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者的末日游戏gl》作者:青蓝妖痕 文案: 【中篇,非典型末世&ABO百合:身高168的美强惨挂逼O与身高162的甜美好人A。 *少部分设定微精神污染,求“洁”请绕道,注意避雷;O有黑历史身心皆虐真的惨。 有点致郁的治愈之旅,一个互相救赎的故事】 文案一: 一个妖、魔与人类共存的世界,因某天邪恶的“破坏神”降临并带来肆虐大地的恶灵之潮,似乎注定要迎来世界末日。 拥有退治恶灵的奇怪天赋,失去了家人的欧阳吉独自艰难地挣扎在一切混乱的末世一角。 自以为会一直孤独下去,在某天不明不白地惨死,直到有一日,她从一群被浓烈而美妙的Omega信息素刺激到的Alpha手下救回了那名身受重伤的白发女性Omega。 仿佛被“命运”驱赶着,守护与被守护之人互相拯救,在末世废墟间寻一处安宁。 她将成为被后世赞颂的英雄,而彼时她只想和她做朋友、陪伴她,让她不再孤苦。 文案二: 她终于放下芥蒂想和她做朋友,然而殊不知,她只想和她做♀朋♀友。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异世大陆 异能 末世 搜索关键字:主角:欧阳吉、白玄夕 ┃ 配角:祭、白玄莫、高矗、王刚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美强惨和坚强小白兔的末世日常 立意:关于对抗虚无;与自我的和解;曲折的解放之路 第1章 “她是顶级Omega!” “哈……哈啊、唔……啊啊啊——!”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拜托,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爬着逃跑算什么意思?” 过于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休克,加上被蒙着眼睛,根本分辨不出落在身上新的触感是刀还是别的什么。 会死的,会死的,这样下去真的会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想活下去,想逃。 但是耳边带着磁性的男声低笑起来,接着喉咙就被钳子般的大手死死掐住。 “你在发抖?嗯,这反应真是好极了;对,就是这样!害怕我吧,然后再接受我的一切,成为我的……‘宠物’。” 窒息感忽而退去,紧接着是被按在地上,锁骨侧下的肌肤被滚烫的金属灼坏一块皮肉。 “唔啊啊啊——!” “想活下去吧?我听见你心里这样说了哦。现在知道了?——我才是对的,派你来杀我的家伙不过是帮自欺欺人的蠢货!……呵,放心好了,你想活得久一点,不想再为那帮蠢货卖命,想要自由,我会如你所愿。” 这股烧灼绝对不是用平常之物和火焰所为,那股灼痛一直烧到她整个灵魂都在发颤,却又无法彻底晕过去。她以为她根本听不清对方的胡说八道,事实却是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被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灵魂里。 “因为这就是我的‘爱’啊。” 好恶心。 “我是如此‘爱’着你啊,夕。” 闭嘴,给我闭嘴! “只有怪物能理解怪物。我相信你会成为真正理解我的人。” 绝不可能!给我闭嘴,闭嘴——! “不相信吗?无论那些蠢货如何诋毁我,我确实是这世界真正的神;等着瞧吧。现在,先好好睡上一觉,等你醒来你就会重获短暂的自由,然后——” 他笑了起来,那笑声极其狂妄,在她听来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毒。 “哈哈哈哈,谁知道呢?你最好是真能撑着享受你的‘自由’。毕竟,下次再见,我还想让你彻底成为我的玩物,我的‘爱人’呢。” 分不清是恶心、是战栗又或是震怒,她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而后就陷入了很长很深的黑暗。 …… “啊!” 欧阳吉从一个可怕的噩梦中惊醒,睁开眼,吓得一咕噜从简陋的木板床上滚下来,摸出藏在床底的无弦长弓。 弓体漆黑,雕着异样的红色暗纹,质地轻便而坚韧,入手是微凉光滑,不知是用什么神秘木材还是金属制成。 送她弓的是个长着羊角的妖怪铸器师,称此弓名为“破魔弓”,本是给妖怪使用,蓄灵力为箭可破除有毒性的魔力。大多人类灵力微薄,不足以像妖怪那样具象出来,可不知为何,她身为土生土长的人类,不仅灵力强到能具象成光,甚至附此弓上成箭,能连恶灵都一块净化。 那位妖怪师傅也啧啧称奇,一会儿说她是什么“巫女转世”,一会儿又说她是这“破魔弓”的有缘人,一会儿连“救世主”的言论都冒出来了。欧阳吉虽然不敢当,却在对方热情之下也笑纳了这件影法武器。 在这个世界,人类的行话里,利用灵力为核心能源的技术泛称“影法”,这是来自很久以前人类与妖魔大陆互不相通,人类还把妖魔异族当做不祥、邪恶看待时,灵力天赋较强、能“退治”异族的人类咒术师被称之为“影法师”,关于妖魔异族之事也都泛称“影法”。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了,自从前年“破坏神”降临,魔族在大半年间被尽数屠灭,过去充盈着危险魔力的魔族大陆也彻底沉寂了。如今“破坏神”扬言要毁灭整个世界,灭了魔族大陆,又率领他的恶灵和各族叛徒组成的大军,正侵入妖族大陆。等到妖怪被屠尽,下一个自然就是人类。 而异族遭清洗,人间也不太平。“破坏神”的恶灵肆虐世界各地,由于非影法的质量武器无法彻底消灭恶灵,相对妖魔要软弱得多的人类,光是那些从妖魔世界跑过来的游荡恶灵就难以招架。其间还有不少眼看根本没法逃,妖怪和人类影法师结成的抵抗阵线也没胜算的家伙,干脆投降了“破坏神”,或混吃等死,或有点灵力天赋的“被赐予”了恶灵之力,变成被称为“修罗”的活死人怪物助纣为虐。 更多是没灵力天赋,也没胆加入“破坏神”大军,只是趁乱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的浑蛋。 因此,妖魔世界前线在惨淡地苦战,人类世界大后方在自乱阵脚,加上为逃亡而大批涌入人类世界的妖怪异族,过去两个世界相对平衡的社会秩序也再无法勉强地支撑了。 换句话说,这是个对外有吞噬生命的恶灵、“修罗”,对内谁都无法信任谁的末世。 把破魔弓抱在怀里,欧阳吉稍稍有了一丝安全感。当然,也只是一丝。 至少在这个混乱的末世,她还有一件可以有效退治恶灵的傍身武器,也因此她的屋子鲜少遭到恶灵的袭击。 但假如是修罗,或者人类和妖怪的强盗匪徒闯入她这藏身山中的小屋,那可都不一定了。虽然她是体能还算出色的Alpha,身为个子娇小、长相也很白嫩柔和的人类女性,却也足够危险。 每天早上都是担惊受怕地醒来,因总是浅眠,做噩梦其实也习惯了。这次的梦本也只是平常的被众多面目狰狞甚有死相的修罗追赶,可到最后她偏偏梦见不是别人遇害,是自己早在“破坏神”降临之初,就为了掩护自己而被恶灵撕成碎片的哥哥,为救自己又死了一次。 想起哥哥死去的惨状,欧阳吉仍忍不住泪水打转。 “呼……没事了、没事了,只是个噩梦而已,哥哥已经安息了,我可以继承他的愿望好好活下去。” 寂静的山中,除了偶尔的鸟鸣就只有自己能安慰自己了。 过去平静的生活中,欧阳吉从不觉得自己是耐不住寂寞的人,相反她还常常为自己在从同学到同事的各个圈子边缘若即若离的位置感到满足。 现在却不一样了。为了保持还算平和健康的心态,不至于和一开始一起逃到山里来的几个同行者一样疯掉,自杀或干脆不要命地去伤害别人,她甚至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裹上一件内外口袋很多的男式皮夹克,欧阳吉抱着弓站起身,开始了每天早晨醒来最重要的例行公事:检查小屋有无遭到入侵。 小屋是带抗震和画了有抵抗影法攻击效果咒文的临时板房,屋顶和四周墙壁画了迷彩也用大量枯枝、落叶、杂草覆盖伪装,加上这座古来传说住有“山神”的野山很少有外人会闯进来,自从住在近山脚的那两家同行者因自相残杀死光了,欧阳吉的小屋位置得天独厚得隐蔽。 但尽管如此也是要万分小心的。妖怪和恶灵的感知力比人类强,或者万一来个人类是对信息素敏感的顶级Alpha,老远嗅到她的气味也是很危险的。 检查了一周,窗和门封得死死的,放在门口的瓶子没倒,一切如故,安全。 “太好了,又成功存活了一天!”欧阳吉把破魔弓斜搁在大纸箱旁,从纸箱里取出为数不多真空包装小面包的其中两只和半瓶饮用水,盖上箱盖,抬来一块木板压在上面;接着从枕头下翻出一本夹着水笔的破旧笔记本,郑重地摊开在木板上,双手合十,“今天份的庆祝仪式开始!” 所谓的“庆祝仪式”,就是喝两瓶盖份的水,吃一只巴掌大的小面包当早饭,然后写日记。 一天的日记要写两次,一次是早上总结昨天存活的感想和今天的计划,一次是晚上写今天白天干了什么和祈愿不做噩梦与明早存活。 那一箱子面包和几瓶饮用水也是她从之前住在山脚的两家人那里“搜刮”来的。一户是有个刚分化为Alpha的少年的三口之家,一户是有个Beta孕妇和两个老人的四人家庭,一开始他们和欧阳吉当邻居互相有照应,都好好的,结果某天Alpha少年叛逆和家人闹矛盾,执意要到山顶破败的山神庙去躲着,认为那里安全。不知怎么回事,少年去了没几天像发了疯似的回来,强.暴了隔壁的Beta孕妇,引燃了一场自相残杀。 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本来一般欧阳吉是会在中午去他们那附近山麓的湖泊打水洗衣,或在邻居那里蹭吃唠嗑的,正巧因早晨有雨而去得慢,再到时只剩老头子还留了口气。他腹部重创,刚开枪反杀了少年的母亲,看到欧阳吉先是下意识有恐慌和杀意,接着便是痛哭流涕。 由于医疗物资匮乏,加上发现得晚,老头子失血过多没能救回来。 对此欧阳吉感到很遗憾,也为他们哭过一场,但也很快振作起来,搜刮了有用的生活物资,简单地埋藏他们的尸身,放倒了他们的板房。 从那以后她就没下过山。 没特别的事,日记一次只写一两行。她希望省着用,能写的日子多一些,活得久一点。 “食物不多了,得去打猎。希望今天能顺利,感谢山神大人!”搁笔,合上了本子。 欧阳吉并不知道这座山里有没有所谓的山神,但实在是没有别的神可拜了,“破坏神”的降临让过去妖魔和人类文明中的各种宗教、神话都成了笑话——她总不能拜“破坏神”吧? 呵呵。为了躲“破坏神”拜“破坏神”,听上去倒有点像冷笑话呢。 欧阳吉自嘲地扯扯嘴角,将东西都复位,口袋里装好火柴、影法小灯、一只小面包,又从柜子里找来一把枪。检查一下,弹药只剩两发,不是极端情况绝对不能用了。 而要是得用上物理火.枪的“极端情况”,呃,她就算打了两发也大概率会丢命的,还是祈祷别那么倒霉遇上事吧。 枪藏进了衣内兜。出发前甚至稍微做了做热身运动,把心态和身体条件都调整到最好状态,很有仪式感地捡起破魔弓出发了。 这一天的天色很好,但可惜遇不到多少山里动物。这座山几乎还没受过恶灵和修罗的“光顾”,山里动物一般也只会因藏身其间的人打猎消耗,平常别的不说,松鼠和雀鸟还是很多的,但今天诡异的是欧阳吉在半山间走了一路,甚至连鸟叫都听不到。 大半天下来,以她一年的历练,竟然连只麻雀都没打到,真不敢置信。 到大约下午两点前后,她就必须回去了,接近冬季天暗得早,山里变数多,不可久留。 这座山相对野但在原来人类要踏遍他们大陆的每一寸土的势头下,并非毫无开发,山下近峡谷的地方和山脚处有未修完的人行石头阶梯步道,比较平稳。但相对的,没有杂草杂树的掩护,那几条道路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上面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埋伏在附近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欧阳吉是不走那条路的,说到底这山里到底还有没有藏别的住户她还不清楚,万一被什么并非善类的埋伏,那可危险了,想逃都难。 她连走带爬地从路面上的山体斜坡间穿行,这里有一段很难走,好在树分布得相对密集又交错,在树和石块的支持下也不是不能走。 忽然听到前方有群鸟从林间拍翅膀起飞的声音,接着又隐隐嗅到阵清香。 有点像什么花香……吸吸鼻子,欧阳吉模糊想起这有点似曾相识的味道,哦,月桂。 这山里以前有月桂吗?也许有吧,她没太注意——可怎么会这时候开花?临近冬季,大多花花草草都在凋零啊。 又往前走了一段,香气陡然变浓,让她一时晕眩,有点飘飘然的错觉,太香了,香得让人莫名地心跳加速,兴奋起来,还有点热……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停住脚步,仔细品了品这愈发浓烈却也愈发让人不腻反喜的香气,欧阳吉小腹一暖,很快腿肚子都酥了,才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自然的月桂花香啊,分明是像月桂香的Omega信息素! 可Omega……这山里?! 欧阳吉腿一软脚一滑,差点摔下坡,赶紧踩在树干和土坡形成的夹角间,半蹲下来,手分别抓着树枝和撑着土地,保持平衡。 能明显感觉到沉睡的腺体在被唤醒,燥热升腾腹背受敌,太久没闻过Omega的味道,竟然兴奋至斯。欧阳吉下意识咽咽口水,又苦恼地咬咬嘴唇,思考是不是该原路返回赶紧跑。 可这么浓烈的信息素,对方肯定是犯了情期的Omega,任这样一只Omega在山里游荡也实在有够危险。 正犹豫间,大概是腺体久违地苏醒,欧阳吉对信息素的敏感性有所回升,很快辨认出那股味道里还夹杂有让她不太舒服的Alpha信息素。 ……等等,不只一种!她能辨别的,在强烈的月桂香掩盖之下,有至少三种Alpha气味! 这可太危险了! 几乎能想象到一个Omega被几个Alpha包围抢夺的画面。但欧阳吉忍着满头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去管这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 有信息素说明是活物,至少有三个人类Alpha,最坏情况是三只修罗——虽然她不清楚被恶灵同化了的修罗怪物还有没有这方面的能力。 但不论是人是妖是修罗,都不见得是只剩两发弹药和作为半吊子影法师的她能对付得了的。 接着听到有隐隐带回音的争执声传来。 要不还是去看一下……就一下?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起,虽然距离原因只有回音助响,听不清对方在喊什么。 反正这条路回住处最近。欧阳吉没再犹豫,猴子似的灵活地踩在泥土、石块和靠树枝借力循声前往。 很快在接近拐角处看清,在下面的大路上是五围一的格局。但她离他们太近了,要不是这里的树叶还密没有掉光,对面只要有一个人往这里看上一眼,就会被发现的。她也很感谢捡来的这件皮夹克颜色和枯叶很像。 “大哥,要不算了吧,她伤成这样你们下得去那活啊?” “你个蠢Beta胡说八道什么,她可是顶级Omega!这么骚的老子从来没遇到过,更别说在这世道了!” “就是!能遇到个活的无主的Omega都不容易了,何况还是女O,极品!各位,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 这倒是真的,欧阳吉也没在末世以来见过活的女O。这世道Omega活着太难了,要不是被真爱的Alpha或Beta保护着,要不是被恶灵和修罗虐杀,要不是被轮.奸至死,或是好养的遇到小团体活动的被圈养起来以供泄欲。而最柔弱的女O,在恶灵追杀下逃跑都难,别人带着也是拖后腿,多半难活到被安全地圈养起来。 她听了他们这话才试图去看被他们高大的身型遮住的Omega本尊,可惜能隐约看到中间那人穿的黑衣,还有一大滩蔓延在地上石缝间的殷红血渍,偏偏头被遮住看不到正脸。 “我也知道她是极品,妈的香到连我个Beta都闻得到味道。”那个站反对意见的Beta是个尖耳朵、有黑色长尾巴的妖精,离欧阳吉比较近,“但我看她这手臂断的,有点恶心……要不先把她带去‘基地’治伤,养着慢慢干吧?” “小猫咪,Beta不懂Alpha的难啊,在这么浓的信息素下哪个Alpha能把持得住?” 这倒也是真的,别说这几个说话都喘粗气的和已经迫不及待骑上中间去大块头,欧阳吉在旁边都感觉自己的腺体要炸了,在一群Alpha和顶级Omega的刺激下,憋着不露信息素也太累了。 “但这……明显是被玩到快坏了才丢弃在这里的啊。大哥,怕不是你一上去她就死了。” 与此同时,微哑的干吼声从他们中间地上传来,显得发出声音的人痛苦至极。 探手摸上内兜的枪把,就在这时她一松懈,就有橄榄味的信息素泄露而出。 糟糕。初步判断对方小团体有人类有妖怪,都是男性,三Alpha两Beta,个子还都很大个,不好对付。 “喂喂,我好像闻到了陌生Alpha的臭味啊。” 要么索性先发制人。 “谁在那儿?” 几乎是同时,在猫妖小哥振臂具象出咖啡色灵力光形成火焰状烧向山坡树林的刹那,一道橙色灵箭笔直擦过蹲下的大块头的秃脑门,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周围几个不约而同惊呼:“大哥!”而几乎紧接着又是道灵箭,撞破了速度相对慢的灵火。 那猫妖震惊:“好厉害的灵器!这鬼地方还有高手?” 在灵力碰撞激起的余波下,树丛摇晃得厉害。欧阳吉穿着皮夹克的身影欲现未现,由于她站得高,对方一时没能确定她的身形,误以为她也是个大个子。 橄榄味的Alpha信息素不再隐藏,把刚才憋了半晌的一股脑释放出来,竟也能勉强压制那三人的信息素。 “准顶级的Alpha,还是大妖怪?” 那大哥捂着破皮的脑袋在众人簇拥下起身,有点拿捏不定如何。 另一个沉默的折耳Beta挥手,“嘭”的空灵细响炸开在身边,浅绿色的灵力光如水流般在空中激荡涟漪,随后集中在他摊开的手上,竟化成柄极锋利的小臂长短剑。 “是人是妖,出来说话!” 那妖一挥短剑,迸射出的弧形剑光便将欧阳吉面前的树丛拦腰砍断,掉将下来。几个身强体壮的高大男性面前,小个子女Alpha套着过大的外套,人畜无害可可爱爱的外形暴露无遗。 微妙的沉默在空气中尴尬了几秒。 那人类光头大哥先捧腹大笑起来:“高手,就这?哈哈哈哈!” “小姑娘长得还挺标致……”旁边一个脸有刀疤的尖耳朵狗尾巴汉子也大大地微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一副白齿,“要不你也跟咱们走吧,这世道大家都过得不容易,在一起大家相互也有个照应,是吧?” 那猫妖像个缺心眼的,仿佛很真诚地点点头:“是呀,反正你也想要这个Omega对不对?你手头也有个宝贝,跟着咱们一起过,该分享的总不会少了你的份。” “不……!” 那有短剑灵器的犬妖Beta以为她拒绝,正想强硬带人过来“说话”,却在身边大哥的惨叫和那小个子女A满脸震恐的异样反应下,才回过头去。本能地挥短剑要抵抗,手臂却在动作一出的刹那被巨大的爪子抓住,随后“咔嘎”一声,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刺穿粉碎! “啊、啊啊啊……怪、怪物!她是怪物啊!” 可能是见能召唤灵器最能打的犬妖被一瞬弄断了臂膀,领头的大哥被撕烂了后背,这帮人和妖精的小团体立刻一哄而散,在事情更不可控前,扛着被甩飞一旁的伤员连滚带爬地溜了。 简直就像变戏法一样不可思议。 转眼就剩欧阳吉和那个散发着极端诱人的香气,艰难地缓缓站起,右臂却是黑漆漆、直拖到地上的巨大爪子,浑身的血将破烂不堪的黑斗篷几乎染红了的女Omega双方尴尬对视。而那人苍白的纤长发丝下,疲惫的脸竟是不过二十来岁年轻女人的面孔。 被勉强睁着的灰色右眼欲言不言地盯着,欧阳吉虽然燥得浑身难受,还是老老实实开口:“你放心,我没想……” 结果却是对方目光涣散,摇摇晃晃地迈出半步,翕动的唇瓣轻吐出沙哑得不可思议的声线:“标记我……” 下一刻那浑身是血的瘦弱身子就如雪崩般塌了下去。 第2章 初识 把伤痕累累的女人背回了小屋,欧阳吉才惊觉自己干了什么天大的蠢事。 带一只在情期中的顶级Omega回住处,很快整个狭小的空间都充斥着那股月桂香,引得欧阳吉不受控制地泄出自己的信息素。橄榄芬芳被那股月桂香包裹,让她有一种被拥抱着的恍惚,哪怕不用看也知道腺体一定肿胀得不堪入目。 满脑子只有去压在她身上,标记她的冲动。 欧阳吉把对方安置在自己的小床上,主动离她五米远,贴着冰冷的墙强迫自己冷静,双腿绷得直直的,指甲也抠进了掌心肉里。 那几个Alpha说得对,遇到这种极品想忍实在太难了。 她逼着自己不要去看那女人柔和的、可能由于信息素加持甚至显得有点妩媚的面庞,而盯着那只可怕诡异的黑色巨爪看。如果不是有信息素作祟,本来旁人的注意力就该都被那夸张而危险的爪子尽数引去,和这种怪异存在相比,女人本身倒没什么好稀奇的,哪怕她有一头罕见的白发。 漆黑的巨爪仿佛有股奇怪的力量,起初它阻止欧阳吉观察,现在欧阳吉将视线集中其上,接着目光就黏在上面出不来了。那黑色的质料越看越不似自然生物的皮肉,倒像团胶质、可怖的漆黑中似乎却是透明,深藏着令人想要一探究竟的秘密…… 欧阳吉只感到自己越看越深,一时连身体的不适和欲念都忘了,突然,一只猩红的眼睛睁开,正与她对视。 “啊!”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有金色的眼睛,有猩红的,有野兽般幽绿的,也有人的眼睛,都直愣愣地盯着她看……欧阳吉吓得心惊肉跳,才回过神来,只见整个黑爪已经变粗了一大圈,活了似的探过来,上面十几只大大小小的眼睛瞪着自己,爪子一翻,巨掌就正对着她的脸。近在咫尺,一张满是獠牙利齿的大嘴咧开,张大了就要将她吞下。 “啊——!” 距离太近,除了闭眼惊叫一下子什么都忘了。那瞬间她的脑海里只有先前被巨爪“抓”成烂肉一滩的那只Beta犬妖的手臂,原来是被吃掉的么? 但半晌,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呃嗯……唔……” 耳边响起沙哑的喘息,她才缓缓睁开一只眼,却见那巨爪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仍毫无生命力地耷拉在床侧地上,没有变形,上面也没有任何眼睛和血盆大口。 幻觉? 欧阳吉满身热汗冷汗一起冒,吓得大喘气,心也跳得飞快像要炸了。 她不觉得那是自己无缘无故产生的幻觉,哪怕真是幻觉也恐怕是自己中了招:那只黑爪子有古怪,不能盯着它看。 “你……你没事吧,还好吗?” 对方似乎是要转醒。本来出于好心,看着那么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无论如何也该先为她处理伤口的,但碍于这只异常的巨爪,欧阳吉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一只闻所未闻的顶级Omega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山中,还犯了情期,这怎么想怎么不正常。 以及那个三只妖精两个人类的小团伙敢走大路,感觉上不像先前就和她一样藏身山中的。她在心里敲响警钟,已经有外人开始注意到这山来了;而且她的相貌被小团伙看到了,万一他们有那个意思,以后又追进来找她,那就麻烦了。 特别是她一时冲动,把昏迷的Omega背回了住所——要知道这只Omega一路都在散发浓郁的信息素,如果这两天那几个家伙想找回来,循着这么浓的信息素,不要太容易! “咳、咳呃……”那女人听到人声,稍稍偏头,过来,睁开没被血渍糊住的右眼,向欧阳吉所在方向看过来,眼神却依旧涣散,哑到几乎出不了声的话音低低响起,“为什么不……” “什么?”欧阳吉皱皱眉,对方的嗓子算是坏了,看起来视力也很低弱,不见得真能看见自己,半张脸上还都是血,这幅惨状,令她心底一软,竟起了点保护欲,“你先别乱动,别说话。” 当然,保护欲什么的,应该是Omega信息素的影响,身为Alpha的自己被激起了某种本能。 她找来毛巾,要沾净水为对方擦去血污,可屋里能用的净水只有那半瓶饮用水了。 一咬牙,她将那人扶着慢慢使其半靠在床头,用枕头垫背,然后盛了两次指甲大小瓶盖的水,凑到她嘴边让其饮尽,而后忍着肉疼地把饮用水倒在毛巾上沾湿,擦拭对方脸上、身上的血污。 其间对方瞳孔微微偏移,似乎想看看她,而空洞的视线无法聚焦,便很快阖上了眼,似乎又昏睡过去,任她折腾。 左眼上竖着道伤疤,奇怪的是按出血量,无论如何也该深到血肉模糊,可硬着头皮为对方擦去血渍,露出的短疤却已浅淡得似乎行将痊愈,姣好的脸上也不见其他伤痕残留。 “啧。” 但擦到对方身上,见识到了真正意味上的“遍体鳞伤”,欧阳吉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脖子上可见淡淡的青紫勒痕。艰难地剥去破破烂烂的斗篷外衣,解开被血水黏在皮肤上的变了色的衬衫,一身短的长的刀疤鞭印触目惊心,还有浑身的勒痕,和一些细小的、不知是什么利器弄出的密集伤口。 惨不忍睹。 就连欧阳吉本都做了心理准备要尽量非礼勿视的胸脯,也残着令人心疼的红痕。就像先前那个Beta猫妖说的,惨成这样哪怕信息素再甜美逼人,也让人起不了什么旖旎心思。可能唯一使她打从心底庆幸的,就是对方很可能有比肩某些大妖怪的自愈能力,是以伤得这么重还留着半条命。 也很可能和那猫妖说的一样,这只体质怪异的顶级Omega是被圈养玩坏了丢弃在山里的。 一边是近在咫尺而越发诱惑的信息素勾起Alpha本能的欲念,一边是身为有感情的人类而对不幸者的同情,处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欧阳吉以为自己快要人格分裂了。 但,在小心翼翼地擦拭对方锁骨一侧下方的一大块灼伤时,那块灼痕越看越不对劲。 如同用凹出形状的烙铁直接烙印一样,周围没有多余的肌肤被烧坏,而那块印记又像是肌肤试图自愈却没能愈合,显得黯淡却扭曲。 只是形状依稀也能辨认……似抽象化、碎片化线条描绘的张开大口的蛇首。 “……‘修罗印记’。” 也就是“破坏神”在自己生产的工具上刻的专属印章。 再看看垂在地上的漆黑巨爪,欧阳吉懊恼自己怎么看到如此怪异的存在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要说那非生物体诡异质料的漆黑是什么,当然是恶灵啊! 过去稍微有点常识的都知道,人类和妖怪使用的灵力因灵魂不同而具象化为色泽明亮的灵力光,而魔族使用的魔力作为畸形变异了的腐蚀性“灵力”,则外显为黑雾的状态。 只有“破坏神”使用着无限接近于魔力却没有变异转化成魔力的,漆黑灵力光。 他用漆黑的灵力同化他者的灵力,把活生生的人类或妖怪改造成拥有诡异力量的傀儡,那便是被称为“修罗”的存在;或将新死者的灵魂抽离,侵染漆黑灵力之后便能操控成具有攻击性、不带思想能力而游荡世间的“活灵体”——“恶灵”。 欧阳吉和原来住在山下的同行者逃进山的路上就遇到过一只修罗,当时真是一场恶战,加上同路的几个参过军的好人一起,近二十人死了一半,才把对方消灭。修罗还留有思考能力,但已被“破坏神”完全洗脑,是只为了杀戮而活的怪物,又和恶灵不同还有强度超凡的肉身,这让欧阳吉的破魔箭也难以一发制敌。 “呼……”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欧阳吉维持着半跪在对方身上的姿势,从内兜里小心地摸出枪来。 冷静,冷静点,显然这只Omega是修罗,但它现在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身上也都是伤,我可以趁现在杀死它。 “咔哒”,上膛,枪口直指对方的脑门。现在开枪,她相信枪声一响对方就会爆头而死,尽管会把这张床弄得满是腥污只能废弃,比起等一只修罗醒来惨遭虐杀,还是活命要紧,其他麻烦以后大可慢慢收拾。 手指微颤,呼吸稍抖,但盯着那张柔和而惨白的睡颜,欧阳吉虽有点怜香惜玉,想着对方是投靠了“破坏神”的修罗便没有半点不忍心的了。 只需要扣下扳机—— “你要杀我么?” 低哑的嗓音比一开始略大了些,似乎昭示着主人状态的好转。欧阳吉一惊,余光一瞥,才惊觉那只不祥的爪子以一个诡异的方式从侧面弯曲上来,白刃般的爪尖就悬在她的脑袋边,那漆黑的掌心如先前“幻觉”所见一致,裂出一张空洞般深不见底,却獠牙交错的血盆大口。 欧阳吉手腕颤得厉害,呼吸抖到不禁闷哼出一声,但她硬是鼓起天大的勇气左手按着右手,右手紧紧攥住枪把,枪口不偏不倚指着对方的额头。 对方睁开了右眼,灰色有点显紫的眸子平静地望着眼前的年轻姑娘,她长得漂亮清秀,可爱到简直像个Omega,但这位Alpha姑娘眼中坚定的杀意不容置疑。 可这陌生的小屋,还有迷迷糊糊中的“梦”……她显然救了自己,那橄榄芬芳的Alpha信息素不会说谎地弥漫在自己的气味里,一切都说明还有余地。 “我们谈谈?”以示诚意,她稍稍挪开了可怖的黑爪。 欧阳吉瞟了一眼移开距离的巨爪,但只消这一眼,那上面正次第睁开的一只只巨眼就叫她恶心到打了个激灵,双手死死地握枪不让:“你怎么不叫我去找‘破坏神’谈?” 闻言,对方的右眼里闪过一丝难言的痛苦,比失落更深刻,比悲愤更冷冽,比绝望更无力。她喉头和唇瓣动了动,欲言又止。 这些细微变化只在片刻之间,在欧阳吉看来,她只是垂了下眸子,很快又抬眼,唇角勾起一个明媚到不真实的笑意:“我保证不伤害你。我做你的Omega、你的奴.隶、你发泄的玩具,相对的你也不杀我,可以吗?” “什……?”欧阳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可是个……” 对方抬起看上去还算正常的左手,一个响指迸出湛蓝的细弱光流:“我不是修罗。” 短暂的沉默间,她也再难强撑那个惨淡的笑容,低喃着:“至少现在还不是。” 灵力光是正常生灵纯净的形态,对方的表现也和曾亲见过一门心思都在杀戮上的修罗不同。可若对方不是修罗,那只恶心怪异的爪子和胸口上方的“修罗印记”,却难以解释。 欧阳吉盯着她沉思片刻,枪口仍未偏移:“我暂时信你不是。但你如何保证你不会在我松懈下来的时候伤害我?你太奇怪了,我需要确切的保障。” “‘确切的保障’?”对方沉默片刻,左手撑身前倾,转而摸上了欧阳吉的脸颊,微笑中带点暧昧,“标记我够不够?我现在一无所有,给不了你什么,除了我的身体……” “不行!”小个子Alpha意外的纯情,当即面红耳赤拍开了她的手,用枪顶着对方前额想逼她后退。 然而对方顶枪作案,被拍开的左手顺势转向欧阳吉下方腺体摸去:“为什么不?你明明很想标记我,不是么?” 月桂香浓烈到令人有种飘飘欲飞的恍惚感,本就已胀到极致的腺体被Omega冷不防一揉,小Alpha吓得叫了一声,拿枪的手一颤,枪立刻掉在被褥上。 连忙伸手夺枪,却被对方眼疾手快一把捞过。 傍身的武器离手,欧阳吉意识到只要对方起杀心,自己等于是已经死了,一时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对方:“你……” 对方却是放下了恢复一片漆黑死物状态的巨爪,左手单手转了转枪,而后退出两发弹药,一粒一粒扔去床下,最后又把变为空壳的枪也从小姑娘身边掷了出去,“乓”,掉在地上。 “携带危险物品做事容易走火。”Omega看着她微笑,左手撩过她肩头的发丝,浅淡的目光有些暧昧,“现在安全了。来吧,我们‘做正事’。” 欧阳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立刻按下她的左手,却被回握上来的纤细柔软触感挠得心里酥痒,也不敢久留赶紧抽手:“没有……我真没有要和你……那个意思。” 她低笑出声:“呵,你是Alpha我是Omega,而且我现在处于情期,你标记我不是天经地义么?何况,哪怕你忍得了,我可是已经到极限了哦?” 她倾身凑近,鼻尖几乎与欧阳吉的相触,唇瓣也几乎贴着唇瓣,欧阳吉浑身热血翻涌上头,扑鼻而来的月桂香冲得她脑袋晕乎乎的,心跳得要起飞,一时口干舌燥。 “来吧,你是初次标记也没关系,我会教你的。”魅惑的信息素缭绕中,低哑如耳语的嗓音竟显得格外暧昧,灰紫的右眼有那么些勾人,可为什么,其中挥之不去的阴影独独让欧阳吉移不开视线,“反正Omega生来就是要供Alpha标记、占有的,不是吗?” 没来由地想起眼前人在那个五男小团体包围下凄厉的哭喊和哀吼。 是,也不是。 你分明是不愿意、不甘心的。 欧阳吉咬咬下唇,红着脖子喘息沉重,双手搭在她的肩上避开了有伤之处,将其推离:“我是Alpha你是Omega没错,但我不只是Alpha,你也不只是Omega呀!” 对方惊讶地望着她,顷刻间脸上面具被彻底粉碎,真正的表情却因低下了头而被白色长发遮掩,看不真切。只是紧咬的牙关和紧攥着被单用力到发抖的手指,让她确信此话正中要害。 “……记得我还存有阻断剂,我去找找。” 下了床,险些走不动路的状态才让欧阳吉真正意识到自己也在强撑到了极限的境地,再不打阻断剂也不标记Omega的话,她会难受疯的,对身体也有很大损害。 没什么耐心而粗暴地翻箱倒柜所制造的噪音,很勉强地盖过埋在被子里的痛哭呜咽。 很尴尬,欧阳吉最后才在驱虫药几乎散尽了的柜子最深处找到两支食指长小瓶装的阻断剂,其中一支还已经用了一半。 因为逃到郊区之后身边就再没有Omega的存在,欧阳吉不觉得自己还需要置备很多阻断剂。这一支半的药剂也是从山下人家那里搜来的,因为那家的Alpha少年是在进山之后才分化的,初次分化带来的情热反应需要用阻断剂压制,他们可能是去山脚一些废弃了的店铺里找来的药。 打开自己的医药箱,针管是有的,有山里好几天连续下雨,实在没东西吃的时候,她也有过打葡萄糖和生理盐水维生的短暂经历。 她自己先打完那半支阻断剂,确实舒坦了一些,尽管在浓郁的月桂香中,腺体仍有些兴奋。 “只剩两支阻断剂了,我刚打了一支确定有效,你也先打一支熬过今晚,明早我再去山下转转,多带一些回来。呃针管你不介意共用吧?我没血液传播的疾病,反正今天先凑合着吧,明天再找新的针管回来。” 说着欧阳吉突然发觉自己这话不太对味,说得好像她从此就要收留这只Omega,一起在这儿长期同居了一样。 她走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发泄完了情绪,坐在床头就像刚醒来时一样平静,倒也对欧阳吉暴露出的潜台词无甚关心,只是看着年轻姑娘拿过来灌满一针筒的药剂,淡道:“不够。” “我知道Omega情期至少两三天,一支阻断剂是不够用,好歹先打一支撑过今晚啊。”说着强硬地拉过对方左腕,一支药剂打了下去。 那人默默看着欧阳吉为自己注射一整支阻断剂,弥散在整个板房中每存角落的月桂香不见分毫减弱,抬头,眼眶还有点红,扯出一个浅淡微笑:“这点药剂量不打个三五支,对我都是无效的。” 欧阳吉愣了愣,感觉到灼热暖流蹿回小腹,腺体又在清晰可感地发热发胀,才对顶级Omega的恐怖有了模糊的认识。 眼见小Alpha满脸尴尬手足无措地呆在一边,胯间也能隐约瞧见不自然的阴影,那人安抚性的笑了笑,掀开被子反身跪在床沿,将长发撩到一边,对欧阳吉露出了后颈上的腺体。 “临时标记吧。” 第3章 相谈 欧阳吉分化为Alpha也有好几年了,此前还从未尝过标记Omega的滋味。 甚至活了二十四五年,一场正儿八经的恋爱都没谈过。 她是个很单纯的人,家境不好,和哥哥相依为命,由于从小成绩还算出色,似乎有机会“读书改变命运”,便一门心思都扑在学习上,想考去一线城市的好大学。等如愿以偿进入国内排名还算靠前的大学,在校期间也只顾着学习和兼职赚生活费,即使校内整体的氛围让Alpha很吃香,她由于体型娇小还常被误会成Omega遭到骚扰,一时毫无谈恋爱的想法。 本想着等到工作稳定、把哥哥也接到一线城市工作后再视情况相亲结婚,却在刚毕业、入职一年多就遇上了“破坏神”降临。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末世”里,从前的一切规划全都被推翻打乱。在世界大势的汹涌下,个体的命运是多么渺小脆弱。 哥哥死了,山下原来有点照应的邻居也死了,终于可能连活人都难见到。独自生活在这她也不知道是否完全安全的山里,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吃饱饭睡好觉,能好好活着。 偶尔也会怀疑,这样孤苦伶仃地活着那么累那么麻烦,也看不到出路,反正到头来“破坏神”也很可能把世界毁灭掉,又何必如此辛苦地活下去呢? 她觉得她是靠哥哥希望她好好活的遗愿才活着的,或只是想看看靠自己一人又能支撑多久。 像一具行尸走肉,仅仅为了活着而活。每天能保持还算平衡的心理、不陷入怀疑意义进而走向自杀的深渊就已很不容易,又怎敢奢求其他复杂的感情生活。 哪怕是孤独到了极点,在危险的末世运气很好地捡回了一只难得的女性Omega,欧阳吉也不至于焦渴到对人家就起什么心思。 ……她以为应该是这样的,但现实令她动摇。 欧阳吉意想不到,仅仅是咬破对方位于若忽略浅浅勒痕,白皙到有些虚幻、细腻犹如绸缎的脖颈上的腺体,注入信息素,这样简单的举动也能如此让人悸动。 能感受到怀中瘦瘦的双肩正微颤着。月桂芳香如清冽泉水直洗心底,陈年佳酿般惹人痴醉,心跳得快却有种不可思议的安宁,同时也能通过对方的后背感到对方心率和自己的渐渐同步。 很美好的体验。就像一个小孩终于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不,是“本该”属于自己的玩具那样满足。 但隐隐的焦渴仍催她得寸进尺,最好是彻彻底底将怀中人占为己有。 像被囚困在幽暗孤独的深寒,突然找到了稳固的热源,本能地只想抱紧这份温暖。 将其抱得,再紧一些。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被哥哥拥在怀里的时候。那是世界上最温暖最安宁的地方,她不想放手,不想失去—— “那个……如果你真的很想完全标记我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沙哑的嗓音从身下传来,闷闷的,欧阳吉触电般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惊醒。 这才发现自己正紧紧抱着对方倒在床上,脸半埋在对方的颈窝,左手甚至揉在了某处柔软,姿势暧昧。 “对、对不起!”欧阳吉立即放手爬起,从对方腰上让开,一骨碌下了床,心嗵嗵直跳,从耳根红到脖子地大喘气,“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就觉这话不对味,本来说好的只是由她咬破后颈腺体临时标记,结果咬着咬着把整个人都压倒了,如此过火的行为,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是我一时冲动了。”连忙改口,“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下次会注意的,绝对不会再犯,呃唔……我真的没别的意思……” 说着又懊恼起来,不小心咬了舌头,说的好像她还想有下次似的。 可刚才临时标记所带来的奇妙体验耐人寻味,虽然临时标记见效迅速,那股月桂香已经明显淡去,她的心跳却还未平息,一时也不敢细想潜意识里是否确期待着“下次”。 那人也已坐起身,随手将散乱的长发捋了捋,抬眼打量一遍小个子Alpha,低哑的嗓音间似含笑意:“不要我吗?” 欧阳吉愣愣地眨了眨眼:“也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你今晚就在这里过夜,至于以后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等明天解决了阻断剂的问题再看吧。” 那人不禁望向她的眼睛,浅淡一笑:“你真可爱。” 想起以前在大学没少被Alpha和Beta的学长学姐甚至学弟误当成Omega撩,就总是被以类似一句“你真可爱”开场,现在更是被一个Omega说可爱,欧阳吉心下又羞又烦。 但迎向那只笑意并不深的灰暗眸子,才醒悟自己会错了对方的意。 于是微红着脸正色说:“咳,我不是那种会完全标记陌生人的随便的Alpha。” 偏偏那人像存心逗她,把双脚放下地面,端坐着正视她:“我的名字是白玄夕。你现在认识我了也临时标记过了,我们就不算陌生人了吧?” “……”欧阳吉欲言又止。 “开个玩笑。”那人见她张嘴又一时没说出话来,抢回话头冲她一笑,“看得出,你应该是有点保守的浪漫派,初次标记一定要献给恋人的那种,可惜你到现在还没谈上过恋爱。” 欧阳吉被噎了一下,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谈没谈过恋爱?我承认此前没有标记经验,但我喜欢Beta不行吗?” 在原来她生活的人类社会氛围下,作为年纪也不小了的Alpha,被似乎某方面经验丰富的Omega当面又是嘲“可爱”又是嘲纯情处A,还是挺没面子的事。 但这话说的也是狗急跳墙。以原先的社会标准观念,哪有Alpha能在有机会标记Omega的情况下拒绝Omega?只有“抢”不到Omega的Alpha才会退而求其次和Beta好:不喜欢O的A只有两种情况,要不然是自己品性太差、总体能力太弱,娶不到O;要不然就是有病,生理或心理上的。 白玄夕不动声色地瞄瞄小个子还很有少女气的娇美脸庞,以及那对刚才挤压在自己背后的饱满形状,倒觉得对方说不定真是会倾慕强者的类型,要不是方才临时标记引起的反应那么大,指不定对方自称喜欢Alpha她都信。 “是吗?可你明明对Omega的味道毫无抵抗力。” 欧阳吉想起临时标记时忘我而逾矩的举动,才退烧的脸又红了一片:“那是你的信息素太霸道了,阻断剂也没打够,再加上我确实是初次临时标记,没做好心理准备才会……这只是个意外!” “好、好,是意外。”对方莞尔,这回眼里都多了分笑意,“呵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可爱的Alpha呢。” 意识到对方这回是真情实感觉得她“可爱”,欧阳吉羞得耳根更热了,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看着对方衣衫破烂,索性转移话题:“你的伤还疼吗?” 戳到痛处,白玄夕笑意顿散:“不怎么疼,已经好很多了,也习惯了。” 习惯了…… 欧阳吉去把医药箱提过来:“这里有些消炎用的外伤药和止痛片,你看有需要就拿去用吧。”停了一下,想到对方背上腿上还没来得及擦到的地方可能也有不少伤痕,又补充道:“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就说,合理的需求我会帮忙。” 看了看被放在脚边的医药箱,白玄夕目光微敛,冲她点头:“谢谢。” 欧阳吉本想客气地说“不用”,一抬头视线却正撞上搁在对方双腿另一侧的黑爪子。虽然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球和掌心的嘴像是某种主动技能,现在没有显现出来,那条“手臂”看上去只是条漆黑的半灵体长爪子,但这怪异诡谲的存在就足够像根咽不下也吐不出的刺似的鲠在喉头,让她心中难安。 又像被泼了盆冷水,空气中的信息素转眼已很淡很淡,对Alpha的影响而言可以忽略不计,先前临时标记所产生的某种生理反应的“魔法”也消失尽净。重新悄悄审视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带回的女人,没有了信息素的魅惑,对方就只是个遍体鳞伤却有着超强自愈能力、外观上年轻却一头苍白的长发、疑似种族是人类却能随手具象灵力、右臂不明原因恶灵化了的……怪物。 她身上诡异矛盾的谜团太多,好像只能用“怪物”形容。 甚至可能连信息素霸道到那种程度的顶级Omega体质,也是不合常理的一部分。 想到这些,还有对方锁骨侧下扭曲浅淡的“修罗印记”,欧阳吉瞬间对眼前这人起初莫名的好感和热情减了大半。 “那个……白小姐?”欧阳吉顺手捡起了滚到柜子和床板间的弹药,接着起身,却没有看对方地兀自走向一旁,“外面天色暗了,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没关系,不过为了我自己的安全,我还是需要你的保证。” 白玄夕刚开始拈起消炎药膏的手顿了一下,旋即侧身向已经捡起了枪的欧阳吉看去,并在后者一边也把目光投向自己,而手上正将两发弹药填进弹夹的时候,回了她一个很淡的笑,纠正道:“是‘安全感’。假如我要杀你,你现在已经是堆碎片了。” 扫了一眼那条目前没什么变化的右臂,欧阳吉手上将弹夹归位,不否认地点了下头:“我说过我相信你现在不是修罗,你也不打算伤害我的言论。但就像你自己也留有余地的说法,我不知道你那条手臂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在之后某个时间‘变成’修罗——虽然只是我的推测,你应该是接触过‘破坏神’,并被进行了类似于他制造修罗的改造,对不对?” 眼看着对方突然将装消炎药的管身捏折,双肩微弱地颤抖起来,欧阳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甚至很可能没说出口的另一个猜测也是对的;却并不为此高兴,反而望着对方的目光更加怜悯,同时警觉的弦也绷得更紧。 就她逃进山里之前最后得到的信息,“破坏神”的“大军”成形后,他本尊其实很少现身杀戮,大部分时间是藏在他抢来改造过的空舰里制造恶灵和修罗军队。只在他的手下们攻陷几座城后他才会偶尔亲临大地,接受一批“投诚者”,并挑选其中的“可造之材”改造和洗脑为效忠于他的修罗,其他的很可能是杀掉抽取灵魂制为恶灵。 不管白玄夕是不是叛徒投降了“破坏神”,然后在彻底变成修罗前“良心发现”且“意外”地成功出逃这样本身就很可疑的人物,她已经被改造了一半却是明摆着的事实,欧阳吉不能确定她也没有接受任何“破坏神”的洗脑。 或者最坏的可能,一个重伤的顶级Omega,莫名其妙出现在偏僻的山里,苦肉计加美人计,她本身就是被“破坏神”利用设套的饵。 当然显然这个饵不可能是专门来钓欧阳吉一个人的,很可能要像之前遇到的五男小团体集中起来才会触发某种“收割”条件,这就能解释目前为止白玄夕还能理智地和她聊些有的没的。 “嗯。”但意外的是白玄夕很快就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再次抬头与她对视,淡淡地说:“你担心是应该的,我确实很危险。我是被他抓住了一段时间……中间发生了什么,你大可默认你能想象到的都发生过了。” 她抬起黑爪,左手撩起还在“手臂”上搭了一截的破烂布条,将接近肩部的手臂肌肉整齐断口和漆黑灵体的衔接处露出来,而后自嘲地冷笑一声:“不过我也没想到,他还真把我的断臂给‘接上’了;那说不定本来瞎了的左眼也……” 欧阳吉顺着她抚上左眼的手看去,不觉也紧张地咽咽唾沫,既然“破坏神”很恶心地安排她的“手臂”上长眼睛,那谁知道本来该是眼睛的地方又会长什么出来……越想越毛骨悚然。 但白玄夕试图睁开左眼的行动终被眼皮下渗出的血和难以忍受的剧痛打断了:“呃唔!” 欧阳吉动作连贯地两步跨上来,弯腰伸手抄起扔在被单上的毛巾,然后为她擦去脸上的鲜血,还有滴落在床单上的血渍。 偏过脸,才瞥见白玄夕有点奇怪地看着她。 欧阳吉也愣了愣,咬咬嘴唇,随即就顺手把枪抵在对方脑门上,警告地说:“现在的情况是,你也不确定‘破坏神’在你身上留了什么对不对?那我们先说好,如果你感觉自己有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刻告诉我,不论是身体还是心态上的变化。假如你变成修罗,或者我判定你有为‘破坏神’所操控的危险,我就会对你的脑袋开枪——我知道这么说很蠢!反正我又不可能是修罗的对手,哪怕是半只,相当于引狼入室……我都已经是任你宰割的人质了,所以我、我承认我只是要你的一个态度……别这么看着我啊!……呜……” 看着小姑娘本来还挺冷静语气、挺坚定的神情,说着说着最终都猝不及防地坍塌在自顾自滚落的泪水里,白玄夕反倒有点哭笑不得,不知所措。 她还挺委屈的,自觉明明没有露出像要吃人似的凶相,结果这小姑娘自己就先心态崩了,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对方的绝望。 小姑娘很聪明,她确实是知道自己好心做了多大的蠢事才如此恐惧。不论白玄夕是否受“破坏神”控制,哪怕刚才她的推论被否定,白玄夕自述和“破坏神”无关而是自己天生有异的怪物,乃至是人类和妖怪组建抗击“破坏神”的“影法联合阵线”搞出来杀“破坏神”的秘密武器……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有这份怪异超凡的力量存在,她欧阳吉在把人带回来的一刻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命交给人家了。 但凡白玄夕动一点杀心,想杀她一个只能靠武器傍身的凡人还不难吗?而要动杀心也是容易的,即使人家没有被“破坏神”洗脑,在末世身处一室,仅仅为了一点点医药、食物和衣物这些日常维生所需的物资,也足够成为杀死物资占有者的动机。 只是也很奇怪,这种置身绝境的现实欧阳吉在一开始怀疑对方是修罗的时候就隐隐意识到了,可这种打从心底的慌乱和悲痛却是到此刻才一阵阵地从心底开始抽疼。 她判断白玄夕不坏,目前确实没想对自己不利,可怕是对方自己都不敢保证她这个怪物之后会不会翻脸比翻书还快。而除了对自己从此刻起无限接近死亡威胁的命运恐惧,欧阳吉更是感到深深的悲伤和焦虑,虽然说出来可能显得过于多愁善感以致莫名其妙: 白玄夕不是坏人但惨遭“破坏神”凌虐,她醒来就与自己讲和显然是想要活下去的,她在尽力反抗“破坏神”的践踏;反观自己虽然也毫无意义和目的地存活至今,也没有想过和很多组队劫掠的人那样靠杀伤别人以完善自己——往大了说也都是在反抗“破坏神”希冀的杀戮和毁灭。可各自为了存活,她不信任半修罗的白玄夕,或因一点误会自保而开枪,或白玄夕为了物资而翻脸,两人迄今为止的“战斗”实有太大概率以重演她的邻居间发生的惨况而告终了。 明明原本大家都不是坏人,最后谁都不会有好结局,仿佛是这个末世命运的缩影,无论如何“破坏神”都会是赢的那个。 太悲哀了。 一直以来见过的遇难者连同自己脆弱的命运,和所有不幸的、死亡的阴影相互叠加,沉重地压在心底,砸塌了一直在心房默默积蓄着负面情绪的水库。 尤其是临时标记的初次体验出乎意料的奇妙,也许有激素变化的影响,她竟然有点感动于只要活着,也许就有很多从前不知道的美妙的事可以再去尝试。 好像只有在最绝望的时候,才会萌发对生最深刻的眷恋。上一次这么难过这么崩溃,还是险些被恶灵吞掉,因哥哥的牺牲相救和及时赶到的军警救助,才勉强死里逃生的时候。 当然欧阳吉的心思太跳脱,更是前因至今累加的借故爆发,白玄夕不会读心,也并不了解她,自然看不出小姑娘掉个眼泪有那么多沉重的东西。 “我既已说过不会伤害你,那就不会食言。”小姑娘长得娇小,哭起来也梨花带雨的,又是个连自己这种东西都敢救了,才后知后觉骑虎难下的烂好人,总归看着不大忍心。 白玄夕的安慰方式很笨拙:“我答应你的要求,有不对劲的变化都会告诉你,到时候记得朝这里打。” 她握过欧阳吉拿枪的右手,把枪口抵上自己的额头,又给她一个安抚性的浅淡微笑:“或者打左眼、心脏,你爱打哪里打哪里,腺体也是可以的。” 欧阳吉抽噎两下,被这哄三岁小孩似的说法弄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害臊,移下枪口,摇了摇头:“我觉得我想多了,白小姐你是好人,或许我们可以建立相互信任的关系……” 话尾因突如其来的温热气息戛然而止。 白玄夕本想抬左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转念想到手在地上蹭过,摸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很脏;就轻轻拽过欧阳吉的外套衣袖,倾身吻去她纤细眼睫上残着的水珠。 她的吻得很轻柔,蜻蜓点水,又很细致;唇瓣落下得密集,很温柔,很……色气。 先是睫毛,而后是眼角,又沿着泪痕细吻过脸颊,直到嘴角。 欧阳吉浑身僵直,火烧火燎。 Omega都这么直接这么热情的吗,印象里以前同学的O可不是这样的啊?她明明只是为了帮对方充当一下阻断剂而临时标记了一下,又不是就成了恋人。而且连朋友都不是呢,她以为她们还只是陌生人而已啊? “怎么了,这么紧张?啊,抱歉,吓到你了么?” 最是窒息吻完了还无辜地歪头一问。 “呃,没、没。”欧阳吉干咳一下,目光不尴不尬地落在对方仍抓着自己衣袖的左手,手指洁白修长,骨节分明而细腻如脂,“我说我们或许可以试着建立互相信任的关系,比如从朋友开始……我叫欧阳吉。” 白玄夕看着对方的小眼神和又红了一片的耳根,放开手,低笑:“你真可爱。” 欧阳吉一时语塞:“……” 白玄夕自忖认识的妖魔人类海了去,体格这样娇小性格也软乎乎的很好说话,关键像先前被她的信息素勾得难以自持,还硬是守着自己的底线忍下来了的Alpha,倒真没见过几个。 甚至连关乎自己生死问题的问题,对她的恐惧,小Alpha并不会没脑子的逞强去隐瞒、逃避或硬撑,不像很多讲Alpha“自尊”说白了只是自负和愚蠢的家伙一样稀里糊涂。 虽然就对方敢做敢当到连她这种东西都敢救的烂好人行为来说,其实也够糊涂的了。 ……这算是“神”的仁慈吗,还是新的羞辱方式?让她在情期还能幸运到被这么一个“大好人”Alpha救下。 并不是厌恨Alpha这个性别群体,只不过受了那么多伤,她很难对这个群体自然地抱有多少信任和希望;当然她认识的A多数也品性不坏,只是她不厌恶也很难对他们有好感。 但显然,欧阳吉和她曾经见过的大部分Alpha都不太一样。 作为在乱世中独活的年轻人,未免太单纯。作为Alpha又未免太可爱。 不过即使如此—— “如果你真的想要和我建立足够坚韧的互相信任的关系,比起‘朋友’这样虚无缥缈不得保障的名头,”白玄夕莞尔,“还不如由你完全标记我,以身为契来得更实在些,你觉得呢,欧阳?” 第4章 一起下山吧 其实白玄夕说的有道理,一般来说,A和O独处一室不发生点什么才不正常,尤其在这道德、律法通通错乱混沌了的末世,A和O至少生理本能而言是互相需要彼此的,达成互惠互利的身体交易也很自然。 而且欧阳吉记得以前似乎从电视上看到过养生讲座有说,适当的生理愉悦有利于维持心理健康。 但到底是脸皮薄,何况在她看来完全标记也远不似杀只恶灵之类为了保命不得不做的事,反而更像享乐的奢侈品,自然不会答应。 白玄夕大约也就是逗逗她,见小姑娘涨红脸正色地瞪着自己,便不再说什么。 等到欧阳吉把自己储存的面包拿来打算与她分,因光线显著地暗了下来,还用灵力点亮了一盏影法小灯端着回到床边,才见伤痕累累的Omega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情期的Omega身体多会比平常虚一些也容易犯困是常识,欧阳吉无法分辨她这是因伤得厉害而疲惫还是临时标记并不能彻底抹除的情期反应,但总之不管哪个因素为主导,以白玄夕现在的状态就该好好休息是事实。 欧阳吉轻轻把半拖到地上的被子拉起。只见雪白的发丝铺散在军绿的枕头和床单之间,就像一阶飞落的小型瀑布,和惨淡瓷白的肌肤一起好似交映出了淡淡的辉光。这样看这女人真是瘦极了,黑色沾着血污又破破烂烂的外衣就像只过大的空壳笼着她。摒弃信息素的魅惑细看那张沉静的睡颜,平心而论虽说不上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世美貌,倒也看着养眼,五官既是属于女性Omega的阴柔又带了些许生人勿近的沧桑肃杀之气,加上那异样的发色和左眼浅淡的伤疤,还显出点病态的美感。 “白……玄夕……” 试着念了念对方告诉自己的姓名,不知为何意外的顺口,甚至有种微妙的熟悉感。欧阳吉偏偏脑袋想着会是哪几个字,想了一会儿就变成了在识海里自己取名玩的游戏,她比较喜欢“旋曦”或“旋希”这样听上去就很乐观的名字,仿佛末世再苦,下一刻就会迎来曙光和希望。 虽然也就是依时托志罢了,要真给自家孩子取这样的名,那她出生时至亲得是遇到了多大的困难啊。 发呆间碰到了那只垂至地面的漆黑右臂,小姑娘不免一愣惊醒过来,草草为白玄夕盖好身上就不再打扰,让她安心睡在窄窄的木板床上,自己则搬出珍藏在柜子里的睡袋准备打地铺。 这睡袋还是当初从主城区逃出来时,同行过一段路保护了她的军人装备在车上的,睡在车上时使用过。后因遭遇修罗的事件,那些英勇战斗的军人死得差不多了,后来和欧阳吉做了邻居的同行者就开走了车,载着他们幸存者这才逃到这座山。因为睡袋对于风餐露宿的逃难者来说算得上一件宝,大伙原先担心在山上住不久还要接着逃亡,拣车上物资时便也都分了睡袋。 忆起末世以来自己一路有惊无险的经历,欧阳吉觉得自己真是个被幸运眷顾的人。 自己没什么本事,物资全靠捡漏;哪怕是最艰险的逃难路上也没遇到太坏的人,先是有哥哥,后来有好心相助的几个军人舍命保护,还躲过了邻居们自相残杀的惨剧平安活到现在;甚至冲动救了个被“破坏神”改造过的半修罗,人也不是坏到骨子里的恶徒。 和那些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挣扎还失败了的人、那些好心救了像她这样的普通人却葬送了自己的人比起来,单纯如斯的她能独自在末世存活至今未免也太走运了,幸运到有点愧疚。 实在是……她何德何能啊。 又或者,正因此她才该连带着这份被那些好心人成全出来的幸运,好好地、坚强地活下去。 默默吃完一只巴掌大的小面包,也没有水可以用来饮用或洗漱了;日记和笔还压在枕头下边,只好今晚先不写了——看来一切的指望都只能放到第二天去补完。脱下鞋袜,欧阳吉钻进睡袋,掐灭放在地上的影法小灯,拉上拉链,安然地闭上了眼。 过了会儿,她又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伸出一只手把搁在靠近床那一侧的枪放到自己的另一侧近在咫尺的地方,枪把就近枪口朝墙,这才安心地睡了。 是夜,欧阳吉难得做了个不算噩梦的噩梦。 …… “我从不奢望得到凡生的理解,你们怎么看我,恐慌或平静,抗拒或接受,与我无关也毫无意义。” “但说不定……你能成为例外?” 一直蒙住视线的布条被取下,昏暗而宽敞的房间却不需要处于黑暗已久的眼睛艰难地去适应光亮。 盘踞在面前的是一条巨大的黑蛇,脖颈直抵有十米高的天花板,垂下的巨大头颅几乎一吐信子就能舔到被反手锁在墙角的女人的脸。 青色的诡异纹路从黑蛇大过成年男Alpha五指并拢摊开手掌的双眼下一直延伸到尾部交汇,宛如某种祭祀而画的咒印。 “白玄……你不该跟他们姓,他们终究是群傻子、乌合之众。”黑蛇微微张开大得不可思议的嘴,仿佛笑了笑,黄金般的双眼幽幽地盯着断了大半截胳膊的女人,“不过我也很感谢他们能傻到派你来杀我。” 白玄夕咳了两声,开口有点鼻音但嗓子尚未毁坏,是略微低沉而柔和的成年女性声线,怒斥黑蛇:“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们!” “哈哈,‘他们’!果然,虽然你被允许拥有这个名字,却没有得到他们真正的承认吧?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无法融入他们,他们赐予你姓氏只是为了让你来送死!” 黑蛇高兴地吐了下猩红的信子,满身的青色咒纹顿时闪耀,突然的强光刺得白玄夕眼前一片白,暂时失明。当视线重新恢复清明,捏着漆黑灵力光的男人出现在面前,西装革履而肤色是毫无血色的纸白。乍看好好先生般和善的面容因不自然上扬的嘴角而变得狰狞扭曲。 “这不是送死,是为胜利铺垫的必要牺牲……唔!” “胜利?什么胜利,你们还真妄想过要战胜我吗?真是天大的笑话!”不知是黑蛇化成的还是能化成黑蛇的男人一把掐住了她纤长的颈项,一对浮动着幽幽金光的蓝眸几乎狂热地凑到她脸上:“还说什么‘牺牲’……难道你自愿地想当‘英雄’?哈哈哈哈!少自欺欺人了,夕,这不可能是你的愿望,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你被骗得真惨,那伙蠢货也是。战胜我——怎么可能?你们根本连我是谁都没搞清楚过,哈哈哈哈!我可是这个世界真正的‘神’啊!怎么被‘战胜’?哈哈哈哈……!” 喉咙被钳子似的大手极其霸道地掐着,窒息的痛苦如影随形,更是难以分出精力发声。同时下巴被那男人强硬地抬起,灰蒙蒙却仍闪耀着坚定的光亮的眼睛恨恨地盯向自封为“神”男人,看上去没有一丝畏惧与妥协之意。 男人忽然平静下来,如同品鉴一颗宝石般仔细欣赏着咫尺之隔女人的炯炯双眼,沉默了一会儿,转而舔了舔嘴角,孩子气地笑起来: “我喜欢玩游戏。夕,不如我们玩几场游戏?游戏结束后你自然会知道你本该知道的一切:我是谁,你真正的愿望,还有包括白玄一族在内那些凡生的愚蠢等等,所有你想知道和应该知道的一切。到那时我们再来谈‘胜利’的问题,如何?” 她本想吐出拒绝的字眼,但紧接着生疼的下颌被放开,那只虚幻的大手抬起来,只见一道漆黑的光刃一闪,剧痛仿佛从左眼眶笔直刺入整个大脑。 “这是第一场:我会把你变成臣服于我的东西。” 令人麻木的惨叫淹没了对方冷漠的宣告。 …… 欧阳吉醒来的时候,因为那一方削出来的小窗口投进的光亮还很黯淡,便以为自己醒得非常早了。结果面色潮红地半拉开睡袋拉链坐起身,有点心虚地转头看看床上应该还睡着的人,却意外发现被单正轻薄地铺在床面,不管是令她心有余悸的古怪黑爪还是那个瘦弱的白发女O本人都没了踪影。 不过本来也不可能人和手臂分离啦。真是早早就被不堪回首的梦给吓清醒了,欧阳吉爬出睡袋的时候还自我吐槽了一句。 接着“嘎吱”一声门就被推开了,欧阳吉一把抄起手边的枪熟练地上膛端起,直指影子比本体先进的闯入者。 白玄夕一转头,也被小腿还插在睡袋里、举枪对着自己满脸杀气的小姑娘吓了一跳,本能地左手边跃动过湛蓝光流,右臂的爪子也瞬间膨胀起来,但下一秒两人就都反应过来现状,顷刻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子就松弛了。 “呃……早、早上好啊白小姐。”欧阳吉尴尬地放下枪,气氛却好似变得更尴尬。 白玄夕对她微一点头,几不可闻地低笑一声,回道:“早上好,小美人鱼。” 她看上去气色比昨天好多了,不仅脸上有了点血色,通过衣服上的破口划痕也能看到几乎已愈合的伤疤,连开起玩笑来浅浅的笑容都自然许多,只是留着浅疤的左眼还没能睁开。 欧阳吉没听明白:“什么?” “你啊,”白玄夕侧身掩上门,用目光她面前扫扫半瘪半鼓的睡袋,“脚还没□□就急着要对我开枪,看上去像传说中的美人鱼。” 言毕还不算完,又认真地歪着脑袋注视她若有所思,接着又摇摇头微笑:“脸蛋看着的确是个小美人。唔,看来不是像,就是小美人鱼。” 欧阳吉登时耳朵就热了,转念又想起自己刚睡醒起来没洗漱头发也乱糟糟的,还有昨夜那内容一言难尽的梦境,立刻就羞得整张小脸都燥起来,双手放下枪改去整理头发。 “请别这样开我玩笑了……我今年都满二十五了又不是小孩,而且我们明明还不熟吧?” “是嘛,你有二十五岁?要不是信息素和Alpha腺反应活跃,我会以为你没成年。” 她就长得那么小吗?欧阳吉顿时被一股子挫败感压垂了头颅,目光僵硬地看着从手指间滑落在胸前的纤细发丝。 等等,她说‘alpha腺活跃’是什么情况……? 下意识地猛然低头看了看裆部,现在看不出很明显的阴影,又猛然抬头,求证似的瞄了两眼若无其事慢慢走近身前的那人的脸,却收到一个含着些许暧昧笑意的眼神。 昨夜内容很是不堪的梦偏还历历在目。欧阳吉“腾”地一下拔出脚站起来,拦在对方身前。 结果面对白玄夕投来状似无辜的疑惑目光,她反而哑口无言。 她能说什么?否认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起生理反应被别人发现了,还是娇滴滴地求人家不要作弄自己了? 果然,白玄夕没有就此放过她,像是下了个艰难的决定,有点犯难又很从容大度地看着她:“你若真渴望鱼水之欢,直接跟我说就行了,不用憋到用梦话说想标记Omega。” 话音未落,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视线飘忽左右乱瞟,白皙小脸就肉眼可见地一寸寸烧红,娇艳欲滴。 她竟然真的说了“想标记”的梦话么……至少别把人家的名也念出来她就还有脸能活下去! 欧阳吉忽燃起一股强烈的、想要转头撞墙或滚到床底下藏起来的冲动。她敢肯定世上肯定没有比她更丢脸的Alpha了,绝对没有! “不是的、我真的没有想……”有气无力的解释也尽显苍白。 正说着,淡淡的月桂香飘来鼻间。欧阳吉心里咯噔一下,错愕地抬头回望对方。 白玄夕浅得不能再浅地无声笑了一下,不再逗她:“临时标记的作用终归有限,特别是对我。而且你昨天太紧张,也没注入多少信息素到腺体里。我再闭目养神一会儿,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叫我,我们好按昨天说好的行程找阻断剂啊。” 说完绕开欧阳吉也不等她回答,黑爪子收得与人手形状相近,翻身上床背对着她裹上被子,似乎毫不客气地把床当自己的地盘了。 这倒是给欧阳吉腾出自己行动的余地了。欧阳吉想了想,打开柜子将两套衣裤拿出来,拿底裤时却犹豫了。柜子里衣物的存量对于她这样独自在末世生存的人来说不少,大多当然是从邻居那里搜刮来的,为防不时之需男装女装都各取两套。但尴尬的是,因为贴身衣物和自己尺寸相关,也为了卫生起见,加之那两家的女性还都是Beta,她并没有拿人家的内衣底裤。 虽然也不是女O就不能穿女A的,但总觉得……莫名有点羞耻。 还有内衣,不知那人是什么尺寸,虽说乍看目测不见得比自己的大多少,可万一是脱了才出乎意料的显大的那种……欧阳吉不经联想起昨夜梦里的月桂香中,自己与那人是如何孟浪地厮缠,还有梦中那人饱满诱人的体态,心虚得赶紧连连甩头把胡思乱想都逐出去。 春梦什么的,以前在和平时期就没做过两次,末世以来更没有梦到那些旖旎之事的余裕。 但欧阳吉清楚这也只是个被信息素影响了的梦罢了,成年人本能的有欲念很正常,何况梦里那人有完好的双眼双臂,嗓音娇媚得不可思议,和现实里本尊截然不同,显然只是满足自己私欲的幻想产物。既然她不可能对一个陌生人,还是和“破坏神”有所勾连的半修罗一见钟情,这个小插曲也没什么好让人动摇的,分清它和现实无关,忘了就是。 暗自叹了一声,将取出的衣物和一条毛巾放进了装着最后三只面包的纸箱,顿了顿,又把枪和破魔弓也塞了进去。 “白小姐,我知道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个湖泊,在下山之前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光就满身的血污和破烂不堪的衣着,白玄夕也没道理会拒绝。 那个湖泊是连通山间细泉的活水,中间最深大概有三米,但在岸边浅浅的石滩上洗浴,避开了急流自己留个心眼就不会很危险。 野湖的水不能说十分洁净,起码看着不脏,这个季节的水温已冰凉刺骨,浅滩没有大规模生长植物也看不到什么小生物,要稍事清洗还是不错的选择。 也是唯一的选择。 欧阳吉不知道白玄夕会不会游泳,但赤足点了点水,脚尖立刻就被刺激得缩了缩,隐隐约约却挥之不去的月桂香又适时提醒她跟在身边的是个正逢情期的Omega。于是高中生理课上有关Omega护理的内容久违地跳回了脑海,除了明显的信息素大量分泌和欲.求不满,体虚、畏寒、嗜睡也是情期反应的典型症状,如果让这个时候的Omega泡进如此冰冷的水中,对其身体损伤之大,无异于慢性谋杀。 尽管白玄夕与她非亲非故,在末世生存的唯一准则就是活着为大没有矫情的余地,比如在此时此地能有水源洗澡就不错了,但欧阳吉还是秉持着能避免的伤害尽量避免,能改善条件的尽量改善原则。 “岸边的水浅,你才受过一身伤,泼点水洗洗就行。水太凉了,如果你身子虚弱最好就不要下水了。”她将自己的外套脱下就近放到岸边一块大石头上,“我也会在附近洗,有突发情况就叫我……哎、哎?你怎么突然就脱了——!” 一转头,只见白玄夕已经将外套黑衣随意地扔在一旁,被血污染了大片暗红的衬衫敞开了一大半,胸口半露未露。 “要洗澡当然得脱衣服啊。”灰色的右眼扫过来,弯了弯,形成一个无辜的笑,“你不也要脱么,小美人鱼?” 第5章 “你不脏” 总觉得这人都快戏弄她成习惯了,欧阳吉干脆不去管她,背对着她自顾自走向靠近深水的滩沿,半个身子没入水中。 刚入水还会冷得瑟瑟发抖,但仗着Alpha体质强健,待一会儿也就勉强习惯了。这个季节尚还能直接入水,等过段时间天更冷些,湖水结冰可就更麻烦了,欧阳吉抱着珍惜的心态耐着寒迫使自己适应和享受这次洗澡机会。 惨白的阳光斜斜地洒在眼前碧色的湖面,用手掬起一捧跃动着粼光的水,就哗啦啦地从指缝和掌沿碎下一簇簇摇动着的小太阳。忍着令头皮发麻的冷意捧起浮光摇曳的湖水从头浇下,欧阳吉打了个寒颤,末世以来第不知道多少次想念起有热水器的浴室。 天空很蓝,这个角度看不到几缕云,却在相对阳光照来的另一方枝头有淡红的月影隐约可见。层层的山势将那些本就高大的树木托得更高,放眼周身就像身处黄绿红褐各种色块刷过墙壁的井底,记忆里本该一望无际的苍穹也被坚实的高墙围割成有限的一角,并不比湖里的倒影广阔多少。 不知不觉就连这样的景色都变成了自己最熟悉的风景。欧阳吉靠在一块大石头边,眯起眼望着狭小而平静得令人安心的蓝天发呆,想着她会不会就永远躲在这山里偷活,直到某天实在活不动了就默默地死在这里? 与此同时,在斜后方的石滩上,白玄夕搭着敞开的脏破衬衫往自己身上撩着清水,偶尔视线也会不经意地落在大半个身子都没在水中的小姑娘身上。光影朦胧地笼罩在光洁的看上去很瘦弱的脊背和肩头,水沾湿了的褐色发梢滴着晶莹水珠,渺小纯洁的女孩在四周幽深可怖的野湖山林景致映衬下,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真有点像美人鱼那类奇幻生物呢。白玄夕有点自嘲地想着,面上却不见一丝笑意,纤密的睫毛微垂,左手下意识地掬水浇上心口和锁骨之间那片还隐有灼痛的肌肤,在身上所有伤痕都以非凡的速度愈合消退时,那块长了粉嫩新肉的扭曲灼印反倒更加显目狰狞。 这季节的水温总归冻人,不是发呆晒太阳的好环境,欧阳吉也不愿久留,清洗了一遍身体,把刚披过肩头的中长发大致漂洗后,就匆匆起身回到石滩上。 末世之前欧阳吉还是留长发的,入职前还染成过茶色,但逃难避居还拖着长发委实不便,今年春末才用刀割成了齐耳短发,现在又长了不少。 不知是照顾到腼腆的小Alpha容易犯尴尬病还是确实专注于自己身体的清洗,欧阳吉走过石滩的时候白玄夕没有抬头看过来。本来还有点担心被调戏的欧阳吉不禁松了口气。 但转念又想起得交代的还是要说,便又吊着颗心开口了:“白小姐,我带了毛巾和干净的衣服,可能你穿着不太合身,眼下只能先凑合一下了。我就在岸上放箱子的地方等你,你把身上都洗干净了就过来吧。” 可能是嗓子哑了声音小,欧阳吉其实没听到对方的回应,但和本就不是很熟的人光着身子说话总归不好意思,对方又不是听不懂人话也有自己的想法,便也不管她而自径找纸箱穿衣服去了。 欧阳吉用长毛巾擦去身上的水渍,用一件邻居家捡来的毛衣包住湿漉漉的头发,换上了一身宽松的长袖套头衫和裁短了的运动裤。白玄夕还没过来,她干脆就近坐在箱子旁拿出只面包小口小口啃,又把塞进箱子的夹着笔的日记本掏出来,一边补昨天下午和今早的流水账一边等人。 落笔没写几个词就又为不知那人名字的写法小小地纠结了一下,要不然像以往用自己想象中的同音写法写上本子,要不然过会儿直接问本人。虽然末世以来的每个邂逅都是萍水相逢,本没有把人家名字记得一清二楚的必要,而且哪怕是以往写下了的相遇者的名字或绰号,过不了几个月自己也会渐渐遗忘,对这个人她完全可以只写成“白小姐”,但欧阳吉这次决定问清楚对方的全名写法——反正现在她们也不急着分别,又不是在逃难途中不方便问东问西的情况,那人又戏弄了自己这么多次,她多问一嘴也不碍事吧? 是啊,身为Alpha她却被一个并不熟识的Omega反复调笑了。欧阳吉羞恼地在本子上记了一笔,“昨天遇到的白(为之后填上对方的名字空两格)小姐真是坏心眼,我可既不想被Omega说‘可爱’,也不想被取‘小美人鱼’的绰号!可恶,为什么末世了还会被嘲笑长得小个!”又在句尾画了个气恼又无奈的表情。 但同时,一直窸窸窣窣传来耳边的拨水声越来越响,间隔也越来越短显得异常焦躁,到画小表情的时候,就好像某种大鱼击浪的不正常噪声已经大到让欧阳吉不能再忽视的地步。她把笔夹在页缝里合上本子,起身时那声音又倏尔平息,取而代之的却是絮絮的听不真切的低语。 “白小姐,有什么状况吗……?!”转身却被眼前所见一瞬间吓傻了,“你怎么了!” 只见白玄夕已经不在刚才所处的浅浅石滩上,而是竹竿似的杵在了欧阳吉先前待过的挨着大石块的深水区边缘,湖水正没在腰处,纤长顺直的白发瀑布般垂到水面。窸窸窣窣的水声再次响起,她左手正不停地掬水泼在身上,但同时替代右臂的黑漆漆爪子膨胀得比欧阳吉之前看到的每一次都要大,掌心几乎可以包裹一整颗人类的头颅;整条黑爪上鳞次栉比地张开了起码几十只猩红怪眼,恶心得令人反胃,浑身战栗;大约小臂以下的爪子翻折成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刀锋般纤长的骨质爪指像夹娃娃机的铁爪一样斜罩在主人的头顶,而黑溜溜的巨大掌心咧开了满是獠牙的空洞巨嘴,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主人的脑袋吞进去…… 偏偏白发女人像是浑然不知,完好的左手仍在不断向上身浇水,嘴里似乎也重复着什么,但隔得太远欧阳吉一点也听不清内容。 这中邪了一样的表现怎么看都不正常吧! “白小姐,你那个右手是……啊!不要!” 对方似乎也听不见她在喊什么,那只诡异的爪子像是被逮现行的贼,破罐破摔地继续涨大,眼睛一个个灯泡似的瞪了过来,同时缓缓张大了几乎覆盖整个掌心的巨嘴,一口就要咬掉主人的头。 又或者根本是她先入为主误会了,白玄夕根本不是那爪子的“主人”,那鬼东西并不受她控制! 被那些最大能大如拳头的眼睛齐齐瞪着的感觉要有多瘆人就有多瘆人。咬着牙憋下浑身像要倒流的沸血和翻腾的胃酸,欧阳吉动作比那东西快,也不转身,熟练地反手就抽出插在箱子角落的破魔弓,在被恶心得喊出声时一道橙黄光箭就准确地射中了爪指根处的一只眼睛。 漆黑的似雾非雾似光非光的一阵“烟”瞬间喷涌而出,就好像那一箭真戳爆了装盛着液体的气球似的汁水迸溅,登时那视觉上带来的冲击力对于欧阳吉是达到了极点,头皮发麻。而好在这一遭似乎打断了白玄夕刚才中邪似的状态,她动作一滞,左手不再撩水而是也伸向了黑爪子。 但可能是这个瞬间动作幅度过大,加上欧阳吉那一箭射中带去的惯性,下一秒,白玄夕整个人都“噗通”一声向前砸进了湖水中。激起的白色水花仿佛与黑“烟”向撞,却在转眼落下时碎在了一块分不出彼此。 “白小姐!”欧阳吉来不及顾虑,几乎是在一秒间就把外衣长裤脱掉和破魔弓一起随手扔下,紧接着只剩内衣底裤地径直冲向大石块旁的湖面,跟着一头扎进深水里。 虽然离了石滩湖水深度是陡然加深的,好在对方落水处离浅滩很近,加上漂浮着的显眼白发,欧阳吉一把就捞到了人。 “白小姐,你没事吧?”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后脑浮出水面,欧阳吉也没那个心细细品味湿滑细腻的肌肤触感,半抱半拖地把溺水者拉到石滩边。 闻声,白玄夕灰中偏紫的右眼睁开,吐出水来咳了几声。太好了,看上去没有大碍。 可是她没有看欧阳吉,却是低头用左手继续撩起水,往胸前浇下,坏掉的复读机一样喃喃:“洗不掉、洗不掉、洗不掉、洗不掉……” 欧阳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到底怎么了,什么洗不掉?” 说完就闭上嘴巴陷入了沉默。视线落在她锁骨侧下靠近胸口处的一片红痕,是被抓狠了几乎破皮的修罗印记。 “已经被弄脏了,洗不干净啊……”听到问话动作也被打断,白玄夕右眼无神地望向她,目光却似乎越过她迷茫地看着更远更高处的某种存在,随后才慢慢辨认出眼前遮挡着太阳的是人影,嘴角便僵硬地勾起有点讨好意味的惨淡微笑,身体却微微颤抖着,也许对她而言湖水太过冰冷,“是主人啊……今天您要如何‘爱’我呢?要先‘标记’吗……” 原本清浅的、特别在湖水遮掩下几可忽略的月桂香猛然扑鼻而来,就像打开了一整瓶香水的瓶盖还被直接泼到了脸上,令欧阳吉一瞬间无所适从,连思维都在大量信息素的突袭围攻下迟钝失灵:睁着两眼傻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女人的脸,却不知道自己在何处做什么。 直到脸颊、腰腹和小腿都被贴上冰凉滑腻的触感,小腹上蹿的燥热才令她一个激灵惊醒,下意识地将面前的人一把推开:“白小姐你醒醒!” 但是对方的举动并不配合——何止不配合,不仅被推开后直接挨着身下的石头半坐,双腿仍暧昧地勾着她的小腿,左手也热切地抱上了她的脖子,整副白花花的身子说不好是要靠上来还是要把欧阳吉拖下来地再次与她肌肤相贴,毫无保留地释放信息素,又凑近她的嘴角,作势似要吻她。 欧阳吉想起道听途说过的那些被“圈养”供A和B享乐的Omega,又想起先前对方摊牌过的某些“身世”信息,不仅腺体在过于浓烈的信息素引诱下火烧火燎,心里也被一股怒火烤得焦躁难耐。 自己之前的另一个猜想是对的。她是被“圈养”过的Omega,至于那位“主人”是谁,很显然非十恶不赦的恶灵之主“破坏神”莫属。 面无表情地拍开向自己的脸伸来、肉眼可见地不断缩小回和人手大小差不多的黑爪子,欧阳吉不知道要是它挨了一箭后还是刚才那个恐怖的样子自己该怎么办。 太冲动了。欧阳吉稍稍偏头,白玄夕颤抖的呼吸擦过她的脸庞,甜美的信息素撩拨着她的理智。太冲动了。她嗅到些微属于自己的橄榄香,在一大片月桂林中就像个迷路的幼孩,茫然无措地原地打转。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顺着对方施加的力沉了下去,肌肤间几乎无阻隔地亲密贴合,刚刚还冷如冰窟的湖水转眼竟像温泉一样暖和,自己的体内在升温,怀中人也在源源不断地散发惹人上.瘾热量。 自己两次救这个人的行动都太冲动了,想通这点,她不介意此刻的自己再冲动一点。 “我不知道现在你能不能听进去……你现在是安全的自由的,没人逼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需要什么‘主人’!”欧阳吉还给发着情的Omega一个并不暧昧的拥抱,虽然她也是咬着牙全身紧绷才勉强忍住没将蹭着对方的腺体挤到不该肖想的地方去,“白玄夕,你不脏,脏的是伤害你的混蛋!” 实在太诱人了。欧阳吉在心里反复警告自己只抱一下就立马放开,却不禁将怀里的Omega抱的更紧、更紧,恨不得能融化在对方怀里。她贪婪地嗅着诱惑力超满分的信息素,强迫自己把侵占本能用对“破坏神”恶行的憎怒上,连呼吸都加重许多,是以刚才这话说得咬牙切齿,语气斩钉截铁。 显然起了效果,怀中的人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露出水面的肩颈间也被几滴温热的水再度沾湿。白玄夕如从噩梦中被她恍然拉了出来。 欧阳吉支起上身,与她保持距离,看了看那只恢复清明的右眼,微微笑了一下:“没事了。” “唔、呃……欧阳?我……啊!” 这大概是欧阳吉第一次展示给她自己身为Alpha的魄力,不等白玄夕说完才见开头的语句,就强硬地将她翻了过来,双手撑在光滑的石头上,压上Omega的背。 拨开碍事的长发,欧阳吉一口咬上了白玄夕后颈上的Omega腺注入信息素,临时标记。 等到换上欧阳吉给的干净衣服,白玄夕对欧阳吉也有了新的认识。 “所以你的右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彼时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娇小女孩呲拉一声撕下了日记本的一页白纸,揉皱后从皮夹克的外兜里掏出打火机啪嗒点燃,扔在一堆刚刚捡来的枯枝落叶上引燃,“当然,如果实在不想说就别说了,我也没有非知道不可的必要。” 白玄夕盘腿坐在新升的小火堆旁,长发暂时用毛巾包着,右臂又变回了昨天以来欧阳吉最常见到的纯黑色爪子模样。 “是……他弄的。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像是恶灵的某种集合体,本质上应该和你们通常见到的那些半灵体类似。”白玄夕开口迟疑一下,接着说起来就很顺畅了,只是嗓音比原先听上去更沙哑了。 确实现在肆虐人间把人间搞成“末世”惨状的恶灵灵体有的轮廓看上去很猎奇。但欧阳吉蹙眉,她没见过也没听过会长一堆看上去是生物的眼睛、还会自己变形的古怪恶灵,这未免太猎奇了点。 白玄夕所说的“他”显然是指“破坏神”。果然“破坏神”的兴趣很诡异很变态,不能用正常思维理解。就算被极品的信息素吸引就要干柴烈火上本垒,再好色的Alpha忽然看到那么瘆得慌的东西也会被吓出病来的吧?谁会面对着这种东西还下得去腺体啊! 还是说他本尊就是个类似这种东西的怪物? ……欧阳吉看向白玄夕的目光顿时更多了几分同情。 “这只手臂我确实无法完全控制,但它似乎能感受到我的想法和感情,能用意志力影响它……我不清楚。有时我能感觉到它很狂躁,不管怎么样,我只能尽最大努力压制它。” 欧阳吉愣了一下:“所以它现在看上去很平静是因为你在压制它?” 白玄夕微一点头:“不管它的话,它就会变成你见过的那样……很恶心。” 原来她也觉得这东西很恶心啊。欧阳吉起身从箱子里拿了一只面包,撕开了包装坐到白玄夕的左手边,将面包递近,轻声:“你饿不饿?吃点东西吧,昨天你也没来得及进食,又是在情期,还泡了冷水。——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回屋休息,阻断剂过几天再找也没事,实在不行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完全标……” “欧阳,我不需要你可怜我。”白玄夕低低地打断她,因为嗓子哑到几乎快发不出声,说话的音量也很轻很轻,听着却不会让人觉得有气无力。 她垂了垂眼帘,在欧阳吉沉默的片刻抬起左手拿过了面包:“谢谢。”像是在为面包道谢。她顿了一下,又开口:“你说的对,我们或许可以建立相互信任的关系。但我,”用目光指向撑在地上的黑爪子,而后面色冷峻地摇摇头:“不值得。” 欧阳吉像被打了记闷棍,一时心里很堵,大声反驳:“不是的!” 但说完气势又弱了下去,显然是没道理的,她也知道她们并没有什么坚固的羁绊,也没有建立这种羁绊的必要,在末世能各取所需、井水不犯河水地活着就很好了。而加上这只“破坏神”不知是何居心搞出来的怪手,还有先前她那魔怔了似的状态,不管主动还是被强迫,她已经和“破坏神”牵扯太深,不是欧阳吉这种想平安活命的普通人类该深入接触的。 冷静下来想想,刚才面对白玄夕的异样状态,她其实是害怕的,在把人捞上来后的第一反应也是考虑开枪的选择,毕竟亲耳听到这个人管“破坏神”叫“主人”……但为什么到现在自己又莫名其妙还对她存了份可以信任的好感?只是她坦白了自己的一点秘密,一点更确证她十分危险的秘密? 这不合逻辑!欧阳吉觉得自己的心理变化很可笑。她迅速找到了症结,把这矛盾归结到是临时标记了对方后Alpha的独占欲本能在作祟,潜意识里对属于自己的Omega有保护欲和亲近感的趋向。 她对着偶尔噼啪溅射火星子的火堆发起呆来,白玄夕默默嚼着面包,沉默包裹着两人,她们坐得很近距离却很远。 欧阳吉想了想,以转移到轻松些的话题来打破僵局:“至少我们现在还要相处一段时间,多一点互相了解也有好处——能告诉我你的名字的写法么?” 她不觉得这话题引出方式特别生硬吗?白玄夕咽下面包,对她挑眉:“知道我名字的写法对你有什么好处?” “……”欧阳吉又被沉默抓回去憋了会儿,目光带着尴尬掠过白玄夕落在还躺在她右侧地上的笔记本。 白玄夕循着她的视线回头,用爪尖勾起了本子一甩,不顾掉在腿边的笔举起左手将本子准确无误地接住,单手翻到最后有字的一页,一看。 欧阳吉瞬间发出了像是刚分化的Omega不幸被路人Alpha强上了的惨叫,石破天惊响彻云霄。 “还给我,拜托了……”叫完整个人都虚脱了似的。 白玄夕把本子搁在右侧大腿上,左手抄起掉下的笔,歪歪扭扭地在空格处填上自己的名。 “欧阳,你误会了,我没有任何嘲笑你的意思。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可爱,像小美人鱼一样又美丽又善良;你很好,好到让我竟然觉得,也许命运安排我遇见你是想展示,这个世界还有值得我为之活下去的希望。” 在薄凉却诚挚的目光注视下,欧阳吉本就很红的脸唰一下熟透了,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就在这时,下山路的方向不远处传来求救的呐喊,有鸦鸟被惊起仓皇飞逃,接着伴随着渐渐靠近的“轰——咚——轰——”有规律的巨响,身边的小石块肉眼可见地跳动着,整个大地都在颤动…… 作者有话要说: 1、小吉:这谁下得去腺体啊! 答:大家san值一起掉光就下得去了(误) 后面夕小姐的右手也不会一直是这鬼样子的请放心! 破坏神先生(惊讶):我送的定情外挂你竟不会用?? 2、写了大纲,至少是中篇。原本想写的日常二人互动也会保留,只是中间加了亿点点情节,也就塞了个主线吧(?)下章就开始走剧情推感情线了。找了些大佬写的末世文看,感觉末世题材果然很适合公路片或冒险解谜剧情流,纯种田反而有点难写2333 3、尴尬的是这章开始夕小姐对小吉的好感度就几乎满了,但这变态是个深柜不掰不开窍,所以要等小吉A上去了www 第6章 白玄莫 白玄夕看了一眼自火堆升起的烟,左手五指并拢成刀猛然一挥,湛蓝的灵力光如雷霆般骤然迸发汇成利刃,还夹杂着点点橙黄光屑,在削灭了火的瞬间也消散尽净。 见状欧阳吉一愣。她当然知道在未知是否隐匿了其他人的环境中用明火是危险的举动,很可能把歹徒吸引过来,也因此起初自己洗完澡时并没打算烤火;但白玄夕处于情期,加上之前中邪了似的状态不妙,她才燃了火好让对方暖暖身子。现在有什么在靠近,灭掉火是明智之举,即使白玄夕不动,她也会搬石头或泼水灭火。 令人讶异的点在于,白玄夕竟然能如此随意轻松地使用灵力——至少看上去很轻松。 在水里她们几乎是坦然相对,白玄夕身上不见普通妖精的兽耳兽尾等特征,她也不像化形的大妖怪,光洁的皮肤上不见妖痕也没有尖耳朵,而是和普通人类同样,耳廓呈圆润半弧的水滴形。五官样貌也和这个国家的主流民族相似;而除了生理特征,欧阳吉听对方一口流利的本国官话,刚才还读了她的日记甚至也上手写了字,潜意识已经认定了对方就是这个国家的人类女性Omega。 之前在板房里,白玄夕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完全被改造了的修罗,也在指尖具象出了灵力光,但那微弱的一小簇光流,欧阳吉以为她最多是灵力强一点的人类影法师,可现在看明显没那么简单。 “爆发型灵波,你不是人类?”欧阳吉看着她眨了两下眼,并不掩饰重新打量对方的目光。 常识里世上智慧生灵三个大族,人类、魔族和妖怪,只有妖怪天生拥有极充沛的灵力,以致很容易就能具象出灵力光来,不过单是一闪而过的灵力光基本没有实用,真正能对现实物质产生影响的是灵力光聚合形态。妖怪能自然具象出的大量灵力聚合形态通称为“灵波”,一般也因妖而异,焰型、浪型和爆发型是比较常见的灵力光聚合类型。 爆发型灵波,灵力常在被具象的瞬间大量集中爆发,视觉效果就像转瞬即逝的雷电或爆炸,相对其他类型的灵波显现时间短但攻击性很强,用于打架战斗的上限很高,主人的灵力资质基本都在中游起步。 但这个“中游”,是妖怪的标准啊……普通人类单能徒手具象灵力光的都几乎万里挑一。 “我不是人类。”白玄夕不可置否地应了一声,回头,目光依然平淡却带了丝微妙的兴味,“看一眼就能分辨灵波类型,原来你真是影法师?” 欧阳吉正将压箱底的枪塞进兜,又弯腰捡起了之前匆忙丢在地上的破魔弓,而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呆了一下,有点好笑地摇头:“我要是影法师就不会逃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来了啊。国家召集影法师上前线或守基地呢,我当初就是想去基地还因名额不够,吃了闭门羹才跑来这里的。” 虽然带着笑但也难掩酸涩的语气。 也许白玄夕是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变化,故意点头:“也是,这几年影法师都精明得很,不可能这么傻。不过你手上那把弓是影法武器吧?” “是在山下遇到的一位羊妖老师傅送我护身用的,说是破魔弓,用着对恶灵也有效果。”欧阳吉正蹲下翻箱子,闻言抬头看她,气笑了,“白小姐,你刚刚是在骂我傻?” “还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么?大家伙要过来了,得找个地方躲起来。”白玄夕不答,走过来动手翻了两下箱子里的衣服,下面还压着两只面包,“算了先别管了,那东西接近这里的速度很快,另外还有个大喊大叫的家伙在靠近。” 确实地面的震感越来越强烈,轰鸣也越发响,欧阳吉都快听不见白玄夕的声音了,但之前听到的叫喊声一时已听不到了。 “去左边的树林吧。” 欧阳吉说着拔腿就往左边最近的贴山的树林跑,不想没跑两步空着的右手就被捏住。随之传来的力道出乎意料得大,接着整个人都被这力道的惯性带得往后踉跄,直到后背陷进了温软的怀抱里。 白玄夕作为一个Omega力气大得惊人。虽然不久前才临时标记过,白玄夕的手心比想象中要热,把欧阳吉冰凉的手背都迅速烫热;近在咫尺的呼吸间隐约还带着淡淡的月桂香,把欧阳吉的耳朵也吹红一片。 “你、你干嘛……?” 转身推开这人,又主动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欧阳吉不满地瞪向对方,却对上了一道平静而温和的目光。只见她缓缓抬手伸向自己的脸颊,低哑的嗓音似带着一点嗔怪的笑意:“所以才说你傻啊,傻得可爱。” “已经来了。” 还不及反驳什么问什么,欧阳吉被白玄夕霸道地一把按回怀里,紧接着就听得有灵力划破空气的“嗵”一声脆响和碰撞声。身不由己被带着一侧身,翻转的视线才把突如其来的场景收纳。 错过了黑发尖耳朵的妖精小哥从前方的树丛窜出来的登场,欧阳吉只看到他呲牙咧嘴一脸凶相,手里还燃着咖啡色的灵焰。 心里闪过刹那的羞耻:她一个Alpha竟被Omega保护了! 眼前黑色的尾巴警惕地竖着,妖精小哥的喉咙里发着咕噜噜的低吼。 看着眼熟,欧阳吉一愣:“啊,你好像是昨天那个……” 一句话打破了僵局,妖精小哥仔细打量面前二人,目光一触到爪尖几乎触到地面的黑爪子,尾巴毛都炸了,视线赶紧锁定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欧阳吉,面上表情却松懈了不少:“哦,是你们!” “‘不懂Alpha的难’的Beta猫妖!” “是‘极品’和小豆丁‘高手’啊!” “……” 这打招呼方式说得一时两边都面色变了又变。白玄夕趁机轻轻放开欧阳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与她保持距离。 猫妖小哥尴尬地挠挠脸,目光却莫名沉重:“呃,那个,二位高手,情况紧急,别的话之后再说。既然二位都能使用灵力,大伙恰好聚在这里也都难逃这劫,还请帮忙合力解决一只修罗。” 果然是修罗!欧阳吉目光一凛,右手抚上了破魔弓。 “咳……就是你引来的那家伙么,确定只有一个吗?”白玄夕张口差点发不出声,咳了一下,才鼻音很重地沙哑道。 猫妖目光一暗,移下视线不与她对视,面色凝重地点了下头:“追过来的只有一个,但是山下还有一个。” “体型很大?多大,还有别的特殊能力吗?” 偶有被“破坏神”注入了漆黑灵力的修罗还会获得他的额外“恩赐”——某种颠覆常规认知的超能力,并不靠灵力或魔力发动也不受外界任何动因影响,被称为修罗异能。 万一遇到有异能的修罗才是最要命的。欧阳吉逃进山里断了外界消息之前,听说过有只具释放火焰异能的修罗灭了一个基地!当时到处都在传说是“破坏神”操控着九尾火狐降临了,没几天就会把全国人都烧死,欧阳吉甚至亲见有人为此自杀。 “我……不知道,说不好那是不是……他突然变得很高。”猫妖回忆起追着他的大个头,面色惊惶,下意识地攥了攥拳头,犹豫地随手比划两下却比划得太乱毫无参考价值,“其实也没有那么高,但真的很大,我打不过他……他浑身都是肌肉,四肢的皮肤慢慢变成了一层岩石,可能挨一拳或被踢一下就得死……唉!” 地面的震动更加剧烈,连带着整个人都震了起来。欧阳吉脸色也变得惨白,腿都不觉发了软,下意识转头看向白玄夕:“有异能的……就我们三个,会不会……” 白玄夕回望她的目光却出奇得柔和,甚至勾起一个安抚性的浅淡笑意,让她一瞬间心脏不正常地颤了一下,莫名地感到有了些底气。 她搭上她握着破魔弓的手,倾身凑近小Alpha耳畔:“反正如他所说,我们难逃一劫只能硬打,其实三打一胜算也大不是么。而且欧阳,你放心,如果情况实在危急,我会优先护你。” 欧阳吉脸上镀了层红霞:“我担心的又不是这个!我们非亲非故的干嘛要你护我,如果实在危急就自己跑啊!” 白玄夕看着她的眼睛,像颜色深些的琥珀似的很漂亮,朴实干净又深邃,那里面仿佛凝固着她一直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心头不由泛起一阵凉薄的酸涩,于是她低笑道:“欧阳,你救了我,我一无所有无以为报,所以哪怕只是报答恩情,我也会尽力保护你。” 旁边猫妖看着两人手拉手挨着窃窃私语有点牙酸。又想起一个是极品O一个虽然貌似弱不禁风但毕竟是A,还有刚才那个邪门的O迸发出的灵力还混有极少异色的光点,便知她已经被标记过,心下旋即恍然大悟,瞧着两人的眼神都变了。 “喂,你们……” “轰!” 庞然重物就砸在身后不远,地动山摇中,猫妖被震得向前扑去。得亏他敏捷,双掌着地顺势一骨碌滚开,正挨到欧阳吉脚下,就连忙顺手抱着她的小腿瑟瑟发抖,尾巴都快蜷成蚊香圈。 大约五米高的光头巨人是循着猫妖的踪迹穿越树丛而来,落地即冲他们发出猛兽般的震吼。欧阳吉望了望正前方那棵被压折了的树,再聚焦到眼前小山般浑身覆盖岩石的畸形躯体,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平复呼吸。 可这玩意儿和之前她见过的修罗也不像一个物种啊!浑浊的眼睛瞳孔涣散,死人一样青灰的脸上有狰狞的疤,似乎脑子和身体一样粗笨,不会见面就放漆黑灵力的大招,反应跟野兽差不多。 白玄夕只看了那巨人一眼,就沉声道:“不是他做的。” 欧阳吉脑子还没转过弯,那似乎只剩脑袋没变成岩石的巨人就每一步都带起沉重颤动地向他们冲过来。她本能地拔腿要跑,结果因被吓傻了的猫妖还缠在腿上,一时没拔起来…… “大、大哥……!” “锵——” “啊!” 起身也要跑的猫妖和反过来也要拔腿的欧阳吉撞在一起,结果双方都摔在地上,在团战打BOSS的时刻,这互相重击友军的行动实在太糟糕了。欧阳吉来不及起身索性下意识地举起破魔弓,却惊异地看到白玄夕已经主动上前,一个助跑跃在巨人冲她砸来的岩石巨臂上,起跳、扬手、召唤灵器一气呵成……“哧”地一声,巨人脆弱的头颅就被一刀斩下,喷涌而出的黑血溅了白玄夕半身。 山丘似的无头尸骸轰然坍塌,长刀凭空砍了两下,湛蓝的灵力光爆裂炸开,碎了一地岩块。 白玄夕轻巧地落地,垂手握着刃是少见的笔直的长刀向他们走来,一松手,散发着湛蓝辉光的白刃直刀碎作光屑消散,空余淡淡的湛蓝和点点橙黄交织着落下。 “你们没事吧?”甚至勾起浅淡的笑容。 欧阳吉和猫妖都一脸震撼,目瞪口呆。 半晌,猫妖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嘴张得能吞掉自己的拳头:“敢问大佬是何方神圣,大老远跑来区区此地渡劫?小的我叫王刚阳,您要去基地吗,小的能给您带路,您不介意的话之后可以收我为徒么?” 这已经不是普通一个“高手”就能概括的了! 单手哎!眼都不眨地召唤灵器哎!一刀秒杀修罗哎!天哪他以为这种级别的大佬只活在传说里,没想到有生之年能亲眼见到啊! 普通妖精虽然天生有完整的灵核和适于身体的灵脉,灵力资质比人类强,稍加引导就能手搓灵力光,但大多也要经过一定的修炼才能灵活熟练地使用相对稳定的灵波。而更厉害的高手才可能修炼到能将灵核都以器之形具象,是为灵力最稳定密集的聚合体,也就是所谓的“灵器”。 灵力更强一些的大妖怪,有的天生就能强大到召唤灵器,但毕竟那种天才也少之又少。 而且灵器对自身的灵力消耗非常大,哪怕有能勉强唤出灵器的,大多也不会轻易使用,而且召唤灵器太费精力体力,基本使用时都会立即耗去妖怪的气力。像原来猫妖那个同伴的犬妖,虽然他也能召唤灵器,但用过之后就会浑身脱力,搞得一个Beta跟个情期的Omega似的身娇体弱。 可是白玄夕看着跟个没事人似的,只是给欧阳吉搭把手拉她起来的时候面颊微微泛红。 猫妖不禁望着她纤瘦身影的目光都多了份钦慕:真的是超级高手啊! 欧阳吉像被白玄夕的手烫到了似的立刻抽回来,目光飘向猫妖: “你叫王刚阳?” 猫妖小哥视线还黏在白玄夕身上:“对啊对啊,你听说过我?哎,我很有名吗?” “不,没听说过。”欧阳吉摸了下鼻子,遮住忍不住扯动的嘴角。 原来妖怪的名字也这么土吗……甚至他说话还有点北方口音。 王刚阳倒不对自己出名寄予厚望,刚刚脱离险境还发现超高手的惊喜弄得他兴奋极了,叽里呱啦一堆话:“也对啦,我就一四处给人打杂的,实在没什么好惹人注目的,唯一特殊点的就是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人间吧!不过现在妖人混血都不少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哎,大佬,能问问您尊姓大名么?还有小豆丁;呃,你们要是想去基地的话,我在川西基地有岗位,可以给介绍信!” 基地么……欧阳吉微微地皱了下眉。 虽然恶灵涌来人间的变故很突然,但人类各国政府也不愿意坐以待毙,有能力的国家都有努力组织影法师和军队构筑防线保护公民。比如在这个国家,管理对异族事务的半官方机构影法司反应很快,和政府合作在几个大城市布置了抵抗灵体和魔力的结界,建成了保护幸存者的安全基地。 但恶灵来势过于凶猛,那些结界本来也不是针对恶灵而存在的,“破坏神”那邪门的漆黑灵力该死地兼有类似魔力却非魔力的侵蚀效果,已有的针对魔力和灵力的结界不能百分之百免疫恶灵,长时间被恶灵攻击不久就会被破坏。因此一方面基地自身难保,一方面疆域广阔各个地方形势复杂,紧迫的时间内人员调度也乱成一锅粥,最终全国只成功建立了九个基地,根本不能保护那么多公民。 而且要命的是,去年因为那个火焰异能的修罗,九个基地还炸了一个。 恶灵肆虐的刚开始,欧阳吉就在建有基地的大城市,也和来看望她的哥哥一起投奔过基地,最终还是因名额有限,又被判定是基地内“用不着”的人,就和众多本地的或从外地逃难来“吃白饭的”人们一起被赶走了。 八个基地一共保护的“幸存者”恐怕还不到全国人口的十分之一。不在基地收留范围的人们自然只能在外面广阔的土地上自生自灭,上演谁也不能信任谁,满地都是歹徒的真正“末世众生相”。 偶尔基地间互相通物资或人员联系,要从一个基地到另一个基地,只能凭借有正式岗位工作者签名盖章的介绍信。 倘若要离开野山,到真正比较安全的、也不会孤单的地方去,拿了介绍信去基地是唯一途径。 但欧阳吉犹豫,也许她不是那么需要这个,对其他任何在外独活的人来说都是极幸运的机会…… 不过,这样想想,她还真是有够幸运的。 偷偷瞄了一眼白玄夕,她默默地用手背擦着黑红的血污,紧闭着双唇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我叫欧阳吉。比起介绍信,我现在更想问你知道这附近哪里能搞到阻断剂吗?” 王刚阳反而怔了一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大佬”,搓着手嘿嘿笑:“要什么阻断剂啊,不就是你俩互相帮个忙就好了的事嘛!再说了,这儿到川西和新辉两大基地路程都差不多,开货车过去要不了五六天,到了基地Omega能免费领阻断剂的,放心吧!” 欧阳吉蹙眉:“这不……” 王刚阳也不想听她反驳,很自来熟地目光瞟到她手中的破魔弓,转眼又跳了话题:“不过也奇了,欧阳小姐你明明是影法师嘛,为什么不去基地非要窝在这山沟沟里呢,闭关修炼?” “我不是影法师。”欧阳吉叹了一声,“这是之前遇到的一位羊妖铸器师送来防身用的。” 王刚阳愣了一下,声音轻了下去:“羊妖的铸器师……他是不是年纪很大了,矮矮瘦瘦的,常背着把长刀,红眼睛?” 欧阳吉也有点意外,点头:“对,那位老师傅还挺和蔼的。” 王刚阳瞪大了那双猫眼,正张口欲言,白玄夕一个箭步上来握住破魔弓盯着看:“白玄莫?他怎么会来这里,这东西原来是他的手笔?” “唉?大佬你也见过那位老先生啊!果然大佬都会被大佬吸引吗?”王刚阳说得随意,目光却瑟瑟地小心观察她的神情。 破魔弓上金红暗纹蛇一般游走,白玄夕指腹不耐地磨过那微微凹凸的纹路,忽而松手转而抓上欧阳吉的肩,凑在她耳边语气说不好是急切还是烦躁:“跟他说,如果他知道那位先生在哪,务必带我去见他。” “白小姐?”接着肩上一沉,欧阳吉惊慌地发现白玄夕昏了过去,喷洒在颈窝的呼吸烫得不正常。连忙探手去触她额头,显然是发烧了。 王刚阳在旁边也看得清楚,赶忙过来帮忙扶人。 让白玄夕躺在地上,用先前换下的衣服垫在头下,欧阳吉又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这时才忽而注意到她淡淡的黑眼圈。 也许除了情期反应,更大的因素是受凉。甚至也许不只是在湖水里泡过,欧阳吉模模糊糊地想起早上一醒来,这个人从门外回来,接着自己就被调笑腺体起了诚实的反应。 怕不是半夜都在外面躲着。 小伙子看着欧阳吉铁青的脸色,紧张兮兮地问道:“是灵力消耗太大了吗?她是什么种族的大妖怪啊,叫什么名字?还有那条胳膊是怎么了……” “不知道。”欧阳吉心里堵得慌,听他说话也怪烦躁的,转过头正色盯着他,“我只知道她叫白玄夕。还有,刚才她让我拜托你,如果你知道那位羊妖老师傅在哪里,她要去见他。” 王刚阳登时就目瞪口呆:“‘白玄’是那个‘白玄’?真的吗,她也是啊?哦那难怪了!——老天啊!” 第7章 启程(上) “‘白玄’是……?” 从没听说有这种复姓,听王刚阳的口气又好像很特别。 王刚阳神情有些不自在,明明周围没有其他人,还是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白玄家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莫老的意思,大概是一个为了达到某种特殊目的而汇集有全世界各领域能士的神秘组织,表面上却是个庞大家族的形制;他们的势力很可能超乎我们一般人想象的大,先前我听莫老一些话的意思,说不定全世界各个领域都渗透有他们的力量。另外,为了家族一时需要而吸纳来帮忙打杂的普通角儿被算作分家,凡能有资格冠上‘宗家’大姓‘白玄’的,那必是家族的核心大角儿,来头肯定不普通,都不是能用常识理解的。” “照你这么说,白玄家在暗地里操控了全世界——竟然真有这种超级组织?我以为这是只有悬疑小说和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阴谋论。” 欧阳吉怔怔地低头看了眼白玄夕,刚刚才撕了截旧衣服的袖子沾湿了为她敷在额头上,伸手探了探她洁白纤细的脖颈,依然烫得跟蒸锅似的。 这个身体抱恙、经历悲惨、性情古怪却又香香软软的女Omega背后其实有个大到覆盖全世界的神秘组织,甚至她本人实际上还很可能是这张无形巨网的掌控者……欧阳吉皱皱眉对此存疑,听上去非常玄幻,脑袋里毫无概念。 “是真的!虽然白玄家未必真是个天罗地网,看莫老的意思他们组织其实大部分构成非常松散,只有‘宗家白玄’才掌握绝大多数的核心机密。”才猫妖的长尾巴在身后局促地晃了晃,王刚阳自觉激动将声音抬得过高,立刻又压了压,凑近欧阳吉身边蹲下来,“莫老白玄莫不只是个技艺超绝的‘铸器师’,他有异能的你知道吗?” “异能?”欧阳吉收回手,不掩惊诧地看向他,不过并没有很动容,反倒先是超级组织又是特异能力的,太过玄幻让她有种完全置身事外听故事的不真实感,好奇问,“你是想说白玄家那么厉害是因为他们的核心人物都是超能力者,能左右世界大局吗?” 王刚阳愣了一下,这人类小年轻虽然表现得有点惊讶,反应却比他预料的平淡多了,有点不确定地点了下头:“我可没那个本事打探他们内部是否都是异能者,只是推测很有这个可能啊;你看这位呃……夕大佬是吧?她能秒杀一只修罗,那身体的反应力、速度和力量绝对都是不一般的,召唤灵器跟闹着玩似的容易,而且她还是个Omega!我看夕大佬多半是异能者,右臂的爪子可能就是异能造成的,这就都说得通了。” 不知为何,听猫妖直接顺口把那人名字都叫上了,虽然尚带个又客气又接地气的“大佬”后缀,欧阳吉心里竟有点别扭。 但一时也觉这别扭很莫名其妙,她表面还是波澜不惊,故作恍然大悟道:“哦,你的意思是,白……这位小姐其实是个暗地里操纵世界的超级组织的高层之一,而且还是异能者?那我们还真幸运啊,抱上了这等大腿。” 既然按他说的“白玄夕”这个名字可能是组织里的假名,“白玄”其实是个作为地位标识的称号和假姓,那她叫人家“白小姐”不就很不伦不类。但问题是她现在能叫她什么呢? 不知为何知道这个名字是假的,欧阳吉就不太想用这个假名叫她了。 可是她凭什么挑剔一个对别人的称谓呢?她们又不是什么熟人,也不算朋友,更不是家人亲戚,甚至认识的时长都不满一天,双方对彼此都一无所知,凭什么呢?就凭自己在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时被迫临时标记了这个人,还是两次?可哪怕她们是炮友,她也没资格计较人家用不用真名这事,不是吗?何况,硬要说她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连一夜情的关系都不是。 情理上显然没道理。她越想越别扭,甚至还有一丝……委屈? 欧阳吉在理智上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吓了一跳。 她忽然想起中学的生理课和心理课上,老师都提到过标记行为会极大地刺激Alpha对Omega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同时也会使Omega对标记自己的Alpha产生依恋感,不管是临时标记还是完全标记。这种信息素的化学反应也是带来现实中大多Alpha能以沾花惹草的“风流”为自豪,而Omega几乎个个专情小家子气情况的因素之一。文艺作品里大众喜闻乐见的也是霸道总裁或风流浪子A和顾家小媳妇O的组合,表现得A似乎一天到晚除了工作,脑子里只有到处撩拨O;O似乎一天到晚除了追求和讨好看上的A、生孩子养孩子,就是同其他可能是情敌的O勾心斗角。 显然,末世以降这些老掉牙的都市爱情故事就都不存在了,只不过原始的本能因故放大,在险恶的世道中反映为O被其他性别者当作稀奇货物争相抢夺、圈养或买卖,这更残酷的现实。 心神收回当下,她一定是受标记行为影响才会这样胡思乱想。真糟糕。 王刚阳可看不出欧阳吉沉静表面下暗藏的自责懊恼,很有点炫耀自己知道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天大机密”的意味,神秘兮兮:“那是当然!末世以来白玄家也在试图阻止‘破坏神’毁灭一切而奔走,莫老离开我们‘基地’前最后提过,白玄家甚至派了一只怪物去暗杀‘破坏神’!你懂这是什么概念吗,联盟军在前线光是抵抗‘破坏神’手下的恶灵和修罗军团拖延时间都难,白玄家背后的杀手锏却已经能直接和‘破坏神’一决雌雄了!” “暗杀‘破化神’?”欧阳吉这才大吃一惊,接着攥起了拳,心莫名怦怦急跳起来,“这可能吗,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自觉盯视上白玄夕怪异的右臂。黑爪子上明显比她昏过去前又变大了一些,虽然还没有亮出令人想想都发毛的一爪子鬼眼,但结合之前她本人透露过的,是在靠意志强行压制这东西,欧阳吉不由得揪起心。 该不会…… “是在年初。那天是我送莫老到的安城,听说他在那里有人接头。安城那天下了大雪,我们就在漫天大雪中分别,印象还蛮深的。”王刚阳回忆说。 安城是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大城市,逃来山中的路上欧阳吉一行也路过过安城,就是在那之后她遇到白玄莫,得到了他送的破魔弓。 现在离那时都过了大半年。欧阳吉垂下眼帘,望着白玄夕:“过了这么久,‘破坏神’和他的恶灵大军还在世上肆虐,那不就说明,他们的暗杀行动失败了么?” “还有,为什么说是‘怪物’?” 王刚阳张张嘴,本想说什么,散落在不远处地上的大小“岩块”却忽然异样地抖动起来,妖怪的五感多比人类灵敏,他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过去,不知看到了什么顿时脸都绿了。欧阳吉也就跟着抬眼看去。 不看不要紧,只见有漆黑的胶状物质从那些碎块中钻出,凝成一个长手长脚,身体却很细长宛如虫豸的“人形”,应该是脸的地方隐约散发着灰白的光辉,可见近似人类的五官,却淡得像是很快就要被漆黑淹没,而且呈现出一副呆滞的死相。因为比例失调,这东西看上去很是诡异骇人。 欧阳吉大惊失色:“恶灵?” 确实与恶灵极其相似,但一般恶灵的脸上除了漩涡般黑洞洞的一张能够从活物中吸取灵力的大嘴,可看不出任何五官。另外,在民众的常识里,虽也偶有会形状异变的、乃至兼并其他恶灵合体成一个巨大而恶心形态的恶灵,但没有谁见过漆黑的灵力光自己从无到有汇聚生成恶灵的。 眼前的情景反常极了,以至于欧阳吉傻了一下才去摸躺在地上的武器。 在她一把捞起破魔弓的同时,王刚阳却闷闷叫了声:“大哥……” 猛然想起先前猫妖一行的五位里,有个光头而面留长疤的大块头Alpha,正是被其他几位称作“大哥”,欧阳吉顿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但此刻情况危急,没时间多说废话,那奇怪的恶灵已基本成形,如同“手臂”的长条状细肢看不出肘关节和手腕所在,只是末端又分出三根修长的尖爪,转眼就向他们摇摇晃晃、以很诡异的姿势冲过来。 那些导致人间妖界陷入巨大混乱,帮助“破坏神”将整个世界推入末世深渊的恶灵,并没有多少自主意识和思考能力,只是凭着吞噬生灵的本能行动,以追杀所有活物为唯一目标,如同病毒一样疯狂肆虐在这片原本生机勃勃的大地上。 在不见人烟和妖怪的地方,它们甚至连没有高智慧的动植物都会侵蚀。但,这种特性也是一些自发结成互助公会的妖怪团体和人类影法师军队可能利用来击退它们的突破口。 “恶灵会优先攻击灵力强大的存在!” 恶灵的速度很快,但敏捷矫健的猫妖行动得同样快。王刚阳突然加速向左方树林冲去,同时双手都唤出了咖啡色的灵火,恶灵笔直朝这边奔来而半道就转弯,朝着他速度不减地追去。 “我引开它,你们快逃!先躲起来!” 真是乱来!她们还能躲哪去?只要有活物入了恶灵的感知范围内,它可是不杀死活物绝不罢休的,恶灵又不会累! 而且白玄夕能随意召唤灵器的灵力显然远比他俩强,倒也奇怪,这恶灵当真没有把昏迷过去的那人当作目标,轻易就被猫妖吸引了…… 但猫妖纵使乱来,他勇于牺牲的临时反应其实帮了大忙。欧阳吉跺了下脚,虽暗有腹诽,表面却一刻也不耽搁地架起破魔弓对准了被引开的恶灵背后,弓体表面暗纹亮起橙光,灵力转瞬凝箭射去。 