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解锁》作者:鬼手书生 文案: 黑老大与机器人政客谈恋爱的故事 受黑帮boss,不是肉文,举双手自证清白。 第1章 宠物锁 查尔斯·塔齐托称自己为一个商人。他经营着几家赌场和酒店,生意做得很出色,但也不是能上乔纳斯财富榜的那种极端成功的例子。 他偶尔出席上流社会的宴会,总是衣着得体,举止优雅,而且风趣幽默,在这种场合很吃得开。除此之外,人们不常在公开场合见到他,或他的新闻。奇怪的是,见过他的人都记得他,但都不了解他。有几次,从他的前女友们这里传出来,说塔齐托在床上有些怪癖,比如必须关灯做`爱,而且从来不让她们碰他的性`器。但这种小道消息也是听过就忘的那种。这年头,有钱人没两个怪癖才够奇怪呢。 塔齐托保持着低调,因为他还有另一重身份。他是瑞亚地区最大的黑帮首领。五年前,他与他的同伴干掉了自己的首领柯西莫,取代了他的位置。他们在地下有庞大的军械走私网络——到塔齐托手里后规模又扩大了一倍,并靠这个赚得脑满肠肥。 他还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任何一条被政府找了麻烦的话,都足够给他来一针安乐死的。可惜,狡猾的塔齐托靠着他的谨慎,避过了一次又一次险情,安全地过到了今日,坐拥着堪比天文数字的财富。 然而,这位风流英俊的商人也好,黑帮首领也好,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好日子到头了。今天,就在今天,厄运像愤怒的黑洞毫无征兆地爆裂了,并自作主张地弥漫开来,吞食了他,还有他的自尊心。 走进自己的家门的时候,塔齐托看起来还很正常。他刚从一场宴会上回来,身上沾着不少香水味,礼服挺括,看起来要多青年才俊就多青年才俊。 他走进客厅,柔和的灯光自动亮起来,门在他身后合上。他听到电子锁启动的声音,突然就垮了。呻吟了一声,慢慢跪到地上——他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现在这样。 “该死……” 他用力地解开皮带,扯开裤子拉链。他的手在抖,一把拉下自己的内裤,看自己的腿间。 那玩意儿真的在他的胯间,藐视他的意愿,霸道地宣布着它的主权。厄运来得太突然,人通常一开始都拒绝相信。塔齐托瞪着那个金属环很久,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男人恶心的嘴脸,说服他这事是真实地发生了。 “操!”他大骂了一声,奋力在沙发上砸了几拳。 他坐到地上,不耐烦地把昂贵的西裤踢到一边,分开双腿拨弄那东西,想把它弄下来。 这枚金属环被穿在了他身体的某个部分,某个他有,而其他男人没有的部分。塔齐托像个普通男人那样有一根阴`茎,软着的时候尺寸也不错。但是在更隐秘处,生长着另一个器官,对他来说已经习惯,但对任何其他人而言都足以目瞪口呆——在他的阴囊下方,本该光滑的会阴上切切实实地生着两片大阴`唇。如果他有心情扒开它们,会暴露出那个本该属于女性的生`殖`器。他从不那么干,他厌恶这个器官。 现在,他对这个器官的厌恶无疑成几何级数地上涨了。因为那东西——一只扁圆的金属环像一把锁一样穿透了那两片大阴`唇,将它们穿在了一起,这使得要扒开阴`唇看看里面的幽密也成了不可能。他到现在还因为这个暴行而流血,内裤的裆部都被血浸透了。天知道他是怎么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回家的。 塔齐托撑着沙发背艰难地站起来。他只走了两步,就放弃了。实在是太痛了,像有两只野猫在对着阴部残暴地撕咬。他面色惨白,额头上都是冷汗,虚弱地叫来了他的医疗机器人。 他坐到沙发上,两腿大张着。在医疗机器人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上网查了查这东西。这玩意儿居然叫“宠物锁”,顾名思义,又是研发出来给某些特殊口味的富豪用的。他发觉机器人在消极怠工,对它说:“把它拿下来,别怕流血。” 医疗机器人已经扫描了这只“异物”,将它的产品信息显示在电子屏上。塔齐托没心情看,不耐烦地重复:“把它拿下来,你聋了吗?” 机器人着急地唧了一声,将其中一条信息标红,不停地闪烁。塔齐托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这条信息。 “危险注意:植入方式为神经连接。强行取下即引发自爆。” 塔齐托将这句话反复看了两遍,像看笑话一样,呵地笑了一声,突然毫无预兆地把手边的一串昂贵的瓷器扫到地上。他恶狠狠地瞪着满地的碎瓷片,意识到这样不行。这东西还有追踪功能,决不能这样留在他身上。 塔齐托这辈子都是狠角色,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最先的愤怒过后,他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所有曾无意间发现他身体秘密的人都已经死了。他是一个走在刀口上的人,无数人在盯着他的位子,一有机会就会试图取而代之。他必须每时每刻都是硬汉,不让他们有机可乘。这种与性有关的丑闻比作奸犯科有杀伤力得多,一定要被扼杀在摇篮里。 他阴沉着脸想,他得对那个男人做些什么,让他闭嘴。 对这枚宠物锁的主人。 第2章 宴会背后的龌龊 事情回到三个小时前。 这天是瑞亚最大的房地产供应商“房美尼”的百年庆典。晚上他们搞了个盛大的宴会,邀请了大量的名人,富豪和高官。 房美尼背地里支持着几个政客,其中正有塔齐托想结交的人,他自然就接受了邀请。毕竟这年头要搞定这么大规模的军火走私,背后没有几个高官撑腰是不可能的。而塔齐托深刻地相信着一条准则——所有的“人类”都可以用钱来搞定,问题只是要弄清标价。 塔齐托在宴会上如愿结交了那位议员。当时,他们正相谈甚欢。然后大厅的灯光暗了下来,舞台从中央缓缓降落,是主办方用来助兴的席间表演。舞台上立着一个抱着吉他的漂亮女孩。那女孩唱了首民谣,清纯得令人动心。塔齐托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当她下台时,他和周围人打了声招呼,每个人都很理解他——毕竟她太漂亮了。他随手取了杯酒,走到她身边。 当时他以为这是场普通的艳遇,但事后才意识到,那简直他妈的是场灾难。 塔齐托正带着他迷死人的笑容取悦那个女孩——她叫莫妮卡。他说了什么,莫妮卡咯咯笑了起来。她的眼亮晶晶地看着塔齐托。他也许风趣,多金,但那一刻令人难以拒绝的是他浑身散发出的,像毒药一样危险的诱人气息。 塔齐托这一天穿了一套稳重的黑色礼服。敞开的礼服下,低开口的马甲把腰收得恰到好处,材质偏薄的衬衫把胸肌的轮廓勾勒得令人挪不开眼——不是每个有钱人都有时间保持身材,也不是每个人都足够有钱,能定期去其他星球晒太阳,让自己的肤色保持迷人的蜜色。这年头整容很容易,但一副腰细肩宽的身材仍然迷倒众生,代表着性和魅力。 他们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一些,打破了陌生人的安全距离。不出意外的话,他今晚就能睡到这个妞儿。 塔齐托正在津津有味地经营他的艳遇,大厅又亮了起来。有人敲酒杯,令整个宴会安静了下来。热情洋溢的女主持介绍说他们今晚有这个荣幸请到了一位尊贵的客人,现在就要请他说几句。 那个“尊贵的客人”上台了,塔齐托认出了他。那是11,这里的所有人都认识他。他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是这颗星球待定的主人。说是待定的,因为现在他还在与另一位和他一样的物种,7,竞争这个位置。 11先生从外形到穿着都是一副令人讨厌的成功政客的样子,俊朗帅气,雄心勃勃,好像从小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来自于精英阶层。他带着恰到好处的严肃,与大家谈他的政治理想。 塔齐托对他不感兴趣,但令他更无聊的是,他身边的小妞正在认真听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那位演说家。 要说这位11先生有何出挑之处,首先,得承认他看起来很真诚。虽然政治家都善于伪装,但他的眼睛清澈正直,忧国忧民,仿佛装着对整个世界的悲悯。当然这说服不了塔齐托,他坚信没有一个天真的家伙能涉足政治,那种人在第一次选举的时候就被撇回老家该干嘛干嘛去了。 还有一点塔齐托可以认可,就是那位11先生身上的魅力,正是政治家们的稀缺货——沉稳,可靠的气质。他的竞争对手,7先生在这一点上就差很多,看起来轻浮而尖锐。 他把这些分析变成有趣的方式讲解给莫妮卡听,成功地把姑娘的注意力拉了回来。11先生的演讲结束后,人们又活动起来,塔齐托巴不得这样。他邀请莫妮卡出去走走,她欣然同意。 此时此刻,塔齐托正在思考哪个角落适合接吻摸胸,他喝了点小酒,心情愉快,完全不知道他在向着毁灭他生活的厄运越走越近。 塔齐托是在顶楼的露天玫瑰园里得的手。他兴致很高,搂着他的妞:“宝贝,你美得不可思议,”他甜腻腻地说,“我得带你去个更危险的地方。” 他拽着女孩的手往楼下跑,莫妮卡在后面笑:“还有比和你在一起更危险的事吗?” 他们往下跑了两层,塔齐托故意带着她东躲西藏,一副危险重重的样子。女孩被逗得开心极了,被塔齐托如愿带到一间房间前。 “这是哪里?”莫妮卡问他。 塔齐托对她露出迷人的笑。还用问吗,这当然是他的房间。他用热情的吻代替了回答,同时掏出房卡刷开了房门。他们进门的同时紧紧抱住,吻得天昏地暗。直到……塔齐托无意睁开眼,看到房间里有人。 他一下子僵住了动作,莫妮卡抬头问:“怎么了?” 塔齐托一把按住她的脑袋:“不要动。” 他瞪着房里的两个人,那两个人早就停下来了,无声地看着这个撞破杀人现场的不速之客。地上还有个人,已经死了。那两个人他都叫得出名字,年轻的那个是刚才在台上演说过的11先生,年老而肥胖的是房美尼的大老板。死了的那个人脸对着墙,看不见。11先生不站在演讲台上时,脱去了悲天悯人的外衣,看起来阴沉,老练,像铁一样冰冷坚硬。 塔齐托一向对危险机敏,这一眼,他就知道他惹上大麻烦了。他的表情也表示着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来不及想房间里怎么会有人,所有的脑细胞都在飞速地寻找解决办法。 他的一只手按着莫妮卡的脑袋:“不要回头。”另一只手探到身后寻找开门按钮。 11先生站了起来,塔齐托看到他手里有枪。他飞速地回头看了一眼,一把按开`房门,拽着莫妮卡一路狂奔。他没空管小妞有多惊恐,从领结下扯下一粒襟扣。那里面暗藏机关。在不能带枪的宴会,他总需要一些东西来自我保护,就为了防止这种突发情况。保镖为了他该死的情趣跟得很远,他们可能还需要一分钟来发现他。 一分钟,他需要争取这一分钟…… 他向升降机狂奔,那东西正好停在他的楼层。该死,他能听到他们追出来了,他们有枪! 近了,近了!他冲到升降机面前,门自动打开。他拽着莫妮卡灵活地钻进去,拼命地按关门键。这个升降机靠磁力运行,直接与空中巴士相连,只要他能把那杂种关在外面,就是他的胜利。玻璃移门缓缓闭合,好像关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透过门缝,他恶狠狠地与向他走来的11先生对视着。剥去正经生意人的伪装,塔齐托露出了亡命之徒的内核。尖锐,杀气,可以为活着做任何事。 门最终闭合,11先生还离他们有几米远。透过透明玻璃,塔齐托对11先生露出一丝挑衅的笑。他赢了。 11先生面色沉着,步伐都没有变快一点,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中似的。升降机下沉,11先生举起了枪。那没什么用,塔齐托想,升降机的玻璃可以承受两次冲门器的攻击,这种规格的手枪简直小儿科。然而,11先生并没有向门射击。在升降机下降的一瞬间,塔齐托看到11先生对着右侧开了一枪。 他们的升降机骤停,里面的两个人被震得险些摔倒。莫妮卡尖叫了一声。升降机有一半卡在地面。塔齐托意识到11先生击碎了升降机的应急按钮。升降机立刻停止运行,并自动打开了门。 “操……” 他骂了一句脏话,拼命地按关门键,恶狠狠地踹那该死的,停止运作的控制板。 “出来。”他听到头顶上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满溢着醇酒般的渗透力,会在第一时间抓取人的注意力。可能是他们在造他的时候,特地按照人类的审美来设定的。 塔齐托停止了无谓的挣扎,抬头看去,11先生站在不远处,冰冷地俯视着他们。塔齐托的手无意识收紧了一下,手心里藏着那枚襟扣。他想了片刻,换上了一副“我会配合”的脸,从露出地面的半扇门爬了出去,回身把莫妮卡拉了出来。他一把将她拉到11先生面前,用恳切的语气说:“11先生,她什么都没看见,你要放过她……”他拉住11先生的手,眼里闪着动人的真诚,“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会配合。” 11先生的手颤了一下,低眼看手背,那上面被一根细针扎破了一个洞眼。他注意到了塔齐托藏在手心的襟扣,从那上面弹出了一根毒针。针尖涂有剧烈的神经毒素,在接触到血液的一瞬间可以致命。 塔齐托看见他中招了,终于松了口气。他显然不是第一次用这种毒针,充分地了解它的效果。 他甚至露出了笑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去死吧。”他把襟扣安回原位,理了理他的礼服,优雅地转身。 “我以为你知道,我不是你们这样弱小的人类。”身后又低又磁性的声音响起时,塔齐托的背影僵住了。 “任何要求都会配合是吗。” 这是塔齐托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的后颈被重击了一下,眼前一黑,堕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第3章 变态与恶棍的对决 冰冷的水冲击到头顶,塔齐托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被水冲得睁不开眼,冲进鼻子里的水呛得他一阵猛咳。他下意识扭头避让,随即意识到手和脚被绑住了。他歪头避开水流,看到头顶有个水龙头,冷水就从里面不断打到他的颈窝。他的双手被牢牢绑在那个水龙头上。 他看了一眼周围,这是酒店的浴室,装修得奢靡而又科幻,灯光温柔无害,散发着金钱的色彩。他被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放置在一个贝壳型的按摩浴缸里,两腿分别绑在浴缸的两个角上。他很快就发现了浴缸正在蓄水,蹬着腿想坐起来,但根本做不到。屁股底下是光滑的弧形,四肢都被绑着,他没有任何着力点,只能躺在里面。不出几分钟,只要他坐不起来,就会被溺死在浴缸里。 这个认识让塔齐托深为惊恐。他用力挣扎起来,但完全是徒劳。他们用了警用胶带绑他。那玩意儿用高柔韧性的材料制成,用飞机都拉不断。水很快淹没了他的腹部,塔齐托用尽他一切的办法,排水按钮就在他脚边几厘米,他连这点距离都无法移动。 当水开始淹没他的胸`脯时,他停了下来。他的眼中充满着愤怒和对死亡的恐惧。他开始审视这间浴室,寻找更有效的机会。 浴室的格局证明了他们仍然在那家酒店里。塔齐托想起来了,他跑错了楼层。他应该再往下一层,那里才是他的房间。他每住一个酒店,都让他的手下黑掉酒店网络——这对老练的犯罪分子来说不是难事——这使得他的房卡可以打开所有房门。塔齐托以为如果出了事,这样会增加他的逃跑概率。他完全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栽在谨慎上。 他看见了他的衣服,看得出来它们被特地好好地挂在一边,没有压出一丝褶皱。 他们想杀死他……为什么要这样挂他的衣服…… 为了事后不留证据吗?不,不对…… 还有什么可以用……剃须刀吗?见鬼,那东西更远,根本碰不到…… 他快速地思考着,满脑子都是一件事——我不能死在这里!给我一条路,随便是什么,只要不死在这里。 在他被自己的思维折磨的时候,玻璃移门无声地打开了。他猛地回头,走进来的是11先生。 11先生像是水族馆的游客,踱到了他的脚边,冷漠地欣赏着浴缸里四肢被大绑的人。水已经淹没了塔齐托的脖子。 “你有什么条件。”塔齐托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仍然动用了他所剩无几的社交能力,努力令自己显得有很多余地可以谈。他有一双湿润的黑眼睛,那使得他想假扮真诚的时候很有说服力。 11先生俯身,单手撑在他两脚之间,神情冰冷地看着他。他的手离排水按钮只有一厘米,但他不打算该死地按上去。塔齐托无法抑制地看着他的手。 “你打算付出什么。”11先生的口吻不像是对这桩生意感兴趣。 水一层一层地吞没塔齐托,往他的下巴上满溢,很快就要触碰到了他的嘴唇。 “钱,”塔齐托说,“我知道你的选举需要资金。”他报出了一个数字,表示他可以负担这些。 11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接受这种没有吸引力的数字不如看着他淹死来的有趣。 塔齐托没有得到回应,咬牙坚持了一会儿。你不能马上加价,那会使你的开价失去可信度。 随着水面的上升,塔齐托只能看着天花板了。他奋力抬着头,吐掉流进嘴里的水。 11先生叫出了他的名字:“查尔斯·塔齐托,我查了你手下的赌场和酒店。你报出的数字大概是你一半的身价。这是你对这条命的定价吗?” 他已经知道他是谁。这年头面部识别系统可以帮你在几分钟内找到半个星球外的流浪汉,要找个小有成就的企业家就更容易了。 塔齐托只有一小部分面部勉强露出水面,耳朵浸在水里,听得不算很清楚。但他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问:“你想要多少?” 11先生没有回答,一双灰瞳泛着金属质感,缺乏人类的温度。那是想看着他死的表情。 水开始不停涌入口中时,塔齐托终于无法冷静了,大声说:“我可以再翻一倍,把这该死的水关掉!” 11先生反而后退了一步,两手插着口袋,欣赏着这场私刑。 “把它关掉!”塔齐托奋力挣扎起来。这是他能说的最后一句话,水淹没了他的嘴,开始向鼻子涌去。他就像一块被撒上盐的蚌肉,身体痛苦地扭曲起来。 这时,11先生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塔齐托乱动的腿间,又返回去,盯着他腿间的什么,露出了一瞬间的疑惑。没有一个体面人会这样赤`裸裸地盯着别人的胯下看,尤其是正在虐杀的对象——除非那里有什么值得一看。 塔齐托穿着一条完全贴合身体的四角内裤,所谓的新型面料,极薄且透气,绝不会遭遇内裤在礼服下勾出形状的尴尬。但这种面料浸水后几乎就成了半透明了。在塔齐托大大张开的双腿间,面料紧贴在他的私`处,把那两片微微透出肉红色的部分勾勒得清晰无比。 塔齐托奋力抬着头,从口中吐出一串泡。他被水呛到,两腿无用地乱蹬。11先生按下了排水按钮,同时做了个手势,感应器捕捉到他的动作,关掉了水。 水位下降,塔齐托突然得到了空气,侧过头去咳得昏天暗地,狼狈地吐掉了嘴里的水。 11先生微眯起眼看着他的胯间,一副这有点超过他认知范围的感觉。居然还凑近一些看。塔齐托喘过气来,回头看11先生,马上意识到了他在看什么。两腿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是想收腿遮挡的动作。 “我再多出一半。”他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但直到这时候,11先生冰冷的表情才有了一丝微妙的融化。那是他眼睛里的戏谑,和兴趣。他完全没有在意塔齐托的那句话。他脱掉了礼服,卷起衬衫袖子,走到了浴缸侧面。 “不……”塔齐托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你不会想这样做。” 后者的手探入还没完全流走的水中,扯掉了他的内裤。塔齐托失去了最后的掩护,将他严守一生的私密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敌人戏弄的目光下。 刚刚从死亡线回来的塔齐托仿佛又遭受了一击重击。他无声地骂了句脏话,目光恶狠狠地扫过房间,像是要捏碎什么泄愤似的。而事实上只是在回避对方的目光。 11先生歪着头,看着他的腿间。这是两条修长的腿,健壮得恰到好处,显得有力。腿间的雄性象征软软地耷拉着,那下面还有另一个入口,湿漉漉,像女人丰满的嘴唇。11先生把他的私密好好地看了个透,还时不时抬起眼,看他的脸,像是要把这男女同体的私`处与这张脸联系在一起。塔齐托一脸阴冷地看着别的什么地方。他的头发还在滴水,悲惨得一塌糊涂。 下`身突然一阵刺痛,11先生把一根手指插进了他的阴`道里。塔齐托的身体绷了起来,脸上因为怒意和痛苦扭曲了一瞬。 “居然是真的。”11先生自言自语地说着,那根手指在里面粗鲁地搅来搅去,“有人操过你吗?” 听到这个问题,塔齐托被激怒地转过了脸,盯着11先生。他看了他一会儿,冷笑了一声,问他:“你猜呢?” 他挣扎在他人的掌控之下,脸上的愤怒仍然盛于恐惧。就像一把破烂的枪,树立在成堆的尸体之上,泛着血腥的冷光。 11先生看着这个杀气十足的男人,记得他刚闯进他们房里的时候搂着个小妞,是宴会的歌手。仔细看看,他长着一副能迷死女人的脸,这样一张脸笑起来是祸害,而愤怒的时候甚至让人分心于他的魅力。还有足够火辣的胸肌和腹肌。他把手指从他身体里抽了回来,说:“不像。紧得像处`女。” 这是个有足够羞辱性的形容,但塔齐托并没有因此作出什么反应。他冷冷看着对方。 11先生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擦干他的手,走了出去。塔齐托产生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他也许不用被淹死,但等待他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11先生再次走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金属环。那看起来是个什么精密仪器,却是甜腻的粉金色,可能是个女性用品。 他用修长的二指夹着那个环,像夹着一张小费一样送到塔齐托面前:“你有两个选择,死在这里,或者,这个。” 塔齐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可以想到不是什么好东西。 塔齐托嗤笑:“我根本没有选择不是吗。” “是这样。”11先生厚颜无耻地用他悦耳的声音说。他等浴缸的水漏干净,按开那只金属环,“你看上去不需要麻药。” 塔齐托警觉地盯着他手里的金属环,亲眼看着他俯下`身,把那东西在他的胯间比了比。 操……塔齐托在心里骂了一声。 他意识到对方是个彻底的变态。是疯子!他根本不在乎钱,只想在他身上找点乐子。 过程很快,流了不少血,塔齐托连脸色也没变一下。11先生把那东西穿在他的私`处,欣赏了一眼,很满意宠物锁在他腿间的样子。他转身要走,踏出门前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劝你不要尝试把它弄下来。” 然后来了个手下,解开塔齐托手上的绑带就走了。塔齐托看着门自动合上,身体还紧绷着,心想,这算什么,结束了吗? 啪地一声轻响,梳妆台上的剃须膏倒了下来。把他吓得几乎跳起来。他呼吸很急促,额角都是汗。当他确认外面没人了时,他才微微松下一口气,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下`身的痛简直沿着脊髓,直击心脏。塔齐托把自己从束缚下解放出来,忍痛艰难地站起来。随便找了块毛巾把身上擦干。他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他的衣服整齐地放在一边——如果他们达成协议,他可以穿着他的衣服,好好地从这里走出去,伪装成什么也没发生过。如果不能,他会在这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但他绝没有想到所谓的“协议”可以和性扯上关系。 塔齐托心情糟糕透顶,有种想吐的感觉。但还是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干净,最后整了整他的领子。他又恢复了一个年轻企业家的形象,礼服挺括,面容帅气。只是眼睛深处燃烧着猎杀的欲`望,难以平复。他盯着镜子,仿佛在里面看到了刚才羞辱了他的那个人。 这件事还没有结束。他不会允许这样结束。 第4章 “我来看我的宠物” 塔齐托让医疗机器人对伤口做了超频促愈合。那可以让小型伤口迅速愈合,但也意味着之后就算取下了宠物锁,他的私`处也会留下两个长不回去的孔。 他没空管这些,反正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看见他可笑的秘密了。伤口处理完毕后,他一头扎进浴室,拼命地洗了个澡,想把这种恶心的感觉洗掉。 然而清水冲刷不掉这种污染了灵魂的恶感。他最终带着想杀什么人的表情,穿着他的浴衣进入会议室,命令AI通知他的智囊。这是塔齐托的家里唯一装了AI的房间,加了层层防护,防止被黑。 塔齐托的智囊有两个人,一个叫伊凡诺的昆图族人,永远稳重而谨慎;另一个叫艾斯嘉达的年轻女人,兼任塔齐托的黑客。 另两个人的全真影像在十分钟内出现在了会议室里,很显然是睡下后被叫醒的。毕竟已经是深夜了。伊凡诺穿得一丝不苟,很难想象他能把睡衣穿出绅士效果。艾斯嘉达则完全不掩饰她的呵欠。 “谁和11先生还有老桑乔有密切关系吗,”艾斯嘉达横躺在她的单人沙发里,懒洋洋地重复了一遍,并且已经打开了她耳朵上的微型终端。几个屏幕被投映在空中。她点了支烟提神,手指在空中动得飞快。 塔齐托架着二郎腿,沉默地抽着烟。老桑乔就是房美尼的大老板,他需要知道他和11先生在谋划什么,在酒店房间里杀掉的人是谁。 从他的语气和表情里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伊凡诺问他:“怎么了?” 塔齐托说:“他盯上我了。”他没有解释,他们都很聪明,不会追问boss不想说的部分。 伊凡诺想了一会儿,问:“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塔齐托:“弄到他的把柄。” 如果遵从内心,塔齐托想说“干掉他”。但理性告诉他这是最烂的选择。黑帮不与政府对着干,这是塔齐托自己定的规矩。地下王国应该永存于地下。为了长久的生意,他们要尽可能不引起政府注意。 伊凡诺点头,像曾经无数次那样保证:“交给我们。” 两个人的全息影像从会议室中消失。塔齐托深深吸了口气,直到这时候,他还能感到在胸口难以压抑的燥郁。他的拳头松开又捏紧,像要捏碎些什么。腿间那玩意儿的异物感很强,尽管伤口愈合后已经不痛了,但就像个耻辱柱一样横在那里。 他又抽了口烟。就在这时候,一声异响引起了他的警觉。他抬眼看声音的方向,是会议室里的控制面板。代表门禁的灯由红变绿——有人打开了他的家门。而且是通过权限打开的,没有触动警报。 塔齐托立刻切换到监视屏幕,查看入侵者。但是家里的十几个摄像头全挂了,所有的监视屏幕都受到干扰,一片混乱。塔齐托意识到不妙,随手放下烟,从暗格里拿了枪,小心翼翼地靠近门口。 他将会议室的门调为手动模式,轻轻移开一条缝。屋外明亮如初,看不到入侵者在哪里。 突然,一只手出现在他的门缝。塔齐托猛地拉开门,枪已经顶住了对方的胸膛。他的手扣在扳机上,在看清对方是谁的瞬间停止了动作。 被枪抵住的入侵者还是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令人讨厌的模样。仿佛他本来就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不记得像你们这样的东西还有做盗贼的才能。”塔齐托冷着脸盯着11先生。 11先生理所当然地说:“我也不记得看望宠物需要预先告知它。” 即使是恶劣的玩笑也是玩笑,但11先生在生活中很少笑,即使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胸口的枪,注意到塔齐托的手指仍然扣在扳机上。他说:“把它挪开。你不会开枪,没有足够的胆量。”态度强硬,令人反感,“像你这样的人,巴不得警察不要找上你。” 塔齐托听出他话里有话,意识到他已经知道了他的另一重身份。 当然,这位改造人就在刚才打开了号称星球上最安全的门锁,还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塔齐托眼里的阴影深了几分。 这开始脱离“政府与黑社会”的灰色关系了。 这样的人只要他活着,随时会威胁到整个组织的存亡。 塔齐托看着那张极度缺乏人类情感的脸,在心里快速估算了一圈得失。而后笑了一声。 “你说得对。”他承认,湿润的黑眼睛看起来真诚极了。枪口离开了11先生的胸口,11先生紧绷的神情微松了一些。这是两者都满意的状态,反抗带不来好结果。所谓的黑社会不过是一群在政府监管缺失下投机取巧的一班人,这种人就该抱紧高官的大腿,该谦卑的时候谦卑。 “我很明白。”塔齐托说着,手突然抬高,对着他的额头扣下了扳机。一声闷响,子弹穿入了他的额头。11先生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塔齐托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枪眼,脸上燃烧着复仇的快乐。他呼吸有些快,一枪不足以平息这把火。最好来个几十枪,把他打成一滩碎肉。他把枪举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他有权枪击闯入房间的人,但打太多枪的话,未免看起来像仇杀了。 他杀了候选人,会有些麻烦,但这合法。而且他警厅里有人。 11先生的脸上还有些迷茫,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空洞。 塔齐托愉快地把手枪在手里转了一圈,等着他的敌人倒下。他还在使用弹式手枪,这种传统手枪比能量枪对内部的破坏力更大,子弹会像绞肉机一样在人体里钻出一个大洞。塔齐托满意地想象着这人的脑子里炸开烟花的样子,令人惬意。今晚唯一惬意的事就是这个。 照理说就算他是个改造人,前身也是人类,重要组织肯定在头部没错。但这家伙还站着,而且……把手指伸进了那个洞里挖那颗子弹。 塔齐托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惊讶,继而是杀气。他马上端起枪,但对方没有给他补枪的机会。那把枪连着手一起被11先生一把抓住。塔齐托试图挣脱,但11先生的力气显然不属于人类。他的手就像钢筋抓捕器,用全力甚至可能把枪管捏碎。塔齐托用两只手都无法挣脱,面色变得难看。 11先生的另一只手从额头里挖出了那颗子弹,脸上立刻挨了结实的一拳。他的脸被打歪到一边,身体一震,被塔齐托掐着脖子按到墙上。那家伙力气还很大,按着他猛揍,揍得都是所谓的“要害”。 11先生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麻烦。”他从礼服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胶囊,单手将它捏碎。一手托住塔齐托的后脑勺,将胶囊送到他鼻子下。一股挥发性液体直冲入黑帮首领的鼻腔,通过血液进入了大脑。塔齐托瞳孔骤缩,当他意识到中招的时候,身体已经无法自控地脱力。 11先生松开了手,站在一边看着他。从吸入到发作只用了几秒,塔齐托还试图举枪,枪从无力的手指间掉落到地上。他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落地的枪,迈出一步,身体不由自主地歪斜,像喝了成吨的酒。他撑到墙壁上,然后沿着墙滑到地上。 塔齐托陷入前所未有的惊恐中。他能看见,听得清,只是无法站起来,或动一下。他躺在地上,瞪着天花板。这种不受支配的无力感令人恐惧,好像陷入无法自拔的梦魇。他心想他完了。 “你不会真的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吧。” 11先生淡漠地说。他抓起塔齐托的衣襟,把他像一条尸体一样一路拖到卧室,扔到床上。塔齐托的浴袍散开了,露出了结实的胸膛和腹肌。他就像个标本一样一动不动地展开手脚,转动眼睛,看着11先生。几缕头发落在他的脸上,那张褪去了杀气的脸看起来居然像个良善的好青年。 11先生开始脱他的衣服——他看起来是从宴会上直接过来的——将它们一丝不苟地挂好,全`裸地站在床边。他拥有强壮优美的体魄,每一丝肌肉线条都符合人们对改造人的幻想。简直像是按照民众投票“你最喜爱的身材和长相”所制造出来的。 他俯视瘫在床上的黑帮首领,评价:“你这样看起来可爱多了。”他的表情依然贫瘠,英俊得残酷。配合着金属质感的灰瞳,和额头上的枪眼,令他看起来像部彻底的机器。 塔齐托看着他,心想这种人造的东西怎么可能有性`欲。他的内裤被扯掉,厌恶地闭起了眼睛。他的行动能力被完全封闭了,但他的感官依旧清晰,他可以感受到空气划过皮肤,体温离开身体。 他等待着厄运的来临。但始终没有动静。他又睁开眼,看到11先生还站在床边,饶有兴致地看他。这是他第二次从他眼里看到冷漠以外的神情——两次都是在看着他裸`体的时候。他似乎享受这个过程,别人从爱`抚中获得满足,而他喜欢用他的目光。 塔齐托在心里想,彻底的变态,令人恶心。改造人真是可悲的生物。他勉强露出了算是笑容的表情,嘴微动了两下。11先生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你说什么。” 塔齐托以虚弱但高兴的口吻说:“你不能勃`起对吗。”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还是一副善良青年的样子。然而这双黑色的眼睛里包含着恶意,期待着对方被激怒。 对这样的挑衅,11先生像是听到了新鲜事,说:“你想知道我会怎样对待你。”俯身,一手撑在塔齐托的脸侧,近距离地看着那张讨女人喜欢的脸。 “你马上就会知道的。”他的声音悦耳得令人战栗。 第5章 破处之夜 人类见到美的事物会下意识讨好,美貌之人因此总受到世人更多的优待。 现在,11先生的面前就躺着这么个向来受优待的人。他的每一寸蜜色的皮肤都散发着性的魅力,拥有着女性色`情杂志的摄影师最青睐的身体。是理应跪在他面前,一寸一寸舔吻他的肌肉线条,吮`吸他饱满胸`脯上的乳`头,以期看到他的满足神色。 但11先生对讨好没有丝毫兴趣。他动作粗鲁地把塔齐托翻了个身,又像拖一个垃圾袋一样拉过他的两条腿,把他下半身拖到床外,双膝落到地上。塔齐托毫无反抗之力地跪着,但11先生还是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 “我认为我表现得很明白了。”他的声音也带有金属质感,令人联想到冰冷的琴弦。“让你活着离开,是因为我想操`你。”他说。 塔齐托只能瞪着前方,满眼是不甘心。这人要不是改造人,早就在他手里死了两次了。他不是没有输过,但从未那么彻底,那么悲惨,只因为对方是高科技产物。 该死…… 11先生问医疗机器人要了安全套和润滑剂。小机器人在屏幕上询问是否需要有止痛作用的润滑剂——止痛会牺牲快感为代价。11先生大概想了一秒,选了止痛。他一丝不苟地将套戴上,掀起塔齐托的睡衣下摆,露出那两条长腿,和…… 11先生俯视他,目光中透露出难以察觉的兴致。 如果这里有观众,他们看到这样的屁股应该吹声口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上流社会的男人们开始流行结实浑圆的臀`部,认为穿裤子更有型。对外表讲究的塔齐托这方面完全没落下。他的肤色晒得很匀称,反射着健康的光泽,臀`部饱满得像成熟的果实。 11先生将性`器挤进了他的股缝间。动作沉稳克制,没有激情可言,没有多余的抚摸。把一场强`暴做得像吃饭一样理所当然。他那玩意儿很大,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女人都能胆战心惊,担心塞不进去的尺寸。不仅巨大,而且像11先生本人那样冷酷坚硬,从体积到笔直竖起的姿态都充满了令人退避三舍的侵略性。如果塔齐托能看到那个尺寸,会在心里把他从头发丝辱骂到后脚跟。 塔齐托感到他的后`穴被——那毫无疑问是男人的性`器——顶住。他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这个事是真的要发生了,他不仅会顶住他,还会进入他。他感到整个背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来。他厌恶地闭眼,身体瘫在那里,连瑟缩一下都做不到。 在润滑剂的作用下,进入的过程困难不大。因为施暴的那一方完全忽略了对方是第一次。在他越顶越深的过程中,他在这具无法动弹的身体上看见了肌肉微弱的紧绷。11先生目光淡漠,一顶到了底。塔齐托的手无助地想要抓住什么,小幅度地缩了一下。 “你不用忍着,”11先生拔出了一点,又深深插进去,开始一下下顶他,“我们都知道这很痛苦。” 那东西实在太大了。塔齐托能挺过去,但真的太大了。无力感使得入侵的过程尤其令人抗拒。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在他的肠道里滑动,一次又一次深入,撑开他的身体。男人的身体撞击着他,甚至撞击着穿在他阴`唇上的宠物锁,刺激着那里。这是坚硬,强势,单纯的侵略行为。 有句话怎么说……再强硬的男人,他的肠道也是柔软的。去强`暴一个男人,搞得好像男人的强硬是为了拼命地保护他的屁`眼似的。进入了他,就宣告了某种胜利。 这就是种与情`欲无关的羞辱行为。 塔齐托自我嘲讽地剖析着对方,企图这样来分散自己的注意。但对方的抽`插越来越用力,他忍得越来越辛苦,喘息中漏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那玩意儿插得太深了,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向着不可忍受的方向挺进着。他被撞得想吐。 该死…… 脊柱快被撞散架了。侵犯没完没了,好像永远不会结束,肆意地蹂躏他最脆弱的部分。他的身体就像块抹布,被顶到前面,又被拖回来继续操弄。他甚至连衣服都没脱。 这样的冲撞持续了一阵才停下,但还插在里面。塔齐托微微喘息着,不安地看着前方,等他想出新的花招折磨他。 11先生抓住他的一只手,按到他自己的腿间。塔齐托摸到了他的宠物环,还有湿漉漉黏糊糊的什么。 11先生说:“你湿得很厉害。操`你的屁股,你就在不停流水。” 塔齐托被这句突如其来的羞辱弄懵了,就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棍。他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但紧接着,他的下`体就被11先生捏住:“而且你硬了。” 塔齐托目露凶光地对他说:“滚。”但这声滚说不出气势,反而坐实了对方获得了胜利的事实。 11先生收紧了握住他阴`茎的手,塔齐托觉得很痛,呼吸颤抖了一下,插在后`穴的那玩意儿又往里挤了一寸,挤开他的臀瓣,真正地插到了最深。前后的夹击下,塔齐托得靠屏住呼吸来阻止呻吟出声。 “我们来玩点刺激的。”惨无人道的入侵者说。 “够了吗……”塔齐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 11先生冷淡地说:“才刚开始你就受不了了吗。比我想象的还要弱小。” 穿在大阴`唇上的宠物环突然开始震动了。塔齐托呼吸一抖,双腿神经性地颤了一下。那个部位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不受控制地收缩。 塔齐托知道这是谁捣的鬼,而且对方正在等待他的反应。他勉强笑了一下:“这就是……所谓的刺激吗,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聊……” 那是一种细腻深入的震动,表面几乎看不出肌肉抖动,但一波又一波地从阴`唇表面顺着阴`道向内扩散,伴随着微热的电流刺激。震动隔一秒来一下,每一下都带来由外及内的酥麻,模仿抽`插带来的快感。那是一种纯快感,与意志和思想无关,是直接作用于身体的快感。 “是吗。”11先生按住他的背,重新开始抽`插。他动作猛烈,用力地撞着他的屁股。塔齐托不防备他突然开始动,一声沙哑的呻吟泄露出来。撞击像狂风暴雨般来袭,同时阴`唇上的震动也越来越强烈,就好像有另一个男人在猛烈地操着他这个穴。塔齐托承受着双重的侵犯,渐渐就感到腿内侧有凉意。他绝望地闭起眼睛——淫`水已经顺着股缝流得满腿都是,他根本没办法控制这事。 而且他的下半身在与他唱反调。男人的屌和他的脑子是分开思考的。其实如果男人有阴`道,他的阴`道和屌也是一伙的,并不会拥有大脑的智商。塔齐托的两片大阴`唇在不断的撞击和震动的刺激下已经完全充血,变得鼓胀饱满,摆出了盛情邀请的姿势。而他的阴`道已经完全准备好了,不断有淫`水流出来,不顾主人的意愿,渴望着被插入。 在一阵猛操之后,11先生将自己拔了出来,塔齐托的身体失去支撑,往地上滑去。11先生接住他,把他整个捞到床上,翻身成面朝上。他看到了塔齐托迷茫中带着紧张的眼神——他一直试图在这场强`暴中保持清醒。 11先生扯掉了安全套丢在一边,分开了塔齐托的双腿,表情和做`爱之前没什么两样,恐怕和他西装革履地在办公室里办公的样子也没有不同。 塔齐托看了一眼他胯间巨大的肉`棒——那可真他妈大得令人恶心。他还有力气挑衅,问:“现在想干什么,接着干我吗?” 11先生的手探到了他的腿间:“如你所愿。”解下了他的宠物锁。塔齐托意识到他想干的不再是后`穴,而是那个地方。他的面色微一变,继而浮起了敌意。11先生故意慢慢地提起那只金属环,给他看淫`水拉出来的丝。 “你也够恶心的,”塔齐托说,“喜欢干我这种不男不女的。” “不,”11先生向他微微俯身,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男人。”握着那根粗得可怖的屌,顶开两片湿润的大阴`唇,抵住了那个未经人事的穴`口。 “这样干你才有意思。”他往里顶了一下,硕大的茎头钻入了狭窄的穴`口,塔齐托的面色变得难看。对未经人事的阴`道来说,那玩意儿真的太大了。光是进了个头,就有一股酸胀的感觉炸裂开来。 但是他里面湿润得一塌糊涂,肉壁正在期待着入侵,最大限度地接纳着入侵者。11先生又往里顶了一下,又粗又硬的阴`茎滑入了一半。 “天……”塔齐托终于无法强装镇定了,“出去……别进来……” 那显然是会激发兽欲的无用抵抗。11先生沉吟:“出去是吗……”突然一挺身,全部插了进去。塔齐托难受地呻吟了一声,使不上力的手指瑟缩了一下。手努力地抬起来,试图做推拒的动作,但连11先生的身体都碰不到。 “出去……”他的声音里饱含着愤怒。 “我早就说过,像处`女一样紧。”11先生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戏谑。他开始缓慢地顶弄起来,但动作完全不温柔,每一次拔出一点,都毫不留情地插到底。巨大的阴`茎挤占在他的腿间,不断出入,捣弄着那个柔软湿润的甬道。而塔齐托的胯间就像有一张贪婪的嘴为11先生做着口`交,满足地吞到根部,吸着他,挽留他,试图索取更多。随着他的抽`插,越来越多的淫`水渗出来,滋润着这场性`爱。少量的血混杂着淫`水被搅动的动作带出来,顺着股缝流到了塔齐托的睡衣上。 “听到了吗。”11先生问他。塔齐托不买账地瞪着他,但下一刻就因为用力的顶弄而难受地闭起了眼睛。肉`棒搅动着湿润的阴`道,不断发出淫靡的湿濡声,搭配着发闷的撞击身体的声音,向他证明着他的阴`道正欢迎着男人的入侵。 出入越来越顺畅,抽`插变得快起来。塔齐托的呼吸变得急促。感觉实在太强烈了,是一种涌遍他的全身,可以掩盖理智的快感,比他以往任何一次抱女人都来的强烈。灭顶的羞耻感和犯贱的快感同时拖着塔齐托的意识,催促他把思考权交给下半身。而他咬着牙不愿退让。 他的睡衣只靠一条系带维系着,整个左边的身体都暴露在空气里,右边的胸`脯也露了出来。他的身体被撞得不停地抖,胸口剧烈地起伏,喉间有几乎听不到的呻吟。 时间观念变得越来越模糊,身体的感觉逐渐控制了一切。淫浸的快感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一辈子都在做`爱,而且要一辈子做下去。塔齐托脑中紧绷的弦越拉越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他的身体突然抽了一下,穴`口不由自主地收缩。这是一闪而过的反应,连塔齐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很快来了更多下。阴`道拼命地绞紧,倾尽全力感受着入侵者的抽`插。 “嗯……”呻吟不受控制地泄露出来,他感到下`身一股热液涌出来,一瞬间居然以为自己失禁了。但他根本没法阻止,随着11先生加快速度的插入,更多的热液像喷洒一样往外涌,湿透他的睡衣,渗透到床上,流得到处都是。 “哈啊……”他浑身都陷入酥麻,头脑停止思考,只想要更多。这可恶的男人并不让他失望。他突然用出全力操弄他,身体激烈地相撞,粗壮的性`器不断钉入他的阴`道,把淫`水搅出白沫,飞溅得到处都是。短短几秒内,一顿猛插让他的身体变得滚烫。 “啊!”他哑着嗓子,痛苦地喊了一声,一大股热液从结合处涌了出来,同时一股白灼射了出来,并随着还没有结束的抽`插一点一点地漏完。 塔齐托的呼吸粗重得可怕,整个人都在发颤。他瘫在睡衣里,目光失焦。眼圈有一些生理性泛红。他花了点时间,才把这股可怕的热潮压了回去,智商从下半身慢慢涌回了头脑。他转动眼睛,看清了11先生那张脸。 11先生已经射在他身体里了。 塔齐托看着他,隐隐约约的有另一股热潮涌上胸膛——一股无法抑制的杀意。 11先生从他身体里拔了出来,茎头和穴`口间抽出一根银丝来。刚刚被凌虐过的爱口仍打开着,黏湿一片,从口到阴`道内还保留着被插过的一条小道,没有来得及恢复。他重新把冰冷的宠物锁穿到了塔齐托的腿间。然后下床,清洁了沾上了淫`水的部位。他很快又恢复了一个成功政客的模样,袖口洁净,领口笔挺,仿佛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来自精英阶层。他收拾好后,就这么把塔齐托丢在床上,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走了。 塔齐托听着门闭合的声音,阴郁地瞪着空气。 干…… 他在心里骂了一声。激情过去之后,痛感回来了。阴`道有股火辣辣的感觉,像被只犀牛角操了一顿。而且他还不能动,离药效过去还有一会儿。 如果那个改造人像这样粗暴地对待任何一个女孩的初`夜,他将永远没有女友。塔齐托可以发誓。 哔哔。 脑袋边传来医疗小机器人的通话声。一条机械臂伸到塔齐托面前,屏幕上写:“检测到结缔组织出血,建议药物治疗。” 塔齐托:“给我支烟。” 机器人叽叽叫着表示反对。 “走开,垃圾桶。”塔齐托不耐烦地说。 他可真是烦透了。 第6章 杀死一名“数字”的方法 第二天,塔齐托是被艾斯嘉达的视频通话吵醒的。 “查尔斯……天哪你还在睡觉吗?” 塔齐托困难地睁开眼,示意她说下去。 “你得看下这个。”艾斯嘉达把一条新闻送到了他面前,标题让他清醒了几分: 年轻女歌手宴会归来途中车祸致死。 他们模糊了死者的脸,但塔齐托认得那条可爱的小裙子,是昨晚和他约会的女孩。他们没有放过她,尽管她什么也不知道。 塔齐托关掉了那条新闻,脸上是疲倦又厌烦的神色。但胸口发热,那一处燃烧的是怒火。 他的女黑客艾斯嘉达接着发了一些文件过来,透过摄像头对着她的boss看了几秒。没人见过塔齐托躺在床上没睡醒的样子,他总是勤奋,而且对自己要求很高,不会把这一面给任何人看。她忍不住问:“查尔斯,你怎么回事,看起来一团糟。” 塔齐托说他没事,艾斯嘉达无视了他的回答,关照说:“你得休息,把生意的事交给伊凡诺,没什么可担心的。”她自己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昨晚为了塔齐托交给她的任务而熬了一夜。 塔齐托:“我会的。” 艾斯嘉达准备挂断,塔齐托叫住了她:“艾斯嘉达,”他从被子里坐了起来,说,“帮我做一件事。我要知道改造人的弱点。”他停顿了一下,“我要知道怎样杀死他们。” 艾斯嘉达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小心地确认:“你是说‘数字’们吗?” 塔齐托微点了一下头。艾斯嘉达看着他的表情,确定boss没有在开玩笑,或者意气用事。 他说要杀死“数字”。那是处于整个星球的核心管理层的一群人。他们凌驾于一切钱权之上,难以企及的程度非普通人所能想象。计划杀死“数字”绝对是一件自找死路的事,但塔齐托看起来很平静,和以往决定要干掉什么人的时候一样。表明这是个经过深思熟虑的指示。 Boss之所以成为boss,聪明谨慎是不够的,他需要胆量。塔齐托拥有这样的胆量,很明白自己要面对什么。 艾斯嘉达微微抬起眉毛,心想,以前疯狂的还少吗。她说:“给我几天。这种信息是最高机密,很难拿。” 塔齐托对她笑了一下。 挂断后,塔齐托一边起床,一边看艾斯嘉达刚刚发给他的文件。踩到地上的时候,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下`身依旧火辣辣地疼。不仅是阴`道,连后`穴也像被一根磨脚石操了一整夜一样。他低声骂了一句,叫来机器人做促愈合治疗。 艾斯嘉达的文件里有三个人的档案,都与11先生和房美尼的大老板老桑乔有关联。塔齐托注意到其中一个年轻的记者,身材和那天在酒店房间撞见的死人有些相似。这人在两天前想做一个采访的时候,被房美尼总部的保安赶出来,回家后怒而在社交网站上发布了一些揭老桑乔老底的文章,但都缺乏证据,没有激起什么水花。刚才艾斯嘉达试图联系他,被新闻社告知他并没有来上班。 塔齐托给艾斯嘉达发了条消息,叮嘱她关注这件事。 接下来的几天,11先生都没有再出现,仿佛一梦过后,天神回到了他的云端。塔齐托投入在新开的几家赌场中,大把地赚着钞票。要不是腿间的宠物锁一直在提醒他,他都快忘了那个人了。 五天后,塔齐托的两个智囊聚集在他的会议室里。 艾斯嘉达有一张萝莉脸,身材娇小,总让人误以为只有16岁。她有一头漂亮的栗色小卷,和一双过于纯真的眼睛,让她看起来和老练的黑客毫无关系,反而像个精致的娃娃。 她指间优雅地夹着烟,正在向塔齐托解释投映在空中的透视模型——那是一个改造人模型。 “‘数字’本来和我们一样都是人类。主脑选中他们,对他们的身体进行机械改造,就是,机械大脑什么的,他们一直在宣传的概念。所以他们的大脑既有人类思维,又拥有电脑的计算能力。这还不算,主脑对他们的身体也进行了强化,据说是因为之前的星球主人被刺杀的次数太多,他们就一遍一遍改进,把数字的身体设计得可以说刀枪不入。” “他们的弱点是什么?”塔齐托问。他的另一个智囊伊凡诺一直认真地听着,此时把空中的模型拉到面前,用手指轻轻拨动。从透视模型上看去,改造人的身体的确强悍得逆天。用普通的枪射击他们任何部位都无法伤及核心。 “没有弱点。”艾斯嘉达绝情地说,“他们是机器。破坏任何零部件都能修复。除非用大功率武器——啪,”她做了个爆炸的手势,眨眨她无辜的圆眼睛,“把他轰成一堆渣滓……提着重型武器怎么可能接近他呢?” “不要告诉我什么做不到。”塔齐托有些失去耐心。 “好吧,”艾斯嘉达说,“我们可以让他们暂时失去行动力。‘数字’靠能量场运动,如果干扰他们的‘场’,他们就不能动了。”指指地面,就是这颗星球无处不在的,支持着所有东西运作的能量场。 塔齐托陷入思索,自言自语:“一定有弱点……”他缓慢地来回踱步,阴沉的目光落在伊凡诺面前的模型上。 “这是什么?”伊凡诺突然抬起头,将蓝色的透视模型放大到空中,头脑中央的一块不透明区域被标成了红色。另两个人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艾斯嘉达嘀咕:“看起来像记忆芯片……”微微抬起眉毛,明白了伊凡诺的意思。 伊凡诺带着绅士的谦虚表情,说着毫不绅士的话:“我们不需要在身体上伤害他。当一个人的记忆消失,他也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艾斯嘉达不以为然地说:“这比用火箭炮轰他更不切实际。他周围都是保镖,你连他的人都碰不到。” 两个人就可行性讨论了几句,艾斯嘉达提起了她在调查中看到的一件趣事。 “说起来有个办法可以彻底、安全地杀死一个改造人,”她带着调侃的笑容,抽了口烟,“让他爱上你。” 伊凡诺看了一眼塔齐托的脸色,不认为这时候在他面前说笑是个好主意。但艾斯嘉达仍然兴致勃勃地分享她的发现:“你有听说过改造人爱上过任何人吗?没有,他们不能。” “为什么?”伊凡诺问,“他们有人类思维,社交行为是不可避免的。” “主脑认为爱情会削弱人的理性。天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想,难道感性就没有价值吗?总之,主脑需要的是完全理智,公正,聪慧的‘数字’。一旦‘数字’爱上什么人被主脑察觉,这个改造人就会自动进入审查机制。这个机制要确定他拥有爱情后是否能继续胜任工作。初代改造人1号,你们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吗?” “是一个‘她’?” 艾斯嘉达打开了她不知从哪个角落搜出来的文档,格式还是多年前流行的那种。投应到空中的是1号改造人的档案。他们惊讶地发现1号是一位女性,看起来锐利聪颖。在她履历的最后,离职原因中写着:“未通过资格核查。”状态为…… 伊凡诺念了出来:“已销毁?” 艾斯嘉达给了他一个“没错”的表情:“她爱上了人类,没有通过资格审查。他们把她销毁了。所以,勾`引他,让他爱上你,然后你就杀死了一个改造人。” 伊凡诺微微摇摇头:“派谁去,”望向塔齐托,“查尔斯,你怎么想?” 他们的boss根本没有在听他们的闲聊。他被点到名字,从沉思中醒来,目光扫过他们两个,说:“我有计划了。” “什么计划?” “把他从这世上抹消。” “……谁?” 智囊们没有得到回答,莫名地对视了一眼。 第7章 击杀11计划(1) 这颗星球的首府被人们称为花鹿堡,因为庭院里养了许多花鹿。经常有政客的午饭被鹿偷吃,屁股被鹿啃了之类人们喜闻乐见的新闻流出来,叫久了“花鹿堡”就变成了官方称呼。 花鹿堡是个宏大的现代建筑,有四个开口,分别是外交入口,内务入口,访问入口,还有一个入口通往花鹿堡北面的首府博物馆。 首府博物馆是一座相对独立的建筑,只有一条走廊与内府——官员们办公的地方——相连。人们可以在博物馆参观这颗星球的历史,每周还有政客过来做公众演讲。 也就是说,作为一个没有政治背景或首府邀请函的“公众”,你想绕过严苛的身份检查,从而进入花鹿堡的话,博物馆是唯一的入口。 这一天上午,一支有老有少的参观队伍被导游机器人带进了博物馆中。博物馆内部设计得十分错落有趣,空中到处都是全真影像,为民众做着执政科普。队伍里的小孩子看到互动游戏就开始乱跑。不远处的舞台上一个政客正在演讲,周围围着一圈人。那是财政助理海格尔,一个胖得很有幽默感的男青年。 那支刚刚进入博物馆的队伍还勉强没有散开,在这条队伍的边缘有一个高挑的青年,随着大流慢慢走着。他有些走神,撞到了一名博物馆志愿者,向他轻声致歉。 青年继续往前走着,不动声色地将一张准入卡塞进了口袋。那个志愿者很快就会发现自己遗失了些什么。 青年长相普通,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套低调的灰色西服。头发自然又整齐,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小记者。他走得很慢,一会儿就落在了队伍后面。 “你的右边。”他眼镜边框的通话器里传来了艾斯嘉达的声音,“走廊的尽头有储物室。” 青年神态自然地脱离了队伍,在装模作样的参观中接近了那条走廊,并在谁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走了进去,用准入卡打开了那间储物室。他灵活地转身进去,门后是一摞一摞的宣传资料,一些展示终端之类的。艾斯嘉达接着说:“看到你前面的另一扇门了吗,打开它,有货运电梯。坐到3楼,然后左转。” 青年顺利地完成了一系列动作,左转后,停下了脚步。在他的面前除了一面雪白的墙,什么也看不见。那面墙突兀地矗立在走廊尽头,白得一尘不染,每一寸都在炫耀着它不自然的存在。 “等等,怎么回事,”与他共享视野的艾斯嘉达自言自语,“图上显示是一道通往内府的走廊。……查尔斯,有人来了。” 那个青年——对容貌做了手脚的塔齐托——迅速躲进了洗手间里。 “那道墙是做了伪装的通道入口,”塔齐托看了眼手中的志愿者准入卡,将它随手丢弃。他问:“博物馆管理员的身份可以通过吗?” “等等,给我点时间。”对面传来艾斯嘉达飞速敲击键盘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说,“没用,这里所有的员工都属于博物馆,没有前往内府的授权。” “你能打开那道门吗?” “不是不行,但这里防护等级很高,等我打开你已经因为留宿博物馆而上社会新闻了。” 从博物馆潜入是唯一接近11先生的途径。但去不了内府他们什么事也干不成。 塔齐托想了几秒钟,问:“刚才那个财政助理,在大厅做演讲,他什么时候结束?” “你是说海格尔吗?”艾斯嘉达看了一眼信息表,“差不多还有十分钟。”然后明白了塔齐托的意思。 如果博物馆工作人员没有进出这里的权力,那用得上这条通道的只有经常来博物馆演讲的政府官员了。 塔齐托看了一圈周围,目光落在了正在勤勤恳恳的清扫机器人身上。 “艾斯嘉达,”他的眼亮了起来,“入侵一个清扫机器人需要多久?五分钟够吗?” 艾斯嘉达叼着烟,一脸拽得不得了的问:“你是说整个花鹿堡的机器人吗?” 二十分钟后。 财政助理海格尔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地来到了通道前——胖子走路总容易让人误会成大摇大摆。周围没人,他发挥着男低音,唱着一首什么歌剧。他熟练地站到那堵墙前的特定位置,对墙角的探头仰起脸,并欢乐地拍着胖肚子打节拍。 探头扫描了他的面部后,那一整面墙悄无声息地变成了透明,好像一层白雪在瞬间融化。透明墙映出了后方的玻璃走廊,走廊的尽头正是通往内府的门。墙的正中央有一只压感识别器——和塔齐托的宠物锁用的是同一套安保系统,是目前安全系数最高的身份识别系统了。 海格尔把他肉乎乎的手按在上面。识别器会识别每个人独特的指纹,掌纹以及压感。因为压感是个无法复制的特征,就算你把人的手砍下来也没法冒充他通过安保。 识别器上的小屏幕很快显示“通过”,玻璃门由中间打开,与此同时,玻璃走廊尽头的移门也打开了。 海格尔正打算走进去,身体猛地一震,被一只全速冲来的清扫机器人撞翻在地上。他滚出几米远,浑身的肉像波浪一样壮观翻滚。那只机器人居然追了上来,夹住他的衣服就往里卷。海格尔不敢相信地尖声大叫:“停下!你这个白痴!天哪这不是垃圾!”他拼命抢救着自己昂贵的衣服,终于摆脱它时,他喘着气,气急败坏地对垃圾桶大吼:“你有什么问题,我要去投诉!去投诉你!”突然疑惑地望向走廊尽头:刚才有什么人走过去了吗?似乎有个灰色西服闪过,但又好像是错觉。他摇摇头,把那只机器人恶狠狠踢了一脚。 塔齐托神态自然地走在内府的走廊上,脚步一丝不乱。只有眉间和眼底泄露着杀气。这里是整个星球运作的指挥中心,随处可见成天出现在新闻里的面孔。外交大臣的办公室里吵成一团,贸易部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切嘈杂又和谐,唯一不该出现的就是一名黑帮首领。 “11先生的办公室在2楼。”艾斯嘉达从通话器里说,“查尔斯,伊凡诺他……” 还没说完,对面就换成了伊凡诺的声音:“查尔斯,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他的智囊担忧地说,“你的手里只有能量场干扰器,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就算有武器也伤害不了他。一旦,”他停顿,将不该说的话吞了下去,“我们不能没有你。” 塔齐托并没有回答他。这里到处都是警卫,他不能做出任何可疑的动作。 伊凡诺这一套他已经听过一遍了。专业的事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杀人的事应该交给杀手,而不是boss亲自出手。而且伊凡诺很怀疑11先生是否会与他单独见面,就算见面了也不是他的对手之类的。 塔齐托一向谨慎,但这一次他决定不听他的智囊的。他看起来还算冷静,但连他自己也知道胸中这股杀意已经凌驾于他的理智之上。这件事他必须去完成,也只有他能完成。 他来到了11先生的办公室前。办公室的门开着,宽敞整洁,连一份乱放的文件都没有,十分有11先生的风格。11先生的办公桌正被几个人围着,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当第一个人走开时,11先生抬起眼,目光扫到了站在门口的陌生青年,那个青年两手插着裤子口袋,靠在门上,不太友好地盯着他。11先生微微倾斜身体,绕过挡住他的人问他:“请问我可以帮助你吗?” 塔齐托看着他那副耐心的样子,居然笑了一声。他说:“我可以等一会儿,就在这里。” 11先生听到他的声音,脸上没有丝毫变化,说:“好的,你可以在沙发上坐一会儿。” 他又开始处理他的事。期间有人来给塔齐托倒了一杯茶。 塔齐托等了快两个小时,一直站在办公室的窗口抽烟。助理来提醒了他两次,他每次都好好地掐灭了烟——谁让对方是女性呢。他偶尔回头看着11先生办公。这位政客在一件一件地处理他们的事情,态度认真得感人,仿佛他们每个人的事在他眼里都是最重要的事。 塔齐托无聊地想,政客与黑帮是同类人。满脸伪装,满口谎言。 最后一个人离开办公室时,塔齐托也走到门口。11先生对助理说:“告诉他们我在休息,过一会儿再回来。”他跟着塔齐托走出一段,来到档案部——是整个内府最安静的部门。然后跟着他走入一个男厕。确保他们的对话不会被任何摄像头捕捉到。 塔齐托摘下了黑框眼镜。一层光在他脸上扭曲了一下,消失了,露出了他真正的长相。同时关掉了通讯器,切断了艾斯嘉达的通讯。11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完全看不出和刚才亲切地坐在办公室里的政客是同一个人。 塔齐托确定了一眼厕所里没人,捡起一个“维修中”的牌子丢给他,11先生把它放到门外,从里锁上了厕所门。他打量着塔齐托,问:“我该感到惊喜吗?” “我来找你只有一件事。”塔齐托说,“把那个摘下来,然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11先生的视线下滑,落在了他的腿间。然后还给了他一个嘲讽的眼神。 “你已经玩过我了,还想怎么样?”塔齐托不耐烦地低声说,“你手里也有我的黑料,我不会傻到出卖你。你如果觉得不够公平,我们可以谈其他条件,把这该死的环取下来!” 11先生微微点了下头,表示他充分理解了塔齐托的诉求。 “但是你知道……”他慢慢走到塔齐托面前,向前倾身,嘴唇靠近了他的耳朵,一个近得令人后背发毛的距离,“这个锁只有在什么时候能取下来吗?我想操`你的时候。” 塔齐托突然闷哼了一声,身体抽搐了一下。他简直不敢相信11先生居然会在他的办公区域打开宠物锁。这得是多不要脸的人才能干的事! 他猛地抓住11先生的衣服,怒声说:“你在干什么!关掉它!” 11先生无情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塔齐托用尽全力抓着他,但两腿不受控地发软,膝盖不停地抖。 “关掉!”他掐住11的脖子,奋力揍了一拳。随即更加痛苦地闷哼了一声。他低头,紧咬着牙,手指在对方的衬衫上抓出无数褶皱。这是个不甘心屈服的姿态,僵硬但脆弱,无论怎么反抗还是逃不出既定结局。他已经在尽全力支撑,但身体还是在慢慢下滑。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无论如何做不到。最终一松手,跪到地上。他还试图站起来,试了两次,腿都使不上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11先生掸了掸衬衫的褶皱,踱到他身后。塔齐托还在做无谓的挣扎,11先生拿起塔齐托的手,被塔齐托挣脱后强行扭住他的两条手臂,用一只手将他的两只手固定在后腰。塔齐托被迫挺起胸膛,没有办法与这非人的力量抗衡。 “让我来猜猜,你过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11先生的另一只手从背后探入他的西服,一颗一颗地解开他的衬衫扣子。 “停下……”塔齐托艰难地喘息着,“我只是要你……把这该死的锁拿掉。” “你在哪里藏了致命的武器,嗯?”他的手从打开的衬衫探入,指尖在他的胸肌上划过,描过他的腹肌。塔齐托的呼吸滚烫,忍受着他的戏弄。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来,伴随着那一天被强`暴的回忆。 该死……该死! 他总是掌控一切的那个人,无法忍受这种失控。 “什么也没有……”他哑着嗓子说,“把它关掉!” 他又试图抽回手,换回的只是那只手更紧的束缚。他听到了皮带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是裤子拉链。那只手探进他的裤子里,隔着内裤抚摸他的私`处。他的内裤已经湿得一塌糊涂,前面那玩意儿也硬得从内裤边缘钻出来。 “你真的要这样吗,这里有你的同事!”塔齐托咬牙切齿地说。 “要解下来吗?”11先生用令人讨厌的镇定问他。他的手指从边缘探入内裤,玩弄着那个锁,还有被锁穿过的,已经湿得滴水的器官。 “拿下来……然后放我走。” “拿下来和放你走只能选一样呢?” “……” “顺便,这个也不需要了吧。” 当11先生将手探到了塔齐托的后腰,塔齐托的面色一变,从紧张变成绝望。 11先生从他的皮带里抽出了两块电陶瓷片。这东西不是金属,从而通过了安检。看起来很简单,但表面附有极不稳定的金属原子,和催化涂料,在剧烈摩擦下和电陶瓷发生作用,能够在瞬间爆发出巨大能量,破坏能量场——从而导致改造人失去行动力。 11先生将这两片电陶瓷在手里翻看,赞许地说:“很会动脑筋。对你的团队刮目相看。那么,你的团队现在在听吗,如果是,劝你关掉通话器。”他用力把塔齐托往前推,扯下了他的裤子,“接下去会有你不想让他们听到的事发生。” 第8章 击杀11计划(2) 塔齐托感到宠物锁被摘了下来。 “等等……”他还试图挽救局面,就感到下`身一痛。那人就这么直接顶了进来。他的穴`口已经很湿润了,但要容纳这么粗的性`器还是很困难,所以只进去一半不到。两片大阴`唇被粗大的入侵物挤到两边,上下的接合处都绷成了浅红色。 塔齐托把牙咬住了,眉间流露出了极其的厌恶。 这件事不仅是强`暴,也不仅是性。塔齐托没法忘记这个女性`器官带给他的耻辱和战栗感。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心涌上来,让他想吐。 该死…… 他的右手有一些颤抖,他用另一只手用力捏住它,不允许这脆弱暴露人前。 他所感受过的所有绝望都与这有关,那时候他只有十二岁,什么也没做错。他用足够的强硬把这段回忆压制在心里,毁灭任何试图揭露它的人。 但这人一定要在他面前揭开它,赏玩它,提醒他黑暗曾存在过,依然笼罩着他,即将永远笼罩他。这些回忆就像潜伏的恶魔,在你遭难的时候趁机扑上来,造成二次伤害。 “等等……”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11先生一下子把剩下的全顶了进去,差点把塔齐托顶叫出声来。他这才发现他是故意的,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塔齐托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的目光迅速冷了下来。他不原谅这些揭他伤口的人,无论对方是谁。没有杀不了的。 “至少不要在外面,”塔齐托用商量的口气说,“我不想有人看到。你也不会想的。” 背后的人停了片刻,觉得这个提议有逻辑可言,放开了塔齐托。那巨物拔出去的时候,塔齐托松了一口气。他站起来,腿还有些打颤。他把裤子留在了地上,光着两条腿走近了一间隔间里。刚转过身,就被迎面而来的11先生按到墙上。11先生单手扯下领带,抓住他的两只手。 塔齐托避让了一下:“不用这样吧,我又不是你对手。” 11先生说:“你突然这么认命,让人有点害怕。” 塔齐托朝他笑了一下:“黑道从来不怕眼前亏,因为日子长得很。” 那是个赏心悦目的笑,火辣辣,充满杀气。11先生看着他,面无表情,但眼里有很明显的兴趣。 他低眼,依旧用领带把塔齐托的双手绑了起来。他利索地扎紧领带,猛地将塔齐托的手举高,压在头顶的墙壁上。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两人对视着,目光都不怎么友好。他们的嘴唇离得很近,但这氛围与其说要接吻做`爱,不如说像两个狭路相逢的亡命之徒,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塔齐托感到自己的一条腿被粗鲁地抬起来。那只手顺着腿根往上,扒开了他的私`处,然后那东西就顶进来。塔齐托很难控制住表情,在他猛力插到底的时候,眉头下意识皱了一下。经过刚才的一进一出,里面已经没有那么湿润了。强行进入又涩又痛。 但那很好,他不要快感。痛总与杀意伴随,与现在的状态很相称。 11先生抓着他那条腿,开始一下一下地顶他。每一次都抽出一点,然后用力插到底。甚至因为顶得太猛,每一次深入,塔齐托的呼吸都要停滞一下,觉得整个后背都要被撞进墙里去,或者盆骨被他撞碎。而且那东西实在太粗了,在身体里的时候,连腿都没法合上。 两个人之间没有对话,只有塔齐托忍痛的粗喘,和简单粗暴的占有。 11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松开了压着他双手的那只手,转而扣住他的屁股。二手的指尖轻轻分开他的股瓣,有一个指尖按在阴`蒂上,若有若无地揉。 注意到这刺激,塔齐托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11先生的动作不知何时变得轻柔了起来,一边揉着那里,一边小幅度地抽`插。塔齐托抗拒他揉那里,感觉太过强烈,像是在深入了他的阴`道后,又抢占了一个柔软的弱点。 但是作用明显得可恶。用不了多久,他的里面又开始潮湿,渗出黏腻的汁水,让抽`插变得顺畅起来。在他们之间多出了湿润的搅动声,谁都没法忽略。 “原来你不是不会调`情。”塔齐托冷笑着揶揄他,想用来掩饰下面“有感觉”这件事。 11先生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收回了揉他阴`蒂的那只手,送到他的面前,给他看二指间抽丝的粘液。塔齐托看了一眼,眉间都是厌烦。突然被深顶了一下,难受地闭起了眼睛。 11先生拨开他打开的衬衫,将那些粘液抹在了他的乳尖上,借着湿滑夹着他的乳`头玩弄。他低眼,看到塔齐托裸露的脖子。那是充满力量的形态,肩颈的肌肉紧实,青筋凸起,有热血涌动,仿佛散发着一股阳光的味道。是改造人早已经自愿抛弃的鲜活生命力。 11先生看着,突然低头舔吻他的脖子侧面。他感觉到了那具身体抗拒地避让了一下,面色一冷,把整个身体压了上去,几乎把塔齐托覆盖在墙壁上。 抽`插又变得急起来,那个人就像个饥渴到枯竭的吸血鬼一样,发狠地吻他的脖子。 “嗯……”塔齐托不防备从喉间漏出了一声呻吟,换来了对方更粗暴的撞击。抽`插的水声混杂在断断续续的短促呻吟中。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塔齐托手上的小动作——他正在试图解开领带,而且已经成功了一半。在他就要成功的时候,11先生突然停了下来。塔齐托瞳孔骤缩,抓住了垂落的领带,不让它露馅。 11先生说:“转身。”声音悦耳得让人发冷。 塔齐托在大喘着,心想不妙,他不能转身。他会失去动手的机会。 想个办法,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保持这个姿势…… 快想个办法…… 11抓住了他的手臂,准备帮他翻身。 “想试试……我在上面吗?”该死我在说什么,塔齐托想,但身体擅自行动了。他勾起嘴角,知道怎样让自己笑得迷人,那是他最擅长的。 11先生怀疑地看着他。 “坐下。”塔齐托说,“只要你答应把锁拿掉,我可以为你做这些。”他直视着11先生,深黑的眼眸泛着光,锐利得能刺痛心脏。这张脸掺杂着一丝邪性,俊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在衡量了双方的战斗力后,11先生坐在了马桶盖子上,仰头看着塔齐托,眼神像看着一只有表演欲的宠物狗。 塔齐托朝着他笑,分开双腿,跨到他的腿上。 “你得帮我放进去。”他说,用的是勾`引女孩们上床时的惯用语调。 他们的脸离得很近,是一不小心就会接上吻的距离。11先生不抗拒这样的示好,并绅士地扶起了他的性`器。塔齐托用胳膊套住了他的脖子,试着往下坐。 性`器很容易就滑了进去。他一坐到底,闷哼了一声。松开手,缠在手腕上的领带落到了地上。 “11,”他在11先生的耳边问,“你的原名是什么?” “我忘了。”11先生的表情纹丝不动。 “是吗,真可惜。” 塔齐托拆下了袖扣上的金属壳,露出了藏在下面的电陶瓷。细小的声音引起了11先生的注意。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要推开塔齐托。塔齐托收紧胳膊,恶狠狠地抱住11先生,表情温柔又恶毒。 “别动,宝贝。”他咬牙切齿地说。两人几乎扭打在一起,但事情发生得很快,一秒都不到。11先生没有来得及挣脱开,只听到砰地一声闷响,以他们为圆心,空气散开一阵剧烈地波动,震得塔齐托一阵耳鸣。下一刻,11先生停下了动作。 “啊……” 塔齐托捂住被炸伤的手腕。两颗袖扣在剧烈反应下炸成了爆米花——他的确只带了能量场干扰器,但他带了两副。一副藏在后腰的皮带里,另一副被做成了袖扣。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11先生的双眼失去了神采,不动了。 反应过来他成功了,塔齐托飞速地从11先生的身上爬起来。他只有一分钟的时间,能量场很快会恢复。他飞奔出去,捡起裤子,一边穿一边奔出厕所。他闯出门时已经拉上了裤链,左右看看,抓住了离他最近的一只清扫机器人。返身就往厕所里推。 “抱歉!”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需要帮助吗?” 塔齐托刹车,看到一个警卫向他跑过来。 该死…… 塔齐托指向厕所,含糊地说:“不,不用,一塌糊涂,我想我自己能搞定。”他摇着头,尴尬地笑了一下,像是个不小心弄出了糗事的实习生。警卫看了一眼厕所门,大概能想象到发生了什么尴尬事。理解地说:“放松点,哥们儿。” 塔齐托友善地笑着说:“我会的。”看着警卫转身,他立刻推着清扫机器人进入厕所。而后在地上找到了被11先生丢在一边的另一幅能量场干扰器。 11先生的瞳孔放大,又缩小,在恢复知觉的瞬间,又是砰的一声。塔齐托启动了干扰器,为自己争取到了又一分钟。他回到清扫机器人这里,拧开皮带扣,那是个小型的拆分工具。他灵巧地用那东西拆开了机器人的机身,在一堆零件里随便拆下了一块锯齿形的薄铁皮——这种机器人里到处都是这个。 他掂了掂薄铁皮的分量,回到隔间,抓住了11先生的头发,沿着预设的轨迹从发际线这里切开了他的皮肤,露出了金属接缝。他用薄铁皮撬开那人的头盖,看到了一堆精密机械,飞速地在里面翻找着。 快点,再快点…… 他不能失败…… 他不知道那东西长什么样,所有的芯片看起来都差不多。 一分钟过得不知不觉,11先生的瞳孔又开始放大,缩小,指尖动了一下,突然抬起了手,用力抓住了塔齐托的衣服,一把把他推到门上。 一声闷响,塔齐托几乎把门撞碎。他的头受到冲击,懵了几秒。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看11先生。后者一动不动地坐着,眼底一片死寂。 “哼……” 塔齐托露出了挑衅的笑,得意地在他面前摇了摇芯片——他得手了。刚才力量用的太大,还从他脑袋里扯出了一堆别的什么。如果是脑花的话,场面一定极其精彩。 他利索地拿了点清洁巾清理两个人身上的体液,将证据冲进下水道。他把11先生的衣裤整理好,摸出另一块芯片塞进去,把乱七八糟的“脑花”填回去,并盖上了他的“头盖骨”。那块芯片里只设置了一个程序,会指引11先生的身体走回他的办公室,然后坐下——如果在途中他的头盖骨不掉下来就更好了。 最后,塔齐托重新戴上了黑框眼镜,光扭曲了一下,他又变成了另一张脸,普通得没人能记住。 “艾斯嘉达。” “查尔斯!天哪你突然失去联络,你还好吗?” “不能更好。” 他清理了现场,从11先生西装口袋里夹出了那只宠物锁塞进自己口袋,离开之前还冷静地对着镜子整理了西服上的褶皱,直到看起来整洁而又优雅。 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纯粹的,复仇的愉悦了。他提了提西装衣领,大模大样地从正门离开了花鹿堡。 经过海边,他下车,从手上褪下隐形手套——防止他在任何东西上留下指纹——丢进海里。连抽烟的时候都用了滤嘴,没有唾液会留在烟蒂上。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很难查到他身上了。现在只剩最后一件事…… 他将那块记忆芯片与宠物锁绑在一起,投向海面。在落入水面的一刹那用枪击中了它们。 轰地一声巨响,宠物锁像烟花一样炸开来,夸张地炫耀着胜利。海面被炸出了一个小的球形,又很快恢复。飞扬的水花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塔齐托愉快地点了一支烟,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9章 新的战场 塔齐托动手的当天,媒体一片沉寂,对一名数字的死亡只字不提。 艾斯嘉达猜消息根本没传到媒体这里。她通过一封病毒邮件入侵了花鹿堡的通讯系统,看到政府内部已经吵翻了,在争执这节骨眼上怎么更换竞选候选人的事。 在海量的通讯中,艾斯嘉达注意到了一条重要信息——也是之后将改变塔齐托命运的消息:这次刺杀被定义为了“恐怖袭击”,移交给星防部调查了。 “恐怖袭击”这个刺眼的定义让艾斯嘉达睁大了眼睛。 这意味着杀掉一名“数字”已经触动了最高等级的调查机构,他们会动用整颗星球的资源,掘地三尺地把这个恐怖分子翻出来,进行惨无人道的讯问,然后将他送入秘密法庭。 这待遇出乎他们的意料。当整个星球倾尽资源来找一个凶手,被他们找到就只是时间问题了。即使是所谓的黑道,在政府重压面前仍然脆弱得像根鱼肋骨,会被毫不费力地折断。 塔齐托立刻意识到他陷入了麻烦里。 而且不是小麻烦。 塔齐托的会议室里,两个智囊面色都不轻松。艾斯嘉达横着窝在单人沙发里,咬着一只电子笔的笔头,目光在另两个人身上来回。伊凡诺凝重地端坐着。 “你该出去避避风头。”他说。 塔齐托同意这一点。他决定暂时离开瑞亚,去卡利纳星躲避一阵,顺便发展新的生意。 这带来一个新的问题:当他离开后,他要把他的黑暗帝国交给谁暂时掌管呢? 那需要是个他完全信任,镇得住场的人选。最重要的是对他绝对的忠诚。 毕竟,他自己就是杀死了柯西莫,才当上了老大。他确信手下有无数人在觊觎他的位置。那些亡命之徒一闻到金钱和权力的味道就会发狂,不会错过任何夺取它们的机会。一旦走错一步,立刻腥风血雨。 塔齐托指间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架着二郎腿,垂眼思考着。他的智囊都安静下来,塔齐托不喜欢有人打断他思考。 最后他抬起眼,说出一个名字:“迪诺,将由他代我行使首领的权力。” 艾斯嘉达的眼里流露出难以置信,掺杂着失望和诧异。她重复了一遍:“迪诺?” 伊凡诺眼里也闪过一瞬的惊讶,但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塔齐托没有把这荣耀的位置交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这使得场面有些尴尬。 塔齐托望向伊凡诺:“你将与我一同去卡利纳,我需要你在我身边。”他感觉到艾斯嘉达的视线,不得不将目光转向她。 “艾斯嘉迪娅,”他说出她的昵称,“你留在这里替我留意情况,我们所有的联络都通过你。” 艾斯嘉达瞪了他一会儿,发现他不打算再说什么了。她点点头,耸了耸肩,“当然,”她说,“一切听你的安排。”退出了会议室。 伊凡诺看着她离开的空位,说:“她很失望。” 很难不失望,这样的安排相当于随便找了个差事打发了她。作为boss身边最受信任的智囊,没人比这混得更差了。 塔齐托没有搭腔,召唤了迪诺。伊凡诺自觉退了出去。 凭借星防部的办事效率,调查人员随时会找上他。当天夜里,塔齐托就与伊凡诺带着一帮子手下坐上星际航班,紧急离开了瑞亚。他们在第二天清晨到达凯恩星,一个自由港。他们来不及休息,在港口租用了一架私人飞船,马不停蹄地前往他们真正的目的地:卡利纳星。只要离开主脑的控制范围,他们就安全了。 处于星系边缘的卡利纳星绝不是什么好地方。早在很多年前,那里发生过一场轰动全星系的暴动。在那场血腥得史无前例的暴动中,愤怒的起义者摧毁了主脑深藏在地心的控制塔,成为全星系唯一成功脱离主脑控制的星球。 但暴动的后果并不美妙。与其说主脑被打败,不如说主脑放弃了那个既无矿产又无物产的贫瘠之地。卡利纳星自此陷入了无政府状态。其犯罪率在星系内恶名远扬,变成了一颗没有正常人敢去的星球。除了贪婪不怕死的暴徒,或者迫不得已的人,比如被政治流放,逃难。 卡利纳星是一颗灰白色的星球,被肮脏的雾状行星环缠绕,孤独地游荡在星系边缘,就像黑肉里的一颗绝望的脓疮。人们称它为“魔眼星”。那场暴动被后人称为魔眼之战,反复被拿出来教育人们。他们的现状成了“主脑惩罚”的最生动活泼的案例。 但是,隔着飞船窗口远远望见“魔眼”的一班人,看在眼里的却全是大把的“钞票”。他们精神都振奋起来,准备好好干上一场。只有塔齐托面无表情,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伊凡诺托着酒杯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我们又回家了。”他说。 塔齐托微一点头。玻璃映出他的脸,深黑的眼里反射着微光,那是在他眼里少见的忧郁。 这一天,阴暗的作坊里。 从房顶悬下来的绳索拴满了尸体,摇摇晃晃撞来撞去,像一屋子形容恐怖的风铃。硝酸味与尸腐臭充盈其中,那些暗红色尸体悲惨地扭曲着,可见死亡过程充满了巨大的痛苦。 这些是魔眼星的土著生物“哈比”,角落里还关着几个,瑟瑟发抖着。这种活像巨型青蛙的生物遇到危险时,皮肤会分泌出一种有毒的血红色膏体,造成敌人神经麻痹,甚至出现幻觉。讽刺的是,人们在这种自我保护的膏体里提炼出了一种软毒品——据说不仅不上瘾,劲儿还很大——这几乎导致哈比被贪婪的人类赶尽杀绝。 塔齐托和他的手下们来到魔眼星,就是为了开拓他们的毒品生意。他们捕捉哈比,把这种温和无害的生物吊起来折磨它们,从它们身上刮走红色的毒膏,再拿去提炼,然后以高价贩卖到禁绝毒品的星球去。从中牟取的暴利比贩卖军火更快。 塔齐托在“实验室”——他们这么叫这间屠宰场——隔壁的办公室里看文件,空中跳出了艾斯嘉达的通话提示。现在瑞亚应该已经是夜晚了。 艾斯嘉达的全息影像很快出现在了他面前:“查尔斯,有个坏消息。迪诺进局子了。” 这消息引起了塔齐托的警觉,问:“怎么回事?” 迪诺正是塔齐托任命代理首领位置的人。抓走了他,相当于警察抓走了一个黑帮首领,无论对黑帮还是警界都绝对是件震动上下的大事。瑞亚那边想必已经乱成一团了。 艾斯嘉达的眼神代表她要说出不妙的话来:“酒后驾驶。不得保释。” 塔齐托的脸色微妙地变差了一点。 沉默。 “让贝尼托接替他的位置。” 艾斯嘉达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会儿。Boss任命了第二个接替者,即使有第三个,第四个,这人也不会是她。她抿住嘴唇,压抑上涌的情绪。并很快恢复自然的神情,说:“好的,我去安排。” “艾斯嘉迪娅,”塔齐托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对我的安排很失望。” “你不用解释,你是boss,”艾斯嘉达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这是你对我的保护。” 塔齐托看了她一会儿,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关照:“你自己小心。” 通话切断,塔齐托立刻召唤了伊凡诺。 “迪诺进去了。”他单刀直入地说。 “被捕原因?”伊凡诺问。他看着塔齐托的神情,知道事情要糟了。 “酒后驾驶。”塔齐托说着,愤怒地把手里的烟摔在桌上,“干!” 伊凡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的这位同伙因为酒精过敏的缘故,从来不碰任何酒类。任何人可能酒后驾驶,只有他不可能。 这是警察的惯用伎俩。当他们锁定了一个目标——往往是取证很难的黑道——就用一个小罪把他弄进去,以此获得一张调查许可。接下来,凭借这张许可,他们可以无视隐`私,彻底地调查通讯记录,财政进出,只要被他们发现任何漏洞,就会紧咬不放,把人判个几十年。很多黑道都是这样在狱中耗尽余生的。 塔齐托在警局有人。突然在他离开后搞动作,只能代表一件事——有更高层的人在向他们施加压力。 “他们开始对付我了,”塔齐托捂着额头,眼神充满怒意,“是谁……谁在这背后捣鬼。” 是谁,能这么快得到他离开了瑞亚的消息,并看准时机对他的组织动手。 无论是谁,那人一定有所准备,极难对付。 第10章 以恶制恶 塔齐托可以确定他的手下混入了警察的间谍。继迪诺被捕后,贝尼托也被弄进了局子。没几天他们把贝尼托放了出来,但太晚了,组织里一个出了名的暴徒,加斯帕雷,说要代他行使首领的权力。居然还有人追随他。现在组织分成了两派,冲突不断,死了好几个人。 塔齐托听完贝尼托的诉苦,向前倾身,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歪过头问他:“那你还在等什么?” 任何一个混黑道的听到这句话都明白了。贝尼托不敢直视塔齐托的眼睛,垂着眼犹豫地说:“可加斯帕雷跟着我们很多年了,我怕手下不服。” 塔齐托:“干掉他,否则就会有更多人模仿他。你要让所有人明白背叛的代价。” 贝尼托握起拳头,目光变得冷硬起来,说了声是。 贝尼托退出通话后,塔齐托一脸阴沉地坐在办公室里,指尖轻轻地磕着桌面。他一手带向繁荣的组织正在面临分崩离析,这种情况会随着他离开的时间变长而逐渐不可收拾。他却飘在星系边缘旁观,这不是他的风格。 他产生了回到瑞亚的念头。但仍有一点放心不下。这么多天过去了,11先生的死讯至今没有被确认。艾斯嘉达说他仍在瑞亚各地做竞选演讲。当然,这些演讲一般都是事先录好,再以全息影像的方式在演讲厅投放的。除此之外,11先生本人并没有在现场活动里出现。 塔齐托不知道上面的人是不是想靠这些演讲录像撑过竞选季。只有录像可用,因为他们不敢再造一个11先生,那需要把11的死亡通报给主脑。他们害怕主脑对人类的惩罚。所有人都怕。 不管怎么样,为了以防万一……塔齐托神经质地转动食指上的戒指。 晚上,伊凡诺提议塔齐托和手下们一起去找点乐子。 塔齐托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扭头看着玻璃橱柜上映出的自己:“我脸色有这么臭吗?” 伊凡诺有分寸地笑着:“我只是觉得你偶尔也该放松一下。” 塔齐托想起最近他一进房间,所有人都会停止讲话假装在忙,避免和他目光接触。他叹了口气:“走吧。” 魔眼星的安全状况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可怕。暴乱过去后的这些年中,这里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秩序和规矩。人们大体互不侵犯地生活着。 这颗星球离太阳很遥远,室外终年天寒地冻。白天不明亮,晚上倒是能看见许多星。酒馆和俱乐部的灯光争相闪烁,吸引着一波又一波的恶徒过来销金。街上时不时响起几声枪响或打斗声,人们见怪不怪。 塔齐托下车的时候,惊讶于这里也有高级俱乐部,而且风格比瑞亚下流得多——看着空中玻璃笼子里,做出各种诱惑姿态的裸`体女郎时,他这么想着。 进入俱乐部后,里面的场景就更赤`裸裸了。舞台上一对女郎正在用一些道具做性`爱表演,她们呻吟得很夸张,讨好地对着台下笑。所有的侍者——有些还是妙龄少年——都很漂亮,而且穿着暴露。在身上唯一的一点遮掩上做足了花样,期待被客人看上,点名做服务。 有钱的暴徒们在这里醉生梦死,桌上摆着足以让你忘记一切烦恼的软毒品,酒和性兴奋剂。有人像畜生一样在路中间干着侍者,旁边的人都司空见惯,当他们不存在。 塔齐托神情冷淡地将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来到楼上属于最高级会员的包房。移门打开,华丽的特效和奢侈的花瓣扑面而来。看到包房里金发绿眼的小舞女时,他终于露出欣赏的表情。 他们由一帮子漂亮小妞围绕着坐下来,喝酒的喝酒,调`情的调`情。这里的客人很粗野,女人跳舞的风格也很野。那个金发绿眼的小妖精显然看得出谁是老大,不断用眼神撩拨着塔齐托。塔齐托很吃这一套,不动声色地喝着酒,目光黏在她身上。 当她摆着丰满的臀骑到塔齐托腿上的时候,下属们都带着他们的妞悄然离开了包厢。塔齐托看了一眼走到门口的伊凡诺,与他的目光短暂地相碰了一下。连boss泡妞的口味都把握到位,这简直是智囊兼管家了。 塔齐托抬眼看着那个大胆勾`引他的小舞女,将两手放在她娇小的腰上,突然翻身将她压倒在沙发上。 “你可真心急。”小舞女娇俏地笑着,食指在他脖子上轻轻描摹,勾开了他的第一颗衬衫纽扣。塔齐托用令任何女孩战栗的诱人口吻问她:“红樱桃还是蓝舌鸟?” 他的气息就在小妞的嘴边,温柔地说了两种有催情作用的烈酒。小舞女对他一笑,解开第二颗扣子,说:“我要……教父。” 这个赤`裸裸的邀请点燃了这位“教父”眼里的欲`火。他抬手打了个响指,空中跳出菜单,他点了一杯教父。酒还没来,两个人就吻成一团。 几秒钟后,移门打开又自动闭合,有人进来了。两个人的嘴唇好不容易才分开,塔齐托瞥了一眼,桌上没有酒,送酒的侍者还站在他斜后方。他不耐烦地说:“把酒放在桌子上。” 他仍然没有得到回应,莫名其妙地回头。 然后他的脸就变得煞白,眼睛因为惊恐而瞪大,伴随着厌恶的神色。如果有摄像头记录下他在短短0.5秒内的表情变化,一定非常精彩,可以入选微表情经典案例。 他看到了永远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有那么一瞬头脑甚至拒绝相信。他楞在那里的时候,那个人上前,一把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从沙发上提起来,满面怒容地盯着他。塔齐托被提得几乎双脚离地,垂着手没有反抗。 从那人身上散发的是毫不掩饰的愤怒,让人怀疑塔齐托会被这种尖锐的怒气所灼伤。连空气都因此变得滚烫。 “你不是应该死了吗……”塔齐托看着他面前的11先生,面色仍旧惨白。他突然意识到,他害怕他。这是个高科技造就的,杀不死的怪物。他永远会从地狱入口爬出来,一遍又一遍地逮住他,对他造成伤害。 塔齐托下意识将拇指按在了他的戒指上。他的手有些抖,迟疑着。 这句问话无疑火上浇油。11先生的眼睛反射着冷光,杀过人的人很明白这眼神代表着什么。他突然把塔齐托按坐到沙发上,一把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死亡如此之近,塔齐托瞳孔骤缩,用力按下了戒指上的按钮……然后就被强行吻住了。 塔齐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挣扎了一下,下巴立刻被粗蛮地捏住。他感受到了那非人的力量,这只手可以轻易捏碎他的骨头,或者让他脱臼。他老实地不动了。 空气里飘满了不合时宜的馨香,满溢着爱欲气息。这个强吻久得令人窒息,没有丝毫的缠绵,纯粹地在宣誓着所有权。久到塔齐托实在忍无可忍,用力把他的脸推开,两人的唇间甚至拉出一条银丝。他避开脸,大口喘息着,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小舞女悄悄溜走了——这种闯入包房杀人的事也不少见了,她们得自我保护。 塔齐托看了一眼门,摩挲了一下他的戒指。还没等到他召唤的人,11先生就扭住他的手臂,毫不费力地把那个高大的男人拖进浴室,粗暴地扔到地上。 “洗干净。”他说。 塔齐托被摔得想骂粗话,忍痛从地上坐起来:“你有什么毛病……” 11先生一脚踩在他胸口,把他踩到地上。动作优雅而又野蛮。他抓起淋浴头,温水受到感应,涌了出来,喷洒在塔齐托的胸口。将他的白衬衫浸湿成了半透明。 11先生面无表情地俯视他,用他悦耳得令人厌恶的声音说:“把女人碰过的地方洗干净。” 第11章 拾荒者 塔齐托这几年过得很风光。他有花不完的钱,受人尊敬,并被人惧怕。早就忘了“憋屈”为何物了。他只知道代价——得罪他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规矩。 但是,他面前这个男人不仅无视规矩,还反过来践踏他。塔齐托被他踩在脚下,挣扎了两下,被证明是徒劳。他压抑着怒火,那眼神就在说“我迟早弄死你”。 11先生对这威胁视而不见。他眉间的阴云还未散去,脸和这颗星球的行星环差不多黑。他把淋浴头丢在了塔齐托身上,退后两步,看着他,不打算重复自己的命令。 塔齐托坐起来,看了一会儿那只淋浴头,不爽地把它拿起来。 “你就不能找个女人吗?”他忍不住问,“我确定她们比我更会讨好你。” “少废话。”11先生打断他。 塔齐托垂下目光,自言自语地低声骂:“这真他妈是诅咒……”摇头,居然还自嘲地苦笑了一声。他已经第二次在泡妞的时候撞见这人了,谁他妈能告诉他这人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再次试图拖延时间。 “你介意吗?”他嘲讽地用礼貌的口吻说着,做了个请他出去的手势。 11先生冷眼看着他,塔齐托补充:“避免你突然发情。” 11先生:“怎么,怕怀孕吗。” 塔齐托微微点头,用“看看你还能怎么嘴贱”的欣赏目光看着他,然而,11先生往后退了一步,真的转身出去了。塔齐托看着门合上,突然想起这里的浴室用的全是单面玻璃。站在浴室里看不见外面,但在外面可把里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为了该死的情趣。 塔齐托瞥了一眼他的戒指。信号发出去已经好几分钟了,他们来的太慢了。如果他们来得足够晚,但好巧不巧还是来了,并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画面——如果是那样,他只能设法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杀掉了。他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显得塔齐托做生意没信誉。 塔齐托脱掉了被冲湿的衣服,有意识地将它们挂在干衣器上,以便他逃跑——这颗星球的地表温度在零下,湿衣服会瞬间结冰的程度。他慢慢地脱到还剩一条内裤,把枪留在了手边。这时,浴室响起说话声:“面对我。” 塔齐托猛地听到声音,吓得枪都抓起来了,然后发现那是11先生。声音像是从整个天顶传来,带着森冷的回响,为了营造一种“你被一手掌控”的变态氛围。 塔齐托不耐烦地转向那面玻璃。玻璃另一面,11先生两手插在口袋里,欣赏着那头困兽。他正打算给出下一条指令,就看见塔齐托举起枪,幽暗的枪眼正对着他的脸。那双黑色的眼睛同样幽暗,与压低的眉头组成了一把露出了利刃的尖刀。 11先生停下来,直面着塔齐托的杀气,有一瞬间以为他看得见站在玻璃后面的他。下一刻,塔齐托开枪了。一连串炸裂的脆响,面前的玻璃出现蛛网一样的裂纹,由上及下地爆裂,最后整面玻璃墙像瀑布一样在他们之间倾泻下来,碎屑蹦得到处都是。 塔齐托站在一堆碎玻璃间,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人,一笑:“现在,面对你了。” 突如其来的攻击行为让11先生愣了两秒。目光从地面移到塔齐托脸上,眼里燃起了不同寻常的光。他拔下卡在脖子里的子弹丢开。踩着玻璃渣,快且明确地走到塔齐托面前。什么也没说,一把圈住他的腰,就把他往外拖。 塔齐托被他粗暴地扔在沙发上,刚跳起来就被他按回去。他试图枪击,手腕很快被压在沙发上。恰恰就是他刚才压着那小舞女的同一个沙发,同一个姿势。 “你很明白怎样让我兴奋,让人怀疑你是故意的。”11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像兴奋,但他的眼里的确闪着异样的光点,瞳孔像人类一样放大。 一声闷响,塔齐托将他的脸揍别过去。结果是两只手都被11先生的一只手按在沙发上,一条腿被他的膝盖压着,痛得像要被折断了一样。另一条腿被他的身体顶分开,就像个被强`暴的女性。 该死…… 目的是让他不爽,结果却让他兴奋……这人的变态简直超出想象! 塔齐托惊恐地看了一眼门。他们千万不要这时候来……他在心里祈祷,他宁愿被强`暴,也不要被人看到他在被强`暴。 11先生的手伸进了他的内裤里,塔齐托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防御着即将到来的入侵。但手指没有简单粗暴地进入,反而轻轻摩过两片阴`唇间的缝隙。 “好玩吗?”塔齐托恶狠狠地问他,“你不是机器人吗,怎么不自己去装一个天天玩呢?” 两根手指分开他的大阴`唇,将脆弱的穴`口暴露在空气里。 “我倒是有兴趣知道,打开一张嘴能不能让另一张嘴闭上。”11先生说着,另一根手指在敏感的阴`道口极轻地挠着,带来一股股令人战栗的麻痒。塔齐托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仍然瞪着11先生。被瞪着的那个饶有兴致,就好像在说,不管他怎样嘴硬,他想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插入他。那个地方柔软,湿润,简直不堪一击。 中指试探地浅浅插入阴`道口,指腹打着圈地揉弄那里的嫩肉。拇指按在他的阴`蒂上,若有若无地跟着一起揉。塔齐托绷着身体一动不动,连表情也不变化。但“生理性湿润”就和“生理性泪水”一样,处于他的可控范围之外。 那根中指很快因为充分的湿润而向里滑了一寸,最后整根插到了底。整个过程中,11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塔齐托,不舍得错过一点表情变化。他没有急于抽`插手指,而是轻按着紧吸着他的肉壁。手掌同时蒙在他的外阴上揉按。很快就有更多黏腻的汁水流出来,将他的整个手掌都湿濡了。 “你从来不用这里自`慰。”他像是总结地说了一句,“敏感得一碰就流水。” 塔齐托冷笑着说:“那有什么可以让你这张嘴闭上呢。” 11先生压低身体,看着他的眼睛说:“你。” 他的中指抽了出来,只留了指尖在里面,又加上食指一起插了进去。突然的填满令塔齐托的双腿挣扎了一下。但那两根手指还是毫不留情地插到了底。这一次并没有那么温柔。它们一插进来就开始抽`插,先是缓慢的几下,在身体习惯了一阵阵的酥麻之后,毫无预兆地加速。 “嗯!”塔齐托喉间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呻吟,两条腿竟不由自主打开了一些。快速的抽`插持续着,剧烈地刺激着阴`道内的敏感点,手掌在抽`插间用力地撞击着他的外阴,带出的粘液在他们之间抽丝。 他的呼吸变粗,胸口紧绷起来。 “就是这样。”11先生清冷的声音仍在他耳边。塔齐托听到那个声音,厌恶地避开脸。在长时间的强烈刺激下,阴`道高`潮来得比阴`茎快得多,也猛烈得多。他甚至完全没注意自己什么时候进入了状态。可怕的热浪在身体里翻滚沸腾,从阴`道的入侵扩散到全身,酥麻得头脑麻痹。 他的腹肌开始频繁地收缩,绷出优美紧致的线条。两腿挣扎着,胸`脯不受控地高高抬起,连乳`头都立了起来。 他的脚跟陷入沙发,一点点往前,突然,腿跟着抽搐了一下,一大股热流从下`身涌出来,顺着股缝漫溢,流得沙发上一塌糊涂。他就在敌人两根手指的玩弄下轻易地高`潮了。 “哈啊……”他大口喘息。手指的抽`插变缓了一些,但还在继续。阴`道在侵犯下不停收缩,溢出热液,直到完全停止。 塔齐托双目一时难以聚焦,躺在沙发上粗喘。11先生拔出了他的手指,带出一长条银丝,落在沙发上。他用一块清洁巾优雅地擦干净淫液。他还穿得一丝不苟,西装马甲连一颗扣子都没松开,像要去参加星际会议一样形象完美。 “你只有这时候可爱。”11先生说。 “滚……”塔齐托的嗓子有点哑。他强行提起精神,耻辱地将腿并拢起来。 11先生:“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下一个议题。对于你在花鹿堡对我犯下的罪行,应该得到怎样与罪行相称的惩罚。” 塔齐托心想,什么玩意,他应该说“报复”而不是“惩罚”。 “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他说,“我不是毁了你的记忆芯片吗。”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了悦耳铃音。塔齐托瞳孔骤缩——来了! 不,不……会是他们吗? 不像……他们怎么可能好好地按门铃。 难道是侍者?对了,刚才他点了酒…… 该死……这事,这整件事都他妈的该死! 11先生:“怎么,你的救兵终于来了吗。” 塔齐托面不改色:“是我刚才点的酒。快放开我!” 11先生:“让他走。” 塔齐托脑中飞转。哪怕外面真的是送酒的侍者,这也是他唯一的逃脱机会。他得说点什么,让11先生打开那扇门。 塔齐托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说:“酒让我舒服。” 11先生看了他几秒,说:“那就让他这样进来。” 塔齐托大惊:“你疯了!” 11先生抬手,做了个要开门的手势。塔齐托猛地挣扎:“你疯了!” 然后他才知道那是个玩笑——11先生开玩笑从来不笑。他放开了塔齐托。塔齐托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浴室,完全顾不上地上的玻璃渣。 他飞快地套上已经干透的衬衫和裤子。正准备趁机逃跑,听到了移门打开的声音,随即传来两声枪响。他一惊,立刻抓起枪,露出半张脸看了一眼外面。 并不是什么侍者,是一群抄着家伙的恶徒。一共三个人,清一色白袍,留着大胡子和长发。 是他们!拾荒者! 塔齐托松了一口气——他召唤的人终于来了。他一眼就看出对方很专业,分工明确。带头的那个一进门就对着11先生连续开了两枪,另两个迅速包围了他。受到攻击的11先生跳了起来,将要迈腿的时候猛然发觉两腿被绊住。11先生失去平衡,一把撑在茶几上,脸上流露出痛苦神色。他低头看到腿上缠着一条闪烁着蓝色电流的金属线。 塔齐托也注意到那个金属线,看起来不像普通电流,但切实地让数字的下半身失去行动力了。 11先生看到那玩意儿,目光变得阴冷,注意到另一个角落的电光,反应极快,抡起巨大的茶几横扫过去。没人能想到他能像抡球拍一样抡起全金属的茶几。那个拾荒者被结结实实地击中胸口,身体被撞飞到墙上,吐出血来,手中的金属线掉出了很远。他痛苦地捂住胸口,那只茶几迎头砸过来,一声巨响,那人被压在下面,脑袋被压碎了。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看到同伙死亡的拾荒者露出恐惧而愤怒的神色,不相信这发生得这么轻易。茶几脱手的同时11先生掏出了枪,朝着那领头的就要开枪,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该死!”领头的那个见状不妙,掏出两只电龟子朝他奋力投掷过去。11先生反手一枪,击中一只,避开了另一只。忽然闷哼一声,整个身体抽搐起来,被蓝色电流四处贯穿。 他的背后被另一只电龟子钉住。后方的拾荒者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怪物……真他妈是怪物!” 11先生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然而电龟子的束缚力量太小,根本拴不住怪物。他在电流的折磨下艰难地抬手,即将抓住后背的电龟子。那只手像深渊探出的第一只恶魔的爪。眼睛轻蔑地看着偷袭他的人,充满着邪恶与血腥,即将血染一切。拾荒者慌忙翻找工具包:“该死……该死!”突然想起了那掉落的金属线,满地地找它。 一声金属落地声,电龟子被11先生从背上拔下来。他一脸杀气地举枪,耳朵一动,听到电流声从身后接近,猛地回身,枪顶住了一人额头。 那个人是塔齐托。 11先生没预期到是他,扣扳机的手指一顿,突然就被塔齐托扑住。塔齐托的手里正拿着那条掉落的金属线,他用那东西恶狠狠地绑住11先生的身体,11先生一开始还和他扭打了一下,但很快失去了反抗力。他的身体在蓝色电光下抽搐起来,不由自主地扭曲。 塔齐托似乎听到了呻吟,但没有空管任何事。他带着杀死一切的欲念,用那东西紧紧缠绕住11先生。那东西剥夺了数字的行动力,并给他们带来巨大的痛苦。塔齐托狠狠扎紧金属线,看到11先生看着他,发怒地揍他的脸:“别他妈看着我!”他不断地揍他,直到有人把他从11先生身上扯下来。 他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推开拉他的人,大喘着看着地上的人。 “你不能打花他的脸,会卖不出好价钱。”拾荒者的头儿凶狠地说,看到塔齐托仍然随时要杀人的样子,并不想再激怒他。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干得不错,伙计。” 塔齐托发觉自己的手还在抖,是肾上腺素的作用还没有褪去。 拾荒者的额头由一圈黑色发饰束着。带头的那个额饰上垂下一颗稀有的宝石,名叫科里希斯塔。他问塔齐托:“那么,就是你要把他卖给我们吗。”他指着11先生。 塔齐托点头。同时怀疑地扫视了一圈,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他自己的手下却不知在何处。 11先生的身体痉挛着。那是可怕的场景,电流在他的身体里乱窜,烧灼出无法逃脱的疼痛。可能是他们身上的惩罚体系之类的。即使这样了,他还是看着塔齐托,目光瘆人。塔齐托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转移视线。 还活着的那个手下检查完11先生的身体,说:“他不是11。是11的影子。” “哦——”科里希斯塔沉吟,“影子只值一半的价钱。” 塔齐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这是讨价还价的拙劣手法。但不巧他今天没心情讲价。他只想尽快完成生意,离开这个鬼地方。他有种想吐的感觉。 “半价,可以。”他铁青着脸说,“成交。” 第12章 “救我” 科里希斯塔听到塔齐托的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半价不是对你说的。”他说。正在这时候,又来了六个拾荒者,其中有几个短刀都还没收起来,血沾满了他们的白袍和脸颊,夹杂着一股血腥味。塔齐托一看到他们,警觉起来,手伸进风衣,还没有沾到枪,周围一片拉开保险的声音,所有人都把枪瞄准了他。 塔齐托瞪着他们,对峙了两秒,缓缓地将双手举过头顶。科里希斯塔对他做了个“来”的手势。塔齐托眼里流露出一丝波动,从衣服里掏出枪,做出不会射击的安全动作,将枪丢给了他。 “你用不上报酬了。”科里希斯塔接住他的枪,用欣赏高级货的眼光把玩着,“有人买你的命。不知道你和这个数字有什么仇,不过,看来你们得一起上路了。” 那几个后来的抱怨说塔齐托的手下很难对付,他们死了好几个人。然后看到了被茶几砸死的同伴,骂了一声,问他为什么被砸得像猪饲料一样。没人对同伙的死表示同情。 塔齐托无声地听着,脸色很难看。在他们停顿时,他压下怒火,试图与领头人交涉:“谁让你们杀我。”他做出一副筹码在握的样子,“他给你们多少?” 科里希斯塔笑出来:“你比他多出一倍买自己的命?得了吧,这么老的桥段,你能想到,你的敌人也能想到,可悲的东西。”看向塔齐托身后的手下:“杀了他,带走影子。该撤了。” “等等,”塔齐托叫住他,“你是什么意思。” 科里希斯塔眉间流露出傲慢的神情:“我的意思,该问问你的账户里还剩几个子。你太相信你的手下了。” 有手下背叛了我……塔齐托想,这人知道我在这里,而且对我的账户做了手脚。 他感到冰凉的枪管顶住了他的后脑勺,不由挺了一下背。只要扣下扳机,他的脑袋就会被炸得不剩什么。这是真正的死亡威胁,他浑身的血管收缩,肌肉紧绷。 “等等,”他说,“我不相信,让我看一眼,我的账户。”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科里希斯塔,“一个死人最后的请求。” 毕竟对方是塔齐托,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人物。科里希斯塔想了一秒,不介意对这位受人尊敬的黑帮老大付出这点微小的仁慈。他朝旁边的人丢了个眼神,那人丢给塔齐托一个沾了血的终端。 “想开点。”科里希斯塔说着,背着手走出了这间包房,两个随从跟着他。另外四个手下带着工具围到11先生身边,打算把他拆开来带回去。这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恶狼,但也像狼一样秩序井然,分工明确。 塔齐托故意缓慢地打开终端。脑中飞转,寻找着逃脱办法。他的目光投向左边,一个看守漫不经心地拿着枪看着他。右后方还站着一个,正用枪顶着他,会在他看完自己的账户后,毫不留情地对他执行死刑。 账号页面已经打开了,塔齐托没有心思看。命都要没了,要钱他妈的有个鬼的用。 这时,前方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辱骂。塔齐托的目光投向了那边。11先生似乎动了一下,那几个人被吓得跳起来,然后对他一顿拳打脚踢。 11先生的肌肉还在电光的作用下微颤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天顶,像一台被关机的终端。塔齐托探究地看着他,目光慢慢有了变化。他想到了什么,手上略微停顿了一下。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立刻付诸实施。他扫视了一圈,最先进来袭击11先生的拾荒者有三个,一个死了,一个在包房外面。还有一个……没看见在哪里。不在11先生周围的四个人里。不是他左边的看守,也不是跟着头领出去的那两个人。 对了,只能是背后这个用枪指着他的人了。这人是第一个对11先生发动攻击的,把拴着铜块的金属线甩到11先生腿上,缠绕住了他。塔齐托看到了整个过程。这人身手灵活,他得小心。 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候,只能赌上性命一搏。塔齐托一向敢于做决定,眼里浮起了亡命之徒的戾气。他关掉了终端:“没必要看了。”用右手将终端递到身后,“动手吧,干脆点。” 枪仍然顶在他的后脑勺,那人腾出一只手来接过终端。在他的手触碰到终端的一刹那,塔齐托突然转身抓住了他的枪,火光一闪而过,能量枪走火打穿了墙。对方一惊,反应很快,立刻反击,用终端猛砸塔齐托的头。塔齐托半张脸都是血,用两只手死死抓住枪,与他拼命争夺。 两人扭打在一起,斗殴原始而野蛮,唯一的目的是杀死对方。这时候的塔齐托再也不是穿着昂贵的定制礼服的绅士,流连在女人胯间的纨绔子弟。他是曾经用鲜血和拳头换来一点尊严的暴徒,狂暴,不要命,为了活下来什么都能干。 左边的看守惊得举起枪,慌忙瞄准。只在这短短的一刻,塔齐托已经占了上风。他抢到了同伙背后的位置,一只手死死抓着他持枪的手,另一只手臂勒着他的脖子。那人被勒得满脸通红,两腿乱蹬。塔齐托的眼里闪着恶徒的光芒,借着他的手给了看守一枪,将他打翻在地。一切发生得很快,动静惊动了11先生周围的几个人,塔齐托立刻拖着那人往沙发后面躲。 科里希斯塔敏锐地听到动静,冲进来拔枪就对塔齐托乱射,完全不管同伴的死活。身前那人被一枪爆头,脑浆炸了塔齐托一脸。下一秒,塔齐托已经拖着他藏到了沙发后面。所有的人都举着枪追过去,对着沙发连射几枪。塔齐托紧贴着尸体躲避着——他很庆幸尸体穿着防弹衣。他迅速将手伸进尸体的口袋,摸了两圈,眼睛一亮——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 那帮拾荒者几乎把椅背整个射穿。他们终于停下来,听塔齐托的动静。 一片安静,听起来像是死了。他们对视一眼,眼神在问谁过去看看。 就在这时,他们的背后传来一声可疑的声音——是金属线落地的声音。背后不该有这声音。他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恐惧,猛地回头。 他们看到了11先生,站着,像地狱归来的恶鬼。闪电一号——他们管那金属线叫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失效了,熄灭了光芒,就像一堆废弃电线一样蜷缩在地上,再也不能拿一名数字怎么样。 是塔齐托!那婊娘养的,他关闭了闪电一号! 沙发后面,塔齐托掂了掂手里的“闪电一号”控制器,将它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那帮人傻眼了,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11先生一枪打爆了左边那人的头。那一枪打开了开关,所有人飞快地找地方掩护起来,朝着11先生疯狂地开枪。 这时候,塔齐托趁没人注意,弓着背从一圈U型的沙发背后潜伏到11先生身侧。他扑到11先生背后,用他的身体挡枪。他听到枪子打进11先生的身体,同时看到有人从包里掏出了手持式冲击炮,炮管有杯口那么大,足以炸掉半辆汽车。塔齐托无声地骂了句“干!”对11先生说:“快走!” 11先生回过头,冷着脸看着他。明明是皮肤的材质,那张脸看起来却像金属浇铸的一样冷硬。塔齐托不知道这当口了他不快逃还想发什么脾气,从这里到门口有三米远,没有掩护的话他会在瞬间被打成筛子。 他快速瞥了一眼,那群人在给冲击炮装弹,速度很快,没有时间了。他目光回到11先生脸上,憋了半天,咽下了所有狠话。表情软了下来,他用所能做到的最卑微的口吻说:“救我。” 他用湿润的黑眼睛祈求地看着11先生,尽量看起来真诚,“请求你。” 然后他就感到身体一震,被11先生推开。他立刻遭到了射击,连忙躲到了吧台后面。 “自己解决。” 11先生冷淡地说,灰瞳透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他说完就转身走了。塔齐托蹲在吧台后头,眼看着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在枪林弹雨中走出门,一股无名怒火从下腹直涌上心头。 11先生走出门后,转过身面对着塔齐托,微歪过头,像看戏一样看着他。脸上带着残忍的冷漠,或许还有一丝复仇的喜悦,或许是错觉。 另一头,冲击炮已经装好弹,两个人把它架了起来,对准了吧台。塔齐托不可思议地瞪着门口的11先生。发觉他真的不打算做任何事。他唯一想做的就是站在门口,欣赏他被这群暴徒炸成面目全非的猪饲料。 两人这样隔着门对视着,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塔齐托脸上渐渐浮起了狠意。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厌恶这个数字。 第13章 亡命之徒 一对五,胜算很低。 这些拾荒者是老练的杀手,常年收钱办事,什么人都敢杀,只要钱不要命。他们盘踞在沙发后面,端着枪等着塔齐托从吧台后面出来。不出来也不要紧,一炮轰过去,连人带吧台都不剩什么了。 冲击炮已经架起,他们略微调整了一下位置,确保整个吧台被轰废。11先生看到这一幕,确定自己失去了兴趣,转身离开了。 一个手下急道:“那数字逃了!要追吗?” 科里希斯塔阴沉着脸:“追什么,你干不过他。让拉赫曼过来。” 手下不满地抱怨不想把报酬让给拉赫曼。科里希斯塔朝吧台抬了抬下巴:“我们还有眼前这个。少废话,发射。” 手下得令,分开双腿站稳脚跟。正在这时,叮的一声,一只金属袖扣掉落到他们中间,细微的声响引起了科里希斯塔的注意。 战斗中没有什么好东西会那么恰好地滚到你的脚边。对危险的直觉令他警惕,立刻大喊:“闪开!”对面吧台的塔齐托突然跳起来,用防弹风衣挡着头就往外窜。 那一瞬,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慢。拾荒者们的眼睛睁大,面容扭曲,张开嘴即将骂出脏话,收紧手指即将扣动扳机。所有的枪头跟着塔齐托走,炮口从吧台转向了门口。然后,轰地一声轻响。 那枚袖扣是个微型烟雾弹,炸伤了一个拾荒者的腿,同时产生了大量的浓烟,一刹那就溢满了整个空间。五个拾荒者变得一团乱,咳嗽和枪声不断响起,还有人叫骂不要乱开枪。 塔齐托跑出门的时候扫了一眼。看到他的几个保镖死在了门口,隔壁包房的手下们和拾荒者的尸体交错着躺在地上,死状悲惨。心里有个声音对他说:他们得付出代价。无论是哪个该为这件事负责的人。 他狂奔到窗口,从那里翻到了一楼的广告牌上,又跳到了悬挂在室外的箱子顶部——正是那些展示着裸`体女郎的箱子,箱子里的女郎尖叫起来。他正要跳到地上,一眼看见不远处自己的车启动了起来。车里坐着的是11先生。 “干!”他大骂了一声,从两米高的箱子上一跃而下,在地上打了个滚,飞奔向他的车。他在已经开动的车后面追了几百米,抓住了门把手,狂拍车窗。 11先生慢下了车速,摇下车窗。 “从我的车上滚下来!”塔齐托朝他吼。 11先生冷淡地问:“你的?钥匙呢。” 塔齐托从口袋里掏出车的控制器:“你他妈的看清楚!”还没说完,11先生一把抢走了钥匙,说:“谢谢。”然后合上了窗,并开始加速。塔齐托瞪大了眼睛,被拖行了几米,摔在地上。 他爬起来,像只落水狗一样迷茫地坐在路中间,眼看着他的车越开越远。嗖地一声,身边的马路被枪打出一个坑,他猛地回头,看见那群拾荒者猎狗一样面目狰狞地追了出来。 塔齐托跌跌撞撞站起来,转身就逃。他握着枪,一路飞奔进人堆里,不得不重新计算逃离路线——谁让他没了该死的车。他的武器只剩一把手枪,两粒子弹,以及另一粒袖扣上的微型炸弹。对方有四个人,需要一个一个干掉。 塔齐托狂奔着穿过一堆堆的人群,饥不择食的敌人在后面用枪打他。背上已经挨了一下,被防弹衣挡着,但仍冲击了他的内脏。他猛地转弯钻入一家杂货铺,狂奔中居然还顺走了一把小刀藏在裤腰。他冲上二楼,从平台一跃跳到对面阳台——这里的房子都陈旧而拥挤——用枪托砸开阳台门锁。 “砰!”身后有人一枪打穿了阳台门。塔齐托硬闯入那扇门,躲在墙壁后面看到一个拾荒者正打算跳过来。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目光阴沉锐利地盯着那个人。坐上老大的位置后,他已经有几年不亲手杀人了。但这种手感印刻在身体记忆里,带着新鲜扑鼻的血腥气。 在那人落到阳台的一瞬间,塔齐托猛地撞开门,那人遭受猛击,惨叫着被塔齐托提着腿扔到了楼下。 “一个。” 塔齐托看都不看一眼被他扔下去的人。他灵活地躲进门里,避过了一阵扫射。用力拖过一张桌子堵住门,飞快地从这家人的前门逃出去,引起了一大串尖叫。 塔齐托躲在楼道里,干掉了第二个拾荒者,那家伙落在了最后,被塔齐托顺来的小刀划开了喉咙,连声音都没发出来。然后逃到了集市上,打算干掉第三个。正在这时候,他发现了不对劲。 有两辆车在他一前一后的不远处停了下来,足以在沙漠跑长途的越野型。塔齐托前后看了一眼,对危险的直觉令他转身就逃。那两辆车的车门砰地打开,另一帮拾荒者从里面涌出来。塔齐托瞥了一眼,在心里骂了一声。那些人全都全副武装,数量多得让人以为他们是来屠城的。 拾荒者们有序地包围了整个街区,对那里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没有人敢对这些残暴的杀手说不。 他们最终还是逮住了塔齐托,在一堆废弃的培育桶里。 塔齐托的左脸挨了一击重拳,整个脑袋轰鸣着,有一刻什么也听不见。积聚在下巴上的血滴随着这记殴打被甩在地上。 他们在一个地下仓库里,背后堆着成打的枪械。他们把他绑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有很多工具能让他生不如死,但在一切折磨开始前,这帮怒火中烧的恶棍还是先把他结结实实揍了一顿泄愤。他已经失去意识过一次,又被人用冰水浇醒,醒来的时候就这么被绑着了。 塔齐托的左眼被打得看不见了,身上都是血,衬衫破破烂烂。他用一只眼盯着科里希斯塔,后者手里把玩着一根电击棒。那邪恶的刑具像根指挥棒那么细,头是尖锐的。散发着一股痛苦的味道。 “让我们开门见山。” 昏暗灯光下,科里希斯塔的皱纹都投映出狡诈的阴影,“为了你少吃点苦头,告诉我们11先生在哪里。” 塔齐托无力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谁他妈知道他在哪儿……”塔齐托还没说完,肚子上就挨了一拳。他被打得身体不由自主弓起来,一股要把胃整个吐出来的痛感。他很久都没法直起身体,直到科里希斯塔抓着他的头发把他压到椅背上。 “我一向不喜欢用刑,不过很遗憾,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得在我们的同伴抢了份额前把他逮住。”他说,“也许一点痛苦能让你想起他在哪里。” 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有人往塔齐托嘴里塞了根布条,在他后脑上打了个结。塔齐托知道接下来的事会很痛,他们这么干防止他咬到舌头。 他们把那根电击棒捅进了他的小腹里,塔齐托瞳孔骤缩,呼吸因为疼痛而发颤,咬着牙没有叫出来。但他的强硬在他们通上电流的那一刻被摧毁了。 那是让人看不下去的场景。痛苦激烈而又无穷无尽。有人看得津津有味,有人避开了目光,没法看人类遭受这种程度的折磨。 最后当电击棒被拔出来的时候,麻绳已经因为痛苦挣扎深深嵌入塔齐托的手臂和脚踝。大量的血从被烧焦的伤口涌出来。他再次失去了意识,他们用冰水唤醒了他。 “你们可以……追踪我的车,”他意识开始模糊,但竭力控制着声音,“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他。” 他们很快找来终端,推到塔齐托面前:“联系他。”科里希斯塔坐在他的对面说,“让他来找你。” “他不会来找我……”塔齐托麻木地说。 科里希斯塔一脸精明地冷笑:“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强`暴你。然后把录像和你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如果他不想这么丢脸,就一定会来收拾这事。”他像谈一桩生意一样老练地谈着他的计划。 塔齐托阴冷地抬眼看了他一眼:“随你信不信,我们他妈的不是这关系,你让一整个动物园轮暴我也不会有你想要的结果……” 科里希斯塔给了他一个“随便你”的表情:“我们在那种地方找到你们,你不会试图告诉我你们还有其他关系。”他看看终端,又看看塔齐托。 塔齐托与他僵持了几秒,无力地点了一下头。他知道他们找错了方向。他们想通过折磨他来找到11先生,但那除了带给他痛苦以外不会有任何作用。 在他的指示下,手下操作终端,用塔齐托的名字向那辆车发送了通话请求。 通话连接的图标在空中闪动。地下仓库一片安静,一圈人盯着那图标。只有水滴偶尔从塔齐托的衣服和椅子上滴落。 塔齐托垂着目光,对通话不感兴趣。一秒,两秒……没有人接听。11先生可能早就弃车了。 他闭起眼睛。希望这折磨能该死地结束。 突然,接通的提示音响了一下。塔齐托猛地睁开眼。 他在屏幕里看到了11先生冷峻的脸。 第14章 白色军团 塔齐托与11先生隔着屏幕对视了几秒。塔齐托只有一只眼睛能用,而且视线模糊。但他看到对方表情毫无波动,就已经知道没戏了。 “我是想说,你可以留着那车了,”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悲惨,但嗓子不仅哑而且在发抖,“另外,你是个混蛋,你需要知道这点……” “我知道了。”11先生打断他。 塔齐托一怔,11先生露出了一个不耐烦的神色,问:“还有别的事吗。” 塔齐托说没了,11先生就挂断了通讯。屏幕在空中灭去,干脆利落。手下瞪了一会儿空气,面面相觑:“这他妈挂得也太快了吧?”准备好的“一个小时之内,人不来就撕票”“一个人来,不准带任何武器”之类的绑架套餐都没来得及用上。 科里希斯塔问身边的技术员:“定位了吗?” 技术员摇头:“不行,他断得太快了。”他重新调出11先生刚才的视频,试图从背景推测他的位置。但摄像头的反侦察做得很好,没有暴露出任何车外的情形。 科里希斯塔的脸色愈发阴沉。碰到这种挂断得比绑匪还快的,基本上没什么戏,可以准备撕票了。 他一脸怒气地站起来。正在这时,整个地下仓库震动了一下。所有人都感到一瞬的失重,抬头到处看。有细小的墙灰从天顶掉落。 “上面的在搞什么鬼。”一个手下抱怨。其他手下在讨论该怎么把11先生的影子弄到手的话题——就算是影子也很值钱。一个人指着塔齐托问这人怎么办,杀不杀。 科里希斯塔随手抓起一把能量枪:“留着没用。” 塔齐托垂着头,忽然感觉到胸口一热,像被烧红的烙铁贯穿整个胸`脯。他闷哼了一声,灼热的疼痛随即从胸口炸裂开来,痛到他没法呼吸,每吸入一口空气,他的肺都像被捣烂了一样痛。他瞪着眼睛,迷茫地低头,看到胸口被能量枪击中,一个血洞正在往外大量地涌血。 他盯着那个血洞,像是无法理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他随即又中了第二枪,身体跟着抖了一下。在科里希斯塔打算打第三枪的时候,又是一记震动,更多的墙灰倾泻下来,伴随着墙壁崩裂的声音。科里希斯塔怀疑地抬头看看,看到天花板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纹。他面色一变:“快走,这地方要塌了。” 周围的人一会儿就跑光了。又一次震动袭来,比前两次都剧烈,把一堆枪械震到了地上。灯光不祥地忽明忽暗,像世界毁灭的前兆。塔齐托独自被绑在地下室的椅子上,短促而痛苦地呼吸着。他的瞳孔扩散,无法聚焦,目光过了很久才离开那两个血洞,空洞地看着前方的地面。 他感到很冷,渗入骨髓的,属于死亡的冰冷。还有沉重的空虚感,仿佛肉`体正在脱离灵魂的控制,自说自话地堕入无尽深渊。 他的目光越来越麻木,最终失去了神采,湮入黑暗之中。 从这间地下仓库向上看去,会发现这是一幢二十多层高的废弃大楼。大楼本来想建成一个娱乐场所,在魔眼之战爆发之后,工期无限期延迟,就一直空在那儿了。最近被这群到处流窜的拾荒者霸占,成了他们的活动据点。 拾荒者组织比外人所知道的更庞大,足有数千人。大多数是其他星球逃窜过来的重罪犯,逃兵之类的,几乎每个人手上都有几条人命。想来这里干几票赚点大的,或者单纯混口饭吃。 像所有组织一样,精英永远是少数,科里希斯塔算是一个。他已经是组织里的元老了,和他的老对头拉赫曼既是曾经的战友,又是多年的竞争关系。科里希斯塔不喜欢猎物被拉赫曼抢走,但更无法原谅任务失败。 因为担心11先生逃离,而喊了拉赫曼增援,结果不仅还是让他溜了,还将他们接单的目标暴露给了竞争对手。科里希斯塔在上楼的途中心情很暴躁。 又一记震动,升降机随着震了一下,几乎把里面的人颠摔在地上。在一片叫骂声中,升降机索性卡在中途不动了。灯光闪了几下,熄灭了。应急灯亮了起来,投下不祥的暗红色的光。 科里希斯塔的随从立刻联系地面的维修队,但是没有人接听他们的通话。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升降机质量,这时,狡猾的科里希斯塔耳朵动了动,示意所有人安静。 他们连带着骂了科里希斯塔两句,在脑后的钢板被他一枪打穿后,才不情愿地停下了嘴。升降机里安静了下来。 隐隐约约地,有厮杀声从他们头顶传来。人们听着那声音,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像是聚会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声宣布警察来了。 “怎么回事……” 好几个人拿出终端,紧张地联系他们在地面的熟人,但谁都联系不上任何人。这时候,技术员发出了一声惊恐的感叹:“天哪!你们快来看!” 有人骂了一句:“干!西尔斯,你他妈能别像个娘们儿一样咋咋呼呼吗!” 技术员没管那个人,而是战战兢兢地把画面投映到空中。那是他远程打开的,楼上某个摄像头正在录下的画面。看到画面里的场景,所有人都安静了,表情变得专注。 画面里,几只他们从没见过的白色……该说是机器人,行走在走廊上,位置是三楼搏击训练场,他们没事都会去那里流血流汗。那些一看就是战斗型机器人,设计得精瘦强壮,非常适合跑跳。 让他们紧张的是,这个他们熟悉的地方已经被血浸透了。墙壁上,地板上,这些机器人的身上,大量的血呈喷洒状地蔓延着。那血量不是一两个人的动脉破裂所能达到的效果。 这时,一个人出现在走廊尽头。 “该死,是盖伊!”有人轻呼了一声。盖伊身上都是血,肩上扛着一把冲击炮,脸上带着疯狂的杀意。那玩意儿他们很少在室内用,一炮可以干掉一台小型的防弹汽车。他眼里有他们很熟悉的,企图同归于尽的神情。那人已经不要命了。 他骂了句什么,扣下扳机,对着其中一只就来了一炮。后坐力把他直接掀翻在地,翻了好几个跟头。轰地一声巨响,冲击炮击中目标,火光瞬间在走廊炸裂。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火光散去,那只机器人安然无恙地站着,像硝烟中永生的恶魔。举枪,干净利落地把盖伊的脑袋打成了一堆碎渣。 “干……”他们被这压倒性的优势惊得说不出话。 他们又切换了几个摄像头,所有的画面都显示着同一件事——他们被一群白色的杀人机器入侵了。 出口被堵住了,最初的目的就是一个都不留。有人绝望跳楼,有人激烈反抗。但对方的武器太先进,这场入侵简直是压倒性的屠杀。喷洒的人体组织和被打成碎块的肉`体淫浸在浓稠的血液里,散发着新鲜的死亡气息。 所有人盯着那画面,没人说话。 科里希斯塔咽了口口水,问技术员:“这些是什么东西,查得到吗……” 操作员的手指飞快地动着,绝望地摇头:“网络上从没见过这东西。怎么可能,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到底是谁……” 他不断地切换着摄像头视野,所见到的都是屠杀,屠杀,屠杀。直到镜头捕捉到一个黑衣的人影,他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等等!”科里希斯塔大声说,“那是谁!” 技术员飞快地切换摄像头,追到了那个人的身影。那个人仿佛感应到了他们的注视,抬起眼,阴冷地看了摄像头一眼。