底片就出来了,没有往他身上补一刀。” “……”池砚哦了一声,说:“陆叔,您可真幽默。” 陆文彬推推眼睛,含蓄地笑了笑。 重症监护室的大门紧闭,没人知道里面什么情况,裴问余也一直没有回来。池砚连吞带咽,终于塞下了一整块面包,准备起身去找裴问余。 何梅好整以暇地站在玻璃窗前,等的就是这一刻,“池砚,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池砚刚迈出一半的脚僵在空气中,倏地回头看向何梅,眼中忐忑不安。 何梅从自己精致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笑着对池砚说:“我跟你算笔账,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池砚只想了片刻,就一屁股做回原位,“妈,怎么算。” “这张卡你有二十万,不多,但也不算少,密码是你的生日,这钱只要一出去,就能接裴问余的燃眉之急。” 池砚眉头轻轻一蹙,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问:“给我吗?” 何梅颔首,说:“给你。不过,要钱好说,但我有条件。” 这是要发难,池砚早做好了心理建设——他想找何梅借钱,把各种后续都预想了一遍,反正结果都不怎么样,但是不论如何,先把钱弄到手,能答应就答应,答应不了的,糊弄过去再说。 “你说。” 何梅:“我在国外给你找了一所大学,软件硬件条件都不错,就是学费有点贵,他们不看高考分数,你去就给上——池砚,跟我出国。” 池砚一听完就炸了,什么狗屁糊弄瞬间被他置之脑后,“我……” 何梅俩拇指夹着一张卡,冷冷地抬起眼皮,“池砚,我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想好了再说。” 池砚从没想过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亲妈还有这副脸孔,这模样像极了压迫穷苦农民的恶地主,连陆文彬一时半会儿也难以适应,非常不忍直视。 何扒皮,有钱了不起啊! 池砚咬咬牙,心里默念着以大局为重,但还是忍不住说:“妈,我高考考得不错,在国内也能上很好的大学,何必跑到鸟不拉屎的大洋彼岸去给别人送钱,还不如给我。” “为了不让你继续作妖!” 何梅的表态直白且不拖泥带水,池砚的侥幸也像挂在树叶上的晨露,让太阳晒没了。 他沉重地望着ICU大门,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酸楚:“妈,小北在弄堂住了挺久,跟你不亲吗?就算养个宠物也会养出一点感情吧,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里面断气?妈,你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你少跟我打感情牌!”何梅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的全是冷情的决绝,“这件事情,我帮是情分,不帮,也没人能指责我什么。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充其量就是个邻居,裴问余就更不用说了,但你不一样池砚,你是我儿子,我必须管你!” “我用不着你管!” 瓷砖墙上挂着禁止喧哗的警示牌,可被母子俩当成了空气,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池砚双目通红,不是被眼泪激的,而是被愤怒逼的。 何梅在池砚那句话里听出了一点焦虑的恨,她心里忽然长出一个拿着针的容嬷嬷,不停地往里面戳,太疼了。可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谁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忍忍就过去了。 何梅换了一个口吻,耐着性子说:“我可以对裴问余好,甚至能把他当成我另一个儿子,但是前提是你们俩的关系正常——池砚,我绝对不允许你和他继续搅在一起。” 池砚快疯了:“又是不正常,我们到底有什么不正常?” “池砚!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前十八年过得太顺了,非得给自己挖点坑跳?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杀人不见血的舌头,能把你一辈子埋在坑里见不得光!” 池砚压着喉咙里的愤怒,低吼着:“我管得着他们吗?我为了谁活着,啊?他们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我管得着!”何梅乱了最后一点得体,上前半步,看着池砚的眼睛,放缓了口气,说:“我见过太多的人,怀揣着自以为是的多情,一头热地扎进自己给自己挖的火坑里,最后尸骨无存,什么都没有了,还落得满身冷嘲热讽,你知不知道那样子有多难看?我不想你变成这样,池砚,我是为你好!” 池砚僵硬着嘴角,生生把泪意逼了回去,他反复咀嚼着那句‘为了你好’,而后自嘲地挑眉,“为了我好?妈,你看你现在这样子是为了我好吗?你把我逼到这个地步,有一大部分是为了你自己吧。”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有在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何梅揉着酸胀的眉心,说:“随你怎么想吧,钱还要吗?” 池砚说:“你给我吗?” 何梅的眼睛冷冷一撇,刚准备开口,陆文彬却在身后轻轻拽了她的衣角。何梅愣了片刻,她忘了时间,再拖下去,裴问余该来了。 “你先回家。”何梅把卡重新放回包中,她不等池砚拒绝,强硬地说:“池砚,不要再跟我抬杠了,你在这儿多待一秒,就是多浪费一秒钟时间——只要你听话,这钱就是裴问余的,小北明天就能坐上去省医院的车。” “妈,你可真行!” “是啊,谁让我有钱呢。”嘴角勾着一个看不见的幅度,却没有了咄咄逼人的严厉,甚至还带着点哀求,“池砚,你的外婆一直在家等你,她年纪很大了,别让她操心了。” 把柄就是死穴,池砚身上有太多死穴,让何梅一捏一个准。当她态度良好地搬出了外婆当挡箭牌,池砚再也无计可施,只能愤愤不平地转身离开。 异常惨烈的母子决裂大戏终于以池砚的退一步落幕,何梅看似赢得了最终的胜利,却也是遍体鳞伤,她疲惫的软坐在长椅上,闭眼沉默不语。 陆文彬一直站在何梅的立场看这件事,他了解何梅,所以也心疼她。 “你这又是何必呢,把自己立得这么十恶不赦,其实早就想好要做的事情了吧?” 何梅微微偏了些头,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嗯?” 陆文彬说:“你手里这张卡这几天才备好的钱吧,别以为我不知道。” 何梅苦笑:“当老巫婆的感觉真不怎么样,皱纹都多了好几条,我老了吧?” “没有啊。”陆文彬蹭了蹭何梅的脸,说:“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别哄我了。”何梅叹了声气,收起流露片刻的脆弱,“文彬,你去陪着池砚,把他送回家,小余该出来了,我要跟他聊聊。” 陆文彬心下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跟何梅说了。 “要不改天吧,改天再聊。你把钱给他以后,让他缓缓,这孩子也不容易,给他逼到这份上,我怕他再做什么过激的事情,今天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他没准真的……真的就毁了。” 何梅脑子里一直绷着的神经断了,她沉默半晌,终于不忍地颔首,说:“好,你先去吧,我知道了。” 池砚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一路上没说话,陆文彬偶尔跟他说两句,池砚也不搭腔,闭着眼靠在窗户上,也不知道谁没睡着。 从陆文彬的角度看过去,池砚歪头闭着眼睛的模样跟何梅太像了。 母子俩吵归吵,可毕竟是连着血脉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感情,真的是三言两语能抹干净的吗? 陆文彬有些担心,但他又不知道怎么跟池砚说。 到了弄堂,池砚一语不发的下车,陆文彬叫住了他:“池砚……” 这次池砚回头了,他微微拢着眉,带着疑惑地表情看着车里的人。可陆文彬心思千回百转了一番,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轻轻地笑着说:“你回去好好睡个觉,别想那么多。” 池砚略微失望地点点头,走进了弄堂深处。 小院大门虚掩着没有关,池砚推开门,看见老太太端着一把藤椅,坐在厅堂门口,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小灯,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回家。 “小砚,回来啦……哎哟……” 老太太看见池砚,拄起拐想站起来,可是没站稳,摇摇晃晃又跌坐了回去。 “外婆,你小心点。”池砚赶忙迎上去,心惊胆战地把老太太扶稳坐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吃了药睡不着。”老太太笑着说:“感觉好几天都没见着你啦,想等等你——吃饭了没有呀?” 池砚忍了一晚上的委屈,终于在老太太这句询问中奔溃了。他鼻子酸楚,泪水眼瞧着要落出来,池砚急忙蹲下身体,把脸埋在外婆腿上,瓮声瓮气地说:“没吃。” 老太太一听,着急忙慌地说:“饿吗?我让张阿姨去做。” “不饿,张阿姨睡了,不要麻烦她了。” 老太太轻柔地摸着池砚的头发,问:“怎么啦?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池砚摇摇头。 “唉……”老太太叹气,她始终慈眉善目,不忍心逼问池砚来龙去脉,“我知道出事啦,你从来没这样子过。外婆不问啦,但是有困难要跟外婆说呀,唔……我也好久没见着小余了,你们是不是缺钱了呀?我的钱都在你妈那儿,要不要我给她打个电话?” 池砚哽咽着,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呜鸣。 “没事外婆,我没事,就是太累了,这几天太累了。” 老太太说:“累就去睡,睡一觉就好了,要外婆陪着吗?” 池砚抬起脸,失笑:“外婆,我都多大了,还需要您陪啊?” 老太太抬手抹掉池砚脸上还没来得及消失的泪痕,心疼地说:“也没有多大嘛,才十八对不对?还是个孩子,还哭鼻子,你小时候哭都是我哄睡着的呢。” 满是老茧的手落在脸上,池砚终于有些放松了,他点点头,说:“嗯,我都记得呢。” “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天大的事,发生了总会有个结果,人这一生到头,都在等这个结果,所以啊,小砚,还没到这个地步。” “外婆……” 其实老太太说的这些话池砚每太听懂,也许这是老一辈人的哲理,在他看来太遥远了,但这话对于池砚来说,居然产生了某种神奇的安抚效果,跟何梅吵了一天的盛怒脑细胞,下一秒进入了昏昏欲睡状态。 池砚在上楼回房之前,先把老太太安抚好,之后锁上门,他倒头就睡。 医院那边,裴问余一直没机会跟何梅正面接触,他太忙了,各科室跑,联系医生,签字交钱,等他好不容易空出一点时间,才发现,何梅不见了,池砚也不见踪影。 正在裴问余慌不择路的时候,他又被ICU的医生捏着脖子领走了。 缪想北的状态一直不太好,医生告诉裴问余,就算做了手术,存活率也不高,术后并发症太多,费用也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这些裴问余都知道,但总归有一线希望,他就想试试。 等一切安排妥当,又观察了一天,没有任何异常,第二天下午,缪想北被顺利抬上了前往省儿童医院的救护车。 在裴问余上救护车之前,何梅找到了他。 这是所有事情发生后,裴问余第一次独自与何梅面对面。 何梅如约把银行卡交给裴问余,“拿着吧,里面一共二十万,快用完了我还会往里面打钱,你放心,供应得上。” 这钱裴问余不敢接,他心惊胆战地推手,“阿姨,这钱我不……” 何梅:“你别客气了,不要,那你打算怎么办?身无分文地去省儿童医院一日游还是到那儿喝西北风?你面子重,但不要再折腾小北了……小余,认命吧。” 太现实了,裴问余举着手,无可奈何地接下这张卡,“池砚……池砚知道吗?” “知道。”何梅红唇微张,轻而易举地说:“这张卡的密码,是他的生日。” 裴问余身体猛的一震,手指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灼痛感,好像手里捏着的不是一张银行卡,而是一个即将被引爆的炸弹。 这一天还是来了,他知道这笔钱对他和池砚来说意味着什么,一种巨大的落差,把他们隔得越来越远。 裴问余想把钱扔了,可是现在,他扔不了,认命吗? 裴问余避开何梅的目光,微弱地发着声音,问:“池砚他现在在哪儿?” “池砚他过不来,你别等他了,小余,他不会来的。” 何梅眼疾嘴快的掐断了裴问余想说的话,顺带着还要捏死他虚无的妄想,裴问余迷茫地看着何梅,想问又不敢问。 该来的迟早会来,该说的早晚得说,何梅不想再对裴问余迂回了,一刀两断总比藕断丝连来得让人放心。所以,她必须得在裴问余离开之前,把事情解决好。 何梅把肩头的长发撩到肩后,露出一股凌厉的气质,她看着裴问余,说:“你是不是想说,他有手有脚,怎么就过不来?可是小余,池砚跟你不一样,能困住他的东西有很多,他有家人有牵挂——老太太端着一碗饭守在他门口,跟着他一起不吃不喝。池砚就算再糊涂,也不会拿自己外婆的身体开玩笑,可是你有什么呢?” 何梅的话针针见血,扎得裴问余满口血腥味。 我有什么?裴问余无力反驳,他现在好像连池砚都要没有了。 裴问余双拳紧握,何梅的话接连不断地继续往他耳朵灌输。 “你们现在年纪还小,被那些所谓的情爱遮住了本质的不合适——小余,你遇事偏执又过激,多少次了,你的出发点都是因为池砚吗?上次你为了他把光头弄得半死不活,这次你又为了他差点变成一个杀人犯!” 裴问余浑身发抖,却无法反驳。 何梅言辞犀利,句句诛心,但他说得对,裴问余本质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上去克制隐忍,但只要知道他,怼着一个弱点摁,必定百试不爽。 “你在动手前想过他吗?如果想过,你这是至他与何地呢?裴问余,你想拉着他和你一起陪葬,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爱?” “我不是!” 裴问余只能在这种母亲的狂轰滥炸下发出微弱地抗议。 但是没用,何梅根本不听,“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们从本根上就不是一路人。” 裴问余后知后觉地委屈了,怎么能这么说呢?可是他又能怎么办,裴问余无助地看着何梅,说:“阿姨,我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何梅耐着性子说:“所以我求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儿子,也给自己留条体面的路走。” 说到这儿,时间已经不多了,救护车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做好,司机和车上的医护人员催着裴问余上车。 何梅还在跟裴问余针锋相对,直到护士把裴问余拉走,她强撑的一口气这才松了出来。 一时间何梅觉得自己整个人的压力都轻了不少。可就在这个时候,刚坐上救护车的裴问余,在车门还没关闭前,突然用手卡住了门,他堪堪撑开一条缝,用何梅从没听过、见过的坚定,告诉她:“我不!” 第75章 分离 池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何梅勒令他不许出门,让陆文彬在家里守着。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原本日理万机的亲妈突然变得无所事事,好像之前让她忙得四脚不沾地的业务全都凭空消失,就算在家闲着,也不接一个业务电话。只有一天下午出去了片刻,也就半个小时回了。 四双眼睛同时盯着池砚,池砚连睡个觉都不安生,他气不过,干脆连饭也懒得吃。 但这个举动在何梅看来就是绝食——一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因为这个事情要死要活,性质无异于个别作精一哭二闹三上吊。 什么玩意儿。 何梅原本想婉转一点,但奈何池砚精准无误地戳中了她的痛点。在叫饭三次无果后,何梅放下筷子,她面无表情,准备亲自上楼,去请大少爷‘吃口饭’。 气氛徒然变得紧张,老太太看着冷清的饭桌,迷茫地问陆文彬:“这是怎么了?” 陆文彬剥了一只鲜虾,夹到老太太碗里,说:“没事的阿姨,不用担心,您先吃饭。” 何梅走到池砚房间门口的时候,房间内的池砚正徘徊在窗户前。他观察高度,估算着要是跳下去,摔残的几率有多大。 二楼……只要保持好落地时的力度,应该不会太惨不忍睹。池砚深吸一口气,一只脚刚抬出去,房门就被很不客气地敲响了。 何梅边敲门边拧门把手,辛亏门锁了,不然池砚跨着窗框的模样让何梅看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污名算是彻底洗不清了。 门板被拍得越来越重,但池砚假装没听见,并不想搭理。何梅像是知道池砚在想什么,她收回了双手,冷着脸说:“池砚,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我知道你现在清醒着,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再不开门,你自己看着办。” 威胁掷地有声,池砚不得不从。 他轻声微叹,郁悒地看了看一望无边的茫茫黑夜,最终没有选择跳下去。池砚默不作声地打开房门,但他并不看何梅一眼,转身又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何梅气不打一处来,她拉过一把椅子,在池砚的床边坐下,叫了他两声,没得到回应。何梅的耐心耗尽,他掀了池砚的被子,直截了当地说:“池砚,你不想问问我裴问余和小北现在在哪儿?什么情况了?” 池砚倏地看向何梅,他猛然从床上坐起,因为低血糖的关系,又差点原封不动地被吸回床上。池砚摁着自己突突直蹦的太阳穴,问:“他在哪儿?” 何梅说:“走了,昨天下午走的。” 池砚的眼睛一暗,似乎自言自语的底喃:“他没告诉我……” “是啊,他没告诉你。”何梅说:“但是我知道。” 池砚蹙着眉说:“妈,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昨天是去给他送钱的。”何梅不太满意池砚的眼神,抗议道:“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没良心的东西。” 池砚眨了眨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表情,但由心而发,应该是不太友善的。自觉惭愧,池砚收敛了情绪,说:“小余收下了?他有没有说什么?” 有没有说什么…… 何梅一想到裴问余上车前的那个回答,脑袋就像一个被凿开的大西瓜,不仅四分五裂,还‘哗哗’流水,疼得不知道该把脑细胞往哪里放。 “妈?” 何梅抿着唇,避开池砚的目光,含糊其辞地说:“他说他不想再拖累你了。” 池砚:“……” 什么玩意儿! 池砚太了解裴问余了,他不信这是裴问余能说出口的话,但看着何梅八风不动的表情,他心里还是发憷。 “妈,这话你跟我说,我不信,要也是裴问余亲口来跟我说。” 何梅差点给气笑,她手指点着书桌的实木桌面,一下一下敲击着池砚脆弱的小心脏,然后勾了勾唇角,说:“他跟你说不着,你们不会再见面了。” 池砚的眉心拧出了一条深沟,他难以置信地问:“妈!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何梅忍无可忍,她重重地拍响桌子,站起身,指着池砚的鼻子,骂道:“我说的你不信,你还想信什么?我看你这几年的个子都白长了,脑子里装的全是浆糊!” 池砚倔强的偏过头,拒绝跟何梅搭腔。 威慑还是有用的,何梅紧抓节奏,接着说:“池砚,咱们好好说,我给你算笔账。” 沉默良久,池砚在何梅的注视下轻轻翻动了眼皮,何梅见他有了点反应,才继续说:“缪世良拿你们的照片勒索我,我给了他十五万。” 池砚蜷缩的身体一僵,甚至忘了赌气,他错愣地望向何梅。 “看来裴问余没有告诉你。”何梅一笑,“再加上我这次给他的二十万,一共三十五万——他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你懂不懂这些对他、对你们之间的关系意味着什么?” 池砚有些慌了:“妈,别跟我扯淡,这些钱归根结底跟他没有本质的关系。” “跟他没有关系,但他必须承担。”何梅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所有的担子都在他的肩上,包括小北的命,所以他必须跟我妥协——池砚,如果你想为了他好,你必须跟他做一样的选择。” 什么狗屁逻辑,池砚有满肚子的话要喷,可就是挑不出一句合适的进行反驳。 何梅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一口气灌下,静静等了片刻,注视着一只麻雀飞走后,才转头,换了一个语重心长地口气,说:“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我看得出来,小余所有偏执的源头都在你身上,他甚至可以为了你杀人——池砚啊,你何德何能。” 何梅的中心思想很清楚——你就是他的软肋,让他可以被人随意拿捏。 池砚满嘴苦涩,他扪心自问,是啊……何德何能。 “我……” 何梅说:“小余可以有个很好的前途,即便是背负着高额的债务和压力,他心无旁骛,也能把自己的路走得漂漂亮亮。池砚,你就是一把锁,如果执意锁着他,他将寸步难行,你忍心吗?” 池砚哑着嗓子低低地说:“不是这样的……” “那还能是怎么样?”何梅无奈地说:“你们俩如果继续在一起,能走出什么样的路?还有那三十五万从中作祟,绊着脚,绑着手,它让你们所谓的感情从根上就不平等,弄不好就是两看相厌——生活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和美好。” 不只有人言可畏,还有柴米油盐带来的琐碎和埋怨。 池砚听着、想着,忽然让何梅说怕了。 何梅看着池砚呆愣的模样,有些心疼,但她没办法心软,只能硬着头皮狠心,“从现在开始不去想,给彼此留个好点的念想,不圆满吗?池砚,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要再给他压力了。” “那以后呢?”池砚惨淡一笑,他问:“妈,如果五年后,甚至十年后,这些问题全都不存在了,你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何梅一怔,她有一瞬间头皮发麻——从事发到现在,她对眼下手忙脚乱,根本无暇顾及这么久远的将来。 “我不知道。”何梅如实回答:“但至少现在,你们还没有底气跟我叫板。” “嗯,你说得对。”池砚行将就木地颔首,“那现在,你能放我去看看他吗?你让我分手,也得有点仪式感啊——至少把话跟他说清楚,不然弄得好像是我甩了他似的,这样多不好。” 何梅叹了口气,说:“不行。” 池砚:“我如果一定要去呢?” “池砚,你不要逼我。”何梅撩手披开了头发,散发随意搭落,偏长的刘海遮住了何梅的眼眸,她的声音格外冷,“只要你踏出弄堂一步,我不仅会断了小北的救命粮,还会把这件事告诉你外婆——她很担心你,已经两天没好好吃饭了。” “……妈,事情做得太绝了。”池砚面无表情,“你是在威胁我吗?” 何梅:“算不上威胁,这是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的利害关系,事实而已。” 压抑的沉默再一次悄无声息地占领了房间,池砚曲抱着腿,把脸深深地埋进里面,他不想说话,拒绝承认,可心中的怒火冲冲却抵不过摧心剖肝,呼吸都带着疼。 裴问余也会这么想吗? 楼梯间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稳重且有规律,何梅知道,是陆文彬来了。她轻轻柔柔地抚着池砚后脑勺的头发,说:“池砚,听话,我知道你听进去了。” 这一场拉锯战,何梅赢了。 虽然赢得不择手段,但至少,目的达到了。 第二天,何梅没有收拾任何行李衣物,带着池砚和老太太走了。 池砚甚至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明情况,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林康和姜百青结束了毕业旅行,高高兴兴得拿着礼物来找人,早已人去楼空,连一个鬼影子都看不见了。 裴问余是两个月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所有人都瞒着他。 当时小北被送到医院后,立刻进了手术室,第二天早上才被推出来,据医生说险象环生,能不能挺过来,全看命。 裴问余吊着精神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连晚上睡觉都不敢闭上眼睛。实在太困了,他就会找个24小时营业的超市,拿着公用电话拨给池砚。 但是永远都没人接。 裴问余放下电话后时常自我安慰——池砚也许还没脱离何梅的掌控,他是身不由己的。 可是随着时间慢慢往前推移,裴问余的心越来越凉。不论什么程度的自我洗脑,都抵不过这股子悲从中来的绝望,裴问余在内心深处,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和池砚已经走到了船到桥头也直不了的地步。 我要去找他! 这是裴问余某天晚上,蹲在病房门口,从噩梦中惊醒后唯一的念头。 可是当他奔出医院,现实又给了他一记耳光——小北的情况越来越差,裴问余平均两三天收到一张病危通知。 裴问余就像是被铁链拴住了脖子的狗,任凭如何龇牙咧嘴,也无计可施。 离去高校报到还有三天,裴问余在医院见到了姜默和沈平初。 裴问余被第一志愿学校录取,当录取通知书整整齐齐地递到他面前时,裴问余迟迟不敢伸手接。 姜默一改往日不着调的匪气,像一个稳重又充满安全感的兄长,狠狠地抱住了裴问余,恨铁不成钢地说:“怎么瘦成这样!混蛋小子,有事也不会告诉我,想憋死你自己是不是!” 裴问余已经很长时间没好好休息了,他让姜默没轻没重地一搂,瞬间头昏脑涨,眼眶也跟着酸疼,裴问余很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又生生卡住。 姜默拍拍裴问余的肩,说:“小余,什么都别说,哥都知道的。” “好了,不要寒暄了。”沈平初把录取通知书塞到裴问余手里,“小余,你先把手头的事情放放,这两天我来照顾小北,明天老姜会带你去学校报到。” 裴问余:“可是……” “别可是了。”姜默说:“你还想怎么着啊?再这么下去,文凭文凭混不到,一转眼到头来,屁都不是。” 裴问余从见到姜默和沈平初之后就没说出过一句整话,让他们架着,稀里糊涂地上了去首都的飞机。 直到飞机即将降落,裴问余才猛地回过神,他抓着姜默的胳膊问:“姜哥,你知道池砚在哪儿吗?” “呃……我……那个,哈哈……不知道啊。” 姜默被裴问余注视得一脑门汗,话都说不利索,本想打哈哈糊弄过去,但裴问余不依不饶,把姜默最后一点溜之大吉的想法给摁灭了下去,他只好实话实说:“我真的不太清楚,百青和小胖子也不知道,他们旅行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池砚了。不过你们班主任说他考得不错,但不知道去了哪所大学,好像……反正,我再去问问,你别着急上火啊。” “嗯,我知道了,谢谢哥。” 裴问余嘴里答应着,眼睛已经暗了下去,所有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这算是失恋了?姜默琢磨着,想要安慰安慰他,奈何文化不太高,张着嘴,却不知挑哪块肉下口,只好安安静静地选择自闭。 这边姜默自闭,那边裴问余也在自闭,他默不作声地跟着姜默办理好了一切入学手续,交了学费,踩点了寝室,可是没买任何生活用品。裴问余动作神速地跟老师说明了情况,甩手一张请假条,转头又坐上了回本省的飞机。 他还是心存着一丝侥幸的希望,认为事情并没有到最遭的一步。 可是骨感的现实没有给人半分希望,小北在命运的边缘线上挣扎了几个月,最终没能熬到新一年的到来。 裴问余很平静地接受了一切——他似乎从到了省儿童医院的第一天,就在悲悯的等待这个结果。 好像有一点如释重负了。 接下来就是还债。 裴问余在姜默和沈平初的帮助下,妥善处理完小北所有后事,然后,赶着学期的末班车,终于消消停停地坐在了教室上。 同学们对这位新同学很好奇,因为这个人不仅帅,还非常不合群,从头到尾不搭理任何人,抱着一本出,从白天看到深夜。 缺席了一学期,最后居然一门科没挂,这样的事迹被神乎其神地传了好几届。 但裴问余本人并不知道,他在考完试的当天,就买了火车票,长途跋涉,赶回了春风市。 火车到站时,已经是两天后的深夜,公交车停班,出租车稀少,裴问余心急如焚,干脆合理利用两条腿,跑回了弄堂。 明明已是身心俱疲,却还是硬撑着一口气,想看看最后的结局。 弄堂已经拆了,称得上一片废墟。裴问余迎着寒冬冷冽的风,站在推到的混凝土钢筋堆旁,茫然又孤独。 他甚至不知道脚踩着的是哪户人家的承重墙。 裴问余因为长跑过后的肺部忽然剧烈疼痛,像无数根尖针同时扎入,疼得他不敢呼吸。 一阵天旋地转后,裴问余扶着石砖,怎么也站不起来,他再也无力挣扎,只能就地坐下。 天空很合气氛的开始飘起毛毛细雨,不着片刻,雨势逐渐变大,密集地砸在裴问余身上,他好像感觉不到疼还是冷似的,就是坐着不动。 过了很久,远处火急火燎地跑来一人。姜百青撑着伞,给裴问余遮雨,他恨铁不成钢地大吼:“裴问余你这是在干什么?!!有病啊!” 裴问余没有回答,他在暴雨下,意识已经模糊,眼睛不知是被哪种液体糊着了,看不清任何东西。 姜百青伸手扶了裴问余一把,愣是被他能当暖手宝的体温唬了一跳,“小余,你发烧了?赶紧给我起来!” “我……起不来。” 说完这一句,裴问余就不省人事了。 体质好的人突然生个病,就是没完没了。裴问余在医院一躺就是一个星期,高烧反反复复,吓得姜百青以为他受心情影响,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 全身检查一通之后,确定只是因为连轴转的疲惫,一股脑反噬了而已。 不过令姜百青比较欣慰的是,一次高烧好像烧通了裴问余的脑子,这人居然没钻牛角尖。出院之后,对池砚这俩字绝口不提,什么问题都没有过问。虽然性格比起以前变得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好在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姜百青松了一口气,然后把在腹中打了好几版本的瞎扯淡演讲稿,统统扔进了马桶。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他们身无一物地奔向各自的未来。 第76章 近乡 池砚了解何梅未雨绸缪的焦灼心情,但还是没想到她能一棒子把自己戳那么远——池砚第一次踩在北欧的土地上,首个反应就是在脑子里数了数自己行李箱里的羽绒服。 更让池砚没想到的是,何梅居然身体力行地放下了国内所有的牵挂,在北欧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看了他整整四年。 刚开始几个月,池砚忍着不去想裴问余,但越不想就越想,导致他整宿整宿睡不着。 池砚怀疑自己可能抑郁了,于是,在上课之余,他瞒着何梅偷偷去了几趟医院。池砚鸡同鸭讲地跟医生沟通了好几轮,最终被心宽体胖的洋阿姨确诊为水土不服,开了一盒安眠药,就被打发回家该干嘛干嘛了。 池砚后来想想,觉得也是,以他这种性格,跟抑郁缘分不大。 何梅在居住地租了一套一百来平的公寓,三个房间,池砚独占两间。但池砚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单独跟妈相处过这么长时间,再加上很不愉快的输出过程,所以母子俩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空间里,基本不怎么交流。 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冷处理,结果一不小心,冷成了北欧的温度,处处冷眼旁观。 最后,是池砚先受不了的,他提出搬回学校宿舍,何梅没说什么,就算是默认了。从那往后的几年,他们虽在一个城市,但各过各的,谁也不搅和谁心里的死水。 何梅一个月平均两个电话,询问池砚在学校的生活——关于课业和结交的朋友。 池砚知道何梅是什么意思,所以他的回答里充满了敷衍和搪塞。事实上,池砚在北欧这个国家的生活就是这么乏味。 在性向生活开放的国度,池砚这几年愣是没谈过一个对象,男的女的都没有——他那张帅气和善的东方面孔,在学校里意外吃香,单方面靠近他的人不少,但这些人在池砚眼里,全都乏善可陈,他尝不出滋味,所以也没有兴趣。 一股脑扑在学习上,池砚活生生地把自己不感兴趣的专业学成了别人望尘莫及的地步,连他自己都咋舌。 果然,早恋危害学习是至理名言。 在北欧的第四年年尾,池砚利用课余时间在校外打工时,接到了何梅的电话。那时候是大半夜,刚下完一场雪,冷得钻心刺骨,池砚划开手机的动作就足足用了半分钟。 “我以为你不会接我的电话。” 何梅说得很平淡,但池砚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你在哪儿呢?” 池砚在掌心哈了一口气,他捂着自己被冻得麻木通红的耳朵,说:“妈,说事。” 何梅在电话那头哽了下,说:“你外婆……没了。” 池砚打碎了咖啡店一只昂贵陶瓷杯,据说是老板的最爱,他搭进去一个月工资,并被扫地出门。 陶瓷杯碎片很锋利,池砚在收拾残局时,食指被划了道口子,不大,但很深。血一时半会儿止不住,有几滴落在一脚厚的雪地上,也很快被冻成了冰。 “外婆啊……” 池砚眼眶酸涩,他迫不得已仰起头,轻而急促的呼吸,氤氲在寒冷的空气里。 他在冰天雪地中前行,孤苦伶仃。 老太太是突发心梗走的,事发时正好半夜,家中无人照应,自然也没人发现,直到第二天早上,保姆上门工作,这才发现冰冷僵硬的老人。 保姆被吓得不轻,她六神无主的拨通了雇主的电话,陆文彬以最快的速度从市外赶回,第一时间接手并处理了这件事。 谁也没能见上老太太最后一面,而那个时候的她,想的是谁? 从北欧回国,没有直达,需要经停中转,一路长途跋涉整整十六个小时。池砚时隔四年重新踏上故土的那一刻,有些恍惚。 回来奔丧,他不敢想别的。 殡仪馆、火葬场、寺庙、和尚、超度,一系列流程连轴转,池砚跟着何梅跪在灵牌前熬着。 “妈,你……你去歇会儿吧。” 这是四年以来,池砚第一次主动跟何梅说话,但何梅始终一语不发,也不给任何反应,死气沉沉着脸,在一群和尚地诵经念佛中,一下下磕头。 池砚别过脸,无声地叹着气。 人身体的极限不过如此,何梅坚持到了最后一天,准备抱着老太太的骨灰回家,可是她没力气,池砚抬手接过,没说话,只是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谁也顾不上谁,魂不守舍的何梅在过马路时闯了红灯,让一辆小轿车撞倒。 众人惊慌失措地把满身是血的何梅送到医院,还好,只是皮外伤,但何梅的精神状况却令人堪忧——陆文彬要求医生给何梅里外做了检查,最后确诊为中度抑郁。 几年前就开始了,她一直在吃药。 因为心中存有芥蒂,所以池砚根本没关心过,也不想知道何梅在异国他乡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包括吃喝用度,包括人情冷暖。 那不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吗?谁逼她了? 陆文彬在阳台上吸烟,池砚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衣冠不整、胡茬邋遢的模样。陆文彬见到池砚,匆忙把烟灭了,池砚万分理解地说:“没事陆叔,我对烟不过敏,你抽吧,还能解压呢,别把自己闷坏了,跟我妈似的。” 陆文彬苦笑,并没有继续抽:“你妈……你妈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总想着是自己错了,是自己失职——你外婆去世,还有……” 一辈子都在顾此失彼。 池砚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但我希望你能理解你妈。”陆文彬瞭望着远处飞过的一群白鸽,忽然极轻地笑了声,“她常常跟我说,如果在你小时候,她能多点时间陪你,不乱七八糟的给你转学,你是不是就能跟别的男孩子一样——她让你伤心难过了,所以她也在尽全力补偿。” 池砚没有对陆文彬的长篇大论表现出一丝心理波动,他淡淡地回答:“不是。” 陆文彬:“什么……?” “没什么。” 陆文彬嘴角动了动,又极力把不该流露的表情压了下去,最后无奈地说:“你们真的觉得她心大如斗,凡事不往心里去吗?如果她真是这样的人,怎么会生这种病?” “嗯,我知道。”池砚大方承认,接着又说:“那陆叔,麻烦你好好照顾我妈——反正我不能在他眼前晃,她看见我,更郁闷。” 陆文彬眼皮一跳,预感不太良好,他问:“你要去哪儿?” 池砚:“回趟老家,然后再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继续完成学业——花了那么多钱,总得混个海龟毕业证啊。” 可陆文彬根本不关心他海龟不海龟,他一方面揪着自己狂跳的眼皮,一方面又含蓄地问:“回老家?” “啊。”池砚一看陆文彬难得纠结的表情,乐了,“你放心吧陆叔,我回老家不干嘛,就是把外婆送回去——她早在老家给自己准备好了归宿,就在我外公隔壁。我要是不完成她老人家的遗愿,我怕她半夜三更来找我喝茶,埋怨我。” “哦。”陆文彬松了一口气,转念又不太好意思,“那你自己回去?要不要我找人开车送你?” 池砚:“不用了,坐大巴方便的。” 对话进行到这儿已经没什么好聊的了,池砚跟陆文彬告了别,最后跟他说:“陆叔,我回老家的事,要不要跟我妈说你自己决定,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要再给她雪上加霜了。” 说完这句,池砚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陆文彬一人在阳台风中凌乱,哼哼地气道:“小兔崽子啊。” 池砚回到春风市,用最快的效率,妥帖地办理好的全部琐事,他原本打算买最近一班的汽车票回程,可是下单确认的时候,他犹豫了。 