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一》作者:海玦 文案 唐灼被众星捧月十六年,却在一夕之间失父丧母,被母亲亲手推下噬魂谷,遭尽同门唾骂。 四年后重返于世,失魂落魄,自暴自弃。两年后回归,重新踏上旅途。 魑魅魍魉背后,却深藏着暗潮汹涌的人心。 本以为是抛弃,却不想是救赎。 信任与背叛。罪恶与庇佑。感恩与守护。 “倘若这世上真有神明存在的话,它应该乞求我的宽恕。” 玹子渊(攻)×唐灼(受) 怼天怼地冷艳傲娇攻×叽叽喳喳纯情少女受 小两口日常拌嘴,其他人日常打怪:excuse me???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灼;玹子渊 ┃ 配角:时锦;傅奈川;林陆安 ┃ 其它:魑魅魍魉 第一卷 幽林 第1章 点魂新郎麒麟归位 江南花间镇,至酉时天已全黑。一片长灯中,今夜最璀璨夺目的那家便是沈府了。 红烛高烧,喜字高挂。客人络绎不绝,几乎快把沈府的门槛踏破。沈老爷站在门口对来者作揖、寒暄,这时抓到一名家仆低声问道:“少爷还没有上座吗?你还不快去寻他!” 家仆被一番催促,连连点头,在偌大的府内一通好找。此时圆月已上,宾客都聚在宴厅,热闹非凡,唯有花园里近无一人。家仆匆匆寻过,竟见沈少爷一身喜服沾满了泥土、树叶,正几岁小孩儿似的抱膝缩在一棵树下,双眼发直,面色惨白,嘴唇不停翕动,似是在说着什么。 那家仆忙长舒一口气,拿袖子擦了擦汗,道:“少爷,您怎么一个人到这儿躲着了?老爷找不到您非常着急呢!您快跟我——” 他以为沈少爷崴了脚,边说着,边要伸手拉他,谁知沈少爷原本呆滞无神的双眼却倏然暴虐,猛地一把打偏他的手,歇斯底里地咆哮道:“滚!!!都给我滚!!!” 沈少爷继续发狂,一边咆哮,一边捂着耳朵狂奔而去。家仆心惊胆战地跟在后面,不住高声喊叫,沈少爷却置若未闻,从后门奔出。家仆犹豫片刻,虽然心头害怕,却也跟着追了出去。 只见街道上行人稀少,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沈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夜空无星,四下寂静,喧嚣声渐渐远去,无不给人一种凄然之感。家仆一边慢跑寻找,一边呼唤沈少爷。终于远远看见沈少爷一身喜服,静静站立着背对他。家仆这次不敢贸然伸出手,只小心翼翼在他身后道:“少、少爷,你——” 话未说完,家仆便张大了嘴巴,整个人僵成一块铁板。 只见沈少爷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身。 血水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和嘴里流出,眼白高高吊起,浑身像抽去了骨头,瘫软无力。他翕了翕嘴唇,发出几声极其微弱的非人的□□,动了动,像是要向他走来—— 家仆立即尖叫一声,夺路狂奔而去,一边奔跑一边匆匆回头望,竟看见圆月之下死去的沈少爷,一张脸毫无生气。而那两道从眼中流出的血水,更像是眼泪…… · 第二日,沈府外便围满了人。 只见地上用白布盖着一具尸体,血水浸透了白布,一朵、两朵血花在其上不规则地绽放着。 有人听完家仆身临其境的讲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颤声道:“我的妈呀,那这少爷是中邪了?!!” 沈老爷自从昨夜见到沈少爷的尸体后便一直痛哭流涕、瘫地不起,此时也一直瘫坐于地上哭天喊地。家仆摇了摇头,叹气道:“我、我也不知道……不过中邪似乎不太可能,我们府上几日前还专请了一位大仙来做法,应当不会有人中邪的。” 又有人猜测道:“那会是什么?中毒吗?” 此话还未得到回应,人群里就有人低声唏嘘道:“唉,也许是‘微波有恨终归海,明月无情却上天’。那公子也是个可怜人。” 这话语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到刚好周围一圈人听到,小到正好那老爷和家仆听不着。立即有耳尖的低声问她道:“你怎么突然背诗去了??什么明月?什么天?你说清楚一点。”那名女子轻咳一声,周围几人立即竖起耳朵围了上来。只听那女子娇声泣泣道:“听说这位不幸故去的沈公子,原本天资聪颖,是个读书的好料子,无奈时运不佳,屡次科考不中,后来同一女子相恋,也只落得愁苦分手。后来不知怎的得了重病,整日闭门不出,因为路途奔波身体吃不消,就连科考也不再参加了。也许是怀才不遇,心情郁结,因而吞药自尽了吧。” 一大妈却道:“我看,也许是这男人发现自己要迎娶的是个女鬼呢!那女鬼发现男人要跑,就杀死了这个男人——嗐,我就说呢,怪不得昨晚上都说等好久不见新郎人影,也不见新娘人影!” 却有其他人道:“你们怎么还纠结于这些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猜测不放?现在不是闹什么邪祟闹得慌吗,我看很有可能就是被什么邪物上身了呢!” 众人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开,周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看见一群白衣人高声嚷嚷着粗暴地推开人群,鱼贯而入。 这群人正是玄门百家里林家的弟子,其中还不乏中年者,像是家族里的掌事人。个个盛气凌人,趾高气昂,衣袂翩翩,衣上绣有神态各异的仙鹤图。但他们的为人却没有沾染上这家袍的一丝仙气,反倒尖锐刻薄得很。还未说话,便有人断定三个字:不好惹。 有人窃窃私语:“这么快?林家的人都清理到这里了?” 三个月前,各地都不约而同地发生了成批成批的怪事。 先是江东出现了及成人膝盖般高的“小童”。那小童浑身肌肤惨白无血色,没有眼白,黑发一缕,赤着脚,穿一件红肚兜。他们总是成群而行,多则十几个,少则七八个,叽叽喳喳,在人们沉睡时从四面八方钻进来,围在床边,一边嘻嘻笑着唱人们听不懂的歌谣,一边在人身上织出人茧,拖着推着那巨大的茧不知往哪里去,被其他人发现时,剖开人茧,血肉和骨头被吃得不剩,只剩下内脏、眼珠和头发了。 人们晚上再不敢睡觉,但除非是神仙才能保持不眠,于是一个又一个人在睡梦中成了茧里的一摊内脏。有人以为把门窗全部封死就不会被带走,可昏昏欲睡时,房子竟被整个抬了起来,摇来晃去。开窗一看,吓得口吐白沫,昏死过去,竟是成百上千个小童嘻嘻哈哈地笑着,拥满了房子。 后来是江北出现了成群寄生在树上的“长舌妇”。这种怪物平时栖在树上,外表看起来和树干没有什么区别。但一旦有人走近,想爬上去掏鸟蛋,或者在树下乘凉,那东西就会猛地蹿到人的身上,从大嘴里“哧溜”滑出一条黏糊糊的血红长舌,钻进人的喉咙里,把肚子里的内脏搅个稀巴烂,再把肠子从喉咙里拉出来,将那人在树上吊死。 各地出现的怪物不是只有这些,已发现的种类加起来有一百多种,还在不断增加着,这些只不过是闹得较凶、杀人较多的罢了。它们被依照凶煞程度划分为四个等级,从高到低分别为魑、魅、魍、魉,例如方才提到的小童为魅,长舌妇为魍。 没有人知道这些怪物是怎么突然出现的。它们最初出现的时间太同步,一出现就布满了当地各个角落,诡异至极。 怪物肆虐,这时要发挥出重大作用的,就是玄门各家了。 于是各家纷纷响应号召,派出人手前往各地,降妖除魔。 虽然进度缓慢,各家也时常有人在行动中受伤,但三个月下来,也算效果显著。修仙界曾经的“老三大家”:傅家、玹家、唐家,一个被灭,一个六年前元气大伤。如今“新三大家”兴起,林家作为其中的大头势力,表现喜人,已经完成了自家在江东的任务,来到江南了。 那群林家人里为首的是一名痦子男,他肃然在几名白衣人身上扫视一番,立即有人会意,上前察看尸体。不出片刻,便起身报告道:“无外伤,非中毒,死状诡异,邪气绕体,是怪物作祟无疑,但怪物数量太多,一时分辨不出具体是哪一类。” 痦子男皱皱眉,挥挥手让他归队。亲自负手凝眉细察一番,吐出两个字:“是魅。” 一行人倒吸了一口气。 他们从江东而来,一路上也解决了不少怪物,多为魍、魉等级。没想到这才刚来江南,就迎头碰上魅,既紧张,却也兴奋起来。痦子男道:“今夜亥时,在沈府内集合。” 众人道:“是!”话音刚落,一阵吵闹声传来。 只见人群散开,一名皮肤黝黑的家仆气喘吁吁地挤过来,手里还死死拖着个人。那人一身紫衣,年纪约摸二十出头,披头散发,脸颊瘦削,抱着脑袋一路鬼叫着乱踢乱蹬,被家仆一把丢进人圈里,还在打滚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畜生!!!” 众人:“……” 那皮肤黝黑的家仆冷着脸对沈老爷道:“老爷,小的方才去买了几只鸡回来,暂时离开解了个手,回来就看见这个玩意儿耗子似的蹲在那里偷偷摸摸啃鸡吃,想必是趁乱溜进去的小贼,最好送进官府,以免他再去偷别人的东西吃。” 那紫衣人却一把抹掉嘴边的油,扑过来抱住那家仆的大腿嚎道:“我不是贼!!!我只是一个可怜得快要饿死的人!!!我现在身体很虚弱,需要吃大鱼大肉补充营养!!!不信你们就摸摸我的脉搏,我很虚弱的!!!” 他说着竟真的撸起了自己的袖子,就像街边卖瓜的婆婆捧着自己的大西瓜追着给人家尝尝真的很好吃一样,伸着手臂等着谁上来检验一番。有的林家人忍不住想笑,想着外出一趟,陪个疯子玩玩儿也挺有趣的,竟真的上前为那紫衣人探查脉搏,道:“好吧,那我来看看你到底虚不虚弱!” 可话音未落,他脸色忽然一变。其他人见状也顿时收敛笑意。只见那人连连倒退几步,惊慌道:“他不是活人!!” 有人立即大喝道:“抓住他!” 那紫衣人微微一笑,瞬息之间,已狂奔出去几十米远。他奔跑起来时四肢几乎全部着地,诡异得吓人,速度极快,犹如一股紫色的旋风,有意绕过路边摊子,竟一个也没撞翻。 后面几人见用腿跑不过,纷纷御剑而行,“刷刷刷”从人群头顶上掠过,引得惊声阵阵。 一行人穷追不舍,不知不觉间,竟追至一荒僻处的幽林,纷纷跃下剑来,已不见那男子的身影,忍不住骂道:“该死,让他溜了!” 只见这地方有股无端的鬼气。分明是白天,幽林里却好像另一个世界,暗得没有一丝光透进去。不知什么缘故,一阵阵冷风不住地从幽林里吹来,即便是在四月,也令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人瘆瘆道:“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引咱们来这里……这地方这么诡异,说不定有什么危险,要不咱们还是先走吧……” 一人不屑地道:“你胆子也太小了吧!哼,我倒要看看,区区一个小怪,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正要前进,却立即被人拦了下来,道:“不要轻举妄动。”而此时,从那幽林里竟传出了丝丝诡异的细响。痦子男凝神片刻,猛地睁大眼睛,喝道:“散开!此地有异!”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从幽林深处爆发出一阵躁动,有如万鬼齐哭,连幽林上方的天色也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斜雨如冰。原本栖在幽林间的黑鸟仿若被噩梦惊醒,“啊啊啊”地大叫,声音凄厉刺耳,纷纷扑翅而飞,犹如一阵黑云“哗哗哗”穿过人群上空。 一片腥风血雨! 可就在此时,那暗无天日的幽林深处,竟幽幽冒出了一星火光。 痦子男大喝道:“是谁?!!” 那火光原只有孤零零的一星,好似在无边黑暗中烫出的一个洞,在风雨中飘摇。可渐渐的,那火光竟越来越大,由一星分向两路,一步一步地向林外延伸烧来,就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那深林里出来一样! 一瞬间,剑光闪烁,人人青筋暴起! 就在那火路烧至林际时,从幽林深处低低响起一声绵长的号角。同时,一声女子凄厉不绝的尖叫声破空响起!像是层层递进般,在这混乱无比的声音里,夹杂响起“簌簌、簌簌”的脚步声! 来不及思索,一道高大的黑影突然先那脚步声自林中蹿出,竟是一个巨大的火木槿。那火木槿身上“啪啪”燃烧着灼灼烈焰,关节转动得“咔咔咔”直响,两侧的钢刀疯狂地转着,巨大无比的气浪生生把所有人震开! 众人立即调转剑锋相对,堪堪躲过钢刀与烈焰。这时,脚步声停,火木槿回到林际。从烈火中掠出一抹血红的影子,看来像是足下踩着火焰一般,系一条黑腰带,着一身圆领红衣,戴一银色项圈,额间一点朱砂如同滴血。他单膝跪在木槿的一侧肩上,衣玦猎猎而飞,漆黑瞳孔里跳跃着火光。 麒麟踏火! 有人脱口惊呼道:“火麒麟???这不是火麒麟吗???他不是六年前就死在唐门湾了吗???!” 惊慌失措间,痦子男沉声道:“他不是。” 只听那红衣人发出一声轻轻的低笑,接着,缓缓站了起来。他负着手,看也不看身遭直逼天幕的烈焰,居高临下地踩在木槿上,歪了歪头,道: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出场的那个人才是男主哈。他当然不是“火麒麟”,“火麒麟”是他爹。 ps:新人一枚,求收藏求评论求霸王票,谢谢谢谢谢谢!第一天三更。 第2章 捉走尸暗探奇府 等那群林家人渐渐跑远,唐灼长呼出一口气,跃下木槿。抬起手,瞬息之间,那密林中燃烧的熊熊烈焰便乖乖回到了他的手中,再一握紧,尽数熄灭。 这时,那阵骚动又从幽林里传来,一帮影子从后方蹿出来。男男女女、胖胖瘦瘦,还有一群七八岁孩童大的怪虫狂舞着密密麻麻的细腿奔来,化为了人形。为首的正是那紫衣人,一笑便夸张地露出一口大白牙,挺胸道:“头儿!俺演得怎么样!”一窈窕女郎道:“不是吧?那群水萝卜就是什么玄门里的大家族的人?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我看也不怎么样嘛,刚才我鬼吼鬼叫的时候你们是没看见,他们那些小脸吓得都比屁股白了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干瘦男子没好气道:“你这白长了八条腿少长了个脑子的白痴!我操,刚才都快把老子的耳朵叫聋了!杀猪啊你!” 那女郎秀眉一扬,叉腰呸了他一脸。 众虫掐来掐去,唐灼站在一旁,想要插话却总也找不到时机。这时,忽见一阵黑气歪歪扭扭冲上了天空。 唐灼当即收敛神色,一边套上斗篷,一边招呼那紫衣人。那紫衣人名唤“小黑”,容光焕发,瞬间板直了身子,匆匆跟了上去。那群“人”也都闹哄哄地变回了一群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怪物,不知爬向哪里去了。 唐灼选在此地,并非是没有原因的。 花间镇乃是一座千年古镇,阴邪之物繁多,而随着人口愈来愈多、小镇愈来愈繁华,一些低级的邪物不再敢靠近阳气如此繁盛的镇中心,被迫向人烟稀少之处转移。这片幽林地处极阴之地,最容易滋生、吸引各类邪物,因此也是进行探查的好去处,而果不其然,日落时分,便有一群尸体歪歪扭扭地穿过了幽林。 那群走尸大概有□□个,似乎都是死去不久的新鲜尸体,队列整齐,连步伐都几乎一致,令人几乎不忍心破坏它们的队形。 二人等待一阵,唐灼向小黑递了个眼色。小黑身形一闪,再定睛一看时,他竟已闪到几米开外的树后了,一拽绳子,一道大网便从天而降! ……可下一瞬间,那些走尸全都从大网里钻了出来,队形毫不紊乱,继续前进。 小黑:“……” 唐灼:“……” 小黑尴尬地露牙一笑,搔了搔头,做口型道:“对不起啊头儿,俺不小心把缝做得太大了!” 唐灼:“……” 那群走尸摇摇晃晃着继续前进,一路毫不理会身边的各种突发状况:一只压根不会在这里出现的兔子狂奔而过、一头狮子竟然拦路咆哮、不知从哪飞来的一堆石子砸得它们“砰砰”响…… 那边鸡飞狗跳,唐灼和小黑这边累得满头大汗。终于,唐灼忍无可忍,猛地拔出短刀,飞身将最后一只走尸悄无声息地劫走。那走尸看上去生前二十多岁,还是个俊秀青年,此时已眼白吊起,“唔唔唔”乱叫,倔强地舞动着四肢。唐灼把它强行按在地上,察看一番,发现这具走尸浑身呆板如木头,恰恰是失了魂的表现。 小黑坐地凝神半晌,浑身开始散发黑烟。一睁眼,眼中金光闪过,魂魄竟一瞬间撞入走尸体内,身体也消失不见! 那走尸登时剧烈颤抖起来,忽然一睁眼,眼神逐渐清明,瞳孔里倒映出唐灼的影子。呆愣一刻,仓皇大叫道:“你是谁???我在哪???我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唐灼和善地道:“这位公子,你不要紧张,其实你已经死了——” 男子震惊地道:“什么???我死了???” 唐灼道:“是的,你死了。” 他又道:“您大可回想一下自己最后的记忆,您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那人被雷劈了一般,呆立不动,像是在努力回忆自己的过往,慢慢蹲下来抱着脑袋喃喃道:“我……我记得那天我刚在外面喝完酒,摇摇晃晃地一个人走回家,然后,然后我好像就突然觉得脑袋非常痛,不是被人打了那种痛,就只是脑袋非常不舒服,然后我就倒下去了,之后发生的事就不记得了……” 唐灼也随之蹲了下来,趁势问道:“您没有看见什么人吗?” 男子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应该没有,那天很晚了,路上什么人也没有。” 唐灼想了想,道:“您为什么半夜独自去喝酒?现在各地魑魅魍魉四起,您应该知道,天黑后一个人出门是很危险的。” 男子叹了口气,慢慢地道:“知道,我当然知道……也许是抱着侥幸的想法,又也许是我已经不那么珍惜自己的性命了……这位小公子,我看你衣着打扮,想必也是个富贵之人,不过后来遭遇什么变故,沦落至此了。我原本是个不怎么爱对他人推心置腹的人,但既然我死都死了,也就一吐为快,没那么多顾虑了。” 唐灼听到一半,眼里有微光闪过,微微攥紧了拳头。点头道:“您说。” 男子叹了口气,动了动嘴唇,便讲述起来: “我姓陈,就是花间本地人,我家是本地的酒家,家业已经传了四代,虽说不是特别富裕,但饭能吃饱衣能穿暖,我也知足了。后来娶了妻生了子,生活一帆风顺,几乎没有什么大波大浪,但突然,那件事情就发生了,让我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那是在今年春节前发生的。有一天我因事早早就回了家,推开门,却没有看到爹娘的人影。我找了又找,你猜,我最后在哪里找到了?——在锅里!”说到这里,他的脸似乎又要像那一天一样惊得惨白,但奈何他已经死去了,脸色不会再有变化。“他们的肢体已经被分解了,发出阵阵肉香,而我的妻子,居然就站在一旁拿着勺子在锅里搅来搅去!她看见了我,露出一个非常奇怪的微笑,眼神是直愣愣的。那一瞬间我夺门而出,那个场景太可怕了!我的妻子也许是疯了!……可我又马上想起我才一岁的儿子,但我找到了摇篮,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我急得浑身都在颤抖,衣服全被汗水打湿了,我一回头,就看见我的妻子血淋淋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她的肚子被剖开了,里头装着一具一岁婴儿的尸体!我实在太害怕了、太恶心了,我认定我的妻子疯了!她接下来就要杀了我!我一边流着泪,冲过去夺过了菜刀,将我的妻子……砍成了肉泥……” 他一边颤抖地说着,一边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有那么一瞬间,让人以为他在哭泣。唐灼屏住了呼吸。 “后来这件事被所有人知道了,他们认为我中了邪,全部远离了我。家里的酒铺再也没有人光顾,很快就倒闭了。可是我想念我的爹娘、我的妻儿,我不愿意离开,一直一个人住在那里。我原本打起了精神,希望靠自己的双手去从事别的事情好好活下去,可就在半个月前我无意间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一个朋友,他嫉妒我分明能力不如他却活得比他好,对我的妻子下了蛊,让我的妻子杀掉了我的爹娘、儿子,使我承受失去亲人、一夜落败的痛苦…… “也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我再也承受不住打击了。在明知道半夜独自外出很危险的情况下,却一个人出去喝得不省人事。我心里想着,如果路上遇到什么怪物就太好了,我等不及老死了,让我痛痛快快地被杀掉吧!” “您生前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男子道:“奇怪的人?应该没有吧……哦!我记起来了!就在我半夜出去喝酒的前几天,早起时在院子里遇到了一个中年人,因为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就再也没有人光顾我家了,我以为是小偷,便大喝了一声,再一看,那地方就什么人都没有了。” 唐灼默默记下,试图将这些碎片一点点拼接起来。他正想再说什么,那名男子却一脸防备地道:“说了这么多,换我问你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为什么又活了、我怎么会在这里、你问我这些是要做什么?” 唐灼:“……” 男子道:“你不说,我便走了。” 唐灼见他真的要走,连忙站起来,拦他道:“这位公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过路人,见你尸体路过好奇拦下,又为好奇心所驱使问了你一些问题,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回魂的呀!你先不要走嘛。” 男子真的停下脚步,怀疑地打量了他一下,问道:“真的……?” 唐灼睁大眼睛,十分真诚地看着他,点点头道:“嗯,是真的,千真万确。” 男子似乎真的相信他了,叹了口气,乖乖走了回来,又问道:“那小公子,我陈某先谢过你了。”唐灼点头,却心道:不不不,你千万别谢我,我受之有愧啊……男子又道:“那小公子,我陈某定会铭记您的恩情,咱们就此别——”唐灼连忙道:“不不不,先别‘别过’,你听我说。”男子疑惑道:“难不成小公子您还有事相求吗?” 唐灼道:“的确有事相求。” · 一路上穿过幽林而去,二人时常在路上碰见一些低阶胆子又小的野鬼,见他们来了就闪到树后头默默地瞧。这里聚集的一般就是这种能把普通人吓得嗷嗷叫但其实根本构不成威胁的小鬼。二人走了大概两炷香的时间,唐灼忽然问道:“公子,您失去了那么多亲人,为什么还能坚持着活下去呢。如果是我,我根本做不到。” 男子沉默片刻,道:“因为我害怕在阴间遇到他们。他们的死是因为我,我问心有愧吧。” 他叹了口气,又道:“再者,我死了,又能怎样呢?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有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就连回忆故人的权力都没有了。” 唐灼看他。 男子笑了一下,对唐灼道:“小公子,我之前说过,感觉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你不必愁容满面、闷闷不乐。如果你过得不开心,你的老婆知道了也会难过的。” 唐灼听着笑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道:“对不起,我并没有老婆呀……” 他正想再说什么,那男子忽然一指。穿过层层密叶望去,便远远瞧见一座大宅子,雕梁画栋、碧瓦飞甍,好不气派。牌匾上写着两个字:黄府。 男子皱了皱眉,道:“奇怪,我在这里生长这么多年,压根没听闻哪个姓黄的人家这么发达啊?真是见了鬼了。”说完,突然想起自己就差不多是只“鬼”,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唐灼自然了解。 试问,哪个寻常人家会把府邸建在这么荒僻荒凉的地方?就算是想寻寻野趣,那大概野趣没寻到,府里的人就已经先被这里的鬼气森森吓得死一片了。一些邪物就爱在人烟稀少的古怪地方建房子,倘若有路人投宿,便胖乎乎进去,白骨头出来。这类房子一般对他这种玄门人士是自然屏蔽的,也就是那些妖魔鬼怪想安安心心做自己的吃人生意,不想被玄门的家伙们打搅,但抵不过吃人害了人就会有玄门人士强行破开谜境上前讨伐。这回能自然而然地出现在眼前,正是因为他身边跟着具尸体,省了他的力气,而这也是唐灼要偕同这名已故男子而来的原因之一。 只见大门前有两个黑眼圈的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守着门,手里头还提着个大铜锣。唐灼不想惊动府里的人,带着男子七弯八拐,悄无声息地从后头绕了过去,翻墙落在府内。 这黄府虽看着气派,但里面却空空荡荡,二人一边躲躲藏藏,一边在府里一通探查,都没遇上几个人或几只鬼。唐灼此前极少做这般私闯私宅的鬼鬼祟祟之事,即便知道这是妖魔鬼怪的宅子,心里也十分紧张,好几次都下意识非常不要脸地躲在那男子身后,被一具尸体连连宽慰“没事的没有人或鬼过来”。 愈往深处走,一股不详之气便愈发鲜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指往一处。 二人加快步伐,那股气息阵阵浓烈起来。就在即将到达时,一串银铃般的娇声突然传来。唐灼暗叫“不好”,一把将那男子拽过来,藏在了拐角处。 随着娇声传来的还有一阵浓烈的香气。几名女子衣香鬓影地走过来,团扇扑扑,而她们的嘴边竟都有血迹,定睛一看,手里握着的,是一只只血淋淋的断手! 几名女子一边嬉笑一边啃着人手,像在尝着什么美味,渐渐远去。二人心里发毛一阵,正欲再走,却忽地看见自那几名女子走后,又慢慢走来一人。面颊瘦得骨头都凸出来了,眼珠浑浊,肤色蜡黄,面无表情。 男子登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这、这个人,他也在这里???” 唐灼下意识道:“你认识吗?” 男子看着他,点点头,道:“他就是我说的在院子里遇到的那个人。” 待那人也走远后,二人便走进了那不详之气环绕的房间。一推开门,一股邪气挟着刺耳又杂乱的尖叫声近乎震破耳膜。 那尖叫声此起彼伏,数量众多,仿佛包含着这世界上最彻底的绝望、最深刻的仇恨、最无解的恶毒。屋内一眼望不尽的数个木柜上,无数神态各异的瓷娃娃从眼中流出血水,在剧烈地抖动。 吵闹至极。 唐灼强制住心神,接连烧掉数张符纸,那些尖叫声才逐渐被不甘心地压制下去。 只看到这一幕,他便懂了。 想必这屋内所有的瓷娃娃,都装载着魂魄。 男子也注意到,就在他迈入这间屋子的一瞬间,从屋子深处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响声。唐灼与他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循声而去,最后停在一只瓷娃娃前。 那只瓷娃娃见状抖动得更加厉害了,像是非常着急地要从里头出来一样。男子道:“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为何抖动得这么厉害?难不成它认识我?” 唐灼笑道:“说不定真是呢。”男子将那瓷娃娃从手里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一时间无语凝噎。唐灼道:“公子,您说您失去了妻子、儿子、父亲和母亲,还知道自己被朋友背叛了,再也承受不住打击,后来就死去了,对吧?” 男子道:“没错。” 唐灼道:“想必您的魂魄是被故意摄去的。” 男子一愣:“我被摄去了魂魄?是谁摄去的?如果我没有了魂魄,那我现在怎么还……”说到这里,望着唐灼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一时间卡住了。 唐灼点点头,道:“如果我没有弄错,摄去你魂魄的,应该是江南此地新出现的一种怪物,名为‘点魂手’,等级为‘魅’。其实它已经在江北、江西两地做了很多祟,但在江南才出现不久。因为相较于其他怪物直接对人的外部进行破坏而言,失去魂魄不易被察觉,往往连被点魂之人都不知道自己如何死的,所以一般会被误当成意外死亡了结。点魂手会被极悲、极痛苦、绝望之人吸引,亲自确定好点魂之人,以各种方式做好记号。点魂后,尸体会在不被其他活人发现的情况下,自主向一个方向行走,我想,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往点魂手的方向。” 唐灼道:“公子,您当时极度悲伤、绝望对吧?而且您在死前遇到了点魂手,想必就是它来确定您就是它下一个要摄去魂魄的人。” 男子愣住半晌,忽然颤抖着道:“如果说,我、我那天遇到的就是点魂手,那他不就是刚才我们遇到的那个人吗……” 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道巨响炸起。霎时烟尘四起,两扇房门从外弹开,深深砸进墙壁。 二人双双回头。一道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一对浑浊的眼珠,正恶毒地看着他们。 第3章 花间相逢初设琉璃阵 一瞬间,唐灼剑已出鞘,剑身光华流转,直直向那点魂手飞去! 但那点魂手身手了得,早早在短剑抵上前闪身而去。唐灼以为他要逃,大喝一声:“辟邪!”那短剑一个翻转,呼啸着再度向点魂手刺去,生生割下一片衣袍! 两者相斗,竟都出奇一致地避免伤到屋中的瓷娃娃。男子惊惧不已地道:“小公子,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您不是说点魂手是什么怪物吗,但这分明是个人啊!” 唐灼一边攻击点魂手一边道:“我也不清楚,之前只听闻点魂手,没有人见过它长什么样,也许是它俯身在此人身上了!” 说着,唐灼的攻势也收敛起来,生怕不小心伤到这被附身的身体。那点魂手不肯正面出击,只闪身躲避,但没有丝毫要逃走的意思,像是要掩饰什么,一下一下往屋外挪去。辟邪鞘身宝石炫光流转,银剑死死追刺着点魂手,杀得窗户乱颤、木头直飞,一路劈、削,气势丝毫不弱。 就在这时,点魂手忽地飞出门外,唐灼眉头一凝,辟邪呼啸着回到手上,飞身刺去! 但这一下,那点魂手竟原地化为了一阵烟雾,无影无踪了。也就在这一瞬间,四周的房屋竟猛地一齐剧烈抖动起来,又纷纷像是被一双双巨手掀开了屋顶,“哗哗”裂开! 男子跟出来,震惊地道:“那个家伙怎么不见了??他是不是催动了什么东西,这些房子都怎么了!” 一片混乱的巨响中,唐灼心念如电转,转身对男子道:“公子,您的那只瓷娃娃还在手上吗?”男子疑惑地道:“还在啊。” 唐灼道:“那里面装的,就是你的魂魄。” 男子愣住了,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手中这只瓷娃娃。唐灼继续道:“只要你摔碎它,你的魂魄就能回到你的身体中了。” 之后,安然入土。 男子抿了抿嘴唇。唐灼笑道:“不肯吗?” 男子怅然一笑,摇了摇头,道:“不,我只不过是在想,去了阴间,会不会遇到我死去的亲人们,那时候又该如何面对呢。 “难不成还赖脸留着魂魄,在世上不人不鬼地飘荡吗。” 他叹了口气,道:“我本是已死之身,早应该下到阴间去,不过今日有幸遇到小公子你,才能再在这人间逗留一遭。既然我失去了自己的魂魄,那现在我身体里的魂魄就一定是其他人的了,我也没脸占着人家的魂魄不还不是吗?” 唐灼微微点头,道:“那么,公子,再见。” “再见。” 男子忽然狠狠摔碎了那只瓷娃娃,一道白雾瞬间蹿入他的身体。男子目光瞬间一片浑浊,“砰”地摔出一米多远,滚出了一团紫色的人。 小黑抱着膝盖,嗷嗷叫道:“头儿!!!您为什么不帮俺缓一缓!!!您一点也不温柔!!!” “……”唐灼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对不起,以后一定注意……” 话音刚落,四周便海潮般响起一声又一声咆哮! 那些屋子里竟然满满堆着尸体,此前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没有传出丝毫腐臭味,而如今房屋全部倒塌,一阵浓烈至极的腐臭味包围了他们,令人作呕。那些屋子里的尸体,现在竟然一个接着一个,站起走了出来! 辟邪剑光更盛,呼啸着迎了上去。小黑吓得下巴都要掉了,猛拖那男子的尸体。唐灼对他道:“麻烦你去将这位公子好好下葬。” 小黑疯狂答应,一把将男子背在背上,一弯腰化为一只黑色大虫,挥舞着长腿呼啸而去。 唐灼心道,黄府是点魂手用来储存魂魄与尸体的地方无疑,而它竟然操控这些尸体进行攻击,简直是疯了!甩了甩剑,只身与这群走尸斗得如火如荼。一边攻击一边思索,点魂手步步引导他离开那间屋子,且不敢伤及那些瓷娃娃,而方才他赌了一番,果然只要摔碎了瓷娃娃便能让魂魄回到身体,这些尸体也一定就是那些魂魄的,因此,他便要想办法先甩开这些走尸,去将那些瓷娃娃尽数打碎。 可原本他一人解决十只、二十只高阶走尸也无妨,但奈何这里简直就像是走尸们的大本营,不断有走尸从屋子里站起来加入大军,杀死一只来一搓、杀死一搓来一团,前仆后继、一眼望不见杀光的尽头,就算是再弱小的蚂蚁,一旦数量足够惊人,也能杀死体型庞大数倍的活物。唐灼逐渐被团团包围,越来越吃力,压根找不到突破的空隙。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惊叫声,原来是那几名先前啃人手的女子撞见了这场景,惊得眼珠子纷纷弹珠般砸到了地上。唐灼一擦脸上的血迹,后退一步,无意一瞥,竟看见那点魂手出现在一飞檐上,一眨眼又消失不见了。 就在唐灼快要抵挡不住时,一阵人声忽然传来。 从府外涌来一团又一团人影,人人举剑高呼“唐灼出来”,一派兴师动众、浩浩荡荡之势。谁知一进来闻见一片腐臭味、见到一海的尸体,瞬间忘了自己此行为何,又把那剑锋对准一具具走尸刺了上去,黄府一瞬间陷入了一片刀光剑影中。 唐灼一边杀一边退后。想必是那一些追至幽林的人将消息告诉了各家,这正合唐灼的意。 众人动作迅速、又准又狠,府内的走尸转眼间便倒下一大片。唐灼心有顾虑,动作愈发收敛,几乎杀一具就偏头悄悄看别人有没有注意自己。这时动作一凝,竟看见了几名蓝衣的玹家人,分心一瞬,差点被身后的走尸偷袭。唐灼找准时机终于突破重围,飞身进入放置有无数瓷娃娃的房中,辟邪飞出,扫荡一圈,将所有瓷娃娃统统打落,在地上摔出阵阵脆响。而被困在当中的魂魄,一只又一只旋转着飞起,冲了出去。 那些魂魄欢快地在群尸顶上打转,仿佛能听见它们发出阵阵笑声。众人被这突来的场面惊得纷纷抬头看。一道道白光闪过,一只接一只魂魄找到了自己的身体,那些原本凶神恶煞的走尸霎时蔫了声,一瞬间瘫倒在地。但一些身体已被砍碎的魂魄只能孤零零在空中打转,最终远远地飞去。 极度悲伤、极度痛苦、极度绝望…… 大功告成,唐灼望了望那些魂魄,低头匆匆整理了一下斗篷,低头拉下帽子把脸死死挡住,护好辟邪便要偷偷溜走。 可突然间,大地一阵震动。 只见那屋中剩余的尸堆里,被压在最下面的一具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猛地掀飞了上面的尸体。它踩过踢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乱尸,一步步向外迈来,在踏出门的一刻,身躯向前一弓,下一刻竟如同飞箭,猛地射来!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发出一阵惊呼。唐灼一扭头,猛地抽剑出鞘,辟邪光华流转,腾空翻起,猛地爆出一股黑气,直直抵上那具凶尸! 一声巨响后,辟邪在凶尸倒下前飞速入鞘。唐灼拉紧帽子,不敢看任何人一眼,不顾一切地飞身而逃。 他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从群尸四起的黄府到暗无天日的幽林,再渐渐看见脚下从黄土地变为青石板,耳边渐渐响起了人声。 不过直到听不见了人声,他才敢抬起头。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太阳像有什么在深处燃烧一般,热烈烈地挂在空中,彩霞如出厩的骏马,倒映在从这江南小镇间淌过的门前小河上。 唐灼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河畔,一边是清一色的青石黛瓦。路边家家户户门前都种有粉白色花瓣的花树,微风拂落一场又一场小小的花雨。 六年了。 离去时方为少年,归来后初心未变。 路上此时没有什么行人。唐灼脱下帽子,抬头望向河道对面的房屋。片刻后,他回过头来,眼角忽然拂过一抹蓝影。猛地驻足,向后望去。 只见那人银发蓝瞳,目光清冽,清冷不可亲近。一头长发扎着黑色发带,在脑后束成高高的马尾。穿着银纹蓝衣,背后披风垂至大腿,脚上踩一双黑色紧靴,佩一把红穗银剑。静静地走远了。 唐灼呆立片刻,藏身到屋后,探身望了会儿,隐隐害怕自己认错,极小声极小声地念叨着:“回头、回头。” 就像是听见一般,那人真的缓缓地转过头来。 可忽然间,一股劲风拂来。他看见他发丝微浮,风扬起了路边长长的红色酒旗,吹鼓了一片斑驳的粉白花雨,正好遮住了他的脸。 风力在此时软了下来。就在红色的酒旗从他眼下滑落的瞬间,他的目光正好从唐灼的身上划过。也许是错觉,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停留,还未捕捉到,便自然而然地收回,继续向前走去,再也没有停留。 唐灼久久地驻在原地,神情有些恍惚,背靠回墙上,静静闭上了眼睛。 没错了。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从屋后走出来,一个人伫立于空荡荡的街道。 河水泛着粼粼波光,门前的花树还在下着雨,花瓣一片又一片飘落在他的心上。 忽然,他猛地抬起双手,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摇了摇头。接着走着走着,忽然奔跑起来,一颗心还在为方才而跳动。 他试图强行忘掉方才的所见所想,一边奔跑一边整理思绪。 沈少爷的事,他此前私下里打听过了。 尸体既无外伤,又不似中毒。不过瞳孔涣散、目光呆滞、行为呆板,不似活人。这些表现,恰恰就像被吸走了魂魄。据家仆所言,沈府在几日前请了一位大仙做法,想必那位大仙便是点魂手所扮,今天已确定江南此地已经出现了点魂手,那么沈少爷这件事为点魂手所为无疑。 既然如此,沈少爷便其实早就死了,迟迟未像其他尸体一样前往黄府,想必是他身份特殊,每日与其他活人形影不离,点魂手也在试图寻找时机罢了。 点魂手并非会摄取随意一人的魂魄,及在极悲极绝望中心神不宁之人。沈少爷被吸走魂魄,想必是遇到了什么对他而言非常痛苦的心事。 魂魄丧失的人,会把自己对某个事物的爱恨喜怒夸张无数倍,做出一些在常人看来异常的举止,而沈少爷在打偏家仆手时喊的是“滚!!!都给我滚!!!”似乎是有人要逼迫他做什么。而且沈少爷在成亲之日躲在花园里,“成亲”、“花园”,这两件事物,对沈少爷而言,又有何意义? 且既然点魂手既需要魂魄又需要身体,在江北、江西已知的点魂手作祟的事件中几乎人人都是魂魄与身体具失,那么想必点魂手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来取的。 唐灼不禁加快了脚步。 看来,必须去沈府一趟了。 唐灼在街上奔走一阵,拼凑好了自己所需之物,待到亥时,便赶往沈府。 他走进第一扇、第二扇门。在推开第二扇门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剑几乎都要抵上他的脖子了。然而看清他不是什么点魂手后,一人抹了抹汗,道:“哎哟喂,你是哪家的啊这位兄弟,你能不能不要吓人啊?害得我刚才手都抖成什么样了……”可在看清他的脸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定住了。 院子里鸦雀无声。唐灼背过身去,试图专心设阵,不去理会他人的窃窃私语,心知今日有其他要紧事阻拦,众人就算认出了自己也不会立即动手。院中聚着服色各异的玄门弟子,似乎前一刻还在嬉戏打闹,但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便逐渐趋于死寂。忽然一个声音虽故意压得很低,但依旧隐隐传来唐灼耳中,勾起他的心,道:“子渊……” 唐灼当即愣住了。 ……他……也在这里? 唐灼的动作忍不住地放慢起来,心跳如擂鼓,一时间失了神,心慌意乱,开始为自己的莽撞行为后悔起来。 这世上人千千万,但有一个人,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在自己失意时遇见的。 一声声断断续续的鸟鸣隐隐约约地从上空掠过。夜越来越深、越来越沉重。不多时,一阵阴风缓缓扫过,沈府的大门开始颤抖起来。 来了。 第4章 阴风起夜会点魂手1 “哐、哐”。 从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撞门声。那声音不紧不慢,一声比一声有力、一声比一声震动人心。 在场众人纷纷执起剑,调运起了灵力。突然只听“嘭”一声巨响。沈府的大门被撞开了。 置于院中的琉璃阵,也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挥舞着刀剑的小兵。身后有人忍不住小声问道:“这是什么?” 此阵为琉璃阵,即将九九八十一个被注入了灵力的琉璃天秤摆为九道防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拖延或抵御住邪祟,估量邪祟的凶煞程度,成为众人缓冲的防线。随着撞门声愈来愈激烈,那些个琉璃天秤缓缓震动起来,下一瞬间,又一道撞击的响声陡然出现在院子里这第二道门上。 琉璃阵开始迅速地一道又一道破碎,发出一边倒的惊人脆响,颇有排山倒海之势。 众人毛骨悚然,剑身爆发出耀眼的灵光,一名少年难以置信道:“这点魂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居然这般厉害!”话音刚落,琉璃阵已经破碎殆尽,门骤然弹开,但定睛一看,那里竟然什么也没有! 一个声音惊呼道:“在上面!” 就在抬眼的瞬间,一片黑气从天而降,竟然大雾一样罩住了所有人的视线。顷刻间遍地灵光暴起,但竟然穿透不了这片黑暗,只听传出阵阵砍杀之声,院子里陷入了一片混乱。 “这怪物是章鱼吗,还会喷墨的???” “喂!是谁刚才踢了我一脚,信不信我叫我爹来揍你!” “救命啊!!!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点魂手我是人!!!” 唐灼驱动辟邪,爆发出一阵黑气,竟生生压过那片片黑雾,将其一道驱散,当即寻找点魂手。这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道:“点魂手好像往祠堂那边去了!” “快追!” 那点魂手当真神出鬼没,让人摸不着头脑,等到众人赶到祠堂里时,只见到地上停着一具棺材、旁边呆坐着一名年轻女子和胖乎乎的沈老爷。 点魂手从破门到现在未展露丝毫身形,唐灼虽然先前在黄府遇到了点魂手,但甚为怀疑那骨瘦如柴的古怪男人只是它的宿体,也不排除点魂手能够变换形态的可能。 也有可能,点魂手现在又附到了谁的身上。 唐灼心中如此作想,正欲迈步上前试探,却忽然听见玹子渊低低地道:“也许是附身。” 唐灼下意识顿住。玹子渊一旁一人道:“奇怪,原来这种怪物也会附身吗?竟然还有这等事,我要好好记下来。”说着,竟然真的从怀中掏出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认认真真地记了起来。 唐灼悄悄向那边望去,方才与玹子渊对话的也是一名玹家人,模样看起来呆呆的,显得十分乖巧,名唤玹子霖。而同他们在一起的玹家人里,还有一人他看着十分眼熟,眼睛和眉毛都细细的,鼻子较尖,看上去像只狐狸,戴一副眼镜,名唤玹子康。这二人是唐灼在玹家人里除了玹子渊外最熟悉的,之所以熟悉,也是因为他俩平常就同玹子渊走得较近,玹子渊性情冷淡,不太搭理他人,更不爱搭理别家的人,正是因为知道他这种令人时刻怀疑自己是不是欠了他钱的个性,令唐灼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现他竟然也有走得较近的人时,在劈着闪电轰隆着雷声的震惊中对这两人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玹家人就好像常人普遍生着黑头发黑眼睛一样,生着银头发蓝眼睛,且历代美人辈出。玹家人自视甚高,而且是一个独立的种族,名为“流漓子”,传说里,流漓子原本居住在精卫海的深海里,直到一千年前才来到陆地,排外性极强,从不接受外来人做门生,就连外来的家仆都很少能在除做工以外的时间里在玹家家府司音阁里任意来往,而是单独待在一个划分好的地方。他们着一身银纹蓝衣、一件黑色披风、一双紧靴。而唐家人着圆领红衣、黑靴。红朱砂和银项圈,仅仅是因为族中长辈们额外关切唐灼,而自幼给他点上、戴上的。 玹家同唐家一样,是老三大家之一,也同是新三大家之一。这“老”、“新”之称,原本是几名闲散玄门人士喝酒谈天打诨时提出的,谁知后来竟渐渐成了正式的称呼。此老、新之称,并非说的是玄门百家里被淘汰的三家和新兴起的三家,而不过是类似于一个时代的划分罢了,因为在过去的十年里,玄门中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接二连三的家族覆灭与重创,曾经在百家中占据首位的傅家,也竟然几乎一夜倾覆,偌大的家府只剩下埋于土下的亡魂,百家的位次发生了快速的更替。 唐灼没想到二人的想法竟然一瞬间出奇得一致,心中有一些暗喜。回过神来,便敛了神色,只身上前去。 首先,这祠堂中的二人一尸里,唐灼较为怀疑的,是当中的这名从未出现过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生着清丽,穿着孝衣,眼睛红肿,像是哭得太凶、太久,眼泪都流干了。唐灼俯身向那名女子问道:“这位姑娘,你成亲了么?” 众人:“……” 一个声音忍不住道:“喂!唐……这种时候了你干什么突然问一个姑娘家这种问题???再说了她难道不就是沈公子的妻子吗,你就别惹得人家更伤心了吧!” 果然,唐灼问完这句,那名女子原本呆滞的目光突然变得悲伤起来,下一瞬间,捂着脸大哭起来。 唐灼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又走到一直呆若木鸡的沈老爷面前蹲下来,问道:“这位老爷,棺材里躺着的是你儿子吗?” 沈老爷在众人凝视的目光里笨拙地点了点头。唐灼一笑,又问道:“那现在在你身体里的,是你的魂魄吗?” 几乎是与此同时,沈老爷的五官骤然扭曲起来,像是被什么给激怒了,发出阵阵刺耳的咆哮声。祠堂里的众人几乎惊呆了,结结巴巴地道:“他……他是怎么了?” 下一瞬间,一道黑烟猛地从沈老爷体内蹿出,女子与沈老爷纷纷倒地。接着,那黑烟像是很不甘心似的在棺材上方打了个转,直直向屋外飞去,落在地面上。 那竟是一个浑身密不透风地身着白披风、戴着白帽的怪物,那帽子额外地瘪、额外地宽大,戴在它头上,让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根高大的白蘑菇。帽子微微抬起,露出一对浑浊的眼珠,沈老爷刚悠悠转醒,同那眼珠对视一瞬,惊讶地连连大叫道:“这不是黄大仙吗???!” 这种时候,再不现出真身是不可能了。想必点魂手原本就是这种人形怪物。 据方才祠堂中二人的表现,也能够推测出一二。 点魂手进入祠堂,原本是要夺走棺材内沈少爷的尸身,但玄门各人紧追不舍,便制住女子,俯身于沈老爷之上。