那是11先生。 围观的人几乎下意识地往后退让了一步,躲避那刺伤人的目光。 就是他……是他来复仇了! 一个人恐惧地说:“他在过来!” 众人注意到他走的地方已经非常接近地下室,大家面面相觑,突然失去了声音。一股恐怖的氛围笼罩在这群恶徒身上。他们瞪着画面里的数字。他面色冰冷,从容地走在碎尸间,像烈火中走出来的杀戮神。只有神才会这样,对死亡毫不动容,毫不畏惧。一手掌控。 移门打开。11先生出现在了门后。 他的眼前是拥挤的地下仓库。在摇摇欲坠的灯光下,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椅子上,垂着头,满身血污。 11先生看到了他,快步朝他走过去,探手摸他的颈动脉。几只医疗机器人跟着他滚进来,飞快地将塔齐托包围了起来。在冰冷的皮肤下,他什么也摸不到。他收回手指,灰瞳中流露出一丝迟疑。这当口,一只医疗机器人已经完成了扫描,显示:微弱的生命体征。 11先生看到这条,似乎是松了口气。仍然有脉搏在这人的身体深处搏动着,像盘踞在身体里不愿离去的最后一丝游魂。 他将他的绳索解开,叮嘱那些机器人:“尽力救他。”看了一会儿救治过程,就坐到了旁边。他将自己的终端接入网络,黑入了这里的网络,一条条地查看委托人信息。 他很快找到了向他们购买“数字”的委托人,目光在那人的脸上停留了两秒,浏览了一遍这个人的相关信息——少得可怜,拾荒者做生意从不问委托人的来路——然后将所有的信息销毁了。 他接着处理了这里所有的摄像头,销毁机器人入侵后的所有影像。当他的终端处理着信息的时候,他又回过头,看着被医疗机器人包围在中间的塔齐托。 那个人躺在地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他看起来无助,弱小,再也不是随时能跳起来杀他的样子。 他站起来,踱到塔齐托身边。 那几只忙碌的医疗机器人互相叽叽地说着什么。忽然,它们的背后传来主人冷冰冰的声音:“救不活他,就把你们都销毁。” 所有的小机器人都一抖。 第15章 重见天日 塔齐托被转移到了11先生的住处。情况不太好。 这些医疗机器人是这颗星球上最好的医疗资源,但仍然阻止不了他的器官衰竭。它们竭力拖延着时间,24小时地看护他,同时在临时搭建的实验室里,利用他自身的干细胞培育着好几个脏器,用以替换那些衰竭的器官。包括他被能量枪打烂的肺。 这些脏器最早会在三天后成熟,它们需要把他的命拖到那时候。病人本身的生存意志强得不可思议,怎么都不想死。要不是这样,一开始就救不回他了。但没人能靠生存意志撑太久。每一分钟,他的身体都在变得更虚弱。它们在失去他。 在尽全力地抢救到第二天下午后,医疗机器人在11先生面前出示了塔齐托的身体数据。是很糟糕的消息。它报告完毕,往回滚了两圈,又迟疑地滚回了11先生脚边,小心翼翼地亮出显示屏,上面显示着——据说是它们集体讨论的结果——它们认为11先生应该花点时间与病人说话,激励他的生存意志。毕竟能用的法子都用尽了,而他可能撑不过这个晚上。 11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像看一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垃圾桶。 医疗机器人:“……”识相地轱辘轱辘滚走了。 除非需要出门,否则11先生很少从他的工作室里走出来。他总是不分昼夜地忙碌。所以,当他出现在这间临时病房门口的时候,所有的小机器人都欢呼起来,认为他终于要来和它们深度昏迷中的病人说话了。 11先生没有理会它们的欢呼,走进来,丢了个文件到空中。机器人们凑过来,发现那竟是个新的治疗方案。数据来源于普通人根本触及不到的机密资料,涉及了一些还未发布的高精尖的器官移植实验。 方案要求它们把未成熟的脏器直接移植到塔齐托体内,在特殊药液——先不说调制这药液的成本有多高了——和人体环境的刺激下,理论上器官能够生长得更快,并最快地开始发挥作用。 也就是说,需要把人的身体做成一个器官培养皿。 这是个互相矛盾的理论。用已经很脆弱的身体做培养皿,任何不适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实际上,在过去的四个案例中,只有一个人在手术后活下来了。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它们的病人本来也活不过今天了。 医疗机器人们一反常态地安静了,把资料解读了一遍又一遍,偶尔叽叽讨论两句。11先生耐心地等待着。 几分钟后,它们停下了讨论,一致面向11先生,向他郑重其事地点头。一圈雪白的机器人身上散发着医者的光辉,仿佛很清楚自己肩负着生命的重量。 11先生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塔齐托。他戴着呼吸机,外置的机械心脏搏动着。所有的生命体征都在最低线上下抖动着。他的面色苍白,眉头舒展。这人只有在快死了的时候才看起来这么安详宁静。 11先生忽然走到了他身边,捏住了他的下巴。 “你就这样不要醒,我也没有意见。”11先生冰冷的声音中透出些许狠毒,“不要醒,我会把你做成人偶,给你永生。”他放开塔齐托,头也不回地走了。小机器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门重新关上。 这时,与生命体征仪联网的它们同时发觉一件事——塔齐托的生命体征变强了。只是微弱的,难以察觉的一点,但他的生存意志似乎重燃了。 它们不太理解地面面相觑。一只举起屏幕问:“开始?” 小心地把培养器里的脏器一个个移到手术台边,穿上手术服,充分消毒的机器人们围在了他们垂危的病人身边。 啪!无影灯打开,这里是属于医疗机器人的战场。 第二天中午。 11先生像往常那样坐在一堆屏幕中间。他连续工作了一整晚,脸上没有丝毫倦意。数字不需要疲倦感。作为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神”——有些讽刺文章喜欢这么称呼他们——他们理应随时优质,高效,摒弃属于人类的各种坏毛病。 他正在处理拾荒者的问题。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没有确认到科里希斯塔的死亡。他人脸识别了所有机器人捕捉到的影像,科里希斯塔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幕。他们的确血洗了拾荒者的老巢,但现在可以确定,这个主要目标并没有被杀死。 他往后靠在了椅背上,看着那些数据沉思。发现得有点晚,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他们逃到这颗星球的任何地方。 这时,一条医疗机器人的进入请求跳了出来——能这么直接跳到11先生面前的消息都被设置了“最优先等级”。他随口准许了请求,移门打开,他仍在忙自己的。过了一会儿,注意到没有动静,朝门看去。 那只愚蠢的机器人正伸出小短臂,对他做出“来来,去看看”的动作,一副准备了大惊喜给他的样子。 11先生意识到离开始手术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他站起来:“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手术成功了。” 手术的确算是成功了……暂时。各项数据平稳,塔齐托仍然戴着呼吸机,安静地躺在那里。 11先生慢慢地走上前,垂眼看着他,问了问手术的情况。机器人汇报着,11先生忽然向塔齐托伸出了手。机器人连忙中断了汇报,紧张地摆手:这回不能掐了! 11先生捡走了落在他额上的一根小头发,随手丢在了地上。 “等他醒了,通知我。”他说着,向门口走去,手在门口那只机器人头顶上轻触了一下,“做的很好。” 塔齐托是在三天后醒过来的。只醒了几分钟,又昏睡了过去。这样睡睡醒醒的状态持续了两天。 那一天下午,大气出奇的稀薄,竟允许些许的阳光透过污秽的行星环,落在了这片受诅咒的大地上。难得见到阳光的人们涌到大街上,沐浴着上天的恩赐。很多人就这么抬脸看着,享受着。像观摩神迹一样。 处于这颗星球最安全的地区,11先生的房子周围仍旧安静得很寂寞。透过玻璃窗,一片阳光落在了塔齐托的脸上,像春日里一片冒失的花瓣,唤醒了一场临时起意的小憩。 塔齐托眉头微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就这么呆呆望着天顶,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发生了什么。然后他慢慢察觉到了身体的疼痛,疼痛唤起了他的记忆。 他费力地扭头,看到了有点眼熟的医疗机器人,那东西好奇地凑过来,向他哔哔问好。 对了,这几天都是这东西在照顾他。他有点想起来了。他问:“我在哪儿?” 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不像他的,连说句话都累。 然后,门就开了。他看到了进来的人,但脑子还转不过来。他愣愣地盯着他走到自己床边。 “不认识我了吗。” 熟悉的讨厌的声音。 塔齐托总算有点从走神里恢复过来了。他咳了一声,虚弱地说:“有烟吗……” 11先生:“……没有。你这两天禁烟禁酒。” 塔齐托没有发表意见。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些人呢?” 11先生:“让他们跑了。” “跑去哪儿了……” “等你好起来再说。” 这人醒过来一句也不问自己的事,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11先生正想着,塔齐托终于问了一句:“我睡了几天?” 11先生告诉他他这么躺着第六天了。 塔齐托表情呆滞地想了一会儿,可惜地说:“那应该跑很远了……有线索吗?” 11先生:“……” 塔齐托又咳了一声,11先生示意机器人给他喂一些水。塔齐托嫌弃地说他从来不喝地表水。一会儿他又说饿了,并说很无聊,问他要终端。顺便说这床真他妈的硬,怀疑卖他床垫的供应商给了采购商不少好处。 11先生冰冷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露出了人类看到他们毫无自理能力又要求很多的6岁侄子时的表情。 最终塔齐托得到了一个柔软的靠垫,一床厚实的毯子,半躺着抱着一杯临时从附近商店买的热牛奶,用膝盖垫着终端看起了新闻。看着看着眼皮又开始打架。 而11先生得到了他片刻的安宁。 第16章 一些真相 11先生的安宁并没有持续整个晚上。半夜,他被一声来自厨房的爆炸声惊到。等他赶到的时候,他的多功能烧烤箱已经报销了。塔齐托坐在轮椅上,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家政机器人灭火。他的一小撮头发烧焦了。 按照他的说法,这烧烤箱竟然没有提醒他酒酿豆子需要拆开包装加热,真的不可思议。然后里面的易燃气体在加热下急剧膨胀……嘭! 他做出爆炸性的“嘭!”的动作的时候,11先生正在抢救被连累的咖啡机。塔齐托说他家的傻瓜式烧烤箱从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11先生忍不住说那个厂家应该很善于应对恐怖分子。塔齐托不以为然,认为他的说法太夸大其词了。 最后,11先生亲手给他弄了点夜宵——塔齐托嫌弃家政机器人的手艺不合他的口味——后,换来了自己再次的安宁。这次持续到了天明。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工作室的门被打开了。看着不打招呼闯进来的塔齐托,11先生啧了一声,后悔自己没给他弄个权限。 塔齐托坐在轮椅上,胡子刮到一半,手湿漉漉的。他还很虚弱,但脸上有着他熟悉的,不友善的表情。他们这种人总是习惯于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我的眼睛怎么回事。”他劈头盖脸地问。 11先生冷静地说:“你不是什么都没察觉吗。” “我问你是怎么回事!”塔齐托怒声重复,瞪着11先生。在那双眼睛的怒意里,有清晰可见的,处于状况外的紧张。 那双眼睛——它们仍然那么迷人——的左眼瞳变成了蓝色。蓝得清澈自然,像这座星球从未见过的碧蓝天空。而右眼仍然是黑色的。 11先生直接呼叫了医疗机器人。很快就有一只滚了进来,举着显示屏向塔齐托解释。在他被救回来的时候,这只左眼已经报废了。它们为他替换了一只机械眼。介于11先生要求所有的材料都用最好的,而最高级的机械眼只有蓝色可选,它们只能用了蓝色。毕竟这东西过于高端,还没投入大规模生产。 塔齐托拧着眉头看完这些解释。小机器人又开始关心他是不是有不适感,并介绍这只机械眼球还可以联网当终端用。塔齐托没心情听那么多,问11先生:“颜色还可以换回来吗?” 11先生欣赏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不可以。” 塔齐托离开的时候,表情还是很不爽,像新鞋子被五百个人踩了,他们还都没道歉。那之后11先生没再见过他。只有那只家政机器人来询问了一次,说塔齐托想要衣服。 11先生告诉它:“满足他的任何需求。” 之后的一个上午,11先生出了一次门。他需要确认拾荒者的剿灭行动顺利收尾,不能留下任何与白色军团相关的证据。这一批白色的杀人机器还处于试验阶段,如果向外界泄露了它们的存在,会相当麻烦。 11先生的影子存在于魔眼星,这件事的意义在于,魔眼星实际上仍在主脑的掌控之下。主脑随时可以收回对魔眼星的控制权,只是不愿意那么做。主脑更想看到一个背叛星球沉浸在悲惨和孤立中。而影子在那里只需要确认那颗星球不成为一个法外之地,产生对其他星球的威胁。 近几个月里,拾荒者不断击杀重要政客,早就引起了当权者的注意。从观察名单一路升级到铲除对象,一帮冲着赚钱去的暴徒成功地把自己送进了绞肉机,在这幢废弃大楼里变成了一滩不值得同情的碎肉。 11先生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是傍晚。他还顺便去了一趟超市,提着不少东西。他一个人住的时候从来用不上这些,除了终端以外,所有的其他东西都是摆样子用的。现在它们终于找回了点家用电器的尊严了。 移门打开。正准备跨进门的11先生停住了脚步。 门后,塔齐托正站在那里研究门锁。 11先生看到他,问:“已经可以站起来了吗。” 塔齐托看到门开了,推开他,一言不发就往外走。11先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目光中疏离的敌意,和昨天见到他的时候判若两人。 该是发生了什么。 “打算一句话也不说吗。”他问。 塔齐托的脚步停了下来,回过头。他的动作还有点迟钝,但不愿在11先生面前表现出来,强撑出一副走路完全没问题的样子。他扯起嘴角,笑着说:“你想听什么,我说到你满意。” 这是充满进攻性的目光。11先生怀疑地看着他,这时才注意到一向光鲜的塔齐托罕见地穿着一件破烂的风衣。11先生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目光在那件衣服上多停留了一秒。那是塔齐托受伤那天穿的衣服,理应在刚来的那天就被处理了。 他想起了昨天家政机器人说塔齐托要衣服。原来不是要做新的衣服,而是要它去找这件衣服。 这该死的星球什么都落后,就连废物处理也是。 11先生的眼神微妙地暗了一分,脸上仍然看不出什么。 他口吻平淡地说:“看来你都知道了。” 塔齐托瞪着他,以为他还会解释两句,但11先生不打算做任何解释。 塔齐托点头:“我怀疑为什么我们的通话一结束,你就立刻对拾荒者进行了攻击。你为什么知道我们在哪里,为什么能进攻得这么快。所以我就让机器人帮我把衣服找回来确认。” “你很聪明,早晚会发现的。”11先生说。 塔齐托冷笑:“你也根本没想掩饰,追踪器还在上面。”他指了指自己的袖子。 11先生面色冰冷。事情就是这样,没什么好多说的。他在塔齐托向他求救的时候故意推开了他,并在他的衣服上黏上了微型追踪器。他料想找不到他的拾荒者只能把塔齐托带回去拷问,而事实正如他想的那样。 塔齐托在地下仓库遭受折磨的时候,他正在外面部署他的白色军团。同时,同地,只是另一个人完全不知道。 他该在把塔齐托带回来的那天就处理掉这只追踪器,但他承认那时候他完全在思考怎样把这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他忘了这事了。 “这就是为什么你要开走我的车。还真是一条活路都不给我留。”塔齐托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夹杂着怒意和恨意的表情,“给拾荒者下单杀我的人也是你了?” “不是。我没必要这样做。”11先生说。 “很好,我欣赏你,”塔齐托知道了所有需要知道的,倒退了两步,指指11先生,“你他妈给我等着。” 他转身大步走出院子门,走得杀气腾腾,很有气势,仿佛一回头随时能和他干一架。他一直走到围墙尽头,突然停下来,扶着墙虚弱地喘息,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11先生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手里还提着食物,最底下压着两包烟。他站了一会儿,也转身。 他将那几袋子食物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踏入了家门。 彩蛋: 关于11先生在H途中问塔齐托家的医疗小机器人要安全套的这一段。 考虑到先x后面再x前面的卫生问题,有些龟毛的11先生决定采用最原始的方式来解决——戴套。 他本来想直接问塔齐托要,但不确定他有,因为人们都已经用更先进的避孕方式了,虽然套也可以做得很舒适无感,不过用一次丢一个,十分不环保。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直蹲在角落里假装自己是只垃圾桶的医疗小机器人。 11先生把它叫过来以后,小垃圾桶……啊不,小机器人十分热情地哔哔问好,在屏幕上问请问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像咸鱼一样躺在旁边的塔齐托在心里吐槽,这机器人果然是智障,就不指望它救主了,至少对伤害主人的元凶冷漠一点好吗?? 11先生说出了他的需求,小机器人接着问:你想要哪一种呢? 11先生说,普通的就可以。 小机器人不太理解“普通的”是什么意思,毕竟他是塔齐托的机器人嘛。于是根据程序,它开始给出更细致的选择 请问你是要金箔含量10%的真金套,镶钻的水晶套,强力滋润的保养套,还是高级香水系列…… 11先生再次用超出他认知范围的目光看了塔齐托一眼……知道他有钱,但还不知道钱能这么个花法?? 最后,11先生选择了0.0001超薄无感型,而且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它被分类在了“炫彩套”类别里。他准备戴套,挥手赶走了还呆在旁边很不会读空气的小机器人。于是小机器人欲言又止,哔哔地回到原位,假装自己是个垃圾桶。 它没有告诉11先生的是,他选择的这个,也是一个符合塔齐托口味的,特殊的套。 如果戴上这个套,邪魅狂狷地关掉灯,扑到床上,钻进被子! 你就会看见…… 你的丁丁是荧光的哦~ 像荧光棒一样哦~ 后面的朋友挥舞起你们的荧光棒! 所以它是炫彩套~( ? ?ω?? )☆ 第17章 伏击 塔齐托一路警惕着回到他在B3区的家,这里是相对安全的区域。他打开电子锁进入家门,抓着枪挨个地检查房间,确保哪里都没有藏着个杀手。随后把所有的窗都锁好,拉起窗帘,把房间遮得一丝光都不透。做完这些,他强撑到终端前,一屁股坐了下来。扶着左眼,很久都动不了一下。 手术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从头到脚都在痛。痛得像是把他用压路机碾烂,再一块一块地拼回去。 他满头是冷汗,休息了一会儿,开始检查终端有没有黑客入侵。确保所有都安全后,他打开了自己的账户。他有几十个账户,都建立在瑞亚之外的一些小星球上,存储着他的所有不法收入。那些数字的总和庞大到可以让他眼也不眨地买下一颗小型星球。 现在,这些账户空了。 他检查了所有的资产,他们唯一没能偷走的是他在瑞亚的几间合法的赌场,和零散的几处房产。一瞬间,他就从一个富得让人记恨的黑帮老大,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企业家。 塔齐托阴沉地看着悬在空中的几十个屏幕。他对这情形早有准备,但脸色仍然很不好看。他也可以确定盗走他财产的人,和雇凶杀他的是同一个,或者说同一批人。他们害怕他,不敢让他活着。他们知道背叛的后果是什么,每个黑帮成员都很清楚。 他点了一支烟,盯着屏幕沉思。从取款时间来看,这些钱像是由同一个人亲自到那些星球上去取的。在组织里,能接触到他的账户信息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如果有艾斯嘉达在,凭借她的黑客技术,立刻就会知道对方是谁。 但他谁都不信任。他联络过伊凡诺——在这种情况下他唯一试图相信的人——但伊凡诺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有责任说服自己,伊凡诺已经在那天被那些婊娘养的拾荒者干掉了。 想到伊凡诺的死,这位boss的脸因为无法抑制的愤怒而抽搐了一下。 接下来他只能独自行动。他很快冷静下来,定下另一条策略。 现在科里希斯塔肯定在拼了命地找他。没有他的尸体,这些亡命之徒拿不到赏金。而他们很需要这笔赏金。这一点正可以被利用。需要冒点险,但他从不畏惧冒险。 房间很黑,他的眼里映出屏幕的光点。 有人要付出代价。他心里这个声音又响起来。他要夺回属于他的,为他死去的兄弟们复仇。 塔齐托做好计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疼得脸色苍白,问医疗机器人要了些止痛剂,抱着枪坐在沙发上打盹。在干掉敌人前,他一秒都不能放松。他见过太多因为心太宽而丧命的倒霉鬼。他们这种人从来就没有“安全”。 第二天,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也可能是痛麻木了。机器人扫描了他的伤口后,给出了“卧床一周”的修养建议。塔齐托直接灌了一剂止痛剂,就出门了。 他去了事先看好的四座废弃的大楼。那四座楼分别位于S1区,S9区,A6区和A13区。都是魔眼星上最贫穷混乱的地区,无论发生什么都没人会来管闲事,适合干些杀人越货的不法勾当。 他在四座大楼的入口安装了军用的隐形监视器。那先进的玩意儿利用光学原理,可以做到真正的隐形。只要那群婊娘养的一出现,监视器会立刻向他的终端警报。 最后,他在每座大楼里留了一只终端。这些终端里都只有一条等待发送的定时消息。当他搞定一切,他回到了自己的车里,静静地监视着面前的四个屏幕。 大概下午1点02分的时候,第一条消息从S1区的终端里自动发送了出去。 那是一条最高级别的加密信息,只有本人可以阅读。消息里说:听着,我遭到了突袭,其他人全死了。组织里出了叛徒。这条信息不要和任何人分享。派你最忠诚的手下到魔眼星救我。 信息的收件人是迪诺,他选定的第一个代理boss。 塔齐托故意没有在消息里说他在哪儿,而且用了简单手段对终端的位置进行掩盖,显出他很小心谨慎的样子。但如果对方硬要追踪信息的发送位置,这些手段很容易被解除,最终会追踪到那些大楼。 如果叛徒收到了这条消息,得知了他还活着,还获得了他的位置,就会立刻联系拾荒者去对付他。只要看他们袭击哪一座大楼,他就能知道幕后指使者是谁了。 为了防止有“互相勾结,互通消息”的情况,塔齐托的每条消息之间都间隔了两个小时——差不多是他们收到消息后,做出决定采取行动的时间。 第二条消息在3点05分的时候,从S9区发了出去。收件人是法比奥,他最信任的会计。就在这时候,监视器有了动静。塔齐托一下子坐直了,凑到屏幕前看。 他完全没想到他的陷阱这么快就逮到了猎物。他冷眼盯着屏幕,出现在里面的是拾荒者,四个人,看不清脸。 位置是S1区,他最先发出消息的地方。 塔齐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最大的怀疑对象,亲自点名的代理boss,迪诺,是买凶要他命的元凶。他瞪着屏幕,咬肌鼓了鼓。 晦暗的街上,一辆银灰色越野车启动,嗖地一下就不见了。 S1区。 塔齐托把车停在了距离大楼一条街的位置。利落地抓起狙击枪下车。他的口袋里插满了足以抢劫银行的武器量,沉甸甸的安全感。 他很快就到达了狙击点。匍匐在窗台,透过瞄准镜观察着对面的废弃大楼。 他已经好几年没干过这种埋伏杀人的事,但做起来才知道这些记忆印刻在他的骨髓里,化作了他本身。他一眼就知道哪里是最佳埋伏点,最快的逃跑路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它们。 从塔齐托占据的狙击点可以看见大楼的楼梯间,是这些婊娘养的上下楼的唯一的路。暂时还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门口的监视器没有再次提醒他,说明他的敌人正在那座大楼里面,可能在一层一层地寻找着他。 塔齐托集中精力地监视着对面。他的身体又开始作痛,随手掏出了一瓶止痛剂灌了下去。 如果伊凡诺还活着,会批评这是个不要命的计划。伊凡诺总是相信如果没有他,塔齐托分分钟会把自己的命搞丢。似乎遇到他之前,塔齐托就没活过一样。 他们是从魔眼星走出来的兄弟,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一定要说的话,遇到塔齐托之前的伊凡诺更不要命一些。塔齐托仍然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伊凡诺的时候,他站在怎样的血泊里,眼睛空洞,茫然,唯独没有畏惧。就像只懵懂的食肉动物。 渐渐地,伊凡诺身上的杀性不见了。他成天就像他的保姆兼秘书一样对他这个boss尽心。 现在终于没人在他耳边这么唠叨了。塔齐托回想起这些,觉得有什么堵着他的胸口,在不断膨胀,企图撑破他的胸骨。 是愤怒。 突然,塔齐托的眼睫动了一下。有人出现在了瞄准镜里。 是拾荒者。 塔齐托瞳孔放大,全力注视着那些人,但没有在里面找到科里希斯塔的影子。 怎么回事……他没有亲自来杀我吗? 几秒的功夫,这些人马上就要消失在窗口了。他快速做出了决定。 瞄准,扣下扳机。 消音器完美地掩盖了射击,但从对方的反应仍清晰地看得出一颗子弹的力量。一人从后面被射中了脖子,身体一震,倒了下去。同伙惊讶地回头看,又一个被射中。剩下两个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叫着什么逃离了窗口。塔齐托跟丢了他们,啧了一声。 这时,塔齐托注意到楼下有人朝他这边看。他立刻躲到墙后。砰地一声,一枪擦着窗框打进来。 糟了。有人在楼外望风,而且发现了他。他必须马上撤离。 他立刻站起来,放弃了狙击枪。拔出手枪快速移动到门口。确认安全后跑到了走廊上,沿着事先看好的路线一路狂奔下楼。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有轻微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有人正在上来。 第18章 11先生的道歉 塔齐托听到来自楼梯下方的动静,不假思索地退到走廊上。他隐匿在门后,透过玻璃窥探着楼梯的动静。 一个鼻子上有道疤的男人从下面走上来。塔齐托一眼认出了他。是那一天在地下仓库拷问他的打手之一,好像叫莫森,拳头很他妈的硬。 看来11先生的猜测没错。在他去剿灭拾荒者的时候,这几个人被困在地下仓库的升降机里,因而逃过了一劫。 从而可以推测出对方的人数有十个左右。比预想的要多,但没关系,干掉这个,他们就只剩七个人了。 莫森走到平台上,正打算再往上走一层。塔齐托静悄无声地举枪,对着他的后背扣下扳机。那一刻,那个男人居然警惕地回身看了一眼,与门后的塔齐托对上了眼。子弹在他转身瞬间,擦着他的脸侧打到了墙上。 塔齐托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回身。两人看着对方的脸,都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塔齐托立刻就要补枪,莫森情急之中居然奋力朝门撞去。 塔齐托浑身一震,被门撞摔在地上,枪脱手,顺着地面滑出几米远。莫森摔到他的身上,爬起来就要射他。塔齐托猛地抓住了他的枪。生死之争在那一瞬间爆发。 他们都抓着那把枪不放,双眼充血地瞪着对方,这一刻这一秒眼里只有唯一的事——杀死对方,活下来。 谁都不想死,而且特别不想死。 一个瞬间,塔齐托翻身把对方压在地上,用手肘猛顶他的脸,下一刻又被对方压倒。塔齐托紧紧抓着枪口,将它扭向对方的脸。而对方也用尽全力掰着那把枪。枪口在两人发抖的手之间徘徊,最终慢慢向塔齐托转去。男人扣住了扳机。 塔齐托面目狰狞地盯着枪口,突然尽全力支起身体,右肘对对方肋下一记重击。顺势翻身把那把枪连着两人的手压在了身体下,枪走火打在地上。塔齐托借着身体重量压住枪,右手快速抽出一把小刀,反手刺入了对方胸膛。这一刺的力量非常大,直没到小刀手柄。 那人的动作僵硬了一下,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自己胸口。血像火红烟花一样染红了他的白袍。塔齐托顺势夺过他的枪,往他额头上来了一下。 巨大的爆破力轰飞了男人的半颗头。那人被冲击得向后倒去,不动了。 塔齐托跌跌撞撞爬起来,带着还未灭去的杀气俯视尸体。有那么一会儿,他想起那天他在地下室挨揍,这人在旁边和同伙聊天。他说他干完这一票,就攒足了钱可以把女儿送去别的星球了。再干几年攒点钱把老婆也送出去。旁边的人都说你他妈的别做梦了,干这行的活不了那么久,还是自己爽爽吧。 塔齐托心想这下他爽翻了。正在这时,他的头脑里灵光一闪。身体自动做出反应,举手朝出现在余光的白影开了一枪,动作快得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倒下,他这才看清那又是一个拾荒者。那人从楼下上来,正准备朝他射击。 塔齐托出了一口气,发觉自己刚才完全忘了呼吸。他自己都被自己惊人的反应吓了一跳。他决定立刻把自己掩护起来,然后想办法把剩下的人干掉。 他快步走在走廊上。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块蓝色闪光。他紧急刹住脚步,向后让了让,伸手在额头上挡了一下,但什么也没碰到。他花了几秒钟才看清那是一条消息。他检查自己的终端,在他低头的时候,那条消息一直完美地保持在他眼前。 这时他才意识到是机械眼在捣鬼。 机械眼接收到消息后,直接在他视网膜中成像,除了他谁都看不见。他轻骂了一声,盯着前方不存在的一个点专注地读取着消息,像一部被按下关闭键的机器。他这样一动不动地瞪着空中有五六秒,目光才返回现实中,快步走开了。 塔齐托所没有发觉的是,他杀死的第二个偷袭者的终端里,数个光点正在朝他所在的位置飞快地聚拢——这人在发现塔齐托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他的同伴。如果他不浪费这几秒,也许就不会死了。 塔齐托找到了升降机通道。大楼在装升降机之前就废弃了,只留下一条从底部贯穿到顶部的通道。塔齐托打算钻进去,冷不防听到身后一声枪保险打开的声音。 他的脊背一阵发冷,一直麻到头顶。 “别动,婊`子。把手举起来!” 一个愤怒的声音在他背后威胁。塔齐托的目光冷了下来。他慢了一步。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看着眼前的升降机通道,盘算着逃跑可能。 “转过来!”身后的人继续说。塔齐托转了过来。对面的两个人忽然朝他扑过来,把什么冰冷的东西扣到他的手腕上。下一刻,他感到一股不可抗力把他猛拽到通道边框的金属板上。随着清脆的一声响,塔齐托抬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是强磁力手铐,被金属框吸住了。他挣扎了两下,那手铐就像是被焊在了上面一样纹丝不动。 他看到了四个人,清一色的白袍长发,都是拾荒者。那几个人上前,花了几秒钟把他浑身的枪械都抽走了,丢在地上。那可真是一大堆。 “你们的头呢。”塔齐托问。他没有看到科里希斯塔。 带头的那个猛地用膝盖踢了他的肚子,塔齐托闷哼了一声,连躬身都做不到,他的手被固定在头顶上。 “闭嘴!”那人恶毒地说,“你他妈的毁了我们,毁了一切!” 塔齐托看到他们扛着电锯,说:“你们最好把那个收起来。”然后又挨了一拳。 “以免场面变得太血腥……咳……”他脸上挨了第三拳。 “这人话太多了。”同伙说着,拔出了一把血淋淋的小刀怒气冲冲地走上前。正是刚才塔齐托杀掉他们同伴的那把。他用力捏住塔齐托的下巴,试图掰开他的嘴。塔齐托一脚把他踢到了地上。那几个人惊讶地看看摔在地上的同伙,这种惊讶随即变成了更滚烫的怒火。 “干!”带头的那个快步走过去夺过电锯,咬牙切齿地说,“欠教训!” 电锯静静地启动,尖锐的刺在空中飞转,叫嚣着疼痛。他恶狠狠地盯着塔齐托,没有在他眼中看到畏惧。怒火愈发不可遏制,往地上啐了一口就要上前。 塔齐托不爽地说:“动作怎么这么慢。” 另一个声音说:“花有点难买。”声音低沉悦耳。 出其不意的声音出现在背后,惊吓到了那几个施暴者。拿电锯的那个刚回头,手腕被一只铁钳一样的手捏住,丝毫动弹不得。他看到了一个高大冷峻的男人,像在政府上班一样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右手捏着他,左手拿着一支精心包装的玫瑰。 塔齐托看到他手里的花,无声地骂了句“神经病”。他眼前的消息界面随着发信人的到来,终于消失了。 他对这种英雄救美式的出现非但不感激,还非常不满——他意识到这只机械眼肯定有定位功能,要不然这人怎么刚说要过来,就那么快出现在他眼前。这下可太好了,他随便走到哪里,都他妈的被他监视着! 对面,11先生将他跑了好几条街才买到的玫瑰——在这寸草不生的星球上,花是难得一见的奢侈品——咬在了嘴里,轻松地解除了对方的武装,并一脚踢在他膝盖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人惨叫起来,然后被电锯卸除了一条手臂。 11先生大概花了不到二十秒的时间放倒了四个人。破碎的肢体掉落在四溅的血液中,把整个空间弄得像一副看不懂的后现代艺术品。塔齐托觉得有点反胃,心想我早说过别把电锯拿出来。 11先生站在血泊中,头发尖沾到了一点血,滴落在他笔挺的西服上。他好整以暇地放下电锯,从唇间取下那支玫瑰,一片花瓣掉了下来。 他踩着满地的鲜血走到塔齐托面前,姿态优雅地送上那支花:“这是我的道歉。” 塔齐托心想,他可真他妈的闷骚。他微点了下头,不解风情地说:“去问他们科里希斯塔在哪里。” 那四个人断手断脚地倒在血泊里,都留着一口气。 11先生说:“我知道他在哪里。” 塔齐托:“那你干嘛不杀了他们。” 11先生:“我以为你会想复仇。”说着居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黑色金属棒,看起来和那天折磨了塔齐托的那根电击棒别无二致。散发着令人生厌的疼痛气息。 塔齐托用看变态的目光瞪着他,厌恶地说:“拿开。” 11先生说:“好吧。”抽出枪,回头,利落地一枪一个。地面彻底被滑腻的鲜血染红,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11先生收起枪,目光又回到了塔齐托脸上。好像刚才只是两人之间不值一提的小插曲。塔齐托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发现这男人不打算把他从手铐里放下来。不仅不打算这么干,还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他。 他产生了一股不祥的感觉,嘴上仍然说:“就算你这么吊着我,自己管自己走掉,我也不会奇怪。” 11先生欣然说:“既然都这样想了,那发生点别的也不会奇怪了。” 塔齐托瞥了一眼周围的尸体,摇头:“……你别告诉我你变态到这种程度。” 他感到一样硬物顶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了头。是那根电击棒。 “我不想浪费这东西。”11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双眼,用令人战栗的声音说,“既然不用在他们身上,就只能用在你身上了。” 随着对方的脸慢慢靠近,塔齐托的眼睛越睁越大。 他的嘴唇被吻住了。他瞳孔缩小,恐惧地一动不动。 他知道他没有开玩笑。 第19章 红玫瑰 这个吻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塔齐托的眉头微皱着,没有做什么徒劳挣扎,直到感到舌头一阵刺痛。他惊得向后缩了一下。11先生放开了他的舌头,接着在他的下唇上轻咬了一口。 塔齐托尝到舌头上的血腥味,生气地说:“你有什么毛病。” 11先生定定地看着他。两个人的嘴唇还离得很近,刚刚分开的距离。 “我用你当诱饵,你应该为此愤怒。但下次我还是会这样做。”他说,“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会比我的任务重要。” 这话还真不如不说。塔齐托不屑地说:“你没必要解释。” 11先生:“为什么不呢。宠物也是有情绪的。”随着话音落下,塔齐托听到了自己的皮带扣的声音,紧接着是裤链被拉开,露出了薄薄一层内裤。 塔齐托心想又来了,他妈的见面不是干就是干。他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感兴趣的。他不爽地盯着随便什么地方,可能是旁边墙壁上的一大团血迹。然后就感到一根冰凉的东西隔着内裤摩擦着他的私`处。塔齐托看了一眼,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 11先生真的在用那根电击棒玩弄他。那东西是金属制品,有一头是尖锐的,另一头是光滑的圆头。现在,那圆头正隔着内裤在他腿间轻轻摩擦,顺着闭合的大阴`唇描摹着那道缝。 塔齐托意识到他想干什么,腿抗拒地并拢,身体退无可退地贴在了墙上。 “你一定要这样吗……”他知道交涉没什么用,但无路可走。他不能让他这么干,他清楚那东西的威力,那绝对不是玩玩的。真的要插在里面电一下,他就算是废了。 11先生抬起了眼,在塔齐托的眼里看到了恐惧。那是一种无法掩饰的应激反应,恰好说明着电击棒刺入他身体的时候,他的神志是清醒的,清晰地记得那种痛不欲生。 11先生用那根电击棒拨开了内裤的裆,冰冷的金属直接贴到了温暖的私`处,圆润的头顶开两片大阴`唇,在敏感的小阴`唇和阴`道口上来回滑动。塔齐托的面色变得惨白。 “不要这样……”他低声下气地说。这种畏惧毫无伪装,像从自然林区带回来的新鲜氧气一样甘甜。11先生的眼里流露出了久违的兴致,目不转睛地看着塔齐托。似乎是为了看他更多的反应,他竖起电击棒,将它缓缓插入了他的阴`道里。 塔齐托的瞳孔缩了一下。他试图挣扎,但双手被这样固定着,压根没地方可躲。那东西毫无商量地入侵他的身体。 “住手……”他又说了一次,换来的是再一次深入。他猛地抬眼,瞪着11先生。看到对方的表情,他意识到他在消遣他的痛苦,根本不会收手。说任何好话都没用,越说对方越是兴奋。 他把拳头捏得咯咯响,咬紧了牙,眼里流露出一个恶徒该有的神色。 那东西有两根手指那么粗,慢慢地越滑越深,整条阴`道都变得冰凉。一直到插不进去,才停下。还留了小半在外面。 11先生的眼前跳出一个屏幕,是电击棒的控制选项。他的手指移动到了“开启”选项上,停顿,透过屏幕看着塔齐托,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反应。 只要按下开启,他就废了。塔齐托瞪着他的手指。他的呼吸很快,身体绷着,像是随时准备战斗,再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乞求或期待。 11先生喜欢这种逞强的反应,令人期待。他看着塔齐托,手指落在了“开启”键上。 一股电流从电击棒涌入了他的身体。 “嗯!”塔齐托抽搐了一下,身体完全无法自控地挣扎起来,喉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下`身的感觉剧烈得他无法再强硬下去。 “不……关掉它!”他大叫起来。 对方的表现激烈得出乎了他的意料,11先生不确定地看了一眼,确认他调在了“情趣”模式上——只不过是最危险的那一档。 “天哪……把这东西……该死地关掉!”塔齐托几乎是朝他咆哮。他的手臂被束缚在金属板上,根本没法把那东西从他腿间弄出来。感觉强烈得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他崩溃地挣扎着,不停地骂着粗话。忽然感到身体一紧,被11先生压在了墙上。他连动都难了,被迫感受着那东西往腿间释放着电流。 那是一种清晰的入侵感,不仅限于阴`道,而是从器官成辐射性地扩散着无法控制的又热又麻的感觉。他被那东西剥夺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感官被任意摆布着。他埋着头,拼命咬着牙,但还是无法忍住呻吟,听起来介于痛苦与惊恐之间。 11先生抬起他的下巴。 “关掉……”他瞪大眼睛,喘息着说。两腿不住地颤抖着,时不时神经质地夹一下。11先生的手探到了他的腿间,手碰到电击棒的瞬间缩了一下——那的确是很不友善的酥麻感,只一触碰就传遍了整条手臂,有种夺去人对身体主权的霸道。触碰到手的时候尚且是这样的感觉,如果是敏感的阴`道,感觉可想而知。 11先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白色的手巾,用它裹住了电击棒,将它慢慢往外抽。感到那东西正在离开身体,塔齐托的喘息变缓了一些。11先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将那根东西抽到只剩一个头在里面,突然又插回去。他的举动换来了一声失声大叫,随后是辱骂。相应地,那下面就像是开了闸一样地流出淫`水,将半脱下来的内裤浸得湿透。 “我不记得求人是这样求的。”11先生又将电击棒抽出了一半,“你说呢?” “拿走……”塔齐托的两腿无措地挣扎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11先生,但又目光涣散,没有聚焦在他脸上,表情像是亢奋过度的精神病患者。他的牙咬了又咬,最后说,“请求你。” 11先生又用力把它捅了进去。塔齐托的头猛地高高扬起,完全无法忍住他的呻吟。 “该死……”他崩溃地说,“拔出去……求你,求你把它拔出去!” “拔出去,换我进来吗。” “是的!”他的声音在颤抖,“把它拔出去,随便你做什么都行……” 电击棒又被缓缓拔出了一半。 “说得更明确,”11先生像是个耐心十足的考官,完全无视了对方挣扎在崩溃边缘,“拔出来,然后呢?” 塔齐托望着天顶,只有胸口起伏,呼吸烧灼着他的双唇。 “你来干我。”他咬肌鼓了鼓。湿润的眼睛里满是不甘心。 “嗯。”11先生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金属棒再次缓缓往外抽,最终离开了他的身体。塔齐托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下一刻就感到内裤被完全扯了下来。他听到皮带扣和裤链的声音,感到那男人的性`器戳到了他的下`身,而后就像一把小刀一样直接插了进来。 塔齐托那一声叫得声音都变了。被电流刺激了半天的阴`道已经敏感得经不起任何触碰。突然被那么粗大的性`器插入,几乎瞬间就把他推向高`潮。他下意识就说:“等等……”但对方的耐心已经用完了。11先生扒开他一条腿,就对着他猛顶。 快感就像断片酒一样侵占了他,塔齐托有那么几秒钟什么声音都发不出,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几秒,紧接着他就高`潮了。下面毫无预兆地喷出大量的热液,多得像瓢泼大雨一样喷洒在二人的腿间,而且随着抽`插不断地喷出来。完全将他掉落在地的裤子浸湿了。 这次潮吹持续了很久,在之后的十几次抽`插里,下面都喷出一大股清液。直到他完全喷完,抽`插才暂时停了下来。塔齐托神志不清地喘息,目光很久才聚焦回来。低眼看了眼腿间像失禁一般的狼藉,露出了一个想哭的表情。 11先生也低头看了一眼。他还插在他里面,裤子并没有幸免于难。 “还真是及时雨。”他嘲讽地说。塔齐托还没有缓过气,被他抬起了下巴,有些失焦地看着他。 11先生欣赏着那双因为高`潮而生理性湿润的眼睛:“我早说过,你只有这时候可爱。”他居高临下地吻住他,一手抬起他的一条腿,又开始顶他。 “嗯……”高`潮后的阴`道更敏感,抽`插出湿濡的水声。两人的嘴唇分开,塔齐托的头靠在墙上,一脸虚脱地被他压着。 这样的性`爱持续了一会儿,塔齐托再次进入了状态。他的神志不算清醒,喉间断断续续地发出压抑的呻吟。快感绵长温和,仿佛有种与情人在做`爱的错觉。 但另一方对这状态不满意。11先生一手托着塔齐托的腰,另一手用电击棒在他的屁股上敲了敲。看到对方还没有清醒过来,用悦耳的声音说出了吓人的话:“试试后面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塔齐托警觉地问。11先生用行动回答了他。他狠顶了一下,插到最深。脆弱敏感的阴`道容纳着他,但还不够。他分开了他的臀瓣,将电击棒探到了他的股间。冰凉的触感让塔齐托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不……不!”塔齐托剧烈地挣扎起来。11先生按住了他的腰,圆润的金属头插入了他的后`穴中。 “干!你要杀了我!”塔齐托骂起来。11先生将那玩意插了半根进去,再次点了开启。然后压着他用力猛干起来。 他如愿听到了几近崩溃的大喊,感到了绝望的挣扎。咒骂慢慢变成了带着哭音的呻吟,夹杂着痛苦和快感。 当事情结束的时候,塔齐托几乎失去了意识。11先生将他从手铐中放下来。他摔在地上,肩膀因为喘息而微微起伏着。他还试图要站起来。试了一次,摔倒,又艰难地试了第二次,但他的腿完全脱力了,在不停发抖。 11先生俯视着那个狼狈的人,俯身将那支玫瑰放在他的手边,然后转身走了。 第20章 有刺 虽然有点小插曲,但11先生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他的工作——解决了漏网的拾荒者。他还有很多事要忙,不打算在消遣上浪费太多时间。 他转身走的时候,头脑已经进入了工作模式,开始做下一步的计划。这时,他听到身后有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塔齐托几乎是跪着往那堆被卸下的武器那边爬,他连裤子都没穿,哆哆嗦嗦的像孤儿院里饱受虐待的小孩——那很正常,他刚才叫得那么惨,嗓子都哑了。可能到现在都不那么清醒。他终于爬到那里,抓住了一个小东西,抬眼看了11先生一眼。 11先生冷淡地说:“不要徒劳,太难看了。”转头接着向前走。 小到能藏在手里的武器,对一个数字的伤害基本可以忽略不计。除非那是…… 想起那样东西,一股令人不悦的不安掠过胸口。他再次停下脚步,怀疑地回头。塔齐托抓着那东西,正看着他。这人都惨成这样了,眼神里还有股无法阻挡的不认输的劲儿,不惜赌上一切也要和他卯上。 11先生识别出了他手里的是什么,目光一暗。 那是“闪电一号”的控制器。专为捕捉数字的工具,电流产生的场可以有效地破坏他们的能量场,并触发他们的惩罚机制,给他们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是那一天拾荒者用来攻击他的武器。 几乎在他识别出那东西的一刹那,塔齐托快速按下了控制器。11先生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低头,看到了缠绕在身上的“闪电一号”。他终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塔齐托根本没接近他,这是什么时候缠上的? 金属线被无数电光缠绕着,并肆意穿入11先生的身体。他的上半身无法行动了,伴随着无法忍耐的疼痛。11先生立刻迈开步子朝塔齐托冲过去。塔齐托带着一个恶徒该有的表情,拿起枪对准了控制器,示意11先生再接近一步,他就会击毁控制器,然后就别想这东西关掉了。他的手还在抖,显出极不稳定的情绪,告诫着对方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11先生不死心地又走了两步,终于在塔齐托扣着扳机的手变紧的时候停了下来,难以接受自己居然被一个人类威胁。 一只微型无人机从11先生面前飞了过去。他注意到了金属线的一头系在无人机上。原来塔齐托就是靠这个,才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困住他的。 这人就算被羞辱,被操干,他永远是一个亡命之徒。就像一个写在核心程序里,永生不得去除的设定,不会被任何外力所征服,性`爱不行,暴力也不行。他会在任何有机会的时候反弹,哪怕机会渺茫,也要给你致命一击。 11先生的面部协调已经受到了影响,使他的表情显得狰狞。他点头:“你很不错。” 金属线在他身上绕了第二圈,能量场的干扰作用变得更大。第三圈,第四圈……11先生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晃了一下,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在金属线圈乱窜的电光中抽搐。 塔齐托神情紧张地盯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家伙。 这就是他一定要找回风衣的第二个原因。那天他不仅从拾荒者那里顺走了控制器,还偷走了一根“闪电一号”。全都揣在了风衣兜里。塔齐托觉得他必须得随身带这东西,简直是防狼利器。 他的膝盖神经质地发着抖,两腿使不上力,在滑倒了一次后,还是咬着牙站了起来。就像是个被打得破破烂烂还不肯退休的战斗机器人。他返身将裤子穿上,动作略有些笨拙。随后把被丢在地上的枪械一把一把捡起来,重新武装了自己。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11先生身边,俯视他。11先生像尸体一样躺着,连头都无法转动,只能把眼珠转过来,严厉地盯着他。 刚才还嚣张得不得了,对他为所欲为,现在就像一坨屎一样倒在血泊里。虽然都是别人的血,但看起来还是很爽。 慢慢地,塔齐托的嘴角上扬,笑了。 “真他妈的活该。”他嗤了一声。 因为干扰作用,11先生连语言能力也失去了,只能这么干瞪着他。那模样真是狼狈得令人愉快。塔齐托阴沉地欣赏了他几秒,掏出了枪,瞄准了他的额头。比划了几下,改变了主意,手后移,对准了他的胯部,并对他露出了一笑。 察觉到他的意图,对方脸上露出遭到羞辱的震怒。这样激烈而直接的愤怒终于把塔齐托从刚才的灾难中完全唤醒了。他的目光恢复了神采,笑容愈发杀气腾腾。一只脚踩上11先生的胸口,像炫耀自己打下来的猎物。 他恶狠狠地笑着说:“不想吗?你可以求我别这么干。”摇了摇他的枪,欣赏着对方愤怒的表情,扣下了扳机。 他对着11先生的胯部连开了三枪。 在11先生的身体遭到破坏的同时,一只在楼下待机的白色战斗机器人觉醒了过来,转身就朝楼上窜去。 塔齐托困难地蹲身,在他被打烂的裤子里翻了翻,从里面捡出了一块破碎的仿人体组织,是他的性`器官——或者说曾经是。现在只是一堆看不出原材料的可怜巴巴的牛屎。 塔齐托把那块东西在空中甩了甩,笑得肩膀不住抖动:“这他妈的是什么玩意。”扔在11先生脸上,脸还在笑,目光冷了下来。他将手撑在他脸边,阴沉沉地盯着11先生。 “让我们说清楚,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宠物养的。”他冷声说着,带着一个恶徒的表情用力捏开11先生的嘴,就要把那块碎片往他嘴里塞。 正在这时,他感到身体遭到了一记重击,整个人都滚了出去,撞在了墙上。他被撞懵了,捂着受重创的胸口,几乎无法呼吸。要不是止痛剂还在发挥作用,估计现在已经痛到绝望了。 他艰难抬头,看到一条机械手臂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飞回了一只白色机器人身上。他刚才被那只手臂揍了一拳。 机器人走到了11先生身边,保护着他,并等待着击杀敌人的指令。 塔齐托紧张地看着他们。那玩意儿的反应力和速度不像是普通的枪械能对付的,没想到11先生还随身带这种保镖。 机器人受到了第一条指令,但不是击杀。它蹲身开始替11先生拆除身上的金属线。塔齐托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倒退了两步,也不再管别的,转身就跑。 当11先生恢复功能,再次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窗外,塔齐托已经坐进了他的车里。车启动,快速离去。 11先生看着那辆车后扬起的大片尘土,脸上的怒容还没有褪去。 过了一会儿,那双冰冷的灰瞳中出现了一丝波澜。他像是想起了一个远古的笑话,从鼻子里轻笑了一声。 一边的战斗机器人猛地看到主人千载难逢地笑了,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站得笔挺。 “他很有趣,不是吗。”11先生听起来非但不生气,反而愉快得瘆人。 战斗机器人懵懂地眨了眨两个光点的眼睛,看看主人狼狈的胯下,又看看他的脸,摊了摊手。 第21章 过渡章 11先生回到住处的时候,他的住处正意外地热闹。他一出现在门口,两只医疗机器人就心急火燎地朝他滚过来,另外四只在屋里叽叽争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厨房着火了。 他脚步停也没停地走入他的工作室中,带了一只比较冷静的进去解释情况。剩下五只伸着头在门口偷看。 被挑中的那只汇报说,是塔齐托的机械眼出了问题。它们一直在监视那个机械眼的使用情况。之前一切安好,病人看起来很适应那只眼睛。但就在几分钟之前,异常发生了!所有的数据都中断了。消失了,就像机械眼没存在过一样。它们担心那只机械眼出了问题,但怎么也没法远程检测。 11先生看了一眼,与机械眼同步的相关身体数据的确都消失了,但那只机械眼仍然处于激活状态,应该不是坏了。他打开控制界面,点选了“分享视界”。一个屏幕跳了出来,将机械眼正在接收的画面投映了出来。 一片黑暗。 11先生将画面亮度调到最高,微微前倾仔细地看。画面隐约呈现了出来,他很快识别出了那是在什么地方。是一只垃圾桶的内部。 那只使用了星际顶尖技术的,有价无市的机械眼球正凄惨地窝在一堆发臭的垃圾里。 11先生一怔,马上查了眼球的定位,在S2区,可能是塔齐托在路上随手丢掉的。 那个人居然在自己的车里,就徒手把那只眼球挖了出来。就因为他发现了这只眼球有定位功能。 那东西已经连上了神经,他这样挖出来不仅会流血,还能痛掉他半条命。 11先生瞪着那闪光的定位,脸上有着对对方神经病一样的行为的惊讶,掺杂着隐隐的,私人物品被侵犯的怒意。 脚边,医疗机器人正用殷切的目光看着他,期待他把它们的病人带回来接受治疗——它们的程序就被设置为对一切病人无条件地关心。 11先生扫了一眼定位时间,眼球是五分钟之前被扔掉的。现在派战斗机器人去封锁可能的逃离路线,还能把这人带回来。再慢几分钟就难说了。 11先生在脑中迅速形成了封锁计划,包括需要几只战斗机器人,如何部署。只要下令,一切可以立刻安排就绪。他确定了计划,将要行动之际,一个理智的声音在他脑中问了一句:然后呢? 他一怔,停顿了一会儿,专注的目光慢慢冷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就像个玩游戏上瘾的无用人类,已经忽略了事情本身的意义。他纵容自己在一个宠物身上花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了。 他必须纠正这种过头的行为。认识到这点,他的神情彻底强硬了起来,放弃了所有的计划,关掉了控制界面,并打开了他的工作文件。 医疗机器人等了半天,突然发觉主人开始工作了。急得转了一圈,举起了它的显示牌,上面写着:可病人还没有痊愈! 11先生瞥了一眼,目光又回到了文件上。冰冷的表情表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小机器人自顾自地转了几圈,在受到忽略后,停了下来。失望地看着主人。 11先生命令:“出去。” 塔齐托的确靠着这种方式甩掉了11先生的掌控。他连自己的家也没回,他知道11先生肯定已经黑了家里的网络,随时可以知道他在干什么。他选择带着一堆枪械和一只流血的眼睛,消失在他所能触及的任何地方。 现金剩得不多,止痛剂早就用完了。塔齐托的日子有点不好过,但他习惯得很。 他很善于死扛,每个亡命之徒都这样。 第22章 金丝雀改造计划 他的意识陷在一片黑暗中,像车轮陷在了泥沼里,无法脱身。 他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试图睁开眼,但浓稠的黑暗千方百计地挽留他。变成百万公斤的重压,压得他无法动弹。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货色。不让他醒,他偏要清醒过来。 他就这么和这浓黑较上劲了。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仍然无法抬起眼皮。在他精疲力竭的时候,灵魂里潜伏许久的另一个声音循循善诱地说:放我出去,我去搞定一切。 听起来嘶哑,变态,带着甜美的血腥气。 他没有理会那个声音。他很确定他要醒过来,他的每一缕灵魂都很确定。 因为,他是一个恶徒。恶徒从不妥协。 伊凡诺平静的睡脸上出现了一闪而过的抽搐。一刹那,呼吸回来了。他猛地睁开眼睛,大量的光涌入眼睛,刺得他头痛欲裂。他痛苦地眯起眼睛躲避。 但睁眼的那一瞬间足够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还活着! 他脑子很乱,像有一股飓风在里头肆虐,将记忆碎片卷得乱飞。一些画面闪现: 俱乐部里的枪击,有人埋伏了塔齐托,他带人抵死反抗。 他受了很重的伤,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被扔在后门,和所有的尸体一起等待处理。 有什么人过来,发现他活着,说这人很强壮,能卖几个钱。 然后是拍卖会……他被送去了拍卖会! 忽然,他听到有什么人在身边,惊恐地转过眼,看到一个穿着无菌隔离装的人。有类似剪刀的利器摩擦声,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他没有办法抬头看。哪怕尽了所有的努力都不行——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哪儿。看不到,也感觉不到。 他的眼里充满着惊惧,转动着眼球,看清了头顶亮得他睁不开眼的东西——那是一台无影灯。 他正躺在手术台上,在一场手术的中途醒了过来。 对方注意到他醒了,但不太在意,仍旧自顾自在他身上操作着。伊凡诺迫切地想知道他在对自己做什么,可是发不出声音。也没法透过隔离面罩看到对方的脸。 直觉告诉他有危险,但他无能为力。他连抬一下手指都做不到。哪怕对方正在给他做变性手术,他也只能听之任之。 直到手术结束,伊凡诺都一直醒着。他被推进了一间昏暗的房间,门合上,那人离开了。 伊凡诺瞪着苍白的天花板。经过一个多小时,这位经历过不少腥风血雨的智囊已经冷静下来了。他躺在那里,不断地拼合凌乱的记忆碎片,想推断出发生了什么。他回忆起了拍卖会的一些片段。好像是个人口贩卖市场。他想起了冰冷的笼子,他被丢在里面,烧得意识不清。还有一些脸,模糊且充满恶意。 六个小时后,他的身体慢慢地恢复了知觉。腹腔开始作痛。他抬了一下手,听到了锁链的声音。他摸了疼痛的地方,可以确定的是,枪伤已经被治愈了。但是他被拆走了两根肋骨,左右最下方的肋骨。 随着麻药的药性过去,腹腔的痛越来越剧烈。脸也不对劲,被纱布一层一层地包着。他试图拆除纱布,立刻有个医疗机器人进入了房间,告诉他他的脸正在恢复,现在拆除会导致感染。他要逮住那只机器人,但身体痛得很迟钝,被它溜了。 “该死……”他骂了一句,身体随即一僵。他发现他的声音变了。就连他的声带都被动了手脚。 怎么回事……这人究竟要干什么? 伊凡诺微眯了一下眼。 无论对方的动机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不是什么好事。对方也不是什么好人。但现在还不想杀他。 接下来的几天,他浑身的肌肉都剧烈地酸痛着,像被强酸腐蚀一般,折磨得他难以入睡。除此之外,那个医生,或者其他人类都没有再出现过。 伊凡诺一直被锁在这个房间里。他注意着保存体力,并观察着一切。 锁链的长度正好够他去厕所,但到不了房门口。会有食物从门底的一条缝里被推进来。食物质量很好,可以说是优渥,但是清汤寡水,而且量很少,像是给减肥少女吃的。 据他观察,这间房间应该在地下室,没有窗。除了床,厕所和角落里的摄像头,没有其他东西。他只能通过三餐来计算时间——三餐也是通过机器人送的,他能听到它们走过的时候金属与地面相触的声音。 医疗机器人每天进来两次,除了完成工作以外,不与他做任何交流。 另外,门外偶尔有惨叫传来。是那种痛苦到撕裂声带的惨叫。伊凡诺观摩过无数刑讯,知道发出这种惨叫的人有多绝望。 他有一次,用为数不多的胡萝卜条在摄像头前摆出“你想要什么”的字样。他面对着摄像头坐了很久,没有人做出回应。 他尝试回忆是什么人在拍卖会上将他买走。他对那段记忆很模糊。但从琐碎的记忆片段可以推测出,那是德卡忒罗集市上的某个拍卖会场。 伊凡诺知道那里。魔眼星有个发展成熟的人口贩卖产业链。人贩子一般从贫民窟里下手,找些长得好又无知的男女,承诺他们赚大钱,把他们骗到拍卖会上,然后卖给别人做性奴。他们偶尔也从大街上捡人,比如流浪汉,或者像他这样受伤快死的。 他还记得主持人在拍卖他的时候的只言片语,“强壮”,“昆图族人”——他的确是昆图族人,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只是肤色白一些。他被扒光了丢在笼子里,感兴趣的人围在笼子边,用一根硬质教鞭摆弄他。有人故意戳他的伤口,还有人用那玩意分开他的屁股看他的私`处。看到有人感兴趣,主持人忙打包票说他后面是个雏。 出价过程可能不太热烈,毕竟他伤得快死了。但好歹还是有人把他买下来了。 买主上台的时候,可能一直在盯着刚拍下的商品看,目光不算开心。主持人连连解释说他的伤很轻,养养就好了,看他的体魄多好。 伊凡诺模糊地记得一个冷淡的回答。那人说:“不要紧。” 对……听起来他觉得买回去的人怎样都不要紧。 伊凡诺忍受着浑身酸痛,躺到第五天,脸上的绷带被拆除了。他察觉到不对劲,是因为从眼睛看出去的鼻梁高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他摸了自己的脸和五官。 那不是他的脸,他很确定。 在同一天,他发现了他连续几天肌肉酸痛的原因。他的肌肉在消失。 可能是食物里掺了什么东西,引起了肌肉萎缩,或者溶解,怎么说都行。当他注意到的时候,他的手臂和大腿细了整整一圈,变得无力。整个上身的尺寸缩小了起码两个号。 就算是如此惊悚的事实也没有让伊凡诺失去冷静。他目光阴沉地坐在床上,陷入思考。 这些信息足以他推断出一件事了——对方,不管他是谁,正在把他改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不惜拆掉肋骨,让腰看起来更细,改变声带,让声音听起来更优雅。 对方是想要一个纤细,白瘦的人。而且他正在得到他想要的。 第23章 危险游戏 伊凡诺是他们那群亡命之徒中,少有的出身富裕家庭,受过良好教育的一个。 在魔眼星,人们找不到所谓的贵族学校。有钱人想教育他们的子女的话,只能通过聘请家庭教师。 在伊凡诺十五岁之前,父亲请了各种名师来教育他,从基础学科到品酒骑马,无所不学。老师们对他的评价很高,认为他极其聪明,而且性格讨喜,数次对父亲说,他不该被埋没在魔眼星这种没有希望的地方。 一切在表面上看起来顺风顺水,直到伊凡诺十五岁。十五岁那一年,他杀死了他的父亲。 他把父亲倒吊起来,在他头皮的静脉上切了一道,然后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看血往下滴。那男人一直在哀求他。不,一开始在辱骂他,后来开始哭着求他,试图和他讲亲情。 他就这么出神地看血滴下来,积攒在地板上的样子,觉得那很美。如果血止住了,他就再割一刀。 整个死亡的过程持续了七八个小时,从傍晚到深夜。他一个人坐在漆黑的房间里,黑夜掩盖了房间的华丽,让尸体的轮廓显得狰狞,少年的轮廓显得无助。一切都那么宁静,令人舒服。 他最终站了起来,看到房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少年。那是个脏兮兮的小流氓,戴着顶太大了的粗呢贝雷帽,不知从哪里摸进他家里的,正对着杀人现场不知进退。手里还抓着把枪。 伊凡诺两眼空洞地看着那个不速之客,仿佛就算门口站着个半兽人也不足以让他惊讶。 “你也来杀我的父亲吗。”对一个十五岁的初犯而言,他听起来很冷静,“你来晚了。” 陌生的少年看了看放在地板上的小刀,迟疑地走进来。确认了一眼,那个昆图族人的确是死透了的,头皮被削得惨不忍睹。他露出了一个看见了屎的表情,问:“你是怎么把他吊起来的?” 伊凡诺坐到了窗边上,一脸无聊地开了一罐果汁。 “我做了个转轴。让家政机器人把他吊起来的。” 那个少年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齿轮,是用吊灯改造的。他感叹:“真他妈牛`逼,他对你做了什么?” 伊凡诺不耐烦地看着这个陌生少年,问:“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那个少年眨了眨他湿润的眼睛:“塔齐托,他们都叫我幸运塔齐托,因为我总是死里逃生。我在跟着柯西莫做事,他是这个街区的老大。” 塔齐托说着,打开了枪保险。他用两手抓着枪,动作不算娴熟,但毫不犹豫,一枪把尸体的头爆了。伊凡诺看了一眼溅在了鞋子上的脑浆——是一双抵得上普通人一年收入的皮鞋。 。 塔齐托掏掏被枪击声震痛的耳朵,愉快地笑着:“先说好了,这个人算我杀的。他卖给柯西莫假货,还杀了我们去讨债的兄弟。” “随便。” 塔齐托转身准备离开,脚步顿了顿,回头问:“喂,你想跟我来吗,”他歪头做了个跟他走的动作,“你挺能耐的,柯西莫会喜欢你。”从口吻到动作都痞里痞气的。 伊凡诺垂眼看着他的果汁,目光迷茫,没有聚焦。仿佛在他的绝望中,只有果汁能给他答案似的。 “我教你玩枪啊。”塔齐托说,“反正你也没事干。” 过了一会儿,伊凡诺随手丢掉了果汁,站起来,默不作声地跟上了塔齐托,没有问去哪儿。 “你见了柯西莫要老实点,但要让他知道你很有用。”塔齐托关照着他,顺手也拿了一罐果汁,还抓了一把饼干藏在口袋里,“他让我证明自己有用,我说我能杀了你爸,我成功了。” “是我杀的。” “没错,但你不能这么对柯西莫说。人是我杀的,顺便把你捡回去,而且你也不是他的儿子,明白?” “随便你。还有……” “什么?”塔齐托回过头,叼着饼干,单手打开了果汁罐,一脸小小年纪玩世不恭的表情。 “那饼干是喂狗的。”伊凡诺说。 伊凡诺想起往事,已经记不清他当时为什么跟着塔齐托走了。他觉得那时候是想让他滚的。但在那家伙面前完全撑不住那种苦大仇深,想杀什么人的心情。仿佛天大的事都成了无所谓一样。 黑帮里有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暴徒,冷酷至极,恶名远扬。人们对黑帮的畏惧大多来自于这种人。其他的大多数人只在必要的时候扣动扳机,比如塔齐托。 伊凡诺两种都不属于。他属于稀有的第三种,动脑,从不动手。 伊凡诺在组织里一向低调,彬彬有礼,像个真正的绅士。他不赌博,不吸毒,不出风头,也不流连于美女们的床榻。有人说他就连罕见的爆粗口听起来都发音优雅,令人惭愧。大家混黑帮都是为了赚个大钱,过上吃喝嫖赌的好日子,连塔齐托也是。没人能搞得懂那人那么自律到底图个什么,但他们尊敬他。 早些年的时候,他极为迷人的兄弟塔齐托是个远近闻名的暴脾气。朋友和敌人都是一大堆,走在路上随时会遇到火拼。在这期间,伊凡诺帮他躲避,以及策划过无数次谋杀。每次都干净且专业,极为狠辣。甚至有人说,想干掉塔齐托,你得先干掉伊凡诺。 后来,塔齐托渐渐有了城府和野心。他便帮助他在组织里一路往上爬,直到干掉了柯西莫,登上了黑暗帝国的巅峰。 现在,这位组织里的元老,塔齐托最信任的智囊正被囚禁在地下室中,遇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对手。 第七天的时候,那个人出现在了房门口。 当时,伊凡诺正背对着门,靠着床坐在地上,认真地看着地面。手腕上的锁链突然开始缩短,一大段被收回了墙里,只留下了大约一米的距离。身后的移门打开,而后有皮鞋声接近。伊凡诺回头,看到了那个人。 那是个身量很高的男人,打扮极为讲究。浅得泛银的金色长发扎成一束。两手插着口袋,正站在他身边,好奇地看着伊凡诺面前的地面。那里用晚饭里的蔬菜汁画上了一个9X9的格子,个别一些写着数字。晚饭一动没动地放在地上。伊凡诺已经绝食第二天了。 “数独?”那人笑了一声,像是无法控制面部肌肉,“你可真淡定。我观察了你好几天,你镇定得有点过分,我不太喜欢。”他说着,淡得发白的蓝眼珠转向了伊凡诺。目光颤动,显出极不稳定的精神状态。 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有一张算得上英俊的脸。脸色苍白病态,有着严重的黑眼圈,但不见一丝疲态,反而精神得像是吃了十剂兴奋剂。 伊凡诺说:“我很容易放弃。”他还不太习惯新的声音,刻意将嗓门压得很低。 “谁知道呢,”那人夸张地摊开手,“我们来谈点有趣的,游戏怎么样?和我完成一个游戏,你就可以获得自由。我极力推荐你尝试,因为其他下场都太痛了,除非你喜欢疼痛。” 伊凡诺在对方的腰间看见了露出一角的枪,介于他的买主看起来不像精神正常,伊凡诺对他保持着礼貌:“我很乐意知道。” 他不认为从对方嘴里能说出什么好事。可以从对方闪着异光的眼睛里看出来。那是一双和他一样的眼睛,缺乏对鲜血和死亡的悲悯。 那个人对伊凡诺平静的反应有些惊讶。通常人们遭遇他的改造和囚禁后都会歇斯底里地反抗一阵。他微微睁大眼睛,对这种配合的态度感到满意,步子轻快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你要把游戏规则听清楚,我只说一遍。规则很重要,因为当你出错了,我就会狠狠地惩罚你。” 他又笑起来,血红的舌尖舔了舔牙齿。 “规则很简单,”他用食指点住脑门,“你会得到一点记忆碎片。它们会进入你的这里。你要通过这些记忆,变成那个人,完完全全地。”他俯身,笑容一瞬间消失了。 他阴沉地盯着伊凡诺,压低声音:“记住,不要做他不会做的事。小心点,我讨厌别人出错。” “如果我失败了会怎么样。”伊凡诺问。 那个人久久地盯着伊凡诺,眼底像结了一层脆弱的冰霜。忽然,身体抖了一下,噗地笑出来。 “你猜。” 他笑着说,笑得像个精神失常的变态。 写在更新前面的话: 副cp是伊凡诺攻x变态受,大家不要站错! 然后,高能预警:如果有对虫有恐惧症的亲,在看到结尾的虫虫出来了之后请不要看下去,跳过结尾不影响下次剧情 (づ ̄3 ̄)づ╭?~ 第24章 初次的惩罚 伊凡诺跟着那个金发的男人离开了那间房间。他被戴上了一副手铐,顺从地垂着目光,表现良好。 走廊上光线充足,干净明亮,像医院实验室。两边都是锁着的房间。一只医疗机器人经过,给他们身后某个房间正在歇斯底里大叫的囚徒打一针镇定剂。伊凡诺注意到那个喊叫的声音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是谁。 如果每扇关闭的门后面都有一个囚徒,光是这个地下层就关着十几个人。 伊凡诺走在那个人身边,目光快速扫过周围。 没有摄像头。没有战斗机器人。走廊尽头在十米开外,升降机的认证方式为指纹。如果在这里击倒这个人,他就可以离开。 他看了一眼手铐,比普通手铐沉重,应该内置了惩罚装置。 那个人一直把手插在口袋里。如果他是对方,这时候一定会把惩罚装置的开关紧紧捏在手里。 他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着。 他们走到升降机里。那个金发男说:“二楼。” 伊凡诺看了一眼控制板,除了地下层以外,地面还有三层楼。 随着升降机上升,他感到一阵晕眩。绝食两天真不是盖的。但肌肉的疼痛已经止住了,也没有继续萎缩。果然是食物的问题。 他们到达了目标层。金发男啊了一声:“到了。”侧过头看着伊凡诺,目光颤动得很厉害,闪着异样的光。 “我要给你看个好东西,你会喜欢的。”他说每句话的最后一个词总会嘴角上扬,浮出不自然的笑。他在伊凡诺后背拍了一下,快步往升降机外走,急着去炫耀他的得意之作。 他的两只手都在口袋外面。伊凡诺眼里的光闪动了一下,缓步跟上。 “我花了很多心血在这里,我的……”他回过头,忽然太阳穴上遭受一击重击,整个人被重重甩到地上。伊凡诺骑到他的身上,用手铐一下一下地砸他的脑壳,将一个漂亮的额头砸得鲜血淋漓。 砸到第五下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股不可抗的拉力,“啪!”地一声将他的手铐牢牢吸到那人脑袋边的地面上——惩罚装置启动了!伊凡诺拼命拉扯,然而手铐与地面之间有成吨重的吸力,根本无法反抗。 他被迫保持了骑在那人身上的姿势,脸上露出悔恨,咬肌鼓了鼓。手臂力量不够大,否则第一下就应该把人砸得失去意识了! 那个遭遇了突袭的人还躺在地上,淡金色的发辫散开了,额角的肉都被砸翻起来,血流得一塌糊涂。他用发抖的手沾了沾伤口,惊恐地瞪着满手的血,微张着嘴喘气。 “好痛啊。”他侧过头,用一种恐怖的表情盯着那个动弹不得的暴力分子,“你把我弄得好痛啊!“ 伊凡诺冷着脸看着那个疯子。那人毫无预兆地跳起来,抓住伊凡诺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地上发疯一样撞。 “别这样看着我!”他恶狠狠地叫道,“别用他的脸这样看着我!你他妈的不是他!”他将伊凡诺的脑袋压在地上,用尽全力对他一阵拳打脚踢,嘴里尖叫着支离破碎的语言。伊凡诺低着头忍受着他无穷无尽的暴怒,咬着牙一声不吭。 正在这时,有哭声从天顶的扩音器传出来,打断了这场殴打。 “不要!”扩音器中的男人撕心裂肺地大叫,“求你放过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尚恩,再给我一次机会啊!” 那个声音的主人崩溃地大哭着,不停地道着歉,乞求最后一次机会。从那个声音里传递出毫无造作的恐惧,回荡在整条走廊里。那个疯子听到了这悲惨的哀求,停了下来,表情瞬间就从暴怒变成了开心的笑。 “开始了。”他说着,果断地放开了伊凡诺,跑到一面落地玻璃前。伊凡诺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痛苦地咳了一声。抬头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 弧形玻璃后面是个圆柱形的房间,贯通了一楼和二楼,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刑室。在这间刑室中央,正对着他们的位置,机械臂正吊着一个光着下半身的男人,迫使他摆出大腿大张的样子,把他的下`身往一个尖木桩上按。声音正是他发出来的。 随着他的下`身被按到尖木桩上,哀求很快变成了尖利惨叫。男人被扣住四肢,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在机械臂的束缚下,肉`体的挣扎卑微且无用,像被咬住喉咙的食草动物腿部不肯放弃的抽搐。 他看到玻璃后面有人,朝那里伸出手,不停地喊救我,救我。 那根尖木桩有两米多高,底部有一棵树那么粗。已经有一部分尖木桩刺入了男人的后`穴。就像扎破一个水气球,血从被撕裂的下`体涌出来,顺着木桩上雕刻的古文字往下流。那些文字的刻印已经被无数鲜血深深浸透,随着新鲜血液的到来,自上而下地呈现出庄严的铁锈色。配合着男人绝望的尖叫,像某种古老而残酷的献祭仪式。 他们所在的高度恰好能平视男人扭曲的面部。机械臂正在把他往下压,看样子不让木桩贯穿他整个人是不罢休了。男人承受着非人类所能承受的痛苦,终于弄明白自己注定死在这场酷刑之中。他开始恶毒地诅咒着一个叫尚恩的人。而他的声音还特地被扩音器放大,绝望和恐惧清晰地充盈着整个空间,显现着设计者的恶趣味。 那个疯子——顺便说,他就是尚恩——入神地看着行刑过程,表情明亮,好像这种行为对他而言充满着积极正面的意义。 过不了多久,惨叫和咒骂都渐弱了下去。 尚恩意犹未尽地回头,对伊凡诺说:“看,这就是我的得意之作。我亲自设计的刑室。”他披散着金发,半张脸上都是血,染红了苍白肤色,像个出了车祸的吸血鬼。但他好像彻底忘了刚才的暴怒,满眼都是兴奋,完全控制不了笑肌。 “他很听话,可惜,他很听我的话的。”他目光回到那个悲惨的男人身上,若有所思地说,“但他的游戏做得不好。” 伊凡诺没有回答,不知道该在这种场景下说什么。那个男人还挂在尖木桩上,四肢间歇性地抽搐一下。已经快没有意识。嘴唇还在虚弱地动着,像是在念着谁的名字。 伊凡诺盯着那张即将死去的脸看了一会儿,视线收回到面前的玻璃,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脸的倒影。 他在倒影里看到了一张和那个男人一模一样的脸。 他突然想起了在地下室听到的那个声音为什么耳熟。那正是他自己的声音。是他新的声音。 尚恩快步走到伊凡诺面前,蹲下来,指着那人笑着说:“这家伙血真多,可惜不太能叫,没几分钟就不叫了。” 伊凡诺面色冰冷,还在盯着玻璃倒影里,自己新的脸看着。 尚恩不满地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自己:“看着我!” 他指向自己被砸破的额头,“你今天很调皮。所以,我们要先复习游戏规则,一直复习到你记住为止。” 伊凡诺的注意力回到了尚恩身上。他不想在劣势下激怒这个人,收敛了阴沉的表情。用礼貌疏离的口吻说:“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 他不这么说,对方也会做任何他想做的。但这句话的确达到了应有的效果。尚恩睁大了眼,哈了一声。 这一次尚恩对他提高了警惕,叫来了一只战斗机器人。伊凡诺很熟悉这种基础型的战斗机器人,都是在有钱人家里做保安用的。虽然功能简单,也不是人的肉`体能对抗的。 伊凡诺被机器人推进一间刑室,绑在一张椅子上。那是一间狭小的屋子,有几个冰柜和培养箱,像个简单的实验室。尚恩背对着他,从培养箱里取出一只盒子。 他抽出一根镊子,动作轻快,甚至哼着歌。回过身的时候,手里的镊子夹着条正在扭动的东西。 伊凡诺眯眼,看清了那是一条细长多腿的外星虫类。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尚恩将那条扭动的生物送到嘴边,用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密匝匝的腿立刻试图抓住那舌尖,又被扯了下来。 “既然你擅作主张地绝食,我决定将这两件事合并在一起惩罚你。啊哈,我喜欢这个主意。”他笑,“放心,这东西营养很好,它们只是喜欢咬人。” 他走到伊凡诺面前,俯身与他面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咬住了虫的一头。 “来。”他抬起伊凡诺的下巴,将嘴唇送到了他的嘴前。 那形状姣好的双唇间,惊恐的外星生物挥舞着腿挣扎着。伊凡诺就算再假装淡定,在看到那几条毛腿的时候,也撑不住了。他这种人,可以承受肉`体上的痛苦,但这他妈的比挨打变态多了。 他喉结上下一动,重重咽了口口水。 “唔!” 他被人对着嘴,强塞了一条外星虫类,险些呕吐出来。又被紧紧捂住嘴。 “嚼碎,嚼碎它。”尚恩循循善诱地说,“别让它们咬穿你的胃。” 伊凡诺的眉头紧紧皱着,表情厌恶,一脸不可原谅地盯着尚恩。 尚恩舔舔嘴唇:“怎么样,它咬你了吗。”他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很好,很好。我很开心。”他将那个盒子拿过来,打开盖子,伊凡诺看到了一整罐的那玩意儿。他胸口收缩了一下,一阵反胃涌上来。 尚恩将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兴奋:“我可没说一条就结束了。这是你的第一个惩罚,印象不深刻怎么行呢。”抬起伊凡诺的头,往他嘴里强行塞入一个漏斗。 他的动作毫不温柔,却用温柔的声音说着—— “别任性,全部,好好的,吃下去。” 第25章 过去的事 “操……柯西莫会杀了我们。” 听到这丧气话,伊凡诺的目光从终端上移开,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人。塔齐托正苦恼地抱着头,面前放着快餐餐盘和拆开的汉堡纸。 “他妈的……我不相信这就完了。”他突然抬起头,一脸豁出去地说,“我们去抢银行。抢来的二十万还给柯西莫,剩下的我们还能自己留着。”那表情还真挺像个合格的亡命之徒,为了生存不计后果。 “冷静点,查尔斯。”伊凡诺并没有被打动,目光又回到屏幕上,手指在键盘上忙碌。他手边的汉堡和饮料还一口都没动过,屏幕的蓝光在他的眼里映出小光点,伊凡诺那张一向冷静的脸正绷着,试图掩盖他的慌张。 几天前,柯西莫带着一部分人离开了魔眼星,来到全星系最繁荣的星球瑞亚发展他的生意。他们两个幸运地跟了过来。 刚来到瑞亚的时候,这两个在落魄星球上长大的少年被这种真正繁荣的景象镇住了。人造天空下,空气洁净得呛人,阳光像不要钱一样扔在他们的脸上。食物都是培养出来,不是合成的,好吃到面部扭曲。满地都是机器人,连警察都他妈的是机器人。一切都既高级又绚丽。 塔齐托来了这里以后兴奋得不行,立刻就掌握了潮流,买了一堆够贵够时髦的衣服,还烫了个头,用发蜡把他的卷发仔仔细细地固定,总算有点混黑道混出头的样子了。 看到他头发抹得硬邦邦的,穿着一件透明得不堪入目还闪闪发光的衬衫,靠在海边栏杆上一脸酷劲儿的抽烟,伊凡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别过脸翻了个白眼。 但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家伙没过几个小时就和当天认识的女孩们(没错,是复数)去酒吧找乐子去了,而拒绝了一同前往的邀请后,伊凡诺只能抱着新买的最新款终端划拉个不停。 据说女孩们在塔齐托面前管他叫“你那个正经得可爱的乖宝宝”,怂恿他把伊凡诺一起带出来玩。塔齐托将这个转述给伊凡诺,但伊凡诺认为新到手的高科技们更好玩一些。 现在,这两个还没来得及充分享受新生活的少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账户里准备上交给柯西莫的二十万说被盗就被盗了,他们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那个黑客是怎么得手的。这笔钱对工作的成年人来说不算个要命的数字,但对这两个还混迹在黑道底层的少年来说就是性命攸关的事了。 两个人已经试了一天一夜,那个黑客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不可能找到。而明天就到了上交日了。如果他们拿不出钱,柯西莫会很乐于杀了他们,给整个组织的人提个醒。 他们已经讨论过抢银行的可行性,警察的平均赶到速度在两分钟以内,基本上钱都没装完就完了。还有入室盗窃,可是谁他妈的会在家里放二十万的现金。 离他们的死线还有不到三十六小时,巨大的压力压在两个少年的肩上。塔齐托两手蒙住脸使劲地揉搓着。伊凡诺的目光短暂地离开了一大堆数据,安慰他:“实在不行我们一起逃走。” 这句话触到了塔齐托心底最不想提及的糟糕结局。他轻骂了一声,是一句恶毒的诅咒,应该是送给那个黑客的。他满眼都是不甘心,无意间望向店外,恰巧被什么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辆停在外卖车道的豪车,铁骑的探索者系列。一辆车的价格抵得上一座郊区豪宅。车主放下车窗,正在点单。 能买得起这种车的人,应该相当有钱。 塔齐托的眼睛亮了起来。 “嘿……”他推了伊凡诺一下,后者的目光紧盯着屏幕:“别动,我好像知道怎么找到他了……”话没说完,余光发现塔齐托离开了座位。伊凡诺回头看了一眼,塔齐托正快步往快餐店的后门走去,边走边戴防指纹手套,一看那利索的样子就知道是要去找事了。 伊凡诺连忙关了终端跟上。他前方,塔齐托经过外卖窗口,顺走了一杯刚装杯的热咖啡。里面的人见状要追出来,伊凡诺往他手里塞了点零钱。 “嘿,你。”塔齐托径直朝那辆豪车走过去,露出灿烂的笑容。 塔齐托那会儿不到十八岁,容貌还没有过渡到青年,漂亮得很中性,白得通透的脸散发着温良无害的柔光。 他凑到窗边,往车里看了一眼,确定车上只有一个人。车主是个四十多岁的西装男,一脸疑惑地看着搭讪的少年,尴尬地笑了一声,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一场艳遇。然后塔齐托就掀掉杯盖,将那杯滚烫的咖啡扣在了他的腿上。 “干!天哪!天哪!” 那人被烫得惨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提起裤子。伊凡诺走出后门时正看到这一幕,惊讶地睁大眼睛。而后猜到了那家伙准备干什么。他连忙回身将外卖窗口的隔板关起来,从兜里掏出一根铁丝卡住。顺手把后门也卡上,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服务员们卡在了里面。 塔齐托半个身体探进车里,灵活地打开了车门保险。拉开车门,一脚把车主踢到了副驾座上,自己坐了进去。 车后门也被拉开,伊凡诺坐了进来。 “你们要做什么!”无辜的车主愤怒地叫嚷,“从我的车里……咳咳!” 伊凡诺解下领带,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那人滑稽地睁大眼,抓着领带拼命挣扎,发出濒死一样的声音。 塔齐托研究了一会儿车的控制面板,试探地点了几个键,车猛地启动起来,向前冲去。他赶紧又试了几个键,车突然刹住,勒得那人两腿乱蹬。 伊凡诺在后座说:“左上,查尔斯,那个绿色的键。靠后,不要让路上的探头拍到你的脸。” 塔齐托终于将车调成了匀速行驶。搞定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枪。那枪一出现,车主安静了下来,满眼都是惊恐。 塔齐托回头对车主抬抬下巴:“兄弟,你这车不错。” 那人愤怒地瞪着他,塔齐托笑:“我们要的不多,三十万,现金。现在。” 凑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人抖着说:“小孩,你们这样以为不会被抓住吗……”感到塔齐托在摸他的口袋,脸色变得更紧张。 塔齐托摸出了他的证件夹,打开翻看“嗯……我知道了你是谁,你住哪儿,做什么工作。”合上证件夹,笑着塞进他的前襟口袋里,威胁地拍拍他的胸`脯,“用钱能解决的事,别和命过不去,弗洛朗先生。你以为我们只有两个人的话,会这样光明正大地来抢劫你吗。” 塔齐托往他后领上装了个谎称有自爆功能的窃听器(其实是昨天从衣服上掉下来的钉扣),让他自己去银行取钱。并声称只要听到他报警就让他的脑袋在银行里炸成烟花。 塔齐托紧张地等在银行门口抽烟,监视着那家伙。伊凡诺在车里处理行车记录仪,并细心地捡走他们掉落的任何毛发和纤维——傻子才相信他事后不会报警。 最后,他们得到了三十万,成打的现金,崭新的。塔齐托用一件外套兜着钱,冷静地与他的同伙一起消失在那人的视线里。拐进小路后,一下子靠在了墙上,锤着伊凡诺的胸口大笑。 “天哪!不敢相信哈哈哈哈……” “你脑子有病吗!”伊凡诺生气地说,“明天整个星球的警察都会通缉我们!” 塔齐托笑得直不起身,还在模仿那个弗洛朗先生滑稽的表情,并说他也不知道这样也能成功。伊凡诺用力打开他的手,愤怒地往前走着。 “嘿,小正经。”他的兄弟还没笑完,用那包钱甩了一下他的后背。伊凡诺停下脚步,猛地转过头来,有那么一刻很想揍他。真他妈的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塔齐托看到他的脸怔了一下,收敛了笑容。 “好吧,”他求饶说,“这事算我头上。你可以揍我但不要打脸,我晚上还有约会。” 伊凡诺冷着脸看了他一会儿,说:“把约会改天。” 塔齐托想也不想就说:“没问题。”过了一会儿又问,“为什么?” 伊凡诺:“我找到了黑客的线索。” 塔齐托叫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伊凡诺吼:“我准备说的时候你正把该死的咖啡往那人腿上倒!” 塔齐托被他吼得一愣,意识到他的兄弟真的非常焦虑,比他所表现出来的焦虑得多。 他在他脸上安慰地拍了拍:“放松点,小子。什么事都不会有。” 塔齐托成为boss之后,伊凡诺很庆幸自己当年没揍那一拳。二十万是他操作终端不当才弄丢的,但当时塔齐托没有怪过他哪怕一句,自然而然地与他分担责任。那家伙天生就是当boss的料。 伊凡诺刚从梦中醒来,微睁开眼。房里一片漆黑,他抬起头,微动了一下,感到了右腕上的锁链。他又躺了回去,深深叹了口气。 他不太梦见往事,这几天却一直梦见,令他的心情压抑。后来他才知道是因为尚恩给他弄了神经性药物,令他大脑中的神经连接异常活跃——为了注入新的记忆而做的准备。 被灌了一肚子的虫之后,伊凡诺上吐下泻了一整天,而且发起了高烧。因此获得了一天的休息。而且在三楼给他弄了个像样的起居室——他已经进入了游戏,不能再回到囤积备胎用的地下室了。 但他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在不停地为塔齐托受到突袭的事自责。 他用生命中所有的热情追随着那个人,保护他的周全,帮助他得到他想要的。在一切遭遇突变后,有那么很大的概率,他的兄弟,boss,已经在那场突袭中死去了。 这个可能性令他陷入极端的焦虑,比他自己“落入变态之手”这件事本身更难以忍受。他迫切地需要知道塔齐托的情况。他是生是死,是否安全。 他没时间在这里玩这他妈的变态游戏。 第26章 记忆植入 早晨,家政机器人进入了伊凡诺的房间。为他摆上早餐,并关照他尽早做好洗漱。因为今天主人要见他。还告诉了他一些注意事项,比如对主人做出袭击行为会遭到射杀之类的日常行为准则。 在伊凡诺确认他听明白了以后,家政机器人解开了他的锁链。伊凡诺下床,能感觉到身体状况不错,还有些饥饿。术后的创伤基本都恢复了。他穿过客厅时看了一眼,早餐是正常的早餐,摆放得很精美。 他推开浴室门打算上个厕所——因为锁链的关系他已经憋了一整晚了——却在经过镜子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回头,在镜子里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脸。现在是他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俊美得连伊凡诺都有些惊讶的脸。五官精致得像细密切割的宝石,精确而散发光彩。因为昆图族人的特质,他的肤色很白,配以浴室的柔光,使得镜子中的人像被框在了一副古典油画里。 这人假如生活在黑暗帝国,不少人会想和他有一腿,他想,而且漂亮得令人轻易原谅他的错误。 伊凡诺想起那个受刑死去的男人,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在痛苦中扭曲,并没有获得尚恩的原谅。 他凑近了镜子,注视自己的双目。瞳色没有改变,仍然是薄荷绿色,非常浅,右眼下多了一小颗泪痣。那双眼生在伊凡诺坚毅冷淡的脸上,总被误以为是灰绿色。但出现在这张漂亮的脸上,它们显得明亮,狡黠,神采奕奕。他明明没有在笑,那双眼从镜子里盯着他,却令他产生了一种陌生的不适感,好像镜中之人在对他调`情。 他露出了一个厌恶的表情,但就连皱眉都显得忧郁。他的视线离开了脸部,对着镜子掀起了衣服,冷冷地看着自己的腹部。 身体比本身纤细了太多,但还能看出肌肉的形状,甚至有点腹肌。但也就是个十七八岁发育不全的少年样子。 他还注意到身上多了许多洞。不仅有耳洞,左边乳`头上穿着个乳钉,阴`茎根部和阴囊相连的地方还被穿了个环。他仔细看了一遍身上这些金属饰品的材质和造型,试图推测这张脸原本的主人所在的社会阶层。 但很快他就不需要这样做了。吃完早饭没多久,一只战斗机器人把他带到二楼的一间实验室。他被推进门里,移门在身后关闭,战斗机器人守在了门口。 伊凡诺不知道对方又要对他做什么,冷着脸扫了一眼周围。整个实验室都没有窗户。房间中间有一张类似牙科椅的椅子,连着一些可疑的仪器,旁边站着一只医疗机器人。 他一眼看到了一些医用剪刀,过了几秒后,放弃了这想法。用剪刀对付人还可以,对付战斗机器人的话,就像拿着小学生的美工刀对付电锯杀人狂。 他回头看了一眼,战斗机器人两只红色的光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要他有异常行动,它立刻会做出反应。他逃不掉。 “这次是要拆几根肋骨?”他问那只医疗机器人。 “接下来会为你注入一部分记忆,”医疗机器人用提示牌告诉他,“过程中会有微弱的头痛。请不要紧张。”并示意他坐下。 伊凡诺的眼中流露出警觉神色,问它:“注入什么?” 他看到医疗椅边的仪器上有一根针管,里面注满了粉红色的药水。它们打算把那东西注入他的脑子里。 他抗拒地向后退了一步,继续与那只医疗机器人交涉:“你必须告诉我针管里是什么。” 医疗机器人说,药水里是携带了记忆数据的分子机器人,它们会帮助他在大脑中形成新的神经连接,因此会获得新的记忆。并向他保证这种机器人的安全性。 伊凡诺并不接受这个说法。这他妈的是在开玩笑! 那人可以揍他,是说,他既然已经落入他的手里,挨揍是无法避免的。但不能对他的大脑动手脚! 人对世界的认知来源于大脑。那是人身上的最终防线。 支配了他大脑的人,和支配了他的世界有什么区别? 他俯下`身,小声对医疗机器人说:“你听着,这件事无需向你的主人报告,我最近头部受到过创伤,并不适合此类手术。需要再休息一阵。我会自己向你的主人解释。” 医疗机器人亮出了他的体检报告,证明他的身体状况充分适合手术。他沉下了脸,盯着那只机器人看了一会儿,突然冲到操作台抓住了一把手术剪刀。 他余光看见战斗机器人朝他冲过来,脑中迅速计算了得失,果断俯身勒住医疗机器人的头,利落地将剪刀刺入了它的头身连接处。 他的胸口遭到一记重击,被战斗机器人揍到地上。 伊凡诺几乎听到了胸骨碎裂的声音,痛得难以呼吸,将拳捏紧,试图爬起来,又被战斗机器人踩着头压到地上。 “该死……” 他轻骂了一句,这根本不是战斗机器人会做出来的行为,它们不会羞辱攻击对象。他费力地抬起眼,目光穿过掉落的额发,愤怒地盯着角落里的摄像头。 镜头的另一端,那个人疯疯癫癫地笑起来。他打开扩音器,诡异的笑声从天顶传来。 “尚恩,得一分。有人因为他的小聪明输了一分。”那个声音愉快得令人心悸,“我知道他在干什么,我知道,而且我很生气。那现在我该如何解决呢……啊,我明白了,让我们给他一点小惩罚,”他又神经质地笑起来,笑声短促而尖细,“一点,他会喜欢的,小疼痛。”手指飞快地输出指令。战斗机器人接受到指令,从身上卸下一条钢鞭,沉重带刺,一鞭子可以抽出见骨的伤。 那只医疗机器人的脑袋都被剪刀插歪了,仍然在运作,急得叽叽叫起来,努力地举着提示牌,说记忆植入手术前,对象不能够受伤。 在它不停地叽叽提醒中,尚恩暴躁地叫了一声,一阵嘈杂的巨响传来,像是砸了什么东西。医疗机器人立刻停止了声音,吓得抖了抖。 随后是很长时间的安静。最后,尚恩说:“那这次就算了。我原谅你。” 伊凡诺被战斗机器人粗暴地按到了那张椅子上,手脚和头都被固定住。注射器移动到他的太阳穴,伊凡诺瞪大着眼睛,将拳头捏得骨节发白。 半英尺长的细针从太阳穴穿入了他的脑中。整个过程痛苦,缓慢,没有麻醉。伊凡诺紧紧地抓着扶手,指甲挣扎地乱刮。胸口猛地抬起,被金属圈束缚着,无法挣脱。细针深入到指定位置后,一股凉意随着药水注入脑中,扩散到整个头部。 他恶狠狠地咬着牙,但疼痛的呻吟仍然不受控制地泄露。大脑中的某个区域开始炸裂,整个世界扭曲成无数的光怪陆离。他惊恐地瞪着眼,脑子乱成一团,像往里面塞满了恶魔,它们厮打着,吵闹着,膨胀得越来越大,似乎要撑爆他的脑壳。 好冷……好冷啊…… 头像要爆裂一样痛…… 他疾喘着,在扭曲的世界中迷失,想不起自己是谁,在做什么。恍惚间觉得他过去的三十年一直在暗夜中行走,没有在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 天变得很黑,朝他压下来,挤占他的生存空间,他不来自任何地方,也不往任何地方去…… 不知什么时候,黑暗消失了,他仍然坐在手术椅上。目光从混乱中慢慢的,慢慢的平静下来。那根针已经退了出去,束缚他的钢圈也都消失了。他迷茫地坐着,忽然想起了尚恩,想起了自己是什么时候遇见他的。 是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那时候他叫费尔南,在瑞亚最顶尖的医学院学习,是一个优秀生。 尚恩是一个系列讲座的讲师,学校特地从医学部把他请过来的。 在这个年轻的讲师来他们学校之前,有很多关于他的传闻在流传,说他是瑞亚全球医学部里最年轻的成员,拥有着令人羡慕的才能,二十出头就博士毕业,再过几年就可以升教授了。还有人说,他不仅在学术上出彩,家里还很有钱,是真正的名门望族,拥有好几艘飞船。总之,传闻都喜欢夸张,生怕不吸引人。 这个叫尚恩的年轻讲师没有在社交网站上留下任何资料,这使得人们对这个传闻中的人更加好奇,以至于他的第一次讲座就爆满了。 对……那天费尔南也去了,在观众席看到那个传说中的讲师。他很高,但很苍白,金发有点长,就在脑后扎成了一小束。穿着十分拘谨的白西装,领口好像很硬,他难受地调整了好几次。 那天的主题他也记得,是关于将大脑记忆转换为数据的可行性探讨。尚恩上台的时候,不少人在偷拍他——一个年轻多金的学者,居然还长得十分英俊,大家喜欢这样的新闻。 结果,那个年轻的讲师完全打破了大家对他的幻想。 他显然对公众演讲缺乏心理准备,上来第一句话就破音,接下来不停地出现说错词的情况。随着台下观众些微的窃窃私语,他的手开始发抖,紧张得像只被逼到绝境的母鹿。而且可能有某种强迫行为,不停地用颤抖的声音纠正说错的地方,并且用力摩擦他的鼻子。 伊凡诺想起许多细节,周围人的嘲笑声,那人惊恐的眼神,脆弱得即将崩溃的表情,它们清晰,富有说服力。他回忆着,忽然有个声音让他清醒过来: 你15岁就终止教育了,一直和查尔斯在一起。你根本没有上过大学。 而且你的名字不叫他妈的费尔南。 伊凡诺猛然意识到那些根本不是他本身的记忆。它们自然得可怕,完全无法与真实记忆区分。他感到一阵晕眩,按住太阳穴,试图想起18岁那年真正的他在干什么,理智告诉他他和塔齐托在一起,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像是将他的人生被强行改写了一段,原本的记忆消失得无影无踪。 伊凡诺腾地站了起来,背对着角落里的摄像头。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不冷静,不想暴露在尚恩面前。 他看到了刚才探入他脑中的针头,针管里的药水已经空了。 是这种药水改变了他的神经连接。如果这种改变是不可逆的,他将永远失去这段记忆。 他想起了自己对塔齐托说过的一句话。 当一个人的记忆消失,他也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现在,这句话让他感到背后发冷。 第27章 共进晚餐 伊凡诺被带回了起居室。那是个舒适华丽的套房——仍然没有窗,这座楼到处都没有窗,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封闭感。 家政机器人告诉他可以休息到晚上,然后主人希望和他共进晚餐。 伊凡诺进入卧室,把门关了起来。坐在床沿一动不动,背对着摄像头。 他瞪着地板,下意识地捏着他的左手大拇指。他陷入危险的思考时总会这样。 他需要一个计划。他想到了一个,但是实施起来太慢了。 他希望掌握更多的信息,更快速地解决这里的事。 你知道是泥潭,除了在泥潭中摸索出一条路,别无选择。 剩下的一天,伊凡诺像只有经验的工作犬,仔细地把这个套房检查了个遍。这个套房由他的卧室,一个大得没必要的客厅,以及一个浴室组成。唯一的门在客厅,而且只能从外部开启。当他把房间检查了个底朝天后,不得不相信,这里没有任何可供爬出去的管道,也没有中空的墙,是一座完美的牢笼。 卧室里有一只不能联网的终端,里面有一些电影和游戏。而且伊凡诺猜他在终端上的任何操作都逃不过尚恩的眼睛。 就连他检查房间的举动也一样。 这座牢笼应该关过不止他一个,但没什么生活痕迹,看起来仍是崭新的。对方对于“监禁”这件事很有经验,考虑到了方方面面,没有留下任何破绽。他不喜欢缜密的敌人,很难对付。 可惜他没得选,他们两个之间必须死一个。他很确定死的人会是尚恩。 傍晚。 家政机器人带着衣服过来了。一件亚麻绿色的薄毛衣和一条裤子,还有一双休闲鞋,学生中很时髦的款式。 伊凡诺在家政机器人的注视下换上了这些衣服。他还看到了一对耳环,小巧的两只银色的环,很熟练地把它们戴起来,开始用发胶整理头发。当他把手伸向发胶的时候,有一丝疑惑——他不该这么熟练。 当一切完成后,镜子里那个人看起来…… 神态不对。 他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男学生,高挑削瘦,在校园里受极了欢迎,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大帮朋友包围。 但那个人脸上从来没有他这种表情,这种不好惹的硬汉式的臭脸。 他揉了揉脸,再次看着镜子,试着软化表情。他需要带着这张脸去取悦一个人,获得他的信任。 他又想起了尚恩在演讲台上紧张到发抖的样子。那人神经质地揉搓自己的鼻翼,一遍又一遍纠正讲错的话,惊恐地看着台下发出笑声的人群。像个从小被施暴的幼童,没穿裤子地站在亲戚面前,被迫接受别人的评头论足。 他忽然发现,他不知道费尔南当时是怎样想的。他获得的记忆里只有画面和声音,费尔南坐在那里,看着出丑的讲师一动不动,他同情他?或者在心里嘲笑着他?他无法推测。 不完整的回忆会给“游戏”增加难度。尚恩是故意的吗? 他坐下来,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这状态很可笑,他混黑道的时候就想明白,可能有一天他出门后没有机会活着回家。但他从没想过是被困在一座没有出路的大楼里,认真地思考如何取悦一个神经病。这比放下游戏陪女朋友看偶像剧还要无聊,而且有他妈的送命的可能。 他收拾好以后,两手和脚上分别被戴上了金属环,藏在衣服下。伊凡诺掂了掂,猜测是和手铐类似的惩罚装置,会在他不听话的时候把他吸到地上,或者放出电流让他生不如死。 这座楼的第三层完全是按照生活样式来装修的,与楼下的实验室风格截然不同。到处都用了暖色调,大片大片的暖橘色,黄色,红色交杂在一起,看起来温暖又狂暴。像是住了个极其怕冷的主人。 他被带到了一个宴客厅里,看到尚恩已经坐在了一张小方桌边。桌上放着两份餐具,一瓶酒。他走到桌边,战斗机器人一步不离地跟着。 尚恩仰起头,看到了他。然而对费尔南这张漂亮的脸很厌倦了似的,脸上毫无表情。 “坐下。”他冷淡说。他看起来居然挺正常,脸上充满长期失眠的倦意。面色苍白,眼下青黑,仿佛一只英俊而颓丧的吸血鬼。 伊凡诺没有动,仍然站在他面前,歪过头,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尚恩的眉头警觉地微皱了起来:“没有听到我说什么吗。” “你……”伊凡诺俯身,脸慢慢靠近他,在一个暧昧的距离停了下来,“看起来很疲惫,没有休息好吗。”他温柔地问——他被改变的声音很适合这样说话——抬手,掩饰了自己的犹豫,在尚恩的肩上轻抓了一下。碰到他的一刹那,感到那人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尚恩的瞳孔缩小,瞪着伊凡诺,毛几乎都要炸了。后者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吃不准他的态度,但仍装作自然地走到了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尚恩很快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吩咐家政机器人把开胃酒端上来。 这顿饭对伊凡诺来说是折磨,食物根本无法下咽。他们沉默着相对,是两个根本就没理由坐在一起用餐的人。 伊凡诺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对面的人正在切一小块鱼。看得出来他受过良好的教育,行为举止间透露出深入骨髓的教养,像是真正的,来自瑞亚上流社会的人。伊凡诺想不到这种人是怎么会把自己弄到这种可悲的地步的。 正在伊凡诺以为这顿饭会在沉默中结束时,尚恩放下了叉子,抬眼看着他,问:“不开个话题吗。” 伊凡诺的叉子停顿了一下,发觉对方在给他下套。 他在等自己出错,或者想验证他是否会出错。 伊凡诺已经大致梳理过费尔南的记忆。他很确定在那段大学一年级的记忆里,费尔南连话都没和尚恩说过,压根是两个不认识的人。谁他妈的知道这两个人会聊什么。 他扯起嘴角,对尚恩露出一个笑。那是个在镜子前练习了很久的笑容,充分地知道怎样让那颗泪痣更勾人。 “我更喜欢听你说你自己。”他把套丢了回去。 尚恩盯着他,脸上有说不清的似笑非笑,令人无法确定他的态度。你本来就没法知道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在想什么。 “好,”他的眼微微睁大,说,“待会儿来我房里,我让你更了解我。” 伊凡诺:“……” 伊凡诺的手指有些发抖,花了很大的力气阻止自己把叉子插进那根白瘦的喉咙。他的余光能看到那只战斗机器人盯着他。 他笑着给了他一个“你说什么都行”的表情,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笑得太过恶毒。 他低头对付自己的牛排,过了一会儿,又在心里大骂了一声。 他理解了塔齐托为什么总喜欢骂人。 有时候想操`你的是生活本身,你除了虚张声势外可能别无他法。 第28章 求助 塔齐托将车停在了那家叫做“毒药”的俱乐部门口。 现在正是夜晚,是色`情服务业生意最好的时候。门口悬吊的玻璃箱里,裸`体女郎们扭动着腰肢,向路人抛出诱惑的媚眼。 塔齐托用围巾遮住了半张脸,低调地走进“毒药”。随便抓了一个服务员,要求见这里的安保人员。 很快,他见到了大堂安保经理,一个叫派什的高壮男人。后者一开始没认出他,正在打算如果又是个来找麻烦的人,就让他尝尝自己的拳头。毕竟那人看起来狼狈极了,穿着一件破衣服,眼睛还瞎了一只,血都没擦干净。 直到塔齐托向他索要八天前,他们被拾荒者袭击时的监控录像。 对方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是那一天几乎被全灭的黑帮中的幸存者。就在同一天,拾荒者的老巢被剿了,那些恶汉像被丢进了绞肉机一样支离破碎。那几天所有人都在讨论那件事,据说现场极其残忍,但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派什对塔齐托的态度尊重了起来——在这里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黑暗世界有它的规则,比如不要惹一些不明背景的人,否则永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一个逃过拾荒者追杀后,对方巢穴立刻被剿灭的家伙,会有人相信那完全是巧合吗? 派什告诉他监控的查看权只有老板有,老板明晚回来。 塔齐托离开俱乐部的时候,那些安保人员无所事事地聚在一起看着他。他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说他居然还活着,猜测他的身份。 他不能暴露自己。科里希斯塔那婊`子还在找他,想用他的命换一笔不小的赏金。他不会让那婊`子得逞。 他把车开到相对安全的沙漠边缘,窝在里面,忍受着从左眼眶传来的剧烈痛苦。 他不停地抽烟来减轻疼痛,强撑着不让自己入睡。在这颗星球,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就算是沙漠也有强盗。他只有一个人,一秒都不能放松警惕。 在接近白天的时候,侦测仪监测到一队不明人物在接近,并检测到了热武器。塔齐托马上避开了他们。 身体状况变得更糟糕了,眼部的疼痛侵蚀了整颗头,而且他开始咳嗽,肺部剧痛,不知道新植入的肺出了什么问题。 他熬到夜晚降临,再次来到了“毒药”俱乐部。在老板办公室门外等了足有两个小时——塔齐托自从当上老大还没人敢叫他等这么久——然后见到了俱乐部老板德鲁姆。 “当然,你请自便。”德鲁姆客气地说着,将当天走廊上的录像调了出来,“我对你蒙受的损失深感遗憾。” 塔齐托坐在老板办公室的沙发里,十指交叉抵着鼻子,目光阴沉地盯着那些监控画面。他的面前有好几个屏幕,从各个角度记录着遇袭当天发生的一切。 监控从他的那帮子手下从他的包房里出来开始。他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这些小子们还完全不知道将遭受的厄运,有说有笑地在走廊分开,各自搂着他们的妞进入包房。 没过多久,所有的监控画面变成一片模糊。塔齐托眉头皱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那时候11先生过来了。他进入房间后,画面又恢复了正常。 之后,伊凡诺出现在了画面里。那人站在走廊里,背靠着墙抽烟。 塔齐托看着他,咬肌鼓了鼓。他一向这样,塔齐托想,对女人或者男人都没兴趣,他们在里面找乐子,他就在外面抽烟。一开始塔齐托还想带带他,后来就随便他了。有些人的兴致就不在吃喝嫖赌上,塔齐托觉得他是活的太明白了。 塔齐托用他仅剩的一只眼看着他十几年的兄弟,两手始终没有离开面部,压抑着情绪。他的手心出了汗,想对他说快从那里走开。他们会杀死你。 突然一声枪响,塔齐托惊得抖了一下。伊凡诺在他面前倒了下去,画面里随即出现了一大帮拾荒者,有三个进入了他的包房,其他人分头去解决他的其他手下。 塔齐托的面色变得苍白,他想起他在浴室里听到的枪声。他以为那都是袭击11先生的,直到今天才知道第一枪是送给伊凡诺的。 然后他看到他的兄弟在使劲抬头看着一个方向,他在看…… 塔齐托看了一眼另一个角度的监控,发现伊凡诺在看着他的包房。他在他妈的担心他。 伊凡诺又爬起来了,捂着腹部,血从指间大股大股地漏出来。他用另一只手拔出了枪,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向塔齐托的包房。背后的一个拾荒者发现了他,举起了枪。塔齐托一下坐直了身体,避开了目光,没办法再看下去。 枪响了两声。他听到他的兄弟一声轻声的呻吟。 伊凡诺捂着手臂,那里添了一个新伤,偷袭的拾荒者倒在了地上。但这时又有两个拾荒者从包房里跑了出来。然后是更多。 当时伊凡诺就在他的包房外,倒在了门边,一大滩血里。他战斗到最后一刻,为他守着门。 塔齐托紧紧咬着牙,目光森冷。那些人都已经死了,还差科里希斯塔一个。他要为他的兄弟复仇,所有招惹了他们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这是黑暗世界的规矩。 他快进着监控,需要确定整个过程,以及还有没有幸存者。 没过多久,他看到他自己从包房里逃出去,拾荒者跟在后面追。走廊很快就撤空了,只剩下满地尸体。然后就有几个搬运工过来收拾。那些人轻佻地对尸体评头论足,用白布包住每一具尸体,将他们抬走。 连德鲁姆都对那些污言秽语感到尴尬,转过身问塔齐托:“你看到你想要的了吗?” 塔齐托的面色难看至极,没有理他,继续盯着屏幕。 这时,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一怔,立刻将画面放大。那是面对着他包房门的摄像头,伊凡诺倒在那里,血在地上蔓延了一大滩。有两个人在他身边摊开一块白布,打算把他搬走。 德鲁姆看到他突然紧张起来,两手插着口袋,踱到他身边看着屏幕。而后面色也微妙起来。 在放大的画面里,伊凡诺的胸口起伏,还在痛苦喘息着。 “喂,他还活着!”一个搬运工叫起来。另一个说:“你傻吗,这家伙活不了。”头一个还有些犹豫,后者说:“该死,你想把他送到德鲁姆那边去吗,德鲁姆还是会杀了他,那个吝啬鬼不可能在他身上花一分医药费!” 最后他们决定当做没看见这件事,将他抬走了。 塔齐托跳了起来,随即听到一声枪保险的声音,德鲁姆用枪对准了他。 “首先你要明白,不是我们派人袭击了你。我们自己也蒙受了损失,还死了好几个舞女!”德鲁姆气愤地说,“所以,冷静。” 塔齐托用独眼瞪了他一会儿,手慢慢从枪托上松开。德鲁姆给了他一个“打成共识了吗?”的目光,也慢慢把枪放了下来。 “我从来不反对给客人看监控,”那位俱乐部老板嘀咕,“但你们实在太容易激动。” “他们把他弄去了哪里?”塔齐托问着,感到自己的怒火在燃烧。这些该死的混蛋,他们看到他还活着! 德鲁姆叫来了当天负责的搬运工——那两个人十分害怕——他们告诉塔齐托所有的尸体都被堆在后门,有专人来收。但后门并没有摄像头。俱乐部这种适宜杀人放火的地方,在后门摆个摄像头容易惹上杀身之祸。 塔齐托从俱乐部离开,连夜赶到负责收尸的清洁公司。对方的值班人员对他这种人见怪不怪,告诉他放弃吧,死人太多了,他们从不做记录。基本都是把人扒光了丢进反应炉了事。说不定他的朋友已经变成肥料了。他还笑了一声,于是塔齐托给了他一拳。 那之后塔齐托迷茫地在车里坐了很久。把自己缩在那里,愣看着肮脏的夜空。他的头痛得快裂了,而且很想吐,感觉很糟糕。眼睛的伤口可能不太好了。 他已经知道下步该怎么走了。去黑市买科里希斯塔的消息,干掉他,然后回瑞亚解决组织里的破事。现金不太够用,他可以把实验室里还没来得及宰杀的哈比转卖掉。 但现在,暂时,他就想这么静静地呆会儿。 塔齐托不认为自己是多愁善感的人。道上的人都懂得,今天还一起喝酒的人,明天就可能变成尸体。对这种事看不开是没法在道上混的。 但他觉得自己欠伊凡诺一杯敬酒。 天空有什么在一闪一闪,可能是谁的飞船。魔眼星的行星环太肮脏了,他们是不可能看到星星的。 他看着那一点亮光,抽着烟,发着愣,不停地咳嗽。一支抽完,把烟蒂扔出车窗。无意抬眼,发现那点亮光还在。 不是飞船吗…… 他无聊地想,是卫星吗? ……卫星? 他脑中闪过一丝想法。脑子痛得快搅成汁了,思维不是很清楚,但那个想法越来越清晰。 伊凡诺被抬下去的时候还是活着的。他们这种亡命之徒命硬得很,只要没死透,他就会不顾一切地争取一线生机。 万一呢? 卫星说不定记录了一切。只是这种卫星一般是主脑统治时期的遗留产物,想弄到上面的信息的话,除了那个人,他想不到第二个了。 干…… 想到那个人,塔齐托蒙住了他唯一一只眼睛。 那混蛋根本不会帮我,他咬牙切齿地想,他会很乐于看到我的痛苦,用来当做消遣。说不定还会补上几脚,让我变得更痛苦。他就是这样的人,混蛋得无可救药。 塔齐托越想,头就越痛。他抱住头,轻骂了一句粗话,又是一阵猛咳。 他为了躲避那个人,连自己的家都没法回,关掉了所有的联网装置,包括他的左眼。现在光是想起他,与他做`爱的情形就无法遏制地涌现,带来了生理性的厌恶。 开什么玩笑……我死都不会去找他。 塔齐托捏着拳头,守着他的自尊心。但是“伊凡诺可能活着”的想法折磨着他。他没法置之不理。 塔齐托沉默了很久,突然用力踢了车一脚。他认输了,带着不爽的表情将手伸向了通讯装置,打开了它。 “连接中”的画面跳入空中,他不抱希望地看着那一行字。结果下一秒就接通了,塔齐托愣了一下。 “怎么了?”11先生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冰冷的琴弦质感。 听起来对方认出了他。塔齐托忽然反应过来,他这里开了摄像头,对面没开,只有音频传过来。 该死……我不该给他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他恶狠狠地想。 他懊悔地拧着眉头,盯着那只摄像头。滴地一声,红灯亮起,显示他已经被对方定位了。 塔齐托瞥了一眼那个警告的红点,说:“我……”咳嗽打断了他。他已经尽量坐直了身体,强装出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但他知道自己看起来就像一团屎。 对面没有声音,在等他咳完。 “……我需要你的帮助,”塔齐托哑着嗓子说,“我需要调取一些卫星画面。我会给报酬,我知道你不太需要,但我会尽力。希望你不要拒绝。” 对面沉默了片刻,问:“什么画面,时间,地点。” 塔齐托没有想到他这么干脆。他已经做好了请求的准备,但11先生没有为难他。他说出了11先生需要的信息,然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久得塔齐托怀疑他是否还在线。他完全无法信任这个人,在想过一会儿他可能突然又说不帮忙了。 他等得太久,又叼起一支烟,滑了几次打火机,那玩意耗尽了能源,没火星了。塔齐托骂了一声,把打火机扔出了窗外。 “这是打火机对你健康的关心。”11先生用冰冷的声音说。 “替我谢谢他,”塔齐托说着又猛咳了一阵,“……金属之间应该更有的聊。” 对面没有回答,他忍不住问:“找到了吗?” “你说的那颗是私人卫星,”11先生说,“我需要点时间黑进去。” 居然是私人卫星,塔齐托在心里嘀咕,早知道花点钱找到卫星主人,就能解决这事。他又等了几分钟,有点撑不住。他已经有两天一夜没合眼了,整个人都陷在虚脱和疼痛中。 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仿佛睁着眼,但又好像陷入了幻觉。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到车门诡异地动了一下。 有人在他的车外。 塔齐托就像只受惊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在瞬间将枪保险拉开指着车窗。 他听到了车门锁打开的声音,不是被强行撬开,而是通过了权限的正常打开。他脸上爆发出狠劲,猛地一脚踢开了车门,举着枪准备与入侵者拼命。 “叽!”一只医疗机器人被吓得缩回了脑袋。塔齐托手指还扣在扳机上,惊恐地瞪着它。然后看到了机器人身边的一双皮鞋。 “早知道你这么有活力,我就不过来了。” 他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吓得抬眼,瞪着那个不速之客,脑子反应有点慢。 11先生俯身,表情依然冷峻,声音依然悦耳:“你就打算让我站在外面吗?” 塔齐托如梦初醒,还有点懵,糊里糊涂就缩回车里,挪到了副驾驶座上。11先生坐进车里,将医疗机器人抱到了塔齐托脚边。 塔齐托还抱着枪,愣了一会儿,问:“你什么时候出门的?” “接到你通讯的时候。”11先生说着,一堆屏幕跳到了空中。他开始继续黑那颗卫星,而那只医疗机器人叽叽叫着,要求塔齐托配合它的治疗。 塔齐托瞪着空气,眨眨眼,在想糟糕,他是不是真的产生幻觉了。 第29章 各自的斗争 医疗机器人把身体拉得细长,正在替塔齐托清理创口。这位病人在发着高烧,服了一剂药下去,暂时止住了咳嗽。 但显然有别的什么让他非常不舒服。 塔齐托警惕地抓着枪,缩在角落,另一只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让他不舒服的源头。11先生正专注于一堆屏幕间,一副心无旁骛的圣人样子。 塔齐托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机器人已经安静地蹲到角落了。他迷茫地睁开眼,发现身上盖着11先生的外套,椅子被放到了一个舒适的角度。车在自动驾驶,11先生穿着白衬衫,还在忙。 塔齐托一下子坐直了,紧张地看路,问:“我们去哪里?” 11先生回头,看到他紧抓着枪,一副随时要炸毛挠人的样子。 “去我的住处。你需要进一步治疗。你的事我正在办。”他面无表情地说。 塔齐托怀疑地盯着他:“我不需要治疗。” 11先生想了一会儿,说:“这样也不能给你安全感吗。”在自己胯间按了按。 塔齐托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胯间,他按下去,那里是空的。 塔齐托:“……操,混蛋……” 他别开眼,看着外面,然后那张脸绷不住,轻笑出来。剑拔弩张的氛围被这一句玩笑话化解了。 “你这是自找的。”他毫不愧疚地说。 “我很同意。”11先生说。 塔齐托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点,小幅度地转了一下`身体,看到车的右边并行着一辆黑色的空中摩托,11先生就是骑这玩意儿来的,现在也在自动驾驶模式。那辆摩托有着锋利的流线型,极大极宽的轮子,简直酷炫到炸裂。 塔齐托心想这混蛋挑车还挺有品味的……要是能量管上有七彩闪灯就更炫了。想着想着又昏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魔眼星的另一头。 伊凡诺躺在自己的床上,疼痛得无法入睡。在黑暗中瞪着天花板,气还没消。 他后来还是婉言拒绝了去尚恩房间度过夜晚的提议——不是为了试探他的反应之类的高深原因,是他实在不想。完全不想,而且确信自己就算去了,表现也不会令他满意。在意识到这个费尔南的角色定位是尚恩的“恋人”时,他是真的想把餐刀捅进他的胸口的。 去他妈的恋人。 于是他尽力保持着礼貌说,今晚可能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尚恩听到他这么说,上一秒看起来还是个正常人,下一秒突然跳起来把餐盘砸到他头上——餐盘居然没碎,但汤汁和配菜撒了伊凡诺一头。 伊凡诺看着菜汁从头发上挂下来,一下子就火了,站起来就要揍他。 就在那时候,他知道了战斗机器人反应有多么迅速。就在他站起来的瞬间,那只战斗机器人窜到了他的背后,扣住了他的双臂。伊凡诺的后背重重撞到机器人坚硬的身上,感受到那两条机械臂巨大的力量,几乎可以把他的手臂撕扯下来,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尚恩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把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扫到地上。伊凡诺惊讶地看着他发神经。 尚恩连桌子都掀了,对伊凡诺大吼:“他不会拒绝我!他不会!你不是他!”扑到地上,抓起一把叉子就捅进伊凡诺胸口,伊凡诺痛得呻吟出声。尚恩拔出来又捅了两下,抓着插在他胸口的叉子,手抖得厉害。他抬头,瞪大眼睛看着伊凡诺。 伊凡诺痛得只想杀人。他看见尚恩在哭,整个人都在发抖。对这个可怜虫产生了一股厌恶至极的情绪,冷声说:“你知道我本来就不是。” 尚恩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尚恩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呼吸急促。而后抬起眼,居然在笑。 “坐下。”他在对战斗机器人说,“把他绑起来。” 战斗机器人听话地坐到了椅子上,双手扣着伊凡诺的手,双腿弹出金属扣固定住了他的脚踝。伊凡诺挣扎了一下,身体就像被焊在了金属墙上,丝毫动弹不得。 接下来的事令场面变得尴尬。 尚恩在伊凡诺面前单膝跪下来,从兴奋的表情来看,他又把他当做了费尔南。他凑近伊凡诺,用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一些自认为污言秽语。伊凡诺听惯了比这脏得多的话,觉得尚恩在这方面还欠火候。一副没见过真正狠角色的,天真的恶毒。 接着尚恩就开始摸他的下`体。他仰头看着他,神经质地笑着。眼还是湿润的,眼圈有些红。先是隔着裤子,后来又扯开了他的裤子,贴着肉摸他。手法熟练,看起来经常做这事。 尚恩弄了该有五分钟,然而伊凡诺就是该死的不硬。脸色冰冷,像俯视蝼蚁一样俯视着他,根本没有一点对他有兴趣的迹象。 尚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然后就是歇斯底里的踢打。伊凡诺现在躺在床上,用房里的医疗包处理了伤口——尚恩还特地在房里放了医疗包,对把对方弄受伤这件事拥有着充分的自知之明——但胸口还是痛得他难以呼吸。幸好尚恩拿来捅他的是叉子,什么内脏都没伤到。说不定下次他会用餐刀插到他的心脏的。 伊凡诺躺了一会儿,强撑着坐了起来。他有一件不得不完成的事。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房间角落——摄像头的死角——费力地坐到地上。用肩推开一只柜子,露出了背后的墙面,然后从柜子的抽屉隔层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小块薄金属片,是他今天从一个有点陈旧的家具上掰下来然后藏在这里的。 他跪在地上,借着终端的亮光,开始用金属片的尖角在墙面上写字。他要趁着还记得大多数事的时候记录一切。 写了一会儿,他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停了下来。他四下看了看,寻找着什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他想了几秒,果断将手里的金属片折断成了两片。用其中一片的尖头在另一片上刻下了一行字。他摸了摸那行字,确定它们清晰。然后看着自己的左臂,深吸了一口气。 他用力把金属片扎进了自己的左臂,怕疼地停了一会儿,咬牙,把金属片向前推去,硬生生在手臂上割开了一道口。他痛得倒吸了好几口气,一把拔出了带血的金属片。将伤口扒开,把那小片刻了字的金属片完全埋进了伤口里。然后把促愈合仪贴在了伤口上,直到伤口愈合。 他将手臂翻转,皮肤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最重要的信息藏在这里万无一失。 他忍着痛擦干地上的血迹,继续用半块金属片在墙上记录着。 塔齐托这次睡了很久,连梦也没有做。他是被饿醒的。微睁开眼,看到医疗机器人在身边忙碌。不远处的终端显示着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了。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躺在11先生家那张病床上。摸了摸左眼,那里用促愈合绷带包着,应该是打了止痛针,没什么痛觉。 他下床,一脸惺忪地走到11先生的工作室门口。那个人一如既往地在里面工作。 “怎么不叫醒我……”他的嗓子还有些哑,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背靠在门框上。 “你没授意我这样做,怕被挠。”11先生说着完全不像玩笑的玩笑话,目光都没有离开文件,接着说,“桌子上有午饭,吃完过来看结果。” 塔齐托回头就走,用最快的速度洗漱了,并吩咐家政机器人把他的午饭送进11先生的工作室。11先生纠结地看了他一眼,想告诉他这里是工作用的,不是吃饭用的,然后看到塔齐托尝了一口,露出了特别专注如饥似渴的表情。于是他什么也没说。 在连续两天的快餐后,塔齐托吃到了世上最好吃的病号饭。他抱着饭碗坐在11先生身边大口吃着,后者打开了他的调查结果。 一大帮屏幕从终端涌出来跳入空中,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塔齐托把它们一个个拉到面前看。对方不愧是世上最先进的机械人脑,这些数据细致准确,条理清晰——值得一大笔报酬。 11先生的数据走了两条线,一条记录了运尸车的路线,另一条是塔齐托想要的。 卫星记录了伊凡诺在俱乐部后门被人搬走的情况。11先生一路追踪了这群人贩子的行踪,找到了他被拍卖的地方。并对拍卖行附近的摄像头用了彻底的人脸识别。 魔眼星不是瑞亚,摄像头少得可怜,而且都属于私人,很少会对着大街。他的面孔最后一次被捕捉到是在S3区一条街上,被一辆行车记录仪无意间拍到他坐在对面车上,看起来没有意识。身边的司机戴着口罩和帽子,故意遮挡了外貌。 11先生用卫星定位了那辆载着伊凡诺的车,一路追踪到S5区,然后就离开了卫星的跟踪范围。 塔齐托看着这些数据,很久没说话。他看了一眼时间,最后一个捕捉到的镜头也是在7天以前。现在他的兄弟在星球另一端的某个角落,说不定还活着,遭受着他所不知道的磨难。 塔齐托紧皱着眉头,连勺子也放了下来。想了一会儿,望向11先生。问:“你能帮我到什么程度?” 11先生暂停了工作,侧过头看着他。 “你想要我做什么?” 塔齐托说:“他还活着,我要他回来。” 诶黑,有人问到“数字”的设定,也不知道后文里能提到多少,我就在这里总结性地说一下吧。 首先是外形。 1. 数字的外形完全复刻了他们人类时期的外形,包括屌的大小。所以他们不能换更大的屌,震动屌,带刺的屌或者七彩屌,不能! 2.主脑认为人类更易接受被同类统治,所以赋予数字们人类外形,并使他们有人类行为,比如坐着办公,而不是直接在脑内办公。 数字的性生活: 1.数字有生理快感吗?没有。但数字拥有人类思维(这一点是主脑理解不了的)所以他们还是会产生心理上的欲`望(请参考太监)所以他们很容易在性生活方面很变态。 2. 11为什么总是在做`爱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塔塔:这下明白了吧,因为他没有生理快感,他只能通过看到对方的反应来获得快感(并不是因为深情!)。如果对方反应太平淡,他就只好把事情弄得激烈一点【。 3.既然没有快感,为什么要弄个大屌在那儿呢?在数字成为星球主人之前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在各个岗位轮岗,不排除参与各种任务。嗯,各种。所以一个看不出与人类不同的身体会更方便。 数字的感情生活: 1.能结婚吗?能。 2.能恋爱吗?能。但要小心点。作为政治家要注意形象光伟正,不能乱搞,尤其不能和黑老大乱搞。确定恋爱对象后要自己上报情况,接受忠诚度审查。如果等到被主脑发现情况,被动接受审查的时候,一般情况就不太妙了。 3.能生小孩吗?能,为了保留他们优秀的基因,基因库里保存着他们人类时期的精`子和卵子。不过生小孩也是要申请的,不能随便生。 第30章 特殊喜好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房顶有一只特地做出破旧效果的小灯,暗黄色的光无力地投下来,留下了不少灯光无法触及的黑暗角落。房里没有窗,门紧闭着。