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弗兰克先生忠于爱情 作者:云雨无凭 Tag列表:HE 简介:已完结 Frank来自德国,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年轻有为,是世界知名汽车企业的高管,践行节约,喜欢坐地铁,总是穿得像英剧里的绅士,喜欢和心态成熟的人交往。 左渤遥,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在美国读了三年的高中,然后回来搞乐队,上赛道,不喜欢读书。一名小小年纪的京圈富二代,喜欢颓废,喜欢特立独行,喜欢和别人不一样,讨厌拘束。 左渤遥正是Frank最难理解的那种人。 双视角第一人称,讲述反叛少年和Frank先生的相识相恋相守。 大概是个适合从夏天讲到冬天的故事。 “Frank有多么好,是无法凭空想象的。” Frank×左渤遥 第1章 (FR.左渤遥) Frank先生是德国人。 在世界著名的汽车企业做高管,有着还算不错的家境,定居帝都,Frank先生却时常在地铁上出现,工作时间穿熨帖的西装,休闲的时候穿牛仔衣。 Frank先生仅仅三十一岁。 我三年前去美国读高中,三年之后的现在,早已经有了自己的新乐队,十九岁,算不上最最年轻,可没什么人觉得我成熟,和倚老卖老正相反,我用尽力气,做着许多离谱疯癫的事,让周围人看到我那么年轻任性,他们或许会羡慕我可以肆无忌惮。 我的膝盖上破了一块,季节不是夏末秋初,也不是深秋寒凉,而正巧是处于这些最中间的、不热不冷的秋天,我背着吉他,不长不短的头发搔着脸侧,我喝了几瓶啤酒。 我穿着宽大的短裤和长袜,穿着一件破了洞的背心,外面一件松垮垮的衬衫,看上去不靠谱,实际上也不靠谱,朋友们有大学生,也有不读书的,还有高中生。 这辈子第一次坐地铁,第一次喝了很多但没醉,第一次见到Frank。 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抓着车顶的横杆,起身下车的时候,吉他撞到了他的手臂,我才注意到他。 “Sorry.”我说。 那时候,我想的居然是我的英文还不错,留学带给我的除了英语口语,冒似不剩什么,眼前的老外有几乎一米九,像时装周秀场里最正经的那位模特。 没打算再和他对话。 “没关系。”他的中文过于标准,发音几乎接近于母语者水平,后退半步为我和同伴让路,这时候,我才更认真地看了一眼他的脸,然后,将视线挪开,钻出不算拥挤的人群,往车门那边去了。 我几乎忘记了他。 Frank捡到了我落在地铁上的身份证,第二次见面,他穿着冲锋衣和牛仔裤,坐在派出所走廊的蓝椅子上,抬起手腕看了一次时间。 “左渤遥。”当民警把身份证递给我时,Frank以平静的语气念我的名字。 “谢谢。” 第二次见面,仍旧没多少交流,我对世界漠视,Frank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但从此,我记住了他,知道了他叫Frank,是德国人,在海淀上班。 我没爸,有个很厉害的妈,她揉我的头还没揉狗温柔,我从沙发上爬起来,又换个方向躺下,妈无奈地“啧”一声。 母子关系算不上坏,我说:“有个老外捡了我的身份证,咱送点儿什么?” “请个客才有诚意吧,你觉得呢?” “切,”我不屑一顾,说道,“您别逗,又不认识。” 隔天夜里,和文铎、廖怡然、菲子几个排练,地点是菲子爸找的老仓库,没怎么装修,就喜欢那种破烂的味道,几百平,宽阔敞亮,已经用了两个多月。菲子看起来是个乖乖女,戴眼镜扎马尾,总是下了课才能赶到,高高的个子,笑起来眼睛下面鼓起撒娇肉。 别人看不出来的是,菲子是个铁T,半个月前交了一位女朋友,菲子拎起裤腿,白黑色的校服外套扎在腰间,我们坐在一堆废弃的铁皮桶上。 我的手机震个不停,不耐烦了才拿起来看,发现全是赵昀打的未接。 他找我聊乐队演出的事情,喝得醉醺醺,我问他为什么不来排练,他说自己失恋了。 才谈了五天就失恋,切。 怎么也没想到Frank和我妈认识,他俩就是生意场上的关系,不说私交甚好,甚至有没有私交都有待商榷,要不是因为我丢身份证的事,我妈可能也不会多注意这位不爱出风头的德国人。 如果是个真正的陌生人捡了我的身份证,那大概在答谢的时候也顾及对方的意愿,但Frank对我妈来说是不可放过的社交机会,虽说不一定用得到这条人脉,可我妈还是不肯放过,她的说辞是:“细节见人品,这样的的朋友值得交。” 我说:“你是董事长,他就是个副总,为什么要上赶着认识。” “说笑了,如果咱们企业也做到宝马奔驰那种级别,那我就和他们一把手称兄道弟了。” 总结一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我穿着磨白涂鸦的牛仔外套,和西餐厅里这帮老气横秋的人格格不入,我把薄薄的菜单翻了三遍,然后,开始吃我妈帮我点的前菜。 吃什么无所谓,我心里还在想着白天赛道上的事情,而Frank穿得像英剧里的人,他跟我妈聊天,用德语。 我妈就会几句德语,非要显摆一下。 加了联系方式,这样,我们才算是真的认识了,我好奇心上来,想知道汽车企业的高管到底开什么车,因此要吃完之后跟着他去看,他却说:“我今天坐地铁。” 挥之不去的地铁,在我与他之间再一次出现,我紧了紧拳头,没再说什么,我妈还在夸他:“坐公共交通是美德啊。” 我妈没有美德。 我也没有。 毕竟我妈算个长辈,而Frank才三十出头,除了工作上的寒暄,或许真的没别的可聊,在饭桌上聊了一会儿车,我就想走了。 我妈告诉他我组了乐队,可他也没表示出十足的兴趣,我说句客套话:“等演出的时候,您可以来看看,挺有意思的。” “好啊。”应答得很轻,礼貌,仍旧严肃。 然后,我就走了 我妈总是很忙,却在闲的时候闲不下来,直到半周以后,她忽然跟我说:“我想给Frank介绍个女朋友。” “啊?” “干嘛这个表情?你左琳姐姐,已经三十四了,你舅舅嘴上不说,心里急坏了,不是包办婚姻,而是提供一种可能,Frank那么优秀,左琳也那么厉害,还是挺配的。” “不配。”我说。 “左琳就喜欢白人,她正好在德国留过学,你看他俩,一个年轻英俊,一个知性漂亮……” 我妈在打自己的小算盘,而我并不想真情实感地干涉,几天以后,这位全世界最具象的行动派人士为左琳和Frank安排了一次约会。 或许,他们聊得还不错,于是,Frank成为了我们家族活动的常客。 舅舅是个有点古板又有点严肃的人,但Frank的出现让他变得柔和而包容。 左琳呢,还是一直以来那副样子,漂亮,花大笔的钱作医美,因而没长一丝皱纹,又读过很多书,腹有诗书气自华,她知道很多,眼界开阔,所以,和我很不一样。 我没读太多的书,和她又完全是两个年代的人,一切的交流永远停于表面,但关系还算是不错的。 我跟左琳闲谈的时候提起Frank,说:“你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啊。”她轻描淡写,高傲得像一只仙鹤。 “那他每周都去你家吃饭。” 左琳吃着我给她从冰箱里拿的玛芬蛋糕,咬了一大口,说:“你什么语气?我又不是渣女,只是我和他达成了共识,先从朋友做起。” “外国人不都是一见面就上床?” “不是所有外国都和美国一样的。” 她给我一个白眼,我还她一个白眼,她穿了一条深青色的毛线裙,薄薄的腰腹抵着我家的餐桌,站起来,伸手去够餐巾纸盒。 煮饭的刘阿姨给我俩每人一杯咖啡。 “你知道德国人喜欢吃什么吗?”左琳问我。 第2章 (FR.左渤遥) 某段时间,我甚至以为左琳和Frank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元旦的前一天,舅舅一家来我家吃饭,左琳提前到,穿着高跟鞋在我家院子里走来走去,后来,她站在喷泉空荡荡的喷泉后面,对我说:“你看上去像个女的。” 冬季的晴天,午后,冷而明亮,感觉有些奇怪,我对她说了一个字:“滚。” 我站在空地上颠足球,原本,今天也有排练的,可大过节的,实在凑不齐人,我无聊又烦躁,实在不想陪长辈吃饭。 他们大人,就喜欢聊我不喜欢听的。 “我是赞美,你懂不懂?”左琳的高跟鞋踢不了球,她干脆把鞋子脱下来,丢到一边去,穿着毛袜子站在硬邦邦的地上。 我说:“够牛的,光脚踢球。” “给我找双鞋,快点儿。”她催促我。 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但没办法,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仰起头扯着嗓子,不耐烦地喊:“刘阿姨,刘阿姨……” 后来,刘阿姨去储藏室帮左琳找了一双半新的球鞋,是我小时候穿过的,她运动还算厉害,就是穿着裙子,有点施展不开。 实在不懂我妈对她一贯的评价——知性。 但是,舅舅还没到的时候,Frank就到了,他穿着平整的西装,口袋里别着有新年元素的红丝巾,外面是一件深褐色大衣。 左琳一手托着足球,用目光迎接他进来,好几秒钟,说了三个字:“哦……王子……” 而我,留着中长发,烫了轻微的弧度,穿着红色针织衫,外面套了一件图案夸张的中袖宽衬衫,穿着足球鞋、短裤、小腿袜。 因此在这天晚上的合照里,我和别人太不搭调,尤其和我右侧站着的Frank。 Frank给每个人都买了礼物,刘阿姨的围巾,森姐的香水,舅舅的咖啡机,舅妈的手提包,我妈的腰带。 他给左琳买了一大束白色的鸢尾,以及一本左琳很喜欢的书。 而我,收到了一个漂亮的汽车模型,Frank跟大家说:“我记得有一次Ethan说要看我的车,我就从公司把这个模型带过来了,不是值钱的东西,但也是买不到的。” 可下一瞬间,大家的关注点都不是礼物,舅舅一脸困惑,问:“E……什么……是谁?” 我说:“Ethan,我留学的时候起的英文名。” “不错,这礼物很适合你。”左琳倒是最捧场的一个。 等夜里散了席,我妈就开始拽着我分析,她说:“看这个样子,应该是成了,这么周到的女婿哪里找啊。” “这不是周到与否的问题,是买不买得起的问题。”我想抓紧时间上楼打游戏,语气非常敷衍。 我妈“哼”一声,说:“你不懂,有的人再有钱也没有心。” “我怎么觉得……他俩之间没什么火花……”我就是如此叛逆,偏偏说出我妈最不想听到的话,挑衅她。 “你懂什么?”我妈说,“这就是成熟的人的爱情。” 我终于逃回了自己的空间,我实在不喜欢大人们永远一副自己最成熟最透彻的样子,我觉得,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不成熟的人、成熟的人,都可以不喜欢。 我觉得,左琳对Frank是理性的友谊。 那么,Frank喜欢左琳吗? 说实话,我真的看不出来,如果就他对今天晚餐的重视程度,那的确是准女婿才有的礼节,可他和左琳之间还是像一直以来那样。 友好、从容、热情。 又远离。 我这么直接的人,为了向我妈证实我的判断,于是,直接给Frank发消息,跨年的当晚就发了。 问:“Frank,打扰你睡觉啦,你到底喜不喜欢左琳?” “喜欢的。”他回我。 我气得骂了句脏话,从床上坐起来,这时候,菲子的电话进来了,她一边撕心裂肺地哭,一边说:“我女朋友要和我分手,你出来陪我喝两杯,我找不到半个闲人。” “草!你们烦不烦?天天秀恩爱,天天分手。” “哥,小遥哥,我亲哥。” “行了行了,等着,地址发我,开车过来,”发了几句火,我又不由得心软,她一个高中生小姑娘,还是挺单纯可怜的,我又放轻了声音,说,“好好儿待着,哥给你买好吃的,再给你介绍个美女,乖,听话。” 一晚上,我就喝了一瓶啤的,十二点跨年,我和菲子坐在酒店地毯上,听电视机里的钟声、欢笑声、烟火声。 后来,她喝多了、哭累了,就睡着了。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和Frank的天聊了一半,我拿起手机打字,问道:“那你们准备结婚吗?” “还没想过。” “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不算。” 看样子问不出什么,我只得潦草地结束这次聊天,说:“新年快乐,谢谢你的礼物。” “新年快乐,Ethan.” 后来仔细想想,如果Frank真的做了我的姐夫,也没什么不好,但归根结底,我还是无法对充满安排的爱情抱有好感。 我期待着事实能说服我妈,让她看见她的判断纯粹错误。 期待着,左琳和Frank并不能走在一起。 我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当我接了左琳的电话,赶去她的独居处,一出电梯就看见她家的门大开着。 餐厅里放着蜡烛,摆了精致的台布和鲜花,厨房的台面上堆满了新鲜食材,左琳站在玄关处,而沙发附近站着个男人。 不是Frank,而是左琳的初恋,我见过他,甚至是熟识他,他是一家电商公司的CEO,以前,十几年之前就和左琳在一起了,恋爱分分合合七八年,经历了无数狗血剧情。 只不过,刚在一起的时候,李涛还是个读大学的穷小子。 “我弟来了,现在信了吧,你快走,我和我弟吃饭,给我弟过生日。”左琳皱着眉,表情痛苦纠结。 人这辈子,总会遇见那么一个令你抓心挠肝、不能自已的人,是个甜蜜苦痛的劫数。 李涛,就是左琳的劫数,只要一遇上他,左琳就像变了个人,所有的高傲和理智不在,变得优柔寡断。 我一时间无法掌控全局,我只知道,今天并不是我的生日,左琳也没请我来家里吃饭,她刚刚发消息给我,只是说:“渤遥,我遇到麻烦了,速来我家一趟,拜托。” “出去。”走近了,我瞪着李涛,轻声说。 李涛穿得干净简单,一件有驯鹿花纹的毛衣,一条牛仔裤,他戴着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和以前没钱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可即便他变帅了,变有钱了,我还是弄不明白左琳到底喜欢他什么。 李涛不理我,他转过脸去,我明显感觉到他在深呼吸,当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Frank出现在了左琳家门口。 显然,他是有备而来,穿着浅棕色风衣,里面一套复古西装,抱着一束玫瑰。 一束与鸢尾的花语完全不同的,红玫瑰。 “你才是她今天等的人吧。”李涛踱步过去,对Frank说道。 Frank有些状况外,他还在往里走,预备把花递给左琳,然后换鞋、脱外衣,就在这时,李涛忽然激动起来了,他卯足力气,冲上去,给了Frank结结实实的一拳。 Frank是毫无防备的,他侧身摔倒,那束玫瑰花的叶瓣落了一些,血从他额头处冒了出来。 很倒霉的Frank,额角磕在了进门处的矮柜子上。 我慌张地看向左琳,左琳已经傻眼了,瞪大了眼睛靠着墙壁,而李涛,咬着牙根看着慢慢爬起来的Frank。 那一刹那,我看向Frank,心里只有一种情绪,气愤。我去扶他起来,伸手去捂他冒血的伤口,然后,着急地扯了一摞纸巾按在伤口上。 我瞪着李涛,大声地吼他:“你他妈欺负老外算什么本事!” Frank这种绅士,大概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左琳早就哭了,但我脑子里只有五个字——“鳄鱼的眼泪”,我扶着Frank转身,一边带他离开,一边回头骂人。 我记得,我极其气愤地骂了句—— “狗男女。” 第3章 (FR. Hilde·Frank) 我告诉Ethan我的额头没事。 流血不算什么,受伤了总会流血的,但直到出了电梯,我才有说话的机会,我说:“没关系,Ethan,我自己捂着就可以了。” 他好像天生很着急,做什么事都是这样的,我坐了他的车,一路上开得很快,他说了很多的话。 问我:“还在流血吗?” “你不用担心弄脏我的车,怎么舒服就怎么坐。” “可能有点快,不过没办法,你这个伤应该要缝针的,耽误不得。” “李涛那个傻逼,我早就觉得他脑子有病。” “现在看透左琳了吧,她一遇上初恋脑子就灌水泥了,要是你真的和她结婚了,李涛这个疯子可能会杀人。” …… 我几乎没有答话,Ethan一个小孩子,才十九岁,如果让我回忆十九岁,我会感觉那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不说脏话,但听得懂中国的脏话,Ethan好像就是那种离开脏话就出不了声的人。 不能理解,但沉默便是尊重,我知道,他在为我打抱不平,但事情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这样生气,什么用都没有。 我承认,一段时间里,我都掉入了左琳的陷阱里,直至我被打了一拳,她却袖手旁观,我这才清醒过来。 她很好的,但我们之间,缺少了恋人应该有的那种温暖的感觉,我们太尊重彼此,太尊重就太疏远。 实在无法想象,Ethan和左琳居然是生长在同一个家族里的姐弟,他们完全不一样,Ethan对朋友很好,对陌生人也很好,对讨厌的人是真的讨厌。 一个中文词语,义气。 在车上,Ethan还告诉我:“我在赛道上比这快十倍,可爽了。” 为了表示感谢,我请Ethan吃四川火锅,他问可不可以带他的朋友来,我说可以,于是我见到了菲子。 菲子是个很可爱的学生,还没成年,就和每一所中国学校门前的中学生一样,质朴、机敏、活泼,她说自己是乐队的贝斯手。 我询问他们乐队的名字。 “生肉,”菲子用手托着下巴,说道,“raw meat,是左渤遥的想法。” 她贴心地指了指盘子里还没下锅的牛肉,还贴心地翻译成英文再说一次。 我应该是皱了皱眉的。 “神经还没死的生肉,碰一碰会动,血也是新鲜的,和切得整齐冻了很久的不一样,和盘子里煎熟的也不一样,”Ethan放下筷子,眼睛里露出得意的光,他在为年轻和叛逆骄傲,他说,“这才是我们。”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菲子是Ethan的女朋友。 左琳促使我和Ethan变成朋友,后来,左琳找我去喝咖啡,她跟我道歉,告诉我她并没有和李涛复合。 “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我很直白地告诉她。 她说:“你别紧张,我改天让李涛请你吃饭,他不是坏人,那天的确太冲动了,是他做得不对,他会诚挚地向你道歉的。” 我摇了摇头,说:“不用,那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我的时间不应该浪费在这些事情上,我的感情一样是的。 Ethan的乐队要演出,他半夜给我打电话,问:“Frank,你下个星期有没有空?” “现在快凌晨一点了,”我被惊醒,头脑混乱地坐在床沿上,说,“我明天早上给你回消息。” “我还没睡呢。”Ethan带着微醺之后的鼻音,小声地说。 我说道:“你不睡我要睡的,谢谢,先挂断了。” 睡眠和阅读一样重要,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我不怕得罪Ethan,因为我们还没那么亲密,只是认识的人,所以,就算因此有了嫌隙,也不会怅然若失。 我以为Ethan第二天还会联系我,但我想错了,一直到了第五天,他都没联系我,不久之后就是中国最盛大的节日——春节,放假,但我不赶回科隆。 认识的一些本国人总会在节日的时候组织活动,大多数是喝酒聚餐,我有时候会去,去不去主要看工作允不允许我忙里偷闲,允不允许我放松。 我没想到,春节的前一天,Ethan出现在了我公司的楼下。 他受伤了,鼻梁上破了皮,顶着那头微弯的头发,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我,看我由远处到近处,距离变短,我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也受伤了,一动不动地挂在脖子上。 他居然会亲自来找我,真的没想到。 “Ethan,”我说,“受伤了还出来乱跑啊?” “撞车了。”他惜字如金。 我说:“你那种开法,不撞才奇怪吧。” 他立刻变得很焦急,解释道:“在赛道上撞的,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我看了一眼远处,再看向他,深呼吸,说:“我很同情你,一起喝个下午茶吧,我正好要去。” “Hilde·Frank,你给老子听着,以后老子火了,你他妈想来看都来不了,你以为我在求你吗,我他妈那是看得起你。” 他很激动,说完话,还在急促地呼吸着,我摇了摇头,低声跟他说:“小伙子,你弄清楚,地球不是围绕你公转的。” 我又说:“我没时间陪你玩,抱歉。” Ethan不读书,不谋生,有左治颖女士做他的后盾,因此,不需要为任何人负责太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的朋友里没有这种人,至少,无论他们家境如何,都能让自己真正成为自己。 包括左琳,都是这样的人,连李涛都是这样的人,但Ethan不是。 不知道他那天是和谁一起离开的,我喝咖啡,在咖啡厅和朋友谈了很久,再回去的时候,他早已经不在那里了。 手都断了,肯定也没办法弹吉他,也不知道Ethan的演出会不会如期进行,我倒不是讨厌他,我只是希望他能不那么毫无防备。 现在的他,就是从儿时放养在山林里的老虎,对人情伦理免疫,觉得输赢才是目标,吃喝玩乐之外不会再想别的了。 和一位法国同事聊起Ethan,同事却责备我:“你不应该这么主观,你是在用你自己的生活做标尺,这样不公平。” “我很客观。”我说。 “他的环境造就了他,就像你的环境造就你一样。” 没被说服,但我愿意试着去了解他,是否能改变他倒不重要,因为这些不是我能够把控的。 最终,我选择去看Ethan的演出,这天,我见证了菲子和女生在台上接吻,也见证了Ethan全程吊着手臂唱歌。 无论有几个真心实意想来听歌的观众,这群孩子都不会允许演出寒酸,来的人倒是很多,形形色色的,设备专业,场地也很酷。 Ethan满头大汗地从台上跳下来,他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说:“穿的什么衣服啊。” “不好吗?我觉得挺合适的。” 我穿了一条高腰的宽松西裤,一件版型休闲的衬衫,袖子挽着,还配了一枚干花制成的胸针,Ethan显然看不上,他撇了撇嘴,说:“又不是来开会。” “这是我在米兰买的手工定制衬衫,不仅仅开会可以穿,相反,意式西装更适合休闲的场合。” 身边一个个人,要么露大腿,要么露肚子,穿毛衣和长袜的也有,穿背心和靴子的也有,我不是瞧不上个性和时髦,只是,难以想象我自己打扮成那样有多奇怪。 我的确不适合。 Ethan在庆功宴上喝多了,我帮他打了出租车,犹豫再三,还是陪他一趟,左治颖女士很感谢我,我倒不是图她的感谢,只是,多数人遇上了都会帮忙吧。 在出租车上,Ethan话不多,一开始也没睡着,他一把揪下我的胸针,说:“有一朵花。” 我无可奈何地叹气,说:“送给你玩吧。” “暑假的时候,我们在鸟巢开演唱会,冬天去台北小巨蛋,明年在纽约曼哈顿Madison Square Garden……” 说完这些,他就趴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我推了推他的脸颊,发现根本叫不醒,于是,将车后座让出大半部分,使得他有一个舒服倚靠的空间。 胳膊的伤没好,因此,Ethan今天没能弹得了吉他。 没看见他弹吉他,还是有一点遗憾的。 第4章 (FR.左渤遥) 醒来的时候,床头放着Frank的胸针。 其实,拿着那朵干花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是Frank昨天晚上戴的,但至于它为什么在我这里,庆功宴之后都发生了什么,我一个画面都想不起来。 我妈去上班了,森姐在客厅里打电话,我在楼梯上站了很久,才拖动步子继续向下走,我问刘阿姨:“我昨晚上坐谁的车?” “渤遥,弗兰克先生打车送你回来的。” “我喝多了吗?”说话都不敢太大声,一转脖子就头痛。 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刘阿姨给我准备了清淡的饭菜,但我只喝了半碗百合甜粥,刘阿姨说:“叫都叫不醒,我和小森轮班守着你,差一点就要送你去医院了。” 她又补上一句:“你妈妈好担心的。” “谢谢刘阿姨,你们也去休息会儿吧。” 我还想继续躺着,因此会觉得每个人都需要躺着,浑浑噩噩吃了午饭,忽然接到了Frank的电话,他还是不紧不慢,说:“担心早上打过来打搅你休息,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我没事,完了会把你的胸针还给你。” “不用了,我昨天晚上说过,送给你了。” “哎呀,我不要。”我着急地抓着头发,实在讨厌这种假客气,一个胸针而已,我又不稀罕。 他也没询问几句,而且全程都很客套,挂了电话,我无聊地坐了一会儿,菲子打电话说晚上排练,我说:“得了,休息一天吧,我现在肺管子都疼。” “左少,哪个不长眼的又惹您了?” “还他妈真没有,我就是烦。” 菲子笑着,说:“练练琴就不烦了,发泄出来就好了。” “放屁!” 我气急败坏,菲子在电话那头笑得花枝乱颤,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儿同情心?你哭天喊地的时候谁陪你喝的酒?” “我错了,哥我真的错了,不练了吧,你胳膊还没好,我们理解你,休息吧。” 我说:“草,真的想开车。” “小孩子似的。”菲子念叨。 和我妈吵架了,她的现任男友是个老古板,看起来斯斯文文,实际上对很多人和事都看不惯,包括我。 如果我和她真的气急败坏地互相骂,那倒没什么,但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冷战,我觉得我早就消了气,但坚信一定要装冷漠到我妈彻底妥协,然后求我原谅她。 我和老古板的首次交锋,折断了他放在桌子一角的眼镜,第二次交锋,往他脸上泼了满满一杯可乐。 我妈有过好几个男朋友,但他是我唯一讨厌的一个。 其实年纪比我妈大不了多少,但精神中带着老态龙钟,看起来病殃殃,没什么衣品,说话吐字不清。 我说:“他都能当我爷爷了!” 我妈气得摔冰箱门,让我滚。 很多时候,我和我妈的性格很像,一山不容二虎,于是,冷战开始了,我妈仍旧在人前扮演出一副睿智笃定的样子,我打算找个新房子住。 这,便是我和Frank变得熟识的契机。 他的身份是我妈的说客,但是个不十分情愿的说客,Frank来安抚我,百分之九十因为我妈是一个人脉,百分之十因为我俩认识。 他知道我要租房子之后,说:“我听左女士说,她给你买了房子?” “不是房子,是笼子。”我说。 “要是租房的话,你还不是得用她的钱。” Frank说得那么平静坦然,但实际上,这话着实戳中了我的痛处,我咬了咬牙,说:“那你想怎么样?” “左女士希望你回家。” “我回不回家你都管不着。” 于这件事,Frank只是个外人,我却被他一个电话气得哪里都不舒服,觉得那些话全是我妈教他说的,我妈在用钱拿捏我了。 要是我没那么多爱好,说不定还能攒不少私房钱的,但现在,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刷我妈的卡,这天下雪,我带着吉他,还有没有痊愈的胳膊,坐在公园的亭子里看雪,吃热乎乎的泡面。 也不是没钱吃饭了,但我想让我妈知道我能屈能伸,什么样的生活都能适应。 因此,特意拍了一张泡面和雪景的合影,发朋友圈。 Frank来公园找我了,他说带我去看房子,我说:“你谄媚我妈会有什么好处?” “谄媚……”他思索了一下,说,“这个不是什么好词吧。” “知道就好。”我喝掉最后一口泡面汤,靠着凉亭的柱子。 Frank说:“我的父亲是农场主,母亲是一间报社的编辑,我生活在科隆的郊外,从小,和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 “那又怎么样。”我冷笑道。 他说:“所有人都以为我很喜欢温馨的家庭氛围,喜欢热闹,但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每次全家一起吃饭,很多亲戚在场的时候,我就在心里翻白眼,我不喜欢听某些人说话,但我必须待在那里听完。” “如果是我的话,早就走人了。”我说。 雪还在下,像鹅毛一样,已经春季了,还是有雪的。 我意在嘲讽Frank的妥协,但他的重点似乎没在这儿,他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我是那些亲戚,生长在他们的家庭里,会变成怎样的人。我的法国同事告诉我,我们一直在用自己的经验和经历评判一切,因此,会变得有些极端。” 我像是懂了Frank想说什么,又像是并没有懂, “这种天气,你不会真的想流落街头吧?”他说。 我摇了摇头,说:“暂时住酒店啊。” “走,我帮你找个好房子。”Frank扬了扬下巴说话,然后,便笑了。 德意志,比法兰西的风情更浓,公园里的仿古建筑成了电影空镜,雪是人造雪,Frank这个笑,清淡到几乎没有,我跟在他身后,他帮我背吉他,说:“其实我自己也租房子的,我住的那个小区很不错,那里也有很多有个性的年轻人,不仅仅有我这样的。” 雪落在我的指节上,落在Frank的大衣上。 许久的沉默之后,我忽然问:“你是怎样的?” “很德国的。”他回答。 “那我是怎样的?” 他的答案:“很北京的。” 我摇了摇头,说:“知道我为什么叫渤遥吗?因为我姥爷是烟台人,在渤海边长大的,他背井离乡,在北京安家落户,后来,真的和渤海遥遥相望了。” 不知道Frank是否真的听懂了,关于我的名字的话题,并没能继续聊下去,他带我去看了房子,和他家在同一幢,他住十二楼,看的房子在十五楼。 第5章 (FR. Hilde·Frank) 后来,Ethan租的房子总共没住过几次,他在北京的住所不止一两处,又时而去别人家里留宿,天气暖和起来了,我打算在休假期间回科隆一次。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由于工作上的因素,我的休假不得不推迟,我没能如愿回家,重回田园生活,只得在愈来愈热的北京继续着和往常一样的工作。 Ethan过了二十岁,他生日那天,正是周一,他办了一场规模夸张的生日party,穿漂亮昂贵的衣服,和那些年轻美丽的朋友们一起合影,在朋友圈发了很多张。 我知道他过生日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早晨七点多了。 早晨起来,喝咖啡,去公司餐厅吃早餐,当天的三明治很厚,中国的三明治无论如何都有中国的味道,一种属于中国食物的、特有的新鲜气息。 我不常说这种话,又时常说这种话,固然,我对中国的情感和对德国的情感本质上不同,但我依赖中国,会思念中国。 这是实话。 下午Ethan打电话找我,他说:“我今天过生日。” “我看到你的动态了,生日快乐。” “就这样吗?” 这四个字的问题,一时间令我感到迷惑,我心里在想,如果不是他打电话过来,我或许根本不会送祝福给他。 我问:“不然呢?” Ethan似乎不太开心了,他沉默了好几秒钟,才咬着牙叹气,说:“没有啊,我只是疑惑,我们……不算是朋友吗?” 我笑了,但不是因为开心而笑,我说:“那……晚上有没有约?我请你吃东西吧。” “不稀罕。” “我不太能够猜到你想要什么,”我叹了一口气,站在办公室的窗边是,说,“Ethan,你很想和我做朋友?” “倒没有,就是……就是看你不顺眼了,想刁难刁难你。” 家境带给他满满的跋扈,他不必要有心计,想说什么话,无论好话坏话,都可以尽情地说出口。 “整死你。”他说。 我说:“算是恐吓吗?我是不是可以报警了。” “报警可以,但别跟我妈打小报告,”说话中途,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想好了,说,“凌晨开party,晚上的时间空出来,见仇人,我把地址发给你,七点钟见。” 是一家四川菜馆的位置,他过生日,他请我吃饭。 我开完会下班,急匆匆地赶过去,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掉,Ethan的头发又烫直了,齐刘海扫着眼皮,戴两个很长的银色耳饰,穿着边缘扫地的裤子和无袖T恤。 他四肢修长,尤其到了夏天更容易看出来,指头上带着三个形状怪异的戒指,握着青色的陶瓷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些,说:“点菜吧,Frank。” 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我知道,此时,他的神情里有张扬的挑衅,对于不喜欢的人和事,我尽量选择忽视。 但Ethan不会,他貌似很喜欢展现自己的讨厌 在我翻看菜单的时候,他问:“Frank,报警了吗?” “报了。” 我在埋着头的时候抬眼看他,两个人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对峙,随即,我们都笑了,在客套而冷淡地笑。 我的这个回答,大概让他有些了解我了,我点了菜,Ethan一道都没点,他忽然用穿着厚底运动鞋的脚尖撞我的小腿,我感到猝不及防,意外地看向他。 “怎么了?” “今天是我生日,你这种过新年会给我全家人准备礼物的人,都不会想着给我带件礼物?” “那不一样。”我说。 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因为哪里都不一样,我那时候和左琳认识,是冲着发展成恋人甚至结婚去的,但我和Ethan或许连长久的朋友都做不了。 不过,我最终请他去看了当天晚上的话剧,阿加莎的经典作品,《东方快车谋杀案》,票是我找朋友弄到的。 当天晚上已经买不到票了。 出来之后,我问Ethan开不开心。 他的手揣在裤袋里,斜跨着一个黑色邮差包,说:“你希望我开心还是不开心?” “我希望你说实话。”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我,满含深意地看我,看样子是不太高兴,但最终,轻飘飘说出两个字:“好看。” 生日过完没几天,Ethan在ig上和别人吵了一架,对方也是一位富二代,还是半个演员,起因是对方的男友加了Ethan的微信,貌似,还爱上Ethan了。 Ethan和我去酒吧,给我讲这个故事,而实际上,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里都在骂人,他问我:“我看上去是狐狸精吗?” “是。”我说。 没撒谎,没夸张,他太是了,很会穿,又年轻又高瘦,还会拿捏人,如果那位富二代的男友真的是一位普通gay,那爱上Ethan再正常不过。 “滚!”他冲我翻白眼。 我穿着衬衣西裤站在那里,音乐的声音很大,周围的人全是浓妆艳抹的、酷的、性感的,Ethan放下酒杯凑过来,说:“蹦啊!” “你骂够了吗?”我问。 “你死不死啊,为什么讽刺我?” “没讽刺你。”我面无表情地说。 “我他妈毁了容也看不上那个傻逼,你懂不懂!那男的加我微信撩骚,还给我发屌照,妈的,我晕针!” 他气得快尖叫起来,我觉得不太可控,但束手无策,我抬起手捂住了他的耳朵,他才住嘴。 音乐的节奏感很强,Ethan今天用了很浓的香水,很适合他。 我没问过Ethan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或许,他都喜欢,也或许都不喜欢,黑暗的酒吧里,白色灯光一下下滑过我们之间,亮与暗任意切换,人贴得很近,已经失去白天的界限感了。 我很少来这种酒吧,但这天,我懂了为什么这种地方有太多挥之即来的感情,的确,氛围太容易迷惑人了。 Ethan喝了酒,感觉应该是没醉,他后来说:“要是他长你这样,我自己把自己脱光。” 他说这种话,就是为了让我感到难堪,我没回应什么,和他面对面站着。 Ethan伸手,用食指勾住了我的皮带,他使我和他离得更近,比我低一些,因此要略微仰头看我,他说:“躲什么啊……” 能感觉得到,我和Ethan的脸离得更近了,他还在和我说话。这样子听得很清楚,他说:“躲什么啊。” 他还说:“今天晚上的事,明天可以忘掉的。”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后来,他的嘴唇贴在我嘴唇上,他抱住了我的肩膀,他胸口起伏、剧烈呼吸,我也有些冲动,我紧紧地抱住了他。 仅仅是接吻了,可后来的几天里,我越来越想不通,我知道这样的事情在特定的环境里再正常不过,可在这之前,我以为他有些讨厌我的。 也可能,接吻和讨厌不冲突。 但我似乎没那么排斥他了,他毫无征兆的来我家,在我开门之后自己拿拖鞋,站在那里盯着我看。 我把办公的眼镜取下来,问他:“喝什么吗?” “给我什么就喝什么。” 我打开咖啡机,黑咖啡、气泡水、桃子汁、冰块,是比我年轻的年轻人会喜欢的味道,我坐在餐台旁边的高脚椅上看电脑,Ethan端着咖啡坐在我对面,好一会儿,我专注看电脑,他专注搅动玻璃杯里的东西。 他忽然问我:“怎么想的啊?” “什么?” 我的确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他小幅度地转着吧椅,说:“当然是,和我接吻的事。” 我想要不短的时间反应,大概也有些面无表情,我说:“是你吻我的吧……” “操啊,我本来以为你多正直清高,”Ethan把杯子放在餐台上,说,“和那位屌丝渣男没什么区别吧,知道了,走了。” 他干脆地跳下椅子,转身要走,很潇洒,我叹了一口气,说:“抱歉,我不应该吻你。” Ethan回过了头,他看着我,问:“你是gay吗?” “不是,”我立即又改了口,说,“不知道。” “那么紧张干嘛,”Ethan忽然笑了,说道,“逗你的,两个大男人接个吻算什么啊,有什么责怪你的。” Ethan走了,拖鞋任意洒落在鞋柜旁边。 咖啡喝掉了小半杯。 第6章 (FR.左渤遥) 我去skp买衣服,给Frank带了块手表。 和廖怡然一起逛街是最爽的,她还会叫上她朋友,我看上了玻璃罩子里的那块表,没怎么犹豫就买了下来。 廖怡然问:“这表真的值一百万么?” “怎么才算值?”我问。 “你要送人啊?”她笑笑,“那样的话,送得舒心就是值,送得憋屈就是不值。” 被她猜出来了,我却不知道怎么解释,想想方才也是一时脑热,竟然没考虑到我和Frank尴尬的关系,又不是什么挚友,人家大概率不会收下这块表的。 于是我对廖怡然说:“关你屁事。” “有什么可瞒的,说了我们就听听,我也挺好奇的,你左少还给人送礼?” “我算个屁,”我说,“别给我抬咖了,我心烦。” “应该是惆怅。”廖怡然耸了耸肩。 她这人,说话特别有特点,如果把一百个人的话抄下来,我也能找到哪句是廖怡然的,她喜欢欧美辣妹风格的穿搭,小时候在天津生活,还会说天津话,但现在这样子看起来像位典型的ABC。 我说:“送给那谁,就那个……德国人。” “关系好啦你俩?” “本来也不差。” 我低下头抠指甲下方的死皮,只听廖怡然说:“你都没给我送过这么贴心的东西,按着他的风格买,还挑贵的漂亮的。” “你又不缺……” “他很缺吗?” 我抬起脸眼,有几秒钟很明显的愣神,然后轻飘飘地说道:“怎么了,爷乐意。” 廖怡然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看我没再说,她也就没再问,我们拎着一堆袋子回停车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廖怡然的朋友开车,我开我自己的车,她俩着急去吃饭,我着急送东西,都是一刻都等不了的,两位女生离开之后,我在车里给Frank打电话,我说:“我现在去你家。” “我还不在家,二十分钟以后可以吗?” “可以。” “什么事?”他问。 我说:“给你买了一块表,Patek Philippe。” “啊?” “不重复了,就说一遍。”我知道他听懂了,他只是诧异,其实,我心里也没底,我甚至都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心血来潮给他送东西。 他告诉我:“别乱花钱,我知道你有钱,那也不能乱花。” “没乱花。” “你不要这样,”他有些焦急,说,“左渤遥,你这样让我很惭愧,也无法面对左女士。” 他喊我的中文全名,我心里“咯噔”一下,愈发不舒服,好像快要喘不过气了,觉得特委屈。 就没见过被送东西还生气的。 “和她没关系。”我觉得我的眼泪花都快出来了,声音开始哽咽,把脸埋进方向盘里。 我最受不了别人刻意给我难堪,而这次,是更加受不了。 接着,我和他都沉默了,他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你先过去,我也快到了,咱们当面说。” Frank今天的头发没梳上去,是很柔软直顺的,被风吹了起来,我远远看见他从车那里走过来,快下雷雨了,风越来越大。 他耳朵里塞着耳机,走路的时候还在讲话,我站在我的车旁边,披着一件牛仔外套,结果,一阵很猛的风把外套吹落在地上。 我蹲下去捡衣服,Frank便站在了我面前,我抬起头,大风把我脸上两行眼泪刮得冰凉,我用衣服胡乱揩眼泪,站起来。 “先进去上楼吧,要下雨了。”Frank有些无措,从裤袋里摸纸巾但没找到,于是想用大拇指碰我的脸,但被我凶狠地躲开了。 我用胳膊推他的手,还说:“滚啊,神经病。” “上楼吧。”他说。 雷声滚滚的同时,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我绕去副驾驶,把装表的盒子取出来,雨更大了,这时候。 我用目光搜寻一个垃圾桶,但唯一能看见的一个也离我很远。 我不想要这块表了,我又想起了廖怡然的问题,想起她的答案。 “……那样的话,送得舒心就是值,送得憋屈就是不值。” 我理解什么叫送得憋屈了。 淋雨了,可能由于身体原本不太舒服,所以,那天晚上在Frank家里洗完澡之后,我站都站不住了。 我没再和他说一句话,晚上在客房里睡下,当我半夜再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鼻息滚烫,胸口一阵阵钝疼。 我想要坐起来,但现实是只有动一动手指的力气,我开始咳嗽,虽然我看不见自己,但能想象自己在床上无力弹动的画面。 Frank进来了,他穿着一身格子纹的睡衣,把盛了热水的玻璃杯递给我,我鼓足劲坐了起来,然后,又趴在了床上。 我说:“帮我打120。” Frank亲自开车送我去了医院,打点滴到第二天早上,又帮我拿药,然后,把我送去我妈公司,我坐在进门处的椅子上,Frank在和我妈聊天。 首先就是一番寒暄,我妈说:“是我的错,我应该昨天晚上就接走他,太麻烦你了。” “不是你的错,Ethan身体没事就好,我昨天晚上还挺担心的。” “周末有没有空,咱们聚一下,没别的事,聊一聊,坐一坐,”我妈向我投来一个带着警示的眼神,说,“渤遥太麻烦你了。” “聚可以,周五周六都可以,但不用再跟我道谢,真的。” “那就周五下班以后吧,去我家餐厅吃,你还没去过吧,我让他们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好好招待。” 我妈又和Frank说了很多,才放人家去上班,我坐在一旁一脸的怨气,经过的人都不敢跟我打招呼,只有我妈的助理秦泽踩着高跟鞋过来,蹲下来跟我说话。 她特温柔:“车马上到门口,你回家休息吧。” “泽姐,别理我,我生气呢。” “怎么了啊,”秦泽把声音压得很柔和,她说,“想吃什么,我给你点,董事长要开会,我来照顾你。” 我很烦,很想骂人,但咬咬牙还是克制住了,站了起来,说道:“别管我,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我去Frank家旁边的停车场取我的车,手表还在车里,我打开盒子看了好一会儿,又愤愤地将它合上,扔到后座去了。 我回家就躺下,看手机,听音乐,然后睡觉,中途接了一个来自的赵昀的电话,跟我说排练的事儿,但我的头好疼,说了两三句就挂掉了。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森姐开着一盏夜灯,在收拾我房间里的脏衣服,她说:“抱歉,门没关我就进来收拾一下,赶快洗掉,怕你着急穿。” “几点了?”我问。 “十九点二十四分,”森姐看了表,告诉我,又说,“对了,Frank先生来了,在楼下等,来探望你的。” “啊?”我楞在了床边,一只脚上有拖鞋,另一只脚上还没有,森姐立即帮我开灯拿水,还量了体温。 “不烧,还好,还好,想吃什么,我跟刘阿姨说。” 我摇了摇头,一点胃口都没有,焦虑再次占据了我的大脑,我没想到今天会再次见到Frank,森姐走了没多久,Frank就自己上楼来了,他敲门,我打开门和他面对面。 我瞪他,问:“你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就回去,好多了吗?药还要继续吃。” “不用你假关心。” 我们没说几句,我一直很冷淡,实在是搞不懂,我的礼物都不收,还假惺惺地来看我,那我算什么啊。 第7章 (FR. Hilde·Frank) 我生出对Ethan道歉的念头。 但仅仅是个念头,他对我的芥蒂貌似到了极端,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不可控制,他仍旧在忙于排练,排练的空隙上赛道。 乐队要去三亚演出,左治颖女士也去,她的男朋友也去,她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去玩两天,住在她家的酒店,还有人陪同。 她还说:“你不用一直和我们待在一起,我都会安排好的,你愿意怎么玩都可以,重要的是,我有求于你。” “如果去的话,我或许只能待两天。”我说。 “可以,看了演出您就可以回来,重要的是,你和他能说得上话,不然我们去了都怕被赶出去。” 这话倒没有夸张,Ethan就是不喜欢他妈妈的男朋友,难以想象在自己的场子上看到讨厌的人,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我答应了,倒不是看在左女士的面子。 Ethan没再理我,后来我也不再找他,只是某天,我分享了品牌宣传的链接,他在朋友圈评论一句:棒哦。 我在二十分钟以后看到评论,思考如何回复思考了很久,写道:感兴趣的话可以来发布会。 他没再回复我,没过几天,我就要和左女士一起去三亚,我没带西装外套,只带了几件喜欢的衬衫,当Ethan和乐队乘坐的飞机在三亚落地,我已经坐在候机室里了。 “谢谢你啊,Frank,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其实,我和渤遥也没什么矛盾,就是我谈恋爱这件事,他不怎么赞同。” 一旁是她的男朋友伍先生,看起来是个冷淡斯文的人,我没和他说什么话,他一直在看报纸。 “您不用谢我,如果我能帮到忙,那最好。”我发现,我说起话越来越有中国人的感觉了。 顺利见到了Ethan,他在台上,我在台下,四周的人都站着,我也站着,我已经找不到左女士在哪里了,当Ethan的视线落在附近时,我举起手试图和他打招呼。 他的视线又扫去了别处。 我没那么懂音乐,更没那么懂乐队,但我看得出来Ethan的乐队很棒,这并非要用在业界的人气来映证。 他在弹电吉他,而我,在不知不觉里有些讨好他,试图缓和我们的关系。 Ethan抬起手腕擦汗,他对台下说:“我很谢谢今天看到你们每个人。” 他笑起来,是那种不由自主的笑,似乎是想压制的,但无法压制,整个人比不笑的时候明媚,乐队每位成员的身上,都带着一朵向日葵。 Ethan把挂在腰带上的向日葵送给了第一排的一位女孩子。 告诉她,可以为她唱一首想听的歌。 我不知道那位女孩子是谁,Ethan坐在舞台的边沿,和她聊了好些话,他问:“为什么来看我们演出呀?” 很让我震惊,说出这句话时,Ethan一改平时的自信张狂,他甚至有些忐忑。 回答是:“喜欢左渤遥。” “还有呢?” “还喜欢菲子。” 我听得入神,将我格格不入的目光投向台上,Ethan忽然转过头来看我,她对那个女孩子说:“等我唱完你的歌,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第一次听这首歌,用心听完了每一个字句,我往后退了一步,我试图环顾四周找到左女士,但没能如愿。 “我今天为一位朋友准备了礼物,你能不能帮我递给他,他现在不想和我面对面。” 这些人,大概也算不上是Ethan的粉丝,由于,Ethan的乐队并不是传统意义中的偶像或者明星。 他们在尽力做离经叛道的事。 观众起哄尖叫,非常大声。 我不能够坚定认为Ethan口中的朋友就是我,直到他一边调整耳麦,一边说:“他叫Frank,来自德国,但对于此刻的三亚来说,他来自北京。” 知觉告诉我,这样的场景出现在朋友之间并不典型,但再想想,发生在Ethan身上,就又能够想得通了。 场子里就我一个白种人,所有人的视线在我身上汇聚,Ethan从台侧工作人员的手里拿了盒子,递给那位收花的女生,女生几步就到我的面前来,她打开盒子,惊呼:“哇,是手表哎!” 她把盒子递给我,想了想,又把向日葵递给了我,她对我笑。 周围所有的人都对我笑。 他们用手作喇叭,大声呼喊,我像是陷进一片热烈的浪里,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视线落在舞台上,Ethan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去了。 不知道他背对着我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我不知道他的意图,猜不出他的目的,我表面上流露一丝意外,心里却十分慌乱,在我还没想明白的时候,Ethan已经开始弹起吉他,下一首歌开始了。 有好几个我周围的人凑过来,笑着大声问我:“帅哥,左渤遥在向你求婚吗?” “你们是一对吗?” “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勉强露出一丝笑,摇了摇头,演出还没结束,我就挤出了人群,向日葵在室内孤独地待了几个小时,已经有些衰败,我把手表的盒子合住。 我被暖热的风吹得头晕,在外面站了很久很久,里面又唱了好几首歌,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转过身,看到了键盘手文铎。 他吸着一根烟,把燃着的另一根递给我。 我摆摆手,说:“不常吸,谢谢。” “拿着。”他把烟塞进我的指缝里,用力地拍我的肩膀。 我不得不接了,我问:“结束了吗?” “嗯。” “我什么时候能见Ethan一面?” “他开车走了。” 近海的风把我的头发吹乱,我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礼物被迫收下,再还回去貌似不可能,我嗅了嗅向日葵,没什么香味。 风灌进我的衬衫里,夜晚的灯火变成了漂浮在空中的雨珠,身后场地里还响着疯狂的音乐声。 我给Ethan打了个电话,他问:“想见我吗?” “想。”我答道。 “来海边见我吧,Frank。” 这一次,他的声音慵懒而温柔,才唱完那么多的歌,略微有些疲倦嘶哑。 我问:“为什么今天送这个给我啊?” 他答:“心血来潮。” 第8章 (FR. Hilde·Frank) Ethan穿着无袖的上衣,把外衣扔进车里,他让我站在不远处等他,然后,用从演出中带来的亢奋和我打招呼。 “谢谢,”我说,“东西我收下了。” “脑子里已经盘算好怎么还了吧?”Ethan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然后,往离海更近的地方走去。 我回答:“没有。” 咸涩的风洒在我的呼吸里,脚下沙子松软陷落,Ethan拎着自己的拖鞋,在很久的沉默之后,说:“送东西就是心血来潮,没骗你,我都没想到你会来看我演出。” 看样子,Ethan并不知道我此行的缘由,他转过脸来,在微亮的夜色中,用一种纯粹的、惊喜的眼神看着我。 “专程来看我的吧?” 我没有否认,含混其词,说了一个很轻的“嗯”。 Ethan很可爱,或许在外界很多人的想象里,他不近人情、漠视一切,但现在,我发现他很可爱,只是,这种可爱会在某些时候藏匿,某些时候露出。 因此,旁人大概会陷入一种喜欢他和戒备他的矛盾里。 “看着我的眼睛,”Ethan说,他先是皱了皱眉,又爽朗地笑起来,说,“让你看我的眼睛啊,Frank,不要到处乱看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那里面映入最漆黑的夜色,以及最明亮的光,他的笑从放肆变成了柔和。 许久,他忽然将脸转过去,走开小半步,然后,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更加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原本,我是左女士的说客,但直到离开三亚,我也没能将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口。 好在Ethan并没有把左女士和伍先生赶出去,不过,他们也关系也没破冰,仍旧维持着从前的状态,我特意跟左女士打了个电话,她说很感谢我来三亚,其他的事都是不能强求的。 我只能再次表达歉意,因为我真的心虚,从一开始,我就是带着私心来的。 回北京,Ethan说要和我去车展,他盛情邀请,一天之内打了五个电话,我那天正好在开会,只带了工作手机,助理在下会以后急匆匆地过来,说:“左渤遥先生来的电话,打了五次,说让您早点回他。” “没说什么事吗?” 我在休息室里松了松领带,给Ethan回电话,他说了时间地点,还说:“如果你不来的话,我就真的生气了。” 他总是这样,骄横跋扈,觉得什么都得听他的。 “抱歉,我要让助理看一下日程,再答复你。” 我无法一口答应,因为那天已经有了安排好的工作,因此,需要考虑时间的协调,Ethan说:“你们这种人除了工作,是不是没别的乐趣了?” “工作很重要,Ethan。” “我妈就老这样,你也老这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被拿来和左女士类比,Ethan的语气有些委屈,我把助理叫进来,询问他我那天能不能空出时间。 终究,我去了车展,见了Ethan。 他一改平时前卫的打扮,穿了宽宽的衬衫短袖、领带和浓绀色短裤,还有白颜色的高帮袜子,看起来像是十五六岁。 “穿得和平时不一样。”我说。 他得意地微笑,问我:“那你喜不喜欢?” 我该怎么回答呢,喜欢或者不喜欢貌似都不得体,我想了想,只得说:“也很适合你。” “我自己都觉得别扭,”他深吸一口气,说,“对我来说,衣服很重要,这一身像个笼子,把我关起来了。” 我把刚拿到手的咖啡递给他,问:“那为什么还穿啊?” “想变个样子呗。”他说话的声音比平时柔和、温驯。 大概,如他所说,真的是衣服的原因。 “你本来的样子就很好。”我说。 “那这样子不好吗?” 我喝了一口冰咖啡,室内的冷风开得很大,好在我穿了正装,所以感觉是刚刚好的,Ethan说:“回答我,那这样子不好吗?” 去掉了平日里夸张的衣服饰品,这次,我才真正察觉到他的长相是那种亚洲人特有的温润与灵气,他的头发没有任何修饰,比很多男性都长。 看起来,恍惚中觉得像个短发的女孩子。 他的膝盖上总是有伤,他用套着白袜子的小腿蹭我的西装裤,说:“回答我。” “都很好。”我说。 “那你喜欢吗?” “喜欢。” 他的执着能打败一切,得不到答案的问题要问好几遍,他喝咖啡,连杯盖上的卡口都没打开,用力吸一下才发现,立即抬起眼看着我。 命令一般的语气:“不许笑!” 事实上,原本是不打算笑的,但他的命令让我不由得笑出声,我抬起杯子挡了一下脸,说:“好了,不笑。” 他的样子很像我姑妈养的那只猫,灰色的、不大不胖的猫,长得可爱精灵,被抢食的时候会露着毫无攻击力的奶牙。 车展上没看什么,主要是和Ethan聊天,他问:“Frank,去过金港吗?” “没。”我说。 “过几天带你去,”每说起赛车的事,他就多了些笃定,能看出是真的热爱,他说,“你也算是内行吧,居然不下赛道,可惜了。” “好吧,如果我有空的话。” 我们去金港国际赛车场的那天,是一个周四,太阳很大,一早上,Ethan来停车场等我,他拎着头盔,一套红白色调的赛车服,敲了敲我的车窗,然后,朝车内的我打了个响指。 他弯着腰说话,把腮边的头发理去耳后。 “Frank,又占用你的时间了。” 我取下墨镜,看着他,说:“来都来了,不说这些了吧。” “下车。” Ethan靠在我的车上,整个人洋溢这一种招摇的自信,他说:“你先来体验一下,坐我的副驾。” 看得出来,他很热爱赛车,他带着我体验了两圈,车停稳后歪着头把头盔取下来,汗从他的鬓角滑到下巴,落下一滴。 “晕吗?”他问 我摇摇头,说:“还可以。” “所以……喜欢上了吗?” “一定要喜欢上吗?”我反问。 Ethan抿着嘴翻了个白眼,他最近留着黑色直发,大概因为太滑,所以,总要用手向脑后揽,发丝挡住他的半边脸,他看着我,整理情绪。 他压低声音,注视着我,一字一句说道:“当然,一定要喜欢上。” -------------------- 周一至周五更新,周六、日休息~ 第9章 (FR. 左渤遥) 我请了德国厨师,正宗的德国厨师,会说德语但中文只会打招呼的那种。 洗完澡出来,我擦着头发陷进沙发里,而此时,Frank正和那位厨师用母语亲切地交谈,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这是我姨妈家的房子,离金港很近,由于她们全家常年在国外,所以,住着住着,房子快变成我的了。 “Frank,”我抬高了声音喊他,然后,转身越过沙发靠背看他过来,说,“你还准备下厨吗?” “如果你想品尝,那我可以试试。” 我摇了摇头,一个上午的速度与激情让我很疲惫,轻声地告诉他:“不用,坐吧,休息一下。” “很累吗?” “嗯嗯。”我拼命点头。 Frank提议:“那还是睡一下。” 疲倦让我的反射弧变长,好几秒钟之后,我才站起来回了卧室,Frank没有跟进来,当然,他一定不会跟进来的。 只是在浴室里取吹风机的时候动作大了一些,放在镜子附近的香氛瓶子忽然滚落,在我脚边碎成了几片。 “啊!”我算不上夸张地惊呼了一声,举着吹风机不知所措,接着,我便听到Frank在喊我。 他说:“Ethan,Ethan你还好吗?” 他进来了,浴室里亮着暖黄色的灯,香氛的气味一阵阵漫上来,我靠着洗手台,举着吹风机,像在投降一样。 我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Frank穿着一件纯黑色的宽版T恤,他从那扇门里进来,站在我的面前。 我盯着他的脸看。 在美国生活好几年,白人我是见了不少的,我知道,人们至今难以剔除对他们长相隐性的崇尚,因此,都希望有深凹的眼睛,凸起的眉骨,茂密的睫毛、山坡一样的鼻子。 但我没有这种崇尚。 只是,Frank长得比我见过的所有欧美人都好看。 他那么年轻,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沉稳,是我曾经十分讨厌的沉稳。 “我来打扫吧,”他平静地说道,“你先吹头发。” 我掩了掩快要散开的睡袍,尴尬地弯起嘴角,回答:“看来你来我这里,逃不过干活的命运了。” 他不应声,拿了扫把和簸箕来,还提醒我:“小心别扎到脚。” 我吹完了头发,Frank也将浴室打扫干净了,我问:“依你看,那德国佬到底会不会做菜?不会是唬我的吧?” 我知道他或许会生气,但表现出来的只是冷淡和无语,他迟疑地看着我,深呼了一口气,说:“我又不是专业的厨师。” “真生气啦?” “想太多。”他淡淡吐出三个字,伸手抓了一下我刚吹干的头发,然后,就出去了。 我原本打算睡一会儿的,但现在的确睡不住了,厨师在厨房里做着Frank的家乡味,我去餐台里捣了两杯柠檬水,Frank过来靠在那里,接了我递过去的杯子,说:“谢谢。” 他没有防备,我们隔着一个窄窄的餐台,我盯着他看了两秒钟,当他的视线从杯子上移到我脸上,我猛然地凑上去,吻了他。 我现在的样子实在像是刻意调情,穿着一件薄薄的丝绸睡袍,装模作样地忙碌,沾染了满身的香氛气味。 吻过之后,我看着他,压抑住紧张,然后,我轻笑着,把视线转去了别处。 “这次没喝醉吧?”他看着我,换了个姿势站着,面无表情。 我答:“上次也没醉,哪次都没醉。” “一共就……”这个话题让他略微难为情,他挠了挠鼻尖,说,“就两次。” “你嫌太少了吗?Frank。”我喝了一口很冰很冰的柠檬水,然后,端着玻璃杯绕到他身边,重新看着他。 他皱了皱眉,说:“不懂你什么意思,让我难堪吗?但这里也没有别人。” 我的脸上挂起虚伪的笑,说:“对,看不出来吗?讨厌你啊。” “那还邀请我来这里?” 我咬着自己嘴唇里侧的皮肤,想了挺久,我开始猜测他事实上很会拿捏人,只是装作一副真诚被动的样子。 但无法求证,这仅仅是我的猜测。 后来,这天的餐桌上,我吃了一顿精致的德餐,喝啤酒,穿着休闲的Frank坐在我对面,我穿着睡袍。 桌上摆了一瓶鲜花,花粉的味道有些呛,我提前请厨师回去了,大概看我俩这幅样子,厨师也不想多待。 我连着去了几天金港,鸽掉了两次排练。 整天泡在赛道上,将不好的情绪发泄出去,心跳、呼喊、流汗,我原本打算看淡那天让我无奈憋屈的全部对话,但我每时每刻都在想。 和玩车的朋友去酒吧,在卡座里和陌生的女孩子肩膀碰肩膀,我不小心喝多了,然后就开始哭,我知道自己在哭,但抑制不住。 “怎么了?伤心了?什么原因啊?”朋友问我。 我咬着牙,瞪圆了眼睛,说:“不是伤心,是气哭的。” “出来玩儿了,先不想了呗。” 我说:“狗男人……” “你,你说我吗?” 我摇了摇头,大力出奇迹,一下子掰弯了手里的叉子,我把叉子扔进一堆酒瓶里,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外走了。 记忆只到这里,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只能回忆起短暂零碎的画面。 再清醒的时候,已经躺在朋友家的客房里了。 晚上,酒后的晕眩还没消除,我就去了仓库排练,看到菲子了,我的第一句话是:“怪不得你不喜欢男的,明智。” “啊?犯什么病呢……” “男人都是狗。” “那你也是咯。” “汪汪。”我脑子里确实一团乱麻,不知道怎么理得清楚,我对Frank的感觉和态度并不匹配。 我就是太自恋、太傲慢、太嘴硬。 我在撩他,我承认。 我想见到Frank,但又有些讨厌他的正经和木然,一段时间之后再次见了面,也是我约的他,一起去珠海看车赛。 我很快答应了我,因为他正在休假,他还告诉我:“我十二月要回德国,出差,顺便回家。” “那什么时候回来?” “一月或者二月吧。” 我们住的酒店能看海,但我没心情看海,Frank的房间在我隔壁,他还和我一起去见了他的朋友,一位腰细腿长的德国女士。 我告诉他:“Mia好美。” “你喜欢她?”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说:“对啊,不能喜欢吗?” “可以,她也单身,你们应该留个联系方式的,她父亲在澳洲做酒店生意,和你们家也算是半个同行。” “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原本,我坐在Frank房间里的沙发上,挨着他坐,但说话的时候,我忽然站了起来,然后,抱着靠枕跪在沙发上,盯着他,一动不动地瞧。 “为什么生气?”Frank问。 “不想说,”我咬了咬牙,皱起眉,说道,“要你猜。” 他居然还认真地想了想,说道:“那怎么猜啊……” 夕阳是红色,一点点光晕进来,我来过珠海那么多次,只有这一次,我一点都不期待明天的比赛。 正在进行的,是我和眼前这个男人的博弈。 第10章 (FR. 左渤遥) 透过窗户,看见下着雨,但伍锐没打伞,他更瘦了,于是更显得老态,看上去并不是四十多岁的样子,我妈的红色指甲放在他脸颊上。 他俩吻了好几次。 过了十几分钟,我妈上楼来了,她很意外我今天在家,问:“中午吃什么?我和你陈平阿姨约了美容顾问,不在家吃了。” 我问她:“不上班啊?” “放假半天,放松一下,这段时间太累了。” 我把床头揉成一团的外衣铺平,然后,匆匆忙忙地折起来,丢在了沙发上,我说:“那个伍老爷子,来咱家住了么?” “不许给别人起外号。” 我冷笑了一声,室内有点暗,我就抬手打开了顶灯,我看着我妈,说:“你觉得你说不许有用吗?” “本来准备先不告诉你的,”我妈露出无奈的神色,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准备结婚了,应该很快。” 我的怒火像炮弹一般猛烈炸开,没再看我妈一眼,就推门走了出去,踩着软底的拖鞋穿过走廊,然后步履匆匆地下了楼。 雨天很暗,可能要有大雨了。 我回过头,听见我妈在叫“渤遥”,她显露出一种平时很少有的、做作的温柔,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我,说道:“渤遥,我们好好聊一聊。” 我的牙齿紧紧咬着,看见了放在一楼拐角处的、伍锐带来的花瓶和玫瑰花,于是,不假思索地举起来,砸向了地板。 红色的玫瑰花瓣和水一同淌了一地,我忽然想起那天,在左琳家发生的一幕。 “我就是讨厌他那样的人,我就是讨厌他!如果你和他结婚,这辈子都别想再看见我。”我用颤抖的右手攥住了左边心口处的布料,我用泛起酸疼的眼睛看着我妈。 事实上,我没那么油盐不进,但凡我妈的结婚对象换一个人,我也不会说这些。 伍锐并没有多么好的。 说完这些,我便不顾阻拦地走了,我妈和森姐追到门口,都没留住我,雨越下越大,我开着车,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结果,大雨中,在我还没找到落脚之处的时候,姨妈的电话忽然打进来,不出所料,她表面上是安慰我,其实,是在试图说服我。 “伍锐他人很好的,是你不了解他,你妈妈打拼了大半辈子,现在想找个人陪着了,很正常。” 我一边开车,一边皱眉,心口处一阵钝疼。 “渤遥,你长大了,不是小朋友了。” 雨幕像帘子一样挂下来,我的眼泪流得下巴上全是。 我很想辩驳,却知道我无法说服他们,舅舅发来了很长的两段话,是比姨妈还要强硬的劝说。 我能够理解,他们是我妈的哥哥和妹妹,比起关心我,他们更在意的是我妈过得好不好。 一种危险的胀疼感从喉咙附近漫开,我停下车等红灯,这时候,才察觉心口处很不舒服,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去。 打电话给菲子吗?但她从小长在幸福的一家三口里,她不一定会懂我。 打给廖怡然吗?她必然是不为所动,不觉得这是值得讨论的大事。 我试着拨电话给文铎,但好几次都是对方正在通话中,雨越下越大,天算不上冷,但低温从我的身体里弥散,喉咙附近的胀疼和它连成一片。 我看着左右摇晃的雨刷器,在想,朋友是挺多的,但找谁都没用,他们陪我哭一场也没用。 拍张车窗外的照片发给Frank,打字告诉他:“下大雨了。” 没半分钟,他回复:“在我公司附近啊?” “不是。” 我想,明明就是的。 Frank从雨里跑来了,向我跑来了,我的手机还亮着屏幕,上面是我和他的聊天界面,我刚刚告诉他,我心脏不太舒服。 灰色天幕泄下倾盆的雨,潮湿的空气钻进鼻子里,Frank一把拉开虚掩的车门,问我:“心脏不舒服吗?怎么了?我已经打了急救电话。” 他连伞都没打,一百多米的距离,就这么跑过来,他攥住了我的手腕,很慌张地,喘着粗气。 “打把伞啊……”我说。 “我不敢动你,你坐好,严重了就告诉我。” “我没事。”我说话都有些使不上力气,摇了摇头。 心脏手术已经是许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小时候的病也早已经痊愈,平时下赛道都没有不舒服。 我试探般看着他,说:“我就是想见你。” 他不说话,攥着我放在心脏附近的手腕,他的呼吸还没完全平复,看着我。 我说:“我妈……要和伍锐结婚,我不喜欢伍锐所以不同意,谁知道,所有的亲戚都给我打电话发消息,没有一个是关心我的。” 用右手抹了一下眼泪,再次丢脸地哭了。 我哽咽着:“他们都……觉得我不懂事,不理解我妈,其实真的不是,我就是不喜欢伍锐,我不是不想我妈结婚,如果她找了别人,我根本就不会管……” 想说的没说完,我委屈地一边憋眼泪一边仰头。 Frank他在大雨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听我说完了前因后果,然后,就陪我去了医院,身体没什么大事,旧病也没有复发。 他下了班带我去他家,换了件衣服,然后,去小区门口逛超市,他问我最喜欢吃什么,说准备做中餐。 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理所应当地关心我。 我盖着毯子坐在Frank家的沙发里,抱一杯热牛奶看足球赛,外面的雨还是没停,天都快黑了。 他从厨房过来,系着一条很不漂亮的围裙,说:“我给左女士打个电话吧,你晚上就别回去了,先在我家待着。” “不妨碍你啊?” Frank轻轻摇头,说:“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那你准备让我什么时候走?” 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抬起头看着他,抿了抿嘴,说道:“我总不能一直住下去。” “能。” 我委屈的劲头又上来,受到了Frank的庇护,愈发因为我妈和亲戚的围攻而寒心,德国人烧了一桌子中餐,跟我说:“别想那么多,要是再有人给你打电话,我来接。” “你真的开始叛逆了呀?”我问。 他想了想,点点头,说:“对。” “为什么?” “你说呢。” 他吐出三个字,看着我,眼底露出一丝微笑,热气腾腾的鱼汤被递到我面前,我鼻子好酸。 我问:“不讨厌我了呀?” “不讨厌。” 我坐在餐桌旁边,撑着脸颊听他说话,我心口不一,说道:“但我还是很讨厌你啊,怎么办?还是很讨厌。” 我无法看他的眼睛了,就趴在餐桌上将脸埋在手臂里,感觉到Frank摸了摸我的头发,他声音很低地说话,还带着淡淡的笑:“那就继续讨厌吧。” 第11章 (FR. Hilde·Frank) 第一次见Ethan骑摩托车,他摘了头盔,我看到他的嘴角红肿了一大块,问他怎么了,却偏不告诉我。 路灯底下,他看了我一眼,就扔下头盔就蹲在了路边,捂着喉咙呕了好一会儿,我转身从车上摸到一瓶水,拧开递给他。 “喝酒还骑车啊?”我问。 Ethan抬起眼睛,皱着眉毛摇头,答道:“没喝酒,胃不舒服。” “漱漱口,给。”我和他一起蹲在长着杂草的路边,这儿没什么绚烂的夜景,也没有车水马龙,夜里快十点,只有小镇两边的小店招牌亮着几块,Ethan骑车来的附近,我开车过来找他。 一阵接一阵凉快的风吹了过来,Ethan唇色发白,他站了起来,我扶着他,他看着我,嘴角上的伤不是轻微的,需要冰敷一下。 我让他坐在我车里,然后,去附近的小店买了两根冰棍。 “来,捂着,咱们回去。”我坐上驾驶位,把冰棍扔给Ethan,他不知所措地皱了皱眉。 小声说:“干嘛管我……” “你朋友在附近住吗?让他来骑你的车,快打电话。” Ethan拆开一根冰棍塞进嘴巴里,咬得“咯吱”响,又用另一根冰棍敷脸,说:“不想听你的,我妈都管不住我,哼。” “身体要不要了?”我很少这么严肃地和他说话,把他吃着的冰棍夺过来,说,“胃不舒服不能吃这个。” “我不想回去。” “嘴角怎么了?”我问道。 Ethan慢吞吞地抬起手,指尖贴着脸蛋,他撇了撇嘴,说:“被打的。” “为什么被打?” “给你报仇呗,我妈和伍锐在家里开派对,左琳和李涛也来了,我过去取车遇上,就把李涛打了,”说着说着,Ethan的眼睛忽然亮起来,他根本不在意我露出了哪种讶异的表情,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拿出电量告急的手机,说,“我还录了视频。” 我讶异又无奈,只得叹一口气,说:“怪不得你不敢回去了。” 还没点进视频界面,Ethan的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印象里的北京没有星星,这里却有,Ethan开了车门跳下去,他对我说:“下来,下来看星星。” “还要回去给你看病的……”我话没说完,就被Ethan拉下车。 我手里还拿着被他咬了一大口的冰棍。 “虽然我受了一点点的伤,但他可比我惨多了,”Ethan这个坏孩子,因为打了李涛而开心地笑,他说,“他眼睛肿了,嘴巴还流血,可能还有更多的伤。” 我们并排站在郊区的路边,墨蓝色的天顶接近纯黑,星星像被谁一把撒开,随意地四处落满。 杨树的叶子“哗啦哗啦”响。 他转过脸来看着我,讨赏一般毫无顾忌地笑,我告诉他:“不用这么做。” 他笑着耸耸肩膀,轻轻摇头,一直野猫从路边跳过去,Ethan扬着下巴对它吹了个口哨。 “不用为我报仇。”我看着他,他比我低一些,但还是很高,有些瘦,穿着一件好看的黑色皮衣。 他还是微笑着摇头,然后,在深呼吸,说:“我叫你这么晚来这儿,你就来了吗?” “谁让你总是闯祸。” Ethan,多少女孩子都在喜欢他啊,也将有多少女孩子会喜欢他,忽然,他合住了眼睛,迅速地靠近我,抬起头,吻了我的脸颊。 我看向他的时候,他脸上没了刚才的笑,而是有点紧张,有点忐忑,有点不知所措,可更多的是他一直有的骄傲和镇定。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或者说什么。”我说。 “嘴都亲过了。” “我们这样很奇怪。” Ethan转头看向了别处,说:“你说奇怪就奇怪吧,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藏着掖着的时候,这是头一次了,虽然说起来挺扯淡的……” 他抿着嘴深呼吸。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又向后退了一步,说:“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喜欢你了……不知道为什么。” 路边疯长着一些杂草,风有时候很大,有时候消失,我和他对视了好几秒,我们都笑不出来,都低下了头。 我和Ethan没有成为情侣。 转眼到了冬天,我们不再主动联系的,但是还留着联系方式,还能看见彼此的朋友圈动态。 十二月,我回到德国,圣诞节回科隆去过,住家里的大房子,和很久没见的亲人们一起吃饭,看田园风光,妈妈借用我的iPad,问我:“壁纸上的中国女孩是谁?” “男孩。”我说。 我们准备圣诞节的苹果馅饼和姜饼,妈妈说:“他是明星吗?” “一个朋友。” 我的iPad壁纸就是Ethan在赛道旁拍的照片,还是很久前,他恶作剧换的。 2019年即将过去,我和Ethan之间只留下一则没有结局的故事,过完圣诞再过新年,然后,新冠疫情袭来,我意识到回中国成了一件难事。 某段时间里,没人愿意去中国。 在中国的朋友告诉我,没人能笃定地认为疫情即将结束,因此,还是谨慎为好,在德国,也有病例陆续出现了。 我在柏林,继续着新年之后的工作,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待在室内,我开始习惯戴口罩,频繁地洗手,天气还是很冷,时间似乎被凝冻,温暖的时节暂且不会来了。 生活变得有些隐患,但总体上仍旧是平淡和忙碌,几天之后,我看到了Ethan的朋友圈,而时间已经是1月23日之后。 武汉封城,Ethan滞留在了武汉。 幸好我留了菲子的联系方式,Ethan的电话无人接听的情况下,我给菲子打了语音电话,她告诉我,他们一月份在武汉结束了春节前的一场演出,菲子、文铎他们在封城之前回了北京,但Ethan留在了武汉。 我问:“他为什么不和你们一起回去啊?” “你说呢?”菲子问我。 我很少听到菲子这么冷漠的声音,我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菲子一字一句地说:“从十月份到现在,他就没有一天心情是好的,你这种人,最会玩弄感情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难以想象Ethan经历了怎样的低落才让菲子这么乖巧的人和我翻脸,电话里当然聊不出什么结果。 我和菲子的通话被她单方面终止,她说:“别再给我打电话,我什么都不清楚,烦死了。” 第12章 (FR. 左渤遥) 是我自己愿意待在武汉的,或许,有很多人被疫情影响出行,以至于波及了生活,但我不一样,灾难成就了我的庇护所,别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 我不用和我讨厌的伍锐一起过春节,不用见我妈请来的说客,不用打破他们甜蜜和睦的生活。 我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因为某个人赌了一把,但摔得浑身破碎。 就是那个德国人。 菲子说:“他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你啊,就算关心你,那也没什么,这些都是直男的小把戏,懂不懂啊你?” 一开始,我在武汉住酒店,后来,酒店住不了了,我就住在车友闲置的房子,江景房,阴沉灰蓝的天色像一把顽固的伞,每天都那样子。 桥上只有零零散散的车通过,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窗前,发呆。我开始理解菲子了,她那时候失恋,哭成那样,我还嘲笑她,结果现在,我还不如她。 我妈很担心我,但我没接过一次她的电话,只发了一条消息,说一切都好。 我穿着一件卫衣,坐累了就把自己扔进床里,我相信,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因为疫情郁闷,但我可悲地躲进一派清净里。 自生自灭。 菲子给我打电话,我接了,她压低声音,说道:“Frank给我打电话了,他问我你为什么不回北京。” “嗯……然后呢?” “没然后,我骂他了,他没机会再说话。” “干得好。”我咬着牙笑道。 菲子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恨他,我也知道你爱他,所以就更痛苦——” “打住打住,老子才不爱他,”我又从床上起来,爽朗地笑着,我又去了落地窗旁,说,“早就过去了,然后就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你想得通就好。” “好好学习,拜拜,等我回去练琴。” 挂了电话的手机掉在我脚边,我的指腹挨着冰凉的玻璃,呼出的气散开一小片潮湿的薄雾。 我看着视线里的楼顶,呼吸越来越慢,然后,我闭上了眼睛。 菲子彻底看透了我,而我反感这种看透。 但我希望,当我离开武汉,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时,我可以完全忘了他。 出门买东西,但现在应该叫做囤货,我得买很多需要的东西,还有可能需要的东西。 车穿过空荡荡的路,行驶进清晨的薄雾里,看到路上偶尔出现的人都全副武装,忽然就有点忧心。 这是我第一次思考,如果我感染了,要怎么办? 但我根本不怕死,虽然还没去鸟巢、小巨蛋、纽约开演唱会,虽然还没拿过赛车冠军,虽然还没把伍锐赶出我家。 我知道Frank在微信上问候了我几百条,但我根本没回复,甚至没点开看过,现在他知道我在武汉了,又向菲子打探我的消息。 着实,越来越有趣。 我至今记得那天晚上,十月,天气不冷不热。 酝酿了许多个日夜的话说出口,我仿佛变得不是我,全部的自卑和怯懦涌上心头,我尽力淡然地看向他,那一刻,我满心脏没有别的,全是喜欢。 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喜欢你了……不知道为什么。” 他说:“你真的别开这种玩笑。” “真的,不是开玩笑,真的,”我从来没这么低声下气过,看向他,小动物一般卑微地说话,“真的……” 话音没落,我不争气地眼眶一酸,但我极力地忍着泪,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希望我们可以在一起,好不好?” 人被冲昏头脑的样子,我全都有了,我已经接受了自己爱上男人这件事,说服自己因为拥有爱情而自豪,并且,终于将表白的话说出了口。 风吹得树叶很聒噪,他再次低下头,又深呼吸着看向我,他像个严肃的家长那样,告诉我:“抱歉,Ethan,你要冷静一下,我想……我们不太合适。” “那你再想一下呢。”我带着哭腔说完这句,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冒了出去,我几步走过去,从地上拿起我的头盔,然后,拎着头盔站在他面前。 低着头的时候,眼泪从我鼻尖往下掉。 “你应该知道吧,我曾经和你姐姐相过亲。” “嗯。”我不敢抬头看他。 “所以,你觉得我会喜欢你吗?你是男孩子。”他说话的声音极其温柔,还抬起了手,帮我撩头发。 那一晚,我骑着摩托车走之前,说:“那,那就算了吧。” 接下去连续一周,每天二十四小时,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我都在哭,不敢在家哭,就去金港附近的房子,一个人住。 菲子周末过去,陪我喝了两天酒。 她不会安慰人,喜欢说真话,她告诉我:“不要招惹直男,直男就是祸害,他把你撩到又不给机会,这些都是他今后炫耀的资本。” “我也是直男!”我一边哭一边说道,“现在就不说了,至少以前是。” “怎么样,基佬不好当吧?让你平时不体谅我。” 这种话,我暂时怼不过她,于是,我只能接着哭,已经没力气大哭了,只能“呜呜呜”,我问菲子:“我现在是不是特娘炮?” “我就喜欢你娘炮的样子。”菲子笑嘻嘻地说。 她还问我:“听说外国人在船上都很厉害,怎么样,德国人厉不厉害?” “滚啊,我怎么知道!” 她又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毫无意义地低声提问。 我答她:“靠啊,当然没睡想什么呢!” 和菲子聊的天,全是兄弟在一起聊的天,我告诉她她是个好T。 她笑了笑,帮我倒来一杯水,想了很久,说:“有些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可能再过几天,你就忽然放下了。” 睡了一觉醒来,得知小区禁止出入了,我又被测了一次核酸,空空如也的胃翻腾了好半天。 我收到了一包社区送上门来的蔬菜,但我不会做饭,炒个青菜手忙脚乱的,而且又咸又难吃,忽然就想起Frank做得一手正宗的中餐家常菜,不禁怀念起他炒的番茄鸡蛋和土豆牛肉。 我叹了一口气,心想我真没用,连个老外都不如。 似乎,将他与某些事情联系起来已经成了我的本能,虽然说,我每一秒钟都在提醒自己忘记他。 第13章 (FR. Hilde·Frank) “我做了一个梦。”我说。 Christian咬着牙,一下子旋开了盛果酱的玻璃瓶,他说:“这是覆盆子和草莓,那瓶是红醋栗。” 我把报纸翻了个面,然后,盖在了脸上,我说道:“我做了一个梦。” “讲一讲你的梦。” 室内很暖,外面降了温,是刮风的一天,仍旧在家办公,Christian是我的堂弟,他家离我的住处很近,他的父母经常派他给我带东西。 我在报纸下面闭上眼睛,我听见刚出炉的面包被切开的声音,油墨的气味钻进里来了,我说:“有一个人叫Ethan,是个中国人,他是一名赛车手,也是一名歌手,他出现在了我的梦里,我们可能在法国,也可能在意大利,总之,我们走在街道上,应该是个小镇,人很少。” Christian大学在读,计算机专业,性格稳重,他缩了缩脖子,说:“总不能是个恐怖故事。” “有个小女孩经过,”我说,“她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棒棒糖,Ethan指着那个棒棒糖,我问他想不想要,他说糖果店还有很远的路,我们应该开车过去,但其实就是个小镇,能有多远呢。我让Ethan站在那里,等我去买给他,他说要下雨了,让我快点走,我跑了很久很久,才到糖果店。” “棒棒糖卖完了?”Christian问道。 “不,”我说,“我买到了,我跑出糖果店,淋着雨跑回去,跑了很久很久很久,比刚才更久……” “可是我找不到Ethan刚才在的地方了。” “后来找到了吗?” “一直没找到,雨停了,太阳出来了还没找到。” “结束了吗?”大概,Christian对我梦中的故事没那么感兴趣,因此,催促着问道。 我回答:“结束了。” 我合上报纸,品尝了Christian送来的食物,他着急赶回去,我们就没再多聊,我再次尝试给Ethan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近几天的工作格外繁重,加班到深夜,又要在八点钟之前起床开会,在中国的朋友告诉我暂时不用回去,但出差即将结束,我还是想回去的。 机票的价格翻了几番,我一边进行这一项工作的收尾,一边计划回中国的行程,Ethan又发了朋友圈,只有字没有图,他说:开始想念在赛道上的日子了,现在透气都是一种奢望。 我想在评论中询问他的近况,但想了想,他不会接我的电话,当然也不会回复我,于是,我们仍旧没能联系。 在柏林见到高中时候旧友,一男一女,他们现在是生了两个孩子的夫妻,男士问我:“现在不常回来了吧?” “基本上都在中国。” 女士把购物袋放进车里,笑着问:“那现在,应该找到一个喜欢的中国姑娘了吧?” “没。”我也微笑着和她摇头。 “你上学的时候就说要娶一个中国姑娘。” 我实在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笑了笑,说:“是吗?我好像忘了。” 他们从车里拿了一盒饼干,热情地让我带回去,还问:“中国暂时不能回去的,对吧?” “我已经买好机票了,很快就回去。” “注意安全啊,那里有病毒,要小心。” 我忽然非常生气,我说:“即便我不去,也有很多人生活在那儿,那里有病毒,没错,但也有我想见的人。” 我没理由谴责他们,我只是忽然很感性,脑子里反复响起菲子的话。 我不知道几个月都心情不好是什么感觉。 可我很担心。 拿到机票的时候,我发了朋友圈,写道:说走就走,回去了,要好好吃一顿四川火锅。 傍晚登机,从法兰克福飞上海,第二天上午才到。 没想到,Ethan居然评论了我的动态,他说:外行,重庆火锅才最好吃。 我说:但暂时只能吃到上海火锅。 我的电话已经被在德国的家人朋友打爆了,但只接了我妈妈的电话,她说所有人都在担心我。 “抱歉,我必须要回去,”我说,“不用担心我,我会保护自己。” 一个有微弱阳光的多云天,我住进了统一的隔离酒店,而和我一起乘机的,大多数都是旅居德国的中国人。 我的iPad壁纸还是没换。 线上办公,要更经常地用它,于是,我总能见到Ethan,有一次,竟然不知不觉看了很久,直到窗外一辆车经过时鸣笛,我才回过神,想起自己要找年前的某篇会议笔记。 这段隔离的时光,格外漫长。 从前的某一天,天还是不冷的,那时,我们在珠海度过复杂的几天,复杂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太清楚,还有,Ethan的态度让我摸不透。 现在想一想,好像什么都清楚了。 但,什么也都来不及了,不是么? 我不确定我将要挽回什么,或是正在挽回什么,我只想快点见到Ethan,想他快点回到北京。 没理由不担心他,在那种情势下,他一个连饭都不会煮的人,肯定无法正常地生活,甚至,生存都会变成问题。 我灵光一现,然后,便开始苛责自己的愚钝,我居然忽视了最应该联系的人。 