这类以害人为生的怪物不同于一些妖精俯身便能操控宿体做出种种反应,方才唐灼问女子是否成亲,也是为了观察她的反应,见她泣涕涟涟、以手捂面,当下排除掉了。 唐灼问沈老爷的第一个问题是棺材里的是不是他的儿子,沈老爷的动作显得笨重而迟缓,实在不像是有意识的人。问的第二个问题是体内的是不是他的魂魄,因为点魂手俯身时,沈老爷本身的魂魄本就在体中,不过被点魂手所压制住了,他的魂魄急于夺回自己的意识,在唐灼问出那句话后,作为被俯身的沈老爷做出了迟疑的反应,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沈老爷的魂魄挤出了点魂手,而被制住的女子也一下子失去了控制,身体栽倒了下去。 众人苦苦等候,终于抓住点魂手,怎么甘心就此放过?一众人穷追不舍,追着那点魂手跑出沈府,在街道上七弯八拐。今夜来的都是些小辈,对这等降妖伏魔之事虽有经验,但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等狡诈折腾的怪物,几炷香下来,不像是追杀怪物,倒像是被怪物遛着玩儿了。唐灼自认为今日抢了太多人注目,又不愿意抢夺他人功劳,默默跑在最后,犹豫着该不该出手。突然,从街对面蹿出来一行人,这一下,一前一后,形成夹攻之势,纷纷纵剑念起口诀,铺开一道剑阵,向那点魂手网来! 但瞬息之间,局面变换。 大地开始隐隐地震动。 唐灼闭眼凝神,二指分别指向两道太阳穴,一片红光在眼前涌现。这处地方竟早被布上了引尸阵! 下一瞬间,一只只苍白的手凌厉地破地而出! 惊声、剑光四起。 这些伏于地下的尸体早已干瘪,一瘸一拐地疯狂抓挠、撕咬。众人又惊异又不解道:“这些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尸体?!”、“还好,不像在黄府那样杀一批来一批杀都杀不完,这些数量是有限的!” 唐灼一边杀一边躲,心念如电转。不可能,不会的……不会就这么简单…… 一抬眼,阵外,一具尸体正摇摇晃晃地走来。 它好像刚死去不久,面色还很红润。如果不是它垂着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双臂,一双脚在地上抹布一样拖来拖去,当真会被误以为是一个活人。 唐灼心里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就要不顾一切冲过去拦下它。只见它突然一脚踩进阵中,一把剑就要当头斩下—— 唐灼喝道:“住手!!!” 可来不及了。 下一刻,血光飞溅。一颗新鲜的头颅咕咚咕咚地滚了下去。 四周仿佛寂静了那么一瞬。 一人颤颤的声音飘起道:“……怎么了?” 不知情的众人茫然地对望来对望去。忽然,遥远的大地开始震颤,黑色的夜空仿佛都斜斜地压了下来。 从目力所及之处泛起了一层黑影,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数不尽的尸体咆哮着,向这里赶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先把第一卷的几章打怪撑过去哈。 第5章 阴风起夜会点魂手2 引尸阵中最见不得血。一旦沾上血光,便如同掉在地上的糖很容易招惹蚂蚁一般,一定范围内的尸体会被这血腥味所吸引,争先恐后地聚过来。 这时,一道冰霜寒气阵阵袭来,大地瞬间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将暴起的尸体一片又一片封住,又猛地围栏般绕着人群拔地而起一圈冰墙。不知是哪家的少年道:“玹子渊,你有法子干吗不早点拿出来?害得我们忙活了这么久!” 话音刚落,玹子康便毫不留情地嗤道:“你以为我们家的冰诀耗费的灵力是多吃几碗饭就能回来的吗?你没想想如果一下子没了这么多灵力再出现一个引尸阵我们该怎么办吗?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玹子康向来说话刻薄,那少年也撇撇嘴不说话了。有人禁不住这般突来的寒冷,搓了搓双臂,道:“……阿嚏!……好冷啊……” 唐灼悄悄回头一看,正撞上望过来的一双冰蓝的眸子,心头一跳,十分心虚地回过了头。他偷偷竖起耳朵,听见玹子渊淡淡的声音传来道:“冰墙撑不了多久,你们先想办法解决掉点魂手吧。” 玹子霖无奈道:“但那点魂手神出鬼没,且如今我们又被尸群所困,实在是——” 尸群已至。 那些尸体像是被什么美味所吸引,疯狂地一波又一波撞向冰墙,离冰墙近一点的少年都被吓得后退了几步,纷纷叫道:“进来了!!!要进来了!!!” 那些尸体真是被临时吸引而来,有的浑身沾满了泥土,像是从坟墓里刨出来的,有的只有半个脑袋,大脑裸露在外面,身体腐烂到一半,浑身扭动着蛆虫。好在那冰墙货真价实,不愧要消耗那么多灵力,虽然被大肆破坏了好一阵,但依然牢不可破。唐灼终于等到时机,拔剑出鞘。 辟邪一个翻转,猛然向远处刺去。一团黑雾被刺得四散开来,一团白影摔了个人仰马翻,就要溜走。辟邪登时黑气肆虐,如同一张大手将点魂手抓了个正着,谁知点魂手却摇身化为一阵烟雾,向黄府飞去了! 众人下意识就要追,但此处已经被尸群团团包围,压根无法突破。有人想要御剑,但竟发现经过一场乱斗,灵力已经近乎消耗殆尽,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从剑上摔下来。 尸群冲撞更猛,那冰墙竟陆陆续续出现一道道小小的裂缝。 唐灼沉默片刻,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翻手做诀,霎时间被黑气所包围,吓得周围人瞬间潮水一般向旁边躲去。唐灼跃上辟邪,挟着那黑气而去! 刚刚跃下黄府,便有一个胖乎乎的影子一头撞了上来。那影子“哎哟”一声摔到地上,揉了揉屁股,爬过来一把攥住唐灼的衣服,哭道:“这位小兄弟,你可要救救我啊——!!!” 来者便是那沈老爷。唐灼方才在人群里一直闷着不敢说话,今日又一直忙着对死人打打杀杀,压抑得慌,这时双耳突然被活人如此鬼嚎,疼痛之余竟微微有些活着的感动。随手将那沈老爷护在身后,迈入大门。只见一间灯火明亮的屋下,立着一个重心不稳的人的黑色剪影,正是沈少爷。 沈老爷躲在后头畏畏缩缩地道:“刚、刚才我在祠堂里守着棺材,结果、结果突然那个黄……那个怪物就闯了进来,然后变、变成了一团烟进到棺材里,接着阿坤的尸体就从棺材里站、站了起来,一直追着我。” 沈老爷见那尸体似要向这边走来,连忙缩到墙后头,探出半个脑袋。唐灼迅速画了道符,拍到沈少爷身上。那些符拍到沈少爷身上,火花四溅,沈少爷浑身颤抖一番,仿佛没了骨头,模样实在可怖。下一刻,点魂手飞出。 立马又是几道符,“哗哗哗”飞着向它扑去。这下可好,那点魂手欲逃走,但左化不了烟雾,右飞不起来,似是已经疲劳、消耗至极,竟然被牢牢定住在地上了。 玄门中人皆知,布引尸阵所需要的灵力或法力不容小觑,对于玄门人士而言都不敢轻易布阵,更何况是对于一只怪物而言,况且,这点魂手心比天大,竟然引来浩浩荡荡、数量令人瞠目结舌的尸体,也怪不得它不在引尸阵多做停留,而是急着逃走,回到黄府来拿走沈少爷的尸体。想必这一次就算它侥幸逃走,也要偃旗息鼓好一阵才能继续作恶了。 辟邪在手,唐灼正欲就地解决它的性命,这时却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手执一把菜刀,疯狂地向点魂手砍去。 这一下,不仅是沈老爷,连唐灼也惊呆了。 那一身孝衣的女子举着刀狰狞而得意地大笑着,竟是在祠堂中遇到的那名女子。似乎发泄完了心中的愤恨,她接着一把扔掉菜刀,对二人视若无睹,嘻嘻哈哈笑着手舞足蹈地远去。那模样,看起来颇为恐怖,但又隐隐约约透露着一丝凄凉。 “魂魄丧失的人,会把自己对某个事物的爱恨喜怒夸张无数倍,做出一些在常人看来异常的举止……” 沈老爷看见这一幕,直接把探出的半个脑袋也缩回了墙后头。 唐灼虽心有疑虑,很多事情其实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但两者权衡一下,还是打算先赶回引尸阵。临走之前,他见那点魂手身子竟慢慢地缩小了,掀开地上空空的白斗篷一看,点魂手浑身都是被砍出的刀口,身子已经缩得已经只有一条狗的大小,长出了黄色的毛,一对浑浊的眼珠毫无生气,竟像极了一只黄鼠狼。 点魂手既死,唐灼便不再停留,御剑向引尸阵赶去。 从半空中俯瞰下方,比起平地看来更为触目惊心。那尸群当真浩浩荡荡,仿若无数只蚂蚁,过了这么久,也依旧毫不气馁地前仆后继,撞得那冰墙发出阵阵轰鸣。而落在屋檐上一看,更是惊出一身冷汗,只见那道冰墙竟然已经生生裂开了一条又一条长度恐怖的缝,就快要碎掉了! 阵内人头攒动,灵光四起。有一柄灵剑飞出一圈又绕回来,竟是被这场面吓得不愿远离主人,气得那纵剑的少年拍了它一下,恨铁不成钢地道:“我怎么有你这把剑,胆子比我还小,一点也没有我的风范!!” 唐灼焦头烂额,急得在屋檐上跺脚,一时拿不定主意。但下一瞬间,从黢黑的天幕下,竟响起了一阵隐隐约约的铃声。 那铃声一时不知是从何处传来,清脆悠扬,声音缓缓飘荡,在如此骇人的场景中,竟有如一股清泉,使得冰墙内的众人纷纷安静下来。几声硬物相交的刺耳声响格外引人注目,看去,原来是一年纪较小的少年承受不住这般骇人的场面,破罐子破摔开始破坏冰墙,试图出去寻找出路了,当下被人制止道:“住手!” 那铃声继续响起,不疾不徐,细微而坚定,宛如黄泉路上的摆渡人轻轻荡着手中的银铃,阵阵寒气缓缓穿过层层黑夜,浸透人心。 几乎是在那少年放下剑的一瞬间,一阵寒气带着白霜扫过地面。突然又一道光闪过,一把折扇飞镖一样破风而来,其上安装着锋利至极的刀片,在尸群中划过一道弧线,所到之处,尸体片片倒下,一颗又一颗头颅在地上翻滚! 折扇飞回。唐灼循着那扇子望去,只见一轮清月下,一个人影悠闲地坐在屋檐上,正不停把玩着一把折扇。他外着一件灰色浅衫,生着双略显轻佻的丹凤眼,唇红齿白,模样带着三分阴柔气,那鬼魅般的铃声正是方才从他腰间别着的银铃里传出的。 此青年名为傅奈川,在玄门百家中,是评价一致倒的心狠手辣,被官府一路通缉。十年前,傅家被玹家所灭后,此人几乎处处与玹家作对,令玹家的现任家主玹魈对他可谓恨之入骨,而最令所有玹家人对他讨伐声不断的,是他亲手杀死了曾经的玹家家主玹亦清。后来,民间不知是何人传说傅家墓穴中埋有有关机关巧术的宝物,竟然真有一众汪家人跑去挖了傅家的祖坟,第二天就被他登门灭了满门,手段极其残忍。也就是在那天,一位路人口渴想要讨碗水喝,却见大门被阴风吹开,院中满地狼藉,而傅奈川坐在鲜血淋漓的尸堆上,正偏过头阴恻恻地看着他。 因而众人对他的评价是:丧尽天良。 但如果提起他,也会换来一片唏嘘之声。 傅奈川曾经也是个天赋秉异的少年,名列玄门剑术三杰之一,又习得好一手傅家机关术。曾经十五岁就自创了剑法“移花问步”,在林家涣灵溪举办的一次百家宴上惊艳四座,可惜还未有第二人学会,第二月傅家便覆灭,这剑法也随着傅奈川的改变永远绝迹无踪。而傅奈川本人也同这自创的剑法一样,昙花一现,风华未了几年,便如烟花冷却,泯然人间了。傅家被灭后,此人不知经历了什么,堕落成如此模样,令人扼腕叹息。 不过,同他一起神出鬼没的,还有另外一人。 紧接着,一阵强烈的剑气袭来。 那柄剑冷冷泛着银光,其剑锋上绘有一片银霜浪纹。一道黑影掠过,落在那房檐上,同那灰衣男子一起,当真像极了—— “黑白无常。” 一名白衣少年手心都要被汗水湿透了。急得控制不住嗓门大喊大叫道:“这下怎么办???我今天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怎么莫名其妙进了这个引尸阵,被一群臭烘烘的尸体围着扒墙还逃不出去,快死了还来这么两个人要给我最后一刀???!!!” 那少年当真是急红了眼,不停走来走去,抓着头发蹲在地上大叫。 那黑衣人戴着一副面罩,眼神冰冷至极,戴着露指手套,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杀气。他常同傅奈川一起神出鬼没,剑术了得,但却神秘至极,无人知道他的姓名,便一直称其“无名”。 就在这重重打击下,从冰墙上传来一阵毛骨悚然之声。 冰墙碎了! 就像拉开了闸门,群尸排山倒海扑来。一瞬间惊声、剑声四起,倒在地上的不是只有尸体了,还有身穿各式家袍的人身。 唐灼再也按捺不住,不顾一切地纵身一跃,裹挟着一阵黑气冲入阵里。阵中此刻当真是人间炼狱,哀嚎声遍起。唐灼一边举剑防卫,一边从地上拉起一个已经不省人事的人,背着飞出引尸阵。那人在他背上虚弱着睁开眼,一见周身一片黑气,吓得拼命挣扎,唐灼迅速将那人放在安全处,又转身飞回阵内,再背走一人。 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尸群,所有人都早已抛却清除的想法了,现如今,脱身才为上策! 唐灼已不知是第几次返回引尸阵,他刚刚非常熟练地再将地上之人背起,抬头一望,竟发现那些原先前仆后继的尸体,从远处的至近处的,慢慢地止住动作,呆立四望,接着,一个接一个转了过身,望着一个方向无声地张了张嘴,慢吞吞地离去。 原本疯狂四起的剑光慢慢黯了下来,阵中已是一片惨景。唐灼愣在原地,侧耳凝听,只听在一片混乱的声音中,竟然不知何时响起了一阵诡异而徐缓的叶笛声,仿佛蕴含着无穷的魔力。 抬头望去,一轮清月下,黑衣人已经不见,那灰衣青年依旧坐在屋檐上,轻轻闭着眼睛,吹奏着一片刚摘下叶笛。 唐灼不由愣住,心道,为何? 众人依旧举剑防守。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尸群才终于退潮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叶笛声也接着响起了一会儿,才终于逐渐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对“黑白无常”是副cp哈,他们两个都是有故事的人 第6章 乘鬼船波澜又起1 沈府内,几名少年围着那变成一只黄鼠狼的点魂手,拿树枝子戳来戳去,嬉嬉笑笑。 这已是清晨时分,街道上人烟逐渐多起来,随着越来越多人从睡梦中醒来,街道也嘈杂了起来。 “王大娘!你家老头子的坟也被刨开了!” “天杀的,老子今日一早起床去院子里撒尿,发现鸡竟然吓死了八个!” “是谁把我的摊子给撞翻了???是不是你?!……还说不是,昨天就是你非说我多收你一文钱,对我怀恨在心!!” 一片喧闹中,众人既确定点魂手一事已解决,沈少爷的尸身也已安然入棺,便就此道别。谁知刚出沈府,便从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道:“各位公子请留步!!”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沈老爷气喘吁吁地招手赶来,身后还跟着个家仆推着一辆板车,其上放了满满的用大红布包着的礼品。沈老爷一边擦汗一边满面笑容地道:“昨日真是辛苦各位公子了,沈某备了些礼品,以表谢意,希望各位一定要收下——”一边说着,一边一个又一个将那些礼品送到每个人手上。 唐灼远远站在一处,默默观望着,这时沈老爷一抬眼,二人视线相交。沈老爷对唐灼悻悻一笑,继续转身拿起礼品,向一名少年递去。 昨夜将引尸阵毁坏后,唐灼只身来到了沈府,找到了沈老爷。 沈少爷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点魂手被他吸引?那名女子到底是谁?她为什么也会被摄去魂魄?这些问题,唐灼一直不解。而也是怀着这些疑虑,在沈老爷的引导下,才了解事情背后的事。 昨夜,二人来到祠堂,只见那名身穿孝衣的女子已然褪去了那股突如其来的疯狂之态,坐在那棺材旁边,沈少爷尸身已安然入棺。女子双臂无力地耷拉在地上,歪着脑袋,枕在棺材上,双目无神,嘴巴一翕一合,不知在念叨什么。 沈老爷悻悻道:“阿坤成亲,是为我所逼。” 说完,又指指那女子道:“这位,是我儿子阿坤生前过去的恋人。” 沈老爷望着那女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我儿子阿坤自幼聪慧,念书一向很好,不过身体向来羸弱多病,每次参加科考,旅途劳顿,到达考场时,便身体极度不适,发挥失常,次次不中。后来他不知是如何与这名女子相识,恐怕他知道她只是一介农女,要是被我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所以暗地里瞒着我同她相恋。但纸包不知火,我后来意外得知这件事,便关了他禁足,整日不许离开府邸半步,只希望他能渐渐忘却那名女子,专心念书,早日考取功名,娶妻生子。但谁料,他的身体竟每况愈下,不得见便愁肠百转,整日泪流满面,茶饭不思。不仅荒废了学业,甚至病入膏肓。 “我屡次规劝阿坤忘记那名女子,一心一意为自己的仕途着想,谁知他竟当场反驳我说‘为什么人活着就一定要做官去?为什么非要别人都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又不是只有这一种活法!’,我火冒三丈,后来找到一个灵婆,请求她为我做了一只同那女子一模一样的纸人,据说同这纸人成亲后,便能让阿坤把对女子的感情转移到这纸人身上。谁知成亲之前,这纸人却被阿坤看见了,他当即又喊又叫,奔出了门外。之后我们再找到他时,就发现他已经像变了个人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同他说话,他就只是发怒,大吼大叫,不像是一个神智正常的人了。每个月圆之夜,便一个人跑到花园里不知在做些什么,后来他再一次偷偷跑到花园里,我在隔着一堵墙的府外抓到了那名女子,她哭着跟我说,是她与阿坤相约定,既然无法相见,那就在每个月圆之夜,阿坤来到花园中,她来到府外,看着明月,就像是互相看见对方一样……” 这也就是为什么,沈少爷要喊出“滚”了,这些话,也许就是对沈老爷说的。而在月圆之夜躲在花园里,也是因为他还记得自己与那女子有约。而那名女子,在昨夜点魂手回到沈府拿走沈少爷的尸身时被摄去了魂魄,她听闻了沈少爷是被点魂手夺去性命的,恨极了点魂手,所以才会那样疯狂地举着菜刀,砍死了它。 只不过,她的魂魄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 站立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事已至此,唐灼也没有了继续停留的理由。他呼出一口气,理了理斗篷,戴上帽子,正要离开,一转身,一把银剑却直直抵上他的脖子。 “唐灼!” 这喊声夹杂着惊讶、愤怒、仇恨。出声的这名少年银发蓝衣,模样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他执着一柄灵剑,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眶爆红,咬牙切齿道:“你竟然还活着!你为什么没有死?!” 一群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原来自昨夜遇到唐灼,当年那些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同他结下仇怨的人,便苦苦等待清算的时机。当年,因为唐灼,无数的唐家人、玹家人死在了唐门湾,而其他家族的人,也都因为这件事而视他如鬼魅、对他避之不及。 唐灼见离开不成,也无心辩驳,只抿嘴站立不语。另一名身着红衣的唐家少年道:“你竟然还有脸面穿我们家的家袍?!我们家变成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 又有一名少年痛苦地道:“你知不知道,我爹死的那年,我只有七岁!就是因为你,你这个邪物、唐门湾的耻辱,才害死我爹的!都是你!!!你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这里?!!我今天就要杀了你——” 昔日同窗变为敌人,即便心有苦衷,却无处申诉。 那少年作势竟真要向他劈来,却立即被人拦下抱住胳膊,道:“阿成,不要激动!!” 唐灼眼眶微红,咬了咬牙,走近一步道:“你要是不解气,你就狠狠打我几巴掌、揍我几拳,我绝不还手!” 那名叫阿成的少年一把挣脱开来,道:“解气???你以为那样我就可以解气、原谅你了吗?!!我要把你千刀万剐,割下你的头拿去喂狗,让你永世不得超生,这样我才解气!!!” 唐灼攥紧了拳头,抿了抿嘴,低声道:“……我从未要求你们原谅过我……” 突然之间,剑气来袭。 唐灼防守不测,一剑在脸上划下一道血痕。辟邪出鞘,硬物相交,唐灼一边抵挡,便听这少年道:“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是很厉害吗!我现在就在这里,有本事,你就也取了我的命!!!” 只见那少年一剑收回,竟从掌中爆发出一阵炫目的灵力。有人忍不住喝道:“阿成!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话音刚落,灵力爆出。 辟邪霎时间黑气缭绕,团团包裹住唐灼以防守,这一幕在其他人看来却是悚然至极,连连道:“阿成当心!他要对你下毒手了!” 唐灼一顿。 那黑气霎时散去,但也就是在黑气溃散的那一瞬间,一道灵力光团呼啸而至! 这一招真真是近乎用尽了那名少年的所有灵力,使他一瞬间瘫软下来。众人连忙围了上去,惊慌失措地拍打他的面颊。 这一击正中胸口,唐灼喉中即刻涌上一股鲜血,竟被生生咽了回去。头晕脑胀中,唐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有一瞬间的恍神。 他倒退几步,转身要走,却发现自己竟然被团团围住了。人人神色不善,拔剑出鞘,道:“唐灼!你方才伤人,要往哪里跑!” 唐灼倒退几步,无力地环顾一圈,找不到出口。这时又听见众人斥责声纷纷四起,竟又望见一些熟悉的面孔,心头一酸,赤红着眼道:“……我没有……我没有!!!我……!” 突然之间,鼻下一热。 伸出手,触碰到一手鲜血。 唐灼登时怔住了,暗叫不好。接着,黏糊糊的触感不只是从鼻子里,还从耳朵里、嘴巴里涌了出来。 周围一片惊疑。唐灼的脑海里只剩下一片嗡鸣,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了。从模模糊糊的视野里,他看见自己周围,剑光逐渐跃动了起来。 快走……快走…… 唐灼一边摇摇晃晃地想要逃走,一边伸手去摸腰间的辟邪,突然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但迎接他的不是冰凉的地面,而是一个温热的怀抱。 只见一阵寒风呼啸着卷来,从唐灼周围猛地“唰唰”拔起一道又一道冰锥,将其与众人隔开,惊得众人纷纷后退。 接着,一抹蓝衣翩然而至。 来人银发蓝瞳,肤白若雪,眉眼如剑削,容貌有其父亲的七分凌厉,又有其母亲的三分柔和,眼神清冷不可亲近。这种相貌,实在过于引人注目,不论看上多少遍,仍旧会心中动容,惊为天人,难以忘怀。 “玹子渊?!” “他这是做什么?!!” 一人道:“玹子渊,我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今日就算我们不能把他就地正法,也要亲自将他扭送到各家长辈面前,让他自食其果!” 玹子渊一手揽过唐灼,低头看了他一眼。手上的银鸾剑寒气贯地,竟结上了道道冰花。 “你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涂画乐园西酱大大滴封面[嘻嘻]炒鸡喜欢! 从下一章开始小攻小受就要开始同行了,会有很多很多字的幼时初遇回忆,一章内写完。 第7章 乘鬼船波澜又起2 春节时分,唐家唐门湾外,一片热闹非凡。 匹匹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发出阵阵嘶鸣。表演的队伍有的敲锣打鼓,有的高高举着旗帜,挤在两侧围观的人群当真是人山人海。玄门家族中每一年都会择一家族举行宴会,宴请百家,称为“百家宴”,时间自定。而这一年正好轮到唐家。 队伍还未出发,一个身穿红衣,被打扮得就像那贴在屋子里的招财童子般的小童举着根糖葫芦跑来跑去,兜里鼓鼓装满了糖果。一名女仆提着裙子着急地跟在后面,叫道:“小公子!小公子!你慢一点!千万别摔着!!” 但那小童哪里肯听话,一边“嘻嘻嘻”地乱跑一边回头看,像以为那女仆追着自己是在跟自己玩儿似的,自顾自往那马车边跑。终于气喘吁吁停在一匹马前,瞪大眼睛盯着它看了半晌,举着糖葫芦笑嘻嘻道:“里好呀!” “嘶——” 马儿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就好像在回应他的招呼一般。 女仆连忙扑过去,一把将唐灼抢起来抱好。唐灼一双黑瞳子倒映着那前蹄高扬的骏马,忍不住大叫道:“哇!!!好腻害的马!!!” 女仆将他放在马车上坐好,唐灼兴奋至极,扭来扭去地盯着那骏马瞧,挥着糖葫芦对那女仆道了声:“再见!”便极不安分地开始四下张望起来。 只见这马车华丽至极,顶上还支起一个大大的流苏篷子。但现在最让唐灼好奇的不是这辆马车,也不是拉着这辆马车的骏马了,而是同样坐在车里的一个小小的人。 这小孩看起来年纪比他稍大一些,银发蓝瞳,穿着一身蓝衣,也是被打扮得如同招财童子。他坐得端端正正,目视前方,小脸雪白,模样虽甚为俊俏,却面无表情,一副“不想理你”之态。唐灼好奇地歪过身子,睁大眼睛凑近他的脸眨了眨,问道:“里四sei呀?” “……” 唐灼见他不说话,悻悻地坐了回去,左顾右盼,不停地晃动双腿。但眼睛虽然往别处瞟着,心里头还是惦记着自己身边这位小公子得不得了,马上就又忍不住了,再次歪过身子凑上去道:“里叫森莫名叽呀?” 唐灼凑过来时,传来一阵隐隐的奶香味,那小孩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似是忍无可忍地动了动尊唇道:“玹子渊。” 唐灼立马又问道:“里几税啦?” 玹子渊:“六岁。” 话音刚落,唐灼眼中冒出精光,充满敬佩地叫道:“哇!里好大耶!!” 玹子渊:“……” 唐灼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玹子渊忍耐许久,终于忍无可忍,抬起手捂住了耳朵。而这时,队伍便出发了。 喇叭声和着敲锣打鼓之声一路响起,阵阵彩纸漫天飞扬。唐灼第一次经历这等热闹喜庆的场面,屁股刚在座位上坐热,就泥鳅一样一下子溜了下去,在马车上跑来跑去,嘻嘻叫道:“公鸡花财!!” 玹子渊原本视无旁人,见状,溜下座位要把唐灼给揪回来。唐灼扒在门上一边哭泣一边扭动挣扎,玹子渊见自己好说不管用,于是简单粗暴地仗着自己年龄大,硬是把唐灼拖回去按在了座位上。 于是那天路边的人们便看见,驶来的一辆马车里,一名蓝衣的小童端端正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而他的手里揪着一名一直在想方设法溜下去的红衣小童。 下车后,玹子渊被大人领到一边去换上常服。唐灼早已换好,心心念念玹子渊,立即飞奔寻到玹子渊那边去,趴在地上偷偷拉开帘子,探出脑袋问道:“哥哥,里在做森莫呀?” 只见这小娃娃一身圆领红衣,眉间点着朱砂,戴着银项圈,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模样冰雪可爱,真是逗人极了。 玹子渊不理他。等换好衣服走出来,唐灼当即从地上爬起来,欢欢喜喜地跑过去一把张开双臂道:“哥哥抱!” 冷酷地道:“不。” 唐灼:“……” 唐灼有点想哭了,委屈极了,急得把双臂张得更大,就差往他身上扒了,更大声道:“哥哥抱!!” 玹子渊:“让开。” 唐灼咬咬牙,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糖果,道:“都给里!” 玹子渊:“我不喜欢吃甜的。” 唐灼第一次见到如此冷酷绝情还不为甜食心动之人,小小的世界简直震惊了。而就在这时,玹子渊本是要走,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又倒退几步回来,默默地抬起手,擦掉了唐灼眉间的朱砂。 唐灼:“……” 唐灼瞬间呆住了,像是在努力地拿脑袋去想刚才发生了什么。这时候泪水渐渐涌了上来,缓缓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眉间,抽泣了几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迈着小短腿跑着叫道:“娘亲——!!!” 玹子渊得意一笑,抬脚便走,可走着走着感到不对劲,猛地回头一看,果然,不远处立马缩下去一个身影,捂着眼睛念念有词道:“看不见窝看不见窝看不见窝……” 玹子渊一脸无语地抽了抽眉头,扭头便走。可谁知,他走了一路,后头的跟屁虫便跟了一路。玹子渊突然撒丫子狂奔起来,唐灼吓得一跳,追在后面道:“哥哥!!!等等窝!!!” 玹子渊推开客房一把关上,唐灼被挡在了门外,急得拍门道:“哥哥!” 玹子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字帖,坐得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写了起来,写着写着,忽然抬头一看,唐灼竟然不知从哪里搬来了凳子,站在上面扒在窗户那儿瞅,一见玹子渊看他,立马叫道:“哥哥!!” 玹子渊道:“不许跟着我!!” 唐灼置若未闻,竟然一鼓作气从窗户那里翻了进来,“哒哒哒”走到玹子渊桌前,扒到玹子渊身边,问道:“里债写森莫呀哥哥?”说完大呼道:“里的字真好看呀哥哥!!” 唐灼非拿过玹子渊的笔,写写画画,写了个歪歪扭扭奇丑的“唐灼”,嘻嘻道:“这四窝的名叽呀。”玹子渊抽了抽眉头,道:“……唐大勺??” 唐灼道:“四‘唐灼’呀哥哥!!” 唐灼写着写着,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孩童的嬉闹声,扔下笔便冲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门又被人推开了,一个小红团子滚到玹子渊脚边来,哭着抬起手道:“哥哥~” 玹子渊一看,唐灼手指上夹了个龙虾小木槿。玹子渊面无表情地帮他把龙虾取下来,唐灼吸了吸鼻涕,抹了抹眼睛垂着脑袋出去了。玹子渊才没写几个字,门又被推开了。唐灼哭唧唧地跑过来,玹子渊眉头一皱,道:“……你又怎么了??” 唐灼道:“他们欺负窝!!!里要给窝撑腰!!!” 玹子渊:“……” 玹子渊干脆一把把他按在旁边了,道:“你好好待在这里,他们不就不会欺负你了。”唐灼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唐灼摸摸自己的肚子,道:“哥哥~窝好饿~” 玹子渊沉默一阵,不知从哪拿来一盒糕点,唐灼双眼放光,喜道:“谢谢世界上坠好的哥哥!!” 玹子渊“哼”了一声,坐了回去。唐灼又道:“窝打不开呀哥哥。” 玹子渊帮他打开,唐灼“啊”地张大了嘴巴。玹子渊僵硬了一会儿,拿起一个送向唐灼的嘴巴,结果唐灼刚要咬下去,玹子渊却立马拿开了,唐灼一愣,哭起来,玹子渊又将糕点送过去,唐灼立马不哭了,又张开嘴巴,玹子渊又将糕点拿走了,唐灼又哭起来。如此反反复复数次,玹子渊玩得不亦乐乎。唐灼终于忍不住了,在地上打滚道:“坏哥哥!!!” 唐灼想要去找陆春秋,一个人跑了出去,走着走着,路过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崽,鸡崽们一只只毛茸茸的,叽叽喳喳地叫,唐灼很是喜欢,一下子冲了过去,将小鸡崽们吓得撒丫子乱跑。结果刚笑起来,便看到母鸡扑着翅膀飞过来,追着唐灼啄。唐灼吓得鼻涕泡都出来了,被追得满院子跑,这时忽然看见走来一个小女孩,忙躲到她后面,那小女孩看上去也就八岁大,穿着一身青衣,吓得泪花也泛上来了,却还是挡在唐灼身前,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一边哭一边凶道:“别过来!!!不许欺负我弟弟!!!” 母鸡被砸得“咯咯”着夹着翅膀慢慢踱步着走远了。唐灼哇哇大哭,唐韵抹抹眼泪,帮唐灼擦了擦眼泪,道:“不要……哭了……” 这小女孩五官生得十分清秀,可面颊上却有一抹胎记,毁掉了整张脸。 唐韵牵着唐灼去找陆春秋,到时,正好是吃饭的时间了。 唐灼忽然被人摸了摸头,道:“你是谁家的小朋友呀?” 唐灼抬起脸看她。 只见桌子一边坐着名美丽优雅的女子,银发蓝瞳,肤白若雪,一双桃花眼中缀着星眸,亮晶晶满含笑意。又见她一身银纹蓝衣,未着披风,系着白色发带,耳垂点一对珍珠耳坠,手里攥有一个白色手帕,散发着淡淡清香。唐灼望见她,当即便认出这是玹子渊的母亲,因为二人相貌实在有些相像。心里头又随即联想到,这女子令人感觉像一只猫咪。 唐灼以前听说过玹家家主的夫人是个远近有名的大美人,今日一见,当真觉得漂亮极了。戚玥明知唐灼是唐家人,有意逗逗他。唐灼笑嘻嘻甜甜叫道:“漂酿阿姨!” 戚玥掩嘴笑道:“小灼真乖~” 唐灼睁大了眼睛,道:“里枕么鸡道窝叫唐灼呀阿姨?” 戚玥神秘地道:“阿姨不仅知道你叫唐灼,阿姨还知道你娘叫陆春秋,你爹叫唐望夕。” 唐灼惊呆了,跳起来道:“里四仙吕吗阿姨??!!!” 戚玥一笑。陆春秋却轻轻戳了唐灼的额头,道:“什么‘漂亮阿姨’、什么‘仙吕’,跟你爹学的吧??叫‘玹阿姨’!” 唐灼撅起嘴巴捂着额头。唐望夕忙自辩道:“这真不是我教的,是咱儿子无师自通。” 唐灼又一眼瞟见戚玥身边端坐的另一人。只见那人银发蓝瞳,气度清冷,生得真是副俊美的好面孔,好像完全听不见周身的吵闹似的,不似真人。唐灼好奇地眨了眨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凑到跟前去惊叹道:“哇!!!好大的一个咸几渊!!!” 唐望夕闻声喷了,拍桌狂笑,陆春秋揪他。戚玥也忍不住拿着手帕掩嘴笑起来。“好大的玹子渊”低头看了唐灼一眼,唐灼顿时被吓到了,往后一退,躲到戚玥身边道:“他活了!!!” “……” 唐望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人却也不怒。陆春秋对唐灼道:“这位叔叔可是子渊哥哥的父亲。” 唐灼“哦”了一声,还是不敢靠近,哆嗦着小声叫了句“玹叔叔”。 玹亦清点了点头。 戚玥拉了玹亦清一下,笑他道:“小孩儿都怕你呢。” 吃饭时,唐灼非要和玹子渊坐在一起。坐在一起也就罢了,还非要吃玹子渊碗里的菜,说他碗里的更好吃。闹了半天,终于将二人的碗换了过来,吃得很是带劲。吃着吃着,陆春秋对唐灼道:“看是你吃得快还是哥哥吃得快!”于是唐灼狼吞虎咽,一边狂扒一边往玹子渊碗里瞄。玹子渊冷着一张脸,看上去十分不屑此等幼稚的比拼,努力适应着这个年龄应有的幼稚。很快,唐灼便把饭吃完了,嘴边还粘着几粒米,一伸碗道:“窝还要!!”陆春秋道:“小灼真厉害!” 天黑后,玹子渊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间屋子的门打开着,一看,唐灼正光溜溜地蹲在木桶里,露出一个脑袋看着他。玹子渊有些好奇,走过去问道:“你在干什么。”唐灼仰起小脸道:“窝在泡澡呀哥哥。” 玹子渊往木桶里一看,却皱了皱眉,道:“里面并没有枣。” 唐灼道:“嘻嘻嘻嘻嘻嘻,因为窝没有泡枣呀,窝在泡窝寄己!” 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玹子渊也泡了一泡。唐灼瞅了瞅旁边木桶里的玹子渊,忽然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下,玹子渊脸都快裂了,又怒又羞,道:“你这个人怎么让人讨厌!!不许亲我!!!” 唐灼道:“可四窝喜欢里呀哥哥……” 玹子渊道:“不许喜欢我!现在!!永远!!!” 唐灼缩到木桶下面去了。 离开时,玹子渊牵着戚玥的手,就要走出唐门湾的大门时,却忽然在身后响起一个哭唧唧的声音道:“哥哥!!” 玹子渊心里一毛,怀着不祥的预感扭头一看,果然,唐灼从陆春秋的怀里扭下来,哭着一颠一颠地跑过来,道:“哥哥!!” 玹子渊当即拉了拉戚玥道:“娘!我们快走!!” 唐灼趴在地上,滚来滚去、哭天号地。戚玥对玹子渊道:“子渊就说以后还会来找弟弟玩嘛。”玹子渊一脸嫌恶的表情,道:“我不。” 但终于还是见唐灼半天不肯从地上起来,很勉强地道:“……你不要哭了,我以后还会来玩的。” 陆春秋这才终于把唐灼从地上拉起来。唐灼流着泪道:“真的吗哥哥。” 玹子渊缄口不言,心里却已经给出了答复:假的。 唐灼坐在陆春秋胳膊上,拿手揉了揉眼睛,擦着眼泪,对玹子渊离去的方向挥了挥手,道:“哥哥!一定要来玩呀!” 玹子渊加快了脚步。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 唐灼晕晕乎乎醒来时,首先感到的是一阵头痛。缓缓起身一看,天色已经浑浊了,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原本这些天便精力消耗过度,如此一昏过去,睡个昏天暗地倒也神清气爽。 但随着意识渐渐回到脑海,回忆起自己最后的那段记忆,还是不免心头一紧。 唐灼撑起身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这屋子偏小,墙壁斑驳,除了一张床、一个桌子、几个凳子,便再没有什么陈设,大概是一家民房。刚欲下床,却忽觉脖前一凉,低头拨开胸前的衣服一看,一根细细的黑线竟穿着一枚银色镶有蓝水晶的戒指,挂在他脖子上。 唐灼当即怔住了,把这枚仿若稀世宝物的戒指小心拿在手里左看右看。这水晶好似冻住的水,被镶嵌在曲线优雅的银环中,十分美妙。在戒指上还刻了一串字,但像是外族语言,看不懂什么意思。唐灼完全不记得这戒指是谁的、是谁给他挂上的。站起来走了几步,便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响声,推开了门。 只见一蓝衣人正背对着他,卷起袖子在院子里劈柴,神情十分专注。 唐灼立马认出这是玹子渊,心里推测道,玹子渊大概是担心其他人来追自己,于是带自己专门寻了一处偏僻又不起眼的民房住下。心道自己认识他十八年,从未见过他亲自干活的模样,便兴味盎然地背着手偷偷观望。这时玹子渊劈完一捆,无意间回首一望,便正正看见了唐灼。偷瞄被发现,唐灼立即红了脸,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一位老大娘连忙赶来,对唐灼道:“哎哟,这位小公子,你什么时候醒啦?肚子饿不饿?来来来,饭刚做好,一起吃,不要客气哈!” 老大娘热情异常,不容拒绝地把唐灼拖上饭桌按在板凳上,唐灼醒来不久,脑子里还晕晕乎乎的,刚想摆手拒绝,但只听“哐哐哐”三声,面前的桌子上便出现了一盛满饭的碗、一双筷子和一碗水。唐灼肚子饿得咕咕叫,便也不再推辞,狼吞虎咽起来,道:“多谢大娘。” 玹子渊也已就座,沉默不语,默默夹菜。唐灼一边埋头扒饭,一边偷偷瞟他,想要搭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唐灼忽然想到,如果将来有一天能和玹子渊二人一起在这种地方住一住,平平淡淡倒也是一番滋味。一番搜肠刮肚,刚动了动嘴唇,眉头却忽然一皱,捂住鼻子问大娘道:“这里怎么……有一股死人的腐臭味?” 玹子渊闻言,也抬了抬眼。 的确有腐臭味。这股味道的来源离这里似乎有些远,因而隐隐约约,不易察觉,只令人误以为是什么废物放置久了的臭味或死猪死狗的臭味。但玄门之人的嗅觉可比寻常人的嗅觉灵敏多了,唐灼方才一边吃饭一边心不在焉,抓住这股味道,仔细闻了闻,便从中察觉到,这是死人的腐臭味。 大娘闻言脸色一变,缓缓放下碗筷,叹了口气,道:“的确是死人味儿,这味道啊,我也早已闻惯了。” 唐灼皱了皱眉,道:“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这里流行什么疾病,接二连三地死人吗?” 大娘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这个啊,我也不太敢说。你们两位公子如果有兴趣,可以沿着这里北上,那股气味,就是从偏北边那里传过来的。” 吃饭完,二人向大娘告别,便依言北上了。 唐灼本想故意放慢脚步跟在玹子渊后面,但似乎玹子渊也是这样想的,走得比唐灼还慢。唐灼便也不好意思慢得更明显,硬着头皮走在前面。二人从在沈府时便非常默契地一言不发,要说那时是因为怕唐灼暴露身份而谨言,可现在一条小路上只剩下渊灼二人,二人却依旧矜持至极。 玹子渊忽然道:“唐灼。” 唐灼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 玹子渊继续道:“你回来了。” 沉默片刻,唐灼道:“谢谢你,我刚才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说。” 玹子渊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他道:“你那是怎么回事?绝对不会是被那人一掌打的。” 唐灼脸色一变,道:“我……” 玹子渊见他不太想说,也不勉强了,看了他一眼,道:“斗篷,不必再穿了。” 唐灼抿了抿嘴,拉了拉帽子,不语。玹子渊道:“既然选择回来,遮遮掩掩也不是办法。再言,有我在,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唐灼犹豫一会儿,还是将那斗篷脱了下来。 玹子渊道:“这件衣服,还要穿着吗。” 唐灼道:“嗯。” 唐家的家袍为红色,唐灼当初坠入噬魂谷时,年纪只有十六岁,后来衣服当然穿不下了,便自己做了一件。他当然想过穿穿别的衣服,但奈何心中对自家一直放不下,便照着自家家袍的样子,重做了一样的一件。 四年噬魂谷,曾经为名门子弟,众星环绕,再出来时,却恍若天地蜉蝣,已是孑然一身。 之后的两年里,唐灼试着做了自己曾经从未做过的许多事,给人刷过盘子、做过木匠、摆过地摊……还有很多说出来都令自己脸面倍失的苦活。可即便肝肠寸断、辗转反侧、知道一切已再也回不到曾经,但因为心中有不甘心、有还想要去做的事、还放不下的人,所以不论遇到再大的苦难,也必须要坚持下去。 而选择回来,也是因为想要为自家洗刷当年的耻辱。 唐灼沉默片刻,拿出那枚戒指,道:“这个戒指……是你的?” “嗯。” 唐灼道:“为什么把这个给我,应该很贵重吧?是做什么用的?” 玹子渊语塞了一瞬,道:“……保平安。” 唐灼看他,怀疑道:“……保平安??” 玹子渊:“是。” 唐灼想了想,点点头,心道玹子渊也没理由骗自己,瞬间笑嘻嘻道:“原来如此,多谢你的好意!” 他又想了想,正想再说什么,这时,一阵轻轻的水声掠过。 唐灼看去时,路旁的河水已经恢复了平静。玹子渊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异常,道:“水里有东西。” 这时,一片黑点在远处出现,仔细一看,竟是一群人挤在岸边,往水里赶了一群鸭子。那些鸭子嘎嘎叫着,渐渐游远,可就在即将消失在人们视野中时,忽然水花四溅,再一看,那里哪里还有什么鸭子,只有水面上漂浮着的一堆羽毛了。 众人连忙跪下,闭眼合掌,嘴里纷纷念叨,不住磕头。唐灼与玹子渊对视一眼,向人群走去。 那群人神神叨叨完,刚站起来,便看见两位气度不凡的公子走来,吓得转身便要逃走,玹子渊拦下他们,唐灼一副笑脸道:“诸位,我们路过此地,想问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这群人似是心有疑虑,互相看对方,就是支支吾吾不肯开口。这时一面颊黝黑的中年男人耐不住性子挤了出来,道:“他们就是胆小,不敢说,我来说吧!我们这是在祭祀呢,祭祀这条河里的水神,明白了吧?这下能先放我走了吗,我还要回家吃饭呢!” 那男子说完便要走,唐灼见他大大咧咧,恐怕能从他嘴里再挖出什么来,连忙拦下,客客气气道:“那么这位大叔,请问这水里那水神它——” 谁知,这话还未说完,另几人便连忙围上来捂住了男子的嘴,把他拖到人群后方去了。 唐灼感觉自己流了一脑门的汗。那群人实在戒备非常,齐齐后退,转瞬间便没了影,唐灼于是放弃追问,沿着河水走了起来。 二人再往北走一些,那股死尸的腐臭味便愈发浓重。在一片草丛间,一具死尸突兀地横了出来。 那具尸体看上去生前三十多岁,是名男子,身上有着触目惊心的伤口,一只耳朵似乎是被什么咬掉了。浑身已经浮肿,下半身浸泡在河水里,似乎是漂在水上时被人发现然后打捞到这里的。 而最吸引唐灼目光的,是这死尸脖间的一圈黑气。 唐灼皱眉,想要观察得更仔细些,这时忽然听玹子渊在附近道:“唐灼。” 唐灼起身一看,整个人都要惊呆了。 只见顺着草丛一路向北望去,一具又一具浮肿的尸体,像死鱼一样被扔在河边。 作者有话要说: 想在开学前更完,试试一日两更 第8章 乘鬼船波澜又起3 顺着河一路走,一路一一观察那些死尸,可以发现它们的一些共同点:死在河里后被捞上岸、身有伤、身有黑气。结合起方才目睹到的祭祀一幕,可以推测到,这些死尸或许就是被“水神”害死的。 此时已是正午,渊灼二人走了这么久路,难免有些口干舌燥了。只见这片地方一条裸露的黄土路,时不时跑过一辆马车惊得沙土飞扬,虽然才是春天,但路边临河,河岸边草木茂盛,已经有蚊子拖家带口在路上守株待兔了。又走了一段路还是没见居所,唐灼已经被叮了几个包,心头冒火,所幸又走了几十步,便远远看见一片居所出现在了路边。 唐灼两眼放光,冲了过去。第一家紧闭着大门,唐灼敲了敲门,道:“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 只听门里传过一阵脚步声,却不是向他们走来的。唐灼怀疑里头的人没有听见,又敲了敲,道:“你好,有人吗?请问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水喝?” 只听一个尖锐的声音道:“没有!什么也没有!走!走!” 这声音听起来像赶乞丐似的,令人有人不适。唐灼也没在意,接着走向第二家,谁知那下一家的老头原本在门前的院子里扫着地,突然瞥见唐灼走来,一丢扫把就赶紧冲进屋里去,“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唐灼:“……” 玹子渊跟上来,道:“也许他们以为你是要饭的。” 唐灼道:“对不起,是以为‘我们’!” 二人接连又走了五家,不是大门紧闭,就是挥手赶人,终于,叩响第八家的门时,门居然打开了一条小缝。 唐灼向下看去,只见一个年纪不过九、十岁的小丫头站在门口。唐灼道:“小妹妹,请问能不能给我们一些水喝?” 那小丫头眨了眨眼睛,把门开得大了些,扭过头去对里面道:“娘,有人要水喝!” 这屋里暗得慌,唐灼和玹子渊走进屋里去,才看见破破落落的小屋子里还坐着个年纪二十多岁的女子,手里正绣着什么图。见状,她笑了笑站起来,从厨房里端来两碗水,道:“请。”这女子脚边原本睡着只黑猫,她一起身,那黑猫也被惊醒,“喵喵”叫着跳到了桌上。 唐灼喝完水,便问那女子道:“这位姐姐,我们初来乍到,方才从外面那条河边经过,看见一群人在往水里赶鸭子,一问,说是‘祭祀水神’,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些什么,又方不方便告诉我们?” 那女子接过二人的碗,闻言诧异一瞬,道:“……啊?这……” 她低下头,又抬起来,眼神飘忽不定。唐灼和颜悦色道:“这位姐姐,你不必担心,有话便可以说,我和这位公子绝对不会告诉外人的。” 