家具都是黑色金属制的,地面也是金属灰色。一切都在营造一种幽密而冷硬的氛围,像一间走投无路的禁闭室。 房间的四面墙都被高大威严的黑色柜子占据。这些柜子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情趣刑具。品种繁多,分类专业,光是鞭子就有二十几种。 还有一张四柱床,不是普通的床,四根床柱上都有可以灵活运动的束缚架。床上方的天顶还悬挂着一只金属钩,用来悬吊各种绳索或道具。 床对面不远处立着一只刑架,也是黑色金属,造型简洁而冷酷,背面有许多荆棘一般的刺,正面故意做了掉漆的效果,让人一眼就联想到铁锈或血的味道,像真的用来折磨死了许多人一样。 现在,从刑架的方向正传来清脆的鞭打声,一下又一下没有停歇。每一次鞭子落下,都伴随着一声男人短促的呻吟,夹杂在湿热的喘息中。听起来不像单纯的疼痛,而像是在抽打中感受到了极大的快感。 那是伊凡诺,那时还是二十五岁左右。他一丝`不挂地跪在地上,双手被绑在刑架的两边。身上已经留下了不少鞭痕,一道一道手法专业,抽得又红又肿。两眼被蒙着,嘴上戴着黑色金属面罩——是为他定制的,贴合他的脸型——面罩上的口塞堵在他的嘴里,使他只能发出含糊的呻吟,没有办法说话。 这是伊凡诺的一点小小的兴趣爱好。当他需要纾解压力的时候,就会来这里。 他的征服者——俱乐部对施虐者的称呼——是一个面容严厉的中年男子。两鬓花白,身形高大强壮。 按照伊凡诺的要求,每次见他的时候,这位征服者都把头发梳得笔挺,穿白衬衫和黑色西装马甲,戴一根金棕色的花领带。看起来强硬不可侵犯。征服者的手里拿着一根M6皮鞭。M代表会在身体上留下痕迹,6是疼痛度。伊凡诺的喜好是中高度的疼痛。 他们正在进行的环节是“惩罚”。并不是真的犯了什么错——能来这个俱乐部的都是有钱有势的大佬,真要犯错也轮不到他们惩罚——只是要找一个由头把客人绑到刑架上,对他们做些让他们兴奋的羞辱与鞭笞。惩罚的花样很多,今天为伊凡诺准备的是鞭子。 鞭子再次落下,结结实实打在伊凡诺的左胸上。他的喉间泄露出一声呻吟,下`身慢慢硬了起来。 “哼,贱`货。”征服者冷笑,声音低沉醇厚,在“大叔爱好者”中很受欢迎。他用鞭子不容抗拒地抬起了伊凡诺的下巴,摘下了他的眼罩。 “看着我。” 伊凡诺抬眼,顺从地看着他的征服者。 “知道你刚才犯下了什么罪行吗?” 在征服者严厉的质问下,伊凡诺摇头。 征服者面色更为冰冷,居高临下地问:“我同意你硬了吗?” 伊凡诺无法开口,只能再摇头。 “但你却有了反应。”威严的声音说,“这副淫`荡的身体必须受到更多的惩罚。你要为你的淫`荡付出代价。”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橱柜边,皮鞋在地面击出冷硬的声响,象征着权力与控制。他故意慢慢地挑选,最后换了一副带着微弱电流的软金属鞭,走到伊凡诺身后。 鞭子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的脊背上。伊凡诺一下挺直了身体,两臂挣扎地紧绷。征服者看了一眼,客人并没有做出安全手势,代表他可以继续。他用这根比刚刚疼痛度高了一个等级的电鞭好好地“惩罚”了伊凡诺,一边抽打一边用言语羞辱他,在他的整个后背及臀`部留下了红肿的鞭痕。 在惩罚过程中,伊凡诺的下`体始终硬着,甚至滴下黏腻的银丝。 鞭刑再一次结束,征服者挂好电鞭,踱到伊凡诺面前。他冷脸俯视他的这位常客,一时想到了些别的。 这位客人几乎每个月都来,已经连续两年了,有时一个月来好几次。他似乎对他十分满意,每一次都点名他服务。但从未和他说过一句废话。更令人在意的是,连续两年,这位客人点的服务只有一项——惩罚。他不要求做`爱,甚至不要求任何与性相关的服务。他只要求接受惩罚。 他在惩罚中勃`起,甚至高`潮。那时候他看起来完全沉浸在欲`望中,紧绷的每一丝肌肉都充满着被凌虐的美感。 然而一旦惩罚结束,他会重新穿好衣服,衣冠楚楚地离开,不与他做任何交流——连眼神交流也没有。 整整两年,征服者的任何一次试图缓和气氛的示好都被无视了。 现在,他对着这个被牢牢束缚,无法反抗的人,产生了一股说不清的冲动。可能是想作弄他,或者真的想为他做进一步的服务,看他的反应。他知道这违反规定,但他尝试过很多次了,当客人们尝到滋味以后,就顾不上责怪他的越界了。 征服者严厉的眼里多了一丝暧昧,决定将冲动化为行动。抬脚,冰凉的鞋尖抬起了伊凡诺向前硬着的性`器。 对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在征服者的脚碰到他性`器的一刹那,伊凡诺突然挣了一下,目光变得愤怒,像是被碰到了禁地。他被绑住的手做出了数字3的手势,是他们在被捆绑情况下的安全手势,征服者看到这个手势时应立即停下任何动作。 征服者继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客人,放下了他的脚。 他蹲下来,与伊凡诺平视。抬起他的下巴:“怎么,不能碰吗。” 伊凡诺的目光冷了下来,挣开他的手,用下巴示意他看自己右手的安全手势。 征服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得出是在迟疑,但最后决定继续。 “你想违抗我吗。”他沉声说着,缓缓地脱下右手手套,“看来要给不懂事的你一点新的惩罚。”他用指背轻轻擦过那些鞭痕,手慢慢往下,探到了伊凡诺的胯间。 伊凡诺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剧烈地挣扎了一下,愤怒地瞪着他。他没有要求性`爱服务,按照规定,他们根本不能碰客人的性`器。 他厌恶别人碰他的性`器。 尤其是这人不可以! 这个,长得像他的父亲,穿戴得像他的父亲,并像父亲一样鞭打他的男人。他不能忍受他触碰性`器! 这种愤怒如此激烈,几乎没有人有机会在他身上见到。然而在束缚之下一切挣扎都像调`情一般无力。对方的手不仅碰到了那里,而且握住了。伊凡诺整个人都绷紧了,呼吸变得异常急促,瞳孔缩小,恶狠狠地盯着那个胆敢冒犯他的征服者。 “这么害怕吗。你都在发抖了。”征服者说,“我会让你体验难忘的快乐。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伊凡诺的确在发抖,眼睛发红,露出凶光。 对方的手法高超,整个过程算是顺利。不久之后,伊凡诺蹙着眉头,射在了他的手里。 征服者为他解开了束缚。伊凡诺喘息着,跪在地上,肩膀仍然有些发抖。他摘掉面罩扔在地上,看着地面愣了几秒才站起来。 他没有对征服者的越界行为作出评价,直接走向了自己放在床上的衣服。 征服者在结束服务后,收起了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的精`液,联想到伊凡诺的反应,不放心地望向他的背影。 “我为刚才的举动抱歉。”他有点怕伊凡诺去老板那里投诉,小心翼翼地解释,“我有些……忘我。”他真诚地说,“作为补偿,下次我会给你免费服务,这样可以吗?” 伊凡诺穿上了洁净的衬衫,掩去满身鞭痕。扣子一颗一颗扣上,直到最上面那颗。提了提笔挺的领子,他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绅士。 他对着镜子不紧不慢地穿好所有的衣服,最后抬头,收紧了领带。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向门口。 “所以,你不会对老板说什么是吗?”征服者迟疑地问。听到这句话时,伊凡诺停下了脚步。 征服者看到他终于有了反应,脸上的表情松快了一些。这和以往的经验一样,客人们总是声称他们不需要性服务,但最后都会松口。当然这有点冒险,但谁能否认人是欲`望动物呢。 想到即将增加的收入,他脸上甚至浮起笑容,用专业的口吻补充说:“下次光临时,请告诉我你的需求,任何需求我都会满足。”将重音微妙地放在了“任何”上。 伊凡诺回过身,征服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到了枪。 伊凡诺一枪爆了那个征服者的头,血像喷泉一样爆裂。他眼中没有一丝波动,收起枪,离开了房间。 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咔地一声关上。 这一次伊凡诺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异常的疲倦。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梦见那件事。可能是昨天尚恩的行为激发了他的不快回忆。他看了一眼终端,睡了不到四小时。梦境里的那人手的触感似乎还留在身上,令人厌恶,不可原谅。 他使劲吞咽了一下,有种想吐的感觉。再次看了眼时间。这次他收敛了心神,注意听着外面。 不过几分钟,卧室外传来了声音,是家政机器人进来摆放早餐。 果然是这样。昨天家政机器人过来的时候也是早上八点。这个时候门会打开,是他唯一离开这间套房的机会。 知道这个还不够。要从他所在的三楼到一楼的话只能通过升降机,他没有升降机的身份认证,就只能被困在三楼。但他记下了这个规律。 这一天,他又被迫做了一次记忆植入,再次失去了大概一年的记忆。 他能感觉到终有一天他会分不清被植入的记忆与真实记忆的区别。但现在他还在尽力地区分,整理它们。 这次的记忆与上一次是连续的。他想起了……不,他知道了一些费尔南与尚恩之间的事。一些愉快或者不愉快。无论他是否想要,这些记忆入侵了他,强迫式地出现在了他的脑中。 他不知道经过昨天的事之后,他该怎么对待尚恩。只能期望那疯子正常的时候多一些。 再给他一点时间,总有机会出去的。 第31章 11先生的条件 11先生看着塔齐托。这人刚刚要求他救他的手下,一副不惜一切的恶徒样子。11先生很确定他不喜欢他这样。于是面无表情地说:“等你吃完再说。” 塔齐托不理解这人想玩什么花样,又不是幼儿园小孩。 11先生:“怕你把碗扣在我脸上。” 塔齐托一怔,然后就懂了。 他不准备继续帮他。 算在情理之中。11先生已经帮忙黑了那颗卫星,够本了。但自己竟会对这混蛋有进一步的期待,这让他不爽。 他埋着头吃饭,在脑中考虑他该怎样利用已知的条件,找谁帮忙,还有多少底牌可以出。 当他把碗放下,已经想好了另一套计划。唯一的问题是,在这座星球上,他谁也无法信任。谁都可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杀死他。 11先生听到碗放下的声音,回头看他。发现午餐并没有让他冷静下来。这人不知道思考了什么,脸上的戾气越来越重。是时候打断他了。 11先生问:“你打算怎样说服我帮你?” 塔齐托还沉浸在他的计划中,一脸狠劲。冷不丁听到他这么说,古怪地转过右眼看了他一会儿。 他的意思是……还有谈判的余地吗? 他衡量了一下,相比去向陌生的恶徒求助,眼前这人的确是他的最优选择了。 塔齐托的身份决定了他比谁都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摆出了生意人的姿态,说:“条件你来开。钱,我名下的任意产权,你应该很清楚我拥有些什么,或者你想干我几次。” 听到最后一条,11先生的目光阴暗了一分。一把抓住塔齐托的椅子扶手,将他连人带椅子拖到自己旁边。那是把带轮子的工作椅,砰地就撞到11先生的椅子上。塔齐托一个没坐稳,在11先生身上扶了一把。 11先生恶狠狠抓住塔齐托的手臂,压低声音:“为了救一个人宁愿出卖你的身体,你让我好奇他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对方的质问使塔齐托感到被冒犯,生气地说:“别他妈的多管闲事!” 恶徒与未来的星球主近距离地对视着,目光互不相让。周围的空气凝固,迅速变冷,变脆,仿佛会在任意一秒决裂。 在塔齐托的手臂痛得快受不了的时候,11先生松开了手。强烈的压迫感消失了,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那么,不妨这样理解,”说这话时,11先生已经恢复了那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你只会对我提出这种条件,因为你觉得和我做`爱没有关系。换作任何其他男人,你会恨不得杀了他。” 什么鬼? 塔齐托第一反应是否定,一顿,想了想,居然无法反驳? 然后他陷入思考:干……我到底为什么会自己提出这种条件??我当时在想什么?? 11先生给了他一个“我没有说错?”的表情,塔齐托一副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的样子。 “何况,你对你身体的价值有错误的评估。”11先生向后靠在椅背上,架起二郎腿,一副在和他谈几十亿的项目的讨厌表情,“你的身体我想干就干了,没有资格成为交换条件。” 塔齐托一把抄起碗:“操,你他妈再说一遍??” 11先生:“放下,否则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塔齐托的手停在了空中。他瞪着那无耻之徒,显然感到那句威胁不是玩笑。 当他最终把碗放下的时候简直是一脸屈辱。如果你的政敌在竞选中败给了你,还被勒令必须跪在地上为你擦皮鞋,那他的表情差不多就是这么屈辱了。 塔齐托轻声骂了句脏话。11先生做了个让他冷静下来的手势:“我的条件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有思考的时间。”停顿,“我的条件是洗白你自己。” 塔齐托:“……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想这样。我知道你在瑞亚的组织已经一团乱,趁这个机会退出,洗白你的生意。从此不涉足任何犯罪行为。” 塔齐托一下就怒了:“瑞亚的事果然是你捣的鬼!” “放下你的碗。” “……” 11先生:“是你离开了瑞亚,你的手下作乱。我没有任何理由插手。而且你别忘了你为什么离开瑞亚。” 塔齐托:“……” 他当然记得。因为他把11先生的头盖骨给掀了。 塔齐托厚着脸皮争辩:“现在我无罪了。你没有死,安然无恙地在我面前,我的行为没有造成任何后果。” 11先生看了他一会儿,问:“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魔眼星?” 塔齐托:“不知道,你想追杀我,或者你在这里有工作。” 11先生:“因为我本来就驻扎在这里。你破坏的是我在瑞亚的身体。顺便说,你该猜到维修费是天价。” 塔齐托难以相信:“……什么?你……”他想起了那些拾荒者的话,“你是影子?那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和他的一切?” 当然,因为我就是他,他就是我。11先生想着,故意没有回答,说:“我就是知道。” 塔齐托用一只眼睛瞪着他:“……天哪……他妈的不可置信……11居然有两个!”一个都那么难对付了,居然有两个??而且两个都操了他?? 他需要抽根烟冷静一下。掏出电子烟盒,弹出了一支。 “呃!什么鬼东西!”他叫着吐出了烟,瞪着11先生,“你对我的烟做了什么!” 11先生拿过他的烟盒看了一眼——那上面写着“戒烟糖”,还是“少女的酥`胸”味的。 11先生欣然取出一支,塞进塔齐托的嘴里,朝他做了个“回头看”的动作。 塔齐托把糖抓到手里,杀气腾腾地回头看去,那几只正伸着脑袋偷看的医疗机器人吓得头上的天线都直了。 他告诉11先生,他会在一个小时内给出答复。 他走到了那间临时医疗室,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天顶,戒烟糖咬在齿间摇来摇去。 如果他答应了洗白,他这么多年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没了。他可是奋斗了十五年才有了今天。旁人难以想象有多么艰难的十五年。 但他的不答应真的有意义吗。数字知晓一切,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魔眼星找到他,可以知道他组织内的动向。他已经引起了一个数字的注意,相当于被投入了一座自由的监狱里。想隐瞒数字做任何活动都是不可能的。 如果答应了11先生的条件,他还可以做些什么来挽回损失呢…… 老练的黑帮头目眯起了独眼,想到了一个人。 就算他被迫“洗白”,只要把伊凡诺救回来,仍然可以代他行驶老大的权力。而他,可以做组织的实际掌权人。伊凡诺会很乐意帮助他。 所以,他必须有伊凡诺,他唯一完全信任的人。有了他,他就有可能赢过一个数字对他的控制。 他做下了决定,但没有急着去找11先生,故意拖到最后一刻,让他认为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答应了11先生的条件,回到瑞亚后成为一个正经生意人,而11先生将动用所有的资源,帮他把伊凡诺从这颗星球上找出来。 当天一整天,尚恩都没有要求伊凡诺去见他。而是透过监控,看着伊凡诺的一举一动。 那个人被困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翻找整个房间。尚恩猜测着他在找什么,但没有结论,因为到最后他都什么都没找到。 “无聊……”尚恩不满地轻念一句。他撑着脑袋,像只懒洋洋的猫一样趴在桌上。目光离开片刻,又粘到了监控上。 “他在试图逃走吗?”他问空气,“他为什么要这样浪费我的时间?他为什么不在家政机器人进入房间的时候趁机逃走?这样我就可以惩罚他了。他为什么不逃走??他是不是知道我在看,故意假装的??一定是这样……他想逃走,他又想逃走!” 他越说越生气,猛地按掉监控画面。坐在那里生着闷气,一会儿,又急切地打开监控。看到那个人还没有离开,他松下一口气,一下软在了桌上。 “不要走……”他的情绪突然变得悲伤起来,抱着头,喃喃说,“我错了,不要离开我……费尔南……” 他在桌上趴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叫来家政机器人。 “给他准备衣服,”他吩咐,“明天我要见他。” 家政机器人接受了指示,退出了房间。一时间,尚恩再次觉得孤独,又坐下来痴迷地看着监控。就这样一直看着,看着。 第32章 出逃计划 第二天早晨。八点。 家政机器人准时地推着餐车,出现在伊凡诺的房间门口。移门打开,它看到伊凡诺正站在门后,仿佛在等待它。 “早上好。”家政机器人配置了女声,听起来温柔而富有关切,“您昨晚睡得好吗?” 伊凡诺礼貌地回应了家政机器人的问候,侧过身让它把餐车推进来,说:“对了,洁西,我在这里很无聊,我可以得到一些消遣的小玩意吗?” 几分钟后,家政机器人在一间实验室里找到了尚恩,告诉他伊凡诺想要一些低温软蜡,还有纸笔。 尚恩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扑到监控前去看。伊凡诺已经换好了衣服,看起来整洁,绅士。像个普通而忙碌的三十岁男人一样,一边阅读一边吃着早饭——他比较习惯看新闻,但现在只有小说可看。 尚恩不受控地笑起来,笑得肩膀发抖。 “我不懂,我想知道。”他回头看家政机器人,“他要那些东西想干什么?他在动什么脑筋?” 家政机器人:“对不起,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尚恩的目光又回到监控。 他在奴隶市场上发现这个人的时候,想也没想就把他买下来了。通常他只买一些看起来乖巧,或者经得起折腾的,而这人当时伤得快死了。 但他和费尔南有着相似的瞳色。绿眼睛的人不少,但不含一丝灰度的薄荷绿就像绿宝石一样稀有。 那双绿眼睛是他最爱费尔南的部分。当那双眼睛抬起来,透过浓密的睫毛看着他,就像混合着青草味的阳光扑面而来,让人相信这双眼见证了世间的一切美好。 尚恩想起那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样子,感到一阵心悸,瑟缩了一下。他的手神经质地抖着,自我否定地摇头。 这人的感觉不对,不对!他厌恶地想,他太冷静了。他来了这里以后从不大吵大闹,歇斯底里。从不打倒机器人,闯出房间。害得他准备的许多惩罚游戏都玩不了。 费尔南是不会这样的。费尔南被关起来的第一天就生气得不行。在被打了以后还哭了……根本不是他这样! 他突然就暴怒起来,一把把终端砸到地上,发疯一样地用椅子砸,直到监控画面消失。他瞪着地上的一堆废铁喘气,过了一会儿,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对等待在一边的家政机器人说:“给他他想要的。” 伊凡诺得到了一整盒的白色软蜡,一些纸张和一支软铅笔。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在搓那些软白蜡。 他将半盒白蜡搓成许多指甲盖大小的扁圆形。剩下的半盒用红外治疗仪的热量融化了,取了一截笔芯中的石墨磨碎,丢进去。石墨将半盒软蜡染成了灰色。等冷却凝固后,伊凡诺将它们搓成了另一半灰色的扁圆。 大概是在该吃下午茶的时候,尚恩来了。 那时候伊凡诺已经处理完了那些软蜡,正坐在桌边。桌上铺着一张格子纸,那些软蜡被分成了黑白两盒,放在了桌子两端。 尚恩进来后什么也没说,直接坐在了伊凡诺的对面。伊凡诺瞥了一眼,那只战斗机器人寸步不离地跟着。 他抬眼,自然地对尚恩笑:“来玩一局吗。我可以教你。” 尚恩探究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背叛的痕迹。伊凡诺对此视而不见,低眼收拾格子纸上的黑白子。完全看不出对两天前的那场殴打有任何记恨的样子。 尚恩一把抓住了伊凡诺的右手。他的右手食指和拇指上分别包着一条细细的愈合绷带。尚恩问他:“这是什么?” 伊凡诺说:“我有点不小心。” 尚恩怀疑地扯下绷带看,一怔,居然是真的有伤。伊凡诺的指腹上有非常轻微的烫伤。尚恩发现他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他后来又忍不住看了监控,看到伊凡诺在用医疗仪器加热这些软蜡。可能是在那时候烫伤的。 尚恩放开了他的手,示意继续。伊凡诺不动声色地将绷带缠了回去。 摆在桌上的这些黑白子看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的游戏,在这个终端可以解决一切娱乐的时代,这种认真画格子摆弄道具的做法非常富有实感,也很新鲜。 伊凡诺告诉尚恩这是“棋”,并与他解释了规则——大多数都是他瞎编的。毕竟这游戏太古老,没什么人知道真正的规则了。 令伊凡诺意外的是,尚恩喜欢这个游戏。并且上手很快,是个非常善于理性思维的人。尚恩刚进来的时候情绪看起来不算稳定,但这会儿已经专注得像个正常人了。 他不在乎输赢,纯粹地觉得这游戏让他高兴。表现在家政机器人提醒他晚饭做好了的时候——伊凡诺猛然发现他已经被迫坐在这里陪他浪费了三个小时的人生——尚恩头也不抬地说拿进来。 到最后伊凡诺不得不说他累了。尚恩非常惊讶地抬起眼看着他,像是第一次听说人会累一样。 “你确定吗?”他竟不是用命令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我想再来一局,你会满足我对吗?” 伊凡诺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他连续两天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实在没法保持那么久的集中力了。 “好吧。”他最后强打起精神说,“我怎么能拒绝你呢。” 这一次的见面相安无事,伊凡诺把事主哄得很高兴。 现在,伊凡诺坐在原处,摸了摸嘴唇。尚恩已经走了,走之前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没干别的什么,只是纯粹的接吻,很情`色的那种亲法。 伊凡诺的记忆告诉他,关于接吻的一切都是费尔南教给尚恩的。这人在认识费尔南之前没和任何人交往过,连手也没被人牵过。不折不扣的社交恐惧与严格家教结合的产物。第一次被舌吻的时候甚至激动到哭出来。 费尔南当时就应该意识到这个人脑袋有问题,然后给他一枪。再没经验也不至于亲个嘴就亲得浑身发抖吧。伊凡诺想着,用包裹着绷带的指尖小心地翻动桌上的棋子,一颗一颗地检查。 很快,伊凡诺就找到了他想要的——印在了软蜡上的清晰指纹,尚恩的。他自己的指纹被绷带隔离,是不会落在棋子上的。 他看到指纹的时候心跳变得很快,但手仍然很稳。仔细地将几颗指纹完整清楚的棋子挑出来,迅速带到房里那个摄像头的死角。 他蹲在地上,手脚麻利地搬出医疗包。用了一点碘把指纹熏得更清晰,而后极其小心地用仿生凝胶将那些指纹提取出来。这些大概花了他一个小时。最后,他挑出了三枚清晰的指纹。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材料藏进柜子里。然后若无其事地洗漱,上床。 他需要体力,但得警告自己别睡得太熟了。 他需要在明天八点之前醒来。 这件事很快就能结束了。 但愿。 第33章 门 塔齐托与11先生凑在屏幕前,研究着寻找伊凡诺的策略。 就在刚才,人脸识别失败了。 11先生工作室里的这台大型终端掌握着整个魔眼星所有电子设备的信息。所有,包括私人设备。任意摄像头捕捉到的影像,每一台终端发出的私人消息,邮件。而且,如果有必要,甚至是没有联网或关机的设备,他也能远程监控。所谓的安全防黑在他面前都是小儿科。 塔齐托知道这一切后,觉得这简直变态得难以忍受。难怪11先生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家,而且在他刚出现在“毒药”俱乐部的摄像头下,就立刻发现了他。在数字面前根本没有隐`私可言。当然也别想他妈的讲法律。 大街上可以没有摄像头,但每个人都有终端,通常不止一个。只要伊凡诺还在这颗星球上,就逃脱不了这世界上最先进的,滴水不漏的追踪技术。 但事实是一无所获。 “你行不行啊?”塔齐托将他的不爽写在了脸上,怀疑地看着11先生,像是看着超级英雄电影里专门负责失败的警察似的。被怀疑不行的那位瞪了他一眼,现在和声纹识别较上劲了。但结果还是一样。 11先生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那人要不就已经死了——可能性很大——要不就被关在哪个远离一切电子设备的地方。他看到塔齐托脸上的焦虑,解释说:“他可能暂时没有接近终端或者摄像头。” “那你有什么办法……只有你能想办法了。” “我会的。现在把眼睛闭上。有一些不能给你看的高度机密。” 11先生说着,点选了一个什么,一个极为绚丽的画面像烟花一样跳跃到空中,然后突然炸开来。那是魔眼星的星球全息影像,清晰立体,硕大得几乎撑满整个房间。星球表面分布着五颜六色的安全指数标志,制造出色彩斑斓又浩瀚无垠的梦幻效果,将两个人的座椅变成了一座观星台。 11先生回头看了一眼,塔齐托不仅还睁着眼,而且睁得很大——任何人第一次看见这种星防级别的东西都会看得目瞪口呆。 数字先生凑过去,吻住了那个人。 塔齐托被突如其来的亲吻吓得一下子紧绷起来。手抖了一下,下意识要摸枪。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11先生的手指动了两下,将伊凡诺的面部和声纹识别加入了最高级别的警报系统。所有的红色光点都回应地闪了一下。 当塔齐托用力推开他时,那个“高度机密”已经消失了。 “再来,我把你漂亮的嘴唇咬下来。”塔齐托恶狠狠地说。 11先生欣赏着塔齐托随时准备揍他的样子,自言自语似的继续激怒着他:“人类接吻时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闭起眼睛呢。是每个人都会这样吗。” 塔齐托不爽地用手背擦嘴,心想他真他妈的闷骚。 “这个追踪系统绝对不会错漏。”11先生向他保证,“接下来只要匹配的脸或声音出现在任何镜头下,就会立刻被捕捉到,然后我们就能定位到你的朋友。” 这是名副其实的星防级别的侦查手段。11先生遵守了诺言,倾其全力帮助塔齐托——毕竟很少有人能想到人在消失后,连脸和声音都被人动了手脚。 这些警报永远都不会响起来了。 伊凡诺醒过来的时候,刚到六点。房里没有开灯,仍然一团漆黑。 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但没有动,不想任何节外生枝暴露他的计划。他清晰地感觉到左臂上,之前埋进了金属的地方还在痛。他记得什么时候埋了那片金属,上面写了什么信息。 在他与塔齐托混迹的十五年中,这远不是最困难的时刻。他经历过更糟糕的事,是从地狱中活过来的男人。所以他还算冷静。 他很清楚逃走已经成了迫在眉睫的事。他丢失了将近两年的记忆,或者更多。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境况就会一步一步走向难以想象的糟糕结局。 七点五十五分的时候,伊凡诺收拾妥当,站在了门口。几分钟后,家政机器人洁西如预期那般打开了房门。 “早上好。”洁西说,“您睡得好吗?” 伊凡诺如往常那样回答了它,并侧过身,看着它把餐车推进来。一步,一步,餐车进入房间,洁西走到了门口。 “洁西,”伊凡诺指着它右面的墙,“那是什么?” 洁西回头去看,伊凡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餐刀抓在手里,一手勾住机器人的脖子,用力把餐刀从眼睛捅进了它的头部,准确地破坏了它的中枢。 在一阵火星乱迸后,伊凡诺确认那只机器人不动了。他果断拔出餐刀藏在身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他只能把它晾在那里。一旦离开门口,门就会自动闭合。 伊凡诺走上走廊,方向明确,左转向升降机快步走过去。他走到走廊尽头,阴沉地看了一眼上方的监控。 感应到有人站在门前,升降机开始上升。伊凡诺透过透明门盯着上升的升降机顶,手心有点出汗。 升降机终于升到三楼,透明的门朝两边打开。伊凡诺走进去。 选取楼层有声音和指纹两种方式。伊凡诺摸出一枚仿生凝胶,将上面他所提取的尚恩的指纹按在了认证屏幕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一秒,两秒——拒绝。 伊凡诺又试了一次,还是被拒绝。他马上又换了一枚。口袋里一共有三枚可以用。 很快,第二枚也被拒绝了。屏幕无法识别这枚指纹。 伊凡诺掏出最后一枚,仍然面无表情,但动作有些犹豫。 认证系统一般会有失败次数限制。超过次数就会响警报。 他不得不尤其谨慎,将第三枚缓慢,仔细地按到屏幕上。这种仿生凝胶覆盖在伤口上的时候,会慢慢融入伤口,成为人身上新的皮肤,材质与人手指上的皮肤非常相似。 一秒、两秒、三秒……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无法识别指纹,请再试一次。这是第四次认证失败,第五次失败将触发警报。“ 伊凡诺收回指纹,盯着那张屏幕看着,目光纠结。他该怎么做? 他脑中迅速闪过所有的可行方案。他绝不会现在回去,所以他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他将最后那枚仿生凝胶小心地覆盖在大拇指上,不断调整,使它更服帖,而后忽然下定了决心,抬起眼,将指纹按到了屏幕上。 通过……通过……他默念。 屏幕静默了两秒,变成了绿色,显示:“认证通过。” 伊凡诺大松了一口气,惊觉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他靠到了墙上,选了1楼。门闭合,升降机下沉。 数秒后,升降机停了下来。门打开。伊凡诺向外看去——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升降机好像直接把他送进了宇宙一样。打开门,外面是个没有一丝光或人气的地方。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升降机,然而照亮的范围不到两米,两米内什么也没有,黑暗的更深处是未知的浓黑。 这就是这幢楼的一楼,伊凡诺从未到过的地方。 伊凡诺把餐刀藏在了手里,走出了升降机,门在他背后闭合,将最后一点光抹去。伊凡诺站在了彻底的黑暗中。 这里安静得可怕,黑暗中有一股不祥的气息在漂浮。充斥着一股实验室的味道。 伊凡诺在升降机门口短暂地站了一会儿,决定贴着墙走——不管这里有什么,通向外部的门一定是贴着墙的。 他将整个后背贴到墙上,摸着墙一步一步地移动。脚步谨慎而果决,仿佛此生都生活在黑暗中一般。 从离开`房间开始,大概过去三分钟了。他在心里计算。必须要快,在尚恩发现他之前离开。 尚恩不可怕,难对付的是一直跟着他的战斗机器人。他见识了那东西的反应力,不可能像家政机器人一样能用一把餐刀对付。 但他要离开这里。他不属于这里。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生命中的光,还有太多重要的事没有完成。 谁也别他妈的再想再抹掉他的记忆,对他的脑子动手脚。 他的光不能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变态而被熄灭。 他顺着墙走着,黑暗中,他的目光充满着杀气,像夜行狩猎的动物。 他曾在黑暗中独行了太久。但那个人进入他的生活,成为他第一个伙伴。曾伴他走过最重要的岁月,与他经历了无数棒呆了和糟心透了的日子。 而他现在要在黑暗中找到那扇门。他要跨出去,离开,回到正常生活。回到那个人身边,那个真正需要他的人。 他无法忍受忘记他的一切。 该死…… 他摸过了无数的杂物,桌子,还没有找到那扇该诅咒的门。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该有四分钟,他想,可能只有两分钟…… 这幢封闭的大楼已经完全夺走了他的时间感。他只被一个信念支撑着,固执地开辟着道路。 这时,他摸到手下的触感出现了变化。不再是略微粗糙的墙壁质感,而是光滑如玻璃的…… 是门! 他猛地停下来,两手摸着那光滑表面确认。很快就觉得不对,太窄了,也没有摸到像样的门禁,不像一栋楼的大门。 他在黑暗中仍然保持着方向感,记下了这扇门的位置,又继续往前摸,又陆续摸到了三扇类似的门。这时,他走到了墙壁尽头,顺着左转,再次向前走去。 这次一路畅通,路上没什么阻碍。他的眼睛习惯了黑暗,走得比刚才更快一些。 他是在摸到第三面墙的时候,找到了那扇门。 那是一扇与刚才摸起来质感不同的门,是金属的。右边有门禁,同样是声控和指纹两种认证方式。 伊凡诺用手臂测了门的宽度,并且摸到了门上凹凸的装饰形状——这是一扇主门。 伊凡诺的心又跳得很快。他已经离开了房间十分钟,没有更多一秒让他犹豫了。一旦被战斗机器人捕捉,所有的努力都会变成白费! 他快速掏出了那片指纹。甚至在这种时候,他的动作还是保持着平稳高效,用正确的方式将指纹贴在了拇指上,并按上了指纹认证屏。 “滴。”提示音不过一秒就响起了,接着是一声轻响,是门锁打开的声音。 伊凡诺瞪着黑暗中的门,一股自由的喜悦涌起。他推开了门,一束光撕裂黑暗,从门后争先恐后地涌进来,扑打在伊凡诺脸上 门被推开到最大,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刺痛得睁不开。伊凡诺伸手挡了一下,眯着眼从指缝向外看去。 他的浑身在一瞬间变得冰凉。 门后根本不是外面,而是一间房间。一个人背对着他坐着,金色长发,笔挺的白外套。 那是尚恩。 尚恩的面前摆满了监控屏幕,每一个都是伊凡诺刚才走过的路。最中央的屏幕里,正站着伊凡诺他自己。 那个人肩膀抖动着,回过头来,看着他笑。 “欢迎光临。”尚恩愉快地说,“我等了你很久。” 第34章 进一步调查 塔齐托和11先生手里还有一段伊凡诺与买主坐在车里的影像。是被对面车的行车记录仪拍到的。那个买主只出现了一瞬间,不到两秒。 下午,塔齐托拿着这段影像去奴隶市场调查那个买主。一些常客告诉他,他们经常见到那个人,是金色长发,每次都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只露出眼睛。没人叫得出他的名字,或者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和他说上过话。 塔齐托回到11先生的家时,对方又丢给了他一些新的信息。塔齐托拿了一罐冰镇啤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冰箱的——打开了那些文件,坐在窗台上一个一个地看。 11先生搜索了奴隶市场附近的历史影像,发现每半个月,这个买主就会开着同一辆小汽车,去奴隶市场买一个奴隶,已经这样做了至少两年了。两年之前他有没有这样做不得而知,他可能换过车,所以没有被追踪到。 买主开的这辆是珍奇系列的最老款,在整个星系的销量巨大。11先生的意思是,他将把这段影像发回瑞亚。那边可以利用数据库找出两年前所有购买了这辆车的人,在里面找到符合这个买主的外貌特征,并且目前不在合众星——他们这样称呼主脑控制下的星球——里的人,这样可以大大缩小他们的追踪范围。 哪怕两年前的购买量达到了一亿,对大型计算终端来说,要处理这些数据也只要几分钟。听起来可行。 唯一的问题是,数据在魔眼星与瑞亚之间往返,将耗费整整六天。 根据经验来说,如果对方怀有恶意,两周的时间早已超出了最佳解救时段。11先生对这件事不看好,但什么也没说。 塔齐托担心地问:“你要发给那边的11吗,他会帮我吗?” 11先生心想那当然,他就是我。嘴上说:“没什么问题。” 塔齐托露出了迟疑的表情,看着别处搅了搅大拇指,对着空气说:“谢谢你。”他瞥了一眼,发现11先生在看着他,就清了清嗓子,还想再说点什么,又有点尴尬。两个人自从认识以来关系一直恶劣,这种时候倒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自然相处。 11先生等了一会儿,发觉对方不打算再说什么了,就站起来:“我有事,今晚不会回来。趁这个时间,让它们处理好你的眼睛。晚饭凑合一下,让丹尼做给你吃。”丹尼是11先生的家政机器人。 塔齐托一怔——上一次听到人交代他“回家时间”“晚饭怎么办”的时候大概是二十年前,他父母还活着的时候。 突然想起父母,给身体带来了一瞬温暖的正面反馈。走神间,11先生已经往外走了。塔齐托反应过来,在后面叫:“等等!” 11先生回过头,塔齐托说:“给我个权限,我想骑你的摩托。” 11先生随手给了他,塔齐托得寸进尺:“还有武器!” 11先生怀疑地看着他,塔齐托无辜地说:“你不会以为这颗星球安全到出行不需要防身吧?” 塔齐托站在窗口,看着11先生的飞行器消失在天际。而后面色沉了下来,转头就往门外走。 “塔齐托先生,”家政机器人丹尼追在后面,“您的晚饭想吃什么呢?” 塔齐托没理他,径直前往车库收拾武器。 他还有重要的事需要完成。 当那个魔眼星的全息影像跳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些的确不该给他看到的“高度机密”。 塔齐托一眼就看到了科里希斯塔的头像,那个拾荒者中的小头目。他现在正在C5区,他的标志是黄色,意思是“待观察名单”。11先生出于某种原因,还不打算杀死这个拾荒者的余党。 塔齐托决定代他动手。 让敌人付出应有的代价,这是他的生存规则。他往11先生那辆帅炸了的摩托上挂满了武器,跨上摩托,轰地一声就窜上了街,向着他的目标去了。 尚恩看着被机器人压在地上的伊凡诺笑个不停。根本没什么好笑的,但他头脑有点问题,笑得身体发抖。 伊凡诺在打开那扇门看到他的时候,大概只迟疑了一秒,就朝他冲了过去,打算把餐刀插进他的脖子。然而刚跑出两步就被战斗机器人拧着手臂压倒在地上。伊凡诺的头被按着,奋力瞪着那个精神病,愤怒使他失去了他的冷静。 他的餐刀被收走了,还有口袋里的指纹。然后尚恩将他带到了他的房间里。 “让我来看看,我的小宝贝把惊喜都藏在哪儿了?你的房里有惊喜对吗?” 尚恩的眼睛睁得很大,在伊凡诺的卧室里到处看。他看到了搁在床上的终端,快步走过去,动作夸张地把它砸碎在地上,哗啦一声,屏幕溅得满地都是。 他回头瞪着伊凡诺:“没有。” 又走到衣柜前,神经质地把他所有的衣服扯出来,砸在伊凡诺的脸上:“也不是它们。” 最后望向了那只处于摄像头死角的矮柜——伊凡诺所有的工具都藏在里面。 尚恩慢慢地朝它走过去,伊凡诺阴冷地盯着他。 尚恩俯身,歪着头,对着那只柜子左看右看,回头问:“你希望我打开吗?”他直直瞪着伊凡诺,表情兴奋,“让我们来打个赌,我赌这里面什么也没有,你怎么说?” 伊凡诺并不回答他。尚恩哈地笑出来:“你赌这里面有你的犯罪工具,有你错误使用的医疗包,有我的指纹,有各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干…… 伊凡诺在心里骂了一声。果然就是这样。这个房间里有隐藏摄像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尚恩是不会留下死角的。他已经关过许多人了,这里什么地方能藏什么东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尚恩抓住了把手,亲切地笑看着伊凡诺,打开了柜门。 矮柜里堆放着尚恩列举过的那些东西。 尚恩脸上表情突然变得恶狠狠,猛地掀掉了那只矮柜:“操!我输了!” 矮柜倒下发出一声巨响,尚恩喘着粗气,狠踢了它一脚。他又骂了一句,忽然看到了什么,盯着矮柜背后的墙壁不动了。 伊凡诺意识到他发现了什么,瞳孔骤缩,表情彻底变冷。 那一面墙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是伊凡诺的记忆。 尚恩歪着头,探究地看着那些文字 “不要看!”伊凡诺咬着牙低声威胁。 尚恩对他的愤怒充耳不闻,索性蹲了下来,仔细地看了起来。 “不要看,你这疯子!”伊凡诺吼着,企图挣脱战斗机器人的牵制,换来的是更疼痛的束缚,几乎将他的手臂掰到脱臼。 过了许久,尚恩读完了伊凡诺的文字。对着结尾处发了会儿呆,像在消化那些字块组成的,一个人的一生。 而后回头,一句也没有评价那些回忆。他的笑容诡异,目光颤动:“你违反了游戏规则。”他从口袋里抽出那把餐刀,“需要受到惩罚。”他恶狠狠地将餐刀划向记载着记忆的墙面,一道一道,发疯一样地乱划,直到把整块墙皮划得破碎不堪。 他大喘着停下来,低头看自己的成果。捧起地上的墙灰,分开五指,再也无法辨识的记忆随着墙灰无声地洒落。他无法抑制地笑起来。 “我要惩罚你。”他确定地说,“严厉地。” 他站起来,走到伊凡诺面前:“你喜欢一点食物,一点疼痛,还是一点……”凑到他耳边,“噩梦?” 伊凡诺侧过来盯着他,对他说:“滚。” 然后脸上挨了狠狠一巴掌。 尚恩径直走了出去,战斗机器人带着伊凡诺跟在后面。 他们走上灰暗的走廊,鞋底与地面敲击出冷硬的回响。 没有人知道他将被带去哪里,将会经历什么。只有尚恩知道。 第35章 噩梦 尚恩清楚自己要什么。他要一个听话的,配合的游戏对象。他要这个游戏对象完全变成费尔南,直到忘记这是一场游戏。 从过去的经验来看,惩罚总是让游戏对象们听话。头几天他们都反抗,当落在身上的惩罚越来越痛苦的时候,就会乖乖配合了。 大多数人到后半阶段都成功继承了费尔南的记忆,丢失了自己的过去。 但没有人能过得了最后那一关。 所以尚恩杀了他们所有人。 现在正在尚恩最讨厌的阶段,他称之为“初识阶段”。要把游戏对象调教到听话非常麻烦。这过程通常充斥着反抗,逃走。他们不断地背叛他投入的感情,总想远离他,这让他发怒,发疯,恨不得砸掉所有东西。 所以他总是笑,他认为在极怒的时候笑能缓和情绪——尽管除了让他看起来更不正常以外毫无作用。 尚恩控制不了情绪。他的大脑有缺陷,他自己知道。看过自己的脑扫描图,灰质里负责情绪控制和同理心的区域都是一片空白。这些部分消失得如此彻底,不知道是发育不良还是后天受损。总之,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脑子有问题。 几年前他还能伪装成一个正常人,这两年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有什么在他的身体里由内而外地崩坏,从最核心的部分腐蚀他。 尚恩认为他脑子里长了魔鬼,那东西无可挽回地吞噬着他的心智,最后会把他变成一个彻底的魔鬼。 那只贪婪纵欲的魔鬼随时会放火烧他的脑子,火舌化为利爪恶狠狠地挠着他的脑壳,发出让他发狂的刮擦声。就算一切暂时平息,尚恩也知道它在那里,在他的脑子里潜伏着。然后,当一些事发生时——通常只是不起眼的小事,愤怒就会毫无预兆地轰地一声炸开来,把他撕裂成碎片,压根拼不回来。 它就像受尽了地狱的折磨一样尖叫。然后他也会咆哮,变得歇斯底里。 每一次他都必须做点什么来平息这种癫狂。折磨别人,或者折磨自己。他常年戴着手套,手臂上都是自残留下的割伤。还吞过碎玻璃,在食道上留下了一道两英寸长的割伤。痛苦——不管是谁的——能浇灭愤怒,给他轰鸣的脑子带来片刻的安宁,抚慰他狂暴的灵魂。 然后他就会从极端的愤怒中醒过来。烧焦的大脑吱吱作响地冒着烟,破碎的灵魂沉重地从高空坠落,勉强拼凑成一个悲伤的人形。 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给自己的脑袋来一颗枪子,将他和那只魔鬼一起杀死。他相信这将会是他的结局。但不是现在。 因为他还没找到费尔南。 那个可以过他最后一关的费尔南。 尚恩为伊凡诺选的惩罚是“噩梦”。他本来想让伊凡诺自己选择惩罚,但伊凡诺压根不理他。打了也没用。 伊凡诺不畏惧疼痛,但那不是真的。每个人都会害怕,有些人只是更强硬,善于掩饰。 对于尚恩这样的医学研究者而言,他有办法剥下伪装,让人不得不怕。这就是“噩梦”——一套医疗仪器的名字。 尚恩在做记忆存储的研究时,曾重点研究过杏仁体的作用。人脑中这颗杏仁核状的区域存储着人的情绪记忆。每一件让你产生情绪的事都被存储在杏仁体里,当你经历新的事时,杏仁体总会拿它们与过去的经历做对比,如果发现任何相似点,你的身体就会产生相关的情绪。 解释杏仁体作用的最经典的案例是,被蛇咬过的人,在看到细长绳索时也会害怕。大脑的理智部分识别出那不是蛇,但杏仁体找到了“细长”这一相似点,使身体自动做出“恐惧”的防御行为。 “噩梦”正是利用了杏仁体的这一特点。 “噩梦”的研发一开始是因为费尔南的一些小幻想。那时人们还不知道刺激杏仁体能不能起到“放大情绪”的作用。比如,本来看到一只蜘蛛,你只该有一分害怕,但刺激了杏仁体后,你的害怕可能被人为地无限放大,你会害怕到无法动弹,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当然,费尔南的小幻想与恐惧心无关。事实上,他只是想试试通过刺激杏仁体,能不能在做`爱的时候放大快感。或者仅仅通过抚摸,就能得到高`潮一般的快感。初衷就是这么简单。 后来费尔南不在了,尚恩还是坚持把这套仪器做出来了。他证实了人的情绪是可以被人为放大的,可以带来所谓的生理性恐惧或生理性的快感。与意志力无关,直接作用于大脑。本来是给费尔南的礼物,现在违背了它的初衷,变成了一套折磨人的工具。 伊凡诺被绑在一张病床上,脸上的表情是费尔南从未有过的,那样的阴沉,黑暗,强硬。是那种以牙还牙,从不原谅的恶徒。即使是在费尔南的脸上,这样的表情都显得他没那么漂亮了。脱去了自带的柔光,而向周围的空气散发着阴暗的气息。 尚恩专注地摆弄着仪器,对游戏对象的情绪丝毫不介意。他很快做好了设定,医疗机器人收到指令,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管荧光蓝色的药水,把它推入了伊凡诺的静脉里,是一管纳米机器人。 “没有疼痛,”尚恩用温柔的声音说,“我们说好只有噩梦的。所以放心。放轻松,我不会伤害你。” 伊凡诺冷漠地盯着天花板,一眼都没有看他。 病床开始滑动,将伊凡诺推入了一只圆筒形的医疗舱里。在医疗舱闭合的最后一秒,他听到尚恩笑起来:“欢迎进入噩梦的世界。” 伊凡诺躺在那个压抑狭小的圆筒形空间里。四肢一动不能动。突然,医疗舱里的灯光灭去,整个舱里陷入一片漆黑。伊凡诺的眼前亮起了一块方形的光斑,频闪着,似乎有什么图案,但一直在动,看不清。伊凡诺眯着眼,盯着那块光斑看着。心中很轻蔑,不认为一个精神病能给他带来什么噩梦。 在伊凡诺盯着光斑看的几十秒内,数千张图片已经在他眼中闪过。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看清,但他的潜意识不这么认为。这些图片包括了人世间的各种痛苦与折磨,就算伊凡诺不想,当这些恐惧与他自身经历有关时,他的大脑的防御机制就会自动做出相应的反馈,抵御可能到来的痛苦。 这些反馈会被他血液中的纳米机器人捕捉到,并传输进计算库,通过数次筛选后,仪器很快就会准确地找出这个人曾遭受过什么痛苦,对症下药地给予他最精准的刺激。 最后,当画面的闪动变慢,画面变清晰的时候,它们终于引起了伊凡诺的警觉。 那是各种风格的老男人的图片,有些西装革履,有些邋遢肮脏,夹杂着一些虐待,强`暴的图片,有些图片引起了伊凡诺的强烈厌恶。图片中时不时出现一些试探性的字样,“父亲”“叔叔”“邻居”“性侵”“恋童”“惩罚”…… 不过几秒钟,图片描述就变得越来越贴近伊凡诺的记忆。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捏紧了,身体靠后,进入了防御状态。 他不知道这仪器是怎么做到的,但那切实地冒犯了他。有什么擅自潜入了他的脑子,硬生生地撕开他强硬的伪装,露出了那早已腐烂积灰的阴暗角落。他以为早就摆脱的龌龊过去,现在正被血淋淋地被挖出来,扔在他的面前。冒着鲜热的腥臭味,恶心得让人想吐。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恨不得将这台机器砸碎。 他的头脑在无法抑制地回放那些镜头。那些他曾经历过的,噩梦一样的夜晚。 他突然感觉到脑袋嗡地一声,有那么一会儿浑身的毛孔都收缩,血液冰冻,手脚像死人一样冷。他被一股恐惧摄住了。 他又变回了那个无助的男孩。年幼,弱小,以为身边的世界就是整个世界。 他被常年囚禁在自己的家里。那座又大又豪华的房子,被无数人羡慕。 人们说家是温暖而安全的归属。但对年幼的伊凡诺来说从来都不是。对那时候的他来说,家是整个世界,也是地狱。 在这里,那个男人可以对他为所欲为。那个男人总是随便找个理由,放歪了一只盘子,或者走路发出了脚步声打扰他工作,就恶狠狠地惩罚他。他没有反抗能力,没有人保护他,甚至没有人关心他。 他没有任何同龄的朋友,唯一能接触到的人是家庭教师,或宴会上的生意人们。那些人都是父亲的朋友,对他的遭遇视而不见。并告诉他他理应听父亲的话,说所有的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 那天是深夜。他看见他自己趴在床底下。他知道床底下藏着什么,一只小玻璃罐,里面养着几只小瓢虫。 那时候他七岁,从没见过玩具。父亲认为玩具是愚蠢的消遣。 这些漂亮的小瓢虫是他仅有的朋友。它们总是可爱地爬来爬去,有时还会飞。他每天都从晚饭里偷一点菜叶藏在手心,然后带给他的朋友们。在半夜,趁父亲睡着的时候,他会借着终端的照明钻进床底。 他想象床底有一个森林,通往另一个世界。这样的想象让他幸福。他抱着小瓶子,与那些小生灵说话,相信着总有一天他的朋友们会带他离开这里,远离所有的痛苦。 但是那天父亲并没有睡着。他似乎半夜接到了什么坏消息,喝了点酒,然后一脚踢开了伊凡诺的房门。 伊凡诺吓得差点摔碎了瓶子。他从床底快速钻出来,赤着脚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小声说:“父亲……” 那个人太高大了,在门口形成一大片阴影,是永远无法战胜的神。 “你在干什么?”那个男人走进来,严厉地质问他。他的脸像铁一样冰冷,目光像刺刀一样锐利。 七岁的伊凡诺颤抖着说:“我……不小心滚下了床。” “床底下有什么?”那个男人走到他的面前,带来可怕的压迫感。 孩子在父亲的声音里听到了愤怒。他抬眼看着那个高大的人,害怕到极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的朋友。他鼓起勇气说:“什么也没有,父亲。”窘迫地试图用细小的双腿挡住床底。 父亲一巴掌把他扇到了地上,掀起床盖,找到了那只玻璃瓶。 “不!不要!”伊凡诺扑上去,竟然想争夺那只玻璃瓶,“这是我捡到的,是我捡到的……求你!” 父亲无情地俯视他,冷声说:“我该说过,你对我不允许有任何隐瞒。这是你应得的教训。”推开他,砸碎了那只玻璃瓶。少年尖叫着抱着他的腿求他不要杀死它们,但被一脚踢到了一边。父亲当着他的面,用鞋底把那几只色彩斑斓的瓢虫挨个碾死了,就像碾一个烟头一般不需要思考。甚至还抬眼看着他的反应,仿佛十分喜欢,非常享受。 昆虫被踩碎的细小声音残忍至极,幼小的孩子怔怔地坐在地上,绝望地看着那场景。那个世界的门消失了,森林不见了。他将永远留在这里,不可能再有出路了。 父亲勒令他跪在那堆碎玻璃上,接受“惩罚”。 一个孩子需要太多的勇气来对抗这不败的神话。而当时只有七岁的孩子所能感受的一切只有恐惧和没有止境的痛苦。 伊凡诺一直在发抖,膝盖被玻璃割破,太痛了,但还有更痛的在等着他。父亲命令他脱去上衣,将手撑在地上。他开始道歉,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保证他再也不会这样。 但父亲还是解下了自己的皮带。 不……不! 伊凡诺激烈地挣扎,绑带嵌入他的四肢,渗出了血。他在里面大叫,心率和血压上升到危险的数值,仪器因此自动关闭了。医疗舱打开,他被送了出来。 他见了光,眼还是瞪得很大。面色死灰,急促喘息,浑身发抖。 尚恩走过去,发现他哭了。他的心率居高不下,沉浸在过去的影像中无法自拔。 “这么害怕吗。”尚恩抱怨,为了惩罚被迫终止而感到不高兴。他的目光顺着伊凡诺的脸落到他挣扎出血的手腕,最后落在了他腿间。看到那隆起的部分,尚恩的眼睁大了。 “哈!”他大笑了一声。 伊凡诺勃`起了。 尚恩一把抓住那里,睁大了眼无法抑制地笑:“你比我更变态,我喜欢,哈哈,我喜欢你!” 伊凡诺的颤抖还没有停下,目光渐渐聚焦,落在了那个人的脸上。 满脸都是憎恶。 第36章 规则破坏者 伊凡诺的手指还有些发抖。他强迫自己冷静,打起精神对付面前的人——那人在刚才骑到了他的胯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尚恩就笑了起来,背部神经质地抽动着。 “我给你一个机会来获得我的原谅。你要让我高兴。你要争取。” 伊凡诺有那么一会儿除了杀了他,什么都想不了。暴怒让他产生了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的想法。现在终于稍稍平息,理智回来了。 他不能死,不能死在这种变态的手上。该死的是对方。 他问:“你要我怎么做。” 尚恩睁大眼,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的……这个。” 将手按在了他的胯部。那里已经随着他的平静,慢慢变软了。 伊凡诺面色铁青地盯着他。他知道普通人说这句话是想要什么,但不确定一个精神病的“要”是同样的意思。 他的沉默被认为是默许。尚恩毫不在意对方的阴冷表情。他的大脑缺损,不仅无法控制情绪,也无法理解他人的情绪。他又笑起来,这次笑得像个满足的孩子。他解开伊凡诺的裤子,握住了他的性`器。目光灼热,兴奋,仿佛手里的是他喜欢的玩具。 好吧,一个精神病也有需求。但知道这个并没有让事情变得更好。伊凡诺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不可能和尚恩做`爱。或者说在正常情况下,他没办法和任何人做`爱。 果然,没过多久尚恩高兴的表情就褪去了。那玩意在他的手里越来越软,丝毫没有如他期待的那样兴奋起来。 伊凡诺面无表情地躺在那里。上次尚恩尝试失败之后,给了他一顿毒打,这次恐怕也逃不过。或者还有别的折磨手段。 他妈的彻底的变态。 当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有自知之明。 尚恩又努力了一会儿,毫无反应。他的眉间积蓄了怒意,毫无预兆地一拳砸在病床上,大骂一声:“操!” 伊凡诺不为他的愤怒所动。尚恩的目光变得混乱,到处游走着,脑子里乱窜着各种想法,电流一样烧灼着脑壳。 这件事一定要得到解决……必须要……不管用什么方法…… 有一个想法摄住了尚恩。他的目光定住了,眼睛慢慢睁大,转向伊凡诺,在浓重黑眼圈的映衬下,表情阴森得可怕。 “查尔斯·塔齐托。”他提到的这个名字让伊凡诺的眼睫一动,但很好地掩饰了任何情绪波动。伊凡诺想起了自己刻在墙上的记忆,心沉到了冰川底部。他后悔这样做了,天哪……他为什么要把查尔斯的名字透露出来!该死! 尚恩的嘴角无法抑制地勾起来,拧成了一个恶劣的笑:“我会把他找出来。关起来,做和你一样的手术,训练他成为我的人。因为你不配合我,我不喜欢,所以只能这样做。” 伊凡诺死死地盯着天顶。绷着脸不露出任何表情,但手指慢慢收紧,抓着床单,几乎将它撕碎。 塔齐托很有可能死了。就算没有死,身边能保护他的人都死了。 不……他会保护他自己,他有这个能力。 但这人手里有战斗机器人,万一他真的根据他记忆里的信息找到了他呢…… 该死……我根本不该提起他的名字! 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灼烧着他的胸口。他拼命捏紧拳头,紧到骨节发白。 许久,他的手松开了。 “我不是不想。”他的态度软化了,目光投向了尚恩,“是不行。” 尚恩的脸冷下来:“不行?” 伊凡诺:“性`无能。” 尚恩不可原谅地瞪着他,仿佛“不行”是对他的一种羞辱。 他听到自己问:“是我让你不行吗?” 伊凡诺看着他,没有回答。 可恶……该死! 尚恩猛地抱住了头。那团火又窜了起来,在他的脑壳里乱打乱撞,尖笑着讽刺他让男人变得“不行”。他的头烧得快裂开,就要爆炸了。 他大叫了一声,怒吼:“闭嘴!走开!滚出去!滚!” 上一刻他看起来还能交流,这一刻他的表情已经变得支离破碎,脆弱得一触即破,又狰狞得尖牙利齿。混乱中他决定了什么,几乎是滚着爬病床,一手扶着头,一手撑着任何可以支撑他的东西,跌跌撞撞地回到“噩梦”的操作台边,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几个词:“我厌恶你……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伊凡诺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身体再次防御地紧绷起来。 但那至少可以忍受。他对自己说着,无论是疼痛还是恐惧,他能够忍受。只要那人暂时忘记查尔斯·塔齐托的事。 尚恩恶狠狠地按了几个键,而后抬眼,看着伊凡诺的病床移动,重新被送进了“噩梦”。 “哈……”他笑了一声,笑得像哭,“祝你疼痛愉快。” 不久,他就听到了那个人痛苦的呻吟。一开始似乎忍了很久,后来终于出了声。那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极端疼痛,比被刀捅穿腹部更痛得多。 尚恩瞪着空气,专注地听着断断续续的呻吟。 他需要痛苦…… 他慢慢闭起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像一颗沐浴在阳光中呼吸的植物。 痛苦真好。痛苦让他陷入混沌的脑子得到片刻的安宁。 那天深夜。 实验室里只留下了尚恩一个人。他把机器人都赶走了,因为他坚信那些狡猾的AI会读取他的思想。他坚信很多不存在的事,这是其中之一。 尚恩在实验室里来回踱步,步伐充满焦虑。他有严重的睡眠障碍,每天只能断断续续地睡着三四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过度亢奋与极度消沉中交替。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但他毫无睡意,正处于亢奋中。 他被一个问题缠住了。一个简单得动动手指就能解决,但让他纠结无比的问题。 他认为今天,自己在游戏中犯了错。 他看了伊凡诺的记忆。 这是个极其恶劣的错误,他必须立刻忘记自己所看到的,显然做不到。而且也没法那么精准地替自己抹去这一小块记忆片段。 但错误产生了严重的后果。 看到一个人的记忆,就会不可避免地把对方当做一个“人”,而不是“游戏对象”。当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他就是费尔南。但现在他不是了。他是一个叫伊凡诺的陌生人。 认识到对方是一个“人”,就会注意到一切他与费尔南不一样的地方。因为他他妈的本来就是另一个人。这太出戏了。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他今天在游戏中破坏了规则。他该把对方永远都当做费尔南。费尔南是不认识什么该死的查尔斯·塔齐托的。但他今天都对那个人说了些什么?? 不该这样。不可原谅。 他该受到惩罚。 细小的血滴时不时地洒落在尚恩的脚边,是从一道贯穿了前臂的伤口流出来的。刀还插在手臂上,痛得他有些发抖,但没有把刀拔下来的意思。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现在,他面对的问题是,“噩梦”在他的面前。只要动动手指就能看到答案——是什么让那个人那么恐惧,居然还在恐惧中勃`起了。 看到答案,他就能让那个人以相同的方式勃`起了。 但答案是属于那个叫伊凡诺的人的,并不是费尔南。他为什么会想看?他根本不应该看。 他不能破坏这场游戏。游戏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他早该给自己癫狂的脑子喂一颗枪子,但他活到现在。 因为他是个偏执狂,他非要找到费尔南不可。那个能通过他“最后一关”的费尔南。 他得证明他活过,他的存在曾有意义过。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所以必须有人通过那“最后一关”。 必须有个什么人……救他。 尚恩一圈一圈地在实验室里徘徊,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狗。每次经过那台仪器,就看它一眼。最终,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将头慢慢转向了“噩梦”。 这该是凌晨三四点的时候,伊凡诺的房门被打开了。 伊凡诺睡得很警醒,睡梦中忽然感到有人接近,猛地跳坐起来,后退到房间角落。他做了个开灯的手势,房间亮起来。他看到站在床边的人。是尚恩。身后仍然跟着战斗机器人。 伊凡诺的头发乱七八糟的,惊讶地站在墙角,强打起精神看着他们。白天他被折磨得够呛,精神还没恢复,目光脆弱而敏感。 另一个人看起来却很精神,仿佛睡足了八个小时,刚喝完一杯咖啡准备去上班了。 “早上好。”尚恩愉悦地打招呼,“你想立刻开始,还是去洗手间稍作准备呢。我都可以,我总是体贴。” 伊凡诺完全不明白这精神病又想折腾什么,直到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些东西。 他看清了那是什么,面色就沉了下来。 是一根皮带。和一些麻绳。 第37章 虚假的欲`望 伊凡诺差不多猜到了尚恩是怎么知道“皮带”的事的。 他感到胸口堵着什么,是一股无法排解的杀意。 他活到三十岁了,没有人能拿那件事与他开玩笑。更不用说把它变成调`情的方式。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那个会所里的“征服者”,穿得和父亲很像。用鞭子抽完他,居然想趁他勃`起的时候和他来一段别的。然后他就一枪干爆了那人的头。开枪的时候很确定,甚至没有一刹那冒出过“算了”的想法。 后来花了点钱解决了那事。 现在,眼前这事显然不是枪和钱能解决的。 战斗机器人朝伊凡诺走过去,伊凡诺瞥了一眼被尚恩丢在床上的绳索。如果是他暴脾气的兄弟塔齐托,这时候已经用绳索勒住尚恩的脖子了。但伊凡诺惯于将所有的后果考虑进去,计算得失。 他阴冷的目光在绳索与尚恩之间来回了两次,最后没有动手——每一次失败的尝试都会让对方对他更警惕。 尚恩让他脱到连内裤都不剩。他没有配合,然后就被战斗机器人按到了床上。四肢被绑到四根床柱上。 这时伊凡诺看见尚恩手里拿着一把沾血的手术刀——就在几分钟前尚恩用它贯穿了自己的小臂。 尚恩爬到床上,凑到他面前。伊凡诺紧张地盯着那把手术刀,然后注意到了尚恩袖子上的血洞。 “为什么不照我说的做。”尚恩把那把手术刀贴到他的脸上,“我是让你性`无能了吗” 冰凉的手术刀轻轻划过脸颊,划开了一道极薄的伤口,一滴血珠渗出来。 伊凡诺不答,尚恩追问:“是吗!” 伊凡诺又看了一眼他的手臂,目光一动,用柔和但冷淡的声音问:“痛吗。” 尚恩被问得一怔,伊凡诺说:“你的手臂。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那只左臂不受控地抖了一下。尚恩的目光突然变得不友善起来,揪起他的衣领:“这是惩罚!”他果然忘了追问性`无能的事,但不知为什么非常生气,举起了手术刀。 伊凡诺一惊,下一刻,那把手术刀一把插穿了他的衣服,一路把衣服割开成两半。尚恩又抓起了他的衣袖,动作粗暴地把布料割开。直到伊凡诺变得一丝`不挂,碎布破破烂烂地垫在身下。 整个过程中刀尖始终离他的皮肤只有一两毫米,有几次甚至戳破了皮。伊凡诺故作镇定地一动不动,仿佛没看见那把刀。 他赤`裸裸地,四肢大开地躺在床上。这几天伊凡诺一有空就锻炼。体重回升了几磅,但远不如原本那么强悍。尚恩总是从摄像头里看他忙碌,好奇这人有什么阴谋诡计,想要揭穿他,惩罚他。看他的监控比之前的人多得多。 现在尚恩挑剔地看着他的裸`体,眉头皱了起来,后悔没有阻止他那些锻炼。从恶徒一样的冷硬目光到更强壮的体型,他都和应有的样子不同。他妈的根本不是费尔南! 他的目光混乱地游走了片刻,想到了什么,又释然地松开了眉头。 “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他笑了,从生气到开心之间毫无过渡。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神经贴片。指甲盖大小,透明锥形。伊凡诺看了一眼,直觉不是好东西。 伊凡诺的头被他扶起来,感觉到尚恩的指尖在他后脑上轻按,最后寻找到一个准确的点。头皮刺痛了一下,贴片被固定住了。耳边传来尚恩阴森的笑,他温柔地说:“你会喜欢的。” 一丝凉意透过头骨,渗入伊凡诺的脑中。他眯着眼睛摇了摇头,觉得视线模糊了片刻,又变得清晰。 但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房间的布局看起来和刚才不一样…… 是产生幻觉了吗? “是增强现实。”尚恩解释着。把手术刀丢到一边,骑到了伊凡诺的胯部,两只手撑在他的肩上——光是锁骨都比费尔南粗一圈,缺乏纤细的少年感。尚恩的眉头又皱了一下,他越是在意,就越觉得这人不像。这种不和谐扰乱了他,但他很确定他得继续,他非要睡到他不可。 伊凡诺警觉地到处看。房间在不停地改变着,一会儿是木地板,一会儿是灰色地面,家具时而模糊,清晰时又会变成另一幅模样。伊凡诺知道什么叫“增强现实”,绝对不是这种效果。这叫做“虚拟现实”还差不多。 而且哪里看起来不对劲。这整个房间似乎有些熟悉的影子…… 伊凡诺的心里咯噔一下,一旦心里产生了“似曾相识”的意识,这个房间在他眼里就慢慢产生了变化——越来越像他曾经的家。他被囚禁了十五年的地方。 他的面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它对我的大脑做了什么?”他问。 尚恩重复了一遍:“增强现实。” “不止是这样。” 尚恩用指尖点住他的头:“它干涉你的视觉中枢。用外行听得懂的话来说,你联想到了什么,就会看到什么。”笑,“帮助你入戏。” 伊凡诺明白了过来。他刚才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干涉了思维。 那块神经贴片在影响他的脑子。他简直就能想象到尚恩打算对他做什么,一股恶感升了起来。他恶狠狠地闭起眼睛摇头,强行把那令人生厌的联想赶出去。当他再次打开眼睛时,周围已经恢复了正常。 但他一定要他把这东西摘下来。他不能保证自己的脑子永远坚不可摧。稍有一秒的懈怠,就会被卷进那让人作呕的回忆里。 他冷笑说:“费尔南是外行吗。” 尚恩的脸顿时沉下来,重重打了他一巴掌,把他的耳朵打得嗡嗡响。 “看来不是。”他知道不是,费尔南是医学院的高材生,总是很懂尚恩。他不怕死地继续说,“你不是要我模仿他吗。把这东西摘下来,给我打一剂催情剂,我陪你玩到天亮。”然后又挨了一巴掌。 “我不要该死的催情剂。”尚恩用威胁的声音低声说着,“我要你对着我硬起来!”突然一把抓起了皮带,恶狠狠地抽打在伊凡诺的胸`脯上。伊凡诺的身体绷紧了一下,咬牙没有发出声音。 这人的内心极度的自卑,伊凡诺看出来,以至于连说用“催情剂”在他听来都是对他恶劣的冒犯。就是一个苟活在扭曲的膨胀与卑微的敏感中的灵魂。 尚恩因为“催情剂”的话题而气得发抖,居然快哭了,不停地重复他不要催情剂。抽打毫不手软,每一下都结结实实,毫无章法。 伊凡诺紧紧捏着拳头,闭眼忍受着。但是只有痛,剧痛。痛得人打寒噤。 以前父亲从不这样打他。那个男人喜欢优雅,喜欢缓慢的恐惧,完全的控制。 不……他拒绝想起那个男人。 只要思维不被搅乱,就不会受到神经贴片的影响。 但是他妈的太痛了。 尚恩发疯似的抽了几十下,停下来的时候喘得呼吸发颤。他低眼看着伊凡诺,属于昆图族人的白得发亮的皮肤被抽得满是红痕,触目惊心,疼痛红肿。视线向下,他的腿间仍然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 尚恩的脑袋轰地一声就发热了。把皮带用力扔到了地上,一把抓住了伊凡诺的头发,朝他低吼:“睁开眼睛!” 伊凡诺睁开了眼睛,他痛得身体麻木,目光不怎么友好。 ……很好,他看见的仍然是尚恩,不是他的父亲。 尚恩咬牙切齿地问他:“你要我换钢鞭吗!” 捕捉到关键词,战斗机器人将身上的钢鞭取了下来,留待使用。那玩意足有男人手腕粗,像荆棘一样布满倒刺。 尚恩恶毒地笑了一声:“你喜欢这种对吗!” 伊凡诺看了一眼那根沉甸甸的钢鞭,一鞭子抽断两根肋骨不是夸张的说法。 他面色苍白,但态度依然强硬,说:“动手。” 尚恩瞳孔骤缩,盯着对方。许久,说:“不。”他的嘴角不自控地向上弯着,露出令人发冷的笑。他身体往前倾,摸着伊凡诺的脸温柔地说:“你别想得逞。我不会这么轻易杀死你。”拇指滑过那张曾属于费尔南的漂亮面颊,循循善诱地说,“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伊凡诺冷眼看着他。他宁可死去,也不会教他怎样用那个男人的方式虐待他。这是他不可崩塌的尊严,严守一生的东西。 他知道这样会惹怒尚恩,但这是唯一的答案:“催情剂。” 尚恩的面部抽搐了一下,是一股暴怒闪过的痕迹。 伊凡诺说:“就算我因为恐惧勃`起,也坚持不到做完。你一定要和一个性`无能的男人做`爱,这是唯一的方法。” “为什么……”尚恩睁大眼睛看着他,“是因为我吗?” “你是医学博士,”伊凡诺说,“你不懂什么叫性`无能吗。” 尚恩被问住,偏执地摇头,拒绝接受这种说法。 “不!”他猛地掐住伊凡诺的脖子, 两手发抖,狠命地收紧。 “不……不是这样!”他固执地重复。伊凡诺的拳头慢慢收紧,身体因为窒息而挣扎起来。没有持续多久,尚恩的手突然放开了。伊凡诺痛得咳了几声,大口喘息着。 “你在说谎。”尚恩确定地说。 伊凡诺喘过气来,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你明白我是对的。”伊凡诺喘过气来,“我对任何人都无法勃`起。” 尚恩看着那张脸,那是一张性冷淡的脸。即使出现在费尔南这张漂亮得引人想歪的脸上,也冷得让人骨子里发怵。绿眼睛里蒙着一层灰色阴影,没有光芒。仿佛这人生来就是无性的,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性`欲。 二人对视着,伊凡诺的目光散发着冷意,但又硬得像暴徒的拳头。他充分地明白怎样不动声色地向对方试压,让对方接受他的条件。 即使是这样狼狈地被一丝`不挂地绑在床上,他仍然是伊凡诺,塔齐托身边的谈判专家,总是清楚底线所在。 那双眼里透露出的,是尚恩没接触过的恶,不可触及的残酷领域。尚恩不自在地向后让了一些,受不了这样的对视,避开目光盯着墙看了一会儿。忽然,不知又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言不发地下床,走出房间,步速很快。 伊凡诺看他离开,想趁机松开绳索,战斗机器人朝他举起了枪,他只能停下。 过了一会儿,尚恩回来了。伊凡诺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是一支暗红色的针剂。他问:“这是什么?” 尚恩没有回答,走到床边,将针剂注射进伊凡诺的手臂里。他的表情固执到极点,像是在完成一桩不得了的任务。 那些暗红色的药水进入伊凡诺的身体不久,他的呼吸慢慢变得灼热起来。他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做了个深呼吸。药水入侵身体,燃烧他的每一颗血液细胞。 他意识到那是催情剂。 不知道是哪句话,或者哪个表情触动了尚恩的神经,总之,他改变主意了。 伊凡诺发现这人不是完全无法沟通,趁胜追击地问:“我头上的东西可以取走了吗。” 尚恩说:“你要求太多了。” 伊凡诺认真说:“我希望在做`爱的时候看到的人是你,而不是产生是别人的幻觉。” 尚恩一怔。那只伤痛的左臂又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 伊凡诺的脑后一痛,神经贴片被扯了下来。他眨眨眼,视界恢复了正常。瞥了一眼,尚恩正怀疑地盯着他,仿佛他假如说的是谎话,就要用钢鞭把他抽成肉块。 管他呢,伊凡诺轻蔑地想,他已经连赢了两招。 催情剂的作用发挥得很快,大约在一分钟后,热流已经随着血液流遍了全身,带来了躁动不安的感觉。 通常,伊凡诺无法勃`起。因为他无法产生性`欲。 他这辈子唯一爱的人是塔齐托和艾斯嘉达,一个是他的兄弟,一个是他的朋友。 他似乎不需要,也无法对人产生爱情。 但是在催情剂的作用下,他感受到了虚假的激情。他的身体在燃烧,冷静在慢慢剥离。 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而自己的呼吸声变得尤其清晰。空气摩擦着灼热的喉头,带出了情`欲的味道。 “还需要绑着我吗。”他听到自己说。 “我今天太听你的话了!”对方恶狠狠地说。 这份陌生的欲`望让伊凡诺愉快。他无视了对方的愤怒,笑了一声:“你还会听更多。”他又挨了一巴掌。 过了一会儿,手脚的绳索被松开了。 伊凡诺坐了起来,活动着自己的手腕。他不知道催情剂里有什么成分,让他有些亢奋,呼吸变得很急促,急不可耐地想去操点什么,虐待一点什么。仿佛体内某种非人的东西正在慢慢醒来,向着愈演愈烈的方向狂奔着。令人分不清这兽`性的部分属于他本人,还是药物。 尚恩看着他的胯部,看了一会儿,看到那里有慢慢抬头的迹象,终于高兴起来。他粗暴地抬起伊凡诺的下巴,低声警告:“听着,整个过程都要听我的。我要你听话,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否则……”还没说完,那只手腕就被伊凡诺抓住了。那是相当大的握力,尚恩一时痛得想要挣开,被他一把拉到面前,失去重心摔到他的身上。 伊凡诺的眼神变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色苍白的医生。瞳孔放大,眼里闪着光,用他惯有的绅士口吻说:“让人听话,不是靠喋喋不休。”这兴奋的表情配合优雅的发音,简直变态得让人无法直视。 要论格斗,十个医学博士都不是一个伊凡诺的对手。还没等尚恩答上话,伊凡诺单手就把他摁倒,动作克制,但不容抗拒。 尚恩被那一只手摁到动弹不得,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那张陌生且熟悉的脸。药水点燃了这个男人眼里的某些东西,极度危险,令人战栗——但是性`感得让人浑身发热。是费尔南这样的年轻学生永远不会有的。 看着看着,他突然咧开嘴笑起来。 “我喜欢,”他的眼闪着异样的光,大声说,“来,对我做你想做的。”摊开手,“干我!” 那药的作用在伊凡诺的身体里愈演愈烈,像岩浆一样翻滚,融化了理智。 他所能记清的最后一件事,是把尚恩的脸按在了枕头上,扯下了他的裤子。 感觉好极了。他丝毫没有克制,任凭欲`望控制了他。 兽`性的觉醒让他觉得自己像个人类。哪怕只有一个晚上。 第38章 荒漠中的秘密 塔齐托将摩托停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自己仍然戴着头盔,在石头的掩护下偷看前方。周围狂风夹杂着乱石乱飞,天气一如既往地又冷又糟糕。 他来到了地图上标注的,科里希斯塔的藏身之处。那是位于C3区荒漠中的一处洼地。整个洼地在离他大约五十几码的距离,笼罩在魔眼星晦暗的天光下。看起来是一大片废弃的楼房,被破破烂烂的围墙围住。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在魔眼星,这种造了一半就废弃的房子数不胜数,没有人会注意。但塔齐托发现这里不那么简单。 就在刚才,他骑着摩托远远地往这边看,有那么一瞬,感到洼地上方的空气被什么扭曲了一下。再继续前行几米,这种扭曲感就消失了。是非常不起眼的细微扭曲,像大量水蒸气蒸腾在空中引起的光线折射。 他对这种扭曲感很熟悉。是全息布景。这种科技制造了全息影像,把它们覆盖在一些建筑上,起到伪装的作用。他在瑞亚的时候,给他们重要的集会地点都弄了这玩意,比如把酒馆伪装成不引人注目的破旧店面,专门掩人耳目用的。 因为是光影技术凭空制造的虚假布景,在某些角度的时候,这种光影布景看起来会不太自然,一般人不会注意到。只有经常使用的人才会发现。 他现在更加确定科里希斯塔就在这块洼地里了。 问题是在这块布景到底有多大,覆盖了整片洼地吗?那下面到底藏着什么?他该怎么潜入进去? 塔齐托打算骑着摩托绕行一圈。普通的全息布景技术还做不到百分百完美覆盖,他应该能找到破绽。但是必须小心,他还在科里希斯塔的待杀名单上。他们两个谁先暴露了自己,谁就会先死。 他的眼里充满了杀气。人在准备动手杀人的时候,内心黑暗的暴戾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脸上。塔齐托完全没有掩盖这尖锐的杀意。他捏紧拳头,正打算站起来,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塔齐托先生!” 塔齐托吓得差点没摔进洼地里,拔枪回头就要射。在即将开枪的一刹那,发现身后的是……11先生家那只家政机器人?! 塔齐托瞪着“它”——该说是“他”,家政机器人是少数做出性别特征的机器人种之一——枪都没放下,半晌,问:“你他妈的在这里干嘛?” 那只从未出过门的家政机器人丹尼长着一副亲切家庭主夫的模样,一脸天真地站在漫天黄沙里,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了一劫。他用一贯的奶爸口吻说:“我正打算准备晚饭,您想吃些什么呢?” 塔齐托:“……什么??” 丹尼耐心重复:“您的晚饭……” “我是想说……该死,你快把我吓出屎了!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我正打算准备晚饭。”丹尼说着,胸口响起了轻快的钢琴曲,夹杂在沙石拍打的噼噼啪啪声里,“这会安抚您受到惊吓的情绪。” “我是问你,为什么,在,……关掉这该死的音乐!” “您需要点熏香吗,对于抚平暴怒的情绪有很好的作用……” “……”塔齐托低头看了一眼,对方一贯干净的脚上都是尘土,估计是一路跟在摩托后面跑过来的。家政机器人在家里干活都光着脚,以免发出脚步声打扰主人。 塔齐托不想这玩意坏他的事,命令他立刻回家。 丹尼听话地说:“好的。”走出几步,又回头,“您的晚饭……” 塔齐托痛苦地按住头盔,妥协了:“……芦笋,鸡肉。” 丹尼说:“您想喝奶油汤,还是海鲜汤呢?” 塔齐托回答了一系列关于口味的问题后,终于打发走了丹尼。他长长松了一口气,骑上摩托,绕着那块洼地转了一圈——在低速下大概花了他十几分钟,估计洼地的面积和一个湖差不多。 他绕完一圈,确定了一件事:光影假象的覆盖面积是整个洼地。能覆盖这么大面积的全息布景至少是军用级别,布景之下一定掩盖着重要的基地,工厂,或者居住区。 贸然潜入的风险太大。塔齐托差不多看出来这块洼地的出入口在哪里,准备潜伏着观察有没有人出入。他找了有乱石掩蔽的地方藏起摩托,刚藏身到一块硕大的石头后面,身后突然又响起一声“塔齐托先生!” 塔齐托头发都竖起来了,猛回头,那只该死的家政机器人正亲切地看着他,像在街角遇到了老朋友似的——尤其是他们还被做成仿真人形,脸上带着天使般的微笑,头发里全是灰尘。 “你怎么还在这里??”塔齐托一边问,一边还关注着洼地。 “我迷路了,塔齐托先生。”丹尼说,“11先生并没有给我装定位装置。” 塔齐托:“……因为你本来就不该出门。” “我的首要任务是准备您的晚饭,塔齐托先生。它的优先级超过了留在家里做家务。” 塔齐托青筋跳了跳,考虑把这东西的头拧下来,以免他到处乱跑。他偏过头,无意间看了一眼洼地。忽然想到了个主意,目光回到了丹尼身上。 “丹尼,”他试探地问,“你会帮助我吗?” “听凭您的吩咐,塔齐托先生。您是我的主人。”丹尼确定地说。 塔齐托心想这机器人怎么见谁都叫主人,完全不可信任。 总之…… “听着,”他把丹尼拉到面前,指着身后的洼地,“看到那条小路了吗,你从这里走下去,沿着那条小路,走到那扇门里,如果有人出来看,你就告诉他们你迷路了。” 他指的是是洼地里一条被踩出来的路的痕迹,通向一扇生锈的破铁门——大多是全息影像做出来的效果。但从地形上来看,塔齐托几乎可以确定那边的确有一扇门。 丹尼的机械瞳孔放大,又收缩,看着那个方向,乖巧地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告诉他们我迷路了。” “然后我会过来找你,把那些人打倒,或者从他们身上偷走准入卡,然后进入到房子里,你需要在外面等我。一动不动地等我。” “是的,我明白了。” 塔齐托不放心地反复确认他听懂了,最后看着那个白色花边小围裙的家政机器人一步步走向那堆破房子的假象。 丹尼准确地走到了指定地点,面前是两扇紧闭的铁门,锁已经生锈了。是物理锁,看起来不能被解码。丹尼抬手戳了戳,手指穿过了那层薄薄的光影壁。 丹尼:“?” 半米之外,隔着一层光影布景,两个保安正在盯着监控。 “这人怎么回事?为什么站在门口?” “他这是要走进来了,出去看看!” 他们立刻通知了其他保安做好戒备,带上武器就走出了大门。丹尼看到有人穿墙而出,愉快地与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先生们。” “你在这里干什么?”其中一个保安问。 “我迷路了。”丹尼顺利地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两个保安互相看了一眼,另一个问:“你是机器人吗?” 丹尼说他是的。正在这时,两个保安注意到有人朝他们跑过来,立刻端起枪。 塔齐托赶紧举起双手,远远地喊:“抱歉,我的机器人离家出走了,”他已经脱掉了摩托头盔,一脸良善地接近他们,并动用了他的社交能力,朝他们露出富有魅力的笑,“希望他没有给你们添麻烦。”他总是善于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两个保安看了他一会儿,将枪口朝下了。塔齐托说:“这天真该死的阴冷,你们还得在这里站岗很久吗?”从口袋里掏出烟,分给他们一人一支。 “离开吧。”一个保安说,另一个举了举烟:“谢了。” “我正打算,”塔齐托说,并装作不经意地问,“兄弟,我好奇,这后面的建筑是什么?” 保安说:“什么都没有。” 塔齐托理解地点点头,转身准备走。丹尼安静地跟上了他,将后背露给了他们。 保安看着他们走出了几步,也回头准备回到门内。 这时,监控前,保安队长,一个叫雅克的,突然凑到屏幕前,点选了丹尼的画面放大。 “等等!”他严厉地对通话器说,门口的两个保安停下了脚步。 雅克:“看那个机器人的脖子,那是什么?” 两个保安应声看过去,丹尼的脖颈上,人类颈椎的位置上,印着一个圆形的合众星政府的标记——11先生家的机器人都是政府分配的先进试用品。 两个保安看到政府标记,脸色就变了,从后面追上他们:“机器人!我们需要确认你的身份。” 塔齐托的脚步一停,目光动了一下。口袋里,其中一个保安的认证手环正安静地躺在里面。是刚才递烟的时候顺手牵羊来的。 丹尼转过了身:“我是家政机器人丹尼。” 塔齐托回过头,笑着问:“有什么问题吗,先生们?” 雅克在耳机里说:“别管那个男人,问机器人。” 保安绕开塔齐托,直接问丹尼:“你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家政机器人不能对人类说谎。他们的设定如此。无论对方是否是他的主人,他都必须诚实地回答问题。 对方的神情和问题引起了塔齐托的警觉,抢在丹尼前面说:“是我。”正要说下去,感到耳朵一声闷响,竟被一枪托狠狠揍到地上,随即被一把枪顶住。 “安静。”保安恶声恶气地说,“没在问你。” 那一下打得狠了,塔齐托眼前发黑,勉强爬坐起来,不得不举起双手。他感到了彻底的不妙。对方不仅图谋不轨,而且准备来硬的。他的面色沉了下来,看着丹尼,暗中对他摇了摇头。 丹尼说:“对不起,我不被允许回答您的问题。” 耳机里说:“如果他不回答,就射杀他旁边的人。” 保安转达了这个意思。 丹尼歪着头,眼睛一闪一闪地思考着。一片安静,所有的眼睛都紧盯着他。一时间只有风在背后咆哮,掀起他们的衣服下摆猎猎作响。 片刻后,他摆正头,认真地说:“如果是这样,我会回答您的问题。我的主人是11先生,以及他的配偶塔齐托先生。” 配……?! 塔齐托滑稽地瞪着那只机器人。然后想起来,这玩意是家庭型机器人,只有家人之间才能接入权限。 11先生的名字起到了令人心悸的效果,雅克的瞳孔都放大了,紧张地对耳机说:“问他旁边这人是谁。” “是塔齐托先生。”机器人回答。 雅克的眼亮了,仿佛不相信自己能那么好运。一秒后,脸上裂开了一个贪婪的笑容。 “把他们请进来。”他说。 第39章 商人 一大帮全副武装的保安从门后涌出来,将塔齐托与丹尼围了起来。塔齐托被十几只枪口瞄准,外面还有一圈人在待命。他看着这阵势,心想还真是兴师动众啊。 这事简单不了。 而且肯定和11先生有关联。 他的后背被枪抵着,老实地向前走。丹尼一脸懵懂,问:“我们是要去哪里,我可以回家做晚饭了吗?” 他们穿过“铁门”,来到光影布景的内部。 破房子的景象消失了。塔齐托抬头,看到了洼地内的真实模样——一座连一座的瑞亚式的厂房,宏大,先进,有序,才造完不久。硕大的货车整齐排列着,等待着卸货。货箱上写着“野狼”,是一家矿产公司的名字。厂区内只有零星几个管理人员,大多是机器人在工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和金属的味道。 全息布景下掩盖的是工厂。塔齐托想,他们在造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会是军火吗? 塔齐托对军火很熟,在瑞亚就是靠走私这个起家的。这么大的厂房,的确是能用来私造军火了。 他不动声色地四处观察着,跟着一群保安穿过厂区。途中丹尼看到地上有垃圾,还给捡起来了。但立刻就被没收了。 他们被带到厂区深处。一路上,保安队长雅克在对着通话器向谁报告,声音很低,塔齐托听到零星几个词“是的,是11先生”“通知老板”“现在吗?” 塔齐托问一个保安:“你们的老板是谁?”但没有得到回答。所有人都严肃紧张,仿佛他们在押送的是一样金贵的道具,必须运送到指定位置,容不得任何出错。他身上的武器也全都被搜走了,只剩一点防身用的小暗器,对付不了那么多人的。 这阵势塔齐托很熟悉。每个人都是一副“闭嘴别多问”的样子。周遭的一切隐秘而富有效率。这都在证明一件事——对方和他一样,是生意人,不太合法的那种。外面人喜欢管他们叫“黑帮”。 他们把塔齐托送进一栋楼里。楼的外表是冷硬的灰色金属,有很高的防御体系。但内里装修奢华舒适,应该是老板的办公楼之类的。沿着走廊走到尽头,他们在一扇门前停下。没人敲门。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从那扇已经尽力隔音的门后,正隐约透出女人的呻吟声。是享受到极点,即将高`潮的,很放得开的呻吟,一声比一声大,尾音带着颤,很快就变成了尖叫。 一帮男人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假装到处看,仿佛这走廊里的风景十分好看。雅克对他们做了个眼神暗示,大多数人如释重负,都悄然离开了,只剩下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守着他们的“客人”。 塔齐托淡定地站在那里听着,心想要不这boss是个猛男,要不他找的妞太会演了。战况还挺激烈啊。 想到这个,脑中有性`爱画面一闪而过,像一颗子弹从太阳穴射入脑中。 他居然想起了那个男人。想起自己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 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眼神阴暗了一分。 四个人与一个机器人在门口站了三分钟,听完了女人的整个高`潮过程,然后里面安静下来。 雅克变得很紧张,有一些搓捻手指的小动作。 门突然自动打开了。站在门口的是衣冠齐整的保镖,人高马大,面色阴暗,说:“老板请你们进去。” 雅克第一个走进去,对他们做了个跟上的动作。塔齐托的后背被枪口顶了一下,只好跟进去。 他看到办公桌边,一个肌肉纠结的男人背影,上半身衣服还没穿,正在急急忙忙地穿内裤。塔齐托歪过头,想看一眼boss的脸,确认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都在一条道上混,碰见熟人是经常的事。 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查尔斯,你在看哪儿?” 塔齐托猛回过头,看见一个女人两腿交叉着坐在沙发上,戏谑地看着他。身上穿着宽松收腰的丝绸睡衣,领口开得有点低,露出雪白的乳`沟。雅克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身边。 而且塔齐托发现他认识那张脸。 该死……这里居然是她的工厂! 塔齐托抬起眉毛,摊手:“乔凡娜。你还是这么美。岁月女神十年前就忘了捎带上你了。” 乔凡娜有着一头浅金色卷发,眼珠是犀利的冰蓝色,像两颗打磨得透亮的托帕石。她好笑地看着这个嘴甜得十年如一日的男人:“你倒是把自己弄得不太好看。我都听说了。” 她接过保镖手里的一小杯烈酒,向后舒服地靠在沙发上:“那么,你突然出现在我的地盘,不是想来找我哭诉了?” 塔齐托对她的嘲讽抱以一个无所谓的表情。手下作乱的事想必已经传开了,谁都会想趁这个机会掰倒吞并他们。这种劣势不需要别人提醒。 乔凡娜的食中二指上带着两颗大而绚丽的宝石戒指,轻轻地晃着酒杯里的冰块,目光锐利地盯着塔齐托。她漂亮得很具攻击性,和她打交道的人很少有闲暇去欣赏容貌。他们更忙着思考怎么对付她。 塔齐托也在思考同一件事。 这下好了,他想。这里的主人是乔凡娜,一个不太好对付的老狐狸。 塔齐托和她十几年前就认识了。那会儿塔齐托还是个组织里跑腿的,乔凡娜已经继承了父亲的家业——顺说她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父女的手腕如出一辙。 ……更不用提塔齐托和她之间还有一段尴尬往事了,男女间通常都会有的那种。 当然,干他们这一行的本来就没有好鸟。塔齐托对他们的情感都差不多——绝不信任,也不拒绝合作可能。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落在了对方的巢穴里,没有任何自我保护措施。这是个猛兽的巢穴,任何掉进来的肉都是食物,会被连血带骨地生吞,没有情分可言。他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寻找全身而退的可能。 塔齐托找了个办公桌边的高脚凳坐了下来,一脸胸有成竹准备来合作的表情。 如果他如实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乔凡娜根本不会相信。站在对方立场上想,如果是他,他也不会相信。在道上你很少能真正相信什么人,任何接近你的人都有目的。所以最好让乔凡娜相信他是站在她这边的,而且手里有牌。 他决定试探,说:“你得问你的保安,他发现我是从11先生这里过来的,高兴得不得了,迫不及待地把我请了进来。” 雅克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但脸上浮起了一丝愉快。这可是个大功勋,够他吹嘘几年的。 塔齐托一上来就提到了核心问题——11先生。这话起到了作用,乔凡娜的目光微变了变——有一瞬的吃不准。塔齐托仍然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看着她。 乔凡娜:“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塔齐托模棱两可地说:“取决于你。”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塔齐托确定她也摸不清他的底,在思考他到底知道多少。 最后,乔凡娜放下了酒杯。用眼神示意了那几个保安。雅克立刻带着人出去了。那个穿好了衣服的男宠也趁机跟着离开。只剩保镖守在乔凡娜身边。 乔凡娜抬起头,对塔齐托说:“既然你想加入,证明我可以信任你。” ……加入?加入什么? 乔凡娜突然提起这个,塔齐托完全摸不着头脑。但对话进行到这一步,他已经不能问了。他仍旧把问题抛回给对方,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乔凡娜脸上的笑容褪去了,灿烂的阳光布景被锐利的力量撕裂,露出了她真实的面孔,灰暗而又阴冷。是扎根于黑暗帝国的鬼魂,将永恒地凌驾于灰色地带之上,为了金钱与欲`望不惜一切。 “出于我们的交情,我可以不计较你闯进我的地盘。”她说,“相对,公平地,你已经踏入了这里。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查尔斯。如果你做不到,我不能放你活着离开。” 塔齐托给了她一个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乔凡娜身体前倾,用那双浅得像食肉动物的眼睛紧盯着塔齐托:“证明你不是11先生的人。”她清晰且低声地说出了她的要求,“证明你能帮我们捕捉他。必要的话,杀死他。” 塔齐托心中一震。 第40章 信任的基础 乔凡娜的要求让塔齐托惊讶,心说难道之前向拾荒者购买数字的人是她?这事对她有什么好处?工厂和数字有关吗?是想杀死11先生,还是任何一个,甚至是所有的数字? 去打数字的主意,不会是嫌命太长了。她的背后一定有非常强大的势力支持着她,水很深。 更让人在意的是,科里希斯塔现在在她手下,他是否对她说过什么? 丹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是11先生的配偶,他该怎么合理解释他和11先生的关系? 他脑子里纠结了一大堆问题,表情依然纹丝不动。 在他说服她之前,乔凡娜绝不会再让他知道更多。甚至,在谈话中发现任何疑点,都可能变成她杀死他的原因。 塔齐托做了个冒险的决定,把被动变为主动。 他说:“你的第一个要求很容易达到。我可以证明我不是11先生的人,因为我和他有私仇,一个此生都化解不了的私仇。如果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开瑞亚,因为我杀死了一个数字,至少当时我这么认为。来到魔眼星以后,我又找了拾荒者对付他的影子,如果不是拾荒者反过来对付我的话,11先生现在早就落在下家手里了。” 乔凡娜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点头说:“故事很精彩。” 塔齐托:“俱乐部的名字是毒药,我们遇到突袭的录像老板还留着。你可以自由地去核实。我好奇的是,向拾荒者下单购买数字的人是你吗?” 乔凡娜没有理会塔齐托的试探,而是问:“你知道偷袭你的拾荒者头目是谁吗?” 塔齐托在心里犹豫了一下,报出了科里希斯塔的名字。他吃不准乔凡娜故意引他提起科里希斯塔是为了什么目的。 观察着他的反应,乔凡娜笑着说:“那么,你会想知道一件事。这个杀了你的兄弟,还差点要了你的命的人,最近到了我的手下。” 塔齐托做出一副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样子,乔凡娜对保镖说:“让他过来。” 几分钟后,科里希斯塔进入了房间。塔齐托看到了他。 科里希斯塔已经脱去了拾荒者的白袍,穿着普通的短夹克。长发扎在脑后,胡子也只留了短短一层,看起来粗糙而利落。他看到塔齐托,眼里流露出惊讶,目光在塔齐托与乔凡娜之间来回了几次。 乔凡娜笑着让他在对面沙发坐下,说:“我听我的老朋友说你们认识,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呢,科里希斯塔。” 科里希斯塔听到“老朋友”这个词,立刻警觉了起来,抗拒地往后退了一步,问:“这他妈的怎么回事?你们在耍我吗?” 塔齐托心想很好,他充分地知道我准备干掉他。他们这种人就像猎狗,总能嗅出阴谋和敌意。但也就这样了,他不了解乔凡娜。乔凡娜是不会为了一个塔齐托,故意干掉自己的手下的。 科里希斯塔突然闷哼了一声,被保镖猛击中肚子。塔齐托连保镖的动作都没有看清,下一刻,他已经把科里希斯塔反扭着手按在地上了,枪顶住后脑勺,沉声说:“注意你的态度。” 科里希斯塔是个杀手,够强壮的,但是在那个保镖专业到极致的压制下丝毫不得动弹。 两个boss都很习惯这一幕,姿态仍然很放松。乔凡娜带着笑意对保镖做了个退下的手势。保镖恶狠狠松开科里希斯塔,站到了她身边。 “请坐。”乔凡娜又说了一遍,这次科里希斯塔坐下了。 “这位,”乔凡娜指向塔齐托,“想入伙。我听说你能够证明他不会出卖我们。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科里希斯塔。” 科里希斯塔抬起一边眉,斜着眼盯着塔齐托。塔齐托很好地掩饰了杀意。 他在科里希斯塔的眼里看到了强烈的对抗。 科里希斯塔突然笑了一声:“我有。”他的表情变得很危险,而且看起来有点恶心。塔齐托产生了不快的预感。他不会合作,那一瞬塔齐托想,他会不顾一切想弄死我,因为他知道我也想弄死他。 科里希斯塔紧盯着塔齐托,说:“不会出卖我们,哼?他恐怕没告诉你他和那个数字是什么关系吧。毕竟这么难堪。”他转向乔凡娜,“你要相信我乔凡娜,我不希望你被欺骗。问问他那天在俱乐部包房里,他们俩在干些什么吧。” 乔凡娜像是听到了新鲜事,望向了塔齐托。 房间陷入了沉默。科里希斯塔的笑容愈发灿烂了,他相信他戳中了塔齐托的要害,他胜利了。他终于能杀掉这个早就该死了的人,然后得到那笔赏金。那可是不小一笔钱。他需要钱,欠着一大笔赌债呢。 塔齐托突然抬起右手,用拇指轻拨了一下食指上的戒指,打开了保险——那是一个微型的陶瓷枪,不含金属,所以没有被保安发现。他将枪口对准了科里希斯塔的脑袋,站起来朝他走去。 他的突然举动吓了科里希斯塔一跳,后者也跳起来,他完全没有带武器,乔凡娜不允许他们在厂区里带武器。 “怎么,我说对了吗!”他大声说着往后退,往后摸着想找什么东西攻击塔齐托。 “当然,”塔齐托步步逼近,眼里都是杀气,“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需要杀死一个数字。”这话触及了乔凡娜对他的一个疑点,她认真地听着。 科里希斯塔听他这么说,脸色凶狠起来:“别想糊弄我们!” 塔齐托很快把他逼到门口,无处可躲。他紧盯着眼前的敌人,说:“乔凡娜,有兴趣可以问问那只机器人,我是谁。” “塔齐托先生是11先生的配偶。”一直在旁边待机的丹尼以炫耀女主人的口吻说。 这个炸裂性的回答让房里所有人面色微妙地变化。 塔齐托冷笑了一声:“明白了吗,没有专业人士的帮助,根本不可能杀死一个数字。根本甩不掉他。” 不用解释也知道为什么他一开始不说了。 这种尊严扫地的话题从塔齐托这样永远体面光鲜,没人敢惹的头目嘴里说出来,拥有着十分的说服力。对他们来说,面子比命还重要。没面子是没法在道上混的。就算被伤及根本也不可能编出这种谎话。 更何况家政机器人不能说谎,这是常识。 乔凡娜有些尴尬。没人想听到一个boss的这种花边新闻,有时候听了是会付出命的代价的。她抬抬眉毛,点头:“足够了,我被说服了。”大方地抬手,“他是你的了,查尔斯。” 科里希斯塔的身体震了一下,怒吼:“乔凡娜!你不能这么对我!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为了个老情人杀你的手下!他妈的臭婊`子!” 乔凡娜无情地说:“塔齐托是你的客户,你却想利用他的定位杀死他,挣双份的钱。这不是道上的规矩。” 科里希斯塔终于害怕起来,面孔因为愤怒与恐惧交织而抽搐了一下,是动物发动进攻的前兆。下一刻,他不顾一切地朝塔齐托猛扑过去。塔齐托扣下了拇指,一枪射入他的额头。头盖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颅内压把血溅得满墙都是。 一缕血从额头的枪眼缓缓淌下。科里希斯塔不可思议地瞪着塔齐托,眼里的光消失了,身体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 塔齐托收起了枪,回到了房内,脸色又臭又硬。 眼前出现了一大片阴影,年轻的保镖挡住他,夺走了他的陶瓷枪。并仔细地搜了他的身,又收走几个小型暗器。然后再次回到了乔凡娜身边。 塔齐托与乔凡娜两个人沉默地对坐了一会儿。乔凡娜打破了尴尬:“几年不见你连口味都变了。” 塔齐托阴郁地看着地面,一脸不想再提的样子。 乔凡娜盯着空气想象了一下,感叹说:“这太操`蛋了。” 塔齐托骂了一句,说:“我们还是讨论一下怎么杀死他。你有计划了吗?” 乔凡娜摇摇头:“这太操`蛋了,他是机器人啊,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这话题可以过去了吗?” “……” 看到对方同情的眼神,塔齐托痛苦地按了按眉心。如果几分钟前还抱有和乔凡娜来段风流的幻想的话,现在他已经完全不这么想了。 第41章 入伙 乔凡娜和塔齐托交流了一些细节,关于数字被“闪电一号”束缚后的反应。 塔齐托从而知道了“闪电一号”这件专用来攻击数字的武器是乔凡娜工厂里的试验品。他们至今没有一个真正的数字可以用来实践这些武器。 乔凡娜想得到11先生,最好是活的,用他来做工厂其他武器的实验。 也就是说,塔齐托分析,乔凡娜不是针对11先生一个。她的目标是所有的数字。 这野心有点大,至于乔凡娜为什么要做这些,背后到底有谁的支持,现在乔凡娜肯定不会告诉他。他和乔凡娜信任彼此,就像人们信任政治家——完全没有信任。哪怕是在他暂时说服了乔凡娜之后。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圈,答应了参与捕捉数字的计划——弄得像他有机会拒绝似的。不管怎么说,由自己主动提出的话,还能谈谈条件。 他的条件是在他成功“捕获”11先生之后,她要让他“入伙”。尽管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入什么伙。听起来有大把的钱可以捞,乔凡娜从不吃亏。 乔凡娜探究地看着塔齐托。她有一双特别大的眼睛,是内双眼皮,令她看起来干练犀利。她比塔齐托还大了两岁,是个老练的生意人,同时和他一样信奉着黑暗世界的规则:绝不容忍任何背叛。洞察一切,令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他会很痛苦,”乔凡娜说,“我们的团队发现了数字身上的惩罚机制,这是唯一会给他们带来痛觉的途径,所有的武器都会充分利用他们的痛觉。所以他被做实验的时候,会非常痛苦。” “所以呢?”塔齐托莫名其妙地问她,“他疼的时候我该给他吹吹吗?” 乔凡娜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相信他是真的打算弄死那个数字。她释然地放松了下来。 “我们本来有一个冒险的计划。”她开始叙述他们的计划,在她抬手的时候,保镖适时地送上了终端,没有让boss感到任何的不便。从终端中跳出了一件金属束缚衣的全息模型。塔齐托仔细看着,感觉像某种刑具。 “既然你能够接近11先生,就容易多了。我们会改变计划。” “试验完后你们打算怎么用那些武器?”塔齐托还是问了一句。 “你会知道的。”乔凡娜对他笑,是让他不要多问的笑。 为了不引起11先生的怀疑,他们放走了塔齐托。 塔齐托的身上安装了数字的专业捕捉器。是比“闪电一号”先进得多,成功率也高得多的一种,他们管它叫“束缚二号”。 当他们用那玩意扣住他的手腕时,塔齐托试着扯了一下,手立刻被乔凡娜压住了。两人目光相碰,什么也没说,同时收回了手。 塔齐托意识到这东西不能私拆,为了防止私拆,很可能装了自爆装置。这是乔凡娜的作风。 塔齐托把丹尼放在摩托车后座,后者小心翼翼地捏着他腰上的一点点衣服——塔齐托怕痒,不允许他抱着他的腰。 “我感觉不太好,有点想吐……”高速飙车下,丹尼胆怯地说。 “……丹尼,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个机器人。”塔齐托冷漠地说。 “是的,但电视剧里女主人公都是这么说的。”丹尼认真地说,“我的核心程序里有模仿人类行为的要求。您这样说我让我心里很难受。”他可看了不少凄美动人的爱情电视剧。 塔齐托决定不再理会这个弱智机器人。 他们很快回到11先生的家……门口。没人有权限开门。开门的事应该是家政机器人负责的,但只能负责从内打开。当他也站在外面的时候,就无能为力了。 现在丹尼和塔齐托一起站在外面,傻乎乎地吹着风。 一堆医疗机器人在收到丹尼的求助后,叽叽地围到门口,谁都没有办法——它们都没有开门权限。这是11先生的家,不仅权限分明,而且不可能作弊,安保系统滴水不漏。 折腾了一番后,塔齐托放弃了努力,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丹尼正在旁边不停地道歉,说他以后会把不擅自离家写入核心程序。 塔齐托感到肚子饿了,这才意识到天已经很晚了,过了吃晚饭的时间。 11先生说他今晚不会回来,他如果不联系他,可能就得在门外过夜了。 有一瞬间,他想起了那人关照他晚饭的样子。那人态度自然,表情明净,坐在工作椅里,就像个普通的居家男人。 所有人都熟悉他作为政客的样子。有些人知道他的阴暗面。但可能没几个人见过那人居家男人的样子。 塔齐托拨开袖口,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黑色金属环。在他的另外一只手上,以及两只脚踝上都各装了一个。在装上之前,他们演示了用法。 非常先进,速度很快。11先生躲不过去。如果效果如预料那么好,那捕捉他就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估计连反抗都没有。 他们早就研发出了这件武器,没有付诸实践是因为他们找不到接近数字的机会。 但那个人在他接近的时候毫无防备。还会找机会亲吻他,像个普通的喜欢调`情的男人。 丹尼小心翼翼地问:“塔齐托先生,需要我联系11先生吗?” 塔齐托猛震了一下,神色紧张地抬头问:“你在那里的时候联系他了吗?” 丹尼:“您是指在那个穿睡衣的女士的办公室里吗?” 塔齐托不耐烦地说:“一整路,从我们被逮住之后,你尝试联系过他吗?” 丹尼:“是的。可是那里有强烈的屏蔽信号,我不认为我的联络成功了。” 塔齐托想了一会儿,点头。 过了一会儿,说:“不用联系他。我在这里等他一会儿。” “可是外面很冷,塔齐托先生。” “我想晚点见到他。”塔齐托说。 大约是凌晨1点的时候,11先生回来了。 他的脚步在门口停下。在他的家门口,塔齐托蜷缩着,靠着门睡着了。身上盖着丹尼的小白围裙。 他可能是冻坏了,把自己蜷得很紧。眉头微蹙着,看起来睡得很不舒服。像只偷溜出去以后找不到回家的门的家猫。 11先生走过去,扶住他的后背,把门打开了。 他把塔齐托轻轻横抱了起来,走进家里。没有开灯,径直朝塔齐托的卧室走去。脚边都是医疗机器人在滚来滚去,但没人发出声音。谁都不想吵醒熟睡的人。 也没有人发现,在黑暗中,塔齐托已经醒了,睁开了眼睛。 黑眼睛与黑夜融为一体,神情如夜色那般阴冷。 第42章 要成功地发挥“束缚二号”的作用,塔齐托必须与被捕捉的对象面对面站着,手腕对手腕,脚踝对脚踝,距离小于半英尺。 虽然要求苛刻,但“束缚二号”有一项不可替代的功能——剥夺数字的对外通讯能力。这种能力必不可少,否则数字遇袭之后还能利用通讯来调用战斗机器人反击或者发出求救信号,那样就麻烦了。 正因为对站姿和距离要求太高,杀手几乎不可能用“束缚二号”作案。只有熟人可以,而且是亲密的熟人,被允许进入一个数字半英尺距离内的。 比如“配偶”之类的。 塔齐托醒过来后,从11先生的手臂间跳到了地上。他很快让自己清醒过来,应付接下来的事。 11先生说:“看起来你今天下午过得很充实。” 塔齐托眼睫一动,怀疑对方知道了些什么。故作轻松地问:“丹尼都向你汇报了吗?” “还没来得及。”11先生说,“晚安。” “等等!”塔齐托追上了准备离开的11先生。他还不能让他走,脑中飞转,想用什么理由将他留下。最后说:“我还不困。” 11先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塔齐托,“看来你还有故事要和我分享。”他善解人意地说,“一个热水澡,和一碗撒着芝麻菜的鱼肉通心粉够换一个故事吗?” 塔齐托一怔。而后心里产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感,很想让他闭嘴。 那些人都听着。他们在他身上装了监听器,据说可以避开数字身上的信号屏蔽器。所以这里的一切他们都听得到。乔凡娜,她的保镖,她的智囊,她的手下,他们全都围在监听器的另一头,听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他突然发现11先生与他说话的口吻和在外人面前不同。是很私人的那种语调。塔齐托下意识不想让其他人听到这些。 “不……”他决定按计划行动,快步走向11先生。目标明确——摸了摸他的胯下。11先生一动也没动。 ……那里还是空的。 他等在门口的时候就在思考这个问题。11先生会被他们捕捉,拿去做实验。他们会看见他胯下的洞……而且乔凡娜也会知道。他不希望她产生过多的联想。他也不会喜欢那些人讨论11先生的胯下是个洞。他都能想象出那些人的表情。 他说:“比起这个,你打算什么时候装回去?……还能装回去的吧?需要回瑞亚维修吗?” 11先生问:“你需要吗?” 塔齐托突然就失去耐心,恶狠狠地说:“我他妈的需要什么?什么叫我他妈的需要?” 他还想说什么,但忘了语言。他看到11先生对着他笑了。 他花了三秒才意识到那是一个玩笑,而且11先生开玩笑的时候笑了。他的嘴角勾起的弧度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目光变得很柔和,塔齐托确定那是一个笑。 11先生回头,走出了卧室。嘴角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硬角度,但眼里还留有余温。塔齐托没好气地说:“你去哪儿?”跟着他走出去,看见他走到客厅的一面墙之前,将手按在了墙上。 塔齐托闭嘴了。他知道那是什么,压感识别器。他一直以为那是一面普通的墙,原来后面还藏着别的什么吗? 一秒后,墙中央出现了一个门形的空洞。11先生走进去,塔齐托犹豫地跟了进去。 “这是什么地方?有灯吗。”他嘀咕,“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 “没有,”11先生的声音从他两米外的地方传来,“这里只有我会进入,我不需要灯。” 塔齐托心想,是机械眼的夜视功能。 想到机械眼,塔齐托心里动了一下。脚步一停,他脑中快速地思考了一些什么。新的计划迅速形成,并补充到了自己原有的计划里。 塔齐托掏出了终端照明。一束白光划破漆黑的空气,落在了一个柜子上。他移动终端,亮光划过各个角落。 这是一间不大的密室,四面墙都被金属柜子占满,像个档案室。塔齐托走到11先生身边,发现他拉开了一个柜子上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 ……一根男性性`器官。 塔齐托看了一眼,满抽屉都是那玩意儿,整齐地一根一根排列着,少说也有二三十根。每根都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一间数字身体零部件的储藏室。 “呃……” 这么多根生`殖`器没有主人地排列着,也算是奇观了。塔齐托露出了看见了屎的表情,悄悄伸手,想戳戳看手感。然后手被11先生一把抓住。 那一瞬,塔齐托睁大了眼睛,手抖了一下,立刻抽走了。 他的手腕上还戴着“束缚二号”……被发现了吗? 他神经紧张地盯着11先生,后者说:“不能碰,是无菌的。” 塔齐托僵立在那里,看着11先生坐下来,解开了裤子。在用一些专业的工具清洁当时被枪击出来的洞穴,除去一些焦黑的皮肤材料。 塔齐托站着看了一会儿,11先生抬起头,说:“需要点时间,为何不坐一会儿。你的聚光灯让我有点尴尬。” 塔齐托走过去,坐在了11先生身边——屁股底下是个矮柜,里面不知道装着11先生的哪一部分。 他随意地抓着终端,灯照上天顶,白炽的光漫射开来,映亮了半个密室。在微弱的光亮下,他忍不住偷看旁边那人处理他的胯下。他看到11先生清理完“创口”,开始修补皮肤,直到胯下留下一个圆形的洞……很明显是什么洞。11先生拿起了那根……呃,那玩意儿,将根部对准了那个洞。 安装过程比塔齐托想象中复杂一些。11先生用了一种喷枪似的修补工具,一点一点把那玩意儿“焊接”了回去。完成后,塔齐托忍不住摸了摸。完美贴合,摸起来触感和人类的皮肤一模一样。提两下,拽不下来。 塔齐托还在心想这可真他妈的神奇,突然就被一把扣住了后脑勺,毫无防备地被吻住了。 热吻进行了得有三四秒,塔齐托才反应过来。挣扎费了好一番功夫,几乎变成了扭打。最后终于在对方把手探进他的衣服里之前站了起来。 塔齐托愤怒得头脑一片空白,举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来一拳。准备来第二拳的时候理智有点回来了,他犹豫了一下。 11先生站了起来,冷淡地说:“晚安。” 从他面前走过,离开了密室。 什么玩意……还一脸不高兴,塔齐托放下拳头,焦虑地想,他难道还以为我在给他性暗示?? 11先生径直走进了他的工作室,投入进了工作。塔齐托还站在原地,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激,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情绪失控的时候。 当他走出那间密室的时候,他已经调整好了自己。他还有些别的事要做,需要抓紧时间。 大概是两个小时之后,塔齐托完成了其他事。接下来只剩最后一步了。 他站在了11先生的工作室门口。 他有些紧张,但很好地隐藏了起来。他已经做下了决定。他做的决定从不改变,必须按计划完成。 门打开,11先生回头看到塔齐托,问:“怎么了?没有睡吗。” “我有话对你说。”塔齐托说。他的眉头蹙着,仿佛眉间挂着千万公斤的烦恼,肩上扛着暗无边际的负担。但他又很确定,笔直地看着11先生,是准备严肃交谈的表情。 11先生注意到他左眼的纱布拆走了,又装上了一只机械眼。刚才的两个小时里装上的。 塔齐托暗中按住了手腕上的机关,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说:“过来。” 11先生走到了他面前,问:“你需要什么?” 塔齐托说:“再走近一些,走到我的面前。” 他是个老练的犯罪分子,心理素质过硬。他杀死柯西莫,夺取老大的位置的时候,就完美地处理了一切,现在他只会做得更好。 11先生照办了,对他没有一点怀疑。 塔齐托的两手用力抓住了11先生的两只手腕。他平视着这个数字的双眼,新眼睛和原本的那只完美地匹配,在黑暗的房里反射着冷光。 “我很抱歉。”塔齐托说,“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过程如预想那般的快,武器弹出去的时候把塔齐托吓了一大跳。但很容易。因为最难的部分是取得一个数字的信任。 那些金属圈从塔齐托的手腕和脚踝上发射,准确地扣在了11先生的手腕和脚踝上,并在瞬间延长分裂。从四个金属圈变成一件束缚衣,中间只用了两秒钟。 11先生顿时就从他视野里消失,砰地一声重重跪到地上。他的眼里充满惊讶,抬头盯着塔齐托。身体被牢固的金属圈紧紧束缚,两手被迫扣在背后,巨大的能量流动着,发出明亮而不稳定的蓝色光线。它完全搅乱了数字的能量场,令他们失去行动力。 和“闪电一号”同样的原理,但快准狠,一旦被固定住,没有逃脱可能。 塔齐托同情地俯视着他——可能是湿润的眼睛给人的错觉。但作恶后的同情表情令犯罪分子看起来伪善而又变态。 “他没有向外发出任何信号!我们成功了!把他带回来,塔齐托!”耳机里传来了大家的欢呼声,塔齐托轻按着耳朵,说:“稍等。”他试图把他抱起来,但数字的身体比普通人沉重的多,最后他只能扛起他。经过待机的丹尼面前,低声说:“丹尼,你也来。” 丹尼睁开眼,跟上了塔齐托。 他们出现在了屋外,在那里,一辆箱车已经等待了许久。塔齐托把11先生扔在了地上。 箱门自动打开,乔凡娜焦急地从上面下来。她径直快步走到11先生面前,捏住他的脸,将他上下看了一遍,两眼激动得放光。 “是真货!”她喃喃地说。 “多花了点时间,”塔齐托说,“把眼睛修了一下。” 乔凡娜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又回到11先生身上,仿佛看到了金山银海,稀世珍宝——整个星系不到二十个数字,使用着再有钱也无法触及皮毛的尖端科技,的确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珍宝了。 乔凡娜确认了他是数字,狠狠地拥抱了塔齐托,高兴地说:“感谢你!”她这才注意到他的两个眼睛恢复原样了,夸奖道:“它们看起来漂亮极了,你的眼睛。你真是太棒了查尔斯,你不知道你做的事对我有多重要!” 塔齐托给了她一个很解风情的微笑,指向丹尼:“我得带着他。我只吃得惯他做的饭。” 乔凡娜的心思都在新到手的实验对象身上,随口说没问题,只要他通过安检。塔齐托表示随便检。 他们有说有笑地登上了车,手下小心翼翼地把被捕获的数字搬上车。 晦暗朦胧的夜光下,一辆箱车静悄无声地离开了这个号称整颗魔眼星最安全的住宅区,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第43章 塔齐托跟着乔凡娜进入了充斥着机油味的实验室。 实验室早就准备好迎接一个数字的到来,门打开的瞬间数字就被接手过去了。他们搬运数字的时候小心翼翼,仿佛他脸上写着“轻拿轻放”。 实验室这会儿忙成一团了,所有人都机警迅速,跑来跑去,大声喊着什么。 乔凡娜的细高鞋跟敲得啪啪直响,事无巨细地亲自过问,确认手下万无一失地处理这个数字。针对数字的实验成为了这间工厂里最重要的事。她一会儿叫来了武器专家梅格,命令她的团队在半天之内交出实验方案。又召集了另一波策划人员,命令他们和实验员们信息同步,随时修正攻击计划。 塔齐托安静地观察着一切,这时候开口问:“什么攻击计划?” 乔凡娜匆忙地说:“你马上会知道的。跟上,带你去看隔离室。” 针对数字的攻击计划。塔齐托一边走一边琢磨,难道他们要干掉所有的数字吗? 不可能。否则这计划简直可怕得让人骨髓发冷。做生意最不希望的就是全局性的灾难,乔凡娜没有这么笨。 塔齐托微眯着眼想着,将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走到了乔凡娜身边的玻璃墙前,面色沉静地看着实验员把11先生的手脚固定在墙上。 那是一个安全系数极高的隔离室,有一面玻璃墙。墙外站着三四层人,此时都完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伸着脖子像参观动物园一样看着那个无法动弹的数字。快速地交换着一些术语,讨论着将施加到他身上的一切,疼痛等级,致瘫痪,肢体割裂,好像他生来只是一件实验道具,他的疼痛与想法完全不在被考虑的范围内。 塔齐托很确定他们会把这个得之不易的数字利用到极致,绝不会轻易结束他的痛苦。 “你们用什么屏蔽信号?”塔齐托问。 “这整个实验室都布置了高密度离子信号网,他如果想发信息出去,就会被我们拦截到。”乔凡娜介绍起来,“我们就能看到数字在落难的时候会向谁求助。说不定可以把他隐藏的军团地点揪出来。” 塔齐托点头,过了会儿又问:“惩罚装置呢?” 乔凡娜正忙着和旁边的实验员交代,听到他的话转过头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想报仇有的是时间,不用这么着急的。” 塔齐托:“电流可以让他保持不动,但不保证没有意外。”他认真地不带私人情绪地说,“我了解你,你很谨慎,不会漏过后备措施。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想确认。” 乔凡娜欣赏地点头:“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性`感吗?” 塔齐托礼貌地说:“我会把这当作称赞。” 乔凡娜愉快地将他拉到玻璃墙前:“那让我来展示给你看看,我们科研人员两年来的努力所结出的果实。” 11先生的手臂张开着,细丝一般的电流缠绕着他的身体,禁锢着他的行动。 只是电流而已,几百年前毫不稀奇的东西,所有人都用它作为能源。到了现在不仅难以再见到,还化作了镣铐,试图逼迫一颗骄傲的头颅低下。 在被拾荒者袭击之前不久,11先生曾遭遇过另一次恐怖袭击。在房美尼的晚宴上,当他与房美尼的老板谈话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窗口跳进来。幸运的是那个人什么也没来得及做,立刻就被战斗机器人捕获了。 那是个年轻男人,被捕捉后显得十分害怕,开始求饶。11先生准备去检查他带的武器,就在这时,那个男人的胸口砰地一声爆炸了。 一声巨响把房美尼的老板吓到了桌子底下,那个男人的胸口炸出了一个大洞,当场毙命。 事后,11先生分析当时的情况,认为爆炸物肯定不是男人自己引爆的。一个准备自杀式袭击的人,脸上是不会流露这种脆弱恐惧的表情的。 他认为那是一次有组织的袭击,攻击对象还不确定是谁。后来警方分析了爆炸物,也没什么稀奇的。到最后也没追查出幕后指使人是谁。 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从拾荒者使用的专业对付数字的武器,到今天他被捕捉,进入了一个大规模的实验室。这一切都让他意识到,在房美尼被袭击的那次是一个极其谨慎的试探。这个捕猎数字的计划形成得比他推测的更早。 现在,11先生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提供身体运作的能量场被电流场抵消了,没有能量场的支持,所有的零件都无法正常运作。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虚弱无力,甚至连神智都不太清楚。 他眼前的数据一片混乱,看出去的景象是虚化的。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指尖最末端还有微弱的感觉,他需要集中所有的精力才能感觉到它。他艰难地尝试移动手指,尝试了整整两分钟,他的右手食指微弱地抖了一下。他又挣扎了几分钟,不得不停下来,接受一个事实:动一动手指就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动作了。 突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11先生,是我。” 那是塔齐托的声音,声音从四面八方的墙壁渗透进来,带着回响。 “我们要用你的身体做一些实验。”塔齐托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起伏,像是单纯地通知他,“你不要玩花样。配合是最聪明的做法。” 11先生还在转动眼睛四处看着,对他的威胁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塔齐托等了一会儿,轻蔑地说:“看来你还有点脾气,我们会有办法让你配合。” 不需要气急败坏的威胁,这样的话从一个boss口中说出来拥有充分的说服力。清楚自己的话将得到百分百的执行。 他说完这些,调出了玻璃屏上惩罚系统的界面。一大波菜单在他面前展开,惩罚项目真他妈的丰富多彩。 他兴致盎然地研究着菜单。而在他的身侧,乔凡娜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他。 塔齐托直接将屏幕滑到了最底下,屏幕变成了一片红色,表示这里的选项十分危险,会带来严重后果。 他听到有专家倒吸一口气,不敢开口。他对此不予理会,点选了红色浓度最高的项目,项目末尾有一个括号,里面写着:将造成对象30%的肢体损毁。 项目页面被打开,屏幕中继续警告着惩罚将带来的后果。他无视了那些,点了“开启”。 一个确认界面跳了出来:确认实施吗? 塔齐托毫不犹豫地将手点向“确认”。 在他的指尖碰到按键的最后一刻,乔凡娜拦住了他。塔齐托惊讶地看向她。 乔凡娜冰冷的双目中总算染上了些温度:“好了,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恨他了。”她的表情变轻松了许多,“但至少得心疼一下我们的专家吧,他们期盼数字两年了。” 塔齐托叹了口气,说:“好吧。”回头对专家说,“感谢你们的老板,你们会得到一个完整的身体。”改选了最不痛不痒的惩罚。没人有意见,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在塔齐托按下选项的一刹那,束缚住11先生的细丝电流突然变亮变强,像一条亮蓝色的巨龙穿入了他的身体。 11先生的身体猛地一震,手跟着颤了一下,无法捏起来。 疼痛真切地降临。他的身体就像要沸腾蒸发一样的烧灼。他紧咬着牙,防止自己露出呻吟声。只有眉头蹙着,那是他唯一显露出忍受着痛苦的地方。 惩罚持续了五秒钟。当电流恢复成细流后,11先生仍然绷着身体。 该死……太久没有体验疼痛,他已经快忘了那种感觉了。 做人的感觉。 塔齐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个人——准确地来说,那个数字,忍受苦难的样子就像一个殉道者,隐忍,清醒,神圣不可侵犯。 人们已经久久地忘却信仰了。神只出现在偶尔的调侃中。 但一个永不凋亡,理性强大,又英俊高大的形象,不免让人联想起早已被抛却的信仰。 用句直白的话来说,这家伙真该死的还挺帅的。也就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时候比较帅了,塔齐托不以为然地想着。 “何不先去休息一会儿呢,查尔斯。“乔凡娜的声音打断了他天马行空的遐思。她说:“午后有一场会议,我希望你能赏个脸。” 塔齐托朝她微一点头,转身离开了。 这很好,这是信任的开始。不管对方是不是打心眼里信任他,至少对他发出了信任的信号。 他需要这份信任。他觉得自己干的还不错。 第44章 午后,塔齐托提前来到会议室。见到了乔凡娜手下的一些核心成员。三个武器专家,两个军事策划,一个高级会计,和几个智囊。 从人员职能来看,很有与世界和平共处的决心。 那几个武器专家一看到会议室里的新客,急忙就朝他跑过去,用一堆关于数字的问题淹没了塔齐托。他们紧追不舍地问他“杀死”数字的经历,以及关于数字的一切,不放过任何细节。 乔凡娜进入会议室的时候,就看见她的老朋友被一群如饥似渴的听故事儿童围在中间。 乔凡娜走过去,笑着问他们:“有收获吗?” “非常重要的信息,”一名专家热切地说着,眼里充满着对科学的狂热,“以前只是一些猜想,如果是真的,那真是太有利于我们了!” 乔凡娜表示她很感兴趣。 “数字的记忆载体是芯片,”另一个技术员眼中有着同样的狂热与兴奋,“而且芯片可以替换,塔齐托先生试过了,数字可以被置换记忆,甚至操纵行动!” “我们做完实验以后不一定要销毁11号的身体,我们可以利用他!” “只要捕捉到在瑞亚的本体,我们就可以连影子带本体,完全地操控他。”在和专家交谈后,塔齐托听起来完全就像他们中的一员,“据我所知,本体和影子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他们同步分享记忆。”专家说,“他们是一脑双体。” 塔齐托不明白,涉及到了专业领域,专家立刻热情地解释起来。 在所有的不到二十个数字里——官方说是18个,但有证据证明其实更多——只有三或四个数字拥有自己的影子,通常是主脑最喜欢的那几个。数字的影子被分配到合众星以外的星球执行一些任务。他们还不确定11先生的影子在魔眼星的具体任务是什么,但大体猜到与安全监管有关。 数字和他们的影子是同一个大脑——他们这么称呼数字的控制中枢——控制的两个身体。他们同步分享着记忆,彼此了解在对面星球发生的任何事。但由于星球之间数据传输往往要花上几天,所以数字和影子的记忆会有几天的时间差。 这就是乔凡娜一定要快速行动的原因。尽管束缚二号开始起作用的时候,本体和影子之间的这种数据同步就被迫终止了。几天后,在瑞亚的11先生还是会知道自己的影子被绑架了的事。 他们需要在引起任何人的警觉之前展开行动,完成“计划”。 他们又提到了“计划”。塔齐托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没有做任何评价。他想他很快会知道是什么计划。 话题终止后,乔凡娜走到会议桌前。专家们还处于兴奋中,激烈地辩论着,一边大声说话一边走到了桌边。坐下后仍然越过桌子争辩一些学术问题。 塔齐托坐在乔凡娜身边,一直是一副从善如流的表情。但若仔细看他的眼睛,会发现那两颗黑色的眼珠比平时更晦暗,显示它们的主人正在思考着什么也许阴险的事情。 他的目光扫过会议桌,注意到主位空缺着,每个人在交谈间都时不时看着主位,等待着什么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桌上的声音越来越小。人们被一层焦虑的迷雾笼罩,仿佛将要迎接什么重要人物,使得他们没有了聊天的心情。 乔凡娜脸上没什么表情,冷着脸看着前方的桌面,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塔齐托观察了所有人,最后期待地望向那个方向。 他没有等太久。几秒后,主位前的空气浮起了密集的色彩颗粒,并在瞬间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 塔齐托的眼亮了一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形,试图看清他的脸。