很快给左女士拨了电话,她很温柔地,说:“好久没联系了,Frank,怎么样,隔离还顺利吗?” “顺利,我……我想问一问Ethan他最近怎么样了,知道他滞留武汉,但我联系不上他,挺担心的。” “他不是滞留的,他就是故意不回来,”左女士很无奈,她叹了两次气,说,“我算是真的得罪他了,不怕你看笑话,现在他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了,就因为我结婚的事。” 这次通话,我没得到任何的助力,反倒惹得左女士哽咽,我安慰了她很久,然后,才结束了通话。 我再次试着给Ethan发消息,虽然之前的很多条没有回复。 我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在看,你妈妈现在很担心你,我联系了她,她一直在哭,如果有时间,给她打个电话吧,至于他们结婚的事,你可以选择不接受的。 我说:我一直呆在酒店的房间里,你那边应该也是这种情况吧,很寂寞,我知道。 我说:不知道我做什么才能换来你的开心。 我说:等疫情过去了,和我一起回科隆吧,也体验一下乡下的生活,有很多果子,还有很多小动物,猫和狗都有,兔子也有。 我说。 对不起。 第14章 (FR. 左渤遥) 刮着大风的、特别冷的一天,Frank忽然出现在距离我不到三公里的地方,我看到他的朋友圈,这才去看和他的聊天界面,很久没打开了,最近的消息是他今早发给我的。 说:“争取了一次去武汉考察的机会,如果需要什么,我帮你带。” 还说:“封城结束我才回去。” 一时间,漫上我心头的只有吃惊,我不知道什么工作能驱使一个人在这时候“争取”来武汉。 后来,思考了不到五分钟的我,随意穿起一件外套,戴口罩,又从鞋柜上抓起了挡风的围巾下了楼,一路穿过楼群奔跑,到了大门口。 我才想起我是出不去的。 我站在亮着两盏昏灯的电动门旁边,这时候,有一辆运物资的车行驶了进来,于是,门卫警惕地让我向后退,大概是怕我忽然冲出去吧。 我只得一边等待电话接通,一边往门外张望。 十秒钟以后,我听见了Frank的声音,他只说了很轻的一个“喂”,然后,我们便沉默着倾听彼此的呼吸。 我站在咆哮的大风里,他对我说:“看见我的消息了吧?” “你为什么来啊?” “有一项很重要的考察,别人来了我不放心。” 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高声问道:“就必须现在来吗?” “没办法,工作还没到停歇的时候。” 这种特定的困局里,人变得脆弱不堪,Frank的出现,让我像触碰到光亮般惊喜,但更多的是担忧。 即便我正在忘却他。 我在刺骨的冬风里捂着嘴哭出了声,口罩上的水汽和眼泪混合在一起,附近的小区工作人员全都看向我,露出一种同情怜悯的神色。 大概在这个时候,他们也见多了像我这样忽然大哭的人。 “为什么要来啊……”我一边哭一边说。 夜里,Frank找到了同事的车开过来,他不仅仅回了中国、来了武汉,而且,还来见我,我站在电动门旁紧闭的铁门里等他。 不知道他的车停在哪儿了,我看见他跑着过来,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和天蓝色的牛仔裤,戴了口罩和护目镜。 我呆在了原地,许久,才抬起胳膊对他挥了挥手。 我哭得转过身去,缓了大概一分钟,再次转过身的时候,他还是站在那儿,他进不来我也出不去,他把手里很大一袋东西放在了地上,高声地喊:“给你的。” “不要哭,”他说,“很快就会好的,要相信。” 我不住地摇头,又点头,带着哭腔回他的话:“不要来啊,你不要来,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没事,我有——”他指了指自己的护目镜和口罩,说,“要东西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送过来。” 我们不能离得太近,Frank指了指手机,他打了电话给我,我接起来,这样看着彼此听电话。 他说:“不要替我担心,我身体特别好,你加油,等小区解封了,我们就能见面了。” “不要出来乱跑了。”我说。 接着,他告诉我,能在这个时候见到我,他特别开心。 我还是有点记仇,我无法原谅他,然后彻底毫无防备地再次爱他。 这太难了。 我一个晚上都没睡着,次日清晨,自己用微波炉热牛奶,还开了蒸箱,蒸了Frank带来的速冻虾饺,我拍了照片发给他,说:“谢谢。” “我住的这边有厨房,改天做了菜送过去。” “不用啦。”我回。 “那你怎么吃饭啊,自己什么都不会煮。” “我会煮方便面,还会煮饺子,还会熬白米粥。” 我才注意到Frank换了微信头像,点进去,原来是他在泰国拍的游客照,虽然说是游客照,但看上去完全是一张男模写真。 Frank穿着泰式的花衬衫和短裤,坐在街边小店前面的躺椅上,戴着墨镜看向远处,举着一颗椰子。 不会知道以后会便宜谁啊,我心想。 有那么几个晴天,我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一个人发呆。 大多数人都在室内待着,很少有人总是出来,我遇到了两个聊天的老人,听她们说,小区快要解封了。 我一边晒太阳,一边含着一颗巧克力糖,给Frank打了个电话。 说:“我这边的小区要解封了。” “那真好,希望我们能早点回北京。” “回北京?你当初不是很想来吗?” Frank没话可说,我得意地弯起嘴角,沉默之后,我听见了他的轻笑声。 “怎么,被我噎得无话可说了吧。”我按了一下被糖撑起来的脸颊,说。 风还是有一点凉,但太阳有些热了,我抬起头,看到浅蓝色的天际飘着白色丝状的云朵,心情还算不错。 我想,我已经在逐渐痊愈了。 Frank说:“其实,要不是实在担心你,我可能都不会来武汉。” “我知道,”我说,“我知道的啊,抱歉,让你担心了。” “这几天和左女士有没有联系?” “放心吧,我给她发消息了。” “好。”他极其诚恳地应声。 我快要吃完Frank带来的那一大盒巧克力糖,时间也就过了几十天,等我能出入小区的时候,他带我去他住的公寓,给我做饭。 我们去空无一人的江边,也不敢取下口罩,安静无比的夜,江岸的灯亮起来了。 “现在还会心情不好吗?”Frank转过脸来看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说:“是个人都会心情不好。” “这几个月,有些时候会不开心吧?” “会,”我盯着江心的波浪,说道,“是我自己的原因,已经在反思了,什么感情啊,别人啊,一点都不重要,其实他们根本没那么在乎我,是我自己一时间转不过弯。” Frank不答话。 我说:“以后,你和我还会继续做朋友,虽然我记仇,也没那么记仇的。” 我知道,这句话一出,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于他是,于我也是。 Frank看着我,我把视线挪去别处,看他欲言又止,暴露出一些失落,我的内心就充满了胜利的爽感,现在,我愿意看见他这样。 我从外套口袋的角落里摸出一颗巧克力糖,默默塞进嘴巴里。 住处的那个盒子已经空了,这是最后一颗。 第15章 (FR. 左渤遥) 我和Frank,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关系了。 他把热面条盛进汤里,然后撒上绿色的葱花,我把面端去厨房另一侧的餐桌,一共两碗,还有一盘酱牛肉。 Frank又洗了一次手,才过来入座,他穿着白T恤,整个人看起来很放松自然,我觉得他这样子比其他时候更有魅力。 “喝什么?”他问我。 我回答:“不喝什么。” 大概,他察觉到我今天一直在笑,于是问道:“很开心吗?” “嗯。”我点头。 的确很开心,随着疫情逐渐缓解,我重回赛道的日子也愈来愈近,乐队的排练也能提上日程,说是不思念北京的人和事,但现在,居然有些盼望回去了。 武汉,承载了我和Frank之间最后的温情,这里,是一处蓝灰色调的乌托邦。 回去以后,他忙起来,我也忙起来,加之我不再会特意见他,那时候,我们就将是真正的、普通的朋友了。 春风越来越暖,越来越暖了。 我将头盔扔在车座上,一下车,太阳光照了满脸,燥人的炙热告诉我,我已经离开那座临江的城市很多很多天了。 快要两个月了,现在,我认识了岑玲仪,正在和她谈恋爱。 是在赛车群里认识的,她生在北京,长在香港,父母均是两地的富商后代,她普通话不错,带一点口音,听起来还挺顺耳的。 群里闲聊的时候,意外发现我和她住了同一家隔离酒店,于是,就这样认识了。 我们都喜欢赛车,了解乐队文化,还都在美国读过书,因此,有聊不完的话,她已经大学本科毕业了,打算在北京读研究生。 我妈说:“你那女朋友的名字,一听就是香港人。” “你好无聊。”我说。 我这段时间基本上都住在金港这边姨妈的房子,回家几次都是去拿东西,没再看见伍锐,我倒是挺高兴的。 我问岑玲仪:“你认不认识什么香港帅哥啊?给我妈介绍一个。” “可以啊。” “给你看我妈照片,你看看她配什么样的。”我着急地趴在沙发上翻手机,岑玲仪坐了过来,和我一起看。 她说:“其实不用,我在网上看过阿姨的照片,好年轻好优雅的。” “优雅?认真地么?” 我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催促道:“你快看看,和谁配?” “她喜欢大叔还是弟弟?三十多比较好还是四十多比较好?” “就……别太老,也别太小,你好好想想啊,谢谢谢谢。” 岑玲仪“哈哈哈”地笑起来,她点着头,说:“好,不过,可能我认识的条件最好的都配不上她。” 这件事只能算我心血来潮,毕竟我妈没和伍锐真的分手,我和岑玲仪有说说笑笑度过了一个午后,她化了妆,穿着黑色的吊带和紧身牛仔裤,非要和我一起自拍。 我让她把照片发给我。 “干什么?”她问道。 我说:“我想发朋友圈啊。” 弄了咖啡、披萨当下午茶,岑玲仪发给我两张合照,还有两张她一人入镜的,我坐在沙发上,她跪坐着趴在我背上,说:“现在官宣,会不会影响你撩妹?” 我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她,下一个瞬间,我便明白了,她心里,不相信我会专情,准确地说,是不相信我这样的人会专情。 她还在笑。 我说:“谁有女朋友还撩妹啊?” 她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这才笑起来,点着头,说:“是,是。” “不要担心,我也没那么坏吧。” “抱歉,”岑玲仪的下巴搁在我肩膀上,她说,“但看起来的确是坏坏的,可能因为,真的太帅了吧。” 我不知道和岑玲仪会谈多久的恋爱,现在我才二十一岁,她才二十三岁。 所以,真的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吧。 总之,和她在一起这么久,我一直很开心,我们一起去金港赛车,去逛菜市场,一起学着做菜,某个周末还去了她姥爷家,一座私密的四合院,那里喂了鱼,养了鸟,还有好几只漂亮的猫,两只小狗。 她跟她的家人介绍我,说的是:“我朋友,一起开赛车的。” 正合我意,毕竟,如果真的以男友的身份见长辈,那会引起他们的误会,以为我们快要谈婚论嫁。 客厅的转角处还放着Frank给我的生日礼物。 可生日过了很多天,我都没拆它,墨蓝色的纸袋,里面有个不大不小的盒子,我猜大概是什么商务风格的配饰,而且很贵。 以我对Frank的了解,他肯定会执着于归还手表的人情。 岑玲仪又来我这边,她不小心把一大杯水洒在了礼物上,然后,手忙脚乱地擦干,跟我说抱歉。 我说:“没事。” 纸袋子里面很多水,盒子也快被泡湿,于是,我顺其自然地拆了礼物,谁能想到呢,里面的东西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是四只不太规整也不太好看的杯子。 “哇,手工陶瓷杯。”岑玲仪说。 我连忙解释:“朋友送的生日礼物,一直没空拆。” 杯子的颜色不一样,上面的图案也不一样,黄色背景上棕黄色小猫,墨蓝色背景上蓝灰色兔子,红色背景上粉红色绵羊,浅蓝色背景上浅褐色小狗。 小动物下面还写着汉字猫、兔子,另外两个上面是我不认识的单词,应该是德文吧。 Frank在卡片上这样写:没错,杯子是我自己做的,大概一眼就能看出来吧,生日快乐啊,Ethan。 岑玲仪的评价是“好用心”。 “好幼稚。”我撇撇嘴,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Frank的确像是变了一个人,已经与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大不相同,虽然他脸蛋年轻,但那时候,稳重得过头,甚至在某些时候有些阴郁。 现在,有时候却幼稚得像小孩。 过了两个星期,傍晚忽然接到Frank的电话,他说:“我这回找到了一家不错的火锅,你不是说要吃重庆火锅?这家老板就是重庆人。” “哦,”我说,“我去不了,想吃的话,你自己去吃吧,谢谢。” “我是说……你女朋友也可以过来。” “Hilde·Frank,”我高声叫了他的全名,有些生气,又极力地压抑着,随意放低了声音,说,“我真的生气了,真的,不骗你。” “我真的……没别的意思。”他那样谨慎,听得我心酸。 “你还是不懂也不知道,”表情仍旧淡然的我,眼眶却已经酸胀难忍,我说,“我那时候多忐忑,后来又多绝望,伤我最深的人就是你了……” 话被哽咽打断,深呼吸了两次。 我继续说:“你懂不懂?” “对不起,Ethan。” “我不需要,我真的不需要你的抱歉。”我吸吸鼻子,拼命地抽纸,然后,独自坐进卧室的矮沙发里。 惨不忍睹的伤口,痊愈得缓慢而艰难,新生出伪装般的肌肤,却薄如蝉翼。 于是,一个看似目的单纯的电话,让我再次头破血流。 第16章 (FR. Hilde·Frank) 和Ethan一次久违的见面。 快到七月,工作忙碌,空气升温 我和他在袁氏集团的慈善晚宴上遇到,这时候,我才得知袁江女士的二女儿就是Ethan的女朋友。 香港人,姓岑,岑玲仪。 她和Ethan共同出席,看来,是已经向家人公开了关系,Ethan穿着圆领T恤搭西装,宽松的蓝灰色裤子罩着奶色的运动鞋,而岑小姐和他肩并肩,穿了一条紧身露背的裙子。 我和袁江女士打招呼的时候,不远处的两个人往这边走来,我松了松手腕上的丝带,与袁女士握完手。 “Frank,这是我的小女儿玲仪,这位是——” “袁总,我们认识。”Ethan打断了她的话,转过脸来看着我。 只看了一眼,对视还没一秒钟,我们便结束了这种无声的交流,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我想,我大概也是的。 我攥紧左手,抚摸那两枚装饰用的戒指,袁江女士还在笑着和我说话,但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一刻,我被一种难捱的涩疼包围,呼吸变得很慢很慢。 Ethan的座位就在我的邻桌,他不和岑小姐坐在一起,入座之后看了他几次,他一直在看手机,等前菜上来,他便开始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 中途,岑小姐来找过他一次,两个人说说笑笑好几分钟。 我拿起刀叉将牛排切开,一整块肉的红嫩的内部暴露出来,我又将刀叉放下,喝了一口酒,再微微侧脸去看Ethan,他丝毫没注意到我在看他。 他放下手机,开始埋头切肉,尝了一口,回一次邻座陌生人的搭话,然后,继续吃。 似乎察觉了什么吧,Ethan忽然放下餐具,猛地回过头看向我,右手放在了椅背上,他看起来有点清瘦,可更多的是年轻活力,没笑。 沉默许久,我对他露出很轻的一个笑,他还那样发着呆看向我,他忽然站起来,走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岑小姐再次端着酒杯过来,没看见Ethan,她站在那里环顾了好几次,然后,拿起手机拨电话。 后来,她就把杯子递给服务生,一边听电话一边出去了。 耳朵里是混响后的人声,主菜的盘子被撤下去了,我站了起来,然后漫无目的,于是,我又坐下了。 我知道,我错过了Ethan。 北京的夏天,一种干燥的烘烤感,也正是树最绿的时候。 生活还和往常一样,只是,感觉自己丢掉了什么东西,酸楚、郁闷、失落,精神缺去一块,再怎么尽力都修不好了。 那家重庆火锅很正宗,和我在重庆吃到的差不了多少,去过两次,老板总说“欢迎下次再来”,我每次想的都是,下次要让Ethan吃到。 但我不会去约他了,他也很不喜欢我这个时候约他吧。 加班的晚上,我去楼下随意解决晚餐,刚出了公司大门,就看到一辆摩托车开了过来,猛地在我面前停下。 是Ethan,他歪着头取下了头盔,对我笑。 “怎么了?”我问。 他摇着头,这时候,我才察觉他的眼睛通红。 我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做好被躲开的准备,可他没躲开,笑着,把脑袋往我手里蹭。 “我准备去吃点东西,”我说,“要不要一起去啊?” “给你看样东西。” Ethan今天总在笑,又像是刚哭过的样子,把头盔放在车上,接着,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重重地塞进我手里。 然后,还是那样笑着看我。 “总不能你自己都忘了吧?”他问。 我看完那张纸,轻吐出一口气,说:“没忘啊,我还以为什么事……” “我还是小看你了,”能看得出Ethan在忍着眼泪,他说,“我妈今天给我打电话,说从医院的器械捐赠公示里看到了我和你的名字,还截图发给我,我还以为我妈被盗号了。直到我看见是武汉的医院,我就明白了。” 我摇了摇头,说:“我欠你几百万呢。” “本来也不需要还。” Ethan总是那么酷,但逐渐发现他是个哭包,话没说完就开始哽咽,然后用衣袖胡乱地擦泪,还把脸转过去,不让我看到。 “哭什么啊,小事一桩对不对?”我不知道怎么哄他,身上也没带纸巾,伸手去扯他挡脸的那只胳膊。 后来,胳膊放下来了,人还是眼泪汪汪的。 我用手指给他抹泪,说:“以后呢,就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远离我这种让你心情不好的人,还有,少喝点酒,在外面喝多了很危险。” Ethan,一边哭还一边皱眉,撇了撇嘴。 “好了。”我说。 风不冷的晚上,我在距离Ethan很近的地方,他还没哭完,就忽然扑上来,抱住了我,把脸埋在我脖子旁边。 哭得更厉害了。 “好了,好了。”我摸了摸他的背,没敢抱他。 后来,又说了几句话,Ethan要骑车回去,他戴上头盔,对我挥了挥手。 当他离开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懂了“想念”的意思,他的眼泪弄湿了我的衬衫,风刮过来的时候肩膀很凉,我再次看了看手上那张黑白打印的屏幕截图,然后折起来,放进了裤子口袋里。 Ethan,会成为我一生最大的遗憾吧。 第二天仍旧加班,回家的时候,只剩最后一班地铁了。 我在座椅的一端坐下,正要低头看手机上来的新消息,忽然,有人在我耳边打了个响指,我抬起头,看到了Ethan。 他就坐在我的对面,戴着口罩,条纹衬衫不系纽扣,里面是一件T恤。 他看着我。 车厢里不剩几个人,灯光通明,笼罩着一种疲惫感,对于下班来说,这个时间太晚了。 我们的视线相遇,没谁率先躲开,虽然Ethan戴着口罩,但他眼底藏着亮晶晶的笑,对我说了句什么。 “啊?”我实在没听清。 “过来坐!”他夸张地喊道。 这次听清了,但我实在不太确定,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Ethan旁边,他点着头,说:“对啊。” 于是,我换座位了。 Ethan问我:“都不好奇今晚为什么遇见我吗?” “你一直在等我?” “当然?” “为什么?” Ethan的眼珠转了半圈,冷笑了一声,说:“你猜。” “这……很不好猜吧。”我说。 “我分手了,分手十天了。”说起这个,他似乎还有些忐忑,他一直眨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有些不敢相信,问:“骗人的吧?” “从来不骗人,”他得意地扬扬下巴,又说,“我希望,如果有人喜欢我,就亲口告诉我,反正我已经单身了。” 他看着自己勾起的脚尖,我隔着口罩捏了捏他的下巴,让他转过头来看我,说:“Ethan……” 说实话,我真的很着急,甚至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Ethan,我爱上你了。” 地铁疾驰的声音,空调换风的声音,像忽然抬高了调子的乐曲。 我的公文包掉在了地上,Ethan主动凑上来吻我,然后,我便抱紧了他,隔着两层口罩吻他。 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第17章 (FR. 左渤遥) 果然,人在夜晚总做出一些离谱的决定。 不是人生第一次恋爱,可第一次见识到被严肃德国人索吻的可怕感,地铁上隔着口罩亲不了,进了家门,我被揽住腰,被压在墙壁上亲 我真的缺氧了,发麻的感觉从额头流窜到鼻尖。 “好了,”我告诉Frank,“真的好了,我也爱你。” 直到第二天中午,我都没能适应生活忽如其来的变化,下午要去练车,晚上还要排练,Frank一大早就去公司了,我在他家睡了一个上午。 抱着枕头,即便醒来了,也要躺在他的床上,有些开心,又有些生气,开了手机前置,看到自己头发乱成了一堆草,拍两张矫情自拍,发了朋友圈。 配字:生气。 躺够了才起床,开门取Frank给我订的午餐,原本是想出去吃的,但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被他安排好了,这人,我倒是没有问起过他的情史,不知道以前谈恋爱是不是也这么周到且黏人。 廖怡然在我朋友圈下面写道:生气?你在说反话吧。 我回复:才没有。 七月的大太阳天,我怀着前所未有的心情下赛道,谈不上无比开心,但现有的郁闷也不是典型的郁闷,我只是懊悔,我居然经受不住糖衣炮弹,就这么屈从于他了。 本来打算吊他的胃口,本来想看他爱而不得的样子,但一切由不得我,我自己背叛了自己。 想一想,有点搞笑。 于是,开着车去吃饭的地方等Frank的时候,我苦着张脸,看见他走上前敲车窗,我不为所动,把水瓶用力仍在副驾上。 他敲了敲车窗,然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说:“嗨,换车了吗?” “不开心。”我说。 “怎么了啊?”他真的着急了。 我打开车门,下了车,站在Frank面前,他自然而然用手捧我的脸,说:“怎么了啊?” “后悔了……”我的声音变小了,低下头抠着指甲,说,“想抽死昨天晚上的自己。” Frank还是有他的过人之处,他比许多人都了解我,他立刻紧紧地拥抱我,说:“现在来不及后悔了。” 干嘛啊他,我心想,我的上一段恋爱也就持续了几十天,干嘛这么深情,什么时候分手还不一定呢。 但被Frank拥抱的感觉真好,被他迷得膝盖发软是常有的事,此生第一次体验这种别样的温暖,在他的怀抱里,我化成了一只沉睡的茧。 我没憋住笑,被Frank听见了,他摸我半长的头发,说:“可爱死我了你。” 第一次感觉我的拳脚无处施展,他看我就像看猫一样,我又被亲了,在停车场接受过往人群的瞩目,被外国帅哥拘着腮帮子接吻。 我的脸都红了,这辈子没这么害羞过。 我戴上口罩走在他身后,用拳头打他,他在前面拎着外套大笑,那一瞬间,我像活在一场肆意的梦里。 也真怕遇见什么熟人,毁了我的形象。 这个恋爱谈得我每天浑身发麻。 德国男人,我真是看错他了,原本以为他沉闷、刻板、无趣,可相处到现在,这些特质全都感受不到了。 一开始不和他一起睡觉,他还不乐意,爬上我的床,用浴巾蒙着我俩的头,缠着我接吻,用缺氧之后低沉的声音说:“Ethan,我的笨宝。” “啊啊啊啊,”我无力地尖叫,说,“求求你让我逃走吧。” 他低声笑的时候,呼吸的热气全掉在我的耳朵上,脖子上,我一本正经地问他:“真的这么喜欢我吗?” 其实,我什么都看不见,被浴巾罩着,又接吻,甚至有点呼吸不畅了。 “嗯。”Frank回答。 “那,我之前送上门的时候干嘛拒绝我,惹哭我啊?” “对不起,”他跟我道歉,把浴巾拿开,然后,不顾我的挣扎,钻进被子里揽着我,说,“可能我开始得有点迟,一点一点,越来越喜欢你。” “中文干嘛学那么好,”我一下子就被说服,有些不服气,伸手拧了一下他的下巴,说,“关灯。” 自从和Frank在一起之后,我总是做出些意料之外的事,说一些意料之外的话。 我以为他睡着了,就偷偷将他T恤的下摆掀起来,然后,用手心蹭他的肚子,心里想,练得这么健康精瘦,又保养得年轻英俊,居然他妈做了三十年的直男。 这时候,我仿佛忘记自己也曾是个直男了。 Frank忽然就来了精神,他抓着我的手腕,低声说:“我还没睡呢。” 瘦弱如我,哪里是一米九的对手,顿时,痉挛着手指不敢说话。本来,衣服被我掀起来一点点,Frank忽然就坐起来,将上衣整个脱掉了。 他在被窝里,抱着我,扯着我的手腕,声音冷冷地命令我。 “爱摸是吧,摸个够。”他说。 我可能惹他生气了吧,我这样想。 于是,接下来的言行都变得小心翼翼,我抱住了Frank的腰,贴在他身上,说:“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给魔鬼留地步。” “Ethan.”许久了,他才小声叫我的名字。 “是我呀。”我说。 “真的不敢相信,”他抬起手搓了搓我的脸颊,然后问,“可以接吻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回答:“说不可以有用吗?” 虽然我的初吻在n年前就送了出去,但几天来对欧式吻技的体验让我觉得自己白活一场,Frank看上去倒真的不是海王,可他怎么这么会。 又开始顶着夜幕亲嘴,空气都变成温热的,他玩我的头发都要玩出花来,攥着鬓角的一缕,往耳后撩,掉出来,再撩一次,然后,指头再去碰我的后腰。 揉捏我的脊骨。 我快要发疯了,色令智昏我懂了,君王不早朝我也懂了。 亲完了第一回 合,又鼻尖抵鼻尖地聊天,我说起话都不自觉地撒娇,说:“幸好你不是个女的。” “嗯?” “要是你是个女的,我还真满足不了你。” “就只是接吻而已,”说话的间隙,还要凑上来“啵”一下,Frank说,“这就算满足了么?” 这人真是不禁夸,我心想。 不过,着迷是着迷了,吊还是要吊着一点,在他面前,我就剩下米粒大小的骄傲了,还是得有一点硬气吧。 真的好喜欢他,好喜欢。 第18章 (FR. Hilde·Frank) Ethan在我公司楼下咖啡厅买的小蛋糕,还没巴掌大,一路带回来的,但这是零点过后我才知道的,本来,我早就睡了,他十一点多把我叫起来。 关掉顶灯,Ethan一个人唱完德语版的生日歌,他坐在床沿上,把小蛋糕递给我。 说:“许愿。” 一根小蜡烛,照着Ethan的脸,他在我面前,现在看起来是沉稳的,我没忍住笑,说:“能不能先让我下床啊,我现在看上去特别像个病人。” 于是,我和他转移了阵地,从我的卧室去书房,两个人坐在阅读桌的两边,盯着那个三口能吃完的蛋糕看。 吹了蜡烛,Ethan刻意说很多遍的“生日快乐”,他歪着头看我,又说:“吃呀,吃蛋糕呀。” “你饿不饿?”我问着他,用勺子切了一半递到他嘴边,示意他吃掉。 “有点饿吧。”Ethan根本不和我客气,一口把蛋糕吞了,我又把剩下的切了一半喂给他。 提醒他:“嚼一嚼吧。” 他凑过来,“吧唧”亲我一下,说:“先尝尝。” “挺熟悉的,这味道,”我不需要回忆很久,只想了想,就知道蛋糕是哪一家的了,说,“这不就是我公司附近——” “对啊,你不是喜欢吃吗?” 我只得点了点头,说:“喜欢,挺喜欢的。” 生日,过不过无所谓,Ethan这个小惊喜对我来说已经很隆重了,他还在继续解释:“太晚了,来不及,所以就在那边买了,放在车上。” 看起来,他似乎觉得太草率,因此,不太高兴。 睡到一半被叫醒,再次刷牙上床之后,就怎么都睡不住,Ethan喜欢一个人睡大床,所以,我们并不每天躺在一起,我再去房间找他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开着空调,骑着被子,散开的头发盖在脸颊上,而枕头呢,一只被抱着,另一只已经不在床上了。 我又从柜子里拿了一条空调毯,给他盖上。 Ethan的脸蛋压在床上,流出来的口水浸湿了床单,他开始翻身,然后蹬腿,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 这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一条被子。 大概,能感觉到冷了,Ethan又伸手扯被子,我把空调温度升高了几度,Ethan再次陷入很深的睡眠里,他睡着的时候,像某些还没成年的动物一样,总是贪婪地休憩,毫无防备。 “Ethan……”我这么小声,肯定是叫不醒他的。 “Ethan.” 我跪在地板上看他睡觉,看了一会儿,后来没再出声,可他忽然醒了,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我,声音困倦地问:“干什么啊?” “睡吧,睡吧,没事,我也要回去睡了。”我坐在床边拍他,他的呼吸拖着长音,眼皮又合起来一点,然后,再次猛地睁开,说:“抱着我好不好?” “Ethan,”我跪在床上,俯下身,吻了他的嘴巴,说,“那我关夜灯了。” “嗯,”真正的Ethan还没醒来,现在和我对话的,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小生物,他没有骄傲和顽劣,只剩下一种温和的甜,着急地提醒我,说,“抱着睡啊。” “睡吧。”我躺好了,把他揽在怀里,摸着他的耳朵,哄他。 Ethan的吸引力,是他此刻和原本不同,是他平时厉害冷淡,可陷在爱里时就笨拙坦诚,这种偶尔出现的可爱,承载着他的力量、风度、才华,因此,变得独特而奇妙。 我的这个生日,以温馨的惊喜开始,却在一天最暖和的时候迎来了危机。 我午饭之后休息半天,还预订了一家法国餐厅,回了家见到Ethan的时候,他刚从击剑馆回来,挂着一额头的汗,连澡都没洗。 我说:“咱们晚上出去吃。” “稍等,接个电话。”Ethan似乎没认真听我说,他捂着手机去了洗手间,大约过了十分钟才回来。 我说:“我预订了法国餐厅,有你喜欢的菜。” “为什么?”他问。 “你说呢?”Ethan的脸热得红红的,我用手戳着他的脸颊,然后,将他的脸捧起来,反问。 他还在皱眉,挣扎了几下,终于离开我的束缚,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早就说了,我今天晚上佩剑比赛。” “抱歉,”我深切地思考了半天,谨慎地说,“你应该没告诉我吧,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说了啊,”Ethan脱掉了T恤,穿着一条短裤,回房间去拿东西,回来了,继续说,“拜托,我真的特别特别忙,我早就说了今天有比赛啊,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过我说话。” 这个过程中,我们一直在对视,我一开始丝毫不生气,以为是我疏忽了。 但,认真思考很久之后,对于比赛的事我还是毫无印象,Ethan又累又不耐烦,拿了干浴巾就去洗澡了。 我去酒柜前面,倒了一些红酒。 晚上要去的餐厅来了电话,再次确认了时间以及喜好,十分周到,等Ethan洗完澡出来,我已经坐在客厅里看了很久的财经新闻。 他不主动和我说话。 我就问:“所以……晚上你去不了吗?” “我也没办法,谁让你不听我说话的。”近一段时间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冷漠地讲话。 我下意识看了看手表,关掉电视,然后站了起来,我们相距两米,Ethan穿着薄浴袍,皱着眉给谁发消息,然后又听语音、回语音,忙得不可开交。 我说:“我能确定,你真的没告诉我比赛的事。” 能感受到Ethan一瞬间的绝望,他抓了抓头发,然后闭上眼睛深呼吸,睁眼之后,告诉我:“好,坚持己见很好,我在找事儿行了吧,你慢慢回忆,我先走了。” 他换衣服花了不到十分钟,离开时一眼都没看我。 这时候,我想的是,他大概没有想象中那么爱我。 可是我呢,看似体面地爱着,其实藏匿起一些卑微,这种卑微很甜蜜,容易叫人迷失、令人深陷。 有些不解,也有些伤心,但仍旧没有停止喜欢他。 我知道我这样想不对,我应该做出理性的判断,用智慧的方式处理这时候我和他的关系,但,我做不到理性。 这很可怕。 这个燥热的盛夏中午,我陷入了无尽的失落和恐慌中,那时的我远远不知道,我亲爱的Ethan,正下了楼,微笑着一路狂奔,他要着急地去路边,搭他朋友驾驶的车。 他只记得我的生日,只想让我得到前所未有的惊喜和感动。 他也为不久前的欺骗担心,又因为我好骗而觉得搞笑。 我不知道—— 他的整颗心,都在想着我。 第19章 (FR. 左渤遥) Frank过生日,我为他准备派对,请了他的好朋友,也请了我的朋友,总共也没几个人。 我没对任何人说我们的关系,但不在他们面前刻意避讳,该怎样相处还是怎样的。气球下端系着发亮的绳子,有一大束从我手中飞出去了,它们黏在天花板上,随着气流自在地移动。 那一瞬间,我忽然真正开始严肃地思考,我和Frank,究竟能走多久呢。 冷餐和点心运进来,地板上的巨大盒子里放着我给Frank的礼物,菲子说是来帮忙,但很晚的时候才来,她穿着校服,走到我的身边,拍我的肩膀。 说:“怎么了?和好啦?” “看不出来吗?”我问。 菲子好像真的不太高兴,她说:“我以后再也不帮你骂男人了,现在觉得我才是最可笑的,瞎掺和。” “我又不怪你,”我说,“你那时候骂得没错啊,谁让他惹我的。” “你看你腻得那个鬼样子,”菲子接了我递过去的蛋糕,,说,“像被勾了魂一样。” “滚啊。” 我险些气急败坏,倒是菲子先伸手打我的手臂,她说:“这回得偿所愿,就别跟以前似的。” “我以前怎么了?一直遵纪守法。” 菲子深吸一口气,说道:“岑玲仪。” 她忽然那么严肃地看着我,弄得我也严肃起来,菲子提醒道:“要是知道你无缝衔接,还是和男的,袁氏那边……” 我气得咬牙,低声说道:“我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岑玲仪,我又不是保护动物,你觉得他们家稀罕我?” “廖怡然去参加一个朋友的成人礼,结果岑玲仪也在,”菲子咬下一口蛋糕,一边嚼一边说,“具体的说不清楚,总之,关于你和岑玲仪分手的事,谣言已经满天飞了,说得挺难听的。” “操,”我捂着额头,白眼要翻到天上去,说,“谈个恋爱至于吗……这么玩不起?” “要是他们造谣,那咱们也造谣,谁怕谁。”菲子说。 我哼笑了一声,说道:“我不屑。” 原本,满心怀揣为Frank制造生日惊喜的兴奋,可现在,菲子的话令我气得肺要炸了,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想了很久都想不通,给岑玲仪拨电话,可是无人接听。 我不是怕,只是我无理由承担莫须有的罪名,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无缝衔接,只是,和岑玲仪在一起的每一秒钟,我都在做一个称职的男朋友。 不过现在,他们应该都不知道我和Frank的事。 最终还是和廖怡然通了电话,她得知我的意图,慢吞吞地说:“你要知道,人多口杂,你根本就不能避免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你。” “别打岔了姑奶奶,您跟我说说,他们到底传我什么了?” 廖怡然的声音变得很小很轻,她小心翼翼,回答:“是这样,我那天坐到一半肚子疼,就回家了,只听到他们说你去什么女爱豆的局,还在岑玲仪面前骂你。” 要不是Frank的生日很重要,我开车去当面质问的心都有了。 天都快黑了,我戴着口罩站在路边给Frank打电话,整个人快要丧得融化,他没接电话,回了一条消息:“在开线上会议。” 我一边憋眼泪一边飞快地打字,说:“开完了过来接我吧,我脚扭了,回不去了。” Frank没有立马回我的消息,过了大概一分钟,他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来不及打招呼,就问我:“你身边现在没人吗?” “我在路边,就我一个人。” 语气太委屈,倒真不是我演出来的,这里离他家不远,没多久,他就过来了,穿着牛仔短裤、T恤、运动鞋,看上去很着急。 至少我没完全气糊涂,我还记得我和Frank在“吵架”。 他走过来就搀我,问要不要叫救护车,我哭笑不得,皱了皱眉,说道:“不记得在吵架吗?” “先把脚治好,再说别的。” Frank的语气有些冷漠,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这时候才察觉到玩大了,就说:“那我……已经原谅你了。” 他太无奈,看着我,我猜,口罩遮挡之下,他正抬起嘴角,笑得艰难,说:“谢谢你原谅啊。” 不会吧,他不会已经不喜欢我了吧,他不会……已经开始讨厌我了吧? 我甩开手不让他扶,迈开脚敏捷地转身,然后,大步地朝前走去,逐渐地,走变成了快走,极尽小跑,Frank在后面追着我问:“脚没事啊?” “骗你的。”我转过身,对他笑。 我进了路口的大楼,Frank也进了大楼,电梯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们离得很近,Frank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骗我?” “没为什么,逗你玩儿呗。” 他说:“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会都没开完,就打车过来,因为怕我自己着急,开不好车。” “Frank,”我百感交集,眼眶再次发热,说,“你想没想过,有可能,某天,我和你也要分开的?” “某天是哪天?” 我们都在快走和奔跑之后有些气喘,看Frank的样子,我知道他这下子是彻底误会了,他的眼睛里,都是不可掩饰的失落,还有惊慌。 像是做好了被我处刑的准备。 我们一前一后地出了电梯,他问我要去哪儿,我说去喝点咖啡,和他有事要谈。 “不用了,就在这里说,我急着回去开会。” 我不回复Frank的话,还是走在他前面,推开了那扇遮挡着一片黑暗的门。 两天前,生日派对上,我站在全部人的后面,看到Frank看到他的朋友们时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到彩带在头顶放肆地飞,看到他接受大家的祝福。 我戴着口罩,站在进门的地方一动不动,这时候,莫名地享受被忽视,我只想静静地看向他。 别的,什么都暂时不想了。 我被逗笑,然后又感触得流泪,一边笑一边流泪,穿得最低调,又充满了疲倦。 他被戴上生日帽了,蜡烛都点起来了,他还要在别人后面找到我,说:“等一下,Ethan,你到前面来。” 我摇着头,说“不用”。 然后,就被菲子和文铎扯去前面了。 哭肿的眼睛,还有发涨发梗的心口,这些全都不好受的,可我觉得很幸福,似乎,这个惊喜带给我的东西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 我们看着彼此,我对Frank说:“你许愿吧。” 他一动不动,盯了我好一会儿,忽然就凑上来,隔着两层口罩吻我,就像……就像我和他在地铁上那次一样。 我一边接吻一边哭,没这么脆弱过。 不仅有触动、甜蜜,还有一种奇妙的悲怆。 夸张地说,我的生命,在这个瞬间更鲜活起来了。 第20章 (FR. 左渤遥) 午后最热的时候,一大团乌云遮住了太阳。 逐渐,更黑的云顺风飘了过来,在赛道附近,岑玲仪的车猝不及防地别过来,我不得不急刹车,她穿着白蓝相间的赛车服,一顶白色头盔,下了车拿下头盔,甩了甩染成金黄色的直发。 我降下玻璃,高声地问道:“喂,你怎么了?有事儿吗?” “下车。” “我得回去了,你看看天,要下雨了。”说着话,我抱着头盔下了车,“砰”地将车门关上。 岑玲仪迈开几步,很着急地走了过来,她说:“你站住,我又不吃了你。” “虚不虚伪啊……”我冷笑着,向后揽遮住眼睛的头发,说,“我不信你今天找我有什么好事儿。” 按理说,我不会在面对前任时这么情绪化,但廖怡然的小报告太奏效,正击中了我的暴躁。 岑玲仪,长得高挑、健美,她站在我的面前,看起来很有气势,清了清喉咙,说道:“听说你已经谈恋爱了。” “So?” “我还是没看错你,自从跟你分了手,我才算真正地认识了你,”越来越大的风,吹得她的头发飘起来,她说,“左少,花边新闻够多的啊。” “不懂你什么意思,已经分手了,我想跟谁就跟谁,想谈几天就谈几天。” 说着话,又一阵狂风刮来,裹挟着细小的垃圾和尘土,紧接着,浓郁的土的气息弥散在呼吸里,雨往下滴。 我们去旁边避雨,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离得很远,岑玲仪把散开的鞋带系好,又解开另一边的鞋带,再系好。 说:“你是gay?” “你可以暂且这么认为。” “所以骗过几个女生?” 我看着悬挂下来的、厚重的雨幕,不看向她,却回答她:“你觉得我有什么充足的理由要去骗人?” “我现在就像个笑话。”岑玲仪冷笑着说。 几分钟前,我猜测她大概会骂我一顿然后离开,可没想到,她居然坐在这儿掉眼泪了,她自己用手背乱抹。 我说:“再正常不过了,我不信你的交际圈里除了直男就是gay。” “不要以己度人,拜托,我和你的圈子不一样,尤其在香港那边,我们都是很传统的,在这边,我姥爷家也是。” 我气得发笑,暂时没回应一个字。 岑玲仪继续说:“现在,我和你的事传开了,你另觅新欢的事也传开了,我觉得我快要活不下去了。” 重逢之后的岑玲仪,带给我的只有吃惊和诧异。 我愣了一下,看向她,说:“就算有人议论,也骂的是我吧,我都没活不下去。” “你懂什么!”岑玲仪眼睛含泪地反驳,忽然变得异常激动,她说,“我从来不在你们的圈子里搅混水,那些脏东西,我碰都没碰过,但现在,我是被迫加入你们的圈子,就因为我和你在一起过。” 我想再睡一觉,然后,重新醒来一次,岑玲仪表达的一切,我都无法理解。 就像在做梦一样。 廖怡然这样帮我分析。 她说:“你不用想得通她的理由,因为理由不一定是真的,她只是开始恨你,所以愿意把一切当成理由。 廖怡然几句话,我就有点豁然开朗了,说:“懂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约廖怡然出来喝酒还不错,找个特安静的地方坐着,小酌两杯,一定不要醉,而要谈人生。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停,”廖怡然忽然变得严肃,瞪大眼睛,说,“按自己的思路走,按正常的思路走,她怎么想的不重要,因为她是为了她自己爽快,才来责备你的,不是为了声张正义。” 雨早已经停了,大概明天仍旧是炎热的晴天。 晚上住我自己那儿,刚洗完澡躺下,Frank就打了电话过来,虽然,生日那天我骗得他很惨,但惊喜公布之后,他也没再提起那些了。 我揪着睡衣的袖子,靠在床头和他讲电话。 我把一旁的枕头拽过来,抱着。 “对啊,在赛道上下雨了,”我说,“但没淋到雨。” 他不紧不慢地说:“我还在工作,开着电脑给你打电话。” “别吧……”我刻意用很夸张的语气,说道,“这不是你的风格啊Frank先生,听你朋友说你在公司可是很自律很严格呢,下属都不敢跟你大声说话的那种。” “怎么可能。” “那如果你忙,又想我了,我陪你工作呗,我可以不说话。” 说这些的时候,我都能想象出Frank坐在书房里,举着电话一脸正经的样子,真是搞不懂他,视频通话不喜欢,就热衷于语音通话。 他说:“等一下,我忙完打给你,不然明天这个弄不完了,开会要完蛋。” “旁边有其他人?” “怎么可能。” 终于,软磨硬泡和威逼利诱全都奏效了,Frank穿着白色的健身背心办公,真是有点不符合他的人设,他戴着AirPods,视频打通的时候用手挠了挠眼皮。 “哇……帅哥。”我说。 看得出来,Frank还是不适应我这样间歇性发神经,他呆住了,又有点害羞,说:“我在工作啊。” “看一下旁边,捉个奸。” “旁边只有,”Frank站起来了,伸手到镜头以外,够了半天,他忽然忍不住笑了,说,“只有……” 接下来,他展示给摄像头的,是我的照片,随意的自拍,原本是和车友的合影,但另外两个人被裁掉了。 “看到了吗?”Frank对着我笑,拿起相框亲了一口。 啊,我总是放松警惕,忘记他才是最令人招架不住的一个,做一个呕吐的表情来掩饰我的害羞,说:“再见吧再见吧。” “我换了新眼镜,看出来了吗?”Frank问我。 我回答:“没看出来啊,你又不经常戴眼镜。” 和Frank不是天天见面的,想念是奇妙的,一瞬间,脑子里跳出来前天夜里的画面,耳朵烫得快要掉下来,心脏快要跳出来。 我现在终于能回答菲子的那两个问题了。 “厉害,很厉害。” “是,睡过了。” -------------------- 菲子的两个问题有印象嘛,见chapter 12.哦~ 第21章 (FR. Hilde·Frank) 飞上海一个星期,走之前,特地和Ethan一起吃顿饭。 阴天,他趴在窗前的桌子上,胸前的吊坠放在桌面,看不出来心情好不好,说是要写歌,敲了没几下键盘就暂停,然后,就像现在这样趴着。 我换好衣服过来,Ethan还是一动不动,睁着眼睛端详放在旁边的杯子,过了一会儿,又用垫着颌骨的手敲桌子,很有节奏感。 可能,他的音乐要诞生了? “去床上睡,睡好了再出门。”我以为他困了。 Ethan静止在我的眼前,我的两只手放在桌沿上,于是,影子就投在他身上了。 俯下身去,忍不住地亲吻他的耳尖,他身上有种带着暖的香味,香水只占一半,剩下的是生命的热度、年轻的芬芳。 “我傻了,”Ethan慢吞吞地说话,因为脸颊被压着的,所以有点吐字不清,他继续说,“我真的傻了,以前觉得,谈恋爱这种事,很容易、很简单、可能很久、也可能很短,现在,哪里敢想象和你分手的场景啊。” “你想想,我生日那天你为了骗我,都说了哪些话?我都吓懵了,以为你不想要我了。” 我的话音没落,Ethan就站起来抱住我的脖子,把脸放在我肩膀上。 我感觉到他有些发抖。 “我还没带你回科隆,还没体验田园生活,还没见到那些可爱的狗啊猫啊,小兔子啊,”我说,“你都没见过我的家人。” Ethan什么也不说,只是很用力地抱紧我。 他的头发从我的手指间穿过。 热恋,猛烈地来,也缓慢地来,人生最疯狂的情境就是这样。 Ethan告诉我,他要和乐队一起去参加音乐节目,录制下个月开始,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准备了。 “你是不是说不想做明星?”我问。 他说:“以前确实这样想,但现在,我发现这么想太自私了,我不想有太多曝光,但其他成员不一定这么想,乐队,其实本就该被看到,被欣赏,被议论,被批评。” “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Ethan居然摇了摇头,说:“我不要,不在乎。” “新音乐有灵感了吗?”去吃饭的路上,我问他。 他说:“现在有很多的灵感,简直思如泉涌,太了不起了。” 掐了掐他的脸颊肉,我心里想的全是他好可爱好可爱,这种感觉,来自他的心胸广阔,来自他没经历过磨难的生活,来自他对那么多事情的热爱。 几天前,早上起来,Ethan自己驾着相机,拍了我和他接吻的照片,他今天才拿给我看,说:“不介意吧?” “介意。” 听到我的回答,他有些扫兴,瞬间不笑了,说:“我们都没有一起拍过几张照片。” 我举起杯子喝水,实际上在观察Ethan的表情,他直直地坐在椅子上,一边滑手机一边皱眉,又不能表现得太在意。 我凑过去吻他后的第一秒钟,包厢里准备酒具的服务生就出去了。 “干嘛……”Ethan还是皱眉。 “逗你的,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好骗。” 还是,还是忍不住,继续吻他,菜还没上,Ethan饿着肚子,两只手攥着我衣服两边。我感受他的呼吸、温度、情绪、气味。 像喝了一种很香的酒,怎么都喝不够。 然后,我渴望变成醉鬼。 从文铎那里,知道Ethan有个很酷的外号。 左妞。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在离开北京的前一个晚上,我问Ethan:“左妞是谁呢?是你吧?” “谁跟你说的?”站在镜子前面的Ethan,停止了往脸上涂泡泡的动作,他僵硬地转过脖子来,盯着我看。 “没谁告诉我,我听说的。”我回答。 明显感受到空气的凝冻,我默默往后退了一步,说:“所以你不喜欢这么叫你?” “滚啊,你全家都是妞。” “那我们挺配的。” “不要脸。”Ethan继续看向镜子,搓起脸上的泡泡,然后,俯下身冲水,这个脸洗得仿佛有什么魔力,他再抬起头,小脸看上去没十八岁。 白白嫩嫩,鼻尖沾着一点粉红。 我从他身后抱他,说:“在柏林遇到我的高中同学,他们说我以前说过要娶一个中国姑娘的,其实我都想不起来了。” “不甘心了是吗?”Ethan说道,“不过你还有机会,如果以后想娶,完全可以娶,左琳那么挑剔的人,都会喜欢你。” 我说:“不娶了,不娶了,没可能了。” “如果……我们结婚,你会愿意吗?”Ethan侧过脸来看我,不反感我离他这么近,他问得很谨慎。 我告诉他:“不是愿不愿意,我不敢想。” “为什么不敢想?”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责备。 “因为那对我来说,或许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所以不敢想。” “我就敢想,如果你不会背叛我的话,”Ethan压低了声音,变得有些温柔,他说,“不过真的挺吓人的,我以前连长久的恋爱都没向往过,现在居然向往结婚了。” Ethan又补上一句:“算了算了,还早呢。” 晚上,他又哭得眼睛发红,说不想异地恋,我说:“就一个星期啊,左妞,这么爱哭啊左妞。” “要每天接我电话。” “好。” 我在床上抱着他,他埋在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说:“出差的时候就不要喝酒了。” “我看上去像酒鬼吗?” 还没哭完的Ethan又露出一排牙,笑了,说:“我是酒鬼,所以更要提醒你,不要变成我这样,很不健康。” “为什么坏笑啊你。”我看到他头发乱乱的样子,更喜欢他。 他说:“亲我,亲我。” “刚才亲好久了。” 我倒不是拒绝,但Ethan忽然就不再征求意见,他的手搭在问我肩膀上,我们的身体紧紧贴着。 Ethan闭上眼睛和我接吻,我也闭上眼睛了,吻了很久之后,喘着粗气的Ethan轻声说了一句:“舍不得你。” 第22章 (FR. 左渤遥) 德国点心Pralinen,百度给我的解释是“果仁糖”,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Frank买了好几盒,但他自己不怎么吃,大部分都被我吃掉了,甚至,到他出差的时候,我把剩下的连盒子一起搬去我那儿。 我迷恋巧克力的味道,从小就迷恋,所以呢,吃很多都不会腻,Pralinen的外壳是黑巧克力、白巧克力,镶嵌碎果仁,有松露,里面是颜色各不相同的酒心。 排练的时候给他们每人分享了一颗,继续着新歌创作的头脑风暴,对我们来说,排练和开会往往是同时进行的。 当我们预备从小众走向大众,我开始真正焦虑了。 焦虑的表现是对其他一切活动失去注意,哪怕是发呆也要抱着吉他,还有,对甜味的一切更贪婪,开始密集地吸电子烟。 我跪在地毯上讲事情,赵昀和廖怡然在厨房炒菜,不过主要是赵昀炒,他爷爷以前是北京饭店的行政总厨,算是赐给他不少的天赋和经验。菲子呢,在网上买了一大袋零食,说是拿来投喂我。 这小姑娘最近前所未有地乖,我和文铎看谱子的时候,她在我背后给我捏肩膀,手劲儿很大,我疼得倒吸冷气。 求她:“姑奶奶,给我留条命吧。” “别客气,”她稍微减小了力度,十分诚恳地说道,“你是我们的主心骨啊,要是照顾不好你,我心里没底。” “现在拍马屁为时已晚了,姐。” 我转过头看她,结果又挨了重重一捏,猝不及防,我叫出了声,文铎举着谱子笑,说:“偷着乐吧你。” “来来来,给你捏,你乐。”我站起来,打算去趟洗手间,这儿是我租在Frank家楼上租的房子,和他家格局一样,但风格不同。 洗完手转了转酸疼的肩膀,岑玲仪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进来了,她像是睡了很久才起,声音听起来懒懒散散,说:“明天,去金港。” “不去。”我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积极的情绪。 “新港?” “和去哪儿没关系。”我从洗手间抽屉里拿出烟弹安好,出了洗手间,赵昀已经做好了饭,川菜,看起来挺香的。 “别抽,唱不唱歌了。”廖怡然径直过来,在我还发懵的时候拿走了电子烟,于是,岑玲仪听见了她的声音。 问:“在哪里风流啊左少?” “乐队的朋友,”我原本夹烟的手指无所适从,于是,从餐桌上拿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对电话那边说,“没什么事儿就挂了。” “有事,”她说话慢慢吞吞,保持一贯的优雅,但又和以前大有不同,“我表哥,想认识认识你,他也玩车。” “不想认识。” 显然,岑玲仪的语气和话术已经传递出了不好的信号,我也无法断言,她口中的“认识认识”究竟是哪种认识。 马上就要上节目,这种时候我不想分心,因此,不细问,拒绝地果断。 挂了岑玲仪的电话,廖怡然催促着吃饭,大概他们都察觉了我表情不对,因此也没问什么。 菜很香,赵昀的手法很熟练,我平时磕磕碰碰学着做的菜,和这完全不是一个水准。 我问:“你做菜有什么诀窍啊?” 赵昀露出一个天才的皱眉,想了想,说:“就做呗。” 这时候,廖怡然忽然面无表情地发话,她说:“我来猜猜,左渤遥的下一句话应该是‘你教教我吧’。” 菲子戳着廖怡然的腰,说道:“有些时候不能说左渤遥,应该是Ethan。” 赵昀开玩笑,说:“你下次请我啊,给你俩准备烛光晚餐。” “现在是个人时间,无关的人和事,少提。”我瞪着眼睛警告,但应该毫无威慑力,他们全都笑着看我。 吃完饭,又是继续的创作,然后在这里睡一觉,第二天去仓库排练一整天,好在正处暑假,他们不需要为课业考虑,时间很充足。 当然,自己做饭吃很奢侈,大多数时候还是叫外卖,菲子的初恋出现了,这时,我们正在仓库里吃午饭。 是菲子叫她过来的,个高又漂亮的姑娘,读大一,原来在英国留学,但现在去不了了,只能在家上网课,她一头很长的波浪卷发,穿着吊带背心和热裤。 和以前见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没猜错,菲子和初恋复合了,俩人站在一起一般高,都青春都漂亮,都自信又可爱,我第一次感觉到女生和女生能这么有情侣的感觉。 菲子给她伴奏,她还站上台唱了一首X-Japan的歌。 我们都在下面给她鼓掌,饭都顾不上吃了,夸她行家。 即便初恋已经从不修边幅的少女变成现在的辣妹,菲子仍旧维持她自己的学生样子,黑色马尾,白T恤黑短裤,不化妆。 大概是这首《Tears》太肆意、太广阔,我看着站在音乐里的两个女孩子,居然有些想哭了。 晚上,接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态度很差,说是岑玲仪的表哥。 他跋扈,我也不好惹,只是这时候的我,和以前的我不一样了,没时间去纠结无关紧要的事情,也不想卷入碰撞和矛盾。 他质问我,无非是我的感情经历、我的现任、我和岑玲仪的过去。 然后,这个男人就强硬地表示要见我。 “我没空。” 挂了电话,心里还是有着隐约的担忧,我第二天开车去声乐老师家上课,结果,车刚刚驶出小区,就被别住了。 岑玲仪的表哥过来敲我的玻璃,我通过窄小的缝隙告诉他:“疫情期间,戴口罩。” 虽然不了解这个看起来阴沉沉的男的,但我知道他,是袁继德的长孙,在澳洲生活过几年,现在开着几家酒吧。 “袁宇哲,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我刻意平静、冷淡、缓慢。 “骗婚骗到我妹头上来了,现在不光是我知道你,我全家都知道你,还有香港那边,岑家也都知道了,姓左的,你觉得你很牛吗?还是左治颖很牛,或者是左老爷子很牛。” 他的蛮狠嚣张,让我有些恶心,我不是经不起挑衅的人,但现在这种情况,已经算是被欺负了。 我还是坐在车里,这次,把车窗完全放下来,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想让你死,能吗?” 他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灰色,眼睛里也是,盯得我毛骨悚然,他说:“我妹现在学都上不了了,得心理疾病了,谁知道你有没有HIV,有没有脏病。” 烈日当头,袁宇哲的脸成了一个扭曲的形状,我向后倒车,准备拐个弯离开,可在下一瞬间,怒火极力地促使着我,我的车,猛地朝他的车撞去。 -------------------- 做了一个新封面~ 第23章 (FR. Hilde·Frank) 在我离开上海的一个星期里,Ethan出了事。一开始,他的电话总是关机,我联系菲子文铎他们,但电话全部被拒接,最终联系了左女士,是伍先生接的电话,他声音很低地说:“喂,您好。” “您好,我是Frank,我找左女士。” “抱歉,Frank,她不在。” “手机也没带吗?” “带了另一部手机,您记一下号码。” 他的语言恭敬,但语气十分冷淡,我记下了他说的手机号码,跟他道谢,挂电话之后立即打给左女士。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左女士的电话也关机。 问题似乎有些严重,我不相信这些人都联系不上只是巧合,再次给乐队的人打电话,还是没有结果,我立刻打电话给我的助理,让他订提前返回的机票。 最后两天的活动是自愿参加,我本来很想去的,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前面的会议均不能推辞,因此,我只能一边工作,一边等回音。 我甚至尝试着请示上级,让他们派人来接替我的工作,但没有得到理想的回复, 两天,过得比两个月还漫长,我后来又联系了伍先生,希望他及时告诉我左女士的情况,但后来,他也没给我打过电话。 离开上海时是个傍晚,没想到,廖怡然主动联系我了。 她说:“抱歉,最近都没接你的电话,渤遥他出了点事,现在已经解决了,你也别着急,他应该很快会联系你。” “什么事?” “你别着急,现在已经解决了,他可能需要休息一下,等他联系你,亲自跟你说吧。” 我坐在候机室的桌前,把电脑合上,助理端来了两杯咖啡和一盘饼干,坐在对面继续他的工作,吃东西。 我说:“先告诉我是什么事可以吗?我太着急了,对不起。” “岑玲仪的表哥袁宇哲缠着他,说他骗婚,当然,这根本是瞎说,渤遥脾气不好你也知道,就把袁宇哲的车撞了,后来,我们知道的时候,左总被袁家叫过去,让给袁宇哲和岑玲仪道歉,左总很生气,但渤遥坚持不道歉,”廖怡然说得很慢,很清楚,“你说可不可笑,这岑大小姐。” “那道歉了吗?” “没有啊,袁江给左总难堪,左总给她赔礼了。左总也不那么相信渤遥,毕竟,你和他很早就认识了。” 廖怡然还说:“左总从来不觉得渤遥是好孩子,所以不相信他。” 我连夜回去,但直到下了飞机,Ethan也没主动联系我。 我成了风暴的中心,也不敢再主动联系左女士了。 Ethan不在我家,去十五楼敲门,也没人开,问了他的朋友们,也不知道他具体回了哪里。 我知道,他现在一定充满失落和无助,这不是他人的冤枉带来的,不是权威的胁迫带来的,而是左女士的不相信带来的。 我又连夜开车去他经常去的住处,找了一圈都没有结果,已经凌晨了,我回了家,打算换件衣服,然后去附近的派出所报警。 没想到,Ethan居然回了我家,他正穿着睡衣和拖鞋,开着空调,在厨房里煮东西。 “还没吃饭吗?”我问他。 Ethan早就知道我进来了,但还是低着头搅拌锅里的东西,我上前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他。 说:“廖怡然都告诉我了,抱歉,没有陪着你。” “我才不怕他们,”Ethan撇着嘴,说,“要是以前,我早就揍他一顿,但现在……现在不想再那样子了。” 锅里煮着饺子,Ethan关掉火,转身之后,我们紧紧相拥。 他哭了,说:“我一次都没哭过,这是值得生气的事,不是值得哭的事,但……但见到你我就忍不住了。” “我明白,Ethan,我明白。” 参加节目的压力、那件事的阴影——双重的焦虑笼罩着Ethan。 我下了班去楼上看他,给他们买了大份的芝士牛肉汉堡,换完鞋进去,看到几个人坐在餐桌四周,在开会。 那两大袋吃的被我拿去厨房,看到厨房里还放着不知什么时候的脏盘子,我先洗了手,把新买的东西拿给他们吃,再去厨房,把要洗的放进洗碗机。 Ethan的黑眼圈很重,戴了镜框仍旧看得见,他把额头附近的头发别起来,单手叉腰站在我身后,一边咬汉堡一边叹气。 “出去坐下吃吧。”我手上全是脏盘子的油渍,只能侧过头去,亲了亲Ethan露出来的额头,他继续很丧地叹气,靠在我身上。 这才说:“不要出去。” “好不好吃?”我问他。 “嗯嗯。” 我低声说:“美国人开的,中午买来和助理都尝了,才敢给你买,怕没那么好吃。” “我又不挑食。” 太可爱了,Ethan,很单纯,有时让人为他心疼。 我想起不久之前,Ethan闹着帮忙煮馄饨,锅还没开,Ethan的手指就被狠狠烫了一下。 被我发现,他把手指往背后藏,坚持说:“没事没事的。” 于是,后来的场景就是他卷起袖子冲冷水,一边冲一边说:“一点儿事儿都没有,真的,都不红,这算什么伤呀,我撞车的时候胳膊都断过。” “说什么呢?”我作势要拍他的脖子,但最终变成了抚摸,我说,“多危险啊,受伤没什么好炫耀的。” “矫情。” Ethan站在那儿,嘴巴始终不停,和我争论完了,又用没伤的手捡盘子里的葡萄,一颗接一颗地放进嘴里。 后来,还是我把馄饨煮好了端给他。 他把大馄饨一颗颗喂进嘴巴里,吃了满满一碗,连汤都喝光,还从我碗里抢走了两颗,说:“哎呀,真好吃啊。” 真像是没吃过什么好的。 后来,洗了碗,我又拉着Ethan的手瞧了半天,确定没肿也没起泡,他抓着自己洗过不久的头发,脸又皱在一起,说:“哎呀,你别看了,我皮厚。” 手上的伤不严重,但他这么坚强,我就很心疼他。 Ethan,看似养尊处优地活了二十几年,却像是真的从没受过疼爱,不会奢求疼爱,因此,对于爱情,他只能接受百分之一百的喜欢。 也会因为对方的冷淡而坠入深渊吧。 第24章 (FR. 左渤遥) Frank以为我会一夜成名,以为我会被很多很多人认识,录节目的前一晚,他还说:“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说:“对我来说只有音乐需要准备。” 我根本不在乎是否成名,原本,我也不是生活在密封的环境里,因为身边面向公众的朋友很多,再说,身边毫不费力就成名的人并不算少。 所以,那不是什么神圣而难得的恩赐。 别人觉得我是奇葩,我也乐意做奇葩,这档节目的制作公司,将未来力捧的自家艺人放进一众选手里,这让人很难愿意相信完全没有黑幕,文铎特别不高兴,他去外面吸烟,我和Frank讲电话,过后,文铎恶狠狠地跟我说:“要是最后冠军是佰利的艺人,咱们,干他丫儿的。” “具体说说。” “利用网络和媒体啊,”文铎皱着眉,说话的间隙一直在咬嘴唇上的死皮,他说,“他们就欺负老实人,这节目里,有些乐队也没背景,还有草根出身的,一些人是相信有实力、有信心就能赢,却不知道一开始就站在陷阱里了。” 我问:“你要揭发?你确定?我可告诉你,如果没人察觉的潜规则,不会称之为黑幕的,大多数情况下,黑幕就是乐意被你知道,又让你没办法。” 文铎很倔强,其实我也是,但现在,我不能向他承诺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未来具体的走向。 乐队节目,汇聚了四面八方各种边缘化的人,潮流边缘化、性格边缘化、审美边缘化……俗称,全是“亚逼”。 菲子凑到我耳朵边上,说:“一屋子都不是好人。” 我轻笑了一声,表示认同。 乐队人,也总带着些与艺术有关的傲慢,即便在圈内,也放不下架子,有些一言不发,有些热情幽默但眼神挑衅,有些柔和文静但不平易近人。 而我们Raw Meat,将这几种都占了。 廖怡然自己准备全身的衣服,自己化妆,她看不惯一个美妆蛋怼几十张脸,自己收拾好以后,过来戳了戳节目组化妆师的背,用无声的方式要求人家换了美妆蛋。 我没她那么多闲情逸致,就坐在镜子前面任人摆弄,化了妆的菲子还是穿白T恤大短裤,还有彩色图案的高帮袜子,以及凉鞋。 然后,她就坐在化妆间的吧椅上转圈,吃雪糕,又吃关东煮。 疫情爆发不算太久以前的事情,于是,我们的录制没有一位观众,中午开始,听说大概率到第二天凌晨才结束。 Frank开车来找我了,他说:“好远啊这地方。” “我现在要控诉。” “怎么了?”他问。 我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事实上天气并不冷,我回答:“明天凌晨才下班,要是有人过劳死了,算谁的啊。” “通宵嘛?”Frank把带来的零食递给我,让我饿了吃,自从认识了我,他的车的使用率增加了百分之三百。 所以我问:“你每次因为我把车开出来,心不心疼油钱?” “钱没人重要。”他摸我的头发。 我俩,站在摄影棚附近的一块草地里,这四周好荒凉,没什么高楼,人也不多,我披着薄外衣,和Frank面对面,他走之前吻了我。 又紧紧抱住我,我垂着手喘不过气,被他揽着晃,接着,我的手机就响了,廖怡然说:“我就在楼上,看见你们了。” “看见了也要报告吗?” “你小心点哈,外面有拍照的。” “那我是不是应该比耶啊。” 我有点纳闷,我才不在乎拍照的,Frank见不得人吗?并没有,我巴不得让他们都知道,然后,当着恐同主义者的面接吻。 廖怡然说:“你想好哈,如果想顺顺利利录完节目的话。” 在某些事情上,我妥协的唯一原因就是乐队里辛苦付出的其他人。 第一次录制还没下班的时候,下雨了,我知道这里面甚至有几个已经小有名气的人,因为他们的粉丝送了咖啡过来,分给所有人喝。 下雨天,热咖啡,这些,其实也不足够浪漫,只是,有一个总是想着的人时,场景和情境就都显得微妙,晚上啊,总是控制不住地感性。 我想起告诉Frank我喜欢他的那天。 第一个形容词是难堪,但随即冒出的更浓烈的感受是心动,我从前的爱情又算什么爱情呢,连极致的心动都没有。 我和菲子、廖怡然、文铎、赵昀,演绎了一首原创歌,中文歌,《至爱之死》。 “稻草生于窗外,还有池塘; 呼吸吻着水花,还有晚风; 眼泪滑过手心,掉进江流; 一次意外旅行,碎一场梦。 看烟花,烟花忘了写上你的名字; 喝口汤,替你记得买那口锅; 雾和玻璃,把我倒映成你的样子; 还没时间好好爱呢,已经有人猜你恨我了。” 文铎的键盘,菲子的贝斯,赵昀的鼓,廖怡然的吉他。” 我的副歌—— “在灯火里摘了一颗星给你, 在深夜中留了一盏灯给我, 在旧地方念了几首诗送你, 在地图上,把你的旅行计划抹去, 劝我。 我死了, 因为你死了。” 棚里不冷不热,可紧张加之投入的表演,让汗顺着下巴向下落,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待我们的作品,但廖怡然的填词我很喜欢。 她先用上虚晃的温柔诗情,继而画风突转,变得平实直白,是一种质朴的投入,正落在艺术的星球上。 质朴,是难得的好音乐才会有的东西。 结束之后,在迎着晨光的车上睡了一路,到达酒店,就再次醒来了,我站在阳台上给Frank发了消息。 说:下班了,我们很过关,菲子、文铎、廖怡然、赵昀,都很厉害! 又说:我也厉害。 以为Frank没起床,没想到消息秒回,他说:真棒,快睡觉吧,放下手机闭眼睛。 他又说:我为你骄傲。 到这时候,我忽然对未知的未来有了猜想和期待,以前,我想的是什么都有了,过一天是一天,追求极致的欢愉和刺激,不思考活成什么样的人。 而那么优秀的Frank,在名校读书,一步步脚踏实地向上爬,成了国际企业的高管,他不因为家境富足而放弃自立,如果,我真的永远像个小孩一样活着,那么,我们将永远没有契合的思想,就不会一直走下去的。 我真的有了危机感。 第25章 (FR. Hilde·Frank) 在Ethan不知情的情况下,我和左女士见面了,或许,她真的很介意从别人口中知道我和Ethan在一起的事。 她看起来不太高兴,和之前每一次见面的情绪都不同,不过,我没奢望她高兴。 “给我一杯热水,谢谢。” 除了热水,左女士什么都没点,穿了浅蓝衬衫和黑裤子,整个人十分冷淡,我看向她,她就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说:“Ethan并没有骗您,我和他在一起没有两个月。” “我很震惊。”左女士说。 我点了点头:“我能理解的,是我们的疏忽,没有早点告诉你。” 其实是不必要道歉的,但我还是向她表示了歉意,这样子,或许能让她对我的印象好一些,最重要的是,她会不那么责怪Ethan。 我继续解释:“那时候和您一起吃饭,我的确和Ethan认识没多久,被介绍给左琳的时候,我和Ethan甚至连普通的朋友都算不上,我们不可能从一开始就在交往的。” 终于,沉思了很久的左女士点着头,我松了一口气,她说:“我能相信你。” “那希望您也能相信Ethan,岑小姐那件事之后,他很伤心,因为您不相信他。” 她说:“我很了解他,你只能看到他好的一面,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能谈了恋爱,在你面前收敛,但本性是不会变的。” 左女士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我不否认他,但也不会盲目地称赞他,从小,闯的祸就没少过。”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并没有勇气彻底地否认。 或许,我还没那么了解Ethan。 但我仍旧说:“谣言对他的伤害很大,现在,‘骗婚’的谣言在很多圈子里传开了,但他和岑玲仪就是正常的交往,只是没那么长而已,我敢说,比那短的感情也有很多,也很普遍。” “不要着急。”她轻笑了一声,注视着我。 可能,在左女士的眼里,我也算不了什么成熟的人,她并没有那么像赞成我和Ethan的爱情,但她也没有阻止。 她问我:“喜欢他什么?”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想了好一会儿,说:“单纯,可爱,总之很多。” “年轻人普遍的想法。” “幼稚么?”我反问。 左女士终究是点了点头,她说:“我很了解他,未来,你会发现你和他说不到一块儿,想不到一块儿,你读了那么多书,强大独立,而他呢,在美国的高中是给钱就能上的,还险些读不完了。” 左女士是实事求是,又带着一些长辈特有的严厉,而我呢,能看到Ethan的无限种好,不知道我和她,谁是客观的一个,谁是主观的一个。 见过了左女士,夜里要给一位旧友接风,她是一位模特,生在塞尔维亚,长在英国,大学以后来了中国,定居广州。 但从今天开始,她要定居北京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在机场见到了Charlotte,她穿着短裤和真丝衬衫,外披了一件西装外套,戴着墨镜。 我们用中文交流,她拥抱了我,很熟悉,所以不用客套。 我和她的相识有些戏剧,是大概六年前,她作为模特参加米兰时装周,我和上司被邀请去看秀,回中国的时候,正好坐了同班飞机,她借了我的汽车杂志看,然后,就聊了一些汽车话题,交换了联系方式。 “还是少年的感觉,你好神奇。”Charlotte对我说。 我说:“已经三十三岁了,和少年没什么关系。” 想了想,又补上:“Ethan才是少年。” “Ethan?” 我掏出了手机,给Charlotte看我的锁屏,Ethan坐在餐桌旁吃蛋糕,嘴巴沾着奶油,抬起头来的一张抓拍。 Charlotte若有所思,一边微笑一边念叨:“Ethan……” “可爱吗?”我问她。 Charlotte很认真地点头,回答:“可爱……可爱?” 她摘下墨镜和我对视,显然是领会到了什么。 我笑的时候,Charlotte也笑了,她把墨镜挂在衣领上 ,说:“我从来不知道……sorry,我真的想错了。” 连着说了好几个sorry。 “抱歉,我不是特别懂,为什么说sorry。”我说着,帮她推行李,她把耳机取下来放进手提包里。 她想了想,又笑了几声,说:“我以为,我还有机会的。” 空气忽然变得有些平静,她口中的机会是什么,不言而喻,我只能用沉默来回应,Charlotte说:“看来,我这趟北京是来错了。” 她或许真的有遗憾的情绪,但这句话的意味就是玩笑,我说:“你不是喜欢烤鸭吗?为了烤鸭也划得来吧。” Charlotte笑得很爽朗,她这种人,任何时候都是发自内心地友善,这也是我能和她成为朋友的重要原因。 “那么,我可以——”Charlotte有些迟疑,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问道,“可以挽着你的胳膊吗?” “抱歉,还是不用了,抱歉。” Charlotte笑起来,我也笑起来,只是,我们的笑大概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带着Charlotte去吃烤鸭了,落了座,她沉默了好一阵,说:“能不能给我看看Ethan的其他照片,我……我很想了解他。” 也说不上刻意炫耀,可我更不能在这种事上拒绝别人,把手机递过去,我说:“这个相册里全部是,还有视频。” 喝了一口茶,我继续说道:“他是一支乐队的主唱,还是赛车手,才二十一岁。” “看起来就好年轻。” Charlotte算是那种十分自信的人,也有着天生优越的外表,她此时披散着弯曲的浅褐头发,坐得端正而优美,嘴上却是对Ethan不断的夸赞。 说:“是有绝妙的东方美的男孩子,一种……让人安静的感觉,很少有这种人,既让人觉得英俊,也让人觉得漂亮。” 我只能默默地倾听。 Charlotte说:“我猜一下,一定有很多女人喜欢他,也有不少的男人喜欢他。” “这种事,他怎么会告诉我。”我吐出一个略显圆滑的答案。 “今天是一个糟糕的夜晚吧,”Charlotte把手机递给我,捂着脸深呼吸,说,“对我来说,本来以为北京是全新的开始呢,但现在,北京给我的见面礼是这样的。” 我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随时联系我。” “是,你是个很有用的人脉。”Charlotte苦笑着,说道。 这顿饭上,我们聊了不少无关紧要的事,Ethan给我打电话,说今天的工作餐是烤鸭,我说:“我也在吃烤鸭。” “在外面?”他问。 我说:“Charlotte已经到了,我和她一起来吃。” “美女?” “要不你自己来看一下?”我一时间找不到一个完美的答案,只得这样说。 其实,吃醋对Ethan这种人来说再日常不过,即便不真的吃醋,他也要装作吃醋,纯粹是为了撒娇。 我答应明天给他带他想要的草莓蛋糕和太妃糖。 烤鸭的酱蹭了一点在衣服上,我撕了纸巾来擦,一边擦,却在心里感叹—— 好想Ethan。 第26章 (FR. 左渤遥) 为了晋级,为了继续走下去,所以在这个远离市区的鬼地方和一帮陌生人争破脑袋。 从前,竞争对我来说是一次酣畅淋漓的车赛,或者一场刺激惊险的佩剑对决,而现在,那种浸泡在真实世界中的艰辛和残酷,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当天的录制结束,我在地下停车场见到Frank,我的第一句话是:“我觉得我成长了。” 好想念,想念得要流眼泪,明明连北京都没出,但几天的分离仍旧折磨人,爱情正处在它炙热的新生时期,像是燃着大火,烘烤心脏和血脉。 我这次学乖了,地下停车场总不至于有人守着拍照,我和他压抑不住起伏冲撞的呼吸,接吻的时候又忙乱又用力。 被Frank紧紧抱着,我的背蹭着贴了瓷砖的柱子,我的手,边发抖边搭在他的腰上。 “Ethan……” “嗯……”听到他叫我,我才茫然地睁开眼睛,我们离得好近,灯光也暗,所以什么都看不清,他用指头蹭了蹭我的嘴角。 再次吻上来。 我们的胸膛贴在一起,两颗心脏节奏不一地振动,呼吸被彼此吞噬,脑袋彻底地放空,暂时不去想别的了。 我被冲昏头脑,在冲昏头脑的基础上,再次冲昏头脑。 问他:“明天休息吗?” “休息。” 终于,刻意地退让出了能直视彼此的距离,我忽然就想起那次在酒吧发生的一切。 我喝了点酒,什么话都敢说,告诉Frank:“要是他长你这样,我自己把自己脱光。” 真不知道那种情况下,我哪儿来那么大的勇气,至少当时,我还没喜欢他,或者是,还没察觉自己已经喜欢他。 现在的我伸手,用食指勾住了他的皮带,就像那天一样,一切开始彻底地不可控,没有尚存的理智,我和他都没。 “去车里吗?”他吻我的耳根,低声地征求同意。 我的声音被情绪淹没,变得虚弱而摇晃,拒绝了这个提议,说:“我不要,不喜欢在车里,酒店楼上可以开房,你先给酒店打电话。” 忽然想起该给文铎发个消息,最近都是和他一起住的,我不回房间,得告诉他一声。 第一期节目正式网播,上午十一点,我还没爬起来,第一阶段的录制已经结束了,于是去了金港那边住,主要是为了方便下赛道,而Frank呢,早已经投入了新一轮的忙碌工作里。 但在节目网播的这天,他还是出现了,带了吃的来我家,陪着没起床的我看节目,专业的电视镜头果然去伪存真,我很担心自己在镜头里难看。 “不难看。”Frank看得比我还认真,明明不是很懂音乐,但一定要用心认真地评价,不论是我的节目还是别人的节目,他都一分钟不差地看完。 “你们这个是饮料赞助的啊。” “对啊,”我说,“你们集团为什么不赞助?” “这不归我管。”Frank说。 “你是副总啊,应该有很大权力吧。” 他摇着头,很诚恳地跟我说:“真的不归我管。” 他坐在床边,节目看得太投入,有时候还因为导师片面的评价皱眉头,我觉得有点搞笑又觉得可爱,扑上去抱住了他。 他把我揽着,继续聚精会神地看节目,我说:“你看得出来哪个是内定的吗?” “啊?真的内定啊?” “我怎么可能瞎说,你敢说NBA没有暗箱操作?都是一样的,目的是比赛吗?是赚钱。” “所以你没可能赢吗?”忽然,他像是已经看见了最终的结果,变得失落又呆滞,一直揉我的头发。 我说:“这个问题也不需要考虑,我能不能晋级都是未知数。” “我觉得你会红,”Frank拘着我的脸,非常认真的告诉我,但这不纯粹是期盼、鼓励、爱的力量,他有一大套很令人信服的说辞,“先看看,现在的流行和审美有哪些关键词。我觉得呢,首先是独特,独特很重要,其次是记忆点,要让观众能够记住。能力不是最重要的,但能力决定了能不能越来越好地走下去,这些要素,Raw Meat全都具备。最后一点,你们的外形很好,也可以加分。” “你干脆做我水军吧。”我提议。 Frank这个人,在能说的同时又极其能说服,那么真诚,让我觉得不相信他都是在犯错误。 第一期播出之后的一天,我的IG账号忽然多了很多关注,菲子给我打电话,还笑话我,说:“你的黑历史都被看完了。” “那算什么黑历史,难道不是别人碰瓷我?” Raw Meat其他人都是有微博的,只有我还在玩小号,后来,为了配合宣传,不得不注册了一个大号,十分官方,十分无趣。 我就这么,在迷茫、矛盾、不知所措里,变成了个公众人物。 说实话,好不习惯,有一种在街头裸奔的错觉,但也不是完全不喜欢的,至少在看到有人用心欣赏并赞赏我的音乐时,是真的会开心。 我的人生开始有了许多的不确定性,与之连接的,是大大小小的惊喜。 Frank的那位美女朋友Charlotte,也算是有名气的超模了,她身上有那种欧洲人特有的、骄傲的低调。 第一次见面,我看得出来她对Frank有意思,而且不仅仅是好感那么简单,但是呢,坦荡的人最难对付,她友善到我不得不对她更友善。 人还是不错的,一起吃了顿饭,她付钱,说和Frank没关系,这顿饭单纯为了请我。 还夸我:“Ethan,我看了你的节目,你的乐队好厉害好厉害。” “谢谢,下次有机会请你看演出。” “真的吗?那太棒了,听你的音乐就是享受。” 她的穿搭是欧洲经典风格,永不过时的那种,配饰简单低调,一切都在收敛和展示间找到了平衡点,如果看Charlotte和Frank走在一起,会觉得他们是高奢广告片里走出来的人。 心里忽然就不好受了。 晚上回去之后,我一直开心不起来,第二天又要早起去录影,好几天不能回来,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乱想,Frank上楼来我家,自己开了门进来,问:“现在就收拾?” “明天早上来不及。” 我把装好的拖鞋扔进箱子里,有些用力,“砰”的一声,脸色一定是很难看的,揉了揉脸颊,但还是笑不出来。 “懒得去是不是?”Frank问我。 我看着他,深呼吸,说:“Charlotte喜欢你吧?” 他没有回答,很惊讶,我说:“而且你知道她喜欢你的,是不是?” “我对她没有一点感觉,一点感觉都没有,”Frank过来要抱我,我没理他,他继续说,“Ethan,要是你真的很生气,那我只能和她绝交了。” 刚才还没那么生气,但Frank的话让我一下子有些窝火,我问他:“威胁我吗?” “没有,对不起,没有,以后不会常来往了,其实我们都很忙,以前也没见过几次面。” Frank跟在我身后,我用虚掩的卧室门把他挡在了外面,然后开始找要带去的衣服,他轻轻地从外面推门。 我说:“别进来!” 声音过于大了,说完之后我自己都吓了一跳,Frank现在一定觉得我很无理取闹吧,一定是的。 但我可怜兮兮,心里想的全是: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我配不上他。 第27章 (FR. Hilde·Frank) 热恋的时候不会留余地,摩擦出现了,察觉到我和Ethan之间也很脆弱。 他因为Charlotte的出现而生气的晚上,我也有些暴躁,才将“你每次都这样,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做”这种话说出口。 过后想想,后悔得要命。 我们真的吵架了,不是单方面的生气,不是细小的冲突,而是恋人之间实实在在的和矛盾,Ethan去录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连着吵了三天。 Charlotte来公司找我,说她最近很闲,集中地工作之后基本上就是较长的假期,她还是养成了一些广东人的习惯,比如,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喝早茶。 助理给她拿了咖啡,我把电脑关掉,在等待一个重要会面的通知,暂且还是闲的,Charlotte说:“等明年过完三十岁的生日,我就打算退役了,要去尝试做其他事。” “回英国吗?”我问。 “不,”她回答,“我可能要在北京住一辈子了,很喜欢中国北方的文化,可能后面的工作会和这些有关系。” 其实我此刻有些心不在焉,最显著的感受是失落,Charlotte出现得唐突,我没那么想见她,但也不可能赶她出去。 喝早茶的事,我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说:“最近太忙了,等我有空吧。” 原本,只是一个因为聊得来而保持联络的朋友,现在,眼前的Charlotte却变成了我的心病,她告诉我:“最近太打搅你了,毕竟第一次在北京落脚,就想和熟悉的人多见面,希望你可以谅解。” “我理解。” “Ethan呢?他最近很忙吧?” “嗯。”我回答。 说到这里,Charlotte大概察觉到了我的冷淡,所以就说要离开了,她留下了一办公室陌生的香水味。 而自认为很了解Ethan的我,却一时间无法化解我和他的关系。 最重要的是,这次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主动服软了。 在公司忙了整整四天,再次回到家,意外地在沙发缝隙里看到了Ethan的药瓶,自从上次心脏不舒服进了医院,他现在都是随身带着药的。 我拍了照片给他发过去,问:“要我送过去吗?” “不用了。”他说。 “那你就去附近买一瓶。” “我自己知道,我不是白痴。” 看吧,最近就是这样,说不了几句,我俩就都开始发火,我暂时没再回复文字,只是发了个“抱拳”的表情过去。 生活都变得消极了许多,除去工作和锻炼就没什么要做的,网上能搜到Ethan的图片和视频,还有关于他的许多讨论。 这一次录制,我们没能见一次,直到某天深夜,他拖着行李箱回来,来我家拿东西,风尘仆仆的,进了门默默地换鞋,我正在客厅里安装新买的鞋架。 “回来了?”我看着他。 他略过我的视线,低着头弄手机,回答:“来取我的枕头,没那个枕头睡不好。” “啊……”我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说道,“枕头我帮你拿上去了,药也拿上去了,都放在卧室。” 这下子,Ethan终于看我了,冷漠的视线停在我身上,忽然笑了一声,说:“不用这么主动地赶我,真的。”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误会,我扔下螺丝刀站了起来,说:“不是在赶你,我没想到你到这儿来,想着拿上去了你回来就可以用。” Ethan背对着我,低下头想了好几秒钟,他道了一声那么不自然的“谢谢”,然后,就拎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鞋架没装好,我就去洗手了,担心Ethan还没吃东西,就把冰箱里的烤鸡翅和牛肉卷拿出来热一下,又找了一大桶酸奶,一盒草莓。 把这些都装起来,去十五楼按门铃,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说:“还有事儿吗?我要睡了,大半夜的。” “吃的,热的。”我把超大的塑料袋递给他。 他倒是毫不犹豫就接了过去,还打开来看看,说:“奥尔良烤翅?” “对,还有起司牛肉卷和酸奶,草莓。” “知道了,去睡觉吧。”Ethan转过身,“啪”地把门关上,我在门外发着呆站了好一会儿,才下楼休息,但翻来覆去睡不着,本来没有熬夜的习惯,但现在有了。 快到凌晨一点,我还是没能睡着,放了白噪音,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手机亮了屏幕,是Ethan发的消息。 说:“睡了没?” “一定睡了吧。” “明天把你的睡衣拿走,占地方。” 连着弹出三条消息后,屏幕再次恢复平静,我把手机放好,尝试着闭上眼睛入睡,后来,的确是睡着了,没几个小时之后,又到了起床上班的时间。 热心的左女士,看起来严厉实际通情达理的左女士,居然在Ethan返回的第二天,请我去她家吃饭。 她这样说:“谢谢你照顾渤遥,他不懂事,肯定总是让你费心,晚上来家里,我和伍锐亲自下厨,渤遥他不知道你来,我跟他说了,不知道他来不来。” 我还没想好怎样应答,她又说:“不用管他也不用问他,你来就可以,他来不来都行,不用劝他,否则,因为我影响你们的关系,我会愧疚。” 这顿饭来得不太是时候,但我最终还是没拒绝,去的时候精心搭配了休闲风格的衣服,带了两瓶红酒,当我被森姐带进家门,第一眼就看到Ethan站在台阶上。 他穿着白色背心和破洞裤,上臂外侧多了一个Raw Meat标志的纹身,略长的黑色头发扫在他脸颊周围。 他一直盯着我看,用一种略带挑衅的目光,我跟着森姐,从他身边经过,进了屋子里。 “看见了么?回来了,”左女士的声音压得极低,偷偷地跟我说道,“还在跟我生气,不太高兴。” 其实我知道,至少今天,Ethan的大部分负面情绪都是因为我,而不是因为左女士。 我在厨房帮忙,伍先生在外面做甜点,Ethan在院子里,很响地踢着足球,天快黑了还不进来。 左女士让我去叫他。 