那女子叹了口气,捏了捏手指,道:“其实,我也不太知道他们祭祀的事……那条河从一段时间前开始就很古怪,曾经我们这个村里的人外出都是坐船渡过这条河,负责摆渡的船家只有一个,可后来又来了一个船家,说是之前的那个船家生病死了,这条河此后都由他们负责……” 她抿了抿嘴,继续道:“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村要外出的人,坐了那条船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包括我的丈夫……现在,只留下我和我的女儿……” 唐灼问道:“这个‘再也没有回来’,是指都死去了吗?”乘船外出的人们,都在不为人察觉间被什么杀死了,直到漂浮在水面上被发现,然后打捞起来,扔在了路边。 女子白着脸点点头。 “之后村里来了人,称是水神因我们太久不祭拜它,而发了怒,要杀掉我们所有人。我们不能向外人道出它的身份,不然它会在白天或者夜里,化装成外来的人来杀掉我们的……我们于是都非常害怕,每隔几天,就去庙里上一次香,但是现在都一个多月了,情况根本没有好转……” 唐灼道:“来了什么人?” 女子道:“不太清楚,他们看上去都很普通,也没有什么身份,只是对我们说完那些话,就走了。” 告诉他们不能告诉外人那是所谓的“水神”,这里的“外人”,很显然就是指的像唐灼、玹子渊这样的玄门人士了,如果说漏了嘴,便会被杀掉,没有人希望自己被杀掉,因此是不会轻易告诉外人的。而又说如果说漏了嘴,会化装成外人来杀掉他们,这里的“外人”,指的也许就是从村外来的陌生人了,这样一来,便可以保证,村民们自己不会说出口,而如果有人说出口了,倘若有玄门人士来到想要探查些情况,其他村民便会害怕那是水神的化身,从而守口如瓶、直接赶人了。 唐灼非常想问,为什么这名女子不怕被杀掉呢? 唐灼问道:“那么,离这里最近的水神庙在哪里呢?” 女子指了指,道:“还要往北去呢。” 二人向那名女子道过谢,便离开了。小丫头抱着黑猫,站在门口向他们招了招手。 唐灼对玹子渊道:“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些人是坐上船后被水里的什么东西杀掉的?说不定那水里的压根不是什么水神,而是什么怪物呢。” 玹子渊道:“那船家何解。” 唐灼道:“船家?” 玹子渊道:“据那名女子说,这河里原本有个船家,后来新来一个将他们替换掉了,之后就发生了死人的事。” 唐灼不语。既然如此,有了船家和水里的“水神”两个嫌疑点,杀死死者的罪魁祸首便有些无法确定了。如果是船家,那么也许是谋财害命,如果是“水神”,那么便是出于怪物害人杀人的本能,此时最有可能杀人的,应该是“水神”,但船家又是如何保身的呢? 唐灼觉得,能在这种死个人如吃饭的河上摆渡的船家,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说不定能力大如牛扛起泰山,或者能一根手指弹死一只吊睛白额大虫…… 这时,玹子渊道:“你不觉得那对母女很奇怪吗。” 唐灼眨眨眼睛,回想起方才同那女子对话时自己还疑惑过为何那名女子就不怕被水神找上门杀掉呢?毕竟那女子看起来柔弱得很,又独自养育着一个孩子。玹子渊道:“她们都是死人。” 唐灼顿住了。 唐灼看着他,玹子渊面不改色道:“你方才和她说了那么多话,有没有注意过,她的瞳孔是一片漆黑的,倒映不出人影。” 唐灼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有。” 二人继续向前走。玹子渊道:“她家里养了一只黑猫,从那只黑猫的眼睛里倒映出的母女俩的影子,是两具骷髅。” 黑猫最是阴邪。唐灼想到自己居然同死人说了那么些话,不禁打了个寒颤。也难怪那女子不怕什么水神了,原来她们早是已死之人。玹子渊继续道:“她们的尸体,方才我在河边见到过,母亲腕上戴有一只玉镯,女儿头上扎着两条红缎带。” 尸体在水里浸泡太久后会变成非常浮肿,单从五官来看很难判断出谁是谁,但从衣着打扮来看却可以大概推断出来。 唐灼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玹子渊,忽然拍了拍他的肩,真诚地道:“天哪!你也太厉害了吧!!” 玹子渊:“……” 唐灼嘻嘻一笑,背着手继续走,道:“看来这条河里的确有古怪,而且不是一般的古怪,竟然能够滋生出死人活像再现这种邪事。”说着,他脸色一变,好像想起了什么,捂住嘴道:“等等……既然她们是死人,那她们给我们喝的水……” 玹子渊道:“应该没有问题。” 唐灼舒出一口气,道:“你检查过了?那就好。” 玹子渊道:“没有检查过,我并没有喝,不过看你这么久了也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唐灼:“……” 二人说着说着,便来到了集市。 荒山野地里的集市人自然算不上多,不过比起方才经过的那个村子,倒是很有人气了。二人经过方才被无视被赶的事,也不打算再问人,径自就找水神庙去了。 路上碰上一老人家,白发苍苍,坐在一棵大树下乘凉。唐灼走过去问道:“老人家,您知道水神庙在哪吗?” 老人面容如枯树皮,两眼撑开一道缝,倾过身子,沙哑地道:“……啊?” “……”唐灼大声道:“您知道水神庙在哪吗?” 老人道:“哦——送子观音庙啊,在——那——!” 这老人说话口音太重且慢,唐灼听得艰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望,便以为那方向的就是水神庙了,忙点头,道完谢便走了。 二人来到庙前,唐灼先行迈入。 只见这庙里上香的皆为女子,这时忽然见唐灼入内,纷纷掩嘴偷偷瞄着他笑。唐灼脑袋上顿时冒出一串问号:??? 结果这时一看那神像,竟为一观音,连忙出来一望牌匾,写着的分明是五个大字:送子观音庙! 唐灼:“……” 唐灼脸上一红,气势汹汹地向站在阶下的玹子渊杀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道:“说!!!你不进去还看见我进去却不提醒我,是不是故意的!!!” 玹子渊不说话,只偏过头去。唐灼矮他些许,但气势丝毫不弱,踮起脚揪着他的领子把他的脸拽回来,更凶道:“你是不是想偷偷笑我!!!” 玹子渊不再回避,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道:“是。” “……”唐灼被他的直白堵得无言以对。 二人一通绕着走,这一次,唐灼决心不再问人,不出片刻便找到了水神庙。 唐灼站在庙前,抬头惊叹道:“哇,果真破败。” 只见这水神庙狭窄至极,屋顶已经破了一个又一个洞,地上到处是垃圾,有狗屎、有鼻涕,看着都心惊,就怕它下一秒塌下去。不过倒是人进人出,看上去有些人气。 唐灼道:“想必这水神庙真的是荒废许久了,竟然破成了这个样子,又突然说要那些村民来祭拜,唉,那些村民本来自己就穷得快吃不上饭了,还要从牙缝里抠出香火钱来祭拜这什么水神,又哪里有钱来给这庙重新装修一下呢?” 唐灼说着,下意识掏掏自己衣服,却只掏出来几个铜币。玹子渊看在眼里,非常主动地给了他一锭大银子,唐灼愣了下,欢喜地接过,放进捐款箱,便迈入了庙内。 这水神庙当真是荒废已久,外面看上去很破,里面更破,跪在地上用的蒲团也是脏兮兮的不忍直视。地上到处有蚂蚁在爬,高高供着的水神像也雕刻得分外丑陋,粗制滥造,甚至脑袋上还缺了一角,也难怪这水神会生气了。 来到这水神庙祈祷的基本上都是那个小村的村民,个个灰头土脸,愁容满面。几位村民长跪在蒲团上,合掌祈愿。唐灼心头一跳,伸手拉了拉玹子渊,示意他看去,只见一蒲团上跪着一位妇女,将香插进香炉里,闭上眼双手合十,开始了祈愿。下一瞬间,那水神像竟然轻微地震动了起来,妇女脸上迅速地缭绕过一阵黑气,紧接着便消失不见了。 唐灼心道,那座神像必定有鬼。 妇女睁开眼睛,喜笑颜开,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念叨着“谢谢水神大人、谢谢水神大人”,提起裙子小跑着离开了水神庙。 下一瞬间,辟邪却爆发出一股黑气,猛地刺向了那尊神像! 只听“哗”的一声巨响,神像碎成了好几块。一只浑身缭绕着黑气的怪物张牙舞爪地跳上来,就要进攻了! 这变化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惊得庙里的村民纷纷惊叫着逃散。唐灼喝道:“辟邪!” 辟邪一个翻转,黑气如海草般张开来,那怪物见状畏缩着倒退几步,发出两声狗叫,就欲逃走,但转瞬间便被黑气团团包裹住,一动也不动地摔在了地上。 唐灼随即收了剑,上前。 团团黑气散去,只见这怪物长手长脚,身子十分矮小,一个獠牙猴头,浑身长满了黑毛,模样十分丑陋,还在不住地冲他们咆哮。 不过,这怪物看起来凶猛,实则攻击力并不强,甚至有些胆小,以至于只敢躲在神像后头装神弄鬼,顺便吸食来人的阳气,等级应该为魉。 银鸾本已出鞘,见完全用不上自己,又默默地缩了回去。那猴头怪物龇牙咧嘴,不住发出威胁的呲牙声,唐灼不理会它,在庙里走了一圈,负手道:“这水神庙荒废许久,或许在很久以前,那条河里的确是有一个水神的,不过因为香火太清淡,而迁走了。无神的神庙,同一间普通的屋子没有什么区别,此地本就人烟稀少,阴气浓重,而这庙里又莫名其妙突然来了那么多活人,这种无力与其他怪物抗争的低级小怪便捡了便宜,在这里装神弄鬼,吸取活人的阳气了。” 唐灼说着说着,见玹子渊看着他,假装咳嗽了一声。玹子渊静静听完,微微勾了勾唇角,道:“许久不见,没想到长进了很多。” 唐灼嘻嘻道:“多谢夸奖啦。” 那猴头怪物依旧兀自在地上挣扎,可越挣扎,却越往唐灼这边靠得近。唐灼弯腰将它捡起来,拎在手上,疑惑不解道:“这只猴头怎么回事,为何一直盯着我瞧?” 玹子渊道:“据说有的怪物好胜心非常强,如果被谁打了,就非要同那人一决胜负。”唐灼笑了笑,觉得分外有趣,便捆了这猴头魉与玹子渊一同离开。 猴头魉四肢被缚,却倔强得要命,一路龇牙咧嘴,不停发出令人恐惧的咆哮声,引得过路人频频回看。唐灼见它半天也不累,叹了口气,在路边给它买了块肉喂它吃了。那卖肉的老板吓得蹲在桌子后面,见他们走远了才敢出来。 来到河边时,河边已围了些人。二人刚站稳脚跟,便看见一艘船已经远远地驶了过来,船头站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一边摇着船桨一边冲岸上高声道:“船来了!” 第9章 乘鬼船波澜又起4 那猴头魉吃得饱了,胆子也大了起来,仿佛已经认了唐灼做它的主人,冲着那船家汪汪大叫起来。 众人吓得不轻,颤声道:“小公子,你这养的到底是……到底是条狗还是只猴啊?怎么牙齿还这么尖这么长,也太吓人了吧。” 唐灼连连安抚猴头魉,赔笑道:“这是在下养的一只基因突变的猴子罢了,比较调皮,爱学狗叫。” 唐灼也知道猴子大概并不能学狗叫,但还是硬着头皮这般胡说了。这猴头魉吠声依旧,这回不再冲着船家,而是冲着围在岸边的这些村民,唐灼一边安抚猴头魉,一边假装没有在意这些村民,但从余光里却可以看到,这些村民个个眼露凶光,呲牙瞪着这只猴头魉。 不出所料,岸上的这些村民,也都是死人了。 在这片地方转悠了这么久,唐灼早已注意到,这片地方名叫招魂村,是谁起的这么个不吉利的名字,他也没心思追究,简而言之,此地在短时间内死去的人太多,早已混进了外来的一些游魂,而那些游魂本就是无意识的,它们附在了死去的河岸边的尸体上,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些尸体死去的经过。 唐灼抬头看看玹子渊,互换过眼神,见他也心中明了。这时那船靠了岸,村民们一拥而上,渊灼二人也肃然地上了船。 即刻便出发了。 这船挺宽敞,可以一次性容纳下二三十人。上船后,那些村民秩序井然,仿佛已经坐过这船无数次,一个接一个坐下,相顾无言,仿佛就那样坐着睡着了。 唐灼与玹子渊离那些人远远地坐下来。负责摇桨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不苟言笑,一下一下地摇着桨,不知要把他们带往何处去。 晚霞撒落,这船在水面上一摇一摇,又寂静万分,唐灼虽觉无聊,但又不敢分神,等得都快睡着了。突然间,船身一阵震颤。 那猴头魉蹲在唐灼怀里,也大叫起来。唐灼立即睁大眼道:“怎么了?!” 船内一阵骚动,那些死人纷纷跃起,四处乱蹿。只听“扑通”一声,一人一下子掉进了水里,挣扎几下,却突然像是被水下的什么东西咬住了,猛地拉进水里去,再也没有一丝波澜。 这一回,银鸾要先出鞘。只见它挟着一股寒气,呼啸着刺入水中。 什么也没有! 玹子渊道:“至少为魅。” 唐灼辟邪已在手,足下一点就要飞出,谁知,那船家却突然一丢船桨,不知从哪变出两把砍刀,眼冒红光,向唐灼砍来! 硬物相交,“当”的一声,辟邪将两把砍刀双双砍落水中。猴头魉一下子扑在那船家脸上,船家惊异万分,倒退几步,终于一个没站稳落入水中。而这时,从船两侧奔来数人,竟都是活人,个个执刀,埋伏在此地。唐灼一笑,道:“好啊,果然是谋财害命!” 银鸾扫过一圈,力度恰好,将那些人齐齐扫落在船边。这些人本就是普通人,想必同船家一起做这害人生意许久,但普通人终归抵不过玄门人士,二者相拼,就如鸡蛋碰石头,只有单方面碾压的份。 这时,船边突然水花四溅,那些被打落的人脸色煞白,拼命向船内爬,一嗓子还没喊出口,不知是什么却猛地从水里蹿出,一口咬住那人,将他拖下了水,红色的血一下子从水下泛了上来。唐灼跃入水中。 可一入水中,四下却寂静无声了,什么影子都没有看到。 猴头魉不敢入水,在船边跳来跳去,汪汪大叫。剑鞘上的宝石在水中发出阵阵流光。唐灼向四周望去,视野里只有一片浑浊,正想先浮出水面,一抬脸,却正正撞上一个放大了数倍的毫无生气的人脸! 辟邪猛地刺出,横穿那死人头而过,激起水花阵阵。唐灼浮出一看,那怪物丝毫不见影子,更令他震惊的是,此时这片水面上,竟已经浮满了尸体。唐灼向船内看去,叫道:“玹——” 话音未落,一阵剧痛向肩膀袭来。 随即便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力猛拽入水中。 唐灼完完全全没有回过神来,方才被猛地一拽,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河水灌入,唐灼意识一片混沌,这才发现,自己水性虽佳,但比起专门埋伏在水里杀人的怪物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反手便刺,但谁知,这一刺竟刺了个空。唐灼正欲调整好姿势再击,那怪物却突然狠咬住唐灼的手臂,急速向深水中拖去!而辟邪也在一瞬间脱了手。 唐灼从未有过在水下对付怪物的经验,一时之间竟被这怪物占据了上风。肺中大片大片呛入水,氧气不足,脑子里开始嗡鸣起来,辟邪发出一阵银光,在水中无着地漂荡。 就在这时,一抹蓝影在水中散开。 唐灼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随即便感到施加在手臂上的力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白皙而坚定的手,拉住唐灼,向水面游去。 就在即将到达水面时,一团黑水映入眼帘, 而那又其实并非黑水,而是,一团头发。 那头发乌黑而长,如同海蛇般占据了唐灼整个视野。在浓密的长发下,是一张青色的人脸,一对全黑没有眼白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地盯着他,可下一瞬间,那张青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咧至嘴角的诡异微笑。 辟邪顺势归入鞘中。浮出水面,唐灼猛喘了几口气。玹子渊拉他上船,二人浑身都湿漉漉地滴着水。唐灼还拉着他的手,茫茫然地道:“那是……” 玹子渊按了按他的肩,低声道:“稍等。” 银鸾方出鞘,一团影子便飞掠而出,竟是猴头魉,只见它一路颇有气势地大叫着,踩着水面上漂浮的个个尸体向那怪物跳去。 可就在猴头魉再度跃起的一瞬间,那怪物从它的身下猛地冒出,挟着片片水花,一口咬住猴头魉,再度沉入了水中。 下一瞬间,银鸾掠出,在水面上炸起一阵阵水花。 那怪物叫起来声音嘶哑至极,宛如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妇。它游动速度极快,竟次次避开银鸾,掀起阵阵水花,一路向北游去。 玹子渊欲追,唐灼却拦下他,道:“子渊!” 唐灼想要站起,身上却一阵剧痛,一低头,这才发现,方才被这怪物咬住拖拉的地方,早已经流出了阵阵鲜血。 船还在水面上漂泊,但船上除了他们两人,却已经空无一人了。 唐灼道:“看来,这船家是借着那怪物谋财害命了,想必是意外发现了水中的怪物,便将乘客推入水中,让怪物咬死,实在残忍。不过如今他们也落入那怪物之口,算是天道有轮回了。” 唐灼这样说着,却发现玹子渊似乎压根没认真听他说话,只盯着自己看,唐灼冲他打了个响指:“喂!” 玹子渊回过神,沉默片刻,道:“你不要紧吗。” 唐灼笑道:“我当然没事,死不了的,这点小伤算什么。” 玹子渊却压根不想听他这样说话,道:“我之前说过,这怪物至少为魅,你干什么自作主张就入水了,你以为你在水里也能翻天倒海、无所不能吗?” 唐灼盯着他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我明明也很厉害的!” “……”玹子渊:“哦。” 唐灼瞪大双眼,道:“你‘哦’是什么意思??我总算明白了,你果真小瞧我!!” 玹子渊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走进船舱里去。唐灼坐着,艰难地扭过身,冲他的背影喊道:“子渊!玹子渊!!你别走,你回来呀!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喊了半天也不应,唐灼叹了口气,委屈地抱紧自己。心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玹子渊还是和以前一样,脾气大得不得了,倔得不得了,一生气就不理人了。 夜深时,二人终于到了岸。 唐灼故意不说话,依旧坐在船边上,过了片刻玹子渊才出来,理也不理他,就要自己上岸去,唐灼连忙叫他道:“拉拉我!” 玹子渊:“你的腿断了吗。” “……”唐灼没想到他说话如此绝情,伸着手动来动去等他拉,委屈地道:“我受伤了,好可怜好可怜,你拉拉我嘛。” 玹子渊终于还是回来把他拉了上来。 唐灼俨然一副标准的伤号姿态,路不会走,身子站不正,走一会儿哼哼一会儿,就是想让玹子渊背,玹子渊却比他更有毅力,愣是不理他,步伐也丝毫不减慢。唐灼叹了口气,道:“唉,玹子渊,我算是明白了,之前我们太久没见,你就对我温柔一点、和善一点,不仅不凶我,还表扬我,结果现在你又开始烦我了,你就凶我,还不理我,连走个路也不等我……” 玹子渊依旧不睬他。 二人就这样走了一会儿,忽然从拐角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几名身穿蓝衣、黑披风的人向这里走来。走在最前面的一眼便看见了玹子渊,招了招手,道:“子渊!没想到你也已经到——”下一眼又看见了跟在他后头的唐灼,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忽然又看见唐灼指间那枚戒指,整个人仿佛快碎掉一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唐灼尴尬地往后缩了缩。 玹子康神色不善道:“子渊,大家都有要事找你,候你多时了。” 只见那几人走来的巷子里,一家小店的灯还是亮着的,门口挂着的帘子时不时被人掀开,看来是玹家人也已经到了江东,还未就寝。 众人便向那小店走去。唐灼知趣地退了几步,表示守在门外就成。玹子渊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一掀帘子迈了进去。 一路上,唐灼都是和玹子渊在一起的,说话做事难免下意识想要掩盖什么、表演出什么。此刻终于能一个人待着,心里头的千万思绪纷纷涌上了心头,惹得他焦虑不安,于是干脆在门外抱膝蹲了下来。屋子里的人虽然想到要压低声音,可似乎情绪难以压抑,声音隐隐约约透过一层薄薄的门帘传了出来。 明显是玹子渊的声音:“找我何事。” 沉默半晌,只听不知是谁叹了口气。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道:“子渊……你同那位唐家的公子在一起,当真不要紧吗?毕竟他可是……” 玹子渊道:“我有分寸,心知肚明,不必担心我。” 又是一阵沉默。 唐灼静静听着,抱着膝盖的胳膊箍的更紧了,心里头悔恨万分,心忧玹子渊说话做事一向我行我素,恐怕同门见到他和自己在一起,使得他这回要被同门劝诫、回家领教长辈口水了。同时,又不由得更加自我厌恶起来,甚至心想,要不就趁着现在他看不见自己,赶紧一个人溜走算了。 正思索间,忽然另一人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大声道:“子渊,你到底怎么回事?!前些天分明还好好的,怎么一听到那人的消息,就什么都不管直接走了??你知不知道你一走我们原先的计划就全乱了,还得重新找人顶上!” 这些话说的又含关切、又含气愤,好像把在场所有玹家同门的想法都说出来了似的,个个在内心里疯狂点头。几句话下来,纷纷争先恐后道出唐灼其人多么恶毒、城府多么深,唐家多么包庇祸水、心怀不轨,个个慷慨激昂。可唐灼的关注点却早飞走了,两手不可置信地捂着脸,面颊绯红,心中狂喜,嘴角疯狂乱他妈上扬。 他心道:一听到我的消息就什么都不管直接走了??? 唐灼心里原先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消失,兴奋得恨不得手舞足蹈。这时,却听议论声渐渐停止,一阵脚步声自屋内传来。 唐灼立马调整好神态,摆上一张悲痛纠结的脸,蹲在地上。众人正是议论过后,都还激情未消,私下嘀咕个不停,这时一帘子掀开,忽见门外蹲着个人,吓了一跳。 “……”唐灼原想说句什么,一抬头看见那些人的表情,一颗心却真的渐渐沉了下去,缄口不语。 唐灼犹犹豫豫地站起来,周围人原先就同他保持着距离,这下忽地腾出了一个大圈。 唐灼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下意识就想把帽子拉的低一点,一摸却想起自己早就把斗篷脱了,有些尴尬地一咳嗽,道:“哈哈哈,大家好啊……” 玹子渊早就很自然地站到他旁边了,微微挡在他身前,冲那些围了个圈的玹家人一礼,道:“既然话说完了,那我也不必再留。再见。”说着就要带着唐灼走。唐灼也连忙紧跟着施了一礼,道:“哈哈哈,那我也先走了,哈哈哈……” 刚迈出一步,就听见有人叫道:“……子渊!” 唐灼登时心头一跳。玹子渊回身道:“向我转述族中长辈,多谢挂念。但我早已成人,有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用不着旁人多加干涉。如果看不惯,那么尽管看不惯好了,我也不怕‘辜负’任何人。”说完,像是不肯再多留一刻,径直走了。 唐灼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一个挑拨离间的罪人,罪孽深重地心虚跟在玹子渊后头,偷偷回头瞄那些目瞪口呆中的玹家人,叹了口气,道:“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罪人……” 玹子渊道:“既然觉得自己像罪人,那就好好跟在我身边,把你的罪孽偿还清好了。” 不久,二人找到客栈,便各自睡下了。 唐灼却翻来覆去,怎样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才渐渐爬上来。唐灼好像做了什么梦,梦里的自己只有十二三岁,那是十年前发生在林家涣灵溪举办的一次百家宴上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三章又是回忆,回忆结束后是副cp的一章,现在时。 第10章 百家宴1 站在涣灵溪府外,可望见其背后远处的巍巍青山。附近有一片竹林,其间溪水潺潺,叮咚动听。 府外不远处是一条又长又宽的河,河面上今日拥满了各家的船,府内府外满是服色各异的玄门子弟,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唐家的船还未抵岸,唐灼便早已按捺不住,闷头挤到船边上去冲岸上四望,果然远远看见,玹家人比他们早些下了船,正陆陆续续进入林家府中。 此时河道上还驶着其他几家的船,却唯独唐家人最是吵闹,声音震天响,惹得岸上的别家子弟频频扭头看他们。唐灼一眼便看见玹子渊,见他正巧回头,激动万分地冲他挥手道:“前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玹子渊自然不理他。 这时时家的船从唐灼眼前擦过,先行抵岸。只见那船边站着位同为十二三岁的小公子,身穿一身金衣,脚踩一双云靴,腰佩一把长剑,名“嘲风”。年满十二岁之人佩剑,乃是礼仪、自卫之需,时家本擅用弓箭,只因今日是参宴,而便只佩剑罢了。 这小公子生的一副俊郎的少年面孔,眼睛清亮有神,似无时不带笑意,正扭过头来看他,唐灼立即招呼道:“喂!时锦!” 时锦一手举举剑,另一手括在嘴边喊道:“糖大勺!” 唐灼怒道:“不许叫我糖大勺!!” 达岸集体训话后,便各自散了。唐灼来过涣灵溪许多次,去哪里都是轻车熟路,一个人在人堆里乱蹿寻人。这时忽然感到右边肩膀被谁从后面拍了一下,向右一看,却什么人也没有。时锦拍他右肩,却从他左边蹿出来,唐灼立即揍了他一下,道:“你能不能别总是神出鬼没的,吓死我了!” 二人勾肩搭背、勾三搭四、吆五喝六,集了十几名连脸都不熟的各家同龄人一起寻了片空地打牌、吹牛。这时一名少年提议道:“唐灼,听说你的木槿术挺厉害,要不给咱们露几手?” 另一名少年也道:“是啊是啊,唐兄,咱们几个都是名不见经传的玄门小家族的,向来听说你们唐家的木槿术可谓是精妙绝伦。今日萍水相逢,就当让咱们开开眼界嘛!” 众少年立即起哄起来。唐灼煞有介事地咳嗽两声,道:“那好吧,我就小露一手,请大家见笑了。” 说着,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成人手掌般大小的矩形木盒。众少年立即发问道:“唐兄,这是什么?” 唐灼笑道:“木槿呀。看好了。” 说着,将那木盒向地上一抛。 只见那木盒在地上颤动几番,忽然打开。众人一看,那木盒里机关紧致,精致精巧,不知暗藏着何其多的机关。木盒又颤动一番,这一次,木盒开始迅速变形,越变越大、越变越令人叹为观止。众少年随着木槿的变形而一边赞叹一边退步,最后只见那木槿变成一个一人多高的人的形状。唐灼走过去踮起脚拍拍那木槿的脑袋,得意万分地冲目瞪口呆的众少年道:“看见了吧?这是中阶的木槿,还不是最厉害的呢。我们家的木槿有汲取傅家的机关术的经验,是在傅叔叔的帮助下改造的。木槿由低阶向高阶,机关越来越复杂,但不论实体怎样,都可以缩成矩形,便于携带。” 众少年一边惊叹一边鼓掌,这时有人问道:“难道木槿都是这种形状吗?” 唐灼摇摇头,道:“当然不是。所谓‘木槿’,‘木’是‘材料’,‘槿’是‘工具’。就像你们说起工具,可以有斧头、锄头、桌子、板凳一样,木槿的形状也是不一而足的。” 又有人道:“那么既然材料是木头,用火烧的话,不就可以击溃了吗?” 唐灼道:“这真是个好问题。我们家当然不会傻到用普通的木头去做木槿了。我们家最初立家,也是和其他众多玄门一样,只是位列玄门,但并没有立足之本的,直到我们家第四任家主创出了木槿,那时处于摸索阶段,在很长时间里都是用普通的木头做的木槿,一旦遇上敌人用火,不论多么厉害的木槿也都顷刻间化为灰烬。 “后来木槿术一代传一代,后人进行了改良,更换了木槿的材料,用上了不怕火烧的奇木,木槿的功力倍增。这种不怕火烧的木槿沿用了许久,直到这一代,我爹以火为辅助,创立了‘火木槿’,使火焰成了木槿的武器,如虎添翼。只不过火木槿十分难学,我爹虽然挑了几名较有天赋的后辈来学,但暂时还没能学会呢。” 于是便有人问道:“可是唐兄你这么厉害,你一定会的吧!” 唐灼道:“我暂时还不会呢……我目前才学到中阶木槿,我娘说,等我十四岁了再教我学火木槿。” 众少年接着嬉闹一阵,肚子饿得咕咕响。一名少年摸摸肚子,道:“唉,他们林家到底每天几时吃饭啊,这都快酉时了吧,怎么连点菜香都没有闻道?让我望梅止渴也好啊。” 时锦原本躺在地上晒太阳,一听这话,双眼一亮,忽然坐起来打了个响指,道:“诶诶诶,我突然想到涣灵溪好像有片柿子林,那里的柿子又多又大又甜,还没人看着,我曾经偷偷溜进去摘了几个柿子吃,哎哟喂,那味道——简直美死我了。”众少年立即两眼放光,口水直流,摇他道:“真的吗?!时兄快带我们去!” 于是众少年草草把这片被折腾得花歪草斜的地儿收拾了一番,屁颠屁颠地跟着摸去了柿子林。 这一路走去,也算是把涣灵溪的部分美景收于眼底。 假山、楼阁,一派北方园林之貌。白墙黛瓦,屋殿间以白墙相隔,整齐有序。那柿子林处在涣灵溪不待客之地,附近往来的皆是身穿仙鹤白衣的林家人,料想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一帮别家的小鬼偷偷溜到这种地方来。 时锦可谓是惯常干这种偷鸡摸狗之事,第一个便动手了,三两下便猴子一样蹿上树,摘下树上最大的几个柿子,塞进衣服里抱着树滑了下来。 有人身先士卒,其他少年也摩拳擦掌,开始干开了。 唐灼本想也学着爬树,结果一瞅,那树干上时不时爬过几只蚂蚁、褐色的青色的虫,一摸便一手灰,连忙却步。 唐灼踮起脚,奈何身高不够,完全碰不着柿子的边儿,于是捡来一根长长的树枝戳来戳去,引得其他少年嘻嘻笑。更令人着急的是,这时居然有人提议道,两炷香后看谁摘得最少,就叫谁倒立着绕涣灵溪走一圈。 唐灼瞬间感到压力了。 唐灼四下望了望,一个人跑到了柿子林的更深处。 玹子渊跟着父亲来到涣灵溪,父亲前去应酬,便叫自己先离开了。 但他又哪里是爱玩的性子,一个人四处游荡,走到哪里都有人,见到他便同他打招呼,令他不理睬不是,回应也不是,而其实他独来独往我行我素惯了,实在不太习惯同别人打交道,见这片林子似乎寂静无人,于是一个人来到这里,练起了剑。 但忽然间,一阵脚步声传来。 玹子渊跃上树,扒开树叶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年左顾右盼地跑了过来。 唐灼东望望西望望,见这里再也见不到其余的人影,才终于停了下来,很累一般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低着头,开始在地上寻找起什么。 唐灼是这样想的,他根本无法从树上摘到柿子,那么就换个思路,不往上摘,往下捡好了,说不定真能被他捡着几个,又说不定真有人摘的柿子比他捡的还少呢。反正他才不想倒立着绕涣灵溪走呢,他脸皮本就薄,光是想想那个滑稽的场景,就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要了他的小命啊。 玹子渊一脸疑惑地看着唐灼低着头走来走去,怀疑他是否是心情不好,为何孑然一身、垂头丧气。这时,不知是从哪里突然飞来一只的鸟,一身黑羽,叫声怖人,在林子里乱蹿,一下子从玹子渊面前擦过去。唐灼抬头一看,喜道:“前辈!!” 玹子渊:“……” 唐灼走进几步,歪过头穿过枝叶的罅隙看他,道:“前辈,你也来这里偷柿子吗??哇!!” “……”玹子渊一跃而下,面无表情地道:“当然不是。我需要什么东西,还需要自己来摘吗。” 只见他身着银纹蓝衣,黑色披风垂至大腿,一双黑色紧靴,腰佩红穗银剑,模样俊美至极,神色却很是清冷,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叫人实在挪不开眼。一头银发高高在脑后束成马尾,用的是蓝色绣纹发带。 玹家的发带也是很讲究的。 在玹家,二十岁以下的男性都是蓝发带,而二十岁成年的男性则是黑发带,女性统一是白发带。 蓝发带寓意为“潜力、内敛、纯正、希望”,黑发带寓意为“稳重、勃发、锋芒”,白发带寓意为“纯洁、典雅、美好”。在玹家人看来,二十岁之前是蓄力的时期,一个人的性格等在这二十年里经历不断的变化渐渐成形。成人之后,是一个人人生的真正开始,希望他能够在稳重中勃发,在勃发中展露锋芒,渐渐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而唐家也根据腰带颜色的改变对应阶级,例如初级、中级、高级分别对应白色、紫色、黑色,唐灼的腰带这时便是紫色。 唐灼瞧他,在心里偷偷将二人的身高比了比,发现自己虽只小他两岁,却比他矮了大半个脑袋。玹子渊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唐灼道:“我来摘柿子呀。我们在比赛,看谁摘的柿子最少,就要接受惩罚。” 玹子渊道:“果然无聊。” 说着便要走。唐灼急忙留他,玹子渊这时想起什么,回头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皱了皱眉,道:“那你摘的柿子呢?怎么一个也没有。” 唐灼垂下头,道:“的确是一个也没有呀,唉,我太没用了,到现在连一个也摘不到呢。” 玹子渊结合起方才所见,挑了挑眉:“所以你就在地上捡?” 唐灼承认道:“……” 玹子渊:“……” 玹子渊抬头扫了一眼,召出银鸾。只见银鸾划过一片锐风,银光闪过,柿子树抖动乱颤一番,便有一大堆大大小小的柿子从树上下雨一样掉了下来。 唐灼两眼放光,立即弯腰去捡,兴奋地对玹子渊道:“哇!前辈!你好厉害!”玹子渊“哼”了一声,从这一声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银鸾再起,从周边几棵树上扫过,柿子啪啪啪砸下。唐灼已经捡得衣服都塞不下了,干脆把外袍脱了,把柿子全部放上去,在地上拖着走,趁着玹子渊没注意,往他脚边放了最大看起来也是最甜的一个。玹子渊收好剑,对他道:“够了吗。” 唐灼道:“够了!太够了!” 等到集合时,众少年嬉笑声渐止。在众人一片惊异的目光下,唐灼从林子里费力地拖来一堆柿子,很累地停下来,擦了擦汗,道:“好了,来数吧!” 众少年竖起大拇指,道:“不用数了,唐兄,你赢了。” 唐灼得意地叉起腰。数量最少的一名少年捂脸痛哭。时锦走过来,一脸怀疑地道:“不对啊大勺,你——” 唐灼立即眨眨眼,搭上他的肩,悄悄地道:“嘘——不要告诉别人,这是子渊帮我摘的。” 时锦长大了嘴巴,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拍了拍他的背。众少年正怂恿那得了倒数第一的少年立刻倒立走路,这时忽然有耳朵尖的道:“等等!!是不是有人过来了?!” 众人凝固了。 还没开跑,一个银发蓝衣的人便大步走了过来。唐灼没看清,以为是玹子渊,正笑着要打招呼,结果后头又不紧不慢跟出另两人,是玹子渊和玹子霖,当即愣住,大概是玹子霖和玹子康找玹子渊找到这儿来的。只见走在最前的人竟是玹子康,银发蓝瞳,细眼细眉,鼻子较尖,看上去像只狐狸,戴一副眼镜。他见到这副情景,整个人都愣住了,道:“你们……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这些都是你们摘的??!” 有不认识他们的少年憨憨地道:“对啊,这位兄弟。你们来得太迟了,我们早都摘完了,不过还可以分一点给你们——” 玹子康立即刻薄地道:“谁要你们分给我们!!!” 众少年:“……” 玹子康走来走去,一双细眉吊起,指指点点道:“你们这些人,真是没有一丝规矩,来别人家里做客,却擅自跑到这种地方来,还把人家种的东西都快摘光了。你们是不知道林家有多小气吗,说不定被发现了,以后——” 时锦插着腰凶巴巴地走过来,抵上他的脸,道:“以后怎样?” 玹子康被这突如其来的奇怪家伙唬得暂时无言,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他一下,推了推眼镜道:“以后当然是——” 话未说完,一名少年忽然从后头绕过来,从他的腋下一把勒住他。玹子康疑惑道:“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玹子霖傻住了,向前几步,茫然无措地连连摆手道:“各位公子,大家不要着急,子康他只是——”另一名少年嘿嘿道:“既然见了,那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们一起去挨罚,怎样?” 玹子康大声道:“好啊!你们这群无耻小贼,竟妄图拖我们下水!!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以为其他人会相信我们和你们是一伙的,你们这样撒谎还拖我们下水,在我们家可是要被抽鞭子关禁闭的!!!你们——” 时锦却嘚瑟道:“你怎么说的就像是我们非要祸害你家人一样?”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指着玹子渊:“这些柿子,有一部分可是他用剑削下来的呢!” 唐灼:“……” 玹子渊:“……” 玹子康:“……” 玹子霖:“……” 其余少年:“……” 唐灼脸色瞬间绯红,一把捂住时锦的嘴,死死勒住他的脖子。时锦一边挣扎,一边顽强地从唐灼捂住他嘴的手下含含糊糊地道:“所以这下你们可没跑了吧!!乖乖受罚吧!!!” 玹子霖呆呆地看着玹子渊。玹子康已经放弃了挣扎,震惊地对玹子渊道:“……子渊,真的?……你……???” “……”玹子渊似乎无法理解他们为何这样震惊,面无表情地指着自己道:“我。” 玹子康于是大喊大叫道:“好啊!!你们自己不守规矩,竟然还怂恿我家的人,把他给带坏了!!!我要举报你们!!!等我出去了我就要告诉你们的家主让你们罚抄家规被鞭子打被板子打关禁闭每天只能吃粗茶淡饭绕着你们家府跑十圈当着所有子弟的面大声朗读你们写的检讨还要你们——” 他实在太过聒噪,众少年捂着耳朵忍无可忍,齐齐上前。玹子康瞪大了双眼,道:“你们要对我做什么???!!!”却无人理会他。只见三两下,玹子康被五花大绑,几名少年抬着他向外走去。玹子康挣扎无效,依旧顽强地大声道:“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玹子霖十分担心玹子康的安危,拿手帕擦了擦汗想跟上去。玹子渊拦下他,道:“子霖兄,擂台赛已经尚在准备了,子康兄会完好无损地准时到场,我们先走吧。” 玹子霖叹了口气,跟着玹子渊离开了,走三步便回首一下,直到看见被裹成毛毛虫不停蠕动的玹子康消失在视野里。 众少年出了林子,把玹子康随便丢在一个地方就打着哈欠走了,留下玹子康依旧动弹不得喊叫不得,滚来滚去。唐灼把摘的柿子和众人分掉吃了,众人又闲里找乐子,玩起了蹴鞠。一不小心,那蹴鞠飞上了天,见不着影了。 唐灼擦了擦汗,小跑着循着蹴鞠飞落的方向找去。 只见这片地方有练剑堂、书房等,屋室交错,不过因今日设宴,而空无一人。唐灼一路走一路望,终于看见那蹴鞠就滚落在长廊下,翻下去抱了起来,谁知刚小跑几步,忽然撞上了一群大白鹅。 唐门湾里养过鸡鸭鱼,倒没有养过大白鹅,唐灼只当它们路过,未多加在意,便要直穿过去,谁知,那些大白鹅见着他却好像被踢着屁股似的,纷纷扑着翅膀大叫起来。 唐灼:? 只见那帮大白鹅气势汹汹,唐灼倒退几步,大白鹅却忽然如同疯狗,向他追来! 唐灼:??? 唐灼吓得一把丢开蹴鞠撒丫子狂奔,大白鹅们穷追猛舍,浩浩荡荡,颇有气势。唐灼一路狂奔,终于远远看见尚在等待他的众少年,扯着嗓子大叫道:“鹅!!!鹅啊!!!有鹅!!!” 时锦翘着二郎腿,看见他,懒洋洋地道:“什么?曲项向天歌??” 下一瞬间,便看见一群大白鹅大叫着追着唐灼向自己奔来。 于是一群大白鹅追着一群少年,在涣灵溪里跑过。 众少年四处狂奔而过,人与鹅,喧哗至极。唐灼一个拐角刹进去,那群大白鹅追着众少年擦过跑远,唐灼呼出一口气,只觉口干舌燥,一抬头,便看见一身穿灰色浅衫的十五岁少年正枕着胳膊躺在屋檐上睡大觉,这时睁开眼睛,不满地道:“什么东西这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第11章 百家宴2 唐灼一听见这声音,腿都快吓麻了,扭头便要跑。可那少年出手比他拔腿更快,唇角玩味似的一勾,一个飞身抄到唐灼背后,一勒他的脖子,话尾上挑道:“哟,这不是小唐吗?见到我跑个什么,难不成怕被我吃了么?” 只见这少年约摸十五岁大,生着双略显轻佻的丹凤眼,很是漂亮。唇红齿白,模样带着三分阴柔气,外着一件灰色浅衫,腰间佩有一枚银铃、一把灵剑,名为“葬魂”。唐灼双手使劲扒着他的胳膊,扭来扭去,讨好地叫道:“傅、傅前辈,求求你放放开我吧,我快被你给勒死了!!” 傅奈川虽年长了唐灼三岁,但却也跟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似的,勒住他就是不肯放,仿佛好不容易找着个自投罗网的玩具,揉两把他的脑袋,道:“小唐公子,你说吧,吵着别人睡觉了,该不该罚?” 唐灼心知他就是想要耍自己,故意叫道:“川川哥哥!” 傅奈川一敛笑容,不轻不重地敲了他脑门一下,道:“我说过不许叫我川川,你这小孩故意气我!” 唐灼的确是故意气他。唐灼更小的时候,这傅奈川总爱逗他,给他讲鬼故事,吓得唐灼一连几天不敢睡觉。不知为何,傅奈川非常讨厌别人叫他“川川”,说是娘气?又或是为了让其他人同他保持距离? 忽然,那一帮少年又被那群大白鹅追得喧哗着跑过。傅奈川夹着唐灼飞身而下,挡在众人众鹅之前。众少年被这突如其来之人吓得一刹,换了条路继续狂奔,而那些鹅也扑着翅膀追了上去,那气势好像决心要将众少年赶出涣灵溪的大门。傅奈川在后面道:“跑什么跑?!跟见了鬼似的,我又不会吃了你们!”众少年一边跑一边道:“妈啊,鬼来了——!!!” 傅奈川:“……” 终于,那群少年被鹅追得在他们面前跑过来跑过去,又冲向傅奈川和唐灼,道:“救命啊!!!” 傅奈川却也不躲闪,葬魂自动出鞘,在空中破开一道尖啸,那群大白鹅被这并无杀伤力的一击震了一震,似再要往前,傅奈川伸手炸出几道灵力,击得地上泥尘炸起,那群鹅才慢慢收敛起气焰,收起翅膀若无其事般地绕着众少年摇摆着走远,临走时还冲瑟瑟发抖的他们抛下了轻蔑的一瞥。 众少年汗都没来得及擦干净,便听见葬魂一声入鞘,傅奈川还把胳膊搭在被他“挟持”的唐灼的脖子上,冲众少年悠悠地道:“你们说说,光天化日之下大声喧哗,还惊扰了我的美梦,该如何处置啊?” 众少年皆是干瞪眼。大家都知道,这傅奈川可是出了名的爱玩弄人,他如果向你抛出什么话,千万不能没脑子一口应答,不知不觉就会踩中他的陷阱。众少年对他的性子心知肚明,鸦雀无声片刻也没人敢开口,傅奈川挑了挑眉,叹了口气,道:“唉,我就知道你们敢惹事不敢收拾,既然你们不说,那就换我来说好了。我提议!在场的所有人,才今天开始,轮流给我跑腿,因为你们不是很爱跑步锻炼身体吗?先从谁开始呢?就从唐灼开始吧!” 唐灼吓得脸都白了,疯狂扭动道:“什么??!!为什么是我???!!” 傅奈川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就因为这么多人里我只认识你一个人呀,嘻嘻。”傅奈川一只胳膊继续挟着唐灼,这时,目光却忽然越过人群,若有所思地笑道:“不过,这是别人家的地盘,我这个外人可做不了主,究竟如何处置,还是该让人家来说说。” 果然,一清脆的玉佩声与脚步声渐渐响起。众人齐齐回过头去,皆是眼前一亮,纷纷喜声叫道:“陆安兄!” 只见从身后一众白屋的长廊里转出一十六岁上下的白衣少年,衣上栩栩绣有一只仙鹤,双翅高展,飞于云雾之端,衣袂随走动而微微翩飞,且品级不低。又见腰间玉佩光泽莹润,随步而鸣,清脆叮呤如溪水,幻化若风。眉目柔和,气质温雅。正迈下阶梯,朝这里走来。 众人见他如得救似的,而来人走近,见到这一情景,微微诧异道:“傅公子,你这是……” 傅奈川一笑,挑眉道:“林大公子来得正好,这群小子明知我在午休,结果各个跟猴儿似的在附近上蹿下跳,叽叽喳喳吵得我脑袋疼,这不被我抓个正着,你快给我好好训训。” 话音刚落,唐灼忽然扭动起来,从他胳膊底下委屈大叫道:“不知道我们不知道!!冤枉啊!!陆安兄救我!!” 林陆安对傅奈川道:“傅公子,小孩子爱玩闹,实在是寻常之事,如果不小心吵了你,让他们给你赔礼道歉便是了,不要——” 话未说完,唐灼终于一下子挣脱开,连忙蹿走了。傅奈川葬魂已在手,对林陆安一笑,道:“林大公子说得在理,不过,我这人惯常不爱嘴皮子论道理——看招!” 见傅奈川竟然先动起手来了,显而易见有意要找林陆安单挑,众少年连忙抓住这个空子作鸟兽散而逃。唐灼被时锦一把抓住,一帮少年在涣灵溪飞奔,身后两道剑光炸起,被逐渐拉远。时锦冲唐灼道:“你今天真是好运气,就你被那傅奈川撞见了!没有真的惨遭他的毒手真是可喜可贺!” 唐灼对他道:“你还有脸对我‘可喜可贺’??刚才他抓着我你怎么不救我?!算了算了,从今天起你再也不是我的好姐妹了!” 二人一边互怼一边来到一人员密集之处,唐灼两眼放光,道:“擂台赛开始了吗?!” 擂台赛,顾名思义就是二者相斗,赢者为擂主,再接着轮流上场与擂主相斗,赢者再为擂主,反复如此。擂台赛一般只在玄门宴会中当成调兴游戏,只允许各家中的晚辈上台,展现各家的新生风采,但虽以游戏为目的,却也是在一定程度上检验各家能力的,因此,上台的各位绝对不是抱着嬉笑打闹的心态。 唐灼和时锦到时,擂台赛已经开始,打过几场了,唐灼不放心地向周围人问了一下,知道前几场并没有什么看头,他并未错过精彩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这时又有两个生面孔上场,灵剑相斗,灵光四溅。唐灼看着看着,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佩剑“蓄光”,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每把灵剑在被铸剑师锻造出来后都会获得一个名字,灵剑会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主人,因而玄门里有言,每个弟子在出生时都只有半个灵魂,而灵剑便是自己的另一半灵魂,只有拥有了灵剑,人剑合一,作为玄门子弟,才算完整。众人在幼年开始习剑时都用的是木剑,后来用普通的铁剑,直到十二岁才可以拥有自己的灵剑。但唐灼不同于其他人是被灵剑选中的,他的这把灵剑,是他的父亲直接赠予他的。 唐灼这时一直以为,自己会被亲自赠予灵剑,是因为自己是特别的,但却不论怎样都使用不了这把灵剑,即便同他人商量好借来别人的灵剑一用,在他的手里都如同一块废铁。唐灼以为是自己修为不够,非常难过,直到距离这时的四年后才明白,是因为自己含有凶煞之气,而遭到灵剑的排斥了。 因为遭到灵剑的排斥,使得他在年少的那四年里,一直认定自己是一个废物。 而又因为认定自己是一个废物,所以他这时一直非常羡慕剑术好的人。 这时时锦忽然拿胳膊捅了唐灼两下。唐灼回过神来,时锦对他使了个眼色,唐灼望去,看见玹子康一脸又是愤怒又是悲痛的表情和一脸劝慰的玹子霖站在擂台对面,颇觉好笑。这时玹子康一抬头看见唐灼和时锦,脸上表情又是一阵风云变幻,冷着脸僵硬地走了。 时锦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唐灼道:“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见玹子康刚才那副冷冰冰不想理我们的表情了没有?!跟玹子渊也太像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玹子渊,玹子渊就真的立马出现了。 唐灼连忙又往前钻了钻,就差直接整个人扒在擂台边上了。 只见玹子渊依旧面无表情地走上了台,披风随着清风而动,略添了些风采。唐灼从他这毫无新意的冷酷表情里读出了一丝不情愿,看来玹子渊是极不想上台的,但硬是被自家人逼了上来。 同他对垒的就是上一场的胜者、这一场暂时的擂主。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衣,表情十分严肃。