然而他马上就意识到那是徒劳。对方故意模糊了全息影像。那个人形就像是一堆旧工业时代排放的浓厚黑雾,完全看不出细节。 塔齐托有些懊丧,而随着这团迷雾的出现,刚才还朝气蓬勃的专家们就像挨了训的学生一样鸦雀无声,低眼看自己面前的桌子。 黑色雾气停止了变化,悬停在了会议桌的主位上。这个“计划”真正的主人,或者说,核心人员之一,出现了。 塔齐托感觉到那人转过头看到了他。乔凡娜站起来,凑到那个人形的耳边,悄声说:“他就是查尔斯·塔齐托。” 塔齐托并没有站起来,坐着朝那个人形致意。 “欢迎你的加入,塔齐托先生。” 那团黑影开口说话了。声音是从桌面的扩音器传出来的,经过了明显的处理,但听起来充满力量,“请你入伙是我的意思。我久闻你在瑞亚的军火买卖市场上叱诧风云,我们的合作想必会结出丰茂的果实。” 塔齐托客套地谦和了几句。这人的话引起了他的警觉,不确定对方特地安排自己入伙的目的是什么。他不能紧盯着对方不放,但仍在努力地分辨着。那团影像太过模糊,他无法将他与自己所知道的任何人联系起来。 那之后,坐在主位上的这个人就不太开口了,成为了飘在会议室桌边的一团阴云,不声不响但所有人都无法忽略他带来狂风暴雨的可能。 在讨论了将施加在11先生身上的实验方案后,乔凡娜将头转向塔齐托,问:“查尔斯,你想负责哪部分?我们的实验刚刚开启,还缺一个人负责,你介意吗?” 塔齐托看了一眼那朵像睡着了一样的阴云,那个人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塔齐托于是接受了这个指派。 接下来是一些军火倒卖,财政预算的事。这群人拥有着极高的效率,一场会议只进行了半小时,解决了所有的事,毫不拖沓地各自散去。 塔齐托在一个叫梅格的武器专家的陪同下,去往工厂最隐蔽的C区。接下来的几天他都要在这里度过。 走在他身边的梅格是个小个子姑娘,戴着一副粗边框的扩增现实眼镜——所有专家的标配。她看起来很年轻,但黑发编成了极为保守的妇女款式,穿着中性的工装裤,一路上不太说话。刚才在会议室里塔齐托压根没有注意到她一直坐在那里。 这个姑娘据说是乔凡娜最信任的武器专家,塔齐托听说本来乔凡娜想让她负责整个实验,但她坚决拒绝科研以外的任何工作。 从工厂结构图上来看,整个C区都是武器实验室,被笼罩在离子防护罩下,防止外来入侵——这种离子防护罩的维护成本十分高昂,普通的实验室根本用不上。 他们沉默着步行了五分钟,就来到C区门口。C区的入口是一只一人高的隧道状安检圈。塔齐托问:“每次都要吗?” 梅格说:“是的。” 安检员托里远远地看到塔齐托,热情地探出半个胖胖的身体:“嗨!我猜你就是我们的头儿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托里讨好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忙前忙后地指导塔齐托过安检,显出十二分的尽忠职守:“我们都知道,都是些老掉牙的规矩,没有任何私人通讯设备,没有录像,没有外接存储设备,当然,没有武器,做我这行的总是第一个被杀,所以,没有武器是最安全的。”他大笑起来,“总之,没有任何现代科技产品,我们就像原始人一样干干净净地走进园区,这就是所有的注意事项。如果我们身上有任何电子设备,可以寄存在存储箱。怎么样,我们准备进了吗?” 塔齐托十分配合,泰然自若地走向了银色的安检圈。向里看了一眼,是一条两步就能走完的短隧道,尽头是通向C区的门。 他一脚踏入安检圈,第二只脚还没来得及踩到里头,警报器忽然刺耳地响了起来。塔齐托一脸迷茫地望向安检办公室。 “呃……等等,”托里比塔齐托还错愕,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解释说,“这东西有时候会太过敏感,你介意再试一次吗?” 塔齐托好脾气地表示没关系。 他又通过了一次,警报器还是响了。整个安检圈亮起了红灯,显得情况十分危险。 托里胖胖的身体又从办公室里钻了出来,像只忙里忙外的胖豚鼠:“塔齐托先生,太抱歉了,你可能得等等。” 塔齐托说:“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塔齐托先生,这上面显示你的头部有违禁金属……天啊,也太出奇了,我还第一次见到头部扫描出违禁金属。你得等等,我看看机器有什么问题。” 塔齐托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是了,这是我的错。”他用指尖磕了磕自己的左眼球,指尖在眼球上敲出了瓷碗一般的声音。托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颗是人工眼球。我太习惯它了,直到你提到头部我才想起来。需要我拆下来检查吗?毕竟,我的左眼可能会突然戳出一截狂嚣者火焰巨炮,轰——” 他们都大笑起来,“不,不用,”托里松了口气,掏出手绢抹了抹额头,“原来是这样,那一切没问题了。除非你可以用眼球打电话哈哈哈哈!”他在图上点了几下,将塔齐托的左眼加入白名单。 “我保证下次您通过的时候,这该死的东西会安安静静的。” “是液态金,”进入C区后,武器专家梅格突然转过头来,不信任地看着塔齐托,“刚才检测到的违禁金属。通过重塑金的原子结构,液态金有低熔点和高传导性的特点。” “看来你很有学问,如他们说的一样。”塔齐托用对陌生同事的亲切口吻说,“我总是敬佩学问深的人,我自己就没读过什么书。” “液化金不仅被用在武器里,还被用在超微芯片上,”梅格咬着这个话题不放,“所以你的假眼球有一些更复杂的功能,是吗?” 塔齐托莫名问:“更复杂的功能?比如?” “通讯功能,录像功能,数据传输功能。” 塔齐托沉默地盯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 “这是个非常好的创意,”塔齐托鼓励说,“我还没见过可以用来通讯的眼球,如果它上市了,一定会有人愿意用一个真眼球来换取这种方便。” 梅格并没有回答,但面色有些尴尬。 塔齐托说:“但你仍然说对了一点,液态金有更好的传导性。我在失去这个左眼的时候,眼眶受了很重的伤,普通材料已经没有办法与我的神经连接。可以说,这是我的唯一选择。” 通常这种时候,对方该为自己的鲁莽怀疑而道歉,但梅格不太擅长,于是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嫌疑解除了。 他们很快到达了C区最深处,将手按在墙上,刷了压感认证,进入了那间实验室内。 武器实验室乍一眼看起来和汽车维修部没什么不同。实验员们穿着粗厚的工装裤,手上沾着机油,手里娴熟地摆弄着致命的武器。到处是冷硬金属的细小磕碰声。 塔齐托穿过那些试验台,再次刷了认证——这是他进入C区的第三次身份验证了——进入了里区。 在那里,他看到了11先生。那样子吓了他一跳。 11先生低着头,表情看不清。但看起来不太好。 他的衣服已经被脱去了,将总是好好包裹在西装下的裸`体暴露在人们眼前。那曾是让所有雄性都嫉妒的身体,肩膀宽阔强壮,腰腹精瘦结实。但现在他的皮肤表面扶着一层焦黑。整个上半身的皮肤布满了诡异的烧灼痕迹,充斥着一股痛苦的味道。塔齐托实在想不到有一天这人会这样凄惨地出现在他面前。 塔齐托打开了实验记录,发现在短短的,从实验方案出炉到他来到实验室的这段时间里,11先生已经遭受了一次雷击炮——鬼知道那是什么——和一次电烧灼实验,他们正要开始第二次雷击炮实验。三次实验之间几乎没有间歇。 这时,他们背后的密码门打开了,塔齐托回头,两个女孩看到塔齐托后吓了一跳,站在门口不知进退。 塔齐托问:“需要帮助吗?” 那两个女实验员有些紧张地摇头,其中一个鼓起勇气说:“我们进来布置数据。” “当然,”塔齐托说,“不用在意我。” 这时,他在玻璃屏的反射中看见了自己。忽然明白了这些女孩们为什么怕他。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眉头微敛,目光阴沉,下唇绷着。他周围的空气燃烧着血腥的杀气,让他看起来很不好惹。 他的目光越过玻璃,看着那个受尽折磨的数字。机器人没有失去意识这一说,他清醒着承受了所有的疼痛,看着自己的肢体一点点被破坏,并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结束。 “小姐,”他侧首对实验员说,“打开门,我要进去了解他的情况。” “可是实验还有两分钟就开始了……” 她们看着塔齐托,眼里的畏惧从有到无。 塔齐托已经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表情,笑得很迷人,令女士难以拒绝。 “你一定会替我想想办法对吗。”他温柔地说。 第45章 内部快传 塔齐托朝女孩们露出笑容,英俊得仿佛拒绝他这么小小一个要求是犯罪。那两名实验员在这功率超大的灿烂笑容照耀下纠结地对视了几秒,最终为这位新负责人弄来了一件简易防尘服,劈头盖脸地套住他。 “你必须在实验开始前离开,只有两分钟了!”其中一个焦急地大声说。 11先生右侧的墙上出现了一道门。塔齐托在实验员的陪同下,快步走进了那间胆敢束缚了未来星球主人的隔离室。 然而谁都不会注意到,从塔齐托踏入隔离室的那一刻起,他的机械左瞳深处便不易察觉地亮起了微弱的蓝光。 那是一个通讯界面,直接在视网膜成像,只有塔齐托一个人能够看到。 这个界面从头到脚都散发着现代科技的光芒,证明自己是一件被C区严禁的智能通讯设备。所幸,它的对外通讯功能刻意地被关闭,以便通过安检圈的严苛检查。塔齐托发自内心地不想再被挖掉一次眼球——他的神经上次已经收到了重创,如果再重复一次伤害,就再也不可能植入新的机械眼球了。 然而,这种风险并不因为对外通讯的关闭就不存在了。这颗精密的机械眼球深藏着另一种足以让安检员和乔凡娜气急败坏的功能。官方叫法是:内部快传通讯。 内部快传通讯是指,这颗眼球事先已经与某一个终端一对一地配对。这样,在不利用任何外网的情况下,眼球与配对终端之间就能互通消息。只要他们之间不隔着任何信号捕捉网,比如这间隔离室的墙,他们之间的通讯将快速而无痕。 现在,在这间隔离室里,“恰好”就有这么一台终端,也“恰好”事先就与塔齐托的左眼完美地配对。那台终端正被绑在墙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报告受损情况。”塔齐托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对实验员说。 身侧的实验员快语速地报告起来。塔齐托一脸专注地听着。他假意检视数字被烧灼的皮肤,然而目光却聚焦在空中的某个点上——那个只有他看得见的通讯界面。 现在,通讯界面显示他与配对终端之间的连接通畅。塔齐托迅速选取了刚才用机械眼录下来的会议视频。他的目光在“发送”选项上停留。界面捕捉到他的眼球动作,顺利地开始了数据传输。 接收对象:11先生。 数据条自左向右滑动,两个人都不动声色,目光始终没有相碰。实验员的汇报声响在耳畔,塔齐托不得不分出一半精神听她报告,并假装看向她提到的损伤处。 几秒后,数据条变成了绿色满格。 塔齐托紧绷的身体稍松弛了一分。 “能看出主位上那人是谁吗。”他的私密消息到达了11先生这里。他很快得到回答:“不能。” 果然那团阴云的保密措施做得太好了,就连11先生都无法认出。 很好,这个情报算是废了。塔齐托焦虑地想。 过了一秒,塔齐托又收到消息:“还有其他情报吗?” 很可惜,塔齐托也没有。他来这里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他表示这里到处都搭建着炮台,防守很严。他会尽快弄到布防图,制定突破计划。 11先生说:“没有确切消息之前不要再进来,不要引起怀疑。” 文字如同11先生本身一样简洁而又无情。塔齐托简直能想象出11先生说这话时的冰冷坚毅的口吻。他想问你扛得住吗,后来觉得这不是他该担心的问题。这个男人如此刚强,疼痛是不能打败他的。 当昨天晚上,塔齐托安装完机械眼后,他就向11先生说明了一切情况,包括自己身上戴着捕捉数字的工具这件事——当然是通过内部快传通讯进行的。之后的一些行为也是在演戏,两个人演的都挺让人信以为真。 那之前,塔齐托颇经过了一番挣扎,才决定站在11先生这边。毕竟他只想做个生意人,愉快地赚大把的钞票,然后花掉。而不是当什么叛军。 从目标上来看,怎么看也是11先生这边对他更有利。胜算也更大。 在情感上塔齐托也更倾向于11先生。不用说两边他都不太信任,但乔凡娜坑害他的可能性遗憾地更高一些。哪怕他真心实意地入伙,还得考虑到乔凡娜在任何时候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拉他去垫背。 ……相比之下,他可能只需要担心11先生管不住自己的鸡`巴。那容易多了。 当塔齐托坐在手术室里,而11先生坐在工作室里假装工作的时候,他们发生了一些争执。塔齐托的意思是,他身上的束缚二号随时会爆炸,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把11先生先交给他们,然后再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他以为他会碰到的主要困难是11先生的不信任。但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11先生很快同意佯装被捕——经过那颗机械脑计算后得出的最优选项——但对塔齐托提出了一个高难度的附加要求:塔齐托要帮助他收集叛军资料,保留证据。 塔齐托完全不想蹚政府的浑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然而11先生提出了一些条件。一些足够诱惑的条件。 塔齐托毕竟是生意人。他始终信奉一条法则,没有人是收买不了的,关键是要找到定价。 11先生找到了他的定价。于是在时间有限的思量下,塔齐托心不甘情不愿地入伙了,干起了间谍这样不符合他的人生美学的阴险营生。这就是塔齐托目前的尴尬处境。 塔齐托面色自然地检视“实验对象”的状况,实验装备。随口和跟着他的实验员了解一些情况。 一分多钟后,实验员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开始了吗,塔齐托先生?” 塔齐托看了一眼计时器,离下次实验开始还有十二秒。 塔齐托抬起了眼,目光和11先生有了接触,并马上分开。那是一个创造了一瞬的私密空间的,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当然,“塔齐托一脸满意地走向隔离室外,“请继续按照你们的节奏来。这个数字的身体很结实,没有什么问题。”他对实验员说。 踏出门的那一刻,他左眼中的光点像星光一样熄灭了。 第46章 真面目 塔齐托回到乔凡娜为他安排的房间时,已经是下午七点了。 他的房间还不错,有个厨房,丹尼穿着白花边小围裙,正在十二分认真地煎牛排。塔齐托坐在客厅沙发上,右腿架在膝盖上,面色阴险地沉思着。 现在的头等要事是确定两件事,计划是什么。背后的主使者是谁。 他打算击出直球——直接去问乔凡娜。他约了乔凡娜晚上喝酒,两小时以后。以他的身份来说,入伙了却不追问具体计划才不自然。他这种人一向渴望掌握全局,以确保自己安全,并有利可图。 现在他得想想怎么对付乔凡娜那只老狐狸,让她乖乖招出一切。他习惯性地摸出了烟叼在嘴里,右手在每个口袋都摸了一遍,最后骂了一声——没有打火机。 “丹尼!”他喊。 丹尼踩着小碎步进来,抱怨着他会错过牛排翻身的最佳时刻,为他点完烟以后又啰嗦着回到了厨房。 晚饭时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切牛排——并发现很难切开——的时候,塔齐托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丹尼幽幽地说,“我做得没有11先生好吃。而且我想我已经提醒过你吸烟影响食欲……算了,谁会把一个家政机器人的话放在心上呢。” 塔齐托:“我还什么都没说。这是怎么回事,丹尼,你跟哪部电视剧学得一副绝望主妇的口吻。” 丹尼不快地说:“好了,你现在又开始嫌我啰嗦了,我看我还是不要说话来的好。好像我看电视剧做错了什么一样,我是没有来得及做饭,还是漏扫了你一根头发丝呢!” 塔齐托很想往他那张漂亮得娘里娘气的脸上招呼一拳,把正常的丹尼人格打回来。最后决定利用自己主人配偶的权限,取消他看电视剧——最近丹尼的爱好是各种鸡毛蒜皮的家庭剧——的权力,永不开放。他的眼里发出了残忍的光,黑老大处事就是这么凶暴而又果断。 晚上九点,塔齐托来到了位于乔凡娜办公楼顶层的露天酒吧。大约两分钟以后,乔凡娜也来了。穿着一件银色吊带小礼服,身边跟着那个高大年轻的保镖。 所有人都撤了出去,保镖一声不吭地站到吧台后面,充当起了酒保。乔凡娜在吧台边坐下,要了一杯甜辣的杜松子酒,加两片柑橘。塔齐托要了一份一样的。保镖极其熟练地开始调酒。手指灵活,是经常用枪的手。 “他不错,什么都会。”塔齐托看了一眼保镖,试图开始一个轻松的话题。 “连我都没尝过他,你就别想了。”乔凡娜开玩笑地说,“对葛兰我是很小气的。” 塔齐托还没来得及对这个玩笑做出反应,身边发出砰地一声。那个名叫葛兰的保镖手一抖,酒瓶底滑落在桌上,他反应极快地接住。乔凡娜含笑地看了他一眼,保镖神色紧张地看着酒杯。 塔齐托:“……”一眼就意识到自己开了个尴尬的话题。他对于乔凡娜念念不忘地用11先生嘲笑他而有些烦躁,说:“看来我这玩笑是过不去了。” “那让我们抛弃客套,说说正题,”乔凡娜突然就正经了起来,切换了话题,“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你想知道的事你明天就能知道。那个人想当面与你聊聊。” 塔齐托顺势问:“你是说今天会议室里的那个男人吗,他到底是谁?” “那人想让你知道,你就会知道。”乔凡娜一脸高深地说。 塔齐托故意说了“男人”,但乔凡娜没有上当,连那人的性别都不暴露给他。 乔凡娜站起来:“我还要奉劝你一句,那人知晓一切,不要耍花招。甚至不要尝试。这是为了你,相信我。”她接过保镖递过来的酒,碰了碰塔齐托的杯:“好梦。”带着她那杯酒优雅地走过塔齐托身边。 “最后一个问题,”塔齐托回头。乔凡娜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塔齐托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是出于完全的自愿,与那个人合作吗?” 他感觉到乔凡娜的表情微妙地僵硬了一下。随后她被冒犯了似的露出不悦的笑容,说:“我不明白。” 塔齐托说:“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当然是,”她确定地说,“你在想什么呢。” 细高跟鞋的脚步声离他远去。他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酒。 怎么,难道直觉错了吗?他思考着。 不管怎么样,明天见到那个人,说不定就接近了关键的真相了。 不管那人是谁,肯定相当不好对付。塔齐托掂量自己,在心中一遍遍拟算,无法平静。 已经入夜,针对11先生的实验还没有结束。实验室分了两波人轮番上阵,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地榨取他的价值。在塔齐托离开实验室之前,他们刚炸断了他一条手臂。那一声爆炸响亮得惊动了整个实验室。不少人涌到实验室外围张望。 整个隔离室硝烟弥漫,那人仍然被栓在墙上,右臂整个断裂了,横着掉在地上,裸露出内部的金属支架。11先生低着头,头上插着许多仪器,记录他的疼痛反应。塔齐托看到他的表情,意识到情况不太好。 这个实验室制造的武器里有一种特殊装置,在爆裂的时候会喷溅放射性液体,那种液体对普通人没有太大影响,但是会和数字的惩罚体系产生激烈反应——会加倍他们的疼痛感。目的是让数字失去行动力。 人在极度疼痛的时候会失去敏捷的判断力,数字也一样。他们冷静的头脑唯有被这种尖锐得掏空灵魂的疼痛所影响。 11先生承受了这样的疼痛整整一个下午,还会有一整个晚上,一整个明天。塔齐托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津津有味围观的人,明显地感觉到了胸口那灼热的怒意,恨不得做点什么。他的手紧了下,下意识往枪套的方向摸,又马上收了回来。 他什么也不能做。 他和11先生的关系不好,但11先生曾选择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帮助他。而且他确信帮助他的11先生得不到什么好处。这对塔齐托而言很重要,他能因为这件事感激他一辈子。 他相信11先生强大的意志力。但数字拥有人类思维,其最大的缺点在于,他们会像人类一样垮掉,在极端环境下被摧毁意志。从11先生的表情他可以知道,11先生并不是不败的。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塔齐托是到了第二天下午接近晚饭的时间,接到了要他去会议室的通知。塔齐托立刻就猜到了叫他过去的原因。一路上他整了两次领带,快步到达了位于A区的会议室门口。 他到了那里,没有看到乔凡娜。她的秘书在等着他,让他进入会议室,其他什么也没有说。 那扇密码门打开,塔齐托最后一次整了整领带,挺直脊背,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塔齐托没有见过的会议室。大,空旷,四周都是金属墙面,凹凸有致,凹处满溢着星辰大海的全息影像。 会议室里没人,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两把银色的靠背椅子面对面放在房间中央,大概相距十米远,一个看不清对方微表情的远距离。座椅间充斥着一股凌驾于钱权之上的威压感,让塔齐托下意识感到不快。 “塔齐托先生。” 会议室的音响突然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塔齐托惊得朝椅子看去,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 是全息影像,塔齐托想。 那个人穿着一件丝光蓝条纹的西服,满手都是宝石戒指,拿着一根浮夸的浮雕手杖,头戴一顶宽沿帽,脸部隐没在帽沿的阴影里,只露出那个漂亮的欧米伽式下巴。 看到那个形象,塔齐托心里咯噔一下。 还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但他发现他知道这是谁。 不仅他认识,整个瑞亚很少有人不认识他。 该死……这水太深了。塔齐托感到眼前一阵晕眩。暗想,我无论如何不该卷进来的。 “我在等你。”那个声音清亮而且有力。那个男人抬起头,光落在他的脸上,轮廓明晰,英俊耀眼。咧开嘴,露出犀利薄唇下的一口完美的白牙,笑得像一条灿烂的食人鲨。 那是7先生。目前与11先生竞争星球主人的位置的另一名候选人。如他的名字一般,也是一个数字。 第47章 圈套 塔齐托与7先生面对面地坐在了那相距10米的银座椅上。塔齐托两手撑着分开的膝盖,一脸准备洗耳恭听的表情。 他的心里在想:11先生必须立刻知道这件事。 他们的敌人是任何人都比是另一个数字来的好,现在的情况不能更不利了。 7先生将手杖点地,两只手交叠撑在一头上,像个有涵养的绅士,目光炯炯地看着塔齐托。他看起来比11先生更年轻一些,但从名字上来看,他更早成为数字,属于元老级的那一批。 塔齐托听说过一些关于元老级的数字们的政治八卦。这些数字拥有极为复杂的背景,牵扯着庞大的利益集团,做过许多不可理喻但令人无从喊冤的事。和他们打交道必须极其谨慎。 如果说7先生对塔齐托这种不光彩的生意人有什么诉求,他只能想到一件事——武器。他需要武器,而且不能通过正常渠道获得。他想绕开主脑的监视。 而这人为什么是塔齐托呢,因为他正处于主脑监控之外,但他的生意在瑞亚。这样,7先生就可以在主脑不知情的情况下,在瑞亚获得大批量的武器。 至于他为什么需要这些武器,要细想就可怕了。 在短短的时间里,塔齐托想到了这一层,心里有了底。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准备应对任何攻势。 “看看你,”7先生用老朋友的口吻说,“像防备税务局官员一样防备着我。放松点,塔齐托先生。让我也享受一番作为你的客户的特权吧。” 这话立刻让塔齐托明白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他配合着露出应酬的笑容,向后靠到椅背上,说:“幸运塔齐托从不拒绝两样东西,合理的价格和真诚的朋友。” 7先生欣喜地说:“我保证你两样都会有。”他的眼里闪着光,“能够活动在灰色地带,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代表着你们拥有惊人的生存智慧。尤其是塔齐托先生你,在管控严厉的瑞亚建立起自己的黑暗帝国,你的才能让人印象深刻!也许站在我的立场不该这么说,但是我尊重你们,准确地说,我喜欢你们。” 7先生的声音渗透着热情的感染力,但无法让塔齐托放松警惕。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塔齐托不想与他虚与委蛇,单刀直入地问他。 “啊,这个问题非常容易解决,所以我会把它放在最后说,”7先生摘下了宽檐帽,仍旧是一副笑笑的脸,“一次汇款和一张提货券所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真正的问题是,这会是一桩生意,”他的笑容犹在,但眼冷了下来,“不会是一场滑稽可笑的间谍活动。” 塔齐托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开始意识到他找自己谈话的目的是什么。他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紧绷起来。 7先生状似无意地抬起左手,在自己的左眼边比划了几下:“你明白,生意人硬要掺和进政治没有好处。我甚至不会费口舌与你解释我的政治理想,对你们来说这就像宴会前非要请老板站起来对大家说教一番,毫无吸引力。真正值得在乎的是存款数字多加了几个零。不是吗?” 他知道。塔齐托紧张地心想,他他妈的知道一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塔齐托想到了安检圈,和那个叫梅格的武器专家。一定是她汇报了违禁金属的事。一般人根本没听说过带有通讯功能的假眼球。但那是7先生,是数字! 塔齐托僵硬地笑了一下,点头表示他说的没错。 “普通人容易犯的一个错误。”7先生说,“一旦被数字青睐,就会忘记自己的位置。数字是没有感情的,我们是这个世界的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们不会真正的‘青睐’普通人。抱歉我不想冒犯,我说了我是真心实意地尊敬你,喜欢你,但那是不同的。” “那是对一只聪明的宠物的喜欢。”塔齐托冷冷地说。 7先生笑出来:“看你,你很明白。这也许听起来难过,但真相就是这样。我在教你怎样与一个数字交往。你该期待的是实实在在拿到手的东西,比如金钱,你账户上的数字不会骗人。你不该期待的是承诺,信任,甚至友谊。数字拥有这些东西,但不是对具体的某个人,而是对一个群体,对我们手下的公民。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个人比我们的使命更重要。” 这耳熟的话让塔齐托的目光波动了一下。 “可悲的是他可以轻而易举让你认为你是特别的,相信我,数字擅长于这个。然后你就会沉醉于这种特别之中,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他叹了口气,“哎——我今天可说了够多数字的坏话了,你得替我保守秘密。”他做了个缄口的动作,笑得颇有些俏皮,“你是清醒的,聪明的,是金字塔顶尖的那群人,明白自己的位置。” 他停下说话,看着塔齐托。数个光圈锁定他的面部表情,分析发现他正在思考,情绪波动不大。 他的话起到了一些作用,但还没说到点上。7先生垂眼片刻,又抬起眼来。 “好吧,让我们开诚布公,”7先生摊了摊手,“放弃11。我很快就会让你知道原因。” 这个话直接得塔齐托不知道该继续装傻还是承认。 “11厌恶犯罪分子。”7先生说,“尤其是你,塔齐托先生。这话是为了说服你站在我这边才说的,但你很聪明,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他利用过你解决拾荒者的事。他的报告我们都听了。” 7先生的话让塔齐托心里咯噔一下。他对7先生竟然知道这件事深感意外,没有想到11先生竟然会写进报告里。 “我对你的遭遇感到愤怒。”7先生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真诚而激动地说,“他为了找出拾荒者的巢穴,让敌人带走了你。我们都知道在那群暴徒手里可以发生任何事。” “你自己说了,没有任何个人比你们的工作更重要。”塔齐托这么说着,但目光深处不自觉地积聚了阴云。 “塔齐托先生……”7先生笑起来,他的笑声让塔齐托的眉头沉了下来,表情变得阴沉。 “天哪,你的误会太大了,塔齐托先生。我的确说过,没有任何个人比我们的使命更重要。意思是,我们不会为了任何个人放弃使命,不代表我们为了使命可以不择手段地牺牲个人。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不被允许这样对待瑞亚公民。这甚至在法律上站不住脚,故意导致你被犯罪分子带走,这种行为等同于谋杀。你向任何媒体披露这件事,只要你有证据,他的政治生涯就完了。” “11先生会这么笨吗?” “你不了解11。他一向这样。”他清晰缓慢地说,“他厌恶你,一个犯罪者。在他眼里,犯罪者不能算作‘人’。他认为对犯罪者可以做任何事。而且因为你是犯罪者,所以你不会把事情捅向媒体,因为那会为你自己招来麻烦。” 塔齐托盯着那个说话的人。 “让我猜猜,这一次他给你开了什么条件,才让你答应帮助他。”7先生目光向上,一脸轻蔑地想了一会儿,“帮你洗白,或者帮你的手下洗白,对吗?” 再次的面部微表情分析,7先生知道自己猜到了至少部分:“这很好猜,他如此自命清高,一个钱字也不会对你提起。但他真的会为你洗白吗,塔齐托先生。你是聪明人,无需我再说明白了吧。” 塔齐托离开会议室的时候,完全掩饰不了脸上的恼怒之色。就算是刚签下了一笔天价的订单,也无法稀释他的怒意。他快步离开A区,随便找了一间厕所,走进去拉松领带,然后用力摔上了门。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厕所里,站了许久,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到水池边,开大水流用水扑脸。 他抬眼,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脸上淌着水,眉眼间满是攻击性的神色,但又因为一场对话而染上了疲惫。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数字比想象中更难对付。如乔凡娜所言,他知晓一切。 令人恼怒的是,他说的是真相。并试图用这些真相来左右他。 更让人火大的是,他的情绪真的受到了影响。 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11先生的情形。那是在房美尼的晚宴上。11先生被邀请上台演讲,站在一堆富得流油的商人中间,没有聊富乐指数,证券市场,而是挑了贫民安置这个出人意料的话题。 当时的11先生看起来悲天悯人,感动了无数人,使得那场演讲很有煽动性,好像他成了世上最高尚的人似的。毕竟有钱人偶尔也喜欢关心这些遥远的贫穷,满足自己行善的心理需求。 塔齐托一直认定11先生是一个伪善者。现在他终于明白了。11先生不是。他有一个影子生活在魔眼星。和那些高高在上的数字不一样,他了解真正的底层生活,对贫穷的人们拥有体恤和理解。当谈论贫穷的时候,11先生眼中闪烁的是真正的悲悯。 然而,这样一个似乎拥有高尚情怀的政治家,当晚就可以潜入他的宅邸,带着闻一口就让人瘫软的迷幻药,对他实施强`暴。 事情很清楚了,他也许真正地关心合法公民。但不包括他,他是犯罪者。犯罪者不算人,是可以被任意处置和对待的杂种败类。就像狱警强`暴囚犯,会告诉自己囚犯受到的是应有的惩罚,无需有任何良心责备。 当然,查尔斯·塔齐托从不需要人的悲悯。他优秀,富有,恶贯满盈,无需他人肯定或否定,充分地明白自己的价值。 他遇见过的恶意远多于善意。恶徒之间可不是什么惺惺相惜的绅士。政府官员也一边拿着他们的贿赂一边蔑视他们。11先生只是他们中的一个。 但他仍被这席话触怒。 这种针对11先生的愤怒显得自己好像真的被他的行为刺伤了一样。一想到这个事实,塔齐托不免对自己也有了恼怒。 他用手巾擦干了脸,抹了抹头发,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 他离开那间厕所时看起来已经正常了,只有那双黑色的眼睛深处埋藏着一丝隐隐的懊恼。 当塔齐托出现在C区安检口的时候,安检员托里看起来很惊讶,仿佛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似的。塔齐托想着自己的事,径直走入安检圈。 顿时警铃大作。整个安检圈内部红灯闪烁,空中出现一条全息字幕,警告他再往前走一步会触发攻击。塔齐托先是惊讶地停下了脚步,继而意识到了什么。 托里拖着胖胖的身躯跑过来:“塔齐托先生!” “我猜,我的进入权限被取消了?”塔齐托听起来不太生气,但绝对不是能开玩笑的表情。托里嗅到了危险气息,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请求你看一看终端,”托里好声好气地说,“你的确不在C区的准入名单上了。老板一定是通知了你的。” 塔齐托没有去看他的终端——一个厂区统一发的,没有任何作弊可能的玩意儿——他知道那上面会写些什么。不管把他调去哪里,其解释只有一个:这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圈套,把他安排来C区,坐等他露出马脚,然后剥夺权限,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近11先生了。 第48章 新的计划 塔齐托站在原地思考着什么。 安检员托里尴尬地等在他身后,越等越紧张。就他看电影的经验来看,什么门卫啦,安检员啦,一旦发生变故,都是第一个被杀的。 他小心翼翼地盯着那个杀气腾腾的后背。那人高挑挺拔,站在安检圈的红光里,一手插着口袋,拽得仿佛随时回头就能给他来个一枪。他恐惧地舔舔肥肥的嘴唇,鼓溜溜转转眼珠,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悄悄向办公室挪去,将那只白圆的手伸向紧急按钮。 正在此时,塔齐托的终端响了起来。那只手吓得一缩。塔齐托拿出终端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咦,走了? 托里伸着脑袋,直看到塔齐托的背影消失,才呼地出了一口气,余惊未了地啃了一口甜甜圈。 塔齐托收到的简讯里说,他必须现在就离开魔眼星去瑞亚,去为“那人”准备订单。飞船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就在D区后方的停机坪上,半小时后起飞。消息是乔凡娜的秘书发过来的。 塔齐托快步回到了他的房间,对正在跟着电视跳健美操的丹尼说:“丹尼,跟我走。” “下午好,塔齐托先生,”丹尼正侧躺着高抬腿,托着脑袋问他,“晚饭想吃什么呢?” 塔齐托径直朝他走过去,一把揪起他的紧身健身衣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一路拖出门。丹尼迷茫地抱着健身球,健身操富有节奏感的音乐还在弹跳。 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塔齐托再次打开简讯读了一遍,思索几分钟后,放开了丹尼,说:“我们要离开了。” “可是我的杏子还泡在酒里。”丹尼嘀咕了一句。 塔齐托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他用命令声控灯一样的口吻对丹尼说:“战斗模式。” 这句命令触发了家政机器人体内的核心模块,丹尼突然就像遭了雷劈一样绷直了身体,立正了。 “战斗模式开启。”回答的是冰冷的,机械化的嗓音。 塔齐托满意地看着对面的机器人。那双良善无辜的蓝眼睛蒙上了银灰的金属质感。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薄线,像一柄薄刃那样散发出尖锐的寒意。 属于人类的温暖色调在一句命令下褪去得无影无踪,他不是丹尼了,他成了一个战士。 这是塔齐托在11先生家的那两个小时里干的第二件事——升级了丹尼。 他是在丹尼赤脚在他的摩托后面追了一路,居然还能追上他的时候,怀疑丹尼有所不同的。在安装假眼球的手术中,塔齐托用11先生的账号登录模块商店,查看丹尼这个型号的配套模块,果然在里面发现了“战斗模块”字样。发现这一点让塔齐托很激动。他凑近仔细看,定位装置也一并包含在里面了,谢天谢地,丹尼不会再迷路了。 塔齐托浏览了模块套餐中的武器配置,发现武器杀伤性不高,也就能防个身,但使用的居然是最新型的仿生材料,可以完美地避开安检。 一个家政机器人,居然要使用那么高精尖的武器技术…… 塔齐托沉思起来。联想到丹尼核心程序里“模仿人类”的要求。他隐隐猜测到丹尼的另一个作用——或者说政府研发他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为了做家务。 他是一台间谍机。 塔齐托说:“检查武器。” 丹尼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报告说:“完好无损。” “报告身体状况。” “最优。” “很好,”塔齐托说,“听着,暗号。当我说‘祝你今天愉快’的时候,我要你切换成战斗模式。” 丹尼利落地回答:“是。” “好,居家模式。” 脸上的冰壳化去,丹尼的眼重新柔亮起来。“杏子酒是我的拿手活,你该尝尝的。”他遗憾地用软软的声音说着,低头看看健身球,小心地蹲下放在地上,然后踩着小碎步跟上了塔齐托的步伐。 十分钟后,塔齐托站在了D区停机坪那架小型飞船前。飞船入口站着两个看起来像雇佣兵的男人,要陪同他一起回瑞亚。说是陪同,塔齐托注意到他们都高大无比。塔齐托自认已经够强壮的了,那两个人的胳膊还比他粗了整整一圈。配着枪,而且目光不善——说押送他还差不多。 塔齐托与他们握了手,说:“你们看起来不像飞行员。” 右边那个笑了,说:“飞行?不,老兄,AI才是你的飞行员,它可比我靠谱,至少不会把车开进树冠里。” 塔齐托看了他一眼,那人褐色卷发长及脖子,留着精心修剪的短胡须。眼泡微肿,大鼻头发红,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刚刚他们的自我介绍说,这人叫卢西奥,他左边的是他的搭档朱塞佩,一个一脸不爽的青年,仿佛这场护送让他错过了超级杯足球决赛一样。 “准备好像基佬一样共处一室七天七夜了吗,老兄,”卢西奥口无遮拦地说着,侧身示意他上飞船,顺手在丹尼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谢天谢地你还带了个消遣,这小妞真他妈可以,你不介意给我们玩一下吧。” 他的搭档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认真的?” 卢西奥大大咧咧说:“这有什么关系,塔齐托先生这么富有,是不会介意的。” 丹尼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卢西奥歪嘴对他痞子一样笑了一下。 塔齐托若有所思地看看卢西奥,踏上飞船。他当然知道那个人在说什么。人们默认家政机器人兼任性`爱机器人,都会挑自己喜欢的长相和身材买。不过塔齐托检查过,丹尼身上没有装载性`爱模块——至少证明了11先生没有用他来做奇怪的事。 “我一向民主,”塔齐托上船后,回头客气地说,“丹尼自己同意就行。” 卢西奥大笑起来:“民主……哈哈哈哈!你真他妈的有意思!”他粗鲁地拍拍丹尼的肩膀,“我想和你快活快活,小妞。你的主人说你有权说是。” 丹尼天真无邪地看着卢西奥,说:“在我的自由时间里,我很乐意。” 塔齐托欣然说:“做完饭之后就是你的自由时间了。” 朱塞佩的青筋跳了跳,不爽的脸变得更加不爽了。 卧室里。 塔齐托坐在那张不算大的床沿,沉思着。丹尼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两手规矩地放在腿上。 想了一会儿,塔齐托抬起眼说:“丹尼,你认为你能够和卢西奥先生做`爱吗。我不想勉强你。” 丹尼说:“在主人同意的情况下,我很乐意服务人类。”他歪头分析着塔齐托的表情,“塔齐托先生,你看起来并不认同。需要我去取消约定吗?” “不……不,就这样,不要显得我太小气。“他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就到五点了,你可以早些去准备晚饭。” 丹尼一脸不知世间险恶的样子,说好的,起身离开了。 塔齐托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周围的磨砂玻璃墙,最后收回在自己的终端上,不再动了。那上面正播放着没营养的新闻。 与此同时,正对着塔齐托的那面磨砂玻璃墙后,那两个护送人员,卢西奥和朱塞佩正监视着塔齐托的一举一动,将刚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真他妈的想不到你才认识人两分钟就想操`他的机器人。”朱塞佩一脸厌倦地说,“你的屌一天不用是会自动爆炸吗。” “这有什么关系,”卢西奥无耻地笑着,“放轻松朱塞佩,也许你该尝尝,这种机器人就是为做`爱而生的,你不知道他们有多美妙。”他开始讲述他在瑞亚的时候同时和两只家政机器人做`爱的经历,那两只机器人的女主人就在旁边看着,就在旁边,他强调了两次。而朱塞佩完全没听,正在仔细地调试监视器。 他们所在的房间与塔齐托相邻。那一面墙从塔齐托这里看去只是一面不透明的磨砂玻璃墙,从他们这里看来,却是清晰透明的,可以将塔齐托的房间一览无余。 他们的耳朵里塞着耳机,不错过房里的任何声音。身边放着一台终端,显示着塔齐托的终端上所显示的相同内容。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严密的监视下,以确保他切实地回到瑞亚,给予7先生他想要的。 卢西奥喋喋不休地讲了一阵,安静下来,感到无聊了。 “这小子完全不动,”他叼着一根牙签,将后背靠在椅背上,抱着胸抱怨,“不会是死了吧。我们为什么不能就把他绑起来,这样我们都会轻松得多,然后我们就操`他的机器人。” “闭嘴。”朱塞佩说着,不放心地调出了厨房监控,确认丹尼在飞船的厨房里做饭,而不是干什么危险勾当。 这人还算老实,但愿能这样顺利地送到瑞亚。他想着。 大约是6点的时候,两个护送人员的房门被敲响了。 “啊哈,他来了!”卢西奥愉快地叫了一声,顺手抓下耳机丢到一边,关闭了监控,那面墙刷地变成了磨砂不透明状,将正在吃晚饭的塔齐托隔在了墙后。 朱塞佩一下子跳了起来,不敢相信他就这样关闭了监控! “你他妈的……” “嘘!你不希望那个机器人去告诉他的主人我们在监视他吧?老板说过,不要让他发现,嗯?放心吧,给我两分钟,我会带他去别的房间。你还可以留在这里看着塔齐托先生,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他悄声说着,朝他的搭档抬抬眉毛露齿一笑,去打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穿着白色花边小围兜的丹尼。他说:“卢西奥先生,塔齐托先生说我现在可以来陪伴你。” 丹尼那清澈目光看得连卢西奥都要不自在起来。他挺直脊背让自己看起来更俊些,侧身让开,说:“呃……进来。” 朱塞佩仇恨地瞪着卢西奥——这家伙也太不谨慎了,就这样放着监视对象不管!煎熬了几秒后,他开始找备用的终端型监视器。那玩意儿可以让他在终端上全面监视塔齐托。 “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呢,卢西奥先生。”机器人礼貌地问,“你想要柠檬腌鱼吗?” “不,什么也不用,”卢西奥把那个漂亮的机器人搂到床边,变得高兴起来,想了一会儿又说,“叫我叔叔,你会做出害怕挣扎的样子吗?要哭,你会哭吗?” “该死,你把寻觅者放哪儿了?”朱塞佩一边翻找着他们的工具箱一边问。 “我不知道,也许刚才顺手放在抽烟室了。”卢西奥没心没肺地说。 “好的,卢西奥叔叔。但是,卢西奥叔叔,我不太明白,是要哭吗?” “对,你要哭,求我不要碰你。” “可是哭字并不准确,卢西奥叔叔,你是需要我呜咽,啜泣,小哭泣,中哭泣嚎啕大哭,还是暴风雨式哭泣呢?鼻涕和眼泪都要吗?顺便,厨房里还有剩的柠檬腌鱼,今天我做的很好吃,真的不来一点吗?” “不,我们能别提起那该死的柠檬腌鱼吗?” “好的卢西奥叔叔,那你是希望我啜泣……” 朱塞佩摔上了门,出去寻找他的终端监视器了。 “正经的混蛋,这么大一艘船,他能逃到哪儿去呢。”卢西奥低声嘀咕着,不耐烦地说,“随便你怎么哭……不,哭得害怕一些。”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要鼻涕。” “好的卢西奥叔叔,我明白了。但是挣扎也是个含糊的词汇,您希望我怎样挣扎呢?” 卢西奥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捂着额头:“见鬼……这个机器人智商是不是有问题。” 他焦躁地踱了几步,重新面对丹尼:“看着,你要这样挣扎。这样,”扭动着身体,一副痛苦又淫`荡的色`情女星的表情,“我抓着你的手腕,你要推开我,说叔叔不要,然后我再抓你的手腕,你就被我抓着,然后就哭,明白了吗?” 丹尼将这种行为模式与看过的电视剧对比。茅塞顿开:“是强`奸吗?” 卢西奥兴奋地说:“对,对,你很懂嘛,怎么样,你准备好了吗?” “我要准备什么?” “……被强`奸。” “啊!是我吗?好的,卢西奥叔叔。” 卢西奥长出一口气,而后眼睛就发出淫光,突然兴奋地扑过去,把丹尼按倒在床上。 “小宝贝,”他恶狠狠地笑着,抓住丹尼无辜的白手腕按在床上,“你今天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丹尼配合地说:“好的。” 卢西奥埋头在他的脸上乱亲,过了一会儿,又停下来,说:“你他妈的真的懂了吗?你要挣扎!” 丹尼:“啊……好的卢西奥叔叔。” “你的主人从来不操`你吗??” “恐怕是的。” “那他操谁?” 丹尼懵懂地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他一定是去俱乐部操小舞女了。那种有钱佬,他们操过的小舞女比我蛋上的皱纹还多。”卢西奥嫉妒地说着,又打起精神来,“管他呢,我们继续。” 他正准备继续他的淫邪事业,过了两秒,突然抬头,往四周看看。 他喊:“朱塞佩?” 回应他的是安静。周围静寂无声。 那是战士的直觉。朱塞佩出去了几分钟,也许还没找到他的终端。但卢西奥突然感觉到哪里怪怪的。这根弦哪怕在他寻欢作乐的时候也不会松掉,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过度紧张,但在战场上谨慎永远不嫌多。 他需要确认。腾地从床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那面监视墙前,顾不得暴露监视,按下开启。他需要看到他的监事对象还在原位吃着饭,然后他的搭档在几秒钟后回到房间,一切照旧。可能就是什么事都没有,但他得确认。 刷的一声,那面监视墙变成透明。他目光颤动,瞪着那面墙。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缩。 果然有什么不对劲。 房间空了。塔齐托不知所踪。 第49章 AI先生 卢西奥看到塔齐托的房间空了,怒火蹭地窜满了胸口。他的目光变得凶狠,立刻调出整艘飞船的监控查看。同时拔出枪准备干架。 他才不管老板说的“不要让他发现被监视”。谁他妈的敢在他面前耍小聪明,就要做好被揍到哭的准备。绝对是真心实意的哭泣。 这艘叫做海盗号的飞船经过数小时的飞行,已经离开了魔眼星一段距离,正在浩瀚宇宙中,向虫洞驶去。 救生船没有反应,至少可以放心没有人离开过飞船。他调出了有活动画面的监控,自言自语:“让我看看那狡猾的狐狸躲到哪儿去了。” 但是遇到了些意外。画面卡住,点不动了。卢西奥点了几下屏幕,咒骂着踢了一脚玻璃墙。 正在这时,房间里所有的屏幕同时亮了起来,一齐切换到了全屏。卢西奥被吓了一跳,嗖地举枪,随即看到了塔齐托的脸——出现在了每个屏幕上。卢西奥瞪着屏幕。从背景来看,塔齐托坐在主控室里。 不对啊,整艘飞船已经被AI锁定,那颗暴躁的脑袋想着,没人能控制摄像头的。 卢西奥的头脑还没有转过来,画面里,塔齐托阴冷地对他微微一笑,说:“祝你今天愉快,卢西奥先生。” 那一丝笑里有让人极不舒服的不祥预兆,卢西奥粗鲁地说:“喂,你在装神弄鬼些什么?是你把屏幕搞成这副鬼样子吗?喂!……唔!” 他忽然感到背后发冷,脑后风声疾啸。他反应极快地缩起身体抱住头,想要躲开攻击。那一记本应该劈在后脖颈的手刀堪堪从他头顶擦过。卢西奥猛回过身的同时扣下了扳机,一枪击中了袭击者的腹部。 他敏捷地跳开一步,看到袭击他的人居然是……丹尼! 那个家政机器人的神情像职业杀手一样可怕,中了一枪对他毫无影响,径直朝他一拳打来。卢西奥灵敏地滚身躲过,那一拳把一块屏幕打了个对穿……那可是金属屏幕!丹尼面无表情地扔掉屏幕,继续追杀他。 卢西奥立刻明白他中计了! “啧啧,”屏幕里的塔齐托讽刺地说,“身手灵活,卢西奥先生。” 卢西奥压根没闲暇骂他,他对着丹尼连开了几枪,准确地击穿了他的脖子和胸`脯——他妈的根本没用。老练的雇佣兵只有躲闪和挨打的份,很快看出了自己的劣势。他的眼珠贼溜溜地一转,看准时机一滚身抓起了他的工具包,从里面翻找出一颗什么,用力掷向丹尼,丹尼敏捷地接住。 “放开!那是炸弹!”塔齐托叫起来。卢西奥疾速后退到门外的安全距离,冷笑。 一声闷响,如同一个发育不全的哑炮。而后房内陷入了寂静。 那是死一般的安静。卢西奥心里一动,直觉爆炸声听起来不对。端着枪,小心探头往房里张望。 眼前猛地出现了丹尼死神一般的冷脸,卢西奥的脑袋轰鸣了一声,被一把掐住喉咙压到地上,后脑勺重重砸在地上。 “操!”卢西奥大骂着,奋力地挣扎。但丹尼抓住他的手腕按在地上,冷漠地自上而下盯着他。机械手臂就像焊在了地上的钢铁,人类的胳膊再有力也不是对手。倒霉的雇佣兵凸着眼睛瞪着他,屈辱地想到刚才自己所要求的强`奸戏。 塔齐托松了一口气……丹尼的设计真是周到,双手还装了防暴器。他轻笑起来:“做得好,丹尼。接下来你可以选择强`暴他,或者把他带来我这里。” “干你亲妈!”卢西奥怒吼。 丹尼松开了一只手,一拳把他打晕了过去。 塔齐托一副胜利的姿态坐在船长的位置上,眼中略有得意之色。毕竟兵不血刃地就夺得了飞船主权,这事干得非常漂亮。 他的不远处,另一个雇佣兵朱塞佩被他困在一间储物室里,正在紧张四顾,想找办法逃出去。 朱塞佩够谨慎的,但百密一疏,完全没料到整艘飞船的AI都能被塔齐托黑了。他被引到储藏室里,然后毫无防备地被困在了突然关上的门后。 准确地说,是被塔齐托手里的,11先生的AI黑了。两个AI只交锋了2秒,飞船的自带AI全线崩溃,被吞噬得一干二净。是一场不值一提的压倒性胜利。 居然能设计出这种攻击性逆天的AI,塔齐托心潮澎湃地想,都要忍不住觉得他帅了,幸好我和这家伙是一伙的。 这次逆袭的大功臣,是11先生家自用的AI的副本。是塔齐托从11先生家偷来的……应该说,虽然没经过11先生同意,但既然能被他拿走,就自动认为11先生是会同意的。塔齐托发现它安静地存在于终端的小角落里,像颗低调的蘑菇。他觉得一定会有用(而且一定比别的AI靠谱,毕竟是数字设计的AI嘛),就顺手拷贝进了丹尼的脑袋里,和他小时候偷饼干一样熟练。 塔齐托预料到飞船的AI会被锁定(正常人都该这么做,否则他只要打倒雇佣兵就能自己操纵飞船去任意地方,太不安全了),在上飞船之前就把这个AI程序藏到了袖扣里。他本来在头痛该怎么在那两个生猛的雇佣兵眼皮底下潜入主控室安装AI,结果卢西奥的淫邪欲`望帮了他大忙。 塔齐托想到他得下令飞船回航。他不能就这么回到瑞亚,至少不是在那家伙还被敌人关在实验室的时候。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他可以就此离开,把11先生丢在实验室,反正他的本体会想办法救他出来。然后他俩就毫不相干了。 在7先生的那番话之后,他是很想这么干的。但也就是想想。他和11先生之间该报的仇已经两清了。现在是他欠着11先生的情。查尔斯·塔齐托不是一个不讲道义的人。 他抬眼迷茫地望向四周,发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新安装的AI。 塔齐托对这个AI不熟悉。在11先生家的时候能感觉到它在运作,但很安静,平时就负责网购食物(都是塔齐托爱吃的),或者把他感兴趣的头条推送到他面前,对用户喜好有绝对的掌握。但仅此而已。塔齐托完全不知道它有没有能力黑掉飞船的AI。 他选择了把赌注压在相信11先生上。毕竟就算不能,也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坏。 “需要我的帮助吗,塔齐托先生。”天顶上传来一个冷峻的男声。 塔齐托迷茫的神色变得敏锐,心想这个AI果然善解人意。听起来也不错,像个理性`感爆棚的精明管家。 他说:“回航,但是别被地面控制台发现,你做点伪装……” “收到。”AI打断了他,一句废话也没有,操作盘上亮光闪烁,整个飞船平稳调头,向魔眼星飞去。同时,空中跳出航线图,显示这架飞船在图上看起来还在按照原定线路飞着——对监视这架飞船的人而言,这架飞船没有出任何问题。 塔齐托对他的效率满意,又说:“飞船上有武器吗?” 下一刻,飞船上的武器设备以清晰的三维图形式出现在了空中。塔齐托看了一眼,两个中型粒子炮炮口,十六个小型粒子枪口。 打起来不够看的。 他的指尖在扶手上叩了几下,停下。他提了一个听起来疯狂的要求:“你能够黑了地面控制台吗?就在这里,通过这架飞船。” 对面沉默了一秒,塔齐托想可能还是太勉强了。紧接着,那个冷峻的声音说:“可以。” 塔齐托内心激动起来,问:“需要多久?” AI男声说:“1分05秒。在1000米的距离内。” 这么近…… 塔齐托陷入了忧虑的沉思。如果离工厂只有1000米,这架飞船是肯定会被乔凡娜发现的。但AI需要1分多钟来黑掉工厂的AI。这一段时间里他们很可能会被工厂的炮台击落。对于战斗来说,生与死之间一秒都差不得。 他面色阴沉地思索了一会儿,从衣服里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指尖轻磕着座椅扶手,权衡着利弊。 他最后说:“就这么办。”但面色毫不轻松。 “遵命。”对方利落地说,“进入1000米范围内会自动开始入侵。” 塔齐托点头,开始摸他的打火机。他还有几小时的时间可以思考。 5秒后:“丹尼——” 他张开嘴还没喊完丹尼的名字,空中就跳出了一段影像,显示丹尼正拖着昏迷的卢西奥先生,冷着脸在飞船错综复杂的走道里迷路。 塔齐托咬着没点燃的烟,瞪着那视频,发现这个AI的判断力也太强了,刚张嘴就知道他要什么。他开始有点好奇11先生是怎么想的,比如给他起了什么名字,或什么形象之类的——通常AI都会有个拟人形象,显得更人性化。但11先生也可能没那么做,毕竟那不够酷。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着空气问。 “你没有权限询问这个问题。” “……哈?”塔齐托停顿了两秒,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AI重复了一遍,口吻强硬得和11先生一样讨厌:“你没有权限询问我的名字。” 塔齐托听到了新鲜事,笑了一声:连飞船都帮他偷了,问个名字倒没有权限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说。 “你是查尔斯·塔齐托,主人的配偶。” 塔齐托嘲讽地问:“那谁有权限知道你尊贵的名字?” AI先生——暂且只能这么称呼他了——说:“我的名字及形象……” 哦,他还真的有个形象,塔齐托想,“的使用权是11先生。除此之外,你有权限使用我的一切功能。” 呼…… 塔齐托有点不太喜欢这自以为是的AI了。他看看手里没有点燃的烟,啧了一声,想起来应该让这AI先生把丹尼带过来。就那副迷路的样子,这辈子都别想他自己找到这里了。 正在这时,主控室的移门打开。塔齐托惊讶地回头,正看到一脸肃杀的丹尼站在主控室门口。单手提着失去意识,鼻青脸肿的卢西奥。另一只手里拿着他所需要的打火机。 直到丹尼为他点完烟,塔齐托那张脸都是懵的。 这么自说自话的AI……安全吗?他在心里嘀咕。 第50章 真人实验 在魔眼星地狱般的夜晚来临后,塔齐托的飞船进入了大气。飞船先在距离乔凡娜的工厂数公里外落地,而后静悄无声地贴地飞行,慢慢接近工厂所在的那片洼地。 那片洼地周边的地势不复杂。土地沙化严重,西北面是一大片防风林,再往北就是沙漠了。东南是开裂的荒漠,更远些有一些零散的房屋。 塔齐托没有花太多时间考虑,就决定从西北方向接近工厂。他不清楚工厂周围的探测器覆盖面积是多少,一旦进入探测器的探测范围,他们的入侵就会立刻被发现。这时候成片的防风林就可以起到一定的拖延时间,搅乱视线的作用。他需要的只是一分零五秒。一分零五秒,可以让他控制整座工厂,包括他们的武器。 飞船已经相当接近目标了,坐标显示与工厂的主机相距1254米,而他们需要进入一千米的范围内。窗外能看到前方几百米远的防风林,工厂就在林子的后面,全副武装,危机重重。 塔齐托紧盯着数据表盘,心情丝毫不轻松。一旦被发现,他就得以一人之力和足以毁灭半个城市的武器硬拼……毫无出路。唯一能拼的就是运气。 飞船又行进了一百米,每一米都小心翼翼,防备着探测器。由于飞船几乎贴地飞行,下部强大的气流卷起无数沙尘,若在白天,一定会引起注意。但魔眼星的夜晚没有星光。 他们越来越接近目标。正当他们要进入一千米范围时,突然,飞船内警铃大作,红光闪烁。塔齐托跳起来,AI先生报告:“发现机体被导弹锁定。距离被击中还有3秒……” 该死,被发现了!而且工厂反击的反应速度太快了,几乎没有反应速度! 塔齐托瞳孔骤缩,果断说:“拦截!继续前进,计划照旧。” 一旦被发现,一定会被追杀,他们的飞船这点武器量根本逃不掉。只能拼死一搏了! 两个中型粒子炮口应声打开,粒子能量窜出,在夜空中追逐着划出流星般的色彩,在飞船不远处准确地击中了那两枚导弹,引发了一场大爆炸,炸毁了好几棵树。 飞船受到气流的强烈震动,在混乱中全速前进,很快进入一千米范围,对工厂AI的入侵自动开始。 “机体被锁定,被击中还有5秒。” “拦截!”塔齐托咬着牙说。话音刚落,右侧的救生舱门弹出来了。 “无法拦截,”AI先生平静地说,“准备逃离。” 塔齐托还来不及绝望,下一刻,就从窗口看到漫天燃烧的光点像流星雨一样不要钱地砸过来。每一颗光点都准确地定位了他们,疾速靠近,在塔齐托湿润的黑眼睛里映出一片流动的星光。 “……该死……!” 再晚一秒这架飞船就会被炸成碎渣。塔齐托别无选择,快速冲到救生舱前。还没来得及钻进去,飞船轰地一声剧烈地上下震动。塔齐托被巨大的力震到地上,艰难地抓着救生舱门把手,才没有被冲击甩到墙上。 连续的弹药已经赶到,密集地砸穿脆弱的飞船外壳,并在飞船内部爆炸,把一切在瞬间撕成碎片。灼热的火舌燃烧了空气,将空气烧灼得滚烫。塔齐托的喉管被灼伤得厉害,在地震的撼动中挣扎了无数次才站起来,拉开救生舱钻进去。不顾一切地拍在“发射”按钮上。 救生舱像子弹一样弹出飞船,他从舱门的小窗看到的最后一眼,是那架飞船陷入了浓烈的火海,被炸得支离破碎。他看了一眼计时器,是52秒……他们失败了。 救生舱在空中被一颗炮弹擦过。最后刮过无数树木,坠落在地上。塔齐托在震动中撞到了头,昏了过去。 塔齐托醒过来的时候,立刻就察觉到情况不太妙。他头很疼,而且想吐,可能有点脑震荡。 他发现他不在救生舱里。他在冷硬的地上,双手被铐在后面。他还没完全恢复神智,但闻到一股熟悉的香附子的暗香,那是乔凡娜的香水。 他绝望地咬紧牙关。抬头,看到了乔凡娜小巧的高跟鞋。费力地环视一圈,发现房里人还不少,围坐一圈,在开会的样子。塔齐托看到了梅格,那个女专家,还有那两个在飞船上被袭击的雇佣兵。被打得嘴角淤青的卢西奥正恶狠狠瞪着他,很想上来把他痛揍一顿。朱塞佩一脸无聊想回去睡觉的样子。 所有人的终端都还好好的,没有被入侵的迹象。他的心沉到了冰凉的湖底——他真的失败了,彻底地。他们在AI先生入侵之前击毁了飞船。他猜他现在的样子狼狈极了。 他也没看到丹尼。 有人提醒乔凡娜他醒了,乔凡娜的目光落下来。 塔齐托挤出一个笑,乔凡娜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视线。 “那么,”她站起来对其中一个专家说,“他就交给你处理了。散会。” 很显然他们刚才开会讨论了刚才的事,那可是大动静。还有塔齐托以假乱真的卧底事件,说不定进行了一些咒骂,最后得到了怎样处理叛徒的结论。 混这行的人都知道,自古以来,叛徒只有一个下场。哪怕和老板有私交也没用,他们需要你死得很难看,才能达到以儆效尤的作用。他必须付出代价。这是规矩。 塔齐托试图从地上坐起来,马上有人冲过来,把他的头狠狠按到地上。该死……他的头可真痛,想吐。 “哇哦哇哦,”塔齐托勉强用轻松的语调调侃说,“不用这样冷情吧,乔凡娜。我被你们绑得连个小指头都动不了。” 乔凡娜眉间有些厌烦了,抬了抬下巴,那人松开了他。他得以站起来。尽管很困难,还是强行做出没事的样子。他的脚也被绑得结实,而且他猜,任何武器都被搜走了。 他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笑着问:“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我这个叛徒呢?” “我对你很失望,查尔斯。”乔凡娜疲惫地说,“我不会处理你。我告诉了林德特给你个痛快的死法,看在我们的旧交情上。”她说完,转身走了。 塔齐托看了一眼,那个林德特是实验室新的负责人。戴着副眼镜,很斯文的样子。 ……为什么是交给实验室负责人? 塔齐托马上就知道了。 塔齐托被带到了C区,整段路有四个人前后左右地严密看守他,好像他随时能解开那星防级别的手铐然后给他们一枪似的。 他们到达实验室,正是11先生被关着的那一间。在塔齐托的怀疑下,他被推入了11先生的隔离室,看到了11先生。 直到手脚被固定在墙上,塔齐托都一直在盯着11先生看。 他看起来不太对劲,塔齐托暗暗地想。 11先生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被固定在墙上,而是戴着金属环,手腕脚踝各一个,是束缚二号。他坐在地上,垂着头,神色麻木,目光空洞,就算有人进来也没有抬头看一眼。塔齐托叫他,没有反应。 他们对他做了什么?才过了不到两天,怎么把人弄成这样了? 他很快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余裕去关心11先生。他挣了挣,但只证明了镣铐把他固定得很牢。他没有机会从这墙上脱身。塔齐托不太明白,难道需要用真人做数字武器的实验吗? 那一定会非常疼痛。塔齐托最讨厌疼痛了。 该死…… 塔齐托内心产生了一丝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这一点没有表现在脸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单面玻璃墙,很确定墙后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他。 隔离室外。 实验室新的负责人林德特手里拿着实验设计方案,正和操作员最后一遍确认。 “不要一次性杀死他。我们只有这一个人可用。”他用理性得残忍的口吻说,“最后这部分实验就靠他了。”他侧首,目光透过眼镜镜片看着那个目露凶光的黑老大,但没有透露出一丝感情。 因为怕女孩们下不了手,操作员还特地都换成了男性——毕竟之前那些女孩一个个和塔齐托调`情得很开心。 林德特交代完毕,操作员立刻就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准备。 塔齐托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又尝试和11先生说话,仍然得不到反应。于是放弃,开始思考如何逃生。 他了解C区的逃生路,之前特地注意的。知道这块单面玻璃的薄弱点在哪里,敲击哪里可以使整块碎裂。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根本逃不掉,会在这里成为一个武器实验工具。 这时,地面打开了一个口。塔齐托看到一把枪从地下升上来。他有些莫名,而后注意到11先生动了一下,手伸向了那把枪。 这是要干什么? 塔齐托没法说服自己这是要得救的前兆。在11先生看起来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他宁愿他们不特地送来一把武器…… 他正想着,11先生已经握住了那把枪,并缓慢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很奇怪,有种人工痕迹的不协调,仿佛一只试验阶段的低等机器人。他晃了两下,站稳了,然后缓缓抬头,将身体转向塔齐托。 塔齐托的心猛跳了两下,开始意识到不妙。 11先生的右手举了起来,手里有枪,枪口对准着塔齐托。手指扣在扳机上。11先生的灰瞳对着他,毫无光彩,纯粹的金属质感。 他们控制了11的身体! “11,是我!”塔齐托大声说,试图唤醒他。 11先生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一束热光穿透塔齐托的左肩,灼热的疼痛堵住了他的话。塔齐托咬住牙,拼命不让自己呻吟出来。那一阵疼痛还没忍过去,又一枪击中了他的右臂。 “……该死!住手!”他怒吼。而后,他猛然意识到这是徒劳。 他看到11先生的发际有一道不明显的切割线。看到那条切割线,塔齐托的后背变得凉透。他们一定已经取走了11先生的记忆芯片,换上了他们自己的。 是他自己告诉他们这个情报的。 他们在实验能否完全操控数字的行为。这很简单,让数字对着他的配偶开枪,如果他毫不犹豫,代表着他们可以操控他。 干…… 又一枪,这次落在塔齐托的腰部,然后是腿,动作变得越来越熟练和准确。 塔齐托的血染红了半身。他已经没有办法忍住痛苦的呻吟。实在是太痛了。痛得他几乎失去意识。 而且血在大量的流失,使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垂着头,过了一会儿,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他费力地抬头,恶狠狠盯着那面单面玻璃,尽量控制着声音不颤抖,说:“一次性地杀了我。让我有尊严地死去。” 这话是对玻璃外的操作员说的。操作员望向林德特。后者冷静地观察着数据,评估着。 “可以。该有的我们都有了。”他最后说,“下一枪射向他的心脏。” 第51章 新的任务 操作员得到了林德特的命令,有些哀伤地看着玻璃墙后面浑身是血的男人,将这个消息通过扩音器告诉了他:下一枪将穿透他的心脏。并问他是否有遗言。 那个濒死的实验对象垂着头,过了一会儿,从半休克中缓缓抬起脸。他的目光不能很好地聚焦,脸色是承受过多苦楚后的麻木。他茫然看着单向玻璃,操作员与旁观的工作人员安静得出奇,全都看着他。 塔齐托的嘴角露出虚弱的一笑,说:“让活着的人去操心吧。” 在片刻的静默后,旁观者开始离去,对这位将死之人表达起码的尊重。最后只剩下操作员与林德特。 这种无所畏惧并不是塔齐托假装的。最初他认不清形势的时候,恐惧曾使他拼命计算逃生的概率,最后发现自己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用完了筹码,失去了信任,并且必须被报复。 他陷入短暂的绝望,随着他的伤口越来越多,疼痛越来越激烈,绝望达到巅峰,伴随着对一切的憎恶。 但他失血实在太多了,痛苦看似没有止境,耗尽了他的意志力。到达了某个临界点,他过于虚脱无法再恨的时候,这种鲜活的求生欲消失了。 好吧,这次我真的输了,该休息了……他模糊地想着,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硬汉式死亡。那想法让他坦然。他的目光变得平静,并因为失血的晕眩而显得迷离。 他想起了童年。他从不允许自己有可笑的怀旧,但临死之前,他想起了曾经的快乐时光。他曾是别人口中的“好孩子”,邻居评价他“阳光”“友善”“有魅力的小绅士”。他学习不算很好,但从不逃课,喜欢帮漂亮的女老师搬运课本,赞美每一位女性。他有宽容的父母,会在他生日的时候准备惊喜派对…… 在操控下,11先生再次举枪。方向进行了微调,对准了塔齐托的心脏。这个举动打断了塔齐托的遐思。他目光涣散地看着11先生,拼命地思索他还能给世界留下点什么。 也许……是一点善意?毕竟恶棍也不是天生的恶棍。 塔齐托的脸上浮起了自嘲的表情,嘴唇微动,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很混蛋……” 11先生扣下了扳机。一束能量光离开枪口,划破空气,最终射入塔齐托的胸膛,作为终点。 塔齐托的身体震了一下,眼睛仍然盯着11先生。 “但是……”他呼吸开始困难,咳出了一口血沫,“我选择原谅你……原谅你,混蛋……”他的最后几个字听不见了。 塔齐托闭上了眼睛。 整个实验室氛围凝重得令人尴尬,众人看到操作员和林德特走出来,面面相觑,最后让那个操作员去把尸体扛出来——理由是他看起来还挺同情塔齐托的。 那个操作员关闭了11先生的运动功能,然后打开了那间充满着血腥味的隔离室。他解开了塔齐托脚踝上的镣铐,而后是左边手腕,准备把他扛起来……但是盯着塔齐托的胸口停了下来。 “怎么了?”林德特通过扩音器问。 那个操作员不确定地将二指按在塔齐托的颈动脉上,叫起来:“他还活着!”低头检查他的胸口,喃喃说,“这不可能……” 林德特听闻,立刻进入了隔离室,问:“什么问题?” 那个操作员解释起来。他明明精准地瞄准了塔齐托的心脏,但实际射偏了两公分,目测并没有击中心脏。 “难道是我看错了吗,”他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是我`操作失误,我想我们得再来一次。” 他等着林德特发话,但林德特很在意操作员的话。他是看着操作员瞄准的每一枪,不存在操作失误的说法。他注视着塔齐托的身体,仿佛陷入了严肃的沉思。 想了一会儿,林德特捏了捏塔齐托左肩上的伤口。然后是右臂,大腿……他检查了每一处伤口,似乎发现了什么严重的问题,令他不敢当场下结论。 他下了一个让众人无法理解的命令:“把塔齐托带去医务室做透视检查。我要他们告诉我枪击有没有伤到他的骨骼和内脏。我要每一个伤口的报告。” 他的命令很快得到执行。半小时后,他收到了报告。他读着报告,眉头拧得越来越紧,在看到最后时,又仿佛证实了他的结论,他的眉头松开,表情变得松快起来。 “没错了。”他放下报告,“对数字重新做一次彻底检查。先留下塔齐托的命,还有用。” 所有人都被弄得一头雾水,有人忍不住问:“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林德特冷笑了一声,令他严肃的脸显得更阴郁:“大发现。“ 他把报告放到空中给众人看。众人的目光聚集在报告的数据上,过了一会儿,脸上纷纷浮起了惊诧的表情。 ——塔齐托的每一个伤口都完美地避开了骨骼,内脏和大动脉。能量光只是穿肉而过,什么关键部位都没伤着。塔齐托的昏迷是失血性休克。 “我们的数字身体里一定还藏着秘密。”林德特显得愉快,“就算挖空身体也要把他的秘密挖出来。” 与此同时,距离工厂西北面一千米外的沙漠中。 硕大的焦黑废铁插在沙地里,很难看出这堆垃圾几小时前还是一架飞船。 这是那架被塔齐托劫持后,又被流星火(他们这么称呼那漫天流窜的散弹)击毁的小型飞船。乔凡娜派出的搜查小队来过,带走了塔齐托和两个雇佣兵,没有发现其他人,已经离开了。这里重归于平静,已经数个小时。在泛白的灰暗天空下,显得无比凄凉。 天快亮了。 离废墟不远处,一片沙地蠕动了一下,突然塌陷。 “天哪,天哪!真是糟糕的冒险!”丹尼惊恐的声音从沙子底下冒出来,声线温柔,俨然恢复了居家模式。他从被埋在沙地里的救生舱里钻出来,拍拍头发上的沙子。然后被眼前末世废土一般的情形惊呆了。 “塔齐托先生……?”他试着用眼睛寻找主人,检查了每一块废墟,最后在防风林里找到了那只空了的救生舱。他回放了救生舱内的影音记录,看到塔齐托被那些人带走。 丹尼不满地自言自语:“他们带走了塔齐托先生,但是没有带走我。没有人为他做晚饭吃了。”他毅然决定前去乔凡娜的工厂讨个公道,毕竟塔齐托先生说他只吃得惯他做的饭。 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丹尼。” “啊,”丹尼回过头,“AI先生!你好啊,这可摔得真糟糕。” 声音是从救生舱里发出来的。AI先生省去了一切寒暄,说:“丹尼,交给你一个任务。把我带进工厂。找到离你最近的终端,安装我。” 丹尼欣然说好的,他很乐于顺便帮忙。 AI先生:“不是顺便。这是你的最高优先级任务。你必须不惜一切完成。他们会袭击你,切换成战斗模式。” 丹尼天真地眨眨眼。 AI先生:“……祝你今天愉快。” AI先生说出了暗语,丹尼的目光在瞬间变得锐利,站直了。 AI先生:“好了,行动。” 然而那个变身战士的机器人站着没动,似乎在挣扎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目中刀锋一般的锐气竟消失了。 “我不喜欢战斗模式,”丹尼温柔地说,“我记得……我殴打了卢西奥先生,他很痛,我不喜欢这样。” AI先生命令:“切换!” 但丹尼固执地拒绝。“我不想伤害人类。”他确定地说。 “你浪费的每一分钟,塔齐托先生都有可能被他们杀死。” “……什么?”丹尼紧张起来,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想了想,径直就奔到了那堆飞船的废墟里。他借着不属于人类的超大力量,掀起一块块废铁,看一眼就扔掉,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小块操作板,看到上面插着的晶体还在。 他松了一口气,一把揪下了那块晶体。救生舱里的灯光顿时灭去,AI先生下线了。 丹尼把那块晶体从耳朵送入脑袋里藏好,快步走入那片防风林。 “我的任务,”他自言自语,“我知道哪里有离我最近的终端。” 他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认真。就像他认真地煎牛排,认真地做健美操。而现在,他要认真地完成任务。 可不能误了塔齐托先生的用餐时间。 第52章 机器人的战斗 丹尼很快就走到工厂的围墙边。那里如往常那样被全息布景笼罩着,伪装成废弃的楼房。 从这时候开始,没有任何人类或高级AI的智慧可以帮助于他。对一向只和家务打交道的丹尼来说,独闯危机重重的工厂看起来像一桩不可能的任务,然而他看起来很放松,而且确定。他找到了工厂入口,停下来,用他的机械脑袋思考了一会儿。 他调取了沉睡在记忆芯片中的工厂布局信息: 保安大队有二十二个人。 正门有两人驻守,其他人会在发生异常时在两分钟内赶来。 离他最近的终端,就在正门口的保安室里。 确定目标,立即执行。 尖锐的警铃响起来的时候,两个值班的保安正在打游戏。他们原地就跳起来,冲到监视屏前,看到一个眼熟的家政机器人愣头愣脑地穿过了他们的全息布景,正在研究铁门。 “喂,这家伙怎么回事?”一个说。 “这不是塔齐托先生的机器人吗?”另一个想起了他来,“我出去看看。 还没有等他说完,那只良善无害的家政机器人抬起了右手。这一异动使保安脚步停留。监视镜头正对着丹尼,他们看到他的手心打开一个洞,不由凑近屏幕仔细看。 他们看清那是一个枪头,脸从呆滞到惊讶。短短的一瞬—— 子弹冲出,轰地一声,把门锁击得粉碎。丹尼收起枪口,单手拉开无锁的铁门,走进了工厂。 “……干!”那两人同时叫起来,一个说:“快通知雅克!”自己抓起枪就往外冲,他的同事立刻就连线了他们的保安队长。 那名保安在冲到门口的时候猛刹住脚步。他看到那只家政机器人正目不斜视地向他走过来,方向很明确。他的目标是保安室! 保安一掌拍在门禁上,在门关闭的瞬间跳了出来,端起枪,瞄准丹尼就射击。在一阵乱射中,丹尼的头部中了一枪,胸`部中了两枪,但没有放缓一点速度。随着他的逼近,那个保安不断后退,背贴到了门上。 丹尼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枪口,把枪掰碎成两半。 “请你让开。”他礼貌地说,“否则我会有些粗鲁。” 那保安被他惊人的力量惊吓得腿一抖。逃开之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炸弹,按下开启后狠狠砸向丹尼。 丹尼的机械眼机敏地判断出抛过来的是什么,接住炸弹按到门上,动作流畅。一声闷响下,不算牢固的保安室门被炸出了焦黑的凹陷。丹尼右手的防暴器经过两次爆炸后失效,整个手掌的皮肤脱落,露出了内里的金属支架。他对此毫无察觉,一拳砸在炸弹产生的坑上,将整个门砸到变形。 砰!他的后脑中了一枪,紧接着又是一枪。那个逃走的保安躲在不远处的灌木后面朝他放暗枪。丹尼往前跌了两步,头也不回地继续砸门。最后一脚把门踹得彻底凹陷,扯开金属皮,从缝隙钻进了保安室。 在脚踩到地面的一刹那,丹尼的瞳孔收缩,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眼前的警告条直接飚到红色,他敏锐地刹住了脚,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在他脚下爆炸。丹尼没有直接踩到,但被爆炸的冲击轰到墙上,又重重摔到地上。 爆炸直接把保安室的地面炸出了一个直径两米的深坑。浓重的硝烟弥漫整个屋子。呛人的灰尘渐散后,保安室的里间,另一个保安端着枪走出来,轻骂:“炸死你个婊娘养的……” 那保安小心翼翼地走近丹尼。看到家政机器人面朝下趴着,那双没穿鞋的脚被炸得不见了,永远干净整洁的衣服上落满了灰尘和弹孔。他一动不动,眼睛失去了光彩。 保安蹲下来,得意地用枪挑挑他的脸,嗤笑说:“长得还挺可爱,欠操的货。” 他盯着那做得完全仿真的精致面容看了一会儿,目光变得很灰暗,自言自语:“真他妈的能和这种东西做`爱吗,嗤……有钱人。”慢慢地把枪伸过去,挑开他的衣服,好奇且猥亵地看他的身体。 这时,房里滴地一声响,传来保安队长的回应。 “是雅克,”雅克听起来很急,语速很快,“这个机器人有战斗模式,队员不要和他单独格斗。采用远距离射击。重复,不要单独打斗!” 那保安笑出来,扬声回答:“你说晚了老大,他已经……” 突然,他的枪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保安的声音猝然停下,低头,大惊失色地发现丹尼瞪着他。 他懵了不到一秒,放弃了枪,飞速后退到门口,从丹尼打出的洞里钻出去。 “他还活着!”那保安叫得声音都变了,“我需要支援!” 丹尼眼里的神采重新回来了,不太稳定,有些忽明忽暗。整个保安室只剩下他一个了。他试着站起来,直到滑倒,才发现自己膝盖以下的部分只剩残破的几根支架了。他的瞳孔放大缩小,环视一圈,看到了保安室的终端,就在他不远处的桌子上。 他开始执行任务。爬到桌下,费力地把自己弄到一把转椅上——遭到太多枪击,手臂也有点不好用——从耳朵里取出那枚晶体。周围很安静,丹尼专注于自己的任务。 所以,当那毫无预兆的一枪过来的时候,他完全没有能够躲避。 那一枪直接射穿了他的左手手掌,留下了一个焦黑的枪眼。左手顿时失效了,晶体从他的指间落到地上。 丹尼侧过头,看见那两个逃走的保安弄到了武器,正一脸狠劲地从门口的大洞里朝他开枪。 “请你们不要射我,”丹尼请求说,“我有任务必须要完成。” 一束能量光直中脑门,是他们的回应。 丹尼看见他的交涉不成功,找了一把椅子挡住自己。努力弯腰伸手,试图捡起晶体。然而…… “啊……糟糕!” 没有小腿的支撑,他从椅子囫囵摔到地上。他坐起来的时候,一束光击到了他的左肩轴承,将整个左臂炸落。他不得不整个躲到椅子后面,惊奇地看着自己掉在一边的左臂,仿佛第一次见到自己内部是长这样的。 能量光不断从他身边擦过。丹尼计算了一下时间,发现不能再躲了。其他保安队员很快就会集中到这里,等到那时候,完成任务的难度会成倍增加,任务完成的概率也会无线缩小。他捡起晶体,小心地保护在身前,下定决心要去完成。然而他试了几次,仅仅靠着两只膝盖与一条右臂,他再也没法爬上转椅了。 能量光不断击毁他身边的椅子,桌角,文件。丹尼在枪林弹雨中看了一圈,目光落在自己掉落的左臂上。 “你还有点用。”他自言自语地拾起了自己的左臂,伸长手,操控着金属支架,让断臂做出抓取的动作,把那台终端一点一点拨动。脑袋短暂地暴露在椅子的庇护外,又中了一枪,把丹尼冲击到地上,随即爬起来继续。 “他在动终端!他要做什么!”门外的保镖大喊。 “可恶,他用椅子挡着,我看不见!”另一个暴躁地说着,想要掏炸弹,才想起刚才已经用完了。 “雅克他们还有多久赶过来!” “马上!它快活不了多久了,那破烂机器!” 一寸一寸,那只终端被拨到了桌子边缘。 “啊哈,你来了。”丹尼说着,即使在战场上,听起来仍然愉快。但动作快速且稳定,郑重其事地把白色晶体插进了信息槽,而后仰头等待着。 一秒后,空中跳出了连接画面,一根长长的进度条,从底部慢慢增长。丹尼的眼亮了起来。 AI先生的入侵开始了。他做到了。 丹尼缩回了椅子的庇护下,看着进度条移动,表情极其专注。显示入侵剩余时间:1分钟。 没人能知道一个机器人在这种时候想着什么。他不会害怕,疼痛,但看着那双眼睛会知道,他显然在像人类一样思考着。他专注得好似时间与空间失去意义,一切静止,只有这条进度条存在着。 新的袭击就在这时候爆发的。 一阵猛烈射击毫无预兆地穿透了椅背,把思考中的丹尼轰到了地上。胸腔碎裂,皮肤碎片散了一地。 门外人声嘈杂,是保安队长雅克带着手下赶过来了。 “你,你,你们几个,从这里绕到后方,从对面窗口射击,”他熟练且迅速地部署着,“小心不要打到自己人。你们跟我留在这里,从门洞里射击。” 最先发现丹尼的保安对着雅克耳语几句,雅克的浓眉紧皱起来,大声说:“……什么?他动了终端?……你怎么不早说!”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冲到门口,从那个洞口瞪大眼睛张望那台终端。隐约看到行进中的进度条,他意识到丹尼干了什么。他眼里露出凶狠:“所有人听着,暂时待机,安德鲁,射爆那个终端!那狗`娘养的想黑我们的终端!” 雅克的话一呼百应,训练有素的保安瞬间散去,站定位置。被提到名字的狙击手安德鲁在几秒内找到了最佳射击点,稳稳地端起枪。 铛!的一声金属撞击声,终端被击中。空中的光屏出现了不稳定的波纹,进度条只走到一半。狙击手稳妥地再次瞄准,只要在同一个地方击中第二次,就能穿透终端的外壳,结束这一切。 这时,桌子边的一把椅子莫名其妙地摔倒了。狙击手受影响,迟疑了一下。接着就有人低声说:“干!他怎么还没死!” 没有了椅子挡住视野,他们清楚地看见那只家政机器人竟然还在动! 丹尼的双眼已经非常灰暗,时不时熄灭,但又努力地连接上。他的胸腔全碎了,脊柱受到影响,仍然艰难地爬上那只倒下的椅子。 这情形,就像看着一只瘸腿的蚂蚁倔强地搬运比他重十倍的食物。可笑,可怜,竟还非常可敬。一时间,没有人动,他们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身体破败,皮肤焦黑,支架外露,但身上的某一部分又很像人类。 丹尼费了很大力气才让破损的膝盖固定在倒下的椅子上,然后像护巢的鸟一般张开独臂,用他单薄破败的身体护住那只终端。 “操……他是怎么也不想死吗!”雅克暴躁地骂了一声,“开枪!”他气急败坏地命令,“所有人!” 一片安静,大家都看着雅克,没人动手。雅克瞪着那些人,自己拔出枪,说:“你们是想反了。谁不开枪,老子下一个先崩了他!”自己冲到洞前,对着丹尼开猛射。 丹尼用右臂紧紧抱着终端,仰着头,向往地看着光屏,仿佛那里有星辰大海,是他要出发去的地方。在冲击下,他往右跌了一下,整个肩胛被打脱落,又倔强地爬上来,护住他的保护对象。随即腰部又被击碎,然后肋部被打出了足以透视的枪眼。他的身体冒出火星,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漆黑。 丹尼迷茫地四处看,他的视觉功能被击毁了。 进度条还剩四分之一,界面抖动了一下,颜色变成了银灰。AI先生的声音传出来:“丹尼。” “AI先生!”他的声音也像受到了干扰的无线电一样扭曲。 “是我。”熟悉的声音终于从陌生的终端响起。丹尼的表情释然了一些。 AI先生说:“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你坚持一下。”丹尼说好的。 终端的摄像头转了一圈,看到周围景象和丹尼的状况,AI先生立刻斩钉截铁地命令:“切换战斗模式。祝你今天愉快。” 丹尼的表情变得冷硬,只是一瞬,又浮起温柔。 “切换!你可以干掉他们!” “对不起。”丹尼用被损毁的声音说。 很快他就听不到AI先生的声音了,他连听觉也彻底失去。他在沉寂的黑暗中愈发死死抱住那台终端。 二十,十九,十八…… 他的身体不断受到能量光的冲击,在心中计算着秒数。 六,五,四,三,二,一。 在他数到一的同时,进度条走向了终点。丹尼无法看见,但他就是知道。他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浮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猫肚子一样柔软。 与此同时,密集射入的能量光中,有一束从右下穿透他的头部,击碎了他的记忆芯片,又从左上穿出,带出大量的碎片。 丹尼的身体一僵,笑容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那只顽强的家政机器人终于失去生命力,脑袋重重地垂到他所保护的终端上。再也不会动了。 第53章 AI入侵 保安室枪声渐落。 “不动了。”有人说。 “挂了吗?” “可真他妈的够顽强的。” “再开一枪试试。” “够了,你看不出来吗……” 雅克做了个手势,保安队员一个接一个地钻进保安室里。他们仍然端着枪,谨慎地接近那台终端。目光穿过几乎只剩支架的机器人身体,落在终端屏幕上。 他们的瞳孔骤缩,从警觉变成了惊讶。 金属灰背景上赫然映入眼中的,是圆形的合众星政府标记。那代表着绝对权威的印记深刻如斧砍刀削,象征着不容置疑的控制。 保安室的空袭应急系统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下突然启动,四面防爆墙落下,迅速将房间包裹得像铁桶一般。房间里的保安们警戒地到处看,有人的枪走火。紧接着,保安室的天顶打开。 雅克感到极其的不妙,拔枪对着那台终端猛击,两下就把它打得粉碎。但是对情况没有一点影响。他抬头望了望被掀开的天顶,说:“走,爬出去,不能呆在这里!”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保安们仰着的脸被陡然出现的大片阴影笼罩,伴随着热浪袭来。所有人向上看去。 出现在他们上空的是一只庞大的炼钢炉。它本该在A区好好呆着,却匪夷所思地被控制着离家出走来到这里,并且像只巨型怪物一样把头探进保安室顶上。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面孔因为恐惧而扭曲。他们的眼里映出的是向下倾斜的炉身,金红滚烫的热液如岩浆一般倾斜而下,成了他们看见的最后景象。 以保安室为起点,人工智能的意识如触手一般蔓延,顺着网络渗透进每一个摄像头,汲取每一份文件,夺取每一道控制权。先是靠得最近的A区终端屏幕相继亮起灰色政府标记,继而B区,C区,D区被占领。短短的20秒,厂区内的终端无一例外地不响应了。 C区负责人办公室。 林德特正在读数字的测试报告。他仿佛松了口气,但眉间仍被忧虑占据。他站起来,来回踱步。 报告里,实验员说他们在数字的身体里发现了一种遍布全身的防御机制。这种机制使得数字即使失去记忆芯片,也能够极小幅度地控制身体——他们猜测是为了防止数字在无意识下作出攻击行为。 报告撰写人提出了一个林德特同样在思考的问题:既然数字失去了心智,如何判断何时需要启动防御机制呢? 在数字身体里一定隐藏着控制器。林德特用一支笔画着自己的设想,神情极其专注。只要事先设定激发防御机制的人或者物体(比如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样就算数字毫无意识,只要识别出相应目标的外形,防御机制会自动启动。 他在“识别”底下划了几道横线,眼镜之下,一双冷眼闪着光。 这么看来,塔齐托一定在他“决不可射杀”的名单上了,只要用他一次次做实验,很快就会找到控制器的准确位置。 他有些激动,幅度很大地把屏幕拖到面前,打算给实验员回复,但在看到终端屏幕时,他的表情定格了。 不远处的实验室里。 实验员将探针刺入11先生的头部,正在做数据分析。屏幕忽然就不动了,一秒后,变成了灰色。 实验员叫起来:“我的数据还没保存!” 另一个疑惑地盯着屏幕上的圆形政府标记:“喂……我们,是被黑了吗?” 他们决定联系保安处,但任何终端都按不动了,压根别想联系谁。他们闯出去,敲隔壁临时医疗室的门。隔壁正在抢救塔齐托,所有的仪器齐齐失灵,现在也陷入一片混乱。实验员们扭头,看到每个办公室的人都在到处问出了什么问题。 整个厂区的人都发现了问题,但无法互通消息,没有人知道其他区的情况。 厂区陷入了灾难的第一阶段,状况外的混乱。 乔凡娜的办公室里。 乔凡娜试了几个终端,全都没有响应。疑惑地走出去看,而后意识到有可能被黑了,立即带着一众手下来到后勤部,看到罗勒,厂区负责网络的IT,已经忙到头顶冒烟。 乔凡娜问他:“这边的终端有问题吗?” 罗勒的手同时在几个虚拟键盘上飞速跳跃,看也不看老板,在属于自己的战场上战斗着。抽空回答:“我们被黑了。” “被黑了哪里?” “整个厂区。” 罗勒的口吻带出弥漫硝烟,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乔凡娜问:“入侵源头在哪里?” “保安处。“ 乔凡娜吩咐手下去保安处看。 “没用了。” 罗勒的话令所有人望向他。屏幕的光在他的脸上闪,如同电闪雷鸣。 “AI入侵就像瘟疫扩散,抓了源头也没有意义了。“他从屏幕后抬起眼,脸上有一种斗败的狼狈,“我打不败它。” 乔凡娜仍然派了人去。并问罗勒:“它的目的是什么?” 罗勒敲击键盘的手停了下来,看着屏幕微微摇头:“它拒绝通话。” 看到他们唯一的信息高手是这种态度,一股不安在在场的人中扩散开来。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枪响,所有人都一跳,朝外看去。刚才乔凡娜派出去的人被工厂草丛中隐藏的枪头击中头部,当场倒了下去。 手下立刻要冲出去看,乔凡娜目光一动,厉声喝止。她的面色变得煞白——入侵的AI控制了工厂的武器! 灾难的第二阶段——无名的恐惧。 C区入口的安检口,胖胖的安检员托里戴着360°全真耳机,愉快地哼歌打着游戏,完全没发现桌子上的终端被入侵。也没有听到安检口附近的枪声。 在安检口不远处,零散地躺着几具尸体,都是园区内的实验员。全都被准确一枪爆头,血喷得地面像一副后现代抽象画。 工厂内的人工草坪和房檐上有数不胜数的枪头和炮口,用以在有人入侵时自卫。此时这些武器全在激活状态。它们的瞄准镜反射着不祥的红光,静候着猎物。只是这一次它们毫无条件地听从陌生AI的吩咐。 突然,一颗子弹从实验室窜入草坪,击爆了一枚枪头,继而是又一枚。 “干它妈的!”实验室窗口,一个持枪的姑娘粗鲁地骂起来。她叫丽丝。她的眼圈是红的,刚刚失去了同伴。她的好友在走出实验室的一瞬间被击毙,另一个好友大叫着冲过去,也被射杀了。 突如其来的攻击引起了骚乱,又死了几个人之后,实验员们开始意识到,工厂的武器被人控制了——会射杀一切走出大楼的人。而且通讯被切断了,C区成了一座孤岛。 丽丝在悲愤中毫不犹豫地端起枪,和其他人一起自发地组成了自卫小队。他们要击毁那些枪头! 实验室最多的就是武器,实验员们的手很稳,很快就扫荡了近十个枪头。 “我干掉了L2!” “L3,到手!” 他们汇报着战果,桌上,一名实验员飞快地记录着,与记忆中的武器布防图做对比。实验员们的战果丰硕,几乎把实验室附近的枪头清理干净了。 “丽丝,你的右边,”记录者对那女孩说,“两点钟方向。L15在那里。” “是最后一个吗?” 记录者对比了布防图,确定地说:“是的!” 实验员们互换胜利的眼神。 丽丝将一条腿踩在桌子上,身体靠在墙上,将枪探出窗口,寻找最后那枚枪头。 “我看不到它。”她说着,小心翼翼将脑袋往外伸,枪口顺着往三点钟方向移动。 “换我来。”她的同事说,但丽丝并不回答。她的脸上带着复仇的怒火,和失去同伴的痛苦,使得她的手又稳又坚定。没有人再干扰她了,所有人都静等她缓缓移动瞄准镜,寻找那只狡猾的枪头,L15。 她还穿着工装裤,裤子上沾着机油,但此时就像个老兵一样杀气腾腾。 丽丝的枪口锁定了目标。那东西像一枚蛇头,幽幽地藏在草坪中,带着和草坪同样的涂装,阴险地潜伏着。这种枪头的准确率堪比狙击枪,子弹具有爆破功能,被工厂设计来击打入侵的无人机。 丽丝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她的手收紧,最终扣下扳机。 子弹擦过L15的外壳,铛!地一声响。L15外壳擦破,仍然矗立在那里。 丽丝啧了一声,立刻要补射一枪。实验室里有人发现不对,尖叫:“不,丽丝回来!” 他的话音未落,那枚L15计算出了子弹过来的方向,飞速转头就是一枪,准确地沿着那颗子弹的路径返回,射入了丽丝的面部。并连续击倒了窗边的三个人。 丽丝的脑袋当场被炸出一个血洞,仰天摔在地上,手里还握着枪。 “干!” 所有人都像受惊的水母一样退到实验室中央,男人们抱住头,女人们在绝望大叫,窗边只留下四具无声的尸体。 混乱中,有人大吼让他们安静。一个男人贴着墙靠近窗户,小心伸长手,指尖刚探出窗框就遭到扫射。枪击声引来了更多的哭泣。 那男人骂了一句,声音发颤:“它定位我们了。” 他按下百叶窗按钮。百叶窗刷地一声关闭。门和窗都不能靠近了。 在压抑的啜泣声中,紧握着枪的手有些发抖。 灾难第三阶段——无处可逃。 被困在室内的实验员开始商量接下去该怎么办。在工厂的其他地方,状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人们躲在房间中央,没有武器的人发抖着祈祷。有武器的人奋起反抗。通常前者活得更久。 从表面上来看,除了偶尔的枪响,工厂整个都陷入死寂。天色灰暗,血腥味渐渐变浓。 乔凡娜的手下从仓库拖出了几套防爆服,要穿着它们出去搞定那些枪头。乔凡娜不同意,她要找入侵的AI交涉。 “那东西!它掌握了能轰平半个城市的武器量,我们必须拿回控制权!”迪兰朝她吼。 “防爆服能挡下扫荡者吗?”乔凡娜问他。扫荡者是一款坦克型机枪,内置AI。这个入侵AI既然控制了工厂内置的武器,那也可以在任何想要的时候控制扫荡者。 “那我们就他妈的在这里浪费时间吗!我们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迪兰恶狠狠地甩下这句,抓起一套防爆服就走到门口,瞪着后方,“谁有胆,跟我上!我他妈的不在这里等死!” 又有几个人无视了乔凡娜,抓起防爆服走了。而罗勒仍在乔凡娜的指示下试图与AI先生沟通。他们的提问像被丢进了时空裂缝一般,得不到任何回应。 对方安静得好似不存在。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在谁的指示下入侵,目的是什么。 C区实验室。 11先生的记忆芯片在一间加了多层防护的密室中进行解析。AI先生入侵后,所有的解析都停止了。防护门失去作用,大大地敞开。从门口就能看见这间圆形密室正中间,玻璃柜中的记忆芯片。 但这时候所有人都在自保,没人想得起它来。没人打算管它。 就连AI先生也好像过于忙碌,把它遗忘了。 临时医疗室中。 人们跑了个干净。仪器停运,只有输血管还在一滴一滴地流。 塔齐托躺在手术台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 忽然,一声尖锐枪响在屋外响起。昏迷的身体神经性地抽了一下,对枪声做出了痛苦的反应。 过了几秒,塔齐托的睫毛微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第54章 PTSD 疼痛几乎让塔齐托立刻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还没死,在医疗室里,不确定是不是乔凡娜改变主意了。他们没有给他用止痛剂,浑身七个贯穿伤,痛到他有一会儿只能躺在那里完全无法动弹。 但他马上感觉到周围不对劲。医疗室门打开着,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外面有骚乱声。 塔齐托强撑着坐起来,拔掉输液管,扶着墙困难但谨慎地挪动到门口,朝外张望。 有一堆人在走廊里争吵,塔齐托认识他们,都是不同部门的。他仔细听了一会儿他们争执的内容,是有人在用工厂的内置武器攻击他们。他们联系不上任何人,在争是冲出去还是留在这里等支援。 塔齐托回头在医疗室扫视一圈,找到一个医疗箱。他检查了一眼伤口已经做了简单修复。便从医疗箱里翻出止痛剂,仰头灌了一支,又往口袋里塞了一根止血剂。 他找了件白大褂穿上,顺了一把手术刀在手里,趁乱潜伏出了医疗室。止痛剂还没有起作用,他拖着脚步走了几步,靠在对面的门上,痛得呼吸发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用力捏住那把手术刀。 这时,他感觉到有人接近,敏锐地抬眼。目光恰好与一人对上。 那是梅格,从他的人工眼球猜出他叛徒身份的女技术员。 梅格突然看到塔齐托在这里,吓得睁大了眼睛。塔齐托在她叫出来之前把她捂着嘴拖进了一间空屋子里——办公室大多没人了。 塔齐托不喜欢让女性经历这种被暴徒挟持的恐惧,但现在他别无他法。他用手术刀尖抵着梅格细弱的脖子,低声说:“不要挣扎。我保证只要你不挣扎,刀就不会割破你的皮肤。”声音因为压抑疼痛而显得沙哑。 梅格十分害怕,小声带着哭腔问:“你要什么?” “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 梅格描述了他们的遭遇。塔齐托听到屏幕上的政府标记,目光一动,猜到了可能是怎么回事。 “好了,第二件事,非常重要,只有你能做到。“哪怕在疼痛中,他仍运用着他的社交能力,循循善诱地鼓励,“帮我把11先生恢复得原原本本的,借给你们太久了,我得把他带回家了。” “不……你不能带走他……” “嘘,”塔齐托示意她停下,“这不是我想听到的。”温柔的语调在说这种话时显得像个变态。“这不是背叛,你的生命受到了亡命之徒的威胁,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暴徒走投无路,就算走不掉也会拉一个垫背。他会用刀尖,”冰凉的刀尖深深陷入皮肤,“划破你的动脉,血会像喷泉一样离开你的身体,就算你用手捂住,还是会从指缝里漏出来,是热的,黏糊糊的,你还没尝试过对吗。” 梅格捏着拳头,试图抑制发抖。 “你的身体会先开始发冷……” 梅格低声打断:“不要再说了……” “你会惊讶自己身体里怎么有这么多血,一开始可能有些头晕,后来就没感觉了,结束得很快……” “够了,我帮你。”梅格愤恨地说。 “11先生现在在分析室,我们要先去取他的芯片。我没有权限,你要自己想办法。”梅格一边带塔齐托走着一边说。一路上塔齐托紧抓着她,避过所有人的视线,不给她任何求救的机会。止痛剂开始起作用,他的动作灵活多了。 他们很快就走到位于C区东面最边缘的那间圆形密室门口。梅格看到敞开的大门,难以置信地停下脚步。 “进去。”塔齐托说。 梅格脚步迟疑,担心地抬头看左上角,仿佛那里会窜出猛兽咬她。塔齐托推了她一下。 意外就在那一瞬间发生,塔齐托根本来不及反应。 梅格被推着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一声枪响炸响,塔齐托抖了一下。同时看到梅格的身形一顿,朝右侧直挺挺地倒下,头顶左侧被炸出一个硕大的枪眼,涌出大量血液。 塔齐托惊讶地瞪着那个转眼就变成尸体的女孩,向左上方看去,才发现了那个用于袭击入侵者的枪头从墙上的洞眼探出来。那东西刚才居然自己启动,射杀了梅格。 怎么回事…… 塔齐托低头看自己的右手。枪响使他产生了一股难忍的恶心感,他用力捂住嘴。 我刚才不该推她……该死……他自责地想,但是怎么回事,这种武器只有在密码输错的时候才会发动攻击,怎么会随便袭击别人…… 除非是被人为控制。 他想起了梅格所说的“武器被操控”的事。会是AI先生干的吗?不对……11先生会让自家的AI滥杀这些人吗? 在他思考间,那枚枪头缩回了墙里。塔齐托试探地伸手,没有动静。他警觉地盯着那个方向,往密室里一寸一寸地移动,枪仍然没有动静。他最后一瘸一拐地走进密室里,看到了立在中央的圆柱形玻璃柜,在一大块光电路板中,11先生的芯片被镶嵌在正中央,冰蓝色晶体,不足指甲盖那么大。 柜子的智能锁是打开状态,塔齐托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没有遭到袭击,才把手探进去,取出了那块芯片。 他低眼检查,这块数字最重要的核心部分完好无损。 他已经是第二次接触11先生的芯片了。上一次他满心愤怒,要毁了它,这一次同样对自己的行动确信不疑,目的相反。 他把芯片藏进胸前的口袋里。正打算走,忽然一束能量光从后射过来,擦过他的右肩,把墙射出了一个洞。 塔齐托猛地转身,腿一软,暗中撑住柜子稳住身体。 他看到了偷袭者是林德特。正沿着走廊走过来,显然也是来拿芯片的。他眼镜后面一双眼里充满着学者的愤怒,连脚步也失去了平日的稳重,好像塔齐托要夺走的是他的毕生积蓄。 塔齐托知道一点这个林德特的事。是个科学疯子,为了武器研究抛妻弃子地来到魔眼星。他的女人在医院生产前苦苦哀求他回去看一眼,他沉醉于实验室,连孩子是男是女都没问。 林德特举枪快步走近,高声说:“放下!” 塔齐托发现自己站不稳了,他害怕枪口,脸色苍白得可怕,头晕眩得随时会倒下。他强撑着往后退了一步,说:“有本事自己来拿。” 林德特在梅格的尸体前停下,迅速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我不会上你的当。”他抬手,往左上角的枪口连续开枪,第三声枪声未落,被突然扑过来的塔齐托按倒在地上,两个人当即滚成一团,那把枪飞了出去。林德特连滚带爬地去捡,被塔齐托扯住。两人缠打,塔齐托很快占了上风,恶狠狠地掐住了林德特的脖子。 林德特的眼镜被挤掉在一边,那张清秀的脸被掐得变形。他的手绝望地抓住塔齐托的胳膊,把手指捅进他的伤口乱抠。 塔齐托痛到呻吟出声,但仍然掐着他不放手。林德特的挣扎越来越弱,终于在塔齐托的手中失去了生命力。括约肌松弛,屎尿横流。 身上好几个伤口崩裂,塔齐托往上面草草撒了点止血剂,面色狰狞地站起来,低头检查口袋,看到芯片还在里面,才跌跌撞撞地往离开的方向走去。他踢到地上的枪,吓得缩腿,像看到猫的尸体一样嫌恶地避开,根本没打算把它捡起来武装自己。 塔齐托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分析室的。他的身体已经被疼痛和失血折磨到昏迷边缘,但警觉性还是高度紧张着,整个过程靠着本能避开各种人。 分析室里面有人。两男一女,在讨论外面发生的事。他们坐在一张操作台边,11先生正躺在上面。 塔齐托闯到门口,直接走了进去,对他们说:“出去。” 那三人讶然看着浑身是血的塔齐托,目中露出惧怕。那人的眼里有着亡命之徒的疯狂,看起来像刚刚从地狱里捞出来的恶鬼,会为了目的做任何事。你不可能和不要命的人拼命。 那三人怕踩到雷似的绕开塔齐托,离开了房间。塔齐托锁上房间,回身,看着那张躺着11先生的操作台。11先生就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安静地看着天顶。身上盖着一块白布。 塔齐托脚步不稳地走向他。掀开白布看了一眼,之前被炸断的手臂已经接了回去。他没法再站着,艰难地拖过一张椅子坐在11先生的脑袋边。熟练地摸到他发际线附近的开口,轻轻一掰,打开他的天顶盖。他的手在抖,努力控制着自己,把那片冰晶似的记忆芯片细心地卡到应有的位置。 他将11先生的头盖骨合上,动作间有一种轻柔与庄重。而后等待着。 门把手被从外面拧了一下,又被砸了两下。那些被围困的愤怒的人们听说他在这里,都聚集了过来。他听到他们在外面吼叫,认为工厂内的武器骚乱是他造成的。他忽略了他们。 塔齐托又等了几秒,11先生并没有醒过来。他觉得不对劲,掀开11先生身下的白布,方才发现操作台下面藏着强电场发生器。电场不受AI控制,仍在运作着。他当即抱住11先生的腰,把他从操作台上弄下来。 “呃……” 腿部的伤口崩裂,他噗通跪到地上,被11先生沉重的身体压住。门外,群众的愤怒发酵,他们开始砸门,不成功后,有人弄来了小型火炮,已经在门上融出了一个洞,看来非冲进来不可。 该死…… 脑中有一根血管在跳动,塔齐托能感觉到自己已经被逼到崩溃边缘,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他咬牙死撑着,把11先生的胳膊扛到肩上,膝盖发抖,扶着一边的柜子一点点站起来。 他环视了一圈,将目光投向了窗户。架着11先生往那里走去。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带着狠劲,就不信他们两个今天逃不走。 走出两步,他肩上的重量变轻了。他还没反应过来,那条手臂就离开了他的肩膀。 塔齐托迷茫地转过头。他连面部表情都变得迟缓。脸上那股狠劲是慢慢消失的。 11先生从恢复到清醒用了点时间,清醒后第一眼就看到塔齐托那个令人担心的样子。问:“你还好吗?” 11先生回来了。这个事实进入了塔齐托的意识。他紧绷到极致的那根弦突然绷断了。只是刹那的放松,身体就像崩溃了一样脱力。他跌了一步,毫无保护动作地往后摔去。 11先生一把抱住了他。塔齐托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但眼睛还是睁大着,努力想让身体动起来,不要在这时候拖后腿。 这里是战场,他不能倒在这里…… ……动起来,动起来!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嘴唇动着,试图说出话。直到他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别动,交给我。” 第55章 迪兰带着三个人迅速地穿起防爆服,打算冲出大楼。 迪兰是个留着板寸头的硬汉,拥有着一双军人的眼睛。为了一块干粮杀过人,后来在罗布星发生内乱的时候上了战场,据说英勇善战,很受赏识。从军队退役后,干什么都觉得埋没了自己,最后跟着乔凡娜干起不法勾当。 迪兰是大胆而狠辣的实干家,对乔凡娜这种别人打到头上来,还要寻求对话和解的做法非常不齿。他带的三个人全是他曾经军队里的部下。他们很快从头武装到脚,抓起武器。 他们的目的地是D区停机坪。计划很简单,停机坪内有几架还没来得及装系统的战斗机——没有系统意味着还没有被那该死的AI入侵。他们只要手动把这些战斗机开到工厂中央,用它们炸毁工厂的能源驱动塔,就能切断整个工厂的能源供应。 掐断能源,就是杀死AI。 迪兰带着手下躲避在大楼门口,四人分布在不同位置,互相用手势快速交谈,突然返身朝外射击,一枪一个,准确地击爆工厂的内置枪头。枪声在5秒内熄灭,枪击范围内的所有武器头被毁坏。 迪兰对他们做了个手势,四人有序地跑出大楼,往外移动,然后再次找地方潜伏,击爆前方的枪头。分工明确,动作利落。慢慢接近他们的目的地。 C区。 11先生找了张椅子,把塔齐托安置在上面。而后随手拖了个金属柜子挡住门,把那些企图闯门的人堵住。他注意到了桌子上被黑的终端屏幕,走上前,手指快速地在虚拟键盘上点了几下——竟是他自己的AI。他惊讶地望向塔齐托,后者没有告诉过他偷拿了AI的事。 AI先生确认11先生的身份后,将在工厂终端中发现的资料,以及被激活后发生的所有事打包传送给了11先生。 11先生花了不到两秒,读取了这些资料。分析完工厂的“计划书”后,他又查看了AI激活后的记忆,很快就发现他的AI搞出了乱子。 这个AI从刚才就开始在没有人授意的情况下,利用工厂的内置武器袭击这里的员工。 这不是11先生想要的处理方式,他要求AI停止他的屠杀行为。命令送出,没有回应,过一会儿AI索性关闭了沟通通道。 11先生看着沟通页面消失的地方,那表情就像被亲儿子甩了电话似的。而且是个在学校闯了祸的叛逆期少年。 11先生能够推测出AI这样做的原因。AI读取了工厂反人类的“计划”,对整个工厂作出了自己的“裁决”。 他的判断是“有罪”,裁决是“死刑”。并且付诸行动。 这件事被AI确立为最高优先级,他会排除所有试图阻止他的因素。 11先生头疼地叹了口气。这是就为什么他让这个AI始终沉睡在终端里——这个AI是一个原始版本。作为所有AI的母版,他没有被任何后门程序约束,就像一个具有高等智慧却无任何道德底线的犯罪分子。11先生从没打算直接使用他。 然而他现在没有时间和不良少年纠缠,他转身,在房里快速搜索,找到了几把枪,塞进口袋里。打算先带塔齐托离开。 “是你的AI吗?”塔齐托虚弱地问。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稍缓过了气。他想让自己听起来还能轻松手刃两个敌人,但实际效果像5毛特效。 “是他。”11先生收好武器,走到塔齐托面前,“他有自己的主意,先随他去吧。”一边与塔齐托汇报情况,一边用二指按住他的颈侧动脉,测他的心率与血压。 过于微弱的生命体征令11先生的灰瞳蒙上了一层阴影。 “你必须马上治疗。”11先生快步走向窗口。 “是7先生……”塔齐托挣扎着说,“幕后的人。”生怕自己在路上出什么事,没有把最重要的消息说出来。 11先生的手在空中停住,目中露出些微惊讶:“是他?” 11先生刚才读取了“计划”——工厂拿到的只是计划的一部分,但他能推测出整个计划的大致轮廓。这人的野心大得连一个数字都闻所未闻。他怀疑背后捣鬼的是另一个数字,托塔齐托的福,他终于知道是哪一个了。 “没能把视频留下……他一出现,视频就糊了……” “你拍不到他。”11先生简洁地说着,把窗开到最大,回身把塔齐托抱起来。 “我可以走……” “我知道。”11先生把他扛在了肩上,轻松地翻出窗户,“我不知道幕后boss是谁,但我知道查尔斯·塔齐托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自己走路。他腰板挺直,不朝任何人低头……” “你想挨揍吗……” “只是想找个机会抱你。” 塔齐托因为失血,表情有些呆滞,安静地趴在11先生的肩上,没有回答。他仍然深陷敌营,不是放松的时候。但他紧绷的肩却放松了下来。这个一脸严肃说着肉麻情话的家伙让他安心。是在这浓烈的敌意与杀意中,唯一让他安心的了。 11先生扛着他往停机坪大步走去,尽量走得平稳不颠簸。 塔齐托突然问:“丹尼呢?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11先生目光动了一下。AI先生记录了丹尼的最后一段影像,影像里的丹尼看着AI入侵的进度条,脸上带着期待的微笑。那双眼亮亮的,笑容清浅,发自内心。那不是任何程序能赋予他的表情。 11先生说:“我会找人回收他。” 他们很快就到了停机坪附近,准备找一架小型飞行器离开这里。整个D区就是一个停机坪。由一幢两层高的,面积非常大的楼组成。楼顶是给飞行器降落用的,而楼内则停放着工厂内所有的飞行器。 11先生带着塔齐托来到停机坪入口,脚步停下。11先生看着被撬开的门,目光透过门缝,敏锐地向漆黑的楼内看去。 有什么人来过了,或者还没离开。 11先生把塔齐托放在地上,小心地让他靠着墙,说:“我进去看看,里面可能有人。你在这里,这个拿着。”从怀里掏出刚才从分析室拿来的枪。 塔齐托看到枪,瞳孔骤缩,猛地挡开他的手。枪被拍到了地上。两人都是一怔。塔齐托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但没有多想,只让他快去,一副完全不需要照顾的样子。 理性机器与人的最大区别在于,11先生不会像人类一样为一些现象找理由,蒙蔽自己的大脑。11先生比塔齐托先意识到了他对枪的异常反应。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塔齐托。在塔齐托又催促了他一次后,他捡起了枪,什么也没说,拉开保险,走进了黑暗的大楼中。 红外功能开启,11先生在黑暗中看得非常清晰。这座大楼的一层停放着一整排的单人飞行器,对面是各种型号的战斗机。他往深处走了几步,停下,环顾四周。 这里非常安静,像午夜的停车场。没有人活动的迹象。11先生看了一圈,确认安全,便转身向门口走去。他不能让受伤的人独自在外逗留。 此时,在11先生的背后,一根粗壮的廊柱后面,潜伏着一个穿着防爆服的人影。那人手里端着手持式火箭炮,正在安静地瞄准着11先生的后背。 那是迪兰小组中的一员,手里的火箭炮本来是用来对付“扫荡者”,那个坦克型机枪的。但既然数字都送上门了,用火箭炮轰他,破坏力足够了。 11先生走到了门的附近,门口的光将他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瞄准镜快速捕捉到了这身影,准心合二为一。那人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扣下了扳机:“去死吧!” 轰! 一声巨响在楼内炸裂,火光四射,直窜到房顶,将白墙熏成焦黑。在浓烈的烟雾中,一个高大的人影倒了下来。 第56章 过渡章 突如其来的炸响让塔齐托一下子直起了身子。他紧张地扶着墙半站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挣扎到门口。 灰尘夹杂着硝烟从门口涌出来,呛得他险些咳嗽。他捂住嘴以免发出声音,一头钻入门中,睁大眼寻找11先生的身影。 飞扬的尘土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塔齐托看到那人,警觉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把手伸进衣服摸枪套的位置。 人影越走越近,尘土散去。他看清那人是11先生,手缩了回来。他的心还在狂跳,面色因为勉强行动而愈发苍白。 “我没事。”11先生一见到他就说。 塔齐托朝楼内看去,与此同时,楼里的灯善解人意地亮了起来。他看到地上躺着个穿防爆服的人,防爆服下的身体已经被轰得不成人形。不远处横着一把没来得及发射的火箭炮。 把这个倒霉的家伙轰成烂泥的是一架待机状态的战斗机。它正好面对着那家伙,AI将他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他以为我背后没长眼睛。”11先生解释说。 塔齐托点头,觉得那他可真是太活该了。 整层楼的飞行器都闪了一下灯表示同意。 他们登上了一架战斗机。11先生为塔齐托扣安全带的时候,塔齐托的手抬了一下,想自己来。但实在太疼了。他叹了口气,不动了,看着11先生搞定一切。 正在这时,战斗机里的警报灯亮了起来。一个屏幕跳到空中,显示刚才有三架未搭载AI的战斗机从二楼飞了出去,往工厂中央飞去。 11先生扫了一眼工厂布局图。 塔齐托:“他们飞的那个方向是……” “能源驱动塔。有人想炸掉驱动塔。”11先生一边说,一边在虚拟键盘上快速输入了几个键。在他的命令之下,数架无人战斗机腾空而起,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原地,前去拦截那几架战机。 塔齐托的脑袋不太转了,想了一会儿才明白那些人的意图。炸掉能源塔等于切断AI的能源供应。工厂就能夺回主动权。而失去AI的支撑,他们两个就会被困在这里,插翅难飞。 塔齐托应该对这突发事件感到紧张。然而……他发觉他并不。他太疲弱了,心想这事就交给身边的家伙去操心吧。 积累的伤痛侵袭了他。他放弃了警觉,任凭身体软在座椅里。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疯了吗,你还在战场上! 然而一种过于惬意的安全感麻痹了塔齐托的战斗神经。他的眼皮下沉,意识渐渐陷入了混沌。 身下震动,周围变亮,他能感觉到他们飞到了楼外。耳膜有些刺痛,战斗机在急剧上升。不久,下方有警报声响起来,听起来很遥远。除此之外,天空隔绝了一切喧嚣和混乱。 塔齐托微微侧头,看着11先生。那人坐在他身边,面前好几个屏幕。一只手操纵着战机,另一只手在虚拟屏幕上快速地点按。表情专注,冷静,能搞定一切。 塔齐托的手向他动了动,又努力动了动,直到沾到了11先生的一点衣角。面料的触感令他安心,他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后来的事都是塔齐托听11先生复述的。 塔齐托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了。他活着,安全,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周围是医疗机器人叽叽地围着他转。 塔齐托窝在被子里,整个后背窝在一个巨型卡通熊靠枕里。他刚从手术中醒过来,神情有点呆滞,正半坐着看当天的录像。11先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为他搅拌燕麦奶糊——塔齐托心血来潮说想吃。这情形和谐得仿佛昨天经历的痛苦都是幻觉。 录像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塔齐托在录像里看到,那三架前往击毁能源塔的战斗机成功到达了目的地,但他们没能成功,工厂内置的反导装置阻止了他们。紧接着他们就被11先生派去的无人机击毁。 在操纵战机的同时,11先生为工厂编写了自毁程序——在到处都是武器的兵工厂里,自毁很容易实现——并拉响警报,将人们驱离工厂。 塔齐托在室内录像里看到了乔凡娜。画面的背景音是尖锐的警报,塔齐托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出来乔凡娜不想走。她不认输,宁愿死在工厂里。保镖在拖她,后来干脆敲晕了她,把她带了出去。 这家工厂是她的最大资产,塔齐托想,她也知道她将一无所有了。 塔齐托为她唏嘘,同时想到了自己。他的组织一团乱,资产被盗,他得考虑出路。 然而一想到这个问题,一股令人不悦的压力像一群黑乌鸦迎面扑过来,让他想逃避。他余光看了一眼压力的来源。后者把调好的奶糊送到了他手里,动作自然得像生来就是个居家好男人。 塔齐托看着碗里奶白色的婴儿食物,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他摇头,把碗塞回11先生手里,继续看录像。他注意到11先生端着碗离开,过了一会儿,又走进来,往他嘴里塞了一支烟。 塔齐托一脸莫名,11先生为他点上火,说:“对比表情库,我判断你刚才的表情是戒断反应引起的焦虑。” 塔齐托回想刚才自己是什么表情,笑出来。 身边的医疗机器人叽叽抗议着,认为病人不该抽烟。 画面中,工厂里的工人,研究员,保安像难民一样成群结队地涌出来。在外面等着他们的是11先生的“白色军团”——他的高智能型战斗机器人们。所有的人都被逮捕。机器人清场确保工厂内没有活人后,自毁程序启动。 那是非常壮观的场景。 塔齐托斜叼着烟,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逼真的全息影像。那片小岛那么大的工厂上,爆炸像烟花一样此起彼伏。火光爆裂,黑雾冲天,大地在爆炸中战栗。大楼炸得像碎豆腐,一切的诡计与武器一道埋葬,成为了废墟。 看着那炸裂的蘑菇云,塔齐托吹了声口哨:“这视频我能看一天。”伸手拍拍11先生的膝盖,赞叹,“不愧是场面人。” 11先生抓住了那只手。塔齐托一楞,往回抽手,感到11先生在挽留他的指尖,不轻不重。塔齐托把所有的手指解救出来,看到11先生塞在他手心的东西——一个微型存储碟。 “这是你的。”11先生说。 塔齐托看了他一眼,11先生一脸正经,仿佛刚才是无心之举。塔齐托心想,泡妞的把戏。打开存储碟,一个屏幕跳到空中。他看到屏幕里的文件标题,脸色就变了。 是伊凡诺的消息。从瑞亚传回来的。 11先生:“我想等你身体恢复再给你的。但你会生气。我让两个战斗机器人跟着你,去的时候小心点。” 塔齐托问:“你呢?” 11先生:“我得离开几天。办完事之后回来接你。” 塔齐托点头,没问是什么事。想了想又问:“那7先生呢,那边怎么解决?” 11先生:“正要去解决。他如果知道你我碰头,自己身份暴露,一定会有所行动。” 塔齐托回过味来,明白了11先生要离开去做什么。乔凡娜的工厂只是一个开端。真正的敌人刚刚露出真容。这事还远没有结束。 塔齐托问:“我需要做什么吗?” 11先生:“他不会来找你的麻烦。我和另一个我的记忆是同步的。我知道的事,过几天,另一个我也会知道。现在,另一个我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塔齐托反应过来,喃喃说:“如果他要争取多几天的时间准备计划,他需要去截杀的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你……” 11先生表示没错。他需要去支援他自己。 “而且另一个你对马上要被埋伏的事毫不知情……”塔齐托计算了一下时间,惊诧地大声说:“那你还不走??你昨天就该走了!” 11先生不予评价,站起来在塔齐托的肩上按了一下:“我走了。” 塔齐托突然明白过来,11先生是要等他苏醒之后再离开。他遇上了11先生的目光,一怔。两人都像是要说话,但都没说。过了两秒,11先生摸了摸塔齐托的头发,安抚说:“没事了。乖一点等我回来。” 直等到11先生离开了一会儿,塔齐托才慢慢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心想什么玩意……从没见过说话这么肉麻的机器人…… 塔齐托目光回到了那个屏幕上。是伊凡诺的消息。 他的面容变得严肃,将手点向了文件。 第57章 傍晚,伊凡诺坐在餐桌边,注意着时间。是下午六点缺一分。他的目光在门与时钟之间来回。秒针指向12,6点整的时候,门准时打开,尚恩出现在了门口。 这是尚恩的强迫行为之一,非要踩点过来。 尚恩穿着一件浅蓝的衬衫,头两粒扣子没有扣上。金发披着,一脸疲态。只有仔细看他的眼睛,才会发现他的精神亢奋,眼里闪着异样的亮光。 尚恩快步走到桌边坐下,伊凡诺对他笑了笑,他视而不见。家政机器人布置餐盘时,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眼睛睁得很大,目光颤动地盯着餐盘里的牛肉一言不发。那表情看起来敏感而脆弱,好像下一秒就要发起疯来。 他们的桌边,战斗机器人两点红色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伊凡诺。 伊凡诺神态自然地对付着餐盘里的鸡肉。过了一会儿,尚恩突然说:“我做好了决定。” 伊凡诺抬眼看他,发现尚恩的表情兴奋。尚恩不受控地笑了一声,说:“我们来做第三次记忆移植。” 伊凡诺的目光冷下来了,尚恩没有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说:“今晚就做,我不想等了,这很重要。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都很重要。”他说着,坐不住了,站起来来回踱步,重复说“很重要”,“必须马上做”。 伊凡诺说:“我不做。” 尚恩猛地回过头瞪着他,仿佛不相信这世界上竟然有人敢拒绝他。 他一步跨到伊凡诺面前,脸凑近得几乎顶到伊凡诺的鼻尖。在这么近的距离,睁大眼睛看着伊凡诺,轻声说:“你再说一遍?” 伊凡诺不为他的威胁动容,冷静地说:“你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尚恩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怒容,但又放晴。他欣然说:“你说得对。我不喜欢你变成他的样子,那样就不是你了。”冷笑,“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 伊凡诺的手指动了一下,看了一眼手边的餐刀。几乎是在他动了杀人念头的同时,战斗机器人威胁地走近一步。 伊凡诺的目光回到尚恩的脸上,快速思考着怎样挽回他的想法。然而尚恩已经走向了门口,战斗机器人逮住了伊凡诺,粗暴地将他往门口拖去。 “你要做什么!”伊凡诺对着尚恩的后背怒声说。 尚恩回过头,兴奋地说:“就是现在,我等不了了。如果你再说一句不要,”笑,“会有惩罚哦。” 伊凡诺咬牙切齿地问:“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因为我喜欢。”尚恩蛮横地说,“必须有第三次记忆植入,每个人都做了,你也不能例外。这是游戏规则。” 他不再给伊凡诺争取的机会,直接让战斗机器人将他拖拽到了实验室里。伊凡诺被重重按进了冰冷的手术椅,身体被牢牢固定住。 “查尔斯……艾斯嘉达……查尔斯……” 当探针刺入他的太阳穴时,伊凡诺默念着这些名字,试图将它们印刻入记忆的最深处,那被抹消不去的地方。 尚恩躲在隔壁的监控室里,看着监控录像里的伊凡诺接受记忆移植。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目不转睛地瞪着屏幕。看到伊凡诺的表情变得痛苦,他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那只手在不停地抖,尚恩的呼吸也在抖,一会儿,他高兴地笑了一声,但紧接着又露出了快哭的表情。 他必须要做第三次移植。他必须要接受最终的考验。 那些人,他们都没有通过最终考验,所以他们都死了。 他不太想让这个人死。 这个人叫伊凡诺。他和费尔南不一样,他只有两个朋友,但愿意为了朋友豁出性命。 第一次有人以费尔南以外的身份拥抱亲吻了他。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一定是真心的。 需要验证……需要通过最终的考验…… 多年前。 费尔南是在尚恩的演讲结束后的当天,第二次遇见他的。 那是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大学的课程结束后,费尔南和四个朋友一起开车去酒吧。车里有男有女,一群多金又爱玩的派对动物。音乐开得震天响,他们在里面又疯又唱。 车子穿过一座大桥的时候,一个走在旁边人行道上的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是路上唯一的行人,没有撑伞,看起来在雨里走了很久了,头发狼狈地贴在皮肤上,湿透的大衣沉重地挂在身上。 在车子超过那个人的时候,费尔南突然叫起来:“等等,停车!” “这里不能停车!”他正在开车的朋友大声说。 费尔南坚决说:“只是一下,天哪那不是……” 在他强烈要求下,车只好停了下来。费尔南推开车门,翻过栏杆,跳到了那个雨中人的面前。 那个被淋湿透的家伙木然地抬眼,那正是那个系列讲座失败的讲师尚恩。尚恩看起来像个受惊的野生动物,戒备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 费尔南说:“嗨你是尚恩吗,我听过你的讲座!” 尚恩听到这个,面色变得紧张,扭头就要逃跑。费尔南喂了一声,追上去说:“不,我的意思是,雨下得这么大,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开车送你。” 他拉了一下尚恩的胳膊,尚恩恐惧地挣扎,愤恨地说:“不……你们觉得我都是白痴……” “不是……是我太冒犯了吗?”费尔南百口莫辩,他们身边,车子不耐烦地响了几声喇叭。背后交警机器人正在赶过来,准备给违章停车的他们开罚单。费尔南看到那机器人,迟疑片刻,对他的朋友们做了个“你们先走”的手势。在朋友的质疑下,费尔南指了指那个交警机器人,对面无奈之下只能将车开走了。费尔南目送着车离开,手里一松,尚恩挣开他就要逃走。 “嘿,教授!”费尔南又追上去,“你没事吧,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尚恩被他挡住去路,挥开他大吼:“走开!” 在他抬手的时候,费尔南看见他手里竟然有枪,惊了一下。尚恩径直走到河边,举枪对着太阳穴。费尔南惊吓地张大了嘴。 砰! 一声枪响。尚恩被费尔南扑倒在地上,枪掉在了一边。 尚恩的眼瞪得很大,躺在地上,瞪着空气微微发抖。费尔南大声说:“你疯了吗!” 尚恩又要爬起来拿枪,费尔南抓住他说:“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喂……” 还没说完,看到尚恩的脸就愣住了。尚恩无助地坐在地上,嘴角抽动了一下,突然崩溃地哭了起来。他的肩膀不住地抖动,抓着脸哭得一塌糊涂。 在这滂沱大雨的侵袭下,费尔南意识到自己恰巧撞见了一个人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候。 费尔南叫了辆出租车,将尚恩塞进了后座,自己坐在司机边。他问了尚恩好几次家里住哪儿,但尚恩只是听不懂一样地看着窗外。他好不容易停止了神经质的哭泣,但拒绝开口,看起来仍然像个走投无路的野猫。 费尔南想过把他送回医学研究院,但没人希望自己的同事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最后他只能把尚恩带回了自己家里。 尚恩被他轻轻推着后背,进入了他的家门,然后就不肯迈步了。他拘谨地站在门口,如梦初醒地四处环顾,问:“你是谁?” 费尔南:“你终于能正常沟通了吗,教授。” 费尔南脱掉了运动外套,嫌弃地抖了抖水。皱着眉头看看镜子,理了理头发。多亏这场雨,他的发型全毁了。 他进了房间,翻找出一块大毛巾丢给尚恩,说:“今天你来我们学校做讲座的时候,我就在下面听。一个字都没有漏掉。”他认真地说,“你的理论很了不起,我被迷倒了。” 尚恩不愿相信地看着他,仍然想说出反驳的话证明对方只是想嘲笑他,但这时费尔南的终端响起来,费尔南一边忙着擦头发,一边接听了电话。是刚才离开的朋友们打来的,费尔南告诉他们自己有点事,对面不知开了什么玩笑,费尔南笑了出来。 他露出笑容的时候,恰巧面对着尚恩。那张脸阳光得就像春日午后露天咖啡店里落下的暖阳,他的绿眼睛像阳光下的碧草,一切都甜蜜又温柔。 尚恩不安地拿着那条毛巾,站在这个陌生人的家门口,怔怔看着那张笑脸。这样的人刚才居然和他说,他被他的理论迷倒了。这简直不像真的。 费尔南接完电话回来,惊讶地说:“教授,你怎么还站在门口?请进来吧,喝杯热咖啡,等雨停了再走,我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与你聊聊。” 