面对面,Ethan什么都不说,我说:“进去吧,你妈妈不知道我们吵架,所以还是别这样。” “沆瀣一气。”Ethan这样评价我,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绕去房子后面,我跟着他去了,看到他在养鱼的池子旁边蹲了下去,用手搅水玩。 “进去吧Ethan。” 我说出的话没有应答,好几分钟了,当我按捺不住靠近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居然哭了。 表情还是刚才的表情,但一直在掉眼泪。 “为什么哭?告诉我,告诉我了我才能解决。” 他仰起头,就那样蹲着看我,抽噎了好一会儿,鼻翼总在不住地抖动,终于,Ethan开始说话了,声音很小。 “我配不上你,对不起,我们分手好不好?好不好?” 他哭得太可怜了,仿佛他才是被分手的那个,我一时间无暇关心他说了什么重话,只想把他扶起来,帮他擦眼泪。 他彻彻底底地哭了出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这下子,屋子里的人一定听见他的哭声了。 但没人闻声而动,我蹲下来,在他旁边问:“谁说的啊?” “我不喜欢你了。”Ethan又有了别的说辞,但还是哭。 我摸着他的脊背,说:“好,但我还喜欢你,怎么办?” 刻骨铭心的爱情往往并不一帆风顺,我知道,怎么样的结局对爱情来说都不算稀奇,但很希望和Ethan一直走下去。 第28章 (FR. 左渤遥) 吃饭的时候也不在餐桌上装亲密,我妈一个劲儿地给Frank夹菜,伍锐看起来还是那么不高兴,板着一张脸,吃不了辣,吃不了太咸,吃不了羊肉。 我真想把筷子摔在他的脸上,但我忍住了,吃完饭,我妈留我俩住下,但被我拒绝了,我开着车带Frank回去,他在车上想了很久,忽然问:“真的……要分手吗?” “对。” 我没有转头看他,颤抖的手握着方向盘,我在想,如果下一秒钟他答应了,我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我承认,我的喜欢已经到了一个极端,连锁反应之下,我的自我否定也到了极端。 对他来说,我实在不是最好的选择。 Frank没有正面地应答,他叹了一口气,说:“如果现在和你分开了,我会遗憾一辈子,永远都觉得可惜。” “我现在才知道,以前我挺不自量力的,”等红灯的时候对上Frank的目光,我说,“给我一点时间,我要好好想想。” “可以。”他答应了。 他跟我去了十五楼我家,我把他的睡衣装起来,是早上洗过的,还是香香的,递过去,说:“Charlotte出现的时候,我才发现,本来你不用活得这么艰难的,你可以很体面,很轻松。” “和你在一起本来就很体面,我很骄傲,几乎想告诉每个认识的人。” 听了Frank的话,我对他说“谢谢”。 活了二十几年,我都没做过什么真正的好事,距离一个精神的丰满的人还很远,而Frank,正是那种精神丰满的人。 他拥有真正的自我,拥有理想,拥有自律,拥有自信而毫无顾忌的爱,拥有自己决定一切的能力。 而这些,我都没有。 如果就这么凑活着,过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觉得枯燥、冲突,然后分崩离析,我知道的,对爱来说,观念的落差是致命的。 所以那天我才会对他说“我成长了”,毕竟,能认识到自己需要成长也算是一种成长吧。 在摄影棚外面,我被一堆人挡着要签名,但前一天晚上我哭了一夜,戴着墨镜,感觉眼睛要睁不开,我从不认识的人中间挤出去,算是落荒而逃。 节目的导演在化妆时过来找我,说:“左渤遥,意识到了么?目前来说,你已经赢了。” 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我举着冰袋敷我的肿起来的眼皮。 她感叹:“外形好就是不一样,是吧?” 我没觉得我的外形是大众会喜欢的那种,毕竟打扮得太出格,留了中长发所以不男不女的,脸色还不好看。 虽然我喜欢我自己的风格。 看来,是我低估大众了吧。 这时候,一群工作人员抱着纸箱进了大化妆间,一路过来,所有人都在惊呼议论,看别人站了起来,我也不好意思坐着,编导姐姐急急忙忙过来,往我身边凑,大声说:“谢谢渤遥老师,渤遥老师请所有人吃麦当劳了!” 掌声和欢呼响起来的时候,说实话,我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说:“不是不是,弄错了,不是我请的。” “那可能是你粉丝请的吧,我们同样,也谢谢粉丝!” 我的耳膜要被炸破了,心想我的粉丝还不如别人的保镖多,怎么可能买这么多东西。这时,编导把装餐的袋子拿给我看,上面贴着一个标签,写的是“左渤遥请大家吃午餐”。 右下角是个小人,手绘的Q版的我,但有点丑,还在比耶。 于是,这个中午,我全程不知情,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化完妆去外面透透气,菲子拿了汉堡过来,问我:“谁买的,想明白了没?” 我摇了摇头。 “德国人买的啊,”菲子咬咬牙笑,把袋子上的标签递过来,让我看,的确,汉字下面还有一串字母,德语。 在恍然大悟的同时,我闭上了眼睛。 可这时候,就连深呼吸也无法治愈我了。 “他好好啊,好好啊,怎么这么好啊。”菲子一边低声地感叹,一边用力戳我,感觉她都快比我先哭了。 我说:“我也没想到,他平时那么扣门儿,居然还……还有挺浪漫的一面。” “他不浪漫谁浪漫啊。” 能被菲子夸的男人,的确是得到殊荣了,我还是挺惊讶的。我说:“我俩吵架了,还没和好,我想和他分手。” “你发疯还差不多。” “真的,”我苦笑一声,说,“他有个朋友Charlotte,是英国人,超模,喜欢他。” “Frank喜欢她?” 我摇头,说:“不,她喜欢Frank,他们还有联络,我们还一起吃了饭,人特别好。” “你在真情实感地夸情敌吗?” “人好才越让我恐惧,他们太般配了。” 入秋了,这里又空旷,忽然就有大风刮过来,我承认我因为Frank的惊喜感动了,我也知道他爱我。 但不知道要怎么走下去。 气温忽然降得很猛,阴雨连续下了四五天。 我开车在赛道上兜了一个上午,中午打算和车友一起去吃饭,结果十一点多下了车,雨忽然下得更大,人也疲惫,这时候,我收到了Frank发来的消息。 说:“我跟我父母说了我们的事。” 我拎着头盔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着急地给Frank拨电话,他接起来了,我问:“为什么?” “你不要着急,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我只想让你知道,和你在一起一点都不艰难,不会不体面,我很愿意跟别人提起的。” “吓着他们了吗?”我问。 “没有,他们觉得你年纪小,就让我不要轻易放弃,怕伤害你。” “好吧,好吧。” 这样的事发生了,心里很乱,中午就没和车友去吃饭,我冒着雨去Frank的公司找他,结果他正在给下属开会,我在外面偷偷听了一会儿,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 他好严厉,里面除了他的声音外就是呼吸声,散会的时候,率先推门出来的Frank险些把我撞倒了。 “怎么了?找我干什么?”他问我。 “你怎么这么凶啊。” 我撇了撇嘴,对刚才的会议发表看法。 Frank说:“还在下雨,你别乱跑了,上路不安全,不是累吗,应该在家好好睡一觉的。” “中午请你吃个饭。”我说。 “好啊。” 他回去洗了手,我在下楼在外面等他,他出来了,我主动地去牵他的手,没有被拒绝。我们没有开车也没有打车,Frank撑着伞,我挽着他的手臂,走了很久。 一路上很少说话,到了餐馆,我来点菜,他又接上司打来的电话,恍惚之间,我们像是活在许多年以后。 像是习惯了有彼此的生活,没有每分每秒的亲密。 像是不会试图分开。 第29章 (FR. Hilde·Frank) 我们用冷却的方式去挽救着爱。 这样的感觉,像用视觉品尝食物。 Ethan觉得自己需要时间想想,就是不确定要想多久,夜里,我特地在餐厅办公,为了陪忙前忙后的Ethan说几句话。 他在做他自己研究的甜点,但因为楼上没有合适的烤箱和烘焙工具,所以要来我家弄,知道百分之九十可能搞砸,所以我看都没过去看过,闻起来,是黄油和糖的味道,应该不会太难吃吧。 沾满面粉的手,弄得我衣服上全是白色,Ethan重重拍我的肩膀,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拍下照。” “好,等一下。” 我拿着他塞过来的、同样沾满了面粉的手机,去了厨房,问:“为什么要拍照啊,做成功了吗?” “不可能失败的,我已经把教程看了二十几遍。” 拿起手机比划了几下,我还是决定去书房取相机,Ethan穿着衬衫系着围裙,看上去有点像位点心师了。 他弯下腰,像看婴儿一样看着盘子里那几个形状不一的曲奇。 “够专业的啊。”这是我拍完照之后,Ethan对照片的评价,下一个是品尝环节,Ethan尝完才递给我一块。 他说:“快吃,真的很好吃。” 我拿着曲奇观察了半天,才放进嘴里,嚼了嚼,感觉还好,至少不难吃。 “不错。” “喜欢吗?” “说了喜欢需要把这些吃光吗?” 我大胆的玩笑,让Ethan愣了一下,接着,他举起手作势要打我,有点生气,气着气着又没忍住笑。 “我要发微博,才让你拍照的。” Ethan看起来有点委屈,我知道的,对他这种自在惯了的人来说,成为别人追捧的偶像,实在像是戴上无形的枷锁。 需要做出或多或少的改变了。 Ethan的骨子里,有一些天生的诚恳,加之单纯,这些,我很久之前就感觉到了。虽然他总是很叛逆,但他很珍惜别人的每一份喜欢。 到这时候,想了很多很多以后,我貌似领会到Ethan为什么有分手的念头了。 我站在厨房里,一直看着Ethan,他仍旧忙前忙后,又做了一盘曲奇放进烤箱,他趴在烤箱外面看着里面黄颜色的光,看了好久。 “怎么了啊?”当Ethan的手碰到我的脸,我才从凝重的思考中猛然醒来。 他又问:“你怎么了?” “没事。” Ethan忽然苦笑一声,转身抽了纸巾塞给我,说:“太难吃了是吧,我第一次做,实在抱歉,你看你都吃哭了,对不起。” “没有,不是因为那个。”我能感觉到我的泪流到了下巴上,但还是笑着跟他说,掐了掐他的脸颊。 Ethan用我给他拍的照片发微博了,我问他是不是不喜欢面对公众,他说:“但现在有人喜欢我的歌啊。” 他是乐意的、开心的,那么,就不用再担忧了。 远在科隆的我妈妈,早晨打开第一个牛油果的时候,我正和Ethan一起度过这个大脑放空的周末。 去一家茶馆小院,找一个没有阳光但能看见阳光的位置,点了香片花茶,还有几种Ethan喜欢的小点心。 有人唱京剧,过了会儿,又换成大鼓的表演了,我在看带来的一本书,陶孟和写的《北平生活费之分析》,Ethan说自己是一个假的北京人,他不会说口音浓重的北京话,也没什么充满民间趣味的童年,不留恋北京的吃的。 我的单肩包里还有一本书,专门带给Ethan的,我已经读了好多遍,算是一本适合青少年的、充满趣味,兼具文学性的书,他应该会喜欢。 “城,南,旧,事,”他一字一句,压低了声音读,“‘惠安馆。太阳从大玻璃窗透进来,照到大白纸糊的墙上,照到三屉桌上,照到我的小床上来了。我醒了……’” 我问他:“你真没看过?我以为中国的小孩都读过呢。” “当然没看过,我从小就不喜欢看书,一看书就想睡觉。” “如果你实在不想看,可以去里面找一本杂志。”我提议。 但Ethan并不高兴,他皱着眉头,说:“但我从今天开始就喜欢看书了,等我看完了这本,你那本我也要看。” 他急需证明些什么,即便我不希望他这么难为自己,但现在,对他来说,克服和突破是会让他心安的事情。 我再想了想,发现Ethan的表达没有任何问题,还经常说出许多很难的词汇和成语,就问他:“看你不像不爱读书啊,你都知道‘沆瀣一气’。” “因为我周围的人都很厉害啊,他们说话就是给我上课。” Ethan说出这句话,随即,我心里想的是:Ethan说话也是给我上课。 现在不像是约会,为了保证Ethan的阅读质量,我也没怎么和他说话,他看书,有些时候还要用手点着字,像小孩子那样,悄悄地读句子。 我把偷偷拍的视频发给Ethan,他暂时没看手机,画面里的他背对着阳光,穿了一件淡棕色的卫衣,牛仔裤,他靠在椅子背上,一边低头咬指甲一边皱眉头。 这时,我接到我妈妈打来的视频电话,我戴着耳机小声告诉她:“Ethan就在我的对面。” 我妈妈说:“我能不能和Ethan说句话呢?还一次都没见过。” “他在看书。” “果然,我知道你会爱上喜欢看书的人,因为你自己也是这样的。”她的分析丝毫不准确,但的确是我误导了她的判断。 Ethan警惕地抬起眼睛,从书里回了神,问:“在和谁说话这么开心?” “因为在聊你,所以笑啊。”我说。 他撇撇嘴皱了眉,走到我身边来,猛然闯入我的镜头里,还有我妈妈的视线里。 “你好,Ethan。”我妈妈用英文和他打招呼。 我断开了耳机,对Ethan说:“我妈妈。” “你好……对不起,我还以为是Frank的朋友。”Ethan的话变得结结巴巴,他摸了摸鼻尖,看起来十分十分紧张。 好像,Ethan很在乎在我妈妈面前的言辞和行为,回去的路上他一直问我:“我看上去没有不礼貌吧?” “没有。”我果断地答道。 Ethan好不容易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忽然又苦下一张脸,他叹着气,说:“她一定觉得我幼稚。” “你就是幼稚,”我说着话,试图去牵Ethan的手,他躲了一次,但没有躲开,我说,“幼稚没什么不好的。” 第30章 (FR. 左渤遥) 我的“好好想想”没有确切结束的时间,这期间,把爱情一开始的激情抛在脑后,然后,我就觉得我想通了许多事。 我和Frank经常各自住在各自家里,都有空的话,一起吃晚饭,如果他加班,我就去他办公室陪他,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看我自己的节目。 我们去散步,去遍了周边大大小小的公园,这时候天气最舒适,不冷也不热,我和他牵着手,慢慢地走,感受天快黑时那阵最舒服的风。 逐渐地,我们的感情有了排他性,时刻传达出“就算做朋友也是我俩最合适”的信息。 没人能和彼此相提并论了,即便这时候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说直白亲密的话,没有每天接吻拥抱,没有上床。 不过最近几天,他看起来实在不开心,我几乎整天待在家里不出去,因为录节目实在太累,连车都很少玩了。Frank回来得算不上太迟,他上楼来找我,问我要不要出去吃。 我靠在床上看书,这是我最近读的第二本,名字是《骆驼祥子》,挺好懂的,也挺好看的,原来的打算是看周作人的《雨天的书》,但看了几页感觉太深奥了。 “坐会儿,左琳今天来看我了,”我说,“拿了熔岩蛋糕,我给你切,巨香,满满的巧克力。” Frank很诧异,说:“左琳来看你?” “对啊。” “她不记仇?你去年把李涛打成那样。” 我冷笑了一声,说道:“她是来找我要签名的,她闺蜜在追节目,现在是我的粉丝。” 我还是有点小得意的,但不能表现出来吧,没哪个名人会把得意写在脸上。 想了想,我又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有经纪公司了。” “菲子的爸爸签你了?” “你怎么知道?”本来还想让他震惊一下的,但他怎么就已经知道了呢。 Frank说:“干嘛这个表情?我也会看你的消息好吧。” “蒲叔叔以前签的大多数是演员,不过现在也有歌手和网红了,与其和别人合作没有保障,还不如找个信得过的人。” 到现在,我的事业有了一丢丢萌芽,但大部分还是由不得自己左右,我并不知道我能走到什么地位,能走多久。 Frank忽然目光一滞,有些迟疑地问道:“他不知道你谈恋爱吧?” “知道啊。”我立即回答。 “那他怎么说的?” “菲子也谈恋爱啊,他怎么可能说我,提都没提。”我笑起来,把蛋糕拿给Frank,还拿了一罐无糖的绿茶。 他捧着那个夸张的盘子,说:“吃不完啊,太多了吧。” “咱俩一起吃,你去拿叉子。”其实我是站着的,但没动,用恳求的表情指使Frank去厨房。 他一句话都没应答,拿了叉子回来,站在我的右后侧,忽然,用左边胳膊揽住我的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说实话,这种语气有点吓人,他很少这么不高兴的。 我转过脸看向他,说:“对不起听不太懂。” “你想够了吗?到底什么时候能想好?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他很少这么强势地对我,这种语气和神态,只在开会训话的Frank身上看到过。 “你别生气啊,”我真的怕了,讨好地转过身,轻轻抱住了他的腰,说,“我们最近也没有过得很不好吧,可能是因为太像一起过日子了,所以,就没怎么想了。” 他不为所动,问我:“还要多久?”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了,想通了。” “ 不会再耍我了吧?”他问。 “不会。” 我看着他,他生起气有点凶,但即便这时候也不会像我一样吼人。 我说:“谢谢你给我的时间。” Frank抬手把叉子放在餐桌上,他仍旧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的眼睛,我凑近他,他说:“我没有怪你,只是忍得有点艰难。” “忍什么啊?” “你猜。” 他话音一落,我就被强吻了,我的喉咙里发出哭一样的声音,感觉快要没有呼吸。蛋糕还没来得及吃一口,我还在惦记我的蛋糕。 他没忍住,事实上,我也没忍住。 这也许就是动物的劣性,我的脖子上全都是汗,特难受,本来要去冲个澡的,但菲子爸的电话忽然打了过来,说晚上和经纪人造型师他们一起吃饭。 而一本正经接电话的我,实际上正放纵地躺着是,什么都不穿,下面铺着一个小孩儿隔尿的东西,图案还是小马宝莉,随便在网上买的,图案选错了。 一边和菲子爸打电话的时候,清醒过来的我真的羞到不想活了。 换个姿势趴着,我盖上一点被子,德国男的从浴室出来,把浴巾仍在旁边的沙发上,他又爬上床和我躺在一起。 开始亲我的背。 “蒲叔叔,那晚上见啊,拜拜。”我匆匆忙忙挂了电话,被抱着,喘不过气了。 “别抱啊,我没洗澡。”我说。 “还想不想嘘嘘,嗯?”他问我。 我真的无地自容了,底下那张湿透的布料时刻提醒我十五分钟前发生了什么。 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有了。” “这么爽吗?”Frank问我。 “嗯嗯,”我把发烫的脸埋在枕头里,悄悄地问,“那么你呢?” 他凑到我耳边来说悄悄话,全是些不能听的腥膻色,我一边听一边倒计时,一分钟之后我必须起床,不然真的来不及去应酬了。 是Frank开车送我去的,我在车上睡了一路,见了菲子,她揶揄我:“不是分手了吗?” “今天不聊这些。”我的表情可能真的难看,主要是困了。 菲子的胳膊肘搭在我的肩膀上,凑过来低低地说了句话:“你今天漂亮死了。” “开玩笑吗?我现在眼睛都睁不开。”我开特地用手指撑开眼皮给她看。 “真的,”菲子很笃定,她说,“眼睛红红的,好艳情。” “刚下床。”我说。 “幸福死了你。”她掐我的腰,但我现在就像个玻璃娃娃,哪儿哪儿疼,被掐得尖叫了一声,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说:“姑奶奶,让我活着,求你了。” 菲子笑了一声,看着我,说:“豌豆公主。” 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认命一样对她咬咬牙,结束了无聊的对峙,因为,我今天真的是教训不了人了。 第31章 (FR. 左渤遥) 这顿饭食之无味,全程吃得迷迷糊糊,经纪人是个年轻姐姐,也就三十一二岁,她剪着短发,长得高,卷起衣袖露出了精瘦的手臂。 她第一眼看过来的时候,我就有点怕她,其实我很少害怕什么人的,但她看起来十分有统治力,透露着一直天生的强势。 也许,是因为她完成了一门职场神态和气质的必修课。 “左渤遥。”她笃定地称呼我的全名,然后,略显矜持地伸出手来,我和她的手握在一起,能够感觉她的手心很凉很干燥,而我,居然有点出汗了。 我点了点头,说:“嗯。” “周易衣,叫我易衣就可以。” “易衣。” 仔细想想,或许我不是怕她,只是在知道她是我经纪人的前提下有些心虚,也为自己接下去的生活担忧,的确,菲子爸值得信任,但我忽视了他会对自己的女儿严厉。 因此,这种严厉祸及了我。 第二天一早,迎来了我和周易衣第一次简单的谈话,她板着脸,连打招呼的环节都省略掉,一进门就把包挂在衣架上,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我。 问:“想好好地待下去还是玩儿玩儿?”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没有,”她弯起嘴角假笑,从沙发旁边的小冰箱里取出一罐黑咖啡,递给我,说道,“不需要你有确切的答案,我只想告诉你,不论你是怎么想的,都不重要,既来之则安之,可能你不在乎做不做艺人,但你还是来了。” 我说:“既然选择了,我就会做好的。” 周易衣点头称是,上下打量我一番,说道:“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帮你解决了很多麻烦事,当然不是邀功,这是我的工作,不过希望你清楚,二者不可得兼。” 我反倒平静下来,想了想,问道:“哪二者?” “狗屁事业和狗屁爱情。” “那你是什么,狗屁经纪人吗?”到这时候,我的确有些怒了,但还是没有表现出来,笑着问她。 周易衣拿出几张照片,递给我,说:“他现在就是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你想一想,我不是在吓唬你。” 我开始翻看手上的照片,是用办公室里的小打印机打的,所以模糊褪色,全部都是昨天夜里的画面,我和Frank在地下停车场接吻,还有,他送我去饭局,在路边摸我的眉毛,我对他笑。 “哪里来的?”我笑不出来了,问道。 “我的人拍的啊,”周易衣靠在办公桌上,抱着手臂笑得得意,说,“只是一次小小的考试,没想到你这么不过关。” “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不可能为了狗屁事业牺牲那么多。” “解约啊。” 周易衣慢悠悠说出这三个字,低下头板着脸看我,一刹那,我意识到她比我想象中有手段得多。 我又被上了一课。 逐渐明白在我从小混迹的圈子之外,有很多额外的规则,而这些,完全不会受制于我,不会因为我而取缔。 我只能试着去适应,但不知道是坏事还是好事。 如果放在以前,我或许真的会一气之下退赛,重新回到我无比自由的生活里,但现在的我不一样了,我十分想表现出自己的坚韧和自立。 我告诉周易衣:“我会注意,不会再被发现了。” “你挺诚实的,”她跟我说,“因为很多艺人遇上这样的警告,下一步会骗公司说已经分手了,实际上根本不分手。” 我说:“但我不明白,歌手恋爱结婚不正常吗?更何况我这么冷门。” “第一,你的数据没有告诉我你很冷门,第二点,你得清楚大多数喜欢你的人是因为什么喜欢你,还有,Raw Meat内部的人气极其不平衡,就算文铎赵昀他们可以结婚生子,你也不可以。” “我不喜欢听这种话,我们就是一体的。” “我巴不得你们全都是国际巨星,可有很多人就是只喜欢你啊,我能怎么办?” 她抬手看了看时间,然后就说要去开会。周易衣抱着电脑推门出去,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扶了扶额头。 感觉实在不太开心。 我对Frank说:“我变得胆小怕事了。” 他的手心贴着盛了冰酒的玻璃杯,一动不动,只是慢慢地抬起头,看了我好一会儿,说道:“我不觉得改变就有错。” “以前总觉得自己无法无天,结果闯荡了没多久,就遇上周易衣这样的人。” 我烦恼地抓头发的时候,Frank忽然笑了,他说:“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吧。” “啊……”我吞下一大口酒,伸出手去拽Frank的衣袖口,恳求他,“帮帮我吧,怎么办啊,以后被她压制着,永远都翻不了身了。” Frank却说:“Ethan,你要学着习惯,没多少人真的爱自己的上司。” 说着说着,他攥着我的手,举起来放在嘴边,吻了好几下。 “经过今天,我能断定你的下属都不喜欢你,”我把手抽出来,说,“你比周易衣吓人多了。” 我正在学着怎样做一个专业的明星,显然,这是很难的,比如今晚出来喝酒,我都是和Frank分开走的,选了一家非常隐秘安静的店,听那个大胡子外国人在台上唱很低很慢的歌。 灯光这么黑,应该没人认得出我吧。 以前没觉得在外面约会有意思,但生活开始躲躲藏藏之后,又开始向往出来一趟,Frank去洗手间,回来的路上貌似遇到了搭讪。 我看见了,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没有过去,那个女孩子应该年纪不大,头上扎着两个丸子,个子挺高的,但我不太能看清楚她的模样。 他们说了几句话,Frank就过来了。 “遇到美女了?”我问。 Frank缓缓地点头,说:“你绝对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的确猜不到。” 他把椅子挪到我的侧面,揽着我的肩膀坐好了,说道:“他问你是不是左渤遥,说喜欢Raw Meat。” 说实话,Frank话音没落的时候,我险些丢下他拔腿就跑。 但实际情况是被他揽着,被死死地按在椅子上。 “我说谁是左渤遥?抱歉真的不认识,”Frank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说,“她说‘那我认错了,实在不好意思’,就走了。” “你以为人家是傻子吗?”我皱着眉看向他,感觉自己头顶都要冒火了,结果,我俩看着看着,眼睛之间开始冒火,又迷迷糊糊地吻到一起去。 我敢说这是周易衣最不想看到的画面,但越是这样,我越觉得爽且刺激。 这里算是个很安全的地方,而且我其实也没那么火吧。 Frank一只手紧紧揽着我,另一只手一直在弄我的脸蛋,又滑到我锁骨下面去,他说了一句话,大概是英文,但我没听清,结果他又吻上来。 我用力地推他,仰着头喘粗气,说:“什么啊?没听清。” “胸好平。”他说。 这次是字正腔圆的中文,我听懂了,心想玩笑也不能这么开,结果,Frank并不给我愤怒和质问的机会,他的手还放在那儿,闭上眼睛,用嘴和鼻尖蹭我的脖子。 呼吸灼烧着皮肤,我整个后背都在出汗,在发麻,我听见了Frank后来的话。 他说:“我去南方看到很多中国的湖泊,半透的青色,养育了四季常绿的树和草,那些湖在很冷的时候,也是这么美的。” 第32章 (FR. Hilde·Frank) 有人在地下停车场吸烟,气味很重,我正要离开的时候,想起手机还在车里,就转身返回,把车门打开。 就在这时候,手机亮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我重新锁好车,一边走一边接电话,那边是个清亮的女人声音,她说着口音很重的普通话。 “喂,你好,请问是不是Frank先生?” “是我,您是哪位?” 女人笑了一声,似乎还想了想,她继续问道:“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左渤遥?” “认识。” “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对话到这里,我已经进了电梯,信号并不是特别好,银白色的数字变成08,我从电梯出去,这时候,那个女人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 她重新询问:“你和左渤遥是什么关系?” 到这时候,我自然已经起了疑心,面对一个陌生的电话,有所保留是很正常的,我回答:“就是认识而已,我这里还有紧急会议,有事的话你可以直接联系他本人。” “等等。”对方说。 “我没时间了,不好意思。” “你还想再见到他吗?” 女人的声音从满含笑意,到忽然冷淡,连音色都变了很多,我转头看向四周,这里一切正常,是公司大楼的八层,快到下班时间了,所以有点嘈杂。 我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时间,十七点十七分,想了想,又转过身往安全通道那边走,问:“他怎么了?” “他在我这里,如果你愿意承认,那他就是被绑架了。”女人很懂得说话,不需要凶狠,就能吓到人,她似乎擅长交涉,甚至可以说很专业。 她警告:“至于目的,你暂时应该猜不到,如果报警了,就什么都不用谈了。” “不会报警的。”我说。 对方说:“等我的电话吧,不准打过来。” 一路从八楼跑下去,进了停车场,电话也打完了,我拨通了左女士的电话,可是,左女士说她并没有接到电话。 我见到了室外的白昼,天气很好,可能过一会儿就会有夕阳。 我们约好在她公司见面,她的助理秦泽踩着高跟鞋跑过来,哭花了妆,说:“董事长不太舒服,刚刚吃了药,她让我带您去她办公室。” 我们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站在电梯里,着急到连话都说不出了,不过我还是去安慰秦泽,让她不要哭。 大概是遗传的原因,左女士和Ethan的心脏都不太好,见面的时候,她半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脸色灰白,她声音虚弱地让我坐。 说:“坐吧,先不慌,我朋友的爸爸以前就被绑架过,他们家是做日化的企业,底子很厚的。无非就是钱嘛,现在命最重要,钱算什么啊。” “您注意身体。”我告诉她。 左女士摇了摇头,说:“我今天一直就难受,怎么待着都不舒服,感觉是要出事儿了。” 我端起了秦泽放在桌上的水,手一直在发抖,勉强喝下去两口,我说:“如果仅仅是为了钱,她应该给您打电话才对啊。” “但是你更爱他。” 我还没有从漫天的惊慌里走出来,发着呆看向左女士。 左女士再次自然地而笃定地说:“但是你比我更爱他。” 室内的顶灯都忘了开,天色逐渐暗下去,左女士掀开身上的毛毯站了起来,她刚才都是情绪稳定的,但这时候不是了,她开始哽咽,然后背过身去,站在落地窗前面哭了。 秦泽打开灯,拿了纸巾给她。 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因为我连自己都安慰不了,这期间,我给菲子打电话要了周易衣的联系方式,但没告诉菲子发生了什么。 周易衣接起电话,说:“喂,你好,我是周易衣。” “你好,周小姐,我是Frank,你应该知道我的。” “知道,什么事?” “左渤遥他被绑架了,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也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他最近在参加比赛,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联。” 能明显感觉到周易衣的语调变高,她问:“绑架?” “对,绑匪已经打电话给我了,但什么消息都没透露,只说不能报警,不能擅自打电话过去,我现在不知道该做什么。” “好……好的,明白了,我需要和蒲总汇报这个情况,有什么进展你随时联系我,我们会非常重视的,放心吧。” 能感觉到周易衣有着鲜明的个性,因为从前听了Ethan对她的描述,所以有些偏见,但通话之后,我似乎明白她为什么能成为金牌经纪人了。 夜里,秦泽留下了,左女士公司的财务主管也留下了,一楼进门处还有三位通宵值班的门卫。秦泽给我们买了晚饭,但没人吃得下,我住在顶层的贵宾室,那里有床、浴室和生活用品,可是没有枕头。 我一直等待陌生电话打进来,到了深夜十一点,手机响起来了,这次的号码和上次的不一样,但打电话的还是那个女人,她问:“去寻求左治颖的帮助了?” “我以为她也接到了电话。” “没关系,你告诉左治杰都没关系,越多人知道我越兴奋,我享受这种快感。” 随后,她又加了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谢谢。” 我几乎要对她发火了,但终究还是心平气和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提出疑问之后,迎来的是许久的沉默,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秦泽上楼来敲门,她眼睛很肿,抱着两只枕头,对我说:“枕头帮您找到了,可以休息一下,董事长让我跟您说‘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千万不能把自己的身体搞坏’。” “谢谢,你去睡吧。” 走之前,秦泽又说:“有事随时打我办公室的电话。” 门关上了,我把枕头放在床上,再仔细去想Ethan最近提起过的人和事,逐个分析那些人有没有绑架Ethan的动机。 回溯更早的记忆,有个人的脸忽然在我脑子里清晰起来,那个阳光高挑的、喜欢赛车的女孩子——岑玲仪。 我连忙给左女士打电话,提起了上次和袁家发生的矛盾,以及Ethan被谣言冤枉至今的事。 “袁江绝不会做这种事,就算她上次咄咄逼人,但我觉得她不会做。”左女士很坚持自己的判断。 我问:“岑玲仪有可能报复吗?” “一个香港的豪门千金……她倒是有可能做。” 但我能清楚地辨别,打电话的女人不是香港口音也不是北京口音。 “我在想我们要不要联系一下袁家,万一是岑玲仪瞒着家里做的,我不敢想象Ethan会被怎么对待。” 左女士想了好一会儿,用疲倦到极点的声音说道:“杀人她倒是不敢的,我可以肯定她不敢,如果真的是她,那反倒很好办,可能就是吓唬吓唬,出出气。” 我知道,此时的左女士不是相信岑玲仪,而是太希望事实是这样,她把自己期盼的说了出来。 我们在假设中分析利害,是无力的时候唯一能做的事。 关于是不是岑玲仪做的坏事,我们没有任何实际的线索。 第33章 袁宇哲和一帮狐朋狗友把我扣押在一间改装赛车的仓库里。 起初并没有挨打,我想,他们至少会顾及和我家的关系,但后来发现我想错了,这帮人的脑子里没什么道义,甚至没有人性,我倒进一推空的纸箱子里,然后,就被四五个年轻男人轮流地揍,揍得我爬都爬不起来。 有点太丢脸了。 我在想,要是文铎和赵昀都在就好了,还有几个从小一起玩的朋友,要是他们都在,这帮人绝对打不赢我的。 算了算,今天是来这里的第四天,这期间,我没看见岑玲仪一次,袁宇哲每天都在,这儿有厨房和卧室,他有时候会住下,有时候会出去过夜,还请了专门做饭的阿姨。 仓库的墙很高,所以,看见阳光的时候已经不是清晨了,我住在一楼的小房间里,里面只有一张折叠床,出门撒尿的时候,袁宇哲找来的那俩壮汉一直跟着我。 我早就在想逃出去之后该怎么报复。 “来,吃饭。”穿着西装的袁宇哲端着碗进来,掐得我肩骨很疼,他一把将我按在墙角,然后,把那只不锈钢的碗丢在我面前。 我抬起眼皮看向他,顺手抓起碗里的包子,咬了一口,嗯,肉馅的,比前几天的馒头好吃多了。 我一边咀嚼一边告诉他:“肉太少了。” 袁宇哲最近变得比以前更瘦,有了明显的黑眼圈,他夹着烟的手一直在发抖,冷笑了两声,说道:“左公子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我才不会饿死自己,”我咬着牙,凶狠地说,“死也要死在你后头。” 他忽然就蹲下来,用被烟熏黄的那只手掐住我的脸颊,说:“小屁孩儿,说话不能不切实际。” 险些被嘴巴里的东西呛到,我的眼泪都出来了,袁宇哲这个傻逼,像狗一样在我身上闻了闻,笑起来,说:“是香香的,怪不得连外国佬都喜欢你。” 我一脚踹在他裆部,可以说是用了吃奶的劲儿,当看到他皱着那张瘦脸躺在地上时,我在想这几天的饭真的没白吃。 袁宇哲喊了人进来,我的胳膊被拧到后面去,上了一个很重的手铐,他们把我和结实的床腿绑在一起,我只能坐在地上,头顶上就是窗户。 这房间的窗户不大,我天天冲着窗户喊救命,但并没有什么用,外面大概挺荒凉的,尤其夜里,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 袁宇哲的烟吸完了,他在床上坐下,咳嗽了两声,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脱掉,又把衬衫的袖子卷起来,接着,壮汉把一卷黑色的胶布扔给袁宇哲,袁宇哲撕了一截,把我的嘴粘起来了。 “看嘛,不出声才漂亮。” 我的喉咙里发出模糊急促的声音,抬起头,愤怒地盯着他的眼睛,他一直用手揉我的头发,说:“以前不知道我妹喜欢你什么,现在知道了,不过,你这人就不该活着。” 我想再踹他一脚,很遗憾,背对着床的我根本够不到他。 “现在当明星了,牛逼了是么?” 我的头发被他抓得好疼,不得不缩着脖子躲,但还是躲不开。 接着,袁宇哲伸了伸另一只手,壮汉就把手机拿给他,他揪着我的头发,问:“知道我要打给谁吗?” 我的嘴巴被粘起来了,当然没可能回答,袁宇哲转过头来看着我,然后开始微笑,逐渐地,他松开了我的头发,说:“对了,我妹和你睡过,现在担心你不干净啊,我得想办法给你检查检查。” 我拼命地蹬腿,喉咙里发出了嘶哑难听的声音,我愤怒的样子一定很狼狈,袁宇哲还在笑,然后,他抬起手,狠狠给我一个巴掌。 脸上像瞬间点燃了火药,针扎一样疼痛,接下去便是难捱的灼烫,袁宇哲瞬间变了脸,嘴角向下勾着,在高处蔑视我。 我几乎快哭出来,但我告诉自己必须得忍住,袁宇哲拨通电话,又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我的嘴边。 “喂,喂……” 即便因为传送失真,我还是一下子听清了是Frank的声音,但这时候,我什么都说不出,什么都做不了,我不得不用尽全力发出模糊不清的喊声。 喉咙都哑掉了。 袁宇哲压低了声音,凑上来,用他的额头撞我的额头,说:“别哭了我的小可怜。” 要不是他恶心的话,我都没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了。 Frank在那边急切地叫我的名字,袁宇哲从裤袋里拿出纸巾给我擦眼泪,我只能躲开一点距离,是完全没用的。 “Frank先生你听好了,”袁宇哲说起话,腮边的肌肉紧绷着,“这个小宝贝脸蛋的确不错,虽然我不好这一口,但我不是没有好这口的朋友。” 他的嘴巴发出刻意的“吸溜”声,感叹:“是一顿美餐吧。” 电话那边传来了Frank的质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没什么想要的,又什么都想要,明白吗?” “其实我们可以谈条件的。” “可以,”袁宇哲并没有考虑很久,即便我就待在他身边,也猜不到他下一步将做什么,他对Frank说,“那我们见一面吧,随后把时间地点发给你。” 这天过得不太舒服,袁宇哲一直铐着我,也不许我说话,晚上的时候,仓库里来了七八个人,有二十几岁的,也有三四十岁的,他们喧哗着上了楼。 我就站在二楼的栏杆后面,被两个壮汉控制着胳膊,什么都干不了,袁宇哲还没上楼,他站在下面抬头看向我,笑了一下。 音乐响了起来,都是一些老牌乐队的曲子,袁宇哲迈开腿往楼上走,他和旁边的男的介绍我,说道:“就是他,我跟你说的,左治颖的儿子,左治杰的外甥。” 他的语气太自然,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社交,旁边的男人四十岁左右,穿着白T恤配衬衫,看起来很儒雅,他抬起手把我嘴上的胶布撕了下来。 上下打量我一番,问:“嘴巴疼了吧?” “滚。”我说。 袁宇哲又用他那只烟熏味的手摸我的脖子,说:“脾气不好,就这样。” “你好好想一想真的,”那男人看着袁宇哲,说起话依旧和缓,“有些人不好得罪。” “我妹就好欺负?”袁宇哲反问道。 那男人开始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抱着怎样的想法,他说:“行行,你不怕事就好,和我也没关系,我不管我不管。” 男人转过了身,开始往走廊的另一端去,这时我才松了一口气,一层已经没有人在了,音乐仍旧在响着,袁宇哲从裤袋里拿出了手机,他的全身都在发抖。 今天来的这些人,普遍长得细瘦,某几个看起来甚至是一具骷髅。 想了想,我大概明白这帮人今晚要干什么勾当了。 但目前自身难保,我想,只要他们不惹我,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他们玩儿嗨了,说不定我还能找个机会逃出去。 第34章 (FR. Hilde·Frank) 我请了长假,这些天都没去工作,昨天夜里睡了两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在网上看到了Ethan的消息。 但这不是一则好消息,新闻的标题写的是“猛料:Raw Meat主唱左渤遥被曝骗婚”。 而就在昨晚,我已经收到了绑架Ethan的人发来的见面信息,就在今天傍晚六点,地址是昌平一处废旧工厂旁边的餐馆。 左女士给我打电话,情绪很激动,她说:“这全部都是有预谋的,给你打电话的绝对是袁家的人。” “您说过袁家不可能——” “现在改变想法了。” “那怎么办?”我知道,Ethan现在的处境并不好,但还是没能看到他的照片或者影像,我问,“我还要去见绑匪吗?” “去见,抱歉Frank,抱歉。” 左女士那么坚强的人,再次哽咽起来了,我不想听到她的抱歉,我甚至愿意为Ethan做一切能做的,算不上义无反顾,只能说这种愿意是温暖的,令人想哭也令人振奋的。 “我希望我能帮到他,我很愿意去做。” 在这个到处弥散着浓雾的早晨,我坐在窗边闻着咖啡的气味,一边和左女士通电话,一边掉眼泪,我以为生死相关的事离我不近的。 但现在,我最害怕Ethan离开我。 “报警吧,”左女士对我说,“袁家没什么想要的,他们只想要命,我们能做的就是赌。” 遇上亡命徒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遇上狡猾的亡命徒。绑匪把一切都做得模糊不清,让人难以判断利害。 就在网络上因为大肆散播的谣言辱骂左渤遥时,左渤遥正命悬一线。 左女士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了媒体,发布通稿,标题是——“左渤遥疑遇绑架寻仇,现生死未卜”。 “找不到对方命门的时候,就用对方的办法打败他。”左女士告诉我。 我的电话被Ethan的朋友打爆了,但全部都没接,我实在不愿意一遍遍提起这些天发生的一切。 我的工作邮箱收到了新邮件,是一段视频,这时候,我正在从派出所回家的路上,车由我朋友开着。 我咬紧牙关,用颤抖的手指点开时长不到十秒钟的视频,点击屏幕是刹那间发生的事,但我预设了许多种接下去要面对的状况。 是Ethan,这是五天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 画面里的Ethan紧紧地闭着眼睛,躺在一张铺了淡蓝被单的床上,脸上有深红色、深青色、紫色的伤,衣服没穿好,至少在画面中,我无法判断他穿了什么衣服。 视频没有音轨,我把手机的声音调到了最大,但还是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哪怕是一点噪音都没有。 “怎么了?有新消息吧,还好吗?”开车的朋友是中国人,以前是我们公司的法务,后来不再合作了,但一直在做朋友。 我问他:“我可以杀人吗?” “不可以!”他以为我急疯了。 我说:“我收到了一个视频,看不到他有没有呼吸,是不是活着,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Frank,绑匪约了你见面,目前来说他大概率不会杀人,我理解你有些冲动,但理智要在,理智才能救命,剩下的,交给法律处置。” “你不能理解我。” “休息一下,真的,你病倒了真的就完了,好好想想吧,我们都很着急,都很想救人,真的。” 我不住地点头,后来,这个动作似乎失去了情感,而变得机械又木讷,我甚至不敢在第一时间把视频发给左女士。 然后,我就坐在朋友的车里放声大哭。 雾还是没有散,这么久了,第一次在北京见到这么浓的雾天,绑匪在午饭之后打了电话来,说道:“你报警了。” “没有,”我知道对方极有可能诈我,所以就算报警了也不承认,我说,“我希望听到Ethan的声音,我现在不确定他是不是活着。” 电话那端的男人先是沉默,然后便是笑,他说:“你去网上看看,骗婚的人渣,不止我一个人想让他死。” 我没想到,这次通话进行了没有一分钟,对方就轻易暴露了,现在完全能够确定,的确是岑玲仪身边的人在做坏事,或者说就是她本人做的坏事。 我说:“我要听见他的声音。” “可以,我把录音发给你。” “我现在就要听到,录音不能确定时间,我不需要。” 那端没人说话了,接着发出了细碎的噪音,有金属撞击的“哐啷”声,然后,就有虚弱但清晰的呼吸声传了过来。 我能确认,就是Ethan。 我问:“Ethan,你应该听得清我是谁,只需要回答是和不是就可以。” “嗯……”他沉默了好久,才发出一个艰难的、破碎的“嗯”。 “你现在被武器胁迫了吗?” “不是。” “能吃得饱吗……觉得,觉得你的生命可以暂时保证吗?” “是……是。” “身边的人是袁宇哲吗?” “……不是,不是,不是。” 他忽然变得那么着急,像是怕什么,然后,电话忽然被挂断了,我顾不上别的,连忙给留了电话的戴警官打电话,我说:“你好,我是被绑架的左渤遥的家属,现在能确定这件事和袁氏集团袁江的女儿岑玲仪有关系,也和岑玲仪的表哥袁宇哲有关系。” 接着,我把电话录音提供给了警方。 短时间绝望的放空里,我告诉自己这些全都是我带给Ethan,如果他和岑玲仪分手之后找了别的女生恋爱,或许也不会招致憎恨。 我想,如果他能好好地活下来,就算我不再拥有他也没关系,我希望他再去过那种无法无天的生活,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讨厌想讨厌的人,即便我曾经对他的某些习惯并不赞同。 我希望做不做明星只取决于他喜不喜欢,而不是向我表现他很自立;我希望他在想读书的时候读书,在想喝酒的时候喝酒,在想睡觉的时候睡觉;我希望他一辈子都长不大,一辈子都丢不掉顽皮,一辈子都被庇护…… 我希望的很多,最希望的就是Ethan好好活着。 午后,警方让袁家的人联系了袁宇哲,但是电话被拒接,而岑玲仪在接受询问之后的答复是:完全不知情。 第35章 (FR. 左渤遥) 时隔几天,我又被揍了,之前还老想着出去了怎么报复,但逐渐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 袁宇哲这个畜生,溜冰到神志不清,眼神看起来很可怕,有时候口齿不清,有时候浑身颤抖,他的力气是没我大的,但那两个壮汉弄死我大概像折断筷子那么容易。 一个比伍锐还老的老男人,冲过来就要抱我,他说是袁宇哲的兄弟,还说:“漂亮啊,好东西养出来的就是不一样,那些便宜的不好玩儿,瞎玩儿。” 袁宇哲靠在门框上吸烟,瞪着那双已经深深凹进去的眼睛,说道:“哥,我孝敬你,不然我自己就上了。” 要不是咬舌自尽的成功率太低,我可能会在他们对话的时候解决自己。 全身都没力气,动动指头,疼痛的感觉从手腕爬升到脑子里,然后,全身都针刺一样难受,也不知道有没有骨折,袁宇哲也不请个医生来给我瞧瞧。 意识到有人正在撕开我的衣服,但我的意识已经不剩下多少,有时候是清醒的,有时候是昏睡的。 看到袁宇哲拿着手机过来,用镜头对准了我,没拍多久,他咬着烟说:“给Frank发个视频,他一定想你了。” 过了没有十秒钟,我把眼睛闭上,身上有伤又没力气,不知道岑玲仪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穿着皮衣,披散着头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把摩托车头盔扔在了袁宇哲身上。 我难以想象的事接二连三发生,岑玲仪开始往袁宇哲脸上扇巴掌,她左右开弓,手心和脸颊撞击在一起,发出那种最清脆的声音,听起来就很疼 然后,身后的壮汉就把岑玲仪控制住了,刚才对我动手动脚的老男人站起来默默走了出去。 我想不出袁宇哲哪里惹了岑大小姐不高兴,至少在针对我这件事上,他是顺了岑玲仪的意思吧。 红色的液体从袁宇哲嘴角流下来,他咬着牙关,一边擦嘴一边皱眉,说:“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 “我没让你闹出人命!” “你急什么啊……”袁宇哲从壮汉手里夺过打火机,又点了一根烟放进嘴巴里,他着急地吸了一口,说道,“这不还没死嘛。” “从现在开始,左渤遥和我没有恩怨了,你再做什么也和我无关,我不想背上人命,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很后悔曾经相信过你,后悔拿你当好哥哥。”岑玲仪话没说完就哭了起来,捂着脸站在床边耸动肩膀。 袁宇哲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他手上拎着一个很脏的黑色布袋子,扔在地上“咣当”地响,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果不其然,袋子里装着枪,有两把,一把长的一把手枪。 袁宇哲眼下余出很多眼白,他做出了一个令人惧怕的表情,一边挤眼睛,一边若无其事地给手枪上膛,然后举着枪指向天花板。 问:“妹,你他妈耍我?人都要挂了,你跟我这儿装圣母,你有那么爱他吗!有那么爱吗!” 袁宇哲扯着嗓子嘶哑地喊,盘踞着血丝的眼球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 “有本事你就对着我开枪。”岑玲仪说。 我知道,袁宇哲是不会杀岑玲仪的,但会不会杀我,就很难判断了。 岑玲仪还是以前的模样,没变多少,她是个很两面的人,一面温顺传统,一面出格叛逆,相互矛盾的特性掺杂在一起,组成了这个有些矛盾的她。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评价她。 岑玲仪转身就走了,长头发很顺滑地铺在背上,留给别人一个背影,她身后还跟着个帮她拿头盔的人。 我的肋骨很疼,咳嗽起来像是被刀割开,那个老男人又进来了,我昏昏欲睡,听见他在劝袁宇哲,但袁宇哲声音很大地吼他。 心里想虽然我也和一些不黑不白的人瞎玩儿过,但此生没胆子干坏事,顶多是不务正业,还有打过几次架,要是今天死在枪下,那太冤枉了。 又过了很久,我睡醒之后还是白天,袁宇哲拿枪抵着我的后背,给Frank打电话,听见他声音的一瞬间我就流眼泪了,但我什么都不敢说。 Frank问我:“身边的人是袁宇哲吗?” 我说不是。 天黑的时候才有饭吃,是半碗温温的稀饭,什么味道都没有。 袁宇哲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我抬不起胳膊,那个煮饭的阿姨就一点点喂我,但我俩也不熟,没说什么话。 我不想转头,因为门边两个壮汉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犯恶心。 我问:“阿姨,有没有肉包子吃啊?” 她话都不说,轻轻地摇着头。 我说:“来碗鸡汤面也行。” 她皱了皱眉,说:“您别害我行不行?少说话。” 我叹了一口气,含着半口稀饭,说道:“要是我死在这儿,警察来了也把你抓走,判刑。” “我恨不得能判刑,”那老女人铁青着脸,一字一句地说,“我老公早就进去了,判的无期,我儿子是强奸犯,还有十年才出来。” 我的手指头抽动了一下,脸颊也不由得抽动,想了很久,才说:“你们家也挺离谱……” “好人谁跟着袁总做事儿啊,你想想。” “我快饿死了,就算小猫小狗,您也得心疼一下吧?”我虚弱得说不出话,但还是不依不饶,“我想吃个鸡腿。” 外面挺黑的,头顶这盏灯照得人煞白,我靠在床头,对老女人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哪儿来的鸡腿啊,少爷,东西都是有数的,你看见了么?摄像头,天眼,天上有眼,多害怕,”她可能有什么慢性病,端着碗的手一直在发抖,忽然,又叹了口气,说道,“要是没监控摄像头就好了,我儿子就不会判十五年了,坏死了,他们。” 我挺惊讶地问:“你说谁坏?” “公安局的呗。” 我本来肋骨就疼,被她这么忽然地一气,肺都疼起来,说:“大妈,你好意思说人家坏?你真不要脸啊,要是有人强奸你,看看你会不会这么想。” 她刚要辩驳什么,就被我打断,我继续说:“你可别说乐意让人强奸你。” “怎么说话呢你?”她干脆撂下碗不喂我了,盯着我看,阴森森的。 “你在这儿干多久了?”我问。 她抿了抿嘴,认真想了想,说:“三年半吧。” “一个月赚多少钱?” “你问这个干嘛?”她瞪着那双混沌的眼睛,警惕地看向我。 我声音很小地说:“瞎问的。” “不到三千吧,不多。”终究,她还是告诉我了,她再次端起碗,继续给我喂稀饭。 我现在吃不饱,所以更想活命,不厌其烦地恳求询问,对老女人说:“给我煮俩鸡蛋吧,水煮的就行,要是我逃出去了,我会涌泉相报的。” “袁总说了,饿不死的,放心吧啊,吃少不胖。” 老女人喂完最后一口稀饭,就站起来走了。 不过我弄不清楚我俩到底谁更聪明一些。 第36章 (FR. Hilde·Frank) 就像律师朋友说的那样,见面被对方取消,预示着Ethan的处境更加危险了。 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坐在楼下花坛边点了一根香烟,吸到一半想到Ethan会觉得不好闻,就又灭掉了。 这时候已经快到深夜了,城市里的很多灯还亮着,地面是冷灰色的。 周易衣给我打电话,问:“怎么样了?你没休息一下?” “休息不了啊,还在外面,不想回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涨涨的。 “你不会哭了吧……哭什么啊,你一个世界五百强的副总,”虽然她说起话仍旧不留情面,但语气显然柔和了太多,沉默一小会儿,说道,“我们都在想办法,蒲总和左董事长通了电话,他们可能要想办法和袁家交涉,就是现在警方那边还没找到线索,我们也没什么证据,不太好说话。” “袁宇哲要什么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什么都不要。” “现在节目也录不了……算了不说节目,人没事是最好的,左渤遥那么招人喜欢,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 “对,对,人没事就好。”风特别凉,话说完我就打了个喷嚏。 有几个行人从不远处经过,然后,四周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 “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像熟人一样通电话,”显然,周易衣不喜欢感性的一切,但又要十分努力地安慰我,她继续说,“你放心吧,实在不行我去找那个岑玲仪,其他的不行,堵人我最在行了,我就不信了,这不是别的地方,这是北京,没谁敢无法无天。” 我只能一直说谢谢。 “这个袁氏就是黑社会,袁江和老爷子对袁宇哲的事可能不了解,也可能特了解,说不定他们都是帮凶,恶霸被捧上天,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 我说:“我有个朋友和袁家交情不错,但他才回国,还在住隔离酒店,明天就出来了,我觉得他能帮得上忙。” “嗯,挺好的,你还是挺有人脉的嘛,现在就是多想办法,我和蒲总这边也在竭尽全力,希望能找到他,”周易衣忽然不说话,好几秒钟之后才再开口,说道, “让他平平安安地回到你身边。” 可又连忙补上:“没鼓励光明正大谈恋爱啊,我现在还是他经纪人,这我必须得管。” 到困境之中了,这天晚上,我了解了周易衣是个不错的人。 Charlotte说要来家里看我,但我也在家待不了几个小时,她早上七点半的时候过来,我还剩半小时就要出门了。 “我全部看到了,从网上看到的。”她说。 我吸了吸鼻子,昨天晚上在楼下吹过风,可能有些感冒。 我说:“抱歉,现在没办法招待你了。” “不用招待,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还能不能撑得住,另外,我也认识很多业界名人、媒体记者还有企业家,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定跟我说。” 我说:“谢谢,我会的。” 礼貌性地邀请Charlotte进来坐坐,但她摆了摆手就告别离开了。 半个小时之后下楼,却看到Charlotte站在院子里等我,她把一袋感冒药塞给我,说:“听你说话就知道不对劲,药一定要吃的,现在不是撑的时候。” “谢谢,Charlotte,等Ethan回来了我们请你来家里吃饭。” 她点了点头,眼眶有点红,说道:“我非常乐意的。” 我开车出门,把Charlotte带到她助理家附近,然后又往左女士那边赶,她约了菲子爸爸,我们打算再和袁家谈一谈。 车堵了一小会儿,广播节目里说昌平一处偏僻的旧仓库昨天半夜着了火,还说这座仓库其实是违法的汽车改装厂。 车流又缓缓向前挪动,在下一个红灯路口,我忽然接到了左女士的电话,她说:“你到了吗?没到的话不要来了,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开车去医院,快。” “医院?怎么了?是找到了么?” 秋季的晴天早晨,太阳光柔和清冽,我在这时心跳加快,然后就有些晕眩了。 “对,开车注意安全,我也在过去的路上,”左女士的声音在耳机里响着,她再次哭了,说,“渤遥被袁宇哲关在昌平的旧仓库里,昨天半夜仓库着火,他被人救了,受了伤但还活着,还活着……” 我脑子里仿佛绷着一根弦,顿时发出“嗡嗡”的振响。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出了汗,前方可见之处全都是挤在一起的汽车。 我像是从一场噩梦中出来了。 猛然惊醒是因为觉得冷,试图睁开眼睛的我,脖子很疼,疼得不敢动,我一时间想不起来我在哪儿,想不起来睡觉之前发生了哪些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趴着睡。 接着,我的嗅觉醒过来,我闻到了很浓的消毒水气味,头发被谁动了一下,我强忍着脖子肩膀的酸疼,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戴着口罩的左女士出现在这里,她穿得很简单,一件浅绿色的毛线裙,脚上还是拖鞋。 她对我说:“这么睡很难受吧,我又不忍心叫醒你,缺了那么多觉,终于安安心心睡了一次。” 我的视线落在床上,恍然大悟,刚才动我头发的是Ethan的手指。 但他现在并没有醒,还是合着眼睛沉睡,手上扎着点滴针,我像是怕他逃走一般,忽然就把他的手握住。 左女士说:“你去睡一下吧,我已经睡了很久了,这里很安全的,你去里面床上睡,我照顾他。” “我睡好了。”坐在床边,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什么有内容的话,逐渐,我彻底远离了睡梦,于是,又回到了上午那种触动的氛围里。 搓了搓他温暖的手指,然后便一动不动地看向他,埋下头默默流泪,再抬起头继续看他。 我多想大哭一场。 我因为压抑哭声而发抖,心脏一阵阵皱缩着作痛,左女士在我身后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两声,一边笑一边流眼泪,抬起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像对待她自己的孩子那样。 她的鼻子皱起来,眼睛嘴巴都紧绷着,她因为哭泣减少了太多分漂亮,抬起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放在我不住发抖的肩膀上。 还劝我:“别哭了别哭了,累了这么久,都没力气了。” 我用两只手握着Ethan的一只手,埋下头,呼吸撒在有Ethan体温的被子上,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幸福。 重生般带着苦涩的幸福。 Ethan还在因为虚弱睡着,又过了一会儿,大概凌晨三点的时候,病房的门忽然开了,伍锐踩着运动鞋慢吞吞地走进来,面无表情,他在地板中央站得笔直。 左女士问他:“做好了吗?” “做好了,小森和刘阿姨一起煮的,我自己开车过来。”他还是像往常那样冷淡平静,撇过脸来看了Ethan几眼。 然后,他把手上两个保温桶递给了左女士。 第37章 (FR. 左渤遥) 我回到了安全的地方,回到了家人身边。 来到医院的第三天早晨,我带着蓄积了太久的疲倦,从又一次睡梦里醒来,我刚动了动指头,整只手就落入另一个人有温度的手里,这种感觉让我顿时心安。 甚至不想醒了。 “怎么样?睡饱了吗,宝?”Frank太肉麻了,我还没睁开眼睛他就凑上来问我,亲我的腮边和脖子,我捏了捏他的指头,这才迷迷糊糊地打开眼睛。 小声提醒他:“涂点护手霜吧。” “好,我今天回去涂。” 我看见了早晨的阳光,Frank穿着衬衫坐在床边,趴下来看着我,伸出手拨弄我的头发,我躲了一下,说:“别弄,头发好油啊。” “中午想吃什么?” 丝毫不夸张,这几天听到最多的问题都是有关于吃,刘阿姨专职在家待命,给我做任何想吃的,而森姐踩着高跟鞋来回地跑,有时候还被迫给伍锐那个老家伙当司机。 我告诉Frank:“我真的快变成胖子了,不敢再吃了。” “骨折了就要吃好的,才能恢复得快。” “我要保持身材,等我好了,还要上台唱歌呢。”我知道,由于我的事情,我们的乐队不得已退出了节目,想一想,还是太遗憾了。 Frank说:“胖瘦对唱歌也没影响吧。” “你又不喜欢胖子。”我撇了撇嘴。 “喜欢啊,你什么样子都很可爱。” Frank拿来酸奶让我喝,把我的床摇起来了,我忍着骨折恢复期的不适感,柔弱得举着酸奶盒,Frank问我想吃什么水果,作势要帮我切。 “中午吃酸菜鱼好不好?现在不想吃水果。” “想吃外面的还是家里的?” “外面的。” Frank急忙给他助理打电话,说有一家酸菜鱼特别好吃的川菜馆子,但不做外卖,所以勒令助理小伙子去排队了,我让他叫个跑腿,他说不放心。 这倒是有些夸张了,我又不是皇上,还有人下毒谋害我吗? 这几天谢绝了几乎任何人的探望,因为我妈他们怕我情绪不好,所以让我在医院静养,和菲子通了电话,她一直小声地哭,说很想抱抱我。 菲子还没长大呀,是个小女孩。 但周易衣是唯一一个进来探望我的人,是昨天傍晚来的。她穿着卫衣牛仔裤,扶着眼镜在我身边坐下,说:“和你的事儿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了大活儿。” “辛苦你。”我说。 “我早上还跟蒲总聊,说我真是捡到宝了,说不定我下半辈子就靠你活着了。” 这话也太有歧义,我的表情有些僵硬,不过周易衣就是这样,她要表达的绝对不是模棱两可。 我说:“那你算不算坐吃山空?” “我发现你这小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啊,你不适合做艺人,你应该去公关部。”她拍了拍我的额头。 提醒我:“少吃点儿,身材管理。” 我委屈地鼓起腮帮子,声音压得很低,说道:“不是我自己要吃啊,我男朋友天天给我喂,我也没办法。” “你在挑衅我吗?” “……”我闭上嘴看着她,越看越心惊胆战,小声地说,“我会注意的,不会吃多的。” 袁宇哲瞎玩儿把自己玩儿进去了,据说还牵扯出一连串的人,我的手机也被还了回来,但快坏了,就买了新的,把原来的数据导进去。 周易衣从床头柜上拿起我的手机,拿到我脸前面解锁,说:“介不介意给粉丝报个平安啊,他们都着急坏了。” “他们相信我没骗婚啊?” “你在质疑你周姐的业务能力吗?”周易衣摆弄着手机给我拍照,说,“头再侧一点,就这样笑。” “肯定不好看。”我又不高兴了。 周易衣把拍好的照片给我看,画面里的我穿着病号服,看起来虚弱又苍白,笑得很傻,她问我:“想要什么文案?” “都行。”我说。 “一句话就行,快想。” 我结巴了好半天,说:“那就……那就说‘活着真好’。” 本来以为这种贫嘴的话周易衣会不喜欢,没想到她居然点了点头,说:“可以,幽默不矫情。” 我咧开嘴苦笑,虽然看不到自己,但我知道一定笑得特虚假。 我的酸菜鱼到了,让Frank把Charlotte的送过来的车厘子送他助理一盒,助理是个快三十岁的男的,话挺少,做事谨慎勤快,但我或许不了解真正的他,因为他和他的同事都挺怕Frank的,可能就算开朗也不会表现出来。 “你不要这么严肃嘛,都吓到别人了。”我说。 助理拎着那盒车厘子,站在门边听Frank关于工作的嘱咐,他一直坚定地点头,看起来对自己很有信心。 Frank转过头来,看着我,笑了一声,说:“等一下我把鱼拿给你吃。” “你听没听我说话啊?”我皱了皱眉,胳膊放在被子外面,说,“别对人家这么凶,留个好印象不好吗……” 于是Frank转过身,十分无奈地盯着我看,说:“我都不敢说话了,怎么办?” “你就是凶啊。” “好了,你先回去吧,咱们电话联系。” 助理点头,低声道了别,终究一个笑容都没露,出去之后还贴心地合上了门。 酸菜鱼太香了,我快馋得晕过去,Frank给病号桌铺上桌布,然后,把吃的全放在上面,把米饭拨到我的小碗里。 “那么馋吗?你看你的口水。”Frank把筷子递给我,还笑话我。 我皱了皱眉,说:“你是不知道,袁宇哲那个畜生,后来都不让我吃饱,我已经很久没吃过大块儿的肉了。” Frank拿着另一双筷子,站在旁边给我挑肉,挑出来放在空碗里晾着,他说:“现在可以随便吃肉了,想吃多少都可以。” 有这么好吃的酸菜鱼在面前,我本来特别开心,但乐着乐着忽然伤感起来,捏着筷子戳米饭,埋下头的时候,眼泪也掉了下去。 我好难过啊,现在别人对我越好我越难过。 Frank伸手从床头撕纸,坐到我旁边来,揽着我,给我擦眼泪,说:“我都不敢听你说那些,我怕我难过死。” “我太无能了,”我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怎么保护你呢。” “那我们就请十个保镖。” “你不要开玩笑……”我吸着鼻子,转头去看Frank,他吻了一下我油乎乎的嘴巴。 他的眼睛也红了,又吻了我一下,说:“心疼死我了。” 第38章 (FR. Hilde·Frank) Charlotte打电话给我,说要来探望Ethan,但我们怕他一再回忆起伤痛,因此婉拒了,于是Charlotte在半小时之后给我发消息,说买了许多水果给Ethan。 我回复:“谢谢,谢谢你关心他。” 她说:“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就买了大多数人喜欢的,不用说谢谢,我很希望Ethan能快点好起来,我还在等他发新歌呢。” 我问:“你还在听他的歌吗?” “对啊,本来希望看到Raw Meat得第一名的,可惜现在退赛了。” 我说:“谢谢你喜欢Ethan的音乐,我会跟他说的,他一定很高兴。” “哈哈哈他一定又要得意了。” “你这么了解他吗?” “我看了节目,我当然知道他有多可爱,感觉就像我的弟弟一样。” 没过多久,Charlotte买的水果就到了,十盒,我和Ethan根本吃不完,于是让森姐带回家一大部分,还给我的助理分享了一盒。 Ethan如愿吃到了很想吃的酸菜鱼,但没吃两口就哭了,他说:“如果我真的死在那地方了,怎么办啊?” “没有死啊。”我用尽全力让自己的思绪停在此刻,不去想象。 因为我不敢想象。 “其实差一点就死了,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再找人谈恋爱,千万别让自己过得不好,知不知道。”Ethan用忧国忧民的表情说着这些话,还用胳膊肘戳我。 我说:“我不敢想,你别说了,我真的不敢想。” “但我……”Ethan又撇着嘴,感觉马上要哭了,他说,“但我被打成那样的时候,早就想好了,你挺倒霉的,遇到我。” 我赶忙把手里的筷子放下,再次抽纸给Ethan擦眼泪,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现在是我该心疼他的时候,可他在心疼我。 “遇到你我特别幸运,要不是因为你,可能疫情以后我都没勇气回中国,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特别的经历,不知道真正的喜欢是什么。” Ethan可能又困在几天前痛苦的记忆中了,他把脸埋进自己的手心里,我紧紧抱着发抖的他。 如果说非要我认真回答关于生死的问题,那我只能说:如果Ethan真的在袁宇哲那里出了事,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寻死,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大声地哭,但我将会失去我的工作,失去我的社交,失去我的生活。 那样多可怕,多痛苦。 后来,我还是把Ethan哄好了,他吃了鱼也喝了汤,还吃了半碗米饭,左女士现在还是企业的一把手,她严谨要强,因此很忙很忙,她下午才过来,这时候,Ethan已经在睡梦里了 左女士悄悄地说:“总不能一直这样躺着,他挺懒的,你要督促一下他。” 我说:“中午吃完饭下来走了好几圈。” “我都不好意思当妈了,这么麻烦你。” 我摇着头,说:“你可以回去休息,我在这儿困了就睡,饿了就吃,没什么麻烦的。” “不行不行,你听我的,今天早点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回去工作,我今天把后面一周时间都空出来了,我待在这里就可以,实在不行还有伍锐帮我分担,而且,小森也很乐意来照顾,下周差不多就能出院了。” “我也很乐意照顾Ethan——” “不用这么着急,有个词是‘来日方长’,你自己的身体也需要休息。” 左女士温柔也坚定地说了很多,终于说服了我、我回家之前,Ethan醒了,他说:“你过来我跟你说话。” 我去了床边,用耳朵贴着他的嘴巴,听他说。 “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 说完了,他还对着我笑,好想亲他,但左女士正在旁边开视频会议,我摸了摸Ethan的嘴角,说:“知道了,你也睡吧,无聊了可以听会儿书,或者听广播听音乐。” “好啦,你快走吧。”Ethan捏着我的手指晃一晃。 “行,我走了。” “嗯嗯。”Ethan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点头。 我往前几步出了门,又回过头来看向他,说:“真的走了。” “走啊,走。” 也不知道到底是我舍不得还是他舍不得,简单的告别持续了好几分钟,我下了楼,又接到一个工作的话,简单商议了几句。 说是不加班,但作为管理层还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在休息时间接电话是常有的事。 猛然地降温了,阴沉沉的云层不退,随之而来的是阴雨天,去医院的时候Ethan坐在窗前的单人沙发里,抱着膝盖哼歌,很惬意。 我问他:“你自己挪的沙发吗?” “我还在骨折呢哥。”他把音响放在窗台上,挪出一半沙发,招招手让我过去坐。 我坐下了,Ethan的一半身体搁在我腿上,我又从床上拿了薄毯子,将衣着单薄的Ethan裹起来,他瘦了太多,又因为很久没风吹日晒,所以更白了。 白得很不健康,睡衣领子遮蔽的锁骨,锋利地立起来,他在别人面前从来不会这么撒娇的,但在我这儿就很乐意,曲着腿,脑袋枕在我的肩膀上,然后,抱紧我。 外面的树叶子全成了油亮的,室内的灯开着,这种阴雨天,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温馨感觉,Ethan说:“说老实话,我真的很不放心。” “怎么了?”我们都不怕没上锁的门随时被推开,聊着天的时候贴在一起,说两三个字都要伸着舌头接吻,Ethan像那种馋了很久的猫,勾着我的脖子,喘着气,往我身上粘。 “我知道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他说,“身边认识的人,还有我妈的朋友,很多做高管的都是开放式恋爱,私生活很乱,自己控制不住,觉得理所当然,我就挺怕有人勾引你,你又把持不住。” 我问:“我看起来很容易把持不住吗?” “那倒没有,”Ethan摇着头,嘴巴又贴上来,粘着我的嘴边,哼哼着说,“但那些人也看不出来啊。” “我从来不玩那一套,也没什么兴致,觉得没意思。” 我挠了挠Ethan光着的脚心,他发出一阵刻意撒娇的笑,鼻尖对着鼻尖,他说:“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吗?我有什么好呀?” 因为接吻又裹了毯子,Ethan刚才还苍白的脸颊有些微红,我盯着他黑而亮的眼睛,看了许久。 回答:“我不知道……不会说了。” Ethan今天着实很故意,音响里还是复古的摇滚乐,我们在对视之后迫不及待地接吻,Ethan一直勾着我的脖子往下倒,这张沙发并不大,而我,在担心他没有痊愈的肋骨。 Ethan担心我遇上别人的勾引,但现在我想,他不必担心有比他厉害的人出现了。 第39章 (FR. 左渤遥) 不得不说我心态真好,半死不活地逃离魔窟之后,没疯也没崩溃,但我的男朋友Frank貌似变得有些神经质,总担心有人要害我。 路上告诉我他的同事来家里做客,两个中国人,一个德国人,我抱着吉他打算出门飞奔上楼,但还是打了个照面,我们都没见过,相距两三米互相打量,露出一个很假的笑,我只得把吉他从身上拿下来,一手拎着吉他,一手整理胡乱穿好的外衣。 Frank脱了外套,对他们说:“随意坐吧,我去拿喝的。” 三个人都是那种精英商务男,弄得这里气氛好严肃,他们对我说“你好”,我说:“你们好,坐吧,我去洗点水果。” 我有那么贤惠吗?并不是,这只是我逃离尴尬气氛的拙劣理由,进了厨房就去掐Frank的腰侧,抱怨道:“让我有个准备行不行?都到家门口了才说。” “没什么呀,我们随便聊聊天,都是熟人。” 我压低声音,说:“我差点连衣服都没穿好。” 原本在准备饮料的Frank,转过身来捧住了我的脸,他说:“好,下次一定提前跟你说,是我考虑得不周到,我的错。” 感觉自己脸上的肉被拘起来堆在一起了,我咬着牙齿看向Frank,很久了,叹了口气,说:“绝了,架都吵不起来。” “你不想待就去楼上吧,我待会儿弄吃的,和他们一起弄,到时候叫你。”说完话,Frank就低下头吻我,之后,我转身从冰箱里拿饺子,是三个小时之前包好的,还没完全冻起来。 我悄悄对Frank说:“你前天是不是说想吃饺子?我给你做了饺子,胡萝卜牛肉洋葱。” 看得出来,Frank很惊讶,他大概不相信是我自己做的。 我说:“不是黑暗料理,我去网上搜了教程,还跟我朋友的奶奶通电话,因为他奶奶最会做饺子,我昨天偷偷做了一次,今天才正式给你做。” 饺子就那么十几个,如果拿出来招待客人肯定不切实际,Frank拿着饮料水果去了客厅,我一个人偷偷地在厨房煮饺子,因为全程都太用心,所以一个都没破,我自己趁热尝了一个,简直不要太好吃。 Frank在外面聊天,但还是闲不住地给我发消息,写道:快乖乖去躺着,伤还没好。 我回复:哼! 他说:谢谢你的饺子。 我说:我学得特别认真,这两天觉都睡不踏实,你都不尝一口夸夸我啊? 文字聊天暂时停止了,我系着围裙靠在橱柜上,从冰箱里拿了一盒葡萄果汁,没一会儿,Frank就急急忙忙进来,带上了门,说:“去休息啊。” 我皱着眉头,把饺子夹起来,喂给他吃,又不甘心地戳他的肩膀,说:“我对你太好了你开始烦了?” “受伤了就要好好休息的啊。”Frank把饺子咽下去,凑上来抱住了我,又不敢太用劲,因为我肋骨上有伤。 我依旧执着地询问:“说啊说啊,饺子味道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香?” “香是很香的,”被抱着,看不清Frank的表情,他对我说,“我又不敢说,怕说了你更来劲,休息不好。” 我抬起了胳膊,把手腕搁在Frank的腰上,就这么被抱着的此刻,忽然不想说别的了。 我原本以为,世界上没几个懂得爱的男人,包括我自己也不是,但Frank正是个稀奇的懂爱的人,他给予的不是肤浅的物质、不是虚华的外表、不是造作的关切,而是一份脱离了低级的占有欲的、精致的爱情。 怪不得Charlotte这么独立好强的人都喜欢他,因为他是稀有的。 我喝了两口果汁,出了厨房去楼上,Frank又执拗地要送我,我几乎要跑出去了,他还是跟着我进了电梯,说:“没事,我看着你躺好,万一又不舒服了。” 我很少被这么管着。 我说:“又不是要爬楼梯,我可以的。” “万一袁宇哲……”Frank的情绪忽然低落下去了,他看着我,抿了抿嘴,说,“万一呢。” 我甚至没为我自己的遭遇心疼过,却在这一刻这么想哭,觉得Frank特别可怜,我很想抱他,但电梯已经开了,我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完美地忍住了泪花,开了密码锁进屋,Frank就跟在我身后。 我回过身看着他,说:“不可能的,现在最怕我出事的就是袁家了。” “我知道其实没事,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担心,”Frank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但我居然感受到了绝望和歇斯底里,我不知道是我病了还是他病了。 总之,爱情有时候就是最可怕的事,爱得毫无理由最畅快,爱到绝境能做出一切离谱的决定。 我深吸一口气的同时,用两边胳膊勾住了Frank脖子,和他凑得很近,鼻梁都撞在一起,这次,我主动地吻他,嘴唇刚一贴上就不可收拾,我的眼泪流了出来,但我很幸福。 幸福的同时继续心疼着。 被Frank推到了墙壁上,凉凉的涂料表面带着磨砂感,他的手碰到我断掉的肋骨,摸了摸,又把手放下去。 吻结束了,他还是看着我,我推了推他,说:“行了,下去吧,客人还在家里呢,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花了十分钟才把Frank打发走,他走之前陪着我换睡衣,还帮我开好夜灯,我说现在睡不着,他说躺着躺着万一困了就不用关灯了。 这样的关系如果能长时间维系,那的确有些不真实,Frank的细心和关切,不免让人联想到极端温柔之后无情背叛的剧情,说实话,有时候挺害怕的。 大概,因为我得到太多所以更恐惧失去。 我不知道他们在楼下喝酒了,总之,夜里八九点Frank忽然给我打电话,喝多了,话能说清楚,他告诉我:“你不要找别的人,不要找别的人好不好?” 我睡得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好”之后,才去回想他到底问了哪个问题。 我在想,他现在的样子一定有点狼狈又有点搞笑吧。 “给Ethan打电话,给Ethan打电话……”总之,短短几个字一直重复了许多遍,Frank忽然又哽咽起来,我一边听着电话一边揉头发,穿着睡衣下了楼,一开门,就听到Frank讲电话的声音,轻微的延迟以后,同样的话从我的手机听筒里传出来。 我挂掉了电话。 他的同事们看到我来了,就说要走了,我也没挽留,原本不是酒局却被Frank弄成了酒局,还撒酒疯,我扶着他去卧室,帮他拿睡衣。 说:“乖,你自己脱掉好不好,我受伤了帮不了你。” 他缠着我要抱我,我只能一点点尽我所能地帮他脱衬衫脱裤子,又拿了毛巾帮他擦脸。 “来,漱漱口睡觉了好不好?”我端着漱口水的杯子递给他,他接过去“咕咚咕咚”喝掉了大半杯,我好无语,待在原地歪了歪头,不知道是不是该把杯子拿回来,不过好在漱口水是稀释过的,喝了应该没什么吧。 我还是转移阵地来楼下陪Frank睡觉了,他没怎么闹我,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可能,对有些人来说喝醉胡闹是家常便饭,可对Frank来说,这么放飞自我的机会太难得了。 而我呢,在惶恐地收下他的爱,因为那太多了,太好了,太不真实了。 第40章 (FR. Hilde·Frank) 以前的助理因为婚事辞职,暂时结束了他的北漂生活,新助理是半周之前来面试的,今天就已经到了正式上班的时候。他才二十六岁,是个话不多的日本人,深栗色的头发略长,看起来很冷淡,他的工牌擦得很亮,姓名是野泽阳太。 第一天早晨就到得比我早,在公司大厅和我打招呼,说了几项早会的事宜,等上楼回了办公室,我发现他把柜子里一套很久没用的茶具洗得很干净,又开了咖啡机,泡了花茶。 我问他:“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先生,在家做的。”他的中文还是有轻微的口音,但不影响交流,主要是德语很厉害,人又淡定,有工作经验,所以在十几个应聘者中选中了他。 我很不习惯别人这样称呼我,一边翻文件一边说:“叫Frank就可以,以前的助理也是这么称呼我的。” “好的,Frank。”他现在穿着西装,但昨天来交接工作时穿着一身改良的和式套装,深麻色裤子,乳色上身,拎着半旧的奢侈品手提包。 今天呢,又和昨天很不一样,头发在脑后扎起来,穿着一双绑带的圆头皮鞋。 助理这份工作实在需要磨合,过了半天,我还是有些不习惯,因为以前的助理对我的工作节奏已经了如指掌了,因此我们一直能配合无间,但野泽显然处在一种谨慎忙乱里,即便他经验丰富,也表现得很镇定。 他从我桌子上取了杯子去洗,结果打翻了放在桌角的笔筒,我看到他蹲下去在捡,于是也没说什么。没一会儿,野泽站了起来,他往我身边走了几步,说:“Frank,桌子下面有个徽章,是不是你的?” 我的确丢过一枚徽章,是Ethan送给我的一个小小的金色彩虹旗帜。 我说:“是我的,丢了好几天没找到,谢谢。” “不谢。” 野泽的眼皮很薄,是双眼皮,长着往下垂落的睫毛,看起来很像水墨画里的人,他忽然微笑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看上去是那种日本人独有的收敛的温柔。 我有些不习惯。 “您有爱人了吗,Frank?”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打听起来,至少现在的我觉得这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但出于礼貌还是回答:“是的。” “是那个传说中的摇滚乐手吗?” “现在是工作时间。”我抬起眼睛看向他,明确地答复他。 对于所有的下属,我一向是一视同仁的,不希望表现得太多亲和,也不喜欢浪费工作时间去聊其他的话题。到这时候,我对野泽的印象忽然不那么好了,他恢复了原本冷淡的表情,去帮我装订东西了。 一早上的会议结束,我在办公室给Ethan打电话,野泽在外面敲门,我就抬高声音让他进来,他说要请示排日程的事,我说:“你稍等。” “午饭时间还有工作?”Ethan在电话那边问。 我回答:“没有,助理来说日程的事情,没事,我让他等着。” “那你去忙吧,晚上去我妈那儿,不用来接我,我会自己过去的。” “好,晚上见。” 挂断了电话,看见野泽仍旧以一种矜持的姿态站在原地,他戴了金丝方框的眼镜,用德语说:“我打搅您了。” “没关系,”我坐了下来,接过他新出的日程表,想起了什么,又说,“抱歉,如果非工作必要,最好说中文,我们生活在中国,还是多练练口语比较好。” “知道了,Frank。” 原本和Ethan说好晚上见,但他却偷偷在楼下等我下班,穿着带花纹的衬衫和短靴,翘着腿坐在大厅里吃蛋糕。而我走在野泽前面,要和他去一楼展厅,于是碰上了Ethan。 他冲我挤挤眼睛,坐在那儿不动,我还是走了过去,虽然在靠近的过程中他一直摆手,说:“去忙吧。” 野泽还站在很远的地方等我,面无表情地朝这边看,Ethan指了指野泽,说:“长得不赖嘛,你自己面试的?” “对,但也有别的同事。” “时代变了,助理都得漂亮,”Ethan鼓了鼓嘴,把没吃完的蛋糕放在茶几上,他站了起来,说,“好了,你去忙,下班了过来找我。” “我根本没关注过长什么样。”我说。 但我貌似撒了谎,怎么可能完全不关注一个人的外貌呢,我又转了身往回走,和野泽一起去展厅,野泽提着电脑跟在我身后,低声说:“你不开心了吗?” “没有吧。”我说。 “有时候恋爱是很现实的。” “我不明白你是意思。” 野泽连忙解释自己是在开玩笑,即便我没感受到哪里好笑,还有半小时就要下班了,半路上遇到了几年前共事的美国人,他现在在德国总部上班了,最近来中国出差。 和美国人聊了几句,于是,后续的工作并没有如期完成,到了下班时间,野泽说他要上楼换衣服,我把文件交给他,就去找Ethan了,大概过了八九分钟,当我的车行驶了一段路之后,手机上弹出了野泽发的消息。 我开着车,并没有理会,Ethan坐在副驾驶上打游戏,他跟我说伍锐最近不在,所以他回家也挺开心的。 “我的脑袋要爆炸了,”Ethan说,“周易衣让我去拍时尚杂志,还要接受专访。” “没关系,她都会安排好的,你别想太多。”我说。 Ethan长叹了一口气,闷闷不乐地说:“我担心自己不太会说话,这种场面事就不适合我这种人。” “时尚杂志嘛,可能也没那么严肃,如果你紧张,到时候我可以陪你去。” “不用了,你那么忙。” 直到我的车停进了左女士家的院子,我才有时间看手机消息,野泽发了好几条,说:打扰了。 说:Frank,不知道改天能不能请你吃个饭,知道你晚上要陪爱人的嘛,中午就好,我朋友开的日本料理,相信你会喜欢。 还说:抱歉,可能很冒昧,我们都远在异国他乡,应该能成为朋友。 我有些讶异,不知道怎么回复更加妥当,就干脆没有回复,把手机放在了鞋柜上,换鞋。Ethan在和森姐说话,笑得不拘小节,院子里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晚上要在院子里烧烤的,天气已经很凉了,森姐给Ethan找了一件厚外套穿上,他弓着腰看炉子里的炭火,脸被映得发红,又转过身来看我。 左女士放了一张很老很老的唱片,Ethan扑上来和我拥抱,我也紧紧将他抱着,现在,我们一起来到了真正的秋天。 第41章 (FR. 左渤遥) 那个傍晚和Frank在院子里拥抱的时候,我说:“要是现在能去德国就好了,我挺想去的。” 疫情已经缓解了,现如今最大的阻碍是Frank很忙,没时间休长假,他帮森姐一起烤肉,和她聊买车的事情,我呢,得到了一串刚烤熟的鸡翅,站在旁边一点点啃。 我妈一直在忙前忙后,后来,我们一起坐下来吃东西,脸被凉风吹着,身上又穿得很厚,我喝了一些酒,到了将醉未醉的状态,席地而坐的时候用下巴抵着膝盖,快要睡着了。 Frank坐到我身边来,用薄毛毯盖在我身上,他还在和我妈碰杯,我靠在了他怀里,开心地笑,合上眼睛,说道:“明天去赛道上跑两圈,我的伤已经好了。” “跑一圈就行了,好不好?”Frank摸着我的耳朵,那么温柔地问我,又说,“后天我休息,陪你过去吧。” Frank给我的那么多好,像上瘾的毒药一样浇灌着我,我开始陷入泥沼一般,快要迷失了。我拽拽他的衣服袖子,说:“不要你陪着,我有朋友。” 我妈插进话来说我:“受伤了还这么贪玩,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这话怎么听都不顺我的耳,于是我转过身,揽着Frank脖子,靠进他怀里,快睡着了。 