二者相对鞠了个躬,以示礼仪,废话不多说,这便开始了。 玹子渊剑术精湛,那黑衣少年虽毅力、心态惊人,即使屡次攻击不中却也毫不气馁,但长时间下来,却也是渐渐不敌。玹子渊想结束这场比拼已久,攻势越来越狠、准,剑锋所过之处无不是凛冽至极,出剑迅捷无伦,专挑对方破绽,恨不能一剑见血,速战速决,那黑衣少年眼看着就快支撑不住。唐灼兴奋至极,扒在擂台下忍不住大叫道:“子渊!!!” 这一声喊出,玹子渊仿佛被什么针扎到了,攻出去的剑一凝。那黑衣少年抓住空子,一个优美的弯腰,足下跟着一点掠出,轻轻落在玹子渊身后。玹子渊转过身来,再举剑时偏头瞟了唐灼一眼,唐灼被这一眼看得心虚至极,捂住嘴巴逼自己不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灼总觉得玹子渊接下来似乎非常紧张,最后故意卖了个破绽,微妙地“输”了,那黑衣少年也看出玹子渊并不恋战,只想赶快撤走,也不再言。 见玹子渊离开,唐灼也赶快钻了出去。 玹子渊本独自走得好好的,唐灼突然从他身后蹿出,叫了声:“前辈!!!”玹子渊回头,道:“又是你。” 唐灼冲他嘻嘻笑,背着手凑过去,歪头道:“我送给你的那个最大的柿子,你吃了吗?味道怎么样?” 玹子渊见他凑过来,抬起手一巴掌抵住他的额头,面无表情道:“扔了。” 唐灼瞪大了眼睛:“……扔了???!!!” “……”玹子渊点点头。唐灼道:“那是那——么大的一个好吃的柿子呀!是我特意给你的,你怎么可以丢掉!!丢掉还不如给我吃好了!!” “……”玹子渊挑了挑眉,道:“我不喜欢吃甜的。” 唐灼觉得这句话似乎很久以前在哪听过。玹子渊不再说话,径自离开。唐灼垂头丧气,耷拉着双臂游魂一样荡回去,而这时,傅奈川已经一路打败数个对手,在擂台上悠闲至极地转剑了。 他的下一位对手,便是林陆安。 林陆安向来不爱争强好胜、引人注目,奈何这回是自家设宴,自己作为族中长子,奉命在一旁观战,可谁知傅奈川一连打败数个对手后,却一指他,把他叫了上来。出于礼仪,林陆安也不便拒绝。 傅奈川抱着剑道:“又见面了林大公子,我一直想找你正式切磋,但奈何你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到处找不着你的影子呀,方才好不容易逮着你了,谁知你就是不肯正面对抗,实在太让我头疼了。” 林陆安只是保持礼貌地微笑。一声锣响后,这场对垒正式开始。 擂台前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唐灼个子小,被挤得只能远远站在粗大的树根上踮脚望。大家如此期待这场对垒也并非没有理由的,因为剑术三杰,这时便有了两杰。 玄门剑术三杰,顾名思义,便是玄门百家中剑术最好的三位后辈,按年龄排序,为林家林陆安,傅家傅奈川,玹家玹子渊。 此时台上,傅奈川首先出剑。只见他出剑诡异,毫无章法,随心所欲,想到哪打到哪,有时整个跟癞皮蛇一样缠在对方剑周围,阴魂不散,实在非常能彰显他的无赖气质。而林陆安剑法十分循规蹈矩,但却步步给人惊喜,保守时让人挑不出破绽,出击时专攻令人意想不到的弱点,同他平日里为人的温雅气质全然不符,平添了一副果决气质。但正统归正统,遇上傅奈川,全局简直就像是小流氓调戏良家妇女,又被良家妇女不断抵抗。台下叫好声四起。而这时,傅奈川狡黠一笑,葬魂在他手中一个漂亮的翻转,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那把灵剑灵光一闪,傅奈川足下一动,整个人灵巧如游蛇,以一连串漂亮至极的走位,从林陆安的攻势中探出! 葬魂仿若当真有了魂魄,同它的执剑人合为一体。林陆安反手格挡,葬魂出力点精巧,竟连慰风剑也一时未挡住,被它挑开。台下有人连连叫道:“这是什么剑法?为何我竟从未见过!” 不久后便可知了,此便为傅奈川自创的剑法——“移花问步”。 林陆安轻轻向后退了几步,道:“傅公子果然厉害。”傅奈川道:“哪里哪里,林大公子也别先急着下定论,毕竟这场比赛,还没有结束!” 慰风剑再起时,唐灼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 慰风乃是极阳剑。所为极阳剑,便是灵剑中的珍品,一万把中才难得出一把,极为难得,一般人自然难以驾驭。 剑就和人一样,各自有各自的脾气,而灵力越是强盛的剑这种特征便越是明显。每把剑被铸剑师造出,铸剑师再为每把剑赋予永不可更改的名字,有的剑脾气不好,例如曾经同为极阳剑的玄虎,造出后便遭人哄抢,一天被一个家伙偷去试图强行出鞘,结果玄虎剑暴跳如雷,追杀了他一路,吓得那人屁滚尿流。而慰风剑性情温和平静,至少没像前面那位仁兄一样干追杀人的事。慰风造出后,从产生地一路周转,皆无人能让它出鞘,最后转至涣灵溪,竟被当时年仅十三岁的林陆安拔了出来。此前说过,对于玄门中用剑的各家来说,剑就是自己一半的灵魂、是另一个自己。剑等待着被他选中的人,而人也同样等待着选中他的剑。剑人相逢,就像互相看着另一个自己。这也是玄门中一直流传不衰的“剑缘”。 今日总归是林家为主,别家为客,林陆安点到为止,而傅奈川也无心不领情面、砸人家场子。比赛结束,二人互相鞠躬为礼,傅奈川笑道:“感谢林大公子不打本人脸之恩,要论实战,我其实还是不如你的。” 唐灼拼命踮起脚竖起耳朵,竭尽全力想听清二人在说什么。这时有人远远喊道:“一炷香后晚宴便开始了,请各位客人入场就座!” 人流散去,唐灼也从树根上跳了下来。 唐灼轻车熟路,绕过拥挤的人潮抄近路往宴客堂去。即将跑到时,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 方才自己问玹子渊,他说把那柿子扔了。唐灼心中一直有不甘,非想他尝尝那柿子的滋味。心中一动,转身奔向柿子林。 刚入林中,打算找找地上有没有之前离开时捡漏的柿子。这时,忽然听见林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谈话声。 唐灼心道,这种地方,除了他们这群专门来偷柿子的,还会有人来吗? 少年人心头的好奇心被激起,唐灼当即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过去。随着林叶渐稀,一个背对着他的高大白色人影出现在眼前。看打扮与身形,这人是名男子,年纪在三十岁上下。而他的对面也有一人,但却被树木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那白衣男人说话声刻板凌厉,离得较远,唐灼听不太清,只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字:“跑了”、“抓回来”。 谈话似乎已经完毕,那白衣男人便要转身离开。唐灼心头一惊,下意识倒退两步,可这声音虽微小至极,那白衣男人的耳力却是惊人得好,猛地转身,一眼便直直看见了他! 那声音怖人至极:“是谁?!!!” 一股血提上喉头。唐灼脸色煞白,转身便跑。 第12章 百家宴3 那男子抬步就要追来。唐灼未回首,却能感觉到两道寒人至极的目光射在自己背上。只听灵剑出鞘之声,唐灼双腿已经开始发软,这时却忽然走来一人,挡在了他的身后。 唐灼回身一看,只见来人竟是林陆安。而那追来的男人步履也缓慢下来,从容至极,唐灼这才看清他的相貌。 只见这男人一身仙鹤白衣,腰佩长剑“朽木”,横眉低平,眼神凌厉而冷酷,长相十分刻薄,嘴唇不满似的紧抿,好像对什么都不满意,对谁都看不起。林陆安站在唐灼身前,俯首道:“父亲。” 这便是林陆安的父亲林显佐,林家的现任家主。他说话时虽是对着林陆安,但眼神却穿过林陆安,看向他身后的唐灼。唐灼被他盯得心悸不已,又往林陆安身后躲了两步。林显佐对林陆安道:“陆安,晚宴即将开始,你作为族中长子,却到处乱跑,成何体统!”林陆安语气平和,自然至极道:“我心里记着今日来客这便就座,担心他们等待时觉得无聊不奈,于是临时起意带这位唐小公子来林中为他们摘些柿子吃,是我疏忽了。” 林显佐冷哼一声,道:“下次再犯,便罚你禁足七日。平时教养你的东西,都喂狗了吗!” 这话语实在粗鲁,不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令人不适,实在不像是出自一位大家族的家主之口、不像是一位父亲对自己孩子说的。 林显佐训完林陆安,负手抬步便离开。擦身而过时,低头冷冷瞥了唐灼一眼。 唐灼望着他的背影,心有余悸。林陆安回首见林显佐走远,对唐灼温和一笑,道:“唐公子,为何只身跑来这里来了?莫不是之前摘的柿子没有吃够,还想回来尝尝味吧。”唐灼心知自己偷柿子的事早已被林陆安知道了,有些心虚,又有些愧疚,再想起方才差点要被林显佐逮住,不知会遭什么罚,更是愧疚愧疚,垂头道:“多谢陆安兄,我以后再也不会偷吃了。” 林陆安却一笑,抚抚唐灼肩膀,二人一边走出林子,林陆安一边道:“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我有两个弟弟,也是爱整日摸鱼打狗、爬树掏蛋。你回去问问那些和你一起来摘柿子的公子,我可以以后经常派人给你们送一些去。” 唐灼立即精神抖擞,道:“真的吗??!!!谢谢陆安兄!!!” 这时,唐灼偏头一望。只见一只红色的轿子被前后四个人抬着,摇摇晃晃地从那片林子里出来,远远地走了。 二人走向宴客堂,看着长廊的拐角处,唐灼忽然想起什么,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林陆安道:“陆安兄,这是我姐……这是我前些天在街上碰到时买的,听卖这个的人说这个香囊里装的都是上好的药材,有……有清热解毒、活血化瘀、起死回生、早生贵子的作用。唉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些作用,反正味道还不错,挺好闻的,送给你吧!” 林陆安伸出双手接过,收下道:“多谢。” 唐灼道:“不客气。” 唐灼又向那拐角处一瞥。林陆安欲向前走,唐灼连忙拦下他,道:“陆、陆安兄……!!!” 林陆安道:“……嗯?” 唐灼把他往另一条路推,道:“我突然想起来下午我和小伙伴玩时不小心遇到一只死猫,死得可惨可恶心了,就在前面那片地方!你千万别过去了,我担心吓着你,要不你就往另一条路走吧。再见!再见!” 等亲眼看着林陆安从另一条路离开了,唐灼才放下心来。抚了抚心口,刚走到那长廊的拐角处,一名身穿青衣的少女便迎了上来。唐灼笑嘻嘻道:“姐姐!” 这少女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本该是女孩子爱美的年纪,可她却只一身朴素的青衣,戴着一层面纱,发间插着一支木簪子,此外从头到脚就没有多余的装饰了。但从那面纱上露出的一双眼睛却可以看出,这少女五官清秀无比。她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对唐灼道:“你方才是怎么说的呀?” 唐灼道:“我刚才说……” 唐韵道:“就是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起死回生’、‘早生贵子’,我当初告诉你时,明明不是这样说的,我告诉你的是,它的作用是清热解毒、活血化瘀、提神醒脑、舒畅心怀。” 唐灼仿佛被人打了当头一棒,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背书不太好。” 唐韵似乎想再说什么,却叹了口气,没再说了。这时她又道:“那他发现是我送的了吗?” 唐灼拍胸脯道:“绝对没有的姐姐!我一点也没说那是你做的呢。” 唐韵道:“这就好,这就好……” 说着,从宴客堂响起一阵钟声。唐灼“哎呀”叫了一声,连忙向宴客堂跑去。跑了没几步,回头冲唐韵道:“姐姐,你不一起来吃饭吗?”唐韵摇了摇头。 唐灼赶到时,晚宴已经开始,诸多山珍美味摆满了桌。唐灼找到时锦在的桌子坐下来,桌上其余的少年便起哄道:“唐灼,迟到啦!罚你在头上戴一朵小红花!” 唐灼眼见这群少年就是事先不知从哪摘的一朵小花,拿着好玩儿,正寻思着没人戏弄呢,就逮到唐灼了。唐灼连连摆手道:“我一个男子汉,戴什么红花。” 时锦喷了:“我去,就你?大勺?男子汉??你这话放八百年后说我都不信!” 另一少年怂恿道:“戴嘛唐兄,戴着玩玩儿,大家好不容易今天认识一场,待会儿吃完饭也就散了,你就当给我们在心里留个纪念吧!” 唐灼有些为难,时锦却偷偷瞟他,趁他不注意,一把夺过那朵小红花,插在他发间,拼命拍桌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这唐灼虽真真是名“男子汉”,但年纪小,长得也本就可爱,这小花一戴,倒像位小姑娘,十分可爱了。邻桌几位十六七岁的少女被这边的笑声吸引,纷纷侧头看,见到唐灼这副样子,笑逐颜开,拉拉他的衣袖,道:“小弟弟,你可当真可爱。” 唐灼被这么一夸,鼻子就快翘上天了。这时众少年又纷纷怂恿他道:“站起来!站起来!站着我数十下你就可以摘了!”唐灼于是站了起来。那帮少年故意使坏,道:“一、二、三、四、五、六——” 这声“六”拖得老长,半天也不见“七”。唐灼心知他们又要耍自己,这边要坐下去,谁知却马上被拦住,道:“不许作弊!还没数到十呢!”唐灼道:“分明是你们作弊!”那人道:“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没事先说这‘十’是怎么个数法啊!” 叽叽喳喳间,唐灼抬头一望,只见隔着好几张桌子那里,玹子渊正抬起头看过来。唐灼当即羞红了脸,什么也不管了,一把扯下那小红花,“咚”的一声坐下来,闷头疯狂扒饭,心道:“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 嬉笑完,突然有一少年狂抵身旁的少年,道:“看,快看。” 众少年都抬头看去,只见玹子康满脸阴云地走过来,急忙埋头装作在专心吃饭。玹子康经过这桌时,非常明显地冷哼了一声,然后才走远。 一位少年终于憋不住了,笑出声来道:“那个玹子康自从下午被我们捉弄了一番后就一直这副表情,好像真惦记上我们了,这样子也跟玹子渊太像了吧!” 时锦道:“那可真像。我之前也想到玹子康这表情很像玹子渊,一样不爱搭理人,哈哈!” 唐灼这时哼道:“哪有啊,我觉得我家子渊挺好的啊,待人非常友善。” 时锦眼珠子都快惊出来了,十分夸张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我没听错吧?待人友善???大勺,你是被狐狸精迷了眼睛吗?!!” 唐灼不满地道:“分明就是啊。” 时锦道:“你看看人家,你跟人家说话,人家都不情愿搭理你的好吗。” 唐灼道:“那又怎样?你不觉得酷酷的吗?” 时锦这回当真无语了:“哦,我明白了,我不搭理你你就恨不得揍死我,人家不搭理你,就是‘酷酷的’了???” 一少年道:“要我说,那玹子康当真像只鹦鹉,总是不停地挑刺、打小报告。他的口头禅连我都知道了:‘你这样在我们家可是要……’” 其他少年一听,觉得非常对劲,纷纷捂嘴笑。一人道:“我看,要不就叫他‘鹦鹉兄’吧!” 另一少年道:“哈哈,这称呼好!” 晚宴结束后,众少年再与玹子康擦身而过时,便纷纷熟人一样叫他道:“喂,小鹦鹉!”“鹦鹉兄!!!” 时锦见唐灼不走,道:“大勺,你还要留在这里做什么?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把剩菜剩饭打包带回家吃去吗?” 唐灼道:“当然不是!你们先走,到涣灵溪大门附近等我。” 时锦冲他比了个“好”的手势,跟着其他人一起走了。 唐灼见他们走远,绕过堂内摆着的密密麻麻的桌子,向里面走去。 唐灼这一桌散得较早,因为都是些少年人,没什么客套话、什么情面,吃完聊完便散了,倒是那些世家大族里年纪较长的,尤其是族中有些分量的人物,坐在桌子上的时间便是分外得长。 玹子渊这一桌,便还没有散。 唐灼悄悄绕到没有人看见他的地方,偷偷摸摸向背对着他的玹子渊靠近。这时忽然站起,顺手往他怀里丢下一张纸团便走,行云流水,乃唐灼丢纸条的拿手好戏。 终于把纸团丢了出去,唐灼心情也轻快许多,这便赶往约定好的涣灵溪大门。这时,却忽然迎面见到一位灰色浅衫的男子走来,双眼一亮,道:“傅叔叔!!” 来人便是傅楚岚。只见他外着灰色浅衫,佩剑“洗尘”。眉眼间没有丝毫锐利之感,略微掩不住疲惫之色。眼神清澈而坚定,神态谦和又深沉。整个人给人一种风尘仆仆之感,看起来万分斯文。 傅楚岚年轻时从父辈手中接过傅家的重任,兢兢业业,将傅家逐渐扩展,迎来了傅家最为鼎盛的时期。不过,据说这位傅家家主平日里只一心研究自家的机关术,目不窥园,也不注意自己的仪表,常被人说“就像刚起床一样”,只不过后来娶了妻子,才会在妻子的催促下整理一番。 所有熟悉的长辈中,唐灼也是最喜欢傅楚岚的。 不同于其他长辈关爱晚辈只像做做面子,唐灼每回生辰,傅楚岚都会精心为他准备礼物,绝不敷衍。神奇的是,次次送的都是唐灼一心想要或者偶尔幻想过却暂时没有的。唐灼本爱玩乐,有一个能猜中他心意且毫不吝啬的叔叔,实在皆大欢喜。因此唐灼回回看见他,不管是离得多远,都要飞奔过去打个招呼。 傅楚岚见到唐灼,冲他笑了笑,道:“小灼,许久不见,整日又十分忙碌,所以未曾光顾唐门湾,麻烦代我向令尊和令堂问候好。”唐灼嘻嘻一笑,正欲说话,却忽然瞥到傅楚岚身后的傅奈川,瞬间变脸。 傅奈川道:“小唐???你这是什么见了鬼一样的表情,请你一视同仁,好不好???” 唐灼不睬他。这时,身后陆陆续续有别家长辈走了出来,同傅楚岚打招呼。唐灼同傅楚岚告别几句,便连忙跑着赶往大门处。 众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谈东扯西,诸多是“X兄今日一别就见不着了我会一直记得你的”、“X弟以后有空来找我玩带你一起打鸟一起飞”。有些家族的船已经等候在涣灵溪外,就要开走了,大门外一派告别的景象。但诸如唐家这类把离开时间定在亥时的,也是因为考虑到自己子弟玩心大,恰逢今日中秋,涣灵溪外有诸如猜谜、放莲灯、放烟花等活动,本来家大业大,船只大、多且安全,安排在船上过夜也无妨,因此尚未开船。 唐灼便是想到这一点,于是丢给玹子渊一张纸团,写着叫他戌时到涣灵溪外等他了。 可散桌后,玹子渊记得,唐灼却玩嗨,给暂时忘了。 自唐灼突然扔给他一张纸团后不久,玹子渊这桌便散了。他将那张纸团叠好,收进衣服里,只身远离喧闹的人群,坐在了一屋子门前最下的台阶上,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柿子。 这个柿子又大又鲜,似乎浑身都写满了大大的“精心挑选”。玹子渊拿着看了一会儿,正欲尝一口,忽然一个声音道:“子渊!” 玹子渊当即把柿子藏好。玹子霖小跑过来,道:“子渊,你一个人坐在这里……”这里忽然看见他怀里的大柿子,笑道:“这是那时候唐公子给你的吗?看起来很好吃啊。” “……”玹子渊沉默一阵,忽然站起来,将那柿子硬塞到玹子霖手里。玹子霖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玹子渊道:“我不喜欢吃甜的。” 说完便走了。 一个人走走停停。涣灵溪外,离开登船的人络绎不绝。玹子渊驻足观看一会儿,心道人多,太吵闹了,便又往一边走了一段。 终于走到个离涣灵溪不远人又相较稀少的地方,玹子渊便一个人坐在河边,开始等待。这时恰是戌时。 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影。玹子渊终于耐不住,起身向涣灵溪走了回去。 唐灼和众少年挤在一处,道:“你们是不知道,我们家附近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我以前一天吃了十盒,吃得那家卖桂花糕的老大娘此后一见到我来,不管我卖多少都多赠我一盒,可喜欢我了。” 另一少年道:“真那么好吃?那我以后可要抽空去唐门湾转转。不过说到吃的,今天是中秋节,你们都不吃月饼的吗?我最喜欢豆沙馅的。” “豆沙馅的我可吃不来,我喜欢吃枣泥馅的。” “我觉得月饼都不好吃,干巴巴的,吃半个就恨不得喝一碗水。反正我基本上不吃月饼,我家里人倒是特爱吃呢,每回中秋节我娘都要买一打回来和我分着吃,我说我不吃别买这么多,她却非要买这么多!” 众少年叽叽喳喳,说得唾沫横飞、全然忘了时间。唐灼有时自己说说,多半是插嘴。这时,眼角忽然有一抹银光闪过。 其余人聊得正欢,哪里有注意到这微小而短暂的一瞬。唐灼却捕捉到了。 再看去时,那光芒又是轻灵的一闪。唐灼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牵动了,向那光芒闪过的地方走去,只见在一棵树后,一只玲珑剔透的水蝴蝶正轻轻扇动着翅膀,面对着他。 唐灼很是稀奇,伸手欲捉,可那水蝴蝶却打了几个圈,飞远了。 唐灼跟着那水蝴蝶一路跑。水蝴蝶忽高忽低,忽快忽慢,晶莹美好,当真如睡梦中的场景。夜已深沉,涣灵溪外,街道上时不时走过面带笑容的人。这时,水蝴蝶慢慢落在地上,扇了扇翅膀,似是在向他告别,消失了。 唐灼抬头一看。不远处,一名银发蓝衣黑披风的少年正静静坐在河岸边,不知在想些什么。河面上波光粼粼,不停有发着微光的红色莲灯从他面前漂过去。 唐灼蹑手蹑脚绕到他背后,一把捂住他的眼睛,道:“猜猜我是谁!” “……”玹子渊伸手扒开他,道:“唐猪。” 唐灼:??? 玹子渊起身便走。唐灼心虚地跟在他身边,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玩得忘了时间。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玹子渊:“很久。” 唐灼悻悻道:“是吗……” 二人走着,来到一条热闹非凡的街。 只见这条街上多半是卖小吃的,还卖许多小孩子爱玩的东西。唐灼指着糖葫芦,对玹子渊道:“吃吗?” 玹子渊:“不吃甜的。” 唐灼觉得“不吃甜的”已经快成为他的口头禅了。又指了指那灯上挂着的灯谜:“猜吗?”玹子渊:“没兴趣。” “月饼,吃吗?” “吃过,难吃。” “听戏吗?” “吵闹。” …… 一番下来,问什么得到的回答皆是拒绝,唐灼觉得,同玹子渊在一起时真的非常考验自己没话找话的能力了,不然会被他闷死。 唐灼最爱逛面具摊,妖魔鬼怪、鸡狗猪羊,最适合大半夜去吓人。唐灼时而踮脚、时而弯腰地瞅了一圈,在花花绿绿的面具堆里找出一张粉色猪面,脸颊两旁还有两抹红坨坨。那猪头咧嘴笑呵呵的,看上去甚是可爱、喜庆。 唐灼一时手痒,拿着就往头上戴,谁知那面具后的绳子绞在了头发里,拉也拉不开。唐灼又急又疼,眼泪都快出来了,忙扯玹子渊道:“前辈!!帮帮我呀!!” 玹子渊:“……” 唐灼又是一顿生拉猛扯,扯得头发拽着头皮疼得不得了。玹子渊一脸无语地看了半晌,无可奈何地伸手帮他解开戴好,嫌弃道:“果然是猪。” 唐灼抓着他胳膊,一手掀起猪头面具,撅起嘴巴道:“我才不是猪。再说了,‘猪’说出来多难听啊,好歹说是‘小猪’,不更可爱吗?” 玹子渊抽了抽眉头:“小猪?我看你分明是个大猪蹄子。” 唐灼:“……” 这时,有烟花于远处的夜幕下升起。 一瞬间,唐灼的双眸被那彩光点亮了。那烟花离得太远,看起来太小,还需更近些。他付了钱,将这猪头面具戴在脑后,连忙奔跑了几步,忽然又倒退回来,指着一边道:“那边有墙,翻过去可以抄近路!” 但唐灼个子实在太小,翻了半天,愣是上不去。玹子渊默默观望许久,倒退几步,助跑后手一扒、脚一点,一个流畅的翻身,便上了那墙。 唐灼瞪大眼睛:“……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玹子渊一把将唐灼拉上来。二人翻下墙,再走不多远,便已经能很近距离地观赏到那烟花了。 唐灼忽然想到什么,戳了戳玹子渊,道:“你看。” 玹子渊便看过去。只见唐灼故作神秘地用双手牢牢捂住什么东西,道:“猜猜看,我手里有什么?”玹子渊当然不应他。这时,唐灼慢慢张开了双手。 一只火蝴蝶,翩然飞出。 那火蝴蝶热烈而耀眼,缓缓振翅飞向夜空,仿佛一颗永不绝望的心,又或是一场绮丽而热情的梦。 玹子渊禁不住抬头望着那火蝴蝶飞去,火光在他冰蓝的眸子中化为两个点,最终消失在夜幕里。 唐灼十分得意,背着手又偷瞄了玹子渊几眼。这时烟花依旧绽放得热烈。唐灼又偷偷向玹子渊走近几步,装作在认真看天上的那道风景。 而夜幕下,一身穿青衣的少女缓缓弯腰,蹲在河道边轻轻送走了一盏莲灯。 她注视着那莲灯远去,站起身,低着头独自沿着河道走了起来。夜晚的微风轻轻拂过粼粼河水,拨了拨她的面纱。 从她身旁跑过一个五六岁的幼童。河对岸边的夜幕下,不知从何处荡来一名歌女的声音,道:“春心莫共花争发……” 这时,林陆安远远站在涣灵溪外,目送各家人登船远去。忽然,一盏莲灯从他眼下漂过。好像忽然间听到什么,他回过头去,只见一盏圆月高高挂于夜空。 回过头时,面前的一个家族已登船完毕。林陆安走过去。 那盏莲灯漂了没有多久,便忽然黯下,闷闷地沉了下去。 …… 几日后,玹家家主玹亦清外出所乘船遭猛禽妖群围攻,身负重伤,闭关休养。第二月,玹家在外设宴,傅家家主傅楚岚被扣上罪名挟至玹家司音阁。玹家攻打傅家破甲城,傅家覆灭。 第13章 衍川1 喝完酒,男子挺着个啤酒肚,醉醺醺地一摇一摇地走回家,手里还拎着个鼓囊囊的钱袋。双颊绯红,嘴巴里不知含含糊糊地唱着什么曲子。路边的草丛里传来一阵抖动。 面前突然蹿出一个黑衣人,一手执剑,面罩之上,一双眼睛眼神冰冷。 男子吓得打了个嗝,一个屁股墩坐到地上,失声惊叫道:“你是谁???!!!” 黑衣人:“我,打劫,给钱。” 男子从地上爬起,狂奔而去:“打劫啦——!!!杀人啦——!!!救命啊——!!!” 随着男子远去,黑衣人转头看向这边。草丛里,扒出一个身穿灰色浅衫的青年,笑得拍地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衣人抽了抽眉头,道:“并不好笑。” 这青年便是傅奈川。傅奈川从地上爬起来,笑得腿都软了,非常艰难地撑着膝盖向这黑衣人挪过去,拍拍他的胳膊,道:“天哪邹衍,原来你就是这般‘打劫’的?你看着人家跑了怎么不去追呢?” 邹衍摘下面罩,冷冷道:“新手,不熟。” 傅奈川又是一阵爆笑。 二人并肩而行。傅奈川揉揉笑出来的泪花,指指邹衍手里的剑,道:“新剑?”邹衍点头道:“上次匆忙,没来得及更换,平时带别的,比较安全。”傅奈川道:“叫什么。”邹衍:“枯荣。”傅奈川抱胸道:“名字不错。看上去真是一把好剑,你家里藏剑那么多,随手拿的吧?” 邹衍忽然道:“上次为何救了他们。” 傅奈川沉默片刻,道:“哈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吧!” 二人一边说,一边走下山。傅奈川将手里的包袱甩来甩去,道:“我不过是被那阵突如其来的浩大尸气惊到了,赶去一看,见到遭害的是一群小孩,顺手相救罢了。这种‘路遇不平帮帮你’的感情呢,你这种不在玄门里长大的家伙是难以理解的。” 说着,他又道:“再说了,我虽然向来名声恶臭,但也绝不爱落井下石、滥杀无辜之人吧。” 邹衍看他:“何为‘无辜’,何又为罪有应得。” 傅奈川也看他,道:“那自然是我自己定义的了。这天底下哪里有什么绝对的无辜、绝对的罪恶?是非曲直,哪由他人说,我心中自明,这便是了。” 邹衍不语。傅奈川忽然似乎听到什么动静,表情一变,抬手道:“听!” 邹衍随即停步。 傅奈川表情凝重地缓缓向草丛里走去,葬魂悄无声息地出鞘。忽然一剑击出,从草丛里捉出一只蛐蛐,那蛐蛐似被吓到,惊恐地鸣叫不已。 邹衍:“……” 傅奈川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吓到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邹衍:“……无聊。” 说完便走。傅奈川连忙跟上来,道:“能不能换个词?” 邹衍想了想,道:“幼稚。” 傅奈川道:“你这个人骂人都这么没劲,除了无聊就是幼稚的,能不能换个新词?来来来让我教教你。” 邹衍:“无聊。” 傅奈川:“诶,别这么说呀,我真的是诚心想教教你的。你想啊,你这么闷的一个人,整天没点乐子,连骂个人也不会,就跟块木头似的,活得多没意思啊——诶?诶诶诶!慢点慢点!我闭嘴!我闭嘴!!” 两人一个走一个追,终于来到了山下。 山下便是集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有卖面、卖馍馍的、卖糕点的,二人一边并肩走,傅奈川一边吸鼻子,恨不得将这满街的香气都一下子吸进肚子里,忍不住对邹衍道:“请问您饿了么,邹大人?饼子包子饺子,你要吃什么,我请你!” 邹衍横了他一眼:“你请我,我付钱。” 傅奈川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不错啊居然出息了,已经摸清楚我的套路了!!!” 二人一边在街上乱逛,傅奈川一边指指这里点点那里,收了一大堆东西。跑东跑西,很是有些累了,傅奈川掂了一掂,想着应该够了,便拖着邹衍跑去买大饼犒劳犒劳肚子。 傅奈川嘴里啃着饼,眼里还望着锅里没熟的,不住叫道:“老板,辣椒能放多少放多少,加加加!!!不用怕把我辣死!”说着冲邹衍摊出一只手。邹衍对这个动作万般明了,僵硬地掏出钱,泄愤一般狠狠拍在傅奈川手上,傅奈川吃痛“哎哟”了一声。 走着,傅奈川左手拎着饼,道:“老邹,你为什么总这么暴力呢?你明明知道我很脆弱的。”邹衍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直视前方道:“钱,以后慢慢还我。” 傅奈川笑眯眯将饼换到另一只手上,把左胳膊搭在他肩上,将手塞到他眼前,道:“来来来,这只手还没打过,要就一视同仁。请赐掌!”邹衍不知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想到他总会换别的法子来耍自己的,于是真抽过去了。 谁知,傅奈川却一瞬间死钳住他的手,死死不放。邹衍想抽回来,傅奈川死不放手,二人拽来拽去,画面滑稽至极。傅奈川一边疯笑一边在人群里高举起手,分外显眼,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看见。邹衍立即低声道:“……你够了……” 傅奈川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了,你脸皮就这么薄吗给人家看一下就不好意思了哈哈哈哈哈哈……”邹衍沉默着把手拽出来,无奈道:“你无不无聊。”傅奈川道:“不无聊,当然不无聊,其乐无穷!” 傅奈川正眉飞色舞,突然从对面跑来一个小女孩,看上去也就十岁多一点。她篮子里装了满满的枇杷,一路问人,这时对傅奈川道:“哥哥哥哥,求求你买一些枇杷吧。” 傅奈川这才收敛起疯狂之态,对那小女孩道:“好吧,多少钱?这一篮子我全要了。”小女孩喜道:“三文钱!!哥哥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傅奈川却摸摸她的头,道:“是吗?不过哥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小女孩欢喜地攥着钱跑远了。 傅奈川站在原地,盯着那小女孩半晌,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忽然扭头对邹衍道:“要是我妹妹还活着的话,现在差不多就像她这么大了。” 邹衍看了他一眼,不语。傅奈川好像回忆起了什么,眼神陡转阴鸷,双瞳漆黑如深渊,恨声道:“他们想要我死,我偏要好好活着,当他们的眼中钉,做他们的绊脚石,让他们时时刻刻记得我想到我,想除掉我却杀不了我。倘若这世上真有神明存在的话,它应该乞求我的宽恕。” 傅奈川愣是不好好走,跟没了骨头似的靠在邹衍身上,吃着枇杷,这时又从篮子里拿起一个,送到邹衍嘴边,道:“吃吗?本人拍胸脯强烈推荐,非常甜。” 邹衍看都不看:“不要。” 傅奈川叹了一声,扔嘴里自己吃了,道:“老邹,你这个人啊,就是不会享受。我知道你是心疼钱,可是你也不想一想,钱都花了,东西都买了,你不吃,难道它还会自己变回钱跑进你兜里吗?再说了,人活着就是为了赚钱,钱都赚了,当然得花出去了,你不花钱,那你赚它做什么?再说,万一哪天你突然嗝屁了,钱却还没花完,难道不痛苦吗!” 他说着说着,似乎来劲了,换了个姿势靠在他身上,继续飞嘴皮子道:“又或者说,你是为了气我,就是故意不吃我给你的。我问你什么,你都说‘不’,我给你什么,你都拒绝。唉,老邹,你这是为什么呢?是何苦呢? “……” “好吧,我知道你讨厌我、厌烦我、嫌弃我,可是不管我再怎样不入你的眼,你也不能单纯为了气我,而委屈你自己,不吃好吃的、不玩好玩的吧?我是真心想为你好,希望咱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一点,可是你总体会不到我的良苦用心。你看看,我说了这么多,可你呢——你又不理我!你倒是回答我一句话呀老邹,你不要装作没听见——” 邹衍见他又开始胡言乱语,不理他。傅奈川一个人说得累了,枇杷也吃完了,又忍不住抵抵邹衍,想撩他说话,道:“嘿,你别不理我呀。我知道你一直在听,而且听得很认真,你能不能动一动你的尊唇,就回我一句?一个字也可以??” 邹衍果然回了他一个人字:“滚。” “……” 傅奈川瞪着他,忽然夸张地一捂胸,心痛状道:“你这样说,让我好生心痛。”邹衍令他更心痛地道:“痛死才好,免得天天吵我。” 傅奈川指着他的脸,道:“……你!!!” 二人说话间,渐渐离了集市。 待傅奈川闭嘴,邹衍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辆破板车。傅奈川一边喊着腰酸背痛,一边将买来的大大小小的东西堆上去。 傅奈川转身又欲拿,忽然眼神一变。 他两道目光冷冷射向不远处的一棵树,低声喝道:“谁!” 一个人影当即颤了颤,扭身便跑,却一个不稳,眼看着就要从坡上滚下去! 电光火石间,枯荣出鞘,直掠向那人影,一剑刺穿他的衣摆,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那男子“啪”地摔倒,一边扒住地面以防自己滚下去,一边拼命想拽掉自己的衣摆爬上来。二人却已至,邹衍拔回剑抵上那人咽喉,道:“报上名来。” 男子抬起头,目光闪烁地望着邹衍,哆嗦道:“我、我不是谁!!!我只是路过……” 傅奈川冷哼一声,一脚踹翻那人,道:“放屁!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从集市起就一直跟着我们?!” 男子被拆穿,脸色苍白一瞬,低头不住颤抖,攥紧衣领跪地后退道:“我……我……我……” 傅奈川可没那么多耐心听他说完,拔剑道:“管他是谁。鬼鬼祟祟,必怀鬼胎,直接灭口,以绝后患!” 葬魂出鞘,发出森然的一声铮响,冰冷的剑身映出男子苍白的脸。那男子仿佛一瞬间在剑身上看见了自己的亡相,颤抖不止,疯狂磕头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看你们二位大人似乎很有钱,就、就一路跟来,想找机会偷、偷一点钱……” 傅奈川冷笑道:“一派胡言。” 傅奈川这便要将他就地解决,葬魂却忽然被格开,竟是枯荣。傅奈川道:“???邹衍???” 邹衍收回枯荣,神色不变,道:“罢了,既然只是想行窃,我们也没有损失,也不必要了他的性命。” 傅奈川却拿剑指着这男子道:“我说你这人怎么没脑子的,这种人的鬼话怎么能信?!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说了这么多,都只是凭一张嘴吐出来的,谁又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 邹衍看他。傅奈川见他并不动摇,气愤地咬咬牙,铮然收剑,扭身便走道:“我不管了!” 那男子抬头看着傅奈川远去,四肢伏地,依旧在颤抖不已。邹衍冷冷抛给他四个字道:“还不快滚。” 男子连忙磕了几个响头,道:“这就滚!这就滚!谢谢大人的不杀之恩!!!” 邹衍看着那男子逃远,便走了回去。傅奈川早已气消,毫不顾忌形象地瘫在板车上,挤在包裹之间。邹衍斥道:“下去。” 傅奈川睁开一只眼睛瞅他,又立即合上,懒洋洋地道:“我走累了,要坐板车去。” 邹衍依旧道:“下去。” 见他毫不留情,傅奈川也不慌,翻了个身,一只手把脑袋撑起来看他,笑眯眯道:“你推我吧。” 邹衍:“下去。” 傅奈川偏不。他不仅不下去,还仰头四处望,顺手从边上折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拿胳膊枕着脑袋躺在板车上,翘起了二郎腿。 邹衍见他又是一副“打死不下去死也要死在这里”的无赖架势,无法,便只得推起来,上路了。 傅奈川胜利一笑,得意洋洋地拿着狗尾巴草在脑袋上晃来晃去。晃着晃着,好像把自己给晃晕了,两臂一瘫,歪头睡起了大觉。 邹衍停下歇息时,便发现傅奈川已经睡着了。 平日里话多又好动,睡着了,却别有一番感觉。邹衍看了一会儿,似是在纠结要不要叫醒他,但还是放弃了,扭身便要走。走了没几步,又纠结一番,回来把外袍脱下,给他盖上。 这一路去,当是行人稀少,鸟儿清风美妙。 但为二人所不知道的是,那先前的男子一番逃走后,又绕了回来。 他拉开长长的距离,跟了一路。站在高坡上,蔽着树影,露出了一个不易觉察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是去邹衍家~ 第一卷写完了。 第二卷 丹心 第14章 聚灵堡魑魅魍魉1 唐灼醒来时,窗外透进一丝清晨的微光。 揉揉微痛的脑袋,在床上坐起来。从回忆中醒来,置身于这般陌生的地方,才恍然记起这已经是十年后了。 唐灼不知道这个时间玹子渊起床没有,但自从从噬魂谷出来后,他睡眠便一直不深,每日很早便醒了,醒了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于是开始慢吞吞地穿衣服,忽然间,感觉到一丝异样。 床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突然间,从床底伸出一只苍白而瘦削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腕。 “???谁!!!” 唐灼大喝一声,当即便拔出辟邪要斩断那只手,谁知那手一缩,从床底下爬出一个紫色的人影,一个骨碌爬起来就向他扑过来:“头儿——!!!” 唐灼:“……” 小黑紧紧抱着唐灼的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扯着一副公鸭嗓道:“头儿——!!!您让俺找得好苦哇——!!!” 唐灼:“……你先放开……” 小黑抱得更紧:“头儿——!!!” 唐灼勉为其难地扒开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正往这边走来,随即一把打开衣柜要将小黑塞进去,结果打开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傻住了,这衣柜里,竟不知何时挤满了人,正睁着一双双瞪着他。 但容不得他再犹豫,唐灼一把将小黑塞进去,大力关上柜门,然后飞速冲到门前,在来人敲门前率先将门打开。 唐灼一手搭着门,倚在门上,道:“嗨。” 玹子渊:“……” 唐灼眨眨眼睛,道:“这么早就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想我啦。” 玹子渊:“房里有谁在吗。” 唐灼一顿,心道方才闹出那么大动静,玹子渊不觉察到是不可能的,道:“只有我一个人呀,也许是方才我觉得太无聊,自己大喊大叫被你听到了?唉,好害羞啊!” 玹子渊却压根不信他,目光越过唐灼在他房里扫来扫去,道:“怎么有一股邪气。” 唐灼本就心虚,不住拿眼睛往衣柜瞟。只见那衣柜因为塞了太多人,柜门竟慢慢地自动打开了,小黑挣扎着想出去,却被一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七手八脚地捂嘴往里拖。唐灼心里直冒汗,回过神来无辜地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道:“邪气?一定是我呀!” 玹子渊:“……” 那衣柜里依旧乱作一团。唐灼急着支走玹子渊,道:“好啦什么事也没有!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去吃东西?你先去楼下等我,我马上就去找你!” 玹子渊还想说什么,唐灼却闷头推他,然后瞬间闪回门后,一边挥手一边紧紧关上了门。 刚呼出一口气,一转身,一堆眼睛近在咫尺。 那帮男女大呼道:“恩人!!!” 唐灼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小声——小声!”众人这才安静下来。小黑从人群后头爬出来,唐灼道:“怎么回事?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小黑抬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道:“还有呢。” 话音刚落,只见整个屋子像忽然地震似的,从床底下、天花板上又涌出来一批人,挤得小小的房间水泄不通。这些人高高矮矮、胖胖瘦瘦,都穿着布衣,唐灼被挤得贴到了门上,样子分外可怜。可这时,门突然被从外破开! 唐灼一个不稳,直接摔到了地上,众人发出一阵惊呼,连连倒退。只见房门“咔嚓”摔在墙上,一个人影执着柄寒气四溢的银剑立在门前,下一瞬间,地面上结上一层寒霜,银鸾发出阵阵杀气,就要攻击了! 唐灼连忙爬过去抱住玹子渊的大腿,道:“等等等等等一下!!!先不要出手!!!” 众“人”被这一惊,好些个“人”都被惊出了原形,竟是如人大的怪虫,惊恐地抱作一团望着这边。玹子渊道:“这都是些什么怪物?!” 唐灼冲众“人”疯狂摆手,片刻后屋子里便溜得空空荡荡了,玹子渊欲追,唐灼却死死抱住他的腿不肯让步,往屋里拖道:“咱们关上门好好说!不要动手!!” 玹子渊非常不情愿地将门关上,唐灼悻悻地松开手站起来,道:“我……” 玹子渊:“噬魂谷?” 唐灼一愣,抬头看他,未想到玹子渊竟一下便猜中了。唐灼道:“没错……这些‘人’其实都是噬魂谷里的怪物,但是会化成人形,是我从噬魂谷里带出来的……” 玹子渊面色渐渐凝固,近乎是难以置信地开口道:“……怪物?……你?……带出来的??” 唐灼将头埋得更低了,小声承认道:“是啊……” 沉默片刻,玹子渊道:“你疯了。” 唐灼倏地抬头,道:“但这是有原因的!!你听我慢慢和你说。” 玹子渊收起银鸾,看了他一眼,道:“说。” 唐灼道:“六年前,我坠下噬魂谷后,原以为自己不久后就会死掉了,可结果却是,因为我体内存在有凶煞之气,所以噬魂谷里的怪物没有主动攻击我,而是……把我当成了同类。” 玹子渊的眼睫颤了颤。 “很快,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怪物,它竟然会变成人,还会说人话,我简直惊呆了,一问才知道,它本就是这噬魂谷里的怪物,只不过有一年天上出现了天火,打开了噬魂谷与人间相连的黄泉路,它意外地来到了人间,遇到了一位道士,在道士的感化下拥有了人类的神智,后来慢慢可以化为人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道士后来活到七十来岁便去世了,那个怪物就,一直保持着人形,在人间游历,直到后来的一天,一不小心被发现是只怪物,在追杀下逃回了噬魂谷,而黄泉路也关上了。它作为噬魂谷里唯一一个拥有了人类的神智的人,再也无法适应谷内茹毛饮血的野蛮生活,于是它学着那位道士,逐渐将身边的一些怪物感化,让它们也能够化为人形,还教授它们关于人间的知识。后来我一直跟着它们,被它们给予了诸多帮助,黄泉路再开启后,便将它们都带了出来,让它们留在人间生活……” 玹子渊沉着脸道:“荒唐。” 唐灼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玹子渊道:“你如何能够保证,它们不会伤害你?你如何能够保证,它们内心和它们表面上看上去的一样是个‘人’?说不定——” 唐灼道:“可我认识了它们那么多年,在噬魂谷的时候,它们要想害我早可以要我的命,哪里还等到今天!” 玹子渊道:“因为它们想借着你出噬魂谷。” 唐灼道:“那么来到人间后的这两年呢?” 玹子渊不语。 唐灼有些来气,走来走去道:“我同它们认识了六年,可你呢,今天才第一见!论起对它们的了解,我总比你深吧?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心,从不想凭别人的嘴去了解谁。既然它们相信我,那么我也相信它们。再说,就算哪天它们突然反咬我一口,那也是我识人不淑、自有应得,我受得起。” 玹子渊道:“可我受不起。” 唐灼顿住。 沉默半晌,玹子渊推开门,道:“饭菜已经摆好,快凉了。” 唐灼这才跟着他迈了出去,跟谁闹脾气,也不能跟吃的闹脾气。他走着走着,却越想越气,加快脚步跟上玹子渊,道:“我昨晚突然做梦,梦到我们小时候的事,记起了一件事。” 玹子渊道:“什么事。” 唐灼道:“子霖兄以前告诉过我一件事,他对我说,有一个叫玹子渊的人,小时候去乡下玩,一个人住在房间里,房间里有几只老鼠,他天天拿东西喂老鼠,还一一为它们起了名字,等临走时,别人来一看,那些老鼠竟然个个都被喂得肥肥的,说要把这些老鼠都药死,结果玹子渊还哭着求他们放它们一条生路呢。” 玹子渊:“…………” 唐灼抱着胸,得意一笑。提起老鼠,他便又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玹子渊有一次来唐门湾玩,他送给他一只自己父亲为他做的木槿玩具老鼠,还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个“灼”字,抵了抵玹子渊道:“你记不记得以前我送给过你一个东西?” 玹子渊道:“什么东西。” 唐灼:“一只老鼠。你还留着吗?” 玹子渊面不改色:“扔了。” 唐灼哼道:“我才不信,我知道你说‘扔了’是为了气我,你肯定还留着。小时候我送给你一个大柿子,你也告诉我‘扔了’,结果我却听子霖兄说你分明留着,明明自己很想吃,却给子霖兄了。” 玹子渊不知道是红着脸还是黑着脸道:“……玹子霖……” 唐灼忙道:“这些都是我主动问他的,你要生气就生我的气,不关子霖兄的事啊!!” 二人说着,便就座了。唐灼兴奋地动动筷子,把每盘菜都尝了一遍。 这时忽然从店外匆匆跑进一个人,对店家道:“不好了!!!方才运来萝卜时一个青色的怪物突然冲过来,把萝卜全撞翻了,滚了一地,正被哄抢呢!” 渊灼二人双双抬起头,菜还没吃几口,便立马出去了。 只见店附近的街道上挤满了哄抢萝卜的人。询问一问后,二人照着那怪物逃去的方向追去,一片屋舍前,埋伏满了服色各异的玄门子弟,二人远远观望,只见一团青色的影子被几名金衣少年一路射箭而追,落在了面前故意留出的空地上。 那怪物皮肤是怖人的青色,蜷缩在地上,一头浓密的长发。唐灼紧紧盯着,呼吸有些急促,记忆里有东西在渐渐被唤醒,而待那怪物回过头来时,整个人已经止不住地发抖了! 昨日在水下瞧见时未曾看清,而这一瞧,便立刻与记忆里的某个景象重叠了! 玹子渊扶住唐灼,道:“唐灼??!” 唐灼靠在玹子渊怀里,嘴唇发白,额头上流下一道冷汗。 只见那怪物四肢着地,缓缓移动,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四下骨碌碌打探着什么。那帮埋伏已久的子弟纷纷举起剑来,等待好时机,这便要出击了。 可忽然间,从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身穿仙鹤白衣的少年执剑狂奔而来,衣着较起其他同门甚为华丽,一看便知是被万般宠爱之人。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仆人,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追一边喊道:“小公子!!