那边恶灵速度太快,王刚阳向后用余光瞟了一眼,只见漆黑地爪子已经就向自己拖在身后的尾巴抓过来了,吓得尾巴立刻倒竖炸毛,又是一个急转弯,顺势向后扔了把灵火去挡它。可是那爪子已经伸来,距离太近了几乎就要抓在他脸上,逼得他本能地就要闭眼,却因耳边恶灵爆发出的一阵怪叫而上下眼皮还没来得及相碰就分头,正见恶灵中箭后忽如一个泥塑从一点开始延开裂纹,继而彻底碎开,化为灰白的光屑散尽。 王刚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望着空气中散发淡去的光辉,似乎才反应过来劫后余生,紧绷的肌肉一放松,重重地喘着气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腿一软,一屁股挨在地上。 “我的天啊……”他叹了一声,扭头向欧阳吉看去,那人类姑娘也因确定了恶灵彻底消散,才吐了口气缓缓放下手中无弦的弓,“原来你也是真的高手啊!一击打散恶灵是怎么做到的?” 对比猫妖转而换上的轻松讨好的笑脸,欧阳吉表情却没松懈,又将弓抬起,灵力凝成弦和箭指向他:“我才想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从没听说过修罗死了尸体中会跑出恶灵;还有,这灰色的灵力光是属于你口中的‘大哥’的吧?” 王刚阳一愣,意识到欧阳吉在怀疑自己,忙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又摇头又摆手:“欧阳小姐你冷静一下!这不是我搞的,而且我绝不会参与害我大哥的任何事,我我我对赤月发誓!我真的就是一个普通小妖,从小到大生活在人间,末世之前都没好好修行过,何德何能把活人变成修罗和恶灵,这种技术只可能是‘破坏神’本神做,你说是吧?” 说罢又不知是故意表现来排除自己的可疑,还是确实提起大哥悲从中来,面上一阵恍惚和忧戚,叹道:“唉,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大哥和老黄又没碰过恶灵,怎么就忽然死了……” “‘老黄’?”欧阳吉回想了一下,“是你说的山下另一只修罗?原本也是你们五个之一么,是妖怪还是人类?” “黄决是犬妖,他可是能召唤灵器的高手,曾在妖界做过雇佣兵,正好在末世前接了活来人间暗杀某个目标才留下的。我们几个里他只服大哥,活着时就很厉害,变了修罗更恐怖。”王刚阳烦躁不安地把一头乱发挠得更乱,“阿布和里萨估计撑不了多久,我把大哥引开的时候里萨就已经受伤了……该死,我得去救他们!欧阳小姐,我能不能雇你帮咱们一起把他杀了?我怕我们仨干不掉他。” 欧阳吉脸色一沉,她想起昨天召唤了短刃状灵器的折耳犬妖。她这个只能靠武器的半吊子影法师根本不可能是能使灵器的妖怪的对手,更别说这种用妖怪改造成的修罗了,那时对上他最后还是靠白玄夕那不祥的黑爪子脱险…… 黑爪子! 她急急回头,与此同时沙哑的嗓音随凛冽的风飘了过来,似乎语调比这风还冷上三分:“看来他们会变成修罗,可能是因被我的右臂伤及的缘故。 白玄夕不知何时醒了,坐起了身,不紧不慢将用来冷敷的湿衣料放在地上,抬眼接受欧阳吉的又疑又惊又忧心的目光。 欧阳吉将视线移到她的右手,没有显著变大也没有缩回普通人手的形状,还是那副黑漆漆的爪子模样,所幸也没见骇人鬼眼出没。 王刚阳一听则懵了,跟被棒槌当头打了一记似的,接着就被触了雷霆震怒的开关,以妖怪特有的速度冲过来,咬牙切齿但又不敢真对她做什么,只能竖着尾巴压着一喉咙的咕噜声,梗着脖子低问:“为什么?” 他的手攥成了拳微微颤抖,欧阳吉余光瞄见,有些意外于他看起来很跳脱一妖,内心其实对他那几个同伴感情还挺深。 “没有为什么,恶灵的侵蚀不是我能控制的。”相比他的激动,白玄夕平静的语气和神色显得有些薄凉,“本来我和他们一样不慎遭到了恶灵侵蚀,差点变成修罗或死掉,但大概是运气好,只有右臂恶灵化了。此前我也不知道活物被这不完全恶灵化的手所伤也会受到那么严重的侵蚀,对于你这两位不幸的同伴,我很抱歉。” 她说得太坦然,本来情绪有些激动的王刚阳反而愣了一下,看看她右手的黑爪子:“你……这样吗,但……” 就结果来说白玄夕确实害死了他大哥和老黄,但回到当时情境,如果不是大哥他们执意要强.暴她,也不见得一定会落到这个下场。而且既然她也不知道他们没被伤到要害都会受到如此严重的侵蚀,那似乎也不完全是她的错,顶多算是过失导致的防卫过当吧? 噎了一会儿,王刚阳语气缓和一些,尾巴也不炸毛了:“我们驱逐过很多恶灵,但从没见过有被恶灵侵蚀会变成修罗的情况,一般都是被恶灵撕碎吃掉,死绝了。你这个……很特别啊?” 他冲白玄夕放在地上的爪子望了望。 白玄夕神情有点凝重地点点头:“我遇到的是个很棘手的修罗,他有把活物侵蚀为修罗的‘异能’,所以他自己就生产了一支修罗军,比起‘破坏神’的要劣质些,不过和他及他的军团战斗也够艰苦了,我也不慎中招。虽说最终还是击退了他,但我疑心他还活着,还有他的劣质修罗很可能分散到其他地方去,因此我必须尽快找到他、消灭的他手下。” 王刚阳恍然大悟,眼睛一亮:“这是白玄家给你的任务吗,大佬你是‘修罗杀手’?” 白玄夕沉思片刻,含糊道:“看来你果然知道白玄家的事……不完全是,只是也因此我需要见白玄莫,他能联系白玄家的核心高层,关于这些有异能修罗的重要情报我得通知白玄家高层。至于具体的任务,抱歉,关乎机要我无可奉告。” “嗯嗯,我明白,大佬你放心,我和莫老有过不少交流,一定会尽量帮您的!”猫妖小伙子先是愣了愣,转而立刻严肃地做保证,难掩眼底的兴奋,又想起什么神色忧戚,“大佬,我想你也听到我之前的话了,山下还有一个我朋友变的修罗,您能不能帮我们……让他安息?” “本就是我弄出的烂摊子,收拾干净是我应该做的,非常抱歉。”白玄夕音调低落,似乎确实带有浓浓的歉意。 得了应允,猫妖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眼睛又亮了一下,却有些纠结:“您要再休息一会儿么,还是……” “不要紧,你也说了你的另两个同伴可能撑不住吧?”白玄夕左手撑在地上慢慢地要起身,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瞟向拎着弓不发一语的欧阳吉,“拖不得,现在就去。” 欧阳吉在旁边都听愣了,虽没插话,也没懈怠观察他们的神态变化,这时注意到白玄夕看了自己两眼,又见她纤瘦的身躯有些微颤,犹豫片刻,还是挪步上前去扶。 王刚阳看这人类姑娘都体贴地去扶了,自己这个有求于人的也赶紧上前去献殷勤:“大佬,欧阳小姐说你在发烧,我背宽,要不我背你下山吧?” 这边欧阳吉一往白玄夕的左手侧站过去,白玄夕就顺势挨在了她怀里。她身子一僵,偏头与白玄夕对视一眼,那只暗淡的右眼里又噙了汪坏水,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惹得她蹙了下眉。 “没事王先生,你带路吧,我背她。”欧阳吉抬头冲憨厚的猫妖微笑一下,语气却不容置疑道,“我是Alpha,背个人还是背得动的。再说听你的意思那个修罗很危险,还得靠你妖怪的感知力保障我们的安全,还是不扰乱你的注意力为好。” “这样也好,多谢了。”白玄夕也点头应道。 那愣头青猫妖听着感觉是有道理,在他印象里欧阳吉作为“高手”又是个A,再看白玄夕本人也很好意思,便不再因她貌似身娇体弱的样子而顾虑什么,而且也不必怕接触那只恶灵化的爪子,当即大大方方地答应: “那就这样,真是谢谢二位高手了,事成后我们也必有重谢——先说好,我们是有辆面包车的,车上有影法武器,最终目标是优先接到我那另两位朋友,往那辆车上撤,如果黄决太厉害,我们也没必要和他死磕到底……大佬你觉得呢?” 白玄夕很配合:“依你。我尽量给他个痛快。” 王刚阳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但与此同时欧阳吉盯了会儿她那只宝贝纸箱子,回过头来又异样地望了望白玄夕,目光复杂,对王刚阳开口却很平静和善:“稍等一下,我拿点东西,准备好了马上走。” 确实只是往外衣兜里塞了点东西就回来了。白玄夕瞥见她掩在内兜的枪把,一瞬间目光冷了冷,没说什么。 欧阳吉的体型小,但力气一点不小。她从小帮着哥哥打点家务、中学起就在外边打各种零工,干过不少体力活锻炼下来,加上身为A的天生优势,很轻易就背起了某个虽被猫妖吹上了天,其实身体状况不佳的病秧子Omega。 她揽着白玄夕贴在自己腰侧的大腿,微微前倾身子,白玄夕则很自然地左臂搭在她的肩颈,过大的右爪依旧垂在两人身侧。 欧阳吉本以为那只尺寸夸张的爪子会很沉重,但白玄夕整个人背在身上却出乎意料得轻,重心也没有很明显的偏移,就好像那只爪子没重量似的。 启程,猫妖在前边走得轻捷,因了两人也说他作为“前哨”可以快些不要紧,时不时就脱离两人溜到前面远远的路口去等着了。 像这样两边距离拉开了三番五次,偏偏背上那人真如又睡过去般不见动静,眼见快及山下等得没了耐心,欧阳吉犹豫再三,终是主动低问出口:“你刚才说的都是骗他的吧?” 看来白玄夕没有真的睡死过去:“我找白玄莫是有要向白玄宗家传情报的目的;我也确实在听到小王跟你交代那些话前,没意识到这只手会放出恶灵侵蚀活物。” 你还管那个叫“手”?欧阳吉腹诽,面上皮笑肉不笑,好在背后的人看不见:“你哄骗人的水平真高,说话假里带真眼也不眨,你告诉我的和你告诉他的信息有诸多矛盾,到底哪个是真的也只有你知道了……或者你刚才说的这些也是骗人的?我能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多问大人您一句,您这只该死的‘右手’到底是什么来头么?是不是我不小心碰到它,我也会变成修罗?” “欧阳。” “还是说你真是那什么暗地里控制了整个世界的超级组织的大人物,像什么……‘修罗杀手’之类的?你被派去暗杀‘破坏神’,败露了被关起来;或者你根本就是‘破坏神’那边的也说不定吧?从来没听说过有能把好端端的活人弄成死修罗的,而且修罗肉身死了,里面还能钻出恶灵来!这是新的‘修罗异能’吗,‘破坏神’打算利用你把全世界都侵染成修罗和恶灵吗?” “欧阳,你冷静点。”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声线有点颤抖,力气有点使不上来,视线也有点模糊,心里情绪有点不受控制,好像灵魂被抽离了身体,讨厌的嘴在自顾自嘟哝些有的没的废话:“我很冷静。要怪只能怪你这个人太奇怪太神秘了,我只是站在包括我和‘小王’他们这些肉眼凡胎的立场上分析一切可能性,这对我们很重要,天知道你把他骗得团团转、答应他杀掉他变异了的同伴是为了什么!反正你能骗他当然也能骗我不是吗?……不、不,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咳,天,我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凭什么我要气你为了掩盖身份说谎?明明是很正常的事……” “欧阳!” 脆弱的脚步实在难以为继,月桂的清香萦绕在鼻尖,莫名其妙酸涩胀痛得不堪忍受的心被渐渐抚平。欧阳吉微抬起下巴,咽下一口唾液,压下过于荒诞无稽的哽咽。 啊,这就是信息素的力量,能把好端端的人变得神经过敏,把理智冷静的人逼得疯狂。 忽然盖在后颈还有些湿凉的发丝被滚烫的指尖拨开,炽热而绵软的气息轻轻喷洒在还宛如少女的细滑肌肤上,激得欧阳吉浑身一震。 就好像一个Alpha预备标记一个Omega那样反复舔吻着“猎物”的后颈腺,白玄夕轻柔地做着按她俩的性别本应当反过来的事,唇瓣间亲昵仿若情人,受凉和情期反应的发热让她像条煮熟的鱼贴在欧阳吉背后散发着热量和诱人的香气。 “我对你说的基本都是真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和那只猫妖不一样,虽然昨天我意识恍惚,右手是失控暴走伤了他的同伙,他们企图对我不利也是活该,防着他也是该的,但我没有必要欺骗你以对你不利不是吗?而且我不习惯说谎——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吧?我为什么会被‘破坏神’抓走;至于白玄家,我只能告诉你我对他们也不够了解,但起码不是那小子瞎扯的那种,什么‘操控世界’的异能者超级组织。”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其实没必要跟我解释这么多,我刚才只是一时……哈嘶……头脑发昏。作为外人我本来就没资格涉足你的秘密。” 欧阳吉感受着肌肤的战栗,脑子一下清醒了的同时却以某种角度来说,更昏沉了:“那、那个,你在……嗯……做什么有点失礼的事吧?” 但是白玄夕左手拈了缕人类姑娘的发丝,凑近她已经通红的耳边低笑两声:“失礼?哦,你指什么,为什么会失礼?我说过我不是普通人类吧,我的家人和老师教我交朋友的礼仪就是这样的,这叫‘友谊之吻’。我倒是好奇,在你们人类的文化里,亲吻后颈腺怎么就算失礼呢?” 好一个“友谊之吻”! 纵使深陷无限梦的沼泽里,这一下欧阳吉也被雷了个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 夕小姐又在忽悠人了,老忽悠了: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友情.jpg 1、小天使忽然喝醋是有信息素加成,更有之前中幻术san值狂掉的后遗症;恶灵对意志欲.望有影响,具体后面会提。还有小吉确实对夕小姐好感度起点是太高了(反正就是助攻专用吃醋BUFF。 2、这文更速真的佛,大概一周一两章吧,,抱歉 国际惯例新手村人权卡,两条命分别一刀秒一箭秒。等下章团战副本打完,就开新地图蜜月旅行日常了(? 第8章 启程(中) 接触腺体难道还不算性骚扰吗? 还有什么“友谊之吻”……难道A也可以随便吻O的后颈吗,只要是表达友谊关系? 欧阳吉憋了一肚子槽,却吐不出来。因为众所周知人类的Omega不能标记Alpha,Alpha的后颈腺相对于可以直接吸收外界信息素的Omega后颈腺,是半退化了的。所以严格来说,Omega吻她的后颈腺,也就是做做样子,逗她玩呢。 不过白玄夕自称不是她普通人类……呃,外表除了恶灵化的右臂和睁不开的左眼,乍看之下和人类实在没什么差别,只是不知皮囊下的生理结构…… 啊,话说回来,她是承认了她们可以是朋友? 在末世还能交到萍水相逢的朋友,按理说自己应该惊喜才是,可为什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心里还有种别扭的空虚感…… 不,怪的正是自己这来势疯狂而失控的情绪洪流。一回想起刚才无理取闹一样的爆发,欧阳吉的尴尬症又要犯了。 “说起来,你是不是有能净化恶灵的‘权能’?” 这时白玄夕的话音及时打断了就要淹没她的尴尬悔恨。 “什么‘权能’?”欧阳吉注意力重新集中,大脑恢复了正常运转,虽然估摸着她说的可能是某种指代猫妖猜测白玄家的成员所具“异能”的黑话,还是选择了边走边装傻套话,“我就是个普通人类啊,你也看到了我是用那位叫白玄莫的老先生给的破魔弓才能退治恶灵的。我也有点好奇,这弓不会真是什么‘神器’之类的宝贝吧?” “‘破魔弓’……” 白玄夕喃喃地又重复一遍影法武器的名称,再沉寂片刻,似乎想到什么,却发出几声干涩的低笑:“‘神器’算不上,但也不是一般的铸器工艺,当然是件‘宝贝’。不过欧阳,在这恶灵横行的凶险世道,恰还有一样独一无二兵器能净化恶灵、彻底超度之,你说它是不是最该被人宝贝的宝贝?” 欧阳吉琢磨了一下,这是在暗示她手头这把破魔弓特别珍贵,不能让外人知道它的力量吗? 边想着,抬眼目视前方,王刚阳尾巴警觉地竖在身后的背影正落入了眼中,仿佛找到了某种证据,欧阳吉暗暗确定了这个解读思路。 于是她应道:“我知道它的价值,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把破魔弓的秘密随便说出去。不过为了我自身的安全,我是不是该借托人写介绍信的机会去基地?” 介绍信的事,要不然她拒绝,继续在末世朝不保夕地自由独活,靠武器自保;要不然接受,投奔基地过安全守序的集体生活。而若去投奔官方基地,说不定在入关经受能力检测、随身物品检查时终会被发现破魔弓的秘密,比起这样后续可能自找麻烦又浪费人力,欧阳吉出于公义也在考虑主动上交充公的选择。 虽然不见得真像末世前她也曾看过的某些小说影视剧夸张幻想的,破魔弓是什么废柴中学生捡了也能变战神的“神器”,但假如它是某种牵涉到白玄家权益的秘宝,白玄夕一定会劝欧阳吉把弓交给她或留下,而不是任其被交给官方。 白玄夕却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回答,反而自己的脖子上皮肤一热:“发现你后颈左侧有个很有趣的胎记,形状像花瓣。” ……就硬转话题。 欧阳吉正思量着是不是自己话题太跳跃了,身后的人没听出自己的意思,白玄夕才重新开口了:“你要不要去基地是你的选择,只关乎你自己的前途,没必要问我的想法。” “破魔弓也是,不管白玄莫是出于什么原因将它送给了你,也不管它原本有什么特殊之处、有多少价值,它现在就是你的东西了,你要怎么使用它、交给谁都是你的自由。” 欧阳吉刚刚微张的嘴还没闭上,想说的都被她恰好抢答完。 按理自己想试探的信息大致都有了结果,她该满意才是,心里竟反倒觉自己像被抛弃了的小狗一样,一下子又心凉又委屈,甚至有点幽怨。 她好狠心无情哦,又要把人家抛下不管了,嘤嘤嘤。 ……等等,刚才一瞬间好像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欧阳吉皱皱眉回过神来,怀疑自己有病。 复望眨眨眼看前方,这时才发觉王刚阳不知何时已停了脚步,路标杆似的正杵在已和山下公路连通了的岔路口。反常的是他也不像先前走走停停等她们时,明显耐不住性子地十秒回头三四次,就像被施了定身咒,背对她们呆若木鸡。 不太对劲。欧阳吉下意识地就要和白玄夕商量,转念一想凭什么自己有什么怀疑都要先和她说,便直截了当地高声叫他:“王先生,前面是有情况吗?” 猫妖小伙子似乎魔怔了,此刻听到欧阳吉的声音才肩膀一抖,棍棒似的尾巴这才一下子被抽了骨头般软塌下来,几乎要拖到地上,连那头乱糟糟的短发都在一阵冷风里摇曳得很凄凉。半晌他慢慢转过身,好像腿骨也被抽走了似的,脚步无故向后踉跄两步。 “……里萨他、他死了……”王刚阳嘴唇发抖,鼻子和耳尖红了。 有Alpha的信息素很淡地飘散在空气里。欧阳吉走近过去,才见那是段岔口向左直通山下公路方向的一段陡坡小路,年久失修加上质量差、山雨多,路面上裂痕不少,甚至还有凹陷的坑。一具被开膛破肚的男尸斜躺在坡道上,内脏和肋骨依稀可见,浑身浸在还没有干涸的血泊,棕金色的头发被发黑的血污染成几种颜色,血线仍顺着坡道缓缓向下爬着;脖子被砍断了一半,面目扭曲、死不瞑目的头部像破娃娃一样歪在一边,看去仿佛摇摇欲坠。 乍一看她也被这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吓了一跳,但马上就平静下来,悲惋地轻呼一声,移开视线道:“节哀顺变。” 毕竟末世以来,死人见得都比活人多,而且是被一只修罗追杀,其实死了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王刚阳背过身去仰起脖子,右掌捂在脸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是魔族混血?”但白玄夕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具堪称惨烈地尸骸,从欧阳吉背上下来。 手指撩开死者被血污粘在一块的发丝,相比人类耳廓形状的圆滑,死者露出的耳形更接近有棱角的立刀状。 且不谈过去陆陆续续出土的一些难以考究真实性的古籍记载,目前这个世界除了谁也说不清种族和真实身份的“破坏神”,主要的高智慧物种公认就是人类、妖怪类和魔类三大类系。往下细分虽各有各的具体种族,总体而言,三个大种间外表上最简单的区分方式就是看耳形。 人类的耳阔圆润如水滴或问号;一般妖精凡是没兽耳特征的,和大妖怪的化形一样双耳较尖,能用岔开的食指中指横放勾勒;至于魔族,他们的耳朵形状接近人类却要方一些。 欧阳吉也愣了愣,这个叫里萨的无疑有魔族血统,不过魔族因为身上带有和绝大多数灵力生物难以相容的魔力,和异族的混血非常罕见。而且更重要的,她潜意识里以为“破坏神”真的如官方消息所言,已将所有魔族都屠光了。 “……是的,里萨是人魔混血,他父亲曾是位魔族帝国前来人间交流的学者。里萨调节魔力的能力很弱,不能在魔族大陆长期生活,所以……咕呜……我们是川西影法学院的同学。”王刚阳放下手臂,红着眼圈低声说。 自从人类的几个大国和妖魔国家建交后,几座大都市里也陆陆续续建立了招收异族留学生或混血后裔的跨种族学校,称作“影法学院”。 呃,这么一看他们这小团伙什么种族的都有,除了没有女性Omega外真是特别政治正确了。可惜末世了,过去的道德、政治标准都成了空,如今为了能活下去,在外头哪怕和别人抢物资时杀了几个人都不见得就不“正确”。 白玄夕只是又扫了两眼死尸,似乎没有发现特别之处,或是某种目的已经达到,没多言语就挨着欧阳吉在她的搀扶下慢慢起身。眼看着白发女人站直了比自己高出半截的头顶,欧阳吉才又后悔起来:为什么自己也要跟着来看死尸啊,凭什么自己要这么殷勤地做这个人的拐杖啊? 还有为什么这个人靠过来的动作这么熟练这么自然啊? 白玄夕甚至也没转头看她一眼,欧阳吉像被烫到似的立刻放开了还捏着对方左手臂的手,有点恼火地想。 “我、我想找个地方把里萨埋了。”王刚阳地声音有点发颤走样,喉结上下动得很苦涩,一脸的欲哭无泪,“不用太久,让我把他烧了埋骨灰也行。” “但是他看起来还新鲜……刚死不久。杀死他的修罗可能还在附近,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先不要弄出太大动静吧?” “可也不好拖着他走啊!唉!”猫妖又悲又急地跳脚,抓抓本就很乱的头发,“算了,那我现在就烧了……” “退后!” 白玄夕的吼声半哑,但同时配上推在背上实打实的力道威压绝不算小。欧阳吉正好欲语得止,被这一下拍得猛地呛一声,惯性地前冲三步被王刚阳迎面接在下意识伸出的臂弯里。 来不及吐槽她一个正发烧的Omega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只见浅绿中带着点点黑粒的光浪横扫而来,白玄夕一抬手做抓握动作,“锵啷”脆响下蓝色闪电一瞬炸开,爆炸余波将绿浪刹那间击散,旋即四射的蓝光又在手心凝成一把长刀挥前,与紧随绿浪刺来的利刃撞个正着。 “铛——” 凑在眼前的是张面色青白宛如活尸的折耳犬妖。他蓬头垢面,下巴和脸颊上还留着不属于自己的血渍,眼白浑浊发黑,嘴角不自然地上扬着,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瘆人的尖笑。如果不是那对辨识性很强的犬类折耳和似曾相识的五官脸型,恐怕就连王刚阳也难以把他和昨日那个貌似寡言冷静而忠义的强大犬妖联系起来。 “嘿嘿,呵哈哈哈哈……是你啊、是你啊!——太好了,你们都在!省得我再慢慢找,一个个解决掉了,嘻嘻嘻嘻!” 他竟和刚死绝了的“大哥”不同,就是那种最棘手的还有自主意识的修罗! 发现了这点,王刚阳将才警惕地燃起的灵火熄灭,吞吞口水,试探地喊:“老黄……黄决!是我,小王王刚阳!你、你还记得我吗……” 黄决果然瞟他一眼,白玄夕趁势刀锋一转,化开他短剑的力道而拦腰砍去。 欧阳吉已经避嫌似的离开王刚阳三步,只是一时也在犹豫是否帮着出手,还是说王刚阳的话配合白玄夕的攻势能很快解决对方;当然,她也没有很把希望寄托在傻大个的嘴炮上。 被犬妖饱含杀意的目光一瞟,猫妖差点身子一抖吓哭:“你为什么要杀里萨,你和他关系不是还挺好……” 但黄决显然也没太把猫妖放在眼里,反手刺下与白玄夕的刀身相抵,格挡压制。 “别急啊小猫咪,反正你们一个也逃不掉。”他只冷笑着,用力量优势逼白玄夕后收,浑浊的眼底冷如万里冰原,“牛大哥死了,我就要你们都给牛大哥陪葬!” 王刚阳背上直冒冷汗,往后一退,脚跟踩到了软塌塌的尸体,惊得尾巴炸毛直竖,从边上往前弹了两步。 斜前处两方灵器又僵持两秒,转瞬别有一道杀气从左侧勾袭上来,白玄夕一侧到刀面,即与他的短剑错开,抽身后仰又附身连连闪开对方的袭击。 后方两个一看,转眼脸色都彻底沉了。万万没想到黄决那被咬掉的手臂也“长出”了一条漆黑的枯枝般细瘦而比例失调的恶灵手爪,这下哪怕刻意想忽略白玄夕那只邪门右臂的真面目,王刚阳也没理由催眠自己了。而欧阳吉则是冷着脸,直接架起了弓。 犬妖的恶灵之手要细小很多,挥起来要灵活得多,虽然四根长短不一、分岔处也随意如压根没商量好的爪指肉眼可见有不完全听使唤的小动作,拿来当作天然的“另一把剑”却也绰绰有余。白玄夕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到底如何,在不能保证被恶灵之手划伤不会再被恶灵侵蚀的情况下,亦不能贸然任自己被它伤及。 黄决的攻势貌似简单粗暴不成章法,实则专瞄着要命的地方,左右配合得缜密,动作当真如疯狗扑人似的迅猛。白玄夕身体状态不佳还拖着个过大的黑爪子作累赘,单手挥刀与他拆招,能勉强招架僵持不下已是不易,很快体能也显出劣势,且战且退,步伐渐生不稳。 他两个咫尺间的攻防速度在旁观的来看快得惊人,且白玄夕大体背对他们而站,双方左砍右刺你来我往地斗在一块,欧阳吉闭一只眼搭着弓瞄了半天也没找准放箭的机会,生怕误伤友军。眼见白玄夕有落下风的势头,咬着牙也不免急躁得“啧”了一声。 黄决仿佛真变成了具不会疲惫劲也用不完的活尸,一剑终于趁白玄夕正分神防着从侧下掏心过来的手爪,偏头闪躲略迟半秒,在她脸颊侧划开道口子。这一道口子也如冲破了她的防线,浅绿带黑的灵力光流裹挟着剑气接连刺破腰腹处和大腿上的布料,流下三两道血痕。 伤到腿的瞬间白玄夕步子一晃腿脚一软,险些跌跪下去,黄决看准了就是抬剑斜削向她的喉咙,这时忽觉一道细直橙光冲着他的脸迅速飞来。也多亏这瞬间白玄夕俯身下去,黄决几乎正面暴露,欧阳吉眼疾手快一箭发射,瞄准的是他的眼——哪怕有肉身的修罗不能被直接净化击散,一发灵箭击瞎他的眼睛还是能做到的。 不知为何,分明只是道短短的灵力光却令自以为已经无敌的黄决无端生出几分莫大的恐惧,如见天敌,一时被“若为这力量击中,我怕会当场毙命”的惊惧淹没。 绿浪急忙流转打散,却与更多灵力光在眼前重新汇集成一道由细密的浅绿鳞甲形状组成的光墙,“轰”地砸在地上,紧接着又形成一道剧烈的绿光闪电爆炸,将他面前的白玄夕和所有向之袭来的灵力光统统震飞出去。 就连方才光墙近处的地皮都由近及远、由深到浅地被掀起一层来。 “呃啊——” 王刚阳离得近,当即敏捷地蹿上来,接住勉强踉跄着地、连连后退差点一仰摔倒的白玄夕,不等一句“你没事吧”问完,就眼看着她低头闷声吐出一口血滴在地上。 欧阳吉赶紧过来帮着扶,见她吐了血嘴唇发紫,心下跟着一咯噔。 王刚阳又惊恐地抬头望向曾经的同伴:“老黄你深藏不露啊,盾固型灵波和爆发型灵波……开玩笑的吧?我长这么大从没听说有一个妖怪能同时使出三种灵波!” 的确,这一下欧阳吉也看得出黄决不正常。众所周知灵力光和灵波类型一个个体只可能拥有一种,种种迹象表明这是因为和个体的灵魂相关——总不可能一个个体同时拥有好几个灵魂吧? 而且盾固型灵波是灵力光组成较规则的鳞片形状汇聚体,和发散型灵波一起作为罕见的灵波类型存在。只是这两种灵波因为一个灵力构成太过规则攻击性低,一个太不规则难以控制,上限也都不高,使用这两种灵波类型的妖怪在修习之路上往往不被看好。 别说他们两个旁观的惊讶,连白玄夕的脸色都更惨淡了。 “大惊小怪,五种我都能用。”黄决轻松大手一挥,浪型灵波将飞沙滚尘拨开,转而又在手上燃起一团灵火,死尸一样青灰的脸仿佛用血色兑换来天底下最狰狞阴狠的冷笑。他站在坡道的高处,发黑的眼睛只居高临下地瞟了一眼王刚阳,视线就转移到左臂架在欧阳吉脖子上半跪在地的白玄夕身上。 她虽然喘息沉重,鼻头也渗出了点细汗,欧阳吉甚至能感受到她贴着自己的身体微微颤抖,但迎向修罗的目光警惕而冷硬。 黄决一抬下巴,短剑随手耍了个剑花,笑道:“你化解攻击的用刀方式似曾相识啊,让我想想——哦,有点苍雪剑法的味道,北方雪国,白狐族?” 欧阳吉一惊,不自觉望了望白玄夕毫无动容的侧脸。 北方雪国是最强大的妖怪帝国,皇室是大妖怪白狐族,也是在魔族沦陷之际积极提倡和人类一起组建联合防线的中坚力量。在去年欧阳吉还能收到外界消息的最后机会,她得知的关于人类妖怪抵抗“破坏神”的联合阵线最新消息,就是战火已经烧到了北方雪国边境。 对了,她怎么没想到呢?虽然白玄夕外表看着和人类极似这点令她一时困惑,但人类没有的发色,以及能召唤灵器的深厚灵力,如果是有强大的大妖怪血统不就都迎刃而解了? “你还知道白狐族的苍雪剑法。”白玄夕盯着对方游刃有余玩着短剑的动作。 没否认。 黄决眯了眯眼:“我出生在北方雪国,祖父是皇宫侍卫,少年时我曾做过一位小王爷的护卫、他修习剑法的挨打沙包,有幸见识过其中几式。就我所知,苍雪剑法是白狐一族的祖传秘技,所以你又是哪位落魄到卖身给人类的公主县主呢?” “哦,或许我不该这么说,一看就是入不了祖籍的人类野种,天生婊.子的Omega。”黄决没有错过白玄夕眼里一闪而过的凌厉,仰头大笑起来,又剑尖指着她漫不经心地上下抛接,“不过你该高兴了,如今那□□统治的流氓国家也被‘破坏神’灭了嘛,那些自诩正统的臭狐狸也都死绝了,哈哈哈哈!活该,都活该!” 短剑再度落下,准确地一把抓在手里,黄决呲嘴露出獠牙,目光凶狠,声线陡然低沉:“所以有你在,我不就还有亲手杀掉肮脏的白狐的机会?” 天啊这信息量。欧阳吉倒抽一口凉气:“北方雪国都灭了?” 太惊人了,过去和人间最先开展外交合作的是它,最和人间几个大国斗得不可开交的也是它,国际种族关系上最会耍流氓的是它,在大众文艺作品里常常当背景板的也是它。在她印象里,那个妖怪帝国简直就是尊霸王,时而被媒体塑造成明君时而又打成恶霸的铁腕奸雄,人类这边对它也普遍又爱又憎。就这么一个充满传奇的老牌强国,而且是联盟阵线的中坚力量也成了第二个魔族,不客气地往悲观里想,这场灾难真的还有可能被成功阻止吗…… 湛蓝灵力光在四周空气里如暴雷炸裂,游走明灭,黄决眼快矫健地跃身躲过两道袭来地光流,又抬手放出盾固型灵波挡下第三道。 “死尸还是闭嘴安静的好。” 白玄夕以刀撑地站起来,用手背抹去脸上的血渍,划痕竟已开始结痂。她前站一步刀锋竖举,又将刀刃下划一个弧度到身体右侧,刃翻过来斜对向敌方,定格在一个可守可攻的角度。 黄决眼看她摆出架势,脸色冷到极点,眼中涌动着悲怒的海潮,不由大大地咧开嘴,握剑的手用力到发抖:“好!这我认得,以贴身快攻为长的第四式‘暮雪踏梅’——好极了就是这样!来吧让我杀了你,哈哈哈哈!” 但他跃起扑来,白玄夕却突然抬手,唰唰唰凭空暴砍十数刀,带起灵力光一道道循着刀锋画出的轨迹甩出炸开,动作之快令人眼花缭乱。黄决就好像一头闯进了密集的的灵力炸.弹雨,然因是在坡道从上至下跃身,就着惯性腾空得格外高,整个身子还在半空竟一时无从躲避,被炸了个正着。一时烟尘大作。 白玄夕这才向后退了一步,偏偏脑袋打断正要抬手补上一箭的欧阳吉:“趁现在你们先逃,我还能拖他一拖。” “可是往哪逃?”还有凭什么我们一个A一个B要逃,留你一个生病的O在这苦战,多没道理。 欧阳吉刚撇撇嘴角反问一句,王刚阳双手燃起灵火,插嘴说:“不如我们仨先合力干掉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多力量大’嘛!” “好你个臭婊.子,看我把你碎尸万段!”中计的黄决怒骂道。他有盾固型灵波构筑成盾勉强护身,好歹不至于被这一轮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炸残,但大半个身子的血和破碎的衣料看上去也委实狼狈。 绿浪从头顶扫来,王刚阳当即丢出灵火、白玄夕挥刀砍出蓝光截断它。 黄决已经气急败坏,当即挑剑再刺来,剑气掀起的绿浪半道忽分散集中为五六束光鞭从不同方向劈砍来,竟硬生生将浪型灵波半道改作发散型灵波。 白玄夕本已摆好了架势接招,不知为何面对半道变作光鞭的攻势,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起刀的动作也明显不自然地停滞一下。 眼见两股光鞭就要劈头落拦腰落在她身上,欧阳吉从她斜后侧伸出无弦之弓,横来卡着她的腰身往后用力一勾将整个人给带得后倒,光鞭堪堪从眼前落下。 “他说得有道理,不如我们赌一把,合力把修罗在这里干掉,一劳永逸。”欧阳吉用手撑了一把她的背,没让她跌倒,“但你也别逞强。” 白玄夕转过脸与她对视了一眼,看上去平静又好像有些动摇,但随即又转过头去,重新站稳举刀。欧阳吉读不来她的目光。 落在地上的鞭子再度被牵动扫来,那边王刚阳正抓着灵火与三条光鞭缠斗,这边犬妖已经闪至身前,起剑刺向白玄夕—— “轰隆!” 眼前忽有黑影掠过,紧接着伴随地动山摇的动静,物理爆炸带起的火光余波将他们三个统统掀翻,从坡道上摔滚下去。 坡道下,树丛边,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脸红脖子粗地把□□发射架踹倒脚边,探出头来高喝道:“还活着吗?活着的就跟老子走!快!” 第9章 启程(下) 太阳升得高了,白惨惨的像一只死人未瞑的眼睛,无情地悬在天上。 阳光从只残留碎玻璃的一方窗口投进满布灰尘的水泥过道,越发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喘回荡在楼梯间。在天花板的拐角处,一块三角形的阴影忽而晃动几下,如同被风吹动的水面。接着漆黑的影子开始拉长、蛛丝般凝成黏糊的条状坠下,无声地“滴落”在地上越积越多,渐渐灌注成一个屹立在地面的细杆,而后又分裂开更细长的四肢,像一只四个脚的竹节虫晃晃悠悠地趴到阶梯上,“脸”上张开了一个漩涡状的黑洞。 欧阳吉半扶半背地拉扯着身子软得好像随时都会化成滩水的白玄夕,尽量压着脚步声摇摇晃晃地上楼。 刚转过一层来,迎面就是只被活人气息唤醒的恶灵,大张着嘴扑上来。 “嘶!” 这一出乎意料的伏击把欧阳吉吓了一跳,咬了舌头也竭力忍住不发出惊叫。连连退到挨着墙壁,墙分去大半的力支撑白玄夕,自己腾出手来抬弓就是一箭——在那张噬肉吞魂的嘴几乎就要咬到手的刹那,橙光扎入了它的脑袋,笼罩而下的阴影立即四散,云裂天晴。 “哈……哈……”欧阳吉疲惫地垂下手臂,“啪嗒”一声破魔弓掉在地上,一片混乱的大脑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是手抖了没拿稳。 也幸亏是这只恶灵自己从正面送还凑得近,不然凭她这手抖得跟触电似的难以自控,哪里能射得中。 实在是太累了。欧阳吉背上热汗冷汗含混着冒,肩头忽而一沉,一侧过脸,只见白玄夕闭着双眼、发白的嘴唇微张,只是本来纸白的面颊上反常地渐染红晕,整个人如小山崩塌一样垮下来,似乎是彻底神志不清了,吓得欧阳吉赶紧揽住她下滑的肩膀。 不想这一下动静太大,扯到了左腿上的新伤,刺激得她又是下意识“嘶”地倒抽口凉气,疲惫仿佛逮到了可乘之机,当即趁虚而入席卷全身,赶跑了仅剩的力气。她抱着白玄夕摇晃地挪了挪,就彻底脱力地拉扯着怀中更加虚弱的人一起半摔半蹭地靠着墙滑倒在地上。 喘着粗气,试着卷起黏在肌肤上的染血裤管,手指反复勾了几遍才勉强露出小腿上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一张被血浸湿起皱的绷带布条飘落在脚踝。原来先前匆匆忙忙做的包扎不够到位,在这一路躲藏中还是松了,伤口还又裂了。 先前在山下遇到拥有能使用所有类型灵波异能的修罗黄决,他们本来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和他决一死战,而王刚阳最后的幸存同伴阿布左肩扛机枪右手拖□□地“救场”来了。 但说实话,阿布开的那一炮虽然本就没冲着他们打,只是让弹头落到黄决身后炸翻他以求赢得逃跑时间,成功跑路的三者却没少埋怨他,没摆到台面上表达也至少有默默腹诽——他那炮简直是厚葬友军式反击啊! 欧阳吉的左小腿上那道伤就是被掀起弹片划伤的。 不过,她想起那时,依然是十足的庆幸。如果不是离白玄夕近,白玄夕反应快将她护在怀里,同时用爆发型灵波炸开四溅来周身的石块和弹片,怕是现在她身上的颜色得更鲜艳。 不是什么大事。见了狰狞的伤口,欧阳吉反而心情有点轻松起来,这伤只是看起来吓人,并不深,也没伤到跟腱,之前在阿布的帮助下应急处理过,死不了人断不了腿。她冷静到有点机械地用绷带还算干净地部分拧着眉咬着牙擦拭新溢的血,再把用过的绷带揉成一团塞进兜里,重撕了段裤管把伤口包好扎紧。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不明显,还没有Omega的信息素浓。欧阳吉仰头贴在墙上,吐了口气,呆呆地盯了一秒剥蚀处霉斑正被淡淡阳光照亮的天花板,想到也许这么久黄决都没追上来,或许是已经跟丢了她们,更可能是吃过瘪,回头找昔日的先同伴下手去了,没有再来追她们。 当时在山下,阿布是把他们小队的车开到坡路下停着的,先是指路让车技最好的王刚阳把大家火速运到山下最近的小吃街——原本也被划归在山区的在建景区,并不算完全出了山,离那处坡道也很近。可惜祸不单行的是车辆几乎没电了,王刚阳也不敢开了。 “我的天!就说这都什么时代了,出基地还开纯电动车哪!但凡贴张‘灵-电转换符’也不至于这落到这地步吧!”王刚阳气得猛拍方向盘。 人类影法师说白了是一种咒术师类型的职业,因为自身灵力不强,人类会使用合适的道具和画咒符的方式引导灵力依附到器物上,或转换成其他形态,这就是近几十年也直接被称为“影法”的人类咒术的原理。而末世之前,人类影法师虽总体在人间的地位并不很高,但影法技术在近二三十年间也是突飞猛进地发展,特别在一些大国,先进的技术也辐射到不少接近大众生活的领域。 比如在前些年,灵力-电力转换的影法术式基本成熟,新兴交通工具已有不少安装了可以用灵力提供能源的发动机。 彼时王刚阳气到炸毛,急需泄愤直接骂开了:“上头咋就这么抠门啊?明知道外边都是恶灵,武器装备还批一堆质量武器。反观影法武器给的都啥玩意儿,照明用的小灯就算了;光一盒风符,实用点的就五张爆破符、两张防护结界符,真就告诉我们‘遇到修罗直接送’呗!” 阿布是个脾气烈的糙汉A,雪上加霜的境况和王刚阳的发泄都让他烦躁,他双手挠挠头皮,头发是冬草一样的短而枯黄:“你也就会马后炮逼逼叨叨,都这时候了少掰扯两句吧!我记得这前面还有个景区服务中心,停车场应该有充电桩——等等;哎呦喂,我说啥味儿那么腻刺激人,敢情后排那小娘们还是个骚O哇。拿去!勾得老子都硬了,别待会儿要火拼的关键时候还张腿求标记,操!” 他从后视镜斜了一眼几乎是缩在后排座位上的白玄夕,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轻蔑。他拉下副驾驶前的抽屉摸出支独立包装的小玩意,往后一抛。 这话听得欧阳吉心里很不舒坦,但还是沉默地一抬手替白玄夕抓过了他扔来的东西,拿下一看,是一支注射用的紧急阻断剂,当下立即把东西塞进白玄夕手里。白玄夕眯着眼扫过包装上的大字,低喃了句道谢的话,却几乎哑到没声,欧阳吉代她对后视镜里的大汉微笑得很礼貌:“她说谢谢您。” 但略过了白玄夕后半句大意是“我会尽量不拖您后腿”,在她听来实在是“礼貌”到让人有点火大的话。 那时候白玄夕又断断续续发起烧来,没力气做多余的表情分多余的神,只是淡淡地望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隔了段不尴不尬距离的女孩,自顾自剥开包装抬起左腕抖下袖子,打阻断剂。 阿布好像这才注意到欧阳吉似的,多瞧了她一眼,有点促狭地哂笑:“哦,原来小姑娘你也是A,自制力很好嘛,我差点没闻出来——哎呀,那家伙是你的O?真不好意思啊,我这人性子直说话冲,无意冒犯,麻烦看在提供了伤药绷带的份上啊,见谅见谅。” 欧阳吉笑得不大热情但很标准:“她并不是……您要道歉也该向她道歉。” 后视镜里方脸皮糙的汉子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皱皱眉:“不是你的还废话什么。老子又不抢你的,无冤无仇埋汰我干啥?话糙理不糙,谁都知道一个发了情的O不打阻断剂有多浪。” 车厢里沉默了片刻。 欧阳吉抱着手臂冷静地想到,这是很正常的,就算放末世以前大家都衣冠禽兽的,绝大多数A对O的傲慢还是轻易可见,尤其末世以来,O的地位简直就是畜生和泄.欲用的道具,哪里会有A愿意对O为自己出言不逊道歉,反而自己满怀末世前都专属学院派的天真才是不正常;其实也不是不正常。她又想,自己不也被白玄夕的信息素迷得神魂颠倒么。 或许她这样假惺惺的“风度”,比起想什么说什么的大汉来,才要虚伪呢。况且,阿布确实没有说错什么,只是说法太直接粗暴而已。 当然,她还有点懊恼,其实自己并没有权力替白玄夕判断对方的话是否冒犯。 但欧阳吉还没来得及补充什么缓和气氛,前面猫妖就插嘴道:“阿布,你忘了?那位就是昨天弄残大哥和老黄的大佬啊!她可是能轻松召唤灵器的高高手、姓白玄的!以前还是‘修罗杀手’你知不知道,有秒杀大哥的身手呢!要不是她我早被大哥老黄弄死了。哎对了,刚才听老黄的意思,人还有皇族血统呢,北方雪国的!” ……她这身世理出来,乍一听还真玄幻,随便一条拉出来都很脱离他们老百姓的常识。之前信息接受得零零碎碎,现在听了个完整精简版,欧阳吉都不免惊叹。 白玄夕不知不觉凑近过来,很轻地低喃一句:“我不是……”后面到底说了什么,欧阳吉没有听清,只看到她的左手无名指勾了勾自己的右手。 阿布直接听呆了:“我靠!假的吧?这也太假了,吹牛也不带这么吹的啊!” 虽然说是这么说,直到后面离停车场还有段距离,车子很难再开了,大家商议分成两拨去几处可能有资源的地方找移动电桩时,阿布都没再自称“老子”,也没敢对白玄夕有半点不屑。不过也许是这个Omega身份硬核得太过毁三观,他也主动建议老队友找老队友,拉着王刚阳,分了猫妖口中为数不多有用的符就奔服务中心去了。 其实他们分武器的时候实在不巧,黄决真真阴魂不散地跟上来了,扔榴弹似的丢了一道爆发型灵波过来,险些炸了他们的车。无法,欧阳吉勉强扶着白玄夕就近往一处火锅店跑。 一开始白玄夕状态恢复了一些,热度消了下去,在底楼大厅里还和黄决打了几个回合,一时间底楼排列整齐的餐桌全都被扫到了墙边,欧阳吉当机立断扔了道爆破符,炸了对面黄决身边桌底的煤气罐。 是借此机会两人才暂时摆脱了黄决逃到另一幢未施工完有三层的综合餐馆。 也是在这个时候,白玄夕又开始发烧,甚至于,阻断剂失效似的恢复发.情。 已经熟悉了的月桂香让欧阳吉感到又安心又激动。生前是个Beta、变成修罗更失去生.殖本能的黄决多半对信息素不敏感,想到这里,她比较放心地说服自己对方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 月桂的香味在持续蔓延,逐渐显出自己暗藏的侵.略性,让她这只煮在温水里的青蛙终于感到,水已经很烫了。 与此同时,脑袋就抵在耳侧的白玄夕呓语轻哼:“难受……” 虽然动作快其实没过几秒,但在几乎要虚脱了的欧阳吉个人感受上,简直是花了大半辈子才把这该死的伤口包扎完,当下再也没力气背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了近半个头的女人走,哪怕她很轻。一时预感不妙心里便再度升起焦躁,但开口却比自己意料的还有耐心:“白……你还醒着么,还能再自己走几步吗?我们努力一下,到了三楼就找个隐蔽的地方安心休息,好不好?” 尽管是这个想法,欧阳吉说到一半自己嘴角都浮起苦笑:还有眼前这一段楼梯,怕是她自己也走不动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过来,一角金粉点缀在欧阳吉侧脸上,靠内侧的白玄夕好似被拒之于外。 这时身边的人不知哪来的力气,挂在了缀着光的女孩的肩上,又往颈窝里蹭:“欧阳。” “啊,我在?”她声音很轻,欧阳吉却有点条件反射似的立即答应。 “好难受……” 白玄夕声线本就低哑,这时候更是有气无力到仿佛干用鼻子发的声音,闷闷的。 “……那怎么办?”你身体再不舒服我也没办法啊;欧阳吉望着她按在自己腿边、好像膨胀得更大了的黑爪子,有点哭笑不得,不知为何想到了生病和家长撒娇的小孩,还有大学时喝嗨了把自己灌成一滩泥的室友,不免生起一丝爱怜之心,“紧急阻断剂也没效吗,早知这样该问阿布先生多要点阻断剂,还有退烧药。” 过了一会儿,在欧阳吉就要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白玄夕乍然用嘴唇咬了咬她脖子的皮肤,动作是“咬”,实际上给对方的感觉就是碰了碰;或者,吻了吻。 又像撒娇一样闷声道:“难受。” 和小动物似的,居然有点可爱。 欧阳吉不自觉地僵了一下,摸摸鼻子:“那我们先在这里稍作休息,你就怎么能让自己舒服怎么来吧,好吗?” 与其继续勉强累死累活,不如趁现在好好调整一下状态,等黄决追过来还有力气反击或继续跑路,不至于等死。 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是绝想不到白玄夕接下来会问“可以抱抱你么”的。 谁知在她惊诧于对方还有力气爬到自己身前、跨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面红耳赤地被半强迫地接受下这个过于亲密的拥抱,“身娇体弱”的Omega就搂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像一只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棵树的树袋熊,呼吸宁缓地睡了过去。 勾人的信息素仿佛随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偷渡而来,和隔着并不厚实的布料就能隐约感触到的实打实的体温里应外合。 清爽的橄榄味也在不知不觉间,再压抑不了地冲破了阀门。 留下欧阳吉傻傻地双手悬在她的腰际,哭笑不得。 事实证明,情期的O真的是个祸害。她在心底暗暗叹息,像是有些惆怅于自己确实不是个正人君子的现实。 白玄夕昏昏沉沉中,又坠入了一段用过去记忆随机剪裁缝制成的迷梦。 北地被雪洗后的国度十分干净,至少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时凡在妖族大陆混的,没有一个山精野怪不知道雪国的女皇是天下最强大的大妖怪,是天下第一美女,也没有谁不知道皇帝光是行宫就建有“五城十二宫”的奢华排场。 她偏偏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头闯到进那素白下遮掩着的,华丽到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像砸场子似的扰乱了那个世界的规则。 “呵呵,朕早听说过你的事迹,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不过几招便把朕的剑法都偷学啦,了不起!” 不,那时的她就是一个孩子,所以那位陛下——所有当时看起来很好心的“大人们”——才会对打破规则的她如此宽宏。 白狐女皇美极,哪怕不好美色的,只需看上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一眼,也会一时忘了呼吸。银发或挽,配一袭象征皇权的繁复龙袍,哪怕只慵懒地躺在椅上,冰蓝的狭长双眸不经意乜斜一眼,便是威仪自生;或披散而下,合一身绣了红月云纹的便装长裙,一颦一笑,媚态天成。 “美么?XX,我这雪国万里江山,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不若你留在朕的身边,可好?朕可封你万户侯!” 所以当生着那么一副倾世美颜的妖皇诚恳到亲自带她登上山颠的瞭望台,与她一一指点介绍那片雄丽国度的每处风景,她也曾很轻易地心动过。 “……无妨,你走吧。只是记得,将来若有需要,雪国可以是你的盟友。” 可惜,当时有多心动,后来心死得也就有多彻底。 火海一时的喧嚣很快就在时间的浪潮冲刷下归于宁静,只是那时的灼痛永远咆哮在她心底最深的伤上。 后来便是被白玄家的成员捡到。 再后来…… “今天,我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双眼被纱布蒙着,左手腕被用一只手铐铐在椅背上,右臂的断口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一阵阵地发痒。幽灵一样的男人与她面对面而坐,漫不经心地摆弄着面前小圆桌上摆着的棋局,先拿靠近她那一方的白棋“刺客”上前一格,“哒”,反手又拿自己这方黑棋的“战车”踢倒了白棋的“哨兵”,“啪嗒”。 她的左眼被挖,属于人类的右眼也给蒙上了,根本看不见也动不了眼前的残局。 “……反正对你来说都是好消息,有区别吗?” “哈哈哈哈!”男人笑了起来,她听不出他的情绪除了嘲弄还有别的什么,“亏我难得想站在你的角度上照顾你的意见。看来还是不够,这一局还得进行下去。” “对你来说的坏消息:北方雪国的皇城已经沦陷。对你来说的好消息:我把那只九尾白狐也杀了——你是恨她的吧?我说过,伤害过你、背叛了你的家伙凡是还活着的,我都会一个一个亲手解决。” 她一瞬失语,浑身的血都像被冻僵了。 被众生称为“破坏神”的男人看着她不太好看的脸色,满意地勾起嘴角。 “你不过是在自我感动、为你的暴行找借口罢了。”最终只能用苍白的指责掩盖自己忽然的迷茫和无力的悲愤。 “破坏神”咧开了嘴。耳边传来劈里啪啦的一阵响,桌上的棋具被黑蛇硕大的尾巴整个掀翻在地:“为什么你还不明白,难道你真和那些无可救药的蠢货一样蠢么?夕,你不是白玄的人,也无须向他们妥协……我是多么爱你啊!你不该也不能辜负我的‘爱’啊,不是吗……” 被黑蛇紧紧地贴身缠绕着,无从逃跑也无从挣扎。 身体一点点地升温,信息素一点一点泄漏在空气中,呼吸一点一点加重,敏感处也一点一点变得难耐;Omega的本能被逼迫着提前到来。 那是如同溺水了般无力的绝望,又像瞬间被抽干了浑身水分似的焦渴。 渴得狠了,蛇却巍然不动,僵持着。久了,看玩物似的欣赏她终于一点一点屈服的小动作。 白玄夕好恨,O的基因仿佛天生放浪,Alpha好闻的气味每一缕都像操纵提线木偶的绳线,牵动着这具污秽的身体乖顺地就要做些与灵魂意志相违的下贱举动。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等等,A的信息素——? 就在这时,来自女孩的一声轻吟一下子把她从噩梦的泥沼中彻底拉了回来。 欧阳吉一抬头,很尴尬地与因情期反应而满脸通红的白玄夕撞上视线,后者平静的右眼中比原先多了份暧昧的味道,弄得欧阳吉脸红得比她还厉害。 “呃,那个、你现在舒服点了吗?”小姑娘憋了半天,问了句内容有点尴尬,语气非常尴尬的话。 白玄夕听她语气观她眼神有些不对,愣了一下,才觉坐到的地方有点硌,一时哑然失笑。 “难说。”她吸了吸鼻子,空气里都是两人交织在一起的信息素气味,已经腻到有点呛人的地步,不禁眨了眨眼,神情有点古怪地望着熟透的螃蟹似的欧阳吉,“我可能要自己解决一下。” 欧阳吉先是一阵迷茫,没听明白似的呆呆地盯着她看,好半天忽然反应过来她好像说了什么,整个人一抖:“现在吗,在这里?呃,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 “就是你想的‘那个’,不然呢?或者要我顺便帮你吗,你好像也需要解决一下?”白玄夕说完,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好像很好奇她的脸到底能红到哪种地步似的。 ……欧阳吉噎了噎,移开视线:“我们先去三楼吧,三楼应该有盥洗室。” 白玄夕咧嘴一笑:“其实还不至于,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但是欧阳吉凛然正色,有点不悦地鼓起腮帮子,“不过好些了就好。” 她的反应看得白玄夕一阵错愕,放平了唇线,垂下目光,落在仍扶在自己腰际的手上。 和以往见过的那些Alpha都不太一样,她的手和她的人一样属于比较小巧的,好像缺了点A天生的侵.略性,但细看指节又分明修长,因茧子有的指头看上去并不很直,留有生活打下的粗糙痕迹。 虽然白玄夕没那个意思,欧阳吉却被她的视线引导,才后知后觉自己还爱不释手似的抱着那柔软腰肢占便宜,赶紧烫到了般撒手。 “对不起。” “没有没有,我才要说对不起。”欧阳吉做贼心虚地扔出一句。说完才眼睁睁看着白玄夕留给自己一个微妙的眼神,慢慢从扶着她的肩到抵着墙,从她身上站起来离开,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傻傻地在玩自爆。 欧阳吉抓着弓撑着墙起身时,白玄夕已经自觉地和她隔开了一段相当的距离,站得笔直笔直的,目光却很平静地注视着她。 小Alpha背对着窗口,阳光几乎是正好笼罩在她的身上,镀了层白金的浅浅光辉。 那一刻,欧阳吉不知道白玄夕想了什么,只是看到她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沉默片刻,才见她背过身去,闷闷地抛了一句:“欧阳,如果你想去基地的话,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原来你就是要去基地?” “不,我本来无处可去。有些关于‘破坏神’的信息,被他囚禁期间发生的事,我记忆有点混乱,记不清了。”白玄夕顿了顿,语速陡然加快,同时张开左手做一个抓举动作,湛蓝的灵力光猛地炸开,直刃长刀再次出现在手中,“我只知道我得趁早把还记得清的情报告诉白玄家,加强联合人类影法司巩固防线,北方雪国的陨落是重大失利,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输。” “所以我要去的不是川西基地,而是可以路过安城直达的新辉基地,那里有全国影法司总部。去新辉的路会比去川西远,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求。而你愿意的话,一路上我也会优先保护你——” 绿焰忽然从侧门扑来,白玄夕手起刀落蓝光迸射,竟硬生生撕裂了火焰,将身后吓得本能缩了缩脖子的欧阳吉正好护在身后。 “哪怕拼上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1、明线是两人的行踪,暗线就是关于夕小姐“是谁”、“从哪来”、“到哪去”的身份谜团hhh 2、本文又名:关于互相护妻狂魔是如何炼成的x 第10章 侥幸脱险 新辉基地和首都基地是全国目前最大的两个基地,一个是集合了最丰厚军事力量的政治中心,一个是聚集了最多影法师、和妖界联系最紧密的外交中心,也可以说是对普通人来说最安全的地方了。如果能有机会,这两处基地自然是国内幸存者们最愿意投奔的首选。 但听到“新辉”这个名字,欧阳吉不免暗自苦笑。 太讽刺了,她就是从新辉基地所在城市逃到这偏僻之地的。恶灵潮刚席卷人间时,她倒是想和哥哥一起投奔新辉基地,结果是被拒之门外。 而现在,她实在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川西基地虽然没有那两个基地大,但胜在地理位置隐蔽,资源比较丰富,对于只奢求混口饭吃安全活下去的普通人,不见得比新辉差很多。 所以,应该是白玄夕希望,或者“需要”带她到新辉基地。 以上心理活动只花了大约一秒。时间紧迫,欧阳吉在黄决现身的刹那挽弓,下一刻灵箭离弦,恰在白玄夕压低身的瞬间从她耳侧划过,黄决浑浊发黑的双眼目光顿时一凛,慌忙抬手。 她看着被墨绿色波纹轻易击碎的橙光,和白玄夕紧接着一记补刀侧砍攻破了仓促构成的绿盾,欲笑未笑地想,破魔弓果然是对这个人和她背后的势力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吧。 身为人类,哪怕能借助影法武器的咒文刻印引导,暂时有规则地具象出灵力,这点力量和妖怪常态的灵波相比还是一点都不够看的。 前面黄决因欧阳吉出其不意的一箭分了神,被白玄夕抓住破绽击破了防御,只见她手起刀落差点就要斩下自己的脖子,他当下应变后翻,刀刃堪堪削去左耳上的一撮绒毛,同时飞起一脚恰踢在白发女人的腹部,绿得发黑的爆发型灵波瞬间顺势发动。这一下的踢力让白玄夕仿佛迎面和一柄重锤撞了个正着,最要命的,锤面在脱离身体之时又凭空化作利刃似的,锋芒乍露。 她下意识要伸出右手去挡,却在与一只巨大的金红鬼眼对上视线时才愕然想起,自己早在战火中就失去了整条右臂。 黑绿闪光在爪间爆炸的刹那,左眼忽然像被烫到一般发痒。 ——鲜血从右臂根处的断口倾泻,汩汩地流个不停。周围是没有任何生命的焦土,记得眼前这巨大的、寸草不生的荒坑,也曾是一个昔日繁华热闹的妖族大城镇。 抬头,仿佛从未如此广阔的天空中连云都凝固停滞,一片死寂。 天地苍凉。 她默默将长刀从一只半兽人修罗布满铜锈的胸口抽出,望着它死时还咬着属于她的断臂,面目扭曲如才收获了战利品还待邀功般欣喜若狂,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将她吞没。 无论是以何种身份,以何种方式战斗,唯一获得的,只有看不到尽头的悔恨和遗憾。 ‘如你所见,我才是你的命运。’ 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有还似无的吝啬阳光。投射焦土上的漆黑蛇影陡然缩小,接着是一只白得虚幻的大手向她伸来。 时间仿佛停滞在那一刻无限被放大,所有细节,每寸光影都清晰得过分。但稍一向某处留意就好似中了捕捉意识的陷阱,一块石头的灰黄、一片血泊的暗红、一片天空的湛蓝……都在不断地扩散扩大,色块蔓延胡乱地拼接、打碎又糅合,最终形成乌七八糟的色团,又在某个瞬间再度破碎坍塌。 分不出彼此的色块纷纷拽着她的灵魂往浑沌的深渊坠落,目之所及的彼端是一个漆黑的点。 “白小姐!” 清亮而悦耳的女声将压抑在意识中的浑沌阴霾一扫而空,无限沉没中的灵魂被一股澄净的力量打捞出了意欲将她融化的深寒。 失重感把坠向深渊的幻觉和现实链接,直到左眼的灼痛和腹部的撕裂伤在一阵天旋地转中率先突破封锁,将昏沉的知觉彻底拉回现实。 白玄夕惊异地发觉自己整个身子悬在窗外——原先窗口所在的那面墙都被打碎出一个大洞来,欧阳吉趴在洞口抓着她的左手才勉强不至掉下去,而黄决则死死抓着她的腰要爬上来,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的,好几下都狠狠地按在新添的伤口上。 腹部处衣料上的鲜红渐渐扩大,可惜了烂好人Alpha小姐才给的干净衬衫。伤得多了,对这点疼痛都有些麻木,白玄夕眉都不皱地蹬腿踹在黄决膝盖上,但这犬妖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死钳着她不放,那只恶灵化的手甚至报复性地一把掏进她腹部的伤里。 下面吊着的人动作太大,欧阳吉一人拽了两者的重量,差点抓不住对方的手。趴在边缘的身子难免往前一滑,吓得她赶紧扔下破魔弓两手一起上,把对方手臂连着衣袖一块抓,整张脸都憋得鲜红欲滴。 应着模糊的“噗哧”一声,白玄夕忍不住闷哼,心跳急剧加快,冷汗直冒。 “去死吧!就算我这次一定要死在这里,也一定要拉你们垫背!给我去死!” 刚才欧阳吉一下没抓稳,吊着的双方顿时下沉一截,弄得黄决大概也不抱希望爬上去了,气急败坏地干脆就着一爪子的血捅起人来,打算同归于尽。 白玄夕没往下看,伤口完全被撕开了,她的脸上一下就没了血色。艰难地抬起下巴,欧阳吉像被吓到的表情也明示她的情况不太妙。 又是一阵“噗哧”“噗哧”的水声,黄决破音的狂笑声随之而起:“哈哈哈哈,这是什么,肠子吗,还是胃?不行不行,听说大妖怪的心脏和我们平凡小妖的结构不一样,不知道储存着白狐肮脏的血的心脏又是什么样子的呢?让我也看看吧呵呵呵!” 欧阳吉僵着脸,艰难地把一声很没骨气的惊呼咽回去,嚼碎了挤出一句话:“白小姐,快把你的右手也给我……” 虽然下了决心,但话到一半,欧阳吉就噎住了。只见漆黑的巨爪已以诡异的角度翻了上来,不但膨胀得如先前在湖里时那般夸张,连爪指都肉眼可见的不断变细变长,好像流体般迅速变形,向她缠过来。 她只是往那只爪子看了一眼,不想一只探过来的爪指上忽地打开一只不及拇指大的小型鬼眼,自己的视线陡然与之接触,就黏在近在咫尺的鬼眼上摘不下来了。一时自己的思维变得迟钝,明明五感还接触着当下的现实,却仿佛一下子被一只手推得好远好远,灵魂和躯壳剥离开来,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就呆呆地盯着那只眼睛,忽然记忆如潮被搅乱,有好多很久以前的片段莫名其妙地涌上来,时间似乎被拉长了,黄决疯癫的喊叫大笑、白玄夕的急促呼吸和车辆发动机的呜鸣都越来越远。 那只眼睛的注视让她模糊地感到一股无以言喻的熟悉和温暖,越看越觉得和哥哥的眼睛很像。 被哥哥一如既往的温柔目光注视着。 识海里一瞬瞬有关哥哥的记忆纷纷闪过,终结于哥哥被恶灵咬住脖子的那幕。 “欧阳,闭眼!不要看它!” 惨叫湮灭在幻觉和现实的夹缝间。她痴痴地想,哥哥已经死了,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是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但至少,我终于又见到她了。 ——欧阳吉猛一摇头,像把幻觉甩出脑海,喘着气费劲地合上了眼帘,终于把那邪门的视线阻隔在外,最后留存在脑海中的是令她无端悲伤又激动的陌生场景,模糊的火光滴落在燃烧的泪眼中。 一滴热泪砸碎在白玄夕左眼下新渗出的血痕里,年轻女子嘴角刚刚浮现的异样微笑被抹平,还有些呆滞的目光在下一秒重新灵动。 “放手吧,起码我也不会让他活,你们能安全地、咳呃……逃离这里。” 漆黑的爪子张开了裂口从侧面笼罩下来,但欧阳吉只是有些悲哀地望着白玄夕的脸,目不转睛:“你才说会保护我去新辉基地,原来你就打算这样保护我吗?” 白玄夕一瞬愕然,完全没想到她会说这些:“我……咳、咳咳……” 黄决魔怔般不住地刺进她已经破了个口子的肚子里,恶狠狠地重复着渐渐的她们都听不懂的话。白玄夕几乎也说不出话来,刚开始还会试着反踹黄决的肋骨,现在连蹬腿的力气也用尽了,嘴里咳出的尽是光泽发黑的鲜血。 欧阳吉感到自己的手臂已经脱力麻木,白玄夕的手臂从指尖一节节地滑落:“你不是还要向前线的什么人或组织传消息?比起我这样就算死了也没人在乎的人,你应该更不能死在这里吧?” 她最终咬咬牙,努力平复着心头的激动情绪,因下定决心而目光定定,却又不失温和地望着神情已经难以自制地恍惚起来的女人:“你愿意相信我么?保重自己,活下去。” 欧阳吉满头大汗:“你懂我的意思么……能做到吗?” 余光瞥了一眼躺在身边的破魔弓,机会只有一次。 以命赌命。虽然自末世以来活着的每天都无异于赌.博,但这的确是欧阳吉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拿别人的命豪赌。 白玄夕面不改色,依旧只是深深地望着她,喉头有血发不出声来,只做了个口型:“尽量。” 漆黑的爪子陡然膨胀,黑云一般几乎要堵上墙面的整块空洞,就像一瞬间失去了最后的约束,活蜘蛛捕食般朝欧阳吉伸展肢体盖过来。与此同时欧阳吉双手一松,那“掌心”能把她整个头颅吞下去的浑圆大口从咫尺距离立即拉远,细长的爪尖也转瞬下坠,消失在墙面洞口。 几乎在一秒之内,欧阳吉抄起破魔弓拉开,顾不上思考祭出全身灵力,在两次极快的心跳间燃起光弦光箭,抬手向下射去一箭。 黄决在炸开这堵墙时灵力就有明显的衰弱,吊在半空后和白玄夕一样灵器都消失了,欧阳吉只能赌现在双方灵力近乎枯竭的可能性。 但白玄夕要活下去,只能利用灵力或那只爪子想办法拖延时间、转换角度,这栋大楼的一层楼有七八米,如果什么都不做直直从这里摔下去,非死也瘫。而如果黄决在这里活下去,那自然也不会让她们活的。 所以,她要赌在坠落过程中白玄夕有办法缓冲自救、在落地前击杀黄决。 黄决抓在白玄夕背后,这样半仰面地摔下去他反而躲在白玄夕身后,很难直接瞄准他,更不用说在这两三秒的时间内根本没时间细细瞄准。欧阳吉用弓的手感不错但也绝非神射手,这一箭她只能对着目标巨大的黑爪射,接下去如何还要凭白玄夕的造化了。 当然,对准黑爪也有她的盘算。她隐隐察觉恶灵对破魔弓的威力有所忌惮,黑爪若果真和活物一样有自己避害的本能,或许会对此做出些特别的反应,比如现在—— 黑爪突然反折到白玄夕身后,似乎要拿“主人”当挡箭牌躲避那径直而来的橙光。白玄夕空着的左手趁势向后炸出一道爆发型灵波,利用推力和重心的转换半翻过身,将黄决的大半个身子甩到上边。 “该死!” 随着黄决恼怒的大吼,细细的黑绿色发散型灵波从手中甩出,照着欧阳吉反击而去。欧阳吉下意识地举着破魔弓闭眼一缩身子,“咔”的一声脆响,头顶被不轻不重的力道砸了一下。 那一箭刺中了黄决的胸口,但伤得并不很深。 同时黑爪液体似的铺开在地上,把白玄夕撑在离地一个胳膊的距离。她借机反手抓住黄决的后衣领,忍着左眼突然加剧的灼痛感猛一发力,竟将犬妖拎小鸡一样抓离自己狠狠砸下,“轰”的震响中,地面激起巨大的烟尘。 黄决浑身骨头都被砸碎一半的时候,满是恨意的脑子里只能模模糊糊地想起曾听说过一种有关妖怪来源的说法,像白狐那样的大妖怪,因祖先可能是上古龙族的血裔,所以身躯的强度都和普通妖精不同。 什么叫生来就是云泥之别。 脑海里回放着披甲握刀却死不瞑目的父亲的模样,还有为父亲昭雪讨说法却被可恶的白狐揍翻在地的场面。尽心服侍过的小王爷也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饭桶,哪怕为他受过再多伤过得再苦再累,自己到最终被他随手抛弃时也始终没被正眼看过,甚至因为试图为父亲说话,还落井下石织罗罪名将自己扔进诏狱。 可笑的是,最终是那个貌若天仙又心狠手辣的女皇,看中他虽灵力不强却能使用五种灵波的怪异体质,把他从万般折磨的地狱生活中捞了出来。 “朕想要你的天赋,所以——要么你为朕卖命一生,朕也不会亏待你。要么你去死,立刻。” 哪怕是私下召见,皇帝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雍容华贵,开门见山。 “我爹他……” “黄兼与东方风国间谍私下往来、出售军事信息的证据确凿。” “但他是战死的!为北方雪国、为你战死!” “那只是他身为一名北国将士的本分职责。当然,如他不曾出卖我国权益,朕还能追封他些爵号,予他家属亲戚些赏赐。”皇帝眉宇间透着一丝遗憾,而语气淡淡暴露了她的无情,“朕现在问的是你的决定,与他无关。” 黄决摇摇晃晃地起身,血的气味让他越发兴奋,疼痛被一种扭曲的愉悦感稀释,他好像从未如此轻松过。 黑爪子拖在地上收缩了些,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眼珠子或好奇或悲伤,或无奈或热情地望着已死却还呼吸着、走动着的逝者。 “我只和可恶的白狐放开了打过那么一次,哈哈哈哈。”黄决像喝醉了般,步伐踉踉跄跄,眼白已经完全变成了昏黑,身上的伤口开始肉眼可见地溃烂,还勉强没有恶灵化的锋利指尖跳跃着漆黑的灵力光,“这是第二次,这次我一定……杀了你。” 烟尘散去,白玄夕压下右眼一闪而过的金黄,抬手抹去从左眼流到下巴上的血渍,太过平静甚至有点悲悯的表情,让脑子已经迟钝到快无法解析现实信息的犬妖看不明白。 “你在……你在可怜我吗还是嘲笑……不许!不许你露出这种表情……跟她一样,跟那只可恶的九尾白狐一样……”他一步步摇摇晃晃蹭过来,胸前的一块小创口溃烂得越来越快,黑红色的脓血大股大股地流却不自知。 白玄夕轻轻地叹了一声,又咳出一口鲜血,出不了声,只是摇摇头。 犬妖呆呆的表情似是愣了一下,嗓音嘶哑却像破了洞的鼓风机,失控而磕巴地用语言把残存的心志全说出来:“可恶、白狐,别的妖怪也好,人类!都是可恶的……只有牛大哥、要不是牛大哥……只有他、从来只有他!真正器重我,需要我,连我同这份古怪的力量一起接受……” “我不甘心!至少也要你们都给我、大哥去陪葬!啊啊啊——!” 漆黑的灵力从他手中、溃烂的伤口中倾斜而出,化作火焰、波纹、鳞甲状构成的锋刃,纷纷冲撞向近在咫尺的女人。 “砰砰砰、咻砰!” 忽然枪声大作,黄决的身子顿如破烂的布娃娃软倒在地,那些脱手的漆黑灵波则俱被自动抬起的黑爪一口吞下。 “你们没事吧!我们没来晚吧?”面包车一个急刹车漂移拐到身边,防弹玻璃窗摇下,露出端着冲锋.枪的阿布和驾驶座上王刚阳的脸。 白玄夕摇头,左手捂着腹部血肉模糊的伤口,正想收收尺寸很夸张的黑爪,却终于灵力和体力都彻底耗尽地腿一软,也倒了下去。 “嘶,这……大佬伤得有点重啊。哎,小心点,修罗死后还可能变成恶灵的!” 王刚阳和阿布相继开门跳下车,前者记得先前大哥“死”后又化作恶灵的情况,谨慎地抽出一张爆破符,捏出灵火将其引燃扔在黄决身上,彻底炸碎了这个昔日的同伴。 漆黑的恶灵果然从碎肉和火光间汇聚而起,但很快又在褐色的灵焰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啸叫。如果他们细看,也不难发现在人形恶灵的胸口处一道微小的橙光明灭,裂痕从那里开始蔓延,整个刚凝聚而成的人形又很快坍塌碎散。 常识是恶灵无法被彻底消灭——除了欧阳吉的破魔弓——所以王刚阳急急忙忙地喊:“阿布,你先把白玄大佬搬上车,我去接那个拿弓的人类。” 但阿布站在白玄夕身边犹豫地打量她两眼,表情古怪:“小王,我们换一下吧。我看到那小姑娘就在楼上,我去接就行。” 王刚阳莫名其妙,回头望了一眼地上的女人,看到那只很吓人的黑爪子才反应过来大概阿布是忌惮这个。但这样安排他也没很大所谓,就红着脸“哦”了一声:“那你注意安全……” 等到欧阳吉抱着碎成两半的破魔弓不远不近地跟在阿布身后来到停在楼下的车边时,就看到白玄夕被抱到后座上平躺,脑袋正枕在猫妖小伙子的大腿上,后者正很殷勤地为前者的腹部伤口缠上绷带。 王刚阳包扎做得很认真,以至于欧阳吉愣愣地在旁边盯了好一会儿都没被接受到视线。 半晌,阿布扔下了下车后才点燃的一根烟,用脚尖碾灭它,就近拉驾驶座的车门:“要不你们都坐后排吧,前面这路我熟,之后什么安排,先拉到补给站安全了再说;小姑娘,你跟我们一起走吗?” 欧阳吉“呃”了一声,沉默片刻,点头:“我跟你们一起走。” 第11章 过路站 真上路的时候,王刚阳还是乖乖坐到了副驾驶上。 明媚的蓝天下,窗外残破的房屋快速倒退,失修的路面坑坑洼洼,报废的车辆和缤纷的垃圾点缀着死气沉沉的色彩,车身绕在东倒西歪的只剩枯枝的树干间穿行,时不时就会震得令人摇头晃脑。 一路上看不到一个活人,他们经行的地方俨然是个死城,连恶灵也不见几个,大约多是到别处找活物去了。 但偶尔遇到三四只游荡在街面上,被车辆的噪声唤醒,跟在他们车后跑了好长一段距离甩也甩不掉的,也是足以要命的麻烦。那些恶灵连爬带跑速度很快,而路面杂七杂八的障碍很多,阿布从后视镜注意到那些黑黢黢的影子追上来,手上立刻就是一顿猛打方向盘的操作,但看上去与它们的距离依然越来越近。 当时王刚阳眯着眼正打盹,还是在阿布抓起搁在车门槽里的枪扔到他身上,才知道后面已经跟了串危险的尾巴。 “开几枪赶它们走,快!” 王刚阳望了一眼后视镜,“嘶”地一声抽了口凉气,立刻上膛开窗,伸手就往已经抓到车侧上的恶灵连扣两下扳机。其中一枪擦过了车身,窝在门边闭目养神的欧阳吉被近在咫尺“嘭”的震响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抓起怀里的破魔弓,断裂了一块碎片旋即掉在腿上,她这才想起弓身被修罗黄决的灵波攻击截断了。 那只妄图爬上车的恶灵被一弹穿过了抓上车壳的爪子,似雾又似胶质的漆黑相应的产生了一块缺口,致使本体摔回地面。但转瞬那缺口又被重新填满,恶灵抓住了车轮旁的车壳边沿被车拖着走,很快那张只有黑洞洞大嘴的脸就探上了窗玻璃外。 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声中,恶灵用修长的爪子“咚隆、咚隆”地一下一下砸向窗,蛛网状的细纹很快从一点扩散,车身随之剧烈地摇晃震动。 “咦啊——!” “它它它刚才不是掉下去了吗……” “该死的,快扔张符别让那东西进来啊蠢猫!” “咚隆!咚隆!” 恶灵的脸就在一窗之隔,欧阳吉惊慌失措,抖着手指慌忙把两截弓拼凑一起,左手握着断痕处右手作拉弦手势,拼命在身体里搜刮着微弱的灵力。但任她急得面红耳赤、用力之大指节发白,断口处缺了一小块碎片而残缺了的咒文凹槽完全没有点亮的迹象。 阿布猛地一转方向盘,车身一个急转,王刚阳搭在副座前抽屉槽的手一下没抓稳脱离,欧阳吉身子后倾,本能松手向后撑,上半段弓体碎片就滚下了后座。恶灵发出“嘶——呀——”的凄厉尖叫,大半个没重量的身子风筝似的飘起,奈何一只爪子已死死嵌进了车顶侧的铁皮里。不知是昏迷还是又睡着了的白玄夕也被这一下晃得一边倒,脑袋磕在了左侧门的置物槽上,才被擦净的左眼皮底下又渗出些血来,微皱的眉稍一松缓,灰暗的右眼懵懵地睁开。 “啊啊啊那死东西怎么还在!”王刚阳胸前顶着倒行逆施的安全带掰下抽屉,一通劈里啪啦的翻找,“不是说把符都放这里了吗,怎么没有爆破符啊阿布——” “你脑子被恶灵吃了吗?那家伙就趴在车上!用爆破符你要炸死我们?” 猫妖抓狂到贴着椅背的尾巴都炸了毛:“那怎么办?我们也没别的符能攻击了……” 阿布咬牙瞪视前方,车轮与地面快速摩.擦的声音刺耳,惯性推着大家身子又往另一边摇。欧阳吉一个前冲,额头差点撞上裂纹满布而花白的窗。恶灵咿呀尖啸,却随着这次惯性半空中屈起下肢,“哗啦”撞碎了玻璃。 “啊!” 玻璃片如花绽放凋零,片片似刀锋,折射出的明艳阳光晃痛了欧阳吉的眼。 “我操!”用尾巴按开安全带钮的王刚阳反身爬过椅背,手中靠窗的左手指尖跃出火苗。 脸上一热,欧阳吉下意识地闭眼后仰,一只手恰穿过腋下抱过她的侧腹,随着意外强劲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拖向后方、按倒在座位上。 恶灵跳进来的刹那,阿布也抬起错愕惊惶的脸看向车内后视镜,挂着一溜的冷汗嘴唇发抖发白,踩在油门的脚一时忘了用力。 “嘶咿咿咿呀——” 恶灵扭曲诡异而令人浑身战栗的尖叫打破了这个让所有人窒息的瞬间。紧接着是一连串噼噼啪啪的碰撞声,车体来回震动摇晃得像条困于大浪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船。王刚阳愣愣地看着才搓出的火球在恶灵乱挥的四肢上燃了片刻,又随着肢体拍打在车顶的动作而熄灭。 因有玻璃片划在腿上带来剧烈的刺痛,欧阳吉低吟一声本能地睁开眼,却见有黑色蟒蛇般的条状巨物几乎擦着自己的鼻子悬在上方。伴随着恶灵越渐尖细的啸叫,一阵恐怖的扭动之后,那股几欲撕裂耳膜、音高到让人怀疑并不存在或只是错觉的叫声,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 死寂按住了不再晃荡的车厢。 呼吸和咚咚心跳此起彼伏。阿布重踩油门,王刚阳默默回身抽出张结界符,用灵力催动后开窗贴上车顶盖。散发着淡淡咖啡色光辉的防护结界立即覆在整辆车外,就要扒上车尾的另两只恶灵伸出爪子,下一秒就被结界弹开。 车内,刚刚咬碎吃掉了一整只恶灵的巨大黑爪从眼前撤去,欧阳吉急欲起身。白玄夕顺势从她发僵的胳膊下抽回了左手,而后抬眼望向前排的后视镜。 静默片刻,她喑哑地开口:“请问,能再给我一支阻断剂吗?” …… 在恶灵潮最初袭来时,人类措手不及而损失惨重,旧有的秩序被毁殆尽,在靠着建立基地画地为牢以苟延后,聚集在各大基地抱团取暖的幸存者们在各自基地形势相对稳定下来后,渐渐的开始谋求重新以基地为基础建立“末世”中的新秩序。 “名义上首都基地还是全国的政治中心,有权调度各基地的守备军,但天高皇帝远嘛,外面的情况又那么严峻,中央的力量没有过去那么强了,不客气地说就是一纸老虎。刚开始几个月,几个基地都想背叛首都自立,内部也一团糟。 “像川西基地,原来中央委任的‘临时基地委员会’已经被基地里的有地头蛇参与的影法武装换了几波血,中间发生过几次大大小小的帮派火拼。有一阵天天改朝换代,什么‘委员长’‘首长’‘指挥’‘皇帝’……啧,我活了三十多年从没那些天这么刺激过。等基地真稳定下来也死了不少人了,到头来我们躲到基地的和你们在外边等死的没啥区别,都是弱肉强食朝不保夕啊。 “现在的局势还是东北基地被火焰异能的修罗灭掉才促成的。听了东北基地的最后宣布关门的广播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不管我们在基地里头是啥身份,只要被那种有超级异能的修罗盯上,那立刻都得死。” 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妖界还有联系的新辉基地,通过无线电广播发布了一次它所支持的人类-妖怪影法联盟抵抗战线的前线捷报。说是“捷报”,其实算不上多大实质性的胜利,妖怪国家还在不断被“破坏神”的恶灵军蚕食,死伤者依然不计其数;只是影法联盟首次杀死了一只企图带领恶灵军屠掉某座妖怪城镇的异能修罗,构筑结界暂时保住了那座几天后终将沦陷的城镇,成功拖延到撤退完大量军民。 一边是自己玩自己的做砧板上的鱼,什么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边是好歹还个手积极拖时间,就算要死也明白清醒地死……很快各大基地,甚至也包括几个邻近国家的基地,纷纷照会新辉,一起签订了所谓的“临时安全基地互助合约”。 就这样,狂风骤雨没能彻底摧毁人类,人类就在风雨中重建家园和秩序。 “那时候新辉分享了很多影法武器成品、物资和技术,还有专业人员,情况好了很多,大家就都听新辉的,基地间保持联络,统筹物资。好像今年初开始吧,外头恶灵一下少了很多,听说前线北方雪国的都城被端了之后动静倒也不大了,不知道‘破坏神’那边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基地都抓紧机会派运输队拾荒队出去搜刮物资,听说有的基地空缺大的也救人——当然都两年了,我们小队在外头来回跑了大半年,前几次还真没遇到过非基地身份的活人。” 阿布坐在杂货店前的矮石阶上,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个烟圈,头顶上方就挂着残损得字样也难辨的招牌。欧阳吉并排坐在他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淡淡的橄榄味和盐咸味信息素间像是划了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恰好游离在不让两个Alpha产生相斥不适感的距离。 欧阳吉正撩起裤管为自己的腿伤换干净绷带,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很感慨。 基地间的事她一点也不知道,明明她也是末世以来存活至今的幸存人类,却被那些宛如洪水神话那样横渡汪洋的济世方舟排除在外,就好像她被开除出人类籍一样,一段听上去可歌可泣、曲折复杂的人类历史竟好似与她毫无关系。 脑海里哥哥惨死的模样一闪而过,终归是有点不甘,有点埋怨的。 又想起自己一路逃亡、在恶灵扎堆的街道上东躲西藏与死为伴的日子,后来哪怕是进山搭房子,也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最厉害的一次是年初暴雨十天,屋里正好没了存粮,第五天几乎饿晕过去,恍恍惚惚中捉了几只甲壳类的虫子用打火机烧了吃。那次之后她和住山脚的邻居冒死去了趟山下的死镇,在一家药店里搜刮了营养液、饮用水和危机情况也能喝的阻断剂。 虽然她一直拿自己和迄今为止身边接触过的死难者们相比,觉得自己运气好得简直是被幸运之神眷顾了,但若再和这些从末世开始就被基地的资源保护着,能得到配给食物,昼不漏风夜不漏雨,寒冬时住宿或许还有暖气条件的人相比,又算什么幸运呢? “‘弱肉强食’……在里面和在外面,也许还是不一样的。” 欧阳吉不禁叹了一声。若要说是丛林法则,两座丛林的起点却并不一致,又如何能用形容野兽的那一套来召唤共情。 “什么不一样?”阿布瞟了她一眼就看回过路站的前方,眼睛里倒映出结界墙一角的鳞甲状淡淡辉光,嘴角还挂着嘲讽的苦笑,“遇到过那些要命的怪物和无端之争的破事,我们能活到现在就该烧高香了,有什么不一样!” “……也是。在这世道能活就好、活着就好。” 欧阳吉含糊地答着,点头,又想起相残而死的邻居两家,顿时没了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较劲的动力。到头来所有的艰涩和幽怨都不得不融化在一声无奈、寂寞而庆幸的叹息里,苦尽甘来不是因为当今吃到了很甜的糖,而是过去实在太苦了,要活得轻松点不得不把现在变成甘。 沉默半晌,阿布又抽了一口烟,转头,看看在充电桩旁忙活的猫妖小伙,任性的尾巴还甩来甩去的,很是显眼。他摸摸留着胡茬的下巴,像是想起什么来,沉声说:“小姑娘,你最好别跟那只邪门的狐狸精去新辉。” 欧阳吉刚刚包扎完,闻言一愣,抬头:“什么?” 修罗黄决当面认出白玄夕是有白狐族和人类的混血,王刚阳听到了也告诉了阿布,显然他指的是白玄夕。但欧阳吉奇怪的是,虽然在车上她有提过希望去新辉基地,但并没有说过自己要“跟着”谁。 阿布扯扯嘴角,扫过来的眼神仿佛在说“我早已看穿一切”:“那家伙的右手邪门得很,不知道为啥,明知道那东西不正常、很危险,看到那东西时我却老容易忽略它的存在,也不知为啥不想对那家伙下杀手。小王是个太年轻又直性子的,以前谈过次恋爱分了,但你知道,都说妖怪是死心塌地痴情种,那厮跟着我们老大出来就是为了找他那个老相好的消息,之前去过楚西和首南没找到,现在可能也想去新辉问问呢。你看,他一个死心眼的Beta都被那狐狸精勾了去,我感觉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欧阳吉莫名对他的语气生厌,但转念细想他说的内容,又难免不安。 白玄夕的右手有问题是有目共睹,尤其他们在车上又近距离观看了一次那只爪子硬生生嚼碎吃掉一整只恶灵的全过程,因为场面实在过于惊世骇俗,他们三个谁都不可能不心悸动容。 但诡异的是,细细回忆,之前战黄决的时候他们也不是没看到那只遍布鬼眼的爪子有多丑恶可怖,王刚阳却不知哪来的胆子和鬼眼密得简直是一串葡萄的爪子靠近,为那种状态的白玄夕第一时间处理了伤口;阿布也若无其事地开车就走。 他们的反应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就好像只有欧阳吉和白玄夕自己能看到那满爪子的眼睛,也被那些眼睛盯到出幻觉一样。 而现在阿布一语点醒梦中人,欧阳吉才想到,既然那些鬼眼拥有让人产生幻觉的力量,篡改别人眼里它的样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不是没可能做到。 只是,这种扭曲别人精神的能力也太可怕了吧…… 她心底忽然无端燥热起来。假设黑爪子拥有的是自由影响别人精神的能力,介于反映在她和阿布、王刚阳身上的幻觉不同,黑爪子很可能是拥有自己意识的,或者是白玄夕欺骗了他们实际操控着黑爪子,那么她或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种幻觉从何时开始、多大程度地影响了他们? 欧阳吉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在山间板房里就对白玄夕产生了若有若无的莫名好感。之前她把这种微妙的情愫归结于信息素的影响,但以她学过的生理知识,她不信单纯的Omega信息素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现在想想,搞不好这就是黑爪子的力量所致。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只要让她和阿布或王刚阳那样对黑爪子的注意力降低,或抹去敌意就好了呀,为什么要让她……对她有好感? “小王跟我说过他和你们说他可以开川西基地的介绍信,而你还在犹豫去否,接你上车的路上我问你目的地,你却跟我说要去新辉,这不一看就是你也被她勾了魂吗?”些许烟灰落在了水泥地上,一致的灰色竟乍看有些难辨,“我倒没有说一定不让你去的意思,只是好心提醒了两句,你是真的想去新辉基地还是被她骗了?” 欧阳吉竟一时答不上来:“我……” 其实于现在的她,基地的概念还不很明确,原则上只要能有吃有住去川西去新辉并没有分别。说到底还是因为白玄夕要去新辉基地,她要通过新辉基地的某种渠道联系妖界,还有需要着破魔弓彻底退治消灭恶灵的力量。 那时欧阳吉在心里算了笔账,她之前总觉得自己能幸存下来是借了别人的东风,白玄莫白送的破魔弓她拿在手里,始终觉得像是欠了别人要还的,如果其他人真能从中找到消灭所有恶灵挽救末世的办法,她很愿意把这份奇迹般的力量交出去造福整个世界;而自己若要走远路,有白玄夕这样能具象出灵器的大妖怪护身,生还率还是有的,不见得比和王刚阳、阿布这样的普通小妖和人类走危险太多;新辉基地又好像待遇很好。既然于公于私都有利,那她为什么不赌一把跟白玄夕去新辉基地呢? 但问题是,现在破魔弓坏了,没法净化恶灵了。白玄夕身上的秘密又实在太诡异,有那只右手在,欧阳吉实在没法不去怀疑那东西才是比纯恶灵危险性更高的存在。 阿布叼着烟翘起腿,从大衣外套里摸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展开,一张全国地图呈现眼前,其中有好几处用红笔画了显眼的圈:“我们现在在这里,接下去要经过安城——小王还跟我说那狐狸精要去安城——我们队本来是计划送一些儿童衣物去首南基地,路上再搜集一些物资回去的,回程也打算去趟安城。安城郊区有个跟这种过路站一样设了广域结界的小型后勤基地,大概是个两三条街规模的小镇子,新发展来的地盘,现在还没政权管着,也有些专供过路拾荒队、运输队玩乐的地方,很不错。大哥是想带我们去那边逍遥逍遥,谁知路上出了事。” 欧阳吉看着阿布递过来的地图,地图皱巴巴的缺了一角,画红圈的地方都标了小型后勤基地、过路站和八大安全基地的简称,已经覆灭只活在传说种的东北基地原来也画了大圈,现在上面打了个大叉划去了。 阿布呼出一口浊气,似乎怀念了一下他们不幸的团队和同伴,又说:“你听着,我不管那家伙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妖怪皇族也好什么白玄家的贵人也罢,也不管你和小王什么想法,就凭我资历最老、这次出来车也署的我的名,我是绝不会把你们送到新辉基地的,最多带你们到安城就给我下车,没得商量。” “这样……也好。”欧阳吉想来想去越发迷茫郁闷,脸色也不知不觉变得难看,只能这样先答应下来。 阿布点头,将烟头按在屁股旁的台阶上掐灭,呵呵笑起来:“你最好是和我们去川西吧,别和那只狐狸走得太近,以防万一。我好心劝你,一个是很难见到你这样在基地外存活至今的人,确实不忍心看你走上死路去;一个是同为Alpha,多少有点同理心。唉,妖怪Omega的幺蛾子不要太多,一个个臭毛病多得很,如果真想要享受呢,还是到基地上人类O为好,像我们那儿有官妓,是A就都能享受,包分配的!” 第12章 前进的方向 末世以来,Omega的生存窘境显而易见。在艰险的生存环境下,Alpha和Beta们捡起了昔日被文明社会用“政治不正确”敷衍粉饰的“弱肉强食”丛林法则,同时理所当然地宣称,软弱无力的O本来活该被淘汰,是因他们的仁慈下才保护了他们,所以O就天经地义的该作为紧急情况下侍奉A和B的奴仆。毕竟他们有幸能活的全凭其他性别者的意志,能活着就该满足了。 欧阳吉虽从一开始就被基地拒之门外,也亲眼目睹过不少流落在外抱团取暖的强盗组织抢夺O、圈养O的场景。 所以听到阿布绘声绘色地介绍起基地里的性别制度时,在最初因话题转移的意外之后,她很快就收起了惊诧的表情。 “我听王先生说基地里会配给阻断剂?” “如果是常在妓馆附近走动的A当然需要阻断剂。如果你问的是O,那要分情况:专门生孕后代的不能拿阻断剂;专门服务的官妓不阉腺体就会配给充足的阻断剂,有的美人信息素太香了,大家都觉得阉了可惜就不阉,不过多数都阉了——阻断剂生产太多不是浪费资源吗?因为另一部分负责养小孩的O情期前能领三支阻断剂,不过人数也很少,主要养婴幼儿,到学龄的孩子都交给Beta教育。现在末世也才两年嘛,O本来人数就少,幼孩不多,保姆O也尽量少。” 欧阳吉心情复杂地琢磨了一下“浪费资源”这个词:“每月三支阻断剂……现在基地生产的阻断剂质量是不是也不到以前正规医药的标准?” 阿布把地图重新叠好,收进大衣里,有些好笑地瞟了眼她阴沉的脸色:“小年轻,你好歹也是独自在外头活下来的Alpha,别这么圣母心好吧?今非昔比,活命为大,假惺惺提‘O权保护’早就没市场了,那些O在基地里吃好睡好,都感激涕零着呢。是,我们基地里活到现在的O除了完全结扎的几个官妓都怀过孩子了,但我们面对的毕竟是整个人类的危机,人口数锐减了一大半,只要有一线延续的希望,繁衍大事就得重视!” 听上去很像这么回事,但欧阳吉没忘记阿布车上就有几支紧急阻断剂。 真正最需要阻断剂的Omega们无权随便得到,阿布这样外出作业的Alpha倒能备着一两支,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什么“浪费资源”。话说到这里,倒也省去了她慢慢好奇安城的后勤基地藏着什么吸引拾荒队专程去玩乐的“好地方”。 她默默点头回应,心里对基地生活的想象却更清晰而冷漠了几分。 ……也许还是要去新辉看看。 她记得新辉基地在末世之初就留了很多妖族。当初拥挤在涌向新辉基地大门的人潮里,她不止一次听到身边的人类男女们高声咒骂基地是“人类叛徒”、“跪舔异族的走狗”云云。 据说有的妖怪族群里Omega的地位未必不高,妖怪文化也更多元和个性化,说不定新辉基地的氛围比川西这样内陆的基地要更自在包容些。还好白玄夕不打算去川西基地。 ……要死,她怎么又开始为那个人瞎操心了? 正思量着,阿布一边拿起搁在脚边的一罐啤酒,一边拍去铝皮罐上的灰尘,语气不无抱怨地说道:“A和B累死累活劳动得食,骚O只要躺在床上就能吃饱喝足,硬要说还是咱们亏了。以前我就笑说那群骚货还有啥好不满的,仗着‘O权保护’的政治正确天天在那儿作。” “这不作出了一堆笑话吗?什么举报投诉影视剧性别歧视啦、在网路上疯狗一样到处骂的啦,也就他们在家带孩子不用工作,一天天闲得慌。”指尖勾住拉环,“嘭”的轻响之后,酒香伴着盐咸味的信息素在空气里荡漾开,阿布像想到了什么顶好笑的笑话,一拍大腿激动起来,“哦对,最好笑的还是那个——不是有段时间公知在拿‘妖怪文化很自由’说话吗,那群蠢O就跟着拿妖怪Omega地位高来谴责政府要提高O权,很快就被网友罗列实例狠狠打脸,笑死我了。” 欧阳吉只觉得他聒噪,不是很想理他了,奈何这话还是让她有点诧异:“我也在报纸上看到过关于妖族文化多元自由的说法啊?听说还有过闹得很厉害的反政府武装领袖是Omega呢。” 传说有的妖怪种族里,Omega虽然体弱,灵力天赋却很强大,所以崇拜O乃至由O作为头领的族群也不是没有。 阿布笑得连连拍腿:“可能就是你说的那个?快十年前了吧,当初我看的新闻,说是有个由Omega领导的,发展到令异族各国都忌惮的反种族歧视平权组织,本来媒体都危言耸听说他们要自己建国了,结果……哈哈哈,谁知道他们首领是情期打了假的阻断剂还怎么,信息素泄露后被十几个高层手下囚禁轮.奸,然后北方雪国的军队趁机把他们都抓了,组织也散了,哈哈哈哈……这个算是一代著名的异族时事笑话了吧,现在小年轻都不知道了?以前我们还老拿这个笑异族智商低,是真的‘衣冠禽兽’呢。” 确实是过于戏剧性了……欧阳吉也没想到自己在杂志上随便翻到过的旧闻,其完整版原来如此虎头蛇尾。 看来那些对妖族正面宣传的材料也不能盲信。她不禁莫名烦躁地想,那怕是也不能对新辉基地抱有太高期待了。 橄榄香伴随着无端燥热上窜,她忽然短促而斩钉截铁地开口:“但即使明天世界就要终结,我也不认为性别歧视或种族歧视,所有歧视,可以存在得理所当然,受害者就是受害者。” 阿布摸着胡茬敛起笑容。 欧阳吉沉默了片刻,又抬抬嘴角摇摇头:“倒不如说就是因为已经到末世了,还要靠歧视彼此稳固这么一点可怜的自尊心才更悲哀吧。” 男人慢慢放下罐装啤酒,嗤之以鼻:“天真。我还以为能活到现在的应该是很强的Alpha,竟然这么圣母心,别是被那只狐狸精洗脑了?” “恐怕您和王先生的关系并不好吧?” 阿布扭头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话不投机半句多。欧阳吉撑着腿起身,无意奉陪,报以貌似得体礼貌而不无冷意的微笑:“抱歉让您失望了,和白小姐没关系,我这个人不仅圣母心还宁愿成为神话里的圣母呢,假如真能生个神子就拯救世界。反正我有幸独活到现在,今后也会继续想办法活下去,不劳您操心了。” “你什么意思,挑衅老子?”阿布眉头一皱,抓起啤酒罐往地上一摔,半罐浅黄的酒液汩汩铺开。 欧阳吉余光扫了一眼,暗暗冷笑着将男人嘴里语气嫌弃的“浪费资源”默默重复一遍,却惊觉周身已满是月桂盛放的飘香。 阿布也是刚起身,扭头就见披着一头奇异白发的纤瘦女人从没了门的杂货店里走出来。 明明还拖着爪指几乎触地的骇人黑爪,她的步子却轻得听不见,宛如一只苍白的幽灵,如果不是Omega信息素在弥漫,恐怕站在两人身后很久都不会被发觉。 白玄夕用绷带斜缠在脑门上,遮住了睁不开却时不时渗血发痒的左眼。她很自然而然地先望向就杵在门口、身躯伟岸的阿布,灰暗的右眼像含着一汪死水,目光平静到不近人情。 “请问,您还有阻断剂么?” “都连续用两支了怎么还要……”因心情暴躁的缘故,阿布的语气一开始不怎么好,却很老实地连退两步,伸手探进衣兜里摸了一阵,可惜空手而出,耸肩缓声道,“啧,没了,真没了。” 白玄夕的嗓音听着好了些,好歹能顺畅地发出声音。欧阳吉侧目扫了一眼,那只黑爪子正如死物一样耷拉着悬在地面上,体积明显比原来稍大,所幸表面平整没冒出眼睛。 看不出情绪起伏的右眼视线偏移,越过阿布的肘侧投到欧阳吉身上流连片刻,又很快收回上抬,配合着淡漠的话语扔在Alpha男人脸上:“谢谢。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介于我实在没找到有效的阻断剂,为免给您和您的同伴带来麻烦,之后我会自己去我要去的地方。” 阿布吃了一惊:“不坐车吗,听小王说你不是要去安城?还有七八十公里呢!出了这结界,外边一路上可都是恶灵啊!” 欧阳吉也很意外地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白玄夕轻轻摇头:“没关系,我不怕恶灵。”顿了一下,又用目光指向他身后的小Alpha:“她不和我一路,记得带她去基地。” “啊?哦……”阿布扭头看看欧阳吉,心里想着“这样最好”。 “等等,请不要自说自话为别人安排行程好吗,白小姐?”欧阳吉只感到被算计了一样,气笑了,上前走过来急道,“不是才说好你保护我去新辉基地的吗,你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吗?” 也不管阿布一脸诧异地来回望着她俩,白玄夕偏偏脑袋,目光平和地迎上她的视线:“但你现在没有了影法武器,我也不打算搭便车,这样你还愿意跟我去新辉?” 欧阳吉呆了呆,脑海里是刚过目的那张地图,夹着香烟的粗糙手指点着的当前位置到那座滨海城市的红圈,还要横跨大半个省…… “你不如跟着他们去川西,有车和结界符在,至少安全点也时间短;同伴多,小王能用焰型灵波,路上还有个照应。” 阿布也对她抬抬下巴:“她怎么说也流着妖怪的血,还有那种邪门的东西在,你什么都没有,别想不开啊小姑娘;跟我们去川西,保证吃好喝好休息好,现在劳动岗位也都定了,你去了活也不会很重的。” 月桂的芬芳混杂了有点腥咸的盐味,扑在鼻子里,令欧阳吉从生理上都感到烦躁难耐:“我也去新辉。” 阿布完全无法理解,甚至觉得有点可笑:“你疯了?哈,就因为这家伙是个Omega,怎么,你想上她?醒醒啊年轻人,她不要命了想走着去新辉,大概五百多公里啊!你也不要命吗?” 也许是A和A信息素的相斥性作祟,也许是看着白玄夕近乎冷漠的表情让人十分不爽,欧阳吉心火暴燃:“我没疯!我就是真想上她,想到失了智也不会不要命!……谁说去新辉就要和她一路了?不是说安城郊区有个后勤基地吗,到了那边我会等能去新辉的车,自己去。” 欧阳吉后半截说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自觉红着耳朵低下了头。没办法,总有些没过脑子冲动出口的浑话,会在脱嘴的下一秒就酿成令人脸红不已的悔意。 尤其是还以为真的打算置身事外,令人恼烦的对象,忽然扬起了意味难以捉摸、却……很明艳的笑容。 白玄夕压下微扬的嘴角,绕过还愣愣的阿布,来到为自己没过脑子的浑话尴尬癌发作的小Alpha身边。后者赶紧后退半步,想要捂脸的手却被温热而修长的手指捏住。 “对对不起,我……我我真没那个意思,都是随口一说的,你千万别误会……” 欧阳吉心虚得不敢看她,涨着通红的脸用力摇头又用劲抽手,抽了两次都没有收回手来,不想第三次时白玄夕本来钳子似的指尖忽而一松,欧阳吉因惯性,动作很大地挥手往后踉跄了两步,因惊异而本能地望向本想避开的脸。 白玄夕勾着唇角,之前还淡漠得好像目空一切的右眼这会儿也含着温驯的笑意,点头低声:“好,你没那个意思,我知道了。” 她很瘦,下半张脸的弧度略显尖峭,下颌曲线收势又自然滑润,脸型就给人利落精致之感,更别说两瓣粉唇薄而饱满,细看嘴角下有枚微如点的美人痣……这实在是张很适合微笑的脸。 看得欧阳吉一噎,连忙望向别处。 狐狸精大概是人类最熟悉的一类妖精,古老的民间传说里,狐妖都是些俊男美女,深谙魅惑之术,常有些躲藏在人间的狐妖伺机勾引良民,为祸或窃食,被人识破就变狐狸溜走,狡猾至极。 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这些民间传说以讹传讹的说辞同时糅合了几种妖怪。精通幻术吸取人类血液和灵力的,另有一族“惑魅妖”;狐妖仅仅是最平常的一类长着狐狸尾巴或狐狸耳朵的小妖,灵力也毫无出众之处;而能在近人形和兽形间切换化形、人形模样又极漂亮的,只可能是原型就似野兽的大妖怪,比如白狐族。 感受着手心灼热的温度,欧阳吉恍恍惚惚地想,不知白狐族和人类的混血,本体会不会也是一只白毛狐狸呢? “就算只到安城,一路上也都是恶灵,你不怕吗?” 欧阳吉一下子从走神中醒过来,目光依旧游离不敢多看她一眼,像生怕眼珠子黏在她脸上回不来似的:“不是说你会保护我吗?本来说去新辉,现在缩短到安城,难度都降低了,你应该不会食言吧?” 白玄夕不知道小姑娘都想了些什么,只觉得她腼腆害羞和轻易就能被逗得慌乱脸红的模样很是可爱,不过现下可不是肆意开玩笑逗弄她的时候。前者回头,看向阿布时嘴角的微笑却多了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就是这样先生,她好像也不打算搭你们的车。” 赶紧分道扬镳的潜台词呼之欲出。阿布皱起的眉头高耸,他一瞬有种错觉,白玄夕像极了一只磨着爪子的猛兽,懒洋洋地趴在可怜无辜的羔羊身边,不高调也绝不低调地宣告猎物的主权,并随时准备驱逐擅闯领地的敌人。 而且,她那含笑却冷漠到冰点的眼神,分明威胁着下一秒就能掀起血雨腥风。 阿布咽咽口水,他认得那种眼神,一下子就想起了黄决和大哥,今天刚死也差点要了他的命的前同伴;亡命之徒,凛冽而纯粹的杀意,就像利剑和风暴。恐怕她杀过人,而且杀得还不少。 “好吧,好吧。”阿布本来还想再劝劝欧阳吉,虽然只剩他和王刚阳两个的团队没必要再去安城,但也可以送她去后勤基地,顺便歇歇脚多备些防御性质的符咒,但现在白玄夕的反应荒诞得让他想笑,“小姑娘,你想不开找死是你的事。” 区区一只Omega,竟让他像见了大哥那样的Alpha忌惮畏惧,甚至妥协屈服。 他打从心里喜欢的,或者说欣赏、向往的是强大的,“名实相副”的Alpha。作为骨子里充斥着男性Alpha的傲慢,又因几次和O糟糕的情史而有些自卑的人,阿布追随大哥是追随着他浑然天成的那股领导力,一介人类却能把黄决那种亡命之徒的妖精降得贴贴服服。 而对欧阳吉示好亲切,则是对“在满是恶灵的丛林中也能独自生存两年”的“强者”的敬服。 只是,这孩子和他想象中那种和他一样深谙“弱肉强食”之道、踩着弱者尸骨一路走来的顶级Alpha根本天差地别。即使她的信息素有着比多数A要来得霸道的顶级资质。 阿布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欧阳吉,满脸密密麻麻地写着“可惜”:“我去拿介绍信,不过没盖基地官方的章,不保证新辉一定收你们。” 他转身就走,和自己想象里截然不同的A和O,简直就是对怪胎组合。他理解不了也不敢理解。 欧阳吉也不是很理解他的暗示。想当初恶灵潮初至,是因大批难民涌向基地,远超新辉体量而审核严格;现在都这年头了,按阿布之前的说法,各个基地也开始向外搜救幸存者,人道主义一定程度的恢复,那还有必要在一个入关程序上那么死板吗? 她还望着阿布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发呆,月桂的清香一下子如潮水般围拢上来,湿热而暧昧的呼吸喷洒在颈窝里,心上像被小动物的爪子偷偷挠了一把,瞬间又痒又酥麻。 “你这是干什么……哎、哎?” 欧阳吉下意识想转身推开对方,背稍一往后就与绵软的身躯碰了个满怀,背脊不禁僵得笔直笔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奈何白玄夕变本加厉地收进了揽在她小腹的左手臂,贴在她背后的身子也像煎饼包香肠似的裹了上来,仿佛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白玄夕很熟练一样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轻笑着蹭她的脖子、脸颊:“你不是说想上我么?现在碍事的人走了,邪恶的巫师可以做满足你愿望的交易了,小美人鱼。” 欧阳吉一通挣扎,连手都红了,整个人都像只煮熟的虾,也不知是Alpha力气到底是大,还是白玄夕刻意放手,她这次转眼就把飞蛾扑火的Omega推开:“你胡说八道什么啊!都说了那是嘴瓢,不是真的,我才没那个意思!” 但嘴上义正言辞,心里却虚得一个劲乱蹦,毕竟橄榄香和腺体可耻的胀痛,无论哪一边的生理信号好像都宣誓着相反的话…… 第13章 第二夜(上) 信息素的气味太浓郁,欧阳吉有种整个人都泡在一池桂花水里的错觉。 “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么,我的信息素原来这么没魅力?” 白玄夕眼角挂着笑意,暧昧的目光意味深长地从欧阳吉的脸上向下移,让后者越加羞愧难堪。尽管过大的外套其实遮过了大腿,即使腺体有了反应,看起来也不会很明显,欧阳吉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拉着衣服下摆侧过身去。 “请别作弄我了……”年轻的Alpha姑娘小脸通红,咬着唇,目光尽力强硬地瞪她一眼,暗自气这个坏心眼的Omega是明知故犯地玩火。她简直能感受到A那极富侵.略性、狂暴霸道的古老天性像头沉睡中被打扰唤醒的野兽在体内翻身,咆哮融进了奔涌的热血里。 万一不小心被强制发.情了,真的会忍不住的啊! 同时对异状敏感的警铃反复在欧阳吉的脑内敲响,她觉得自己对白玄夕的“性.骚扰”未免太包容了点。如果换作以前那个生活有目标有盼头的和平时代,要是路上遇到这么一个乱放信息素勾引人的Omega,她肯定转身就跑不说,保不准还顺便报个警。 ——等等,勾、勾引……?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她是在勾引我吗?这其实不是我想不想上她的问题,而是她想上我……? 欧阳吉凌乱了。 但从白玄夕的视角看,体型娇小的“危险”野兽却极似一只挥舞小爪子的猫咪,过于可爱了。 “好吧,你没有想法。”她无声地笑笑,很有诚意似的退了半步,却沉声道,“那如果是我想请你帮忙呢?” 不是吧!还被她猜中了,来真的? “帮你什么?”欧阳吉警惕地抬头盯着她,“不会是指解决生理需求……” 白玄夕很无辜地摊手打断:“不然呢,难道你鼻子坏了闻不到信息素了?” 怎么可能闻不到!欧阳吉都怕再站下去自己就要被这股太浓郁的香气熏晕了,当即声色俱厉:“抱歉,这我帮不了。” 白玄夕玩味地看着她:“你不是个Alpha吗,怎么会帮不了呢?难不成……”话说一半,上下打量的目光意有所指。 就差做个口型问“不举”了。欧阳吉一口气差点没憋上来:“我身体客观上没问题,我主观上不想帮你‘解决’不行吗!你、你真的很需要的话,杂货店里有道具,你自己解决呗……” 同时又郁闷烦躁地腹诽,明明早上在屋子里还拿她“精力旺盛”调笑过,现在又反过来质疑她的性功能,她又不是傻子,这家伙就这么喜欢开低俗玩笑吗?真是不可理喻! 但眼瞅着人笑得跟狐狸似的,欧阳吉突然预感不妙。 “喂,两位大佬!我听阿布说你们不打算坐车了,该不会真想不开打算走着……” 余光里瞟见摇着尾巴的真猫咪蹬蹬蹬小跑过来,耳朵里却又听白玄夕貌似一愣:“咦?我以为你主动做过就是已经完全接受了临时标记,这样看来是我搞错了?那真对不起。” 啧,果然说的是临时标记。 “不过,临时标记要用道具吗?我们想的不是一回事吧……”接着她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简单,大退一步,“等等,原来你真想上我?” “去安城吧——呃、嗯?” 猫妖小伙攥着手里的两张纸,放缓脚步走近,目光在两位女士脸上转悠一圈,忽然感觉自己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又或者正是时候,眼神有点酸溜溜又带着谴责意味地凝滞在欧阳吉脸上。 他脸上“原来如此”的表情僵了一秒,开口:“其实我们可以等你们做完几次再走。” 欧阳吉跺脚捂脸:“不是的,我没有。” 王刚阳又看看白玄夕好像很无措的神情,沉默了一秒,又对欧阳吉说:“但是你也知道白玄大佬很厉害,人家不愿意就别勉强了吧。” 又眉眼和尾巴同步耷拉下来,义正言辞:“我大哥他们一时昏头做傻事,你别重蹈覆辙。” 欧阳吉连跺了两次脚,气笑了:“你误会了!我真没想对她做什么。”说着回瞪向毫不掩饰嘴角上扬的罪魁祸首:“这种玩笑真的很无聊。” 王刚阳见她话音一落,白玄夕就收了收没心没肺的坏笑,没辩解也没多说什么,心下便了然了真相,却依然拧着眉头攥紧手头的介绍信:“不行,我觉得单留你们一A一O在这里确实不合适——大佬到底是为什么突然不想坐车了?” “没有阻断剂了,我的情期反应会很严重。”白玄夕言简意赅,“不想给阿布先生添麻烦。” “如果只是为了避嫌,那高手……欧阳小姐也没理由留下吧?”王刚阳再次回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小个子的女Alpha。 白玄夕耸肩,淡漠地瞥了他一眼:“阿布没告诉你吗?是她自己选择的,与我无关。” 欧阳吉收下王刚阳的目光,摸了摸鼻子,手有点发颤:“我更想去新辉基地,到安城找到车就自己走。你放心,过路站这么大,我自己会避嫌。” 王刚阳扯扯嘴角,笑中带点讥嘲,又要开口,白玄夕却抢先问道:“你确定白玄莫在安城停留过一段时间么?” 长长的猫尾巴从左晃到右边,王刚阳愣了一下回头,表情也随之一松:“我可不知道他在那边留了多久。年初我们从首南基地回来,在一个过路站休息完准备上车,莫老忽然说他要回安城一趟,有谁在‘地下室’等他,他那时表情可太严肃太吓人了,我们不敢不从,回程时就稍微绕路到安城郊区送他;哦,说来也是在那次,我们才发现那里有个民间自发建起的后勤基地。” 欧阳吉听着只感到不可思议,印象里那位个头矮小瘦削的羊妖老爷爷一直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和她说话、聊以前的生活琐事和老朋友们的故事时,从来挂着沉浸在幸福回忆里的笑容,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齿。和她以前在大城市租房住时,常能看到的摆了板凳在楼门边晒太阳的邻居老人没什么差别。 那样的老先生,也会露出令这伙蛮横傲慢的拾荒者都“不敢不从”的严厉表情吗…… “‘地下室’。好。”白玄夕点了点头,不笑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像极地冰河一样散发着遥远冷漠、生人勿近的气息,忽略过于甜美诱人的信息素不谈的话,“说来你怎么会认识他?莫非他在川西基地也待过一段时间,在基地他也有‘地下室’么?” 王刚阳眨了眨眼,似乎有点意外她会这么问,但立刻就摇头回答:“在基地大家过的是集体生活,宿舍是分配的,他老人家给上面贡献过什么影法武器得了套独栋公寓。他以前在安城打工时肯定是没钱买房,在基地都有好地方住了怎么会再住地下室呢?” 欧阳吉偷偷瞄了一眼,见白玄夕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她暗自留了个心眼。专门问“地下室”显然是有什么蹊跷,她不信真的只是老头子住的地方。 尽管她也没和白玄莫接触过多久,见到那位羊妖时对方却是在某个河边树林里搭了个帐篷。她还记得老爷子招待她吃泡面闲聊时,还笑着捶腿感叹过“想念住在高处的日子”、“住在海拔低的地方容易风湿腿痛”。 仔细回忆,记忆中的一切都还栩栩如生,哪怕老爷爷具体还说了些什么已不确切,他的一颦一笑还鲜活得仿佛就在昨日。 “我是年初跟着拾荒队在基地附近的丘陵遇到莫老的,当时我们被恶灵包围了,靠莫老给的武器勉强突围,也把他带回了基地。莫老也喜欢跟着拾荒队往外跑,不喜欢留在基地,我们后来也常常在一支队伍里见面……” 说起来,老爷爷屯了一大箱子的泡面饼干。她忽然有点想念那时吃过的榨菜味泡面了,和这几个月填肚子用的塞牙缝也没味道的小面包、没佐料烧熟就干啃的野味相比,真是人间美味! 想着想着,肚子里翻滚过一阵咕噜噜响声。 “一起吃饭喝酒,就渐渐熟悉了。” 王刚阳说完后半截,戛然而止闭上嘴,和白玄夕同时向欧阳吉看了过来。 妖怪的五感多比人类的发达,能听到很轻或很远的、超出人耳接受范围的声音,也不奇怪。 “……” 啊,这大脑宕机、反复重播着这刻的懊恼,浑身僵直发抖、心脏像脱离了躯干整体似的跳得突突的反应,糟糕,是要犯尴尬癌的感觉。 欧阳吉一时不知道自己脸上凝固着怎样的表情。 白玄夕收回视线,重新勾起浅淡的微笑,看着王刚阳说:“是这样啊,谢谢,我知道了。那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走,这么久没吃东西都饿了吧?” 王刚阳摇摇尾巴尖,半龇着牙笑得不尴不尬:“我们已经拿了几罐速食罐头放车上了,你们饿了就自己吃吧。对了,杂货店的存粮可以拿但别一次消耗太多。这种过路站是几个基地间的共管地带,有装摄像头上传录像到几个基地的,哪个基地的运输队拿得多了下次就轮到这个基地送物资补充,拿的越多要补充的也越多,可别让我们负担加重啊大佬。” 白玄夕点头表示明白,沉默片刻又微笑道:“虽说刚换了玻璃,你们路上还要多加小心,没有特别紧迫的需求就别去安城了,早点回川西基地为好,安全要紧。” “哦哦,这个当然,你们也小心。”王刚阳也收下她的友情提醒,却猛然想起之前才想对她俩说的话,脸色陡然一变,“等等,你们一起的话……” “蠢猫!你还走不走啊?”