有点热,又很冷,体感绝对不是舒适的,但我觉得足够好了,晚上第一次和Frank在我妈这里住下,我很快睡着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的。 第二天睁开眼睛,天蒙蒙亮,Frank已经起床了,浴室里传来了水声,他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忽然振动起来,是六点五十分的闹钟。 有两条新消息进来,但不知道是谁发的,过了大概十秒钟,忽然有一通电话进来了,备注是“野泽阳太”。 我接起来,野泽毫不犹豫地打招呼,说:“Frank,早安,今天的会面可能要提前半小时,我需要和您及时对接。” 我揉了揉脑袋,轻轻打了个呵欠,说:“不好意思,Frank在洗澡,一会儿再打过来吧。” “您是——”他居然接了这样两个字。 按理来说,下属不会没事找事弄清楚上司的每个电话是谁接的,这个日本人的疑问让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他说:“啊,不好意思,再见。” 我把手机扔进枕头里,然后跳下床去拍浴室的门,于是,水声暂时停了下来,我告诉Frank:“刚刚野泽阳太给你打电话,你给他回一个吧,事情好像很紧急。” Frank忽然开了门出来,穿着浴袍擦头发,他说:“没关系,我一会儿再回,你再睡一会儿。” 我穿着一身条纹的睡衣,看上去特别像个病号,头发也长,Frank抱着我接吻,亲了好一会儿,他说:“睡觉吧,明天和你去赛车场。” “那个什么阳太,他居然还问我是谁,够搞笑的。”吐槽结束了,我差不多也要把这件事忘了。 Frank说:“他就那种人,你别在意,也不用回答。” 我下楼和Frank一起吃了刘阿姨做的早餐,然后目送他上车离开,我妈也要去上班了,她坐在我对面撕面包片,说:“你懂怎么看好男人吗?” “什么意思?” “不要让自己完全陷进去,这是很危险的,”我妈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我当然希望他一直对你这么好,但有些时候总要给自己留退路的。” 我看着我妈,皱起眉头说道:“这么怀疑别人真的好嘛……” “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这句话结束了我们的交谈,我妈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把撕下来的面包边塞进嘴巴里,然后就站起来了,我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来辩驳。 我在想,要是Frank听到我妈在背后这么说他,会不会特别难过。 乐队再次开始排练了,我们把没来得及表演的新歌拍成视频,免费给粉丝看,这样挺开心的,和参加节目晋级的那种开心不太一样。 菲子还是像以前那样小脸圆圆,我们一起点了披萨吃,她一个人吃了快半个,还嫌饿,廖怡然穿着靴子蹲在地上,认真地告诉我:“好好吃饭,你现在脸色好差。” 我不以为然,搓了搓脸说“没事”。 赵昀给我们带了他爷爷亲手做的点心,老爷子八十岁了,已经颐养天年不出山了,但仍旧放不下一辈子的爱好,做一些糕点给晚辈吃,赵昀就给我们带过来。 “你不会真的要和Frank结婚吧?”文铎从台子上跳下来,问我。 我极其认真地告诉他:“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晚上回了Frank那里住,他加班到很晚回来,说明天可以好好陪我玩了,我给他煮海鲜粥,这是我学会的新菜。 算是讨好吗?我也想不明白了,但如果我咨询菲子,她一定会告诉我不要对男人这么好。 Frank还在办公,我进了书房坐在他腿上,抱着他的脖子撒娇,他说:“我听说有一家日本料理很好吃,不知道你想不想去吃?” 我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这个时候说起日本料理,难免让我想到野泽阳太这个日本人,但细心想想,又觉得我多虑了,我说:“不想吃,不如吃炸酱面。” “那明天去吃炸酱面?” “嗯嗯。”我又笑着把脸往他脖子上埋,然后和他亲在一起,他的手钻进我衣服里摸我,我被刺激得后背发麻。 告诉他:“小心我的肋骨。” “会注意的。”他说。 后来在床上,我用手指绕着Frank的头发,说:“真的,我想你了。” 总之够肉麻的,够情色的,够不要脸的。 和Frank一起睡觉,他总动不动缠上来接吻,深夜时我上下眼皮打架,还要被紧紧抱着睡,我不太舒服,说:“再这么抱,肋骨又断十几根。” “我没碰到肋骨。”他理直气壮地说道。 没有过去十秒钟,Frank又妥协了,就在他给我掖好被子并且关灯的一瞬间,我就睡着了。 一晚上都没做梦,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的八点多,天气多云,但好像降温了。 第42章 (FR. Hilde·Frank) 陪Ethan去新港开车后过了三天,我要去重庆出差,同行的是公司另一位高层,还有各自的助理。 野泽貌似对突如其来的旅程提不起兴趣,他穿着浅色裤子和麻质衬衫,外面套了一件草绿色的开襟毛衫,拽着行李箱,虽然行李看起来很重,但他仍旧一副冷淡的表情。 问我:“Frank,需不需要提前联系餐厅吃晚餐?” 我在飞机座位上看文件,盖着毛毯踩着拖鞋,回答:“到了再看吧,不需要太隆重。” “我联系了几个朋友,他们有的在重庆生活了十年,有的经常全国各地跑,然后列了这个清单,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野泽的话音没落,一份清单就被传送到我的手机上,打开看了两眼,无非是正宗的火锅、江湖菜,还有德国菜、西餐,以及咖啡厅和日本料理。 我说:“你费心了,如果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们也可以去吃。” “但是你放心,”野泽的上身越过座位之间的距离,但没有凑得极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说道,“这些攻略都是下班之后做的。” 我愣了一下,告诉他:“没关系,其实不用特地解释。” 野泽的头发没扎起来,站在机场的室外,发丝一直在风里飘,我在给Ethan打电话报平安,野泽帮我拿着随身的手提包。 坐进车里之后,他问我:“Frank,想没想好吃什么?” “你也想想。”我说。 因为吃什么是无所谓的,我现在只想早点结束工作赶回去,Ethan的身体没完全好,我很不放心。 “如果你累的话,我可以订餐送到酒店,或者我们可以在酒店订餐,他们家的餐饮还是不错的。”野泽用轻柔也果断的声音说了许多,周到的程度让我有些不适应,以前,助理对 我来说只是一个听从和执行的角色,那样是适宜也舒适的。 我说:“那就吃酒店的中餐吧,晚上还有线上会议。” “好的,我马上把菜单发给你。” 出差是否有助理随行,只取决于工作是否需要,而我个人的衣食住行完全可以自己解决。回到酒店以后,野泽点了菜送到我房间,他自己也过来了,换了一身衣服,是和式的酒红色的对襟上衣,淡褐色裤子,帆布鞋。 他来帮我做会议笔记。 我说:“还有三十分钟,你可以休息一下再过来。” 野泽看人的眼神有些古怪,他笑了一下,但像是完全没笑出来,不过,他脸上任何的笑都有些违和。他看着我,想了想,说道:“坐一下都不行吗?” “可以坐。”我去餐桌旁边吃饭了,野泽一个人在另一边捣鼓电脑,大约十分钟,我的视野中都没有他。 他忽然说:“感觉你还不够了解我。” “必须要了解你吗?”我转过脸去,问他。 野泽的手指离开了键盘,他摸了摸自己的指甲,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这个问题会让人误会。” 野泽用眼睛发出了一种不可见的光,大概是一种奇异的期待,还有笃定,他镇静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我身边,站着,突兀地问道:“够不够吃,需不需要加菜?” 这句话是忽如其来的、倔强的德语,野泽长得丝毫不像德国人,但德语说得极其纯正,这是一种冲突,也是奇怪的和谐。 “不需要。”我下意识地用德语回答。 重庆的雨天是说来就来的,北京的天气也变冷了,得了感冒的Ethan在镜头前面吸鼻涕,点了点自己红红的鼻尖,说:“我怎么可能被感冒打倒呢?绝不可能。” “药还是得吃。”我说。 我坐在展会一层的咖啡厅里,窗外的雨幕挂下来,听得见激烈的水声,野泽在解决他的午餐盒饭,而我呢,在笔记本电脑上办公。 手机放在电脑前面,和Ethan视频通话。 “你一个人?”Ethan问我。 我说:“我助理也在,今天时间比较紧张,他在吃午饭。” “那你吃了没有?” “吃了三明治。” “吃不饱的。”Ethan紧紧裹着毯子。 我说:“已经吃饱了,我也不可能饿着自己,倒是你,没人管着就不按时吃饭——” “差不多得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这么说,别人听了笑话。” 想念Ethan,几乎从离开北京的第一秒钟就开始想念,我有时候会开始猜,如果从来没遇见过他,我现在是不是活得特别不一样。 我就是喜欢现在。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忽然看到野泽的眼泪,我刚挂了Ethan的电话,泪珠就从野泽眼眶里滚出来,他的眼角通红,说:“这个菜太辣了。” “喝点水。”我轻声说出三个字,疑惑菜到底有多辣,看着野泽的时候,野泽抿着红肿的嘴,连着吞下了好多水。 他还在“嘶嘶”吸气,说:“从来没吃过这么辣的。” 我更加疑惑,说:“再辣也不至于辣哭吧。” “你不知道吗?日本人大多数都很不能吃辣的。”野泽喝完了杯子里的冰水,把筷子放下了。 我说:“那接下去就吃别的吧。” “这里的中餐……很多都特别辣。” 我想了想,建议:“你可以试试这一家的三明治。” 野泽有点呆滞地抽了两张纸巾,用纸巾捂住眼睛的瞬间,他便开始微微耸肩,优雅地抽噎,说:“吃到不合口味的东西,忽然就想家了呢。” 我招架不住工作期间毫无征兆的崩溃,但也无法抨击他,只能客套地提议:“你可以找一家日本料理吃一吃。” “那你也去吗?”野泽露出红而且湿润的眼睛,凌乱的发丝遮在他额头两边,又是忽如其来的德语。 我用中文回答:“去吧。” 去吧,吃个饭而已嘛,不会怎样。 第43章 (FR. 左渤遥) 大半夜,一起玩车的朋友神秘兮兮地给我打电话,我已经关了灯准备睡了,对方清着喉咙,问:“和谁在一起呢?” “没和谁啊,”我在黑夜里接电话,看着被微光映亮的天花板,说道,“我一个人,准备睡了,有什么话快说。” 明显地,对方叹了一口气,我转身侧着躺,一只手摸着绒面的被子,焦急地几乎要将布料上的短毛揪下来,朋友问:“你男朋友现在在重庆?” “是啊,去好几天了,出差。” “兄弟……”对方越来越磕磕巴巴,他意味不明地停顿,然后把声音压得更低,告诉我,“我陪我老婆逛街,在来福士遇着你男朋友了,他和一男的在一起。” 这个疑惑不难解答,现在说到Frank身边的男的,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日本人,我说:“你说的是他助理吧,我知道,这次他们一起去的。” 到这里,这位朋友和我的通话并没有终止,但在他语气和情绪的暗示下,我不得不开始回忆我知道的关于野泽阳太的全部,还有他和Frank的关系。 但我知道的太少了,想了半天都没想出结果,一直以来我算是信任他,但我忽然意识到这种时期事实上是最危险的时期。 连我妈都提醒过我了。 以前,文铎的爸爸是远近闻名的体贴好男人,却还是偷偷爬了别的女人的床,然后,那个女人就成了文铎的后妈,现在和文铎他爸过得特别好。 的确要承认,野泽阳太和Frank以前的助理不太一样,致使我下意识地关注他,也关注他和Frank之间。 朋友的电话让我彻底睡不着了,他说:“他们好像是在买东西,拎了很多袋子,然后进了一家居酒屋,看起来挺亲密的,尤其是那个长头发的男孩子,他看起来很喜欢你男朋友。但愿是误会,哪怕你责怪我都没关系,万分之一可能帮到你,我都会跟你说的。” 他很真诚,让我的心冷掉了一块,野泽阳太不正是我一直以来最惧怕的那种情敌?他有学历,智慧也镇静,冷淡也漂亮。 就是精英男最喜欢的那种样子。 我半夜不睡,在考虑要不要买票飞去重庆,可我知道,如果我真的连夜去了,那这件事就不可能了无痕迹地解决,更可能是轩然大波,甚至是两败俱伤。 可再怎样我都没有证据,这是最难堪的。 天刚亮,我戴着蒸汽眼罩躺在床上,给Frank拨过去一个电话,他睡意朦胧地接起来,问:“怎么了宝?这么早。” “野泽阳太在吗?”我问。 “他应该还没起床吧?我们又不在一个房间,我也不知道啊,问他干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我承认我正在疯狂地猜疑,说道:“Frank,但愿你没在骗我。” “我不会骗你的,”他着急地接话,又问,“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把野泽的电话给我,我有事情跟他聊。” 这下子,Frank终于察觉到了我话中带刺,他像被欺负了似的,说话也变得柔和,说:“什么事啊?你先别生气,我这就把号码发给你,稍等。” 可能是心理暗示太强烈,也可能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发生了,因为Charlotte都没让我这么气愤慌张过,掀起眼罩,野泽的号码出现在我眼前,我的指头一直在发抖,我从床上坐起来把眼罩彻底拿掉了。 “你好,左渤遥……先生。”对方的语气谦逊又笃定。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号码?” “Frank让我存的。” “你喜欢我男朋友?” “你怎么知道?”他用疑问回答我的疑问,用镇静回应我的气急败坏,带着隐隐的笑意。 我的眼泪“唰”地淌下来,怎么控制都止不住了,这次不是伤心,是真实地被气哭了,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出我有哭腔。 “你们又没有结婚,我喜欢一下也没什么吧?” 我站起来的,弄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把我的拖鞋洒湿了,于是慌慌张张蹲下来捡杯子,野泽继续说:“你不用担心,我们还一起给你买了很多礼物,全都是你喜欢的。” “真你妈臭不要脸啊!”我冒不出什么文雅的骂人话,气得耳朵里都在鸣响。 窗帘缓缓地打开,晨光倾泻进来,是个很阴沉的阴天。 我说:“我告诉你,男人我不在乎,但别胆子这么大来惹我。” “我没惹你啊……” “我是差点儿死过的人,我根本不怕你,听见了吗?”我气得眼泪水哗哗冒,那头的人还是从头到尾平静的语气。 我把电话挂断了,我很伤心,又生气又伤心,Frank的电话接连不断打进来,我一通都没接。 早晨七点订了飞机票,十点半飞重庆。 我连早饭都没吃,动荡的情绪让我变成了个被*纵的傻子,冲动的时候我想的是“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我妈,我在机场红肿着眼睛给我妈发消息,说:我要分手了,我太累了,这辈子都遇不到好人的,谁让你把我生得这么笨。 左女士说:你就没夸过你妈妈。 我说:我怎么这么难受,从来没这么难受过,我现在在机场,去重庆找他,我朋友看见他和别人去逛街……还去吃别人的家乡菜。 我妈的电话猝不及防打进来,开门见山地问:“他对不起你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 “哎唷,我的傻小子,别人不骗你骗谁啊,”我妈又沉默了好一阵,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谁一辈子没几次没有结果的恋爱啊。” “你说……Frank真的不是好人吗?” “这个和好人坏人没关系。” 我说:“我应该相信他一次是不是?” “妈不能替你做决定吧。” “好,我知道了,要登机了,我先挂了。”我把手机塞进外衣的口袋里,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Frank打来的。 我还是接起来了,问他:“你喜欢野泽吗?” “还行吧,虽然说还没那么习惯换助理。”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是说……你有没有爱上野泽,或者将要爱上他,或者虽然没爱上他但和他做了什么?” “都没有,都不可能,”Frank深呼吸,说,“Ethan,你不应该这么怀疑我,我昨天还抽时间去给你买礼物,只给你一个人带了礼物。” “吃了居酒屋吗?” 一阵沉默,Frank问:“野泽告诉你的吗?” “我朋友看见了。” 我把电话挂掉了,告诉自己这场爱情太危险了,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第44章 (FR. Hilde·Frank) 我都没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Ethan变得有些乖巧。 他站在酒店门前等我,穿着灰色卫衣和牛仔裤,袖子上有横条的花纹,还戴着一顶渔夫帽,一靠近,Ethan的眼睛就开始红,隔着口罩跟我说话:“这么晚才回来……” “我明天就回去了,你身体没好,别来回飞了。” “我是不是不喜欢我了?”Ethan面无表情,他看向我身后不远处的野泽,看了好几眼。 “没有。”我心疼得要命,原本还在为Ethan的误会生气,但见到他的这一刻,只想抱着他,好好哄他。 “很累,抱歉,很累,可能对你和我来说,分手会好受很多,我也不想上去坐了,就这么结束吧,”Ethan很轻地告诉我,“唯一遗憾的是还没去过科隆,可能我以后会自己去的。” Ethan的眼睛里有那么多的失望,我很想解释,很想竭尽所能抓住他,但一时间好像找不到契机,Ethan转身就走了,走之前也就说了那么几句很草率又很绝情的话。 我试着追上去,想抓住他的衣袖,但他碰都不许我碰。 返回酒店门口的时候,野泽还站在那儿,背着单肩包,说:“相爱很难的,你要放轻松些。” 我喘着气,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想不通就不用想了,可能你们都得冷静一下。” 野泽在前面走,我在后面给Ethan拨电话,我很担心他,他今天刚来重庆,不知道有没有找好酒店,也不知道有没有吃晚饭。 这一次,我被Ethan绝情又彻底地抛弃了。 他几乎是没有犹豫,第二天中午,我就看到他在朋友圈发去雍和宫的游客照,他已经回北京了,到了下午,我已经看不到他的朋友圈也联系不到他了。 而我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八点多,野泽说要帮我煮面,我拒绝了他,于是他放下行李就走了,当天晚上我就去找Charlotte喝酒。 她因为我和Ethan的事哭了,一边掉眼泪一边苦笑,说:“我以为你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我真的很难过,真的。” “是Ethan不要我了。”我说。 “那你的助理还要继续待下去吗?” 我说:“我没权利解雇他,更何况他也没做错什么。” 这天晚上我喝多了,后来的事情都记不清楚,被分手所以买醉,这么戏剧的事儿居然发生在我身上。 第二天早上,Charlotte来我房间敲门,她还穿着这天晚上的衣服,指了指墙角的桌子,说:“我打车送你回来,还把客厅里的摄像头挪到这里,我可不想引起误会。” 我跟Charlotte说谢谢,她很豪爽地说用不着,她还做了早餐,叫我过去吃。 接下去的几天时间过得无比缓慢,天气特别凉了,但北京一场雪都没下,加班的时候基本都是助理照顾生活,我根本没心思考虑该吃什么喝什么。 野泽说:“你挺坚强的,这样了还能坚持上班。” 我说:“那也没办法。” 他问我:“你恨不恨我,要是没有我,Ethan也不会误会。” 我说:“和你没关系,别多想了。” “那就说说别的,”都快夜里八点了,野泽已经换了便装,他说,“这周五去听相声吧,我买票了。” “你喜欢相声啊?” “我不怎么喜欢,但我知道你很喜欢,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心情低落吧。”野泽又说起德语。 我接受了他的邀请,说的也是,分手是很难接受的事情,但总要接受的吧。 听相声的这天晚上刮大风,又下了会儿雨。 看样子,真正的冬天要来了,我穿着大衣站在路边点了一根烟,野泽从便利店里出来,拎着两瓶热牛奶,他说:“找个地方坐坐吧。” “都十一点了。”我说。 “那去我家住吧,这儿离你家还挺远的,反正我那里还有房间。” 路边那家店铺的门前,亮着两盏暗黄色的灯,野泽穿着一件驼色的斗篷,站在昏昏沉沉的灯光中。 我说:“不用了,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Frank,还用得着这么戒备我吗?”野泽忽然有些急切,他很少这样的,眉头都皱起来,说,“你搞清楚,是左渤遥不要你了,是他不喜欢你了,你怎么会真的相信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忽视其实就是他甩了你!” 不远处是路上的车流,但这一瞬间,空气里只剩下我和野泽的呼吸声,我看着他,很讶异他能说出这些话。 “说得也没错,他甩了我。”我夹着烟点点头。 “所以能放弃了吗?”野泽冷着脸问我。 我反问:“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我想让你爱上我,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你了,Frank。” 野泽嘴边流淌着呼出来的白气,他的眼睛有点红,他打量着我,然后,把手里的袋子攥得更紧。 我转过身去吸烟,说:“我有什么呀,我不值得你喜欢。” “Frank,说实话,我不知道左渤遥有什么好,”野泽倔强地吸了一口气,说,“他把你的爱践踏成那样,你都忘不了他。” “你可能不相信,我真的不恨他。”我说。 “人就是喜欢欺骗自己。” “我先帮你打车吧,我也得回去了。”我说。 野泽把手上的袋子塞进我手里,他忽然向前一步,凑上来,吻了我的脸颊。 说:“喝点热牛奶吧。” “你用不着这样。”我往后退了半步,说道。 野泽站在不远处,手臂在斗篷里抱起来,他说:“人有时候就要学会放过自己,我不会逼迫你怎么样,顺其自然就好了。” 他打了一辆出租车离开,我拎着那两瓶牛奶,在路边站了很久,我拿起手机拨Ethan的电话,但是无人接听,一直一直无人接听。 第45章 (FR. 左渤遥) 人生为什么这么难熬啊。 主动提出分手的我,失魂落魄过了好些天,周易衣找我喝酒的那天晚上刮风下雨,我的眼睛还是肿的。 我主动告诉她:“现在不用前怕狼后怕虎了,我真的和他分开了。” “为什么分?” “他和喜欢他的人没划清界限,我知道,你可能觉得他没做错什么,但我承受不住了,真的。” 让我意外的是,周易衣居然点了点头,说道:“我能理解你,感觉没什么事儿,感觉还是爱的,但又在恨了,很复杂,对吧?” “对。” “那就好好搞事业,你什么都不差,业内特别看好你。” 我喝了两口酒,说:“你说得对,谈恋爱算个屁啊,不能再玩儿了,得给自己打底子了,中年以后过得轻松些。” “来。”周易衣了然地笑,举起杯子和我碰了一下。 雨停了,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回的就是那套租在Frank家楼上的房子,但我已经打算搬走了,要是以后还住在这里,那可能又要纠缠不清了。 现在想的是逃得越远越好。 回来就换了门锁密码,准备天亮了叫搬家公司过来收拾东西,一觉醒来九点半,我洗了把脸,穿上一件厚外套,打算去小区外面吃点东西。 平时这个点,Frank早就去上班了。 但喝了酒脑子不太清醒,我居然忘了这天是周六,电梯在十二层停住,门打开之后,穿着毛衣和夹克衫的Frank走了进来。 我在半秒钟以内把脸转去了另一边。 “还在这儿住吗?”他稀松平常地问道。 我支支吾吾,说:“今天,今天就搬走。” 然后,我们就什么都没说,他去了负层,我在一层就出了电梯,寒潮来袭,天太冷了,我打算去吃一顿附近上海人开的大馄饨。 刚出小区门就打了个喷嚏,口罩能挡不少的风,很多黄色、褐色的树叶粘在湿漉漉的地上,可能我睡着的时候又下雨了。 我忽然特别怕,害怕Frank会跟野泽在一起。 我把全部东西搬去我姥爷在市中心附近的房子,没人住的,所以暂时给我住了,虽然说下赛道没那么方便,但衣食住行都挺方便的。 周易衣帮我签了一档人气很高的音乐综艺节目,我还挺喜欢的,她答应我会一步一步来,不会急于求成。 现在开始,我要过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了。 又梦到Frank,还梦到菲子他们,梦到我自己。 在和乐队排练,Frank开车来找我,空阔的仓库,年轻朝气的男男女女,还有吉他、键盘、鼓点。 我看见Frank了,他肯定也知道,但我故意没理他。 于是,他一直站在门边的油漆桶附近,等我,等我们唱完了一首歌,我忽然着急地把吉他从身上拿下来,跳下了刚才站着的木箱子,往Frank那边跑去,然后像考拉一样挂在他身上。 我一直在他的耳边笑,笑完,说:“还没结束,你先等一下。” 于是,我从Frank身上下来,愉悦地接受别人的关注,走了回去,重新把吉他挂回身上,调整了一下放麦克风的架子。 排练再次开始了,菲子把手伸过来,拍我的背,已经忘记她在梦里跟我说了什么,也忘记我回答了什么。总之,后来,能透过仓库的玻璃窗看见夕阳的时候,我们结束了排练,回去的路上,我一直用肩膀撞Frank,说:“喂,今天……你穿得这么潮吗?” “很潮吗?他开了驾驶座的车门,问。 我却暂时没有回答,走到Frank的前面,钻进车里去,抢着要开车,坐好之后,扶着方向盘抬头看他,说道:“拜托,先生,另一边请。” 他无奈地笑了笑,点着头,说:“行吧,不用拜托。” 就在几天前,我还梦到过他和我。 看样子是天刚亮不久,我上完洗手间,揪着手腕上的小皮筋,把头发扎起来,然后站在床边,看着他。 拿起床头上的手表看了看,还不到七点钟,室外的气温是零下十度,我揉着有点肿的眼睛,掀了掀被子的一角,但Frank故意不动,我可能生气了吧,于是再次用力地抖了抖被子。 “怎么了啊?”他一边问我,一边从床上爬起来,钻出被子抱我,我顺势跪在床上,手腕搭在他的肩上。 “没怎么,”我打了个呵欠,小声地说,“我有起床气。” 他说我在他眼里,仍旧像只最会撒娇的猫,我用手臂抱着他的脖子,闭上眼睛。我们轻轻地磨蹭鼻尖,然后,他仰着头倒进一摊被子里,我趴在他的身上。 他很温柔地告诉我:“再睡会儿吧,你天天熬夜,不用起这么早。” 不知道这句话我听进去多少,总之,他说完,又沉默了好一阵,我就睡着了。 在一个有阳光、有暖意、有Frank的关于冬天的梦里,睡着了。 梦将要醒来的时候,总下意识感叹有Frank在身边真好,可真正清醒的一刻,全部的现实重新灌注进脑子里。 于是,一切美好无缺的幻象都消失了。 到了十一月中旬,我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不仅仅要形单影只参加音乐综艺,还要和乐队一起做明年的新专辑,于是天天都和朋友们待在一块儿,加之忙碌起来,所以坏心情就没那么多了。 我妈告诉我她和Frank吃饭了,以朋友的身份,但我没为什么,一方面,我没心思打听,另一方面,担忧自己打听太多被我妈误会, 逐渐,我也彻底明白,我和他这次不是赌气不是吵架,而是因为一些难以抗拒的原因,真正无法在一起了。 我妈却主动告诉我:“我问他想不想你,他说现在不想回答这种问题了,他可能真的不喜欢你了,真的。” 我居然淡然地点了点头,但那天晚上半碗饭都吃不下,一个人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什么。 Frank不喜欢我了,这几个字如果细想一下,多残忍啊。 第46章 (FR. Hilde·Frank) 在还没下一场雪的时候,我就决定这个冬天不回德国了。 而想念雪,雪就会来,我记得初雪是十一月二十号,那天照常上班,野泽因为降温生了病,所以请假一天,他大中午给我打电话,问:“在吃饭了吧?” “刚开完会。”我说。 “我以为你一个人搞不定呢。”他在电话那端很轻地笑了一声。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算过一会儿去员工餐厅解决午饭,看向窗外,天空是浅灰色的,世界的银白色的。 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就像没风时候的湖水,但没几秒钟就有回忆往下砸,砸出一个个水洼。 我说:“还好,我很习惯自己照顾自己。” “我明天就回来了。”野泽用堵塞着的鼻子艰难呼吸,听起来十分疲倦。 我说:“没关系,你可以多休息几天,疫情还没过去,等痊愈了再来吧。” “如果准假那当然好啊,谁不愿意在家躺着。” 我下意识地叹气,野泽问我:“为什么叹气?” 我说:“没什么,看见下雪了,有点想家了。” “我也想家。” 电话是我主动挂掉的,回想一下,其实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都没聊,午餐的时候和同事闲聊了几句,下午开会不在公司。 下午上班之前,我翻看了半天手机,什么都没看进去,我在试图寻找Ethan最近的消息,但他的微博里只更新了几条节目宣传。 他可能已经真正离开我了,而我还没离开他。 得知一个中国朋友的公司品牌冠名了Ethan参加的音乐综艺,他还跟我说起Ethan,特地打电话来说的。 “我都不知道你俩分手了,我去看录影了,还跟他说我认识你。” 这是雪天下班之后的事情,我坐在灯下面接电话。 对方继续说道:“他说‘认识吗?挺好的’,我心想他好高冷,他又说‘我现在单身啊,看不出来吗’。反正,还弄得我挺尴尬的。” “分手是他提的。”我说。 朋友想了想,说道:“你还在爱吧。” “你想错了,不爱了,确实不爱了,”我清了清喉咙,说,“毕竟……还怎么爱啊。” 决定不爱是一件很难的事,决定之后会觉得舒服,堵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纾解了,也会觉得难过,因为如果真的不爱也不需要刻意决定了。 “没有关系,会有更好的。”朋友安抚我。 说实话我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好的,又听朋友说起Ethan在摄影棚发生的有趣的事,我全程平静地听完,并且谢谢他关心我。 谁料他却说:“你不想来现场看看他吗?随时都能来。” “算了。” “我会说你们集团在准备下一季合作伙伴的招标,所以来考察,”他还是很了解我,说,“看看又不会怎样,也有好些天了吧,我不相信你不想他。” 我承认因为他的这些话陷入了矛盾,因此开始沉默。 对方又说:“好,就算你不想他,来看一看,想想是不是真的没任何可能,就和冲动的恋爱一样,有些时候分手也是很冲动的。” 我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到了第三天,朋友代我订了飞上海的机票,Ethan的节目是在上海录制的,进了摄影棚,制片人和导演都过来迎接攀谈,但我脑子里空白一片,说出来的话也是毫无内容的。 十几分钟之后,我看到Ethan了,跟在身后的小个子女生大概周易衣给他配的助理,助理背着小包,还拿着Ethan的薄外套和保温杯,两个人面无表情地交谈了几句,然后,Ethan就进了走廊,助理在外面等。 进入工作状态的Ethan有了更加成熟的神态,也更加干练,他戴着一顶毛线帽,化了妆,短外套显得他更高更挺拔。 我坐在观众席的前排,戴着口罩,身边是带我来的那位朋友,附近坐着的大多数是媒体,有人拍我肩膀给我递名片。 我全都拒绝了,说:“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抱歉。” Ethan穿着那身皮革和金属搭配的漂亮衣服,从后台镜头里来到台上,他在试麦克风,试完了就下去了,然后,节目正式开始录制。 Ethan和其他参加节目的歌手唱了开场曲目。 朋友俯身过来,凑在我耳朵的近处说话:“要去打个招呼吗?” “还是算了。”我说。 “那我可以去打个招呼,过一会儿休息的时候。” “别跟他说我来了。” 朋友用胳膊肘戳了戳我,说:“千万别这样,说不定他早就看见你了。” “你别忘了,他跟我提分手,不再相信我了,所以,我不太想见他了,我好不容易走出来。” 朋友说:“你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啊,还赌气。” “否则我能做什么?” “把他追回来。” 好像别人都站在我以外的立场考虑这件事,不会有人真的和我有一样的情绪,甚至,他们觉得我有些对不起Ethan。 我说:“如果我试了,百分之九十会失败。” “那我只能觉得你本来就不够爱他了。” 朋友的这句话,总在我脑子里回荡,再后来,录制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在通往洗手间的走廊上遇到Ethan,他没看我一眼,经过我然后远离我。 我跟朋友说:“我先回酒店了,不想待了,待会儿你跟制片人说一下,谢谢她的招待,就说我不舒服。” “抱歉,没帮到你。”朋友满脸的愧疚。 我很快就走了,到了酒店,收拾东西,打算明天上午就飞回北京去,朋友忽然打电话过来,说:“你先别睡,左渤遥在现场晕倒了,已经送医院了,半小时前。” 消息的传播比我想象得快,这个时候,网络上已经有Ethan被紧急送医的消息了,我赶去医院,在停车场前面见到了周易衣,她拽住我的袖子,说:“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 “拜托你别火上浇油,人家根本不想看见你,这辈子都没可能了,不要再缠着不放了。”周易衣对我发了很大的火。 但到这时候,焦急的我都不知道Ethan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易衣继续抓着我的袖子,说:“人已经醒了,低血糖犯了,不要紧的。” “你知不知道他小时候做过心脏手术!”我也有些怒了,用很冲的语气质问周易衣。 周易衣说道:“你赶快回去,不然我要喊保镖了,我的意思就是左渤遥的意思,你还是不明白吗?是他自己不想见你,不是我不让你们见面。” 我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我朋友也赶来了,他全程听完了周易衣的话,他对我说:“行了,回去吧,咱们也没办法啊这种情况。” 这是极其阴郁黑暗的一个晚上,我得知自己被Ethan抛弃,还抛弃得很彻底。 第47章 (FR. 左渤遥) 我深夜躺在病床上,脑子里想的全是几小时前发生的事,包括录制了两次的节目开场、我的麦克风上翘起来的标签、味道很淡的冰美式……还有与Frank之间毫无防备的碰面。 我什么都做不了,更重要的是不想或者不敢做什么,我只能假装没看见他。 周易衣进了病房,把手提包挂在衣架上,带进来一股冷风特有的气味,她说:“你该不会是看到了那谁,情绪失控才晕倒的吧?” “你可以完全相信医生的诊断。”我睁着眼睛,很久才眨一下。 周易衣面色凝重,她在我的旁边站着,一边“嘶嘶”吸气,一边思索,说:“行了,就算是个偶然吧,听说他公司打算赞助下一季,今天特地来考察的。” “算了吧,”我苦笑,“我们以前聊过,他说赞助节目的事情不归他管的。” “你觉得他是专程来看你?” “他专程来看我不代表我们还能继续,”我的喉咙发疼发涩,躺在床上微微转过脸去,低声地问道,“你懂吗?” 我已经开始打算好好成长了,这个决定等同于把一切的纠结忘却,更不能再次陷入我和Frank之间的恶性循环,我不能再想念他,不能再委曲求全。 走出深渊,深爱深渊,憎恨深渊,凝视深渊。 我一觉就睡到天亮,新的行程是午饭之后继续去录影,所有人因为我消耗了一整天,我十分内疚,所以请所有人吃东西。 助理的昵称叫张豆,有六七年的工作经验了,算是周易衣给我的恩赐,张豆工作很认真,很少说废话,感觉不是特别开朗的那种人。 她却在午饭之前偷偷猫着腰过来,打听我的八卦,问:“你真的和那个外国高管分手了?” “在一起的消息怎么传出去的都成迷。”我无奈地说。 她嘻嘻地笑,说道:“好事传千里啊。” “周易衣天天跟你聊这些?”我咬了一口苹果。 我和张豆额闲聊到此结束,她大概觉得玩笑开够了,就去做别的事,虽然问了一个敏感的问题,但看起来还是有分寸的一个人。 说些八卦倒不妨事,毕竟圈子里聊的东西和圈子外面不太一样,我的恋爱史大概也不算什么秘密。 录制结束再回到北京,我和几个朋友连着游了好几天泳,又参加了一场摩托车友谊赛。这期间,工作是一直有的,好在都能在北京完成,所以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休息了。 天气越来越冷,我离以前的自己也越来越远,这算不上坏事,也不完全是好事。 拍摄杂志的间隙,我和周易衣一起吃饭,她披着一件很厚的羽绒服,把一次性筷子掰开,然后,把羊肉汤推到我面前,又拽着盛了三文鱼寿司的纸盒子,去桌子的另一个角落吃了。 张豆伸着筷子,眼巴巴地看,说:“易衣,我想吃一个。” “给,”周易衣拿没用过的筷子给张豆夹了一个,然后瞄了我一眼,说,“这个得躲着吃,容易PTSD。” “我也吃一个。”我咬着筷子尖,看着周易衣,说道。 她将信将疑,想了想,还是往我盘子里夹了一个,说:“给,吃吧,远点儿别吐我身上。” 开这个玩笑,周易衣心里大概也没想到我真的会吐,我夹起寿司送到嘴边,摄影棚里不太暖和,我又抬起手掖了掖羽绒服的领子。 太丢脸,下一秒我就开始反胃了,捂着嘴往洗手间跑,趴在马桶上呕了半天,导致这顿饭谁也没吃尽兴。 张豆拿了温水让我漱口,我从镜子里看自己,眼睛特别红,面色苍白,像只鬼一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么严重,再不敢跟你开这种玩笑了,害怕。”周易衣帮我端着杯子,抚我的背。 我摆了摆手,说道:“没事。” “下次不买了,我们想吃也不买了。”周易衣嘱咐张豆。 张豆点着她圆圆的脑袋,说道:“不买,不买,你过敏是吧?” “不是。”我说。 周易衣皱着眉头,和我一起坐在沙发上,她让张豆给我泡了一杯花茶,趁张豆出去找东西的时候跟我说:“总不能这辈子都不吃……了吧?” “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 “不能这样,”周易衣说,“他又没真的劈腿。” 我转过脸去看着周易衣,也明白她这么说是为了让我少些负担,但我还是恳求一般,说道:“姐,可怜可怜我行不行?” “希望你早点放下。”周易衣把茶端起来递给我,还是很烫的。 我争辩:“我早就放下了——” “骗鬼吧,”周易衣气定神闲,每句话都直中命门,“我觉得你很难放下,现在的状态只能说是不得不放下,连‘想放下’的程度都达不到,更别说已经放下了。” 我放下杯子,把脸捂着,深吸了一口气,我看向周易衣。 说:“要是某天他真的和那个人在一起了,我可能会去死。” “就那个人不可以?其他人都可以?” 我说:“不,这两种情况,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知道,我惧怕某件事发生是因为那件事极有可能发生,我在脑海中构建未来可能存在的一切,然后把自己吓得心惊胆战。 “你不说我都没想过,”周易衣忽然开始沉思,她说,“你都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我还专门找人去拍那个日本人的照片和视频,想看看他和Frank到底是什么关系,结果发现……你不觉得他和你有些像吗?” 我说:“不要骂人啊姐。” “不是长得像,也不是性格像,就是,给人的感觉很特别。” “别再让我心惊胆战了。”我说。 “你应该学会面对现实,还有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周易衣就是典型的人间清醒,经常说些不太好听的话。 我晚上站在阳台上吸电子烟,又喝了很多红酒,心脏变成一只狂躁的火球,到处乱撞,我的自我治疗暂告失败,但仍旧要继续下去。 周易衣没有打击我,她的话只是让一直在表演的我不再表演了。 第48章 (FR. Hilde·Frank) 认识那么久了,才知道野泽有一对年事已高的父母,野泽给我看他们的照片,画面里是野泽和两位柔和亲切的老人,男士穿西装,女士穿和服,野泽站在他们的椅子后面,穿着浅蓝色调的浴衣,手上抱着一只很小的白色兔子。 “你想他们了?”我问。 其实还没结束加班,我坐在办公椅上,野泽站在我的旁边,我微微抬头的时候就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说:“就是给你看看,让你多了解我。” “为什么要多了解?” 野泽把熄灭了屏幕的手机收了起来,想了很久才开始回答,他说:“这个不需要解释吧,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不久之前,野泽把喜欢我的事情告诉我,接着,开始试图亲近我,虽然表面上还是冷淡高傲的样子。其实我没心思考虑怎么处置和野泽的关系,因为那天从上海回来后我旧病复发般再次开始郁闷,走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 我和Ethan之间决裂到这种程度,每一步都不是我想要的,再次看到他是在网络上,他在新节目中的表演被单独剪出来,评论里很多人都喜欢他。 做了番茄火锅在家吃,夜里八点钟,野泽来给我送治疗鼻炎的药,他戴着手套和围巾,穿着一件不太厚的大衣,我情绪不太好,野泽进来在餐桌旁边落座,我给他找了一套碗筷。 “吃得这么隆重啊?”野泽问我。 我说:“还好吧,可以多吃点蔬菜和肉,挺健康的。” 野泽脱掉外套,取下了围巾手套,他的脸被火锅的白雾隔绝在那边,抖着手夹了一片牛肉,吹了好几下然后吃掉,说道:“太好吃了,好暖和,外面特别冷。” 我出于体谅和歉意,说:“辛苦你帮我拿药了。” “我只是做了一件助理该做的事情。” 无论是情绪还是内容,这句话出于野泽之口显得有些违和,他藏着他的微笑,有些顽皮,那一刹那,我以为我看见Ethan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脏处搅动般难受。 我说:“还需要什么?我去厨房拿一点。” “有没有香油和醋?”他问道。 冰箱打开了,冷冷的灯光照在我眼睛里,我在想,原来野泽有他很少展露的一面,有对美食的迫不及待,有对温度的实感,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生活气息。 我又拿了其他的菜和饮料,我没吃多少,野泽的嘴巴几乎不停的,他吃得脸颊泛粉,鼻尖也有轻微的红,说:“冬天吃火锅简直太舒服了。” 我说:“你真的没吃饭啊……” “本来要去我朋友家一起做饭的,但为了给你买药,就没有来得及。”野泽自己开了一罐椰子汁,小口小口地喝。 看了一次手机之后,野泽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说:“对了,左董的公司要办‘圣诞装扮舞会’,给了好几张邀请函,我白天忘记跟你说了。” “哪个……左董?” “左治颖,左董事长,以公司的名义发过来的。” 锅快要煮干了,野泽伸手把火关掉,我问他想不想去,他说:“如果我去的话,说不定会打扮得很不一样。” 又问道:“你呢?Frank,你穿什么?” 我有点愣了,还没有做出决定,于是只得诚实地摇头,说道:“不知道会不会有时间,到时候再说吧。” “怎么了,圣诞节还要忙吗?”野泽问道。 然后,我们这一晚的谈话就快要终止了,野泽说天太晚,我也没主动留他住下,拒绝了他帮忙洗碗的提议。 我脑子里只剩下左女士的邀请函,不知道Ethan到时候会不会去,但以我对他的了解,大概率不会去的,他还是喜欢和他的朋友们待在一起 野泽有了一位新朋友,是去一位地产商客户的商场参观时,免费得到的白色小兔子,他甚至还把那小家伙带来公司一次。 之后,几乎是每天,野泽都要在朋友圈发兔子的照片,他说这只兔子和他在日本养的那只长得很像。 看起来,他的生活的确充满乐趣,而我呢,只能用忙碌的工作来填充生活,只留下细微的闲暇供自己放置失落的情绪,几天之后,因为上层领导的要求,我不得不决定和其他几位员工一起去参加装扮舞会。 左女士还特地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不要去,我说会去的。 她说:“希望你不要觉得我有别的意图,只是作为朋友,我挺希望你能来玩一玩的,你这么忙,最近也回不了德国吧。” 我说:“谢谢您,我明白的,回家的话……大概会在春节之后吧。” 左女士笑着说我越来越像个中国人了。 现在更加觉得她是个充满智慧的人,虽然经常表露情绪,但会选择适当的时间,她懂得怎样获得她需要的关系,怎样化解交际里的危机。 我很佩服她,也明白了她创造出她的商业版图不是机遇就能解释的事情,即便现在我已经和Ethan不联系,但她仍旧选择了和我做朋友。 说不出我当下的心情,似乎,左女士的友好敦促着我要重拾对Ethan纯粹的感情,但我大概做不到。 野泽打包了楼下广东菜馆的汤,又放进砂锅里热了一次,算是加班的宵夜,他比我更忙,但完全能冷静处理全部的事。 看样子,他暂时并没有离职的打算。 三天之后,是休息日之前的周五,下班之后和野泽去吃粤式火锅,天特别冷,上一秒我们还在说去左女士的舞会要穿什么衣服,下一秒钟,我就看见了几米之外的周易衣,然后,看见了走在她身边的Ethan。 他戴着深灰色的围巾,在脖子上松松缠着好几圈,他盯着我看,大概率是因为我身边还有别的人。 “感觉最近我们吃了好多广东菜。”野泽低头找着手机上的预约订单,还在跟我说话,还在往前走。 Ethan穿着羽绒服,拉链是开着的,他的手别带衣袋里,忽然就洒脱地往我这边走,越来越近,他面无表情,或许在隐隐地咬着牙。 他站在了我的面前,快速地上下打量我,这时候,周易衣已经追了上来,扯着他的袖子,说:“走吧,这儿这么多人。” “你别拽我,我又不打架,人多怎么了。” 然后,Ethan又看向我,他的嘴边挂起一丝笑,说:“挺好的啊,外国人配外国人。” 我有点生气,以至于野泽忽然抬起手挽我的手臂我也没拒绝,但生气又怎么样,这不是第一次被他误解了。 第49章 (FR. 左渤遥) 这次是和一位音乐制作人的饭局,想临时走也走不掉了,直到进了包厢,周易衣还在说:“偏偏就这么巧,就订了这一家。” 我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问:“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如果Frank和那个人在一起,我会很想死的。” “那就是随口说说吧……左渤遥?” 头一次看到周易衣这么小心翼翼的表情,我坐了下来,约饭的另一个人打电话说五分钟后到,周易衣找服务员要了两杯白开水,她说:“你先看看菜单。” 我翻开菜单的第一页,随意瞟了两眼,又翻到第二页,说:“等人来了再点吧。” “行,但是先看看呗,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姐,”我猛地转过头去,用可怕的眼神盯着她看,说道,“我吃不下去了。” 虽然说眼不见为净,但一想到Frank和野泽正在十几米之外用餐,亦或是热络地交谈,我就想快点儿逃走,我要去死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我的确即将崩溃了。 周易衣说:“他就是一个前任而已,你应该知道前任没义务洁身自好,你这么想就是在惩罚你自己,对人家没有半点影响。” 我抬起头看着她,说:“如果我现在冲出去找他呢?那样就会有影响了吧。” “你别发疯左渤遥,今天有正事。” 周易衣紧紧皱着眉,眼睛里迸发出了怒火,她站在我的近处,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眼睛,那里面有禁止和警告,还有惧怕。 “你坐下,”听得出来,她在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她说,“你如果实在好奇,我待会儿可以去问问,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但你自己今天不可能再见他了,你是想要你的人生,还是想要一地鸡毛的爱情?” 周易衣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我说:“其实我不想遇到他。” “我知道,但有些时候就是遇到了,你应该做好随时遇到的准备,而且,就算他和那个日本人在一起了,你也要承受。” 我和周易衣的对话远远没有结束,却被推门进来的客人打断了,今天要聊新歌的正事,所以我必须终止一切极端的情绪,周易衣安排着点了菜,当我和客人开始聊的时候,她就出去了。 我知道,她是找Frank了。 点了一个小米海参锅底,又选了几样海鲜和蔬菜,周易衣在五分钟之后进来了,什么都没提,顺势加入我们关于音乐的讨论,锅开之后她喝了一碗汤,表情一直是皮笑肉不笑。 饭局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走到门外和客人道了别,周易衣才开始和我说话,她说:“我把德国人叫出来单独说的话,他说没和助理在一起。” “他在说假话。”我说。 周易衣戴上了口罩,我们往路边走,在等车开过来,她说道:“但他可能有些生气,所以没聊几句我就回去了,是他说的没在一起,如果你不相信,那我也没办法。” “我知道了。” “不会想去死了吧?你给个准话,不然我晚上又要睡不着觉了。”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去死,但还是对周易衣摇了摇头,明明是我自己愿意放弃的,但这时候却是被动的那一个,是我给了野泽机会,他现在大概得偿所愿了。 其实我过得还算快乐吧,至少和乐队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我们一起录了年后要发布的新专辑,也一起生活吃饭聊天。 时间过得很快,这一年快要结束了,想一想,一月份的时候我和Frank没在一起,到了十二月份,我们已经分开了。 我们一起待在武汉,一起经历生死,一起做了很多至今忘不掉的事,他送我的手工陶瓷杯还放在我家的柜子里,不过从来没用过,我想,我可能会找个机会原封不动地送人。 以后我会有其他的恋人吗?会的,但以后可能是很久很久之后,久到我完全脱离了现如今的生活状态,久到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那时候,我全部的伤痕都彻底痊愈了,疤都长平了,又能肆无忌惮地去爱了。 但现在呢,即便选择了放下,也不可能达到淡然的程度。 我去我妈那儿住了几天,和她一起做山东包子,因为我姥爷想吃了,我妈说她公司策划了一场别出心裁的圣诞舞会,问我想不想去玩一玩。 “除了员工,还有我的一些朋友,总之,很私密也很有趣。”她这样说。 “我不去。”我说。 但是不去的话,圣诞节要做点什么呢? 遥想几个月以前,我曾经打算着和Frank去海口过圣诞节,然后跨年,计划做了一半,当时由于各种原因搁置,然后被废弃。如果现在决定占用菲子的圣诞时间,一心要约会的她当然不会同意,如果去车友的派对,是不是会被问起和Frank的事情? 没告诉我妈我要去她公司的舞会,但我还是决定去了,想从衣柜里选一套板正的西装做做样子,又觉得旧衣服黯淡无光。 所以,我又去商场逛了大半天,然后买了衣服。 圣诞节前夕,工作还是马不停蹄的,好在做的事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并不会觉得枯燥,周易衣是一个人住的,我就去她家留宿,过了平安夜,我俩在客厅地毯上坐着喝白葡萄酒,吃零食,聊各种各样的天。 电视里播着去年的NBA圣诞大战,因为今年的还没开始。 客厅里的圣诞树是一颗真正的杉树,周易衣自己开车运回来的,上面挂着彩灯和装饰物,还有一些糖果,我们聊天到一半,她去卧室接电话,可能是工作电话吧,反正接完之后她挺生气的。 周易衣忽然对我说:“你的头发长长了。” 我说:“还行吧,只是不那么短,也不算长。” 的确,发尾刚扫到肩膀上,看着很符合摇滚乐手的身份,但有时候看着也像女生,我笑了笑,把挡住视线的头发揽到后面。 我告诉周易衣:“刚刚好,我买了一条裙子。” “裙子?” “很漂亮的红裙子。” 然后,我就把装扮舞会的事情告诉她了,我买的新衣服是一件到膝盖的红色吊带裙,最漂亮的那种红色,顽皮、热情、激荡。 红色裙子就该配红色皮鞋,红色的坚硬甲片,还有红色的唇膏。 如果我以现在的形象出现,那还算什么装扮舞会啊。 第50章 (FR. Hilde·Frank) 双排扣复古西装配黑色镜框,被同事说像王牌特工,所以他们热切地怂恿我带一把雨伞,但北京的冬天谁会打伞呢,怎么看着都奇怪。 平安夜加上圣诞节,假期一共是一天半,因此,和一起去舞会的同事碰面时已经是二十五号下午了,不过野泽没有出现,在公司没出现,到了活动现场还是没出现。 天已经黑了,我们过着一个不属于中国的节日,但附近的商家还是要借机捞金,所以尽力装点起节日的气氛,有家花店的门口放着一个巨大的圣诞树,我在树下给野泽打了今天的第一通电话,但是无人接听。 “Frank,你着急吗?”另一位女员工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外面套着羽绒服,她呼出来的气变成大团的白色,冷得跺脚,说,“我也给他打过,也没接。” 我说:“不着急,没事,他可能不想来了,也可能临时有事。” “失望吗?” 这种调侃是不太友好的,即便她表现得很友好,我摇了摇头,说:“我们进去吧,不用管他了,待会儿我再联系。” 左女士选的场所很私密,虽然去了很多人,但大家都很放得开,穿什么衣服的人都有,没什么无聊的年会游戏和表演,要做的事情就是喝酒、吃东西、跳舞。 “Frank,玩得开心点。”左女士从我身后拍我的肩膀,转过身之后,她微笑着看向我,伍锐就站在她的身后。 我点了点头,说道:“谢谢你邀请我,不然都不知道该在哪里过圣诞。” “可以喝酒,到时候我的司机送你回去。” “那您怎么回去?” “没事的,我老公今天不喝。” 我再次移动视线,看了伍锐两眼,他仍旧苦着一张脸,我于是对左女士点头笑了笑,然后暂时告别,去别处逛一逛。 进来没几分钟就端上了酒杯,要不是同事过来提醒,我都忘了野泽还没来,于是去楼上的露台再给他打个电话,但还是无人接听。 我反复地打了两次,第二次的时候那边就说电话已关机了。 几杯酒下肚,又遇见了几个工作上的熟人,所以聊了不少的天,真正开始跳舞的时候灯光变得更暗了,人的心情脱离了现实,变得舒畅,暂时不去想烦恼的事。 没有喝醉,只能算是微醺,还遇见了蒲总,也和他聊了两句,但我们都没提起Ethan。 我到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现场又来了不少人,但好在场地宽阔,所以完全有可以跳舞的空间。 这时候,甚至连去洗手间的走廊都很暗,我放眼看见的全都是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有个年轻女生在走廊的窗户旁边吸电子烟,她把窗户开得很大,冷风一阵阵灌进来。 我弯下腰,把烟盒捡起来,说:“是你的吗?掉了。” 她很高,比做模特的Charlotte还挺拔,裹着羽绒服,羽绒服下面穿的是裙子,她连头都没转,把烟盒抢过去就转身走了。 高跟鞋划着瓷砖,那声音有些刺耳,我再次摸裤子口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机找不到了。 进了舞池,音乐和酒精同时奏效,我的手机还是没找到,因此在心里盼望有人能捡到送回来,今天的男男女女里很多人穿深色衣服,因此,那个女生再次出现的时候,是最显眼的一个。 她脱掉了羽绒服,穿着一条红色的吊带裙,微微蓬起来的裙摆,她穿过许多人向这边走来了,我紧紧盯着她,怕她再次逃走。 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我心里十分怀疑是她偷了我的手机。 她黑色的头发没那么长,随意地扫在肩膀上方,我们对视的一瞬间,她转身就走,因此,我的怀疑变成了确信。 如果她没做亏心事,也没理由躲着我吧,我又不认识她。 不,只能说我猜我不认识她,她戴着只露出眼睛、嘴巴和下巴的面具,手臂瘦长,慌里慌张地逃走了,我就像那些电影里的人一样,不抱希望地在人群里找她,我有时候只能看见红裙子的一角,有时候看见的是别人的红裙子,有时候是出现了幻觉。 热场的音乐结束了几首,然后,就响起了让人迷醉的The Christmas Song,左女士让服务生告诉我结束了找她拿手机,说是掉在了餐台旁边。 这首歌让灯光都变得缠绵起来,灯光暗得快看不清楚人,我和服务生说完话,往人群里走,然后,不小心撞在了红裙子女生的身上,她今晚第三次出现,但我的手机已经找到了。 “抱歉,抱歉。”我打算绕过她往前走。 她用英文说:“对不起,我只会说英语。” 声音听起来像个男的,又有些像女的,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但我今晚会把一切不合常理的推测归咎于我喝酒了。 的确喝酒了,喝得还不少,以至于不深究一切反常的情况为什么反常。 她动着着圆润又鲜红的嘴巴,说道:“能和你跳舞吗?” “我跳得不太好,实在抱歉。” “没关系,我也跳得不好,”她的手伸出来了,几乎要往我怀里钻,还说,“我觉得我们的衣服很配,你不觉得吗?” 她又说:“但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你。” “我们……认识吗?”我试图详细地看清楚她的样貌,但很暗的灯光和面具都在阻止我,还有酒精也在阻止我。 “就是因为不认识,所以没想到会见面啊。” 这个玩笑丝毫不好笑,这首歌已经要结束了,我还没答应她的邀请,她却忽然扑上来抱住了我的脖子。 “松开好吗?女士,抱歉,这样不太好。”我用英文说。 “过了今晚,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忘了你是谁,跳一支舞而已,又不用做别的。”酒精让我一一阵阵头晕,但我还是听见她哭了。 我说:“跳舞可以,你先别这么抱我,我怕我同事们误会。” “好了,没人看得见。”她说着一口还算纯正的美式英语。 接下去还是一首很慢的歌,对方好像不太高兴。 我抱着她摇了几分钟,这个舞就潦草地结束了。 第51章 (FR. 左渤遥) 我还是去我妈的舞会上玩了一趟,可是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人。 Frank穿得像电影里的特工,可看起来比那些演员更年轻英俊,他把我的烟盒递给我,我以为他已经认出我了,因此不得不踩着高跟鞋逃走。 从服务生的盘子里拿了一杯红酒,我喝下去两口,再次仰起头就全部干掉了,他们选的音乐我都不怎么喜欢,我甚至想找人把我的吉他送过来,我上台给他们唱两首。 而现在,Frank就站在我的面前,他对我说:“跳舞可以,你先别这么抱我,我怕我同事们误会。” 同事们?我心想,恐怕不是担心同事们误会,而是担心某一位同事误会吧。 但那个人今天貌似没来,Frank也并没有认出我,这场游戏顿时变得有趣起来,我和他面对面,但我在暗处,他在明处,我重新找回在北美留学的感觉,提着嗓子嗓子对他说做作的英语。 我说:“好了,没人看得见。” 说不想他,那真是假的,说不恨他,那也是假的,我也喝了酒,所以比Frank清醒不到哪儿去,被他冷淡地揽着腰跳舞,能闻到他身上带着体温的香水味儿。 没什么关系,愿意放肆就能放肆,Frank无法认出我,也可能不会记得今天晚上的事情,而我自己也不愿意在明天回忆这些。 舞跳完了,他没有主动对我说一句话,我说:“陪我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你自己找不到吗?” 这儿人太多了,说话要抬高音调才能听见,我在想,要不是眼前的这家伙喝了酒,可能早就认出我来了,虽说他对我不加防备,但好像又不刻意亲近。 我开始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穿得不够漂亮。 站在原地打量了Frank半天,看到他一副随时都要走的架势,我抓住了他的袖子,说:“那我们再去喝点儿酒吧。” “不要喝太多。” “你在关心我吗?先生。”盯着他看,我脑子里想的却是不能告诉周易衣我遇见Frank了,否则她一定会数落我断不干净。 “其实我觉得你会不爱听,女士,但我还是想告诉你,”Frank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接过酒杯,对我说,“你的样子有点像我爱的人,但分开之后,我最近看谁都觉得像他,所以很抱歉,我多看了你几眼,但我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我承认,我会因为Frank的话心软,哪怕是醉话或者假话。 于是问道:“你还爱他?那为什么分开?” “可能我和他真的不合适。”Frank把杯子里的酒干了,然后将杯子递给服务生,他看起来根本没醉,但以他木讷的判断力和不加掩饰的语言来看,又像是醉了。 他正直又冷静地看着我,我抬起手整理了一下细细的肩带,今天的体验是女装比男装穿起来难受多了,身上不舒服,脚上也不舒服。 此刻,我有很多违心的冲动,哪怕恨他,也想和他拥抱、亲吻,我知道如果我做了不会怎么样,要是我不说,Frank自己都不知道实际上发生了什么。 头疼,呼吸有点热,酒精在我体内一点点膨胀,我抱住了Frank的腰,用发黏的唇膏触碰他的嘴巴,他挣扎了一下,试图推开我。 灯光更暗了,音乐还在响着,Frank却忽然静止住,他的嘴巴动了动,我没听清楚说了什么,我再次用心地听他的声音。 他重复了一次,说的是:“Ethan.” 换曲的瞬间,灯光几乎全暗下来了。 我没屈服,没释然,但我怀念我们的过去,我的嘴巴贴着他的嘴巴,我问他:“谁是Ethan?” “你……抱歉,我觉得你像他,只是有一点像。” “你可以把我当成他,先生,你完全可以这么做。”我捧着他的脸,我的头发把我和他挡住了,他的眼镜有些碍事,被我拿掉了。 我的呼吸都没了节奏。 这么多天以来的苦楚、痛恨、怀念全都倾泻而出,音乐、夜晚和酒精都不是让人镇静的东西,我和Frank接吻了,而且是我主动的,后来他抱住了我,鲜艳的唇膏晕开在我和他嘴边。 酒味的呼吸温度很高,唇膏像是化开了,越来越黏,让人不太舒服,我压抑不住心口处刺痒的疼,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算是理智了。 他说:“Ethan.” 我用英语回应:“是的。” “我可能真的喝醉了,抱歉。”Frank说道。 我和他再次拥抱,呼吸都有些不顺畅,我觉得疼痛,又觉得愉悦,舞会成了乌托邦,我在乌托邦里背叛了我自己。 过完了圣诞节,我只睡了三小时,起得很早下楼,把裙子和高跟鞋塞进了小区门外的垃圾桶里。 眼睛还是肿的,而且我的头很疼,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就觉得是做了一场不可自控的梦。我和Frank在舞池远处的角落里接了一个很长的吻,两个人都快醉了,他觉得我像Ethan,又坚信我不是Ethan。 然后再没做什么,我趁着他去洗手间的时候离开,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除了我自己,只有周易衣知道我要来舞会。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遇上了Frank。 我从我自己身上就知道人多么善变,又多么矛盾,我昨天晚上居然对Frank有了怜悯,主动地和他亲吻,甚至想和他上床。 而现在呢,太阳即将升起来了,我走在浅灰色的晨光之下,想的是我昨天晚上真可笑,那些冲动的想法真可笑,冲动的行为更可笑。 这种事,今后可不能再发生了。 可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在这个很冷的清早,蹲在小区花坛旁边的石阶上,把脸埋着哭了一场,眼泪浸透了衣袖,都快结冰了。 周易衣发消息问我:“是不是还没睡醒?你昨晚肯定喝了吧。” 我暂且没有回复,而是把手机重新塞回衣袋里。 回家之后点了附近的早餐外卖,然后,我开始准备下午出门穿的衣服,整个人还处在悲伤和恍惚里,我似乎已经在做一个善变的成年人了。 但这样一点都不好玩儿。 第52章 (FR. Hilde·Frank) 最后的一层窗帘打开不到半米的缝隙,我睁眼之后能看到床边有个人影,昨天晚上喝了酒,所以,那些记忆变成了不连贯的块状,只能皱着眉拼命地找回。 下意识叫了一声:“Ethan.” “八点半了,该起床了。” 显然,这不是Ethan的声音,我猛地坐了起来,这时候才完全地清醒,床头的阅读灯忽然亮起来,野泽穿着毛衣,在床边自如地坐下。 他戴着眼镜,半长的头发轻松挽成一团,缓慢地对我说:“幸好今天是星期六,不然就旷工了。” “你怎么在我家?”问这个问题之前,我甚至环顾了一下卧室的环境,在确定了是我家之后,才这么笃定。 野泽抿了抿嘴,问:“你真的想不起来昨晚的事了?” “能想起来,”我合住眼睛点了点头,又想了好几秒钟,说道,“我记得有个穿红裙子的女生,很高,说话也挺奇怪的,其实他应该是个男的,但我当时……” 话到这儿,我完全地睁开了眼睛,我看着野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他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坐得轻松又端正。 “他还和我接吻了,我觉得他很熟悉,但实在想不起来,”我深呼吸,说道,“我明明没有喝醉啊,但当时真的好不清醒,这么就没觉得他是个男的。” 野泽把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递给我,轻声地说:“Frank,喝水。” “我记得我的手机丢了。” 野泽说:“昨晚手机就在你身上。” “不,”我捧着杯子摇头,说道,“一开始的确丢了,后来是左女士帮我找到的,我一开始还给你打电话了,但一直没人接。” “你不知道人家是谁,就随便接吻啊?” 野泽镇静又好奇地看向我,看得我心慌,我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很像Ethan,又觉得不是Ethan,但至少那个人和Ethan差不多高也差不多瘦。” 野泽从床头柜上取了窗帘的遥控器,窗帘开始缓缓移动了,窗外的光亮透过一层厚纱倾泻进来。 野泽忽然说:“我还说过要是我去装扮舞会,会打扮得很不一样。” 一刹那,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我拼命地去回忆,但没有一个重要的线索,我问:“天呐,不会是你吧?” 野泽没有否认,他站了起来,去衣帽间一趟,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拿着熨烫平整的、我的干净衣服。 他抬起眼,这次,不加犹豫地说道:“是我啊。” “你去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让你知道。” “你能先出去一下吗?我要好好想一想。”我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我真的需要好好清醒一下。 “能想起什么?你昨晚都醉成那样了。”野泽并没有走,他把衣服放在床边,然后在我附近坐下。 我说:“我真的没醉,真的。” “醉了的人都觉得自己没醉,”野泽停顿了许久,深呼吸,说,“算了,忘了也没关系,反正我对你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你觉得我哪儿都不好。” 野泽关上我的卧室门出去,我觉得,柔和的晨光把一整夜的梦都惊醒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野泽在新的一周递交了辞呈,他甚至没特地告知我,而是下班以后才来拿东西,穿着卫衣和羽绒外套,和平时的打扮都不太一样。 我问:“为什么忽然要辞职?” “因为你啊。” “你说实话,那天晚上的人真的是你?”我至今对于这个答案持怀疑的态度。 可是,野泽并没有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面无表情地整理他的东西,说已经叫了车在楼下等。 原本,我即将要下班了,但现在看样子是走不掉,野泽把外套脱了下来放在沙发上,他说:“我承认是我主动吻你的,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喝多了,我算是……乘人之危。” “抱歉,我之所以没有推开你,是因为我出现幻觉了,我以为是Ethan,我甚至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了,”我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放弃工作,你这样做会让我很愧疚。” 野泽转过头来看着我,冷冰冰地看我。 这天晚上,野泽还是搬走了他放在公司的全部东西,然后乘着约好的车离开公司,他真正辞了职,人事部门暂时派了人来代班,派来的是一位女士,四十多岁,不苟言笑。 我想着,无论怎样,野泽因为我而辞职,我最起码得请他吃顿饭吧。 后来居然约了周四,也就是跨年这晚,野泽很早到了约好的餐厅,我到的时候他坐在餐厅后院的鱼池旁边,但天太冷,鱼池里没有水也没有鱼了。 他问我:“你很不高兴啊?” 我说:“没有,太忙了,很累。” “还和Ethan有没有联系?” 野泽的这个问题直接而出乎意料,我说:“好像和你没关系吧,你现在都不做我的助理了,还想知道这么多?” “不做助理……至少能做个朋友吧?普通的朋友。” “我不缺朋友。” 我转过头看他,他站在我的身侧,他的眼眶有点红,想了想,冷冷说道:“你都主动请我吃饭了,还故意不想让我好受。” 我反驳:“没有故意,真的没有。” 接下去的这顿饭,我和野泽都没喝酒,说的话也极其不重要,不需要表露情感和态度,只是纯粹的闲聊。等吃吃喝喝结束了,就出去在路边走一走。 我说:“我得回去了。” “一个人跨年啊?”野泽问道。 我说:“都忘了待会儿要跨年了。” 野泽轻笑了两声,我们肩并肩往前走,他沉默了很久,忽然深吸一口气,似乎花费了很多的决心,郑重又小心地说道:“或者……你也试着牵一牵我的手吧。” “别这样,我以后都不敢见你了。” “见不见都一样,反正……我们以后少联系吧,谢谢你今天请客。”说着话,野泽试图走向路边打车,但跨年夜的车实在不好打,他就一直在绿化的树丛旁边站着。 我看了几眼,就转身往反方向走了。 -------------------- 其实我很少会在文中说点儿什么,这一篇更到二分之一,忽然想说说了。这个故事的想法来得很突然,但来得很及时,它让我我终于走出了一阶段的创作迷茫和自我怀疑。我喜欢Ethan,也喜欢Frank,这种喜欢不是赞赏,而是一种对人物完整灵魂的珍惜,我很乐意看到对他们的人物评价,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所以很感谢评论的你们,也感谢耐心读完的你们,如果方便的话点点收藏海星,也可以说一说想法,我很需要看到别人眼中我的人物和故事。写文很久啦,还会继续写下去,希望读到的人能够喜欢,感谢!! 第53章 (FR. 左渤遥) 很可能我对即将过去的2020年还没释怀。 和赵昀的跨年计划一再缩水,两个人都带着分手的后遗症,最后选了一家不喧闹的酒吧,打算从三十一号夜里坐到第二天清晨。 我认为我的情感经历已经失去了议论的价值,所以总在刻意回避,多说一些音乐、赛车、游戏的事,可是坐了还不到两个小时,才十点多的时候,赵昀就被家中忽如其来的电话叫走了,说他爷爷在家里忽然晕倒,已经送医院了。 刹那,我也想不出安抚人的有效说辞,只能担忧地目送赵昀飞奔离开,同时更为老爷子担心,想起前段时间我还吃了他做的点心。 于是,跨年前的一番计划全部泡汤,今晚又成了我一个人的场合,在酒吧待着无聊,却只能在酒吧待着,因为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忽然开始想:Frank此刻在干什么呢? 但下一秒钟我就勒令自己停止这种危险的猜想,酒没喝多少,想了想还是决定早点回去休息,毕竟元旦假期之后又是冗长繁忙的工作。 琴弹得多了,手上全是茧子,我坐在车上扣自己的手,这才察觉我的手摸起来不太舒服,我斜倚在座椅上,短暂地睡了几分钟,这几分钟里,跨年的夜晚又有了许多许多的故事吧。 在住处的楼下看到有人拿着燃着的仙女棒拍照,我为了不干扰所以特地绕开他们,手机忽然响起来,是我妈打来的电话,让我明天去姥爷家吃饭。 我说:“我早就说了会去啊。” “就是提醒你一下,反正你也没睡,怕你忘记了。”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口罩外面都快结冰了,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别人玩仙女棒,我对着电话说:“我已经回家了,准备收拾一下睡觉了。” “要是以前你肯定不这样。”我妈说道。 那几个人手里的火花到了尾声,我说:“挺正常的,我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和我妈没多少可聊的,说完去姥爷家的事就互道了晚安,我觉得自己比刚才更清醒了,于是出了小区,绕着小区外围走了一大圈,外面挺热闹的,还有很多人在吃饭、喝酒、约会,没看见几个像我这么闲、这么漫无目的的。 我不得不承认的是,现在,现阶段,正有人在追我。 想来还是挺不适应,毕竟我成为基佬还没多久,也是第一次被男的这么追。对方是圈内人,但不是明星,而是一家娱乐公司的大当家,还算是半个网红,但说句很不解风情的话,我现在偶尔想起他的追求,只觉得很搞笑。 对于他知道我有过男朋友这件事,我并不觉得惊讶,毕竟袁家给我造的谣也算是轰动一时,对于他知道我已经彻底分手这件事,我也没心思深究。 要是真的要形容一下的话,中国最顶级的好男人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 年轻且不用多说,人长得也不赖,又洁身自好,几乎没什么桃色新闻,他的工作除了做老板,还参加了几档综艺节目,因为很高的情商和前卫的三观,在网络上得到了大片的好评。 所以……这种人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当然,之所以能产生这种疑问,最主要的前提是我对他没有一点感觉,周易衣早就知道了,知道以后居然笑话我,说:“山猪吃不了细糠。” 我吹完头发躺上床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五十几了,关了灯默默等待新年来临,也不刻意当成什么隆重的时刻,忽然感觉这样也挺舒服挺好的。 要不是李梓烁的电话忽然打进来,我可能很快就睡着了。 他正好掐了个零点,我心惊胆战地接起来,问:“大半夜的你想吓死我吗?” “抱歉,就是想跟你说第一个‘新年快乐’。” 我有点暴躁,也有点敷衍,反应了好一会儿,说道:“哦……谢谢你了,没什么别的事我就睡了,还要早起,再见。” 挂电话的那一瞬间,我想的是要是周易衣知道了,肯定会说我不会社交。 这位李总,什么都好,就是年纪轻轻眼睛瞎了。 想来,几周之前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实体的我,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实体的他,后来周易衣给我复盘,我才知道他去节目现场多有目的性,他接二连三地给我送花,我总是果断地拒收,后来有次,是他的工作人员亲自捧到化妆间来的。 于是,我丢下面面相觑的张豆和周易衣,自己一个人推开门跑了。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社恐。 李梓烁的原生家庭在沪上家族圈也是小有名气的,他的高中到博士全在欧洲读完,然后回来继承家业、开新公司,现在过得顺风顺水,我基本上没和他聊过什么天,唯一一次一起吃饭还是节目组攒的局,我被周易衣硬拉着去的。 而且那顿饭有近十个人,我基本没关注谁,整个人沉浸在分手的纠结难过里,周易衣倒不是一心要撮合我和李梓烁,用她的话说:“至少他出现得很及时,能让你明白世界上还有别的更好的男人。” 我当时皱着眉辩驳,说道:“我不喜欢他。” “看出来了。” 周易衣表示并没有鼓励我谈恋爱的意思,只是我在和Frank的事情上过于纠结,以至于她对Frank的印象也不那么好了。 她执著地想让我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我就是不可能把爱情这种事货比三家,理性地分析性价比,然后找出最好的一个。 我以前觉得Frank特别好,特别完美,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后来,我又觉得他有着与生俱来的伪善,太会做样子,会骗人,主要是骗了我。 所以他到底是怎样的,我也说不准了,但我很清楚,爱不是因为对方完美才有的,爱就是一种无法量化的玄学,就像我现在那么那么恨他,但还是忘不了他。 冬天驻扎在城市里,新年开端和春天的距离还很远。 2021年的第一天,我开了车去姥爷家,舅舅舅妈也在,左琳和李涛也来了,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一起准备家宴,一起聊天,但这次,我们不约而同地没聊起Frank。我以前说李涛是左琳一生的劫数,现在看来,Frank也是我的劫数了。 我不知道左琳现在过得好不好,但想起Frank曾经是我妈给她觅的金龟婿,就觉得人生太无法预测。 但换个角度想,要不是我妈那时候坚持要撮合Frank和左琳,我和Frank或许就只有身份证事件的一面之缘了。 我在饭桌上深吸了一口气,视线落在还没用过的蓝色陶瓷碟子上,我在想,要是当初真是一面之缘,我和Frank现在是不是都过得更幸福一些。 第54章 (FR. Hilde·Frank) 一月一号睡了很长的一觉,醒的时候已经是二号上午十点多了,天气阴晴不定,人事部门打电话跟我说招聘新助理的事。 说实话我有些懊悔那天在舞会上喝了酒,要是没喝酒,可能就不会认不出那个人是野泽了,那样的话,我肯定不会把他认成Ethan,更不会和他接吻。 这件事不是可以一笑了之的,虽然对都市里的成年人来说,离奇的感情生活有许多,但细致地想想,我和一个喜欢我的人接吻,不就是默认了喜欢人家嘛。 但暂时不会有联系了,除非他因为某些突发情况自己联系我,我在二号傍晚去了一场全是德国朋友的聚会,这次只喝了一点冰白,什么感觉都没有。 心安了不少,因为自从圣诞节晚上闹出那么大的乌龙,我就对酒有些害怕了。 聚会的餐厅也是德国人开的,所有人在这里可以放下工作生活的社交必须,肆无忌惮地说家乡话,有那么一刻,像是真的回家了一样。 元旦假期就在聚会和平淡的生活中度过了,我没什么收获,但想一想,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平静已经极其难得,我开始继续上班,度过越来越冷的冬天。 招聘新助理的事情有了一点眉目,这次是一位有八九年经验的中国男士,和我之前的中国助理一样,严谨、沉默,人很好,很有界限感。 日子像是回到了我认识Ethan之前,我以为今后会一直这么下去的。 野泽的再次出现让我很意外,这一次,相遇的场合是隔壁另一幢楼门前,他穿着正装和大衣,戴着咖色系的格子围巾,扯下口罩站在垃圾桶旁边,用纸擤鼻涕。 我想的是,如果他没主动和我打招呼,那么我就会假装没看见他。 “Frank.”身后传来了野泽的声音,我不得不停下步子。 他喊我喊得很干脆,然后踩着皮鞋跑上来,我微微侧身就能看见他了,我说:“你在这边……” “上班。”他的鼻子被擦得有些红,说完两个字就把口罩戴起来遮住了口鼻。 “这么快,”我说,“挺好的,找到了工作就好。” “是挺好,”野泽双手垂下,拎着黑色皮包,他站在我的身侧,说道,“什么都好,就是……就是有些时候有些想念你。” 他抬起眼睛,用一种包裹着热情的、冷静的神色看我,能看得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有时间改天见,我还有个会,得先上楼了。” “你不想见我是不是?” 现在不再是工作关系,野泽好像没以前那么严肃了,他的眼睛红了一圈,没掉眼泪,看着我的眼睛问我。 我说:“不是不想见,我们都挺忙的,也没必要刻意见面吧。” “你是不是用这种方式和这些话拒绝每个喜欢你的人?”野泽问道。 我越来越不懂他脑子里到底有着怎样的思考逻辑,总问一些超出我意料的问题,这时候,一滴透明的眼泪从他眼眶里滑出来,我有些慌,我身上没纸巾给他,更说不出什么安抚的话。 他这么坚韧的人,居然会在大街上哭出来。 “你别哭……我得快点上去,一会儿该催我了。”我咬了咬牙,极力战胜自己的同情心,然后草率地对野泽说了再见。 野泽不是个坏人,我实在没办法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下午的会议很长,中途还休息了一次,新助理小柯做事十分利落细致,买咖啡都会写笔记,他比我小一岁,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我去储藏室找之前客户送的小飞机模型,让他带回去给孩子们玩儿,直到说起孩子和爱人,这位严肃的父亲才会露出一点笑意。 我说:“你过得很幸福吧。” “幸福太难得了,”小柯说,“谈不上多幸福,但我挺满足的,我老婆也在这边上班,等过段时间不忙了,我还可以去找她吃午饭。” “哪里上班?” “就隔壁楼上,她是做财务的,”小柯扶了扶眼镜,顿一顿,说,“也忙。” 我问他:“那你来这里也是为了和她更近吧?” “是……不,只是一部分原因,”小柯大概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工作挺忙的,我们就一直想离得近一些,还是有一点儿刻意吧。” 后来,他又紧张地补充:“但我对工作绝对是有决心有信心的,不会为了陪老婆耽误事,你可以完全放心。” 我连忙说:“我理解,很理解。” 自然而然想起了去年的事情,为了见Ethan,我连封了城的武汉都敢进,我那时候跨越了半个大陆,来到人人不想来的中国,然后,又去了疫情最严重的城市。 这么粗略地回忆一下,心脏就隐约额地胀疼,苦涩包裹着过期的甜蜜,回忆定格成一段反复播放的画面。 我一口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就去洗手间漱口了。 一整天的休息不足一小时,临近下班,小柯进来取文件,他忽然说:“Frank,你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我老婆刚给我发消息,”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紧张,像是惊魂未定,清了清喉咙,继续说,“她公司有人坠楼了,是个日本人,说是才入职没几天,挺年轻的,才二十多岁。” 那一刻,我的视线正落在签字笔的金属花纹上,我缓缓抬起了头,想的是:或许这世界上的巧合和意外一样多。 试着给野泽拨电话,但三次都是已关机,我站起来,对小柯说:“能不能问一下你老婆,坠楼的人叫什么名字?我有个朋友是日本人,也在那里上班。” 我的话让小柯的神色更加紧张了,他连忙拿起手机拨电话,但询问并没有结果,隔壁大楼上的人比我们公司还多,小柯的妻子根本不可能知道一个入职几天的人的名字。 我穿好外套下来楼,天气特别冷,从中午经过的路上返回,又想起了野泽中午说的那些奇怪的话。 现场已经被封锁了,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大多数是附近下班的白领,我试着挤进去看看,但挤不进去。 天色越来越暗,可能要下雪了吧,我想。 第55章 (FR. 左渤遥) 张豆说李梓烁送的手工巧克力几百块一颗,张豆说李梓烁送的蟹是这个季节最好的,张豆说七里香的话语是“我是你的俘虏”…… 能怎么评价这个现状,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能推辞的邀约都不去,能不收的东西都退回,实在退不回去的食物饮料全都进了张豆和周易衣的肚子。 我说:“反正我什么都没吃,我是最清白的一个。” 天快黑的时候,开始下雪了,冰冷晶莹的絮状雪花,落在人的发丝和睫毛上,此时,我乘上了从机场回家的车,张豆靠在副驾驶上睡觉,周易衣乘另一辆车回家了,而我呢,戴着耳机听音乐,开始构思计划中的个人新歌。 忽然很想吃一顿德国菜,配啤酒,我就伸手戳张豆的胳膊,她哼哼着惊醒,问:“到了吗?到了吗?” “没到,”我很平静地和她说话,窗外楼宇的光照进来,从眼前一簇簇扫过,我说,“我想吃德国菜,你陪我去吃吧,还早,我请你。” 我意识到,这话一出,张豆有多深的睡梦都要清醒了,她着急地咳嗽了两声,隔着口罩和我说话:“咱吃个中国菜吧,我请你都行。” “没事,我就是想吃了,不是因为别的。” 我知道我表现得很平静很正常,我也知道张豆丝毫不会相信我的承诺,她拿出手机搜餐厅,和司机说话:“师傅,咱先去吃饭……” 我在想,要是今天在车上的是周易衣,她一定会在我说完吃德国菜之后义无反顾地带我去吃中国菜,但张豆和周易衣不是同一种人,即便很不情愿,也不会和我争执的。 不情愿写在张豆脸上,但她还是很顺着我,去了一家没去过的德国餐厅,是张豆临时找到的网红推荐,她抱着自己的包走在我侧前方,支支吾吾地说:“你千万别告诉易衣,不然她会骂我的。” 我说:你就这么怕她啊……” “没有,”张豆咬着嘴唇里侧的皮肤,想了想,说道,“你别怪她,她也是怕你难过所以担心你,没别的意思。” 我对上张豆的视线,轻笑了一声,说:“她把你卖了你也帮她数钱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知道张豆这种人基本上没什么反叛的情绪,对周易衣这种厉害的上司很顺畅是很正常的事,小餐厅没有包厢,我们坐了最靠里的一张桌子,老板是位德国女士,她亲自过来和我们打招呼。 张豆抬起头扫着桌子上方的照片墙,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发出“啊”的声音,然后惊愕地看向我。 张豆埋下头,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问她:“怎么了?” “没有。”