天空阴沉沉的,听墓园看门的老大爷说,已经好几天没出过太阳了。老太爷还特古道热心肠地送了池砚一把黑伞,笑着眼说:“别淋着雨啦,小心感冒。” “谢谢大爷。”池砚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他想了想,问:“大爷,这儿离市区远吗?” 大爷:“远啊!怎么不远,郊区的郊区,打的过去也得一个小时左右呢。你是要过去吃饭吗?那可能赶不上啊。” “不是,好久没回来了,过去看看。” 说完,池砚钻进一辆出租车,笑着跟老大爷道别。 回市中心的路被修得又宽又平整,本来应该坐着很舒服,但池砚怀揣着不为人知的心思,一路忐忑。 他梦游似的被司机提醒下车,站在繁华热闹的高楼大厦中间,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我该去哪儿?” 池砚怅然若失地想。 他依着原来春风中学的位置寻了过去,发现那儿已经被重建成了一座商城,眼下正在搞年终打折活动,人声鼎沸。池砚找到一个摆摊老婆婆问了问,老婆婆带着老花镜,指着东边说:“春风中学啊,早几年前就搬走了,听说是校长嫌这儿太热闹,怕影响他的学生好好学习!” 想想也是。 池砚在老婆婆的摊位上买了一个草编的蜻蜓,又在隔壁的超市抓了一把水果糖,提溜着走了。 他沿着过去常走的路,一路走走停停。可短短四年时间,城市发展太快,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该留的没留住,该走的也走了干干净净,连糖果也全是流水线上的甜苦,不再是以前的味道了。 池砚悄无声息地走,又不声不响地回来,可事到如今,他突然近乡情怯,近人怂胆,再不敢往前继续了。 弄堂没了,‘我的猫’也没了,一个脸熟的人都没有碰到,更不论他心中藏着的奢求。 池砚荒唐地想:“我在期待什么?” 于是,他回望身后的灯火阑珊,哀从衷来时又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走散了,就真的各奔东西。 池砚再也没有勇气留在这里,他连夜赶回省会,买了最近的航班,只跟陆文彬发了一个信息,没有露面,他落荒而逃。 在回到学校半年后,池砚收到陆文彬的邮件,内容很短,就九个字:你妈选择在国内治疗。 这一场持久战打了太久,池砚终于得以长舒一口气。 于是,他在即将毕业的节骨眼上,突然给自己转了一个专业,从工商管理转成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建筑学专业,反正折腾了一溜够,池砚终于如愿以偿。 新专业开始的第一个学期,池砚退掉了何梅市中心所租的公寓,在学校附近找了一间环境、设施都不错的合租房。池砚没再花何梅给的钱,打工加上奖学金的钱,他能过下去。,所以在生活费到账的第二天,池砚转手就还给陆文彬。 合租房不大,加上池砚,一共住着两个人——室友名叫田登登,小名壮壮,是一个有社交恐惧症的官三代兼富二代。 两个人刚住一起时,池砚对这位室友一无所知,没有课的时候,壮壮同志一个星期都不一定出个门,吃喝拉撒全在里头解决,偶尔在客厅碰面,永远是垂着脑袋,一副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开的模样,搞得池砚浑身鸡皮疙瘩翩翩起舞,自恋的以为这人是不是看上了自己。 差不多一年之后,池砚才逐渐看清楚壮壮的真面目——这就是个在外人面前拘谨内向,十棍子也拍不出个响屁,关起门来就是个智障二百五的货色。 而且是直男,纯直的直,喜欢胸大腰细嗲里嗲气的萌妹子。但只敢暗恋,不敢体验——对上异性的脸就会心律不齐,要是没池砚在身边扶着,下一秒就会跟大地姐姐来个法式热吻。 池砚觉得壮壮好玩,他从没见过这种款式的有钱少爷,郁闷的时候还能逗乐解乏。 两人是同专业的,在混过三年除了学校就是回出租屋的异国他乡生活后,终于顺利毕业。 壮壮拿着毕业证兴奋地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回国,池砚则端着一杯果汁,淡定地靠墙看着他。 死宅田壮壮小心翼翼地把键盘放在行李箱最安全的位置,回头问池砚:“池砚,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回国后咱们俩还见吗?我可得想死你啊。” 池砚品着果汁,没搭腔。 壮壮气不过,随手抓起袜子砸他:“差不多得了啊,一杯破橙汁让你喝出这逼样!听没听见我说话!” “嗯,听见了。”池砚放下果汁,转身回自己房间,往床上一趟,说:“再说吧,可能不回去了。” 壮壮:“不回去干啥?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找个洋妞私定终身吗?欸,你来这儿七年了吧?到底有没有交女朋友啊?” 这飞跃跳脱的聊天话题,池砚早习以为常,他懒得理田壮壮,翻身盖上被子,准备睡觉。哪想田壮壮这位事儿逼却来劲了,他挪开行李箱,拖了把椅子坐在池砚床前,娇滴滴地拖着自己下巴,问:“我说池砚,你到底喜欢啥样的?有没有个择偶标准啊,哥们依样给你去找!洋妞咱不要,等回了国,我一定弄回个能让你动凡心的!” 池砚听到这么一出大言不惭,活生生给气乐了,“我求求你管好自己吧壮壮,跟你的女神加上微信好几年了吧,说上话了吗?” “没有。”壮壮焉了吧唧地说:“但是听说她也回国了,我打算亲自去追!” 池砚:“听谁说的?” 田壮壮:“她朋友圈啊!” 池砚无语:“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只敢在朋友圈横行霸道地田壮壮理直气壮地说:“怎么着啊?” “没什么,加油。”池砚摸着壮壮的狗头加油打气,然后唏嘘道:“其实你只要把你的黑卡亮出来,胜算还是能大一点的。” 壮壮对这种炫富行为非常不耻,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绝对不行!池砚,你怎么能这么物质呢!” “是啊。”池砚说:“我现在就喜欢钱——我要是早有钱,现在也不至于沦落到在这儿来跟你瞎扯淡。” “那你能在哪儿啊?”田壮壮随口一问,也没往心里去,但他脸上的喜上眉梢是真的,“可你在这儿赚不到钱啊,这帮老外排外的很,还不如跟我一块儿回去。” 池砚微微掀起眼皮子,饶有兴致地问:“跟你回去能干什么?” 壮壮:“帮朕打江山!” 第77章 情怯 池砚打死也不信自己会吃下壮壮画的大饼,回来后,他不仅觉得自己的脑子被狼牙棒锤了,还撑得慌。 池砚原本以为壮壮回国后会直接进他爸的公司,顺便脑补了一场夺权篡位的大戏。没想到这位坚强的小伙子,居然有骨气的很,坚决不想靠他爸,隐姓埋名,在偌大的人才交流市场体验了一把生活的心酸。 后来池砚被一家设计院录取,壮壮则在他父亲偷偷摸摸的安排下,进了一家大企业。 设计院的名头叫得响亮,池砚在里面就是个端茶倒水的小角色——那些倚老卖老的员工,头顶着高级工程师的名衔,尤其看不上池砚这种所谓的海龟,专门指使他们打印材料或者开车跑腿。 池砚忍气吞声一年,考出了国内设计相关专业的资格证书和职称证书。 有证在手,跑了一年腿的经验也有,池砚的腰杆慢慢直了起来,就不太想当跑腿小弟了,这样赚不到钱啊! 几个月后的一次投标会上,池砚遇见了许久不见的壮壮。壮壮很是青年不得志,空有一身才华,愣是在公司被当成了吉祥物供着,稍微有压力的工作一律不让他碰,就怕伤了大少爷的身。 池砚见了壮壮愁眉苦脸的模样,揶揄道:“少爷,您的江山呢?” 壮壮很惆怅地说:“还在太上皇手里,我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啊,哭哭。” “别恶心我!”池砚上下打量壮壮,要笑不笑地说:“就你这出不了门的熊样,一上台面就哆嗦,你还想登基,做梦比较快。” 壮壮哭丧着脸,靠墙蹲下,把自己萎成了一只鹌鹑,“那我就这样啊,能怎么办?” 池砚摩挲着指尖,心忽然狂跳不止,一个大胆的想法破土而出,池砚屈着背,也跟着缓缓下蹲,他跟田壮壮平视,亮着眼睛说:“壮壮,咱们俩出去自立门户吧,我接业务,你宅公司干活,挺好的啊。” 壮壮一愣,随口问:“出、出去哪儿?” “随你。”池砚说:“你要是想摆脱你爸的控制,咱们就去南方。” 其实,池砚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也纯属偶然,他在给公司某位老师跑腿时,结识了一位甲方爸爸,这位甲方爸爸慧眼识宝,非常赏识池砚的专业和创意以及八面玲珑的处事作风,想把手头一个业务委托给他。 但以池砚的资历,在这个公司,是接不到这种业务的,还是只能继续打下手,所以池砚动了心思。 这件事,池砚暂时没跟壮壮说。 而田壮壮被池砚三言两语的壮志拱的雄赳赳气昂昂,浑身上下冲满了事业的斗志。 富二代创业的好处就是不用愁钱,壮壮作为大股东,拿出了自己‘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零花钱,再加上池砚所有家当,足够注册资金。 跌跌撞撞,随着时间和经验的堆积,本来一个小小的设计公司,居然也让他们开出了门道,在年轻人创业的大潮中,走了出来。 十月一到,天气渐渐凉了下来,池砚从公司出来,冷不丁让裹着桂花香的初秋凉风吹了个哆嗦。他理了理外套,看着眼前人流不息的陌生街道,还是无法适应。 一个月前,池砚的公司中标了在春风市的大项目,他和田壮壮作为该项目负责人,举公司搬迁。于是,他们干脆在春风市开了家分公司,完成大项目的同时,有资质顺便接些小业务,养家糊口。 自上回送老太太骨灰回来,又过去快六年了,城市面貌、马路街道和陈列的钢筋混凝土建筑更是翻了好几番。池砚脚踩着这片土地,在这个自称老家的地方,不用导航,已经迷路了好几次。 又一阵劲风吹过,把池砚原本就不怎么消停的胃吹得抽了个筋,他扶墙歇了会儿,抹掉额头的冷汗,拿出手机,打开导航,他想找家药店买盒胃药缓解一下。 池砚的胃病是跟着公司一起发展壮大的——原本三杯啤酒就不省人事的菜鸡,硬生生让国内糟粕的酒桌文化培养出了连喝三个小时还能迎风招展的水平。 但酒量好了,胃却不干了,长期不健康饮食和无规律作息,经常让池砚的体检报告在红线边缘徘徊——主要也没人能管得了他,实在难受了,吃点药,睡一觉,第二天该干嘛干嘛,谁也说不上他。 一个人得过且过,况且还有田壮壮合伙跟他一起作。 在连续应酬了两个晚上,日夜颠倒后,好不容易养了一天的精神,也没觉得任何不适,池砚心情还可以。但田壮壮这货事儿逼起来,完全没小妖精什么事,昨天晚上,他突然丧着脸回家,抱着池砚嚎啕大哭,说他藏在微信里的女神有对象了。 田壮壮受不了这个打击,拉着池砚想借酒消愁,点了一箱啤酒和麻辣烫。 池砚刚睡醒,他饿了一天,不想喝酒,也不想吃麻辣烫,只想喝粥养个生,可田壮壮挂着两条清透的泪痕,揪着池砚的衣角不依不饶,非得让他二选一,作陪体验人情冷暖。池砚在心里呸了一声,不情愿地挑了麻辣烫。 其实他没吃多少,但架不住麻辣烫后劲大,当天晚上,胃里仿佛被地沟油孵出一只泼猴,拿着金箍棒上蹿下跳,使劲撒泼,到处戳针眼。 家里还没药了,池砚忍了一晚上,一直忍到现在,终于疼得受不了。 手机在搜索一圈之后,提示池砚附近有五家药房,池砚刚准备点开最近的一家走过去,田壮壮仿佛在他身上装了天眼追踪器,催命电话撒着欢地叫了起来,池砚眼皮子一跳,果断挂掉。 田壮壮同志锲而不舍的精神跟他窝里横的本事一样坚韧,连续打了三四个,池砚晾了他十分钟后,终于宠幸了他。 池砚还没喂出声,田壮壮抢先凄凄惨惨地‘嗷’了一句,说:“池砚!!江湖救急!!” “……”池砚后悔接电话了,他食指抵着自己即将短路的太阳穴,没好气地说:“有话说,有屁放——不救。” “别啊!”田壮壮哭天抢地地嚎:“我就是一个死宅,不懂你们酒桌上的应酬,你说我过去干什么!哥!你是我亲祖宗!” 池砚冷飕飕地说:“我可没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池砚!你还是不是人了!” 池砚:“人家黄老板是专门请你吃饭的,我过去干什么?没名没分的,碍谁的眼?” “话不能这么说。”田壮壮收了花腔,转眼正儿八经地教育池砚:“我听说黄老板手头有个项目,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反正够咱们公司几个月的人工工资和房租——我说你这个见钱眼开的东西,忍心这只肥鸭子飞走吗?” 池砚在打电话间隙已经找到了药房,药房里人不多,他边挑着药边说:“你放心,就算看在你爸的面子上,这鸭子也飞不了——他请你吃饭,不就是为了拍你爸马屁?” 壮壮:“我爸的马屁他够不着,一南一北差着十万八千里,这次他就是刷个存在感。我还听说,黄老板手头这个项目加上我们,一共有三家单位盯着,资质可都比我们高,跟他关系也比我们好,你要是不掐紧他的尾巴,轮也轮不着我们啊。” 说得好像有这么一点道理,池砚挑着胃药的手一顿,沉默了。 田壮壮一看有戏,立马加大力度吹耳边风,“你来不来?池砚,我还还听说了,这黄老板兴趣爱好跟别人不一样……” 池砚对这个生硬的话题转移略感莫名其妙,“什么兴趣爱好?” 田壮壮脖子一缩,覆掌掩嘴,压着声音说:“性取向啊——他就喜欢男的,口味和花样比较重,玩儿得特别开。哥,我要是只身前往,肯定被他一杯拿下,他馋我的身体,我两眼一黑被他拖进酒店,菊花肯定不保啊!你忍心吗?” “……”池砚:“我说壮壮,你都是从哪儿听来这些连七八糟的?” “我爸呀!”壮壮理直气壮地说:“昨天跟我爸聊起来,他非不让我去,我一问他才婉转的提醒我。” 让田壮壮单枪匹马地去面对这群老狐狸,确实是为难他了。 池砚付完钱,拎着药,推门时看见路上成群结队下班回家的人,或步履匆匆,或喜笑颜开,每个人都带着对家的期盼,凸显的自己好像特别形单影只。 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池砚叹了气,对壮壮说:“在哪儿啊?现在晚高峰,我过去可能得晚一步了。” “没事儿!我把定位发你。” 话音刚落,池砚的微信秒速收到一条定位信息,他打开看了眼,“十八小酒馆?” “啊,黄老板自己选的地,名字挺文艺的吧,我估计是哪个大美女开的,在景区,说是本地最有名的私房菜。” 池砚若有似无地嗯了声,问:“你们订桌了吗?” 壮壮:“操,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你说这店是不是在搞饥饿营销走网红路线啊?高冷的一逼,订个桌也要排几小时的队!我花了一下午,讨了公司所有人的电话,最后用你手机号订上的。” 他刚抱怨完,池砚手机就收到一条‘预定成功,请尽快就餐’的信息提示,他把短信截图发给田壮壮,说:“你先过去点菜,过号自动取消。” “……”壮壮无语凝噎:“希望这老板跟他的店一样高贵冷艳。” 池砚没再跟田壮壮瞎扯淡,他挂了电话,立在迎风的路口拦车。可是,他站了整整十五分钟,愣是没让他看见一辆空车,打车软件也在三十开外排着队。 这让池砚有点意外。 春风市在经过十年发展后,从八线一跃变身成为二三线城市,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这里创业和就业,人一多,连晚高峰都显得热闹了不少。 等池砚好不容易熬来一辆车,天已经全黑了。池砚一上车,立刻让车载空调吹得通体舒畅,他笑着对司机说:“师傅,这么早就开空调了?” “是啊!”司机说:“就这个季节,大街上穿什么的都有,火气稍微好点的人觉得没什么,有些体弱多病的,一上车就喊冷,能喊一路,我干脆把空调开了,爱咋咋地!哈哈!” 一句话的功夫,池砚就被暗搓搓地划到了体弱多病那一筐,他没反驳,因为确实挺舒服的,身体一暖,胃也不怎么难受了。 去往景区的路,即便过了晚高峰,也奇堵无比,平均一个红绿灯路口,要等三波车。池砚在车上,让空调熏睡过去了片刻,又被胃绞痛折腾醒,翻来覆去,人活生生给弄精神了。 窗外的夜景和古楼建筑越来越精致,池砚以前没在这儿见过这样的,于是随口问了一句:“师傅,快到了吗?” “啊!快到了。”司机师傅热心肠地提醒了一句:“你醒醒神动动,不然一冷一热,风一吹就得感冒。” “好。”池砚伸了伸腿,看了眼时间,居然开了一个小时,他看了他窗外人头拥挤的小吃摊,偏头问:“师傅,这儿景区什么时候建的?” “哟,那不早了,有六七年了吧。”司机指着前面的景,说:“我看你像本地人,那儿之前是条环城河你知道吧?” 池砚颔首,“知道。” “七年前吧,政府绕着环城河建了一座园林,那园林真不错,什么玩意儿都有,还有人在那儿唱戏,挺好看的。来旅游的人一多,又在这儿附近造了几条古街,每天晚上闹到半夜才能消停!” 池砚一笑,说:“是嘛,那挺好的啊。” “是挺好,就是车多难开!以前二十分钟就能到了——你也是想不开,这个点来景区,看的全是人!” 池砚还想应两句,忽然又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胃里窜上来,他捂着腹部,觉得今晚上过去不去,再不采取点措施,得死在这儿了。 车已经拐进了小道,人影忽然集体消失,司机指着前面的招牌,说:“看到没,路尽头就是。” 池砚点了点头,他打开车窗,让空气流了一些进来,算是适应温度,但该疼还是疼。池砚无奈,他掰了一颗药,刚放进嘴里,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没办法,只能吐了。 司机莫名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池砚尴尬解释:“晚上有应酬。”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司机早已见怪不怪,没说什么。他把车停在店的正门口,免了车费的零头,笑着送池砚下车。 ‘十八小酒馆’不仅名字文艺,装修风格也非常小资——木质大门进去,正对的就是一座别致的院子,院子里种了树,树上系满了风铃,风一吹,铃铃啷啷的还挺悦耳。 院子正中间是一口泉井,井里按着循环水,水流顺着人工挖出来的小沟渠,形成了一条别致的林间溪流。 池砚站在院中间想:“怪不得高冷。” 他感叹完,正准备找服务员问问包间的路线,突然小腿一沉,好像让什么人撞了一下。 池砚低头一看,他看见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坐在地上,好像被撞懵了,直不愣噔地望着门口一动不动。 小姑娘也就三四岁,穿着白色的蓬蓬裙,打扮非常精致,体型不小,又白又胖非常圆,俩奶膘从上看下去怪可爱的。 怪不得刚才那一下的冲击力这么大。 池砚笑着把小姑娘抱起来,拍干净她裙子上的土灰,问:“小姑娘,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爸爸妈妈呢?” 大概是因为池砚长得好,面相又和善,小姑娘并不怕他,她戳着一根小手指,说:“妈妈在停车,爸爸在楼上等我吃饭,我来找爸爸。” 胖小姑娘一说话就弯眉眼,鼓着腮帮子的模样,连她圆润的弧度都让池砚倍感熟悉——胖子们是不是都属性相同? 池砚忍俊不禁:“但是小朋友不能乱跑,尤其是在外边,你爸爸妈妈没跟你说过吗?” “说过的!”小姑娘点头,“也不能跟陌生人说话。” 池砚让她逗乐了,反问她:“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小姑娘揪着自己的纱裙,非常纠结。 池砚觉得她可爱,于是想陪着小姑娘等到她爸妈来接,但是时机不好——池砚手里的电话震得没完没了。 不用看都知道是田壮壮。 田壮壮在电话那头压着声音吼:“祖宗!你到没到啊??” “在楼下。” “2楼3号包厢!赶紧!快点!!救命啊!!!他们非逼着我喝!!” 得,他要是再不出现,壮壮估计要跳楼。 池砚无语的挂了电话,回头拍了拍小姑娘的头,说:“叔叔要走了,你乖乖待在这里等妈妈,不要乱跑好不好?” “唔……” 小丫头看着胖,但是鬼机灵,这么小年龄居然知道欲拒还迎,池砚哭笑不得地从衣兜里拿出一根棒棒糖,问她:“想要吗?” “想!” 池砚:“那好,只要你不乱跑,我就给你。” 小丫头猛地点头,“好!” 池砚逗完小姑娘的乐,马上转身离开,去解救另一位即将失足的大龄儿童。 就在池砚离开没多久,饭店门口出现一位身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她有些不太自然的僵着脖子,好像在尽最大努力显得淑女些。可她一看见小丫头,立马扔了窈窕淑女地伪装,气急败坏地说:“林胖胖!谁让你乱跑的,小心你妈揍你!你吃什么呢?” 小丫头含着棒棒糖,哼地一声:“我妈比你温柔多了,她才不揍我,我看是你比较想揍我!” “你说对了。” 许娅一撩头发,上手就要掐她的脸。 “阿姨,小心你的发型!下午刚做的呢!好几百呢!”小丫头边跑边笑,跑到门边,突然眼前一亮,扑腾着躲进妈妈怀里,“妈妈!” “下去,我可抱不动你。”赵晓燕蹙着眉,假装生气,“谁给你的糖?你的牙已经够烂了,还想去找牙医吗?” 林胖胖护着糖,捂着脸,羞答答地说:“一个帅叔叔。” 第78章 重逢 池砚仿佛一株行走的救命稻草,他刚进包厢,就被壮壮抱着胳膊,当护身符似的摁在了自己身边。 黄老板原本怼着壮壮死缠烂打,看见池砚,眼睛一亮,马上弃了壮壮,转头对池砚端起酒杯。 打一照面,池砚心里就门清这位黄老板是个什么货色。不过,池砚也算是在应酬场上混久的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当场为自的姗姗来迟而自罚三杯,把所有人哄得高高兴兴。 这位黄姓老板,头发跟年龄成正比,色欲也明目张胆,他想在池砚面前端架子,但又得讨好田壮壮,一时进退两难。可酒过三巡后,他彻底释放了商场老流氓的本性。 黄老板对池砚很感兴趣,迂回地绕了个大圆桌的圈,终于如愿以偿地坐在了池砚身边,而且手脚不太老实。 当池砚第三次不动声色地躲过了黄老板伸出的咸猪手,他终于受不了了。池砚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微笑起身说:“黄总,你们先吃,我去一趟洗手间。” 壮壮立马跟着站了起来,“我也去!” 池砚摁着他的肩,阴恻恻地说:“你留着,我马上回来。” 壮壮一时欲哭无泪。 二楼挨着一排,一共有五个包间,厕所在走廊尽头,池砚走进厕所后,锁上了门。他在装修豪华且无异味的隔间里,酝酿了片刻,终于伸手抠着自己的喉咙,把各种颜色混合的烈酒吐了出来。 但吐出来之后并没有舒服多少,池砚的脸色越来越白,他觉得自己的胃马上就要离家出走,踩着天国的阶梯,更上一层楼。 真的特别难受。 池砚捂着手,坐在马桶盖上,他额头抵隔板,闭上眼睛想缓缓,没想到缓着缓着居然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田壮壮微信没完没了地轰炸。 池砚眼皮都不掀,操作熟练地把壮壮屏蔽。 又坐了一会儿,壮壮忍不住打他电话。池砚叹了气,把通话挂断,接着推开隔间门,走了出来。 池砚在洗漱台上掬了把水,皮糙肉厚地往脸上一泼,也不擦干,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继续上战场。 手机还在不停地震,池砚烦得很,他边走边健指如飞地把壮壮手机号也关进了小黑屋。一通操作下来,池砚没仔细看房间号,觉得走了差不多,直接推门进了包厢。 谁让门都长一样呢。 这间包厢没那么闹,甚至在他推门而入时鸦雀无声,池砚直觉奇怪,倏地抬起头。 只一眼,他以为自己掉进了十年前的梦中。 每个人他都认识,可隔着这么长的年月,又无法把少年时他们稚嫩的脸联系在一起。 尤其是中间那位,池砚觉得他应该和自己一样,也以为在做梦吧。 多少个午夜梦回里的美梦。 时间仿佛在这个包厢里停滞不前,谁都没有说话,甚至不敢大声喘气,直到稚嫩的声音打破僵局。 “帅叔叔!” 池砚一个激灵,神魂归位,那胖丫头坐在林康和赵晓燕中间,天真无邪地朝他挥手。池砚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半步,脚后跟磕着门栏,进退维谷。 可他的眼睛,总是不可抑制地看向裴问余。 裴问余也在看他。 两人在短短几秒的对视里,都不约而同地想伸手抓住对方,可隔着距离,谁也不能轻易动作。 当池砚第二次把目光落在裴问余身上时,他已经不舍得移开了——裴问余比他离开时还瘦了些,外貌上没有太多变化,就是轮廓越发分明了,眼尾细长勾着人的魂,干干净净地坐在人堆中,那么显眼。 看着稳重了不少。 这么一比较,自己好像被生活蹉跎的没这么好了。 打个招呼吧,池砚心想,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可是,应该说些什么? 池砚搜肠刮肚,就是刮不出合适的开场白。 姜百青和林康面面相窥,都在使劲给对方使眼色——他们俩算是在座里面最知道内情的人了,可越是知道,就越明白这里头的一团乱麻,太闹心了。 好在,还有心无旁骛的人在。 “池砚?” 池砚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寻声找过去——这人身量不高,带着黑框眼镜,头发梳得很整齐,脸上挂着笑,非常兴奋地看着他。 池砚一时不敢确定,“付轮轮?” “是我!”付轮轮高兴拍掌,“你还记得我啊,好久没见了!” 池砚努力看着他,却找不到一点过去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影子。池砚难以适应,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跟他搭话。 付轮轮不介意,他放下筷子,想走过去,奈何被拥挤空间里的桌椅板凳束缚了双脚,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池砚身旁。付轮轮尴尬地扶了扶眼镜,说:“池砚,你也在这儿吃饭吗?这家店是我开的,你在几号包间,我让收银台给你免单。” “什么?” 池砚更加震惊了,付轮轮不好意思,说:“一言难尽。” “……” 也不知道是谁比较一言难尽。自从池砚进入这个包厢后,一切发展都脱离正常轨道,眼下他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尤其裴问余的存在感还这么高。 池砚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说:“你们这是在……” 姜百青顺着池砚的话冷不丁地插嘴,说:“看不出来吗?小团体聚餐。”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在场大概只有姜百青保持以前的熊样,一丁点没变,池砚忽然亲切了不少。 怎么这么贱得慌。 林康看出池砚处境尴尬,他把小丫头抱下餐椅,拍了拍她的头,说:“囡,快去把你叔叔带过来——池砚,一起坐下来吃吧,好久没见了,你跑哪儿去了?吃个饭都找不到你人。” 池砚:“我刚回国,没几年……” 小丫头一蹦一跳地蹿到池砚脚下,拉着他衣袖,说:“叔叔吃饭……你还有糖吗?” 池砚摸了摸口袋:“只有一根棒棒糖了,给你,留着明天再吃。” “好!我喜欢苹果味道的。”小丫头高高兴兴地接了糖藏好,拽了拽池砚,“叔叔,走……” “我……” 池砚没法留在这里吃饭,他要找个借口拒绝,可说什么都觉得心里酸酸的——原来一晃眼,到头来,只有他成了最不合群的一个。 这该如何是好呢? 这时,天降灾星田壮壮,轻手轻脚地关了3号包间的门,刚一扭头,看见隔壁间的池砚,‘嗷’一嗓子,薅着池砚的脖子,把人拖了过去。 池砚本就虚,突然被壮壮掐着脖子死拉硬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但是壮壮没眼力见,这二百五怕嚼舌根被隔壁的老板们听见,把这间屋的门也锁了起来。 壮壮精神高度紧张,他没注意屋里到的各位,保持着一个高难度姿势,说:“我靠,上个厕所这么久,我以为你掉坑里了!怎么不回去啊,那个黄总找你好几回了!” 池砚艰难曲折地吐出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你先放开我。” “哦。” 壮壮松开池砚,眼一撇才发现这屋里拢共六七人,都跟看猴似地在围观他。壮壮的社交恐惧症说犯就犯,咻地钻到池砚身后,问:“这谁们啊。” “我同学。”池砚松了松脖子,说:“他找我干嘛?” 壮壮:“喝酒啊,不然还能干嘛,找你聊人生哲理吗?——你什么同学,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池砚懒得搭壮壮的腔,他不耐烦地问:“那姓黄的已经两瓶五十度白酒下肚,还活着呢?” “啊!越活越精神!”壮壮不停煽风点火,“刚又开了一瓶,谁陪都不行,就要找你喝。我说,这家店卖的是不是掺水的假酒啊,不光不上头,还千杯不倒?” 付轮轮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说:“我们家的酒都是真的。” 壮壮看有陌生人接他的话,胆子一怂,‘呲溜’又钻回池砚身后,“您、您哪位?” 付轮轮:“我是这儿的老板。” 操!田壮壮想哭,“说、说好的美女呢?” 付轮轮:“什么意思?” 池砚:“……” 犹如田间蛤蟆的壮壮不停在池砚耳边吱哇乱叫,把池砚吵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再加上不太消停的胃,举着小旗在一旁摇旗呐喊,好不热闹。 池砚不想让裴问余看见自己的狼狈,他只能硬撑着不露疲态,但生理脸色却掩不住。 壮壮看池砚脸色不自然,问:“池砚你怎么了?” “没怎么。”池砚说:“喝完这轮能结束了吗?” 壮壮面露难色,说:“我看不能,刚刚那帮人订了这儿附近一家KTV会所包厢,看样子准备誓死不归啊——池砚,你得当心一点了,姓黄的老流氓肯定看上你了,你瞧瞧他看你的眼神……” 池砚眼皮一跳,幽幽地看向田壮壮,十分想把这货拍进他的娘胎里再重新生一遍。 可惜田壮壮断网,没接收到信号,继续不停嘚啵:“呸!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就他口袋里那三瓜俩枣也想泡你,痴心妄想!” 池砚不接话,安安静静等待着壮壮承上启下后的转折。 果然,没让人失望。 壮壮说:“可是咱们这个业务还在他手上,池砚,你看你都喝到这份上了,现在转头回家,不划算啊……” 池砚阴沉沉地一笑,说:“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壮壮疯狂摇头,努力为自己辩解:“没有没有!就是……反正你一男的、直男,稍微让他摸个手,也不会少块肉啊。当然,这老头如果不择手段,那你兄弟我肯定第一个出来揍他!” 池砚能让他气笑。不过,也多亏壮壮插科打诨,终于让池砚在这个房间的压力轻了不少。 随着壮壮絮叨音落下,房间里忽然变得安静,池砚刚刚吐完,现在又被一通连惊带吓,嗓子眼不停冒烟。他脑子里想着等会儿如何找借口溜之大吉,又觉得口渴,于是,顺手拿起桌上满水的玻璃杯,仰头一饮而尽。 直到喝完,他才觉察出不对劲。 池砚惊悚地咽下嘴里最后一口水,问:“这谁的水?” 裴问余:“我的。” 这是自池砚出现后,裴问余说的第一句话。 池砚眼眶发热,他鼻子一酸,想拔腿就跑,可那样子实在太难看了。池砚只能强装镇定,他拎起桌上的茶壶,谨慎稳重地重新添满,没洒出一滴。 最后,池砚把水杯放回餐桌转盘,平稳送到裴问余面前,说:“小心烫。” 裴问余说:“多谢。” 气氛不太对,但田壮壮那个四处漏风的小脑瓜愣是品不出哪儿不对,他依旧躲在池砚身后,十分刻意地咳一声。 池砚重新把目光放到壮壮身上,他打开门,一直脚刚迈出去,忽然又想起什么。思量片刻后,池砚用一种轻柔又淡然的语调对壮壮说—— “谁告诉你我是直的。” 说完,池砚潇洒离开,留下壮壮一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什、什么啊……?” 壮壮带着哭腔望向包间里的众人,奈何没人理他,低头各吃各的。 只有裴问余,他拿着透明的玻璃水杯,深邃的眼睛在水晶灯的折射下,闪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裴问余学着刚才池砚的模样,把这杯水一饮而尽,随后抬眸,对壮壮笑了笑。 壮壮吓得要尿,惨叫一声逃命去了。 刚好,池砚在走廊等他,壮壮扑上去抱住池砚的胳膊诉苦:“你这什么同学啊,太可怕了我操,跟他比起来,黄老板都和蔼了不少。” “闭上你的嘴。” “哦。”壮壮乖乖听着池砚的话,又察言观色片刻,最后小心翼翼地问:“我们现在怎么办啊?你要真不想去,我下楼把帐结了,咱们现在就回家。” 池砚靠在走廊护栏上,右手隔着衣服摩挲着胸口挂坠,灯光稍亮,他戴在脖子上的串珠,就算隔着衣物,也显而易见。 熟悉的触感让池砚很快冷静下来,他看着楼下忙绿不歇地服务员,对壮壮说:“谈业务的事就在这儿解决,给我们就做,不让接拉倒,少了他一个项目我还能饿死不成——我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当孙子的。” 壮壮:“好!” 池砚说:“喝完这一轮我就走,壮壮……我难受。” “怎么了?”壮壮紧张起来,“身体不舒服吗?我看你脸色是不太好,这事闹的,都怪我。” 池砚笑了笑,说:“对啊,全怪你。” 最后喝完,黄老板对项目依旧没松口,而且打定主意要把池砚‘请’去KTV。池砚给壮壮使眼色,精神处于高度集中的壮壮马上心领神会,耗子似的钻出包间,去结饭钱了。 池砚没当面拒绝黄老板,假装自己喝多了的模样,含含糊糊地对他说:“黄总,我去外面叫几辆车。” 老流氓顺着池砚的脊背,色眯眯地迷着眼睛,说:“好!你可别走啊,咱们还没喝够呢。” 池砚侧了半个身位,不露声色地跟黄老板保持着半米距离,并且谦逊有礼的点头,说:“我不走。” 收银台前,壮壮还在排队等结账,池砚对他招手,问:“我先去外面透透气,你开车了吗?” 壮壮:“开了,我刚叫了代驾,我们等会儿回哪?家还是公司?” “回家吧。”池砚恹恹地说:“喝多了,我想回家。” “哦,也行!”壮壮做贼心虚地往上瞟了一眼,小声说:“楼上那帮人怎么办啊?” 池砚蹙着眉,又忍过一阵胃痉挛后,才有气无力地说:“爱怎么办就怎么办——给他们叫辆车,把他们送到就成了,再把话说得漂亮些……你会说话吧?” “我会!!不看脸我巧舌如簧啊!”壮壮推着池砚,说:“你先出去,小心又让他们逮着。” “嗯。” 夜里的温度比池砚刚下车时又低了一个度,他穿得衣服不多,此刻颇有点瑟瑟发抖的可怜样。不过还好,又冷又疼的身体,足以让自己保持大脑清醒。 他们又遇见了。 池砚在冷风中回想了遍刚刚发生的一切,心里不由忐忑起来。 他是不是应该回去,打个招呼或者要个电话号码?可是,他应该怎么开口才合适?当年他一声不吭的消失,裴问余怨他吗? 一连串问题像串着葡萄绕藤似的缠着池砚各路神经,不着片刻,他连气都喘不顺了。 十八小酒馆的大门口有几个小石墩子,池砚站着纠结片刻,没结出个所以然,还消耗了不少体力,于是,他自暴自弃地往石墩上一坐,暂时关闭了大脑。 同在一个城,有的是机会。 想是这么想的,但池砚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五分钟后,池砚听见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他以为是壮壮结完账出来寻人。 一回身,池砚再一次对上了裴问余的眼睛。 刚刚坐着时没发现,裴问余好像又高了不少,浑身休闲打扮,连领口都只随意地敞着一只扣子。 裴问余左手牵着小胖妞,安之若素地迎着池砚的目光。 池砚的定力没裴问余这么高,稍微没控制好,屁股一打滑,差点从石墩掉下去。裴问余伸手扶了池砚一把,随后,两个人像窜通了电流似的,一触即放。 “你……” 池砚刚蹦出一个字,忽然感觉嘴里原本又苦又涩的味道,搅着浓重的酒精,又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丝血腥味,三重夹击在口腔里铺开,熏得人晕头转向,再加上不消停的胃蠢蠢欲动。在一阵接一阵抽痛过后,池砚还没来得及站稳,喉咙里就涌上一股腥甜的液体。 下一秒,池砚当着裴问余,生生吐了一口血。 第79章 联系 裴问余对疾病有不小的心理阴影,当他在看见血的那一刻,头皮都炸开了,尤其这一幕还发生在池砚身上。 裴问余强装了一晚上的镇定瞬间分崩离析,可还没等到他有任何动作,不远处的田壮壮犹如一辆重型卡车过境,扯着嗓子呼天抢地,横冲直撞地把裴问余推开,抓着池砚把人扶稳了。 这位兄台到底是谁? 田壮壮没看清他推开的人是刚刚差点把他吓尿的‘同学’,他的胆已经被地上的一摊血吓破了,壮壮六神无主地说:“池砚,你怎么了?别别别吓我啊!我、我该怎么办??” 吐了一口血,池砚那糟心了一晚上的胃居然舒服了不少,只不过满嗓子血腥味,糊着味觉和嗅觉,一时半会儿讲不出话来。 池砚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然而,田壮壮并没有领会出池砚的意思,他更加恐慌,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往池砚身上一挂,愣是把身体不适的池砚挂得眼前一黑。 池砚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这里,他记得自己晕倒之前伸手抓住了谁的胳膊,就再也没了力气。 等池砚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枕着壮壮的大腿,躺在他的车后座,开车的应该是代驾。头顶上方的壮壮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不停地刷着百度一下你就知道,当屏幕蹦出‘不排除胃癌可能’时,池砚很明显看到壮壮抽泣了一下。 然后,这位没经过风霜抽打的少爷,用一种看将死之人的眼神转向池砚时,池砚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只是很遗憾,这次没晕成功。 壮壮冷不丁看见池砚瞪着俩眼珠,吓得差点搞出车震,他手忙脚乱地关了手机,两只手扶着池砚的脑袋,问:“池砚,你舒服点了吗?咱们现在去医院,你可千万别再晕了!” 池砚有气无力一偏头,说:“怎么是你啊?” “啊,那不然是谁?”壮壮傻缺和尚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地补充:“哦!我本来是想给救护车打电话的,可是代驾刚到,那还是开自己的车比较快啊!” 前头的代驾见缝插针,不忘展示自己本地人的优势,“啊,没错,我知道条近路,再过个红绿灯路口,三分钟就到了。” 池砚重新闭上眼睛,强忍着填满胸腔的失落,不想再说话。 其实这事也怪不上谁。裴问余没名没分,以老同学的名义也压不过壮壮这位上蹿下跳的亲密好友,而且他还没车。 当裴问余抓住池砚的手时,他沸腾着满身的恐惧,阴沉着脸要把池砚从田壮壮身上抢过来,但不知内情的田壮壮又怂又急地丢下一句‘你干什么啊’,下一秒,他就伙同代驾司机,合力把池砚抗上了一台大奔。 扬长而去。 裴问余拢着掌心还没来得及散去的余温,思忖片刻,最后沉着脸,转身重新走回十八小酒馆。 池砚被紧急送进医院后,一通折腾下来,已经接近凌晨,他实在没精力跑上跑下了,于是就近在医生给他准备的临时床位上,睡了一宿。 第二天清早,池砚让人推着进了住院部的病房。壮壮嫌三人间人多嘈杂,于是,财大气粗地给他换了一间单人VIP,不算工伤,走他的私账。池砚没跟壮壮客气,接受得心安理得。 池砚换了病房后,头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半个小时就醒了——他浑身好像被几根大锤轮流抡着,没有一块肌肉是安稳地躺在它们该待的地方,尤其是背部,一趟平就酸疼难捱,所以池砚只能微侧着,但是侧久了又胳膊麻。 