阿布的粗嗓门推着浅浅回音震荡在空旷的水泥地上,从充电桩和车旁扫了过来。 “来了来了!”尾巴一下子就竖得笔直,Beta猫妖显然习惯了作为团队里权力链的底层,当下也顾不上多说什么,急吼吼把介绍信往白玄夕左手里一塞,“算了,我瞎操什么心多管闲事。不管怎样,萍水相逢也是缘,你们拿上这个保重,然后好自为之吧。” 说完转身就走。 欧阳吉看了一眼白纸黑字红官章的介绍信:“谢谢;呃,再见?” 白玄夕也跟着说:“多谢,珍重。” 猫尾巴甩了甩,王刚阳脚步一顿,停了两秒又旋踵转回身来,面色忧沉地吸了口气,轻轻吐出串音节古奥的词汇:“我的同行者们,后会无期。” 说完,他平静地凝视着白玄夕的脸。 后者动了动唇,却没吭声,也没了笑容。 静了片刻,自然垂下的左手无自觉地揉皱了脆弱的纸张,她语气毫无波澜地开口:“白玄莫对你们说过这句话。” 不是疑问句,只是陈述事实。 猫妖表情凝重地点头:“是对我。那天是我下车送的他。” ——漫天洋洋洒洒、仿佛势要把整个残破的世界都掩盖掉的飞雪里,瘦骨嶙峋长着羊角的老头背着一把长刀扛着一只半大不大的布袋,举起一只手遥遥地且走且挥,那是他最后留下的背影。 ‘你们缺刀缺枪,老头子我都有,尽管拿吧,反正我也只剩这些了,不给别人,也就只能做殉葬喽,咩哈哈哈!’ ‘小伙子,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不、不许告诉别人哦?……嗝……“白玄”要终结这场末世,我们一直在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奔走……嗝,虽然我最初也是为了私怨,但……白玄是正义、白玄是希望……’ ‘现在,我要去安城。没想到“地下室”来贵客了,偏偏在这个时候。’ ‘啧,想不到白玄家已经孤注一掷到动用那个“怪物”暗杀“破坏神”——疯了!真是疯了!我得阻止他们……’ 王刚阳叹了口气。穿过早先铺开一地武器的丁零当啷,觥筹交错间的饱满打嗝声,情况急转直下时的坚定果决,关于那位像同龄伙伴一样亲切的老先生,他最鲜活的回忆还是定格在似乎没什么意义的一个分别的背影与一句告别。 “其实,呵呵,这句话是我为数不多会说的完整妖语句子,也可能是我学得最快的妖语。”王刚阳挠挠脑袋,挤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说实话我和莫老也不算特别熟啦,末世以来收获最多的大概就是‘失去’和‘离别’了,但就算如此,我发现在新得到别的东西的时候也不怎么会留下深刻印象,反而还是在又一次分别的时候,才会忽然意识到‘啊,原来我又认识了新的人’、‘这是从此以后都见不到了的小说一样的奇遇呢’,然后接着很快又沉到心底不再多念。 “就连对大哥、里萨和老黄也是这样,直到看到他们的死状了,我才会感叹起我们的相遇。而现在就已经想起他们也没多大悲伤了,只觉得死生有命吧。” 白玄夕还是没什么情绪波动,点头:“其实在这个世道生存,你这心态也挺好。” “但我很贪心啊,还是想见到更多的人,收获更多的离别与奇遇。”王刚阳最后扯扯嘴角,留下一个有点苦涩的明艳笑容,“虽然莫老说过‘白玄是希望’的话,我很好奇,你们真的有可能像小说电影的主角那样,打败那个‘破坏神’、让世界末日无限延期么?” 理所当然的,白玄夕保持沉默。 欧阳吉对他们的对话一知半解,但这氛围让她很难插嘴。 “我只能尽力做我能做到的事。” 王刚阳释然地笑了,手插裤子口袋转身就走:“也对,凡还活在这世上的,谁不是呢?——我就随便问问,大佬你们首先要加油活下去啊。沿外面这条路过两个岔路口,向左转,就是‘桐安公路’了,沿桐安公路去安城最快。你们的东西、那把影法弓的碎片,放在充电桩旁边的台阶上了,记得拿。” 你自己都想得开还说什么说,还“随便问问”……欧阳吉没吭声,却在心里不无暴躁地腹诽。 白玄夕“嗯”地应声:“你们也是,出了过路站直接掉头回程,记得贴结界符。” “拜拜。”小伙子挥着手的背影渐渐远去。 欧阳吉看着他和随手丢下根烟头的阿布分别从车的左右两边拉开门上了车,过一会儿,引擎启动的呜鸣作响,面包车周围亮起了结界的褐色光晕,转眼就冲出过路站的大型结界。又在三排拥挤在外的恶灵尖啸声中冲出重围,开走了。 虽然多说了些意味不明的废话,真正离开的时候倒很干脆。 “看来那个阿布真是一点也不想和我们多呆一秒。”白玄夕自嘲地笑笑,将其中一张介绍信递到欧阳吉眼前,“你本没必要和他闹翻。” 欧阳吉接过纸张,低头快速扫过两眼,只是寥寥三四行用词很普通很公式化的打印文书,开头填姓名一栏随便空着任人填写,纸张也很脆,唯一的含金量说不定是下面一个红色的“川西军区难民临时安置基地运输大队”的推荐人印章。但旁边印着“负责人/单位:”的地方后还有空格,显示还缺少起决定作用的基地官方批示。 “我和他的对话你都听到了?”欧阳吉把介绍信折成小矩形,抬头慢慢跟在白玄夕身后走向杂货店。不动还没什么感觉,一走起来腺体擦着布料涨得发痛,连胸前都有些不适。 “没有‘都’。”杂货店的架子上如今也只是随意摆放着零零散散的速食品和其他日用品,白玄夕顺手拿了条压缩饼干递给她,“这个管饱。” “谢谢。”欧阳吉怔怔地接过,转头往货架上扫了一眼,又默默把压缩饼干放回原处,“你已经吃过了?” “我是想不通你怎么能下车之后不先找吃的,却有闲心和陌生人聊,未免太缺防范意识。这是在末世逃难又不是郊游。”白玄夕顺着她刚才的目光抬头看去,原来越过眼前空荡荡的货架上排能看到后一排架子上还摆有纸桶装的泡面,不禁眯了眯眼,回头看她,“厕所旁边有饮水机,好像能倒热水。我去储物间休息一下,有情况就敲门。” 说完就自己绕过货架往杂货店内墙的一扇门走去,上面“储物间”的标牌歪斜地挂着,摇摇欲坠。 “一开始我在帮他搬吃的到车上去,也没想到之后就不坐他们的车了嘛……”嘟哝了两句,欧阳吉就烦躁地锁起眉头用力摇头:她解释个什么劲呀!多此一举。跟五岁小孩似的。 而且平心而论,自己这选择做得确实不妥当,莫名其妙。要是换成别人选有车不坐,偏跟个才认识一天、奇奇怪怪的还是在情期的Omega走着去另一座城市,她也会觉得那人脑子有毛病。 所以阿布怀疑她被洗脑“勾魂”了也不是没道理。甚至她自己也在怀疑这种可能性。 只是,哪怕让此时稍微冷静下来一点的欧阳吉再设身处地回到选择的那个瞬间,她还是会不犹豫地决定和阿布分道扬镳。 没什么太复杂的理由,纯粹是三观不合,直觉也让她不想多留在他身边。 当冒着白汽的热水哗哗冲散糊作一团的泡面调味粉时,欧阳吉忍不住感慨,世上就是有些东西永远是互不相容、无论何时放在一起就是格格不入的,即使是在看不到未来的末世。 比真肉还香的红烧牛肉味就弥漫在面前这被塑料叉子压着的纸盖之下,同时属于自己的无力抑制的橄榄香尚未褪去,而十几米开外起码十天半个月无人打扫的厕所正毫无同理心地散逸恶臭。 无论如何,这厕所边上的热水机旁边,显然不是享受做梦都好久没吃上过的美食之处。 欧阳吉本着爱惜美食不想让它被臭气“污染”的原则,就近往充电桩那边走去。这时她看到充电桩基座上,破魔弓的碎片压着几张黄纸墨文的符咒,边上甚至放了把装了光学瞄准镜的骑枪,惊讶于这样萍水相逢、不欢而散,王刚阳和阿布还留了武器给她们,当真是仁至义尽,一时很受触动。 遇到的人都不是恶人呀,运气好到让人心生惭愧。随便铺开风符当坐垫,她坐在浅浅的基座上默默吃起了泡面。 尽管厕所臭气的威力非同小可,连对面老远的充电桩这里都不能从其余威下幸免,但至少距离远了,又有牛肉面和信息素的浓烈气味掩盖,还能保护住人类不怎么灵敏的嗅觉。 “嗞溜——嗞溜——” 只可惜泡面具有一切速食品的缺点,闻起来香,吃起来却乏善可陈,尤其是在这个时代生产出来的粗制滥造品。欧阳吉吃着吃着就觉得面条没那么香了,吃不到泡面时的幻想和期待重新被打回叶公好龙式的可笑。 “嗞溜——嗞溜——” 但泡面口感不好,味道也不如闻起来的香,也不至于这么难吃吧,吃进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形同嚼蜡。 “嗞溜——嗞——啊呀!” 欧阳吉越吃越觉得不对劲,橄榄的清香夹杂着些微月桂的,渐渐掩盖住了肉香。她抱起纸桶喝汤,尝到嘴里竟也滋味淡淡。正欲放下桶,手腕忽而一阵脱力颤抖,竟一下没拿稳桶身,眼睁睁看着半桶汤面泼洒在眼前地上。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妙,下意识地起身,浑身的燥热和腺体的肿痛就好像刚刚这些热汤是烫到她软肋了似的。想走一步却腿软得让她不得不扶住充电桩,腹中有暖流像受了重力的吸引不受控地蹿。顿时整个人都如被推入了地狱火海,无处不火烧火燎,信息素的气味开了闸一般汹涌四溢,令她一时慌乱得有种被淹没在橄榄海里的错觉。 如果说这一刻还只是身体叛变得不似自己的身体,下一秒,就连意识都恍惚起来,空白的脑子里晃来晃去都是想撒泼打滚耍无赖撕碎什么侵占什么的热望。 而她很清楚这个“什么”的最优解,一个身娇体柔香香软软的Omega。 这是自从第一次分化以来,此前从未遇到过的情况。但聪敏如欧阳吉呆了片刻,却立马猜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 她恐怕是……被Omega的信息素干扰到强制发.情了? “白小姐!不好了,我……” 意识到这个很大的可能性后,欧阳吉却在理智和刻在基因里的本能间的相搏中,做了件很冲昏头脑的错误决定。 但在她自己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身体先理智一步地自径到达了杂货店深处的储物间,只象征性地敲了两下便撞开了门。 就好比是对诞生后第一眼见到的活物产生依恋感的小动物,欧阳吉在手足无措中居然本能地去找了这时候她最不该见的人。 年久失修的门本就锁不严实,很容易就开了。迎接她的是扑面而来满溢的Omega信息素,某种难言的气味,以及沙哑却异常妩媚的低吟。 白玄夕屈腿坐在折叠床边冰凉的地板上,转过潮红的脸,浑沌的眼睛却没有看她:“哈啊……不是叫你敲门……嗯?怎么了这么急,是要找我‘解决一下’么?” 第14章 第二夜(下) 欧阳吉感觉自己就像只叼着兔子的野狗。兔子是只活生生的,知道自己随时就要葬身犬口的兔子,她呼吸的焦灼急促,透露出一种对将被别人掠夺、控制、践踏的命运接受又抗拒,怀着一丝异样的兴奋的战栗感。 事实证明被强制发.情的滋味并不好受。欧阳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尝腻白玄夕的信息素,后者原本白皙的后颈被舔咬得红到发紫,吮吻肌肤的声音和Omega偶尔难抑溢出了嘴的低吟暧昧地交织着,就像一团吞噬着干柴的熊熊烈火,让暧昧的热度没有上限地升温。 其实欧阳吉从一开始情难自禁地临时标记完就已经恢复了些许理智,接着就被自己想与Omega接吻和做更进一步的事的疯狂念头吓醒了。但由于生理需求客观上还没能解决的不满足,和心理上实在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面对这个人,只能姑且顺着欲.望流连在Omega的后颈腺上。 这种尴尬的暧昧一直僵持到白玄夕几次挣扎着动了动,想要转过身来而不得。她这一动把小Alpha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就把搂着温软腰身的双臂收得更紧,就好像不舍得让她起身离开似的,Omega只能无奈地把下巴搁回床沿。 “我不走。”白玄夕低笑一声,又转而轻道,“临时标记不管用,还是我帮你解决吧?” “别别别……我又没叫你不准走,我已经好多了。”欧阳吉刚想放手以示心思清白,但不知为何被信息素勾得晕乎乎的,她感到自己就像狗皮膏药贴在人家身上那样,想放开她反倒要很花气力,就和过冬的时候一整天都裹着衣服和被单潜意识里就极其抗拒挪窝一样。 “是么?”所以一直等到白玄夕忽然回身将她压倒在地砖上,欧阳吉都还没来得及完全撒开手去,就被吓得改揪在对方的衣料上,同时痒痒的触感从上身一路下滑,“原来这也叫‘好多了’?” “啊!” 白玄夕顺势跪骑在她的腿上,被那捏住了罩门,欧阳吉瞬间像被烫倒了似的,整个人猛地一抖,维持着抓住她手臂的动作僵得像条死鱼。 “你干什么!”欧阳吉几乎瞪圆了水汪汪的眼睛,简直从头到脚都被刷了层粉红的漆,看上去更像一条煮熟的鱼了。 白玄夕的表情似笑未笑,虽然小Alpha的手劲出奇得大,跟个钳子一样咬着她的小臂,不过手臂不能动弹却不妨碍手指的动作:“我知道你不想完全标记我,用手帮你解决总行了吧?” 欧阳吉脸红得像能挤出番茄汁:“不需要!” 白玄夕以为她是没什么经验会害怕,目光柔和得像母亲看小孩一样慈爱:“放心,我的‘手艺’很好,一只手也包你满意,不会弄痛你的。” 可能煮鱼烧的火太大,鱼也是会炸的:“不是您这种‘手艺’好不好的问题!不需要您费这种心……嗯——!” 鱼汤煮沸了的声响有些绵长而刺激人,往往意在引人来揭开锅盖,将满锅遮不住的鱼香解放出来,告知鱼已经熟透。不过这条鱼似乎熟得有点突然,白玄夕像是也很意外,不知在想什么地移开手,望了羞得迅速用双手捂住脸弓起身的小Alpha两秒,移开眼。 沉默。 沉默是裂开的节操…… 虽说就算是纯情处A,这么大个人了应该也不至于因为这点生理上的意外而羞到偷着哭,白玄夕还是体谅地想给尴尬癌患者一个台阶下:“憋坏了对身体不好。” 可惜真正的尴尬癌晚期患者离当场去世只有一步之遥,更听不出她这话有任何安慰的意思:“……都说了不需要……请别再捉弄我了!” 欧阳吉也不管她抬起的手是又想落到哪里,三下两下撑起上身就一把将她往旁边推开,抽腿起身夺门就跑。 “等等,你——” 但白玄夕想追而试着起身,却腿软目眩一下没站稳跌坐回去。趁这个当儿欧阳吉已经落荒而逃,门也被随手一甩“嘭”的摔了回门框,又因门锁和卡口早有磨损而微微弹开,依旧留了一条缝。 刚刚情不自禁抬高声音扯到了嗓子,白玄夕忍不住干咳了几声,恢复平静时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感觉到左眼的刺痛而往缠在脸上的绷带下摸了一把,摊开手放下,掌根果然沾了血迹。 她心思难安地蹙蹙眉。 欧阳吉刚才那一推,左手按到了她右臂的黑爪子上。 …… “呯!呯!” 放在远处充电桩上的空泡面桶一角被擦到,桶身被往后击退,又转了两下在“啪”的轻响中滚落在地上。 金红的斜阳把年轻人保持端枪瞄准姿势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好像一个高高瘦瘦、精干强大的Alpha。可惜影子的本体却是端着枪都好像很有违和感的娇小女性,虽然的确是个Alpha却从小到大没少被别人当作Omega呵护或骚扰。 花了两三发子.弹试过自己此前并不熟的枪型,欧阳吉并不对自己作为初学者而言足可自豪的准度感到高兴,相反,身心好像都深深的疲惫不堪。 在末世前,由于生活在“很和平”的民间禁枪的国家,本身对现代军武也没多少兴趣,身为普普通通的新晋白领她理所当然的没有需要熟练用枪的机缘和理由,哪怕到现在也只辨得来末世初遇到的军人们教她用过的一两种手.枪和□□。 慢慢挨着充电桩席地而坐,把萍水相逢的偶遇者新送的枪搁在一旁,欧阳吉小心地捧起趟在另一边浅阶上的破魔弓碎片,透明的胶水映着落日余晖,在断口处的碎屑边沿微微透着光亮。然而空有摸在手里黏糊糊的触感,试着拎起上端,断口立马脱落在接在下方的另一只手里。 开个玩笑就是牺牲一件冷兵器,换到件现代□□,听上去好像她赚到了——虽然她确实是赚到了,毕竟这两样东西都是偶遇者白送给她的,怎么想都绝不亏——但在这个倒霉世道,怎么自我安慰也难以安抚失去破魔弓导致的意难平。 “唉。” 欧阳吉十分叹惋地把碎弓揣在怀里。其实不只是为弄坏了一件极其珍贵的“神器”惋惜,比起没怎么用过的枪,很巧合地在大学时被室友拉进过弓箭社的体育社团有玩过弓的经验,欧阳吉也不由得对弓形的影法武器有点好感,何况这弓她用得很顺手了,又是自己并无恶感的和蔼老爷爷送的东西,还陪了自己这么久,就好像突然战死了一位朝夕相处的挚友般令人惆怅。 洒在侧脸上的光辉不知不觉染了层血红色,原本蔚蓝的苍穹都被如火如血的凄惨光彩拉平,压在远方耸立的浅灰色城市顶上摇摇欲坠。 曾经城市还不似如今这般远远看上去就很残破,年幼的她也仰头望着一步步从鲜艳的光芒中堕入黑暗的天空发呆愣神,只是那时被哥哥牢牢地牵着,她清楚地知道明天一定会来,只要合眼做一个梦,天空就会再度亮起。 所以那时即便站在一片灰暗冷寂的荒坟前,幼小的女孩也并不觉得惊怖和孤独。 甚至眼前还有虽不很高却很苍翠的山峦陪她知道的,身后远方的城市一起撑着好像快被烧破了的天空。 原来妈妈就睡在这里呀。我们不常来看她,爸爸也出差不回家了,她会孤单吗? 不会的,有好多人陪着她呢。这些石碑下面都是陪她一起睡的人。 他们会不会欺负妈妈呀?你看,有些石头下面颜色不一样,有的石头前还放了好多玩具,我们只带了花,别人会不会和同学笑我的书包不好看一样欺负妈妈啊? 不会的不会的……那些镀了铜的石碑是“妖君大人”的标记,祂是保护这座山的神灵,睡在这里的大家都受祂保护,久了和祂成了朋友就会被标记啦。“妖君大人”是吃金属的妖神,所以有些住在附近的村民会拿旧的铁盘子来拜托祂多多照顾自己的亲戚。 远方的天空红彤彤的,看上去就像一只燃烧着的大火炉。而被包围在下的青丘则似提供焚烧的柴堆,又或倒过来看,就是盛着菜肴架在火上的热锅。 ……可是哥哥,为什么守着这里的“妖君大人”会是位“妖神”呢? 一念之间,火焰忽然烧了起来,从伸出手也不可能触到的天际忽然喷到了眼前。巨大的火舌一瞬舔了过来,就像一条巨大的蛇将她一口吞下。 她吓了一跳,想躲想逃却发觉自己动弹不得,左顾右盼却发现自己身陷烈火之中,周围的一切都被刺眼的火光霸道地蒙蔽了,什么也看不清楚。刚才还在身边地哥哥忽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隐隐约约的无数人影重叠在火墙之外,一张张麻木的脸孔她看不真切。 几乎是在窒息和烧灼的痛苦就要将她的灵魂夺去的刹那,她猛然抬头,穿过摇曳而一瞬稀松的火舌,与一只妖冶而璀璨的眼睛对上视线。 那只眼睛从轮廓到瞳孔都无比陌生,却在印象里深刻熟悉得无以复加,她只愣了一下就让火焰之外的这只眼睛和在破碎的墙面边沿见过的镶嵌在漆黑巨爪上的某只鬼眼完美重叠。 你、是你一直在看着我。 顿时好像烧在身上的火焰都化作了泪水源源不断地洒涌出来。她忽然头疼欲裂,忘了自己是谁,止不住地狂笑狂哭狂喊狂嚎。 我终于再次见到你了。 这个诡异的,又令人无比惆怅又令人欢喜非常的念头一冒出来,梦境中的鬼眼和火眼完美交叠在一起的刹那,欧阳吉猛地打了个寒颤,“啊”的叫出声,吓醒了。 “你还好吧?”结果一睁眼就与另一只看起来并不很特别的人眼撞上视线,“做噩梦了?” 欧阳吉看到白玄夕忍不住就往充电桩上缩了缩:“你别靠得这么近。” 原来白玄夕就挨着她坐在她右手边,天色暗了,左手上端着的橘红色小灯是主要光源,照得她的脸像镀了层金似的:“我的情期结束了,起码在送你到安城的这段路上,应该不会再信息素失控了。” 她一说欧阳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心地用手挥挥,吸吸鼻子嗅了嗅,无色无味的空气让她清爽得有点感动。 回过头来却问:“不是说Omega的情期一般有三天?我们遇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吗?” 从她在山里捡到乱溢信息素的白玄夕到现在,也才过了一天有余,欧阳吉不觉得以这种顶级Omega的体质有可能躲在山里过了一天没被自己发现。 话说回来,白玄夕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座山里?王刚阳他们也是,只是绕到山下附近的国道想去安城郊区的话,也不至于需要上山吧?……不,也许只是路过山下找过路站充电的时候闻到了诱人的信息素想捡漏,也不是不可能。 欧阳吉正兀自猜测,白玄夕的回答却很含糊:“应该是。不过前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感觉好像被关在一个地方昏睡了很久,醒来就在那座山里了。” 疑点果然很多。刚刚才做了噩梦,虽然现在梦中大概是最吓人的部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欧阳吉还是瞟了瞟周围昏暗的环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自觉地想摸摸手臂,才发现自己落在储物间的外套重新披在了身上。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白玄夕起身站开,看着她说:“过路站的结界只防恶灵不防风,你在这里睡很容易感冒,既然醒了就回室内休息吧。” “谢谢。”小声道谢一句,欧阳吉一边穿外套一边站起来,“杂货店里是只有那个储物间有床吗?” “我可以睡地上。”白玄夕看了她一眼,“下午是我的错,既然你这么讨厌肌肤相亲的行为,接下去同行期间,我保证会和你保持适当距离,不再做让你不自在的事。” “……谢谢。”欧阳吉心说光是提起下午的事就够让人难堪了,堂堂一个Alpha被随便摸两下就在Omega面前泄了,放以前让熟人知道了,可不就是则经典的成人笑话,面上红着耳朵撩了一下擦在脸上的头发,“不过反正只在这里过一晚,我在杂货店打地铺也够了,你之前才受了重伤还要好好休息吧?” 说着,灯光映照下,目光移到对方腹部上。欧阳吉这才注意到白玄夕没再穿着先前已经血染又破了洞的衬衫,换了套干净宽松的店员工作服。 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实:“等等,你现在已经完全没事了?” 白玄夕很平静地点了一下头:“没什么大碍,只是暂时还不能吃难以消化地食物吧。” 回想了一下仅仅半天前在被开了大洞的墙沿发生的惊险决战,尤其那时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修罗用恶灵化的利爪一下一下刺穿了白玄夕的肚子,甚至好像掏了些不只是血的东西出来的绝望……再看看现在尽管是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整个人都精神得容光焕发的年轻女性,欧阳吉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大妖怪的自愈能力都这么厉害吗?还是白狐族的特技……该不会你真是什么‘异能者’?” 本来心情就不大好,天黑下来更有股挥之不去的压抑盘踞在心头,而终于没了能把最清醒的人也勾得晕头转向的信息素干扰,稍一动脑子深究白玄夕身上的疑点和身份,就足够让人不寒而栗。 不管是她的自述中提到的被“破坏神”掳走过改造失败的半修罗,王刚阳吹捧崇拜的神秘组织白玄家的成员,还是修罗黄决断定的妖怪皇族白狐族后裔,单拎一个身份出来就够荒诞惊人了。 “确实我的体质有些特殊,不过,你好像有些误会。”白玄夕轻笑了一下望着她,“我和白狐族没有关系。” 欧阳吉想起黄决说过她应该是妖怪皇族和人类的私生女,可能和以前影视剧里演大家族勾心斗角的那种套路差不多,便怀着同情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以后我不会再提他们。” 看她那副有点沉重的表情,白玄夕不觉得这个小小的误会解除了:“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白狐族的血统,和那一族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是那只犬妖认错了。” “哎?”当时黄决说得跟真的一样,原来不是吗! 欧阳吉的表情实在有趣,白玄夕弯了弯嘴角:“怎么,我看上去很像只狐狸吗?” “不……”老实话呼之欲出,但矮个子的Alpha眉头一拧,反问,“不像吗?你这不是笑得跟只狐狸似的!” 白玄夕愣了一下,继而背过身去哈哈地笑出声。她笑声不大,但双肩夸张的耸动足以证明她笑得十分痛快。 “还笑;有什么好笑的!”虽然本来是开玩笑,这人笑得太开心让欧阳吉反而不好意思了,“别告诉我其实你是白狐,刚才是逗我玩的……你再笑我真的要叫你狐狸精了!” “咳,你叫吧,我不介意。”白玄夕回过头来,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但眼底满是藏不住的笑意,“其实我本来也打算在今晚和你谈谈相关的事。” 杂货店的灯光把她的侧脸照得很柔和,欧阳吉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跟着她就走回了杂货店门口。 “‘相关的事’?” “关于我的事,还有你的。” 夜还很长,两个人可以说的话也很多。白玄夕落在欧阳吉疑惑的脸上的目光,不知有意无意的少了几分淡漠。 无论如何,她确实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怀地笑过了。 第15章 *二人世界 夜幕降临,繁华的城市却仍旧灯火通明,甚至比白昼时还要令人眼花缭乱。银灰色列车如箭一样飞悬在架设于高塔之间的透明管道,减速后稳当地停在一座变换不停着斑斓灯光的塔楼车站前。提示灯的闪烁下,一侧的车门和管道打开,候车的人类和或长了兽耳或长有尾巴,还有背上收着羽翼的妖怪们,好像个个头顶上都还藏了双无形的眼睛,一边低头盯着巴掌大的智能平板一边毫无阻碍地鱼贯而入。虽然下班高峰已过,经过市中心一带的空铁车厢依然座无虚席。 提示音从不急不缓的“滴、滴、滴”转而“噔铃铃、噔铃铃”催促般快速响动。才被慢性子的电梯送上楼的欧阳吉眼看就要错过一班车,急得蹬蹬蹬踩着高跟鞋就跨上最后几级电梯往车门冲,手提包都差点甩出去了。 “哇啊、等等!” “噔铃铃!嘟——嘟——砰!” 然而很可惜,管道舱的侧门就在她眼前咫尺距离“啪”的一下降下了。 欧阳吉泄气地翻起平板看了一眼,八点整。好极了,她完美错过了约定的时间整整一个小时,可能还将再迟二十到三十分钟不等。 虽然因为今天加班跟对方提过改天,不过对方说没关系可以等她,似乎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她也不太想改时间,于是也先这么定着。 不过一面解锁了平板界面翻着聊天列表,欧阳吉一面心里缓缓升起疑惑:所以她是和谁约了吃晚饭来着,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来着? 哥哥的生日?不对吧,她哪会在加班的时候还约哥哥出去吃晚饭,况且哥哥上的是夜班,哪来的时间? 平板接到新消息而在手中狠狠震了两下,欧阳吉回过神来,目光落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红铜色戒指,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啊、对了,她要结婚了,今天是要和对方商量婚礼的准备。 咦,话说回来都领证结婚了,她还没和自己的Omega同居吗?婚礼的事居然还要专门约饭谈…… 但狐疑的念头只闪过一霎就在新消息跳出来时遁去了。“你下班了吗?我来接你。”明明看不出语气的白屏黑字的记录却让她莫名欢欣雀跃起来,也许还有一丝好奇的期待夹杂其间。 “你来接我,一个人?走路吗,还是打车?” 对面先显示“正在输入中”,接着顿了一下,又重新输入了什么,发过来却只有两个词“开车”。欧阳吉顿时感觉自己犯了傻,自己真是穷久了都忘了恋人有车,也几乎能想象到对方看着屏幕无奈地笑了笑。 “太晚了,要不我接你直接回家谈吧?叫个外卖,或者家里还有菜我随便做点吃的?” 欧阳吉又呆了一下,正想问这是回谁家,转念觉得都是未婚夫妇了还分你家我家的似乎又太客套,可能对方会不高兴。 她刚在打字栏里打上个“行”,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稚嫩的童声:“妈妈的车已经停在车站下面的停车场了哦。” 欧阳吉吓了一跳,转过身,只见一个梳着双马尾的黑发小女孩怀里揣了根有点夸张的杖子,来回踢着两条小腿坐在候车座上,眨巴着澄澈透亮的天蓝色双眼望着自己。 虽然小女孩看上去还很幼小,不过四五岁的样子,五官精致仿佛出自手最巧的艺术家的精心雕琢,远没到分化的年龄让她看起来还有点雌雄莫辨的俏丽,但这个年龄联系到自己,欧阳吉就有点嫌大了。还有她穿着考究的黑底白蕾丝的小礼裙,以及手里抱着的顶端嵌了颗疑似水晶的法杖形玩具,总觉得价值不菲…… ——所以这是什么狗血设定,她到底是把有车有房的富二代肚子搞大了奉子成婚,还是被离过婚的富婆包养了?不,奉子成婚的话这孩子也太大了吧? 话说回来她的对象是女O吗?倒是有点意外…… 欧阳吉摇摇头把胡思乱想甩出去,走过去稍稍蹲身想跟小女孩套近乎,不过开口一下没想起来小女孩叫什么名字;事实上,她对小女孩的印象完全是一片空白,似乎从来没见过她。 结果还是小女孩揉揉咕咕叫的小肚子开了口:“阿影肚子又饿了,快走吧快走吧!” 原来叫阿影。欧阳吉想起自己加班到现在一下午都没吃过东西,不禁也被小女孩“传染”得也饿了,不自觉地就问出口:“你妈妈做什么菜最好吃呀?” “毛血旺!” ……四五岁的幼孩吃这个会不会太重口味了。 女孩抱着看起来和她的身形不太搭却又谜之没什么违和感的杖子,很轻盈地跳到地上,走在前面引路似的带她走,每一步都轻盈优雅得让欧阳吉莫名有种看到影视剧里小仙女施展水上漂神技的幻觉。 但要走电梯还是不禁担心小孩子会摔倒,欧阳吉上前去牵她的手。女孩抬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她,乖顺地把小小的手递到她的手里。 想了想不能默认自己做被包养的废物,欧阳吉又问:“那你妈妈喜欢吃什么呀?” 只是好像话题和“吃”是分不开了,同时脑中就把各种煮的、炸的、煎的、烤的、炒的、生吃的、蘸酱的过了一遍,欧阳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下子特别饿特别馋,就好像一年没吃过东西了似的。 小女孩眨巴了两下宝石般漂亮的蓝眼睛:“厚切牛排酸菜鱼蜜汁烤鸭糖醋排骨豆沙粉蒸肉梅菜扣肉黄焖鸭掌麻辣香锅蒜香面包香辣鸡翅烤羊肉串蟹黄汤包海鲜面疙瘩小鸡炖蘑菇……” “停停停!”欧阳吉馋到口水都差点流出来了,怎么都是她喜欢吃的或者很想吃的,忍不住打断了小朋友的连珠炮,“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没想到你人不大点还挺能说……” 小女孩咯咯地捧腹笑了一阵,望向欧阳吉的目光却越发明媚,快要下电梯的时候扒拉了几下她的风衣下摆。欧阳吉懵懵懂懂地把小家伙抱起来,女孩就附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其实妈妈是番茄炒蛋甜派、豆腐脑咸派、粽子辣派。” “……”什么鬼。 “骗你的。”女孩又咯咯咯大笑起来,因为就在耳边而很是吵闹,害得欧阳吉差点萌生把她往地上一摔的冲动,所幸女孩见好就收,重新悄悄丢下一句,“但我真的看到过她买过几次豆腐脑。” 说完也不给欧阳吉吐槽的机会,像一只小毛球从她衣服上滚下来似的,一溜烟回到了电梯面、从即将靠地面的电梯跑到了跑到了地上。 “在电梯上不要乱跑,很危险的!”欧阳吉连忙追上去牵小女孩的手。 女孩似乎本来想说什么,但回头忽然撒娇般抓住欧阳吉的衣服下摆,把脸埋到了她的大腿上。 欧阳吉正摸着她的小脑袋有点茫然,自己并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而且还是将成为自己孩子的孩子…… “阿影,不许乱来,说好了要听小吉阿姨的话的,对不对?” 一个有点闷哑的成熟女声传来,欧阳吉感到自己和小不点都颤了一下。 看到一身笔挺西装、一头罕见的雪白长发的女性,欧阳吉愣了愣,一种熟悉而离谱的荒诞感油然而生。 白、白玄夕?搞什么,自己的结婚对象居然是她吗? 在想起对方名字的刹那,欧阳吉恍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握着她的手指的小朋友这时目光闪烁地抬头瞟了她一眼,然后躲到她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对“妈妈”说:“我很听话的,不信你问她。” 和记忆里不同,眼前白玄夕没有吓人的黑爪子也没有一身伤,完好的右手戴着黑丝绸的手套,裸露的左手却把无名指的钻戒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受了伤的左眼也用单边眼罩遮着,眼罩上绣着的花纹和领带底端绣着的同款,至少看上去人模人样,淡雅的妆容和与她信息素气味相似的香水更让她整个人给欧阳吉留下了“斯文败类”的印象。 果然不管怎么包装也藏不住坏心眼的狐狸精,当下就带着浅浅的微笑三步两步走到欧阳吉面前,很自然地伸手揽过她的手腕将她几乎拉进自己的怀里,微微低头望进矮个子的Alpha双眼里:“阿影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没,她很乖。”欧阳吉别扭地移开目光,越来越近的呼吸让她有点难以适从的紧张,“你你干嘛凑这么近……” “不亲一个么?”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的脸侧和耳畔,压低了的富有磁性的声线能把耳根摧软,“平时我们每次见面的‘例行公事’,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啊,啊、啊啊? 震惊地抬头,疑惑和脸红还没做好和盘托出的准备,白玄夕就趁势勾起她的下巴在她的唇上印了一吻。 ?! 欧阳吉手还搭在她的肩头,正想推开她说至少别在孩子面前,而似乎是潜意识觉得车站实在不是个足够体面和浪漫的接吻场景,再反应过来时周遭已经是一片嘉宾的鼓掌声和庄重又喜庆的背景音乐了。 虽然印象里一般A和O结婚都是A穿裤装礼服O穿裙装婚纱,但欧阳吉发觉她们的情况反了过来,甚至和对方吻得难舍难分、超过了主持人对这个环节时间预想的也是自己。 接吻的感受很平常也很奇妙,欧阳吉主观上应该对此没有什么偏好甚至应当抗拒,但同时有种难言的安适感好像惯性一样把她留在原地,让她魔怔似的不想结束这个吻,好像结束以后她就会失去最重要的人。所以一直到心底隐隐害怕被别人嘲笑不像个Alpha、而相应的周围议论声和哄笑声确实变得很大,她才眼睛蒙了层水汽,强行把自己和看上去更像个Alpha的结婚对象分开。 场景有一瞬在某个教室和某个人挤人的仓库间交错,恶灵扭曲刺耳的尖叫、记忆里淡化了的人们的面容,“名额满了”、“对不起,你们这样的我们不需要”,还有被恶灵抓住的哥哥,被抛弃了的人们…… 我不是一个成熟可靠的Alpha。欧阳吉低头看着手里劈里啪啦掉在地上的碎弓,破魔弓的模样比现实记忆里的碎得更厉害,在碰到地面的刹那裂成了一地的玻璃。其中一块比较完整的玻璃片反射的刺眼光线刺痛了她的眼,与此同时老师的怒骂和真正打碎玻璃的小同学夸张的哭声铺天盖地地涌来,她吓得腿一软就要摔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也说不出一句“不是我做的”。 “别怕,我在。”但她却跌进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里,“我会保护你,哪怕拼上我的性命。” 月桂清冽的淡淡香气安抚正如那人的话语般令人安心……和虚幻。 她头痛欲裂地与一双陌生却熟悉到令她没来由地止不住泪水的妖冶金瞳对视一秒,周遭的场景又从摇曳的火焰、死寂的坟场转瞬即逝,就像被穿着礼服的白玄夕压住肩臂的拥抱压回了最初的婚礼场面。 婚礼似乎还在进行,只是和刚才的错觉不同,嘉宾们都带着满脸诚挚的祝福鼓掌欢呼,或是为羡慕主角们这时候还如胶似漆搂搂抱抱的感情起哄。 “我大概做不了一个合格的Alpha。”欧阳吉吸了一下鼻子,凑在拥抱着自己的梦中情人耳边小声笑道,“假如我们真的要发生点什么,你会失望的。” 但白玄夕轻柔而宽容地抚摸着她的后脑,那动作和触感似乎与记忆里哥哥做过的动作,或是自己幻想过的妈妈的动作别无二致:“为什么要担心这个?你是个Beta。” 欧阳吉忽然很大声地笑起来,接着就探手去摸白玄夕手上的戒指,上面镶嵌着的宝石既温润如玉又闪亮如钻。然而这时,白玄夕把手往后一缩,耳边欢乐的嘈杂变得清净。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明明安心和妈妈结婚就好了嘛。” 穿着小礼服的女孩左手拽着一只后颈上开了线、棉花绒都掉出来了的布娃娃,人形布偶背着弓箭,似乎是个射手的形象;右手则握着比自己整个人还高了一截的长杖,尺寸明显比扮成玩具的模样要大了许多,顶端镶嵌的多面晶体看起来与“婚戒”上的出自同种材质。 女孩从离搭建的舞台最近的座位上起身,而那双向欧阳吉望过来的天空般澄澈的蓝眼睛,细看竟浮动着一层淡淡的、诡异的金光。 欧阳吉在对上那双眼的瞬间头有开始胀痛,但也正因如此整个梦境开始坍塌。 “唉,罢了。”同时女孩似乎失去了某种耐心,摇摇头对她说,“对于呼吸着谎言的人来说,真相反而会是剧毒。不管怎样,若真能得到幸福就好了。” 本想张嘴问那女孩一些事,但紧接着伴随一声叹息,欧阳吉只感到自己好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推了一下,旋即天旋地转,掉下了万丈深渊…… 从一个迷迷糊糊的梦里醒来,欧阳吉发现自己的睡袋端口好像被泪水濡湿了。她莫名其妙地拉开拉链钻出睡袋,还没来得及去洗漱,就和刚从杂货店外面走回来的白玄夕打了个照面,后者脖子上挂着毛巾,左手端着一次性边沿还挂着水珠的杯子和放在里面的牙刷,右臂依旧拖着冷不防看一眼会把人吓一大跳的黑爪子。 “早上好,小美人鱼。”看到她的瞬间,白玄夕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狡黠的笑,“你要再不起,我可能会担心你的灵魂变成泡沫飘回海里去了。” “哦,那真抱歉让你多虑了。”欧阳吉抓抓头发试图让自己的鸡窝发型看起来不那么不堪入目,“现在是什么时候?” “那面钟上显示的是八点三刻——咦,怪了,昨天信誓旦旦说六点走的人到哪去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狐狸精好像在昨晚聊过之后,变得极爱没事找事说些欠扁的话了。 欧阳吉没好气地瞪了拿起藏在柜台底下的大半瓶矿泉水往杯子里倒的白玄夕:“看你的样子也才刚起吧?要是真想早走,你怎么也不叫我?” 白玄夕举杯小口啜着,面对着柜台没看她:“昨天太累了,而且我可没早起的习惯,也等着你叫我呢。不过看起来,你很有自信的生物钟在美梦面前也不买账嘛。” “平常我生物钟真的可准了!”欧阳吉一急走快过来却拉着了腹部和大腿的肌肉,因昨天的过度挑战极限的冒险经历一下子酸痛非常,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嘶!可能是昨天太累了吧……倒也难得没做噩梦……” 虽然她想不起自己具体梦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印象里好像没有什么太可怕太糟糕的内容,只是有点离谱的感觉。 “嗯,因为自己战胜了一只有异能的修罗吗——梦到末世结束了?” “这种天大的好事我早就不敢梦了。算不上噩梦也不算美梦吧,只感觉怪怪的。” 白玄夕漫不经心地边问边喝水:“什么怪怪的?” 欧阳吉紧锁双眉,只记得自己好像梦到了什么很关键的、不得了的信息,有关梦境的印象却琐碎不堪,搜肠刮肚好半天才想起什么来:“呃,你……很喜欢吃豆腐?” 白玄夕猝不及防呛了一大口:“咳、咳咳……抱歉,你说什么?” 欧阳吉耳根一红,暗骂自己没睡醒一大早犯蠢,这人喜欢吃什么哪里能算得上引起自己高度警觉的关键信息,连忙摇头:“没什么,我瞎问问。” 杂货店里陷入了不无尴尬的沉默。 等到艰难地左扶着货架右抓着台沿挨到柜台后边拿到了杯子,欧阳吉才惊觉白玄夕自称“有点特殊的体质”到底有多特殊。 “你昨天受了那么重内伤,今天还真一点事都没有了?” “嗯,还有点累。”已经默默撕开了一小袋压缩饼干吃早点的白玄夕望向脸色不怎么好的她,微笑:“所以我才觉得,今天可以不急着上路。反正这里有吃有喝,我们先在这里休整两天再走,是不是更好呢?” …… “伟大的神尊大人啊!我们已经尽力了,这次攻城失败是我们没料到白玄家的人会不惜暴露‘权能’的秘密现身前线,那几个家伙的权能确实棘手……” 碧蓝的湖水里倒映着澄澈的悠远的天空一角,湖畔绵绵芳草地间还星星点点地缀着刚开的白花。而讽刺的是,在或躬身或跪拜的两“人”身后,正摇摇晃晃地站着忠心耿耿的恶灵守卫,它们所到之处却是寸草不生。 “恳请您赐予我们‘神石’吧!只要能稍微加强我们兄弟的权能,我们保证攻破妖族全境指日可待!” 姿态悠闲地坐在阳伞下的小圆桌背对修罗兄弟的一侧,黑发黑衣而皮肤白皙到虚幻的男人笑容不改地往缺少对手的棋盘上按下一枚黑棋。 “强化……”被妖怪与人类满怀憎恨和恐惧地称为“破坏神”的男人笑意渐深,“你又会如何考虑呢,我亲爱的……” 浮动在湛蓝眼瞳中的暗金流光忽如遇风的火苗般一动。“破坏神”抬起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之余笑容也变得更加微妙。 只见一枚白棋占据了刚刚落下的黑棋的位置,黑棋倒在了一旁的空格里,像一尊被推倒的神像,一面被舍弃的旗帜。 “呵呵,有意思。” 深躬未起的长发胡子邋遢的男人正偷偷摩挲跪伏的短发粗眉男人耸起的背脊。后者的左腿裤管断在小腿一截,露出的“左脚”却是漆黑的类似胶质的东西,发黑的血流经之处开辟了一条枯草伏地的小路。这时满头是汗的躬身男子忽见眼前草地上一大片的粗长阴影从远处蔓延,好像一座高塔倒塌而来。 “啊、啊、啊哥——!” “别、不要……求您!——不!” 噗呲噗呲……横飞的血肉洒溅之处就有一片迅速枯败下去的花草。巨大的黑蛇一口咬断了那跪拜自己的男人上身,又故意咬碎了分明一口就能吞掉的渺小身躯。 胡子邋遢的长发男人无力地跪倒在地,无限惊恐地仰望着叼着自己弟弟的一条断腿慢慢抬首的巨蛇,无论看多少次这庞然怪物,他都无法不被吓得痛哭流涕。 “想要‘神石’,为什么不去捡现成的呢?” 只听“啪”的一声,半截恶灵化了的左腿掉在那男人面前,因失去了根部的血肉,那截漆黑的灵体转眼如烟般消散,只留一块不过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似玉非玉的半透明石头。 “呃呃、啊……” 那男人在巨蛇黄金色的双眼瞪视下,颤抖着全身伸手去够那块细小的石头,喉咙中卡着不清不楚的声响。 但黑蛇显然并不满意他的反应,摇摇身,笼罩在地面的巨大黑影转瞬褪去。草地上只剩远远站着的一个虚幻的男人,面上挂着残忍无情的微笑。 “以你们兄弟的实力,恐怕加起来也不够完成你刚刚保证的目标吧?”被称为“破坏神”的男人缓缓走近他,摊开掌心,目光饱含仁慈与同情地慢慢抚摸着才失去了至亲之人的发顶,“但我确实相信你们的决心与能力。所以你们虽然失败了,我还给你们一个机会,告诉你哪里还能得到‘神石’。” 第16章 真香 欧阳吉刚用湿毛巾擦完身体,拉上工作服的拉链,推门一走出储物间就老远闻到一股极其诱人的肉香,立刻踩上拖鞋大步流星地冲出去。 “不是说好不煮泡面了吗!”一把甩开杂货店的门,不出所料就见某人坐在公路旁的浅阶上,用石头合砖块搭出来的土灶台煮着一小锅泡面,欧阳吉气鼓鼓道,“这是最后一桶吧?” 同样套着工作服的白玄夕抬头往黑爪子边上空置的两只泡面桶努努嘴,微笑:“还有一桶;两个人正好吃完。”说着又用左手抓起两根火腿肠,用牙依次咬开上端的封口,就要挤进小锅中。 欧阳吉连忙按住她的手:“可真会享受啊你!你忘了之前王先生怎么说的?这里是几个基地间的公共地带,要给以后来的人留东西呀!而且这几天我们浪费了那么多资源,拖累的可是王先生他们!” 白玄夕面不改色抬眼望着欧阳吉,摇摇手指间夹着的火腿肠:“你不吃?” “不吃!我现在没胃口!”欧阳吉瞪她。 “好吧。”白玄夕点点头,挨个把火腿肠肉挤进锅里,单手操作的动作之顺畅让欧阳吉目瞪口呆,“那我就一并吃了,毕竟已经开了包装也不好浪费,是吧?” “你!”欧阳吉气急一跺脚,猛拍这人的肩,“你有没有看到架子上的标牌写的,用了火腿肠的下次要补肉罐头,王先生他们要恨死我们了!” 肉,尤其是正常牲畜而不是老鼠麻雀壁虎之类野动物的肉,在末世第二年,已经算是奢侈品了。想当初几大基地都仓促建立在一线大都市,昔日被舆论忽视却支撑着全国物质基础的农村乡野被大量抛弃,导致了第一年年末的食物资源大匮乏,据说食物资源最贫弱的西北基地几次哗变,就是抢粮引发的自相残杀。而对于欧阳吉,末世以来就没怎么好好吃过人该吃的东西,火腿肠、肉松、罐头实在是人间美味。 白玄夕却被她小拳拳捶肩捶得笑了一阵:“欧阳,你很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吗?” “不是我多在意别人的看法,”沙哑但是愉快的笑声让欧阳吉恨不得一把将那张白皙俊丽的脸按进锅里,“是你太不要脸!” “王先生他们送我们到过路站、给了去基地的介绍信,还留了武器好让我们去安城郊区,怎么也算仁至义尽吧?你倒好,在这里蹭吃蹭喝好几天还专挑好东西拿给他们添麻烦,这不是忘恩负义吗!”欧阳吉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后退一步,目光有点警觉地睨着笑意不改的白玄夕,“等等,我该不会是上当了吧……你该不会根本不想去新辉基地……” 这几天日夜相处下来,欧阳吉算是摸清楚了这狐狸精的言语风格,总是半真半假含含糊糊的玩笑说辞,让她很难确定这人的真实想法和目的。而哪怕如留宿在此的第一晚白玄夕主动坦白交代了一些情况,现在细究有些事也经不起推敲。 比如她说自己并非狐妖更没有白狐族的血统,欧阳吉追问她的种族出身却还是被含糊带过,巧妙地转移到更惊人的话题;而说到她暂时所属的“白玄”一族的确是个带有秘密意图的组织,而且家族内部是真有不少拥有特异能力的人类或妖怪,欧阳吉再追问她是否也有什么异能,却又被用“失忆了不记得”、“可能和右臂恶灵化有关吧”搪塞过去…… 回忆起来那天晚上的交流,除了一开始两人就黑爪子可能具有的力量做了番信息交换和推理,后面谈起各自的身世背景,全程欧阳吉都在被这狐狸精牵着鼻子走嘛! 想起当时自己傻乎乎地把自己从小到大的家庭变故、学业和工作经历,还有末世以来的掌握的情报大致都说了一遍——虽然也没把细枝末节的黑历史和盘托出——换来的就是对方模棱两可、说了和没说结果一样的交代,欧阳吉不免更气了。 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就算这家伙真和白狐族一丁点关系也沾不上,欧阳吉也要念她一百次狐狸精! 锅里咕噜噜冒泡,白玄夕弯身对土灶台下的火苗打了个响指,湛蓝的灵力光如刀锋般出鞘即收,斩灭了火焰,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们在这里几天了?” “从刚到这里的那天算起,这是第四天。”欧阳吉抱起手臂,眉头微微拧起,“你是打算坐吃山空吗?” 白玄夕把一只泡面桶挪近灶台旁,再用筷子把面条捞起来放进桶里:“其实我也很好奇,那些基地到底能容忍我们享受完多少东西呢?” 她这话说得语气依旧很轻松,但欧阳吉忽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僵:“你在等基地来人?” 白玄夕用赞许的眼光看了一眼欧阳吉,把筷子搁在另一只桶上:“能帮我倒一下汤吗?谢谢。” “为什么?”虽然嘴上不说,欧阳吉动作很熟练地顺着对方的请求搬起锅往两只泡面桶里倒汤,“不是说好了送我去安城郊区吗?如果你是不知道路的话,我看过一眼阿布的地图,还记得;而且王先生也说了沿着桐安公路就能到。” “与其说是等人来,不如说是,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还没来。”白玄夕捡起左手边的一对包装起来的竹筷递给她。 欧阳吉把锅放回灶台上,很自然地端起一桶泡面放到白玄夕左手边;又接过筷子捧走另一桶泡面,就近在与白玄夕左手边隔了段距离的阶上坐下,表情却毫无进餐的畅快:“你觉得他们来得太慢了?离这里最近的基地是川西和新辉吧,之前听阿布和王先生说的,从川西到这里开车最快也要一两天,新辉还要稍微远些;反应倒是有点慢……也可能一开始几天不觉得我们消费得多,没必要补充资源?” 白玄夕捞起面条,低头先吃了几根,才说:“你的记忆力很强。” “只是对自己在意的事会多留点心罢了。”欧阳吉掰开筷子,端起面桶的底部嗞溜起面条,才发现牛肉味的汤面上还沉浮着一根火腿肠,愣了一下。 “但我指的不只是他们。”低声而简短地说完这句,白玄夕忽然诡异地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把声音压得更低,“你最近有注意过结界外的恶灵吗?” 欧阳吉刚夹起的火腿肠又“啪嗒”掉回汤里,一下子汗毛耸立,往前方外面匆匆扫了一眼。远远的,平坦空旷的公路上一览无遗,坑坑洼洼的裂痕历历在目。 “恶灵……越来越少……没有了?” 原本刚到过路站那会儿,欧阳吉就注意到外面这条路上的恶灵不是很多,只是在王刚阳他们开车要离开那会儿结界外才围了一大圈闻声赶来恶灵。至少和她印象末世之初新辉基地外的情况差远了,也许是当时过路站无人来往,恶灵找不到活物便游荡去别处了。不过因为结界的存在确保那些东西进不来,老盯着那些东西也怪瘆人的,所以第二天早上白玄夕说暂时不走后,欧阳吉大多时候就不太看那些东西,或者刻意忽略它们的存在。当然从杂货店出来跑厕所和打水的时候,也偶尔会注意到外边的恶灵许是因进不来,或被附近其他地方的生人气息引流而散去了不少。虽说恶灵没有脑子和清晰意识,但攻击活物的本能是在的,改变行动也是常有的事。 但像现在过路站里还有她们两个活人在,而一只恶灵都没有了,就不太正常了。 “怎么回事,基地来的人被恶灵攻击了?” 白玄夕看她激动得差点把面打翻,终于下定决心说实话了:“他们有没有被恶灵缠上我不清楚,不过,我在意的是另一位:从第一天下车起我就听到附近东北方向有某种麻烦的东西在。一开始决定逗留此地只是想静观其变,但那东西一连几天都没有大的动静,位置也没有明显移动,唯一的变化就是结界外的恶灵;等到昨晚有阵子我听到有车声出没,可是很快又没了声音,今早起来也不见有什么人来,我也不确定是我幻听还是真有什么异动……总之这些蹊跷让我实在是很好奇啊。” 欧阳吉放下筷子,瞪大眼睛望着她:“第一天下车就……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说?” 白玄夕耸耸肩:“因为不知道那东西的底细,想留下观察一阵,怕一开始就跟你说了,你这几天会休息不好。” 委婉地直说怕小Alpha怂。 欧阳吉恼火地狠狠瞪她:“白玄小姐,在遇到你之前我可是独自在还不知道有没有恶灵的山里,从末世初期活到了现在的Alpha!还不至于因一个不知道会不会‘上门拜访’的‘邻居’,而担惊受怕到睡不着觉!” “嗯,嗯。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休息,将来要长途跋涉,休息好是很重要的。”白玄夕弯了弯双唇,又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下去,“还有,叫我‘夕’就可以,我不配姓‘白玄’。” 欧阳吉喉头动了动,在心里暗骂了两声“狐狸精”、“骗子”,被小看了的火气还没消完,但也知道眼下的情况跟她赌气未免徒劳而愚蠢,尽量平复语气: “你敢先自称‘白玄’,凭什么现在又来跟我说你不配?你那诡异的‘记忆混乱’是痊愈了吗,可有想起什么能解决那位‘邻居’的办法?” 但果然现在说话,一时半会儿没法不带火.药味。白玄夕情期结束后,没了Omega的信息素干扰,欧阳吉对她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偏袒也少了很多。这几天两人的交流保持着适当距离而和谐稳定,有事就谈说一不二,除去白玄夕对某些细节的追问答得模棱两可,总的来说最近她们的相处比起最初邂逅的那两天,对于欧阳吉还是清爽了不少。 “你都不问‘邻居’是什么东西,就想着要解决它?”白玄夕忽略被惹恼的兔子那想咬人的冲动,又在欧阳吉张张嘴准备问的时候抢着倒出下文,“我正是不确定那是个什么样的修罗,才不敢轻易行动。” 这不是也确定了来者不善嘛。欧阳吉吐出一口气,问:“那你现在告诉我,是有计划了?” “嗯?只是因为你问起了——我觉得以你的脑子就算我现在不说,过会儿你也要慌慌张张地来问外面恶灵都不见了的事,那不如现在正好一并交代了。” “哈?那现在怎么办,你还打算继续候着?”欧阳吉紧缩双眉,视线对上白玄夕看不出波澜的右眼,正色问,“你是觉得对方有什么蹊跷之处?说起来,你的感知能力果真超乎常人呀?” 虽然她明确说了自己不是白狐族的大妖怪,但既然能轻松地具象和操纵灵力,自愈伤口的效率高到惊人,欧阳吉依然默认她是某种大妖怪的混血后代,那么五感的感知力比普通人类强也不是什么怪事。 白玄夕“嗯”了一声:“比普通人类能听得稍微远一些,最近还能感觉到集中起来的不祥的灵力。只是那东西几天都在原地没怎么移动,我不太确定它是个活物。” 也就是说有恶灵气息和某种不正常的声音,让她推断那个东西应该属于修罗,但却又像死物一样一动不动? 欧阳吉皱着眉:“就我所知的修罗应该都是沉迷杀戮的疯子,上次我们遇到的‘大哥’那种缺乏自我意识的倒是很稀奇了。” “你也没见过几只修罗吧?”白玄夕稍稍侧目。 “确实听说的比较多。在遇到‘大哥’和黄决之前,我还以为有异能的修罗都是传说,我这种平凡人遇不到呢。”欧阳吉心说自己也不敢多见啊,那种东西见多了她哪里还有命活,“你很了解吗?” 白玄夕思忖了片刻,决定共享情报:“也算不上很了解。我个人的理解,这么说吧,假设普通恶灵灵体是士兵,那些东西就相当于‘他’的军官或武器,也有等级划分。 “按影法联盟的‘泛修罗’定义,最低级的修罗就是出卖灵魂投降‘他’后,被赋予不被恶灵攻击的低级权能,但还没有接受任何灵力改造的叛徒或间谍;这种奸贼压根没入‘他’的眼,是用完就扔的弃子。往上是标准定义的修罗,也就是接受了‘他’的黑暗灵力,得到恶灵之力的活死人,这还只是单兵作战能力强一点的高级士兵。再往上,资质值得‘他’利用的,或者出于别的什么原因被重用,‘他’才会亲自进行全面的‘调.教’,然后用某种手段激活这个高级士兵的权能并教其掌控,变成你们所谓‘有异能的修罗’,这才属于军官。 “而且,你们的认知有些偏差,并不是那种高级修罗才有所谓的‘修罗异能’:凡是被允许留在‘他’的阵营暂时免死的,基本都和‘他’订了契约,拥有不同程度的权能。” 欧阳吉一脸震惊:“天啊……我一直以为‘破坏神’的恶灵军是一团很厉害的散沙,原来还有这么详实的体系吗!” 这确实很吓人了。光是以往大家认为是散沙的恶灵军就已经把整个世界搞得岌岌可危,若还有这么严整的系统……人类和妖怪真可能打赢这场恶战吗?欧阳吉不禁深深地对世界的未来担忧。 不过白玄夕摇摇头:“它们的确是帮乌合之众。中低级的修罗毕竟不能直接控制恶灵,神智也多少会被恶灵影响,如果权能不麻烦的话也没那么可怕。” “那你呢?”欧阳吉忽然开口,“你的右手和左眼……‘破坏神’本想重用你?” 白玄夕不禁一愣,目光复杂地与她沉默着对视数秒。 脑海中滑过几个令她胆战心惊的片段。被生生挖出左眼球的剧痛,右肩上的断口好像被植入了什么,但一细想那些片段就头痛欲裂,像是潜意识制止她去回忆那些糟糕至极的经历。 于是就这样僵了一会儿,半晌才移开视线,脸色有点苍白地低下头,几乎自言自语地:“我不知道;关于在空艇上的记忆有点混乱,我也不清楚……” 想起早在山间湖泊洗澡那时,她忽然犯了魔怔出现幻觉,失去抑制的黑爪子膨胀得恶心而瘆人,欧阳吉下意识地越过她的大腿瞟了一眼搁在地上的黑爪子。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它现在的尺寸看上去好像也比往常大了一圈,吓得她赶紧甩甩头放大音量:“想不起就别想了!我就顺带瞎问问,也不是很想知道——言归正传,我们该怎么处理你觉得可能是修罗的那位‘邻居’?没有破魔弓,我只有一把枪和一堆没什么用的风符,不提前做点功课恐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白玄夕开始没吭声,盯着她的脸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直看得欧阳吉心里忐忑,不自在地偏过脸避开她的视线。 这时白玄夕才缓缓以很平静的语气开口:“面要凉了。” “呃?”欧阳吉满脸问号地回看向她。 白玄夕的目光很认真地从她的脸滑落向搁在她屈起的双膝上的泡面:“再不吃面就凉了。难得还有你喜欢吃的东西,赶紧吃吧。” 说罢以身作则低头弯腰嗞溜嗞溜起面来。 看得欧阳吉一愣一愣的,意识到这人估计是真的还没应付那修罗的想法,心底不禁又翻起火来:“啊?所以你告诉我有个膈应人的东西在这附近,就完事了?” 白玄夕咽下一口面:“不然呢?我一开始就说了,目前还没想好怎么办,所以才迟迟没告诉你这件事。” “那现在我知道了,总可以一起想想办法吧?不然你就想一直在这儿干等着,等到世界末日去?你不想去新辉基地我还想去呢……”欧阳吉“啧”了一声,猛地瞪向她,“等等,我都被你绕进去了!就算你要留在这里静观其变,和你专蹭好东西享受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就是想找个借口,多占便宜吧!” 没想到浑水摸鱼真相还是暴露了。 白玄夕提起面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汤,转了个方向不再对着欧阳吉,声音闷在纸桶里:“填饱肚子休息好更要紧,不吃饱哪有精力解决问题。再说你一介人类也太积极主动了吧?所以我才不想早早告诉你……啊咳咳咳!” 终于连面对质问都不敢了吗…… 欧阳吉看她被呛了一口,背过身咳了一会儿,忍不住扶额叹了口气。当下三口并两口地把火腿肠和大部分面光速解决完,把纸桶搁到脚边,再探身过去把白玄夕的肩掰过来面对自己。接着利用双手灵活过单手的优势一下子抢过她手中的泡面和筷子,捞了一筷子的面接着汤桶凑到她面前:“看你单手吃面也太累了,来,我喂你,早点吃完我们早点‘解决问题’好上路。” 隔着一筷子吊着的面条瀑布,两人对视的刹那白玄夕双颊诡异地微微一红。也许是年轻姑娘的眼神太坚定太认真,让她一时有点心虚。 于是她也恢复了一贯的平和脸色,同时伸手去拿筷子:“好吧我知道了,我想想办法争取明早就走;欧阳,面还是我自己来……” “不行。”谁知小Alpha难得摆出了Alpha的霸道专横气场,同时挪开双手让她摸了个空,还严厉地逼视她,“我喂你快一点。” “可是……”白玄夕刚吐出一个词,却被欧阳吉不容置疑的眼神瞪回去,这才犹豫了片刻无奈地答应,“好吧。那,麻烦你了。” 只有单手做事确实处处不便,水到渠成的事也就没什么好别扭的了。白玄夕轻轻将一撮碍事的刘海撩到耳后别住,欧阳吉注意到她的手指修长,才剪过的指甲留得很短而圆润,因角度原因略一偏头,左眼绷带以下那张温和姣好的侧脸也完全展露在她的眼前。接着右眼垂下纤密的睫毛,白玄夕朝欧阳吉手中的筷子前倾身子,微抬下巴稍稍张口。 而就在因沾了汤汁而显得饱满润泽的唇瓣即将触到筷身时,她忽然停下,抬起眼,嘴角小幅度地后扬,以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近距离望进欧阳吉的眼底。 原本欧阳吉真没想得多深,只是凭着一股气想快点解决眼下真正的问题。从小到大的经历教训她做事情要比大多同龄人努力和勤快,虽然在没有必要的多数时候,她可以生活得很佛系,随遇而安,所欲所求的从来也不多;但对于有明确目标需待完成的事,她向来不喜拖延。 但白玄夕这一眼在她看来好似带着三分狡黠六分调皮和……一分妩媚。她像被轻飘飘打了一拳在心底,不痛不痒懵懵然,却也给砸醒了,突然想到一个成年人喂另一个成年人吃东西假如以第三人视角来看,好像是有点不那么自然的画面,更别提是一A一O了。当下心脏莫名其妙地加速蹦跳起来。 “你、你看我干嘛?笑什么笑,快吃啊!”欧阳吉被白玄夕这暧昧的一笑搞得冷汗直冒,也忍不住想笑。 白玄夕眨眨眼,很无辜:“不是你喂我么,你不把筷子伸过来我怎么吃?” 尴尬不是病,尴尬起来真要命;尴尬癌不是不到,只是时候未到。 欧阳吉仿佛牙疼地“嘶”了一声,动作有点僵硬地把调转筷子的方向,将蜷曲的面条递到白玄夕的嘴边,手里筷子一压,又一轻,眼瞅着面条被嫩粉的舌尖卷去。 她的牙还蛮整齐的嘛,虎牙好像是比较尖利;舌头也挺长的,看上去好像很灵活…… 欧阳吉发了一会儿呆,又猛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盯着别人的嘴巴发呆是什么变态行为?做贼心虚地瞄了瞄白玄夕的表情,看她好像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走神的样子,赶紧收拾了心神,集中注意强作镇定地继续喂食。 尽管先前白玄夕表现得好像是个爱占便宜坐吃山空的“饭桶”,但其实她的食量并不大,甚至还挺小,又吃了几口就说饱了。 当然极其折磨尴尬癌患者的喂食早早结束让病患很是庆幸。欧阳吉舒了口气,有点发泄心情似的一屁股坐回白玄夕左侧的位置,重新端起自己还没吃完的面吃“下半场”。 “你等一下,我很快吃完就干正事。” 白玄夕从裤兜里摸出张手帕擦过嘴,就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她泡面。 从小穷惯了、还不幸流落末世艰苦生存的欧阳吉虽说受过高等教育,吃相不至于狼吞虎咽那般狂放,但也绝不客气作态。看她嗞溜本就闻着比吃着香的泡面,白玄夕都产生了一种泡面吃起来很香很美味的错觉。 心下觉得有趣,嘴角的笑意也情不自禁地渐渐加深。 每根短小的断面都细细捞起不放过,汤汁也仰起脖子咕噜咕噜一并喝光见底,风卷残云地消灭干净以后不知还吃不吃得上的美味,欧阳吉满足地揉揉腹部咂咂嘴,把空纸桶往脚边一放,甚至还抽神惋惜起那小半桶白玄夕没吃完的面来。 一回头却猝不及防正对上某人的炯炯目光,那狐狸盯着肉一样的眼神望得茫然的小Alpha眼睫一颤,心中警铃大作:“你又在笑什么?” “没什么。”白玄夕暗自有点意外地摸摸上扬着的嘴角,才知道自己无意识间笑了,索性顺势笑得更到位些,再挑起戏谑的腔调,“我看你吃得很香呀。” 过久了饮食不规律的苦日子的欧阳吉谈到食物那是一个义正言辞:“这世道,浪费什么也不能浪费生命和食物啊。” 白玄夕捏着下巴偏偏脑袋:“咦,可是我怎么记得谁之前才信誓旦旦说‘没胃口’、不吃泡面和火腿肠来着?” 自己挖坑给自己跳的欧阳吉:“……” 第17章 束发 “应该先去探查一下具体情况吧?东北方……也就是说那个居心叵测的‘邻居’,大概是在桐安公路附近?” “我觉得甚至可能就拦在那条公路上,但这个距离……说不好,也许是路口?” 用油性笔在白板上画了个极其抽象的简易地图,欧阳吉神色冷峻地在上方代表一截公路的位置画了个圈又打了个问号。 储物间的床板上堆着一沓黄纸墨迹画的风符,几块材质特别的弓的碎片,两把枪和一只满载的弹匣,这是欧阳吉目前的全部武器,除开那堆鸡肋的废纸、已经是垃圾的破魔弓和弹匣空空的手.枪,唯一拿出来能让人有点安心感的还是那支附带备用弹匣的骑枪。 两个人的作战会议很简约,直奔主题。 “所以离我们其实很近?哦,怪不得那天你特别叮嘱王先生他们直接调头,绝对不要动去安城郊区的心思。”欧阳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白玄夕端坐在床的另一角,忽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对那只猫妖的事记得很清楚啊。” “但你听到疑似车辆的声音在这里……呃,呵呵,我也不是有意去记‘他们’的什么事,只是从相遇分别到现在,本来也没过几天嘛,印象还新鲜。”欧阳吉刚在左下角画了个圈,顿了顿手中的笔,抬头回她一个不免尴尬的微笑。 白玄夕无辜地一摊手:“嗯;你不用解释什么啊,我只是感叹一下你的记性好而已。”同时微笑得很得体大方。 “哦、哦。”但欧阳吉不知为何,被她那明明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的目光望得脖子后边起了些鸡皮疙瘩,赶紧像躲什么似的低下头去,心虚似的把注意力扔回地图上,“咳,那话说回来,我们是不是还要去看一下可能有车出现的地方,在西南方。” 所以她干什么要解释……不过刚才那个诡异的气氛,好像她不解释又不行……咦,为什么? 好吧,事实证明两个人的作战会议也会跑题偏题。 不过好在偏得突然收得也快。白玄夕伸手用食指指节轻轻叩击白板中下方的过路站标识左侧,但在刚才欧阳吉新画的圈的上方:“感觉昨晚的声音应该要北一点,在过去的路上。” “哎?那这倒奇怪了。”欧阳吉把那条公路重新画了一下,两条车道,中间有绿化带隔开,当然现在结界外肉眼能见的活物都被恶灵侵蚀殆尽,绿化带上只有土和铁灰的隔离栅栏,“如果真的是川西基地派来的车队,怎么会开到回川西方向的那条车道去?” 但也不可能是从东边新辉基地来的车,不然在经行过路站的时候,她们势必要听到声响,至少以白玄夕的听力不可能错过经过门前的声音却“跳”到了更西的地段。而且也会引来恶灵,动静肯定不小,或者正常情况下,车队早该转入过路站了。 白玄夕撑着下巴看着小姑娘拧起眉头默默转起笔,静静沉思的侧脸:“不过现在路上平常没有车往来,也没必要拘泥于交通规则吧?” “如果是在城里乡里那些小道和普通马路,那当然无所谓,但这是条很长很长、中间有一大段都没出口的高速公路啊!”欧阳吉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公路之长,摇头,“我宁愿倾向于那边的隔离带恰好有断口,他们的车队遇到不测,在即将到过路站的时候紧急调头离开。” 但这明显也有破绽。 “你不觉得这样更奇怪吗?我的一般听觉感知范围是半径一公里半,在这个范围边缘哪怕是小声交头接耳,我集中注意也能听得很清楚。据昨晚听到的动静推测那支车队离这里最远也不过两三公里,就开车而言这个距离也不远吧?有什么必要把近在咫尺的补给也放弃了,冒着风险回基地白跑一趟?” “这末世鬼多人少,路上那么空旷有回音的吧?会不会你听到的是回音,其实位置要更远?” “不会。”白玄夕一口驳回,但要解释理由又神情显得很迷茫似的,“嗯……这种感觉怎么跟你描述呢……我说的是‘感知范围’不是‘听力范围’,和普通的‘听得见声音’是两个概念……” “就跟无线电声波探测差不多是吧,听音直接定位还带扫描;‘啊啊,妖怪的身体机能真强呀,可怜区区柔软无助的人类没法理解’——行行行,我懂了!” 好像过于谨慎的目光反倒伤到了渺小人类的自尊心,白玄夕赔笑两声:“你很聪明。不过我也没有别的意思,生理差异而已,各有各的优势……” “好好好,言归正传。那你有什么看法?” 但白玄夕还没有开口答复,笔“唰唰”地在细瘦却柔韧有力的手指间旋转,转眼就被按停在白板上,欧阳吉再次抬头表情有点苍白,目光带着不安地回望她,正与她对上视线:“等等,恶灵的谜之消失……那不然是他们遇上了所谓‘有异能’的高级修罗,而且情况非常险恶,只能舍近求远立刻逃离;再不然……” 白玄夕直接打断:“我更倾向‘再不然’。若只是被恶灵驱赶逃离,没必要专门开到另一条车道,假如真是在空旷的公路上遇到火烧眉毛的急情,那在自己宽敞的车道上调头好像更快吧?” 欧阳吉怔怔地看着她,背后因自己另一个过于荒诞可怕的猜想直冒冷汗,浑身僵硬:“呃……说起来我们的假设从一开始就不够严密吧?不能保证他们就一定是从川西基地来的车队……” “到底是哪来的车队不重要。管他是西川还是西北基地,甚至哪怕新辉基地的车队绕了一大圈从西边开过来,都无所谓。”这几天已经被详细科普过末世以来这片大地的格局的白玄夕,平视欧阳吉的目光依旧平静到有些温和,嘴上却是一针见血,“更可能是,修罗的权能,陷阱。” “……” “……” 储物间里陷入了沉默。 两人互换了片刻眼神,欧阳吉仿佛舒气一样地轻叹了一声,放下笔和白板故作轻松地浅浅一笑,而同时整个人却倾身去拿床头的枪:“不管怎么说,不实地调查一下,这些推断也就只是缺乏证据的猜测——我们先去西边看看隔离带有没有缺口?” 东边桐安公路上那位不知死活好歹的神秘“邻居”是某种异常的修罗的概率很高,相对来说先去调查西边高速路上的情况要稳妥些,当然这也只是心理安慰,毕竟谁也不知道两边到底有什么东西存在。 白玄夕还坐在床沿没动,饶有兴趣地看着小Alpha在宽大的工作服外又套上她那有着“百宝兜”的皮夹克外套,把那些废纸一样的风符往工作服裤子上衣和皮夹克的里里外外口袋里全都分装进去,然后把骑枪斜挎在腰间——背枪带是用从原本穿来过路站的裤子上扒下来的松紧带自制的,不大牢靠但还能用——看上去煞有介事。 不过现在作这种在原本的社会里是无论如何不会穿出去逛大街的打扮,还只是热身试一试效果,欧阳吉甩甩手臂又迅速作转身端枪的姿势,似乎这套过大的衣服确实只是看上去臃肿,行动起来并不碍事。 试验完毕她又把皮夹克和枪脱下放回床面,重重地坐回白玄夕身边:“哈,太重了……你什么都不带也太赖皮了。” “破魔弓和手.枪不用带了,风符没必要拿这么多,饼干面包和水也……我们只是先去侦察一下情况,又不是上路直接离开。” “食物还是以防万一,带一点吧?” 白玄夕好笑地看着欧阳吉从兜里一个个翻出不那么急用的东西,又担心可能有用而又装回去了大半,突然沉声:“你很想早点去安城郊区?” 正忙着翻东塞西的欧阳吉动作一滞,手里还摸着刚找到的一根皮筋,懵懵然抬头看向她:“嗯?” “你很积极呀,对调查这件事。” 欧阳吉困惑地端详了片刻白玄夕的表情,但又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依旧是一贯的似笑非笑,于是开口也绷紧了脑中的弦:“很正常吧,谁要是知道身边有个不知敌友也不知死活的怪东西在,还有肉眼可见的异状,怎么都会想办法弄清真相才心里踏实吧?我倒是觉得你能耐着性子等足四天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才奇怪,未免也太不‘积极’了。” 那只微微与她的视线相错的右眼正如屋外的漫天乌云般灰暗:“实在过于蹊跷的存在,我会想避免直接惊动它。你呢,知道可能要再遇到一只极其危险的修罗,都不怕吗,明明是人类……” 欧阳吉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你怕修罗?”还记得在王刚阳口中,这狐狸精可是“修罗杀手”一般的大佬。 白玄夕理所当然地轻轻摇头:“不是。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怕;不管它是能驱动恶灵还是另一种猜测,这家伙恐怕比之前的犬妖要厉害,一不小心,真的会死。” “不是说好了你会保护我吗?你担心我怕不怕干什么,还是说你没信心保护好我?”欧阳吉笑了一声,“要是我现在就怕了,那不就说明我不信任你的能力么?哦,那你是该担心担心。” 这般坦然的回击弄得白玄夕双肩微微一僵,耳尖染了点绯红,当下捂了嘴别过脸去,闷声道:“我说过会保护好你。” 这话实在说得太轻,欧阳吉似乎没听到,低头看了看手指间弹性十足的皮筋,抬头又看到对方披散在背后的雪色飞瀑,一个念头跳上心间。 感觉到身后的人突然靠近,白玄夕本能地反身要扣住对方的手,头皮一紧,才发觉欧阳吉抓了一把自己的发丝。 “你……” “是我太突然了,弄痛你了吗?抱歉。”欧阳吉一松手,有点迷茫地看着白玄夕有点夸张地往后挪了一段距离,黑爪子几乎垂直地拖在地上,抬起手腕晃了晃,把皮筋展示给她看,“看你头发很长,我想帮你束起来。” 话音刚落,就见白玄夕脸上肉眼可见地浮起红晕,像被吓到了似的:“啊、啊?”接着又移开视线,摸摸鼻子避开小Alpha的目光:“你要帮我……?” 这微妙的反应弄得欧阳吉一头雾水,好笑道:“不然呢?你单手自己又做不到。我只是觉得你把头发扎起来更方便活动,希望‘修罗杀手’小姐上战场能有个好状态,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小命着想嘛。” 白玄夕瞄瞄欧阳吉带了点笑的自然表情,握了握左手,小声呢喃“人类没有那个观念……”把多余的不符时宜的联想很快扫出识海。随后抿着唇转过身去背对欧阳吉盘腿坐好,淡淡地“嗯”了一声。 虽然满头问号,欧阳吉还是维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从外套兜里取了只已经掉了两齿的塑料梳子,跪坐到她左侧身后托起一部分雪白的长发。 “要是我拉到你的头发弄痛你了,就说一声。” “谢谢。” 白玄夕的发质倒没有乍看给人的印象那么好,也许是种族缘故,起码一摸在手里,欧阳吉就自信自己的头发手感更舒服;但也足够柔顺。以及不知是不是这几天留宿资源开放的过路站,这狐狸精占足了便宜,昨晚用了好多欧阳吉都不太舍得用的那瓶洗发水,甜甜的清香还萦绕其间。 梳起侧后部分的长发,一把抓在手里,首先注意到的是圆润精致的耳朵白里透红;然后不可避免地,修长的颈项上是胶脂般细滑的肌肤,簇拥着小巧的Omega后颈腺闯入了欧阳吉的视线,让她猝不及防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洗发水的香精也令欧阳吉无端联想起Omega诱人的信息素香气来,接下去自然就想起临时标记的美妙滋味……于是两个互相看不到对方脸色的人一前一后僵直了身子坐着,大大方方地各自想着令人心律失常的心事闹脸红,单单是挽个头发就挽了老半天。 坐在前面的那个本来已经说服自己不去联想某些偏门的“传统”,甚至恢复了原本无情杀手式的作风,趁着这个机会合上双目排除杂念,调整起灵脉内息来。然而就在这时,后颈处的敏.感点被手指甲冷不防轻轻一刮,带起电流般的刺激旋即跟着疏通的灵脉连到小腹,酥麻得她不禁哼了一声。 这一哼短促但音调曲折,和着本能的喘气,像叹息又比叹息更……媚。 “对不……起……”在绕皮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后颈腺的欧阳吉立刻连忙道歉,但与此同时就被那一声暧昧的气音打断,气氛也立刻就引人遐想起来;这可不妙,尴尬癌患者经过多次发病,终于在这次有意识地提前用药,“呃,扎好了,那我们准备一下就走……?” 面前的人忽然拉过她刚刚放下的左手,扣着她的手背按在床垫上,同时斜转过身来,目光动摇地望着她。 “欧阳。” 这声呼唤轻飘飘的,像根羽毛在手心轻轻挠了一下,感受不出羽毛的意图,只觉得手心里痒痒的。欧阳吉措手不及地与之对视,红霞也转眼从耳根开始蔓延到双颊。 她其实吓了一跳,白玄夕皮肤白皙,轻微的脸红也难以掩饰,更何况她没有掩饰;很罕见地将习惯了遮掩的情绪近乎直白地展示给这个人类女孩看。 但是,这还只是某种萌芽的情愫一下子压缩了太多复杂和深沉,欧阳吉没看懂,白玄夕自己也没懂。 她只是忽然有种压抑不住的冲动,热血上头,人类姑娘的名字就脱口而出。 没头没脑的、近乎荒唐的冲动却又在对方无辜的回望中层层消解,就好像自以为妙手空空的盗贼还没出手就被四面八方鱼贯而出的警灯包围,无处可去。 “怎么了?” 欧阳吉看她微微咬着牙梗着脖子,似有话欲说还休;目光竟然显出种凄怆来,联系前面自己不小心犯的错误,弄得好像是自己伤到她了一样;以为她想说什么要紧事,就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等她开口。直到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被盯得实在不好意思,才试探地问了一句。 手被放开了。 “……不,没事。” 白玄夕缓缓低头,左手盖上眼睛,呼出口好像积蓄了很久的气,如释重负:“可能有点紧张吧,万一真的是‘他’手下的高级修罗。” 欧阳吉眉头微皱,总感觉白玄夕这两天是有点怪怪的。虽然她也不敢说自己了解这个人——不如说是一无所知——不过比照最初相遇那时的印象,确实变了一些。 “你怕的话说出来也没关系,我又不会笑你;再说突然要面对未知的敌人,我心里其实更慌。”这次轮到她倾身主动拉住白玄夕的手,用双手紧紧握住,仰起脸,眼神坚毅而温柔地看着对方的脸,“是因为有你在,我才不那么动摇。而且如果真的遇上强敌,我们也没必要硬碰硬,逃就是了。我们只是要探清去路上是否有危险或障碍,目标是为了离开这里而做准备,又不是玩电子游戏,一定要打倒敌人才能通关!” “我也不想成为你的压力和累赘。不管怎么说我也是能独活至今的Alpha,起码的生存能力和脑子还是有的。”欧阳吉想缓解一点气氛地松开右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如果情况实在危急我也会看情况躲起来嘛,不用太担心我。我会在不给你添麻烦的基础上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所以到时候,你有什么想法和招数就尽管去做吧,夕。” “啊,当然,最好能提前告知一声……你今天突然告诉我咱们和一只修罗做了几天邻居,可真是吓死人。” 白玄夕的眼里一瞬闪过更加动摇的光彩,回握了握欧阳吉的比自己要略小的手,终究是错开眼神,低低地点头,“嗯”了一声:“我不是怕,只是有一点紧张。” 没想到自己还有给别人开导心理的时候啊;欧阳吉有点好笑、无奈又顾虑地呼了口气,放手起身:“那好,我先去一下厕所。你先准备一下,呃,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带的啦、热身啦什么的,准备好了我们就走。” 白玄夕幅度很小地点头。欧阳吉难得居高临下地看到她的发顶,忽然觉得有趣,就在趿着拖鞋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半开玩笑地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掌心一触即离,得逞式地呵呵笑了两声,就红着耳朵开门快步离开。 留下白玄夕猝不及防而震惊地抬头,后知后觉缓缓地摸向自己被碰触的发顶,露出迷路的孩童般茫然表情。 “我一定护你周全,欧阳。” …… 杂货店的钟表上显示时间下午两点一刻,斜挎着骑枪的欧阳吉和看起来什么也没带的白玄夕维持着大约三步之遥的距离走向了薄薄的透明结界。 先沿着公路向西直走,除了好像能无限延伸到天边的公路外,她们什么也没发现。 随着公路无限延伸着的隔离带基本完整,灰扑扑的泥土也不见有比较新的车辙印记。 乌黑的云层紧锁着阴沉的天空,没有树木遮挡的风无往不利地驱赶着沙石的牧群。公路的东北方,远远能看到高架路蜿蜒指向的耸立而残破的另一座城市,而面向西方这条高速路的尽头,遥远而暗淡的山的阴影如同一只趴伏于大地将死的野兽。 “什么也没有……”如同天色般压抑的氛围下,两人一路上也没敢怎么交流,直到走了不知多远,看了一圈也没能发现任何新近的车辆的踪迹,欧阳吉才在准备往回走的时候轻轻说,“连恶灵都没有。” 白玄夕眼扫视一周,看看地上脚下变道斜插的深色车辙,神色冷峻地点头:“这里应该就是我在过路站能感知的范围极限了。” “回过路站还是直接去桐安公路?”欧阳吉从皮夹克兜里摸出一只电子表,看了一眼,“差不多二十分钟,离入夜还早。” 出来二十分钟却连一只恶灵都没追过来,实在诡异。 白玄夕驻足片刻,回头:“也感知不到附近有任何活物。” “会不会你夜里听到的车声是错觉?”欧阳吉跟着转身。 白玄夕仔细回想两秒:“一般不会,没理由幻听到那么真实的声响,而且感觉还不止一辆车。但时间太短了,就像在我的感知范围边缘徘徊了一下就消失了一样。” 这时,欧阳吉的目光忽然黏上了不远处的半吊在铁杆子上的路牌,在风中摇晃的样子就像鬼招手似的。看清了上面的标识,她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该不会,真的是修罗的陷阱……” 第18章 陷阱 两人从摇摇欲坠的“桐安公路”标牌底下走过,在屹立远方的残破高楼丛林监视下,慢慢走上弯绕的斜坡。黑云低压压的,反把灰扑扑的公路衬得亮堂生动,犹如一条盘踞于荒原废墟上,昂起了头颅觊觎远方城市的巨大的蛇。 特别是公路仿佛是有恶意一样,正断在坡道过了顶点稍下滑几米处。 阴风咆哮如鬼哭狼嚎,但欧阳吉由衷地觉得若眼下身边有鬼哭狼嚎,也好过这攻心的恐怖。 看了两眼断口下显得很长的支柱,和穿过支柱间半枯的河流,她就忍不住缩缩脖子连连后退,这个高度让不习惯站在高处眺望的人乍看之下容易晕眩。 “这里有你说的‘邻居’吗……” “……” 灰暗的光线下,白玄夕整个人倒像一抹与整幅画面格格不入的亮色,凝望着眼前空旷苍凉的景象,那被束成一股高马尾的雪色长发在这阵风过去后就如剑锋笔直悬下,穿着单薄的纤瘦背影显得很干练,右肩撕掉袖管后残留的线头下与身形不大协调的黑爪子又填了分神秘。欧阳吉从她斜后方往前看,竟有点眼看幻想小说式热血少年的勇者只身踏上讨伐邪恶魔神冒险路的既视感。 这个幻视让她有点不合时宜地想笑。不过白玄夕看上去确实也很年轻,应该也不超过三十岁,而她总是浅淡的、好像对一切都很疏离的笑容中隐隐有挥之不去哀戚,这种背负着某种深邃复杂的秘密的气场又模糊了她的年龄。 欧阳吉正要走神,白玄夕转回身来,脸色很不好看,急促地说:“不太妙,先回过路站。” “那东西有动静了吗?”欧阳吉表情也严峻起来,赶紧跟着她下坡,手里握紧了枪托。 白玄夕腿长,过了几步就走在了前头:“欧阳,我们是一直在往西边走的,对吧?” “是。”欧阳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不声不响拉住的右手,突突直跳的心好像跟着安定了一点,虽然也只是一点点,开口声线控制不住地微颤,“明明是去的西边却看到指向前面岔口左转是到桐安公路的牌子……” 那个路牌,包括现在脚下踩着的这条断头路,正属于印象里本该与她们前进方向相反的桐安公路,不需要刻意想这个极度诡异的事实也足以令人头皮发麻。 “那么以过路站为原点,你觉得我们现在是在西边还是东边?” 白玄夕这一问,更让恐怖感呼之欲出。 不用细思,稍一动脑欧阳吉就腿软了。事实也是她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右肩就撞在白玄夕的左臂上,声线抖得明显:“我、我对这种恐怖片剧情很没辙……” 独自在末世生活了快两年的Alpha说怕恐怖要素乍听起来很像笑话,但欧阳吉是这样的,关于有真实面目的亡灵鬼怪之类唬小孩型的鬼故事可以听得毫无波澜,哪怕女鬼被描述得再丑陋吓人;但要是有谁绘声绘色地描绘起某些完全反逻辑、超自然的现象,她就会捂上耳朵大声叫停。 所以面对尽管诡异但形象清晰、行动规律也有迹可循的恶灵,她最多只是因难以对付、有可能被杀死的危险而紧张慌乱,而这种慌乱自从她得到白玄莫送的破魔弓后也消失了大半,躲在山里生活的日子里,比起恶灵她更担心遇到杀人越货的强盗。换句话说,她是那种容易被冷不丁的意外吓一跳,但一旦发现背后的原因,就自然会冷静下来的理性派。 理性派不怕招惹上亡灵被诅咒,也不怕阴谋家要毁灭世界;只怕莫名奇妙、毫无缘由的颠覆。 比如此时连恶灵也消失不见、方向都被颠倒了的反常识状况,才是真正把她吓到了。 白玄夕及时停步,听着小Alpha快哭了似的声音,默默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上前一步将比自己矮小一截的女孩半纳入怀里。 “敌人的小把戏罢了。”她低头轻声却坚定地附在欧阳吉耳边说,“不论发生什么,我会护好你,放心。” 淡淡的月桂清香飘入鼻腔,理智被拉回识海,欧阳吉微仰起下巴,轻易对上了对方温和的目光,狂飙的肾上腺素慢慢平复。 不过浅浅交织的呼吸似乎也提醒她,两人现在凑得太近了点,几乎是只要白玄夕再一低头,或者她往前一凑,嘴唇就能互相碰到一起的距离。 “呼——哈——”是以理性完全恢复后欧阳吉就后退一步,与Omega保持距离,闭眼不无夸张地做了个深呼吸,将杂念和吐息打包抛出身体,重新认真地望向对方,“桐安公路应该在过路站的东北方,我们现在脚下就是桐安公路,正常情况下理当在东边。” 白玄夕不动声色地勾勾指头,摸了摸还被塞在自己手心的欧阳吉的手指:“但我们明明是在往西边走。” “我记得这个岔路在我们坐车往过路站来的路上,是没有的。所以也排除是王先生记错桐安公路入口、这条路本来就在西边的可能性。”欧阳吉抬起左手捏住下巴,“两条路被‘嫁接’了。” “不止。”白玄夕侧退半步转向过路站的方向看了看,回头,“那东西现在在西南边。” 欧阳吉一呆:“它终于动了?” 白玄夕摇头:“说来奇怪……在往西走的时候,我没有特别感觉到它有移动的迹象,但是我们和它的距离好像‘没有越来越远’。” “但现在它的方位换了——恐怕你也没觉得它离我们‘越来越近’吧?”欧阳吉倒抽了口凉气,捏捏蹙起的眉头,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嗯。”白玄夕点头,“我们像在绕着它走。” “所以这条路是个圈?这也是‘修罗异能’吗,歪曲空间?” “我不知道。先回过路站看看。” 言外之意外边的道路变得十分异样,过路站也未必不受影响。若是这般…… 一路上白玄夕都没松开欧阳吉的手,也许是警惕周围的环境,或是分了神去观察环境变化,她有意放慢了步调,保持着和欧阳吉一步之遥的距离,余光范围内也能瞥到后者的存在。 只是在笼罩着过路站的透明半球体结界前,她才后退半步,松手,在欧阳吉身后凭空划了下手臂,湛蓝的灵力光就伴随着撕开空气的声音闪电般爆现,凝作一把刃直而窄的长刀握在手中。 “怎么了!”欧阳吉被她忽然召唤灵器搞得一惊一乍,“咔哒”端枪开保险上膛,环视四周。 她迅敏而紧张的反应看得白玄夕不由得低笑了声:“目前没事,只是先做个准备怕有变故。” 虽然知道是乌龙,瘦弱的人类姑娘也没有把武器放下,只是面上斜了她一眼:“吓我一跳。” 白玄夕看着她挨近自己的发顶,翘翘嘴角,没说什么。 调换一前一后方位地进入结界,两人先是大致绕整个过路站转了一圈,直到白玄夕摇头确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灵力变动,才最后回到杂货店去。 但欧阳吉一踏进门槛,抬头一看就惊了。 她唰一下脸色惨白,失声叫道:“这不可能!” “什么?”白玄夕立刻提刀上来将她护在身后。 但眼前依旧是东西摆得零零散散的几排货架,侧面的柜台上还放着中午吃泡面用过、沾上油渍的抽纸盒,斜对着杂货店门口货架的摄像头下的红色指示灯还在一闪一闪地工作;一切同两人离开前别无二致。 唯一有变化的只在被挂在柜台后墙壁上的钟表。 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刚过两点半,秒针哒、哒、哒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分针还贴在最下方加粗的数字符上依依不舍。 “怎么可能才两点半!”欧阳吉摸出兜里的电子表,浑身发抖。 白玄夕瞟了一眼随着她的手腕翻出正面的电子表,也一时愣了。 欧阳吉出门携带的电子表上显示着三点二十三分。她们出去回来已过一个小时。 白玄夕甩手收起灵器,拉住把电子表扔到柜台上的那只颤抖的手,沉声问:“这两只表在我们出门前的时间显示得一致么?” “一样的。想着计时间,我专门确认过。”欧阳吉开口即答。 因为在末世里没有结界的保护,户外活动实在是很危险的事情,特别是入夜以后。在山里生活而模糊了具体时间的日子里,欧阳吉也对观察天色特别上心,绝不敢晚上出门。 这次说好出来调查情况也是一样,她们不可能在外边晃悠到入夜。正好到过路站的第二天,欧阳吉就在储物间里找到了一只可能是被前主人落下的电子表,开始电子表上的时间不准,她拿它和杂货店柜台上的钟才对了时间调整过,而且这两天已经确认了两只表走的速度几乎一致,没有问题。 而且不管这只电子表准不准,两人也自觉在外逗留的时间绝不可能才过一刻钟。但若要说墙上那只钟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在她们刚离开时停过,现在又开始走……这也未免太巧了些吧? 欧阳吉又做了两个深呼吸平复心情,而后捡回电子表,转向白玄夕:“我想做个实验,一个人留在这里看着这面钟,一个人拿着这只表到结界外站上三分钟,再回来对比一下时间。” “分头行动太危险。”没想到白玄夕当即驳回。 “就三分钟!不然一分钟吧,半分钟也行,不用多久,能确定时间是否有变化就够了。” 白玄夕看着她:“不行,还是危险。光是从杂货店到垂直距离的结界边缘也要走一两分钟,如果我是埋伏在附近的敌人,利用这个空当立刻刺杀掉落单的你,足够了。更何况我们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把戏’。” 欧阳吉摁摁额角:“是不是还要再仔细搜一下店里面……等等,你不是能感知到活物和恶灵的动静;附近有埋伏吗?” “没有。我在储物间设的感应结界没有任何灵力变动。” “那不就好了!”欧阳吉一拍台面,“弄清时间问题,也有助于确认我们现在的处境啊。” “还是很危险。”白玄夕面不改色,“我不精妖怪的灵力御术更不通人类的影法,也没有什么好的影法材料,随手粗制滥造的灵力结界本来就很脆弱。虽说有过路站外的这层防护结界在,利用它的脆弱来捕捉我这种等级及以下的灵力操纵者的动静,是足够了;可倘若对方是精通灵力操纵的超高手,也可能越过这两层结界,直接做些我都一时察觉不出的布置。” 她一说欧阳吉才反应过来,望着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你还会做灵力结界啊……” 相比大多人类,妖怪天生灵力强大,还能轻易与散布在自然环境中的自然灵力共鸣,稍加修炼引导就能以灵波的方式具象灵力来操控。但即使能具象灵波也很难完全思行合一地操控,而在生活中也没必要大量使用灵力,所以普通妖精对灵力的运用大多终生止步于具象灵波而已。 但也正因对他们来说灵力具象容易操控难,以及具象灵波的普遍性致使妖怪们传统上对使用灵力目的的认知集中于养生和战斗上,反而在整体对灵力运用的研究,和企图利用工具掌握它、开发成能源的人类、以及把被称为“魔力”的变异灵力当作探索世界真理之工具的魔族相比,倒差得很远了。所谓操纵灵波来编出结界等复杂灵力织体的“御术”,也是在魔族和人类咒术繁荣的影响下,妖族在近代才渐渐划分出概念来研究的东西,但直到末世来临成果也不显著。 理由很简单,利用符咒等工具间接使用灵力的人类影法,已经是玩精细的灵力操纵的巅峰了,妖怪们的自尊心既不允许流行模仿人类去大费周章地研究如何用工具使用灵力——“人类是自身弱小才爱用工具”,而强者不倚他物,这是妖怪自古以来的理念(而人类则认为妖怪蠢笨顽固,A都是莽撞古板傻大个,O都是一片痴心媚娇娘)——况且他们也用不着。 对于灵力强大得简单粗暴的大妖怪,既然能使用破坏力强大的灵器,又何必浪费心思去做“花架子”的结界?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曾经不太看得起人类的妖怪国家,在“破坏神”打过去时立刻就来求人类的影法师援助。很多处于前线的妖怪城镇没有人类的影法武器参与制作结界,恐怕传统意义上能以一敌百的妖族“高手”再多,也无力招架恶灵大军的冲击。 但把结界玩到炉火纯青的魔族却首先就被灭了个干净,人类和妖怪的联合阵线到底还能撑多久……这是普天之下活着的众生都难抱乐观的问题。 言归正传。知道会御术的妖怪不多,欧阳吉挺惊奇:“你怎么什么都会?” 白玄夕侧过脸去:“只是以前随便玩玩瞎学了两手,不足挂齿。” 在末世前,刚大举进行完影法科技革.命的人类社会空前繁荣,和异族的往来也是史无前例的开放和紧密,从井喷的都市异族奇幻文艺作品就可见一斑。像欧阳吉这种从乡下进城的小市民,对异族的常识大多还是来自那些价值观以人类为中心的,杂七杂八的小说、影视剧作品。 “那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帮我加个防护结界啊?” 所以看惯了影视剧里,大妖怪隐士随便就用御术和灵器乱杀炮灰影法小队的特效战斗,她并不清楚现实里妖怪的纯灵力结界普遍质量堪忧,并不实用。 白玄夕眼神闪躲,背过身去:“我没有不放心你。” 欧阳吉搞不懂她们的重点是有偏差还是怎么,两手一摊:“那不就好了?我也相信你的实力,咱们就花两三分钟做一下实验,以防万一还可以加个结界。” “不是,”白玄夕摸摸鼻子回过头,“我是说我做的灵力结界很差,而且现在这里也可能已经被动了手脚,分头行动太危险。” “好吧。”总算看出来这狐狸精也是固执地不打算让步了,欧阳吉叹口气,但一晃脑袋新点子就跳了出来,立刻把手中的电子表往柜台上一按,“还有一种办法:我们人不出去,就站在里面把电子表放到结界外,等一会儿再把表拿回来,对照时间?” 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这下白玄夕当然没理由说不,点头。 先算过从杂货店以垂直距离走到结界边缘的时间,大约一分钟;再站在结界边缘,伸手将表放到结界外。 “等等,还可以做得更严谨一些。”欧阳吉看着白玄夕伸手刚把电子表放出去,忽然打开了思路,“不用把它拿回来,你就放在那里……对。我刚才想到,可以先数心跳当参照试试:把表先后放在里面和外面,在相同的心跳次数中比较;假如结界内外时间变化差异很大的话,应该也会在同一只表上体现出来。” “有道理。”白玄夕点头,“不过心跳会不会不够准确,最好时间长一点才能显得更清楚。” 欧阳吉觉得自己也是在诡异的氛围里呆久了习惯了,都能跟人开玩笑了:“你的心脏是擅长变速吗,那么容易不准确?” 白玄夕瞥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次数太多容易数错。” 欧阳吉就挽起袖子,一把抓过她的左手,搭在自己的右腕脉搏:“那就一起数我的心跳嘛,数出声。1、2、3……” 谁知白玄夕就像被电了一下似的抽回手,动作太快,欧阳吉如看着抓到手里的滑鱼溜走般满头问号又觉好笑。 “不是怕数错,一起数不好吗?” “不好。”白玄夕干咳一声,正色道,“两个人同时数也不能保证数错被带偏。” 欧阳吉“啧”了一声:“那你到底要怎么办?现在情况不妙,拖得越久越难保安全,等到天黑就更麻烦了!” 也许是她这话说得大声,语气听来显得有点冲,白玄夕居然流露出有点像忽然被主人踢了一下的小狗般,迷茫无措又慌乱的表情:“你生气了?” 总觉得这个人今天哪里怪怪的,跟她说话老抓不住重点,意义不明的废话和小动作多得和一开始给人的斯文败类印象很不搭,欧阳吉一脸莫名却也不掩焦躁:“我生什么气?有一说一而已——你中午那会儿说得对,我就是一个胆小怯懦没战斗力的普通人类,反正不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没法休息好的,没你那么淡定。” 尤其是现在明明能立刻开始找解法,非要拖!目标明确就不爱拖延的勤奋派表示不能接受。 瞟了一眼沉默不语的Omega,欧阳吉重新回头要蹲回去看表:“那我自己算……哎?!” 面前是灰白的连通公路的水泥路,没有风来,细小的砂石静静地躺在地面,沉睡般安宁不动。 电子表不见了! 手腕立刻被钳住:“欧阳,站在原地别动,别松开我的手。” 欧阳吉顺从地回握住白玄夕的手,眼睁睁看着她向前踏了两步走出结界。 然后一脚将一件硬物踢到欧阳吉的脚尖前,正是刚才还看不见的电子表。 “三点二十七分十四秒,在你放下它后,我最后看到的是三点二十七分十二秒……” 放下电子表后两人就怎么算时间的问题差点儿戏一样地吵起来,这段时间不可能才过两秒。 “随身才存在。”白玄夕跨回结界内,弯腰从欧阳吉面前拎起电子表,在眼前晃了一晃,自从出了过路站以来第一次勾起明晰的微笑,“那就很简单了,恭喜我们的‘猜测二’得证。” 是陷阱。 可惜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欧阳吉从她手里接过电子表,僵着小脸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看了一番:“我不太明白……你是说那个不祥的‘东西’是修罗引诱我们去调查的陷阱吗?” 在这个国家的官话中,“陷阱”这词有两层意思,一个最底层的意思是猎人诱捕猎物设置的陷阱,还有便是它的引申含义,主要是形容人思想上的误区、错觉等等。 “或许;不过,我指的就是我们的感觉。” 白玄夕说的是引申义。 “幻术?”欧阳吉恍然大悟的同时心跳也加速了,“我们中了幻术?可是在什么时候,被什么手段催眠的?这几天我们身边还潜伏了其他人吗!” 要知道以前看那些套路重重的三流影视剧和小说,幻术梗也是她最讨厌的剧情要素之一,原因无他,纯粹是这种梗太方便制造烂俗的狗血剧情,比如她一样不喜欢的有情人失忆遗忘彼此梗、插足者顶替上位梗等等。 白玄夕愣了一下,低笑着摇摇头:“不用担心。我是不知道你对幻象有什么误解;不过作为咒术效果的一个类别,制造幻象的方法,也就是你们外行简称的‘幻术’一般有三类,但我至今没听说有单靠催眠制造这种大型幻象的。” 欧阳吉感觉这人的气场又变了一变,像是这两天喝醉了酒浑浑噩噩,现在突然酒醒了精神了一样;或者相反,现在才是喝醉了兴奋的时候:“听上去你很‘内行’?” “略懂。”她牵着欧阳吉走到旁边原本是绿化带的浅阶旁,蹲下身拣了块一边平整的石头,先悬在泥土上大致比划了个轮廓。 “确定是幻象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两大种三大类’,首先是两种划分:虚拟幻象和干涉幻象。前者最典型的就是梦境,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感知到的全是假的。由于这种幻象只作用于我们自身,所以还有一个对现在的我们而言是真正‘现实’的维度,在那里我们的身体大概率是在沉睡或昏迷。而干涉幻象则直接影响目标对现实环境的认知反应。如果是梦境的话,虚拟幻象咒术倒是可以用催眠咒术辅助。” 欧阳吉懵懂地一边听着这人像背某种教科书的概念一样介绍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知识,一边唤出一簇短小的灵力划破了自己的拇指,在石头一侧沾上在灰暗光线下,显得暗红的鲜血。 “哎……你要做什么?”欧阳吉第一反应是从兜里摸索医用胶布,但被白玄夕摇头拒绝,接着眼看她像炫耀似的展示自己肉眼可见迅速愈合的伤口。 像个小学生一样。 “先来验证一下身边的环境是梦境还是现实。虚拟幻象咒术的幻象内容可由施术者全权掌控、预先设置,虽然相对精准风险较小,但需要施术者充分了解被施术者,否则很容易出破绽。” 但并不知道被腹诽了的白玄夕露出相当游刃有余的自信微笑,以石为笔以血为墨以地为纸,在泥土上相当娴熟地画起了用某种奇异的字符组成的阵法。 随着一个脸盆大小的圆形阵法渐渐成型,白玄夕以呢喃般的细语快速低吟咒文,欧阳吉还没反应过来,就惊异地看着阵法上方腾空显现出烟花般不断四散隐遁又闪烁的湛蓝灵力光。而那团微小的“烟火”在某个重音之后,肉眼可见地渐渐笼上黑色、碎裂,化成一团似雾似烟的黑色微小颗粒集合。 “比如一般来说,光看我的外表,不会有谁想得到我会魔族的咒术吧?” 确实,这谁想得到啊! 面对着隔空捧着那团飞舞的魔力碎片站起身来、笑得跟只狐狸似的白发女人,欧阳吉目瞪口呆:“你、你……你是魔族?” 第19章 将军 妖怪直接使用灵波操纵的方式“御术”、人类借用工具推究灵力规则的咒术“影法”、魔族以抽象语言为系的咒术“魔诏”……这个世界的智慧种族建造的文明至今起码四千年,对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灵力的发现和运用,各有各的理论与体系。 而这个人似乎都“略知一二”,而且看上去还很“谦虚”。 对异族的灵力体系再无知,欧阳吉也至少知道魔族的咒术是用过去只集中在魔族大陆的“魔力”那种畸变了的灵力为基础的,而且魔力对正常灵力甚至有一定的侵蚀毒性,也就是说运用纯粹灵力的妖怪和灵力绝缘体一样的人类,是不可能学会魔族的咒术的。 所以在此之前,欧阳吉以为那种跨体系的全才,只能是在其实什么都不会的小市民写手胡编乱造的爽文里才有的主角。 白玄夕抿唇一笑:“不要看我用灵器就觉得我是妖怪,看我用魔诏又觉得我是魔人吧?” 欧阳吉愣愣地盯着白玄夕发丝间轮廓圆润的耳朵看:“……你总不会跟我说你是人类吧?” 那也太惊悚了,各个种族的体系都涉足还不是纯理论家。要是她真的自称是“普通人类”,欧阳吉觉得包括自己在内,世上活着的所有人都可以被开除人籍了。 或者按爽文套路,这人反正还有记忆混乱和断臂缺眼的设定在,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上演一出“啊!深埋我体内的上古龙族之血要觉醒了!”、“没错,本座正是下凡拯救苍生的神之子!”、“我就是两百年前诛杀九尾火狐的妖君本君!如今封印解除,重返巅峰!”之类狗血戏码……不,千万别,光想象一下那些蠢到爆表的初中生幻想台词从白玄夕嘴里说出来,欧阳吉就脸都要笑裂了。 可能是她忍笑忍得咬牙切齿,白玄夕忽然被唬到了似的,收了笑,垂眸:“吓到你了么……抱歉。” 欧阳吉被她这突然的情绪转折和道歉搞得莫名其妙:“呃,你真是‘普通人类’?” “不是。”白玄夕即答。 看她说不清是犹豫还是惆怅的表情,欧阳吉还等了几秒她自曝身份,等来的却依旧是沉默。不禁试探地用目光指向悬浮她左手上、刺球般向外散射碎屑的魔力团:“你肯定有魔族血统吧,连魔族咒术都弄得这么……漂亮。” 完全的外行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咒术效果,只能看着那团很有个性似的,有规律地散射明灭的魔力团,随便扯了个词夸。 白玄夕抬眼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说不上是疑惑好奇还是惊喜:“你也觉得它好看?” 这……总觉得她们的重点又微妙地偏差了。 欧阳吉再瞧瞧魔力团:“呃,仔细看看是挺有趣,跳动得很规则嘛;让我想起大学期间背不完的公式和画不完的设计图……” 就强行有趣。 “没错,魔族的咒术是以魔文符号为调动魔力的指令工具,和编码类似,是既理性又要一点想象力的艺术;像这个还只是叠加了几个基础算法、随意设定的简单动态模型,如果是构造结界等宏大咒术,会更有挑战性一些:不仅要选择准确的公式,如何设计基础公式嵌套上需要计算的细节也特别多。根据不同环境的魔力分布浓度,最终效果会受到相应的影响,所以理论上也不存在完全相同、一模一样的咒术……”白玄夕语速很快地一通说起欧阳吉并听不大懂的咒术原理。 虽然自顾自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并没有谁拜托她讲解的异族知识,她的表情和语气倒没有很明显的变化,活像一个古板的教授。不过也正是这样的反差,让欧阳吉竟然觉得这个假正经的人有点可爱。 “你真的很喜欢咒术呢。”于是她不禁这样感慨道。 “……也不是特别喜欢。”白玄夕才忽然反应过来自顾自跑题跑得太偏了,“唔,抱歉,讲了太多无关紧要的事。” 她微微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把悬在上方的魔力团递到欧阳吉眼前展示,但就在后者定睛再看的时候,她又想起什么而张了张嘴,赶忙收手后退两步:“差点忘了,人类和妖怪没有保护措施接触魔力会感到不适——你暂时别靠近我。” 欧阳吉点了一下头,转而开口:“所以现在算是排除了梦境咯,剩下两种情况呢?” “这种大范围的‘现实干涉’咒术,应该是覆盖现实空间的‘领域’或‘结界’。 “不管是用哪种方法制造的幻象,效果都是让被困在这一范围中的人的一切感知都会被影响乃至歪曲。区别是前者就像单纯覆盖在一座城上的乌云,它只遮蔽自己下方的光线而已,对范围内除了它所针对的效果外,对真实环境的影响很弱。而且‘领域’一般围绕施术者作为核心展开,虽然施术者能够如梦境操纵般实时调动‘领域’内的幻象,但离核心越远效果越弱,边界相对模糊和开放。 “‘结界’则是用灵力或魔力圈起的封闭场域,甚至可能在这之上叠加其他的操纵咒术,对封闭范围内的现实环境也产生影响。一般结界幻象的误导性更强,施术者可以不在结界中;虽然边界更加清晰,但范围内各处幻象效果基本一致,难以找到破绽,必须打破结界才能取消幻象。” 欧阳吉将电子表放回口袋里:“这么说,是‘领域’吧?” 白玄夕将手伸出防护结界,待了一会儿,用目光指了指跳动得很规律的魔力团:“原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区分两者,‘结界’麻烦在施术者可以在内部也可以不在。不过放到防护结界外,魔力反而有所增强,术式活动规律依旧正常,那就应该是‘领域’了。” “过路站正被一个庞大的幻象领域包围,但防护结界里的效果被削弱了。” 既然知道了原理,要做的自然就是把幻象破除。 比起全封闭的“结界”,脱离“领域”还是要简单些许,最方便的方法便是找出边界,逃出去就可以了。 “可是我们一直在绕着某个核心兜圈子啊;听你的意思,过路站可能也包括在这个领域内,只是因有防护结界抵消了部分幻象,这样能找到边界吗?”欧阳吉沉吟道,“假如我是幻术师,知道‘领域’有什么短板那肯定也会把幻象设定成迷宫一样,不让被困者出去……说起来到底有什么必要把我们困在幻象里?” 结果又回到了最开始就想不通的问题:那个引起白玄夕注意、她们绕着走兜圈子的核心是否是施术者,这个施术者又是否是修罗。 假如真的只是想要她们的命的修罗,欧阳吉想不明白对方何必要大费周折地造个幻象领域,又足足等了四天也没半点动静——哪怕只是在对她们而言的幻象世界里——说起种种在影视剧里所见把人困在迷宫般的幻象这样的情节,欧阳吉总觉得那些套路大多都是为了狗血而狗血,敌人以攻击主角的内心为由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给主角们确认真心,帮人成长起来,怎么想都很可笑。 这种宛如拖时间或是避开直接对上她们的事倍功半的花样,实在不像那些醉心杀戮、毫不留情的修罗的手段。 “如果过路站的时间也不是真实时间……现在我们连时间也确定不了对吧?一切感知都不能保证的话,那……那我们怎么能确保现在站在这里对话的彼此,是真实的而非幻象呢?” 越想越恐怖。 欧阳吉当然确认自己是真的,但白玄夕呢?这几天她确实时不时会冒出些怪异的反应……一往这方面想,又觉得她哪里都很可疑了。 但如果就这样无根据地怀疑下去,而让其实是真正的两人互相猜疑甚至重演山间邻居自相残杀的惨剧…… 以有点不太确定的语气,双目平静而认真地凝望向对方的眼睛:“你会怀疑你所感知到的这个我,是假的吗?” 不管白玄夕是真是假,反正自己一介普通人类,要内讧起来都是没胜算的;而要双方都是真的,对方本来没这个想法,自己却先怀疑的话肯定也会闹得尴尬,那么如果自己保持着这份信任不见得是最坏的选择。 而就好像能听到她的心声似的,白玄夕望着她沉默片刻,手中的灵力光一闪而过,像是洗净了落在手上的魔力残留,继而两步并一步走近了小Alpha,轻轻地勾住她的手。 “欧阳的手很温暖。” 修长的手指一转穿进她的指缝之间,两人距离拉近的同时淡淡的信息素气味和洗发水的香气也掺杂在一起有意无意地飘了过来。欧阳吉心下猛地一跳,橄榄味的信息素差点也泄露出来,连忙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抬头无措地看向对方。 “看着我的双眼也很漂亮。” 这话题走向好奇怪……欧阳吉双颊爬上了红晕,心虚地将目光赶快移向别处。再侧退半步,眼前的人却紧跟着一步凑近,右手被细腻纤细的手指扣着,虽然乍看松松垮垮,实则却如被卡在栅栏里似的无处可逃。 “气息很柔和,长相也很可爱。” 甚至微微低头凑在耳畔,像是要去亲吻脖颈一般不断逼近。 欧阳吉僵硬地偏过脑袋去躲:“你、你在说什么啊……?” 回答她的首先是白玄夕低哑的几声轻笑。 因为靠得太近,那若有若无的笑声像是就黏在耳朵上一样,别说耳根子一麻,连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心跳都快了起来。 像是被捉弄了似的浑身不自在感闹得欧阳吉莫名焦躁起来,又想后退挣脱这个人的手:“你什么意思……!” “你很好。” “咦,你刚才说了什么?” 白玄夕好像在她难耐地甩出质问时含糊而简短地嘀咕了句什么,但出口便被自己的话音盖了过去,欧阳吉没听清。 这时候白玄夕才忽然松了松手,退开半步,留给她一个淡薄而坦诚的微笑,只是依旧用指节勾着她的食指:“总之我相信你。” “欧阳,你也感受得到我的体温吧?” 这狐狸精是不是又在逗我玩? 被太容易令人浮想联翩的说法尬到了。 眼看欧阳吉大叹一声似乎想要埋怨什么,狐狸精连忙轻咳一下,恢复正色解释说:“虽然钻研幻象一辈子的咒术专家中,或许是有能捏造出长时间顶替他人的生命体幻象的高手,但一般来说,在‘现实干涉’幻象领域里捏造还要维持自己不熟悉的生命体幻象堪称难如登天。制造幻象的那位无论有怎样的动机,既然在可能是构造幻象的过程中慢慢撤去了恶灵,应该能说明他并不擅长歪曲对灵体的幻象认知,那更不要说是捏造高智慧生命体的幻象了。” 随后声线又软了下去:“不过我很感谢你,欧阳。你对幻象咒术有很多误解,但还愿意……” “什么?” 后半段音量越来越弱,终于就站在她面前的欧阳吉也听不出她又嘀咕了些什么。 白玄夕看了她两秒,继而放手,移开有点飘忽的视线,转身面向结界外空旷而灰暗的车道:“让我想想有没有能破幻象领域的办法。” 大概因为最近她模模糊糊的怪话说得太频繁了,欧阳吉忍不住追问了一次:“你刚才到底想说什么呀?” 但果然狐狸精糊弄人很有一套,默默地盯了盯绕到自己身前的小姑娘,面不改色地走开了一步:“或许与其担心人是假的,还不如担心担心这几天吃进肚子里的是不是真的食物。” “啊?!” 想想以前也不是没看过小说里使幻术骗主角和路人炮灰吃下毒物的套路,这糟糕的可能性倒是把欧阳吉吓到了。 “等等、等等……”她赶紧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心态,眼见白玄夕又蹲回路边捡石头,连忙跟上去,“我们可是吃了四天过路站的食物啊?如果是假的会不会早该出事了;还是你想说可能有什么内服的致幻药能配合咒术把我们弄得晕头转向?”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随便说说。咒术可没有配合用药的;咒术师清高自傲的多了,让他们用药或技术工具补足咒术做不到的事,简直是在侮辱他们——请退后些保持距离,我要用魔力了。” 白玄夕再次唤出灵波割破手指,把更多的血滴在另一颗比较小的石头上,这次在平实的水泥地上就着血痕写画起欧阳吉看不懂的咒文。 “唔。” 旁观着白发女子一脸平静地画着咒文和围绕之前那块染血石头的法阵,口中念念有词,欧阳吉一时有种又被耍了的恼火感。 但这次白玄夕转换出的魔力还没聚集成什么规律形状,就被她自己一掌拍灭。旋即站起身,踢开了法阵中的那枚石头,似乎是遭遇了挫折而无奈地叹息,摇摇头。 “不行,忘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咒术也是……该死,我想不起来和幻象有关咒术了,一点也想不起!”她缓缓地捂住了脸,语气逐渐从可惜转向焦躁,又从焦躁一转痛苦,“明明当年我也……” 火光。把漆黑的夜幕都烧得亮比白昼,把高高在上的皎白圆月都烧得通红。 再怎么拼命回忆,脑海里只有那把烧尽了她的一切的滔天烈火。 