她拼命地摇头,但这实在是最失败的掩饰方式,我抬起头看张豆刚才看过的照片,那些照片有清晰度很高的彩印,也有拍立得,已经在墙上钉了两三层,有老板自己的照片,有中国人在德国的留影,还有来这里吃饭的食客。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看见了。” 那张照片很新,是一张合照,右下角还写着字:2021年1月2日小聚。 照片里全都是欧洲面孔,但字却是中国字,Frank坐在后排的最右侧,穿着很简单的衬衫,卷着袖子,表情看起来有点严肃。 张豆叹了一口气,捂着脸低下头,小声地说:“真是啊,我以为我认错了……” “有什么奇怪的,反正正宗的德餐就那么几家,很正常吧。”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吃完了饭,雪还在飘着,我和张豆在路边等司机把车开过来,我坐在一个拦车的石墩上,戴着口罩把AirPods从耳朵上取下来,就听见张豆在旁边一边哆嗦一边给周易衣打电话。 她说:“易衣,渤遥他哭了,我没办法了……” 话到一半,张豆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她拼命地抽泣,说:“我搞不懂了易衣,怎么办啊?能不能再帮帮他,他就喜欢那个男的,就喜欢那个男的,我看不得别人这么难过,我都要抑郁了,不想上班了……” 车还没开过来,张豆的哭声回响在我耳朵里,我把手机塞进衣袋里,口罩被眼泪浸透了,所以干脆取下来,周易衣一边打电话,一只手还在给我递纸巾。 这顿饭吃得还算惬意,但出来之后我还是没忍住眼泪,我可能真的吓到张豆了吧。 把鼻子擦得灼热发疼,我一边抽噎一边倾听张豆崩溃的哭声,我知道我今天不该来,我知道我自己百分之八十不会保持平静,但我还是拙劣地迷惑自己,又拙劣地怂恿我的助理,来这儿找不愉快了。 意外出现的照片,更让我脆弱的防线瞬间崩塌了。 我哭得心脏疼,胃也疼,肺好像也在疼,坐在这儿埋着头,又把衣袋里的手机取出来,心里想着我真失败,每次都决定放下了,每次都说假话。 周易衣居然真的开车来找我了。 她在小区门外等我,表情很不好,应该是有些发火了,我戴着帽子口罩,把自己狼狈的脸藏起来,周易衣毫不留情地掐住我的肩膀,用手心拍了我脸蛋好几下。 问:“醒了吗?哥你醒了吗?” 我能做的只有默不作声,挣脱她的手,往院子里面走,周易衣几步就跟上来,把我的胳膊握住,说:“差不多行了,我回家澡都没洗又为你跑一趟,你怎么想的你?” 我说:“我又没让你来。” “那我这就走?我真的不明白啊左渤遥,你他妈……没谁救得了你了,真的,我放弃了。” 我停住了脚步,路灯的黄光照在雪地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凉。 我不知道明天是不是会心情好一些,但现在,反复发作的痛感正兴奋地折磨着我,后来,周易衣和张豆都陪着我上楼了,周易衣站在我家窗前打了好几个电话。 她连寒暄都没有,就跟对方说:“蒲总,拜托你给那个德国高管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今晚见不着就要死人了,真的。” 说得真夸张,我抱着靠枕把脸埋进沙发里,张豆站在旁边一边搅动着刚出锅的姜茶,一边抽泣。 后来,周易衣可能是又亲自去联系Frank了,她说:“中国有句谚语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知道怎么帮他了,所以来问你,要是方便的话见见他吧。” 但我已经快要睡着了,我斜倚在沙发上,张豆过来给我盖了毯子。 我知道,我不想见Frank是真的,很想见Frank也是真的。 第56章 (FR. Hilde·Frank) 雪下得更大了,我在车外面点了一支烟,吸完以后才上去。 冬天的夜里适合灯火、温暖和休眠,而不是像我这样待在外面,离家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野泽说:“我刚接你电话了,你要不要回一个?” “谁啊?” “不知道,显示是本地的号码,但你没存,她说的话我也不太明白,是个女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推销的吧。” “大概。” 发动了我的车,从一家偏远的餐厅把野泽带回他家去,现在的情境是我也没想到的,几个小时前我还因为日本人坠楼的消息担忧,但天黑以后我已经找到了野泽。 我问:“你的手机为什么一直关机?” “用得久了就这样,iPhone嘛,电量掉得快。” “我真的着急了,”我说,“吓死我了。” 雪还在下,对于干燥的冬季来说,这是一件好事,野泽坐在副驾驶,还捧着没喝完的杯装饮料,他用一只手压住脖子上的围巾,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以为我想不开了。” 我说:“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等红灯的时候,野泽把手伸过来了,放在我的手上,我的手握着方向盘,他说:“我不会自杀的,你应该很了解我。” 的确,即便是现在的场合,野泽说起话也不算温柔,但他的眼底比平时更亮,一直看着我,我只转过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看了。 我把手抽了出来。 野泽轻咳了两声,把落空的手放在了座椅侧面,我把他送到他家附近,这时候,雪仍旧没有停。 野泽把空的饮料杯扔进垃圾桶里,迈开腿朝我靠近,我说:“也没办法停车,就不进去了,我先回去,你上楼吧。” “谢谢你,真的,”野泽哈出一口白色的雾气,站在我的对面,他说,“原来我的生命是值得被牵挂的啊。” 我说:“也不算牵挂吧……不,没有,算是的,算是的。” 想来,牵挂不是什么亲密敏感的词语,如果今天的命案能和我的下属产生联系,那我也会无比担心,即便可能是不熟的下属。 “说真的,”话到一半,野泽忽然停顿住了,他凑上来,猛地抱住我的腰,脸搁在我肩膀上,他深呼吸了好几次,说道,“说真的,我忽然不怀念日本了,这里真的很好,因为有你在,所以真的很好。” “你快点上楼吧。”我说。 过了一分钟,直到野泽的身影消失在楼房的转角处,我回头往车上走,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接听之后才知道是周易衣。 她说:“也不至于忽然挂断电话吧。” “不好意思……你是周小姐?” “说吧,左渤遥已经睡着了,你刚才为什么挂我电话。” 她的语气不太友好,我极力回想着今天通话的经历,才想起野泽曾经接过一个陌生来电,我说:“抱歉,那不是我,我朋友接的,他以为是推销的。” “什么朋友还随便挂你电话啊?”周易衣深吸了一口气,大约思考了好几秒钟,她忽然说,“其实没什么事,再见。” 听筒里忽然传来了忙音。 冬天的日子是过得很快的,但不妨碍因为寒冷而难熬,我这次不说大话,也不再奢求了,从难过中走出来是个漫长的过程,我得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野泽的存在,给了新生活一个契机。 我和他一起开车去滑雪,在滑雪场附近的酒店给他过生日,买了蛋糕,订了酒店的西餐,玩了烟火棒,和好几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一起打雪仗。 还有,穿得很厚时躺在雪地里,因为滑雪而大口地喘气,野泽说:“很奇怪,我现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说:“我在想,快要过春节了,过完春节我就要回一趟科隆。” “科隆……多希望我也有幸去科隆……” “我记得你说起过在科隆——” “你好像是在假装不明白,对吗?” 视野中是漫山遍野的白色,等傍晚回了酒店,野泽就回他自己的房间洗澡了,我打电话给前台,要了一瓶红酒。 没一会儿,就有人在按门铃,我还以为是服务生送酒来,没想到是野泽,他已经洗完澡换了衣服,还没进门,就说:“我能不能进去坐一坐?” “可以。” 野泽穿的是一件白色绸缎质地的睡袍,上面还有一件白色毛衫,他在沙发的一角坐下,抬起眼睛对我说:“你也坐吧。” “有什么事?” “没有……”野泽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我在他旁边坐下,又说,“这一次,你算是主动给我希望了吧。” 他还是没有一丝笑,用一种冷淡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把眼镜取下来放在茶几上,往我肩膀上靠,蜷着腿坐在沙发上,一只手从前面伸过来,勾住了我的脖子。 我问他:“这……算是给你希望吗?” “是的,先生。”他的德语又冒了出来,有些刻意,但让我眼眶发酸,险些要哭了。 或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我的人生再次被割裂开,一种凄惨的疼痛升起来又藏下去,野泽跪坐在我旁边,我的手抬起来,放在了他薄得有些锋利的肩膀上。 不知道是谁吻了谁,总之,我们接吻了,脑子是清醒的,甚至是过分清醒的,细小的愉悦可以除却,更多的是一种割舍的疼痛,以及对未知的一切的恐惧。 我知道,我应该好好活下去,好好生存,好好生活,或许,从这天开始,我就能放过自己了。 接吻的中途,野泽忽然抵着我的鼻尖低语,说道:“我知道你还在想着别人,但不重要,有些印记就是要跟着自己一辈子。” 我说:“没有想。” “在想吧,”进入了德语交谈的时间,野泽说道,“你痛得都在颤抖了。” 我闭上了眼睛,刹那,最先想到的画面是一大片雪地,雪地的尽头有石头砌成的屋子,屋子里亮着灯。 有人哑着干燥的嗓子在唱歌,烧火的木柴噼噼啪啪响。 这些,和我很久以来重复见过的一个梦一样。 第57章 (FR. 左渤遥) 那天晚上之后,周易衣没再提起她深夜联系Frank的事,于是,我纠结痛哭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周易衣又为我了争取了一档慢综艺的飞行席位,我只去一次,录两期,这个工作来得有些突然,我连夜乘飞机赶去四川乐山,但直到当天中午出了酒店大门,我才得知李梓烁也要参加。 看向周易衣的瞬间,我判断不出她是什么情绪,但我的推断是周易衣屈从于金钱和势力,决定好好利用我这颗棋子了,我就问:“你不知道李梓烁在吗?” “我也是刚知道的,你不用怀疑。” 事实上我来不及怀疑了,合同已经签了,人已经到了,我的有些粉丝都跟着飞来这儿了,我说:“要不是这一期有我喜欢的歌手,我根本就不会来。” “我知道,你只想做音乐,但参加节目不是洪水猛兽,认识你的人多了,就有更多人听你的歌了,对吧?” 我轻笑了一声,说道:“你很少这么温柔地说话。” “我以后会经常这么温柔的,”周易衣戴上棒球帽,然后整理着头发,说,“不敢再刺激你了。” 录制是在近郊的一处别墅里,依山傍水,环境比较静谧,我去的时候李梓烁已经到了,他和工作人员一起搬给厨房买的东西,我在进门的地方喝了几口水,然后把杯子递给张豆。 周易衣没办法陪我三天,她有重要的工作,明天一早就要回北京了。 其实李梓烁也是今天才来录制的,但他看上去像这院子的主人一样,我刚进门就开始招呼我喝水,还亲自帮我开门放行李。 说:“这边采光比较好,住着舒服。” 我轻咳了一声,对着镜头也不好有外露的情绪,我说:“李总你好自来熟,咱俩简直不是一种人。” 他笑了笑,没答什么,等出了房间打算去大厅的时候,忽然说:“我给你煮个葱油拌面吃吧,晚餐还没好,算是下午茶。” 我站在那儿,抬起头瞟了镜头外周易衣的脸,她戴着口罩,但眼神很犀利,像是在警告我不要给别人难堪。 我象征性地推辞,说:“算了,不麻烦了,最近减肥,不怎么吃碳水。” 可抵抗是无效的,面最终还是煮了,李梓烁分出一小盘给我,总共也没几口,盘子里还有水煮的青菜和一个鸡蛋清,剩下的一大盆面被其他嘉宾分着吃了。 我坐在餐桌前拿着筷子,浑身冒冷汗。 我说:“李总,毕竟是要录节目的,咱俩也不熟,没必要引起麻烦,是吧?” “没关系,”李梓烁坐在我对面,帮别人处理食材,他说,“我会看成片,如果有不合适的,会让他们剪掉的。” 我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场面再次陷入寂静,李梓烁把择好的菜塞进篮子里,又说:“如果你不放心,到时候把片子发给你看看。” 节目还没录完一半,我就没什么兴致了,哪怕是我喜欢的老牌摇滚乐手就坐在我面前,我也还是在胡思乱想。 我给张豆发消息,其实张豆就坐在七八米之外的小板凳上。 我写道:烦死我了,这个男的,好想骂人。 张豆说:我觉得还好吧,有学问还会照顾人,长得那么帅气年轻,你不要自己气自己。 我把手机塞进外套的口袋里,围观大家在客厅里饶有兴致的饭后游戏,忽然没忍住,所以用胳膊遮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就因为这个喷嚏,李梓烁临时找人买了两台空气净化器,一台放在客厅,另一台放在我卧室。 但这件事是张豆后来告诉我的,她说:“你以为是节目组买的吗?李总人家不让工作人员乱说,可有分寸了。” 我在车上发火了,说:“我又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打个喷嚏而已,真没必要。” 录完节目回到北京,和廖怡然约了次饭,免不了压抑着怒火吐槽这次在乐山的经历,廖怡然面色冷静,说:“人家是沪上豪门出身,就是这种做派,你看不惯也没办法。” “去他妈的豪门,我才不稀罕。” “挺有意思的啊这个人,”廖怡然当场搜了李梓烁的视频看,她笑了笑,说道,“其实我觉得还不错。” 虽然廖怡然说出了我不想听的话,但这个评价我并不意外,除了我之外,几乎每个人都对李梓烁充满了好感,包括一向挑剔的互联网网民。 由元旦和春节连接的这一两个月,有众多媒体平台的盛典晚会,周易衣帮我挑了两台还不错的,她说:“用不着全都去,但也不能一台都不去。” 她还说:“你不懂,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最红的那些往往都是这样,哪里都去的一定不是最红的。” “我又不是最红的。”我说。 说老实话,红这件事对我唯一的诱惑力就是我的歌被更多人喜欢,赚钱什么的是其次,我不可能在台前待一辈子的,有了好的时机我还是会自己开公司。 周易衣说:“我不喜欢艺人说‘我不想红’,我觉得特假,无论怎么样,红了就是比没红好,在这圈子里当个万年糊咖,没有不抑郁的,糊咖还没人家搬砖砌墙的心态好。”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说。 周易衣立即反驳:“但喜欢你的人基本和他们差不多,所以你一不一样也没那么关键。” 近来,每当我准备口出狂言或者做出一些极度叛逆的行为,就总是想起和我妈不久前那通电话,她告诉我:“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工作,你收着点儿。” 我深吸一口气,把披在外面的羽绒服脱掉了,今天在北京,这么冷的天,居然要在室外走红毯,穿的西装是品牌赞助的,周易衣说这个系列别人跪着借都借不到,让我好好走红毯,好好营业。 我说:“人家大多数都是爱豆演员,我一个弹琴唱歌的,哪里比得过……” “那你仔细想想,李梓烁那么牛逼的人,为什么不去喜欢爱豆演员,就喜欢你呢?” “那可能是……是因为他高度近视。”我说。 没想到,我居然会在活动的内场遇到Charlotte,她穿得很低调,坐在媒体席里面,她激动地走过来打招呼,说:“Ethan,Ethan,我特地来看你的。” 看得出来她是真激动,但因为平时很少有人叫我的英文名,所以我还是一个激灵,浑身冒汗,Charlotte跟我说:“我早就是你的粉丝了,你可能不相信,Frank的朋友帮我弄到的票,他朋友是主办方,很容易。” 我的脑子迎来了长达十几秒钟的空白,我迟疑地说:“你和他——” “怎么可能!你现在是我的偶像,我怎么可能和自己偶像的前任……我已经不喜欢他了,打算找个模特恋爱,但目前还没想好追谁。” Charlotte压低声音,愉悦又平和地说完了这些,她还让我给她签名,我说:“我今天回去好好签,到时候寄给你。” “谢谢,”到这里,Charlotte的脸上忽然多了强颜欢笑,她凑到我耳边,说,“还有一件事,Frank最近好像……好像已经有恋人了,是他以前的日本助理,虽然我没立场告诉你这些,但我知道你曾经那么爱他,所以现在,我很希望你能过得更幸福。” “谢谢,”我感觉到自己缓慢地喘了一口气,我说,“谢谢你关心我。” 眼前是炫目的舞台灯光和名贵礼服,我告别Charlotte,独自穿过座位之间的路,嗅着填满了空气间隙的香水味,我走到了嘉宾席的最那端,都没坐下。 第58章 (FR. Hilde·Frank) Charlotte最近仿佛忽然变得很闲,她打电话说朋友从青岛带了海鲜,要送我一些。 这次相聚十分仓促,正是我在家的休息的星期六上午,阴天,Charlotte看上了我柜子里的一瓶酒,我就帮她开酒,找合适的杯子。 野泽从书房里出来,到餐台这边来拿咖啡,他抬眼看向Charlotte,Charlotte对他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你好。”野泽嘴里冒出的这两个字毫无感情,一直在摆弄咖啡机。 而Charlotte似乎忽视了野泽的存在,她说道:“谢谢你帮我弄的票,我特别开心,我还和Ethan说话了,他给我寄了签名T恤,上面有他的小头像。” Charlotte抿了一口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解开毛衫的扣子,有点亢奋地说道:“看,我险些忘了,我今天也穿了有他漫画形象的T恤,但不是有签名的那件。” 我继续帮她斟酒,打算点一些吃的,说:“票不用谢谢,就是说句话的事。” “那个大虾你们可以晚上蒸着吃,最好今天就吃掉,明天就不鲜了。”Charlotte指的是她今天带来的海鲜。 我点头称是,问她想吃什么外卖,她说:“不自己煮吗?” “来不及了,要是你早点说,我就提前把菜准备好。” Charlotte忽然抬起纤细的手指,优雅地指了指野泽的背影,说道:“让他去啊,年轻人嘛,多跑跑也没关系。” 我瞬间就愣住了,转过身去看向野泽,野泽还披散着不短不长的头发,架着眼睛,他也在看我。 我说:“算了吧Charlotte,吃完午饭我去买,晚上咱们自己做饭——” “没事,我去买吧,也不远。”野泽用冷静的语气打断了我的话,他放下杯子就去拿手机,又去门口穿衣服换鞋子。 等野泽离开了,Charlotte的一口酒还没品结束,她捋了捋头发,说:“我就随口说说,谁想到……人家真的去。” 我说:“你别总是乱开玩笑。” “你俩活在一起各取所需,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那倒没有,我现在还是挺幸福的。”我说。 Charlotte又举起杯子抿了一口,她一边品酒一边看着我,那种眼神比刀子还要犀利,后来的一秒钟内,Charlotte把半杯酒泼了我一脸。 她用英式英语说:“我觉得你需要清醒一下。” 还骂了几句脏话,说:“拜托你好好幸福,你简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她站了起来,于是我也站了起来,自己撕纸巾来擦脸,有那么一刻,Charlotte教训我的语气比我妈妈还尖锐,她端着酒站在那儿,说:“我确实生气,是因为我至今站在Ethan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有时候,我竟然开始怀疑曾经为什么会爱你。可能是我的偏见,对,的确是我的偏见。” 野泽买了很多菜回来,但Charlotte已经下楼离开了,我收拾好餐台那里的一片狼藉,说:“她走了,不做饭了,咱们中午出去吃。” “行啊,我正好想吃点清淡的、热的东西。” 我继续回书房看书了,野泽趴在我背上,说:“你跟我回一次日本好不好?我父母年纪大了,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我问:“你跟家里说了吗?” “没敢说,他们还是很传统的人,我怕不被接受,但你放心,我会找机会说的,如果我们能回去一次,我就有机会。” 我说:“还是有点仓促吧,毕竟我们还没多久。” 野泽深吸了一口气。 说:“你想要多久呢?一年?两年?” 真没想到,几天之后会和Ethan偶遇在盒马的饮料货架前面。 我还戴着口罩,他也戴着口罩,我握紧了手里的推车,Ethan就站在推车的另一边,的确很想不通啊,本来觉得北京挺大的。 Ethan和他的助理一起买东西,我自己一个人来买要放在办公室的饮料,我把一瓶香蕉汁放进推车里,想了想,又拿了一瓶。 “买完了喝点儿东西吧,就门口的咖啡店。”这是Ethan在货架前面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 天还是阴沉沉的,又降温了,我把买的东西全放进车里,然后去附近的咖啡店找Ethan,进了门,看到他坐在角落里,戴着渔夫帽,而他的助理离他很远,正举着一杯热饮料,警觉的目光一路跟着我。 刚坐下,Ethan就说:“我帮你点了,怕耽误你的时间。” “谢谢,其实今天不忙。”我说。 “野泽不陪你来啊?” “哦……他还在上班,没时间来。” “我没有的,他全都有吧,想一想,人本来就活在变化里,我现在不一样了,你也不一样了,”Ethan停顿了好一阵,摸了摸鼻尖,说道:“但我们都变得更好了。” 我说:“没有,我没有变得更好。那天Charlotte来了我家,臭骂了我一顿。”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全都是替你骂的。” 没想到,我和Ethan之间会变得这么生疏,像人受了不可痊愈的伤,留着要跟随一辈子的痕迹。 到现在,是彻底没办法回头了。 “你知道李梓烁吗?”Ethan问。 我想了想,才想起来他提的人是谁,我说:“知道,但不太熟。” “他喜欢我。”今天的Ethan终于笑了,他轻轻弯起嘴角,露出一个似曾相识的、有些顽皮的笑,像是在对我示威,或者炫耀。 我偷偷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思索了好一会儿,还是选择用沉默回应。 Ethan洋洋得意,抿了一口咖啡,藏着笑容说道:“他可比你好多了。” 我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摸了摸手上温热的杯子。 “你不应该为我高兴么?干嘛这种表情啊……”Ethan说。 此刻,我看起来大概远远没有Ethan开心。 喝东西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说话,低头或者平视,默默地握着杯子,再过了一会儿,Ethan的助理就过来了,她说:“渤遥,易衣给我打电话了,咱们要提前一小时去机场,怕是不能待太久了。” 这次难得的见面就这么草草结束了,等我开着车回了公司,就看到野泽在楼下站着看手机,他扑上来抱住我,说道:“我周末出差的,所以调休半天。” 我的呼吸像是被阻滞在身体的某一处,抬起胳膊揽住了他的腰,没说话。 今天的Pralinen是新买的,我平时吃得不多,后来是因为Ethan喜欢巧克力所以常卖,老板要回德国探亲了,做了春节之前最后一批,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我犹豫再三还是去店里取了,然后顺路去盒马买饮料。 然后就遇到了Ethan。 分别之前,Ethan的助理在路边为难地接了那个礼盒,她摆着手说“不能要”,说“很不好意思”,我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买了很多,你们拿着路上吃吧。 “那……好,”她侧过脸看了看已经关上的车门,说,“我还以为是茶叶,谢谢你了,谢谢。” 助理的表情不怎么好,我也没再多说什么。 我想的是,买到了Pralinen的这天就遇上爱吃Pralinen的人,这一天好像变得很圆满了。 第59章 (FR. 左渤遥) 我和张豆坐在机场VIP休息室里,她把Frank送的盒子打开,取出里面塑料硬壳包装的东西,递给我一个。 “你尝尝,”张豆还有点疑惑,她自己先剥开一颗,说道,“什么呀,巧克力吗?” “Pralinen,”我说,“有酒心的。” 原本,对于Frank硬拽着张豆给东西这件事我不想关注,也没打算吃,但看到是Pralinen的那一瞬间,还是觉得很意外,张豆将剥开的那颗一口闷,嚼了几下,说道:“还挺好吃的,他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猜应该挺贵的。” 我说:“北京很少有,是德国人经常吃的东西,我喜欢巧克力,所以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吃。” “我就尝这一个,其他的都给你留着吧。”张豆已经把盒子盖了起来。 我抬抬下巴,示意与随行的化妆师和保镖分享,我说:“不用,我才不稀罕,大伙儿一起吃。” “好吧,好吧。”张豆似乎还准备反驳我,但后来又没反驳。 我低下头,感觉有什么梗在喉咙里,摆弄着手上的包装,想了很久,都没打开,而是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我实在太讨厌绝望的重逢,以至于深刻记得几小时前咖啡店里每一秒钟的事,我居然还和Frank炫耀起并不喜欢的李梓烁,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上了飞机,我睡了昏昏沉沉的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摸了摸口袋,把那颗捂热的Pralinen藏在了手心里,拿出来看时,外面的巧克力都快化了。 我慢吞吞打开包装,把Pralinen吃进嘴里,低下头偷偷掉眼泪。 但很快,我又痊愈一般心情平静地走下了飞机,星星点点的灯光装点着夜色中的停机坪,我用手机前置镜头看自己的脸。 眼睛有点红,但总体来说还是好的。 周易衣比我到得迟,第二天早上才见面,她戴着框架眼镜,没梳头也没化妆,我们一起在她房间吃早餐,她说:“趁着豆豆他们还没过来,我跟你说一下,又来到上海了,李总这次要请你去他家的馆子坐一坐,我没答应,问一下你,去的话我就给他回话。” “又不是一年来一次,用不着吧。” “不想去?” 我拼命地摇头,用汤匙搅动碗里的花生米糊,我说:“他什么时候才能死心啊我草。” “那我不知道,我一会儿给他打电话,就说你太累了没空。”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终止了,张豆也过来了,她还下楼买了生煎包加餐,可能因为起太早,我胃口很差,喝了半碗米糊,吃了半颗白煮蛋和四分之一的苹果。 结果,半小时后周易衣和李梓烁的交谈并没有想象中顺利,对方不会因为拒绝冷淡,而是用尽口才说服,连周易衣都要无法招架,我皱着眉旁听了半天,把她手机抢了过来。 我说:“你滚吧,老子不喜欢你,别再骚扰我经纪人了,谢谢!” 我亲自对人人追捧的李梓烁发火,亲自挂了他的电话,亲自换来了周易衣近乎半分钟的沉默。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把手机递给她,说:“这下彻底解决了。” 周易衣说:“少爷,咱们是在上海。” “我爱在哪儿在哪儿。说实话我根本没怕过他,是我以前太有素质了,太不果断了。” 我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拿起一本时尚杂志盖在脸上。 我在上海结束了一个访问,然后就和菲子他们见面,做新专辑的宣传,说实话,现在能一起工作的机会还是很少的,乐队的经纪人不再是周易衣了,她现在就负责我一个人。 一起去吃了火锅,周易衣说我们太吵了,自己像个小学班主任,她和张豆去外面吃,我和乐队在包厢吃,又喝了酒,总体来说很开心。 几天之后我们回了北京,周易衣给我找了一位形体老师,上了两小时的一节课,我课后跟她吐槽:“你看过清宫戏么?” “你又想说什么啊?” “给宫里妃子教规矩的那些嬷嬷——” 我的话还没说完,周易衣就举起手里的水瓶,作势要打我,但没真的打下来,她气得牙根发颤,说道:“你少说两句吧。” “人的身体要自然发育才好,而且我已经这么挺拔了,真够多此一举。” 周易衣说:“也算是防患于未然。” 我收拾好东西打算回家了,现在对我来说空出三天休息时间也挺难的,周易衣要送我,但我叫了朋友开车来接,本来要聊几句,但我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回家洗澡洗衣服,再弄一点宵夜吃。 自从我那天骂了李梓烁,他就没再给我和周易衣打过电话了。 我庆幸自己没继续去迎合他,因为我恐惧自己变得太过讨好,虽然我妈老是劝我多交朋友,但我不会强迫自己交朋友的。 有一段时间没下过赛道,我趁着休息抽空跑了几圈,遇见了一个群里的车友,又聊了不长时间的天。 天晴了,但不太暖和,是北京冬日那种干燥的冷,街上基本没了什么绿色,我放眼看去,视野中只有干净的浅蓝色天空。 深吸了一口气,鼻腔有些刺痛。 我跟车友说:“真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我在干什么。” “到时候你就是更火的大明星了,不好的地方大概是没什么时间来这儿了。” 我抱着我的头盔坐下,用一只操作手机,打开了铃声音量,我跟车友说:“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有些时候我们根本想不到半年后会发生什么,一年后会发生什么。” “那是,比如我去年以为我要有女儿了,但夏天的时候孩子生下来……生下来就没了。” 车友是位中年大叔,他眯起眼睛看着太阳,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我看着他,许久都出不了声。 我知道,我远远不如他活得自在,容易走进死胡同,最终几乎是自己绞杀了自己。 我说:“或许明年这时候,你又有一个孩子了呢。” 车友点着头,说道:“但愿吧,但愿。” 这一个白天,我将自己关在北京,时间和温度似乎静止,人的思想也静止,蓝天静止,情绪也静止。 阳光落在眼皮上的时候,好像真的有微烫的感觉了。 第60章 (FR. Hilde·Frank) 由于休假时间不足,野泽不得不辞去了现在的工作,他决定回日本待一段时间,等天气暖和一些再回来找新工作。 陪他在网上看了机票,他还列了个行李清单,打算买一些中国特产带回去。 他跟我说:“我可能三个月之后才回来,其实很舍不得你。” 这句话很可能是对我最后的邀请了,但我还是没答应陪他一起回去,主要是没时间,再是和我回德国的计划冲突,并且,我并不想去见野泽的家人。 但最后一个原因,我并没有直白地告诉他。 为什么不想见呢,倒也没什么极端的原因,只是我觉得还没到合适的时机,并且,我自己也没有合适的心境。 野泽点了香薰蜡烛,还去厨房热牛奶,他刀子嘴豆腐心,虽然表面上很刚强冷淡,但对我很好很关心。 在厨房和他拥抱的时候,我忽然在想:他这么关心我,我到底是不是足够关心他? “把牛奶端到餐厅吧,我热一个面包,我想吃了,”野泽打开了冰箱,仍旧是面无表情,他扭过头问我,“你要不要吃?” “不吃了,喝牛奶就行了。” “你书房里的礼盒装的是什么?放在哪儿好几天了,要送人的吗?” 他说的是那天买的Pralinen,我犹豫着要不要回答,然后慌乱说出一个假的答案。 我说:“那是朋友从外地带的茶叶,准备送给上司的。” “你还需要送礼吗?你的上司不就和你的朋友一样?”野泽打开包装,然后把面包放进烤箱里,定时。 我答道:“朋友之间也可以送东西。” 接着,我把两杯牛奶拿去了厨房,没一会儿,野泽就端着盛了面包的盘子出来,他说:“等我从日本回来,是不是得搬去我那边住了?你好像很不欢迎我。” “没有不欢迎,”我说,“你想过来住随时都能过来。” 野泽忽然抬起脸,冷冰冰地看向我,他说:“你见过情侣同居还分床睡的吗?” “这有什么,” 我说,“我爸爸妈妈感情那么好,也分床睡。” “你和你的Ethan……”野泽停顿了一下,呼吸在明显地发抖,他说,“你们不至于也什么都没做过吧?” 野泽面前摆着很有层次的面包,他的视线向下移动,把热腾腾的面包撕开,优雅地塞进嘴里。 吃了好几口之后,野泽快速眨动着眼睛,他用手掌擦泪。 这时候,我才确定他的确哭了。 我站起来挪了个位置,坐到野泽身边去,把纸巾递给他,他倔强地不要,硬是用手掌把眼泪抹了满脸。 我说:“是你想得太多了,我们之间是怎样的和别人没关系。” 野泽抱住了我,虽然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他说:“其实,拥有了想要的就会更贪心,我现在就是更贪心了。” 野泽到达日本,开始隔离,这时候,我正赶上春节前工作最忙的时候,快要立春了,但北京一点都没暖和起来。 我从家附近的超市步行回家,手里拎着装了两瓶酱油的帆布袋,天已经快黑了,遇上一个拎着兔笼的年轻女孩,她的兔子是白色的。 忽然想起野泽养在北京的那只兔子已经死了。 才看清楚女孩身上穿着一家国际学校的校服,她戴着口罩,很激动地问我:“先生,你要买下它吗?” 我迟疑了一下,说:“原来是卖的啊,我以为是你自己养的。” “本来是自己养的,但我爸妈回国之后不让我养了。” 看着女孩期待的眼睛,我缓慢地摇了摇头,说:“是挺可爱的,但我不太会养,抱歉,帮不到你了。” 我继续往家走,进了小区大门,我拎着酱油,两只玻璃瓶轻轻碰撞,叮当地响。 我心里想,其实我很会养兔子的,家里有农场,养了很多兔子,我从小就熟悉各种小动物,包括狗、猫、猪、牛…… 门锁打开,顶灯也随之打开,我把酱油放在了鞋柜上,取下围巾,脱外衣,换拖鞋,家里很安静冷清,但我觉得这个环境正适合现在的我。 想起野泽卧室的垃圾还没扔,我就进去开了灯,打算简单整理一下再扔垃圾,但野泽已经收拾得很整洁了,垃圾桶里没多少东西,有以前Ethan在时买的Okamoto,开封没用完的Okamoto,还没开封的Okamoto,还有Ethan的香水、发蜡和一沓忘记带走的老歌CD。 全都是野泽翻出来扔掉的,为了让我看见,又要保证日本人的距离感与隐晦,所以他特地没把垃圾打包。 我想了想,还是把CD取出来留下了,说不定这些都是很难买到的呢。 Charlotte觉得野泽把我扔在中国会很不放心,甚至由心理到情感透彻地一通分析,她说:“我为什么我觉得……他走了你的魂反倒回来了。” 我说:“要过春节了嘛,放假当然心情好。” “还恩爱吗?”Charlotte问。 我说:“他非常关心我,但我觉得自己的关心不够,所以我还要努力。” “挺好的,”Charlotte点头点得意味不明,她说,“说不定呢,最后白头偕老的就是你和他,不论爱不爱,但就是阴差阳错地过下去了。” 和Charlotte在公园走了一圈,她穿着大衣光着腿,接受寒风的洗礼,我戴着手套还捧着热饮料,我们聊的天都无关紧要,只是Charlotte对我的态度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她现在有些敌视我,这种敌视不是不亲和的,但让我有种时刻被警告的错觉。 大概率是因为Ethan。 我在小店里挑了几张当天的报纸,打算在地铁上读,谁知道上了地铁一低,头就在地板上看见一张遗失的护照,想都没想就捡了起来,四周人不多,没人和照片上的人长得像,于是我下车后交给了执勤的民警。 等这些都做完,我的报纸也没读几行,站在地铁站大幅广告灯箱前面,我忽然有种即将窒息的感觉,的确,我想起Ethan了,不是平时的那种想起,而是一种类似幻想里的时空冲撞的感觉。 初次见面的那天,并不热,但远远没现在冷,下车站起身的时候,Ethan撞到了我的胳膊。 他跟我说:“Sorry.” -------------------- “以前Ethan在时买的Okamoto,开封没用完的Okamoto,还没开封的Okamoto……” 隔壁野泽彻底馋哭了。 hand hands,loud louds... 第61章 (FR. 左渤遥) 存着旧照片的手机掉进了湖里,再也捞不上来,随之被丢弃的是仅剩的不舍。 此时,2021年的第一个月快要结束了。 而我春节前的工作也大部分进入尾声,我妈和伍锐去了一趟新疆,带了很多好吃的,还专程去位于南京的摄影棚看我,我那天晚上请他们吃饭。我和伍锐虽然算不上相谈甚欢,但至少没再次争执,我也没对他发脾气。 回到北京,和我妈在车上聊天,她说我长大了。 我闭着嘴轻轻摇头,什么都没回应。 “我以前就说过,公司我不会给你,我知道你没经营的天赋,我也没刻意培养过你,”我妈扶着方向盘,我坐在副驾,她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我自己也不太想要,如果真的开公司也是做音乐方面的。” “挺好的,你自己有信心就可以。” 我轻笑一声自嘲,说道:“就是知道我没能力才说有信心对吧?” “没有……很多很厉害的商人年轻的时候都是不懂经商的,但他们还是成功了。” 我叹了一口气,打开杯子喝水,喝了小半杯,这才慢吞吞地说道:“您是不是特后悔没从小培养我啊?要是我从小学习就好,现在也不会这么可怜了。” 说完了话,我才仔细琢磨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可怜”这个词语,我妈看着红灯不说话,想了很久很久,她也叹一口气,问:“干嘛说可怜?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无忧无虑,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出国五年了,五年没回过一次家,身边连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你姥爷为了培养我锻炼我,所以也不怎么关心我。” 我默默吐了一口气,继续听她说。 “有一年快要过年,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我自己买了面粉包饺子吃,包了十二个饺子,蹲在公寓的阳台上一边吃一边哭,那时候我已经一年多没吃过饺子,”我妈停顿了一下,问,“你觉得我那时候可不可怜?” 我想了想,轻轻点头。 她却说:“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可怜,人脱离了爱情和亲情还能活得很好,那是一种很强的能力,我挺敬佩我自己的。” 我妈自如地做着两件事,一边给我讲道理,一边开车,而我呢,欲言又止,只能用沉默来回应她的话。 想了想,在我的印象里,我和我妈聊起我爸的次数很少,至少近五年里基本没提起过了,缘由是我妈不喜欢别人提起那个男人,她觉得她的那一场爱情不悲情也不遗憾,她讨厌别人因为这件事可怜她。 我不到十岁的时候,偷听到我妈和好朋友讲电话,说:“别说就半年,哪怕是十年二十年的感情,没了就让它没吧,我没奢求过什么,当然不会觉得别人亏欠我。” 广播里传来了报时声,我下了车和我妈告别,又问她要不要上楼坐坐,她摇了摇头,说:“你太忙了,回去睡觉吧,快上去,怪冷的。” 我以为会这辈子和傅家没交集,也并不想和那位从没见过面的父亲认识,我不恨他也不爱他,因为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 想起了小时候写不好作业,我妈怪我没遗传傅家的学霸基因,她的原话是:“他们家的老老小小快把世界各国的名校集齐了,那脑子比电脑都厉害。” 当这场盛典的主持人把颁奖嘉宾请上来的时候,我鼓掌的手停在了空中。 张豆鬼鬼祟祟地猫在我的座位后面,拍我的肩膀,说:“去换衣服弄妆发了。” 其实这是临时塞进来的工作,盛典的内容也基本上和娱乐没有直接关系,而是一场信息科技论坛的闭幕式,我不领奖但要做表演嘉宾,到了走廊里,我告诉张豆:“你一定想不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确实想不到。” “傅杰是我爸。” 我的语气自然到像是说出了一句什么寒暄,张豆困惑地发出“啊”声,看起来她根本不相信,说:“你不要乱开玩笑。” “挺奇怪的吧?我都没见过他。”我笑了笑。 其实,我倒没有故作轻松,哪怕我妈对他还存留着复杂的感情,那也和我没任何关系,我像是在说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回了化妆间换衣服,我嘴上还抱怨着周易衣给我加工作,她却说:“是傅董亲自给我打的电话,我都不知道,一个程序员大会,干嘛非要摇滚气氛,他说他自己以前也搞摇滚,看他这么诚恳,我都快感动了。” “他真的搞摇滚?” “据说是。” 我坐在镜子前面被摆弄头发,忽然恍然大悟,心里想:是没遗传学霸基因,但把摇滚基因带走了。 最终还是没跟我妈提起见到傅杰的事儿,主要是怕招她烦,盛典结束之后我还和傅杰见了面,因为他专程来化妆间找我要签名,周易衣就把签名专辑给了他一张。 他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他是谁,但我们都选择了回避那些。我们程式化地见面、寒暄、互相赞扬、道别。 这次,大概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因为“父亲”而感到难过。 不是因为没相认,也不是因为没有一起生活的机会,而是有着既定的关系,彼此心知肚明,却都要胆小地将自己瑟缩起来,然后,再送给对方几个虚假的笑。 我和朋友去吃饭,餐厅里乐队,我就上去唱了一首,还没尽兴。 很久没联系的李梓烁忽然给我打电话,脾气很好地问我在哪儿,说朋友从日本带了零食,要送我一些。 我说:“不用了,我现在不吃零食。” “没关系,你可以送给朋友吃嘛,你在哪里?” “真的不用了。” “用的用的。” 后来,仍旧是我强行挂了电话,朋友却撑着脸笑,说:“他马上就自己找过来了,信不信?” “为什么?” “你好歹是一明星啊,刚才那么大张旗鼓地唱歌,下面人全拍下来发网上了。” 朋友说着话,还在笑,我却吓得拎起外套就往餐厅外面冲,看我要走,还有人过来找我要签名,我一个个说“抱歉”,一边拒绝一边说有急事。 李梓烁还是比我神通,后来想想,他大概在打电话之前就知道我在哪儿了,他买了很多东西,自己拎了一堆,身边的助理也拎了一堆。 一看就不是他所说的什么零食。 我压低声音告诉他:“要是咱俩今天被拍,上头条,你就完了。” 他说:“不会,你放心吧。” “我上次那么骂你,你都不生气?” 李梓烁把东西全递给助理,让他先去车里,李梓烁说:“本来就是我做得不对,不应该打那么多电话,我妈已经骂过我了。” “你妈?”我眼珠子都快掉出去了。 “我妈知道我在追你,她特别喜欢你,总让我请你去家里做客,她想烧本帮菜给你吃。” 如果此刻有人给我拍张照,那我的表情一定很滑稽,我带着不解和讶异,缓缓捂住了自己张大的嘴巴。 第62章 (FR. Hilde·Frank) 二月十号的第二天就是除夕,我已经订好了从上海到法兰克福的机票,这次春节没怎么精心准备,中国的朋友们都在和家人团圆,而和德国朋友们的聚会已经在短时间内有过两次了,除夕当天,我唯一的活动是和公司管理层一起吃午饭。 又在街上买了一些东西,准备回家,想起了小的时候我在德国上中文课,老师告诉我们中国过春节要燃放炮竹,要吃饺子,要守岁……这些,是我长久以来对春节的幻象,后来到了中国,真正体验到城市里的春节,也经历了节日在它发源的国度里一年又一年的变化。 天真的黑了,即便北京的夜晚每天绚烂璀璨,但除夕的灯光还是要更多更亮些,我把车停好,拎着东西上了楼。 在电梯里遇见十楼邻居家的小男孩,大概十一二岁,他独自搬着中提琴,刚上完课回来,因为经常见面,所以算是认识,我问他:“过年还上课啊?” “教琴的老师是美国人,不过年。” 孩子看上去十分不高兴,我对他说了“过年好”,他回复我一个腼腆的微笑,说:“过年好。” 出了电梯,我的手机响起来了,是Charlotte,她说:“Frank,除夕过得还行么?要不要一起喝点酒?” “不喝了,我才从外面回家,买了点东西。” “家里一个人吗?”Charlotte问。 我说:“是的,我现在感觉头很晕,可能是感冒了。” 后面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记住,电子门锁的白光亮起来,致使我的视野被蒙上半透的薄膜。 进了家门之后,感应灯没亮起来,窗帘也没关,窗外的光线正洒在客厅里,算不上亮,只能微弱分辨物体的形状。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脱掉了鞋子,显然,靠墙的凳子上坐着个人,他的呼吸声穿透空气,进入我耳朵里。 用不着他说话,我就听出他是谁了。 “Ethan……”但我还是不敢百分之百确定,只得试探着走近几步,头很晕,眼皮重得往下坠,我说,“你怎么在?” 我的视线更加模糊了,感觉室内的空气很热,所见的一切,像是被剪辑师反复调色,因此覆盖上了一种让人发晕的红调,昏暗,灯还是没亮。 只有人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了。 Ethan没说话,我强忍着快要跌倒的昏沉感,往他的面前走,他坐在那儿低着头,缓缓站了起来,看起来他有些怕我。 我还是困惑,问道:“你怎么在?” Ethan摇头,站在我投下的影子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不太响,说:“天太冷了,我妈说我得回家,我就待一会儿。” “你是不是忘了……我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我知道……”Ethan的话语带着轻叹,他伸出手来,用胳膊环住了我的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偷情吧……Frank。” 我的头剧烈地疼起来,整个人昏昏欲睡,我和Ethan的呼吸撞在一起,然后,不顾一切地抱在一起接吻。 视野中仍旧是浓重过得暗红色滤镜,到此时,我的大脑告诉我,这不是现实,而是一个毫无底线的transient joy. 是虚假狂妄的愉悦,是发生在春节前夕的梦。 手机闹钟响第二遍,我才彻底睁开眼睛,今天是大年初一,已经早晨六点多了。 开始漫无目的地滑手机,我发现有人昨天夜里给我打过电话,我从床上坐起来,脑子里想的却还是夜里那个以假乱真的梦。 从洗手间出来后,我去厨房冲了一杯咖啡,然后就在餐厅的椅子上坐了很久。 我想,明明能判断出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我却曾经信以为真,昨天睡着之后,大概也没什么高质量睡眠的瞬间,而是一直在梦到Ethan,一直在梦到他。 一种灰色调的焦虑侵袭了我,以至于像梦境里那样只听得到呼吸声。 野泽忽然打了电话进来,我把手机扣在桌面上,去了一趟厨房,回来之后,已经有三个未接来电了,我把切好的牛油果放在桌面上,又回厨房挑了一把餐刀,把加热之后的面包片从烤箱里拿出来。 咖啡还是热的,手机没再响,我坐下来听晨间广播,把牛油果涂在面包片上,装了黑胡椒海盐的研磨器卡住了,我不得不把它放下,又将广播换了个频道。 再过三天,我就要回德国了,这次没什么工作,能在家待至少一个多月。 公司的品牌合作了另一个公司的公益项目,是在山区建一所新学校,但修在哪儿还没确定,一切的细节都没确定下来,因此,这是我近期重点跟进的工作。 那个梦的后半段。 呼出去的气很热,室内似乎密不透风,没人愿意开灯,因此,眼前一直昏暗着。 全都是不知羞耻的肌肤相亲,全都是烫热的呼吸,还有Ethan修长的手和光滑的指甲,以及他经常用到的香水的气味,还有能听得见声音的接吻…… Ethan还悄悄地说:“床太硬了。” 我上午就出了门,去了一家常去的书店,原本打算挑几本中国当代文学书籍读一读,但仍旧在时不时地走神,我站在木质书架的尽头,一旁的台阶上坐了一排的孩子,全都在看书。 书挑好之后就买下了。 Charlotte夹着烟的手搭从车窗里伸出来,我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上去,说:“久等了,咱们走吧。”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约你出来?”Charlotte灭了烟,说道,“其实真的想跟你聊一聊,我们以前很能聊得来的,最近是怎么了?” Charlotte保持着微笑,她搓了搓手,然后发动了车子,我把安全带系好,回答:“因为最近很少见面了吧。” “我要退役了,打算在北京读个文化或者传媒方面的硕士。” 关于Charlotte退役的事,她很早之前就说过了,因此我并不觉得讶异,我说:“挺好的,喜欢就要果断地去做。” “野泽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三个月以后。” Charlotte忽然笑了一声,她说:“你确定能等他三个月吗?” 车里放着Ethan的歌,唱了一首又一首,Charlotte似乎才意识到,或者是假装才意识到,她把音乐的声音调小一些,说道:“抱歉,我忘了,我不是刻意放给你听的,我现在每天都听。” 我回答她的上个问题:“三个月也不长吧。” “你应该说‘这三个月比三年还漫长,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见他了’,”Charlotte轻轻摇头,说,“你说了和正常思维正相反的答案。” 我说:“其实野泽挺好的,你觉得呢?” “其实我……我甚至不知道该可怜谁了,Frank,”Charlotte说道,“不过你不爱野泽没关系,你试着爱他也没关系,你觉得他很好更是求之不得的,我只希望你不要回头。” “我知道的,回不了头了。” 奶油味的烟弹到现在都没散尽味道,没想到,Charlotte居然会成为我现在和Ethan仅有的交集,她对Ethan有欣赏和崇拜,还有一种近乎亲情的疼惜。 Charlotte说:“Ethan怎么会缺少人喜欢呢?他现在过得更豁达,未来会有很好的事业,在音乐史上留下名字。” 她笑着看向我,说:“听起来,这些都比和你在一起有趣多了。” -------------------- 又读了一遍《再婚不是不得已》,感觉我真的是注入了充沛的感情,听了n遍谢春花的《荒岛》,给夏家父女找一个南方的小城隐居,一开始就在修补破碎的两个人,梓钊的伤也成了没办法弥补的遗憾……可还是觉得《再婚》能治愈我,希望这篇也能用充沛的感情写完,大家的评论都收到啦,笔芯! 第63章 (FR. 左渤遥) Charlotte告诉我,她的退役聚会很希望我能去,虽然没时间,虽然和Charlotte算不上熟,但我毕竟是她喜欢的歌手,因此空出半天时间为她的活动捧场。 大年初三,气候是初春时独有的寒凉干燥。 但是,Charlotte的聚会没我想象中盛大,看起来应该是只请了要好朋友的派对,二三十个人,氛围算是轻松,Charlotte借了她朋友的别墅,游泳池里的水放干了,所以把超大的游泳池当成舞池。 我说:“我以为要坐在一起吃饭。” “你饿了吗?”Charlotte带我去吃烤肉,厨师是外请的,成片的肋排一切就流汁水,我端着盛了烤肉的盘子,Charlotte怕我冷到。 她说:“你去里面坐。” “外面可以的。”我说。 Charlotte想了想,说道:“好吧,担心有人拍你。” “没事,”我笑了笑,说道,“又不是做坏事。” 大家穿得都很少,还有人穿短裤和凉鞋,我还是穿着羽绒服,戴着黑色棒球帽,坐下没一会儿,Charlotte又端了一碗热拉面过来,说:“今天是中西合璧,怕大家太冷。” 我开玩笑,说道:“那也应该劝大家多穿一点,看着好冷。” Charlotte大笑了半天。 海鲜和烤肉都有,但这碗拉面是我最喜欢的,约定的开始时间过去了好一会儿,我觉得Frank肯定不会来了,也没跟Charlotte问起他。 但当我暗自分析完没多久,就看到了Frank,他穿着奢侈品牌高定风衣,还穿着黑色窄裤子和短靴,一边向这边走一边摘皮手套,和Charlotte说着话。 我埋着头吃面条,用汤匙喝了一口汤,我想,如果我不抬头也不摘帽子,他肯定不会认出我的。 Charlotte带着Frank,两个人拐弯去了室内。 我松了一口气,许久才敢真正抬头,金属的汤匙还握在手上,手心都出汗了。 Charlotte几乎要和每一位朋友聊天,因此不可能全程陪着我,我去酒水台拿了玻璃瓶装的啤酒,去树下面坐秋千。 秋千的椅子很长,能坐两三个大人,但现在大多数人都在泳池里跳舞,所以没几个人在我这里了,我把冰凉的啤酒握在手里,听现场的电子音乐,感觉没什么事儿可做。 我也不太想到处转转,怕遇到Frank之后不知道说什么话。 我没心思玩手机,连蹦迪都不感兴趣了,想了想,打算和Charlotte打个招呼早点离开,于是给她打电话。 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她说:“等一下啊,别叫司机,我让我朋友送你。” “不用麻烦了,公司的车会来接。” “没事的,我朋友也正好要走,他没喝酒,顺路。”Charlotte说到这儿就挂了电话,盛情难却,我只能坐在秋千上继续等。 等了两三分钟,感觉到有人的影子投在我附近的地上了,眼睛捕捉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我的呼吸瞬间就乱掉了,连脖子都不会转,我僵硬地挪动视线。 紧紧攥着手里的啤酒瓶。 “走吧,我正好也走,送你。”Frank的表情有点严肃,抬起手,对我晃了晃车钥匙。 我没站起来,没答应他,几十秒了。 Frank走了过来,在秋千的另一边坐下,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目视前方,看那些玩得很开心的别人。 我说:“不用了,你先走,我给司机打电话,一会儿就来。” “我们不可能这辈子不见面,”Frank说,“当作一件平常的事也可以,我根本没乱想什么,你也别乱想,以后还要见的,真的没必要这样。” 我想了想,终于转过脸看向他,我说:“你说得对,走吧。” 虽然我联想了一系列的后果,也曾拼尽全力抵抗,但仍旧很容易地被说服了,上了Frank的车,我问:“你准备怎么瞒?” “野泽不在,回日本了。”Frank很快答道。 我冷笑了一声,说道:“他不在……你就能随便送别人回家了么?” “这没什么的。”Frank说。 我知道,送我回家的确是没什么的,身边很多互为前任的人都能够像朋友一样重逢、相处、倾诉、和解,但我的确做不到。 哪怕是表面上做到都很难。 Frank问我:“你剪头发了?” “对,剪短了很多。”说是剪短,但还是比大部分男性的头发长,没染色,黑色带着弧度,露出了耳朵和脖子,比以前的长度利落多了。 “好看,很适合你。” 不知道为什么,Frank总是那么小心地和我说话,把握着每一个界限,丝毫不会越界,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Charlotte的电话打了进来,我用听筒接,音量调得很低,她说:“我给他下的任务,今天晚上就好好聊聊吧,其实前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我知道。” “我知道你没彻底放下,说清楚了以后说不定能做朋友,不然也不可能一辈子躲着彼此,是不是?” “嗯。” 挂了电话,我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一颗口香糖,于是放进嘴里百无聊赖地咀嚼,心里是杂乱而紧张的,但正如Charlotte说的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应该放自己一马。 和Frank分开这么多天之后,我明白遗忘是最理想的,也是最不可能的。 可能是白天健身太累,最近又一直吃低卡的东西,因此,晚上那碗面导致我异常困倦,当我还没把一切想明白的时候,我就在Frank的车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之后我看向窗外街景,发现已经是我家附近的街道了,没一会儿,车驶进了地下停车场。 我埋下脸,昏昏沉沉地解安全带,下车之前对Frank说:“谢谢,你早点回去吧。” “我明天飞法兰克福,”他忽然说,“一两个月之后回来。” 我的脚落在了车外,身体还在座位上,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说:“一路平安。” “好,一定平安。” 这是Frank今天第一个放松的微笑,我下了车站在不远处,看他把车开走,直至连尾灯都看不见,我把口香糖吐在纸巾里,去停车场的角落里找垃圾桶。 是的,我不得不承认,Frank真正地不属于我了,他只能给予我谦逊、距离、礼貌和恭敬。 现在,此刻,甚至是未来,他都属于别人了。 第64章 (FR. Hilde·Frank) Ethan在我的车上睡着了。 他嚼了一颗水蜜桃味的口香糖,现在车里全是水蜜桃的味道,一个红灯等了八十几秒钟,我把广播的音量调得很小,想了想,又换了一首适合睡觉的轻音乐。 我把Ethan掉在地板上的帽子捡起来,放在了他腿上。 后来分别的时候,我告诉他我要回德国了。 “一路平安。”Ethan说。 我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后悔过去的几十分钟没好好看看他,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笑,可能笑得僵硬,笑容的幅度不大,在脸上停滞了一秒。 能感觉得到,Ethan现在那么不想见到我了。 醒来的时候上午七点了,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我才想起这里已经是法兰克福的隔离酒店了,我再一次回到了想念已久的故土。 巧合般,这次和上次一样,我都是怅然若失的,都是因为Ethan。 我提前准备好了在隔离酒店读的好几本书,像电话编辑一样每天接野泽的电话,偶尔接到家里的电话,我父母问要不要找朋友送一些日用品给我。 野泽终于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札幌,二月份尚有雪落,野泽也终于变成了真正的野泽,我们聊得不多,他总是轻车熟路与我分享在家乡遇到的一切。 “你在那边也很好吧?科隆是不是也在下雪呢?” 我回答:“科隆很少下雪的。” “是啊,我居然忘了。” 十几天的隔离生活,说长也不长,转眼,我已经乘飞机回了科隆,参与周末家庭聚餐,但和长辈们搭不上话,桌子中央放着丰盛的超大份肉类拼盘,还有鱼、沙拉和各种酒,我爸爸买了一个带水龙头的玻璃大桶,做了一桶的加冰柠檬水。 我表姐的孩子缺了两颗牙,才六七岁,她问道:“Frank,听说你恋爱了是吗?” 我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就被我妈抢了先,她说:“孩子,这个话题现在是禁止的,如果你不想在餐桌上被骂的话。” 小朋友吐了吐舌头,就没再说什么,别人当然不知道我具体和谁恋爱过,只是我妈几个月前跟他们提起过我不是单身。 那时候我还和Ethan在一起的。 我对她报以微笑,其实是在掩饰我的冷淡,一顿饭吃得我快要睡着了,长辈们的天还没聊完,总之,全是我毫无兴趣的话题。 我中途离开了一会儿,去厨房和保姆说话,一位是我认识的,另一位是新来的,她们在擦洗我爸爸的酒杯,整整一柜子全要擦完。 我盯着看了好半天,问:“我能带走一个吗?” “可以吧,你爸爸应该不会说什么,你喜欢哪个?”年轻一些的金发保姆走了过来,问我。 我回答:“你看……那个,最好看的,很小的。” “Frank,那是最贵的一个,我和Arendt正打算用猜拳决定谁来洗。” “我就喜欢那个。” “你完全可以喜欢,你爸爸的最终也都是你的。” 两位女士哈哈大笑起来,我最终没把酒杯拐到手,吃完了饭,我爸爸和亲戚聊天,我妈妈就来我房间找我说话。 她穿着新买的长袖裙子,仍旧保持着总编的优雅,她原本已经退休了,但又选择了继续做他热爱的工作。 “有什么事?”我问。 “我在电话里也不好细致地问,现在可以问问了,你为什么和Ethan分手啊?” “是不是每一件事都要说清楚为什么?” 我用反驳的语气提问,坐在电脑椅上转了半圈。 “我没别的意思,”妈妈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很遗憾还没见过他。”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Ethan在她心里已经被划为这辈子不会见到的人,我转着音箱的旋钮,把混响调得弱一些。 我妈妈问:“怎么样?想没想过回来?” “回来?” “你还没有在中国安家,我以为你有回来的打算,我还在想,如果你喜欢柏林的话我可以重新装修在那儿的房子。” “我不喜欢柏林。”我说。 甚至有些匪夷所思了,我能感觉到我妈妈在精心运用说话的艺术,把期望与要求粉饰成猜想,所以说的全是“我以为你……” “我以为你喜欢的。” “我更喜欢北京,Judith女士。”我说。 这算不上吵架,甚至算不上争辩,我的确因为Judith女士提起Ethan而心情低落,但还没到要发脾气的程度。 如果要我说起遗憾,那还是和Ethan有关的,没带他回科隆,也没和他度过幸福愉快的好几年。 我们之间的回忆要用天来计算。 野泽对我的态度让我陷入循环的压抑里。 他似乎是一个很喜欢公事公办的人,又对我有着极大的宽容和顺从,像是被逼迫着乖巧,因此,有些时候态度和性格不太搭调。 他问:“你想我吗?” “挺想的。”我说。 “我有些后悔回来了,其实应该和你待在一起的,”野泽的话意有所指,他顿了顿,说道,“你应该看了新闻吧?” “你指的是哪方面?” “Ethan.” 我爸爸的车刚从大门外驶进来,他准备洗车,所以在喊保姆帮忙准备东西,我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手指头几乎发麻了。 我问:“他怎么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Ethan的乐队忽然宣布暂停活动了,听说有成员涉毒。” 我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说:“那肯定和Ethan没关系,虽然他小时候很叛逆,但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可能这么不理智。” “这是溺爱的监护人才会说的话。” “新闻里的消息不一定全是真的。” “是真是假你自己去看就行了,”野泽说,“要是我们没有各自回家,我现在还能安慰一下你,毕竟,前任露出真实面目这种事让人五味杂陈。” 这是这通电话的结束语了,我没说再见就挂了野泽的电话,着急去看网络上的消息,很多传言和猜想正如野泽所说。 但我还是不相信的。 第65章 (FR. 左渤遥) 我们的乐队在我消沉的时候给我希望,对我来说,这种希望不会消亡也不可复制。 而现在,Raw Meat像一只飞虫的翅膀,被凝滞在时间的琥珀里,暂停活动是公司能想到的最保守的公关策略了。 有那么二十多天,我一直站在舆论的旋涡里,而现在,到了春夏交替的时候,我终于不用再被问起关于Raw Meat的事情。 点滴回想过去三个月里发生的事,我仍旧无法判断来这里是不是正确的决定,我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离开了远在北京的乱糟糟的一切。 生活的变数让我明白有时候逃避是明智的,即便我在新的环境里过得并不算好。 四月中旬,山里要么下雨,要么阴沉。 我站在破屋子外的石头上,在深沉的暮色里给我妈打了第一通电话,她说很担心我,我说:“我被关在看起来什么都不错的环境里,过了二十几年,结果什么都做不好,抓不住爱情,现在连乐队都没了。” “听说那边很苦的。” “苦,”我点了点头,鼻子发酸,我说,“但我应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儿了,可能吃够了这里的苦,别的苦就算不了什么了。” 山间的风带着丰富的水汽,起床的时候,远处下雾,近处也下雾,这是我和这片村庄相遇的第一个清晨,和我最先熟识的人也是我的室友,叫漆浩,他已经待在这儿两年了。 漆浩舔了舔嘴唇,把木柴放进火堆里,火上面吊着烧水的壶,他说:“你随时可以走的,想走了就跟我说。” “我至少得待一个月吧,说不定会出现前所未有的灵感。”我抱着膝盖坐在一旁,举着盛了速溶咖啡的搪瓷杯子,杯子是新的,我拿到的时候外面还包着皱巴巴的牛皮纸。 我在等漆浩把水烧开。 漆浩不修边幅,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迷彩冲锋衣,眼镜腿上还缠着白胶布,他几乎不正眼看我,说话带着南方口音,很冷漠。 “你能待一个星期就不错了,”漆浩说,“城里普通家庭的人来这儿都过不下去,更别说你一个富二代。” “你就过得下去——” “我不一样,我是来当老师的,你是来采风的,但你太理想化了,过几天你就会发现,生活都过不下去,根本没什么心思创作。” 漆浩的杯子很大,是保温的,他拧开杯盖,从塑料袋里抓了一撮茶叶,然后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等水烧开。 柴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新建的学校有些空旷,也有些潮湿,但漆浩告诉我,现在的条件他已经很知足了,两年前刚来这儿的时候,他还要在漏雨的教室里上课。 水壶的盖子被蒸汽顶起来,然后,开水浇进杯子里,咖啡的香瞬间弥漫开,找不到搅拌的东西,我只能攥着杯子晃一晃,问漆浩要不要喝。 他说:“我有茶。” 沉默了好几分钟,我才鼓起勇气问一直想问的问题:“你知不知道Raw Meat?” 漆浩皱了皱眉,摇头,说道:“不清楚。” 他的这三个字,为我带来了第一个具有逃离的真实感的瞬间,盘踞我内心几十天的烦恼瞬间散去一半。 我握着烫热的杯子,看着闪动的橘黄色火焰,火星跳出几颗,溅在我的鞋上,留下的是一抖就掉的灰尘。 我得了一种心病,珍视Raw Meat的同时,又惧怕别人和我聊起。 我为这所收留我的学校买了一批图书教具,然后,有了能在这儿长期居住的机会。 廖怡然给我打电话,她说:“我觉得你可能疯了。” “你想不到吧,我在这儿遇到了一些人,他们的经历都能写成歌。” “你丢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要我们怎么办?” “放弃,或者说暂时放弃,与其每天都在绝境里徘徊,不如先让自己好好地活着。”我说。 无法奢求别人能理解我,廖怡然的话让我生气,但我没理由责怪她。 那座破屋子的附近就是山崖,我几乎每天傍晚都去屋门口坐坐,天晴的时候看日落,阴天的时候看厚重的积云渐渐变成暗色。 我带着吉他,把灵感全都写在本子上,当下正在头脑风暴的其实是很久前就定下的工作,当时周易衣有个朋友帮我和甲方牵线,我只需要做出一首中规中矩的公益歌曲,所以来这里实地探访的确是计划之外的事。 我在这所学校里没什么存在感,漆浩每个工作日都很忙,大概五点多起床烧水,宿舍的门一开,那种晾了一整夜的冰凉的空气味就钻进来,我捂紧被子从床头的旧椅子上摸手机。 漆浩往往“叮叮哐哐”忙到天快亮,然后去大门口接来上学的学生。孩子们全都进了教室,排着队领早餐,不久之后,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来了。 这时候才不到七点半。 我猝不及防地感冒,又用几天时间适应了感冒,我妈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说歌写完了就回去,应该快了。 “吃得怎么样?习不习惯?”我妈问。 我坐在宿舍的床上,嗑漆浩自己种的葵花籽,我说:“有土豆,还有面粉和白菜,可以做土豆丝炒面,白菜炒面。” “不吃肉吗?” “吃啊,但不可能天天吃,主要是去城里不方便,有钱也买不到。” 我的语气云淡风轻,其实天天晚上在心里盘算回北京要吃什么,带了几盒巧克力但没舍得吃,一直放在箱子里。 说实话,我挺佩服漆浩的,他读过很不错的大学,也在城市里就职过很不错的公司,他的身上存留着一种原始的、单纯的氛围。 这十分难得。 “我觉得你应该学着做饭。”漆浩对我说。 孩子们的早餐是稀饭,里面有星星点点的肉沫,我站在队伍的末端,等他们盛完了,才到我,这场面特别滑稽,漆浩拿着大铁勺掌控这一屋子人的口粮。 我可怜兮兮的,看起来像个长工。 “歌写完了吗?”漆浩给了我一个煮鸡蛋,问道。 我摇了摇头,说:“没,但快了。” “快走了?” “大概吧。” 时间加深我的认知,愈发觉得漆浩真是个好人,虽然他看上去挺内向冷漠,但煮了什么好吃的总会叫我,学校给孩子和老师们发牛奶,漆浩专门去找了校长,然后,我也有每天一盒的牛奶了。 第66章 (FR. Hilde·Frank) 和野泽吵架了,其实令我有些意外,我们聚少离多,感情没怎么升温,倒能隔着两片大洋吵起来。 电话和网络仿佛无法满足负面情绪的传输。 我在网上看完Ethan乐队的消息,也终于等到了警方的通报,我松了一口气,因为那里面并没有Ethan的名字。 野泽说自己接连打了三通电话,然而,到第四通我才知道,其实不是刻意不接,而是手机断电关机了一次,那时候我正在电脑上查看Raw Meat的消息。 “你是不是觉得灵魂都飞走了,Frank?”一上来就是流利的德语,冰冷的语气让我一时间无法回应。 我说:“我的手机刚才没电了,才开机。” “这是我半小时内第四次拨电话给你了。” “抱歉,我不应该关机这么久。” “我确实有过错觉,我以为……和你在一起之后,你会自然而然地淡忘Ethan,但很多人的经验还是没错,伴侣有纠缠不清的前任,是全世界最糟糕的情况之一了。” 野泽语气冰冷,但呼吸因为愤怒变重,他很少表露如此极端的情绪,不论是悲伤还是快乐。 我说:“你早就说过,你已经得偿所愿——” “说说你怎么想,我们不要只研究我怎么想。” 我想,我和野泽都要倚靠这段感情给自己一些奇怪的奖励,因此我们为它绣了一件堂皇的外衣。 其实它清淡、破碎、木讷、不堪。 风将天上的云层移走,在最西边堆积起艳丽的夕阳,天即将变黑,然后已经变黑,变得更黑。 我一觉醒来,野泽正在打扫我家客厅的地板,我站在卧室的门框里沉思,算一算,那次记忆深刻的、远渡重洋的争吵已经是几十天之前的事情了。 我已经提前结束休假,回到了北京。 野泽还没有找到工作,大概五天前,他才从隔离酒店出来,我觉得他可能变了,变得有些温顺,会刻意地微笑,刻意地温柔。 “你不要忙,我已经给家政公司打电话了。”我说。 野泽穿着一件奶白色的丝绸衬衫,不宽不窄的牛仔裤,他向我走来了,手上还拖着吸尘器。 “我已经打扫完了,你仍旧决定要白花钱?” “你真的不生气了吗?” 野泽点了点头,说:“生气啊,但有什么办法,谁让我男朋友是这么深情的人呢?” 对我来说,这是一句使人后背发凉的讽刺,但我知道,野泽已经在说服自己包容我了,他把吸尘器靠在沙发上,走到我面前,抱我的腰。 他说:“抱我一下。” 接着,又说:“手放在……放在背上吧……你别这么用力,你也别看着我。” 我紧紧地抱住了野泽,把脸从他颈侧埋下去,他仰着头总在说话,但他一定不知道我这时的心情多么低落。 然后,我必然觉得很对不起野泽,想再多付出一些。 Raw Meat成员的涉毒风波逐渐平息,可Ethan似乎凭空消失了,他的一切社交平台都没有动态,也没有新的通告和航班信息。 连他最前线的粉丝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而我,休假之余还在跟进那个计划已久的公益项目,新建学校的地点基本确定了,是新疆南部一处偏远的村子,那儿是好几个村子的中心,因此,那所小学对一些孩子来说很重要。 我没想到,是繁杂的工作为我带来了Ethan的消息,合作的公司负责人说Ethan在帮他们的另一个项目做主题曲,现在大概是在闭关创作了。 消息的确不细致不确切,但让我悬了很久的心脏终于落下来,这样就足够好了,我想。 我逐渐知道,渐行渐远不是一念之间,更不是下定决心,而是长久的牵挂在某天变得突兀,并且,想起他时会觉得那是很久之前认识的人。 我的生活变了色调,变了规律,甚至变了一种让我觉得恍惚陌生的气味。 半夜接到Ethan的电话,的确是吓了一跳。 他应该是喝酒了,身边好像还有别人在,Ethan带着倦意说话,问:“Frank,听见了吗?有鸟叫。” “没听见呀,哪儿有鸟叫?” “我现在喝醉了,Frank,我正在给你打电话。” “嗯,”我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最终还是打算去阳台上接电话,这样可以最大概率防止被偷听,我说,“我在听呢,你说吧。” “Frank……” “是我,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我看向玻璃外面闪着光点的世界,看有些灯不知不觉地灭掉,鸟叫的确是听不见的,倒可以听到Ethan的呼吸声。 他说:“我有点想吃炸鸡了,给我买炸鸡好不好?” “好,今天太晚了,明天帮你点吧,你在哪里住?” “嘘——”Ethan压低声音,刻作神秘,说,“不可以说,我藏起来了,现在不能被别人发现,真的,不然……” 话说到一半,Ethan又似乎忘记了本来在谈论的话题,他说:“你不要想太多,我不是想你,我就是打个电话聊天,真的是聊天,不是想你。” “嗯。” 我抬起手指碰了碰鼻尖,坐在落地窗前的矮沙发上。 Ethan还在说:“买点肉吃吧,吃好的,还要喝红酒,吃牛排,吃火锅,吃烤肉和辣白菜汤,吃螃蟹……” 他丝毫不含糊地报了一大串菜名,我险些笑出声,压抑着复杂的情绪,我问:“饿了吗?为什么一直在说吃的?” “饿了,对,饿了。” “没人帮你买吃的吗?” “漆浩会帮我买,漆浩有钱,”Ethan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听起来他几乎要睡着了,他说,“Frank是坏蛋,不帮我做牛肉,一直放在冰箱里,后来我们分手啦,我搬家的时候送给扫楼道的阿姨了,她挺高兴的,但我一点儿都不高兴。” 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撑得胀疼,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听电话。 我问他:“谁是漆浩啊?” “我朋友。” “玩车的朋友吗?你们在一起喝酒吗?” “对。” “你很想吃牛肉对吗?” “只想吃Frank做的,我跟你说,不要让伍锐炒菜,我咬不动。” 后来,Ethan在电话那端执着地让我听鸟叫,我吹了几下口哨,告诉他我听到了,他说拍了圆圆的月亮要发给我。 早就删了微信,却一本正经地找微信,然后,找着找着,大概是按错了按键,于是,这通电话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第67章 (FR. 左渤遥) 漆浩受不住我的恳求,只能把藏在柴房里几瓶白酒拿出来,第二天是周六,因此,他纵容自己陪我喝两杯。 其实主要是我喝。 在火堆里烤了花生,漆浩把它们剥开,花生米放进碟子里,再慢悠悠地撒上盐,他说:“再过段时间生火就太热了。” “那怎么烧水?用电热水壶?”我问着话,把花生米抛起来,张着嘴去接。 其实我不喜欢喝白酒,但这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忽然就很想醉一次,漆浩摇了摇头,想了许久,才说:“还是要生火,在院子里生,用大锅烧开水。” “你什么时候去县城啊?” “有事要办的时候才去。” “我想去。”我用诚恳的眼神望向他,希望得到一个惊喜的答复。 但漆浩摇了摇头,他说:“去一趟得话一天时间,我就没时间备课了,有那个空我不如去爸妈不在的孩子家里,帮他们做农活。” “你就没有为自己而活的时刻吗?” 漆浩的视线停滞在快熄灭的火堆上,他想了想,才将眼皮抬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淡然里带着坚定,他说:“我一直在为自己而活啊。” “真搞不懂你,真的打算一辈子待在这儿了?” “可能……以后会回去吧,但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我现在不需要考虑。” 说实话,我和这种人真的聊不来,并且他也不是什么人来疯,并不会因为别人的热情关切而变得活跃,一直这么平静、沉稳。 我也开始剥外壳烤得黑乎乎的花生,手指头也染成了黑色,我说:“但是我要回去了,已经待了十几天,再待一周多,就要走了。” “嗯,”漆浩随意点了一下头,沉默了许久,他才抬起眼睛,问,“歌写完了吗?” “差不多吧,回去再编曲,我决定加一点这里的民族风,感觉很搭。” “嗯,写完了就走吧,感觉你也不喜欢待。” 我说:“不会有人喜欢待吧,要是喜欢待,你怎么会每天激励那些孩子走出去。” 漆浩没有接话,把手上的黑灰蹭在一旁的湿抹布上,他给我斟酒,又给自己斟酒,说:“我还挺喜欢待的。” 的确看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可能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我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像是瞬间回到了叛逆期,我回寝室,从巷子里找出我带来的防寒登山外套,最近穿不了了,就把它送给了漆浩。 我说:“就穿过两三次,反正带回去挺重的,山里湿气重,天凉的时候你就可以穿这个早起烧水了。” 漆浩捧着衣服,说:“我不要。” “没事儿,拿着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做个留念,你再看见这件衣服,就还能想起有我这样一个朋友。” “谢谢,这个牌子得上万块吧,虽然我买不起,但还是认得。” “旧的啊,也不是新的,值不了钱。” 漆浩说:“你喝多了,说不定明天就知道自己冲动了。” “没有,”我摇着昏沉沉的脑袋,说,“没喝多,我很清醒。” 后来我仍旧清楚记得那天半夜给Frank打了电话,还跟他说了很多废话,但酒壮怂人胆,更何况我也不是怂人,总之,那一刻我充满了勇气,像在梦境里一样把一切的顾虑抛之脑后了。 第二天我睡了一整个上午,醒来的时候漆浩在院子里修椅子,他敲敲打打了好一会儿,进来看得我醒了,就问:“你知道你昨天晚上打了个电话吧?” 我捂着闷疼的脑袋,打呵欠,说道:“知道,知道……我可太知道了,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 我皱着眉头,把自己表情奇怪的脸埋进枕头里,枕头里塞的是棉花和漆浩自己晒的橘子皮,很清新好闻。 “烤糍粑,吃吗?”漆浩云淡风轻地问。 一听到有吃的,我终于彻底清醒了,顾不上一团乱的头发,就掀开了被子晾着自己,回答:“吃吃吃!” “在厨房锅里,自己去拿。” “没有肉吗?” “没有。” 我捂着脸又沉思了好一会儿,依靠意念驱赶时有时无的睡意,虽然没有肉,但一醒来能吃到热糍粑,也是很不错的感觉,毕竟几十天前我还在舆论的阴云下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那时候我终于体会到人的精神会濒死。 但我没把我的经历告诉漆浩,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而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某个晴天的黄昏时候,我一个人去破屋子那里看夕阳,忽然哼出了一段旋律,然后,自然而然弹出了和弦。 我将这段旋律写下来了,反复地唱,反复地听,确实是极其美的,最适合做成情歌,但我觉得现在的我不适合写情歌。 漆浩拜托我给他的学生上一节音乐课,我觉得这个请求有点难为人,说:“我没当过老师,不知道怎么教他们,现在的小学生都唱什么歌啊?我得先百度一下。” “你不需要教什么,我就是想让他们见见没见过的东西,听一听新鲜的音乐,让他们知道世界很大,包罗万象。” 我不是什么老好人,但一遇上音乐的事就很难说拒绝的话,漆浩把我捧得这么高,就为了让他的孩子们听听音乐。 不答应也很难了。 于是,我把上课的时间定在走之前的一天,那些孩子我都不熟,因此,我甚至提前看了他们的点名册。 “下雨了,”漆浩的头发淋得透湿,他从校门口狂奔进来,说,“幸好不是放学的时候下。” “你早点休息吧,这么晚了。”我把手机放好,平躺在了床上,说道。 本来不准备看手机了,但因为漆浩带来下雨的消息,我又想看看天气预报,看到了一条手机短信,不是大促广告也不是快递取件码,而是Frank发来的。 他说:说好要发圆圆的月亮呢?我一直在等。 我回:原始人吗?手机短信都用上了…… 我还是管不住犀利的语言系统,第一时间就在吐槽他,但还是着急地从手机里翻月亮的照片,但怎么都翻不到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穿了拖鞋就往门外冲,拖鞋沾了水,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当豆大的雨点淋满全身的时候,我才镇静下来,才清醒了。 下雨了,厚重的黑云铺满整片天幕,哪里来的月亮。 我浑身湿透了,走近寝室的瞬间打了个喷嚏,靠在门上缓了半天都没缓过来。 我打下一行字:月亮不圆了,对不起。 第68章 (FR. Hilde·Frank) 野泽把打印好的照片递给我,他站在进门的地方,连鞋都没来得及换,手里拿着一本日文版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照片原本就是夹在书里的。 “把你拍得很好,我的脸都被挡住了。”野泽开始低头换鞋,把手里的提包递给我。 我接过照片看了几眼,说:“挺好的,其实可以发给我,我直接打印的。” “我今天在图书馆打印简历,就一起打印了。” 我问他:“打算去上班了吗?” “是的,一家日企的经理助理,薪资也不错。” 我点了点头,去软木墙边,用工字钉把照片固定好,我说:“那真是太适合你了。” “是吗?我也觉得。” 野泽脱掉了外套,穿着一件衬衫。他打算去卧室里换衣服,就让我把提包里的东西取出来。 我问:“你买了什么吗?” “虽然我是日本人,但我现在不喜欢Okamoto,所以买了Durex.”野泽转过身来和我说话,他的发丝散落在颊边,被风吹得有些乱。 我说:“这个……还有喜欢和不喜欢吗?” “对,”他又往回走,解开了宽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又卷了卷袖子,说,“现在可以了吧?你做好心理建设了吧?” “可能是还没有。”我回答。 野泽靠近我,面对着我,然后把温热的指头搭在我脸颊上,接着,圈着我的脖子,呼吸颤抖着接吻,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可以试着慢慢习惯。” 我说:“Charlotte说得没错,我们一开始真的在各取所需,我不足够喜欢你,选择和你在一起,就像在骗你一样,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可以安心地生活下去,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了。” 野泽的眼底浮起很浅的笑,他抱着我,说:“我很开心你能这么说,这个世界没给过我太多温暖,现在的温暖全都是你给我的。” 我没留下和Ethan互发的那两条短信,他告诉我“月亮不圆了”,就像是在说“我们之间没有一切可能了”。 这并非主观的拒绝,而更像一种无力的叙述,唯一幸运的,到一切尘埃落定时,我和Ethan没变成仇人。 再次见到Ethan的时候,再过两天就是他的生日了。 我与合作公益项目的负责人一起去南方山区考察,一方面是近距离看看中国扶贫的成果,另一方面是为我们在新疆的项目做打算。 同行的两个人,加上我一共三个人,正碰上学校的孩子们上体育课,我看见Ethan的时候,他正站在操场尽头的屋檐下面,穿了一件沾满灰的外套。 他的头发上也落满了白色的灰,脸色十分不好,看见我了,就转身往屋子里走,又转过身看了我两眼,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两只手套,往手上戴。 我问校长:“那是你们这儿的志愿者?” “人家是富家少爷,来捐款的,本来早就打算走了,但我们学校的漆老师受伤了,他就暂时多留几十天,帮忙把房子粉刷好,”校长的脸上露出惭愧,轻咳了一声是,说,“人家就是要干活,我们也劝不了。” “他来了就只干这个吗?”我问。 校长说:“也唱歌,说自己是来创作的,创作音乐的。” 我和一旁的两人对视了几眼,于是似乎都明白了,Ethan一直待在房子里没出来,直到学生们下了体育课,他还是没出来。 我问校长:“他什么时候走啊?” “可能要等漆老师伤好了吧。” “漆老师……” “对,漆老师是上海的名牌大学毕业的,来我们这个小地方教书,从来不抱怨,我达不到他的高度,相信很多人都达不到。” 我问:“受伤严不严重啊?” “严重,补楼顶的时候在下雨,从梯子上摔下来了,要住院的,他家里人也过来了,我最近也有些发愁啊,要是漆老师回城里发展了,我们又缺一个好老师了,”校长想了想,还是苦涩笑了一下,他说,“但我会理解的,他付出得太多了。” 现在,终于明白Ethan在电话里提到的漆浩是谁了。 我还是打算和Ethan说几句话,于是一直站在操场上等,后来,学生们都放学回家了,Ethan打开了那间屋子里的灯,天快黑的时候他才出来。 我独自站在那儿,和他打招呼。 “你来干什么?”Ethan问道。 “等等你。” “等吧,我要去烧水洗澡了。” Ethan的嘴唇很干,借着路灯的昏暗光线,我看到他的手上有细小的伤口。 我说:“我们准备在新疆捐一所学校,所以过来考察了。” “新疆……挺好的,很多人会感谢你的。” “感谢我干嘛,又不是我出资。” “那也要感谢你,因为你努力了也付出了。”Ethan脱掉了沾满灰尘的外套,去几米之外使劲地拍打。 他又说:“其实我早就打算回去了,但到现在都没回去,这儿有老师受了伤,我替他上一段时间的班,算是感谢他对我的照顾了。” 我说:“记得后天应该是你的生日。” “对,但不准备过生日了,没什么好过的。”说着话,Ethan随意地把衣服搭在一旁的篮球架上。 我们有二十几秒没交谈,Ethan忽然抬起头看着我,他忽然问:“你开车过来的吗?” “对,我们租车了,有专门的司机。” “那……”Ethan眼中闪起来的光又逐渐暗淡了,他说,“算了,不说了。” “你想去哪儿是吗?” “嗯,去趟县城。” 我点了点头,说道:“这个要求太容易满足了,走嘛,明天早上就走,我们还要待两三天,车闲着也闲着。” Ethan忽然就高兴起来,他把暖瓶里的水倒空,洗了把脸,还自己生活煮面条,分给我一碗,我就给同行的人打电话,说不回住处吃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陪着Ethan去县城,汽车驶过许多山路,一路上风景变换,到了城区,我们径直去了医院。 