几番下来,池砚干脆放弃挣扎,他自暴自弃地吊着精神,瞪圆眼睛等医生来。 池砚的病没这么严重,至少没表现得这么严重。他的主治医生拿着一摞检查报告,轻描淡写地对池砚说:“胃出血,不严重。” 壮壮像一位低龄的监护人,用手比划着,“他昨天晚上吐血了!这么一大口啊,还不严重?” “嗯,还好。”医生把检查报告递给池砚,说:“胃的出血面积不大,那一口主要还是因为最近天气干燥,再加上突然情绪激动,几重夹击下,毛细血管破裂,混合着胃里的血就吐了出来,看着凶险,其实问题不大,不必担心。” 壮壮:“突然情绪激动?” 池砚闭着嘴,有意避开田壮壮的话头,低头看着各种检查报告。他看着严肃认真,但除了最后的总结,其他基本一个没看懂。不过,这个架势顺利把壮壮唬住了,病房里瞬间安如鸡。 主治医生是个和蔼的老头,他看着池砚的模样,以为年轻人在忧心自己的身体,很是欣慰,忍不住开口又说了两句:“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是仗着自己身体好,使劲霍霍,霍霍到最后,还不是得住进来睡两天。知道愁是好事,身体没到最遭的一步,戒烟戒酒戒夜宵,慢慢就能养回来,啊……躺着吧。” 话说到最后,池砚摆着一张找不着北的表情,被手劲大到离谱的老头不由分说地摁回了床上。 在医院住着的前两天,池砚滴水不能进,更别说饭了,每天除了基本的治疗药物,其余的只能挂营养液补充体力,直到消炎止血。 推了所有的应酬和安排满档的工作,突然闲了下来,池砚略感不适,再加上田壮壮每天两次准时报道,把池砚烦得不行。 住院的第三天,医生查完房,池砚突然有了一点力气能下床活动,他穿上鞋,第一时间把大早上啃排骨的田壮壮踢出了病房,恭送他有多远滚多远。 今天的天气不错,池砚坐在VIP病房特供的飘窗上晒了会儿太阳,但是他心烦气躁,再暖的阳光也晒不出什么滋味。 池砚透过玻璃窗,百无聊赖地数着医院过往车辆,忽然,他放在床头的手机微微一震,这本来是件很平常的事情,可不知怎么的,池砚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当手机第二次震起来时,池砚收到一条微信好友请求。 近几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惧任何妖魔鬼怪的池砚,在眼下,突然怂了——他愣是不敢点开这条好友请求。 十几分钟后,那边的人以为池砚没收到提示,又发了一条。池砚一愣,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他摩挲着指尖,点开了信息。 点开后,最先印入池砚眼球的是付轮轮的高清、蓝底、正面、无码二寸照头像,备注里直白地写着‘池砚,我是付轮轮。’ 池砚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轮不着失落片刻,他哭笑不得地通过了付轮轮的好友请求。 加上后的下一秒,付轮轮就发了一条信息。 酒馆小老板:池砚? 池砚:嗯,是我。 酒馆小老板:你可算是出现了,终于找到你了。 池砚:找我干什么? 酒馆小老板:谢谢你啊!我一直想谢谢你……那件事情以后,我找不到机会,等有机会了,我又找不到你。 池砚着看这句话,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池砚:你后来怎么办的? 酒馆小老板:我妈后来生病了,到现在还病着,精神方面的疾病。我没再上学,帮着家里打理烧烤店,反正事情挺多的,下次见面详细跟你说。 池:嗯,好。 回完这一句,付轮轮暂时没了动静。池砚等了片刻后,让查房护士因下床不穿鞋数落了一顿,最后被赶回病床,在挂营养液的时候又因为精力不济,睡了一觉。 等他睡醒,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池砚迷迷糊糊地盯着天花板蒙了一会儿,随后被不断震动的微信提示音‘叮咚’回了现实。 池砚拿起手机一看,他发现自己被付轮轮拉进了一个群。 这个群加上他一共七个人,没有备注,看记录,应该是刚开始聊。 池砚手下犹疑,不敢动,他那个死去活来了无数次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片刻过后,池砚鼓足勇气,终于点开了群成员列表。 在这七个人里面,池砚第一眼就看见了裴问余,即便他头像里展现出的侧脸隐晦又低调,但不妨碍池砚认为的赏心悦目。 于是,他赏着赏着就忘了回主界面看看他们在嘚啵些什么,直到被人钦点。 一桶浆糊:付轮轮,以后你拉人进来能不能先打个报告。人呢?还要我们请你出来不成啊? 池砚无语,他不禁感慨,姜百青大概是他们这群人里面最保持初心的一个了——就这苍海沧田也不变一变的德行,只要张嘴,化成灰都能认出来。 池砚:…… 池砚:有事? 一桶浆糊:我跟你可说不上事儿,不过既然进来了,跟我们打个招呼总是要的吧? 池砚:要么我发个红包? 国产小仙女:这个可以有,池老板客气。 这又是哪位? 池砚的微信名字很简单,就是自己的真名。他刚申请账号时懒得想,后来又亲眼看着壮壮花样换名字,每一次都是花里胡哨十多个字,实在觉得没意义,于是池砚一直保留着真名用到现在,被壮壮嘲笑了无数次乏善可陈且毫无情趣。 当时,池砚记得自己是这么对他说的:“我跟对面这帮谈事的人有什么情趣可言?” 所以对他来说,微信账号就是业务往来和另一个钱包。 想到这儿,池砚又偷偷点开群成员,他此时才注意到,裴问余的昵称是很简单的一条小鱼符号。 池砚想起以前的事,装在心里的酸软立马犯了潮,转眼波涛汹涌。 还没等池砚深入地忆着往昔情愁,国产小仙女像是知道自己在池砚那儿微弱的存在感,于是立马做起了自我介绍。 国产小仙女:伤心了,我以为你至少会记得谁在最美好的年纪暗恋过你。 一桶浆糊:你暗恋算个屁,他连明恋的人都不一定记得。 真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池砚再一次被姜百青的阴阳怪气折服。为防止事态往严重化发展,池砚眼疾手快地往群里扔了一个大红包。 钓鱼执法,一下子把所有的鱼都钓了出来。 池砚看着那条手气最佳的小鱼,忍不住乐出了声。 因为交了钱,池砚一跃成为人民币玩家,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消失殆尽,姜百青纡尊降贵地说了一句:谢谢老板。 一个胖子:池砚,那天晚上见到你,我都以为见了鬼,你真回来了?你这些年去哪儿了?一点影子都没有。 池砚:嗯,在北欧喝了七年西北风,人都喝傻了——我中间回来过一次。 一个胖子:我听我妈说你外婆走了,那次回来的? 池砚:嗯。 一个胖子:怎么不联系我们啊? 池砚:我联系不到,而且我只住了一个星期不到,没时间找你们。 一桶浆糊:真心想找能找不到? 池砚: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近乡情怯。 一桶浆糊:…… 一桶浆糊:我还真不信。 池砚心说你爱信不信,我只关心裴问余信不信。池砚盯着那个迟迟没有动静的头像,心里面七上八下——抢了红包,那说明人是在的,不出来说句话,也没人叫他,裴问余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这该如何是好? 池砚眨眼从身经百战的二十八岁老江湖重新变回了不经人事的十八岁毛头小子,他们之前谈恋爱的时候,有这么焦灼过吗? 池砚愁得抓了一把头发,抬手时忘了手背的血管里还扎着针。这一动,针头偏了位,回了点血,手背肿起大块。池砚扔下手机,手忙脚乱地叫了护士。 等换了一只手,又重新挨了一针,被护士训完后,池砚又拿起手机——他在这会儿终于明白壮壮以前傻逼似的一直捧着手机,捕捉女神蛛丝马迹的心情。 自己以前是不是还笑话过他?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池砚翻着上面的聊天记录,裴问余依旧没吱声。池砚端着右手,半身不遂似的用肿胀的左右摁着手机,他想了想,问—— 池砚:林康,那小胖妞真是你女儿?你什么时候生的? 一个胖子:是的呀,我女儿,刚刚三周岁了,下次带给你玩儿。 池砚:行啊,你跟谁生的? 林康没好意思说。 一只燕子:跟我…… 赵晓燕的头像一目了然,和高中时的长相没什么区别。池砚认得出来,并且由衷地崇拜林康:胖子牛逼啊。 池砚:下次见了,我得包个大红包,她叫我一声叔叔,我可不能再用一根棒棒糖打发了。 一只燕子:不用,真不用,池砚你不用这么客气啊。 一桶浆糊:晓燕你收下!反正他有钱,而且没地方花。 池砚:姜百青,你不跟我抬杠,日子是不是过不去? 姜百青没说话,他不准备在这上面搭理池砚,转而切回主界面,对裴问余说:你别催我了,我在找机会呢。 裴问余:嗯。 他轻描淡写地嗯完,手指飞快切回主群,裴问余贪婪地盯着池砚说的每一句话,像是要盯出灿烂美艳的玫瑰,把花香送给朝思暮想的人。 群里边,许久不见的朋友还在为一个红包客气,林康在池砚三言两语的引导下,不太好意思地应了这个红包。 一个胖子:下次有机会,我还得回一个给你。 池砚:那你没机会了,我可生不出孩子。 这话该怎么接,林康哭丧着脸,胆战心惊地向亲媳妇求助。亲媳妇不太知道池砚的过往和性取向,于是不明觉厉地问:为什么? 林康心里‘咯噔’一下,想——草率了。 池砚:没为什么。 姜百青冷眼旁观,看着他们聊得乱七八糟,一阵牙疼。于是他昂首挺胸,准备化身超级英雄,拯救一下这个即将尴尬出三室一厅的群。 机会来了。 一桶浆糊:行了,你们都别假客气了,池砚,你现在在哪儿? 池砚:医院。 一桶浆糊:具体地址,床号,给我。 池砚:人民医院住院部七楼,52床,你干什么? 一桶浆糊:给你一个送红包的机会——下周一我结婚,给你发张请帖。 池砚受宠若惊,要调侃几句,又不想再惹毛这个刺头,但现在干巴巴地说声恭喜,似乎显得没诚意。池砚再思量,开口问:和谁啊? 国产小仙女:和我。 “……” 池砚:恭喜。 一桶浆糊:你等着,明天亲自给你送过去。 终于把包袱扔出去了,姜百青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轻飘飘了不少,他关了微信,拨通裴问余的电话,“喂……” 裴问余:“你说。” “虽然我觉得谁都比姓池的那家伙好,我也实在懒得管你们这些裹脚布一样的破事,但……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裴问余轻轻嗯了一声,说:“我知道,谢谢。” 姜百青拿裴问余没辙,只能气着说:“一顿饭你算是欠下了,记得还啊。” “你放心吧。”裴问余说:“下次带着他一起请你吃。” 姜百青:“……” 我靠! 裴问余笑着说:“青哥,新婚快乐。” 第80章 十年 池砚一整天都在恭候姜百青的大驾,直到他的主治医生做完一台手术,查完他的病房,天黑透了,还没等到姜百青的一根头发丝,池砚开始怀疑是不是姜百青在逗他玩。 时间过得很快,池砚捧着手机,反复无数次地点着裴问余的头像,在添加好友的界面上流连忘返一晚上,最终败在瞌睡虫的魔爪下,他迷迷糊糊地做着梦,睡了过去,等再一次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难得清闲几天的池砚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的错觉了,于是,他等不来姜百青的请帖,开始等壮壮的早饭。 因为身体和胃都恢复的不错,池砚已经可以进少量流食了,本来他不打算麻烦别人送,随便吃点外卖凑活也能过,但田壮壮不肯,死活非要给他亲自送点热乎的……粥。 池砚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偶尔看看手机,一切风平浪静,又重新放回原处,周而复始,直到他快饿出幻觉,这才听到有人在敲他的病房门。 不可能是田壮壮,这货身上没有安装敲门的手,池砚正在费劲扒拉的把身上丑且宽的病号服换成自己的衣服,没多想,低着头说:“进,门没锁。” 病房的门应声开了,然后,裴问余走了进来。 池砚逆着光站在窗前,他看不太真切裴问余脸,于是下意识揉了揉眼睛,裴问余几乎微不可见地对着他颔首,池砚大惊——这不是他饿出来的幻觉。 可这他妈也太狼狈了! 池砚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裤子时不时地往下掉,头发没梳,胡子也蓄了好几天,而且大早上的,他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洗把脸,整个人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大写的不修边幅。池砚原本糊了好几层胶的脸,难得红了一次,他耸了耸鼻尖,掩着自己的着急忙慌,说:“你、你怎么来了?” 裴问余举手投足间比反倒比池砚镇定不少,他进门口走了几步,停在病床前,没再靠近池砚,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红色喜帖递给池砚,说:“青哥有事来不了,我替他来送给你。” 池砚一手拽着松开就走光的裤子,一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请帖,说:“谢谢。” 裴问余抿着唇,说:“不客气。” 他们俩之间非得这么说话吗? 池砚翻着请帖,却没多余心思看里面龙飞凤舞的手写内容,他挺难过的,可是又无能为力——他赤手空拳,该怎么打碎隔在他们中间的那一层坚硬又刺人的玻璃板。 再深的执念都会被时间填平,可能会有遗憾,但成年后,也许就没那么多少年时的念念不忘了吧。 如果裴问余也是这样…… 突如其来的一把刀戳穿池砚的心窝,及时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自虐。池砚心率不齐地吁了口气,打起精神看请帖上的字。 这字不用猜就知道是姜百青的杰作,还是非常赶时间的杰作。 “元……元什么玩意儿大酒店?” 裴问余:“元侨大酒店。” 请帖上只写了酒店的名字,没写具体地址,池砚又仔细看了一遍,说:“这酒店新建的吗?以前没听说过,在哪儿?” 裴问余看着池砚,语调平稳地说:“这是原来的新侨酒店翻新重建的,他们为了提高星级,装修和设施都豪华了不少,前年刚刚完工。” 池砚一愣:“新侨酒店……”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什么,眼神在空气中短暂触碰片刻,又匆匆收了回来。池砚动作不自然的收回请帖,把它放在病床的桌板上。 好了,交代的事情办完了,裴问余是不是要走了?池砚觉得不能这么让裴问余走,可他用在名利场上滴水不漏的心思在此刻却发挥不出优势,愣是想不出招。 池砚泄了气,干脆直接了当地用脚勾了把椅子过来,对裴问余说:“赶时间吗?要不坐会儿?” “好。” 裴问余应声点头,他放下一直拎在手里的保温盒,往椅子上一坐,八风不动。 池砚盯着那包裹严实的精致保温盒,后知后觉地问:“这是什么?” 裴问余从保温袋里拿出三个叠在一起的饭盒,他拧开最上面那层,一阵热气撒欢而出,接着池砚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粥米香。 池砚伸着脖子往里瞧,又一不小心对上了裴问余眼睛,那眼神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关切。池砚晃神,他一度怀疑这是自己感觉良好的错觉。 裴问余看见了池砚的反应,暗暗叹了气,效果达到预期后,他适当结束了这一轮试探,“吃饭了吗?” 池砚局促地说:“没有。” 裴问余又问:“能吃吗?” “应该能。”池砚觉得这样端着太累了,没几两重的骨头架不住他在裴问余面前装模作样,于是懒懒地往床沿一坐,然后松松垮垮地趴在小桌板上说:“不过吃不了多少。” 裴问余颔首,他业务熟练地从另一个小包里拿出个勺,刚准备把粥盛到小碗里,护士进来了。 忽从床上惊坐起,池砚一拍脑袋,说:“我操,忘了!” 护士大姐看着他俩的架势,面无表情地说:“今天早上要做胃镜你忘了吗?这么大人了能不能遵点医嘱?吃过没有?” 池砚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还没来得及吃。” 护士大姐细眉一挑,语气缓和了些:“行了,护士台拿好单子现在就过去,不用排队,马上能轮到你。” 池砚恭恭敬敬地送走护士,转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裴问余说:“那什么……我忘了待会儿要做胃镜,这饭可能吃不了了……” 裴问余听完后没说什么,他妥帖地把饭盒盖了回去,又原封不动地重新包装好,原本横冲直撞的热气被拢了回去,安安分分地暖着那碗粥。 仔细做完这一切,裴问余抬头对池砚说:“回来再吃。” 池砚感觉自己没听懂,“什、什么意思?” 裴问余想了想,说:“你自己一个人过去吗?” 池砚反问:“你要陪我吗?” 裴问余:“还早,我还有点时间……” 话还没说完,池砚耗子似的‘呲溜’钻进厕所,隔着门说:“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好!” 裴问余在池砚进去后就再也绷不住了,他后腿半步,背靠在墙上,轻喘着,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裴问余在疲惫和欣喜的两个极端里轮流蹦极,手心满是冷汗,他抬眼,看见池砚从磨砂玻璃内透出来的模糊剪影,终于无声的笑了。 是他,太好了。 等池砚着急忙慌的收拾完自己,确保没有哪儿不对劲,这才出去。打开门,他看见的是依旧沉稳内敛的裴问余站在走廊等着自己。 池砚一笑,说:“走吧。” 排队等着做胃镜的人乌泱泱一大群堵在取号口和检查室的门口,池砚看到这种场景就头疼,他往后退了一步,十分不想往里挤。 裴问余知道他有这个毛病,于是很自然了拿了他手里的预约单,说:“我给你取号,你去人少的地方坐一会儿,别过去挤了。” 池砚迟疑片刻,终于熬不过人群洁癖,点头对裴问余说:“好。” 医院就没有人少的地方,池砚找了一个空气稍微流通的窗户口,他吹着冷风,半靠着墙,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裴问余的一举一动。 裴问余今天穿了一身某牌子的休闲连帽运动套装,这牌子的价格非常亲民,款型也很常见。池砚知道裴问余不注重穿衣搭配,只要舒服就行,但很多衣服,只要穿在裴问余身上,档次瞬间往上翻了翻。 就比如现在排着队,还有不少小姑娘含羞带怯地往他身边挤,努力找点存在感。 池砚拿出手机,对着裴问余的背影一顿猛拍,然后心满意足地自赏了起来。 等裴问余取完号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你笑什么呢?” 池砚冷不丁被噎得一晃,做贼心虚地藏好手机,“没什么,咳……你取完号了?我排多少?” 裴问余把取的号和检查单一齐交给池砚,说:“前面还有两个人,应该挺快的,我们过去吧。” 池砚:“好。” 他们俩就算排着队,也没往人堆里挤,池砚双手插着裤兜,看似无所事事地盯着滚动的电子屏发呆,裴问余一人隔绝人群,挡着所有人有意无意的视线。 这时,一个彪形大汉从隔壁间的检查室出来,表情不太好,左右不看地冲着人群跑了出去,裴问余的后背被这位大汉撞了,他一下没顶住,直接地压向池砚。 池砚看似黏在电子屏的眼睛好像生了另一通视线,他眼疾手快地扶住裴问余的腰,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使的力道像猫挠人似的,反正架不住人。于是,他们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稳稳地贴在了一起。 裴问余身上木质香水的尾调瞬间萦绕了池砚。池砚舒服地眯起眼睛,他语调里带着笑,假模假式地说:“小心。” 时隔十年,再次受到这种针对性攻击,裴问余差点没抗住,他身体一僵,当场就想把这个不要脸皮的始作俑者叼走。 检查室又出来一人,池砚排着队,再过一个人就轮到他了。裴问余低头,看着若无其事的池砚,见他眼尾挂着若有似无的水波,好像故意勾着自己,要主动和他耳鬓厮磨。 裴问余想,那我就成全你。 “怎么十年了都没长点个子?” “嗯?”池砚一脸懵地抬起头,他万万没想到裴问余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掐着这条线,于是没好气地说:“差不多得了,还想怎么着啊?” 池砚高中毕业后身高就没有力争上游的劲头,一直停留在脱鞋一米八的水平,关于这件事,他把黑锅全扣在了北欧的风水上。不过,玩笑归玩笑,池砚没在这方便在意过,因为够用就成。 直到再次遇见裴问余,直到他们俩重新站在一块儿,这才发现,身高的差距,的确有点多。 池砚问:“小余,你有多高了?” 裴问余冷不丁又听见池砚这么叫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强行稳了神,说:“一八七。” “漂亮。”池砚皮笑肉不笑地揶揄道:“用的什么牌子钙片?推荐一下。” 裴问余:“大学的时候为了转移注意力,加入了篮球社,社团里的人都高,我只能每天晚上一杯牛奶,坚持了两年——不过,你就算现在每天吞一头牛也不管用了。” 池砚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啼笑皆非,“去你的。” 两个人保持着自然的体态,想到什么聊什么,仿佛身体的距离近了,隔着十年的光阴也能少了些。 当肢体和心都慢慢放松下来,人也不再拘谨。 时间差不多了,裴问余说:“池砚,要我扶着你过去吗?” 池砚半仰着头,扫了裴问余一眼,逗笑着说:“谢谢不用,就两三步的路,我还没七老八十到着份上,留着以后再扶吧。” “好,以后再扶。” 裴问余应着,侧了身让池砚走,这时,他眼角看到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太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池砚,阿婆是怎么没的?” 池砚知道裴问余说的是谁,他偏过头,微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裴问余看不见池砚眼睛里的光了,他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 正当裴问余准备拿什么东西盖过这个唐突的对话时,池砚却慢慢地开口回答了:“深夜突发急性心梗,第二天才被人发现。谁都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走得孤零零的……她应该会怨我们。” 医院走廊的人多,但冷,池砚好像在发抖,裴问余想去握着他的手,暖一暖他的心,可是这么做不合适。 裴问余只能很克制地把手放在池砚肩头,对他说:“不会的,人一生到头,在那个时候,看得最明白——阿婆温柔敦厚,对所有人都是关怀备至饿,不是会怨人的性格,空了多去看看她就成。” 池砚沉着头,微微颔首:“嗯,你说得对。” 裴问余想了想,问:“阿婆葬在哪儿?” 池砚:“北郊的墓园,我亲自送回来的。” 当池砚说完这句话,大概有半分钟没得到裴问余的回应,他抬头却看见裴问余蹙眉的样子,心里一怔,说:“小余,怎么了?” 裴问余眉心很快松了开来,他顿了顿,说:“小北也在那儿。” 听到话的这一刻,池砚身上的麻筋好像被人从正中间掐住,一时间感知全失,想走却抬不起来脚,池砚倏地捏紧裴问余的手腕,说:“小北他……” 池砚说的话才起了个头,检查室的门开了,电子屏不断滚动着池砚的名字,裴问余轻轻推了推他的背,说:“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进去之后,池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的检查、怎么回答医生的问题,器械捅进咽喉的时候他也感觉不到反胃和恶心。池砚拿着检查报告,直到裴问余提醒,才后知后觉地回过了最初那一阵心悸。 池砚跟着裴问余,找到住院部的主治医生,医生就着检查报告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戒烟、戒酒、戒夜宵。 裴问余听得比池砚还认真。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去病房的路上,池砚终于没忍过那难以言喻的心烦意乱,他还是不敢置信:“为什么?小余,那是省儿童医院啊,有最好的医生,是手术不成功吗?还是……” 还是钱不够?难道他听了何梅的话,何梅却没有如约履行自己的承诺? 不可能,在这个方面池砚是相信何梅的,他妈妈不是这样的人。 走廊的穿堂风很冷,裴问余见池砚抖得厉害,他往前走了一步,轻轻抱住池砚,安慰着他,说:“池砚,医生不是神仙,不管到哪个医院,都没有拿到免死金牌。手术很成功,是小北的体质差,抵抗力不好,术后感染严重,熬不过,他……太痛苦了,池砚,我不忍心。” “可是……可是我们……” 池砚牙关紧咬,指尖被掐的泛白,话里装的全是不甘心。 我们的十年,算什么? 裴问余抱着池砚,舍不得松开手,他缓缓顺着池砚后脑勺柔软的头发,说:“池砚,我没事,都过去了——你呢?” 都过去了,可是我呢?池砚想,我可能没那么好过。 池砚酸涩地说:“小余,我……” 他想把话说下去,奈何现实状况不允许——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气氛,让走廊尽头的一个什东西给瓷得稀碎。 那个东西半身躲在墙板后头,贼头贼脑地探着半个乌龟脑袋,受点惊吓就能缩回去。‘东西’发现池砚不再看他,于是用极尽夸张的肢体动作,试图再一次吸引池砚的注意。 …… 又是田壮壮。 池砚说不出话来,尴尬的把自己杵成一根通天棒槌。裴问余搂着池砚,见他不说话,低头,浴室顺着池砚的目光,裴问余也看见了正在挤眉弄眼的田壮壮。 田壮壮时灵时不灵的无线信号,冷不丁接收到陌生设备的连线请求,‘咻’一下断了网,脑袋立马缩回了壳里,再也不肯出来。 池砚和裴问余面面相窥,十分无言以对。 裴问余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了池砚,中途顺手平了平池砚褶皱的衣袖,接着说:“我早上还有个会要开,得过去了。” 池砚:“嗯?现在吗?” 快十一点了,这是开哪门子北极圈的会。 裴问余从善如流地说:“公司例会,虽然比较懒散,但制定了章程,还是要做做样子。” “哦……”池砚自己做老板,知道整肃作风的重要性,表示理解,“你带的保温碗还在病房,要不你先等会儿,我过去拿给你。” 裴问余:“不用了,你回去把粥喝完,东西先放你这儿,下次见面再还给我。” 池砚笑着说:“好。” 第81章 婚礼 田壮壮像个嘴碎的居委会大妈,自言自语、喋喋不休地在病房里惆怅地踱着四方步,转到第八圈,终于等到了池砚进门。 壮壮嘤嘤泣泣地想往池砚身上挂,被池砚无情无义地躲开了,“你来干什么?真不会挑时候。” “我靠!”田壮壮处理愤怒,认为自己一片真心被辜负,“我来给你送早饭啊!” “少爷,麻烦你掀起自己尊贵的眼皮看看现在几点了?靠你,我早饿死八百回投胎去了。”池砚指着桌板上的东西说:“我已经有了。” 田壮壮自知理亏,陪着笑说:“对不住,昨晚开黑熬了个通宵,一不小心就睡过头啦——我去,这是哪家的外卖?包装这么精致,还送保温盒?” 池砚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翻了个白眼送他。 保温盒的质量不错,打开盒盖,里面的粥还是温热的,而且这保温盒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池砚甚至能在粥香中闻到一点新拆封设备的芳香气味。 不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产生的错觉,池砚怀疑这是裴问余昨天晚上刚买的。 田壮壮看池砚喝完白粥都能这么香,跟着一起咽了口水,他悄悄伸出贱爪,说:“我给盛一碗,我还没吃早饭,饿着呢。” 池砚一巴掌拍掉田壮壮地手,说:“滚。” 壮壮憋着嘴,索然无味品起自己打包过来的冷粥和咸菜,这不消停的东西边吃边问:“刚刚那谁啊?他给你送的饭吗?” “嗯。”池砚淡淡地说:“我前男友。” 可怜的壮壮刚灌进嘴里的一口粥好险没从鼻子里奔出来,他呛咳不止,涕泪横流,池砚边吃边等他。 半个小时后,池砚慢条斯理地喝完粥,他洗干净保温盒,仔仔细细擦干后放进橱柜,然后抽了张纸巾递给快要呛晕过去的壮壮,说:“咳完了?擦擦吧,鼻涕都搅粥里了。” 壮壮嫌恶心,把粥扔了,他忐忑不安又活见鬼似地问了一遍:“你……的谁?” 池砚看着壮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前男友,接受吗?” 壮壮消化了片刻,虽然还是很难以置信,但是他嚼着池砚问的最后三个字,说:“关我屁事。” 池砚坦然一笑,算是掀过了。 但壮壮显然没过,他坐在沙发上,身上像是养了一百只跳蚤,坐立不安,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回,“不是,池砚……你真、真是那什么……同性恋?喜欢男人?” 池砚:“嗯,怎么?” “没什么,”壮壮捧着小心脏,说:“就我认识你的这几年,不管在国内还是国外,你油盐不进、荤素不吃,超脱凡俗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是下一秒就能皈依我佛的得道高僧……没想到,是在下眼拙。” 池砚又淡淡地嗯了一声,讥讽道:“就你俩王八眼能看出什么。” 壮壮不理会池砚的挤兑,操着八卦的闲心,问:“那你俩为什么分了?” 池砚说:“我妈不同意。” 壮壮:“那肯定不同意,要是换成我爸,不仅会棒打鸳鸯,还会棒打我的腿,让我生活不能自理啊。” 池砚不想再说这个茬,他不耐烦的打断田壮壮:“行了,别说了。你是不是没事干了,咱们公司不开张吃饭了?” 壮壮:“倒是还饿不死,不过你再不去上班,我看也快差不多了。” 池砚突然被‘地球少了我不能转’的成就感惊了一下,他眼皮一跳,问:“什么意思?” 田壮壮垂头丧气地往沙发上一靠,说:“你浴血奋战作陪了一晚上,到头来那姓黄的孙子还是把项目给了别人——他这两天又来试探,天天打电话给我,问我还有没有时间吃顿饭,说和我们相谈甚欢,他手上剩下的一个小项目,还可以再谈谈……” 池砚:“你怎么说?” “我、我能说什么?我什么都不敢说啊——你让我去应酬,我能应出个屁!昨天他连打三个电话,我都没敢接!” 池砚看着壮壮欲哭无泪的脸,心生怜爱,他摸着壮壮的狗头,说:“我说……就你这登不了台面的熊样,你们家以后这万贯家财该怎么办?要不你劝劝你爸,趁早生个二胎得了。” “滚蛋!关我屁事!”原本满腹的委屈让池砚三言两语扫了干净,壮壮怒不可遏地戳着手指头说:“那老流氓拐弯抹角,踩着我这块踏脚石,人就是想约你!跟你约炮懂吗!” 池砚凉飕飕地说:“不太明白。” 田壮壮差点让池砚生生气吐一口血,他还想指着鼻子再喷几句,却看见池砚原本懒洋洋的眼睛忽然一亮,盯着手机目不转睛,而后脸上的笑容越放越大。 这情窦初开的模样。 池砚直接无视了田壮壮的不忍直视,他高兴地通过了裴问余的好友请求,然后精挑细选了一个合适的表情包,手指飞快地发了过去。 裴问余没有马上回复,池砚就顺着他的头像点进了朋友圈。 可什么都没有,裴问余的朋友圈一片空白。 池砚常常被田壮壮吐槽,生在大好的互联网环境下,却活得枯燥无味,朋友圈除了相关工作的话题转发,就是各种养生辟谣,连一张享受生活的照片都没有。 对此池砚不以为然,因为他并没有对人展示的欲望,而且他也不太享受生活。 直到他迫切的想从现代社交软件上,找到一点裴问余关于现在生活的蛛丝马迹,可两眼一黑,他无从窥探,多么抓心挠肺的感觉啊。 池砚在短时间内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他决定以身作则,先给自己黯然无色的朋友圈添几笔水彩,可池砚翻遍整个手机相册,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把这十年的一切扔在了北欧那个常年冰天雪地的土地上。 “算了,以后再说吧。” 池砚颓然地扔了手机,并不期待裴问余能给他回复。 蜷缩在沙发一角的田壮壮明目张胆地欣赏了一番池砚说变就变的脸,他不想在池砚心情不好的时候触他霉头,但还是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池砚……?” 池砚眼皮一掀,说:“干什么?” “那个……什么……”田壮壮咽了口唾沫,问:“那黄总再来电话,我怎么说?” 池砚:“说呗,咱们公司开张做生意,不能把财神爷拒之门外——不管他有什么目的,能给我钱赚,咱就是朋友。” “那我就应下了?”田壮壮还是有些担心:“他喝起来不要命的,你身体能行吗?” 池砚:“应了——话说得好听点,等我身体恢复,地方他定,喝到他不想喝为止,我奉陪到底。” 田壮壮当场感动到想跪下叫他声爹,不料池砚突然嬉皮笑脸地来了一句:“年底清账分红的时候,把你那份也给我得了,我看你拿着钱也没用。” “……”壮壮:“滚!” 住院部的床位非常紧缺,池砚又在医院住了一天,就被医生冷酷无情地开了张出院单赶走了。 池砚没让田壮壮来接,他在医院大门口招了一辆出租车,就近选了一个商场。转了一圈后,池砚实在头大,于是随便进了一家品牌店,就着打折季,给自己置办了一身适合参加婚礼的着装。 至于礼金,池砚没参加过婚礼,不了解国内的行情,于是,他打了电话咨询田壮壮。田壮壮这个不靠谱的东西张口就来,他说:“熟吗?熟就多包点,不熟就少包点,你还差这俩钱吗?” 池砚一听,说得也是。 然后他拎着袋衣服,拐进商场附近的自动取款机,把银行卡里剩余的钱,凑了个整,全塞进了红包——合计人民币一万元整。 应该算熟吧,池砚想。 婚礼当天,池砚把厚厚一摞红包放在了婚礼的迎宾台上。负责收红包的姑娘愣了愣,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来,池砚笑着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啊,有!”姑娘回过神来,把笔递给池砚,说:“您在这上面签个名。” “好。” 池砚捏着笔,龙飞凤舞地在宾客名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小姑娘趁机掂了掂红包的分量,着实不轻,于是她在池砚还笔时,小心翼翼地问:“您跟新郎或者新娘什么关系?” 现在参加个婚礼还要这么刨根问底吗?池砚不明所以,挑了个比较保守的回答:“高中同学。” 这么大一个红包可不像普通同学关系能送出来的,姑娘简直怀疑眼前这位帅哥是某不知名前任,特意前来砸场子。 但人家都说是同学了,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姑娘又把笔重新递给池砚,说:“你在自己的红包上也写上名字吧,方便区分。” 这玩意儿还需要区分?池砚不明觉厉,又不好意思多问,显得自己多没见识似的,只能照她说得做。 头一次参加国内婚礼的池砚,像一只包装得体的土包子,一不小心落进了花花世界里——他眼花缭乱地看着无数鲜花布置出来的会场,灯光一打,如梦如幻,登时不知道抬脚该往哪里拐。 幸好救星及时出现。 林康抱着他的大胖囡囡,带着找不到北的池砚坐到了属于他们的位置,付轮轮也在,他冲池砚招了招手。 林康放下胖妞让她自己去玩,转脸便对池砚说:“左边是男女双方的亲戚,中间是同事,这边是关系好的朋友或同学——匀不出来多余的桌,青哥把咱们安排在了老同学的位置,这桌的人你应该都认识的。” 说是这么说,池砚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有些尴尬——他对于印象不深的人和事都忘得很快,姜百青经常嘲讽他贵人多忘事也有道理,这一桌老同学,他基本没几个能叫得出名字。 池砚低头喝了一口白开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绕着整个会场看了一圈——他没找到裴问余。 林康的眼力见随着婚姻生活有些许进步,他福至心灵,一下就明白了池砚在想什么:“小余不坐我们这儿,他是伴郎,跟着新人坐主桌——唔,婚车应该在路上,待会儿就到了。” 没等多久,婚礼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池砚终于在人群的另一端见到了裴问余——他穿着量身定制的正装,身姿挺拔,发型不似以往那么随意,整个人光彩溢目,往台上一站,还真有点喧宾夺主的味道。 婚礼按流程进行,司仪花里胡哨地搞了一堆游戏,基本都是绕着台上一帮人开涮,裴问余居然也很给面子地配合他们。 池砚觉得有趣,他一边喝着五谷养生粥,一边看得津津有味。裴问余在台上一眼就看见了池砚,他微不可见地朝池砚点点头,池砚对他笑了笑。 林康压低声响小声地问:“你们俩打什么暗号呢?” 池砚高深莫测地说:“你不懂。” 这要是姜百青在场,肯定会狠狠地‘呸’他一脸唾沫。 所有大戏在台上唱完之后,新人就进入正式的敬酒环节,先敬长辈、再敬领导同事,最后才是好友。 池砚问林康:“现在结个婚这么累吗?” “是啊。”林胖子用过来人的经验科普到:“婚礼前一天晚上你就别想睡,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堆,亲戚稍微多一点,那酒能闹得你喝到第二天——看到没有,小余后面跟着呢。” 池砚顺着林康指的方向瞧了过去,“跟着做什么?” “挡酒啊!”林康拍着桌子说:“青哥喝不下了,小余得替他喝。” 池砚一惊,脱口而出:“找错人了吧,他能喝多少酒?” 付轮轮刚灌下一杯啤酒,听到池砚这么问,他笑着说:“毕了业找了工作,哪还由得你喝不喝啊,都是生活所迫,早练出来了,你不也一样吗酒神——我听我们店的服务员说,你们屋那天晚上喝了我们五瓶白的,十箱啤酒,哦,还有一箱葡萄酒……我说,真当白开水灌呢?” 池砚不太好意思的干咳一声,说:“这不喝进医院了么。” 林康:“放心吧,余哥酒量早练出来了,不然也轮不到他冲锋陷阵啊。” 每桌每人敬一杯酒已经成了婚礼上不成文的习惯,但是二十多桌酒席,一个个喝下来,轮到池砚他们这一桌,已经快下午两点了,该走的人也走了差不多,宴会厅忽然冷清了不少。 姜百青拎着一壶已经醒好的红酒,说也没说,直接给池砚倒满,“池砚,十年没见了,一碰面就赶上我结婚,不管怎么样,喝一个呗。” 是直接冲着池砚来的。 姜百青说话的时候牙齿磕着舌头,池砚看他脸颊微红,明显已经喝上了头。 池砚端着酒杯,有些无奈——他喝是能喝,更不想在这天驳了姜百青的面子,但他刚出院,也不能这么快就不遵医嘱啊,“青哥,我才刚出院,你想再让我喝进去吗?” “一杯而已,哪儿这么容易倒。”姜百青扶着桌沿,要笑不笑地说:“不给我面子啊?” 这是在替谁出气呢? 池砚撩了眼皮,悄悄地看了裴问余一眼,没想到裴问余也在仔细看他,两个人视线一碰,都明白了其中的心思。 池砚轻吁一声,举起溢满的红酒杯,碰了碰姜百青手里的,说:“行——青哥,新婚快乐。” 只是那杯酒还没碰到池砚的唇,就被裴问余从中阻断了。 酒量练得再好,也抵不住酒精进入人体内的生理反应,池砚看得出来,裴问余也喝了不少,而且现在是硬着头皮撑着。 