身上湿漉漉的粘腻感,和隐藏在满地焦尸间摇曳的漆黑阴影。 白玄夕不觉额前汗如雨下。 见她突然嘴唇都白了,欧阳吉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揪住她的右肩布料,将她拉近面向自己:“用不了直接对抗幻象的咒术也不要紧,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破除幻象。或者干脆就脚踏实地找领域边界吧?” 略微失焦的眼睛茫然地望了望眼前清澈声线的主人,这才回过神来,急促的呼吸也重归平缓:“好。” 欧阳吉呼了口气,用余光瞟瞟就在手边的黑爪子,没见着有异变便放心下来。 接着她忽然来了灵感,想起之前和白玄夕总结过黑爪子的怪异能力,其中就有类似于施加幻觉的情绪、感知影响。 正要开口,白玄夕却已顺着她刚才提出的思路盘算下去:“要找边界的话,最好还是能同时往不同方向去,聚在一起更容易被绕在一个地方,但要是分头行动又过于危险。最好是能像刚才电子表实验那样,如果脱离自己的感知范围一段时间出现异状,那就证明是靠近边界的地方了。” “要纯靠物体探测的话,这里可没有什么地震探测仪、飞行器之类的探测器,放风筝都没条件。”欧阳吉想了想还是把话题转向了自己的突发奇想,“夕,恶灵也会被幻象影响吗?” 白玄夕愣了一下,转而顺着她的目光所指聚焦到拖在地上的黑爪子,陷入沉默。 忽然她挑了一下眉,抬头望向欧阳吉:“放风筝……也不是不可以试试。” “嗯?” 换做欧阳吉吃了一惊。因为这打比方仅仅是说到飞行器的联想而随口一说,她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注意到白玄夕话里有话地盯着自己,才恍然大悟。 “风符。”两人异口同声。 为了能够看得更远更清晰,两人选择回到桐安公路的断桥前放飞“探测风筝”。人类传统的影法道具符咒,原理也属于一种咒术,写在浸了灵力的纸上的咒文,利用灵力操控的御术,也是可以做到一定程度的篡改咒文指令的。 欧阳吉把那一堆摆脱了废纸头衔的符纸拿出来,整齐地铺在地上,白玄夕唤出灵器,将自己的灵力和符纸的咒文挨个串连,随后在欧阳吉的帮助下将大把的符纸一同捧起,在结界外放飞,激活符咒的力量令它们往不同方向高高地四散飞去。 而下一刻,两人就眼睁睁看着极其毛骨悚然的现象发生:就飞向断口前方的风符最先消失在断口的另一边。 与此同时的,天空中的云层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投射下来笼罩在两人身上的却不是阳光,而是血色的视线。 一只巨大的眼睛,似近又远地俯视散布在荒芜大地的废城。没有眼眶和眼皮的眼球高高地悬挂在厚密的云层之间,极似嵌在黑爪子上时而显现的鬼眼。 “真没想到您有如此耐心,知道是被邀请来到我的‘乐园’,还不愿动用神主所恩赐予我们的力量……可把我逼得不耐烦了呢,将军大人。” 乌鸦嘎嘎的哀鸣旋即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白玄夕惊愕地发现风符与手中灵器的联系断了,又在听到这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惊悚声音时脸色一变,立刻张开手臂一把将欧阳吉的腰揽住,护进怀里。 “不要听他胡说八道。”白玄夕压低的声线在欧阳吉耳边一字一句地响起,“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东西……不过既然施术者现身,我一定会护你周全,尽快打倒他一起离开这里。” 第20章 断头路前禁止掉头 “将军大人,既然来到了我的‘乐园’,您还抱什么徒劳的希望呢?快用‘神石’的力量吧!不然,我可就得请您在‘乐园’玩上一圈了哟,桀桀桀……” 厚厚的乌云中又裂开了一张巨大的嘴,声音却是来自四面八方,毛骨悚然的笑声响震如雷。不知从何飞来的鸦群聚拢过来,凄厉的鸣叫此起彼伏,汇成令人头皮发麻的背景音。 白玄夕僵着一副冷脸,挥刀往空中果断地砍了两下,激射的灵力光撕碎了几只乌鸦,但更多的鸦鸟紧接着扑上来,前仆后继,不知如何能杀得完。 她转身从欧阳吉身边退开半步,用手肘轻推了推祭出几张风符吹散鸦群开道的人类姑娘:“别听他胡说八道,先跑……!” 欧阳吉立刻跟着她跑起来,心里觉得自己都快习惯了,不管白玄夕下次再被曝出什么身份,她大概也能见怪不怪了。 而且也不是没想到过,白玄夕身世扑朔迷离,光是能使用灵器就可称高手,“破坏神”又给她接了那只其他修罗不见得有的黑爪子,足可推断她在“破坏神”那里地位不会太低。 不过,真被证实是这种地位,也未免太不妙了。 “‘破坏神’阵营的‘将军’,和联盟军的那个……职位差不多吗?” 漫天盘旋的“乌鸦”如罗网般铺天盖地而来,在白玄夕挥刀连斩几下的时刻,欧阳吉也果断抬枪突突扫射,协助击退阻碍开辟逃生路。 那些“乌鸦”展翅大如两三岁的孩子,通体漆黑油光发亮。在听到应该只可能在深山老林里才存在的鸟叫声的那刻,欧阳吉就已心知肚明这些盘踞在空中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活物,果然在开枪击退猛扑上来的几只时,定睛看清它们没有羽毛或许也没有骨头的身躯,以及替代了双眼的是一只占了大半个头颅的黑洞洞的漩涡。 是恶灵的拟态。 确认了这个事实的瞬间,那些凄厉的尖啸听来也不再像嘎嘎的乌鸦叫了,而是恶心到灵魂里去的怪声,满是某种令人作呕的恶意,细听又是能将人的意志拽入无底深渊的空灵…… 手起刀落,数道短促不规则的蓝光唰唰砍在恶灵伪装的鸦群中,引发一连串的爆炸,那些乱光、余波激起的烟尘以及灵体碎片散落又复合的漆黑色,晃得欧阳吉像受着光污染一样眼睛疼。 不知是因为情况紧急的心理作用还是怎么,她感觉白玄夕的灵波使得相当粗暴,喘息也显得有些异样的沉重,和之前对上修罗化的“大哥”和犬妖黄决时的游刃有余、镇定沉着截然不同。 “天上的脸,也是对方利用‘领域’制作的幻象?他出现是我们把符扔到了断口对面而消失了,按你之前的说法,对面应该就是‘领域’边界,那为什么我们要返回去跑?你确实认识他是么,或许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们的敌人是他?” 原本欧阳吉就觉得有些古怪的地方,白玄夕既然能用妖怪的御术和魔族的咒术编织结界、探测灵力波动的异常,为什么一直干等着到自己都察觉出反常现象而问到真相时才带着自己去一探究竟。如果要说是不放心自己这个普通人类的安危而不想轻易分开,但这几天两人在过路站里也经常是分开行动的,她似乎也没有很担心。 仔细回想片刻,欧阳吉认为白玄夕要么也是直到今天才发现了对手是谁,要么是在两人第一次外出调查回来后才通过某种迹象发觉,过路站也被包括在对方的幻象内,并不是一片净土。倘若是前者的情况她倒不会怪白玄夕什么;但若是后者的情况,那么她很好奇也很警惕这个人和敌人是什么关系。 要么是躲那个敌人,那她是知道对方有着怎样麻烦的力量,且忌惮着他的;要么……若制造幻象陷阱果真是拖她们的时间,那白玄夕这几天不声不响隐瞒状况的举动,可不就是在帮对方争取时间嘛! 虽然欧阳吉是倾向于保持对这个人的信任的,但她也想,只要还留有良心的人,应该都不会面对很可能带领过恶灵军屠戮成千上万无辜众生的敌方“将军”无动于衷吧? “欧阳,我、你听我解释……” “嗯,请解释,长话短说。” 下坡路本身跑起来应该很快,但许是边连走带跑,边时不时要躲避和反攻恶灵鸦群的骚扰扑袭,两人都不同程度地感到疲惫。 白玄夕喘了口气,回头看了欧阳吉一眼,说不清那只灰暗的眼睛里涌动着什么情绪,而欧阳吉只是用不容置疑的坚定目光,静静地迎接她的视线。而后突然反手用枪托撞开几只试图攻击自己头部的恶灵乌鸦,接着转过枪扣动扳机,“砰”的在迎面一只大展“翅膀”的鸦鸟身上开洞。 光用质量武器杀不死恶灵,但它们完全恢复体貌也要过一段时间,欧阳吉抓起白玄夕的手腕,往这边暂时留出些空当的方向冲出包围。 年轻姑娘及肩的发梢在眼前一跳一跳。白玄夕咬咬唇角,开口:“在被他禁锢的那段时间,我发誓绝没有为他的侵.略和杀戮提供任何实质帮助,也绝不可能主动投降、与他合作。” “你确定没有帮他杀过妖怪或人类?” “至少我的印象里,绝对没有,也绝不可能。” 这话的潜台词却留了很宽广的余地。她既然记忆混乱而有一定程度的失忆,则在现在不记得的时间段中可能被迫地,或是也不自知地,为“破坏神”灭绝众生的计划做了什么间接“贡献”也说不定。而“破坏神”多半十分看重她的实力,在完全将她洗脑前就迫不及待地告知了他的下属们,他的阵营将迎来一位新的“将军”。 她轻轻地自语补上一句:“因为,我正是为了杀他而活着的。” 欧阳吉的叹息淹没在紧咬两人不放的鸦群噪声里、接连在周身炸开的明灭电光里。 “桀哈哈哈……将军啊,小人真不知该说您什么好,天真呢,还是愚蠢?”天地间忽然在那古怪而阴森兮兮的笑声中震动,白玄夕才堪堪喊完一句“小心,抓紧我!”松手撤去灵器而反抓住欧阳吉的手,就在惯性地再跨一步脚下一空,“我们、我们这些渺小卑贱的蝼蚁……嘿嘿嘿嘿,是、是无权背弃神主大人的;是他将你当作弃子,作为我的养分,助我完成更高的进化!” 突如其来的失重和眼前画面的歪曲所致的晕眩,在欧阳吉的尖叫中激活了她的肾上腺素,所幸在拉不住白玄夕而就要掉下十几米高的公路桥面时,双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腰身。 “呀啊——!” 白玄夕右臂的黑爪子瞬间暴胀,死死抓住了桥面断口。有根突出的钢筋恰刺穿恶灵化的“手臂”部分,密密麻麻的鬼眼次第张开,同时似有刺耳尖利的惨叫声纷纷传出,听来极其瘆人。 两个人像只钟摆那样挂在断口边沿晃荡,欧阳吉眼看着一段又粗端口又尖利的钢筋差点蹭上自己的侧腹,吓得连连大叫了几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两人之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她们根本就不是在往公路下跑,反而是被引上了断桥! 天空中再次传来阴森恐怖的笑声,震得两人鼓膜生疼:“桀桀桀……终于要用‘神石’的力量了么,就是这样!快点把‘神石’交给我,我还能保证您不会死得太痛苦哟!” 所幸“摆锤”很快稳当下来,不再在钢筋面前晃荡了。 “‘神石’又是什么……夕!能不能借力翻上去?” “可以试试!” 欧阳吉用余光瞟到近自己膝盖高度的斜前方有根突出的钢筋离她俩较近,一咬牙,试着抬腿去蹬那根钢筋。专注于用腹部肌肉的力量,却差点手一滑,吓得她又“啊”的惊叫一声,本能地死死闭眼抓住白玄夕。 后者急中生智挥手向下甩出一道灵波,为欧阳吉提供余波的推力把够不着钢筋的腿再抬了一抬,终于成功踩在上面。双腿用力一蹬,再伴随白玄夕趁机又往斜下方连放两道爆发型灵波,“摆锤”就恢复了向后摆动的动力。 “啊呃呃呃——!” 狂啸的寒风如刀划过耳畔,欧阳吉死死闭眼,只感觉自己像个抓着根藤蔓在树间摆荡的猴子,自己尽了力悬在高空中,能摆到哪儿还要看带着自己走的“藤蔓”的造化了。 而这“藤蔓”也不负信任,在往后高高摆起的过程中,本能地缩起身子,放完灵波的手顺势回抱住了柔弱无力平凡人类姑娘的腰背,将她更深地搂进怀抱里;接着陡然发力,黑爪子微微抠进了断口路面,而坚实地支起了也已变得很粗的“手臂”部分,让两人得以在空中翻滚了一圈,落向路面。 在落地的瞬间,白玄夕将怀中的女孩放开,以手作刀凭空横砍一道,湛蓝的灵力光准确无误地把面前的围拢过来的恶灵墙整齐切成两段,并将簇拥它们周围的同伴炸成碎片。 “被称为‘魔术师’的修罗,我记得是拥有制造幻象权能的兄弟,但你们各自的能力都有缺陷,这种级别的幻象一定是合作而成。”白玄夕直起身时顺手便把灵器提在手中,举头面无表情地望向从天空中垂下的那只巨大眼睛,“我记得你的声音,是哥哥吧?是你构建和支撑幻象领域,由弟弟操纵幻象内容,对吧?” 她立正斜出一步,冷峻的脸上虽没有自信的笑容,但也找不见几分畏缩:“虽然不知道弟弟躲在哪里,但只要干掉你,幻象自然就会坍塌了!”同时左手幅度不大地迅速挑刀,运过周身灵力,使了招看似轻巧灵力劲狠的剑法,带起灵力狂流如细龙卷直冲空中垂下的眼球。 收到了这样的“挑战宣言”,巨大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将瞳孔对准了屹立在断桥之上的女人,却不发一语。短暂又似漫长的寂静中,只有那沙哑的嗓音回荡在空阔的半空中,像是能从蜿蜒在荒原上的不见来处也不见尽头的公路,远飘到那如坐化了的巨人干尸般灰蒙蒙的城市里去。 恢复了人形拟态的恶灵们忽然停下了包围过来的动作,好似耗尽电量的机器,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只有刚刚被灵力如打散在地上的黑泥,正缓缓地汇聚在一起,慢慢重新构成完整的人形灵体。 风冷冷地哭号,无情如靠花钱才请来为陌生人哭丧的路人,天空中的乌云更加阴沉,反衬得灰白的路面亮得几乎发光,纷纷拥挤在那只巨大的眼周围涌动,看上去你推我搡,摇摇欲坠。 “哈克、哈克……我的弟弟、我最后的亲人啊……呜、呜呜……呵呵……哈哈哈哈!” 突然狂飙无端四起,誓要把那不知是哭是笑的刺耳呜鸣霸道地灌进两人的耳朵里、装得满满的,那风力如铺天盖地一只大掌拍了下来,那灵力凝作的剑气即在抵达巨大眼球前被拍得粉碎! 才站起身的欧阳吉只觉被声波震得五脏六腑都生疼,赶紧放开枪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好一阵头晕目眩。 “哈克,我亲爱的可怜的兄弟啊……他死了!哈哈哈哈哈……!” 恶灵们也开始发出你唱我和的高叫声,却没有向她们袭来的倾向,只是一个个看不出是快活还是痛苦到了极点,在路面上纷纷摇摇晃晃、没有方向地走动起来。有的抱着头直愣愣地呐喊着;有的摔倒在地上,从坡道上滚了下去;有的冲撞着身边的同伴,扭打作一团互相张大了空洞的大嘴嚎叫,最后疯了一般撞在围栏,翻了下去,坠下深渊…… 白玄夕没法捂住耳朵,一下子被这简直如爆炸的噪音浪潮震得大脑空白,一瞬间竟是听不见、看不见,也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在做什么了,手指一松,灵器也“锵铛”掉在地上,碎作点点蓝色光点消散。 “感谢、感谢神主大人恩赐他神圣的归宿……还把他的‘神石’留给我、留在我的体内,感谢神主、感谢神主……我们已经完全是一体了啊,桀哈哈哈哈……!” 电闪雷鸣中,一个属于男人的巨大的脸缓缓从低垂的黑云中显现,蓬头垢面胡子邋遢,接着上半身也显现在公路的西北侧荒地上,高山般横亘在天地之间,骨瘦如柴,像极了披着人皮的骷髅。两只瞳孔嵌在凸起的浑浊眼球中,和那乌青色的嘴唇一样不受控制地不时颤抖。 光是那一张脸就几乎遮蔽住了视线所及的大半片天空,庞大黑暗的阴影一步步吞噬了两人渺小的身影;对比起来,两人和脚下的公路、远方的城市,也不过都像是不及一个孩子巴掌大的玩具而已。光是那脸上清晰而巨大的暗斑、毛孔,就够把人拖入深深的魔幻感。欧阳吉还没放开捂着耳朵的手,却已不自觉地震谔到张大了嘴。 “快把‘神石’交给我!”巨人忽然神经质地一转怒声咆哮,白玄夕浑身一震才醒过神来,恍惚地与黑爪子上的鬼眼对望了一眼,“嘶”地倒抽一口气,而那巨人又似看到了什么,激动起来,“‘神石’、‘神石’!那就是我们要的‘神石’!——可恶的贱畜!神主大人曾那么偏爱你,赐予你那么大块的‘神石’,你却妄想背叛他!” “呵呵、哈哈哈……怎么能背叛神主大人呢,祂是多么伟大、多么至高无上的存在啊!祂是我们的主人、主宰我们的命运,是真正的神!呜、呜呜……” 那天高的巨人的半哭半笑,嘴角不自然的弧度像是这一张脸也将要和自己决裂成两部分似的。欧阳吉目测足有双层别墅那么大的泪水从眼角溢出,随着他呓语般的悲鸣从正上方滴落下来。 眼看着和鱼塘似的巨大水球砸下来怕是会把自己也给淹死在里面,而下落速度和那骇人的直径也根本让人来不及逃跑,欧阳吉不由得“啊、啊、啊啊!”地由轻及响惊叫起来,下意识地抱头闭眼。 “咚、轰——!” “哈、哈啊、哈……” 地震般的摇晃和轰鸣之下,欧阳吉吓出了满身的汗,心跳吵闹得几能与那桥面坍塌的巨响相提并论,巨响消散,耳朵也半聋了似的好像只听得到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粗重喘息。过了好半晌,周围也不闻什么动静,她这才缓缓睁开眼,四肢都发着抖,不怎么受控制地拖着软绵绵的身子起身,却没走两步就挨进了白玄夕的怀抱。 白玄夕显然也没比她的反应好多少,微微抬头,只见近在眼前的鼻尖上也沁着汗水,嘴角甚至渗出了丝丝血迹。 那抹殷红在苍白的嘴唇边沿显得很是触目惊心。欧阳吉心底一震,下意识地抬手捧住她的脸,右手拇指轻轻去拭她唇角的那抹血:“你……” “欧阳,咳,听我说。”白玄夕却拉住她的右手,手指也明显有些颤抖地将她用不上什么力的手指掰开,紧接着却别过脸咳出一口血来,又摇摇头告诉欧阳吉自己没有大碍,“咳呃……我之前忘了件重要的事实,也因此犯了重大错误……‘魔术师’的权能‘乐园’效果根本不是领域或结界,而是虚拟干涉幻象!” “我们不是排除了梦境吗?”欧阳吉手忙脚乱从里兜掏出张帕子,拉开白玄夕胡乱用袖子擦血的手,将她嘴角残留的血渍擦净,“倒不如说这要只是场噩梦,我还反而有点底气……” “不是的!”白玄夕一激动,捂着嘴又连咳两声,鲜血穿过指缝滴落在地上,咬牙切齿而眼中难掩沉重地望向小Alpha,“咳咳……不只是场噩梦而已,这不是典型的梦境幻象;我们的情绪和感官恐怕将被他控制,并一定程度上地反应到现实当中,如果我们在这幻象里死了,在现实里恐怕也会死,不会醒过来的……醒不过来的,除非打倒他……” “夕,看着我!你到底在怕什么?那现在我们就该想办法打倒他了不是吗,你不能再隐瞒实际情况了,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 虽然自认并不算特别了解这个人,欧阳吉不知为何,就是从白玄夕那分明和平常没什么异样的灰暗右眼里看到了深藏的恐惧。 “……我会保护你的,欧阳,你不要怕。” 欧阳吉确实难以自控地心虚恐慌,但白玄夕这副强作冷静的模样却看得她此刻更生气:“你先告诉我你在怕什么,是在幻象里不可能打过制造幻象之人么?” 白玄夕呼吸急促起来,甚至有些无助地望着欧阳吉:“不是的、也不是没有胜算……你千万不要害怕,欧阳,只要你不害怕,我们就有机会……我会救你的,我们一定会从这里出去的。” “什么?”欧阳吉忽然有点隐约察觉到了这场“游戏”的规则,“啊!我明白了,他操纵的是我们的恐惧对不对?只要不恐惧的话,幻象就不会很强?” 她冲着白玄夕大大地点头,像是充满了勇气,又故意大声地说:“原来如此!那我才不会害怕呢,这也不过是小说漫画里玩烂了的把戏!反正就和刚才的超大眼泪一样,只要我不听不看就会偏离轨迹砸不中我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规则,那她倒确实也在小说里见过类似的套路。这是一种欺骗感官到极致的幻术,中了幻术的人如果以为自己被火烧了,脱离了幻术回到现实也会在皮肤上留下类似的烧伤;如果以为自己长时间溺水而死,现实里也会因窒息死去,而且对方多半会专门展现些中术者最恐惧的事物场景来煽动对方的恐慌和痛苦。但反过来说,只要封闭了五感,也就可以隔绝这些无妄之灾。 白玄夕大呼了口气,对她点点头,脸上总算有点血色:“但是没那么简单。欧阳,从现在开始你闭眼,抓着我的衣服……对。快集中精力想点什么固定不变的东西,接下去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睁眼,也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我们的五感已经被他的幻象侵入,他如果要扰乱你的思维和想象也是可能的。” 听起来确实是很麻烦的力量,欧阳吉咬咬嘴唇合眼靠近对方,右手揽住对方的腰身,攥住背后的衣料,左手则揪在她胸口上方些地方的布料。 “但你又怎么样?你还好吗,有什么办法对付他?” 问题是,白玄夕看起来却根本不像她把对方的能力了如指掌的那么有余裕。 耳边传来低哑的喘息:“恶灵之爪同样有扰乱五感的力量,我想赌一把。” “这不行吧!我不知道他说的‘神石’是什么东西,但他一直催着你用‘破坏神’给的力量,多半是与你的右臂有关!如果你用了它的力量不是正中他下怀?” “……总得试上一试。我有分寸。” “不行!不管怎样你千万不能让他得到什么‘神石’!这种套路我也见多了,让敌人得逞只会招来更大的灾难,哪怕是我们要死也绝不能让步!” “欧阳,接下去不论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不要抬头,千万不要抬头。” 欧阳吉惊得大声反对,白玄夕却用左臂紧贴她的右耳,绕过后脑又蒙住她的左耳,将她的脑袋埋进自己的肩膀。 宛如自我催眠般的,白玄夕这才低低呢喃一句:“不论发生什么,我一定护你周全。” “我发誓。” 话音落下,拖在地上的右爪瞬间暴胀,张牙舞爪地挥舞在半空中,瞪着满爪子的葡萄似的鬼眼,翻开位于掌心的大嘴对天空中的巨大眼球吐出了黑雾凝成的蛇一般长长的舌头。若从侧面远远看去,就好像是展开了单只比人还大的黑色翅膀。 白玄夕一边保持着用左臂紧紧扣住女孩脑袋的动作,缓缓闭上右眼:“‘魔术师’,那试试看吧,你的意志最好不像你看上去的那么衰弱。” “恐惧啊恐惧!桀桀桀……很好,看来您终于想起我们来了,若不是那时为了帮神主大人‘驯服’不听话的您浪费了时间,想必我们能更早把妖族灭掉吧!”修罗“魔术师”阴森兮兮地笑着,但面目却变得越发扭曲,在鬼眼的凝视下忽而面色变得痛苦起来,“那时哈克也还在啊……哈克,呃,哈克啊,我的弟弟……我明明只剩你了……” “啊、啊啊啊——!” 尖利的惨叫声响起,白玄夕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猛跳中稍稍安宁了一些。 果然黑爪子的精神污染起效了么。这感觉五味杂陈,偏偏对付那家伙的下属要用被那家伙强塞的力量,哈,多讽刺。 但光是在想到那个漆黑的身影,仅仅是在脑海中划过一瞬概念,突然不能自控地沉浸进去;被放大了,脑海中那条蛇的形象。 白玄夕狠狠一咬下唇,阻止自己去想关于那条蛇的任何回忆。为了遮蔽这种危险的念头,也学着欧阳吉故意地大声嘲讽:“‘魔术师’,你亲爱的弟弟恐怕正是被‘他’害死的吧?你们早该看清,那家伙根本不把任何人的命放在眼里!” “‘神石’、哈啊……哈克,让我去拿‘神石’……是神主大人告诉我们‘神石’的所在!这是祂给予我们的光荣考验!我们,呜……等我们得到‘神石’后,我们的力量……” “就算变强,你还能得到什么呢?他都把你的亲人杀光了,你还妄想从他那里夺得什么?”听到那震响的声音渐渐轻了,有所动摇,白玄夕趁胜追击,“你们已经被他骗得一无所有,还妄想什么呢!他就连施舍给你们的力量,也不过幻象而已——‘权能’一定程度根据所有者的愿望和特性生成,你们兄弟,本来也是向往幸福的吧?” “胡说八道!我们侍奉神主大人,就已经很幸福了……啊,您才是呢,难道离开我们的神、我们的主人,您就幸福了、能得到什么了吗?” 开什么玩笑。 “至少比他在要好,不是吗?” 修罗忽然含着哭腔地,咯咯地笑起来:“您是认真地如是说吗?若是没有神主大人,幸福才要去幻象中寻找呢!” 开什么玩笑。 白玄夕觉得他已经被洗脑到疯魔,不可理喻:“那家伙,难道不是只会带来死亡和恐惧吗?”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所以投靠神主大人的我们,都是同类啊!”“魔术师”忽然激动起来,笑声从喉咙里干涩地滚落下来,每一个音节都如重锤敲击在白玄夕的心上,“我们是求死而畏死之人,只有神主大人带给我们希望。否则,您又是为什么会将幻象与幸福扯上联系呢?” 脑海中一瞬划过了某个复杂的咒术法阵。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你!” 修罗的嗤笑声越发夸张:“果真如此么?那您又是为什么懂得如此丰富的幻象知识,向往幸福的人,难道不是您么?” 魔族男性Alpha高挑的身影划过脑海,妖族女皇亲善的笑颜一闪而过。 “不,我小时候学习幻象咒术只是为了……” 贫瘠的大地上游荡着的各种妖怪平民,褴褛的衣衫和呆滞麻木的眼神,分明同是沦为华服大妖贵族的奴隶,却依旧为了不属于自己的面包,把仅仅是长着和自己不同形状的耳朵的同胞抄砖头乱揍。 魔族的导师和妖怪的前辈却就那样牵着明明不属于他们任何一边的自己,从那些只是凭着外貌划分了小圈子的暴民间走过。 “……想要让大家看到变得幸福的希望。” 白玄夕一瞬间流露出迷茫的神情。 是啊,只是那样而已,一个孩童的,天真到可笑的愿望而已。 梦的尽头,迎来的却是火光。 滔天的烈火。烧灼大地的火焰,残酷无情的火焰,烧尽了她一切的火焰。 漆黑的焦土间,只留下死亡的阴影。 那些焦尸高大的身躯层层叠叠,好像来自遥远的天空之上,嵌在乌云里一般遮蔽了所有的阳光,俯瞰着她说他们爱她。她吐了。 满目焦土中,一根枯枝断裂,轻轻掉落在了她的头上。 修罗的身影与那时所见到的漆黑的影子重叠,怀着深沉的仁慈与悲悯,叹息道:“让我见证你最深的恐惧。” “欢迎来到真正的‘乐园’。” 巨大的,长如公路支柱的枯瘦的指节从空中缓缓降下,用指腹小心地拈上了白玄夕的右臂,刚刚还狂舞乱挥的黑爪子转眼就如断电的玩具,轻易地“咔”一下,就被摘了下来。 然后是头颅,轻易地被巨大的食指与拇指拈着,从脆弱的颈项上提离了身躯。 …… “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抬头,不要看。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欧阳。” 但欧阳吉只隐隐约约间,听到一阵一阵的惨叫和恸哭。 外表看起来是个男人的幽灵坐在茶座上,悠然自得地摆弄着小圆桌上的棋局。 “嗯?不不,你误会了。”男人抓起刚刚被自己的黑棋占了位置的一枚白棋子,放在手里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我很喜欢她,现在依然喜欢。” 将白子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玩弄一番,忽然他张开了嘴,嘴根夸张地后咧到了耳根,露出满口利齿,将白子提起扔进了嘴中。 一口吃掉了棋子,这个怪物却恢复了人模人样的斯文面貌,身子往椅背一靠,下巴一仰,促对方继续下棋。 “对,当然,是对有趣玩具的喜欢。” 他睨着棋盘上一枚白骑士落在自己的黑将军紧邻的一格处,不禁笑了。 “你知道我很喜欢毁灭一些……其实并不牢靠却自以为坚固的东西。” “比如呢,说是失败的‘英雄’,其实就是个白痴的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 惨 夕小姐 惨 真-送人头的屑x 1、概括一下安城篇剧情: 截至这章的小天使:你打怪吧,我有什么帮的上忙的吗? 夕小姐:没事你不添乱就行,我都搞得定。 下章开始的小天使:……我有帮上忙吗? 夕小姐:(自闭中,勿cue) 2、下章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过审。总之先鸽了ORZ 第21章 乐园地狱 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永恒之物? 对37岁的上班族李孺,那是他的女儿。 最初,在可爱的女儿呱呱坠地,他搂着爱妻而爱妻怀抱着幼小无知的婴孩喂奶时,他大约是无比幸福过的。 但那段时光,不久便湮没在了无休止的送女儿上各处补习班的车程上、无休止的加班压力中,以及和后来叛逆的女儿、嫌弃自己无能拮据的妻子无休止的争吵里。 这是怎样烦琐疲惫的生活啊?现在李孺也正开着这辆跟了自己十年的轿车,载着后座上的一沓文件和副驾驶上穿着中学制服的女儿前去补习。 年岁久了,他年轻时重金买下的时髦车辆也在同事们的豪车间毫不起眼,还多添了不管怎么花钱保养修缮,车轴间也总挥之不去的粗重轰鸣,不是没想过卖了旧车换新车,只是这不随物价升的积蓄既要还房贷,又瓜分给了那些无底洞般的补习班,实在无力多负担什么。他乜斜了一眼窗外,驾驶座侧的玻璃窗被小区里没教养的熊孩子拿了石头砸出了个细蛛网似的裂痕。心痛地算着换车窗又要枉花多少钱,他气得破口大骂小区里租住的愚蠢穷鬼,他们竟见识短浅到对教养孩子一无所知,怕也没有钱让那些熊孩子像自己的女儿在相同的年纪就日日苦练钢琴,也不知要把孩子早早送去数学、外语、机械物理的兴趣班……却当然要顾及为女儿以身作则,生生把粗口吃下后半段去。 窗外乌云压城,天空低垂得像一艘就要撞上地面的舰艇。阴风讥笑似的,不怀好意地拍打着车窗,像为不入流皮包公司推销假货的推销员。大雨将至。 他关照女儿记得在包里带好伞,却反被女儿皮笑肉不笑、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一眼和他那感情已经淡得快要形同陌路的妻子细数他多不争气,说邻居家谁谁年纪轻轻就上位做了经理时看他的眼神有八成相似,激得他无地自容又怒不可遏。他生气地在路口红灯前停下,一拍方向盘,粗着脖子扯着嗓子骂这白眼狼,一一跟她算自己的苦劳。 从婴孩时代要给孩子买进口最好的奶粉,到幼儿园时就急匆匆赶着潮流让女儿学琴棋书画,再到进入小学意味着成绩竞赛的正式开始,主课副课的补习班一个不落;他们做父母的又如何找了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关系把女孩送入市重点里末流的中学,“宁做凤尾不做鸡头”……万幸的是青春期分化,女儿和父母一样是不上不下的Beta,省了每月准备抑制剂的麻烦和金钱;万恶的是先天比不过Alpha的入职优势,大家都说Beta就更该讲后天培养竞争力,夫妻俩把全市区的补习班都摸了个门清。 他红着眼睛吼道我这辈子不求别的,只要女儿出息就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女儿却也顶着双红眼睛,冷笑着重复,要是你的女儿配不上你做的一切呢? 红灯诡异地闪烁明灭两下,信号灯灭了片刻,绿灯才不情愿地亮起。李孺烦躁地骂这胡思乱想的孩子,叫她不要乱说不懂事的话。急急忙忙地踩下油门,赶着送孩子去快要到上课时间的补习班。 “咻——砰!” 撞人啦,撞人啦。躲藏在风声里的黑影们窃窃私语。 车身猛地震动,李孺吓得心脏快从嗓子里跳出来,浑浑噩噩地开门下车。 鲜血从车轮和看不见尽头的马路间流淌到他的脚下,将他包围其间。那是眼熟的校服裙装和少女柔软的长发,正如石蒜花般枯败着盛开在血泊里。即使看不清那支离破碎的面容,这个胆怯又脆弱的男人终于再也忍不住地用沾染了死者鲜血的双手扼住了自己不断发出惨叫的喉咙。 这是末世,这是在末世啊! 他意识模糊,终于想起自己那可怜而驽钝的女儿甚至死在末世之前,尽管地点不同,悲惨的死状却别无二致。 死在最美好也是最痛苦年华的女孩,她的死法也是如此华丽而悲惨。仿佛一只被折断羽翼无法飞翔的鸟儿,在盲目地逃往自己所向往而畏惧的天空时不可避免地坠亡。 就连女儿也没能保护啊。他有何颜面苟活下去? 而他忙活了大半辈子的东西顷刻失去了意义,这一切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天空中有一只和天色一样暗淡的眼睛,看着那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缓缓倒了下去,大睁着被绝望与迷茫占据了的双眼一动不动,流下如同叹息般的泪水。 “咯咯咯,车祸啦、车祸啦!撞死人啦!” “……把昂贵华丽的礼品,用丝带打个漂亮的结包装,送给温柔忠恕的母亲;昨天纯洁的女孩今天就要长大成人、长大成人!将最美的嫁衣披在身上,打包做最美的礼品送给新郎!” 精心打扮成孩子模样的漆黑恶灵们咧着嘴尖刺地欢笑着,口齿不清地乱声唱着不成调子诡异童谣,七手八脚地抬起李孺的尸身,用彩带将他的身体歪歪扭扭地捆起,姿态怪异而滑稽地蹬着小腿跑在漫长的传送带上。 传送带正是被废弃在荒野间通向另一座废城的公路。李孺尸体的穿着并非他以为的那样是日常上班的常服,而是和诸位落座在宴席上的先生们是同样的川西基地防卫军制服。恶灵们拙劣的装扮掩盖不住自己提线木偶般的动作僵硬和不自然,捆在李孺尸身上的并非柔软漂亮的彩带而是被恶灵们生生折断、半段插在他胸膛里了的钢筋。至于被抛在身后车道的运输车下,也丝毫不见女孩的尸骸。 但这样真实的画面却只是一闪而过,当恶灵们抬着李孺的身体经过远远的高楼前方,乐园的下一个项目就急不可待地继续。 高楼?不,这里没有高楼大厦,这里也看不到什么公路。只有展示着商品琳琅满目的一个个巨大的玻璃橱窗,它们形成了几面不可越过的高墙。道路的尽头即将迎来的是场号称是史上最人道的婚宴,色彩艳丽喜庆的红地毯铺得老长。打扮得可爱动人的童仆们四处奔走相告,宣称不论新郎们对婚礼有着怎样的期待,在这里都能一次性得到满足。 宴会大厅灯光绚烂,弥散着渐渐浓烈的信息素香味,踩在鲜红的地毯上,到场嘉宾个个面露不自然的狂喜,他们既是今晚的宾客也是舞台中心的主角。 高高瘦瘦的侍者先引扮相各异的新郎们入座在一个长而宽的矩形宴桌边,随后态度恭敬地各自送上一份菜单,上面的选项和四面高大的玻璃橱柜中的商品一致,正是各色男女从头到脚不同部位的肢体。 在场的新郎都是男性Alpha和Beta,年岁也都不大,从最年轻的18岁少年到四十岁左右的壮年,菜单一开始的两三页属于男A男B的肢体很快就被不约而同地翻过,随即一双双贪婪而兴奋的视线呆滞地黏在了后面几十页的女性与Omega菜单。 奶白的肌肤,水晶葡萄似的脚趾,粉樱的小嘴,布丁般弹嫩多汁的酥.胸,暗含秋波的眼睛,满是甜言蜜语的嗓音;乃至诱人遐想的气味,各式各样的发型,喜怒哀怨的表情,诱人探访的暗道秘境和酒袋般好装盛生命之水的宫房……都一一明码标价。 随着新郎们动动手指的选择,下一刻,有着他们最中意的各个身体部分的完美新娘们就用她们海风似的馨香挟走新郎们的心,引他们一同摇晃在欢愉的涛涛海潮上。就是最穷酸气的那个Beta中年,也挺着腺体左拥右抱着两个披着轻薄半透的婚纱的少女。 矮个子的童仆们欢声笑语中抬来今晚的主菜,将一条足有一个成年Beta男性那么长的大鱼推上餐桌,介绍此鱼的来头多么神奇稀罕,具有多么奇特的功效:延寿明目醒脑还壮阳。等童仆们撤去将鱼绑在盘中的棉线,说着密语情话的新娘们就争先抢着服侍新郎进餐。其间还不忘相互争风吃醋,惹得新郎们眉飞色舞,也把山盟海誓说得天花乱坠。 远方隐隐有雷声隆隆。与周围地环境格格不入的巨大枯瘦的手指仿佛是从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世界画卷之外伸来,指尖拈着一颗眼球,将之送向被锁在一格底层的橱窗中的脑袋,塞回那空洞的眼窝里。 仰望着耸立四周、高不可攀的柜子/高楼/擎天巨柱,那Alpha腺体一样的轮廓恶心得它想吐。但是那蠕动的胃、发出献媚声响的喉咙、擅长与唇齿嬉戏的舌,此刻却不知道是被缝进了横陈玉体中的哪几具中。 甚至在杯酒肉食之间,某个男性Alpha拥着皮囊眼熟的美人,肩头还披着雪白的狐皮大氅。 这是真正的地狱。 *幕间 “嗯,这是必然。她有着最适合做我的玩具的性格……懦弱而固执,当然会被我可怜的‘魔术师’骗得团团转。” “至于你问‘魔术师’?呵呵,他们的表演本身破绽百出,也只是唬小孩的儿戏罢了。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虚幻的男人单手撑着下巴微笑着说着,突而眼珠侧转,锁定了被无声打开了一条缝的门,这才接着慢慢吐出一字一句,“骗术嘛,愿者上钩。” 站在门外的是个头上生着白底黑斑纹的兔耳的女孩,看上去不过八九岁,手上抱着一个软塌塌的布娃娃。布娃娃是手工缝制的,做工粗糙至极,歪歪扭扭但能看出是个黑发男孩模样,双眼是用两枚不足指甲盖大小的似玉非玉的晶石碎片嵌成,脸颊上还绣了些青黑色的鳞状斑块,细节倒也丰富。 兔妖女孩被“破坏神”的这一瞥吓了一跳,咽咽口水,紧了紧臂弯里的布娃娃,索性大大方方地推开了门,扬起半是驯顺半是诡邪的笑容:“爸爸、爸爸,小影也想下次出去玩嘛!‘魔术师’叔叔太没用啦,去回收块‘神石’也要好几天,这种效率下次攻打东方风国不知道还要几个月呢?让小影去的话,十天就杀光啦!” “破坏神”向她转过头来,面带温和的笑意,目光满满的都是宠溺:“好、好,爸爸知道小影最厉害了,不过太贪玩也不好哦?所以爸爸才安排了最适合小影玩的游戏,等着小影以后去玩呢。现在先回去休息休息,爸爸下完这盘棋,再来陪你玩。” 言外之意现在还不是她出动的时候。兔妖女孩收到答复,又得了“爸爸”的关爱,点点头,虽然还有点余悸地往“破坏神”对面的空位上又望了一眼。 ……是错觉吧,之前躲在门后,有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与“爸爸”对弈的“人”,在遮得太低的阳伞下,仿佛坐着一位身穿黑底缀白蕾丝的礼裙的…… 但回过神来,他对面的座位上分明空空如也。兔妖女孩也不敢多想,很快收回视线,抱着“爸爸”的布娃娃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女孩才跨过门槛,顿时就被来自背后的杀气威压凝在当场,喘不过气也动弹不得。 黑色的巨蛇将棋盘连同圆桌吞下了肚,接着像没吃饱似的,又探来头颅,将乖巧的“女儿”一口吞掉。 喷溅在门口地面、走廊墙面的血迹中,只留下一只还攥着布娃娃没放的幼小的手。 “唉,可爸爸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呢。” 黑蛇摇身变回男人的外形,舔过嘴角残留的鲜血,面无表情地从那只手上捡起以自己为原型的布娃娃,指尖带着几丝漆黑的暗芒,轻易抠下了嵌作眼睛的两枚晶石碎片。 “哎呀?不小心给冒牌货的‘神石’太多了吗,竟然连你的存在都差点被窥见;‘神石’的力量还真是……呵呵呵,真让我兴奋!”他在手头把玩了一阵碎片,拈在嘴边伸出奇长的舌头作陶醉状地舔了一下晶石光滑的表面,“期待,太期待了!——你猜这场游戏,夕还能撑多久?” 回答他的是“噔”的一声触地轻响,一枚洁白的、再普通不过的士兵棋子凭空出现,掉在两张椅子之间的空地上。 保持着疯狂的笑意的“破坏神”眨了眨眼睛,收敛了过分张狂的嘴角,眉宇间却更多了份孩子气的兴趣:“哦?竟然是从前没见过的对策呢……” 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永恒之物? 对白玄夕来说,那大概是不论过了多久做了多少事去尽力弥补,却永远也无法洗刷的耻辱、不甘、痛苦……深不见底的遗憾。 也许说穿了是嫉妒。一种因自己注定不能成为自己所希冀模样,而对命运燃起的深仇大恨。 为什么我偏偏是……Omega? 这个性别就是原罪,她无路可逃。 绕了好一大圈,在离那个将她埋葬过的死地十万八千里的另一处废墟,她还是被那些高大的阴影笼罩着。它们塔一样直插云霄,好像势要不断高攀、直到探访某种传说中的神境,碑一样坚不可摧,记录着某种被勒令不准忘却、必须深深地记在脑海的历史,一遍遍坚持重复对她这命运的判决,不容上诉或撤销,枷锁一样牢牢束缚着她。 面对那些似曾相识的、她曾竭力去用鲜血掩盖以遗忘的阴影,她恍恍惚惚地想起在某个曾收获过无数赞誉、敌视和忌惮的少女最意气风发之时,老狐狸就意味深长地提醒过她该留心命运的无常。 因大妖怪年寿久长,他们统治下惯于保守的妖族文化思潮向来很重血统出身,乃至自己的家系种族,也习于以此划分族群团体,哪怕时代更迭,家族和血统对妖怪们的限制已不复过去那样强硬。所以当一个种族不明的少女横空出世,格格不入的她好像注定要挑起变革的风暴,后来也果真使用着本该只有大妖怪名门和魔族才有的力量,穿行在妖怪们生活的大陆,一步步集结、扩充着麾下的势力,一时整个妖怪世界都为之震动。 大妖怪豪族很快便与她或友或敌,纷纷受其吸引一探究竟。真身是九尾白狐的那位女妖皇也不例外。 但她对那少女的态度是最特别的一个。 当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信息素的Alpha男性摸着仿佛不属于她自己,而是成了别的什么人的财产的长发,腥臭的嘴巴一开一合,说着听起来荒唐得让人听不懂的“爱”时,她才茫然地想到,大约白狐女皇企图招安她时,是真正同情过她。 她说,虽然你是……但是不要低估他们的欲望。那是最危险的东西,卑贱者最暴虐的武器。 她问,既是凡生常情,又有什么可怕,难道连身为上位者的你也怕这样平常的东西? 她说,是的、是的。哪怕是Alpha也难免它的侵虐;它在卑贱者的群体之中,早已蔓延为变异失控的疯狂。所以你要保全自己,勿要为具象的欲望伤害,也勿要使自己的欲望扭曲、与本心相错。 …… 也许是在最残酷的成人礼上一朝梦醒,突然想起了前辈真挚的告诫,才悔不当初,年少轻狂的孤傲使她没能记住那些点拨,滑稽的悲剧正是有她亲手参与的一份,才上演得如此完美。 被遗憾和恨意摧毁的少女于是决然地背叛了不过是个幻象的梦想,取而代之许下疯狂的愿望。 “我做这些,是因为爱你!” 于是被命名为“太殇”的长刀出鞘,手起刀落,割断了行着卑劣至极之举却偏说着冠冕堂皇之辞的叛徒的喉咙。 “啊,你柔软的发丝,和今天这样的夜空一样美丽的颜色,多漂亮!” 于是在次日的黎明到来之际,绝望的烈火连那片夜色也烧得通红,把所有谎言与虚幻的希望,一并吞噬殆尽。而唯一立在火海中的,是恰如破出笼子而重伤濒死的野兽般喘息着的女性Omega,遮盖在她满身脏污之上的则是雪一样的白发。 “您是我们的英雄!我们相信您会允诺您的誓言,带给我们公正和解放!” 于是她仰望着那血色的月光,许下了背叛当初誓言的愿望。那一天,漆黑的影子在火光中摇曳,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 但也正是那个时候,有蒙面骑士踏火而来,屹立于满地焦尸之间,亦如那霸道的命运的使者,再度宣判她的未来。 “你犯下了滔天大罪,世上正道再容你不得。我们是‘白玄’,端护天道、伏制罪孽。你既违天而行,从现在起,就要成为我们的一员,以赎罪孽。” …… 枯瘦的巨大手指刀锋般穿刺过那具已经不成人形的身体,将剩下的五脏六腑一个一个地拎取出来,放在恶灵装扮的童仆们高举过头的洁白瓷盘上,送到豪华的宴桌上去。公路的断口边只留下一副极其诡异的场景:听话地紧闭双眼的人类姑娘所依靠的,是一只悬空的左手和还挂着布条的左半边一小段肋骨。 只要她睁开眼,或者依然死死揪在原处布料上的手稍稍挪开,恐怕就会为这副惨状吓得尖声惊叫吧。 “桀桀桀……我倒是我很佩服您的毅力了,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放手么?” 镶嵌在乌云中的庞大眼球里,倒映出沉醉在幻象里狂欢的男人们,他们踩着她的血,吃着她的肉,玩弄着她的肢体,而浑然不觉异状。 至少我要……保护欧阳…… “嘻嘻,但您至今保护了谁呢?上一次,您可是手刃了您发誓要保护的妖怪们呢!” 那声音陡而一转低沉,仿佛是从她自己的识海深处浮现而来:“这一次,你也要重蹈覆辙吗?” 不,不!那不一样!欧阳和他们不一样! “但她也是Alpha啊?他们在那天之前,不是一样忠诚而友善么?” 不是的,不是的…… 被强制遗忘过的不愉快记忆潮水般涌来,她头痛欲裂。白玄夕眼里无神地凝望着狂欢中的男人随意扔在一边的白狐毛皮,忽然无比想念一场滔天大火。 但事与愿违。雷声轰鸣、电光明灭之后,黑夜伴随着唰唰水声到来。 下雨了。 第22章 决心与遗憾 冰凉的雨水落在欧阳吉的头发上、衣服上、手上,寒意一阵阵地侵袭躯体,也让过热的大脑再次紧绷。 为了抵御干扰意识和感官的幻象,在自己只是一介软弱无力的普通人类、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欧阳吉选择了听从白玄夕的,自封感官、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不去乱想,相信白玄夕的力量。 但哪怕是双耳被对方的左臂捂得越来越紧,用力到她感觉自己头都有点发痛发胀的程度,也无法掩盖对方近在咫尺的阵阵惨叫,听上去极其痛苦。 “我……一定会……保护你……” 在惨叫之余就是反复念着这句话,伴随着左臂的紧收。 欧阳吉不知道对于白玄夕,幻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时即使心里担忧也不敢过多分神去想、去安慰她,只得依旧是紧紧攥着她的衣服布料,大声地数出数字:“279、280、281……” 对她而言,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这世上有什么固定不变的概念,那瞬间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有哥哥的身影,也有曾经自己很喜欢吃的东西,还有现在风很大很冷之类的繁杂念想。但这些想法几乎是闪过的刹那她就有点悲伤又并无不舍地意识到,它们都是在变化的。 只要有变化幻象就能趁虚而入。 即使是曾经坚信一尘不变、坚固的东西,在这场末世的突然袭来时也都争先烟消云散。欧阳吉想起刚开始的几天,新闻报道过一家信邪教的人,他们站在居民楼顶端齐齐自焚,高呼是邪神降世。后来大家就干脆将那个自称为“神”的恶魔用他们的叫法,称为“破坏神”。 或许也就是这些人的世界观到死没有崩塌吧,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未来的骗局,终究还能靠自欺欺人圆下来。真是讽刺。 “既然你们相信的东西终归要崩塌,你们不一样生活在骗局里吗?区别只是一场骗局被揭穿后有的人选择继续编织新的谎言,有的人则茫然失措罢了。” 有陌生的声音,听上去雌雄莫辨、好似有多种男女老少的声线叠加而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但只要仔细去循源头,不难清楚地知晓这声音并不来自外部。 来了! 欧阳吉一惊,口中数字停了片刻,却继续颤抖着嘴唇胡乱地数下去:“301、302……” 但同时那声音不改波澜不惊的语气,依旧自脑内响起。 “区区人类,你的亲友早已纷纷死去,这个世界再等不到一年就将灭亡,你又凭什么活到现在,难道还在期待什么吗?” 脑海里随之展现的又是那些挥之不去的阴影。母亲早死,年幼的兄妹俩站在母亲的墓前,远远地与远处的山对望,又被天空中淡淡的月牙和还未及泯灭的晚霞盯视,四顾茫然。接着是某日放学途中,忽遭一群黑衣服大个子的男人围堵,强行就要被拉上车,所幸那时个头已经蹿得挺高的哥哥骑着自行车就辗过来,一打四,一地血。结果父亲开卖假货赚暴利的公司因被举报查处,破产欠债丢下两人逃跑出国的坏消息,还是她隔着探视窗告诉哥哥的。 再后来,靠着亲戚的轮流接济,好不容易考到大城市的大学,年年拿奖学金、助学金度过了大学时光,毕业工作在城里也有了着落,人生好像总算有点起色。打算接出狱后一直打着零工的哥哥到城里生活,然后十分荒诞的,末世了。 “嘎呜嘎呜……”恶灵把哥哥吃掉的画面还记忆犹新。 我还期待什么……是啊,我还期待什么呢? 欧阳吉忽然笑了。 很明显这样的问题是幻象的施术者自以为是的质问,并不来自她自己的迷茫。也许幻象施术者确实能一定程度地操控落入幻象之人的感官,但所幸对方似乎只能看到猎物的一些记忆,却不能完全理解对方的感情和思维逻辑,更别提彻底的洗脑了。 说不定是她们高估了对手。 这个念头一出,那怪声就在脑海中震荡起来:“区区人类!你怎敢——” “说到‘幻术’啊‘梦境’啊什么的,我本来以为修罗会比文化产业下人类在小说里瞎编的还要棘手,虽然确实和我看过的类型不太一样吧,但似乎还没小说里写的那么夸张呢。” 欧阳吉在意识里试着回敬对方,她甚至有点意外实现一心二用没有预想的那么难。 “明明幻象这么方便的能力,却还要大费周折读取目标的记忆来逼死对方,不就说明这个修罗自己并没有多强大吗?” “你怎敢——!” 刹那间欧阳吉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威压就在自己的身后,恶灵怪叫着挥舞起比例失调的爪子向自己冲来,就要把她撕成碎片。 哦,且慢,这是幻象。现在的她正闭着眼睛、耳朵被白玄夕捂着,整个人也靠在她怀里呢。哪里能“看”到什么恶灵? 这么想之后过了片刻,周围一如往常,什么也没发生。欧阳吉略带颤抖地吐出一口气,依旧数出“358”。 欧阳吉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修罗气急败坏的怪叫。她不禁在数出“360”的时候声音也带笑地抖了一下。 “好了,我明白你这幻象的规则了。还真得感谢你问出那个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问题,主动露出破绽呢!” “你说什么?!” 下一刻,欧阳吉试着在识海内为自己下了一个指令,从记忆中随便找了一个还算眼熟的场景,强烈“期望”和“认为自己就在”那个场景。而后构想中的自己果然出现在此前所生活的那个山间小屋里。 同时不出所料的,幻象中的场景比做梦中模糊的景象还要清晰,如果不是她“双线操作”同时在数数保持一定的清醒,大概真会以为自己真回到了那间板房里。 “看你很想和我说话的样子,不如我们就在这里谈谈吧?” 她仿佛听到板房里的“欧阳吉”这样对房里的空气说。 虽然话语的内容好像是轻松、客气的,但语气和脑内生成语言的动机却是不容否定的“下命令”模式。 披头散发、胡子拉碴、弓腰驼背的修罗现身时直勾勾、恶狠狠地瞪着两眼盯视她,但它一身由内而外的颓唐感,却让那副不无敌意的凶相显得更像哀怨,反倒不那么杀气腾腾。 修罗冷冷地瞪着她:“你不害怕吗?” 欧阳吉犹豫着刚想说“不”,周围房间的环境就毫无预兆地改变,变成了一只血淋淋、软绵绵、充斥腐臭的巨大胃袋,还有酸液从上方滴落下来。 胃囊忽然剧烈地颤动,欧阳吉“噫”地叫了一声,险些被不平整的脚下褶皱推翻在地。但她胡乱数着“391、397”,幻象中的“欧阳吉”也闭了眼睛,轻呼了一口气,再睁眼自己仍好端端地站直着立于胃袋中央。 她现在的状态有些像做着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在做什么的清醒梦,也有些像中学时代上课时偶尔发呆,却随时能把游魂拉回来的走神情况。 修罗脸色更沉,几乎是无声地在问她“为什么”。 欧阳吉尽量让自己不对这位叫花子先生显得那么严肃紧张,她觉得自己是露出了微笑,平视对方:“我觉得在一间虽然简陋、至少还算整洁的小屋聊天更让人愉快,您觉得呢?” 依旧是不容退让的话音落下,胃袋被强制变回了她的小屋。储存着面包和水的纸箱子还放在中央,可折叠的板床就在身后,脚边是还没收起的睡袋;睡袋,她想起来,现在的屋里的陈设和捡到白玄夕那天一模一样,一时不禁哑然失笑。 修罗怒目圆睁,小屋里瞬间有无数甲壳类的、没甲壳的虫子从角落里、床底下、柜子里飞出爬出,半开的窗和门口也钻进了足有腕口大的七八条尖牙彩纹的毒蛇。 “您的爱好实在过于恶心人了。”欧阳吉承认自己有一瞬是被吓得头皮发麻,特别是看到有软绵绵白花花的蛆就在脚边蠕动的那一霎,她差点心脏都要被恶心得吐出来,“400”之后直接跳到了“500”,但还是闭上眼强迫自己无视虫蛇的沙沙嘶鸣和振翅的动静,试图把小屋强行还原为原来整洁的模样。 但是吵闹的虫鸣和响尾蛇的嘶嘶沙沙令人烦躁难安,这次那些虫几乎就要缠上人类姑娘的身体,留下软体动物的粘液。 ——够了,不过是幻象而已,全部给我消失! Alpha咬着牙把大半的精力全部集中于这份掏心掏肺的暴怒之中。 笼罩在小屋四周的淡淡橙光忽然闪动,霸道地横扫过满屋子密密麻麻的虫蛇,令它们下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橙光在她睁眼之前就如从没出现过似的熄灭,修罗的表情却变得相当精彩,他像只猴子似的跳起来指着她大喊:“你!这不可能!你拥有的是什么‘权能’?你也持有‘神石’、和神尊大人订立了契约?” 为成功扫除恶心虫蛇而稍稍雀跃与安心的欧阳吉,对修罗忽然慌乱的发言莫名其妙,甚至那副衣衫褴褛还上蹿下跳的叫花子样在她看来有些好笑:“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说的‘神石’是什么东西呢?只是利用了你的幻象规则具有的破绽而已,反正只要说服我自己相信眼前的景象,幻象就会生成什么样子,对吧?” “不可能!能这样遮断我的力量,你肯定也有‘神石’!你也和神尊大人订立了契约!”修罗大喊大叫道,说着就要冲过来抓住她,“对、对,你是我们的同类!对生死毫无所谓的人,你也是神尊大人的信徒!” 欧阳吉反感地皱皱眉,不想让对方靠近自己的想法强烈地蹦出,本来地方不大的狭小空间竟无限拉长,修罗不管张牙舞爪、洋相百出地怎么跑都是原地踏步。 “你怎么会以为我对生死无所谓?哦,是因为之前那个我说毫无意义的问题?”欧阳吉觉得逗修罗徒劳地跑了一会儿,幽怨地停下动作,还有点有趣,或许是自己平常惶惶不可终日,太缺乏娱乐活动的缘故,“咳,其实很简单,正相反,我就是为了活下去而活着。所以你企图以质问我为什么而活来让我因失去价值而混乱,很蠢。” 只是为了活着而已。这也正是欧阳吉从哥哥死后至今,不断追问自己活着的原因而交给自己的答案。 修罗大喘了几口气,那几步跑得竟令他胸闷气短,喉头还有丝丝腥甜:“……你难道没有信仰吗,活到如今,没有任何信仰支撑着你?明明神尊大人是一定要灭亡这整个世界的,我们都、咳咳……都没有未来。” 这个问题欧阳吉也在写日记的那些夜晚问过自己,太累了想要放弃、自杀的念头也不是一刻都没有生起过。 “没有。”她沉默片刻,轻轻的但是坚定地摇头。 那些沾着泪水的夜晚终究迎来了一个个黎明。 而后她微笑,轻声说给修罗听也说给自己听:“我并不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大概也因此才会坚持没意义地贪生。但是既然都活到现在了,比起害怕死亡、世界末日,我倒是更好奇些;如果能看到世界终结那天的朝霞或是夕阳,不也很有趣了吗?” “你也是绝望之人……”话未说完,修罗咳出一手的血来,惊讶地张大了眼。 “或许吧。”欧阳吉本想反驳,但是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无奈地苦笑一下,“‘破坏神’的力量太过古怪,大概我潜意识里也不觉得人类和妖怪能赢得这场生死决战。不过只要还留一线胜机,我就还是主战派。” 修罗接连吐出几口血来,胸口和手臂平齐高度处的疼痛愈发明晰,它忽然反应过来,是刚才道也扫过了自己身躯的橙光……顿时大惊失色。 “不,你的能力难道是……”但是它一开口喉咙就会发出咕噜咕噜的浑浊音,血不断地从这个幻象躯体中冒出来,它感到自己的躯壳,甚至是躲在外部的本体,都受到了难以忽视的反噬,有一股虽然微弱,却似火苗般灼人的痛楚如鲠在喉,让他浑身难受,“你真的没有‘神石’?但这力量——是谁?!你和谁订了契约,什么时候——嘎、咳咳,可是‘神石’的主人们应当只有神尊大人在如今还……总不可能是九尾火狐,难道是‘水’的……” 欧阳吉愣愣地看着修罗忽然自顾自激动地质询了她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问题,同时七窍流血,暗红发黑的污浊血液就像开了瓶盖的酒一样从半空倒下,铺在地上溅起血水的浪花,并波纹推着波纹,一直汇到她的脚尖前。 怎么回事?这家伙的幻象真就漏洞大到可以轻易被她反客为主,甚至驱逐对方吗? “所以‘神石’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说的那种叫‘权能’的修罗异能,是‘破坏神’通过‘神石’赋予你们的?” “不论你的主人是谁,拥有如此危险的权能,绝不能让你活下去妨碍神尊大人!” 这话听着很奇怪,好像在此之前修罗没打算杀她似的…… 欧阳吉看着修罗的幻象身躯连带着小屋一同崩坏遁去,自己的意识一时无依无靠,顺势跌入了一片黑暗当中,她拉回思绪,去思考现实中的自己数到了多少。 但这时奇怪的事发生了。她先是发现自己数乱了,577后跳回了432,但再试图去思考432后一个数字应该是什么,她“应该”知道是433,但却怎么想都唯独想不起433语音怎么念、符号怎么写。 紧接着不只是433这一个数。并不是骨牌效应,而是比如一栋几十层的高楼垮塌。接着是所有的数字概念丧失,数字这一层崩垮后,概念的紊乱扩展到了整个语言体系。 先是在识海中拼不出完整语句的读音,然后是文字无法与读音对应,接着是语法的混乱,最后,是语言的彻底失控。 这脑海中的变故发生,就体感来说也不过才一两秒的时间。 欧阳吉“看着”自己在识海的一片黑暗,或是一片空白中坠落、坠落。无法想和说出任何语句、语词,也许她像个溺水的人那样急急忙忙地从手边捞了一两块音节的浮木,却无法把那些音节联系到现实中的相应所指。 被突然抽走了赖以思考的语言,欧阳吉的意识真就如亡灵般在画面中飘浮着,焦急的情绪蔓延着烫伤了肺腑,却无从表达,识海中的画面换了一副又一副,但恐怖的是连那些画面也开始歪曲,颜色也开始消退。 变成一幅幅黑白影像的记忆也开始淡忘。 如果说单是被抽走语言,还只是将她的大脑强行还原回初生婴儿的状态,尚有情感和观察身边事物的能力,那么连画面和记忆都被扭曲之后,则是完全变成醒着的植物人了。 前所未有的惊惶席卷而来。但是来不及了,就连触觉感官都已被抹平、倒错,逃不了了。 自己的记忆不受控制的,画面诡异扭曲地向她涌来。 欠债逃跑的是她,被丢下的是别人;被打的是脸生的同学,打人的是她;被关进监狱的是她,叔叔还在上小学的儿子来看望她;被吃掉的是她,碎尸万段;被埋在山下乡村的坟墓里的是她,不认识的先生们捧着遗照将花和铁盘子扔在乱石嶙峋的墓地里,唱着咿咿呀呀不知什么内容的歌…… 哭丧的人们成群结队地跳舞欢歌,锣鼓喧天。有人死了。 【你已经死了】 有人死了。谁死了? 【我已经死了】 我死了。 …… 迄今为止思考的努力,停止了。 蛇从嘴里吐出了棋盘,棋子也乒呤乓啷落了一地。接着是乍看好像骨节分明的虚幻手指从一地黏液中拾起了一枚黑骑士,一根一根地掰开对方的紧攥的手指,塞进了那只虽有些常年握持器物而磨出薄茧的手掌里。 与不该存在的蛇对弈的,也是不该存在之人。 “我从不说谎。” 蛇轻轻地抚摸着那人温热的脸庞,轻声细语地说道。 “游戏的第二局我同样会是唯一的赢家,你别无选择,夕。” 手指勾画着蒙眼女人的面庞,慢慢来到嘴角,指腹稍稍施力,蹭开了樱红柔软的唇瓣,滑入进去。尖利的虎牙欲咬未咬地磨着指腹,另一只手同时拖住了雪白的后脑勺,力道若有若无地爱抚两下,就好像主人安抚地逗弄着听话温驯的狗。 破开地板拔地而起的凝固泥柱将衣衫褴褛、几不蔽体的女人双腿与地面固定,又将完好的左臂抓住支起,一地沾血而发黑的碎铜烂铁和泥沙的狼藉中,惨白的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投进,将废墟中的影子勾勒出不协调的轮廓,像是缺少一边手臂的十字架。 “不过,或许我的心情足够好,也会给你一点小转机。” 蛇信子很亲昵似地舔上小巧圆润的耳朵,接着,蛇听到了一声隐约不明叹息。 “别灰心。”蛇笑起来,离开了被用泥沙吊起的女人身边,一脚踢开身后扭曲了形状立成锋利尖锥的一块地板,“凭你这副软绵绵的身子,能把我的巢穴搞得乱七八糟,已经很不错了。也许加上我送的礼物,下次就能让我也稍微认真起来呢。” “懦弱而固执的孩子,你的力量不来自于你的坚持和傲慢,而恰恰是你的懦弱。” 它动手将那层遮住她眼睛的布扯下。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为什么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人类姑娘会有克制我们的力量?这份力量到底从何而来,上限呢?就连我的幻象也差点被夺去了控制权,若不拼尽全力将这种力量的宿主杀死,是否连我们的神主也会受制于它? “魔术师”心有余悸,悬垂在天空中的巨大眼球又将视线转回了用指节轻易捏着的那颗头颅。 它忽然想到,那个拥有着不可思议的权能的人类姑娘一直跟在“将军大人”的身边,而“将军大人”毕竟当初深受神主的重视,是否除了神主种在她右臂的“神石”,自身也还有别的什么秘密。 不行、不行!一定要为我们的神明扫除潜在的威胁和阻碍! “魔术师”决定趁着自己还有力量完全掌控这部分的幻象世界,赶紧把“将军大人”拆个干净、碾成肉酱,任何一部分的器官和肢体都不要保全,五官也一一抠下,剖开她的胸膛和脑颅,碎成渣才安心。 有一阵唐突的枪响,“魔术师”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胸肺处,那缕火苗似的烧灼之痛还未熄灭,怨鬼般诉说着各种可能的威胁,它得赶快……! 正战战兢兢,枯瘦的巨大手指指尖一勾,将那张五官都被剐去了的空洞的脸上,唯一残留着的绷带扯了下来。只剩左眼。 修罗低头探出小指撕下那黏答答的眼皮,却一眼望进了黑洞洞的眼眶。 它吃了一惊,不及移开视线,目光却像被某种磁力牢牢固定在其中似的,越望越深,深不见底……终于在那极小的又是空前广阔的深渊尽头,它看到了一块细小的晶石。 ——“神石”?! 但它的思维也转不过弯了,下一刻,那白花花的“晶石”翻转过来,露出了璀璨而妖异的铂金色。 “魔术师”与那只铂金色的瞳孔对视的第一眼,如梦初醒,恍然大悟;第二眼,便坠入了彻底的绝望之中。 原来神早已经彻底抛弃它……他们“魔术师”兄弟了,派他来取种在对方右臂的“神石”只是一个令他赴死的幌子。 在明白过来真相的同时,这只修罗也失去了将自己本该知道的、和它那瞬间想要向它的主人汇报的真相说出去的时间。 在那只涣散而无神的铂金色眼瞳呆滞麻木的视线中,“魔术师”消失了。 第23章 误会与前进 有因有果是这个世界的原则。 对生死有着最后的、唯一的执着,欧阳吉潜意识里一遍遍追问着自己若是死于非命,又是为何而死。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好像是有谁早已预料她会问起似的,早已十分牢固地扎根在她的脑海里。 “你是被烧死在火中。” 语言被幻象扰乱的情况下,即使记忆中反复浮现着这句话,欧阳吉也应无法有效理解它的涵义,但奇怪的是她就像本能地在那一声苍老的叹息吐出“火”的读音时,记忆穿越了一层接一层颠倒的黑白扭曲的画面,最终来到了无法被黑白褪色侵蚀的火光面前。一切都已被歪曲模糊,唯有火焰橙红色的明艳光彩和痛苦的印象是那么不可磨灭,来自并非属于她的另一个时空。 但那痛苦的感觉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无路可走心死了的沉痛。 燃烧的火焰撕开了混沌的画面,在虚假的混乱中燃烧蔓延,而当金黄灿烂的眼睛透过火焰摇曳产生的空隙看过来也被主体凝视的刹那,整个覆盖在思维意识中的幻象顷刻碎裂坍塌。 雨下大了。雨水浸湿了她的头发,顺着纤细的脖颈滑落入衣领里,与红莲格格不入的冰冷渗入骨髓,激得人打了一个寒战,却也扯下了幻象最后的一层遮幕。 思路被打通了,就算在“魔术师”的幻象里,雨水也是从天上落下的吧? 既然还能感受到外界的雨水,说明幻象也没办法遮蔽现实现象,那直接用物理办法影响本体不就好了嘛! 尽管还有些头晕目眩,身体触觉没能被篡改的欧阳吉咬着牙抬头,左手放开了已湿透的布料,循着雨水落下的方向费力地单手举起了枪,将枪托抵在肩膀就是一阵下狠心的盲射,往上方从左到右变着角度扫了一遍,似乎有“魔术师”被击中的低吼声隆隆传来也不停下照着那个方向猛打,直把这盒弹匣打空。 “魔术师”先是惊恐于那道还郁结在自己体内的橙色灵力光,以及欧阳吉记忆中一闪而过的,自己的幻象也无法触及的大火,紧接着悬于天空的胸口又被打中两发弹片。虽未及心脏要害,被“神石”强化过的身体还不足以就倒在这里,但他闷哼一声一手捂住伤住,就在这为剧痛带来的慌乱中犯了致命的错误,也因此偶然发现了真相。 在隐藏于欧阳吉灵魂深处的那部分并不属于“她”的记忆残像,那将他的幻象权能击退在外的眼睛与将他“抓住”的眼睛来自同一个主人。 幻象作为抢夺目标感官控制权的复杂术法,在古往今来最擅长咒术的魔族那里也属于复杂高难的咒术类别,而即使有轻松构造和发动幻象的权能,“魔术师”要篡夺川西车队成员和白玄夕的全身知觉,也要提前设下多层暗示、达成一定的条件。 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需要目标长时间沉浸最基础的,和现实差异不大的幻象环境,才能在对方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轻易夺取目标更深层的意识和感知。所以他对车队设下了让他们绕圈子徘徊在现实边缘的底层幻象,而白玄夕和欧阳吉因长期留在有防护结界的过路站,幻象的展开受到了一定的削弱,直到两人被引诱离开结界。即使如此,他也没能彻底夺取仅仅进出两次基础幻象的欧阳吉的身体感知,而在进行电子表实验时多进出幻象一次的白玄夕加上她曾中过他的幻象的前科,才被更轻易地植入了深层幻象。 但明明是处于他自己的深层幻象之中,“魔术师”在扯下绷带,与白玄夕那只失焦的左眼对上的刹那,却连同这幻象领域一起瞬间就被霸道地拉入了另一个他无法逃脱的幻象中,毫无预兆、暗示和先决条件。 当眼前呈现出与他的幻象场景一模一样的公路和林立大厦,只是空无一物的时候,“魔术师”作为幻象能力使用者的素养和直觉立刻让他意识到,他已经落入到了一个梦境幻象之中。 但他的权能做得到的也仅仅如此而已了。 那个巨兽的影子像岁月悠久的高山,半是碎裂坍塌地屹立在废墟死城之上,被青灰色覆盖的利爪一只向下摊开爪指按倒在塌陷楼房的水泥钢筋堆上,另一只却向上扶起了中层断裂了的摇摇欲坠的信号塔,随之垂落的双翼则是幕布般遮蔽在死城的中心,好像把控着一出木偶大戏的剧场导演。 蛇一样的长颈问号般高昂而弯折向前,逆光的脸被阴影模糊了生物鳞片和金属镀层的分别,黑暗不明的轮廓中,唯有那双比太阳还要耀眼、金黄灿烂的妖异双眼清楚分明,正直直地凝视着被这位超现实存在的君王召见而来的主体,同时迫使对方也凝视着它。 明明他与它隔得很远,明明他还保持着在自己的幻象中那个绝对主导者的趴在天空之上的位置,为什么那只是盘踞在地面上的怪兽却好像近在眼前、反而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 因为他本能地知道,他已经被它“抓住”了,这里是它的地盘,收着双翼的巨兽即使短暂地停留在大地,只要它愿意,绵延千万里的高空下一刻就是它治下的王国。 “魔术师”呆呆地望着那双无比璀璨的双眼,直到在里面发现自己被困在其中的倒影。 那是黄金,那是太阳,那是瞬间的永恒,凝固在燃烧中的遥远存在,一座宏伟的故梦。 ——龙。 上古龙族是活在传说中的古老而伟大的种族,在曾流行于妖魔世界的创世神话里,龙族是创世双子神所创造的第一种智慧生灵,拥有洞悉世界法则的智慧和接近神明的强大灵力,也是尤擅编织梦境的巫师。妖怪是继承了它们力量的血裔旁支、魔族是学习它们智慧的学生、人类则瓜分了它们锻造祭器的文明成果。 只是传说中作为这个世界文明始祖的上古龙族,早已随着主神的消失灭绝了上万年。 那与破败的钢铁森林融为一体的金属光泽也昭示着,创造了这个极不讲道理的梦境幻象的主人并非真正的龙族,即使它似乎拥有着货真价实的,传说中能操控梦境的龙瞳。 但“魔术师”反而更绝望了。 因为一个流动于近代众生口耳相传中的活传说,不会比刻在兽骨石板上的远古传说更软弱。 “你是神尊大人的……” 那头庞然巨兽一动不动,并不说话,下一瞬间却随着整座付之一炬的城市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者我也该同尊敬祂一样,尊称‘您’……”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孩子的嬉笑声。“魔术师”疲惫地耷拉下头颅,看到在正修建的高架路下,两个笑得好像无忧无虑的少年追逐着奔跑过漫过小腿的杂草丛,在一座孤岛般的老房子里,翻过用红漆画满“拆”的高高围墙。轰隆隆驶来的铲土车和呜啦呜啦吵个不停的警车来自天边。 围在一起争吵个不停的大人之间,在头发胡子花白的爷爷摔倒之前、殷红蔓延开之前,那个如同城市又如山一样厚重的影子漫过那一双双锃亮的皮鞋和脏污的布鞋,将所有影子一并包裹起来,又好像是由所有影子汇聚而生。 赤足穿过人群,一身黑底红纹古雅裙袍的女子被巨龙的阴影簇拥着一步步向兄弟俩走来。乌黑长发如瀑,金眼璀璨如星,只是微尖的耳朵和渐变为白的发尾,五官妩媚得妖冶、身姿娇美得魅惑,无不明示随她而来的危险。 妖女走过的地方,被她的影子笼罩的地方,那些争吵着的大人和嘎吱启动的车辆工具,就沉默地保持着上半秒的模样,时间为之定格停滞。 哥哥呆呆地看着妖女噙着冷漠的笑意的双眼,呆呆地看着她带着庞大的阴影一步步走来,伸出有和红唇一样仿佛染着鲜血的美丽指甲的手,在自己的眼前勾起了弟弟的下颌。 然后抬头,流转着好像风情万种的笑眼看向自己,轻启朱唇,无声地做着一举一动都好似勾人心魂的口型。 他明明听见了笑意。令人怀着淡淡的悲伤,却无比安心的笑意。 ——我来抚平你所有的遗憾。倒退回你所遗憾之事尚未发生的那一刻。 妖女勾起他所见过天底下最为明艳蛊惑的笑容,在那灼热得冷漠的视线注视下,少年仿佛被道道整齐的斜切线分割成了无数块,每一块都延展为一段这副画面流动之前的时间,层层叠加直至永恒。 这副画面又倒映在“魔术师”倒在老屋旁边、高架之下、杂草之中的头颅呆滞地睁着的眼睛里。妖女抚摸在渐渐消失的少年脸上的手,那么渺小那么纤细。 原来如此。 “莫非那个人类也是您的……” 若是如此,或许未来是否真如“破坏神”的计划发展,尚有变数。 但那妖女并不言语,与她身后铺满了整片荒芜废土的庞大阴影一样,仅仅是定格在他瞳孔中倒映出的画面中心。 “魔术师”忽觉她的双眼虽然明亮,含着暧昧的笑意,却如人工雕琢的宝石美丽而空洞。 恍惚间,又感到这副五官与印象中初次在空舰上见到的白发女人的,有些许相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您已经不在这里了,我也不在……”消失在一个无法醒来的梦境中的修罗哈哈大笑,与以往尖戾邪气的诡笑不同,这次它笑得像个还活着的、得到了解脱的人,“传说是真的。那这一切是否也是‘神主’的谋划?我们兄弟,也只是为了唤醒您的力量而被献上的祭品?” 修罗想起曾经第一次见到那个断了一只胳膊、被蒙上双眼的女人时,“破坏神”还是以拜托“魔术师”兄弟套出对方前来刺杀他的幕后指使为由,而使用幻象侵入她的记忆,后来又一次用诱降的理由对其洗脑。 可从那时“破坏神”对待女人时所展现的态度和话语,似乎也不难发现他从一开始就认识那个女人,还向他们半开玩笑地钦定她将作为恶灵军团的“将军”加入他们。 甚至在与对方对坐着玩装模做样的博弈游戏时,偶尔露出怀念故人般的神色。 “人们称您……‘妖君大人’……” 传说中无人知晓从何而来的残暴妖神,曾在两百年前突然降临在人间,只是为自己的喜好将当时为祸世间的怪物九尾火狐镇压,但也同样将一整座城弃置烈火,血流成河。因此“破坏神”才唯独称那女人为“同类”。 难道他们果真是这世界的神明? 那么世界要迎来终末便是神的意志,凡生又怎可能挣扎抵抗? 但那副空壳不会回答,她只活在某个沉默的传说里,而真相由生者诠释。因而修罗也失去了继续追问的机会。 凝固的梦境被剥离于现实之外。现实中欧阳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魔术师”那被乱枪击中而爆发出的愤怒不甘的低吼突然像被一键静音,戛然而止。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她也只看到阴沉的天空中除了渐白的层层积雨云,再无任何扭曲怪异的存在。 呼啦啦的大雨下得很清爽,之前污染着思维意识的幻象一扫而空,欧阳吉直觉先前困着自己和同伴的幻象已经被完全破除,但制造幻象的敌人忽然不知所踪。 现在脚踏实地还有点晕乎乎的感觉是如此真实而令人疲惫,承受了枪的重量和后坐力的肩膀也几乎要脱臼似的酸痛,欧阳吉“嘶”地倒抽凉气。 与此同时一直被捂着的耳朵猛然一松,被冰凉的雨点沾湿,一时让她有点嗡嗡的耳鸣。 落下的手和眼前的人一起轰然倒塌。 “夕!”空荡荡的公路显现在眼前,一览无余,欧阳吉一下子彻底清醒了,连忙绕上前蹲身去扶白玄夕。 白玄夕没有反应,紧闭着眼,雨水沾湿了她的睫毛,覆着左眼的绷带被正漫开的血污染得通红,发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连着整副纤瘦的身子一阵一阵地痉挛抽搐着,伴随着喉咙中“咕呃咕呃”的细碎声响,血沫混着唾液像从堵塞坏掉了的水管里一茬接一茬地淌下嘴角。黑爪子胀得很大,满爪子的鬼眼嵌得它跟个炸虾似的,却反常地像是死了般安安静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欧阳吉慌慌张张地去探她的颈动脉,接着就被那几近冰凉的体温和微乎其微的动脉跳动吓得手一抖。也顾不上别的什么,直接把枪解下往脚边一扔,一边脱了沉甸甸的外套一边跪在白玄夕身边,拼命搅动着才从幻象的污染中缓过劲来的脑子,回忆学生时代学过的心肺复苏教程,强迫自己冷静地念出声步骤的同时照着做。 曾经大学时为了多参与社会上各种志愿者活动赚各色奖学金,欧阳吉连心肺复苏这种非医务人员现实生活里几乎用不上的屠龙术都去考过证。当时她还只是为了假期去社区少年管托班给中小学生做科普讲座混活动参与证书,虽然离那时已经过了很久了,没想到那时练过的小技巧居然还真能用得上。 她不清楚白玄夕是否已经完全脱离了幻象,但是她的身体机能下降得飞快,半死不活。拉开杂货店的员工制服,白净的身体上尽管消瘦得能无比清晰地看到肋骨的轮廓,但除了旧疤也不见一点新伤,却比先前在山下被吊在空中在肚子上捅了个大洞时还要虚弱得多。只是稍稍掰开她的嘴,满口散发着腥味的鲜血就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混杂进地上的水洼。 真正做胸肺按压和人工呼吸远不似很多浪漫爱情小说里描绘的那么充满暧昧,才脱离折磨人的幻象的欧阳吉出乎意料得疲惫,左肩本就几乎脱臼,这时候又还有些慌乱,哪怕作为Alpha的体能不差也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劲。 至于人工呼吸,欧阳吉更是除了觉得一口铁腥的血味有点刺鼻外,满脑子只剩一个“她怎么还没醒”的念头,哪里顾得上产生什么旖旎的念头。 按压和渡气轮换来,没多久欧阳吉自己就快筋疲力尽的时候,终于,白玄夕猛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痰,恢复了呼吸睁开了右眼。 “咳呃、咳咳……” “夕!……你怎么样?” “咳、咳咳……欧阳……” 但对上视线的刹那,欧阳吉还来不及为她的醒来而高兴,脸色就又严峻起来。 她的右眼不复先前的暗淡灰色,而是金色的,瞳孔形状与正常人类的相比也有细微的但不难看出的差别,有些像花瓣。 白玄夕自己好像无知无觉,只是无力地抬抬左手欲抓住欧阳吉起身,在欧阳吉凑过去伸手配合地揽扶下才勉强地坐起身来,大喘了几口气。 “你看得见我吗?看我的手势,这是几?”欧阳吉半蹲在地上,左手扶着她的背,右手伸出食指中指收起其他手指,举在白玄夕的眼前晃了两下。 白玄夕锁着眉头,明亮的金黄右眼直愣愣地盯了片刻她的手,抓着她的手臂哑着嗓子:“二。” 这时断桥下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刹车和漂移车辙的尖刺摩.擦声,接着是几声枪响,还有恶灵的尖啸。 欧阳吉收手要去拿枪:“有车?发生了什么,修罗突然不见了,这声音是恶灵——” “车队……也被困在幻象里……”白玄夕拽着她的左腕,又艰难地喘了两口气,似乎想要借她的力起身,但动了两次都没能起来,“先回……咕咳、过路站。” 欧阳吉看不下去,扶着她慢慢起身,又扛过她的左臂,揽着她的腰让她靠着自己。 但还没摇摇晃晃地走两步,白玄夕就腿一软脚一滑摔倒在水洼上。欧阳吉这才意识到她的身体情况比想象中还要虚弱——其实换了别人按常理,欧阳吉也不会相信刚刚才休克吐血过的人还能跟没事人一样,许是她见过了白玄夕肚子上被开洞都能迅速痊愈的奇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慢点、慢点,别急,就算是恶灵攻过来,我还有风符和枪……”跟着弯下身去捞人,欧阳吉安慰的话说得越来越没底气,才从修罗手里逃过一劫的安全感再次遁去。 白玄夕挣扎两下没能起来,放开抓着欧阳吉的手的同时还忽而用了点力将她往边上一推,才急忙用手和爪子撑在地上,干咳一阵后吐了一地。 凭着刺鼻的气味和那摊令人不忍直视的呕吐物判断,这人大抵把中午吃过的泡面连胃酸都吐出来了。欧阳吉连忙要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不想一靠近上来就被白玄夕身侧毫无预兆地炸开的湛蓝灵力刺了一下,吓得她刚伸出的手悬停空中,一时不知所措。 结果只能干等了一会儿,眼看着她吐完。 “别靠近我……脏。” 几乎虚脱的白玄夕一屁股坐在水洼里,抬手,用灵力光砍下一段衣角布料动作粗暴地擦了嘴,捏成一团往前随手投在地上。 她低着头几乎埋进搁在膝盖的臂弯里,雨水唰唰从头顶发丝淋落到衣摆,裤管也湿得滴水。她没叹气,但整个人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是一声最无奈的叹息。 欧阳吉望着她,看不见她的表情,脑子里硬生生蹦出了“垂头丧气”这个词。 大概是真的遇到了特别恐怖的幻象。 也不是不能理解。 唰啦啦的雨水声营造出宁静的喧嚣,这氛围能让冷静的人更冷静,落寞的人更落寞。她背过身去,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后来又默默从外套兜里摸索一阵,往自己肩上、脑门上各贴了张风符,构成的低配风结界将雨水弹开,但也吹得耳边呼呼风响。好在头发已经被水沾湿粘在一块,不然分分钟被吹成鸡窝。突发奇想还发现了风符的新妙用,欧阳吉一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暗自发笑。 突然,凄厉的怪叫声再次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欧阳吉向坡道下望去,心里咯噔一下,果然看到三五成群的恶灵一个个醉鬼似的,穿过了被弃置的收费站关卡,摇摇晃晃地往这断桥的方向走来。 见此情形她也没时间在心里继续纠结是放人家自己静静、安慰人还是带着人马上走了,没有白玄夕的灵力,光靠她手头这把枪和几张没什么攻击力的风符是没法对付恶灵的。 “夕、夕,有恶灵过来了!你还好吗?现在我们怎么办——” 扭头话才说一半,湛蓝的刀光就几乎是擦着风符环着周身形成的薄弱风旋掠过,射向已经在爬坡的恶灵,接着就割麦子似的横扫一遍,将它们挨个拦腰砍断。最后又是“嘭!”的一声响,在恶灵群间陡然爆炸,把它们几乎炸成了一地漆黑的污泥。 身后的爆炸震响传来,欧阳吉默默闭上了嘴。 说不清白玄夕是生气了还是怎么,但她浑身散发出的危险感,隔了几步之遥的欧阳吉感受得一清二楚。 并不是杀“大哥”时的游刃有余,也不是杀黄决时的不屈坚定,而是一种抓着万丈悬崖边最后一块孤石的人所爆发出来的孤注一掷的潜力,连带着会将自己也毫不留情地毁灭,一种摇摇欲坠的、自杀者的危险。 这不是好事。欧阳吉上前一步,果然又受到了湛蓝光芒的阻拦,但是转瞬即逝的烟花般的细小光点,也昭示着它岌岌可危的脆弱现状。 这个笨蛋!她在粗暴地浪费她所剩不多的灵力! 欧阳吉抿抿唇,一个箭步冲上去,捉住她的手腕:“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外面不安全到处都有恶灵,修罗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还是快点回过路站要紧。” 但白玄夕还是扯过手腕,哑道:“请别碰我。” 欧阳吉不由得想起了做家教兼职时遇到的软硬不吃耍赖皮的小孩,叹了口气:“那你之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不是说好了你要保护我来着?恶灵随时都会袭击过来,不回到过路站的结界里,我很害怕。” 见白玄夕还是沉默不动,欧阳吉又无可奈何地蹲下身去,尽量压着心里蹿上的一点不耐烦,试探地抱过她的腰身想拉她起身,同时柔声地劝:“而且你受了内伤要好好休息,这么淋着雨只会让我们都更容易生病……我知道你可能看到了可怕的幻象,但现在那些已经过去了,别在这时候耍脾气伤害自己,好么?” “……欧阳……” 这次抱在对方身前的左手却被死死地反攥住了。不是都已经虚弱得不成人形,怎么手上力气还这么大?欧阳吉被这骇人的力道吓了一跳,但随即隐约听到对方翕动着嘴唇似乎呢喃着什么,还是拿出了哄小孩时的耐心俯首去听。这个动机让她保持了一段时间几乎是从背后抱着白玄夕,还因凑得很近仿佛耳鬓厮磨的亲昵姿势。 白玄夕不知道人类姑娘心里想的什么,微微抬起的金色眼瞳里只能倒映出年轻姑娘鹅蛋般润泽光滑的下巴,温和而宽容地微笑着的表情,雨水也无法遮挡和玷污的纯粹。她喉头一动咬着牙也再无法压抑住满腔的苦涩,却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将洁净漂亮的女孩推开。 但欧阳吉不仅没有被推开,也没有放手。 “你……我保护不了你。” 她反复吞咽着被幻象唤醒的噩梦和眼前倾盆大雨也无法遮蔽的阳光,结果哑着嗓子却只能吐出这样的句子。 “一直、一直以来我……我只会说大话,其实我谁也保护不了。” 痛苦得恨不能死,但这不只是糊弄人的噩梦而已,这就是对她而言迄今为止血淋淋的现实。 “我并不是他们以为的‘世外高手’、‘大佬’、‘英雄’、‘希望’……我只是、我只是一个——怪物!白玄一族的罪人……我接下刺杀他的任务仅仅因为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活下去……” 仿佛是嘴自己一张一合,机械般地、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堆语无伦次不知所云的东西。 “我杀过……很多人,妖怪、魔族……他们或许罪不至死但……是我的错,身为异类的我无法理解他们……” 淤积在胸口的沉重第一次被这样释放出来,她竟有种解脱的安心感,但接着又有更加煎熬着内心的烦郁:她到底为什么要跟人类姑娘说这些呢? 反过来说,她忽然说这些琐碎的东西,是要求得对方的什么回应吗,包容吗,原谅吗? 很可笑,她罪孽深重,污秽不堪,欧阳吉又能替谁予她宽容? “嗯。”但是欧阳吉也恰恰没有说出或许是她潜意识里想要听到的内容,只是静静地听完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然后态度不明地微微点了一下头,轻声细语地说,“但是现在,我确实需要你保护我,哪怕你现在没力气保护我,也请站起来陪我一起回过路站休息,好吗?” 她根本就不知道白玄夕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种族,从哪里来又有什么样的过去。而和这无知相匹配的是,她虽然有所好奇却也并不十分关心,现在她只关心眼下的事。 “我……别……”但白玄夕还是仓皇地躲闪着视线不敢看她,一面却又抓着她的袖子好像害怕她丢下自己离去,“脏。” 过于理性地立足现实,让欧阳吉甚至有点迟钝,她直到这时才发现白玄夕已经哭红了眼眶。闷涩的气息混杂着月桂花开的信息素,或许这是令她自尊心挫伤的主要原因,她失禁了。 不知为何欧阳吉反而舒了一口气。她现在发现了,这个人的脾气说不定真就是个大孩子。 “呜、咳!欧阳?!”白玄夕忽然慌乱地睁大了眼,差点被口水呛到。 “没事我不嫌,回过路站以后反正都要洗澡。”原来欧阳吉松手,改换了位置托到膝盖下方,用了力把她横抱起来,“夕,能拜托你省着点灵力用来开道吗?” “你……” 坡道下的恶灵快要再生完毕,人形轮廓已经初具,欧阳吉没心思再耗时间,当下就深吸一口气:“拜托你保护好我哦,不然就只能一起死了。”便以公主抱的姿势抱着她的“骑士”冲下坡道。 “欧阳……” “怎么了?” 灵力光如刀锋冲散围拢过来的恶灵群。 “欧阳。” “嗯?” 从收费站破败的关卡名牌上跳下来的恶灵被随着举起的手指闪过的蓝光,一刀刺穿。 “欧阳、欧阳……” “我在。”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在阴雨的夜晚格外明亮的一对车灯双眼似的直瞪下,白玄夕抱紧了欧阳吉的脖子,回手飞出一刀正中从身后扑向两人的恶灵。 “你又救了我一次。”我还能拿什么回报你? 而后回过头时,映着灯光注视了片刻人类姑娘温润如玉的侧脸。 有一种陌生的冲动无比炽热而悲哀地充盈着怪物正热烈起伏的胸膛。 过一些时日以后,她会明白那时的她已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矮小可爱的人类女性Alpha。但那时这股陌生到令她恐惧的感情,只是将她推得离她所渴望触碰的人身边更远。 第24章 救世主的末路 车队的死伤之惨重,远超欧阳吉的想象。 “标配是运输车每辆两到三人、轿车四人,我们出发时一共五辆车十三人……坏了一辆运输车一辆轿车,死了……这里的尸体是五个人,和我一辆运输车的搭档失踪了,还有个司机他……” 军装的男人面色憔悴,提着铁棍的手抖得厉害,走到地上一排尸体的最后那个,挑开孤零零缩在地上的一团衣物一角。 欧阳吉猝不及防看到那堆器官混杂的肉块,吓得惊叫一声,往后连蹦带跳地踉跄倒退,差点滑一跤。 那个男人把掀起的一角放下,当下也颤抖着嘴唇扔下了铁棍,原地脸色很差地站了片刻,突然冲到水池边大口大口地呕吐。 走过停在杂货店对门的车辆时,男人们又哭又喊的呓语夹在一阵阵扑鼻而来的恶臭里,也让她胆战心惊不敢在外多停留。 在目睹车队的惨况之后,她忽然觉得白玄夕只是暂时休克还能靠心肺复苏简单地救回来,只是哭只是耍性子,回到过路站也只是把自己关在储藏室……反应真是很正常了。 这样一对比,欧阳吉不由得在心里暗叹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一边在墙角铺了条睡袋,靠墙坐着,退出弹匣数剩下的子.弹。剩余的弹药不多,但运输车上肯定装配了粮食和武器,最理想的情况,或许还能问刚才那个也没什么大碍的军人蹭车蹭物资。 修罗突然不见踪迹,恶灵重新群集在过路站的结界外,不能保证危机彻底解除的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既然要走,带上她们一起趁车走也是顺便的事。而确定了桐安公路断了一截,她和白玄夕就算要去安城郊区也得调头改变路线,运气如果再好一点,说不定还能拜托他把他们送到安城郊区去。 是啊,剩下两辆车也各自有损,还有现在都没缓过神来的同伴,先就近去安城郊区的后勤站进行补给休整绝对是不错的选择。 欧阳吉信誓旦旦,正考虑怎么去和那个军人商量明天的行程——现在已经入夜了,又才下过大雨,长期失修的路况又差,凡是不急着冒死的人,没有谁会选择在天亮前就启程远行——这时脚步声“哒、哒、哒”地响起,那个军人正好走进了杂货店里。 而且穿过货架,来到了储藏室的门前。 欧阳吉一骨碌从地上起身:“先生,您还好吗?” 那军人反应有点迟钝似的,盯着门站了一秒才扭头看她:“哦,还好,我没事,谢谢。” 刚才在室外光线太暗还看不大出来,现在映着灯光,他的脸枯黄得像片掉在泥泞里的落叶,淡淡的南瓜味信息素若有若无。 他一只手保持着按在后腰的姿势,一只手抓上了门把,在欧阳吉开口之前率先问:“你的同伴在这里面?” 欧阳吉“啊”了一声:“是的。”连忙走近,盯了盯他按在把手上的手又看向他的脸:“她也受了很重的内伤,需要休息。您有什么事么?” 军人瞥了一眼她左手还拎着的枪,转而望向她看上去也很平静的脸,放下手:“没什么。我记得储藏室有张板床。” “但也就一张。”欧阳吉点点头,指指塞在身边货架底下卷起的睡袋,“睡袋还有好几个,店里还挺宽敞的。” 对方盯了片刻货架底下的睡袋,沉默。 其实基地外派的拾荒队、运输队一般都会装备几个改制得多功能的睡袋,以防万一。他的车上也不是没有。 但是,“应该把唯一的床让给伤得最重的伤员,你觉得呢?”他这样说。 欧阳吉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露出友好而有点不好意思的微笑:“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我的同伴伤得就很严重了,又是休克又是吐血,脏器受损。而且……她是个Omega,我们Alpha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了吧,您的腰上也受了点伤,对不对?” 同时暗暗散发了一点信息素施压。 军人松了松扶着腰处的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接着转身欲走,摸摸鼻子小声咂舌:“女O……真是矫情。” 但毕竟白玄夕自愈伤口的能力非常人能及,只是右眼变金让欧阳吉拿不准她的情况是好是坏。记得两人回过路站的途中遇到这军人上了车后,白玄夕就不知是耗尽灵力还是内伤未愈半梦半醒地睡过去了,在被欧阳吉扶下车清理身体时仿佛做了很糟糕的噩梦,之后就一声不吭地躲进了储藏室,把自己锁在里面。欧阳吉本想送点吃的给她,但敲门喊人也没动静,联系先前索性就当她又睡着了,不去管她,帮那军人搬运输车上的物资去了。 至于车队的其他人情况到底如何,她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有一个还在昏迷,躺在轿车的后座上,外伤她帮着包扎了;有一个浑浑噩噩发起疯来,时而怪叫时而梦呓,据军人所说先前开枪打死了同车的另一个军人,因而被他夺了枪、拿绳子绑在运输车里;此外好像还有一个受了重伤的……这样,欧阳吉又有点帮人强词夺理占了便宜的惭愧。 但惭愧归惭愧,她打扰白玄夕这一选项她也铁了心不会去选。 硬要说没私心是不可能的,白玄夕是她目前最能信任的人,一路撑着帮她开道砍恶灵,没她自己就算不死在修罗手里也要被恶灵吃掉。更何况,把可能已经在屋里睡着了的伤患赶出去、换个“伤得更重”的伤患进来,且不论一夜睡不睡床对愈伤的利处就有多大,她不觉得这种仿佛幼稚园小朋友玩梨和苹果比大小的比较就是人道的。 只是又有求于那个军人。欧阳吉跟上去:“但如果委屈其他伤员睡车上也不太好,要不我帮您把他们抬到店里,可能多垫几层纸和睡袋躺着也比缩在车上舒坦点吧?” 那军人听到了,停下脚步,反应还是慢半拍似的,呆了两秒才回头望了一眼,低头似乎也在思量,随后点头:“也好。” 欧阳吉笑了一下,算是回应,顺手把枪重新挎到腰间,从兜里摸出手灯跟他走向杂货店外。 没走两步,军人不回头地低声问道:“你没有中幻术吗?” 欧阳吉一直在酝酿怎么跟对方搭话,他先起话头倒是帮了忙了:“我也中了幻象,非常恶心,真的是太危险了;只是相比之下我的运气稍微好一点吧,修罗可能一次设的幻象太多了,到我这里的幻象就比较脆弱,很快修罗也不见了,所以我暂时好像没什么大碍。” “运气好?” 她确实觉得自己只是运气好而已,也不可能跟对方直白地说,是他们没有弄懂修罗异能的原理,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但这种马后炮一样的话除了刺激人以外没有任何实用,她还是轻飘飘地把话带了过去:“嗯,只是运气好一点,不然也没道理不受伤吧?毕竟那个修罗很厉害啊。”并且话音微颤,好像还心有余悸的样子。 “确实没道理。”军人走在前面,声音沉闷。 欧阳吉略略一愣,不说话了。 地上还很潮湿,夜风凛冽,虽然换过衣服,储藏室里提供的外衣不多也都不厚,只要风一刮,走着走着一身鸡皮疙瘩就冒起来了。偏偏运输车已经移到充电桩那边停着,离杂货店还有一些距离。欧阳吉一边裹紧外套一边打着寒颤,想起煎熬的年初大雪天,不由坚定了在今年冬天来临前尽快投奔基地去混的念头。 但一想到至今没能进去过的陌生基地,结合之前阿布三言两语提过的川西基地的情况,又让她不免担忧。 虽然听说好好接受工作安排的Alpha待遇都还不错,但白玄夕怎么办?曾经文明社会Omega就已饱受歧视,末世以来,Omega的命运更是悲惨,所谓“弱肉强食”的天下大乱,更让力量强健的Alpha和Beta堂而皇之地将Omega奴役圈养。 ……不。她差点都忘了,按之前两人约定的,到了安城郊区以后,白玄夕想干什么就和自己没关系了,也许她还要进安城中心找一间“地下室”,找那个叫做白玄莫的羊妖老爷爷,说不定最后都不一定会去新辉基地。 她又想起末世以来自己遇到过的人们,他们大多数死了,其中有的也保护过她,有的死则只是因为自己不够谨慎或运气太差;还有的到了某个时候就离开分别,有的带着伤不见了踪影,后来如何,也不得而知。她也早已习惯了只能共患难不能同享福的偶然相遇与离别。 远远的,充电桩上的信号灯一明一灭。 “你的Omega是个妖怪。”那军人先停在车尾,忽然回头,“我看到她有金色的眼睛。” 欧阳吉下意识地想说白玄夕不是她的Omega,一张嘴冷风灌进来,她忽然反应过来,当下还是让别人继续误会更保险些:“她确实不是普通人类。” 同时多了层警惕,不知对方说起这个是做什么。如果在过去,人类和妖怪民间有些互相歧视的情况也是常有的,末世以后两族基本达成了和解组织联盟军抵抗“破坏神”,至少在那些基地,种族歧视应该不大厉害,王刚阳和黄决就是例子,欧阳吉推想哪怕不是完全同工同酬,也至少待遇差距不会很大。毕竟人类没有影法武器时,还得依靠妖怪强大的灵力才能伤及恶灵。 但在尚还有秩序的基地里种族主义者未必会撕破脸皮,在外面混乱的世界就不一定了,更何况白玄夕还是Omega,她们又还没有加入哪个基地,即使这个人要除掉她们抛尸荒野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思及此,欧阳吉暗暗攥紧了枪把。 “你知道金眼睛意味着什么吗?”军人口中内容却和她预想的截然不同。 当然人类是没有金黄的瞳色的,妖怪的眼睛颜色似乎更多更艳,欧阳吉还以为妖怪有金色的眼睛也不奇怪。 而且好像她也不是第一次看见金眼睛,觉得相当自然…… “呃……”欧阳吉怔了怔,她原先对异族没多少兴趣,多数了解也都只是从影视剧和小说传奇道听途说来的常识皮毛,有的深入人心的冷知识还被证明是以讹传讹,“不太清楚。” 印象里,三流修炼冒险小说里很厉害的主角或大反派倒是常常被设定成金瞳,但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军人转过身来,灯光斜照在她的身上:“你知道龙族的传说吗?古妖族神话,上古龙族是双子创世神的伟大造物,妖怪的先祖或多或少继承了上古龙族的血,因此才灵力高强。按妖怪来历的‘龙族起源说’,大妖怪是龙族的二代血裔,越是本体怪异高大,他所具有的龙族血脉就越纯;普通妖精是某些大妖怪与人类的后代,所以他们是龙族的三代血裔,灵力天赋逊于大妖怪,身形又近于人类。 “但是有一种例外,按继承顺序和力量应属大妖怪,而且是大妖怪中的顶层;其身形又与人类近似,兼有灵活强韧的身体、强大的灵力和高度的智慧,甚至完美继承了龙瞳,是最接近龙族的直系血裔。但因为太罕见,那个族群在妖界也是传说中的存在,被称为‘龙怪’。” 欧阳吉忽然觉得有点扯淡:“你想说我的……同伴,是这种人类和龙族混血的后代?” 这也太奇幻了吧?虽然白玄夕身上的谜团确实很多,但有什么高纯度龙血什么的……太小说套路了吧?!还偏偏让她给遇上了,难道她也是什么小说里的高级路人? 不过要说奇幻,从“破坏神”放恶灵意图灭世起她就该怀疑自己是穿越到哪本小说里了。 但军人并没有笑,也没有做出更多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死人一样难看的脸色,直勾勾地盯着她:“我听说的‘龙怪’特征是黑发金瞳,那金色的眼睛就是龙瞳。” 而白玄夕却是白发。那简单呗,龙怪再和什么白狐之类的白毛妖怪杂交不就能满足这个条件了么?欧阳吉简单粗暴地想着,觉得太荒诞了还有点好笑。 “但史书上记录了一种貌似龙怪却不是龙怪的存在,它曾化形为娇媚美妇现世,有白发,也有龙瞳。”那军人却是再平静不过地继续道,“凑巧的是,它在我国中原到东部沿海地区出现过,特别在某些近山的地区,留下了一些民间传说——你是在哪里遇到你的Omega的?” 欧阳吉眼皮一跳,心里有种微妙的预感,沉默片刻,转而问他:“你说的是某一个妖怪?” “两百年前,最后一个中原王朝岌岌可危,浑身燃着不灭烈焰的庞大怪物‘九尾火狐’突然降临,烈火烧红了半壁江山,人们相信那是神对腐朽的旧王朝不满而下达的灾祸。”那军人自顾自继续说,“但半年间帝王换了又换也没能让那怪物消失,直到另一个怪物的到来。” 说到九尾火狐欧阳吉就知道了,那个火焰化身的怪物太出名,妖族人类的史书上都曾记录过它的身影,但也只是在两百年前某段时间短暂现世,焚毁诸多城市给各地带来深重灾难后,很快就再无踪迹。因此近代许多专家学者提出那可能是那时各族刚刚开始打开通路来往,因社会剧变、天灾频繁而广泛流行的一种“神罚”阴谋论。 九尾火狐太神秘也太恐怖,常常作为反派在小说里出现,很有名。不过欧阳吉听到的最主流版本是它来去无踪,像个幽灵,并不知道它的消失还有什么隐情。 “我老家传说它是‘不死不灭的青铜龙’,陷身火海也不会受伤死亡,又说是它杀死了九尾火狐,有的地方现在还将它作为异族神明祭祀。但我们那里的老人说,它绝非什么善良无害的神明,它也曾烧山屠城,也许只是和九尾火狐利益冲突才将之杀死,本身都是一样的怪物。” 欧阳吉的心脏猛地一跳:“祭祀……是用铁器做祭品吗?” 那军人平静看着她:“你也知道这个传说。” 是“妖君大人”。她想起来,曾经去母亲那边的亲戚家暂住时曾听过这个传说,那个乡下村子里的居民会在坟头摆上铁盘子,献给“吃金属的妖君大人”。 “妖君大人高兴了会为我们的亲人祛灾保平安,但生气了会把山都烧起来!”哥哥也讲过这样的话。 可是…… “我小时候是听说过类似的传说,但这怎么了呢?就算这个传说是真的,您想告诉我什么?”这可比龙人混血还夸张了,欧阳吉哪怕想把它当一件正事去严肃地听,也不免憋得想笑。 他想说什么,白玄夕可能是一个坏脾气的妖神吗?或者,一个怪物化形伪装的灾祸? 天哪!在这已经有个“破坏神”屠戮生民的末世,再多个灾祸少个灾祸又有什么区别呢? “帮我拿着灯,照这边,对;多谢。”但军人将自己的手灯塞给欧阳吉,转身去攀那运输车车厢的铁门,一边摸着钥匙去开锁,一边放大了声音,“那个传说告诉我们,如果有谁能杀死一个‘神’的话,那就是另一个‘神’了,你不觉得吗?” 欧阳吉眼看着笼着男人后背的光圈,想起白玄夕好像是去刺杀“破坏神”失败了的刺客。 “我觉得您非要生拉硬扯传说和现实可有点荒唐吧?光是传说的真实度就很难保证。”她举着手上的灯,低头把另只手上自己的灯筒收起来。 “你说的没错。”军人一边咔哒咔哒地开锁,一边沉下声音,“而且我自己也很讨厌这样的‘救世主’传说。如果非要等待着另一个怪物降临,靠怪物之间的内斗,我们凡人才可能勉强获救,我们前线至今为止的联军到底都在牺牲什么?” “而且它们存在就会带来灾厄。既然不能保证它们内斗起来赢的那个准会乖乖消失,那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让这些该死的恶魔和救世主都去死。” “砰!砰!” 火光一闪,门打开的瞬间,军人拔出探手拔出腰后的手.枪往里扣了发扳机,随即立刻侧身朝欧阳吉又开一枪! 因为他还扒在车上,一枪没有打中要害,打在了见他突然回头就下意识跳后的欧阳吉右腿上,女A痛叫一声,腿脚一软险些摔倒,灯掉在地上,光线混乱。军人从车上跳下来,同时照着欧阳吉的脸扣动扳机,但恰好被往地上滑了半步的女人躲过了这致命一击,而又是一声枪响,军人应声而倒。 欧阳吉这枪眼疾手快,抬手就往他胸口打,但光线昏暗看不得十分清楚,也没有打到心脏。军人抄起掉落眼前的枪再次抬手,但欧阳吉疯了似的一顿扫射,从手到身体到脸都没放过,血泊很快就铺开在地上。 与此同时鬼哭狼嚎的怪叫铺面而来,欧阳吉抬手又是一枪,但只打中了手臂,浑身恶臭的疯子惨叫着扑上来,男Alpha一米八几的个头,一下子将她扑倒在地。 疯子身上缠着铁链,粗重而生硬地硌着她,像个真正的野兽一样对她又打又咬,粘稠的口水流了她一脖子。 “啊、啊——!痛死了!滚开,滚开!” 欧阳吉梗着火辣辣发疼的脖子大吼,瞪着他浑浊发黑的眼睛,那似乎是被恶灵侵染的修罗特征,颤抖着手将骑枪抵在他的脑门上。 “砰!砰!砰!……” 大脑一片空白,也没数到底打了多少枪,直到开了空枪才知弹药耗尽。 枪啪嗒滑落,左手掐着的后颈已是一片冰凉。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终于还是杀人了……像个老手一样没有犹豫地…… 迄今为止想她遇到强盗团伙、恶灵、异能修罗的死劫不少,保护她、替她杀了敌人而死的人也不少,单靠着别人的好心和自己的强运,一双没杀过人的手干干净净直到现在,终于不可避免地染血了。 但我没错,我不开枪就得干等着被杀死。 就算是在和平年代法制社会,只要花钱请好一些的律师,这也会被判正当防卫的吧。 想起当年哥哥保护她挨了讨债的一顿打,对方几个人不见得挂了多少彩,反倒是他被关进去好几年,还卖了他们的房子抵罚款,讨债的啥事没有呢。请得起好的律师,这些都不是事。 ……可这怎么能不是事呢?明显企图杀她的军人姑且不论,对付疯子也许有更好的办法,如果她当时还有理智的话;再怎么样也是人命啊! 欧阳吉大喘着气,一把将疯子的死尸推开,大腿上嵌着残弹,脖子上血流了一片,钻心的疼疼到了心底。 “嘶、啊嘶!……啊,好疼、嘶,嘶……” 她打着颤摸出灯筒,往周围照照,军人死不瞑目,双眼仍是微微向上,直瞪瞪地朝着她。涣散的瞳孔当然看不见她,却好像无所畏惧地凝视向什么更高远的东西,带着惆怅与愤恨。 连忙把光线上移,勉强撑着身子压着左腿坐起来,敞开的车厢里还摆着一些日用物资,她一眼就看见了靠门口的角落里有个医药箱,立刻就把灯筒横放嘴中咬着,艰难地拖着腿爬过去。 仿佛是熬过了半个世纪的时间,她终于挨着运输车够到了医药箱,一把将它从车上打翻下来,便再也没力气似的滑坐在运输车底,颤抖着手拿出镊子取弹片。 “啊、啊啊——!” 取出弹片,包扎止血……痛不欲生,满头大汗……两眼一黑。 包扎到一半,欧阳吉疼昏了过去。 第25章 原罪无罪 “你是死于一场大火。” 欧阳吉小时候很喜欢听哥哥讲故事,特别是那些天马行空的怪谈,长大以后没有讲故事的人在身边了,这项爱好就演变成了自己找三流小说和影视剧看。 小孩子的记忆既鲜明又浑沌,有一些诡谲的被淡忘了的印象残留至今,偶尔冷不防地在梦中忆起,就连自己也分不清那是听多了故事而把怪谈和自己的经历混为一谈,又或纯粹是一场留下模糊印象的梦。 似乎是与哥哥一起被母亲那边的亲戚带去老家扫墓那天的后续。 那座山离大城市并不很远,周围的村庄却是落后得好像时间也在此停滞。当地流传着以金属为食的“妖君大人”传说,村民常将用旧过时的铁铝制品摆到山脚下的坟场祭祀,祈祷那位据说脾气有些古怪的妖神庇佑死者、为孩童祛灾。 在淡淡的血色月影俯视下,晚霞如火烧红了山巅的天空。就好像怪谈里的描写一样,当夜幕降临,白昼里隐藏起来的另一个世界就会显现。 小欧阳吉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迎进了当地居民都不敢随意进入的山里。 足有三层楼高的白色大犬跑得飞快,柔软的长毛摸在手里也是十足的舒适,蹭着大腿痒乎乎的。狸猫松鼠捧着叼着大大小小的灯笼蹿在桂树间装点,模样怪诞丑陋的黑色大鸟却唱着动听的小调,在鲜红的月光能尽情照耀得到的树影中间,服饰古朴而不失优雅端庄的尖耳朵男女们坐在草席上觥筹交错……她是被精心编排地“误入”了一场盛大的异族宴会。 那些异族与后来欧阳吉从媒体上了解到的一般妖精区别很大,又远没有被描绘成妖界的贵族、大牛的大妖怪那种高贵强大的气势,比起当今贵族,更像从已故去的某个老旧王朝偷渡来的落难遗民,语词古奥繁复的高谈阔论间处处透露出他们坚守着某种自己的规则,还有与时代主流格格不入的理想。一切看上去都太玄奇,因此欧阳吉很自然地将这些印象都归入了梦。 宴席上的嘉宾她一个也不认识,他们热情招待她的方式和说着令她云里雾里的话语的语气,却好像早已谙熟于她,又像众星捧月似的纷纷围拢过来与她说话祝酒。 小欧阳吉记不清自己吃了多少梦里梦外都再也吃不到的糕点,只记得自己灌了一肚子的水,跑了两趟茅厕,白犬化作的叔叔和头发上别着桂枝的女郎哈哈大笑,看着她的表情却又充满爱怜和同情。而后妖怪们酒精上头,对人类孩童讲了一通她并听不明白的事。 “吾辈至今感念您的牺牲。” “您高贵纯洁的灵魂,即使是妖君大人的暴虐亦无法磨灭。” 妖怪们好像在说一些很沉重严肃的事情,沉浸在一些属于他们共有的很久远的回忆,但他们的回忆和小欧阳吉没有关系。人类女孩听得云里雾里,她只感到他们忽然的感伤、同情和颂扬莫名其妙,他们招待自己是为了招待另一个并非自己的人物,但穷惯了的孩子并不害怕,只管默默啃着稀奇的免费糕点,又把甜水喝了一碗又一碗,就当在梦里白吃白喝一顿,相当满足。 但是吃饱喝足之后,那些明明看上去姿态各异的妖怪们说的话题却都趋同一致,并不跟她讲什么好玩的故事异闻,一致的是谴责“妖君大人”的暴行,同情和伤怀她不幸的无辜“牺牲”,而试着问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事,他们却又相互之间也分歧连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转眼便扯起客套话和一味歌颂“她”去了。小欧阳吉听着听着觉得无聊,借着第三次去茅厕跑开了:难得赴了这样奇异的妖怪宴会,为什么她不自己去周围转转,而偏要老实地坐着听老先生们的应酬呢? 虽然那些不明来头的妖怪对她皆无恶意,甚至还相当热情,夜里的深山毕竟缺少光源,几乎不成路的杂草小道两边的矮树上稀散地挂着暗淡的灯笼,随着呼啸的夜风一阵阵地摇曳,看上去很落寞,小孩子越看越觉得吓人,生怕鬼故事里的吃人魔鬼会突然冒出来。 而仿佛是应了她的预感,小女孩正攥着裙角走得犹犹豫豫,暗处草丛里陡然蹿出一头花豹,幽绿的眼睛发着贪婪的光,张开大口就咬过来。小欧阳吉吓坏了,“啊”地惊叫着转身就跑,却被凹凸不平的路面的突起绊了一跤。 “退下!”忽从树后绕过一个影子,压着脆生生的嗓音故作凶狠地喝退花豹。花豹低吼一声,收回就要抓到小欧阳吉身上的爪子,悻悻地掉头而去。 这一跤摔得小欧阳吉几乎要哭出来,她正忍着痛要从地上爬起来,一双赤足半掩在拖到地上的长袍里,走进了她的视线。 她抬头,看清那是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妖怪少女,五官清秀,夜色般的黑头发披散在黑底红纹的宽袖长袍上,乍一看给人庄重压抑之感,但一双金灿灿的明亮妖瞳,和裹得并不紧实认真的长袍下露出的方领衬衫与卷起了裤管的运动裤搭配,却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妖怪少女并不见得比她大很多,只是小孩子之间短短几岁的差异反映在身材外貌上也会很明显。金眼睛盯着小欧阳吉,有些犹豫和困惑的目光像是在探询人类女孩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吓到了吗,还能站起来吗?这里还不是人类能来的地方,同伴中有的还不能接纳人类。”果然,她打量了片刻小欧阳吉就走近她,弯下腰伸出右手,开口说道,“但我可以送你下山,不让他们伤害你。” “……未来,总有一天,这里一定会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只是不是现在。” 金眼睛的妖怪少女声音清灵而不高亢,有种让人安心的魅力。小欧阳吉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她,过了半晌忽然发觉她并不似刚才宴席上围到自己身边的妖怪们,没有尖耳朵,说话的方式也不那么古怪,却用着几乎不带口音的自己熟知的官话。 小欧阳吉握住她的手撑着腿勉强起身,本想告诉对方自己是被妖怪们带来的,这时却膝盖一疼,踉跄了一步跌在妖怪少女的怀里。 “痛……”她皱皱眉,低头,因为穿的是裙子和短袜,没有布料遮盖的膝盖蹭破了皮,红了一片还溢出了血珠。 妖怪少女微笑:“很痛吗?我的唾液能止痛愈伤,要不让我舔一下?” “啊?”小欧阳吉疑惑地抬头瞟了她一眼。 妖怪少女以为她不信,当即就左手扶着她的腰右手拉着她的大腿半跪下来,伸舌轻轻舔了舔她膝盖上的伤口,抬头,有点赌气有点挑衅似的一笑:“怎么样,不痛了吧?” 金眼睛的妖怪少女笑起来自信中有点霸道,霸道中又有点温柔,虽然果然只是膝盖处一痒,接着就是酸酸麻麻的感觉替代了疼痛,小欧阳吉却只觉得别扭,拉拉裙角瘪瘪嘴:“你舔的地方才碰了地,不脏吗?” 对方听了先是配合地皱皱眉,“呸呸”吐吐舌头,然后又勾起明媚的笑容:“不脏,反正一点点土吃了没病,我的唾液也能愈伤祛毒,舔什么都不脏。” 小欧阳吉笑了:“你好奇怪哦。” 妖怪少女忽然慌了似的放手起身:“你别怕,其实我本来也是人……” “XXXX!” 忽然地面震动起来,高大的白犬奔来,垂下尾巴做出俯首跪拜的姿势,张口对妖怪少女用小欧阳吉听不懂的语言语气恭敬地说了些什么,妖怪少女一边点头不时答应几句,动作有些不耐烦地把袍服松散的腰带系上,一边神色更加疑惑地望了几眼小欧阳吉。 而后白犬就要带走小欧阳吉,那少女远远看着她乖乖随白犬离开的背影,忽然抬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欧阳吉记得老师和哥哥都说过不能随便把名字透露给陌生人,所以她只报了姓,想着异族的名字规则大约也和人类不太一样吧。 但随着白犬回到宴席上,不知白犬神色慌张地对周围的妖怪们说了什么,大家再次围拢上来,神色复杂地低声议论一番。 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声音苍老的老头挤在后头大声道:“回去吧,人类的孩子!你不该接触那位。” 这一声就像点燃了一把火堆,接着妖怪们纷纷凑近附和起来: “您曾葬身烈火……” “她就是放火烧死你的罪魁祸首。” “今非昔比,我辈会辅佐她回到正道,实现我辈共同的心愿;但此事与您已经无关……” “请回吧。” 小欧阳吉对回去并无异议,反正白蹭了一顿饭于她已是不亏。转眼就被白犬送走,恍惚间沉沉睡去,再睁眼果然还躺在亲戚家卧房的床上。她却越回味越觉得梦里妖怪的言行说不上的古怪和矛盾,反倒只有偶遇到的那个金眼睛的小姐姐透着自然的俏皮和好心,让她有点想和对方交朋友的念头。 当然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外人和幼小的不谙世事的孩子,自然无法理解当事人很久以后也没能理解的状况。 那是一场谋杀的开端。 …… 欧阳吉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许并没有过去很长时间,醒来时周遭的天色依旧是黑黢黢一片。浑身酸痛,尤其是双臂,像是要断开来的剧烈痛楚让她恍惚以为自己还在中学时初打工的那段时间,虽然是小个子的少女,作为初分化不久的Alpha还是被打发去搬重物。 但睁眼是空旷的过路站,远处已很眼熟的杂货店依旧亮着灯光,对面进出口处则是停着一大团野兽般的车影。 右腿上酥麻感伴随着潮热一阵一阵地到来,欧阳吉低头,只见一个人影附在自己腿侧,披散的苍白长发在黑暗中辨识度很高。 “……夕?”欧阳吉觉得自己一定是还没睡醒,否则也不会没过脑子地抬起手腕就去摸她的发顶,像摸一只小动物一样,“你在干什么?” 白玄夕果然被吓了一跳,身躯一抖,僵在原处没动,欧阳吉自觉失礼,默默放下本就使不上多少劲了手。黑暗中,粗沉的喘息如野兽压抑着难以言说的低吼,虽然并不很响,却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困兽一般很焦躁似的有些急促。 片刻过后,白玄夕忽然直起身,金色的右眼在黑暗里幽幽地发着光,却没有抬起看欧阳吉一眼,转身就走。 “啊,等一下!别走——”欧阳吉下意识地就要跳下车去拦她,才忽觉自己的右腿已经奇迹般的毫无痛感,却也像打了麻药似的无知无觉,“你身体好点了吗?” 白玄夕没回答,像是逃避什么一样走得飞快。 “我伤了腿,一时下不来,能帮我拿点水来吗?” 扯着嗓子喊完,空旷的四周隐隐泛着回音。欧阳吉立刻就后悔了,如果是之前平常的白玄夕,就算不答应,很快也会拿瓶纯净水来,但现在,她也不是很确定白玄夕有那个心情。 只好先不去管她。 欧阳吉悬坐在运输车边沿,渐渐适应了黑暗的双眼扫视周围,两条黑影依旧是横在地上。 夜晚的过路站空荡荡的,恶灵还集中在外边游荡,鬼叫声很远不吵,但听着还是毛骨悚然。 这样越是静默越是觉得瘆人。欧阳吉咽咽唾沫湿润自己干涩的喉咙,低头检查自己痛昏之前没来得及好好包扎的腿伤。欧阳吉看到自己的大腿伤处一大块裤子布料被撕了下来,留下一个大洞,而原先缠了半圈的绷带也被急急忙忙地丢下似的,散落在旁边。 但神奇的是那块之前还是血肉模糊的弹孔,居然已经被缝了针似的几乎愈合了。 欧阳吉差点以为是太黑自己看错了,可是腿上也分明只剩温温热热的酥麻,一点也不疼了。 她小心翼翼地轻轻碰了一下伤处附近,指尖沾上了有点黏滑的液体。 “别碰……抱歉。” 听到忽然冒出来的话音,欧阳吉吓得“啊”的一声抬头,身子往后一缩。 那只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明亮得像寂寞的孤灯。 但在与欧阳吉对上视线时却又低垂了视线。 她缓缓走近过来,却并不径直走到欧阳吉面前,偏偏停在更靠近车厢另一边的地方,将手中的一瓶水、一包饼干和一只灯筒搁在自己和欧阳吉之间,在欧阳吉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我看到你受伤了,一直在流血,伤口很深,处理得不好会更严重,就擅自用了点手段……但是弄得很脏。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你舔了我的伤口?”不知怎么欧阳吉忽然觉得对这一幕好像有点印象似的。 话音落下,沉默了两秒,她自己拿过水瓶,酸痛得最厉害的左手微微发抖:“谢谢。” 静默中唯有轻微但不可忽视的喘息声有规律地缓缓起伏。欧阳吉打开瓶盖仰头咕嘟灌下一大口。 “你身体好点了吗?眼睛又是怎么回事,变成金色的了,我听说金色的眼睛在妖怪之间也是很少见的?” 白玄夕隔了两秒,眨了一下眼睛,低声:“不要紧,没有大碍,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 听上去右眼变金对她不是什么很好的事。 欧阳吉想起本想开枪击杀她们却被她反杀掉的那军人说过的话,又想起在梦里闪过的几个片段,第一次认真地回想一直以为只是小时候的幻想的奇特经历。 “小说里都写上古龙族一身珍奇,金眼睛只有龙族才有。但记得我小时候也偶遇过一个黑发金眼的妖怪女孩,那时我在不熟悉的地方乱跑,摔了一跤膝盖破了,她舔了一下我摔伤的地方,一下子就不痛了;也有很多妖怪的唾液能够疗伤,有的还能入药呢,我觉得这没什么……后来我也以为那些小说里写的只是夸张,金眼睛的妖怪也很多的,是这样吗?” 说出口的话半真半假,欧阳吉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或许不该故意去试探对方,至少不应是现在,白玄夕的身心状态都不大好,也许在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地方会刺到她。 但白玄夕这次很快就搭腔了:“那是龙怪,属于龙类亚种,确实很罕见。” 和那个军人的描述一样,看来就有这么一个神秘的种族来说,两边都没有骗人。 欧阳吉却微弱地叹了口气,将瓶盖拧上,搁下水瓶。 当时那个“梦”发生的时候她一无所知,后来也长期对异族一知半解,但现在有了军人提供的信息再回想,她不觉得那时自己遇到的金眼女孩是个普通的妖怪,还有参加了那场夜宴的全体妖怪,恐怕来头都很特殊。 她至今记得的细节不多,但尚有留下了清楚印象的话语。 那些妖怪对她报以莫名其妙的同情,反复提及“妖君大人”的暴虐,却也赞颂一个“在正道”上的“妖君大人”。很明显,那些妖怪和“妖君大人”有关。 最诡异也是她印象最深的是,他们一边告诉她她是那位暴虐的“妖君大人”的受害者,“死于一场大火”;又忌惮她与那个一面之缘的金眼女孩见面,“是她烧死了你”。 那么,假如这些印象并未受到太深的传说和幻梦的影响,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恐怕那时她所遇到的金眼女孩,就是对于那些妖怪又可敬又可恨的“妖君大人”。 加上军人给出的“妖君大人”的详细传说:一个会化形为近似龙怪外貌的龙形怪物,可信度又高了一些。 当然也不是说那个女孩一定真是“妖君大人”,更有可能是那些妖怪为了某种目的,按照传说描绘的特点,将一个纯粹是龙怪的女孩当作“妖君大人”来崇奉。欧阳吉记得就在母亲亲戚所居的村子里也有类似的习俗,年节大祭的时候,会让村里还没生过孩子的少妇扮作召唤“妖君大人”的巫女,而这个扮巫女的女人并不真的会什么巫术或影法。而且当时还是个懵懂孩子的自己也显然是被当作另一个什么人给带去的。 毕竟和书上说足有半座城那么大的九尾火狐一样庞大的巨型怪物,如果真的存在,那为什么史书上没有记载是它的踪迹,还有是它杀了九尾火狐的壮举? 何况在这个末世……欧阳吉也不相信什么“神”一样的存在了。军人的想法有一定的代表性,假如真的有什么神在,为什么这时候还不现身,难道非要等到“破坏神”设定的“世界末日”那时才突然冒出来? 如果非要说“妖君大人”确实存在,两百年前只是因局势混乱或种种原因,没有被大量目击留传史册;而那个黑发金眼的女孩真的是“妖君大人”时隔两百年后的又一个化形——能活过两百年的种族几乎闻所未闻,那确实是可以把她当作妖神了——然后白玄夕也恰好就是军人没有证据瞎猜的青铜龙化身,即是说白玄夕就是当年自己见过一面的那个金眼女孩,就是“妖君大人”……其中每个环节都未免太过巧合,欧阳吉是不信的。 所以她推测,更可能所谓的“妖君大人”其实是一只很罕见的妖怪,或许就是龙怪和其他什么妖怪的混血种,因为相貌特殊、灵力强大天赋异禀之类的缘故,在两百年前本身也确实做了些什么让妖怪和人类都对其尊敬又恐惧的事,便留下夸张的民间传说被奉为神明。 这样一想,白玄夕的状况说不定是差不多的,她是龙怪后裔,所以瞳色能变金、能使用强大的灵力,外表特征却像人类,但也有其他妖怪的血统,所以才是白发,平常眼睛不是金色。 可她肯定听得出自己的试探,却还是不肯说清自己的种族出身,明明都暴露特点到了这样的程度。 欧阳吉猜测白玄夕可能和自己的父母之间关系处得不好,或者因为血统出身有过些什么重大伤痛,还有些自卑,因此对具体情况闭口不谈,在情绪崩溃时几次称自己是“怪物”。 她忽然有点同情对方了,小学时同样有过被因为家境出身欺凌孤立过的不愉快经历,虽然双方的情况没有多少可比性,但也很能够理解对方的难处了。 “你要回店里去么?” 也许沉默了足够长的时间,欧阳吉自顾自沉浸头脑风暴,白玄夕却终于对这段不知怎么打发的时间感到尴尬,主动打破了沉默。 欧阳吉望望边上不远处横着的条状黑影,伸手去抓灯筒:“你才受了内伤,我也伤了腿,不方便吧?” “……那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事就叫我。” 白玄夕说完又是逃也似的转身要走。 “哎,等等!你……”欧阳吉吞回想要吐槽“从充电桩到杂货店那么远的距离叫人,怎么能听得到”的第一反应,“你能坐上来陪我一会儿吗?” 这样显得很小孩子气,才说了人家受了伤要好好修养。 “明天、明天一早我们就走,你觉得可以吗?我想讨论一下有关行程的问题。” 灯打开了,橙黄的光线斜铺在地面上,扩大的光晕将停下脚步的白玄夕和另一边的死尸堪堪圈在一个光环里。 白玄夕站了一会儿,放开了紧攥的左手,默默地转过身,迎着那光束的指引走过来。 只是依然垂着眼眸不去看她:“我就不上来了,你说吧。” “桐安公路断了,我们走不了那边,得返回去另寻他路,路程更长了,而且我们不熟悉道路;之前的修罗也不见了踪影,不知什么时候会不会突然再冒出来恶心人,怎么想都得尽早出发。不过那个军人有车钥匙,或许我们可以……” 欧阳吉忽然想起轿车里还有受了伤的运输队成员,呆了一下。 “修罗已经死了。”白玄夕语气很微妙地缓缓接道。 欧阳吉又是一愣:“啊、啊?” “它的气息忽然消失,但位置不曾移动,有很短的衰竭迹象,不是逃跑或隐藏,修罗已经死了。我听到你开了枪。”白玄夕解释。 “不是,我确实开枪打到它了没错,但它不可能是我打死的呀?” 白玄夕抬眼看着她:“当时还有谁攻击了它吗?” “不知道,反正我没看到,周围只有我们……”欧阳吉觉得这荒唐得可笑,“但怎么是我打死的,仅仅用枪这种质量武器就能杀死一只异能修罗?” “没有其他人攻击它,那就是你打死了它,只可能是你。”白玄夕声音嘶哑,语气却斩钉截铁,“修罗不是纯恶灵,正常情况只要破坏躯体就会死亡,和凡人妖怪一样。你以前也遇到过别的修罗吧。” 的确,曾经欧阳吉在逃亡路上遇到过的修罗,那时还是一伙同行保护了她的军士以重大的牺牲将修罗杀死,虽有一些辅助的影法武器,但致命一击用的也是枪械。 那之前的“大哥”和黄决又是怎么回事?哪怕击杀了肉身,恶灵也会从躯壳里“活”过来。 欧阳吉一时想不通,但眼下修罗确定死亡、消除了这么一大威胁,已经是绝好的消息了!更何况还是她杀的修罗……这可真是误打误撞,撞了头彩。 “呃,好,这是真的好消息了;不过我们还是得尽早走,只是可以暂时放心一些。不过……”欧阳吉大呼一口气,思绪回到这伙运输队上却是忧心忡忡,“我还没有告诉你,夕,我杀人了。地上这两个人都是我杀的。” 她自觉语气不禁沉重,没想到白玄夕反而眼神带点迷茫地望着她:“你以前没有杀过人?” 欧阳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在末世没有团体的保护和足够的资源储备,独活到现在,从没杀过人确实是很不可思议。 哪怕是从第一次恶灵潮开始就幸运地留在基地里的那些人,要说从没杀过人、干过亏心事的有多少,恐怕也是不多的。像川西基地内部就曾大乱过好几次,帮派火拼死伤不在少数。秩序的重建,伴随牺牲是再正常不过。 而且她们两个初次见面时,欧阳吉还气势汹汹地举枪指着对方要挟呢,后来也要挟对方一个不好自己就会开枪杀死她。 结果嘴皮子煞有介事地动了半天,小Alpha还是个从没杀过人的。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忆起刚相遇那时的事来。欧阳吉不由得感慨明明才一个月也不到,却好像已经过了好多年,她对白玄夕的印象也已经和那时的改变很多了。 她看着白玄夕笼罩在余辉中纤长的、好像正微微抖落下光屑的睫毛。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印象是不是也有所转变,但愿不要变得太差吧。 说不定那时自己按捺不住想要标记她,就已经没有什么好印象可言了呢? 不过,不管她们对彼此看法如何也没什么意义,反正等到了安城郊区就要各走各的了,正所谓没有不散的筵席嘛,尤其是在末世。 不知为什么这样一想,心里还有点苦涩。 “是的,我之前确实,运气非常好,要么路上遇到同行的人心地都不错,就算不厚道也不会到谋财害命的地步,就算有遇到同伴火拼的,我也都运气很好地躲过一劫。” 白玄夕抿抿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欧阳吉深呼吸一下,接着说下去。 “但我很清楚,我的这种‘幸运’并不意味我就比为了抢食物物资而不得不自相残杀的那些人高尚多少,有的人为了保护我这个一面之缘的人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也曾有摆在我的面前让我可以选择不临阵脱逃、或许那样就可以保护住更多其他人的机会,但我都选择了保全自己。 “这两个人也是……这个想杀我的军人姑且不论,那个疯子丧失了理智朝我扑来,当时如果我能冷静一点或许能想到别的办法留他一条性命,不至于下杀手……但那个时候我刚反杀了军人,他扑过来得太突然了,我也没办法保持冷静。 “这个世道是条整个发臭了的脏河,没有人能一点无关的独善其身,所有人都不干净,那也无所谓干不干净了。不过,虽然会对这个疯子一样感觉不至于死的人有些惋惜,但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夕,我第一次杀了人,但却完全没有内疚感和负罪感,杀人的时候扣动扳机也毫无犹豫,这样是不是很冷漠?” 欧阳吉吐出一口气来,也许是想到反正两人说白了还是属于将来早晚要分别无关的陌生人,憋在心里的话反而很顺畅地就倾倒出来了。 在她说话间,白玄夕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蹙了眉头,后来手也攥起来了,但欧阳吉问出最后一句,她又将拳头和眉头一齐松开。 “你是正当防卫。”她说,语气一如既往的很平淡。 欧阳吉似乎想应她一笑,但嘴角没能勾起来:“我是正当防卫。但其实或许有别的更好的选择,而我又觉得,重来一遍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保全自己,宁愿对别人更过分。” “所以错的是他们,他们想要害你,你不得不去反击、杀死他们,否则死的就是你了。”白玄夕开始语气还是一样的平缓,但话语间夹杂的呼吸愈加粗重,语速也略略变快,“既然是他们先起了害你的想法,欺骗、伤害、背叛……你如果发现了那些迹象先下手为强也是可以的,做得过分一些、斩草除根也是可以的,如果没法保证结果更好,选择能确保你自己的方法也是可以的……全都是可以的、不,是你就应该那么做!否则他们会将你的一切全部毁掉!” 到最后她几乎是咆哮起来,嘶哑的声线发出了被拔掉利爪的猛兽的怒吼。 欧阳吉被她的反应惊到了,明白过来她说过她杀了很多人,或许是出于类似的原因。 而且一定是个相当不幸的悲剧,听起来她已经苦尝过“不冷漠”的后果。 “……抱歉,吓到你了么,抱歉……我只是……咳,有点失态了,抱歉。” 也因此,她还没能走出来。 问题是她怎么能走出来? 那是她的错。她在心底依旧是这样说,那是她的错,如果她早点发现他们并不是志同道合的同伴,只是一群想捞好处的短视骗子,也不至于变成这样,那场火不用烧起来,烧掉一切。 “你说的对。”但是欧阳吉没有预兆地倾身过来,以对悬坐在高处的腿伤者来说有点危险的姿势,抱住了颤抖着的白玄夕,左手搂上她的脖子,右臂就近半环住她的腰侧,“我们没错。哪怕实质上犯了错误,防卫过当也好,不理智也好,杀了人就不算是好人……但倘若没有恶意的我们还得替那些恶意者受罚的话,我也不相信那样的正义。” “欧阳?!” 白玄夕一僵,像触电似的抓住欧阳吉的手甩开,将她轻轻推开。 欧阳吉被一股柔和却难掩恐怖的力道推回了运输车厢里,很无辜地愣了一下,接着就从白玄夕动摇的脸上看到了欲哭无泪的表情。 “请别碰我了……脏。” 欧阳吉动了动喉头,连连摇头,再次抬起还很酸麻的手臂,从她的肩上挑过一两缕发丝握在指间,定定望向那只在光辉下反而显得不再闪亮的金眸:“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你觉得你很脏的话,我愿意和你一起变脏。” 这话冲动地说没感到什么不对,说完了才觉显得古怪到了极点,白玄夕露出了前所未见的表情,像傻了一样地深深凝望着她,呆若木鸡,好像她离得很远很远似的。 欧阳吉郁闷地晃晃脑袋,终于为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没头没脑的话找到了理由:“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第26章 在路上 黎明,天还灰蒙蒙的没有全然亮起,围在防护结界外层的恶灵就拥挤尖叫,躁动了起来。 它们越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像墙一样压在出口,裹着一层湛蓝光粒的轿车轰鸣着一下子冲出来时,就越是将它们撞飞得更多、更高。 “嘭!咚、咚!” 恶灵前仆后继地立刻围拢得更加集中,尽管轿车横冲直撞得像头脱缰怒马,也很快在最初的冲刺过后陷进了漆黑的泥沼,举步维艰。 “啊、啊啊、啊!” 随着车身一震又是一震,倒下去的恶灵也一只又是一只。欧阳吉死死抓着方向盘,眼睛都不敢怎么睁开,龇着牙绷紧了全身,贴在座位上的身体也跟着车一抖一抖。 恶灵啪嗒啪嗒地撞在前窗上,不似肉.体撞击的声音听着很诡异也很恶心。 “它们进不来,不用怕,冲出去就好。” 白玄夕本来安静地靠坐在副驾驶上闭目调息,听小姑娘下意识叫得都和车身的震动频率相合,也不禁张开了灰暗的右眼。 欧阳吉把一个“啊”字叫出了五六种声调:“啊~啊——你、确定、它们噫嘿欸!——进不不不来啊啊啊……” 白玄夕默默闭眼,微微仰头靠在座位上,随着一声淹没在恶灵和人类的尖叫声中的呼气,肩膀都塌了下来。她忽然觉得让这姑娘充当司机,似乎不是个很好的决定。 但是没办法,她以前长期在妖魔世界混,更没有碰过人类的交通工具,现在只剩单手也没法开车。 “噫!噫!嘎啊——!我我我有点想吐……” 白玄夕瞥了眼忽然发出杀猪惨叫的人类姑娘:“你晕车?” 欧阳吉抓着方向盘脖子梗得僵直,脸色白得几乎能反光:“不晕——啊!啊!以前练车的时候也不……噫呀啊——!” 又是“嘭咚”两声,车头两只恶灵被撞翻下去,车轮底好像轧过了一坨什么东西,隔着车壳欧阳吉都好像感觉到了很恶心的触感,车厢晃荡得人都几乎离座。 好吧,别说欧阳吉这个人类,这么折腾了几下过后,白玄夕也觉得反胃,连抽了几口气。 “它们怎么这么多?撞都撞不完,一路上全是!”欧阳吉气得一拍方向盘,这时驾驶座旁边的车窗被一只恶灵“咚咚”猛然敲了两下,冷不防吓得她惊叫得几乎要从座位上起飞,手一往下按,压在喇叭键上车身发出刺耳的声响。 拖长声喇叭一鸣,恶灵齐刷刷安静下去。 欧阳吉还以为无心之间发现了鸣笛可以制住恶灵的意外方法,旁边白玄夕沉着脸才转向她吐出半句“你别……”,喇叭声落下,外面围着的恶灵又是齐刷刷发出刺耳尖厉的啸叫。 简直跟头狼领嚎似的。一只恶灵鬼叫已经很瘆人了,几十只、上百只的一起鬼哭狼嚎,而且就围在边上最近的不隔一米,那真是精神污染到了极致! “叽咿——” “啊啊啊啊——!” 好在欧阳吉反应快,立刻咬着牙关双手死死捂住了耳朵,同时也下意识地继续尖叫回去,好像这样能抵御它们的声波袭击一样。 恶灵的尖啸确实有“精神污染”的影响,欧阳吉忍着头痛欲裂的难受劲,硬是气沉丹田和恶灵大军对唱完了这一句长音。 她惊得满头大汗,胸口双肩剧烈起伏,嗓子都快哑了。大舒了口气的同时一回头,却见在她身边承受了多重音波攻击的白玄夕脑袋一歪,竟是昏迷在座位上。 “……呃,对不起。” 欧阳吉有点惭愧,她这才想起白玄夕没法捂耳朵,而自己刚才叫得响度简直不输恶灵,妖怪的听觉又特别灵敏,不禁心疼她的耳膜。 这时后座上传来响动,车身重心变化微微摇晃,一个破锣响似的男声传了过来:“妹儿啊能不能轻点儿,你这喊得我脑阔疼呐……” 欧阳吉更加惭愧,终于把清醒的人吓昏了,又把昏了很久的人给吵醒了。 那个川西基地车队的伤员是个老司机了,虽说因身上伤得重不能开车,但竟然知道走地面开往安城的路。有活地图在,突出满是恶灵的公路后,欧阳吉稍微有了些底气。 只是她的车技太烂加上腿伤也没好全,没过两小时,一回到镇上,一行晕车的伤员就在某个还算开阔也暂时不见恶灵的停车场停下休息。 ——说是“休息”,不如说是为了活下去,受挣扎的本能驱使,不得不饶自己一命。 “呜哇……我不行了!真不行了……” 车队幸存的那个伤员脚还卡在车里,半个身子爬出车门就“哇”一声吐了一地。 开着驾驶座的门透气、才下调了驾驶座高度想躺会儿的欧阳吉腾一下坐起来:“你等等,别乱动!后备箱里有水,你要喝点吗?” 右眼又变回了金色妖瞳的白玄夕听到动静,当即跳下车顶,打开后备箱取了瓶水。一探头,男人惨白的脸色和发青的嘴唇在阳光下显得特别难看,欧阳吉也撑着车门要一瘸一跳地过来。 “你也别乱动,腿伤还没痊愈。”白玄夕一皱眉,“他看起来确实不太好。有刀吗?” 因为从昨夜到现在都没进食,伤员爬在地上吐不出多少东西,车边滩了一地黏稠液体,主要是血和水,还有胃酸,一边吐一边难受得生理性的泪水稀里哗啦一通流。 一听白玄夕用沙哑冷淡的声音问刀,他吓得哆嗦着一只手去压住自己的右侧后腰:“别、别啊姑奶奶,我……我在基地,还有老伴儿哩……” 白玄夕不理他,又淡淡地望了欧阳吉一眼。金色的眸子目光平静毫无强硬,似乎还带有些许隐忧,欧阳吉却被唬住似的心虚地摸摸鼻子,回她有点尴尬的一个浅笑,抓着门框坐了回去。 白玄夕移开视线抿了抿唇,原地呆了一秒,上前俯身,将水瓶放在一旁,空出手轻而易举地从男人没什么力气的手下抽出一把折叠起来的锋锐小刀。她将刀在掌心转了几次调整位置,然后用单手翻出刀刃,叼在嘴里。再去抓过男人撑在地上的手,让他挂在自己身上,用左臂和右肩的力气将他整个身子完全拖出车子,帮他按自己舒服的姿势,侧过身子躺在地上。 伤员瘫在地上急促地喘着粗气,像条奄奄一息的老狗。白玄夕蹲在他身边,拧开瓶盖将瓶口凑近他青白干皱的嘴唇喂水。但看他很可能有内伤的情况,也不敢让他多喝,几乎只让他舔了一口堪堪湿润了嘴唇,就拿开了瓶子。单手能打开瓶盖已是极限,拧上就太麻烦了,姑且把掉在瓶子放在掉在地上的瓶盖旁边。 男人艰难地睁开眯着的眼睛,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啊……” 白玄夕并不为自己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辈分变年轻了而高兴,她咬着刀片在手上划了条口子,然后拿着沾血的刀围在伤员身边画了个圈。随后扔下刀,低念咒文,同时左手掐指变换了几个手势,湛蓝的灵力光从周身炸开,转而火苗般蹿到了血圈上,在此框架上构成很小一个结界,无数碎散光屑交织着笼罩在那伤员身上,淡如薄纱。 “别乱动,安静休息,我也不清楚你伤得怎么样,能缓解多少。” 虽然这么说,欧阳吉看到瘫在地上的老狗很快就喘得没那么厉害了,脸色也好了许多,啧啧称奇。 “好厉害。”她真诚地感叹,“夕,你昨晚对我用的也是这种治愈术吧?”所以腿上黏糊糊的是作为引导灵力的媒介的血吧? 白玄夕回头就猝不及防对上了人类姑娘的清澈双眼,借眨眼移开视线,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唔,也不是……” 对欧阳吉的伤口确实是用舔的,但这实在难以启齿。 那时她躺在储藏室,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听到连续几声枪响,来自不同的两把枪,花了一会儿时间才隐隐反应过来这声音并非来自梦境,而是现实。 循着血腥气赶到充电桩那边时,两具陌生的尸体横在地上,两把类型不同的枪也落在血泊里。看到欧阳吉一手松松地抱着医药箱,一手攥着拖在地上的绷带,无知无觉地躺在运输车下,她一瞬手脚发麻,脑中似有即将绷断的神经胀得发痛,心脏突突直跳。 但万幸,白玄夕一凑近上去,马上就觉察出人类姑娘还有气,伤处只在右腿上。 欧阳吉绝不会无故杀人,她知道,所以光看那个现场,前因后果也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车队的人要杀人灭口,或许也有自己的原因,但白玄夕捡起绷带,看着昏迷在地上的欧阳吉,心里堵得沉痛。 又是这样。她本应保护好这个女孩的,结果呢?不止是对阵修罗的时候自己身陷险境,自顾不暇,还反被她救了;这会儿她遇到起了歹念之人,命悬一线,自己又是姗姗来迟。 在痛恨自己软弱无用的同时,也无法不去感佩欧阳吉的坚定果决。 疯子口吐白沫、半个脑袋都被打坏了的尸体上冒起漆黑的“泡沫”,一只恶灵正在尸体上孵化成形。 这只新生的恶灵还没来得及将双“手”分离出模糊一团的身体,通红的鬼眼明灭闪烁,巨掌从侧面推过来,大口一张一合,就将它撕拉扯咬着吞进黑爪子里。另一具军人的尸体则直直地瞪着浑浊无神的眼睛望着这副画面的方向。 黑爪子就像吞下老鼠的蛇一样在半空中膨胀蠕动一阵,却转眼异常温顺地收缩变小,鬼眼和嘴湮没,缩成了正常人手臂差不多的模样,也不见有分毫的活力了。 白玄夕将欧阳吉轻轻抱起,放在运输车厢的平板上。 从触碰、拥抱到亲吻,哪一个都是亵渎。 可是为什么,明知不可以,不应该,没有资格,她却还是想要靠近。 就像丑陋的飞蛾渴望一盏灯火。 “就这样让他躺地上休息就可以吗?”这时欧阳吉忽然开口,将白玄夕浑沌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是不是也得从后备箱拿把枪守着,呆久了过会儿有恶灵过来的话……” 白玄夕回身,平静而温和地望着她:“没关系,注入灵力有助于稳定他的身体机能。你们安心休息,恶灵我会处理。” 欧阳吉扒着车门,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想什么。 “呃,你可以过来帮我个忙吗?” 以防万一,她将小刀从不知是乖乖闭目养神,还是在柔和治愈的灵力光中睡过去的男人手边捡起反拿,走近驾驶座的车门边,站定垂首,一副任君发令的模样。 白玄夕从修罗幻象解除之后就没再笑过,更无戏谑,比起原来不说话时给人一种清冷的印象,现在更像是单纯的沉默。欧阳吉不确定她都在想什么,又瞟瞟今天格外听话、收得很小的黑爪子,伸手,抓住她左手的袖子:“……你还好吧?” “没什么大碍,怎么了?”白玄夕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目光在她捉住自己袖子的手上停驻一秒,将手同目光一齐不着痕迹地抽开。 欧阳吉看着她背到身后的左手怔了片刻,随后抬头去寻那只璀璨的右眼:“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吧?” 果不其然白玄夕眼神闪躲,与她紧跟而来的视线错开:“你觉得是就是……怎么忽然问这个?” 欧阳吉想着经过做梦回忆起来的儿时奇遇,心里像揣了个秘密:“你的右眼,是不是身体情况危急的时候会变回龙瞳?” 这话问的非常笃定。 白玄夕微启双唇,露出有点惊诧的神色,下意识地望了欧阳吉一会儿,差点收不回目光。 “你要喝点水,或者吃点什么吗?你看起来也很憔悴。” 欧阳吉确实自己也晕车,早上出发前只仓促吃了两块饼干,现在也有点想呕吐的不适感,但每次和这个人说起什么都会被轻易转移话题,她对此着实不爽。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么?”欧阳吉让自己显得尽量诚挚地看着对方,“我知道妖怪的身体素质比人类强很多,但我也不希望你是忍着不舒服在勉强自己,维持灵力具象也很费力气对吧,至少不舒服就说出来,好吗?” 一边说,欧阳吉一边腹诽自己是心态飘了,这借口找的,好像白玄夕要真的身体不适自己能帮上忙似的。 “我……”白玄夕睁大了眼睛,手指拽住衣摆布料,茫然无措的表情像个小女孩;盯了她两秒,忽然意识到这样很失礼似的匆匆低下头,但觉察到自己这样的反应过于夸张更为不敬,又小心翼翼地抬眼瞄瞄对方,深深地呼吸几下才从喉咙底憋出轻轻的音节,“欧阳。” 她声线本就沙哑,音量又很小,就在面前的欧阳吉瞧着她一连串古怪的反应有点好笑,过了一下才辨识出她在叫自己,就答应一声:“我在?” “谢谢你,欧阳……你很好。”白玄夕不自觉后退了半步,吐出一口气;由于她的反应简直像是个被家长逼着作检讨的小孩,欧阳吉都有点内疚感,觉得自己不该再问才是,但她终于还是低声说,“对,当身体机能下降到某个程度,我的身体会自动‘妖化’。” 欧阳吉愣了一下,看着她:“你本来不就是妖怪吗?” 她以为既然事实上白玄夕有龙怪血统,那灰暗普通的瞳色恐怕才是“伪装”,可能是要提防就像那个企图杀死她们的军人一样,莫名其妙因她的特殊种族身份就要谋害她的人。而且原先她也表现出了不少绝对属于妖怪才有的力量,比如强大充沛的灵力以及高度发达的感知能力。 “多少会有妖怪力量的残余。”白玄夕闭了闭眼睛,似乎有些疲惫,摇摇头,“请别再问了,我不记得为什么,但我抗拒着这份力量;我也想不起我到底是什么,别再问了。不过至少,妖化状态我的身体反而会比平常更强健些,你不用担心。” 欧阳吉见她微微蹙眉神色紧张,忙伸手去抓住了她的衣服下摆:“好、好,没事,我再也不问了,你不想回忆起来的事情就别去想了。” 虽然只是到此为止,信息量却已经很大了。本来不是妖怪却可以“妖化”,欧阳吉隐隐直觉,说不定那个军人的说法也不是毫无可能……顿时心情变得难以言喻。 白玄夕目光复杂地看着欧阳吉揪住自己衣料的手,一时抬了抬左手又不知该不该去碰她:“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 “啊,对了。”欧阳吉这才想起似的,一点头,顺势倾身去拉白玄夕的左手,尴尬病又冒上头来,轻咳一声,“我想上厕所,能扶我一下吗……” 这次白玄夕的手只欲收未收就被欧阳吉搭了上去,随后她深深地与欧阳吉对望一眼,回握住了她的手。 欧阳吉愣了愣,疑心自己可能是真的晕车到昏了头,这灼热而深沉的一眼,她忽然感觉白玄夕好像是喜欢自己,恋爱的喜欢。 这种感觉很荒唐可笑,明明她自己都还没谈过恋爱,却“感觉”、怀疑另一个人对自己有那种意思。 白玄夕很利索地将她的手臂扛过自己的肩颈,左手揽过她的腰,半扶半抱地将她从座位上带起来。 果然是想得太多,怎么可能。欧阳吉摇摇头,把荒唐的想法甩出去,定定一团浆糊的脑袋。 停车场的厕所一年半载无人清理,只能用可怕形容。欧阳吉撑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出来时差点吐了,更加向往基地的文明生活。而远远看到白玄夕又去取了水瓶过来,才模模糊糊地想起到了安城郊区她们就要分别了。 再回到车边,那伤员气色好了许多,半眯着双眼看她们相扶走近,“嘿嘿”地傻笑一声。 他这笑得莫名其妙,白玄夕只当他是表示自己好转不少,先将欧阳吉送回驾驶座,回头就将他身边的灵力光结界收起:“你要自己爬回去还是我抱你回去?” 伤员一听很惊奇,再仔细一看白玄夕漆黑的恶灵右臂,翻过身子撑着地试图爬起来:“不用啦大姐啊,我一大老爷们要年轻小姐姐抱多不好意思,嘶——” 白玄夕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叫她。不过由不得他说地走近,单手将他拉起来半扛背上,连背带拖地硬是塞进车后座里。 门“嘭”一声关上。大老爷们还盯着车窗外绕到后备箱捡了堆饼干丢进后座,再回副驾驶上的小姐姐瑟瑟发抖,还心有余悸,这力气确实不是普通人啊! 开出停车场的时候才遇到有恶灵追过来,要么被开碰碰车愈发熟练的欧阳吉不客气地碾压撞飞,要么纠缠在车身的,也被白玄夕开窗唤出灵器长刀斩于车下,之后的路顺畅了很多。 出了镇子,很长一段路是沿着桐安公路走地面。高架桥的下方一片荒芜的杂草海洋,从下方仰望,那高悬的断口反而更显惊心骇目,又别有一种冷寂悲壮的美感。中饭就草草地停在杂草路中的某一处倒塌了的老房子废墟边休息解决。 伤员稍稍喝了些水、吃了几块饼干,精力好了太多,都能讲起笑话、谈基地里的事。听说了欧阳吉末世以来从未进入基地的经历都惊呆了,一听她此行正是希望经由安城郊区的后勤站去新辉基地,立刻来了精神。 他自称姓高,还说与新辉基地的负责高层有点亲戚关系,也经常去新辉基地。遇到修罗损失惨重是大家不幸,对于欧阳吉自卫反杀同事、又摸走钥匙自说自话开走这辆车,他也想得很开表示能够理解。末世嘛,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不奇怪,他反而为此更加感谢两人没有把他一抛了之,或是索性当作累赘杀掉,跟末世初期外面互相劫掠谋财害命的强盗一样,而是竟然救了他。 对此白玄夕沉默不语,借方便之事短暂离开,投身进了快有人高的杂草里。欧阳吉打哈哈带过话题,继续问关于新辉基地的详情。 ——虽然她确实很有同情和本能救人的良知,但那时更多是下意识地想要对杀了他同伴的事作点弥补。既是让自己更安心,也是以防万一他留在过路站醒来时见同伴遭到枪杀,产生误会,联系上基地后调来监控会把她和白玄夕当作杀人凶手处理,以后两人到了基地也没法混。 事实上刚要上路时,白玄夕出于顾虑此人会为报同伴之仇做出伤害欧阳吉的事,而想过干脆杀死他,但欧阳吉摇头:“没必要。就把他带去安城郊区吧,路上有没有事看他自己的造化。”毕竟如果过路站横了一车队的尸体,下次来到这里的车队调查推断是她们抢劫杀人可麻烦了,死无对证,喊冤的路都没有。 而且如果此时真对无辜伤者下手再开走车辆,倒也和抢劫杀人没什么区别。 白玄夕想着人类姑娘纯洁坚定的眼神只觉得愧疚,愧疚,和愧疚。或许也有悔恨,但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悔恨的。加入“白玄”和刺杀“破坏神”都是以赎罪、拯救苍生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为,怎么,却在真正面对一个无辜凡人的命时就随随便便萌生杀意,和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歹徒又有什么区别? 全都是你的错。心底有个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呐喊着。过去也是一样,是你纵容他们又毫不仁慈地杀死他们,以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还能怎么办呢?难道继续放任被他们伤害、毁掉的未来成真吗? 不、不,这是两码事。这不一样。“他们”已经犯下了罪行,所以她只能烧起那把火;但这个人没有错,他只是和企图杀死欧阳吉的人恰好同行。 你真是软弱,动摇是如此容易。无怪乎“他”也要将你的命运玩弄。 欧阳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和姓高的伤员对坐闲扯。欧阳吉有点郁闷地问是否新辉基地的ABO等级分工也像川西基地一样严格强硬,高先生眼睛一转“嘿嘿”笑起:“也不用那么担心的,新辉基地不会为难伴侣,说实在的那边要比川西基地好多了,只是异族多了点,地方不大有些挤。” “‘伴侣’?呃,我想您误会了!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欧阳吉小脸一红,连忙摆手。 高先生“嘶”了一声:“我懂我懂,暧昧期嘛,当初我和我男朋友也这样,我等他表白他等我表白。不过你放心,我们那是两个Beta年轻要面子,看那Alpha的样子,估计没两天就要跟你告白了,实在不济你就说要进新辉得是伴侣,铁定当场告白,放心放心。” 欧阳吉尴尬得牙疼:“您误会了,我是Alpha她是Omega,我们也没有……互相倾心。” “什么?”高先生很惊异,表情也变得很尴尬,“是吗……不过末世一A一O关系好成这样,你对她有没有什么想法?” 结果只尴尬了一瞬,立马又八卦起来。 “关系好成哪样?”欧阳吉耳根子发热,哭笑不得,“我们只是一起同路而已,她很厉害人也很好,愿意在同路期间顺手保护我,就这样。” 甚至有点像一路上互相帮助的旅友,但也仅此而已,欧阳吉不觉得她们的关系有什么更特别的,完全是礼尚往来客客气气。 虽说她们初见面时的确有过临时标记的行为…… 而且最近白玄夕是有点奇怪,欧阳吉越回想越怀疑,她说不定真的对自己有点意思,耳朵都红了。但又觉得不大可能。 看小姑娘云淡风轻的样子,高先生似乎有点扫兴。 这时杂草丛中闪起了湛蓝的刀光。 第27章 相错的心意 原来这一块杂草地原先远离人群聚集的城市,恶灵很少光顾。但之前修罗在公路现身后,大量恶灵被引至附近,有的从公路掉下了荒原,游荡至此。 白玄夕随手砍散几只恶灵,面无表情地拨开长长的杂草:“你们没事吧?草丛里有恶灵,不宜久留,还是趁早上路为好。” 说这话时看着目光平静地注视在欧阳吉身上。 不知是不是才被伤员高先生误会之间揶揄了几句,欧阳吉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微微垂眸与她错开视线:“啊,那就走吧。” 白玄夕默默站到她身边,收起灵器,欧阳吉站起来时好做她的拐棍。 就连搀扶也小心得要死,高先生眯着眼瞧了半天,也没看出她是怎么做到几乎不触碰欧阳吉似的又把人扶得稳稳当当。 之后的路也都是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走地面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一天内到安城的,大家也干脆不急,保持着随性的节奏。 下午经过一片原来是农田,现在光秃秃一片的水塘废村时下了场雨,天气更加阴冷,车内温度高些,但伤员本有内伤,一阵阵的发冷,抖得他就是不叫,前排两个也都察觉到了。车内暖气出了故障,温度上不去,后备箱的物资里也没有多少衣服,只能让他裹了件备用的军大衣,还是冷;无奈之下白玄夕只得对车内施加了一个灵力结界维持温度。 “遇到天气变化就知道基地的好了……至少供暖系统很完善,嘶……” “别说话了,现在暖和,好好休息一会儿。” 可能是之前和欧阳吉聊到了基地的事,高先生一路上叽里呱啦继续讲自己在基地的生活,虽然有八成都是在说他先生的事。一开始欧阳吉还会应几句,有点兴趣,后来内容却越讲越琐屑,欧阳吉觉得自己一个外人,光应声都嫌尴尬,这下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赶紧让他安静下来。 扭头看高先生终于乖乖点头闭上眼睛和嘴巴,她回过头来叹了口气。白玄夕从后座回来,关上门,不可避免地淋了点雨。 她一坐下拉过安全带扣住,抬眼就问欧阳吉:“你穿得比他薄,冷不冷?” 欧阳吉闻声转头,就与她的目光对上,后者微微倾身,距离很近。 因为一直在消耗灵力,白玄夕那只右眼始终没有褪色,精巧漂亮得人工雕琢的艺术品,闪亮而光芒过于柔和,却可能是因为保持着距离,有些压抑和拘谨的味道。 “我还好。你就穿了一件,还出去淋雨,我才担心你冷不冷呢。”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欧阳吉不自觉脸上发热,没过脑子就伸手拿过放在座位置物槽里的干毛巾,探手上去就要碰她的头发。 白玄夕往后一靠,抬手有一点别扭地接过毛巾,移开视线:“谢谢。” “啊……不客气。那个,好像前面是左拐对吧?看到公路了。”欧阳吉回正身子目视前方。 车子再次发动,车厢内一片寂静,衬得窗外雨声很大。 气氛不知为何突然奇怪起来。 欧阳吉突突心跳。这人为什么要慌忙躲开,该不会真的对我有意思……? 上了一条高速公路之后很长一段路都平坦好开,只需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直到途径下一个小县城。 顾及到夜里不安全,天又黑,人又累,还有雨,在高先生暖烘烘地睡了一觉醒来后,综合之后路程和周围环境的商议之下,三人决定这一晚就在这座县城休息。 县城里一片凋敝,或许已经很久没有活物,放慢车速转悠了很久,恶灵一只也见不到。但尽管如此,把车停在一座空厂房后,白玄夕依旧很警觉地坚持要求在欧阳吉下车前,自己先在本就空旷得一览无余的厂房里转了一圈,然后才打开欧阳吉面前的车门。 但在白玄夕默默站在原地望着她,用平和又内敛的目光示意时,欧阳吉被盯得下意识转开视线,手用力抓着门内侧的把手:“谢谢你,我腿伤好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事了,不用扶也可以慢慢走。” 说罢就自己腾的站起来。 “是么?你小心一点。”见欧阳吉表情带着莫名的坚决,白玄夕微一点头,退开一步。 欧阳吉试着自己多走几步,肌肉还有些酸痛,但果真已无大碍,心里还觉得白玄夕的治愈术很神奇。 有这种力量,就是再歧视Omega,基地也不可能忽视浪费的吧?想到这里不禁回头瞥了一眼,就见白玄夕低垂眉眼站在原处,也向着自己的方向,好像有些失落似的。 ……所以,为什么要对不能扶我这件事失望?她什么意思,难不成真的…… 欧阳吉连忙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夜里,伤员就躺在车子后座上盖着大衣入睡,另两人就拿出后备箱里的睡袋在车外打地铺。 雨声淅沥,欧阳吉一时睡不着,黑暗中偷瞄两眼和自己平行、隔了一段距离的白玄夕。对方似乎也没有早早入睡,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像能发光。 “你的右手已经可以长时间控制住了吗?” 想了半天,或者什么都没想的,就傻呆呆望了对方的侧脸一会儿,欧阳吉小声问。 金色的眼睛看了过来。欧阳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地,将脑袋往睡袋里缩了半截。 难不成是怕对方真对自己有意思?但她一个Alpha有什么好怕,应该反过来高兴得意才是,像那些风流高傲的Alpha成功人士一样,光明正大地利用她的好意为自己谋好处,这可是对方递过来的天然把柄了。 “它暂时很听话。”白玄夕侧过身转向了她,神情相当平静,却又没有直视欧阳吉的眼睛,只是落在她的脸上,或许是鼻尖或许是额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我又没怕这个。”怎么还在担心这个?欧阳吉甚至觉得她有点太谨慎了,笑了,探出脑袋,“明后天到了安城就要分开了,以后你就是想伤害我也没机会。” 好像说到分道扬镳欧阳吉就来了精神。白玄夕微微一怔,她果然是很想快点到基地快点与自己分开啊。 闷闷地“嗯”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她:“早点休息吧,累了一天,明天还要麻烦你。” “好。”欧阳吉看着她的背影轮廓,心想她真的很瘦呀,如果之后也能早早到新辉基地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吃些好的养养身子就好了。转念又觉得自己在瞎想,指不定哪天就世界末日了,就算一段时间里养得白白胖胖了有什么用呢? 听高先生的描述,基地的生活也不会让人特别奢侈,尤其是新辉基地,人多地方小,食物反而比川西基地还匮乏,几乎让每个人都像苦行僧一样过活。所以即使比川西基地体制公平些人道些,高先生还是和他的伴侣留在了Beta多干点活也能比较滋润的川西基地。 但高先生的描述听来,歧视不严重的新辉基地对白玄夕这样的异族Omega而言肯定是首选。 她凝视了一会儿白玄夕的背影,忽然很想问她不能和自己一起去新辉基地吗?如果安城郊区后勤区的条件还可以,或许自己能等她进安城找到故人的讯息再一起走呢…… 不,要是真这么问就太奇怪了。无论情理都毫无逻辑。她怎么知道白玄夕找人要多久呢,还有她隶属的那个神秘兮兮的白玄家,说起来欧阳吉还是对她了解不深。一开始就说定了只到安城就好聚好散,再赖着人家当保镖也太不讲信用。 想到这里,欧阳吉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睡不着吗?”这一声却让白玄夕听到了,她转过身来,动作有一些大,距离似乎近了一点,尤其是左手从为了以防万一并没有拉上拉链固定的睡袋中搭落在地,“我想起来,治愈术也有安眠的功效,要不要……呃,欧阳?” “不用为这点小事浪费灵力。”白玄夕吓了一跳,本能地就要抽回手,但欧阳吉已经拉开拉链,伸出的右手从轻轻碰到她的手指,到再进一寸捏住了她的食指指尖,压低声音,语气有点调皮,微笑,“看,捉住你了。你老要逃跑,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次不让你跑了。” “欧阳,别闹了,早点休息。”白玄夕瞄瞄欧阳吉又瞄瞄手指。 “你也睡不着吗?”欧阳吉却反问她。 “我怕如果有恶灵来……” 欧阳吉打断她:“不行!你也得好好休息,要说累你才是最累的,你不睡我就不睡。” “我没关系,可以半梦半醒,闭目养神就可以了。”白玄夕在这方面却很固执。 “什么叫‘半梦半醒’啊?”欧阳吉谜之觉得好笑,笑过一声又板起脸来强硬要求,“不行,我今天就要看你睡着了才睡。” “别……”白玄夕耳根发热,还好黑暗中看不出来,视线撇开,“我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你这样我更睡不着。总不能两个人都熬到天亮,耽搁了时间又到不了安城。” 想象了一下第二天两个人都顶着黑眼圈支撑不住趴车里昏睡,留下高先生一个人不知所措,欧阳吉差点笑出声:“也挺好的。” 不如说,她甚至有点希望到安城的路能再长一点。 欧阳吉笑起来很可爱,哪怕没有灯的厂房里很黑,白玄夕的妖瞳也不会错过这朵被埋没的太阳花,忍不住声线微颤,音量不觉抬高:“为什么,你不想快点到安城、好早点去新辉么?” 下午她和伤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好久基地,白玄夕就算一直自顾自闭目养神或者望着窗外发呆,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欧阳吉被对方隐隐的激动刺得愣了一下,原来白玄夕这么想尽快到安城、和她分开的吗? 好奇怪……这是什么感觉?很尴尬,又比尴尬更让人麻木,就好像原本轻轻松松地在厚厚的冰上滑行,忽然一下掉进了深坑里,被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什么声音什么动静都察觉不到了。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白玄夕,仔细凝望她漂亮璀璨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什么来似的,但连才悄悄绞合一起的指尖温度都那么模糊。她眨眼,将目光放在两人的手指上,看到自己得寸进尺的搭在对方掌心的食指。 电光火石间,欧阳吉忽然被恐怖的真相击中。 白玄夕并没有舍不得和她分开,对她好也只是一如既往的以礼相待而已,或者说她本身就是个挺温柔厚道的好人;遭遇修罗后情绪有所转变,当然是因为遇到了恐怖幻象留下的心理阴影。 有留恋的是她欧阳吉,只是听了高先生八卦的一面之词,就开始觉得白玄夕做什么都是对自己有意思,根本就是因为,正是她自己对白玄夕抱有不那么单纯的感情…… 哦,原来如此,是我喜欢白玄夕,我不想这么快就和她分开。 弱弱地放开手,收回来。 可是为什么? 欧阳吉翻过手掌,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 理解不能。明明她们相遇至今也不过一个月,而且她对白玄夕的身世还是一无所知。所以这是那种对于一个新交的朋友就要后会无期的不舍吗,那种对能够说得上话的朋友的喜欢吗?毕竟一个人在末世独处久了,没人说话,确实挺孤独。难得有同伴朝夕相处,而且白玄夕对她很好,一开始还有点坏坏的,会逗她玩唬弄她,最近就是温柔体贴,会有点依赖也正常。 或者就是吊桥效应吧。白玄夕很厉害很神秘,遇到她以后好像自己也变得比以前更厉害了一样,有底气很多,又一起经历了几场出生入死的鬼门关,会觉得和她在一起更安心也正常。 况且白玄夕还是Omega,曾经听过有这种说法,就算平常闻不到信息素时,人体也总在释放信息素,只是很微量,主动难以察觉但潜意识也会受到影响。加上她的五官和身形其实都很漂亮,只是恶灵化的右臂和伤了的左眼非常可惜,会受到一点吸引也是正常的吧。 嗯,很正常。反正肯定不至于是“恋爱”之类的那种啦……话说回来,活到今天,到底还有什么笨蛋会想不开妄想在末世谈恋爱? 听各种路人的描述,像诸如川西基地的很多基地里,地位高一些的Alpha和Beta还好,很多就算以前是有主的Omega也被强制要求“共享”,除非想独占Omega的Alpha能力足够强、地位足够高,能服众。而就算是A和B之间,因为分工明确,每个人都有活干不那么闲,恐怕谈恋爱的机会也不多。 “……欧阳?” 白玄夕不知道欧阳吉在想什么,只见她忽然松手,盯着碰过自己的手发呆,并不回答,心里顿时忐忑和苦涩起来。很显然自己这样肮脏古怪又没用的怪物是不配碰她的,虽然欧阳实在太好了,说了很多安慰她的话,但果然还是……讨厌她的吧? 隐隐记得以前也有过对她万般好、会各种说漂亮话安慰她吹捧她的妖怪同伴,但事实证明,最厌恨她、最迫不急待毁掉她的也是他们。 ——不、不!怎么能把欧阳和那些家伙放在一起比?他们都是混账,是他们背叛了她;而欧阳,是自己不配…… “哦,嗯,你说的对,还是尽快去基地为好。”听到呼唤欧阳吉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想起之前白玄夕是问了自己什么,对她很客气地浅浅一笑,将手缩回睡袋拉上拉链,“所以我们都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说完扭动身子转了一面,因为心虚,不敢再看着白玄夕:“晚安。” “晚安。”白玄夕也转过另一面去,低低地回应。 所以被她呼唤时会觉得心里有点痒痒的……也很正常吧?因为以前一般没人会这么叫她嘛。 这一夜,雨唰唰啦啦下了很久,两个人都没睡好。尽管没有一只恶灵深夜造访。 高先生美美的睡了一觉起来气色倒是肉眼可见的好多了,尽管两个女士有意装傻,但古怪尴尬的氛围和不会说谎的眼带都昭示着,昨晚她俩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仿佛曾经做的是八卦记者工作的高先生一下子劲头就来了,出发前不忘扒拉着前排两个座椅碎碎念:“虽然一般来说应该是你们在车里我在车底比较好,不过现在看来,你们在车底我在车里也不错嘛!还没动静,不尴尬,我睡得可熟了什么都没听到啊!” 白玄夕茫然,每个字都听得懂,但连起来她竟半句都听不明白:“什么?” 欧阳吉通过后视镜乜他一眼,不太有好气地说:“看得出来,您是什么都没听到。” 白玄夕不禁看过来:“他在说什么?” 这次轮到欧阳吉在对上眼时首先躲开视线了,望着后视镜里的高先生,笑得很客套:“我们很早就各自睡了,没有怎么聊天,您要真听到什么才是出幻觉了呢。” “是这样啊,那请问你们既然睡得那么早,怎么还好像没精神似的?这我作为一名乘客,可要担心乘车安全了哦。”总觉得这位看上去最没什么攻击性,却意外是个Alpha的小姑娘大概是深藏不露,这会儿笑里藏刀,笑意更深刀也藏得更多,看得高先生出了点冷汗。 当然昨天早上“碰碰车冲撞恶灵潮”那会儿,就完全提不上什么“乘车安全”了。 其实说到这个,白玄夕也忧心忡忡,欧阳吉为什么会没睡好呢? 欧阳吉拿起卡在驾驶座边凹槽的水瓶,拧开瓶盖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可能昨天晕车头疼,我半夜反而做了噩梦,后来就没睡好。”再拧回盖子,放下时想到什么似的,很自然地瞪了白玄夕一眼:“夕,你呢?你是不是又在‘半梦半醒’,根本就没好好睡!” 确实仍是在警戒着,妖化的身体就自动不让她安眠了。被看破了的白玄夕低头表示内疚,低道:“对不起。” 的确内疚,但内疚的是欧阳吉因为做噩梦没睡好,近在咫尺她居然都没察觉! 顿时升起了一肚子对自己的窝火: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力量要来有什么用?! 至今为止拿这些力量干成过一件实事吗?以前心比天高,功业大事半道夭折;后来委曲求全寄人篱下,就刺杀“他”这一件任务也失败了;现在就连想保护这么一个人都做不好!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满身罪孽你拿什么来还? “其实我也还好啦,之前一个人躲在山里,每周都会做几场噩梦,有时被吓醒了就惴惴不安地发呆坐到天明。下山之后反而很少做噩梦了,昨晚就算后半夜没睡好,心里也比以前踏实,有朋友陪就是不一样。”欧阳吉发动车子,把着方向盘面色平静地目视前方,笑道。 但心里是怦怦直跳的,她也莫名其妙自己在慌什么紧张什么,却就是控制不住地心脏狂跳。 她余光瞄了瞄,白玄夕看着情绪低落,虽然这么想有些自大,但她就是直觉这个人大概是在为她钻什么牛角尖,因为白玄夕对要遵守约定保护她这点相当顽固。 而且,明明很厉害,在遇到修罗“魔术师”之后似乎被幻象打击得很了,还露出了意外的有点自卑的一面,这样的白玄夕还有点惹人怜爱。能偶尔被那样强大的人依靠、切实地感到自己在被需要着,像一个Alpha那样表现得勇敢有用,而不是被人看扁,欧阳吉还有点小高兴。 白玄夕愣了。 第28章 陌生的初吻 伤员见她情绪缓和下来,很有兴致地接话道:“还别说,就是啊,认识的人多在末世也能混得开。能认识你俩我也算因祸得福,妹儿啊,既然你认老高这个朋友,老高我不给点表示也说不过去了。到新辉基地有什么困难你就去找高矗高副委员长,他是我亲戚,有麻烦跟他说,总归能看在我面子上帮你通融通融。” 欧阳吉正要拐弯上公路,这一下惊得差点把方向盘甩出去,赶紧踩刹车:“什么,你居然和新辉基地的副委员长是亲戚?” 因为刹车急,高先生坐也没坐稳,一头撞在驾驶座的后背上:“唔,他是我堂弟……” 这关系可真不得了!欧阳吉脸色都变了。 听说新辉基地的秩序从最初两波恶灵潮初期动乱之后就很快稳定,至今实行的是那时的委员会负责制,委员会掌握基地内的最高决策权,换句话说,委员会成员就是最高层了,副委员长这是多大的官啊!约等于全基地的第二把交椅了吧? 认识副委员长就算了,还是堂兄弟这样不算很远的亲戚关系。欧阳吉不禁觉得,自己碰巧救下了这个伤员说不定也能成为自己幸运履历的又一巅峰。 白玄夕也很惊诧:“那你怎么不留在新辉,上面有人一般不是更方便,你们闹别扭了?” 高先生靠回座背,轻咳一声:“这个我跟欧阳说过啦,虽然我和我老伴一开始在新辉是分配到了不错的工作,不过新辉人多地少,还坚持站在支持联盟抵抗军的最前线,其实物资是有点贫乏的,大伙儿过得比较平均但也都不是那么舒服,Beta中高层的工作量也有点大。后来我在出去拾荒的时候我们遇到了川西车队,算了算靠着堂弟的关系我们去川西能干更少的活拿更好的待遇,就跑那边‘养老’去了,哈哈哈。” 说到这个他又压低声:“其实啊,我在川西基地也算个官僚小头目,不是管运输队的。不过有规定说Beta中高层每个月至少要全权负责一项外派事务,我就挑了这个运送货物到桐县过路站的活,想着路途近活不重,是最水的工作了,谁知道这样还能运气差到碰上修罗……” “不过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被你俩救了真是我命好,到安城郊区治好伤后我可能也会回一趟新辉,到那时咱们有缘再见啊欧阳,还可以请你吃顿饭什么的,哈哈。” 听上去是挺好的,不过怎么这一声两声的“欧阳”,听起来就这么别扭呢? 欧阳吉打正方向盘,微微蹙眉:“您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欧阳吉’,不用跟着夕叫我姓氏。” 高先生打了个哈哈:“好、好,也是,只叫姓氏显得倒有点见外似的。” 这话又听得白玄夕心里堵得慌,半晌幽幽开口:“欧阳,那我这样叫你,是不是……” “呃,我觉得也不是那么见外……”这一下搞得欧阳吉自己骑虎难下,被高先生和白玄夕两边同时盯着,尴尬了片刻接道,“咳,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叫名也可以——以前我哥哥还有玩得近的同学同事都是叫‘小吉’的。” 不如说反而是有点期待白玄夕这样叫她。 想要和白玄夕之间有只限两人可以使用的专属称呼。 这也很正常吧,毕竟朋友里关系紧密程度也是有区别的,想要和关系更好的朋友订下特殊的昵称并不奇怪,记得以前上学读书时,班里也有很多好朋友之间是这样做的。 但这时白玄夕却退缩了:“哦,你哥哥……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是继续叫你‘欧阳’吧,已经叫习惯了。” 她记得欧阳吉跟她聊过一些哥哥的事,他是欧阳吉最重要的亲人,小时候亦父亦兄带妹妹到大,恶灵潮刚开始时为了保护妹妹而牺牲。 何德何能把自己摆到像她哥哥那样的位置,而且未免太亲昵,她不配。 欧阳吉心里有点沉重,面不改色吐出一口气:“嗯,也是,我也习惯了。” 果然白玄夕没有和她关系多亲密的想法。可能就是把她当普通萍水相逢的路人朋友吧。 唉,别得寸进尺胡思乱想啦,反正都是朋友嘛。再说今晚或者明早就到安城了,顺利的话明天就要分别了,后会无期,又何必自作多情? 各怀心事地继续前进,之后的路并不难走。接近中午时分,乌云散尽,耀眼的阳光重新夺回了天空的统治权。 最神奇的是一路上都没有怎么遇到恶灵。 下午休息摸到一处过路站休息充电,因离安城郊区已经不远,过路站也有十几个来自其他基地的拾荒者。这支拾荒队相当专业,还配备了一名随行医师,高先生终于找到机会洗澡换绷带,兴高采烈,结果就在医师精细的拆换绷带检查伤口服务下疼得嗞哇乱叫。 白玄夕给控制得与人手形状相差不多的黑爪子戴上了手套,但没有隐形眼镜,金眸无法遮掩,下车时也就任旁人看。 “那女妖是你的同伴?” 欧阳吉在露天休息区遇到三个在喝酒聊天的壮汉,有一个手上戴着白手套鼻梁上驾着墨镜,大抵是司机,趁机带了点饼干去问路。这几人看着生猛粗犷,开口都很随和,生怕她不知道方向的详细比划一番道路走向。后来有个大概肩负记录员一类的工作,还掏出了小本子与笔画了页简易地图撕下给她。欧阳吉谢过他们,同他们多聊几句,话题很自然的就被转到了白发金眼外表很招人眼球的白玄夕身上。 “啊,是的。” “是Alpha吗?” 问到ABO性别欧阳吉就难免警惕:“问这个作什么?” 记录员和另一个侧脸有疤的拾荒队员交换一个眼神,拾荒队员问:“你们是从川西来的?也是到安城玩么,安城的Omega妓馆有名。” 欧阳吉心一沉,也许脸色也带着沉下去,以致大伙沉默片刻,司机才哈哈干笑几声来圆场:“别紧张,没事的,他没别的意思,就随便拉个话题找切入口罢了。” 拾荒队员神情有点尴尬,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抱歉啊,我真没想到你同伴是Omega,看着还挺强的……” “她确实很厉害,这和她是什么性别没关系。”欧阳吉语气有点冷。 记录员摇摇头:“我们能理解,但在很多地方还是有关系的。” 这时他才告诉欧阳吉,他们本想问白玄夕是妖族哪国的公民,来人间有什么打算,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想拉人进位于新辉基地的影法司总部或是推荐去抵抗联盟前线。 欧阳吉惊讶:“你们是新辉基地的?” 记录员点头:“是。最近前线情况不容乐观,上周“破坏神”的恶灵军平息几个月,突然开始猛烈进攻东方风国,妖族兵损失惨重,前线联军请求人类的支援。新辉委员会和影法司就怎么支援、支援多少上产生了分歧,影法司那些疯子是真的热血,说是新辉不愿派人,他们就宁可倾巢出动也一定要完成联军支援任务。” “现在是真的少人啊。说实在的,基地现在走上正轨,大家都不愿意去当炮灰,哪怕明天就是末日,就想安安静静地过好小日子,反抗的声音已经不那么主流了。”司机也说。 拾荒队员又道:“你知道那只金眼大妖是什么来头么?……唉,算了,是Omega就没办法了,再厉害,送个Omega去也是当军妓的命。” 欧阳吉听得不舒服:“为什么?我听说有些妖族文化里O地位还挺高的呀。” 司机摇摇头:“现在打仗呢,危急存亡之秋,大家是都拼命发狠了,但军队的欲求怎么解决也是个问题,毕竟死到临头信念虚无了的家伙什么干不出来。现在为了提高战斗力维持纪律,妖怪也搞严格的ABO分级了。Omega如果灵力真的够强就当‘发电机’为人类提供的广域影法武器充能,或者不受重用被放养去游击小队自生自灭;而要是不那么不可替代的话,就得去帮A和B的‘忙’了。” 拾荒队员一声叹息:“也没什么,第二次大会,我们几个在列预选名单里,要是实在找不到人去,委员会妥协按这次大会的结果组织支援军,我们就得上了。我们也就是想找借口推脱罢了,你那朋友是O也挺好,不用急着当炮灰。” “……”欧阳吉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半晌,她站起来:“但她可能宁可做个Alpha或Beta去前线,而不是就算有力量也被看作不必要的Omega——嗯,谢谢你们的地图,这两袋饼干就当谢礼给你们了,我先走啦,有缘再会!” 欧阳吉在饮水站旁找到白玄夕,周围有三三两两似乎想上去搭讪而又畏缩的男女队员。 白玄夕低着头倒水,表情平静而透露出些微阴郁的气质。回过头,看到欧阳吉迎面走来,眼睛就亮了,眉宇之间更加柔和。 “要走了吗?” “嗯,一起走吧。” 高先生一杯水仰头喝完,远远看着欧阳吉和白玄夕站在一起向他招手,一拍医师的肩膀,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似的:“天哪,你不觉得她们特别像秀恩爱不自觉的小情侣吗?简直配一脸!不在一起天理难容啊呜呜呜……” 医师并不认识他们仨,只觉得高先生脑子伤得比身上重。 转眼又近薄暮,眼看离目的地还有一段不远不近的尴尬距离,欧阳吉和高先生特别主动地提出再休息一晚,白玄夕当然只能迁就他们。 高先生位高懂享受,顺来了有些奢侈的一包肉干和三瓶啤酒,在他的强烈建议下,三个人很做作的开起了告别前夜的露天烤肉酒会。 白玄夕推说自己酒量很差,欧阳吉又顾及她仍是妖化状态恐怕饮酒伤身,也不敢让她多喝,于是白玄夕就很象征性的倒了薄薄没过纸杯底部的一点酒液,剩下都让欧阳吉和高先生分了。 高先生原来是个嗜酒的,说和他先生平日每天晚餐都要喝。好几天在外没能碰酒,喝起来就不管身体如何大口大口下灌,气势特别吓人,欧阳吉怕他真再喝出内伤,帮他分担毫不含糊。 结果没一会儿高先生自己喝得心满意足,又哭又笑发表临别感言,讲了一通胡话把自己感动得感激涕零,听得欧阳吉都差点以为他们是认识好几年就要再也不见的老朋友。说着说着高先生又自顾自谈起他和他先生的感情经历,思念起情人,哇啦啦大哭了一场,就呼呼大睡过去了。 留下尴尬的两人还得费劲的把他抬回后座上,好在他睡得快,喝得不算多,没吐。 “他心态倒挺好,在这末世生存还能有这样的心态也是种福气。”欧阳吉感慨,笑道。 “你也很好。”白玄夕把零碎东西都收回后备箱,一关箱门,回头。 欧阳吉眨眨眼睛,她也喝了一整瓶酒,醉意也有点上头了,脸颊上浮起了红云,望着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白玄夕耳根子发热。 为什么这个人明明是Omega却比自己长得高呢? 不对,要怨也该怨自己明明是Alpha怎么长得这么矮才是。 面对面站着,欧阳吉的视线很自然就落在了对方的薄唇上,有酒水润泽,在手灯的光亮中看起来很柔软。 如果要亲她,自己需要踮脚吗?一个Alpha要吻一个Omega还需要踮脚,说出去会被笑话吧? 欧阳吉纠结着身高问题,眉头不自觉打了个结。 “在想什么,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白玄夕静静地望着她,面色平静,但欧阳吉一露出这样深思熟虑或是不大高兴的表情,她就十二分的紧张,“是哪里难受么?” 是不是自己又有什么没注意到?是她不喜欢喝酒么,勉强和别人一起喝了,现在不舒服吗? 欧阳吉摇摇头,眉头一松,对她笑开了:“你看起来才难受呢,这么关心我吗?” 喝了酒的人情绪变化很快,白玄夕盯着这副笑脸出神,却不自觉退了半步:“……嗯。” “哈哈,好高兴。”欧阳吉笑着,上前一步捉住了她的手,左手和隔着手套的恶灵化的右手,抬头,带酒气的呼吸靠得很近,“你的眼睛好漂亮啊,闪闪发光的,像能看到星空。” 白玄夕被猝不及防捉住双手,吓到了,尤其是右臂第一次被人这样自然地握住几乎没有触觉的黑爪子,一下甩开欧阳吉,连退两步:“你、你不要碰我……” 但是担心之余又很高兴,还有些羞赧的不自然,自从那件不愿详细回忆的往事之后她就抗拒“妖化”,很久没有人看到她这样的眼睛,还这样夸。 一颗石头心都跳得快要炸了。 “夕,你不喜欢我吗?”被动作很大地突然甩开,欧阳吉很委屈,细眉嘴角耷拉下来,声线微颤,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 “不是的!你误会了,我是想说你不要碰我的右手,我怕恶灵会……” “那就是说,你喜欢我咯?”欧阳吉眉头再次微微舒展,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地望着她。 白玄夕杵在原地,呆呆地回望她。 视线相触,晴朗的夜空在没有城市光污染的乡野间清楚呈现出繁星点点,自末世以来就不曾褪色的红月耀眼夺目地悬于正空,眼睛似的俯瞰大地。 “你喜欢我吗?”因为沉默很久没有得到回答,欧阳吉轻轻地又问了一次,不知为何心头有些酸涩,有个理智的声音盘在角落警告她,别多嘴、不要再问下去了,这种问题除了叫人尴尬,还有什么用呢? 可是她想得到回答,哪怕是敷衍的,就是想。 所以她还是忽视理智的声音,遵从内心的呐喊,勾住白玄夕的左手小指,她的手指修长,小拇指也很长呢:“你会有一点点不想明天就和我分别吗?”她稍稍踮脚,撩开一缕碍事的发丝,附到白玄夕的耳边,像传达一个秘密一样小声说:“其实,我有一点不想。” “欧阳……我……”白玄夕咽了又咽唾沫湿润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的喉咙,“我也……有一点。” 说完却闭上眼,咬牙沉声道:“但是,我不配。” 欧阳吉皱皱眉,摇头,又摇头,抬起手抚上她的脸庞:“别、别说这种话,你是因为有必须要做的事,所以才、才不能一起去新辉,对吧?” 白玄夕下意识地想躲,她一贯抗拒着害怕着别人的触碰,尤其是Alpha,但欧阳吉的有些湿润的双眼那么美,搭在脸上的掌心温度那么柔和,她非但没有害怕不安,反而渴望更多。 她醉了。她们都醉了。没关系、没关系,因为是喝醉了,会做些稍稍出格的事也是正常的,只要不是伤害对方的事,即使有些亵渎,也可以原谅我的吧……可以吗? “对。”如同认命一般纵容自己,顺从陌生的愿望握上捧着自己脸颊的那只手,她点头。 “但夕你也是,有一点点想和我一起走的,对吗?” 欧阳吉觉得自己真的醉了,理智的缰绳彻底拴不住欲.望的车马。 “对。”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对吗?” “……对。” “夕,可以亲我一下吗?” “欧阳?” 欧阳吉心跳得突突的,像揣了只小兔子,目光不安得想要逃离,却偏偏硬着一股气梗着脖子望着那只漂亮又神秘,又惹人爱怜的金色眼睛。 她小声嘀咕说:“我亲你还要踮脚;好讨厌啊,为什么我们不是Beta呢?都是Beta,或者你是Alpha的话就不用那么麻烦……嗯,不行不行,我也喜欢是Omega的夕,这么厉害还是Alpha的话,一定不会有需要依赖我的时候了;Omega很香,很可爱……” 对方只是哑着嗓音紧紧捉着她的手:“真的,可以吗?” 颤抖从指尖传到心底,欧阳吉再次抬头,凝望她,一歪脑袋,好像很茫然,眨眼。 然后,唇瓣被唇瓣轻抚。真的很轻,温温柔柔的,来回点染一下却让这感受多了分实感。 这触感陌生得让人想哭。 不知是酒香还是很淡很淡的信息素气息让人更醉。 白玄夕退后一步,按下她的手,静静地,也十分深沉地与她目光交织。 欧阳吉晕乎乎的,不敢确定似的抬手用指节去碰碰自己的唇瓣。这一下她才突然惊醒,她居然趁着醉意要求白玄夕和自己接吻了?! 心脏在狂跳。什么啊,人类的心脏竟然能跳得这么快吗?像要飞出胸膛了似的。 就在她脸红到耳根的同时,这几天都没有笑过的白玄夕微微勾了唇角,有点羞赧憨厚地道:“原来人类朋友之间告别也喜欢用友谊之吻呀。” “……” 欧阳吉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说刚刚这个,是‘友谊之吻’?” 白玄夕有点不好意思又安定地望着她,点头,顿了一下,又有点忐忑地一边观察欧阳吉的微妙表情一边小心反问:“我们不是朋友吗?” 沉默是今晚的星光。 “……当然。”静默片刻,欧阳吉点头,回她一个灿烂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1、“触感陌生得让人想哭”:对于欧阳是因为真的能明白自己喜欢对方,从来没有过的初恋届到第二天就要分别,既高兴又酸涩;对于夕小姐……太惨了,这个人还在自闭,觉得因为被那啥过,只有点到即止的亲吻没做过是陌生干净的,又给了真正喜欢的人感觉更陌生 2、自闭期夕小姐属于薛定谔的直女(?),其实非常喜欢小天使但就是没敢往那方面想。如果10分满分算完全沦陷,小天使现在差不多7、8分吧,夕小姐9分很久了,剩下1分等安城治好自闭。 第29章 白雪公主与美人鱼 或许是喝了酒,欧阳吉睡得很熟,做了一些模模糊糊、醒来后就记不得的梦。 凌晨再出发时,两人都没有再提及前夜的事,似乎也就是一场梦,梦醒无痕。欧阳吉像是夜里睡得踏实,早上精神好,和高先生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即将抵达的安城郊区临时后勤基地。 “安城郊区还是有意思的,如果要在那边逗留,有三大和正式基地不同的特点你们可以留意留意。”高先生总结说,“一个是在后勤站基本都接受的,以物换物和‘工作换面包’规则,虽然大概在三个月前后,有的后勤站也开始流通基地间的货币了——你懂的嘛,几个基地乱过之后各有各的新货币——不过安城郊区这儿,地大事多,应该还能干活换东西的,你们去问问吧。” “我们现在不缺人手;等等,那女人是妖族的?……哦,是吗?那这样吧,首南和新辉这两天有大批的运输队、拾荒队和调查队经过这里,你们去医务站帮忙吧。” 于是谢过坐在门口擦扫地机器的小旅馆店主,两人在安城郊区后勤基地的医务站换上了干净的制服。 基地派出的成规模的车队,一般都会配备至少一名负责医务的专员,或者起码是个懂点紧急处理能兼职的。但长途跋涉中一旦遭遇恶灵纠缠,只有一两名业余医护是绝对不够的,更不要说医务员也受伤自顾不暇的最坏情况。 所以医务站值班的医务员很欢迎来帮忙的两人,特别是听说白玄夕是会用灵力御术促进愈合创伤的大妖怪之后。白玄夕因为右眼在早晨抵达安城郊区时还没褪色,索性下车就主动以异族身份自居,不想还很受欢迎。 恰好有支昨夜抵达的车队在本就不是很大的医务站躺满了床位,医务站正需要人手,欧阳吉不懂医术也被欣然接纳做起了护工。据说这支来自首南基地发往川西基地的运输队遭遇了异能极其恐怖的修罗,十几辆车被龙卷风掀翻,大雨引发途径路段被附近上涨的河水淹没,一行人只得艰难绕道跋涉,来到了计划中本不会经过的安城郊区求助。 所幸全员伤势没有太重,加上都处理得还算及时,不至有生命危险。 “异能是改变天气的修罗?” “听上去很夸张对吧?当时情况还要更夸张咧!我们都没看清那家伙长什么样子,本来车开得好好的,天可晴啦,真的万里无云的。结果一会儿一个黑影裹在风里‘呼啦’、唰——就过去了,然后那个狂风暴雨呀,明明现在不是夏天雨季。隔壁那几个车开在最前面的,车都被龙卷风掀飞了,不信你去问老徐,就隔壁那个鼻子上有痣的、胖一点的男人,他后来叫了一路我们是遇上‘水龙’了。” 甚至到中午送饭时,一个女Beta伤员还主动跟她聊天,也不讳谈车队遭遇的意外,反而更像说奇遇故事似的绘声绘色描述一番细节。 “我信的,唔,我也在路上遇到过异能很恶心的修罗,一路的那位先生受了伤也在隔壁坐着呢。”欧阳吉用勺子将碗里的皮蛋粥搅了搅,舀起一勺吹吹气,递到她嘴边;因为这个Beta伤员伤了手,欧阳吉还顺便负责了她的饮食,“听上去那个修罗有点怪,它不杀人吗,只是路过?” 说到这个女伤员也怔了一下,摇摇头:“你这么一说,确实。当时的情况看上去它就是赶路经过,顺便掀起的风暴殃及了我们而已,完全没有针对我们,还有可能根本就没看到我们呢。” “等等,那只修罗会飞?”欧阳吉看着伤员凑近张嘴,小口小口地把一勺粥分了三次吃掉,忽然觉得这乍一听没什么,越说倒越细思恐极了。 女伤员睁大了她本就很大很有神的双眼:“是啊,那家伙‘御风飞行’呢,跟修仙小说似的,只是它‘御’的龙卷风,这就不是一般妖怪能做得到的了吧?呵呵……咳,所以老徐才说是‘水龙’啊,就那个民间传说里的,蛇怪在湖泊河流栖居修行上百年,能修出犄角和御风御水的本事,变成无翼的‘水龙’嘛。” “哦,我知道了,你说的这个我老家叫‘蛟’。”欧阳吉恍然大悟,点头,但转眼皱皱眉,“不是以前早就证实了人间所谓的‘蛟龙’也只是水蛇鳄鱼之类的谣传吗,妖怪也不能通过修行修成另一种物种的吧?” “对啊,所以我们统一口径说是遇到修罗了嘛,除了老徐大家也不是很信水龙什么的。老徐的老家以前隔几年就要发大水洪涝,在恶灵泛滥之前,他老家那边还给‘水龙神’修庙祭祀的咧,喏,这不遇上活的水龙出洞了么,老徐就吹要不是那只‘水龙’溜得快,他还有‘送水龙’的法子呢。”女伤员说着又低头含住了勺子的尖端。 欧阳吉倒对什么水龙蛟龙的没兴趣,反而是能掀龙卷风还能飞的修罗听着更让人心慌。 会飞就够可怕了。她想起在“魔术师”的幻象中连天空都被遮蔽、真正无处可逃的恐怖,一个异能影响广泛的修罗加上制霸空域,天罗地网。 所以她情不自禁地感慨道:“也还好它只是路过,你们都没事就是万幸。” 这时对方却愣住了,眼睛盯在右前方,表情凝滞没动。 过了两秒欧阳吉才发现女伤员好像是在看什么,顺着她的目光扭头回身去看,只见白玄夕站在门口,因为上午使用过治愈术参与对几个身上有较深伤口的伤员治疗,除了和欧阳吉一样底衬换上了干净的医务站制服,值班医生多给了她一件白大褂穿着。 她面容平静冷淡,脑袋左侧先前自己随意缠的绷带已经撤了,换了单眼眼罩只遮左眼,右臂维持着人手大小用绷带缠住,戴了白手套遮住恶灵化的爪子,看上去和常人无异,白大褂衬得人身形更加纤瘦挺拔。欧阳吉上午三四个小时没见她,冷不防换了一身闯入视线,不禁眼前一亮,这样的白玄夕给人的印象……就是很白。 欧阳吉嘴角不由得上扬。没办法,这个人米色的肌肤本来就挺白的了,雪一样的发色更不用说,再穿一身白的,真是站在阳光下都能反光了。 绚丽的金色妖瞳定定地注视着欧阳吉,似乎是留意到了她掩不住的笑意,目光温和中带着点迷惑。 欧阳吉不觉心跳加快,介于羞怯和欢欣的笑意不自觉地更深。 “那位是医生?怎么感觉她在看你呀,你们认识?” 欧阳吉回过头来,将碗搁在充当床头柜的木架上:“嗯,我们是一起来的。” 女伤员好似看出了什么名堂来,转眼嘻嘻哈哈的微笑中带了点揶揄:“你对象?” 怎么,她遇到的人都是八卦娱记出身的吗?欧阳吉哭笑不得:“是朋友。” “女朋友。”伤员点点头,一脸“不用多说,我懂得”的表情。 欧阳吉笑了笑,无言以对索性就不解释了。 白玄夕与欧阳吉短暂对视后,就走进房间:“我来了解一下伤患的情况,没有打扰你们吧?” 她语气也很平静,大有公事公办的严肃劲,但不知为何女伤员好像从中嗅到了一丝别样的味道,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我手臂骨折不方便吃饭,护工小姐只是在帮我,顺便聊了聊而已,别的什么都没有做。” “你们本来还想做别的什么吗?”白玄夕奇道。 “不是、真的没有什么。”女伤员反倒解释不清楚了,尴尬地继续摇头。 欧阳吉也一头雾水,听得出来伤员似乎想向白玄夕解释什么,撇清和自己的关系,但她既想不通对方这样做的动机也不觉得有任何必要。也许伤员是误会了什么吧。 想了想,欧阳吉也接着补充了些伤员的情况:“她的右手骨折有点严重,左肩上也有撕裂伤,左臂也抬不起来。” 白玄夕对她微一颔首,抬起左手隔空悬在伤员的肩侧:“这样的话,我可以试试加速伤口的愈合。” 蓝色光粒从掌心缓缓散开,萦绕伤员伤处的周围,不一会儿伤员就感到肩部有微微的发热和发痒,眼看着一会儿就愈合了。 对骨折的手臂也施展了同样的治愈术,尽管骨折伤得严重一时不可能痊愈,伤员也又惊又喜:“谢谢、太感谢了!你是影法司的后勤专员吗?在内地我还很少遇到妖族呢。” 白玄夕向欧阳吉望了一眼,才对她含糊应声,没肯定也没否定:“我们只是路过这里。” “要去哪里,往西北还是南下?”女伤员想到了什么,眼里放光很来劲,“之前不是说新辉基地要招兵支援妖界吗?首南基地明确表态了不参与,最近很多人都往我们首南跑,你们要是没什么想法也可以过来啊,我们可以帮你填人才引进介绍信!首南基地圈在以前的高新技术园区,还有农业基地在,资源全待遇也还好,向来与世无争,不比其他地方差。怎么样,考虑考虑?” 处于和“破坏神”恶灵军团对抗的直接战场,妖族自顾不暇,除了本就留在新辉等地的异族移民,很少还能遇到在人间逗留的妖怪,更不要说跑到还算偏门小地方的安城郊区来的了。既然白玄夕不是为影法司干活的妖怪,女伤员猜想她多半就是那种逃亡到人间避乱偷生的异族,咬定了她肯定不想去新辉和首都之类事多的地方。 又一个挖墙脚的。欧阳吉不由暗自感慨,果然特殊人才到哪里都抢手,末世前后都一样,同时不免面露忧色。 白玄夕瞄了微蹙起眉的欧阳吉一眼,拒绝道:“不用考虑了,我们之后都要去新辉基地。” 女伤员不禁一呆:“为什么?新辉的人本来就挺多,这个时候去太容易被选……唔。” 新辉基地的最大特点在其他基地印象就是平均,工作量均衡待遇也强行平均,在Alpha和部分Beta看来是没什么值得留居的,所以在年初各个基地的局势都比较稳定以后,不少A或逃跑或正式调走到其他基地去了。但是本来地位就不高的底层Beta和Omega留下的很多,不乏从别处基地大老远百般波折装成Beta逃去的Omega。 但自从上个月有风声传出,说新辉要征兵去支援异族之后,从新辉出逃的人数很快上升。 顿了片刻,望望神色似乎有些严峻的两人,伤员恍然大悟,立马肃然起敬:“懂了,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你们是真的勇士。” 一看就是又误会了什么,不过对白玄夕来说现实情况也差不多,欧阳吉已经懒得哭笑不得了,只对她轻轻摇头:“像你们队员这样肯离开安全基地、为大家输送物资的人也是勇士。” 白玄夕对伤员施过灵力,完成了自己能提供的帮助,也没兴趣再和陌生人虚与委蛇,在另两人脸上扫了扫:“我先离开了,还有几个人的伤势等着检查,你们继续聊。” 伤员点头,看她的表情都不一样了。 欧阳吉心思却很沉重,直直看着她绕过挂起作分隔的白布单,走向旁边的床位,欲言又止。 这卡在喉咙里的话一直到半下午时分两人拿了点钱——与值班管事提了两人要去新辉基地后,得到了一些新辉还通行的国家纸钞——离开医务站,才终于有机会吐出口。 “你对医务站的所有伤员都用了治愈术?” 白玄夕停步侧目看她:“他们的伤能恢复得更快,有什么不好么?” 被她那双在白昼依旧璀璨无比的眼眸凝望着,欧阳吉表情有点古怪,不知从何说起似的,声音很轻:“但你一次消耗了多少灵力?还要花精力维持右臂……” 白玄夕抬起左手摸了一下鼻尖,移开视线:“多谢。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清楚,你不用想太多。” 欧阳吉轻叹一口气:“你有分寸就好。”停了一下,扬起笑脸:“午饭只喝了一碗粥,我有点饿了,现在想先逛逛这个后勤基地,你呢?” “我也饿了。” 就像是履行一个不用说出口的约定,两人都放下心“浪费”这一天的时间给安城郊区。事实上安城郊区后勤基地确实值得挥霍时间,离开靠近边界的医务站,搭上了一辆无人驾驶的摄像巡逻车,晃晃悠悠来到中心城镇——最繁华的地段,到了这里才算是真正抵达了这座自由的基地。 五六层的楼房连带路边小摊分列于宽敞平坦的街道上,有零零散散的行人走在道边。欧阳吉看到有个叼着烟的胖子经过一个水果摊时随手拿起了只桃子,象征性的扔了枚硬币在门口,不一会儿店里就有个年轻男人探头出来,和走过了几步被叫回头的胖子相互笑骂几句;也有一家酒店门口摆了阳伞和可折叠的方桌,几个人围坐着打牌喝酒,高声喧哗,谈笑风生。 虽然这么点人流量的小镇放在几年前都能算得上冷清,但恶灵潮泛滥人间之后,欧阳吉简直没有再见过生人这么多又如此平和轻松的热闹和市井气,莫名被那些打牌的大笑声触动心底,一时鼻子发酸,差点要落泪。 这还只是在外经过这附近的车队暂时停留集结的非正式基地呢,等到进了真正的基地生活就真的能像从前似的,步入正轨了吧? 白玄夕正目光放空,凝望自己一侧的街道不知在发什么呆,突然随意搭在腿上的左手被翻过来,温热的触感传来。她一惊,回头,欧阳吉正将手搭在她的手上,看着她笑道:“走吧,下车去转转。” 得到旅伴的首肯,欧阳吉笑容更加明媚,侧倾上身凑近过来。白玄夕只感到手中浅浅的热度贴合得更加紧密,回过神,不知不觉间已是十指相扣。 “你讨厌吗?” 半晌,欧阳吉轻声启唇,有些羞怯似的底气不足。 “不会。”白玄夕虽然回答得很快,但目光稍稍偏移,脸颊上也久违地染上了层薄薄的红。 “那……喜欢?”欧阳吉羞涩中微含期待。 要说喜欢又有点别扭,这次白玄夕没能立即回答,而是支吾了一会儿,才扭头去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随你。” 服装店,欧阳吉半羞半气地戳她的后背:“什么叫‘随我’?你穿裙子很好看,你喜欢就拿上这条长裙,不喜欢就算了。”这种含含糊糊的回答最让人尴尬了! 虽然早上在医务站两人洗过了澡也换上了干净衣服,但出来还只有这么一套制服未免太寒酸。发现有囤积了拾荒队收集整理来的衣服的服装店,里面的服装数量还很可观,各种季节的服饰都有,欧阳吉一下子来了精神,拉着白玄夕一头扎进去。 此时两人已经轮换着试过好几件衣装。欧阳吉原本挑定了件内衬御寒的玫红色冲锋衣放在一边的沙发椅上,打算出去穿,又选了两件长袖衫和长裤塞进袋子里打包,回过头看到白玄夕站在一架子花花绿绿的裙装旁塞她挑的衣服,忽然玩心大起。 一只纤细的手从余光里掠过,白玄夕装完衣服一抬头,就见欧阳吉站在有道裂痕、半靠在壁橱边的镜子前抖开了条灰蓝色的吊带长裙放在身前比划。 从镜中倒影发现白玄夕在看她,小姑娘先有点害羞地红了耳朵,还是提着裙子转头对她笑:“怎么样?” 白玄夕不吝啬夸奖:“很漂亮。” 只是这么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赞扬,欧阳吉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什么:“这里许多好看的裙子没人要,我们要不要挑两条走?” 在末世挣扎,一般而言美观比起实用,已经是绝对次要的了,因此越华丽的裙装越是堆在一边无人问津,尽管如果按以前的价值衡量,这里随便拿一两条都是赚大发了。 “你看看吧,我就不用了,裤装更方便。”白玄夕走开了。 果然。 欧阳吉望着白玄夕纤瘦的背影,有点不甘心:“那至少换来试穿看看……可以吧?” “嗯?” 没有别的理由可胡找的,欧阳吉只得绞着手指说实话:“我觉得你穿裙子应该会很好看……机会难得……真的不试试么?” 白玄夕一时没吭声。 于是备置可换衣物的插曲无限拉长。很少旁人进出的服装店仿佛成为了两人自己的舞台。 欧阳吉发现白玄夕腿长腰细,非常适合穿裙装;光是Omega的性别优势身材就不会差,而或许她早年在异族有过比较艰苦的生长环境,胸臀也没有发育得像很多欧阳吉见过的Omega那样过于夸张。 欧阳吉觉得要是放在以前,说不定白玄夕再高一些还很好去做模特,简直天然的衣架子。先前各种遭遇危急,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穿,又碍于恐怖瘆人的黑爪子破坏了整体的协调,衣架子的风光都被掩盖过去。现在发觉还好为时未晚,只是不赶紧让穿起来好看的人多试几套衣服,欧阳吉怕是会满心的不甘,当下俨然成了个服装搭配指导,换着花样拿到白玄夕面前比划,要么强塞几件到她手里,推着人进更衣间换上。 也许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许是白玄夕一心想遂了欧阳吉的愿,换衣、提裙转身展示等等都一一照做。开始还很沉默放不开,后来甚至也帮欧阳吉挑起了搭配。 一会儿如赴宴的长裙淑女与初入职场的都市丽人,一会儿戴上圆檐草帽和鸭舌帽,如一对性格各异正要外出郊游的姐妹;这个挽起发来,那个戴上墨镜,将没了弹药的空枪转在手上做样子,像□□的旗袍女老板与貌似阳光清纯实际是狠辣杀手的痞气少女;甚至有浑身亮晶晶、露肩露背、拖地裙摆装饰了生怕踩到就会让人滑倒的羽毛,夸张到不伦不类程度的舞台裙装,和全身粉色系、过膝袜短裙打歌服的小偶像又形成一种奇妙的对比映衬…… “好像一不小心玩得太久了。”直到肚子真饿得发出了咕噜声,外面天色已是一片火焰色的橙黄,欧阳吉把被弄乱了的篮框里的衣服叠整齐放好,过于放肆了的笑容才稍稍收敛,“天都黑了呀。” 白玄夕还穿着刚刚欧阳吉找到的一条很有意思的星空色连衣裙,将欧阳吉给她编的麻花辫拆下,雪白长发一瞬散开:“皮筋还你。” 欧阳吉怔怔地望了两秒她散落白皙肩头的长发,笑了:“就一个皮筋而已,不用还了,我头发还不长,用不太到,你就拿着吧,白雪公主。” 白玄夕一呆,好像没听清:“什么?” 恶作剧的孩子自己先哈哈大笑:“你太白了,又好看,我忍不住就想到了‘白雪公主’。” “你知道‘白雪公主’吗?就是西洲一个著名的童话故事,因肤色雪白而得名的白雪公主是世上最美的女人。”笑完伸手上来为她整理散在肩头弯曲的纤长发丝,欧阳吉越说心里也越觉得有趣,“然后因为她太美了,她邪恶自负的继母很嫉妒,用毒苹果害她。还好白雪公主的朋友,一群小矮人将假死沉睡的她用水晶棺保护起来,送到王子的必经之路上去。王子之后用一个方法让白雪公主苏醒了,他们一见钟情,从此相爱结婚,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欧阳吉细细捏着一缕雪白的发丝,微微仰起脸,目光与那只璀璨亮丽的眸子的无形交织,气息也好像变得暧昧、交缠。 静默了几个心跳的时间,她小声开口:“夕,你想知道王子唤醒白雪公主的方法吗?” 她的白雪公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就在咫尺的呼吸和心跳,说不清是哪一个更喧嚣。 啊,真是会闪闪发光的眼睛呀,面前的星空深邃遥远又神秘,而这一颗就是最耀眼的太阳。 这个吻有些失控,三分谨慎,七分迷乱。 欧阳吉觉得自己尽力了,控制自己不要过多留恋,不要得寸进尺。可惜她从小就懂得的见好就收、俭以养德的道理,在这时却全抛在脑后了。 从唇间吻到唇角再分别吮吻上下唇瓣,不行的,不可以,再这样下去白雪公主要是被王子吓醒的了。 “欧阳……” 淡淡的芬芳,是月桂在盛开,橄榄枝绕挂在那枝头。 高先生的破锣嗓还在脑海盘旋——“第二点,据说安城郊区起家就是某基地的大官想用以前留在安城的产业,做块在外圈养私人Omega的秘密庄园。不久就‘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变成以妓馆为核心、各地车队来往交换物资的民间枢纽了。所以千万注意,逗留安城郊区时绝对不能暴露O的身份,不然很危险的。” 两人干脆在医务站填临时工作报名表时都写的是Beta。早上在医务站的澡堂洗浴时,也幸亏时间太早无人,这才敢留下沐浴。因此在这样的地方,泄露信息素是很要命的事。 这下欧阳吉总算成功强迫自己与对方分开,后退一步,手背捂着唇瓣,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欧阳。”白玄夕的嗓音喑哑,夹带微微的喘息,面露说不清是忍耐压抑着什么,还是单纯的忧虑和惆怅,一种淡淡的悲伤的表情。 “对……对不起。”欧阳吉手足无措,耳朵红到脖子,全身没有一处不在嗵嗵发狂的心跳作祟下逃离燃烧。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如何道歉,说什么呢?“我不是故意的”吗,可这样的事怎么会不是故意的呢? 她像只鸵鸟一样埋着头,双肩发颤的动作都倒映在那只金色的眼睛里。白玄夕像是花了很大决心才说服自己,再前进一步,抬起的左手犹豫似的悬空顿了一顿,才排除了障碍轻轻落在女孩的发顶。落叶一样那么轻,若即若离的触碰,从发顶抚摸到发尾,然后托着女孩抬起了的后脑,低头还她一个吻。 依旧是轻轻的,只是这次勒令那只蜻蜓在水面逗留的时间长了一些。 欧阳吉不明白为什么连这样的事,这个人也能做得如此得体有分寸。 果然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她们彼此的感情并不一致。 可是到底为什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该死的这么喜欢白玄夕? 在她的感觉,白玄夕的吻更像是大姐姐对小哭包妹妹的安抚,来得那么轻和去得也那么悄无声息。 “欧阳,你很好,你不需要对我说任何的‘对不起’。”她很快放开欧阳吉,低哑道。 欧阳吉说不出话,很重地连连摇头。她怕自己开口第一个音节就是哽咽甚至打嗝。 “小美人鱼。”白玄夕就看着她摇头,直到她不摇了,忽然说,“我的愿望就是终有一天,直到变成泡沫也没能得到吻的小美人鱼,也可以得到她想要的报偿。” 欧阳吉只是很想哭又很想笑。 第30章 离别与重逢 结果两人还是最后在一起吃了晚餐。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两个普通露水情缘的朋友聊着餐盘里的面包、肉酱和飘着两根蔬菜的浓汤,也聊一同经历过的旅程,还有各自无关紧要的琐事。 “说到肉啊,我最喜欢吃的是鸡肉,感觉炖汤、油煎油炸、红烧,都挺好吃。”欧阳吉用叉子叉着面包沾起肉酱咬一口,“我哥哥炖的鸡汤很好喝,但是我炖就总差那么一点味。” 白玄夕则是用勺子舀了小半勺酱汁均匀涂抹在面包上:“你很会做饭?” “也不敢说‘很会’啦。读中学时我长期一个人生活,家常菜都能做做。厨艺这方面,哥哥以前也教了我很多,不过再怎么样也没他自己做的好吃。”欧阳吉笑笑,一眨眼睛,“你喜欢吃什么呀?如果是我会做的菜,以后有机会做给你吃。” “嗯……肉的话,我更喜欢牛羊肉吧,烤羊腿很香,肉要大块地吃才过瘾。”白玄夕咬下一角面包,看着欧阳吉,“但家常菜……我没什么印象。在妖界那边也是点心吃得多。” “哎,那边流行吃什么样的点心?”欧阳吉舀了一口汤喝,明明在打汤的地方墙上挂着“蔬菜奶油浓汤”的标签,结果汤里不仅没两根菜,还清淡得惊人。不过欧阳吉对这顿饭已经十分满意了,这大概是她末世以来吃得最好的一次。 白玄夕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面包吃完,用桌上餐巾擦了擦手指:“我想想。各个地方也不一样,嗯。像过去魔族喜好吃饼,什么东西都可以做成饼,是当主食吃的,魔族大陆土壤贫瘠,生不出精良的稻谷,所以不吃米饭。 “妖族的话,北方雪国擅做糕点,皇家御厨就有好几个专做糕点甜品的师傅,但我吃过的也不多,只记得有种小个的梅花酥很好吃。别的地方我不怎么熟,西方水国三面环海,甜品里也喜欢放海鲜;南方林国水果植蔬多,水果蛋糕很有名;东方风国做羹汤是一绝,记得斩风走之前做过一次桂花莲藕八宝羹,大家都抢着要……”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沉浸在回忆里的意识用更加残酷的方式警告她,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事。 “‘斩风’是……?”欧阳吉对异族自然是一无所知,就连那几个大国的名头也只是听过而已,更像看小说新闻的背景板,正听得入神,自然对某个陌生的名字留了心。 白玄夕像是很疲惫似的捂住脸,摇摇头,一时没回答。 欧阳吉觉得大约也就是她在异族的朋友吧,倒也没必要问到底,岔开话题感叹:“妖魔世界也很有趣嘛,这些我以前都不知道呢。” 不过又有点唏嘘,那些听上去同是鲜活有趣的文明正在走向毁灭。比如魔族已经没了,以后再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一个有着万物皆可饼的饮食文化的种族。 半晌白玄夕似乎想通了什么,放下手,坐正,对欧阳吉微勾唇角:“欧阳,你对妖界有兴趣吗?要是有机会,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可以带你去妖族逛逛。” 欧阳吉一愣,这几天白玄夕从来没笑过,就连下午的“换衣秀”时她也只是看着精神一些,脸上没有很明显的笑容。 当即激动地点头:“嗯,嗯!” 白玄夕拿起杯子饮了一口柠檬水,味道和汤一样很淡,带着些微的苦涩:“我在妖界有两个养父,一个名叫斩风,他是一只很罕见的龙怪,做过东方风国的军官;还有一个名叫吉诺,是个本体为巨型白犬的大妖怪,他好像没有妖族的国籍,隐居在人间的某座山里。 “他们两个是朋友,斩风流落异乡,一直在寻找回到龙怪部族的路,白犬吉诺人脉广消息多,愿意帮他。我不记得当初我是怎么遇到他们的了,不过反正我没有家,就跟他们走了。他们两个都很好,妖怪的灵力御术和知识,都是他们教我的;假如还能再见到他们,我也很想介绍你和他们认识一下。” 假如还能见到的话……白玄夕不自觉咬了咬后槽牙。 “哦,哦……那很好啊,我也很想见见他们,你之前真的从没提过自己的家事呢,他们是你的家人对吧?”欧阳吉抿抿唇,继而微笑。 “嗯,曾经……大概就像你的哥哥那样。”白玄夕点头,不知是否很勉强才捏出的笑意再次褪去。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心底隐隐涌动着不安和暴烈的情绪。望着就在面前、伸出手就能碰到的欧阳吉也难掩这令人局促的恐慌。 因为记不清小时候的事,忘记了是如何失去了庇护自己的人,不记得他们是何时离开,回过神时就是那场燃烧至黎明的大火……所以,害怕着再次莫名其妙地失去珍视的人吗? 或者她其实是恨着他们。 可是为什么?那件事和他们没有关系,火烧起来时他们也早已不知所踪。 白玄夕想不明白,但隐隐头疼警告她不要再对过去的事妄加揣摩。 夜幕正缓缓降临,欧阳吉透过窗玻璃看到街道的尽头、墨蓝的下方与一道鱼肚白的上方,深深的红橙色还残留在天际燃烧,照亮了基地边缘浅浅的防护结界,更远则是模糊在夜色里的灰蒙蒙钢铁森林,一座人类被迫抛弃了的死城。 她默默抱着杯子,也喝了一大口柠檬水,苦涩却清爽的口感能堪堪平复下狂乱的内心。 山,巨大的白犬,妖怪们的夜宴,金眼的疑似龙怪的少女。 那个梦,原来是真的啊。 欧阳吉放下玻璃杯,垂下眼帘,盯着里面轻轻晃荡在透明液面的柠檬片,心跳得过快,有点恍惚。 这到底是什么孽缘?她欲笑未笑,长叹出一口气来。 这下她不用再问白玄夕的身份了。只是除了凑巧,欧阳吉也无话可说。不管真也好,假也好,对那夜诡异的气氛还留存着印象,但她到底是个局外人,从头至尾。 她又想起自己开枪打死的那个军人,不禁苦笑。但那有什么办法?她还是绝不赞成那军人疯狂的决定,尽管他的动机回过头看不是毫无根据;就算白玄夕真是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又怎么样呢?她首先还是坐在这里的那个活生生的“人”。 “我打算过会儿去挨着停车场的那间旅馆问问,不知道明天有没有去新辉的车,要是没有大概还会继续留在这里等。你呢?”欧阳吉重新抬头,主动打破沉默。 白玄夕眼神微黯,面上仍不动声色:“我也先找间旅店休整一夜,明早就去安城。” 欧阳吉撑起下巴望着她,想象不出军人所描述的“青铜龙”是什么模样,嘴上却浅浅一笑:“还是找那位老先生的‘地下室’吗?要是你的事情办完还早,要不要回来一起去新辉?” “你不用等我。”白玄夕微低头,没看她,手心里揉着餐巾,“有机会就早点去基地,安全。记得跟着大车队走,人太少的就算了。” 欧阳吉睁大眼:“大车队要是一伙人联合起来抢劫我怎么办?” 白玄夕抬头,目光冷峻地盯着她的脸,眼神是说不出的担忧。 欧阳吉笑出声:“好了好了,别这么严肃嘛,开个玩笑,可能性太低了,我两袖清风又没带什么好抢的东西。” 但她这么一说白玄夕反而更加不安了:“你的枪还能用吗?就算没带多少东西,但你……你很漂亮。”语气说得很别扭。 “放心吧,别想那么多了,你是不是忘了我是Alpha!”听懂了她的担忧,欧阳吉扶额摇头,哭笑不得,“而且就算没枪还有一大堆风符呢,再怎么说我也凭实力独活到了今天,基本的警惕和生存能力还是有的。相反你才是要注意,路上千万小心!” 最后一句告诫说的时候还刻意皱起眉,表现得凶巴巴似的,像刻意装凶的小奶狗,白玄夕忍不住“呵”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我很认真地提醒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别逞能啊!”欧阳吉看她笑了,又喜又气,她最讨厌被人小看了。 白玄夕点点头,双肩依然不住地耸动:“好,我记住了。欧阳,你真可爱。” 欧阳吉羞恼非常,咬牙一跺脚:“不许笑!你怎么该笑的时候不笑,不该笑的时候乱笑!” “那你要告诉我什么时候需要笑啊。”白玄夕一耸肩,松开手,放平嘴角。笑过了,沉默片刻,静静地望着欧阳吉,表情温柔如水。 欧阳吉呆了一下,心里明白那个时刻还是到来了。 “你不和我一起去旅馆吗?” “我打算找靠近安城市区的旅馆,和你要去的停车场反向相反。”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杯壁上的水珠滑落,打在柠檬片黄澄澄的边缘。欧阳吉点点头:“那行。之后有缘再会。” 真到告别时,反倒一颗心放得很平静了。 白玄夕也“嗯”了一声:“路上小心。” “你也是。”欧阳吉转身打开从高先生那里得来的斜挎布包,从中摸出一张折好的介绍信递过来,微笑,“下次见面就在新辉基地了,照顾好自己,多拿点干粮再走。要是下次见面你还是这么瘦,有机会我一定给你炖鸡汤补补。” 白玄夕接过那纸介绍信,配合地笑了笑:“你炖的汤一定很好喝。” 欧阳吉笑了两声,又静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再从布包里取出断成两截的无弦之弓:“对了,这个‘破魔弓’是你们白玄家的东西吧?很抱歉弄坏了,还是先交给你,如果你见到了那位老先生,替我还给那位他吧。” 白玄夕愣愣地看着她伸来的两手中分别一段的破魔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表情怅怅。 “怎么了?”欧阳吉看她半天没接,有些奇怪地偏偏脑袋。 “不用了,你拿着吧,这东西就是白玄莫自己炼制的,坏了就坏了,白玄家不存在什么家‘传家宝’。既然白玄莫把它送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扔掉也没关系。”她淡淡道。 欧阳吉感觉这断了的弓拿着也怪鸡肋的,她拿不准是扔还不扔,半晌也只能吐出个干巴巴的“哦”来,姑且收了回去。 “欧阳。” 才把破魔弓装回去,忽听对方唤了自己一声,语气有些坚硬,听上去像很严肃,欧阳吉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她:“什么事?” 但对上视线,白玄夕的目光又一如既往的平和,语气这时也软了下来:“欧阳,如果去基地的路上或者到了基地,有任何人问起你之前的经历,请不要说任何关于我和异族的事……就当我不存在,你从来没有遇见我,我们也没有任何关系,你对妖界影法一无所知。”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这话怎么听着就那么别扭呢?欧阳吉心里不大舒服,眨眨眼,有点赌气地回道:“那我不说你的名字也不说你什么样,就说遇到过一个朋友总可以吧?” 白玄夕无声地笑了一下,闭眼,点头,睁眼:“随便你。” 然后起身:“天色暗了,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去停车场那边吧,注意安全。” 欧阳吉也连忙起身,椅子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一声响:“你也……慢走啊。” “好。” 话音落下白玄夕一点头,不再看她,转身就走。 她生怕自己要是再多看一眼,或许就走不了了。 欧阳吉欲言又止,像条小尾巴跟在她身后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到门口,就看着她推门要离开,期间毫无回头的意思,不自觉心脏狂跳起来,好像很急躁似的。 她果然没有太把我当回事啊。 再没有比此刻更理解这个事实的时候。 欧阳吉深呼吸一口气,忽然借着满腔冲劲,在白玄夕手搭上门把的刹那跑上前,却又在伸手想要抱住她的瞬间收手,改作揪住她的后背外套的布料。 被揪住衣料的人有所感应,停步不动了。 几个沉重的呼吸经过,咽了一遍遍唾沫,才终于开口,却不能自已地带了些微哭腔。 “……夕,我喜欢你。” 音量也是轻得简直无法确定背过身的人能不能听到,假如她没有妖怪的耳力的话。 欧阳吉低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脚尖,好像和地板或双脚有什么仇。之前在服装店换了双尺码更合适的运动鞋,现在还很新。 到了这一步她也理解不能自己冲口就出的话有什么意义可言,难道自己是奢望着得到什么回应吗?不,不是的,明摆着她对自己没有别的意思。那又何必说出来呢?她想走就让她走吧! 作为一个Alpha来说这样的告白也太差劲了,要气势没气势,憋屈卑微得比Omega还不如,而且她告白的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Omega啊。 让她走吧!你还杵在这里等什么呢?让她走!难道你还妄想她回头留下?凭什么,你凭什么让她留下,就为了自己这点私情?她有她的任务! 不要太自私了,欧阳吉! 紧攥的手指终于花了毕生的精力放开,这时那只左手却向后伸来,抓住了她欲溜的手腕。 “我也很喜欢你……欧阳。” 也许是背过身说话,白玄夕的嗓音听上去比平常还要低哑沉闷。欧阳吉笑了一下,眼眶难以自制地发红,摇头:“我说的喜欢和你说的……不一样。不是朋友的喜欢,不只是朋友的喜欢……” 她没忍住哽咽一下,轻道:“我爱你啊。” 可是一定要说到这个程度吗? 许是刚才的静默让理智有足够时间苏醒,理智的拷打久违袭来。扪心自问,自己对白玄夕的这点私情,就称得上是爱了吗? 醒醒,你只是想让她留下陪你而已,你只是自私。 白玄夕开始颤抖时欧阳吉还以为是自己说得重了点,对一心把自己当朋友的白玄夕太震惊难以接受,但接着面前高挑的身躯弯下,左手放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掰过她的肩只见她满头是汗,嘴唇发白,欧阳吉才惊觉问题所在。 “夕!你怎么了?……有没有人帮个忙,她好像很难受!” 坐在饭馆底楼,从刚才就围观着这出奇怪的表白戏的食客三三两两赶紧围上来,有的拿水有的拿了纸巾过来要帮她擦汗倒水。 “不要!不要!”但白玄夕目光涣散,欧阳吉的呼唤离她好像很遥远,周围的声音嘈杂却无限放大,和记忆深处的种种恐怖交叠在一起。混沌中张望四周,也只能看到山一样重重叠叠的身影笼罩而来,是高大的Alpha们,和印象里的画面如出一辙。 混乱中灵力爆发,震开了身边执意靠近的人,一个先生手中的水杯洒了,一个高个子女士崴了一跤。欧阳吉一边对身边的人忙不迭地道歉,一边焦急地呼唤将自己缩成一团了的不住打颤的白玄夕,但她没有任何回应,视线放空不知盯在哪块地砖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哀鸣。 我爱你啊。 为什么…… 我们都爱你。 别说了…… 夕,我爱你。 好恶心。求你住口。 我爱你啊。 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好恶心。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放心,师父只是回家一趟,以后还会回来。你要用你的力量守护好大家,实现愿望。遇到困难就喊师父们的名字,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回来保护你,因为我和吉诺都很爱你啊。” 那个身形不高的男妖眯起狭长的金黄眼眸,温柔地抚摸和自己有着相同发色瞳色女孩的发顶。然后背起一柄锋利的长刀,转身离去。 但他再也没回来。直到将清脆的嗓音喊到沙哑难听,说不出话,也再没有见过他的身影。 ——“你就是我们的老大了,我们以后都听您的。” “谢谢您的救命之恩……咱哥俩以后就是您的左膀右臂了,肝脑涂地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好厉害啊小夕,去了一趟北方雪国就偷学到了皇族的剑术!哎,可以教教我吗?” “喂喂!这只烤羊腿是我的了,谁都不许抢啊!……哎哎,夕大人也不可以!还我啊!” 本来她真的信了他们。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忍不住了,小夕,我爱你……” 初分化的那夜就被以前最信任的一个魔人哥哥标记了。曾经觉得那是个有点怯懦和内向的青年,即使是那晚他虽然急躁强硬,但动作并不粗暴。新生的Omega天真的以为还能有转机,那夜其实不是他第一次表白,他看她的眼神很久以前就已灼热。 或许只要妥协……? “喂,小子,我们说好的是不许吃独食哦。” 结果是哪怕言不由衷地复读他的情话,答应嫁给他做他的Omega,还是被其他意想不到的叛徒下药、监.禁,用铁链铐上手脚,套上金属脖环,被圈养。 “因为大家都很爱你嘛,既然你是Omega,回馈一下大家不是应该的吗?” 好恶心。 恶心至极。 第一次情期长得漫无边际,等待身体结束反应,但等来的只是他们的变本加厉。无论怎么哭喊也不会有谁来解救她,自以为是的“英雄”来得也是迟迟。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爱你的,我没想到他们真的会这样对你,他们都是群疯狗!……我们逃走吧,我爱你,我会娶你的,再也不让你受到伤害……” 那个小伙子似乎还有点可笑的良心,自知愧对于她,后来没有光顾过“小屋”,直到暗无天日、昼夜颠倒,不知是几天几周还是几个月后的那天他来,解开了她手上的锁链。 回答他的是捅穿胸膛的利刃。 然后就是烧尽一切的烈火。 和随烈火而来的……恶魔…… ——“那么,为我取个名字吧,向我许愿,你的愿望我来帮你实现。” “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有资格爱你。我会让你看到的,永远不会背叛的‘爱’,真正的‘爱’……这就是我的‘爱’啊。” “凭什么?哈哈,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敢说你爱我?” “当然。因为我爱着整个世界啊。我听到了你的愿望的召唤,我亲爱的孩子。” 她想起来了,那是藏在烈火中的焦黑色。 漆黑的蛇昂起头颅破土而出,纤细的身躯将她初生婴儿般湿漉漉的身体缠绕。冰冷的触感令她无法呼吸。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没有向你许愿,我没有召唤你为我做什么!这不是我的错!” “当然,当然。”空舰内,半透明的苍白人形装模做样地打了个哈欠,躺在靠椅里,脚边是打翻了一地的黑白棋子,棋盘倒扣在覆了一层不自然铜黄的地面,露出它本质木材的纹路,“错的不是你。别高估你的能耐,我爱的是这自相矛盾的世界,没有你我也早晚会以如此姿态降临。但确实多亏了你的召唤,我才早早地醒悟这个道理。” 他起身,踩过棋盘,步向跪拜于地的白玄夕。 “我们再来玩个游戏吧。”他蹲下身,右手堪堪伸出,白玄夕就当即捉过他那只苍白虚幻的手如痴如醉地亲吻,他满意地笑起来,露出再仁慈不过的表情,“你已经是我的信徒了,但与此同时你还没有完全顺服,你还在怀疑……怀疑什么呢?我想不通,明明我的信徒之中,没有比你更虔诚的了。 “我也不确定那答案,所以这次输赢未定,你大可以去尽力……或许做些意义不明、不自量力的事。 “只不过,哪怕你忘记自己是谁,也不可以忘记你真正‘爱’的,只有我一个哦。” 漆黑的蛇笑咧开了无底洞似的大口,狷狂地大笑:“因为只有我绝对不会背叛你嘛,‘妖君大人’。” …… 一道反常响雷伴随电光唐突从空中劈下,耀眼得骇人的光辉刹那照彻了整座灰暗的空城。 欧阳吉走下楼梯,旅店底楼坐在餐桌边喝酒的人们停下话音,都好奇似的将目光投过来。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欧阳吉别扭地皱皱眉,瞥了他们一眼继续往前走,到柜台前摸出一张纸钞:“老板,再开个隔壁房间行吗?” “你那个朋友有癔症晚上没人管,这成吗?”一边吸溜面条一边走到柜台后面的瘦高个瞄了一眼纸钞,不急着接,却是狐疑地反问。 身后又有窃窃私语声传来。 欧阳吉叹了口气:“我也没说不和她一间房啊,就多开个房间以防万一,行吗?” “成成成。也就五楼那一间还空着了,你觉得没事就没事。先说好,在这后勤基地谁在哪里出了事都没人负责啊,要真一个不好出点问题,只要不是我们过失害人,可什么都不赔的。”老板放下面碗,一把夺过纸钞,在柜台后翻了一通,又还她几个硬币,“喏,这也是在新辉可以用的币种。” “多谢。”欧阳吉一把拿过,打开包放进去。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声巨大的“砰”的震响,有女性的尖叫和男人的大喊,还有车辆嘀嘀嘀的警报声。 一屋子的顾客全起来了,冲出去看热闹。 欧阳吉听得只觉手脚冰凉,走出旅店门的刹那也恍惚不知所在。 只见外面很多人都在往楼后跑,他们喊的是一样的内容:“旅馆五楼有人跳楼!砸坏了一辆无人巡逻车!” 发软的双腿突然自己疯狂地甩动起来,欧阳吉没命地混在人潮里冲去,此前完全看不出,原来这个后勤基地有这么多人哪,她觉得街道窄得很挤。 拐过最后一个弯,却“嗵”的迎面撞倒了一个身影。 欧阳吉连忙复读机似的大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一边爬起身,好像魂这才被撞回来似的,伸手去扶人,如枯槁般的手握在手里,定睛一看,才发觉这瘦削矮小的身影很眼熟。 “又见面了,看来这就是‘命运的邂逅’吧,哈哈哈。”在对方起身时金属刀具碰撞声锵啷,精瘦的小个子老头摘下宽大的兜帽,露出一对羊角,摸了摸自己下巴的山羊胡,眨了眨一双金红的炯炯有神的眼睛,对欧阳吉微笑,“巫女大人,别来无恙啊?” 第31章 心鼎1 “您是……白玄莫、莫老?”欧阳吉有些错愕,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她是跟白玄家的人有什么缘分吗,每个都会前后见两次? 羊妖老头摸着胡须呵呵点头,笑道:“是我、是我。或者您叫我的本名‘洛莫’就好。” “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欧阳吉语速渐快,现在显然不是感慨邂逅的时候,“您可以在这里等一会儿吗?