我这才知道,Ethan是特地来看漆浩的。 他在医院门外买了水果和牛奶,把手机塞进衣袋里,转过身来看着我,说:“要不你……你找个地方坐一坐吧,就不进去了。” “没关系,我帮你拎东西。” “好,也可以,就是怕太麻烦你了。”Ethan向对待一个不算熟的人那样跟我说话,很客气,很礼貌。 接着,我们就在病房里见到漆浩了,他睡着了,头上馋满了绷带,以至于我看不清他是什么样子的。 Ethan坐下,开始和漆浩说话的时候,我就从病房里出去了。 第69章 (FR. Hilde·Frank) 我在院子里待了四十分钟,这时候Ethan才下楼来,他今天穿了干净的牛仔薄外套,戴了一顶黑色的棒球帽,他跳下楼门前的两级台阶,向我这边走来。 说:“一直站着啊……为什么没坐?” 我说:“在周围逛了一下,这里的新城区建得还是不错。” “怎么?有投资的想法了吗?” “没有,就是随便看看,”我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几颗巧克力,就掏出来递给了Ethan,我说,“本来带着路上吃的,我都忘了。” Ethan拧开纯净水的瓶盖,仰起头吞了半瓶,然后,才把巧克力放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着好吃。 我问他想不想去逛逛,问他想吃什么东西。 Ethan忽然笑了,但脸上的疲倦还是掩盖不住,他说:“去啊,当然去啊,我要吃好吃的。” 去逛的时候就没叫司机,我和Ethan步行着去的,阳光暖烘烘照在身上,到正午时就有点热了,这一片城区四周自然风光无限,物种也很多,所以当地为了环保,正在大范围地减少塑料制品的使用,并且提倡公共交通出行,街上十分整洁干净。 Ethan戴着口罩,他忽然张开双臂感受阳光,说:“有时候觉得小地方也挺好的,等我老了,一定要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建别墅,自己养花种菜,在院子里修个舞台,每天都搞音乐节。”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我说。 Ethan在洁净的街边自在地走路,他说:“你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了。” “乐队到底发生什么了?” “蒲菲子……”Ethan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叫菲子的原名。 被我打断了,我说:“这我知道,警方的通报我已经看到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沉寂那么久,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你完全可以脱离了乐队继续发展,你却选择了共进退。” “这不是共进退,这是逃避,只有我自己知道,乐队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以为Ethan不会轻易提起的,但他不加掩饰地倾诉了所有,“她就是个小孩儿,我知道的时候心情特别复杂,是我没带她走正道,都是我的错。” Ethan几乎哽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也被很多人怀疑了,因为我和菲子关系好,但没关系,这都没什么,我挺后悔的,如果我是个负责人的哥哥,她肯定不会这样。” 无论过了多久,Ethan都没丢掉他心里那一泓澄澈,总说出让人感到温暖的话,我拍拍他靠近我这边的肩膀,说:“你不应该责怪自己。” “我几个月没提起过这些了,今天是第一次说出来,”Ethan呼出一口气,说道,“感觉除了遗憾就是悔恨,再没别的了。” 给Ethan买了一杯他想喝的奶茶,还去吃当地很有名的烤肉,Ethan的眼睛一直红着,笑的时候也很红,他告诉我:“真是没想到,今天会在这种情况下,因为这种原因和你在这儿吃饭。” 我说:“对了,刚刚忘了问,漆浩他……什么样了?还好不好?” “得恢复一段时间,但他老是惦记他的学生,我们聊了几十分钟,一直在聊学校的事情,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是像以前一样,挺冷幽默的。” 说着说着,Ethan就轻笑出声了,我拿起金属夹,把炭火上的肉翻了个面,看到Ethan举起瓶子喝了两口啤酒。 我在想,Ethan是不是喜欢上漆浩了,但思考了很久之后还是没问得出口,这一切都和我没关系,更何况我都没正式见过漆浩,因此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打探,我自己倒是做了很多内心活动,我在网上帮Ethan订了一个蛋糕,让司机偷偷放在了后备箱里。 再过九个个小时,就是Ethan二十三岁的生日了。 我真庆幸这是个晴天,也庆幸天气不那么冷的,山里的夜晚无比凉爽。 不知道还要准备什么,买花的话有些暧昧,所以在城里路过花店时,我只看了两眼,再想想,其实买什么都挺不合适的。 蛋糕装在透明的盒子里,我特地没挑选复杂的款式,因此在山路颠簸之后还是挺完整的。 同行的人问:“给谁买的蛋糕啊?” 我说:“Ethan,他凌晨过生日,二十三岁了。” “哎,你真是……”想来,他也或多或少知道我和Ethan以前的事,他欲言又止,我不知道他真正想说什么。 我真是…… 真是纠结,真是木讷,真是懊悔,真是犯傻。 晴天,所以星星很多很漂亮,我十一点多去学校门口给Ethan打电话,他披着厚外套急匆匆地跑出来,拎着一串沉甸甸的钥匙,打开学校的大铁门,皱起眉头看向我。 说:“我警告你别搞有的没的啊,我会哭的,你别惹我。” “就是过生日而已。”我说。 Ethan站在原地,一直盯着我,看起来真的不太高兴,他把披着的衣服穿好,拉链拉起来了,才说:“那就别在这儿了,里面还有值班的老师睡觉呢,走吧,另外找个地方。” 于是,Ethan锁好了大门,我走在后面,他拿着手电筒在前面带路,我们一直走到了整座村子的边缘,这里没有霓虹灯和夜生活,十一点多已经很晚了。 路上非常安静,只能听见虫子的叫声。 正是月初,所以月亮只是一条不粗的弧线,我们踩着路边的野草,许久了,Ethan才开口说话。 “我本来都睡着了,今天一直在赶路,好累。” 我催促他:“那就走快点,马上要零点了,吃了蛋糕回去补觉。” “你好烦人啊,干嘛催我。”Ethan有点委屈地说话,但声音很小,大概是担心声音大会被误会真的生气。 他带我去了村子尽头的老房子,那里已经没人住了,就在悬崖边上,放眼看去,有远处和更远处群山的影子。 难以用语言形容这儿的景色,总之,是群山之上一整片墨蓝色的天幕,大大小小的星星密布、闪烁,像是被谁随意撒出去的。 Ethan握着手电筒,我捧着插了蜡烛的蛋糕,掐着时间点火,在零点零分的时候对他说“生日快乐”。 “谢谢。”Ethan看起来很平静,他闭上眼睛自顾自地许愿,许了不短的时间。 他又睁开了眼睛,开始唱生日歌,我忽然意识到他唱的是德语版的。 于是,我就和他一起唱,Ethan说:“我不会说德语,这首歌还是当时为了你过生日特地学的。” 我问:“许完了吗?” “还没有。”Ethan再次闭上了眼睛。 吹完蜡烛之后,他再次对我说了“谢谢”,借着手电筒的光,我看见了Ethan没落下来的眼泪,像此刻天上的星星。 第70章 (FR. 左渤遥) 我的生日愿望不止一个,想在离开之前在学校里为孩子们办音乐节,希望让漆浩的伤快点好起来,希望菲子能真正改过自新,希望我的Raw Meat在平行世界里热血又光彩地活着。 但很抱歉,当我看向Frank的一瞬间,才意识到没有愿望是关于他的,心脏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因为他带来的惊喜和温柔感动不已,但我知道,我们真的已经走远了。 “生日快乐,才二十三岁啊,还这么小。”Frank说。 天一点都不冷,我穿着厚外套,却开始不能自控地发抖了,我的两只手还以许愿的姿势握在一起。 “Frank,”我的眼泪流下来了,我吸了吸鼻子,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希望你过得好,希望我也过得好,这是我最大的愿望了。” 他点了点头,不喜不怒地看着我,露出一丝微笑,说:“一定会的。” “谢谢你。”我说。 能确定,这是我这辈子说过的最真诚的谢谢了,Frank让我把蛋糕带回去吃,但最终,我们坐在破屋子外面的大石头上,把蛋糕分享掉了。 还聊了一些别的,某几个瞬间,我真想不顾一切地大哭一场,某几个瞬间,我又觉得自己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开阔。 “回去睡觉吧,天这么黑。”Frank说道。 我已经把手电筒关掉了,凌晨一点,周围一片漆黑,我和Frank的外衣恰好碰上,但并没有接触的实感,我用口哨吹了我新歌的旋律,又唱了几句并不是最终版的词,我说:“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二十三岁的生日了。” “嗯,我也忘不了。” 我记住了我们在这天凌晨说的一切,记住了Frank的声音和笑,然后,便回忆起以前共同经历的很多开心的时刻。 这种感觉是虚幻而幸福的,当天,我没睡几个小时,又起床给老师们帮忙,还没到学生来的时间,我像漆浩那样生火烧热水,帮校长煮早饭。 他问我吸不吸烟,我摇了摇头,说:“对嗓子不好。” Frank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我想,过不了多久,我也要离开这儿了,和校长说了音乐节的想法,他非常乐意,和漆浩的想法一样,他也希望孩子们长长见识。 但我说:“但我在这儿遇到了最好的音乐,很原生态的民族音乐,我会用进我的新歌里。” 昨天在医院见到了漆浩,我问他还要不要回来当老师。 他说:“我爸妈不愿意让我去了,本来是愿意的,但这次受了伤,他们太担心我了。” “确实很难抉择。”我说。 “我们商量了一下,过两天就要转院,可能回成都修养一年半载,再作打算,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漆浩的家在成都,这我知道,还知道他爸爸是中学老师,妈妈是公交车车长,虽然不富有,但算是城市里什么都不缺的美满家庭了。 所以,就算他今后再也不回山里的学校,也是个现实且普遍的决定。 我说:“没错,身体是第一位的,你也不要太担忧,好在学校里还有别的老师,还有一些志愿者。” 我没想到,漆浩当着我的面流泪,看样子他是忍了很久的,他放不下他的学生们,也放不下他的理想。 “对不起,我不应该哭,对不起。” “没有,”我险些被惹哭了,我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以前确实不理解,但现在懂了,来日方长,漆老师。” 我还说:“等你的伤好了,就来北京找我玩,到时候环球影城就能玩儿了,你不是喜欢《哈利波特》嘛?” “好,一定,”漆浩说道,“你来成都了一定要找我,我给你做川菜。” “嗯,一定!”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天,我和漆浩的约定就这么诞生了。 站在村口送走了Frank一行的车,我将手里新鲜的草杆揪成了两半,几分钟前没对他说什么告别感言,只说了:“注意安全,让司机别开太快,这山上的路不太好。” “嗯,我们会注意的。” “好了,走吧,再见。”我当时的表情一定不太讨人喜欢,而Frank呢,一直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说:“北京见Ethan.” 我没有应答,只是在他上车前对他挥了挥手,是否真的北京见的确是未知数,毕竟就算回了家,我也没理由特地去见他。 他也一样。 汽车驶出了我的视野,这里雨水充沛,因此,山间的土壤永远是潮湿的,踩上去松软,植物能生长得比北方高大,森林也比北方茂密太多。 再一个下了薄雾的早晨,我完成了在这里要做的全部事情,然后,打算独自离开,又给学生们买了一批图书和乐器,租了车运过来,然后,我还给以后的漆浩留了一封信,塞进了他锁住的抽屉里。 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会再回来看看的。 然后,我步行很久去坐公共汽车,到了县城又转车去市区,再去机场赶飞往北京的航班。 离开了那里,我仍旧记得那天清晨凉爽的雾气,记得那天夜里点了篝火的音乐节,记得我和学生们合唱的一首歌,记得蝉鸣和鸟叫。 永远记得,我的二十三岁生日在夜色中被庆祝。 几天后,和一位一直要好的朋友去了带露台的酒吧,我站在栏杆后面吹风,觉得我像变了个人。 我势单力薄,当然没办法拯救世界,但过去的几十天里,我竭尽全力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情,我跟朋友说:“我这口气算是缓过来了。” “去哪儿了?”他问。 “去山里,”我说,“新歌写好了,还不止一首,和前任重逢了,度过了很奇妙的几天,虽然没和好,但好像和解了,不会再赌气,也不会再痛苦了。” “哪个前任,德国人吗?” “对,”我深吸了一口气,吞下半口冰透的酒,说道,“我和他好像……这下子好像真的分开了,连责怪和埋怨都没了。” “感觉空荡荡的吗?” 我想了想,还是点了两下头,我说:“像是到了第二辈子,只是我们还都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酒杯里被削得圆润的冰块和液体一起滑动,我说我觉得这里的风不够大。 第71章 (FR. Hilde·Frank) 六月,北京变热了,我买了一束花带回去,亲自挑选的向日葵和德国鸢尾。 到家的时候才六点多,洗手台花瓶里那朵水养的玫瑰早就干掉了,我把干花倒掉,又将浅蓝色的玻璃器皿洗干净。 野泽搬家了,租了一间更小的房子,他有时候会过来住,如果下了班来不及,就去租的房子住,那间房子虽然面积小,但对一个人来说肯定足够,我去过一次,原木色的装修,总体来说是崭新的。 他今天来了我家,买了一条鲳鱼,拎在水产市场特有的厚实塑料袋里,于是,家门口的风都戴上了新鲜的鱼腥味。 “我做蒸鱼吃。”野泽说道。 我才把鸢尾插进花瓶里,蓝色玻璃,白色花瓣,点缀着乳白色陶瓷制的洗手台,而粗犷的向日葵枝干适合更大的容器,于是我在客厅里找了一只装饰用的陶罐。 “七点之前就赶回来……你怎么做到的?”我问。 野泽把鱼拎进了厨房,他说:“我掐着时间下班,一秒钟都不多待,坐地铁,步行的部分都是一路狂奔,经过市场的时候去买了鱼,但其实没那么新鲜,早晨的才新鲜。” 看得出来他有多着急,因为进屋几分钟了还在重重地喘气,我说:“我买了花,向日葵,没有砍掉花杆,这样最好看了。” “要是我们有一个院子就好了,可以自己种花,喜欢的花都可以种。”野泽站在一旁,看我摆弄着高大的向日葵。 我忽然接话,说:“我以后想买一座别墅,不在北京,而是在风景更好的地方,人很少,那样的话……什么都可以种。” 转过脸看向野泽,发现他正因为我的话点头,他咬着嘴角,眼底的喜悦难以隐藏,他的视线落在向日葵上,却伸出双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许久了,说了很轻的一句:“我很……向往。” “我也很向往。” 我的左手落在了他的手上,两个人静默地站立着看花,不知道这几朵向日葵到什么时候会干枯衰败,不知道向日葵在对方心里代表什么。 对我来说,向日葵就是年轻恣意的态度,是自然与天真,以及引人注目的热情。 有鲜红的血“啪嗒啪嗒”滴落。 腥味晕开,刺目的红色晕开,潮湿也晕开。 我突然从这个噩梦里惊醒了,床头的浅黄色灯光照在眼球上,野泽在旁边一下又一下地推我,说:“醒醒,Frank,醒醒……” 我看向他,然后猛地坐起来,他就那样侧躺在枕头上,盖着他从家里带来的薄毯子。 野泽轻皱着眉,说道:“你做噩梦了吧。” 我伸手把手机拿过来,看一眼屏幕,发现才凌晨两点多,野泽也坐起来了,他穿着两件式的黑白格子睡衣,轻轻整理自己睡乱的头发。 “是做噩梦了,”我说,“做噩梦了,的确。” “我帮你倒杯水,你等等。”野泽说着话就下了床,他踩着拖鞋离开卧室,把门掩上。 我埋下头抓着自己的头发,试图弄清楚刚才的那场梦,但我失败了。 野泽又进来了,端着盛了温水的透明玻璃杯,他在我这一侧的床沿上坐下,说:“改天要早点睡,你一直作息规律,可能因为最近过了十二点才睡,所以做噩梦。” 我说:“我梦到你了,你从楼上摔下来,血流了一地,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个梦,梦里天特别热,太阳光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野泽把水递给我,催我喝几口,他想了想,慢悠悠地说道:“肯定因为我以前公司那件事吧,那次我手机关机,吓坏你了。” 我惊魂未定,说道:“或许就是因为那个。” 可能,野泽根本不在乎我梦见了什么,他把杯子放在卧室的桌子上,又上床钻进了毯子里,他说过那个毯子是他从小用到大的,破过几个洞又缝起来,去哪里都要带着。 “睡觉吧,我关灯了,不用怕梦,我就在你旁边呢。” 野泽把灯关掉了,要靠过来抱我,他挽着我的一只胳膊,说:“我想在未来开一间餐馆,把最地道的札幌料理带到中国来,我们一起买一个院子,一住就是几十年。” “札幌的海鲜很好。”我说。 “没错。” 我说:“我曾经读过一则故事,说在札幌的大年夜,一家面馆马上就要打烊了,忽然来了母子三人,三个人,却只要了一碗清汤荞麦面,第二年,他们又来了,以后每年大年夜,老板都会为母子三人留位子,过了三十年,这母子三人才再次出现,这次,他们终于吃得起三碗面了。” “是个好故事,”野泽轻咳了半声,说道,“这就是你对札幌的第一印象吗?” “大概。”我说。 没过多久,野泽就睡着了,我猜了猜,可能才过凌晨三点,然而,野泽不知道,我并没有把那个梦完整地讲述给他。 我梦到野泽了,的确,这不是假话,梦到他站在楼顶天台的边缘,梦到他用德语说:“没错,我想得没错,Ethan就是个很无耻的人。” “你不要乱说。”我的情绪尚且能够控制。 野泽接着说:“我一直以来都很讨厌他,但我并不想讨厌他的,只是因为你一直想着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 在梦里,我一时间变成了那样冲动的人,我伸手,狠狠推了野泽一把,他叫喊着,像一片无助的叶子那样,消失在了天台的边缘。 下一个瞬间,我又站在了楼下,我眼看着他从很高的楼顶上掉下来,眼看他重重地摔在地上,眼看红色的血液漫开在他四周。 我被太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但我手上全是黏糊糊的血液,红色的液体滴落在我的鞋子上,流到烫热的水泥地面上。 凌晨两点多开始,我这一夜的睡眠就彻底结束了,我知道那只是个梦,梦里出现的一切都是没理由的。 野泽的呼吸有均匀的节奏,他睡得很安稳。 我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是有点干燥的,但还算光滑温暖,我的心脏还在抖动,一时间平息不下来。 直到起床闹钟响起来,我都没再次入睡,野泽闭着眼睛催促我把闹钟关掉,他翻了个身,用手臂挡住了眼前的光线。 第72章 (FR. 左渤遥) 六月快要过完一半,北京的夏天,是偶尔慷慨的雨水,还有倾其所有的炎热。 这还不是最热的时候,我在犹豫是否要带着外套,把去成都要带的衣服放在床上,一边整理一边看旅行视频,不是第一次去成都了,但这次有些不一样,在逐渐恢复正常的工作之前,我要先去兑现和漆浩的约定。 看到我新发的朋友圈,我妈就打电话进来了,她说:“很忙吗?吃饭了没?” “吃了啊,都晚上九点半了,再不吃就该吃早饭了。” “刘阿姨今天煮了绿豆汤,又软又甜,鲜绿色的,我老是惦记着儿子爱喝,但你没回来,没喝到。” 我轻笑了一声,把平板上播放着的视频暂停,说:“怎么……这么爱我了?这还是左治颖么?” “人也是会变的吧,我现在长了年纪,就越来越会当妈了。” 不能说我和我妈的关系有多好,但也不至于十分差,真正的矛盾没有过几次,虽然没有完美地化解,但至少后来都消气了,现在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我妈问:“你去成都玩吗?” “对,去找我朋友,待几天。” “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不认识,他是成都人,我们……才认识不久。” 是的,认识不久,算是一起吃过苦,但算不上彼此了解,也没有分享过秘密,我在他面前喝醉、给前任打了个冒冒失失的电话,我因为他受伤而流过眼泪。 还给他留下了一封至今没有开启的信。 漆浩穿着一件草绿色条纹的翻领T恤,宽大的深色牛仔裤,当多了老师,但还是像个本科在读的大学生,他被撑在拐杖上,旁边站着他的爸爸。 爸爸的个子没他高,有着川渝男人特有的和煦,他笑得极其真诚,让我觉得我不是个初次到来的客人。 漆浩在不近的地方抿着嘴看向我,许久了,当我走近时,他才露出一个弧度轻盈的笑。 “我爸爸,电话里说过了。爸,他就是左渤遥。” 简短的介绍过后,我忽然有些紧张,漆浩还说:“先去家里吧,我现在做不了菜,我妈妈出车,今天周六,所以我爸有空下厨,他做饭是我家最好吃的。” 我推着箱子,却被漆叔叔热情地抢过去,我说:“其实我打车过去就行了,太麻烦叔叔了,还特地开车过来,您工作那么忙,应该好好休息的。” “没事,没事,就像来到自己家一样,漆浩每次回家,我和他妈妈都要空出时间来接的,你们年龄差不多,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说实话,总觉得漆浩是个很闷很无聊的人,没想到他生活的家庭这么温馨和睦,我难得见到这种闪着暖光的、家人之间的爱。 也从来没作为家庭的一员体验过这种爱。 漆叔叔把家里的车开来了机场,亲自把我的行李放进后备箱里,又把漆浩扶到座位上,安排我坐好。 这时候,他又不慌不忙地拿起漆浩的拐杖,放去后备箱。 漆浩的话还是那么少,还是没有人来疯,我在车上问:“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很多?” “可能快好了。” “我走的前一天,校长还说你可能不会回去了,但他这辈子都感谢你,不会忘掉你,也不会因为你选择了离开而责怪你。” 听我提起学校,漆浩深吸一口气,沉默着思索,他终于弯了弯嘴角,又有些失落,说道:“我很舍不得,刚回来的那几天,还会梦到他们。”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没什么底气,大概他还没说服父母,无法在痊愈后坚定地回学校去。 车驶在机场附近的公路上,漆浩打开手机回了几次消息,他的手机桌面是我发给他的照片,是那次篝火音乐节之后,我给孩子们和老师拍的合影。 是夜晚,干柴燃起来,像萤火虫的尾焰,像深黄色的流星。 我忽然觉得,家人身边的漆浩有种我从未见过的暖意,前所未见,和他一直以来的沉闷、内敛、稳重丝毫不同。 漆叔叔说:“都说漆浩和我长得不像,我也觉得不像,他像他妈妈,大高个子。” “别瞎说,我谁都不像,我像我自己。” “你看看,让人家渤遥笑话,哪有孩子不愿意像自己爸爸妈妈的。” “本来就不像,莫要乱说。”漆浩辩驳着,虚张声势的凶狠,孩子大了后特有的腼腆,还有忽然冒出来的方言。 我有点幸运,今天遇上了成都的好天气,车窗外的景象带着一个城市独有的气质,沐浴在上午的阳光里。 听漆叔叔和漆浩的对话,我有种被治愈的舒适感,我忽然想起了傅杰,虽然对他没有任何感情,但还是想起了他。 他那么喜欢摇滚,如果他有机会像这样开车载着我,我们一定会有得聊吧。 但这种事从来没发生过,以后也没可能发生的。 漆浩的家不小不大,收拾得极其整洁,又充满了生活的痕迹,漆叔叔特地把客卧收拾得很干净,他说:“当时装修的时候就想到了,客人来得也不多,不想让人家觉得不方便,所以客卧坚决带了独立卫生间,虽然在我家做客,但也要让人觉得舒服。” 我把行李箱放在墙角,我看见床头柜上还有一瓶新鲜的栀子花,没修剪过枝干,花朵是淡雅的白色,漆叔叔说:“我早晨起来去市场买菜,一个嬢嬢自家种的栀子花,还带着露水呢,很漂亮,想着家里来客人,就买了一把。” 我说:“叔叔您太有心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没事,我们成都人都这样,希望你喜欢我们成都,也喜欢我家,漆浩这孩子心里善良,但不会表达,你要多包容啊。”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不会,我们很聊得来。” 虽然知道漆叔叔没别的意思,但他的热情让我有种见对象家长的错觉,我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自己被包裹在一种轻盈透气的幸福里,不过分浓郁,也不强硬虚假。 于是,我默默把订好的酒店退掉了,我总希望别人能收下我的好,所以,如果我客套疏远,漆叔叔他们会伤心吧。 羡慕漆浩,他拥有着我从未拥有过、此生不会拥有的东西,他有他一往无前的勇气,又陷在家人充满善意的温度里。 遇见漆浩之前,我甚至没妄想过这些。 -------------------- “羡慕漆浩,他拥有着我从未拥有过、此生不会拥有的东西……” 关于漆浩的桥段,我听着Uu(刘梦妤)的《气象站台》码字,漆浩这个人物如同这首歌给人的感觉,底色和暖,不喧嚣,甚至沉静,但带着绵长的、难以治愈的酸涩。虽然并没有漆浩第一人称的篇章,但正如同漆浩对渤遥来说前所未有,对漆浩来说,渤遥也是打破他认知的、鲜活亮眼的存在。的确,不是第一眼喜欢,也不是短时间喜欢,但还是喜欢了,一种每天生长一点点的喜欢,需要很久才能自恰的喜欢,不包含爱和世俗的矛盾,仅仅是对一个人看法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的漆浩正沉浸在这种复杂的矛盾里,因为一开始,他对渤遥没什么信心,也不十分关注他,他正在一点点学着爱吧。 第73章 (FR. Hilde·Frank) 北原博是野泽在北京最要好的朋友,一位来自日本的年轻的脑科医生。 他穿得很休闲,宽大短袖、短裤和彩色长袜,踩着一双滑板鞋,进了门和我打招呼,像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那样握手,用粗粗的声音说:“你好你好,你好。” 我请北原博进来坐,转头看向野泽,他的表情还是像往常那样,哪怕今天来做客的不是我的朋友,而是他的朋友。 这个局是野泽一心促成的,他说先不论其他朋友,至少北原博认识我是很有必要的事情,那天吃晚饭的时候聊天,我说:“你也没怎么提起过他。” “没什么机会啊,你又不喜欢跟我聊这些。” “一定要来家里吗?我可以订个好一点的餐厅。”我说。 野泽试图把拌面里的芝麻粒抖掉,他皱着眉,说:“我觉得还是来家里比较好,餐厅太贵了,你完全不用担心,我自己可以下厨。” “吃饭的钱能有多贵……”我摇了摇头,从盘子里夹葱油菜心吃。 野泽想了想,后来干脆放下了筷子,他用拇指垫着颌骨,看向我,冷静地说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又不是做高管的,每一分钱都要算着花,你想想,如果你花了很多钱请我的朋友吃饭,他会看不出来?” “这……”我迟疑了一下,说,“也不要紧吧。” “别想那么多了,说好了的,我下厨。” 对视了几秒钟之后,野泽忽然把视线移去了别处,又拿起筷子开始挑面,小口地吃,不说话了。 所以,在这个结束了十几天暴晒的、下着小雨的周六上午,野泽如愿,把北原博邀请来我家了。野泽的情绪不写在脸上,所以我不知道他到底高不高兴。 菜是一大早开车去菜市场买的,都很新鲜,野泽在厨房里忙碌,北原博就进来给他帮忙,我觉得插不上手,想帮忙摆餐具,野泽就推着我往外走,说:“不用了,两个人就足够了。” 我说:“那也不能让客人下厨。” “可以拿手术刀,就更可以下厨了。”野泽说着话,抢了我手里的围裙。 终究是拗不过,我只得去书房看今天一个展会的直播,外面的雨应该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我想起要找很久之前的一个文档,就在书房的电脑里翻了翻,没想到,居然从磁盘的角落里搜寻出了以前和Ethan拍的生活视频。 手机里的东西基本上都删掉了,但这些视频备份之后一次没看过,于是,分手之后也没记起来。 我鬼使神差地点开文件夹,按下播放。 其实就是很粗糙的生活记录,未曾设计,也没有剪辑,晃动的镜头里是Ethan的鼻尖和嘴巴,他穿着绿白色格子睡衣,把自己包在被子里,一边用手机点外卖,一边哼歌。 “有什么好拍的?”他不经意看过来,然后,低下头用懒散的声音说,“点外卖而已啊。” 我的声音:“你待会儿看看你自己的样子。” “我的样子……你小心一点哦,我的样子很好,不要危险发言。” 我笑出了声,说:“就是很好啊,就是挺可爱的,这个新睡衣很适合你。” 镜头摇摆着贴近,Ethan坐起来,他的整张脸都出现在镜头里,笑着要抢手机,于是,画面开始剧烈地震荡翻转,拍到的大部分是天花板了。 此刻,我好像是在做贼,光标移动到窗口右上角的叉号上,我深呼出一口气,把快结束的视频关掉了。 视频不止一段,一时间不能完全记起来都是在哪儿拍的,我把找到的工作资料传去手机上,打算有空闲了看一看。 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来了。 门是虚掩的,我说:“没事,不用敲。” 野泽穿着围裙,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进来,他站在门那里看向我,问:“你想喝什么酒?” “我都可以,看看你们想喝什么。” “上次从家里带了冰白,你喝不喝?还是喝啤酒?” 我想了想,说:“都准备吧,你别管,我去开,但不能多喝,主要还是好好吃饭。” 话到这儿,我都快站起来了,野泽这才关好门,走了过来,他用那双精明而冷淡的眼睛看向我,说:“我好像听到左渤遥的声音了。” “不是吧,你听错了,我刚才和同事打电话,聊工作的事。” 不可否认,我居然紧张得深吸了一口气。 野泽瞟我两眼,就绕过桌子,往我身边走,轻飘飘地说:“在电脑上看吗?声音那么大,要是北原博听见了,要笑话死我了。‘就是挺可爱的,这个新睡衣很适合你’,是你在说他吗?什么样子的睡衣?我能看看吗?有多可爱?” 野泽弯下腰,瞧了两下鼠标,打开了最近访问,他随手点开文件夹里的一个视频,和刚才不是同一个,是Ethan用我的手机拍的我,他看了两秒钟就关上了,慢条斯理地解了围裙。 “忘了删了,今天找别的东西,才发现。”我说。 “很怀念吧?” 野泽站在椅子,我站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话,想了想,说:“这就删了,留着也没什么用,走吧,咱们去做饭。” 野泽忽然有些神经敏感,他说:“北原博一定看出来了,看出来我们感情不是很好,看出来你没那么关心我。” 于是,我再次被一句话置入极度自责的境地,出去之后,我忙着准备酒、酒杯、餐具,而野泽和北原博一直在聊天。 不得不说,北原博的确一副善于洞察的神色,他看向我的表情不十分友好,带着审视,还有一种诡异的了然。 他说:“野泽阳太很少爱上谁的,你觉得很幸运吧?” 我握着细细的冰白酒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沉默着点了点头,他的眼神算不上排斥,总得来说是和善的,但不友好是隐藏的。 很难描述这是什么感觉。 野泽端了砂锅出来,我帮忙放好木质托盘,野泽说:“日本式的锄烧,我放了很多牛肉,你不是喜欢牛肉吗?Frank?” “嗯,喜欢。” 砂锅里的香气飘出来了,野泽不经意地问,我不经意地答,但我,还是不能自已地,想起了别的。 -------------------- 你们的评论都认真看过啦,总之,每一条都对我很有帮助,比心心! 第74章 (FR. Hilde·Frank) 周六的大半天,北原博都待在我家里。 过了中午,天晴了,刚洗完碗,野泽又忙着准备下午茶,他让北原博去看电视,而我,待在厨房里收拾冰箱。 “我让小柯订好了送过来吧,不用自己做了。”我说。 野泽点了点头,说道:“我做一点蛋糕,别的你看着买吧。”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问。 电视的声音在厨房里听得到,但不知道北原博在看什么节目,他忽然喊了野泽出去,我也跟着出去,拿手机,准备给小柯打电话了。 这才发现,电视里居然在播Ethan唱歌的视频,不是乐队的节目,而是他一个人的表演,我从茶几上找到了手机。 没刻意转头看向野泽,却知道野泽一定在看我,北原博说:“这个歌手是叫左渤遥吗?我好像看过新闻,他涉毒了,对吧?” 野泽手上沾着面粉,他慢悠悠地回答:“这应该是以前的视频吧。” “没有,”我慌忙地解释,声音忽然有些大,又平静下来,我说:“那是谣言,被抓的不是他,是同一个乐队的其他人。” 我紧张到胸廓颤抖,野泽的视线落在电视机屏幕上,他缓缓转动脖子,而后,用一种极度冰冷的神色看我。 看向他的时候,我没再说什么。 我们的沉默暗含着对抗,或许真的源于不足够亲密,因此,连大吵一架的动力都没有,今天过得不太顺利,似乎,有关Ethan的一切总在出现。 野泽并没有直接地责怪我,傍晚送走了北原博,他穿着短袖套长袖,站在门边,而我在打扫卫生。 我看向他,光线有些暗,就说:“开一下顶灯吧。” “是不是有外人来家里你觉得不开心了?” 我手上还拿着吸尘器,回答他:“没有,如果我不开心就根本不会同意你邀请他。” “那就好,”野泽忽然弯起嘴角笑了,他往这边走,说道,“我和他关系是真的很好,也算是让他帮我看看你,无关紧要的人以后肯定不会带回来的。” 野泽一整天都没吃多少东西,虽然三餐都是他做的,但可能是胃口差,也可能因为今天的场合焦虑,我把吸尘器放下,说:“我给你做宵夜吃,想吃什么?” “还可以点吗?”现在看来,他好像挺高兴的,挽住了我的胳膊,问道。 我说:“对,可以点,想吃什么。” “想吃西红柿鸡蛋面条。” “入乡随俗了?” “反正很好吃嘛,算是吧。” 于是,我去厨房煮面了,而野泽在客厅里继续打扫整理,他心心念念要删掉今天发现的视频,中途又来厨房提醒了一次,我说:“你自己去删吧,书房电脑没密码。” “你真的舍得啊?” 我转过脸去看着野泽,暂停手上的动作,反问:“你想听真话吗?” 野泽嘴角上的微笑凝固,他缓缓地将撑在料理台上的手臂放下了,说:“想听,但不用听,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作为你的男朋友,提这种要求再正常不过,所以千万不要恨我或者讨厌我。” “没有。”说着话,我开始盛汤,面条煮了没多少,但一个人还是够吃的。 野泽从身侧抱住了我的腰,我提醒:“小心烫到你了。” “你怎么这么好,”他用脸颊贴着我的肩膀说话,说,“Frank,千万别丢下我,我每一天都更爱你,每一天都是。” 我从架子上取了防烫手套,说:“出去说吧,我帮你端出去。” 这道简单的面也要有技巧才能煮得好吃,西红柿分两次放,煸炒放一次,出锅前放一次,几粒浅浅的油花,淡橘色的汤汁,一点葱花。 还没吃面的时候,野泽就要和我接吻,他站在落地灯旁边,凑上来吻了一下,说:“你可不可以每天更爱我一点?不需要太多,一点就好。” 还没等我应声,野泽就撇了撇嘴,他像是快哭了,皱着眉把我抱紧了。 说:“我快坚持不下去了,但一想到是为了你坚持,就觉得不算什么困难。” 我拍了拍他的背,说:“你特别好,真的,工作上那么厉害,不论学什么都很快,又懂得交际。” “所以……你喜欢我这些方面吗?” “对,你也很善良,长得好看,又会搭衣服,还喜欢小动物,”我提醒野泽,“好了,别难过,吃面吧,要凉了。” 我和野泽面对面坐在餐桌旁,他用着新买的餐具,吃了几口面,又去倒了杯水,坐下继续吃,我知道,我们过得不甜蜜,可也算不上凄惨。 或许这个世界上,许多携手度过一辈子的伴侣都是这样吧。 工作里棘手的问题还被搁置,因此,周一至周五很少有空闲考虑别的,野泽生病的时候我正步行在从地铁站到家的路上,夜里九点多,他打电话给我,呼吸凌乱,几乎说不了话了。 “你到哪里?” “七八分钟就回来了,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对,我胃疼……” “很严重吗?需要帮你叫救护车吗?” 我接着电话,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往家走去,野泽咬着牙,虚弱地回答:“不知道,怎么……从下午疼到现在,越来越疼,感觉要吐血了,帮我叫救护车,我现在快动不了了,躺着都难受。” “好,我马上到家,坚持住。” 于是,我又在夜色里一边走路一边打急救电话,等到回了家见到野泽,我的确被吓到了,他蜷缩在床上,全身没有规律地颤抖。 汗水将他的发根全部浸湿了,发丝贴在脸颊上,野泽整张脸都是惨白的,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指,用难以聚焦的眼睛看向我,说:“我可能真的快死了。”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哪里疼,”我把另一只手覆在他肚子上,缓缓地移动,问道,“这儿疼吗?还是这儿?” “不是,”野泽拼命地摇着头,然后闭上了眼睛,他还在迷迷糊糊地询问,“Frank,有没有吃晚餐?” “别管我了,你都这样了,还管我吃没吃饭……医生马上就来了,不会很严重的,放心吧。” 这是毫无意义的安慰,我也不知道野泽到底得了什么病,我用纸巾给他擦眼泪,他忽然紧紧攥着我的手说话,说:“要是我活不了,带我回札幌,想回札幌。” “没事的,医生一定有办法。” 我也开始发抖和出汗了,野泽的呼吸散发着病态的烫热,肋骨不断起伏,他抬起视线看着我的眼睛,很努力地将他的眼睛睁大。 第75章 (FR. 左渤遥) 在成都,我度过了几个晴天,几个温暖的下雨天。 我和漆浩去坐丽娜师傅的车,丽娜师傅就是漆浩的妈妈,虽然我们在漆浩的病房里见过面,但基本没有交流过。认真地看,她确实像漆叔叔说的那样,长得很高,人也英气漂亮,她穿着制服,戴白手套,头发挽成一个复古的髻。 她坐在驾驶位,转过头来笑着和我们打招呼。 车上没几个人,我们可以选个最舒服的座位,漆浩的腿好一些了,可以不带拐杖了,他把在便利店买的酸奶从袋子里拿出来,撞撞我的胳膊,问我要不要喝。 我下意识捏了捏口罩里的铁丝,转过脸看他的眼睛,说:“不喝了,下车再喝吧。” “没关系,你偷偷喝,这个又不会撒。” 来不及等我说什么,漆浩就把吸管插好了,他递给我,说:“喝吧。” 漆浩的确是那种会让人安心的人,就比如喝酸奶这件事,他没几句就说服了我,说话永远低声、慢吞吞、惜字如金,但不会让人觉得扭捏或者怯懦,他的视线落在窗外,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头转过来。 口罩遮着我的嘴巴,也遮着吸管,漆浩自己也拿了一盒,和我用同样的方式喝。 “我腿不好,要是没受伤,还能带你多玩几个地方。” 我听出了他的自责,也听出了诚恳。 丽娜师傅的车开得很稳,坐起来很舒服,之所以叫她丽娜师傅,是因为很多人对她的称呼都是这样,包括漆叔叔和漆浩。 我说:“我挺少坐公交车的,第一次坐地铁还是——” 话说完一半,我才意识到无意中勾起了什么样的回忆,我深吸了一口气,暂时没说下去。 “嗯?”漆浩边看风景,边发出疑问,然后,他就把脸转了过来,说,“说啊,第一次在哪里坐?” “我十九岁第一次坐地铁。” “你怎么了?是感觉地铁很好坐……所以遗憾十几年没坐过吗?” 我被逗得笑出了声,随即又整理好表情,说:“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坐地铁,第一次喝了很多但没醉,第一次见到Frank。” 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过了好几秒钟,漆浩才发出一个“哦”,他说:“我知道他,你上次打电话的那个吧?” 我对上漆浩的视线,默默地点头,这个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于是,我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我和漆浩一起坐了很久的公交车,然后,我们和丽娜师傅一起下班,她穿着制服戴着墨镜,上来揽了揽我的肩膀,说:“这几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我和他爸爸都太忙了,没时间招待你,委屈你了。” “睡得很好,我不用招待,漆浩带我吃了很多好吃的。” “我太开心了,我当初就应该再生一个,想一想,两个都长到这么大,多好啊,”丽娜师傅摸了摸我的后脑勺,就把手放下去了,她说,“今天我煮饭,想吃什么?” 才下午三点多,丽娜师傅带我和漆浩去菜市场买东西,她说:“不知道你家里都吃什么,合不合胃口。” “合,特别合,我在北京也经常吃川菜的,家里是阿姨做菜,但我现在一个人住,基本上都是吃外卖。” “自己学着做一点,对身体好。”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帮丽娜师傅拎东西,她买了一盒切好的冰西瓜,让我边走边吃,说:“以后经常来家里,反正飞机方便嘛,只要你叔叔有空就让他去接,没空的话漆浩也可以去接。” 我说:“谢谢您,我有空了就会来玩儿的。” 成都的夏,室外是略微湿润的灼热空气,人都变得自在温和起来,晚上吃了饭,和漆浩一起去楼下散步,他说明天要去书店,问我想不想一起去。 我问:“可以陪你去,你要买书吗?” “不知道买不买,先逛一逛,如果有喜欢的就买。” 我几乎没犹豫,说:“好,去哪儿都行,虽然我真的不喜欢看书。” “还有件事,我在……在网上看到一家新开的咖啡店,你想不想去?” 漆浩平时几乎没什么发型,刘海长了,快要把眼睛盖住,我看着他,想了想,问:“为什么去咖啡店?” “算了吧,我随便说说,咖啡确实没什么好喝的。” 看他自己这么纠结,我欲言又止,两个人继续肩并肩往前走,路上碰到了漆浩的高中同学,她一手拎着提包,在一米之外和漆浩聊了一会儿天。 说的无非是回忆和近况,我在一旁站着,等他的同学提着包走了,我说:“没听你提起过感情状况啊,你高中的时候有没有谈恋爱?” 漆浩愣了一会儿,说道:“没有。” “那大学呢?” 我承认,我的询问百分之九十九是八卦作祟,也没什么目的,当然,并不需要多么真实隆重的回答。 漆浩说:“都没有,别问了,我不想说。” “肯定有吧,如果没有怎么会考虑想不想说。”原本没打算问清楚,所以这只是个轻松愉悦的话题,我用指尖推了推漆浩的手臂,但没敢太用力。 我又说:“一定要来北京,我有很多漂亮的朋友,给你介绍一个。” 这种话,只是一种有时效性的客套,放在谁身上都不会特别当真,想来,有些人会婉拒,有些人会玩笑着说“好啊好啊”。 但没想到漆浩真的生气了,他脸色变得很差,也不怎么转过头看我。 我说:“对不起啊,不知道你介意,我满嘴跑火车习惯了,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一瞬间,很希望能排解漆浩不知名的苦闷,但他都不愿意告诉我,因此,我无法继续说下去了,又怕道歉太多他会更生气。 这个晚上,散步走了很长的路,还在路上买了喝的,碰到几个很厉害的小孩在练跳绳,漆浩告诉我:“我参加过跳绳比赛,初中的时候是成都市冠军。” “这么厉害?” “也算不上厉害,不过……要是我没受伤,可以给你表演一下。” 路灯冷白色的光映在漆浩眼底,也照在我的视线里,我看着他,能确定他好像真的没在生气了。 于是松了一口气。 第76章 (FR. Hilde·Frank) 一整个下午,小柯都在清理文件柜,他又从仓库里搬来好几个纸箱,把暂时不用的文件全都放进去,空出柜子最中间的两排。 许久没被翻动的纸张,散发出淡淡的霉味,我准时关了电脑下班,对小柯说:“你准时回家吧,明天继续整理。” “好,店里我已经打过电话了,现在你可以开车直接过去取餐。” “好,谢谢。” “这没什么,”这么久了,小柯也认识野泽了,他看着我,大概犹豫了一下,问道,“阳太他……他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回答,“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胃病大多数是职业病,我们都应该注意,营养均衡,按时吃饭。” 小柯欲言又止,我不知道他打算说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后来,我就去休息室拿了外衣和提包,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我出了电梯几乎是一路狂奔,去取车。 野泽住院好几天了,我还是照常上班,下班之后再去看他,帮他找了护工,所以不必担心日常生活。 雨还没停,新鲜煮好的汤还是热的,我拎着袋子走进医院大厅的时候,左治颖女士和几个人迎面朝我走来,她没看见我,我先看见了她。 我停住了脚步,和左女士打招呼。 她点点下巴应声,从头到脚地扫视我,然后,笑着揽起散在耳边的头发,说:“好久不见啊,你也来探病吗?” “对。” “我也是,一个朋友做手术,就过来看看,”左女士转过头去,用眼神示意另外几个人先离开,她往我近处走了两步,问,“怎么样啊最近?” 天气不冷,我的外衣扔在车里了,我穿着有点皱的衬衫,又拎着一个餐馆的袋子,的确有些奇怪。 我说:“和以前一样。” “怎么会跟以前一样……我听说你——当然,那也和我没关系,或许改天,带着他出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左女士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切、热络,但这种境况之下,我因为她的邀请而惴惴不安,我说:“您怎么也知道了?” “听说啊,当然不是渤遥告诉我的,总之,就是听说了,虽然你现在不做我的家人了,但我们仍然是朋友,”左女士笑得优雅,她看着我,说,“我一直说要给你打电话,但忙着忙着就推到了现在,怎么样?约个时间吧。”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看着左女士,然后不得不陷入深思,情绪有些低落了,我说:“野泽他……住院了。” “我就知道不是来看朋友,”左女士轻吐一口气,还是微笑,她说,“看朋友肯定不会这么细致,看你拎着这家的袋子,我就知道是汤,这家的确特别不错。” “抱歉,我们约个晚些的时间吧,我请您。” “让你为难了对吗?我这个人就这样,你应该知道,什么言外之意都没有,就是想坐坐,聊一聊近况,特别直爽。” “我知道。” “怎么样?什么病啊?严不严重?” 我立即摇了摇头,回答:“好多了,胃部痉挛,不严重。” 左女士点了点头,十分真诚地说:“那就好。” 雨还是没停,我站在原地和左女士告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手机忽然响了,是野泽打来的,他说:“你今天不用过来了,下雨了,回家休息吧。” 我说:“我已经在医院楼下了。” “那……好吧,就是担心你太辛苦。” “没事,已经在楼下,我马上上来,先挂了啊。” 脑子里还在回想几分钟前和左女士的对话,因此,什么都聊不下去,我表面上算是平静,实则有些情绪崩溃。 因为什么而痛心难捱呢?或许因为左女士心平气和地邀请我与野泽,或许,因为左女士笑着说虽然我不再是她的家人。 野泽出院之后,我才把和左女士吃饭的事告诉他。 雨不下了,天气热了好几度,野泽穿着睡衣站在客厅的地毯上,他走了过来,在沙发上坐下,问:“你们吃饭,为什么请我啊?” “因为我和左女士是朋友。” 看向野泽,发觉他正绷着脸,若有所思甚至是审视般地看我,十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把手里的杯子放下,说:“不是我想得太多,但的确有些奇怪,我不想去。” “没什么的,你去过她的舞会,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吧?” “真的不一样吧,”野泽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是让你难堪,但她毕竟是……总之,我去的话太奇怪了。” 聊了半天,却没得到任何结果,野泽端着杯子大口地喝水,我坐在旁边看着电视发呆。 “对了,有件事,”我忽然说,“上次左女士的舞会,我抽到了西餐厅的卡,全场只有一张,但好像弄丢了,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挺可惜的。” “啊……”野泽的表情看起来比我遗憾一百倍,他极力平复着震惊,说,“好可惜,我那天特别想要,但没抽到。” “就是可惜啊,我记得是终身免费的卡。”我关掉了电视,心不在焉地聊天。 的确,卡是要找的,但现在应该放在心上的是怎么赴和左女士的约。 谁知,正是第二天上午,上班还没有半小时,小柯忽然拿着一个快递文件袋走过来,说:“Frank,我整理柜子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你一月份的快递,可能是整文件的时候夹在中间了,都没拆。” “什么东西啊?想不起来了。” 小柯把袋子递给我,说:“涂董寄过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上面写的是杂志。” 我压根儿没多想,拆开了快递,倒出一本涂董公司的宣传册,册子里夹着一张卡,正是我昨天还在念叨的西餐厅的卡。 “哦……”我看向小柯,说,“这么巧吗?我昨天还在找呢,涂董寄来的吗?” “对啊,上面有他的名字和电话。” 我把卡又放回宣传册里,打算暂且塞回快递袋,我说:“我到底在想什么,一直记得是左女士舞会上抽到的……对,是涂董那次的晚宴上抽的。” “对啊,就是涂董,太忙所以记错了吧。”小柯随意接话。 “那段时间事情太多——” 话到这里,我拿着书的手忽然停住了,我抬起头看向小柯,小柯说:“那我先去做别的了。” “等一下……等一下。” 我暂时说不了其他的,脑子要全部用来思考,我不知道我忽如其来的猜想是不是正确,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猜想的确太可怕了。 第77章 (FR. 左渤遥) 去锦江畔看夜景的那天晚上,我喝了酒,看了安顺廊桥,还跟漆浩讲了我跟Frank的故事。 在锦江南岸吹着夜风,和不多不少的人擦肩而过,然后,拎着啤酒随意找了一张长椅坐下,漆浩穿着一身夏季dk,头发剪短了一点,但还是黑色,他少见地举着手机打游戏,但打得一点都不好。 我把开好的易拉罐递给他,说:“来,干杯。” “少喝点儿。”他说。 我仰起头就猛灌了几口,还挺冰的,我说:“跟水一样。” “待会儿喝多了就不这么说了。”漆浩转过脸来,视线专注地落在我脸上,他见识过我醉酒的窘况,所以很笃定地调侃我。 我说:“怎么连你都看我的笑话。” “不是,没有。” 他嘴里的每一个字音都那么柔情笃定,或许,这是天生的,换做我的话,永远不可能用这种语气对别人说话的。 一阵阵温热的夜风吹过来,我和漆浩就这么脸对着脸说话,他没抿几口,我已经把一罐酒喝完了。 一旁放着便利店的袋子,里面是随意挑选的几种酒,我开了一瓶重庆产的江小白,一口咽下去,说:“远不如牛栏山。” “你说你不喜欢白酒的。” “本来是,但上次喝过之后好像没那么讨厌了。”我说。 漆浩摇了摇头,说:“还是少喝,对身体没好处。” 我并不想喝醉,但这种情境之下,似乎总得喝点儿,才能聊得尽兴。 可还没等我做好倾诉的准备,漆浩就问:“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我摇着头。 “或者是放不下的人?” 我还是摇头,仍旧摇头。 眼圈附近浮出热气,把空气烘烤得发烫,我看着锦江上的灯,眨了眨眼睛,继续发呆。 漆浩慢吞吞地说:“就是有,我早就看出来了。” “你看得出来个鬼。” “你上次喝醉了打电话的那个?” “那个……”我深吸一口气,说,“我早就不爱了。” 语气洒脱得有些过头,我看着漆浩因为疑惑而轻微眯起来的眼睛,重复着说了一次:“那个早就不爱了,不喜欢了。” “是吗?” “对。” 我大概反应了三秒钟,因为这个“对”字说得喑哑难听,漆浩递给我一张干净的原木色纸巾,这时候,我才察觉到眼泪全挂在下巴上。 漆浩连“别哭”都没说,我看着远方的时候,他也看着远方。 我解释:“我喝了酒就控制不住情绪,你不要多想。” “你周围全是花花世界,我以为你根本不在乎爱情这种事,看来是我想错了。”漆浩又抽了一张纸巾,这次,他抬起手擦去了我腮边的湿痕,然后,把泛潮的纸巾塞进我的手里。 我说:“你想得对,我就是不在乎啊,我那么多前任,我全都不在乎,两条腿的人嘛,多得是。” “好,”漆浩说,“你不在乎他们,我知道了。” 但我哪儿像不在乎的样子,即便第一百次认定自己已经痊愈,仍旧会迎来猝不及防的崩溃,我有时候觉得我恨Frank,欣喜我终于可以恨他。 但此时,又恨不起来了。 人真奇怪,总要变,总在变。 后来想想,我和Frank之间的那些过往也算不上故事。 顶多是各种情绪支配下的生活碎片,我那天晚上跟漆浩说了很多,他一直在认真地听,他说:“忘却是个很漫长很漫长的过程。” “可他现在已经喜欢别人了,我没那么特别,对吧?” “不是,”听得见,漆浩做了一次深呼吸,他说,“有点想不通,他连你都不喜欢了,还能喜欢谁。” “一个比我好的人。” 我终究没和漆浩一起去喝咖啡,但我们一起逛了街,从早到晚,在成都最繁华的地方逛了整整一天。 中午去吃烤肉,遇上店里搞活动,服务员姐姐端着装了游戏道具的盘子,走到我身边,笑得极度热情,她说:“打扰一下,咱们店里搞活动,玩游戏可以送牛肉,请问两位是情侣吗?要不要挑战一下咱们的情侣小游戏?” 我连忙摇头,说:“不是不是,谢谢。” “帅哥不用不好意思,你们穿的是情侣装吧?” 服务员姐姐对着我期待地眨眼,我抿着嘴苦笑,而漆浩呢,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看来靠他交涉几乎没什么希望,我只得再挂上虚假的微笑,说:“不是情侣装,不是,谢谢,我们不参加了。” 等服务员走开之后,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漆浩还是那样子,像是永远领会不到尴尬为何物,我摸了摸鼻尖,说:“你们成都人,的确是……名不虚传。” “是夸还是骂啊?” “当然是夸。”我竖起一个大拇指。 在成都玩得有些忘形,回北京的日期推迟了好几次,直到逛街这天的下午,周易衣忽然给我打电话,说:“后天要录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出去溜达那么久都没被认出来,想一想都有危机感了吧?” “知道了,”我压低声音,躲去一旁的角落里接电话,说,“明天一定回,一定一定,我还在外面,明天早上给你回电话行不行?” “你应该谢谢我没放弃你。” “谢谢,谢谢。”我恭敬又谦卑,只想快点挂电话,然后以吃喝玩乐结束这个漫长的假期。 晚上和漆浩去了清吧,台上的大叔抱着吉他唱民谣,看得我手痒难耐,所以就上去唱了一首,唱的是最近写出来的原创歌。 头顶上就一束阴森森的光,但在我看来却是热切隆重的,我抱着别人的吉他,听着别人的鼓,闭上眼沉浸在音乐里时,无比想念我的乐队,想念曾经自己砸钱演出的激情,想念参加比赛时的认真投入,想念每一首歌,想念每次见面。 想念每个人。 第二天一早,我卡着上班时间联系周易衣,她说:“在网上看到你唱歌的视频了,看来也不是无人知晓。” “我声明,是路人拍的,我毫不知情。” 然后,周易衣忽然对我一顿夸,说写歌进步很大,唱腔也更成熟了,我举着手机答“嗯”,又说:“你别这么夸我,我都慌了。” “怎么样?玩儿好了吧?”周易衣问。 我说:“挺好的,什么都挺好的。” “那就回来?” “好,回来。” 这个回来一语双关,要从成都回北京,也要做好准备回到工作中去了,我把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接着,敲门进来的漆浩又塞给我一大袋四川特产。 他说:“带着吧,我爸给你买的,早晨上班的时候特地嘱咐我给你。” 第78章 (FR. Hilde·Frank) 野泽可能想把水杯放在餐桌上,但玻璃杯底部蹭过了餐桌的边缘,“啪”的一声摔在地板上,没碎,水洒了一地。 他的呼吸都乱起来,但表情是镇定的,他看着我,似乎想给我时间再说些别的。 “我真的记错了,左女士舞会的一等奖并不是什么卡,而且我那天没参与抽奖。涂董的晚宴你没有去,我也没跟你细说过,”我穿着长袖的格子睡衣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把杯子捡了起来,继续说,“所以是怎么回事?你解释一下吧。” 我能感觉到野泽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了,他才进门没几分钟,连衣服都没换,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都没解开,他讶异地承受我忽如其来的询问,然后,用最短的时间伪装自己的情绪。 我很想告诉他,我现在像是个从骗局里醒悟的人,正被震惊、羞耻、痛恨裹挟,所以变得有些不理智了。 我把湿漉漉的水杯放在了餐桌上。 或许,野泽真的是个聪明人,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像我想象中那样辩驳,亦或是编造出几个无从考证的理由,他看了我很久,直到他眼眶通红了,两行眼泪都流下来了,才低下头,默默把水杯收去厨房。 “你是不是以为永远不会被察觉?”野泽从厨房里出来,我就站在门边,问他。 野泽在不断地深呼吸,他抬起手,把散在额头前面的头发别到了耳后,说:“我们可以坐下来聊,别像审判罪犯一样跟我说话。” “那就坐下来聊吧。” 我往餐厅走去,野泽走在我的后面,可还没走出两步,野泽忽然扑上来,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我,他的脸紧紧贴着我的肩胛骨,没几秒钟,我就感觉到了眼泪的湿意。 他在我的近处大哭,却也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颤抖的手臂很用劲地抱我,令我觉得即将窒息。 我说:“今天的事情不站在任何一个主观的角度,所以,先松开手行不行?” 野泽剧烈地抽噎,他说:“我很爱你的,真的很爱你的,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我不应该说假话。” “你先把手松开,看你的反应,我没有在凭空想象,也没有冤枉你吧?” “我可以改的,Frank,给我机会,我可以改的。” 野泽的手心冰冷潮湿,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的手掰开,逃脱了束缚,我说:“我明天一早要飞上海,你先好好想想吧,我得去收拾行李了。” 这次出差的期限是整整五天,我需要带衣物和日用品,小柯也要随行,他和司机会在明天早晨五点来我家楼下。 我说完想说的,就回卧室去了,也不知道野泽什么时候回的房间,总之,他再也没踏进主卧半步。第二天,我早起去机场,看到野泽的外套还挂在门边的衣架上。 昨天晚上他应该是去客卧睡了。 知道他的情绪并不好,说实话我有些怕,毕竟这是我的房子,犹豫再三,下楼前我还是敲了敲客卧的门。 没过两秒钟,门锁“咔哒”开了,野泽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他打开门看着我,眼睛通红泛肿,说:“我们各自安静一下吧,等你回来再说。” “对,没什么过不去的,等我回来再说,我这几天会很忙,没空接电话回消息。” 终究,我强忍着怒气对他说了一句安抚的话,事情就这么搁置了,我的话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回北京前不用再联系了。 这五天里,工作之外我总在思考野泽是个怎样的人。 野泽并没有遵守约定,我到达上海不到十二小时,他就给我打了电话,但那时我正在开会,因此,是小柯代接的,当我结束了工作,打算去车上时,小柯说:“Frank,阳太给你打电话了,我接了。” “哦,他有什么事吗?” “我说你大概晚上才有空,他就说晚上再打过来。” 我坐进车里去,拧了拧眉心,把外套随意放在一旁,说:“如果我不在,他的电话拒接就好了。” 小柯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好。” 车里一阵平常的沉默,小柯坐在副驾驶,而我坐在后排,随意看着今天会议上发的册子,忽然,我合上册子抬起头,说:“相信吗?我被欺骗了。” 小柯迟疑着转头,露出满脸的疑惑,我说:“要不是你整理柜子找到了那个快递,我可能永远都被蒙在鼓里。” “怎么了?” “一两句话讲不完,总之就是,野泽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他很极端,做事没什么底线。” 小柯的表情是讶异,他想了想,才问:“忽然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 “不是。” “不要这样,Frank,吵架的时候会做出片面的判断,也会有错误的决定,你不用那么悲观,冷静下来就好了。” “我不是在意气用事,真的。” 小柯没再反驳什么,只得用叹气来表示同情,而我,已经在心里打草稿,想好回去以后要和野泽说什么了。 回到酒店之后,我给Charlotte发消息,说:我决定和野泽分手了。 她的电话瞬间打了过来,和我打招呼,说:“晚上好,很忙吧?” “还好,在上海出差。” “躲远了才敢给我发微信吧,”Charlotte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她说,“怎么了?你们这么和谐的情侣还会分手吗?” “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我很生气,”即便已经过去几十个小时,但现在想想,我还是需要用深呼吸来平复情绪,我说,“野泽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圣诞节的时候我去左女士公司的舞会,那天晚上喝多了,我把一个穿裙子的人认成Ethan,还吻了他,第二天醒来,野泽就坐在我的床边。” “穿裙子?” “我后来才意识到那是个穿裙子的男生,但他很漂亮,看不出来不是女孩子。” “好,我懂了,这很正常,”Charlotte缓缓吁气,说道,“所以第二天你以为那个人就是野泽,他也没否认?” “是的。” “Frank,我不想批评你,但你好歹是个行业精英,这点脑子还是有的吧。” “原本要说他对我有所保留,但想一想,我对他更是有所保留的,”我叹气,说,“其实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信任,我从来不觉得人可以为了爱情而失去底线,至少一个看起来正常的人是不屑做这种事的。” 那头,Charlotte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的声音很轻,说道:“现在看清楚了吧?” 或许,从某个时候开始,我认识的并不是野泽本人,而是野泽营造出来的野泽,他在圣诞节的第二天狠心压上全部赌注,冷静地熬过了最容易被拆穿的时刻。 后来,我就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第79章 (FR. 左渤遥) 结束了悠闲自在的成都之行,我的假期算是真的划上了句号,回到北京,迎接我的是一大堆新工作,我拍了新照片,向歌迷报告新消息,开始一首接一首地制作歌曲了。 这个夏天算不上极度干燥,但炎热也是真的,不知不觉中,我又度过了一个夏季,掐指一算,已经连续工作三个月了。 也不知道Frank是什么意思,他居然一连发了几条短信给我,说请我和Charlotte去环球影城玩,我说我已经去过了,没什么时间。 他却说:难得的好机会啊,他们副总是我朋友,想来吗? 我问:真的假的? Frank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我正在健身,于是夹着手机下跑步机,用毛巾擦了擦汗,把手机举好。 Frank说:“我不喜欢玩儿,你和Charlotte去玩儿吧,我没什么兴趣。” “所以你不去让我俩去吗?” “我也去,但主要是社交,然后随便逛逛,到时候咱们‘各司其职’。” 我想了想,觉得音乐太吵了,所以拿着手机往外面走,说:“听起来挺不错的,谢谢你哈,什么时间?看看我有没有空。” “五号。” “行。” 起初,我也想到自己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只是后来转念,想起已经在山里聊了天,过了生日,相比之下,出去玩一次根本不算什么。 Charlotte在晚上联系我,她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说自己精神紧迫,但情感放松,彻底爱上了学习。 我问:“你也要去环球影城玩儿吗?” “Frank邀请你?”Charlotte说,“他没告诉我你也去,可能不敢说吧。” “为什么不敢啊?”我笑着问道。 Charlotte忽然清了清喉咙,说:“因为我是你的粉丝,天底下就没有粉丝希望偶像和前任走得近吧。” Charlotte真的很会讲话,在表达清楚意思的同时,带着玩笑色彩,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我说:“他真的没必要吧,反正你迟早要知道。” Charlotte笑了几声,说:“他现在可能很怕我,我最近脾气变坏了,不再是模特,而是女大学生。” 这天晚上,我把衣帽间瞄了个遍,什么好衣服都找不出来,想着去玩应该穿得夸张一些,但又想到是和Frank一起出去,我不想引人注目。 时间约好了,地点定好了,甚至连陪玩的人都有了,后来,又有了具体见面的时间,Charlotte开着车来楼下来接我,我穿着棒球外套戴着帽子,手里还捏着半根刚出锅的小油条。 “我一口就好,不介意吧?”我上了车,问道。 Charlotte说:“当然,我还在车里吃过麻辣烫和披萨。” 我说:“挺好的,我们以后可以经常一起玩儿,以前从来没想过……会和你成为朋友。” “我也没想到。”Charlotte说 我把剩下的一口油条塞进嘴巴里,又从包里拿了湿纸巾,仔细打量,发现Charlotte的衣着依旧是经典款搭配前卫元素,并不是好驾驭的。 在见到Frank之后,我又见到了他朋友,还以为是个老外,结果并不是,Frank居然穿了卫衣牛仔裤,以及运动鞋,这对他来说是很不常见的穿搭。 我的想象中,那位副总会和Frank西装革履高谈阔论,我和Charlotte享受速通放飞自我,可现实并不是,Frank那位朋友比我还有活力,全程亲自陪玩,还用自己的相机给Charlotte大片,给我和Charlotte拍合影。 我对Frank说:“你和朋友去聊天喝东西吧,我和Charlotte随便逛逛,不麻烦你们了。” Frank一手拎着Charlotte的手提包,而Charlotte正在过山车上尖叫。 他看了我很久,叹一口气,说:“我带你来,你还不许我玩儿啊?” “明明是你自己说不玩儿的。” 我真不知道Frank是脑子不好了,还是故意这么说,他的表情正经到看不出一丝破绽,于是,我极力地和他争辩。 说完才觉得自己挺幼稚。 Frank悠闲地用鞋尖踩着地面,抱起手臂,抬起头看过山车,轻声地说道:“我没说过吧。” “就是说过啊,电话里说的,”本来没多大的事情,我却非要认真理论,气得音调抬高是,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自己说不玩儿,结果比谁玩得都开心。” 他忽然转过脸看着我,我们的距离不算近,但也不远,说话听得见,Frank凑得近了一些,说:“玩一下过山车,两次。” 他眼底带笑地冲我比出两根手指,我思考了两秒钟才摇头,说:“别给你朋友添麻烦了,行不行?” “你不要小看你自己。”Frank说道。 我把手机塞进衣服口袋里,皱起眉头,说:“我是小看你。” 感受不出我和Frank的这段对话是什么氛围,我只知道Frank的朋友一直在旁边笑,一开始是憋笑,后来是望着天空偷笑。 末了,赞叹一句:“你俩人可真有意思。” 结果,过山车没玩两次,第一次结束后,我一下来就吐了,Charlotte拿袋子给我,还蹲下来给我递水,焦急又关切。 Charlotte说:“早知道就不玩这个了,你最近本来就累。” 而Frank的态度和Charlotte天壤之别,他蹲下来拍我着我的背,居然还在憋笑,说:“被你小看的人都没吐。” “滚。”我可能真的发火了。 可能怕我真的现场打人,Frank的朋友也过来安慰我,他说:“没事啊,没事,先去休息一下,喝点东西。” 说实话,在世界各地玩过那么多惊险项目,又玩了好些时候赛车,我一次都没吐过的,可能就像Charlotte说得那样,我最近太累了吧。 后来就没事了,头晕的感觉在短时间里消失,Frank把我的挎包背在身上,还帮Charlotte拎东西。 Charlotte对Frank说:“你这样看上去好像我们的家长。” “好了,来自己拿,自己拿。”Frank说着,面无表情地把东西往Charlotte手里塞,于是Charlotte连忙笑着道歉,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儿,Frank又问我:“你好点了吗?” “我有名字。”我说。 我看着Frank的眼睛,他也正在看着我,他想了想,说:“好点了吗……左渤遥。”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叫我,但想想,这种普通关系相处的情境之下,他如果喊了“Ethan”,的确会让我觉得不太适应。 Charlotte在看我,Frank的朋友也在看我,我说:“挺好的,没什么事儿。” 第80章 (FR. Hilde·Frank) 大约三个月前,野泽离开了我家。 那时候,我结束了在上海为期五天的工作,这期间,野泽打过两次电话,全是在我开会时打的,所以全都没接到,事实上我也很不想接,没有表露积极的态度,也没有不可控地消极,我知道,野泽和很多我认识的人不一样,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下了飞机驱车回家,我进门之后,没看到野泽的拖鞋,接着,没看到他常常挂在衣架上的邮差包,没看到他的保温水杯……后来,我就在打扫干净的客卧里看到了野泽的信,所以确定他真的搬走了。 信是用德文写的,日期是五天前,我飞上海的那天。 他写道:Frank,我还是选择在第一时间离开。 昨天晚上,我回忆完和你在在一起后的每件事、每段经历,反复地想几遍,完整地保存在脑子里,希望一生不要忘记,因为这是我出生以来最幸福的经历了。初次见面是一年前的事,你那天好像很忙,我进入了第三轮面试,仍旧不知道我到底要成为谁的助理,最后一轮面试的时候,你终于出现了,你只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回答得很好,你点了好几次头。 初次见面爱上一个人,很可能是件不幸的事。 我从朋友那里听说了你是左渤遥的绯闻男友,告诉他我对八卦不感兴趣,但心里想的是我为什么不是左渤遥呢?他从出生起就足够幸运了,家境优渥,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可更幸运的是,在我见到你之前,他就和你在一起了。我原本以为可能只是个谣言,但后来,直到我在公司大厅见到了他,也见到了爱着他的、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你。 其实,很多人的一生在不知足里度过,不知足是件好事,有时也是坏事。我活得并不差,在北京这种地方能找到还算可以的工作,但认识你之后,我还是不知足了,我是个从小就努力的人,读了那么多书,能高效地完成很多工作,某段时间里,我却陷入了疑惑,为什么你会选择左渤遥,我觉得他根本比不上我。 有些时候,不解带来愤怒,使我无法自控。 Frank,我把这些实话告诉你,不是为了认错,更不是为了让你讨厌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世界的不公平曾经几乎摧毁我,而缘由只是因为我想继续喜欢你。 以前学不好德语的时候,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发烧住院的时候还在看书,我学成了这门语言,也经历了不肯想象的挫折,因此,很少会在生活中说德语,但因为你,我开始庆幸自己当初的坚持,我想过,如果我们去了德国生活,那就可以一直用德语交流了。 还是需要说抱歉,我的一念之差辜负了你的喜欢,也辜负了上帝给我的机会。 昨天晚上,当你提起圣诞舞会的事,我第一个瞬间的想法是你一定会原谅我的,第二个想法是这是个小小的错误,第三个想法是千万不要有分手的念头。 如果我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再等你出差回来消了气,我们好好聊聊,或许,这件事就能和平地解决了。 但一整晚的思考之后,我好像想明白了许多事情,Frank,我们两个人真的有一起走下去的勇气吗? 这段时间,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离不开你,但对你来说,我的存在不是特别的,甚至是可有可无的,你尊重我,对我脾气很好,也很照顾我。 但就是没说过爱我。 我想,在这段爱情里,我已经拼尽全力了。 所以,我打算搬走了,从此之后,我们可能会永远没有见面的机会,住在你家的时光,是我距离爱最近的时光,我因为爱而说了谎话,被你责备质问到无所适从,或者,这个惩罚有点太严重了。 我想,是因为你终于找到理由发泄不满了,对吗? 虽然就此分别,但我还是没能停止爱你,因此,我的精神承受着无尽的折磨,全都是因为你,我想,踏出这个房子的第一步,我新阶段的生活就要开启了。 但全新不代表忘却,而是把快乐变成难过,我希望自己过得越来越好,当然,也希望你过得越来越好。 怀念我们一起去重庆的旅行,那时候去了居酒屋,还逛了来福士,虽然是因为工作才有的机会,但我没觉得有任何的压力,或许,你对每个人都是这么好的,但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替代你。 也很怀念一起吃过那么多次广东菜,你总是很照顾我的口味,我吃不了辣,就选择广东菜,不论是夏天的茶点还是冬天的打边炉,我都很喜欢。以及,还有最想念你做的鸡蛋西红柿面条,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吃到了。 我不会责怪你对我不够热情不够好,因为我知道,有些人无法全身心地投入爱情,这是很难改变的,我也不会责怪你一直忘不了左渤遥,因为对很多人来说,受伤最多的爱情印象最深刻。 我对你的只有爱,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现在,我还是要从你的世界里离开了,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我们居然没互相送过一件有意义的礼物,我给你买的衣服有的没拆标签,你以后一定要穿啊,不用舍不得。 写了这么多,实际上很怕这封信结束,因为这是最后一次对你说话的机会了。Frank,虽然初次见面爱上一个人是不幸的,但我希望从此之后,你和我的人生都是充满幸运的。 就到这儿吧,Frank。 野泽阳太。 2021年7月。 十月,北京的秋天来了。 在环球影城的一天结束之后,Charlotte说要早点回去学习,所以婉拒了晚上的饭局,我朋友执意要给我们完整的一天,但劝说之后,Charlotte还是没能留下来,后来,当晚饭的前菜已经上来时,Charlotte忽然给我发消息。 写道:你不会想和Ethan重新在一起吧? 我回复:刚才可是你自己要走的,不是我赶你走的。 Ethan拿着刀叉坐在那儿,和我朋友聊赛车的事情,好在这个话题我还算了解,因此,并不会出现无话可说的情境,但的确有点奇怪,并且,我朋友知道我和Ethan在一起过。 他大概误会了我今天叫Ethan来玩的目的,所以一直在明里暗里说我的好话,或是过度解读着我和Ethan之间正常的交流,在那儿偷笑。 晚上吃完了饭,Ethan公司的车来接他,因此先走了。我和朋友一起回去,上了车,我对他说:“说真的,你别那样,我就是单纯请人家来玩儿的,你这样弄得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哟,这么绅士?”他扶着方向盘,忽然笑了,说,“我还以为……怎么着也得是个破镜重圆,霸王硬上弓的戏码。” “胡说什么啊。” “没胡说,”我朋友还在笑,说,“我以前都没怎么见过他,今天算是知道你当初为什么陷进去了,太漂亮了,就Charlotte,那女模特,都没人家甜。” “闭嘴吧你。”我看着车外,说。 “真的甜,我小心脏都快受不住了。” 这朋友口无遮拦,我一直都知道,况且这夸赞再正常不过了,但听得我不舒服,又不能因为鸡毛蒜皮跟人家生气。 我默默咬了咬牙根,说:“甜也和你没关系。” “怎么了?真吃醋了?和我没关系,和你更没关系。”朋友说着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有,没吃醋。”我说。 第81章 (FR. 左渤遥) 趁着天气没彻底变凉,漆浩来北京找我玩了,他穿着卫衣,戴透明框的眼镜,推着银白色的行李箱跑向我,见面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腿完全可以跑了。” “看出来了,”我说,“好了,走吧。” 还好工作最密集的时候已经过去,虽然不可能天天奉陪,但还是有很多时间可以一起去玩。看起来,漆浩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正当我打算接了行李箱和他一起出去,他却冲着我张开了手臂,轻声说:“抱一下。” 抱一下就抱一下,虽然没明白为什么会在重逢时忽然提出这个要求,但我还是热情地和漆浩拥抱,他紧紧拥住我,说道:“真的好久不见了啊。” “怎么?很想我吗?”我笑着问。 他说:“想啊。” “那就多待几天,”我帮他推箱子,箱子很轻,于是又说,“北京不比成都,最近已经天凉了,你肯定没带厚衣服。” “还好,箱子里还有外套和毛衣,实在不行我就去买几件。” “这么大方了?漆老师。” 漆浩斜挎着单肩包,跟在我身边走,他问:“我在你心目中很抠门吗?” “不是抠门啊,”司机在门口等我们,我把箱子递过去,让漆浩先上车坐,我说,“因为漆老师做什么都会先想到孩子们,宁可自己好久不买衣服,也给学生每人买一个很贵的书包,所以很棒。” “现在好很多了,”终于,他逮着了自己想聊的话题,说,“还有各种扶持和捐赠,两年前有的孩子都没鞋穿,冬天也穿着凉鞋,我自己吃得饱穿得暖,觉得有些东西没必要买,想把钱花在更值得的地方,你千万……千万别觉得我抠门。” “不会。”我摇着头说。 然后,我们开始完善后面几天的游玩计划,其实漆浩不是那种爱逛的人,不论我提议去哪里,他都没意见,我说:“这次不想被拍到发网上了,所以我要注意点。” 漆浩转过头来问我:“怕别人误会吗?” “不是,觉得不习惯,这是我们私底下出去玩,有什么可曝光的啊。” 我提的袋子里有在家切的水果,还有咖啡和三明治,把袋子递给漆浩让他吃一点,因为去吃饭的地方不可能一秒钟上菜,他把三明治拿出来打开,还问我要不要咬一口。 我说:“算啦,刚吃完包子。” “好吧,”漆浩调整了一下坐姿,咬了一口三明治,说,“听你这么说我还挺放心的,本来以为你们明星天天减肥。” 我说:“停止啊,我才不是什么明星,而且你想想,我去成都的时候那么能吃,哪儿有天天减肥的样子啊。” “不一样嘛,现在你已经在工作了。” 以前,漆浩根本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后来知道了我是歌手,也好像并没有刻意改变对我的态度,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出“明星”两个字,但我告诉他,我就是一个写歌唱歌的,并不火。 “火没什么不好。”漆浩咬着三明治,其实三明治没多大,吃了也不会影响待会儿吃饭,我怕太干,就把咖啡打开递给他。 其实,漆浩的这句话让我有些意外,我以为在他这种质朴的务实派眼里,物质和名誉算不上什么,于是疑惑地“嗯”了一声。 他重复:“火没什么不好。” 又说:“我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做到极致,被很多人认可,为别人带去意义,不论是教书还是唱歌都是这样的。” 忽然想起以前开玩笑说过要给漆浩介绍女朋友,而现在,越来越觉得很少有女孩子能招架得住他这种人,就算是我身边那些阅人无数的朋友,也一定会喜欢他这样子的。 怎么说呢,首先是很温柔,但温柔和自信共存,让人在谈话时不知不觉就做好了被他说服的准备,让人觉得很可靠。 后来,吃午饭的时候再次聊起了环球影城,我说:“我之前去过两次了。” “和朋友一起去的吗?”漆浩把盛水的玻璃杯放下,拿起了筷子,问道。 我啃着半块牛肋排,想了想,还是先擦了一下沾油的嘴巴,回答:“对,第一次和张豆他们一起去的,第二次……和朋友一起去的。” 忽然,那天的场景再次灌注进脑子里,像电影一样流畅地播放,尤其是晚上结束之后和Frank还有他朋友一起吃了饭,他朋友一直用八卦的眼神看着我俩,这种情况下,就算心里没鬼也开始虚了。 那天在车上,张豆还问我吃饱了吗,我说:“无论怎样,饭还是要吃的。” “聊得还好吧?” “挺好的,东拉西扯,什么都聊。” “看吧,”她忽然就开始了感慨,说道,“这样多好,用不着那么伤心,易衣一直担心你,特地让我跟车过来,再想想你们分开的那段时间,别说你自己,连我都快神经衰弱了,整天被你吓得心惊胆战。” “其实这样也不好,我某些时候会觉得他特讨厌,某些时候又觉得他挺好的,一觉得他还不错,就感知到潜在的危险了。” 张豆却说:“很正常啊,就算做不成情侣,做朋友也需要互相喜欢和接纳,如果你单纯地讨厌他,你们也不可能约着一起去玩了。” 周围人都太成熟或者极其成熟,这样看,张豆倒是很特别的一个,她柔软而充满善意,虽然有时候总太执拗、胆子小,但让人觉得容易相处。 吃着牛肋排的我回了神,漆浩问我想什么呢,我说:“吃饱就开始发呆了,没想什么。” “你觉得北京有没有什么正宗川菜。” “川菜挺多的呀。” “正宗的呢?”漆浩穷追不舍。 我想了想,其实也不知道漆浩评判正宗的标准是什么,于是说:“我不知道,可能都不太正宗吧。” 他忽然弯了弯嘴角,说:“你干嘛像怕我一样,我的意思是给你做菜吃,想吃的成都味道都可以做,还有,我爸爸有个堂哥在重庆当大厨,所以我也会做江湖菜。” “可以啊,随时都可以做,不过我家厨房没多少东西,但要什么材料楼下就可以买。”我拿起湿餐巾擦了擦手,接着,又上来一道菜,漆浩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始忙着翻包。 他拿出一个小小的相框,比手掌还小的,上面的图案是一只熊猫抱着吉他,说:“之前去蜀绣夏令营当志愿者,我自己绣的,太难了,做不来针线活,绣了快两个月,勉强可以看看。” 因为有吉他,所以我问:“这个熊猫是我吗?” “对啊,旁边还有一个‘遥’字。” 我没想到漆浩一个擅长跳绳、打篮球、修房顶、砌砖墙的人,居然能做出这么精美细致的手工。 接下去,我能发出的音除了“哇”就是“天呐”。 第82章 (FR. Hilde·Frank) 刚下班,一边通过耳机听电话,一边拎着手提包等电梯,挂电话的一瞬间发现Charlotte发了个视频过来。 我点开以后,发现是Ethan和一个男人逛街的视频,Charlotte又打字过来,写道:不知道他俩是什么关系,但之前在成都就被偶遇过。 这不难猜,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就是漆浩,我回复:我知道,可能是漆浩吧,之前Ethan在山里采风的时候认识的支教老师。 Charlotte说:看起来Ethan挺开心的。 嗯,我说。 又问:这是在北京吗? Charlotte打字很快:是啊,看不出来? 我将那段视频看了两遍,还没走进电梯里,一旁下班的同事纷纷和我说再见,我心不在焉地回应,最后又找了公司图书室的没人角落待着,Ethan在视频里穿得很低调,戴渔夫帽和口罩,而另一个人戴眼镜,穿着条纹衬衫和拖地裤,还有浅棕色的摄影马甲。 Charlotte的消息又进来,写:你看,你们分开后他过得还不错,笑得那么开心。 我问:你已经默认他们在一起了吗? Charlotte说:在不在一起都很好,Ethan幸福就好了。 我把手提包放在茶几上,保洁人员已经拎着工具进来了,图书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着她,说:“不好意思,你正常打扫吧,我马上就走了。” 我站了起来,飞快地往对话框里敲字,说:是啊,你不用再担心了,我和Ethan现在是朋友,我不会冒犯他的。 谁知Charlotte却说:你根本保证不了不越界吧,没谁能够保证。 我一整个晚上都在想Charlotte发来的那个视频,以至于第二天上午开会时走了神,并且,在会议上又得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我一直在负责的那个公益项目需要交接给其他人了。 另外,会议也透露了有一部分中高层人员、技术人员要调往上海,去设计中心工作。自然,这对很大一部分人来说不是坏消息,我相信有许多人愿意前往上海,但联想到那个公益策划的交接,我忽然变得不安起来。 很可能,我的名字已经在最初的调配名单里了。 但这件事还处于保密阶段,我也没办法确定最终的情况是怎样的,只得暂且观望。吃完午饭一小时,被上司派去和合作方喝下午茶。可是,直到这时候,我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仍然是那段视频。 合作方是位大概五十岁的中年男士,他对德国很感兴趣,所以问了我很多问题,我一一回答。 虽然,这种社交会对工作有所帮助,但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精神折磨,尤其在发现对方和自己毫无共同话题的时候。喝了一杯咖啡的我昏昏欲睡,结束之后又立刻回办公室签文件,好在小柯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Frank,刚刚有人给你工作手机打电话,我接了,然后就送来一袋东西,应该是特产之类的。”小柯说着话,就去拿东西。 没几秒,小柯从外面拎进来一个袋子。 