但饶是这样,裴问余还是干脆利落地将池砚的酒一饮而尽,喝完后,他歇了一口气,把空酒杯放在桌上,然后,他低声对姜百青说:“青哥,我替他喝了,你别为难他。” 姜百青简直恨铁不成钢,指着裴问余的鼻子你了半天,就是‘你’不出一套完整的哲学体系,只好扭头走人。 就喝到这儿已经差不多了,裴问余没跟着姜百青走,池砚把他拉出宴会厅,走廊里通透的空气,让他被酒精浸泡麻痹的五脏六腑瞬间清醒不少。 但嘴巴里是苦的,裴问余摸了半天裤兜,没摸出来什么,他这才后知后觉——今天穿的这身,没法往兜里塞东西。 这时,池砚摊着手掌把一颗糖送到他面前,裴问余怔了片刻,抬眼看着池砚。 池砚说:“嗯?不爱吃了吗?” 裴问余问:“能解酒吗?” “那解不了。”池砚含着笑,双眸璨璨,“但是能解苦,要我帮你剥开吗?” 裴问余颔首,说:“好啊。” 走廊上来往的宾客和服务员络绎不绝,但是没人注意他们,池砚仔仔细细地剥开糖纸,又顺手喂给了裴问余,“就剩这一颗了,其他的全朝贡给那胖丫头了。” “嗯。” 水果的清甜冲开了裴问余口腔中重重的酒气,那上面还有池砚指尖的温度,裴问余舍不得嚼碎,只能慢慢地化开它。 宴会厅正在进行收尾工作,池砚用余光看见姜百青似乎在找人,他拉了拉裴问余的衣袖,说:“小余?” 裴问余含着糖,沉沉地应了一声:“嗯?” “你待会儿还有事儿吗?” 话音刚落,裴问余的手机就震了起来,姜百青这个倒霉催的玩意儿简直跟田壮壮一丘之貉——都是扰人兴致最佳选手。 裴问余三言两语结束了通话,他看着池砚满脸的索然无味,突然灿烂一笑,说:“青哥那儿还有些事需要我帮忙,池砚,我晚上有时间。” 池砚让那笑迷了眼,顿了好半晌才开口,说:“晚上……晚上你不好好睡一觉吗?我看你喝了不少。” “没事。”裴问余说:“如果你想见我,我就会来。” “好,那我……”池砚没喝酒,却让裴问余浑身散发的酒气熏了半醉,“那我到时候联系你。” 裴问余:“好,我等你。” 第82章 答案 池砚奇迹般的在一场婚宴中完成了滴酒未沾的成就,他跟着一众相互搀扶的醉汉走出酒店,那样子,活像个代驾。 池砚的车停在酒店最角落,一个极其逼仄的位置,一般人根本停不进去,辛亏池砚车技高超,开开心心地捡了个漏。 他原本想在车里坐会儿,等一等裴问余,没想到车门刚打开,池砚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池砚!” 池砚寻声找过去,他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留着齐肩发的男人,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无框眼镜根本遮不住那男人眼里的放浪不羁——真是年纪越大越没正行的典范啊。 “沈……老板?” 池砚重新关上车门,迎了上去。沈平初看着也喝了不少,他对上池砚,先来了一个硕大的拥抱,把池砚勒得喘不上气,才晃晃悠悠地放开了手。 沈老板说:“真是你啊。” “怎么?在哪儿听说过我了?” 池砚惊叹自己的存在感——真是老子不在江湖,到处都有老子的传说。 没想到沈老板没型没款地往树干上一靠,说:“一小姑娘跑来跟我说,有个帅哥送了个大红包,怕是来砸场子,让我留意着点。” 池砚随着沈老板的话嘴角抽了抽。 “扶着我点,喝得有点多,站不住了。”沈平初抓着池砚的肩,接着说:“我当时忙,没顾得上,也没往心里去,刚刚结束的时候,粗略点了点,还真是——我说,许久不见,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 池砚扶着沈老板往他车那儿走,随口问:“很多吗?” “看是用什么名义送了,老同学,确实很多。”沈老板意味深长地说:“来是人情去是债,收下了总归要还的——阿青有机会还给你吗?” 池砚笑了笑,他明白沈老板话里的意思,于是开着玩笑说:“怎么着啊,是觉得我不能活着等到办一场收钱的酒宴吗?” “哎哟,那敢情好。”沈老板哈哈大笑,“我拭目以待啊。” “好嘞。” 池砚打开后车门,把抬脚弹棉花的沈老板塞了进去,说:“去哪儿,我送你。” 沈老板扶着眼镜,问:“你能开车。” “能啊,”池砚说:“今天光顾着吃粥养生,连口果汁都没敢喝。” “啧,你可真够不意思,阿青没为难你?”沈老板掏出手机,说:“你等会儿,我打个电话。” 池砚如是说:“为难了。” “你等着,我让他哥揍他一顿,替你出气。”那边电话接通了,沈老板温声说:“老姜,来酒店后门,我找到代驾了。” 池砚:“……” 步履蹒跚的姜默喝得比沈老板还醉,但看得出他是真高兴。姜默一开始没认出池砚,真以为是个代驾,后来坐在车里,聊着聊着,一拍大腿,脑神经终于搭上了正确的线。 姜默趴在后座问池砚:“这是回来了?” 池砚悠哉地跟着导航找路,闻言微微点头,说:“嗯,回来了。” 姜默:“还走吗?” “不知道啊,”池砚顿了顿,说:“暂时不走……以后,看情况吧。” “走个屁,就留着多好……欸操!”姜默让一辆加塞的车拍回后座,他靠在沈老板的肩上喃喃说:“留着开心……你现在做什么呢?” 池砚:“我跟朋友合伙开了一家设计公司,主要涉及建筑这一块,规模不大,不过当个小老板,能养活自己。” 姜默闭着眼睛,中气十足地说:“挺好!都有着落了!” 池砚通过后视镜看见姜默要登极乐的状态,无奈地说:“姜哥,喝多了吧?” “没有,清醒着呢。” 沈老板捂着姜默的脑袋,对池砚说:“你开车,别理他。” 池砚挺开心的,他好像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最恣意潇洒的时候,身边都是聊得来的好友,不问过去,不追溯来龙去脉,他能放松地和他们交代自己的未来,池砚很喜欢这种感觉。 跟着导航走了一段路,在天色入夜后,池砚开着车拐进了熟悉的景区入口,之后是一段慢且堵的人造弄堂小路。 “你们俩到底住哪儿?” 池砚以为这俩闲情逸致,不回家,特意来逛景区,没想到沈大老板却说:“就这儿啊——哦,我在景区里开了家民宿,为了做生意方便,我们也干脆住里面了。” 池砚无言以对,调侃道:“沈老板,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嘛。” “还好。”沈老板指着车窗外一栋崭新且古朴的两层楼建筑说:“那茶楼也是我的,有空来坐坐。” 池砚看着那茶楼硕大牌匾上的‘平月茶楼’四个字,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操。” 沈老板一笑,“怎么骂人呢?” “哪敢啊,追着拍你马屁还来不及。”池砚以龟速往前交替踩着刹车和油门,“我说青哥的婚礼现场一股财大气粗的金钱味,全是你们赞助的?” 沈老板颔首:“是啊。” 池砚挑着旧账开始告:“我记得当年他还当着我们的面把你俩臭骂一顿,怎么,这块茅坑里的石头被你们捞出来用真情感化了?” “滚蛋!”沈老板小心翼翼地松了松被姜默压麻的肩膀,见没把人吵醒,继续不轻不重地说:“时间这东西啊,你说它好吧,他能把看似最铭心的感情和最深的伤口冲淡,可以让朝夕相处的人两看相厌最后分道扬镳,你说它坏呢,它又能把所有隐忍和始终如一的坚持,赤裸裸地送到你面前,让你避无可避。感动吗?总会有人被它感动的,你说是吧?池砚……” 车里合适的暖气温度,裹着沈老板蛊惑人心的话语,差点把池砚也哄进迷幻里,他又想到了裴问余,淡淡地应了声,“嗯,我知道。” 车以龟速的挪步在导航的提醒下到达目的地,池砚帮着沈老板把姜默扶下车,他左右看了看所在片区的样子,问:“这地方大街小巷都长一样吗?我怎么看着眼熟。” 沈老板费力地把姜默往自己身上抗,闻言抬起眼,“嗯?你是不是去过十八小酒馆了?就在隔壁那条弄堂……长得是差不多。” 池砚看着沈老板疏于锻炼导致下盘不稳的模样,刚想上去搭把手,却被拒绝了:“没事,我来,这玩意儿沉……别……欸操!别把你压坏了。” “……”池砚:“谢谢体恤。” “帮我把门打开。” 沈老板把钥匙扔给池砚,接着问:“小酒馆的饭菜怎么样?好吃吧?我也参了点小股,不多,倒是也赚了一点钱。” 他这今天晚上是特意来炫富的吗? 池砚啼笑皆非地说:“知道你钱都得花不完,不用跟我炫耀了——老板,门开了,劳烦把车费结一下。” “多少啊?” 池砚:“给你凑个整,五十吧。” 沈老板喘了声粗气,“没有,你进来坐,我请你吃东西,蛋糕怎么样?算是抵车钱了。” 池砚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占便宜精神,说:“好!” 客栈名叫‘我的猫’,池砚怀疑沈老板把以前甜品店的招牌搬了过来,因为它整体跟隔壁小酒馆一脉相承的小资装修风格格格不入,沈老板解释说:“我找人算过了,这名字旺我。” 池砚对沈老板满嘴跑出来的火车,充耳不闻,连表面的捧场都不给一个。 “你坐会儿,我把他弄上楼。” 沈老板把池砚引到大厅的书吧一角落,这儿环境清幽,抬眼就能看见院子中的小竹林。沈老板给池砚倒了杯咖啡,池砚点点头,“你去忙你的吧,我等一下还有事,喝完咖啡就走。” “那多不好意思,蛋糕还没吃呢。” 池砚笑着说:“别假客气了——蛋糕留着吧,有的是机会。” 沈老板留着池砚自便,池砚就在摆设的书架上挑书——他这几年为了考证,没日没夜看得都是些专业知识相关的书籍,很久没有摸过国内外各种名著了。 书架最上层摆着一排旧书,池砚依稀记得模样,似乎是从来老店里搬来的,他的手指沿着书脊划过,然后停留在其中一本。 《海底两万里》——池砚知道裴问余看过这本书,没想到又还了回来。池砚就着咖啡,趁着还有时间,随手翻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巧,池砚在翻开的那页里写着这么一句话: 你只有探索才知道答案。 池砚的指尖从这段字间拂过,他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没完没了地震了起来,池砚以为是裴问余,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他们那个无备注的小群,在群主的新婚之夜格外热闹。 一桶浆糊:池砚 一桶江湖:池砚你在哪儿呢? 一桶江湖:出来。 池砚:…… 池砚:干嘛? 一桶江湖:那个红包你送的? 看来这对新人已经到了拜完堂卸完妆关起门来数红包的步骤。 池砚:嗯,我送的,怎么了? 一桶江湖:还怎么了!我老婆现在以为你对她有余情而且还未了,不是,你送这么一比巨款什么意思啊?吓死我了。 池砚:有这么夸张吗?他们都送了多少? 一个胖子:我们商量好了,每人三千,都这个数,反正来来去去都一样啊。池砚,你到底给了多少,青哥反应这么大。 池砚:……不多,就一万…… 国产小仙女:老板客气!老板真不是因为我吗? 池砚:不是,你们谁稍微提点我一下我也不至于跟脱离大部队啊。 姜百青可能因为无缘无故收了池砚这么多钱,不太好意思,导致他态度也稍微和善了一些,说话语气也没那么大上膛的劲了。 一桶江湖:那我要不……还你点儿? 池砚:不用,给你你就收着吧,讲话这么客气,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国产小仙女:伤心太平洋啊,抱着老公睡觉去。 池砚:是啊,新婚之夜,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吧,老盯着我干什么。 说完这句,他们俩就真的消失不见了。池砚哭笑不得,他一边嘬着咖啡,一边跟林康闲聊了几句,然后裴问余点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余。” 池砚接起电话,言语里全是笑意,裴问余愣了愣说:“这么高兴?你在哪儿呢?” “没事。”池砚把书合拢,抚平了书角的褶皱,“在‘我的猫’看书。” 裴问余那儿的声音很嘈杂,好像在什么人员聚集的公共场所,他听不清池砚说话,匆匆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你碰见沈老板了?” 池砚:“是啊,碰到了,我助人为乐把他们送到家,没收路费。” “那他没什么表示吗?” 裴问余话语间也让池砚带着染上了笑意,池砚弯了眼睛,看着桌上的咖啡,说:“他给我冲了杯咖啡,人就不见了,不过这咖啡倒是挺好喝的。” “……”裴问余顿了片刻后,问:“你在喝咖啡?” 池砚:“嗯,中午酒宴上没怎么吃饭,有点饿。” 裴问余不满道:“咖啡能管饱吗?你的胃彻底舒坦了,这回还想再进去躺一个星期吗?” 池砚:“戒烟戒酒戒夜宵,医生没说不能喝咖啡,我现在挺好的。” 裴问余:“要不咱们现在回去,重新再听医生说一遍?” 池砚很久没有这种被人管束的感觉了,但他非但没有觉得不自在,反而还挺高兴的。于是,池砚在接下来的三秒为自己贱得慌的德行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池砚?” 裴问余见池砚没了回应,又轻轻叫了一声,池砚耳尖,在这一声轻轻柔柔的声音外,又听见了类似地铁呼啸而过的响声。 “好,听你的,我不喝了。”池砚问:“小余,你现在在哪儿?” 裴问余语调平稳,声音清朗地说:“商业街的地铁站,我过去找你。” “你别过来了,”池砚说:“这儿人多又堵,路还远,不方便,你找个地方等我,我过去。” 裴问余想了想,说:“好,你想吃什么?我找家店排队取号?” 池砚试探地说:“火锅?” 裴问余:“不行。” 池砚哭笑不得:“那你还问我!你选吧,你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了给我发个定位,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另一个来电横插一脚给打断。池砚原本不想接,可他看了一眼号码,是陆文彬。 陆文彬轻易不会来找他,池砚觉得可能有事,又不得不接。 裴问余等了半天的下文,问:“怎么了?” 池砚思量了片刻,说:“小余,我……我接个电话,等会儿再打给你。” 裴问余没多问,轻轻说了句:“好。” 挂了裴问余的电话后,陆文彬那边也因为时间过长自动挂断了,池砚没有马上拨过去,果然,等了不久,电话又来了。 “陆叔。” 相比起池砚接电话时的平静,陆文彬显得疲惫很多,他压着声说:“你在忙吗?” 池砚一愣,“还好,你有事吗?” 陆文彬在电话里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是埋着头在说话,声音非常沉,池砚预感不妙,又问:“怎么了陆叔?” “你妈明天早上有个手术要做,不大,就一个小手术。”陆文彬咳了几声,气息不稳地往下接着说道:“医生说再小的手术也有风险,需要……需要一个亲属在场签字,以防万一。” 池砚一时半会儿在‘他妈要动手术’和‘亲属在场签字’之间转不过弯来,他先挑了一个问:“我妈怎么了?” 后来想了想,又说:“你不行吗?” 陆文彬跳过了池砚的第一个问题,直接回答了第二个:“我不行,你能过来一趟吗?” 池砚:“我妈到底生了什么病?” 陆文彬:“现在……现在还不知道,要做完手术,取出后活检才能确诊。” 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 这几年池砚不论是回国还是创业,都没有跟何梅主动提及,偶尔会打个电话,也是最基本的寒暄而已,何梅甚至不知道池砚已经回了春风市。但陆文彬知道,他像一座搭在母子俩之间的桥梁,有意无意中给他们彼此刷点存在感。 现在回想一下,池砚已经很久没见过何梅了,陆文彬也吃不准池砚是怎么样的,但他这次态度一定得强硬。 陆文彬:“池砚,这次你必须要来。” “好,明天几点的手术。” 陆文彬没想到池砚会答应的这么痛快,被噎了一下,缓了缓说:“明天早上8点。” 池砚轻轻‘嗯’了声,算是答应了。 挂了电话后,池砚又开始犯愁——明明刚才还跟裴问余约得好好的,怎么转眼,自己又要放他鸽子了? 池砚宁可拿把刀往自己心窝上戳两下,能弥补吗?就在这时,他想起了刚刚书里看到的那个句子——你只有探索才知道答案。 答案早已知道,池砚想: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桌上的咖啡已经凉了,池砚定了定神,端起来一饮而尽,留下满嘴的苦味,又想起裴问余似假非假的威胁。 池砚解了锁屏,拨通了裴问余的号码。 不知在哪儿的裴问余像是长了一双只绕着池砚转的通天眼,他还没等池砚说话,就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有事?” 池砚一愣,无奈地说:“嗯,有点事,今晚得连夜赶去省会。” 裴问余没问多余的问题,只是和缓地说:“今晚上会下雨,你上了高速之后,开车小心点。” 池砚鼻子一酸,闷声闷气地说:“好。” 裴问余:“还饿吗?吃点东西再出发。” 池砚:“我把咖啡喝了。” “……”裴问余:“你……你耳边吹的是多大的风啊?” 池砚轻轻一笑,他托腮看着院里迎风摇曳的小青竹,温声说:“小余,我能带着你一起走吗?” 裴问余也跟着笑了笑,那笑声长了翅膀似的飞进池砚的耳朵里,又轻又痒又瘙人心,池砚简直无法自拔。 随后,他听见裴问余说:“好啊。” 第83章 摊牌 池砚到底还是没有带着裴问余走,他想归想,分寸还是有的。 刚上高速就下了大雨,池砚放慢了车速,原本四个小时的车程,硬是多开了一个小时。池砚到达省会,已经是后半夜了。 雨过阴冷的后半夜,池砚刚下车,就被逼了回去,他打开车内空调,先给裴问余报了平安,裴问余没回复,大概是睡了,池砚也没在意——他现在就想找个地方睡一觉,太困了。 虽然池砚的总公司设在省会,但他在开始准备发展春风市的业务之后,就把此地租的房子退了,可退了痛快,偶尔回来一趟,居然落得居无定所。 池砚开着车在医院附近转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一家还算看过得去的宾馆。周边环境鱼龙混杂,但他一个大男人,也没什么忌讳,开了房门,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池砚踩着手术点到医院,这时的何梅已经被推进手术室做术前准备,偌大的自动门口,就只孤零零地站着陆文彬一人。 池砚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陆文彬了,这次乍一见面,忽然觉得他也老了许多,鬓角只要细看,能看到不少白头发,池砚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陆文彬看见池砚,习惯性地笑了笑,“来了?” 池砚说:“嗯,对不起陆叔,我来迟了。” “没事,你妈刚推进去,她也不想让你见到她现在这样子……太狼狈了。”陆文彬颓唐地揉了揉眉心,说:“对不住,我想抽根烟。” 池砚轻声地说:“陆叔,这儿不让抽烟。” “我知道,我……” 池砚搭着陆文彬的肩,虚扶着他的肘手,说:“我们去那边坐会儿吧,没事的陆叔,放松一点。” 其实手术不是大手术,但等待手术后出来结果的过程,挺折磨人的。陆文彬可能已经好几天没回过家了,胡茬冒了尖,也没工夫好好打理,他对池砚说:“前不久公司组织体检,我把你妈的名也报上了,她不想去,是我软磨硬泡,好话说尽了,她才勉强同意。” “嗯。”池砚认真听着,“查出了什么?” “乳腺不典型增生。”陆文彬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拿到报告的第二天,我们挂了专家号,专家说的很直白,你妈妈的程度,已经属于癌前病变了。” 池砚搭在腿上的手倏地一紧。 陆文彬没看见,他双掌合拢,埋着脸,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个结果,你妈在面上看得接受得很坦然,但是她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她不告诉我,可我都知道。” 池砚:“我是他儿子……对不起,是我的失职。” 陆文彬摇头,说:“你妈妈怕你仍旧心怀芥蒂,所以一直没打算告诉你。” 扪心自问,这芥蒂早几年很深,但经过十年时间的冲冲涮涮,早不知淡成什么鸟样了。池砚一直不肯正脸面对何梅,单纯只是因为经过一场巨大的冷战后,不知道要怎么迈出温和的第一步。 池砚想了想,问:“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陆文彬说:“手术结束后,马上进行切片病理活检——无非就是确诊或者虚惊一场。” “病理结果多久出来?” “三天。” 池砚停顿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个……概率有多大?医生说过吗?” “医生不会跟家属明确的这些,他们说得模棱两可。”陆文彬有些心累,他沉沉地闭着眼睛,说:“你妈妈这几年情绪一直不好,抑郁症也没有完全痊愈,她这个病就是这些原因引起的。” 池砚哑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可一切又跟自己息息相关。 这些话陆文彬刚说出口,就知道不太妥,他冷静的解释道:“对不起啊池砚,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这些年我早就想开了,就是没想到我妈还没想开。”池砚苦笑,说:“陆叔,咱俩说话能别这么客气吗?怪累的。” 陆文彬也拉了拉嘴角,可是努力了很久,没拉起来,挂在脸上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你妈妈已经很努力了,你得再给她一点时间。” 池砚问:“十年了,还不够吗?” 陆文彬不答。 他们对着清早寥寥无人的手术室门口出神片刻,池砚巧妙地转了话题:“陆叔。” “你说。” 池砚想了想,“这手术……为什么一定要我到场签字,你不行吗?” 这一次,陆文彬笑得很自然:“我不行,我跟你妈没有法律上的关系,医生不认。” 池砚愣然:“什……什么意思?” 陆文彬有些惆怅地叹了气:“字面上的意思。” “你们俩没领证?”池砚简直是见了鬼,“都这么多年了,我妈还没给你一个名分呢?” 陆文彬摊手:“没啊。” 池砚:“你自己也不提吗?” 陆文彬自嘲地一笑:“不好意思提啊,好像显得自己又多恨嫁似的。” 听他这么说,池砚在无语之余也十分哭笑不得。 逗乐完,陆文彬收了玩笑,又恢复以往平淡的神色,“我们本来打算在你高考结束之后领证,后来……发生了那事,你们出国,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千回百转,池砚实在无话,只能由衷地再说一声对不起。 陆文彬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抬起了手,摇摇头,“后来中间有几年,你妈可能想起这茬了,提过几回,我是高兴的,也做好了准备,可你外婆突然没了……你妈这人吧,总是一派不知愁是何滋味的模样,但她愁的比谁都多。” 蹉跎了所有人,也包括她自己。 “这几年我经常劝她,让她站在你的角度来揣摩这份感情,刚开始她很抗拒,不过后来,她的反应就没这么激烈了,虽然她还没有完全放弃改变你,你知道,这其实是好现象。现在,你能不能站在她的角度,反过来看看这件事情——将心比心,对彼此都宽容些。” 这些道理,早在出国那几年,陆文彬就时不时跟他灌输过,但他听不进去,认为全是扯淡。现在大概是年纪到了,不那么中二了,也没有那么强烈的被棒打鸳鸯的怨恨了。 陆文彬说:“你妈其实挺想你的,就是没好意思直接打电话跟你说来看看她。” 池砚轻轻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手术已经进行了半个小时,快结束了,陆文彬眼睛一直凝视着手术室的门口,“我一直想对你妈好,我心疼她,所以一直顺着她,几乎有求必应,但是……” 池砚微微抬起头,等着陆文彬的后话。 陆文彬说:“但是这次,我得强硬一些了——等她出院,我就去跟你妈领证,不管结果是什么,天塌下来都得先把证领了。” “……”池砚愣了片刻,才忍不住笑着说:“那行啊后爸,提早恭喜,到时候告诉我一声就成。” 一声直白的后爸把陆文彬叫得瞠目结舌,一时没了话,直到手术室门打开。何梅被推出来时,人是清醒的。 医生看见迎面上来的是位陌生的面孔,例行问:“你是什么人?” 池砚:“我是她儿子,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说:“没什么大事,那肿块现在看起来问题不大,但还是要等活检出来才有准结果。” “好,谢谢医生。” 池砚道完谢,眼眸低垂,发现何梅也在看自己,他淡淡地弯了弯唇角,“走了妈,我陪你回病房。” 何梅有些虚弱,但眼睛是亮的,手术刚结束,情绪不宜激动,她努力压制,只能问一句:“你陆叔叔呢?” 原本呆若木鸡的陆文彬这才匆匆跑过来,“我在这儿。” 何梅看着陆文彬的模样,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池砚说:“没事儿,妈,他高兴呢。” 嗯,何梅也高兴。 手术过后的三天,池砚天天往医院跑,他想好了用什么姿势面对何梅,整个人都会自在许多。何梅听着池砚讲,三言两语中,大致知道了池砚现在的生活、工作、和朋友。 池砚跟何梅提了自己现处于春风市,何梅听完,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过多表示。池砚削着一个脑袋大的变异苹果,打算把一些事压着,过段时间再说。 能敞开心扉,也需要循序渐进,如果一不小心塞多了,就容易消化不良。 第三天早上,医生查房时,顺便把活检结果说过。看起来挺草率的,但结果如了所有人的意——良性。 陆文彬尤其高兴,他松了好大一口气,然后高高兴兴地准备出院,医生开了出院单,不忘嘱咐几句:“生活如常,放松心情,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一块大石头落地,池砚终于有多余的心思做别的事情了。他先是去了一趟公司,把作为一个老板的职责履行了遍——坐着签了半个小时文件,然后开了一个短会。 会议结束后,他给裴问余打了一个电话,可是那边关机了。 这几天,池砚和裴问余一直聊得断断续续,经常隔好一段时间才回复,大家都挺忙的,导致池砚心神不宁——刚放下一块石头,转眼又拎起一块更大的。 于是,池砚打算跟何梅说一声,决定下午就回去了。 中午临近饭点,池砚特意去了一趟酒店,打包了一桌菜,他刚踏进何梅的病房,迎面就让里头喜笑颜开的氛围懵了一下。 何梅的病床前站了一位打扮精致、举止优雅的阿姨,这阿姨身边还站了一位姑娘,这姑娘笑盈盈地看着池砚,看得池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何梅看见池砚进退两难的模样,不知道想了什么,只是冲他招招,“池砚,你来啦,进来吧。” 池砚直觉此中有诈,又吃不准何梅什么意思,只能端着基本礼仪,进了屋,微笑着说:“我还以为走错了,妈,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何梅伸着手介绍:“这位叶太太,是我的朋友,听说我住院,特意来看看我的。” 这位叶太太浓妆盘发,看上去并不显老,她笑了笑,娇嗔道:“你还说呢,生病了也不告诉我,真不拿我当朋友。” 何梅说:“没什么大事。” “没事就好。”叶太太转向池砚,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是你儿子吗?常常听你说起来,倒是第一次见,果然长得不错。” 池砚冷汗都要下来了,他硬着头皮说了一句:“阿姨好。” 叶太太招招手,“过来坐。” 整件病房能坐的地方都坐了人,连陆文彬都站着,除了那姑娘隔壁,池砚实在没别的地方下屁股了。 池砚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往陆文彬方向挪了挪,陆文彬看见了,只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简直活受罪,早知道直接走了。 池砚没有坐,他放下手里还热腾腾的菜,说:“不坐了,妈,我马上就回去了,公司那边还有事。” 何梅一怔,“这么急?” “嗯,出来好几天,压的事情多,而且……还有人在等我。”池砚打开打包盒,瞬间饭香四溢,但他还是充满歉意地说,“都没吃饭吧?本来以为人不多,带的东西也不多,叶总,要是不嫌弃,先凑活一顿,下次一定盛情款待——唔,找我妈报销。” “好的呀!” 池砚一番体面话,逗得叶总眉开眼笑,但何梅却微蹙着眉眼,惴惴不安。 她此刻在担心什么、愁什么,池砚知道,陆文彬更明白,他轻轻地压着何梅的肩,儒雅地笑着说:“想吃什么,我给你挑。” 何梅叹了气,终是没再问,她往后一靠,靠在陆文彬的臂弯,“随便,我又不挑食。” 话说到这儿,已经不需要池砚再表态什么了,他正准备告辞离开,那位漂亮姑娘突然站了起来,活活泼泼地跟池砚弯了眼睛,笑着说:“我减肥,就不跟他们抢吃的啦——帅哥,你去哪儿?送送我呗。” 姑娘都开口了,池砚要是拒绝,就是不识抬举,他不能表现出无奈,于是回答:“好,我送你。” 叶小姐又往前走了两步,直接晃到池砚面前,她说:“顺路吗?” 池砚失笑:“顺不顺路,我都得送你。” 听他这么说,叶小姐更高兴了,她挽住池砚的手臂,转身,“妈,那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池砚在离开病房前,又看了何梅一眼,何梅的眼神包含了太多,那也许是最后一丝希望。 但没办法。 池砚把人送到目的地之后,拒绝了这位小姐盛情邀约的饭局,转头开上了高速,他在离开前,给何梅发了两条信息。 ——妈,我不喜欢女人。 ——我又遇见他了。 何梅盯着第二条信息上的几个字看了很久,她这次意外的平静,没有哭、没有闹、没有如坠冰窟的恐慌,虽然有不甘心,但她好像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这一切。 虽然时间长了些。 陆文彬看着何梅发怔的模样,有些心疼:“你当年一棒子打散他们,如临大敌地防了这么多年,两败俱伤,到底是苦了谁?” 何梅眼眸轻闪,最后无奈地合上了,她喟叹:“是啊。” 回程的路,池砚开得飞快,下高速时,正好赶上晚高峰。池砚在无穷无尽的堵车中,又给裴问余拨了个电话,可是那边还是关机。 池砚更加心神不宁,他紧握方向盘,思忖片刻后,车技高超地在宛如停车场的主路上加塞变道。池砚完全不理会身后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他打着方向盘,干脆利落地左拐,去了‘十八小酒馆’。 酒馆生意依旧火爆,付轮轮作为老板,像一位伙计似的忙上忙下,活怕有居心不良的人给他篡位了一样。 上一回来这儿吃饭,池砚没顾得上仔细看,这一回,池砚刚一脚踏进店,就被惊呆了。 他原本以为,付轮轮打着酒馆小资名头,就只做普通的家常炒菜,这没想到,一楼的左侧放着五六张桌子,竟是给人涮火锅用的。 池砚让扑面而来的火锅味熏得一个趔趄,还没站稳,就让付轮轮抓着手臂晃了晃。 付轮轮看上去很兴奋:“池砚!你怎么来了?吃点什么?” 池砚稀里糊涂地说:“有酒吗?” “有啊!”付轮轮一拍掌:“怎么没有!我这儿是酒馆啊!” 你还知道你这儿是酒馆啊? 付轮轮把池砚往一层右边带,那里竟真藏着一个占地面积不怎么大的幽静空间,关上门,迎风飘荡的火锅味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清冽但不浓重的酒香气。 “……” 这四不像的饭馆,还真是应有尽有。 池砚刚闻到酒味,还没喝,就开始上头,付轮轮犹犹豫豫地问:“你想喝什么酒?对了,你不是才出院吗?能喝酒吗?” “能。”池砚说:“随便喝点,强身健体。” 就算他张口就来、胡说八道,但付轮轮唯他命是从,点着头从酒柜里拿出了一瓶包装精致的清酒,看上去不便宜。 “喝吧,这酒应该还好,我收藏了好久。” 池砚刚想打开,听到这话,手下迟疑:“那这……不太好意思吧?” 付轮轮学着沈老板财大气粗的模样,一摆手,“没事,你要想喝得痛快,我这儿所有的酒都能给你打开,不要钱!” “……”池砚受宠若惊:“谢谢啊。” 付轮轮挨着池砚坐下,端着酒,惆怅地说:“我才是要跟你说谢谢的。” 池砚:“你上回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付轮轮搔着头发,傻不啦叽地一笑:“是吗,我忘了。” “……” 这酒味道不错,池砚借着这个面子,没再说什么。他又重新审视了番付轮轮,觉得他变化太大,不论从外观面貌,还是为人处世的性格,都跟被湖里捞出来之前的人天差地别。 别是在水里呛了两口,被什么东西俯身夺舍了吧? 第84章 醉酒 这间酒屋让老板包了场,有预约的也被赶走了。付轮轮和池砚静默无声,闷头往那儿一坐,一句话也不说,开了酒瓶就喝,一转眼,空酒瓶铺满了整张小桌。 喝得时间差不多了,话就开始起来了。 付轮轮又开了一瓶,他抱着酒瓶冲池砚龇牙咧嘴地笑,“池砚,你是不是特好奇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池砚:“是啊,你怎么了?” “我……嗝!!”付轮轮打完一个牛气冲天的酒嗝,舒服了不少,人轻飘飘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那天我真没想跳湖,我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池砚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付轮轮耷拉了嘴角,继续说:“可没人信我啊,我妈带我去了趟医院,看我脑子有没有病。唉……我没病,我妈倒是病了——我没参加高考,把她刺激得不轻。她是在几个月之后发病的,医生确诊为精神问题,建议我把她送到精神病院。” “我当时又急又怕,没有人能帮我——是我害了她。” 池砚是同情付轮轮的,他们家这笔烂账,比谁都难算得清,“那后来呢?” “后来她越来越严重,我只能把他送进去。”付轮轮一口气喝下大半瓶酒,抹干净嘴,豪气万丈,“我一个人打理烧烤店,其实还成,跟各式各样的人交道打多了,慢慢发现自己也变了——唔,怎么说呢,就是变得有点信心了。” 没有人再耳提面命地逼着你学习,没有人时刻提醒你永远是倒数第一,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嘲笑欺负,生意好的时候,就会由衷地笑着想:我也是一个有用的人。 这是价值。 “再后来我们家拆迁,店铺分到的拆迁款比较多,但是我揣着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没有学历,也没有人脉。直到有一天,看见一家酒店招后厨,我在那儿拜了一个师傅,他又教了我很多东西。”付轮轮拎着酒瓶跟池砚碰了碰,把剩下的半瓶灌了下去,“反正,自从遇上你,我一直都很幸运。” 池砚实在不敢想自己居然有这么正面的引导形象,喝酒的姿势都端正了不少,“不敢当啊。” “敢当的敢当的!”付轮轮急着,说:“我一直想找到你,但一直没你的消息,他们也没有,每次同学会你也没来……” 池砚:“你们还开了同学会?” “对,一共开了三次。”付轮轮说:“每次都会少几个人,不过,余哥倒是都会来,坐个十分钟就走了,我也不敢向他打听你。” 池砚突然难受了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不停给自己灌酒。 付轮轮看了池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你跟余哥到底怎么了?我以为你们关系挺好的,可是他也不知道你在哪儿,青哥还不让我再他面前提你。” “没事儿,有点小误会。”池砚说:“我……在地球的另一端流放,挺狼狈的,不好意思联系你们。” 付轮轮乐呵呵地拍了池砚的肩:“反正你现在都在这里了,咱们有空就能聚!” 明明动作也不大,可池砚觉得自己差点让付轮轮这一掌拍回家,这是喝醉了么? 池砚不知道付轮轮给自己喝的是哪个国家的酒,反正挺上头,他以前喝醉了,要么吐,要么直接睡,很久没有喝到这种迷糊的感觉了。 不能再喝了,但就是停不下来——越喝越渴,越渴越想喝。 “池砚,别喝了!再喝就过了!我这儿的酒劲大,你明天该起不来了!” 付轮轮伸手阻止,他想抢酒杯,池砚顺势一躲,没躲好,差点摔在地上,好像还把腰闪了。 整个场面还挺滑稽。 就在这个时候,池砚的电话响了,付轮轮比较清醒,所以身手也比较快,他一手扶着池砚,一手从酒桌台上捞了手机,翻开来一看,是裴问余。 付轮轮把嗷嗷撒欢的手里架在池砚面前,“池砚,是余哥!” 池砚的手暂时不受大脑控制,他浑身的血色气都在往脸上蹿,而且还腰疼,池砚弓着背站不直,又努力地想要接通电话,可试了好几次,就是对不准那个键! “操!” 池砚怒骂一声,差点把付轮轮吓得甩手机,“池砚,你、你你、别激动,我给你接。” “喂,池砚?” 这声调底且温柔,似乎包含着足够的爱意和耐心,付轮轮莫名又看了一眼屏幕,确定是裴问余的号码,接着,他就被吓破了魂,愣着像是个被雷劈傻的缺心眼——付轮轮没法想象,反正他从来没见过裴问余这样说话。 电话那边没了声响,正在匆匆赶路的裴问余停在了通往地铁站的阶梯上,“喂?” 这声‘喂’像一锤子敲醒了付轮轮的天灵盖,他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地说:“余哥,我不是池砚。” 裴问余:“付轮轮?池砚呢?他在哪儿?” 付轮轮在空调房里被逼出了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但是听见裴问余这么问,他忍不住靠着桌沿,寻找少得可怜的安全感,“他在我店里,他……喝多了。” 裴问余语气不大好:“你让他喝酒?” 一阵阴风能顺着信号飘过来,付轮轮咽了口唾沫,“没有……他、他自愿的!” 放屁!裴问余不好发作,只能在心里骂。 裴问余这两天在外地工作,行程安排的非常紧,基本一天三个会,开的时候需要关手机,开完会还没来得及开又要赶飞机,下了飞机就收到好几条未接来电的短信提醒,没想到回过去,居然是这个鬼样子。裴问余立马挂了电话,转头冲出地铁站,招了辆出租车,气势汹汹地奔向小酒馆。 不长记性的玩意儿!裴问余坐在车里想,这次非得好好收拾你。 酒馆里的气氛相比之下,也挺一言难尽的。池砚看着一脸见了鬼的付轮轮,问:“挂了?小余说什么?” 付轮轮纳纳地回答:“他说他过来。” 池砚瞪着俩眼睛,僵着腰,十分半身不遂地拿起剩下的酒喝完,随后自暴自弃地说:“算了,死就死吧。” 在等死的路上期盼了没多久,池砚只剩下半分清醒的脑瓜子忽然听见一阵轱辘的声响,他回头一看,看见裴问余拖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风尘仆仆,站在离他不远处。 池砚郁闷了一晚上的心,豁然翻了身,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仔细一瞧裴问余的表情,立马怂了回去。 纵使平日舌绽莲花,池砚也架不住裴问余这一顿法术攻击。 池砚默默把酒杯子推了远,这一顿画蛇添足的操作,裴问余突然不知道该把什么表情放在脸上合适。 他依旧拖着行李箱,两三步跨进酒屋,偏头对付轮轮说,“能去倒一杯白开水吗?” “可以!” 付轮轮跑了,还特别体贴地关上了门。 “……”池砚正面对上裴问余,就悔不当初,恨不得立刻把刚喝下的酒抠出来,他干咳一声,先投降为妙,“小余,我错了!” 又来这一套! 裴问余道行深了些,岿然不动坚决不搭腔,他反问池砚:“酒好喝吗?” 池砚:“还成,你们不说,我还以为是酒精饮料,哈哈。” 居然还笑得挺好意思。 裴问余松开行李箱拉杆,往前近了一步,那浓重的酒味顺着他的鼻腔,往他大脑浩浩荡荡地前进着,如此这般,裴问余的脸又黑了一个度,“你现在是舒坦了,喝够了再回厂重造一下,出来又是一条好汉,是吗?