我有个朋友从楼上掉下来了我得去……” 小老头冰凉的手拉住她,摇头:“不用担心,她已经走了。” “啊?”欧阳吉愣愣地将视线投递向更远方,人群还稀稀散散围在楼下,但顶上凹了一块的自动巡逻车隐约可见。 “放心吧,她会去安城,我的‘地下室’邀请了客人。”白玄莫苍老的声线略带笑意,看着欧阳吉的目光意味深长,“如果实在担心,您大可随我同入安城,我们直接到那里等她。” 欧阳吉隐隐觉得有点古怪,但又说不上哪里怪,眼下忧心忡忡,忙说:“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羊妖老爷爷捻着胡须,和蔼地笑了笑,“这就是‘命运’啊。” “‘命运’……” 那时白玄夕从噩梦中醒了过来,黑爪子膨胀得撕裂了绷带与新换上的衬衫衣袖,白色的布条碎了一地,就好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再难掩饰本相,露出了它的爪牙。 混乱的记忆重新归位,刻意遗落已久的细节浮出水面,企图逃避的现实再度纠缠回来。她绝望得只想笑。 下意识地想要念出某个名字,那样好像就可以慰藉迷茫不堪的内心,但另一个名字却熟练得率先滑到嘴边,于是心上的空洞越发增大。 回忆的冷风飒飒地打在脸颊上。曾经某个不信宿命的少女喜欢远眺,坐在山头最高大的参天古木枝头,不管是人类那边遥远繁忙的大都会,还是就在下方这边的古朴幽静的祠堂都能尽收眼底。抬头,天空辽阔广博,但地平线却清晰可见,明亮的月光也唾手可得。就好像自己能直接与整个世界对话,哪怕要掌控什么、改变什么都轻而易举。 搭在窗沿的黑爪子上冒泡似的突出了一只只猩红的怪眼,向四方滴溜溜转悠着瞳孔。不知道它们所见的也会是这副看不到天际、不上不下的光景吗? 但那些都是错觉。 “我已经给你看了真相,你就应该知道这个世界没有未来。你还有什么可犹疑的吗?” 黑蛇吐着信子。男人似的幻影摇晃着酒杯,杯中危险的鲜红液体优雅地振荡着。 “不。” 她摇头,黯淡无神的眼睛死了一样平静地望着对方。 “那为什么……?”幻影微微咧开嘴角,但没有明显的笑意,伸手过来抚摸她的脸庞。 她默默接过幻影的手,熟练得好像已很习惯,但这次张嘴用力咬下了“他”的手指。 幻影立刻如饺子破皮,里面漆黑胶质的馅料一瞬倾泻。幻影的人形眯了眯浮着金芒的幽蓝双目,放下缺了根指头的手甩了甩,漆黑的灵力就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瞬还原到断口处,那根指头又长了回来。 黑蛇最后一位尚未明确站边的半吊子同类,缓缓吐出了一字一句:“即使如此,我要杀了你。” 就像看到某种新发明一样,幻影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情:“有趣。你既承认了我的存在,却仍妄图抹杀我,难道你还怀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寄希望于目光短浅之流,或者‘白玄’那帮蠢货——还是你觉得自己能以凡人之躯反抗真正的‘神’?呵,那你不妨试试。” 言毕,自顾自重新摆弄桌上的棋盘,拈起一枚黑皇后,漆黑的灵力将之垂直切半,露出其中没有擦上颜色的米白色内芯,再将其中一半握在手上,微一用力便已碎成粉末。嘴角满不在乎的笑意显然也是对负隅顽抗的孩童的嘲弄与不屑。 她也知道这不可能……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以后,还妄想消灭“他”更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是能怎么办呢,她还能怎么办?如果就此认命,抛弃所有过去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夙愿和原则、那失去太多以后还唯一支持自己走到现在的信条,她害怕自己将不再是自己。 回想起一切后精神恍恍惚惚,与兀自心脏跳动的身体好像割裂成了两个不相关的部分,悲喜都消退得无影无踪,感情也如气泡般游离她向遥不可及的水面浮去,就像回到了幻象中被肢解的绝望。 一面清楚地明白,世人已无法反抗他,这是现实。一面心底又残存着一种隐晦的不甘。还有一面是挥之不去的罪恶感,以及留恋…… 她忽然觉得好累。 真相太烫手,还不如一无所知来得安宁。 面对远超想象、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攫住的“命运”,还能怎么办? 背对着暗淡的夜空和血色月光,就这样躺下去,睡吧。漫长地睡一觉吧,什么都不要想,反正命运的结局已被写好,什么都不会改变,一切到头来都是一个模样。 失重,下坠,夜色远去。 只是依旧留恋,所以还有不甘,所以遗憾。 可是……遗憾什么呢? 下落的瞬间,竟是如此空洞。 突然,似有火橙色的光芒从她已堕入浑沌黑暗中的宇宙里一闪而过,那枚遥远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火光和热气,烧毁了一路摇摇欲坠的星辰。 打颤的牙关随着紧闭的双眼睁开而松动。 “‘炼金领域’。” 沉寂已久,几乎已经忘记了的力量回应了仿佛并不来自于她,可确确实实是她自己的召唤而苏醒。 权能发动,以青铜龙的心脏为球心的无形领域瞬间展开,覆盖了几乎大半个后勤基地。“领域”不是封闭结界,仅仅能部分地影响范围内满足其影响条件的东西,而这个领域则霸道地“抓住”了其中的一切金属制品,将它们的温度与形态呈交给它的君主。 比如,领域传至意识,让她知道就位于正下方的那辆巡逻车…… “咚!” 震响中,恰路过这里的几个男女看到一个人影从楼上掉下来,将巡逻车的圆顶砸平,吓得当即大喊大叫,引来更多附近听到喊声的人,呼啦一下蜂拥而至。 他们七嘴八舌说了很多话,也许有关切、有害怕、有猎奇,躺在平面上的白玄夕没听进去,凝望着与楼房边沿对比起来,看起来格外高远的天空。黯淡得看不见星光,那轮末世以来就不曾褪色的血色圆月也不知去了何处。 除了符合妖怪标准的清晰五感,领域权能带来了新一层的感知,闭上眼也能清楚地“看”到金属物器的方位和它们的形态,久违了的意识环境运转起来还格外疲惫,但白玄夕反而感到有些轻松。 睁眼,闭眼,再睁眼,黑暗中的橙色光点依旧在那里。白玄夕听到自己跳动着的沉重心脏和奔涌着的滚烫血液笑了起来。管他什么命运和结局,欧阳是她如今的光。 她哈哈大笑,从车顶翻身下来。背上的布料被高温烫出焦痕,眼罩下有一道鲜红缓缓淌下…… “命运?” 欧阳吉坐在吉普车副驾驶座上,重复一遍白玄莫反复提及的这个词。眼看着就环绕在身边高楼丛林的庞大轮廓,她心里隐隐的不安也越发明显。 白玄莫一副老司机的派头,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手搁在大开的窗上,这会儿又换了只手控制方向盘,右手掰了掰后视镜,目光从横放在座位后面台子上的细长布包上一闪而过。 “您那位朋友是什么人哪?”白玄莫不急着答,苍老的语调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欧阳吉忙说:“她叫白玄夕,您应该认识吧?和您一样是白玄家的成员,而且她到安城来就是为了找您的。如果您和白玄家、还有妖怪那边有联系的话,她之前潜入了‘破坏神’的大本营,有重要情报需要托您传递!” “是。我知道她。”白玄莫说,“‘白玄’要从我们之中派出一位刺杀‘破坏神’,我就推荐了她。” “为什么?”欧阳吉不自觉脱口而出,又觉自己语气过激而静默,接着补问,“刺杀‘破坏神’的任务那么艰巨,你们是派了很多人去吗?” 似乎想为双方找个台阶下。 但是白玄莫的回答并没有遂她的愿,老头子只是晃晃脑袋,干笑两声:“呵呵,没有那个必要,可能杀死‘破坏神’的也只有她了。” 欧阳吉感觉胸腔里闷的慌,好像心跳也变明显起来:“我听说白玄家有很多异能者……她也是其中之一吧,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老头子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余光打量两下年轻的人类姑娘,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沉吟道:“记得很多年前,‘九尾火狐’重临于世,首先在妖族为祸,后来凭空消失,不久再次出现在人间,为害甚重。” 欧阳吉将目光重归正前方,半掩在袖管里的手攥紧了铺在大腿上的衣角:“是两百年前……我知道那个传说。” “那您可知最后是谁,退治了那头灾祸的化身?”苍老的声音陡然提高。 攥在衣角的手一松。心里的预感成真了,白玄莫也介意着那个传说。 欧阳吉垂眸,抓过身边的布包,很轻地:“……我老家现在还有祭祀‘妖君大人’的习俗。” “后来人们是管她叫‘妖君’,只道她是率领群妖的主君。”老爷子一笑,目光柔和下来,眉眼相当和蔼,“不过于我们,在牺牲巫女大人之前,并没有谁会那般尊奉和敬畏她的力量。我一直在想,或许火架上的巫女大人就是最可体现‘君主’所具神性的标志:看啊,她是用浸润血腥与残暴的手段,散布绝对的恐惧与威严,却说是为了垂怜和拯救我们……多么伟大的暴君。” 他的声音渐趋低沉,有着过来人讲述一个亲历故事或是介绍一位老朋友的沧桑,欧阳吉被莫名的紧张吊得呼吸困难,手抓着包口而明显正颤抖不已。只听那洪钟般的余音被车轮碾过地面碎石的声响淹没,随后车内只余被困在发动机的沉默。 抖动的沉默如弓弦一样绷紧,终于到了某个临界点,仿佛被逼到绝境的欧阳吉突然“咔”的一声打开包,双手一起钻入包里一阵狂躁的搅动,堪堪捞出两片弧度微弯的木条。上面水蛇似的诡谲纹路大体能连做一体,却在断裂之处缺了那么一角而导致再也无法完美拼合。 “对了,莫老,我还要特别感谢您,承蒙您上次给我的影法武器,与您分别以来我一个人也能克服种种困难,活到现在呢。我一直想着如果还能见到您一定要向您当面道谢,把这么贵重的东西还给您。只是非常抱歉,前不久在一个镇上我们遇到了很难缠的修罗,弓被打碎了……” 白玄莫侧目瞥了一眼姑娘双手捧着的破魔弓碎片,眉头先是微微蹙过,而后舒展,落了下来,笑吟吟:“哦,没关系,不用还我。” “啊,不是的!我不是说坏了才还您的意思。”欧阳吉连忙解释,“我是觉得这种能消灭恶灵的特殊武器,应该本来就对于您也好,白玄家也好,肯定都是非常非常可贵的东西,不管怎样它也不该只落到我这样朝夕不保的凡人手里呀。就是坏了,您带回去研究研究,也许对消灭恶灵的技术也有突破呢?总之留给我这么一个身无长技的凡人,实在太不值得。” 羊妖摇摇头,咧咧嘴角,眉眼依旧含笑:“我也是说,不用再多此一举把它托给老朽了。它本就是您的东西,白目山巫女当年亲制的无弦灵弓。” 欧阳吉像被一道惊雷劈中,大脑“轰”的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出话,愣愣地盯了半天手里的碎片,怔了好一会才尴尬地干笑两声:“哦、是嘛……您的意思该不会是说,我是那位什么被妖君大人所牺牲,换来她打退九尾火狐的力量与威名的‘巫女大人’吧?” 白玄莫满意地点点头,一脸皱纹随着嘴角深陷:“您继承了巫女大人的大部分灵魂,确实算是她的转世。龙……那个后来被讳称为‘妖君大人’的怪物曾经十分残忍地将您活活烧死。” 欧阳吉瞬间想起了孩提时代的夜宴之梦,不禁苦笑:“这话我小时候好像也听过。” “可不是嘛!就是我要告诉您此事的。那次大宴我们疏忽,白犬安排不慎,竟让您与她见了一面,可把我们吓坏了,赶紧告诫您不可被她轻易骗去信任,重蹈当年覆辙。”白玄莫十分感慨地笑起来,一转方向盘将油门踩到底,“太好了、太好了,哎哟,原来您都还记得,真是太好了。所以您现在也要切记,千万不可被她的花言巧语骗去,她可是曾经利用了您的信任,将您害死的杀身之敌!” 欧阳吉苍白的笑容僵在嘴角。 这算是坐实了白玄夕的身份。 可是她自己又是怎么一回事?欧阳吉觉得这奇怪到有点滑稽,一路上她好不容易习惯了白玄夕在偶遇的旁人口中多出一个又一个神秘身份,这回到好,轮到她自己多出个新身份了。 “呃……等等,让我理一下。原来我以前就见过您了?就是说我小时候确实被您和其他一些异族带到了一场山里的宴会上,也见到了小时候的白玄夕。”欧阳吉大喘了一口气,攥着破魔弓碎片,笑不出来,“然后,您真正想告诉我的是,我和白玄夕是……‘前世’意味上的敌人?” 这也太魔幻了吧! 偏偏白玄莫很欣慰地空出一只手捋捋胡须,微笑颔首:“您很聪明。” 欧阳吉静默两秒,反而更加惶惑了。光秃秃的高架桥路面将灰扑扑的城市斜割为上下两半,墨绿色的吉普车突突地前行,欧阳吉凝望着两朵车灯照耀下的路面,一时分不出这河流般的纹理意味的是他们碾轧过固定不动的平地,将之抛在脑后地前行,还是滚动着的一条履带倒退地传送无动于衷的他们。 “可是……为什么?”她下意识地想问为什么正好是她和白玄夕,怎么就这么巧,怎么能这么巧,但猛打一个激灵,她将放空的目光收回,“那什么山的巫女和‘妖君大人’究竟有什么关系,两百年前‘妖君大人’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她要烧死那位巫女,又是为什么十几年前的那场盛宴,你们一边敬奉‘妖君大人’,一边又好像咬牙切齿地谴责她?” 车轮碾过一枚石子,车身上下一震,载着的人也连带着身躯晃荡。羊妖老爷子瞥了一眼反光镜中在自己视野内出现了片刻的刀具,眉目间原先多少含着的笑意被渐渐敛去:“你可知‘妖君’的真身是什么?” 欧阳吉喉头滚动,现在自己也被莫名其妙卷进了白玄夕的身世,与其遮遮掩掩拖拖拉拉,不如痛痛快快搞清楚真相,于是下定了决心说亮话:“我听说是青铜龙。” “那你可知世人所谓‘破坏神’的真身是什么?” 欧阳吉右眼皮一跳,本就一团乱麻的内心更加混乱,怎么还和“破坏神”有关系了? “我不知道。”她吐出一口气,摇头,至此,才隐隐有自己涉及了一场惊天大秘密的恐怖而令人兴奋的预感,“我又没见过他,不是说见过他本尊的都死了么?——除了白玄夕。” 白玄莫冷笑一声:“可不是嘛。也就只有‘大地之蛇’的同类能伤及它并全身而退喽。” “‘大地之蛇’?”欧阳吉愣了一下,“‘破坏神’是一条蛇?” 发动了这场末世,给天下众生带来灭顶之灾的“神”搞了半天原来是一条蛇? 过于魔幻。 “模样像是一条巨大的黑蛇。”白玄莫咋舌,余光饱含对不明真相的平凡年轻人的同情和慈祥,“传说它和青铜巨龙、九尾火狐同是神造物。当然了,它们的称号也是我们凡生目击者对它们进行观测后,按照外观形象所取的。” “‘神造物’?”欧阳吉重复一遍这个关键词,更加不寒而栗,缩缩脖子,“这世上真的有神?” 白玄莫却反问:“你认为,‘神’是什么?” 末世“破坏神”降临之前的近百年间,人类世界的影法科技研究突飞猛进,在与异族维系起事实上不那么稳定友好的外交以来,人类越发坚信凭自己的科学研究和实证哲学总有一天能够破解整个世界,不论什么未解之谜都可以用科学理论做出解答。相似的,在彼岸大陆的魔族那里,这个古老的咒术师种族也坚信有科学化的咒术研究,离揭示世界本源的真理已经指日可待。 而就是在这个好像社会上一切都空前繁荣的时代,人类与妖魔数着日子等来的,却是无法用自古以来的经验和目前的科学发现解释的恶灵潮的来临。 魔族不出一年就惨遭灭亡。涌现在世上各个地方的恶灵与修罗令世人陷入绝望的深渊,末世到来,只适应过去文明社会的种种信条和各色宗教神话都纷纷破产,在某人的嘲弄中,世人满怀恐惧地奉那散布绝望的预言家为唯一的神,“破坏神”。 不知为何,欧阳吉脑海却浮现出了那位固执而疯狂的军人,抱着“弑神”的信念死不瞑目。 “我不知道。但应该没有那种创造一切、全知全能的唯一上帝吧?” 从小接受发达文明社会的唯物教育的她,确实对“神”没有概念。不管是宗教意义上全知全能的神,或是泛神论自然万物的神灵化身,又或是神话里的创造主……不如说,要是高于世人、能左右世间万物命运的神明真的存在,她反倒会弄不懂人应该怎么活了。 但现在她又觉得自己的处境,已经凑巧和魔幻到要说是有某种高高在上的存在故意摆布的,她也不是无法相信的程度了。 白玄莫用鼻子呼了口气:“或许罢。老朽活得再长,也不过是一介凡生,那天道命理云云终是不可参透。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告诉你我所知的一些故事。” 欧阳吉点头,不禁有点紧张起来,正襟危坐。 “古妖族神话和部分史诗的内容,其记述对象为我们妖族的祖先——上古龙族。其中不少篇目不断强调龙族为创造主引以为豪的造物,所以过去不少自诩龙族高级血裔的大妖怪后代,有意去搜集整理那些古老的神话传说,寻找创世神的踪迹。 “做相关研究的史家多了,创世神传说的版本也流传甚多。其中最著名和普遍的版本,就是双子神造物的故事。 “传说此世太初有灵,灵而生一,一分为二,自灵的源泉中诞生了一对力量对立的双子,祂们就是创造我们所生存的这个具象世界的原初神明。 “说是‘力量’对立,更好的理解是‘神格’的对立。那个首先区分光明与黑暗、开辟天地、创造万物赋予生命的,具有类似于‘生’的神格;而另一个维护着万物有始有终的法则、诱导生灵发展与兴衰的,具有类似于“死”的神格。 “种种神话故事中的迹象表明,龙族曾经有着悠久的祭祀“生”之神的传统,而他们的灭亡恐怕正来自于‘死’之神对兄长的倒戈。” 白玄莫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往窗外张望一番,确认没有开错路,将车靠右开下高架:“怎么样,我说的还清楚么?我向来不太会讲故事。” 欧阳吉拧着眉头:“嗯,我听得懂。然后呢?那些怪物又是……” “古代就有些妖族学者坚信,上古洪荒时期,双子神决裂互戕而陨落,这一事件就是除了龙族本身生育能力低下以外,导致了龙族灭亡的直接原因,也因此至今世上再无神明。 “但你看,按我们前面提到的‘神格’说,这传说中的‘神’于我们,就可以理解成是这个世界某种核心概念的化身,因这个概念不可撼动不可磨灭不可篡改,神才因此不可动摇不可杀死不可超越。换句话说,神正是为这概念、这概念织起的法则——祂的‘神格’而存在的存在。” 欧阳吉小小地惊呼一声:“啊,还有这种说法?” 白玄莫点头:“双子神虽然陨落,但‘生’与‘死’这对核心概念的法则却并没有完全消失,那么,你怎么理解这个事实?” “他们所代表的概念没有消失,也就是说神格还在,但相应的神死了?”欧阳吉微一思索,“所以这对神应该是以别的形式重生了?” 白玄莫狡黠一笑:“我所听到的故事是,双子神陨落之际,利用当初祂们分立和支撑天地所用剩下的灵的纯粹结晶,又制造了五根分担祂们神力和神格的支柱,对应‘五行’、灵力的五种附着物质元素的方式。古妖族神话里将这些亚神称为掌管天道的‘君主’。” “比如你现在已经见证了的:火焰君主,形态为九尾火狐,司掌‘破坏’;大地君主,形态为大地之蛇,司掌‘支配’;炼金君主,形态为青铜龙,司掌‘构筑’……” 车辆拐了一个弯,向市中心的公园广场空地直奔而去,阴暗的云层突然唰唰啦啦就塌了下来,白玄莫第一时间关窗开启了雨刷,却也赶不走疯狂黏上窗口的雨雾。 一道惊雷轰隆劈下,照亮了枯枝般残破的电线杆,以及一道瘦高的身影。周围的高架桥下、楼房之中,恶灵的尖啸声此起彼伏。 欧阳吉还暗自来不及消化完这么大的信息量,却也心底火烧火燎的急躁:“哦,我明白了,那位‘妖君’其实就是五位被妖族称为‘君主’的神明之一……可是两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巫女又是怎么回事?您又是……” 说到这个,羊妖老爷子的眼神瞬间就阴沉下去,语调沉闷短促:“从数百年前至今,沉睡中的五君主相继因不明原因苏醒,掌‘破坏’的九尾火狐重临于世,为祸甚重,两界大片土地毁于一旦。驻守位于临东城的妖人两界通道的白目山神庙巫女本是身心纯洁、忧怜天下苍生的圣人,却被伪装做普通妖怪的炼金君主引诱堕落,终至丧命亡城。”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车顶上传来“咚”的一声震响。白玄莫一个急刹车,拐了个弯撞进广场中心,与此同时刻画在地面上的圈形咒文刹那间焕发红光,光幕升起构成一个中等大小的半球结界,将吉普车罩在其中。 “所以年轻时爱着那位巫女的羊妖先生不能原谅‘金’,那家伙擅长玩弄人心,不仅利用巫女对自己的恋慕之心杀死她夺取临东城和山神庙,又强与来找她兴师问罪的羊妖先生订立契约,以漫长的寿命和无法杀死她的限制嘲弄他。” 光幕仿佛分割了两个世界,结界以外的整座死城大雨滂沱,狂风呼啸,而结界以内却不再有雨水沾地。 哦,还是个三角恋…… 欧阳吉呆呆地看着白玄莫转身取过装着刀具的布套,下车,对踩着车顶跃下在车前的男人怒斥:“什么‘恋慕’,巫女大人只是被那该死的妖女一时蒙蔽!” 站在车灯光芒之中的勉强算得上是个“男人”,他墨蓝色的短发倒竖,额前左右生出短而显眼的犄角;半袒上身,浑身肌肉紧实,小臂和腿上附着墨蓝色鳞片,裸足与双手是锋利的爪子,很有些古风的衣着之下,身后拖着条粗大的尾巴,同样是鳞片遍布。 “好好好。你和‘金’有多大仇都不关我的事,我只管杀死她就完了。”对方哈哈大笑,看上去并不在意白玄莫和他的同类有什么恩怨,只顾自己的向往与陶醉,“只要除掉她,我就是昼最喜欢的孩子,祂就会只看着我一个了……” 白玄莫褪下布套,一柄古朴长刀显现眼前。闭眼,静默片刻,陡然睁眼,猩红的瞳孔骤然一缩,随即长刀出鞘,权能发动:“‘熔金领域’!” “看到了……看到了!猎物已然入鼎,不枉老朽忙活多年,将这整座城布置为一个死阵。这一次,定要叫那妖女尸骨无存!水浪君主,老朽为她魂契所累,不便亲自动手,只得请您前去‘地下室’走一遭了,老朽亦会于此操纵安城死阵,助您将其缚杀。” 欧阳吉一身恶寒,恍然大悟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好大一盘棋,原来白玄莫早已谋划,要引白玄夕至安城,联合同样希望她死的水浪君主谋杀她! 第32章 心鼎2 “等一下!”欧阳吉连忙下车,“啪”地甩上车门,“我、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莫老,您怎么确定我是那位巫女的转世?” 一边拖时间一边扫视周围环境,没了绿化的遮盖,这个城市广场再直白不过地被四周高楼大厦围在中央。欧阳吉听清了白玄莫的那些话,暗自思忖这个地方恐怕就是安城死阵的阵眼。 白玄莫长刀垂直插在结界法阵的中心,一枚像眼睛一样的纹路上,抬起头来,投向她的视线还有些缓和与爱怜:“巫女大人的无弦灵弓是她与那妖女订立契约后亲自所制。君主亚神拥有神格带来的魂契能力,和它们订契后的凡生能够分得一份神力,会依照契约者的品格与愿望展现,这就是被称为‘权能’的力量。巫女大人心性高洁,她所得的权能就是能够净化灵力、破除幻象的力量,所以只有她使用的无弦灵弓,才有所谓‘破魔净灵’的效果。” 欧阳吉惊了,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两眼攥在手里破魔弓碎片:“什么?” 所以一直以来,不是她靠破魔弓能彻底消灭恶灵,而是凭她自己的灵力! 包括修罗“魔术师”的幻象,她没有受到像白玄夕和川西车队那么严重的影响,原来也是有这份力量的加持? “而且,巫女大人订下契约之后,后颈处有一块契印。”白玄莫补充说。 欧阳吉又是一呆。自己脖子后面有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这倒是小时候哥哥就告诉过她的,后来也因为好奇,用镜子自己看过。记得那时她还小,同学发现后就嘲笑说是Omega的后颈腺,弄得她很长一段时间都确信自己以后会分化成Omega了,对此十分自卑,也被同学以此为借口欺负过。因为Omega特别是女O弱小、情期麻烦、社会地位受限等等,都让她生怕给哥哥带去困扰。 也因这“童年阴影”,欧阳吉分化为Alpha后,一边庆幸不已,一边也各种嫌弃和自卑自己的身高体型性格等等都不够A,对成为印象中强大的Alpha特别向往。 可是当然各方面她都和那些风流霸道的男A或是雷厉风行的女A有很大差距,生活的环境和看过的许多故事也让她对很多Alpha传统有了质疑。 挣扎在末世独活,文明社会的性别风俗也不再那么重要。但遇到白玄夕之后,过去隐隐萌生的,还不如做个Beta的自暴自弃的想法又开始悄悄作祟。 她既不能很A地告白,也不能很A地保护自己喜欢的O,就连让自己喜欢的O开心起来,让她安心、依靠自己都做不到。作为一个Alpha她实在是太过狼狈、太过失败。 啊,不知不觉又想到白玄夕了。 欧阳吉拉回跑偏的思绪,心里却更加担心起落入陷阱的Omega。 “那、莫老,既然我是那位巫女的转世,您可以听我一句劝吗?”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望着羊妖开口,语气神情真诚,“我没有前世的记忆,现在的我,只是接受了现代社会人类的文化和生活环境的教育才成为的‘欧阳吉’而已,与那位巫女毫无关系。所以假如白玄夕和我一样只是那位半神的转世……您没有向她复仇的必要了呀,因为她和前世的炼金君主也不是一个人。” 白玄莫半眯起眼来盯着她:“你想说她是无辜的?” 被那双猩红的眼睛逼视,欧阳吉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但还是坚定地点头:“我不知道两百年前的那位妖君是善是恶,但我所认识的白玄夕一点也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如今的我又不是什么巫女,我们只是在路上恰好相遇相识了的朋友罢了,她也没有伤害我的必要。” 话锋一转:“反倒是您,我很好奇——记得曾经那场山中晚宴时,我见到那位你们称为‘妖君大人’的金眼女孩还很小呢,你们凭什么判定她有罪、欺骗她伤害她?” 她质疑的话语掷地有声,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却有着不加退让的坚定。白玄莫一时没有答话,而半蛟半人的水浪君主则是抱着手臂打了个哈欠: “你们有什么话慢慢聊吧,我先去地下室会会‘金’。凡人的恩仇本座可没兴趣,对于昼来说,反正你们不过是蜉蝣和灰尘,迟早都要死的;我们呢,也不重要,昼的愿望可是颠覆旧世界因果的伟大愿望,我们作为旧世界法则的结果,也将在伟大的世界末日迎来终结。” 想到什么,他不禁脸上浮现出向往的微笑:“只不过,陪在祂身边见证末日到来的宠儿,应该是我,而不是不听话的‘木’、没脑子的‘火’或那个‘金’!” ——因为我是多么爱祂啊!祂就是真正的神、高高在上,圣洁不可触碰,予我救赎又统治着我的神…… 但我是配不上祂哪怕多看一眼的,卑劣的仿制品。 “哈、哈,哈……” 摇摇欲坠的铁门被溅起的火花和铜铁碎屑撞击得嗵嗵作响,熔炉边的高温蒸得白玄夕跪坐在地上,汗如雨下。 不过二十多平米的斗室,三面被青铜巨兽的上身肢干环绕,无首无尾,胸口心脏位置留下一个浑圆大洞作为熔炉,嵌作侧面墙壁的两只利爪被各切下了一根突出的爪指。整个房间热得也像一个大型的鼎炉。 胀大的恶灵右臂上铜汁滑落,滴在不很平整的水泥地上,发出淡淡的白色蒸汽。几只末端碎裂或是手指部位裂开的铜手臂静静地躺在余光所及范围内。 “哈啊,哈……” 权能爆发,能够封住右臂的假手又一次锻造失败,偏偏被熔断掉下的怪兽利爪在身后自径形成了一尊完整的雕塑。 心脏跳动得疯狂而沉重,分不清是喘息还是这心跳声回荡在这个隐藏着古老天机的地下室。白玄夕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跌跌撞撞转身,疲惫的身子在等身高的铜像前瘫软下来,她单膝跪在面容温和、微微带笑的女神脚尖前,若即若离地捉着铜像伸出右手的指尖。 “欧阳……为什么……” 刚刚冷却下来的雕像温度还有些灼人。女神眼眸稍垂,正像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但青铜塑造的眉眼也难免显出几分冷漠,不见感情波动。 久违地接连发动权能,白玄夕身心都十分疲倦,微妙的情绪趁着主人无力自制的空当蔓延,令她眨眼之间,睫毛上就挂上了细小的水珠。没有旁人在的地下室只在斜吊门框上的铁门边亮了盏巴掌大的小烛灯,黑爪子则趴在地上膨胀得很大,次第睁开的猩红鬼眼葡萄似的颗颗凸出,向四面八方转悠着打量这个氛围诡异的屋子。 灯光将地面上人与雕像的影子拉得交织一起,再仿佛分裂出两个三个四个映去墙上。无头的巨兽躯干寂寞地拥抱乱七八糟的影子,舞动的影子则寂寞地簇拥着不能共舞的两人。 昏暗的光线,孤独的地点,面对一团乱麻的感情。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滴落在恶灵爪子上,又穿过它沾湿了地面。 “爱”究竟是什么? 炉火和门边小灯相对着照出影子,映在四方墙面上摇曳晃荡。它们就在那里,但无法触碰更不能抓在手心。 她的手轻轻托着女神的指尖,在没有旁人窥看的秘密空间,怯懦的人终于敢遵从一回心底的欲念。痴吻女神的指尖,从指甲到指腹,将脸颊贴上拇指的边缘,仿佛就能受到女神的爱抚。 “欧阳……欧阳……” “对不起、对不起……哈啊……对不起……” “欧阳,我该如何是好? “为什么明明还没分开多久,我就想见你,想触碰你,想得发疯?” 这在胸中狂乱而汹涌,几乎要溢出的危险感情究竟是什么? 黑爪子上不知不觉间已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球,大大小小的鬼眼如失控的罗盘指针滴溜溜乱转。纤细的爪指渐渐鲜活,漆黑的阴影从地上爬起,掌中的大口咧开,吐出蛇一样的长长红信。 一开一合的嘴里吐出了熟悉的话语。 “不要忘了,在这个世界,你只能‘爱’我,或被我‘爱’。” 白玄夕猛然背冒冷汗,浑身僵直。 漆黑的幻影从身后探出手来,抚上她的侧脸,温柔慈爱好似在抚摸一只温驯听话的宠物:“因为爱是掠夺,爱是支配,爱是会将双方推向毁灭的暴虐,一种自以为是的错觉,凌驾他人的野望……呵,你知道,这个注定腐朽的世界可生不出任何能逃脱自毁性的纯洁之物。越是看似繁华美妙的东西,就越是要接近灭亡,越掩饰不住它空洞的本质,‘爱’也是如此。” “所以被这样的‘爱’伤害过而拥有颠覆规则的愿望的你,是不会想要‘爱’别人的。” 苍白虚幻的大手轻轻撩开落在单边眼罩上的发丝,白玄夕不由得叹息一声。 “正如你从这种世界得到的每份‘爱’都是最深切的背叛,是啊,理当如此。”幻影凑在她的耳畔细细低语,“怀着与我相似而相反的愿望的你,与其再做愚蠢凡生的‘爱’的俘虏,那不如爱我吧:我予你解放,予你自由,予你所渴求的,真正的毁灭。” 她笑了一下:“有什么区别吗?你能给我什么自由,追求毁灭的自由么?这和等待着被他们毁灭到底有何区别?” 按在眼罩边缘的手顿住,幻影转而话音一沉:“没错,这就是‘终极’,这才是世界本来的模样,应让一切归于毁灭尽头神圣的虚空,不需要任何虚伪的粉饰……为什么?你曾经正是因此向我膜拜,你看向我的是属于死者的眼神,为什么,现在你又对‘生’有了不切实际的希望?” “夕,是谁改变了你的愿望?” 被称为“破坏神”的幻影忽然高声怒喝,震得白玄夕耳畔微微酥麻,但覆着青铜的墙内斗室却没有丝毫回音。 记忆复苏后,真相也就再也无处隐藏。 白玄夕轻轻合眼,深深吐气,转而抬头,睁眼,看向也正垂首望着自己的雕像,这次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的表情。 “对你来说这只是一场游戏,是吧?” 在被推落空舰前的记忆浮现,那时坐在“破坏神”面前与他对弈的,正是自己。 甚至已经能够十分平静地主动下先手。 这一局的游戏规则很简单。 彼时“破坏神”睨着她右臂的断口,种下的“神石”碎片浸染了两人的鲜血,只差最后一步就可激活。 于是他靠着椅背,摸了摸下巴:“我会将你关于这场游戏的记忆暂时封印,然后将你随便放逐到人间的某个地方。我要看你从头重新挣扎,直到这次彻底皈依于我之前,向我展示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被削掉一半的白子落在一处空格上:“你就这么确定,遗忘了你所展示的真相的那个我,还会选择‘爱’你?” “破坏神”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你没有选择,你只能‘爱’我。这样吧,你知道我在用和你的心脏一样来源的‘魂晶’作为媒介,方便与更多凡生订下契约。在你的身上我也放了两片魂晶,当然,一位‘君主’与一个凡生只能订一次契约,所以——” 黑子按在那枚白子上,幻影取下白子,让黑子替代了它的位置:“一片魂晶属于你,一片与我订契约。多余那片可以维持你自己的灵魂不那么快变质,或是助你与他人订契。规则是当你喊出我的名字向我许愿,契约成立,而这意味着你就是我的忠实信徒了,我的灵力会通过放在你身上的魂晶侵染你的心脏,替换你的灵脉,从此你也分享我给的灵力,听从我的命令。” “换句话说,你要通过这种方式将我变成修罗,活死人傀儡,和你的其他手下一样。” “破坏神”笑了:“你要知道这是福音,我对这个世界的生灵们最后的仁慈。黑色的灵力是我尝试颠覆法则的成果,等到这个世界彻底毁灭,只有你们能随我留在虚空,见证这个谎言世界的终末,然后得到真正的解放。” 那时她叹了一口气,摇头:“我不会向你许愿,没有那个必要。” “那么,开始游戏吧。” 但现在,白玄夕深吸了一口气。 幻影要退去的刹那被她抬起了漆黑的爪指抓住。 然后是捉着他的手挑开了蒙着左眼的眼罩,目光定定地望着面前女孩微微带笑,温柔又冷漠的面庞。 “我认输。”她站起身,转过来面对幻影,露出一个仿佛解脱了的微笑,就连灰暗的眸子好似也格外明亮,噙着笑,“祭,我可以接受你的契约,但我的愿望你未必实现得了。” “破坏神”反而一惊,连忙抽手,放开她的身体,同时失去了附身依靠而立马肉眼可见地变淡,渐渐消失。这时他才注意到她同样在渐渐缩小消失的右臂,因恍然大悟而哈哈大笑:“你果然很有趣,不愧是我最中意的玩具。但可惜啊,夕,你到底是个凡人,生于凡人的贪婪,你也必定毁于凡人的自负……” 幻影连带那低沉如来自地狱的声音消失了,毫无它出现过的踪迹。 白玄夕垂眸,扪心自问,她确实贪婪,确实自负。 用炼金领域控制了一辆车来到安城的路上,她本想放空思绪冥想调整灵脉,但她不一会儿就发觉自己很难不去想欧阳吉。 想向她道歉,记不清在餐馆临走时分人类姑娘说了什么,但自己的反应一定把她吓到了。 不,这是借口。哪怕记不清也可以从自己的精神崩溃推知她那时说了什么。 尽管光是想到那句话就恶心得想吐,她还是想向那女孩道歉。因为她知道,欧阳吉说出那句话的意思一定和过去那些人不一样的吧……而就算一样,她也…… ——那有什么关系呢? 左眼微微发热、心脏跳动得渐渐沉重的同时,白玄夕忍不住捂着脸笑出声。 不如说自己这种卑劣的存在,能作为她的Omega留在她身边就已经是种殊荣了。说不定欧阳吉喜欢的话,让她戴上项圈像条母狗一样吠叫也没关系。 白玄夕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无耻下贱,原来自己到头来也是个需要Alpha滋润的Omega,换了个对象就双重标准。 眼罩的系绳被扯断,飘飘然掉落在地。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世界末日很快就要到来,到时无论是谁都会死去,不能让那个女孩活下去的话,做什么都是徒劳。 她曾以为自己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欲.望以最直白最恶心的面目与她擦身而过,现在却以陌生的面目再次光顾,她困惑迷茫得几乎认不出它。自那场烈火以后她就像个活死人一样不知为何而活,反而是堕神降临、白玄家交付大任,她才疯了一般为了杀死那个恶魔拯救世人而战。 但当初只成教条的愿望如今却鲜活无比,她不曾有比这时更想要杀死那位“神”的时候。 也不曾更清晰地明白决意“弑神”将带来的后果。 黑爪子像条被火烧着的虫,仿佛因痛苦而剧烈地扭动身子,漆黑的胶质如水汽蒸发,越是挣扎越是缩小得更快,不一会儿就收缩回了右肩旁的断口,只留下右侧衣袖碎得松松垮垮的布条。 无声地发动权能,这一次散落在地面上的碎铜自径悬浮,熔化又重铸成形,组合成一条泛着金属光泽的完整手臂,肘关节与五根纤长的手指清晰可见。在黑蓝色的灵力光如刀锋般闪过,砍下碍事的衣袖布条后,右肩下的断口边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一层细薄的铜绿,与铜手臂贴合衔接,高温对血肉的烧灼让空气里弥漫开一丝白色的蒸汽和焦味。 咬牙忍受金属钉入肌肤的痛楚,白玄夕低头,看着摊开的双手,同时缓缓捏起拳,再一根根地将手指伸开。 青铜右手一开始动作还有些迟缓,很快也能做到和左手几乎同步,大小长短与左手一样的五指很灵活,除了新的关节运转还有些轻微的咔咔声,触感坚硬,戴上手套近看也足够以假乱真。 “咚!” 突然一声巨响,光线明灭,铁门被地面剧烈的震动震得哐当掉下。白玄夕猛然抬头后跃,一道碗口粗、一人长的冰棱嗖的从门外黑暗的甬道中刺来,从她的身前堪堪划过。 冰棱撞在青铜墙壁,乒呤碎裂,转眼就在熔炉的高温下融作滩水。 白玄夕起手做一个投掷手势,黑影纵身飞来,散发着丝丝漆黑碎屑的深蓝灵力光从空气中向对面爆开,却只是将一道水墙击穿一半。就像猛然扎破了一只水球,水墙中的水呼啦喷涌而来,白玄夕猝不及防被浇了一脸,抬臂去挡也晚了半秒。 半蛟半人的怪物与她相隔一段距离落在门口,立即抖腕一个响指。“啪”的脆响回荡在狭小的房间,紧接着白玄夕就感到脸颊、肩头和手臂上沾到的水渍迅速升温发烫,不禁咂舌,与此同时却在起爆瞬间冲对方一甩手,掷出附着漆黑暗芒的灵器长刀。 忽见利刃照面射来,蛟人咬牙目光一凛。 “轰!” 经年无人打扫的地下室尘埃激荡。蛟人一挥臂膀,附着周身的水墙吸去烟尘,另一手大力将刺进左胸的长刀拔下,刀尖没能刺中心脏,向上偏了几寸。健壮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那个血洞。 蛟人盯了片刻刀刃上散发的黑色光点,眉头一拧,露出十分不屑而恼怒的表情。 “凭什么?凭什么!像你这种东西都能得到昼的青睐?!”他随手往旁一扔长刀,附在手臂边周围的水墙紧跟着分出些许将之包裹,旋即翻下手掌做一个捏握动作,水墙霎时收缩,将灵器挤压成无数碎片,“真是让我失望透顶!我还以为你是多厉害的‘妖君大人’呢,结果就这?哈,冒牌货,你不是真正的‘金’吧?我看不到青铜龙的灵脉,你也无法操纵埋在这里的这部分躯干,对吧?” 烟尘中忽有黑影暴起,蛟人觉察而转身的瞬间就被四面伸出的铜条缠住了四肢和腰身。受领域一秒升温熔铸的铜绳滚烫,蛟人身边的水墙立刻蒸发削弱,将他手臂上的鳞片都烫掉一层,痛苦得发出嗷的惨叫。 “这样的‘操纵’还是能做到的。”白玄夕挥去身边的尘埃,对他仿佛很友好地一笑。同时脸上的伤痕也在蓝中发黑灵力光关照下迅速愈合。 蛟人“啧”了一声,恨恨地盯着她:“为什么昼宁可选你也不肯多看我一眼?明明我才是最忠诚于祂的‘君主’!你这种还在凡人范围内的贱货,凭什么夺走本应属于我的荣宠?能成为祂的‘修罗君主’、陪祂见证一切终结的应该是我!” “您哪位?我从来就没见过您,更没有和您争做谁的狗的想法。”白玄夕嗤之以鼻,“你的信息是挺落后,那家伙已不再是创世神昼,而是灭世之蛇祭了,阁下连这都不知道吗?” 蛟人被彻底激怒:“贱人,我杀了你!” 水裹上了铜绳,随着主人浑身发力将铜绳震碎。蛟人迅速欺近,而白玄夕唤起一根铜绳,迅速捏做根铜棍招架。 “砰!轰!砰!” 远方有大楼垮塌,即使在电闪雷鸣的暴雨中也能听到那恐怖的震响。 欧阳吉忧虑地望向远方,倒塌的楼房方向。 “不必担心,她今晚一定会死在这里,当年炼金君主的一部分遗迹残存在安城,现在她也要再次埋葬于此,命该如此。”白玄莫背着一只手,提着一把刀踱步到她身边,缓缓道。 欧阳吉回过头,激动说:“不行,既然您这么顽冥不化,那我自己去找她!” “别冲动,做事前应该先掂量掂量值不值得。”白玄莫摸了摸胡须,用刀柄指了指结界外挤在一起层层叠叠的恶灵,“看,死阵将方圆百里的恶灵都吸引了来,您觉得自己还出得去吗?” 第33章 心鼎3 “为什么,你要做到这个程度?”欧阳吉被尖啸着的恶灵丛一吓,退后两步,极力稳住渐渐苍白的脸色以使自己显得还算沉着,“就算你是恨那位妖君害死了你心爱的人,可你现在做的事就无异于重蹈当年妖君的覆辙!” 白玄莫直直地盯着她:“哦?这样看来,是我动手太迟了,竟让你又被那妖女骗了去。” 欧阳吉一噎,索性破釜沉舟,红着耳朵迎向他的视线:“白玄夕没有骗我什么,是我自己喜欢上她,和她没有关系!” “你当真觉得和她没有关系?”白玄莫却捋了捋胡须,目光意味深长,如同听到了天真幼稚的童言,笑了笑,“‘君主’除了能体现其神格特性的权能,还拥有与凡生订立魂契的力量。魂契的影响是双向的,它将分予君主的‘契约使徒’一丝神力,随其夙愿心性生成相应权能;但魂契为保护君主自身,亦会使契约使徒的权能作用在君主身上时效果削弱,或令其不自觉对君主产生好感,使之无法对君主构成伤害。” 他还以身作则增强说服力:“比如,那妖女强予我权能‘熔金领域’,从此我就无法用金属制器杀她,包括用枪。” 欧阳吉猛然想起好像初见时,自己是对白玄夕就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好感,不禁沉默。 原来,是这样吗……? 自己对她的依恋之情都是因为君主魂契的强制效果? 若果真如此……从最初就隐隐感到的异样倒能迎刃而解了,但她却反而更加无所适从。就像一直以为自己是踏在一块坚实的土地上,忽然某天有人翻开了地皮给她看,她才惊觉脚下的地面只是悬在高空的薄薄玻璃,那么的易碎那么的危险。 “过去,那妖女主动与巫女大人订契,就是为了骗取巫女大人的信赖,方便利用她完成那恶毒的计划。”白玄莫好似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一针见血,“既然你继承了巫女大人的魂契效果,没有外人点醒,重蹈覆辙再入歧途也不奇怪。 “老朽倒想问你,你究竟了解她几分?她不仅曾加入过游离于妖族魔族之间的一支叛军,分化后还以Omega信息素勾引军中同袍,又纵火焚尽营地,屠戮往昔战友下级……姑娘,我自是知你心性良善,可这样的恶棍修罗,你果真不怕?再者白玄家派她去刺杀‘破坏神’,‘破坏神’如今毫发无损,而她却活着回到人间——‘破化神’麾下只有修罗恶灵,从不留活口,若不是投靠了‘破坏神’又怎么可能?故老朽今天就是不为报这私仇,于凡生公道也必杀此叛徒!” 欧阳吉瞪大了双眼,面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攥住挎包背带:“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对了、她说过她是逃出来的,还没有被‘破坏神’洗脑!证据就是她到现在都没有要伤害我,修罗才不会对杀戮之外的事有兴趣!” 白玄莫嗤之以鼻:“且不论修罗亦有级别之分,并非所有修罗都如疯狗不懂伪装潜伏。她既与大地之蛇同为五君主之一,自然不会甘居同级存在之下,哪怕仅在表面上;想来就算没有直接变为顺从大地之蛇的修罗,也必是与之谈过什么条件、达成了什么共识吧?” “就算是谈判过什么,白玄夕也绝不会答应无理条件,她是好人,也对‘破坏神’恨之入骨!这些天也一心挂念着要找你传递情报帮助白玄家和前线盟军!” “是吗?可你怎么保证她找我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打探白玄家如今所在和具体情况,杀我灭口再摸回去将她的昔日同伴一网打尽,就像她干过的事那样?”白玄莫高声质问。 欧阳吉愣了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勾引Alpha战友又纵火屠杀己方……这种耸人听闻的恶行,听上去的确像通敌的叛徒才干得出的混账事。 但她无法想象白玄夕干这种事,她认识的白玄夕不可能是那种恶棍。低下头来,脚尖磨了磨地面微凹的小坑,欧阳吉忽然想起在过路站的最后一夜,自己出于防卫杀死那个想法偏激的军人之后,谈起正当防卫话题时,白玄夕似乎表露出过与之相关的应激反应。 还记得白玄夕那晚半躲在黑暗中,却遮不住浑身的颤抖,像只伤痕累累的困兽,低吼着懊悔了仁慈的话。 她说自己应该再冷漠一点,发现将遭背叛和伤害的迹象时先下手为强、乃至斩草除根,这样或许就能不被毁掉。 一个被仇敌圈养过的Omega,开Alpha恶俗玩笑的Omega,因一句“洗干净”失神,为一句“我爱你”发狂。 半是忏悔半是遗恨杀了很多人还杀晚了,纵火烧毁昔日战友的营地。 欧阳吉喉头滚动,睫毛轻颤,她因自负轻妄地推理自己并不了解全貌的事而弄错了很多,却唯独这次从一开始就希望自己的推想又是错的。 可即使如此,那个女Omega一路上冒着危险也要保护萍水相逢的同行者,在后勤基地医务站透支自己的灵力也要治愈伤员,陪突发奇想的旅友换装胡闹;直到创伤应激障碍发作,终于支撑不住从五楼纵身一跃…… 她太苦了。 “您说得对,之前我是一点也不了解白玄夕。”欧阳吉摇头,叹息,又摇头,苍白的小脸上眼眶红得像只兔子,连连眨眼之间目光却不再动摇,“可是那些事的真相您也不能确定的,不是吗?因此,我决定要当面去问个明白。” 白玄莫一怔,恨铁不成钢:“你你你……唉!怎么如此顽固不化?我都说到了这样的地步,你还有什么好问!想想,你去问一个逍遥法外的罪人真相,她会承认自己的罪么?” 欧阳吉依旧摇头,但不再多加解释。她是下定决心就要践行下去的人,显然此刻再与白玄莫争辩下去无益,索性就用行动说话吧。 “‘顽固不化’?彼此彼此,莫老,您明明也能分清您说的那位巫女是那位巫女,我是我的吧?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多说的了。”欧阳吉翻腕胡乱揉过一下眼角,甩开手静静地望着他。 面无笑意的姑娘目光定定。白玄莫见她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多做无用的劝说,深凹的眼球盯住她的脸,静默片刻,刀尖刺在地上,保持着盯视沉声开口: “你继承了巫女大人的魂魄,我不动手杀你。但死阵已将方圆几百里恶灵都引至安城,你若果真不要命出了这结界去寻那妖女,我亦不会救你。” 欧阳吉毫无示弱地迎着瘦小老头暗藏锋芒的目光,点头:“不劳您费心。” 白玄莫双眼一眨,猩红冷戾,比起一只老山羊倒更像一头披着羊皮的狮子:“你可想清楚了?现下灵弓已碎,你手无寸铁,不过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出得去?看看那些恶灵,死阵已经启动,我在地下铺设的机关、法阵会将安城变为一座封闭的巨大迷宫结界;恶灵都会进入狂暴状态,只要一个活物踏入其中,它们都会将其吃得渣都不剩。” 说到这里,他不禁得意地冷笑一声:“放弃吧姑娘,你不可能出得去的,我不知道你如今只是个不通影法咒术的凡人,就是真正的巫女大人来了,也没法在这外面挺过半刻钟的。” 欧阳吉闭了闭眼睛。白玄莫说得对,她当然只是个普通人,没了武器外力凭依,就什么也做不到的普通人,要空手突破成百上千只恶灵的重围,从神灵级别的“君主”手中救下另一个“君主”白玄夕,根本是无稽之谈。 不过……她默默拉开冲锋衣外套拉链,手探入里兜,两根手指一夹,就扯出半张黄纸来。 “嗯,我想好了。” 可以凭借来充当武器的道具,她不是还有很多么? 过路站之别,川西基地的王刚阳留下了上百张风符,当时大家都觉得风符不过鸡肋无用的批发厕纸,只是被卷进“魔术师”幻象时风符派上了些许用场消耗了很多张。在安城郊区附近的大过路站停留时分,欧阳吉就留了个心眼,特地在换取物资时多从别的车队那里又拿了一叠他们不用的风符,加上一开始还剩下的,现在尚有近百张。 这种现成的符咒只要接触了微小的灵力波动就能发动,欧阳吉继承了巫女魂魄和君主魂契,本身的灵力资质其实略高于常人,就像在破魔弓的咒文引导下也不难点亮灵箭,所以风符这样大多普通人也可以激活使用的亲民低级符咒,她用起来更是顺手容易。 既然白玄莫说她拥有能净化恶灵的力量,那一切不就很简单了么?只要她借随便什么符咒具象出灵力,就是最强的对恶灵特效武器。现在看来,果然当初有准备是对的。 当然,这份净化之力到底有多强,有没有什么限制或副作用,欧阳吉也还不甚清楚;只是听白玄莫说了一嘴,联系之前发生过的那些事,才大概相信自己身上确有什么玄妙,所以她这疯狂的决定也是在赌。 如果净化之力足够强,赌赢了,成功突破恶灵重围找到白玄夕,那自然最好;若是有什么限制,赌输了,被恶灵吃掉,和哥哥一样的死法,自认倒霉吧。她只是不想留下不走,就和白玄莫尴尬地对坐着干等白玄夕遇险送死——且不说她同时忽遭水浪君主和恶灵死阵袭击的活率多大,癔症坠楼的事就足够让欧阳吉对她的精神状态忧心忡忡:万一白玄夕坠楼没死成,想到安城来找白玄莫完成最后一个传讯的任务,结果发现是白玄莫设局杀她后彻底绝望,束手寻死怎么办? 所以哪怕再冒险,欧阳吉也是满心焦急,索性豁出去豪赌一把。 只见小姑娘从里兜抽出几张黄符,转身就冲向结界边缘,白玄莫大惊失色,一瞬明白过来欧阳吉打的什么主意,忙叫道:“没用的!就算你真靠权能穿越恶灵群,水浪君主狂蛟司掌的是‘变化’,与司掌‘构筑’的炼金君主神格相仿,且战法霸道狂乱,执念甚深不输老朽;在他眼里,我等凡生皆不过蝼蚁……你若企图妨碍他,他定会将你与那妖女一道杀了,毫不犹豫!” 但欧阳吉只是在结界边缘停驻片刻,回眸望了他一眼,柔柔一笑:“司‘变化’的狂蛟,我记住了。谢谢您啦,莫老!再见,后会无期!” “你……!” 然后小姑娘就一手提手灯,一手扯出符纸,一头扎入了黑漆漆的恶灵海洋,被层层叠叠的恶灵淹没。那瞬间,白玄莫提刀怔在结界光幕的里侧,他是老眼昏花了,恍然间好像又一次看到那位巫女极美的笑容和永远离去了的背影。 ——阿莫,多谢你挂记,然此事确乃我自个选择。她既能为天下百姓除去大患,纵要换我一人之命又何妨?我为山神之巫女,侍奉山神、护佑苍生是我天职,入山以来,亦寸步不曾离山;而今心悦于她,此生虽不得为她而生,为她死、为天下苍生死,已然死得其所。往后你勿要再念,我去之后,好自为之,后会无期。 巫女那时令人痛心的凄美笑容,至今历历在目。好似放下了一切,又好似才目光坚定、意志坚韧正要去追寻什么,向着自己的终末义无反顾地奔去,命运啊……白玄莫抬眸,细密雨珠参差错落地敲击在结界光幕上方,被淡淡辉光照得白中发红,深深地打从心底发出一声悠长叹息。 因为不懂,一直不懂,所以最恨命运也最不信命运的老山羊才将一切归于“命运”。 拥挤的恶灵潮因一粒唐突落入的石子激荡涟漪,汹涌澎湃。然而随着手中黄纸挥动,平地卷起的风将细丝般的橙光拉长,裹挟进暴风雨中,如大地上乱窜四射的闪电,将连绵的黑云照彻劈开,生生撕出一道延至远方楼房的小道。 狂暴的恶灵身躯比安城外的模样更加粗壮,一个个虎背熊腰的,不再是细竹竿的身子,纷纷伸出了巨爪向欧阳吉扑过去,却多被风符刮起的裹挟了纯净灵力的风给撕裂臂膀、上身和头颅。 但手中的风符也只能跟着使用者的动作发动术法,效果也是短暂的,一阵风呼啦就过去了,欧阳吉一张接一张地将兜里的符纸掏出来,半睁着被迎面雨水模糊的眼跑跑停停,偶尔闪身与一只从身后扑来的恶灵擦身而过,吓得压着嗓子惊呼出声。一张又一张失效的黄纸飘落在身后。 恶灵数量实在太多了,风符的效果一刻也不能停断,灵力但凡熄灭半秒,就有恶灵借着黑暗或高高跃起,或从下方爬来,或横腰扑抱。而同时远处的街道、周围的空洞危楼里都不断有新的恶灵被吸引过来,远处上不到前排的,还会此起彼伏发出尖锐的啸叫,顿时耳膜如被穿刺,意识猝不及防就会空白恍惚,十分精神污染。 欧阳吉体力再好,也禁不住这样折腾太久。近处有数只恶灵突然齐声发出大叫,耳鸣间不由得膝盖发软一个趔趄,边上十几只恶灵摩肩擦踵一拥而上,一只被按在地上的伸长爪子钩住了她的裤管拉扯,就将她绊倒在地。右手符纸落在地面水洼被雨水迅速沾湿,灵力虽杀伤了右面涌来的一排恶灵不远不近维持了一道空旷的扇形空间,但左边的恶灵照顾不到,一下子拥过来压倒在她身上。 “啊!啊!滚开、滚开!” 欧阳吉连忙翻身探手抽取符咒,刚要爬起就冷不防被一只恶灵照着脸上挠了一记,顿时皮开肉绽,右脸上火辣辣的疼,有热烘烘的液体混在冰冷的雨水里流下来,顺着唇缝滚进嘴中有股明显的铁腥味。 狂暴化的恶灵纷纷张开了比安城外面那些同类更大的血盆大口,黑暗中更是显得比黑还黑,一点光也没有,像无尽的深渊,朝着欧阳吉的脑袋直接低下去咬。 “我说了,滚开啊——!” 欧阳吉惊惶得脸都白了,手指颤抖几乎发不上力,却又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脑海里什么也没想地顺着本能摘下挎包就照上方的三张大口摔过去,劈里啪啦掉出一地的空枪、破魔弓碎片、卷起的衬衫内衣,和四散飞扬的黄纸。 那些黄纸飞舞在漫天的倾盆大雨中打着旋落下,在手灯微不足道的光芒照耀下,绽放出了天女散花般的凄凉美感。 随着破了音的喊叫脱口而出,正飘散在欧阳吉眼前的十几张黄纸骤然咒文点亮,刹那的宁静之后,刺眼的橙光伴随呼啸狂风卷地四起! “唰——呼呜——” “嘶咿——!” 十几张风符瞬间一齐发动,效果竟似爆炸,掀起的狂风将及时弯腰抬臂挡风的欧阳吉都整个人给刮翻在地,更遑论那些几乎没有重量的灵体,恶灵们嘶叫哀鸣着一排排被冲击掀飞。 恰此时风雨大作,唰唰啦啦的暴风雨不论雨量还是风力都几近热带气旋级别影响最大的程度,橙光伴随着暴风将雨丝照得发光,斜斜漫过这条大道上空,恶灵纷纷在凄厉无比的惨叫中被夹杂在风雨里传播开的纯净灵力刺得四分五裂。 雨声吵闹得能淹没那些恶灵穿透灵魂的哀嚎。欧阳吉从积水汇成了能没过脚背的小河似的街道上爬起来,用因湿透而粘在手臂皮肤上的袖管抹了一把脸擦去过多的雨血混合液,贴在额前的刘海下,一双半眯的眼睛笑得弯起可爱的弧度,只是自己的笑声也被雨水一视同仁地冲走。四周漆黑正如大雾般蒸发消散,被黑潮掩盖过的街道露出了原来的模样:很宽敞的市中心主干道。 哗哗暴雨冲刷着脸庞,欧阳吉几乎睁不开眼,从“河”里拔出脚时裤管都滴着水。她弯身从水里捞出还发着微光的手灯,抓起湿漉漉的布包,手脚麻利挨个捡起了空枪管和破魔弓碎片,还有已经湿透的内衣……突然,一道响雷“轰隆”自天际炸开,瞬间连喧嚣的雨声都好似沉寂。 “轰——啪!”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炸响,电光刹那间将城市上空照彻,只见雨中有道黑影如导弹般远远地横空飞来,一击撞上欧阳吉斜前方的一栋大厦,将楼房拦腰撞塌。 被撞出个大口子的大厦向右侧倒下,压在邻近的高楼上,又连带着崩毁的邻近楼房再向下一栋建筑倒去……地动山摇似的震动中,欧阳吉微仰起头眼睁睁看着庞大夸张的骨牌效应在面前上演,巨大的烟尘弥散在大雨里。由于她离这排楼房很近,所见的是就连过去在灾难片里也难得一见的视角,很是震撼惊怖。 风符引发的灵力已消散殆尽,只有巴掌大的小灯发出寂寞微弱的辉光,就在这黯淡的光线里,一整排数十层高的大厦向下坍塌,发出山呼海啸般的震响,砸落地面的碎石烟尘扑面而来。 这……不可能跑得掉的。 欧阳吉几乎吓傻了,但身体的第一反应仍是转身拔腿就跑。 冰冷的雨水黏附在身上、衣服上,也牵扯她的腿脚,四面八方,无不在阻碍她逃跑。欧阳吉朝对面一排大楼冲去,倒塌的楼房或许会先砸在对面的大楼上,自己只要找到底层某个靠窗四角,说不定还有机会能活…… “咿——!” 然而一只恶灵陡然从眼前的“河水”面蹿起身来,一下子就撞进灯光照耀的范围中,张开大嘴一爪子挥过来,冷不防吓了欧阳吉一跳。她忙向后要退,却被下水道附近流速加快了的雨水冲刷得脚步一滑重心不稳,摔倒在河水里。 恶灵趁势扑跃上来! “别过来!” 欧阳吉急得红了眼睛大吼一声,死马当活马医地从布包里一把抓出破魔弓碎片指着它。 但不管怎么集中注意,也无法点亮已经碎裂也没在手中对齐的两段咒印。恶灵大张着黑洞般的嘴,已经扑了上来。 同时倾斜倒下的楼房顶端有电揽和大块的碎砖也向下砸来。 在恶灵靠近的瞬间,欧阳吉怒将碎片朝它的脑门扔去,在破魔弓碎片穿插过恶灵脑袋的刹那,却有道黑蓝刀光一闪,直直从它的口中刺过,惯性将整只恶灵连带着拖向水里,钉在地面。 “欧阳!” 嘶哑的女声传来,欧阳吉一愣,抬头,在回过神来之前就已被一条臂膀揽起了腰身。一瞬的失重,转眼就已被带着闪过了才砸入积水的砖石,随着那人轻灵地踏过一块块正下落的石瓦钢筋,借力凌空跃出崩塌中的楼房天网。 “夕!” 冰冷的雨水刺痛着脸,但与此同时,又有丝丝温热夹杂其中。欧阳吉抬眼,只见白玄夕左脸上满是血迹,单薄的衣衫也浸染了大片殷红,顿时心里一沉。 她受伤了。 第34章 心鼎4 几幢高楼倒塌下来,一系列巨响过后,一切重归于倾盆大雨的洗刷声。 “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很危险,到处都是恶灵!” 街道的另一边,顶上有突出一截的檐遮去半数雨水,在门框都掉落了的墙前,白玄夕轻轻将欧阳吉放下,身后是被领域抽出交叉相错,拦住了倒下楼房的钢筋,为她们拦柱了大部分的大块砖石,留出一块半圆的空当。 虽已从别人那里得知白玄夕是真身为青铜龙的炼金君主,但亲眼看到垮塌的楼房中的钢筋铁管被无形之力抽出,咔咔咔自己弯曲打结一起,组成大约三层楼高的巨型拦网,这场面还是说不出的令人震撼。 “我……我遇到了白玄莫,他说你会来安城地下室,我就跟着来了;你先前……从楼上掉下来,我真被吓蒙了……”欧阳吉一瞬晃神,拉回视线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女人脸上,想起在郊区后勤基地的事情,神情不禁转而严肃且忧虑,“你好像伤得不轻?” 白玄夕随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目光落到自己的左肩上,浅色的衬衫已被血水浸红了一大片,背后的情况尤为明显。 但她动动嘴角,最后是面色平静地轻描淡写:“我没事。之前吓到你了,对不起。” 看她的反应根本就是在敷衍人!欧阳吉气上心头,一把抓过她的手:“什么没事?我全都从白玄莫那里听说了,他和水浪君主合谋要杀你!你身上这么多血,白衣服都变红衣服了,肯定已经遇到水浪君主了吧?” 说着手上不觉用力,才因硬邦邦的诡异手感惊觉自己下意识拉起了白玄夕的右手、一只铜做的假手,模样与真人的手极似,一时看直了眼。 白玄夕则被小Alpha的气势唬得愣了愣,赶紧问:“白玄莫有伤到你哪里么?他的刀术很强,我师父也难以招架。”一边不动声色地抽回右手。 欧阳吉抬眼看着她,摇头:“我是他曾经爱慕过的巫女的转世,所以他对我没有敌意。” 沉默两秒,白玄夕确认自己没听明白:“……什么?” 欧阳吉叹了口气,也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倾身凑近她道:“我听白玄莫说了很多和你我有关的事,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以及某些关于你的事我也想确认清楚……收集信息很重要,尤其是我们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按白玄莫的说法是我们已经被困在一个‘死阵’里了,有恶灵有强敌,所以我希望我们能毫无保留地信任合作,一起逃出去。夕,我们简单交换一下情报吧?” 她特意加重了“毫无保留”的发音,目光紧紧盯着对方的右眼,左眼依旧很痛苦似的紧闭,渗出的血水却依旧残在脸颊上。 白玄夕这次没有移开视线,目光安宁温顺地回望着她,静了片刻,点头:“好。” 几秒的对视似乎十分漫长,欧阳吉眼神不觉变得柔软,也许没过脑子就很自然地伸手抚上白玄夕的左脸颊,拇指指腹擦去那些残留的血痕。 和之前光是被触碰就坐立难安不同,白玄夕既有受宠若惊的忐忑和喜悦,也有些微的欲念不受控制地冲撞了心底牢笼,促使她顺从本心,铜手搭上对方的手。 只是可惜,金属假肢没有触觉。 下一刻,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伸出手的人和被抚摸的人都僵在原地,再下一刻,双方都慌乱得赶紧放下手转移视线。 “呃,白玄莫告诉我的信息量有点大,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 刚才有个瞬间白玄夕的眼神灼热旖旎得不似往常。欧阳吉低头翻过掌心,左手摩弄着右手,平复乱了节奏的心跳。 而这时对方率先接过话头,低道:“欧阳,我喜欢你。” “嗯、啊?”欧阳吉立时抬头,意外之余又难抑更加混乱的心律,“怎么忽然说这个?” 白玄夕微勾唇角:“不是说要毫无保留地交换信息?之前在后勤基地没有好好给你答复,是我的问题,抱歉让你担心了。” 欧阳吉身上不那么冷了:“不不,你不需要道歉,也不用……同情我。咳,聊点现在的情况吧,我已经知道‘君主’和凡生通过与君主订契约可以得到‘权能’的事了。” “而且,感谢莫老,我也不用再好奇你变幻莫测的身份了。”她有点故作调侃地说着,意有所指地瞄了两眼白玄夕的铜手臂。 白玄夕看着她静了片刻,语气淡淡:“他告诉你我是‘炼金君主’,他们尊为‘妖君大人’的再世。” “是,他说你们五个‘君主’作为什么世界法则支柱,分别司掌不同的神格。”欧阳吉点头,但又觉得对方表情好像有点怪怪的,琢磨着她八成和自己一样,并不情愿被当作另一个和自己明明无关的人对待,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所谓上辈子,“你司掌的是‘构筑’属性,要杀你的水浪君主叫‘狂蛟’,司掌的则是‘变化’。虽然我不清楚这种‘神格’意味着什么,但白玄莫说水浪君主和你的神格相似,你们是平级的——对了,你们五个之间等级也有高低吗?听说带来恶灵潮的‘破坏神’其实是大地君主,一条大蛇,司掌‘支配’,它是不是比你们的级别高?” 小Alpha的探索精神冒出来了。白玄夕轻轻摇头:“‘神格’……它们的事我也不太清楚,谢谢你的提醒,水浪君主控水的权能确实很强,尤其在这种暴雨天气,这是他的主场,不管怎样我会小心应付的。不过五君主本身应该没有明确的层级划分,要杀死彼此都十分困难,原则上也不可互相订立契约。” “哎?”欧阳吉动了动嘴角,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犹豫一下,快速道,“白玄莫已经在安城市区到处埋了阵法,将它改造成了一座巨大的‘死阵’迷宫,吸引了很多狂化的恶灵,我不了解‘死阵’的运作,但看他的态度,他是铁了心要把你困死在这里。那个,你……知道他为什么仇视你吗?” 话音一落,又觉得这种转移话题的说法也很奇怪,尴尬病患者立马后悔了。 白玄夕微乎其微地蹙了一下眉:“他很早就不待见我了。记得少时随师父斩风在白目山修行,他也是出入山间的常客,对谁表现得都很和善,但我那时就感到他对我的态度很奇怪,有时是太热情了,有时又冷漠至极。后来……出了一些事,我无处可去,加入白玄一族做了刺客,才发现他也是白玄家的成员。不过,在白玄家我们也没什么交集,他以铸剑师的身份参与很多地下买卖,搜集和传递消息,我从来是独来独往奉命行事。” “独来独往的刺客……” 欧阳吉消化着这个信息量,半蹲半跪在她身前的白玄夕唇线瞬间绷成一字形,垂下眉眼:“你怕么?我是杀过很多人。白玄家自诩维护世间两界秩序,是个松散而庞大的秘密团体,得姓‘白玄’入了‘宗家’这个团体核心的,都是各个领域的才士;我什么都不会,除了杀人,他们便派我去铲除对两界秩序有所危害,或是触及到了本不该触及的白玄家机密的各界要员。” “怪不得后来白玄家还派你去刺杀‘破坏神’。”欧阳吉觉察到对方的紧张,一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面握住她的左手,俏皮地笑笑,“不是很酷么?独行侠一样的超级杀手,以前我看小说可喜欢看这种故事,外国好多影片都喜欢演这种超级英雄呢。” 山中土匪落难当了某机密组织的刺客,这刺客其实是位神灵,听来未免太像逆袭爽文主角的设定。欧阳吉眨巴了两下眼睛,表情奇妙得难以言喻,白玄夕的经历听起来太过波折和传奇,引得她这个三流故事迷心痒痒,恨不得忘了现在所处险境,找家茶楼坐下,让对方慢慢把与自己相遇前的传奇身世一一道来。 同时另一方面,这些对于过去都泡在稳定社会读书工作的人类姑娘来说,过于奇幻意想不到的经历,也让她更认清了自己和白玄夕之间,若不是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末世灾厄,或许根本不会再有交集的现实。 又或者换个说法,恰恰是白玄夕被组织派去刺杀“破坏神”,失败出逃到某座山下还正巧碰到情期,她欧阳吉随别人一起逃到桐县某座山间避难,而她一个年轻人又恰好还有那么点促人多管闲事的良善之心,她们才因此相遇相识。 细细想来,欧阳吉也不禁暗自慨叹:或许真有点命运的安排在呢。 她正心里感慨时,白玄夕目光动摇,突然欺身靠近,唬得欧阳吉冷不防肩膀一抖,忙往门框边缩。 有一瞬间几乎要落在脸颊上的吻扑了空,反射弧长度略不对等的两人俱是一愣,错开眼神。 夕她,刚才是要亲我? 欧阳吉呆了呆,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暗自雀跃地偷瞄手撑在自己身边,僵在面前的对方。另外还有些懊恼和嗔怪,自己为什么要像小学生上课走神被老师逮到了似的,躲得那么急? 不过,原本还担心着对方的心理状况,但现在看她反而好像更多了分活力,真是太好了。 “对不起,欧阳。冒犯了。”白玄夕微微垂眸,低道。 欧阳吉现在见她反而更像个做错事被大人抓现行了的孩子,不觉笑了一声,之前还觉得尴尬而难以启齿的内容也轻易就随调侃脱口而出:“不是说了,你不用跟我道歉什么。你可是我上辈子豁出命也没追到的心上人啊,哪至于这么卑微。” “……什么?”白玄夕果然被这话说得一怔,沉默片刻,一头雾水地抬眼。 这表情和问话与之前如出一辙,再放送。欧阳吉忍俊不禁,捂嘴轻笑起来。 “白玄莫恨你是因为你上辈子的那位炼金君主是他的情敌,勾走了他恋慕着的巫女的心。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说不定你上辈子确实混蛋,把喜欢着她的巫女给烧死了。白玄莫因此一心报复炼金君主,结果报复到了你身上,好巧不巧我就是那位巫女的转世,所以他对我网开一面。” 好不容易压下笑意一脸严肃地说完,对看过无数肥皂剧狗血小说的欧阳吉来说,这三角恋概括起来惨是真惨,狗血也是真狗血,因而虽不大符合时宜,她一时又没忍住哈哈笑出了声,毫无在说自己上辈子虐恋悲剧的自觉。 而白玄夕也跟着一道弯了嘴角柔和了眉眼:“原来如此,那我们还挺有缘。” 有人一起陪着笑,笑声好像比平时更加愉悦。看着对方难得的莞尔,欧阳吉敛住笑声,心念一动,凑身抱住她的腰将下巴贴到她清晰的锁骨上侧,轻笑道:“是孽缘。” 她一系列举动行云流水,无比自然,就这么蒙混了一个怀抱。 前世今生,童年时也曾有过那一面之缘;天大地大,身逢末世却再次邂逅,世上竟真有这样的巧合。 在感到幸运和巧妙的同时,欧阳吉的眼底也不禁黯然。白玄莫提醒过她,君主魂契自然会让订契者对君主自身产生依恋之情……而这些巧合的存在也过于巧合,令她难免不多想,自己究竟是真的喜欢白玄夕这个人,还是说就连这份渐渐灼热但终究还是雾里看花的感情,到头来也只是什么“命运的安排”、君主魂契这种不可抗外因所致的幻觉。 与思慕的对象也是自知不可奢求之人肌肤相贴,白玄夕笑意微滞,但也没有要躲避或是推开人类姑娘的意思。顿了顿,转而铜手扶上她的背脊,左手则抚在她的头侧,轻轻拨弄下被雨水沾湿而粘在一起,还翘得突兀的一段发丝。又在确信对方看不到的视角,露出了更加柔软的表情,也因某种微妙却不可忽视的情绪而咬住了唇角。 “啊,对了,因为我上辈子和炼金君主订过魂契,这辈子其实也继承到了巫女的权能。”欧阳吉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特殊力量大概是最重磅的收获了,“夕,我的灵力能净化恶灵、彻底将它们消灭!一开始我还不明白,以为是白玄莫给的破魔弓的力量,现在才知道那把弓是两百年前巫女的武器,而真正特殊的力量源泉就是我自己。” 白玄夕默然,下一刻与她分开,这个短短的拥抱仿佛仅仅是顺应刚才气氛的自然产物,而后望着她勾了勾唇:“果然净化恶灵是你的权能,其实我在对峙犬妖修罗的那个时候就怀疑了。” 欧阳吉盯了她两秒:“哎?那你干嘛瞒着我不说,要是早知道我有这种作弊器一样的能力——可惜你没看到,像刚才我一下子点燃十几张风符,扔恶灵堆里清场那叫一个痛快——这一路上你不就不用那么累了,我们还能走得更放心呢!” 作势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她的手一下:“有这能力在手,我岂不是连恶灵修罗都不用怕了?唉,要是我更早遇到你,陪你一起去刺杀‘破坏神’,会不会运气好一点就成功了呢?” 说起那个漆黑的幻影,白玄夕肉眼可见地双肩颤了一下,淡淡的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杀不死他的。” 欧阳吉沉默一秒,舒缓尴尬地打个哈哈:“开个玩笑。我也知道‘破坏神’那么厉害,就凭两个人要杀他当然是很难的啊。” 但白玄夕摇摇头,纤长的睫毛如蝶翼颤动,嘴角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动动喉头,哑着嗓子低低开口,仿佛在说一个秘密:“你没理解我的意思:一个真正的神,是不可能被我们这种肉眼凡胎的低位生灵杀死的。” “但你是和他同级的‘君主’,你可以杀他啊?难道不是么……”正说着,欧阳吉不觉瞪圆了双眼,如被敲了记闷棍,呆住了。 白玄夕摊开的掌心,熟悉的湛蓝流光之中夹杂了点点不协调的黑色碎屑闪现,凝作一把手臂长的直刀,光泽比先前所见更加黯淡。 她仿佛没有察觉到其中异样地自径介绍道:“欧阳,这是我的灵器,横刀太殇,你之前已经见过它了,不过作为我的‘老战友’,也是师父传授我灵力御术的证明,我想更正式地向你介绍它。” 但是欧阳吉此时已无心思静听:“等等!你的灵力光怎么变黑了?” 白玄夕充耳不闻:“我的两位师父各自擅长不同的技术,斩风教会我召唤灵器、一些格斗技巧和常见兵器的使用方法,而吉诺则是灵力高强的御术大师,尤其擅长编织幻象结界……” “你在来安城的路上发生了什么,还是在地下室遇到了什么?别蒙我了,这种黑色的灵力光绝对不正常吧!” “哦,对了,斩风身为龙怪,龙瞳天生能制造类似梦境的虚拟干涉幻象,所以我的幻象咒术启蒙,大抵也是来自于他们。” “我知道现在要彻底消灭一只恶灵,除了我的灵力能净化它们之外,就只有和它们同质的漆黑灵力能做到了!夕,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就别再蒙我了好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那个恶灵化的右臂呢?” 也许是欧阳吉爆发的语气过于强烈,也许是白玄夕无法忍受她湿润眼神三分恼怒三分焦急四分哀求的逼视,下一秒湛蓝卷着漆黑遁去,白玄夕陷入沉默。 “……欧阳,”半晌,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像下定了决心,再抬首微微带笑的表情也显得冷静中透着释然,“如你所见,我已经接受了他的契约,成为修罗了。” 欧阳吉直愣愣地凝望了片刻,无声地倒抽一口凉气,转而像是失落了什么东西,低下头,无处安放的右手在地上胡乱摸索一阵,将抓痕留在满是尘埃的台阶上:“这样么……那怎么办?” 她这回话音很小,和刚才憋红了脸颊的喊声简直不像一个人发出来的,尾音镶着颤抖,更不知道是在向谁问的这“怎么办”,无助而迷茫得像个出去春游,忽然惊觉跟丢了大部队的孩子。 虽然她也没有指明“怎么办”针对于什么,白玄夕垂着眼帘,不动声色地扣住了来回磨爪子般抓弄着阶上尘土的素手:“别乱摸了,脏。” “可是、可是,手已经弄脏了,还能怎么办?”欧阳吉吸了吸鼻子,停住了被那只手指修长的左手压住的手,抬起眼来,红着眼眶展出一个不大利索的笑容,“不管摸到哪里、脏不脏,都不重要了,不是吗?” 说罢推开白玄夕的手掌,从地上收腿起身。 这一刻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白玄夕的灵力光还没有完全被漆黑侵染,但大抵与当初对上过的犬妖黄决情况相似,只是杀戮冲动或许还未苏醒。又或许已经有了邪恶的念头,只是最后对自己这个“朋友”仁至义尽。 目光遥遥投放到钢铁做的巨大拦网上,欧阳吉有一瞬恍惚:拥有这样强大、超乎想象的力量的炼金君主也成了“破坏神”的附庸,那未来……天啊,凡生要到哪里去找未来? 出神间右手忽被轻轻拉过,有温热的气息吹去指残挂在腹侧的泥沙,一个几乎没有热度的亲吻碰在指尖。低头,原来白玄夕半跪在她面前,浅浅地吻过她的指尖,就直起了腰板,仰起脸来,目光平静克制、而灼热依稀可见地望着她。 “没关系,我不介意,就算手脏了,也总有别的地方不会脏。”她的语调平静却坚定,“欧阳,我说过不会伤害你,以前是,现在也是,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欧阳吉呆愣片刻,旋即不知是羞恼还是什么,赶忙抽回手来,却突然灵光一闪,微微蹙眉:“等一等,我记得你好像才说过,君主之间应该是同级关系,‘原则上不能相互订立契约’,这个‘原则上’是指什么?为什么你——” 仿佛是一直在等她问出这一句来,白玄夕呼出一口气,浅浅淡淡的微笑显出难得的轻松,立马接道:“因为,就像你们称之为‘破坏神’的那一位已不完全是大地君主,严格来说,我也不是真正的炼金君主。” “啊?……哈哈,果然是这样,到头来,我还是没能搞清楚你确切的身份呀。不过说实在的,这几次被忽悠下来,我都觉得你可能根本就没有一个确定的种族或者身份……呃!” 这一点真相,欧阳吉也几乎在同时暗自猜到,但猜不中的却是突如其来的寒芒,雪崩一般的命运。那锋锐的微光将黑夜也划开,穿过层层雨帘不仅没有受到阻碍,反而从远远望去针似的大小,不断将附落在其上的雨水凝结一起,最终斜刺而下穿透躯体之时已成三支直径有小腿粗的粗长棱锥。 在遥遥看到飞来暗器的刹那欧阳吉眼疾手快,将白玄夕拥住翻身调转了个位置,将她往墙边推。 三根冰棱就在这时将人类姑娘,即使是人类里体格还算坚韧的Alpha,切豆腐似的洞穿。右腿、胸腹、咽喉,鲜血喷溅而出,粘腻的水声汇进了滂沱暴雨的大合唱。 就连最后卡在喉头的话也发不出音,只留下一个无声的口型。 夕…… 我不在乎你到底是什么,人类、狐妖、魔族混血、妖君、神灵或是修罗……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可惜这个心声已说不出来了。 意识涣散之前的最后一幕,是白玄夕睁开了左眼,血泪中浸润着极致璀璨的繁花星河。 “提问,假设现在我要与你下一盘棋,我们会如何保证自己绝对不输?” 男人似的幻影手撑着下巴,翘着腿,好整以暇地望着棋盘的另一边。 那时,坐在对面的女人被砍断了一只手臂,失去了一只眼睛,蒙住的双眼看不到棋盘上零落的棋子。 男人等了数秒,白发的女人并不答,他便大笑起来,一如既往的狂妄而爽朗,好像万事万物都没有能够妨碍他的高涨情绪的。 “很简单。懦弱如你会不断悔棋,而我则会掀翻整个棋盘。” 黑蛇的信子一舔,就将桌面连带着棋局“哗啦”翻倒在地。 “你不用找借口反驳我什么,你的懦弱并非无可救药的缺点,相反,这才是你真正的力量。” 第35章 心鼎5 “遇到困难你就喜欢把自己藏起来,但光是躲起来有什么用?只要根本问题一天没有解决,你一出去他们就还会欺负你。” 封闭的房间说小不小,却被堆叠得横七竖八靠墙放置的体操垫、放得东倒西歪的架子球网和散落在铁车筐外的篮球排球挤得空间不大。室内幽暗,现下关着门,只有左面的墙上开了一方长年露着一指宽缝隙的小窗,夕阳余晖得以从这里施舍一道长方的金光进来。 正好笼着抱膝蜷在一张垫子上的黑发女孩,阳光照得她既是这间屋子里唯一被光明拥抱的存在,也是唯一被框进一个小方格里的人。 女孩的辫子扎得很低很松,发丝和短袖校服那被扯掉了一颗扣子的衣领一样凌乱,这会儿抬头瞄了一眼静静立在垫子旁边、半隐在黑暗中墙角边的高挑女人,不出意料灰暗双眸与一对闪耀却无神的妖冶眼瞳对上,便无趣地回过头来,重新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才不是躲起来呢,我是在等她来;昨天我们约好了放学在器材室见,你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女孩撇撇嘴,语气似埋怨嗔怪,嘴角却掩饰不住勾起,“龙璘,你是不是嫉妒她了,要是你早点和我说话,你就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了,不过现在她才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话语间不觉带了丝丝炫耀和挑衅,说完,女孩没忍住又抬起左脸颊下还留着红印子的脸,往角落里层层跨栏架的后边望了一眼。 那妖女样貌似不超过三十岁的少妇,略施粉黛,身段婀娜,媚色天成。她朱唇娇艳欲滴,黑发如瀑,却在及腰发尾渐变为雪一样的白,为一袭古雅而艳丽的红袍更添一圈奇异的亮色。此刻她微眯金灿灿的莲花状双瞳,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恬淡表情,静静立在原地,宽大的衣袖笼着不示人的双手,像一个训练有素、静候主人发号施令的忠诚家仆。 女孩盯了她一会儿,后者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睛是否眨过也很可疑,不禁觉得无聊,就叹了口气从投射在一片昏暗中亮得虚幻的光芒中站起身来,扯下束起发丝的橡皮筋,姑且叼住,双手配合简单地梳理头发,给自己重新绑了个看着精神些的高马尾。 “呿,幼稚小鬼。” 女孩绑好了辫子的手顿了一下,放下,又笑又气地回身去挑衅那美妇:“哼,我就知道你是嫉妒欧阳,不过没关系,你永远是我‘心里’的第一位嘛!” 自以为成功地嘲讽完,还有些稚气的清脆童声在堆满杂物的四壁间回荡,静默一阵,再无回应。又过了半晌,女孩咽咽唾沫,自觉没趣,又坐下了。 不管再怎么自导自演幻想,她也知道龙璘不会说话的——至少从手术之后她出现在女孩身边起,女孩就从没听过她开口发出一点声音,并且就这样习惯了每天合眼入睡、睁眼起床还有上学放学全天……不论自己去哪里做什么事,身边好像永远都有这个古怪的美女姐姐跟随的身影。 虽然美女姐姐没有开口说过话,但女孩不知为何、自然而然地知道她叫龙璘——也说不定这其实是女孩已经忘记了的自己的名字。 这也是一件不敢深想的怪事:女孩在新辉小学读五年级,除了做手术才休学了一个月,之前每天都来上学,但别人都不叫她的名字。 “嘎吱”一声笨重的震响,器材室那锈迹斑斑的门被推开了一道瘦小的孩子刚好能侧身进来的缝隙。另一道斜而阔长的光辉随之投了进来,将女孩整个人,连带着斜立在身后影子里那位沉默的金眸姐姐一并笼了进去,笑容也旋即绽开了。 是的,也只有四年级的欧阳吉会像这样笑吟吟地望着她,深色的双眼湖水一样,专注地映照出她的面庞。娇嫩的嗓音柔柔的、甜甜的:“夕,我来啦。” 黄金色眸子静静地在角落里散发出幽幽光彩,将女孩们相拥着倒在体操垫里的画面收入眼底深处的猩红。女人与身边栏架拉长在墙面上的阴影组合出又像一个人拿着什么物件的模样,又像一头双翅微展的巨龙。 欧阳吉结识女孩,还是因为一场校园霸凌式的闹剧。 母亲早亡,父亲破产后逃债离家出走,就把她和哥哥两个托给叔叔家照顾,而叔叔说他自己也有孩子要看顾,照顾不过来兄妹两个,就每月给他们两个一笔只有千把来块的生活费,帮他们联系上了母亲那边老家的亲戚。在不同的亲戚家几经辗转,没人要的兄妹俩最终还是决定回到原来的房子相依为命,哥哥经人介绍,谎报年龄打起了零工来补足两人生活学习需要的钱。 那天是期中考试成绩公布,家长会后的第一天,有好事的同学发觉昨天欧阳吉的家长没来,哥哥却来了,就大嘴巴地乱问:“你其实是那个‘哥哥’生的孩子吧?” “才不是,他就是我哥。” “别狡辩了,我都看到他昨天来问老师你的成绩,这种事不都是爸爸妈妈做的吗?” 欧阳吉只觉得他们很无聊也很幼稚:“谁规定了考试成绩只有爸爸妈妈能问?我哥只是关心我。再说他也是学生,怎么会有孩子?” 有别的同学笑得促狭:“我看你哥就是个瘦猴子一样的小白脸,怕不是Omega分化早,亲自生的你吧?” 班上的“大王”,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胖墩,大概听到了关键词,也凑过来扯着嗓子开黄腔:“我就说欧阳家不是很穷吗,又不像我们周末都要补习,作业刷得烦都烦死了,凭什么还总考第一第二?嚯,破案了,果然是你哥卖屁股给你买的教辅书啊?” 小孩子没心没肺,不识好歹,身边几个同学听到他故意阴阳怪气的声音,都哈哈笑了起来。 纵使平常再没脾气,底线就是哥哥的欧阳吉也霎时气红了眼,二话不说,抓起书包恨恨向眼镜胖墩脑门上砸:“少胡说八道!” “班大王”退后一步,书包没了准星只砸在胸口,不见得多痛,却把他的坏脾气点爆了,当即冲上来抓欧阳吉的头发,拉拉扯扯一阵将她按在墙上:“你他妈敢打老子?” “不许你瞎说我哥!” “我就说怎么啦?你……咿嘿,有意思——大家快看啊!这妮子后颈上有印子耶,可不就是Omega腺体的位置嘛!看来你以后和你哥都是一路货色,靠屁股为生的鸡!” “嘶——放开我!你这样的孬种才是Omega!” 欧阳吉蹬腿后踢,踹中了胖墩的膝盖,对方哎呦一声弓下了身子,欧阳吉吸吸鼻子,赶紧一溜烟往教室外跑。 胖墩气得单脚跳回身,就近从桌上一通乱摸,抓起一把电子笔往欧阳吉身后掷去。但盛怒下的小孩准头实在太差,乓啷一阵脆响,离后门最近的一扇窗玻璃竟被砸碎塌下来…… 老师不敢得罪胖墩的家长,最后是在那个肥头大耳的叔叔面前把“始作俑者”的欧阳吉骂了个狗血淋头。 欧阳吉既气又委屈,但她也知道胖墩家有钱有权,不敢多说什么。“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的意思是,穷孩子早早地就被迫记熟了看人下菜碟的社会规则,早早地就将自己驯化成了捆束在“生活”这根马杆上的牲畜。 只是这匹小马驹尚还在会乱跑的年纪。老师的嘴一张一合,趴在窗边围观的学生们眼睛一眨一眨,滴溜溜地转。某个时刻天边有厚厚云层飘移开去,金色灿烂的阳光尽情泼洒下来,温柔地笼罩在她的身上,一种奇异的直觉像某个神秘的感召,催动了欧阳吉心底叛逆的弦。 她不想配合老师和得意洋洋的胖墩及他的家长做戏了,突然转身就跑,在家长“没教养”的骂声、老师“回来、回来”的呼唤、胖墩“喂,你……”的惊诧中穿过了长廊,蹬蹬蹬从旋转楼梯上小跑下来。 楼梯的尽头阳光斜斜穿过底层无围墙的走道,将两根立柱的影子拉得很长,交汇在水泥地面。光影交织之处有人在等她,等待一个巧合的注定的相遇—— 不要醒来。 “你也要逃学吗?” 在因果线逆转之前。 “……嗯?咳,我只是、吸,不想再为莫名其妙的事挨骂了……” 否则你还将化作泡沫。 黑发马尾辫的女孩皮肤很白很白,衣领翻立,最上面的一颗纽扣掉了,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锁骨,又显得有些不羁的痞气,面对她迎着阳光,大大方方地一笑:“那,要不要一起逃跑?” 欧阳吉抽了抽鼻子,声音细声细气的,一向是好学生的她对“逃学”这个只有“坏学生”才会做的事有些抵触:“你为什么要逃课?” “没意思,课上教的东西我要么早就学过了,要么本来就没什么用,很无聊;和同学又处不好,他们都不理我。”女孩有些不屑地偏偏脑袋手叉腰,下巴一扬,伸出手,“所以我觉得我不属于这里……你是不是也一样?我相信天地这么大,肯定有更适合我们去的地方。” 欧阳吉被她有些骄矜也有些神气的神采打动了,犹豫了一下,微笑:“那我想看看,你说的更适合我们去的地方。” 于是她握上女孩的手,和她一起奔跑起来,沿着阳光通过勾勒暗影所指明的方向。 而被甩在身后的学校大楼、操场、蓝天开始崩塌。金色的太阳如一只绚丽诡谲的巨大眼球,从高处它原来所在的位置掉了下来。 碎裂的光芒与成对的影子交织,投射在最后崩裂的立柱影子交汇之点上。 龙璘机械般默默守望远去两人的身影同样在落下的目光注视中,一瞬模糊。火红的袍服黯淡片刻,黑裙的少女一手揽着高过头顶的长杖,另一手摊开掌心,其中是漆黑裹挟着一丝紫芒的灵力光粒在调皮地跃动,如一条砧板上脱水流血而垂死挣扎的鱼。 聪明如你即使察觉,也不要醒来。这一次,她不能失去你。 暗光流动着随长杖旋转上升,攀进顶端的一块比巴掌大的半透明多面晶石中。 投在地面上的光影开始涌动,交织相错,再汇成一股不同于原来任何一支的庞大影子,延伸到无限远方的城市与山峦。 新的太阳从遥远的另一端升起,定睛俯瞰着广阔而渺小的世界。 欧阳吉第一次有了“挚友”,夕也是。 她们是校友,学姐妹,在学校上下楼时偶尔会碰面,放学后会相约一起走。欧阳家的小公寓好像多了个新的家庭成员,她们一起写作业看已经快翻烂了的漫画书,一起吐槽学校的趣事混账事,一起倒在床上比谁能把枕头抛得更高。 晚饭在一张桌上吃,入夜在一张床上睡。欧阳哥哥倒也乐呵呵的,很高兴妹妹有了好朋友,也完全不介意再多一个妹妹似的。再者夕有时会带些“好看的装饰品”送给兄妹俩,哥哥笑纳了几个黄铜做的手工艺品,或者拿去倒卖,或者“孝敬”这一带街区的“大哥”,也能换些好处。 此外她们也共享一些别的孩子绝不会有的秘密。 “最近我变得更强了,你看……咦,昨天和他们打架留下的印子已经全消了?”夕将领口扯得更开,结果尴尬地耸耸肩,“哎,可惜了,我把它当勋章来着,这是我一挑三打赢的荣耀!” 欧阳吉扑哧一笑,上手在她光洁的脸颊、露出的肩颈肌肤上捏了两下:“这算什么荣耀?要是留着印子才难看呢。别没事找事和人打架啦,打架斗殴不好,万一惹到厉害的人结了仇,便宜了一时难过了以后,也不划算呀。我爸爸就是这样,所以现在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呢……” 夕怔了一下,两手撑着床单,向后挪了挪,有点腼腆似的,摇摇头,吞吞吐吐:“那、那我以后不和他们打了;其实也是他们先挑的事端,他们又说我不是父母亲生的……虽然我的确不是爸爸的孩子……咳,欧阳,你不要讨厌我,我保证以后不和别人打架了,除非是别人要欺负你……” 越说越难过,不一会儿眼看着欧阳吉抿着唇好像很严肃甚至生气似的板着小脸,夕急得带了哭腔,说完就抽抽噎噎起来。 “你不要讨厌我……不要离开我,欧阳,求求你……” 真是小孩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转眼就从阳光明媚到梨花带雨。欧阳吉懵了一下,赶忙从床边跳下来,光脚跨到书桌边,伸长手抽了张纸巾过来,再跃回床上拉开女孩把泪水擦得一塌糊涂的手,有点哭笑不得地为她细细擦拭泪痕:“夕,你别哭啊,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也、也不要……离开我……呜……丢下我一个人……” 难过得、惶恐得好似曾经被丢下过一样。 “好,好。”欧阳吉揽过她瘦弱的肩膀,夕的眼泪水啪嗒啪嗒掉在欧阳吉睡裙的裙摆上,“我当然不会离开你。” 她轻轻拍抚着比自己还要高些的女孩的单薄脊背,既是安慰也是认真地轻道:“我才不舍得离开你呢,因为我那么喜欢你啊。” 顶上的灯光昏暗,投下的阴影从欧阳吉的身侧盖下去,阴影的边沿恰将两人的怀抱撕作两半,夕在外边,欧阳吉在长形的影子中。 女人的脸上挂着诡媚的笑,如鬼影般立在欧阳吉身边的床前,她那双简陋的旅店拖鞋前。金灿灿的目光仿佛饶有兴致地落在她的身上。 开始了,但还不够。 可我做不到。为什么要骗她?这是自欺欺人。 吐露真心就会消失的小美人鱼啊,要知道你的王子从来与你无关,更与女巫无关。 但那双眸子又是那么冷漠无神,就像一尊雕像。欧阳吉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抬起左手手掌抚上了女孩的后脑,一下一下慢慢地抚摸,好像要用掌心记住她脑袋的形状似的。 “你说的……呜……是真的吗,欧阳?” 过了半晌,女孩抬起脸来,顶着兔子似的红通通的双眼问。 “当然是真的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欧阳吉笑得很甜,但手中却悄悄攥紧了纸巾,一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夕,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夕就像是找到了可以撒娇的人的幼孩,双手牢牢抓住了欧阳吉的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那,要是我们真的一直呆在一起,哪里也不去,可以吗?” 欧阳吉呆了一下,偏偏脑袋考虑了片刻:“你是说……就在我的房间不出去了吗?可上学怎么办,还有你不是之前才说,家里出事了,还遇到山上的妖怪说要邀请你去成为他们的老大……什么的?” 夕眨了下眼睛,垂下眼帘,纤细的睫毛上沾着小小的水珠,看上去煞是可爱,欧阳吉有一瞬心乱。她奋力摇摇头,就像甩开一些与自己无关的身外之物:“我不管了,不管那些……只要、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反正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算我想要去管也总做不好,只会让自己再受伤罢了,我不要管那些东西了!” “呵。”仿佛听到龙璘轻笑了一声,金灿灿的眼睛转了转,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又或者,压根没有任何情绪。 欧阳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睁眼,呼气,挤出微笑:“好。从此以后我们寸步不离。” 奇特的同居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两个十岁出头的女孩不再去学校,白天两个人可以窝在床上搂搂抱抱挠痒痒拖到太阳很亮很亮才起床,而后是说笑之间自制早午饭,在看电视、折纸、画画、画棋盘下棋间消磨去一整天的时光。 哥哥一开始发现两个孩子并不去学校了,十分震惊,但夕用歪理诡辩硬是把他绕了进去,又说她有制造金属器的超能力,就算不上学不工作也总不至于饿死。 唐突得知妹妹的朋友还是个超能力者,哥哥更加惊讶,但在艰难的生活中蒙了一层奇幻感,又叫他哈哈一笑过去了。 欧阳吉望着坦然接受了夕的奇妙存在,还问了好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与她谈笑风生的哥哥有些恍惚。最后试着要哥哥也干脆留下来,不用出去那么累地学习工作了,但哥哥却摆摆手拒绝了:“一个家里总要有人工作支撑吧?我乐意。能让你们好好玩,高高兴兴,我就放心了。” 这就是他的哥哥啊!欧阳吉更加心情复杂。 夕也发现那天下午欧阳吉在玩飞行棋的时候兴致不高涨,心里想了想,赖在别人家里不走还什么也不做,也有些不好意思。 “那以后我也靠龙璘认真做点东西,拿去卖钱给哥哥交房租,减轻他的负担吧。” 说这话时夕灰色的双眼亮起了与龙璘一样的灿烂金黄。这就是夕的秘密,她可以向神秘的妖女龙璘“借”来奇异的力量,增强身体机能,控制金属的温度变化和形状塑造,甚至也可以很简单地自制合金。 “不如我们一起做点有创意的手工饰品吧?”欧阳吉想了想,同意了她的热情。 欧阳吉很会画图,明明没有上过任何兴趣班,却仿佛有素描的基础似的。她设计了几个小挂件、手链、项链的款式,夕按着她的图画将用旧了的铁盆拆开重捏。 虽然最后这些做出来的小玩意不见得真有什么销路,但关在房间的日子绝不枯燥,夕对捏造金属器有十足的兴趣,渐渐对自己的能力运用熟练,后来还参考动画片里的机器人捏过半人高的融合了幻想巨兽和机器特征的模型。 “原来你喜欢玩这个呀?”欧阳吉打量那个让喜欢未来感的机器人的哥哥喜不自禁的模型,啧啧称奇,“好厉害,你可以做‘金属艺术家’呢。” “也、也没有……欧阳才是,画的设计图很厉害……将来一定能做最棒的设计师……” 夕羞赧低头,当被欧阳夸赞的时候,任她平常再巧舌如簧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孩们将房间用彩纸、铁片自做了花里胡哨的装饰,要么是惩罚游戏、影视剧故事,要么是打打闹闹的大扫除和厨艺练习,要么是沉浸在自己的平面和立体创作当中……夕的双眼越来越亮,几乎终日维持着金黄的色泽,欧阳吉也渐渐长高了些。两人情同手足地朝夕相处,什么都是一起做,唯一还不曾一起做的,也就是洗澡沐浴了。 身形不知不觉间开始有了些许变化,两个女孩就不约而同地更加害羞了,哪怕是背对背换衣服也会感到局促燥热。 就算是躺在一起,习惯了的同床共枕,也会让人难以安眠,只得背过身去不敢相视。 这样的变化悄悄地瓦解了两人最初的一些习惯。比如她们不再懒床,不再在床上毫无芥蒂地滚来滚去,玩掀衣服挠痒痒这样距离暧昧的幼稚游戏。 尤其是夕越发有些拘谨,欧阳吉偶尔有受冷落的不安感;反过来,欧阳吉也更加安静,令夕时常担心自己是否会冒犯了她。 同时,随着某个阶段的临近,双眼金黄灿烂的夕常常不自觉表现出更多的恐慌紧张。 就好像她将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好像欧阳吉快要离开她了。 欧阳吉有些迷惑,形影不离地相伴经年,她自认对夕了如指掌。夕下意识地在怕什么,哪怕她自己也不很清楚,欧阳吉也能感觉得出来。但这微妙的不安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氛,弥漫在空气里,悄悄地毒害这个封闭的房间。 直到某个夜晚,欧阳吉在浅眠中听到身边女孩低低的啜泣,声音比平日的清灵要哑上许多。 她急忙撑起身来,想要推醒做噩梦了的同伴。 一转头,猛然惊见龙璘站在床头边,如鞠躬般弯下了身子,脸距自己凑得很近,一双金灿灿的眼睛在黑暗中尤为夺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红唇嘴角勾起不自然的弧度。 毛骨悚然,一个激灵之后,她如醍醐灌顶,忽然想起了原委。漫长的日夜轮转中她甚至忘了最初自己的真相。 我差点……真的醒不过来。 在这里你们就能得到一切幸福,不如不要醒了罢? 欧阳吉捂着脸庞,无助地摇头,两行清泪湿了掌根,往后边的墙面缩了缩尚还稚嫩的身子。龙璘僵硬地直起上身,金眸半敛,身后窗帘无风自摆,轻轻拉开,露出窗外夜空猩红的月轮。 赤红的圆月,末世中再不曾褪色的血月。 你到底是谁,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人吗?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而不直接告诉夕? 这里是她的梦境,我不可直接触碰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你。 “梦境幻象?我在她的梦境里,还是我们在做同一个梦?” “龙瞳拥有将与之对视者拖入‘瞬间永恒’之梦境的力量,而漆黑灵力给予她的力量更强,这是在梦境中可以参透甚至篡改因果线的最高权能。你在死亡前的那一刻被拖入她的梦境,在这个梦境中倘若找到并逆转导致你死亡的因果线,‘瞬间永恒’结束之时,你们也会回到这条因果线开始的那一刻。” 欧阳吉愣住了,闭眼用力揉了两把脸:“也就是说做一个梦就能改变现实既定结果?这也太开挂了吧……哎?!”再睁眼却见自己身处一片空白虚空,脚下是指向四面八方的影子,而对面的人也一样,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像极了被困“魔术师”幻象里的情况。 面前的人竟然并非龙璘,而是看着很陌生,又好像有点似曾相识的少女。但一仔细想要记清少女的脸庞,就发觉明明好像近在咫尺,却怎么也记不清她的模样,只是有种很漂亮的印象。 “并非所有因果皆可篡改,只有被抓住的因果线才有可能,而万事万物流变相交,无数因果相互影响叠加,要在瞬间找到最准确的那一条极其困难。更不要说篡改因果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以平衡颠乱原有因果式导致缺失或增多的能量,如以凡人之躯,要承受逆转生死之因果的代价则是几乎不可能的。若非我通过梦境降临,帮助你们找到它,要么她接受你死去的现实结束梦境,要么,你们就永远困在这个梦境里拥有彼此吧。” 欧阳吉倒抽一口凉气:“我在现实真的死了?那我现在是什么东西,意识残留,灵魂体?” “现实的时间还将持续下去,按原因果线进行下去的话,你当然会死。”少女轻轻摇动手中的长杖,黑暗的灵力光在其顶端的晶体中悠悠流转,“但对于在这‘瞬间永恒’梦境中的你们,现实里那个你死去的时刻还未到来,且永远在到来的路上。你可以理解为,我们现在就在你还活着与死去的前后两个时间点之间——时间轴上这两点之间无数的其他点,梦境的作用只是将这现实一瞬的时间过渡体感无限拉长。” “这样啊……有点像‘天上一天地上三年’的时空错位感。”欧阳吉消化了一下这个信息量,定定神,“所以你是谁?你算是在帮白玄夕救我,是吗?你也有漆黑的灵力,你也是‘破坏神’手下的修罗吗?” 少女仿佛笑了一下,但很苍白。 “我当然在救你,为了帮她。这一次让她赢得这场游戏对我有利,仅此而已。” 欧阳吉抿了抿唇,沉默半晌,直视对方湛蓝的眼睛:“好,我不管你是谁,你愿意帮助我们,我表示真诚的感谢。但是,我希望你最好不是要利用夕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不想话音刚落,少女就咯咯地捧腹笑开了:“哈啊,你是在威胁我?一个凡人,威胁我?” 欧阳吉无话可答,静静听她笑完。少女的嗓音很动听悦耳,即使是毫不掩饰嘲讽不屑的笑声,也怎么听怎么让人耳朵舒服。 “无妨,凡人总是不自量力的……很有趣。我不能久留,只是替你们找到了那条关键的因果线、勾销了它的代价,但要逆转它,还需要梦境的主人愿意离开梦境、有逆转它的决心。” 少女掩嘴打了个哈欠,不觉身形淡去,向欧阳吉最后抛了个媚眼:“至于什么时候出去、要不要出去就是你们的事了。当然,你最好不要纵容她利用梦境做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小妈。” 欧阳吉一脸懵逼:“你说什么?” 空白的环境转瞬消失。黑暗依旧围拢着四周,窗外,鲜红的血月突而下坠,在惊涛骇浪中碎裂成无数瓣。 “啊、啊……啊,啊!” 安城一角,白玄夕压抑不住身体因哽咽和某种异变而颤抖。殷红的血正不断从左眼眶下渗出来,断断续续滴在地上。猩红的鬼眼一颗一颗从眼眶中挤出来,先是黏连在一起,几乎拼成了一根眼球棍,最后支撑不住不断新挤出来的眼球的重量而倒塌,无数颗鬼眼立刻撒了一地,大大小小尺寸不规则的眼球铺满了四周,黏液混在雨水里,唯独没有落在靠墙半躺的年轻女人的身上。 冰棱洞穿人体之后立即融化,只在姑娘的破烂布娃娃似的躯体上留下几个鲜血淋漓的窟窿。 道路中积成了“河水”,无数没被纯净灵力杀死的恶灵从水中、还有倒塌的楼房废墟中爬出来,在蛟人裹挟着水球缓缓落下之时,身躯发亮,转而一抖一颤,摇身变化为水浪君主的模样。 几十个水浪君主就地凝结积水作冰棱长矛,向有金属拦网的倒塌房屋处围拢过来。 第36章 心鼎6 夕也并非对梦境幻象中漏洞百出的细节毫无察觉。 比如欧阳吉时不时会展露出异常成熟的气质,对自己温柔谨慎得好像她们两个之中至少有一个是易碎的玻璃;比如欧阳哥哥有时对她们的某些请求、提议,前后态度转变得特别快,就好像能听到她们的想法,且处处迎合一样。 又比如,她自己。 不管是明明与欧阳吉形影不离,却仍时时沉浸在被对方抛弃的无端恐惧之中;又或是对未来某一个不可避免的时刻的到来惴惴不安,甚至是莫名地自卑羞愧……这些乱七八糟、空穴来风的感情令她更加恐慌。 有时拉开窗帘,双手撑在桌上,阳光迎面洒来,玻璃之隔的天空一如既往的晴好,然而无人知晓窗户以下是什么景色。 惨白的太阳镶嵌在上下两片云层当中,像颗荧光的圆形云朵,合着周围的云层整体上看,又像是眼睛。 一种被监视感令女孩打了个寒战。她慌忙拉上窗帘,猛然回头,险些与几乎是贴着她身前站立的古装女子撞上。 龙璘沉默地微垂眉眼,金灿灿的眸子没有丝毫生机,却恰望进了抬起头的女孩的眼里。 “……” 无声地对视片刻,移开目光,转而落到女子那半勾半抿的红唇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让夕越看越在心里升起诡异的感觉。 有什么不对。 她咽咽唾沫,试探着将手抬起,想去碰龙璘的脸,或者是眼睛。而专注抬头的她当然不会注意到,阳光透过窗玻璃和纱帘,化作黯淡的光束将龙璘身后的影子拖得很大,铺满了整张床,仿佛巨龙的轮廓。 不对,她记忆里不是这样的,眼前的现实和印象中的出现了某种偏差,显现出违和感。 欧阳吉推开门,就看见书桌前两个人影相叠,一个微微低头一个抬头,贴得很近很近,乍看像在做什么奇怪的事。自从与那个借着龙璘干涉幻象的谜之少女简短交谈过后,她对那件事的记忆模模糊糊,不刻意去回忆就会被幻象掩盖淡忘,此时唐突看到龙璘与夕挨得那样近,被吓了一跳的同时才猛然想起那个谜之少女。不能确定此时的龙璘是否也是那个少女扮的,还是另有什么蹊跷,慌得她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们在干什么?” 这话却让夕的心里一咯噔,放下手,绕开龙璘走出来:“欧阳,你也看得见龙璘。” 见她表情严肃,欧阳吉怔了怔,迅速冷静下来:“你说的是你身后那个女人?我也不是一直都能看到她。” “……但你本不应看见她。”夕皱了皱眉头,“在我的印象里你应该看不见她才对,你的哥哥也看不见。” 欧阳吉扫了两眼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紧紧跟着夕的行动走近的妖女,问道:“怎么会有我看不见而你看得见的人呢?所以她不是活人,对不对?” 这样问的是明着套对方的话了,然而夕一时没有告诉她龙璘到底是什么存在,因为被反过来质问,夕自己也一下子陷入了迷茫,这会儿张张嘴,也说不出话来了。 稍一深思,她有种奇怪的印象,好像自己也本应看不见龙璘,或者说,龙璘就不该存在…… 不,不对。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龙璘出现的那天她明明还记得呢。那是她移植心脏后还在住院观察的某一天,这个异族的古怪女性悄无声息地在窗台边现身,殷红的衣装披着来自太阳的金光,如同火焰摇曳。从此以后,女孩走到哪里,神秘的红衣女子就远远地跟到哪里,不声不响,只是跟随。 直到有天,夕无意间徒手折弯了挂输液瓶的架子,发觉自己获得了超自然的力量。悄悄测试自己的异能时,偶然不经意回头,又发现自己在动用超能力时,身后的那个女人会跟着自己做出不同的动作,比如她抬手,龙璘也会抬手。 于是她恍然大悟,是医生护士、同学老师都看不见的龙璘在“借”超能力给她。 龙璘的出现是在那场心脏移植手术之后,夕觉得或许龙璘就是自己心脏的前主人——她听说过一种都市传说,说是接受死者器官移植的活人有可能与死者的亡魂产生联系。 “她……确实不是活物。”夕想了想,回答说,“她是我现在的心脏,我的超能力也是她给的。” 欧阳吉眨了下眼。 她受到提示,回想起不知几天前与谜之少女的交谈,也连带着幻象外的现实和全部幻象中的经历都回忆起来。记得白玄夕被白玄莫看作是两百年前“炼金君主”的转世或是伪装,但在自己被“杀”而落入梦境幻象前,白玄夕似乎说过她和发动末世的“破坏神”都不是真正的“君主”。 那时对方刚说完,接着水浪君主的冰枪就刺了过来,自己一头雾水还来不及深想半分,就不幸中招重创。现在回过头再拾起那句话,欧阳吉茅塞顿开。 “啊,我懂了!你被移植了炼金君主的心脏!” 而在这个梦境幻象里,阴魂不散跟着夕的金眼妖女才是真正的炼金君主,同时也是白玄莫真正渴望复仇的对象。 但问题也紧跟着来了。既然这个梦境幻象的主人是白玄夕,关于自己的部分也出现了诸如同学矛盾和家里环境、哥哥这样与自己经历相仿的场景,那假如在幻象里目前发生的一切都建立在困于幻象中两人的现实经历基础上,那么她可以合理推测得到一个惊人的结论:白玄夕曾经真的是普通人类家的孩子,而且很可能小时候还在新辉小学读过书。 因为她欧阳吉少时可没有那个福分在全国一线大城市上学、生活,幻象中两人是新辉小学校友的设定,应当是幻象机制提取了两人的童年经历融合一起捏造出的;当然,也不排除是白玄夕潜意识里对新辉基地过于向往,又不知道欧阳吉小时候具体在何处生活,才把包括欧阳吉的家在内的整个舞台地点设置在新辉地区。 而白玄夕自身堪比妖怪的力量、控制金属的权能,其实都是移植了炼金君主心脏后天得到的。欧阳吉想到了过去流行过的普通人因意外事故、科学实验获得超能力的英雄大片。 可若果真如此,一个普通人类怎会得到炼金君主的心脏,难道真正的君主已经……死了吗? 想到这里,欧阳吉心情变得愈发微妙。有一瞬间她竟然好像松了口气,如果真正的炼金君主已死,那白玄莫所说自己对白玄夕的好感只是因为君主魂契而被君主本体所吸引,也就不太牢靠了。紧接着她却又想起,白玄莫还说过,五君主是替陨落的上古创世神分担神格的化身,神灵所担负的概念未亡,本体又怎么会死? ……这很蹊跷。虽不知名为龙璘的炼金君主发生了什么而被人类拿走心脏,阴差阳错移植给了一个人类女孩,现在实际承担着炼金君主神格的,恐怕换成了白玄夕。 不,等等,她还不确定那些被称作“君主”的神灵没了心脏是不是还能活呢。万一龙璘其实还活着,那……现在的炼金君主到底是谁?有没有可能白玄夕只是获得了君主的能力,而尚未承担神格,没有成为真正的神灵呢? 还有据说和大地君主相关的“破坏神”。落入幻象前,还不是真正的君主的白玄夕与它结下了契约,灵力变黑。欧阳吉本以为只要堕为修罗使用漆黑灵力,人或妖就自然会丧失理智变得疯狂嗜杀,可看混进了这个幻象的谜之少女,尽管不能确定她到底是谁、安的什么心,至少她表现得还很正常。 而且结合从前的各种线索:发动这个幻象的是白玄夕左眼的能力,这能力得到了“破坏神”漆黑灵力的强化,“破坏神”出于某种目的在白玄夕的断臂上按过古怪的恶灵爪子,看上去“破坏神”像要塞给白玄夕某些超常的力量;另一方面,谜之少女也自称要救自己来帮助白玄夕,若她非“破坏神”一边;哦,还有后来将她当作“妖君大人”带去妖界的山中妖怪们,就好像是多方博弈都要培养和争抢白玄夕一样……? 欧阳吉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这时,女孩比平常更闷的声线打断了欧阳吉不知自我沉醉了多久的深思。 欧阳吉绞着手指一抬头,面对脸色苍白、一双金眸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女孩,有些被她的严肃劲唬到,支吾两声才想起自己好像才把炼金君主的事说露了嘴,而眼下这个女孩看上去还不知道“君主”及“权能”的概念。 “呃,不是、嗯,没什么……不好意思,我刚刚发呆了,可能昨晚做噩梦睡得不是很好。”欧阳吉连忙挤出一个笑容。 “噩梦?”这话立刻引起了夕的担忧,也将她的注意力暂时从好像陌生的词上移开,“你怎会做噩梦,这些天有什么不开心么?现在困不困,要不要补个觉?我陪你。” “唔,多谢你的关心,大概只是昨晚睡姿不好落枕了才梦到些吓人的东西。现在还早,等吃过饭下午再睡会儿吧。” 见她那副皱起眉头忧心又无力的样子,欧阳吉有点哭笑不得,另一方面又猜测,说不定白玄夕潜意识里还有自己就是幻象之主的自觉,设定了不会让她做噩梦的内容,才会被她这乱编的借口惊到。 想想眼下面前这个有点幼稚又温柔活泼的女孩,也是白玄夕潜意识展露的另一面,欧阳吉不觉莞尔。可爱。 随后两个人就到厨房去准备午餐。欧阳吉打开冰箱,看了看食材,还有些蘑菇留着,又想起昨天哥哥晚上回来带了只土鸡,令她眼睛一亮,炖锅鸡汤吧,只是花的时间要久些。 和夕一商量,后者立刻叫好,手脚麻利地帮她洗菜打下手。 切着调料菜品时欧阳吉偷偷瞟了瞟站在水池前的女孩,却被无声无息“飘”过来的龙璘一身红袍遮住了视线。 龙璘静静地站定在女孩背后不过一指距离的地方,欧阳吉微微蹙眉,总觉得进入幻象以来,龙璘跟在女孩的身后越来越近了。 现在的她还是那个拥有漆黑灵力的少女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说起来,谜之少女自称已替她们抓住了的“因果线”又是什么东西,她们要在哪里找到它?或者作为构筑幻象的主人,白玄夕自然会知道?那,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唤醒白玄夕吗?可自己该怎么告诉她呢,直接说这是一个彻头彻尾虚假的梦境,真正的欧阳吉快死了,而她…… 欧阳吉一边思忖一边下轧菜刀。谜团太多,独此处安稳,说实在的,如果这个“瞬间永恒”可以永远延续,她也不想醒来。 往更夸张的方向说,只要躲在这个永恒的真空中一直不出去,哪怕明天“破坏神”就会造出什么一炮灭世的超级武器,现实的末日也永远不会到来——这不是找到了个解决末世的方法吗? 不;真亏自己能想到这么有趣的玩笑。 欧阳吉自嘲地扯扯嘴角,紧锁的眉头却松不开。 “哎呀!嘶——”不料因为走神,一个不慎,她刃尖一斜,划破了按在葱上的指腹,只能赶忙撂下刀。 夕听到动静,当即转身一个箭步过来,见深红的血粒正涌出欧阳吉手指上一道短小而显眼的口子,心疼地捉过她的手腕:“怎么这么不小心,切到手了?切菜记得要谨慎点呀!痛不痛?我去找纸巾……” 当然是会有些痛的。欧阳吉下意识要摇头,但定睛一看眼前捉着自己手腕,望望自己,又看看指尖伤口的那双写着担忧的金眼睛,莫名联想起很久以前在妖怪们的宴会上见过的金眸少女。 但即使从旁人给的信息推知那时才是她们真正的初遇,一想到那个少女和她在末世遇上的白玄夕是同一个人,还有现在这个有点孩子气的任性女孩,欧阳吉也难免有种不真实感。 倒不是说后来的白玄夕身上毫无一丝少时的影子。将自己留在避风港不谙世事的女孩天真活泼,白玄夕也曾偶尔与她有些幼稚地调笑,只是少了任性;山中少女有恣肆轻狂而坚毅的目光,白玄夕保护她而战斗时也表现出一样的坚定,只是少了傲气。 人是会变的,如同泥塑一般不堪一击,外壳总能被轻易击碎,但也像泥塑那样容易生成,旧的外壳碎了,总能再塑上新的。等到残存的旧与不断更迭的新糅合成了不如之前那么轻易被敲碎的芯子,一个人的自我才开始确立,而后等待下一次与烈火对抗,要么被淬炼得坚不可摧,要么融化后浴火重生。 欧阳吉内心有隐隐的不安,探究不到自己是何时、因何对白玄夕动情,于是对这份感情也不能委以信任。 “有点疼,不过你舔一下就不疼了。”欧阳吉笑道。 夕明显地愣了愣:“真的吗?”然后果真有些犹豫地观察着欧阳吉笑而不语的神情,将她的手拉到嘴边,红着耳朵低头,伸舌舔了一下,含住指节。 停了两秒,紧接着放开,退了半步,小心翼翼很紧张似的再瞄瞄欧阳吉的表情,像只小猫一样乖巧,眼睛眨巴眨巴:“这样……吗?会有用么,还疼吗,欧阳?” 看得欧阳吉直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腹中似有火烧,上手揽过女孩的腰身,再前一步险些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欧阳?” 但总归在这样的幻象中差点意味,她还是克制住了。在尴尬地与对方对视一秒就移开视线,放在腰际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对方一下就松开,好像只是闺蜜间的亲昵。 这一次欧阳吉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将这女孩当作白玄夕的一面来喜欢的,而先前对现实的记忆被掩盖时,将自己当作也当作了孩子的她还不至于对另一个孩子有逾越的渴望。 