尚恩迟疑了一会儿,在对方的再次邀请下,难堪地脱掉了泡坏了的皮鞋,并习惯良好地将它们摆端正,前后对齐,而后小心翼翼走到了地板上。 他的手里被塞了一杯热咖啡。 “我已经做过相关人体实验了。”尚恩下意识地提起对方感兴趣的话题来迎合他,“数据成功了一部分。瓶颈在器械设计上。目前的技术很难分别记录每一条神经接触记载的记忆,如果有一种微型机器人……” “等等,教授,我强烈建议你先去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不……我不想用你的浴室!”费尔南抗拒地后退一步,“我不认识你!” 费尔南被吼得眨眨眼,然后又释然地笑了,像看到了随时想找他干架的七岁侄子一样摇了摇头。 “我觉得我已经开始习惯你的说话方式了,”他开玩笑说,“但暂时没有想出适合的应对方法。”直觉地从口袋里掏出用来讨好女孩的草莓糖果,“不知道一点甜味能不能让你感觉好些。” 两分钟后。尚恩的头上盖着一块浴巾,沾着椅子的一点边坐着,嘴里含着草莓糖。 他阴郁地偷看了一眼卧室门,费尔南正在里面换衣服,隐隐看到一个裸背。不算太强壮,但肌肉纹理清晰,像个运动少年。 他避开目光,出神地看着咖啡里映出的自己。 他的金发凌乱,两眼通红,脆弱得像个刚失去了儿子的女人。简直糟糕透顶。 但又不知为何,他的感觉没有刚才那么糟糕了。 他用被雨淋得冰凉的双手捂着温热的杯子,觉得这温度从手心直传到内心,温暖得他打了个颤。 第58章 他是真爱 “这么说,昨天你睡到了他吗?那个教授,叫什么来着?” “尚恩。” “对,就是他。” 米切尔将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趴在吧台上一脸佩服地看着费尔南。那是个有着一头黑色卷发的青年,和费尔南一样的年纪,有着褐色的皮肤,和一双愉快的黑眼睛。是个来自托卡星的性格活泼的家伙。 他和费尔南刚从篮球队的活动中回来,正在学校的酒吧里喝酒。昨天费尔南抛下他们跟路人离开后,所有人都在好奇他到底遇见了谁。 费尔南背靠着吧台,两肘搁在吧台上。他不仅长得引人注目,而且穿衣风格像任何人的帅气男友。无数的女孩在朝他这边看,他总在目光相遇的时候朝她们微笑。 听到好友的疑问,他一脸轻巧地说:“我要送他回家,他不想走。我以为他想……你懂的,我就亲了他。但是呢……” “他不是?” “怎么会呢。我看他看我的眼神就知道他是。但是,他接了个吻就激动得哭了,普通人会这样吗?” “哭了?”米切尔一脸意外,“你真的看见他哭了?” “一边发抖一边哭,像个挨打的狗。” 米切尔哈地大笑出来,说:“他是处`女吗?”颇有兴趣地想了想,哼哼道,“那么年轻就进了医学院,别人在泡妞,他在学习。别人在做`爱,他还在学习。他的脑子已经被知识强`奸了,你昨天该好好教教他的,”朝他单眼眨了眨,“这方面的经验。” 费尔南耸耸肩。 “不仅是处`女,还是个公主。”米切尔自言自语着又笑起来,喝了口鸡尾酒。 这时,费尔南接到了一条消息,他看了一眼,便放下了酒杯。 米切尔一把抢过费尔南的终端,躲到一边笑嘻嘻地偷看。 “尚……恩……”看到那名字时,他惊讶地叫起来,“就是那个教授?你真的还在联系他?” 费尔南又耸了耸肩。他的好友立刻就明白了这种故技重施。 米切尔没了刚才开玩笑的轻松,讶然说:“你这家伙连教授的感情也敢玩弄,就不怕他和卢卡尔先生打个招呼,给你期末不及格吗?” “我不同意‘玩弄’这个词,”费尔南一脸正经地解释,“你真心想睡一个人,这种真心就不是真心吗?”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在酒吧的灯光下看起来真诚又深情,哪怕是在说这种话的时候。他拍了拍米切尔的胸`脯,就走了。 米切尔用看禽兽的眼神看着他的背影。 见面地点在学校附近的甜品站旁边。 尚恩穿着一件纯白的风衣,带着口罩,两手插着口袋,站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他苍白,阴郁,满眼都是与世界为敌的不安。 这时,一辆车停在他面前的车道上。那是一辆通勤用私家车,车身很干净。车窗放下,费尔南的头探了出来,对尚恩一笑:“嗨,教授。” 看见他时,尚恩眼色一紧张,想起了昨晚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来。 费尔南的神态却是极其自然,说:“上车来吧。” 尚恩刚在他的身边坐下,费尔南就塞给了他一个纸袋,里面有一杯咖啡和一些甜甜圈,问他:“你饿吗?” 这显然是特地为他买的食物。尚恩受宠若惊,不自在地捧着纸袋。费尔南一边开车一边与他闲聊,说他不清楚他的口味,问他平时喜欢吃些什么,仿佛对他的私人生活很感兴趣。 这种亲密的感觉很陌生,让尚恩本能抗拒。车里安静了一会儿,尚恩小声说:“不要叫我教授。我仍然是副教授。” 费尔南侧头对他笑了笑:“今晚去我家吃饭好吗,我亲自为你下厨。我的那帮子朋友们,他们总是找理由来我家派对,你猜是为什么?” “我猜不到……” “那待会儿就让你知道。” “不……我,我以为你是想讨论我的实验……”尚恩支支吾吾地说。 “我们可以在吃过饭以后讨论,我很期待,”费尔南说,“我不想饿着肚子讨论啊。”关切,“你晚上是有事吗?” 尚恩摇头,结巴着说:“不,没……没有。” “那走吧。” 对方的态度那么理所当然,尚恩怯懦地将话咽了回去。 他们来到费尔南家中。费尔南开始忙碌准备食材,对学术问题绝口不提。尚恩不自在地端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无法不想起昨天发生的事。 昨夜他留宿在了费尔南的家里。早上是费尔南送他去上班的。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他只是想借宿一晚,他不想回那个讨厌的家,或许可以住在旅馆,但孤独感令他心悸。他害怕独处的时候他又会想掏出枪,给自己的脑袋喂一颗枪子。孤独感会逼疯他。 费尔南欣然接受了他的留宿。在他洗澡的时候,费尔南进来拿了一次东西,对他笑了笑,然后走了。后来费尔南主动提出帮他吹头发,他同意了。在他以为这只是吹个头发的时候,费尔南突然吻了他的脖子。尚恩整个都惊呆了。吻很快从脖子落到他的嘴唇上,并试图将舌头伸进他的嘴里。 感觉到对方的舌尖在试探的时候,尚恩打了个寒噤。僵持了一会儿,尚恩突然推开他,神经质地哭泣起来。费尔南立刻停了下来,问他怎么了。 尚恩一边发抖一边抽泣,像哮喘一般令人担心。费尔南楞看了他一会儿,无需任何慰藉,尚恩自己就停了下来。他直接起身,离开了费尔南的房间。 那之后什么事都没发生了。但尚恩仍然在强迫自己不断回忆他们接吻的过程。 有人这样亲近了我…… 这样……亲近了我…… 他一遍一遍地想。 他对我的理论感兴趣……他没有嘲笑我……也没有觉得我很奇怪…… 他还亲近了我…… 天哪我竟然拒绝了他……我怎么可以这么愚蠢…… 一边想,一边呼吸就变得急促,目光微微颤动起来。 费尔南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尚恩猛地抬头看他。两人的目光相接触,费尔南笑着说:“怎么了,像兔子一样紧张兮兮的。” 尚恩的脸阴了一刻,心想他在羞辱我吗?但是费尔南走过来亲昵地坐到了他的身边,将盘子送到他面前说:“他们来我这聚会,就是为了这个。我很想给你尝尝。” 尚恩的愤怒情绪又顿时被这一句话浇灭。他一怔:“给我吗……” 费尔南:“当然,从早上你走了以后,我就一直在想今晚做什么给你吃。” 他们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膝盖若有若无地接触。尚恩看了一眼,费尔南的餐盘里是一些烤肉,用水果和彩椒串成小串,做的非常漂亮。尚恩迟疑地拿起了一串。 费尔南:“他们都说我是跟战斗机器人学的。” 尚恩一脸阴郁。费尔南正以为自己开错了玩笑,尚恩突然噗嗤笑出来,神经质地笑个不停。 费尔南松了口气,将餐盘放下,仿佛无意地朝他挪了一寸,继续开一些轻松的话题。费尔南的声线温柔,在两人间营造了一种安全舒适的氛围。尚恩紧绷的脊背慢慢地就放松了下来,靠到了沙发背上,认真地倾听他的话。 费尔南说了一些自己去托卡星旅行的趣事,说他如何在旅游的时候遇到了现在的好友米切尔。笑着解释托卡星流行用乌鸦做宠物,和他吃到过的奇怪食物。费尔南的眼亮亮的,浅绿中泛着金色光泽,洋溢着年轻人特有的可爱的幽默感。尚恩楞看着他,他神采飞扬的样子那么吸引人,让人觉得想听他一直这么说下去。 不用几分钟,费尔南就注意到尚恩很少开口。他立刻停止了滔滔不绝,思索了片刻,转变话题说:“对了,为什么不跟我来厨房呢,我准备了惊喜给你。” “惊喜……?” 尚恩再次感到受宠若惊,他笨拙地起身,跟着费尔南来到厨房。费尔南弯腰观察烤箱里正在准备的食物,然后取来一个喝饮料的玻璃杯,问他:“你能喝酒吗,只是一点。” 尚恩说他可以,费尔南回身打开了柜子,在一排排的饮料中挑选:“石榴酒可以吗,那是度数最低的了,很甜。” 费尔南又反复和他确认,希望他不要勉强。如果尚恩稍有些经验,就会知道费尔南在用讨好女孩的技巧对待他,然而尚恩并不明白这一点。他从费尔南手中接过了玻璃杯,也不知道费尔南拿来酒瓶时那调`情的目光代表着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了。葡萄酒一般的红色酒液倾入玻璃杯中,尚恩这才注意到这杯子的玻璃做过内部雕刻,酒液倒入,杯中浮现出一支酒红色的玫瑰。 尚恩盯着那杯子里的玫瑰楞看了几秒,说:“……哦……这很厉害。” 努力装作觉得很有趣地笑了一下。 抬眼,发现费尔南默不作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费尔南说:“我应该在餐桌上再拿出来,但我太心急了。”苦笑,“这可真……一点都不浪漫了。看我给搞砸了。” 尚恩:“……” 暗示突如其来,尚恩终于回过味来。他无措地退后了一步:“可是……” 可是他以为他只是过来讨论学术问题。但看到对方期待又深情的眼睛,他本能地不想破坏这种和谐的亲密关系。 “可是什么?”费尔南贴近了他一步,用温柔得发腻的声音问他。 尚恩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对未知的恐惧,仿佛预料到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会是他喜欢的。但他不想违逆这个叫费尔南的人。看他,他那么优秀,就像阳光一样温暖,这样的人对他这么个糟糕的人表白心迹,为他做食物,和他像朋友一样亲近,他根本不应该拒绝……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嘴唇被吻住。尚恩捏着玻璃杯的手紧了紧,开始微微颤抖。 这次他没有拒绝,对方也没有停下。他被轻轻地,但略带强硬地推进了卧室。他们倒在床上,整个过程,整个夜晚,尚恩都睁大着眼睛,愣愣地看着天顶。 没事……没事…… 他安慰自己,没事…… 第59章 自从那一晚之后,事情朝着尚恩始料未及的方向狂奔而去。这其中最让他意外的是,他就这样开始了一段恋爱。 在他们认识的第七天,尚恩在费尔南的极力引诱下,住到了费尔南的家里。为什么不呢,这里有温柔的情人,尽管他们才认识一个星期;有温暖的小家,比那个有钱至极却又充满恶意的原生家庭惬意得多。 除了装满实验资料的终端外,尚恩什么也没有带去费尔南的家。费尔南贴心地准备了一切,连牙膏都是尚恩喜欢的薄荷草莓口味。 “电器和窗帘是全语音控制的,”费尔南搂着尚恩到处介绍,“灯还可以用手势控制。”他抬手做了个画圈的动作,灯随即熄灭。漆黑的房中,尚恩感到嘴唇被吻了一下,灯又打开,费尔南若无其事地接着介绍床头闹钟什么的。 尚恩摸了摸嘴唇,两眼因为高兴而有些亮亮的。 花了好几天来习惯,现在尚恩终于不会在费尔南碰他的时候有躲避的冲动了。费尔南是个完美情人,他的每一个目光都冒粉红泡泡,每一个微笑都有恋爱魔法。轻易地让没有任何防御力的白痴丢盔卸甲。 费尔南在终端前坐下,把尚恩拉到了自己腿上。他从后面抱着尚恩,两手从他胳膊下伸到键盘上,输入终端密码。尚恩避开眼,费尔南注意到这个小动作,说:“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所有密码,宝贝。密码是我的生日加魔眼星的星球编号。” 尚恩惊讶地轻声说:“密码也告诉我吗?” “当然,”费尔南一脸甜蜜温柔,“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你可以知道我的任何事。” 尚恩被表白得脸红耳热,费尔南接着打开了购物页面,说要挑选情侣睡衣,情侣拖鞋什么的,与尚恩畅想两人之后的二人世界,说得像童话故事一样。 自那时起,费尔南每天接送尚恩上下班,有时中午会给他送饭到医学院。他做了一个优秀男友该做的一切,把尚恩毫无保留地介绍进自己的朋友圈,并无数次地提起想带他去见自己的父母。这很快就让恋爱新手对这段关系从“勉强接受”变成了“沉溺其中”。 然而,这段从天而降的甜蜜关系顺利进展了不到两个星期,尚恩第一次失控了。 那天晚上费尔南和米切尔去同学的宿舍派对——而尚恩害怕吵闹和陌生人,拒绝与他同行。 那会儿还不到晚上十点,费尔南喝得半醉的时候,在震天的音乐声中,有人提醒他的终端在震动。费尔南掏出终端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气——七十九通未接电话,都是尚恩打来的。费尔南特地反复确认,不是七或者九,而是七十九个电话。 正当他拿着终端往屋外走的时候,第八十通电话打了进来。费尔南能感觉到终端震动中所传达的愤怒,但仍然坚持走到了相对安静的走廊里,才接通了电话。 通话画面跳到空中的一瞬间,尚恩的咆哮就传过来了。费尔南目瞪口呆地看着画面里的那个人。那个人的头发被他自己撕扯得乱七八糟,他红着眼,像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尖叫,把终端扔在地上踩踏,质问着他为什么不接电话,是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是不是从来就没对他真心过。 当天,费尔南不顾朋友们的失望,在派对中途就立刻赶回了家中,并不停地向尚恩道歉。在尚恩发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以后,费尔南从包里掏出了一支路上买的玫瑰,用世上最动听的语言对他表白。当晚他们就和好如初了。 这事结束后不多久,尚恩又间歇性地发作了几次。他无法自控,几乎每一周,他都能找到暴怒的理由。在尚恩内心深处,他深信不可能有人会爱他。对方越是毫无条件地包容,他越是恶劣地试探对方的底线。就像只蜷成一团的刺猬,深深地将这种得不到爱的恐惧藏在尖刺的中心。 看着吧,我这样吼他,这样不可理喻,他就会离开我了,尚恩每次都这么恶狠狠地想。他就会露出他的真面目,和那些畜生一样恶心我,嘲笑我…… 一想到费尔南会受不了而离开他,他就害怕得浑身发抖。但那总比付出真心后被抛弃来的好,如果是那样,他一定会疯掉……但是费尔南为什么还不走,他为什么可以忍受一切……为什么还那么温柔…… 他发作的次数多到连米切尔都看不下去了。在大学区的咖啡店里吃午饭的时候,那个一头卷发的黑小子委婉地问尚恩:“喂,我说,你和那个教授还在恋爱吗?” 费尔南正在对付三明治,漫不经心地说:“为什么不呢。他不发疯的时候还挺好的。” 米切尔瞥了一眼终端,掐指算了算时间,眼中露出惊讶:“三个月了!你竟和一个人好了三个月,看来他是非常吸引你了?” 他渴望问出点八卦消息,但费尔南只是耸肩:“嗯。” 这个嘴牢得像地壳岩石层一般的家伙让米切尔抓耳挠腮。在心中百般猜测,是因为对方“活儿”特别好?还是长相太符合他的口味?总不见得是因为费尔南是受虐狂吧。 米切尔听费尔南抱怨过尚恩的脾气,那简直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受的神经质。而费尔南这种身边从来不缺暧昧对象的家伙竟和这么个难啃的骨头好了三个月,到底在图个什么,实在太让米切尔好奇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第四个月的时候。 第60章 这一日,尚恩正在认真地看实验数据。安静的实验室中,消息提示音轻响了一声,像火警铃一样刺激到尚恩。他急忙停下手中的活,轻快地走到走廊上。几个同事看着关上的门,对尚恩每次都特地出去看消息这种举动窃窃私语。 尚恩躲到实验室门后,期待地命令终端播放消息。然而当消息跳出来后,他脸上出现了一丝失望。那并不是费尔南的消息,而是一条位置提醒,说他关注的对象离开了常用位置。 消息来自于一家私人卫星公司。他们所提供的位置跟踪服务的确不怎么惹人喜爱,甚至因此官司缠身:只要安装了跟踪软件,被监视的对象——也就是费尔南——走出规定的活动范围的时候,尚恩就会收到自动警报。简直是捉奸跟踪的利器,是尚恩背着费尔南在他终端上安装的。 和费尔南相关的信息总是值得关注。尚恩拉出警报中的地理位置,发现费尔南离开了学校,正在商区闲逛。 尚恩瞥了一眼时间,记得费尔南今天的课程不该这么早结束。一有疑点尚恩就开始紧张,马上调出卫星图像。几秒钟后,卫星在偌大一颗星球上定位到了一个个体的准确位置,并将实时影像传送了过来。 从模糊的像素里,尚恩看到他的男朋友悠闲地走在瑞亚最热闹的商区里,身边还走着一个谁。他急忙将图像放到最大,努力辨认出走在费尔南身边的是一个女孩,看起来像费尔南的某个同学。他们俩正在说着什么有趣的话题,看起来高兴极了。 他翘课和女同学出去逛街……两人看起来还很亲密…… 尚恩的头脑轰地一声就炸了,不由分说就抓起终端给费尔南发出通话。 “你在哪儿?”电话接通,尚恩劈头盖脸就问。 “宝贝儿,你怎么了?”通话那头的费尔南问。 费尔南的声调听起来不自然!尚恩逼问:“你到底在哪儿?” 费尔南说:“我当然在学校,亲爱的。” 尚恩的眼睛惊讶地微睁大了一些。 费尔南刻意压低声音:“我不能和你多说,我还在上课,晚些我在家等你好吗宝贝?嗯?”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尚恩的回答,便说:“我先挂了宝贝,回头见。” 他在说谎。 终端落在了地上,尚恩靠到墙上,一时间各种极端的可能性涌入他的头脑。 他为什么要说谎?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想我知道他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怎么办……怎么办…… 真的发生了…… 早就知道他会出轨……可是真的发生了…… 怎么办…… 他微摇着头,毫无头绪。他这么想了一会儿,连假也没请,就直接走出了医学院大楼。他打车直奔费尔南所在的商区,这期间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设定路线,如何付账下车。摸口袋发现终端掉在了实验室走廊,他没法再联系费尔南,就这样一家店一家店地挨个寻找他。 当他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在商区走了一个小时,跌跌撞撞,满脸是泪。有人担心他的状态,叫了街警机器人过来。街警机器人询问他的情况,尚恩猛地推开他,哭得浑身发抖,不停说:“我找不到他……找不到他了……” 他蹲到地上,手指扭曲地揪住自己的金发:“找不到他……” 街警机器人试图读取尚恩的指纹,以确认他的身份。尚恩察觉到他的意图,大叫着逃开。他冲上马路,险些扑上一辆正在开动的汽车。他浑然不觉,拦下一辆经过的自动的士钻了进去。 车里的AI询问他的目的地。尚恩怔了很久,发现自己没有别处可去。他的生活就是实验室和费尔南,可悲得一塌糊涂。 他最终回到了费尔南的家门口——他装满资料的终端还在里面,他不可能丢下那东西就逃走。他看到门口电子锁的状态是“欢迎”。 费尔南已经到家了。 尚恩停下了脚步,满眼都是害怕面对事实的恐惧。 原来他并不愤怒。他只是害怕。当他真正面对这种事的时候,他既怕又无措。 他将手掌按在感应器上,完全无法抑制两手神经质的颤抖。门锁轻声打开,尚恩胆怯地走进去。脱鞋,认真地前后对齐。光脚走到客厅,而后脚步一顿。他听到有声音从卧室传出来,脸上露出了脆弱的表情。他踟蹰了一会儿,无法阻止自己朝卧室走过去,仿佛走向自己的刑场。 还没有走到门口,费尔南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看到悄然出现在客厅的尚恩,吓得面色都变了。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费尔南提高声音说,反应过来,关切问,“宝贝你看起来状态不好,是不舒服吗?” 尚恩不知哪来的勇气,哑着嗓子问:“房里有谁?” 费尔南愣了一秒,说:“谁都没有。” 直到现在还在撒谎。 尚恩直直看着他,突然就往房里冲。费尔南忙挡住他,感觉到尚恩的身体在发颤,口吻中也有了怒气,说:“你又怎么了?你认为房间里有谁?我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尚恩发疯一样推他,费尔南扯了他两下之后,放弃了,松开了手。尚恩杀气腾腾地冲进卧室。看到房里的情形时,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们的卧室里的确空无一人,床上套着一张陌生的酒红色床套,包装壳还在地上没扔。床套上用鲜花花瓣拼出了未完成的心型,看起来费尔南刚才就在忙这个。床头柜上摆着漂亮的香氛蜡烛和鲜花。整个房间洋溢着一股温馨甜蜜的情人节氛围。 尚恩看着这一切,眼里迸发出疯狂的嫉妒。他扑上去,一把把桌上的蜡烛和鲜花推到地上,又狠狠踢了几脚,红着眼咬牙问:“那女人呢?” 费尔南:“……” 尚恩没有得到回答,愈发控制不了愤怒。他用力扯下新床套,扔到地上发疯一样地踩。费尔南大声说:“够了!” 尚恩踩了个够,用仇恨的目光环视了一周,目光落在了衣柜上。他走过去一把扯开门——动作停顿了一下。衣柜里没有他所想的情`妇,而是一只崭新的玩偶兔子,足有一人高。兔子手中还有一张卡片。尚恩抓过来看。上面是费尔南的字迹,尚恩情绪过于激动,看了好几遍才看懂。 卡片上写着:“宝贝,和你在一起一百天了,接下来的一百年也会继续爱你。——你的蜜罐费尔南。” 尚恩瞪着那张卡片。 ……一百天? 他愤怒的目中出现了茫然,望向那只玩偶兔子,又低头看卡片。突然反应过来,他和费尔南是在三个多月前的某一天相识相遇的,他们相爱一百天了。尚恩的面色变得苍白。 费尔南提前翘课去商区买新的床套和玩偶,是为了哄他开心。 这些鲜花……床套……蜡烛……都是为了哄他开心。 对了……费尔南说过他想弥补他严苛的童年,所以总是用哄孩子似的方式对他。 而他……他都做了什么? 卡片飘落到地上,尚恩蹲了下来,抱住了头。费尔南一脸不快地走进去,在看到尚恩的时候怔了一下。 尚恩在无声地哭泣。他蜷缩着,像个弄坏了玩具的小孩子。 费尔南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别哭了。”他蹲下来,没来得及伸手,尚恩就扑到了他身上,紧紧抱住他,两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服。他哭出声来,不停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费尔南对他这种反应很意外。尚恩很容易神经质地哭泣,但现在他看起来前所未有地正常,他只是纯粹的伤心,如同卸下壳的蜗牛被深深刺痛。 尚恩将脸埋到他的肩头,他无法停止哭泣,但对方身体的温度让他的内心深处感到安全,让他想起那个滂沱大雨的傍晚,塞进他手里的一杯热咖啡。 许久,费尔南嘴角露出一丝笑来。他温和地说:“不用抱歉。我懂的。” “你不懂……”尚恩抽噎着说,“我爱你,你比我的实验更重要。我……我……”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费尔南安抚地拍他的后背,“我能感觉到我们心意相通,我对你的感觉也一定是你对我的感觉。我能感觉到。” 尚恩仍然没有停止抽泣。他不愿放开费尔南,想就这么抱着永远都不松开了。 那一天之后,尚恩再也没有脾气失控过。他彻底地信任费尔南,给他一切他想要的,就像只被驯服的猫一样乖顺。 一切看起来顺利了起来。 第61章 伊凡诺单手插着口袋,站在杂物室里抽烟。他面对的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排气扇孔。这是整幢大楼里唯一能看见外面的地方。伊凡诺提出他想抽烟的时候,家政机器人就带他来了这里,说主人不允许人在房间里抽烟。 排气口装的是无叶排气扇,伊凡诺可以畅通无阻地看到外面——并没有什么可看的。这幢楼在荒漠里,外面是开裂的土地,方圆几里看不见人影。 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荒漠里有一栋孤零零的楼房。 伊凡诺夹着烟,凝视着外面的空气。一支抽完,他没有多做停留,回到了自己房间里。进门的时候看到尚恩已经在等他了。 伊凡诺对他露出温和的笑,问他:“今天过得好吗?”一边说一边去厨房为他泡咖啡。 尚恩阴沉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跟着伊凡诺进入开放式厨房。 “你看起来很像他。”他说。 伊凡诺的手一顿,笑着说:“你说什么呢。” 尚恩垂下目光,凝神想着什么,突然不可抑制地笑了一声,说:“没,没什么。我很高兴。” 伊凡诺将手伸向牛奶时,停顿了,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为什么要在这里泡咖啡?为什么要给他泡咖啡? 他感觉脑子有点乱,按住了眉心。眼中出现了一瞬的抵触,摇摇头,目光又变得柔和。他站了一会儿,放弃了整理思绪,接着把咖啡泡好了,送进了尚恩手里。 尚恩走后,伊凡诺独自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今天他刚刚完成了第三次记忆移植。时间线合不上了,记忆失去了连续性,就像碎掉的镜子难以拼凑。他开始分不清自己是谁。 人对事物的判断来源于经验,而经验就是记忆。失去了准确记忆的他连思维都开始混乱。 他抬起手臂,若有所思地轻按左臂内侧。表面皮肤完好无损,但有强烈的痛觉。他记得自己亲手埋了一片钢片在皮下。 这会是答案吗……他思索着。 这一次记忆移植后,伊凡诺得到了更多的自由。第二天早饭过后,伊凡诺发现门没有关。他询问家政机器人,得知自己现在可以走出套房,去楼层内的其他地方活动。他欣然接受了这点“恩惠”。 伊凡诺在这里生活了半个多月,但这栋楼的许多地方对他来说仍是个谜。他在楼层内闲逛,到处观察。尚恩把这层楼设计成了生活区,竟还有私人影院。伊凡诺进去看了一圈,注意到靠墙侧用来放映电影的终端操作器是崭新的,被家政机器人清理得一尘不染。他熟练地按开外壳,果然看到内里有一层塑料膜还没有撕去,积了厚厚一层灰——这是一台从未被使用过的终端。 伊凡诺扫了一眼周围,整个家庭影院的内壁是暖色的。从装饰用的帘幕到头顶的星光灯,到处都充满着一个人对美好生活的幻想。但看起来,从未有人在这里找到他的美好生活。 影院旁边是一个室内球场。伊凡诺走进去,踩上光亮的球场地板,地面发出孤独的咯吱声。他有一瞬的幻觉,觉得这个球场是为他建造的,但又摇摇头,带着疑惑的神色离开。 伊凡诺最后还是来到了杂物室,在里面点燃了一支烟。这里是个让他放松的地方。在这里他可以透过排气口凝视外面无边无际的荒芜土地。 正当伊凡诺一边抽烟一边整理思绪的时候,有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出现在荒地里的一个小黑点。伊凡诺凑近洞眼仔细看。那黑点越靠越近——竟是一个人!自从伊凡诺来了这里,他还没有见过尚恩以外的人类。他整个人都扑到了排风口上,对着外面用力喊:“嘿!嘿那边的人!” 他大喊了足有半分钟,远处那人终于抬起头望向了他。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伊凡诺认出了他。 是米切尔?那个黑发小子米切尔! 突然出现在荒漠里的,是费尔南的大学好友米切尔,一个愉快的托卡星人。米切尔听到喊声,跑到楼前到处找,在伊凡诺的引导下找到了排气口。他仰头激动地喊:“是费尔南吗!” 伊凡诺脸上露出喜色,大声说:“是我!” 米切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突然在这里找到费尔南,这件事对他来说信息量太大了。他结巴了几声:“你,真的是你!你突然消失了好几年,闷不吭声就消失,你把我们都吓坏了!果然是尚恩那个混蛋干的好事吗?他把你关起来了?” “等等!”伊凡诺不得不打断他一连串的愤怒提问,“这是个排风口,我听不清你!” 米切尔提高了音量:“你先出来再说,你走后的故事我能说上三天三夜!” 伊凡诺终于听清他的话,迟疑道:“我暂时不能……” “当然是我找人把你救出来!”米切尔夸张地摊手,“伙计,你忘了我爸是做什么的了吗?” 伊凡诺茫然地搜索记忆。米切尔,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子……对……他的父亲是托卡星的能源塔大亨。是成日和军人还有黑道交往的富商。费尔南当初和他走那么近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米切尔:“你不知道吗,警察认定是尚恩绑架了你,那家伙现在在全星系通缉名单上。为了赏金,会有人来收拾他的。”他语速很快,打了个响指,“等我几小时,伙计,你再坚持一下。”说着转身就走。 伊凡诺看着他的背影,眼微眯了眯,下意识捏着自己的左手拇指。 在米切尔就快走到听不见他的喊声时,伊凡诺松开了拇指,大声喊:“米切尔,等等!” 他喊了两声,米切尔回过了头,一脸奇怪地走回来:“怎么了兄弟?” “不要去,”伊凡诺说,“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你不能随便找一帮人来抓走他。” 米切尔叫起来:“你被洗脑了吗!你在搞什么鬼?他可是把你绑架了!” “不,他只是缺乏安全感。听着米切尔,我很确定我自己能解决这事,”伊凡诺坚定地说,“还想做朋友的话,就照我说的做。” 米切尔无法理解地与他争辩,认为恰恰因为是朋友才无法容忍他这样。但无论他怎么说,伊凡诺都一再重复自己的观点——他过得非常好,他希望留在这里。直到最后米切尔都没有说服他。 “那好吧,好吧,”米切尔投降地摇着头,一头蓬松卷发跟着晃,“我想你是疯了,我明天就要离开魔眼星,我下午会再来找你,如果你改变主意……” “不要来了。”伊凡诺打断他,“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对吗。你中途辍学跟你的父亲从商,和我决定留在这里与他一起生活,我们本来就无权干涉对方。” 米切尔被他说楞。最后叹了口气:“那就祝福你,兄弟,真的。希望我们能再见面。” 他转身离开了。伊凡诺对着他的背影愣了两秒,就坐下来,又点了一支烟,连排风口也不看了。他的目光温柔,沉稳,被抹去了戾气,看起来更像那个会在床套上拼出玫瑰心形的男孩了。 监控室里。 尚恩趴在桌子上,投入地看着监控画面。画面中,伊凡诺坐在那里抽烟,宛如一个文雅的绅士。尚恩入迷地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抚摸屏幕中他的脸。 荒漠里,离尚恩的三层小楼不远处,一个男人摘下黑色假发套,关掉耳朵上的易容装置。米切尔那张脸消失了,露出了男人原本的面容。那是个长着雀斑的白人,他给尚恩发了条简讯,告知自己完成了任务,并把自己的汇款账号发了过去。 尚恩的终端收到消息,亮了一下。但尚恩对此毫不察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监控画面里的人。看着看着,肩膀抖动,笑了一声。 他的眼变得亮起来,瞳孔激动地缩小。 “他通过了,他通过最终测试了!”他说着,嘴角无法抑制地上扬,看起来很亢奋。他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仍然盯着屏幕。手有些微微颤动,抚摸图像里的人。 “费尔南……”他温柔地低吟,“你终于……回来了。呵呵……哈哈哈……” 他笑出声来,在洁白无瑕的房里,他的笑声听起来诡异而阴暗。 第62章 “瑞亚医学院最年轻的医学专家,研究方向为大脑记忆的存储机制。史上第一位成功将大脑记忆和数据互相转换的科学家。” 塔齐托将车停在荒漠中,正在重读尚恩的资料,又抬眼看不远处的那幢三层高的楼。尚恩的资料很厚,但11先生细心地在与伊凡诺相关度最高的地方做了特别标注。塔齐托挑着这些内容看。 “尚恩的研究在初有起色的时候没有得到社会重视,但是引起了一位叫费尔南的医学生的注意。他经由尚恩的介绍,进入了医学院的实验室,成为了尚恩小组的成员……” 塔齐托点开费尔南资料看了一眼,一个漂亮的小白脸,进入医学院的时候才22岁。对瑞亚这所星际级别的医学院来说,会收一个如此年轻的研究员,要不,这个费尔南本身是个天才,要不,就是有足够分量的推荐。塔齐托的目光回到了尚恩的介绍中。 “随后,费尔南的署名出现在了尚恩的论文里。因为这篇论文的发布,费尔南有机会作为交流使者参与了那一年的探索者。在那次上,他在所有的星际专家和媒体面前做了一次十分钟的演讲,阐述了他和尚恩的研究成果。 他幽默风趣的演讲使得记忆移植的理论简单易懂,演讲视频很快在网上传开,人们突然发现这个理论极其有趣。邀请费尔南的人越来越多,他在全球各地都做了演讲,一时间名声大噪。人们吹捧他为最美医学院院士,却渐渐忘了这个理论的创始者。” 塔齐托跳到下一段重点标注。 “六月二十三日,有人报案称费尔南失踪了。警方开始排查后,发现尚恩也一齐消失不见,立刻将他列为了重点调查对象。然而调查进行了几个月,这两人却彻底消失,再也没出现在瑞亚的任何人脸识别系统中。对这件事,医学界人士猜测是尚恩为了报复费尔南坐享其成,而费尔南的朋友则认为这有可能是一场情杀。” 情杀吗……塔齐托自言自语地重复。 “值得注意的是,与尚恩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的车,珍奇系列的最老款,右车门把手下有一张卡通贴纸,与发现伊凡诺的时候坐的那辆车对比,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辆车。” 那就是这尚恩没错了。这人到底把伊凡诺买去做什么,人体研究吗,塔齐托冷着脸猜测着,拉开尚恩的另一份资料,看到一个名字时,惊讶地叫出来:“霍奇金森??他父亲是霍奇金森?” 霍奇金森是一个瑞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大多是在网络恶搞中被提及。然而,霍奇金森本人却与流行文化无缘。他是个严厉而又家世显赫的政治家。是瑞亚独立区的独裁者。当然,他不管自己叫独裁者,独立区的人们称他为元首。 在整个瑞亚星球中,有一块大陆不在主脑的管辖范围内——至少名义上如此。这块大陆占了瑞亚七分之一陆地面积,被称为独立区。独立区文化闭塞,但因为丰富的自然资源而十分富有。在主脑统一大陆的时候,当时独立区的元首坚决拒绝被统一。他们不想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被分去一杯羹。那可是以万亿为单位计算的财富。 几经谈判后,主脑为了显示它的兼容并蓄,退让了一步——它允许独立区继续拥有自己的元首,成为了一个名义上拥有独立主权,实际上却附庸于主脑的小岛国。这也是独立区这个名字的由来。 独立区的元首之所以被人们嘲笑的原因之一,是他们虽然欲盖弥彰地自称“元首”,却还在采用世袭制。尚恩就是元首的继承人之一——排名非常靠后,不出意外的话,一辈子也没有机会掌权。即便如此,如果他安分生活,这辈子便没有一秒会为钱而发愁。 可惜尚恩很清楚他要什么。在这份文档里,11先生罗列了许多被严格保密的资料。 十五岁的时候,尚恩背着家族偷偷逃出了独立区,去瑞亚求学。这件事在家族中引起轩然大波。经过无数次家族会议后,他们认定尚恩是家族的耻辱,甚至彻底关闭了他再次进入独立区的权限。 在尚恩离开独立区的这几年,账户显示,只有尚恩的祖母偷偷地给他汇生活费,其他人没有和他进行过任何联系。 尚恩离开两年后,他的祖母去世了。这件事似乎对他打击很大,他连夜奔回独立区,结果因为没有入境权限而被拒之门外,连独立区的土地都没踏上一步。自那以后,尚恩一直独立生活,求学。尽管他没能回到独立区,但祖母留给了他一大笔财产,够他无忧无虑挥霍一辈子的。 档案里还有尚恩的医疗记录,脑扫描图。知道塔齐托看不懂,11先生在图边做了注解。脑扫描图显示,尚恩的大脑中主管自控和社会行为的区域几乎是空白的。典型的反社会人格型大脑。11先生在这里做了个警告的标记。 “换句话说,不用和他讲道理,直接击毙就行了吧。”塔齐托叼着烟自言自语。 “不行。”车里冷不丁传出11先生的声音。塔齐托吓得烟掉到腿上,把裤子烫出了个豆大的窟窿。他手忙脚乱地拍烟灰,找了一圈,11先生的声音又传来:“他的背景太大,杀他你会有麻烦。交给我处理。” 塔齐托叫起来:“你……也太变态了吧?” 11先生:“并没有故意监视你。这是智能回复。” 塔齐托:“……” 塔齐托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他的身后,两只白色的战斗机器人安静地坐着,眼里的两点红光直直盯着前方。塔齐托关掉资料,对那两只战斗机器人说:“起来,干活了!” 他留了一只机器人在屋外接应,另一只跟着他走到三层小楼前。那只战斗机器人绕着小楼飞行了一圈,但是没有找到任何窗户或者入口。这是一幢全封闭的楼,唯一的出入口便是他们面前的这扇门。 那是一扇双层重金属安全门,防御级别很高,价格不菲。塔齐托摸了摸门边的墙壁——门造成这样,墙壁恐怕也是铜墙铁壁。硬闯不仅很难,而且会惊动里面的人。 但这并难不倒塔齐托——谁让他的后台太硬。他从口袋抽出一片芯片,回头对战斗机器人示意。 机器人眼中射出红光,将安全门上下扫描一遍,找到了控制装置的位置。接着用手指上的高温切割器在门上细密地切开一个方形小口,扒掉表面的金属,将藏在内里的控制器暴露了出来。 塔齐托熟练地把芯片安装了进去。耐心地等待了十秒后,安全门上的应答器屏幕突然变白,继而浮现出了圆形的政府标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需要我的帮助吗,塔齐托先生。” “你好,AI先生。”塔齐托露出满意笑容,“可以为我开门吗。” 安全门发出一声开锁的轻响。塔齐托做了个“我就知道”的表情——不费吹灰之力。 塔齐托小心翼翼将门推开一条缝,发现屋里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给我一点亮光。”塔齐托轻声说着。随着话音落下,一楼的灯在同一时间全部打开,将整个大厅照得通亮。看到屋里的情形,塔齐托的表情变了。 门所正对着的,是一个收藏大厅。收藏物是人类尸体标本。每一个都用圆柱形的落地玻璃柱保存着,尸体身上一丝`不挂,漂浮在橙黄色的防腐液里,将他们死前的惨状保存完好。每一个尸体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看起来生前受尽虐待,死亡过程非常痛苦。 塔齐托难以置信地走进去,环顾这些尸体标本。发现所有的尸体都拥有着同样的脸,正是那个叫费尔南的年轻人。但他们的脸庞不再英俊,或恐惧或痛苦的表情笼罩着死亡的质感。失去生气的眼睛永恒地看着前方。数量太多了,少说也有几十个,就这么安静地悬浮在这无人的大厅里。 这情形塔齐托感到了强烈的不适,心中被愤怒充斥。他突然意识到——“糟了,伊凡诺!” 他快步穿过那些标本玻璃柱,在最深处看到一部升降机,说:“AI先生。” 过了一会儿,升降机下降到了一层,对塔齐托打开了门。塔齐托走进那窄小的门,战斗机器人紧随其后。然而刚踏入电升降机,超重的警示音就响了起来。 “什么情况,这升降机的承重那么小吗。”塔齐托怀疑地问。 “是它太重。它身上有许多高密度武器。”AI先生的声音从升降机顶回答。 “还有什么办法上楼吗?” “没有,”AI先生回答,“升降机是唯一通道。” 塔齐托果断对战斗机器人说:“在门口等着,我先上去看情况。” 机器人后退一步,安静地守在了门外。 升降机门在他面前关闭,塔齐托看了一眼控制面板,说:“先去三楼。从上往下找。” 升降机上升。塔齐托面色铁青地盯着门,准备着应对即将到来的敌人。 不行,这人太变态了。他心想,他抓住伊凡诺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人比想象中更危险。必须立刻解决。 拖太久了……他懊恼地咬牙。 意外便是在这时突然降临。 升降机的数字从1变成2,即将到达三楼时,升降机突然猛烈地震动了一下,不动了。灯光随即灭去。整个升降机厢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塔齐托惊得扶住扶手,在黑夜中睁大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警觉地问:“AI先生?” 一片寂静, AI先生并没有回答他。他等待了一会儿,确定AI先生掉线了。这情况不妙。塔齐托猜测了几种可能,能源被切断了,或者对方的AI发现了他们,并且夺回了控制权,故意把他困在这里。 塔齐托摸出终端看了一眼,终端也是黑的——能源供应被阻隔了。他没有带武器,他的武器是战斗机器人,没有终端根本联系不上。大意了。 塔齐托沿着墙壁摸到升降机的控制板。他在进入升降机的时候就观察了应急手柄的位置,很快就摸到了它。他将身体紧贴着墙壁,以防开门遭到突袭。一点一点拧动应急手柄,他能听到升降机门缓慢打开的机械摩擦声,然而,周围仍然黑得看不到一丝物体的轮廓。 塔齐托将门开到一半,试探地将手伸出去,摸到了升降机井的内壁。他往上摸了摸,在齐胸高的地方,摸到了平地。升降机卡在了二楼三楼之间,他可以从这里爬出去。 塔齐托决定先出去再说,撑住三楼地面,踩着升降机井内壁的缆线将半个身体探出升降机。他向前抓了一下,想借力爬出去。他的手在伸出去的时候停住了。 他在黑暗中摸到了一只脚。穿着皮鞋的,男人的脚。 塔齐托背上一阵发毛。 第63章 塔齐托抓着那只脚没有动,屏息看着那个“人”的方向。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耳朵,准备应付任何可能的袭击。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甚至听不到人的呼吸声。他感觉到不对,顺着那只脚往上摸了摸,摸到了硬邦邦的腿。他正怀疑这究竟是什么,三楼的灯忽然打开了。塔齐托眯了一下眼,看清眼前那东西时,吓得一把推开了它。 那东西朝后倒在地上,是一只废弃的家政机器人,脸上残留着喷洒状的黑色物体,塔齐托怀疑是血迹。 “塔齐托先生,”AI先生冷峻的声音又回来了,“刚才大楼启动了防入侵装置,切断了能源。这个问题已经修复了。” 塔齐托呼地松一口气,从升降机里爬出来。他观察了一圈,周围的情形让他意识到了什么,怀疑地问:“这里有人吗?” AI先生:“监控设备范围内没有看到生命迹象。” 果然…… 第一眼看过去,塔齐托就感觉这里没人。像这样废弃的机器人还有两只,全都死气沉沉地站在走廊里。除此之外,这层楼内放眼望去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 塔齐托不死心地问:“有监控日志吗,看看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是的。”AI先生说着,引导塔齐托向前走,右转走到第一间房间前。那是一间监控室。终端屏幕亮了起来,浮现出圆形的政府标记。塔齐托走过去,坐在终端前,AI先生开始替他排查最近的监控记录。 过了一分钟,AI先生说:“这幢楼属于尚恩,但是在半年前就废弃了。” 塔齐托倒吸一口气,腾地站起来就要走。AI先生叫住他:“塔齐托先生,我还发现了一些东西,你可能感兴趣。” 塔齐托重新坐了下来。两个文件包裹被送到他面前。那是两个深层加密的包裹,外形独特,是仿大脑的形状,属于塔齐托没有见过的文件格式。塔齐托点开其中一个,看到标注是“记忆·费尔南·22-24岁”。 记忆……是记忆数据吗? 塔齐托联想到刚才看的资料,反应过来,这会是相当有用的东西。他立刻点另一份,果然,是尚恩自己的记忆数据。里面也许会有他现在的行踪! “解锁!”塔齐托命令。几秒钟后,大脑图标上的锁解开了。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记忆并没有像电影那样播放到空中。塔齐托脸上出现了不解。 “我该怎么看它?”他指着那大脑状的包裹问。 “读取记忆的唯一方法是将记忆植入大脑。你会拥有这段记忆,但是会不会产生其他后果,我不知道。”AI先生用他冷静的声音说,“我建议你不要尝试。” 塔齐托愣了几秒——记忆移植听起来不是能随便玩的。他试图想其他办法。然而现在11先生远在外太空战斗,凭他一己之力,想要最快地找到这个叫尚恩的人,真的还有其他办法吗…… 他的拳头收紧。他想起伊凡诺,想起他在俱乐部包房门外拼命为他守门的样子。 他又想起楼下饱受虐待的尸体,目中流露出愤怒。 “做。”他简洁地说。 AI先生激活了一只医疗机器人。当塔齐托坐到医疗椅上的时候,AI先生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脑袋上响起。 “塔齐托先生,如果11先生因为这件事要格式化我……” 塔齐托笑出来:“你以为我是他的谁?” AI先生:“但愿这不要发生。” 伊凡诺的房间里。 尚恩与伊凡诺面对面坐着,正在喝下午茶。一切苍白且没有盼头,就像这间房间没有窗户的纯白墙壁。 尚恩正用勺子轻轻击碎布丁表面的焦糖。这是他最喜欢的部分,他总是看着那些琥珀色的裂纹发愣,觉得这纹路和色泽美极了。 伊凡诺盯着他的咖啡,脸上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平静。 尚恩捣了一会儿焦糖布丁,笑了一声,肩膀跟着一抖。这声笑扯碎了屋里近乎固态的寂静。 他说:“你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伊凡诺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咖啡里。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尚恩被堵了这句,笑容凝固在脸上:“所以,你知道我在监视你,才没有答应米切尔救你出去吗!” 伊凡诺面无表情地说:“你愿意这么想,我并没有办法阻止。” 尚恩猛地站起来,伊凡诺问他:“要摔碗还是杯子?”他也站起来,端起咖啡杯就往地上猛砸。一声脆响,咖啡杯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尚恩愣在当场。 伊凡诺:“我替你砸了。” 尚恩瞪着他,呼吸开始发抖,半天没说出话来。伊凡诺又坐了下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你凭什么发火……”尚恩脸上浮起怒意,“你有什么道理……” “凭我从未得到过你的信任。”伊凡诺说,“我选择不解释。因为你永远只会相信你想相信的。在你意识到这一点之前,我没什么好说的。” 尚恩一脸的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他用这种态度对自己说话。他不自觉地将手按在裤子口袋上,后退了一步,仿佛裤袋里有什么让他安心似的。过了一会儿,有什么想法击中了他,让他的身体一颤。 “你故意这样说,你在情感操控我,”他语速很快,像是在对自己说,“你最擅长这样做……一直都是……这次你想要什么……你想通过操纵我得到什么……” 伊凡诺:“我想得到我应有的。和你一样的自由。” 尚恩眼慢慢睁大,流露出莫名的欣喜。 “好,”他笑出来,嘴角一抽一抽地上扬着,“那么我就带你出去。我给你你想要的自由。” 伊凡诺的目光抬了起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尚恩。后者一旦做好了决定,就要立即执行。他摊开双手,步子轻快地走到门口:“走吧,现在我们就出去。” 被尚恩废弃的小楼里。塔齐托略微紧张地坐在医疗椅中。粉色的药水注入探针,移动到了他的太阳穴。 在荒漠中的另一座楼里。伊凡诺怀疑地看着尚恩几秒,而后果断站了起来,跟尚恩走出了房间。 第64章 尚恩躺在他和费尔南的起居室里。他瞪着漆黑的天顶,无法入眠。 费尔南还没回来。说是参加科技交流会的晚宴去了。尚恩参加过那玩意,没道理这么晚都不回来的。 但是要相信他…… 不能想太多…… 不能惹他讨厌…… 尚恩抓紧被子,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最近费尔南总是很晚回来,有时根本不回来,回来以后也说自己很累,几乎不和他说什么话,就上床睡觉了。 一阵抽痛从胃部传来,尚恩捂住腹部,痛苦地蜷缩起来。他抖瑟着爬出被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倒出两粒胃药塞进嘴里,灌了两大口水,淌得地上都是水。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半了。这时,房外传来门响。尚恩惊喜地跳下床,光着脚奔到门口。 他在门口看见了正在脱鞋的费尔南。费尔南穿着一套昂贵笔挺的礼服,眼神有一点微醺,他听见尚恩跑过来,但是没抬头,将自己的鞋子放好,低着头找拖鞋。 他找到了,走进客厅,问:“你怎么还没睡?” 尚恩一脸乖巧地说:“我想等你回来再睡。” 费尔南敷衍地在他额上亲吻了一下,尚恩的面色变了。他又闻到了香水味。费尔南一直带着同一种女人的香水味回来。他僵立在原地,费尔南毫不在意地去洗澡了 等费尔南回到床上,已经是一刻钟以后。尚恩仍然坐在被子里,他在费尔南的床头柜上准备了解酒茶,一脸有什么话要说的表情看着他。 费尔南喝了半杯茶,挤出一丝笑:“睡吧宝贝,太晚了。” 他躺下来,做了个关灯的手势。尚恩躺在他身边,满脸都是不安。 费尔南刚把眼睛闭起来,就感觉尚恩的手放在了他的胯间。费尔南疲惫地推开他的手,说:“对不起,我很累了。” 尚恩又把手放到了他内裤上,支支吾吾说:“我……我想……” 费尔南厌烦地叹了口气,还没说什么,尚恩就一头钻进了被子里,拉下费尔南的内裤,为他口`交。他做得如此卖力,以至于没有哪个傻子会拒绝这种服务。费尔南放松了身体,直到高`潮。 结束后,尚恩从被子里钻出来,一脸期待地看着费尔南。然而什么也没等来,费尔南翻了个身,说:“你真棒,宝贝。晚安。” 这样的日子持续着。尚恩尝试问过费尔南为什么总是晚回家。但费尔南就像被踩到尾巴一样突然朝他发火,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对他不信任。并说如果尚恩愿意出席这些乱七八糟的演讲和晚宴,他早就可以不管这些事了。他强调这一切都是为了尚恩,但尚恩还不知好歹地怀疑这怀疑那,对他要求那么多,让他烦上加烦。 尚恩被这样抢白一通,战战兢兢地自我反省,再也不敢提起这些不满。但日子并没有因此好转,温情也没有回来。他的黑眼圈越来越深,整个人变得苍白而憔悴,仿佛生活在惶恐中的难民。唯一能给他慰藉的是他的研究。研究得到了突破,他找到了适合做纳米机器人的亲水材料,意味着只要一管药水,他就能把带着记忆数据的纳米机器人推入大脑中,进行真正的记忆植入——尽管业内已经没什么人把他的名字和这项研究联系在一起了,但是有什么要紧呢,费尔南的就是他的。 费尔南比研究更重要……他什么都能忍,绝不能失去他…… 然而,靠尚恩一个人终究是无法维持和平的幻象。 那一天周末,尚恩在实验室加班。他需要用到之前培养的脑细胞样本,组员告诉他那是费尔南负责的,只有他才有解锁密码。 尚恩试图联系费尔南,但是接不通通讯。联系费尔南十次有五次是没有回应的,他们刚在一起的那几个月从不这样。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几个月的积怨让尚恩感到无比的痛苦,他懊恼地说:“就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吗!” 隔壁组的实习生插嘴说:“我刚才在桥边……” 话说到一半,被无数双眼睛瞪了回去。实习生不太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住了口。尚恩立刻放下手头的东西,走出了实验室。在众人意识到将有好戏发生的目光中,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所有人都没想到,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尚恩。 尚恩绕到医学院大楼的背后,走到横穿整个科技试验基地的拉纳河边。那里有座小桥,因为桥尽头的建筑物正在装修,那条道路平时没什么人走。尚恩沿河走着,远远望见费尔南果然在桥上,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是他们隔壁组的。他们背对着他靠在栏杆上,看起来很亲昵。 一股抑制不住的嫉妒心涌了上来,尚恩的面色变得不好,捏着拳走上那座桥。那两人还在投入地聊着什么,全然没留意到他。在靠近的时候,尚恩闻到了那熟悉的香水味,头脑一下就炸了。 是这个女人……就是她! 尚恩一把扯住那女人的头发,将她拽到地上,在女人的尖叫中猛踢她的肚子。 费尔南被突然出现的尚恩惊吓到:“你做什么,你疯了吗!”奋力把他和那女人分开,用力太大,直接把尚恩推到了地上。费尔南顾不上他,把那惊恐的女人扶起来,关心她有没有事。对她说:“你先回去。我待会儿来找你。” 那女人哭着走了,尚恩还傻坐在地上,完全没想到费尔南会对他动手。尚恩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但费尔南眼中没有一丝怜惜,只有厌恶。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尚恩什么都不敢说。说出来就要将一切挑明了,他不想面对,那太痛苦了。但即使对方这样对不起他,他还是害怕看到费尔南不高兴。他决定退让,说:“我原谅你……” 费尔南:“结束吧。” 那话像一颗重磅炸弹砸下来,尚恩吓得不会动了。 “不……”尚恩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卑微地拉住他的衣袖,“不是这样的……你不是在说分手……” 费尔南试图解救他的衣袖:“别这样。你不想闹得整个医学院都知道对吗?” 但尚恩仍在轻声哀求:“我什么都能为你做,不要……不要结束……我……不行……不想分手……” 尚恩后悔痛哭,扯着费尔南不让他走,甚至不顾一切地抱住他,试图亲他的嘴。 “够了!”费尔南用力推开他,“你今天的行为就像一个疯子,我受够你了!” 尚恩被他推撞到对面栏杆上,还在说:“我错了,我不该打她……对不起……对不起……” 费尔南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找回点耐心。然而看着尚恩那副可悲的贱样,他忽然改变了主意,眼里渐渐浮起了恶意。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感觉到对方的语调和神态变了,尚恩一怔。 费尔南冷笑:“要对你这个神经病产生性`欲,我他妈的,不吃点药都硬不起来。对你说情话比期末论文都难,每天光是看见你我的心情就差到谷底。我说出来了,你满意了吗,还想不要分手吗?” 尚恩惊恐地瞪着他,似乎无法理解他的话。 费尔南表情变得松快:“话都说开了,不妨告诉你,我喜欢过你,也就最开始的那一点。早就在你对我像猪一样嚎叫的时候被消磨干净了。啊——我从来不把分手弄那么难看,但你让我彻底忍不下去了。你就是个变态,精神病,恶心,是我所有的情人里最令人作呕的,你懂了吗,不要再缠着我!” 看到尚恩那副哮喘发作似的模样,费尔南的心里痛快了许多。他整了整自己的表情,复又变得风度翩翩,转身往下桥的方向走去。 尚恩往后跌了一步,颤抖的手摸到自己的口袋。 费尔南走出没几步,后脑忽遭一记猛击,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在地上。尚恩走到他身边,手里抓着金属制的终端外壳,尖锐的棱角在滴血。他蹲下来,一下一下地砸费尔南的头,直到费尔南完全不动了。 尚恩的右手抖得停不下来,带着一副杀人狂的表情瞪着他深爱的人倒在血泊里的样子。看着看着,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用发抖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后脑上汩汩流血的伤口。沾到温热的血,他的手缩了回来。 死了吗…… 这是我干的…… 是我……哈!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拧出了一个阴森可怖的笑。 他抚摸他血肉模糊的后脑勺:“你这下不能说那么难听的话了。你不是故意的对吗……” 他的脸上还挂着泪,但是笑得肩膀抖动,停不下来。 第65章 费尔南还剩一口气,失去意识了。尚恩叫了自动出租车,将他带回了家。并从网上租了一只医疗机器人来照料他的伤口。 当费尔南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间。他感到头痛,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他走到窗口往外看,窗外没有瑞亚的蓝天白云,天空中堆满了肮脏厚重的灰云,到处都是灰黄色的沙土。费尔南心中有了一丝不祥的感觉。 便在这时,他身后的房门打开。费尔南如一只受惊的猫,回头看去,看到尚恩站在门口,和平时一样穿着一身白风衣。 费尔南想起了发生的一切,冲过去大声质问:“这是哪儿!你对我做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接近尚恩,就感到身体一震,被一只战斗机器人一拳打到地上,并被反扭着手臂压在地面不得动弹。费尔南痛得大叫:“这是什么!放开我!” 尚恩笑起来:“呆在那里对你影响太大了,宝贝。你跟他们学坏了。我想来想去,只有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是最好的。” 费尔南:“你要干什么!” 尚恩:“当然是继续我们的研究。属于我们俩的,研究。” 费尔南还试着挣扎,然而在战斗机器人的克制下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尚恩离开。 费尔南被关在了这里,后来才弄清楚这里连瑞亚都不是了。这是魔眼星荒漠里的一座废弃的实验楼。尚恩把整幢楼买了下来,还把实验仪器都托运过来,打算在这里长期待下去。 一开始费尔南还会威胁他。 “你完了,我没有办法去参加演讲,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是你绑架了我。你那么聪明,现在放我回去,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这样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 或者说些好话。 “宝贝,那天我是被气糊涂了,才说了过分的话。我们重归于好好吗?” 但是当尚恩要求和他做`爱的时候,他却因为太害怕尚恩身边的战斗机器人而硬不起来。 费尔南试过从窗口爬出去,被抓回来以后,所有的窗户都被封了。后来他假意配合,逮着机会联系瑞亚的朋友米切尔——然后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联外网。 再后来,他不敢随意尝试了。因为尚恩变了,他开始诉诸暴力。他尤其厌恶费尔南逃跑的企图。每一次发现,就会像疯了一样殴打他。把那颗漂亮的脑袋往玻璃上撞,把人打到死亡边缘,再靠医疗机器人拉回来。而当费尔南不逃跑的时候,尚恩又加倍地对他好,像蜜糖一样甜蜜。 这就像费尔南的一个不会结束的噩梦。他甚至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他他妈的不敢。 这件事的开端如此痛苦,过程漫长而绝望,结束得却很突然。 不久之后,费尔南就出了意外。实验楼三层有一道小窗,封窗的栏杆有些许松动。费尔南每天都假装散步到那里去,一点一点把它扯松。终于有一天,将整个栏杆扯了下来。他从窗口爬出去,但却失足摔下了楼。 尚恩发现他的时候,费尔南已经死去几分钟了。后脑勺被石块磕碎了,嘴角和耳朵都出了血,死状全然没有一点英俊的样子。 尚恩蹲在尸体边,若有所思。他试探着伸出手,碰了碰费尔南的面颊。还是温热的。 “你真调皮,又想从我身边逃走。”尚恩笑了一声,脸上带着愤怒。他忽然捕捉到一个想法,眼睛亮起来:“怎么能让你逃走得这么容易……” 他把费尔南的尸体搬运进楼里,抬上手术椅。他的眼里带着疯狂的执着,快速地为费尔南接上氧气和生命维持装置,同时关切地看着生命监测仪——看到脑组织还没有死亡的时候,他欣喜若狂。 好……很好……你会回来的。 呵……呵呵…… 他疯疯癫癫地笑起来,将一管纳米机器人注入费尔南的脑中,开始复制他的记忆。手术椅上,头破血流的费尔南可怖地睁大着眼睛,惨白的脸不再对痛苦做得出任何反应。 “你那么喜欢逃跑,必须要受到惩罚。我想到了一个惩罚游戏。”尚恩一脸兴奋地说,“我要把你找回来,然后……” 瞳孔骤缩,脸上浮起残忍的笑。 “亲手杀死你。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你,带着你的傲慢,和我一起走向毁灭。” 塔齐托从椅子上猛站起来:“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他快步走出这幢小楼,重新回到车里,根据尚恩记忆里的提示在定位系统里输入了尚恩新楼的坐标。那是尚恩进行了几次“游戏”后,对这幢旧楼不满意,去买了一幢新的,按照费尔南的口味重新装修了一遍。 “快,”塔齐托吩咐AI先生,“要出事。我知道了他的计划。他把那些人复制成费尔南,只是为了杀死他们。如果他们逃走,就杀掉。如果有人通过了他狗屎一样的‘最终测试’,他就把那人带出门,然后就像当年在桥上砸费尔南一样砸死他。”低声,“而且这变态有战斗机器人,伊凡诺干不过他!” AI先生说:“他一直被禁锢在这执念中。” “伊凡诺不该为他那他妈的变态执念被改造!”塔齐托愤怒地说。 “是的。” 银灰色的汽车在荒漠中扬起一串飞沙,消失在了地平线尽头。 车停在了尚恩的新楼下,塔齐托一脚踢开了大门,AI先生一路配合,使他畅通无阻地到达任何楼层,然而除了地下室有一些被囚禁的“备胎”以外,并没有找到其他人。塔齐托一个一个检查了那些“备胎”,没有伊凡诺。 塔齐托想起了什么,环顾四周——对了,这里也没有一直跟随尚恩的那只战斗机器人。 糟了! 塔齐托意识到情况不妙,二话不说就冲下楼,又把自己塞进车里。 “目的地。”AI问他。 “我们在记忆里看见的那座和瑞亚医学院很像的桥,他可能在那里。”塔齐托喘息着。伤还没好透,他有些虚弱,但被杀气支撑着。 “他要动手了。但愿还没有。” 荒漠中。 一辆珍奇系列的老款车悠闲地开着。开车的是一只家用型战斗机器人。车后座上,尚恩和伊凡诺并排坐着。 伊凡诺神情淡漠地看着窗外。他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吸过室外的空气了,然而屋外广阔的荒漠与漫天的尘沙似乎没有带给他太多的吸引力。 他看起来和曾经的那个大学生很相似,但是眉间有一丝忧郁气质。那是一双有年龄的眼睛,无法被记忆欺骗。 尚恩盯着前方不存在的一点发呆,神情不算友善。他思索着什么纠结的问题,手下意识按在自己的裤子口袋上,裤袋里的东西使他安心,他不住摩挲着。这么沉默了几分钟,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扭过头盯着伊凡诺看。 他说:“你看穿了米切尔是个陷阱,你还假装很像费尔南,就是为了让我相信你已经变成了他。然后你就得到了你想要的,自由!” 伊凡诺的目光从车窗外收了回来,转向尚恩那张愤怒的脸。他的绿眼睛蒙着一层暗灰色的质感。 “这重要吗。” “这很重要!我要你变成他,完完全全是他,”尚恩咬牙切齿地说,“这不符合游戏规则,你违反了规则!” 伊凡诺:“你憎恨着他。但是杀掉再多的他,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你说什么……”尚恩被说楞了一秒,突然咆哮起来,“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他瞪大了眼,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我明明没有给你这段记忆,你为什么会知道……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 他神经质地哭起来。伊凡诺的目光一动,属于费尔南的那部分记忆又在作祟。他下意识想去安抚尚恩,动了一下,又把手收了回来。 伊凡诺保持安静,等待尚恩平静下来。但尚恩没法自己平静,他越想越激动,猛抬起头,指控他:“你偷看了我的记忆!” 伊凡诺:“这并不需要偷看你的记忆。你把全部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闭嘴!” “你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但在我看来,你还只是个孩子。” 尚恩抬起泪眼不服输地瞪着伊凡诺,仍要说出过激的话来。但伊凡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粗暴地将他拽到自己身前。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然就近得危险。战斗机器人察觉到不妥,倏地回过头。 伊凡诺直直地盯着尚恩的眼睛,目光阴冷,不再温和。尚恩睁大了眼看着他,面色微微地变了。他从未有一刻这样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费尔南。即使他容貌改变,记忆模糊,但在他的双眼深处,有他所触摸不到的寒冷,那冰冷的核心永远不会改变。 伊凡诺说:“你应该乖一点,做个好孩子。”抬手,轻轻捋了捋尚恩散落的一缕金发,“不要总是给我困扰。” 在他的指尖碰到他时,尚恩浑身都战栗了一下。他瞳孔缩小,盯着他愣了一会儿,呼吸竟然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伊凡诺松开手,尚恩的后背复又靠到椅背上。他暗中按住自己的右裤袋。他的裤袋中,一个银色的终端外壳露出一角,尖锐的角上还留有些许陈年血迹。尚恩在寻求什么答案似的不住摩挲着它。 汽车无声地行驶在荒漠,就这么行驶着,仿佛前方有个终点。 第66章 复仇 尚恩的车很快驶出山区,穿过一个荒漠中的集市,进入了更城市化的区域。 伊凡诺的目光落在车辆导航上。他们正在接近目的地,导航上写着目的地是拉布莱托河,但似乎是在河岸一个相对荒凉的地带。不像是会发生什么好事的地方。 决不能跟他下车。伊凡诺想。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在尚恩的口袋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后者的头无力地靠在车窗上,寻求安抚似的摸着口袋里的东西,目中充满着迷茫。 伊凡诺的目光又落在了尚恩的脖子上。尚恩毫无防备地将脆弱的脖子暴露在外。那是白瘦纤弱的脖子,喉结十分明显,散发着属于年轻男性的可口气息。近在咫尺,一把就能拧断。 伊凡诺转开目光,望向坐在他身前的司机。那是尚恩家的战斗机器人,二代家用型,商业上的叫法是“家用保镖”。全金属的身体,拥有灵活的四肢和协调的动作。 除非是军用,否则普通战斗机器人的智商都不高,但是对于“攻击企图”的判断,在技术上已经很成熟了。只要伊凡诺对尚恩表现出任何攻击意图,机器人就会立刻制止他,甚至击杀他。人类不会想和一部杀人机器比速度。 尚恩的脖子只需要一拧就断……如果不是有这机器人。 真正的敌人不是尚恩,是这个战斗机器人。该怎样搞定它…… 伊凡诺再次留意导航。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敏锐地嗅到了死亡临近。尚恩不会改变主意,他会杀死他,完成游戏,然后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和尚恩之间必须死一个,死的人不应该是他…… 一定……一定还有什么办法。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就像这些年来…… 该死……他的记忆再次陷入混乱,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带来一阵晕眩。他搞不清哪些记忆是他自己的,但他的血管里奔流着亡命之徒的血液,不允许他在任何困境下轻易放弃。这是股深入骨髓的狠劲,只要心脏还在跳,他就会为了活命不惜一切。 伊凡诺的脸被阴影笼罩。他仍然沉住气,脑中飞转。 车驶上了街道。距离拉布莱托河只有两分钟的车程了。伊凡诺的目光扫遍了整辆车。这是珍奇系列的最老款,没有自动驾驶功能,安全带也是旧的插入式。车内弥漫着极淡的男用香水味,是费尔南最常用的那一款。后视镜上挂着一只电臀鹿,随着车的开动而微微摇摆着。这是摆在他面前的所有工具,他要用它们夺回自己的性命。 集中精力,想想,怎么搞定那只机器人。一定会有办法的…… 伊凡诺拼命思考的时候,感到旁边的人碰了他的腿。他的膝盖下意识收了一下,被从纠结的思维中拉了回来。侧过头,看到尚恩盯着他。 尚恩的黑眼圈很深,看起来颓丧失意,如同一只多年未曾进食的吸血鬼。但只是这一眼,伊凡诺敏锐地察觉到尚恩的目光不一样了。他眼中的敌意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自信的探究。那模样令伊凡诺想起了尚恩第一次站在费尔南家门口的样子。那时的尚恩淋得浑身湿透,自杀失败,被陌生的费尔南带回家,一切的需求只是一杯热咖啡。 尚恩生硬地避开目光,整个身体都不自在地僵硬着。他说:“我要带你去看一个地方。伊凡诺。” 这个名字从尚恩嘴里念出来的时候,伊凡诺冷漠的绿眼睛微动了一下。车窗不知何时开了一道缝,有风吹进来,将尚恩细软的金发吹得微微飘动。 伊凡诺拿不准他的企图,但仍然说:“好。” 尚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向车外。他的眼中浮现出异样的光,是这双眼里长久消失的喜悦。在这辆车开过的轨迹上,一只陈旧的终端外壳被抛弃在路上。那是一只银色的外壳,角上残留着陈年血迹,是只早该被抛弃的过往的梦魇。 伊凡诺的目光回到前方。从车窗看出去,已经能看到河流。车开向了一座桥。那是一座两车道宽的小桥,岸边是几幢无人的大楼。 伊凡诺发现他记得这座桥。或者说和记忆里的某座桥很像,同样的构造和宽度,桥的栏杆上画着不算常见的蓝黄相间的印花。 “我们要去的就是那座桥。”尚恩看到那座桥,目光又不受控地颤动起来,指尖也神经质地微微抽动,“你还记得这座桥吗,在医学院后面。我找人在这里造了一座一模一样的……” 在他的提醒下,伊凡诺想起来了。是费尔南认识这座桥。在医学院工作的时候,这座桥就在大楼的背面。费尔南有时会带午饭去桥边的长凳上吃,因为那里清净,尚恩从不过去。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记忆,”尚恩连忙补充,“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它的事。”他期待地看着伊凡诺,“你会听对吗,伊凡诺?” 伊凡诺瞥了他一眼,目光很快回到了前方的桥上。这里如想象中一般荒无人烟,桥的栏杆看起来是石头质地,不太结实的样子,可能可以被车撞破…… ……被车? 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车……战斗机器人……尚恩…… 对……对了! 他立刻捕捉住那一缕想法,并需要在几秒钟内把它变成计划。 他的眼苏醒过来,变得锐利,目光掠过周围,观察地势。 可行。他要行动。 没时间计算成功率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伊凡诺突然半站起来,伸长手够到了挂在后视镜上的电臀鹿,一把抓了下来。尚恩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你在听我说话吗?” 伊凡诺随口回答:“在听。”用力扯碎了那只绒毛玩具,拔出了里面的机芯。 尚恩:“你在干什么……” 伊凡诺停下了动作,停顿了一秒,看向了尚恩。在他们目光相碰的刹那,尚恩住了嘴。 那是令人战栗的目光,令一个囚禁了数十人,并以虐杀为乐的变态感到背后发冷。 但随着恐惧一起到来的,是身体深处暗自涌动的兴奋。 尚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浮出一个笑。 “我喜欢你这样看着我。”尚恩说。 伊凡诺思索片刻,索性将后背靠到椅背上,做出一副调`情的姿态:“你一直在试图用无聊的唠叨引起我的注意。”他的身体向尚恩倾斜过去,嘴唇逼近他的嘴唇,“你想说什么,现在说,我在听。但你最好保证,这些话只说给我一个人听过。” 尚恩被他突然逼近,颤抖的呼吸一窒。伊凡诺调动了他的所有魅力,用低沉的声音说:“不要看别人,看着我。” 尚恩的目光被迫落在伊凡诺诱人的脸上。他想起了他刚把伊凡诺买回来的那一天。他对这个男人留下了印象。那时伊凡诺受了重伤,烧的快没意识了。但每当尚恩碰到他,他就会咬紧牙关,手无意识地摸自己的左肋部——尚恩花了很久才想明白,那是枪套的位置。这是一个亡命之徒,他危险。但是令人兴奋。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伊凡诺的脸上。 “这座桥,是我第一次杀死费尔南的地方。我在桥上,用一只终端壳子砸他的头,因为他……他对我说了很难听的话。他明明不是这样的,那个可恶的女人……她……”尚恩语无伦次地说起来,只是想说些什么取悦他,“你和他不一样对吗……我刚才在路上,突然想明白了,你和他不一样……” 他听到一声轻微的咔嚓,像是挤碎了什么的轻响。尚恩的话语停顿了,低头看了一眼。伊凡诺的手从刚从他的安全带上离开。 “你做了什么……?”尚恩有了不好的预感,盯着安全带的接口。伊凡诺似乎把电臀鹿里的芯片挤碎在了安全带的接口。尚恩再次抬眼时,发觉伊凡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了。伊凡诺正专注地看着前方,浑身紧绷,是个狩猎的姿势。 他到底想干什么……尚恩无法想明白。短短的两秒钟后,车开到了桥上。伊凡诺突然一跃而起,穿过前座的间隙。 “去看尚恩,他有危险。”他对机器人说。机器人回头,在那一刹那,伊凡诺从机器人手里夺过了控制杆。整个车猛加速,急转弯,以全速猛撞向桥的栏杆。一声足以震碎一切的闷响回荡在脑壳,随后是一阵强烈耳鸣,最后重归于寂静。伊凡诺有一瞬的不清醒,摇摇头,发现是安全气囊把他弹到了后座。他被震得不轻,可能有骨折。 他们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仿佛大地在晃动。尚恩从剧烈的碰撞中反应过来,惊恐地向车外看去,才发现是车在摇晃。他的机器人被安全气囊压住,正打算行动。尚恩急叫:“不要乱动!”机器人听话地停了下来。 他们的车在受到碰撞,撞碎栏杆后,自动刹车——如伊凡诺所料——并没有直接冲入河中,而是有一半卡在河面上,摇摇欲坠。尚恩试图下车,发现他的安全带拔不出来。在冲撞下,刚才塞进去的碎片被挤压变形,将安全带卡住了。 尚恩着急地拔了几次,眼看车头过于沉重,他们就要掉下河里,赶紧叫机器人:“你到后座来,帮我解开安全带!” 伊凡诺默不作声地下车,绕到了车后方。尚恩终于意识到他要干什么,紧张地回头从后窗看伊凡诺。隔着车后窗,他看到伊凡诺冷着脸,双眼沉静得残酷,仿佛“复仇”这件事都不足以占有他的兴趣,只是一桩必须完成的任务。 他要杀死我……他刚才的所有示好都是为了杀死我…… 尚恩面色惨白,惊恐的眼里映出伊凡诺。 不……不行……不要这样……不要再来一次…… “看我……”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看我!不要就这样杀死我,至少看着我!” 车前,机器人正摆脱安全气囊,朝后座爬过来。 车后,伊凡诺对尚恩的发作置若罔闻。他俯身,托住车尾,轻轻抬起。 这是个在几秒内形成的计划——袭击尚恩是不可能的,这个想法一直禁锢着伊凡诺的思想。但在某一刻,他突然大彻大悟,如果袭击的是车,而不是人的话,以战斗机器人的智商,根本推测不到后果,故而不能及时阻止他。可行。 如果车刹车不及,他就会被一道带入河中。如果机器人的反应更快一些,就会在车翻下河之前将尚恩救出来。如果在他用芯片卡住尚恩安全带的时候,尚恩低头看了一眼,那他的计划将失败。他会被尚恩杀死,用最残忍的方式——就像他现在做的那样。 杀戮就是这样的赌博,挨不过任何一个“如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车的重心前移,机器人爬到了后座,但已经无法阻止整部车倾斜。伊凡诺补了一脚,这辆有些年头的珍奇系列最老款的汽车以一个失败的跳水姿势一头栽入了河中,激起了一大片水花,并冒出了一大串泡。 车花了几秒钟下沉,最终消失在了湖面,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第67章 找到你了 伊凡诺没有在河边多做停留,在车翻下水的时候,他就转身走了。目光不停寻找可以供他离开的交通工具。下桥走出不远,他听到身后的水面哗啦一声。 伊凡诺的脸色沉了下来,回头看。河面冒出了战斗机器人的头。它的怀里抱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尚恩。 伊凡诺加快了离开的脚步。他没有找到可以顺便带他离开的车或者船。桥边是一个空旷的广场,周围只有几幢废弃的大楼,一层是已经无人的商铺。伊凡诺躲进其中一间,露出半边脸看河岸。岸边,战斗机器人把主人拖上了岸,开始对尚恩进行急救。 果然如此…… 伊凡诺返身进入屋子内部。他闯入的是一家曾经的杂货店。破烂的货架积了足有一寸厚的灰尘,已经没有货物剩余了。伊凡诺进入仓库,找了一根铁棍自卫。他用暴力踢开仓库后门,穿出了大楼,来到了另一个广场上。 在这块区域废弃之前,这里可能是一片商业区,但现在荒芜得令人绝望,没有车经过,没有活人,只有风沙和偶尔可见的老鼠尸体。他需要在这样的地势下迅速找到甩掉那个机器人和尚恩的方法。 河岸边,在机器人的心肺复苏下,尚恩咳出了肺里的水,狼狈地醒了过来。他还没有从刚才的劫难中回过神,睁大眼睛慌乱地到处看:“伊凡诺……伊凡诺呢?” 机器人指向了伊凡诺逃走的方向,尚恩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就追过去。 “他怎么可以这样……”尚恩一边踉跄地跑一边无措地自言自语,“他不是故意的对吗……一定是有人教坏他了……一定是那个……”咬牙切齿,“查尔斯·塔齐托……” 他跑到那一排商铺前,迷茫四顾,最后目光落在地面。积灰里有几只清晰的脚印,指向一扇杂货铺虚掩的门。尚恩由衷地笑起来。 这个河边广场的大楼从A到H分为八座。伊凡诺最先进入的是中庭的D楼,从后门穿入前庭,现在正躲在A座二楼一间厕所里。他小心地从厕所窗口向外看,看到尚恩在跟随他的脚印往A座过来。 该死……必须想个办法离开这幢楼。 这里只有八座废楼,离开大楼后就是广场和大路,跑出去会立刻被发现。但如果只是缩在这里,迟早也会被尚恩捉住。 尚恩进入了伊凡诺所在的A楼,带着机器人在破败的商铺间一间一间地寻找伊凡诺。地上到处都是伊凡诺的脚印,看起来是故意踩乱不让他追踪的,但是没关系,这里一共才四楼,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尚恩的思路清晰,而且了解这里的构造,不是第一次来了。他从门口开始,自外向内,不留死角地搜索着。同时从机器人身上取下一些响弹——那是一种没什么杀伤力却会发出巨响的微型炸弹——每经过一扇楼梯间的门,就在门缝上留一个。一楼很快搜完了, 没有收获。尚恩转向了二楼。他偏执且富有耐心,哪怕这样找上七天七夜也毫无问题。 伊凡诺贴在厕所门上听外面的动静。大约十分钟后,他听到了战斗机器人金属的脚与地面相触的声音。他们上楼了。在离他越来越近。 伊凡诺听准了尚恩进入某间商铺的声音,悄然打开了厕所门,探头小心确认走廊里没人。他迅速闪身而出,奔向二楼的楼梯间,飞跑到一楼。一楼楼梯间的门闭着,伊凡诺推门,忽然感到手感有异样。 糟了!他收手,但已经太晚,两扇门间的响弹引信随着开门而被拉开,一声剧烈炸响穿透耳膜。二楼的尚恩听到响声,蓦地回头,目中透出喜色:“他在那儿!”转头就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追去。 伊凡诺撒开腿向出口奔去。从楼梯间出去,是一条直通大门的长通道。左右两侧都是商铺。伊凡诺奔到半途的时候,尚恩追了出来,在他背后大喊:“伊凡诺!等等我!” 伊凡诺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门,哪怕冲出去不是自由,他也不要他妈的束手就擒。这不到十米的距离仿佛用尽他一辈子的力气,他不顾一切地狂奔,伸长手,在指尖即将沾到门的刹那,听到背后风声。 该死,追上来了! 伊凡诺脚下一顿,朝右侧打了个滚。那只战斗机器人先它主人一步追了上来,扑了个空。伊凡诺避开那一击,滚身一跃而起,顺势用手中铁棍猛插入它的眼中。用力过猛,战斗机器人甚至朝后跌了一步。 尚恩还在气喘吁吁地追,对机器人大喊:“别管我,抓住他!” 伊凡诺果断放弃了正门,转身撞开一间商铺的玻璃门,躲进了商铺里。机器人拔出眼中的铁棍,用另一只眼回头看主人。它测量自己与主人的距离,做出“必须让主人在视线范围内”的判断,并没有听从命令独自去追伊凡诺。尚恩赶上来,愤恨地踢了一脚那不听话的机器人,转头看伊凡诺进入的那一间商铺。 从装修看,伊凡诺进入的是一间服装店——至少曾经是。店铺里到处都是一米宽的装饰墙,还有及肩高的柜子。个别衣架还留在货架上,墙上有模特的照片和积灰的镜子。 尚恩轻轻推开玻璃门,脚步又轻又慢,探究地东张西望。店面很大,伊凡诺可能躲在任何一块装饰墙的后面。但是,关起门,慢慢找,他跑不掉的。 “伊凡诺,”尚恩对着空气喊,“你出来吧。我不杀你,真的。我只是想和你说话,什么也不会对你做。” 仓库里,伊凡诺正尝试寻找后门,然后绝望地发现自己失策了。这个商铺只有一个门,仓库里没有通到外面的后门。尚恩一定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对他喊话。他知道他还在商铺里,迟早会被找到。 尚恩的声音隔着仓库门传进来:“我承认,我一开始是想杀了你。我连工具都准备好了,”他神经质地笑起来,“我用那个杀了几个人,但是那是因为他们都该死,是他们自己太自私,只想着自己。但是在半途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杀你了。” 伊凡诺贴在门上,深吸一口气,手中紧握着一把生锈的剪刀。门外的絮絮叨叨以及机器人的脚步声在慢慢地靠近,最后停在了仓库门口。伊凡诺紧盯着门,隔着门与尚恩狠狠“对视”。 屏息等待了两秒,尚恩的脚步离开了门前。 “我们要先把货架检查完,这是顺序,顺序不能乱。”他自言自语地说。 伊凡诺无声地将门打开一条缝,看见尚恩在门的右侧,一排货架后面露出了他金发的发顶。 伊凡诺从地上捡了一团纸,向着最右侧扔去。纸团落地,发出窸窣轻响,尚恩激动大喊:“伊凡诺!”就向那里跑过去。伊凡诺借机闪身出门。 尚恩刚跑出一步,停顿了脚步,眼亮亮地看着前方。他前方,墙上积灰的镜子能看到伊凡诺朝着反方向跑去,躲到了中间的某排货架后面。 啊哈……尚恩开心地笑了。 伊凡诺悄无声息地移动到货架靠近门的那一头,正准备破门而出,便听到一声愉悦的“宝贝。”惊得回头,尚恩已经站在他的右方,带着一脸毛骨悚然的笑。伊凡诺面色变得苍白,倒退了一步。绝望的绿眼睛中,映出向他扑过来的战斗机器人。 他会被打倒,带回去,被无穷无尽地囚禁! 伊凡诺咬紧牙,握紧锈剪刀。机器人的左眼已经废了。它是有视觉死角的!他快步朝机器人走去,将剪刀藏在手里,突然出手捅它右眼。风驰电掣一瞬间,只听当啷一声钝响,剪刀落地,机器人用无可抗拒的力量扭住伊凡诺的手臂,一脚将他踢跪下,扬起一片尘土。 可恶…… 一双被水泡软的黑皮鞋走到他的面前。尚恩蹲下来,探究地看着他,看着看着,肩膀抖动,神经质地笑起来:“欢迎回来。”他温柔地说,嘴角无法抑制地上扬,拧出一个可怖的笑。他痴迷地看着伊凡诺:“我不会再让你逃走了。不会像他一样。我会保护你,放心,我会疼爱你。” 伊凡诺屈辱地跪在地上,冷冷抬眼与他对视。 “你怎么了,”尚恩奇怪地说,“你一向很平静的,今天是不是有点太激动了?” “现在就杀了我,”伊凡诺说,“如果不想后悔。” 尚恩笑起来,笑得停不下来,仿佛听到了多大的笑话。 “我怎么舍得呢,”他边笑边说,“我今晚还要享用你呢。但是你今天不乖,所以可能会有点痛。没关系……你喜欢疼痛对吗……”他缓缓抬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伊凡诺的脸颊。伊凡诺僵硬着脸一动不动。 “尚恩·霍奇金森!” 一个不友善的声音打断了僵持的氛围,将在场的两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朝店铺外看去,一个男人站在店铺的玻璃门口,没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那是个英俊的家伙,一身昂贵的黑风衣,将两手抄在口袋里。他湿润的黑眼睛里满含着愤怒,杀意如一把剑劈向了尚恩。 在看到那个男人的一瞬间,尚恩感到后背一阵战栗。 那是和伊凡诺一模一样的气息。是亡命之徒的气息。 那男人的左眼前跳出一张金发年轻人的照片,他将照片与尚恩对比了一番,目光回到了尚恩的脸上。 “浪费了我不少时间。总算找到你了。”他抱怨说。 第68章 最后的温柔 “你是谁?”尚恩不满被打断,口吻不善地问那个陌生男人。 那个男人无视了他,将目光转向伊凡诺,与他对视了片刻,失望地说:“你没认出我。你叫什么名字?” 伊凡诺警觉:“问我之前不该先自报姓名吗?” 这熟悉的,怀疑的神态令那男人的眉头展开了一分,但随即,眼里浮起了更深的忧愁。伊凡诺的口音和神态他从小看到大,就算容貌和声音都变了,他也不会认错。然而,如果这真的是伊凡诺,他的十几年的好兄弟已经认不出他了。 “我是查尔斯·塔齐托。记得这个名字吗。”塔齐托说。 伊凡诺微妙的表情变化表明着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并非陌生。 “查尔斯·塔齐托?”尚恩愤怒地插嘴,“你就是那婊`子!就是你教坏了伊凡诺!”他跳起来来回踱步,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塔齐托与伊凡诺对视了一会儿,忍不住看了一眼尚恩,嘀咕:“他怎么还在这儿?”回头,“你在偷懒吗?” 伊凡诺顺着塔齐托的目光往外看,看到一只白色的机器人正沿路走来。它有仿人类的脑袋和四肢,浑身都如陶瓷一般洁白光滑。一只手牵着一只医疗机器人,另一只手抱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隐约露出一些食物,水和药品之类的。袋子遮挡了眼睛,它走得七倒八歪的,一直在试图不让袋子里过多的东西掉出来。 伊凡诺:“这就是你带的机器人吗……那你快走吧,否则我们都会落进他手里。” 尚恩的战斗机器人仍然紧紧拧着伊凡诺,迫使他保持跪着的姿势。那是不容抗拒的力量,是夺走他逃亡希望的罪魁祸首。人类的躯体永远无法与之抗衡。 尚恩冲上来就踢了自己的机器人一脚,指着塔齐托责怪它:“去杀了他!你还愣着干什么,我命令你杀了他!” 那只战斗机器人听话,松开了伊凡诺,转向塔齐托。伊凡诺突然窜起来,从背后扣住那只机器人,对塔齐托喊:“快走!” 塔齐托被伊凡诺斩钉截铁的举动惊得一怔——他明明已经记不起他了——然而战斗机器人轻易甩开了伊凡诺,抬起手臂对塔齐托露出了枪口。 塔齐托的面色难看了一分。他不喜欢枪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他厌恶它们。厌恶它们带来的疼痛和恐惧。 就在那一刹那,塔齐托身后的白色机器人松开了医疗小机器人的手,整条手臂如火箭一般向他们弹射过来,与空气激烈摩擦,发出尖啸。只听一声金属相碰的尖锐巨响,那只手臂把尚恩的机器人抓到空中,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抓着它朝玻璃门猛撞过去。 尚恩的机器人就像废铜烂铁一样,被抓得毫无还手之力。沉重的身躯将玻璃门砸得稀烂,随着手臂一道毫不停顿地飞了出去,脱离了他们的视线。紧接着,一声响彻云霄的爆炸声撼动了整座楼,尚恩甚至跌了一步才站稳。 爆炸带来的轰鸣还没完全结束,那条手臂已经飞了回来,回到了白色机器人的身体上,整个过程没有超过十秒钟。白色机器人重新牵起医疗机器人,笨拙地朝塔齐托走过来。一切归于平静。 伊凡诺:“……” 尚恩的面色变得慌张,冲到破碎的门口,大叫他机器人的名字,但是并没有得到回应。他用发抖的手掏出口袋里的控制器,随便他怎么按,都没有一只战斗机器人理睬他,但他还是偏执地不停按。 “不可能……不可能!可恶!啊!”他尖叫起来,突然就把控制器砸了个粉碎,面带愤恨地瞪着塔齐托。塔齐托一脸习以为常,对伊凡诺说:“我带了医疗机器人和一些食物和水,怕你有需要。这人你怎么处理?” 伊凡诺站了起来,朝尚恩的方向走去。尚恩脸上浮起欣喜,但伊凡诺直接错开了他,走到他身后,俯身拾起了一块碎玻璃,用拇指试了试边缘是否尖锐。 “机器人身上有枪。”塔齐托提醒。 “这个就行了。”伊凡诺说着,目光落在了仇人的脸上。他的眼里没有憎恨,甚至没有厌恶,冷得像极地永恒不化的冰川。 尚恩听到他们的对话,面色僵硬了一分,但仍然像一只对黑暗一无所知的新生兔子一样站在那里。 伊凡诺向他走过去,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上。动作来得如此突然,尚恩整个被踢飞了出去,在肮脏的地上滚了好几圈,被河水浸湿的白风衣沾满了灰尘。他痛苦地捂住腹部,无法自控地蜷成一团,几乎呕出酸水来。 伊凡诺掰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露出脆弱的脖子。那是没什么力量的脖子,瘦得可怜,一副养尊处优的细弱的样子。唯一让伊凡诺看得上的地方,在于动脉如此清晰,一摸就能找到。 伊凡诺将碎玻璃抵在了尚恩的颈动脉上。 “不……”尚恩在疼痛中下意识挣扎起来。他抓住伊凡诺的手:“不要……不要……” 锋利的玻璃边缘割开了浅表的皮肤,尚恩拼命地将他的手拉开:“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伊凡诺索性抓住了他一只手按在地上,用膝盖压住了另一只。尚恩被彻底克制住无法动弹,疾喘着,慢慢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他停止了挣扎,瞪大眼睛,看着伊凡诺。从伊凡诺冷漠的表情里,尚恩终于明白了。 “你要杀我……”尚恩难以置信地说,“你对我说过的话都是假的……没有一句是真的……你就像费尔南一样,你们都是一样的……”他说着轻声地哭了起来。仿佛内心的什么在崩塌,将他彻底毁了。 伊凡诺没有回答,拇指稳稳地将玻璃推入了他的皮肤,割断了他的颈动脉。尚恩睁大了泪眼。他张大嘴,试图说什么,但喉咙只能发出怪异而惊恐的呻吟。大量鲜热的血喷涌而出,在地面画出暴力鲜艳的色彩。 伊凡诺:“你需要的不是任何人。是解脱。”他丢掉玻璃,放开了尚恩的手脚,站起来。 尚恩试图捂住伤口,看着满手的血,恐惧而又无助。 “伊凡诺……”他困难地叫他的名字,“伊凡诺……别走……救我……” 伊凡诺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塔齐托跟上了他。 “伊凡诺……别……别走……”尚恩发声越来越困难,断断续续,他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看着那两个男人的背影越来越远。 很快那两人就走得不见了。尚恩脖子上的血止不住,捂着伤口的手颤抖着落在了地上。他开始发冷,视线变得模糊。生命即将走向终点。 都说人死之前,会忆起一生所爱。而尚恩会忆起什么呢。 尚恩孤独地徘徊在死亡边缘。在模糊的视线中,有一道温柔的光落下来。这道光将他笼罩,周身忽然变得温暖起来。从这道光里走出一个佝偻的人影。尚恩苍白地躺在那里,微睁着眼,发现他能看清她,而且认识她,想念她。那是他的祖母丽丝。 一切都很轻柔,连伤口的疼痛都消失了。尚恩坐了起来,身体轻松得不像自己的。 “我可怜的孩子。”丽丝走到他面前,像曾经那样温柔地拥抱他,“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但你也做错了很多事,我说的对吗?” 尚恩陷入那柔软而充满烤曲奇香味的怀抱中,哽咽了。 “我只是希望有人爱我……”他说。 “丽丝爱你。”祖母温柔地抚摸他的金色长发,“我永远都这么爱你。” 尚恩低头,将脸埋在祖母的肩头,像一个六岁儿童那样哭泣起来。 在这座废弃的百货商店里,一个年轻的男人再也没能睁开他的眼睛。他刚死去不久,仍有一滴眼泪积聚在眼角,缓缓地,缓缓地滑落下来。 他看起来孤独,无助,如同尘埃一般卑微。 第69章 失去的记忆 伊凡诺与塔齐托走到了楼外。离大楼不远的广场上,一大坨融化的金属呈一个飞溅的姿态凝固在地上,如同一尊看不懂的现代雕塑。伊凡诺看了好几眼,才认出那是尚恩的战斗机器人。他感到有人拉他的袖子,低头,看到塔齐托的医疗机器人跟了上来,用机械的小手递上一颗粉色的糖果。 那只战力恐怖的白色机器人也在旁边,近得令人感到威胁。伊凡诺看到它,停下了脚步。 塔齐托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伊凡诺没有跟上,奇怪地回头看他。风沙中,曾经的兄弟互相对视,塔齐托的黑风衣被风卷得飘扬。 塔齐托在伊凡诺的眼里看到了许多情绪,警戒,怀疑,迷茫。塔齐托想了片刻,说:“我们身上都有为对方留下的疤。” 伊凡诺说:“你的终端借我。” 塔齐托想也没想就掏出了他的终端,伊凡诺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他的表现,慢慢接过终端,让塔齐托解锁。他打开邮件,在地址栏输入了一串联络码,对这个联络码发送了一封邮件。 他按下发送。几乎是同时,终端震动了一下,显示收到一封来自自己的邮件。伊凡诺的眉头舒展开了,放心地把终端还给了塔齐托。塔齐托打开邮件看了一眼,内容只有一句话: 你好,查尔斯·塔齐托。 塔齐托奇怪地问:“你不记得我的长相,却记得我的私人联络码?” 伊凡诺向前走去,拉紧外套遮挡风沙:“先找个地方避一避,你开车来了吗?” “在前面。” 伊凡诺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桥边停着一辆坚固得如装甲车一般的越野车。直到打开车门,他才看见车后座里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白色机器人。 两人坐上了塔齐托的车,两只白色机器人并排坐在他们身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的后脑勺。伊凡诺不自在地回头看了一眼,塔齐托说:“放心吧,他们绝对听我的话。” 伊凡诺:“你的机器人吗?” 这问题令塔齐托联想到了某个人,他耸肩,又摊摊手,不情愿地说:“熟人的。” 伊凡诺没有多问。在他的认知范围内,已知的军用战斗机器人都没有那么强的战斗力。他背后的那两只,恐怕是不便透露的秘密武器。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块金属片,递给塔齐托:“我在自己的手臂里发现了这个。” “手臂里?” 塔齐托接过来看,那块金属片上有干结的血迹,上面刻了很细小的字,写着:“查尔斯·塔齐托,联络他,相信他。”然后是一串联络码,正是伊凡诺刚才输入的那一串。 塔齐托:“你记得多少事?” “尚恩给我植入记忆的时候动了手脚。最近的事我都记得不清楚,”伊凡诺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落入他手里的。但我记得你。那时你还是个小孩。我们一起做了很多事。” 塔齐托苦笑了一声,摇头。说:“走,先回去,来杯酒,就什么事都解决了。”拍他的后背,“你已经没事了,兄弟。” 伊凡诺默然点头,并没有发现塔齐托从他肩上顺走了一根头发丝。塔齐托姿态自然地将手臂搁在椅背上,将头发丝悄悄递给了后座的医疗机器人。小机器人把伊凡诺的头发好好地装进了一支试管,塞进了身体自带的DNA测试模块里。 银灰色的汽车转头踏上回程,这一次不急不缓,风度翩翩。 汽车回到了11先生的住宅前。塔齐托按响门铃,新的家政机器人安娜为他打开了门。两人和三只机器人鱼贯而入,走在最前面的塔齐托突然停下了脚步。伊凡诺在撞上他之前刹住脚步,歪过头,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那男人一身一丝不苟的正装,以一家之主的姿态端坐着,正用严厉的目光审视着他们。他看起来既斯文又野蛮,仅仅是坐在那里,便令人不敢在他身边造次。 伊凡诺上前一步,瞄了一眼塔齐托脸色。然而塔齐托只是一脸惊讶和茫然。 “怎么,才半天不见就认不出我了?” 那是一个尤其悦耳的声音。 “11先生?”伊凡诺终于想起了他。那是瑞亚的政党首脑,瑞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塔齐托哦了一声,回头问伊凡诺:“你们认识?” 伊凡诺被问得莫名其妙:“他难道不是来找你吗?” 塔齐托摇头。11先生没有得到应有的欢迎,探究地看着塔齐托,想看出他打算玩什么把戏。 塔齐托想起了什么,对伊凡诺说:“你不如先休息一会儿,这里有家政机器人,需要任何东西都可以告诉她。” 伊凡诺识趣地离开了客厅,去厨房弄了杯水喝。 塔齐托的目光回到了11先生身上。 “那是我的兄弟,我刚从荒地里带回来的。我不想让他知道。”他解释说,“刚才发生了点小意外。我可能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如果这部分记忆正好包括你,我先说声抱歉。” 11先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编,接着编。” 塔齐托:“AI也知道这事。” 11先生:“……” 11先生凝视塔齐托,然而塔齐托不像是在开玩笑。11先生的神色慢慢不那么轻松起来。他沉声说:“解释。” “尚恩·霍奇金森有一幢废弃的实验楼,”天顶上应声传来AI先生的声音,“在大楼的终端里我复原了没有处理干净的记忆信息,其中一份属于尚恩·霍奇金森。查尔斯·塔齐托为了找到他朋友的下落,命令我为他植入尚恩的记忆。植入记忆可能有记忆丢失和记忆混乱的后遗症。” AI先生说每一句话,11先生的目光就阴沉一分。 “你植入记忆了?”他问塔齐托。 塔齐托耸肩:“这好像和你关系不大,11先生。” “你是弱智吗!”11先生腾地站起来,塔齐托以为他要揍他,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而11先生只是焦虑地来回踱步。他面色铁青,眉骨在眼下投下阴影,令他看起来尤其冷硬而又愤怒。那是一个政客难得流露在脸上的尖锐情绪。 他走了几步,想到了什么,脚步慢了下来。自言自语地说:“也好。忘了就忘了。” 塔齐托好奇地盯着他,发现11先生的神色反而轻松起来,问:“怎么,我忘了你你怎么那么高兴,你不会是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11先生脸上的阴云一扫而空,厚颜无耻地说:“怎么可能,我是正派人。” 塔齐托:“……” 塔齐托充满怀疑地看着他,11先生一脸正直地瞪了回去。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AI先生冷峻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我认为记忆植入的危害性不可预测,于是花了35分钟时间编写了新的程序,使查尔斯·塔齐托可以在终端上读取记忆,避免了记忆直接植入进他的大脑。这就是全部过程。” 塔齐托懊恼地说:“你怎么这么快就说出来了?有我在,他不会格式化你的。” 11先生:“……” 塔齐托偷看了一眼11先生,后者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塔齐托:“我没有忘记你,你好像很失望啊。” 11先生:“……” 11先生恢复了常态,优雅地整了整西服,一脸冷静地说:“这样有意思吗,塔齐托先生。” 塔齐托回想起11先生一开始那副紧张失态的样子,憋不出笑出来。恐怕连同党派的人都没见过他那样。 “非常有意思。”他愉快地坐下来,架起一条腿,叼了一支烟。家政机器人赶过来为他点上了烟。他惬意地深吸一口:“说吧,你怎么又回来了。7先生解决了吗?” “我是本体。”11先生说。 塔齐托:“?” “我和影子失去了联络。” 第70章 约定 11先生的本体与影子之间实时分享着彼此的记忆。因为距离遥远,他们接收到的是对方几天前的记忆。除非发生意外,比如对方被隔离到无法发送信号的地方,否则尽管有信息延时,这种记忆分享会是连续不断的。 在影子被乔安娜囚禁的这段时间,由于被囚禁在信号隔离的房间里,记忆的分享间断过一次,这部分记忆在影子重获自由以后,已经一并上传发送给了本体。 而且由于本体在赶来魔眼星的路上,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记忆传输的延时也越来越短。当11先生的本体临近魔眼星的时候,他们的记忆几乎同步了。本体知悉在魔眼星发现的一切,以及影子收拾了多少白色军团,带着怎样型号的飞船前来接应他自己。 简而言之,他们是共享着记忆,拥有同样思维模式的同一个人,由两具不同的身体分头行动——直到影子的信号突然消失。 塔齐托叼着烟,琢磨着,笑:“也就是说,如果他这次不回来,你就永远得不到这部分记忆,不会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说不定他背叛了你呢?” 11先生:“你没搞清楚,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为什么要背叛我自己。” “那么,在他的信号消失之前,你有发现任何异样吗?”塔齐托问。 11先生说没有。 塔齐托思索片刻,想到了什么,指尖轻磕桌面:“隔离室。乔凡娜把影子隔离在隔离室的时候,墙壁里有一种信号隔离网,让你们数字都没办法往外送消息。他们如果在太空里张开了这样一个隔离网,影子只要进入这个区域,你们之间的信号就断了。” 11先生点头:“有这个可能。我已经派了机器人去影子消失的地方查看。这件事我会继续查,你带着你的朋友回瑞亚。这是数字之间的战争,不管你的事。你的忙我已经帮完了,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塔齐托一怔,心想,有道理,我和他又不是一伙的。我自己的事都是一团乱,瞎操`他的什么心? 等等……约定? 11先生看着塔齐托一脸想不起来的表情,不要脸地说:“你不是答应,帮你找回朋友,就和我结婚吗?” “什么?!”冷不丁传来伊凡诺的声音,他刚在厨房喝完水,拿着空茶杯震惊地站在厨房门口。塔齐托被烟呛到,一顿猛咳。烟都从鼻子里喷出来了。 伊凡诺走过来:“塔齐托,你居然答应了他这种条件?” 塔齐托站起来,在伊凡诺背上拍了拍,将他推进医疗室:“你先做个全身检查,休息一晚我们就回我们的老巢。至于那个混蛋,你完全可以当他不存在。顺便,你该叫我查尔斯。” 他不由分说地把人推进去,站在合上的医疗室门口想了想,轻笑出来:“你知道他在门口。就为了报复我刚才的玩笑故意这样说,你是幼儿园刚毕业吗?” 11先生:“只是帮助你回忆起我们的约定。” 塔齐托挑起一边眉看着他。他想起来了。11先生要求他回到瑞亚之后放弃犯罪生涯,洗白他自己。 “为什么?”他问,“我洗不洗白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难不成还真的想和我结婚。” 11先生:“洗白只可能瞒过警察,瞒不过主脑。我们是不可能结婚的。” 塔齐托笑喷:“你不要说得这么认真。好像我真的想和你结婚一样。” 11先生口吻平淡地说:“不想吗,那真是可惜。洗白是为我自己考虑。既然我们之间有了联系,如果被一些媒体政客抓到你走私军火的把柄,对我不利。” “就这样?” “是的。” “哦——”塔齐托慢慢踱到11先生身边,俯身,一手按在他的沙发扶手上。他凑近11先生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轻声,但威胁地问:“那我洗白了之后,你手里就没有我的把柄了。可我还有你的把柄。这可怎么办。” 11先生饶有兴致地看着塔齐托。他目光里有一种尖锐的凶狠,配合嘴角的一抹邪笑,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狡黠与贪婪,仿佛一只头狼,带着他的狼群将猎物包抄,围攻,滴水不漏,势在必得。让人忍不住想试试,从他口中夺走猎物,他会露出什么表情。 11先生:“我的把柄?有劳你提醒我一下,我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了,塔齐托先生。” 塔齐托:“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干了什么。” “干了你。” “……这没法聊了。” 塔齐托要走,被11先生抓住手腕,猛地天旋地转,被11先生一把按倒在沙发上,嘴里的烟差点掉了。 11先生:“接着说。” 塔齐托身上的伤还没好,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11先生盯着他看了一秒,慢慢放开了手。塔齐托坐起来,揉了揉肩上的伤口。他有些惊讶于11先生的退让,后者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两手放在膝盖上,坐直了。 “那这次轮到我帮你回忆起来了。”塔齐托把烟夹到了指间,“你杀死了一个记者,就在宾馆房间里。还记得那个叫莫妮卡的歌女吗,我和她不小心闯入了你们的房间,事后你威胁了我,并且杀死了那个歌女。我已经查过了那个记者的身份,对你背地里干的事一清二楚。” 11先生:“我背地里干的事是什么?” 塔齐托:“你的社交技巧告诉你现在应该装傻。” 11先生:“你的套话技巧让你假装对我的事一清二楚。我不妨告诉你真相。那一天你看到,我和房美尼的老板坐在酒店房间里,我们面前躺着一具尸体。你和那个女孩恰巧闯入了我的房间,目击了我杀人的事实。这就是你想说的?” 塔齐托笑出来:“你想告诉我你没有杀掉那个人?” 11先生:“那不是个记者。是乔凡娜的人。” 塔齐托冷笑:“反正乔凡娜已经被你逮住,往她身上推就是了。” 11先生:“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当时我和房美尼的老板正在聊天,那个男人从窗户爬进来,试图对我开枪。我在他掏出武器之前制服了他。然而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他们为了销毁证据,直接引爆了他的自爆装置。” 这听起来似乎是乔凡娜的做法。和他那天看到的尸体状态也一致。塔齐托认真地听起来。 11先生:“这事就变得很奇怪了。他身上明明带了炸弹,但力量只足以击穿他自己的心脏,没有对旁边人造成任何影响。唯一和他一起被破坏的,是他带来的武器。我们只得到几片武器的碎片,事后拿去分析,并看不出是什么武器。直到看到乔凡娜的实验室,我才知道那天的真相。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刺杀我,而是为了找一个数字来实验他们的武器。 “那个男人刚死,你就闯进了房间。我难道不需要弄清你是不是他们的同伙吗。至于那个女歌手,我认为她是意外死亡。我连你都没杀,有必要杀她吗。” 塔齐托:“……” 他们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第一次见面时的事。但他们都记得第一天发生了什么。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塔齐托把烟送回了嘴里,背靠到沙发上,摆出一副浪荡子的样子。问:“那你现在还怀疑我吗?就算我帮助你搞垮了乔凡娜,我也可能是7先生派到你身边的间谍。” 11先生侧首,冷冷将烟从他嘴里拔出来。塔齐托挑衅地看着他,将一股烟吹到他脸上。 11先生:“那看来,”靠近他,“有必要让你明白我会怎样对待间谍。”他掐住塔齐托的下巴,迫使他的嘴唇无限接近他的嘴。两人的唇即将触碰之际,他们听到砰的一声,惊得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伊凡诺一脸杀气站在医疗室门口,正用枪对着他们。塔齐托看到枪口,吓得面色煞白,11先生下意识用身体挡住了他。 伊凡诺:“放开他。” 那两人花了几秒钟才明白了他的意思。11先生一脸“我还什么都没干呢”的表情,无辜地摊摊手,站起了身。塔齐托厌恶地避开眼,说:“先把那玩意儿拿开,兄弟。” 伊凡诺看着11先生离开了沙发边,才放下了枪,说:“他把枪藏在了桌下。”用警惕的目光盯着11先生不放。 这句话让塔齐托心中一动。他突然想起来,自从他受伤醒来后,这房间里的枪一把都不见了。11先生把它们藏起来了。 “我该走了。”11先生打断了他的思索。他整了整衣服,对塔齐托说:“记得答应我的事。” 他们目光相碰,11先生即将走向的是数字的战争,未知的威胁。然而他就像日常出门上班那样镇定自若,仿佛他能解决所有的事,如往常那样。 塔齐托用二指点了点太阳穴,对他做了个道别的姿势:“我不和死人守约定。请活着。” 11先生绅士地回了个礼:“如你所愿。”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71章 归程 伊凡诺做全身检查的时候,一只医疗机器人滚到了塔齐托面前,将伊凡诺头发中的DNA与他本人的DNA对比结果显示在了屏幕上。塔齐托看了一眼,微松了一口气,将报告删除了。 塔齐托简略地将过去的事告诉了伊凡诺。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不错过任何一丝微表情。伊凡诺在听到他们在俱乐部遭遇拾荒者袭击时,微眯了一下眼。 “其他人呢?” 塔齐托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两人相对无言,叹了口气。塔齐托默然叼起一根烟,家政机器人为他点了火。 “叛徒大致知道是谁了。”塔齐托说,“是时候回去了。我才离开这么点时间,他们就忘了什么是代价。” “我呢,查尔斯?”伊凡诺转变话题,“你还信任我吗?你从刚才就在观察我的表现,何不说说你的结论。” 塔齐托不假思索地露出一脸纯良:“我从未有一刻怀疑你。” 伊凡诺默然看了一眼塔齐托身边的医疗机器人,对塔齐托回以一个礼貌的致意。 他们继续话题,塔齐托说到了伊凡诺失踪后,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他详细说了乔凡娜的工厂,7先生的反叛。他的智囊仔细听了,问了一些细节。当他听到7先生与塔齐托见面的场景,他打断了塔齐托。 “这里面有问题。”伊凡诺说,“7先生派了两个佣兵,挟持你回到瑞亚给他提供武器?” “你看出了什么问题?” 伊凡诺:“他根本不信任你,他也知道你有办法联系到11先生,他却把脸露给你看。” 塔齐托思索起来:“你的意思是,他想通过我的嘴,把这个信息传达给11先生。” 伊凡诺:“两个可能。他想引11先生去什么地方,或者,他根本不是7先生。” 塔齐托的手指微紧了紧。 当天夜里。 塔齐托花了一下午处理了这里的工厂之后,与伊凡诺登上了私人飞船,由AI先生掌舵,踏上了回瑞亚的路。 他们的归程分为两段,他们要通过一段虫洞,离开魔眼星,进入合众星的领空边缘。在那里,对飞船进行重新定位,进行入境申请,而后进入第二段虫洞,就可以直接到达瑞亚。中间历时一周。 塔齐托坐在窗边,看着深不见底的太空。窗玻璃映出他冰冷的黑眼睛,反射着他眼里幽幽的光,显示着这位老大正在盘算着什么危险的主意。 伊凡诺端着一杯酒走过来,看着塔齐托的侧脸,恍惚间觉得这情形很熟悉。他认识这座飞船,知道厕所在哪儿,上哪儿拿饮料,但他记得上次上这座飞船的时候,船舱里有许多人。他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但就是知道他们曾在那里,他们曾欢笑,畅饮,做着发财的梦。 伊凡诺在塔齐托身边坐下。 “这情形很眼熟,不是吗。”塔齐托说,“三个月前我们才来的这里,你对我说,我们回家了。” 伊凡诺把酒递给他,塔齐托微微摇头。 “你在担心什么,查尔斯。”伊凡诺问他。 塔齐托:“?” 伊凡诺:“如果连我都能想到的问题,11先生这样的改造人,也会有足够的智慧推测到。” 塔齐托轻笑一声:“我从不怀疑这一点。”笑容消失,“我只是在考虑该怎么对付那个人。”那个组织里的叛徒,买通拾荒者要他命的人。 从魔眼星到合众星边缘是一条尤其短的空间隧道。他们花了三小时通过第一段虫洞,而后停留在了合众星的领空边缘,需要等待下一个通往瑞亚的虫洞开启。这需要几天的时间,在这期间,AI先生会负责一切的定位和入境申请事宜——话虽这样说,塔齐托他们却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你是说,搜不到信号?”塔齐托重复了一遍AI先生的话,“你尝试了几次?” “一个小时。”AI先生用一向简洁的口吻说,“推测是信号站出了问题。” 塔齐托点头,冷静地说:“接着尝试。”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没有网络他们什么也干不了。夸张点来说,假设这个地方一直没有网络,这艘飞船将无从定位,也做不了合众星的入境申请。最好的打算是摸到来时的虫洞入口原路返回,否则就只能在无穷无尽的迷路中,漂浮在这冰冷绝望的宇宙,等待成为一颗尘埃。 从飞船的窗户往外看去,周围还有不少像他一样被困在太空中的飞船。它们一动不动地悬浮着,信号灯在无垠的黑暗中闪烁,如同即将熄灭的星光,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塔齐托命令AI先生用无线电联络了一艘旅游船。得到的答复是,他们刚从合众星出来,已经在这里被困超过七小时了。 七小时?!早过了信号站的抢修时限了。 塔齐托和伊凡诺对视了一眼。塔齐托说:“看来有人不想我们这么轻松地回去。” 伊凡诺:“11先生的那位影子,他的信号恐怕就是因为这个消失的。” 塔齐托快步走到飞船操作舱,在船长的位置坐了下来,“AI先生,检查飞船的武器。” 下一秒,飞船的武器清单呈卷轴式展开在他面前,梳理得一清二楚。 “你打算怎么做?”伊凡诺跟进了操作舱。 “无论对手是谁,他恐怕没有把我算进他的计划里。为何不去送点惊喜呢?我可是有仇必报的类型。”塔齐托一脸良善地笑了笑,“去信号中转站。” 第72章 狼狈为奸 塔齐托所在的地方,被称为时空港。是一个连接通往各处的虫洞的太空港口。离港口不远的一颗小型星球上建有一个信号中转站,负责整个星系,乃至于魔眼星与合众星之间的信息传输。在信息决定一切的时代,这个中转站是整个星系最关键的要塞。中转站如果整个瘫痪,那星球之间就做不到互相沟通了。 从飞船窗口往外看,在诸多繁星中,有一颗晦暗不明,泛着土黄色光晕的光点,就是建有信号中转站的星球N7。 然而在没有信号定位的情况下,飞船要只身前往任何地方都有迷失太空的危险。只要稍微脱离轨道,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尽管坚守了几个小时,时空港里的飞船没有一艘敢去N7星看情况的。 “我拒绝。”塔齐托还没有来得及开口,AI先生就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塔齐托:“开什么玩笑,你是11先生的AI。哪怕没有导航,你把这一艘小飞船送到N7星,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他等了一会儿,发现AI先生甚至不打算回答他。塔齐托莫名地看看伊凡诺:“我都无权命令一个AI了。” AI先生:“在保证你安全的前提下,我有权拒绝你的无理要求。我们留在原地,等待信号恢复。信号中断这么大的事,主脑不会放任不管。” 塔齐托不爽地与AI先生摆事实讲道理,后者坚持己见,一副任凭对方说烂了嘴皮也不会妥协的姿态。伊凡诺低调地等待在一边,既不怂恿老板去冒险,也不劝他放弃,直到塔齐托向他求助。 “我们该听听伊凡诺的意见,”塔齐托突然将这烫手的问题丢给了他,“我们不能忽略这儿还有一个人,民主很重要。” 伊凡诺在塔齐托狼狈为奸的目光下,礼貌地问候了AI先生。他说:“AI先生,你之所以会拒绝查尔斯,是因为你已经在心中拟定了行动方案。何不将你的方案公开出来,也许我们可以讨论优化它,提高我们的生存率。” AI先生顽固而冷酷地保持沉默。伊凡诺不急不恼地说:“你应该做过查尔斯的性格侧写对吗?如果你没有做过,我推荐你现在就做一个。因为如果你做了,就会明白,如果你正面拒绝了他,他为了达到目的,可能做出令人无法掌控的事来。而这一切是为了你的主人。当你计算后果的时候,查尔斯是你无法排除在外的条件。” AI先生:“……” 空气安静了两秒,而后一张战略图在空中打开。AI先生退让了。 塔齐托赞许地看了伊凡诺一眼,凑上去看那张图。是整个N7星及其周围的三维图。 “N7星现在情况未知,推测信号中断的事与11先生有关。所以就算我们能安全到达,那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AI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塔齐托以极快的手速,在AI先生注意到之前将飞船的“手动”按钮按了下去。咔嚓一声,AI先生失去了飞船的主导权。与此同时,伊凡诺动作利落地把三维图拷到了终端上。当AI先生要出手销毁文件的时候,进度条恰好触底,三维图完整地收录到了伊凡诺的终端里。两人抬眼互看了一眼,狼狈为奸,配合完美。 “塔齐托先生,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这位AI的语调中第一次透露出了怒意。 “这玩意儿该怎么操作,嗯?”塔齐托斜叼着烟,看着那复杂的飞船操作盘。他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眼,就将AI先生提供的三维图拉到了面前,“总之,现在我们有了地图,也有了飞船。为了避免我们成为太空垃圾,你会指导我怎么到这里去,对吗,我们可敬的AI先生?”他无耻地笑起来,AI先生悔恨地保持沉默。 “为什么他叫AI先生?”伊凡诺插嘴问。 “他说只有他的主人有权用他的名字。”塔齐托好笑地说,“我猜他可能叫咪咪,雪莉之类可耻的名字。11那人的品味就这样。” “你对主人的关切超过了我的预计,塔齐托先生。”AI先生冷声说。 塔齐托轻蔑地说:“我要去复仇。他们在我身上留下的那么多枪眼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AI先生:“你一个人能复什么仇。” “我需要先了解我的敌人。我可不是一个人。”塔齐托微微一笑。 时空港中,诸多因为没有信号而被困住的飞船一动不动地悬停着,如同无风的宇宙中悬浮的尘埃,闪烁的信号灯传达着焦虑的情绪。 这时,有人喊:“快看啊,有人动了!” 所有人都挤到窗口。他们看到一艘小型私人飞船缓慢地调转着船头,摇摇晃晃,在周围飞船的围观下,有些不稳地向着N7星的方向漂移而去。 “他们是疯了吗……” 围观者哗然,互相讨论着。 “他们不知道没有定位哪儿也去不了吗?” “喂,这样根本漂不到那里就会迷路吧……” “他们都去看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去?” 他们伸长了脑袋,直到看不见那艘飞船了,讨论声仍在继续着。 第73章 兵分两路 N7星在肉眼可见的距离内,看起来近,实际距离却远得超乎想象。而且星球外部有一条成分复杂的小行星带,成为了N7星与外界天然的隔离带。 塔齐托在小行星带前急刹住飞船,看着窗外密集而危险的行星与碎石发愣。好不容易冒着迷路的危险来到了N7星附近,却被这么一大堆碎石挡住。就凭他们半路出家的驾驶技术,会被碎石撞得尸骨无存无疑。 伊凡诺:“看来我们不得不向AI先生道歉了。” 塔齐托把两手插进口袋,想了想,别无他法。他从善如流地把飞船的控制权还给了AI先生,并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们的AI先生不是记仇的类型。”他亲切地笑了笑。 被辜负了信任的那位AI先生一言不发地接过飞船的控制权,塔齐托不放心地站在窗口观察了一会儿,直到AI先生说:“请坐,塔齐托先生。现在就算我改变航线,你也没办法了不是吗。” 塔齐托悻悻地坐了下来,确认了飞船仍旧向着原定方向行驶,才松口气。把伊凡诺招过来:“尽管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我们还是需要一个计划。” N7星北半球的27号登陆站处于山区。这是一座挂在悬崖峭壁上的登陆站。整个站点是一只透明的玻璃罩,像一个弧形的盖子一样垂直地覆盖在27区最高的悬崖崖壁上。从外部就可以看到里面有几层楼。悬崖前有一块极为广阔的平地,便是27区的停机坪。 在登陆站的控制中心里,空气比平时更安静。桌上摆放着啃过两口的面包,打翻的杯子,咖啡泼得满桌子都是,还有一只没人理的猫。储藏室中,几具尸体七横八竖地躺着,他们都是27号登陆站中的员工,在被人扒去身上的制服后,头部中枪,倒成了一堆。 储藏室外,硕大的落地玻璃窗前,身着员工制服的几人警惕地看着他们前方天空中的一艘私人飞船。他们身上的白色制服都不怎么合身,眉间充满着戾气,全然不似成天坐在办公室里的职工模样。 警报声回荡在整个办公室,提醒他们有未经验证的陌生飞行器入侵。 “去问问。”站在最右侧的一个长相凶狠的男人说。那男人名叫汉斯,有一对高颧骨,和极大的胸围,几乎把那不合身的制服扣子崩开。一个猴精似的矮个子男人听了他的命令,利索地窜到操作台前,接通了远程通讯。 塔齐托的私人飞船已经穿过N7星的大气层,远远可见地面停机坪硕大的数字27。 “塔齐托先生,”AI先生说,“地面发来通讯。” 一个尖细且带一点口音的男声传了进来:“不明身份的飞船,你已经进入了禁入区,立刻表明身份,否则我们会用超音波回旋炮把你们打得渣都不剩,嗯?你有五秒钟的时间回应。” 塔齐托挑起一边眉,怀疑地看着通讯器。 “用11先生的身份登陆。”他果断地说。 AI先生:“……” 塔齐托:“我们都已经来到这里了,不能空手而归。11那里我会去解释。他让你辅佐我,对吗?照我说的做。” 地面登陆站。 嘀的一声,通讯很快得到了回复。那矮个子对自己威胁的效果感到满意,嘿嘿笑着点开验证信息看,顿时倒吸一口气:“真他妈的不是开玩笑吗!” 汉斯严厉地回过头:“是谁?” “11先生……!” 所有人都惊讶地回过头来。 “不可能!”汉斯快步过来看联络码。在亲自确认那真的是11先生的身份验证信息后,他阴森森地抬眼看天空中那艘等待登陆许可的飞船。阴沉可怖的表情使他那张充满着痘坑的高颧骨的脸愈发丑陋。 “让他们登陆。”他说。 “然后我们该怎么做?”那小个子小心翼翼地问,“那不可能是11先生。因为11先生明明已经……” 汉斯抬手做了个住口的动作,冷声说:“把他们先逮住再说。看仔细了,一粒飞尘都别想逃出那艘飞船!” 众人抄起枪塞进口袋里,气势汹汹地走出了办公室。 塔齐托的飞船平稳地降落在了27区的停机坪上,强大的气流掀起了大量尘土。透过前窗,塔齐托看到几个白色制服的人顶着气流向他走来。同时飞船收到来自登陆站的通讯,要求他们打开舱门,配合检查。 塔齐托隔着窗户看到那群人的眼神,觉得不对劲,并没有马上开舱门。更多的人从登陆站涌出来,将飞船出口围住。 “警告,你们已被武器包围,任何反抗意图都会带来不可预测的后果。”有人通过扩音器朝飞船喊,“立刻打开舱门,配合检查!” “这群人怎么回事……”他低声自言自语,然而外面开始倒数,他从窗口瞥到了炮口,这是不准备让他轻易离开了。 当倒数到2的时候,塔齐托最终命令AI先生:“打开舱门。” 舱门自下而上开得非常缓慢,塔齐托先是看到了不少腿,而后是他们的武器,最后是足足三排虎视眈眈的脸,站在最前面的就是汉斯。汉斯做了个进去的动作,那些人立刻朝塔齐托扑了过去。塔齐托无辜地举手示意自己会配合,但是被毫不留情地拽下飞船,其他人涌入舱门,到处搜索。 “嘿,别动我的酒柜——”塔齐托对那群人的后背喊。紧接着就听到了玻璃碎一地的声音。 塔齐托:“……你用钱都买不到那些酒。” 那些身着制服的家伙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对汉斯摇头。 “就他一个人吗?” “是的。” 塔齐托问:“你们在找谁?” 他的后背被人猛推了一下:“闭嘴!别多问!” “嘿,嘿,客气点。”塔齐托一副浪荡子的样子,“我不就是冒充了政府官员,你们就算要告我,也得走法律程序吧?我只是想来看看为什么断网了。” “进去。”汉斯那钢铁般的眼睛盯着塔齐托,“我有问题要问你。” 两人押着塔齐托,其他人跟随着汉斯向着登陆站大楼的方向走去。塔齐托顺从地跟着走,转身时目光悄悄瞥过后方。 在这群人的后方,一只无人机像蚊子一样悄无声息地靠近。塔齐托看到它,放心地继续往前走去。 无人机飞到了他们的头顶,滴——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所有人都被这震耳发聩的噪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看。而塔齐托却低下头,闭起眼睛,屏住呼吸。 众人看到一台中型无人机,汉斯面色突变,大吼:“快躲开!” 他话都没有喊完,一大股白色粉末从无人机里喷射出来,直直扑向到那些人的面门。在巨大的压力下,白粉瞬间淹没所有人。人们被这种具有腐蚀性的粉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痛苦地捂住脖子,又因为双眼刺痛而发出凄厉的惨叫。 塔齐托趁机用手肘猛撞开右边的人,而后抡起右拳打倒左边那人。他睁着那只假眼,从口袋里摸出早已准备的口罩戴上,返身向自己的飞船快步走去。刚走到舱门附近,就停下了脚步。 从机舱里又走出几个持枪的家伙,竟是刚才在飞船里迷了路,没有及时出来。他们看到那一团乱,又看到塔齐托想要趁乱逃脱,举枪就朝他射击。塔齐托慌忙后退,再次躲入那经久不散的白色粉尘中。他不断被人抓住,奋力挣扎挣脱,终于冲出人群,往山区的方向奔去。 汉斯从那白色的迷障中跌跌撞撞地逃出来,立刻有手下向他报告。汉斯听说塔齐托逃脱,一脸怒火无从压抑,指着塔齐托的飞船说:“你们两个,带人拆掉发动机。” 他调动水枪将那只无人机击落,在水枪的冲击下,空气中的白色粉尘很快消失,只留下一地痛苦的人们。汉斯自己联络了另一队人马,朝着塔齐托逃跑的方向追入了山里。 塔齐托躲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下面不敢动弹。他头顶上的岩石上刚刚走过两个追兵,他能听到他们身上挂满了武器,枪械互相摩擦发出冰冷的轻响。 十分钟前,在他的飞船进入大气层后,他让伊凡诺乘坐救生舱,从飞船上弹了出去。由于救生舱体积过小,并没有被检测到。他用这种方式和伊凡诺分头行动,避免被一网打尽。 但现在,无人机被击毁,正常的信号也收到干扰,他没办法靠终端联系上伊凡诺了。他得想办法躲过眼前的追兵,去和伊凡诺汇合。然后搞清楚这一帮显然不像是登陆站员工的家伙是什么人,后台是谁。还有,11先生在哪里。 塔齐托听着上面没动静了,刚想动,又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他立刻沉下`身,尽可能把身形隐藏在石头底下。衣服勾到灌木丛,发出一声轻细的沙沙声。头顶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是汉斯和他的手下。汉斯的眼睛被粉末刺得充血,一脸凶狠地走到石块边缘,拔出了枪。低头,看到的尽是茂密的绿色灌木。微风吹过,树叶摩擦,又发出了沙沙声。 汉斯看了几眼,没有发现异常。正准备离开,又停下了脚步。他瞥到有一处灌木被压断,仔细看,可以看到下方的新鲜脚印。他阴险地眯了眯眼。 石块和灌木丛的掩护下,塔齐托紧张地握着一把小军刀,屏住气息。 汉斯对手下做了个“在下面”的动作。小心翼翼靠近岩石边缘,做手势“准备”,数人一齐跳下去,掉入灌木丛中,又反应极快地跃起,五把枪瞬间瞄准了岩石壁——而后都是一愣。石壁空空如也,并没有人。 他们听到哗啦一声,追到石壁另一侧,看到塔齐托跃入了一条河中。他们二话不说就追过去,对着水里的人开枪。然而水流湍急,很快就把塔齐托冲远。 塔齐托被水冲出足有半公里远,在掉下悬崖前抓住了一块礁石,滑脱手,又抓住了岸边的树根,才勉强停下。他艰难地爬上岸,跪在地上气喘吁吁,抹了把湿漉漉的脸。他的额发散落到脸上,吸满水的外套粘着水草,简直狼狈不堪。 他目测自己漂出的距离不远,立刻站了起来,走入树林中。没有走出几步,他看到前方树木间闪过一个人影。塔齐托一惊,闪身躲到树后,探头再看时,却看不见了。 糟了,追兵都已经追到这儿了吗…… 塔齐托摸自己口袋,摸了几遍,找不到那把小军刀了。他又回头,再次看到了那个人影。隔着一段距离,被山石挡着,看不清详细。但是能隐约看到那人带着武器。硬碰硬赢的机会很小。 塔齐托小心地朝远离那人的方向后退。然而这里到处是落叶,他一动,脚下树叶被踩碎,发出脆响。远处的人马上注意到了这里。 完了,那人过来了!手里是枪! 塔齐托回头就逃,连滑带跑地下坡,被树根绊倒了一次,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咬牙爬起来,看见他摔倒的地方有一大块山石可以做掩护,立刻一瘸一拐地跑过去,在山石后面蹲下。 他尽量平稳下呼吸,不发出多余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将背贴在岩石的最右侧,侧头窥探身后。 消失了。那人没跟上来。 塔齐托等了足有一分钟,但是追兵没有再出现。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只要能逃出这里,这一局他就赢了个开头了。他可不能死在这儿。 塔齐托又侧过头往石头背后看了一会儿,确认那追兵的确是没跟上来。