池砚,你就这么不拿你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医生说的话你不听,那我的话呢?” 一连串的问题夹杂着微末的怒火,把池砚问得哑口无言,他把眼睛睁得更大了,可一张嘴,舌头活像打了中国结,“我没有……小余……” 裴问余看着池砚的模样,抿了抿嘴唇,缓缓地说:“也是,我现在哪有什么立场管你呢?是我失态了,对不……” 眼看裴问余一句歉道得真心诚意,池砚也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股火,这火混着满身的酒精,‘哗’一下,无限蔓延。 在裴问余还没来得及把那个‘起’字说出口,池砚就上前一步,他一手捏着裴问余的下颔,另一手操着不轻的力道,猛地把裴问余带向自己,吻住了他。 裴问余在触到那温热又熟悉双唇时,瞳孔紧地一缩,全部血液排着队地往末梢神经冲,但冲错了方向,只在体内胡冲直撞,差点走火入魔。 池砚借着酒劲越吻越重,裴问余被他压着,腰狠狠撞了桌沿边,他吃痛,一不小心咬了池砚的舌尖。还好没咬出血,但池砚痛,下意识把舌头缩了回去。 这个动作好像顺错了裴问余的毛,他皱了皱眉,看似不太高兴。于是,裴问余紧紧搂着池砚,开始反客为主,占着上风,重新把那舌尖叼了回来。 裴问余把池砚压在墙壁上,隔着酒屋外沸反盈天的吆喝声,他们暧昧静谧地像是在偷浮生半日闲的情。 吻了许久,两个人喘着粗气微微分开。裴问余抵着池砚的额头,问:“为什么喝酒?” 池砚眼神迷离,又默不作声地把自己送了上去,边亲边说着:“借酒消愁。” 裴问余:“消什么愁?” 池砚双手环上裴问余的肩颈,闭着双眼,半仰着头,他微微发颤,也不知是紧张还是舒服,轻叹一声:“你不接我电话啊。” “我真是……” 裴问余心里酸涩,几乎热泪盈眶,他永远都拿池砚没有办法,只能靠本能压制——他本能想亲吻,想触碰,想把这人锁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吻得正酣畅,门口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裴问余很不情愿地把池砚带离一些,并不太愉悦地一撩眼皮。 他看见付轮轮正木若呆鸡注视着这边,脚底下碎着玻璃杯,撒了一滩子的水。 付轮轮活见鬼似地瞪着俩眼珠子,脸憋得通红,十分窘迫。他恨不得就地死亡,在心里一边想着‘怪不得’,嘴上却是语无伦次,活像吞了一个刚从开水里捞出来的鸡蛋。 “你、你们……我、我我、我……我操!怎么没人告诉我啊!” 池砚刚才被裴问余亲得狠了些,人有些缺氧,他靠在裴问余的肩上,闭目养着神,冷不丁听见付轮轮骂街,不知怎么的,没控制住,笑出了声。 裴问余偏头,问:“笑什么?” 池砚声音哑涩,当即否认,“我没笑——我神志不清,晕!” 头一次见人这么积极地承认自己脑子有病,付轮轮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脚步往后一迈,想先跑为敬。 但他还没来得及跑,又听到那边裴问余低声且温和地问:“你想去哪儿?” 池砚不再作答,假装自己已经晕过去了。 裴问余又抬起头,看着付轮轮。付轮轮急着撇清:“我、我不知道他住哪儿!要么……我给你们俩找个地方?”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问余非常亲疏有别地说,“我的行李能在你这儿放一晚吗?我明天来取。” 付轮轮:“可以!随便!” 接下来,裴问余不再多言,他半抱半搂,架着池砚离开了小酒馆。 当裴问余把池砚放进出租车里,前半段路程,两个人相安无事,非常消停。池砚好像真的睡着了,坐下后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个。裴问余怕他冷,把外套脱了盖在池砚身上,从这时开始,池砚娴熟的作妖技能发光发热。 作为两个成年很久的男人,谈不上有多纯情,池砚更是接着酒醉为所欲为,在车上时手就没闲着,裴问余本来还能忍,但忍着忍着,生生让池砚的咸猪手撩出了火。于是,秉持着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对策方针,他把池砚带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门刚打开,池砚就急不可耐地扑在裴问余身上,又啃又咬,毫无章法。裴问余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的理智,问:“池砚,你还清醒着吗?” 池砚轻轻嗯了声,说:“快点。” 裴问余:“天气冷,到床上去。” 池砚:“床在哪儿?” 上床的路途挺崎岖,池砚感觉自己爬了一层楼梯,心下不耐烦,刚想问几句,忽然,他就被裴问余这么抱着,跌入了温柔乡。 温柔乡里全是裴问余的气味,让人心安,池砚脑子里绷着的弦在这一刻松开了,更深一步的酒劲也开始发作。于是,池砚就这么抱着裴问余,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问余:“……” 流氓骑王八,管撩不管灭。 裴问余心气不顺地抱着池砚,埋在被窝里平复心情,但是,心情容易平复,欲火却不是这么容易消的。 可是他能怎么办?他什么都干不了! 刚上来的一路已经把该脱的衣服脱了干净,现在倒省事了,裴问余仔仔细细地给池砚盖好被子,又不解气地掐了一把池砚脸上的肉,“你给我等着!” 也不知道这句话威胁到了谁,反正裴问余说完,转头就钻进了浴室。他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洗完了澡,出来后,钻进了已经被池砚捂热的被窝。 辗转两地的疲惫,在裴问余搂住池砚后烟消云散。裴问余脸上挂着笑,有这个人在身边,连做的梦都是甜的。 第85章 光明 大概是受酒精的影响,池砚这一觉睡得沉且安稳,中途零星半点的梦都没冒头。等他睁开眼睛,望着小窗外直射进屋的深秋暖阳,片刻回不了神。 池砚赤裸着上半身,小臂让太阳晒得微微发烫,他回想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出了记得自己搂着裴问余之外,其余什么都想不起来——自封的酒神喝断片了。 这间不大的卧室没有门,床的左边是个半人高的玻璃围栏,下了床走两步就是楼梯,完全开放式,唯一的床头柜上放着池砚的手机,显示正在充电,衣物散落在床边的地板上——池砚掀开被子又看了一眼,虽然自己的衣服裤子都脱了,但身体清爽、干净,无任何不适,不至于是酒后乱性。 池砚正琢磨着自己有没有得逞,他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突然响了。池砚拿起来一看,是田壮壮打来的,他接了电话,还没来得及喂出声,就被那边先发制人。 壮壮亲切地问候道:“大哥,昨天晚上夜不归宿,上哪个温柔乡鬼混去了?” 池砚揉着宿醉后发酸的眼睛,说:“不管得着么。” “嘿嘿!”壮壮猥琐一笑:“我就管了,你可精贵着呢,没拿下黄秃头之前,我得保护好你的贞操啊!” 池砚:“滚,有屁快放!” “快十一点了,咱们公司一众嗷嗷待哺的员工,包括我,都等着你来主持大局——”壮壮喘了一口大气,问:“池总,您还来开会吗?” 池砚:“……” 完犊子,好几天没去公司,本来打算回来当天开个会,没想到取经的路上妖精太多,自身定力又不足,一下子就乐不思蜀,觉睡醒给忘了。 田壮壮可太了解池砚了,不张嘴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忘了?” 池砚作为一个老板,就没怂的时候,他理直气壮地说:“是啊,忘了。” “你个见色忘义的玩意儿,是不是在你前男友家流连忘返?”田壮壮哼唧一声,义正言辞的指责道:“咱们的家产迟早让你败光了。” 池砚冷笑,“你可别往我脸上贴金,败家的本事我可比不上你。” 田壮壮一听,觉得也是,立刻心虚的转移话题,“你到底还来不来,不来我这边就地解散了啊。” 池砚还没回答,忽然耳朵一动,他机敏地听到了从楼梯间传来的脚步声,这脚的主人可能穿了双棉拖鞋,所以上楼动静不大。池砚心下一动,轻轻勾了勾唇角,“壮壮,我不来了,你也下班吧!” 说完,他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裴问余刚好掐着池砚通话结束的下一秒,才悠悠现了身,他把地上的衣服全捡了起来,一件件递给池砚,“穿上,我这儿没开空调,你不冷吗?” 池砚笑着说:“还行,被窝里暖。” 于是,池砚在裴问余直白的凝视下,脸不红气不喘地穿好了衣服。但是,池砚好像舍不得下床似的,屁股都不带挪一下,“小余,这是你家吗?” “嗯,我暂时住这儿。”裴问余上前,弯腰从床底下拎出一双拖鞋,“穿上,我做了饭,下楼吃点。” 池砚:“不是很饿。” 裴问余以为池砚的酒还没醒,他想了想,低声地劝说道:“不饿也得吃,不然你那饱受摧残的胃迟早被你糟践完——吃完再回来睡。” 池砚被这扑面而来的温柔砸得晕头转向,他眯了眯眼睛,“我也不困。” 裴问余一听,乐了,“那你想怎么样?” 这个问题需要慎重回答,池砚坐在床边,穿好拖鞋,没有马上站起来,只是微抬着头,问:“小余,昨天晚上你把我带回来,没发生什么?” 裴问余面不改色,“你指的是什么?” 池砚啧了一声,不想表现的这么直接。裴问余见好就收,他笑了笑,说:“你耍完流氓就秒睡,没来得及发生事故。” 池砚痴痴地看了看裴问余,但一转瞬又把这个眼神收了回来,他摇摇头,说:“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裴问余又往前走了一步,他蹲在池砚身边,弯腰卷起他的裤腿。池砚在上方盯着裴问余的后脑勺,看不清他的表情,正思忖着自己的话是不是太过了,可下一秒,他就听见裴问余意味深长地说:“谁说不是呢。” 好么,要不直接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得了。 但是裴问余并没有给池砚这个机会。他麻利地在运行良好的齿轮上横插一条木棍,话题转换的无比自然婉转,裴问余把池砚赶下了床,说:“快下楼吃饭。” “哦!” 池砚一股气堵在胸口,被裴问余拿捏得死死,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顺从地跟着裴问余走。 饭桌靠着大门过道摆放,不大,撑死能坐三个人,上面放着三菜一汤,看似寻常的家常菜,但色香味一应俱全。池砚是真的饿了,他的肚子在看到这些菜之后,很应景地喝了神采,算是捧场。 裴问余拉开一侧的椅子,对池砚说:“你坐这儿。” 池砚不明所以,“现在就开始吃午饭了?” 时钟刚好停在十一点整,这算是个饭点,但依照池砚这种乱七八糟的作息时间,他绝逼没有在这个钟点吃过午饭。 但裴问余也不知道,“你要是还想补一顿早餐,厨房里还有两个肉包子,不过已经放凉了,你吃吗?我去拿。” “不用了!这一桌热气腾腾的,挺好。”池砚坐下后,看着这几盘喂兔子的青菜萝卜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裴问余娴熟且自然地把碗筷递给池砚,“冰箱里没什么食材,我早上去了一趟超市,没想到赶上超市生鲜打折,没挤赢那些大妈,只能买一些蔬菜了。” 池砚嚼着一片青菜叶子,说:“蔬菜好啊,养生又养胃。” 这么多年,池砚的日子可以说是得过且过,不论是吃的还是住的,都是乱七八糟地应付。吃饭永远都是外卖,就在他快要被不知名的地沟油浸泡成百毒不侵时,突如其来的烟火味,把他带回了久远的弄堂里,一时百感交集。 池砚吃着最普通的家常炒菜,蜗行牛步地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裴问余舀了一碗汤,放在池砚面前:“趁热先把汤喝了。” “好。” 池砚笑盈盈地一口一口喝,他一边喝着,一双眼睛也不闲着,一会儿看看裴问余,一会儿又打量着屋里的环境。 房子是LOFTER公寓双层结构,这几年很流行,刚推出来时价格也不便宜。裴问余所住的这一间目测二十平方左右,装修风格很简约,家具是最基本的几件套,没有多余的布置,不过采光很好,总工两个靠南的窗户,几乎能照亮整间屋子的每个角落。 裴问余注意到了池砚的目光,他像寻常聊天时那样,开口说:“这房子是我租的,三千二一个月,我租了快三年,房东一点也不给我便宜。” “嗯?”这倒是让池砚有些意外,他脱口而出:“你没买房子?” “没有,自己一个人住哪儿都一样,没必要买房子。”裴问余扫了眼池砚,轻描淡写地问:“你呢?回来以后住哪里?” 池砚喝完了汤,他放下碗,想了想,说:“我跟壮壮一起住——哦,就是我身边那个二百五,你见过的。他在这边有房子,我借光住,省了房租的钱。” 裴问余捏着筷子的手一顿,“你们俩关系很好吗?” “还成,就是没事老气我。”池砚说,“他是个正宗富二代,家里独苗,全国各地都有房产。我在国外上大学那会儿,决定自食其力,但想归想,没那个实力,好几次快撑不下去了,多亏他支援——这么说起来,我好像欠他不少钱。” 裴问余安安静静地听池砚说完,他轻轻嗯了声,脸上原本挂着的笑容却淡了不少。饭桌上突然陷入沉默,池砚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裴问句低下头,继续吃饭:“就是想象不出你穷困潦倒的样子。” 池砚突然乐了,“很难想象吗?我现在这模样就挺穷困潦倒的,一堆人要养活,为了一个没多少钱赚的业务,天天看人脸色,生活真是没有一点乐趣。” “还有呢?”裴问余说:“那没给自己找点乐子?” 池砚大概是饿极了,三四口一碗饭就见了底,还颇有点狼吞虎咽的模样,他咽下嘴里的东西,说:“没那个兴趣,我睡觉还来不及——还有饭吗?我再盛一碗。” 裴问余接了空碗,“我来吧。” 第二碗饭着实没多少,池砚都不好意思一口塞完,“这么点?” 裴问余说:“差不多行了,吃多了容易撑。” “哦,行。” 池砚被管得还挺开心,处之泰然。 这半碗饭池砚吃得很慢,裴问余也跟着放慢了速度,好像一直跟着池砚的节奏走。一盘香菇炒青菜见了底,池砚的思绪在这顿饭中经过了山路十八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他放弃了,选择直来直去。 “小余,你这几年怎么样?现在在做什么?” 裴问余似乎就在等池砚问他,他放下筷子,几乎用一直正襟危坐的姿势,双手叠放在桌前,说:“我大学是计算机科学专业,没什么基础,刚开始挺费劲的,后来还好。读书的时候想赶紧毕业,工作挣钱,所以一直没有读研的念头。快毕业了,又正好赶上学校鼓励应届毕业生创业,出了一个低利息贷款政策,我仔细研究过,觉得还行,就开始动脑筋了。” 说到这儿,裴问余倒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推给了池砚。池砚喝了一口,水温刚刚好,他点了点头,继续听裴问余讲。 “我在篮球社认识了两个学长,他们读完研,刚好跟我一起毕业,也有这个想法。然后我们三个什么经验都没有的穷光蛋贷了款,开始创业。” 池砚:“做什么的?” “游戏研发,刚开始做端游,后来智能手机全面普及,我们为了迎合市场,现在大部分力量在主攻手游。”裴问余看着池砚,笑了笑,问他:“你玩儿游戏吗?” 池砚思考了片刻,说:“开心消消乐……算吗?” 裴问余嘴角上扬,他轻轻点了点头,说:“算,益智休闲么。” “益不智益智我不知道,反正挺解压的,我玩那个从来不动脑子。”池砚在游戏方面菜得一逼,不好意思继续嘚啵,赶紧打岔,“你继续,创业顺利吗?” “不顺利。”裴问余的指尖敲着玻璃杯,悦耳的叮铃声随着他的话语,显得不那么沉重,“刚开始行业竞争其实并不激烈,但玩游戏的人也少,市场不大,投资人不多,再加上我们几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更没有人看好。好几个产品,还没有面世,就因为资金链跟不上流产了。没办法,我们之中的其中一人,只能满世界跑着拉投资,喝的酒都快练成酒仙了,这才慢慢有了一些起色。” 他说的这样轻描淡写,但池砚经历过创业,知道其中心酸,尤其是应酬这块,他实在想象不出裴问余陪酒服软的样子,“那你呢?” 裴问余一愣,“我不善与人交际,他们也都知道,除非是指名道姓要我出场,我一般不太出去应酬。” 听到这儿,池砚的心稍微回来一些,他又喝了一口水压惊,“后来呢?” 裴问余有问必答,他不疾不徐地说:“后来我们作为备选项目的一个网游意外火了,从那时候开始,公司慢慢盈利,做到现在,再这一行业里,也算有点知名度了。” 他简单明了的对分开十年时间的经历做了介绍,尽量能让池砚听得懂,池砚也确实听明白了——反正裴问余现在是自己做自己的主。 “噢……”池砚开玩笑地说:“那也该叫你一声裴总了。” “不敢当,我现在还是没车没房,两手空空的。”裴问余无奈地说:“前几年我们几个才把贷款的利息和本金全还上。现在我们有好几个团队在研发不同的项目,这帮人的工资可都不便宜,我不揪着点神经,随时都得吃土。” 池砚:“那也没必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吧,偶尔放松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裴问余勾了勾唇角,直视着池砚,说:“不过我现在得存钱还债,债还清了,才能卸下这一身的压力。” 池砚知道他所说的债指的是什么,他垂着眼眸,叹了一声气,并没有再说什么。 裴问余给池砚夹了一块炒鸡蛋,说:“你还想什么想问的吗?” 池砚稍微怔了怔,他顺着那笔债,想到了很多事情,突然灵光一闪,发现有个事情不太对。 “你那个舅舅呢?” 裴问余现在当老板,虽然说得谦虚,但是在外人看来,老板就等于有钱,那他都有钱了,他那个属蚊子的舅舅没凑上来戳两针下嘴吸血吗? 当池砚提起缪世良的时候,裴问余的反应不大,表情甚至都没变化,他像评价一个外人一样,毫无情绪地说:“他死了。” “什么!?”池砚听到这个,首先头皮一炸,他下意识地抓住裴问余刚在桌上的手,反应大的有些夸张。 “你放心吧。”裴问余在池砚的手掌心挠了挠,失笑,“跟我没关系,不是我干的。” 池砚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问:“怎么回事啊?” 裴问余说:“在我大二下半学期的时候接到警察的电话,问我认不认识缪世良,我当时以为他又在哪儿输了精光,讨债的打电话故意炸我,所以我没理。后来才知道,那真是公安局,警察告诉我缪世良坐牢了,问我需不需要探监,我拒绝了。” “……”池砚:“他为什么坐牢?” 裴问余想了想,“说是藏毒。” “缪世良还藏毒?”池砚挺惊讶的,这个人不光烂,还烂得艺高人胆大。 “我不知道。反正,不管他干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都跟我没关系”裴问余冷笑,“警察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他二进宫了,后来一直没消息,我大学这几年过得挺太平的。” 他话里有话,池砚听出来了,“但你选择回来创业,肯定会遇上他吧?” “嗯,遇上了。”裴问余的语调还是平淡的,“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我公司的地址,大门保安不让进,他就在必经的路上堵我。” 池砚眼皮一跳,“他怎么你了?” 裴问余嗤笑一声:“还是老一套,依旧用的那几张照片,说要给我曝光。” 听到这儿,池砚简直叹为观止,这老东西到底藏了几套? “你给他钱了?”池砚问。 “给了。”裴问余说:“我给了他五千,要了他手里的照片,然后跟他说:不要再来找我了,爱爆你就去爆,我没意见。” “……”池砚说不出话来:“你……你要照片做什么?” 裴问余一直都看着池砚,他听见池砚问,居然不好意思地垂眸笑了笑,“以前年轻又中二,忍不得丁点不好,那件事情之后,我憎恶那些照片把我们推到绝路,所以烧了干净。后来,我……太想你了,缪世良拿着那些照片出现的时候,我是高兴的——现在回头看看,照片拍得真不错。” “小余,你……”池砚无语凝噎,他还捏着裴问余的手微微发颤,竟说不出话来。 裴问余一直安抚着池砚,希望他放松些。 “后来缪世良的钱花完了,他又来找了我几次,我没理他,他在我这儿讨不到钱,就走了其他路。” “什么路?” “他拦路抢劫,有天晚上抢了一个女孩的包,逃跑的路上闯红灯,让一个醉驾的撞死了。”裴问余轻蔑地抿了抿唇,不知道他嘲笑谁。 “……” 池砚一时无言以对,甚至觉得有些滑稽。 这个祸害用最荒唐的方式归了西,交警通知裴问余时,裴问余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想搭理,后来想了又想,他最终决定帮缪世良收个尸,仅此而已。 肇事司机赔了一笔钱,数额不少,裴问余只从里面拿了三万。这笔钱包括办后事和买墓地,反正一切从简,两天办完了所有的事情。 剩下的裴问余一分没拿,问都没问一句。尘归尘,土归土,关于缪世良的所有一切,都跟他再没关系,从今往后,摆在裴问余面前的路,光明、平坦,充满希望。 第86章 生活 饭吃到这儿,池砚已经饱了,裴问余收了碗筷,刚准备往厨房走,池砚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还没吃饱?” “不是。”池砚有些不好意思,“菜是你买的,饭是你做的,我吃完了两手拍拍啥事不干,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啊。” 裴问余依旧保持着两手端碗的姿势没动,“那你想干点什么?” “要不……那碗我来洗吧?” 池砚试探性地伸出手,去够了够碗筷,却让裴问余躲开了,“你还是坐着吧,我这儿有洗碗机,咱俩谁都不用亲自动手。” “哦?”池砚跟着裴问余进了厨房,跟参观似的看了一圈:“装备够齐全啊,居然还有洗碗机。” 裴问余井然有序地把碗放进机器里,摁了开关,偏头对池砚说:“我不常在外面吃饭,一般两餐固定在家解决,有个洗碗机方便。” 池砚惭愧,“我要是每天在家吃饭,不仅得有洗碗机,还得弄个炒菜机——欸,有那玩意儿吗?” 裴问余说:“费那劲干嘛?” 池砚一歪脑袋,问:“那不然能怎么办?没人给我做饭,我还是继续吃地沟油吧。” 这话池砚说得随意,但听在裴问余的耳朵里好像又不是那一个意思了。裴问余嘴角勾着一个不大的弧度,笑得别有深意。 池砚也跟着他笑,“怎么了?” “没事。”裴问余往外,把池砚推出了厨房,“走吧。” “去哪儿?”池砚看着裴问余穿好了外套,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上班。” 池砚诧异,他举着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忍不住问:“这都十一点半了,正常人可都准备下班了——裴总,你这个点突然去上班,不会被你的员工们群殴吗?” 裴问余点头,说:“不会,我们最近一直在做新网游,准备过完年就公测,所以近段时间比较忙。我前几天在外面出差,也是为了这个项目。” 他三言两语交代清楚这几天行踪不明、微信忽上忽下的原因,堵在池砚胸口的石头顺势被打散,不知名的抑郁瞬间烟消云散。 池砚转身,从饭桌上拿了自己的手机,揣进兜里,然后笑着对裴问余说:“一起走吧。” 裴问余的手放在门把上,没打开,挑了挑眉,说:“你酒彻底醒了?不用躺回去再睡会儿?” “那些酒才哪儿到哪儿啊,我……”池砚话说了一半,看到裴问余的脸色不善,马上卡住,随后从善如流的换了一个话茬,“我一个人躺在这里,冷冷清清的,也没什么意思。” 示软示得恰当好处,裴问余居然找不到切入点来找茬,他打开了门,让池砚先出来,“你去哪儿?” 池砚想了想,决定把刚刚跟壮壮说的话当屁放了,于是,他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去公司开会。” 裴问余失笑,“饭点开会?我看你才是被群殴的对象。” 池砚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儿,居然还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了,“是啊,谁让我是老板呢。” 两位老板踩着午饭的点去上班,还没出单元楼的大门,就让‘天谴’糊了一脸——毛毛细雨急且密,漫天飞舞、毫无章法。这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撑伞的话嫌拿着累,不撑,没走多少路,就能被雨糊得潮气熏天。 这就是南方的秋冬季,裴问余早就习惯了,他刚准备回去拿把雨伞,却冷不丁被池砚拽进了雨里。 “走吧,再磨蹭下去,咱们俩谁都别出门了——这破天气,就该躲在家里睡觉啊,上什么班!” 说的也是。 裴问余跟着池砚在雨里跑着,有一瞬间,想拉着他回家睡觉。但是,‘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想法太不思进取了,裴问余做完短暂的美梦,就开始了深刻的反省。 在他前面的池砚并不知道裴问余跑了短短半个小区,进行了何等层次的心里路程。他路过小区停车场,忽然站住了脚,裴问余反应快,好险没撞上人。 “怎么了?”裴问余问。 池砚指着停车场里一排的车,说:“你没车?” 裴问余:“没有。” “我也没开车。”池砚挠了挠鼻尖,讪讪地问:“那咱们俩怎么去上班?” 裴问余把池砚拉倒一个屋檐下,看着雨势逐渐变大,偏头对池砚说:“我平时一般坐地铁或者公交车,赶时间的话就打个的——门口的车还挺多的,我去叫一辆。” 池砚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要往雨里冲的裴问余,他头发、眼睫上都挂着水珠,却双眸璨璨,“咱们坐地铁吧,我回来这么久,还没感受过——挤吗?” 裴问余一直看着池砚,突然就被他迷得移不开眼睛了,鬼使神差地觉得,现在的池砚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既美又俊。裴问余忍不住肖想,又惊觉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能强行按住失控的思维。他没有回答池砚的问题,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池砚拉着,往地铁站跑了。 裴问余握紧了池砚的手,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问:“你刚刚说什么?” 池砚回头看了他一眼,好像没明白裴问余在说什么,未了,想起来了,他说:“我刚问你,地铁挤吗?——我去,这往哪儿走啊?小余,地铁入口在哪儿?” 裴问余的余光瞄了两眼路边店铺,然后迅速拉住池砚,“不知道路瞎跑什么?” 池砚满头雾水,“走错了?你刚怎么不早说?” 刚刚在鬼迷心窍!当然,这话裴问余不好意思说。 之前完全跑错了方向,裴问余领着没下过基层的池砚买完票,顺利进了车厢。 虽然已经过了高峰期,地铁内并不拥挤,但也基本没座位。池砚跟着裴问余站到了过道靠窗的位置,他双眼看着窗外飞驰掠过的景,心思却全在身后的那个人身上。 裴问余贴着池砚,很近,只要外力稍微不平稳,他们就能隔着衣物布料,来一个亲密接触。辛亏地铁的轰鸣盖住了强烈的心跳声,不至于显得彼此特别如饥似渴。 可是这种若有似无的接触,让池砚先受不了了,他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刚转过身,想说点什么,但是一对上裴问余的眼睛,简直兵败如山倒,什么话都没有了。 在这种嘈杂的户外环境下,竟也能暧昧成这个样子。 池砚泄了气,任命地往窗边一靠,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裴问余看。而裴问余只是微微笑了笑,他一手撑着扶杆,始终离池砚一拳的距离,以一种环抱的姿态,把池砚全在自己的方寸天地中。 直到池砚低敛了眼眸,舌尖无意识地舔了舔下唇。这个动作对于裴问余来说,太刺激了,他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样,伸出了手。 池砚的大脑被切成了好几份,其中一份就看着裴问余的手,见它先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可能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好下手,于是慢慢往下移,停留在了池砚胸口的位置。 因为淋了雨的关系,池砚上身套着的休闲衫被打湿。湿衣服贴着池砚的皮肉,竟把他脖子上戴着的佛珠串勾勒得清清楚楚。 裴问余的指尖,隔着池砚的领口,在那朵莲花上触了触。 池砚好像让这一下碰到了什么敏感位置,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正当池砚想说点什么,把这阵窘迫遮掩过去时,他突然听见裴问余问:“你一直戴着吗?” “嗯,你们家的传家宝,我不可能随便就给扔哪儿了。”池砚好似随便开玩笑地这么一说,“戴在手腕上不好看,只能挂脖子上,刚刚好。” 池砚说完这话,迟迟没等到裴问余的下文,他心里没由来地慌了慌,倏地抬眼,却看见裴问余依旧保持这这个姿势,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道行深了不少啊。 池砚吃不准裴问余这笑容里面是几个意思,于是,他试探地问:“你不会是想收回去吧。” “不会。”裴问余摇着头,虔诚地说:“我送给你的东西,一辈子都属于你,好好收着就好了。” 这份突如其来的海誓山盟砸得池砚晕头转向,一时片刻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接住它。池砚大脑三份大脑迅速合成一份,又瞬间短路,他愣着张了半天的嘴,就是说不出一句话、 幸好裴问余替他解了围,“感动吗?” 池砚干咳一声,艰难地给自己渡了口气,这才能慢慢开口说句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 因为我攒了一肚子的话想对你说。 裴问余这样想着,差点说了出来,但时机不对,地方也不对,他才想了一会儿,地铁就到站了。 裴问余有些懊恼,他叹了一声,对池砚说:“我到站了。” 商业中心站。 池砚抬头看了眼,愣了愣,问:“你公司在这儿?” 裴问余:“嗯,出了地铁站就是。” “这么巧啊。”池砚一笑,说:“一起走吧,我也在这儿下车。” 春风市在几年前建了一条商业街,起初只有四栋办公大厦,不少企业和公司抢着搬了进来,一时供不应求。开发商看效果不错,于是又扩展了好几条街,围起来之后,渐渐发展成了一片企业聚集的商业中心,店铺、小吃、餐厅一应俱全,有着自己独有的产业链。 池砚刚回春风市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这里,但空着的办公室数量不多,还是田壮壮的爸给他们找到的。 出了地铁站,只走了五分钟的路,裴问余指着马路对面的一栋楼,对池砚说:“就在那儿,B座,12层。” 池砚:“买的?” 裴问余失笑,“租的,我们现在的资金全砸在项目里,还买不起一层高贵的办公室。” 眼下已经快十二点了,大楼的进出口有不少人成群结队地出来觅食,池砚把裴问余送到地方之后,没着急离开,“小余,你晚上几点下班?” 裴问余知道池砚想干嘛,他忍俊不禁道:“六七点吧,我尽快做完手头的事情,争取不加班。” 池砚一笑,“好。” 裴问余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和池砚谁也没有动,等着下班吃饭的人走光了,裴问余才慢慢动了动,他偏头问池砚:“你公司在哪儿?” 池砚翘着拇指随便指了一个方向,说:“F座,不远——你先进去吧,我们……晚上见。” 裴问余颔首,温声应道:“好,晚上见。” 两栋大厦的距离,池砚嘴上说着不远,其实用腿走,还是有点距离的。池砚才刚刚走了几百米,身为老板的娇生惯养癌就发作了,他果断拿出手机,叫了一辆快车,然后,快车拐个弯就到了自家公司楼底下。 已经准备翘了下午班的壮壮刚溜出办公室,迎面撞见池砚,吓了一跳,“我操!你不是说不来吗?” 池砚冷飕飕地说:“我不来,你准备造反吗?” “我……”壮壮刚开始觉得不好意思,回过味来,惊讶的发现自己是另一位老板,于是底气立刻足了起来,“造你的脑壳反,只许你懒散迟到,不准我偶尔早退么!老子是大老板!你管得着我么。” 池砚乐呵呵地一咧牙,“好的大老板,你可以滚了。” 电梯门开了,田壮壮刚把脚伸进去,转眼又缩了回来,不准备滚了。池砚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不错,于是壮壮同志贱兮兮地问:“池砚,你是昨天晚上睡舒坦了吗?春风满面啊!” 池砚没说话,赏了个白眼让他自行体会,壮壮‘嘿嘿’一笑,跟了上去。池砚打开办公室的门,回头发现田壮壮还在,他呵了声,问:“你怎么还没走。” “有事跟你说。”田壮壮拉了一把椅子,正儿八经地说:“还是那个黄总,他刚刚打电话,问咱们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如今,池砚一想到那个老头就胃疼,非常不想再搭理,他蹙着眉问:“有事吗?” 田壮壮两手一摊,“介绍业务呗,还能怎么着,真以为他能请我们吃饭啊。” 池砚冷哼,下笔飞快地在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名。随后,池砚把笔往桌上一丢,说:“他口袋里到底有几两货,谁也不清楚,时不时洒出来一点,当钓鱼呢?” “钓你这条鱼呗。”田壮壮说:“直接拒绝他算了。” 但是这种地头蛇也不好得罪。 池砚想了想,说:“我今天晚上没空,改天吧……唔,就明天晚上,你先去预定个桌。” 田壮壮听完池砚的话,自动忽视了后半句,他操着一张明晃晃的八婆脸,兴致勃勃地问:“你今天晚上干什么去?” 池砚和颜悦色地笑了笑,说:“去脱单。” 后来,池砚把付轮轮扫地出了他的办公室,独自熬过了漫长的一个下午。等到晚上六点整,永远都忙不见人的池总,破天荒的踩点下班。 池砚的车在地下停车场已经积了好几层灰,他觉得开出去接人不太好看,于是匆匆在附近洗了个车,抹了几遍之后,终于锃光瓦亮地出门了。 商务大厦不让外人随便停车,B座保安尽职尽责,死活不让池砚开进去,池砚没办法,他怕吃罚单,不敢停在摄像头遍布的大马路边上,只能找个犄角旮旯的角落。停完车之后,又怕在角落里错过裴问余,于是,他只能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门口看。 追人追得操碎了心。 七点还差十分的时候,裴问余下班了,当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池砚第一眼就看见了他。物理喊叫怕是听不见,池砚直接给裴问余打了电话。 “喂,你在哪儿?”裴问余知道池砚在这附近,但是他没找到。 池砚:“出了大门往左看,一辆的白色SUV。” 裴问余在池砚的引导下,很容易找到了车,他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偏头看了眼各种人满为患的餐厅,问:“池砚,咱们去哪儿?” “不知道啊。”池砚发动了车子,轻车熟路地拐了个弯,“你想吃什么?” 这天气已经快入冬了,走在路上的人裹紧了大衣,行色匆匆,而那些没赶上进餐厅的人,拿着等号牌,一脸纠结。裴问余透过玻璃看见室内的氤氲,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很想回家。 池砚以为裴问余没想好,就说:“你要是没想好,咱们找个店随便吃一点。” 裴问余:“不用了,这个点能随便进去的店都是入不了嘴的,你爱吃吗?” “说得也是。”池砚技术高超地挤开了加塞的车,偏头看了看裴问余,他却看到裴问余嘴角噙着笑,于是,他愣了愣,问:“怎么了,你笑什么?” 裴问余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否认道:“我笑了吗?我夸你呢。” 池砚:“嗯?夸我什么?” 裴问余:“车技高超。” “谢谢。”池砚意味深长地挑了眉毛,不接茬,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我们到底吃什么?我饿了。” 裴问余的笑容一直没有淡下去,他看着池砚,说:“先去趟超市,买点东西,我们回家自己做着吃。” 池砚一听见‘回家’这两个字,一股暖意立刻顺着心脏游遍全身,他弯着眼睛,把车变了道,轻轻地应了一声:“好啊。” 超市的人也不少,他们买完菜,排队结账,又花了半个多小时,等再次上路时,已经过了晚高峰。裴问余在超市时买了些饼干,他拆了包装,递给池砚,“先吃点,垫垫肚子。” “吃不饱啊,越吃越饿。” 虽然池砚这么说着,但还是一手接了饼干,给自己喂了一点。 裴问余看着池砚淡定又无所谓的开车模样,矜持地提醒道,“池砚,好好开车,不惜命的毛病怎么这么多。” 池砚无奈地看了裴问余一眼,不能造反,只能乖乖地听话,把双手规规矩矩地摁在方向盘上。 又开了一段路,池砚仗着自己的驾龄,两只眼睛基本是分开使用的——一只眼睛瞅路况,另一只眼睛偷看裴问余。 不曾想,裴问余也在偷看他,于是两道视线被彼此抓了个正着。池砚赶紧收了回来,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不专心开车的尴尬。 这动作太大,欲盖弥彰。 池砚脸一红,就想没事找事,弄点话题说,“小余,你会开车吗?” 裴问余想了想,说:“有本,但是没开过几次。” “哦,那也算隐形的马路杀手啊。”池砚调侃着,问:“为什么不开?” 裴问余:“我们公司有车,但一直轮不着我开,时间久了,不太练,慢慢就生疏了。” “刚开始上路是没有安全感。”池砚抿着嘴,想了片刻,没出声,在等红灯时,他突然对裴问余说,“小余,我这车给你玩,我陪你练吧!” 裴问余错愣:“嗯?你说什么?” 池砚含着笑,温温柔柔地对裴问余说:“你以后上班就别挤地铁了,我每天都来接你——唔,你开车,我坐副驾驶。” 第87章 灯火 晚上到家,裴问余简单弄了几个菜,池砚意犹未尽地吃完,就找不到任何理由留宿了。那层窗户纸还没有完全捅破,就这么冒冒然地滚到一张床上去,好像也不太合适。 池砚很识趣的离开了,但是第二天,他非常准时地出现在了裴问余住的小区门口。裴问余看池砚来真的,就没多说什么,两个人默契的换了位置。裴问余坐在驾驶座上,适应了片刻,平稳地把车开了出去。 裴问余的车开得很稳,并没有马路杀手的初期影子,池砚偶尔说一句,就没再多嘴指点什么了。 到了B座楼下,池砚先解开安全带,裴问余抓住池砚的手腕,没让他溜走,“你这是把车送我了吗?” 池砚无所谓地嘻嘻笑,“你要是不嫌弃,我很乐意啊。” 裴问余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池砚……” “好吧。”池砚看糊弄不过去,坦白从宽,“小余,我晚上有应酬,不能来接你了。你晚上自己开回家,小心一点。” 说好的每天来接,这才坚持半天,就中断了,果然池砚的嘴,哄人的鬼啊。 裴问余一听到应酬这俩字,就不太高兴,他蹙着眉问:“喝酒吗?” “喝。”池砚无奈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但我保证心里有数,不喝多。” “你心里能有什么数?”