小公子!!那边太危险了,您别过去!!!” 那怪物猛地扭头向那边张望,呲牙几声,倒退几步一跃而逃,不见了踪影! 其余人也纷纷蹿了出来,怒道:“林子凡!!!” 那小公子便是林子凡。 林子凡为林家家主林显佐所生,据闻林显佐年轻时在林家时,其母为其父的填房,性情刁钻泼辣,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令其父忍无可忍,一怒之下休了她,将她与林显佐赶回了娘家,在那段时间里,林显佐与周芸成亲,先后诞下林陆安、林皓暄,后来回到林家,任了家主,同林子凡的母亲育有林子凡,在周芸死后娶了她为妻,性情也甚为刁钻,而林子凡便与其母极为相似。 林显佐向来更偏爱林子凡,对自己的另外两个儿子态度较为冷漠,尤其因长子林陆安相貌、性情都像极其母周芸,而甚为冷淡。 林子凡气喘吁吁地停步,直起身来,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错误,气势丝毫不弱地道:“你对我吼什么???!!!难道我知道你们也在这里吗???!!!” 一背着羽箭的时家少年道:“林子凡,你总是自作主张,还不是因为你到处乱跑、不听指挥,才不知道我们的计划的。我们好不容易快抓到那赤水女魃了,就是因为你莽莽撞撞地冲过来,它才又不见了的!” 林子凡道:“行行行,都怪我!!还真是对不起了!我赶快滚掉,免得再破坏你们的计划了,搞得好像没有我你们就能抓到它似的呢!” 刚转身,便被人一把揪住后领道:“……你!!!” “你这人怎么这样?大家哪回除怪不是互相帮忙的,听你这口气,好像瞧不起我们一样,你以为你凭自己一个人就能独闯天下了吗?!” 林子凡回过头,道:“我一个人,就可以!!!” 众人被他气得不得了,林子凡一把挣脱开,理了理衣服便要走,两名仆人赶紧跟上,但林子凡刚走了没几步,便停住了。 只见从对面的小路上,走来两人。 这两人都是白衣的林家人。走在左边的年纪稍长一些,腰侧玉佩随着步伐而发出悦耳的声响,气度温雅。走在右边的浓眉虎目,似乎总想走快一些,但奈何另一位步伐从容,而不得不快几步慢几步、快几步又慢几步。 林子凡敛了敛原有的戾气之态,偏过目光不去看他们。一名林家少年叫道:“陆安兄!皓暄兄!”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早就存完了,懒得修了。嗝。凑合着看吧。 第15章 聚灵堡魑魅魍魉2 林陆安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子凡,你又和大家闹矛盾了吗?” 林子凡尚未开口,便有人抢着告完了状。林陆安道:“子凡,以后不可自作主张,你暂且跟着大家,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林子凡这回却没发表任何不满意见,点了点头。 众人这便散开了。 唐灼头痛不已,只抱膝蹲在地上,玹子渊也不多言,静静站在一旁,陪着他。 在这时候,静默是最好的良药。 忽然间,辟邪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 唐灼睁开眼,只见辟邪浑身缭绕着一股黑气,剑鞘上宝石光华陡转,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银鸾却已出鞘,直掠向唐灼身后! 赤水女魃! 唐灼惊起,玹子渊执着银鸾,将唐灼挡在身后。 这赤水女魃行动起来竟悄无声息,收敛了自己的气息,不知何时灵巧无比地偷偷来到了唐灼的身后,正躲在草丛后,一双眼睛像看着猎物般地望着二人。 一人忽然叫起来:“看招!” 渊灼二人双双回过头去,竟是那林子凡不知何时又擅自离队,冲了过来。唐灼一下子没能将他拦住。追云剑风凛冽,以破石之势向赤水女魃刺去,但那赤水女魃却直迎而上,一口咬住追云,追云发出阵阵嗡鸣,最后爆开一股灵光,才终于脱身! 这时,追来一批林家人和玹家人,赤水女魃咆哮几声,反身便逃。 玹子康道:“我们方才分明看到那女魃是往西边去的,没想到她竟然绕到了南边,从南边偷袭!” 林皓暄匆匆赶来,一把揪住林子凡,怒目道:“我哥刚才跟你说不要再自作主张,话都没凉呢,你又乱跑!你没看到那女魃差点把你的剑咬断吗?!!” 林子凡拼命挣扎道:“追云可是灵剑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一只怪物咬断,你这头蠢货!!!快放开我!!!” 这时,辟邪再度发出阵阵黑气,唐灼双眼一亮,道:“辟邪?” 玹子渊也注意到了。唐灼立即大声道:“各位跟着我,我可以找到那怪物在哪里!” 二人站得较偏,众人此前未曾注意他们,这时唐灼一出声,众人纷纷望过去,瞬间摆上一副又惊又惧又恨又疑的复杂表情。玹子渊不爽道:“跟着走,没错,爱来不来。” “……”唐灼立即捂住他的嘴。 不等到众人表态,唐灼便拉着玹子渊先行离开,而众人一番互望,还是跟了上去。 只见阵阵黑气从辟邪身上升起,直直指往一个方向。众人执剑而追,愈追愈疑惑,道:“奇了怪了,这不是往鬼阵那边去吗?” 十二鬼阵,是在各地出现怪物后,玹家家主玹魈以镇压邪祟为由命令镇压在各地的十二尊兽头像,四地各三只,每一只兽头都向着玹家司音阁的方向。一开始,众人对于玹家还是信任万分的,也没有想到那些魑魅魍魉竟会横行如此之久,可这些鬼阵镇是镇了,却不见半点作用,魑魅魍魉依旧横行霸道、层出不穷,可玹家又不准将鬼阵撤离或销毁。 这时,各家也都不满起来,纷纷质疑,那“半人鬼”究竟搞的什么名堂? 这“半人鬼”说的正是玹魈。玹魈自幼天资平平,同其同父异母的兄长,玹家的上任的玹亦清有着云泥之别。可玹魈资质不够也就算了,反倒分外憎恶那些资质比他强的人。性格顽劣又慵懒,而玹亦清又是一派正人君子的范,他看不惯玹亦清,玹亦清也看不惯他,水火不相容。但因为其兄本就不是爱没事找事之人,因而两人相处还算相安无事,但这玹魈有没有背地里玩什么花样,却无人能够知晓了。 当上家主后,玹魈便向百家各人充分了其的“不作为”品质,不仅不负责治理家业,反倒总是冒出莫名其妙的诡异想法,给族中之人使绊子。因为他令人感觉人不人鬼不鬼,所以众人背地里都半带讽刺地称呼他为“半人鬼”。 那阵黑气忽然间散开不见了,唐灼停下脚步,道:“就是这里。” 一座堡垒,出现在面前。 这堡垒上下皆为白色,未加任何粉饰,像是专门做给死人的屋子,从内传出阵阵阴气,仿佛集了此地的所有阴邪之气于一身,令人大白天见了也毛骨悚然。堡垒最上有一尊兽头,面目极为可怖,加上整日居于堡垒之上,经历刮风下雨、炎阳寒霜,更添了几分煞气。此堡垒,名作聚灵堡。 有人悻悻道:“这玩意儿,是用来是镇邪的??我看说它自己就是邪祟也会有人信吧。” 聚灵堡向来不准任何人进入,但既然辟邪指引众人赤水女魃在此,那么众人也都不再顾忌,执剑迈了进去。 玄门百家中,只有唐家人会空手使用火诀,而其他家族的人要想使用火诀就必须得凭借符纸。百家中也只有玹家人会空手使用水诀,而冰诀是除了玹家人外其他家族都无法使用的。 聚灵堡中昏暗异常,唐灼在掌心点起一簇火光,犹如突然从黑暗里睁开的一只眼。火光一下子照亮了堡垒。 大堂之中,正正摆着一具石头做的棺材,棺材上压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剑,奇怪的是,这柄剑竟然没有了剑鞘。棺材与剑皆被用密密麻麻的符纸封住,但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却依旧穿透黑暗,向众人心头沉沉地压过来。 玹子霖忍不住走近一步,道:“这是……玄虎???!!!” 玄虎剑,乃是一柄极阳剑。灵剑等待并选择自己的主人,从主人十二岁起便与其相伴终身,固然是佳话,但这般际遇也只是绝大多数人的际遇,如果那剑是极阳剑,便往往很难遇到真正适合自己的主人,需要一番长年的周转,时间、机遇,二者皆不可少。正如这把玄虎剑,在周转至傅家后,才在傅家认了主,而彼时那主人已经年近四十岁了。后来随着傅家的覆灭,玄虎剑也一同销声匿迹。 而玄虎剑出现在这里,那这棺材中的,又是谁?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摩拳擦掌,急着想去试试那玄虎,看自己是否会是它的下一任主人,却当即被制止住,提醒它玄虎剑曾经将试图强行出鞘之人一路追杀的事;有人急着想破开棺材,看看棺材里的到底是什么;有人认为不可轻举妄动,还是先抓住赤水女魃,回去再将此事禀报族中长辈再说。 首次见到传说中的玄虎剑,众人一阵兴奋、惊疑,便就在这聚灵堡中、石棺之前争论起来,全然忽略了此行的重点。林子凡再度我行我素,抢先向堡内跑去,林皓暄追道:“林子烦,你烦不烦??!!!妈的,别乱跑!!!” 但还没有追上,林子凡便已经自己跑了回来,满脸惊恐地道:“那里面全都是各种怪物的尸体!!!” 果然,这堡垒往深处去的路上,都堆满了各种怪物的尸体。 玹子渊道:“都为魑以下,也许是那赤水女魃干的。” 唐灼道:“魅也能杀魅吗?怪物的凶煞等级定得一般较模糊,我看这堆尸体里,有不少都比那赤水女魃难对付的,为什么它也能把它们杀死呢?” 玹子渊道:“借助外力。” 唐灼会意一笑。 这聚灵堡,“聚灵”二字,便极为可疑。 十二鬼阵设立的初衷,本是“镇压”邪祟,可这堡垒却为“聚灵”堡,一“聚”一“镇”,颇为汇聚邪灵,在堡中予以镇压之意。 但邪灵汇聚过多、过密,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差错,为人暗中偷用。而那赤水女魃,或许就是发现了此处阴邪之气密集,而利用此地的阴邪气提高自己,此为玹子渊所说的“借助外力”。 一些魑魅魍魉以食人为目的,一些却只以杀人为乐,目的并非是填饱肚子,那么那些并不食人的,又是如何生存下来的呢? 不久前的水神庙里,唐灼都还亲眼见过魉吸食活人的阳气,因此有些怪物定是杀人为乐、吸食阳气、阴气而生,也不是没有想过,怪物间,也可以由实力强的向实力弱的吸食邪气,以达到提升自己的目的。 众人渐渐向深处走去,这些尸体便渐渐新鲜起来。行至尽头,一个影子,在黑暗里渐渐浮现。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拔剑声四起。 火光渐渐照亮了那影子。只见一个青色的怪物正蹲在地上,啃食着一只还在不住挣扎的魉! 数支剑飞出,但那赤水女魃猛地扔掉那魉,跃入黑暗中。堡垒中瞬间灵光四起,映亮了这片地方,但那只赤水女魃,却仿若凭空消失一般,无影无踪了! 释放灵光极其消耗灵力,众人不敢拖延,纷纷仓皇四望。怪物不可能凭空消失,唐灼眼前一亮,道:“找找有没有通向外面的出口!” 不一会儿便有人叫起来道:“这里有一道门,但是被锁住了!” 玹子渊当即一剑劈去。陈旧的锁“当”一声破开坠下。 却有人忽然道:“千万别出去!!!” 但话出口已迟,那第一个打开门的少年闻声回过头来。在那门上,却倒挂着一只青影,咧出一副诡异至极的微笑,猛地向少年扑来。 这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只见,堡内瞬间乱成一锅粥。少年奋力抵抗,那女魃将少年压在地上,长开一嘴獠牙,众人举剑刺下,女魃却不为所动,一口咬下! 唐灼驱使黑气跃出,一把将女魃击翻。女魃猛地弹出深深砸进墙上,但那少年却在那一瞬间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打滚道:“手指!!!!!!!!!!!我的手指!!!!!!!!我的手指!!!!!!!!!!!!” 那少年左手紧紧抓住右手,鲜血淋漓,手掌上哪里还有什么手指?五根手指,竟被咬掉了四根! 那少年伏在地上,举着自己只剩下一根小指的右手痛哭道:“谁还我手指……谁还我手指……” 而令众人更加恐惧的是,这少年被咬的手竟慢慢变紫,毒素以肉眼速度的速度,向手腕蔓延来! 当即有人举剑要上前切掉这少年的整只手,少年惊恐地瞪大被泪水沾满的双眼,连连抱手倒退道:“不要!!!!!!!!!!!”那人道:“你如果现在不切,等到毒素蔓延至全身你就死了!!!” 仅仅是两句话的时间,那毒素竟已经蔓延至小臂,众人再也忍受不了,上前将少年按在地上,拉上了他的袖子! 只听一阵悲惨至极的嚎叫后,那少年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一只袖管里,已经没了一半。 那赤水女魃从墙里坠下,摔在地上,动弹了两下,又瞬间跃起,直直冲着人最密集的地方扑去。唐灼眼眶微红,骂了一句,辟邪瞬间掠出,一剑刺穿赤水女魃的右腿。众人又纷纷举剑,杀得它鲜血淋漓。赤水女魃在地上翻滚一圈,拖着鲜血淋漓的大腿爬起来,四肢着地,冲人群发出了长长的暴怒的咆哮声! 唐灼倒退两步,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那赤水女魃被人群围攻,不断出击、跳来跳去。唐灼抬起头,一双猩红的眼,越过人群望着那女魃,忽然有一瞬间,竟有了想哭的冲动。 那时她被这样重重围攻时,也是这般模样吗…… 忽听人群一片惊呼。唐灼恍恍然抬起头,还未看清,便被一下子扑倒在地上,一阵剧痛深入骨髓。 第16章 聚灵堡魑魅魍魉3 这剧痛只持续了一瞬,下一瞬间,唐灼便看见那赤水女魃皮球一样飞出好几丈远,重重摔了下去。 玹子渊将唐灼抱在怀里道:“……唐灼???!!!” 这声慌乱、惊疑至极,玹子渊眼眶泛红,平日里的淡定冰冷此时却灰飞烟灭。在女魃扑来的那一瞬间,唐灼脑子里瞬间闪过的是那名少年被切掉半条手臂的场景,低头一看,心跳近乎停止了,从被咬的那块地方起,毒素已经渐渐向肩头蔓延来。 此前从未有过活人被咬后中毒的事件。无人知道这毒是什么,又该如何解。 唐灼的大脑当即停止了思考,心里头占据了满满的四个字:我要死了。 玹子渊忽然道:“唐灼,看着我。” 这声音突然温和而坚定。唐灼下意识抬头向他看去,从一双冰蓝的眸子里,望见自己此刻正一副失魂丧魄的模样。 下一瞬间,唐灼感觉到,从玹子渊握住他的手的那里,传来的一阵细微的灵力流。 唐灼瞪大了眼睛。玹子渊这是在以灵力作为交换,将自己的灵力输入他的体内,将那股毒素从他的体内逼出来,转移到自己身上! 唐灼立即要推开他,谁知玹子渊力道奇大,竟一下子未能推开。唐灼再看去时,自己身上的毒素已经全部清退,那毒素从玹子渊的手上向上蔓延,但刚至小臂,却忽然停顿,慢慢、慢慢地退了下去,消失不见。 这一下,不仅是唐灼和玹子渊,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可没等任何人先开口说话,一阵咆哮声突然从前方的大堂里响起。玹子霖苍白着脸道:“不好了,那只女魃是不是往大堂去了?!!!” 大堂里放有石棺和玄虎剑,如果那只女魃贸然破坏,后果将不堪设想! 众人慌乱追去。 只见那赤水女魃四肢坐在石棺上,忽然低下头去,疯狂撕咬那贴在剑和棺材上的符纸。 它的动作实在过于疯狂,黑发乱舞、叫声仓促而混乱,身上的伤口随着剧烈的动作而不住往外流着黑色的血。它碰到那些符纸,皮肉被一圈又一圈炸起,但依旧丝毫没有减弱它的疯狂之态。所有人都惊呆了。 下一瞬间,棺盖骤然弹起! 赤水女魃被那棺盖深深砸入堂顶,摔下来时,身体已经扁了,抽动了几下腿,便再也没有生息了。 股股黑气仿佛静默太久,突然被掀起了盖子,从棺材里冒出乱舞。 众人齐齐举剑后退,颤抖着咽了咽口水。下一瞬间,随着一声长长而愤怒至极的非人咆哮,突然从棺材里抬起一只手,一劈掌将石棺生生拍碎,骤然跃起,砸得地面一声沉响。它近乎有两个成人那样高,站起时简直遮天蔽日。缺了一条左臂,身上布满刀痕,竟还有猛兽留下的伤痕,看来生前经历过一场恶战。浑身青筋暴起,缭绕着一团不见天日的浓重黑气,眼珠全黑,从鼻孔里喷出的气息肉眼可见,一抬手,一声铮鸣,那支摔落在地上的玄虎剑,竟应了它的召唤,翻转着飞入它的手中! 这,是魑。 而已知的能够召唤玄虎剑的人,只有它的主人,生前拜入傅家的祝尧! 玹子康推了推眼镜,一边擦汗一边道:“祝尧分明是个、是个很正常的人,不可能死了就变成这副样子了吧?这到底是什么?!” 数支剑齐齐应了召唤,在上空组成剑阵,对阵那祝尧,或是独臂阎罗。独臂阎罗发出一声怒吼,仿若憋屈得太深、太久,震耳欲聋,几乎快掀翻整个堡顶。只见它身形一弓,便向众人冲来! 齐声道:“喝!” 那剑阵陡然转向。独臂阎罗一剑挟风扫来,数剑迎上,竟都被生生劈开。银鸾掠出,在场的玹家人齐齐使出冰诀,冰霜铺地,瞬间冻住了那独臂阎罗的双足,就要向上冰封去。但下一刻,它却咆哮着怪力将那些冰霜踹碎,猛地冲破了堡顶,跳了出去! 众人纷纷抬头望着那被生生冲破的堡顶,颤抖着道:“天哪……那到底是……到底是什么怪物???” 追出时,独臂阎罗却不见了踪影。 众人又四下寻找了一番。玹子霖道:“此事必须立刻禀报族中长辈,那怪物这般凶悍,恐怕叫他‘魑’都是委屈了它,将它放跑了,简直不堪设想!!” 玹子康下意识便道:“那让子渊去——”说着,忽然想到玹子渊现在已经差不多和他们殊途了,瞬间卡住,侧首望向这边。玹子霖脸色瞬白,跑上前来问道:“子渊,你刚才真的没事吧??” 此事和唐灼十分有关,唐灼当即心虚又愧疚地偏过头去。玹子渊道:“无事。” 玹子霖又看了看唐灼,似乎犹豫着想说什么,却止住了。这时,那名晕过去的少年被自家人抬了出去,看上去还没有醒来。 众人气氛低沉紧张至极,各自散了。 一路上,唐灼郁郁寡欢。玹子渊道:“想起什么了?” 唐灼道:“嗯。” 玹子渊将手轻轻放在唐灼肩上,虽然未说什么,但对于唐灼来说,已经够了。 唐灼道:“我……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现在再回想起过去的很多事情,都像是在做梦一样,感觉那么不真实。包括活在当下,我经常想,我到底是真实存在的吗。那一天,明明那么多人都死了,可却唯独我活了下来……甚至、甚至我娘最后,又对我说了那番话……” 玹子渊放在他肩上的手捏紧了。 唐灼道:“我经常想,如果那一天没有发生那件事,我现在又是什么样子?一定和六年前的那十六年里一样,整日和别人斗嘴皮子,一有时间就溜出唐门湾,吃吃喝喝。大家看见我不会愤怒、不会躲,我们还是和很久前一样,虽然才刚见面却两三句话就熟识了,一起偷柿子、私底下给别人起外号……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我晚上常常做梦,梦到过去的事。有时候我觉得累了,就什么也不做,只睡觉,就盼着再梦见过去的事,因为只有在梦里,我还是曾经的那个我,那时候所有人都还在。曾经我虽然幼稚又讨厌,但比起现在来,真是好多了。只是每回一醒来,却发现自己又睡在不一样的地方,又是孤身一个人,就常常怀疑自己,为什么明明到了这般地步,还要坚持活着呢……” 玹子渊停了下来,轻轻将唐灼搂在怀里道:“你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唐灼道:“我突然想回唐门湾看看,不知道过了这么久,唐门湾变得怎么样了,只不过一直不敢回去。如果以后有机会的吧,我带你一起回唐门湾去。你是不是也很久没去过了?” 玹子渊轻声道:“六年。” 回到客栈,唐灼倒下去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仿佛又活了过来,拉着玹子渊四处大吃特吃。 唐灼一边吃一边道:“我有个法子可以抓住那独臂阎罗。” 第17章 访古村恩怨洗净1 夜半时分,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木门。 一对夫妇正酣然大睡,呼吸平缓,偶尔翻个身。 月光从打开的门外射进来,照在墙壁上。一道巨大的黑色剪影立在床前,高高地举起了一柄粗大的剑,刺穿了二人的咽喉。 血花四溅。 那黑影便如此趁着夜色,走一路杀一路,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发泄不完的戾气。 …… 第二日,唐灼与玹子渊收拾好东西,这便启程。 临走前,唐灼忽然背着手,对玹子渊悻悻笑了以下。玹子渊挑了挑眉,预感到有事不妙,果然下一秒一个人影从唐灼身后冒出来,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冲他招手道:“嗨!!!” 玹子渊:“……” 唐灼对玹子渊道:“你不要把心情表现得这样明显嘛,人家看到了会难过的。” 话音未落,便见到小黑兴奋地手舞足蹈,背着包裹原地跑步道:“头儿!!!俺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唐灼道:“祝家村。” 小黑即刻欢呼一声,在客栈里蹿来蹿去。 玹子渊满脸黑线地指着小黑道:“他?难过??” 唐灼:“……” 三人出门一看,一些林家人、玹家人竟也收拾好了东西,便要前往祝家村,看来,众人的想法都出奇地一致。林皓暄和林子凡一大早便斗起了嘴皮子,周围空出一大圈,都生怕被无辜伤及。唐灼望着,好像一下子又回到曾经。这时忽听一阵清脆的玉佩声,扭头一看,林陆安正迈出客栈,反身关上了门,向这边走来。 林陆安停在唐灼身前,一礼道:“唐公子。” 唐灼心道这还是他回来后第一次正面撞见林陆安,顿时一阵心虚,不敢抬头地回礼道:“陆安兄,我……” 林陆安知他涩于言语,只轻轻道:“无事便好。” 这句话说出口,正正像是安慰,唐灼呼出一口气,道:“……多谢。” 这时候,林家人便要出发了,林陆安向他们交代了几句,便要离开,林皓暄突然道:“哥!!!难道你又要回涣灵溪了,不跟着我们吗???!” 林陆安才走了没几步,听见他喊又转身道:“族中要事繁多,我是不可以在外久留的。” 林皓暄故意夸张地一脸惊恐道:“可是,我好害怕!” 想必林家一群晚辈在外,林陆安便不放心,时常跟随他们,以防突发情况。而这一次,几乎人人都见识到了独臂阎罗的凶悍,难免觉得有些害怕了。 “……”林子凡撇了撇嘴,冲林皓暄翻了个白眼道:“多大个人了,居然还好意思说出来??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难道比我还要小吗,今年有没有十岁???” 斗了几句嘴,这便要出发了。 众人走在前头,唐灼和玹子渊走在后头,一边还跟着个兴致高昂的小黑。 那时唐灼说自己在噬魂谷时遇到了一个会变成人形的怪物、并且它有一回来到了人间,说的,便是小黑。 当初初出噬魂谷,唐灼为了方便,为他们每人起了一个名字,因为数量太多,所以起得非常随便,导致如今有时念起,都觉得尴尬非常。小黑曾经提起,自己过去在人间时似乎有一个名字,但因为时间过去太久,而逐渐遗忘了。 噬魂谷里的众“人”来到人间后,起初除了说人话,啥也不会,还被马车、鞭炮之类的吓得哇哇乱叫,抱成一团。吃饭时也不会拿筷子,唐灼教他们如何使用,他们便把筷子往鼻子里戳,看见什么活物都想吞下去尝尝味道。那段时间里唐灼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保姆,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教会他们如何在人类社会里正常生存,之后见他们人人找着了可以营生的活计,便只身一人离开了。 不过好歹他们还是怪物,不论唐灼走到哪里,都能够找到他。 而唐灼在谷中时第一个遇见小黑,也自然而然同他最为亲切。小黑自甘作唐灼的“小弟”,跑腿得非常卖力,对自己的“小弟”身份乐此不疲。 这时,小黑忽然悄声叫了叫唐灼。唐灼回过神来,见他神色鬼鬼祟祟,有些想笑,便走近一点,问道:“怎么了?” 小黑冲唐灼耳语道:“头儿,您该不会真的有……那龙什么什么癖吧?” 唐灼瞬间石化,心知他想说的是龙阳之癖。心虚至极地害怕玹子渊听见,偷偷扭头一瞟,见玹子渊走在不远处,神情、步伐没有丝毫变化,又扭回头冲小黑耳语回去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黑嘿嘿一笑,道:“实话说,俺一直跟偷偷着您们,昨天啊,俺看见您们很多人从一个白房子里出来后,您们两个人抱在一起!” 唐灼脸瞬间红透了。 说实话,昨天他心绪实在复杂,究竟感情上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自己当时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这时突然从别人嘴里听过来,恨不得一头扎进地里去了。小黑看出他神色,又嘿嘿两声,捂嘴偷偷瞟了一下那边的玹子渊,悄声道:“头儿,那该不会是您的官人吧!” 玹子渊好像注意到了什么,扭头看向这边,见二人紧紧靠在一起不断耳语,鬼鬼祟祟,神色紧张生怕被别人发现,心里一顿不爽。唐灼完全没有发觉,对小黑道:“你再过来一点。” 小黑赶紧又凑过去。玹子渊脸色越来越恶寒。 唐灼对小黑道:“没错。” 小黑当即两眼放光。唐灼对他道:“不过这是我私自定的,他还不知道呢,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他,这只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 小黑第一次与别人拥有“秘密”,非常兴奋地道:“是!!!”忽然捂住嘴自觉声音太大,又左顾右盼一番,弯下腰来小声道:“是……!” 二人嘀嘀咕咕完,便立马分开了。唐灼假装咳嗽一声,又凑回到玹子渊身边,背着手,神色仿若带了一片春风。玹子渊看了他一眼,越看越觉得可疑,问道:“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唐灼顿时一哽,心虚地道:“没、没有什么啊……” 玹子渊一望,只见小黑走几步便看他一眼,偷笑,走几步又看他一眼,偷笑,顿觉浑身发毛,更加怀疑了。 傍晚,众人在路边客栈歇脚后,小黑溜进唐灼房里,见他还未就寝,毛遂自荐道:“头儿,俺给你唱首歌吧!” 说实话,唐灼还真未听过小黑大展歌喉,来了兴致,坐正了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小黑嘿嘿一笑,非常庄重地清了清嗓子,道:“献丑啦!”说完,扯着破锣嗓子便吱吱哇哇地唱了起来。 在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唐灼感到了一阵被远古的惊雷穿过时空劈到的感觉,整个人都快裂了,想要捂住耳朵,可又怕打击到小黑,便强撑着听完了。小黑一脸期待地问道:“头儿,俺唱得怎么样??!!” 唐灼咽了咽口水,挤出一张笑脸鼓掌道:“小黑,你唱得真是太好听了!” 小黑愣住了,缓缓地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涕,嚎道:“真的吗?!!头儿——!!!” 小黑感动得涕泗横流,这回换唐灼愣了。只听见小黑道:“俺当初卖艺的时候,觉得大晚上特安静,适合欣赏歌声,而且俺特别希望能帮助失眠的大哥们入睡,于是俺就坐在街上一边拉着二胡一边唱歌,谁知道……谁知道街道上所有的灯就都亮了,他们把俺打了一顿……呜呜呜呜呜呜……” “……” 听到如此叙述,唐灼真是又心疼又好笑,还没来得及安慰,便听见小黑立马喜笑颜开道:“那俺从今往后夜夜都给头儿你唱歌好不好!!!” 唐灼:“……?” 唐灼还未反应过来,小黑便先自嗨了,兴奋地手舞足蹈。结果连着三个晚上,唐灼一躺下就能听到小黑那破锣嗓子和着二胡在歌唱,歌声投入陶醉又忘情。唐灼痛苦地在床上打了几个滚,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坐起来对着窗外喊道:“小黑!!别唱了!!!” 小黑好像压根没听见唐灼痛苦的喊叫声,依旧忘情地拉唱着。唐灼生无可恋地倒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一不做二不休,起身游魂一样飘了出去。 结果出来没走几步,便看见玹子渊竟也未睡,一个人蹲在草地上。唐灼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来,二人一起无言地望着月亮,背后歌声彻夜不绝。唐灼有些自责,耷拉着脑袋对玹子渊道:“……对不起。”玹子渊楞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从面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道:“你喜欢就好。” 唐灼:??? 唐灼心里恨不得流泪了,心道玹子渊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微微一笑,道:“谢谢。” “……” 众人一路走走停停,第二日,便到了祝家村。 来到祝家村里,村里十家便有六家挂上了招魂幡,一片白色的惨景。人人或痛哭、或呆滞、或癫狂。玹子康道:“看来那独臂阎罗果真回祝家村来了,竟然杀了这么多的人,真是……真是……” 此前说过,那独臂阎罗祝尧生前拜入了傅家。在拜入傅家前,是生长在祝家村的。 毕竟祝尧也是拥有极阳剑的人,因此生平早被扒了个透。据说,祝尧的父亲是个酒鬼,性情极端暴躁,不喝醉时不论心情好坏都要把祝尧和祝尧的母亲打一顿,喝醉了便更是往死里打,哭叫声常常吵得周围的邻居都睡不着觉。但碍于祝尧的父亲实在太过暴躁,曾经把前来劝架的人也揍了一顿,因此后来再无人干涉,祝尧父亲的气焰也越来越嚣张。 而从小生长在这种环境下的祝尧,心理也渐渐扭曲,极端暴躁。祝尧十五岁那年,在其父亲又一次施暴时,提着刀将他的头颅剁了下来。后来不知拜了谁作了师傅,一心想要拜入玄门。他心高气傲,自认为自己是可塑之才,绝不拜入没有名气的玄门小家族,但不论是玹家、唐家还是林家,都不肯接受他这样一个粗鲁的草民。 当时玄门剧变还未发生,玄门百家里领头的是傅家。祝尧虽自命不凡,但对傅家却还是望而却步,最后屡次碰壁后,祝尧抱着大不了再被赶出来的心态访了傅家,而傅家本就常年接纳外姓门生,称赞他资质不凡,只不过暂缺深造与机遇,一番询问后,竟同意了他的申请。而拜入傅家时,祝尧已经三十多岁了。 在许多玄门档案中,一些厉鬼寻仇之事,便是发生在厉鬼们生前曾经的居所的。因为居住时间久,所以在那里发生过的事件便是激发厉鬼们生前的爱、恨、妒、怒的概率也更大。因为这一推测,所以众人才选择寻到祝家村。 向村民道明来意,村民最终同意了众人察看尸体的要求。一番下来,玹子康观察完尸体,从屋子里走出来,脸色阴沉道:“这独臂阎罗怎么就跟杀人机器似的,此前从未见过有怪物杀人如此疯狂啊?”就如同在笼子里被关久了的猛兽一样,一旦放出去,便四处噬咬、破坏。 唐灼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它所杀之人,都有着怎样的特征?” 相处已久,众人都逐渐对唐灼松懈下来,不再像往常那般警惕了。玹子霖恍然大悟,举手道:“他们都是夫妻!” 唐灼点头道:“正是。” 林子凡观望已久,终于找着自己可以插话的时机了,上前道:“有的人死去后化为厉鬼,专害自己生前所恨的一类人,这祝、祝什么说不定就是个厉鬼,反正现在那副样子也和厉鬼没有太大区别。它只杀夫妻,是不是因为它生前老婆死了,所以看到人家夫妻幸福就嫉妒啊?” 这时林皓暄忽然道:“只杀夫妻?它是怎么看出来那是夫妻的?说不定人家是哥哥妹妹、姐姐弟弟呢??” 林子凡白了他一眼:“它现在就是头怪物,看谁像就杀谁呗,哪里还管那么多啊?你的脑子当真是白长的。” 唐灼却道:“也许并非是嫉妒,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它是在寻找什么人。” 以祝尧这般性情,定认为自己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不会去嫉妒谁。他生前性情火爆,而火爆之人的杀人目的,一般都是受了憋屈、背叛、嘲弄等,感觉到自己的自尊被伤害了。独臂阎罗一路只杀了夫妻,或许是因为他生前所憎恨之人便为一对夫妻,或者是一对夫妻中的一个。 但因为祝尧为已死之身,意识混沌,大概只记得所恨之人为夫妻或娶了妻子、嫁了丈夫了,便一个个杀去,反正只要杀光便没错,就算杀错九十九个也不能放过一个。 这般思索过后,唐灼注意到一个问题,祝尧,究竟是如何死的? 在聚灵堡的打斗过程中,唐灼细心留意到,祝尧仅存的一只右臂的手指甲是断开、翻起的。 玹子渊道:“我曾在书上读到过,被关入棺材内活埋之人,随着棺材内氧气渐少,求生的意识促使他们在绝境下做出常人看来疯狂的举动——拿指甲抓挠棺材板、棺材内壁、拼命叫喊,用尽一切办法使自己出去。在棺材被打开后,常会被发现指甲已经在抓挠中断开、翻起。” 唐灼点点头,道:“倘若祝尧是被活埋致死的,那么他死后所急切想要报复、不惜杀错一堆人也要杀死的,很大可能上就是将他活埋的人了。” 一路问去。一位村民道:“你们问阿尧啊?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好像是在十年前。那天晚上我捕完鱼回来,远远看见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往村里走来。因为听说阿尧拜入了什么玄门的大家族,所以在我们村里非常有名,我当即认出他了就去冲他打招呼,结果一看他浑身都是血,胳膊还断了一条,问我阿珊在哪里。” 第18章 访古村恩怨洗净2 照着那村民指引的方向,众人寻到阿珊的住处,叩响了屋门。 等待许久也无人回应,唐灼便再叩了几番,高声道:“请问有人在吗?” 怀疑是故意装聋作哑,唐灼轻轻将耳朵贴在木门上,屏息感受。 玄门中人,集中精力感受一个不大的空间内有无活人的气息是易如反掌的。不一会儿后,唐灼便摇了摇头,道:“人不在。” 众人纷纷互望。林皓暄道:“该不会是死了吧?” 玹子霖道:“并没有,那位公子一定还活着。据方才那些村民所说,那位名为阿珊的公子曾经的确娶了妻,但在不久前病死了,也没有再娶。独臂阎罗只杀了夫妻,那位阿珊公子只要没有……没有……就应该是平安无事的。” 众人听着纷纷低头故意咳嗽。只有林皓暄两眼一瞪,真诚地疑惑道:“只要没有什么啊?” 林子凡再次翻了个白眼。有人轻声对他道:“就是、就是那个,死了老婆的男人那个……” 林皓暄扭头看他,大声道:“死了老婆就怎么了?这个那个的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卡住一瞬,林皓暄恍然大悟般地捶了下自己的掌心,道:“哦!我明白了!就是他老婆死了所以他化装成了老婆的样子吧?唉,那又有什么啊,那样也只有一个‘女人’啊,不会被杀的啊。不过一个大男人扮成女人的样子想想就难以直视呢,啧啧。” 众人:“……”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狗吠声。 猫猫狗狗之类,向来对一些邪灵的感受非常灵敏。众人怀疑是独臂阎罗就在附近,整装待发追过去,只见一条不知是那户人家养的杂毛小狗正撅着屁股汪汪大叫。面前的一堵墙下有一个小小的狗洞,而此刻,一个男人的屁股背对着他们拱来拱去,痛苦得想要大喊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卡在那狗洞里了。 众人:“……” 玹子康一脸轻蔑地走过来,对准那男人的屁股就是一脚。男人“哎哟”一声扑倒在墙外,揉了揉屁股就要爬起来道:“多谢啊多谢这位仁……”一抬头看见一帮人大眼小眼看着自己,大叫一声跳起来便跑。 他不是因为觉得难堪才跑的,而是因为他方才早早看见众人向自家找来,便跳窗而逃,却在这洞中卡住了! 众人翻墙而追。林子凡执着追云跑得最快,跑着跑着忽然感觉不对劲,回头一望竟没看见林皓暄,跑回墙边一看,林皓暄竟神奇地选择钻狗洞过来,也不出意外地被卡住了。 林子凡气得眉头倒竖,脸都红了,一个劲把他往外拽道:“你这头天杀的蠢货——!!!” 那边,唐灼等人早已逮住了阿珊,将他团团围住,问道:“我们只是来找你问些情况,你为什么要跑?” 那阿珊一身布衣,个子非常瘦小。整个人缩成一团道:“你们一下子浩浩荡荡来这么多人,我当然会害怕了!谁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玹子霖道:“我们绝非恶意,只是打听到有人亲眼见过祝尧祝公子生前找过你,所以想来问问你,那天都发生了什么。” “祝尧”二字一出口,阿珊脸色瞬间一变,一脸警惕地看着众人道:“你们……你们突然找我问一个死了那么久的人干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玹子康道:“他死之前见过你,你要是知道些什么说出来就行了,要是实在没什么重要的可说,你复述一遍那天你们见面的经过、发生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他是怎么走的,就行了。” 阿珊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道:“无可奉告!” 玹子康愤怒地挑起一边细眉,上前一步道:“……你?!!” 阿珊见他生了气,顿时害怕起来,往里缩了缩,哆嗦道:“我、我说了我无可奉告,你们还纠缠着我做什么?要我说什么、说什么……我就说,我那天夜里突然听到有人敲了我的房门,打开门一看,就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站在门口,吓得我魂飞魄散,就要关门,结果他开口说话,我才知道他是祝、祝尧……” 唐灼道:“继续。” 阿珊咽了咽口水,观察了一下众人的神色,继续道:“虽然我跟祝尧是发小,一块长大,但我觉得我们关系也没有多好,他突然浑身是血半夜来找我,我总觉得没好事,只怕得要死,就要赶他。他知道我爱财,马上从衣服里掏出好大一块金子送给我,于是我就让他进来了……” 见人不救,下意识想到是怕麻烦、怕死,这在玄门子弟的心里是非常不入流的,在场众人神色都不太好。阿珊继续说下去道:“他说他和村里人关系都不好,只和我稍微熟一点了,想要我帮他,说他一路被人追杀,伤势已经重得连喘口气都艰难了,希望我能找个地方把他藏起来……” 唐灼道:“被追杀??” 阿珊似乎神经绷得很紧,忽然被反问一句,差点没吓得晕过去,道:“是啊……” 根据时间来看,祝尧是在傅家被玹家攻打的那段时间里逃出来的。但即便祝尧是拥有极阳剑之人,怎样来说他也只是一个平民,既无显贵身份也无背景,还是个从小被亲爹施虐的人,不论怎么看,玹家派人追杀他都太过火了。唐灼下意识看了看玹子渊,只见玹子渊听到这里神色也不太好,在场的玹家人个个都有些僵硬。 阿珊继续道:“但是我非常害怕追杀他的人追到这里来把我也解决掉,毕竟他当初待的可是什么傅家,听说非常厉害,追杀他的人那岂不是一只手就能把我的小破屋子掀翻了?我坚决不肯留他,然后他就只好走了。再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这话结束得过于轻巧,令人怀疑至极。阿珊说完原本长舒了一口气,结果一抬头看见众人都是一脸的不相信,着急起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玹子渊单刀直入道:“你为什么活埋他?” 这句话一出,阿珊整个人脸都紫了。 众人纷纷震惊地看着阿珊。 阿珊似乎被刺到了什么点,登时愤怒起来,道:“你们凭什么说是我活埋他的??!!!你们有什么证据??!!!我……我……我……!!!” 阿珊卡住许久,想发泄愤怒却寻不到出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忍着无法说。见他不肯再开口,又疑点重重,为防止他逃跑,众人便先绑了他,一起去村中阿珊的住处寻找线索。 唐灼道:“公子,你把门打开吧。”阿珊梗着脖子道:“我拒绝!”玹子渊冷笑一声,银鸾当即斩下,那破破的小木门便被从中砍开了。阿珊瞪着眼睛看着众人鱼贯而入,一蹦一蹦道:“喂!!!你们竟然擅闯民宅!!!” 搜寻一番后,忽然有人颤抖着举起一个通体乌黑的剑鞘,道:“大家快来看!!!我发现玄虎的剑鞘了!!!” 经历过聚灵堡的事,这一声简直如食物入了油锅,屋子里所有人都要被炸起来了,纷纷围过去道:“什么???玄虎???它的剑鞘居然在这里??!” 阿珊登时面如土色,见似乎无人注意到自己,扭头便跑,却被玹子渊一把抓了回来,丢到地上。阿珊双臂早已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痛哭流涕道:“各位公子!!!各位大侠!!!小的再也不敢了求您们放小的一条生路吧!!!” 玹子康怒道:“你这家伙,刚才满口胡话,我就知道事情远远没那么简单!你知不知道这是把什么剑?竟然敢私自把剑鞘取下来藏在这里,说!那天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阿珊涕泗横流,仰躺着道:“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是这样的……那时候祝尧想要留下来,我想,他身上一定还藏了什么别的金银财宝,就暂时答应了。可我趁着他睡着了一番寻找,也没在他身上发现其他宝贝,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他带来的一柄剑,就是、就是被你们刚才发现剑什么鞘的那一把。我虽然根本不懂那些,但毕竟知道他拜入名门,他带的剑一定很值钱,就想偷偷把剑拿走,结果我才刚拿到那把剑,那把剑就跟活了似的,发出一阵很大的响声,还差点一剑把我脑袋割下来! “我吓得要死,扭头便跑,剑鞘在那把剑自己把自己□□的时候脱在我手里了。我拼了命地跑,等剑不追我了就把剑鞘埋了起来,一直待到天亮才回去。可我回去的时候,祝尧质问我是不是我拿走了剑鞘,怀疑我同意留他下来动机不纯。我见他开始怀疑我了,害怕等他伤好起来就一剑把我捅死,于是买了个石头棺材,趁着他重伤未愈,把他装进去埋了……” 听完这一番讲述,众人脸色铁青,心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为了钱财,一些人连杀人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事已至此,阿珊所叙述的一切似乎圆满,能与疑点一一对上。阿珊趁人之危要偷人钱财、还把祝尧活埋了,祝尧死后找他复仇,情有可原。 阿珊如释重负,倒在地上就不再说话了。众人正欲出去,忽然注意到,在屋顶的瓦缝间,有一只没有眼白的眼睛,已不知在那窥探了他们多久。 第19章 访古村恩怨洗净3 屋顶随即塌陷下来,一个浑身缭绕着黑气的高大怪物执着一柄宽剑落在地面上,震得地面一阵颤动。 那怪物毫不理会向他斩来的数支利剑,拎小鸡崽一样拎起阿珊,掐住了他的脖子。 阿珊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艰难地挣扎,独臂阎罗手上的力道愈发紧,阿珊这才通过那双漆黑的眼睛发现,眼前这个正要杀掉自己的怪物,就是祝尧! 阿珊又惊又惧,张大嘴巴叫道:“阿尧!!!是我啊阿尧!!!我对不起你,我给你烧香、给你磕头,看在咱俩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你放我一条生路,阿尧!!!” 独臂阎罗愤怒地咆哮起来,吼声震天,在场人纷纷痛苦地捂住耳朵。独臂阎罗手上猛地一紧,阿珊瞪大了眼珠,嘴巴张得近乎到了人类所能张大的极限,忽然只听“咔嚓”一声,阿珊的脖子拧成了一个再非活人的角度,身体“嘭”地摔了下来。 而下一刻,独臂阎罗转过头来,看着屋中众人。众人早已准备好一场恶战,谁知那独臂阎罗却只是冲他们吼出最后一声发泄般的咆哮,忽然跃上屋顶,逃走了! 顷刻间,灵剑纷纷悬空,众人一跃而上,御剑而去。林子凡从未御过剑,跟着空中的众人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召出追云,悬于空中,谁知他修为不够,灌入追云中的灵力根本无法足以载起他,这时林皓暄已经跃上燧阳,一把将林子凡揪上来,道:“站稳了!”林子凡哼了一声。燧阳倏地追了过去。 独臂阎罗似乎已有目的,一路向西边狂奔而去,黑气所卷席之处,草木花朵皆转瞬枯死。唐灼在上空指挥道:“别让它继续往西去了,让它往那条河边去!” 于是众人形成一个半圆,成网罗之势封死住了西边的路。独臂阎罗愤怒至极地咆哮一番,呈暴怒之态挥舞着玄虎一番攻击,阵势眼看着就要被击破了。这时,唐灼闭眼并起二指向眉心一点,睁眼一声喝道:“来!” 忽然间,从远方的树林里传来一片轰隆巨响,所过之处枝叶一路震颤。 林皓暄刚惊险躲过一剑,这时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都快不好了,喊道:“这又是什么来了???难道是双臂阎罗吗???” 下一瞬间,一个巨大的火木槿飞掠而出。 那独臂阎罗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当即后退几丈远。火木槿烈焰炎炎,“咔嚓嚓”声响不断,钢刀旋转着便向独臂阎罗而去! 独臂阎罗当即抵挡,竟被震得地上翻滚了几圈。林皓暄第一次见到火木槿的战斗场面,兴奋不已,道:“我的妈啊,这个大木头也太炫酷了吧!我决定下半年就去唐门湾拜师学艺!”林子凡白了他一眼道:“你尽管去试,看你爹不先打断你的腿。” 火木槿攻势强悍,周围又热烈炎炎,逼得那独臂阎罗节节败退,又近身不得,终于反身向着众人希望的方向去了! 人群顿时一阵欢呼。玹子渊立于银鸾之上,衣玦翩翩而飞,侧过头远远看着唐灼,不易觉察地一笑,唐灼正好也看向他,冲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不过也只有唐灼心虚不已,冷汗直流,暗道:“幸好,幸好……不能再用了,本来就快要坏掉了。”说着,又将那火木槿操纵走了。 看着那独臂阎罗就要到达河边,众人跃下剑来,问唐灼道:“唐灼,到了河边了,然后呢?” 唐灼抱胸道:“看着吧。” 果然,就在独臂阎罗到达河边时,忽然不知从哪飞来一具尸体,砸在独臂阎罗面前。独臂阎罗本就暴躁无比,顺手便将那尸体撕成了碎片,而下一瞬间,众人各个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只见从一边的树林里呼啸着奔出一团紫色的身影,后头竟然跟着好几只赤水女魃! 那紫影到了便打个了弯跑掉了,而那些赤水女魃却压根不再追他,而是纷纷向独臂阎罗扑来! 紫影旋风一样卷到唐灼面前,定住道:“头儿!!!” 唐灼微微一笑,道:“干得很好。”紫影非常得意地露出大白牙。 玹子渊对唐灼道:“这办法是你想的?” 唐灼得意地道:“对呀,就是聪明可爱的我。不要表扬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这法子,还的确是唐灼一个人想出来的。 那日从聚灵堡之后,唐灼想起自己想到过的怪物间也许能够由实力强的向实力弱的吸食其邪气来提高自己,心底便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那便是利用怪物的本性来使他们自相残杀。 赤水女魃在作恶时是单打独斗,但在休憩时是群居,因而,发现了那一只赤水女魃,也就可以确定,在一定范围内有众多赤水女魃活动了。 于是唐灼在同小黑商量后,决定先由他找到离祝家村最近的赤水女魃的老巢。而赤水女魃是一种报复心极强的怪物,在水中的凶悍程度远大于在陆上,所以由小黑用死在聚灵堡中的那只赤水女魃的尸体来引诱那一群赤水女魃,将其引至这条离祝家村最近的河附近。 那群赤水女魃果真凶悍至极,獠牙令人看着就胆颤,一撕咬、一抓挠,你落我上、你上我落,团团围攻,令那独臂阎罗痛苦咆哮不已,长指甲又深陷入肉,甩也甩不掉,独臂阎罗眼看着便快支持不住,这时更是令人叫好地被赤水女魃拽入了水里,掀起浪花阵阵,逐渐没了动静。 