同时,对只留有一些模糊印象的少女“妖君”,她也没有太大思念,只是当初偶遇时对她印象不错,现在也只是将她当作白玄夕的一个过去看待,因而心生感慨。 换句话说,她确确实实的,喜欢的是白玄夕这个人,绝不只是什么前世今生的魂契影响。 而退一万步,就算她最初对白玄夕有好感,是有魂契吸引的部分吧,那也一定仅是部分因素而已。欧阳吉想通了,就像白玄夕有复杂的过去经历一样,这个人是复杂的,她自己也是复杂的,感情当然也会是复杂的。不管掺杂了多少东西构筑而成,反正最后生成的这份新的情感推动自己走到了如今这步,就够了。 “怎、怎么了吗,是不是还痛?” “谢谢你,已经不痛啦。”直视着有些无措的女孩,欧阳吉扬了扬嘴角,笑意比往日更加内敛却更耀眼,“夕,要不要试着和我一起回到外面的世界去?” 女孩当即放下上翘的嘴角,紧张兮兮地盯着她:“欧阳,你很想出去么?是不是已经……烦腻我了?” “怎么会呢!都说了是我们一起的呀,只是随便问问,我在想你会不会觉得家里太小,偶尔也会有出门玩的想法,你就照实说就好了。” 听她这么一说,夕才放缓了绷紧的表情。 而试探的结果,如欧阳吉所料。 “欧阳你没有特别想出去的话,那就不用了吧……我还想和你留在这里,更久一些……” 说到后半句时,夕几乎是带了哭腔,乞求般的语气令欧阳吉不由得心酸,但欧阳吉猜想女孩肯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想哭的冲动、哪怕不顾一切也要一切在此停下的渴求。 “好吧,我知道了。”欧阳吉点点头,安抚性地对她笑笑,“那我们就不出去。” 她如果不愿意,那干脆就不要醒。但欧阳吉发觉自己也是有私心的。 夕也点点头,抿唇回她一个笑容。可是在餐桌上喝着碗里的鸡汤时,女孩却哭了。 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手背上。 因为她泪水流得悄无声息,欧阳吉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她在抽泣。 “夕,怎么了?” 女孩摇头,说不出话来,一手揪着胸前的衣服布料,被呛到似的咳了两声。 欧阳吉放下碗筷,离座绕到她身边,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却不想女孩的喘息越加沉重,一张苍白的小脸被痛苦揉皱。 “怎么了,夕,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欧阳……咳、我……好痛……” 夕拼尽全身力气一般死死攥住欧阳吉的手肘,艰难地往她怀里靠,无助地尽力抬起头,发白的嘴唇颤抖。后者在对上那双在灰暗与金黄间色彩闪烁的眼睛时愣了一下,才注意到女孩捂着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心口! 欧阳吉当即扭头扫视房中各处,寻找龙璘的身影。是的,这时她才后知后觉,龙璘不知何时不再贴着女孩不依不饶。 这一看不要紧,定睛在空气中凝视几秒,方觉有好多根血染般的细细红线连接着夕的身体,缠绕着四肢、颈项、腰腹,在房间中横拉斜放。再眯眼细看,整间屋子中从悬在窗边的装饰品,到每盏灯和桌椅沙发,再到此时两人身边餐桌上的碗盘,竟是无处不被红线缠绕连接! 欧阳吉大惊失色。她慌忙低头抬手查看自己身上,却与女孩不同,还没有被红线缠上。 这莫非是幻象的机制? 她还没能想到任何头绪,就在这时,女孩“咕唔”低叫一声,紧紧捂着心口,痛苦得加速了呼吸。 欧阳吉注意到有根从心背处延伸出的红线不自然地轻微抖动着,目光沿着这根线循去,被这根红线的另一端缠绕的是光洁修长的手指,有着涂得艳红的长指甲。 龙璘静静站在门前的身姿显现出来。 但与嘴角勾着浅笑的女人对上视线,欧阳吉立刻就察觉到这女人不是之前那个没有心智地尾随女孩走来走去的傀儡,也不是那天她见到隐藏其中的奇异少女。 星火般的璀璨瞳眸活了过来,沉静中默默烧着薄凉的笑意。 “……夕?” 又或者,是真正的炼金君主的意志。 欧阳吉伸出手去,同时挪动了脚跟。 而向前一动,当即就触到了满屋子交错的红线。红线相振动,有空灵的钟声从门外响起,猝不及防打破了屋中的沉默,吓了欧阳吉一跳。 唰。就在欧阳吉分神之间,有微微的风吹拂过发丝,在圆形日光灯的注视下,大片的阴影笼罩过来。 在妖女的轻托下,欧阳吉抬起了下巴,与近在咫尺的金眸对视,深深地望进那双眼里。 黄金般闪亮,又如琥珀那样晶莹,正中的瞳仁呈盛开花朵的形状。太美了,令人移不开眼,越是往里看,越好像有某种玄妙引人神往,其他的环境与声音都感知不到了。 “留下来吧。在这里,你所有的遗憾都能得到补偿,说,你想要留下来。” 那声音甜腻得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欧阳吉张了张口,不自觉就脱口而出“我想要……”,却话到一半陡然一个激灵,瞬而意识恢复清明。 “不对……有遗憾的人不是我。” 欧阳吉猛然推开眼前的女人,掌中还散发出点点橙色微光。 她当然会怀念哥哥,怀念以前平静安稳的时光,但并不是非要回到那时不可。末世可怕,但她自忖早已接受了现实,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怎么活。 龙璘的样子有些古怪,欧阳吉握握拳头,对犹豫纠结了好一阵子的选择题亮出了答案。 “夕!求你和我一起出去吧!就算难逃一劫,我也是心甘情愿为你而死,因为我本来就是为了见你才冒险从安全的结界出来,这本就是我自己的抉择!而伤害我的是敌人,绝不是你的责任,你不要心有负担……我知道你是为我担心,但也请你尊重我对自己命运的选择,好不好?” 其实是想要活下去的,却亲自宣判自己的死刑,即使下定决心,欧阳吉也不禁颤抖鼻酸。 微微低头,她发觉自己心口也延伸出了一小段红线,但线头的另一端还未被龙璘捉住。她心领神会,当即从桌上随手拿起根筷子,橙色的灵力光附着其上,如一根长针高高刺下,光芒如火焰一沾红线便迅速烧开,将缠绕在龙璘手指上连接女孩的红线都尽数毁去。 “拜托你,醒过来!不要留在这里,就算是为了我也好,我……只想最后再好好看看你!” 橙红的烈火沿着密密麻麻参差交错的红线烧着了整间屋子。 泪珠在被某人迎面抱住的刹那洒落。 “欧阳,你、你怎么这么傻?” 那声音沙哑疲惫,替换了炼金君主充满魅惑的甜腻嗓音,仿佛是咬牙切齿发出来的。欧阳吉睁开眼,周围的景象眨眼已经变换,烈火燎原烧红了整个深沉的天空,不远处有正在火中倒塌的木屋、帐篷和车辆。 白发的少女放开她,金属锁链的碰撞声就跟着动作咔啦作响。白玄夕垂下眼帘,避过欧阳吉惊愕的目光,拉过她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我本想把一个还干净的自己给你。虽然她愚蠢又任性,但留在这里也可以保你一生安然。” 幻象中两人的年岁增长,淡淡的花香萦绕而来,欧阳吉喉头动了动:“不许说这种话,早就说过了,在我眼里没有什么‘干不干净’的,我喜欢你,就不会嫌你。” “你会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你还不知道,”白玄夕轻轻摇头,嘴角的弧度显得无奈又苦涩,“你不知道我有多脏。” 她捉着欧阳吉的手,让欧阳吉从脸颊一路往下抚摸,下颌、颈项、锁骨,都精致得像光鲜亮丽的高价商品,娇嫩的、还残着些许湿滑的触感从指尖掌心传动到心底。 抚上圆润的时候欧阳吉别过脸去,移开视线,抽了一下手,但被对方的手用力钳着,没能成功抽回来,于是只能继续在几不蔽体的布料与肌肤间周旋。 柔软中心有坚硬。欧阳吉愕然地看向白玄夕的眼睛,灰暗的眼睛,璀璨不再却刻意闪烁着微妙的光彩,若有若无的勾人,甚至扬起嘴角:“这样你还喜欢吗?” 欧阳吉双唇颤动,小脸通红,呼吸急促。沉默两秒,再难自制地紧紧拥住白玄夕,橄榄的清香在月桂花香中弥散开来,很轻的话音也有点带了哭腔地发抖:“你有这么邪门的力量一定还有办法挽回。我听说有种叫‘修罗龙瞳’的幻象权能可以逆转因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们一起找找办法,好不好?夕,我想陪你活下去,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了,但我现在才发现我也是个很贪心的人,没那么容易看淡生死,哪怕在末世我也想拥有和你一起的未来。” 这一刻,白玄夕也垮了下来,回拥住欧阳吉,紧紧地。 “好。” 从前欧阳吉觉得自己除了活着没有第二个野望,在喜欢上白玄夕后她以为自己可以为了她放弃生路,但现在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是何等的贪婪庸俗,她两个都要。 此刻就是极度想要快点逃离这生死之劫,快点离开这该死的安城,快点到基地去或者找个安全的地方,她特别想要标记白玄夕,发疯般的想。 第37章 黎明将至 碧蓝的湖畔,成千上万只恶灵摇晃着身子排列在层层枯萎的草甸上,黑压压一片如海潮托举着大可遮天的方形空舰。 万里无云的晴好夜空。一望无际的旷野上,没有除了空舰以外任何诸如高楼大厦的遮蔽物,血色月光明晃晃地斜投在宽广大地,将层层叠叠扭曲涌动的人影拉得很长,仿佛它们紧密簇拥在方舰周围,举行着狂欢会一般气氛热烈。 黑蛇高昂着头颅,巨大的棍棒似的影子远远倒映进了宝石般凝固的湖水面,遥遥指向密密麻麻的恶灵群潮,如从高空俯瞰,就好像一根即将插向方舰底部的长矛。 “不可更改,不可避免,这就是命运。这些生灵为了避免衰亡而创造,然而他们所生产的一切繁荣都在将他们更快地推向灭亡的终局。这就是命运,永恒的轮回。不论重复多少次、由哪一位‘英雄’来暂时打断这个进程,都无法改变最后的结果。” 水面上的那截倒影微微摇起涟漪。 “既然无法改变,命运不惧怕预言,还因此正是最欢迎预言的那个。身在其中而不知的蠢货们无比短视而懦弱,以至于当他们得知了命运,就会自乱阵脚,然后以处死真正的智者‘预言家’的方式达成最愚蠢的‘团结’,一起匆匆忙忙地躲回昔日迷梦的浮华里假装无事发生。但命运的宣告与预言家之死带来的震撼已将种子播下,哪怕他们再不愿面对现实,一切从此开始就笼罩在命运的阴影当中——最后的烈火将比寻常更快抵达,或许还是由蠢货们自己点燃。” 蛇瞳里倒映着水面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里的蛇瞳里又映出岸上的眼睛。无数个凝视无数个反射,构成了微小的永恒。 黑紫色的光雾在半透明的晶体中幽幽流转。有精致无暇的下颌微抬,唇角似怒似恨地下弯了一个弧度。 “但这场游戏究竟在预言谁的末日,还未可知。” 长杖从张开的手掌中跌落,晶体在虚空中折射出延伸向无数种方向的光影,无比斑斓,在下落中将千万条射线持续拉出千万层来,于是整个虚空都被横斜交错的光影覆盖。 再度勾起的嘴角略带讥嘲,少女纤细的睫毛如微风拂过的蝶翼般轻颤:“但我无所不知的父亲大人,这一次您的对手可是拥有同一个命运的两人啊。” 满目都是流动的线条。 流动的生命,交错的因果时间,相互勾连又相互独立,无始无终,寻不清方向,连色彩也是断断续续、含混模糊的。 世界不再是原先她所见的一个个面、一种种色彩清晰确定的实体构成,被解构得七零八落,无数个视点将每一件物体拆散成线条、线条和线条…… “原来如此……” 满地堆积的眼球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只是速度有的慢有的快,有的总是朝着一个方向,有的则转向四面八方,直到召唤它们至此的幻象的主人将最后一枚眼球取下。 放下的手挪开,露出完好的铂金色左眼,比起梦境中的金光熠熠更加黯淡发白,瞳孔失焦。 掌心中捉住的最后那枚鬼眼裹挟着黏稠的血膜落下,刹那间遍地眼球齐刷刷转向某一个角度,视点汇集在虚空中的某个位置。 失焦的视野中,所有的线条转瞬凝滞,其中一根微微散发出比之其他有点不自然的黑雾。 白玄夕伸出手去,循着所见的线条的方向,凭空一抓。 一条无形的深色黑线被拽在手中,再一扯动,线条之间相互交叠的位置变更。 黑线忽而活了似的自径游动,从虚空中的某处滑动出来,划过白玄夕的脸颊,溜走了。 湿湿凉凉的触觉惊得白玄夕一个激灵,踩在滑溜溜浅阶上的脚步趔趄,就要前倾倒下。这时她双目一眨,仿佛有种失重陷落感歪曲了五感,再睁开眼时满目的线条打破僵局,再次流动。 恍惚间幻境中的满地眼球失去了活力,很快融化成水,随着凝固在半空中极其缓慢下落着的雨滴一同垮了下来,汇进地面的水洼。 但那些垮下的雨珠已不是原来的雨珠。 “夕……” 肩膀和手臂被人大力抓住,白玄夕立马反应过来,时间回到了欧阳吉即将被三道高速飞来的冰棱刺中的那一刻。 “欧阳!” 但她们被冰棱暗算也就在一瞬间,即便修罗龙瞳拥有将现实用梦境覆盖、乃至篡改因果的超级力量,能够从命运那里抢回的时间也太短了。哪怕头脑能超前反应,身体也无法跟上理智下达的指令。 尽管白玄夕爆发出妖化的力量瞬间强化了躯体,也只是堪堪来得及一把将人类姑娘扑倒在地。两根原先会刺穿喉咙和腹部的致命冰棱几乎挨着白玄夕的背上飞过,另一根位置较低的冰棱却依旧难以幸免,一举从正向后倒的欧阳吉腹背洞穿,这次连带着刺伤了紧贴着她的白玄夕。 “呃啊……!” 随着耳边某人吃痛的呻.吟响起,重物击地的沉声激荡,明晰的刺痛唰地袭来,白玄夕本能反应地及时伸手撑了一下欧阳吉身后的地面,却终究是一下子被打蒙了似的大脑空白。 修罗龙瞳幽幽地浮着暗芒。不行,还是不行! 或者再来一次……? 这个念头刚起,眼前人类姑娘一瞬惨白的小脸就开始模糊,渐渐分解为流动的线条。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两人的身子,还有那支洞穿了两人的冰棱,周身崩塌的高楼、荒芜的废墟……什么都看不到了,世界变得漆黑一片,所有人,包括自己,和死物一样,都变成了分不出彼此的无数线条层层叠叠。方向混乱不明,乍看眼前是平平一片,伸手又好像能摸到远在天边的某个奇怪的点,让人分不清是在哪个维度的异空间。 白玄夕忽然觉得有点恶心。尤其是这次她有意识地主导了这份怪异的力量,没有直接给自己造个美好的梦境,唐突掉落在手上的眼球触感黏糊糊的,恶心得她很想干呕。 更糟糕的,这次凝固住了的所有线条都兀自散发着幽深的某种诡异光彩,它好像漆黑一片但绝不是独一种单调而精确的颜色,很难形容,有些像是所谓“五彩斑斓的黑”。总之没有哪一根线条现出明显与其他线条的不同特征,所有的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白玄夕匆忙地左右扫视,也无法从中辨出任何一条可能和之前逆转了时间的那条黑线相似的关键线条。 而如果轻举妄动,她也不敢想象万一动错了线条,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难道……真的就没办法了么? 欧阳吉一定会死在这里吗,不然就只能在活在梦境中的“瞬间永恒”? 她白玄夕自己倒是无所谓,就算被冰棱刺穿,如今有了漆黑灵力的加持,只要不是瞬间死亡,她那被强化过的变态自愈能力也能把她从濒死边缘拉回来。 但欧阳吉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凡人。没有妖怪的自愈能力,更没有恶灵那样的不死光环。 白玄夕疲惫至极地缓缓瘫坐下来。在无数线条的笼罩中,她看见自己也是根不起眼的线条,只是好像散发着微妙的黑光,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是侵入到线条视界的原因还是因为神秘的漆黑灵力所致。她试着向周围转动视角看了一圈,周围似乎也有好些类似的散发浅浅黑光的线条,那么自己也算不上很特殊了。 ……等等。 忽的福至心灵,白玄夕猛然想起一个被遗漏的关键。 就好像是感应到了她在想什么,手中拿捏着的黏糊糊球体不安分地高速旋转起来。白玄夕起身,随着心志坚定,流动的线条渐渐黯淡,但也没有回到原来世界那朴素的模样,她还不能自如地控制这份力量,只好闭上左眼强制从线条视界中退出,总算是回到了右眼的普通视野。 她正接着进入线条视界之前的现实时间,慢慢起身,将自己从冰棱的一端拔出,鲜血顺着冰尖流淌而下,滴在欧阳吉那已被浸红了的外套上,顺着伤处的布料缝隙渗进她的伤口。 “唔呵……我、好痛……呼、哈,我是不是……还是要死了……” “别怕,我会救你,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在对方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中,白玄夕轻轻跪在欧阳吉身边,拉过她的右手,将金属手掌中紧握着的东西塞进她的手心,然后紧紧握住,缓缓将她几乎用不上力的手指一根根屈起,好攥住那东西。 “咳咳……这、呼,这是什么?” 欧阳吉感觉自己满口都是铁腥味,浑身都像在被火烧似的痛,痛到了快麻木的痛,几乎喘不过气来,猛然咳出了一口血沫来,浑身都像要被生生撕裂似的剧痛钻心。 在剧烈的痛苦中,触觉被痛觉霸道地挤到了犄角旮旯,十分模糊,她几乎是用了莫大的力气,才在白玄夕的帮助下将手中的东西捏在指尖,举到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一块有些坚硬、还很温热的半透明晶石碎片,其中还透着些许暗红色的血丝。 “夕,这算是……咳,你送我的定情信物吗?咳、咳咳……”这东西欧阳吉确实头一次看到,她对宝石一无所知,默认这种有点透明的好看石头都叫玉,印象里玉石据说能“养魂”,是祥瑞之物,不管在自己国家的文化还是妖怪的文化里,传统上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她还记得自己看过的异族修行小说里十本有八本的主角都拿的玉制品定情。 不过这时候拿出这么一小片不如指甲盖大的不规则碎片,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定情信物,欧阳吉觉得自己就算死到临头还能和喜欢的人开玩笑也是相当豁达了。 只是到头来终究难逃就这样死去,怎么说也是不甘心的,很不甘心。 被冰棱刺中的刹那,欧阳吉有想到这或许就是命运吧,自己命中注定要在此殒命。不过她很清楚自己是个凡人,命运怎样的她懒得管,她只想要一个能Happy End的结果。 白玄夕一时没有回答。按下哪怕欧阳吉那只是稍稍用力抬起,就整个腕部都在颤抖的右手,俯身在她那被血色染得无比红润的唇瓣上印上一吻。 她吻得很短暂也很细致,并不用力,但这次不再是先前借着“朋友”的借口而留的浅尝辄止、蜻蜓点水,离开前还轻轻吮了吮欧阳吉的上唇,擦过的舌尖卷走了些微腥甜的鲜血。一系列动作温柔得虔诚,像一个神圣的仪式,克制了欲.望。 欧阳吉仿佛挣扎着地大睁着双眼,眼角些湿润。 白玄夕可能注意到了,她起身时移开了目光,双手再次握住了欧阳吉那攥着晶体碎片的手,闭上眼恳求似的低道:“交换了血液,有‘魂晶’作为灵媒,我应该能与你订立君主魂契。许个愿望吧,欧阳,在心里说你想活下去,不要死。” 所谓“君主魂契”是五位“君主”除了各自司掌神格属性对应的权能外,神格带来的附属权能,被移植了炼金君主心脏的白玄夕只能算半个炼金君主,介于凡生与君主之间的她原本无法与其他凡生订立君主魂契。但依“破坏神”所言,有那片和炼金君主的心脏同种材质的魂晶碎片在,她的力量会得到强化不说,甚至可能让她暂时获得神格。 至于那个玄之又玄的“神格”到底是什么又怎么得到,白玄夕本来并不清楚也没兴趣,但只要能通过订立魂契分给欧阳吉什么可以愈伤的权能救她,就够了。 欧阳吉艰难地回握住白玄夕的手,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好像生怕眨了一下,就再也睁不开似的,费劲地呼吸一口,扬起微笑:“我还不想死,我还想……陪你一起……” 看日出,晚霞,星空,见证末日来临,或是在废墟上重新屹立而起的崭新世界。经历已很久没有经历过、或许过去也不曾经历过的一切。 她还年轻,自信大胆又小心翼翼,背负了那么多熟识的人和陌生人的祝福与帮助,偏偏生逢末世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何其不幸何其幸运,她还不舍得让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 气若游丝再难挤出话来,然而只对订魂契来说,这翻滚于胸口的炽热情感显然已经够了,话音未落,就有橙红光芒从两人紧紧攥着的手中,指缝间迸射出来。紧接着,白玄夕难掩惊愕地看着冰棱在好像比阳光耀眼的光芒中迅速消融,还有自己的灵力光也因某种奇妙的共鸣不受控地具象出来,而其中不祥的黑暗正在肉眼可见地被驱散! “这是?!欧阳,你……” 一切惊喜都在一个热忱的拥吻中得到消解与升华。 上百只恶灵从积水中爬起来,姿势僵硬而畸形,宛如水鬼。 蛟男双臂交叠抱在胸前,眼看着恶灵们在“水”的捏造下渐渐变化成与自己别无二致的模样,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作为诞生就因缺陷被伟大的父神视为弃子的他,单独一个要还不能彻底解决拥有多片魂晶碎片加持的假“金”,几十个几百个他,总也够那个冒牌货死几百遍了。 光是想到那个“金”——而且还是个冒牌货,居然都能得到他深爱的父亲、至高而纯粹的神明,昼的偏爱与恩赐,他就气恼得咬牙切齿。 凭什么,她凭什么?明明他们五个里,“金”才是最不被期待最不完整的那个,而且最是恣肆任性,沉迷于模仿凡生和那些蝼蚁玩过家家;两百年前甚至为了区区凡生,不惜魂飞魄散也要挑战父神们最中意的“火”。可凭什么同是有缺陷的次品,事事顺从昼的他还没有那家伙受宠? 以前他还可以忍气吞声,但这次是实现昼的愿望的最后机会,他可再也忍不了了! 如果昼还对“金”抱有什么幻想,那就由他来亲自证明,他才是最值得昼信任的那个,他才是最忠诚的那个,他才是应该得到昼的宠爱、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个! 就算还有缺陷,不被看重又如何?只要他杀了那个冒牌货,炼化了“金”的心脏,自然也可以进化成最完美的那个。 “她还活着,杀了她!别忘了挖出心脏,碎尸万段!” 轰——隆—— 有闪电撕裂黑夜劈过,雷声大震。 嘎吱嘎吱,地动山摇的巨响中,整座废城埋藏地下的结构正悄然发生着某种转变,有些部分的路面和楼房在悄悄移动,移动间,更多的狂暴化恶灵一只只山丘似的尖啸着从地底爬出来。 上百个蛟人手中一齐将雨水凝结成冰锥冰刺冰刀,随着混入队伍中的本体下令,啪嗒啪嗒踩在水面掠上倒塌在路中央的大楼碎石,向看起来孤立无援的两人铺天盖地地包围而去。 外界无人知晓的旷世大战一触即发。 有飞在空中的蛟男们才刚翻过金属拦网的上空,就被突然拔地而起的钢筋长刺击穿了躯体,旗帜般挂在半空,挣扎着拼命扭动身子想从其上脱出,却因刺得太深而钢筋太长卡在一半不上不下,徒有透明发黑的水不断从伤口处渗出来。 更多的是紧随这批“冲锋队”后,爬过楼面砖石,紧接着暴起加速,直冲白玄夕而来的蛟人,他们手臂肌肉暴涨,连覆盖在上的细鳞好像都要脱落似的,显然是要用最直接的暴力肉搏。 相比之下还是女性Omega的白玄夕不仅较这些小巨人们矮了大半个身子,消瘦得也好像弱不禁风。但手中灵器长刀斜置身前,双目轻阖,双足前后微开立步,过去会个一招半式就能在妖界江湖横着走的白狐族苍雪剑法已准备完毕。 她沉气凝神,蓦地睁眼,灵力光随着刀锋一闪,迎面正挥掌举拳扑来的蛟人转眼个个面色僵硬,下一刻反手立刀作收势状,不用回头再看,一横排的壮汉已皆被斩为上下两截,上身一歪,就化作恶灵融化为水,“噗通噗通”垮倒在积水中。这一招是以快而狠著称的“断雪无痕”。 而受邪门的安城死阵影响,本就被加强了的恶灵恢复很快,没过两秒就有才被砍断的蛟人露出凶暴的大只恶灵本相,拧过身子向白玄夕背后挥爪袭来。而几发橙光齐射,这几只恶灵皆在碰到白发女人之前就化作烟雾消散了。 “多谢了,欧阳,第一次用连弩吧,还好用么?” “呃,说实话握着有点硌……不过还行,嗨、呀!——用用就习惯了。哎这些分.身既然都是恶灵变的,要不造个大炮全轰了吧?或者机关枪也行……” 欧阳吉反手拉开临时捏的钢铁连弩,上面刻成凹槽的引灵咒文立刻亮起,橙光形成五支灵力箭矢发射,又击倒几只被砍翻后掉在附近,化为恶灵的敌人。 “嘶,抱歉了小姐,我不清楚机枪的构造,下次有机会一定拆来瞧瞧。” 白玄夕驾轻就熟地挥刀砍过一个蛟人,又踩过边上一只破烂不堪的空调机箱,飞起一腿踹倒藏在身侧的一个蛟人,敏锐地余光一瞟,在有三个蛟人徒手就着雨水搓出冰刃扔来的刹那腾空一跃。同时长刀斜下一挑,将三把冰刃同时挑偏了方向,令它们恰好向这三个蛟人彼此交互刺去,只有一个闪躲及时没被刺中倒进水中。 又是一箭从侧面飞来,将那个幸运躲过了冰刃的蛟人大腿刺伤,白玄夕趁机唤起旁边一只铁门把迅速熔成匕首,刺中它的心脏。 “可咱们这么一个个打,也太没效率了!哎呀——!” “欧阳!没事吧?” 白玄夕听到跟在身后的姑娘忽然小猫似的叫了一声,一颗心立马揪了起来,转身三个箭步就回到她身边,幸好欧阳吉朝她笑了一下摇头,原来只是不小心踩在水里滑了一下,差点摔跤。白玄夕捞住她的胳膊之余,也顺便向后挥刀砍进紧跟过来的一个蛟人的胸膛。 “小心点,跟在我身边。嗯,你说得对,效率是低了点。” 两人摩肩并立一秒间调整好状态,不约而同抬刀搭箭,直视面前,蛟人们如洪水越过了堤坝,雨点般倾泻下来、围拢过来,形成了正在缩小的包围圈步步紧逼。 两人退后一步,雨水打湿了面庞,发丝睫毛上都挂着在灵力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水珠。 虽然白玄夕没有退缩的意思,坚定挺拔的身影像是顶天立地,看上去帅气极了,浑身散发着欧阳吉以前特别向往拥有的所谓“Alpha气质”,站在她身边让人很有安全感,但欧阳吉还是不免为眼前数量过多的大敌心跳突突。 毕竟敌人可是半神的水浪君主,一个就够可怕了,这还复制了一大群…… 总能从奇奇怪怪的小说中吸取诡异经验的人类姑娘一歪脑袋,眨眨眼小小声:“夕,你那个瞬间改造金属的能力有没有上限?” “什么?”也不知道白玄夕是没听懂,还是直接越过这个问题反问她更深层的潜台词。 眼看情况紧急,欧阳吉也不和她卖关子了:“就是,能不能用复制体打败复制体?他搞人海战术咱们就俩,硬碰硬迟早也要被耗死的,但要是你也搞一个师的铁人来不就有胜算了吗?” 白玄夕瞟了瞟她,小幅度地勾了勾嘴角,却压声道:“不行。现在下暴雨,这是他的主场,就算我捏出一堆金属人来也会生锈。而且我用这权能很耗精力,造复杂的东西要注意力很集中,没法一下子批量生产。” “啊……”欧阳吉忍不住咂舌一下。在“瞬间永恒”幻象中她做的是清醒梦,醒来还有一点印象,记得白玄夕好像还不是真正的炼金君主,固有权能的力量会弱于水浪君主倒也正常。 这时白玄夕又侧过脸来瞄了瞄她,含笑眨眼,有点调侃地问:“那除此以外,我们总能度过险境的小机灵鬼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欧阳吉装得很像地微微蹙眉:“什么意思,你在挑衅我?” “没,我只是真没什么把握了。”谁知白玄夕还真被骗过去,立马收了笑意,低道,“现在我唯一能想得到的就是,以前从魔族偷学过一招很险的大型咒术,发动成功真能瞬间屠灭一个师的那种,但准备麻烦不说也要花很多魔力,而且实在过于险恶,我也没实战用过;我害怕万一失误伤到你。” 欧阳吉不禁又好笑又动容地回望了她一眼,还有点赌气地说:“咳,你这人,该说是太可爱还是太不可爱呢,开玩笑被当真可尴尬死我了……行吧,你都问我了,那我怎么也要想个办法出来——等等他们在干什么?快躲开!” 原来这边两人在暗自商量对策,对面一心要她们小命的劲敌自然不会傻愣着等她们商量完,这段时间里,蛟人一齐十指成钩,双掌相对,雨水被小型的灵力场吸附过来,形成一个个越来越大的透明水球,就像先前能够覆盖住水浪君主本体的防护罩。 但这次上百个蛟人,当然不屑于每一个去“穿”上防护罩挤在一起手撕他的仇敌,而是这些透明的水球大到有蛟人那么高时立刻被双掌隔空推至身前,一个个展开相连形成巨大的水膜。 有从站在积水地面,到塌陷楼房废墟上,再到悬飞空中的蛟人,一层层相互粘连拼贴,水膜大得能将两人身后的大厦都罩住也不奇怪。 因为光线昏黑,又有一段距离,透明的水膜没有眼前的雨水那么容易看见,肉眼凡胎的欧阳吉甚至直到所有蛟人一齐“推倒”了巨型水墙而如蜂群受惊打乱了阵型,才惊觉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从空中压了过来。 但白玄夕在与蛟人们交手时就唤醒了妖化状态,妖瞳视觉更早察觉到了蛟人的招数。 “还有一个办法,但也没有十成把握。”所以相比人类姑娘的惊慌,白玄夕还很沉着。她一把揽住欧阳吉的腰身,没让拔腿要跑的小Alpha当真跑掉,只是一下距离拉得太近,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还没说话就差点贴到一起去,倒都给吓了一跳闹了脸红。 不过这实在不是慢慢忸怩的时候,欧阳吉看白玄夕一时没了先开口的意思,就连忙说自己的想法:“不管怎样得先逃吧,那个东西都盖下来了……啊!呃……啊?” 欧阳吉愣愣地看看眼前,又转头看看白玄夕,后者金色的双眸正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微光。 白玄夕立时别过脸去放开手:“别与我的左眼对视,这份力量我还没摸索清楚。” 欧阳吉倒抽了口凉气,从她身边挪开一步,再看看面前,好像才鼓起勇气相信这一瞬发生的是真的,拿着弩的左手垂下,空出右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好极了。说真的,要是放几年前,哪个超级英雄大片里有你这种主角,我都会嫌主角光环太过分了。” 白玄夕也直视前方,倒塌的楼房正如蜿蜒匍匐的巨蛇般躺在那里,运用妖瞳视觉,不难将排排正围在那边上空搜找着什么的蛟人们。听欧阳吉如是说,她不禁弯弯嘴角,笑了:“其实你才是主角,欧阳。” 不想欧阳吉跟着她一面躲到还留在原地的柱子后头,一面像接了烫手山芋连连摇头,笑道:“别谦虚啦‘大佬’,我最多也就是有点幸运、跟在主角后面沾光的配角小喽啰而已。” “那我问你,欧阳:”白玄夕低头舒了口气,而后微微向右侧过脸来,控制好角度不会让欧阳吉与铂金色左眼视线相触的程度,嗓音低哑,“主角一心思慕的对象属于配角还是主角?” 闻毕欧阳吉差点打个嗝把自己噎到。她呆了片刻,就听到自己的心脏很重也很不争气地“咚”了一下,好像要掉进胃里去了,满肚子在打雷,半晌,实际上也没过多久,才回过神来,借着不知从哪捡来的胆子,小声说:“那还要看是哪种‘思慕’。” 白玄夕瞄着她,不动声色。 一个敢听一个敢扯,盯得欧阳吉只好继续说:“有的只是主角以为自己喜欢,前期主角的动机是都围绕她展开,但随着剧情推进,后来主角还会遇到别的真爱,这种就只是跑龙套的;有的主角前期就和主角是背景设定的一对了,或者互相都有点情,但随着剧情发展,那也只是背景设定,说不准不久主角的另一半就香消玉殒了的,好推进主角的剧情发展,这也是配角……” “那如果是主角披荆斩棘的勇气与力量全都因她而起,因为她主角才重新遇见了自己,主角战斗的理由也因此未必有那么多的正义高洁,只是为了能好好守护这一个人,扫清一方净土与她厮守终生的‘思慕’呢?” 虽然打断了对方,白玄夕开口不紧不慢,语气平缓,就像在转述某个从别处听来的故事那样自然轻松,只是不知是否有嗓音沙哑的影响在,每个字听来都很有力度,很认真。 一时沉默,大雨滂沱,唰唰啦啦。 这次欧阳吉没憋住打了个有声音的嗝。 接着就暗自红了脸。尴尬坏了,明明她累得挺饿,肚子都空了。 幸好雨声很大,她偷偷看了看身边的人,白玄夕依旧面不改色,直挺挺像根棍子似的杵着,默默松了口气,连忙言归正传以掩心虚:“对了,其实我们没必要和那么多分.身慢慢耗,既然是水浪君主用水加在恶灵身上造成的劣质品,只要干掉本体他们自然就没了吧?” 白玄夕一时没应,静了片刻才动了动,目光扫过来:“但要去哪里找本体?” “呃,大概混在人群之中吧。”欧阳吉忽然觉得自己像说了废话,按这个思路接下去,无非就是要找出本体就得杀光分.身之类的,死循环。 但白玄夕挑了挑细眉:“如果我能批量制造金属人,我要打谁就会自己躲在后方,指挥它们去前线,这样即使我造的军队无法获胜,我自己也能等到时机,趁乱再把敌人一网打尽。” 这思路的确有道理……欧阳吉想起“破坏神”就是这么做的,向人间妖界派遣大量恶灵军团,而自己则躲在空舰中不知道在谋划什么。 不过小姑娘并不因此服错,摇头:“但像水浪君主和白玄莫这种与你、炼金君主有私仇的,他们更会亲自杀你为快。我相信水浪君主应该就混在那些假货中间,他都直接找你当面一对一了,我感觉他应该是那类坚持自己比你强这一点的家伙;不过他本就能重创你,还用了制造海量分.身的夸张方法,大概又有那么点自卑,退一步说也是求稳:他又想夸耀他的力量又非要杀你不可。” 但欧阳吉说着说着自己也皱起了眉头,所以还能怎么办呢?真正的水浪君主就在那些分.身之间,要怎么找得出来,而且还要杀了他,这恐怕也没比一个个干掉分.身简单很多。 白玄夕点点头,随之也思考起了对策的问题。 或者就干脆不要妄想一步到位,就一个个杀,全杀完就是了。 眼看着白玄夕二话不说突然再次亮刀起身,眼底杀意暗涌,欧阳吉连忙拽住她的衣角:“你想到了办法?” “不用找了,我既然刚才将我们空间位置的线条移动,现在也可以再用这样的方法‘瞬移’到那些分.身旁边,一个个暗杀掉就是了。” 欧阳吉起身将她按回来:“可别,太冒险了吧!你不是说光是这梦境幻象的力量就还没摸透吗?还要一个个杀掉水浪君主,万一一个不好把自己传送到他们的包围圈去,就在本体的面前,他一招就把你干掉怎么办?或者多来几次,分.身暴毙,本体也会有警惕的,没那么容易。” 要每一次都能找到精确的线条,而且立刻干掉对方就跑,对此白玄夕确实也没有八成的把握。 但这个思路已经给了两人很大的启发。欧阳吉忽然眼睛一亮,对她道:“等等,你这个外挂的原理是什么来着?我记得好像是什么……逆转因果?” “其实不是‘逆转’,更像‘移动’。我的左眼看不见正常的世界,而是把世界的一切拆解成各种因素……线条。所有的线条有的交错有的平行,改变那些线条的位置就能将线条对应的因素做出相应的改变,但难的是除了我自己的线之外,我还分辨不出别的线条每一根代表什么,还有位置。”白玄夕试着解释了一下,眨了下眼,“所以……‘外挂’是什么?” 欧阳吉听到自己肚子饿得叫了一声,连忙干咳两声,也掩饰激动:“你这可不就是破解器修改器嘛!听起来原理像某种复杂的坐标系?以后有时间一定要细细研究,这个可太厉害了!有这种超能力,说不定我们真的能打赢‘破坏神’呢!” 但唐突听到那位,白玄夕依旧不能自制地眼神一黯:“这力量就是他给的。” 欧阳吉笑容一僵。尴尬的沉默将两人环绕。 “破坏神”甚至能将“现实修改器”这种超级外挂大方地送给他的敌人,天晓得他自己还有什么超乎想象的力量,以至于他足够自信也足够强大,能发动毁灭全世界的“末日”。 这时,地面轰隆隆发出了强烈的震动,两人惊得相视一眼,连忙跳起身,微微张开手臂保持平衡。 紧接着,令两人意外的一幕发生了:市中心的街道被分成两个部分,她们所处的这一边地面开始下沉,而水浪君主聚集的另一边则开始转动,向别的方向。 失重感突如其来,欧阳吉下意识咬住唇角不让自己大叫出声,而白玄夕则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恐慌,自己也有所恐慌的,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欧阳吉感觉到加速的心跳无比明晰,却也无比安宁。白玄夕闭上左眼,一如既往静静地与她相视,交缠的目光替代了十指相扣的默契。 原来有彼此在,不论接下来会沦落何方,都没那么可怕了。 随着落差间积水和泥沙如瀑布般落下,抬头则离夜空越来越远,欧阳吉忽然茅塞顿开。 “夕!我有个馊主意,或者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又是一个个排除又是和敌人玩捉迷藏的。你就再次找像上次传送地点的方式,把我们的线换到离这里远远的地方就是了,打不过就跑嘛!” 小机灵鬼看着还没反应过来、呆若木鸡的超级英雄哈哈大笑,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我是要你当逃兵,把我们传送到别的地方,最好直接‘瞬移’离开安城,别和他们打了呗!” “哦,是啊。”白玄夕恍然大悟,不禁跟着笑出声来,“呵呵,对啊欧阳,差点忘了……本来就没必要,我们只是在一起去新辉的路上,半道经过安城而已。” 欧阳吉双眼噙着春风般的笑,亮晶晶的,她抬起下巴手指插过白玄夕纤长的发丝,不打招呼地偷香。 但失主被撩动了情弦,才不放小偷离开。原来是欲擒故纵。 沉入深渊的楼房相继倒塌下来,但紧紧相依的两人眨眼间已不见了踪影。 有溪水声潺潺,山丘下枯白的草甸不如女人的怀抱软绵,横架在两棵瘦小的枯木枝间的铜丝上晾着的大小布料不再滴水。连血红的月亮也被柔软又淘气的云朵遮掩的天空看不见几颗星子,但欧阳吉的梦里分明闪烁着最明亮的那颗,就像永不黯淡的黄金。 在末世最艰难的一年之后,又一个寒冬将至,山脚下一朵被死亡的使者忽略了的桂花悄然迟放。而谁又能知晓,这固执而幸运小花偏要选在此时绽放出她最美的姿态,唯一分享秘密的恐是那只落在娇嫩新枝上的青鸟,脱去稚气的成鸟衔走了一颗熟透的橄榄。 雨过云散,天将白。 黎明终至。 作者有话要说: 1、原定大纲是夕小姐开挂直接百人斩秒了影流水浪团再秒掉莫老的,但写起来卡文了,太龙傲天总觉得差点意思。干脆顺着欧阳的逻辑往嗨了玩吧,结果……这个feel是我最爱的私奔!小天使,不愧是你! 2、基地篇不打算写很多了,总之接下去就是在末世秀恩爱hhh。伪前世组的故事可能放完结番外,也可能另开一篇文展开写(话说,这年头还有人会看直女乱撩、撩到姬佬一往情深的烂俗BE吗?鸽了吧x 3、安城篇完结碎碎念:之前有热心评论还真发现了,“山”和轮回……当然不是和前世组会一个结局,设定有假前世的成分就是为了强调吉夕是吉夕她们自己,包括将来和平行世界的也是。我个人不喜“因为前世在一起所以今生也要在一起”的转世梗,今生有全新的人生经历就是另一个人了,否则完全遵循前世缘分和“命运”的话,人的自由又在哪里?当然有客观缘分是挺浪漫,但如果是感情发生的主导因素也太恐怖。而且人是会变的,哪怕成年人固定了一些核心性格,也可能后来会因变故性情大变——前面稍微想在夕小姐身上带一点,但若处理不当怕崩人设,主要是用在之后迫害副委员长的hhh 4、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另外小声BB,本章最后那个是彩蛋看不出就当纯抒情也没关系x 第38章 桃源 欧阳吉睡得昏昏沉沉,好像做了很多七零八碎的梦,但想集中精神查看,却一个也想不起来。 所以当她被一阵大风送来的凉意挠得打了个喷嚏,清醒过来睁开眼,目之所及就是白云蓝天,还有身边光秃秃的树干,流水声潺潺入耳,不禁心下惶惑,恍若隔世——她这是在哪里啊? 第一反应刚想坐起身来,一动胳膊惊动了身边的人,手掌翻转就触到一片温热,吓得她扭头一看,恰女人睫毛微颤,这会儿也醒转过来。 白玄夕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沉了,生物钟一向规律的人类姑娘起了才醒,她习惯性地先睁了右眼,正与欧阳吉那三分激动七分尴尬的目光对上。这瞬间欧阳吉似乎也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一丝紧绷,不过紧接着白玄夕就非常坦然地向她微展笑意,半哑的嗓音透着一丝慵懒:“早上好啊,小美人鱼。” 她的嗓音喑哑得比往常还厉害些,除去可能是淋雨后要得感冒的预兆,欧阳吉很难不往她刚才一下子没想起来的事上想。 而且支起上身,系在两棵树之间的铜丝上挂着的布料随风摇摆,就像大大小小的旗帜一样醒目摇曳着,和风毫无阻碍地往身上送着凉意的状态一起,昭示着就算她再怎么不去想,也总不可能忘得掉的经历。 不如说在这种情况下,白玄夕的反应越是自然,她欧阳吉也就越是尴尬,那些羞臊的印象就越能与梦划清界限,一个个鲜活地蹦到眼前。 “衣服都湿透了,得脱下来晾着……嗯,还得再升把火,今天这么淋雨,很容易着凉生病的……呃,我的打火机呢?” “不用麻烦了。” 闻声一转头,只见自己周身有湛蓝的光芒画地为牢,一个温暖的半球体结界随之形成,将两人圈在其中,能抵御过寒冷的夜风。 “哇,好厉害,真的不冷了!夕,我发现有你还真是便捷,这叫什么……‘末世居家旅行的万能宝,家中常备白玄夕,你值得拥有’,哎我广告词都帮你想好了,哈哈哈……” “咦?准备广告词是打算把我推销给谁么,目标人群确定了没有?过来,欧阳,坐过来……说说看,你觉得‘谁值得拥有’,嗯?我很好奇。” “……我就随口开个玩笑嘛,别、别这样……” “别哪样,嗯?你不说,光笑,我怎么知道。” “我才没笑,我很严肃的!咳,就是……哎呀你明知道的,故意逗我!” “我哪里逗你了?我是真的不知道,也很认真地在问你呀。” 两人对视,而白玄夕的目光沉静,真那么回事似的,欧阳吉反被堵得好像自己很没理。羞窘之余,本来已经穿得很风凉的两个人肩挨着肩,欧阳吉心底一股气冲上头,扶着白玄夕的肩膀,翻身跨坐到她腿上,视角居高临下,好像能突出自己在这女人面前从来都没有的Alpha威迫感。 “……非要我说你才知道?” 欧阳吉拈过一缕白玄夕耳侧的发丝轻轻捏抚,微微压低音量。尽管她本意是想展现出一种就像小说里Alpha霸道总裁又拽又痞的气质,然而她不知道,在白玄夕看来人类姑娘只是把自己塞进了她的怀里,还小小声很委屈地嗔怪她不懂自己羞于说出口的少女心思。 太惹人怜爱了。加上太近的距离、腿部肌肤相贴的暧昧坐姿,很淡的信息素抑制不住地在两人之间交织,山涧的潺潺也远水不救近火,掩盖不住黑暗中越发轻快的心跳声。 “你不肯说,我又怎敢确定,不是我一厢情愿呢?”白玄夕垂下眼帘,一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还如幽灵般如影随形,话音不觉轻了下去,“欧阳,你应该看到了,我是个软弱的人……曾经的我犯过很多自以为是的错误,也为此付出了种种难以承受的代价,所以如今光是不要脸地留在你身边就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勇气,我不知道……” “别再说这种话了。夕,我喜欢你,想像挚友那样平等默契,却还想要更多更深的喜欢。如果你觉得陪在我身边是‘不要脸’,那我才是可耻地想要占有你。你看我们现在可是孤A寡O挨在一起,你再说那种话我会很不开心,我不开心赌起气来,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你可就危险了哦。” 虽然语义上是在威胁,但白玄夕闻声抬眼,视线交缠,撑在草地上的手不觉也被冷硬的金属材质轻轻覆上。 “我、我说真的!再怎么理智我也是个Alpha,情绪上头真的会忍不住。” 手指动了动,却并未挣扎。欧阳吉自己也感觉到气氛正变得胶着怪异,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相比之下,白玄夕只是面不改色,定定地望着她的双眼,开口也很平静:“想要吗?” “什……?” “你想要就做吧。” “不是,等、等一下,你说的和我想的那个是一个事么,那个是可以说做就做的吗?” “反正内衣都淋湿了,本来也该脱下晾着的。你不想吗?” “呃、也不是不想……只是可以吗、真的可以吗,就在这里?这……会不会不卫生啊?” “我可以把右手加热消毒。” “我不是担心假肢上有病菌!咦?等等,你的意思是你要弄我……?可我才是A啊!……咳,你、你别笑,我没经验,小说都是A主导一切,我不知道实际上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 白玄夕抬起左手捧着欧阳吉的脸颊,吻了吻她的嘴唇,而后牵起她的手按上自己的锁骨,往下游走:“别紧张,想怎么做都行,顺着感觉走吧;而且你不会的,我都可以慢慢教。” “不过记得,要对你的Omega温柔一点哦,Alpha。” 那个集狡黠与色气于一体的微笑,成为了点燃通天柴塔的最后一颗小火苗。 …… 好一个“慢慢教”。 具体的细节已不敢回忆,光是有细碎的画面和旖旎感受从脑海边缘一闪而过,还有现在尚未离去的淡淡腰酸,欧阳吉就羞得“呜嘤”悲鸣一声,蜷起身子双手捂脸,却也遮不住熟透的耳根,当下只恨自己不能立刻变身钻孔机,打个地洞好把自己藏起来。 这和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文化,哪怕都是道听途说,所形成的印象可不太一样。在欧阳吉的预想中,哪怕自己平常个子小、嗓音甜软、性子老实,一点也不“A”,但起码在最原始本意的“A”上,一定也会觉醒Alpha的气概吧? 但事实上呢……也不能说她一点不“A”吧,毕竟本能要求该做的也做了,白玄夕话音更哑就是战果之一;但到底为什么,更大多数的时间里,她还是被伺候得像条死鱼瘫在砧板,叫破喉咙都挣扎不得的那个? 虽说开学第一课,作为才入门的新生主要听从老师的指导倒也无可厚非,但一直怀有优等生期待的欧阳吉还是难免心里过意不去,无语凝噎。 然而小Alpha越是这样的反应,坏心眼的Omega就越不会放过大好机会逗她。 “你今天醒得很早,‘小欧阳’也是,”弱点冷不防被光滑冰凉的金属平面蹭上,欧阳吉听到自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样惊叫一声,而某人语调依旧平缓懒散,“是想再做一次么?” “不了!”欧阳吉忙推开不安分的铜手,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我去看看衣服干了没有。” 白玄夕侧身半躺,左手肘撑在地面托着脑袋,一金一灰的异色双瞳望着人类姑娘匆匆小跑向晾衣架的光洁背影,脸上久违地流露出松懈而自然的微笑。 有垂落的发丝微微摇曳。她向欧阳吉隔空抬手,凭空变换手势画了个形状,那边才被寒风吹得有些瑟缩的姑娘顿时感到身上发热,像裹了层保暖的膜,低头抬手一看,果不其然有淡淡的橙光夹杂湛蓝的粒子,在阳光中舞动着旋转飘落。 连被唤出的灵力光都是两人交融的颜色,仿佛又一对昨夜教学过程的力证,欧阳吉脸上发热,却不自觉莞尔。 不一会儿,年轻姑娘披着件长袖衬衫,抱了满怀的衣服回来:“就算风大,看这湿冷天气,衣服不多晾两天都干不全的。夕,你之前保暖用的御术结界能不能把衣服烘干?” 边说着边拎起件还半湿的外套往白玄夕大方袒着的白花花长腿上一砸,后者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紧接着又是几件薄毛衣、长袖衫劈头盖脸蒙过来。 “还真是把我当‘居家旅行的万能宝’了?”伸手把盖在脑门上的衣服扯下来,白玄夕低笑两声,摇头,“这个御术结界本来是治愈咒术的替代手段,能维持生命体温就很好了,要指望靠它烘干衣服也得等个一两天的了。” 欧阳吉呼了口气,拉拉衬衫衣角就近在她身边坐下:“算了,你最近还是少用灵力,好好休息吧。印象里你很久都没睡好了,说实话,我现在后悔自己应该再晚点醒的,不要打扰你。” 白玄夕眯眯双眸,侧身倾靠过来,勾起嘴角:“我是没睡得这么满足过。” 听她话里有话,欧阳吉羞恼得鼓起腮帮子,乜她一眼:“你再胡闹,我要永久标记你了。” 后者毫无被威胁了的自觉,牵起小Alpha的右手,合眼虔诚地在手背上留下一吻,语气风轻云淡:“我倒希望能得此殊荣。” 欧阳吉一时恍惚,愣了愣,说不出话。 缺少繁茂枝叶的抵挡,风爬上山坡,长驱直入。两种味道含混一起的信息素笼罩着两人,虽然浓郁,但身处其间习惯了的两人不特意细闻也不能察觉。 这个世界的现代智慧种族都有ABO性别,尽管种族之间诸如O的情期长短、信息素的释放机制等还有些微差异,ABO性别带来的高生育红利和霸道的等级化文明基础却是相似的。 古往今来,高智能种族中,传说只有创世神的超级造物上古龙族没有ABO性别,只分雌雄。他们的文明成就也曾是瞩目的,但据各种专家研究,很可能正是因繁衍效率过于低下,这个伟大的种族才早早灭绝住进了神话,让给了现代妖族、人类和魔族更多自主生存发展的机会。 而在现代生灵,且不谈生育表现上全方位平庸的Beta,Alpha能重复标记多个Omega,而被永久标记、生育孩子的Omega从此就只能接受这一个Alpha标记,这生理上的差距天然的就很野蛮。 当然,幸好O不是被咬一口后颈腺就会被不可逆地永久标记,否则这个世界的文明恐怕是迟迟不会发展到工业化生产抑制剂的程度了。 但就算文明发展截至末世之前,平等自由的人际关系已经被作为主流价值观挂在人们的嘴边,永久标记这样的生理现象毕竟存在,等级制的社会关系也尚还留存,真正的性别平等远没有到来。 即便如此,意识形态上至少是接受了表面的平等观念,欧阳吉总觉得要“永久标记”一个人,哪怕自己确实或本能或主观地悄然渴望着独占对方,会有种要奴役别人压迫对方的不自在。 但另一方面,刻在Alpha基因里的生存本能和思念,的的确确促使她很想彻底占有了自己钟情的Omega。 这种欲念又被对自己缺乏“A气”的耿耿于怀,和自己没能在白玄夕最黑暗的过去陪伴她的遗憾,煽动得越烧越旺,只是想到自己有施行这种权力的可能性,欧阳吉就难以强迫自己不去考虑此事。 她下意识地为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找理由:“就算是女A女O,成结标记也很容易怀孕的……在末世生存光是生病就很可怕了,还是不要吧。”转念又想到如今的安全基地,八成都会重视培育后代、保存人类的有生力量,赶忙做点补充:“就算基地里有好的设施待遇,你不是还有白玄家的任务在?还是不要冒险吧。” 谁知白玄夕见欧阳吉很有自己风格地一顿胡思乱想、未雨绸缪,忍俊不禁扬起嘴角:“你想到哪里去了,才吃了一次禁果就急着种一片果林,这么想要孩子么?” “没有、没有!”欧阳吉闹了个大脸红,忙把头摇成拨浪鼓,“我还怕你想要孩子咧。” 又逮到把柄,白玄夕故作惊讶:“原来欧阳也是只想和Omega玩玩,害怕负责建立家庭的那种Alpha吗?真是没想到呀,虽然实战经验缺乏,精神上也是‘风流才子’嘛。” “才不是!”果然逗得欧阳吉又羞又恼,攥起小拳头作势往她肩上捶,“你要是真想要孩子,等到将来生活安定、末世结束了我也会很高兴要。但现在人类妖族都没有几年可活,新生儿都未必还能享受得了几年的人生,说实话我觉得没有必要,也私心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在这种绝望危险的世界上。” 说到末世结束与否的现实问题,白玄夕收敛笑意,微微垂首,“嗯”了一声。 陷入沉默。欧阳吉感觉得到,白玄夕仍旧打从心底地畏惧着“破坏神”;她作为一个凡人当然也害怕“破坏神”,但这两种恐惧大抵不是一个概念,她的怕只是对一个类似天灾地震似的超级灾难的惊惶,毕竟没有真正见过那个制造了无数恶灵修罗、拥有名副其实毁灭世界的力量的怪物,脑海里对他只有一个从各种传言里总结的苍白概念。 而白玄夕却真真正正与那个神一样无所不能的怪物交过手,还被深深伤害过,他的阴影还留存至今……两种恐惧的差异导致欧阳吉作为更加无力弱小的凡人,反而还能随口谈笑中提起他和末世,白玄夕则不能,她甚至不敢去想到那个存在,如同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一般。 只是这沉默里还有她权衡再三,暂且、或是永远,不打算告诉欧阳吉的另一方面。就算对象是欧阳,她也不确定自己能很好地解释清楚她和祭的关系;再者祭的事情凡人知道得越少越好,她也不希望欧阳吉为一些本来和她无关的琐事弄得忧心忡忡,甚至导致她们的信任出现裂痕。 解释不清楚就不要解释,不管祭的存在再怎么棘手,只要在欧阳知道前杀掉他就没事了。解决掉秘密,也就不怕秘密泄露了。 白玄夕面不改色,压下眼底一闪而过、带着一丝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兴奋的杀意。 正沉默中兀自放任思绪,欧阳吉忽然听到身边的人笑了一声,迷惑地扭头看她。 “其实孩子的问题你不用多想,我要是能怀上凡生的种,大概早就是遗弃了几个孩子的糟糕母亲了。”白玄夕仿佛想起什么很可笑的笑话,手撑在身后,仰起下巴展颜大笑,几声之后嗓音太哑而几乎发不出声来。 印象里她很少这样肆无忌惮地大笑。欧阳吉先是一愣,反应了两秒恍然大悟,但同时整颗心也揪起来,抽疼抽疼,抬起一只手就近覆上她的手背:“没关系了。” 她一时嘴拙,说不出什么高明的安慰的话,而且那时她毕竟不在她身边。风推着云快速飘移,阳光忽明忽暗,她只能看着白玄夕身后的黑暗明晰又消融。人是没法去触碰和改变影子的。 她只能给对方一个拥抱,亲吻她的前额,用行动告诉她,至少现在有自己陪她,守护她。 虽然区区凡人说要守护一个半神般的存在好像很自不量力,但此刻欧阳吉就是这么坚定。 对视的刹那白玄夕心跳突突,不管继承了多么不可思议的力量,还不是被凡人的一个眼神就彻底击沉。下一刻情难自已,反应过来时已是搂着对方的背躺倒在草甸上热烈拥吻,难舍难分。 情动中食髓知味的Alpha后来居上,再出色的老师也难奈天才,何况教学目标不过求真求实。 “欧阳,哈,可以抚摸我么……咕呜、多碰碰我,求你……” “占有我、标记我吧;让我变成你的东西、让我属于你吧……欧阳!” 看着Omega呜咽着乞求被标记,由自己既温柔又强硬地将她的渴望一一满足,欧阳吉那Alpha的自尊心一瞬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她总算像个真正的Alpha了,白玄夕也像个Omega了,但现在她反而觉得还不如昨夜来得自然,有哪里不对。 “不只是你属于我,”欧阳吉在她的后颈腺旁吻了吻,激起周围肌肤一阵鸡皮疙瘩,同时将她抱得很紧,几乎要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我也该属于你。所以,夕,你真的准备好被我接受了吗?” 随后她不再说话,在低低的抽噎中没等来回答,于是最终仍忍下了标记冲动,没在关键时刻咬下去。 洗澡时坐在近岸边的岩石,静静观察哗哗流水如何冲刷膝盖周围的肌肤,欧阳吉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对的。 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是,并肩泡在冷水里的白玄夕抬头凝望着至高的天空,没有追问她最后为什么不要了她。 “谢谢你,欧阳。” 但沉默良久之后一开口就是道谢,欧阳吉也有点意外。 “哈、哈,谢我什么,技术有长进了?”试着拿这件事开玩笑的老实人还是难免红了耳朵。 铂金色的左眼跟着右眼一眨,失焦的黯淡瞳孔却像假的一样动也不动:“是比第一次好。” 欧阳吉被呛得干咳两声,往坏心眼的Omega脸上泼了把水。 白玄夕转头,抬手,准确无误地捉住了她伸出的手腕,轻声道:“你是我第一个能毫不抗拒地接受碰触的Alpha。在此之前我怀疑过自己有恐A症,不过现在看来,大概只是过去的事留下了一点心理障碍。” 欧阳吉怔了一下,听完她的话,目光放得温和起来:“那我很荣幸……咳,坦白说,你也是第一个能勾起我冲动的Omega,在此之前我也被很多人怀疑是喜欢A的‘同性恋’。” 对方也不禁流露出错愕的神情。无言地相视几秒后,双方都忍不住哑然失笑。 其实并不是她缺乏Alpha气概,白玄夕不像个Omega云云,从生理角度说她们本来就是一个A和一个O,又谈何不像自己。只不过在这之外她们还有更丰富的自己,没有去投入因古老的生育竞争和社会分工限制而形成的角色扮演过家家的必要。 追求和抗拒做一个虚构的自己,原本都没有必要。就像绕过一座横亘在旅途之中的死城一样,绕道而行,就够了。 “咦,等等;你以前恐A,那以前是和Beta好过还是……?我只是单纯好奇,没别的意思。”欧阳吉眉头一皱,发现了盲点,“我是个A还没什么经验,那个你觉得……还可以吗?” 小Alpha这小心翼翼的问法逗得白玄夕忍俊不禁:“没想到你居然会问这个,呵呵……你是更在意我的情史还是你的表现?” 被戳穿得直截了当,欧阳吉脖子都刷满了粉红,老半天憋出一句:“你的感受。” 白玄夕嘴角的弧度微敛,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 “你也是我第一个正儿八经喜欢上的人,作为第一次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何况我对你的温柔欲罢不能。”她这样正视着欧阳吉,微笑地,一字一句地说。 欧阳吉顿时大脑宕机。这回答可太狡猾了。 “咳咳……”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流水声哗啦,白玄夕已回到了岸上,用御术结界迅速蒸干身上的水珠,再将已经用当了熨斗的右臂烫干的衣衫披上,“夕,那个,我说啊,你不觉得这地方还蛮惬意的吗?也没有恶灵。假如,我只是说假如啊——要是将来发现基地生活也不那么如意,又无处可去,我们就回这里一起生活,好不好?” 白玄夕回头,有点惊奇地望了她一眼:“但为什么不是回你原本住的那个山中小屋?这里除了这条小河,什么都没有,过会儿我们还得四处走走,撞运气找食物果腹。” 说到这个,欧阳吉露出了阳光般明媚的笑容,故作卖关子地眨眨眼:“这里才不是什么都没有呢,我早上取衣服的时候可是远远看到东边的山坳那里,有炊烟在飘哦——可能是炊烟吧。而且对面的山坳上还有小砖房呢!你往那边眺望看看,喏,就在那儿,树干后面就有一个!” 第39章 白目山匪帮 白玄夕感觉这里有些不对劲,但一直到和欧阳吉整装来到对面的山坳,才惊觉让她感到不对劲的原因。 山丘像只庞大的野兽收拢了四肢伏在地上,另一边,河流经过的低地,有村庄静默地坐落其中,再往远处眺望,不难看见远方灰蒙蒙的城市高楼。 越看村子的形制越觉眼熟,而首先惊异地将这真相喊出来的,还是欧阳吉:“这、这里和我的老家有点像……?”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白玄夕还下意识要接一句“是吗,真巧”,但仔细一看山坡底下的一片碑林,顿时脸色一沉。 她也认出来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转念想起欧阳吉提过她小时候在一场山中宴会上与自己见过的事,整个人都僵了僵。 “居然会到了这里。”白玄夕握了握拳头,沉默半晌无声叹息。 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不经意间回到了最初的起始之地。大概这就是命运。 欧阳吉也愣愣的:“这里真的是……白目山?” 看起来山脚下的村子毫无生人气息,比起印象里的僻静更像死寂。只是唯一幸运的是,这座山和之前欧阳吉藏身的那座山一样,还有许多林木兀自生长,甚至枝繁叶茂,没有被恶灵打扰的样子。 可假如真的没有一只恶灵侵入过,山脚的村子又因何荒无人烟? 两人往下走去,经过坟场时欧阳吉脚步滞了滞,看着那些周围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墓碑下七零八落地搁着的铁盘铃铛之类“祭品”,有些恍惚。 “妈妈……”欧阳吉望着其中一个眼熟又陌生的石碑,喉头滑动,眼圈微红,呢喃出声,“我回来了。” 世界正在一步步走向终末,而何其幸运,我竟还能再见您一面。 只是上一次来是和哥哥,这一次是和……恋人。 不过您不用担心,他们都是爱我的人,我爱的人。感谢您予我的生命,我还会在这个世界努力生活下去,直到某天实在走不动了,再去和您与哥哥团聚。 欧阳吉默默地凝视着属于母亲的坟,阳光从云间的缝隙挤过投下,拉长了石碑后的影子。 就这样站了一会儿,白玄夕无言地走到她身边,轻轻牵起她的右手。欧阳吉回眸与她对视一眼,微微笑了一下像表示“我没事”,与她十指相扣。 “我们先探探村子里的情况,如果安全再回来见伯母,你看怎么样?”白玄夕往下盯了片刻两人指节交缠的左右手,抬眸含着满满的宠溺,注视着她的Alpha。 “好。”欧阳吉勾着唇角,点头,仰起脸,迎上她的视线。热恋中的人有时不经意地对上眼,多望一会儿就会情难自已地吻到一块。欧阳吉食髓知味,有过结合的经历,亲昵之举也就自然大方了许多。这个吻水到渠成,白玄夕微开唇瓣,配合欧阳吉像幼兽一样热情而谨慎的攻势。 月桂的芬芳悄悄蔓延,欧阳吉也闻到了一丝属于自己的橄榄清香,燥热不觉又涌上小腹,两个人适时分开,现在还不是能忘我的时候。 再四目相对,这次两人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安宁。白玄夕微微低头,两人前额相贴。 周围寂静得像是空无一物,听着两人的呼吸交织,感受着两人肌肤相贴,白玄夕的体温比自己的要高一点,而这温热也令人安心,欧阳吉不禁开口:“夕,我好喜欢你。” 只是声音放得很轻,好像生怕打扰了这份宁静。 白玄夕将那只青铜做的假手抚上她的后脑,一遍遍抚摩她的发丝,仿佛还有触感似的,低道:“我也好喜欢你,欧阳。” 欧阳吉听着就嘿嘿傻笑两声,觉得有点逗:“我们这样傻站着是不是很白痴?” 白玄夕将右手一改捧起她的脸颊,在她的侧脸上亲了一口:“大概吧,不过我很希望将来能找个地方,和你这样白痴到天荒地老。” 欧阳吉耳根一红,抬起还相扣着的手,没好气一样地瞪她一眼:“你哪来那么多土味情话!”随后不服气似的,在白玄夕的左手无名指上吻回去:“让我当真了怎么办?我会想娶你为妻的。”抬眼瞄见她白皙镇定的脸上也浮上了红云,又忍不住偷笑。 “……快走吧,在这里逗留这么久,如果真有敌人,恐怕连陷阱圈套都给我们准备好了。”白玄夕目光游离,转而凝出灵器长刀握在右手,牵着欧阳吉向村里走去。 “咳,大佬你是哪只手都能使刀,我那连弩可不能单手拉啊,不放开我吗?”欧阳吉装模做样地干咳一声,抓紧机会调笑回去,“没想到妖君大人这么黏人呀?” 白玄夕停下脚步,扭头看了看两人还相扣着的手,在轻轻松开时托起欧阳吉的手吻了一下手背,目光定定地凝望她,满满的真诚与亲昵,带笑的嗓音微哑:“没错,我可是很黏人的,请我的Alpha在娶我之前千万做好心理准备。” 欧阳吉反被撩得一哽,脸红心跳:“好、好……不说废话了,我们快走!” 真是,在末世基地外谈恋爱太危险了,两个人根本没法好好前进,随便一句话语一个眼神,都能像把两人用绳子捆起来似的走不动路。 虽如此腹诽自己,但接下去两人各自提着武器,进入村子却都回到了先前下山以来一路上谨慎的状态,不再多言。 这里严格说不是欧阳吉真正的老家,她和哥哥没有长时间在这村子生活过,只是不负责任的父亲刚丢下兄妹俩逃债时,手足无措的他们像被叔叔和母亲这边的亲戚踢皮球一样来回辗转,也有到这村子里的外公家里住过短暂的时日。后来哥哥和父母两边各家商量好了每月会有亲戚给点生活费、来人看看他们,就带着欧阳吉回了原本自家房子相依为命,稳定下来以后,也就很少回其他亲戚家里走动了。 欧阳吉在大学毕业回这里为母亲扫过墓,但也没曾想过不了多久,末世就降临了。比起对之印象不深、早早安葬了的母亲,真正一直陪伴着自己、辛苦付出多年的哥哥,反倒在自己能够报答他之前就死无葬身之地。 命运弄人。 她边怀着一些恼恨,边用弩身小心地顶开了一扇朽败的木门。随着“吱——呀——”的一声长音,满目铺着灰尘的水泥地和摆放随意的桌椅就展现在眼前,桌上甚至还放着打开了盖子的半瓶酒。 虽然末世之前村子已不算贫困地带,一些人家也肯花钱从城里请人来重新装修,但更多始终留居此地的村民还是愿意省钱住在老房子里。比如她外公和舅舅一家原本同住此处,屋中格局在欧阳吉的记忆里,从小到大也没什么变化。 但她过去对这里却也没什么归属感。直到此时一脚跨进门槛,激起浓厚的尘埃,在阳光的照射中纷纷洒洒地旋转在周围,才猛然意识到,她的亲人们是真的不在了。 浑身僵直地站在门口呆愣几秒,她忽然疯了般冲进房里,打开右面客厅的门,小时候来这里住时,附近几家的老人白天都喜欢聚在这里打牌;空无一物的桌面上灰尘积得变了色。再穿过左面的走廊,挨个打开每一个房间的门。舅舅的屋子,双人床被单还凌乱地绞成一团躺在床上;表弟的房间,书桌底下乱七八糟地铺散着书本和掉了一地的笔,桌边摊开着一本练习册,书页以教已经撕坏了,椅子距离书桌有一段距离,椅背着地倒在地上,地板上暗红痕迹很扎眼,看起来像坐在桌前的人曾被谁拖起来打斗过…… 被恶灵分食吃掉的人会连痕迹也不留下。 也许是房间里灰尘太大了,重重地关上门,退回走廊,欧阳吉被呛得猛咳几声,鼻子酸涩喉咙发痒,难受得想哭想吐。 这时,月桂的芳香弥散在空中,传了过来。 欧阳吉呼了口气平复心情,转回刚入门的厅里,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是冲动了,不注意周围的安危就冲进去一气把门都打开,还没等白玄夕跟过来。 但一回到厅里,本已打算强作微笑面对白玄夕,抬头却是一愣。 “欧阳……”只见Omega靠在门框边,双臂抱着自己,微微瑟缩着身子,肩膀颤抖,脸色不是很好,“我……情期到了。” 这时欧阳吉才后知后觉,空气中Omgea的信息素浓烈得异常。 她赶忙快步上去,扶住白玄夕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信息素铺鼻而来,一时将她刺激得也浑身一抖。连忙咽咽口水稳住呼吸,探手摸了摸她的脖颈额头,果然有一点发烧了。 “夕,你怎么样,很难受吗?我、我们换个地方,这里不适合久留,要我标记你吗?” 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光,欧阳吉想起两人初遇那会儿,白玄夕也在情期,十分虚弱,偏偏那样还要坏心眼地戏弄自己……嗯,又或许是连临时标记都不敢的自己太脸皮薄,愣头愣脑,活该被耍着玩。 但现在与那时不一样了,白玄夕整个人毫无戒心地像团棉花挂在她身上,而她已能很坦然地询问对方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 虽然早上两人才结合过,但过了好一段时间,情期的到来让白玄夕的信息素顿时不受控制地加倍释放,再度渴求起Alpha的抚慰和占有。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将下巴搁在欧阳吉肩头。 “想要你。”话音轻飘飘的像撒娇,却充满诚实的重量。 欧阳吉偏头,撩起她的发丝,一个吻留在耳上。 她拉着白玄夕的手,带她走进屋里,找到还有几间没来得及进入的房间,循着记忆打开了一间卧室的门。卧室铺着薄薄的床单,而上面没有放被子,旁边一整面墙都是柜橱,床头的角落里也堆着用旧的吸尘器和一些纸箱杂物。 “记得我小时候到这里来,就睡在这个房间里。那天我跟着哥哥去山下玩了一整个白天,回来累了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妖怪们探头进这扇窗——当时大概没有关严,留了缝隙,他们邀请我去山里参加他们的宴会。”欧阳吉有些怀念地说,“啊,想起来了,他们那时就像白玄莫一样叫我‘巫女大人’,我以为是在做梦,他们的态度还特别忠诚,就很大胆地跟着他们走了。现在想想,也幸亏他们是好妖怪,不是要害我,不然换做人贩子,我早被卖掉了,哈哈哈。” 白玄夕抱着她的腰在床角坐下,捉过欧阳吉的手吻了吻,一边解开衬衣扣子,一边引导她往自己身上抚摸,因信息素催动的情.欲让眼底也染上了些许媚色,声音比平常还低:“他们也未必就是好妖,只是山神不允许他们伤害山下的村民。” “山神?啊,我还以为是妖君大人您?”欧阳吉没法抵御这样的引诱,亲吻直接在清晰的锁骨上落了下来。 有些痒痒的,不知道是肌肤还是心上,白玄夕话音间微微颤抖:“什么……呵呵,巫女大人就是侍奉山神的巫女啊,你这都忘了?” 欧阳吉脱下外套垫在白玄夕背后,慢慢欺下身:“是吗?那山神的巫女就和我无关了,我只侍奉你。” 才说完这话又觉得有点太露骨了,把自己都肉麻到了,顿时尴尬得耳根一红。 果然白玄夕笑了,像只树袋熊搂在Alpha的腰际,语气有点撒娇似的:“那,接下来还要拜托你多多侍奉了,我的巫女小姐。” 欧阳吉红着脸,匆忙用吻堵上她的唇。 两人难舍难分地深吻了一会儿,欧阳吉再难压抑住信息素的诱惑,腺体兴奋得像头暴怒的野兽,迫切需求宣泄之地,当下将白玄夕翻过身,拨开长发去咬后颈腺,掌心覆上铜做的手背。 “哐咚!” 但就在这时,一声震响将旖旎私密的气氛硬生生撕裂,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慌忙从床边起身,第一反应去摸扔下的武器。 而欧阳吉指尖才触到连弩,“嗖”的一声划破空气的细响,“啪嗒”,连弩被一发空气弹打飞出去,从床的另一边掉落在地上。 有个瘦小的身形一脚“嗵”地踹开壁橱的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欧阳吉:“不许动!不然我开枪了!下一发就是实弹,一发爆了你脑袋!” 欧阳吉心里一咯噔,慌忙就近坐在床边举起双手。接着又是“咚咚”两声,壁橱的另两扇门也被相继踹开,又站出来三个衣着褴褛、把脸涂得灰扑扑的持枪民兵,仔细一看,有男有女,有一个脑袋上还有圆乎乎毛茸茸的兽耳。 欧阳吉心里又一咯噔。什么鬼,合着自己刚才和白玄夕调情全被人偷窥了? 她想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颇委屈地朝白玄夕望了一眼,以白玄夕的感知能力不该没发现藏得这么近的家伙才对啊…… 但边上那个兽耳的妖族直接扣动扳机,“砰”地在欧阳吉大腿旁边的床单上开了个洞,把欧阳吉吓得一闭眼睛差点跳起来。 那为首的绑着头巾一头短发,听声线却细声细气是个妇女,年岁也不高:“别想打歪主意!混账Alpha畜牲!” 欧阳吉连忙把手举得更高:“冷静、冷静!我不是坏人,有话好好说,你们要干什么我都配合,好吧?” 白玄夕甩甩脑袋,还没来得及被标记,临门一脚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打断,火烧火燎而无法满足的欲念令她有点大脑眩晕,心情很差。 “你们是谁?” 十分失望那么弱的气息居然不是恶灵……如果是恶灵她此刻还能随手砍几个以解心头之恨。 也许是顶级Omega的信息素弥散得太强烈,过度的芳香使人有难受窒息感,也许纯粹是白玄夕冷冰冰的眼神太过吓人,尤其异色的双瞳有一个还是失焦的金眸……那几个枪口都几乎要挨到两人脸上的持枪者都愣了一下。 有个桃花眼的高瘦男人脸大半藏在围巾里,咽了口唾沫,说:“你在发.情,得赶快注射抑制剂。” 白玄夕还是很焦躁,也没把手举起来,还是坐在床角跟个刚睡醒的王爷似的,没什么好脸色:“嗯。我自己的状态我自己清楚。” 桃花眼的男人一只手仍端枪,一只手抖了抖袖子,落出支抑制剂来:“我这里有临时用的,你可以先用着,缓解一下你的情况。不过像你这种顶级Omega,大概要跟我们回基地拿高效抑制剂才够管用了。” 欧阳吉瞥了眼桃花眼男人扔给白玄夕的小型管状物,表情有点微妙。这帮人到底怎么回事,还挺贴心,好像不完全是坏人? 但白玄夕感受不到这男人的贴心。呵,抑制剂,原本她这身边不有一个再高效不过的“抑制剂”了吗?要不是因为这帮人,她的情期反应可以用更和和美美的方式解决。而且这些家伙吓到欧阳了。 所以即使被迫接过了抑制剂,她的语气依然很冷:“谢谢。那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绑头巾的那个没放弃让她放下戒心的努力:“我们是来救你的。” 白玄夕绷着脸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这时欧阳吉边上一个戴面罩的声音闷闷地开口了,看不见脸不过听声音是变声期的少年:“就算你在情期,难受到拜托Alpha帮你临时标记,这也太危险了!这混蛋Alpha可是差点要侵犯你了啊!” “啊?”欧阳吉一脸茫然,迷惑到差点笑出声。 那面罩少年“咔哒”一声把枪上膛,按在欧阳吉的太阳穴,欧阳吉连忙闭嘴。 “呸,该死的Alpha畜生!”面罩少年凶巴巴地啐道,抬脚踹了一下欧阳吉的小腿。欧阳吉委屈兮兮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白玄夕余光瞥见,腾地起身,铜手一把抓住面前围巾男的枪身,那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陡然拉前摔去,接着就给一阵大力按倒在床上。白玄夕夺过枪顶在他的后背,冷冷地睨着另外三人:“让我们走。” 兽耳女顿时将枪口掉转方向指着她,很惊讶:“你干什么?” “让我们走。”白玄夕将枪口往这男人身上贴。 “等等,姐妹,别这么想不开。”戴头巾的忙叫道,“我们对你没有恶意,不会伤害你。但你现在需要抑制剂,我们老远就闻到你的信息素了,这很危险,你得快点打一管抑制剂。” 白玄夕往欧阳吉的方向挑了下眉:“对我没有恶意,对她有?” 面罩少年沉声说:“也不是恶意,狡猾野蛮的Alpha不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要对他们实行□□,改造他们的强盗思想,不让他们欺负我们。” 欧阳吉觉得很好笑:“你们误会了,我和她是两情相悦,不是要欺负她。我不是那种会霸王硬上弓的坏Alpha。” 面罩少年瞪她一眼:“坏Alpha从来不说自己坏。” 白玄夕扯了扯嘴角:“我和她确实两情相悦,是我要她标记我的。” 兽耳女摇头:“那更要谨慎了,诱骗Omega的感情,标记完就跑是Alpha的常用技俩。反正他们以后还能标记别的Omega,但我们呢?只要被永久标记一次就完啦!” 听到这里,欧阳吉有点惊奇:“末世了居然还有Omega自己组织起来的武装?你们是属于新辉基地的民兵组织吗,不是的话也太厉害了吧,这世道就是Alpha也不大敢在外面晃……” “你闭嘴!”三个Omega民兵同时吼她。 欧阳吉超级委屈地低下头。 白玄夕揉揉眉心,这场闹剧真够无聊:“你们难道闻不出吗,我已经被她标记过了,她是不会永久标记我的。” 兽耳女抽抽鼻子嗅了嗅,面色一变:“不行,万一她就是要消磨你的戒心,这次一鼓作气呢?末世这么危险,趁情期把你扔下她自己跑了,你麻烦可就大了。” 欧阳吉憋屈坏了,心说谁扔下谁还不一定呢。硬要说还是她这个软弱无力Alpha更该担惊受怕,白玄夕那么厉害,两人要是分开了死得更快肯定是自己。 呸呸呸,夕才不会扔下自己。她们可是真正两情相悦的……恋人啊。 想到这个词欧阳吉还会感到脸上发热。 而另一边,白玄夕也失去了和这帮家伙胡闹的耐性,作势又把枪口往男人脑门上移:“我再说一次,我不需要你们的抑制剂,只需要你们放我和我的小女友走,现在、立刻,马上。” 这个“小女友”听得众人皆是一愣。欧阳吉顿时像被强制发.情了一样浑身发烫,虽然泡在高浓度的Omega信息素里,她的腺体确实也保持着高度的兴奋。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戴头巾那个琢磨了一下,让了步:“好吧。” 欧阳吉双手都要举酸了,在面罩少年的枪口底下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到白玄夕身边。 然后白玄夕抬起一条胳膊护过欧阳吉,一手提枪,与她后退着出了这间房。 一到走廊,欧阳吉立马接过枪扶着浑身发软的白玄夕往外跑。 “这些人太奇怪了,可竟然在这里出现,会不会是原本的村民啊?”欧阳吉一边揽着白玄夕一边说,“夕,你再稍微坚持一下,或者就用了那支抑制剂,别勉强。” 白玄夕低头看了眼手心里的小针管,摇头:“第一次见面的人不可信任,万一是毒.品呢?以前在妖族,我见过有歹徒会给圈养的Omega用掺有致幻药的抑制剂,而且也是让Omega来欺骗Omega,好彻底控制他们的奴隶。” 欧阳吉大惊失色:“这太可怕了,怎么有这么恶毒的家伙?” 说完又想到什么,有些担忧地看看白玄夕的侧脸。 “放心,我没用过那种药。”白玄夕回她一个不那么好看的微笑。 欧阳吉想了想张嘴要说什么,前脚跨出老宅大门,后脚白玄夕忽然大喊一声:“快卧倒,欧阳!”而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顿时枪声大作。 有针扎在手臂上的感觉。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是眼前白玄夕抱在自己身前率先身子一歪,昏迷过去的样子,肩膀上插了一根不粗不细的针头。 瞬间天旋地转。两人相拥着倒在水泥地上。 三三两两蒙面戴头巾的持枪男女从老宅周围废弃了的鸡棚、大石块和枯树干后冒出了头,聚拢过来。 第40章 胡闹的报复 欧阳吉又梦到自己自己和白玄夕在过路站吃牛肉面的情景,白玄夕说了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土味情话,其乐融融的场景让人傻笑个不停。但因为实在太饿太馋,她一直瞄着碗里的面,一时也说不好是白玄夕还是牛肉面更可爱。就这样迷迷糊糊间,被食物热烘烘香喷喷的气味诱醒过来。 刚醒过来就感到怪怪的,手臂还很酥麻,上身几乎不能动弹。睁眼,第一眼就看到面前站着两个蒙面端枪的人,看起来个子都不是很高,身形大约是女性;第二眼低头,惊觉自己被扒光了? 真被扒光了,底裤都不留! 欧阳吉一下子吓醒了,手使劲想抬,却有铁链声咔啦作响,竟是手脚被分开捆起,整个人被拴在一张木制的躺椅上。因身上无力,几乎只能转动落了枕般酸痛的脖颈,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身处一个很大的帐篷一角,周围站了三四个持枪者。 这什么情况! “你、你们……”开口声音也几乎发不出来,舌头都有些麻木。 站在她身边的持枪者和她对上眼,当即转身向外招呼:“喂,她醒了!” 过一会儿,脚步声枪械撞击声夹杂而来,大约有十几个持枪者围了过来,高高矮矮有男有女不一而足,之前看到的圆耳朵妖族和面罩少年也在,一个个勾肩搭背,在动物园看猴似的把年轻的Alpha浑身上下视奸几遍。 欧阳吉十分惊恐,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噩梦:“你们这……干什么?” 其中个头高点的红头巾女性叉腰:“这里是我们的地盘,白目山周围是我们互助营的势力。你闯入这里,还想标记一个情期中的Omega,被我们的人抓了现行,我们自然要管制你。” “啊?咳咳……所以说你们误会了,我和那个Omega是平等的恋人关系,不是我要□□她!”清了几下嗓子,多张了张嘴,总算舌头拐过弯来,说话利索了些。 但这些民兵并不听,七嘴八舌:“Omega不需要Alpha就能活得很好。” “哼,推卸责任,管用技俩。” “就算你把话说得再好听,我们也不会相信没接受过改造、生长在A权至上环境里的Alpha,会真心平等待O。” “老实交代!你原来是哪个基地来的,来做什么?是不是要刺探情报、拐走我们的人?” “啊,关于这个,我从她的衣服口袋里搜出了从川西到新辉的介绍信……”兽耳的妖族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张,显然被雨水浸湿过又经人蹂.躏,很不成样子了。 大伙凑上来一瞧,更是炸开了锅:“从川西来的?好家伙,那是绝对不能信了!” “这里好几个兄弟姐妹都是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的!别想让我们回去!” 面罩少年恨恨道:“混账!你们当初怎么欺负我们,我们就要怎么欺负你!” “……” 顿时群情激愤。 欧阳吉目瞪口呆,这可太冤枉了:“不是的!你们真的误会了,我都没进过川西基地,这张介绍信只是偶遇了川西的车队,救了他们一把,作为答谢吧,才签给我们的。天地良心,在末世之前我真的是贯彻平等守法社会优秀价值观的新时代好青年,可从来没有因为性别而欺负过谁,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 有个袖子只剩半截的卷发女人阴阳怪气:“呵,发誓谁不会?但要真有什么全知全能的天神来帮咱们惩罚你们这些自私自利、谎话连篇、无恶不作的畜生,这世上的Alpha早该灭绝了!” 更有人抓住盲点:“末世之前没有,那就是说末世以来有过了。” “不是……唉,我的天哪!” 欧阳吉真是跳进大河也洗不清,哭笑不得:“不是,我的意思是末世之后都不讲那时的价值观了,‘新时代好青年’也是以前的专有名词。但不管末世之前还是现在,那些说法还在不在,我自己的原则都没有变过。” 又尽量让自己显得理智友好地说道:“尽管我没有亲身经历,至少也听说过很多基地的情况,我知道末世以来你们Omega是境遇最惨的,理解你们有气,想自治、想打击报复伤害过你们的坏Alpha。这都没问题,但也请你们这些人权卫士不要双标,别伤害无辜路人好吗?” 面罩少年跟她有仇似的:“双标的是你们这些野蛮禽兽,我们从不双重标准,所以对Alpha必须□□、强迫改造,没有差别!” 卷发女郎也阴阳怪气地附和:“无辜?A从古至今把持舆论,控制着社会地位等级、家庭分工,方方面面对O的人身自由层层禁锢……噢感谢末世,在这个天下大乱的时候,饱受你们‘文明’的摧残的我们总算找到了喘息之机。现在我们要报复了,用还不及你们曾对我们做过的酷刑的十分之一,只是收缴了你的几件衣服,这时你们倒急着来跟我们空谈‘人权’和‘无辜’了?那过去不把我们当人看、肆意践踏我们的时候,你们怎么不知道谈‘人权’和‘无辜’!” 余音回荡在帐篷里,Omega民兵们吹起口哨欢呼叫好。 “所以别再打你的小算盘,怎么甩脱责任装‘无辜’都没用,我们不吃这套!”她边继续说边走近过来,绕着躺椅慢慢走了一圈,居高临下的目光带着蔑视和轻佻,盛气凌人得比大多数欧阳吉认识的A还A,“你在过去是既得利益者,哪怕表面上暂时站在我们这边,但那也只是满足你幼稚的‘救世主情结’的幻想罢了——‘身为A屈尊同情一群可怜兮兮的O好了不起哦’,是不是?你这种家伙我们也见过了,到最后一旦我们要你放弃迄今为止所得的A的特权,你也会分分钟原形毕露。呵,要我们对你感激涕零,拜你为英雄、主子?没门!” 这姐姐好凶。欧阳吉欲哭无泪,道理她都懂,但她真是越想越委屈,越委屈也越恼火。 “可我真的没有伤害过任何Omega!不如说以前和Omega都没有过什么接触,唯一认识的也只有分化了的同学。”欧阳吉急得大声争辩,锁链咔咔作响,“甚至就价值观而言,我是和你们站在一边的!这也是为什么我本来有机会去更近的、对A来说更方便享乐的川西,但我更情愿和我喜欢的Omega去新辉!” “哈,你‘喜欢的Omega’?有几个,说说看,我这两只手数得过来吗?别嫌弃我右手给你的畜生同胞们剁掉了两根指头,实在不够可以加上脚趾。”卷发女郎语气促狭,“嘿,别摆出一副要哭了的可怜样,你是不是接下来要跟我们讲你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传奇?在末世流窜,吃尽了苦头,然后某天遇见了你的命定之人?哈哈哈……你们相信A和O的真爱故事么,在末世?” 十几个Omega都哈哈大笑起来,或是发出嘘声,满脸不屑。 “你可以问问在这里谁没有被圈养过!”那女人突然停下踱步,俯下身,目光恶狠狠地瞪着欧阳吉,一手撑着椅背边沿,一手两指一勾,掐住Alpha腺体,“就为了伺候这个东西,谁没被糟践过!反正你们美其名曰‘爱情’的神话,我不相信!” 被陌生人掐住弱处,欧阳吉唰地脸色发白:“别碰我!” 面罩少年旁观得很激动:“凭什么我们的身体供你们随意亵渎赏玩是天经地义,你们的就不能看、碰不得?我们就是要下流地看,我们就是要下流地碰!” 有两个Omega跟着凑上前,伸手按住欧阳吉像濒死的鱼一样扑腾挣扎的躯体:“只有让你尝尝我们迄今遭受了什么,才能拔除你那些建立在我们的痛苦上的傲慢。” 其中一个还腾出手,要往她的脸上摸一把,欧阳吉恼火地张嘴去咬,那人吓得连忙缩回了手。 卷发女郎屈起一条腿,压上了欧阳吉的膝盖间,改用掌心,轻蔑地冷笑一声:“是不是要来感觉了?哼,没关系,我们都打了高效抑制剂,你放再多信息素也影响不了我们;要不要姐姐陪你玩点刺激的?” “你放手!”欧阳吉恼羞成怒,但腰背臂膀僵硬酸麻,再怎么动也只能令锁链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你放手!我会闯到这里纯属意外!而且我又不知道这里已经被你们占山为王,这儿在末世前还是我的老家!我凭什么不能来这里?你们偷袭我的地方,以前还是我外公的房子!我的恋人来了情期,要我标记她又怎么了?你们的行径和土匪强盗有什么区别!和你们憎恨的Alpha歹徒有什么区别?!” 卷发女郎充耳不闻,另一只手也往她的上身摸:“哟,你这小身板,啧啧,以前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身材还有点O的风韵?喏,肌肤还挺嫩,挺敏感啊?” 橄榄味的信息素丝丝弥漫,围在看热闹的O们有的吹起口哨,嗤笑起来,有的还像曾经影视上被选秀节目邀请去的评委嘉宾,对年轻Alpha的体貌高谈阔论,给信息素的气味评价打分。 “你放手!别碰我!你……啊!”冷不防腰间又被另一个按着她的O偷袭一把,卷发又手法愈渐粗暴地折磨她,欧阳吉满肚子的憋屈和急躁再也忍不住揉红了眼睛,声线也不由颤抖,“别、不要……求你,呜……只有夕能碰,我只想给她……” “柳姐,要不算了,别太过分。”兽耳妖族之前见过白玄夕护着她的样子,此时见小Alpha被作弄得竟然真的眼圈泛红,有点迟疑了,却也道,“Alpha,我们一开始不是没有试图信任过开明的A,甚至也让Beta和Alpha参与领导我们,但不久我们就被出卖了!”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以前山神也允许过一支致力解放妖界边境少数民族的武装队伍在此扎营,那支队伍的高层还有过一个少年,结果人家一分化成O,就被原本服服帖帖的Alpha下属囚禁了……我们怎么还能轻易相信你们?所以现在,我们互助营对来到这里的A一律实施管制、对新加入我们的B和O都要审查,也索性不要一个脱离我们的领导层,大家一起做决定,免得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又把我们卖了。对于你,大家的意思也是不能轻信,所以,很抱歉。” 欧阳吉微带哭腔,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委屈到了极点:“那你们……不在势力范围立块牌子……我怎么知道到了你们的地界……” 别说一腔热忱被诬为恶意有多令人失落,光是被不认识的人看光乱摸,纯情女孩阳吉就要吓哭了,更有种不得已背叛心上人的痛苦,实在太伤心了。 那卷发的柳姐被她那受惊吓的小白兔似的眼神一瞄,不知怎么心里一咯噔,涌出丝丝欺负老实人、小妹妹的罪恶感来,虽然欧阳吉看着也不比她小很多岁——顿时手足无措,放开手瞥开眼神,离开椅子,很嫌弃似地大声一“啧”。 “算了算了,这家伙跟个二愣子似的,搞得好像我在欺负她一样……没意思,姐不玩了。” 面罩少年茫然地望着柳姐一边掏出毛巾擦了擦手,一边红着耳朵挤出人群,好像真的很恼火很无趣似的,一头雾水:“可我们不就是要欺负她吗?” 有个戴着破旧军帽的一拍他的肩:“欺负人又不是我们的根本目的,只要她有反省就行,再说来日方长……” “说清楚,谁要欺负谁?” 那边柳姐已经揣了枪要走到营帐门口,有低哑话音冷冷响起。她连忙端枪上膛,却陡然一道寒芒从眼前闪过,下意识一眨眼,刀锋已将肩头的发丝削下半截,惊得她大气也不敢出,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白发黑袍的女人迎面而来,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只是在错身时余光瞄去,正巧与失焦的左眼对上。就那么瞥了一眼,接着“啪嗒”一阵响,众人回头,柳姐已如泥般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来者浑身自带杀气,Omega民兵们立马个个端枪武装,齐齐后退一步半步,如临大敌。 白玄夕神情漠然,像还没睡醒却被人为吵醒、犯了起床气的虎豹一样,沉默中涌动着明显的暴烈。 她在这些人面前几米处站定,寂静中,空气都仿佛凝结。 这场景有点微妙,一个Omega和一排Omega对峙,而躲在角落里软弱无力的则是个Alpha。原本像极了英雄救美的传统场景,但英雄和土匪两方都是传统该独自美丽被救的那个。 白玄夕闻到空气中混杂的信息素,不难从陌生的信息素中分辨出自己熟悉的那个,瞬间就样子也不想装了,语气不善:“请问,我可以带走我的女友了吗?” 众人怔怔相望,往两边自觉退让开一个口子。白玄夕面不改色,左手按住链子一端,右手上手拉扯,生生将捆着欧阳吉手脚的锁链挨个扯断,拽下不知从哪里来的衣袍,罩在欧阳吉身上。 “有没有事,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吗?”白玄夕小心翼翼地将她裹好,扶住她的背,托起大腿抱起来,阴霾的眼底不掩忧虑。 欧阳吉回望她的眉眼,哽咽而说不出话来,不点头也不摇头,搂住她的脖子。 心情很像意外失足落进了湖水,沉沉浮浮了许久,终于在绝望中爆发,在挣扎中绝望,而这时有人走来,将自己打捞上岸。 两人无言地抱了一会儿。白玄夕轻和地说:“欧阳,让我看看你,好吗?我想看看你。” 欧阳吉顺从地抬起头来,稍稍与白玄夕拉开距离,而刚刚对上视线,白玄夕就合上了眼,唇瓣盖章似的贴上来,她旋即也闭上眼,配合对方让舌尖滑进来。 很明显这个吻白玄夕有些操之过急,尽管之前的种种温柔小心还有迹可循,但入侵的方式比往常更霸道和急躁些。有些像早晨那一次结合时,情到深处完全打开了自己,毫不掩饰还纵情释放欲念的情况。 想到这一点,欧阳吉就明白了,白玄夕大概是吃醋生气了,有意要把她们的关系做给那些木头脑袋的Omega看。 有点宣示主权,和炫耀的意味。 毕竟还有不少旁人在,这个吻也没有持续太长,舌尖纠缠不久,白玄夕轻轻啃了啃欧阳吉的上唇,转而又吻去后者眼角的湿润,随后分开。 “我和这里的各位一样受过恶徒的欺骗、背叛和伤害,我对那些冷血疯狂的Alpha的恨意不比各位少,但是——”沙哑的嗓音缓缓在空气中铺开,语调沉静而冷冽,“你们最好不要做傻事,让我也像对他们那样憎恨起愚蠢的Omega。”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几乎一无所有,所以绝对不能再失去欧阳了。她毫不怀疑,假如失去欧阳的话,她会疯,憎恨起所有周围的目睹着欧阳泯灭的东西,而那个最可恨的一定是她自己,愚蠢又软弱的Omega。 “对不起欧阳,我来迟了,让你受惊了。他们有对你做什么吗?你说,不要紧;你有哪里受伤吗?” 那些持枪者此刻大气也不敢出,只能沉默。 “夕……”欧阳吉发现自己除了紧紧拥着她什么也做不到了,明明有说不出的委屈,却不禁在与对方耳鬓厮磨中破涕为笑,“没事,我没事,误会一场,现在解开了就好。” 何其有幸,她何其有幸,能深深地被某个人非血缘也非功利地爱着,能深深地感受到自己正被深深地爱着。 有时候她会因为觉得自己太幸运而为此惶恐不安。但是和白玄夕一起,莫名能安下心来,大概是这个人太无所不能,自己也因她变得无所不能起来,总感觉好像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什么困难都能跨越,也许将来某天真的连最大的威胁“破坏神”都能打败也说不定。 是真的想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她们同生死共患难,所以她也希望她们能分享欢乐、迎来尘埃落定后的安宁祥和,天啊,告诉她这一路艰险都是为了遇见最美好的幸福吧——那些受人欢迎的故事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就该如此,就该如此! 一定会如此。一定。 “真的吗?真的没被做什么,没有受伤吧?”白玄夕有点不放心地轻轻将她放下,就要掀开长袍察看她身上是否有伤。 欧阳吉扣住她的手腕,抬头亲了一下她的眉心:“真的没有。不过既然解开误会了,我还是想快点离开这里。” 对这些Omega的遭遇同情,但这些家伙上来就凭着不实猜测对她动手动脚,也确实冒犯了她。欧阳吉觉得自己还没有善良到被各种诬陷造谣,还差点被迫背叛了恋人之后,立马就放下芥蒂还烂好人地留在这里接受他们的“改造”。那才是二傻子。 而相比欧阳吉有彻底与这些家伙断绝往来之意的既往不咎,白玄夕则更不依不饶些,扭头冷冷地扫视一圈武装者们,浑身散发出低气压:“请问你们的头领是谁,我可以和他聊聊么?” Omega们纷纷倒抽凉气,互相看看,最后还是兽耳女开口说:“我们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领袖,会把你们带到营地也是大家的意思:我们平常如果遇到O都会带回来给抑制剂,遇到A就一律抓起来管制。这件事是我们误会了,末世以来很难得见到真爱的AO情侣,所以……咳,非常抱歉。” 白玄夕动动嘴唇,刚想说什么,这时,忽有一阵风起,营帐布墙被吹得如水流动。有低沉磁性的声音凭空萦绕耳畔: “有什么想问的,就来问我吧。” 顿时在场的人都面露惊色,只是各自惊异的原因不同。像欧阳吉是见鬼了似的怀疑自己听错了,武装者们则是目瞪口呆,望向白玄夕,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而白玄夕则是听到熟悉的声线,眼神一凛。 而那话音很短暂的就散了。接着武装者们纷纷炸锅。 “山神大人?” “怎么会……山神大人竟然……?你、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会吧!等一等,你们……该不会有一个人姓‘白玄’吧?” 欧阳吉愣了愣,朝白玄夕看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想起的刹那白玄夕攥紧的拳头此刻又松开。她似讥嘲似无奈地牵动一下嘴角,回过头,迎上欧阳吉的眼神:“其实这里也是我的老家。” “白玄家最初就是为了侍奉和听从白目山这位‘山神’旨意而存在的组织。而那位所谓的‘山神’,就是木之君主,真身形态为负山白鹿,本体一直沉睡此地不再移动:也就是我们脚下的这整座山。其实我们一直在木之君主身上。” 欧阳吉瞠目结舌:“什、什么……?!” 第41章 山神之约 “不好了、不好了!” 正当大伙都发愣时,突有一个戴臂章军帽的急匆匆跑入营帐,气还没喘上来,看到还倒在地上的柳姐一惊,“这……”了半晌,见大家又没什么反应,才接着把自己的话说完:“新辉基地来人了,一队士兵,还有辆装甲车,看着不太妙。” 这个地方的确离新辉基地不是很远了,但竟然直接派军…… 众人默然。兽耳妖族走过来对白玄夕和欧阳吉说:“我们和新辉基地有些过节,时不时会发生点武装冲突,和你们无关。你们先走吧,山神大人在等你们。” 欧阳吉揪紧衣袍领口,转头看看白玄夕:“不是‘我们’,是‘你’对吧?” 白玄夕回眸看了看她,思量片刻,道:“你和我一起。我不放心让你留在这里。” 说罢拉着年轻Alpha欲走,但欧阳吉被注射的麻药量大,脚步还有点踉跄,没走两步,白玄夕将她打横抱起,往外走。 令欧阳吉惊异的是,出了营帐,就见有纷纷扬扬的花瓣随风而来,零零星星铺洒在地上,绵延向前,为她们指明方向。 还真是山神。 “这只是木之君主的权能而已,他分散了许多灵力附在他身上的一草一木上。”白玄夕解释说,“看上去很装神弄鬼,但你不用太恐慌。” 欧阳吉疑惑:“你和木之君主很熟?” 白玄夕思忖一下:“也不算吧;我只是听说他也是五君主之一。小时候在山里生活过,与他的灵体有过照面,后来白玄家邀我加入,多半也有他的意思。” 欧阳吉茫然:“‘灵体’?” “他的本体一直沉眠于此,成为守护人间与妖界的‘桥’,也守护着这里的人类居民,为了不打扰人间,他分出自己的一部分灵魂散落在山中各处,极偶尔会凝结起来,合为灵体现身。你就理解成他的精神的具象化身就行了。” 欧阳吉理解了:“我们现在要去见他的灵体,是么?” “对。”白玄夕点头,微眯双目,朝花瓣指向的前方望去,“这个方向,应该是去山神庙。” 换过衣服要回装备,两人远离营地前往山中,身后隐隐有枪炮声炸开。 …… 白目山的山神庙屹立在山顶,房子不大,很久无人光顾洒扫,如今已破败得像个废庙。幸而明显没有恶灵踏足过此地,四周参天古木在数百年间依旧苍翠挺拔,铭刻着古老而不息的光阴。 庙里供奉着鹿形山神的铜像,每一个细节都精心刻画,栩栩如生。看了这尊铜像,欧阳吉就能把它等比例放大想象脚下这座“山体”一旦起身抬头,会是怎样的全貌。 花瓣指向的上山路有些崎岖偏僻,欧阳吉这才知道为什么过去山下村民明明总往山上跑,而这里依旧可以藏身有许多妖怪异族不被发现。行到后半截,两人体力消耗很大,便在一块大石头旁稍事休息,不自觉又是亲昵一番。只是都心下了然此地山神之灵无处不在,亲吻调情也都小声悄悄进行,不敢太出格地放纵。 “欧阳,”白玄夕搂着欧阳吉的腰身,附在人类姑娘耳畔的低音像在撒娇,“等下山去了基地,可以标记我么?” “说什么傻话……”欧阳吉连忙也压低声音,生怕被周围的哪根草哪棵树给听去了。 但白玄夕像毫无羞耻之心,摩挲着小Alpha的脸庞,眼睛不眨地凝望她:“我想你,想被你要,很想。” 对视中欧阳吉从她的眼里读出了不加掩盖的欲动,恍然大悟,之前自己被那些Omega欺负,白玄夕吃了醋,很是气恼。加上她本就在情期,之前大好的标记时机被那些不解风情的生生打断,到现在也没吃上肉,一直被吊着胃口,白玄夕就更是渴望得厉害。 欧阳吉笑了笑:“好。”临到要继续走才懊恼想起:“唔,好饿……唉,应该找他们要些吃的,被吓唬了半天,当做精神损失赔偿也该问他们多拿点食物。” 结果来到山神庙,就看见破旧的庙宇里,在神像之前的地板上,放着一个矩形木制托盘,碗碟杯盘中盛有饭食,菜量不算丰盛却搭配全面,还冒着腾腾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与破败的环境相比十分突兀。欧阳吉仔细一看,是两颗卤鸽子蛋,一盘烧煮的野菜木耳,一块桂花糕,一碗南瓜汤和一碗米饭。 “……感谢山神大人。” 好吧,果然在这座山里不能说些太私密的话。 欧阳吉感恩与腹诽两不误。 “不过食物只有一份,家主大人这是何意?” 白玄夕开口“家主”让欧阳吉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白玄家既是遵奉木之君主的组织,所谓家主也就是木之君主并不奇怪。 “许久未见,我想与你叙叙旧。”又是一阵风将山神的话音送到,“按这里人类的礼节,我是否该尽地主之谊,请酒邀宴,边吃边聊?” 说着两人就听到身后有“喵”的一声,回头,一只黑猫从门外一棵树上跃下,化作一个猫头人身、浑身被毛,穿一副皮甲的半兽人妖怪。 这猫怪利爪体硕,和小猫的原型相比更是反差惊人,欧阳吉吓了一跳。而山神似乎看得到她的表情,当即解释:“请欧阳姑娘在此稍候,如有异动,守庙猫怪会护你周全——夕,如此安排你可放心了?” 猫怪没有命令就立在原地微微垂首,呆若木鸡。白玄夕回头勾着欧阳吉的手,轻道:“别怕,这猫怪虽然长得有些吓人但性情温和,是顺从山神的神庙守护者。你不攻击它,它是绝不会主动加害你的,甚至没有山神的指令,它或许都不会搭理你,就像猫一样。山神要和我单独聊,但我们过去也没有那么熟,没多少旧好叙,不会聊得太久。我去去就来,不用担心。” 欧阳吉弯弯眼睛,点头。她听出来,白玄夕这话一方面是让自己安心,同时也旁敲侧击暗示山神,不要拖得太久,她没有多少兴趣奉陪。 山神自然心领神会。山涧溪流水榭,针叶树下,银灰色的灵力光纠缠凝结,聚作木之君主半透明的灵体。白发银角鹿耳的男妖跨坐在水榭阑干,手里捧起一碗酒作势敬白玄夕一杯,狭长的双眸微眯,开门见山:“她是个好姑娘,值得你好生对待。你若要嫁,本座虽货产不丰,嫁妆还是能供的;眼下世道艰难,富裕且不论,本座至少可保你二人吃穿住用不缺……” 白玄夕刚端起碗的手一抖,差点没把酒水洒出来,忍不住打断道:“咳……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如此偏安僻静一方,直到避无可避的某日来临。”山神自顾自说完,话音仍是不紧不慢;倒也有意思,他这灵体化身面貌也是极年轻的,约莫不过二十岁,而语音语调却有些像细数鸡毛蒜皮、对后生指手画脚的老头子,“小夕,你少时便长于此地,我自是早已将你视作我的一个孩子。而今你幸而得归,又有佳人相伴,本座自然要问你一番心愿,好为将来做些打算。” 大可不必。白玄夕心里暗自发麻,过去在山间生活那时,山神几乎从不露面,入白玄家后她也不曾见过山神真容,这还是严格来说,她头一次与山神面对面说上话呢。结果头一回与这么一个并不存在又无处不在的大前辈相见,就被告知说他原来就把自己当做了女儿看,现在还兴致勃勃地要把她这个女儿嫁出去……令人浑身不自在。 “晚辈谢过山神大人一番好意;但其实我和欧阳也才互通心意,何况当世形势危急,这时候考虑私人嫁娶之事,未免缥缈,您觉得呢?”白玄夕作势也回敬山神,小饮一口。 山神笑道:“我是在问你如今的愿望,小夕。你是想要选择偏安一方享受剩下的人生,还是继续战斗下去,与你已亲见过的那深渊?啊,当然,说不定两条路殊途同归。”虽然他的嘴角挂着明媚和善的笑容,但深邃的眼瞳里却瞧不见分毫轻巧的笑意。 白玄夕为之一怔,垂眸不语。 静了半晌,她仰起脖子,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将酒碗搁置一边,随后端坐正色,捡起另一个话题反问:“不知家主当初缘何吩咐我到新辉基地,找‘线人’传递密报?既然您一直留在此地不曾离开,为何不直接让我回来见您,反而让整个白玄家都散发着存亡危急的紧张感?” 山神好像对她会兴师问罪早有所料,面色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你所得到的任务告知都是真实的消息:新辉基地里确有我们的线人,而如今整个世界都面临威胁,白玄家当然同样危险。至于当初没有要你完成刺杀任务后来见我……今日我们都实话实说吧;我那时确实没有想过你能活着回来。” 见白玄夕蹙了蹙眉,面色一冷,山神接着补充说:“但派人刺杀那位的任务,其实并非出自我的意思——白玄家最早由我授意组建不假,但如今它已然发展为基本独立的组织,虽仍能遵我旨意不违,多数时候他们内部的行动决断都由他们自己决定,无须向我先行申请。你那一场刺杀行动,就是组织自己的决定,我只是后来听说了此事而已。” 木之君主显然早就知道“破坏神”的真面目,也很清楚他的力量有多可怕,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不敢主动出击。尤其是白玄家派那么一个两个刺客单独刺杀“破化神”的行动,现在回过头看,又是那么草率冒险,无异于以卵击石。 想起欧阳吉转述的白玄莫的意图,白玄夕总觉得这件荒唐大胆的任务,比起组织真的寄有多少希望在她能完成任务杀死“破化神”上,更像是借刀杀人,找个由头逼她去送死。 彼时她还只是单纯地相信末世各地形势危急,白玄家高层核心狗急跳墙,只得什么方法都试一遍,这才出此下策铤而走险。她那时自觉心死,作为一把失了灵魂的利刃临危受命,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哪怕想过许多,也终没有心思往深处追究。 “但你知道这件事,也没有下令阻止,你还是默许了、并且看着他们派我去送死。” 白玄夕语气平缓,就像和住在隔壁家的老邻居偶然碰面拉家常一样平和。 山神歉意地笑笑:“对此我无意辩解开脱,我的决定伤害了你是事实。然而立足如今回想那天,我得承认我不后悔做出那个决定。事实上,得知你出发的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到我所创立的白玄家发挥了真正的作用。” 随即他收起了表情。白玄夕没有做声,只是静待木之君主继续他未完的话。 果然,他叹息一声,很感慨地回忆道:“起初创立白玄家,我只是想为生活在我身边的居民们做些什么。记得约莫五百年前我刚苏醒那时,这片大地连年洪水天灾,天下大乱、战事不断,正是王朝更迭的当口,附近不少村民为避祸乱躲到我的身上来;而另一边,妖界也有不少妖怪贱民佣兵通过我身边紊乱的灵力场造成的时空漏洞偷渡人间,却也多无生计,便躲在我身上,此时与大批躲上山来的人类村民一见,很快两方就起了矛盾。 “本座怜惜双方,试凝了灵体与那些凡生接触调解,最终同意他们留居下来,各自聚居互通往来,山中物用可任他们各取所需,而两方凡有矛盾冲突,各遣代表和平议事。后来安居乐业的妖人双方一样尊敬我,奉我为‘山神’,修起了山神庙,负责处理双方事务、与我联系的代表就以巫女司仪的形式固定下来。人类的巫女衣白,妖族的祭司着墨,这就是‘白玄’的雏形。” 这段历史如今已鲜为人知,从木之君主苏醒,到两百年前“妖君”和九尾火狐降世的著名事件也隔了一个王朝,就连白玄夕也是第一次听说。而一个触角好像广布世界各地、各个领域的超级组织,其本来面目原来只是一个类似于居委会的小团体,这落差令它的神秘感顿时无处安放。 “但后来您为何刻意组建白玄家,将它发展成一个无孔不入的庞大组织?”白玄夕顺势问。 山神摇摇头:“等到尘埃落定,新王朝一统东洲大陆,白目山的居民们也曾尝试重返尘世成为帝国的子民。但他们不久又为繁重的苛捐杂税、人世对异族及与异族接触者的拒斥而再次上山,尤其是那一代巫女与祭司相恋,居民之间也产生了第一代通婚混血子女,为山下世俗所不能容忍,包括妖界的妖怪们。白目山的妖怪与人类很快发现自己被凡尘、他们原来的同胞抛弃了。 “尽管他们曾做过画地自治的打算,但现实是躲在山里,尽管有我的庇护,也不能永远保证他们与世隔绝的安宁。他们终因几个私自下山的混血孩童引来了官兵追查,大部分妖怪仓皇躲藏逃窜,有的流落人世、有的惨遭捕杀,人类则因害怕而出卖了混血后裔、被迫下山,巫女与祭司在我的山神庙里殉情而死,短暂的祥和在悲剧中落幕。 “他们死前向本座祈祷一个能够包容他们、让所有凡生安居乐业而无须互戕的世界。本座无能,无法实现他们的遗愿,保住他们的孩子、将这些愿望传递给他们,授意年轻热血的他们团结一心,帮助他们组建一个意在帮助世界前进的组织,这就是我所能做的全部了……” 山神说起往事,灵体展现出来的表情也不禁黯然:“可是凡间世事复杂繁琐,误会、矛盾、纷争无穷无尽,本座终究不是凡生,即便为之困惑劳顿,也无心无力平定他们的每种纠纷。然而旁观弱小凡生动辄为一个两个琐屑小事争斗得你死我活,常常心生怜悯,不忍看他们彼此争斗,白玄家曾有些激进的战略,也都被我否决和削减。我曾希冀他们遇事都能调解言和,就如最初山上的异族同胞们那样,‘白玄’的含义也因此更作为周旋于黑白两道的中庸信条保留至今,但直到‘那位’以如此方式重降于世,我才发现我的愿望是如此幼稚荒谬。” “面对那些争斗,立场只能选择一或者二,不争、绕道而行,妥协退让,都是没用的、虚假的和平。白玄家过去自诩活跃在世界各地各族,我们的线人下属广布各个行业领域,但它越是无孔不入,越是可有可无。它自以为能够引领世界潮流前进,但事实上,它只是被世界大潮裹挟其中,它所直接产生的影响还不如扶持几个地方政党来的大。” 他端起酒碗仰起下巴一饮而尽,而酒水滴滴答答都穿过灵体洒落到了泥土上,山体上。 “小夕,我不知昼大人对你做了什么,但现在我能比过去更清晰地感应到你身上属于炼金君主的气息;你的前代、龙璘为她的选择付出了一切,就连自己也不复存在,尽管我不想如此认为,但眼下也不得不认可你正是新的炼金君主,接替了‘死去’的龙璘——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已经被卷进属于我们‘君主’的纷争,而这无法避免,即使你最后选择绕道而行,但那毕竟也是你在这笼子里做出的选择。” 白玄夕忍不住惊诧地张张嘴:“您的意思是我已经得到炼金君主的神格了?” 木之君主反倒愣了一下,苦笑着摇头:“从你小时候得到炼金君主的心脏起,你就已经在承担‘构筑’的神格了。‘构筑’是生成是创造,它代表着这种力量:将原本不相干的不同原材料按一定的法则糅合到一起,构建出崭新的存在。你本身既不是妖怪也不是人类,甚至不是完整的炼金君主……不,就连龙璘也不曾完整,炼金君主的特性使它从最初就是我们之中最不完整、最富缺陷、而且永远不会变成某个‘完全体’,却也是唯一可以不断自行补足、继续进化上限未知的那个。看看现在的你,一个彻底的怪物,你肯定就是炼金君主‘构筑’自己的产物。” 这个说法让白玄夕很震惊,但仔细想想,她的力量的确跨越了各个种族的界限,原来如此。 “我有点好奇,为什么五君主都会沉睡,还有那家伙……既然昼还活着,并非如传说那样陨落,为什么要创造五君主分担神格?”白玄夕索性趁机把相关问题问个通透。 山神有些忧郁地叹息一声:“说来我们五个,都曾是经由两位神子,夜与昼,分神力注入纯粹灵力的结晶——魂晶制造出来的。夜与昼曾经感情深厚,为彼此制造了分担对方神格的造物,木、金、水,我们三个出自昼的手笔,而火与土则是夜的作品。但后来神格相对的兄弟俩终因分歧反目,过去见证他们羁绊的我们,反而成了他们用来攻击彼此的武器。夜的神力强于昼,他那两个暴烈的造物也比我们在作为武器的威力上强大许多,但上古时代那场混战的最后,夜终究不忍伤害昼,只是将我们一起封印,随后与昼双双陷入沉睡。 “后来好几千年过去,随着封印的力量衰退,我们五个相继苏醒,两位创世神自然也会醒来。但……昼大人他……” 后面的故事山神忌讳于说,但白玄夕却已知道了结果,目光一暗:“昼杀了夜,夺取夜的神格调令火焰君主、吞噬了大地君主。所以现在理论上说,他成为了唯一的‘神’,他的漆黑灵力是他企图将生与死黏合的产物,而且还拥有了大地君主的‘支配’特性。他的愿望是终结旧的因果、在废墟上迎来‘永恒’——为这个新的神格,他的名字现在叫做……‘祭’。” 当那个名字划过唇舌吐出来的刹那,白玄夕没能控制住自己攥紧的双拳微微颤抖。 木之君主的灵体露出惊讶之色,但只片刻又恢复沉静:“果然是这样……夜大人已经消殒了……” 静默两秒,又抬眼望向白玄夕,面色肃穆:“是了,关于这件事,也是我所提到,你无法逃避的君主之责——你打算站在哪一边?” “如今火、土、水都已在那位神明的麾下,而他的目标是将夜所建立的旧世界旧造物尽数摧毁;换句话说他是所有凡生的敌人,那么你的立场如何?” 白玄夕不答反问:“您的选择呢?” 木之君主沉默了。 待了几秒,见对方抬起的目光欲言又止,白玄夕有点意外:“难道您也打算投降他?” 木之君主紧缩双眉,又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要与昼大人作对,胜算……” 白玄夕一针见血:“您不敢与他对立,您怕了。” 木之君主深深地叹了口气,灵体像是靠着柱子,缩在水榭的角落里。 “毕竟,他连夜大人都杀啊。” 山神说这句话时,好像整个灵体都在叹息。风在颤抖。 “我无法理解……但是,我现在知道……不站出来与之对抗,就只能等着被他毁灭……迟早有一天他会来的,凡生和我们都躲不过……而且他是我们的父神,我们不可能躲得过……” 说到这里,他突把话锋一转,好像希望能够让滑向了绝望的气氛重新明快:“不过至少,在最后的日子到来之前,本座能保证给你们一处安宁。小夕,绕道而行不能撼动根源,但也不是一无是处。” 说了那么多,此刻再谈回这个,似乎无异于强颜欢笑。 白玄夕不想刺痛山神软弱的灵魂,面对祭的恐惧和无力感她也深有体会。所以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点头。 “多谢您的好意,承蒙您的关照,也感谢您告诉我这么多,如果我们之后有需要会回白目山找您的。”白玄夕眼看着天上太阳的位置算了算时间,起身欲走,“至于我是哪一边的……我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给欧阳一个安全、快乐和光明的未来,为此我可以再去尽力刺杀他一次;但倘若欧阳觉得绕道就好,我也无所谓。” 山神也有些意外地抬眉看她,有些不可思议:“连你也不想战斗下去了吗?记得你过去……” “对了,其实关于这件任务,我也要感谢您,如果不是有这一遭我不会发现原来我的心愿并没有多么崇高,而我也没有那么心胸宽广、看淡一切……我怕死,我贪婪,我自私。就像前辈您说的,凡生的事太多太复杂,我不想做很多凡生的英雄,那太累了,也太自以为是,凡生也根本不需要,世界末日就末日吧;我只想成为欧阳一个人的守护者。曾经我加入白玄家就像为年少轻狂犯下错误的自己还债,现在你们给的任务能做的我都做了,从今以后我退出,过去和这座山的孽缘就算两清了吧。” 山神哑口无言,静默地目送她转身离开。 但等夕回到山神庙,却意外的只看到吃得很干净的餐盘,而不见了欧阳吉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双子神是终极状态,五君主的神格是事物间的关系动态。如设独立的两个事物A和B,火焰是A破坏B,大地是A支配B,水浪是A和B互化转变,木是A和B各自复制繁衍,即A-a、B-b;金是A+B=C,C可以大于A或B。光谈直接战力,金是五个里最菜的(没错,白莲花山神本身战力还蛮强的,但他不出手),但也是除了双子神,唯一有潜力在给定AB的情况下搞出CDEF的。 *虽然神格平时只是没啥实用的BUFF,,未来夕小姐创造出比自己更高阶的存在时,也不自知她搞出了真正的新神,不过这是后话/前序了。 第42章 门前(上) 欧阳居然不在……? 夕面色一沉,当即转身往外跑,却在山神庙的入口处被从树上跃下的黑猫拦住。 “之前让你看着的姑娘呢?” 黑猫“咪”地轻叫一声,尾巴一竖突然一溜烟钻到夕的身后。这时夕抬起头,才放宽注意力,听到有由远及近的谈笑声从坡下上来。 “欧阳!”一辨别出心上人的音色和气息,舒了口气的夕迫不及待迈步向前,走下满坡通到神庙的阶梯。 却在看到欧阳吉正和一个面生的人类男性一边步调趋同、不慌不忙地爬梯,一边不知在说些什么,阳光般的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脚步不觉停驻在半中间的某一级阶梯上。 欧阳吉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身边人的话,忽然像心有所感似的不经意抬头,看到Omega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夕!你和山神大人聊完了?” 旁边的男人本来还在说什么,当下一愣,也随之抬头向前往去,冷不防看到白发女人,镜片后的狭长双眼微微眯了眯。 欧阳吉蹬蹬蹬,步跨两级阶梯跑上来时,也下了几步迎她的夕已经没了脾气,伸手揽过她的腰,低哑的话音语气柔和:“小心点,这里坡陡。” 她站在欧阳吉前面的一级上,本来个头就比高欧阳吉高些,现在身高差距更显著了,垂眸几能看到人类姑娘的发顶,莫名更觉Alpha女孩的可爱。恰巧欧阳吉也抬起下巴,放不平的嘴角笑意盈盈,水灵灵的双眼望着她,夕心底突突直跳,鬼使神差地就想低头亲吻对方。 但欧阳吉这时拉过她的手转过身:“夕,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高矗,是新辉基地的副委员长,就是之前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高先生提过的那位!” 夕愣了一下,接吻的念头被生生打断,赶紧顺势踩下一级化解尴尬,向正在走过来的眼镜男瞄过去。 这男人年岁大约也接近三十,这会儿闭上嘴,一脸的严肃,面色挺白,有些阴郁的书生气,抬头纹已经有些明显。他很瘦,一身军装贴在身上,戴着白手套的手拿着摘下的军帽,走上来时腰间别着的枪因身体摇晃发出撞击声。 “您好。” 夕眼看着他走近,目测此人身材并不高大,甚至身高和自己差不多,不禁猜测此人该不会也是个Omega…… 不多时这位“副委员长”已经站到了她们面前,不苟言笑地向夕微一点头:“您好,我是高矗。刚才我听小吉说过些旅途中的事迹,想必您就是陪同她到新辉来的那个朋友吧?” “朋友”。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平静真诚,但在夕听来却明摆着有挑衅意味,当即心下一沉,面色也许更加冷漠。 她眯了眯异色双眼:“听起来阁下和欧阳,也是旧识?”竟然开口就叫欧阳“小吉”。 高矗虽是踩在下面一阶,微抬下巴,军官的气势却是不俗,镜片后的目光从夕的脸上扫到那只金属假手,微扯嘴角:“啊,抱歉,我都忘了,小时候叫习惯了,一下子没改过来。欧阳,你介意吗?” 什么“小时候”,青梅竹马? 夕稍稍挑眉,和高矗同时望向欧阳吉。 “呃……”欧阳吉鲠了一下,这氛围怎么回事?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这两个初次见面的人莫名有些不对付。 何况欧阳吉也不是迟钝的榆木脑子。夕有点询问的目光隐隐压着几分怨念和不安,欧阳吉觉得意外得容易打翻醋坛子的夕好可爱。 于是她挽过夕的左手臂,笑眯眯贴上去救场:“等一等,我还没介绍完呢,你们俩倒先聊起来了,这不搁得我尴尬吗?” 轻轻带过了称呼问题。两个人都沉默地转移目光,一个心里莫名暗爽,一个心里莫名失落。 夕回勾住她的手,浅笑:“好,你继续说。” 高矗无言地目光逗留在两人拉着的手上。 小太阳一样明媚的笑容温暖,让坚冰般的诡异氛围稍稍融化:“不过你们要能这么快交上朋友,那更好了,末世相遇就是缘嘛,哈哈……夕,说起来也是巧了,高副委员长还是我的小学同学呢!可惜我这记性不大好了,之前听高先生说起副委员长的名字,都完全没想起这茬来。倒也不单是我的问题,高矗,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刚见到你时我也没认出来!” 副委员长有点腼腆地笑了:“嗯,也难为你了,当年的小胖子现在成了瘦猴子,我那些阔别多年的亲戚见了,也很吃惊。” 欧阳吉笑道:“是啊,你现在比我印象里的‘班霸’可帅气太多了。十几年不见,转眼都是大人物了,草民诚恐。” “哈哈哈,别恭维我了,小吉。反正你们也有介绍信在手,到基地里我看看,尽量给你们安排好点的住宿条件,老同学嘛,说话还客气什么。”高矗笑笑摆手。 气氛稍许轻松了些。夕快速消化了一下话语间透露出的信息,可笑的慌张也放下来了。 她知道欧阳吉的记忆力极好,只要她有心记的,堪称过目不忘。既然不记得副委员长的名字,想来小学时与这位同学的关系也并不见得非常好。 但放心下的同时她也有点后知后觉地恼恨自己的嫉妒心来,怎么可以这么小家子气啊?不过是偶遇欧阳的熟人罢了,就忍不住各种胡思乱想、还不自觉语气不善起来……以前她就是这么心胸狭窄的人吗? 另一边欧阳吉的真实情况,确和夕所料的八九不离十。她小时候和高矗关系并不很好,在听到山神庙外的动静,拿起弓同猫怪冲出了门,与这个军官对上目光的刹那,并未第一时间认出旧识,只是警惕兮兮地质问对方是什么人,到这里做什么。 而哪怕高矗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她,一双阴郁深邃的黑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唤了她一声“小吉”,又自我介绍一番,与老同学攀谈,欧阳吉在总算想起这人是谁后,外敛了警惕,内里却更加困惑不安。 因为说到底,她对小学时期的高矗印象不仅不好,甚至差到极点。 或许他们后来是和解了吧,但小学时期别的记忆渐淡,她唯独特别清晰地记得自己被家里背景后台很大的胖墩“班霸”欺负过,完了老师也帮着对方,对他那惹不起的家长卑躬屈膝。在此之后那孩子有没有夹着尾巴做人她没印象,只记得那胖墩飞扬跋扈的模样。 而那个后台颇深、恃宠而骄的小胖子,居然和眼前这个身形瘦小、眉宇间还有点阴戾文气的副委员长是一个人。 不仅面貌十八变,性情也是,尽管欧阳吉不知道为何对方一见自己就显得很是热络,但以“老同学”身份攀谈一番,副委员长的谈吐举止得体有礼,和印象里的那个班霸可谓截然不同。 所以欧阳吉渐渐认为,或许高矗表现出的热络也只因他们是老同学吧。当了官的人嘛,大抵对谁都能像旧时交好一样不尴不尬地谈天谈地。过去的事也早就过去,放下旧印象来与他交谈,发觉对方还是个挺好说话的人。 但这渐渐轻松的感受直到散步聊天回来,在庙前的阶梯上遇到了好像焦急等待着她的夕,欧阳吉才又洞察出些许蹊跷来。 “高矗,也给你介绍一下,她叫白玄夕,我之前也跟你说了,我们是在来新辉基地的路上偶然邂逅的,现在我们算是……嗯,在交往的关系,对吧,夕?” 欧阳吉挽着夕的手摇了摇,夕回头,很轻易望进了人类姑娘的眼底,仿佛明亮的镜湖闪动波光,而这点点光彩又有那么一丝狡黠。 夕的心立马软了下来,抬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发丝,随即落下手拉住她,与她十指相扣,回眸便冲恋人的老同学莞尔颔首:“我是欧阳的Omega。” “哦、哦,原来二位是这样的关系……末世结缘,也是很难得的了。”副委员长有一丝惊诧,旋即摸摸下巴笑着点头。 欧阳吉依旧是笑眯眯的,俨然一副挽着恋人的恋爱脑少女模样,眼尖的她却没有错过高矗嘴角转瞬即逝的下撇和眼底不乏戾气的阴沉。 心里登时一咯噔。 ……不不不,应该不至于吧? 瞎揣测旁人是坏毛病,得改、得改。欧阳吉有些慌神,手上力道不觉加重。 被她扣着手的夕察觉到了Alpha的异样,一个略带询问的眼神递过来。 欧阳吉一时没敢接,迅速压下心头不安,敛了敛笑意,对副委员长开口:“那现在我们两个到齐了,您可以带我们搭个便车去基地吗?” 高矗不知思忖着什么,一时没应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直到欧阳吉心虚地将视线躲到夕的肩后,才点头,缓缓开口:“也好,我们的部队正巧在白目山一带剿匪,你们就同我一路回去吧。” 两人相视一眼,欧阳吉应道:“那就多谢高副委员长了。” 矮个子男人微微垂首,在匆匆走下阶梯的欧阳吉擦肩而过时目光微黯:“小吉,我们都是老同学了,你不必这样称呼我,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虽然勉强笑着答应,欧阳吉还是起了身鸡皮疙瘩。夕冷着脸,牵起她快步往下走。 两人已经下了很多级阶梯后,高矗才悠悠转身,将军帽扣上发顶,压下帽檐,额前细碎的刘海却遮不住双眼的晦暗与越发暴躁的戾气。 一路沉默气氛尴尬,欧阳吉也试图开口打听些新辉基地更具体的情况,或是客客气气地问点高矗的工作情况之类找点话题。然而此时高矗也客客气气地问一句答一句,并不多谈其他惜字如金,聊到后来欧阳吉只感到自己像个查户口的,而身边白发女人又像个木头人似的对他们的尬聊充耳不闻一言不发,结果气氛不仅没怎么缓和,反而变得越发干巴巴,欧阳吉索性也闭嘴了。 直到三人下到半山腰时,一伙军服青年全副武装从草丛里蹿出来截住了他们。 耳侧发丝拂动,欧阳吉看到夕上前一步,默默将自己护在身后,左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同时一直尾随身后的黑猫也撒腿绕过脚边奔上前来,警觉地竖起尾巴,对逼近眼前的军人们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欧阳吉顿时心头一暖。 “报告副委员长!”而那几个人却只是好奇地扫了两眼女士们,尤其多看了两眼发色稀奇、异色瞳和装着假肢的夕,也有几人稍稍露出防备的神色,但并未轻举妄动,静等为首一个皮肤黝黑的健壮汉子前迈一步,向走近过来的高矗抬手敬了个帽檐礼,厉声报告,“任务已完成!目前未发现任何异样,除了这两位……姑娘以外,也没有在山中搜寻到其他活人。” “好,辛苦了同志们。”高矗向比高了一个头的军人们点了点头,“回去吧,顺带将这两位也捎上。据我了解下来,她们是末世开始起就流落在外的人,不过现在拿到了川西给的介绍信,来投奔我们基地。” “是。”那个军官这才低头打量了几遍两人,声音放得低缓了些,不知为何欧阳吉总觉得他最后看过来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你们有带好介绍信吧?” “嗯、对,放在衣兜里带着的。” 欧阳吉觉得他这话有点莫名其妙,他们副委员长不是才说了她们有介绍信,这人是听不懂人话么,还多此一举再问一遍。 高矗对那军官一抬下巴:“好了,走吧。” 军官严格遵从上级命令,当即转身冲众下属一挥手:“走。” 往前迈步,军人分开列成两队,前后各有几人将三人护在中间,但欧阳吉从夕紧握不放的手心温度判断,或许说她们是被看住了更好。 上山下山都是不带脑子地跟着别人走,欧阳吉也记不清这条路是不是上山时经过的原路,总之到了山脚下,等着他们的是十几辆有军士持枪守卫的装甲车停在一望无际的荒原,并看不到那伙思维清奇的Omega土匪的营地在何处。 副委员长刷脸就带着两个陌生女人畅通无阻,三人坐上了其中一辆运输车,后车厢内里意外地比外观看上去的要宽敞得多。 第43章 门前(下) 一车人沉默地蜷在车厢里,靠墙分成两排相对而坐,随着开动的车身,身躯晃荡。 训练有素的Beta军人虽然没有Alpha那么强大,但没有情期这样的不稳定因素,均衡的能力、强健的体质,又绝对听从命令的Beta却是最忠实的武器。 虽然有夕陪着,夹在满车厢的陌生Beta军人里,欧阳吉还是难免压抑得喘不过气。 但很快,有军人开始挨个传发馒头包子,凝固的气氛就被打破了。尽管战士之间并不会像在菜场似的大声嚷嚷,但也有好几人趁着接过干粮的机会交头接耳,肩膀撞肩膀,有的不知说了什么,粗糙的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欧阳吉身旁的军人也把一份馒头递给了她,作为全车厢唯一才大快朵颐过的人,欧阳吉赶紧摆手谢绝了年轻战士的好意:“我不饿,你们留着吃吧,谢谢。” 这个军人倒很热情:“你先拿着吧,回基地还要大半天的时间呢。” 如果看地图的话,白目山离新辉基地直线距离的确不远,但毕竟在过去国家的行政区划里也是跨省的,且白目山一带遍布丘陵,实际上往来并不是很方便。 欧阳吉想想也是,谢过对方,而这时夕却靠了过来,伸长右手抢过军人手里装着馒头包子的纸袋,微笑:“没关系,你不饿我可以帮你吃掉。” 军人愣了一下。欧阳吉有点无语,回头对上她狡黠的目光,眉头一竖质问道:“山神不是才请你吃饭吗?” 说起这个夕也不免作势苦笑:“山神不食凡间烟火,只请酒不请饭。”除了象征性地喝了碗酒,她现在还饿着。 比起给人类姑娘贴心地制备了饭食,山神给他所谓“干女儿”的请客聊天一点也不贴心。 欧阳吉很意外:“哎?山神是忘了要请饭吗,所以你现在还没吃过?” 夕“嗯”了一声,转回身子低头,收了些的笑容中有些许讥嘲:“遇上变故就如此动摇,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胆小鬼。” “也不用这么说山神大人吧……”欧阳吉语气弱弱,总觉得身边的人好像情绪急转直下,“你们肯定是谈了什么关于‘破坏神’的事?但我觉得就算是有超凡力量的存在,会害怕死亡也是很正常的呀,只要是有寿命上限的活物,谁不会对逼近自己的终结动容?” 夕从纸袋子里摸出馒头掰下一块,瞄了欧阳吉一眼:“你怎么知道他有寿命上限?” 欧阳吉噎了一下,怔怔地瞪大眼回望她:“那难不成……‘君主’还是不死的神灵……?” 说完她自己也懵了。 这其实是废话。按照白玄莫告诉她的“神格”概念,创世双神及作为神陨后的法则支柱的五君主都是承担神格存在的概念神。因此它们作为与神格互相依存的化身,只要神格还在,理论上当然是永生的。 千万年来,这些巨大的神灵也不曾死去,仅仅是被封印沉睡在世界各地而已。 唯一的变节就是本体为青铜龙的炼金君主在两百年前苏醒后,不知为何、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同样苏醒过来的火焰君主九尾火狐再度封印起来,自己则消匿了踪迹。此后辗转两百年,炼金君主的心脏又不知怎么落到了人类的手里,意外通过一场手术移植给了一个人类女孩…… 欧阳吉眼皮一跳,理完前因后果不免感到细思恐极。当下抛去已经过去了的事不提,先拣起和她们二人最息息相关的犹疑着压声问:“夕,那你现在算是……?” 拥有炼金君主心脏的夕,又前前后后受到“破坏神”的“特别关照”,几经波折,如今无论是外表还是力量都很难让人再认同她是一个凡人。而两百年来真正的炼金君主销声匿迹,现下夕又觉醒了君主权能……欧阳吉有些不安。 假如“君主”肉身崩坏,力量与神格随一部分肢体转嫁给别的生灵来完成换代,从神格理论看,也不是没可能的。就连白玄莫也是据此认为五君主等于创世双子神的化身。 她隐隐直觉到,也许,现在的夕已经代替陨落的龙璘成为新的炼金君主了。 但夕只是默默把那块馒头叼在嘴里,舌尖一卷,在嘴里嚼了嚼咽下,才不紧不慢道:“我只是‘偷’到了点力量的半个人类而已,别担心。” 紧接着转头,定定地看着人类姑娘,跟了一句:“欧阳,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还愿意喜欢我、需要我,不论将来遇到什么困难、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此生我也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欧阳吉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要亲她,却是身不由己紧紧拉住她的手腕,目光深深的。但她正开口想说什么却一不小心被激动的情绪噎得打了个嗝,顿时绷紧的脸上泄了气,带笑地颤声:“你看,人要许诺誓言都是用‘一直’、‘永远’这样的概念……你说得这么让人心动,这不是更让我害怕终结了吗?” 夕反握住她的手,欧阳的右手很温暖,手指很细,但手掌和指节间有几个薄薄的茧子,显得很有力量。她沉默地摩挲一阵欧阳吉的手,像是眷恋着人类的体温,又像是想记住小Alpha的手的触感不忘,良久才低头淡笑一下,凑近对方耳畔:“我嘴拙,也许说得是有点夸张,但我的心意绝无虚假。所以欧阳,和你一样,我也很害怕,甚至能和你一起害怕,我还觉得有些高兴。” 两个人悄悄话说得你来我往,说罢又如此深情款款地交握着彼此的手,目光定定地相望,不知不觉散发出的黏腻气氛引得旁边的军人不由安静侧目。 顿时车厢里鸦雀无声。 等到两人也因着气氛重新坐正稍稍分开,欧阳吉身边那个年轻军士在另两个同僚的撺掇下凑过来,干咳一声小声问:“冒昧地问一下……你们两个是情侣?” 欧阳吉耳廓微红,但也坦然地点头。 军人的表情有点八卦的兴趣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含着几分犹疑:“你们是从末世前到现在都一直在一起吗?”真幸运。 他想起某个已经夭折在记忆深处的倩影。 欧阳吉思量了片刻:“其实我们是今年才相遇交往的。” 她觉得没必要把两个人的具体情况随便交代给陌生人,特别两人刚确定不久的关系,她不知道让别人听了会不会被说些自己并不想听的话,索性用模棱的话搪塞一下。 许是周围安静,他们的对话即使也有意放轻声响,正对面的几个军士一样能听得清楚。斜对方的高矗正微眯着眼、抱着手臂靠墙打盹,此时手指也蜷了蜷,揪住衣袖。 “是在别的基地认识的?”军人并不清楚两人的来历,只是他和留驻在新辉基地的妖族也不是没有打过交道,确定夕那引人注目的模样绝对是他在自己的基地里没见过的。 “也不算吧……是在外面正好巧了,和另一个基地的车队一起遇上的。”欧阳吉故意留了点两人也在别的基地呆过的想象空间。 这个军人和另几个悄悄听着这里动静的士兵们都有些讶色,随后露出动容感慨的神情:“也好,就算要世界末日了,能这样享受人生也好。祝福你们。” “‘享受人生’……”欧阳吉觉得这个说法太夸张了,总有种像遗言的味道,哭笑不得。 另有一个士兵可能误解了她的语气,探头问欧阳吉:“你们是从其他基地来的?其他基地是不是把我们这里抹黑得厉害,说在这里谁都要受苦受累?你们别信那些传言,在我们新辉,的确不管什么性别都一样分配工作,工作量是一样的,但我们的目的不是要故意让大家劳累,是为了让大家公平分工,工作早早结束好一起享受。所以我们这里呢,虽然不比川西豪奢也不比首南大,但大家待遇也都不赖的,你们过来虽说不能天天都像度假那样享乐,但也生活内容也绝对丰富够你们享受。” 旁边的年轻军士笑着补充:“对啊对啊,仔细想想,适合情侣约会的地方也不少,基地东边的高楼还有海景房。” 夕对海景房很有兴趣似的,挽着欧阳吉的手臂贴上来:“住处是可以由我们自己选择吗?” “原则上是上面分配加上自己意愿的。不过干活重的人和情侣还会优先往东边安排,最近中心居民房也少了,你们住进海景房的概率也挺大的。”那个军士摸了摸鼻子,弯着眼睛说,“特别是AO情侣。我听说那栋楼还算‘隔离房’,情期的O和发了情的A会安排到那里去住,听说还有专门布置得行房体验特别好的房间……” 欧阳吉有点尴尬地笑笑:“好、好,我知道了。我们也没有嫌弃新辉基地的意思,要是不喜欢也不会过来嘛。听了你们的介绍,我们就更放心了,呵呵……” 那个远一些的士兵依旧探头,实在是很热情:“不过千万记得在过基地关卡的时候要准备好两张介绍信,就算你们是一对,出入证明也得各备各的,不然就很麻烦了。” 已经被问过多次是否有带介绍信了,欧阳吉点头,她自然知道介绍信作为进基地的重要性。 不过……她也没想到,到最后,两人还是阴差阳错地,切身体会到了热心士兵所强调的缺少介绍信会“很麻烦”是有多麻烦。 夕坐在基地关卡的传讯室里,透过右手边的玻璃窗户看到巨大的结界内侧,高大的城墙连带着其中的高楼正一步步被黄昏吞噬。云雾缭绕在最高的中心大厦群和斜拉桥的顶端,使整个基地看上去就像座有着大大小小尖顶的巨大城堡,明明近在咫尺,看上去又崇高坚硬得遥不可及。 铁门“哐当”一声打开了,一个身材粗壮的男人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女性走了进来,一前一后来到桌前,搬开凳子在她面前坐下。 那个女性身材窈窕,即使和身边的男人穿着一样没什么纹饰的藏青色制服,也足以勾勒出她傲人的身段,加上周身淡雅而不容人忽视的香风,八成是个Omega。她脑后的银发束成了一股低马尾,在坐下身的同时微微抬头扫了一眼挂在左面墙上的电子钟,随后转向夕的时候微微挑起柳眉:“抱歉,让你久等了。” 她摘下帽子,银色的长发在半空中画出道月弧,夕眯了眯眼,橙红的阳光将她左侧脸上的两道铅色短疤附了层绮丽的光辉。 竟然是个有体现强大灵力的妖痕、体态能化成完全人形的大妖怪。 她又盯了眼对方银色的发丝,咽了咽喉头,瞥开视线,重新往窗外的基地盛景望去:“喔,原来剩下白狐族的皇族都逃到人间来了。” 对方搁下帽子的手指按在帽檐停顿片刻,抬眸不尴不尬地笑笑,清灵婉转的女声就流了出来,语气满满的委屈和为难:“我们也是没办法呀,最强大的女皇陛下都战死了,剩下我们这些不成器的,能做的也就是为家族留种了不是么?” 把怕死逃跑说得大义凛然。 夕开始也是因着印象里那位大名鼎鼎的白狐女皇,对她这些很会逃跑的同族心里有气。虽然北方雪国沦陷了,妖界前线推至风国却还吊着一口气,之前路上早听说影法司急着招兵支援前线,这些灵力高强的原贵族子弟天赋修为总比大多被抽签送去当炮灰的平民人类和小妖厉害,而偏偏是他们在出了大事时,最懂调动自己的信息优势和权钱资源,率先为自己找条好生路。 但再多留一秒转念想想,毕竟如今身逢末世,击败那个家伙的希望渺茫,她自己也陷入过绝望的深渊,所以就算是明哲保身也罢,随波逐流混日子享受余生,和奋起反抗死得壮烈些也更死早些,说不清到底哪个选择更高明。何况枉生或壮死既是个人选择,自己的选择尚且纠结,她又哪来的资格道德绑架别人呢?就算是这些白狐子弟的长辈、那位女皇在世也不行。 这么一想,夕的眼神重新变得淡漠起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大抵是白狐自己也知道逃跑还是依附过去他们妖怪看不上的人类,确实不大光彩,摸了摸鼻子主动推动话题:“抱歉让你等了快一个时辰,正巧遇□□委员会召开紧急大会,你的事办起来就稍微慢了些。” 那男的稀奇地往双方脸上瞟了瞟,最后把略带微妙的目光落到夕的身上:“你也和北冥曦是亲戚?” 这个“也”字就很巧。 夕快速思量了片刻,她虽然除了过去北方雪国的女皇外并不和多少白狐族相识,但既然不明就里的外人能因发色相似产生误会,说不定她只要顺水推舟攀个关系就能进基地了。也保不准以前还有多少因关系得了便宜的呢。 “虽说我们没有特别近的亲缘,不过大概也算是吧……” 于是她立刻措辞,一面想着怎么能找借口应付接下去“被亲戚”的白狐本人的质疑。 “啊哈哈,不是的啦,只不过以前在祖国有过一面之缘……” 但与此同时,似乎名叫北冥曦的白狐用手肘捅了捅产生误会了的同事,笑了笑。 意识到重合在一起的声音分别说了什么的两人不约而同都闭了嘴,表情随着气氛凝固在沉默里。 夕很艰难地使自己心情保持平静,没有翻白眼。 合着她还真和这个白狐见过面的吗?在哪里,什么时候,她怎么毫无印象?而且记得她受女皇之邀客居北方雪国的时候她还是黑发,更没有变成现在这个缺胳膊少眼睛的鬼样子,声音也哑了,这白狐是记忆力天赋异禀吗,居然还认得出来? 北冥曦倒很好奇地一歪脑袋先发制人:“咦,原来前辈你也有我族人的血统么?真不好意思,我都没闻出来;呀,我今天香水是不是喷得太多了?” “……”阁下香水的确喷得有点多,但怀疑自己感知同族妖气的本能因区区香水失灵也大可不必。 夕暗自叹了口气,勉强摆出一个很淡的微笑,伸出左手:“真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大好,都忘了我们以前在家族聚会上认识过了,刚刚见到一下子没认出你来,说话冲了点,见谅。” 北冥曦回礼握住她的手,但表情更加奇怪:“啊,原来我们在家族聚会上也见过吗?那太不好意思了,我还以为我们只在兀岭公馆那一次见过,只当您是三王爷的护卫了,罪过罪过。” “兀岭公馆”,原来如此。 记得那好像是雪国哪位王爷在边境名胜兀岭的度假别墅。夕微微挑眉,想起自己为白玄家做事时接过的一件任务。 她从善如流,先勾勾嘴角,再故作叹息状:“看来我们记性都不怎么好。不过您不记得也并不怪您,我并非纯血宗族,从小以庶民身份长大,过去还是承蒙滨王关照,留居在他府上过一阵,那年也有幸以护卫的名头随从王爷去公馆避暑、邀见宾客……唉,只可惜滨王也是那年不幸遭了横祸。” 白狐信以为真,听着不由点头很是唏嘘:“是啊!谁曾想三王爷那样的高手竟会在修习御术时走火乱心,在山崖上发了疯摔下去……真是命运难料啊。” 夕面不改色,点头轻叹表示赞同。虽然当时在滨王修行时偷偷放出魔力构筑幻境,引其灵脉紊乱杀死他的人就是她自己。 记得当初滨王在雪国朝堂势力崛起,几乎把持了边境军政,力主扩张侵掠南方的国家,而且他还积极鼓吹纯血论、大妖怪至上的极端血统主张,尤其煽动对魔族和人类异族的敌意。末世来临前,在妖界,统一的魔族帝国和妖族的北方雪国是最强盛的两大霸主,又和已经可以跨越“障壁”彼岸的多个人类国家联盟形成了鼎立之势,几乎是在主宰世界的进程。因而白玄家认为在似乎注定会多种族交流和平的历史浪潮下,理念保守且激进的滨王和他的派系相当危险,需要尽早铲除这股已有上位端倪的力量,便派了白玄夕作为杀手行刺那位武力高强又精明狡猾的王爷。 这时旁观者清,男人从制服胸前的口袋里摘出支别在上边的电子笔来,敲了敲桌面,扭头问北冥曦:“这么说,她虽然可能是和你有点亲缘关系,但你们其实也不熟吧?” 夕嗅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 三个小时前她和欧阳吉就已抵达基地,但过外层结界的关卡时不知怎么回事,欧阳吉拿出介绍信,发觉竟然只剩一张,原来摸着如两张纸的触感是因被雨水泡过又晒得半干后,复合纸张的上端剥离成了两张薄纸。 欧阳吉顿时慌了,拼命循着记忆找另一张介绍信的去处,猛然想起在安城郊区,两人自以为即将分别时,她曾把一张介绍信交给了白玄夕。 夕翻过裤兜,也没有找到,上衣更是在那个Omega匪帮的营地就给换了,口袋里空空如也。 也不知当时白玄夕把介绍信放在了哪里,也许搁置在了安城郊区的五楼客房,后来她从楼上掉下来,而欧阳吉遇到白玄莫,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又或许本来也带在身上,落在了安城死阵……两个人都忘了。 在结界内侧,随着军士们下了车排入队列,守关卡的警卫提着警棍过来挨个检查:“介绍信、通行证一人一份啊!必须有证件才能过!” 欧阳吉没法,小声问了在车上明明在对面一排,下了车却不知何时排到自己身前的副委员长:“高矗,我刚刚发现我们好像路上丢了一张介绍信,但我们既然都到这了,能不能帮我们通融一下?” 作为一种不是办法的解决办法,找关系虽然是过去她自己也不齿的,但眼下也无路可走了。 高矗转身,闻言皱了皱眉,似乎也为此感到遗憾和棘手,摘下眼镜在袖口上擦了擦,戴上时有意无意地瞟了两眼黏在欧阳吉身后的女人,叹了口气:“抱歉,为了保证安全以免有修罗混进来,我们这儿进出都要凭靠证件,你们如果只有一张介绍信,那就只能一个人拿信进大门。我们这儿办事都讲规矩,就算是我也不能违背规章制度。” 夕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 按理说与“破坏神”订立契约获得了特异权能与漆黑灵力的修罗,虽然外观大体仍和原来一致,但严格来说只是一介活尸傀儡,杀戮欲是难以控制的,精神也会极度亢奋不正常,应该很容易同普通凡生区别开来。 但新辉基地却为了防范本应很容易辨别的修罗,关口人手证件,检查得非常严。 恐怕,这个基地曾经遭到过,或者至少是差点遭遇过级别很高的修罗,如“魔术师”那般能够主动控制权能、精神受恶灵影响不大的家伙,“破坏神”的得力干将。 而即使遇到过那种恐怖的家伙,新辉基地竟也屹立至今。 和欧阳吉一起回溯过线索,夕觉得丢了的既是自己这份,如果只能有一个人通过,留下的人当然得是自己。 况且她现在相信新辉基地的可靠性了,欧阳留在这里,只要主战场没有被推至这片大陆,应该就会是安全的,加上还有一个对她有心的旧识在这里说得上话。 她觉得自己想得很清楚,反正本来自己去基地的理由也因面见过山神而告终了,就这样把欧阳吉托付给这个基地,像最初她们说好的那样,不也很好吗? 但……有情人怎甘心,生别离? “高矗,那你们这个通行证能不能现办?”欧阳吉忙问,“既然是防范混进修罗的措施,只要能证明我们都不是修罗就可以了吧?” 话音未落,夕当即摊开左手手掌,唤出一簇湛蓝的灵力光。和欧阳吉结合过,她的灵力也被欧阳吉那拥有净化力量的灵力洗涤尽净,不留一丝黑暗。 高矗更深地蹙蹙眉,但赶来横着棍棒将夕拉到一边的警卫反应更快:“嗨、嗨!关卡门口禁止使用灵力!你要毁了结界吗?” 踉跄了两步的夕扭头仰起脖子,看了看散发着虹光的透明穹顶,也就是笼罩着整座基地的巨型防护结界,细看还里三层外三层的,又想想关卡那三四十米的墙体外侧还阻挡着好几圈的恶灵,不由干笑两声。 这么大的结界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人细微的灵力波动就崩坏呢?真够谨慎的。 高矗伸手按住警卫的手臂,示意他放开不懂规矩的外来客,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对一脸忧色走上前的欧阳吉说:“按道理讲,没有介绍信就只能请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不过,最近是特殊时期,想办留居证入内,倒也不是不行。” 余光瞄到年轻姑娘抓住救命稻草般看过来的神色,高矗微不可见地翘了翘嘴角,目光又投向夕,扫了两眼她那金属右手:“妖界前线战况告急,这样下去东方风国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影法司正在为妖族招募援兵,但我们基地的秩序已经基本稳定,大家都不太愿意应招,所以借着近来跑到我们基地来的新人比较多,我们大会也通过了新的政策。只要愿意加入志愿军陆战队的话,就可以登记注册成为我们基地的居民,以后凯旋回来,基地还会给予优待。”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大家都清楚,基地不过是开了张空头支票。毕竟到目前为止,盟军就没有打过什么胜仗,上前线的除了部分后勤兵和逃兵外,根本就没有能活着回来的战士。 所以,就算有不少逃过来的黑户Omega,不是和新辉基地的公务员斗智斗勇,先填报了应招表获得暂时的居住资格,呆不了几天休息够了,就反悔注销躲避入伍体检,这样反复申报钻空子。 但很快基地也发现了这个漏洞,委员会立刻禁止取消报名,凡是报名的人就强硬拉进影法司营地接受体检和训练,实在不合格不配合的就逐出基地。 其实那些在白目山附近一带徘徊的匪帮,有不少就是被基地驱逐的钻空子黑户和逃兵。 欧阳吉脸色沉了沉,很快恢复,望向夕:“你想去吗?” 这个政策,如果不是实在没法活的逃难来者,几乎是没人愿意答应下来去送死的。可欧阳吉记得,夕有过那种高洁的心志。 如果她想要一搏,即便自己并不那么希望,欧阳吉当然也会尊重她的选择。 但自从弄清楚了祭到底是什么,还有自己的感情之后,夕就对当英雄失去了兴趣。 她没有年少轻狂时自我想象的那么博爱高尚,她本来就是个胆小鬼,现在有了喜欢的人,也就只想保护心上人,两个人永远在一起就足够了。 即便她也想过拼死除掉祭的可能性,但不到最佳时机,她不想轻易出手,而且还是以参加根本没胜算的盟军,做目光短浅的陌生将领的棋子,这样愚蠢的方式。 “还有别的办法吗?”所以夕握了握欧阳吉的手,人类姑娘的体温还是那么温暖,抬眼凝视副委员长。 高矗微微一怔,转而竟然笑了笑。 夕面不改色,但心里不大痛快。她看不懂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可以办临时居留证,不过手续很麻烦,要委员会投票,而且之后你只能在门口附近我们叫‘外区’的地方暂时留住十五天。这段期间内你可以再申请办正式证件,而如果期限到了没来得及拿到正式证件,你就得离开。” 于是,她就申请办临时居留证了。 然后……光是上交申请表就被卡了三个小时。期间多次辗转几个莫名其妙的大小部门,又被踢皮球似的来回跑,令人晕头转向。 现在,眼前这个办事人员表露出的意思,让她害怕这次不能攀上关系,接着□□又要几经波折。 果然,白狐也不知是缺根筋还是故意的,尴尬笑笑:“我们的确是不太熟。” 那个男的点点头,在一份文件上不知快速写了什么:“嗯,那你过会儿还是要先找民法院帮办理无罪证明,记得带你之前所在基地留下的相关证明记录。我们这里如果在其他基地犯过重罪的也不收。” 又是这样! “可我之前又没有去过别的基地,可以直接给证明吗?”夕忍着满肚子的火问。 北冥曦很稀奇地望了她一眼,也拿出笔做记录,微笑:“那你是通过影法司来的?早说嘛,有影法司的身份证件就可以省去好几个步骤了,我们就可以帮你办身份证明。” “不,我没有。” 白狐大失所望,啧啧摇头:“那就没办法了,不管怎样你得去办理无罪证明。” 夕觉得自己头疼得要炸了。 第44章 余烬的黄昏(上) 但最令人头疼的,还不是要证明自己在没去过的地方没有犯过罪。 “你说你不是匪帮的间谍,有证据吗?” “……” 被围在陪审团、审判长和律师中间,夕无语至极。 另一边,公务员北冥曦按规定将人带去相关部门后,出门就往更衣间跑,急急忙忙换下工作服。门口有“哒哒”的脚步声走来。 “嘁,这制服设计可够丑的,谁要穿啊?真是……”北冥曦换上自己的外衣,转身,就见到一个猫耳朵的褐发女孩走了过来,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幽绿的眼睛像玛瑙一样晶莹漂亮,一时有点惊讶,但随即面上挂起温和的笑容,“小影,你怎么来了,找姐姐有什么事吗?这里是只让员工进的地方,你不能随便来的,走,我们出去说。” 那女孩却像没听到似的,迎上来,揪着她的棉衣外套下摆,仰起笑脸:“可是制服也掩不住曦姐姐的漂亮呀,姐姐本不用换的。” 不知为何,北冥曦看着女孩格外明媚的笑脸,心底有一丝不安:“小影,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上面又有命令下来?还是那些不懂事的人类小鬼,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欺负你了?走,姐姐带你教训他们!” 说罢转身要从女孩身边走过,衣摆却依旧被女孩拉在手心,只得驻足。 “我知道曦姐姐讨厌被影法司管着,也不喜欢那些自大的人类,所以你放心,他们很快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啦。”女孩抖了抖发间的猫耳朵,笑容灿烂得像个小太阳,摇动着雪白的裙摆慢慢绕到白狐妖面前,抬头望着她的眼睛,“爸爸给我布置任务了呢。只不过,为了让爸爸开心,也为了满足姐姐的心愿,我要借用一下姐姐的力量。” 北冥曦起了一身冷汗:“你、你在说什么啊,小影的父亲不是已经在前线……” “我们的父亲大人呢,只会把他最中意的女孩叫做‘小影’。我既想做爸爸永远的‘小影’,也想让姐姐高兴,所以……”猫耳女孩的双眼一瞬浮现起猩红,笑容也变得兴奋而残忍,“请你把身体交给我吧!” 属于自己的铅灰色灵力光竟从眼前闪过,北冥曦在惊慌中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之时,白狐却毫不“怜香惜玉”地粗暴推开倒在自己身上的猫妖女孩,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又是对着那昏睡中的女孩甩出一道铅灰色的光芒。 “才三尾,这白狐没有我想象的强呀……算了,这副身体还不错,应该能用很久,年轻的女性Omega也适合迎接父亲大人。”桃花眼微眯,露出妩媚而危险的笑。 位于基地内城墙顶端的办公室面积不大。高矗坐在沙发转椅上,背对桌面和立在门口的来人,取下眼镜,用软布细致地擦。面前的落地窗正框着一幅瑰丽壮阔的落日晚霞基地图,高楼,工厂,起重机,机械吊臂被烟云簇拥。 个子不高的高副委员长眯着狭长的眼睛,从他这个角度可以放眼将整个基地的布局一览无遗,但从高空往下看,那些忽高忽低的楼房又是那么的奇怪陌生。最近他常常在空闲时面对这座自己参与主持修建的末世新城静坐,一望就是许久。 沉默良久,高矗将眼镜戴上,离开椅子起身,一手插兜缓缓转过身来。 “当然,我个人也希望你们都能留下来。不过,你那位朋友身份特别……她最好是另寻出路。” 他边说边将视线投到快步上前走近,将双手往桌上一拍向自己怒目而对的年轻女人脸上。 欧阳吉感到自己有点情绪失控,但她憋着一口气,也无意多加控制,盯着高矗:“这是什么意思,你就没想让夕拿到通行证?” “不是我。”高矗眼皮一跳,与她错开目光,把眼镜布叠好放回盒中,“新辉基地怕是留不了她。就算你们有齐全的证件,我们也总有办法拒她入内,比如说,咬定你们和匪帮有通。但你要想在这里住下,我很欢迎。” “为什么?” “啪”的一声轻响,高矗将眼镜盒合上,就近推到桌边,全程没有与年轻姑娘的目光相接。 “因为,她是妖怪,这个时候来基地,对影法司来说可真是及时雨。” 高矗微垂目光,眼神有些阴戾暴躁。 新辉基地是属于影法司始创的项目,也是末世来临后全国第一个由地方自主建立起来的避难基地,到现在,新辉也是唯一由影法司直接参与管辖的安全基地。和其他后起的地方基地不同,新辉的官方性质不亚于首都基地,只不过它的领导层合法性来源并非原国家的政府,而是一个得到政府承认、从民间组织转正了的独立部门。 但恶灵潮一波一波地袭来,基地自建立以来就面临形同“孤岛”的糟糕环境,新辉基地所在的城市原是一座国际资本大都会,但本身资源并不充足,空有名气,很快就被慕名而来的逃难者们几乎掏空。在这种情况下,影法司还要更早支持其上位崛起的妖族保持友好同盟关系,企图将自己扩展成组建妖人盟军的领袖机构,还在不断接收从妖界来的逃难者,内部矛盾一触即发。 基地居民中涌现了反对影法司官僚的自治派,经过早期的几番冲突和协商,最后影法司让步,基地的生产生活由民选委员会组织。在委员会带领下,基地不再随意接收难民,迅速动员乃至强制全员投入生产,集中资源重新分配,大半年过去,基地内外形势终于稳定。 但影法司依旧悬置在基地之上,不仅主动包揽了基地防卫军的人力和装备,甚至也安插了他们的人身居委员会高层。其中包括原就是影法司属基地政府官僚的高矗,但他自己内心却渐渐倒向了委员会自治派。 “现在前线告急,影法司急于利用这个机会强军,壮大他们在两界的威信,或者至少坐稳对于妖界来说的‘人类代表’之位,并让新辉回到他们的掌握之中。现在新辉看着平静,但自从上次大会,两边关于组织援军一事再度爆发了冲突,其实内部势力之争基本回到了刚起步那时的两派对峙状态。区别是当时影法司地位还占优势,如今却是关系到他们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这一次矛盾之后,不是委员会解散,就是影法司亡。 “所以影法司急需拉拢发展自己的力量。妖怪,哪怕只是没什么灵力修为的少年小妖,只要能凑数的他们都会尽心拉拢;而且你那个朋友看上去,恐怕也不只是什么无名小妖吧?” 欧阳吉微怔:“……那也不至于连进也不让进吧?我们对你们的派系斗争又没有兴趣。” 高矗不禁扯了扯嘴角,对她苦笑一下,好像在笑她天真,摇头:“新辉现在就像一个海上漩涡,但凡有外物靠近,都会被它狂暴的引力拉扯、撕碎;有战斗力的妖怪或人类只要进入,不论其本身怎么想,都无法避免被卷入其中了。你不是影法师就算了,她是妖怪的话,这个时候冒出来,让我们两边都很难办。影法司铁定会想法设法拉拢她,我们这边也有一些极端派可能会为了防止她倒向影法司,宁可先下手为强除掉她。所以总之,你们如果本来是打着到新辉过平静生活的算盘,我很抱歉你们的期望无法实现了。” 欧阳吉皱了皱眉,话说到这里,她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围绕权力的派系斗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的,伤及旁人无辜也是太正常的现象,哪怕是她刚入职时偶尔从一些前辈那里听了一耳朵的职场同事、上下级关系都足够劳心费神,更别说这种事关军政实体的权力纠葛了。 只是,末世大敌当前竟然还忙着内斗争权,欧阳吉都能从高矗的脸上看出他的无奈。 高矗收起苦笑,望着她的眼睛,似乎很认真地补充说:“小吉,先不论你那个朋友,如果你想自己留下的话,我可以确保没人会找你的麻烦,让你过上平静普通的生活,和我们基地大部分的工作者一样。我觉得新辉基层员工的假期薪酬也不差,做四休三,十小时的工时;管饭管住,一天三顿能保证你吃饱,午餐有肉……在这世道应该还算可以吧?” 欧阳吉点了下头,但依旧拧着眉道:“你不要那样叫我,都是成年人了,叫小名怪别扭的……而且夕不只是我的朋友,是女朋友。” 嘶,说出来了,她终于说出来了!欧阳吉耳朵悄悄的红了,抬手捋了捋耳侧的发丝。 高矗愣了一下。 “哦、哦……是嘛,抱歉,真抱歉……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么?”他好像呆了一会儿才从欧阳吉脸上认真的表情确认这不是玩笑话,“咳,我没想到你们是真的……” 欧阳吉犹豫了一下摇头,露出有点羞赧的浅笑:“怪我一开始没有说清楚。谢谢你,但如果夕不能进基地的话,那我也不打算留下了,我们是一起来的,要走也该一起走。” 不知怎么,这话刚说完,高矗的神情多了有些许窘迫,竟将倾身将手心覆到欧阳吉放在桌面的手背上,急道:“你没必要委屈自己!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恶灵、修罗,她那种妖怪或许还有几分能耐,可你一个凡人出了基地又能过上什么日子?就算去依附过路站吧,你们要老蹭过路站的东西不还也很快会被各基地的监控员发现,到时候影法司一样会来追踪那个妖怪。你还不如留在新辉,起码我也会护你……” 欧阳吉冷不防手被男人摸到,下意识心跳突突,瞪大眼睛抽脱开手:“不、不用了!谢谢你的关心,高矗,但我真的不打算再麻烦你们,真的,你别再劝了……啊?!” 两方话音正叠在一块,瞧着高矗眼神变亮,欧阳吉抬高音量憋红了脖子连退两步,却不想这时脚下地面猛地震动起来。 一时间地动山摇。吊灯来回摇摆,墙面画框哐啷啷抖得发响,啪嗒一声高矗扶着桌面低头,刚才搁在桌沿的镜盒竟是滚落下去! 顿时两人都停下话头。欧阳吉也慌忙就近扶住桌面,小脸紧绷,直视拧紧眉头打量四周的副委员长:“我记得这座城市原本不在地震带上?” “不,不!”高矗显然也很惊慌,但他习惯性的只是板起脸,面色苍白,“新辉基地的城墙动用了当时我们国家最顶尖的建筑技术,又集结了当时能召到的所有影法名门高手,布设了几十层的结界,八级浅表震中都不至于撼动它到这个程度!” 话音未落,又听咔、咔,咔擦几声,高矗身后的落地玻璃竟是密布细纹,转瞬就到了临界,哗啦崩碎。冰冷刺骨的风迅速挤入,欧阳吉吓得“啊!”尖叫了一声。 “我、我们在下沉!”欧阳吉扭头看看,迎着风声音也不觉抬高,“是不是这里要塌啦?你知不知道什么安全通道,我们快跑吧!” 高矗却没动,咋舌一声,紧缩双眉,转头瞟了一眼空洞的窗户,当即转动钥匙拉开办公桌的右下抽屉,从里面拿出两把手.枪和一沓符咒黄纸。 “会用影法枪吗?往后勾开保险,放入弹药,握住枪把,瞄准目标扣扳机。”他抓着其中一把银色小巧些的枪头,随手将一张符纸卷起合着它一同扔过桌面,欧阳吉松开两手将它们抱住,脚下却突然不稳向右边倾斜,吓得她赶忙单手握好枪空出一只手夹着纸同时抓紧桌沿,斜侧身子平衡重心。 但整个地板不仅在加快下沉,甚至开始明显侧倾,欧阳吉只感到自己才刚稳住两秒,转眼人就不由自主跟着桌面往下滑。 “这真真要塌了啊啊啊——!” 欧阳吉几乎吓呆了,过去她和哥哥长期生活的小镇基本没有地震过,唯一一次因附近省份地震受到波及有震感,也只是在当时四层的中学教学楼里感到桌面晃了晃。那会儿因楼层不高大家求生欲又十分旺盛,震感一来全校师生很快就冲下了楼聚在操场,后来又因几乎是个乌龙而成为大家的谈资而已。她哪里遇上过这样强烈的楼房震动,而且人还被困在三四十层的高墙之上,根本来不及跑也无处可逃。 高矗闭了闭眼脸色煞白,细密的汗珠打湿了额前的细小发丝:“怎么会……城墙内部在熔化!”又来不及犹豫,对欧阳吉大喊一声:“来不及了,你跟着我做!” 随即就将多的符纸攥成一把塞进裤兜,留了一张夹在指间念动个七八字的咒文口诀,光芒一闪,就化了颗拇指大的青色圆丸,用指尖勾开他手上那支黑色枪管后的保险阀,打开一个指宽的口子,将圆丸塞进去,枪身刻印的一段阴纹骤亮,形成一个箭头的模样。 欧阳吉咬牙强作镇定,稳住心神,紧跟着将那意味不明的短口诀念了一遍,手中的符纸登时橙光大亮,十分耀眼,很快化作一枚橙红的圆丸之后,她也顺利地用力掰开保险阀将它塞进枪管。 高矗只用余光瞟了一眼欧阳吉经过引灵符发动的灵力,就吃了一惊多往她脸上扫了两眼,用持枪的手背托了一下眼镜。 “小吉,你很有天资啊!要是早几年和平时代,你这种灵胎被发现了,影法司那几家名门肯定都抢着收你为徒!”高矗难得扬了扬嘴角,只是难免有些苦中作乐的意思,而后转向窗口,咽了咽唾沫,“好了,你跟紧我,我们从窗边跳下去!” 脚下又是一阵咚隆隆巨响,地板倾斜得更加厉害,人被桌子带着向侧墙撞下去,欧阳吉震惊:“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吗?” 但也只是一句惊叹,年轻姑娘没有犹豫逗留,紧跟着高矗撒手,在桌面往侧面滑下去的同时往已是斜坡的地面上端跑,绕过桌前,半抓桌沿一步步挨着来到只剩一圈玻璃渣吊挂的窗前。 高矗从腰后拔了支短刀狠狠刺进窗边地板,扒在那里:“不要害怕,往下跳!但也不要闭眼,注意墙面应该有很多窗户和空调机箱,刚才的灵符咒语启动的是链□□式,你看准一个地方开枪,会发射锁链镖扎进墙面,不会摔下去的。不用怕,你跟着我跳就是了!” 话音未落就先远去,高矗把刀留在地上,给滑下来的欧阳吉用脚踩住支撑身体的余地,自己起身往外扑出。 欧阳吉被狂风吹得眯起眼,左手还伸在后方虚扶着桌沿,岔开两脚稳住重心,右脚踩住短刀的刀面当踏板,小心翼翼地往外探身,看到镇定果敢的副委员长飞快下落,转眼变成一个黑点,而后果真一道青色光链闪过,绕过墙体一处外伸的阳台的栏杆。 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当即跟着闭闭眼,咬牙左手往身后桌面一按一推,大跨步高高地从窗口跳出去。 腾空的那瞬间,她想起和白玄夕对战犬妖时的事,那时她从旁边看着人吊在墙外都要吓傻了,现在亲自从近百米的高空落下,倒反而也没那么害怕。 只是风吹得眼睛几不能睁,失重加速下坠导致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欧阳吉大脑一片空白。 当黑色的影子从身边嗖的掠下时,欧阳吉怔怔中刚刚反手一枪射中了与高矗选择的同个阳台栏杆。 栏杆被那道黑影转瞬击碎。 青色的闪光和黄纸在空中飞舞,欧阳吉抵达时却只来得及看见殷红的飞沫和脱落掉在阳台上、碎裂歪斜了的眼镜。 “不、不——!” 橙色光链所绕住的那截栏杆,紧接着也被一道黑影冲垮。与此同时有漆黑畸形的巨爪扒住阳台,扭曲的人形翻了上来。 随着基地内城的门缓缓打开,苍发羊角的瘦削老人刀锋倒竖,直指地面。 他缓缓阖眼,再一瞬怒瞪,大喝一声:“熔金领域!” 一双浑浊的眼睛立刻亮起猩红,权能被最大限度发动,这一次领域从一面城墙覆盖了整个基地,无数的高楼和厂房随着那一把正在缓慢熔化的刀刃一同垮下。 就好像看着一个冰淇淋蛋糕融化成说,又像放了气的巨大气球慢慢瘪了下去,曾经人影法司引以为傲的固若金汤的末世要塞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陷落,犹如到了季节就必然被一阵寒风吹散凋零的残花。 银发的白狐女妖将一把铅色匕首从瘫倒门口的男警卫胸口抽出,将刀刃靠近嘴边,伸舌舔了舔殷红温热的人血,媚色天成的眼底摇晃着更加病态的兴奋:“嘻嘻,味道真不错呀,当妖怪就该尝尝人血人肉的滋味,不然真是白占了这么珍惜的身体。” 羊妖老头浑身因耗费体力而打颤,死死瞪大的双眼开始向外渗出血水:“我劝你别太过分了,‘傀儡师’!” 修罗傀儡师听到那苍老凌厉的一喝,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转身一面抛着匕首一面摘下工作福的制服帽款步走近老羊妖:“老头,何必这么古板呢?反正新辉这回必定要毁在你的手上,全基地三十万条生命马上就要因你而亡,又何必管我一个开门的捡漏,捞一两个死人尝尝味道?” 白玄莫闭眼,血泪顺着他皱纹遍布的脸庞染红了下巴上的一把胡须:“人而食人,天道不容!咳……罢啦,是老朽甘与尔等恶鬼同流合污,此番拉三十万条性命与炼金君主陪葬,老朽之罪,恐怕比这些修罗恶鬼更重……只是巫女大人之仇,莫不可不报,为苍生万代,暴虐君主不可不杀,纵天道将下严罚,老朽,也认了!” 地面疯狂地震动,巨响犹万千雷霆齐发。 占着北冥曦身体的傀儡师振臂大笑:“哈哈哈哈!疯老头子,你干得好啊!即使你不曾与我们的父神订立契约,你的灵魂也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精彩,精彩!有你在,凭这次大破新辉的功劳,我也一定会得到父神的第一嘉奖,哈哈哈哈!” 白玄莫阖上的眼又睁开,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她的话。血泪滴落在地上,嘀嗒地响。 因城墙塌陷,基地上空的结界也很快失去支撑,被撕裂了一个大洞。 无数的恶灵正伴随着碎石片砖下落,如同一场诡异的黑雨,被玫瑰色的晚霞映照出腐败的色泽。欧阳吉看上去就像混在这场诡丽而致命的倾城大雨中,追随着满脸是血、枪也脱了手的男人继续坠落。 纵使是在空中,漆黑的利爪仍从四面八方向她贪婪地伸来。 原来凑近距离,恶灵的身上带着令人恶心的气味,它们的叫声令人绝望而麻木。 欧阳吉感觉自己有些冷。狂乱的心跳声好像正在远离自己而去,地面很近了…… 湛蓝的刀光刹那间横扫而来,近在咫尺的漆黑利爪被纷纷斩断。 “欧阳!” 熟悉的有些沙哑的声线显得格外焦急,甜腻的月桂香卷了上来,欧阳吉意猛然恢复清明,下一秒就被纤细而有力的臂膀圈入女人温暖的怀中。 欧阳吉嗅到她近在咫尺的气息,连忙紧紧回抱住她的肩背:“夕!太好了,你没事!” “欧阳,你没事吧?”夕贴着墙面跃下,扔开灵器长刀,左手揽住欧阳吉的腰身,右手五指张开向墙体伸去,“‘炼金领域’。” 无形的领域展开,铜手指尖在碰到墙面的同时熔化,附在墙体表面,就这样夕熔了半条手臂在墙壁上拖了长长一条金属印痕减下速度,这时看高度离地不过两三层楼了,估摸着自己妖化的力量可以承受,就闭眼熔断前臂与墙体表面相接处,揽着欧阳吉跳了下去。 着陆还算顺利,夕放开欧阳吉,后者终于再次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激动得眼眶微微发热,望着夕看了两秒,拥上来仰起脸吻住她。 明明只是分开了几个小时,欧阳吉却感觉她们仿佛有一整年没见了似的。 夕微微一怔,随即合眼,左手扣在心上人的后腰处,热情地回应,不多时拥着欧阳吉且吻且退,转眼被小Alpha抵在了墙根,两人这才各自喘息着分开,只是依旧挨得很近,四目相对,映着彼此的眼中有些迷离。 但毕竟情况紧急,没过两三秒,两人很快恢复冷静。欧阳吉开口有点颤抖,但话语很快重归顺畅:“我刚才还以为我死定了,还好有你……对了,副委员长遇到恶灵攻击,比我还先摔下来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但那个高度和恶灵,恐怕……” “咿——”忽然,余光瞥到有黑影从斜上方落下,三五只漆黑的人形向两人所处的墙角围拢上来。 更糟糕的,地面猛然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轰隆隆的巨响隐隐从四面八方传来,两人一时脚下不稳。 见状夕忙用左手牵住欧阳吉,与她一同稳住重心,色泽一淡一亮的金眸严肃地注视她:“新辉基地危险了,整座基地的建筑内部都有钢铁等合金支持,现在它们正在熔化,连带着结界也要破碎——恐怕是白玄莫搞的鬼!啧,一旦结界彻底被破,整个基地都会被外面聚来的恶灵潮冲毁,所有人都会死,真不知道那老家伙在想什么……总之我们先找个开阔的地方去,这城墙也快倒了,这里不安全。” 说罢在恶灵扑上来的同时,挥手具象灵力光砍断它们,拉着欧阳吉就跑。 “怎么会?!莫老为了杀你已经疯魔了么,拉整个新辉陪葬!” 妖化状态的夕跑得很快,但欧阳吉好歹是Alpha,体能也不差,两人在湛蓝灵力光的连砍带劈开路中很快从恶灵的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路。 “夕,高矗给了我这把影法枪,可以打出灵力光,但是要配合符咒使用,我没有符咒,不管高矗现在……是死是活,我觉得最好是先找到他,拿到符纸,这样我们就不怕恶灵了。” 夕转头凝出灵器,一刀向后猛地掷去,刀身携风带光从一溜复活的灵体丛中掠过,环绕刀身的灵力光摧枯拉朽,仿佛是一束激光炮经过,所到之处恶灵们纷纷尖叫着再次被撕成碎片。 清场了身后复活的追兵,前头却更有无数堵截的恶灵,等不了多久,后头那些也还会拼起来复活,没有欧阳吉的灵力净化,这样前仆后继的根本打不完。 大地依旧在震动,远方有男女尖叫高喊的哭声传来,又很快被摩天大厦崩毁的巨响淹没。越来越多的恶灵从大开的洞口落入“天坑”,整个新辉基地已近陷落。 夕摊手,横刀就像听到了主人的召唤,嗖的飞回她的手上,她提刀拉过人类姑娘,砍下一只想从斜后方偷袭后者的恶灵,对她一点头:“好。他大概掉在什么方位?我护你去找他,别怕。” 欧阳吉对她弯眉笑笑,握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印了一吻:“谢谢。”随即拉着她往右面走,正色:“高矗应该掉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去那边看看!” “欧阳,你不用对我道谢……”夕紧跟着她跑,视线落在姑娘摇曳的发尾上,又透过它们看见那若隐若现的脖颈,她知道那里的肌肤细腻温暖,不由得咽了咽唾沫,有些干渴。 但现在毕竟不是时候。而且新辉竟然陷落,本以为欧阳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可以安心住下的人类社区,谁知却变故突发……将来又该将她托付去何处? 夕眼眸微垂。她感到炼金君主的力量似乎在安城觉醒后逐渐加强,此时她已能清楚地感知到有个和自己属性相近的庞大领域正覆盖在整座城市之上,加上四处的金属都在升温熔化,那无疑是欧阳吉告诉过她的,拥有“熔金领域”权能的白玄莫的手笔。 过去在白玄家时,夕多少与白玄莫有过几次照面,白玄莫虽然对她态度古怪,现在看来是有深仇,但印象中老人家也是个知天命、性情温和的善妖。真是万万想不到如今竟然也会为了杀她,做出这等葬送整个新辉基地、助长恶灵修罗和“破坏神”意气的傻事! 看来对于白玄莫,复仇之事已经使他疯狂,为了达成目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至死方休。炼金君主和他,必有一个要死了才能了解。夕闭了闭眼睛,再睁开金瞳时目光坚定而黯淡:要不然就将欧阳吉托付去别的基地,自己与她分别,才能不连累她;要不然,她得杀了白玄莫。 这个决定不难做。既然老头子顽固至此,牵扯进整个基地的无辜生命,夕毫不介意送他去见他真正恨着的前代炼金君主,也算成全了双方。 眼中杀意一沉,就连游走在附近的灵力光都凶悍了不少。 欧阳吉这时突然停步,眼前不远处有大滩血液,一把黑色的影法枪掉在那里,也散落了几张符纸,但人影已经不见。 “啊……”最坏的可能恐怕已经发生,欧阳吉抬起手掌捂住嘴。 夕劈开周围的恶灵包围圈,收了刀,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目光沉重:“我们来晚了。” 欧阳吉摇摇头,抽了抽气:“从那个高度掉下来,常人本来也很难没事。副委员长是好人,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和当初我印象里那个只会仗势欺人的小胖子完全不一样了……唉。” 虽然她对高矗没多深厚的感情,但面前就这样唐突死了熟人,还带她逃离危险给了武器,也算对自己有恩,到底还是令人窒息。 在夕的肩头靠了片刻,欧阳吉的情绪已经平复,告诉她:“其实高矗他们是不希望你留在新辉,影法司和基地委员会不像表面那样和睦,相反矛盾重重。你的力量太强,留下来会被影法司觊觎,委员会一派也会视你为隐患。所以高矗的本意可能是用烦不胜烦的方法逼我们离开,虽然他这么做是真不厚道,但遇上权力纠纷什么事都会变得肮脏,他没有直接伤害我们也还算讲道理……只是新辉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更呆不了了,我们还是得找别处去。” 夕看着她捡起三张散落在地上的黄纸,人类姑娘就算罩了件基地的制服大衣也显得身形单薄瘦小。她在冷风中呼出白汽,回过头拈起一张符纸念动咒文,符咒立马被橙色的灵力光烧得大亮,那格外耀眼的光彩就连夕看了也不由眯眼吃了一惊。欧阳吉在光芒的照耀下不动声色,神情有些悲伤有些严峻,看上去就真像个有模有样独当一面的战士了。 咔哒上膛,扣动扳机,欧阳吉以枪为柄如挥长鞭,散发橙色光芒的长长锁链在空中扫过。 “夕,我喜欢你,命运引导我们在这种随时都会突发变故的末世相遇,我不知道是祸是福,但总归想尽一切心力和你相守。” 不论是面前围上的恶灵还是从天而降的黑影,但凡被那锁链沾到,立即迸发出凄厉尖啸,溃散遁形。 “能和你相遇相知,我真是太幸运了。更幸运的是我也能有这样的力量,我也能守护你。” 身后有恶灵袭来,夕心有所感转身,欧阳吉的光链发射得更快,橙光将恶灵立刻撕碎,再不让它们有一丝接近两人的机会。不多时,就将四周清场。 一张符纸凝成的灵力光消耗殆尽。欧阳吉不算轻松地呼了口气,转身,与白发金眼的女人对上视线。 温温和和地冲她一笑:“我可以请你陪我踏上下一段旅程吗?” 这就是她的Alpha啊。周围四处一片狼藉,钢铁要塞和巨型结界正在崩塌,一切坚不可摧的正在走向湮灭,唯有面对面的两人之间深情不转不移。夕目光摇动,伸出手,上前两步走近,嗓音哑哑的:“欧阳……” 动容之际她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绪,开口就习惯性地先唤一声小姑娘。恰好欧阳吉也悦极了听她在定定地注视自己时这样呼唤自己,自从两人互表心意之后,她总能从那极尽温柔的呼唤中,无比清楚地感到夕说不出口的深深爱意,好像两人真的灵魂相通,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有铿锵杀气陡然直刺而下。 “小心!”夕处于妖化状态,感知力更强,却不想在出口提示的下一刻被更加果决的人类姑娘出手猛地推开。 两人分开的刹那,阴冷的刀光也携风带光竖劈而下。 轰隆巨响,沙石飞溅,水泥地上,一道两指宽、一人长的裂口硬生生被运灵力的刀法劈开。 “妖君,纳命来!” 羊妖老头胡须发丝随余波飘摇,猩红妖瞳决眦怒瞪,皱起的双颊上残着清晰可见的血痕,手中长刀已吸附住更多的影法合金,合成了一把与他瘦小身形不很相符的黑银色宽刃大刀拖在地上,全身看上去煞气极重。 夕跌坐在地,听到那洪钟般的怒喝,不待抬头也知来者是谁了,当下一跃而起,手中凝出灵器太殇刀,面色冷到极点:“白玄莫!你既老得昏头了,也休怪今天晚辈不敬,送你上路!” 又对被老山羊挡在身后的人类姑娘喊了声:“欧阳,你先走!去找基地军警汇合!解决完他我去找你!”虽然难免担心恋人,但小Alpha有净化之力,又有武器傍身,恶灵已经对她不成威胁,夕判断自己当务之急是和疯老头做个了断以绝后患,过度担心欧阳吉对两人反而不利。 默契的是欧阳吉也如此作想,从地上爬起来就点点头,忧心忡忡但也不多犹豫,转身欲走:“夕!你要小心……啊!啊、放开我!” 一束铅灰色的冷光从身后乍现,欧阳吉猝不及防被偷袭了右腿膝盖,身子一颤往下跪倒,紧接着一道矫健的身影一闪,一头拖着三条大尾巴、足有三四米高的巨型白狐冲来,张开利齿遍布的大口,叼起人类姑娘的后颈衣领,拖着她转身就跑。 “欧阳!” “看什么呢?你的对手是我!”白玄莫却是跨前一步,大刀一横。在他身后,那白狐大妖的影子转眼就消匿在如潮涌来的恶灵之中。 夕的脸色顿时惨白,金黄的妖瞳杀意满溢。 第45章 余烬的黄昏(中) “放开我、放开我!” 欧阳吉被白狐叼着后领连拉带撞地拖了很远一路,腿擦在地面,裤子和皮肤也被磨破了很大一块,疼得她咬牙切齿,但也不忘用揪紧白狐脸上的毛,用枪托狠狠打它。 她力气不算很小,事发又唐突,激得她发了狠,用上了将敌人往死里打的劲,连揍几下后那枪管正好也戳在狐狸的鼻子附近,刺得她生疼,发怒高高地叼起欧阳吉,将她使劲甩了出去。 “呃啊……!” 似乎白狐这一下摇头摆尾,还运了灵力,欧阳吉一下子被抛出老远,狠狠摔进附近一个已经塌了一半不成样子的日用品小货仓里,重重地跌在一堆砖瓦和压爆了的纸巾盒上。 那巨兽猛扑上来。欧阳吉也来不及拖延,忍着背后火辣辣的痛,挣扎着睁开眼,抽出一张染了血黄符念动咒文,却在最后一个音节还未脱口时被匕首般的利爪卡住了脖子。 白狐晃晃左颊有铅色印痕的长脸,下一刻灵力光包裹全身,庞然巨物转瞬缩小化作一个妖娆女人的姿态,这女人长得媚极,眉眼却透着阴毒狠辣。 狐妖将长发往后一甩,手依旧死死钳着欧阳吉的脖子,力道几乎不减兽身,将欧阳吉掐得脸憋得红透,嘴唇发紫两眼翻白:“呵呵,和那衰老头合作,运气倒是不错,看看让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她舔舔红唇,疯狂的激动扭曲了她年轻娇艳的脸:“真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你这种贱人的存在!杀了你,不知父神大人会如何奖赏我呢?” 欧阳吉喘不上气,颈椎骨骼被挤压得厉害,目光有些涣散,盘旋将消的意识只在重复一句话:糟糕…… 她让修罗发现了自己能净化恶灵的力量,恐怕这一劫是过不去了。 不过几秒欧阳吉就浑身发颤意识涣散,感到力气也被抽走似的。 模糊的视线中,有青色的电光一闪而过。 顿时束缚除去,欧阳吉感到自己就像被捞出湖水的溺水者,窒息久了,冰凉的气体涌入气管都差点给呛着。 “北冥曦!你疯了吗?影法司的契约上可是明明白白的写着‘严禁伤人’!” 有粗犷的男声撕吼呵斥,怒意昭然。 那女妖却大笑:“影法司算什么东西?伟大的父神就要降临此地,你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死人管死人的事,真是可笑!” 欧阳吉浑身发软,脖子和背后传来的痛感钻心,却还是不敢久待地用手肘支撑自己起身,却见那女妖已经回到小仓库的废墟外,三条大尾巴遮缠着自己光洁的躯体,正与两个军装制服的男人对峙。 其中一个半睁着右眼、满头是血而面色苍白的矮个子正是高矗,另一个一米八几的高个军官面色黝黑,一身墨绿军装严整,军帽也戴得端正,胸前缀着三排大小不一的勋章,正将挂彩严重的副委员长一条胳膊扛过自己肩上,看上去就好像他正挂在那军官身上。 高矗有些近视,他眯着眼睛向悄悄起身的欧阳吉望了片刻,看到姑娘有点踉跄地从废墟中站了起来,严峻的脸色这才稍稍松缓,复盯向狐妖。 那高个军官听了狐妖的话很是惊怒:“没想到你竟投降了‘破坏神’?!今天这事原来都是你这个内鬼一手设计的!老子剥了你的皮!” “嘻嘻!好极了!占了妖身,我还没来得及尝过人肉的滋味,今天就拿你们开荤吧!连带着那小贱人一块吃了!”傀儡师狂喜大笑,手掌一伸唤出灵力,凝出灵器匕首,蹬地飞快地向两人冲来。 她速度快极,犹如一道白箭飞射,眨眼间就蹿到军官眼前。 “高委员长,委屈了。” 而那军官出乎欧阳吉的意料,屈膝将高矗放下,紧接着立马划腿起身,一拳堪堪擦过那狐妖执匕首刺来的手腕,而结结实实打中她的左脸。 他出拳太过迅捷,以至于一套动作做完话音似乎才落,狐妖捂着脸连连后跳,有点发懵。 军官一甩悬在半空中的手,从腰后挑出一把折叠小刀打开,在手中转了两下,扭扭脖子,野性而凝定的目光仿佛来自一头狮子,死死锁定着白狐:“来,影法司道门魏华震,甭管你得了哪路异能,咱们过两招,老子让你看看影法司‘算什么’!” 他默念一段咒语口诀,小刀上刻着的咒文发出光亮,缠绕上了一团土棕色的灵火。 欧阳吉不知道影法司详细情况,却也听说过影法司的前身是民间世代使用灵力和异族打交道的几个所谓“除妖师”、“驱邪师”世家名门的联合组织。后来这组织应世界化浪潮还跨国发展,成为了世界性的灵力研修与异族外交事务机构,也渐渐在多个国家获得合法地位,从暗处走到台前,但都市传说都说内部还是由各地大家族把控实权。 魏家是原来这个东洲国家内参与发起影法司联盟的元老家族之一,在古代是一个道门世家,但魏家比起符箓咒术,更擅丹法武道之类的内修。 到了发达的电子科技时代,两界交流密切,许多过去异族之间不了解而产生的误会与迷信得以消解,世界化贸易浪潮下,真真假假的影法世家一度面临挑战和新的机遇,不少私人小道乃至根基不牢的小家族都自发散了或被大家族吞并。像魏家这样有真才实干的传统名门虽然不至没落,却也没有靠占卦易卜赚快钱,也没有赶上影法科技研发的东风暴富,依旧是踏踏实实走实战,成了配合政府、专治偷渡作乱的妖魔异族以护佑民间的新式军警。 到末世之前,魏家毕竟不如那些垄断了科研项目的符咒大家富有,在影法司的实权不大,但名誉口碑却是内外有名,就连欧阳吉这种外行也看过好多都市异族传奇小说里有姓魏的高人。 这个名叫魏华震的军官,和欧阳吉看小说影视想象的道门高人形象却是截然不同,并不似有什么独门绝技修炼出山的仙风道骨,倒完全像个练现代健身搏击练出来的肌肉硬汉。 “影法司的人!正好,我替姐姐结了这桩心事,也算不愧她让给我这副身体吧!哈哈!” 但硬汉转眼和那白狐大妖缠斗一起,拳拳到肉,动作快准狠,短兵相接见招拆招,并不落下风,欧阳吉旁观都看不清一绿一白两个影子,不得不服那绝对是有些修行的高人才能达到的眼力和速度。 “老魏能拖修罗一段时间,欧阳吉,你快跟我走!” 那边魏华震似乎有意无意将白狐引开了,两道身影斗得离小仓库越发遥远。趁乱滚走的高矗这时一瘸一拐爬起来,对欧阳吉招手。 欧阳吉回神过来从废墟堆上拔腿走出:“高矗,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被恶灵吃了。你伤得好重!” 高矗似乎松懈了些,冲她笑了一下,左手按着好像脱臼了的右肩:“还好,大难不死,或有后福吧。你没事,我也放心了。” 转而又严肃道:“这里危险,我们得去南边影法司的军工厂撤,刚刚我遇上老魏来救,他说现在影法司把军工厂空出来让大家去那里避难,我和委员长也已经签了军令派军救人,那里平日就是防护保密工作做的最为严密的地方,安全系数也算全基地最高的了。” “军工厂?”欧阳吉皱了皱眉,“现在全基地都被一个巨大的领域覆盖着,领域中楼房里的金属都在熔化,军工厂肯定金属器材多,会不会……” 高矗有点惊讶地摇头,呼了口气:“原来如此。从我们感到震动开始到刚才十分钟内,基地中心城区的几十栋大楼都倒了,周围的厂房也踏了很多,大量工程器材被损毁,魏华震也说他的部下有遇到拿着铁棍想自卫对付恶灵的员工,被烫掉了手指……这事情蹊跷,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恐怕除了这个夺了北冥曦身体的修罗外,还有一个具有这种领域权能的修罗。这么大功能这么蹊跷,我们这些影法师还感应不到咒术发动的领域,肯定是那种固有的超能力了。” 说着脚下不稳差点摔倒,欧阳吉忙上前扶住他,咬咬嘴唇:“其实,也不是所有拥有那种异能的人都是‘破坏神’的手下修罗。” 高矗感觉到欧阳吉自己身体状态也不好,又碍于性别不同有所顾忌,没敢像之前挂在魏华震肩上那样将身体重量大半分摊出去,两个人无异于瘸子搀瘸子的向前挪。 没走一段,欧阳吉突然嗅到一阵来自Omega和Alpha迥异的信息素,心里一下咯噔。 “高矗,那位魏大哥是不是个Alpha?他的信息素,是不是有点像茶香?” 新辉基地的性别结构和别处有些不同,B和O的人数要多些,但总体来说,A也并不少。 高矗皱皱眉:“他是A没错,不过我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基地也不允许A随便释放信息素,不知道他的是什么味。” 欧阳吉感觉自己有些燥,尤其是从两人缠斗而去的方向飘来的那股越发浓郁的蜜桃味馨甜,一会儿就掩盖过淡淡的茶香,令她也浑身不舒服。 自从和夕结合过后,她闻到别的O的气息都感到很不自在。更别提这么浓郁的气息肯定不是情期无法自制,就是O故意释放的信息素。 “糟了!那白狐是Omega,她要释放信息素对付那位魏先生,太卑鄙了!周围还有恶灵,魏先生危险了。”欧阳吉停步,重新拿出符纸,“高矗,你还有这种符纸吗,能不能多给我几张?” 高矗愣了一下:“你要干什么?”目光沉下来:“你不会想去救魏华震吧?你又不是专业的影法师,而且你能闻到他的气味,也分化成了A吧?现在还受着伤,你跑去不是送死么?” “但反正我们两个要去军工厂也凶险得很,不如尽力帮助魏先生打败那个修罗脱身,再逃也有个帮手。”欧阳吉沉吟道。 “你说的那个领域已经停下了。”高矗忽然说,“你看这个仓库,它就没继续塌陷了,而且我给你的枪后续也没怎么样。” 影法枪表面布着咒文,大抵没那么容易被领域干涉,当然,如果权能的发送者有意干涉它,这点小东西也不会成为漏网之鱼。 欧阳吉愣了愣,心跳突突加速。领域停下来了不就说明,白玄莫那边事情大概已经了结?夕已经杀了白玄莫! 这下她更斩钉截铁了:“那更没什么好怕的了,去军工厂不急,我们先帮魏先生去。” 夕的威胁一旦解除,她相信凭夕的力量很快就会找到自己跟过来。有夕在,对上区区一只白狐更没什么可怕。 不过欧阳吉没想到的是,夕并没能杀死白玄莫。当然,夕自己也没想到。 变故来的很突然,不在任何人的预料中。 白玄莫提着大刀仰着喉咙,却不敢动弹分毫,而夕手握着被两根纤细手指夹住的横刀,停在正要劈砍的姿势,也是一样浑身僵硬。 来人的气息太过凌厉,不怒自威,毫无杀气却令人不寒而栗。 最令夕乃至白玄莫费解的是,他们甚至没有察觉到此人是从哪里、什么时候出现的。 黑卫衣的人戴着兜帽,分别牵制住双方的两手指端有红色光屑如灰烬随风飘散。 他的灵力波动平静时几乎难以察觉,而发动时又如滔天巨浪,给人窒息而深邃的恐惧感。 夕和白玄莫修为就算不是顶尖但也都绝不低,此人在两方斗了一阵拉开距离,再次要近斗时突然从半空中撕开一道无形的口子,就这么虚空闪现,而只是徒手就将双方对撞的灵力流驱散,截住双方的动作。实力堪称高深莫测。 夕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级别的威吓了,就好像是回到了刚刚拜师时作为门外汉面对师父展示的高强实力的震惊,又有些像面对“破坏神”时自知无法与之抗衡的无所适从。 比起被指尖如剑指着喉咙弱点的白玄莫,夕还稍稍有些余裕,沉声问他:“你是谁?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帮他还是帮我,又或是……杀了我们?” 而此人面对着夕,听了这话抬起头,脸也就露出来了。 这人身形瘦小,看着还不比欧阳吉高,夕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美少年,模样出奇得年轻,看着像个卡在分化前后年纪的中学生。米白的肌肤嫩得吹弹可破似的,黑发黑眸凤眼朱唇,五官端正俊秀,大抵是还未分化,又或是个Omega,眉宇间清清冷冷,还有些阴柔气质。只是那淡漠出尘的眼神,又在年轻之余平添几分奇异的老成,这才让夕对他的第一印象不至是个稚孩。 少年望着她,目光漠然平静得又好像没有看到她,缓缓开口,吐出有点拗口的妖语:“吾正是汝本应来此所见之人。” 他声音也是富有少年气的刚而不硬,柔而不软,却偏用了有些古朴的称词,配上有些莫名其妙的内容,这话乍听上去有些不伦不类。夕盯着他沉默两秒,忽然想起白玄家的任务本来最后是要她去新辉见一个人的,后来与山神遇到,任务结束,她退出白玄家,也就不需要再去见白玄家安插在新辉的那个人了。 她之前还以为接洽的人是白玄莫,但后来白玄莫与她反目显然不是,难道这少年就是白玄家派到新辉的那个人? 少年微微点头,仿佛能看出夕在想什么似的:“白目与吾说起过汝,吾在此地待汝久矣。” “是山神让你在这里等我的吗?但不好意思,早上我碰巧见到了山神,我和白玄家的事情已经结了,他说我也没必要找你了,你的任务也结束了。” 话是这么说,夕却暗自警惕,白玄家的成员不会直呼山神之名,也不称山神,向来只说“家主”,所以过去她在白玄家呆了好些年,也一直不知道“家主”到底是哪一位。 这少年听上去神神叨叨,倒不像是白玄家的人。外表也不见普通妖精特征,一时看不出他是人类还是大妖。 他这时缓缓放下了双手,仿佛有无形的威吓也被收敛消散,那被钳制着的双方这才如闷头水下憋气许久了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空气似的喘过一口气。老羊妖面如土色,满头是汗,夕握着刀的手也不觉发软脱力。 却不了少年收手收脚立在原地挺直腰板,转而两手平举胸前,眼观鼻鼻观心,竟对她行了个抱拳礼,字正腔圆,不紧不慢而掷地有声:“吾轩辕氏子,奉命监守天道,观世事、卫天理,古来如此。吾观汝本是人身,却先后得神心、修妖力、习魔咒,召唤禁忌之器,今又纳极净极恶之灵,开颠覆因果、以虚置实之眼,实有违天道之患。” 夕的表情一僵,古妖语有些艰涩,但她费点心思也能听懂,第一反应却是这少年来头好大,第二反应才是定了定神,沉下脸色:“你要杀我?” 少年抱拳的双臂未动,只是眼珠向上转了转,瞳中一瞬亮起红光又转眼熄灭,面不改色地朗声道:“是以吾奉命收汝为徒,镇汝极恶之灵,授汝天理奥义之法,全汝神性之根慧,行天道、昭天理、定乱世,护佑苍生、诛伏堕神。” “……?”夕微微拧着眉头仔细听完,愣了愣,消化完少年话语里的意思,又愣了愣。 呆了半晌,目光越过少年的肩头望了一眼站在原地有些无措的羊妖老头,才反应过来收回目光看着自称轩辕氏出身的古怪少年:“你是说,你要收我为徒?” 比她矮了大半个脑袋的少年不无郑重地颔首,这时才缓缓放下双手,抬头迎上她的视线,表情依旧是超脱凡尘似的清冷恬淡。 乍一看这场景十分荒唐,甚至有点滑稽,两个仇人打架,忽然杀出一个好像都没有分化的孩子信誓旦旦说着要收其中一个为徒。如果不是目睹了少年撕裂虚空不知从哪里闪现眼前,又以自己看不透的法子一瞬运了灵力将都不是等闲之辈的双方同时钳制,夕和突然就被抛到事外的白玄莫都会把他的话当做是一个中二少年撒谎吹牛也不为过。 但偏偏轩辕这话说得很是理所应当,不仅是语气,更是他的实力和背景。 夕忍不住摇头笑了一声,这太怪了:“你奉的是谁的命,不会是山神吧?” 拐弯抹角请了个高人收她为徒,倒有点像当年山神的做法。不过,只刚才那一下,夕就判断轩辕的本事多半在山神之上,就算是山神请他,一般来说也不必称“奉命”的。 哪知少年眼珠亮了猩红,只淡道:“吾奉‘命’而已。” 夕又愣了一下,琢磨了片刻摸到这句古妖语的意思,说不出话了。 似是见她犹疑不信,少年忽而抬手往身侧凭空划了一道,指端的灵火跃动,在空中停滞成一道痕迹,魔术似的那段火痕就变成了一道裂口。夕在前白玄莫在后都看得惊愕不已,分明是一道前后上下都是空气的浮空火痕,少年却从从容容地伸手探进了那裂口中,好像那就是一只通往异空间的口袋,接着轻轻松松抽出了一把长杖。 这长杖根端触在地上竖立起来,竟比少年的个头还高些,通体是银黑色——正面看上去是黑的,但换个角度,或者偏偏阳光,看上去又是银白的了,顶端是一颗比巴掌略大的橄榄形多面晶体。这晶体也不知是什么矿物晶石,晶莹剔透得像水晶,温润的色泽又似玉,阳光下棱角闪亮得又似玻璃或钻石。 不知为何,那半透明的晶体看上去样子并不特别好看,夕却不自觉多看了它几眼,心跳莫名其妙的有些加速,好似冥冥中感到了一种不能自明的触动。 “此物与汝有缘。”少年将长杖取出后,那定格在半空中的火痕就消散了,看得白玄莫又是瞪圆了眼睛,看来他纵是一把年纪也没见过这般诡异之事,“汝若参透天道之法,凭此物可镇极恶之灵,合汝之二器可斩堕神。” 轩辕将长杖缓缓横端在两手上,夕的目光黏了那长杖片刻,感觉他的动作像是要将那杖子给她,忽然心头升起一股别扭的抗拒,这东西有种既令她莫名觉得亲近,又莫名感到惶恐的气息。 “我从没见过这东西,又谈什么缘分。”她冷道,“你是想传授我什么大道秘法去杀那个带来恶灵的家伙?可你这么厉害,守卫天道又是你的职责,你怎么不去杀他?我不过是个半吊子,就像你知道的那样。” 如果她没理解错,听上去,轩辕的意思是要引她变得更强,最后杀死“破坏神”。 她不是不想除掉祭以得余生太平,但有了欧阳吉,她又下意识的想要安稳,不论内心深处是否仍对祭有着刻骨铭心的恐惧,祭终归是创世神级别的存在,凡人怎么可能与他抗衡?哪怕实力高深如轩辕,显然他也将祭视作敌人的同时却没有出手。因此即便夕往后真能受轩辕的所谓天道秘法点拨,实力有了质的飞跃,要和祭单打独斗的结果恐怕顶天了也是同归于尽。 小姑娘是她跌落深渊以来唯一的光,夕私心深沉,情意刚刚相通,又怎舍得立刻放下? 轩辕好似勾了下嘴角,也可能是她看错了,因为他面上依旧冷冷淡淡,只是微垂眼帘:“既有命缘,何必‘见过’。也罢,此将来之事,汝今无意,吾亦不相逼。” 少年的态度忽然松动,伸手重划开虚空裂痕,将那长杖放了回去,就像他突然而至一样突然让步,好像就是来她面前秀一下存在似的。 但偏偏盯着夕的眼睛,再吐出下半段:“宿命之定,避无可避。情缘一时,命缘三生,汝今已为半神之身,其寿非凡人可比。风月私情虚浮,天下众生大事紧切,望汝三思。” “……你是非要我选吗?” 就像是最隐秘的心结被毫不相干的路人轻易摸出,还剖开了血淋淋扔在自己面前,夕怔了两秒,握紧拳头。 她大概没能控制住表情,金色的两眼直瞪对方,咬牙切齿,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轩辕这回清晰地微扬了嘴角:“莫急,此将来命定之业,非汝所选。纵汝今必欲贪一时之欢,待虚浮幻灭,汝亦自将投吾门下,弑堕神以全大事。” 那抹笑意就像在讥嘲不谙世事的孩子之天真幼稚。夕沉默片刻,总算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合着少年不是来逼她在公私之间做选择的,而是来通知她的未来的。 这很可笑,很荒唐,也很恐怖,令人恼火。 “那你何必现在来告诉我这些?”她听见自己冷笑,浑身血液暴躁地奔涌,“当预言家,发布神谕?不好意思,我不信命。你要是早能预知到我这么个怪物的存在,要收徒弟就该趁早把我带走;既然要镇我体内的恶灵,怕我违逆天道,又何必等我吸纳了恶灵才来?我和欧阳的未来我们自己做主,能走多远我们自己心里也清楚,不需要你‘好心提醒’。” 少年依旧是冷冷清清站在那里,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对她微微点头。平静地望着她的眼神仿佛有种老前辈对年少轻狂不懂事的孩子的慈祥,这更让她心里有种赌气的窝火。 反正跟他说的自己将来横竖都要弑神做什么拯救苍生的大英雄,那她现在就不管那些,就要和心上人在一起怎么了? 但轩辕淡泊的目光让她又渐渐软和下来,心头隐隐不安,不自觉面色放柔:“你真能看到一个人的命运?” 少年的双眼又亮起了红色,转瞬即逝:“详略不一。不可观己之命。” 夕垂了垂眼帘,犹豫一阵:“欧阳她……” 轩辕笑道:“汝才言将自作打算。既不信命,问之何用?” 夕顿了一下,但转而点点头,不再多言。就算轩辕说了,结果平顺欢喜也好,不尽人意也罢,无论怎样她和欧阳都会自己一步步踏向未来,知不知道都不见得能改变什么。 在她看来,“命运”这东西玄之又玄,大抵只能用来解释和安慰过去,却对未来无用。 她只知道自己喜欢欧阳吉,所以不论最后两人能相守多久、一起走到多远,能拥有多灿烂的未来,她都决定把握住每寸光阴与心上人相爱,创造属于两人的、足以铭记一生的绚丽回忆。 话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轩辕最后吩咐道:“吾还将在此候汝,待汝转意奋发,再来此地寻吾。” 夕应得含糊:“再说吧。” 接着少年突然划步转身,两根手指并拢成剑,带起灵力波动如火又如水,一道剑气忽冲在边上被冷落许久的羊妖面上而来。空气中本就冰凉的温度骤降,白玄莫惊得慌忙挥刀去挡,那股无形又好似在少年指挥下无处不在的气却势不可挡。 那一瞬间,白玄莫两眼发昏,脑中嗡嗡,兜帽下少年清俊年轻的面容、猩红却无丝毫情绪的双眸,令他猛然想起了一个很久远的场景。 “你!你是……妖君封印九尾那时的……啊……” “洛莫,汝执念成狂,勾结恶徒,害人害己。吾收汝魂灵,以免戾气成形,化厉鬼祸世。” 白玄莫的身躯随话音一同落下。 他身躯完整,但是夕已经感知不到他的灵力波动和气息了。表面看上去就像是少年忽然出手往老头子额前点了一下,老头子就浑身没了骨头似的倒了下去,但结合少年的话,他这招是不伤到对方的情况下,直接抽走了生者的灵魂,何等恐怖! 夕都惊呆了。以轩辕的实力,也许要杀她也是这样随手一点的事吧。 不知为何,虽然轩辕杀死白玄莫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她隐隐感觉其实对方不只是因此而了结的白玄莫。 但是真是假她没心思也没胆去纠缠探知了:“轩辕大人,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这里危险,您也小心。”打算客套一两句赶紧溜。 少年却回身对她淡淡一笑:“无妨。汝欲寻欧阳氏女,不若吾送汝一程。新辉今日必破,尔等若欲得安,尽快远离此地。” 那瞬间夕本来想拒绝的。 结果反应过来时,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后,人已经掉在一个软绵绵的温热怀抱里。 第46章 余烬的黄昏(下) “夕?!”一抬头,正对上小姑娘初生羊羔般所拥有的水灵灵的眼神,那里面晃荡着满满的不可思议和惊喜,“你从哪里来的?吓我一跳!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欧阳吉说着也顾不上管对方是怎么从天而降冒出来的了,反正夕在她看来几乎无所不能,再会什么“瞬移”、“闪现”之类的超能力也不奇怪,就连忙拉过她的左臂,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左看看右看看,生怕哪里伤着了。白玄莫能为了杀她做到联合修罗拉整个新辉陪葬,还有什么疯事做不出来? “我没事。”夕看着欧阳吉担心的神情很动容,顺手拉过她的手,翻过手背印上一吻,又抬头,迎着对方一样柔和情动了的目光,亲了亲她的唇角。 太礼貌的亲吻让欧阳吉有些不满足,当下勾过女朋友的脖颈,微微仰头与她唇瓣相贴。 橄榄的清香在鼻尖萦绕,很快月桂的芬芳也开始弥漫。这时夕恍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没敢继续加深回应,简短地结束这个吻,用指尖轻轻推开人类姑娘的肩,她眼神有些沉:“等等,欧阳,你受伤了。”她探手轻轻摸了摸女朋友的颈子,原本细腻光洁的肌肤上留着青紫色的掐痕,看上去很是吓人。 还有被强制发.情了。这话她没说出口。 欧阳吉依旧搂着夕的脖子,浮着欲念的眸子不很清明,但她咬着嘴唇点头,没隐瞒:“我们遇到了一个能把自己的灵魂意识转移到别人身上的修罗,她占了一个白狐族大妖怪的身体,那只白狐还是Omega!对了,我的灵力克制恶灵的事被她发现了,她想杀我。幸好高矗没死,他被一个隶属影法司的军官救了,两个人正好路过,那位军官姓魏是个高手,就顺便救了我,他和那修罗打起来也不落下风的。但谁知那修罗狡猾得很,发现魏军官是Alpha就放出信息素消磨他的斗志。我和高矗想去帮忙,倒是把魏军官捞回来了,但你看……” 夕顺着她的视线回头,这才注意到她们现在身处一间塌了一半的房间门口被塌陷的天花板砖瓦堵塞,唯一的小窗也被堆满杂物纸箱的架子挡了。剩下三角形的空间狭□□仄,欧阳吉正缩在墙角,拥着她。 “我们三个状态都不佳,高矗一条腿骨折了,我背上也有点伤,还受了点信息素的影响,但还不及魏军官的厉害,我们三个伤员加起来也打不过那白狐,情急之下只能商议先分头躲。他们对基地环境熟,让我先到这里待着。”欧阳吉苦笑着说。 夕听着又心疼又恼怒,按在欧阳吉颈侧的掌中散发出湛蓝的光粒,冷着脸:“分头?是不是他们两个在一块,丢下你一个人在这破房间里,这叫分头?” 欧阳吉摇摇头:“魏军官和高矗伤得都比我重,而且我和魏军官两个Alpha闻到彼此信息素会很不舒服,这样安排我也是赞同的。”配合她往下拉了拉领口,将完整的颈子露出来,治愈的辉光覆在伤处,麻麻的,暖暖的,也有些燎人。 又望着夕的眼睛微笑,舔了舔嘴唇,柔声说:“再说,不和他们分开,怎么和你独处呢?” 小Alpha本就受信息素影响有些情动,此刻心上人就在怀里,望着她的眼神也变得格外娇媚,会勾人似的,温温热热的吐息又喷洒在夕近在脸边的手腕,弄得后者心里一阵阵地痒,腹中有电流蹿过一般酥麻,顿时腰也发软。 “以后只要你想,我们都可以独处的。”夕的耳朵有点红,垂眸,声音轻飘飘的,“不过现在有时机,要不要我帮你解决一下……” 欧阳吉笑了,她想起这人以前说过些类似的荤话唬她逗她,那会儿她们还没什么羁绊,现在两人关系密切了倒反而有些害羞了,这反差未免可爱,就忍不住抚上对方的脸,又探进发丝摸摸她的耳朵:“好呀。不过我们得快点,谁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过来,不能慢慢享受了。” 故意把语气说得有些忧虑和委屈似的。夕亲昵地蹭蹭欧阳吉的手掌,扬扬嘴角,双颊泛起红晕:“好。我们以后再慢慢……” 不等她说完,欧阳吉就用唇把在她听来过于可爱、说出来就要把她可爱死了的话给堵上。 夕的情期本来也没有完全结束,不多时狭小的空间中就充斥满了浓郁的馨香。在凶恶的敌人当前,在坍塌陷落的城市一角,在下一秒就可能天崩地裂的末世……这样的紧迫感和压抑的刺激让两人短短的时间内犹如宣泄和爆发,格外激烈。 相拥的时候夕顺带将手掌抚过姑娘的脊背,用治愈的灵力光消去了她背上的擦伤。不久注意到欧阳吉的膝盖附近也有破皮,同样抬手处理。 关键时候夕感觉到欧阳吉反反复复狂热地亲吻着她的后颈腺,这一次是真想在她身上留下永久标记,夕断断续续呢喃着她的Alpha的名字做好了准备。但欧阳吉最后也只是将她吻得浑身酥麻,直到尘埃落定这才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后颈腺体。 还是普通标记和临时标记。 两人为彼此整理好衣着,肩挨肩地并排靠坐在墙边,昏暗中十指相扣,被彼此的呼吸和气息萦绕。感受了片刻宁静,夕开口想问,欧阳吉这时转过脸来又亲亲她。 “新辉基地本来也不欢迎你,不管修不修得好都没法呆了,我们以后去哪里?” 夕回吻了她的眉心:“你有想去的哪个基地吗?” 欧阳吉想了想,耸肩笑笑:“没有特别想去的,反正哪个都没去过,也没法比较。其实我真有点想和你过‘二人世界’算了。” 夕“嗯”了一声,低笑:“其实我也……那不然我们回山里吧?” “哎?”欧阳吉有点惊讶,但也只是有点,“你是说白目山吗?哦,有山神在,山下还有那支Omega自治团,还有个照应。” “不是。”夕微微挑眉,“我说的是一开始我们相遇的地方,你原来生活的那座山,比白目山还高还偏,没什么人打扰。” 一边是有近邻照应,一边是没人打扰清净。乍一看是各有各的好处,这样算起来欧阳吉还会觉得有近邻帮扶的地方更好,但仔细一想,白目山就是山神的身子呀!人在上面说什么做什么山神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而那群Omega和她俩又有些过节,老见到总会尴尬。要是住白目山去,实在有种新婚之夜,新婚夫妇还和家里老丈人及一帮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住在同个屋里的怪异感——方不方便不清楚,反正洞房是别想了。 欧阳吉心里有了答案,面上却笑:“你还挺恋旧的嘛。怎么想回那里去,那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绕了好大一圈又回去了?哎,难不成你是对我一见钟情,那时候就对我有意思了?” 说完她忽然想起最初捡回夕的时候,这人确实没正行地调笑她过很多次,还说她“可爱”什么的。想着想着,欧阳吉自己先脸红了。 夕拉着欧阳吉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弯了弯眼睛:“说不定呢。我也说不清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那会儿我就觉得你挺好,说你可爱也是真觉得你可爱,小美人鱼。” 欧阳吉羞得撞她一下:“那会儿我就觉得你这人心眼忒坏。” “嗯?”夕颇无辜地眨了眨眼,拉开外衣扯扯领口偏过脸,“我哪里坏了?你刚才咬我咬得这么狠,留这么多印子,我都要被你折腾散架了,到底谁坏?” “啊!别说了!”欧阳吉羞极,伸手倾身过来,一把帮她把锁骨和脖子捂上了。 美人投怀送抱来了。夕笑着顺势就将她的手捉住,勾起她的下巴偷了一吻:“好、好,我坏,我是喜欢你喜欢坏了,欧阳。” 夕这伶牙俐齿爱逗弄人的架势仿佛又回到了她们最初相遇那时,欧阳吉这下知道自己一个容易害羞的尴尬症患者是难以不被她逗的了,就索性丢了脸皮正面迎上:“说的好像你坏也是我的错了,那我不就只能对你负责了吗?夕,你要不要嫁给我,这辈子只属于我的Omega?” 没想到小姑娘顺势求婚,夕愣住了,肉眼可见地脸慢慢变红。欧阳吉觉得明明她才可爱,但脱口而出才觉自己这话说得太直白,越想自己也越不好意思,对方又好久不答,尴尬病就犯了。 半晌,夕垂眸低低笑道:“一般来说你要负责的话,不该是你以身相许吗?” “不、那个,我瞎说的。”这都什么年代了,不管谁“以身相许”都尬得紧,欧阳吉连忙摆手,小脸通红语无伦次,“反反正我们就在一起了,原来的家都没了谈不上谁嫁谁的。” 夕伸手抱过她的腰身,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没关系,如果想要个仪式,山神说了可以为我们办。他之前跟我谈,那态度是将我当干女儿呢,对我要不要嫁给你的事操心得可积极。” 欧阳吉哽了一下,说不出话。合着之前去山神庙,四舍五入她算是见岳父了吗? 夕抬起头,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别想太多,就像你说的,我们双方都没有家庭了,这个世界都命不久矣,我们结不结婚就是一个名分的事,没什么差别。” 欧阳吉摸摸鼻子:“我就是有点迷茫,感觉从最初的恶灵潮到现在都好像在做一场很长的梦。以前总觉得哪天早上醒来,说不定我就还在大城市的公寓里,赶着去买早餐上班,想见哥哥就打个电话发条短讯,他在打工的地方收到了就会回复。但是现在和你在一起了,我们还可以在末世结婚,我就感觉这个梦我是越来越醒不过来了。” 夕安抚地摩挲她的发丝:“没关系,你就当是一场梦好了,梦里我们在一起好好活,等到将来有一天,你要是醒来了,再继续和哥哥一起享受生活,两不误,多好。” “但要是醒来以后,你就不在了呀,我还是会难过的。”欧阳吉被她说的自欺欺人,弄笑了,却偏一本正经,“我以前做梦,如果是好梦醒来还记得,都会怅然若失的。特别是这个梦,你看,我好不容易在末世都能有恋人、妻子了,醒来以后倒什么都没了,不是会特别难过么?我会想去找你的。” “那你就来找我吧。”夕勾着她的肩背,爱怜地凝望着她,沙哑的嗓音低低的,几乎是凑在她的耳边呢喃细语,“如果梦醒了没有你,我也会想念你的,一定也会去找你。” 欧阳吉笑傻了:“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梦里梦外我们都在一个世界,还都记得彼此,因梦结缘、两世情人,小说都很少这么写的。” 夕吻她的唇:“别人不这么写,那我们自己写。你不是看过很多故事吗?” 大佬在末世果然是太闲了,都要写起自己的同人文了。欧阳吉热情地回应她,唇舌纠缠一阵,分开,依旧笑得抚不平嘴角。 后来两人自然而然地又缠绵到一块去。 这次结束后,欧阳吉躺在地上望着裂痕如蛛网的天花板,恍恍惚惚地想起,她们不是在躲修罗吗?怎么这么久敌方没动静,她们还在这破地方又莫名其妙地来了一次? “……那个修罗可能走了很久了,完全感知不到她的踪迹。”夕将用钢筋重新制成的新右手覆在地面,用领域察看了一下房间外,“恶灵也……好像防护结界被重新修好了,有高手帮着加固了一层。” 原来防护结界裂开大洞后,委员会立即下达总指示,要以最快速度首先修缮结界,修补和关紧基地的所有大门,防止更多恶灵侵入,并令影法司出兵营救普通人,撤入安全系数最高的军工厂一带。而影法司虽然有想趁乱搞事不配合的一派,但更多普通员工和基层军士都想着团结一致度过这次大危机。结果凡是有些灵力天赋的、胆子大的,都纷纷有力出力,有物资出物资,大家很快响应号召,军官缺席的情况就自发组织,甚至比委员会预计的全由军队实施的情况,还要快速地就初步填补了外层结界,并在军工厂一带再加了结界赶出恶灵,形成基地当中的小基地。 事实证明关系到人人存亡的大事之中,众人的团结会变得空前强大。 当然也有高人出手了,夕察觉到外层结界覆有一层震慑力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正是轩辕的手笔。 至少轩辕确实是站在众生这边,对抗“破坏神”的。 夕想着想着还有点愧疚,又有点赌气,你看,她就不是以公为先的那种大善人,她一心就想着和恋人过自己的小日子,这种时候了肉眼凡胎也在出力,她也算个高手却没有参与。不过她也没打算把轩辕的事告诉欧阳吉,她觉得那些神神叨叨的命运啊未来啊什么的,和她的小姑娘无关,她们俩在一起只要安安心心享受有彼此的时光就够了。 欧阳吉倒先开口了:“防护结界修好是好事,不会再进恶灵了。但基地里本来还有那么多恶灵,就算大家一瞬间把它们都砍成碎片,过不了半个小时就都会恢复了,我有彻底净化它们的力量,不如我们就帮他们这个忙吧?不管怎样高矗他们救了我,我还是想还人情的。” 夕起身看着她:“但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有净化恶灵的力量。这种力量在这个世道,没人不渴望得到,你会成为他们的救命稻草。” 欧阳吉歪歪脑袋想了想,冲她一笑:“没关系,如果他们要抢人的话,夕,你保护我嘛。” 夕被她这一笑弄得心神不定,忍不住上前揉揉她的脑袋,低道:“傻瓜。” 光是几张符咒是不够消灭全基地游荡着的恶灵的。夕接过欧阳吉得到的银色影法枪,将那上面的刻纹与符纸上的对照着看了看,当机立断将其拆散,变形重组,制成了一副银色的长弓,保留那上面竖刻的咒纹之余又加了几条,将其延续下去,正好刻全了弓身。 “还好,这东西的原理说白了就是比较复杂的引灵咒术,将咒文分成上下两段分别保存在枪体和符纸上。现在我把枪上的咒文补全成引出灵力箭的形态,你再念发动它的咒语就能用了。” 欧阳吉觉得合金打造的弓身把机械感和冷兵器融合,看上去比原来的枪形还酷,从夕的手里接过时还是温热的,更有一种奇幻感。 迫不及待地尝试念动发动符纸的咒语,弓身上的刻纹果真从上到下渐渐被橙色的灵力光点亮,一道连接上下两头的弓弦也出现了,缓缓拉弓,刻纹全部点亮之时,灵力光凝成的箭也从指尖闪现。 对准窗口方向的墙面,拉满了光弦,放手,利箭笔直飞射,带起爆炸的威力将整面墙轰然击垮,徘徊在街道上的冷风顿时迎面扑来。 “你真是无所不能呢!”自己做完了这些,欧阳吉却是回头对夕称赞,眼里有光。 夕对她微笑:“是你的力量厉害。” 有了爆炸箭的威力,朝恶灵越集中的地方,发射一支可以接连灭掉一队的恶灵,事半功倍。夕将恶灵引来,配合欧阳吉净化。 最后一举灭掉军工厂附近聚集的恶灵潮。新辉基地的人们果然惊呆了。不等委员会和影法司派专员来问,目睹了那耀眼而强大的灵力箭威力的人们就簇拥过来,高呼万岁。 “天啊!你能让那么多恶灵都灰飞烟灭!不可思议!” “恶灵不会再生了!我们有救了!” “小姐姐是下凡救世的神女吗?” “大佬!请留下来救救我们吧!” “……” 就算夕第一时间将她护在怀里,欧阳吉还是难免被太过热情的人群挤来挤去。听着人们七嘴八舌震耳欲聋的欢呼,看着陌生男女们激动崇拜的一张张脸,欧阳吉又自豪想笑,又惊慌尴尬。 她这辈子都没这样受人欢迎过呢! 虽然她从小长相就不差,但家境困窘,一直到大学也不怎么打扮,也就是邻家妹妹型的清纯可爱女孩,更算不上值得众星捧月的明星脸。按理说这样的女生也讨“哥哥姐姐”的喜欢,但偏偏她分化成了个Alpha,25岁了还长着一张娃娃脸,在O和B里并不吃香,大龄的看着她觉得她真小,年轻的觉得她没有A的生猛硬气,很好欺负似的,大学和新单位里更常有人拿她当O调笑。 末世之前,欧阳吉觉得自己这辈子只要能留在大城市打拼,先稳定下了工作,努把力买套房,也不奢求买车了,未来有那个运气再考虑相亲结婚,有个安定的小家,能让自己和哥哥过得平安幸福,就满足啦。末世之后,她一度希望自己能坚强地独自熬下去,熬到世界末日那一天和整个世界一起迎来终结就好了。再后来,她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和夕相遇相知又相爱,所以她现在的目标就变成了能和夕一起快乐平安地活下去,一起见证终结。 她从未在哥哥和夕以外的人那里体会过这种,她也是很重要的、被大家所需要着的感觉。 一时有点惊慌失措。 夕感觉到怀里的小白兔吓得瑟瑟发抖,下意识搂紧了她,抽起太殇刀往地上一竖,运了灵力大喝:“都给我退后!谁再挤过来我砍谁!” 周围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夕环顾四周,金眸一瞪,放出杀气,男男女女吓得后退,自觉为她们腾出一个圈子。 差不多了,夕轻轻抚了抚欧阳吉的脸,复又抬头,这一次语气平静而冷漠:“我们已经帮你们祛除了基地内的恶灵,你们也加固好了防护结界,能做的都做了,基地暂时不会再受恶灵的骚扰。于公于私,我们都没有理由留在新辉。” 用领域帮他们重建房屋就算了吧,夕默默在心里想,破坏总比建构容易,搞破坏的也不是她,她又不知道基地原本具体的建筑规划和细节设计,别到时候还帮了倒忙。 附近空空荡荡的,只要大家安静,声音还是可以传得很远。 这个理由倒是合理,众人的目光依旧黏在握弓的姑娘身上,欧阳吉平复好了心情,与夕手牵手站开,对大家点点头。 “天底下还有那么多恶灵,如果我们真打算将它们全部消灭,要常常待在一处基地也不现实。”她解释说,表情严肃,“而且这份力量在我身上,用不用、怎么用、为谁用也是我的权力。而且我是人类,灵力本身并不强大,使用这份力量也很麻烦,如果强逼我也是使不出的。希望你们理解,不要强留我们。” 群众听了多数通人情,小神女自己话说到了这个程度有理无理都不好挽留,哪怕有些个影法司的黏过来的目光依旧贪婪,也被夕的妖瞳和灵器震慑不敢造次。 两个人也没留下吃顿晚饭什么的,高矗签发了些干粮饮食和衣物,以及一些多用的物品工具,为她们各自准备了结实耐磨的背包装在里头。 “其实我一直都很感谢你。” 要走的时候,委员长和副委员长以及影法司的一些高级军官一起来送,委员长是个有些年纪的Beta老人,带头说了些客套话,影法司的官僚也差不多,甚至也有拐弯抹角“建议”她们两位高人践行异族同盟的友谊,去妖界帮着搞搞支援的。只有高矗寡言,没说两句场面话,直到其他人要回了,他才摇近了轮椅,对欧阳吉说。 欧阳吉以为他说的是基地这件事,扬了扬手中的银弓,对他笑笑:“该是我谢你才对,这武器还是你给的。” 高矗摇头,扶了扶临时换上的备用眼镜,似乎戴不太习惯:“我是说小时候的事。” 欧阳吉笑容凝固,顿了顿:“这都多久的事了,我都忘了。” 小学的事她是忘了很多,许多同学的名和脸都对不上了,但唯独和高矗打架那件事她记得清楚,想起来至今觉得委屈。 高矗拿手杖单腿跳着站起身,推轮椅的高瘦助理吓得赶紧绕过来扶:“您干什么呀?” 副委员长摆摆手,没要他扶,拄着杖往前站了一步,对欧阳吉敬了一个军礼:“我感谢你当初原谅了我,后来还愿意和我做朋友。我确实喜欢过你,对我以前不懂事、愚蠢、傲慢、恃宠而骄,做过伤害你的事感到深深的愧疚,从那以后我才开始反思自己,厌恶我唯利是图、目中无人的家庭氛围,还有父母和老一辈传下的官僚气的处世哲学……没有你我不会有今天。” 欧阳吉冷不防见他煞有介事地对自己敬礼也吓了一跳。听完更愣了,什么,她小时候后来原谅了高矗还和他做朋友了?一点印象也没有。 记忆中她从头到尾那件事十分火大,也从没有要原谅那个胖墩的意思,甚至明明是别人骂她和她的哥哥,别人先挑的事,而结果自己却被老师骂得凶狠、被迫对伤害她的孩子及他好像很有身份的家长道歉,这整件事都成了她成长过程中的心理阴影,再不敢招惹有半点身份的人物,整个青春期过得十分自闭,朋友也不敢深交。或许对他唯一称得上原谅的,也就是忘了那胖子是高矗,也能把记忆里和面前的这个人分开对待吧。 甚至听高矗很自我感动地说完,欧阳吉这才反应过来把他和那胖墩联系一起,心底还有点恼火:什么叫“没有你我不会有今天”?凭什么有权有势的权二代欺负完别人就能得到全世界的原谅,还能自我开导浪子回头,人变帅了能力变强了性格变好了,年纪轻轻还居于权力顶点?搞的好像她被欺负那事,也是为了给这个男人未来的成功做的垫脚石。 这么一想,她心里很不爽。险些冷笑出声,告诉他当初自己会说什么原谅、做朋友之语,只是说说而已,心里根本在那件事之后,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旁边夕也表情僵了僵,不自觉握紧了欧阳吉的手。搞什么?这个副委员长还真对她的小姑娘有意思啊! 欧阳吉被夕攥住手,翻过来十指相扣,妖化状态有些高的温暖传过来,也许是暖进了心底,她原来有点郁结的心思也散了。 她对副委员长淡淡一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经过今天的事,我真正愿意和你做朋友了,高副委员长。不过我们这趟离开新辉,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了,祝你们一切安好。” 高矗愣了愣,放下手。他毕竟不是当年那个傻兮兮的小胖子,而是过去全国一流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影法司的注册影法师,也是如今年轻有为、功绩已经超过了父辈的基地副委员长,一下子听出了欧阳吉的潜台词,发现她也并非他一直所想的那个纯真善良、温顺柔软到很容易被欺负的平凡女孩。登时表情有些许惆怅寂寞,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目光落在面前两人相扣的手上,一切都化作一声带笑的叹息。 “谢谢。”他闭了闭眼,点头,对她们露出副委员长公式化的微笑,“也祝你们平安幸福。希望将来有幸,能邀你们一起去没有恶灵的开阔草地上野餐。” “哈哈,副委员长的祝福有意思,我们收下啦,再见!”欧阳吉笑着与他再挥挥长弓。 夕也对他点头,表情平静而略带礼貌的浅笑,晃晃与欧阳吉贴合一起的手:“后会有期。” 人和人交往沟通,毕竟彼此不是心连心,从来都是隔着层膜互相看,在打破那道界限真正走近看清彼此之前,怎么都会凭着那道模糊轮廓,发挥想象补完出一层幻影来。 一切就这么了结了。 离开外观看上去真个像挤扁了的蛋糕似的新辉基地,橙光、湛蓝大亮,横扫层层恶灵。以虚置实的修罗龙瞳发动,两个身影相拥相吻着突出重围,落在残垣断壁上,裂痕遍布的公路上,宽广荒凉的泥土地,高耸的残破信号塔,荒无人烟的崇山峻岭…… 直到最后,回到隐在山里的一方板房,她们最初相遇也最初生活过,现在和将来正要一起开始生活的,家。 傀儡师混在修补城墙的工程队里,恨恨地瞧着自己现在占据的身体。高大健壮,但浑身是伤,皮肤黝黑粗糙,Alpha的臭味熏得她头疼,手中还搬着沉重肮脏的砖石,一点也不优雅,一点也不会讨“父亲”喜欢。 果然还是要寻一个女Omega的身体才好啊…… 哎,算了,首先得把整座新辉重新拿下,献给“父亲大人”才行,否则她的身体再娇艳,也不会得到“父亲大人”的宠幸疼爱的。 她正这么盘算着,忽然,漆黑的夜幕仿佛被推回了几个小时前,橙红的光芒灿烂而肆意地泼洒在天幕上,耀眼绚丽的玫瑰色和粉紫色交融着舞蹈。 难以令人忽视的热流转瞬代替了冰凉的空气。傀儡师随着远近众人的大呼小叫,抬起头来,这瞬间就险些被强烈的光芒刺瞎。 她看见了一片火的海洋。 滚动的热流、奔涌喷薄的烈焰,燃烧着,占据了整片新辉基地的天空。 再放眼往前望去,依稀能从这片火的海洋中看出它凹凹凸凸的轮廓。眼睛、鼻子,长嘴。 火焰张开了大嘴,炽热的高温袭卷大地,将工程队的全员笼罩,远近的高楼瞬间熔化。 在它的吐息之间,包括傀儡师在内,所有人都消失了,连带着整个繁复待兴的钢铁盆景。 九条燃烧着的尾巴如昙花一样盛放,夜空被烈火的身影照耀得绚烂夺目,犹如黄昏。 “报告,九尾火狐降临人间东洲,已经摧毁了新辉基地。要按您的计划继续吗?还是先把它调回妖界,烧尽妖界大陆?” 巨大的空中要塞内,黑发男人的幻影手托下巴,面前的矮桌上一如既往摆放着一盘棋局。只是和平常不同的是,修罗话事人清晰地看见坐在他对面的黑裙少女,看上去十六七岁,身形单薄而姣好,手里把着一个矩形的游戏机,根本没在看棋盘。 “她放弃了。就先这样吧?”说话的却是那少女。她的长发被左黑右白的两条发带扎着两股辫子垂在身后,抬起的脸和黑发男人极其相似,湛蓝的双眸澄澈而深邃,望着对方目光定定。 黑发男人打了个哈欠:“乖女儿,你认输了?” “当然不,相反你才应该认输,出现了从前没有过的情况不是么?虽然只是模拟世界,她有了真正喜欢的人,我们应该祝福她。”少女的声音清灵。 “哈,你以为你动那点手脚我看不出来?”祭笑了起来,“别想了小影,就这点偏差,殊途同归,我现在就能去杀了那个人类,等那人类一死你猜她会怎样?你解不开她的命运,这个世界最后也一样会被我吞噬。相信我吧!再来多少次都一样,你逃不出这个轮回的,哈哈哈哈!” 影开始没什么表情,默坐着与他对峙片刻,慢慢展露出和他相似的邪魅的笑:“随便你。不过多谢你陪我玩这场游戏,我发现了过去被我忽略了的事。” “什么?”祭有点不悦地放平笑容。 “原来这不是很简单嘛,我是无数个轮回世界的监察者,但也有权限干涉世事。”影随手抛下游戏机,游戏机在落地前的一刹那化作一根高过人身的长杖,杖端嵌着一颗半透明的多面晶体,只是这一根比起轩辕拿出的那个,杖身被密密麻麻鳞片状的带血丝的魂晶碎片缀满,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色彩。 长杖咚地跺地:“‘模拟结束’。” 随着清灵的话音落下,周遭空艇内的环境全部消失,连原来还在身边的手下也不见了。两个人分别以坐姿和站姿,定格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虚空里。 祭皱了皱眉,摇身一变化作巨大的黑蛇,昂头吐着蛇信冷笑:“这也就是在我们模拟的这个世界罢了,下个轮回你未必能做什么。” 名为影的少女神明举起神杖,将杖端指向她的灵魂最初的源头,嘴角高高扬起,形成愉快到有点疯狂的笑脸:“真是好笑,我杀了‘妈妈’至少一百七十八次,你现在来说我什么都做不到?就算我收拾不了你,也可以在下个轮回以‘神谕’的方式教她怎么做,甚至托付我的力量、篡改世界法则,形成能够抹消你的局面。” 神杖再次跺地,祭发觉自己变回了人形,依旧坐在空艇的椅子上,和影中间隔着棋盘。影左手挽着神杖,屁股往椅子里一坐,倾身上前,右手屈指将棋盘上一枚黑棋子“啪”地弹飞,笑得双肩不住耸动,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一个惊天机密:“我是神,我要弑神,想破这局,不是很简单么?” 作者有话要说: 1、正文完结!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番外一章婚后日常,一章吉姐solo祭先生,一章夕小姐番外。 正文结局就是主CP缠缠绵绵到天涯去了,不知道新辉基地当晚直接灰都给扬了。 2、世界观总述:这个世界观的不同故事以带孝女在各个平行世界寻找消灭祭的方法缀连(工具人x) 这个ABO世界线设定是她和祭的一次模拟游戏. 模拟世界线本身也完整独立,只是有过影和祭的主观干涉。不过影神基本只是追番磕老妈CP,就干涉了欧阳送了点助攻(你在干什么啊.jpg 3、标题“弑神者”是指两个人:身在戏中、通过这场游戏为将来成为弑神者做准备的夕小姐,及幕后正在试图弑神的影神。说是游戏除了这是模拟和前期准备外,也想说这俩根本杀不了神,不过是cosplay。 4、真正的硬核弑神者在预开的魔王线。标题还在纠结,,可能叫《与魔王的灵魂契约》或《被召唤做魔王妃》。那篇就是真的欢乐爽文了,全员有马甲,魔王宠妻狂魔不憋屈,开局欧阳被订婚,假直女追妻火葬场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