裴问余面上平静,他说:“池砚,你吃穿不愁,无债一身轻,生活可以惬意,为什么非得给自己找这么多事?” 池砚一耸肩,“谁说我无债一身轻的——我要的东西可不轻,钱包空空了我就没底气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可不太严肃,裴问余乍一听,以为他在胡说八道,可是细细琢磨,他好像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他是为了我吗?裴问余心里腾升一股柔情脉脉的自信,这种自信好像不需要任何理由作为基石。 裴问余不再阻止,便问:“你在哪儿应酬?” 池砚:“不知道,壮壮定的餐厅,没跟我说,你……” “嗯。”裴问余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你去问问,知道了和我说一声,我……我晚上去接你。” 池砚对裴问余的转变和态度适应良好,他安抚似的拍了拍裴问余的手背,笑着说:“好。” 中午的时候下了暴雨,雨势一直持续到天黑,直到下班,还在淅淅沥沥地滴着。池砚有些心神不宁,攥着鼠标画图纸的时候也集中不了精神。他干脆关了电脑,人往后仰,靠着椅背,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这时候,田壮壮进来了,他没仔细看池砚的状态,咋咋呼呼地说:“池砚,车叫好了,在楼下等着,咱们过去吧。” 池砚才刚点了头,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他放在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池砚心里一惊,他没来得及看一眼来电显示,猛地抓起来接通。 “喂,你好。” 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声音,池砚的心跳得更加杂乱无章,他声音干哑地喂了一声,说:“你好。” “我们是交警大队的,请问您认识裴问余吗?” 池砚:“认识。” 杵在一边站着的田壮壮眼见池砚的脸色瞬间煞白,便知事情不好,他在池砚挂了电话后问:“怎么了?你去哪儿?” 池砚已经冲出了办公室,头也不回地冲田壮壮说:“医院,晚上的饭我吃不了了!” 田壮壮在这句话里听出了轻颤的恐惧。 因为池砚的车现阶段不在自己手上,所以他只能开着田壮壮的大奔上路。这车性能很好,一油门下去,能直接能飙上天。池砚已经管不了超不超速的问题,他奔在去医院的路上,完美诠释了‘人在车里开,魂在后面追’的状态。 交警的电话把池砚的魂炸飞了一半,他图囵听了个大概,只知道裴问余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躺着,伤势如何、人怎么样,他没敢仔细问,池砚赶到医院后,直奔急诊。 医院,不管处于哪个时间段,永远都是人满为患,池砚慌张地拨开重重人群,终于看到裴问余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急诊室的床上,围着他的只有一堆冰冷的机器,显示着本人生命体征稳定。 池砚悬着的心重重落到地上,他没站稳,人也差点跟着摔了。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心神,池砚才有勇气进去看裴问余。 裴问余躺在病床上,上半身看不出任何端倪,除了些许泥渍,没沾上任何血迹。他伤在右小腿——小腿腹被什么东西割开了,伤口有半尺长,很深,医生已经进行了紧急处理,但还是在流血,再加上胫骨骨裂。这么一遭下来,伤筋动骨一百天都未必能好好走路。 池砚看在眼里,太心疼了。 裴问余本来不觉得疼,从头到尾表情也很平静,但是他一看到池砚,就突然哪儿哪儿都疼了。医生上来给他做检查,还没碰到,他就先倒吸了一口气,好像很痛的样子。 池砚见不得他这样,于是伸手盖住了裴问余的眼睛,轻声哄道:“你别看,我在这儿。” 裴问余一手打着点滴,另一只手时空闲的,闲着的那只手覆在池砚的手背上,拍了拍,“嗯,我没事,你别担心。” 这些都是人在焦虑恐慌时自我安慰的空头白话,但是表现的太过明显,好像显得关系不太一般。不过,医生和护士们或许见多识广,或许日理万机,来来去去都没给他们俩任何眼神,他们做完检查,推着裴问余就进了手术室。 没有内伤,手术处理起来并不复杂,半个小时就结束了。裴问余被推进病房的时候麻药劲没有过,他没感觉到疼,撑着精神,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池砚。 他下午出门办事,有车,但没司机,裴问余等了等,司机依旧没回来。事也不是急事,可裴问余想着赶紧办完,晚上正好能赶上接池砚,于是他没多纠结,自己开走了。 下午的那场雨大,裴问余作为新手,开得非常小心谨慎,但是他再怎么小心谨慎也架不住别的马路杀手横插一刀。裴问余开着车,刚要经过一个绿灯路口时,突然从弯道从天而降一辆SUV——雨天路滑,那辆SUV就真的是打着横,急速滑过来的,一路扫了大片电瓶车和路人。 裴问余开着公司名下的二手轿车,处于老态龙钟的状态,他的反应算是快的,但还是躲闪不及,被那辆SUV撞翻了跟头,直接怼进绿化带,磕在了路灯柱上。 “有安全气囊,问题不大,就是腿让碎掉的车玻璃划了。”裴问余看着池砚的表情,虚虚地动了动手指,“看着吓人,其实还好,我不疼。” 池砚低垂着脑袋不说话,他正在努力饿熬过这一阵撕心裂肺,熬着熬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对裴问余说:“当年……读书的时候,我让光头那伙人刺了一刀,你看到我躺在医院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吗?” 裴问余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回想了片刻,便短促地笑了笑,承认道:“是啊,你现在终于明白了?——所以说,你当时就是个小王八蛋啊,专门照着我的心肝踩。” “对不起。”池砚懊恼地说:“我错了。” 这回是真知道错了。 后半夜,麻药慢慢退了,那些被裴问余当成无所谓的伤口开始反噬,他疼得睡不着觉,池砚一直陪着,陪着裴问余睁眼到天亮。 后来几天,池砚明目张胆地旷了工,反正没人扣他工资,他只对田壮壮语焉不详地打了声招呼。裴问余住院的事情,除了池砚,没人知道,后来,在即将出院的那几天,姜百青终于和他的新婚老婆度完蜜月回国,他拎着大包小包,去敲裴问余家的门,没人应,一打电话,才知道的。 姜百青知道了,他们那个小团体群里的人全都知道了。姜百青指着鼻子把裴问余和池砚骂了一顿,基本就是见色忘义没人性,不拿大伙当朋友。 池砚把群屏蔽,单方面宣布懒得理他。 出院那天,池砚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条拐杖,他让裴问余杵着,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池砚没开自己的车,也没开付轮轮的车,他在医院门口拦了一辆看上去还算舒适的出租车,把暂时处在残疾状态的裴问余小心翼翼地扶了进去。 “池砚,你那车还在我公司楼下停着。”裴问余刚坐下,就想起了这事儿。 池砚倒是无所谓,“没关系,停着吧,反正我也不开。” 裴问余顿了顿,含蓄地表示,“要收费的,一小时五块钱,不便宜。” “……”池砚:“我靠!” 那再停下去不得霍霍出一个停车位的价!池砚赶紧打电话通知了田壮壮去挪车。没想到挂了电话偏头一看,裴问余额头抵着车窗玻璃,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你笑个屁啊!”池砚骂了一声,随后也被逗笑了,他没好气的说:“等车开出来,你要给我报销。” “不用。”裴问余言语轻快,“等会儿我给物业打个电话,登个记,算是自己的东西了——随便出入,不要钱。” 池砚:“那敢情好,不然下次再去接你,我还得被拦在门外喝西北风。” 车后座的空间窄,裴问余受了伤的大长腿无处安放,屈着有些疼,池砚体贴入微,他看见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把裴问余的腿搁在了自己的腿上,顺手抚了两下,不知道是在给他缓解疼痛还是吃豆腐。 不过效果显著,裴问余被这两下摸舒坦了,居然真的不疼了。 “去哪儿?”司机一直没动,看着后座眉来眼去的两个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池砚一拍脑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报了个地址,想了想又说:“师傅,您能先开趟超市停一停吗?” “能!”司机龇牙咧嘴,乐呵呵地说:“只要你把钱给足,指哪儿上哪儿,绝不绕路!” 池砚:“行!” 这司机也是个实诚人,挑了个离医院最近的超市,把池砚送到了大门的入口。池砚没让裴问余下车,跟司机打了个招呼,把车停在了超市停车场等着。 裴问余在车上等了片刻,觉得无聊,想开窗透透气,司机从后视镜瞟了他一眼,开始聊了起来,“小伙子,你这腿怎么回事,看着挺严重啊。” “还好,出了点小事故。”裴问余不太喜欢跟陌生人多说话,但人家问了,他也不好意思不答。 大小不论,老司机一眼就能看出是车祸,他对此感同身受,于是滔滔不绝,阐述自己的经历:“现在开个车,最怕不要命的,那些人走在路上,觉得全世界唯我独尊,笃定了开车的不会上去撞他们!还有那些个骑电瓶车的,他们骑得哪是电瓶车啊,开火箭投胎去算了!就半年前,我为了让一个老头,把自己翻进了医院,那老头家里人还要讹我,娘希匹的我呸!” 裴问余看着司机捶足顿胸,好像随时随地都要上街报复社会的样子,笑而不语,管他对面多慷慨激昂,就是不搭话。 司机说了那么多,没得到回应,感觉无趣,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说:“不介意我抽一根吧?” 裴问余:“不介意。” “欸好!”司机舒舒坦坦地吸了一口,感觉要升天,眯着眼睛又开始没话找话,“刚才那人是你弟吗?挺照顾你的。” 裴问余:“不是。” “不是?”这位司机老神在在,两三口把一根烟解决了,“那你们关系挺好啊——唉,现在年轻人出门在外,父母离得远,就得找个人互相照应,不然出了事都没人知道!” 裴问余继续保持着微笑,不说话。 司机:“哎对了,你们俩有对象了吗?要不叔给你们介绍一个——说起照顾人啊,还是得女人来不是,细心!你们喜欢什么样的?电话留……” “有了……”裴问余从后视镜内看了那司机一眼,嘴角松了松,说:“不用了,我们俩有对象了。” 池砚花了半个小时扫荡超市,他拎着三大袋满包的购物袋,活像要把超市的生鲜蔬菜区搬空。他揉着手腕重新坐回裴问余身边,让司机开车,然后不知从哪儿变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递给裴问余,“喝吧,特意给你买的,补钙。” 裴问余喝着牛奶,盯着那三大袋东西,问:“池砚,你都买了些什么?” 池砚:“不知道,看见什么拿什么。” 真财大气粗,裴问余瞧见其中一袋满满地装着全都是肉!够足不出户吃两个星期了。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透过车窗玻璃晒在人身上,有一种神奇的催眠作用。裴问余牛奶喝了一半,抬眼看见池砚还在揉着自己的手腕,倦恹恹的,好像随时就能睡着。 裴问余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司机,不知想了些什么。收回目光后,他把剩余的牛奶递给池砚。 “嗯?”池砚醒了醒神,接了牛奶,不明所以。 裴问余:“你手怎么了?” 池砚拿着牛奶没动,含糊地说:“刚刚拎东西的时候,好像扭了一下,有点抽筋,没事。” 眼下,裴问余虽然脚不方便,但手速奇快,他在池砚不注意的时候把吸管滑进了他嘴里,接着,裴问余握起池砚的手腕,捏了捏,“喝吧,我看你比我还需要补钙。” 池砚笑了笑,非常理所当然地嘬起了牛奶。那牛奶还剩一半,两三口喝完了,池砚迎着阳光打了一个哈欠,就睁不开眼睛了。 裴问余捏着池砚的手腕往下滑,握住了他的手,轻声地叫他:“池砚?” “嗯?” “困了?” 池砚点了点头,说:“嗯,这两天没怎么睡。” 裴问余看着池砚的脑袋慢慢往后倒去,于是伸手把他搁在了自己肩膀上,“辛苦你了,睡会儿吧,到地方了我叫你。” 池砚没回应,居然这么靠着裴问余,秒睡了。 因为太安心。 前方司机目瞪口呆,心里直呼:草率了! 到了裴问余住的地方,直到下车,池砚还没怎么醒神,他几乎是半阖着眼睛,虚扶着裴问余进了家门。 裴问余用不惯拐杖,进门之后就把棍扔了,他手扶着墙面,指着二楼,说:“池砚,时间还早,我们先去睡一觉。” “嗯。”池砚轻轻应了声,他打了个不大不小地哈欠,看上去实在困得狠了,但还是捏着裴问余的手臂,说:“我扶你上楼。” 那楼梯很窄,实在挤不下两个大男人,裴问余单脚站立,最后还是没让池砚扶,自己努力蹦了上去。 池砚倒头就睡,裴问余侧身躺着。他撑着手臂,看了池砚许久,看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屏着呼吸,轻轻柔柔地在池砚脸颊上碰了碰。 他们一觉睡到日落,安稳无比。 等天一黑,就得解决晚饭问题了。虽然裴问余身残志坚,翘着一条腿就要进厨房做饭,但池砚不好意思让他动。于是,他在裴问余一脚跳进厨房之前把人拦了下来。 池砚:“小余,我来吧?” 裴问余诧异:“你来什么?” 池砚粗略观察了厨房的各种设备,转过头,一脸莫名其妙地说:“做饭啊,难道还在厨房洗澡吗?” “……”裴问余:“你会做饭了?” “不会啊。”池砚毫无心里负担,阳光灿烂地对裴问余笑了笑,说:“想吃什么?有菜谱吗?” “……” 裴问余觉得他们俩的这顿晚饭悬了。 池砚看出来裴问余对于自己在做饭方面一万个不信任,他不狡辩,自己拿出手机,下了四五个食谱APP,说:“算了,还是我自己找找吧。” 最后,池砚在堪称能做出满汉全席的食谱中,挑了一个最不容易翻车的——排骨一锅炖,就是把所有食材一起放入高压锅,加水开火就完事。 裴问余抱着手臂倚在厨房门口,欣赏完了全部过程——他笑而不语地看着池砚处理一堆食材,简直能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一个小时之后,池砚端着一大碗排骨汤,凯旋而归,还特别大言不惭地对裴问余说:“简单啊。” 裴问余看着那汤,闻了闻,很给面子地说:“嗯,挺香的。” 反正裴问余说得很真诚,饭也吃得很实在,池砚当真了。 等吃好晚饭,整理了饭桌和厨房,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池砚不想回去,他意识到自己得找个什么借口赖下来。裴问余架着腿,坐在沙发上陪池砚看综艺节目,不过电视机里放了些啥,两个人全没看进去。 终于喜剧落幕,池砚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借口,他徒然挣扎片刻,终于认命。在裴问余起身准备去干点什么的时候,池砚拉住了他。 裴问余深深看着池砚,好像一直在等他说话。 池砚长出口气,眼神丝毫不躲避地迎着裴问余的直视,他说:“小余,我能留下来吗?” 裴问余反问:“留多久?” “不知道,”池砚想了想,“但……我想照顾你,你愿意吗?” 裴问余神色一动,笑意渐浓,他看着池砚忐忑不安又目光灼灼的模样,不忍心逗他。于是裴问余故意晃了晃身体,伸出一只手,说:“池砚,扶我一下。” 池砚赶忙扶住他,“怎么了?小余,你要干什么?” 裴问余指着浴室,对池砚说:“我给你拿一套洗漱用品。池砚,你想留着,多久都没有关系,我……非常愿意。” 身处万家灯火的其中一隅,平平淡淡的一个夜晚,是两个人久违的归宿和心安。 第88章 归心 裴问余脚上的伤养了一个多月,直到元旦前几天,终于被允许可以沾地,慢慢走路了,他恢复得不错,心情也不错——他和池砚这一个月间几乎窝在这个小公寓里,能好几天足不出户。 房子小,睡觉的地方少,他们俩矜持了两天,最终躺在了一张床上——纯睡觉。 池砚为了裴问余工作和日常生活的方便,买了一张小书桌按在卧室——有时候池砚躺着看电视,裴问余就坐着工作,非常实用。 虽然那张桌子放上之后,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但只要两个人同时处在一个地方,抬眼能看见,就算是互不打扰、各做各的,还是会腾升出一种属于家的温情脉脉。 田壮壮很奇怪,原本日理万机的守财奴为什么突然会视金钱为粪土,班不来上,接项目也随缘看命;员工们很惶恐,这他妈是不是要倒闭了? 但池老板非常怡然自得,还在工作群里发了一句:地球少了我不能转吗? 田壮壮盯着这句话,十分想暴打池砚一顿。 裴问余在休假养伤期间,被不少人上门慰问,有朋友、有同事、还有姜百青。这期间,姜百青这个不长眼的玩意儿送来了一箱大闸蟹,他本意是给裴问余的,但是裴问余不能吃,于是,这一箱大闸蟹全伺候给池砚了。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池公子,说是来照顾裴问余,但仅属于心理上的照顾,基本没怎么做过饭。所以,他不会蒸大闸蟹,最后还得裴问余蒸好了给他送到饭桌上去。 池砚一边心安理得地啃着螃蟹,一边开着免提跟田壮壮打电话。 “池砚,你到底什么时候来上班啊?”壮壮不知在哪儿鬼混,背后环境吵得要命。 “怎么了?有事吗?”池砚让那边一声声嚎叫震得耳朵生疼,他调低了些音量,问:“你在哪儿啊?” 田壮壮:“网吧。靠!你天天不回来,我独守空房很寂寞的。” “哦。”池砚解决了一只大闸蟹,抬眼看了看刚进厨房的裴问余,说:“那你继续受守着吧,我……不回来了。” 田壮壮在那儿刚解决掉一个人,血气蹭蹭往上窜,“见色忘义的玩意儿!你那些东西怎么办啊?放着落灰我看着碍眼!” 池砚淡淡地说:“我哪有什么东西——衣服我都收拾了,没几件,其他的,唔……你看不顺眼就扔吧。” 田壮壮扔了鼠标,捂着小心脏说:“你真的不要我了?” 池砚:“壮壮,好好说话。” “哦,好吧。”田壮壮瞬间恢复正常,下了电脑,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继续说:“咱们项目一个一个竣工,再不接上,就得坐吃山空了。” 池砚的眉头微微皱了皱,问:“这个月投标没一个中的吗?” “没有。”田壮壮说:“现在的行业,竞争力太大了——你看,我现在都只能闲着在网吧打游戏了。” 这倒是真的,池砚一直在接触业务这块,比谁都清楚,僧多粥少,就算一个芝麻大点的项目,也有十几个公司盯着。 池砚想了想,他压低声音问,“那个黄总呢?他跟我们画了这么多饼,总得喂一个吧。” “别提了,自从你上回放了他鸽子,人家就没好脸色了——他就是不见到你不松口。”田壮壮猥琐地‘嘿’了一声,说:“你什么时候再出山卖个色相啊?咱们快揭不开锅了!” 池砚眼皮一跳,问:“他为什么老追着我不放?” 田壮壮皮痒欠揍地说:“你们那什么不都有那啥玩意儿雷达吗?” 池砚愣了愣,没想到田壮壮这铁直男懂得还挺多,他捏着眉心,说:“对不住,我身上的雷达不对那些中老年男人开放——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能!”田壮壮憋着笑,又煞有其事的分析一通,“人家不喜欢没成熟的小鲜肉,也不喜欢过了气的腊肉,他看上了你,说就喜欢你这样的。” “我什么样的?”池砚感觉匪夷所思,他叼着螃蟹的一条腿,忘了关免提。 田壮壮:“年龄正好,还有种爱答不理人的气质。” 池砚:“他那简称是犯贱。” “你管他怎么犯吧,谁让他有钱啊。” 池砚虽然也喜欢钱,但是对这种见着有钱人就上去抱大腿的行为嗤之以鼻,“壮壮,矜持一些,你比他有钱。” 壮壮一点不谦虚,点着头,说:“这倒也是,但我的钱……跟你没关系啊!” 这抠门的东西自从‘自立门户’之后,越发一毛不拔了。池砚叹了口气,说:“行吧,那你说我这身要怎么卖?” 壮壮:“黄老板这个星期要去一趟隔壁市,说是考察公司在建项目,顺便跟当地主管部门套套近乎。不过我听说他跟人合伙拍下一块地,开发住宅项目——这种项目省力又赚钱,他跟我暗示了好几次。你看……是不是乐意跟这老头隔壁市一日游?” 桌上还剩下一只整蟹,池砚吃不下了,他把蟹壳归列成一堆,码得整整齐齐,费了不少功夫。电话那头的壮壮迟迟得不到回复,又喊了他一声,“池砚?你还在听么?” “嗯。”池砚说:“你确定来回就一天够了吗?” 壮壮装疯卖傻地一笑,傻不啦叽地说:“那你想怎么着?如果你想跟他在外面过一夜,那我也拦不住你啊,你……” 话音还未了,壮壮拿着手机,突然听到对面一阵‘叮呤咣啷’的声音,隔着老远,但是动静不小,他把话咽了回去,问:“池砚你那边怎么了。” 池砚沉默了片刻,斟酌一番,说:“没事,内人……醋坛子打翻了。” “……”田壮壮痛心疾首:“滚!” 然后,下一秒,池砚就如了壮壮的愿,滚远了。 池砚挂了电话,托着腮帮子,忍俊不禁地看着厨房方向。过不久,裴问余手里捏着调料碟,一脸镇定自若地走了出来。 裴问余把调料碟放在池砚跟前,池砚打眼瞧了瞧,还真是碟醋,隔着八丈远都能闻到酸味,他清了清嗓子,拨着那碟醋,喊道:“小余——” 裴问余抬起眼睛,应了一声,说:“干什么?” 池砚把那碟醋堆了过去,“螃蟹蘸醋不好吃,我的酱油呢?” “家里没酱油了。” “哦。”池砚笑着说:“那我待会儿去买。” “不用了,天挺冷的。”裴问余明知故问地说:“你最近要出门吗?” 听到他这么问,池砚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双肘撑着桌面,借力微微抬起身,迎着那满屋子的醋味,靠近了些裴问余。池砚刚张开口,正想说点什么时,他放在桌上的电话又亮了起来。 池砚原本不想理会,但他看见发信人名字时,刚抬起来的屁股又‘扑通’落了回去。 裴问余还等着池砚开口调戏他两句,他连还招都想好了,可没想到,池砚拿着手机,不知看了些什么,脸色沉了不少。裴问余给他倒了一杯水,问:“怎么了?” “没事。”池砚答着话,手指翻飞一刻不停。 聊得挺忙碌。 裴问余安安静静地等池砚处理完事情,也不去打扰他,翻开笔记本开始做自己的事情。二十分钟后,池砚终于放下了手机,他看了他裴问余,欲言又止。 裴问余心有所感,他假装不经意了抬起眼睛,正好把池砚抓了正着。 池砚叹了一口气,裴问余轻轻笑了笑,说:“到底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你这变脸比变天还快。” “有么?”池砚想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脸,又觉得这动作有些奇怪,他无可奈何,对着裴问余,只能实话实说,“没什么大事,唔……我妈要回来了。” 裴问余一怔,回忆排山倒海般地卷过来,正好停留在何梅满是韵味十足的脸上——那张跟池砚酷似的面孔,却一度成为裴问余的心结。 那一瞬间,裴问余回味出了十年前被何梅棒打鸳鸯的恐慌,那是他的巨大阴影。 这恐慌没持续多久,当裴问余还没醒过神来时,又听见池砚补了一句:“她可能会在这儿长住。” 裴问余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压惊,不过,他面上还是装得波澜不惊的模样,喝着水,好像是随口地问了一句:“在这儿长住?那她公司呢?怎么办?” “她把公司所有往来业务都交给陆叔了——她说:劳心劳肺容易短命。”池砚打开聊天记录,拿着在裴问余面前晃了晃,“原话。” 裴问余努力提了提自己的唇角,想显得自然些,“你妈身体怎么样?” “好了。”说完,池砚似乎是想到了以后的一些画面,自嘲又困惑不解,“她回到这儿来养老,不怕再被我气出别的毛病吗?” 何梅敢回来,自然是不怕的,她上午通知完池砚,晚饭之前就来到了春风市,行李不多,只有一个箱子。 池砚盯着那一个箱子,说:“妈,我还以为你金山银山的要装好几卡车,特意吃饱喝足来给你接风洗尘——就一个箱子,陆叔一根手指头都能拎起来,用不着我吧?” 何梅没那正眼瞧他,“挺久不见了,叫你过来吃顿饭。怎么你排场还挺大,要金山银山来开路?” 这母子俩虽然因为何梅的那一场病和解了,但冰封许久的关系并非浇一盆热水就能解冻的,依旧存在些许生分。 池砚在何梅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圈,说:“那你倒是看看我啊。” 何梅赏了他一眼,“你吃过饭了?” “吃了。”池砚说:“不过妈,你要是想请,我还能吃得下。” “你一个人?”何梅来之前做好了十足的心里准备,以便能接得住随时砸过来的定时炸弹。可当她看见只有池砚一个人出现时,何梅心里半喜半忧,搅出了不知何种滋味。 “嗯。”池砚淡淡地应着,“这回就我一个人。” 那还得有下回。 何梅不想问了,下回的事情下回再说。 虽说是老家,但是对于何梅这种八百年都不回来一次的人来说,老家也属于人生地不熟一派,说是一起吃顿饭,但是在饭点高峰期,这位妈没订桌。 池砚打了好几通电话,都被以人满为患拒绝——要吃饭?十点以后请。 最后没有办法,三个人只好驱车前往元侨酒店,吃了一顿规格较高的晚饭,不过,买单的反正不是自己,池砚吃得毫无心里负担。 吃完饭,池砚打算就地开间房让他们俩住,可何梅不住,硬是要回家。 那个家是弄堂拆迁后,何梅全款买的,写着老太太的名字。老太太过世后,一直空置着,谁也没有回来过,门一打开,霉味跟灰尘扑面而来,池砚挥手扫了扫,皱着没有说:“妈,你给自己找虐呢?这地方现在能住人吗?” 何梅也没想到是这种程度,她不满地回过头,“池砚,你回来这么久,就没过来看看?” 池砚:“我没钥匙。” 说的是实话,但不知为何腾升出一种无言以对的心酸。何梅对着池砚的这句话咂摸了许久,满是无可奈何。她把身上唯一的一把钥匙扔给池砚,说:“来都来了,我就不走了,这钥匙给你,你去配一把,再还给我。” 池砚:“妈……” 他还想再劝劝,毕竟忆往昔的前提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可池砚的话才起了个头,就被何梅打断了,“还不走?你晚上想留下来跟我们一起住?” 池砚拒绝:“不了。” 陆文彬在屋里转了一圈,找到个稍微干净能凑活睡一晚的房间,他掸着衣服上的灰尘,走出房间时看见这母子俩还在莫名其妙地杵着对视,于是问:“怎么了?” 何梅回过头,笑着对陆文彬说:“我儿子在考虑今晚是不是跟我们挤一挤,好几个月没见了,有好多事情能聊。” 池砚看向陆文彬,百口莫辩。 陆文彬宠溺地对着何梅笑了笑,说:“行了,时间不早了,你就别闹了。” 何梅轻轻哼了声,踩着高跟鞋去参观今晚的床。 趁此机会,池砚想溜,却被陆文彬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喊住了,“池砚,你现在住哪儿?离这里远吗?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回去?” 还是这位老姜辣,池砚想:何梅憋了一晚上的问题,终于让陆文彬自然顺畅地问了出来,不存在任何突兀。 池砚已经半个身子出了门,他冲屋里两口子潇洒地挥挥手,说:“不用麻烦了陆叔,你跟我妈好好休息吧,我有的是地方睡觉——再见。” 何梅没地方坐,只能靠着落灰的墙壁,她看着池砚一溜烟跑得飞快的残影,沉默片刻,终于落实了自己的危机感,她对陆文彬说:“这回翅膀是真的硬了。” 陆文彬走到何梅身边,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你不是早有心理准备吗?” 何梅抿着唇,不说话。 陆文彬低头瞧了瞧,他犹豫片刻,说:“小梅,我猜过几天时间裴问余也得找你,你想好怎么对他了吗?” 没想好,不乐意想。 何梅自暴自弃地拉着陆文彬出门,“走。” 陆文彬:“去哪儿?” 何梅:“找个酒店开间房,门就别锁了,反正也没什么东西能让人偷。明天打电话叫家政公司的人来打扫一下——晚上在这儿我可睡不着。” 陆文彬愣了下,问:“为什么?” 为什么?何梅的眼睛盯着老太太的房间,她突然惆怅起来,轻声地说:“因为我妈看着我呢。” 两天后,池砚陪同黄老板踏上了出卖色相的一日游行程,而这天,恰逢裴问余伤后第一次上班。池砚不放心裴问余的伤,于是,他先陪着裴问余到了公司楼下。 池砚取出自己积灰的车,迟迟没有开动,裴问余也没有动。他们俩站在地下车库里看着对方,明明情谊千回百转,可都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开口。 最终,池砚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说:“小余,我有些话要对你说,嗯……挺重要的,你等我回来。” “好。”裴问余笑了起来,他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今晚要在外面过夜吗?” “不过!”池砚脱口而出,“不过夜,小余,我今天晚上就回来了。” 裴问余说:“快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池砚脸上笑容灿烂,他弯着眉眼说:“不用了,现在天晚了,外面怪冷的,你在家等我就好。” 裴问余没再反驳,像是答应了,转而问,“嗯,那你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问得这么认真,池砚心头微酸,在此刻很想拥抱裴问余,甚至吻一吻他,可是在这车来车往的地下车库,大庭广众之下着实不太方便。 其实那天见完何梅之后,池砚就有无数的情绪想要一股脑宣泄出来,可挤压的太久,反而不好控制尺度,他强行压下躁动,对着裴问余摇摇头,说:“没有了。” 裴问余:“你开自己的车吗?” 池砚:“开——想什么时候回来可以方便一些。” 话音刚落,一辆巨大型的SUV从他俩身边驶过,遮住了楼外的阳光,池砚眼前黑了黑,然后一个温润的触感在他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这个吻太纯情了,比他们十八岁的时候还要纯情。 裴问余双手捧着池砚的脸,认真且虔诚地说:“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嗯……吃夜宵。” “唉,怎么办呢?”池砚叹道:“我还没走,就已经归心似箭了。” 第89章 弹指 池砚嘴上说的归心似箭完全不是哄骗人的甜言蜜语,因为他一整天都处在这个状态,连带着看黄总也越发不顺眼。 为了尽快回家,池砚在到达目的地后,强行把自己脱离红尘外,专心致志对付这位姓黄的地中海。从市政府大楼出来后,池砚展现了自己强大的业务能力,两三句把黄总哄得团团转,拍着大腿就承诺在回去后跟池砚签了这块新地项目的合同。 池砚怕夜长梦多,在黄老板吐出这句话后,立马打电话给壮壮,半个小时拟完一份合同。然后,属于无商不奸一挂池砚,在黄总将醉不醉之际把合同递了上去,黄总这会儿正高兴,二话不说就把字签了。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池砚秉着人道主义精神,没有立刻翻脸不认人,只是态度淡了不少。那黄总以为自己今晚能吃到些甜头,先把酒喝了个爽,等天彻底黑下来之后,拉着池砚就要往酒店走。 池砚直接躲开了黄总的手爪,面无表情地说:“黄总,不好意思,我今晚得回去——我在这儿最好的酒店给你订了间房,您休息一晚,帐我来结,唔——有代驾会送你过去的。” “什、什么??”黄老板在醉酒中一脸懵逼地看着池砚,说话都打结。 池砚笑着说:“我男朋友在家等我。” 冷风过境,还能听见飕飕的劲响,黄老板脚步虚浮,让人搀扶着,他嘴巴里直发苦,原本不多的头发更是又随风散去了好几根,最后眼睁睁地看着池砚扬长而去。 都他妈是混蛋! 池砚才懒得管自己将会被黄总如何唾骂,反正合同到手了,约等于钱也到手了,他现在不想伺候了,只想快点回去赴他的美梦。 池砚压着高速的最高限速疯狂飙车,在大卡车之间来回穿梭,车技简直能翻天。两个小时的路程让他缩短了整整二分之一,下高速时,个别人的晚饭可能还没吃完。 进了春风市后,池砚越来越紧张,踩着油门的脚也开始不稳,他嫌弃了自己两句,没什么效果,只好对症下药,拨通了裴问余的电话。 “喂,池砚?” 裴问余温润的话音才刚响起,就平复了池砚焦虑不安的细胞,效果奇佳。池砚舒舒服服地吟了一声,说:“嗯,小余,我快到了。” “这么快?”裴问余惊讶,明明两个小时前联系时这人还在酒桌上吃饭,“你现在在哪儿了?自己开的车?” 池砚说:“快到市中心了。你放心吧,我没喝酒,那老头被我治得服服帖帖,把自己灌了烂醉。” “嗯,好。”裴问余总算放心了,“那你小心开车,不着急,我在家等你。” 家啊。 池砚心想,那真是一个美好的向往。 有向往总能让人心旷神怡,池砚听了裴问余的话,剩下的一段路,车开得非常规矩。当池砚刚驶进小区路段时,忽然看见小区附近绿化带旁的路灯下,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影修长挺立,穿着修身长款呢大衣,手里拎着个塑料袋,晏然自若,即使头发让风吹得凌乱无章,但一点都不影响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和那一身暴风雨过后沉静下来的安定气质。 这是……裴问余在等着他! 当池砚意识到这个后,差点闯了个红灯,他手忙脚乱地把车开到裴问余身边停下,放下车窗朝着外面喊:“小余,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出来干什么?上车!” 裴问余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的温度跟室外基本没什么差别,他搓了搓手,把塑料袋放在腿上,说:“没事,我下楼买点葱。” 池砚:“……” 哦,是吗? 塑料袋子里绿油油的两根从觉得自己挺冤的。 两个人心照不宣,池砚不知从车里哪个角落找到一条围巾,二话不说缠着裴问余的脖子就绕了两圈,“这天太冷了,你穿这么少出门,摆什么男模架势啊。” 裴问余非常认真地回答:“给你洗洗眼睛,不喜欢吗?” 池砚面不改色地颔首,“嗯,真贴心,我喜欢死了。” 那两根工具葱下车之后就被拎在了池砚手里,因为他觉得裴问余这西装笔挺的正经模样,手拿着两根葱实在太违和了。 因为厨房就按在大门口的隔壁,池砚刚打开门,一阵氤氲裹着米粥的清香扑鼻而来,把他钉在了原地。 裴问余在身后走得略微慢些,他见池砚堵着门,便轻轻推了他,“怎么不进去啊?” 池砚手指着厨房方向,偏头问:“小余,厨房里煮的是什么?” “排骨粥。” 裴问余笑了笑,顺走了池砚手上的葱,把人推进屋里后,自己拐进了厨房。 他把葱洗干净切成丁,打开灶台上的炖锅,一把撒了进去,然后转头对依旧棒槌似杵着的池砚说:“马上可以吃了,你先去洗个澡?” “好啊。” 池砚简直对裴问余从令如流,让干嘛就干嘛,衣服都没拿就钻进了浴室。池砚惦记着那碗粥,一个澡洗得风驰电掣,他把自己图囵过了一遍水后,关了花洒,浑身湿漉漉地也不急着擦干,池砚提高了些音量,朝外面喊:“小余,我没拿衣服,你给我拿一套进来。” 裴问余应了,他以为池砚还在洗,有水挡着至少能隔着水雾气看花,稍微模糊一下视眼。他开门进浴室的时候没想到视觉冲击这么大——池砚正在擦头发,用的还是裴问余的毛巾,低首掩面,浑身赤裸。 空气中的水蒸气好像突然沸腾了一般。 裴问余盯着池砚的身体,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池砚比较镇定自若,他微笑着接了裴问余手里的衣服,说:“谢啦。” 可裴问余拽着衣服的一角就是不松手。这下池砚是拽也拽不过去,撒手不要也不合适,于是他递了一个略显困惑的眼神给裴问余。 这个眼神在裴问余即将崩堤的欲望里雪上加霜——在他看来,池砚所表达的意思,困惑只有三分,剩下的全是千回百转的诱惑。 真是要命了! 裴问余喉间干涩,终于开口,“池砚……你当我是柳下惠还是寺门高僧?我六根没你想的那么清净。” 池砚耸了耸肩,说:“我知道啊。” 裴问余用眼睛把池砚上下扫了个遍,问:“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池砚笑着说:“我就是想让你给我送衣服——裸奔出去多不好意思啊。” 裴问余:“恕我眼拙,没看出来你有多不好意思。” 池砚小流氓似的刮了下自己的下巴,“小余,你要不想干点什么就出去,唔……把门关上,挺冷的。” ‘干点什么’这四个字像一条精准淬炼的毒蛇,见洞就钻,顺着裴问余的血液游遍全身。裴问余有五分钟的时间岿然不动,内心做了好一番挣扎,大部分已经往猥琐流派狂奔而去。直到池砚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这才把裴问余喷回了正道。 裴问余干咳一声,说:“在浴室干不了什么,你先把衣服穿上。” 说完这句话,他简直像逃似的离开了浴室。 池砚似笑非笑盯着那紧闭的门板,片刻后,他矜持地背过身,把自己裹得滴水不漏。 磨蹭了不多久,当池砚终于洗完澡出来时,房间里已经打起了空调,不冷不热,刚好在池砚的舒适区内顺平了毛,他舒舒服服地往餐桌前一坐,看着裴问余从厨房出来,眯着眼睛说:“真贴心。” “不客气。” 贴心的裴问余端着两碗热气腾腾地粥,放在桌上的保温垫子上。那粥香极了,池砚闻了两下,就觉得自己饿得不行,他颇为急切地吃了一口,险些被烫出眼泪。 裴问余拿筷子敲了敲他的手,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池砚:“我饿啊!” 裴问余挑挑眉,说:“原本以为你到家已经是半夜了,这粥本来是准备给你当夜宵的——晚饭没吃饱吗?” “吃什么啊?”池砚边吃边抱怨:“在饭桌上光顾着斗智斗勇了,哪有心思吃饭,再说了——” 池砚颇为享受地捧起碗,真诚地说:“山珍海味也比不上这个啊。” “唉……”裴问余叹气:“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油腔滑调地只会拿嘴哄我。” 池砚大言不惭:“我哄你的招数多了去了——小余,你怎么不吃啊?” 裴问余:“我不跟你抢啊,看着你吃饱为止,我再吃。” 池砚:“那我多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也火速干完了一碗,裴问余把自己面前的那碗也推了过去,问:“还吃得下吗?” “……”池砚:“吃不下了,放着待会儿吃。” 粥不喝了,就该进行下一段流程了,池砚放下调羹,抬眼却瞧见裴问余端着满脸‘快来哄我啊’的表情凝视着自己。 池砚放松了身体,慢慢靠在椅背上,“咱们就坐着聊天?” 裴问余:“要不去楼上,咱们睡着聊?” 池砚想到了那个神奇的画面,好险忍住没笑场。 裴问余自己试着想了想,也觉得那画面滑稽,他揉着鼻梁,收住那差点奔流不复返的喜剧气氛,斟酌片刻,问:“你妈……阿姨,她那天回来,没问什么吗?” “问了。”池砚坦言:“她问我现在住哪儿?” 裴问余:“那你……住哪儿?” 他问得忐忑不安,池砚听着,唇角往上勾了些许,也不是笑,像是一个暖心的安慰。他没正面回答裴问余的话,反问道:“小余,你是不是怕我妈啊?” 这问题不好回答,裴问余扪心自问,设想了好几种可能,可每一种都指向同一个答案:是的。 裴问余泄气:“我长这么大,快三十了,好像什么事情都经历过,可我从来没怕过谁,除了……” “池砚,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怕你妈?” 池砚:“为什么?” 