众人连连抚胸宽慰,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可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不出片刻,那水面却忽然剧烈地翻涌起来,只见一只只赤水女魃被从水中掀出,独臂阎罗猛地跃上岸边,伤痕累累、皮开肉绽,执着正灵光暴涨的玄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唐灼也渐渐笑不出来了。 玹子康道:“它那把剑才是重点!玄虎在最后关头释放出了祝尧生前注入给它的灵力,这下子更麻烦了!”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微风轻轻掠过。有人率先惊喜地叫出来道:“族中来了好多人!” 果然,只见身后的半空中,一批又一批服色各异的玄门人士御剑而来。想必是那天聚灵堡后有人将此事上报给了族里。 唐灼望见其中还有唐家人,脸色一白,下意识躲到玹子渊身后。 独臂阎罗见来人浩浩荡荡,忽然在咆哮一声后,就要逃走! 这时,一股凶悍的剑气削来! 独臂阎罗反身便挡,但那来剑却竟与玄虎直直抵上,毫无退缩之势,两剑交锋,发出震耳锐响。 来人便是林陆安。 独臂阎罗再欲举剑而挥时,林陆安忽然一只脚倒退一步,抬手将慰风侧在面前。玄虎席来,慰风忽而斩下,带着片片腥风,剑气竟是从未见过的强悍,所到之处将地面削出层层鱼鳞,竟以一个微妙的角度迎上玄虎,而玄虎,竟然被生生地挑开了! 好一个以柔克刚! 追来的各族长辈随即而上,将独臂阎罗押住。 玄虎深深插入泥土中。林陆安走上前去,微微俯身将玄虎拔了出来,察看了一番。这时林皓暄跑过去道:“哥!” 林陆安回头冲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又望了不远处的林子凡一眼,对林皓暄道:“我方才在远处观望时,见你们二人临危不乱、没有拌嘴,很有进步。”林皓暄知道他说这话重点在于“没有拌嘴”上,心虚地咳嗽了一声,道:“是吗?是吧……” 听完众晚辈叙述完今日的经过,各族长辈给予完一番赞赏后,便开始商量如何处置这只独臂阎罗。毕竟,好好的一个人,怎会死后成魑,这独臂阎罗,又或者说是祝尧身上,实在有太多谜团。 唐灼本就一直故意躲着自家人,这时却忽然看见一人犹豫着向自己负手走来,心头猛跳,心虚着又往玹子渊身后躲,就差打个地洞逃走了。 来人年纪四十多岁,一身圆领红衣,系着黑腰带,脚踩一双黑靴,停在玹子渊,或者说是唐灼跟前。 玹子渊一礼,道:“唐叔叔。” 唐润钦回礼他道:“玹公子。” 这时瞅瞅一直躲在玹子渊身后不肯出来的唐灼,试探着叫了声道:“……小公子?” 沉默半晌,唐灼才极小声极小声地道:“……伯父。” 唐润钦是唐灼的父亲唐望夕的兄长,自唐望夕死后,因唐灼不在了,便全权接管了唐家。唐灼在从噬魂谷出来后,曾偷偷在唐门湾外徘徊偷看过,见唐门湾看上去似乎一如往昔,心中较为宽慰,只是发现,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定需要自己的。 唐润钦轻言细语道:“小公子,唐门湾的家主之位可是一直空着,院子里你走时养着的小鸡现在已经长得很大了,前家主以前专门做给你用的火木槿目前整个唐门湾都没有人会用,就等着你回去呢。” 沉默片刻后,唐灼道:“我会回去的。” 唐润钦点了点头,冲玹子渊一礼后,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唐润钦的身影远去,玹子渊侧过身子,低下头温声道:“唐灼。” 唐灼这才把埋在他背上的脸抬起来,眼眶泛红,抿了抿嘴,道:“我说过了,我会回去的。我一定会回去的。” 最终,独臂阎罗由玹家人押走了。离开时,唐灼回头望了望祝尧,忽然看见它停下来,跪在了地上,磕了一个头。 向着江西破甲城的方向。 但这时,已经无人能理解它的动机了。 唐灼总觉得,事情并非只有表面上看上去的如此。 客栈中,唐灼一阵头痛。 祝尧究竟为什么会被封印在聚灵堡里?是谁将他封印在那里的?将它封印在那里的人究竟知不知道它生前是谁,如果知道,那么他又与它有何恩怨?一个好好的活人,怎么会在死后变成那种怪物? 回来的路上,路过祝家村时,唐灼和玹子渊去到了祝尧曾经的住所,翻查了一番,在柜底破开一个带锁的盒子,翻出了几封信。 信纸早已泛黄,但其上的字迹还能够辨认清,有几封信上划满了写字错误的记号,似乎是未能寄出去的草稿,其余的是他人的回信。每封信都写得极其简短,只有寥寥几字。似乎是按照时间顺序整理的。唐灼一一翻过,目光停留在最后一封信上: “大人,我后悔了。” 唐灼将信收好,重新放进了盒子里,收回到了柜底。 第20章 虫魉 天才刚亮,唐灼就游去玹子渊的房间,敲了敲门。 从房内传出一个声音道:“进来。” 唐灼笑嘻嘻地推开门道:“子——”才喊到一半,下一半却愣是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只见玹子渊似乎方醒,只着了一身雪白的中衣坐在床沿,一头柔顺的银发没有了发带的束缚,散落在肩下。听见唐灼的开门声,玹子渊一边扎头发一边微微抬头望过来。唐灼傻盯了半晌,卡在门间不动,扭过神捂住脸缓了好一阵。玹子渊却已经把衣服穿好,走了出去。 从祝家村回来后,二人在客栈里无所事事了两三天。玹子渊是不管有事没事、有人没人都闷,早已经闷习惯了,但唐灼可不一样,他是闲中找乐,非得到处跑跑、嘴皮子四处扯扯,心里头才不痒。而且他不仅不自己一个人去,还非要拉上另外一个人,这一回,唐灼便是听闻一户郝姓人家闹了怪事,扯着玹子渊去了。 一番行走后,二人远远便看见,小路尽头一栋破旧的平房前早已等候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子,焦虑得走来走去,这时看见二人到来,连忙迎上来将二人请了进去。 进入卧房,便闻见满屋安神香的味道。在床上卧着个瘦小至极的人,像是被被子给埋了,如果不是看到他露出来的脑袋,恐怕唐灼会以为这床上没有人了。床边守着名女子,应该是卧床人的母亲。 只见这卧床人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不过,虽然说是十一二岁,但身体却瘦小得好似八九岁的孩子。不知为何,脑袋竟然出奇地大,像是吹皮球一般,看着令人悚然。因为实在过于瘦削,简直就像是只有一张皮挂在骨头架子上,男孩的双颊已经瘦得瘪了下去,两只骨碌碌的大眼睛凸出来,看起来有些可怕。眼中带泪,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安静极了。 郝老爷一边抹眼泪一边道:“这是我的小儿子,名叫阿言,本来生来活泼好动,结果一个月前有一回出门找吃的,回来后就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嚷着头疼,每天晚上都轮番做噩梦,食欲渐渐衰退。我们怀疑是他在外面吃了脏东西,带去看了大夫,大夫也束手无策,又省吃俭用了一阵,请人来作法,结果情况依旧没有任何好转。如今一个月了,就已经变成这副样子……这……这还有救吗?两位公子一定要救救我的儿子啊!” 他说得声泪俱下,一旁的妻子也流泪不已。唐灼本见到这次遭害的是名小童,心中怜悯不已,听闻讲述后郑重地对郝姓夫妻二人道:“阿言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容我们在这周围走走,商量商量对策。”夫妻二人哭着道“是”。 出了卧房,唐灼问玹子渊道:“子渊,你见到那种情况,有没有什么想法?像是什么?” 玹子渊方才似乎也在细想,道:“症结在于头颅中,只是……” 他话未说完,但唐灼心中也能明了。的确,一眼便知,那孩童的头颅定是有什么状况。但头颅不比人体其他部位,同心脏一样,是至关重要的部位,不可轻举妄动。 最直截了当的路不通,这时,便要试着将重点放在其他路上了。唐灼回想了一下方才郝老爷的讲述,眼前一亮,道:“走。” 二人寻到附近一已被荒废的菜园,泥土之上只剩下几片干枯的菜叶。 唐灼轻轻蹲下,细查一番,忽然择下一片菜叶,作起火诀,托起一道掌心焰,向那菜叶探去,不出片刻,只见那菜叶上冒出密密麻麻的黑点,再过片刻,那些小黑点化成了无数只指甲缝大小的“小螳螂”,成群结队就要往唐灼手上爬去! 银鸾当即削出一阵剑气,将那些“小螳螂”尽数扫落。唐灼迅速画上一道符,以血为媒,将那些“小螳螂”划入阵中,嘴中念出口诀,符纸在半空中同画在地上的血阵剧烈地燃烧起来,抖出阵阵红光。那些“小螳螂”在三昧真火中化为了灰烬。 银鸾入鞘。唐灼便与玹子渊连忙赶往卧房。 他的猜想果然没错,“噩梦”、“变得硕大的头颅”,那孩子,当真是中了食梦魍! 方才出现的那些“小螳螂”便是食梦魍的卵孵化后的幼虫。食梦魍,身形像螳螂,浑身颜色黑炭一样,生着两只噩梦般的红眼睛,满嘴细密的小尖牙。它们的成体有差不多一岁小孩大,喜欢把卵产在菜叶上,一次性产数百只卵,细微肉眼不可见。卵会在高温中自行孵化,幼虫通过人体的孔钻入脑中,靠制造噩梦来吸食活人的恐惧情绪,在人脑中越长越大,最后一起破脑而出,再互相残杀,活至成体后便又产卵,如此循环。 郝家清贫,想必是那孩子肚子吃不饱,去到了那片荒废的菜园里把菜叶子煮了吃掉了,那些食梦魍的幼虫便顺势进到了孩子的脑子里。刚入卧房,阿言忽然大声嚎哭起来。郝姓夫妇又急又悲,手足无措。唐灼面如土色,道:“这是食梦魍要破脑而出了!” 夫妇二人一听,显些晕过去。郝夫人哭肿着眼睛道:“这是说、这是说我的孩子已经没救了么……” 唐灼沉着脸,不语。 的确是没救了。 倘若发现得早,也许还能使上一些法子将还未来得及长大的幼虫逼出来或是先杀死在脑内,再排泄出来。可这一回,发现时已经太晚,那孩子的头颅先前便已经肿胀至如此之大,怕是食梦魍已经快要破脑而出。而方才才过去了一番探查的功夫,食梦魍便已经蠢蠢欲动了。 孩子已然难保,但食梦魍破出,如果让它们就这样溜走,势必会使得更多人受此煎熬。 郝姓夫妻已经变得呆滞了,唐灼一番言语后,将二人请了出去,合上了门。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已是人心至痛,更何况让父母目睹自己的孩子悲惨死去的过程…… 突然间,阿言口中吐出白沫,双眼上吊,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而他头颅的形状,竟然开始一点点地变化起来! 这场景实在过于骇人。阿言感受到自己的头颅在发生变化,怕得眼泪直流,两手乱挥,忽然一把抓住身侧的玹子渊,艰难地想把眼珠拧过去,口齿不清地道:“哥哥、哥哥救我!!!哥哥救我!!!我不想死!!!……” 玹子渊也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会没事的。” 谎言罢了。 下一刻,阿言忽然撕心裂肺地最后惨叫了一声,只见他的头颅生生破裂开来,随着鲜血、脑浆而流出的,还有一只只正挥舞着镰刀的食梦魍! 唐灼早已等候多时,辟邪在手,爆发出一股黑气,想那些食梦魍卷去! 食梦魍咧嘴无声地挥舞着镰刀,团团黑气中,一对对猩红的眼睛顷刻间暗淡下去不少。几只食梦魍跃出向唐灼扑去,尖利的镰刀在唐灼脸上留下一道血痕,辟邪将其一一斩落。这时银鸾呼啸而出,又掀起只只黑影,原来是那些食梦魍紧急之下挖开了床,打算从床底下逃走! 一堆尸体间,忽然又有一只食梦魍蹿出,飞速交替着腿横冲直撞,竟然冲破了辟邪与银鸾,向门口奔去。玹子渊眼疾手快,一剑掠出,银鸾铮然一声,将最后一只钉死在门上。 这最后一声剑响惊到了守在门外的夫妇二人,夫妇二人连忙推门进来,银鸾入鞘,那食梦魍从门上一下子摔下来,夫妇二人惊叫一声,又倒退到了门外。 阿言死状实在过于凄惨,唐灼匆忙收拾了一番,至少让这个场面看上去不那么骇人。这才请夫妇二人入内,赠给他们两张已画好符的符纸,一张保孩子魂灵之稳定,在黄泉下不受野鬼欺辱,安然转世。一张避邪,免受一些魍、魉等级怪物的侵扰。 从郝家离开时,夫妇二人向二人连连致谢。但一路上,唐灼气氛却十分低沉。 经此一事,他似乎能够体会到一些自己母亲曾经的心情了。母亲作为医师,对于一些病入膏肓之人、身负重伤之人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自己手底下死去时,那般心情,也许同自己此时极为相似吧。 而如今魑魅魍魉横行,他们这般玄门子弟,原本就比寻常百姓多了份自保的能力,但在面对一些异常凶悍的怪物时,却也会感到力不从心,甚至死死伤伤,但终归能够与怪物相抵抗一番。可那些原本就手无寸铁的百姓呢?便如同今日这阿言一般,只能什么也做不了,等待自己的死期吗。 二人行至半路时,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也走着几名玄门子弟,看家袍,不知是哪个家族的。几人谈话声大得恨不得整条街都听到,肆无忌惮。只听走在最右边的一人道:“听说了吗?曾经那个唐家的祸害,居然、居然回来了!” 唐灼瞬间抬头看过去。玹子渊皱了皱眉。 一胖胖的青年接道:“当然听说了,这事早就在玄门里传遍了。我真是无法理解哈,那个唐灼当初把自己家和玹家害得那么惨,竟然还有脸回来?老天无眼,竟让那么一个东西活下来了,真是好人不长命,坏人行千里。我呸!” 玹子渊青筋暴起,就要上前,唐灼连忙拦住他,摇了摇头。几人又叽叽喳喳道:“唐望夕和她老婆可真是倒霉,一儿一女,竟然都是邪物,好吧,这也算了,可他们竟然包庇邪物,养了这么多年。云岭蛇域那次,唐家蓄意谋害各家,那回伤了多少人你们不知道吧?玹家派人前去唐门湾讨说法,结果那唐望夕竟然口出妄言,两家大打出手,那天各家都死了快一半的人,唐家的木槿后来也都被各族人士销毁了,真是元气大伤,那唐望夕也身败名裂。不过唐家也真是生命力顽强,经受了那么大的事,居然还能一点一点恢复起来,不过当然大不如以往了,如今还能排在新三大家中,佩服佩服。” 又有一人道:“你也不看看唐门湾恢复是恢复了,现在又是副什么样子?尤其是那些后辈,一个个怨气冲天,内心敏感得很,唐家现在厉害的人基本上都是当初活了下来的,我看啊,再过些年那些前辈接二连三地仙逝后,唐家估计也就玩儿完了。这叫:长江前浪推后浪,后浪死在沙滩上。” 众人听到最后一句,纷纷大笑起来。 唐灼脸色苍白如纸,一言不发,回到客栈后饭也没吃便倒在床上发起呆了。 后来唐灼去玹子渊房里找他时,竟然发现他不在,一问店小二才得知,玹子渊竟然破天荒地出门去了。 等待了片刻也未见人影,唐灼无聊得摸到后院,在两棵树间架了座秋千,荡来荡去。一边荡一边心道,虽然平日里玹子渊不爱说话,有时简直形同虚影,但需要他出手时便能出手。就算很多人在一起时他一句话不说,也能让人记得他的存在。 唐灼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每天都要想一想玹子渊。 回到房中时,唐灼瞌睡得不得了,打开房门迈进去时,目光忽然被桌上的一件事物吸引了。 那是一件全新的红色圆领长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像是生怕他没注意到似的,像是在这里等待了他许久。 今日的疲惫登时烟消云散,唐灼勾起嘴角,立马换上,竟然正好合身,穿着新衣便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那时,直到把旧衣换下来他才发现,原来那件衣服今日在郝家中,已经被扑到他身上的食梦魍抓出了好几道口子。 唐灼心想,过去一直有人说自家的家袍像是喜服,而自己一直不觉得。直到今天才突然发现,倒真有些喜服的意味。 昏昏沉沉中不知过去了几时。梦境无边的黑暗里,忽然响起了一连串嘹亮的婴啼声。 这串婴啼声痛苦而剧烈,像是遭受了什么人世间最难以逾越的挫折,饱含了无穷无尽的怨气,大哭着发泄,嘶了声音地祈盼得到母亲的可怜。 这声音好像唤醒了什么最原始的东西,一股混沌的剧痛在体内乱蹿。唐灼浑身冷汗地醒来,一下子没支撑住从床沿摔了下去,温热而黏稠的触感从口鼻、耳朵里流淌出来。放在身侧的辟邪霎时冒出浓浓的黑气,剧烈地震颤起来。 唐灼浑身一颤,忽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抄了辟邪,跌跌撞撞地往外摸去,流下一路鲜血。 唐灼借着模糊至极的视线一路乱撞,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生怕把什么人吵醒似的,连滚带爬挣扎着爬起来摸出客栈。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里,深深沉了下去。冷得近乎快失去知觉。 辟邪在深水中发出阵阵流光,微微照亮了四周的暗水。 不知过了多久,唐灼才忽然从河水里浮了上来,狼狈至极地爬上岸去。 这种情况,六年里早已经不知发生多少次了,唐灼早就已经习惯了。打坐片刻,强行压制□□内疯狂叫嚣乱窜、蠢蠢欲动的凶煞之气,唐灼擦了擦脸,忽然想到什么,慌张地低头把衣服检查了一番。血水早已经融进鲜红的衣服里,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唐灼提着辟邪摇摇晃晃地摸回客栈去,可走着走着,眼角处忽然闪过了什么。 当即一望,只见清冷的月色下,一只死去的狗的尸体竟然微微地“动”了起来。但仔细一看,哪里是尸体在动,分明是无数只红褐色的手掌般大小的虫魉,在尸体里拱来拱去,食着腐肉! 看着那些虫魉,唐灼的双目渐渐睁大了。 而就在此时,从遥远的天幕下,响起了一阵埙声。 那些虫魉好像接收到了命令,立即停止了进食,纷纷朝着埙声响起的方向飞速爬去。 在那阵埙声响起时,唐灼浑身一颤,扭身便向那些虫魉追去。 因为这些虫魉、这阵埙声,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虫魉行动极快,但唐灼方才经过一番折腾,浑身上下一动便作痛至极,步履缓慢无比,可唐灼哪里敢松懈,依旧是咬牙一路追了过去。忽然间,一抹蓝影翩然而至,这回,没等到唐灼开口,那人便先一步叫道:“……唐灼!” 玹子渊睡眠极浅,夜半忽然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激醒,起身查看,担心唐灼,去房内一看,却发现唐灼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追出来便看见唐灼独自一人在外,并且脸色极差,心里又惊又怒。唐灼见玹子渊脸色不好,生怕他逼问自己,一把抓住他胳膊道:“帮我追上那些虫魉!” 银鸾翻出,二人一跃而上,风声呼啸而过。唐灼抱着玹子渊的腰,强打起精神,玹子渊闻见他身上一股血腥味扭头看他,唐灼立即心虚地咳嗽了一声,故意把头偏了过去。 二人一番紧追不舍,那些虫魉最终在黑暗的隐蔽下向一处墙角爬了下去,消失不见,而那阵埙声自墙内不知何处传出,此刻也已息止了。 跃下剑来,唐灼往前走了几步,道:“……这是什么地方?” 月色之下,一堵高大的城墙屹立在夜幕之中。其上写有两个大字:魏渠。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有十章回忆……哈,包括坠入噬魂谷的事。回忆结束后照例写配角,两章,现在时。 第21章 探鬼1 唐门湾内,可谓是人人面带春风。唐灼老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别人还在准备时,他早已经上床休息了,不过却时不时睁开眼睛,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也不知道是何时睡过去的,第二日醒来时昏沉半晌,又马上打起精神,随着队伍走出了唐门湾。 今年春天来得尚早,春游的队伍也早早准备好出发了。唐家唐门湾与时家断雁堂都在江东,两个家府离得不远,唐家的队伍路过断雁堂时,时家的队伍恰好出发。两家少年很快打成一片,规矩也全然忘却了,队伍走得毫不整齐,越走越长、越走越宽,一路都有人擅自离队跑到街边小摊上去买吃的喝的。 乘船而下,顺着这条水路往江西去,得路过江南。到岸后,唐灼第一个跑下船,溜进司音阁去。 司音阁建在青山之上,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云烟缭绕。山中挂有瀑布,修有水车,水声泠泠动听,仿若人间仙境。 要登上司音阁,就得穿山而上,走一段天梯,很久以前,为表示礼仪,必须徒步而行,但后来,天梯成为了一项景观,而必须徒步而上的礼仪,也随之废除了。 司音阁内多水榭歌台、亭台楼阁。粉墙黛瓦点缀于青山绿水间,有山涧穿门而过。 唐灼轻车熟路,踏过绿地走去。 春华堂里,正在做着最后的规训。玹子渊坐于窗边,忽然飞来一只白羽鸟儿,落在窗侧啁啾鸣啭。玹子渊微微侧首看去,只见那鸟儿又叽叽喳喳几声,扑翅飞走了,而紧接着,一个身着圆领红衣的十四岁少年左顾右盼地跑了过来。玹子渊看了一会儿,马上扭回了头。 唐灼来到春华堂外,仰起头一一打量堂内的各少年,忽然双目一亮,就要招手,却想起这时不易喧哗,立即闭嘴。 结课后,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来。唐灼本紧盯着玹子渊,谁知人头攒动,再看去时,玹子渊已经从位置上不见了,连忙抓住一人问道:“玹子渊呢?看见玹子渊了吗?” 那人扭头便大声道:“子渊,你的跟班又来找你啦!” 这一声出去,路过的少年都看着他笑。唐灼脸瞬间红了,低头搔了搔脸,心道自己出现的次数太多,好多人都已经认识自己了。 这一声刚落,玹子渊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站在长廊上,对唐灼道:“何事。” 唐灼站在长廊下,仰头望他,一时之间想要说的话全部忘记了。 等跑出司音阁,唐灼差点和时锦撞上,一把抓住时锦的双肩拼命摇晃。时锦被他晃得七荤八素,看见玹子渊远远走过去,指着他道:“不会吧???你又没说上话???” 唐灼欲哭无泪道:“我一看见他就紧张,一紧张就脑子光光,能说什么话??!!!” 唐灼从衣袖里掏出一小盒芝麻酥,望着玹子渊的背影,神色犹豫至极。这时,忽然有人大声道:“唐灼!” 唐灼抬头一看,穿过人群,几名少年正冲自己招手。唐灼当即认出那是当初涣灵溪百家宴上的几人,笑逐颜开,将芝麻酥塞回去便冲过去,道:“好久不见!!!” 唐灼兴奋地一人用力抱了一下,抱完最后一人,习惯性地就要接着和下一个人拥抱,结果看清是玹子渊,一下子刹住,倒退几步溜走了。 一路上,众少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歇在路边饭店,关系好的围一桌,红辣辣的菜摆满了桌。唐灼被骗着干吃了几口辣椒,辣得眼泪都出来了,狂灌凉水,笑得时锦疯狂拍桌。唐灼不幸落在辣椒窝,跑去别桌寻清淡菜,虽互相不认识,却依旧打得热火朝天。唐灼刚笑嘻嘻拍胸道:“以后大家谁去江东玩儿,我请客,不要觉得不——” 话说到一半,忽然瞥见玹子渊走了过来,表情顿时凝固,当即闭嘴。桌上的少年招呼道:“子渊兄!来咱们桌坐吧!” 玹子渊还没开口,唐灼却“唰”地站起身,道:“我!走!了!” 众人:??? 唐灼闪电一般溜走,玹子渊微微侧首见他走远,不知在想什么,未发一语。 此后一路,唐灼便在搭话与不搭话间纠结,袖子里一盒芝麻酥拿出来又塞回去。渐渐的,太阳便下了山,众人停在一温泉旅馆前,就此散了。 唐灼拽着时锦一路狂奔,超过一行玹家少年躲在转弯处,偷偷探头看。时锦摇着头拍拍唐灼的肩膀,道:“大勺啊大勺,不要怂,就是上,懂吗?连我看着都为你着急!”唐灼道:“你懂什么,你知道矜持二字怎么写吗?” 时锦道:“可是你再这样下去,可就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唐灼又探头一看,玹子渊已经和一行人走得越来越近了,心跳猛地加速,一下子缩回来,正想说什么,时锦忽然狡黠一笑,猛推唐灼一把,道:“大勺!!!去吧!!!” 唐灼:??? 唐灼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站稳,一抬头便发现自己尴尬地横在众人前面,一股热血瞬间冲上脸颊。唐灼结结巴巴道:“我……我……我……” 玹子霖笑道:“唐公子,又见面了,你是来找子渊的吗?” 玹子渊抬了抬眼。 唐灼呆愣一瞬,忽然深吸一口气,道:“……不是!!!” 玹子霖睁大眼睛道:“啊?……那是做什么?难不成是来找我的吗?” 唐灼道:“是!我就是来找你的!!” 玹子霖:??? 玹子渊:“……” 唐灼忽然郑重其事地将手里攥着的芝麻酥塞到玹子霖手上,语气平板地道:“送给你的。” 玹子霖脸上茫然一瞬,道:“那就谢谢唐公子了。” 唐灼又在原地傻站着不挪开,玹子霖道:“唐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唐灼低下头,攥了攥拳头,道:“没、没有了……” 待几人走远,唐灼崩溃地蹲下来,抱头道:“怎么办,我又搞砸了……” 游魂一样飘回房间,唐灼四脚朝天倒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时锦一边脱衣服一边叹气道:“完了完了,这孩子已经傻了。” 奔波了一天,众人都已是大汗淋漓了,晚饭尚在准备,便先陆续去浴池里洗澡。 唐灼半死不活地被时锦拽起来拖出去。唐灼从地上爬起来,晕晕乎乎地跟着时锦往浴池走。时锦道:“我严重怀疑玹家人都有非常严重的洁癖,把最大的几个浴池都占了,进去得最早,到现在还没出来,他们在里面干什么???这么长时间我都能帮所有人搓一遍澡了好么。” 唐灼听闻,顿时抽了抽嘴,道:“难道要一起洗吗???” 时锦道:“怎么不一起洗了?浴池有限,我们人又这么多,当然要一起洗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勺你这是什么表情??!!不要害羞大家都是男人互相看了不要紧的,就算你小我也不会笑你的——” 唐灼面红耳赤道:“滚!!!” 时锦笑得前仰后合,唐灼红着脸怒气冲冲走在前面,决心要找到人最少的。时锦忽然钻进一个浴池里,又马上钻出来,对唐灼道:“大勺!!!这里没什么人快过来!!!” 唐灼瞬间冲进去,火速解开腰带,一把把外衫扔在地上,弯腰脱裤子。这时,门帘却忽然被人掀开,唐灼抬头一看,整个人都石化了,玹子渊正抱着一个装了衣服的木盆走进来。 时锦憋不住:“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灼瞬间提起裤子,扭身便要跑,时锦眼疾手快一把将他逮住,往回拽道:“小公子~~~你跑什么啊~~~” 唐灼疯狂挣扎道:“放开我!!!” 玹子渊解着衣服,闻声面无表情地侧首看了看他俩。唐灼趴在地上被时锦疯笑着拽住脚拖回去就要扒他衣服,唐灼死死攥紧衣领,整个人都快裂了,拼命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我不要!!!!!!!” 时锦嘿嘿道:“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说完,一把拽下唐灼的裤子,把他扔进水里。 唐灼挣扎着冒出水面,便只露出一双眼睛,缩在水下不肯出来了。时锦也脱光了跳进来,在浴池里游来游去。 时锦道:“小公子,要不要一起来~” 唐灼恨不得揍他道:“有谁在浴池里游泳的???!” 时锦指向自己道:“我呀!” 唐灼扒在浴池边上,听见附近传来轻微的水响,心头狂跳,鬼神使差地偷偷看了一眼,像被电着般瞬间扭回头,一下子把脑袋沉进水里吐泡泡。 唐灼心道,想不到玹子渊身材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时锦才泼了把水花到唐灼头上,道:“唉,走了走了,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不看。” 唐灼有些心虚地道:“我才不是那种人!!!” 出水后,火速把衣服穿好,唐灼才走出去。四下望了望,玹子渊已经不见了。 有些画面不断在脑子里回放,唐灼脸颊微烫,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罪恶无比,猛地摇了摇头,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心道自己至少一个月见不得玹子渊了。 旅馆不提供饭菜,因而饭菜由各家派人专门去附近的饭店取了来,在旅馆后的树林里摆了桌子。饭菜飘香,有江东人爱吃的辣菜,也有江南人爱吃的甜菜。因米饭分量有规定,因而由专人负责为每个人打饭。 唐灼端着碗在各种菜前转悠了半天,心里又开始碎碎念。 唐灼心道,自己虽是江东人,却不爱吃辣的,爱吃甜的。玹子渊是江南人,但似乎不爱吃甜的,爱吃味道清淡些的,辣菜似乎也吃一点。 自己虽然与玹子渊相识这么多年,但他到底最爱吃哪些菜,自己一无所知。平时本就没什么一起吃饭的机会,说来也是遗憾。唐灼想,等哪天要把他请来唐门湾一起吃顿饭。 唐灼打了满碟的菜,有空心菜、莴笋、茄子和蘑菇,还打了点肉丝。便去排队打饭了。 唐灼时不时歪过身子望望队伍还有多远,心不在焉地与周公约会去了。过不多久,唐灼身前的最后一个人也走开了,唐灼终于回过神上前去,忽然傻住了。 玹子渊站在面前,将滑到胸前的长发往后拨了一下,抬起眼,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没了表情。 唐灼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盯着玹子渊的动作,结结巴巴地道:“那个我……我……” 话还未说完,便有一大勺香喷喷的白米饭盛到了唐灼碗里。玹子渊声音轻而沉,话是对着唐灼说的,眼睛却没看他,道:“够了吗。” 唐灼道:“够、够了……谢谢……” 赶紧溜走了。 唐灼刚在桌旁坐下,便有人道:“羡慕啊,唐灼,我们好说歹说都只能给我们每人这点米饭,你话都不用说完就有这么多,啧啧。” 唐灼有点耳红。时锦哈哈道:“那你现在是真正的‘大勺’了!!” “我记得,玹子渊的骑术好像是司音阁最好的吧?” 唐灼忽然插嘴道:“剑术也是最好的呀!” 那人道:“是吗?似乎听说过。哦,想起来了,他是剑术三杰之一嘛。” 唐灼睁大眼睛道:“原来竟然还会有人不知道???”说着,他举起筷子,骄傲地道:“我不允许有人不知道在我心里子渊的剑术是玄门里最厉害的!” 那人哈哈道:“不仅是骑术、剑术是最好,长相也是最好,响当当的‘司音阁头牌’!”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偷偷笑起来。 一人提议道:“要不,等他们都睡着后我们偷偷去林子里探鬼如何?听说这家旅馆以前死过一个逃婚的二八少女,那少女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躲在房间里哭了三天三夜,最后在一个雨夜独自打着红灯笼来到这片林子里,上吊而死……” 唐灼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虽说他是玄门子弟,但还是有些害怕鬼一类的东西的,再说,探鬼和除鬼性质不同,探鬼是为寻刺激,除鬼是为正义。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这就和杀鸡、吃鸡差不多,一个人可以喜欢吃鸡,但如果叫他杀鸡,也许就非常害怕了。 唐灼连忙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时锦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勺,你是不是害怕了!!” 唐灼脸红道:“我才没有害怕!!!要去就去,谁怕谁!!子时在这里见!!” 唐灼扒完饭,便先回了房间。 房间十分宽敞,六人住一间。唐灼决定吓吓他们,趁时锦等人还未回房,跑去小店里买了件红色女装,散下头发,在脸颊上恶作剧地抹了两个红晕,照了照镜子,嘻嘻一笑,分外满意。 打扮完毕,便一路心情极好地避开人群一跳一跳地到了树林。 唐灼打了一盏灯笼放在远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许久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第22章 探鬼2 唐灼赶紧屏住呼吸。 来的几人正是时锦他们,只听见那阵脚步声渐渐放轻,最后止住。一名少年从地上捡起那盏红灯笼,声音颤抖着道:“不、不会吧,这里该不会真的有鬼吧??” 另一个声音道:“嗐,一个灯笼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指不定是谁在装神弄鬼呢。” 几人提着灯笼,继续走了几步,时锦忽然道:“咦,有谁看见唐灼了吗?不是他说子时见面吗,怎么连人影也没见着。” 一人道:“怕了呗,也许已经躺在床上做梦去了。” 时锦道:“可我来的时候没在房间看见他。” “可能是在前面等我们吧。” 说完,便向这边走来。 唐灼猛地蹿出,停留一瞬,然后抬脚狂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抱头便狂奔而去。剩下的四人面面相觑,道了声“追”。 唐灼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最后跃上一块大石头藏到后面去,喘了几口气,捂嘴偷笑。时锦等人缓缓而探,这时,一阵隐约的鸟叫声从上空拂过,一个大块头的少年浑身颤抖不已,捂住心口哭起来道:“刚才那是不是鬼说话的声音??!!!娘,娘救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呜呜呜呜……” 一瘦小的少年道:“阿塬,你胆子也太小了吧,来探鬼还是你提议的呢,你怎么倒先哭起来了……” 阿塬躲在方才说话的少年身后,道:“我害怕!!” 没想到那大块头的阿塬看似彪悍,实则胆小如鼠,这画面实则过于滑稽。唐灼想笑又不敢大声笑,只能拼命捂住嘴,疯狂捶地,笑得泪花都出来了。 树林里白雾四起,几名少年继续打着灯笼缓缓而行,唐灼悄悄跟在一边。那名瘦小的少年似乎犹豫许久,这时终于出声道:“阿蓝,要不你把灯笼放下吧,如果它真是那个女鬼的灯笼,必定沾染了阴邪之气,提着它,也许会被女鬼盯上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阿塬幽幽地举起手,泣声道:“我同意!!赶紧丢掉,好可怕好可怕,不要了不要了!!” 时锦却一把接过灯笼,拿在手中毫不畏惧地晃来晃去道:“有我在,怕什么?再说了,不是说鬼怕童子尿么,如果那女鬼真出现了,我就马上脱裤子对着它撒尿,保准让它灰飞烟灭!” 阿蓝喷了:“你怎么不说让我们围着它一人撒一泡尿呢。” 时锦道:“那怎么成?万一有人不是童子呢。阿花,你说是吧!” 那叫阿花的就是那瘦小少年,脸上还生了不少麻子,他一听,眉头都竖起来了,脸上的麻子像在跳舞,道:“时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不是童子了,难不成你趴在我床底下看过吗?!” 阿蓝捧腹大笑。四人继续往前走。 唐灼跟着跟着,忽然心生一计,悄悄跟在了队伍最后面,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在白雾里若隐若现。 那阿塬一路紧紧蜷缩在阿花身后,缩着脑袋东张西望,仿佛生怕下一刻蹿出什么怪物来。这时,他向后瞟了一眼,脑袋刚转回去,忽然定住了,又极其缓慢地回过头瞟了一眼,转回头,又瞟了一眼,像是在确定什么,整个人都不好了。 阿塬疯狂揪着阿花的衣服,惊恐而小声地道:“后面有人!看后面,看后面!!” 阿花极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一双细眼瞪大了无数倍,张大了嘴巴,定在了原地,伸出手疯狂拽阿蓝。阿蓝掏了掏耳朵,回头一看,整个人也石化了,伸出手疯狂拽时锦。时锦提着灯笼,回头道:“你们一个个的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是看见鬼——” 下一瞬间,惊叫道:“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有鬼啊啊啊啊!!!!!! “跑啊!!!!!!!” 四人当即撒丫子狂奔。时锦跑得最快,阿花揪他道:“你不是说什么见到鬼了就冲它撒尿的吗???你倒是撒啊!!!” 时锦道:“我的确憋了好一阵粑粑尿但是都被吓得缩回去了啊!!!” 阿塬跑在最后头,气喘吁吁,这时忽然停下来,从地上捡起一根粗树枝,粗声粗气道:“逃跑不是办法!!我、我……” 他紧紧闭上眼睛,猛地转过身来,举起树枝就劈下来,视死如归地吼道:“老娘跟你拼了——!!!” 唐灼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刹住步子已经来不及了,登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阿塬手中一松,树枝便掉在了地上。他睁开眼睛,吓得吃手,拼命往后退,道:“不好了不好了!!我杀鬼了!!!” 时锦等人见状返了回来,也纷纷捡起树枝,道:“哪里来的野鬼也敢吓你爷爷,杀啊啊啊啊!!!” 唐灼立即跳起来,夺路狂奔。 跑着跑着,身后的喊声和脚步声终于渐渐不见了,唐灼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倒退了几步,道:“吓死我了,如果跑慢一点就真的要变成鬼了……” 恶作剧得逞,唐灼心里非常得意,心道自己被捉弄惯了,终于也反捉弄成功了一回,明日一定要拿这件事好好羞羞他们几个,便往旅馆去。但走着走着,却发现,竟怎样也走不出这片树林了。 唐灼当即停下脚步,想捏个火诀,但忽然间,透过白雾,却出现了一个人影。 三更半夜,树林,又怎会出现人影呢?? 唐灼叫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扭头欲跑,肩头却一沉。唐灼瞥见一只白皙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肩头,惊得魂飞魄散,抱头蹲下来不住大叫道:“我今天一天没吃什么肉味道一点也不好的别吃我!!!” 那手顿了一下,放开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唐灼?” 唐灼的声音、表情和动作一瞬间卡住了。 唐灼缓缓松开手,扭过头去,道:“……子……前辈??” 玹子渊沉默片刻,道:“现在已是子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还穿得——” 唐灼这才想起自己披头散发、脸抹红晕、一身女装,脸都快熟透了,蹲在地上就不想起来了,道:“听说这片林子里有一只孤魂野鬼,我和时锦他们约好这个时间来这里找鬼。” 玹子渊抽了抽眉头,道:“三更半夜,黑风幽林,还有比你更像孤魂野鬼的孤魂野鬼吗?” 唐灼不好意思地搔搔脸,就要站起来,却忽然没站稳,又一个屁股蹲儿摔了回去,玹子渊道:“脚扭了?” 唐灼立即摆手道:“没有没有……”却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换了副神态,抱着脚腕哼哼唧唧道:“是啊,好疼好疼,我可能十天半个月走不了路了,好可怜好可怜。” 玹子渊信以为真,道:“我背你吧。” 唐灼瞬间卡住了,下一瞬间回过神来继续哼哼了几句,摆手道:“这怎么可以呢?多不好意思啊。”但又马上换上一副笑脸道:“那就麻烦你了嘻嘻。” 玹子渊:“……” 玹子渊单膝跪在地上,唐灼趴上去,玹子渊便背着他走了。 唐灼道:“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你怎么也三更半夜跑来这里了?” 玹子渊道:“族中清人,发现你,还有其他几个人不见了。” 唐灼道:“哦……” 玹子渊道:“回去挨罚。” 唐灼立马道:“那还是别回去了,就在这里过夜吧。” 玹子渊没说话。 唐灼把他脖子搂紧了,忽然小心翼翼问道:“我重吗?” 玹子渊道:“比猪还重。” 唐灼气道:“你这样说我,我生气了,接下来我数三下才解气。一、二、三。好了。” 唐灼道:“这片地方似乎有鬼打墙,走不出去。” 玹子渊忽然停步。 唐灼登时警惕起来,道:“怎么了?!” 玹子渊道:“听。” 一阵冷风拂过,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女鬼的窃笑声。 银鸾灵光大盛,铮然出鞘。一个影子远远掠过,剑光闪现,“嘭”的一声,一团影子摔了下来,定睛一看,是一个红衣女鬼,正在地上不停蠕动。 唐灼道:“原来它方才一直躲在树上作祟,怪不得我们走不出去!” 玹子渊虽然背着唐灼,步伐却依旧轻盈,转瞬间召回银鸾,便要斩杀那女鬼! 唐灼忽然道:“等一等!” 银鸾在离那女鬼的面部还有一寸时倏然止住。 唐灼道:“它好像……在哭?” 只见一头凌乱的黑发下,露出一张苍白得骇人的面孔。看上去年轻至极,才十六七岁大,面容姣好,却充满了悲伤。 玹子渊道:“传言这里曾住过一个逃婚的女子,因家中贫穷,父亲为了换取几头驴,要将女儿嫁给一个傻子,那女子便在成亲前一日连夜逃到了这里,但还是被发现了,最后在这里上吊而死。” 唐灼道:“它虽然是鬼,但并没有害人,这片地方从未传出什么命案。不过它为什么要设下屏障不让我们出去呢?” 玹子渊道:“不是不让‘我们’出去,而是不让‘你’出去。” 唐灼眨眨眼睛,道:“为什么?” 玹子渊道:“因为你的打扮。” 唐灼瞬间懂了。 那女鬼是身着嫁衣而死,死后对大红有了执念,而唐灼为了扮鬼穿了大红的女装,想必是刺激到了那女鬼。 唐灼道:“那难道我要在这里把衣服脱下来吗?” 玹子渊道:“不必。” 说着,用银鸾划破手指,血珠掠出,在地上冒起一阵黑烟,眼前的景象便瞬间发生了变化,已经可以远远看见那间旅馆了。 唐灼忍不住惊叹道:“好厉害,原来你已经学会使用血媒了!” 那女鬼在地上瑟瑟发抖一番,手脚并用地后退几步,转身便跑得无影无踪。 唐灼跳到地上追了几步,道:“它往西边去了,时锦他们方才在南边,不知道回去没有,要不我们去找——” 玹子渊沉默半晌,道:“你的脚不是崴了吗……?” 唐灼石化了。 玹子渊未再停留,往旅馆走去,道:“已经有人去找他们了,不用担心。” 唐灼不小心暴露了,非常尴尬,弱弱地道:“……哦。” 玹子渊忽然道:“……你是不是有点讨厌我。” 唐灼瞪大了眼睛。玹子渊继续道:“你为什么总是不理我。” 唐灼道:“我没有不理你呀,我现在不就是在和你说话吗?” 玹子渊道:“现在之前。” 唐灼卡住了,心道,自己之前的确总是对玹子渊躲躲闪闪,回避得太刻意了,很可能被误解了。不过,他却觉得玹子渊指的很可能不只是这个。连忙道:“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是因为你……因为你总是冷冷冰冰的,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看起来都不是很高兴,我根本摸不透你啊。” 玹子渊微微垂下眼睫,道:“我有很高兴。” 唐灼道:“你也不肯和我做朋友,不就是拒绝我不想和我说话了吗。” 玹子渊侧过头来,道:“为什么一定要做朋友。” 唐灼道:“那为什么不能做朋友呢?!!我把好吃的分给你,把好玩的分给你,总是和你说那么多那么多话,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可是你却说你不要和我做朋友,那我该怎么办呢!!” 玹子渊:“……” 唐灼忽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拜把子吧,我认你做我哥哥,怎么样?” 玹子渊彻底地没有表情了,僵硬地吐出三个字:“我拒绝。” 唐灼瞪大眼睛道:“为什么啊???!!!” 唐灼有些抓狂了:“你既不肯和我做朋友,又不肯和我拜把子,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呢,你到底图个什么呢??!!” 说着说着,便已经走出树林了。玹子渊明显不想再和唐灼多说话,道:“去睡觉。” 唐灼贴上去,道:“我不我不我就不。” 玹子渊头也不回,直接走人,扔下一句:“把衣服换掉、把脸上的东西洗掉,涂得跟个屁股似的。”唐灼气得牙痒痒,跺脚道:“玹子渊!!!你才是屁股!!!” 人已经不见了。 唐灼气得每踏一步都恨不得踏穿地心,回到房间把衣服换了脸洗干净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过了片刻睡着了。醒来时,时锦等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抓起他就唾沫横飞地说起昨夜遇见鬼的事情。 一炷香后,便继续上路了。 时锦道:“江北有历史,江东有美食,江南有美景。我以前说江西不好玩儿,啥都没有,是个只有鸟来拉屎的地方,我错了,江西爱出鬼。” 阿蓝道:“唐灼,昨晚你该不会跑路了吧,怎么没见你去啊?” 唐灼正想说话,时锦便接道:“他当然没去了,鬼有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啊大勺?人家昨夜和人家的心上人在一起呢,哎哟喂,我大老远就听见他扯着嗓子在那里喊人家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打情骂俏,啧啧。” 阿蓝好奇地凑过脑袋道:“什么心上人???是哪家的小姑娘!” 时锦负着手,高深莫测地“嘿嘿”了两声,道:“这个嘛……” 唐灼立马道:“时锦!!!” 时锦赶紧被发现了似的夸张地捂住嘴巴,一对眼珠子骨碌碌转。不一会儿,又倾过身子神秘兮兮地遮住嘴对阿蓝道:“你不知道吧?那小姑娘可真是彻底把唐灼的魂给勾没了,唐灼整日魂牵梦萦呢。我偷偷告诉你,她就是玹——” 唐灼脸一红,追打时锦道:“住嘴!!!” 时锦撒丫子狂奔,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行了半天,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是一片雨林。江西地形繁多,有戈壁,也有雨林。众人赶在天黑之前扎好了帐篷,因为这里附近没有饭店,所以只能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时锦提了个小木桶先走了,道:“谁采的、捉的东西,自己吃,一无所获就只能饿肚子!” 唐灼连忙从帐篷里滚出来,抓了只小木桶跟上去。 一番下来,其他人满载而归,吃得油光满面,唐灼却只采到几个蘑菇、捉了一只兔子,吃了蘑菇还中了毒,晕晕乎乎的看到几个小玹子渊手牵着手围着自己唱歌跳舞。 等夜深了,唐灼的肚子饿得咕咕叫,终于忍不住,偷偷在夜色中摸去其他人的住处找东西吃。 跌跌撞撞地摸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的游去,唐灼揭开锅一看,锅里放了几只冷掉的馒头,看来是哪家的人事先自己带了东西来吃的,还未吃完。 饥不择食,唐灼什么也顾不上了,就往嘴里塞,刚嚼了没几口,身旁的一个帐篷却轻微抖动了一下,接着,一个人影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向唐灼走来。 唐灼吓得馒头都掉了,连滚带爬就要逃跑,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扭头一看,竟是玹子渊。 唐灼不知是惊还是喜,还没来得说话,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唐灼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玹子渊一把塞进了帐篷里。 