我问:“谁送的?” “跑腿送的,署名是左……左渤遥。”小柯就那么平静地读出了这个名字,我抬起头看着他,我在猜他到底是真的不了解,还是装作不了解。 但从小柯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我点了点头,说:“知道了,拆开吧,看看是什么。” 小柯就去茶几上拆袋子,里面东西可能有七八样,而且都不太小,小柯一样接一样地读名字:“冷吃兔,张飞牛肉,甜皮鸭,蒙顶山茶……都是四川那边的特产,还有张字条。” 我放下了签字笔,伸手把那张折得皱巴巴的纸接过来,打开了,上面很敷衍地写着几行字:下午好!饿了吧?那就尝尝这些美食吧,是漆浩从成都快递过来了,买了好多,所以就跟朋友们分一分,很好吃的!不用谢谢! 字条上没有称呼也没有署名,右下角寥寥草草画着一个鬼脸,我把字条放在桌上,看到小柯又把东西装起来,放去休息室了。 谁知这天傍晚刚准备下班,Ethan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问我:“东西都拿到了吗?” 我回答:“拿到了,谢谢。” “烦不烦啊,我说了不用谢谢。尝了吗?好吃吗?” “还没,下了班再吃,”我伸手关掉电脑,站起来听电话,问Ethan,“漆浩来北京了吗?” 他像是很惊讶,问:“你为什么会知道啊?” “Charlotte跟我说的,有你的粉丝在外面拍到你俩了,”我清了清喉咙,说,“我也看到视频了,漆浩挺帅的。” Ethan沉默着想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那你觉得我帅还是他帅?” 这个问题着实让我意外,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我想了想,说:“这怎么比啊,没办法比。” “一定可以比,都是人,为什么不能比。” “那就……你帅。” 我回答得有些简略,因为从来没有把他俩放在一起比的念头,我的思绪被Ethan一个问题打乱,我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了。 是在用佯装的好胜心展露甜蜜,从而向我示威吗?或者,他和漆浩真的就是很普通很普通的朋友。 Ethan又说:“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我问是什么事。 Ethan的音调降下来,很慢地问我:“你和野泽分手……会不会后悔啊?” “为什么问这个?” “随便问问,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的。” “不后悔。” Ethan说:“猜到了,你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会后悔的决定,往往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跟随自己的心走。” “别这么说,”我走到了窗边,说道,“我没那么厉害,也有后悔的事,有不甘心的事和没做好的事,会违心,也会慌乱。” “听我妈说,你过两天要和她吃饭,”Ethan忽然换了个话题,说,“我也会去。” “你实际上不想去吗?” “没有,我知道左琳要去啊,既然你和左琳都去,那就有热闹看了。”Ethan说着话偷笑。 我心里想,谁打算看谁的热闹还是个未知数,毕竟,在知道了Ethan也要去之后,我就弄明白了左琳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说自己要加入这次聚会。 第83章 上午参观恭王府,中午在外面吃了泰国菜,下午回家后我和漆浩玩了几小时的国际象棋,这可能是我和他为数不多的共同爱好了。 晚上,下棋下累了,我先去冲了个澡,穿上睡衣,然后躺在沙发上,和漆浩商量吃什么,他提议自己做,我想了想,又从沙发上爬起来。 我说:“这么晚了,太累了,咱们点外卖吧,我开几瓶酒。” “又喝吗?”漆浩问。 我回答:“喝,反正也没怎么喝过。” 说是戒酒,可我永远在戒酒的路上,点了烧烤和轻食,一边解馋一边养生,漆浩忽然说:“你家里最近有没有朋友来啊,如果不方便我就去住酒店了。” 我坐在沙发上,发着呆看他,然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说:“你放心待着,我去你家还不是没住酒店。”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影响你。” 漆浩站了起来,就站在沙发旁边看着我,他蹲下来了,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去找一部电影,待会一起看,好不好?” “好。” 他用了那种温暖自然的语气,看人的时候,眼睛里特别有神,我不假思索地答应。 他又问我:“你想看哪一部?” 我两只手握着手机,说:“看你喜欢的吧,我都可以看。” “我喜欢看文艺片和恐怖片,”漆浩还是坚持询问我的喜好,问,“你喜欢什么片啊?” “恐怖片,文艺片……都挺好的。” 最终,选了《Hello!树先生》,漆浩说:“韩杰导演的。” “韩杰我好像见过,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韩杰,”我抱着靠枕坐在沙发上,看漆浩摆弄电视,我说,“以前我妈想投资电影,就试图融入电影圈,还和他们吃饭什么的,但后来就放弃了。” 漆浩转过脸来看着我,露出少有的惊喜,说:“真的见过吗?” 我坚定地点头,回答:“但我也和他们不熟,和那些大人都不太熟。” “左阿姨为什么不投资电影了?” “我妈挺迷信的,有一次去寺庙,求了个签,人家大师说她那一年搞电影准赔钱。” 这个话题就到这儿了,外卖还有七百多米的距离,漆浩找好了电影,但没打开,他走过来坐在我旁边,一边看他的手机,一边和我聊天,我又躺了下去,想一想,脚冲着别人太不礼貌,就把腿缩起来了。 “没事,腿放直啊。”漆浩放下手机看着我。 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且被人这么盯着看,猛然变得有点腼腆了,于是我坐了起来,说:“不躺了,外卖马上来。” 没想到,外卖距离我二百米的时候,Frank的电话打了进来,我实在想不通这么晚有什么事儿,就拒接了,等拿了外卖,Frank的电话再次打来。 我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听筒那头没人说话,只听得到细碎的人声,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杂音,我想了想,还是给他发了条短信,问:“打电话为什么不说话?” Frank并没有立即回我。 红酒啤酒都开了,我咬着烤肠等待电影开始,三十几分钟之后,漆浩忽然提醒我:“你手机亮了。” “谢谢啊。”我一边跟漆浩道谢,一边伸长胳膊拿手机。 是Frank回了短信,他说:我没打电话,在口袋里不小心碰到了,不好意思。 哦,好吧,我说。 漆浩问电影怎么样。 我点着头说很好看,过了一会儿,我放下吃的去了卫生间,把抽屉里的歌词纸找出来,原本没打算把这首放进专辑里的,但现在好像又改变了想法。 我坚信,没谁能凭空写出深入人心的歌,我把太深刻复杂的情感倾注,再度过几乎是折磨的思考,写下的歌词放在厕所的抽屉里,算是藏起来。 不防别人,只防我自己。 拿上了我的吉他,出去之后,漆浩已经喝得懒懒散散,他坐在地毯上看向我,问:“你要弹吉他吗?” 我说:“我要唱歌,但得酝酿一下,待会儿再唱。” “什么歌?自己写的歌?” “对。” 电影正播到“树”的洞房,也在播哥哥死去时的惨像,刺目的红色,冰冷的深冬。 我把吉他放在沙发上了,漆浩对我说:“你过来坐在我的旁边,我要跟你说话。” 于是,我过去坐在地毯上,轻声地问漆浩:“你醉了是吗?” “可能吧。” “头一次见喝醉了这么老实的。”我说。 漆浩微笑了一下,我不由得也开始微笑了,他说:“早点睡觉吧,你太累了。” “不累。”我摇着头。 “其实你真的不用给我介绍女朋友。” 看来,人家可能真的是单身主义,否则也不会醉了也惦记这件事,我只得拼命地点头,承诺一般,说:“知道了,不给你介绍了,不用担心了。” 可是,仔细想想我还是不够缜密,他不需要女朋友并不代表他不想谈恋爱,我就问他:“那你喜欢男孩子吗?” “嗯。”他点头。 我笑得很响,说:“跟我这种人出柜,还用得着喝酒壮胆吗?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看看我身边有没有。” 忽然,漆浩就不出声了,笑也不笑了,他的呼吸很缓慢,我也用安静来回应他,他想了很久很久,才说:“喜欢情投意合的。” “你这是新的废话文学吗?” 问不出什么来了,接下去的时间交给漆浩自由发挥,他伸手就扯我的袖子,要抓我的手,我没有抗拒他,他说:“我不太会讲话,所以就算有了喜欢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直接说啊。” “真的吗?” “的确,也是分情况的,有些时候我教别人教得起劲,轮到自己谈恋爱的时候,就什么都弄得一团糟。” 又聊了几句,我站起来去摸吉他,又回来,盘着腿坐在地毯上,我说:“你可以听听我写的歌,可能会知道怎么办吧,虽然挺伤感的,但歌名还是温暖向上,叫《爱人不可或缺》。” 我自己作曲,自己编曲,自己作词。 “我不是游人,路过; 你不是风光,无限; 焦急的步伐,响过; 没哪里比我,安静。 一簇火一杯水一盏灯,等谁。 哽咽着四个字,景色绝美。 目光是海里鱼,抓不住吧。 最潦草的回忆,退潮涨水。 我记得, 傍晚梦醒时分, 柜子里的报纸, 亲吻微凉呼吸, 爱情浅尝辄止; 大雨里的行人, 没有线的风筝, 影子等待夜幕, 爱人不可或缺, 没哭过没笑过没想过,真的。 没香味的蜡烛,成了焰火。 牵手时刮起风,悬铃叮当。 最珍惜的礼物,那朵干花。 我记得, 傍晚梦醒时分, 柜子里的报纸, 亲吻微凉呼吸, 爱情浅尝辄止; 大雨里的行人, 没有线的风筝, 影子期待夜幕, 爱人不可或缺。 我记得, 大雨里的行人, 没有线的风筝, 江城薄雪消融, 爱人不可或缺。” -------------------- 江城薄雪消融,爱人不可或缺. 评论区置顶可以点进我的新文哦,欢迎小可爱收藏,爱你们! 第84章 (FR. Hilde·Frank) 很久没见左琳,这次的她独自出现,穿着浅灰色的风衣,小腹微凸,还不等我问什么,就说自己最近身体不好,有两三个月不上班,整天吃着药在家休养。 我问:“你结婚了么?” “没有,不愿意结婚,李涛他不介意,他家里倒是介意,但他们介意也没辙,我们感情很好,不需要套上婚姻的枷锁,”左琳戴着口罩和帽子,语速变得很慢,的确像个病人,她说,“等我先把孩子生了,再考虑别的。” 我觉得左琳变了,变得比以前柔和温顺,她说自己一个人开车来的,连司机都没带。 我说:“身体不舒服还是不要开车了,很危险。” “我有把握,没事。” 我们一起去订好的餐馆,从停车场门口步行过去,到的时候左女士已经在等了,而Ethan还没到,左琳坐了下来,服务生特地上了一道汤给她,其他的菜还没点,我们都在等Ethan。 过了十分钟左右,Ethan才风风火火地进来,把头盔递给了服务生,他一边喝水一边喘气是,说:“骑摩托车过来的。” “没有车给你开吗?这么冷。”左琳快要做妈妈,以至于对待每个人的态度都充满了关切,她伸手摸着Ethan衣服的薄厚,皱起眉。 Ethan一口气喝完半杯水,说:“冷?我热得受不了。” 左琳站起来给Ethan让座位,说:“我和大姑坐一起,你俩坐一起吧。” “不用,我坐哪里都行。”Ethan轻声地拒绝,可已经被左琳拽着袖子,所以站了起来,血浓于水,虽然说Ethan和李涛见面就掐,可是他和左琳的关系仍旧不错。 Ethan一手握着杯子等待安排,换座位的时候鼓着腮帮子偷偷看我,被发现了就眯着眼睛虚假地笑。 然后,Ethan就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站起来,拿了没用过的茶杯,对Ethan说:“那个水太凉了,喝点儿茶吧,我朋友从福建带过来的金骏眉,适合秋天喝。” 茶还是滚烫的,给Ethan倒了一杯,他摸了摸杯子,烫得缩手,说:“我想喝一罐冰可乐。” 没谁拦得住他,没一会儿,可乐拿上来了,茶还冒着热气。 左女士今天穿了蓝色的针织连衣裙,看起来很没平时那么严肃正式,她说:“我六月份的时候就跟Frank说要一起吃饭,没想到一忙就拖到了十月份,但是挺好的,把你们几个都凑在一起了。” 左琳也托着脸笑起来,说:“大姑很久没这么安静地吃过饭了吧?” “的确,”左女士继续翻看着菜单,说:“你们都看,想吃什么,我也不了解,所以就自己点。” 后来,左女士忽然摸了摸左琳的头发,说:“我们左琳现在真的长大了。” “大姑,三十几了都。”左琳说。 “我是你的长辈,说你长大了很正常,你就是孩子啊。” “要当妈了都。” “当了妈也是孩子。” 我一边翻看菜单,一边倾听左女士和左琳的交谈,而Ethan的手一直在桌子下面抠他自己牛仔裤的破洞 ,他凑过来看了几眼我面前的菜单,小声地说:“不要点这个西湖醋鱼哦,不好吃。” “你来过吗?”我问。 “没有啊,”Ethan一本正经地回答,还偷偷转眼珠,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他说,“我在大众点评上看过了,别人说的。” “是吗?那就不点这个。”我说。 左女士却说:“Frank,你别听他的,他乱说的,那个鱼是这家的招牌菜,左渤遥,你不吃不要影响别人吃。” 听见左琳笑出声了,而Ethan正冲着他妈妈做鬼脸,过了一会儿,他去外面打了个电话,没用几分钟就进来了。 吃的是杭帮菜,喝我带来的茶,而Ethan总共也没吃几口,喝完一罐可乐就在我旁边玩手机游戏,左琳还特地站起来给他夹菜。 左琳拍了拍Ethan的脖子,说:“吃饭啊,吃完了再看。” “我不饿。” “别管,左琳,饿到头自己会吃的,多大年纪了又不是幼儿园。” 左琳像哄孩子一样压低声音,给Ethan夹了一大块东坡肉,大到可能四五口都咬不完,她说:“你多吃点这个肥瘦相间的,还在长身体嘛,这个菜太瘦不好吃,但我最近不运动,嘴馋也不敢多吃。” Ethan终于放下了手机,把碗里那块肉吃掉,配了几口米饭。” 过了两个小时,当这顿饭即将结束的时候,Ethan说:“我给森姐打电话,把我车开过来了,摩托车她待会儿骑回去。” 左女士很疑惑,问:“她会骑吗?” “当然会,不要看不起人。”Ethan说完话,就出去给森姐递钥匙,于是,包厢里剩下三个人。 左琳问:“左渤遥今天怎么了?” “在作呢,别理他。”左女士喝着茶,说道。 “大姑,他是在撒娇吧?”左琳满含深意地微笑,然后,视线落在了我这里。 左女士说:“从小就这样,改不了了,树是小树苗的时候就歪了脖子,长大了更掰不正了。” 然后,她又嘱咐左琳:“孩子以后一定要用心地教导,他出去了我才敢这么说,你别像我一样,当妈当成这样,你看人家Frank是客人在这里,都叫人家看笑话。” 虽然我表面上是否认的笑容,说着:“没有,真的没有,您教育得多好啊,他那么多才多艺,性格开朗。” 左女士对Ethan一贯的态度是这样,我实际上难以想得通,因此有点发愁了,我想,Ethan真的没那么不堪吧。 咬了咬牙,把最后一口茶喝掉了,左琳要陪左女士去逛一逛,而Ethan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没开车的话,坐我的车吧,我有事情跟你说。 我回复他:没开。 我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去停车场的电梯,Ethan戴着口罩,一直在玩自己衣服上的绳子,直到上了他的车,才听到他说:“不是闲聊,是打算好好地聊一聊。” “好,聊吧。”我自己系好了安全带,说道。 “其实这么久了,我没必要旧事重提,炒冷饭,挺矫情的这样。”Ethan把口罩取了下来,深呼吸了好几次,我转过头看他,发现他眼睛红,鼻尖也红。 我说:“没事的,你说吧。” 第85章 (FR. 左渤遥) 我全身的知觉汇集在一处,搅动着心脏轻颤,手松开又握紧,握紧再松开。 Frank说:“没事的,你说吧。” 由于正处在情绪爆发的临界点,所以不敢轻易看他,我的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倒没有眼泪,但鼻涕忽然流了下来,我别过脸去,从裤子口袋里找纸巾。 “给,有点感冒是吗?”Frank把纸巾递过来,我难堪得耳根发热,我说不出话,先把鼻涕擦掉,然后把纸巾扔在副驾驶脚下的纸袋里。 这才回答:“降温有点儿受凉了。” “骑车的时候多穿衣服……”Frank说着话,就把身上的短风衣脱了下来,说,“穿我的吧。” 我急忙摆着手说不用,可后来,还是被他的外套裹住,Frank说:“好了,很暖和了吧。” “真的不用。”我碰了碰擦得发麻的鼻尖,抬起脸看着Frank,后来,拒绝的声音就小到听不见了。 “怎么这么可怜啊,眼睛红成这样。”Frank把手中的一包纸巾全部塞给我了,他在副驾驶上坐端正,又重新扣上安全带。 我说:“你知不知道你和野泽在一起……多让我难过。” 我拼尽全力控制着情绪,但后半句话还是染上了哭腔,变得喑哑艰涩,我看着方向盘,说:“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野泽啊?” 接着,沉默的时间有些长,Frank说:“以前是我不了解他。” “我那天参加一个晚会,遇到了Charlotte,她告诉我你和野泽在一起了,”我把脸埋下去,但不像以前那样有足够长的头发遮盖表情,我有点慌乱,一字一句地说,“我挺难过的,如果是别人,我应该不会难过,但偏偏就是我不太喜欢的人。” 说出“不太喜欢”这四个字,我需要挺大的勇气,可能听起来还是很刻薄,又很无理取闹,很多管闲事。 我早就和Frank分手了,他其实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并且不用告诉我理由。 “今天就是想跟我聊这个吗?”Frank问道。 我说:“对。” “你的判断是准确的,野泽的确……是我看错人了。” “你居然能这么轻描淡写吗?是不是即便我们是忽然分手的,你也并没有一点难过?” 终于,我的情绪决堤,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还没说完这几句话,就趴在方向盘上哭得很大声。 我一边哭一边说:“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你录节目的时候我去了上海,听说你晕倒了,我就去医院找你,但周易衣没让我进,说是你的意思……,”Frank深吸了一口气,还是靠过来拍我的肩膀,把纸拿出来塞进我手里,说,“好了,别哭了,是我不应该那样,在没看清一个人的时候就信任他,让你难过了。” “我不是为了让你道歉,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实在压抑得太久了,如果你和野泽没有分手,我肯定不会跟你说这些。” “其实现在回忆起来,很多让我不解的事情都有了答案,有一次周易衣给我打电话,是野泽挂断的,可能还有很多我没察觉到的事,”Frank叹了一口气,说,“我在你妈妈的舞会上遇到一个穿红色裙子戴面具的男生,但我那天喝多了,所以记忆很混乱,野泽说那个人是他自己,我根本没想过会被骗,后来有一天,我才知道他根本没去过左女士的舞会,这是我和他分手的原因,但不是全部的原因。” Frank又说:“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是谁了……但那不是关键,关键是我被骗了。” 我抬起了头,不用想象就知道自己的模样多狼狈,先是擦眼泪,然后伸手准备扔掉纸巾,Frank伸出手放在我的手旁边,说:“给我吧。” 我们坐在各自的位置沉默,消化着各自沉重的心事,时间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我把团起来的纸巾按在眼睛上,再次将脸埋了下去。 Frank打开了副驾的车门,深呼吸后,一字一句地讲:“你过来坐吧,我来开。” 我带着浓重的鼻音,看都不愿意看他,说:“不用。” Frank在车窗外敲着驾驶位的玻璃,后来,他打开车门,蹲下去看着我,说:“你心情不好,我来开吧,你休息一下。” 我还是在哭,眼泪一直聚集在下巴上,所以下巴很冷,抽噎起来,整个胸腔都在疼,太阳穴也疼。 “乖,别哭了,我开车送你回去,听话。” Frank用手指抹开我的眼泪,把风衣最上面的扣子系起来,轻声地说:“过去坐,困了就睡一会儿,你怪我都没关系,真的。” 后来,我脱力一般把自己摔进座椅里,Frank帮我开车,他问:“漆浩还没回成都吗?” “没。”还没从低落情绪里走出来的我,敷衍地应答一个字。 我的手机亮起来了,我看了一眼就灭掉,连消息都没回,Frank看到了我的锁屏,他问:“你喜欢这个吗?” “人家有名字,不叫‘这个’。”语气还是不情不愿。 “我不知道名字是什么啊,可不可以介绍一下?” 车缓缓往前驶,我说:“玲娜贝儿,是一只小狐狸,她的身份是侦探” “你很喜欢吗?” “当然喜欢,讨厌的话也犯不着当锁屏。” Frank再看了好几眼我的锁屏,车驶出了停车场,他说:“我同事上周专门飞上海,给她女儿买这个公仔,你买了吗?” 我摇着头,说:“没时间,得亲自挑才可以,每只都长得不一样,要选最可爱最投缘的。” “想要吗?” “想要。” 车里安静了好几秒,Frank忽然说:“想要的话我送你。” 他比我还忙,大概率就是随口说说,于是我也没打算放在心上,说:“谢谢,但不用了,我有空了再去吧,反正还会去的。” 一直有人在给我发消息,所以那只狐狸总是出现总是出现,Frank等红灯的时候没事干,再次盯着看了很久。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感叹道:“看久了还挺可爱的。” “你好勉强啊。”我最后擦了一次眼睛,感觉好一些了,没再哭了。 车和我都被Frank送到了家,他一只手拎着外套,一只手扶着车门,迟迟没走,说:“该添衣服了,如果感冒了就记得吃药。” “不需要你关心。” “好,行了,快上楼吧,别冷坏了。”Frank说着,就关上了车门。 他走之后,我坐在副驾发了好几分钟的呆,胡思乱想着一堆事。 才十月份啊,还没到会冷坏人的时候。 第86章 (FR. 左渤遥) 和漆浩去买菜的时候,可能是近几天最热的一个午后了,我接完了周易衣的电话,手机又在口袋里振动起来,漆浩戴着口罩,扶着推车的把手看我,等我把电话讲完。 “没什么重要的事,”我话锋一转,问漆浩,“你明天几点的飞机啊?” “六点二十,傍晚,但得早点儿走。” “我送你吧到时候。”我说。 在人并不多的超市里慢走闲聊着,也即将为漆浩的北京之行划上句号了,他无论如何都要为我做一顿晚餐,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厨艺,所以打算照着网上教程切个水果拼盘,漆浩说:“我多做一点卤味,你上班的时候可以带给同事。” 总之,和漆浩待在一起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受宠若惊,我扭扭捏捏说:“这怎么好意思……” “看你们喜欢辣一点还是不辣的。” “辣的辣的。”我说。 看上了冰柜里一种从来没吃过的雪糕,我就拿了一盒,想买零食,所以半车子都是零食,漆浩挑什么食材都很在行,所以完全不用我操心,当我还在买零食的路上迷茫挣扎的时候,漆浩已经把所有菜和肉都挑好了。 “给你做我爸爸的秘制鸡爪,你上次去我家的时候吃过。” 我被勾起了馋虫,稍微回忆一下漆叔叔做的鸡爪,就开始流口水,后来,漆浩又去拿酱料,我在不远处等他,结果撞上有个女孩子搭讪他。 不得不说,漆浩长得青春阳光,穿的衣服很学生气,完全就是网上那种惊鸿一瞥然后爆火的帅哥,他和女孩子聊了几句,弄得女孩子有些失落,说完再见就走了。 “说了什么啊?”我问。 “要我的联系方式,我没给。” “啊……我出门都遇不到别人表白的。” 漆浩说:“不是表白,就是要个联系方式。” 后来,我俩把几大袋东西拎上楼,为了不占厨房的地方,就暂且放在餐桌上,漆浩甚至没舍得歇几分钟,就洗了手,开始处理食材了。 外面还是阳光明媚,但其实已经不那么暖和了,我站在窗前喝掉半杯酸奶,转身去给漆浩打下手,他一直说着“不用”,但我实在过意不去,后来,我先洗了水果,然后帮他削莲藕。 我的住处很少这么有烟火气,火都开起来,锅里的汤沸腾着,我放了一首吉他曲,削完了莲藕,就打算去冰箱里拿刚才买的雪糕。 可刚洗完手,我的手机就响了,于是默默祈祷着不是周易衣打来的,结果倒不是她,而是Frank。 他问:“你在不在家?” “在啊,今天一直在。”接电话的时候,发现指甲缝里还有莲藕上的泥,我靠着门框回答。 Frank说:“那说一下门牌号,我马上到了,给你买的粉色小狐狸——” “啊?” “你不是说要亲自挑吗?我托朋友亲自去迪士尼挑的,他做玩具生意,就是干这行的,”Frank丝毫没理会我的一惊一乍,他还是心平气和,说,“中午才拆的快递。” 因为觉得太意外,我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了,摸着后脑勺的头发,支支吾吾半天,说:“其实不用,我经常去那边……” “我已经在楼下了。” 犹豫不决花费了好几秒钟,漆浩从厨房里出来,在餐桌上的袋子里找东西,我咬掉了嘴唇上一小块角质,说:“好吧,你上来吧。” 等挂了电话,漆浩问我:“有朋友来吗?正好,我要做很多菜。” “不用,他不待,放下东西就走了。” 说完话,我踩着拖鞋慌忙地去门口,把眼睛贴在猫眼上,看了半天也没见人,心想着小区也不大不难找,于是又给Frank拨了电话过去,他说:“在等电梯啊。” 还问:“开心吗?” “开心,开心,”我说,“但我家里有客人,所以可能不方便接待你。” “漆浩吧?” “嗯。” “不需要接待我,等一下,马上上来了。” 十几秒之后,Frank出现在我家门外,他把手里两只鼓囊囊的大纸袋塞进来,说:“公仔啊,周边啊全都买了,可能你的要求太苛刻,导致我的要求更苛刻,我朋友差点儿翻脸了。” 我颤颤巍巍地把袋子拿进去,跑了几步放在茶几上,然后又走回来,说:“我说了不用的,什么时候要求过啊。”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进去陪客人吧,我先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Frank非把“陪客人”三个字读得那么重,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把他拒之门外,就向后退了两步,说:“进来坐坐吧,喝点儿东西。” 我没笑,他也没笑,他把黑色风衣脱下来,下面穿着平整的西装,说:“我还要去公司,就待十几分钟吧。” 等Frank换了鞋、挂了衣服,漆浩才再次从厨房里出来,他站得很远,看着我和Frank,没打招呼,在这之前,他们连真正意义上的见面都没有过。 “你坐一下,想喝什么我去拿,漆浩明天要回成都了,今天我们自己做菜吃。” “喝水吧。”Frank没多说什么,自己去客厅坐下了。 我拽了拽漆浩的袖子,小声地跟他说:“这是Frank,你应该能猜到吧,他挺好相处的,不用担心什么,我和他虽然分手了,但没有绝交。” “看出来了。”漆浩说。 漆浩是慢热的人,我可以理解他有点冷淡,给Frank倒了一杯温水,他打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问我喜不喜欢。 “好可爱!”我还是没能保持矜持,轻声地感叹,然后把脸埋在小狐狸的肚子上,狠狠吸了一口。 “还有水杯和包,还有这些小东西,反正能买到的都买了,买不到的暂时没办法。” 我沉浸在纯粹且难得的快乐里,没一会儿,漆浩还是解了围裙过来了,他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跟Frank打了招呼,然后寒暄一两句,就回厨房去忙了。 我问Frank:“其实男生喜欢这种小东西也不会很丢脸吧?” “不丢脸,喜欢什么都可以。” 我忽然就少了在他面前佯装强硬的勇气,主动倾诉自己的心情,说:“好开心,今天真的好开心啊。” “开心就好,我中午还怕你不愿意要。” “你还给谁送了?” “没有,所有的都在这儿了。” 我踩着拖鞋,走路都变得没有章法,把小狐狸拿进去给漆浩看,问他可不可爱,他说:“挺可爱的。” 漆浩用一种意味深沉的目光看着我,当我抬起头,就说不出话了。 于是,我有些担心他以为我还在和Frank纠缠不清,所以觉得我是个不怎么样的人。 第87章 (FR. Hilde·Frank) 我所知道的关于漆浩的一切都来自Ethan,第一次见面,漆浩表现得丝毫不热情,这让我初步确定了一直以来的猜想。 但我实在没办法对一个精神崇高的人有什么敌意。 Ethan后来还跟我解释:“漆浩对谁都这样,对我也这样,我们关系很好的,你别多想,他不是不喜欢你。” 我快要走了,已经穿好了外套站在门外,Ethan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的毛衣,和那只小狐狸的颜色一模一样,他像是有点着急了,说:“不能留你吃饭了,不好意思。” “没事,我本来也留不了,得回公司。” Ethan说:“改天请你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Ethan看起来格外可爱,他现在是短发了,可刘海还是扫着眉毛,眼睛很圆很亮,笑起来像是在无意地闪光。 我忍不住夸赞:“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好看吗?我随便套了一件,”他用弯着的手指碰了碰鼻尖,说,“你那天让我多穿衣服。” 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我抬起手再次确认时间,说:“我真的走了,你进去吧,再见。” “再见。” 我后退了两小步才彻底地转了身,Ethan又送我到了电梯口,他说:“快走吧,别迟到了。” 催促完,还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一掌。 上午的时候还在焦虑和担心,担心快递能不能准时到,担心Ethan愿不愿意收我的礼物,担心他那天哭完之后情绪一直不好,但从Ethan的家里出来之后,让我纠结的事只剩下一件了。 漆浩真的那么好吗? 三天前我和朋友去喝酒聊天,说的话大部分有关Ethan,朋友第十几次合上打火机的盖子,坐在椅子上倾听,他说:“这么久了,为什么现在才在你面前哭?” “终于忍不住了吧。”我说。 “不是,因为他想通了,以前在生气的时候,是不可能对你示弱的,现在想通了,就全都能说出来了。” 话题的中心不能再明显,但聊完一个小时之后,我仍旧没说出什么重点,酒没喝太多,冰块变成一颗更小的球形,我朋友在一口气喝完半杯之后,压低了声音,问:“所以你到底还喜不喜欢他?” 说完,他还在回味刚才吞下的酒,下意识皱了皱眉。 “你不能这么问。” “怎么了?”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他可能已经有新男朋友了,我不知道——” “回答我,你喜欢他吗?想念他吗?觉得他可爱吗?”朋友打断我的话,说,“还有,如果他有新男朋友了,你嫉妒吗?” 我想,我这时候的表情一定很僵硬,我下意识点头,回答:“嫉妒。” “看着终于像个活人了。” “你说我吗?”我喝掉了杯子里剩下的全部的酒。 “我特别不喜欢给别人谈恋爱出主意,这种事,太多都是吃力不讨好,”朋友再次合上打火机的盖子,说道,“你自己想一想吧,有些人坚信‘好马不吃回头草’,后来有了新欢也过得挺好,有些人觉得‘浪子回头金不换’,跟前任服了软也过得挺好。” 我沉默着想,闭上了眼睛想,手心贴着玻璃杯,冷冷的,后来,我说:“我之前做了一些完全错误的决定,盲目地信任并不算熟悉的人,但很少去想Ethan到底在经历什么,直到他忽然哭着跟我说了那些……我的确什么坏事都没做,但也没有坚持到感情没办法挽回的时候。” 朋友不言不语地看着我,大概做好了继续倾听的准备。 我说:“怎么办,我后悔了。” 后悔也是慌乱,还有好梦初醒的悲凉,我自己倒酒自己喝,一口气喝了几乎三分之一瓶,我朋友说:“幸好今天在我家,没出去,不然我都没办法给你弄回去。” 朋友拿起一旁的湿巾擦手,然后一颗接一颗地剥开松子,松子壳扔在白色的空盘子里。 酒精让全部的情绪膨胀,导致呼吸都有些费力,我后来喝得不省人事,只记得自己的额头撞到了餐桌,然后,脸贴在微凉的木质桌面上。 我和着酒气呼吸,眼睛里的液体刺痛着眼眶,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的全是Ethan在车里说的那些话,他忍着眼泪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你和野泽在一起……多让我难过。” 他说:“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野泽啊?” 他把脸埋在方向盘上,说:“我那天参加一个晚会,遇到了Charlotte,她告诉我你和野泽在一起了,我挺难过的,如果是别人,我应该不会难过,但偏偏就是我不太喜欢的人。” 他质问我:“你居然能这么轻描淡写吗?是不是即便我们是忽然分手的,你也并没有一点难过?”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Ethan把脸藏起来,喉咙里发出崩溃的哭声,我离他那么近,能听见他牙关颤抖,牙齿撞击在一起的声音,还有,话语并不那么顺畅,嗓音都变得干涩。 我想把手掌放在他颤抖的肩骨上,想揽住他,拥抱他,我想说一切可以安慰他的话。 第二天,我在朋友家的床上醒来,他系了围裙进来,帮我打开窗帘,说:“我女儿待会儿从她妈妈那边过来,我给她做午餐呢。” 我捂着眼睛在床上苏醒了半天,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喝太多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顶多就是一边哭一边给空气擦眼泪,然后把拖鞋穿到被窝里,我又给拿出来。” 看架势,他应该还没讲完我昨晚的事迹,但我已经完全没脸听了,说:“知道了,我知道了,给你添麻烦了,以后肯定不会这样。” “行了行了,不用给我道歉,”朋友站在床边看我找拖鞋,说,“咱们以后还是少约酒,多约健身,给你那小娇妻多留几年美好时光。” “什么小娇妻?”我一瞬间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人家二十出头的不是小娇妻是什么?” 恍然大悟之后,我理直气壮,说:“我和你的年纪又不一样,又没当爸爸,还没那么老。” “不是一辈子不老,”朋友在我前面走,等出了卧室,他话锋一转,说,“你这意思,是想明白了?打算把人追回来了?” 我回答:“不论最后是什么结果,我都想对他好一些,我以前总觉得我一定要做有把握的事,但现在不那么想了。” 第88章 (FR. 左渤遥) 十一月已经过去了十天,我的个人专辑的MV还没拍完,连续地录歌、改歌、录歌、拍摄,使得二十天像过了两个月那么漫长,上个月刚把小狐狸带来片场的时候,周易衣说看我心情不错,还摸了摸小狐狸的尾巴,问:“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我的头发被烫成夸张的弧度,妆还没画完,我坐在镜子前面咬着芝士棒,回答:“送的,你不给我放假,我哪儿来的时间去逛啊。” “别打岔,谁送的?李……吗?” 我送上一个轻飘飘的白眼,心想着也不用连名字都不提,这屋子里的人谁不清楚我过往的几桩破事,人家只是有素养所以不过问不随意传播。 “不是,”可谁让我心情好,所以还是笑着的,要把大部分的笑容藏起来,嘴角轻轻上扬,说,“不想告诉你。” “不会吧?” “你尽管大胆地猜,猜对了算我输。”我知道周易衣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瞎聊,所以少见地敢挑衅她,她很生气,心里可能有人选了也可以没有,但是,在化妆间里什么都没说。 累到喝完两杯咖啡的那天还是倒头就睡,第二天又被闹钟催着起床,左琳的电话打了过来,我正在把滴眼液扔进空荡荡的包里。 她说:“在干什么?最近两天有没有时间啊?我请你喝东西。” “那看你在哪里请咯,如果不远的话我可以给你腾出半天的时间,”我满屋子转悠,在考虑还要带什么东西,说,“虽然我很不想答应,但我妈说了,你现在不能生气,所以我只能答应。” “我不会生气的。”她说。 我又用脸和肩膀夹着手机,把昨天的包打开,然后把东西全倒进今天的包里,我说:“明天下午怎么样?我本来要去做皮肤管理的,但约好的老师明天请假了,所以我下午没别的事儿。” “皮肤管理?你现在这么精致吗?”左琳诧异地问。 我说:“不去不行啊,这是经纪人给我布置的作业,我觉得自己用护肤品就行了,她非要我去,每个月都去,而且,还要上各种奇怪的课,不能驼背,不能眯眼睛也不能频繁地眨眼睛……一大堆,麻烦死了。” 我发出不耐烦的怪声音,左琳在电话那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我都想不到你会这么听话,看来你经纪人真的有一手啊。” “你不要笑话我。” “没事嘛,好好保养就是会永远漂亮啊,你不想永远漂亮?” “让我变成伏地魔好了,我要的是酷,不是漂亮,”我说,“长得奇奇怪怪多酷啊,如果变老了长皱纹其实也挺酷,我老了一定要保留白头发。” 左琳说:“我知道我知道,但你想想,很多人都喜欢你漂亮的样子,所以你漂亮得久一点,别人喜欢你就久一点,没办法啊,现在很多粉丝都是看脸的。” “我不稀罕,”我深吸一口气,说,“我只想有唱歌的机会,以后要是不做歌手了,我就去酒吧唱歌,再做点儿其他喜欢的事情。” 和左琳在电话里约了明天下午茶的地点和时间,挂掉电话,我等着公司的车来接,于是坐在客厅里乱想了一大堆。 把小狐狸抱在怀里,她毛茸茸的大尾巴蹭在我的脸上,周易衣给我打电话让我下楼,我说:“我们中午吃面好不好,我想吃拉面加一盘酱牛肉。” “可以啊,到时候让张豆提前点好,”周易衣问,“你怎么了?我现在早饭都没吃呢。” “我胃口好。”我说。 我以为左琳在家里待得太久,所以需要出来透气,需要找个人陪聊天,没想到,她带着打探的目的而来,看到我的第一秒就把“八卦”二字写在了脸上。 我先发制人,一坐下,就说:“我给你买点儿乐高吧,你闲的时候拼一拼,在家待着是不是特无聊?” “我不需要,不喜欢那些,我还不如多看几本书,看看报纸,你自己买着玩儿吧。”左琳点的是杨枝甘露,我点的是今天的第二杯咖啡,重点是这里的蛋糕好吃,所以就点了好几块。 “说吧,一个下午都是你的,想聊什么尽管聊。” 左琳笑了笑,说:“那天吃饭的时候没时间,我很想知道你和Frank是不是和好了?” “没有,”我回答得很果断,又强调了一下,“真的没有,从哪儿看出来的……” “那你还冲人家撒娇。” “谁撒娇了,有病吧你!”从小到大和左琳吵习惯了,直到我说完,才想起我妈嘱咐的“爱护孕妇”。 我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说:“我说错话了……但我真的没撒娇。” 不知道左琳到底想知道点儿什么,更不知道她为什么期盼起我和Frank复合,她不说话了,眼睛里带着笑,一动不动地看我。 “你别想多了,我和他没什么可能了。”我说。 左琳说:“我觉得Frank挺好的啊,你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 “既然觉得他好,你当初为什么不选择他呢?” “他不喜欢我啊。” 本来在和左琳欢乐地拌嘴,但聊了几句Frank,我又冷静下来,说:“他最近对我挺好的,请我去了环球影城,还让在上海的朋友亲自帮我挑周边,对我说怪他也没关系,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喜欢你呗,”左琳保持着优雅的语调,说,“多好啊左渤遥,有个人把你刻在心里了,无论经历什么事都忘不掉你了,你就不想再努力一下吗?” “你是他姐还是我姐?”刚端上来的蛋糕有一大口被我塞进嘴里,咀嚼了一会儿吞下去,我说,“你想多了,要是真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有野泽的事儿呢?我不想装了,我就是放不下他,尝试了那么多次也失败了那么多次,人家稍微对我好一点儿,就恨不起来,现在就做一般的朋友,也挺好的。” 左琳拿着杯子琢磨我说的话,过了几秒,说:“你心里唯一的坎儿就是那个日本人,他俩不是早就分了?什么年代了,要是放别人身上我想得通,放你这种年轻人身上我真的想不通,分都分了,管他干嘛?” “你别劝我,我就是觉得……恶心。” 左琳的眉头皱起来,显然,她还有余力劝说我,只是需要短暂的酝酿,她的发言没什么恶意,可是她从自己的经历中吸取教训,然后拿来说服我。 情况不同,所以根本行不通。 我冷笑了一声,说:“再说了,他给我买东西不代表他还想跟我在一起,说了是朋友,可能他就是想好好经营和我的友情吧。” “我那天观察了,你刚进门就给你倒热茶,你没吃几口饭,他也没吃多少,一直在关注你吃了没,虽然没给你夹菜也没说什么,但我全都看在眼里了,”左琳说,“太明显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真的喜欢你,甚至可以说是很爱你,可能和你一样,他也有一些顾虑,所以暂时没做好坦白的准备,但你还是要做好倾听坦白的准备,万一哪天他就说了呢。” 我很想说我这一刻很镇定,可事实上紧张得要命,我暗自做着深呼吸,想了许久,说:“不太可能吧。” “你要跟我打赌吗?” “我才不,你好幼稚。” 不知道左琳在哪里学了这种言语造梦的技能,她说完那些话后的几分钟,我都没清醒过来,我的心口还是胀疼,因为我还喜欢Frank,所以当左琳告诉我他可能想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就险些遁入梦境,昏迷了。 “我不能再和你聊天了。”我说。 左琳说:“互相吸引的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在一起,我和李涛走过那么多弯路,你就别赌那么多气了,真的。” 第89章 (FR. Hilde·Frank) 一个月的时间,曾经的设想变成了现实,我第一次在工作上如此退缩,可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为了品牌的发展,为了我自己的发展,我还是被说服,打算前往上海设计中心工作了。 我喜欢北京,这座城市的气质是独有的,文化也是独有的,有着特别的优雅、世俗、质朴、艳丽,许多互相冲突的元素可以在这里杂糅,成为传统与现代、外来与本土文化的汇聚处。 因为喜欢北京,所以我在北京住了很多年,读了很多有关北京的书籍,在北京走了很多地方,也认识了不少的朋友,一想到暂时离开,有一种分别故乡时的不舍。 可是,公司里大部分要调配的员工都很开心。 其实我可以强硬地留下来,但如何来说,爱北京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而我去上海,影响到的不仅是我工作的地点,更重要的是业务的拓展和升级,以及新产品的研发,我考虑再三,还是选择离开了。 我需要有更开阔的视野,以及更长远的考虑。 在北京的房子不打算租出去,更不可能卖掉,我可能会经常回来开会,或者在休假的时候回来生活,况且,几年之后到底在哪里工作,我自己也不能确定。 不打算有什么告别的仪式,因为距离没那么遥远,分离也不会太漫长,但还是和Charlotte一起吃了饭,她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朋友。 十一月的北京,天气已经很冷了,Charlotte脱掉了外衣和手套,洗完手才来坐,她说:“居然就这么决定要走了……他们要给你很多股份吗?” “不是,”我说,“我的情况有点特殊,毕竟不是来去自由的普通员工了,这是我喜欢的企业,也是我喜欢的工作,我还是有一些责任感和热血,想做出一些成绩的。” Charlotte点了点头,今天吃的是涮羊肉,初雪已经下过了,的确是到了吃这个的季节,Charlotte说:“我开一瓶好酒吧,欢送你一下。” “不用,今天我买单,是我邀请的你,就是不知道下次一起吃饭得等到什么时候,可能要上海见了。” “没问题,上海见也挺好的,我现在有假期也有周末,会经常见面的。” 我说:“那以后来上海一定告诉我。” “会的。” 我说:“你是不是很开心啊,我要远离北京,远离Ethan了。” “我没这么想,”Charlotte停顿了一下,笑着说道,“但既然你这么问了,我还是开心开心吧。” 这顿饭吃得有点伤感,后来,酒也没开,我让Charlotte带回去喝,说算是走之前送她的礼物,她说也要送我一样东西,但要再过几天。 以后当然会经常见面的,也会经常回来的,但离别的氛围没能淡化。 几天之后,我打电话约了Ethan吃饭,没在电话里告诉他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疲惫,说:“我已经忙了好多天了,但明后天都是有空的,你别再叫别人了,我最近状态很差,也不想社交。” “很累吗?身体能不能跟得上,如果实在不舒服千万别撑着。” “累啊,还在忙专辑的事情,我不放心别人帮我弄,到最后什么都要过一遍。” 第二天傍晚见到了Ethan,他戴着黑色的框架眼镜,随意的一件卫衣加厚外套,说起话带着鼻音。 “为什么忽然吃饭啊?”Ethan问道。 我说:“先坐下吃点东西吧,你们在片场肯定吃不好,生活不规律还熬夜。” Ethan几乎是瘫坐在椅子上,他说:“虽然在西餐厅,但我现在就想吃一碗米饭,炒个土豆丝,一盆水煮牛肉,再弄一个酥炸带鱼……我的口水都下来了。” 前菜是奶油酱配的海鲜,刚上来,我说:“想吃那些可以,等我哪天有空,让小柯买好,我给你送过去,今天都来了,可以试一试,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Ethan举着叉子,细细抿了一口,然后,用了不到五秒钟,前菜全部下肚,他说:“你应该不会没什么事儿叫我出来吃饭吧,肯定有什么要说。” 精力不足的Ethan,说话的时候托着下巴,声音有点虚弱,又有点温柔。 他看着我,安静地等我我说话。 “我几天前就请Charlotte吃饭了,可能后面会和公司的几个朋友聚一聚,包括今天和你吃饭,都因为一件事,我要去上海设计中心工作了,和很多同事一起去,”我尽力做着还算自然的表情,说,“所以下次见说不准是什么时候了,毕竟你那么忙,我也挺忙的。” 我亲眼目睹了Ethan的表情从慵懒到惊讶,他握着叉子发呆,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好久了,才问:“就只说这个吗?” “对,你还希望我说什么?” “没有,没有。”Ethan把叉子放在空盘子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许久,他都没说话,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头。 再次抬起头之后,Ethan按着自己的眉骨,说:“好吧,祝你工作顺利,以后做世界首富。” 他的脸上有了笑容,举起酒杯。 我摇了摇头,和Ethan碰杯,说:“别想了,那没可能,德国首富都不可能。” “如果我们很久都不联系,是不是以后就不太熟了啊?” Ethan露出骄傲的表情,有些强势地问我。 我回答:“我有时间就会回北京的,我喜欢北京,再过几年,可能又要回来工作了,你知道的,我不是独善其身的普通职员,必须在工作上有责任感。” Ethan需要时间反应我的这些话,他想了好一会儿,很慢地点头。 说:“知道的,特别好,事业有了新进展,怎么说都是好事。” “你呢?今后还有什么计划和目标?”想缓和一下气氛,所以我问了别的。 Ethan说:“明年可能开演唱会,但不会很快,最起码到天气不冷的时候,别的计划还没有。” “演唱会我一定去。”我说。 Ethan喝了两口水,咬着玻璃杯的边缘,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可能是不太高兴了,小声地说:“去了才算数,我不相信你。” “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要和哪个平台合作?我先去疏通一下门票的路子,就怕到时候想去没机会去。” Ethan没忍住,笑了,随即,撇了撇嘴角,说:“就会说好听的。” 第90章 (FR. 左渤遥) 我这个人总是这样,永远做不好准备面对未知的事,却永远遇上意外。 原本,那天从左琳的话中得到了安慰和希望,所以忽然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今天和Frank见面之前,我甚至猜想他要给我什么惊喜,所以还紧张了好一会儿。 白期待了,惊喜没有,失落却多了很多,其实仔细地想想,上海也不是什么遥远的地方,所以不至于很久不见,如果我愿意,我可以随时去找他。 可我还是难过了。 难过得想掉眼泪,却努力地忍住,尽力做到一点泪光都没有,不想让Frank看出来。 有那么一点埋怨左琳了,她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呢,我切牛排的时候指头冰冷,还在轻微地发抖。 我说:“冬天又来了,前半年过得那么匆忙,回头想想都不知道干了些什么,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每次一到冬天才觉得一年的时间不够,想让时间过得慢一些。” “没事,你不用逼自己,今年不够了还有明年,你年纪还小,做什么都来得及。”Frank说道。 他正低着头,坐在我的对面切牛排,而我呢,握着刀叉看向他。 空气仿佛静止了,我悄悄地深呼吸,然后对上他的视线。 我问:“现在还有没有人在追你啊?” 他摇着头,摇了好几下,说:“没有。” 我了然了,就抿着嘴点头,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我很难否认Frank有多么吸引我,如果没有乱七八糟的经历,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我们应该不会分开吧。 可随即,又逼迫自己想起几次三番伤心的经历,想起没被他挽留的爱情,想起更早的时候被他拒绝,想起了野泽。 我把牛排切成很小的块,放下餐刀,坐直了。 人就是这样,这么追求极致,得到了想得到的人,又苛求他忠诚,得到了忠诚,又苛求永生的激情。 得到了永生的激情,又企盼下辈子。 以前在一起没几天的时候,我还没习惯和Frank牵手,在街上买东西,他一直紧紧将我的手扣着,我们的指头紧密地交叉。 他说:“你的手软软的,和其他的手不一样。” “你牵过多少人啊,这么有经验……” “没有,因为经常和别人握手,所以就对手没感觉了,但今天又有感觉了。” 我问:“什么感觉?” 他回答:“如愿以偿的感觉,还有喜欢你的感觉。” 终于,甜品端上来了,这顿饭也进入尾声,盘子里散发出很浓郁的巧克力香,Frank说:“特地挑了有巧克力的,知道你喜欢,他们家味道不错,就是品类太少了,快尝一下。” 我慌忙地吃了一口,味道很好,说:“好吃。” 我想,我现在看起来仍旧是满不在乎的,可我很在乎,以至于来之前幻想了很多不切实际的事情。 “还有件事情要问你。”Frank语气谨慎地说。 我点了点头,把蛋糕咽下去。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小心翼翼地问:“你和漆浩是不是在一起了?” 我抬起头,对上Frank的视线,实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我说:“没有,我们就是好朋友,我没那么招人喜欢,不是身边每个男人都会爱上我。” 说完,我才意识到这句话听起来很像我对Frank的讽刺。 周易衣在外面的车上等我,晚上还有工作要忙,吃完饭,我们就要去棚里。 上车好几分钟了,周易衣都没说话,她坐在副驾驶位,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看我,看了不下十次。 不知道她在琢磨什么。 车驶出了很远,终于有人说话了,周易衣压低了声音,没什么感情地问道:“你们……没复合吧?” 我轻声叹气,说:“当然没有,你乱想什么!他要走了,不在北京工作了,要去上海设计中心任职,不会在北京常住了。” 显然,周易衣也对这个消息感到意外,一时间说不出话了,倒是坐在后排的张豆先出声,她凑近我,问:“啊……真的走嘛?” “已经决定了。”我说。 周易衣想了很久才开口,结结巴巴地说:“怎么……好突然啊,所以去了上海就在那边安家?那他在北京的房子要卖吗?” “我不知道,”我说,“姐,你这下是不是特高兴?终于不用担心我和他旧情复燃了。” “哎唷……左渤遥,好好说话行不行?你当初谈的时候我拦了吗?”周易衣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说,“我高兴什么呀,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听得出来张豆很焦急,她戳了戳我的肩膀,问:“他跳槽了吗?” “不是,还是原来的,只是换地方了,那边缺中高层和技术人员。” “以后不回来了吗?”张豆继续问。 “可能吧,就算回北京,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儿了。” 窗外仍旧是北京的夜色,各色的灯光流淌,夺目繁华,但我想的是:不久以后,北京就没有我爱的人了。 今天晚上,此刻,我终于能在心里承认我仍然爱Frank,即便没有完全释怀,可还是爱他。心动和心痛共生,我总焦急地想把它们分开,想要纯粹的爱,或者纯粹的恨。 现在发现,爱恨交织在现实的关系里再平常不过。 那时候,和Frank在一起没几天,我还没习惯和Frank牵手,在街上买东西,他一直紧紧将我的手扣着,我们的指头紧密地交叉。 我说:“我的手真的不软,手指上都是茧子,弹吉他弄的,好不了了。” Frank却温柔地捏着我的骨节,说:“骨头很灵活,所以摸起来才是软的,弹琴的人才能练成这样。” 大多数时候,Frank的黑色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穿衬衫、西装、大衣很适合,可穿休闲外套也很适合。 我那时候快被爱情溺死,所以觉得他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每时每刻都想拥抱他,想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想嗅着他身上的香水气接吻,想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里,想听肉麻的话,想上床,想在床上死掉。 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和他对视都需要屏住呼吸。 第91章 (FR. Hilde·Frank) 这几个月里,什么事都很顺利,我顺利地去了上海,顺利找到了自己的喜欢的房子,也顺利地交接了新旧工作。 春天顺利地来了。 我在网上买了新的咖啡机,院子外的树长出了新绿的叶子,租的房子是休整之后的老洋房,带一个很小的院子和花园,典雅古朴,有很浓的欧式韵味。 拆开咖啡机包装之前,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北京的快递,浅蓝色信封里装着邀请函,是Ethan寄来的,他亲笔写着:Frank,我的演唱会要开啦,可能你已经听到了一点消息,因为想有最好的状态,所以只开一场,四月十五日,在南京,如果你有空来听我唱歌,收到邀请就把资料发到以下邮箱,有人帮你办理,当然,如果担心是骗子,可以先给我打个电话。以及,最近的联系少了,希望你在上海一切都好啊。 文字结束,再去看邀请函的另一面,那里印着一副不太精美的油画,似乎还是着重光影的印象派风格,可能就是Ethan自己画的吧。 我不觉得是骗子寄来的邀请函,可还是借此机会给Ethan打了电话,他说:“要不是准备演唱会太忙,我早就去看你了,你那边的房子那么好,想拥有了。” 我说:“其实也还是市区的老房子,漂亮是漂亮,就是没想象中那么宽敞。” “你一个人住啊,还要多大面积呢……最近怎么样?忙不忙?” 我告诉Ethan,我很忙,但还是有时间用来休闲,我说:“城市之间的不同还是挺大的,但住几天绝对感受不到这种不同。上海很好,但我还是想念北京。” “什么时候回来啊?”Ethan问道。 我说:“六月之前可能会回去一次,只要我有时间。” 我实在没想到Ethan会特地邀请我去他的演唱会,要是他的快递再迟几天,我可能会去找朋友买张媒体票,就算加价也没关系。 由于太高兴,我当天晚上就给Charlotte打了电话,炫耀一般,说:“你要去南京看Ethan的演唱会吗?我也要去,他说会给我留vip。” “当然要去,”Charlotte轻笑着,说,“他也给我留票了,你不要那么得意,Ethan本来就是对朋友很好的人。” 我倒没有妄想成为Ethan心中最特别的一个,毕竟,以我们的关系他没理由这么想,我说:“要是放在一年前,他肯定不会请我的,现在我和他的关系缓和了很多,所以他才会想到我。” Charlotte放弃了抵抗,从不容忍我和Ethan有交集到对现状勉强接受,后来,我们约好了一起去Ethan的演唱会,计划好了时间、日程、交通工具,还在到处搜罗送花的创意。 到达南京的那天,我想的最多的不是我和Ethan怎样,而是Ethan终于有他自己的演唱会了,记得刚认识的时候他在自费演出之后醉了酒,一直在说要去鸟巢、小巨蛋、曼哈顿Madison Square Garden开演唱会,现在,他的理想实现了部分,他的音乐被更多人知道了。 演唱会那天的早晨,我联系了当地的花店,把买好的鲜花和工具弄到酒店去,在Charlotte的帮助下制作花束,因为她说自己以前是小学插花社团的成员。 傍晚之前到达了场馆,Charlotte戴着墨镜,用天生的台布在广场上走了一圈,犀利地点评了所有的鲜花,然后跑过来告诉我:“都没我们的好看。” 我说:“早知道别人的排场这么大,我们就应该早点联系专业的公司做花墙,你看到李梓烁的了吗?好多玫瑰,是我太相信你了。” “我的花能被左渤遥抱在怀里,花墙能抱在怀里吗?”Charlotte抱着手臂站在我旁边,低声说,“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天气真的变暖了,这天的夕阳也很好,周围那么多人都是因为Ethan而来。 犹豫之后我还是点了头,脑子有点卡顿,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很不真实,落日的光晕照在手表的表盘上,后来,把人的影子变的很长。 这个特别的晚上,当我和Charlotte出现在大屏幕上时,她连忙摆着手,说:“No,no!” 这是今天的“Kiss Cam”时间,或许因为我们都是外国面孔,因此,现场的起哄声忽然变得很大,我看向悬挂在上方的镜头,我希望,它很快就能放过我俩了。 Charlotte比我还焦急地要撇清,她潦草地抱了抱我的手臂,说:“对不起,我们是好朋友,不能接吻。” “对,是好朋友,抱歉。”我说。 现场没人听得见我和Charlotte的声音,但解读这么简单的唇语应该不算难,我知道Ethan正在台中央目睹着一切,此时演唱会进行到一半,即将迎来最受欢迎的曲目,无疑,这个互动环节提前制造了肆意热烈的气氛。 “那个……”Ethan的声音被扬声器过滤,变得和平常不太一样,他在很久的注视之后忽然出声,说,“刚才接吻的两位也是好朋友,今天不只有情侣可以接吻。” Ethan的话音没落,现场便掀起更高声的欢呼。 场面顿时有些僵持,Charlotte一直用胳膊戳我,说:“吻吗?你别多想,我什么想法都没有。” “他故意的。”我说。 Charlotte凑了过来,在我耳边说:“我假装吻你,看他什么反应。” 我转过头对Charlotte使眼色,她胳膊搭在我肩膀上,作势要亲上来,一瞬间,现场的尖叫起哄要掀翻屋顶了。 Charlotte的嘴距离我的脸不到五厘米,她停住了动作,我们自然地坐好,这个玩笑也结束了,我对着镜头摊了摊手,意思是:看吧,真的是做不到接吻的那种朋友。 Ethan憋笑憋得快要说不出话,几秒之后,大屏幕的镜头切给了他,他说:“好了好了,两位是我朋友啊,认识的,开个玩笑为难一下,他们真的是朋友关系我作证。” 这时候的Ethan已经换上了下一首歌的服装,和前面的造型不太一样,他穿着白色短袖,短袖的下摆塞进阔腿牛仔裤里,头发吹得随意,看起来清淡又漂亮。 乐队伴奏响了起来,Ethan从工作人员手里拿过了吉他,站在立麦后面。 他说:“这首歌我纠结了很久,一开始没有打算放在专辑里,后来又抓紧时间做好,但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以新歌的形式在演唱会上分享给大家,这是我第一次唱,《爱人不可或缺》,希望喜欢。” 白色的灯点晃下来,落在观众席,也落在Ethan的身上,大屏幕上的他仿佛被镀上美丽的光圈,白色衣服的边缘羽化,Ethan在看吉他之后抬起眼睛。 他看着台下无数个人,而我呢,在看着他。 第92章 (FR. Hilde·Frank) Ethan唱了一首他自己写的情歌,后来,还哭着说了很多话。 唱完了歌,乐队伴奏都停了,现场没什么声音,只有偶尔的人尖叫着安抚,说“别哭”,或是说“不要哭了,左渤遥”。 环顾整个场馆,有些观众手中的星星灯灭了,有些在闪,可很多还亮着,Charlotte的灯在我手里,而她自己呢,已经攥着纸巾流了半天的眼泪。 白色的光束照在舞台上,Ethan附近那一片最亮,等他唱完那首歌的时候,灯光就变得有些暗,Ethan深吸了一口气,歇了半分钟才开始说话。 他说:“谢谢你们倾听……那个,我其实不应该在这么难得的时刻哭,影响大家的情绪。” 台下响起热切的鼓掌、叫喊、安抚。 “谢谢,”Ethan继续说道,“其实我觉得,很多喜欢我唱歌的人都觉得我不怎么样,有时候脾气不好,说话很直,在节目里也经常得罪人,所以在网上总是被骂……” 乐队老师的钢琴声响起来,还是Ethan刚才唱的那首歌。 叫《爱人不可或缺》。 “我从小就不听话,”Ethan吸着塞塞的鼻子,继续说,“特叛逆,而且从小缺爱,虽然我妈今天来了,可我还是要说真话,可能我表面上不在乎家里是不是关心我,内心浅处也不想奢求我妈再为我做更多,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挺幸福了,可某些时候,我还是挺酸别人和父母能相处得那么好。” 台下一片白色星海,轻微地起伏闪动,与此同时,有很多声音在喊“左渤遥,我很喜欢你”。 或者喊“你很好”。 “但这是一首写爱情的歌,挺明显的吧,和我妈没关系,和我朋友没关系,也和我不太熟的爸没关系,但和我有关系,”Ethan还在继续哽咽,他轻微埋脸,用带着哭腔又酷的声音说话,“很多歌迷一定知道,我不是没谈过恋爱的人,但你们在网上要帮我掩饰,告诉别人我很单纯,没什么复杂的情感经历,可我很清楚,一部分人早就知道我和谁在一起过,和几个人在一起过,也知道我什么时候热恋,什么时候单身,知道我在私下很幼稚,不算什么高尚的人,知道我有很多毛病……这首歌的词写得很长,对于我这个从小学习不好的人来说真的难,写了很久,改了很多遍,还去了北京的好几个地方找灵感,再就是……拼命地回忆以前发生的事儿,写完了,唱了一遍,第一遍就把自己唱哭了。” Charlotte一边抽泣一边打我的腿,她转过脸来,用通红的眼睛盯着我。 用英文问:“你怎么没哭啊?” 我看着她的脸,许久了,才说出一句英文:“我想抱一抱他。” 我像是全身失去知觉,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对着Charlotte发了多久的呆,因为人太多,我们不得不凑近一些,Charlotte睁着通红的眼睛,动了动嘴唇,没说出什么。 “没人救得了我了。”我对自己说。 大屏幕上,Ethan附近的光亮了一点,他抬起胳膊自己抹眼泪,手腕上还挂着一串漂亮的银色细手环,他说:“大雨里的行人,没有线的风筝,影子期待夜幕,爱人不可或缺。其实这不是结尾,歌词还剩两句,我没唱出来,如果有一天我把最后两句歌词公开,那么,一定是我的生活有了新的开始。” “以前,有过初恋,那时候才上初中,也有过好几个前任,觉得爱情也就那么回事儿了吧,虽然恋爱挺好的,可单身也挺好的,以前都是在一起的时候好好在一起,分开之后不纠缠也不留恋,”Ethan刚才还在顺畅地说话,到这里,他忽然哽咽到发不出声音,低着头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抱歉,我后来的爱情,让我……让我变了个人,我才知道,人其实连自己都很难说服,这首歌里只有一句‘爱人不可或缺’是过去,其他的全是现在,可能也是未来。” 终于,当灯光再亮一些的时候,Ethan抬起了头,大屏幕的画质使得他的脸有种朦胧感,但显得眼睛更黑亮,他含着眼泪笑起来。 说:“我知道,在这个圈子里很少有人频繁地提起爱情,因为都怕被解读、被误会、被不喜欢,我经纪人也不许我提,但我今天还是提了,虽然我自己哭了,但还是希望你们,希望每一个人都对爱情有好的期望,因为,爱情很好,不好的都是人。” 要散场了,我告诉Charlotte我订了火锅餐厅的包厢,让她一起去吃。 她却说:“我去看你和左渤遥吵架吗?” 后来又说:“我还是要有分寸的,虽然不想你俩见面,但有些事还是要你们亲自聊,亲自消化,今天晚上他都这样了,我要是还跟着去,是不是太不会察言观色了。” 我说:“没有,我不是假客气,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结束之后那么晚,Ethan一定饿了,与其送别的东西,还不如让他好好吃一顿,反正我们都没吃,就一起去吧。” “我知道,”Charlotte感慨起来,大概为了更准确地表达,因此一直在用英语说,“我真的不去了,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但事实很复杂,很难解决,我以为今天结束之后我会又开心、又嗨、又感动,但摇滚没能拯救我,你去陪他吃饭吧,花我已经托人送到后台,给张豆了。” Charlotte眨了眨发红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忧愁地说:“过了今晚,我多么希望你能爱他一辈子,可你没做到。” 于是,宵夜时段进行的晚饭只剩我、Ethan和张豆,张豆没什么话,坐下之后喝了一杯热水和一杯豆奶,除了看手机,就是看我和Ethan。 其实Ethan倒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开心,他开完了演唱会,像是完成了一次重大的考试,剩下的只有疲惫和惬意,刚卸完妆的脸蛋干干净净,头发又长长了,茂密、漆黑、直顺,他总是伸手去整理,随意揽一下。 吃火锅的时候,张豆给Ethan扎了个揪。 “今天吃了几顿饭?”我问。 Ethan系着火锅店的红色围裙,自己戴着手套剥小龙虾,虾是周易衣刚才送进来的,送完之后她没接受我的挽留,去大厅里和司机一起吃了。 Ethan舔了舔发红的嘴巴,说:“就吃了早饭。” 第93章 (FR. 左渤遥) 周易衣又进来了。 吃了辣锅的她张着嘴巴吸气,发出轻微的“斯哈”声。她左手抱着一大捧花,右手拎着一只盒子,张豆马上小跑过去接了盒子,周易衣面无表情地把捧花放在圆桌上。 她看着我,抬了抬下巴,说:“盒子里是蛋糕,想吃了你们吃吧,我不吃甜的,不用给我留。” “你买的?”塑料手套被虾钳子戳了个洞,我一边把手套取下来,一边问她。 “不是,李总买的,吃吧,这么点儿东西,人家也不在乎,不要再怂恿我大半夜地又打电话了,”周易衣累得眼皮都快打不开了,她按着太阳穴,又说,“快吃,吃完了回去睡觉,明天中午还有庆功宴。” 周易衣出去了,火锅也沸腾了,辣锅的味道诱惑着我,但为了唱歌只能尝一两口,好在这一家的菌菇鸡锅味道很足,我能勉强吃得尽兴。 我让张豆看看蛋糕好不好吃,拆开之后发现是一个一个的纸杯蛋糕,全都是定制的,有些上面是字,有些上面是水果,有些上面是糖、饼干、巧克力,一层九个蛋糕,一共四层。 “看着就好吃,”张豆说,“这一家很贵的,而且都是私人手工制作,所以很难排得到。” 我按了按眼角,忍着睡意从锅里捞东西,小声叨念:“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不就是一儿童蛋糕嘛。” “因为是网红店,我关注的很多网红都在晒。” “网红店一般都难吃。”我咬着牙说。 之所以没发火也没退回去,是因为已经被李梓烁死缠烂打到麻木了,我一边在心里翻白眼,一边从锅里捞东西,而Frank面前的碗都是干净的,他只顾着帮我下肉和菜了。 “我能尝一个吗?”周易衣装着可怜问我。 我冷笑了一声,说:“别这么做作,我哪次亏着你了?” “谢谢左老板。” 虽然我还算不上什么老板,但张豆的小嘴抹了蜜,说是话少,又不会糊弄人,可句句都能让我心情舒畅。 于是,我鬼使神差地来了这么一句:“看看我的助理,人多好,又会说话,又有分寸。” “是挺好的。”Frank说着,终于把一片肉夹进他自己碗里。 他语气那么平静,神色也那么平静,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起来应该不是不开心,他又说:“多吃点没什么,你们明天庆功宴都到中午了,可以睡懒觉的,所以晚上也不着急早睡。” 我催促他:“你也吃呀,别管我,都是我和豆豆在吃,你那么远来到这儿,又准备花什么的,肯定没好好吃饭。” 半夜加之疲惫,导致我的嘴跑在脑子前边儿,说完之后才察觉自己的语气有多嗲多肉麻,加之突如其来的心跳加速。 “那个花其实是我和Charlotte自己做的,”Frank说,“不知道你看出来了没?” “我知道,Charlotte告诉我了。” Frank接了张豆递过去的蛋糕,拿起勺子尝了一口,他点着头,说:“好吃,你也吃吧,挺好吃的。” “李梓烁送的……你也吃啊?” “我为什么不吃?不能吃吗?”Frank收敛地弯了弯嘴角,说,“帮你尝好了,不难吃,这么难买的东西,不能浪费吧。” 我吃得累了,可还是饿,所以就用手撑着脸吃,我龇了龇牙,说:“你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话这么多还这么怪。” “心里有鬼的人,看什么都怪。” “你想吵架?”我慢条斯理地问,一边看着锅里,一边捞东西。 “没有,”Frank终于把一大盘肉片全都放进了锅里,他把公筷放在筷架上,说,“你想多了。” / 我把Frank买给我的小狐狸带在身边,回北京之后先是泡了一整天赛车场,第二天和我妈、舅舅他们吃饭,到了第三天,Frank给我打电话,说订了午饭,是我喜欢的那家,让我多吃点。 “谢谢,”我说,“我还打算去外面吃。” “你很累的话就多休息休息,想吃什么跟我说。”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不用管我了。” 外面天色很暗,我站在窗边接电话,说着说着就蹲下去,然后靠着床坐在了地板上,我攥着手机,演唱会那天晚上堆积的情绪逐渐显露出来。 我知道我那天说的话很矫情,可都是真心话,除了演唱会,很少有其他的场合能让人这么充满勇气。 我用胳膊抱着膝盖,把嘴巴埋在袖子里,说:“真的不用管了,我想吃什么就点外卖,或者自己开车去吃。” “左渤遥,”Frank忽然叫了我的名字,他说,“其实我没想太多,只是觉得你最近太累了,吃到喜欢的东西应该会开心。” 我说:“嗯,挺开心的。” 想了想,又忽然说:“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连日料啊,寿司啊都不敢吃了,那次张豆她们在我面前吃,我告诉自己别想那么多,但还是没忍住吐了。” 我在Frank面前揭露伤疤,自己一点都不好受,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还有呢?” “重庆那次,那个人在电话里说他喜欢你,”我咬着牙,在床脚把自己缩成一团,轻声说,“我从来都没有赢过他,直到现在都没有赢过,他太厉害了,知道怎么面对不一样的人,知道怎么对付我,也知道怎么对付你。” 我攥紧了衣袖,说完后暗自深呼吸一次,Frank问:“还有没有?” “有,”我终于有了勇气,实在不能确定后果,就干脆等待后果降临,我说,“我去了圣诞节的舞会,穿了红色的连衣裙。” 我埋下头,眼泪流了出来,许久了,Frank问:“上次在车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想说,”我试图平复心情,只能渐缓说话的速度,“我们都已经是朋友关系了,说那么多更麻烦。” 清楚记得那次舞会上我有多放肆,哪怕正处在分手后互相冷落的阶段,可还是遇见他、靠近他,还和他说了那么多话。 并且,和他接吻。 “今天的这些话你应该早点告诉我,”Frank说,“但不是在责怪你。” 我一边点头,一边闷闷地应答:“嗯。” 我的眼泪流下来,第无数次因为Frank而哭,我想了想,忽然说:“要是世界上没有野泽在,你和我现在会是什么状况啊? 第94章 (FR. Hilde·Frank) 这么久之后,我才从Ethan口中知道了很多事情,我说:“我想见你了,我去北京找你吧。” “你别来,”他慌忙地拒绝了我,说,“别来,我真的很忙,就算你来了也没时间见面的,下次吧,下次去上海我给你打电话。” 这通电话草率地结束了,连告别语都说得仓促,我当天就订了一天后去北京的机票,然而没什么计划,也没想好究竟要说什么。 我只知道Ethan在责怪我,这种责怪全部来自我和野泽的那段感情,我也愈来愈意识到野泽带给他的痛苦不是一点,而是很多,不但多而且深刻。 我感觉到Ethan在恨我。 一天后的下午落地北京,天气还是不晴朗,天上被丝状的云染满。 在车上给Ethan打电话,打了三次他才接到,问:“怎么了?我在拍东西,所以刚才没接到电话。” “我来北京了,”我说,“来找你了。” 他的呼吸明显一滞,好几秒,说,“我不在家,还在棚里拍东西,不知道几点下班,说了别来的,你偏不听。” 我说:“等不到下次了,我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问题要问,下次……那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你要说什么?”Ethan冷冰冰地问。 我回答:“我们之间误解太多了。” “我和你想得不一样,”他慢悠悠,说,“我觉得没什么误解,一切都挺清楚的,我想说的话全部都说了,你也是这样吧?” “不是。”我说。 “我可能没准备好再和你面对面聊一次,你不明白,每次说起那些,对我来说就是再经历一次痛苦,现在,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明天见一次好吗?”我想了想,又说,“或者,我今晚去你家楼下等你,去接你下班也可以。” Ethan花了很久考虑,终于,他说:“明天吧,我去你家,上班顺路的。” 打完了电话,车仍旧行驶在不太顺畅的车流里,我在后排闭上眼睛,我在想,这段时间里和Ethan做朋友做得很融洽,可每当我们聊起曾经,一切的融洽就都消失了。 可为什么,我和他还在不断地说起曾经呢?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走在以前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过去和现在的情景重叠,可心里想的、在经历的已经完全不同了。 家里还是老样子,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把买的食物放进冰箱里,原本的打算是明天傍晚就回上海,但想到Ethan明天要来,所以还是准备了一些吃的。 第二天早上,还不到八点,Ethan就给我打电话,他说:“我很赶时间,所以来得很早,你起床了吗?” “起了,”我回答,“六点多就起了。” “好吧,那你开门吧。” 在见到今天的Ethan之后,在决定要说什么之前,我的脑子里全都是那天他在演唱会上说的那句话—— 他说:“……爱情很好,不好的都是人。” 纵使我再愚钝,也能懂他话里的意思,那天晚上那首歌之后,他的回忆和感悟和我有关,埋怨和失望和我有关。 我说:“早上好,我在做早餐,你吃一点吧。” “吃过了,想说什么就说吧。”Ethan就倚在厨房的门框上,轻微地歪头看着我,或许,他的心情还不错。 我关掉了火,转过身看着他,说:“我想了很久,野泽对你说的话,我全都不知道,但我当时却没问你,所以做得很不好,我应该把一切都弄清楚,包括你说分手的原因。” Ethan可能领会了我的意思,短暂的讶异之后,也没很大的情绪波动,他说:“我动不动就提之前的事,你是不是觉得烦了?” “没有。” “换个角度想想,还是我甩的你呢,我们总要向前看,谁都会有前任。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梦到野泽了,可能是最近见你见得太多了。”Ethan说着话的时候还在微笑,但我丝毫笑不出来,我看着他。 他在说完话之后看向我。 他眼睛那么红,昨天一定忙到很晚吧,快过二十四岁了,可他的样子还像十九岁那样,可爱又灵动,嘴巴的形状很饱满,唇线收束得温柔,所以像左琳说的那样,很像女生,他平时很酷,但笑起来很漂亮。 “想想觉得不太可能,”我说道,“我们已经认识四年多了。” “很久了。”他说。 我把热好的牛奶拿出去,让Ethan也喝一杯,他坐也没坐,站在餐桌旁边把那杯牛奶一饮而尽,说:“你现在可以娶个中国姑娘了,你以前总说自己要娶。” “就说了一两次吧,没有总说。” “反正你可以娶了。” 他放下空杯子,然后看向我,我就站在半米之外,我把纸巾递给他,说:“擦嘴巴。” “你不要转移话题,你难道要等到四五十岁才结婚吗?” “没什么不好。”我回答。 不知道Ethan为什么要撇嘴,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委屈什么,被问了奇怪的问题,我都没委屈,他反倒做起了怪表情,过了一会儿,接了个电话,就说要走了。 走的时候,我送他到门口,等着他换鞋。 Ethan慢吞吞地穿好了外套,看着我,沉默片刻,忽然说:“今天抱一下吧,其实我们已经在不断地和解了,我希望一切都越来越好。” 我张开手臂,他向前小半步,走向我。 我把他抱得很紧,没思考这个拥抱的缘由究竟是什么,只知道抱他的那一刻,乃至之后的很久我都很幸福。 可是,更多的是酸楚,还有心疼。 Ethan的胳膊环着我的腰,脸搁在我的肩膀上,他突然小心翼翼地问:“我说分手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点点舍不得,或者一点点难过啊?” “有,不止一点,”我说,“我当时都懵了,现在都不敢回忆那天。” “对不起,”Ethan声音染上了哭腔,他说,“想了这么久,我才敢直面我做的错事,不管怎么样,我就是冲动了,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错了就是错了,道歉太晚了,希望你接受。” 他像只委屈的小猫一样,窝在我怀里,小心翼翼地说话,后来,红着眼睛说自己该去上班了,又问:“晚上的飞机吗?” 我说:“对,晚上必须回去了,明天还有很多工作。” “嗯。” 十几秒之后,Ethan离开了我家,门关上的刹那,四周陷入了极致的安静,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第95章 (FR. 左渤遥) 我多么信守承诺,五月中旬去上海的第一时间就给Frank打了电话。 “上次说了要给你打电话,”我说,“我在上海。” 打电话的时候没事可做,坐在酒店飘窗上看着夜色里的东方明珠,而套房客厅里的其他人都很忙,因为我马上就要过生日了。 其实卡零点并没有那么重要,可是要直播给粉丝看,所以需要精心准备,周易衣亲自上阵布置,还找了专业人士来弄气球花墙,张豆拿了外卖来卧室,看到我在打电话,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我说:“我的面到了,我先开个免提,咱们一边吃一边唠。” Frank说:“既然你明天有工作,那就后天吧,后天我去酒店找你,把地址发给我。” “不要来酒店了,我想去看看你的房子,”我没提示什么,看样子,Frank并没有记得我的生日,我说,“后天可以,后天我去你家看看。” “好,”Frank想了想,又说,“那不打搅你吃饭了,我先挂了,后天见。” 我握着筷子,碗里的猪排香气扑鼻,才咬了一口,我发着呆止住了动作,因为这通电话结束得让我猝不及防。 我回答:‘’好,再见。” 我放下筷子,打算去客厅冰箱里拿饮料,越过满地的装饰品和包装袋之后,我无意中听到了门边的周易衣在接电话,她说:“现在真的不行,我们晚上还有活动,要拍生日视频,没时间出去了,明天一整天的录影……地址吗?其实不用送蛋糕了,心意我们收下了,这边已经有好几个蛋糕了,太浪费了,我们吃不了。” 我对上她的视线,用口型问:“谁?” 周易衣皱着眉,敷衍了一声再见,就挂掉了电话,她拽着我的袖子,把我拽去阳台上,压低了声音,说:“李梓烁说去他家馆子吃饭,我拒绝了,说这几天都没空,他又说要买蛋糕和鲜花。” “拒绝得好。”我面无表情地给周易衣竖大拇指。 “面吃完了吗?”她问。 我说:“就吃了一口,我找个喝的。” 坐下来,分几口吃完了猪排,开始后悔没有多加一份,其实和Frank通完电话心情就不那么好了,我没想到他连我的生日都忘了。 吃面的时候打开电视,随意点进一部热播的肥皂剧,到了夜里十点,李梓烁的蛋糕还是送来了,还有一大束花,以及H牌的包,周易衣说他人在外地,但还是派了助理亲自来送东西,还说餐馆的位子已经留好了,随时可以带着工作人员去吃。 我问:“就不能不收吗?” “你体谅体谅我吧,我很为难的。” 我转身就回了卧室,心想已经没什么办法击退李梓烁了,我坐在沙发里无奈地乱翻杂志,想起去年这时候在山里的经历。 相比现在,那个生日,才是充实、惊喜而幸福的。 我坐在镜子前面,闭着眼睛任由化妆师摆弄,要换的衣服是条纹长裤、宽衬衫和复古毛背心,我重新养到中长的头发被烫成随性的卷。 几次深呼吸之后,我开始劝自己想点儿正能量的事,比如,庆幸李梓烁不在上海。 零点,鲜花,蛋糕,还有蛋糕上的烟火棒。 我吹完蜡烛,和镜头外面的工作人员一起拍手,拍着拍着,一抬头,看见张豆戴着口罩,拎着一个大盒子,鬼鬼祟祟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人。 在意识到是Frank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张豆取下口罩,用食指抵着嘴巴示意所有人安静,她拍了拍聚精会神看着我的周易衣,周易衣毫无防备地回头。 周易衣抱着手臂楞在那儿了,许久,她才用手遮住嘴巴,凑到Frank耳边去说悄悄话,看样子,她没感受到惊喜,只有意外和诧异。 其实我也一样。 于是,这场直播全程都很紧绷,我刻作镇静地和粉丝开玩笑,和其他工作人员开玩笑,还抽了几个奖,唱了两首歌。 这中途,Frank一直站在化妆师后面看着这边,张豆被周易衣拽去了阳台上,几分钟后才过来。 Frank穿着正装,或许,是下了班没来得及换,他还和自来熟的化妆师小声聊天,后来,又出去了一趟,拿进来一束花。 直播结束之后,他把花递给了我,说:“生日快乐,Ethan.” 被周围的同事们围观,我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又不能表现得太欢乐,只能有点别扭地问:“你怎么会来啊?” “我给豆豆打电话了,她跟我说了是哪个酒店。” 他还说:“我前几天就知道你今天在上海,花也早就订好了,还有礼物。” 礼物就是张豆拎进来的那个盒子,她大概是被周易衣训话了,所以脸色有点不好,我自己在客厅里拆了礼物,里面是一些值得珍藏的唱片,有黑胶,也有CD。 “怎么样?喜欢吗?”张豆他们忙着收拾东西,Frank站在我旁边,低声地问道。 我点着头,轻声回答:“喜欢。” “开心吗?” 我把唱片放回盒子里,抬头看Frank,我问:“收了你的礼物就要回答这么多问题吗?” 他笑了笑,说:“好,那我不问了。” 从Frank出现的那一刻,这个夜晚变得和预期不同,后来,我跟着他去了他家里,打算参观他租的那幢漂亮得过分的房子。 时间已经很晚了,快到凌晨两点,不知道睡了多久,总之,在Frank的车上睁开眼的时候,车已经驶进了一条幽静漂亮的窄路,路上只有一两个人,路灯也是古老的西式风格。 车停在路边的地下车库里,再步行不到一百米就是Frank家,他开了院子的门,边走边打开院子里的灯。 院子里有撑开的遮阳伞和桌椅,有养得很好的植物,还有一辆山地车,Frank伸手弄好了我睡乱的头发,他说:“随便参观一下,你先睡觉吧,那么困。” “好惬意,我好喜欢这儿。”我说。 “以后想来玩就给我打电话。” 我其实困得睁不开眼睛,以至于上台阶的脚步都是凌乱的,我把随身的包放在了二楼客房的床上,把我带的睡衣取了出来。 第96章 (FR. 左渤遥) 深夜参观别人家,我把睡衣都准备好了。 我担心妆没卸干净,于是又去洗了把脸,进卧室之前,对Frank说:“我要换睡衣了,你不许闯进来。” 他站在二楼的茶室门口,卷着袖子给花浇水,看都没看我一眼,说:“放心吧,我没时间,天亮了还要上班的。” 我靠在门框上看了他一会儿,他什么话都不说,一心照料那盆看上去像野草的植物,我觉得没趣了,就转身回房间了。 但是,洗脸让我睡意全无,换完睡衣躺在床上,脑子里的事乱成了一锅粥,我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想好事,想理想,想遗憾……想到中途还是开了灯,忽然记起刚才离开酒店的时候,周易衣跟我说:“早上直接过去接你,早点起床吃好早餐。” 我起床去喝水,脚都是软的,我劝自己喝完水一定好好睡觉,几分钟后下了楼,当我端着水杯转身,就看见Frank拎着毛巾从主卧里出来。 我惊叫一声,用左边的袖子遮住了眼睛,把脸埋在臂弯里。 一两秒之后,我听到他在轻笑,听到他说:“行了行了,穿内裤了,你别这样。” “我是来喝水的……” 杯子还在我手里,我结结巴巴地说完,却想不通为什么要解释这个。 我小心翼翼地挪动手臂,只露出一边的眼睛,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对面的人不是裸体,这才把两只眼睛放出来,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 他从沙发上拿了叠好的睡衣,一边穿,一边说:“说清楚,我没闯入你的房间啊,再说了,这可是我家。” “你故意的吧。”