裴问余慎重地说:“因为在我最得意忘形、最乐不思蜀的时候,她一棒子把我打回了原型——你妈让我看得明明白白,我一直都是一个在泥里滚爬、从不曾触碰过阳光的废物。” 这话太刺耳了,池砚听到裴问余这么贬低自己,忍不住骂道:“放屁!” 裴问余愣然。 池砚恨铁不成钢:“小余,你是太看不起自己了,还是太看得起我?阳光,我是吗?你把我捧那么高,不怕摔疼我吗?” “不会。”裴问余凝着池砚,目光无比坚定,“你不会摔下来,对我来说,你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这么多年,裴问余是怎么一个人熬下来,活成了现在这副包装精美、内敛温雅的模样,他得打败多少心魔,才能堂堂正正地打散困住他的黑暗。 而这么多年,自己却不在他的身边。 一想到这儿,池砚就跟万箭穿心似的,眨眼血流成河。他低垂着头,双手搭在桌面上,紧握的双拳隐隐发抖。 裴问余看不得池砚这样,他心疼,可是他又不擅长池砚的张口就来技能,所以只能付诸于肢体行动。 裴问余伸出手,温热的掌心覆在池砚的手背上。裴问余安抚他,轻轻地叫到:“池砚啊。” “我才是个混蛋。”过了良久,池砚才幽幽开口,他自嘲地笑着说:“这么多年,选择逃避的只有我一个人。” 空调打到合适的温度,自动停止运行,屋子里安静极了,池砚能听见自己声如擂鼓的心跳,他挫败感十足地说:“小余,你这儿有酒吗?” 裴问余淡定地说:“有,但你不能喝。” 池砚求他:“就一点。” 裴问余受不住池砚这种求他的语气,只能松了要求,“好,就一罐,啤酒。” 啤酒就啤酒吧,池砚能屈能伸,一咬牙,说:“行!” 裴问余从他冰箱的最深处抠出了一罐啤酒,池砚看了眼保质期——还行,没过期,能喝。 冰凉的啤酒顺着食道一路流进胃里,池砚体内的焦躁与不安祛了不少。他又重新注视起裴问余的眼睛,几乎疑惑地问:“小余,你真的觉得我们俩之间差距很大吗?” 裴问余反问:“不大吗?” 池砚迟缓地眨了眨眼,“我们俩生长环境不同,我看着衣食无忧,可是精神层面上却一度饥肠辘辘。你欠我妈很多钱,可往前倒几年,我离了我妈,也什么都不是。要不是壮壮,别说上学、毕业,我分分钟能在北欧流落街头,小余啊,咱俩比穷,还不一定谁能赢。” 裴问余:“你何必跟你妈赌这个气?” “我当然知道这么做没意义,可我就是想做点什么,泄愤也好,推卸责任也罢。”池砚悲哀地说:“因为后来我才发现,我离开你,又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害怕。” “嗯。”裴问余应了一声,他问:“你在害怕什么?” 池砚说:“我的翅膀不够硬,护不住你和我的周全。” 裴问余手指敲打着说面,眼眶突然酸涩泛滥,他避开了池砚的眼睛,盯着茶几上的一株小植物,缓缓开口:“池砚,你给自己的压力比我大,有什么资格说我?” “切。”池砚不屑一顾,“说得挺容易,那三十五万横在你面前,你会心安理得的跟继续跟我没羞没臊吗?” “不会,我会想办法赚钱还债,甚至可能不会去上大学了。可是池砚……”裴问余的语气突然紧迫了起来,他重新抓住池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这并不妨碍我依旧爱你。” 可当时的池砚,还是害怕。 裴问余没有给池砚说话的机会,他接着道:“所以我怕你妈妈,就是因为她厉害啊,给你织了一个毫无踪影的虚幻噩梦,靠着一张嘴游说,轻飘飘地蛊惑人心,就把你说服了。我当时急着小北的病,想回来之后跟你好好谈谈,可是已经人去楼空,我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对……对不起。”池砚哽了下,努力憋着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 裴问余轻轻点了点头,笑着说:“嗯,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啤酒没剩下多少了,池砚仰头一口气喝完,喝完后,他把自己切身带入了裴问余当时的处境,心疼地问:“你当时……什么心情?” 什么心情?这么多年过去了,裴问余不太愿意去回想。 “我回来之后看见弄堂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在哪儿我都找不到你,青哥说你已经走了……我这一辈子,大概不会再有比那会儿更槽的时候了——但是我不绝望。”裴问余微微起身,越过餐桌,他双手捧住池砚的脸,不疾不徐地说:“池砚,我一直在期待重逢。” 所以,裴问余没有原地踏步,他不信命运会给他施舍,他铆足了劲往前冲,冲到顶端,才有资格跟何梅谈判——他想要人家的儿子,必须拿出让人刮不相看的资本。 池砚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它们顺着裴问余的指尖,划过一道痕迹。 裴问余亲吻着池砚的眼角,哄着他说,“池砚,别哭。” 池砚也不想哭,可他忍不住,“我……我缓缓就好。” 裴问余的唇离开池砚的眼角后,又轻轻在他额头碰了碰,他们耳鬓厮磨,亲密地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裴问余笑着在池砚耳边说:“那你先缓着,缓好了告诉我。” 那轻轻柔柔的热气呼在池砚的耳朵上,痒得他差点奔溃。池砚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如今跟裴问余亲密无间,天聊完了,就该想点别的事情了。 池砚问:“你还有很多话要跟我说吗?” “多了去了,可能这一辈子都说不完。”裴问余站起身,绕道池砚身边,拉起他的手,说:“你跟我来。” 裴问余把池砚带上了楼,他指着床边的一只床头柜,说:“你去打开看看。” 那里面仿佛有着巨大的宝藏,裴问余的双眼全是光彩,充满了期待。池砚就在这个目光的注视下,移开了抽屉。 抽屉里的东西不多,摆放很整理,池砚一眼就看到了钢笔,下面还压着一张对折的白纸——它们像是在黑暗里尘封了许久,终于等来了光,熠熠生辉。 池砚拿起钢笔,看见笔帽上刻着裴问余的名字,他笑着转了一圈,问:“小余,这是我送你的那支笔吗?” “是啊。”裴问余走了过去,把笔要了回来,非常爱惜地吹了吹,不准池砚再耍杂技,“两年前写坏了,我跑了好多地方,出差的时候也是有空就找,可是这笔的配件太老了,没法修。那段时间我很恐慌,搬了一箱啤酒把自己灌得烂醉——你刚喝的啤酒没准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池砚骂道:“别睁着眼说瞎话,我看了生产日期,是去年的!” 裴问余:“哦,是吗?那就是全被我喝完了。” 池砚:“然后呢?” 裴问余说:“修不了,只能藏起来,这是我的宝贝。” “行,我不动你宝贝了。”池砚指着那张纸,“那又是什么?给你宝贝的坐垫吗?也太粗糙了。” 裴问余也看着那张纸,瞳孔忽然紧缩,再开口,声音干涩,“你去翻开看看。” 就在这时,池砚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这张纸看着很旧,却没有多少折痕,被藏起来的那面应该写了字。池砚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把纸条翻了开来—— 凭此条兑现,应有尽有,无期限至,决不食言。 内容可能记不太清了,可字迹却再眼熟不过——那是自己在那年除夕许给裴问余的承诺。 池砚看着字条内容五味杂陈,想转回身说点什么,下一秒,后背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裴问余低着声问,“池砚,你的欠条还算数吗?” 池砚屏气凝神,可再怎么样也抑制不住疯狂的欲念,“你……小余,你想要什么?” 裴问余却反问:“你这段时间一直住我这儿,想干什么?” 池砚:“我想干什么你不清楚?” 裴问余认真思忖,说:“你想睡我一觉,然后就当这十年可以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池砚摇摇头,“那不存在,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不是?”这一刻,幽暗的床头灯把裴问余的笑容印得邪气十足,他暗哑着声音,说:“我是!” 话音未落,裴问余突然吻上了池砚。池砚不知道裴问余是如何在亲吻里把握尺度,居然能把纯情和欲望转换的如此娴熟自然。 他们吻得激烈,眨眼,池砚就被裴问余压在了床上。 池砚在嘴唇让裴问余吻得鲜红欲滴,他强压着令人把持不住的灭顶快感,轻轻推开了些裴问余,用着不成音调的语言,问:“你是想跟我重归于好还是重新开始?” 干柴烈火中不能分开太久,裴问余马上贴了回去,他亲吻着池砚的眼睫,说:“当年……当年我们说过分手吗?” 池砚:“分个屁!” 裴问余一声轻笑,说:“那就好。” 池砚身上的衣服是裴问余亲自送的,又被裴问余亲手扒下。 那朵血莲躺在池砚的胸口,裴问余瞳孔紧缩,越发兴奋。 他们久旱逢甘露,一场云雨激烈又漫长。 裴问余一寸一寸进入池砚的身体里,那是久违的亲密无间,他胸口起伏,捧着池砚的脸,看着池砚茫然失神的双眼,一声叹息,“池砚,我想要你的一辈子。” 池砚跌入欲海深渊,魂不守舍,他找到裴问余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在狂风暴雨即将来袭之前,对裴问余说:“好,我给你了。” 然后,所有的话语都变成了暧昧不堪的呻吟,这些呻吟慢慢弥散在不见彼此的缺失岁月里,浸润着,于是,中间的十年,让他们弹指一挥,来无影去无踪。 第90章 诚意 池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可能是晕过去了——他顾及着裴问余刚治愈的腿伤,不敢有太大动作,任裴问余为所欲为,但裴问余老早把这些身外之事抛到了南北极,一举一动都凶得很,完全没有顾及。 后来,池砚在中途醒了一次,是让楼外骤然炸起的烟花声吵醒的。池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透过窗户看到天空火树银花,灿烂绚丽,一不小心就被迷了眼。 裴问余抬掌遮住池砚的眼睛,贴着他的耳朵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话,声音太轻了,池砚没听明白。他微微偏过头,说:“小余,几点了?” 裴问余看也没看,回答他,“刚过十二点。” “……”池砚心有所感,问:“今天什么日子。” 裴问余又覆身上来,笑着说:“今天是元旦,新年的一年开始了,池砚,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裴问余食髓知味,把池砚翻来覆去吃了个透,池砚甚至没来得及回他一句‘你也快乐’,就被摁回炙热的潭水里。 直到天微亮,他们才拥着,匆匆进入了美梦乡。 池砚意料之中地没能成功起床,他腰酸背痛,睡得太沉了。而裴问余在闹钟的作用下,八点整准时起床,他露在面上的欢喜能掩饰住那一点倦色,裴问余打开衣柜门,慎重地挑了一套西装,并且打上了领带。 这是一副正式且严肃的着装。 不过可惜,池砚没能第一时间看见,如果看见了这种禁欲的打扮,那么他们两个人今天谁也别想下床。 裴问余走到床边,微微曲了点腰,轻轻触了触池砚的发顶,小声叫到:“池砚?” 第一声池砚没有反应,裴问余犹豫了片刻,又叫了一声。 池砚觉得搭在脸颊上的头发丝弄得他有些痒,他偏头蹭了蹭枕头,眼皮掀开一条细缝,他迷迷糊糊中看见裴问余的眼睛,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嗯?” 裴问余:“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要吃早饭吗?”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长得裴问余以为池砚又睡过去了。裴问余只能作罢,他掖了掖被角,把池砚摊在外面的手重新摆了进去,刚起身,他听见池砚拖着长音,懒洋洋地说:“不吃了。” 裴问余温柔地笑了笑,他折返回床边,亲了亲池砚的眼角,像是哄着人,“好——我出去一趟就回来了,你接着睡。” 池砚听了他的话,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马上又进入了深睡状态。 在裴问余出了那场车祸之后,池砚有点PTSD,他不允许裴问余单独开车,要开业必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直到自己认为可以了,才能再次单独上路。但是今天,裴问余一个人,开车池砚的车,去赴约了。 他主动约了何梅。 何梅初入翻新的老家,门路不熟,所以她刚接到裴问余电话的时候,是诧异的,她至少以为这场局不会这么快搬到台面上。 见面的地点是裴问余挑的,在结束通话的五分钟后,裴问余雷厉风行地发了定位,这让何梅有点怵,她怕招架不住,带着陆文彬同行。 何梅有点不知道裴问余是怎么想的,她认为这应该是个很严肃的座谈会,但裴问余把地点选在了景区的某家茶楼内。 这家茶楼名叫平月茶楼,从外观到装修,无一不透露着一个字:贵。 何梅第一脚刚踏进黄花梨制的木门,忍不住对着身边的陆文彬说:“那小子是不是来跟我显摆的?” 陆文彬说:“我觉得挺有诚意的。” 这家神奇的茶楼在十元一份小吃摊遍布的景区里,也没贵跑人,放眼望去,大厅内简单的隔间里,居然座无虚席。 何梅在门口站了片刻,想找服务员,没想到出来一个男人——这男人长得清秀,凤眼上挑,留着一头齐肩发,看不出年纪多少。 男人客客气气地一引手,微笑地说:“两位好,鄙人姓沈,是这儿的老板,你们的包间在楼上,已经准备好了,随我来。” 老板亲自迎接,待遇可见一斑。 包厢在三层走廊尽头,这里环境幽静,门一关,完全隔绝了属于景区的喧闹,像是一处单独空置的桃花源,专门接待贵客们。 沈老板把人引入房间内,何梅看见屋内正中间的木桌上,正煮着一壶茶。沈老板涵养十足地一颔首,说:“裴先生还在路上,马上就能到了,你们先请入座,那壶茶刚煮上,还不到时候。我先给二位上果盆,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 何梅一直处于魂不守舍状态,陆文彬见她这模样,自己出面,礼貌地应道:“多谢沈老板,不用了,我们在这儿坐会儿,等等他就行。” 沈老板没有多余地推诿客气,笑着退出了房间。关上门后,他立刻恢复了原来的面孔,拿出手机立马给裴问余发了一条信息—— 老子可给你长脸了!赶紧过来,我看你那丈母娘想跑! 裴问余:快到了。 沈老板这位焉儿坏的玩意儿揣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再次返回客厅去恭候裴问余的大驾。而另一边的何梅,自从进了这包间之后就坐立不安,一直不安到裴问余出现。 她看见裴问余西装革挺地推开门,连表情都是一丝不苟,于是,何梅话还没来得及说,这份不安直接沸反盈天,突突地她太阳穴生疼。 陆文彬一不小心跟何梅对视上,何梅的眼睛里分明闪过一句话:看,他就是来跟我示威的。 陆文彬:“……” “裴……”陆文彬想先替何梅撑场面,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位,只好僵硬地退而求其次,说:“小裴。” 裴问余温文尔雅地点了点头,跟着池砚称呼,叫他:“陆叔好。” 气氛有点冷,裴问余打完招呼,就把视线转向了何梅。何梅却坐着没有动,这样子,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像是要发难。 “你好。”陆文彬笑了笑,接了这茬,“别在门口站着了,进来坐吧。” “好。” 直到裴问余在何梅对面坐下,他们隔了一张宽桌,四目相对。 虽然无可奈何,但在这来回的短暂片刻里,何梅已经匆忙地做好了心里建设——即便裴问余此刻直接开口跟她要儿子,她也不能乱。 裴问余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何梅,是在救护车前,聊天内容不怎么愉快,结束地也很仓促。当时的自己一穷二白,失败得一塌糊涂。 而此时此刻,裴问余看着这张依旧跟池砚酷似的面孔,虽然老了一些,但还是能品出风华的。 桌上的普洱已经煮沸,裴问余稍稍定了定神,起身给何梅和陆文彬倒了一杯。 “阿姨,喝茶。” “嗯。”何梅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她其实不爱喝茶,觉得那味道既苦又涩,别人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喝在她嘴里全是一个味儿。 裴问余却说:“这普洱有些年头了,沈老板一直藏着不舍得喝,今天算是招待贵客了。” 他话说到这儿,何梅听出了点意思,她抬起眼眸子,问:“你跟这儿的老板很熟?一般人可不会拿出来。” “很熟,我没有亲人,他们算是我的哥哥。”裴问余诚实交代,“我这几年一直受他们照顾——这家店,我也参了点股。” 何梅揶揄:“赚了不少?” 裴问余:“还好,但可以保证衣食住行无忧。” 何梅觉得裴问余变化太大了,年少时裹在身上的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染了一层谦逊和温雅。他做事说话都这般诚心诚意,何梅也不好太阴阳怪气。 她不自然的干咳一声,问:“你怎么弄到我电话号码的?是池砚给你的吗?” “不是。”裴问余坦诚地说:“大家都是赚钱做生意的,其实很好打听。” “行吧。”何梅心累地又喝了口茶,以毒攻毒,“你找我有什么事?” “还钱。” 何梅问得直接,裴问余答得也直接。坐在一旁的陆文彬忍俊不禁,但只能忍着。何梅听着裴问余的回答,微微一怔,左右干什么都不对,只能端起桌上的小杯普洱茶,一饮而尽,涩得她胃里直冒酸水。 裴问余见她的茶喝完了,便起身又给倒了一杯。 何梅:“……” 她无言以对,只好等着裴问余下一步动作。 裴问余从上衣内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他把卡放在桌上,两指推到何梅面前,说:“阿姨,这卡上一共四十万,密码是池砚的生日。” 这话听着太耳熟了,何梅细眉一挑,有些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问余:“您放心,我没有任何不尊重您的意思——我所有的账号密码,包括手机支付密码,全是他的生日。” 事情做到这份上,竟还是个情圣。 何梅冷笑一声,她指尖点在那张银行卡上,却没有收,“可是,这里面的数目不对吧?” “我舅舅……”裴问余觉得这个称呼别扭,便改了口,“缪世良从您那儿要了十五万,再加上后来借我的二十万一共三十五万。还有五万……我不知道您是怎么算利息的?” 这话点到为止,裴问余没再继续往下说,何梅凝视着银行卡出神,没接话。包厢里安静了不多时,何梅突然抿嘴轻笑了声,她把卡放进了自己包里。 但帐结清了,这场座谈会并没有马上结束。何梅抿着这普洱茶,慢慢品出了些味道,她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半,忽然好像理出了头绪似的,抬眼问裴问余:“你用这些钱,想买我儿子?” 对于何梅的骤然发难,裴问余并不在意,他只是奇怪地反问:“我不是很懂,您为什么会用这个字?不太友好。” 何梅表情平淡,“这很一目了然,你用钱,想让自己心安理得。” “不。”裴问余含着笑,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理亏。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本质上和池砚没有任何关系,但从今往后,我会和池砚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阿姨,他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伴侣。” 这份感情被裴问余直接挑明,何梅眼神倏地凌厉起来,“可我要是不同意呢?” 裴问余没有被吓着,他仍旧泰然自若,甚至看不出一丝慌乱。裴问余接了何梅的招,慢条斯理地说:“阿姨,恕我直言,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 何梅就这么让裴问余一句话击败,她非常狼狈。裴问余攻击地太过直接,几乎直中要害,惹得陆文彬不满,他护着何梅,微微警告了一声:“裴先生,注意措辞。” 裴问余颔首,说:“抱歉。” 何梅不敢再直视裴问余的眼睛,她忽然记起十年前在救护车前,那个清瘦却满身戾气的少年,梗着脖子倔强又愤恨,他信誓旦旦地对着自己说‘我改’,何梅当时不行,但她现在信了。也许池砚没错,谁都没错,何梅沮丧地想,可能从头到尾,错的只有自己。 “行,我知道了。”何梅起身,她虽然面无表情,精神状态看上去还行,至少没有奔溃,“茶就不继续喝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裴问余喊住了何梅,说:“阿姨,还有个事,我想问问您。” 何梅侧眸,顿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说。” 裴问余:“那天晚上,缪世良跟死狗一样不省人事,我从旧公寓赶去医院,没来得及顾上他。后来他就因藏毒被抓了——阿姨,他真的藏毒吗?” “藏没藏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何梅笑起来的模样跟池砚更像了,她神情自若,“至少你安安稳稳地过完了这几年,不是吗?” 裴问余:“是,谢谢您。” 何梅承了裴问余的情,并没有反驳。她起身拎起自己的手提包往外走。 裴问余妥帖地问:“需要我送你们回去吗?” 陆文彬客气地表示:“不用,我们自己开了车。” 裴问余不便多做挽留,他替何梅开了门,有礼有节地把人送走,“阿姨、陆叔,路上小心。” 何梅跟在陆文彬身后,走了没几步,似乎又想到什么,她回头看着裴问余,眼神复杂,想问点东西,可是又不知该用什么姿势开口,憋得慌。 裴问余见着她这模样,想起了睡在家里的池砚,于是,他人畜无害地笑着说:“阿姨,新年快乐。” 何梅:“……” 终于送走了两尊大佛,裴问余透过三楼走廊的玻璃窗户目送那辆车开走后,又折回包间,他关好门,看似平静的坐下,然后,一口气灌了好几杯茶,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裴问余摸着自己的心跳,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它,直到沈老板端着托盘推门而入,像是来收拾残局的。 沈老板把托盘随手一扔,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裴问余,看够了,才问:“谈得顺利吗?她怎么说?” 裴问余:“嗯,她没说什么。” “好事啊。”沈老板啧了声,“什么都没说,也没反对。可以了这位小伙子,曙光就在前方。” “借你吉言。”裴问余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不早了,我得走了。” 沈老板让了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楼下结账——这一顿可不便宜,喝掉了我心头肉,剩下的已经给你打包好了。” 裴问余:“就在这儿放着吧,我有空带池砚过来坐坐。” 沈老板耸了耸肩,不可置否。 “对了,哥,”裴问余还没走出门,又拉住沈平初重新坐下。他挑了一个新杯子,特敷衍的倒满茶,贡到沈平初面前,说:“我想买房,但我这段时间忙,你帮我看看。” 茶已经凉了,沈平初很嫌弃地推开,他双眉一挑,有三分调侃,但还是很爽快的答应了,“好,我给你留意着,有什么要求吗?” 裴问余想了想:“最好是新楼盘,小区环境要好,交通便利一些,远一点没关系,反正我和池砚用不着学区房。除去公摊面积的话,可以在一百平左右,三室一厅两卫,主卧朝南。嗯——就这些了,其他你看着办吧。” 沈老板戏谑:“我看着办?我看你要求不少,跟池砚商量过吗?” 裴问余:“现在就回家跟他商量。” 沈平初管不着别人的架势,只是稍微提醒了下裴问余:“价格有要求吗?现在房价可不便宜,你刚出去一笔巨款,还有钱吗?” “嗯,我现在勉强能凑出一笔首付,剩下的按揭,不至于还不上。”裴问余顿了顿,接着说:“至于装修……先把房子买了再说,哥,我心里有数的。” 裴问余说有数,那就是真有数,沈平初对这点深信不疑,他挥了挥掌,说:“行,我都记下了,你赶紧回去吧——今天的帐不用结了,年底分钱时一起扣!” 裴问余笑了笑,说:“谢谢哥。” 第91章 安家 裴问余在回家的路上又顺便拐了趟超市,他买完菜,回到小区,原本的车位已经没有了,于是,他又花了二十分钟,找到一个犄角旮旯的车位,好不容易停了进去。 这么一折腾,一上午就过去了。当裴问余打开家门,池砚还没睡醒——看来,过去的一晚上的确累着了。 裴问余进家门后马上换了居家服,他钻进厨房,把菜都洗净、切盘。不着急煮,裴问余洗干净手,出了厨房,上楼看池砚。 池砚依旧保持着他出门时的睡姿,趴着一动没动。裴问余上前,俯下身,贴着池砚的耳朵,轻飘飘地叫了两声名字,就把他喊醒了。可是池砚不想睁开眼睛,于是,他就着这个姿势,转过脸,搂着裴问余的后颈,把人亲了个透。 他们连喘息都是炙热的。 裴问余把着池砚的腰,轻声问:“还不起床?” “起不来。”池砚说完,又想起了昨晚的情景,愤愤不平地感慨,“小余,你可真不是人。” 裴问余笑声弥足,“我忍了好久,你总得给我些利息。” “这不公平。”池砚腰酸背痛,费了老鼻子劲坐起来,捏着裴问余的脸,摊开手掌,说:“那我的利息呢?” “嗯……”裴问余认真想了想,说:“十二点了,想吃饭吗?”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池砚原本相安无事的肚子,开始敲锣打鼓地造反,他飞了一个含蓄的白眼给裴问余,然后能屈能伸地说:“吃啊,我得好好补补。” 裴问余拍了拍池砚的屁股,说:“起床洗漱,我去做饭。” “……”池砚:“往哪儿摸呢?” 洗漱完,池砚足足给自己灌了一水壶的水,才解了整晚激烈运动的渴。裴问余做饭速度很快,没多久,几盘家常菜就上了桌,池砚又心安理得地过上了饭来张口的生活。 吃饭时,池砚看见随意扔在沙发上的西装,随口问了句:“你早上去哪儿了?穿着西服去买菜?” 裴问余给池砚夹了块肉,眼也不抬地说:“没有,我早上去见了你妈。” 话音刚落,池砚就就让汤呛得满脸通红,一口气怎么也顺不下去——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池砚却听得心惊胆战。 裴问余见池砚反应这么大,赶紧挪了位置,坐在他身边,帮他顺着气,说:“不至于吧?” 池砚在上气不接下气中抽空把裴问余摸了个遍,还好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不然他又得跟亲妈一朝回到解放前。 “她找你干什么?” 裴问余:“是我找的她。” “……”池砚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行程略微有些提前,他一言难尽地问:“你找她干什么?” “还钱啊。”裴问余短促地笑了笑,“你妈也这么问我。” 池砚没好气地说:“别打岔,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裴问余无奈,他放下筷子,认真凝视着池砚,坦白从宽,“好吧,我是去跟你妈妈示威的。” 池砚:“示哪门子威?” 裴问余:“我和她儿子在一起了。” 池砚哑口无言,“心眼比我还小,十年前的事情一直记到现在吧?” 裴问余惭愧表示:“是我的错,不应该这样的。你妈妈帮了我很多,我应该感谢她。可有时候吧,我一想到她一棒子把我打得七零八碎,我就不知道该拿谁出气。” 池砚夹着菜喂到嘴里,突然没了胃口,他叹了声气,说:“小余,你……你别埋怨她。” “我知道。”裴问余说:“跟你妈妈见完面,我就反省了——这事是我做错了。” 池砚倾身抱住了裴问余。 裴问余轻轻捏着池砚的后颈,说:“下次见面我一定跟她好好道歉的。” 池砚愣了半晌,问:“还有下一次?” “应该还有吧。”裴问余说:“我跟你妈妈坦白了、示威了,说得明明白白——嗯,你就是我的。她并没有激烈的反应,我觉得……这算是好现象吧?” 池砚有气无力地提了提嘴角,说:“我妈就是一只被温水煮透的青蛙——她早就在潜移默化中被我影响了。” 裴问余:“嗯,你们都辛苦了。” 当一切尘埃落定,再回头看看,好像所有的事情在一个恨字上琢磨,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能有多大仇? 池砚啧了声,说:“我也得给我妈道个歉,陆叔说得没错,自从我外婆没了,她这几年心里的坎过得都不容易。” 裴问余眼里荡悠着笑,他吻了吻池砚,说:“先好好吃饭,我还有事跟你说。” 池砚眼瞅着裴问余回到自己位置上,又重新端起了碗,他微微蹙起眉头,不满的表示:“你也要说就现在说啊,吊着我胃口,我可吃不下饭了。” “好吧。”裴问余若无其事,用拉家常地语气说:“我打算买房。” 辛亏池砚嘴里没东西,不然又得呛一轮。 裴问余见池砚没有太大波动,继续说道:“这儿地方小,一个人住刚好,但往后我们两个住,就用不开了,上个厕所还得楼上楼下地跑,麻烦——我已经让沈老板帮忙找房子了,他们人脉广,过几天应该就会有消息了。” 接着,裴问余又把自己对房屋的要求跟池砚复数了一遍,事无巨细。池砚诧异于裴问余居然能把事事想地如此周到,他好像连补充都找不到切入点。 池砚:“小余,你是怎么想的?” 裴问余说:“我们俩得有一个家,这样我才有归属感。” “好。”池砚哑然失笑,“不过你还了我妈不少钱吧?家底都掏空了,还买得起房吗?” 裴问余:“还成,挤挤的话也能凑出一套首付的钱。” 池砚重新拿起筷子,戳了一块肉,放嘴里嚼了嚼。他觉得裴问余做饭太他妈好吃了,简直贤惠得不行,于是,池砚本着不能白吃白喝的精神,半打趣地说:“没事,凑不齐也没关系,还有我呢。” 裴问余欣然接受,“我没买过房,不知道政策,过两天有空了得去问问——不知道这房产证上能不能写咱俩的名字。” 池砚:“嗯?” 对于这个,池砚倒是无所谓,可是裴问余却虔诚无比地说:“池砚,我和你得不到一个合法的关系,但果然我们的名字能挂在一个房本上,算不算另一种成全?” 什么证它都是这个证啊。 池砚这么一想,豁然开朗,虽然打从心里泛起的暖气,眨眼就流遍了全身。 “嗯,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不过交完首付,每个月要还按揭,生活可能会紧凑一段时间。拿了房也不能马上住进去,还得攒钱装修。” 裴问余脸上是满溢明朗的快乐,他从不会畅享未来,但现在,他渐渐忍不住,思想轻而易举地就会往哪个方向飞。 “这倒不用担心。”池砚摇摇头:“我可不忍心把你全掏空了,小余,给自己留点私房钱吧,好歹还能买买菜,不然多惨啊。” 裴问余笑而不语。 池砚:“按揭我来,再不行我们一人一半。不过装修我得全出了,弄堂当年拆迁,外婆给我留了一笔老婆本,我可是一分钱都没动,还放在我妈那儿,找个时间我得要回来。” 裴问余:“老婆本?” 池砚眨了眨眼睛,“嗯,你忘了?我记得外婆口头分钱那天,你也坐在餐桌上啊。” 裴问余没忘,但重点不是这个,他似笑非笑地说:“谁是你老婆?” 池砚捏着筷子往前一戳,说:“你啊!” 年底工作繁忙,池砚和裴问余接下来一个接着一个的会议和项目,元旦三天休息完之后,基本就是马不停蹄地为生活而忙碌。 但只要知道自己为了什么,一切疲惫都迎刃而解了。 池砚在百忙之中抽了半天的空闲,回壮壮家整理了自己的家当——他东西不多,已经陆陆续续挪得差不多了,这回只不过整理一些琐碎用品,一个箱子就能装下。 但是壮壮一见着池砚的面,抱着他的胳膊嚎啕大哭,就是不撒手。 “池砚你不讲道义!说好的难兄难弟双宿双飞,好么,狐狸精一出现,你就把我抛弃!一点不带犹豫,你……你没有良心!” 池砚则对壮壮这种装腔作势的干嚎冷眼旁观,“谁跟你说好了?朋友圈女神追到手了吗?有空在这儿跟我浪费时间。” 一提到女神,壮壮就跟泄了气的球,焉了吧唧地不哭也不闹了,“女神早跟人跑了,今年过年我爸让我回家?” 池砚:“回家干什么?继承家产?” “差不多吧。”壮壮耷拉着眉毛,像条没吃饱的小狗,可怜兮兮地说:“过年回家相个亲,这是保留节目。看对眼了就结婚,然后生个孩子,这样我老子的钱就能给我了。” 池砚:“嗯,那不是挺好的,白富美你不喜欢吗?跟你的女神也差不了多少吧。” 壮壮烦躁地把自己脑袋搓成了鸡窝,“这不是重点!我的生活、我从小到大不管干什么。都是按照我爸的安排和要求在进行,我不想结个婚、生个孩子还听他的!有钱了不起啊!” “……”池砚:“是挺了不起的。” 壮壮悲愤不已,“再逼我,我就学你,也找个男人,老子不生孩子!老子现在的心智还是个未成年!生个屁的孩子啊!” 这孩子反骨姗姗来迟,疯球了。 池砚心情复杂,“你敢把这话对你爸喷一遍吗?” “……”壮壮差点哭出来,“我不敢!他会打断我的腿。” 池砚怀疑田壮壮是在用苦肉计让自己再住两天,而且吃人嘴短,他欠了这位脑子短路的富二代不少钱。于是,心下一软,说:“壮壮,要不然……我今天晚上陪你聊聊天……解闷?” 壮壮:“好的呀。” 池砚:“……” 操,阴沟里翻船了。 这边,壮壮已经擦干净了他的眼泪,欢天喜地地开始点外卖,“池砚,你想吃什么?麻辣烫怎么样?我还有十块钱优惠券。” 池砚:“呵呵。” 裴问余还在楼下等着,池砚捧着自己的同情心遭到了报应,他拿出手机,给裴问余发了条信息—— 宝贝儿,快来救救我。 十分钟后,池砚被成功解救。壮壮本来就怕见生人,看见裴问余更是怂的不行,不敢吱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俩狗男男双宿双飞,最后含泪塞下两碗麻辣烫。 自打裴问余决定买房之后,池砚就记着,可后来因为两个人都太忙了,这件事就暂时被压了起来。 池砚这一个月都在忙黄老板的项目,隔三差五往隔壁市跑,而那位黄老板看见池砚就会想起被他哄骗的恐惧,也不乐意跟他打照面,所以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跑得比狗还快,这让裴问余放心了不少。 为此池砚还笑话过他,“你有病吗,吃一个老男人的醋?” 裴问余没有反驳,甚至欣然接受,他说:“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体验感很新鲜。” 池砚刚过高速收费站,没有立马搭理裴问余。他付完钱,把车平稳地开上城市高架,外放的手机里传来裴问余敲击键盘的声音,池砚这才笑着骂了一句:“你新鲜个屁!要不要让你多体验几回?” 裴问余:“这倒是不必,多来几回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把你锁家里,谁也不让见。池砚,要不要试试,我挺想这么干的。” 池砚:“哥,咱们有话好好说。你看,家里养个小动物还时不时出来放放风呢,你就这么对我?” 裴问余不可置否,“谁让你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出差出得比吃饭还勤,你也稍微体谅体谅我,我们现在正在同居。” 池砚:“行吧,少爷,今晚上回去就伺候你。” 裴问余无声地笑了笑,“你在哪儿了,吃过饭吗?” “还没。”池砚开了点车窗透气,当风灌进来时,他说:“听见这呼啸的西北风了吗?我刚上高架,大概还有四十分钟能到你公司楼下了。” “……”裴问余:“池砚,把窗户关上。” 池砚:“闷啊。” 裴问余:“你感冒还没好。” 池砚吸了吸鼻子,没听话。 裴问余听见电话那头越来越大的风声,静默片刻,说:“行,你给我等着。” “好啊!”池砚喜闻乐见,一脚踩重了油门,跟风并肩,呼啸而过。 池砚以为自己提早十分钟到场能给裴问余一个惊喜,但他没想到,裴问余居然已经早早等在了公司楼下,池砚惊吓不小,非常想跑。 裴问余没他池砚这个机会,他眼观六路地在风口站了二十分钟,就是为了逮池砚,现在终于让他逮着这只耗子了,哪里还能让他再跑。 裴问余拉开驾驶室的门,亲自把池砚送到副驾驶。他似笑非笑地扫了池砚一眼,然后轻车熟路地把车挂上档,稳稳当当地开走了。 池砚眯着眼睛,舒舒服服地窝在车座里,他看着外头掠过的路景,不是回家的方向,“小余,咱们去哪儿?” 裴问余开了导航,报了个商场的名字,说:“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带你去个地方。” 池砚哈哈一笑:“你这是卖关子还是想给我个惊喜啊?” “都有。”裴问余说:“想吃什么?” 池砚:“火锅吧——这天太冷了,什么都吃不下。” 这个商场不是他们平常会去的商场,甚至离两人习惯的生活圈也有一段距离,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地方,但是池砚没问。裴老板请客吃火锅,池砚敞开了胃,吃得差点打不动滚。 裴问余:“何必呢,我又不是没请你吃过饭。” 池砚像个猫似的伸了个懒腰,裴问余看着他的模样,眼神暗了暗。于是,池砚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裴问余拖着摁进了墙角隐蔽处。 裴问余高,罩着池砚轻而易举,他们隔着一道墙,隔开了人声鼎沸的餐厅,接了一个色情十足的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太想了。 要是没吃火锅就更好了。 分开后,池砚砸吧着说,舔着下嘴唇,问:“什么味儿啊?” 裴问余说:“你点的菌菇汤底。” 就这短短几个字,一路把池砚笑进了售楼处。 沈老板效率奇快得在忙成狗的年底,给裴问余找了三套符合条件的房源,裴问余每套看了下来,最后选了最有发展前景的一套,今天他就是带着池砚来复评估的。 售楼小姐带着参观时,池砚脑神经还没转过弯来。当两个人站在宽大的阳台上,俯仰着方圆几公里的绿景,池砚终于回了魂。 裴问余:“怎么样,喜欢吗?” 池砚作为设计师,开着一家设计公司,他装修过太多的房子,所以在潜意识里,他一直把房子当做一件商品来看待,从来没有设身处地把自己代入。 直到现在,池砚才隐隐生出一种家的感觉。于是,这人啊,一旦动起了安家的心思,就会不受控制的向往未来。 池砚点了点头,说:“喜欢。” 跟在后头的售楼小姐比当事人还欣喜若狂,她激动地说:“两位先生眼光正好,我们这楼盘一早就被抢光了,老板自己留了几套好房源,那都是给亲朋好友的。这间坐北朝南,楼层好,视野佳,附近基建设施、商场公园配套齐全,极品啊!” 裴问余和池砚一路听着售楼小姐嘚啵——嘚啵完房子,嘚啵小区环境。 还算满意,他们很干脆,回到售楼处,就开始签合同。当两个人同时拿出身份证,要把名字写在房本上时,接待他们的售楼小姐没有惊讶。 售楼小姐应对各种突发事件十分身经百战,她当下看穿了裴问余和池砚之间的关系,但没有出声,甚至面不改色,继续用如沐春风的态度成功获得一笔提成——在钞票面前,一切魑魅魍魉都是尊贵的上帝! 皆大欢喜,多好呀。 第92章 婚宴 从售楼处出来,池砚刚坐上车,就收到一条信息,他盯着手机愣了半晌,活活憋不出一句话。裴问余见着池砚魂不守舍的模样,伸出跟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问:“怎么了?” 池砚懵了吧唧地转过头,说:“小余,我妈说她下个月结婚,邀请我去参加,还给我发了张请帖——她是不是故意的?” 