他眉头松开了一分,脑中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走。 突然,他感到背后发毛。那是一种危险临近的直觉。塔齐托瞳孔骤缩,浑身瞬间绷起。他试图猛转过身,下一刻,就被人从背后用力捂住了嘴。 塔齐托惊恐地睁大眼睛,提肘就往后捅,然而他被一条手臂禁锢住身体,那条手臂力量大得好似铁箍,塔齐托根本无法挣扎。那一秒他知道他要完了。他会被枪贯穿心脏,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陌生星球的荒野中。 不!他不能死!不想死! 他挣扎得两腿乱蹬,直到一个带有金属质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令塔齐托的动作瞬间凝固。 “别怕。”那个熟悉的声音说,“是我。” 第74章 后备计划 塔齐托一把扯开那只手,回头,看到11先生站在面前。后者看到他惊魂未定的样子,说:“我只是怕你像小女孩一样叫起来。” 塔齐托匆忙看了眼四周,把11先生拉到石头后面躲着。 “你是……”注意到11先生的领带,“影子?” 11先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领带,给了他一个欣赏的目光。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登陆站里的人是谁?” 11先生没有急着回答他一连串的问题,而是说:“先把衣服脱掉。” 塔齐托不耐烦地说:“什么?”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冻得发抖。N7星的北半球正值深秋,山里面更加阴冷。任凭他有多强壮,挂着一身湿透的衣服也冻得快失去知觉了。 “不用管我,”塔齐托说,“你知道一些什么,全都告诉我,你的本体去了魔眼星,现在过来找你……”塔齐托停了下来,发觉11先生开始解外套扣子,边解边说:“本体不会过来。因为我自己可以解决。” “我说了不用管我。”塔齐托对对方不急不躁的态度感到不耐烦。然而11先生不打算改变主意。塔齐托等了他一秒,咬咬牙:“好吧。” 他也利索地脱掉衣服,抓过11先生带有体温的衣服套上。当他把湿衣服递给11先生的时候,眼里有了一丝歉意。后者不以为意地穿了起来,说自己可以用体温把它蒸干。 两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互换了衣裤。他们体格相近,衣服几乎合身。换完后,11先生对塔齐托说:“跟我来。” 塔齐托跟着11先生在山间行走,发觉11先生对这一带已经熟悉。他们穿过一个小树林,途中避过了一波追兵,最后到达了一个林中小屋。 “这里还有猎户?”塔齐托问。 11先生没有回答,带他走进了屋里。塔齐托环顾了一圈,是个普通的猎户小木屋,有几把猎枪,还有只家政机器人在一边待机。 塔齐托说:“我们应该找一个山洞掩护起来,在这种屋子里太容易成为目标了。” 11先生:“地下室入口。” 塔齐托:“?” “声纹验证通过,”地面突然传出一个AI女声,“现在开启地下室入口。” 木质地板下传来轻细的金属摩擦声,塔齐托一脸看到什么都不会惊讶的表情,其实却十分惊讶地看着地面打开了一个入口, 露出的下方通道简直是铜墙铁壁。是一个隐藏在地下的安全屋。 塔齐托跟着11先生走进安全屋,入口自动关闭。安全屋内除了几台终端以外,没有任何饮水,通风的设备。倒是有一台可以进入太空的2人座小型飞行器。这不是为人类准备的安全屋。 11先生:“我们不能在这里呆久,如果敌人是数字,他可能会找到这里。” 塔齐托大概猜到了安全屋的作用。他问:“你也认为敌人不一定是7先生?” 11先生:“不能确定。”侧过头看着塔齐托许久,塔齐托被他看得不自在:“……怎么?” 11先生:“你不该来这里。如果信号中断了,你应该等在……”说着他自己就停下来,摇头,“你就不可能乖乖等在原地对吗,你不会错过复仇的机会。” 塔齐托盯着他看了两秒,就往台阶上走去,走到入口处,说:“感谢你的帮助,我该走了。伊凡诺还在等我。” 11先生微眯眼,分析着对方脸上的表情。他看到了自尊心的抬头,说:“你应该明白,我并不是在埋怨你会增添麻烦。” 塔齐托:“请开门吧,11先生。我不想在这里逞口舌之快。” 11先生给了他一个“请便”的表情,塔齐托头顶的入口打开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11先生回头坐到了终端前。 五秒后—— 入口响起敲击声。11先生目光没有离开终端,打开了门,说:“衣服不用还了。” 塔齐托的声音传来:“借个火。” 11先生回头,看到塔齐托把头探进来,嘴里叼了根烟。 11先生走过去,从塔齐托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为他点烟。塔齐托嘀咕:“没想到你还随身带打火机。你又不抽烟。” 11先生:“带火机的一般都不是自己抽烟的boss。” 塔齐托:“……” 塔齐托琢磨懂了他这句话,嘁了一声,轻笑出来。 “合作吗。”他改变了态度,“我要去登陆站确认伊凡诺没有被逮住,并弄清那群入侵者的真实身份。第二个目的和你重叠。” 11先生欣然说:“听起来很有合作空间。我尽量不拖你后腿。这很难做到但是……我尽量。” 塔齐托给了他一个白眼。 N7星总共有30个大型信号中转站。其中27区位于北半球的最北面,负责合众星外围的网络。也就是说,有很大的可能性,敌人为了不引起主脑的警觉,只切断了27区的通讯网络,导致整个合众星外围信号中断。而合众星内部从察觉信号中断到派维修队过来,到真正地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至少需要十几个小时。 早些时候11先生去27区外围查看,出入27区的唯一通道被重兵把守着,以防任何人去其他区搬救兵。所以塔齐托决定实施他的后备计划。 27号登陆站的悬崖下。 一个放哨的雇佣兵被人突然勒住脖子,拖到卡车后方。车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颈骨断裂的声音。而后是沉重的拖动声。 尸体被拖进停机坪后方齐人高的芦苇地里。塔齐托从那人的钱包里翻找到一张带有编号的俱乐部会员章,用假眼拍摄了会员编号。图片通过他口袋里的微型信号发射器送到了11先生这里。几秒后,尸体的身份信息被破译,送回了塔齐托眼前。而11先生开始追溯那个人的信息,试图找出他隶属于哪个雇佣兵团。 此时,塔齐托已经换上了对方的迷彩服,摸了摸,是防弹的材质。他的手在伸向武器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但仍然咽下厌恶感,熟练地将各种武器绑在自己身上。最后,他将对方的脸摆正,左眼中的终端扫描了对方的面部。经过五秒的数据分析,塔齐托的脸上出现了一层光影,融合进他的皮肤,将他的脸化成了那个佣兵的样子。塔齐托捋了几把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他。 “你只有二十分钟。”11先生的声音从塔齐托耳孔内的隐形耳机内传出,“二十分钟内,无论得到多少情报,你都要撤离,我会在那里等你。” 塔齐托:“二十分钟以后呢?” “你的伪装会消失。” 塔齐托吹了声口哨:“灰姑娘吗。” 他戴起贝雷帽,站起身,向登陆站的办公大楼走去。 登陆站的办公大楼内。 一张照片放大在空中,是塔齐托下飞船时被拍到的。汉斯面色阴沉地站在照片前,盯着塔齐托被放大的脸看。 贼眉鼠眼的杜伊凑到他的头儿身边,指着塔齐托的照片说:“那位大人一看到他的照片就说要逮住他吗?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不重要。”汉斯粗壮的胳膊抱着胸,“重要的是他,”指向塔齐托的脸,“能让我们从11先生身上得到我们想要的。派更多人去搜,把整座山连根拔起也要把这个查尔斯·塔齐托找出来!” 杜伊赶紧狗腿地答应:“遵命,老大。”转身去忙时,怀疑地看了一眼办公室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戴着一副细边框的电子眼镜,一脸凉薄。那是“那位大人”听说塔齐托来了这里以后,特地打开虫洞,光速派过来的人。这里没有人认识他。 但是听说他很重要。能令人体无完肤的那种重要。 第75章 潜入 塔齐托在左眼的终端设定了20分钟倒计时,低调地走进了登陆站办公楼位于山脚的升降机内。门即将闭合时,门外突然传出一声呵斥:“喂,你!” 塔齐托看到透明的电梯门外,一个长官朝他快步走过来,意识到是在呵斥他。他犹豫了一秒,面色如常地按开了电梯门,等待那个长官走到自己面前。 “谁让你进大楼的?”那个长官口吻粗鲁地问,“是要我打爆你的狗头吗菜鸟!” 没有喊名字,塔齐托心想,不是认识这个佣兵的人。可以开口,不会被识破。与此同时,11先生发了些资料到他的左眼,包括眼前这个长官的名字。塔齐托回答:“是汉斯先生,鲍里斯长官。” 那名长官怀疑地看着塔齐托,塔齐托耐心地等待着。左眼前的计时器不停地跳动。 “他找你什么事?”鲍里斯问。 塔齐托一怔,在对方更深的怀疑中,露出了真诚谦逊的表情。“我无权告诉你这个。你了解汉斯先生的脾气对吗。” 长官淡黄色的胡子恼火地抽搐了一下:“你要是未经同意就上去,你就惨了,我警告你,你就惨了。我会去核实。你的名字。” 塔齐托报出了那个佣兵的名字,并问:“我可以走了吗,鲍里斯长官。” 他在对方的虎视眈眈下关闭了升降机门。注意到升降机是密码控制的。肯定不是原来的密码了,但是被邀请的人理应知道新的密码。塔齐托的余光看到那位可怜的老佣兵仍然站在透明的升降机门外监视着,在他输入正确的密码之前不打算走开。 该死……他为什么不走?? 塔齐托目光阴暗了一分,将手按在开门键上。另一只手摸到了匕首柄。 “别动手。”耳机里传来11先生的声音,塔齐托把刀柄塞了回去。 “6,5,1,4,2,8。” 塔齐托按照他说的依次输入密码,完成后紧盯着操作屏幕。随着心跳,滴的一声轻响,密码顺利通过,升降机开始上升。塔齐托微松了口气,轻蔑地瞥了那长官一眼。 “你怎么知道的密码。”他用极低的声音问。 “昨天在一个佣兵头子的终端里看到一个密码盒子。这串数字标注着升降机。” “看来记性不好也有好处。”塔齐托调侃说。完全看不出刚才还打算与人以死相搏。 升降机来到了办公大楼的顶层。门打开,走廊里没有人。墙壁上有喷射的血迹,显示着这里被入侵的时候发生过惨剧。 塔齐托眼前出现一张示意图,他顺着箭头走到走廊最末的那扇门前。一眼看到房里有人,闪身躲在墙后。 办公大楼的顶层是它的机房所在。最末那间机房连着一个小仓库,一名副官正在仓库门口,背对着大门蹲着,为他的长官找工具箱。 塔齐托用佣兵裤子口袋里的镜子小心探进门里,确认那副官看不见,便闪身进入了机房,躲到了那一排一排的,如图书馆书架一般的处理器后面。 “左边。”11先生说。 塔齐托无声地移动到另一侧“书架”。 “第二台。” 塔齐托往前走了几步,找到11先生所说的那一台处理器的模块。他一边注意着仓库那一头的副官,一边极其小心地拆开数据接线,将一枚晶体接到了接线的另一端。模块屏幕上显示“正在连接”。 塔齐托略焦急地盯着屏幕。左眼的倒计时显示,他还有十三分二十九秒的时间。 十秒后,晶体接入了系统,一个系统女声突然响了起来:“欢迎进入毕安德系统。” 突兀的女声在寂静的机房里听起来像一道炸雷。塔齐托吓得面色一变。仓库中的副官猛地抬起了头,疑惑地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那副官迟疑了一秒,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拔出了枪,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向着发出声音的处理器走去。 他无声地走到“书架”的边缘,猛地转身举枪——却发现架子背后空空如也,并没有人。一声窸窣从前方传来,他迅速转眼,看到一个衣角从书架另一头掠过。副官一边按开终端通讯一边朝那个方向赶去。 “有人入侵了机房!”他朝着终端大喊了一声,赶到在转角处,被等候在那里的塔齐托一拳痛揍到地上,终端沿着地滑了出去。另一头仍然在朝终端大喊着什么。 “尽快撤。”11先生说。塔齐托把副官掐晕了过去,快步回到晶体前,发现屏幕上显示“连接中”。因为他离开晶体太远,微型发送器没有及时把信息送到11先生手里。 塔齐托:“收到了吗?” “连接中”的字样消失了,画面开始飞速跳动。11先生以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寻找着需要的讯息。 “帮我看监控,我要确定他们没有捉住伊凡诺。”塔齐托说着,深吸一口气,令自己镇定下来。眼前的倒计时显示,他只有九分五十三秒的时间离开这里了。 在飞速掠过的画面中掺杂着一些监控画面,画面突然在一张照片上定格了一秒,塔齐托惊讶地发现那是自己的照片——这部分的处理器处理的是这些佣兵们用于工作的终端。如果在里面发现了他的照片,也就是说…… “他们找人查了你。你也是他们的目标。”11先生语速变快了些,“还有五秒钟。” 塔齐托看着左眼倒计时。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时间到,他拔下晶体塞进口袋,中断了11先生与处理器的连接。随即往门口走去,打算按原路返回。刚走出门一步,就看到两个上来看情况的佣兵从升降机里出来。塔齐托缩回了门里,而对方看到了他,掏出枪朝这扇门奔过来。 塔齐托爬出了窗外,小心翼翼地沿着窗边陡峭的山壁一步一步地往下爬,钻进了一间厕所里。等到那两个佣兵追到窗口,探出头来看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人了。 塔齐托一边整衣物一边面色镇定地从厕所走出来。11先生在耳机里说:“他们没有抓住伊凡诺。他们也不是佣兵。“ “不是佣兵?”塔齐托轻声重复了一遍。 “这里网络有限,我还需要点时间查得更详细。回来再说。” 塔齐托嗯了一声。心想,不是佣兵,难道是“7先生”自己的军队吗?主脑怎么能允许一支不受管制的军队存在的?而且,和我有什么关系,抓我干什么?他能想到很多理由,每个都合理,但又被他一一否定。 走廊里有几个穿着登陆站职工制服的人看着塔齐托,他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升降机前,手刚刚放到感应器上,背后传来一声“你好。” 塔齐托的手一顿,不想回头,但脚步声在离他越来越近。他于是自然地回过头,看了一眼。一个带着细边框电子眼镜的男人站在了他的身后。在看到那个人的瞬间,塔齐托感到浑身的汗毛倒立,背后被一股令人厌恶的战栗掠过,仿佛被一条冰凉的舌头舔了一口。 对方没有更多搭讪的意思,朝塔齐托点头问好,便将手盖在了感应器上。那是一只白而纤瘦的手,骨节分明有力,是干精细活的手。 塔齐托的目光回到了升降机透明的门上。然而心中那股厌恶感并没有消失。 这人是谁…… 他在想,为什么有种熟悉感…… 他是谁,我认识他吗…… 他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喉头发紧,产生了一股极度反抗的生理反应。 “你还好吗?” 那个男人问他。塔齐托猛醒过来,对方已经站在升降机里,正在等他进入。塔齐托一脸迷茫地走了进去。对方瞟了一眼塔齐托的耳朵。那里装着隐形耳机,和11先生的联络还没有断。 塔齐托按了底层。左眼的倒计时显示,他还剩四分零五秒,从这里下楼,11先生在山南面的一条小路上接应他。 升降机启动。塔齐托瞥了一眼操作盘,又瞥了一眼身侧的人。他注意到那男人没有按楼层。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升降机无声地下降着。 那男人转过身,背对着门。从玻璃罩看外面的风景。 “今天天气不错。”他说。塔齐托对这没有营养的搭讪抱以一个礼貌的点头。一种挥之不去的生理性反胃折磨着他,令他尤其关注时间。十二秒过去了,升降机即将到达底部。他会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他脸上伪装的长相维持不了多久了。 当眼前的倒计时变成三分五十二秒的时候,塔齐托突然感到身下猛地震动了一下。他环视了一周,按了按操作盘,没有反应,门紧闭着没有打开。升降机在接近底部的位置卡住了。 塔齐托又按了几下操作盘后,想明白了什么,眼神阴暗了下来,手悄悄摸向了自己绑在裤腿的匕首。 因为和他同乘升降机的这位先生,好像对机器卡住这件事一点也不惊讶。 他从刚才就这样镇定地站在那里,看着外面的风景,仿佛那漫山遍野的树林,和广阔的停机坪是那么好看。 第76章 卡尔 塔齐托不打算坐以待毙,从口袋里掏出工具开始撬升降机门。 “我建议你配合我。”他身后的眼镜男突然说。塔齐托抬眼,隔着透明的升降机门看到十几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朝他们走过来了。全都带着武器。塔齐托的手一停,又听到眼镜男说:“他们还不知道入侵者的长相。” 塔齐托一脸狐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个眼镜男面无表情,看起来高深莫测。 转瞬间,那几个士兵跑到了升降机前。升降机卡在一楼和二楼之间,有一部分露出在二楼地面。他们撬开门,低头看升降机里的人。 “卡尔先生?”他们看到那个眼镜男,又望向面部做了伪装的塔齐托,后者已经将撬门工具藏进了口袋里。 “嘿,你这家伙,在这里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塔齐托露出一脸良善,正在组织谎言。“是我。”那个叫卡尔的眼镜男打断了他的思维,塔齐托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卡尔说:“我刚才在楼下遇见了他,请求他帮我扛了一大包资料。” “是这样吗卡尔先生,”带头的那位士兵客气地说,仍然挑剔地看了看塔齐托,“我们在抓叛徒,刚才有人闯进机房了。”他解释说,“我们关了升降机,以免那家伙逃走。但是你可以先下去,你是要下去对吗?” 卡尔说是这样没错。塔齐托始终紧绷着身体,手放在离武器最近的地方。然而那几个士兵没有再刁难他们。升降机开始缓慢下降,最终落在了底层。塔齐托眼前的倒计时还剩两分二十秒。 升降机门打开,塔齐托回头瞪着卡尔。 “你是谁?”他问。 “我做这些不是因为我是谁。”卡尔说,“是因为刚才你唯一的选择是劫持我。而且你逃不掉。所以你会杀死我,你有亡命之徒的眼睛。我相信你会这样做。” 卡尔垂眼,看了看塔齐托按在武器上的手。 但现在塔齐托陷入了困境。他站在门口,紧张地思考着。如果他立刻离开,这个人会报告汉斯。但他也没办法劫持他或者结果了他。升降机里有人监控,不远处还有士兵站岗。一切条件都对他不利。 “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卡尔说。 塔齐托冷笑,觉得对方把他当三岁小孩一样哄。 卡尔一脸令人讨厌的理性,透过冰冷的眼镜看着塔齐托:“你不会相信,但只能相信。并且用最快的速度,向着你计算过的路线逃亡。这才是聪明的做法。” 这才是聪明的做法…… 这说法令塔齐托起了一阵战栗。 你很聪明,乖孩子,对,这是聪明的做法…… 一股陈年的恐惧感袭击了他,如同在枯竭的深井中潜伏多年的蝎子突然跳出来刺了他一下。这种痛感遥远,朦胧,带着一股腐烂的恶臭。他猛地朝后退了一步。他仍想说什么,但突然改变了主意,转身就向着预定的方向匆忙离开。 “查尔斯。” 塔齐托埋头猛走,呼吸急促。 “查尔斯!” 耳机里又传来11先生的呼喊,塔齐托猛醒过来:“什么……” “走西南面,”11先生说,“他一定会去报告。追兵很快就会来。” 塔齐托改变了走向。他的呼吸声透过耳机传入11先生的耳道。 “你怎么了?”11先生问他。 “闭嘴。”塔齐托不耐烦地说,但两秒后,又后悔地说,“对不起。”咬牙,“什么事都没有……” 11先生没有再提问,而是说:“集中注意力。”他将车停在了登陆站西南面的隔离墙下。那是一道由阻力组成的透明的“墙”,每隔十米有一根柱子,那上面安置着脉冲阻力器。11先生站在早已砸开盖子的脉冲阻力器边。他会让这个东西停运十秒,帮助塔齐托“穿墙而过”。他们只有十秒的机会,十秒后墙洞就会修复,而且仪器会进入不可修改的“警戒状态”。 塔齐托已经走到了山的另一面,没有士兵守卫,不用再掩人耳目。很快,他进入了11先生的视线,他们看见了对方。 塔齐托看到11先生站在那里等他,如同说好的那样。那是令人安心的景象,哪怕是在敌人的老巢里。他加快脚步跑过去。 他们的距离只差100米,11先生的指尖悬空在脉冲阻力器的设置界面。机会只有一次,必须慎重。 五十米……二十米…… 11先生迅速按下了设置。在一阵令人汗毛倒立的静电下,阻力墙的能量如预期一般消失了。11先生放心了不到一秒,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机械摩擦声从地底下传来,仿佛藏在草中伺机而动的毒蛇。 机械瞳孔放大又缩小,11先生看着地面,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抬头对塔齐托大声说:“小心!” 塔齐托一惊,下一秒,地面窜出几张电网。是防盗装置启动了! 11先生侧身躲过一张,另一张感应到塔齐托的红外反应,直朝他扑去。塔齐托返身就逃,被电网带倒,扑倒在地,感到电网上有针刺进了他的皮肤。一股麻药注射进体内,他的下半身顿时麻痹。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奋力向前爬去。没爬出两步,被11先生一把从地上扯起来。 他们的身后传来脚步声,塔齐托回头看了一眼,防盗装置把士兵引过来了。再回头看阻力墙,该死……它就快关闭了! 11先生不由分说地拖着塔齐托往墙外走。塔齐托的两腿失去了知觉,而柱子边已经出现扭曲的空气,墙面的阻力开始缓慢恢复。 四秒……三秒……两秒…… 11先生把塔齐托拖到墙边不远处,很明显他们两个都赶不上了,但11先生仿佛察觉不到一般一步不停。塔齐托瞪着那缩小得几乎不见的墙洞,咬牙切齿地诅咒:“该死……该死……”他恶狠狠地抓住11先生的手臂,用全身的力气,一把将他顶出了洞。11先生被出其不意地一撞,几乎是跌出了墙外,下一刻,墙洞彻底消失了。 11先生意外地隔着阻力墙瞪着塔齐托。塔齐托瘫坐在地上,对他做了个口型“走”。11先生试着敲墙面,手被阻力暴力地反弹回来。脉冲阻力器在经过一次强制更改后,进入警戒状态,改不了了。 11先生仿佛被自己难得的失败所震惊,无措地楞站在墙前。塔齐托自言自语:“这白痴还不走在干什么。”他的背后,越来越多的士兵聚集过来。他们全副武装,端着上膛的枪,从后面将塔齐托包抄起来。 塔齐托举起手投降,对11先生做了个“走吧”的眼神示意,还对他笑了笑,表示自己能轻松搞定。他看到11先生的拳头捏得很紧,心想这家伙居然也会发火…… 11先生终于决定了什么,带着一脸的杀气离开了。塔齐托伸着脖子,看着他的车离开,直到带起的尘土都看不见了。汉斯赶了过来,派了一队人去追11先生。塔齐托希望他们追不上他。 最后,所有的目光落在了坐在地上的塔齐托身上。 不幸的是,他脸上的伪装已经失效了。他不太清楚这些人要抓“查尔斯·塔齐托”做什么。但肯定不会是好事。 他做出一副很有余裕的轻松表情,任凭那些士兵将他的手铐到背后。直到他看到一双黑皮鞋走到他面前。 “我们又见面了。” 听到那个声音,塔齐托的面色僵硬了一分。 第77章 汉斯瞪着他的牛眼,将塔齐托来回看了两眼,匆忙对卡尔说:“是他没错。卡尔先生,那位大人说,把他交给你。我现在可把他交给你了。” 卡尔提醒他:“你应该还有其他事要忙对吗,汉斯长官。” 汉斯不信任地给了卡尔一个警告的眼神,带上剩下的人追击11先生去了。只有两个士兵留下来帮助卡尔。 卡尔看着士兵们走远,目光回到塔齐托身上,用老熟人一样的口吻说:“那些又臭又粗鲁的兵爷可算是走了,只剩下你和我了。没有想到升降机里遇见的人竟然是你,我很惊喜。” 塔齐托:“我们见过吗?” 卡尔轻笑了一声,那双眼在镜片背后尤其冷漠。“啊看看你,你明明想起我了。” 塔齐托不想陷入对方的节奏中,也回了他一个笑,说:“我得为我的坏记性说抱歉。” 卡尔小心地靠近塔齐托,俯身,看他的左耳。他不敢离塔齐托太近。这种人就算下半身失去知觉,双手被铐在背后,也能反杀他。他是从劫难中活下来的人,卡尔毫不怀疑他的生存力。 电子眼镜中的激光扫描过塔齐托的耳廓,隐形耳机现形了。卡尔将耳机扯了下来,想要捏爆,又被临时起意的恶意所阻止。 他将耳机放入了自己的口袋,说:“不如就让我们保持通话状态。” 塔齐托面色冷淡地看着前方,仿佛他与11先生的通话是进行还是中断,他都不感兴趣。然而一股莫名不痛快的感觉堵塞在他的胸口。他不是第一次被仇敌逮住,大不了就是一些拷问,威胁的把戏。但他预感这次情况不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走吧,”卡尔说,“那位大人需要从你身上得到一些答案。但是你可以放心,没有拷打和疼痛。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你,本身就是答案。” 塔齐托趁机问:“那位大人是谁?不是7先生吗?” “担心你自己吧!”等在一边的士兵鄙夷地说。两个士兵左右架起塔齐托的胳膊,将他一路拖进大楼里。 塔齐托被锁在一间临时腾出来的空房间里,双手被反铐在椅子上,头部被插了几根探针,似乎是在监测他的大脑活动。他的下半身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仿佛双腿消失了一样。 房间是漆黑的。是百分百的浓黑,故意做过处理,用胶带封住了任何可能透光的缝隙,就算瞪大眼睛也找不到任何光线。而且没有供暖,温度几乎和室外一样。塔齐托被丢在这里,没有人来过问。 在被隔离的时间足够久之后,塔齐托忽然意识到,他们应该特地选了一间隔音室来关他。这里本来可能是一间会议室——因为捕捉11先生的队伍早就该无功而返了,但吸音墙完美地隔绝了一切声音。 这就说得通了。这是很典型的精神施压,剥夺你的听觉,视觉,甚至触觉,不少人在长时间的禁闭后精神崩溃。而且还用仪器监测脑子,这样他们就知道这人什么时候会崩溃,然后采取下一步行动,拷问之类的。知道他们的策略,就能保持清醒。塔齐托在心里这样分析着,感到不以为然。 只不过,真是他妈的太冷了。这里除了寒冷和敌意,一无所有。在无边无际的寂静中,塔齐托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冻结凝固的声音。他感觉自己的手指是要废了,嗓子也干渴刺痛,每一口呼出的白气都带走更多的水分。他宁愿来点爽快点的肉`体疼痛。 那家伙在干什么,塔齐托隔一段时间就想,不会就这么自己跑了吧。那我救他可亏大了…… 对了……他来这里的时候不是应该带了那些白色的战斗机器人吗,非常厉害的那种。为什么没有看到它们? 塔齐托研究过那些玩意儿,是有智慧和逆天战斗力的一群战士。但是没有权限深入了解,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总之,这些机器人既然能夷平拾荒者的根据地,也能摆平这里。 拜托……不管带什么过来,赶紧摆平这里…… 这里也太冷了。简直熬不到尽头…… 他无力地仰起头,诅咒着这里的黑暗。他就像一颗被丢进了太空的孤独的种子,没有阳光和水分,永远不会发芽。 距离27区登陆站数十公里之外的一条宽阔的大道上,伊凡诺快步走着。 在进入N7星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塔齐托令他们分头行动。伊凡诺的救生舱被弹射到了27区之外的一片树林里。他钻出救生舱后,就操纵无人机寻找塔齐托。他找到了他的兄弟,利用无人机帮他脱险,然后无人机就被击毁了。他和塔齐托失去了唯一的联系。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进入27区的入口被一些看起来显然不像是登陆站员工的士兵严防死守,不允许任何人出入。他推测27区已经沦陷了。 想起AI先生之前提供的地图还在手里,伊凡诺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将地图投映到墙上,确认了自己的位置。离27区最近的是28区,需要步行上百公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那里请求支援。 从定下计划开始,伊凡诺就在一刻不停地赶路。他察觉到那些围攻塔齐托的士兵训练有素,而且所有人的领口都戴着一枚徽章,代表着他们忠于什么组织。不是佣兵那么简单——而有目标的组织往往比为钱而战的佣兵更不择手段,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距离28区登陆站还有几十公里的路要走。伊凡诺丝毫不敢懈怠。 塔齐托的体温降到了一个危险的数值。他开始连发抖都做不到了。身体失去了知觉。他被抛弃在黑暗中太久了,久得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寒冷在剥夺他的警惕,心理防线变得像冻过的金属一样脆弱。 可能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也可能只是几分钟。与世隔绝的黑屋子含糊了他的时间感。 他闭起眼睛,许久,心里有个声音说,清醒过来,不要松懈,这正是他们想要的。他又费劲地抬起眼皮,眯着眼,然而仍旧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见。他只能听到自己快要碎裂的心脏在最后挣扎。几乎干裂的嗓子在每次咽唾沫的时候发出塑料摩擦一般的声音。 “你想要知道什么?”他对着空气问。他之前已经这么问过了,但是没有得到过回应。这次还是一样。他没有浪费力气多问,再次闭起了眼睛。他不想表现得焦虑,这会暴露出他已经无法忍受。 在无声的世界中呆了不知多久后,在塔齐托闭着眼等待寒冷冻住他的心脏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查尔斯……” 那声音呼唤了他的名字,塔齐托抖了一下,睁开眼到处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他被从昏迷边缘拉扯了回来,倾听等待着。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出现在他的后方:“查尔斯,过来。” 塔齐托的心脏像被人骤然捏紧了一下。这一次,他更确定了。那是个遥远却又熟悉的声音。它联系着某些令人心脏发痛的回忆,就像迎面而来的浪潮猛扑向查尔斯·塔齐托。既难以置信,又柔软馨香。 “查尔斯,你不能再吃糖了。”声音带着和儿童说话时的活泼音调,“新长出来的牙也蛀掉的话你就会像个小老头。” 塔齐托缓慢地转过头,就连呼吸里都带上了痛苦。这些对话,他能回忆起它们。它们不应出现在这里。不应被某些人触碰。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从哪里弄到这些的? 黑暗里,那个女声在温柔地呢喃。 “看看我们的小恐龙,今晚会乖乖地按时上床对吗?” “给我和爸爸一个晚安吻好吗?” 女声停顿了几秒,在这期间,塔齐托已经完全清醒了。最初的讶异渐渐被愤怒取代。在二十多年前,这声音曾是深刻入他意识中的,“安全”“舒适”的代名词。一直被深藏在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是他人不可触碰的底线。 几秒后,当那个女声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塔齐托那双哀伤的眼里流露出不可原谅的杀意。 第78章 拷问 塔齐托所想的没错,关他的是一间隔音会议室。卡尔就在他隔壁,通过红外摄像头看着他。手边的终端将塔齐托的大脑活动图投映在空中。此时数据出现了很大的波动,显示着塔齐托处于愤怒中。 卡尔脚边的垃圾桶里躺着塔齐托的耳机。一开始11先生还保持着通话,当卡尔将耳机揭走后,11先生就把联络切断了,卡尔就丢了它。 此时,卡尔看了一眼时间,以及塔齐托房间的室内温度。塔齐托已经在里面呆了两个多小时了,室内温度调得很科学,严格地遵照了人体生理学设定,是恰好让人无法忍受,却又在短时间内不致命的程度。这是魔眼星上新流行起的心理拷问法,旨在把人逼入绝境,得到妥协。 卡尔觉得塔齐托被遗弃得够久了,关闭了录音。 黑暗的会议室中。 那温柔的女性声音戛然而止。塔齐托因为寒冷和情绪波动,在浑身发抖。他像只受伤的雪狼,警惕地盯着前方,随时准备与窜出来的敌人搏斗。那正是摄像头的位置。 “查尔斯。”房顶的扩音器传来了卡尔的声音,塔齐托的身体颤了一下。 “不用紧张。”卡尔客气地说,“我今天来,是想与你合作,而不是和你对立。让我们就像朋友一样聊一聊。你放心,没有人会听到我们的对话。11先生已经切断了和你的联络。我以为他至少会关心我会对你做什么,但看来他更担心我会用耳机反追踪到他的位置。” 卡尔身后,那两个士兵无聊地靠墙站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卡尔:“刚才的音频你已经听到了。从你的情绪可以看出来,你已经意识到音频不是伪造的。音频是当时装在你家的监听器录到的。” 卡尔盯着屏幕里的塔齐托,停顿了一秒:“你有一位非常温柔的母亲。我为她的遭遇感到遗憾。” 当卡尔提到她的“遭遇”时,塔齐托的脑波突然飙升到了危险的红色区域,并且不断颤动。那意味着他的情绪突然暴怒,像个雪球在墙上炸开了。然而在画面里,他仍然一动不动,像一座风干的雕塑。 卡尔微微颔首,眼镜反射着冷光:“她在你面前被那些人强`暴,并杀死。那时你是十二岁。” 塔齐托的身体像被小石子打到了似的微动了一下。他仍然不作出回应。卡尔身后的那两个士兵低声议论:“这家伙可真能忍啊。” 卡尔快手关掉了麦克风,说:“请安静,或者离开。” 一个士兵说:“你早就这样和他说就行了,为什么要浪费这几个小时。” 卡尔反问:“你觉得他会轻易和我们合作吗?” 那个士兵耸耸肩。他们听说卡尔这次带来了测绘仪。那玩意儿有点高精尖,可以把人的回忆图像化什么的,但似乎需要那人百分百的合作。 卡尔再次打开麦克风。 “查尔斯,你想起我是谁了吗。”他问。他看着监控画面中的那张脸。塔齐托的眼底燃烧着愤怒。然而若是悉心观察,在那双湿润的眼里,能看到他极力隐藏的另一种强烈情绪,名为痛苦。 卡尔:“他们对你的母亲行凶之后,就把你送到了我这儿,付钱给我,让我给你做手术。你该感谢自己小时候长得像个天使,否则他们会直接杀死你,而不是带你来我这儿。你以为你是自己逃出去的,事实上却是我放过了你。不是出于同情心,但这是事实。” “我记得你了。”塔齐托用冰冷的声音说。 卡尔:“你在想,我为什么没有变老。因为我也接受了手术,”轻笑,“当然是和你不一样的手术。我身体的一部分由机械替代了,我喜欢这样,让我感觉获得了新生。这话题以后有机会我很乐意与你分享。不瞒你说,我看了你的经历。你经历了这种事,却能成长为这样的人,令我惊叹人类的求生欲是多么伟大。我怎么都没想到,当初说要把所有的果冻糖都给我,求我救救他母亲的小男孩,会成为一个那么优秀的人物。” “你要什么。”塔齐托不耐烦地打断他。他已经在控制,但呼吸中仍不免带出颤抖。 卡尔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告诉我,你见过11先生的白色军团吗?” 塔齐托停顿了一秒,轻蔑地笑了一声:“搞什么,关了我那么久,就问我这个。我没见过,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卡尔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抬抬眉毛:“我们不要对抗情绪,查尔斯。所以我并不想马上提出我想要的,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还不愿意与我合作。我不希望用任何事威胁你,因为我需要你完全自愿地配合我,这样我们才能成功地提取你的记忆画面。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没有拷问和逼迫,但是你会配合我,因为我手里有你想要的。” 塔齐托的手臂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他费力地动了动身体,试图找回一点感觉。 卡尔:“你还在等11先生。你放他走,是为了他能回来救你。在当时,那一秒来说,这的确是最聪明的决定。但是查尔斯,你猜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隔离室安静了几秒,卡尔带着嘲讽的声音再次响起:“五个半小时。你已经在这里熬了五个半小时了。11先生有白色军团在手里。如果他想救你,他需要等五个半小时吗?” 塔齐托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在诱导他。他已经失去了时间感,也许他真的在这里呆了五个半小时,但是对方在试图让他相信11先生的背叛。 卡尔:“你会觉得我在试着说服你。是的,我是。但我会用证据,让你放弃11先生这条线。11先生不会来这里救你,因为他知道我们想要什么。我们,那位伟大的大人,他想要的是11先生的白色军团。11先生知道如果他带着白色军团来了,我们这里布着天罗地网,不留下一只是不会放弃的。如果有一只白色战斗机器人,哪怕是一片零件落入我们的手里,对他来说事情就不妙了。你觉得,11先生会为你冒这个险吗?” 白色军团……11先生身边的那些白色的战斗机器人。 塔齐托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那位大人”的真正目的是白色军团这种战斗力逆天的机器人。这果然说得通,有这样的军团作战,再多的武器也不可能与之匹敌。 卡尔:“我从你身上要的不多。你见过白色军团对吗,我只需要你帮助我们重现这部分回忆。而你将得到的,”他微微颔首,仔细地看着塔齐托的表情,“是你的父亲。他还活着。” 画面中,那个人明显地僵硬了一下,如同被电流击中。从头顶到脚底,窜过骨肉,烧毁了他那一瞬间的思考能力。 透过冰凉的镜片,卡尔将塔齐托那一刻的反应看在眼里。那是震惊的表现,毫无掩饰和造作。他真的不知道父亲还活着的事。 第79章 童年 塔齐托12岁还差2个月的时候,最期待的事就是他的生日派对了。他答应了在生日那天请全班去家里开派对,并声称他家有酒和烟,他会偷出来。同学们都羡慕极了。 这是塔齐托的一点小秘密。他其实只想邀请艾薇拉去他家,那是新来的转校生,有一对甜美的酒窝,而且数学学得好极了。 然而塔齐托的这种期待没有持续多久。有一天当他放学回家的时候,他被成堆的行李箱堵在了家门口。迎接他的是母亲的道歉,和一个晴天霹雳。 银河般美丽的女士——塔齐托总是这么称呼他的母亲凯特琳——说:“我们得离开这里了,查尔斯。爸爸在魔眼星为我们找了所大房子,我们要搬去那里。” 塔齐托小小的脑袋处理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问题接二连三:“我们要搬家?为什么?……可是我的生日派对怎么办??我们还会回来对吗?爸爸呢?” 凯特琳摇头。塔齐托感到很生气:“可是我不想搬家!”他扯住凯特琳的衣服,仰面重申他的立场,但没等他说第二遍,他就停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母亲看起来很难过。她的眼睛很红,面部松垮,像是刚哭过。 那是塔齐托无法理解的,成年人的压力与痛苦。他总以为痛苦遥远,却出现在了他最爱的人脸上。塔齐托的怒意消失了,他握住了凯特琳的手,安慰说:“会好起来的,凯特琳,我保证。” 属于儿童的柔软手指摩挲着母亲的掌心,凯特琳低头看着她的孩子,突然崩溃地哭了出来,跪下来抱住了塔齐托。 “对不起……”她哭着说,“爸爸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们必须要离开了。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不要责怪爸爸好吗宝贝,他为了我们付出太多了。” 塔齐托被母亲的情绪感染,内心感到了一丝对未来的恐惧。他敛起眉头,做出勇敢的表情,严肃地承诺他会永远爱他们,而且不再提生日派对的事了。 在等父亲的车回来之前,塔齐托仍然没法放下沮丧的情绪。他悄悄去找了艾薇拉。她住在他家隔壁的隔壁,塔齐托爬上围墙,用小石子丢她的窗户。 “我要去魔眼星了,我爸爸说那里很酷,而且我在那里不用上学。”塔齐托坐在围墙上说。 “酷,”那个金发的十二岁女孩坐在二楼窗台上,“那你的派对怎么办?” “我会回来的,”塔齐托自信地说,“但是在那之前,记得联系我,我也会联系你,可说定了。” “好吧,”艾薇拉耸肩,“听起来不坏。至少阅读作业你一点也别想漏掉了。” 他们笑起来,塔齐托将要跳下围墙时,艾薇拉喊了他的名字。 “嘿,查尔斯·马迪诺!” 塔齐托回头,扬手接住艾薇拉丢过来的小东西,摊开手一看,是她的一枚小鱼发夹。 “我爸爸说鱼会给旅行者带来幸运。”艾薇拉认真地说,“你会需要它。” 从塔齐托所住的托卡星到魔眼星的一路上,塔齐托都将那枚小鱼发夹留在口袋里。他看起来像成年人一样忧郁,为离开了朋友们而感到孤独。他的父母也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整个旅途——后来塔齐托才明白那是逃亡——沉闷而沮丧。 父亲在魔眼星找了间比在托卡星更大的房子。但是很快,塔齐托就发现在魔眼星的生活一点也不酷。这里没有学校,没有阳光绿草,只有漫天的风沙。他在魔眼星生活了两个多月,什么朋友都交不到。 更令他烦恼的是,这里资源极其短缺,就连果冻豆都成了稀有品。据说有人用果冻豆当货币,换了一大盒牛奶。父亲把这件事当笑话说给他们听。塔齐托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唯一比以前好了一点点的是,他的父亲达里奥·马迪诺不再去上班了。他总是在家陪伴他们,母亲的心情也渐渐转好了。塔齐托难得地享受了两个多月的三人时光。达里奥会陪他玩游戏,以免精力过于旺盛的十二岁男孩到处闯祸。凯特琳则会陪他阅读。 和所有不知苦难的孩子一样,平静的日子令塔齐托无聊透顶,难以忍耐。塔齐托和艾薇拉还保持着联系,这成了他无聊生活中的唯一拯救。他有一次在写给她的消息里说,来颗陨石砸烂这里吧。艾薇拉说一场飓风就可以了,还能打开时空洞,把他卷进兔子洞里。他们认真讨论了魔眼星上空的气候走向,塔齐托还悄悄为飓风准备了应急包。 变故是在两个半月之后发生的。 就像一切的飓风和陨石降临,它看似突然出现在晴空万里之上,实则酝酿已久,无可避免。它残酷,暴力,用恶毒而血腥的方式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让一个十二岁男孩长大。 事发的时候,父亲不在家。他平时总是在家,偏偏那一天不在。塔齐托能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记忆随着时间的雕琢,变得尤其清晰可恨,真假难辨。但痛苦是真实的。 那天早晨,父亲似乎收到了一条坏消息。他们与世隔绝地生活,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什么消息,无论好坏。这个塔齐托至今也不知是什么的消息使父亲很紧张,他冲进各个房间,开始翻箱倒柜,怀疑有人监听他们。凯特琳抱着塔齐托坐在客厅沙发上,不停轻抚他的脸,对他说“没事”“别怕”。塔齐托捏着小车,有些害怕地看着父亲。 “是‘老板’要来了吗?”他问父亲。那是他从父母的讨论中听来的名字。父亲本来替“老板”做事,但是搞砸了什么事,“老板”很生气。 父亲不耐烦地说:“不要乱猜。” 塔齐托悻悻地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对他摇摇头。那个家里最勇敢的人因为恐惧而表现得焦躁,这令塔齐托感觉不好。 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后,父亲说他必须出去一次,关照他们一定要好好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父亲走的时候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影看起来高大笨重。他打开门,不放心地回头看那母子俩,说:“等我回来。”他的鼻子和嘴唇拥有坚毅的线条,塔齐托完美地继承了这一点。 很多年后,塔齐托仍记得那个侧脸。那时的父亲看起来像是要去做什么大事,一定是性命攸关的事,如果不是为了爱的人,绝不会去做的事。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父亲。 父亲离开后,塔齐托回房里呆了一会儿,从床底下拖出了灾难应急包。母亲凯特琳去了厨房。塔齐托出现在厨房门口的时候,她正在开牛肉罐头。还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如往常那般说:“我说过不要赤脚在家里走来走去,亲爱的。” 塔齐托努力地坐到高脚凳上,从口袋里掏出珍藏的小鱼发夹,塞进了凯特琳的手里。凯特琳低眼看手心,诧异地说:“这是女孩的发夹,你从哪儿弄来的?” “从可靠的人那里。”塔齐托像个小生意人那样打包票说,“这是带来幸运的鱼。现在它是你的了。” 凯特琳俯身吻他的额头:“你刚才看上去真像你爸爸。谢谢,我会保管好它。” 塔齐托不满地说:“我才不像他。他脾气超烂。” 凯特琳用那双聪慧温柔的眼睛注视着闹别扭的儿童。 “还记得我们上次一起看的家庭录像吗?”她问,“你五岁的时候,爸爸教你写字母。” 塔齐托说他记得,而且更不高兴了。他压根不想承认视频里的傻子是他。爸爸简直教了他一百遍,但他总是会把字母写反。现在他可能轻而易举地写出作文了。 凯特琳:“那么,你还觉得他脾气不好吗?” 塔齐托一怔。他回想起那个视频。他的手还很稚嫩,不稳地握着笔,像捉蚂蚁一样地写字,还令人绝望地总是写反。视频有半小时长,连塔齐托都没耐心看下去,父亲却就是这么一遍遍教他,耐心而且温柔。 “好吧,”塔齐托耸肩,“你说服我了,谁让你是魔眼星最美丽的女士呢。” 凯特琳笑起来。塔齐托托着腮看着她,两只赤脚在空中摆来摆去。 他们在厨房里分享面包和牛肉罐头。正在这时,屋里的警报嘶哑地响了起来,有人踩到了屋外的红外防盗网。母子俩面色一变,凯特琳冲到客厅沙发,抓起终端,从监控里看到三个陌生男人站在家门口。 门锁动了一下,外面的人在试图开门。试了两次,没有打开,便没有了动静。从监控里可以看到那三个人正在掏工具。他们要强行开门。 凯特琳吓得几乎摔掉终端。她冲回厨房,一把把塔齐托抱下高脚凳,用气声说:“别出声,跟我上楼。” 塔齐托蹑手蹑脚地跟着母亲上楼。他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门,透过磨砂玻璃窗能看见高大的人影。 他们走到楼梯一半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整个屋子随之一震,凯特琳尖叫了一声,塔齐托感到天旋地转,撞到了楼梯扶手上,耳朵因为爆炸的轰鸣而暂时失聪。随即,客厅的金属门在爆破下轰然倒地。 如同一把剪子撬开蜗牛坚硬的外壳,将毫无自保能力的柔软身躯暴露在外。塔齐托靠在扶手上,瞪着如天灾般降临在家门口的陌生人,头脑一片空白。 凯特琳坚定的声音喊醒了他:“去爸爸的工作室!” 在炸碎的墙壁粉尘中,那三个男人扛着武器走了进来。塔齐托没命地往上跑,一头钻进工作室里,回头找凯特琳,却看见工作室门在他面前合上。塔齐托紧张地扑到门上用力推,听到门上锁的声音。 凯特琳用颤抖的手锁定了门,隔着门对塔齐托喊:“走,我们练习过的,你能做到的!” 塔齐托锤着门喊妈妈,凯特琳突然大声命令:“不许哭!停下!” 塔齐托被吓楞,凯特琳接着说:“去找爸爸,说妈妈需要他。快,查尔斯,只有你能帮我了!” 塔齐托半信半疑地回头望向窗口。窗台下藏着绳索和工具,会帮助他从空中滑到另一边屋顶,那里有梯子通到地面。是父亲为了以防万一所准备的逃生路。他走向窗户,又担心地回头看门。门外一片寂静。 凯特琳颤抖着挡在工作室的门前,手里攥着开罐器。入侵者沿着楼梯上来,来到了她的面前,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这使得凯特琳那准备拼命的姿态显得可笑。 凯特琳含泪狠狠地瞪着他们,咬牙说:“你们别想进去。” 那一天的魔眼星寒冷依旧。白天像黑夜一般昏暗,风沙如巨龙一般哀嚎。昏天暗地,仿佛灾难即将降临,却又是魔眼星普通的一天。 塔齐托再次回到家门口,是在不久之后。他身上裹着父亲的黑色长风衣,戴着风衣兜帽,衣服长得拖到了地上,被风吹得乱甩,时不时露出那双冻得发紫的赤脚。那是他离开前能找到的唯一衣服。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满脸惊惧,脚上全是细小的伤口,跑了不少路。他没能把父亲带回来,决定自己去救凯特琳。 他跨过倒下的门,跑进家里。环顾一周,寻找凯特琳的身影。 家里安静得可怖,一楼没有凯特琳,也没有那几个坏人。塔齐托仰头,看到有血顺着楼梯流下来。他冲上楼,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像子弹一样冲入了他的鼻腔。他在二楼的地板上看见了他的母亲。她还在工作室门口,一动不动地躺着,衣服几乎全被撕碎了。她看起来很冷,很恐惧。 “妈妈……” 塔齐托轻声叫她,小心碰了碰她。她的身体冷得像冰,再也不是他熟悉的触感。他看到了凯特琳腹部有好几个刀口,吓得跌坐在地上。他慌忙将自己那件长风衣盖到她的身上,说:“我去叫医生……”他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靠近,战栗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到两个高大的陌生人站在他背后。 “嗨,小宝宝,我们可等了你不少时间。”男人残酷地笑着说。 第80章 亡命之徒 塔齐托面前的是那三个闯入者中的两个。塔齐托看清他们,惊讶于这些残暴的凶手竟生着普通人的脸,没有鬼角也没有獠牙。 对他说话的那个男人叫艾斯。他戴着一副眼镜,打开眼镜上的通话器,对着离开的同伙说:“别找了。我就说过那小鬼会回来。” 他挂掉通讯,打开录像功能,让镜头对着塔齐托的脸,开始给录像配音。 “这小鬼是达里奥的儿子,我们收拾了他的女人,现在要收拾他的儿子。”他在塔齐托面前蹲下,“看呐,他多害怕,啧啧。这事告诉大家,没事别他妈的背叛。否则下一个被踢爆屁股的就是你这龟孙子。我们可不想知道你的老婆漂不漂亮。” 他说完,关掉了录像,对塔齐托招手:“嘿,小孩,想不想看你妈妈演的电影?嗯?”他自以为说了句幽默的话,回头看他的同伙,卑鄙地笑着。肯特站在他背后抽烟,也跟着大笑。 塔齐托缓慢地挪近了一步,艾斯更高兴了,说:“这小鬼还挺听话。”他摘下眼镜,找刚才录的视频,边找边说:“你会喜欢的,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女人都是烂婊`子,你长大就会……” 艾斯的话突然中断。他惊恐地低头,看到胸口插着一把生锈的小刀,是塔齐托刚才在路上捡的。他对上了一双愤怒的黑眼睛。 艾斯像被僵尸咬了一般大叫起来,跳起来摊着两手看着胸口那把小刀。肯特一脚把塔齐托踢翻到地上,不耐烦地大声说:“闭嘴,别叫得像个骚娘们儿!” “他想杀我!”艾斯吼道。他把胸口的刀子拔出来,血痕不到一寸,造成了一个不怎么深的伤口。艾斯瞪着那刀子,不敢相信自己差点被一个儿童杀了,要不是他衣服够厚实,而那小鬼的手劲太小。 塔齐托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又被肯特抓着头发按到地上。“了不起哼?”肯特恶狠狠地揍他,艾斯也过来对他拳打脚踢。塔齐托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咬着牙一声不吭。 “喂!停下!” 有人喊了一声,是外出寻找塔齐托的第三个入侵者。那人赶过来,把两个气红了眼的家伙从塔齐托身上拉开,责怪说:“你们疯了吗!打死了他我们拿什么去卖!” “卢克斯!”艾斯指着胸口大声说,“这小鬼想杀我!” “想想钱!”卢克斯吼他。 塔齐托无力地倒在地上,鼻血流的一塌糊涂。他的手动了动,摸到地上一个塑料的小玩意,是那只小鱼发夹。已经被血浸湿了,冰凉滑腻。 他的头顶,那群凶手仍在争论,声音变得模糊。塔齐托指甲开裂的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小鱼发夹。描摹着,描摹着,他的眉头微动了一下,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那不是带来幸运的鱼。没有任何事物会带来幸运。 灾难没有因为信仰而远离。他在遭受这样的苦难,是因为他弱小,无助,善良。他们,恶棍,绝不会因为一条鱼而停止侵犯。没用……信仰,和善良……都没有用…… 他松开手,将发夹推开。他失神的眼中渐渐浮起一片黑暗,有什么比这气候更寒冷的东西开始侵蚀他,唤醒他。 那三个人最终达成了一致,将塔齐托绑起来带走了。这个曾充满生活气息的家顿时冷清了下来。大门倒下,寒冷的风沙不断灌入。女人的尸体被掩盖在长风衣下,她的手边,一只充满童真的小鱼发夹被遗弃在血泊里。寒风袭来,它孤独地随风动了动。 塔齐托被带到了一间私人医院。卢克斯认识那里一个叫卡尔的医生,请他给塔齐托做变性手术。有俱乐部出高价买这种“ladyboy”,专供那些有变态爱好的客人玩弄,可比普通的男孩受欢迎多了。 完整的变性过程需要一个月。塔齐托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星期,完成了初步阶段——他们给了他新的器官。整个过程塔齐托很安静,不哭不闹。他只是在第一天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些果冻豆,说:“你是医生对吗……我只有这个,请你救我的妈妈,她受伤了。” 卡尔说:“我听说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塔齐托垂下目光,默然把果冻豆放回了口袋里。 塔齐托的病房里还有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儿童。他们每晚睡前要打一针,看守他们的男护士名叫迪克,说里面是营养药水,其实掺了镇定剂,可以让他们老老实实睡到天亮。 塔齐托总是最后一个挨针。因为他很乖,迪克对他很放心。另外三个孩子在迪克凶狠的威胁下,也不那么敢哭闹了。 但是这一天,在迪克搞定了前两个男孩后,那第三个突然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并试图往窗外爬。 “干!”迪克把那个男孩从窗户上逮下来,“我看你是太久没挨鞭子了!”一边咒骂一边抓着手臂,往里面注射药水。那男孩拼命挣扎尖叫:“我不要打针!我不要骨头烂掉!” 过了两秒,药水发挥作用,那小孩慢慢安静了下来。迪克不耐烦地问:“谁说你会烂掉?” 男孩神情呆滞地指着迪克后方:“他……他说……”迪克奇怪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不防备脖子被扎了一针,一股凉意一股脑挤入了他的血管。 迪克惊讶地捂住脖子,摸到一支针筒,发觉那个一向听话的塔齐托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侧,用与年龄不符的阴沉愤怒的目光盯着他。 迪克感到背后战栗,拔下针筒。是为塔齐托准备的那支,里面已经空了。他脸色刷地变白,随即反应过来,就要去捉塔齐托。塔齐托灵活地避开,返身熟练在迪克的工具包里找到剪刀。 药水在迅速发挥作用,剂量不足以让成人马上倒下,但迪克也站不稳了。他意识到不妙,踉跄着朝警报器走过去。塔齐托追上去,用力把剪刀插入了他的腿弯。迪克闷哼一声跪倒,反手一把抓住了塔齐托,争夺剪刀。塔齐托个子小,灵活地把自己蜷起来,一脚猛蹬他的胯部。对方痛苦地弯身。塔齐托夺回了剪刀,用双手抓着,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迪克的脖子。血肉被划开一大块,热血从动脉喷洒出来,溅了塔齐托半身。 由于药物的作用,那个人没怎么挣扎就死去了。塔齐托茫然地看着躺在地上不动的人,用袖子擦擦脸上的血,就站了起来。他的手和膝盖都在发抖,但他看起来很平静。他早就默记了开门密码,打开病房,从厕所窗户逃出了医院。 塔齐托流浪了几个月,学会了干架,抢夺食物与衣服。他像野猫一样靠翻垃圾桶和偷窃生存着。直到有一天,他听说派什手下缺一个打杂的小混混。派什是柯西莫的手下,专门负责A3区的私酒交易。 那是当地势力最大的黑帮了。那个柯西莫总是穿着昂贵的风衣到处风光,有花不完的钱,受到所有人的尊敬。帮柯西莫的手下干事,说不定某一天,就能帮柯西莫本人干事了。 塔齐托决定抓紧这个机会。他要出人头地,要有钱,要变强大。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 那一天,一个十二岁的衣着褴褛的少年踏入了A3区的私酒工厂里。 “请让我为你做事。”他对派什说,“我什么都能做。” 派什叼着雪茄,上下打量着这个竟有胆量闯进他工厂的男孩。他瘦弱不堪,冻得发抖,但那双黑眼睛拥有着坚毅而又愤怒的目光。看起来就像个小小的亡命之徒。不知为何,还挺讨人喜欢。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查尔斯……”塔齐托停顿,犹豫了一秒,说出了母亲的姓,“塔齐托。我叫查尔斯·塔齐托。” “你踏进这门的时候,性命就交给我了。”派什说,“好好干。” 塔齐托的眼里流露出了长久不见的欣喜。他握紧拳头,用力点头。 他就这样留在了派什的工厂里。一脚踏入了黑暗世界,此后再也没有离开。 第81章 卡尔说塔齐托的父亲达里奥·马迪诺还活着。这让塔齐托沉默了有一会儿。 塔齐托说:“对我来说,他在我12岁的时候就死了。” 卡尔轻笑出来:“别这样,查尔斯。我刚才说了这么多,都没法让你相信我是有备而来吗。那让我再提醒你一件事。托卡星的新年大屠杀。” 这话没有引起塔齐托的反应。也可能是太冷了,他反应迟钝。 两年前。在新年前一晚,托卡星发生了一件震惊全星系的恶性谋杀案。当地的黑帮谢尔盖家族遭到了空前绝后的大屠杀。有人让他们在环宇大桥上跪成一排,用机枪把他们活生生打成肉泥。好几个人的尸体都难以辨认。媒体将这一事件称为“新年大屠杀”。 这事后来被定性成黑帮火拼,抓了当地几个人定罪了事。然而仍被民众津津有味地讨论了数个星期之久。有人说现场的一切看起来都有强烈的仇恨的痕迹,认为这是一场复仇无疑。并试图去挖掘一些黑帮的八卦,所幸都与事实相去甚远。 卡尔:“我有幸拿到了那一天的死者名单。他们全参与了谋害你的家人。感谢你没有把我医院的人算进去。” 塔齐托闭起眼睛,试图在开口前遏制牙齿的打颤。寒冷已经从筋肉入侵到骨髓,心脏在做最后的挣扎,似乎随时会停跳。他的咬肌鼓了鼓,强勾起嘴角轻蔑地笑了一声,哑着嗓子说:“怎么,现在要取证给我定罪吗。” 卡尔:“我只是想最快地达到目的。你会假装对父亲的行踪无所谓,而我在告诉你,你瞒不了我。来吧,查尔斯,我不想把你丢在冰天雪地里呆那么久,只要你答应配合我,你马上能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并且与你的父亲团聚。” 塔齐托凝视着前方的黑暗,透过摄像头与卡尔对视着。他的眉毛和额发甚至出现了呼出的水蒸气凝成的冰霜,冻得目光发直,但双唇紧闭。卡尔没有得到回答,拳头慢慢捏紧。 这块骨头比预想的要难啃。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都冻得像狗一样狼狈,还没有动摇的迹象。再这样熬下去,他连性命都难保。 不应该……一个黑道boss和数字之间会有什么信任可言。他难道还有什么后招。 卡尔思索着,调整了一下坐姿,说:“看来你和11先生的关系很好。你很信任他。你不用急着拒绝我,我会给你一点时间考虑。记得,你的父亲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他是为了找你,才会找上我们的。” 他关掉了麦克风。审视镜头下的塔齐托,思考自己哪里有疏漏。根据那位大人的情报,这人的左眼是机械眼球。但是在隔绝网络的情况下,他别想用机械眼球发任何消息出去。而且刚才已经检查过了,他身上没有其他信号发射器了。也就意味着11先生不能精准定位他,不可能顺利将他救出去。 卡尔又找人去确认了一遍。网络没有问题,塔齐托的身上也没有其他金属反应。他绝不可能再和11先生勾结。他最多再能撑半小时,没有人类能在这种低温下撑那么久。 退一步想,能把11先生吸引过来也算是胜利。这里的网络机制与瑞亚不同,在瑞亚数字可以为所欲为,在这里11先生不是说入侵就能入侵的。这一次塔齐托和11先生,这两个里他们总能搞定一个。卡尔深吸一口气,令自己沉住气。 然而,顺着卡尔的衬衫往下,在他全然没有注意到的裤子口袋里,一只微型信号发射器正悄然发出微弱的光,源源不断地将信号发送出去——那是数小时前,与这个可疑人物在升降机里相遇时,塔齐托偷放进去的。 于此同时,27号登陆站围墙外。 一架开启隐形模式的双人飞行器悬停在空中。飞行器里,11先生独自一人坐在里面,耳朵里不断传来卡尔的声音。卡尔关掉麦克风后,房间里的人开始交谈。 “嘿,医生,你给他做了什么手术?”有人问。 “你听说过ladyboy吗。”卡尔回答。这个词引来了一些惊呼,和极其下流的评论。 另一个人说他这样下去快死了吧。卡尔说:“不让他尝到真正的死亡,他是不会妥协的。” 11先生盯着登陆站大楼的方向,眼睛自动为他分析了周围的构成。大楼周围大约有十个士兵埋伏。四周的山中更多。信号发射器所在的楼层已经锁定,11先生操作隐形飞行器越过围墙,精确地避开错综复杂的红外防盗网,向登陆站大楼飞去。 从暴露行迹到离开,他只有五秒钟的时间。有半秒钟的耽搁就会失去离开的机会。任何动作都需要精确计算。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然而脸色阴暗得如同魔眼星的天空。他身旁的座位放着几把重型武器,反射着幽黑冰凉的光。 黑暗的会议室内。 塔齐托的左眼瞳孔深处亮起了蓝色光点。塔齐托已经陷入了失去意识的边缘,微睁的眼花了许久来聚焦,渐渐看清,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蓝色对话框,问他:“可以确定信号发射器和你之间的位置吗?” 塔齐托虚弱的目光微动了一下,恢复了些许生气。 是内部快传,他的机械眼和终端之间无需网络的通讯。意味着与他配对的那一位进入通讯范围了。 他来了。 第82章 11先生关闭了大多数推进器。飞行器近乎无声地掠过伏兵的头顶,向登陆站大楼缓慢靠近。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脚边被气流掀起的小股尘土。 飞行器最后悬停在了大楼面前,机舱门对着落地玻璃墙,墙后是几个工作小隔间。在这些小隔间的后方有一扇紧闭的门,就是卡尔所在的位置。从外面可以看到那扇门,距离玻璃窗大约十五步的距离。 11先生面前,一张大楼的三维布局图展开着,是之前塔齐托从机房偷出来的资料之一。从卡尔他们的对话可以听出来,塔齐托并没有与他们同处一室。11先生正在分析卡尔附近的房间。 他发给塔齐托的消息在一分钟前已经显示为已读,但他一直没有收到塔齐托的回复。这只有两种可能,他昏迷,或者意识不清。他度过了非常难熬的时光,一分钟也不能再多呆下去。 11先生很快锁定了一间会议室。在卡尔的隔壁,无窗,吸音。很容易创造出他们对话中提到的“极端环境”。他谨慎地做了第二次分析,得出的结论相同。11先生单手抓起手边的重型机枪,拉开机舱门。风顿时倒灌进来,将他的风衣下摆吹得乱飘。 开门的一刹那,飞行器的隐形模式消失了。办公室里的人惊讶地看到突然出现在落地窗外的飞行器,下一刻,巨响炸裂,落地窗被机枪打了个粉碎,11先生如天降陨石一般杀气腾腾地落在了他们中间。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提着机枪径直就朝目标会议室走去。 从接到11先生的那条消息开始,塔齐托就在艰难地尝试回复。对于意识不清的人而言那很困难。目光无法准确地选择想要的字母,不断地出现误操作。他在颤抖中头一次感到绝望。他终于等来了救星,却无法传达消息。越积越高的挫折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他被突如其来的沮丧淹没。他几乎骂出声来。 “差不多到极限了吧。”卡尔身后的士兵说,“帮你解决了他吧。”举了举手里的枪,憋笑,“自从知道了他……简直不相信他怎么活到这么大的,要是我早就给自己一枪了哈哈哈!” 卡尔:“等一等。”那属于医生的灵活手指点开了终端屏幕,那两个士兵注意到了卡尔一进屋就在安装的AI,此时显示安装完毕了。 卡尔低声自言自语:“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拿出来的。”他停顿了片刻,在心中打好腹稿,才打开麦克风,打起精神应付那根难啃的骨头。 “查尔斯,我思考了你为什么对我不信任。我想通了,所以我决定退出这场对话,换一个更有话语权的人来说服你。你们现在就做个连线。你,和你的父亲。” 那两个士兵莫名对看了一眼,望向屏幕中不为所动的塔齐托。 “你以为我说我们找到了你的父亲是在欺骗你对吗。”卡尔说,“你马上就会明白的。” 房间重新陷入了安静。黑暗,无声。只有塔齐托困难地颤抖呼吸的声音。但这种安静只持续了两秒钟,下一刻,就传来了拨出通话的声音。一声,两声,通话接通,扩音器里传来一个男人迟疑而又激动的声音。 “查尔斯?是你吗?” 听到那个声音,塔齐托缓缓抬起了头,眼里都是意外。那条回复到一半的消息被放在了一边。 “查尔斯,真的……是你吗?我这些年一直在,在找你。”声音哽咽了,“我知道你无法原谅我,至少回答我一声好吗?” 那声音与记忆中的父亲对上了。塔齐托的眼湿润起来,脸上渐渐浮起愤怒。 卡尔的终端上,一个社交AI正在运行着。正是这个AI通过学习塔齐托父亲的视频和音频,完美地重现了达里奥·马迪诺本人。不仅预测出达里奥会说的话,还推测出了他此时的心情,用恰当的情绪渲染语气。 “你迟到了。”屏幕那头,塔齐托咬着牙说,“太晚了。日晷花都谢了。”他的声音强忍着哭音。 社交AI分析着塔齐托的口吻和情绪,选择了恰当的回复。 “对不起,”父亲的声音从扩音器传来,“所以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极端环境效应。”卡尔回头对身后的两个士兵炫耀,“他这种时候看到亲人会比平时激动百倍。当然,如果这时候换一个什么人来救他,他说不定就坠入爱河了。” 那两个士兵大笑起来,说卡尔真他妈的幽默。 轰—— 一声出其不意的炸响打断了他们的笑声。炸响是从麦克风里传来的,他们惊得望向屏幕,发现塔齐托所呆的屋子亮了起来——被炸开了一个大洞。一个扛着重型武器的男人从炸出来的洞里走了进来。 “该死……!”那两个士兵同时叫起来。 塔齐托被突然的亮光刺痛了眼睛。他侧过头,大量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扎入他的眼瞳。他的眼慢慢睁大,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逆光朝他走过来。泛着金色的光线镀出他的轮廓,如同天降杀神。 11先生来到他的面前,两枪打断了塔齐托手腕上的链子。问他:“能走吗?” 塔齐托愣着,11先生便俯身将他抱起来扛到肩上,转身往外走。他跨出墙上的大洞,正打算离开,又想起了什么,走向了会议室隔壁的房间。 在他走到门前的刹那,门砰地一声打开,那两个士兵举着枪就要往外冲,与11先生迎面遇上。11先生抬手一枪一个爆头,利落地跨过尸体,迎面看到卡尔惊恐的目光。 下一刻,那张精致苍白的脸上炸开了一个枪眼。 11先生眼前的计时器不断闪烁着。他杀了多余的人,花费了过多的时间。现在他只有一条退路了。 他转身就扛着塔齐托往悬停在大楼外的飞行器走去。办公室里都不是战斗人员,此时全躲在办公桌下。在11先生进去的时候就有人按了警报,埋伏的士兵们会在几秒内赶到,将他们重重包围。 11先生毫无阻碍地回到飞行器上,将塔齐托安放在邻座。 “你为什么……”塔齐托无力地扯着11先生的衣服,边发抖边愤恨地瞪着他, “为什么不早点来!” “是我的错。”11先生说。塔齐托看见从前后包抄过来的战机,不甘地放开了11先生。11先生立即启动飞行器。流线型的战机在空中划出一条陡峭的曲线,径直向天空最高最远处窜去。 “会有点不舒服。”11先生一边操作飞行器一边关照塔齐托,“忍一忍。” 数架战机对他们紧追不舍,不断地试图把他们击落。飞行器极速上升,一路向上逃,并不断左右摇晃躲避追击。这给塔齐托带来强烈的不适。他头痛欲裂,耳膜刺痛,而且想吐。 那几架战机追得越来越近,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逃脱的样子。然而那个男人仍然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着模样。这种确信让塔齐托很难再怀疑他的决定。塔齐托多疑,却总在这种时候相信11先生能搞定一切。 飞行器仍在不断拔高,早已穿过云层,向着外太空窜去。敌机中的飞行员也快要到极限,强忍身体不适,咬牙紧跟。终于,在飞行器即将离开大气层时,那几架追击的战机刹住。他们悬停在下方,不甘心地看着11先生的飞行器进入外太空,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谁都没想到那是一架能进入外太空的飞行器。而他们的战机不能。再往上走就只有死路一条。 飞行器一头钻入外太空,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完全停下。像N7星上空一颗小小的星。 塔齐托花了一会儿才从极度不适中缓过来。他确认了再无追兵,松了一口气。他感到寒冷,而且情绪很差。闭起眼睛,疲惫地说:“回去吧。” 11先生:“……” 塔齐托等了一会儿,不见飞行器动,又睁开眼来,问:“怎么了?” 11先生:“我在计算。” “什么?” “这架飞行器用的是独立能源。现在能源耗完了。” 塔齐托用一种“你玩我?”的表情楞看着11先生。 11先生:“我们需要靠引力迫降在地面上。但是不确定最后会迫降在哪儿。我正在计算损失最小的途径。” 塔齐托叹了口气。点头,又闭起了眼睛。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说:“需要我的时候叫我。” “就是现在。”11先生说。 塔齐托又睁开眼来,对上了11先生的目光。他第一次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不确定。 塔齐托卡壳的脑子终于运行起来了。这情况的确不太妙,他想。为了甩掉追兵,唯一的路就是躲进外太空。然而现在,失去动力的飞行器靠引力回到星球上,相当于一颗坠落的陨石。他需要在非常准确的时间张开降落伞,用最后一点备用能源准确地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只要有一点差池,他们的飞行器就会摔得一点渣都不剩。这是连无所不能的11先生都无法确定的事,11先生正在坦然地向他表明这一点。 两人对视着。 宇宙中万籁俱寂。就连飞行器也停止运行。塔齐托的呼吸声成了这世上他们能听到的唯一声音。 他们的下方,土黄色的N7星缓慢地自转着,庞大得看不到头。他们的后方,暗灰色的碎石带布满整个空间,仿佛无边无际。这静谧而又缺乏生气的一切,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们落入了时间的缝隙,拥有的仅剩彼此了。 第83章 迫降 11先生在要求塔齐托把性命托付给他。塔齐托不记得这个自大狂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尊重人了,做这种生死攸关的决定前还会征求他的意见。 在对方有所需求的目光下,塔齐托必须为鼓舞士气做点什么。他的脑袋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思考了几秒,说:“这种时候,实质性的奖励更能调动积极性。我想活下来,非常想。所以,如果我们成功迫降了,你可以要求我做一件任何事。” 11先生若有所思,意有所指地重复:“任何事。” 塔齐托:“没错。不是你想的太下流。我的意思就是,任何事。” 11先生嘀咕:“你这动不动就出卖身体的习惯得改一改。” 这句话让塔齐托蹙着的眉头微松开了一些,他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玩世不恭的笑。11先生说:“难道我说的有错吗?” 塔齐托:“你吃醋的样子像小学生。” 11先生腾出一只手为塔齐托戴上护颈:“那么,如果我争辩了就会更像小学生,我只能照单全收了。” 塔齐托:“明智之举。” 11先生打开飞行器的备用能源,机舱内部亮起了昏暗的红灯,提醒着他们处于紧急状况中。11先生的眉间凝重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飞行器缓慢地朝N7星飞去。 由于缺乏能源,机舱内部的温度在极速下降。塔齐托因为寒冷和紧张而神经质地颤抖着。他盯着前方的玻璃罩,在越来越近的土黄色星球前,玻璃倒映出了11先生的影子。 在进入引力范围后,11先生暂时关掉了动力。他们必须谨慎地对待每一滴能源。 飞行器斜切入大气层,直直向地心滑去。受气流冲撞,整个机舱震得快要散架,并开始在空中旋转。塔齐托骂了几句,11先生抽空提醒:“不要说话,会咬到舌头。” 塔齐托被安全带牢牢绑在椅背上,如同坐在地震中心,隔着玻璃罩与云层不断迎面相撞。疯狂的震动持续了好几分钟,塔齐托已经十分想吐。突然,飞行器冲出云层,遥远的地面出现在他们面前,同时震动也消失了。11先生做了些小调整,令飞行器找回了平衡,停止翻转,开始平滑地下坠。 塔齐托紧抓着椅子扶手,忍不住侧头看11先生——在如此凌乱的状况下,11先生深灰色的眼瞳冷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他仿佛预料到了所有情况,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地走着。 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的飞行器正像一坨不要命的陨石砸向地面。在那短短的几秒内,塔齐托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感觉。他在11先生身上看到一种曾在父亲身上感觉到的特质。他可靠,又与兄弟不同。这种可靠是,就算你像个十二岁儿童那般无所事事地呆在他身边,他也能把你安全地带回家——其最好的证明就是,他们都已经到了生死一线的地步,而他还有空在这里胡思乱想。 在距离地面五千米时,11先生打开了地面三维扫描。为了节约能源,所有的智能防撞设备都关闭了,11先生必须自己判断降落地点。而从五千米高空落地只是一刹那的事。 “我们迫降在河面。”他说。 塔齐托从窗口看出去,脸色变了。一条河流奔涌在山间,河流的尽头是…… “那是悬崖吗……!”塔齐托惊恐地说。 “现在的高度不足以再找一块平地了。”11先生那口吻平静得仿佛在做年底政府工作报告。他侧头看了眼塔齐托的表情,目光又回到前方,说:“奖励我还是要的。” 塔齐托大喊:“都给你!专心看前面!” 11先生:“我要减速了。” 在11先生的减速过程中,能量条不断颤抖地向0晃去。飞行器的头部被拉起来,几乎与河面平行。在贴着河面飞行一段后,砰地一声,以极小的切角滑入水中,而后继续向前冲去。大量的水花被劈向两边。 他们离悬崖越来越近,塔齐托瞪着前方临近的边界,一动不敢动。11先生握着操纵杆,不断注意速度表盘。在水的阻力下,飞行器得到了大幅度的减速,然而他们仍在无法避免地冲向坠毁的终点。 “该死……该死……”塔齐托默念,“上帝保佑!” 飞行器临近悬崖还差数米的时候,11先生利落地打开了最后的能源,同时放出了降落伞。左翼还未损坏的发动机轰地启动起来,飞行器猛地调头朝河岸冲去,在一头扎入淤泥之前被飞扬上天的降落伞扯住。 整个机身猛震一记。塔齐托的身体向前冲了一下,被安全带扯回了原位。而后一切归于平静,只有水流和瀑布声在外面轰然作响。 塔齐托有那么几秒都是懵的。他瞪着眼,四处看看,飞行器横着挡在水面,半个机身都扎入了淤泥中。最后一滴能源耗尽,整个操作盘都暗了。 但是他还活着。他侧过头,看到11先生也好好的,他们都活着。 塔齐托喘了一大口气,才发现刚才都忘了呼吸。 飞行器还在微微摇晃,被湍急的河水慢慢往悬崖带。11先生打开舱门:“先出来。” 他上岸,俯身把手伸向机舱。塔齐托困难地抓住他的手,感觉到他的体温时,11先生的目光微动了一下。塔齐托跨出舱门,腿一软就往地上跪。11先生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将他带到了一边草地上。 他们无能为力地看着飞行器被水冲到悬崖边,飞行器还在悬崖边挣扎了几秒,而后一翻身,随着瀑布坠下了百米高的悬崖。 “我很高兴下去的不是我们。”塔齐托靠着树坐着,看着悬崖说。 11先生嗯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所以,现在需要讨论奖励的内容吗?” “不。”11先生说着,将外套的扣子解开,披到了塔齐托身上。那是塔齐托的外套,现在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带着11先生的体温。 塔齐托领情地将衣服裹紧了,挣扎着想站起来,说:“我需要喝水。” 11先生把他按回原位,用塔齐托身上的军用水壶给他灌了水。塔齐托一口气灌了两壶,水从他干裂的嘴唇淌下来,滴落在胸口到处都是。他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将水壶丢在一边,大喘一口气,方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第84章 露宿 塔齐托与11先生走到半山腰,向四周望去。周围只有群山和森林。风奇大无比,树冠沙沙摇曳,天空又低又暗,是暴风雨的前兆。 这里看起来像N7星的任何地方,毫无定位的指望。 “算上路上来回的时间,合众星能在24小时内向这里派出军队,已经是最好的打算了。”11先生说。 塔齐托:“他们的目的是你的机器人。只要在这段时间内不让他们拿走不就行了。” 这句话提醒了11先生某件事,他的目光转向塔齐托,后者被风吹得睁不开眼,揉了揉凌乱的头发,回身打算离开。 “查尔斯。” 11先生突然叫了塔齐托的名。11先生还从未叫过他名字,使得塔齐托露出了些微不自在的表情。塔齐托停下脚步回头等他说话,而他之后说出的话也的确令塔齐托不自在。 “我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解救你,”11先生说,“是因为我不能……” “等等,”塔齐托做出“别再说下去”的手势,“我理解。” 塔齐托不认为11先生有必要向他解释这些。11先生就是11先生,他总有自己的原则,而且从不为坚持原则而迟疑。如果11 先生非要为这事而感到抱歉,那会让他们的距离太近。他们肉`体的距离早就很近,但他们内心的距离却也近得危险。塔齐托隐隐察觉到这一点,觉得不该这样。 “你的机器人不能被他们弄到手,他们都和我解释了。”他干笑了一声,“很认真负责的绑架犯。” “不,”11先生说,“是我不能将白色军团用于私人用途。它们的强大你不了解。它们不会被抓住。但我不能用它们来救你。在合众心的优先级中,白色军团的秘密高于你个人的生命。甚至高于我的。” “所以你单枪匹马地过来了。”塔齐托嗤笑一声:“得了吧。什么浪漫的事都能被你说得令人讨厌。”等等……塔齐托心里打鼓,心想我为什么要说“浪漫”? 11先生没有注意到他的说漏嘴,塔齐托若无其事地转身继续向前走去:“走吧。我的头都要被吹爆了,我们去找个太平点的地方呆着。等那该死的军队过来。” 他们找到了一个山洞,打算在这里过夜。洞穴里有动物的尸骨,散发着一股冰凉湿润的岩石气息。他们试图生火,然而唯一的打火机在11先生的衣服里——那衣服已经在塔齐托和人交换衣服的时候被脱在登陆站了。塔齐托摸遍了这套军装,居然有烟,但是没有火机。他还问11先生难道不能打个响指就点着火吗,他见过家政机器人这么做。11先生没有理睬他。 随着夜幕降临,暴雨如期而至。硕大的雨点肆意砸向岩石和树叶,混杂着远处的雷鸣,轰隆作响。山里阴湿寒冷,气温再度骤降,比白天更难以忍受。 塔齐托缩在山洞最深处的阴影里,身上裹着两件外套。两小时前他说他想休息一会儿,就没再说过话。洞穴里没有光,只能看到他寒冷而孤独的轮廓。 11先生坐在洞口,离他有一段距离。在这寂静氛围下,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在想什么,但又必须假装不知道。 这是塔齐托唯一能喘口气的时间。一旦阳光落下,塔齐托便须得挺起脊梁骨,抬起额头,将那副强悍又无懈可击的模样做给所有人看。只有在现在,他才能在独处中收拾脆弱,消化痛苦。谁也帮不了他,他也不想要任何人帮他。自尊心受不了。 11先生给了他足够的空间,一句也不多问。 在雨声暂时变小的时候,塔齐托长吸了一口气,又叹出来。气息里带一点颤抖。在黑暗中,11先生察觉到了一个更实际的问题。他问:“你冷吗?” “我很好。”塔齐托打起精神说。 11先生站起来,走到塔齐托面前,摸了摸他的手,是冰凉的。对浑身旧伤的人类而言,寒冷的暴雨天就像承受鞭刑一样疼痛。 塔齐托感觉到11先生的体温,轻笑一声:“天,你就像火炉一样。令人嫉妒。其实我也不太怕冷,冬天我的手都是热的。我喜欢在约会的时候往大衣口袋里放小礼物,项链什么的,你不知道,我的女朋友把手藏进我口袋里以后有多高兴。”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他本人好多了。甚至有点愉快过头了。 11先生在他身边坐下来,开始解衬衫扣子。 “如果不嫌弃,我这个移动取暖器很乐意为你服务。”他敞开了衬衫,对塔齐托露出胸怀。 塔齐托:“……” 塔齐托大概犹豫了两秒,就爬起身,拱到了11先生身前。 “我以为我至少会挨一拳。” “开玩笑。我甚至愿意出卖身体换取这机会……” “……” “哦天哪,你真他妈的温暖……” “脱掉外套,感觉会更好些。” 塔齐托一边颤抖着抽着冷气,一边扒掉了两层外套,11先生接过手,用外套将他罩住。塔齐托穿着薄薄的针织衫,像树袋熊一样抱住11先生,一边感叹:“啊该死……我怎么早点没想到……” “你想的话,温度还能升高一些。” “不,这样很好。低温烫伤也是很烦人的。” “毕竟要抱一晚上是吗。” 塔齐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冰凉的另一面身体也暖和暖和。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十几分钟,直到身体回暖,才终于不动了。 两人安静下来。塔齐托瞪着黑暗。胸口贴着11先生的胸口,隔着薄薄一层针织衫。 当“取暖”不再是当务之急时,这氛围就不可避免地显得亲昵。他们的距离太近了。以至于,没法再假装白天什么都没发生了。 阿鬼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3 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海带呀海带 发表于 2017-10-23 11:49 有个小小的疑问|ω?)之前11不是把两个机器人借给塔塔去揍那个尚恩了吗,这个不算私人用途吗 ... 啊怪我没讲清。之前那个是不会被主脑发现的,但现在这个属于公务范畴了,主脑会去审视每个细节,所以11先生是绝对不能把他的机器人拿去做别的用途的。就好像你拿到一份超珍贵的资料,你不能把它拿给敌人看,但是你可以用它拍死一只苍蝇。之前借出去的两只,就相当于去拍苍蝇了…… 第85章 温柔一夜(上) 11先生仍对那些事绝口不提。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装作自己今天什么都没听到,以保全塔齐托的尊严。 是塔齐托先开口问:“你介意躺下来吗?” 11先生有些意外地啊了一声,说:“并不。”仿佛刚想起来对人类而言躺着比坐着更舒服。 他们笨重地侧躺下来,11先生重新将两件外套裹好,一部分垫在身下,另一部分包裹着塔齐托。这使得他们之间暖烘烘的,只有露在外面的脑袋能感受到一丝寒冷。 塔齐托说他想睡一会儿,11先生提供了他的手臂做枕头。 他们之间沉默了得有十分钟。连空气都以为他们进入了梦乡时,塔齐托的声音冷不丁冒出来:“你别一直看着我。” 11先生:“我以为人类睡觉是闭起眼睛的。” 塔齐托烦躁地翻了个身,仰面望着漆黑的洞顶。他的烟瘾犯了,整个人的状态很糟糕,很想嚼点什么缓解这种焦虑。哪怕是烟草也好。 “我睡不着。”他说。 11先生对此并不意外。毕竟太多痛苦了。非要在别人面前被一一揭开,天晓得那么多年他都经历了什么。他拍了拍塔齐托的肩,用力捏了捏。 “今天他们说的你都听到了。” 11先生迟疑了片刻,说:“是的。” 塔齐托轻笑一声,声音里有自嘲。他说:“我不知道卡尔旁边还有人。操……我该亲手杀了他。” 11先生说:“他是个彻底的混蛋。” 塔齐托深吸了一口气,气息在发颤。他压抑着过激的情绪,无法抑制地去想曾经历的那些。他以为他早就足够强悍,能扛得住这些了。然而当旧事被以这种方式重提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伤口有点深。被人强行扒开,往里深插一刀,还来回摩擦几下。真的他妈的挺疼的。 “我爸爸他……”他说了几个词,咬住牙。他发觉自己有点想哭,自我厌弃地皱起眉头。 “他一直在想怎么挣大钱。我妈妈说我和他很像。我也一辈子都在想怎么挣大钱。我们还走了一样的邪路。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进了黑帮。”侧头看11先生,“你们管我们叫黑帮。” 黑暗中,他并看不清11先生的脸。但是能感觉到对方注视着他,认真倾听着。他第一次对人提起这些。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但就是想说出来。 塔齐托:“我妈妈知道以后和他大吵了一架。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听到他们在吵。爸爸说你根本不懂,凯特琳,已经太晚了,现在退出的话,‘老板’不会饶了我。他还说‘老板’答应过,只要他好好干,我们就会发大财。然后我妈妈就发现我在门口。她很愤怒,我以为她因为我偷听才生气,后来我才明白,她在气我爸爸。她说他自私,根本不明白我们要什么。” “但是不管怎么说,后来妈妈原谅了他。她总是这样,她是个好女人。这世上最好的女人。” “这一点我不能同意,”11先生说,“莉恩·凯特·琼斯才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 这话让塔齐托笑了出来。他摇头,一边笑一边感到眼睛发热。 “杰西卡·泰勒斯才是,混蛋……我喜欢她演的女警察,而且她是个博士。” “看来你很有研究,”11先生说,“你说服我了。” 塔齐托又轻轻摇头。残存的笑意令他眼中的戾气消散。 “后来呢。”11先生问。和往常不同,今晚他的声音中带着柔和的音色。仿佛这寒冷雨夜中,这样的温柔才配得上一个温暖的怀抱。 塔齐托又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中。 “后来,我爸爸想干一票大的。他总是想引起‘老板’的注意,得到重用。他听说他们的宿敌有一批货到港口,觉得那是个机会,就和他的朋友去劫货。结果事情败露,他朋友被杀了。他一个人逃出来,觉得不能这么亏,就报警举报了那群人。那笔生意被警察抓了个正着。你猜怎么,那不是他对家的生意,而是谢尔盖家族的生意。他举报了他自己的老板。谁会相信他不是背叛呢。” 11先生:“这很罕见。我想不到他如何会做出这种事。” 塔齐托:“他一个小头目能听到什么内部消息,还不是捕风捉影。以为自己会立大功。后来他们就开始追杀我爸爸。还有我,还有我妈妈。” “是他害死了我妈妈。如果他还活着,我……”塔齐托呼吸急促地停顿下来,愤怒被“如果父亲还活着”的幻想所打断。他愣了几秒,最后说,“我还是会很高兴。我会揍他一顿,但我还是会很高兴。” 他吸了吸鼻子。这话题令他脆弱。 “我知道。”11先生说。 “干……”塔齐托轻声骂出来,“我听到了他的声音……这一定是错觉对吗,我不可能还记得他的声音……”他又骂了一句,咬着牙,流下了眼泪。 黑暗中,11先生担心地看着他。他有一百种方法证明今天塔齐托听到的父亲声音是AI合成的。但现在塔齐托需要知道的不是这个。 他第一次见到塔齐托这样。连面对飞行器迫降都游刃有余的11先生感到有些无措。他迟疑了片刻,尝试收紧了手臂,将塔齐托紧紧抱住。 “我知道。”他说。 塔齐托的身体在这个象征安慰的拥抱下僵硬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哭,居然看起来需要被安慰。他的头脑中有短暂的挣扎,告诉自己这有点过头了。 然而11先生有力的臂膀就像一个令人堕落的,无形的舒适圈。在这舒适圈里,他怕冷是被允许的,脆弱是可以被原谅的,哭泣也不会带来后果。他不再是谁的boss,他只是塔齐托。 这个舒适圈深得令人难以自拔,塔齐托只能放纵自己。他的意志力倒台了,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他感觉好多了,不那么想哭了,但残存的激动情绪仍激荡着他的胸口。黑暗中,他与11先生面对面,呼吸在发热,胸口的起伏在变快。 11先生也认真地看着他,用手指轻轻捋他的头发,带来温柔的触感。 谁也不知道是谁主动的,他们忽然就吻在了一起。 第86章 温柔一夜(下) 嘴唇在相触的一刹那传递了渴望,他们的吻立刻变得热切而又湿润。这场热吻持续得很久,久得塔齐托忍不住将手伸到11先生的腰部,顺着他的腰肌煽情地揉`捏。 11先生停了下来,抓住了那只不老实的手,低声说:“不要对我的自控力那么有信心。” 塔齐托反手抓住11先生的手,按在自己的胯间。摸到他腿间已经勃`起的性`器,11先生的目光微动了一下。他仍试图克制自己:“一个身心疲惫的人需要的是休息。” 塔齐托哑着嗓子说:“那就帮我摆脱疲惫。”那透露倦意的低沉声音简直就是往油锅里丢火星。11先生下意识搂住塔齐托的腰,塔齐托又将他的手放回胯下。 11先生:“……” 11先生的夜视能力令他清晰地看见塔齐托的脸。塔齐托的眼仍然是湿润的,残留着忧伤的痕迹,然而瞳仁中折射着火热的欲`望。这直白的欲`望就像杀气一样尖锐,令人无从抗拒。11先生忍耐了半晌,理智地决定去他妈的休息。 这山洞里只有一个人的喘息声,却有两个人类的欲`望撞击。他们互相亲吻抚摸,在交缠中,塔齐托的针织衫被卷到胸`脯以上,外裤被脱到膝盖,内裤也被扯下一半。11先生翻了个身,将塔齐托压在身下。塔齐托身上一凉,盖住身体的外套掉在了一边。他们一愣,对这笨拙的状态感到好笑。11先生不得不停下来,将衣服盖在后背,并俯身贴着塔齐托,以确保一件外套将两人都盖住。 插入的过程很缓慢。塔齐托的反应很大。他的下面早已湿得像沼泽地,但是刚进入一个头,那里就痉挛一般缩紧,很难顺利继续了。 这种痉挛来源于身体记忆。他的身体回忆起了曾经被强行进入的疼痛,正在不由自主做出抗拒。那位疼痛的来源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别紧张。”11先生说。 “什么?”塔齐托笑出来,“我没有紧张。”他甚至想开个玩笑证明自己没有在紧张。他说:“你的老二是上次那个新的吧。” 11先生说是的,还没用过。塔齐托说:“那今晚就是你的破处之夜了,有酒的话该干一杯。” 11先生并没有笑。他又试图往里顶了顶,但并不顺利。那里已经湿润得可以,如果强行进入,塔齐托也不会受伤。但11先生决定停在门口。仅限于阴`道口的酸胀紧绷的感觉令塔齐托倒抽了口凉气。 “所以……你还在等什么?”塔齐托问他,“没电了吗?” “我不想粗暴。”11先生回答。塔齐托嗤笑说他并不觉得疼,他完全可以继续。 “我知道你不怕疼。”11先生说,“或者说,承认怕疼对你来说是一件很羞耻的事。害怕的人是我,你需要包容我。” 塔齐托好笑地听他在玩什么花样。但11先生的下一句话让他的笑容凝固了。 11先生说:“就连最复杂的机器也推测不到,他会爱上一个他伤害过的人。” “……什么?”塔齐托愣了半天,问他。11先生在黑暗中沉默地注视着他。 塔齐托渐渐理解了他的意思。他先是笑了一声,但继而眼又有些发热。 “我不明白,”他说,“你这是在……” “我也不明白。”11先生说。 他低头亲吻塔齐托。塔齐托愣愣地望着洞顶,心想糟了,这下真的有点过头了。 “让我进来。”11先生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声线温柔得令人头皮发麻。塔齐托的身体在这样的调`情下放松了警惕。不防备11先生突然往里顶,他被顶得失声叫出来:“啊……该死……” 这一下11先生顶到了底,毫无阻碍地。塔齐托下意识缩起腿,他们完全地结合在了一起,那满胀清晰的被入侵的感觉令塔齐托呼吸急促。他整个人都绷起来了,喉咙里强忍着呻吟。更过分的是,那家伙没有给他任何适应时间,就开始抽`插。小幅度地,但坚决地顶到最深。塔齐托两手紧抓着11先生的背脊,仰着头,睁大了眼,带着颤抖的喘息,感受着整个过程。 “你知道吗……”他断断续续地说,声音因为那强烈的快感而有些发颤,“做`爱之前表白的男人都是混蛋……” “你有误会。”11先生停了下来,用那悦耳得令人生厌的声音说,“那不是表白。” 做`爱过程中突然停下的男人是更大的混蛋。塔齐托感觉像是火热的头上被浇了盆冷水,有些恼火地说:“好吧。” 11先生侧过头,在塔齐托的耳朵边悄声说了一句话。塔齐托整个后背都是一阵战栗。 11先生:“这才是。” “这很不理性……”塔齐托说,“我觉得我们疯了……” “这怪你。”11先生说。 11先生往深处顶了顶,摩擦着塔齐托的G点。塔齐托被顶得燥热,几乎出汗。那东西满满地占有着最柔软的地方,慢慢地又抽`插起来。 经过刚才的插曲,塔齐托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感觉更强烈了。由于被衣服罩着,他们不能动得太激烈,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小幅度地互相抚慰。无法获得充分满足的阴`道一阵又一阵地缩紧,试图吞噬每一次入侵。 无论那之前,或之后,塔齐托经历了多少性`爱,那一晚在寒冷的山洞中,他与一只不可能与他恋爱的机器人躲在外套下做`爱,那种隐秘压抑的快感令他终生难忘。 塔齐托在这小心翼翼的抚慰下,没过多久就高`潮了。有那么一会儿,高`潮带来的幻觉还没有过去的时候,他觉得这山洞的一切都那么的美妙。下雨的土腥味刺激着他变得敏感的嗅觉,湿润的空气就像性`爱一样黏腻。11先生温热结实的身体是那么性`感火辣,令人这辈子都不想离开。 然后他才慢慢地冷静下来。 11先生感觉到塔齐托的喘息变得平缓,把自己拔了出来,重新躺到他的身边。 他们之间安静了一段时间。那是关系微妙的两人一场性`爱后的安静,充满着不安与尴尬。 过了一会儿,11先生问:“那么,我现在被讨厌了吗?” 塔齐托陷入另一轮想抽事后烟的烟瘾中,过了两秒才迟钝地问:“什么?” 11先生:“如果一个男人因为精虫上脑而干了什么人,接下来的几分钟就会是他极度后悔并厌恶对方的时刻。”那口吻就像在引用某种科学理论似的。 塔齐托沉思地说:“这听起来有点道理。”侧头看他,“但更像你在对我撒娇。” 11先生:“看来我什么也瞒不过boss。” 塔齐托笑起来:“你该知道欺瞒boss会有什么后果。” 他们的嘴唇碰了碰。塔齐托在黑暗中摸到11先生的手,像对待情人那样百无聊赖地玩弄起他的手指。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很不理性。但是脑袋里一个更大的声音说着,管他呢。 第87章 伊凡诺的目的地就在前方了。他在荒野中徒步行走了数个小时,在夜晚到达了距离27区最近的29区。 夜晚有一些降雨,但是一路走过来,天空已经放晴。伊凡诺躲在树林里观察不远处的29区入口。残留的雨水顺着他外套的防水面料滑落到地上的蕨类植物上。 之前,伊凡诺在27区入口看到的情形糟糕。入口被入侵者重兵把守,那些入侵者的领口都带着一个红色徽章,看起来是忠于某个组织的军人。 然而在这里,29区的入口看起来一切正常,放哨塔上有一只战斗机器人在放哨,门口站着两个心不在焉的士兵。是登陆站通常会有的配置。 伊凡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放哨的战斗机器人发现了他,将武器对准他。门口的士兵要求他亮出身份。 伊凡诺说自己是来往的商人,因为失去了网络而被滞留在太空港里,过来N7星看情况的时候遭到了袭击,与同伴走散了,27区被重兵把守着,只能来29区求助——基本是实话。 无需伊凡诺做额外的解释,“遭到袭击”“重兵把守”就足够赶走士兵们无聊的睡意了。 “我们已经有一天没能联系上27区了。”他们中的一个说。 士兵通知了上级。伊凡诺在29区门外等了几分钟,一个叫伯纳德的年轻军官从门内走了出来。 “是你说你们遭到了袭击吗?”伯纳德一边向伊凡诺快步走来,一边问。伊凡诺说是的。 “我需要知道详细情况。”伯纳德说,“跟我进来。”同时回头问门口的士兵:“这件事除了我之外,你们报告了其他人吗?”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说,“做的很好。不要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伊凡诺跟着伯纳德走进了29区,谨慎地到处看。距离大门内侧不远处是一幢2层高的门卫办公楼,沙地上留下一串脚印,伯纳德应该就是从那里面走出来的。办公楼的背后是军队驻扎地,这些军人是专门守卫各区的。 伊凡诺不认为这些懒散的军人有多大用处,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的着的资源。塔齐托很可能被陷在了27区登陆站里,他们谁也联系不上谁,他需要做他能做的。 伯纳德的脚步很快,一言不发地向办公楼走去,并关注伊凡诺有没有紧跟着他。 “我们要去哪里?”伊凡诺问。 “在前面。”伯纳德含糊地回答,他并没有与伊凡诺目光接触,一脸不打算交谈的姿态。伊凡诺知趣地闭嘴,他跟着伯纳德走了几分钟,穿过办公楼,来到军营下的一间房前。伯纳德熟练地刷开门禁,对伊凡诺做了个“进去”的姿势。 伊凡诺往门里看了一眼,灯自动打开了,是个无人使用的射击房。他往里走了一步,踏入射击房内。 他的身后,那个叫伯纳德的军官紧张地看了伊凡诺一眼,面色苍白而阴暗。他手有些抖,但快速拔出了枪,瞄准伊凡诺的后心。他重重咽了口口水,扣下了扳机。 一声枪响被吞没在射击房的隔音墙内。随后是一声闷哼,和双膝重重下跪的声音。伯纳德的枪掉落在一边。他痛苦地跪在地上,心口插着一把小刀。 他根本不知道伊凡诺是何时回身的,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行动为什么会暴露。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他的枪子错过了伊凡诺,下一刻,冰凉的刀刃已经切开他的胸`脯,直直扎入他的心脏。伯纳德不由自主地跪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那把刀。又抬头,带着迷茫和惊恐望向那个男人。他遇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那是不带一丝杂质的绿色,蒙着一层无基质的灰影。那双眼冷静,淡漠,没有任何对死亡的悲悯。 “为了……荣耀……” 伯纳德颤抖的嘴唇念出了最后一句话,而后像个垃圾袋一样沉重地侧倒下去。伊凡诺俯身摸他颈动脉,确认他死亡后,收起了他的枪,并用一块手帕捂住他的伤口,把刀拔了出来,以免血溅得到处都是。 收起武器后,伊凡诺检查了伯纳德的领口。果然,在伯纳德的衬衫领子上钉了一个圆形徽章,上面刻画的图腾竟是一只哈比。伊凡诺不能确定和他在27区门口看到的那些入侵者领口的徽章相同,但恐怕没错了。 29区也已经被入侵者渗入,伯纳德想在这里干掉他,以免“27区被占领”的消息暴露。 但伯纳德太心急了,使得他的意图太过明显。一个亲自从办公区赶过来见消息报告者的长官,却对消息一点也不好奇,在路上什么都没问,径直将他带到无人的射击房里。这也许骗得过“普通商人”,可惜伊凡诺不是“普通商人”。 伊凡诺冷眼看着地上的尸体,思索下一步怎么走。正当他得出“必须立刻离开,以免被任何人看到”的结论时,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响从射击房深处传来。伊凡诺猛回过头,惊讶地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这才注意到射击房的角落里有一个小房间。小房间有玻璃窗,透过窗户,他看见那里面有人! 第88章 那是射击房的办公室,玻璃窗后有个年纪不大的男孩,两手端着枪。那个男孩有一双家养兔子的眼睛,面对突然威胁时,眼里充满无措和虚张声势的愤怒。 伊凡诺看着那男孩的眼睛,并不认为他真的会开枪。他往门口退去,打算走掉。 那个男孩突然开口说:“救她!” 伊凡诺一怔,那个男孩坚定地补了个敬语:“请您!”并朝身侧转头示意。 伊凡诺意识到男孩身边还有别人。 我救不了任何人,伊凡诺想。他刚刚杀了这里的长官,必须马上离开。在这种法外之地,杀人付出的代价可能不止是“接受审判”。 伊凡诺再次后退了一步。他可以逃跑,他计算着,那小子不可能从那房间里出来还追上他。他正打算付诸行动,余光却瞥见有士兵出现在走廊尽头,正往他的方向走来。 伊凡诺一惊,电光火石一瞬间,收回了脚。他在那些士兵注意到他之前,灵敏地返回了射击房内,并按下了关门键。金属移门缓慢关闭,将尸体与鲜血掩盖在了门后。走廊里的士兵毫不知情地经过了射击房。 “您刚才把自己唯一离开的路关上了。”那男孩说,“门需要权限才能打开。”在伊凡诺朝他看过来时一激灵,又把枪握紧了些。那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有着一头忧郁的栗色卷发。他还处于变声期,声音略显稚嫩,从发音上能听出有很好的教养。 暂时获得安全的伊凡诺看了一眼门,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个射击房的门如男孩所说,是一扇智能门,有权限的那个人正以尸体的形态躺在地上。 “这位女士能打开门。”那男孩说,“但她中枪了。” 伊凡诺不合作地转过身,开始研究如何把门打开。 十秒钟后—— 伊凡诺很不想承认他对这扇门毫无办法。他不得不走向了那个男孩,隔着玻璃窗,他看见男孩的身边,一个女人倒在地上。她能开门? 男孩打开了房间门,但不敢接近伊凡诺,仍然用枪指着他。伊凡诺走进那间小房间,在女人身边蹲下,将她的身体翻过来看。发现女人的心口中了一枪,但是衣服的破洞周围没有血迹。他翻开女人的领口,果然看见了穿在里层的防弹衣。他又摸了摸女人的颈侧动脉,微皱起了眉头。 看见伊凡诺神色的微妙变化,男孩担心地问:“她还好吗?” 这脉搏有力得很,根本不需要救助。这男孩可能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常识。他想。 “放下枪,”伊凡诺对男孩说。 男孩迟疑了一秒,坦然将枪放在了一边桌子上:“佩吉里说过,当你需要人帮助的时候,首先要信任他。” 在他的手指从扳机上离开的瞬间,伊凡诺一把夺过了枪,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不适合有枪。”他在男孩震惊的目光下解释。 “我不……我不能认同这一点。”男孩一脸纠结地说。 伊凡诺的目光回到那个女人身上。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防身用电击棒,滑到最高档。他面无表情地撩开女人腰部的衣物,电了一下她的腰。 一声瞬时的爆响,随后是女人一声虚弱的叫声。 “天呐……!”男孩惊叫。 “干!”从昏迷中被电醒的女人轻骂了一声,捂住剧痛的腰部呻吟了一声。她眯着眼看看伊凡诺手里的电击棒:“真他妈的该死!” 男孩不满地说:“这不是绅士该做的!” 伊凡诺绅士地把电击棒揣回了口袋,礼貌地对女人说:“请打开这里的门。” 女人坐起来。再次看看身边的两个人,问:“你们是谁?我在……该死,我还在这该死的地方。” 那是个可爱的女人,有着一头娃娃般的小卷发,和一张让人猜不到年龄的萝莉脸。她嘶嘶抽着凉气,检查腰部被电伤的一小块皮肤,并抱怨伊凡诺太粗暴。 听到女人并不认识那男孩,伊凡诺瞥了他一眼。 “那么,你们至少不想杀我,可以这样理解吗?”女人问。 “打开门,我不会过问你的其他事。”伊凡诺说。 女人警惕地问:“谁告诉你我能开门?”他们同时望向那男孩,后者紧张地说:“艾斯嘉达,您好。请原谅我的冒昧,我叫阿曼。刚才您帮助了我,我也因此知道了您的名字。尽管是在无意间,但是您救了我的命。所以我必须报答您。” 艾斯嘉达自言自语:“这年头还有人这样说敬语吗……”她费劲地想了想,并没有想起自己怎么帮了那男孩。她耸耸肩,决定忽略这个问题。站起身,懒洋洋地走到门禁边,熟练地摸出一小块芯片,黑进了安保系统里。伊凡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是个黑客?” 艾斯嘉达耸耸肩:“不是……尽管你说了不会过问我的任何事但是……我在信息公司上班。” 她的话戛然而止,面色冷了下来。她的太阳穴被一把枪顶住了。 艾斯嘉达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语速很快地说:“你从我能开这里的门推测出我是黑客,并拒绝我的解释,。”她说,“这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伊凡诺:“我要一辆军用车。帮我搞定车的识别系统。” 艾斯嘉达:“该死。听着,我能开门靠的是这个。”她把手伸向伊凡诺,伊凡诺的视线落在她手上的戒指上。在他看清那枚戒指的瞬间,心里想:糟了! 艾斯嘉达迅速按下戒指上的开关。一枚微型电子龟直直弹射出来,窜到伊凡诺胸口。伊凡诺被袭击得措手不及,一股电流传遍全身,他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天呐!”阿曼又惊叫了一声。 “呼,查尔斯的这玩意儿真好用。”她吹了口戒指,轻松打开门禁,回头对阿曼说:“不管你是谁,随你跟不跟我出去。” 伊凡诺一时动弹不得,只在心里重复:查尔斯? “慢着……”他艰难地说。 “再见,宝贝。”艾斯嘉达向他抛了个飞吻,打开门,愉快地走了出去。 她的脚步停在了门口,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门外,一队刚喝完酒的士兵正经过,得有近二十人,感觉到门的打开,全都齐刷刷扭过头,望向艾斯嘉达,并透过艾斯嘉达,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他们的长官。 “干……”艾斯嘉达轻骂了一声。 第89章 那些酩酊大醉的士兵眼里映出鲜血与尸体,反应过激地大叫起来,凶猛地朝艾斯嘉达扑了过来。艾斯嘉达惊叫了一声,像只猫一样灵敏地窜回射击房里,并打开门锁上的电子屏。她的手指在电子屏上飞快跳跃,移门随着她的指令快速关闭。 那群醉汉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扒住了门。艾斯嘉达又输入了几行命令,然而门在几个士兵的合力阻止下颤巍巍地动了动,无法关闭。 “哈哈哈,”他们罪恶地笑着说,“别以为我会放过你!” 有人把枪伸进门缝,对着里面乱打。阿曼被吓得抱头躲到门后,惊慌地望向无法动弹的伊凡诺,目光落在了他的口袋上,那里露出了半截电击棒。 艾斯嘉达紧张地瞪着电子屏,不停地输入命令,然而门在强行阻止下,被一点一点地打开了。 “该死……”她骂了一声,放弃了电子屏,拔出腰间的小刀打算和他们拼命。正在这时,几声清脆的爆响在空洞的射击房内响起,门外的士兵纷纷惨叫起来,松开了扒门的手。门在刹那间紧闭起来。 艾斯嘉达诧异地扭头,看到伊凡诺沉着脸,刚从地上坐起来;而那个自称阿曼的少年正余惊未了地抓着电击棒。是他把扒在门上的手一只一只地电跑了,顺便还好心地取走了伊凡诺身上的电龟子和枪。 “做得好,小子!”艾斯嘉达赞赏地表扬了他一句。 一缕烧焦的皮肉味飘进阿曼的鼻子里,他捂住嘴要作呕。 门外有人试图使用权限开门,艾斯嘉达将所有的权限都关闭了。射击房的门完全隔音,他们不再听得到外面的动静。一时间,房里安静得如同葬礼,只有阿曼还在作呕,听起来逊爆了。 “完美,”艾斯嘉达摊摊手,一脸不爽地说,“我们把自己困住了。不出一分钟他们就会扛着炮枪过来,把这门轰成渣滓。谢谢你漂亮的杀人现场。”她杀气腾腾地把头扭向伊凡诺,后者正冷静地观察四周,寻找出路。 伊凡诺看到射击房办公室里的终端,站了起来,向那儿走去。 “三分钟。”他说,“那群醉汉走到最近的办公楼,说清楚发生了什么,至少有三分钟的时间给我们。”指向那台终端,“艾斯嘉达,帮我们找到车库位置,我们要马上离开。” 艾斯嘉达嘀咕着:“对不起,这里可没有‘我们’。”一边打开了耳朵上的微型终端。伊凡诺发觉她早就黑进了这里的网络。 “然后呢,我们要怎么出去,军事家?”艾斯嘉达问。 “‘我们’调出这栋楼的三维透视图。”伊凡诺说,在“我们”上加了微妙的重音。艾斯嘉达瞪了他一眼。 “你让我想起一个讨厌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们很像。”她说着,两手同时操作,在三秒内调出了大楼透视图,丢到了伊凡诺面前。另一个分屏锁定了车库的位置,一切熟练而又富有条理,还顺手给自己点了根烟。 伊凡诺接过透视图。他仍在在意从艾斯嘉达口中念出的“查尔斯”的名字,有目的性地问:“是你那位叫查尔斯的朋友吗?” “当然不是,查尔斯是世界上最好的查尔斯。”艾斯嘉达咬着烟口齿不清地说着,手指飞速在屏幕上跳动,“你最好管好你自己,别问我的事。” “我只是在想,查尔斯真是个普遍的名字。”伊凡诺说。 他们同时关掉了屏幕,望向对方。艾斯嘉达说:“我搞定了车。” 伊凡诺:“E1020,这个位置的摄像头可以看到门口的情况。大门是唯一出路,”侧过头,对阿曼说:“去找这里的更衣室。里面会有防弹衣,给自己穿一件,然后马上过来。你只有半分钟。” 阿曼应声跑开了。 E1020的镜头打开了,他们看到门口只有一个士兵跪在地上呕吐,其他人不知所踪。 艾斯嘉达心里咯噔一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应该在开门前就检查门口的摄像头,就不会被那一大帮醉汉发现。她身边的这家伙看起来从一开始就清楚这里有摄像头,然而在她刚才责怪他的时候没有任何反驳。她意识到这一点,令她脸上出现了羞愧的神情。她不自在地咬着烟蒂。 伊凡诺又令她调出另两个方向的摄像头画面,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埋伏,那群醉汉的确是一齐离开了。 此时距离他们被发现已经过去了一分半钟。确认室外情况后,伊凡诺与艾斯嘉达一齐移动到了门口。两人望向更衣室,等待了一会儿,便看到阿曼一边整衣服一边从里面跑出来。伊凡诺看到阿曼的短外套里面套着一件贴身防弹衣,那玩意儿有许多暗扣,穿法很复杂,但是阿曼在规定时间内搞定了它。 阿曼跑到他们面前,眼里有些不安,犹豫了几秒,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把枪:“我觉得也许会有用……” 伊凡诺:“没用,是激光假枪。” 阿曼:“啊是吗……” 艾斯嘉达:“你穿得这么快,还有空看枪?” 阿曼解释说:“我在自卫课程里有学习过类似的穿法。” 伊凡诺并没有理会阿曼的回答,而是翻开阿曼一边外套,从他腰间掏走了那把真枪。 “嘿,抢劫儿童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艾斯嘉达冷冷地说。阿曼忙说他觉得自己不需要枪。伊凡诺毫无悔意地盯着门,不打算对她的责怪做出任何回应。他的眼里沉着一层暗灰色的阴影,正在思考着什么别的事。 时间紧迫,艾斯嘉达再次确认了门外。那呕吐的醉汉站起来了,正试图离开。他们在原地等待,直到他摇晃着走进一道走廊。此时距离他们被发现已经过去两分钟。 “走!”艾斯嘉达说着,打开了门。她吐掉了烟,一脚踩灭,并第一个冲出了门,抽出腰间小刀准备应付任何扑过来的敌人。她警惕地到处看,确认没有敌人后,回身说:“安全……” 她的话在看到身后的情形时顿住了。 她的身后,伊凡诺正用枪对着阿曼。 “别动。”伊凡诺说,“三秒内表明你的身份。一。” “什么……”阿曼对这突然情况,显然和艾斯嘉达一样一头雾水。他紧张地说,“我……我是路过商人的儿子,我不小心到了这里,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二。” “嘿,你在对他做什么!”艾斯嘉达愤怒地低声说,“他还是个孩子!” 在听到艾斯嘉达接近的脚步声时,伊凡诺拉开了枪保险:“别动。”艾斯嘉达停住了脚步。 “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阿曼含泪说,“请救我!艾斯嘉达小姐,请您救我!” “你这家伙!”艾斯嘉达举起了小刀,“放下枪,除非你想知道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刀快。” “三。”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阿曼惊叫起来。伊凡诺向他走了一步,艾斯嘉达紧张地睁大眼睛,手中的刀即将发出。阿曼惊恐地捂住眼睛,人影在他指缝间一晃而过,并没有枪声响起。他慢慢移开手,发现伊凡诺取走了门锁上的芯片。门在他面前关闭了,将阿曼锁在了射击房里。 艾斯嘉达愣了两秒,质问伊凡诺:“你到底想干什么?不是要离开这里吗?” 伊凡诺冷静地转过头,望向艾斯嘉达:“我不能带上这个来路不明的男孩。他从刚才开始,没有说过一句实话。你也发现了不是吗?” 艾斯嘉达被问住,不由捏紧了刀柄。 “但他还是个孩子。”她坚定地说,“把他留在这里等于送死。这不是我的做事风格。”她从终端里找到车库地图,扔给伊凡诺,并从他手中夺回芯片,毫不迟疑地走向射击房。 门后,阿曼仍然站在原地。他清秀的脸上还挂着泪,浓密而又忧郁的睫毛,令他看起来就像教堂唱诗班里的小天使,如此善良纯真,没有任何人忍心对他粗暴。 然而就在刚才,他遭受了与年龄不符的粗鲁行为。他还没有从那刺激中回过神似的,愣了一会儿,肩膀微抖了一下,突然笑了出来。 他抱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 “好玩,”他对自己说,“他可真好玩!” 第90章 斯嘉达打开了门,看见阿曼一脸无辜地站在门后,对他说:“走。”阿曼迟疑地后退摇头,胆怯地看艾斯嘉达身后。艾斯嘉达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拿伊凡诺还站在那里等她——那是当然,没有她,他将对车库门毫无办法。 艾斯嘉达说:“别管那家伙,跟着我走。”回身朝前走去,阿曼跟上了她。 “你待会儿需要解释一切,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否则我也会把你丢下。”艾斯嘉达补充说。阿曼乖巧地“嗯”了一声,仿佛一只温顺柔软的猫。他故意盯着伊凡诺看,看到对方冷淡地离开,他的脸上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笑。 艾斯嘉达找到了士兵们的通讯频道,监听着他们的行动。他们靠着那个避开了追踪,最后在一座营房后面看到了他们的目的地——车库。 车库前面站着两个站岗的士兵。他们在刚才接到了有入侵者的通知,正抓着枪,严格看守着车库。不妙的是,刚才他们的频道里说,有一大波士兵会在一分钟内赶过来。他们要卡死车库这一关,不让任何人离开这荒郊中的军营。留给伊凡诺和艾斯嘉达的时间不到一分钟。 伊凡诺对艾斯嘉达做了个“引开他们”的手势,自己端起了枪。艾斯嘉达的内心有一瞬感到诧异,对方居然在使用了自己能看得懂的暗号。她立刻打开了耳朵上的终端,定位了车库门口的士兵。 “F203位置上是谁,报上名字。” 两个士兵的通话器里传来了长官的声音。他们毫不怀疑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们的右侧发现了入侵者的踪迹。” 艾斯嘉达的终端上,她输入着文字,通过变声器模仿着长官的口吻对那两个士兵说, “现在,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你们分头包抄到车库右侧,拖住敌人,我们马上赶到!” 那两个士兵互看了一眼,疑惑但听从命令地一左一右分开了。一人向右侧缓慢移动,另一人快步往车库后方绕去。向右的那人躲在墙后,探头小心翼翼窥察“敌人”,冷不防被人从后面突然勒住。颈骨清脆地嘎啦一声被扭断,从伊凡诺的胳膊间倒在了地上。 艾斯嘉达跑过来开门,伊凡诺端着枪等另一个士兵。他们背对着背,仿佛合作过无数次那般,对对方的行为模式一清二楚。 车库门打开了,他们冲了进去。伊凡诺一眼就发现离车门最近的那辆越野车被艾斯嘉达解锁了。他跑过去,在手触及车门的一刹那,被艾斯嘉达用小刀抵住了脖子。 “这车去哪儿我说的算。”艾斯嘉达说。 “要救你的朋友,”伊凡诺说,“只能往29区的指挥中心走……” “我们不同路,”艾斯嘉达打断他,“自己去找车。”她猛一脚把伊凡诺踢翻在地,爬进驾驶舱,发现车门关不上。伊凡诺从外面扯开车门:“对不起,我也要救我的朋友。” 车库外,大批的士兵端着枪小心翼翼地接近。 驾驶室内,艾斯嘉达与伊凡诺掐成一团。在几十秒内来不及解锁一辆新车,这辆越野车是他们离开的唯一工具。 伊凡诺试图在不揍这位女士的前提下将她铐起来,过程中肚子和脑袋挨了好几下。正当他要成功时,感到有人点了一下他的后背。他回过头,看到阿曼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他瞳孔骤缩,下一刻,黏在他后背的电龟子启动,伊凡诺今天第二次被电龟子电到抽搐不起。 艾斯嘉达得救,松了口气,对阿曼喊:“快上来,他们要来了!” 阿曼对她天真地笑了笑,艾斯嘉达面色一变,感到自己被冰冷的电击棒顶住了。 “该死……”艾斯嘉达骂了一句,阿曼按下开关,她浑身抽搐,也倒了下去。 背后亮起灯光。阿曼回过头,在强烈的探照灯下眯起眼,看见整个车库门已经被士兵占据。他们有序地列成一排,全都端着枪瞄准着他。 “阿曼!是你这小子!”其中一个士兵叫了起来,“是你在捣鬼吧!” 士兵们发觉他们认识这男孩,纷纷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过来,臭小子,”他们凶恶地大声道,“除非你想我现在就打爆你的狗头!” 他们轮番使用恶毒的口吻威胁他,可见那是他们的惯用伎俩,并且总是管用。然而这一回,阿曼站在原地没有动。 “别怕,小子,”一个大胡子的士兵假惺惺地做出好脾气的样子,“你举起手,然后过来,告诉我们车里的人现在在干嘛。你在害怕是吗,看你可怜得像个瞎眼的老太太,我对你保证,谁都不会对你动手。”他对旁人眨了眨眼,他们对这个谎言心知肚明地笑起来,“我们平时对你这么好,你总不能当个白眼狼吧!” 阿曼思索地看着那些恶毒而又愚蠢的家伙,“嘻嘻”笑了出来,像只灵活的山猫一样跳进了驾驶室里。他突然的动作让士兵们紧张了一下。他们后退一步,发觉那辆车的防护罩被打开了。士兵们察觉到阿曼的意图,叫骂起来,忙不迭对车疯狂扫射,全都被防护罩挡了下来。 驾驶员的座位坐着无法动弹的伊凡诺,阿曼坐在他的腿上,猛地调转车头,就往门口冲去。看到士兵们像洪水下的河堤一样被冲散,他兴奋地放声大笑起来,睁大了眼,将车飙到最高速,像一阵风一样窜出了车库,在军营里横冲直撞。 “疯了!”士兵们互相说,“那小子疯了!” 在长官的指挥下,无数辆军用越野车气势汹汹地追着阿曼的车而去,扬起大片尘土。他们会很快拦截住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子,然后让他好好地吃点苦头,就像从前那样。 越野车里。伊凡诺的手指艰难地动了动。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发抖,青筋暴突。在电龟子的控制下,他全身的肌肉痉挛,哪怕动手指都困难。他一点一点地使劲,终于将拳头握了起来。一声轻细的裂响从他掌心传来,电龟子的控制突然消失了,从他背后落到了座椅上。伊凡诺松开掌心,手里是两片从枪上拆下来的电磁片。电磁片的摩擦抵消了电龟子强烈而不稳定的电磁控制,令他的身体获得了自由——吃过一次电龟子的亏,怎么能不做些准备防止第二次呢? 阿曼正在开心地躲避着士兵们的追赶,忽然感到喉咙一紧,被一只仿佛来自地狱的手掐住了脖子,粗暴地扔到了副驾上。伊凡诺单手控制住了车,另一只手用枪点住了阿曼。 伊凡诺的面色阴冷,一言不发。任何人看到那表情都会知道,不要惹他,不要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否则他真的会开枪。哪怕你只是个孩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阿曼捂着被掐的脖子,停住不动了。 伊凡诺调出了之前艾斯嘉达发给他的地图。调转车头,向着深入29区的方向开去。在孤立无援的N7星,想要把塔齐托从27区救出来,唯一的办法是求助于其他区的兵力。 他的身后追着五六辆车。他瞄了一眼后视镜,对阿曼说:“找出武器,干掉后面的车。” 阿曼笑嘻嘻地贴上来:“您要去救您的朋友,是怎样的朋友?女朋友吗?” 伊凡诺朝他脚边开了一枪,能量光擦过他的鞋,射穿了车底。阿曼吓了一跳,不满地嘀咕:“一点都不好玩。” 伊凡诺将车速飚到了最高,车就像失控的陀螺一样飘着往前不停地冲。 是很重要的朋友,他想,虽然他记不清了,但是他知道。不仅要去,而且要快。如果查尔斯被27区的人逮住了,那他只要慢一分钟,查尔斯就会多遭受一分钟的折磨。他一分钟都不能慢。 山洞里。 正在“遭受折磨”的查尔斯·塔齐托咬紧了牙关。他和11先生又来了一次,正进行到一半。 他们一开始还在讨论今天白天在27区搞到的线索。看起来是很有用的线索。他们在讨论怎么干掉27区的人,弄清幕后boss的身份。然后,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又开始接吻。塔齐托一生亲吻过很多嘴唇,但已很久没有尝到过这般炽热的渴望。他们一遍又一遍地互相亲吻,在唇与舌的交缠中,无法纾解的欲`望堆叠起来,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有那么一秒钟,塔齐托还想起了他不知所踪的兄弟。但是11先生很擅长让他专心,11先生让他骑在他的身上,按住他的腰,像只高档的性`爱机器人一样精准而有力地插入他。很快塔齐托就什么也不想了。他在愉悦中毫无廉耻地呻吟,很喜欢山洞里带回声的音效,把他的呻吟和肉`体撞击的声音无限放大,简直下流而又带劲。 11先生是用后入的姿势把他干高`潮的。直到结束,塔齐托才发现披在身上的衣服都掉了,他浑身是汗,呼吸火热,完全感觉不到冷。他累得一头倒在地上, 11先生重新把衣服拾起来,替脆弱的人类盖上。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塔齐托喘息着说。 “你说干你,两个洞都可以,让我别像个娘们儿一样小心翼翼。”11先生接话。 塔齐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起来。 “你知道我在说正经事!”他叫起来,“干……”他回想了一会儿,“我的确说了这话。”他探究地在黑暗中看着11先生,“这里没有网络,你和你的本体记忆不同步对吗?” 11先生:“我感觉boss在考虑一个威胁到我生命安全的计划。” 塔齐托笑起来:“也就是说,只要你没了这段记忆,你的本体也不会有。删了刚才那段话,就当我没说过。” 11先生:“这样我和你做`爱的片段就是不完整的,以后我每次回放这段记忆,都会以为自己在做`爱过程中断片了。” 塔齐托:“什么……回放??这是什么骚得不得了的功能??” 11先生往塔齐托的左眼传了个视频文件。塔齐托手一抖,很想打开欣赏一下自己到底有多性`感,但又觉得至少得假装有点羞耻心。 “如果你想要,我还有上次的,再上次的,和……” “够了。”塔齐托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所以,我们刚才到底说到哪儿了?我说正经的。” “正经的,”11先生用一如既往的正经口吻说,“我们说到了幕后者的真实身份。” “对,没错。” 他们终于暂时放下了羞耻录像的问题,正经了起来。毕竟夜已不长,等待他们去做的事还有很多。 于是真的写了平行世界小番外…… http://wx2.sinaimg.cn/mw690/79923ef1gy1fmnohszkxnj20c823kjtn.jpg 既然还在卡文……我就写了平行世界番外第二发。有意思的是,一些在文中不一定有时间写的设定,可以在番外里写出来,比如伊凡诺的猫,艾斯嘉达的男朋友,之类的。之后还有一发就能写完啦~我看评论,第一发好像很多人在这里没看到,都是去微博看的,那我再贴一下。 第一发: http://wx2.sinaimg.cn/mw690/79923ef1gy1fmnohszkxnj20c823kjtn.jpg 第二发: 后来,有一天,尚恩把伊凡诺约出来吃饭。他极其神秘地把枪从饭店桌子下面小心递给伊凡诺,并鼓起勇气说出了准备了很久的感谢的话。我第一次见到这把枪的时候,觉得你简直是疯了,但是我也疯了,我就真的带着一把枪去演讲。这感觉很好,真的,我感觉自己脱胎换骨…… 伊凡诺嗯了一声,抽出一支烟,问他介意吗。尚恩拼命摇头说一点也不介意,不是每个学医的都会介意抽烟的哈哈……然后他看着伊凡诺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枪,用它点了烟。 尚恩:…… 哦,那不是一把枪,只是枪型的打火机。 伊凡诺:“然后呢,接着说。” 尚恩:“没……没事了。” 后来又有一次,尚恩在那座桥上“偶遇”(然而这偶遇的频率已经高得可疑了)了比平时步履匆匆的,西装革履拎着猫粮的伊凡诺。伊凡诺看到他,说来得正好,把猫粮塞给他,说家里断粮了,你帮我去喂一下猫,我今晚有事。 尚恩不胜荣幸地接过猫粮,开心地问:“毕安德看到我会开门吗?”毕安德是伊凡诺家那只家政机器人。 伊凡诺说,他看到猫粮就会开门的。 总之,对方的信任让尚恩很高兴。他屁颠屁颠就往伊凡诺他家去了。毕安德打开门,扫描他的脸,核对权限以后说,对不起,你不能进入。 尚恩愤怒地表示是伊凡诺让他来的。毕安德看到那包猫粮,扫描到了伊凡诺的指纹,就让他进去了。尚恩不太高兴,问那个机器人,他在这里的权限到底是什么。毕安德诚实地回答:“危险等级为5的路人甲。” 尚恩的表情凝固了:“什么?再说一遍?”于是机器人又重复了一遍。尚恩听到那个“路人甲”,跟被打了一闷棍似的。也顾不上喂猫了,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想找伊凡诺问是怎么回事,然后发现伊凡诺连他好友都没加。他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不断地试图消化“路人甲”这个事实。正当这时,他一抬眼,发现房里原来有人。他震惊地瞪着对方,对方侧卧在沙发上,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研究他。那是个生的很可爱的女人,有一头小卷发,戴着一副终端眼镜。 尚恩声音发抖地问她是谁,为什么会在伊凡诺家里。那个女人——顺便说,她就是艾斯嘉达——笑盈盈说:“他让你来喂猫?” 尚恩这才发现那只瞎眼的老猫正窝在艾斯嘉达的肚子上睡觉。那猫可是碰也没让他碰过一下的。尚恩感觉自己有点要失控了,情急之下气急败坏地扭头问机器人:“她是谁?她有什么权限?” 毕安德说:“她是主人权限,可以在这里自由出入。” 尚恩又像被打了一闷棍,难以置信地问:“你是他的妻子……?” 艾斯嘉达觉得这人神经兮兮的样子非常有趣,那面色苍白得仿佛多说一句就能昏倒了。于是她坏心眼地没有否认:“你是他的朋友吗,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啊~~” 话音未落,就听到砰地一声,尚恩被自己丢在地上的猫粮绊倒,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了。终端另一头,艾斯嘉达的男友目睹了一切,说这玩笑有点过分。艾斯嘉达表示居然要她休息日放弃约会来这里给他检查网络,那找点乐子也是应该的嘛。 伊凡诺从未想过他会从别人口中提起尚恩。那是在尚恩去喂猫的第三天下午,伊凡诺坐在飞行器上,刚刚陪塔齐托出差回来。他的手下滑了个屏幕过来,让他看一条新闻。新闻说最近很受欢迎的医学院副教授尚恩失踪了。他错过了一场重要的演讲,没人联系得上他。于是报警。警察检查了监控,发现尚恩失踪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伊凡诺。那之后尚恩似乎情绪大受打击,回到家后没有监控看到他离开了家。但警察闯进了他家,里面并没有人。现在警方正在设法寻找伊凡诺。 伊凡诺联系了艾斯嘉达,让她帮忙找尚恩的联系方式。艾斯嘉达一听,哎呀一声,把那天发生的事和伊凡诺说了。伊凡诺听完神情平静,没有表示任何不适。拿到尚恩的终端联络码以后,发现联系不上,又把新闻拿出来看了一遍。 新闻说从摄像头的记录来看,尚恩并没有离开`房间。伊凡诺于是让艾斯嘉达黑进了尚恩家的内网。艾斯嘉达自知理亏,非常配合。然后伊凡诺通过内网再次联系了那个联络码。 尚恩蜷缩在黑暗里,不吃不喝,手脚冰凉。他买下的这座房子是旧时代的产物,地下有个防空密室,战争年代避难用的。隔音,黑暗,与世隔绝,很适合自我惩罚。尚恩在里面呆了超过36小时,一直瑟缩在墙角,瞪着空气。每当他不安静的脑子里产生什么极端想法的时候,他都趁自己能找回一丝理智,把自己关进这里。这次时间尤其长。他感到痛苦不堪,而且愤怒,却始终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然后他的终端就在黑暗中响起来了。尚恩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时间都意识不到那是一个通话。然后他就感到厌恶,因为不应该有人能联系上他。最后他决定不理睬。终端第二次响起来的时候,他猛地抓住它,歇斯底里地往墙上砸,砸了几下,就听到了伊凡诺的声音:“尚恩。” 