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质问别人,说完话就举起杯子喝水,牙齿磕在玻璃杯上,叮叮当当地轻响。 “我有那么无聊吗?”Frank已经穿好了睡衣,他走了过来,把我手里的空杯子拿掉,说,“你怎么老是想那么多?这样对身体不好,快去睡觉吧。” 我抬起眼睛看向Frank,用指头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有点儿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精神也不太集中,脑子里想的全是刚才的一幕。 许久没见如此美好的肉体,感觉自己的鼻血要流下来了,我表面上很镇定,其实很慌乱,控制不住地脸红,希望Frank别看出来。 他的头发还在滴水,忽然抬起手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看吧,不睡觉都困傻了。” 我捂着额头,想伸手回击,可他比我高,还比我清醒,所以怎么都弹不到,于是,他躲我,我伸手去碰他的额头,玩起一场毫无意义的游戏。 等我喘着气再次静止的时候,已经不在刚才站的地方了,Frank躲到沙发的另一边去。 我捂着额头,没好气地说:“不玩儿了,睡觉去了,好幼稚。” Frank忽然走了过来,他两只手捏着我的肩膀,看了我好一会儿,就弯起嘴角微笑,然后,轻微地低下头,凑近了。 说:“来,让你还一个。” 我连自己的呼吸都听得见,熬夜熬到神志不清,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在幻想里,我被控制一般,发着呆抬起胳膊,弹了Frank的额头。 我根本没用力,他装模作样地皱眉,还说:“还清了。” “我去睡觉了。”我慢吞吞地说。 “去吧。”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上了楼,躺在床上,又关掉全部的灯,闭上眼睛。 劝自己快点儿睡着吧,醒来之后就知道刚才是不是梦了。 第二天一早,周易衣和张豆来接我,刚钻进车里,就被周易衣审视一番,她清着喉咙,问:“睡得还行吧?” 我点了点头,说:“还可以,就是有点儿起不来。” “吃早饭了吗?” “吃了,吃了鱼肉鸡蛋三明治,桃子和咖啡。” 中途,张豆去便利店买东西,周易衣干脆从副驾驶下来,坐在了我旁边,她盯着我全身看,表情严肃,欲语还休。 我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周易衣转头看向窗外,说,“困了就再睡一下吧。” 到了下车的时候,她终于鼓起勇气,凑到我耳边,声音很小地嘱咐:“有什么情况要跟我说,不许瞒着。” “能有什么情况……” “你和Frank的事,”周易衣把包挂在肩膀上,和我肩并肩往棚里走,穿过了一群粉丝,到了没人的地方,她才说下半句,“我一直放在心上的,要是再来那么几次,别说你了,连我都受不住,我不想劝诫什么,就想告诉你,做决定之前一定想清楚。” 我应声:“我知道。” 在电梯里闭着眼睛,想起今天早上和Frank的告别很仓促,又开始默默盘算下次见面的时机,真的不算远,因为十几天后我又会来上海。 可是,接下去的这十几天,时间过得很慢,慢到我怀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自从那天离开那座老洋房,我就很想Frank,懊悔那天没多说几句话或者多待一会儿,这种想念是电话解决不了的。 至今没停止纠结,至今没停止喜欢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危险的信号。 十几天后,再次和上海见面,这次时间不紧张,我能多待两天。 “你还在加班吗?”两小时里的第三通电话,终于被接起来了。 Frank说:“现在结束了,刚才有一点临时的事情处理,我马上就赶回去。” 我和张豆在他家门口站着,我戴着帽子口罩,张豆拿着一杯饮料四处张望,问:“我们每次来上海都来这儿吗?” “你不想来?”我反问。 张豆说:“没有,我不知道你和他到底怎么样了,但我相信你自己能处理好。” “谢谢。”我说。 又过了大概半小时,出租车停在了我面前,Frank从车上下来了,张豆轻声对我说:“行了,那我走了昂,赵师傅还在等呢。” “注意安全。”我对她挥了挥手。 她说:“嗯,不用担心,还早。” 算一算,十三天前和Frank见过,现在,天气有点热了,见了面,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让你去那边店里坐一会儿,为什么站着等啊?” “站着也没事儿,又不冷。”我说。 第97章 (FR. Hilde·Frank) Ethan脱掉薄外套,里面是白色的背心,不太贴身,他穿起来显得身体很薄,胳膊露在外面,能看出来肌肉练得还不错,就是太瘦了,看起来没什么威慑力。 他穿着墨绿色的工装裤,背心塞在裤子里面,换了鞋,就蹲在地毯上捋自己的头发,说:“我这次能待两天。” “在我家待两天吗?” “怎么……不欢迎吗?”Ethan的手腕上还是那组银色的细手环,又配了一条银色的粗项链,看上去,很有上个世纪摇滚明星的感觉。 让他去坐沙发,偏偏不坐,要蹲在地毯上翻一本很旧的摄影图集,他一边翻书一边和我说话,我问他饿不饿,他说不饿。 “可以,待几天都可以,没有不欢迎。”我给Ethan倒了一杯水。 他却问:“有酒吗?” “不喝了吧,”我说,“这么晚了。” “没事,”Ethan站了起来,把书放回了原来的地方,他自己去酒柜那儿看,选了一瓶红酒,说,“小酌。” 我点了点头,去厨房里取杯子和醒酒瓶,Ethan抱着酒跟我进来,说:“我说真的,小酌就是小酌,谁都不要多喝。” “放心吧,你控制好你自己就行了,我绝对不会喝多的。” “就小半杯,”Ethan说,“我只要小半杯。” 半小时之后,我给客房换了新的被子和床单,又把厨房打扫了一下,给Ethan切水果,他什么都没吃,站在餐桌旁边,倒了两半杯红酒。 “来。” Ethan抬起眼睛看我,示意我和他碰杯,玻璃撞击在一起了,深红色的液体在杯子里晃啊晃。 我抿了一小口,Ethan也抿一小口,说:“这酒太柔了。” “随便喝吧,才搬来,没遇上什么好酒。” “下次找我妈要点儿珍藏,给你带过来。” 这句话说完,Ethan再次仰起头,又抿了一小口。 我说:“谢谢。” 餐厅这里没开太亮的灯,但有客厅的灯光照过来,总的来说还是暗的。Ethan脸上眼睛最亮,墨黑色的瞳仁轻微滑动,视线抬起来,落在我的脸上。 他再次仰起头,把剩下的半杯全部含进了嘴巴里,鼓着腮,一点点吞了下去。 然后,轻轻放下了被子。 “这么……猛吗?”我说。 其实他没喝多少,不过不是真正的优雅闲淡的小酌,喝完酒,Ethan舔了舔嘴巴,说:“我喝好了。” “放心了。”我说。 他说:“相信了吧?不会醉吧?” “不会。”我摇着头。 我以为他要去客厅了,但他的脚往前挪了几厘米,忽然,我们就离得那么近,我把酒杯放下,问:“怎么了?要说什么吗?” Ethan的脸上没什么笑,我察觉到他可能是在紧张,但一时间猜不出是在紧张什么,我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抬起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抓住了衬衫的布料,抓得衣服很皱,猛地就凑上来,嘴巴碰在我嘴巴上,又离开。 “商量件事儿呗。” Ethan低声地说。 他的手放过了我的衬衫,这次,是搭在肩膀上,他说:“商量件事儿。” “怎么了?”忽然这么热情,让我觉得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招架不住,矜持和退缩解决不了什么了,酒的气味飘上来,虽然谁都没醉,但让气氛变得不同寻常。 我抱住了Ethan的腰,继而,揽得更紧,我贴上去吻他,他一点都没反抗,他的手腕搭在我颈后。 吻了许久分开,灯光暗,温度在升高,我又凑上去亲了一下Ethan饱满的上唇,才问:“怎么了?商量什么?” “还要商量吗?”他慢吞吞地说话,声音变得有些不一样,带着一种慵懒,一种缠绵,一边看着我,一边把手搭在我的皮带上。 卖力地打开金属扣,像是真的挺费力,Ethan的呼吸都变得不一样,他说:“知道为什么喝酒吗?因为酒壮怂人胆。” “壮胆了吗?” 还不等他回答,我就捧着他的脸亲他,他的头发蹭着我的脸,有点痒,十几秒之后,他才喘着气说话。 Ethan说:“壮胆了……壮了。” 他表情有点委屈,又有点慌张,仿佛我才是最开始主动的那个,他说:“你先去洗澡好不好?先去洗澡。” Ethan说话刻意撒娇,听起来像是快哭了,我的手掌贴在他后腰上,他睁圆了眼睛瞪我,又把手伸去后面,拽着我的手往下挪。 挪了几厘米,Ethan闭着眼睛,凑上来主动接吻,我们起伏的胸廓贴在一起,闭上了眼,什么都看不见,我摸到了工装裤后面的口袋,还有遮盖着口袋的两块布。 呼吸里全是Ethan身上的香味,像是那种长在田野里的青桃子,半熟的时候切开,一种带着轻微酸涩的果香,还有混进来的青草味。 他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声音,两只手还是扯着我的手腕,他试图垫脚,或者是想换个更舒服的站姿。 他在换气的间隙,说:“我买了那个,那个……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 “不知道。”我故意逗他。 他于是更用劲捏我的手腕,说:“不知道就算了,我才不说,挺害臊的。” 后来,听见外面路上隐约的汽车声,而我的手,已经被Ethan拽着,放在了工装裤后腰下方的两个口袋里。 其实我也不知道过了今晚是怎样的状况,但以Ethan商量的口吻来看,他大概是很纠结的。 洗完澡到了床上,他还揽着我的脖子,说:“等天一亮就什么都别提,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发生这样的事也很正常。” “好吧,”我吻了一下他的嘴角,说,“我不会再问别的。” “你想我吗?” “想。”我说。 “我也想,”他眼睛天生含情,眉毛浓密漂亮,头发挺长,又有点乱了,所以看起来是很随性的美,他说,“或者说是寂寞。” 随即,又说:“其实我过得也很好,不是非得这样。” 我想,他的这些解释对我来说是没用的,因为我知道他很防备我,惧怕和我有固定亲密的关系。 他需要时间治愈自己,而我,已经做好了面对任何结果的准备。 第98章 (FR. 左渤遥) 一觉醒来上午九点半,手机上有很多新消息,我平躺着,盯着那一整列红色数字,开始发呆。 “你经纪人刚才打电话了,我接的。” 听到有人在说话,我猛地坐了起来,不是忘了昨晚发生过什么,而是意料之中地懊悔,有些不敢相信,我全身没穿任何衣服,头发凌乱地遮住一边的眼睛。 “她有什么事儿吗?” “我不知道,她说午饭的时候再打给你。” 我闭上眼睛,缓慢地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在另一边的枕头上,简单地整理着头发,听得见脚步挪动的声音,又过了几秒,Frank站在了床边,他已经穿好了衬衫和裤子,他说:“累了就再躺一下。” “你不上班吗?”我问。 Frank把领带套在脖子上,熟练地系好一个温莎结,他说:“迟到了,还好今天没什么事。” “你不用管我,快走吧。” 这样裸着坐在别人床上,尤其看到Frank已经神清气爽、衣衫整齐地站在面前,多少有点难为情,我说:“有没有衣服?我穿件衣服。” 他从沙发上拿起衣服扔过来,说:“给,你的背心和裤子,早上帮你洗好了。” “我箱子里有衣服。” “箱子在楼上房间里,要我帮你拿吗?” 我的眼皮还是重得睁不开,我用略微嘶哑的声音,说:“不用了,就穿这个吧,谢谢啊。” 这时候,我还没从被窝里钻出来,正低着头摆弄已经烘干熨好的衣服,Frank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在床沿上坐下,他歪着头看我,可能是看我表情不太好,就用手托住了我的脸颊,把我的头抬起来。 他低声问:“怎么了?表情这么难看,不舒服吗?” 我的眼睛还是半闭着,有气无力地说:“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Frank轻轻拍我的脸,问:“是不是着凉了?我还特地开了暖风,怕你冷。” “我能走吗?”我问。 “记得昨晚有人说要待两天,是你吗?” 我穿好背心,又在被窝里穿好了内裤,然后,把脸埋进了被子里,一叶障目,我说:“其实就是太寂寞了吧,我没别的意思,也没骗你。” 这句话换来许久的沉默,后来,Frank说:“好了,别再提这个,说一遍就行了,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不需要解释那么多。” 他停顿了一下,还说:“又不是谁占了便宜,本来就是你情我愿。”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渣男啊?”我问。 Frank把我从被子里拎起来,又拿了一件睡衣给我穿,他用手拘着我的脸,说:“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没人会这么想。” 我深呼吸了一次,最想问的问题还是没问出口,然而,心里有了自己认为正确的答案,所以有些介意。 Frank和野泽,也有过许多个这样的晚上吗? 到了中午,Frank就去上班了,他留了午饭给我,我一个人坐在餐厅里,穿着Frank的睡衣,一边用筷子挑肉,一边给周易衣打电话。 她要跟我聊一个节目的事,后来,又问昨晚休息得好不好,有没有失眠。 我揽着遮住眼睛的头发,深呼吸之后,小声地说:“我和他上床了,昨天晚上,我俩都没喝多。” “安全措施呢?” “戴了,我来的时候买好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保护好自己,毕竟……我们不是对每个人知根知底。” 后来,周易衣也没再说什么,看样子,她已经对我和Frank的事麻木了,就像我对李梓烁麻木那样。 周易衣唯一纠结的点是野泽,而我也一样,虽然我们都没说出来,但还是有隐隐的担心, 到了傍晚,Frank回来了,他给我带了很多吃的,问我中午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睡午觉。 我已经换好了自己的衣服,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我说:“我待会儿就走,你这么忙,我待在你家很不方便。” “明天周六。”他说。 “不是周几的问题,”我站起来,Frank就在我的对面,我说,“我临时有工作,所以要回北京了。” “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我摇着头,说:“没怎么,就是有工作,等下次,还有时间见啊,又不是要去死了。” 相信我的表情一定很礼貌,很温和,我看着Frank的眼睛,然后,不安地挪开视线,盯着墙角里花瓶看。 几秒之后,被Frank揽住了肩膀,他将很轻的一个吻印在我嘴边。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全是我幻想出来的、他和野泽的一切。 于是,我抬起胳膊猛地挣脱,狠狠地推了Frank一把,但我无法做出一个无所谓的冷漠表情,我只会比被推开的人狼狈许多。 “我走了。” 蹲在门边换鞋子的时候,我的手指都在发抖,我拎着箱子离开,像是逃命一样慌乱,Frank跟我到大门外,他拽着我的手臂,说:“明天再走吧,这么晚了。” “你先松手,”我说,“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我需要时间,我相信你能理解我。” 几分钟之后,周易衣来接我了,她还和Frank在车外面说了几句话,但我并不知道内容,我只记得Frank嘱咐我:“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们改天再聊。” 我回到了酒店,心情意料之中的不好。 周易衣说:“别这样,我真的看不下去了,如果你不放心,我们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保密工作我会安排。” 我弯着腿躺在沙发上,轻声地问:“你说,我真的有那么爱他吗?” “我怎么知道,”周易衣坐在地毯上吃晚饭,她盯着电视,平静地说,“你们破罐子破摔吧,我放弃了,在这种事上劝人,就是吃力不讨好。” 这天晚上,我一个人去外滩散心,风有点大,但很暖,半路上收到了Frank发的短信。 他写:吃饭了没? 我回复:吃了。 我写:我今天那种态度,你还这么关心我吗? 他写:我会对你很好的,也会给你时间治愈自己。 我回:就怕下一个野泽又出现。 第99章 (FR. Hilde·Frank) 那天晚上,我和Ethan身处同一座城市,一开始是发短信,后来,我拨通了他的电话,听到他四周很吵。 他说:“我在外滩吹风啊。” “一个人吗?” “对。” Ethan陷入了只有他自己感受得到的纠结里,因为昨天夜里的事回避我,强调我和他在感情上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我很慢地告诉他:“没有下一个野泽了,不可能有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如果我说这些你都不相信,那也没关系。” Ethan说:“我像病了一样,我也很想正常点儿,刚才在你家……我对你态度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在气什么,”我说,“经历了这么多,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要是我的想法还是没变,那我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你放心,我已经改了,我可以承受失败,所以不需要一直等一直等——” Ethan打断了我的话,他说:“Frank……谢谢。” 空气很安静,一直安静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朋友的电话,他说:“我月末要去五台山,你想不想一起去?” “我知道五台山,”我说,“可以,周末连着一两天的休假,应该足够了吧。” “知道我为什么去五台山吗?” “那里风景好。” “不是,”对方停顿了一下,说,“不是,我是想让自己静下来,人有时候就是需要这种彻底的安静,要是你现在有什么难以释怀的事情,你去一下也是好的。” 这之后,我就开始做简单的旅行准备,知道五台山是因为我十八岁时的中文老师,他一生信佛,推荐我读《四大名山志》,书不太容易读得懂,后来也就没读完。 山西之行提上了日程,五月很快就结束了,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朋友三番五次地跟我解释:“这不是封建迷信,不是传教,如果你不信,你就当是去旅游的,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剔除迷信的部分,剩下的就是哲学。” 我说:“没什么,我很包容的。” “你们那边大多数都是信上帝耶稣对吧?” “还有圣母玛利亚。”我补充。 “你信什么?” “什么都不信,”我来中国后第无数次解释这件事,我叹了气,说,“德国还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什么都不信。” 我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朋友点了点头,看起来恍然大悟,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中国人觉得外国人全都是教徒。” 朋友笑了笑,说:“前几年有个说法‘长期以来中国人都缺失了信仰,和西方国家比起来,中国人对这个世界没有敬畏心’。” 我觉得疑惑,想了想,说:“我很不认同,这就是偏见。” 很少会在旅行休闲的时候聊起这么严肃的话题,我继续说:“我离开了德国,其实可以去任何一个欧洲国家工作,或者去美国,但这些我都没有选,我挺喜欢这儿的,别的我也不想多说。” 不想多说,因为我有很多想说的,我很庆幸之前选择了在北京生活,要是走了其他的路,我这辈子都不会遇到Ethan了。 风景很好的五台山,让人不由得抛弃杂念,静心欣赏。 我在那里度过了平静的两天三晚,还去五爷庙许愿,后来回到了上海,我接到了在北京总部的同事的电话,去年他接手了那个在新疆的公益项目,所以特地告诉我捐建学校的新消息。 最近过得顺利而且平静,和Ethan还是保持着联系,但因为不在一座城市居住,又各自很忙,所以见面的机会非常非常少,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 我接到Ethan的电话,他说:“我加你的微信吧,这样比较方便。” 还不等我回答,他的好友申请已经发了过来,回想被Ethan删除好友,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那之后,我和他经历了失去联系的阶段,经历了重逢,经历了用短信和电话沟通的时期。 “我十一月要回北京开会,”我说,“也就是……一个多月之后吧。” “我请你吃饭吧,行不行?”Ethan说。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淡淡的笑,很明显,我回答:“好啊,到时候我联系你。” 这次见面,我们各自没怎么变,但氛围比之前缓和了很多,Ethan提前选好了餐厅,我和他一起吃完午饭,就去街上走一走。 天气已经很冷了,Ethan穿着白色的粗线毛衫和风衣,看起来还是很单薄。 北京冬季的太阳往往很亮,事实上没什么温度,浅黄色的光洒在Ethan的脸上,他戴着口罩转头,说:“待会儿找个地方帮我拍照啊。” 我说:“你早说我就带相机来了。” “用不着,我应该……怎么拍都好看吧。”安静地睁大眼睛开玩笑,然后,Ethan就笑得捂着肚子。 我说:“好吧,我待会儿帮你拍。” 走着走着,Ethan就将步子停下,他说:“要一个冰糖葫芦。” 说实话,我只见过路上四五六岁的小孩儿这么做,Ethan站在路边,伸出手指指向不远处的店铺,,随即,他就往那里去,走的时候扯着我的袖子。 Ethan把手放在风衣的衣袋里,弯着腰挑选了半天,选了一根糖葫芦,又问:“你想要哪个?” “我不吃,”我说,“刚吃完饭,吃不下了。” “好吧,好吧。” Ethan从店员手里接过糖葫芦,郑重得仿佛在接过格莱美奖杯,他特地没要包装袋,拿过来咬了一大口。 他含着一大颗山楂,说:“还是冬天的好吃,其他时候的粘牙,而且必须吃山楂的,其他的都是异端。” “咽下去再说话,”我嘱咐他,“小心别卡住了。” 走出去好一段路,Ethan才把嘴里的嚼完,遇上了街头画师,他和我各自画了一张肖像。 Ethan说:“要是下次下雪的时候可以出来逛,再吃一串冰糖葫芦就好了。” “这么简单的愿望吗?”我问。 “不是,”他连忙摇着头,说,“其实很简单对吧,但我希望我的心情像今天这么好,可以这么开心。” 第100章 (FR. 左渤遥) 我一人独自去外滩的第二天,意外地接到了漆浩的电话。 他不紧不慢,淡淡问候,说:“渤遥,最近一切都好吧?” “什么都好,”我说,“最近太忙了,没怎么联系,也不知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打着电话的时候,我正坐在酒店地毯上摆弄卡林巴,一旁放着刚刚买的红茶和小点心,还点着半截香薰蜡烛。 漆浩说:“就是因为我已经回了学校,才特地给你打电话的。” “你回学校了!” 我猛地挺直了背,不再是刚才慵懒不羁的坐姿,电话那端响起漆浩的声音,他说:“今天满一个月,因为一直很忙,这才闲下来,给你打电话聊聊天。” 我举着手机站了起来,用手指碰了碰额头,我问他:“那你换房间了吗?有没有看到抽屉里的信?” “看到了。” 我以为,漆浩接下去会说几句看信之后的感想,于是停止了说话,等待,可是他也在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漆浩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去,但是来了之后就更不想走了,说不定要待很多年,如果某天这里的人都搬出去了,过上更好的生活了,我可能会想一想做其他的事。” “我有空了可以去找你玩儿。”我说。 “你随时来吧,我一直在的。” 后来的谈话中,漆浩没有提及信的内容,我也就没有多问,我们聊了快要一个小时,什么琐碎的事情都说,什么离谱的理想都提。 后来,漆浩突然问:“你现在……谈恋爱了吗?” “没有,”我回答,“哪儿有那么容易,跟谁谈啊……” 十几分钟以后,和漆浩说完再见,茶几上的香薰蜡烛也燃完了,我把芝士红茶的盖子打开,喝了两口。 我在想,漆浩以前交往过怎样的男生?他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如果在山里待很久很久,他还有没有机会遇到自己的爱情啊…… 十一月过完了一半,初冬干燥的空气折磨我的呼吸道,但和Frank度过的这一天里,北京美了好几倍,冰糖葫芦比平时更好吃。 我们从午后聊到晚上,不厌其烦地散步、聊天,吃完晚饭之后又一起走了很久,我问他:“你真的不打算回北京了?” “希望有机会吧,”他说,“希望有机会,无论如何,在工作上都不能任性,毕竟关系到的不是我一个人。” 我说:“没关系,上海也挺好的,我喜欢上海。” 我说:“就比如你租的那幢洋房,我真的太喜欢了,要是以后时机成熟,说不定我会搬去上海呢,现在很多拍摄的工作都在江浙沪,想一想,也挺方便的。” “是吗?” 街上的人不多不少,我和Frank融入夜晚的景色里,虽然是冬天,但感觉是安心且温暖的,我说:“十二月份可能要在上海待将近一个月,周易衣给我接了一个新的音乐节目,还要看秀,还有跨年晚会。” “你住哪里?”Frank问。 “住酒店,很可能圣诞节和新年都要在上海过了,而且还要加班。” 我们在一家便利店前面停住了脚步,我看着Frank,他就侧过身来,面对着我,认真地问:“圣诞和新年想怎么过?” 我摇着头,说:“还没想好。” 韩剧没有骗人,冬天就是比夏天浪漫几十倍,我的眼眶冻得发酸,呼出来的白气半遮我的视线,其实并没有那么舒服。 可心里被一种奇异的热气填充,感觉满满当当,Frank继续那样看着我,问:“你想不想要一颗圣诞树?” Frank告诉我,圣诞树起源于德国。 我原本以为,他会买一颗挪威云杉之类的树,放在他洋房的院子里,然后带我去玩儿两天,可是没想到,一个月后的圣诞节前夕,在上海,一棵身量中等的树出现在了我的酒店房间里,后来,灯光和装饰品都是Frank亲自弄的,晚上我下了班,坐在酒店客厅吃东西,他就在旁边弄那棵树。 我含着半口米饭,说:“其实我不怎么过圣诞节的,都是随着别人过,别人怎么过我就怎么过,我也不知道你们老外有什么习俗。” “在德国的话,提前一个多月就要准备了,准备好吃的,准备圣诞树和礼物,”Frank又想了想,说,“还有,现在很多德国人喜欢在圣诞节求婚,或者举行婚礼,因为可以让家人一起见证。” “我们过年也有很多人结婚。”我说。 这个树叫Frank忙活了几个小时,我洗完澡换了睡衣,出卧室,看到树上的灯已经亮起来了。 金色和银色的灯球,点缀着红色的丝带,客厅里开着台灯,不亮,所以我只看得见那棵树。 我的头发还在滴水,我举着毛巾,在原地呆住了。 手机振了一下,我飞快地走过去,拿起来,是Frank新发来的微信消息,他写道:不耽误你睡觉了,我先走了,圣诞节假期我一直在家,哪里都不去。 我回他:我们一起过圣诞节吧。 可以说这句话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丝毫的勉强,分手两年后的现在,我终于逐渐摆脱困境,摆脱无形的牢笼,逐渐有了难以击溃的安全感。 曾经,我想那可能是很久很久之后,久到我完全脱离了当下的生活状态,久到我已经不是我,那时候,我全部的伤痕都彻底痊愈了,疤都长平了,又能肆无忌惮地去爱了。 不能完全确定是不是到了那个肆无忌惮去爱的时刻,只是,没和Frank渐行渐远,是一件意外又幸运的事。 第二天,周易衣来我的房间,被圣诞树吓了一跳。 我说:“猜猜从哪儿来的?” 显然,周易衣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一只手拿着酸奶,一只手拿着勺子,皱了皱眉,问:“这东西是怎么弄进来的?” “不知道,总之就是弄进来了,”我说,“还有灯球,还有小铃铛和丝带。” “看见了。” 嘴上说着没什么稀奇,可还是诚实地绕树一周,后来,还把张豆喊了过来,这两个人,浪费了半小时的通勤时间,在我房间里大呼小叫。 第101章 (FR. 左渤遥) 虽然有了圣诞树,可是圣诞节还是在工作中度过了,傍晚六点多下了班,天黑得很早,Frank买了吃的来酒店陪我。 我刚卸完妆洗完澡,顶着半干的头发给他开门,很懵地问:“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了一起过圣诞节吗?” “可是我没有假期啊,”原本,我对这个节日没什么执着,如今提起来却有些委屈,我说,“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嘛,让你约个朋友玩儿一下,不用等我了。” Frank走了进来,他把手上的袋子放在桌子上,脱掉了外套,里面是一件浅咖色有驯鹿花纹的毛衣,说:“没关系,没什么好玩的,我买了排骨年糕,还有酒酿圆子,前段时间有德国朋友来我家,送了白葡萄酒,我带过来了,还有烤肉和我自己烤的Stollen……” 弄得我应接不暇,慌乱地后退让路,而Frank却淡定又自然,我声音微弱地说:“不知道张豆他们给我点饭了没,我问一下……” “我买了很多,也有他们的份,让他们过来拿吗?还是我送过去?” 说着话,Frank就去洗手了,我伸手撩开其中一个袋子,烤肉的香味就飘了出来,我说:“不用送,我让张豆过来取吧。” 我用略微泛潮的手拿起手机,给张豆和周易衣各发了一条消息,还没过一分钟,敲门声就响起来了,开了门之后,张豆探头探脑,问:“能进来吗?” “进来啊。”我说。 Frank洗完了手,把给他们买的吃的取出来,又用袋子分开装好,张豆在旁边和他聊天,说:“太多了,少一点就行了。” “没事儿,我特地买了很多,完全够吃。” “哎呀你说……真的挺不好意思,”张豆伸手接了袋子,说,“他们俩的我也带过去吧,待会儿就不打搅了。” “可以可以,”我说,“快去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倒不是我逐客,只是这个气氛实在不太自然,张豆平时那么温柔可爱、善解人意的人,也要学周易衣的样子阴阳怪气,走之前还冲我眨眼睛吐舌头。 她出去了,我把头也伸出去,压低了声音,说:“不用再给我点饭了,你们要喝酒就自己去喝,不用叫我。” 张豆冲我微笑,乖巧地点头,说:“我明白的。” “你走啊,你这样我以后不喜欢你了。”我皱起眉,开始了毫无威慑力的警告。 张豆一边跑回自己房里,一边和我挥手,一边说:“拜拜,拜拜。” 关上门,我才意识到自己肩膀上挂着擦头发的毛巾,于是又回浴室吹头发,再次回到客厅之后,看到Frank把洗好酒杯擦得发亮,他说:“就是看你太累,不然的话可以去我家里过。” “不用跑来跑去了,离得也不近,再说,这样子已经很好了。” 喝了几口白葡萄酒,身体微微发热,我把给Frank准备的礼物从卧室里搬出来,放在圣诞树下面,他问是什么东西,我说:“我不知道,反正其他的都被周易衣他们抽走了,你拆开看吧。” 过这个节是忙里偷闲,所以礼物准备得很仓促,我就选了大多数人用得到的东西。 我又说:“明年有机会的话,你第一个选好不好?” Frank蹲下来,把粘连着包装纸的透明胶撕下来,慢悠悠拆了半天,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副全新的头戴式耳机,我说:“偷偷告诉你,这个比其他几个都贵。” Frank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问:“那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想要。”我说。 这倒不是什么客套的假话,我挠了挠鼻尖,Frank站起来,把礼物放去另一张桌子上,后来,我俩坐在客厅的小餐桌旁边吃东西,Frank再次问:“想要什么礼物?” 我终于认真想了很久,然后把前几天写好的新年愿望清单拿给他看。Frank像揭晓奖项一样打开那张卡片,用了三秒钟的时间扫视。 他轻笑起来,说:“我还以为有多神秘的愿望。” “但是也很难实现啊。” 我站着,Frank坐在椅子上,所以,我得低头和他说话,他指着卡片上寥寥草草的字,读第一条:“‘养一只可爱的小猪,越小越好’。” “因为我朋友家养了,真的超级可爱,超超级可爱,”我发出由衷的赞赏,又觉得自己词汇量太少,只得用夸张的语气说,“小小的一只,像一颗蛋一样,巨巨巨可爱。” “那为什么没买啊,也不会很贵吧?” 我把椅子拽了过去,坐在Frank的旁边,我说:“但我朋友说会长大,要是到时候长到两三百斤,家里都养不了了,所以还没买。” Frank点了点头,转过脸来看着我,说:“没关系,长大应该也要很久,而且左女士的院子那么大,装得下一只猪吧。”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让我倒吸一口凉气,我说:“那还是算了,把猪养在我妈的院子里……只有两种结果。” “什么结果?” “猪死,或者我和猪一起死。” “好吧,很有道理,”Frank再次平静地点头,只得把视线重新落回纸上,读下一条,“‘希望跨年晚会下班别那么冷,到时候一定要吃火锅’。” “嗯,到时候我让张豆提前订好,下班回酒店卸了妆,一个人吃一吃,也算是跨年了吧。” 不知不觉,我的脸都快蹭在Frank肩膀上了,一边抬起眼睛看他,一边聊我这些不着边际的新年愿望,他猛地转过脸看我,惊得我抖了一下。 他居然这么温柔地看我,眼睛里还带着笑,说:“吃火锅也算一个愿望啊?” “算吧算吧,”我用手指着下一行字,有点害羞地躲开了他的视线,我说,“下一条,‘一定要在下雪的时候去故宫拍照,以后的每一年都拍,存下来,以后看’。” 令我没想到的是,Frank居然顺势揽住了我的肩膀,于是,我的脸碰到了他的衣服,我说:“排骨年糕太好吃了,待会儿再吃一口。” 话音没落,我就闭上了眼睛,并且,用手臂抱住了Frank的腰,我们的椅子贴在一起,身体也贴在一起了。 眼睛没睁开的时候,Frank亲了我的眉心,我把他抱得很紧,因为我害怕这是在做梦。 几天之后就是跨年夜,我穿过后台嘈杂的人群,口罩下的脸还是带着妆的,周易衣忽然急吼吼地给张豆打电话,让我俩快去停车场。 结果,周易衣本人倒是不在那儿,我看到了Frank的车,我掰开车门,看到副驾座位上放着在我梦里出现过的迷你猪,Frank扶着方向盘,说:“猪买了,你看看怎么样?” 我扶着车门呆在了原地,这时候,周易衣拎着包跑过来,说和张豆一起坐车回去,两个人没花十秒钟就彻底消失在停车场,连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我把猪抱在怀里,小心翼翼,说:“挺喜欢的。” 那小东西的确很可爱,脖子上还扎着蝴蝶结,就是太小太软了,像小婴儿一样,我有点儿紧张了,抱它的时候咬着嘴唇,动都不敢动。 跨年中的上海很热闹,在这种热闹里,我完成了一次表演,获得了不少欢呼,有了宠物,还吃到了火锅。 几天之后回北京,和好朋友聚了一次,不免得聊起感情现状,我说:“我已经把心愿单给他看了,让他亲我了,他居然还以为我讨厌他。” 对方拿着酒杯,笑着说:“那你自己主动点儿啊,又少不了肉。” 我抿着嘴想了想,有点儿做作地说:“我才不,要是他永远不开窍,那就算了,老子不稀罕。” 说完话,深吸了一口气,用喝酒掩饰我的紧张,我朋友就继续举着杯子笑,说:“嘴硬吧,看你能耗到什么时候。” 第102章 (FR. Hilde·Frank) 一直关注着天气预报,终于,有了两天后北京下雪的消息。 我给很久没见的朋友打了个电话,说周五傍晚一起吃饭,对方觉得意外,用讶异的语气问:“你回北京了?有时间吃饭了?” “是啊,中午就到,”我说,“北京要下雪了,回来看雪。” “逗我玩儿呢?” “没有,就为了回去看雪,否则也不会把工作排到那么满,”我坐在候机室的椅子上,向窗外看去,看起来,上海的天色也不那么好了,我说,“Ethan说他想去故宫拍照,一定要下雪的时候去。” 这天的午饭时间落地北京,天已经完全变得阴沉了,猛烈的降温让空气更加干涩,到了傍晚六点多,天彻底黑了下去,越来越大的风刺在眼睛周围,几乎把人的睫毛冻起来。 餐馆中,黄色的灯光落下来,水汽蒙在很大的玻璃窗上,盛了酒的杯子撞在一起。 这是冷天才有的氛围,朋友把她的女儿带过来了,我们围着滚热的铜锅坐下,点了很多肉,我还给小姑娘带了一盒糖果。 她才十三岁,长到了一米七几,是学校的优等生,学了好几种乐器,还在练习棒球和美术,和大人坐在一起不说什么话,一口一口仔细地吃东西,有时候偷偷在桌子下面滑手机。 她爸爸有点不乐意,皱了皱眉,低声说:“从小就这样,没办法了,不跟别人说话,没有社交。” “很正常,”我说,“我小时候也这样,那是因为有代沟,人家不想和咱们聊。” 朋友仍旧执着,捏着筷子摇了摇头,说道:“不,人是要有社交的,不然以后离开父母了,就没办法生活了。” 这下子轮到小姑娘不乐意,一边嚼东西一边冲着她爸爸翻白眼,为了这顿饭愉快地吃下去,我当即换了其他的话题,又聊了半小时,小姑娘就被她妈妈接走,去上英文课了。 “挺羡慕你的。”朋友突然发出了感慨。 “怎么了?” “年轻,还有得选。” 朋友的伤感来得有点突兀,我说:“你现在也可以选啊,不缺钱也不缺时间。” “但我当爸了,你不明白,当了父母,就很难走出舒适圈,”朋友叹了一口气,说,“这辈子也就基本定型了,什么都得考虑孩子。” “有了孩子也不是一无所获吧?” 这个问题让朋友陷入了沉思,后来,我和他聊起了Ethan,聊起几天前在上海跨年的经历,我说:“要再给Ethan一段时间,他很在意我和野泽的过往,我不想逼迫他。” “绝对不是,”朋友立即摆手,说,“听我的,要是他真的还在介意,肯定不会找你要那个破猪了。” “不是破猪,是三千块的猪,而且挺可爱的——” “行,行,要是他真的不给你机会,你那三千块钱的猪根本送不出去,两个成年人了,怎么这么幼稚,初中生谈恋爱都没这样的,信不信?” 这天晚上,吃了饭聊了天,回家的时候,雪花已经飘起来了,我给Ethan打了今天第二通电话,他说,已经准备好了明天去拍照穿的衣服。 下雪的故宫变成紫禁城,雪花在皮手套上变成几粒水珠,Ethan把一抔雪丢在了我身上,他说:“不敢和你真玩儿,北方人打雪仗你受不住。” “你很厉害吗?”我问。 “厉害啊!”Ethan抬起手,把粘在他围巾上的雪花拍掉,然后大声地回答我。 Ethan系好了鞋带站起来。 长发样子的他,是我最初认识的他,就像现在这样,不是总高兴,往往压着嘴角,脸长得年轻精致,嘴巴天生红润,有时候笑起来,又是种不一样的漂亮。 红墙映雪,Ethan蹲下去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小朋友聊天,后来,小朋友送了一颗糖给他,我们都走出去了好几米,Ethan忽然说:“那个小朋友好可爱啊,我小时候肯定比他还可爱。” “你不知道自己小时候什么样子吗?”我问。 Ethan穿着一件墨蓝色的大衣,系着红白相间的格子围巾,半截头发也被系在围巾里,他伸出脚,把路上的雪踩得“咯吱”响。 说:“我小时候……就是皮啊,根本管不住,因为我姥爷姥姥都特疼我,我就是家里的霸王,你想想我的名字,跟了姥爷姓,也有姥爷一辈子的寄托,他的家乡,心心念念的渤海。” “后来就不跟姥爷一起住了?” “是啊,后来跟我妈一起住了,她不怎么管我,所以上学也不怎么样,没什么才艺,青春期的生活弄得一团糟,整天跟人家打架,玩儿车的时候受伤,断胳膊断腿的。” Ethan踩在雪上,险些滑了一下,他拽住了我的袖子,继续说:“那时候,我都没想过会遇到一个你这样的人,说句实话吧,以前和你谈恋爱的时候,我觉得挺幸福的,就像小时候在姥爷家那样,做什么都没有错,老被惯着。” Ethan淡然地笑,像是在说起几十年之前的往事。当我愈发了解以前的他,我才知道他现在改变了多少,又长大了多少。 现在,Ethan不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了。 他转过头来,盯着我看,抿着嘴一直笑,一直笑,那只手还是揪着我的袖子。 这一整天都过得开心,在雪下得最急的半小时里拍了照片,后来去了Ethan独居的房子,天已经黑了,Ethan穿着红色格子的睡衣套装,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把今天买回来的东西整理了一下,但对他家不熟,所以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能先放在餐厅的地板上,再把水果切好,端去客厅。 “西瓜和奇异果,要不要吃?”我站在沙发旁边,问Ethan。 他的视线全都在电视上,迟钝地摇了摇头,我只能把盘子放下,打算去厨房里整理一下,谁知,我还没来得及转身的时候,就被Ethan抓住了手。 他还是躺着,还是没什么表情,我以为他有事要说,就问:“怎么了?” “牵手啊。” 他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腮,看着我。 电视里响着催眠曲一样的音乐,还有电影主角低沉的声音,这一刻,我看着Ethan的眼睛,觉得用不着犹豫了。 就算失败,也不想犹豫了。 手指头还是被Ethan紧紧地抓着,我蹲了下去,半跪在地毯上,看着他的眼睛,问:“除了牵手还有什么吗?” 不出所料,Ethan的回答是:“没有了。” 此时的他,不像白天那样眉眼带笑,而是平静地和我对视,他的鬓角长了很小的一粒青春痘,他越来越用力地攥着我的手指。 脸离得很近,我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我说:“我们复合吧,左渤遥。” -------------------- 这不是最后一章,不要误会~ 第103章 (FR. 左渤遥) 左琳叮嘱过我做好倾听坦白的准备,而此时此刻,我正曲着一条腿,以不太优雅的姿势躺在沙发上,连眨眼都忘了。 没做好准备,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得体的话,静默了四五秒钟之后,我连表情都没变,只听Frank继续问我:“你同意吗?同不同意?” 我和他眼睛之间的距离是二十几公分,我能看清楚Frank所有的情绪,他佯装着淡定,实则紧张得手心发凉,我终于松开了手,放过他大概被我攥得发麻的指头。 我坐了起来,什么话都没说,又站了起来,身上盖着的薄毯子掉在了地上,第一件事儿是找遥控器,我围着茶几走了一圈,终于在盛西瓜和猕猴桃的盘子后面找到它。 我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了。 “不好意思,我先回房间了。” 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涌上心头,让我顿时需要一个私密独立的空间,我捞起手机就往卧室里走,看都没看Frank一眼,我也没笑,没生气,门锁撞上了,“咔哒”地响。 我把手机随意扔在床上,然后,顺势地坐下,再顺势地躺下,眼睛闭上了,又不淡定地睁开,还没笑出来,主要是一切来得很突然,我还是懵的。 幸福的感觉没有缓缓浸润,而是在几分钟后、我终于不那么懵的时候,忽然像强心剂一样注入我的身体,不只是大脑,还有神经和血液,还有心脏。 我抱住了枕头,把脸埋在被子里,压抑住想要发出怪叫的冲动,整个人在床上滚了几个来回。 天花板是浅青色,灯带的光是浅黄色,窗帘是灰蓝色,被短暂遗忘的手机硌在我的腰椎上,我坐了起来,用手理顺刚才弄乱的头发。 把新消息敲入和Frank的聊天框。 我写了一个字—— 嗯。 也不知道这时候为什么还要正经地敲门,我握着手机坐在床上,偷偷地发抖,我说:“进来。” 但是门没什么动静,于是,我大声地说:“别他妈敲了,没锁,进来。” 只是话音还没落,我就忽然想哭了,不知道是在庆幸还是在伤感,亦或是喜极而泣,我忍着眼泪但是红着眼眶,Frank已经推开门进来了,他几步走到床边,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跪在床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连手机都没拿住,我发抖出汗的手放在Frank的背上,他很用力地抱我,让我原本凌乱的呼吸变得更困难。 我这人,从小坚韧抗造,腿摔断了都没哭过,结果一个恋爱谈成泪失禁体质,变得经不住冷落也经不住哄,一被哄就想哭。 Frank在我耳朵旁边问:“难过了吗?” 我咬着下嘴唇,矫情地回答了一个“嗯”,然后,眼泪就止不住,我把眼泪全擦在了Frank的衬衫上。 他又问:“勉勉强强才答应的吗?” “没有……”我说,“没有勉强。” “那你刚刚在想什么?为什么要一个人跑进来?” “原来以为你不喜欢我了,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这一句,一半是实话,一半是废话,语气有点儿矫揉造作,说完自己都觉得恶心。 Frank说:“这么多天了,一直怕你不能接受,所以我一直在等,想一想挺后悔的,两年的时间被浪费,补不回来了。” Frank的语气充满遗憾,吻落在我的脖子上,吻了两下,他的手指陷进我的头发里,说:“我爱你,Ethan。” 我紧紧地抱着他的肩膀,喉咙里发出好几个带着哭腔的“嗯”。 我庆幸这是在雪天的北京,我和Frank正一起度过最冷的季节,他去上海常住了,但这没能成为我和他重归于好的阻碍。 后来又接吻了,抱了半天,还抱着,Frank叹了一口气,说:“手机是不是摔坏了,等一下,我捡起来。” 这回,轮到我抱着他不放了,嘴上说着“不要”,把略微潮湿的脸颊往他肩膀上埋。 我把在故宫拍的照片发了朋友圈,把小猪的照片也发了朋友圈。 小猪的名字是我姥爷起的,叫北冰洋,因为老爷子喜欢喝北冰洋,把小家伙带回去给他看,他说:“这小花猪,怪丑的。” 姥爷家的院子里春夏有花,到冬天的时候就没什么绿色,葡萄藤埋进地底下,要等来年暖和的时候再挖出来,再剩不到十天过年,家里阿姨正在里里外外地打扫,我姥爷养的猫在人脚旁边蹭来蹭去,还伸了爪子,抓Frank的鞋。 “自己去玩儿吧丑猫。”我把猫拎到一边去,顺便过一过嘴瘾,把北冰洋挨的数落还回去。 我姥姥喜欢清静,老不让别人常来,也不喜欢我妈我舅舅带着一家子,所以,平时只有节日相聚,但我一个人去的时候,她还是挺高兴。 被我妈规训了十几年后,我回这里还是能够放飞自我、玩得开心,我姥姥说我看人下菜,还唠叨我不会买好看衣服,她坐在屋子前边儿晒太阳,穿着立领的夹袄子,外边一件很厚的开襟毛衣,看我过去了,就拽了拽我的外套。 问:“你冷不冷啊?” “还成。”我说。 “里边儿去,去下五子棋,我记得你以前下得挺好。” 在老人家眼里,我像是永远长不大,小时候的消遣物件至今还留着。 我蹲了下来,皱了皱眉毛,说:“那是我上小学时候玩儿的,现在已经长大了,不玩儿那个。” “听我的话,买几件好衣裳穿,别穿这么破的,不鲜亮,”姥姥含着新补的牙,说话变得有点不清楚,“我问你,你妈是不是不给你钱花?” “有钱……不是,这哪儿破啊,新买的,五万多,虽然说不是天价高定,但不至于破吧。” “五万就买这个?”她还是很嫌弃,捏着我外套的领子,说,“你看我,都是老字号的料子,老师傅亲手量亲手做出来的,多合身,多好看。” 我站起来,翻开姥姥毛衣的后领看标签,上面显眼地印着“PRADA”。 “哪儿的老字号啊?”我没忍住笑出了声,说,“意大利老字号?” “不是,里头的是做的,外头的是左琳怀孕时候穿过的,买的大号衣裳,现在给我穿了。” 我撇了撇嘴,搬了个小凳子在旁边坐好,我说:“她怎么这么有孝心呢?给您穿剩的。” “从小就有孝心呗,不爱吃的都给奶奶留着,猴儿精的孙女。” 我在这里晒着太阳挑拨离间,也不忘记给左琳发消息刺激她,我姥姥问:“你那个德国朋友人哪儿去了?” “厨房里和阿姨一起收拾东西,”我把手机放进衣兜里,揣着手坐起来,说,“人家有名字,叫Frank。” “你去把他叫过来,你先带着他去溜溜,下午饭的时候和你姥爷一起回来,咱们家什么时候让客人干活儿啊,没规矩。” 我弯着嘴角笑了笑,说:“没关系,他乐意干让他干呗,外国人在老北京四合院儿的厨房里干活,那都算是社会实践了。” “他和左琳好歹也相过亲,你说是不是还惦记着咱左琳?不然这么殷勤干嘛?”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用很严肃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们以前次次回来都聊他,现在直接上门来我家了,你说……” “和我关系好不行吗?”我问。 “行,我知道是你朋友,我就是觉得想不通。” 我下了凳子,攥着姥姥的手,原本打算蹲下的,可后来又跪着了,我说:“老太太,我说他和我关系好,没说他是我朋友,您想没想过……我俩是一对儿啊?” “哪种一对儿?没明白。” “跟您直说吧,Frank是我男朋友,谈得挺久了,大概率以后还会结婚,您老也没重孙子抱,因为男的和男的生不了。” 我姥姥脸上还那么平静,抬起一只手摸口袋,掏出洗得很香的手帕,沾我眼角两粒恰到好处的泪花,说:“哟,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了?” “您不生气吗?不罚我吗?” 此刻的我,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挤着眼泪下着跪,两只手抓着我姥姥的手不放,她说:“你别给我来这套,怎么跟你舅舅小时候一模一样,多大的事儿啊……” “那您觉得男的可以喜欢男的吗?” “要我说,其实很正常,”老太太还是那么冷静,看起来深谋远虑,她说,“其实特别正常,女人爱女人,男人爱男人,都很正常,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就会互相爱了,别人怎么想的咱也不知道,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能理解。” “想得这么透彻啊,老太太?” “你起来坐好,地下凉,”她把小凳子拽过来,劝我坐下,说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是你妈为难你了?让我跟她聊聊?” “没,没为难,她早就知道了。” “那就行……”姥姥很少这么温柔地笑,她揉了揉我很冰的脸颊,低声说,“那就行了,人这一生,怎么过都是过,是为了自己活的,不是为别人活的。” “您觉得Frank怎么样?您满不满意?” “这下儿就清楚了,我是想了大半天呐,这客人上我们家来干这干那,还买那么多东西,又是给你拿衣裳,又是给你拎杯子。” 她又开始平静低声地念叨,我偏要打岔,拽她的袖子,说:“您答非所问,我是问你觉得他怎么样?好不好?能不能配得上我?” “好。” 答案只有一个字,并且,老太太坚持用聊八卦的低缓语气,所以,听起来是深刻又郑重的。 第104章 (FR. Hilde·Frank) 在Ethan姥爷家的院子里待了整整一天,夜里九点多,老人家要睡觉的时候我们才走。 这地方,算是在喧闹的京城中偷了一派清静,是Ethan从小就住的地方,上午的时候,他踩着拖鞋蹲在阳光里,看地上干枯的矮草,想了想,抬起眼睛冲我伸着手。 “怎么了?”我问。 “我的头绳,我扎头发。” Ethan晃着手腕,我从我的衣袖下面找到了他固定头发的黑色橡皮筋,给他递上去,他一边绑头发,一边撇嘴,不太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干嘛不开心?”我问道。 Ethan站了起来,把拖鞋穿牢,他看着我,说:“你又要飞。” 这个惬意和伤感交替的时刻,窗台上的收音机还响着新闻广播,Ethan扎好了头发,我抱住了他,他抱住了我。 他抱着我的腰,喉咙里发出不情愿的声音,把额头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说:“对啊,又要飞,没办法。” “能不能不飞啊?不飞行不行?” 我的手和小臂圈着Ethan的头,捏了捏他另一边的耳朵,说:“我也不想飞,北京多好啊,我也不想飞。” 接着,Ethan不说什么了,抱着我、粘着我撒娇,我接电话的时候还是被Ethan抱着,后来,家里的阿姨出来了,Ethan就把手松开了。 他跟我说:“我姥姥姥爷还不知道,他们又不爱上网,不知道什么八卦,左琳和我妈也没跟他们说过这些。” “不用刻意说,”我小声地告诉他,“顺其自然就好。” Ethan整理被风吹到脸颊上的头发,他忽然笑起来,因为眉毛黑,睫毛也黑,皮肤干净,所以在阳光下面,他的脸生动又明朗。 他说:“我想去德国了,也去看看你的家人。” 听起来,他不是在提议,也不是在要求,而像是在虔诚地恳请,又问我:“你不想家吗?这么久了没回去。” 冬天的风生存在阳光里,一点点爬在人身上,衣角飞起来,脸上轻微冰凉,头发有些乱,看到Ethan笑得那么开心,我也忍不住地笑,我说:“好啊。” 我和他躲在阳光房的另一边,他再次抱住了我的腰,笑的时候,我托着他一边的脸颊吻他,吻到中途,又说了:“好,我们一起回去。” 到傍晚,快吃晚餐的时候,Ethan的姥爷回来了,Ethan在餐厅门外撞我的肩膀,说:“我跟我姥姥说你是我男朋友,她说你很好,说你有能力,个子高,长得帅,什么都好,最重要的是你对我好,她看在眼里了。” “说了……” “对,但还没跟老爷子说,不过老太太知道了,她下午那会儿给老爷子打了电话,”Ethan中午的时候洗了头发,很柔顺,也没扎起来,他任由我玩他的发梢,说,“我不在意任何人怎么看,但看到老太太那么容易又乐意地接受,说实话我还挺惊讶的,而且现在觉得特别幸福。” Ethan的眼睛里有了泪光,没大笑,但笑得那么好看,那么舒服,那么满足。 “谢谢你,也谢谢你的家人。”我也激动到了难以自制的地步,我轻吻了一下Ethan的嘴,他扑上来抱我,做完饭的阿姨从餐厅里出来,站在了我俩身后。 她还是那么温和地微笑,用婉转的京腔说:“遥儿,和你……朋友进来吃饭了。” “我男朋友,李阿姨,他是我男朋友,”Ethan说,“今天见过了,跟您介绍一下,以后大家都熟悉了。” “行,知道了,遥儿,和你男朋友进来吧。” 院子里的灯光昏黄,在冬夜里却格外温馨,阿姨做了一桌子的菜,没什么隆重的氛围,大家一起围坐,聊的都是家常。 这个院子就是左家的根,和很多人想象中的都不一样,左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从山东来北京,白手起家,因此至今都是个踏实节约的人,老太太从前是京城里的大小姐,读了书可也没那么新潮,二人从贫寒的时候一起生活,逐渐有了一个富足有序的左家,接着,是赫赫有名的左氏,以及三位独当一面的儿女。 这些都是Ethan讲给我的,他说:“要是没有他们,我现在什么都没,真的,全都是依靠他们,所以觉得有点儿惭愧。” 他还说:“跟我妈一起生活这么久,感觉和老人家有点儿疏远了。” 至此,我才了解这里是Ethan真正的乌托邦,曾经,他离开了这里,告别了童年,走入了校园,有了和陌生人的交际,用长久的时间经营他和左女士不冷不热的亲情。 饭桌上有红酒,我原本想着帮Ethan开车,所以不打算喝的,但Ethan说:“你喝吧,我不喝,我自己开。” 给老两口敬酒,还在斟酌该怎么称呼,我说:“二位长辈,今天打扰了你们一整天,我初次来,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你们包容。既然二老都知道了,我也就没必要刻意隐瞒什么,所以今天跟您二老坦白,我和左渤遥在一起了,对,我们互相喜欢,很爱对方,以后是要一起生活,一起过一辈子的,希望您二老包容,没别的,今天真的打扰了,也谢谢这么好的招待。” 这边喝两杯,盘算着要给阿姨敬一杯,Ethan却冲着他姥爷打了个响指,说:“怎么了?老爷子,冻僵了?” “我中午接了你姥姥电话,我跟她说‘那小兔崽子又跟你开玩笑呢,你千万别信’,可是我一回家,怎么感觉就是真的。” “您看看,再看看,我像是开玩笑吗?” “知道了,不是,”左老爷子对Ethan点头,又把视线落在我身上,说,“行了小伙子,坐下吧,别喝多了。” Ethan挑挑眉毛,得意地说:“看吧,老头老太太就是疼我,我做什么都是对的。” 夜里临走的时候,两位老人和阿姨一起送我们到门口,姥姥还给Ethan带了早上新买的点心,他们都很质朴,和我见过的一些有钱人不一样,他们至今没脱离中国人最本质的样子,乐观、勤劳、包容,是温和的,但也是果断的。 因为我家不常住,所以还是回Ethan那里,开车到楼下,Ethan拎着他的点心,我拎着Ethan的提包,他的一只手攥着我的大衣袖子,说:“快跑快跑,好冷。” 进了电梯,我和Ethan面对面地站在角落里,他把装点心的盒子抱在胸前,看着我大衣最上面的扣子,看了好一会儿,又抬起头看我的脸,看我的眼睛。 “怎么了?”我问。 Ethan弯起嘴角,说:“没怎么。” 我略微歪头,向Ethan再靠近,我们的鼻尖即将撞上的时候,Ethan就合住了眼睛,我们又接吻了。 几乎随时随地都要接吻,觉得比以前更爱更爱他,有了更多的信任,于是有了默契和安全感,沉浸在唯一被爱和唯一爱的满足里,觉得生活里的一切都是好的。 电梯门打开了,外面站着同一层的邻居,Ethan用戴着手套的手推我,很轻,丝毫没有用力,后来,我俩都出了电梯,他还在用拳头捣我的背。 看起来很猛,其实很温柔,Ethan咬着牙说:“好烦人啊你。” “没事,人家不会注意到的。” Ethan一边脱外套,一边说:“我脸皮薄。” 换了鞋子,去洗手,穿着T恤,然后在沙发上歇一会儿,Ethan先去洗澡了,我把自己的包收拾好,明天可以直接带着去机场。 后来,我躺在沙发上险些睡着了,将要进入梦乡的一刻被惊醒,Ethan正往我身上爬,他穿着香槟色的薄浴袍,撩他自己泛潮的头发,说:“有那么累吗?” “我前天晚上熬夜赶工作,昨天早上飞北京,”他趴在我身上了,我就把他抱着,继续说,“昨天晚上陪你熬到那么晚,不累都难吧?” “昨天晚上……那能叫熬吗?”Ethan很委屈,问道,“在怪我是吗?” “不是,”亲了一下Ethan埋在我脖子侧面的额头,说,“宝,不是怪你。” “就回来了一天而已,你不是很强吗?” 听到这里终于懂了,这小子就是故意想惹我,他的手掌压在我肩膀上,一声不吭地凑上来亲我,我把他的头发往后面撩,得空才说:“过年的时候我回来找你,就剩下几天了,到时候住我那里。” 我怀疑我到了边说话边睡着的程度,后来,就真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一点多,看到客厅的顶灯关了,而Ethan开了落地灯,正坐在地毯上打游戏,还给我盖了毯子。 他转过头,问:“醒了吗?” “嗯,”我第一时间想起睡觉之前的对话,猛地坐了起来,说,“对不起,我真的太困了,十天飞了五次,还有两天在坐动车。” Ethan冷静地看着我,看了一会儿,就把手机放下,他顺着地毯爬过来,把半边脸搁在沙发边上,对我笑。 “好可怜,”他说,“要是不用回来见我,你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个周末。” “没有,”我说,“是我自己愿意回来见你的。” 我揉了揉Ethan的脸颊,他顺势抓住了我的手,说道:“等我们从科隆回来,我就去上海看房子,然后我们住一起,就不用来回跑了。” “我跑一跑没关系,”我说,“可你是北京人啊,北京人怎么可以随意离开北京呢?” “北京人没这规矩。”Ethan说着话,打了个呵欠,他从地毯上站起来,催促我去洗漱。 他忽然跳到我的背上,我就把他背去了卧室。 -------------------- 是倒数 第二章 了,的确不舍,但故事总要结束的,我和它的旅程,也像约定的那样,从夏天到了冬天,没有从头高兴到尾,但好在结局温暖。下一章是8k+的科隆之行,其实,甜的部分对我来说是最难写的,不想千篇一律,不想让人觉得规范枯燥,我还是希望我的文章每一处都是惊喜,都别出心裁,都能代表我,都不雷同于他人,这篇写到中途还是没逃过卡顿,甚至快要没了信心,但还是努力找到了满意的发展。谢谢所有看到这里的人!最终章明天见! 第105章 (FR. 左渤遥) 上海出发,第一天到法兰克福,穿梭于哥特式建筑的丛林里,看了歌德故居,晚餐有苹果酒和熏肋排。 第三天坐火车,一个小时之后到达科隆,傍晚微风,夕阳里是随意混杂的紫色、橘色、红色,火车站附近就能看到莱茵河,河上是著名的霍亨索伦桥,Frank用他的耳机给我听了一首歌,他扶着我的肩膀,我一边无语地注视挂满大桥围栏的德国非主流——爱情锁,一边被极具复古氛围的旋律包围。 “狂欢节的时候我们都会唱这首歌,歌词说的就是霍亨索伦桥上的故事,”Frank说,“Schenk Mir Dein Herz,中文歌名是《把你的心给我》。” “好听,”外衣搭在我的手臂上,风很凉快,算不上冷,我问,“这些人把自己锁在这座桥上,如果以后分开了,是不是还要赶来开锁?” “开不了,锁完之后要把钥匙丢进河里。” 我探头去看急匆匆奔流的莱茵河,露出一个谨慎的表情,我说:“警告你,不用想把我锁在这里,不然,可能我还要跑这么老远来撬锁。” 事实证明,玩笑不能随便开,否则,我也不会在接下来的几秒里观看到Frank表演的变脸,起先,他还在艰难地留着笑容,到后来就彻底坚持不住,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开玩笑的。”歌听完了,单曲循环又播一遍,我这个解释有气无力,先把外套穿好,扣子暂时不用系上,继续看河上风景,看夕阳,看不远处教堂的尖顶,还有很多在河上慢飞的鸟。 Frank像偷袭一般,忽然从身后抱住我,我险些一个趔趄趴在地上,他说:“但我还是听得心里‘咯噔’响,我知道你在开玩笑。” 他说话的时候,我就转过头看着他,被他紧紧地抱着,我暂时没有回什么话,沉思片刻,没能止住微笑,然后,我就吻了他。 只亲了一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他黏上来亲,此时,身边还是人来人往的,那些人都看着我俩,我在亲吻暂停的时候平复呼吸,低声地告诉Frank:“这歌真好听。” 他幼稚地问我:“怎么样?你觉得科隆好不好?” “好,比我想象中还要好。”我毫不吝啬地夸奖着。 其实,我走进这座城市还不到一个小时,下了火车就去酒店放行李,然后,在没吃饭的情况下就来这儿看夕阳了。 可我说的的确不是假话,第一眼看科隆,就感受到一个古老城市独到的气质和氛围。 我在想,我眼里的科隆,大概就像Frank眼里的北京那样,带了特别的滤镜。 虽然离Frank的家算不上远,但我们还是决定在市中心休息一晚,明天上午再去他家,他说他姨妈家的表姐夫会开车来接我们。 我想了想,说:“表姐夫……你们和表姐夫住在一起吗?” “不是,就是和亲戚关系都不错,所以经常一起聚会。” 我试探般询问:“所以明天也要聚会吗?” “不会,”Frank在我怀疑的眼光里笃定摇头,说,“他们就是为了欢迎我们回家,你不用紧张,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就因为平静又汹涌的“聚会”两个字,我一整晚都没睡踏实,半梦半醒,略微焦虑,Frank一直抱着我,让我枕他的胳膊,或者把我的腰揽着,我一大早睁眼的第一句话就是:“就当在自己家……谁能做得到啊,谁能做得到……” 我真想打醒这么畏畏缩缩的我自己,从小到大倒是见了一些大场面,也玩儿了一些极限运动,可到这种关键时刻,反倒变得胆小如鼠。 表姐夫穿着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戴着一副度数很高的眼镜,我用英文跟他打招呼,假装出一副文静的样子,他是一位小学科学老师,话很多,抢着帮我们放行李的时候,他对Frank说:“听说Ethan说中文和英文,姨妈要求我们都要说英文,毕竟真的说不好中文,只会说‘你好’,‘谢谢’,“再见”。” 在科隆的酒店楼下上车,车从市中心驶往郊外,这儿的风景满足了我对欧洲田园的全部幻想,看到了风车,还看到了电脑壁纸一样的绿地,以及散落在田野中的、红色屋顶的房子。 一路上,这个表姐夫话实在多得过分,Frank无奈地开玩笑,伸手上来捂着我的耳朵,后来,他说:“你们北京人说的‘碎嘴子’。” “没事儿,”我说,“人家也是热情嘛。” 一大家子人,这天都为了见我而聚过来,感觉实在难当,院子里是一幢灰蓝色屋顶的房子,很大,那些亲戚在草坪上忙碌,白色遮阳棚下面是两张拼在一起的长方形餐桌,桌布和鲜花都准备了,烤肉的炉子燃着炭火,还有两个小孩儿在院子另一边踢足球。 Judith女士穿了一条很漂亮的碎花裙子,她上前来跟我问好,缓缓地拥抱了我,用英文说:“没想到我们真的见面了,这不但是Hilde的幸运,更是我们家的幸运。” 我说:“谢谢,我也很幸运。” 原本以为见面的时候会有些紧张局促,没想到却是幸福里带着淡淡感伤的场景,Judith的眼睛都红了,她有那种文人特有的柔软和感性,说完话又再次拥抱了我。 家里来了近十口人,有Frank的姨妈、表姐、堂弟,堂兄、舅舅、叔叔,以及几个大小不等的孩子。 他们分工合作,说说笑笑,看样子,关系都很不错,有人在做饭,有人在烤肉,还有人在摆餐具,Frank的爸爸老弗是个比较稳重的中年人,瘦高个,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他在厨房里切菜和肉,我进去跟他打招呼。 他也和我拥抱了,慢吞吞地说:“很高兴见到你。” “看吧,他们都很喜欢你,”Frank带我去楼上看房间,说,“也不知道有的人一夜没睡在紧张什么?” “不能紧张吗?”我问。 “可以紧张,完全可以。” 房间门被推开,看样子是提前整理好了,我发出“哇”声,感叹道:“没想到你的房间居然这么……少男。” “因为是小时候装修的啊,后来不经常回来就一直没怎么变过,但把床换掉了,挺宽挺舒服的。” 装修很欧式,墙角堆着两颗足球,一颗半旧的,一颗全新的,照片墙是已经褪了色的软木,上面扎了很多照片,还有一些便签,蓝色柜子,蓝色地毯,柜子里放了一些奖杯和证书,书桌上还有两本大概十年前的中文杂志。 “让我看看以前的你。”墙上有些照片因为褪色而过度曝光,我看到了Frank中学时候的照片,有几张在他的手机里见过,但大多数都没见过。 他那时候还参加足球队,和很多同学一起合影,才十五六岁,看起来特别嫩;有他在狂欢节上cos老虎的照片,还有大概更小的时候,站在墙角里规规矩矩地吹萨克斯的照片…… 可惜我看不懂那些便签上的德文,后来把整面墙扫视了一遍,终于找到了几个写了汉字的纸条。 有一张写:要去中国了,要住在北京了,再见,我的祖国,再见,我的科隆,再见,我的家人,我要去迎接未知的世界了。 纸条上没有几句话,字也写得像小学生,旁边扎着Frank在长城上拍的照片,再往上看,还有他在天安门广场的照片,在故宫的照片,在什刹海的照片,在香山的照片…… “你也太贼了吧,”我说,“一张前任的照片都没有,准备得挺充分的啊。” “有啊,你认真地找一下。” 我再次看了半天,转过头去问他:“该不会是这几个踢足球的大汉中的某一个吧?” “当然不是,”他习惯了这样扑上来从身后抱我,吻了我的脸,说,“没有前任的照片,骗你的,我跟你说过吧,那个女孩子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同学。”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我问。 Frank果断地摇头,说:“完全没有联系,好多年了,真的好多年了。。” 我夸张地用牙缝吸气,眯着眼看向他,疑惑地说:“你可太行了,看着碗里的初恋,还想着锅里的中国姑娘,怪不得人家跟你分手。” “都不是同个时期的事情,而且中国姑娘的事大概就是随口一提,要不是在柏林遇见高中同学,我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 快到午饭的时候,我换了件更舒适的衣服,和Frank一起下楼,给大家帮忙,Judith女士不让我做事,最终只能陪着两个小孩儿踢足球,他俩玩得满头大汗,又躺在草地上滚来滚去。 Frank的表姐看起来很精明干练,和表姐夫完全不是同一种人,她过来和我打招呼,还说:“你太漂亮了,亲爱的,真的太漂亮了。” 夸得我无地自容,比平时腼腆七八分,低声地说:“谢谢,你也很漂亮,还有你的孩子……也很可爱。” 表姐抱了我,还用手拘着我的脸,激动地说:“简直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可爱的男孩子。” 她有四十多岁,给人的感觉更像是长辈,Frank在那边帮忙端盘子,她走过去把Frank拽了过来,说:“你不要做了,来陪Ethan,今天所有的事都交给我们。” 我摆着手,原本还想客气拒接,但最终败给了招架不住的热情,Frank卷着衬衫的袖子,歪过身子来捏着我的脸,然后,他忽然抱着我亲了好几下。 “有病吧你。”我说。 Frank戳了戳我的脸,说:“这还要害羞啊?在大街上都亲过了。” 咬了咬牙,心想要不是在他家,我早就打他了,但这种氛围下只能矜持,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奔放易怒。 可是,我暂时还是没脸见人,特害怕Judith女士他们在看这边,我只能把额头放在Frank的肩膀上。 低声地说:“你也要想一想别人的感受,人家不一定愿意看见。” 没看他的脸,我也知道他在憋笑,后来,表姐喊我们过去,大家一一落座,刚才乱哄哄的院子才回归平静,倒好了酒,大家共同举杯,然后开始吃饭。 葡萄酒是老弗自己的酒庄出品的,菜是正宗的德餐,啤酒非常非常好喝,Judith女士还老是问我能不能吃得习惯,我说:“我去哪里都吃得习惯,谢谢Judith,很好吃。” 德国菜就是欧洲的东北菜,有必不可少的酸菜和烤猪肘,还有各种香肠和一些鱼,以及邦邦硬的面包和离不开的起司和洋葱。 碱水结是家里保姆自己做的,坚韧微咸,有着很浓的麦香。 说实话,我并不是为了礼貌才一味地捧场,好吃就是好吃,只是热量极高,感觉会一天之内胖十斤。 我还偷偷问Frank:“吃得这么好,你家人为什么还这么瘦?” “不可能天天吃这些的,”他说,“有时候也凑合。” 我俩进行着咬耳朵的加密通话,Judith看着我俩,满脸的姨母笑。午饭之后,有的亲戚就回家了,姨妈、表姐和表姐夫都没回去,保姆在洗碗,他们又在准备下午茶,我和Frank去附近走了走。 郊外的空气太好了,风那么通透,景色那么明朗,一路步行到了Frank家的农场,宽广到看不见头,就在柏油路的旁边,进去的时候,经理热情地迎接了我俩,还给我俩拿了草帽和篮子,这时候正是草莓和醋栗成熟的季节,我尝了一颗草莓,经理让我多吃,但刚吃过午饭,所以实在吃不了太多。 难以用语言表达这种心情,即便对物质已经少有奢求,可面对这样一整片生机勃勃的田园,我着实狠狠地羡慕了。从来没想过,面对果实、蔬菜的丰收,人的心里会生出这么奇妙的满足感。 小动物都很可爱,但这儿的小动物实在太多,有点儿宠幸不过来,穿着隔离服去看奶牛和小兔子,我看着看着就叹了一口气,说:“想北冰洋了,真的,好想它,不知道我妈对它好不好?有没有虐待。” “你放心吧,”Frank说,“现在要担心的不是它被虐待,而是回去之后能不能认得出。” “回去之后就做脆皮烤乳猪。”我开玩笑。 在科隆的体验是愉快、惬意、幸福,每天都被喂得很饱,Judith女士还找了她认识的中餐厨师,来家里做晚饭吃。 这个生日过得很隆重,Judith女士和老弗特地订了市中心的火锅餐厅,还送了一大束花给我,给我妈发了视频过去,结果第二天左琳给我打电话,说:“笑死我了,大姑昨天半夜给我打电话,说你跟着德国人跑了,现在过得乐不思蜀,都不想回北京了。” “你们心里有没有一点儿正能量?”大清早的,我用肩膀夹着手机,站在镜子前面涂护手霜。 左琳说:“我们敦敦想舅舅了,说舅舅不要光想着谈恋爱,也要常回家看看。” “李敦敦是李敦敦妈的新闻发言人吧。”我说。 左琳笑了半天,忽然换了一种语气,正经地问:“说真的,他们对你好吗?” “你希望怎么样?好还是不好?” “当然是好,我担心你呀,忽然就跟人家跑回家,这么远,要是被欺负了我们也帮不上你。”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觉得他家是日耳曼封建贵族吗?人家为什么欺负我啊……” “谅解一下啊,担心你,”左琳认真地讲话,说,“我觉得我想得比谁都明白,但昨天晚上听大姑说不知道你习不习惯,弄得我一整晚睡不着,现在当了妈,遇上什么事儿都心软。” “我挺好的,”得知左琳是如此真情实感地关心,我只得乖巧地告诉她,“放心吧,有什么事会说的。” 和左琳通电话的半小时之后,原本在院子里的Frank忽然跑上楼,他说:“知道吗?左琳刚刚猝不及防地给我打电话了。” 我顿时楞在了椅子上,不用等Frank的下一句,我已经能大致想到左琳跟他说了什么。 “你不用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我说。 “当然要放在心上。” “你确定?” 我坐在书桌旁边,Frank的手撑在桌沿上,忽然俯下身亲了我一口,说:“她说我得对你好,要关心你,要站在你这边,不论什么情况下。” “很盲目啊,先生,”我说,“如果我杀了人你也站在我这边?” “对。” “不可取。”我刻作严肃地摇了摇头,谁料Frank还是盯着我的眼睛。 他说:“我知道左琳是在担心你,左女士一定也很担心你,要是我以前做得足够好了,你的家人一定不会那么担心。” 我摇了摇头,低声地说:“没有,不说以前了,不要给自己增加负担。” 上午的阳光热烈,夏天将在几十天后真正到来,我还坐在刚才的椅子上,Frank去了洗手间,我给左琳打电话,我说:“姐,你真的没事找事,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被你骂哭了,什么水平?” “哭了?我没骂啊,我还态度特好,也没有阴阳怪气,比和你说话的态度好多了,你想想,我那时候可是希望你们复合的,我怎么可能骂他——” 左琳连着解释了一大串,气都不带换,我打断了她的碎碎念,深叹一口气,说:“好了,知道了知道了,你没骂,可能只是他联想了很多吧,结果弄得我心里酸酸的。” 这天夜里,洗漱完,我和Frank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我特地去抓他的手,说:“千万别难过,要是你难过了,我会更难过的。” “Ethan,”他叹了一口气,说,“我没有难过,你放心吧,这可能只是一种产生于幸福的酸楚,人得到了难以得到的东西,就会像我一样,偶尔不能自控地患得患失,但心情一点都不差。” 他转过头来看我,然后抱住了我,我伸手把灯关掉,我俩就在黑暗里躺着,我现在觉得爱是世界上最难解释的东西,爱着谁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我以前不怕死,但现在有点儿怕了。 仔细想想应该是舍不得死。 在科隆待了一个月,后来又去了柏林玩,六月中旬从法兰克福飞回上海,我没歇两天,就抓紧时间去看房子,想租个宽敞的、安静的,又不喜欢太高的平层,几经周折之后选了一幢别墅,Frank把家当搬了过来,把之前租的洋房退掉了。 夏季的雨总是说来就来,我在第一个雨天回北京见菲子,她剪了短头发,整个人瘦了好几圈,打扮得像个男孩子,没在读书,也没在工作,有时候出门玩一玩,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家待着。 第二个雨天,在工作的间隙和Charlotte喝了一杯咖啡,她来上海看秀,顺便看看忙碌工作中的我。 第三个雨天,Frank买了几张晚报带回家,我把挂在衣架上很久没穿的衣服洗掉,放进衣柜里。 第四个雨天,基本上都在睡觉中度过,吃了两顿饭,午餐和宵夜。 下一个雨天,漆浩回上海参加母校校庆,听说要在大会上分享他支教的经历,我和Frank去机场接他,还请他吃了东西。 再次下雨了,就是现在,还是晚上,Frank去杭州出差了,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乐队以前的视频,看得痛哭流涕,纸巾丢得满茶几都是,嗓子很干,想去倒杯水喝,但是找不到拖鞋,只能光着脚去倒水。 上海潮湿,想起了我妈寄来的陈皮茯苓,就去茶叶柜里找,柜子翻了个底朝天,最深处的铁茶罐摇起来叮当响,怎么听都不像是茶叶,我把盖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居然是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枚戒指,铂金身,浅蓝钻,看起来很新,戴在我的无名指上刚刚好。 于是,陈皮茯苓也忘了找,把什么都放回原位,我倒了一杯水就再次回到沙发上,继续熬夜看视频,雨越下越大了,又过了大概两小时,我忽然听到了门铃声。 Frank就站在院子门外,门锁上的摄像头把他框进我眼前的画面里,他说:“我提前回来了,没跟你说,怕你不睡觉。” “打伞了吗?” “打了。” 开了门,Frank穿过院子进来,我站在门廊下面等他,吊在头顶的路灯被风吹得晃,我伸手接了Frank的伞,他抱住我,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雨天的水汽味。 “怎么哭了啊?”他说,“第一眼就看到你眼睛那么肿。” “在看乐队以前的视频。”我说。 一起进到屋子里,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枚戒指,但什么都没提,我穿着短裤和T恤坐在Frank的腿上,把他的领带慢慢扯下来,他按着我的后脑勺,一下接一下吻我的嘴,另一只手往我衣服里伸。 他用虎口把住我的腰,我的身体不能自控地前倾,膝盖陷在沙发有弹性的垫子里了。 “杭州在下雨吗?”我低声问。 “没有。”他回答。 我问:“明天不用上班了吧?可以休息吧?” “是啊,我可以休息一天。” “你要不要洗一下澡换睡衣?” “走之前在酒店洗了,也就三个小时之前。”说话的时候,Frank还在啄吻我的嘴,我也着实感受到了人深夜时候特有的矫情。 我也很矫情,手撑在他肩膀上,被吻得细声哼哼。 戒指的事我还是没有提及,到了第二天早上,雨停了,被窝里再次不消停,床头柜上盛了水的花瓶“咣当”倒下,几秒钟之后,水顺着柜子边缘往下淌,后来发现,水全都倒在了我的拖鞋上。 周易衣连call五通电话,第五通的时候才被我接起来,她问我是不是信号不好,听我的声音抖得厉害。 而我脑子里想的最多的还是——戒指。 试想一下如果被求婚我会说什么,再展望一下结婚之后的生活有什么变化,Frank把半碗麦片粥放在我面前,说:“感觉你快睡着了。” 我伸出左手,仔细瞧着光秃秃的手指,瞧了好几秒,抬起脸对他笑,但什么都没说。 他大概也没明白,又去厨房取东西了,取完之后来我身边坐下,我俩开始聊天,我说之前看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又开始巡演了,很想再看一次。 “看啊,”到这里,他可能真的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停下筷子看向我,说,“有什么想说的对吗?说吧。” “没有。”我谨慎地摇头。 “没有吗……”Frank连筷子都放下了,他凑近了看我,说,“如果有什么想说,你就快点告诉我,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就一起面对,千万不要瞒着。” “真的没有,我现在心情很好,”我挽住了他的胳膊,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我说,“从科隆回来之后,我们搬到这里来住了,终于住在一起了,终于不会再分开了,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以后我们要在风景好的地方买房子,”Frank说,“带大院子的那种,你喜欢什么地方我们就选什么地方。” 我接着他的话,说道:“院子里弄一个很酷的舞台,想唱歌的时候就可以唱。” 后来,又一个雨天之后是晴天,我在客厅的窗前接了我姥姥打来的电话,她说左琳去家里看她了,还说李敦敦又长高了,说北京最近很热,问上海热不热。 热风早就把地面的积水吹干了,Frank在门口收快递,阳光透过门前的树照下来,绿色的叶子有了镀金一样的颜色。 “上海最近也好热,又潮湿又热。”我说。 我姥问:“想家了吧?” “嗯,想吃您包的饺子了。”我说。 窗外的绿树浓荫下,Frank正在转身看我,他在说话,但我听不清,他就伸手指了指门。 我从椅子下面找到了拖鞋,举着手机往外面走,一打开房门,就有白色的花瓣掉在脚下,掉在肩膀上和头上。 我姥还在电话那端说:“想吃饺子给你包啊,下次什么时候回来?想吃什么馅儿的?” 注视不远处的桌子,我看到一束花了,也看到戒指的盒子了,激动地扑过去,挂在Frank身上,然后,被他环腰抱起来转了个圈,我把脸埋进他脖子里,还要顾及没挂的电话。 “想好了吗?还想吃什么?月盛斋的牛肉吃不吃?” 我带着哭腔答“嗯”,原本还想说别的,但不能自控地流眼泪了,声音变得阻塞别扭,老太太在电话那头着急了,说:“哭什么呀,想回就回来,我们孩子可怜了,跑到上海去,没人愿意疼了。” “没有,”我一时间想哭又想笑,说,“姥,有人疼我,而且特别疼我,你不要说这种话,人家对我这么好,咱们不能说这种话。” 我说:“更何况人家也不是上海人,我们都是外地来的,都没家里人在身边,是要互相扶持互相帮忙的。” 后来,挂了电话的我还没哭完,眼眶酸得厉害。 戒指贴在皮肤上,一开始是凉的,后来是温的。 我将自己锁在了Frank的身边,一开始是盲目的、热情的,再后来是纠结的、痛苦的、犹豫的,现在是坦诚的、无畏的、安稳的。 - End of the full text. 全文完 写在最后: 可能这就是一部分现代人操蛋的爱情,充满武断、激情、纷纷扰扰,这个故事不讲大起大落,不全篇温暖深情,它可能有它的爱,也有它的丧,要传达的情绪里有写实的部分,也有浪漫的部分。 最终回到遥的视角,他念念不忘的人再回到身边,他觉得一切尘埃落定,他沉溺于爱一个人的激情暖意里,能够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了,然而,身边的人包括妈妈都在为他担忧。 遥的心满意足是正常的,身边人的担忧也是正常的,写完之后我在一直在想:在很多人都追求无条件的被爱的时候,爱是否也需要一些属于它的追捧?至少对我自己来说,爱一个人的感觉比被爱的感觉浓烈太多,是纯粹的、悸动的、深刻的,如果最终得偿所愿,那就是幸福的。 我不想去评判任何人物的对错,因为我缺少了立场,但读者的解读和情感偏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最后,关于书名,我其实挺喜欢的,也不至于是冷漠的反讽,没想过换掉。我一直觉得,一篇及格的第一视角的故事,应该充满了主观臆断、人物情绪和“不清醒”,因此,可能到最后,也没办法揭示出客观的境况,我劝告自己活在左渤遥和Frank的世界里,而非活在我自己旁观的世界里。 或许,有人从Frank和左渤遥身上看到了陷入爱情的自己——爱来的时候才知道它难以任你摆布,分手的刹那才知道告别不代表爱的消失,和一个看起来不错的人开始新的感情很容易,再次陷入独一无二的迷恋却是极其困难的,后来没再联系了就把独一无二的爱装进柜子里,后来还有联系就在重蹈覆辙的警醒中再次义无反顾…… 或许在旁观者的眼里,你需要做一次理性的思考,做出最清醒最安全的选择,但对自己来说,理性实在不容易,最终,可能一辈子都是当局者迷。 不想强制地输出什么爱情观,也不觉得冲动的复合绝对就是好事,我只是在赞美独一无二、刻骨铭心、充满勇气的爱情。左渤遥说到李梓烁和漆浩的时候,对他们有无尽的赞美和肯定,可是呢,他对Frank的爱来得很简单,就是觉得他很好,这里的很好不是说他善良到极致、伟大到极致、贴心到极致,而是一种很单纯的“被吸引”,和他生活在一起很安心很幸福,被他关心不会觉得受之有愧,会收到他送的不实用、不浪漫但是很喜欢的礼物。 那Frank对遥的喜欢呢,我觉得就更简单了,可能外貌真的需要被提到,因为对于可爱的他来说,漂亮的脸蛋也是加分项,遥好像并不是那种傲娇到极致的人,他其实挺会服软的,主动认错也很直接,所以让人三番五次地心软,哪怕前一秒还在真的怪他,当看到他郑重其事地道歉,就只想把他抱在怀里哄了,遥很懂得拿捏人,但前提是他愿意去拿捏。 可能,他们之间的喜欢真的没什么复杂缜密的理由,看脸蛋、看身材、看有趣与否、看可爱与否、看生活的气氛、看聊天的时长……看生活中很多的无厘头。 写到后面几章,我自己真的有种被治愈的感觉,不是那种充满鸡汤的幸福完美,不是互相无限迁就,不是在你想不到的地方为你努力……这些元素是感人的、重要的,但对我来说,为故事的结尾增添灵魂的是故事的每个部分,有了这些部分,才有了创造结局的每个人物。 可以说,结局并不是我写的,而是人物自己创造的,这让我觉得很奇妙。 我喜欢的情节之一是左渤遥看到Frank在中国的照片,以及他以前很生涩的汉字笔迹,这是没遇见左渤遥之前的Frank,他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努力,在不太熟悉的国家走了很多地方,那时候,生命中还没有深刻的爱情,未来是迷茫也是希望。 也喜欢这段—— (原文)“看着我的眼睛,”Ethan说,他先是皱了皱眉,又爽朗地笑起来,说,“让你看我的眼睛啊,Frank,不要到处乱看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那里面映入最漆黑的夜色,以及最明亮的光,他的笑从放肆变成了柔和。 许久,他忽然将脸转过去,走开小半步,然后,狠狠推了我一把。 …… 这里的遥一定十分矛盾,但又无比幸福,所以说了一些有勇气的话,又做了一些没勇气的动作,再读几遍,我完全可以共情他,酸涩的感觉,既快乐又难受。 还是想说一说漆浩的,没错,他最终也没有表白,不必拥有狼狈的经历了,心事永远藏起来,短暂的故事藏起来,信也藏起来。 还有我牵挂的菲子和野泽,我把他们写得很好,又把他们摔得很碎,希望他们也过得好吧。 那么,这个故事真的希望被喜欢、感谢被喜欢,它对我来说是一次冥想,也是一段时光。 -------------------- 《香火》明天开更,见本文评论区置顶!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背景,高干子弟痴情攻x六代单传傻子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