裴问余淡定地说:“挺好的啊,你怎么了?” “说不上来,我觉得我妈给我发喜帖时的心情应该跟你挺像的。”池砚心累地往车座椅上一靠,接着说:“你们俩隔空轰炸,来来回回打了几招,怎么我成炮灰了?” 裴问余哑然失笑:“因为我们都爱你啊。” “我可太谢谢你们了。”池砚扬着嘴角,慢悠悠地说:“对了,我妈还说了,让我带着你一起出席。” 裴问余受宠若惊,“你确定?” 池砚不确定,他拿着手机又把信息看了一遍,“对,没错。下个月十号,这都快过年了了啊。” “……”裴问余:“池砚。” 池砚‘嗯’了声,没等到裴问余的下文,他微微掀起眼皮,问:“干嘛?” 裴问余语塞,他无奈地提醒道:“那天是腊月二十七,你的生日。” 池砚已经很久没过生日了,他压根记不起来,可裴问余却记得清清楚楚。 池砚睁着俩圆眼睛,喃喃地说:“我妈真是……别出心裁。” 裴问余遗憾地说:“是啊,不能过二人世界了。”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池砚保持着微笑,说:“要不咱俩谁也别去了,你想怎么过二人世界,我可以陪你啊。” 裴问余倒是认真地想了想,可一想到后续可能遇到的麻烦,就默默退了半步,“算了,我刚把你妈哄好一点,可不想再来一次。” 池砚:“你是真怕她啊。” “谁说不是呢。”裴问余把车开出了售楼处,“池砚,咱们去哪儿?” “回家。”池砚挑着意味深长的视线在裴问余身上来来回回晃了一圈,说:“我看你独守空房寂寞得慌,一路上都在抱怨——我得平息你的怨气,家庭才能和睦是不是?” “哦——”裴问余想起了他俩没见面之前打的那通电话,似笑非笑:“要伺候我?” 池砚哈哈一笑,说:“滚。” 两个人正式住一起后,原本想请朋友们吃顿饭,可约了一圈才发现,年底所有人都是在日理万机中忙成狗,愣是没办法凑齐一桌人。 姜百青贱兮兮地在群里说:“你请客吃饭的精神已经顺利传达,我们知道了,但是不急,先欠着,肯定少不了你这一顿的,放心吧。” 池砚:“不好意思,过期不候。” 姜百青:“那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付轮轮:“我在小酒馆留了一间包间,咱们过年挑一天一起吃个饭,好久没聚了。” 这会儿池砚正窝在家里的小书桌上画图纸,他摘下防辐射眼镜,揉了揉鼻梁,拿起手机点开语音,说:“行啊——付老板,你的小酒馆过年会休息吗?” 姜百青:“休什么啊,少爷,你是不知道,过年餐厅门一关,那流走的都是银子,尤其是小酒馆,还休息,现在都已经开始在排队了!” 池砚略微惊讶,“生意这么好?” 付轮轮不好意思地承认了,“嗯,所有桌都已经约出去了,从年三十开始到初七,没有余位了——咱们那个包间是保留项目,每年都是我自己留着的。” 听到这儿,池砚突然侧头问裴问余:“小余,你们每年都会聚吗?” 裴问余正坐在床上看池砚放在床头的一本专业书,看得认真,闻言,头也没抬地‘嗯’了声。 池砚扔了手机,他没心情聊天了,转身翻上了床,抬手就把裴问余手上的书抽走,“看得懂吗?” 裴问余看着书封面上写着《装配式建筑评价标准》,莞尔一笑,老实交代,“看不懂。” “……”池砚:“这么一会儿就看了一半,我当你这位天才要谋权篡位跟我抢饭碗了。” 裴问余:“那我能怎么办?看你工作得挺认真,我没事干啊。” 池砚翻身,坐在裴问余的小腹上,流里流气地挑着他的下巴,又问了一遍:“你们每年年末都来一次合家欢?” 这回裴问余听出了池砚话中的意思,他有些难过地闭了闭眼,说:“我倒是想,可是你一直不来,我也难受啊。” “唉,对不起,是我的错。” 偷鸡不成蚀把米,池砚觉得现在自己骑得不是裴问余,而是刀山火海。 冷空气来袭,屋外刮着八级大风,但房间里空调温度打得很足,池砚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已经逼出了一层汗。 裴问余的手顺着他睡衣下摆钻了进去,当掌温与皮肤紧贴时,池砚舒舒服服地哼了声。裴问余这才轻笑,“你已经道过很多次歉了,这页咱们能翻过去了吗?” “成。”池砚转念一想,又忽然好奇,“你们这小团体聚餐的时候,有人提起我吗?” 裴问余:“知道些内情的人不会在我面前提你,不知道的么——付轮轮偶尔有意无意间会提起你,他一直记得你帮他的情。但我听着不舒服,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一直以为他暗恋你。” 太破坏气氛了,池砚此刻听了裴问余的话,不知该笑还是该保持严肃,“你可真喜欢给自己提高思想难度——小余,你真当我是满世界撒欢的花蝴蝶吗人见人爱的?” “哼。” 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裴问余一手把这池砚的腰,一手捏着他的脖颈狠狠把人压了下来。位置颠倒,池砚扯了被子把两人裹住。 他们还没进入正戏,池砚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开始震起来,没完没了。 池砚掀了被子,没好气地喷道:“我操,谁啊!” 裴问余舔着后槽牙,他压着池砚没有动,技术高超地伸长了胳膊,把那倒霉催的手机够了过来,“密码,自己解开看。” 池砚报了串数字,说:“手都被你压着呢,动不了。” 裴问余很受用,他解开池砚手机锁屏,点开微信,矜持地问了一句:“那我看了?” 池砚保持着微笑,“随便。” 就这么一会儿,群里边在线的几嘴碎子三纸无驴聊了一堆,裴问余往上翻着聊天记录,一只手又摁着不太消停的池砚,终于翻到了由付轮轮开头,从而引发的热议话题。 酒馆小老板打着字,含蓄地问:池砚,你们俩……你和余哥……住一起了? 接下来就是姜百青连续十余条追命连环艾特。 怪不得池砚的手机震起来没完没了,全是姜百青造的孽。 由于性向的秘密已被公诸于世,姜百青作为知情人,一方面有微妙的优越感,另一方面他也把自己十年前所受到的惊吓,倒苦水似的一咕噜喷了出来,跟林康一唱一和,俨然受害者的模样。 而群里唯一俩女性,揣着明白装糊涂,吃瓜吃得津津有味。 许娅时不时冒出一句:“卧槽!他们俩这么早就好上了?怪不得谁也看不上我。” 姜百青没好气地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就别拿出来晒太阳了,你已经是个已婚少女了,展望未来吧老婆。” 裴问余看着他们的聊天内容,脸色捉摸不透,池砚胆战心惊地问:“怎……怎么了?手机给我看看。” 裴问余没给,他摁着余音,霸气侧漏地说:“是,我们俩现在要睡觉了,你们好自为之。” 池砚:“……” 群里那帮人有没有好自为之池砚不知道,反正他的手机被裴问余大马金刀地断了网,扔在了不知道哪个角落。 日在过得很快,在所有人忙忙碌碌中,何梅的婚期如约而至。池砚在这前一天,还一脑袋扎在图纸堆里,然后,他画着画着,不知道是哪根脑神经搭上了网,灵光一闪,猛地想起了这事儿。 池砚在杂乱不堪的办公桌上找出了手机,“喂,小余,明天我妈结婚啊!” 裴问余顿了下,不可置信地说:“你忘了?” 池砚:“我……现在想起来了。” 裴问余:“嗯,还成,还来得及。” 池砚松开了手里的鼠标,迟疑地问:“我好像没合适的衣服穿。我明天该穿什么?不能裹件棉袄出现在那种场合吧,我妈非弄死我。” “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咱俩一样,穿正装过去。”裴问余简直面面俱到,比棉袄还贴心,他婉转地提醒了一句:“不过,礼物你得自己准备——你想好送什么了吗?” 给亲妈送钱有点说不过去,而且显得没诚意,池砚想了想,说:“小余,你可以下班了吗?” 裴问余:“随时可以。” 池砚:“那你等我,我去找你。” 外面的天没暗下来,时间还早,池砚关了电脑就往公司外面走。 办公室里还坐着几个正在悲催加着班的姑娘,姑娘们见自己老板突然急匆匆闪现,随口问了一句:“池总,今天这么早下班啊?” 池砚:“是啊,明天我妈结婚,我得回去准备准备。” 不着调池总语出惊人,完全不让人好好接话,姑娘们面面相窥,不知道该怎么客套。池砚笑了笑,本着老板不是剥削者的原则,体贴地说:“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你们怎么还在上班?” 这些上班的姑娘们都是本地人,什么时候放假都无所谓,主要是帅哥老板态度好,她们也高兴得不得了,“我们手头上还有点活没干完呢。” 池砚假装不高兴:“谁给你们安排的工作,是不是壮总啊?他自己早早回家逍遥快活,留着你们在这儿受苦受难,回来让他给你们发三倍工资!” 姑娘们心花怒放:“谢谢老板,老板客气。” 池砚:“你们也早点下班吧,把手头的工作结束,可以放假,回家过年去了。” “嗯,池总新年好。” “你们也新年好。” 这一轮冷空气来势汹汹,池砚还没出大楼,就让不知哪儿来的穿堂风吹得瑟瑟发抖,他朝外看了一眼,空中居然飘起了雪花。 雨夹雪。 池砚没带伞,他给裴问余发了条微信后,就在原地等着他了。 南方难得会下一次雪,池砚站在大楼前,看这件裴问余裹着风雪匆匆前来——裴问余就像经年流浪的旅人,走走停停,存着一点微弱的光亮,终于找到自己一生的归宿。池砚在这一刻,突然哪也不想去了,只想跟这个人回家。 裴问余把伞撑给池砚,一手裹着人往外走,“我把车停在外面了,我们去哪儿?” 池砚:“我想吃火锅了。” 裴问余已经对池砚这种偶尔冒头的心血来潮习以为常,但他从来都是顺着池砚的,“家里没食材了,要吃火锅,我们还得先去趟超市。” “那去啊。”池砚兴致勃勃地说:“在附近找个商场,先给我妈选个礼物,然后再去超市。” 裴问余拉开车门,把池砚推了进去,“好。” 池砚想得挺好,奈何在商场逛了一圈,愣是没选出合适送的。连裴问余也看不下去了,含蓄地表示:“池砚,要不然,你还是送钱吧。” “……”池砚:“不行,太俗了。” 最后,池砚自暴自弃,他只能俗上加俗地买了一套分量挺重的金首饰。池砚拎着一套金饰,随意地往车上一放,他惦记着火锅,催着裴问余,“赶紧回家,冻死我了。” 裴问余一边发动了汽车,一边在心里暗戳戳地寻思着自己有没有必要再另外备份礼,免得遭遇何梅无差别攻击。 何梅这场婚宴办得很低调,两方亲朋好友加起来只有三桌。池砚带着裴问余到场时,何梅和陆文彬正站在主位上跟人寒暄。 这是池砚第一次带自己亮相家庭重要场合,实话实说,裴问余很紧张。 但池砚却一派气定神闲,即不怕挨骂,也不怕遭白眼。他把包装精美的盒子送给何梅,喜笑颜开地说,“妈,那个……新婚快乐啊。” 何梅撩着眼皮把那盒子打量一圈,问:“这什么啊?” 池砚:“金首饰。” 儿子送妈金首饰去结婚…… 何梅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收下。 而新晋后爸陆文彬则对何梅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他眼力见极强地收了池砚贺喜新婚大礼包,又客客气气地跟裴问余握了手,“你们俩去主桌,跟我们坐。” “不急,妈……”池砚看着何梅,一身红妆,精神气好了不少,人也显得年轻了些,他有些感慨,卡在喉咙里的话说不出来了。 何梅‘哼’了声,问:“你想说什么?赶紧说,我听着呢。” 池砚笑着上前一步,他抱了抱何梅,温声说道:“你以后该吃就吃,该玩就玩,该花钱的地方使劲花,好好跟陆叔过日子。嗯,要是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我会来看你的。” 何梅放开池砚,她看着眼前这张跟自己七八分像的面孔,忽然眼眶酸涩,她不想让眼泪明目张胆的掉下来,于是挪开了目光,终于看向了池砚身边的裴问余。 何梅问池砚:“是你一个人来吗?” 池砚搭着裴问余的肩,坦然地说:“当然不是。” 原本,裴问余像一个透明人似的站了十来分钟,这会儿,目光焦点终于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他拘谨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首饰盒,对何梅说:“阿姨,这是送给你的。” 何梅看了看裴问余,又看着他手里的盒子,并没有接。陆文彬始终像一位忠诚的守灯人,他接了裴问余的礼物,打开给何梅看。 暗红色的绒面首饰盒,看着像装戒指的,打开后,里面是枚胸针——这胸针上是朵水晶玫瑰,周围有珍珠点缀,印在灯光下极其精致。 池砚都不知道裴问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可何梅还是不接,她的眼睛只在胸针上滑了一道,又重新注视着裴问余,“就这个?” 裴问余不卑不亢地点头,“我不知道您缺什么,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准备的匆忙,不好意思了。” 何梅摆手,“客套话就别说了,我缺什么你不知道?” 池砚蹙眉,“妈!” “你别打岔。”何梅瞪了眼池砚,“听他说。” 既然何梅能叫裴问余来参加他的婚礼,自然是想开了、看开了,不会在这种日子里给所有人难堪,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 裴问余自己心里也有数,他知道上回见面时自己态度太强势,惹得何梅有些不高兴。可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婚礼主场,他不方便表决心,也不方便说太多。 裴问余想了想,他选了一种含蓄的方式能让何梅稍微顺心。裴问余学着池砚的样子抱了抱何梅,他点了点头,说:“阿姨,我妈没得早,从我懂事起,不知道什么是亲情,所以也会莽撞无知的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冲撞长辈,我不为自己辩解,是我的错。” 何梅微微一怔,她想到了缪欢。 裴问余顿了顿,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阿姨,如果你不嫌弃,也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儿子,以后,我跟池砚一起去看你,就像普通人家一样。” 何梅嚼着裴问余的话,惊讶的感觉自己没有丝毫排斥了。她深深地看着裴问余,那眼神里也多了一点父母之爱子的关切。 裴问余微微动了嘴角,谦卑得恰当好处,“阿姨,对不起——嗯,还有,新婚快乐。” 何梅原本胸腔憋着一口气,听裴问余说完,最终轻轻散了出来。她抬手,拿出了那枚胸针,扣在礼服上,还挺搭。 “嗯。”何梅优雅地抚着那朵水晶花,说:“挺好看的。” 裴问余:“是,很配你。” 池砚见缝插针,“妈,我送你的金首饰也好看,你要不也戴出来显摆显摆。” 何梅干脆拒绝:“不用了,你眼光不好,指望不上你。” 亲儿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怕死地继续作孽,“是啊,我是指望不上了,不过妈,现在医疗手段发达,你和陆叔还年轻,调养调养,趁早生个二胎得了。”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何梅又想动手揍亲儿子了,可她今天穿了一身修身旗袍,岔不开腿给池砚一脚。 何梅只好把这种想法挂在脸上,她冷嗖嗖地笑了笑,“要是再生一个像你这样要命讨债的,我还不如直接从这儿跳下去算了。” 池砚‘嘿嘿’一笑,他突然变回了小时候,可以在母亲面前肆无忌惮捣乱的兔崽子,于是,他兴致勃勃地还想继续火星撞地球,搓出一点火。可还没怎么样,就被裴问余眼疾手快地摁着脑袋压走了。 何梅看着他们两人嬉笑打闹的背影,哭笑不得地骂了一句:“混账玩意儿。” 站在何梅身边的陆文彬拉起她的手,问:“现在高兴了。” 何梅撩着头发,双眉一挑,愉悦地口是心非,“还成吧。” 果然是亲生的,一模一样。 第93章 未来 婚礼过后,何梅和陆文彬原本打算学年轻人去度个蜜月,但正好赶上春节,何梅想在年初一去看看老太太后再出发,于是行程就往后推了几天。 接着,大年三十这一天,何梅一个电话,把池砚连带着裴问余一起召回家吃饭。 何梅自从生病之后就不再操心公司的事情,医生让她学会放松心情,偶尔陶冶情操,何梅试过很多法子,都没有效果。偶然有一次,陆文彬不在家,她自己进了厨房,弄了一碗番茄鸡蛋面,一不留神吃完了,味道居然不错。 迟来的新世界大门终于为何梅打开了一条缝——从此以后,前商界女强人迷上了做饭。 发展到现在,何梅已经能照着菜谱,勉勉强强折腾出一桌年夜饭了,但陆文彬舍不得让她一个人在厨房,就一直陪着她。 池砚和裴问余拎着大包小包上门吃饭的时候,愣是没人给他们开门,池砚小声嘀咕:“让我们过来吃饭,这俩自己不会出去了吧?” 裴问余拿了池砚手里拎着的礼包,“池砚,给你妈打个电话。” “不用。”池砚拍拍手,往羽绒服的口袋里翻了翻,“我有钥匙。” 裴问余:“那请问你刚才装模作样的是在敲谁家的门?” 池砚一点也不觉得羞愧,伶牙俐齿地狡辩:“这不是为了烘托氛围么——上门吃饭,得走程序。你不是也非得买一堆有的没的才肯来吗?” 裴问余:“我不一样。” 池砚笑着问:“哪儿不一样啊?” 裴问余说不过他,理智地选择闭嘴,“赶紧开门。” 池砚眨了眨眼睛,冲裴问余飞了个吻,“好的!” 原本在厨房里的陆文彬耳朵尖,隐隐听见了一点敲门声,他停了手里的菜刀,侧耳说:“我好像听见敲门声了,他们这么早就来了?” 何梅正炸着糖醋熏鱼,头也没抬地说了句:“不会,池砚有钥匙。” 陆文彬不放心,他放下了菜板,说:“我还是去看看吧,别真的人来了,没人迎,招待不周,那多不好意思。” 何梅不以为然,“就你穷讲究,那是我儿子。” 陆文彬:“是啊,你儿子。你儿子第一次正式带人上门过年,你不重视?” 不重视就不会在厨房里从早忙活到晚了,真当陶冶情操啊。 裹着脸的砂纸被陆文彬一指头戳破,何梅‘哼’了一声,埋着头依旧炸着她那锅仿佛会开出金花的鱼。 池砚推门而入时,正好与陆文彬碰了面对面,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营业架势十足,“后爸新年好啊。” 陆文彬不知道池砚这个称呼是在调戏自己还是怎么着,辛亏何梅没有听见,否则又得开火,他哭笑不得地应了,“你也新年好——进来好好说话,别惹你妈。” 反观池砚两手空空,他身后的裴问余看起来就可观多了——简直恨不得再多长两只手,才能把门口堆着的东西搬进屋。 陆文彬赶紧过去帮忙,“叫你们来吃顿饭而已,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池砚靠在玄关的壁柜上,一双闲得慌的手抱着胸,淡定地看着他们俩来来回回运输物资,叹了口气,说:“我没想买的,可小余脸皮薄,手里非得弄点东西才舒坦——我要是不拦着他,他能把整个超市都搬空了。” 瞧这话说的,裴问余自己都不好意思听下去,只能在百忙之中瞪了池砚一眼。 池砚乐呵呵地闭上嘴,换了另一套说辞,“这是传统礼节。” “破费了。”陆文彬拆了一箱牛奶,丢了一包给池砚,“传统客气。” 搬完东西,陆文彬锁上门,他拍了拍裴问余的肩,说:“行了,你别忙了,进屋坐,我给你倒杯水。” “谢谢陆叔。” 裴问余表情一丝不苟,因为刚进门,所以显得拘谨。他经过走过玄关,经过池砚身边的时候,被池砚用小指勾住了衣角。裴问余眼角一跳,以为池砚要作妖,警惕地问:“干什么?” 池砚把手里的牛奶塞给裴问余,嬉皮笑脸地说:“别喝水了,喝奶吧——太凉了,我喝不下,你喝。” “……”裴问余:“娇生惯养啊。”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看上去嫌弃得不行,但行为还是非常依赖习惯,于是,裴问余叼着吸管就把牛奶喝了干净。 陆文彬:“……” 他看不懂现在年轻人打情骂俏的招数,转身就要往厨房走。 自打进了门,池砚精贵的鼻子就跟弥漫在屋里的酸甜气味对上了暗号,嘴里立马犯起了馋,他看见餐厅满桌子的菜,诧异地说:“陆叔,谁在厨房做饭?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请到阿姨吗?” 陆文彬无语:“那是你妈。” 池砚更加活见鬼了,“我妈……在做饭?” “你有意见吗?”何梅端着熏鱼,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厨房。 这哪敢有意见。池砚不想在这种大好的日子被扫地出门,立刻溜须拍马,“没有!妈,什么时候吃饭啊?我没吃午饭,就留着肚子等你把我喂饱。” 何梅看见这三条男性直凸凸地站在客厅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不太优雅地放下菜盘,说:“你们光在这儿杵着,挨到明天也吃不上这顿饭——真没点眼力见。” 话里的意思简单明了,但池砚纹丝不动。陆文彬想动,不过裴问余动作比他快,“阿姨,我来帮你。” 裴问余脱了呢大衣扔给池砚,头也不回地跟着何梅进了厨房。陆文彬稍微提着点心,他问池砚:“这俩单独处一块儿没关系吗?” “没关系,最差就是把厨房烧了,咱们出去吃一顿呗。”池砚推着陆文彬朝客厅走,“后爸,小余给你弄了一饼普洱,你爱喝吗?” 陆文彬一言难尽地看着池砚,“我说……你能换个称呼吗?要么把后字去了,要么直接按照原来的喊。你现在这样后来后去的,我是应还是不应?” 池砚拿了茶几上的一颗糖,放嘴里滚了两遭,觉得难吃,又吐了,他微蹙着眉,说:“我跟我那位亲爸已经十几年没见了,电话也没打过一个,‘爸’这个称呼我一时半会儿还不太容易直接说出口,你先受累忍忍。” “忍着了。”陆文彬委婉又温和地说:“那在你还没习惯这个称呼之前,还是继续叫我叔吧,听着顺耳。” 池砚笑着点点头,“成!” 陆文彬对品茶有一些门道,他颇有章法地泡出了一壶茶,池砚闻着香,喝起来也还成,于是就着瓜子一直喝到晚饭上桌。 大鱼大肉十几个菜推起来的年夜饭着实把池砚惊了一跳,他依旧不敢置信:“妈,这全是你做的?” 何梅入了席,把筷子递给池砚,眼皮也不掀地说:“不是,你下巴底下那三盘不是我弄的。” 池砚倏地转向裴问余。 裴问余拿着饮料和酒,问:“喝什么?” 池砚:“我喝酒。” 裴问余觉得自己多余一问,池砚的胃刚养起来,裴问余不想给他喝酒。可面前这两位长辈不知道。陆文彬开了红酒,在裴问余地直视下,给池砚斟了半杯。 池砚得意洋洋地朝虎视眈眈地裴问余扬起嘴角,“反正我不开车。” 裴问余:“……” 那你晚上也用不着睡了。 晚饭气氛很和谐,何梅解开了心结,接受了这段关系,虽然偶尔还是会有些许拧巴,但还好,问题不大,至少面对面坐着时能吃得下饭,还能顺便聊聊天。 聊天话题是关于池砚最近新接的一个项目展开——某房地产商新拍下一块地,奇思妙想,以老弄堂作为噱头,开发别墅小区。 甲方爸爸给池砚提出的要求差点让他当场笑出声,“以老弄堂氛围为主,但形式要高端。这句话每个字我都认识,但合起来我听不懂啊。” 裴问余盛了一碗鱼汤,轻轻放在池砚面前,“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就是在忙这个?” “嗯。”池砚喝着汤,唏嘘:“以前的人吧简单粗暴,就知道拆,拆光了以后就开始抚今追昔,缅怀过去,建了一座座所谓的老巷老弄堂,可今非昔比,再精致也是东施效颦,瞎折腾什么呢。” 何梅没想到池砚如今思想觉悟这么深,她打趣道:“看不出来啊,你情怀这么深?” 池砚喝完了汤,嚼着口里的鲜味,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能不深吗?我意难平啊。” 何梅倒是奇了怪了,“我从小在那里长大都没有这么多感触,你哪儿来的意难平?” “那话说起来可长了,妈,你真想听啊?” 池砚夹了一筷子冬笋放在裴问余的碗里,他们俩轻轻对视一眼,皆是笑而不语。 在座的各位不是空气,何梅看懂了,但他坚决不上套,面不改色地吞了一口白米饭。眼看池砚分分钟能把亲妈惹毛,陆文彬及时出场,当了一味中和剂。 “小余,我听说你最早的户口也在弄堂?” “对,后来才挪出来的。”裴问余波澜不惊地扔了一枚炸弹,“我小时候就跟池砚见过了。” 陆文彬:“……” 捅娄子了,绕着山路走了一大圈,一朝回到起步前。 “哦?”何梅倒是没别的情绪,反倒是颇为意外——这一茬她并不知道。 裴问余放下筷子,他以最真诚的态度,尽可能还原地描述了自己当时的生活环境和后来的故事。 听完之后,何梅顿时百感交集,她匆匆喝了口水,掩饰自己的局促——她不知道这段往事,只当他们俩是在上学的时候搞上的,所以拆了一手,她当时以为,这种感情不仅见不光,而且不堪一击。 可没想到追溯起来,根基竟然如此深。 何梅:“你……你当时就……就有了那种心思?” “对。”裴问余坦诚布公:“像我这样的人,又在当时那钟处境,没法不动心思的。” 池砚往裴问余身边靠了靠,笑着说:“多好啊。妈,你看,我只用了几颗糖,就换来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看我都不吃亏。” 何梅无言以对地看着自己儿子这熊样,忍不住嘲讽道:“也是,就你十七八岁那个我看了都嫌烦的阶段,鬼才看得上你。” 裴问余忍不住说:“阿姨,池砚挺好的。” 池砚:“是啊,我也觉得我不错,那会儿玉树临风,也是人见人爱啊。” 裴问余:“……” 收回刚才说的话还来得及吗? “你那是……算了。”何梅揉了揉不太消停的眼角。她犹豫许久,最终还是起身回了房间,等再出来时,手里捏着个红包。 红包喜气洋洋,并且从直观的厚度上看,数量不少。 何梅把红包给了裴问余,说:“给你的。” “这……”从进门淡定到现在的裴问余终于慌了。他伸着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谨慎地向池砚求助。 池砚也被他妈从天而降的神来一笔给惊住了,他先看了陆文彬,发现这位新鲜后爸正目不斜视地品着酒,没给半点有用的信号,池砚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他打着趣说道:“妈,你这什么意思啊?给新上门的媳妇见面礼吗?” 这也就是个调侃,顺便安抚裴问余心惊肉跳的小心脏,池砚没奢望何梅会搭理他,可是下一秒,亲妈居然默认了。 何梅:“在我初三那年的暑假,我记得那段时间天气特别热,正好家里附近新开了一个游泳池,那会儿游泳池多新奇啊,我拉着你妈非要去游泳。欢……欢欢不会水,可她还是陪我去了。不过那游泳池人多得跟下饺子似的,我进去一看,顿时没了兴趣,可出都出来了,总得干点什么再回家吧。然后我就拉着她绕了挺远的路,找到郊外的一个人造水库游野泳。那会儿人年轻,胆子也大,再加上水库周围不少人,我觉得没有安全隐患,可是欢欢一直提心吊胆地在岸上盯着我,直到……直到我溺水。” 听到这儿,池砚蹙着眉打岔,“妈,你比我还欠。” 何梅轻笑了声,没有理池砚,继续说道:“欢欢是第一个发现的,她在岸上喊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她……她就是个旱鸭子。幸好我离岸边不远,她整个人泡在水里,一只手抓着条小树干,另一只紧紧拽着我的胳膊,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种感觉。” “我欠你妈一条命,现在还给你一个儿子,算是扯平了。”何梅看着裴问余,语气平静,目光却深远,“收下吧。” 裴问余慢慢接住了红包,他捏着纸壳的一角,指尖泛着白,“我妈……” 何梅说:“你妈那会儿也是人见人爱。” 裴问余这才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咽了下去,“谢谢阿姨。” 晚饭过后还不散场,何梅没有要他们俩离开的意思,池砚也不好意思自己提,毕竟红包都收了,面子得给足啊。 池砚在外婆的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可能是有什么话要说,他没让裴问余一起。 从屋子里出来之后,池砚惊讶地看着其余三个人排排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看春晚。 池砚非得往裴问余身边挤,挤下之后问:“好看吗?” 裴问余:“不知道。” 没办法,池砚动弹不得,只能剥着橘子陪他们看。中途的时候,他给裴问余打过几次暗号,都被无视了。 直到临近午夜,载歌载舞的春晚还在热火朝天的继续,池砚打了无数个哈欠之后,何梅终于开了尊口,“你们俩还不回去?” 池砚眼睛一亮,问:“可以走了?” 何梅反问:“要不住这儿?” 池砚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种萝卜似的拔也拔不出来。他与裴问余面面相窥,各自酝酿着措辞。 小品不知道演了什么梗,乐倒了一片人,何梅面不改色地继续说:“正好明天一起去看看你外婆。” 听到这话,裴问余突然摁出了池砚的手,瞬间把池砚摁老实了。池砚无奈地看了裴问余一眼,有气无力地妥协,“好,住这儿——我们睡哪儿?” 何梅终于转过了头,像是听不懂似的,“你们?” 池砚笑了笑,指着陆文彬对何梅说,“妈,你跟陆叔分房睡?” 何梅当场就想把这兔崽子打回娘胎。 陆文彬眼疾手快地压下何梅,皮笑肉不笑地出来做了最后的圆场,“你们俩去客卧,房间早就是收拾好了,走吧,睡觉去吧!” 池砚:“好嘞,晚安妈、陆叔,你们也早点睡,这破春晚有什么好看的。” 进了房间,池砚立马就把门锁上了。还没来得及开灯,房间内一片漆黑,裴问余就着幽闭私密的环境感慨,“池砚,你可真欠收拾。” 这话有歧义,池砚自动把它转换成另一种意思,他扬着笑转身,迫不及待地挂在裴问余身上,压着声音说:“咱们轻点。” 裴问余抱着池砚,眉眼舒展,似懂非懂地问:“怎么?” “装什么纯。”池砚闻着裴问余身上的味道,颇为享受地撩火,“刺激啊。” 裴问余把池砚压在墙上亲着,心想:是挺刺激的。 春风市有两个墓园,其中一个占地面积非常大,老太太就长眠在这里。大年初一是传统祭祖日子,墓园在这一天格外热闹,饶是起了个大早,池砚他们到达墓园时,还是差点没找到停车位。 老太太的墓碑上沾了点灰,池砚仔仔细细地擦了干净,他想说的话已经在前一天晚上关上门说完了,这会儿神秘兮兮地扬着眉,推了推裴问余。 裴问余给老太太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地鞠了躬。老太太生前对他很好,裴问余至今还记得他匆匆离开弄堂前,老太太看他的神情,那是他从未感受到过的隔辈慈爱。 想到这里,裴问余忽然百感交集,他一声阿婆哽在喉咙间,可是却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何梅看不下去了,“行了,你们看也看过了,茶叶倒过了,该干嘛就干嘛去吧!挺好的一天,非得哭一顿才开心,外婆都懒得看你们了。” 池砚讪讪地说:“没想哭。” 何梅翻了个白眼,没继续往下揭穿,“你们先走吧,我再跟老太太说几句。” 池砚:“好。” 此墓园用一双腿走,起码要花一上午才能走遍。裴问余带着池砚走离何梅的视线范围后,拐进了一条小道,池砚原本没问,可这路越走越偏,他抬头看了眼刺目的骄阳,忍不住说:“小余,我们去哪儿?” 裴问余:“小北……小北也在这里。” 池砚脚下一顿,茫然地看着前方。 裴问余拉起池砚的手,小心绕过地上的青苔,“小北应该挺想你的,他走之前偶尔会叫你的名字,我一直惦记着这事,可没机会带你过来,今天正好。” 所以说,墓园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让人心情愉悦——这里躺着的魂,不认识的算陌生人,认识的全都是故人。 小北的墓在一颗茂密的柏树下,遮阴挡雨,方方正正,也挺好的。池砚看着照片里的小北,笑容灿烂,好像一生都没有经历过病痛的模样。 可池砚看见了,还是心疼的。 池砚从衣兜里拿了几颗糖,放在墓碑前,喃喃低语:“你哥没跟我说今天过来看你,不然就给你带一块蛋糕了,不过这糖味道也不错,你先凑活凑活,下次再给你带些好的。” “对不起啊小北。”池砚找了个台阶坐下,叹了声气,“没……没来得及看看你,挺遗憾的。我也很想你啊,不过,都这么多年了,你应该长大了吧?” 裴问余靠着池砚坐下,他迎着阳光笑了笑,“十年了,如果真有投胎转世,是个上房揭瓦的年纪。” “挺好的。”池砚说:“有幸再活一世,身体健康就行。” 裴问余拍了拍裤腿上的土灰,回想了下,说:“我那段时间浑浑噩噩,小北的后事全是姜哥和沈老板帮着操办的。后来沈老板对我说,他们给小北选了个风水极好的位置——喏,就是这儿。再投胎的话,运气不会差。” 池砚眨了眨眼,“哥,封建迷信不可取啊。” “是吗?”裴问余不以为然:“我挺相信的。” 池砚:“嗯?” 裴问余:“人在无信念支撑的时候,总会找点怪力乱神的东西来熬过几段焦虑恐慌的日子,包括我。” 池砚不可置否,“效果如何。” “不错。”裴问余笑着说:“至少没疯。” 池砚突然往后跳了一截,指着裴问余啧啧作响,“不啊,我看你是疯了。” 裴问余作势要去抓,让池砚溜了。 看完故人后临近饭点,裴问余找到了车,他左右看了看,问:“池砚,你妈呢?” 池砚已经钻进了车里,他解了围巾,舒舒服服地伸了个腰,“不用管他们了,看完外婆后他们直接去机场——多大年龄的人结个婚,都得度蜜月啊。” 裴问余若有所思:“那咱俩要不要也度一个?” 池砚:“那得先结个婚啊。” 裴问余故作惊讶:“你现在是在催我买戒指吗?” “为什么非得你买?”池砚指着自己,说:“我买也行啊!” 裴问余点点头,“嗯,行,那我等着了啊——池砚,别让我等太久。” 好像又掉坑里了,池砚啼笑皆非,“开车,找个地方吃饭!买戒指前得先填饱肚子。” 裴问余握着方向盘平稳起步,他偏头看了眼池砚,柔声说:“你先睡一觉,我……我再带你去过地方。” 他心里有事,池砚一早就看不来了,不过既然还不想说出来,池砚也没多问,他闭上眼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好,到地方了你叫我一声。” 昨天晚上池砚没怎么睡,此时此刻闭上眼睛可以说倒头就着。裴问余把他叫醒,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 池砚:“你开得够远啊,我们现在在哪儿?” 裴问余没有明说,买了一个含蓄的关子,“你跟我来。” 后来,池砚跟着裴问余往里走了好一段路,才发现,这里也是个墓园。 这墓园比他们上午去的那个小,也冷清不少,几乎没多少人。裴问余走在前面,紧紧牵着池砚的手,温声提醒:“这儿年久失修,路不好走,你小心一点。” 池砚失笑:“没事,我这么大人了还能摔了吗?” 裴问余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池砚就这么无声地跟着裴问余,他看着周围的环境,已经隐隐猜到他此行的目的了。 当他们站在寂静墓园的其中一个墓碑前,裴问余无声地叹了声气。这里周围杂草丛生,似乎很久没来过人了,墓碑上有个女人的照片,也已经看不清脸了。 裴问余动手清除了杂草,他裹着冬日里的暖阳,衣冠楚楚地站在这个女人的墓碑前,不知对谁说:“我很久没来了。” 池砚抬手扫走了裴问余大衣上的草屑,“这是你妈妈?” 裴问余:“嗯,我妈。” 池砚仔细辨认着碑上的照片,可时间太久远了,那照片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隔绝着世间的情愁。池砚有些好奇,“小余,你跟你妈妈长得像吗?” 裴问余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记不清了,我连她的模样也记不太起来了。” 池砚蹲下了身,视线与墓碑平行,他一手撑着下巴,唉声道:“可惜啊,我是拿不到见面红包了。” 话音刚落,池砚听到裴问余笑了,池砚啧了声,挑着眉眼问:“笑什么,数钱数的开心吗?” 裴问余:“开心啊,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么大的红包,数了好几遍。” 池砚让太阳晒得舒服,心里也泛着暖意,他眯着眼睛笑得开心。忽然,他眼前让一片从天而降的红色遮住了视线。池砚努力对准焦距,仔细看着眼前的红包,“这……” 裴问余:“见面礼。” 池砚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裴问余。 裴问余说:“你不是委屈没有吗?我给你补上。” 此刻池砚眼中的心上人,就是个迎光而生的奇迹,他眼眸璨璨,恣意涤荡,把自己迷得五迷三道,恨不得永远溺死在他身上。 裴问余含着笑意,明知故问:“怎么了,感动啊?” 池砚吸了吸鼻子,垫着手里的红包,答非所问:“有多少啊?够不够我哭一顿。” 裴问余哈哈一笑,点了点头:“哭吧,管够。” 蹲久了腿麻,池砚站起来的时候没稳住身,晃晃悠悠地跌进裴问余的怀抱。正人君子裴问余没趁机吃个豆腐,他把池砚扶住,说:“池砚,你站好。” 池砚不明所以,站得笔直。 裴问余深吸一口气,牵起池砚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妈,给你介绍一下,他叫池砚,是我的伴侣。” 池砚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 裴问余:“妈,咱俩之间缘分不够,总共也没几年,你对我还不怎么样……以你的性格,清醒的时候是不是挺心疼我的?不过没关系,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以后也会一直好。” 说到这儿,裴问余突然笑了声,“今天过年,日子不错,我带他过来看看你,不是炫耀,没别的意思。妈,你高兴吗?反正我挺高兴的。红包我替你给了,传家宝我也送了,他是我的人,也是我们家里人。以后再来,我都会带着他,你要有心里准备。” 池砚杵了裴问余一胳膊:“什么心里准备?我没这么吓人。” 裴问余深深地看着池砚,不合时宜地特别想亲他,但地方实在不好,裴问余忍住了。 两个人又再墓碑前站了片刻,裴问余想了想,应该没什么要补充了,他搂住池砚,对着缪欢说:“以前没跟你好好聊过,头一次跟你说这么多话。应该……没什么要补充了,就这样。妈,您好好歇着,下次见。” 回去的路上,池砚若有所思,裴问余一边心思开着车,另一边心思绕着池砚,“池砚,你怎么了?” “没事。”池砚说,“想着去哪儿吃饭呢。” 裴问余:“你脑子里还能有些别的吗?” 池砚流氓兮兮地挑着司机的下巴,轻佻地说:“还有你啊。” 裴问余目视前方、纹丝不动,“我在开车,你要想往别的方向发展,我们可以回家继续。” 池砚讪讪地收了手,他看着窗外掠过的景,突然说:“小余,咱们什么时候有空了,给你妈妈搬个家吧。” 裴问余有些意外,“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池砚:“我看那儿人少,环境也不好,她一个人在那里,冷冷清清,怪寂寞的。” 裴问余张了张嘴,思量片刻,最终笑着答应:“好,我都听你的。” 车慢慢驶入市中心,他们今天晚上约了群里一帮人吃饭,不过时间还早,不用太着急赶过去。 池砚看着萧条的街道,偏头问:“我们现在去哪儿?回家吗?” 裴问余:“去茶馆坐坐吧,我请你喝茶。” “舒服啊。”池砚在不大的空间伸了个懒腰,像只猫似的,就差发出点什么声音。 裴问余勾着唇角,“池砚,过几天,只剩咱俩了,我给你补过个生日吧。” 池砚愣了:“嗯?怎么了?” “也没怎么。”裴问余说:“我一直记着呢,惊喜是给不了了,但还是要有个仪式感。” “好啊。”池砚喜笑颜开,“我是不是还能收到个礼物?” 裴问余:“能啊,你现在有什么愿望吗?我争取替你实现。” 池砚眼前一亮,突然跃了一个身位,重重地在裴问余脸颊亲了一口,他的话轻轻柔柔地落入裴问余的耳里。 裴问余听见了,也收下了。 愿此后良人在侧,吃喝玩乐。 好愿望啊,从今往后,只有满心欢喜,期待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