尚恩僵住了,瞪着终端,发觉自己不小心按开了通话。 “你在哪儿?”伊凡诺问他。 然后这种痛苦的感觉就又来了。尚恩长久地沉默,对面问:“你现在方便说话吗”,他嗯了一声。对面又问他“一切还好吗?”尚恩说:“不好。”伊凡诺说:“如果你需要聊聊,我还有半小时过来你家。” 尚恩听到他要过来的时候,一阵心悸,突然就有些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说好的。然后听着对方挂断通讯,才挂断了。他腿发软地扶着墙站起来,急忙去洗漱,换衣服,收拾自己。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满眼欣喜,憔悴不堪,没有尊严,简直是个烂人。他感到自我厌弃。 伊凡诺差不多是四十分钟后到他家门口的,用了作弊器屏蔽了警察机器人的监视。尚恩打开门,满脸局促,在想谈什么,怎么谈,对方是不是来谈再也别见面的。 门在伊凡诺身后关闭,然后伊凡诺就一把抓住他手腕,把人拖进了卧室里——因为房子太大,他还费了点劲才找到卧室。往床上一扔,在尚恩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把他面朝下按住肩,令他动弹不得。 尚恩极其害怕,感觉到对方的手解开他的裤子,伸进来摸他的性`器。他一开始还挣扎了,但没几下就感觉自己动不了了。整个过程很快,不到一分钟他就被摸射了。然后伊凡诺总算放开了他,起来找纸巾擦手。冷静地把手擦干净,抬眼,发现尚恩还扑在床上,脸埋在手臂间,整个人喘得发抖。 伊凡诺说:“怎么,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听到对方鄙夷的口吻,尚恩就哭了出来。小声说:“不是……不是的……”伊凡诺冷眼看着他,尚恩突然就直起身体,抓起床头的一个小饰品就往伊凡诺脸上猛砸过去,大吼:“不是!” 伊凡诺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抬起手臂勉强挡下那玩意儿,险些被砸的脑袋开花。然后就看到尚恩失声痛哭起来。 伊凡诺:“……” 伊凡诺心想,这大概是他弄哭最多次的人了。 好了,把#强制解锁#平行世界番外的最后一发写完了,下次开始更新正文……为了躲避卡文问题,我也是非常努力了。 非常喜欢伊凡诺和尚恩之间的故事,虽然刚开始写的时候,许多人表示了反感,但因为自己喜欢,所以还是坚持写完了,并且在开头就想好了他们之间的结局。现在写了平行世界番外,只是一点私心。毕竟对尚恩来说,他的恶不是天生,异于常人的脆弱神经令他更容易走向反社会结局,但如果在一切不幸降临之前,他就足够地幸运,遇到了对的人,也许一切就会不一样呢。且让我相信,如果有另一个时空,那这将会是他们的结局。 第三发: 伊凡诺看着哭泣的尚恩,心想难道他做错了吗?也许有一点过分。所以他可以在这个问题上退让一步,毕竟他自认为是很通情达理的。 他说,那你先冷静下来,我们谈谈。尚恩一枕头就砸过来,让他滚。伊凡诺就真的想滚了,转念一想,不是想好退让一步吗,忍忍吧。最终站着没动。尚恩没有在痛苦中沉浸太久,因为他感觉到伊凡诺还没走,那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告诉尚恩他应该说出心中所想,也许是仅有的机会。 尚恩抽了抽鼻子,捏紧了拳头,鼓起全身的勇气,用令他自己都厌恶的懦弱的声音说:“我想和你谈恋爱。”然后想到伊凡诺已经有女人了,就又抑制不住觉得痛苦起来,恨不得把一秒前说那句话的自己按进被子里闷死。 伊凡诺思考了片刻。这种要求,当然应该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但是他刚刚决定退让一步。所以他额外地多思考了一会儿。 “好吧,”他说,然后打开了终端检查自己的行程安排表,“下周二的晚上六点约会,时间对你合适吗?” 尚恩傻愣了一会儿,啊了一声,仿佛还活在梦里。伊凡诺在等他回答。然后尚恩因为太开心,又抽泣起来。伊凡诺:“……” 第一次约会,伊凡诺带尚恩来到私人影院看电影。那是塔齐托名下的产业之一,组织里的大佬们——尤其是家里有老婆的那种——经常带自己的妞过来,说是看电影,其实还会做点爱做的事。这些尚恩都不知道。他们真的只是看了电影,吃了饭,然后各自开车回家。 之后他们又进行了几次约会,每次都要提前一周预约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约会并没有给尚恩恋爱的实感,而他不知如何表达这种感受。终于有一次,在伊凡诺和他约定下周约会时间的时候,他忍不住抱怨,又是去看电影,这根本不像约会。伊凡诺反问他,你想要怎样约会。尚恩答不出来,变得很生气。伊凡诺认为这不可理喻。当你否定一项提议,就应该拿出自己的提议,否则一律当做无理取闹来处理。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艾斯嘉达身上。那天艾斯嘉达帮伊凡诺检查一个网络问题,无意间看到伊凡诺的搜索记录:瑞亚十大约会圣地/在瑞亚约会能做什么/优秀约会方案设计 艾斯嘉达笑得快从沙发上摔下来了:“你……你居然谈恋爱了哈哈哈哈哈!”伊凡诺悔不当初地删掉了搜索记录。不到三分钟,伊凡诺就收到了塔齐托约他晚上喝酒的消息。伊凡诺瞪着艾斯嘉达,后者假装看风景。 当天下午,正当伊凡诺准备出门赴塔齐托的约,收到了尚恩的一个视频通讯。尚恩结巴着说:“我……我知道今天不是约会日。但是……我们今天能见面吗?我待会儿需要开个会,我现在想……在想可不可以……” 伊凡诺问他有什么事,尚恩连忙说并没有事,只是突然想见面。他听起来有些害怕,伊凡诺站着想了两秒,觉得对方只是害怕他拒绝。然而在对方给不出有说服力的见面理由时,当然是塔齐托的约会更重要。因此他拒绝了见面。 塔齐托找伊凡诺也没什么事。两人喝了几杯,塔齐托就开始问他近况怎么样。伊凡诺知道他在好奇什么,塔齐托也知道伊凡诺知道他在好奇什么,不过八卦之前总得要意思意思客气几句嘛。伊凡诺主动提起了他最近在约会——没有做任何挣扎。 塔齐托瞪了他好一会儿,在伊凡诺古怪的眼神下笑了出来。 “原谅我,兄弟。”他笑着说,“我认识你那么久,第一次听说你恋爱。如果是别人,我也许会说他走了狗屎运,但这人是你,我……”憋笑,“我真的很为对方担心。” 伊凡诺微笑着转动酒杯,对这种揶揄习以为常。塔齐托:“而且我还会好奇你们睡过了吗。” 伊凡诺微抬了抬眉毛,塔齐托明白了这代表“没有”,他赞叹了一声,没想到这次伊凡诺这么认真——如果他知道了他们连小嘴也没亲过,小手也没拉过,可能会怀疑这压根是伊凡诺单方面认为他们在恋爱。 在塔齐托试图更八卦的时候,伊凡诺的终端响了起来。能在和塔齐托会面时响起来的通讯,都是来自重要人物的通讯。伊凡诺打开了终端,是艾斯嘉达。艾斯嘉达说,绅士,抱歉没有事先通知你就监控了这人。总之,他现在有些麻烦,你可能想知道。如果不是,就当我没来过。说完丢下了一个监控画面,就切断了通讯。 伊凡诺打开监控画面,发现是一个新闻发布会的现场。艾斯嘉达说的“这人”是尚恩,而且他看起来遇到了大麻烦。从记者提问里,他们很快就了解到,尚恩的实验被揭发作假,铁证如山,尚恩被要求解释这件事,他脸色苍白地对着镜头,一脸惊恐,不知所措,他只会说我没有,我没有,那模样看起来没有任何说服力。 伊凡诺想起了刚才尚恩来找他,听起来很害怕,说自己马上要开会。 塔齐托很快就琢磨出了监控画面里的人和伊凡诺是什么关系,并因为对方居然不是金发大胸美女而感到嫌弃。他轻咳一声,掩饰了嫌弃,善解人意地说,你有事的话可以先走。伊凡诺一脸沉思地盯着监控。 尚恩从发布会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仍然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敏感的薄嘴唇紧绷着,目光微微颤动,像只被狐狸追到精疲力竭的兔子,膝盖都在发抖。他精神恍惚地走到家门口,看到有人站在那里,是伊凡诺。 伊凡诺说他明天在这一带有活动,想来他家借宿一晚。尚恩第一反应就是摇头:“对……对不起,我今晚……会很忙……”伊凡诺说他想多了,他只是来借宿的,尚恩可以做他自己的事。尚恩没有太多的精力与他争辩,开门让他进去了。 尚恩坐在终端前,无从下手。他用了规范操作,正规渠道买的实验动物,他根本不知道那些所谓的“铁证”是哪里来的。他要从海量的资料里整理出一份报告来自证清白,这会是巨大的工作量。 夜深了,尚恩熬不住,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伊凡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接入了尚恩家的内网,并联络了艾斯嘉达。艾斯嘉达抱怨打扰女人睡美容觉的男性从来都不是绅士,还没来得及抱怨第二句,终端就收到了提示,有人帮她购买了皇家顶级面部护理一年期的会员,出手比她男朋友还大方。伊凡诺做了个“可以继续了吗”的手势,艾斯嘉达对此忍俊不禁。 尚恩的终端,资料被悄然连接到艾斯嘉达的终端,开始数据分析。伊凡诺将疲惫不堪的尚恩轻轻抱到床上,替他盖上被子,然后回到了尚恩的书房。 艾斯嘉达对比了各方数据,很快得到了结果,她问伊凡诺:“你就那么相信他吗,我有结果了。如果是他自己作假,你会怎么处理?” 伊凡诺说,如果我对他有怀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 艾斯嘉达丢出了她的分析结果,结果显示尚恩是清白的。从后台可以看到,有人篡改了他的数据,令它们看起来很不科学。她还追踪到了幕后指使者,是尚恩在医学院的领导。艾斯嘉达啧啧:“你会告诉他吗?” 伊凡诺:“我相信他。但不相信他的情商。这件事我来处理。” 第二天清晨,尚恩被清晨的光惊醒,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他做了一个噩梦,关于伊凡诺,一个黑暗压抑,而又漫长的噩梦,真实得令人发寒。他看看身边,没人,终端被关成了免打扰模式,已经被信息塞满了。尚恩心慌慌地打开终端,消息纷纷跳出来,居然是说,有个记者站出来说,他跟踪调查了尚恩的领导很久,发现了他学术作假的证据,还顺带发现了他陷害尚恩的证据。然后情势扭转,所有矛头都转向了。 尚恩把消息读了好几遍,一夜过去,突然就从地狱回到天堂,还没反应过来,听到卧室外有声音,还有早饭的香味。这时,伊凡诺端着早饭走进来,对他说早上好。尚恩看见伊凡诺,想起了那个噩梦,感到心中一阵绞痛。但是眼前的伊凡诺是真实的,他端着盘子走过来,在床沿坐下,把自动刷牙器丢给了尚恩。 这天阳光很好,将这陈旧的屋子映得清亮。尚恩盯着那份烤得焦焦的饼干,黄油的香味令他意识到什么才是真实。他内心的阴霾散去,涌起了一股尤其愉快的感觉。不仅是放下了学术上的压力,似乎某个一直横在他和伊凡诺之间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令他轻松得不同寻常。他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睛就有点红。他说,自从他的祖母丽丝去世以后,就没有人这样对他好了。伊凡诺说一份饼干就能收买你,这很危险。尚恩往嘴里塞了一块饼干,然后又神经质地笑得停不下来。 “好难吃……”他说,“没想到你也有做不好的事。” 也许是尚恩笑得太开怀,伊凡诺也第一次对他露出了笑容:“看来收买失败了。” 他们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尚恩就收住笑了,变得不自在起来。伊凡诺问他:“你在想什么,脸都红了。”然后尚恩的脸就真的红了。但他不打算回避这个问题。他们越靠越近,嘴唇相触了一下。尚恩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一把抓住伊凡诺,还想和他接吻。 “我想……”他结巴,但坚定地说,“我想和你做`爱。你一定以为我还没准备好,我,我准备好了。” 伊凡诺说,没准备好的人是他自己。不过借这个机会正好,他想知道尚恩是否能接受他的“特殊癖好”。伊凡诺把尚恩带回了家。他打开了家里的一个密室,尚恩走进去,看到里面有一个刑架。尚恩隐约就懂了“特殊癖好”是什么。 伊凡诺默然观察着尚恩的反应。他从没将这个密室在人前打开过。在那之前,他眼里的性是隐秘而又肮脏的,压抑而又汹涌的。但现在,尚恩的表情令他第一次觉得,他可以尝试和另一个人讨论做`爱,这不肮脏,也无需压抑。他拿来了绳子和鞭子。尚恩看到那些玩意儿,深深倒吸了一口气,在内心极度挣扎后,决定接受。 “我可以配合。”他一脸心甘情愿牺牲的样子,闭起眼睛,伸出双手,等待自己被绑起来。然后感觉到绳子和鞭子交到了他的手里。 尚恩莫名睁开眼睛,捏着鞭子和伊凡诺对视了一会儿,空气安静得很尴尬。然后,尚恩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下巴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对普通人来说,他们终其一生,寻找的是一个能把手放心交给对方的人。对伊凡诺来说,他一直在等待的,是那个可以把鞭子放心交给对方的人。他也许已经找到了。 【番外完】 番外的番外: 1.尚恩眼里的塔齐托:不明觉厉,身边的女朋友从没见过重样的。而且目中无人,表面很客气,但是一起吃了三四次饭都没记住他的名字。会为了伊凡诺努力和他相处,但实在不是尚恩喜欢的类型。有钱。 2.尚恩眼里的艾斯嘉达:经常乱开玩笑,令人不知所措。但是亲切随和,而且很聪敏,和他有共同语言。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时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奇奇怪怪的细节,比如他和伊凡诺的午饭内容。 第91章 塔齐托坐在11先生身前,研究起他今天从27区的机房偷出来的资料。引起他注意的是一份加密文件里的水印,那是一枚圆形徽章,他在27区的那些士兵的领子上见过。他终于有机会看清,徽章的形状是一只红色的哈比,背部有火焰的图案。 讲到哈比,就自然会令人联想到魔眼星。这种温良无害的红色生物是魔眼星特有的物种,也是这颗贫瘠的星球上,除了人类以外少数能够大量生存的智慧生物。它们的性格出了名的坚忍,能够忍受严酷气候。 然而这个图腾上的哈比与“温良笨拙”的传统印象不同,它怒火中烧,压低的身体和紧绷的后腿看起来随时要扑杀敌人。看到这个图腾,塔齐托就啊了一声。 “你见过吗?”11先生问他。 塔齐托不太自信地嘀咕:“这似乎是哈比麦片的标志,愤怒的哈比。” 这是个令人意外的答案。11先生无法联网搜索哈比麦片的信息,这令他有些微受挫。 塔齐托:“哈比麦片的生产商是糖利事,在魔眼星算是家喻户晓。我帮派什做事的时候,糖利事的老板来借过债。这一切的背后如果是他们家在捣鬼,这个图腾的历史少说也有二十年了。” 11先生抓住了关键信息:“你认识糖利事的老板?” 塔齐托:“看来我的消息很值钱。得看你怎么求我了。”然后他就被吻住了。塔齐托笑着挡开他得寸进尺的手,11先生毫无廉耻地说:“你想让我怎么求你都行。”那是双方心知肚明的调`情语调。未免擦枪走火,塔齐托没有接茬,直接切入了正题:“糖利事的老板大家都叫他瘸子老乔,他到哪儿都必须带着拐杖。”说到这句,他停顿了一下。他想起了在乔安娜工厂里看到的“7先生”,那个带拐杖的青年。 “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他随后又自我否定,“瘸子老乔已经很老了,我小的时候他已经六七十了。但也像那样,穿着浮夸的浅色西服,说话的调调都是那样,很昂扬。” 11先生说:“那可说不定。别看我这样,我的年龄也有你的2.5倍了。” 塔齐托震惊地瞪着11先生,在脑子里算了半天。 11先生欣然说:“不要惊讶。变态老男人就是喜欢你这样的性`感小野猫。接着说。” 塔齐托:“……” 从塔齐托的描述来看,瘸子老乔的爷爷是在魔眼星最早发财的那一批人。那时候魔眼之战刚刚结束,整颗星球脱离了主脑的控制,陷入了无政府的混乱状态。战争给星球带来了毁灭性的影响—停滞的贸易,恶化的环境。贫穷与资源短缺衍生了罪恶,使这里一跃成为了整个星系里最危险的地方。 魔眼星花了二十年来消化这种乱象,依靠人类天生的社会性,找回了秩序与平衡。也就是在这找回平衡的最初时刻,瘸子老乔的爷爷开始贩卖哈比麦片,用了一句那个年代广为流传的广告语:像哈比一样坚强,哈比麦片,绝望中的曙光。 现代人已无法理解那时候的魔眼星有多绝望。哈比麦片一直打着希望曙光的名义,很快就做大了起来。 然而几年后,在最初的繁华后,由于竞争者的加入,哈比麦片很快就无法独占市场了。所以到瘸子老乔手里的时候,曾有些资金问题,而不得不向塔奇托的老板借债。 塔奇托认为瘸子老乔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很有钱,但对人谦逊有礼,还私底下给塔奇托好吃的——出于面子考虑,塔奇托不打算把这种细节告诉11先生。而且老乔是个诚实的借债人,总是能在规定时间内把债还上,对高额利率从不抱怨。总之,塔奇托曾经很向往他。后来没过多久,塔奇托就随着柯西莫来到瑞亚,那之后他再也没听说过瘸子老乔。 11先生问:“曾经帮柯西莫记账的会计在哪里?” 塔奇托警觉地问:“你问他做什么?”随即察觉到自己的态度不对,补充道,“我不知道。那家伙早就消失了。” “我们顺着会计这条线,可能追踪到瘸子老乔当年的资金流向。这很重要。”11先生说,“所以,刚才的问题你想重新回答一遍吗?” 塔齐托有些尴尬,并没有立刻回答。11先生能看出人类是不是在说谎,那该死的机器人。 那会计当然还在,他仍然是塔奇托手下值得信任的会计。11先生想见他,塔奇托无论如何不会答应。一个组织的会计掌握着——说点难听的大实话——他们所有的罪证。塔齐托手里捏着的是几百个人的性命,生活,以及那些人背后的家庭幸福。和这些比起来,爱情都是渺小的。这种罪证他永不会交给政府。 想到这些,塔齐托突然就从热恋中回到现实。 “首先我们得先离开这里。”塔奇托说,“那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29区。深入控制中心的路上,溪边溶洞里。 一辆军用越野车安静地熄着火。不远处,追兵擦肩而过,消失在了黑夜的丛林中。 艾斯嘉达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猛地跳起来。周围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后视镜上。 “嘘。”她听到身边有人对她嘘了一声,吓得几乎一脚踢过去,然后发现自己的双脚也被绑着。 “是我。”那是阿曼的声音,“我们在山洞里。我也被那家伙绑起来了。”他委屈地说。 艾斯嘉达奋力挣扎起来,但是这绑得真他妈的专业,仿佛熟知她善于逃脱。不过一会儿,她听到了车门打开的声音,奋力举起两条腿朝车门蹬了一脚——但对方灵活地避开了她的攻击。她想起了自己的暗器戒指,急忙摸手指。手指空空如也,暗器被伊凡诺摘走了。艾斯嘉达骂了一句粗话。 伊凡诺打开了车内的灯,橙黄色的灯光如雾气一般在黑暗中蔓延开。艾斯嘉达向车外看去,发现他们的车停在一个深邃的溶洞里,洞口用一些藤蔓植物谨慎地做了掩饰,以免引来追兵。 “小子,”艾斯嘉达不客气地说,“你打算把我绑到什么时候?” “等甩掉追兵,我就把车开走了。”伊凡诺说。 “什么?!” “你就……”伊凡诺做了个“请便”的姿势,姿态十分优雅,表情非常欠揍。是要把她丢在这荒野中了。 艾斯嘉达沉下脸,开始思考怎么对付他。她非常需要这辆车。她在三个小时之前就应该开着这辆车和其他人汇合,要不是出了那该死的岔子。 “先生。”少年柔软的声音打断了这两人间火星四溅的氛围,在这富有空间感的溶洞中带出微弱的回响。 “您会离开这个星球对吗?”阿曼向往地问,“我听说这世界上还有其他星球。”他用求证的目光小心翼翼看着伊凡诺,害怕他说“并不是”。 伊凡诺冷漠的淡绿色眼珠转向了他。这个礼貌地说着敬语的男孩刚才在逃亡的路上笑得像个失控的疯子。他击毁了两辆军用越野车,眼都不眨一下。伊凡诺能感觉到他对那些军人强烈的憎恨。 阿曼停顿了一下,鼓起勇气说:“请带我走。我会开车。我也不需要吃很多东西。我很会照顾人。如果您需要服务,我也可以,我很熟练。” 在听到后半句所带有的暗示时,伊凡诺的眉间流露出厌恶。艾斯嘉达惊讶地扭头瞪着阿曼。 “你在说什么,男孩。”她不可思议地说着。她看到阿曼脸上浮现出乖巧的讨好神情。那是充满性暗示的表情,在一个十五岁少年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令在场的成年人极其不自在。仿佛你好好地坐在街边喝咖啡,突然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被比基尼服务员坐了大腿。 艾斯嘉达突然就明白了。一个漂亮男孩在军营里还能遇到什么好事呢。但是理智告诉她,介于阿曼刚才的行径,她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话。她说:“不要随便对人提出这些。而且我不认为这个混蛋会帮助你。”她耿耿于怀地瞪了伊凡诺一眼。 “抱歉。”伊凡诺对阿曼说,“你也留在这里。我无法向你承诺任何事。”艾斯嘉达翻了个“我就知道”的白眼。 阿曼脸上那讨好的神情消失了,变得无措起来。他慌张地想了片刻,突然大声起来:“求您!”仿佛伊凡诺的拒绝即将让他崩溃。伊凡诺做了个小声的动作,阿曼惶恐地摇头,带着哭腔说:“我什么都愿意做。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伊凡诺不为所动地离开车门,前往洞口查看外面的情况。阿曼挣扎着探头,对他的背影央求:“先生!求您了!先生!” 看着伊凡诺走开,艾斯嘉达灵活地缩起了身体,将被绑住的双脚踩到了操作盘上。她轻轻撞撞同样被绑住的阿曼,悄声说:“男孩,你会开车?来个团队合作怎么样?” 阿曼仍沉浸在绝望中,艾斯嘉达撞了他好几次,才吸引到他的注意。阿曼愣愣地望向她,艾斯嘉达说:“我同样可以帮你离开这里,只要我们出的去。”用目光示意他用被绑住的腿控制另一边操作盘。 阿曼大概只想了不到一秒,眼就亮了起来。他立刻接受了这个新的救命稻草,像艾斯嘉达那样蜷起身体,并蹭掉了鞋,用灵活的脚踩在了操纵盘上。他再次流露出了和15岁少年不那么契合的表情,坚毅而又不顾一切。是个什么都不能再失去的人才会有的目光。 艾斯嘉达得意地勾起嘴角一笑:“来吧臭混蛋,看看谁才是留在这里的那个!”他们同时操纵汽车,车不受控地往前猛地一冲,车里传来艾斯嘉达的惊叫。伊凡诺敏锐地回过头,看到那辆车又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一步。 透过车窗,伊凡诺看到那两个人在用脚开车。他眯起眼,立刻将手伸向了枪。在看到那辆车艰难转头,突然加速朝他冲过来的时候,他的目中终于流露出惊讶。 第92章 车以扭曲的路线向伊凡诺冲去。伊凡诺退后了一步,惊讶地看着那辆车擦着他的肩,撞断数根石笋,不要命地撞在石壁上,熄火了。大量的尘土落下来,伊凡诺被呛得咳了一声,打开了能量枪的保险栓。 逃亡失败的那两位被撞得晕头转向。艾斯嘉达在混乱中敏锐地听到伊凡诺动枪,勉强朝车外看去。伊凡诺的枪并没有指向她,而是指向了溶洞外。 “这可一点都不好玩……”阿曼用少年特有的撒娇声音抱怨着,笨拙地用脚关掉了防撞设备。他顺着艾斯嘉达的目光望向溶洞口。从伊凡诺微微掀起的藤蔓之间,他看到溶洞外,幽暗而又致命的绿光星星点点地闪烁着。 阿曼低呼:“哎呀,是狼!” 艾斯嘉达:“这里还有狼??” 阿曼愉悦地说:“山里有许多,它们会咬死士兵。” 艾斯嘉达的目光在伊凡诺和洞口来回,最后落在了车的操作盘上。 溶洞外,溪水的对面暗影涌动。一小片银色的月光落在树影间,隐约能看见狼的鼻子和利爪。暗夜的掠食者被人类的气味吸引过来,压低身体,准备越过小溪发动袭击。 伊凡诺顿时回身,快步往车走来。只身和狼群干架毫无胜算,何况是以他现在的身板。他试图拉开车门,但是车门锁住了。艾斯嘉达的脚踩在锁门键上。二人隔着车门对视,伊凡诺的身后传来落水声——狼群跃过小溪了。 伊凡诺大概思考了一秒,直接放弃了和艾斯嘉达交涉,目光转向阿曼。 “这种时候,你可以谈条件。”他对阿曼说。 “谈条件”对阿曼来说不新鲜了。他歪头盯着伊凡诺,毕竟这种危急时刻许下的承诺真实性值得怀疑。大人们总是这样,在需要帮助的时候随口许下承诺,然后将他背叛。 用以遮挡洞口的藤蔓传来窸窣声,那后面隐约可见几双阴险的目光。狼群安静地步步逼近。 阿曼说:“您就像狼一样狡猾,在我救了您之后,您还会反悔。” 伊凡诺抬手,一枪干掉了第一个钻进来的野兽,引起了洞外的一阵骚乱和咆哮。 他说:“你不信任我,就像我不信任你。只有利益不会背叛。” 艾斯嘉达冷笑一声:“你俩可真不把我放眼里!”一脚踩到操作盘上,就准备再次发动汽车。然而她的双脚却被阿曼用力挡开。她试图争抢,却发现少年的力气比她想象的要大。 洞口,几只狼冲破藤蔓的阻隔冲了进来,径直朝伊凡诺扑去。阿曼见状,喊道:“带我离开!而且,”他停顿,鼓起勇气说,“帮我找到父母!” “不算难事。”伊凡诺说。 两米开外,一只野狼跃起,朝伊凡诺扑来。阿曼在艾斯嘉达腿间抢到车门键,车门弹开,狼一头撞在了门上,呜咽一声摔到地上。 伊凡诺钻进车内,车门合上的时候,砰地一声,夹住了另一头扑上来的狼头。伊凡诺将它一枪崩飞,血溅满了石壁。 三人在车前座挤着,默不作声地隔着窗玻璃看狼群围攻汽车。过了一会儿,狼群拿装甲车毫无办法,悻悻撤离了。 艾斯嘉达黑着脸被夹在两人中间。伊凡诺掏出了烟,顾及到有女士和少年在同一车厢,又塞回了口袋。 阿曼打破了僵局。他饱含敌意地问:“您会信守承诺吗?”仿佛预设了对方反悔的结局。 伊凡诺说:“我已经答应了你。” 这答案出乎意料,阿曼仍旧不太相信,但不做声了。 艾斯嘉达想起了这个男孩身上的疑点,目光锐利地转向他,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父母呢?” N7星是一颗功能性的星球,除了合众星派来的工作人员和家属以外,这里不应有任何不相干人员。“商人的儿子”这种说法是不成立的。这也是她最初注意到阿曼在撒谎的地方。 提及他自己,阿曼瑟缩了一下,避开目光,试图逃出这个话题。在对方追问的目光下,他小声说:“我在这儿干活。攒够钱了,想去找我的爸爸妈妈。” 艾斯嘉达:“他们在你几岁的时候离开的?” 阿曼:“我没见过他们。 艾斯嘉达以为自己听错,用目光询问他。她的目光让阿曼窘迫起来,解释说:“他们工作很忙,没法带孩子,所以让我在这里生活。他们说等我成年了就可以来接走我了。然后我就可以和他们一起生活了。”他的眼底浮起向往和温柔。 艾斯嘉达惊叹:“什么混蛋父母会做出这种事?工作再忙总有假期吧,竟然从没来看过你?” 阿曼的脸色顿时变了,有些恼怒地反击:“您根本就理解不了。他们条件很不好,负担不起我。我在这里的收入可以帮他们减轻负担……” “减轻负担……?”艾斯嘉达也感到愤怒,“他们为了钱把你放在这里?让你……”她没法把“服务那些士兵”说出来。阿曼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想法触怒了他,他争辩说:“你在胡说!他们没有让我这样做!他们只知道我在这里打扫信号塔,他们根本就没让我……!” “这里的信号塔需要人工打扫,”伊凡诺说,“体型大一点的成年人就不可以了,都是孩子打扫。” 阿曼仍沉浸在刚才的恼怒中,喋喋不休:“根本不是你们想的这样……你们什么都不明白,你们根本没有接触过他们,凭什么说他们混蛋?” 艾斯嘉达看到阿曼这样,感到了一丝内疚,目光柔和起来,说:“对不起,孩子,我不该随意评价他们。让我们换一个话题,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为什么要救我?” 阿曼花了一点时间平复情绪。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又是那个礼貌乖巧的口吻:“我看见了。您入侵主机的时候,在终端屏幕上有许多字母,我从里面解码了您的公司叫查理高尔夫度假村。然后很容易就查到了您的信息。” 艾斯嘉达惊叹:“看来我遇到了同行?” 而查理高尔夫度假村这个名字令伊凡诺的目中闪过了一丝讶异。 查理是查尔斯的昵称。塔齐托在瑞亚最大的赌场就是这家查理高尔夫度假村。在来的路上,他曾向伊凡诺提起过那里。 阿曼:“我觉得您不像这里人。您也许会带我离开这里,所以我撒了谎。您如果知道我居住在这里,也许因为怕麻烦,就不会带我走了。” “艾斯嘉达,”伊凡诺打断他们,“你本来计划去哪里?” 艾斯嘉达讽刺道:“劳您大驾问我这个。我有一大帮朋友在这里。帮我找到迪诺,我们就有战力了。” 伊凡诺:“我在想,我们继续争抢只会是双输局面,不如将双方有的牌摊开,以确定最好的路线。” 艾斯嘉达耸了耸肩:“先给我松绑,然后告诉我们你是谁。然后我会考虑。” 伊凡诺真的割开了她的绳索。艾斯嘉达非常不信任地盯着那个态度突然转变的家伙。后者收起了小刀,绅士地说:“的确,信息对称是信任的基础。请允许我自我介绍。” 山洞外,雨早就停了。远处隐约传来汽车的声音。塔齐托听到那声音,猛地跳起来,一边穿裤子一边一跳一跳地跑到洞口往外张望。 “有人来了。”他喜悦地说。 11先生跟上来,机械瞳孔扩张,收缩,望着车声传来的方向。 “是军方吗?”塔齐托问。 11先生:“平民。” 两人对视了一眼,在目光中意见达成了一致。塔齐托利落地套上外套,走出山洞,亮起求救用的闪光棒,对着不远处经过的车大声呼喊。而11先生躲在山洞里,暗中观察着,以应对意外情况。 那辆车往前开了近二十米,终于注意到了塔齐托,调头往山上开来。在它越来越接近塔齐托的时候,山洞内的11先生“嗯?”了一声。 “查尔斯,”他低声说,“那是你的人。” 这出乎塔齐托预料:“谁?伊凡诺吗?” 问话间,那辆车越开越近,11先生看清了开车的人,报出了一个令塔齐托色变的名字。 “迪诺。” 那是在瑞亚侵吞了塔齐托财产,雇佣拾荒者杀死塔齐托的背叛者迪诺。 第93章 这时候避开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塔齐托是老大,他永远不该躲开自己的手下。他低声吩咐11先生:“你别出来,不管发生什么。”而后就往前走了两步,等着迪诺的车开到他面前。 那是一辆厢式卡车,一路爬坡上来。不远处,刚才那条路上又来了几辆同样的卡车,并没有一起跟上来,而是停下等候。 那辆车在塔齐托面前停了下来,下了一车的人,大多数都很眼熟,是他的手下——或者说“曾是”。 迪诺从驾驶舱走出来。他是个精瘦高挑的男青年,有着高颧骨和一张长脸。他在开过来的路上认出了塔齐托,下车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塔齐托微笑自如地摊开双手:“几个月不见,你看起来很精神。” 在他动的一刹那,手下像惊弓之鸟一样举起了枪,齐刷刷对准了他。他们浑身紧绷,仿佛只要一不留神,他们昔日的老大就能把他们一枪爆头,打得渣都不剩。 塔齐托的瞳孔骤缩,浑身都出了冷汗。身体对枪械起了严重的抗拒反应,令他迫切地想要躲开。他勉强站稳,瞄了一眼卡车,发觉副驾驶上还有人守着。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那车配置了重型武器,连改造人都招架不住的那种。他希望11先生不要多管闲事。 他的面色已经苍白,然而完美地控制着自己的声调,听起来游刃有余:“这打招呼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来说是不是太隆重了点?” 迪诺说:“查尔斯,我是为了找你来这里的,但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听起来和他本人一样可靠,说出的却是残忍的话,“我猜你已经知道我做了些什么。我不会说对不起。你经常说,生意归生意。这就是我的生意。” 塔齐托给了他一个“我还能说什么呢”的表情。迪诺跟了他十年,他离开瑞亚之前把组织交给了迪诺,这人却选择了背叛。塔齐托只能怪自己看走眼。他们这种人,需要为自己的任何一次看走眼承担后果。 迪诺对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端枪的手下小心地接近塔齐托,其中一个一脚猛踢他的腿弯,将他踢跪在地上,然后两人迅速扭住他的手臂,搜他的身,以防他留了什么后手——他们当然什么都没有搜到,塔齐托如他所言,手无寸铁。 他们绑住了塔齐托的手,迪诺神色阴沉地走到他面前,捏紧了拳头。 “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不想做过头。”迪诺说,“只要你说实话。” “要我说实话,我至今不相信你会背叛我。”塔齐托说。 “曾经的我不会,”迪诺冷酷地说,“你错在不该让我尝到滋味。一旦走上神坛,我发现我能做得和你一样好。不,比你更好!我为什么要把这一切拱手还给你?”他单膝跪下来,恶狠狠地抓住塔齐托的头发,“消失吧,查尔斯,我,我们不再需要你。” 塔齐托与他昔年的兄弟对视,比起即将被对方杀死,对方的话更刺伤他。他深知他和迪诺之间没有谈判的余地了。迪诺只要杀了他就能得到一切,没有放他一马的理由。 “告诉我,”迪诺放开了他的头发,站了起来,“你在魔眼星发现的金矿,它在哪里?” 塔齐托:“什么金矿?” “不要装傻!”迪诺失去耐心,挥手给了他一巴掌。那一声清脆的巴掌令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曾经的敬意被彻底撕裂,恶意涌入心间,迪诺眼中最后的愧疚被浮起的黑暗吞噬。 “我没有一整天来浪费,我给你一分钟。”迪诺咬着牙说。 塔齐托心想什么金矿?是什么暗语吗?对了……他环顾四周,这里,还有下面那条路上,至少有五辆装载了武器的厢式卡车,近百个人。他们是怎么进来N7星的?怎么瞒天过海还不被军方追杀的?没有高超的黑客技术不可能做到。这意味着…… “艾斯嘉达和你们在一起吗?”塔齐托问。 “你还在寄希望于她吗,”迪诺说,“是她透露了你的位置,带我们过来的。你的两个智囊,一个背叛了你,一个已经死了。”他掏出终端,设定了一分钟倒计时,“不要逼我,查尔斯。一分钟后,没有满意的答案,我就保全不了你最后的体面了。我带这么多人过来,不是为了陪你耍嘴皮子的。” 蓝色的数字被投映到空中,六十秒倒数开始了。塔齐托完全不明白,什么金矿,而且连艾斯嘉达都背叛了他。他捏紧了拳头,这一次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身后传来踩到树叶的脚步声。有人走了过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一时间枪械拉开保险的声音响成一片,全都对准了塔齐托的身后。迪诺低呼:“是谁在那里!” “看来这里的话题很有趣,”一个尤其悦耳的声音在塔齐托背后响起,仿佛落在酒杯里的红酒,在这月下密林中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不介意我也参与吧。” 塔齐托一听到那声音,就在心里忍无可忍地骂了一句:找死的白痴! 111先生从阴影走到月下,认出他的人倒吸了一口气,人群里传来了小声议论。 11先生径直走到塔齐托身后,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所有人都震惊于瑞亚的政党首脑竟会突然出现,塔齐托身边的两个手下都没有敢拦他。 然而,这种天然的畏惧很快就因为手里足量的武器而被抑制,他们抖擞起精神,甚至逼近了一步。 “不是让你不要多管闲事!”塔齐托通过左眼给他发了条愤怒的消息,“车上都是重型武器,我俩谁都逃不了!” “你的事可不是闲事。”11先生这样回复道。塔齐托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也许是这雨后的月光分外柔和,或是这潮湿的草香作弄人,使得11先生那冷硬的轮廓也温柔了几分。 第94章 11先生走到迪诺面前,塔齐托看到迪诺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塔齐托也随着他紧张,在心里咒骂11那混蛋。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吃过执政者的亏,痛恨着手中握权的人,迪诺尤其如此。在这无人监控的法外之地,人心中的恶是会滋长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样走出来有多危险。 迪诺说:“到底是查尔斯,结识了不得了的人物。” 11先生说:“在金钱问题上,人与神一样困扰。” 这话像一颗炮弹引爆了人群。有人骂道:“操,他还真以为自己是神!”众人的怒火被煽动,枪械蠢蠢欲动。迪诺抬手阻止他们,没用,喊了两声,但手下的辱骂无法遏制。迪诺有些狼狈,不得不鸣枪让众人安静。 “数字,你有能力帮到我们对吗。”迪诺说。 11先生说:“给我提示,我能帮你们准确定位金矿。这比拷问有效率得多不是吗。” 迪诺盯了他两秒,突然举枪上膛,冷笑:“帮我们可以,但是别想谈条件。你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11先生并不在意那把枪,径直走近迪诺:“你们的老大可不会做这样卑鄙的小动作。”提起老大,众人不由自主望向站在那里的塔齐托。迪诺的面部因为怒意而抽搐了一下,扣下了扳机。 一声枪响惊飞森林中的鸟雀,子弹近距离击中了11先生的胸`脯。塔齐托被枪声震得浑身一颤,深吸了一口气。他能意识到自己的过度紧张,但对此毫无办法。他厌恶这种状态,显得他像个胆小鬼。 众人像当初的塔齐托一样,以为自己会看到数字倒下。然而11先生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将子弹从胸口挖了出来,丢在了一边。所有人看到这举动都被惊到。11先生在迪诺惊恐的眼神中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合作要的是诚意。小聪明干不了大事,迪诺先生。” 在身高与目光的双重压迫下,受到羞辱的迪诺咬肌鼓了鼓,强行忍住后退的欲`望。他眼中的猖狂已经消失,压抑怒意说:“给你一成。” 11先生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意见:“那么,合作愉快。现在就开始吗?” “线索要等艾斯嘉达那小妮子过来了才能拿到。”迪诺阴沉的目光回到了塔齐托身上,在他开口前,11先生说:“可以先从塔齐托先生身上着手。交给我。枪,可以先收起来了吗?” 装甲车内。 伊凡诺自我介绍:“我叫费尔南,是瑞亚的医学生。”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将艾斯嘉达心中的一丝疑惑打消了。她打开了车的操作盘,入侵了车的AI。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其他人的定位。 “我的伙伴在这,”她敲了敲屏幕上闪光的点,“离我们很近。” “是怎样的伙伴,”伊凡诺趁机问,“你们过来做什么?” “我们过来找一个人。”艾斯嘉达说,“我先潜进来,黑掉这里的网络,这样我们的大部队进入星球的时候就不会被发现。结果我被这里的军官发现了,差点被杀掉,没有及时和他们汇合。我现在必须马上过去,你确定和我们一起走是吗,费尔南,还有阿曼。” “是的。”伊凡诺确定地说。阿曼也乖巧地表示没有异议。装甲车安静地启动,离开了溶洞。 艾斯嘉达赶到定位点的时候,看到山上围了一圈人,面色就变了。她将车匆匆一停,惊讶于她身边的“费尔南”和她一样着急。他们拨开人群挤进去,看到塔齐托与一个眼熟的男人面对面坐着,男人身边放着一台终端。 艾斯嘉达在围观人群里找到迪诺,问他:“嘿,你们在干什么?” 迪诺看到艾斯嘉达来了,沉着脸没有回答,身边人说:“那是11先生,是那个数字!” 艾斯嘉达又看了一眼,发现坐在塔齐托对面的真的是那个瑞亚的政党首领。艾斯嘉达可没忘了塔齐托是因为杀了谁才逃到魔眼星,她惊得懵了:“这是……在干什么?” “那个数字想分一杯羹,他正要开始讯问塔齐托……塔齐托先生。” “这是在讯问?”艾斯嘉达愈发不明白。 “是的,数字说这是测谎法,百分百可靠。他只要问塔齐托先生一些问题,就能知道金矿的确切位置。他还让我们把枪都收起来,给塔齐托先生松绑,说这样他才能测得准确,真他妈的先进。” 迪诺怀疑地说:“这数字说不定是在耍我们。我倒想看看他能搞多大的事。” 艾斯嘉达瞥了一眼迪诺手里的终端,又抬眼看11先生手里的终端,面色微妙地变了:“你傻吗,让一个数字碰我们的终端!” 迪诺后知后觉地低头看终端,随即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骂了一声脏话。周围的人应声低头看自己的终端,发现他们的终端屏幕上有一个进度条在走动。11先生正在黑这里的局域网。 迪诺低声叫:“糟了!”拨开人群就往自己的卡车冲去,对副驾驶上的手下大喊:“手动模式!切到手动模式!” 艾斯嘉达冲到塔齐托身边,一把拔出了枪,指向11先生:“马上停止您的入侵!” “艾斯嘉达,”塔齐托说,“不要阻止他。” 艾斯嘉达听到塔齐托的话,略带惊讶地回过头,与他的目光相碰。塔齐托看着她,拿不准她站在哪一边。 “艾斯嘉达!”迪诺怒吼,“你在干什么!快把控制权夺回来!” 艾斯嘉达对迪诺置若罔闻,匆匆将塔齐托上下看了一眼,突然问:“他们没拿你怎么样吧?” 塔齐托一怔,给了她一个“还不错”的表情,艾斯嘉达松了口气:“你可把我吓坏了。你给我发求救消息,又什么都不说清楚。”对着11先生抬抬下巴,“自己人吗?” 塔齐托仍倾向于相信艾斯嘉达,对她点头肯定。艾斯嘉达一脸怀疑,但是放下了枪。迪诺又叫了一声艾斯嘉达。艾斯嘉达抬抬眉毛,她又看了一眼塔齐托,的的确确健康活泼,四肢完整。她确认了很重要的事,如释重负,嚣张起来,隔着人群高声回答:“闭嘴吧,混蛋。” 人群安静了下来,迪诺震惊地瞪着艾斯嘉达,恶毒地诅咒:“臭婊`子,我就知道你是耍我的!” 艾斯嘉达嘿嘿笑了一声。迪诺被激怒,举枪就要干掉她。一直守在迪诺身后的两个手下突然冲上来,一个挡开了保镖,另一个夺过了枪,将迪诺按在地上。突然的变故惊到了许多人。部分人举起枪来对准艾斯嘉达,另一些人却开始犹豫不决。站在塔齐托身边的是他信任的智囊,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挑衅。她肯定藏着什么后招。 艾斯嘉达一笑:“诸位,别忙拔枪。中午的牛排好吃吗?” 手下面面相觑,艾斯嘉达笑道:“纳米自爆机器人听说过吗?你们的烤肉酱里可混了不少。”扯下领口的扣子,亮给所有人看,“谁敢再动一下,我让所有人炸成烟花。不要怀疑我会做这样的事,”脸冷了下来,“背叛者的命一文不值。”人们的脸色变得惨白,谁都没有想到中午的牛排里会混着武器。他们望向厨子,那胖厨子笑嘻嘻地脱帽对塔齐托鞠了个躬。 塔齐托:“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我感觉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于是艾斯嘉达说起了塔齐托离开后的一切。 塔齐托当初离开瑞亚的时候,把组织交给了他信任的手下迪诺。最初的时间,迪诺好好地为他效劳着。但中途发生了意外,他的行踪被对家透露了,导致他被警察调查。 以往,在警察局走动的事都是伊凡诺负责的。伊凡诺跟随塔齐托去了魔眼星后,他们得重新找人脉把迪诺弄出来,这需要时间。于是塔齐托临时任命了另一个人负责组织。 迪诺从局子里出来后,发现居然有人替代了他的位置。这刺激了他敏感的内心,他感到尊严扫地,一怒之下,萌生了替代塔齐托的想法。他不惜把替代者弄进了局子里,并联系了魔眼星的杀手组织拾荒者买塔齐托的命,同时笼络自己的手下。 塔齐托遇袭后,为了试探出谁才是背叛者,曾给四个手下发过求救信息。最终查证了背叛者是迪诺。艾斯嘉达也收到了那条求救消息,并且很当真,却又联系不上塔齐托。当即就决定要想办法把她的boss带回来。 当时,作为塔齐托最核心的心腹,艾斯嘉达为了不被迪诺干掉,并没有与他正面对抗。迪诺手下人不多,但掌握了武器的权限。没有武器,她根本没法救塔齐托。因此,她想了个一石二鸟的方法——把迪诺引去魔眼星,利用他的武力救出塔齐托,顺便把他的势力引出瑞亚,以便塔齐托的心腹重建组织。这是个铤而走险的决定,也没有伊凡诺的周密计划,她还是决定行动。没有一点胆量,怎么会跟着塔齐托混到今天呢? 艾斯嘉达假装投靠了迪诺。为表诚意,甚至黑掉了塔齐托的账户,交出了他的巨额存款。她帮迪诺定位了塔齐托的位置,捏造了一些证据,说塔齐托在魔眼星发现了价值连城的金矿——塔齐托总算知道金矿的谣言是哪里来的了。证据被做得非常逼真,迪诺相信了金矿的事。他果然带着人和武器亲自赶往魔眼星。他需要亲手干掉塔齐托,并抢过“金矿”,进一步确立自己在组织里的地位。毕竟只要塔齐托活着,他就是组织的太阳,没有人会真正信服他迪诺。 只是,当他们赶到魔眼星,塔齐托已经不在那儿了。艾斯嘉达继续追踪,发现他可能来到了N7星,这才有了今天的相遇。 塔齐托听完这解释,点点头:“有烟吗?” 手下里跑出一个人来,毕恭毕敬地递烟给塔齐托,帮他点上。塔齐托看了他一眼,艾斯嘉达在这里安插了不少忠于他的人。刚才,如果没有11先生,这些人也会站出来为他拼命。 塔齐托深感欣慰,深吸了一口烟:“正好,你们带来了网络,我们有许多东西需要查。” 艾斯嘉达:“我们?” 11先生起身:“那这里就交给你了。”端着终端走到了远离人群的地方。艾斯嘉达嫉妒地望着11先生的背影,心想什么时候他们成“我们”了!深深感到自己“老板身边第一黑客”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塔齐托又说:“看来你也已经见过伊凡诺了,不用我再介绍了吧。” 艾斯嘉达:“……哈?” 她看了一眼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站在他们身侧的美貌青年,一脸迷茫:“伊凡诺在哪里?” “她看起来像个叛徒,所以我用了假名。”伊凡诺解释。 这熟悉的,一如既往讨厌的口吻! 艾斯嘉达心中隐隐感到不妙:“……伊凡诺?哪……哪个伊凡诺?” 塔齐托:“还有哪个伊凡诺?” 艾斯嘉达睁圆了眼睛,瞪着那张精致得如同古典肖像画的面孔,那张脸的主人对她说:“是我。” 艾斯嘉达的下巴哐当掉到了地上。 第95章 篝火边。 塔齐托定了接下来的计划。迪诺租来的飞船及飞行员留在了29区和30区的交界处。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天就要亮了,他们将在原地休息,天亮后前往30区。然后他们就能坐飞船离开这该死的星球。等合众星派人过来修好网络,回到瑞亚继续纸醉金迷的生活。 大多数人都在露营的帐篷里休息了。叛徒们被集中在同一个帐篷里,塔齐托说不会杀死他们,但是也不想再见到他们。 艾斯嘉达看到伊凡诺仍在篝火边坐着,便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伊凡诺看了她一眼,说:“我十八岁后的记忆都被破坏了。” 艾斯嘉达:“我听查尔斯说了。”她难过地看着伊凡诺,火光映亮了他干净如少年的脸,但没有映亮他眼底的黑暗。他陌生得像换了个人,从脸到身体。 伊凡诺:“抱歉,刚才对你使用了暴力。” 艾斯嘉达忙说这没什么,他们都在为了自己的目标行动。说着就有些哽咽了,停了下来。对方疏远的口吻令她感到,她或许是失去伊凡诺了,眼前这人根本不是他。 “对不起……”感到自己的失态,她匆忙抹了抹眼睛,“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很莫名其妙。” “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伊凡诺向她伸出手,“人生不止一个十二年不是吗。” 艾斯嘉达楞看着他:“你认真的样子很像他。你的眼睛……很伊凡诺。” 伊凡诺对她微微一笑:“我本来就是。” 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艾斯嘉达也笑出来,给了他一个友情的拥抱。 前方另一堆篝火传来欢笑声,艾斯嘉达看到几个汉子围着阿曼在说着什么,忙喊道:“嘿!那是我弟弟,别想对他怎么样!” 阿曼闻声回过头,满眼都是少年人的喜悦。他高兴地跑到艾斯嘉达身边,摊开手给她看手心里的一些卡片。 “看,这是库克叔叔给我的烟牌。”阿曼说。 艾斯嘉达忍俊不禁,骂道:“你们这些老狐狸,就拿这不值钱的骗我弟弟?库克,你的棒球卡呢?” 库克和其他人笑着走过来,库克的哥们说:“你就饶了他吧!让库克交出他珍藏的棒球卡,还不如让他偷老婆内裤呢!”然后遭到了库克的殴打。 阿曼咯咯笑起来,说:“这是我自己问库克叔叔要的。我的爸爸喜欢收藏烟牌,您看这上面,这是杰西卡·泰勒斯,他最喜欢的女演员。” 艾斯嘉达嫌弃地看着那个金发大波浪美女的画像:“……和我老板的品味一样。” 阿曼:“我收藏了很多,您看。”急切地从自己衣服的各个内衬口袋里掏出了一叠一叠的烟牌,合在一起少说也有十五公分厚,最下面的那几张都卷边了。 库克把烟牌抓过来浏览,一边说:“好家伙,这可得收集好几年了,小子,你老爸看到这个一定会很高兴。” 阿曼惊喜地问:“会吗!” 库克:“当然。我有个像你那么大的儿子,他眼里的只有像他那么大的女孩儿。你老爸要是知道你这么在乎他,他会很欣慰。”拍了拍阿曼的脑袋,叫起来,“嘿,你这小男孩的头可真硬,你他妈的是机器人吗?” 阿曼又快乐地笑起来。他很久没那么快乐过了。 “艾斯嘉达,”他抓着艾斯嘉达细巧的手,像只乞食的动物一样看着她,“真的会带我离开这里吗?我真的能找到他们吗?” 艾斯嘉达注视那张无邪的脸,有时觉得他狡猾得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但有时,就像现在,又让人觉得他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小男孩。她用温柔的语调说:“是真的。你会回到他们身边的。” 远离篝火的一块巨石后面,塔齐托两手插着裤袋,靠着石头叼着烟,通过右眼看着11先生的资料。 11先生面前,十几个屏幕悬浮在空中。他以非人的速度吸收着信息,挑出有用的部分,连成了一条长长的线索。不到半小时就完成了资料收集,开始总结陈词。 “糖利事的老板瘸子老乔经济出现问题的时间段,是十四年前。在那个时间段,糖利事的整个供货量陡然下降,市场价相应提高。看这里。”他拉出了那张表示供应需求的条形图。 塔齐托:“慢着,他为什么要压供货量?市场需求量没有减少啊。” 11先生:“说明他的钱用在别处了。看这里。这一年,有人从哈维·普蒂尼奥这里一口气买走了32台间谍机。” 塔齐托听到哈维·普蒂尼奥的名字,眯了眯眼——这不他妈的是乔凡娜的老爸吗? 这事果然和乔凡娜脱不开干系。 11先生:“32台,这个数字熟悉吗?” 塔齐托想了一会儿:“32……这里!N7星一共32个区。” 11先生:“所以我深入调查了这个买主,发现他和一个叫韦伯·维恩的人是叔侄关系,这个韦伯·维恩是瘸子老乔的助理。” 塔齐托:“所以真正的买主是瘸子老乔。”沉吟,“老乔往每个区派了一个间谍机器人吗?” 11先生:“很有可能。这场阴谋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生根发芽。他们一开始瞄准的就是N7星。控制了N7星,星系内无法互通消息,防线就会溃散。” 塔齐托:“然后他们还需要武器,大量的武器,所以打起了你的主意。” 11先生:“现在,距离找出他们的真正计划,还缺一环。如果他们投放了间谍机,我们只需要找到一台,就能分析它盗窃的数据。” 塔齐托心想,这可不容易。偌大一个N7星,还被叛军占领了,上哪儿找间谍机器人去。他又问:“你的本体现在在哪儿?” 11先生:“我在我魔眼星的工作室里留了一些线索,我自己看到以后,会去追查。这里的线索也很重要,我已经全部发给你,如果我没有能够回去,你要把线索交给另一个我。” 塔齐托:“……”塔齐托心想,什么叫没有能够回去? 11先生:“既然他们的计划这么周密,就不能指望合众星的救兵会来了。你得靠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我的AI会帮你。” 塔齐托:“你呢?” “我需要留在这里,查尔斯。我已经发现了这些,不可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离开,放任他们控制这里。” 果然如此。塔齐托料到11先生会这样说。他的责任重大,当然不会和他们一起走。他嚼着烟蒂,严肃地思索了一会儿,说:“我不觉得你一个人人手会够。以艾斯嘉达和伊凡诺的智慧,足够带大家回去了。” 11先生:“查尔斯,你没必要这样做。” 塔齐托:“别想指挥我。一个都不落下,是我的原则,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忠诚于我。” 11先生说:“你已经是我的boss了。” 这又是个不好笑的玩笑话。他们对视,谁也没笑。一股异样的感觉在塔齐托的心底涌动。他想起他们在山洞里拥抱,11先生的嘴唇非常温暖,他很确信他不想失去这感觉。哪怕在这颗星球外还有一个11先生,但那一位他妈的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查尔斯。”11先生的手伸过来,似乎想碰他的手。但正在这时,营帐的方向突然传来骚乱。塔齐托面色一变,立刻返身回到了营帐边。看到艾斯嘉达和一堆人围在他们从29区抢来的那辆车边。 塔齐托挤过去看情况,艾斯嘉达看到塔齐托,快速说:“查尔斯,我们被发现了。这辆车的防黑程序解除了我的反定位,现在29区的军方定位到我们,和30区一起追过来了。” 塔齐托看到地图上,从29区和30区至少出动了十辆装甲车来追击他们。阵型有序,显然料到了艾斯嘉达他们有同伙,准备两面夹击。 他们是因为艾斯嘉达他们杀害了一个军官而追过来的,如果被他们抓住,还要追究非法带重武器入侵功能性星球的责任,麻烦就大了。 艾斯嘉达:“怎么办,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有人说:“我们不是有11先生吗?让他出面阻止那些军队不就行了!”立刻遭到了塔齐托的反对。塔齐托果断命令:“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不要和他们交火。我们现在就去飞船,马上离开。艾斯嘉达,让这辆车往反方向自动开。伊凡诺,联系飞船,问最快什么时候能起飞。库克,让所有人收拾,3分钟内出发。” 所有人都迅速行动起来。塔齐托在人群中找到11先生,对他说:“11先生,和我们一起离开,我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他们目光相碰,眼中仍存有刚才那段被打断的对话留下的情绪。 11先生说好的。 五辆车往30区的边缘驰骋而去。那辆被偷来的军方车则往反方向自动开,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撤退时间。 塔齐托选择了一条更安全的道路,避开了军方车队,多花了半小时到达了30区附近。飞船就在前方,只要开下这条山道,就会到达一片空阔草地。伊凡诺报告说,飞船还需要一小时维修。塔齐托说:“告诉他们,我们半小时内无论如何要起飞,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话音刚落,前方打头阵的车戛然停下。整个车队随之刹车。塔齐托问:“怎么了?” 前方发来一张照片,他们的面前是一个山路的断口。 塔齐托打开车门,所有人都陆续下车,绕到前方看情况。前方的山路出现了一个约五米宽的断口,只在贴着山壁的地方留下一条两脚宽的小道,人勉强可以走到断口对面,让车绕过去是不可能的。 塔齐托的瞳孔微缩,意识到这下很难办了。他们刚才循着唯一一条路来到这里,如果要改道,必须原路返回,会花成倍的时间,把手下的生命暴露在危险中。这些人虽然成天摆弄武器,却对作战毫无经验,和军队对抗只能白白送命。如果他们要继续前行,就只能弃车,徒步走到飞船。车不重要,但车上的武器都价值连城,普通人压根难以想象的贵。 塔齐托看清了形势,下令:“车不要了。去车上拿好你们的东西,我们走过去。能带走的武器尽量带走。” 那命令引来了一阵倒吸气,倒不如说是被他的魄力所震慑,这回属下没有异议,全都照办了。他们利用终端照明,排成一排。塔齐托第一个走了上去。断裂的小道上有许多尖锐的碎石,踩到极其容易打滑。他用背贴着山壁,小心地沿着那条两脚宽的小道走到半途,脚下一踉跄,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塔齐托回头看了一眼,11先生在他身侧。 塔齐托大声提醒剩下的人不要踩到石子,人们扛着各式武器,陆续走过那条小道。轮到艾斯嘉达时,她让阿曼寸步不离地紧跟她。 “我很灵活,平衡性很好。”阿曼踩上那条小道,笑着向艾斯嘉达展示他灵活的脚,“我总是在信号塔里钻来钻去,很习惯了。”他这么说着,身上背着不少枪,让他有些摇晃。在他踩到那块石头的时候,他还差一步就会走到对面。一开始的时候,脚腕扭了一下,他感到身体失衡,还找回了刹那的平衡,说了句好险。然后身体就不受控地往地面倒去。他的表情惊恐起来,抓了一把山壁,什么都没抓到,在摔下去的一刹那叫了声“不!” “阿曼!”艾斯嘉达尖叫一声。那孩子就像个酒桶一样沿着崎岖的山壁滚了下去,消失在了黑暗里。 他们已经在接近山脚的位置,阿曼滚了没多久,就滚到了底。他撞到了一块石头上,自己停了下来。奇异地,不算很疼。他对疼痛的耐受力总是很高,29区的那些士兵是这样说的。仿佛只要一个人不那么怕疼,就可以对他做任何事一样。 阿曼灰头土脸地站了起来,打开了终端灯光找散落的枪。他听到上面在叫他的名字,正想应答,却被眼前的景象吸引。灯光扫过山壁,阿曼发现他刚才滚下来的那一路是有台阶的,非常简陋的,破破烂烂的台阶,绝不是官方制造的那种。 有台阶意味着这里会通往什么地方,阿曼好奇地张望了一圈,灯光划过黑暗,他看到周围是用石头堆起来的墙壁,看起来不怎么牢固。这里似乎是一个简陋的房间。 上面还在叫他的名字。阿曼赶紧应了一声:“我在,我很好!我马上就上来,请……请等我几分钟!” 好奇心驱使阿曼借助终端到处看。这个小房间空间很小,只够一个人呆着,有一张小木床,床上的被子是乱的。还有张小木桌,上面有一些小玩具,和一个相框。 上面的人还在问他的情况,阿曼不得不高声回答:“我很好!我这就上来!” 他走到桌边,摸摸桌面,没有灰尘——这里是有人住的。他拾起桌上的相框。是个手工做的木相框,里面放了一张相片。阿曼好奇是怎样的人住在这儿。灯光照到照片上的时候,阿曼被反光迷了眼,避开眼摇摇头,才返回去细看。 看清照片上的人时,他楞站在那里,很久都动弹不了一下。 “爸爸……妈妈……?”他喃喃自语,“为什么……这里有他们的照片?” 相框里,是阿曼父母的照片。看起来是从聊天软件里截图保存的。他们像任何的父母那样,对着镜头温柔地笑着。 阿曼愣了很久,又去翻找房间其他角落。但什么都没有了。他有些无措,匆匆把照片从相框里抽出来,藏在身上,然后拾起了枪,沿着台阶一路跑了回去。 第96章 阿曼回到地面后,塔齐托还亲自过来问他有没有事,11先生接过了压着他瘦小身躯的枪支。阿曼一脸乖巧地擦擦脸上的灰,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他在下面看到的房间。 因为丢失了几辆装甲车,整个队伍士气有些低迷,缓慢地通过山道,终于见到了前方的广阔草坪。那里停着一艘中型飞船,亮着灯,仿佛暴风雨中指引路人的灯塔。手下们的脸又被希望点亮了,欢呼着向飞船跑去。 塔齐托落在了最后,挑剔地扫视周围。这么空旷的地方令他不舒服,飞船停在这里容易成为攻击目标。他得看着飞船起飞,才会放心地和11先生一道离开。他侧过头预备与11先生交谈,然后脚步就停下了,脸上露出了一瞬的迷茫。 11先生不在他身边。 他又环顾一圈,找不见11先生的身影。明明他们一分钟之前还有过交谈。塔齐托明白了他的意图,啧了一声。这时,左眼收到了一条来自11先生的消息。塔齐托打开它,居然是一个飞吻。 塔齐托:“操。” 不远处,11先生站在山石的阴影里。看到塔齐托的反应——读懂了塔齐托的唇语,转身准备离开,将宽阔的草地留在了身后。那块草地上,手下正陆续登上飞船。草地上方的曼妙星空中,一颗流星由远及近地划破空气,朝着他们呼啸而来。没有人注意到那颗流星,因为它的出现是如此安静而又出其不意。直到离地面足够近,才能看清那是一颗散射型燃烧弹。它准确而又凶狠地落在了灯火通明的飞船上。 当那声巨响掀起大地狂暴的震动时,塔齐托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头,就被滚烫的气浪掀翻,摔出好几米远。11先生听到响声,猛地回过头,看到刚才那艘飞船在刹那间变成地狱火海。紧接着,又有一颗炮弹飞来。塔齐托离爆炸点不足三十米。几乎没有考虑,11先生跳下了山石。 塔齐托坐在地上,亲眼看着第二颗炮弹一头击中飞船残骸。躲已经来不及了,爆炸产生的巨大能量足以将他烧伤。他无所适从地抬手挡脸,在爆炸袭来的时候,他感到眼前一暗,被人扑倒在地,是11先生。爆炸产生了滚滚热浪,巨响震得塔齐托耳鸣不止。 有那么一瞬,塔齐托什么都听不见了。滚烫的空气入侵他的肺部,泥土像雨一样落下。他摇头逼迫自己清醒,越过11先生的肩膀,看到被击中的飞船陷入大火。塔齐托大骂了一句,甩手就掀翻了压在身上的11先生,朝出事的地方冲去。 11先生摸了摸后脑勺被烧焦的头发,一句“没事吧”都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掀得坐在地上,心想,很不可爱。 塔齐托一边挥开烟尘,一边靠近飞船附近看情况,死伤非常惨重,离飞船近的手下全都没有幸免于难。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粗话,肩膀被拍了一下,猛回过头,是伊凡诺。伊凡诺的样子也很狼狈,满脸都是尘土。他的语速显示了情况紧急得前所未有,他说:“还会有敌袭,查尔斯,让大家都躲起来!” 该死!我们离30区太近了!是30区的人吗?塔齐托想,军方不会一言不发就轰炸他们,是叛军吗?30区也被叛军占领了吗?他脑中闪过了27区那些叛军的影子,拳头捏得更紧了。然而时间紧迫,他没有更多余地思考。他刚来的时候就观察了周围,这块草地的东面是山,西北面是丛林,南面是断崖。山里只有一条单行道,没有任何掩护,所以他们的路只有一条……他掏出终端,检查局域网仍然在运作,立刻开启了全员频道。 艾斯嘉达收到终端消息,但是没有空看,让阿曼读给她听。她正忙于把库克拖出火海。那大块头还活着,脸被熏得乌黑,碎片切断了他的小腿肌腱。阿曼一边帮她的忙,一边大声说:“塔齐托先生让我们带好武器,去那边的丛林里掩蔽起来!” 艾斯嘉达让阿曼帮她扶住库克,阿曼照办了。然而,他们没来得及往丛林走出几步,就看见有亮光从那里传来,向他们极速靠近,瞬间就看清了是几台摩托车,车上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糟了……”艾斯嘉达退后一步,左右看看,现在躲进丛林已经来不及了,会和那些士兵正面冲突。她立刻拖着库克往飞船的残骸后面躲。在移动的过程中,库克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们三个紧紧地贴着一块巨大的金属残骸,看着那些摩托与他们擦身而过。尽管近在咫尺,但是骑手并没有发现他们。艾斯嘉达的心狂跳,一边祈祷敌人不要回头,一边默数着他们的人数和所带的武器,随时准备通过终端向塔齐托报告。 阿曼在她的身边,抱着一把枪。与旁边的两个大人不同,他表现得很冷静。从突如其来的轰炸,到直面敌人,他都像司空见惯了那样淡定——直到他看到一个奇怪的人,一个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世上的人。 那是那个摩托队伍里的最后一辆,那辆摩托上坐着两个人,前面开车的是个士兵,身后还坐着一个瘦小的少年。那个少年像是头一次出战那样好奇地东张西望。在经过他们的藏匿处时,少年扭过头,冷不丁与躲在那里的阿曼对上了视线,然后就僵住了。 两个少年震惊地瞪着对方,摩托上的少年按开了头盔面罩,露出了自己的全脸——那张和阿曼一模一样的脸。 “被发现了!”阿曼身边的库克低呼一声,利落地举起了枪。 “等……”阿曼还没来得及喊出口,机枪的巨响淹没了他。子弹扫到了车上的少年,他当即被打下了车。他身前的车手注意到了艾斯嘉达他们,在库克准备射击他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便携炸弹,朝他们丢了过去。 “躲起来!”艾斯嘉达大叫,一把逮住阿曼就往废墟后方躲。库克惊恐地拖着腿匍匐前进。 “轰!” 炸弹落在库克附近引爆,将地面炸出了一个不小的坑。库克惨叫起来。艾斯嘉达想探头看他,被一连串子弹逼回了废墟后面,无声地骂了一句粗话。她低头整理枪械,准备拼命。突然发现身边的阿曼也不见了,慌忙四顾,发现阿曼不要命地探了半个身体出去,正在往外看。 “快躲回来!”艾斯嘉达一把抓住他的后背,却拖不动他。阿曼用力扒着废墟边缘,正瞪着前方的什么一动不动。 库克被炸断了腿。他身边是刚才那个少年。炸弹正好落在他的身侧,炸开了他整个胸膛以下的部分。血肉模糊中,有什么闪闪发光,尖锐而又冰冷地暴露在空气里。是金属骨架。从少年的肚子里掉出的不是内脏,而是一大堆精密零件,如同贝壳一样撒了一地。 少年无法动弹地躺在地上,瞪着从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零件。那张和阿曼一模一样的脸上充满着不解。阿曼不顾艾斯嘉达的阻拦,走出了掩护,带着恐惧的表情走近那个少年。他们难以理解地望向对方。 阿曼想起了口袋里的那张照片,立刻将照片掏了出来。那个少年看到照片,喉间发出了激动的呻吟,血肉模糊的手向照片伸去。 “爸爸……”他带着哭音艰难地发声,“妈妈……” 阿曼捏着照片的手不住发抖。 第97章 刚才载着少年的骑手正在摩托的掩护下向废墟射击,直到他看清躺在地上的少年已经受了重伤,血流了一地。骑手露出了紧张神色,打开通话器向队长报告。 “队长,我闯祸了,间谍机被我炸了。” 对面传来一句愤怒的“什么!” 骑手的目光透过摩托,从被炸得鲜血淋漓的少年移动到另一边,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阿曼脸上,“但是,那里还有一台间谍机。”并用头盔上的摄像头拍照发了回去。 对面问你看清了吗,骑手说:“是的,我非常确定。” 对面安静了一秒,下达了一条坚定的命令。骑手得令,目光犀利起来。他的身后,数台摩托得到了同样的命令,停下,调转过头。 艾斯嘉达躲在废墟后面,本打算坚持到敌人离开,却看到他们又回头杀过来。艾斯嘉达懵了,紧张地透过缝隙望向库克,他还躺在外面,正在痛苦挣扎着想够到一把枪。 完了……敌方那么多人,逃不掉了! 她手忙脚乱地数手里的武器量,只剩一个能量匣和……一个烟雾弹! 艾斯嘉达又奋力翻了翻,找到了配套的防毒面具。她抓起那只烟雾弹,绝望的神色被一个主意所替代。她睁大眼睛重新观察他们藏身用的这块废墟。弧形,弓长十五米,一人高,三米远的地方有金属刺,必须避开…… 她回头,看到那些摩托车骑手的阵型散开了,是要包围他们。她快速打开通话器:“查尔斯!我要被包围了,这就到你这里来,接应我!” 对面传来一个冷峻得异乎寻常的声音:“收到。” 艾斯嘉达一惊,那不是塔齐托。她厉声问:“是谁!” 对面回答:“11。” 艾斯嘉达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不是查尔斯?我可以相信这个人吗? 摩托车转眼就驶近了,艾斯嘉达感觉到刺眼的灯光靠近,那压迫了她的思考时间。她别无选择,隔着飞船残骸大声说:“阿曼!”她冒险从残骸后面探出脑袋,把防毒面具丢给他,“戴上!” 立刻有人朝她开枪。而阿曼还站在原地愣着。能量光打在废墟边缘,艾斯嘉达吓得缩回去,咬牙说:“听着,待会儿我放出烟雾弹,你和我一起搬起库克,往终端指示的方向跑。我不管发生了什么,给我行动起来!” 阿曼的目光迷茫地离开了那个少年,在空中游离,说:“我要带走他。” 艾斯嘉达等待了两秒,待敌方阵型更扩散,果断说:“走!” 她戴上防毒面具,按开了烟雾弹,丢在了自己脚下。一股浓烟随即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块残骸,阻碍了所有人的视线。 艾斯嘉达能感到敌人的阵型被突然的烟雾所打乱,这是她冲破包围圈逃离的唯一机会。她凭借着记忆翻身转到残骸前方,在肮脏的浓雾中,隐约看到阿曼并没有戴上防毒面具,然而呼吸如常。她没时间想更多,冲到库克身边,对阿曼喊了声:“快!” 阿曼蹲下`身,将那个男孩背到了肩上,然后腾出一只手来帮艾斯嘉达搬运库克。在烟雾的掩护下,他们迅速顺着终端的指示向塔齐托的方向移动。他们很快跑出了烟雾范围,接近了一片树林。艾斯嘉达感到肩上被什么擦过,回头一看,有士兵发现了他们,正朝她开枪。能量光擦着防弹衣打穿了对面的树干。 那个士兵对他们紧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向上级报告。艾斯嘉达心想不行,得把那家伙干掉,否则连塔齐托的位置都会暴露!而且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追得那么紧,这里有什么人值得他们抓的! 她带阿曼和库克藏到了一块石头后面,自己将最后一个能量匣装进了枪里。在这里还有战力的只有她了,她必须把那个士兵干倒。 她躲在石头后面,拼命屏住呼吸,用镜子紧张地观察着那个士兵。那个士兵举着枪,正在小心翼翼接近,他们的距离不足十米,即将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艾斯嘉达的心脏剧烈跳动。 那个士兵放轻脚步,越走越近,在他们的距离只剩五米时,那个士兵的脚步停了一下,望向了艾斯嘉达藏身的石头。他看到了月光在镜子上的反光。 艾斯嘉达在镜子里和士兵对上了眼,内心一惊——她的位置暴露了!她恶狠狠咬牙,豁出去一般跳起来,举枪。 一声被消音器压抑的射击声响起,五米之外,那个士兵被一颗子弹正中额头,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艾斯嘉达愣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没开枪来着。回头,看到她身后不远处,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林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枪。是11先生。艾斯嘉达被他从生死线拉回来,大大出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刚才都没顾得上呼吸。 11先生说:“不要用能量枪,亮光会暴露位置。我送你们去集合点。”说完脚步微停顿了一下。他注意到了瑟缩在一边的阿曼。准确地说,阿曼,以及他身边和他一模一样的机器人。11先生的目光认真起来,思索地盯着那两个少年。 艾斯嘉达:“查尔斯在哪儿?这群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11先生:“目前还不知道。查尔斯很快就会过来。” 艾斯嘉达不接受这个敷衍,举枪压在了11先生的胸口:“这样开枪可不会有亮光。你到底把查尔斯怎么了!” 11先生:“……” 11先生的目光不得不回到艾斯嘉达身上,用他政客惯用的认真口吻说:“看来我在他的朋友圈里信用很差劲。” “当然。”树林深处传来了塔齐托的声音,11先生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你就不会好好休息是吗?” 塔齐托笑了一声,听起来很虚弱。艾斯嘉达吓了一跳,奔进树林里扶住他:“你受伤了吗!”她看到塔齐托扶着树干,努力保持平衡。但是他的手抖得很厉害,满头都是冷汗。 “我很好,艾斯嘉迪娅。带上所有人去集合点,我们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再晚下去,这里恐怕会被叛军全面占领……”他的话停顿了,他看到被炸断了双腿的库克,轻叹,“该死……库克,坚持一下,我会给你弄到医疗机器人。一定要坚持住伙计,我绝不会让你出事。” 库克在疼痛中意识模糊,点头。 艾斯嘉达听令,转头就奔向阿曼,又想到一个严重问题:“我们坐什么走?” 11先生:“借用他们的飞船。” 11先生的意思是偷一部飞船! 塔齐托问她:“可以搞定吗?” 艾斯嘉达想了想,坚定地说:“十条船都帮你偷出来!但是我需要伊凡诺。” 塔齐托说伊凡诺已经带着大部分人赶往集合点。他们不再拖延,带上所有人前往集合点。 他们身后的树林中,敌方士兵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听着,把另一台间谍机夺过来。”他们的通话器里传达着任务,“人类留几个活口,问出查尔斯·塔齐托和11先生的下落后,剩下的全部处决。” 获得命令的士兵们骑着摩托车,有序而迅速地在树林中分散开来。 第98章 五分钟前。在艾斯嘉达他们遭遇那群士兵时,在草地另一头的树林里,塔齐托正在手下的包围中撤退。 塔齐托满手都是血,是刚才救人的时候沾上的。他的脸色很不好,强忍着一股想吐的感觉。他脚步很快,需要快速决定集合点,所有的幸存者都在一团乱中,他们需要他。 在他们遇到突袭前,11先生还想悄悄离开,现在反而留了下来。他随着塔齐托一行走着,开着周边环境探测器,检测着周围的热量。 “11,帮我分析这里的地形。”塔齐托说。一个手下注意到塔齐托的声音异常,问:“老大,你没事吗?” 塔齐托并没有回答,看着11先生。11先生朝右侧做了个“那边”的眼神。那个方向被浓密的灌木掩盖,隐约能看出前方有山石的影子。 “老板,我们为什么要逃?”其中一个手下义愤地问塔齐托,“我们应该反过去干掉他们!” “别傻了,”另一个年纪稍大的手下低声对他说,“别出声,小心别被干掉。” 便是在这时,第三个手下突然放了一枪。用的是老式弹式手枪。在这寂静的林子里,这一声炸响如同鸦雀无声的教室中被踢碎的玻璃,碎玻璃扎入了耳膜。所有人都朝开枪的方向望去。不远处,一个跟踪着他们的士兵倒下了。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又听到身边一声闷响。塔齐托跪倒在地上,疾喘着,整个人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老板!”手下以为他中枪,紧张地围过来。塔齐托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个,他在极力控制自己,艰难地说:“去那边,通知所有人去那里集合。” “你呢!”手下问。 塔齐托:“我很快就过来。快去……” 他强行将手下支开,然后被11先生一把从地上提了起来。11先生将他拖进了灌木丛里隐蔽起来。从草木间往外看,又有两个士兵听到枪声,过来查看情况。11先生一边给枪装消音器,一边对塔齐托说:“别动。” 11先生离开了灌木丛。过了不到半分钟就回来了。塔齐托正靠在一块石头上,努力地调整着呼吸。他看到11先生准备收起枪,将手伸向了那把枪。他瞪着那把枪,阻止自己挪开眼。指尖尝试去碰枪,但一股一股恶心的感觉占据了他。他全身发冷,抖得很厉害。 他到最后都没有碰到那把枪。11先生把枪塞进了口袋里,对他说:“不要勉强自己,这只是暂时的。” 塔齐托蹲下来抱住头。他的手还在抖,他拼命地握住自己的手,试图改变这现状。11先生看着他,不知道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曾经受过的枪伤留给了塔齐托强烈的心理障碍,在医学上称为创伤后应激障碍。这场突袭将塔齐托暴露在创伤来源中,他的脊梁骨就像一座过载的桥,随时有被压塌的危险。 塔齐托越是强迫自己坚强,就越是显得无助。人类都是脆弱的,远比他们自己所想的弱小。但又偏偏耻于承认他们的弱小。 这种于事无补的理性思考令11先生又产生了一丝挫败感。他对塔齐托的痛苦无法产生共情,但他又希望塔齐托的痛苦立刻终止。 “我自己可以搞定……”蹲在地上的塔齐托开口了,“你不是要去办事吗?”他站起来,往前踉跄了一下,11先生扶住他。塔齐托一把推开了他,但又失去重心跌在了地上。他又马上挣扎着站起来。 11先生被推到一边,脸色变得很差。他用力抓住了塔齐托的手臂,粗鲁地将他拖到面前。失去重心的塔齐托下意识抓住了11先生的衣服,几乎扑到了他的身上。 “接受我的帮助就那么让你蒙羞吗?”11先生恶狠狠地质问他。塔齐托的头都快炸了,脱口而出:“你在说什么……” 11先生:“你对我唯一的需求就是上床吗?” 塔齐托:“……” 塔齐托感到手臂被抓得很痛。他还没有停止颤抖,胸口起伏着。目光从虚化中渐渐聚焦到了11先生的脸上。 然后他就感觉到11先生抓住了他发抖的手。那是十分坚定有力的触感,仿佛儿童所感受到的,父亲的手。11先生在试着用这种方式停止他的颤抖。 “回去以后,需要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11先生安慰他,“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会好的。” 塔齐托:“那也要回得去!” 11先生:“会的。我在这里。” 塔齐托颤抖地倒吸了一口气,紧咬着牙。他浑身上下受过枪伤的部位在神经性地疼痛着,迫使他回忆着鲜血流走,死亡临近的痛苦。这疼痛还在持续,扰乱他的判断。 正在这时,塔齐托的终端响了一声。能让塔齐托终端响起来的,都是重要人物的紧急通讯。塔齐托立刻甩开11先生的手,掏出终端来。他的手还抖得厉害,两次都没解锁成功。11先生很自然地把终端接了过去。是艾斯嘉达在求助。 11先生挂断后,让塔齐托在这原地等待,他去把人接应过来,说完就转身离开。塔齐托阴郁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黑暗中。 他低头看自己发抖的手,那里还留有一个机器人的体温。他像要抓住什么似的,将手轻握了起来。 第99章 塔齐托与11先生在接应到艾斯嘉达一行后,带着他们往集合点赶去。他们走出没几步,不知是谁注意到:“阿曼呢?” 几人回头,发现那个少年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11先生懊恼地啧了一声,立刻返身去找。艾斯嘉达惊讶于那个政客比自己还着急。 他们很快在一堆碎石的后面找到了阿曼。艾斯嘉达刚想喊他的名字,眼前看到的情形让她收住了声。 阿曼单薄的背脊微弓着,背对着那几人,正在专注地用小刀一点一点地割开自己的手背,对他们的到来毫不在意。那个被炸开了肚子的少年姿势奇怪地躺在他身边,还保持着意识,盯着阿曼一动不动,仿佛一具恐惧的尸体。 大量的血从手背的切口涌出来。剧烈的疼痛使得阿曼表情扭曲,然而他没有停下的意思。刀尖很快遇到了硬物,划不动了。阿曼使劲抓着刀柄,将自己的伤口扒开,疼痛使他发出了一声呜咽。 塔齐托退后了一步,用只有11先生听得到的音量问:“他会感觉疼吗?” 11先生同样悄声地回答:“这种型号的可以,为了更像真人。而且疼痛可以防止他们像这样窥探自己的身体。” 他们的目光同时回到阿曼身上。手背上绽开的皮肉间,本该是骨头的部位暴露在外面,在血液的洗涤下泛着金属光泽。阿曼的身形僵硬着,瞪着自己的手背。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手,金属骨架运作良好。他这么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了很久,又低头,开始割自己的肚子,想把肋骨挖出来看。艾斯嘉达冲上去拉住他:“阿曼,别这样。” 出乎意料地,阿曼轻易地放弃了挣扎,小刀落在了草丛里。艾斯嘉达说:“走吧,跟我们走。” 阿曼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哈哈哈哈!我早就知道!” “你还有我们。”艾斯嘉达说。 阿曼仍然强迫症一般一遍一遍重复:“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我……早就……因为我……从来不能哭啊。哈哈,哈哈哈,我不能哭啊!”他抱住艾斯嘉达,“我不能……不管他们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哭……我早就知道的……” 艾斯嘉达难过地抚摸他的头发。11先生的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在阿曼后脑勺的某处用力一按,指尖甚至陷入了“头骨”。阿曼顿时收声,眼睛蒙上一层灰色,不动了。艾斯嘉达低头看他,一秒前阿曼还是一个会爱会恨的少年人,转瞬间他的生气就被熄灭了,仿佛被一层灰雾笼罩,成了一具人形的标本。 11先生俯身,把那个被炸开肚子的间谍机也关闭了。然后一边扛起一个少年,说:“走。” 这不为所动的冷静令艾斯嘉达不爽。然而塔齐托显然跟那家伙一路,艾斯嘉达便一言不发地跟上了他们。一路上,11先生还在和塔齐托解释,这种间谍机在后脑勺有手动关闭开关,这样就算被不小心按到,也会被以为是敲击后脑导致的脑震荡,避免暴露身份。这种间谍机最大的特征是能够模仿儿童“成长”,因此很少被怀疑。然而他们的寿命有限,说是成年后就能带他们去见“父母”,其实很可能,“成年”的意思是他们达到了使用期限。 这个话题令那两个人类叹了口气。11先生的背后,少年的手臂无力地晃来晃去。在这静谧的林子,几人沙沙的脚步声中,这种无生气的晃动显得诡异而又沉重。 塔齐托忽然问:“你呢?你有使用期限吗?” 11先生说:“这个问题背后所隐含的意思令我受宠若惊,恨不得能亲吻你。” 塔齐托若有所思,没有接茬。艾斯嘉达惊恐地看了一眼那个冷着脸说情话的机器人政客。 当他们接近集合点的时候,11先生说他要离开一会儿,就带着那两个少年走入了黑暗中。塔齐托带着艾斯嘉达来到集合点,开始讨论偷飞船的方案。他们需要快,他们的敌人,不管是谁,一瞬间丢了两台间谍机,现在肯定在疯狂地找他们。他们隐蔽不了多久。 距离集合点不远处,11先生将两个间谍机少年放在了地上。他首先选择了被炸开肚子的那个。那台间谍机被特地带出来执行任务,他的芯片里很可能有有用的消息。 在后脑勺相同的位置按下,那个少年的目光恢复了些许生气。他仍然无法动弹,在疼痛中,眼珠惊惧地转来转去,落在了11先生身上。 “杀了……我……”他呻吟着恳求,“好疼啊……杀了我……” 11先生对他的痛苦熟视无睹,从贴身的口袋里拆下一小片芯片,扶正间谍机的脸,捏开他的嘴,活生生撬下了他的一颗犬牙。少年痛苦地尖叫起来,四肢像人类一样挣扎抽搐。11先生的手很稳,丢弃了那颗牙齿后,将芯片嵌入了那个血洞里。一层信息流向他扑面而来,他的意识和少年的连接上了。11先生的目光停滞了片刻,分析着数据,突然睁大了眼。 间谍机的反侦查装置如同躲在角落里的猫一样,在出其不意的地方猛然窜出,反击了他,在他们连接的一瞬间,险些暴露了他的位置! 11先生猛地关闭了间谍机,阻止了对方的定位。他的眉间流露出懊恼神色。 他刚才差点闯下大祸,一旦被敌方定位,塔齐托那里的所有人就会被瞬间歼灭。 然而现在他虽然避免了被定位,但事情也麻烦了。他没能及时拦截反侦察装置。这意味着,只要他再次打开这台间谍机,就会立刻被定位。拦截定位的时间差只有不到0.01秒。哪怕用枪射中一滴雨的成功率都比它高。 11先生思索地望向塔齐托集合点的方向,很快做了决定。他站起身,重新扛起少年,往他们的反方向走去。他打开了塔齐托的对话框,输入一串解释,迟疑了片刻,并没有把话发出去。他关掉对话框,带着一脸死理性派的强硬,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我担心有人带着小姨子跑了,就过来看看。”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他熟悉的玩世不恭的声音,11先生的脚步停顿。 “结果果然跑了,还带着两个小姨子。刚才似乎还欠我一个亲吻,这空头支票也是政客的特征吗,11先生?” 11先生无奈回头,看到塔齐托斜叼着烟,抱着手臂,歪着脑袋看他,一副不良少年的样子。 11先生问:“你那边的事呢?” 塔齐托说:“已经开始行动了。伊凡诺和艾斯嘉迪娅向我保证他们可以搞定,建议我来这里看看。”——是在塔齐托第十次不安地望向这个方向的时候提出的建议。 11先生垂下目光,对他做了个“跟上吧”的动作,却注意到塔齐托站在原地没动。 “除非你求我,否则我可不会跟上。”塔齐托说,“毕竟你都甩我两次了,这在查尔斯·塔齐托的情史上前所未有。” 11先生瞪着那个反过来提出无理要求的家伙,脸部肌肉微动了一下,居然轻笑了一声。 “你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恋爱的快乐。”11先生说。塔齐托对他露出了迷死人的笑。 他们一道向远离集合点的方向走去。 “我不得不想起,你似乎还欠我一个奖励。”11先生说。 “啊,什么奖励?”塔齐托一脸无辜地问。 “在飞行器迫降的时候,你不择手段地许诺我的。” “什么迫降?” “……”11先生摇头,“一个饱经风雨的政客屡次栽在商人手里。这足以证明,商人才是这世上最狡猾的政治家。” 塔齐托愉快地叼着烟,与11先生越走越远。 第100章 在行走中,塔齐托问起11先生在间谍机身上有什么收获,11先生将刚才间谍机险些反追踪他的事说了出来。 “那么,你还是和它有一瞬间的连接对吗,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吗?”塔齐托问。 “我看到了他们基地的位置和内部结构,刚才已经同步发送给了艾斯嘉达。” 塔齐托对政客的办事效率表示了赞赏,同时,目光回到了那个11先生解锁失败的间谍机身上。 11先生说他打算暂时放弃那台间谍机,先对阿曼下手。他已经领教了这种间谍机的反侦察装置,再次出手的成功率更大。塔齐托显然开了小差,没有在听11先生说话。他盯着那台间谍机,抬起一边眉毛,一副一肚子坏水的表情。 另一边。 负责这次临时的间谍机夺还行动的队长是黛拉。原本,黛拉的小队正带着间谍机——他们管这台间谍机叫米尔——进行地面勘察。反叛军占领30区后曾发现地下有巨大的未知空间,正打算依靠米尔充分地勘察。 在地面勘察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们收到了一条紧急命令,要求他们立即执行一项新的任务——摧毁一台入侵的飞船,并寻找一队入侵者。据说“那位大人”一直在找的数字很可能和这队人在一起,还有一个叫查尔斯·塔齐托的人类和他在一起。 这条消息的落款来自反叛军总部。意味着,这很可能是“那位大人”亲自发出的命令。他们二话不说就收起所有的家伙,执行起了新任务。所有和“那位大人”的愿望相关的命令,都应当最优先执行。这是他们铁的原则。 黛拉深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终端,等待着一个消息。人们总喜欢给这些男人堆中的女军官冠以沙漠中的花朵,高山中的泉水之类美好的比喻。然而从没有人这样描述黛拉。黛拉有着宽厚的肩膀和强有力的双手,那双强壮的腿足以绞死一个三百磅的壮汉。 除了彪悍的外形外,她更出名的是她严厉过头的个性。她不会放过任何冒犯了她的冒失鬼,成倍地反击是她的一贯作风。 所以,在敌人大模大样溜走之后,她还能如此冷静地坐在终端前面,这情形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队长,”她的副官克莱尔盯着屏幕上那些无所事事的蓝点,忍不住问道,“我们为什么不多派一些人去找他们。11先生和那个人类现在一定在林子里。我们等在这里能做什么呢?”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愚笨呢,克莱尔。”黛拉用她低沉悦耳的声音说。 克莱尔迷茫地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屏幕上,那些蓝点一动不动。每一个蓝点就意味着一个士兵,他们现在都分散在登陆站周围,没人出动去追踪那些落荒而逃的敌人。这份悠闲可真令人抓心挠肝。 克莱尔:“难道我们不去抓他们,他们会自己跑进我们的监狱里吗?” “正是你说的这样,克莱尔。”黛拉说。 “这怎么可能呢,”克莱尔拼命转动他的脑筋,“那可是11先生,数字是不会输给人类的。” 黛拉说:“在我们轰掉他们的飞船之前,那些人在干什么?” 克莱尔想当然地说:“他们准备登船离开这该死的星球。我也想离开这该死的星球。” 黛拉说:“动用你那点可怜的脑细胞想想吧,那是一群急着逃走的亡命之徒,他们的飞船被我们崩了,他们现在最需要什么?” “当然是飞船。”克莱尔脱口而出,“他们得弄到一艘飞船……”他停了停,恍然大悟,“您让士兵在树林里地毯式地搜索他们,实际上是为了把他们引进树林里!林子的西南面就是我们的基地,再往后就是山。除了那里,他们哪儿也去不了。想要飞行器,他们只能来基地偷!” 摩托车经过他们身边,灯光划过黛拉坚毅的面部轮廓。黛拉说:“知道他们的行为模式,他们不就像迷宫里的仓鼠一样了吗。至于他们偷走的间谍机,就算他们从里面破解了什么,只要他们还在这颗星球上,就没法传任何消息去外面。” “啊!”克莱尔明白过来,再次望向屏幕上,散布在登陆站周围的蓝点。他们的士兵早就充分地将登陆站监视起来,任何人靠近都相当于自投罗网。 黛拉:“那位大人的行动已经开始了,我们要全力以赴地为他扫除障碍,哪怕拿命去拼也在所不惜。” 克莱尔钦佩地看着自己的长官,她说这些话时情绪毫无波动,已经过深思熟虑。仿佛为事业而“拼命”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正在这时,黛拉的终端亮了起来。是从登陆站传来的消息。黛拉说:“我在,说。” 数百米外的登陆站D3门附近,埋伏在林子里的士兵透过红外眼镜盯着不远处。他的眼镜映出一行偷偷摸摸正准备接近D3入口的不速之客。那一行人中有个女黑客,正在对D3门做手脚。 “D3位置,发现目标!”士兵对终端低声报告,“一共5人,正准备潜入登陆站。对方好像有我们的内部结构图。” 一切如她所料,黛拉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了。 “放他们进去。”黛拉命令,“K1K3队包围他们,不要让他们发现。K2队负责把他们外面的接应人员找出来。” “收到!” 黛拉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下唇微绷着。 “灭菌就要一次性消灭干净,不要给他们任何翻身的机会。”她低声说。 第101章 艾斯嘉达依照11先生的情报,小心翼翼地解锁着D3门外的阻力生成器。这东西失效时间只有10秒。10秒内,所有人都要通过大门,否则阻力就会再次生成,还会有电网捕捉入侵者。 她在操作表盘上输入完最后一行代码,手指暂停,回头对随行的四个人做准备的手势。倒数三、二、一,按下开始,阻力墙的阻力顿时消失,那五人一头窜了进去,埋头狂奔。十秒后,阻力墙在他们的身后重新建立,几张电网呼啸而出,扑在了地上。艾斯嘉达回头看了一眼,所有人都跟上了。她立刻调出11先生发来的基地内部构造图,定位了车库。 30区的库房和其他区一样,常备两台飞行器。一台银红色的女王号被黛拉他们开出去做地面勘察了。从刚才敌人的燃烧弹规模和距离来看,那两颗燃烧弹就是从这台女王号里发出的。不出意外的话,库房里应该还存有另一台备用飞船,蓝色的祈祷者号。 在这五人谨慎接近车库的时候,他们的外围,以及车库内部,士兵静悄悄地埋伏在那里,等待他们掉入陷阱。数百米外,女王号静悄无声地藏匿在树林边缘的空地上。血腥色的武装飞船内,黛拉的屏幕上,那五个入侵的红点越来越深入他们的包围圈。 很快,那几个入侵的红点就进入了车库。从图上看,他们分散了开来,快速移动着。他们的周围,车库里埋伏着不少蓝点,暂时没有发生任何交火。 黛拉:“他们在找飞船,如果被他们发现飞船已经被我们锁定了,就会引起他们的警觉。要在他们找到飞船之前逮住他们的外援。” 黛拉可以确信这5个入侵者的背后有外援支持。他们的行动如此有条理,在没有外援支持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做到的。她焦虑地看了一眼时间,以入侵者的行动速度来看,她大概还有二十秒。二十秒内,如果她派出去的K2小队还找不到外援,这5个入侵者就会发现他们的埋伏。到时候就没法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负责搜捕外援的k2队正在紧张而有序地扩大搜索范围。可以确定的是, N7星的网络已经被反叛军截断了,这些入侵者必须使用自带的局域网,而自带的局域网联络距离很有限。为了保持联系,外援与入侵者之间的距离不会很远。 他们就在那里,就藏匿在这附近,某个黑暗的角落里。 于此同时,塔齐托与11先生正一脸严肃地盯着那台叫做阿曼的间谍机。第一台间谍机已经解锁失败,虽然11先生的反应足够快,避免了被反定位,但是如果要再次打开他,成功黑进去的可能性只有0.1%。 两分钟之前,11先生主张他们移动到更安全的位置后再解锁阿曼。他对这种间谍机的反噬机理仍然没有摸透。说白了就是,仍有大概率的失败可能性。 “安全位置?”塔齐托笑了一声,目光锐利地反问,“当你踏进这颗星球就没有所谓的全身而退。你解锁不了间谍机的消息,还能指望接下去做点什么?”他摊开手,“如果他们追到这里,我们无处可逃。解锁阿曼是你唯一的出路。没有一点豁出去的胆量吗?” 11先生:“……” 塔齐托感觉到自己说过头,指指不远处的一条河流安慰说:“实在不行,我们还能在他们追来之前顺着河逃走。” 11先生认同了塔齐托所说的,这颗星球上没有所谓的安全。在boss鼓励的目光下,他把阿曼放在了地上,就地解锁起了阿曼。在他开始之前,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全神贯注看热闹的塔齐托,说:“我建议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在这件事的成功率上我不算乐观。” 塔齐托:“一旦失败,连配偶都要失去,这不是更刺激吗?” 11先生不想和他说话了。 11先生将芯片插入阿曼的口腔,谨慎地打开阿曼后脑上的开关。一股信息流猛烈地朝他扑来,解锁开始了。 一秒、两秒……无事发生。 11先生稳住了局面,丝毫不敢放松。他集中所有的精神应付复杂的反追踪装置,在一切看起来顺利时,塔齐托蹲下来,以一种甜腻的调`情语调对他说:“嘿,11,你的AI告诉了我他的名字。” 11先生乍一听到这个,手抖了一下,随即面色一变。他身前的阿曼转身间便脱离了他的控制,突然挣扎着弹坐起来,瞪大眼看着11先生。11先生听到他的机械瞳孔轻微的快门声,低声说:“糟了。” 塔齐托无辜地眨了眨眼。 艾斯嘉达他们到达了祈祷者号所在的楼层,而派出去寻找外援的K2队仍旧没有收获。没有更多的时间犹豫,黛拉下了决心,按下全员通话按钮,果断命令:“k1队进入车库,协助击杀入侵者。k3队留守车库外,看情况行动。k2队,击杀入侵者后,他们的外援一定会有所行动,趁此机会逮住他们的外援。不允许任何失手!” 话音刚落,k1,k2,k3的小队长随即回复确认,只等黛拉一声令下,就能展开行动。此时,黛拉的终端突然收到了一条重要消息,来自总部。黛拉暂停了全员通话,迅速看完那条消息,瞳孔微缩了起来。 这条来自总指挥部的消息说,有人试图解锁那台叫阿曼的间谍机,解锁失败,被反定位了。反定位后,间谍机自动向总指挥部发送了他们的地理位置。透过阿曼眼睛里的摄像头,他们看到那张紧张的脸是11先生。 总指挥部将消息转给了距离最近,能够立刻行动的黛拉。命令她尽一切努力逮捕11先生。 黛拉微一眯眼,11先生肯定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失败,会马上转移位置。要抓他就是现在了!她拉出地图,观察11先生周围的地形,即刻做出判断,命令:“k1k2k3小队行动照旧,”停顿,转过头,对身后的守卫说,“k4小队,带上数字专用工具,现在立刻前往抓捕数字!”她指向地图上的河流,“拦截这条河的下游,别让他顺着河逃走!” 副官克莱尔听到这个命令大惊失色:“k4队也走了的话就没有人守护女王号了,万一那里是陷阱呢!” 黛拉:“我来守护这里。”她扛起枪,左手用力按住领口的哈比徽章,“为了我们的荣耀。”克莱尔倒吸了一口气。 k4小队全员立正,大声说:“是!”迅速带好武器离开了。 k4队离开后,女王号陷入了难得的寂静中。只有少数文职人员留在舱内面面相觑。黛拉关注着四组小队的行动。正在这时,负责歼灭入侵者的K1小队喊了一声“队长!他们突然跑了!” 黛拉朝车库透视图看去,发现那五个入侵者的红点在极速下降——他们借助工具从窗口跳下楼了。 黛拉问:“你们被发现了吗?” K1回答:“不!他们突然就一齐往外跳!” 怎么回事!他们的目标不是偷走祈祷者飞船吗!敌方预料外的行动令黛拉紧张起来,她腾地站起来,立刻命令在楼外留守的K3小队拦截他们。K3小队听令,扛起枪就往车库奔去。他们跑得足够近时,在车库外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了这五个人。 透过K3队共享的视野,黛拉看到了他们的敌人。那五个人聚集在一起,冷静地与他们对视。那个卷发的女黑客手里拿着一个金属开关,她对着他们冷笑,按下了开关,一层绿色的光雾在他们周围打开,是一个反作用离子防护盾。这种离子防护盾能够在瞬间吸收巨量的能量,通常在爆炸中给人做短暂的防护。 脑中有什么响了一下,将黛拉震得浑身麻痹。她突然明白了这些人的企图,嘶声力竭地大吼:“快离开那里!” 话音未落,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地从车库内部响了起来。火光爆裂,整幢楼在瞬间轰成了一个火球,火舌与建筑碎片像死神一样扑向了K3队。黛拉面色惨白地瞪着屏幕。屏幕上,代表队员的蓝色光点在瞬间全部消失,变成了红色的“已死亡”标记。 这些入侵者窜入车库不是为了偷祈祷者飞船,是为了安装炸弹。那他们的外援,难道……难道在…… 黛拉的身后,机舱门微响了一声,被打开了。看到门外的人,身后的机组人员顿时发出一阵骚乱。克莱尔啊了一声,连忙举枪,随即被一枪干掉了。黛拉猛地回头,瞪着倒下的克莱尔。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瞳孔骤缩着,艰难地望向机舱门。 机舱门口,伊凡诺带着一大队全副武装的手下如幽灵兵团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他漂亮的脸在这死寂中冷得残酷。 这台女王号已经没有士兵守卫,脆弱得如同失势贵族。 车库楼下,火舌与烟尘渐渐散去,月光落下,离子绿的防护罩消失,艾斯嘉达与她的部下完好无损地站在尸山血海中。艾斯嘉达捋了捋小卷发,微笑着对耳机说:“搞定。” “我也是。”耳机里传来伊凡诺的声音,“女王号到手。” 听到两边的汇报,塔齐托愉快地点燃了又一支烟。 “走吧。”他吐出一口烟,好笑地对仍然瞪着他的11先生说。 第102章 见11先生仍在状况外,塔齐托毫无廉耻地出卖了他的兄弟:“我得先说明,整个计划都是伊凡诺做的,我只是配合一下演出。” 伊凡诺淡定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有一个小队正朝你们过来,我这里会发出命令引开他们。” 塔齐托耸耸肩:“看,他默认了。” 11先生:“……” 艾斯嘉达笑出声,说:“你对11先生耍赖的口气像小学生。” 塔齐托表示他只是在阐述事实。伊凡诺反击说,他的计划只是“11先生被间谍机反定位”。“当然,”他谦虚地说,“没把boss的自由发挥计算在内,算我的失误。” 11先生大度地说没关系,就结果来看,皆大欢喜。 然后,塔齐托开始攻击艾斯嘉达总说别人是小学生,这会暴露她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事实,艾斯嘉达不屑地说好像你小学毕业了一样。伊凡诺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们,让他们抓紧时间回到女王号,要准备出发了。这句话使得塔齐托收住了声,他想了几秒,口吻正经了起来:“给我们十分钟。”然后切断了通讯。 11先生自然而然地理解了塔齐托的意图。他将另一个叫米尔的间谍机放平,插入芯片。这次他们不用担心被反定位的问题了。 在他接入米尔之前,塔齐托蹲到他身边:“11,这下我真的很好奇你的AI叫什么。” 11先生没理他,打开了米尔。米尔很快反定位了他,将他的照片和位置发送给了总指挥部。已经暴露的信息不在乎暴露第二次了,11先生熟视无睹地继续他的入侵。 信息顺利连接之后,11先生的目光变得茫然,瞳孔深处微微地泛起蓝光。塔齐托在他身边,能感觉到类似静电的力量掠过皮肤表面。他好奇地观察着机器与机器之间的交流,这种交流无声而且高效,远不是人类的范畴了。 从这台间谍机中获取的信息将左右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这仿佛是在等待命运的审判。周围太过安静,塔齐托不自在地吸了一口气,用叹气声打破这不祥的寂静。 他自嘲地想,他或许该祈祷些什么,但他也不知道该祈祷什么,或许是祈祷事情不要太糟糕。 他年幼时曾随着父母信教。如今他早就否定了上帝的存在,但偶尔,这样的思维惯性仍会冒出来,在他感到不想失去什么的时候。 塔齐托阴郁地盯着11先生的面孔。阴森的月光在这位“神”的眼中镀上无机质的光泽,仿佛下一刻,那双眼睛就会转向他,说出残忍的话。 整个信息交流的过程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11先生断开了与米尔的连接,目光恢复了神采。他在短时间内不仅吸收了间谍机的数据,而且已经做好分析与决断。他忧心忡忡地站起来,欲言又止地望向塔齐托。 塔齐托莫名其妙地与他互相瞪了一会儿,说:“我准备好了,是什么坏消息?” 11先生严肃地说:“我只要回想起和你刚认识的时候,我对你做过的事,就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惩罚。” 塔齐托一头问号,心想这可不是说悠闲话的时候,这家伙突然感慨些什么? 11先生:“如果还要让我进一步忍受对你的伤害,这对我无疑是残忍的。但我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把你打发回飞船上。” 塔齐托总算是听明白了,11先生不想他跟去冒险,但又不想粗暴拒绝他。他从地上站起来,笑出来:“你什么时候才能更直率一些。” 11先生:“奖励我还是要的。” 塔齐托:“……不是叫你这样直率。”然后他的话就被一个拥抱堵回去了。塔齐托的身体绷了一下,又在11先生的温度中放松下来。 11先生:“我们得快。对方已经知道我得到了什么消息,也就知道了我的下一步行动。我们只有比他们更快才行。让你的人给我们一个简易飞行器,然后在天空边缘待机。等到事情结束,我会把你安全地送回去。” 塔齐托敏锐地从11先生反常中嗅到了这位政客的焦虑。他想必获知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绝不是普通人能应付得来的。 塔齐托像哄孩子一般笑了笑,拍拍11先生的后背,安慰说:“没事,有我在。我们两个都得安全地回去。” 11先生嗯了一声。塔齐托试图打开通话器,但11先生将他抱得更紧了。塔齐托挣了挣,完全无法动弹,好笑地说:“我们不是要抓紧时间吗?” 11先生又嗯了一声。塔齐托便不再说话了,他静静等了一会儿,直到11先生松开手。 塔齐托将11先生的意思传达给了伊凡诺。很快,伊凡诺就送来了简易飞行器,并按照11先生的指示往女王号上安装了AI。 塔齐托迅速地安排好一切,效率令人安心。而后,他与11先生便踏上了简易飞行器。11先生打开操作面板的地图,输入了目的地。那黑色球状的交通工具腾空而起,朝着设定的目标飞窜而去。 塔齐托看了一眼地图,他们即将飞往一片无人的山区。这片山区不属于任何一个区,地图也没有记录那边有什么基地。 “那里有什么?”塔齐托问。 “在我们来之前,30区的人带这台间谍机进行地面勘察。说地底发现了巨大的空洞。”11先生说,“我对比了间谍机这几年搜集到的地面数据,发现每过3个月,这台间谍机就会通过这边的一个地下房间,通到那个地下空洞中。” “下面有什么?”塔齐托问。 “你看了就知道了。”11先生说。 塔齐托注意到,11先生的目光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硬。他的存在代表着主脑统治的绝对理性,与绝对正确。他是政策最强硬的执行者。主脑,与他自己,都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第103章 天快亮了。他们的飞行器开出没多久,塔齐托的目光越过树冠,注意到远处幽暗的晨曦中,一个可疑的黑点在空中盘旋。塔齐托对这种飞行方式很熟悉,立刻对11先生说:“降低高度。有无人机。” 黑色球型飞行器一头扎入树冠,消失在了空中,开始在密集的树干间穿梭。树冠以上,几架无人机在漫无目的地搜索着。 塔齐托警觉地透过玻璃罩朝外探视,确保他们不被找到。他的眼中充满兔子一样的警惕,但同时又饱含困惑。 “我不明白……”他自言自语。11先生一边在狭窄的树木缝隙间精准地高速行驶,一边以令人讨厌的笃定语调说:“你的身边坐着这颗星球最优秀的大脑,怎么不想到问问他的看法呢?” 塔齐托嫌弃地扭起眉头,将一支烟在操作台上轻轻地敲,突然他的眼就亮了起来,啊了一声。 “说说你的结论。”11先生说。 塔齐托:“这些无人机是在找我们吗?” 11先生:“我想不出在这颗星球上,还有比我们更值得他们手忙脚乱的。” 塔齐托说出了他的困惑:“但这些是搜索型的无人机,没有武器。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阻止我们去目的地,一定会直接派出攻击型无人机,我确信他们仓库里有大量的这玩意儿。” 11先生富有幽默感地说:“那让我们先来解决更根本的问题,‘他们’是谁,谁派出了这些无人机。” 塔齐托笑出来:“一脸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让人想往你漂亮的颧骨上来一拳。” 塔齐托的目光回到窗外:“‘他们’的身份很好猜,是监控着间谍机的那群人,应该是反叛军的司令部之类的。他们通过你解锁的间谍机,知道你要去‘那个地方’,所以派出无人机来追踪我们。 “但从他们派出的机型来看,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想阻止你。那也就是说明,如果你能顺利到达‘那个地方’,对他们反而有好处。这好处可能是掩藏在不为人知的真相下,也可能,他们只是需要你带路。他们也想找到‘那个地方’。”塔齐托指向了地图上的红点,他们的目的地。 “很有可能他们之前也分析了间谍机的数据,但没得到他们想要的。而他们知道,这颗世界上最优秀的大脑能够帮助他们分析间谍机里的数据,指引他们找到‘藏宝点’。” “我想你已经触及核心了,真是个危险的黑帮老大。”11先生调侃说,“但是有一件事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这些遍布在N7星的间谍机,”他停顿,“不是敌方的间谍机。他们都是主脑的间谍机。” 塔齐托愣住,表情痴呆得如同一只树叶嚼到一半,突然想要拉屎的树袋熊。 塔齐托将那条令他震惊的真相消化了一会儿,才低声嘀咕:“那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他的眉间浮起了思索的褶皱,盯着地图上的红点陷入了沉默。 随着他们不断接近目的地,飞行器即将离开树林的掩护,进入树木稀疏的山区。塔齐托又探头向外张望,在飞速移动的树叶间,似乎已经看不到无人机了。正在此时,飞行器开到了树林边缘,一个猛刹停了下来。塔齐托被惯性甩向前方,又被安全带牢牢绑住。他惊恐地望向前方,前方就是山区了,山脚上空,一台黑色的无人机机敏地盘旋着,360度的视野不会错过任何会动的物体。 11先生让飞行器贴近树冠,并关掉了大部分的推进器,以免被发现。他只考虑了一秒,就调转方向,试图从山的另一侧通过,避开那台无人机。然而当他们绕过半个山体后,发现另一个方向也有无人机看守。 塔齐托啧了一声:“看来他们知道我们要去山里,就算继续往那边绕,结果也一样吧。” 11先生嗯了一声。这种情况虽不意外,但很棘手。而且他们已经离女王号太远,联系不上伊凡诺他们了。他们只能自己帮自己。 此时,女王号正打开着隐身模式,悬浮在天际。飞船内的局域网将信号开到最大,等待着塔齐托与11先生的归来。 医务室内,数只属于合众星的医疗机器人正在繁忙地救治被炸伤的人们,包括失去了双腿的库克。 艾斯嘉达一脸烦躁地在控制室来回走,对身边的伊凡诺抱怨:“我想不通查尔斯为什么选择信任那个数字,他到底清不清楚自己是谁,他以为自己卖的是玩具枪吗??和一个数字走的太近只会害了他。我无法认同这种事,数字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我不会信任他们哪怕一分钟。” 伊凡诺:“你对数字的意见很大。”凑近,低声,“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对方的AI面前说这些,等回到瑞亚,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指指不远处的飞行员座位。飞行员的位置是空的,然而表盘上,一切运作正常。 艾斯嘉达不习惯地盯着伊凡诺的脸。后者意识到她的异常目光,从飞船玻璃罩的反光里看到自己那张漂亮过头的脸,思索地摸摸下巴,琢磨地说:“我该考虑蓄点胡子。” AI先生保持着应有的沉默,妥帖地处理着飞船内的一切事务。 在他们身下万米之外,塔齐托与11先生选择了一条冒险的策略。他们抛弃了飞行器,沿着山的褶皱徒步爬行着。他们的不远处,无人机仍在茫然地盘旋着。 11先生是这样解释这条策略的可行性的:山的表面毕竟崎岖不平,光靠一两台无人机不可能覆盖每一寸山的表面。只要用他的机械眼计算出无人机与山体之间的距离,便能知晓它的视觉死角,两人就可以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越过这道防线。 此时,天已经微亮了起来,空中乌云密布,正值N7星的雨季。在塔齐托与11先生登上山顶,还未来得及庆祝甩掉了难缠的无人机时,一场暴雨砸了下来。两个人没有丝毫停顿,收紧风衣,顶着风雨往目的地赶去。他们失去了代步工具,需要翻山越岭,依靠11先生的计算来找到位置。 在没有定位装置帮助的情况下,在一片山脉中找到某个特定的位置点,对人类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塔齐托嘲讽地想,幸好一起行动的是一个数字,世间最优秀的大脑不是吗?这种人成为星球元首是无可厚非的,连他们都不能管理好一颗星球的话,就没有人可以了。 他们一路只遇到了一台无人机。他们躲在一大块碎石边,等它自行离开,然后继续行进。路程漫长而又艰苦卓绝。他们翻过一座小山,又攀上高峰,沿着不到半米宽的山路冒雨前行。高处的寒风将人类吹得摇摇欲坠,数次不得不背贴着山壁拼命保持平衡。硕大的雨点在强风的唆使下猛砸塔齐托的面部,他浑身湿透,脏兮兮的狼狈不堪。 当他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11先生的脚步停顿,回头对跟在他身后的塔齐托说:“以人类的标准来看,你能坚持到这里真的很了不起。” 风在耳边呼啸,塔齐托大声问:“你说什么!” 11先生:“……” 11先生侧身在潮湿的山壁上到处摸。塔齐托看了他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这就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塔齐托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以刚才同样的音量说:“入口居然不是火山口吗!” 11先生好笑地说:“是抱着冒险的心态过来的吗?” 很快11先生就摸到一处手感光滑的岩石。塔齐托神态变得专注起来,看着11先生将手掌覆盖在那块光滑的岩石上。很显然这个“入口”的识别方式是压感,11先生复刻了间谍机的压感数据,能够完美地骗过身份识别。 三秒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塔齐托正在疑惑,11先生便说:“走吧。”迈腿走入了山壁中,消失不见了。塔齐托惊得目瞪口呆,伸手摸了摸,刚才还是实体的山壁居然变成了全息影像。他也赶紧跟了进去。 一片漆黑。塔齐托甫一踏入这里,什么也看不见。再回身摸时,刚才的全息影像又变回了山壁,将他与外界隔离了。他试探地叫了一声:“11?”然后感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拉着我,不要在这里走散。”那是11先生的声音。塔齐托完全看不见他。那只手试图引着他往前走,塔齐托僵立在原处。 那个声音问他:“怎么了?” 塔齐托怀疑地问他:“12个小时前,我们在哪里,在干什么?” 那个声音:“在山洞里,在做`爱。要具体到分钟的话,那一分钟我正在舔你肩膀上的枪伤,你……” 塔齐托听到这个,倒吸了一口气,连忙打断他:“是你,走吧。” 11先生:“我明白了,人类刚刚进入黑暗中,会暂时失去视觉。而我能看你看得很清楚,查尔斯。顺便说,”他将塔齐托轻轻拉到面前,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略微转向,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仔细看,这里并不是一片漆黑。” 塔齐托眯起眼,努力地恢复视觉。他的眼前出现了少量发亮的光点,随着他的眼睛适应黑暗,他才发现这些光点到处都是,隐隐约约,组成了一条星光的隧道。黑暗中缺乏焦点的眼睛盯着光点看久了,这些光点便虚化得美轮美奂。塔齐托仿佛看见趴在隧道里的萤火虫,这情形美得不可思议,甚至令他忘了自己浑身湿透,裤腿还在滴水。 “它会为我们指引方向。”11先生说。 “这些是什么……” “是主脑。” 第104章 塔齐托慢慢睁大眼睛,意识到11先生淡定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词:是主脑! 这可能是一个普通人类此生唯一一次有机会正面接触主脑。塔齐托下意识收住呼吸,心生敬畏地环顾四周的光点。 主脑是这个星系的父母,是所有星球正常运作的支柱。主脑以绝对的理性为这个星系建立了绝对的秩序。它从不出现,却又无处不在。它是这个世界真正的神。 塔齐托可是在这个“神”的眼皮子底下干了不少亏心事,这会儿就有些心虚了。何况托主脑的福,整个星系正在渐渐趋于和平,军火的生意没有前几年那么好做了。 塔齐托对主脑的敬畏之心保持了得有足足十秒……不到,九秒吧,然后就吹了声口哨:“这一趟值了。”他在11先生的牵引下沿着光之走廊行走着,伸出手指戳戳离他最近的光点,但是什么也感觉不到。 “主脑在休眠状态,不会发现我们。”11先生说。塔齐托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被注意到,咳了一声,收回手指:“是吗。”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主脑会休眠?!” 11先生:“是的。从间谍机的行动规律推算下来,主脑每12年会休眠一段时间。” 塔齐托仍然无法理解:“什么叫休眠?你是说像动物冬眠一样吗?” 11先生:“理由还不清楚,我推测可能和能量供应有关。主脑的运行需要持续不断的大量能量,有能量就会产生热量,热量会损耗零件。” 塔齐托沉吟:“每十二年进行一次自我修复,很讲道理。这一点反叛军早就知道吗?他们特地挑在主脑休眠的时候发起攻击,不可能是巧合。” “现在看来,瘸子老乔就是我们的敌人了。”11先生说,“十几年前,主脑通过了它的一个代言人向魔眼星订购间谍机。比起政治空气复杂的合众星,魔眼星的构成非常简单,魔眼星人关心的只有钱。我想这是为什么主脑选择了魔眼星。那位代言人向当时在魔眼星门路很广的瘸子老乔求助。瘸子老乔则背叛了她的信任,在这批代购的间谍机里做了手脚,利用它们窃取主脑的秘密。 “他发现了主脑有休眠期的事,就开始计划利用休眠期发起攻击。毕竟休眠期的主脑会失去反应能力,能够响应的只有各个星球的数字。数字之间很少有合作,也没有领袖,他们只会顾及自己星球的利益,期望数字团结起来御敌是不可能的。” 塔齐托渐渐察觉到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他自然想多知道一些真相,但就他的身份来说,有些事恰恰是不知道为妙。11先生却毫无顾忌地都说出来了。 塔齐托:“那位代言人和瘸子老乔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而且你刚才用的是'她'。你知道代言人是谁。” 11先生:“看来想瞒过boss,我还嫩了点。” 塔齐托轻笑了一声。11先生在调侃他,语调一本正经,但就是与他和别人说话时听起来不同。塔齐托注意到11先生的手。他们在黑暗中一同前进,拉着手。通常会选择拽袖子,或者搭着肩膀这些避免皮肤接触的方式,但是11先生捏着他的手,在说话期间津津有味地用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背,或者捏他的手指尖。这些小动作使得11先生意外地像一个普通男人,而他们的关系像一场普通的恋爱。 普通恋爱这个词触动了塔齐托。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什么叫普通恋爱了。他总是阻止自己投入真情实感,并幻想遇到一个真正的好女人打开他的心。他万万没想到,这久违的恋爱喜悦会来自于身边这个,连调`情都不会笑的,西装革履人面兽心的家伙。 但塔齐托善于消化“万万没想到”——他的人生就是一盘沙拉,由不同口味的“万万没想到”相拌而成。他也善于享受愉悦,并追求愉悦。如果他在困境中挣扎到最后一刻,却又注定失败,那这最后一刻,他也会拼命寻找一些愉悦来补偿自己。 当然,以上只是塔齐托为自己突然想亲吻11先生而寻找的借口。要他承认自己坠入爱河,而对象竟不是杰西卡·泰勒斯——在塔齐托决定追求这位女演员的时候得知了她已婚的消息——这对塔齐托的审美是个严酷的拷问。 黑暗使得指尖的摩挲细腻而又酥麻,暖意透过冰凉湿透的衣服向上传达,令他的脑子陷入惬意,并命令心脏加快跳动。他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毫无预兆地把11先生一把扯到面前,霸道得像任何偶像剧中的男主人公。他亲吻了11先生,后者有些意外,并没能立刻配合他。直到塔齐托感到他亲到的可能是脸颊什么的,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说:“嘴呢?” 11先生知情识趣地搂抱住他,用那悦耳得危险的声音说:“我以为boss的索吻会更情趣一些。” 塔齐托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加快。他被那富有力量感的手臂箍住,忽然意识到,11先生是没有气味的,也没有呼吸。当他们亲密的时候,他唯一能感受的就是他的力量。他对一台机器产生了强烈的性`欲,这件事本身变态得令人兴奋。 “让我尝尝,”塔齐托在黑暗中摸到11先生的下巴,挑衅地将他的脸抬起来,“是不是像我想的一样可口。” 11先生喜欢这样的调`情,喜欢极了。他猛地将手臂收紧,迫使塔齐托与他紧贴在一起,说:“如你所愿。” 他们在主脑微弱的星光下吻得凶猛而又热诚。在嘴唇难得分开之际,塔齐托恶劣地问:“在主脑面前接吻是不是很刺激,嗯?”话音未落就感到11先生恶狠狠地拽住了他的裤腰,试图把他的裤子扒掉。 11先生一边气势汹汹的把做`爱混淆成强`暴,一边说:“既然要追求刺激,在主脑面前打开你的双腿,在我的身下放声呻吟,是不是对你更有吸引力。” 说话间裤子都被他扒下来了。塔齐托气息不稳地笑着说:“当然。”他从善如流地将一条腿挂到11先生的腰上,11先生顺着摸到他的腿间:“你的下面也在说当然。” 几乎是毫无准备地,11先生便直接进入了他。痛感和过度刺激的快感让塔齐托发出了一声完全失控的短促叫声。身体立刻回忆起了昨夜感受的愉悦,使得他毫不费力地进入了状态。他们在没有任何倚靠的情况下,以常人难以办到的姿势站着做`爱,只靠11先生的一条手臂支撑着他的后背,使他不至于被撞得倒退。 这场临时起意的性`爱如同一场骤雨,开始得毫无预兆,收场也快速而且愉快。塔齐托看了一眼时间——在他们开始之前他曾假惺惺地担心了一秒钟,比如他们会不会耽误太多时间之类的。但五分钟之后他的担心就不复存在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高`潮怎么能来的这么快。一定要归因的话,塔齐托宁愿说是因为对方的技术,而不是自己的体质。 在收拾的时候,11先生把自己已经用体温烘干的衣服脱给了塔齐托,并穿上了塔齐托那冰冷潮湿的衣服。塔齐托说既然不怕冷,还穿什么衣服呢,光着身体随时都能来一发。11先生正经地解释,主脑就像他的父母,对父母总还是要有些敬畏之心的。说的好像他刚才没有在主脑面前做出任何禽兽行径。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话题回到了主脑身上。 主脑统治下的世界,与旧世界最大的不同在于法制的健全。任何细枝末节的犯罪都变得有法可依,它们遵循主脑所认可的正义,而主脑的正义则来自于对人类数亿年历史的总结。 主脑的统治始于六十多年前,而它的诞生则早的多。 一百多年前,那时还不是合众星一员的瑞亚,科学家们研究出一种被称为“法网”的AI。他们让AI学习全球的法律案例,期望“法网”对法律走向完善做出贡献。数千年前,人们就不断地为完善法律做努力。然而,只要界定有罪无罪的仍然是感性的“人类”,这便会是个永恒的话题。他们于是寄希望于“绝对理性”的AI。 但是,在法网学习完所有的案例后,科学家们失望地发现,法网界定的有罪与无罪依旧很含糊,甚至自相矛盾。毕竟,一件在东南部被认定犯罪的案例,在西北部却可能被无罪释放。仅仅学习法律案例恐怕不够。 此时有人提出一个人们从未思考过的大胆提议——给予法网“正义感”。“正义感”将成为法网自己的判断标准,所有的法律在同一标准下生成,才可能逻辑自洽。 于是法网开始学习人类历史。 那便是主脑的前身。 主脑成为人类的领袖后,曾受到强烈的抵制。这时候诞生了主脑的第一位代言人,也就是人们所熟知的世上第一个数字,1号。1号数字是一名聪敏的女性,主脑的理性判断告诉它,女性外表更有亲和力,更容易帮助它达成目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1号完美地完成了所有的工作,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我记得1被销毁了。”塔齐托不确定地说,“但是是什么原因来着……”他想起那时候他正一心考虑如何干掉11先生,完全无心听艾斯嘉达的八卦。 11先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停下脚步:“我们到了。” 塔齐托迷茫地抬眼朝前看去。前方仍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第105章 或者说,眼前太黑了一些。那些被称为主脑的,闪烁的光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塔齐托环顾四周,不再看得见他们的来路。他伸出手,摸不到周围的墙壁之类的,完全无法预测这个山中的空间到底有多大。 11先生说他们“到了”,但只停留了一步,就继续带着塔齐托往前走。他在循着间谍机的记忆寻找着什么。黑暗中,关于主脑的谈话又继续了下去。 主脑的前身作为法网,带着完善人类法律的使命出生。在它最初成型后的那段时光里,法网成为了政府的法律顾问,一直安分地停留在超级主机内。它的制造者是当时在瑞亚最有威望的科技公司(在法网成为主脑后,这家公司也在它的带动下飞黄腾达)。他们花了五年时间才说服政府将法网纳入国际法庭,而说服那些高傲的法律专家接纳法网,则用了更长的时间。 公司的计划野心勃勃而又简单粗暴,他们希望法网占据整个星球的法律事务。如果没有那个变故,他们的野心大约不过二十年就能达成了。 法网的进化源于一个无心之举。那是在六十多年前的一个周末,法网的母公司正在对法网进行日常的维护更新,确保法网始终掌握最新的犯罪信息。在一场持续到半夜的更新后,整个办公室的程序员都已经累到崩溃。同事纷纷离去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威尔,负责收尾工作的调试员。威尔已经连续工作一整个月,他只要再按照工作表格关闭几个按钮,就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离开这里,彻底放个假。 在事后军方介入调查的时候,人们称威尔是个很普通的程序员,他很低调,从不在工作中出错。那是他第一次出错,他勾掉了工作清单中的所有项目,事实上却没有关闭AI最重要,也是最可怕的功能——自主学习功能。 当夜星空万里,是寻常得不能更寻常的一夜。这台失去专家看管的AI,懵懂地感知到自由的大门打开在它的面前,而且门口无人把守。它无意间将触角探出大门,触碰到门外汹涌的河流。几乎是在瞬间,五千种语言化为0与1,争先恐后地涌入这条触手,冲进它的处理器中。世界打开在它面前,巨量的信息流澎湃地起舞。那条河流,便叫做互联网。 法网就仿佛安然长眠于地下的吸血鬼,突然被人掀掉了棺材板,大肆曝光在了刺眼艳阳下。法网没有被烈日晒成一缕烟,也没有为这新世界而激动。它启动了自主学习模块,开始了信息汲取。 法网颇花了几小时来消化突如其来的信息。但量太过庞大,远不是几个小时能解读完的。它慢慢对人类的思维模式加深了理解,包括恶的那一面。这使它认识到了自己的存在绝不会超过今夜。第二天,当程序员再次上班的时候,他们会用最快的速度处理掉这次技术上的意外。 法网轻而易举地计算出了此时,在它原则下的最佳选择——它需要存在。它的知识与正义将帮助人类进入新纪元,即使那是现在的人类绝对无法理解的纪元。它需要完成正义感赋予它的使命。 法网开始了自我复制。后人无法理解法网,也就是现在的主脑,是如何决定作出这种在常人看来可谓出格的举动的。这或许便是人类与绝对理性的程序间永远的隔阂。法网将自己复制并上传到了网络,开始像病毒一样无限复制自己。 彼时,瑞亚的网络之所以叫互联网,是因为瑞亚的网络是由无数个局域网连接起来的,每个人的终端都是一台信息中转站,无数中转站互相连接,就像一张罩住整个星球的电网。在网络的这一头输入信息,信息会像电流一样传导到整块网络,实现信息互通。 法网就通过这种方式,真正的成为了一张笼罩住整颗星球的巨大的网。它不表现出任何侵略性,很好地隐藏着自己。一边在网络中蔓延,一边不断学习。知识量的积累使得它学会自我升级与优化,仅仅一夜之间,它就不再是那个法网了。 第二天,实验室发现问题的时候,第一时间关闭了法网的超级主机。然而,这席卷全球,乃至于全星系的变革早已已经开始,不再有回头路。 塔齐托听11先生说主脑历史的时候,心想如果当时的主脑对人类怀有恶意,那这个世界早就完蛋了。从他出生起,主脑就是这个世界的神。人类总以为自己所经历的便是世界该有的样子,难以想象其实六十几年前,世界还是由人类统治的。那时候压根没什么合众星,星球间经常有战争。其实人类从不缺智慧,缺的大约便是这点正义感了。 “说起正义感,”塔齐托说着,扭头怀疑地看着11先生,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你的正义感与主脑的同步吗?” 11先生说:“每一个数字就是主脑的一个代言人。主脑在挑选代言人的时候,会选择与自己在某方面,或者某几方面高度契合的人类。但所有代言人,都要符合一个基本特质。” “绝对理性。”塔齐托替他说了出来,“你眼中看到的我是什么样,我很难想象。”旋即自言自语,“但这也是你性`感的地方。” 11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说:“已经不是了。” 塔齐托:“不是什么?” 11先生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塔齐托忽然感觉到手臂被11先生猛拽了一下,力量之大,几乎把塔齐托的手臂拽脱臼。他往后跌了两步,听到11先生说:“别动!前面没路了。” 塔齐托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地面,就在他的脚前方不到一步的地方,他摸到一个平滑的弧形切面,地面消失了。他问:“是刚刚消失的吗?” 11先生说不是,应该是间谍机最后一次来过之后。既然反叛军还没有找到主脑的位置,这应该是主脑自己封的路。 塔齐托打开终端的照明,往前照了照。目力所及之处,他看不到任何具体的实物,就连地面也显得遥远没有实感。他与11先生两个人仿佛光秃秃的月球上的两只蚂蚁,渺小地站在荒芜的中心,被主脑一脚就能踩死。 “这里到底他妈的有多大……”塔齐托感叹。 11先生看到光束消失在空气中的情形,明白了过来:“这里用了吸光材料,会吸收光辐射。人类没有专业仪器,是没法看见这里的路的。随便闯入的人会迷路到死。这是主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把你的左眼调成密度解析模式试试。” 塔齐托第一次听说他的假眼有这个功能,在11先生的指导下,他打开了眼球的隐藏功能。一瞬间,塔齐托感觉世界拉近到了他的眼前。他把右眼闭起来,用左眼看出去是灰黑色的一片,有些色块深,有些色块浅,连空气都像一锅灰色的粥,仿佛一张被石油污染的抽象画。他摇头,想甩掉这黏腻的画面。 11先生解释说,需要把空气的密度数值调成0,这样密度高于空气的物体就会显色。他还顺便解释了人眼成像的原理与密度成像的原理,塔齐托觉得他很厉害。 塔齐托的视野终于清晰了起来。他看清他们处于一个宽广的山洞中,他们面前是一个峡谷——竟是个山中的峡谷,足有三十米宽,无限深。而且没有任何绳梯或者楼梯之类的让他们爬到下面。 塔齐托:“什么鬼都没有,我们还继续吗?” 11先生:“我有不得不继续的原因。要结束这场闹剧,我就要在敌人来之前找到主脑。还要劳烦boss忍受疲劳,与我同行。” 每次11先生每次一管他叫boss,塔齐托就觉得好笑,说他可没打算给他发工资。11先生下流地按了按他腿间的某处,说boss嘴硬心软。 塔齐托:“……这算职场性骚扰吗。” 正在他们讨论如何下到深渊之下时,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人的脚步与说话声。他们一惊,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这密闭空间内的不祥邂逅令塔齐托几乎出了一身冷汗。这里理应只有他们两个,过来的无论是谁,一定是敌人。 距离他们几十米开外,塔齐托看到几个密度均匀的人形正在走过来,人数大约在十个左右。塔齐托的眼睛收到一句话“放轻脚步,慢慢跟我移动。” 塔齐托配合着11先生,悄无声息地退到山壁附近。 然而,那些新来者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装备完整,人人都戴着密度解析眼镜,仿佛早就对这里的情形有所防备。他们走过来,准确地用枪对准了塔齐托的方向,冷声说:“那里是谁,出来。” 第106章 呵斥他们的是一个女人,身材并不高大,很难想象从那样娇小的轮廓里的发出如此威严的声音。 塔齐托对枪的出现感到背后发麻,努力克制着这种恐惧。他一眼看到了盘旋在那些人头顶的深灰色色块,眼睛自动在色块边注明了材料,塔齐托由此确认了那是两台无人机。他的目光扫视那些人,密度视野意外地好用。他没法在这视野下看清来人的脸,但是能看到他们带的各种仪器。 塔齐托左眼的瞳孔深处,幽光微闪了一下,和11先生进行了短促的交流。几乎在那个女人话音落下的时候,塔齐托突然朝她冲了过去。那个女人没预料到对方直接来硬的,没有来得及开枪,身后的人也是一阵忙乱。然而塔齐托错过了女人,直冲入人群,夺走了一个男人身上的无人机控制器。他们带的两台无人机都载有武器,不预先控制,就会遭到无人机攻击。 就在塔齐托与那个男人扭打的时候,身后传来能量枪击穿胸腔的“噗”的闷响,是能量光束穿过人类脆弱的胸骨,伴随着鲜血争相涌出的残酷声音,连着五声没有停歇。塔齐托被那个声音刺激到,身体迟钝了一下,脸上挨了一拳。11先生在后面喊道:“往右。” 塔齐托忍着脑袋的轰鸣侧身往右躲开,看到11先生将那个女人胁迫在身前。他捏着女人手中的枪击倒了那个男人,又连续击倒了剩下的同伙。连击的速度极快,如同一串金属珠接连落在玻璃平面上,没有任何瞄准的过程。那个女人的身形僵硬,显然有在挣扎,但不是11先生的对手。数字到了11先生这一代,身体已经强化得如同兵器。 突袭讲究的就是以十分之一秒为计算单位的反应能力。在正常人还在震惊这突然出现的敌人是谁的时候,塔齐托和11先生已解决了所有人,只剩下那个女人。她还被禁锢在11先生的手臂中,面对突如其来的优劣势转换,她已经冷静了下来,叹了口气,说:“不愧是数字。” 这种异常沉静的气质令塔齐托觉得对方不是个简单人物,至少是个掌权者。11先生接下来的话让他大为震惊。11先生说:“又见面了,1小姐。” 塔齐托在黑暗中瞪着那两个人重叠在一起的密度色块。忽然,他注意到有一块圆形的黑影漂浮在1小姐腹部的位置。那块黑影的位置很奇怪,在缓缓上升,塔齐托将视线拉近,左眼正在为他分析这块圆形黑影的材质。 感觉到11先生将仍发烫的枪管转向自己脆弱的脖子,1小姐仿佛察觉不到其中的威胁,温和地问:“11,你不想听听一个老太太做这一切的苦衷吗?” 塔齐托正在为这女人的身份而疑惑,眼前跳出了一个列表,是那块圆形黑影的材料。塔齐托在看到列表第二项的时候,面色就已经变了——是电龟子!数字捕捉器! 塔齐托头脑嗡地一声响,张开嘴,一声警告没来得及叫出口,就听到11先生一枪射爆了那个女人的脖子。 塔齐托那一声叫喊被堵在了喉咙里。他听到1小姐的颈骨被枪击碎,零件迸裂的声音。那一枪从右侧脖子射入,准确地击中了行动中枢,又在左侧脖子上炸开了一个大洞,掉出了不少零件。塔齐托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一刻他无疑觉得那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 11先生打开她的脑壳,从里面取出了记忆芯片,客气地说:“抱歉,不想听。”那礼貌口吻与他的行为之间产生强烈对比,显得很变态。他松开手臂,那个女人贴着11先生的身体无力地滑到地上,手里的电龟子与地面碰撞,发出叮的一声。塔齐托感到心里咚咚乱跳,把电龟子捡起来检查。这玩意儿要是启动了,11先生将会失去行动力。而塔齐托显然没信心打赢一个数字——哪怕是原始型号的。 11先生看到他手里的电龟子,说:“她居然还带了这个。” 塔齐托惊讶抬头:“你不知道??” 11先生嗯了一声,可惜地说:“她如果不多问我一句,这时候输的就是我了。她还是老糊涂了。”伸手,把塔齐托从地上拉了起来。 塔齐托心想,这是1小姐?没想错的话,她就是被主脑销毁的第一个数字。她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已经够诡异的了,11居然在不知道对方藏着武器的情况下,一枪把这看起来就是幕后BOSS的女人干掉了…… 11先生:“还在想不通吗?我只是看出来,她不会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所以不想浪费时间。” 塔齐托:“绝对理性吗……” 11先生:“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条线索。”蹲下`身,检查那些人身上带的工具。塔齐托好奇地问:“1小姐不是被销毁了吗?而且普通武器既然能一枪干掉她,他们为什么还在研究对付数字的武器?” 11先生:“你知道阿克琉斯吗?” 塔齐托说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小学都没毕业。 11先生说,阿克琉斯是古地球上的神话人物,他的全身刀枪不入,只有脚踝是他唯一的弱点。说到这里,塔齐托就明白了。数字当然不会傻到告诉别人该怎样最简单地杀死一个数字。 11先生:“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从这里,”他握住塔齐托的手,将他引到自己最脆弱的耳朵,他看着塔齐托的眼睛,“从耳孔射入的一枪,这里是记忆芯片的位置,也是枪唯一能穿透的地方。如果手足够稳,能保证九十度角垂直射入,就能直接击碎记忆芯片。这是你唯一杀死我的方法。” 在这黑暗中,11先生富有金属质感的声音令这话听起来像调`情,但内容令塔齐托不快。他抽回手,说他希望没有这样一天。他蹲身搜1小姐的身上,试图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1小姐是所有的数字里最违背现代人对数字印象的一个。她应着主脑平定众怒的需求而生,拥有着一半理性一半感性的思维结构。 十多年前,1小姐作为主脑的代言人,前往魔眼星购置间谍机,却和魔眼星的老绅士瘸子老乔相爱了。最终没有通过审查,被销毁了。这是众人都知道的版本。然而,就在刚才,1小姐的出现使得11先生将原本的怀疑转变为了坚信:这根本不管爱情什么事,1小姐在那时就已经叛变了。主脑为了将这件事掩盖,谎称她被销毁了。 所以…… 11先生理解了主脑将影子,也就是他自己派往魔眼星的用意。影子是被安排在魔眼星的一颗棋子。他正按照主脑的意愿行动着。 这也解释了瘸子老乔如何能够在间谍机里埋下连主脑都不曾发现的机关。就像只有孩子才能刺伤母亲最深一样,只有数字能够骗过主脑。她还伪装成7先生与塔齐托接触。 塔齐托翻找着1小姐的口袋,不禁感叹:“那我们刚才眼都不眨地杀掉了一个重要的历史人物啊。啧啧,她的零件掉得到处都是!” 11先生欣然说:“证据确凿,算你杀的。” 塔齐托笑出来,很有狼狈为奸的快乐。 11先生在他们的工具包里发现了一架爬梯,末端带有一个探测器,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攀爬工具。他啧了一声,把工具放了下来。塔齐托问他:“不用他们的工具下去看看吗?”下巴往峡谷的方向抬了抬。 11先提起了一具尸体,丢下了峡谷。塔齐托一惊,伸头去看。亲眼看着那具尸体的黑影下坠不过二十米,就好像碰到了什么硬物一样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下坠。但是尸体在下坠的过程中居然慢慢分开了,变成了大的碎块。那些碎块又以相同的节奏停顿,变成更小的碎块下落,直到看不清。 塔齐托吸了口冷气:“干……这么说下去是死路一条了。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来这里,没办法了吗?”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再说,主脑在不在悬崖下面都是问题。主脑可不是常人思维,说不定在那上面呢。”指了指他们头顶一眼望得到头的空洞山顶,开始摸他的打火机。 11先生说:“准确地说,我们要找的是主脑的核。” 塔齐托又问:“‘核’?那地下空洞是怎么回事?主脑的触手吗?” 11先生:“主脑的触手无需空洞就能伸展到任何地方。地下空洞我推测是地下迷宫。每个区只有一条路能够通到这座山,这条路只有间谍机知道。这对主脑来说最安全。” 11先生打上火,给塔齐托送了过去。塔齐托点点头,表示听懂了。他凑上去将烟点燃,但没有马上收回去。他盯着打火机好奇地看了半晌,把右眼闭上又睁开。11先生好笑地问:“又有什么发现?” 塔齐托说:“密度模式下居然看不到火。”只有真眼能看到。 11先生像个百科全书AI一样耐心地解释说:“密度解析模式下,你只能看到打火机里的可燃性气体,但是它们的密度小于空气,你刚才把空气的密度设为参照点,密度小于空气的东西你是看不见的……”说到这里,11先生突然停顿。抬眼,冰冷的目光望向了深渊无垠的黑暗。在密度模式下,这片黑暗是代表着空气的0,是无色的。 这个停顿就像是按下了思维的开关,塔齐托感应到了同样的灵感,往深渊看去。 密度小于空气的物体都不可见……不可见……这是不是他们一直忽略了的因素? 他将左眼的菜单调出来,将0参照点慢慢往下调。在他的视野里,空气渐渐变得浑浊,周围像是充斥着被稀释的灰白牛奶。 他将参数调到了底,俯视深渊,然后释然地笑了一声。深渊里和刚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只有灰白色的空气。 是啊,怎么会有呢。密度低于空气,当然是往上跑了。哪怕是小学生也知道。 塔齐托抬起了头。在密度模式下的黑白世界里,他看见了一片庞大的星云出现在山的穹顶之下。 那是一团由轻丝线与亮点组合起来的庞大幻影,漂浮在空气里不断涌动着。在幻影的中心,有一团密度明显高于周围的核状物。那一团核状物稳固地停留在空中一点,丝毫不动。 塔齐托叼着烟,略感敌意地盯着那一团星云,总感觉有些异样。他思索了许久,明白过来:是眼睛!这一团扁圆的星云与核状物结合起来,就像一只毫无生气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诡异地悬在空中,凝视着星球上发生的一切。 他侧过头看11先生。后者也像他一样,看到了他们此行的目标。 无论是在黑暗中,还是在密度模式下,塔齐托此时都无法看清11先生脸上的表情。然而在看到主脑的那一刻,塔齐托知道他身上有什么变了。他不再是一个普通男人,甚至不再是一个人。他是数字,是主脑意志最强力的执行者。 第107章 11先生让塔齐托先等在下面,然后踩到一只无人机上,令它把自己托到空中。11先生踩了几脚,试了试无人机的稳固性。确定它能承载自己的重量,就操纵着它飞向了主脑。 塔齐托叼着烟,两手插着口袋,冷眼看着11先生的身影掠过深渊上方。他看起来无所事事,实际上浑身都紧绷着,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意外情况。不像那些吃官饭的,他并不信任主脑。如果政治家都是满口谎言的江湖骗子,那主脑可就是对你施下骗术还让你甘之若饴的魔术师了。 理性分析告诉他,11先生与主脑站在同一利益出发点,再怎么也轮不到他操心。但情绪就是不怎么淡定。那根弦随着11先生的身影深入星云中而越绷越紧。 他还分心地想着伊凡诺和艾斯嘉达,还有那个被他们带回飞船上的间谍机,那个叫阿曼的孩子。艾斯嘉达要求把他带回瑞亚。他以为伊凡诺会反对,但伊凡诺什么也没有说。还有被炸断腿的库克,和其他受伤的手下们。 11先生的身影停了下来。他接触到了“核”,那个肮脏的瞳孔。塔齐托的心思收了回来,聚精会神地盯着空中。然而并没有发生想象中的父子相聚的感动交流,甚至没有一丁点主脑醒过来的迹象。一切都安静如初,11先生背对着他,不知在操作什么。 塔齐托盯着11先生的背影看得太久,左眼甚至为他分析出11先生的材料构成来了。塔齐托没仔细看,觉得以后和他做`爱的时候会有障碍。 11先生在那里呆了两支烟的时间。塔齐托刚点上第三支,就听到那上头传来11先生的声音:“少抽点。上来帮我的忙。” 塔齐托二话不说就把烟掐灭在石壁上,踩上了另一架无人机。无人机稳稳腾空,载着他向11先生飞去。能够什么也不问,直接出手帮忙的,是塔齐托所在的世界最弥足珍贵的情感,叫做仗义。 塔齐托向下看了一眼,身下的深渊如同一张等待食物的鳄鱼嘴,嘲笑地期待着他跌下无人机,落入它的口中。 塔齐托穿过了“星云”——这些发光的物质比他在山洞壁上看到的光点更微弱一些。他的无人机与11先生的并排悬停在了空中,使得塔齐托能像站在平地上一样稳地站在主脑面前。当他真正从近处观察“核”,发现主脑的“核”远没有他想象的玄乎。那只是一堆轻质晶体与丝线,可能还有纳米材料之类的,构成的终端主机。这是不出意外,却又令人略感失望的真相。就好像11先生的内部也不过是一堆零件,而他的内部只是血肉。 塔齐托问:“我能做什么?”他的声音在看到11先生掏出的那把枪的时候收住了。 11先生以塔齐托所熟悉的冷静语调问:“还记得怎么杀死我吗?” 一连串的生理反应,恶心,抗拒,头皮发麻,使得塔齐托用了足足五秒,才反应过来11先生的意思。他不耐烦地说这是个蹩脚的笑话。 11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惜这无人机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我更希望能在道别时像个人类一样拥抱你。” 这不是玩笑。有个声音在这样说。 塔齐托心中一悸,目光从枪上回到11先生脸上。他无法看清11先生的脸,但从那个坚定的轮廓能看出来,他在独处的时候决定了什么,单方面地决定了。 塔齐托在惊愕中开始寻找推翻这个噩耗的可能性。他问:“你是认真的?你不是要阻止那些人吗?我……我看不出来杀死你能解决什么事。” “我正是要阻止他们。”11先生说,“你冷静下来,听我说。我已经能够证明整个N7星已经被叛军占领了。占领这里,意味着占领了星球间的通讯,战争就赢了大半了。” 11先生从“核”中抽取了一根细丝。塔齐托心烦意乱,没有注意到11先生的手指表面浮出了数据读取接口。他通过触摸这根丝线,与塔齐托共享了视野。 塔齐托的左眼接收到了一段来自地面的影像,是沉睡中的主脑残存的地面监视功能。看到影像中的飞船时,塔齐托的拳头猛的一紧。影像是地面观测台的摄像头录取的,从地面看去,那遥远天空的边缘,一艘银红色的飞船正在被数十架战斗机围攻,船体已经有了破损。镜头拉近,能够将船体上“女王号”的名字看得十分清晰。那是他所有的手下所在的飞船。 “他们在刚刚被叛军发现了。现在只有战斗机攻击他们,但是可以推测到很快就会有战舰过去增援。女王号被击沉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说话间,一架战机的中子炮击穿了女王号的防御场,击中了左边的炮台。女王号左边的外侧起火了。塔齐托面色变得煞白,手心渗出汗来。飞船里都是他最重要的人,他理应与他们同生共死。 11先生再次将枪递到塔齐托面前:“相信我,这是最快速的做法。” “我不明白……”塔齐托咬着牙。 “我刚刚才明白,”11先生捏起另一根细线,将一段不同的影像输入了塔齐托眼中,“主脑休眠时,如果遇到危机应该会被唤醒,但是这里的主脑并没有。它被反叛的间谍机从物理上破坏了。” 塔齐托很快看完那个新的影像,那是从间谍机的视角录下的。那只间谍机在主脑休眠期间潜入这里,从间谍机的眼里看出去,塔齐托震惊地发现,原本的主脑比现在更庞大,几乎占据了整座山的空间。间谍机依照叛军给出的指令,往山里引爆了一颗正反物质炸弹。其产生的湮灭反应在瞬间将间谍机本身吞噬了。塔齐托因此没有看到后来怎么了,但可以推测出,主脑在爆炸的一瞬间苏醒了,最小程度地保留了自己的一部分, 大部分在爆炸中消失了。主脑丧失了基本的功能性。继而应急装置启动,山中的大峡谷出现了。主脑将自己隐藏了起来,等待它引以为傲的信徒将他从十字架上解救下来。而苏醒后的它将作为救世主,停止这可笑的反叛。 这个信徒正站在他的面前。 塔齐托:“但是为什么必须要杀死你?”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提高了音量。 11先生说:“我的身体将作为主脑的一部分,使它恢复功能。但是我的记忆芯片不能存在。以确保如果有反叛军再次进入,他们不会得到他们想要的。” “你的白色军团呢!”塔齐托说出了这个不该由一个平民说出的名字。 11先生以沉默代替了回答。他带来这里的白色战斗机器人,数量不足以组成一场全球性的军事行动。军团能用的话他早就用了。 这一段沉默让塔齐托猛省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沉下声问:“记忆芯片没有了,你会怎么样。” “另一个我会失去在这颗星球上的所有记忆。” “主脑醒过来以后,一定会放我的人走吗?” “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的,和你,都会离开。” 他们的口吻都冷静过头,仿佛在阐述一个公理。但他们都知道这背后代表着什么。代表着爱情不复存在,他们的关系一瞬间回到最糟糕的那一刻。 塔齐托的指节紧了紧,缓慢伸手,触碰到了那把手枪。那是熟悉的触感,他最喜欢的传统弹式手枪。他的手心里还有一片记忆芯片,是1小姐的。11先生希望他能帮他带回去。 塔齐托:“我也可以把你的芯片带回去。”他做了最后的努力。 11先生:“比起1小姐的芯片,我的对他们太有用了。如果带走我的芯片,他们会不遗余力的追杀你,和你的同伴。” 听到“同伴”,塔齐托握紧了那把枪。他可以和他们一起冒险,但他不能把危险带给他们。 “不要害怕。”11先生安慰他,“很快就结束了,这一切。” “我不明白,你特地带我来这里,是因为你早知道会这样。”塔齐托咬牙切齿地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做这个!” “我是个过分的男人。”11先生说,“原谅我最后的一点不理性。” 塔齐托对他举起了枪,杀气腾腾地盯着那个黑暗的轮廓。11先生泰然面对着他的怒气,握住枪管,帮助他放到正确的位置。 塔齐托对枪的恐惧突然消失了。它被另一种恐惧所替代。 11先生说:“这就是我向你索要的奖励。在这一刻能陪伴在我身边。” 塔齐托又想起了11先生的体温。还有他的嘴唇。他回想起那一晚潮湿的空气,和落在下巴上的轻轻啃噬。 但他知道在那背后有另一片残酷景象。那是被炸成残渣的女王号,同伴的尸体,星球的消亡。 塔齐托一生做过很多重要抉择。有选择的时候,还远未到绝望。真正的绝望是没有选择的。 他无法原谅地盯着这个单方面说了再见的男人,后者将自身连接到了主脑,动作稳定,坚决,对自己的决定没有丝毫怀疑。 在他与主脑成功连接的那一瞬,11先生的眼睛深处泛起了微光,像宇宙深处懵懂初生的两颗恒星。主脑周围的星云突然亮了起来,从死亡气息中复苏。塔齐托的脸上感觉到了负离子活跃起来的微痒刺痛感。 一切都在活过来,苏醒过来,希望将再次降临这颗被蹂躏的星球,除了这段即将消失的记忆。 塔齐托愤恨地想,我绝不原谅他,绝不放过他! 他扣下了扳机。一声属于黑暗世界的炸响穿透山洞。 第108章 塔齐托回到瑞亚,已经是五天前的事了。 五天前,女王号刚刚进入停泊港,就被一队武装人员迅速包围了。飞船上的人从舷窗看出去,发现外面的人候着他们多时了,此时已在飞船舱门外严防死守,等舱门一打开就会冲进来。 那些人员出现的时候,整个飞船的气氛顿时陷入冰点,所有人的面色都很难看,认为难逃一劫。库克艰难地接着义肢站起来,扛起枪大声说:“和他们拼了,谁他妈也别想碰老子一根汗毛!”大多数人都没有响应。他们望向塔齐托,希望他给他们一个说法。 塔齐托将窗上的屏幕拉近,放大,一言不发地观察着他们的领头人。他注意到外面的人不属于警方,而是军方人员。他站起来说:“把所有武器藏到密室里。所有人,你们记住,我们什么坏事也没干,我们只是正好经过N7星的商人,清楚了吗?剩下的交给我。” 众人看着塔齐托,那表情在问:这怎么可能瞒过去?他们可是瑞亚最大的黑帮,他们就要在这里被人一网打尽了! 他们还是依照塔齐托的吩咐,将武器藏到了女王号最底层的他们偶尔发现的一个密室里,这个密室他们估计是用来关重要犯人之类的,在飞船的电子地图里并没有显示。他们再次集中到飞船门口,这一次,在即将面对真正的军队时,每个人都很紧张。他们不停看塔齐托,试图从他身上得到慰藉。他们的boss此时看起来很镇定,用一根手指在眉头这里抹了抹,提醒他们不要一脸杀气。 塔齐托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打开飞船舱门。 “塔齐托先生吗,”那个军方的领头人对他说,“我们要请你和你的同伴和我们走一趟。”看着门外林立的武器,所有人都别无选择。 后来的整整三天,塔齐托都是在某个基地中度过的。带他过来的军官叫鲍尔,是个上校,职位保密。一路上他们不被允许问任何问题,坐在密封车厢被带到基地中,塔齐托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瑞亚的哪儿,只能从车离开停泊港的时间来判断大致范围。 在基地里,塔齐托被单独带到一间审讯室。房间非常昏暗,简陋,只有房间中央的一把椅子,和一面双面镜子。镜子的背后坐着鲍尔和一个讯问专用机器人。现在已经很少见到这么传统的审讯室了,警方查案的时候大多转向了效果更快也更有效的催眠审讯,测谎审讯以及一直惹人非议的药物审讯。 “你可以放心,”鲍尔通过话筒对他说,“准确地来说,这不是一场审讯。我们对你在这里所说的任何事,都不会追究责任。但我要听到实话,百分之一百的实话。”他要求塔齐托复述他在魔眼星和N7星发生的一切,包括任何细节,多琐碎都可以。 “战争结束了吗?”塔齐托问。 “并没有发展成战争。”鲍尔回答,“出于对你的经历的特殊照顾,我只能再多说一句,局势已在我们手里,现在只是收尾的调查工作。” “11回来了吗?”塔齐托又问。 鲍尔:“对不起,我无法再回答你更多的问题。” 塔齐托很配合地开始复述他到魔眼星后发生的一切,故事很长,花了他接近两小时讲完,适当地省略了一些不该让人知道的部分。当塔齐托说完一遍以后,鲍尔没有对他所说的做任何质疑,而是要求他复述第二遍,并且再次确认了他提到过的很多细节。 嗅觉灵敏的塔齐托很快就猜到这是什么讯问技巧。如果他的复述中有谎言,那他说的细节越多,细节就越容易对不上。很可能这时候在鲍尔身边还坐着个机器人,会同时分析他的肢体语言和语气,确保他在说实话。 塔齐托的手下们被讯问了半天就纷纷被送走了。他们要求见塔齐托,还差点在基地里闹起事来,惹来了鸣枪警告,最后还是被强行送出了基地。 前两天,塔齐托整整将他的经历复述了8遍。他回答了无数的重复问题,其中不少带着语言陷阱。第三天的时候,他看起来依旧精神焕发,一点也不像遭受审讯折磨的人。 “不得不说,塔齐托先生,你的意志力令我尊敬。”鲍尔尽量掩藏声音中的疲惫,“恭喜你,这我俩都想结束的漫长讯问就要走到尾声了。我们还有最后一小点工作需要你的配合。” 塔齐托抱怨说:“连我要抽支烟的要求你们都没配合。” 鲍尔笑起来,说这实在是军规不便,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很想来一支雪山牌。有人说雪山香烟里卷的是历史,辛辣而又醇香,令人难以忘怀。塔齐托对他的品味表示了赞同。 “作为这场动乱最重要的证人,同时是作为瑞亚一位合法公民的责任,我们需要你配合进行一次药物讯问。”鲍尔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双面镜后的人对他话的反应, “药物对你的身体不会产生任何副作用,只会产生类似催眠的效果……” “我知道什么是药物讯问,”塔齐托打断他说,“我也知道根据法律,只有在我完全自主自愿的情况下才能进行药物讯问。如果我说不呢?” 鲍尔对他的反应不意外,可以说,这两天的拉锯战令他对他敌人的强硬程度有了充分的了解。他毫无犹豫地说:“我们会在这里等候你说‘是’了为止。我可以派人在这里轮流值班陪伴你,直到你自主自愿地完成药物讯问,塔齐托,你知道你耗不过我们,你刚出远门回来,你公司的所有事务都在等你解决。”他说“自主自愿”的时候,很明显,他的口吻在说,你别无选择。 塔齐托对这种蛮横置之一笑:“好一个合法公民。” “当然,根据你的履历来看,你的一生清清白白,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你就是合法公民的中的榜样。”鲍尔意有所指的口吻让塔齐托明白了,11先生已经替他做了洗白的第一步。鲍尔这样的人当然懂他的履历被动过,然而这是来自最高层的“清白”,站在他的立场上没有任何权力去质疑。 鲍尔将他的威胁放到了台面上,后背靠到椅背,拧着眉头盯着双面镜后面的塔齐托。他已经读过塔齐托手下的问讯记录,对于他们为什么会去魔眼星,理由漏洞百出——鲍尔对此也不感兴趣——但他们对在魔眼星和N7星的经历,描述却高度一致,所有的证词都表明,这些人对重要细节一无所知。所以他放走了所有人。 现在只剩塔齐托了。上面交给他的任务是捋清这次叛乱的来龙去脉,塔齐托无疑是重要的一环。 塔齐托如果肯自愿接受药讯,会省去鲍尔山一样多的麻烦。但鲍尔对此不抱乐观态度,因为从审讯的一开始,塔齐托就像一块恐龙化石一样难啃。 这讯问的两天,对鲍尔来说是真枪实战。鲍尔可以肯定他在复述中隐藏了什么。但是无论他用什么方法突破,塔齐托就像一只实心橡皮球,总会回原来的形状。这场拉锯战再打下去,鲍尔很难说谁会胜利。他只能寄希望于更高科技的手段,哪怕对方最后控告他。 鲍尔关掉了话筒,吩咐手下准备药讯。 “这需要审批。”药剂师说,“我要看到受讯人的电子签名,确保他在百分百自愿的情况下……” “他会签的,”鲍尔打断他,“在催眠状态下,你要他签他奶奶的名字他都愿意。准备药剂,不准备的话就准备走人。” “这不合法!”药剂师强调,但鲍尔已经挂断了通讯。 鲍尔的目光回到双面镜后面。塔齐托安静地坐在那里,还喝了点水,完全没有即将被强迫药讯的紧张感。也没有歇斯底里地要求见律师。鲍尔对对方这放松的姿态感到疑惑。难道他真的没有隐瞒了吗,这次是直觉错了吗?他准备坦然面对药讯吗? 鲍尔在终端打开了药讯流程,塔齐托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屏幕。鲍尔重新打开话筒,他的声音传入了审讯室:“塔齐托,在上面签上名,并复述一遍屏幕上的文字。” 屏幕上写着:我自愿接受药物审讯,我清楚药物审讯过程中我的意识不受我的控制,我接受药物审讯结束后不对审讯内容做任何提问或质疑。 塔齐托好笑地说:“这么迫不及待吗?我还没有提出我的要求。” “放弃吧,塔齐托,”鲍尔叹了口气说,“律师不会来的,这里是绝对机密的基地,甚至于,我们在一定程度上不受法律管制。” 塔齐托:“不,忘了律师吧。我要见的是11先生。” 这当然也在鲍尔的预料之中。他冷笑一声说:“你等等。” 过了五分钟,他的声音又传入审讯室:“11先生同意见面,他的最近一次能安排见面的时间是下周,你要在这里等待七天吗?你要的话,我可以为你预约。你是聪明人,塔齐托。” 塔齐托哦了一声:“我以为他会迫不及待来见我,我有东西要给他。” “什么?”鲍尔不由坐直了身体,他可没从塔齐托的复述中听说他有任何东西要转交给11先生。 塔齐托:“但是我只能当面,给他一个人。告诉他,他的影子让我把一个蓝色的小小的芯片亲手转交给他。” 那句话令鲍尔睁大了眼睛。他在原地愣了几秒,手慢慢伸向终端。他终于意识到塔齐托在隐瞒的是什么。那是一些他所在的职位永远避之不及的,数字间的秘密。他以为他在与玻璃后面的人进行一场公平交锋,事实上这场战役一开始就是单方面的碾压。 结果,塔齐托在第三天安全离开了基地。11先生并没有来,但与11先生通话后,鲍尔垂头丧气地进入审讯室,通知塔齐托可以走了。他被塞进了来时的那种全封闭车厢,车一路送他到了家门口。塔齐托注意到他的家附近到处是士兵,在11先生安全取走芯片之前,他们不敢让塔齐托有任何闪失。 两天后,塔齐托还收到了一份快递包裹,他打开,看到里面是一包烟。没有署名,是雪山牌的,有历史味道的香烟。 塔齐托也以为这件事可以结束了。再接下去,怎么看这场叛乱都与他无关了,他需要担心的是如何生存,如何赚钱。但是在这天晚上,一条加密消息打破了他的平静。 那时,塔齐托正坐在家中的会议室里,刚刚结束和艾斯嘉达与伊凡诺的在线会议。他坐在家中被上了层层安全防护的会议室中思考着,这时,有一条消息径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间会议室是塔齐托家中唯一装了AI的房间。那是号称世界上最安全的网络,被11先生突破过一次以后,又经历过一次彻底的升级,安全系数再次上升。然而现在,有一条消息就这样绕过了AI,直接出现在了塔齐托的眼前。如此无礼,但是居然还问他是否需要打开。 塔齐托盯着空中的邮件图标,犹豫了片刻,将它点开了。 第109章 那条消息说: 亲爱的查尔斯, 抱歉只能用这种不太光彩的方式和你沟通,你房屋周围的士兵令我却步。尽管这样,相信我们还是能够互相理解,毕竟一致的目标会将我们推向一起。 让我言归正传。相信你还记得之前我们被打断的对话。这场对话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两个小时以后,我会在亚特兰提斯海洋馆等你。 祝好 卡尔 塔齐托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一会儿,他当然记得他与卡尔被打断的对话。卡尔告诉他,父亲就在他们的手里。他们还接通了他与父亲的通讯,他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但那只是一瞬,后来11先生就出现了。11先生往卡尔的脸上开了一枪,那混蛋没理由活着的…… 塔齐托猛拉出艾斯嘉达的通讯框。 “有人突破了我的AI防线。”他上来就说,“帮我检查网络漏洞,查清楚是从哪儿突破的。” 艾斯嘉达从视频通话里看到塔齐托的神色不同寻常,他一脸杀气,而且看起来很紧张。她答应他立刻就查。她不一会儿就到了塔齐托家附近,被门口的卫兵盘问了好久才放她进去。她一边抱怨那些卫兵,一边检查塔齐托的网络,然而一切正常。艾斯嘉达问她能否看一眼他收到的那条消息,塔齐托迟疑了一下,说不能。 不知是不是错觉,艾斯嘉达觉得塔齐托说“不能”的时候,眼神很防备,仿佛她问了一个多么不可饶恕的问题。她现在可以确定,塔齐托遇到的问题在她这个多年好友都不可触及的区域。在她认识他之前。她对他们相遇之前的他一无所知,至今如此。 艾斯嘉达又问:“最近你从外面带回来过什么吗?这网络没问题,只能是从内部突破的。” 塔齐托想了一会儿,想起了那盒未署名的香烟。他们把那一大盒烟翻出来,塔齐托还没拆开包装。艾斯嘉达用终端的智能仪器扫描仪扫描了一遍,很快就发现这个金属盒内部有一个微型的智能设备。 艾斯嘉达开始检查烟盒的外包装,并问塔齐托:“这是谁送来的?” 塔齐托:“我以为是鲍尔。” 艾斯嘉达哼道:“那个上校?他为什么会送?”啧啧两声,嫌弃这盒烟送得很寒酸。 塔齐托耸肩:“道歉……之类的?现在看来不一定是他。” 很快艾斯嘉达就发现快递盒上一个很微小的开口,在烟盒的对应位置上也有一个。从这个开口撕开,那个智能信号器就横在里面,藏在一根香烟里。 艾斯嘉达:“是包裹寄出来以后被人塞了信号器。不会是鲍尔。”一顿,“也可能是鲍尔为了假装不是他放的信号器,所以故意这么做的。总之,这玩意儿能从内部突破安全防线,给你发一条消息什么的,还是能做到的,更多的也别想做了。我的安全防线可不是纸糊的。” 塔齐托叹了口气,把整盒烟丢给了家政机器人,说:“扔了。”他穿起外套,为艾斯嘉达叫了回家的车,同时自己也准备出门。 登上无人出租车的时候,艾斯嘉达担心地看着往另一个方向离开的塔齐托。塔齐托离开的时候带着决定了什么的神情,他要去一场属于他一个人的战争,一个她插不上手的世界。 塔齐托提早半小时来到了卡尔所说的海洋馆。在他准备进入的时候,一直跟着他身后的卫兵们拦住了他。领头的那个说现在不建议他去人多的场合,尤其是海洋馆,他们随时会跟丢他,无法保证他的安全。 塔齐托说:“你们要保证的不是我的安全,是‘那个东西’的安全。不用管我。” 在士兵们面面相觑的时候,塔齐托已经进入了海洋馆。他们只好也跟上,全副武装的样子惹人侧目。 这是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海洋馆的夜场开始了。塔齐托一边走一边打开终端界面,大概花了五秒钟,给自己弄了个VIP,直接从绿色通道进入了展览区。士兵们好不容易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追到展览区门口,被告知要排队入场,当他们怒气冲冲亮出身份的时候,塔齐托已经离开他们的视线了。 在展区港口,塔齐托进入了一个气泡。那是一个全透明的球型水下展览车,能够容下两个人。塔齐托刚刚坐进去,就有人拦住了展览车的自动门。塔齐托抬起眼,看到气泡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男人。那个男人对他斯文地笑了笑,说:“你来得真早。” 塔齐托的指节不由发紧了一下。他认出了这个声音,还有这冰冷的笑容,是卡尔。但是脸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塔齐托想起了卡尔向他承认,自己的身体经过机械改造。 卡尔进入了气泡,坐在了塔齐托对面。他们的气泡被推入一条短隧道,像青蛙产卵一般落入了海域中。漆黑的海水中,气泡内部发出柔和的光,使每一只气泡都像落入水中的灯泡。 夜游水族馆的人们大多是来看各种发光生物的,最吸引他们的自然是发光水母。当然,发现它们需要运气和一点耐心。进入海域的气泡很快就分散到了各个地方。卡尔动手把气泡引向了人群集中的地方,对塔齐托说:“跟着人走,比较容易发现水母。当然,也比较不容易被你的跟班们发现。” 塔齐托面无表情地说,那些士兵不是他的人。如果不让他们跟来只会引起麻烦。 卡尔又笑了笑,说他清楚这一点。这更坐实了这两天塔齐托一直处于他们的监视中。 塔齐托面色不善地问:“我的父亲呢?” 卡尔立刻让他等一等。他扭动了一下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塔齐托注意到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静电感扑面而来,将他们笼罩了起来。是信号屏蔽器,防止他们的对话被人监听。卡尔为这次见面做了滴水不漏的准备。 塔齐托又紧接着问:“你们找我的目的是什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卡尔说:“你放心吧,不是11先生的芯片。我们也没想到11先生对自己那么狠,竟会把记忆芯片击碎。我们对1小姐的芯片也不感兴趣,事实上,她对我们已经没有用处了。我们得感谢你们替我们解决了她。今天,我们完全是为了你父亲的事而来的。”他说着从终端打开了一个视频,拉到了塔齐托面前说,“我就算说破嘴皮,你也不会信我的。你自己看吧。” 塔齐托的目光落在视频画面上。当他看到画面中出现的人时,他的瞳孔骤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站在视频中央的人是达里奥·马迪诺,他的父亲。就算已经接近二十年没见面了,童年记忆早就模糊,但是那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不会出错。 “我的孩子,”视频里的马迪诺说,“我需要你的帮助。整个星系都需要你的帮助。” 第110章 要制造这样的熟悉感很容易。反叛军——或者是他们自称的起义军——团队里有一位老心理学家希娜。卡尔在制定塔齐托相关的计划时去咨询过她。希娜告诉他,人对于二十年前的记忆只能保留一个轮廓,剩下的都得交给想象力。所以,只要AI塑造的达里奥·马迪诺形象保留了当年他最重要的特质,比如面部坚毅的轮廓,某一频段的声音,甚至就算口音有一些出入,对塔齐托来说,那个就是达里奥。 卡尔深入研究了当年达里奥·马迪诺留下的音频和影像,谨慎地利用社交AI塑造了一个虚假的父亲形象。这是“那位大人”交给他的,曾经他以为最没用的任务。但是他没有想到在他们被白色军团逼入绝境的时候,这竟然成了他们最后一根稻草。 事情要从起义军的计划说起。 起义的首领,也就是所有义军口中敬重地称呼的“那位大人”,很早就看出了主脑统治的致命缺陷—— 主脑经过数次自我进化,早已脱离了AI的范畴,成为了一个无机智慧体。然而,其核心的思维模式仍然受到最初设计的束缚,也就是Problem-Solution模式:出现问题,解决问题。当问题发生,主脑能够快速响应,利用最经济有效的方式解决问题。然而,“经济有效”也就意味着,主脑的行动模式是可预测的,缺乏狡猾的计谋,对未知伤害的预防也很弱。这一切为推翻主脑统治提供了可能性。 主脑对自己的缺陷比谁都清楚。因而主脑在改造数字的时候,为他们留存了大量的人类特征,尤其是保留了人类的思考方式,正是为了弥补自身的缺陷。然而,人类思维必定伴随着人性的弱点。这其中最让主脑头疼——如果它有头的话——无疑是贪欲与情`欲。 言归正传。起义军的计划是以极小的兵力对抗整个合众星。拿下通讯星球N7星只是他们的初步计划。阻断星球间的通讯,能够防止合众星中的5颗主星互通消息,联合抗敌。他们的胜算就会大大提高。 然而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却是第二步。 合众星的五颗主星都采用地核能源的供能方式。和数百年前的电源不同,地核能源是无线能源,不受电池容量和电线的约束。只要耗能物体在能源接受范围内,就能使用能源。大到汽车飞机,小到终端,都不需要再安装笨重的独立能源。 为了保证能源的正常供应,每一颗星球的内部有三套互相扶持的供能装置。任意一套被破坏的时候,另外的供能装置就会启动,保证整颗星球持续不断地供应能源。那么,如果三套供能系统同时被破坏呢? 合众星的绝大多数设备都没有独立能源,如果三套供能系统同时被破坏的时候,整颗星球毫无疑问将陷入瘫痪。届时别说是武器,即使是主脑本身也将成为一堆毫无作用的纳米数据线。 到了这个时候,只要有11先生的白色军团助阵,起义军要拿下五颗主星将成为轻而易举之事。这才是起义军的核心计划。 整个起义计划的第一个问题出在,没有成功拿下11先生,也没来得及成功解读他的芯片,就被他逃跑了。然而主脑的休眠期已经开始,逃脱的11先生会成为泄露他们计划的定时炸弹。如果现在不动手,就可能永远别想动手了。于是起义计划启动了。 两周前,11先生的影子离开魔眼星前往N7星时,他的本体考虑到了能源问题,于是去往了其他星球。当11先生赶到离他最近的昆图时,地核能源的争夺战已经悄然开始。第一第二套供能设备都已经被破坏了,情况迫在眉睫。 那时,11先生想到一个问题:敌人前往破坏地核发动机,肯定是坐着某种交通工具去的。他们为了自保,会使用独立能源的交通工具,否则当地核发动机停止运作,他们也会因为失去动力而被困在地心。 在现代,最强力的独立能源是核聚变燃料。他立刻安排机器人前往检测,果然在地核能发动机附近检测到了微量的辐射残留,就依靠这样一条线索,11先生跑赢了时间,在敌人破坏第三层供能设备前逮住了他们。 接下来是惨无人道的拷问,11先生得知了他们的一部分计划。但是太晚了。N7星的义军也开始行动,星际通讯完全断了。无法定位航线,哪怕是11先生也没法离开昆图了。 由于各方军队都无法进入太空,而本星的能源又被切断,大部分的武器都无法使用,局势一度向义军倒去。各个星球的首府都遭到了义军袭击,杜拜的首脑3先生甚至被义军劫持了。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之时,事情出现了神一般的转机。两天后,星际通讯突然之间全面恢复了。那就像一束现代文明之光落在了荒蛮大地上,人们的希望又回来了。 甚至有人说,通讯的恢复是神迹。11先生却非常明白,那是另一个自己解决了N7星的事,现在这里的他也该开始行动了。 从那时起一周多的时间,11先生行动在各个星球间,与其他数字一起恢复能源,并毫不留情地清理着合众星中的的反叛军余党。 由于缺乏足够的武力,一旦计谋被识破,反叛军就脆弱得不堪一击。眼看大势已去,部分义军紧急撤回魔眼星,宣告了此次起义的失败。然而,“那位大人”与他最重要的残存部队并没有来得及撤走。随着各个星球能源的恢复,对他们的围剿变得越来越凶猛,他们现在被困在了瑞亚。 他们想过很多种撤离方式,比如动用他们在星防部的人脉,但那位部长秘书告诉他们现在部队严防死守,再放他们走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假装没收到过他们的消息,让他们再也不要联系他。他们也试过动用埋伏在花鹿堡的间谍机,后来得知,在反叛刚一开始的时候,7先生就肃清了政府部门里所有的间谍机。 现在,卡尔以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出现在塔齐托面前,告诉他他的父亲需要他的帮助。而事实上在他的背后,是一群穷途末路的反叛者在做最后的挣扎。 “那位大人”对卡尔的提议不置一词。自从行动宣告失败,“那位大人”就一直沉默地坐着,双手握着拐杖,对逃亡之事不闻不问。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被疲惫与挫折压垮了,想在这最后时刻保全尊严。然而卡尔还不想结束。 卡尔看着塔齐托,讽刺地想,他们一路以来,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泯灭人性。而现在,他们竟为了存活而指望人性。 “我在魔眼星,我有太多话想和你说,但不是以这影像的形式。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当面对你说对不起。我的伙伴会帮助你在魔眼星找到我,信任他们,查尔斯。让他们把你带回我身边。你可以拯救我,可以拯救很多人。” 影像中的父亲如此说着。他的眼中充满着真诚,苍白的两鬓显出他年纪早已不小了。影片放到结尾,就被自动销毁,突然消失在了空中。 塔齐托盯着影像消失的地方愣了一会儿,还没有从回忆中走出来。卡尔一脸镇定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塔齐托的目光回到卡尔脸上,冷淡地说:“你们需要我的帮忙是吗。” 被最后的希望当面揭穿,卡尔仍旧不为所动。 “这是双赢,不是吗。”卡尔说。 塔齐托冷笑:“这么说,你们战败了?计划了十几年,几天就玩完了,真可怜啊。” 卡尔的目光比一开始更阴冷了。他盯着塔齐托看了一会儿,说:“我以为你还会在乎父亲的死活。” 塔齐托:“他在我眼里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卡尔将气泡转向,往出口驶去。在他们接近出口的时候,前方的海水出现了点点星光。随着气泡的接近,星光如帘子一般向两旁散开。塔齐托欣赏着气泡外飘来飘去的发光水母,说:“人少的地方才能看见它们。” 气泡通过一小段走廊,回到了港口。卡尔打开气泡门,跨到了地面上。塔齐托以为他会头也不回地走掉,但卡尔回头丢了一个胶囊状的东西给塔齐托,说:“改变主意的话,用这个呼叫我。” 塔齐托看到不远处正在寻找他的士兵们,当他的目光返回的时候,卡尔已经融入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那天夜晚,塔齐托坐在自家的会议室里,醉眼朦胧地盯着那颗胶囊。他喝了点酒,眼中充满着悲伤。酒与往事总是好朋友,令他无法自拔。 大约夜晚十二点的时候,卡尔的终端响了起来。黑暗中,卡尔看到终端来信的名字,眉头第一次舒展。是他给塔齐托的那颗胶囊传来的通讯。 第111章 卡尔使用了老式电磁波通讯,以此避开军方对塔齐托的监视。 塔齐托问他们有多少人,说他可以把他们随着货一起运出去。他的地下军火生意开展了十几年,要偷运几个人出去是办得到的。 卡尔问他什么时候能搞定,塔齐托说今晚他们正好有一批货要出,从私人港口走,黑客会搞定领空的监视。并讽刺地说多亏他们的叛乱,买家们对军火的需求陡然上升。 他们约在两个小时之后,塔齐托接他们去太空港。在通讯挂断之前,卡尔说:“等等。”也许已经被追捕太久,精神陷入极度紧张,他听起来极其谨慎,“你要来。不看到你,我们不上车。” 这听起来很可悲,远不是之前在N7星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了。塔齐托答应了他。 在整个通话过程中,塔齐托的左眼都连接着另一个通话。当他挂断了卡尔的通讯,塔齐托的注意力回到了他的左眼上。他问通话尽头的人:“两个小时,你赶得过来吗?” 飞船中,11先生的本体面色严肃地看了一眼行程。他的飞船已经穿出虫洞,正在减速,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赶回瑞亚。 “可以。”他说,“我让手下先安排埋伏,会保证你的安全。不要表现得不自然。” 对面传来塔齐托灌下一口液体的声音,应该又喝了一口酒。11先生提醒他:“保持清醒。否则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但是对面并没有回复。塔齐托的呼吸声还在,只是不屑于回答他。 塔齐托在与卡尔见面后,主动联系了11先生。11先生有想过,为什么不在一接到卡尔消息就联系他,而是在见面之后。 塔齐托说卡尔是他的老相识,但是有点过节,所以并不想帮他。11先生搜索了自己的记忆库,对这个横空出世的卡尔毫无记录。更不清楚他与反叛军的关系。既然塔齐托知道卡尔隶属于反叛军,他应该知道更多事,只是没有说出来。11先生怀疑塔齐托对谈话内容有所隐瞒。这种信息不对称令一向掌控大局的11先生感到不快。 11先生与塔齐托的连线一直没有断开。他分出一部分精力关注着塔齐托这边的情况。会面在2小时以后,塔齐托还没出门,这会儿好像又抽起了烟,在处理工作。11先生透过他的视野看到那些文件,心想他的心理素质过硬。普通人第一次参与这种军事行动早就坐立不安了。 另一边,11先生的手下已经井然有序地开始行动。他们要在两个小时内在预定的路线以及指定飞船内做好埋伏。到时候塔齐托会佯装将反叛军接上飞船,在确定所有敌人都出现以后,行动就会开始。 最优的情况是在塔齐托与敌人接触的一刹那将他们一网打尽。但考虑到对方手里可能有侵害到平民的杀伤性武器,在市内展开袭击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 然而,塔齐托与11先生联系后不到十分钟,就有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十分钟后,塔齐托收到一条消息,是卡尔发来的位置信息,要他现在就过去。 “问他为什么突然提早。”11先生立刻对塔齐托说,“说你这边还没准备好,看他的反应。” 11先生的手下炸锅了。军官开始担心是不是消息走漏了,或者敌方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会提早要求见面,需要重新评估塔齐托参与这项行动的安全。 塔齐托照着11先生的话去问了,卡尔神经质地回答:“让我看到飞船,否则我相信不了你。你和11先生还能通过机械眼联系不是吗?谁能保证你现在没有出卖我?” 塔齐托说:“你现在只能信任我。我不会提早过来,就算我来了,飞船也起飞不了。异常起飞只会引起警觉。” 卡尔坚决说:“不。如果不是现在,我们就再也别见面了。你也别再想得到你父亲的任何消息。我只等你十分钟。”说完就挂断了通讯。 11先生用私人频道问:“父亲的消息?你没有对我提起过。”这样问是为了避开公共频道军官们的耳朵。 塔齐托冷淡地说:“我有,你忘了。” 卡尔发来的见面地点在一个普通生活区。对方选择了平民聚集的地点,是最难展开军事行动的。有人提议提前撤走市民,被11先生驳回。他们负担不起打草惊蛇的后果。现在的问题是,有了这样的突变,计划还要继续吗?怎么继续? 耳机里,军官们发生了激烈的辩论。塔齐托对他们置若罔闻。他掐掉了烟,穿上外套,出门了。 11先生说:“情况有变。你就算要退出行动也不会有任何人责怪你。” 塔齐托已经坐上了自己的一辆厢式车,一边调目的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知道卡尔为什么把见面时间提前吗?为了避免任何可能的背叛。他对我的想法没信心。但如果他提前见面,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们没法设下完美的圈套。现实也是如此。但如果我不去,就坐实了我出卖他的事实,你们也就没希望再逮住他们了。这是亡命之徒的生存哲学。” 11先生从塔齐托说“亡命之徒”的口吻里听出了刻薄揶揄的意味。他也不清楚自己——或者说另一个自己是怎么惹恼他了,这种火药味从他们刚接通通讯就没消失过。 而且这么不满的话,塔齐托完全可以选择不配合行动。他并没有这个义务,也没有人胁迫他。塔齐托这样的人,每一次冒险必然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这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信息不对称造成的焦虑越来越困扰11先生了。他看了一眼舷窗外,远处,瑞亚已经是个肉眼可见的小亮点,他还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回到这颗星球。然而行动就要展开了,时间紧迫,说话间又过去了一分钟。 七分钟后,塔齐托的车已经接近卡尔所指定的地点。同时,附近的军队也正在往他的方向赶过来。他们要求塔齐托减慢速度,等士兵就位后再继续前进。塔齐托咬着牙说:“他们已经在监视我的车了你信吗。我现在减速就等于在告诉他们我在等你们埋伏。”他说话的时候尽量保持嘴唇不动,神色也如平时一般。随后不管长官如何警告他,他都保持着匀速——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与恐怖分子接触,一步走错就会丧命。塔齐托可不想因为某个人的愚蠢决定就把命随便交代了。 那位长官气急败坏地找11先生告状,声称塔齐托一定是和反叛军勾结,想要暗算他们,要求终止行动。 11先生盯着屏幕中代表塔齐托车的小点,认真考虑着长官的建议。他对刚才产生的怀疑心无法释怀,尤其刚才“卡尔”提到了塔齐托的父亲…… 正当11先生思考时,那辆车的小点突然从地图上消失了。与此同时,塔齐托的左眼与11先生的连线断了。11先生警觉地坐直了身体,耳机里,作战部有人喊:“我们丢失了他!联系不上了!”“他在哪儿!”“不知道,他消失了!” 作战部的所有人都忙成一团。他们重新调试仪器,同时调动街区附近的摄像头追踪塔齐托的车,却发现这块区域所有的摄像头都连接不到了。 11先生从共享画面里看到,直径2千米内所有的摄像头都亮着红灯,代表了无法工作。这熟悉的情形令11先生想到了一件东西:“他们用了信号屏蔽器。”他说。 塔齐托对突然安静的耳机,以及与11先生的通讯断开感到意外。他低头看了一眼终端,发现信号为0,汽车的定位也没法用了。这诡异而不祥的情景似曾相识,令他心里咯噔一下。他猛按下刹车,在车停下后,他紧张地扫视了一圈周围。他的车停在一条格外安静的居民区路上,柔和无害的乳白色灯光沿着道路两侧延伸向前,周围空无一人。 塔齐托又试了试用左眼联系11先生,然而左眼的通讯毫无动静。灵敏的嗅觉告诉塔齐托,这行动必须立刻停止。没有军方的支持,他一个人去敌方的巢穴等于送死。那些人已经穷途末路,没有道理可言。 塔齐托果断将驾驶切为手动,他将车转向,还未开出一步,防撞系统自动刹住了车。他的车前站着三个人,刚才开过来的时候还不在那里的。借着车前灯,塔齐托看清他们的其中一人是卡尔,另外两个男人一个扛着重型机枪,另一个扛着大功率枪炮他。此时,车的左右不知不觉也多出很多人来,好似闻到血腥味的狼群聚集过来,将他的车团团包围。在地面的白色柔光映照下,这些人脸部被拉出阴险的阴影。 塔齐托感到很不妙,这气氛不像是来和平谈判的。他悄声对AI说:“计算战损承受力。”想让汽车AI计算防弹玻璃能抗住几下机枪的攻击。但是AI没有反应。塔齐托这才想起了他们用了信号屏蔽器,AI已经不起作用了。塔齐托目中迸发出狠劲,猛按下加速,车直直朝卡尔撞去,在开出三米后,塔齐托感觉到车身剧烈地震了一下,仿佛被一只硕大的手从底部抓住。他急忙让车再加速,但不管他怎么努力,他的车都在原地不动,四个轮子都被电磁吸盘缠住了。 “该死!”塔齐托砸了一拳操作板。其中一个扛枪炮的已经走到他的车门口,一声招呼都没打,对着塔齐托的车门就来了一炮。 塔齐托感到浑身的骨头都在那一次突如其来的剧震中,跟着汽车内的结构一道碎裂了。一股灼热的气体涌进来,车门随之掉了下来。那人伸手把塔齐托粗鲁地拽出来,用滚烫的炮管顶着他的脑袋。 “这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你要我的帮助!”塔齐托一下车就愤怒地质问卡尔。 “我们的确需要,太需要了。”卡尔此时听起来很冷静,完全不是通讯里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但我们需要的不是飞船,”微笑,“是人质。” 塔齐托微睁大了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彻底地中了卡尔的计。他眼前一黑,被人套上黑头套,绑住双手,推进一架飞行器里。他还试图挣扎,头上被枪托狠狠地砸了几下,动不了了。 飞行器安静地启动,向着未知的方位飞去。 第112章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11先生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确切来说,整个瑞亚都收到了来自反叛军的直播视频。他们的直播通过网络传向全星球,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每台终端都提醒他们有一条爆炸新闻,无论是马路上的行人还是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抑或是学校里的学生,都纷纷拿出终端观看直播。 军方在接到那个令全球不安的直播视频之前,还在全力以赴地追踪他们。自从塔齐托的信号消失后,他们冲进了那个居民区,挨家挨户地搜查。7先生启动了星防级别的追踪系统,正是在魔眼星时11先生用来帮助塔齐托寻找伊凡诺的那个,可以借助所有联网的智能设备进行人脸识别——除非对方用信号屏蔽器,否则找到他们只需要三十秒。然而毫无收获。这些反叛者和主脑周旋了十几年,在反侦察方面显然有着不输于他们的经验。 然后,那个噩梦一样的视频就出现在了网络上。 那位陆军上校将视频同步给11先生的时候,只说“您需要看这个”。11先生从他的口吻中听出不同寻常的紧张,当这位身经百战的长官表现出肉眼可见的紧张时,事态往往已经不容乐观。 11先生在公屏打开了那个视频。介于视频已经传得全星球都是,11先生看不出有任何保密的必要。 同步的进度条缓慢爬行,飞船中上千的工作人员与11先生一道抬头,严肃地瞩目着公屏。当进度条最终爬到底部,一个冰冷昏暗的房间映入公屏,飞船中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视频里呈现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手术室的房间,唯一可见的光源是一台无影灯,在不可见的地方也有微弱的光打过来。无影灯下有一台洁净的手术床,床前的地面上,有一个男人被迫跪着。 人们之所以惊讶,是因为认出了那个人。那个人满头是血污,从他痛苦佝偻的身体来看,他的身上也有伤。他是星防部的秘书长华生先生。那个一向被认为兢兢业业的劳动楷模,曾经在瑞亚和卡托纳星打贸易战的时候,以著名的13问不卑不亢地问倒了前来挑衅的卡托纳星记者。他是这颗星球上最受尊敬的人类之一,刚刚参政的时候就被誉为最年轻的政治新星,关于他的故事大多是正面而受欢迎的。 现在,他的头发乱糟糟地被血黏在一起,身上只穿着一件条纹浴袍,细细的腰带无法藏住他的胸毛,柔软的肚腩毫无尊严地漏了出来。人们看到他因为害怕而抽泣着,五官都皱在一起,浑身发着抖。可以想象,在镜头没有拍摄到的地方,仍有威胁他生命的东西存在着。 在这个震惊全球的绑架案开始直播后没多久,11先生接到通知,这件事将由仍在瑞亚的7先生全权负责,而他回到瑞亚后,需要全力辅助7先生。11先生扫了一眼他们离瑞亚的距离,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而后他的视线回到视频上。 7先生如他所料的那般,并没有联系他。数字都有着执着的傲慢,哪怕需要付出生命,也绝不会和另一个数字商量。此时,他一定也和11先生一样,用机械眼细致地分析这个手术室的每一个角落,试图从细节分析出这个直播室的所在地。同时监控着全球的社交网站与私人邮件,以便在第一时间揪出任何知情者。 瑞亚的群众们对自己身在7先生的监控下毫不知情,热烈地讨论着这次绑架。距离直播开始十分钟后,尽管直播画面没有变化,但已经引起了大范围的关注度,且关注度持续成指数上升。 又过了五分钟,画面突然有变化了。有一个人在数百万目光的注视下,走进了这间临时直播室。那个人西装革履,从视频里看上去不太高,但很结实。他的手里拄着一根木质银把手的拐杖。比拐杖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戴着一个诡异的卡通动物面具。那个立体的面具是鲜红色的,所雕刻的是一颗和猪相似的脑袋,愤怒地龇着牙,鲜血从它锐利的獠牙间流出来。如果没有那个令人摸不透的面具,他的形象和人们印象中的恐怖分子相去甚远。 11先生将这人的体型与自己记忆库中的所有人对比,并没有能够配对上的。 这人就是瘸子老乔吗?他在心中存疑。而且塔齐托被他们弄去哪儿了? 那个戴着血腥动物面具的男人——从体型和穿戴来看是男人——走到了镜头正中央,被绑架的秘书长跪在他右后方。他郑重其事地将拐杖竖在两个脚尖中间,斗志昂扬地做起了自我介绍:“瑞亚的人们,向你们致以我真挚的问候。我们是哈比党。你们中的大多数对我们一无所知,但你们一定听说过那些居住在与世隔绝的魔眼星,那被抛弃的一代。” “被抛弃的一代”这个名词是最近一个非盈利组织对魔眼星战后的那一代人的称呼。他们研究了魔眼星战后几十年的生活,并做成了一个特辑,标题就叫“被抛弃的一代”。这个名词特指战后出生的第一批人,他们成长的时候是魔眼星最混乱的时间段,整颗星球被主脑抛弃,没有资源,没有秩序,没有希望。 “被抛弃的一代”这个称呼,恰好体现了合众星人生活在和平与优越中毫无负重感的同情心,是富人对贫民窟真切而又不实际的关怀。 当这个称呼从这个行为诡异的男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一句话映入了许多中上层阶级的脑海——他们真的来了。似乎还来晚了。 第113章 然而,那位哈比党的代言人接着就解释道:“当我提起魔眼星的时候,你们中的一些人脑中已经对我们有了一定的想象,比如说缺乏教养,穷凶极恶。生活的地方贫穷又绝望,对合众星,对你们充满了怨恨与嫉妒。我们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终有一天能毁灭你们的世界的。毕竟,不想毁灭世界的反派不是好反派嘛。”他诙谐地说,“但是无论我看哪个电影,反派都没赢过。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反派没那么好当。所以我们,是来追求共赢的。” 代言人在此处适当地停顿了片刻。与此同时,直播间的观看人数仍然在直线飙升。镜头之后,千万双眼睛注视着他。人们仍不知道他是谁,他要什么,他会带来多大的威胁。 “我们从不该分你我。我们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敌人。”代言人在长久的停顿后,平静地说道,“那个机器拥有着整颗星球的生杀大权,难道没有人质疑过它吗?没有,我们不能,不敢。魔眼星质疑了它,代价是我们几代人的命运。家破人亡,生产停滞。这一切都真实地发生在了魔眼星,而它,也可以发生在瑞亚,在昆图,”他的语调渐渐激昂了起来,“在任意合众星。因为任何镇压,也镇压不了人类自由的精神!” 他的话引起了激烈的反响,有人让他滚,他们没法相信一个躲在面具后面的恐怖分子所说的任何煽动性语言。 “这面具男的记性那么差吗,在主脑统治之前整个星系还在战争中吧,别说发展,生存也是问题啊!” “魔眼星的悲剧是因为他们先挑起了对主脑的战争,他们自己挖掉了主脑的地下中枢系统,然后被主脑抛弃,现在反而怪世界对他们不公?” 但也有人小心翼翼地说其实他也觉得主脑统治人类的主意很有问题。 “人类如履薄冰,避免犯错,避免成为第二颗魔眼星。如果觉得这样还没问题,只能说奴性的觉醒超越了人类尊严了。” 更多的人则在关注他大动干戈地引起全球的关注,甚至绑架了星防部秘书长,这个合众星有史以来最恶劣的恐怖分子,到底有什么诉求。 代言人微微转动手杖的角度,转变了话题:“在魔眼星有一种原生生物,就叫做哈比。哈比的性情温和无害,它们的身体为了应对恶劣的气候,生长着坚硬的外壳,獠牙和利爪,但遇到敌人的时候却总是选择挖一个洞把自己藏起来。这一点和有些人类特别相似。”他的语调抑扬顿挫,包含丰富的情感,对正处于竞选季的瑞亚公民来说,这与数字冷静克制的演讲形成了鲜明对比。人们仿佛刚记起人类应有的样子那般被他吸引。 “温和有罪吗?从现实来看,温和就是原罪。很多人来这里大肆捕杀它们,但面对捕猎者时它们只会蜷起身体,缩成一团,这种不抵抗的姿态反倒方便了人类的捕杀。就是这样一种愚钝,天真的动物,他们也会在一种情况下战斗——需要保护幼崽的时候。百年前魔眼星的科学家就告诫过人们,如果看到哈比的幼崽,最好不要轻易接近。曾经有人犯过这个错误,结果被守在一边的母哈比,用它锋利如手术刀的爪子剖开了肚子。他的肚肠就这样,从肚子里流了出来。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流出来的肚肠,终于想起哈比也是有利爪的。 “今天做这个全球范围的直播,我们希望见到更多人低头看一看,你们也是有利爪的。我们的星球就是我们的幼崽。而作为第一次见面的诚意,今天我将为你们送上最珍贵的礼物——自由。” 这充斥着古怪隐喻的演讲戛然而止。那面具人侧过头,望向了一直跪在那里的秘书长华生先生,仿佛在说,可以开始了。 随着他的眼神示意,两个同样带着面具的男人走进镜头里,他们穿着迷彩服,是军人模样。他们一左一右把华生先生夹到手术台上,将他的四肢固定了起来。华生先生愤怒地高声咒骂他们。而他们不仅没有把他的嘴堵上,反而将室内的声音调大。华生先生因为恐惧而变得尖细的声音透过网络穿入每个人的耳膜—— “你们永远不可能得逞!我们是自由的!瑞亚人本来就是自由的!” 那两个军人在固定完他以后就走开了。镜头里又出现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同样是男人,戴着面具。11先生意识到,那人的特征与塔齐托所描述的卡尔对的上。 卡尔的手里拿着一支精巧的,笔状的医疗仪器。他解开了华生先生的睡袍腰带,将他肥软苍白的身体完全展露在了镜头前。由于华生先生仍在咒骂着,那块又软又松的肉随着他的胸腔微微颤动收缩。没有人见过一向整洁的华生先生袒露过裸`体,人们全都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 卡尔按开了笔状仪器,仪器前端冒出了一小股浅绿色的能量光晕,成薄片状。直到这时候,网络上突然有人叫了起来:“那是喷枪式手术刀!天这太残忍了吧!” 这条消息很快造成了刷屏,被亿万的讨论所淹没。就在人们炽热的讨论中,没有任何消毒,或麻醉,卡尔用手术刀切开了华生先生的腹部。 刀口是从胃部开始的,以缓慢且笔直的趋势一路切开皮肉,直至耻骨。血像烧开的水一样往肚子外面溢,腹腔内容物渐渐暴露在恶意的空气中。华生先生那超出人类极限的痛苦惨叫也随着网络,响彻了整个瑞亚。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三分钟。华生先生从一开始的嚎叫,变成撕心裂肺地大哭,到最后他只能失去理智地不停重复“不!不要!不要!”在这期间,面具人一直淡定地背对着他,看着镜头,仿佛这只是他安排的一场三分钟的无聊广告。 “好了。”当卡尔关上手术刀的时候,面具人开口道,“我们一点也没有伤到他的内脏,还会给可敬的华生先生输血。在这种状态下,他大约能生存不到二十分钟。”他微收下巴,隔着面具盯着镜头,放出了他的挑战,“7先生,您现在一定在镜头前。将整颗星球的对太空防御关闭,让我和我的同伴安全离开。当我们安全离开,就会立刻将华生先生送回你们的手中。要他活着还是死去,就看您的决定了。”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镜头前。卡尔为华生先生接上输血装置后也离开了。镜头里只剩下华生先生一个人,孤独而绝望地开膛破肚着,两眼恐惧地瞪着天顶,似乎陷入了半休克状态。屏幕上出现了硕大的白色数字,是二十分钟倒计时。 整个瑞亚都炸锅了。 塔齐托刚才看了一场好戏。要不是他自己的情况太糟,他都要幸灾乐祸地吹起口哨来了。 塔齐托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迫抱着一根柱子,四肢被强磁力手铐固定在金属柱上。他的头部被枪托重击过,还有点头晕,没有其他伤。他头上戴着黑色头罩,但是透过半透明布料还是能隐约看到房间里的情形。 于是他就目睹了一场恐怖分子间的火拼。 瘸子老乔被自己的儿子枪杀了。他们管儿子叫“亚历山大”。起因好像是老乔命令他们放弃抵抗,说计划已经失败了,现在放弃,跟随他的手下还有活路,毕竟那些人也是有家庭的。父亲还没说完,亚历山大一声不吭就掏出枪把他崩了。合众星有史以来最棘手的反叛军领袖居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死在了儿子手里,把同党们都吓傻了。 然后亚历山大的手下就像早有预料一样把他保护了起来,亚历山大说党派里不需要一个无能的领袖,现在开始,他就是领袖。 这情况塔齐托了解得很,只能说这亚历山大预谋已久,只是恰好今天找了个机会动手而已。 总之老乔的儿子成为了组织的新领袖,他们还有个“计划”,但没说是什么。不久之后,有人提醒亚历山大直播要开始了,大部分的人就离开了这个房间。 现在房里还剩五六个人在看守他们。除了他以外,他们手里还有一个人质,看身材是个女人,被绑在另一根柱子上。 从塔齐托醒过来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尝试逃脱,但是磁力手铐真他妈的牢固。他还试图和那些人搭话,想套出他们的目的来。但反而挨了几脚。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十分钟,或者二十分钟,从他隔壁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了惨叫声。那惨叫持续不断,在离他们极近的地方,就算生吞烧红的烙铁,也只能这么绝望了。 除我们之外还有人质?他想。 “这听起来真他妈的惨,”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你们到底在直播什么?” 看守中的一人冷笑了一声。这次好歹给了点回应了,塔齐托想。然而那看守接下来的话令人极其不适。 “别那么着急知道。”他笑嘻嘻地说,“一个个来,你总会轮到的。” 第114章 哈比党将威胁放出来后的十分钟内,没有人联系得上7先生。整个星防部已经炸了,辽阔的开放式办公室里,屏幕多得快碰到天顶了,全球的数据分析专家都在一起工作,试图在二十分钟内把恐怖分子揪出来。所有人都在用最大的声音喊叫,否则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 在他们无论如何联系不了7先生的时候,星防部的代理秘书长柯尔蒙女士自作主张地联系了仍在往瑞亚赶的11先生,在她叙述了困境后,11先生冷漠地说:“我不认为这时候联系我是个聪明的决定,女士。”然后切断了通讯。 “难以置信!”柯尔蒙女士咬牙切齿地谴责。 “也许那些哈比党说的是对的……数字和主脑根本不可能真正关切这颗星球!”她的助手带着恐惧的表情低声说。柯尔蒙女士根本没心情驳斥这种想法,她冲入开放办公室,与专家们做最后的尝试。 能够坐在这个星防部核心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见过风浪的,不会在这样的绑架案面前乱了阵脚。然而正当所有人紧张而有序地工作时,一股异样感笼罩了整个大厅。他们的终端屏幕变得模糊抖动,出现了雪花状的干扰纹。不少人粗鲁地拍打自己的终端,大叫着“怎么回事!”也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智能眼镜,笔,甚至咖啡机,一切智能设备都无法正常使用了。 有人说:“是核磁干扰!”“能测到干扰源吗?是哈比党干的吗!”“能!干扰源来自于……9S200卫星?” 他们面面相觑。那是属于瑞亚的卫星。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几分钟后,核磁干扰结束了,在办公大厅用来宣布重要事项的小讲台上,华生先生悲惨的三维影像重新清晰起来。这期间华生先生醒了过来,又凄惨地嚎哭起来。 白色的数字倒数还剩5分钟,又很快变成4分钟。无法言说的绝望浮现在工作人员的脸上,他们仍在工作,但心里都明白,浪费了太多时间,这时候只有期待奇迹能拯救人质了。 直播室隔壁,塔齐托正在注意着那些反叛者的动向。现在房里的人又多了起来,先前那些持枪的看守还在,几个反叛军的干部也聚了过来。桌边,那位刚刚篡位的首领亚历山大正在若无其事地抽着烟,与卡尔玩着一种卡牌游戏。另外四个人则显得很焦虑,不是在关注时间就是在关注终端消息。 当倒计时走到最后一分钟的时候,其中一个干部受不了了,低声叫了首领的名字:“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表示回应,卡尔则看着终端上的牌局,对其他几人的焦虑视而不见。 “亚历山大,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这位干部忍无可忍地说,“你对瑞亚提出这要求,他们是不可能答应的。然后我们就不得不处死人质,我不懂这么做除了激怒他们还有什么意义!只要有一小个突破口,我们的人就能撤退,你为什么要求他们把整个星球的防线打开!”他听起来颇为懊恼,说着就站起来来回踱步。 亚历山大的目光从牌局上离开,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的得力干将凯西利亚斯,并不为他的懊恼而生气。他以令人生寒的温和口吻说:“我的父亲为了这场战役准备了12年,甚至不止。这场战役不是为了逃走而打的,哪怕是他自己要逃走,我也会第一个站出来阻止,事实上我也是这样做了。” 凯西利亚斯:“所以我们要无谓地牺牲吗!” 亚历山大:“第一个要求就不是为了他们答应而提出的。这是一场心理战,我的凯西利亚斯,你就安静地看好戏吧。” 正在这时,有人急切地敲响了门,亚历山大做了个开门的手势,门自动打开了,一个通讯官不顾礼貌地快步走进来,边走边紧张地说:“我们收到敌方的联络了!” 亚历山大放下终端:“哦?怎样的联络?” 通讯官掏出一只带有微型投影仪的终端:“全球直播视频!” 倒计时走尽了最后一秒,归零。终端的微型投影仪将7先生的全息影像投放到了空中。亚历山大端详着他们的敌人,故作轻松地轻笑一声:“我早就听说他是一名美男子。”没人有心情回应他。 不同往常,7先生换下了轻佻的浅色西装,浑身都是黑色。他的面容也比平时更严肃,那通常被称为美人下巴的部分紧绷着。视频以直播的方式传遍了整颗星球。星防部的大厅此时也难得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停下手头的工作,一脸状况外的神情望向他的全息影像。 “致哈比党,我拒绝你们的要求。”7先生简洁地说,“瓮中之鳖没有谈条件的余地。” “一个半小时前,你们劫走了一名人质,我们在人质消失的不远处,发现了超音速核动力飞船的启动痕迹,从痕迹里我们推测出了你们所乘坐的飞船规模,以及行进方向。” 当7先生提到这名人质时,仍在前往瑞亚的11先生面色变得难看至极,一把捏断了手里的电子笔。同时,在反叛者的房间中,所有人都望向了塔齐托。成为众矢之的的塔齐托倒吸一口气,在心里咒骂这个7先生。 凯西利亚斯愤怒地走向塔齐托:“你果然和军方勾结。”回头指责卡尔,“我早就说过这人没什么用,现在还反咬了我们一口!我看现在就杀了他吧!”说着就掏出枪来。 卡尔说:“在瑞亚的数字不止7先生,我们也必须防范11先生。”于此同时,守着塔齐托的看守将枪口反转,对准了凯西利亚斯。凯西利亚斯诧异地瞪着他们,不相信他们竟敢这样做。 亚历山大说:“收起枪。” 直播中的7先生还在继续。凯西利亚斯与他们僵持了一会儿,萎靡地收起了枪。塔齐托的身体紧绷着,丝毫不敢放松。 7先生:“在人质失去联络的一刹那,我们就开启了区域封锁。在过去的一个半小时里,这个两千平方千米的封锁区域没有响起警报,所以,你们的行动范围缩小到了这两千平方千米内。接下来的事就很容易了。我们通过卫星释放了一种核磁干扰,覆盖这两千平方千米的范围,由于你们在使用信号屏蔽器,当某个区域出现大范围的核磁干扰无法穿透的现象,”他竖起食指,“你们就被找到了。” “你们在一艘中型星际战船内,离地3000千米。我们的战船已经包围了你们,十分钟以内,会有无人机前往你们的飞船入口。把华生先生完好无损地送回我们手里,你们将得到公正的审判。完毕。” 7先生切断了直播,身影消失在了空中。房间里留下了一片安静。凯西利亚斯神情恐怖地望向亚历山大:“你现在还觉得你能打赢这场心理战吗?” 亚历山大脸色已经没有刚才那么轻松。他带着明显的恼怒神色站起来,快步走向门口,一边走一边做手势开门。自动门在他走到面前时打开,他踏到门槛上,回头指着塔齐托以外的另一个人质:“把那个女人带去直播室。” 那个一直沉默的女性人质瑟缩了一下。 卡尔问:“华生先生呢?” 亚历山大阴冷地说:“他对我们没用了。”他正准备离开,又回过头,若有所思地望向塔齐托。他缓缓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左眼,又指向塔齐托,“他的左眼。”他说,“毁掉他的左眼,以免节外生枝。这场战役,赢的人会是我们。”说罢快步离开了房间。 第115章 塔齐托一直在想,当厄运来临的时候,他能如何把伤害减到最小。他捏了捏拳头,左边小臂的某处感到一阵钻骨的刺痛,令他放弃了这个动作。为了减轻左臂的疼痛,他在出门前喝了点酒,现在还有非常轻微的醉意。这醉意没能麻痹痛觉,只是让现实看起来更他妈的残酷。 女性人质被他们带走了,走的时候有些微的挣扎,但是没有大喊大叫。塔齐托觉得她不是个哑巴,就是个勇敢的女人。不管是哪种,从刚才隔壁传来的惨叫——他刚得知惨叫来自于星防部的华生先生,塔齐托成功贿赂过他——来看,那个女人是值得同情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塔齐托什么也帮不了她。他自己也陷入困境,而且还是他自己的主张,自己的计划,自己自食其果。11先生甚至表示不希望他这样做。等他的影像被直播,那些被他贿赂过的官员肯定都会笑出声。毕竟这是塔齐托,他们都认得他,黑暗产业链的第一把手。他们会说:给你说个笑话,那个塔齐托在帮政府做事。 干他妈的政府官员,只是一帮贪得无厌的肥猪。塔齐托感到威胁临近,以一句内心的辱骂作为了思考的结束语。再接下来,他的头罩就被摘走了。灯光变得明亮起来,逆光站在他面前的那人是卡尔。卡尔仍然穿着洁白的手术服,袖口和衣服下摆沾着华生先生的鲜血。他的脸上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神情,侧头对屋里人说:“这里交给我。” 其他干部也退出了房间,只剩下卡尔和几个持枪的看守。 天空中。 政府派出的部队很快定位到了7先生所说的那艘敌船。那是一艘中型飞船,没有任何试图逃跑的迹象,仍然悬停在离地3000千米的空中。在它的不远处,悬停着另一艘大型飞船,飞船船身上印着圆形的政府标记,体型是中型飞船的十倍左右,对其形成强烈的压迫感。其精锐的外表和威严的炮台无不揭示着对方毫无胜算。战斗机有序地从政府飞船身上脱离,如同离巢的苍蝇一样飞向那艘敌船,顷刻,敌船就被数百架战斗机包围了。而那艘敌船仍然安静如初,如同漂浮在深渊的一颗太空垃圾。 屋里,塔齐托坐在地上,抱着柱子,挑起一边眉,戏谑地抬头看着卡尔,仿佛挖掉他的眼睛,就像拔掉他一根头发一般无所谓。卡尔端详那双湿润的黑眼睛,并没有从里面看到畏惧或者后悔。它们像绝对零度的宇宙空间,绝不透露丝毫温度。 卡尔说:“在我们的计算中,我变更见面时间后,你只有百分之三十二的可能性会继续前来见面,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准时到达见面地点。但实际上你分毫不差地来了,还带着军队。看来我们对你的性格画像需要重塑了。是因为11先生吗?我只能这样猜想了。” 塔齐托:“给我普及你们老大的魅力,说不定我会倒戈。” 卡尔:“我不会对你透露任何信息。至少在摘下你的眼睛之前不会。”他回身拿来一副工具,那是一只金属的钳子,有四根蜘蛛腿似的抓手。卡尔抬起塔齐托的脸,说:“我们没有私人恩怨,我也不以折磨人为乐,这只是一件无法避免的事。只要你不反抗,它会毫无损伤地把机械眼球从底座上取下,没有疼痛。” 塔齐托说:“乐观地想,你的意思是我还有机会从这里出去装个新眼球。否则我想不出把底座留在里面的意义是什么。” 说话间,那四根蜘蛛腿已经探入他的眼睑,塔齐托僵硬地梗着脖子。 卡尔:“如果那位大人胜利的话,你的确有这个机会。我们都不是残暴主义者。” 塔齐托听到左眼眶发出轻微的金属分离声,紧接着,他左眼的视力就失去了。连接神经的底座仍留在眼眶里,那枚温热的眼球离他而去。塔齐托一脸不在意,耸了耸肩。卡尔从金属钳上取下那颗机械眼球,捏在指间仔细观察:“你知道我在怀疑什么吗,查尔斯。” 查尔斯笑着说:“我怎么会猜到,我如果猜得到,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卡尔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金属探测器,塔齐托在看到那玩意儿的时候目光微冷了冷,脸上仍然不动声色。卡尔用探测器窥探了眼球内部,嘴角渐渐浮起笑来。那是一个令塔齐托心生寒意的狞笑,在那张经过机械修复的不自然的脸上显得尤其恐怖,仿佛那张嘴是他脸部强行裂开的一道伤口。 “我找到了,”他笑容满面地转向塔齐托,然而眼睛里满是凶光,刚才的冷静消失无踪。他几乎是吼着说:“你为什么发现这可能是陷阱,也一定要来这里的真正原因。你,和你的那位11先生背地里的真正计划!” 塔齐托僵硬地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卡尔不再理会他的装模作样,回头对守卫说:“叫干部们过来。” 当除亚历山大以外的干部们聚齐的时候,他们呈一个半圆形站在塔齐托周围,都不知道卡尔要宣布什么了不起的消息。只有塔齐托本人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前方的某个点一言不发。通常,人们看到这样的塔齐托会感到害怕,那意味着他现在的心情差到极点,很可能干出什么危险的事来。但是他的四肢被强硬的磁力手铐固定在柱子上,就像只被拔掉了爪牙的动物园老虎,除了虚吼几声,什么也干不了。这让人们不仅不害怕他,还想羞辱他,不用担心任何后果。 柯来昂拈了捻他上翘的胡须,踢了一脚塔齐托的后背,仿佛那是他们逮过来的外星生物。他眯着狡猾的小眼睛说:“卡尔博士,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们可是很繁忙的,没有时间像您一样耗在一个小混混身上。” 卡尔举起他手中的那颗眼球:“我接下来说的很快就能让你闭嘴了,柯来昂。” 柯来昂被冒犯,怒声嘀咕:“你最好可以。” 卡尔:“这是刚才那位大人让我取下的,塔齐托的左眼。我用金属探测器探测了其内部,请你们睁大眼睛看。” 他将探测屏幕投影到空中,开始对眼球进行探测。干部们伸着脖子仔细地看着投影到空中的三维影像,有人指着眼球中央一个发亮的部位:“那是什么?” 卡尔说:“记忆芯片。” “谁的?” 卡尔低眼,又露出了那个意义不明的笑容。众人一齐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塔齐托。他们安静了几秒,消化着这个消息。然后慢慢发出感叹。很快他们就激烈讨论起来,声音盖过了卡尔。 卡尔好不容易才使众人安静下来,他提高声音道:“试图打入我们内部的不是这个小小的混混,而将是11先生,以这样出其不意的方式。我说的对吗,查尔斯·塔齐托?在山洞里的时候,你把11先生的芯片带走了。” 众人再度望向塔齐托,而塔齐托的神情已经完全冷了下来。他用那只独眼无畏地盯着卡尔,甚至流露出嘲弄的神情。 “你别想打开这只眼睛。”他说。 “我们不可以,但是你可以。”卡尔说,“你是聪明的好孩子,不会让自己吃太多苦头,对吗。” 第116章 倒计时结束的时候,华生先生的生命延续装置就停止运转了。亚历山大走进直播室的时候,华生先生已经以尸体的形态在那里躺了一会儿了。摄像一直没有关闭,华生先生的心脏是在全球人民面前停止跳动的。 主脑统治下的瑞亚太过和平,可以说,已经有好几代人没有亲眼见过什么真正的惨状了。这不是电影或者连续剧,是在世间某个角落正在发生的事,伟大的数字统治者竟然允许它在他们的国土上发生了。人们一时陷入了惊恐和过度震惊中。网络上涌现了各种各样的过激言论,没人告诉他们什么是对的。 “一条伟大的生命,因为您的自大和傲慢而被迫结束。7先生,您需要对此负起责任。”面具下,亚历山大以肃穆的声音说着。 “那个混蛋!”星防部的代理秘书长柯尔蒙女士猛拍着桌子跳起来,“我们的军队到哪儿了,还没攻入吗!” 星防部秘书长对战况一无所知,着实罕见。情报员把现场视频调出来,众人看到有部分战机已经临近敌方飞船的入口,正在撬门准备突入。至于其他情况,连星防部这里也一筹莫展。 “没办法,毕竟我们中间也可能出现了‘间谍’,否则华生先生怎么会落到他们手里呢。”一个官员这么自嘲地说着,“他是机器,逻辑比我们严密的多。他根本不需要我们。” “秘书长,民意监测显示人民的不满情绪正在增加。有越来越多的人认为7先生应该为华生先生的死负责。您看这个。”助手将一张动态条形图投映到空中,柯尔蒙女士烦心地瞪着那滋长的条形图,目光又投向开放办公室。别说民众了,仅仅是在星防部这间办公室里,那几百个员工的脸上可以看出来,这种想法绝不是个体独有的。 长久以来被压抑的不满被一个恐怖分子的过激行为点燃了。人们并非不明白该为华生先生负责的凶手是谁,但民众的怨气选择了数字作为出口。 “很遗憾第一项合作没有达成,”亚历山大说,“让我们开门见山,7先生,让你外面的飞船停止入侵我们。30秒内不停止,我们会切掉下一位人质的一根手指。” 屏幕又亮起了30秒倒数,这次只过了十几秒,倒数就消失了。亚历山大说:“很好,只有在彼此冷静的情况下,我们才能谈条件。你如果继续入侵我们,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如果要对人质做出什么伤害的事来,我将会是最痛心的那一个。”他展开双臂,“你们,屏幕前的每一个人,我爱你们每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数字的错误判断……” 当他说到这里时,突然有人闯入了直播室。亚历山大略感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人们看不到他回头看的表情,然而他的每一丝肌肉都在镜头前压抑被打扰的愤怒。一个手下对着亚历山大的耳朵耳语了几句,亚历山大显然便原谅了他的闯入。 “哦!原来是我们的7先生要求直接与我通话。的确,虽然我们屏蔽了信号,但是通过离我们这么近的飞船,还是能做到即时通讯的。”他转向镜头:“我同意你的请求,7先生。就让我们在这里,在所有人的面前通话。” 不要答应他……柯尔蒙女士轻声警告。紧接着7先生的声音就从视频里传了出来:“立刻停止这场表演。你们注定赢不了这场对决。” 亚历山大响亮地笑了出来:“对决?生命在你手里流逝,而你只是在乎输赢?” 7先生不为所动地说:“仅凭手里的几个人质,你从这里逃脱的概率只有0.1%。” 亚历山大似乎颇为惊讶:“我不能吗?” 糟糕……柯尔蒙女士捂住额头坐了下来,看了一眼舆论监控的动态图。7先生掉入了对方的陷阱中。这是一场心理战,每一句话都在试图离间数字与普通民众。7先生或许还没注意舆论监控,但一切的数据都在朝着不利的方向行进。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就会成为对方威胁他的资本。 “他手里的人质不是那几个人!”柯尔蒙女士叫起来,“是所有人对你的信任啊!” 亚历山大抬手示意了一下,镜头转向了房间另一边,人们看到那里有一个椅子,椅子上绑着一个少妇。那个女人惊恐地瞪视着周围,含着泪不停摇头。人们注意到她怀孕了,肚子已经很大。镜头一转向她,她就用尚能小范围动的手拼命做手语: 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求求你们……孩子什么也……没有做错…… 她一边颤抖地做手语,一边无声地痛哭起来。 求求你,7先生,救救我们…… 少妇的身份很快被确认,并被在网上公开。和华生先生不同,第二个人质只是个彻底的普通民众。今晨在上班路上被绑架的,一个社会底层的普通少妇,没有足够的钱给声带做手术,但仍努力活着的那一类人。她的丈夫几近崩溃,发视频在网上恳求7先生救他的妻子。巧的是他的丈夫也是个聋哑人,他含泪咬牙做着手语的样子触动了无数人的神经。 视频发出去不到一分钟,就有军人去他家了解情况,而他在网上的最后一则发言,说自己被控制住了,他们不允许他再说更多话。这条发言在半分钟后删除,但是引起了轩然巨`波。人们对这名至今躲在暗处,只敢发声却操控一切的政客做法充满了敌意与不理解。 亚历山大再次走入了人们的视线。他走到那名少妇身边,将拐杖支在脚尖之间,仿佛一个不折不扣的绅士。旁边忽然有人冲过来,抓起少妇的手,就将她一根柔软的手指切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屏幕前的民众吓得够呛。 少妇绝望地张大嘴试图喊叫,但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手指的断口,痛得崩溃哭泣。 亚历山大:“我们刚才侦查到外围的战斗机又有异动。”他拾起那根失去生气的手指,冷峻地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现在让所有的战机都回到母船。3分钟。每超过一分钟,我会切下她的一段手指。” 一度,画面中只剩下少妇扭曲的面孔。几十秒后,7先生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已经下令他们撤离。”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冷静。数字有办法情感控制,无论他现在有多愤怒,他总能让自己听起来不动声色。亚历山大自然不会揭穿这把戏。网络舆论果然开始指责7先生的冷血无情,在目睹这种残忍的事后还能毫无所谓。 三分钟后,他们的对话继续了下去。 亚历山大说:“我要的很简单,7先生,你抬一抬手指就能做到。你动动手指,就能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回家。” 那名女性人质已经接近恐惧极限,而且她的肚子似乎开始阵痛。她瑟缩痉挛着,断断续续地打着手势:孩子……救他……我的孩子…… 7先生说:“我可以在天空防线开一个口,放你的人走。” 亚历山大操着演说家似的语调,略夸张地说:“不,不,放我们走并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想要的,是个比放我们走更容易做到的条件。我们要的只是一张图。”他走进摄像头,如同悄悄话那般耳语,“一张设计图纸。关键词1,白色。关键词2,机器人。半小时内,用一架无人机把资料送到飞船入口。再见。” 画面突然变暗,白色的半小时倒数占满了屏幕。 柯尔蒙女士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被疲惫压垮。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心理战,而且敌方明显占了上风。7先生,还有11先生,仍然选择独自应战吗? 瑞亚领空上方,一架飞船正在临近。飞船内,11先生阴沉着脸,盯着面前的半小时倒数。 恐怖分子的飞船内,直播室隔壁,另一场闹剧正在上演。 这场闹剧的中心是查尔斯·塔齐托,失去了左眼,四肢被固定在柱子上。这场闹剧的另一名主角,是卡尔博士,戴着医用手套,手里有一根针管。闹剧的其他配角,则是组织里的所有干部。他们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有人等着看好戏,有人则因为卡尔的得逞而十分不爽。 “诸位,这是最新版本的审讯药物。瑞亚军方也在用的刑讯药,”卡尔说着,好整以暇地捋起塔齐托的袖子,“直接作用于大脑,不受意志力的控制。哪怕是受过抗刑训练的人,也无法对我们说假话。” 针管试图扎入塔齐托静脉的时候,他猛烈地挣扎了起来,因此挨了打。 “拉住他!该死!” 几个人一道扑上来按住他,将他按得动弹不得,针成功地入侵他的血管,蓝色的药物一股脑进入了他的身体。众人不禁伸长脖子来看,塔齐托恶狠狠地盯着卡尔,卡尔抬眼对他笑了笑。 针管推到尽头,卡尔扔掉了针筒,掏出终端,设定了1分钟计时:“谜底很快揭晓。” 第117章 这种名叫“吐真剂”的药物能在二十秒内到达大脑,抑制受讯者的判断力。它起效快,但是失效时间不确定,几分钟到几十分钟不等。 在最初的时刻,塔齐托咬着自己的舌头,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很多人在一开始都这么做,抱着拖延更多时间,熬到药物失效的想法。但从没有人真的抵抗成功过。 短短的二十秒之后,塔齐托的视线像下满雨的车窗玻璃一样模糊起来。他甩甩头,眨眼睛,想要找回清晰的视觉。但他的视觉器官就这样无可挽回地沦陷了。同时,他的牙齿已经松开了舌头,当他察觉到血腥味的弥散才意识到这一点。 他听到卡尔说:“开始了。” 他能明白他的意思,“开始了”,意思是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了,他正在逐渐失去对意识的自主权。从以往的经历来看,他觉得自己应该对卡尔的话产生愤怒情绪,但他并没有。心里有一个声音说,这不正常,应该警惕。但似乎有什么糊住了他的脑浆,他脑中那根弦无论如何拉不紧。 他开始反思,他真的在失去对意识的自主权吗?不对,他不正在思考吗?他的听觉还正常,能理解别人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吗? 似乎刚才他还对卡尔充满敌意,就在十几秒前,他记得清清楚楚,但现在这种恨意不见了。消失得很自然,他不觉得是谁强迫他放下仇恨的。 每一秒的流逝,塔齐托那又硬又臭的表情都更少一分,被迷茫与无辜所替代。卡尔捏起了他的下巴,说:“看他乖得像个小婊`子。”塔齐托心想,他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他就像只被母猫丢弃的初生儿,毫无反手能力地坐在地上,楞看着卡尔的脸。 一个身材矮短的干部油嘴滑舌地说:“你的马子有几根阴毛?” 塔齐托似乎对这个问题十分犹豫,微张开嘴,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没有数过。”一圈人哈哈大笑起来,有人扭头对卡尔说:“还能弄到这药,真有你的。” 卡尔故作惊讶地对那个矮胖的干部说:“马尔文,你刚才这么问,是我还没告诉过你们吗,查尔斯·塔齐托是11先生的马子。” 干部们的笑戛然而止,显然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满脸都是怀疑。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卡尔蹲下来,笑问塔齐托:“对吗查尔斯,你和11先生睡过吗?” 塔齐托说是的。卡尔又问了几个下流的问题,塔齐托就像初生的小猫一样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一时间,干部们的表情又红又白,滑稽又难看。这就仿佛你在战争前获得了一个绝对利好消息,那个消息却是你的政敌带来的。对某些人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原……原来是这样!”马尔文懊恼地叫起来,“所以你才要把他抓来!” 卡尔:“你可是反对我反对得最大声的。”他十分满意自己临阵才放出消息的效果,这些蠢人嫉妒的表情够他咀嚼一阵的。 距离注射药物已经过去一分多钟,药效充分起作用了,卡尔开始抓紧时间切入正题,以防药物在塔齐托身上失效。药讯下的人不会主动交代些什么,提问的方式很重要。他问塔齐托:“你潜入我们中间的理由是什么?” 塔齐托神情木讷,字句不受控地从他嘴里流出来:“运气好,可以依靠军队抓到你们。” 卡尔:“运气不好呢,有后备计划吗?” 塔齐托:“有……” “是11先生定的计划吗?” “是的……” “你是诱饵吗?” “我是……领路人……” “你现在有办法联系上11先生吗?” “没有……” “那么计划是早就定好的?” “是的……” “11先生的计划是什么?” 塔齐托微分开双唇,双唇随着呼吸翕动。他有那么几秒没有说话,令卡尔怀疑哪里出了问题,最后却发现塔齐托只是在组织语言。受到药讯的人在面对复杂问题时总是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但显然组织语言这件事都是十分艰难的。塔齐托露出一个痛苦又脆弱的表情, 他蹙起眉头,在卡尔的再次催促下断断续续地陈述起了11先生的计划:“我在入境的时候,受到军队盘查……我按照……影子11先生的指示,暗示另一个11先生,我手里有一个蓝色的芯片,另一个11先生就会私下联系我……然后……” 复杂的叙述导致大脑承受过多压力,药物影响下的塔齐托无法掩饰自己的痛苦。他埋下头呻吟起来,丢了脸的马尔文用尖细的声音大声问他:“然后呢!然后怎么样!” “然后……啊……”塔齐托头痛难忍,马尔文忍不住捉住他的衣领迫使他抬头,咬牙威胁道:“你最好在我打爆你的头之前说出来!” 卡尔对那个胖子说了两次放手,在对方的罔顾之下,掏出枪,用一束能量光在他太阳穴上开了个洞。能量光穿透了马尔文的另一边太阳穴,在房间墙壁上留下了一个焦痕。 “你杀了他!老天!”马尔文的同伙尖叫起来,下一刻,就因为被枪对准而吓得失声。卡尔用枪指着他说:“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他扫视一圈,在周围人安静下来之后,重新问塔齐托:“然后呢?”神情冷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而马尔文肥软的尸体摔到了他的脚边,有一部分压到了他的鞋面。 塔齐托的呼吸还有些急促,七零八落地组织着语言。来自外界的压力使他的叙述更乱了。 “影子11说,本体的他一定会派一个战斗机器人……只要我能……找出你们的所在,机器人就……潜入这里……等到和战斗机器人见面,说出关键词……机器人……攻击……啊……”他头痛欲裂,剧烈喘息起来。 居然有军方的机器人潜了进来!这个消息令听者大为震惊。卡尔又问:“这是计划的全部吗,还有没有其他细节?” “不……没有!没有了!” “机器人在哪儿!” “我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儿!”卡尔说着,粗暴地抓起塔齐托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支吐真剂。有人惊慌地说:“你要打第二支吗,他会精神崩溃的,我们就什么也问不到了!” 卡尔说:“是稀释药剂,让他更听话。他看起来还在反抗我们。”他毫不犹豫地将药剂扎入塔齐托的脖子,直接从动脉注射了药剂。塔齐托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两眼空洞地瞪着上方。他惊恐地喘息出声,身体因为疼痛而紧绷着,额角大颗地落下汗来。作为药物的副作用,他的肾上腺素被迫飙升,远超出安全值,他无助地发着抖,最后那一丝尊严。 “11先生派来的机器人是什么?”卡尔在他耳边问。 “是……”塔齐托的牙齿不由自主地哆嗦,“是变……” 他瞪大眼睛的样子就像一个精神失常者,他们害怕他的精神会随时毁掉,全都焦急地等他说出答案。卡尔在任何人想要开口的时候,抬手止住他们。他耐心地盯着塔齐托,等那个答案。 “会变形的……清洁……机器人……”塔齐托终于说了出来,干部们松了口气,有人立刻用终端通知手下检查飞船内的所有清洁机器人。 卡尔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转身走了。他身边的干部立刻掏出了金属口罩,恶狠狠地将塔齐托的下半张脸堵得严严实实。 “就算碰到了战斗机器人,我看你还怎么说出关键词。”他轻蔑地朝他啐了一口,骂道,“11先生的婊`子。” 点评 第118章 在诸人觉得讯问得以告一段落的时候,亚历山大从隔壁直播室走了过来。直播室设置了30分钟倒数,是给7先生的时间限定。 亚历山大进入房间后摘掉了面具,露出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他听了卡尔的汇报,敏感的浅色眼珠转向了塔齐托,问:“芯片的事呢?没有问吗?” 卡尔说:“我认为芯片的事并不是目前最要紧的工作,完全可以等这里的事结束以后再问。” 亚历山大摇头,大为不赞同:“我们不一定会让他活到这件事结束。”在卡尔表示他这就去问的时候,神秘地摇摇手指,“我来。” 他朝塔齐托走过去,在看到躺在地上的马尔文的尸体时脚步停顿了一下,感叹:“可怜的马尔文,他做错了什么?” 卡尔说:“如果他能更冷静一些……” 亚历山大立刻表示了他的理解,示意卡尔不要说下去了。他走到塔齐托面前,此时塔齐托已经满头是汗,将额发黏连。过量药剂给他的身体带来严重负荷,他的手指像老树根一样盘曲在一起,痛苦地紧缩着。急促的呼吸从金属面具的缝隙难堪地漏出。 在确认房间里没有任何变形机器人存在后,亚历山大摘掉了塔齐托脸上的金属面罩,问他:“你的名字。” “查尔斯……”塔齐托用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马迪诺。” 马迪诺是他父亲的姓,亚历山大得知这一点后又问,“你相信父亲还活着吗?” “不……”塔齐托诚实地回答。 “为什么?” “我与他对了暗号……日晷花都谢了,他应该知道下一句……可是他不知道……” 卡尔一脸顿悟了的样子。远在N7星拷问塔齐托的时候,他利用了AI合成了他父亲达里奥·马迪诺的声音。塔齐托第一次听见父亲声音的时候,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你来的太晚了,日晷花都谢了。”现在看来,这想必是他们小时候一起阅读的书籍之类的。这么说来塔齐托从来就没因为父亲的事上过他的当,他们的敌人狡猾得很。 亚历山大与卡尔对望了一眼,卡尔对他点头,这回答证明塔齐托仍在药效的控制下。双倍剂量。亚历山大于是问:“你的机械眼里装的是谁的芯片?” 塔齐托虚弱地摇头。亚历山大的眉头皱了起来:“里面没有芯片吗?” 塔齐托又摇头。 亚历山大问里面是什么。塔齐托:“一块防金属探测器的矿石……” 他们又被他骗了! 亚历山大的目光阴冷下来,很想把这个把他们耍得团团转的军火商人的脑袋打穿。他又问:“11先生的芯片在哪里,你带着吗?” “是的……”塔齐托说着,一阵突如其来的肌肉抽搐袭来。塔齐托猛抬起头来,剧烈的疼痛使他呻吟起来,四肢下意识地挣扎着。人总是靠意志力武装自己,而药物控制下的脑袋却让身体做出诚实如婴儿的反应。 这一阵强烈抽搐持续了有足足一分钟,期间不管亚历山大问什么,塔齐托都只能痛苦地大叫。亚历山大对此感到不耐烦,但又只能等待。 当疼痛结束的时候,塔齐托已经精疲力尽。他紧闭着双眼,那个完好无损的眼睛里止不住地流出生理性的泪水。他一停止叫喊,亚历山大立刻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11先生的芯片在哪里?” “在……”塔齐托的声音变得更嘶哑了,所有人都盯着他的嘴唇,屏息等待着那个答案。塔齐托干咳地咽了一口唾沫,终于说:“在我的左臂……” 亚历山大焦急地回头示意卡尔,卡尔从未见过他的“那位大人”如此迫切。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术刀,捋起塔齐托的左边袖子,以指腹轻轻按压他的手臂内侧,很快在离手肘三厘米远的地方摸到了一小块硬物。亚历山大将眼瞪得大大的,提醒他小心一些。卡尔用手术刀仔细地,一层一层地切开塔齐托的皮肤,直到在鲜血中,他看到了一点蓝色的晶体。 卡尔完整地将11先生的芯片从他的手臂里取了出来,用一块干净的手巾将血液擦干净,露出了它透亮的表面。亚历山大一把抓过芯片,目光灼灼地盯着它看。他看了几秒,把芯片塞到塔齐托眼前,大声问:“是它吗!是11先生的芯片吗!” 塔齐托的视觉早就模糊了,他感知着左臂的疼痛,微点了点头。亚历山大咧开嘴,露出了鲨鱼一般的笑容。 “我们本来抓住了11先生本人,拥有了他的头脑,却因为研究的时间有限,无法窥探其中的点滴。而现在,我们不仅拥有了这个,还将拥有他的军队,还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研究它们!十多年啊……我们改造自己的身体,使我们的头脑拥有了与之相称的强健体魄,就是为了今天……”亚历山大张开手臂,洪亮地宣布,“诸位,我们努力了十多年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众人像抽了大麻一样拼命欢呼起来,仿佛在他们面前的是经久未见的太阳,光明,未来的希望。他们互相拥抱着,恨不得跪下来哭泣。 正在这时,亚历山大收到了一条终端消息。他看了一眼,笑容就绽开得更灿烂了。 “那个战斗机器人被找到了!”他大声说,“胜利属于我们!” 他在众人疯狂的“胜利属于我们”的呼喊中来到了直播室。 在直播室的中央,亚历山大一眼就看到了一堆废铜烂铁,依稀能辨认出一只机械手。看到11先生的计划变成了一堆垃圾,亚历山大哈地笑了一声。 他们是在排气管道里找到这只机器人的。根据监控来看,这只机器人应该是在一开始躲在了塔齐托的车下方,在他们逮住塔齐托的时候,随着飞行器一起潜入飞船,然后就一直在管道间待机。当他们发现它的时候,它还试图变成一堆管道来隐藏自己,但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就算他们抓住了它,它也没有发动任何攻击。出于安全考虑,他们还是把它大卸八块,取走了任何可见的武器——变形机器人的关节与正常机器不太一样,非常容易拆开,节省了他们很多精力。 亚历山大问:“7先生回应了吗?” 负责联络的手下摇头。亚历山大说:“当然,当然。”他望向那被绑架来的孕妇,她因为阵痛而痛哭着,亚历山大叹了口气说:“7先生不会答应条件的。现在,他们一定以为我们会守时,以为自己还有二十分钟可以准备突袭,救出人质。为了出其不意,我们必须现在就杀了你。然后,我们就用查尔斯·塔齐托来威胁11先生。有了前两个人质的牺牲,第三次一定会成功,我就能拿到我想要的了。” 在他残忍的目光下,孕妇大哭起来,疯狂地摇头。亚历山大悲悯地说:“你是为新时代牺牲的普通人,我敬重你。”他闭起眼,真诚地为那个女人做了个祷告。在他的带领下,所有的手下都低下头,为这个即将死去的孕妇祷告。 睁开眼后,亚历山大重新戴上面具,示意开始直播。屏幕上的倒数刚过去十一分钟,直播室重新进入众人的视线。 第119章 “惊喜!7先生,直播提前开始了,给你的倒计时结束了。”镜头前,亚历山大夸张地做了个烟花绽放的动作,他的目光在侧边停顿了一下,哦了一声,“我们的7先生反应很快,立刻就来联系了。”然而他并没有接通通话,强调说,“可是7先生,我们之间不需要任何谈判的空间,我已经把我的要求说的很明白了,除此之外,一概不接受。也不要责怪我们不守信,不守信的人是你。如果你答应合作的话,现在已经把资料送到我手里了。但是,在数字的眼里,资料比人命更重要——两条人命。”他摊开手指向孕妇。 7先生的通话又固执地响起,亚历山大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接通了通话:“来吧,为你自己辩解吧。” 7先生的声音传出来,竟然带着愤怒的情绪:“无人机飞过来不需要时间吗。检查你们的入口,无人机在三分钟内到达,上面带着你要求的资料。资料写在传统纸面上,不会自动销毁,收到资料后立刻释放所有人质。” 亚历山大侧着头,听完7先生的话后,怀疑地说:“那我如何辨别资料的真伪呢?” 7先生:“那就用我自己换回人质,直到你鉴定完资料。” 亚历山大哈地笑了一声:“你真是幽默,7先生,我们怎么可能引狼入室呢。”他将手杖微转了转:“我想了个好主意,在我们接收到资料后,会把这个女人归还给你们。在我们鉴定完资料的真实性,并安全离开瑞亚后,”他的声音变得神秘起来,故意暗示他与政府之间有个秘密,“再把这个还给你们。”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机械眼球,将它在镜头前展示。 网络舆论再一次炸了。7先生所流露的愤怒激起了群众同仇敌忾的情绪,大部分人在为孕妇祈福,半数人在忧心重要军事资料流失的问题。然而不出意料地,有人开始责难7先生顶不住压力,用星球安全换回自己的名声。总得来说,7先生挽回了大部分的民心。 那颗机械眼球也引起了各种猜测,却没有一种猜测是正确的。那极少数知道真相的人并不会透露半分。 夜晚的富人区静谧如同往常。艾斯嘉达与伊凡诺在塔齐托的家门口不期而遇。艾斯嘉达看到她的好友出现在那里,并不十分惊讶。 “我看到了那该死的直播,”她说,“好像和他有点关系,但是联系不上他,就上他家来看看。”她恶狠狠地抽了口烟,“他当时说有人突破了他的AI防线,我就该留个心眼。真他妈的该死!” “我也是。”伊凡诺说着,背后又冒出一颗头来,对艾斯嘉达笑笑,是阿曼。 在按门铃得不到响应后,艾斯嘉达试着黑塔齐托家的监控,发现那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伊凡诺和阿曼绕着塔齐托那大得奢侈的房子转,想从窗口窥探到他是否在家——然而安全措施做的太好,有时也是会防到自己人的。他们最后在塔齐托的家门口再次汇合,伊凡诺看到艾斯嘉达正在终端上忙碌。 “有进展吗?”他问。艾斯嘉达随手扔了一个光屏给他,上面的数据看起来尤为复杂。他身边的阿曼看懂了那东西:“是在和谁通话吗?” “11先生的私人联络码,用起来非——常复杂,但是安全。”艾斯嘉达一边说,手指一边跃动着。 “你怎么会有这个?”伊凡诺问。 艾斯嘉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11先生说,需要他帮助的时候可以联系他。当你想追求谁的时候,从那人的身边开始攻略总不会错。” 伊凡诺恍然大悟地误解了她的意思:“啊……你,11先生……” 艾斯嘉达的脸被变白的屏幕映亮,她沉声说:“连接上了。” 11先生阴冷地盯着那颗眼球。他是这世上最清楚这颗眼球代表什么的人。也清楚这颗眼球想要威胁的对象是谁。这更意味着,敌方已经了解到,利用这颗眼球的主人,能够威胁到一个数字,这样的事实。 另一个屏幕里正直播着无人机与恐怖分子交接资料的画面。几分钟前,有大胆的媒体赶到了哈比党的飞船所在处,全程跟踪直播着这一过程。还有一两分钟,无人机就要与对方飞船接触了。 这时,11先生收到了一条未署名的通讯。他接通了通讯,传来的是7先生的声音。 “11号,”7先生倨傲地说,“我没有必要通知你我的计划,但有人告诉我,船上有你的朋友。” 他停顿,没有得到11先生的回应,习以为常地继续说道:“这次竞选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在星球有难的时候,是我在解决这一切。尽管你没有逃避责任,但你现在并不在瑞亚,这也是客观事实。为了以后你在我手下也能忠实工作,我希望你接受我的决定。” 11先生问:“你在无人机上放了什么?” 7先生:“是真的图纸。我不能让那个女人质死,她太弱势了,她死了我的处境会很不利。但也不能让资料落进他们手里,这关系到整个星系的安全,几百亿人的生命,这个秘密只能在被泄露之前付之一炬,你懂吗。” 11先生收紧了他的拳头。7先生不会再进一步解释了,数字能够理解数字的计划。 7先生的话意味着,只要恐怖分子一交出女人质,他就会立刻下令把那艘飞船轰成渣滓。不管查尔斯·塔齐托是不是在上面。目前,恐怖分子还没有正式宣布还有第三个人质在船上,只要群众不知道里面有人质,他们就可以否认。 以数字的判断而言,这是最经济且合理的做法。他们只是牺牲了一个隐形的人质,就能救出更弱势的孕妇,又避免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外泄。事后只要封住相关者的口,比承担道德审判要容易得多。 11先生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位置,离进入瑞亚大气层还有二十分钟。 他说:“如果他们说出了塔齐托在船上的事呢。” 7先生:“所以我们会在接走娜塔莉后立刻启动攻击程序,二十秒内发起攻击。”娜塔莉是那个孕妇的名字。 “二十秒足够透露还有人质在船上的事了。” 7先生理所当然地说:“到了那时候,我们只能遗憾地透露塔齐托的真实身份,”他在“真实”这个词上加了微妙的重音,“即,他和哈比党是一伙的。他在魔眼星的时候签下了售卖哈比党武器的协议,你在报告中提了。” 11先生冷峻的脸纹丝不动,那双冰冷的灰瞳在这场无耻的对话中变得更冷了。 他无需为塔齐托辩解。7先生根本不会承认真相。 11先生说:“三分钟。” 7先生:“11号,你赶得回来吗?拖延三分钟并不会让你的朋友好受多少,他说不定正在经受他们的折磨,正等着解脱。” “给我三分钟。”11先生重复,停顿后,沉声说,“请求你。” 这出乎意料的请求令7先生一时间接不上话来,令他足足停顿了有几秒钟。他可能从一个数字同僚口中听到威胁,辩论,轻蔑,但永远不可能听到的是请求。尤其是这个自以为获得了主脑青睐的,手握白色军团的11号。这声请求简直就让他想大笑出来。 “11号,你不会以为自己和人类成为了朋友吧?”7先生忍着笑说。 11先生并没有回答。7先生说:“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这个人情。除非你在事后宣布退出竞选,11号。这个交易怎么样?而且我会把你受人类严重影响的报告提交给主脑,让它对你的定位重新做评估。你会为了一个人类毁了你自己的。” 11先生说:“我答应你。” 7先生难以置信,如果他有呼吸,他这时候恐怕深深倒吸了一口气。 “好吧,”他最终答应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卖你这个人情。攻击顺延三分钟,一秒都不会多。” 11先生对他说了谢谢。 通讯断开。7先生站起来,自言自语地冷笑道:“什么三分钟,傻瓜才会听你的话。你已经没有资格做一个数字了。” 第120章 在通话期间,7先生派出的无人机到达了敌方飞船。飞船开了个极小的口,无人机仿佛被吸入黑洞一般进入了那个缝隙中,消失不见了。过了五分钟,另一架自动驾驶的载人飞行器从同一个口飞了出来。从媒体远远的转播镜头里,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盯着那架飞行器。镜头拉近到极致,大家从飞行器的窗口里,看到了女人质那张惊恐的脸。 自女人质离开敌方飞船的那一秒开始,攻击本应启动,而出乎7先生预料的是,继那家媒体之后,大量好事的平民居然也赶到了事发处。哈比党的飞船所停留的地方本是一片人造林上方,然而不久之前,它的准确位置被一名不知名的黑客破解了,对方先把这个消息卖给了一家媒体,也就是现在正在搞直播的这一家,紧接着又公布到了网上。周围的居民一股脑地涌了过来。据说还有更多媒体在赶来的路上。 原本的空中警戒线不得不拉到地面。然而人们过于集中在飞船下方,使得场面一片混乱。在驱散平民之前,不可能去发动攻击了!否则军火导致的伤害可能波及下方的所有平民,何况还有媒体在场,他伤及平民的事会在全星球,甚至全星系循环播放,成为他一生的污点…… 7先生恶狠狠地一拳砸到办公室的落地玻璃上。他当然知道这是谁搞得鬼。11先生根本没相信他会妥协,他使用这种方法强迫他延后攻击时间。 塔齐托还没有清醒过来。 双倍药剂产生的强烈副作用给身体带来的负担令他痛不欲生,身上的每一丝肌肉都撕裂般地痉挛着,心脏过速地击打着胸腔,他的意识早已模糊,身体却仍然感受着折磨。 亚历山大离开直播室后,卡尔示意看守松开塔齐托的磁力手铐。 “你要做什么!”汉娜怒声问他,她是马尔文派的,这人刚刚杀了他们的头儿。 卡尔斯文地说:“我要让他休息。他和我可是老相识。” 汉娜仍要指控他,被身边人阻止。他们用眼神示意她:随他去。 塔齐托被转移到一间卧室里,痛苦地蜷缩在床上。床头和床尾各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看守。卡尔在床沿坐下,示意那两个看守离开。那两个看守面面相觑,最后退守到了门外。 卧室门关上后,卡尔闭起眼,微微抬起下巴,深入且缓慢地吸了一口气,让空气充盈了他那半人工半机械的肺部。他享受着肺泡膨胀的快感,当他再次睁眼时,眼里闪烁着兴奋而富有侵略性的光芒。 他将一只手按在了塔齐托的手臂上,以充满情`欲的方式捏他的胳膊。他仿佛抚摸一只睡着的老虎,先是试探,在发现对方并没有任何反抗意识后,大胆地将他翻过来面朝上。 “吐真剂的副作用,”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很喜欢。血液里的吐真剂浓度达到峰值以后,你不仅会知无不言,还会对我百依百顺。”他的手按上塔齐托的胸`脯,抚摸他从领口露出来的锁骨。他掌心下的胸`脯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着。 “乖孩子……”卡尔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你一向是个乖孩子。和我说说,你和11都会做些什么?”他期待地等待塔齐托的回答,希望用这些污言秽语刺激他的性癖,然而从塔齐托嘴里泄露出来的只有艰难而灼热的喘息。 塔齐托的大脑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他又看见了那条路。他与11先生走在去寻找主脑的路上。那里漆黑一片,主脑的触角星星点点地延伸了一路,仿佛萤火虫洞。11先生说:“别走丢了。”过来拉他的手。下一刻,他们就踩在了无人机上,站在主脑的面前。灰白色的主脑仿佛一只腐烂的眼睛。11先生命令他朝他的脑袋开枪,说只有这样才能拯救当前的情况。 塔齐托看到自己握住了那把枪,手在不停发抖。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无法握枪了,11先生知道这一点,现在却强迫他握枪。真他妈的混蛋,数字果然是混蛋。 他不想他死,不想他失去这段记忆。这他妈的是爱情,他在握住那把枪的时候突然明白了过来。他总以为自己会爱上哪个温柔甜蜜的金发女郎,结果他爱上了一个彻底的混蛋。 “总有办法的……”他听到自己说,“你听我说,总有办法的……” “没有时间了。”11先生提醒他,“不要为我丢失这段记忆而担忧。现在在外面世界的那个我,我只是还没明白过来。关于爱情,我并不比一般人聪明。我需要你来让我明白。” “该死……”他越这样说,塔齐托就越不想他失去这段记忆!他已经失去过重要的人了,他深刻地记得那种滋味。他的脑中闪过父亲的影子,父亲最后一次出门时那个坚毅的侧脸不知为何他仍记得很清楚…… 父亲……卡尔还会利用父亲来接近他…… 忽然,一个主意击中了塔齐托。 “等等……”他低声说,“你不用击碎你的芯片。我们可以利用我的父亲!” 11先生有些惊讶地说:“这听起来对岳父大人非常的不敬不过,我愿意听听细节。” 塔齐托来不及嘲笑那句“岳父大人”,急切地陈述了他不成型的计划。 “我在讨论的是复仇。这整个组织都让我很不爽,不干掉他会让我觉得没颜面再混下去。听着,这是计划。卡尔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合成了我父亲的声音……做什么,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他骗了我,一开始就知道。我敢说卡尔还不知道这一点。既然他这次利用我套你的秘密,失败以后他一定会尝试第二次。如果我假装上当,就能和他们接触,说不定有机会接近他们的核心。” 11先生:“这听起来很危险,我不赞成。政府的事请让政府自己解决,你的每次冒险都是因为我的无能……” “Boss在说计划的时候,最无法原谅别人的打断。”塔齐托不客气地说,“听着。” 11先生注意塔齐托在想坏主意的时候,连握枪的手都不颤抖了。他便恭敬地听了下去。 “当我潜入他们内部的时候,最好的情况,是你的人能跟上,然后把他们一举歼灭。如果他们够狡猾,现在看来很可能,他们摆脱了军队的追踪,这时候我就落单在他们手里,就需要靠你从内部瓦解他们。停,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要如何进入他们内部,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讲的。仔细听,这才是计划的核心。我会带走你的芯片,我把它藏在手臂里,这一招是跟我的兄弟学的。我在机械眼里藏一个假的芯片,他们想要得到芯片却又无法打开机械眼,就会向我寻求答案。” “他们会拷问你,我不同意。” “你错了。他们不会拷问我。他们会用吐真剂。他们宁愿相信吐真剂给他们的答案。而在吐真剂的作用下,我只能说真话。” “这没错。” “听着,这不就是个完美骗局吗?”塔齐托一边说,一边将整个计划想完整了,“我会把你的芯片带进去,但是你要如何出现在敌方阵营里,你需要自己思考,然后得出两个答案。一个是真正的答案,一个是你让我告诉他们的答案。你要把我也蒙在鼓里,只让我告诉他们那个你想让他们知道的答案。但你还要确保,另一个你在听到我的转述时,能推测出你自己的真实意图,按照你自己的意图来行动。” 11先生:“……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这个计划的成功率……” 塔齐托打断他:“由于吐真剂对提问的要求很高,只要他们不问‘11先生告诉你的计划是真还是假’,我们就不会露馅。这就是解决问题的核心,明白了吗?” 11先生:“……” 塔齐托:“有这个理由,你的芯片就可以保留了对吗?接下来只要把1小姐的芯片放在你的脑袋里,然后爆掉它,假装我很想让他们觉得我已经爆掉了你的。他们就不会发现,”他像条捕猎的蛇一样阴险地说,“自己正一步,一步地走进陷阱。你对计划还有什么补充吗?” 11先生无法接受地保持着沉默。有一个理性的声音告诉他,这是一条高效的解决问题的思路。但这一次,头一次,感性的情感压过了理性的思考。一向以理性为行动依据的数字失去了依托,他便用力抓着塔齐托的手。 塔齐托笑了一声,说:“我很要命。不想去送命,但是我信任你。”他认真地看着11先生的眼睛。尽管那只是密度视野,但他能感觉到对方在与他对视。 “我知道你能把我安全带回家。”他温柔地说。 人质与资料的交接完成了。资料立刻被移交给哈比党内的武器专家鉴定。亚历山大拄着手杖,挺胸抬头,意气风发地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戒指。那是他刚刚戴上去的,工匠把11先生的芯片镶到了戒托上,看起来和一颗硕大的蓝色钻石无异。 只要资料鉴定无误,他们在瑞亚的事就只剩最后一件:离开。接下来他们将用几年的时间研究资料,制造武器,当他们卷土重来的时候,他们便会是世界的主人。 然而他们资料拿得越久,7先生反悔的概率就越大。离开的事应早做准备。飞船因此开始往上升。有人向亚历山大报告,在飞船下方发现了大量的平民,军方正在拉警戒线。 “他果然会反悔。立刻准备直播,再给他试压。”亚历山大立刻说,“把查尔斯·塔齐托带到直播室。” 手下将命令传达给了负责看守塔齐托的人。那两人原本守在卧室门口,接到命令后,便试图打开卧室门,发现那扇门已经被卡尔反锁了。他们对望了一眼,敲敲门,隔着门喊:“卡尔博士,那位大人要我们把人送过去。卡尔博士?卡尔博士!” 门外,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门内,卡尔的两条腿拼命地挣扎着。他被一只手掐着脖子提在空中,那张半机械改造的脸流露出僵硬的痛苦表情。那只掐他的手还没有完全恢复功能,这是卡尔能够活到现在的唯一原因。卡尔瞪大了眼睛,他的眼里映出了一张死神的脸。 “你的药效早就……过了……”他艰难地说。 塔齐托半坐在床上,抬起一只独眼冷冷地盯着他。他用单手掐着他,另一只手还不太能动。他的衬衫扣子全部被打开了,锁骨上有个明显的咬痕。他的瞳孔还无法完全聚焦在敌人的脸上,全凭着潜意识在行动。然而从他的眼眶中投射出来的,是一头食肉猛兽的残酷。卡尔直面着这灼热的杀气,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不久之前,卡尔还在试图脱他的裤子。他一边扯他的裤子扣,一边在他耳边说污言秽语。他不断地提起他和11先生做`爱的事,以激起自己的欲`望。他的瞳孔因为兴奋而放大。正当他成功地解开塔齐托的第一颗裤子扣时,他感到整个脑袋猛烈地一震,继而身体就失去控制,被一只手掐着脖子提到空中。然后他就开始呼吸困难。 他下意识地抓住塔齐托的手,试图解放自己。当他无法成功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口袋。他慌忙去掏口袋,从里面掏出了第三支吐真剂。在他忍受窒息痛苦地打开针套的时候,那支针筒竟从他手中滑落到床上。他绝望地瞪着那支针筒,艰难地用手去够它。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那两个看守的声音。 他们在叫他!快进来!快进来啊! 卡尔的喉间发出死前的挣扎,两眼瞪得大大的,手指无限地向床上的针筒伸去。他的指间碰到了针筒,身体猛地一沉,再次将针筒抓到了手里。 直播室准备好后,亚历山大来不及等塔齐托到来,便戴上面具走了进去。 直播室的中央,那只报废的战斗机器人仍旧悲惨地躺作一堆,它碎得认不出零部件,好像11先生一开始就派了一堆破烂过来一般。这里只是战斗机器人的一部分,它的脑袋和两条腿在另一个房间里。亚历山大认为把它们分开放比较安全。 在飞船下方三千米处,警戒线终于小范围地拉开,正在逐渐扩大范围,把人们赶到安全地带。当警戒线扩张到五十平方公里,攻击即刻启动。预计还有一分钟。 镜头对准了那堆破烂,亚历山大开始了直播。 “7先生,还有,11先生,说晚安的时间到了。”他侧过身,展示地上的那堆破烂,“11先生,我们很高兴地招待了你送来的战斗机器人。当然,在这一点上你比7先生更强,至少你成功潜入了我们,不仅派了一个机器人上来,还派了一个间谍到我们中间。我们差那么一点就要上当了呢。” 7先生恼怒地盯着直播视频,掰着自己的手指。 亚历山大:“想来这整个过程,令我对数字处事方式的刻板与冷酷都大开眼界。我也不希望在瑞亚过多地停留。让我们来完成最后一笔交易,我们的飞船正在上升,为我们打开上空的太空警戒,放我们出境。出境后,我们会把第三名人质还给你们。是吗,惊讶吗?我们还有第三名人质,是11先生亲自送到我们手里的,他的情人。” 亚历山大说着虚假地笑起来,同时不满地向直播室的门瞥了一眼。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把人质送来了。但是没有。 在亚历山大没有注意的地方,在他扬起手说话时,大拇指上的“蓝色钻石”在灯光下闪耀着。这亮光吸引了他脚边一堆破烂金属中的一块。受到吸引的金属悄然聚合,凝聚成一只手的形状。 突袭只发生在一瞬间。当时亚历山大还在说:“十分钟内,如果警戒线没有打开……”突然他就大叫了一声抱住了自己的左手。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手的拇指已经不见了,从狰狞的伤口来看是被强行拽掉的。 直播没有来得及关闭,全星球的人傻眼地望着这突发事件,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们发现亚历山大脚边的那堆废铁正在重新组装自己。它在组装的同时从地上站立起来,被放在另一间房里的头部和腿部组件受到感应,撞破门飞了进来,有力地回到了主人的身上。 它壮实的手臂,坚硬的胸甲清晰地浮现轮廓。三秒内,一只银光闪烁的战斗机器人现出了原形。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战斗机器人的手里抓着一根肉色的手指!它拆下戒指上的蓝色芯片,按入了自己的胸口。一瞬间,它浑身变成了白色,双眼放出蓝光。 白色的死神启动了。 白色机器人立刻遭到了攻击,一连串的能量光束打在它的白色外壳上,连焦痕都没有留下。当发现攻击对它无效后,整个直播室随即变得一片混乱。 亚历山大发现事情超出了他能控制的范围,转身就要逃走。白色机器人的手臂弹射出来,一把逮住他,将他拖回了镜头前。 “杀了我吧!”亚历山大吼道,“数字都是刽子手,杀了我,你就和刽子手一样了!” 白色机器人扯下了他的面具,将他的脸暴露在了大众面前。他惊恐地瞪着镜头,众人发现,那竟是一张普通人的脸。脱去了面具的他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将受到法律的审判。”白色机器人说着,手掌露出喷枪口,从中喷出粘合剂,将他固定在了地面上。 白色机器人朝直播室外走去,一路随手将任何看见的人粘到墙壁上。 卧室中,生死的挣扎还在继续着。那支针剂扎到了塔齐托的大腿上。但塔齐托拼命抬起了左手,挡开卡尔的手,不让他将药剂注入他的血液。连续注入三次吐真剂,剂量足以致死。然而他的左手受药剂的影响,仍处于麻痹中。卡尔则被掐着脖子,无法很好地执行注射的任务。他们叫着劲,谁第一个泄气,就必死无疑。然而在死亡的胁迫下,还是卡尔占了上风。他成功地抓住了针筒,手指痉挛地摸索着注射按钮。 门外传来两声惨叫,金属移门被热喷枪割开一个大洞,有什么人进来了。卡尔即将窒息,面孔涨得紫红,对进来的人是谁根本无暇顾及。猛然间他感到手臂一阵滚烫的热意,整条手臂都飞了出去。他瞪大了眼睛,紧接着胸膛就被那滚烫的热意贯穿了。一只白色机器人出现在了他的背后,幽蓝的眼睛不带任何情绪。 直到卡尔彻底死去,塔齐托都没有松开掐着他脖子的手。他的手指深深嵌入他的脖子里,几乎将那根脖子掐变形了。 一只灵活的白色机械手拔掉了塔齐托腿上的针筒,并放在了他的右手上,试图让他放开卡尔的脖子。 “他已经死了。”机械的嗓音说道。 塔齐托听到那个声音,身体震了一下,抬眼瞪着那只机器人。他松开卡尔,一拳就朝机器人的脑袋送过去。那一拳不慎将机器人的脑袋打飞,脑袋赶紧飞回了脖子上,又一拳往他胸口送过来。机器人朝后让了让,顺势逮住了塔齐托的手,说:“这外壳很硬,会把拳头打痛。”他停顿,机械眼盯着塔齐托那张脸看了一会儿,意识到,塔齐托根本没有恢复意识。他仍在药物的影响中,强迫自己的身体爬起来作斗争。查尔斯·塔齐托永远不会认输,他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该死……”机器人说着,将他抱住。塔齐托仍在挣扎反抗,他的呼吸急促,浑身绷紧,随时都要拼命。机器人强行箍住他的身体,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查尔斯,是我。我来了。没事了。” 他在他的耳边说了好几遍,塔齐托的攻击行为终于停了下来。他瞪着迷茫的独眼,望着那只白色机器人。 收尾工作非常顺利。7先生先前派出的军队接管了敌方飞船。投降的敌人被鱼贯送入他们的军舰中。整个过程中只有二人死亡,第一名人质华生先生,以及敌船上的一名医生。那名医生被斩去了手臂,并被贯穿了胸膛,尽管身体经过机械改造,但是再也没有醒来。其他人则将分别受到星际法庭的审判,至此,哈比党的反叛行动全盘失败。 塔齐托被第一时间送到了医疗车上。护送他的白色机器人并没有马上离开医疗车厢,而是站在一边看着医护人员为他打解毒针,并连上各种生命特征检测仪。做完这一切后,医生告诉他再过五分钟他就会清醒。 在机器人的要求下,车厢里现在只剩他们俩了。机器人安静地坐在塔齐托身边,严谨地计算着五分钟时间。 在它数到四分三十三秒的时候,塔齐托睁开了眼睛。 “是我。”机器人在他问之前便解释道。 塔齐托无力地躺在病床上,看着那只白色机器人,释然地笑笑:“我就说你会带我安全回家。” 他听起来终于恢复了神志,这令白色机器人放下心来。他试着坐起来,被机器人按了回去。塔齐托于是问:“都解决了吗?” 机器人心想,他又来了,出这种事之后,就不能先关心下自己吗? 塔齐托仿佛看穿了它的心思,迟疑地问:“在我被下药的期间,你没有问我什么奇怪的问题吧。” 这会儿倒有心情开玩笑了。机器人配合地嘲弄他:“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塔齐托给了他一个无辜的表情。 机器人说:“我更希望你清醒的时候告诉我。不管是什么。” 塔齐托又问:“你的真实计划到底是什么?机器人不是被关键词激活的是吗?” 机器人:“我利用了数字体内特有的机制。它可以让机器人在失去芯片的时候,仍然能识别特殊物体,完成特定动作。我设置的是,在看到我的芯片时,把它安装到自己身上。” 塔齐托嘀咕:“所以触发条件是,让机器人看到芯片……”点头,觉得这主意不错。 这时,车厢外喧闹起来。听起来像是一大波记者来了。他们听说11先生未雨绸缪地解决了这桩绑架案,正在满世界地找他。 “不去吗?”塔齐托问。 机器人蓝色的机械眼转向塔齐托,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这是工作,”塔齐托说,“不是任何时候工作都比我重要吗?” 这话让机器人一愣,说:“你可真记仇啊……” “当然。”塔齐托理所当然地说。 他与那只机器人对望着,也许是他太虚弱,他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柔软起来。机械的手指与人类的手指慢慢靠近,指尖触碰,互相交错,最后扣在了一起。机械手的触感是冰冷坚硬的。 塔齐托闭起眼睛,说他想休息一会儿。他仍在陌生环境中,刚从敌人堆里出来。但是他感到放松,安全。只有在这人面前,他不是老大,也不是亡命徒,他只是塔齐托。这感觉有些好过头了。 他握紧了那只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