玹子霖匆匆赶来,揭开锅一看,眼珠子都快掉了,疑惑不已地道:“奇怪,我之前分明放了两个来不及吃完的馒头在锅里的,怎么不见了?” 玹子渊道:“有老鼠。一只红色的老鼠。” 唐灼缩在帐篷里,闻言脸上升起了问号。 玹子霖也疑惑道:“红色的老鼠??” 玹子渊瞟了那只帐篷一眼,点了点头,对玹子霖道:“冷掉的馒头也不必吃了,怕坏了肚子,我还有多余的食材。” 玹子霖道:“真的吗?那多谢了!” 玹子渊俯身进了帐篷,唐灼捂住嘴生怕被玹子霖发现。玹子渊拿了东西,出去前看了唐灼一眼,煮起了东西。 玹子渊其实并不擅长这些,不过是将一些看上去放在一起应该不会让人吃了就中毒的东西倒腾在了一起,点了火就开始煮了,但味道却奇香无比。唐灼躲在帐篷里,饿得吞起了口水,肚子又开始咕咕叫唤。过了一会儿,帐篷被人掀开,玹子渊端来了一碗野猪肉汤,递给唐灼。 唐灼狼吞虎咽,将汤汁喝了个干净,整个人都快升华了,美滋滋地滚了回去。 第23章 蛛丝 在帐篷里住了两夜,众人在雨林里找到一间大客栈,纷纷搬了进去。唐灼望着窗外的果子树嘴馋,跑出去采下树上最大的几个果子,心里美极了,兜着便要走,却心头一动。 如果自己只送给他一个人,岂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于是又走回来采了一筐,拖了回去。 唐灼揣着事先挑好的几个大果子跑到院子里,远远便看见玹子渊从楼上经过,连忙大喊道:“玹子渊!!!” 楼上,玹子渊回头,长廊上却空无一人。扭头再走,这声音却追着他再次响起道:“前辈!!!你低头看看我!!!” 果然,玹子渊低头一看,唐灼正站在院子里仰头看他,这时更倒退几步,以便更看清他,非常高兴地招手道:“前辈!!!” 玹子渊面无波澜道:“干什么。” 唐灼举起一个大果子,献宝似地道:“这是我们房外的果子树上结的,可是我特意摘给你的。你要吃吗?很好吃的。” 玹子渊沉默片刻,道:“扔上来。” 唐灼估量了一下二人此刻楼上楼下的距离,道:“对不起!我扔不上去!我上楼给你吧——” 话未说完,玹子渊竟单手一撑,直接从楼上翻了下去。 他脚步极轻,踩过草地,蓝色发带随着步伐而微微飘动。 回到房间后,玹子渊盯着那几只红得反光的大果子,似乎若有所思。 “这是我们房外的果子树上结的,可是我特意摘给你的……” 盯了好一会儿后,终于下定决心尝尝味道,这时候,一连串脚步声响起。 玹子渊抬眼一看,整个人几乎化为一尊石像。 只见好几名玹家少年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人人揣着的红果子在玹子渊眼里无比惹眼,浑圆饱满、露水未竭。 众人叽叽喳喳道:“唐灼他们几个还真是走到哪吃到哪,来客栈住住都要把外头的果子树给薅一遍。不过这回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非要送这么多给我们,不要都不好意思。” 玹子康低头狂啃,注意到玹子渊脸色不对劲,一边嚼一边吐字含糊地对玹子渊道:“纸鸢,你枕么不吃鸟?” 玹子渊抽了抽嘴,面无表情地道:“我讨厌吃甜的。” “……”玹子康挑了挑眉,道:“可是你都木有吃过。这果子是酸的——” 玹子渊起身走出去了。 玹子康扭头看着他的背影,玹子霖问道:“子渊又是怎么了,看上去心情不好?” 玹子康道:“我也不资道,也许是果子吃多了,感觉他看上去酸酸的。” 唐灼正在院子里心情很好地和几名少年说着话,忽然看见玹子渊走了过来,当即兴高采烈地想招手,结果看见玹子渊面色黑得吓人,气势汹汹,像是专门来找自己算账的,一下子把手又缩了回去。 几名女弟子看见玹子渊走过来,忙娇羞叫道:“玹公子!你来干什——” 玹子渊面无表情,理也不理她们,不发一语地一把揪住唐灼衣领把他拖走。唐灼被他一路拖进房间里,扔到案前,反手关上门,便将几个圆润的红果子拍在案上,果子骨碌碌地打转。玹子渊面无表情地道:“我,不要。” 唐灼愣了,急道:“你为什么不要???” 玹子渊语气平板道:“不要就是不要。” 说完转身便走。唐灼追上几步往他怀里硬塞:“我给你你就要嘛,这可是我特——” 玹子渊立即打断他道:“不是。” 唐灼道:“……什么?” 玹子渊道:“你说的像是只给我一个人,但是明明其他人都有,那我就不要了。” 唐灼道:“不是的,不一样的!你等等,听我把话说——” 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唐灼跺跺脚,气得一巴掌拍上脑门,在地上打了个滚,捶地道:“简直一头猪,司音阁的耻辱!!!” 这下可好,两人又连着三四天互相不说话了。 春游开始返程。唐灼和时锦几人扎好帐篷,又提了木桶去找食材吃。 来到小河边,时锦挽起衣袖和裤腿,提着剑就下了河,剑落水起,转眼间木桶里就多了三条肥鱼。唐灼也挽起裤腿和袖子,提着剑就下了水,凝眉盯着河水细看,忽然见一条肥鱼从面前游了过去,立即道:“看剑!!” 可这一刺却刺了个偏,不仅没刺到肥鱼,还不小心刺上河里的大石头。剑尖在石头上擦过,带走了重心,唐灼一个不稳,“扑通”一声摔在了水里。 时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灼狼狈不堪地爬上岸,浑身滴着水逃走了。 唐灼提着木桶垂头丧气地一通乱走,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人声。拨开树叶一看,一道剑光闪过,炸起一阵水花,一剑便挑起三条鱼掷进了放在岸上的木桶里。 玹子霖擦擦汗,道:“子渊,已经有八条了,够了!” 玹子渊收回银鸾,蹚着水上了岸。 唐灼立即缩回树叶后面。只听玹子霖又道:“我们先去别处看看有没有其他可以吃的东西,麻烦子渊你先把这桶鱼提回去了,在营地等我们就行。” 听见杂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唐灼才终于呼出一口气,拨开树叶迈了出去。玹子渊正弯腰提起木桶,鱼尾巴搅得水花四溅,唐灼犹豫片刻,抬步凑上去道:“……前辈!” 玹子渊一愣,下意识看过来,但脸色一变,也不理他就要走,唐灼连忙拦下他,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上次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你就和我说说话嘛。” 玹子渊道:“……你又要干什么。” 这一“又”字令唐灼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几声。唐灼道:“你看看我的木桶,到现在里面还是空空如也。上次要自己找东西吃,我才采到了几个蘑菇之类的,吃了还中毒了。你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就给我一条鱼,最瘦最小最难吃的那一条就行了,求求你了。” 玹子渊沉默半晌,默默从木桶里抓了两条鱼放进唐灼的木桶里。唐灼双眼放光,喜道:“谢谢谢谢!!” 玹子渊哼道:“只有‘谢谢’吗?” 唐灼表情凝固,紧张地道:“还要有什么……” 玹子渊道:“请我吃饭。” 唐灼连忙抱紧自己的小木桶,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自己还要分一半的道理??” “……”玹子渊脸又黑了,像是想说什么,结果卡了半天没说出来,扭头便走。 唐灼道:“喂!!!” 唐灼连忙讨好他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只是和你开一个玩笑。今天你来我们那里吃饭好不好?我和时锦他们说一声就可以了。” 玹子渊脸更黑了,道:“我不喜欢和其他人吃饭。” 唐灼瞪大眼睛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吃饭??” 玹子渊无语了,挣扎道:“我是说——” 忽然,不知从哪响起一阵急促的“沙沙”声。 唐灼也听见了,当即停步,回头望去。玹子渊收敛起神色,将唐灼护在身后,道:“有东西过来了。” 唐灼当即想起那天晚上探鬼的情形,心有余悸。忽然,一旁的树林一阵抖动,一个巨大的黑影呼啸而出! 剑光爆起! 那黑影嘶叫着翻滚在地,四条树枝般的细腿不断扭动着,竟是一只一人多高的蜘蛛怪! 玹子渊当即扔下木桶,道:“跑!” 唐灼连忙扔下木桶狂奔。那只蜘蛛怪站起来晃动了几下脑袋,便张大了布满细牙的嘴巴风一般追了上来! 银鸾在后不断做出攻击,攻势迅猛,但却也抵挡不住蜘蛛怪的脚步。跑着跑着,面前竟出现一个陡坡,唐灼扭头一看,那只蜘蛛怪就要追上来了! 唐灼失色道:“怎么办??!” 玹子渊道:“跳!” 唐灼道:“我怕!!!” 玹子渊一把抓住他,道:“没事,跟紧我!” 二人刚刚跳起,那只蜘蛛怪便打开银鸾猛地扑了过来,倏地吐出一大口白丝,将二人裹住。唐灼和玹子渊一下子摔了下去。 蜘蛛怪舞动着八条长腿趴在坡头一看,那白丝团一路滚进绿林中不见了踪影。在坡头徘徊了几圈,最后迈着长腿爬了回去。 二人被那白丝背对背裹着滚了好一会儿才停,一下子撞在树上,唐灼“哎哟”了一声。玹子渊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开,道:“银鸾!” 银鸾从远处应声飞来,三两下向蛛丝斩去,可这蛛丝竟意外地柔韧无比,用利器根本割不断。唐灼道:“我看太阳快下山了,要不我们先找到地方睡觉吧,到时候再想办法。” 于是二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刚走了两步,二人步伐不一致,唐灼一下子歪下来,二人又艰难地爬起,终于踉踉跄跄地走远了。 可天公不作美,住处还未找到,便听见一阵轰隆的雷声,下起了大雨。 唐灼原本捕鱼时摔在了水里,浑身湿漉漉的,这大雨一下,更是成了落汤鸡,眼睛都快被雨淋得睁不开了。玹子渊同样是从头到脚被淋得湿漉漉的,看上去却一点也不狼狈,反倒分外好看。唐灼偷偷瞟了他几眼。玹子渊这时道:“那边有个树洞。” 唐灼顺着玹子渊目光看去,不远处果然有个大树洞,容进两个人没有问题。 二人连忙走过去,唐灼累得先一屁股坐在树洞里,一看鞋子,到处沾满了湿湿的泥巴。唐灼叹了一口气,没了骨头似的一头倒在玹子渊身上,叫唤道:“我好饿好饿好饿……到现在什么东西也没有吃……” 玹子渊思索片刻,道:“你试试,用火能不能把蛛丝烧断。” 于是唐灼捏了个火诀。果然,那蛛丝在被火焰碰到的一瞬间,便慢慢地断开了。 唐灼终于一下子瘫倒在了洞里,过了一会儿便起身,在洞口外面扒了几根长树枝架进来,在底下烤起了火。 玹子渊脱下家袍搭在树枝上。唐灼半天不动,最后还是脱了衣服搭上了树枝,然后默默缩到角落里枕着膝盖睡起了觉。 过不多久,玹子渊便也靠着睡着了。 温暖的火光半照亮了树洞,火花和着雨声不断跃动着,传来噼里啪啦的火声。 唐灼偷偷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瞧玹子渊,见他似乎真的睡着了,慢慢蹭到玹子渊身旁,小声叫道:“前辈?” 没反应。又叫道:“玹子渊?……” “玹公子?” “子渊?” “纸鸢?” “渊哥哥?” “小渊?” “小渊姐姐??” 于是唐灼终于彻底松了气,坐在他旁边捧着脸开始端详起玹子渊的睡颜。 玹子渊平日里看上去冷酷又不理人,时不时爱皱眉头,但睡着后,容貌在火光的映拂下看上去却柔和无比。 唐灼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又缩回手,继续捧着脸发呆,开始傻笑。终于,困意渐渐泛了上来,唐灼打了个哈欠,又发了会儿呆,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在玹子渊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心满意足地歪在他身上睡着了。 等醒来时,唐灼身上盖着一件银纹蓝衣。揉揉眼睛,看见玹子渊从树洞外走了进来,道:“该走了。” 唐灼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抱着玹子渊的衣服便去拿自己的衣服,谁知,摸了摸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还未干。 唐灼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玹子渊道:“穿我的也可以。” 唐灼拿了自己的衣服,道:“不用了,我——” 玹子渊走过来,拿过自己的衣服为唐灼穿上。唐灼一看,这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有些大了,但同时,心里有股异样的感觉,脸上涌上一股热血。 玹子渊拿着唐灼的衣服走在前面,唐灼默默走在后面。二人一路都未说话,不知走了多久,才回到营地。 第24章 云岭蛇域1 司音阁云岭蛇域前,今日热闹非凡。 云岭蛇域乃是司音阁的一片属地,邪灵甚多,独占了一片山头,巍峨恍入云端。云岭蛇域常年被玹家所封,不轻易放人入内,只不过这一回为各家小辈试水所需,而即将开放一回。 此次由玹家主持、林家助持,召集了玹、唐、林、时四家。山下,各家已聚齐,唐灼同时锦勾肩搭背,与众人扯嘴皮子正欢。这时,只听从后方响起一声嘹亮的号角,便是要开场了。 人群立即分成两拨散开,让出一条大道,侧身相望。马蹄声阵阵传来,还未见到人影,掌声便已如雷声轰鸣。时锦挤到前方又赶紧跑回来向唐灼汇报道:“来了来了!!你的心上人来了!!”唐灼羞得拿胳膊肘抵了他一下,道:“闭嘴!!!” 果然,不出片刻,便看见一群玹家少年执剑策马而来。 领头的便是玹子渊。只见他骑着一匹纯白骏马,稍先众人而来,马蹄飞掠而过。年纪才约摸十八,却气质冷然,眉眼清晰如剑削。一头银色长发,眼眸冰蓝直视前方,蓝色发带随风而飘,腰间一把红穗银剑,背负一筒羽箭,手执一柄弯弓,独穿一身红衣,在玹家众人里如汪洋一抹红,更是衬得绝艳。忽然搭箭上弓,动作行云流水,轻轻松松正中空中一只彩球,霎时间彩条纷扬,掌声随之剧烈起来。马蹄从人群前掠过,惹得一路翘首以盼的女弟子捂脸大叫,想出声喊他却又不敢。唐灼一路紧紧盯着玹子渊,仿佛全世界其他的人和物都注意不到了,心跳如擂鼓,这时,白马从唐灼面前掠过,玹子渊忽然不为人注意地低头扫了唐灼一眼,转瞬间便远去了。 其余玹家少年也纷纷策马而过,唐灼却依旧失了魂一样什么也没注意到。时锦拼命鼓掌,见着认识的经过便挥手大叫,忽然发现唐灼半晌没声音,跟哑巴了似的,扭头一看,瞬间笑喷了,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唐灼你这是被勾了魂了怎么跟傻了似的???你盯着空气傻笑什么???”唐灼被这一声抽回神来,一股鲜血登时涌上双颊,又羞又气道:“我才没有傻笑!!!” 马蹄声渐远。这时从人群前方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道:“安静——!!!” 这声音便是一玹家中年人喊出的,他站在所有人前方,手中拿着一张纸,面目威严,声如洪钟,名为玹烨之。这一声响起,所有人都连忙转过身去,正对着他。 玹子渊换回家袍,执剑走来,在男子前侧放停下。唐灼方才被时锦笑了一番,不好意思抬头看,时锦见玹子渊来了,比唐灼还要兴奋,连忙狂抵唐灼道:“又来了又来了,快看快看!”唐灼捂住耳朵道:“你烦死了!!!” 玹烨之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起了冗长的致辞,内容官方又枯燥无比,惹得众人蠢蠢欲动起来,嬉笑声逐渐响起。唐灼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头、一会儿左顾一会儿右盼,想偷瞟玹子渊又怕被别人发现。时锦无聊得慌,取下一只羽箭拿箭尾搔唐灼的脖子,唐灼憋不住“噗嗤”笑出来,回头怒瞪了时锦一眼,转回头把衣领拢紧了。 时锦嘿嘿一笑,又拿手狂戳唐灼的腰,唐灼一边忍不住笑一边往旁边躲了几下,时锦穷追不舍,唐灼扭头瞪他道:“不要再挠我了!” 二人斗起嘴来,唐灼气得恨不得揪他。玹烨之念着念着,见人群吵闹起来,怒道:“肃静!!!请某些人不要嬉皮笑脸!!!”二人完全自动将男子的声音无时了,唐灼终于控制不住音量,大骂了一声:“我操???!!!” 这句话刚骂出口,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霎时间显得这句话被放大了无数倍,久久地响彻在人群上空。 时锦脸上茫然一瞬,忽然低下头小小声道:“……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唐灼拼命低头尴尬地搔脸,企图不让别人发现那声是自己喊的。玹烨之脸已经气得黑透了,手中将那致辞咔嚓一拧,沉沉道:“刚才是谁口吐那等污秽之语?唐灼——!!!” 唐灼瞬间吓得脸都要裂了,惊恐地抬起脑袋向玹烨之望去,咽了咽口水。玹烨之一双怒目紧盯着他,横眉倒竖,道:“别以为我不认识你!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所有人纷纷扭头望他,捂嘴偷笑。唐灼脸红得如熟透了的桃子,都快滴出血了,反绞着手在众人的目光下艰难地走出去,又艰难地站到玹烨之眼皮子下。玹烨之往玹子渊那边一指,道:“站到那边去!” 唐灼:“……” 唐灼缓慢而小心地站到玹子渊身边,脸全都丢尽了。玹子渊不为所动,依旧站得停止无比,直视前方。玹烨之继续念起致辞,每一个字都在出口的瞬间从唐灼的耳朵旁飞走了。唐灼盯着自己的鞋尖,感觉每一刻都在煎熬。 终于,玹烨之念完致辞。几名早已等候多时的玹家人手执长剑,剑落,将原本封在云岭蛇域的符条斩开。 人群瞬间喧哗起来,众人纷纷开始找人组队。唐灼还在罚站,玹烨之负着手走到唐灼面前,道:“抬起头来!” 唐灼抬起眼睛看他,模样可怜至极。玹烨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训他道:“唐灼啊唐灼,你可真是,太像你的父亲了——” 唐灼觉得这句话倒不像是在训他,而是在训他爹。 玹烨之继续训斥起来,句句见血,批得唐灼狗血淋头,羞愧自如。最后似乎说得口干了,指了指依旧站在一旁的玹子渊,对唐灼道:“我见你总是来司音阁请教子渊,却怎么不见你有学到子渊的半点优点,不论什么都依旧毫无长进呢?”玹烨之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唐灼一眼,摇了摇头,终于走了。 唐灼呼出一口气。玹子渊子在一旁泼他冷水道:“活该。” 仅仅用了二字,便又在唐灼脆弱的心灵上插上了一把刀。 唐灼:“……” 这时,时锦跑了过来,道:“我去,那个老古董嘴皮子比我还厉害,真能说,我们等你等得都快睡着了!” 跟着时锦而来的还有一人,金衣云靴,身背一同羽箭,腰佩一把长弓、一把银剑,剑名“蛰伏”。看起来比时锦和唐灼稍大两岁,与玹子渊同岁,名为时逸臣,是时锦的堂兄。玹子康与玹子霖见玹烨之离开,也跑了过来,便要带玹子渊走,时锦立马举起手拦下,喳喳道:“诶——!慢着慢着,两位公子,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抢人,这是什么意思?” 此次一行,是以三至五人为一小组的涉灵活动。每个小组的成员可以由不同家族的子弟组成,每人都可以使用自己专门的武器,例如时家使用弓箭,而唐家使用木槿,涉灵范围是已被划分出来的半个云岭蛇域,每只邪灵身上都事先被按照等级做上了不同的标记,邪灵等级越高所对应的分数越多,邪灵一旦被除,此次玹家的负责人便会得到提醒,知晓是哪一家的谁除掉了哪只邪灵,由此统计,至午时截止,分数最多的一组胜出。 玹子康立即挑起了一边细眉,玹子霖听闻也疑惑地瞪大了眼睛。时锦道:“玹子渊可是咱们这组的人,你们问也不问就要拉人家走,是什么意思哇?” 玹子康难以置信道:“什么???你们组的???怎么可能!” 唐灼生怕时锦又迸出什么傻话,连忙拽他。谁知,玹子渊居然点点头道:“他说的没错。” 时锦见玹子渊如此配合,更来劲了,说着就对玹子渊勾肩搭背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唉,对不住了两位,你们另外找人去吧!” 玹子康便一脸不甘心地被玹子霖拖着走了。时锦笑嘻嘻地对唐灼道:“怎么样?兄弟我仗义吧!” 唐灼道:“……你能不能先把胳膊放下来!” 时锦这才“哦”了一声,放下搭在玹子渊肩膀上的胳膊。唐家人都带了自己的木槿,只不过方才休息而没有带在身边,等唐灼拿了背好,四人这便上山去。时逸臣道:“你整日作妖。” 这话自然是对时锦说的。时锦不服,顶了他几句,说他总指手画脚,这时对唐灼道:“大勺,你背着这么个玩意儿累吗?怎么我看着你就像个八九岁的小孩子似的。” 唐灼道:“当然不累,请你闭嘴。” 二人走在前面,唐灼和玹子渊走在后面,半天了一句话也不说。时锦这时提步向上冲去,扭过头招呼道:“你们两个还在后面慢吞吞地偷着做什么鬼事??还不快点,好多人都已经涉到好几只灵了!!!” 唐灼快步追他道:“时锦!!!你他妈闭嘴行不行???!!!” 要说小时候是不知羞耻为何物,喜欢谁就想整天缠着他絮絮叨叨一大堆,可越长大唐灼脸皮就越是薄,连正眼都不敢看一眼,更别说叽叽喳喳地搭话了,有时和玹子渊碰上,唐灼甚至能一直沉默着不开口,然后等玹子渊走了就捶胸顿足后悔一句话也没说。 云岭蛇域里草木繁多,鸟鸣声渐渐,倘若不是这山中邪灵四起,倒也颇有一番雅趣。 时逸臣早已经进入涉灵状态,羽箭搭弓,四下寻觅。忽然一只邪灵蹿出,羽箭掠出,便听那邪灵发出一声惊叫,灰飞烟灭了。 唐灼也执着蓄光四下寻找了一番,道:“看来这片地方的邪灵已经被其他人涉得差不多了,根本没遇上几个,遇上的都还是最低级最弱的,我怀疑来只蚂蚁都能把它们吓死,杀了也得不了多少分。” 玹子渊这时道:“往南边去。” 云岭蛇域的南边汇聚着许多等级高的邪灵,但这也意味着难度更大、危险更多。唐灼想到自己剑术不好,而他此番就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剑术,所以不打算使用木槿,考虑到自己的剑术那般差劲,面对厉害一点的邪灵怕拖别人后退,有些犹豫。时锦却道:“大勺你怕个什么,难不成我们还让你被吃了?放心吧,你不还有你的子——”唐灼连忙勒住他,捂住他的嘴。时锦见被识破,连连求饶,喘了口气道:“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个什么??!!我是想说放心吧我们还有子渊兄救我们的狗命呢!!!” 唐灼道:“对呀,没关系的,只要咱两联姻——” 时锦立马喷道:“哈哈哈哈哈哈哈联姻???!!!大勺你脑子里成天想这些玩意想疯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灼又羞又急,疯狂解释道:“不是的!!!不是联姻!!!是联手!!!联手!!!” 时锦立刻扯着嗓子喊道:“玹子——” 唐灼一把捂住他的嘴。时锦非要跑到前面去,唐灼拗不过他,被他拖着走,于是二人维持着这个奇怪的相互为难的姿势,直到走到时逸臣和玹子渊身边才松开。 四人一路往南边去。 走到半路,前方草丛中忽然传来一阵震动,时逸臣一箭射出,只见一只邪灵眼放红光,尖叫一声向后逃去! 箭还未出,银鸾便呼啸掠过,将那邪灵生生钉在地上。玹子渊走上前去,那邪灵狰狞大叫,玹子渊拔出剑,邪灵便要扑过来了,一阵灵力自掌心爆出,那邪灵一瞬间化为了灰烬。 一路走,一路又邪灵蹿出,玹子渊剑起剑落,转眼间便已经斩了二三十只。时锦刚射出一箭,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道:“子渊兄,你这也太虎了!”说着,从树上又跃下一只邪灵,玹子渊反应极快,银鸾灵光阵阵,便正面迎去。 轻轻松松,便灰飞烟灭。 唐灼已经看傻了,默默跟在他后头。一边默默围观的几名女弟子心花怒放,从玹子渊身边路过时,叫了声:“玹公子!” 玹子渊下意识看了她们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那几名女弟子欣喜若狂,窃窃私语道:“他看我了他看我了!!!”“明明看的是我好吗??!!!” 唐灼顿时有些来气,心道玹子渊以前很少理人,尤其是女子,不论那女子长得多漂亮,玹子渊都正眼不瞧一下,可如今人家喊他他竟然还学会点头了???!!!!!! 唐灼越想越气,脚步便快了些,从玹子渊身边超了过去。玹子渊见唐灼越走越远,收剑要跟上去,唐灼一回头,看见玹子渊走来,死活不想让他追上自己,竟然直接跑了起来。 时锦和时逸臣刚刚杀了五只邪灵,回头一看,那两人却都不见了。寻了一番,忽然看见唐灼跑过去,时锦欲拦他道:“大——” 唐灼就跟没听见一样。 时锦又连忙拦下玹子渊,问道:“大勺……哦不对,唐灼这是怎么了?发现什么分数特别高的邪灵了吗,怎么跑得跟开饭了似的??” 玹子渊道:“不知道。” 唐灼跑着跑着,回头一看,玹子渊竟然停下来和时锦他们说起了话,更是生气,扭头便走,忽然脚底一空,坠了下去。 第25章 云岭蛇域2 唐灼“哎哟”一声,顺着洞下的土坡一路滚了进去,好不容易才停下,起来一看,浑身衣服都变得脏兮兮的了,还吃了满嘴土。 唐灼呸了几声,连忙将土吐出来,一边拍衣服一边环顾四周。原来这洞穴被洞口长着的杂草掩住了,因而唐灼并未留意到,洞口下是较陡的土坡。这洞穴空间颇大,唐灼站直了,头顶离洞顶还能有些空隙。洞中后方有一条狭窄而漆黑的地道,不知通往何处。 倘若这洞穴真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洞,唐灼也许还会以为只是过去什么人挖了用来捕猎的,但这洞怪就怪在竟还连着地道,也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挖的,挖了用来干什么。唐灼正欲进去看看究竟,忽听上方传来一个声音,道:“大勺!” 回头一看,时锦已经扒在洞口向下四望了。唐灼连忙走过去,抬起脸冲他道:“这下面有些异样,你们都下来看看!” 时锦最爱稀奇古怪的事儿,一听两眼发亮,撸起袖子就要下来,结果一见陡坡瞬间后退了几步,猛推时逸臣道:“十一层你先下去等会接着我!!” 时逸臣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将弓箭和羽箭背好,转眼便下去了。唐灼站在洞里喊道:“时锦!!” 时锦道:“好好好别喊了大哥来了!” 探了半晌,时锦才下脚,转身下坡时差点摔下去,还好唐灼在下面接着了。这时,玹子渊便最后一个下来了。 唐灼下意识想接,结果手刚伸出去,又一下子缩回来。玹子渊也自然不需要谁接,轻轻松松便进来了。时锦道:“这洞太矮了吧,我脑袋都够到顶了。”唐灼下意识接道:“不会啊,我明明——”时锦道:“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是当然了因为你矮啊!!”唐灼怒道:“滚!!!” 一看,时逸臣和玹子渊都得微微低头才进得来,而自己就跟个小矮人一样挺直了摇杆在洞里跳舞都不碍事儿,唐灼有些脸红,轻咳了一声。 时锦在地道口探来探去道:“我的老天爷啊我怎么从没听过这种地方??黑不溜秋的太他妈刺激了!对不起兄弟们我先走一步!” 时逸臣一把将他揪回来安在后头,燃起一张符纸,第一个进去了。 唐灼见木槿此时带着不方便,便先脱了下来,跟进去。时逸臣走在最前,玹子渊殿后,时锦第二,唐灼第三。唐灼本想和时锦换个位置,但目测了一下,这地道实在狭窄,行动十分艰难,遂放弃。 这地道越往内两侧收得越紧,空气也越稀薄。四人步伐本就不一致,经常后头的人踩到前头的人的脚跟、撞上前头的人的背。时锦的步伐更是如同魔鬼,走走停停,一会儿说鞋子里进了沙,一会儿说脚痛要缓缓,害得唐灼总是突然停下来退一步,然后撞到玹子渊怀里。为了不让这种尴尬的情况再出现,唐灼便在停下来时马上反手挡住玹子渊一下,结果一次摸上胸口,一下次摸上喉结,才走了没一会儿,唐灼便整个人都快熟透了。 又向内走了一会儿,一股浓重的屎尿臭味扑鼻,人人几乎都快窒息了。又走了片刻,队伍终于停住了。 只见这地道的最深处用几条木头密密麻麻地插起来,隔出了一个小空间,简陋无比。其中地上遍布了人的排泄物和食物的残渣,不论是气味还是模样都令人恶心至极。时锦扭过身来,紧紧地捏住鼻子,说话声音都变了,痛苦地道:“这味道实在太难闻了,我受不了了,简直比闻到自己的口臭还要恶心,啧啧。”时逸臣忽然道:“你们看。” 几人这便再往里看去。时逸臣指着地面,道:“那地上的是……头发?” 的确是头发,而且还是,银色的头发。 玹子渊的脸色顿时变了。唐灼也讶异不已,扭头问玹子渊道:“子……前辈,你们家里,原来有人曾经被关在这种地方吗?” 玹子渊摇摇头,道:“从未听说。” 时逸臣皱眉道:“这便更怪了。” 时锦道:“哦,那也许是偷偷关过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犯人吧?而且这个犯人是一个玹家人,还是连玹家人自己都不能轻易知道的犯人。子渊兄,你有没有知道谁突然消失不见的?也许这里就关过他。” 玹子渊道:“没有。” 在这样一个常年被封住的邪灵四起的地方,居然不为人知地关押过一个玹家人,而且不知道他是谁。众人都觉得,这个地方变得有些恐怖起来。 唐灼道:“诸位,要不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话音刚落,地道里突然一下子漆黑了。 时锦道:“???十一层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火突然灭了?” 时逸臣道:“……符纸烧完了。” 时锦道:“所以呢?没有了?” 时逸臣道:“没有了。” 时锦:“……” 时锦道:“算了,我累了,我要先坐下来歇一歇,你们谁想到办法了再拉我起来。” 时锦说完这句话,地道里便一下子静了下来。 离了地面的喧嚣,此般黑暗与寂静中,唐灼似乎能够听见玹子渊的呼吸声,登时心跳如擂鼓。鬼使神差一般,唐灼将手慢慢摸过去,忽然碰到一只略带冰凉的手,赶紧缩回来。时锦又开始絮絮叨叨。唐灼呼吸有些急促,再度将手摸过去,略带试探性地摸了几下,感觉到对方变得僵硬无比,而下一瞬间,唐灼感觉到,自己的手也被轻轻地握住了。 心里有什么东西猛地泛了上来。 虽然这般,两人却都不说话。唐灼口干舌燥,身上有些出汗,将那手慢慢握得更紧了,像是打算永远也不放开一般。这时,时逸臣忽然道:“唐公子,麻烦你捏个火诀。” 时锦道:“诶我怎么也把这个忘了??!大勺你快点,这里臭死了我要出去。” “……”唐灼道:“我……我……我好想突然忘了怎么捏火诀了……” 时锦:??? 时逸臣:??? 沉默间,玹子渊忽然开口道:“有动静。” 唐灼神经本就紧绷,忽然听见他开口,整个人都从头到脚酥麻了一顿。玹子渊道:“唐灼。” 唐灼这才反应过来,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捏了个火诀。 时锦喷道:“你现在怎么又想起来了?这还需要专人跟你说才燃得起来吗?” 但在火光亮起的一瞬间,时锦和时逸臣的表情都变了。 唐灼疑惑地顺着目光回头望去,只见从他们身后,不知何处悄然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巨大甲虫! 时锦叫起来:“妈啊!!!上啊!!!” 当然是叫其他人上,而绝非自己上了,时锦转瞬间连滚带爬地挤到时逸臣身后,挤得时逸臣脸都憋红了。银鸾寒光阵阵,唐灼也举起了自己并没有多大威力的蓄光。只见那甲虫流着口水,张开一口密牙的嘴便向众人冲来。 时逸臣上前几步挽弓欲射,时锦以为他要走,吓得手忙脚乱地拽他,谁知忽听“嘶”的一声,时逸臣下意识低头一看,时锦竟把自己的裤子拽下来了。 时逸臣脸色霎时奇黑无比,单手生生捏断了一支箭,就差当场没射死他了。 “时——锦——” 时锦捂住眼睛叫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银鸾正面迎上,挟着一股剑气斩去。这一斩正中那甲虫的头颅,斩得它脑袋裂成两半,却还未死,连连倒退摔了几下脑袋,便又冲了过来! 时逸臣搭箭上弓。这地道实在狭窄,时逸臣艰难射出,连珠箭发,刺进那甲虫身体,惹得它连连大叫。玹子渊拔出剑鞘猛砸下它的头颅,一脚踩上,转过上半身,伸出手道:“快走!” 唐灼连忙跟上,见他伸出手,犹豫一瞬。时锦在最后面叫道:“我操了唐灼你这个怂货你他妈快走啊!!!”唐灼抿抿嘴拉住玹子渊的手,从那还在大叫着扭动的甲虫身上踩了过去。时逸臣接着踩过,时锦踩上去时还不忘取下嘲风给了它几剑,道:“区区一只虫子还想吃你爷爷的肉,我想吃肉都吃不上还能给你吃???送你下阴间去做梦!!!” 玹子渊步履飞快而不紊乱,唐灼一路紧紧拉着他的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玹子渊低声道:“云岭蛇域里滋生邪灵,但绝非有那种变异一般的东西,也许是从别处溜进来的。” 时锦道:“子渊兄弟,你回去真要好好劝劝你们家的人办事仔细一点了,开放云岭蛇域前不该好好检查一番吗,竟然有那么大的甲虫!!看来你们这块地方真的很灵秀了连一只虫子都要和我们那儿搞不同。” 时逸臣道:“你能不能少说话多办事,吵得让人头疼。” 四人一路向着洞穴去。唐灼一把抄起放在洞里的木槿背上去,然后爬了上去。可这一下,更是惊呆了。 地面上已是一派混乱。各色家袍的人们或逃跑或迎击,惊声四起,而他们身后,都追着大大小小的怪物。看来,方才在地道里遇到的那只大甲虫,是在地面的混乱中无意中闯进洞里去的。 只听见有人道:“是唐家的木槿!!唐家的木槿刚才都集体失控了,发了疯一样,伤了好多人,还把这片山里原本的怪物都惊出来了!!!” 唐灼脸色瞬白,回头望去。 只见大地一阵震颤。无数只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木槿,穿过山林,向这边奔来。 第26章 云岭蛇域3 人们仓皇而逃,从唐灼身边擦过。唐灼整个人都呆住了,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无数只大大小小的木槿眼中冒着红光,轧过树枝、草地,沾着鲜血涌来。 时锦跑了几步,回头一看,匆忙返回来捞唐灼道:“大勺,别发呆了,跑啊!!!”时逸臣几箭射出,招手道:“那边有一个天然的洞穴,他们都往那边去了!” 玹子渊从时锦手里接过唐灼。四人一路跑一路防御,唐灼嘴唇发白,攥紧玹子渊的衣袖,不发一语。这时,只听见上空传来一阵扑翅之声,几团黑影掠下,双爪抓起一个个人,便当空摔下! 银鸾呼啸,斩下一只向他们扑来的鬼蝴蝶。只见那些鬼蝴蝶被木槿震得乱蹿,浑身黑紫色,双翅满是骷髅花纹,一对老鹰般的利爪,只只展翅便有人脸大。 这时,逆着人潮与怪物,竟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青影。唐灼苍白着脸抬头一看,心跳都快停止了,连忙只身向唐韵奔去,叫道:“姐姐——!!!” 唐韵戴着面纱,手执一把铁剑,几乎步步贴着树干而行。看见唐灼,面露喜色道:“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你好——”话未说完,一团青影闪过。 一只浑身青色、满头黑发的人形怪物一路撕咬着鬼蝴蝶,突然向唐灼扑来。 唐灼下意识举剑抵挡。赤水女魃咬上蓄光,一对没有眼白的眸子瞪着唐灼,口水从嘴边流下,湿漉漉滴了唐灼一脸。唐灼蓄力一脚踹去,踹得那赤水女魃弹起打了几个滚才停下。唐灼连忙爬起来,可那赤水女魃竟扭头又扑过来! 方仓促举剑,便有一人替自己挡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唐灼道:“姐姐!!!” 唐韵力不敌彼,手中为防身拿了一把铁剑,当即便被大力甩开了。赤水女魃一口咬住唐韵,将她不知往哪拖去。 唐灼什么也顾不上了,执剑便追。玹子渊跟在后面,一路斩杀怪物。那赤水女魃叼着唐韵,一路狂奔,忽然跃下,往一处洞口拖去! 银鸾呼啸而出,生生刺入赤水女魃的胸膛。只听它惨叫一声,一口松开唐韵,反身奔去。 唐韵捂住鲜血淋漓的肩头,紧抿嘴唇,脸色苍白不已。唐灼立即抱起唐韵,对玹子渊道:“我们走!” 可这一反身却发现,无数只怪物已经重重包围了过来。 这里竟生成了一个包围圈,无数名玄门子弟被赶到了这里,死的死伤的伤,剑光四起。 可在这片混乱中,唐灼竟隐隐听见了一阵埙声,像是指引着这些怪物,引导它们发出攻击。但还未来得及找出这声音的来源,一阵震天的响声追来,竟也生生碾压过那些怪物,几乎快挡住太阳! 木槿! 唐灼抓住一唐家人便问道:“木槿是怎么回事??!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变成这幅样子了??” 那唐家少年道:“我、我也不知道,的确一开始是好好的,可后来不知怎的,操纵木槿时屡屡不听使唤,到后来竟然就径自动起来,像发了狂一样追赶我们,然后那些怪物就被惊出来了!” 才只是说话间,便有一只木槿挑起一白衣少女,钢刀贯胸而过。 羽箭、灵剑飞掠。怪物有的被人杀死、有的被木槿碾死、有的跳到木槿身上攻击人。包围圈越来越小。唐灼将唐韵轻轻放在地上,这时突然一个人影掉在脚下,摔成了肉泥,鬼蝴蝶翩飞而去。 唐韵被惊得一颤,眼睛已快睁不开,只死死捂住流血的肩头,脸已经没了人色。唐灼不住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灵光不断在远处暴起,一少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斩下一白毛怪物的头颅,倒退了几步,对着迎面而来的木槿高高举起剑,道:“我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生生碾了过去。 唐灼死死护在唐韵身边,疯了一般地挥剑,也不管有没有击中,听见那惨叫声紧紧闭上眼睛,浑身都在发抖。微弱的埙声依旧不知在何处响起。睁开眼看去,浑身上下都布满了伤口,但此时,恐惧早已压过了疼痛,唐灼心中只反复念着:不能死、活下去,不能死、活下去…… 这时,从上空忽然摆出一道剑阵。 那剑阵并非是由数人的灵剑齐力摆出,而是由一把剑化成了无数□□,灵光流转。忽然猛地刺下,一片非人的惨叫声,又激起尘土飞扬。 包围圈破开了! “走!!!” 众人连连逃出。群群怪物咆哮着追赶着,埙声越发急促。 林陆安匆匆赶至,设下剑阵后收回慰风。忽然,慰风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剑鸣,响声震天,充满了灵力与压迫力,竟生生压制下那片埙声,震得群怪步伐紊乱起来,四处乱蹿。 已有人等在洞口,见众人逃来,连忙打开堵在洞口的灵力墙,洞里已经聚了许多人。众人纷纷入内,却有跑得慢的被甩在最后头,木槿几乎是贴着人群追来。洞里人声四起,人潮不住往洞底退。 “别再进来了这里容不下那么多人!!!” “快把洞口堵上!!!那些怪物和木槿要进来了!!!” “先来后到不知道吗??!!谁叫你们来得那么晚,我们先到的你们就该给我们让位置好吗!!别挤到后面!!” 唐灼扶着唐韵走到一边,忽然想起什么,喊道:“子渊???!!!”立即应道:“我在!” 唐灼顺声一看,原来玹子渊也已经进入洞中,正与自家人在一起,当即放下心。但心却又提了起来,四处问道:“看到时锦了吗?”答道:“应该已经来了吧,我之前有在这里见到他。”唐灼道:“那就好……” 忽然,从前方传来声音道:“快把灵力墙关上!” 一片惊呼声,木槿追着落在最后的几名少年而来。那几名少年脸色苍白,一边拼命奔跑,一边挥手撕心裂肺道:“不要关!!!求求你们不要关!!!” “赶紧关上!!!” “关上死的只是那五六个人,不关死的可是我们一片!!!” 话音刚落,那堵灵力墙,竟开始慢慢合上了。 几名少年一下子撞在灵力墙上,整个人都懵了,开始拼命叫喊、捶打墙壁。木槿逼至,一边挑起一人,便将其在空中互相撞得头颅崩裂。 剩下几名少年瞪大了眼睛,举剑攻击,即刻便被拍扁在灵力墙上。有人抓住空隙逃跑,却被后来的木槿抓住,向上抛起,飞来一只鬼蝴蝶将其在半空中抓住,扑翅飞去,那少年不断挣扎,鬼蝴蝶未飞多高,便被地面上的怪物一口咬住,将那少年连带着鬼蝴蝶一并吞了下去。 众人已是混乱至极。 “那些怪物是怎么回事?!我听到了埙声,似乎就是被那埙声控制的!是不是有人故意谋划要杀掉我们??!” “那些不是唐家的木槿吗?怎么会杀人??” “也许是唐家的木槿有什么凶煞之气,所以才把那些怪物吸引过来了,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阴谋!!” “你们才有阴谋!!!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血口喷人,有没有家教?!!” “人家只是猜测一下你怎么就这么激动?是不是戳到你心里去了?连自己的想法都不能表达,你们唐家也是很霸道哦。” 玹烨之忽然道:“安静!” 只见玹烨之负手站在洞中最高处,肃然道:“事出突然,是我们家没有事先做好防范,我在这里先对各位表示歉意。我知道人人的心情此刻都无法平静,但请各位至少能镇定下来,相信凡事都能得到解决。在事情未明了前,也请各位不要妄加猜测!” 众人这才勉强安静下来。 此次由林家助持,作为林家家主,林显佐事先便到了,冷冷道:“我看未必是‘妄加猜测’。” 立即有唐家人忍不住气,大声道:“那么林家主的意思是的确是我们唐家蓄意害人了???” 话音刚落便被其他人连忙拦住劝解。林显佐睨了那出声的少年一眼,道:“我并未说是唐家蓄意害人,只是说我认为那些关于唐家的猜测并非无根无据。你作为后辈,不仅不听人将话说完便急于反驳,竟还敢公然顶撞长辈。” 那少年当即忿忿地低下头。唐润钦擦了擦汗,走上前去,对林显佐道:“林家主,怪我没有教好他们,那孩子也是一时心急,说话才忘了规矩,您也不要往心里去……”林显佐道:“你的确没把他们教好。”唐润钦噎了一下。林显佐继续从容地道:“我听闻了一些说法,知悉此事是由唐家的木槿引起,请唐家先做说法。” 有人小声道:“本就没错,能有什么说法?你们怎么不先说那些怪物是怎么出现在玹家的地域的呢……” 唐灼忍耐多时,抢先一步道:“此事众目睽睽,我们家自然是脱不了责任的,但绝非是刻意引起。” 有人道:“那有什么详细的解释呢?” 唐灼道:“我们家向来严格遵循先辈规定,制木槿是为自保而非侵犯、是为自强而非打压,绝不会利用木槿去做偷鸡摸狗、杀人放火之事。每次使用前都会加以检查,如果出了无法修复的致命性的问题会直接予以毁灭,更何况此次是四家涉灵,安全尤为重要,在出发前,我们都将木槿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问题,但不知为何,在涉灵中途却忽然不受控制发了狂。我想,木槿也许被什么人动了手脚,而最有可能的时间就是在涉灵开始前木槿暂时离身的时候,请容我们事后好好调查一番,再给各家答复!” “‘不知为何’?你这话说得当真无辜、轻巧,谁知道你们在背后搞了什么鬼??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想事后慢慢调查?谁知道你们会‘查’出些什么玩意儿!应该先把你们都关进牢里,再细细拷问!” 唐灼攥紧了拳头,不语。又有人道:“我看是傅家几年前灭了,唐家就蠢蠢欲动,想趁这次机会来个血洗,打压打压一下各家,自己当老大吧?” 唐灼怒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唐润钦连忙拦他道:“小公子,不要动怒,有话好好说!” 唐灼道:“他们不明真相就血口喷人,说话阴阳怪气,难道我们就活该受了欺负不吭声吗?!” 这时,灵力墙忽然震动起来。众人望去,那些木槿竟聚在了洞外,开始撞灵力墙。 林陆安道:“现在应该先想办法安全脱身,一些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留到之后再解决。” 唐韵忽然动了动,虚弱地微微睁开眼睛,循声望去。林陆安站在林显佐与唐润钦附近,身影时不时被人完全挡住,时不时又能通过人群的缝隙望见一瞬。唐韵的目光停在他手指上的银戒指上,目光微动,抿了抿嘴,垂了下眸。 唐灼发现唐韵醒了,连忙俯下身去道:“姐姐?你好些没有?” 唐韵道:“感觉……感觉好些了……弟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唐灼不语。 忽然,有人道:“陆安兄说得对,我们现在应该先出去。不过木槿是唐家的,我们这些别家的根本束手无策,完全不知道击退它们的办法,还请唐家的各位帮忙想想办法吧。” 沉默许久,唐灼站起来道:“我有办法。” 唐润钦道:“小公子,您不要太冒险……” 唐灼低声道:“放心吧伯父,我自有分寸。” 唐灼指着灵力墙,木槿们正在不断撞击。唐灼道:“你们先把灵力墙打开,让我一个人出去。” 第27章 云岭蛇域4 此话一出,一片倒吸凉气之声。林显佐也皱了皱眉。 玹烨之道:“唐公子,你确定要打开灵力墙?你一个人出去?” 时锦忽然挤过来,跳起来举手道:“我也去!” 唐灼道:“你留在这里。” 时锦扭头看他,瞪大眼睛道:“为什么??你是不是嫌我不够厉害?唉,其实咱们半斤八两!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打扰你的,你负责解决那些木槿,我负责逃跑!” 唐灼:“……” 时锦又想说话,却被时逸臣一把拽回去,斥道:“你瞎掺和什么?!你出去了只会给怪物填肚子、给木槿铺路!再说了人家不比你了解那些木槿吗,给我滚回来!!” 唐灼执着蓄光,便走到洞口,示意打开灵力墙。那负责守着灵力墙的人是一名林家人,露出犹豫的神色,抬头看林显佐,林显佐点了点头。 于是,那林家人便咬了咬牙,就要打开灵力墙了,可忽然,唐灼身边又来了一人。唐灼扭头一看,竟是玹子渊,原本紧张得紧绷的脸顿时恢复了些人色,冲他笑了笑。 而这时,灵力墙开了一个人高的小洞。 二人立即跃出,灵力墙紧跟着快速合上。 木槿随即袭来。唐灼与玹子渊灵活躲开。唐灼一跃而上,站在木槿上凝神细看,忽然木槿一个翻动,连忙跃下,停在远处,望着扭身而来的木槿若有思索道:“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啊……那难道是……” 玹子渊道:“当心!” 唐灼当即反手挡住一只偷袭的怪物。那怪物浑身漆黑,头大身子小,长相怪异而丑陋。唐灼一剑斩下,蓄光威力不足,只让那怪物摔了个跟头,唐灼当即执剑深深捅下,那怪物哀嚎一声,拼命扭动着,渐渐没了生息。 回首一看,围着洞口的足有四十只木槿。声东击西对它们来说不会有用处,即便唐灼与玹子渊逃走,也只有两三只木槿追来,洞中的那些人依旧陷入水深火热中。 玹子渊道:“全部杀掉。” 唐灼明白,玹子渊是打算将那些木槿全部毁灭掉。说话间,已有接二连三的怪物等候多时袭来,玹子渊立起一道冰墙,道:“我负责这些怪物,你负责那些木槿。” 唐灼道:“好!” 说着,二人便兵分两路。 那些怪物的铺天盖地,数不胜数。唐灼一边朝木槿奔去,一边担心不已地回首望,见玹子渊一人可以适当抵挡些怪物,才暂时放下心来。 跑了一会儿,见距离应该够了,唐灼停步,将背上的木槿放了下来。 这是个火木槿。火木槿奇难,唐门湾里除了唐望夕,还未有第二人真正学会,唐灼已经学习了两年,从未使用火木槿进行过实战,因此不知自己究竟是否已经掌握,这一次,如果成功,那么所有人都将得救,可如果失败了…… 唐灼抬起头望着向自己驶来的木槿,咬了咬牙。 终于,下定决心猛地站起身,闭眼并起二指向眉心一点,睁眼一声喝道:“开!” 那木匣忽然缓缓震动起来。 灵力随着指向木匣的二指缓缓流出,灌入匣内。唐灼额头冒汗,死死盯着那木匣,动也不敢动。终于,那木匣开始慢慢变化,终于变成了一个二三人高的巨大木槿,唐灼忽然后退几步,捏了个火诀,便向那木槿拍去。 “簌”的一声,木槿全身贯起了烈烈火焰,仿佛发了怒一般。几根细线自袖中射出,直点入火木槿各处。唐灼喝道:“起!” 火木槿晃晃悠悠地开始了运作。 木槿迎面而上,钢刀呼啸而至。火木槿扭动头颅,猛地撞去,木槿翻在地,火木槿将漆黑的炮口对准木槿,便听一声骇人的巨响,那木槿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 唐灼望着那木槿的碎片,眼圈微红。咬咬牙,注入更多灵力,手指因用力过度被勒出深深的红印。火木槿看似笨重,行驶起来速度却是那些木槿的三倍快,火焰在后空中烈烈掠过,转眼间便闪至木槿面前,又是几声巨响,几只木槿被打成了碎片,又在烈火中被烧成灰烬。 那一边,玹子渊却有些抵挡不住了。 尸体已经遍地,死亡奇多,但怪物数量巨多,且部分凶煞异常。银鸾威力固然强大,但仅一人一剑,面对如此浩多的怪物,渐渐力不从心。道道冰锥从地面刺起,刺得那些怪物发出阵阵惨叫。玹子渊收回银鸾,倒退几步,凝眉望着灵光流转的掌心,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水。灵力已经快要用尽了。 忽然,又是几声利剑声响起。 玹子渊抬头一望,竟是玹子霖和玹子康。玹子霖执着剑扶住玹子渊,道:“子渊,你灵力用得快透支了!这里交给我们,你快去休息!” 玹子渊道:“可是……” 话未说完,便听见从远处传来一片喧嚣。 扭头一望,那灵力墙竟已经打开了,数名玄门子弟执剑涌出。 火木槿攻势凶悍,转眼下来便已杀掉十只木槿。时锦一箭射出,对唐灼道:“恭喜恭喜,你已经可以出师了,本父亲为你感到高兴!” 唐灼道:“……滚!” 在洞中时,众人便已商议,光在洞中等待绝非解决的办法,不如以死相搏。踩碎掉最后一只木槿,唐灼灵力、体力用尽,将木槿线一撤走,便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这一倒,却被人接住了。唐灼睁眼一看,微微一笑,一把抱住来人,挂在人家身上。玹子渊也不动,将唐灼搂紧了。时锦匆忙跑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正要说话,却被时逸臣连忙捂嘴拖走,时锦:“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不知过了多久,怪物与人的尸体堆得地上就快没有下脚处,满地狼藉。 唐灼原本休息一会儿便精力满满了,此刻却一副伤号样,被玹子渊搀着虚弱地向山下走去。时锦背着弓箭从一边经过,啧啧道:“大勺啊大勺,你这可真是——”唐灼非常有先见之明地一脚赶走了他。 走到放置尸体的地上,唐灼停了下来。 那些尸体都是年轻面孔,身上还穿着各家的家袍,不过早已沾满了泥土和鲜血。 唐灼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嘴,转身低头便继续下山。他能感到,这次之后,有什么东西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唐灼跟在玹子渊身边。低沉的气氛中,唐灼想说说什么话调节一下,拽拽玹子渊袖子,道:“你何时生辰?” 玹子渊脚步缓了缓,道:“中秋节前后。” 唐灼于是道:“嗯~等你成人了,我送给你一个东西。” 玹子渊扭头看他:“送我东西?” 唐灼有些不好意思看他,直视前方地咳嗽一声,点点头道:“是。” 玹子渊沉默一会儿,道:“不要是些吃的或是玩具。” 唐灼脸上一红,想起自己以前送他东西就总是送吃的或者玩的,因为总想要送送东西联络一下感情,但又不好送其他别有寓意的东西,免得被看出心思。唐灼道:“那是当然的,我以前……我以前是年纪小,现在当然不会送那些小孩子东西了。” 玹子渊道:“那送什么。” 唐灼道:“哎呀,当然是不可以现在就告诉你的了!!说了就没意思了,你等我吧。” 玹子渊道:“好。” 回到家后,唐灼沉沉倒在床上便睡了。唐韵呆坐在梳妆台前,看了许久,不知是为何。 第28章 突变1 唐门湾内,从一间小屋里传出了阵阵菜香。 陆春秋将菜出锅装盘,刚放上木桌,忽然闪进两个人影。唐灼费力地提着个大木桶歪歪扭扭地走进来,放在地上,道:“娘,我们钓鱼回来了!” 唐灼一大早便和唐望夕外出钓鱼,此时才回来,收获颇丰。唐望夕从木桶里捞起鱼扔在案板上,拿过菜刀便道:“今天你爹我要亲自下厨!” 唐灼面无人色,连忙拦在案板前狂推唐望夕道:“别别别,爹,我怕我会吐——不不不,我怕累着您的身子骨,您先把刀放下。” 陆春秋嗤笑道:“你看看,儿子都嫌弃你呢。” 唐望夕嬉皮笑脸道:“那又怎样?只要唐夫人不嫌弃就够了。” 陆春秋道:“油嘴滑舌。” 唐望夕年轻时便油嘴滑舌,最爱拈花惹草,性子轻佻又浮躁,令其父母,也就是唐灼的爷爷奶□□疼不已。到了成婚的年纪,更是舍不得如此放浪形骸的日子,整日躲在外面不见人影。最后被其父带人抓回来,硬拖回唐门湾成的亲。 陆春秋性情虽强势且霸道,但同唐望夕在一起,却意外地合拍,管起唐望夕更是得心应手。自从成婚后,唐望夕的性子也稍微收敛起来,后来家业更上一层楼,又育有一儿一女,在外人看来,还是分外美满的。 陆春秋生于医药世家,从十六岁起便常独自出门在外救死扶伤,曾经被问病者及性命,因为刚从千行镇过来,所以随口道“陆千行”,谁知,这名字便一直传到现在,又被称为“千行医师”。可因为女子的身份总被世人指点,总说你一介女子,本应安分守己,好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却居然学着男人只身悬壶济世。陆春秋向来固执,旁人这般说她,她却也不为所动。 因为常出门在外,所以唐灼一年十二个月里便总有那么□□个月见不着她。唐灼小的时候总缠着陆春秋外出把自己带去,江北、江西、江南都算走了个遍。有时难得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就由陆春秋下厨,围在一个小屋子的木桌旁吃饭。这么多年下来,这早已成了一种习惯。 陆春秋一边宰鱼一边扭头冲里屋喊道:“阿韵!” 没有应声。 唐灼皱了皱眉,道:“姐姐最近这是怎么了?自从从云岭蛇域回来后就总是闭门不出,会不会是生病了?” 陆春秋道:“我给阿韵看过,没有生病的迹象。” 唐灼道:“那难道是——” 从一边传来脚踩在楼梯上的声音。 唐韵过去戴上面纱会露出眼睛,可从云岭蛇域回来后,便将上半张脸也遮得死死的了,即便是在家里也不曾摘下。 唐韵轻轻走到桌前坐下,道:“爹,娘,弟弟。” 她话说得有气无力,虽然遮着脸,却依旧能感觉到面色一定憔悴至极。陆春秋将剩下的菜也端上了桌,四人在桌边坐齐了。唐灼饿了半天,狼吞虎咽,陆春秋时不时看唐韵一眼,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唐望夕这时道:“儿子,明日附近有家店开业,要不要去玩玩?” 唐灼摇头道:“不行啊爹,我过几天就要考默写了,古文还没背下来呢,没时间再去玩了。” 唐望夕冲唐灼耳语道:“不打紧,我记得坐你旁边的有个女孩子,叫唐雪雪吧?她功课很好的,你到时候让她给你抄就行了,抄完后顺便送人家一些小女孩喜欢的小玩意儿,联络一下感情——” 陆春秋怒道:“唐望夕!!!” 唐望夕立即闭嘴,低头扒饭。陆春秋揪他道:“你怎么当爹的,净教给孩子这种东西!” 唐望夕狡辩道:“有什么不好的?难道儿子将来不要成亲的吗?你看看他,长了十六年,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成天只知道和一群小子在一起玩泥巴,跟个铁人似的。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天天有一帮女孩子跟在我屁股后头追呢。” 陆春秋便又要揪他。唐望夕连连举手道:“对不起我错了!!我投降!!” 唐韵忽然起身道:“我吃饱了。” 说完便轻轻走了。陆春秋一顿,连忙回头叫她道:“阿韵!” 没有停留。 陆春秋坐回原位,脸色有些不好,沉默半晌,忽然抹抹眼泪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阿韵……” 陆春秋身子微微颤抖,道:“如果不是我,阿韵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唐望夕叹了口气,轻轻揽过陆春秋,道:“不怪你。” 闺房里,唐韵关上门,反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说这是梳妆台,但其实并无什么梳妆打扮的物什,不过是摆了面镜子,连同龄姑娘家几乎人人备有的朱砂也没有。唐韵揭开面纱,压抑住想要逃走的冲动。 只见镜中的少女模样分外清秀,一双杏眼双瞳剪水,看起来温婉可人。只不过从左处颈脖横上来一抹胎记,破坏了这份美感,令这张脸看上去有些骇人。 唐韵望着镜子里的这抹胎记,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 因为脸部生有胎记,所以母亲总因自己而感到自责。但唐韵又哪里曾讨厌、憎恨过别人呢。她只讨厌她自己罢了。 在她儿时,听见的旁人最多的话,便是“可惜”。那时她年纪小,对自己的相貌是美是丑并不太在意,直到渐渐长大,一些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对自己的相貌开始指指点点,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是丑陋的、是不堪的。因而她也从不细心打扮自己,因为看见那些漂亮的东西,就觉得自己更加黯然,什么也配不上。 在十四岁生辰那日,唐韵为自己戴上了面纱。每日空闲下来时,便取下面纱呆坐在镜子前注视自己的脸,然后一次又一次跌入深渊。 但这时映在镜子里的还有另一番景象。一大片青绿从她的衣领下爬上来,张牙舞爪地占据了另半张脸,就像一个怪物。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好像有人将烧得沸腾的油活生生淋在自己身体上。唐韵一阵抽搐,挣扎着向镜子望去,只见那片青绿仿佛拥有着生命,又朝一旁蔓延了些许。 待疼痛过后,唐韵重新戴上面纱,沉默着坐了许久,伸出手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两封信。 她站起身,将一封信留在了梳妆台上,将另一封揣进衣袖里,带走了一条白绫,背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袱,趁家人不注意,一个人离开了唐门湾。 一边走着,唐韵从衣袖里掏出那封信,打开来看了看。字迹娟秀,足足写了五页纸,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倾注了鲜血,叫她想起了什么。 · 涣灵溪里,一个戴着面纱方十四岁大的青衣少女提着篮子一个人站在长廊下。篮子里装满了桂圆。平日里,她嫌少离家,今日是她第一次随从母亲来到涣灵溪做客,篮中装的是尚未送出的给母亲在林家的好友的赠礼。 唐韵为了不打扰母亲同他人,便从屋子里一个人走了出来。不远处有一群身着仙鹤白衣的林家少年在嬉戏打闹,唐韵有些紧张,拢了拢面纱。今日是她第一次戴着面纱外出。 忽然,那群少年嘻嘻哈哈地从屋外经过,有人看见她,对同伴道:“那是谁啊?” 便有人道:“跟着唐家的家主夫人来的,也许是家仆吧。” 唐韵低下头。却另有人道:“我听说唐家的家主有一儿一女啊,可能是那个女孩吧。” 嘻嘻道:“哪有家主的女儿穿成这副样子的?咦,怎么还戴了面纱?该不会是什么绝世美女吧!” 那群少年似乎对她起了很大兴趣,纷纷冲她道:“这位姐姐,你把面纱取下来看看嘛。” 唐韵惊慌失措,倒退几步,捂着面纱道:“对不起,我——” 那群少年兴趣似乎不减,竟然有人想直接把她的面纱拽下来了。唐韵当即想要逃走,刚跑下台阶,忽然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面纱掉了下来。周围人头攒动,露出的却是不屑的神情,道:“居然是个丑八怪。” “丑八怪还装什么矜持,真是浪费我的时间。散了散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篮子里的桂圆滚了一地。唐韵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将它们一一捡回篮子里,头发有些散乱了却也无心梳理,只低着脑袋不语。 人群散去,唐韵将篮子提好,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抿紧嘴唇,抹了抹眼泪。 她刚低着头走了几步,忽然一个声音道:“哥!!等等我!!” 唐韵抬头一看,楼道上,一个约摸十四岁上下的少年走了下来。模样甚为俊美,衣绣仙鹤,腰佩一把银剑、一枚玉佩,那玉佩莹润光泽,随着步伐而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那少年后头跟着名看上去十一岁左右的小少年,长得浓眉虎目,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分外好动,扒着扶手向下一步跃两格。唐韵有些心慌意乱,赶紧将面纱拢得更紧了,低着头让开几步。擦身而过时,忍不住轻轻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少年经过她面前时,微微一笑,冲她轻轻点了个头。 唐韵一直望着那名少年的背影远去。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了想见的人了。 …… “啪”的一声从屋檐下撑开一把油纸伞。 从天降下的无数银豆哗啦啦一把又一把打溅在伞面上,发出阵阵悦耳的脆响。 身着青色衣裳的少女转过弯道,走下长长的山阶。道路两侧的树木和房屋山涧一样向身后缓缓流去。目光尽头,一座凉亭好似从土地上生长出来似的,正巧立在那里。少女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微风轻轻拂起她的面纱。唐韵看见,在那座凉亭里正立着一个身长玉立的白衣少年。唐韵愣了一瞬,捏紧了伞柄,走到凉亭后面轻轻藏起雨伞,犹豫片刻后,走了进去。 唐韵道:“好巧呀林公子,你也在这里。” 林陆安黑发上沾了些玉珠,闻声侧首望过来,微微一笑,道:“姑娘是?” 唐韵紧张地面无表情,道:“我是、唐灼的姐姐。” 林陆安还未说话,唐韵便结结巴巴地道:“我、今天、来这里是、替我娘到这里的药铺、抓药,你也是、有什么事、吗?” 林陆安道:“今日是家母的忌日,来此上香。” 唐韵一怔,拢了拢面纱,道:“噢……” 二人都未再说话,气氛一时局促到了极点。唐韵搜肠刮肚,奈何极不擅长聊天,愣是再也找不出什么话来。 …… 在征求到唐望夕和陆春秋的同意后,唐韵只身一人来到涣灵溪做起了女红。从房间那里可以远远看见林陆安的屋子。 即便已经距离得如此之近,时常能在涣灵溪里碰面,却一次也不敢搭话。整日埋头做着女红,一双手不像是十六岁的女孩的手,布满了茧。有时做到深夜,倦意渐渐袭来,唐韵便透过窗子向那里望去。远方那间粉墙黛瓦的屋舍里,一盏橘灯幽幽亮着,如同黑暗中的一只温暖的眼睛。 唐韵闲时在纸上写写画画,不知不觉便写了好几遍林陆安的名字。看着看着,忽然若有所思,忍不住微微笑起来,自言自语道:“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两年后的一天,唐韵呆呆挤在人群里,望着迎亲的队伍从面前经过。 不久后,她离开了涣灵溪,回到了唐门湾。自此愈发闭门不出,好像斩断了和人世间的一切联系。 · 来到涣灵溪前,徘徊了半日,迟迟不敢进去。一名家仆来往了数次,心中疑惑不已,上前询问道:“小姐,你是找我们家主有事吗?” 唐韵连忙道:“不是的,我是来找林公……找林夫人的。” 家仆道:“请随我来。” 唐韵将手探进衣袖里,攥了攥。这一次,她必须勇敢一回了。 唐韵道:“多谢”。 唐韵随着家仆走了一阵,忽然远远响起一个声音道:“唐小姐。” 唐韵回过神来,连忙加快几步上前,礼道:“姐姐。” 只见眼前这女子容貌甚为标致,身着海棠色衣,戴有耳坠,随着走动如同玲珑小巧的果实来回摇动,指间戴着一枚银戒指。打扮得虽华贵,却不觉妖娆,反倒甚为端庄。话音款款温柔,举止也落落大方。 云裳回礼,含笑道:“唐小姐请进。” 唐韵低着头随着云裳迈入屋内,关上房门,在椅上坐下,屋内传来淡香阵阵,闻着甚为安神。一边放置着一个摇篮,婴儿已经熟睡了。 云裳为唐韵沏了杯茶,唐韵恭恭敬敬地接过。云裳沉默一阵,道:“陆安今日清早便外出了,不知道何时回来,唐小姐如果有时间,可以在这里同我聊些天,等他回来。” 唐韵抿了抿嘴,轻轻放下茶杯。道:“我……我是来告别的。” 第29章 突变2 云裳有些讶异,道:“告别?” 唐韵点了点头。 唐韵卸下包袱,轻轻打开来,递给云裳,道:“这是我临别前最后的一些赠礼。” 包袱里装着十几双大大小小的绣花鞋,小些的玲珑可爱,有一双绣成小花猫的模样,大些的秀丽别致,一看便知绣者注入了许多心血。 唐韵微微抽抽手指,将因过于劳作而显得有些僵硬的手指用衣袖挡住,颔首轻声道:“我没有什么金银珠宝,想来姐姐你和林公子也不缺少那些,便绣了些小鞋子,从阿萤一岁的到十六岁的,共绣了十六双,请你们一定要收下。” 云裳低头轻轻抚摸着那些小鞋子,颤了颤眼睫,道:“唐小姐,你的心意我收下了,不过,这也过于劳烦你了,我心里很是歉意。你能有这番心意,实在感激不尽,我替阿萤谢谢你。” 唐韵微微颔首。云裳继续缓缓道:“不论你今日是要往何处去,离开多久,请一定要保重身体。以及……有些东西,希望你能够适当放下,不要过于执念了。” 唐韵抿抿嘴,眼波微动,道:“我……知道的。” 她摩挲了一下放在袖里的那封信,犹犹豫豫着想拿出来,道:“林公子……一般何时回来?” 云裳道:“快了吧。” 说着,她细心收好包袱,放下站起身道:“不过总还是要等的。我去为你端些糕点来,麻烦你先等待一会儿了。” 唐韵一顿,将那封信重新在衣袖里放好,道:“谢谢姐姐了。” 云裳冲她微微一笑,便推门出去了。 唐韵望着云裳离去的背影,眼眸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知是喜还是伤。 自林陆安同云裳成亲以来,便常有人道,这二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唐韵每回听闻这类话,心里其实是甜大于心酸的。能看见心爱的人拥有好的归宿,当真是比自己有了什么喜事更加令人开心的了。 唐韵轻轻起身,走到摇篮跟前,俯下身去,伸出一只手搭在摇篮上,轻轻摇动着摇篮。 摇篮中熟睡着一个一岁大的婴儿,胖乎乎的,睫毛又密又长,在雪白的小脸上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一对莲藕般的小胳膊一只朝着脑袋、一只朝着腰侧摆着,粉唇微启,身体随着规律的呼吸而起伏,看起来可爱至极、睡得香甜至极。 那小婴儿好像梦到了什么喜事,忽然咧嘴笑了一下。唐韵也忍不住笑出来,伸手轻轻拨了拨她的小鼻子,将脑袋枕在胳膊上,望着这小婴儿,目光似水。 喃喃道:“生得真像他父亲……” 忽然间,又是一阵剧痛。 唐韵猛地摔倒在地,不小心撞翻了放在桌上的茶杯,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唐韵颤抖着伸出双手,只见一片青绿已经微微从袖口泛了出来。 唐韵惊慌失措道:“怎么会突然这么快……” 那破碎声惊醒了本在熟睡的婴儿,只看见一双小拳头好似发怒般挥舞起来。嚎啕大哭。 唐韵挣扎着爬起来,眼珠泛上血丝,头痛欲裂地向屋外冲去,皮肤在大面积改变。 唐韵疼得发疯,神志不清地道:“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这里——” 猛地推开门,一个人影忽然被撞得倒退了几步。云裳手中的盘子摔在地上,糕点撒了一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唐韵,道:“唐小姐??唐小姐你怎么了??!” 唐韵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咆哮,一把推开云裳,向府外冲去。 黑气已经弥漫进眼珠。唐韵痛苦不已,感到有一股诡异的力量正在争夺并占领自己的意识。她心里只有一句话在不断重复着:跑出去——跑出去—— 忽然,一抹白影映入眼帘。 唐韵刹不住脚步,一下子撞了过去,就要倾倒。来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面纱掉了下去。 一个声音在上方响起道:“……唐姑娘?” 唐韵整个人怔住了,面纱也顾不上捡了,死死捂着脸连连后退几步,低着脑袋疯狂摇头,道:“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林陆安愕然道:“唐——” 唐韵惊叫一声,转身便跑,最后仓皇看了林陆安一眼,在那双瞳孔里倒映出了自己此刻丑陋而骇人的模样。 青绿已经爬满了全身。府内的人皆惊惧不已,大叫道:“那是怪物!!!抓住她!!!” 唐韵失声大叫道:“我不是怪物!!!” 剑光四起。唐韵被逼得缩在墙角,泪流满面。众人纷纷执剑,道:“快看,她是不是那天在云岭蛇域出现过的那种怪物!!” “那种怪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再说了她不是人吗???” “杀了她!” 唐韵猛地跪下,作揖又磕头,苦苦哀求道:“我不是怪物,我真的不是怪物!我不会害你们的,求求你们放我走,快放我走!!” 怒道:“我们怎会听信你的话!” 话音刚落,几剑刺来。唐韵眼中含满了热泪,惊惧不已,鲜血濡湿了衣衫,将那身青衣染得鲜艳无比。 唐韵大叫道:“我不是怪物!!!我不是!!!” 忽然,唐韵发出一声疯狂的咆哮。众人被惊得连连后退。唐韵忽然四肢并用,以诡异的姿势猛地翻墙而出。 众人喊道:“别让她跑了!抓住她!!” 唐韵四肢并用,在大街上狂奔。街道两侧的景象像河水一般从眼侧飞掠而去,猎猎的风鼓起她的衣裳。唐韵对自己感到恐惧不已,一阵酥麻的感觉仿佛□□传遍了全身。但却不能停下,无头苍蝇般乱蹿,身后人声四起。 众人穷追不舍,眼看着便要追上了。 突然,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 上一瞬间,已经全然漆黑的眼珠里倒映出的还是马车飞奔而来的景象。而下一瞬间,便是景色彻底的混乱和翻转。 众人只听得一声闷响,接着,一个青色的影子翻滚了几圈,重重摔在地面上。 天空此刻下着绵绵的细雨。配着江北的风景,落在这店铺林立的街道上,在街上的行人看来,别有一番意趣。 血泊中,唐韵保持着一个难看的姿势,瞪大了眼睛,双唇一翕一合,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忽然在街道上响起一阵马儿的啼声。一人翻身下马,匆忙扒开人群挤了进来,在看见这场面的一瞬间呆滞住了,颤抖着道:“……姐姐???!!!” 几日前的唐门湾里,唐灼敲了敲唐韵的房门。敲门声如同石子掷入了大海,依旧未换得半分回响。 唐灼叫道:“姐姐!” 唐韵依旧三日没有出过房了,唐望夕和陆春秋同样担心不已,但因为考虑到唐韵闭门不出也许是因为有什么不愿让人去打扰的心事,而没有多问。可渐渐的,感到不妙了。 唐灼又敲了几下,依旧没有回应。终于,唐灼咬了咬嘴唇,一下子强行破开了房门。 什么人也没有。 唐灼终于感到不对劲了,将本就没什么东西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慌张不已。这时,忽然看见梳妆台上放了一封信。 唐灼颤抖着打开信,整个人几乎快窒息了。 “父亲,母亲,弟弟。 “多年以来感谢你们对我的关爱,但我终归是个胆小懦弱的人,请原谅我无法当面对你们致谢,但请你们一定要知道,在我心里,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我十分珍视的人。 “二十年来,我活得痛苦不已,几乎没有过太阳。不论我过去有多么痛苦,也无法一一言说,最后写在纸上的也只是寥寥几语,是仅凭一张纸承受不来的。 “父亲,母亲,弟弟。我决定离开这里了。缘由说不清,但我的的确确是要离开了,应该不会回来了。希望你们不要对我过于牵挂,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唐韵,绝笔。” …… 不知是不是幻觉,唐韵渐渐失去光泽的浑浊不堪的瞳孔里,倒映出了一片白衣的下摆。打在身上的雨点没有了,身体上方遮上了一把伞。 唐韵颤了颤嘴唇,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抓住那片白影。但转瞬之间的,瞳孔彻底黯淡了下去。 一个少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道:“好巧呀林公子,你也在这里?” 而那伸出的手,也触得一场空。 · 接着几日,唐门湾里阴云笼罩。 不断有人忿忿道:“那些人真没脑子,听风就是雨,说什么唐韵师姐是怪物。我呸,连那都信,他们全家才是怪物呢!!” “那天的确有很多人在场看见唐韵师姐变成怪物的,应该是真的吧。” “说不定他们认错人了呢?唐韵师姐总是闭门不出,我们家里都有一大半人不认识她的脸呢,他们怎么就那么笃定那是唐韵师姐啊?” “据涣灵溪的家仆说,唐韵师姐那天去涣灵溪找过云裳师姐,两人也的确见面了,云裳师姐总不可能认错吧?” “啊……?可唐韵师姐分明是个大活人啊,怎么可能是……是那种恶心的东西?” “他们有人还说是咱们家私养邪物呢!还说、还说云岭蛇域那件事就是咱们家计划的。” “气死我了,真是说人坏话不怕没了舌头!!!” “我看,那几大家这回肯定要好好为难一下我们了,你们还记得傅家当初是怎么覆灭的吗?那些私养邪物、蓄意谋害各家的传言已经在玄门里传遍了,流言足以杀人,我觉得我们家也逃不过一劫了……” 唐灼沉着脸从一旁走了过去,迈入祠堂内。道:“爹,娘。” 陆春秋坐在蒲团上,呆呆望着唐韵的牌位,回过了神,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道:“小灼。” 唐灼忧心忡忡道:“那些传言真是可笑……现在各家都把矛头指向咱们家了,我们为什么还不出面说法??而且他们只是传言,却一直不行动,也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 唐望夕叹了口气,道:“暴风雨前的平静吧。” 唐灼抿了抿嘴,又上前几步,道:“我不服被人家那样胡编乱造、戳脊梁骨,我要自己上门去证明清白。” 陆春秋道:“小灼,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家好,但他们编造流言可以不需要证据就能操控人心,但我们要想推翻流言,就一定需要证据。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我们实在没有什么证据去把流言推翻啊。” 唐灼眼眶微红,道:“那该怎么办?!就放任被人家这样欺辱吗?!!” 陆春秋站起身来,抚了抚唐灼的肩,道:“小灼,你忘了娘曾经告诉过你,为何要为你取名为‘灼’吗?” 唐灼抿了抿嘴,低着脑袋,闷声道:“我还记得。” 陆春秋道:“娘为你取这样一个名字,就是希望你不论在任何时候,不论面对多大的困难,不论有多么绝望,都要相信事情会迎来转机、会有希望。总处在消极的情绪里,除了会阻碍前进的脚步以外,没有任何用处,只有坚强起来,永远保持生活下去的热情,才能够得到你想要的。” 唐灼不语。 第二日,唐灼外出刚回来,便看见在唐门湾外围了一圈又一圈人。 唐灼预感不妙,推开人群挤了过去,竟看到一群玹家人佩剑立在唐门湾外,见到唐灼,神色不善。 唐灼立刻跑进唐门湾。一路上,几乎处处都是面色冰冷的玹家人。唐灼心头狂跳,来到会客室前,只见唐润钦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外,更有几名玹家人在一旁守着。唐润钦见到唐灼想要阻拦,唐灼却直接推开门迈了进去。 唐望夕坐在一侧的椅上,闻声扭头望向唐灼。唐灼一抬头,便直直看见主座上坐着一名面色不善的玹家人。那人戴着一副眼镜,一对眼睛甚是漂亮,模样万般儒雅。见到唐灼,眉头微挑,勾了勾嘴唇,喝了口茶又轻轻放下,对唐望夕道:“师兄,您家公子回来了?” 第30章 噬魂 唐灼道:“爹!这到底是——” 唐望夕面如沉水,道:“兄长,带小灼出去。” 唐润钦连忙拉住唐灼,却听那玹家男子不紧不慢地道:“不必了,师兄,有些事情是瞒不过去的,该面对的,就该全家人一起面对才是,哪里要躲躲藏藏呢?” 唐望夕道:“……师弟说得是。” 唐灼看着那名男子,忽觉有些面熟,猛地想起,自己与他曾是见过的。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唐望夕同那名男子交往甚多,以“师兄、师弟”相称,可后来却不知怎的,二人逐渐离心,不再往来了。 玹明晓道:“师兄,久别经年,没想到我们再次相见会是以这般方式,还真是天意弄人啊。没想到我们师出同门,最后却以分道扬镳收场。” 唐望夕冷冷道:“谁叫你一心偏向那个半人鬼,你们还真是臭味相投。玹魈能够当上家主,当年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玹明晓哈哈大笑道:“师兄啊师兄,没想到你还是这般直言不讳,当真丝毫不顾忌咱们的同门情谊。” 唐望夕道:“你今日忽然带那么多人来包围了唐门湾,究竟是要做什么?” 玹明晓又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包围’这个词就不必了,我今日来是来向贵府讨个说法的。云岭蛇域时,贵府所带的木槿突然出事,并且惊出了原本不会在云岭蛇域出现的各种怪物,造成了各家死伤无数。前些日子,令媛忽然造访涣灵溪,并在涣灵溪内变成了出现在云岭蛇域过的怪物。这些事情,在百家里传得沸沸扬扬,闹得人心惶惶。师兄,您作为唐家的家主,是否要给我等合理的说法呢?” 唐望夕神色不善道:“那些传言我也已经听闻了,皆无稽之谈。我现在只能暂时给你一个说法:我们没有在云岭蛇域蓄意谋害各家,更没有私养邪物。还请师弟你回去后转告各家。至于如何证明我们的清白,还需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调查。” 玹明晓道:“是么?但我很是担心,师兄您们会查着查着,就消失不见啊。” 唐望夕道:“……绝对不会。” 玹明晓眼底闪过一丝戾气,恶声道:“我们怎么相信你们不会??!” 唐望夕见状猛地站起身来,拔出鹊语剑,道:“玹明晓!我看你们今日来不是来‘讨说法’的,而是打算像当年陷害傅家一样,直接灭了我们唐家的门吧?!” 玹明晓目光寒冷至极,深深凝视唐望夕许久,忽地一拍扶手,猛地站了起来,负着手,掷地有声道:“江东唐门湾一派,私养邪物,蓄意谋害同门,执迷不悟,妄图开脱——杀!” 唐望夕瞪大了眼睛:“你——” 等候在唐门湾内的玹家人仿佛等待这一命令许久,纷纷拔剑而出。登时唐门湾内惊声四起,血光四溅。 鹊语直朝玹明晓命门而去,唐望夕怒道:“我唐家与你玹家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陷害我们!!” 玹明晓飞掠而出,鹊语剑紧随而上。 唐灼整个人都愣住了,反身便追了出去。唐门湾内,身着圆领红衣的唐家人与银发蓝衣的玹家人斗得水深火热,剑剑见血。 唐灼红着眼眶,攥紧了拳头。心里不断有一个声音道,唐门湾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变成这样的…… 原本是小桥流水人家,如今却成了人间炼狱。 部分唐家人跑来跑去,忙着收拾东西。不断有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道:“不是说只是来商谈的吗?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我看他们玹家这次就是有备而来,不管我们给出什么说法,都要杀了我们!!!” 慌乱的人群中,一女子疾步走来。只见她一身红衣如灼灼烈焰,反手执着一把光华流转的银剑,名为“葳蕤”,正在指挥众人撤走。这时忽然看见唐灼,一把抓住他道:“小灼??这时候你还乱跑什么!兄长,麻烦你带着小灼离开唐门湾!” 唐润钦一边擦汗一边赶来,抓着唐灼就要走。唐灼道:“娘,我不要走,我要留下来!” 陆春秋怒道:“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你爹已经带人去堵住那群玹家人了,你快些跟着伯伯离开!” 唐润钦也劝唐灼道:“小公子,趁着双方还未酣战,你赶紧离开唐门湾吧。刀剑无眼,那群玹家人又是有备而来,谁也不知道之后会不会发生什么骇人的事情,到时候再跑就迟了!” 忽然间,从不远处的天空中升起了一股骇人的浓烟。 只听见有人大叫道:“他们把木槿全烧了!!!” 唐灼咬咬牙,一把挣脱开来,执着蓄光便不要命地往那冲去。陆春秋在后面喊道:“小灼!!!” 忽然一阵剑光闪过。唐灼的后背传来一阵剧痛。唐灼一下子翻倒在地,打了个滚,一抬头,便看见下一剑直直朝自己头部斩来! 唐灼猛地又是一滚,避开那一剑,从地上迅速爬起,一举剑挡住又一击。利器相交,发出刺耳的锐响。唐灼嘴唇都咬出了血,使尽全力荡开那一剑,对准对方的腹部就是狠命的一脚,扭身便跑。 一路上,火光、剑光四起。唐灼一会儿被斩了一剑,一会儿将来剑隔开。差点被地上的一具尸体绊倒,提着蓄光,跌跌撞撞地向那火光耀眼处奔去。 这一转角,景象便映入眼帘。 唐灼呆呆望着,漆黑的瞳孔里不断跃动着耀眼的火光。终于忍不住,痛苦地呜咽一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所有的房子都被熊熊的大火吞噬了,火势还在不断蔓延。房屋倾塌,断裂的木头摔了一地。数量数不胜数的木槿在大火中化为轮廓模糊的黑色剪影。救火的人不小心被火浪波及,惨叫着浑身滚着火焰在木桩上撞死。 而这时,大地一阵猛烈地震颤。 唐灼倏地睁开泪眼,仓皇地抬起了头。茫茫然地起身,大脑已经不会思考了,向那震动传来的方向一路狂奔,嗓子里传来一股血腥味。 难道是……难道是已经被逼入那种绝境了??? 只见土地裂开,从地下缓缓升起一排火木槿。如同一堵高大而坚实的墙壁,挡在了已经伤痕累累的唐家人面前。 玹明晓也已经负了伤。见状,一把擦掉嘴边的鲜血,连牙齿上也带着血,笑道:“好啊,唐望夕,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招。” 但唐灼却近乎感到绝望了。 这些火木槿,是唐望夕当初为了以防哪天家府发生异变,而作为最后的武器埋在土地下的。那时候是抱着万一火木槿无人学会,就干脆为唐家的后人留个秘密武器而打算的。可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才过了这么些年,便又让它们重见天日了。 唐家木槿,较低级的操作是需要通过木槿线来控制,而要想让木槿不受拘束,发挥出更大的威力,就要学会脱线操纵,只使用灵力,可这,就需要操作者拥有极强极丰富的灵力与操作能力。 如果是一个灵力充沛的人使用这些火木槿,那么也许今天唐家会有胜算。可唐灼望着唐望夕,唐望夕已是身负重伤了,而自家里,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将火木槿操纵得到达唐望夕的水平。 唐灼叫道:“爹!” 唐望夕面色苍白一瞬,扭头看着唐灼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玹明晓这时道:“别怕那些木头,他们现在已经是釜底游鱼了,再掀不起什么浪的。给我上!” 话音一落,无数玹家人便向火木槿冲来。 唐望夕咽下嗓子里的血,闭上眼睛,二指向眉心一点,睁眼喝道:“起——!” 霎时间,火木槿眼放红光,发出一阵阵轰隆隆的巨响。身上的泥土如同下雨一般被震落,浑身燃烧着灼灼烈焰,便直直迎上敌人! 钢刀挑起一名玹家人。漆黑的炮口对准蚂蚁一般的玹家人,火光暴起,尸体在空中乱飞。 玹明晓捂着伤口后退几步,不断挥舞着剑道:“给我上!!!快使用水诀!!!” 一排玹家人齐齐站在了最前方,狂水如同海浪。一只水龙从水中腾出,咆哮着像火木槿而去! 两只火木槿应声倒地。唐望夕嘴里猛地喷出一团鲜血,暴起青筋,一片灵光在他身侧流转,道:“……起!!!” 倒地的火木槿再度迎战。水火相交,一时竟不分伯仲。 而另一边,两家人依旧刀光四起。葳蕤剑势凶猛,势如破竹,直直穿胸而过。陆春秋衣衫已是千疮百孔,面颊上有泥土也有鲜血。收回葳蕤,一时承受不住,倒退几步,鲜红的衣袂被风吹得乱舞。 唐灼怒吼着举剑向敌人斩去,却被猛地弹开。一击未中,被猛地掼翻在地上,唐灼举剑抵挡,却忽然听见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响。蓄光,竟然生生地断开了! 唐灼的大脑顿时空白了。狼狈地爬起,却又是一剑,直刺入小腿。 唐灼疼得泪花都出来了,一回首,剑光已闪至眼前,却在下一瞬间被撞开。 陆春秋扶住唐灼,紧锁双眉道:“小灼!” 唐灼垂着头喘着粗气,呆呆望着手中断为两截的蓄光,泪光渐渐泛上来。 简直就是一个废物。 唐韵咬了咬嘴唇,道:“娘……我……我……” 陆春秋正欲再言,却面色一变,反手猛地格开一计突袭,将来人刺死在地,一剑拔出。唐灼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耳畔忽然响起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响声。这一回,几乎是所有人都停止住动作,扭头望去。只见一阵又一阵冰锥直刺入火木槿,火木槿已伤痕累累,却依旧顽强地运作着。而这时,玹明晓忽然大步冲开人群,走到前面,一股灵力光团越积越大、越滚越刺眼,倏地从手中炸出! 尘土飞扬。只见萦绕在唐望夕周身的灵光倏地消失,他再也支持不住,从口鼻中喷出一股鲜血,浑身无力地倒了下去。而那些木槿,有的正举着钢刀欲劈下、有的正以一股肉眼可见的迅猛之势向人群碾去,都在这一瞬间,忽然力量被剥走,火光黯淡下去,一个接一个地轰隆隆地倒了下去。 那一连串的骇人声响,仿佛一声声敲击在在场所有唐家人心上。 而在唐望夕失去力量倒下的一瞬间,一个蓝影倏地掠过人群与飞扬的尘土闪至唐望夕身前,冲着唐望夕微微一笑,道:“师兄,永别了。” 下一刻,一把利剑贯穿了胸膛。 陆春秋猛地拔出剑,带出一连串血花。仓皇地提剑向那边跑去,道:“夫君——!!!” 唐灼手中的力一松,蓄光“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唐灼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掉了。整个人一动不动,眼前的画面仿佛只停留在了那一刻。眼底陡然冒出一股戾气,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 周身血光与火光依旧四起着,这一天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 好恨啊!!!!!!!!!!!!!!!去死吧!!!!!!!!!!!!!!!!!!都去死吧!!!!!!!!!!!!!!!!!不论是什么人都去死!!!!!!!!!!!!!!!!去死啊!!!!!!!!!!!!!!!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从身体最深处陡然冒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痛苦、阴毒情绪,仿佛唤醒了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不断的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离得那么近,几乎快震破耳膜。 唐灼猛地跪在地上,从嗓子里爆发出一阵非人的骇人咆哮声。一瞬间,一股黑气猛地升起,在唐灼周身疯狂地叫嚣着、乱舞着。 “……那又是什么怪物???!!!” “快跑啊!!!” 玹明晓一把拔出剑来,倒退几步,双眼猩红地盯着唐望夕不断抽搐的身体,哈哈大笑道:“唐望夕!!!怎么样!你当初说我不分是非黑白、只知道投机取巧,是个衣冠禽兽,那么唾弃我!你自以为自己很厉害,整日一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可是!今天你死在了我的手里!!!死在我这个让你唾弃的人的手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一剑猝不及防地从玹明晓背后贯穿过来。 玹明晓的大笑声戛然而止。缓缓、缓缓地扭过头去,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瞪着陆春秋,从嗓子里艰难地发出一个声音,道:“居然……是……你……” 陆春秋目光寒冷地将葳蕤抽回。玹明晓一下子倒了下去。 陆春秋扑到唐望夕身边,仓皇地扒动他的身子,道:“夫君……夫君???” 唐望夕痛苦地抽了抽眼睛,缓缓转过眼珠,望着她。陆春秋豆大的眼泪打在唐望夕脸上,唐望夕看着看着,忽然挤出一个笑容,道:“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哭得这样丑。” 可下一刻,场面愈加混乱起来。 唐望夕与陆春秋猛地扭过头去,皆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陆春秋一下子站起,颤抖着道:“……小灼!!!” 唐灼却早已听不见了。 眼前的一切都成了不断扭曲着的色彩诡异的画面。唐灼大脑里一片混沌,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内心只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杀人杀人杀人杀人杀人杀人杀人杀人杀人杀人…… 伤痕累累的身体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动作如闪电,转瞬间便徒手杀死了数十人! 数支利剑齐齐压来。唐灼咆哮一声,竟生生将它们尽数断开。而那些攻击上来的人,全都七窍流血而亡! 唐望夕躺在地上,一双原本微弱至极的眼睛瞪得极大,忽然浑身颤抖着,挣扎着爬过去,道:“等一等……等一等……” 陆春秋握紧了葳蕤,对唐望夕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怎么再和以前一样用灵力压制住它???!” 唐望夕攥紧了双拳。 那股黑气如同章鱼的触手,但凡所触及到之人,竟都浑身抽搐一番后七窍流血而亡。再无人敢靠近,可唐灼却已经失去了理智,不论对方是身穿蓝衣或红衣,都一律杀死!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大地,竟然慢慢地裂开了。 一道巨大的裂缝横亘在大地上,幽深不见底,仿佛从那最深处传出一阵又一阵怨毒、痛苦的呼唤声。 噬魂谷,黄泉路。 无数人弃了剑疯狂地向墙外翻去、向大门冲去。唐门湾外的街道也已经一片混乱,惊声四起。 陆春秋望着唐灼,忽然红着眼眶,提着剑向黄泉路边冲去。 唐望夕道:“阿春???!” 忽然,一剑向陆春秋劈去。陆春秋精神过于紧张,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葳蕤瞬间脱了手,深深刺入地面。陆春秋一下子翻滚在地,而那人高高举起剑,就要她刺下去! 可忽然间,那人却双脚离了地。只见唐灼一身黑气地闪了过来,一手提起一人,让他们互相对准对方的头颅,猛力将头颅撞碎! 陆春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流着泪猛地扑到唐灼身上,紧紧抱住他,道:“小灼!!!” 唐灼咆哮了一声,忽然有一瞬间的恍神。被黑气缭绕的瞳孔呆滞了一瞬。 黑气包围了陆春秋。从她的口、鼻、耳里渐渐淌出了滚滚的鲜血。陆春秋却一丝也不打算松手,反倒将唐灼抱得更紧了。附近的人见唐灼停住了动作,纷纷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执着剑靠了过来。 唐灼忽然动了动喉咙,发出一声干涩的声音道:“娘……” 可下一瞬间,陆春秋五指一张,手掌中爆发出一股灵力,将摔在地面上的半截蓄光召入手中,紧紧攥着剑柄,猛地从唐灼的背后刺入。 陆春秋哑声道:“娘不该生你。” 团团黑气仿佛惊惧不已,顷刻间慌乱地蹿回到唐灼体内。众人连滚带爬,争先恐后地逃走。 滚滚黑气从唐灼眼眸中散去。唐灼眨了眨眼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陆春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泪从眼眶里冒出来,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陆春秋颤抖着松开手。 接着,她颤抖着伸出手。 唐望夕整个人都怔住了,艰难地撑起上半身,难以置信地望着陆春秋,吼道:“阿春,你做什么?!住手!!!” 陆春秋一把将唐灼推下了噬魂谷。 在坠下去的那一瞬间,唐灼整个人都还是愣愣的。他呆呆望着陆春秋的一张泪脸,一切都好像慢动作。 陆春秋张了张嘴,好像对他说了什么。 可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唐灼一颗心彻底地碎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不想死啊…… 黄泉路开始迅速地合上,好像一只从地狱里窥视人间的巨眼,慢慢地合上了眼睛。人间的一切风景,向他告别了。 可就在黄泉路彻底合上的那一瞬间,唐灼的大脑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哑着嗓子大叫着,一股黑气在混乱中猛地从裂缝里蹿出去。 流泪的。逃跑的。大叫的。赶来的。 都在一瞬间被黑气笼罩,浑身抽搐一番后,七窍流血而亡。 第31章 火烧涣灵溪1 涣灵溪里,林子凡形单影只地背着剑,郁郁寡欢。 因上次在江东的赤水女魃一事,林子凡回来后又被一帮人批评了顿,气得当场顶嘴,发了通脾气,把自己关房间里好几天没出去。 几个时辰前,林皓暄端着饭菜一脸不情愿地敲响了林子凡的房门,拉着嗓子道:“求求你吃饭吧,我的姑奶奶。” 林子凡把枕头摔在地上,吼了道:“滚!!!”林皓暄便“啧啧”了两声,将饭菜放在林子凡房门外,溜走了。 林子凡虽然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生闷气,但其实还是忍不住饥饿,会在其他人都睡着后一个人溜出房间去寻凉掉的剩菜的。门外的饭菜似乎是刚做好的,飘香至极。林子凡内心抗争了许久,终于在肚子悲催地长长“咕”了一声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饭菜端进来吃掉了。 林子凡走着走着,便远远看见一众小少年聚在一起,正在试箭。 其中,林皓暄的谱子摆得老大,抱着手臂指挥得一帮小少年团团转。而林陆安正在亲自教一十四五岁的少年绑弓弦,不一会儿撤了弦,让他自己尝试,这时偏头望见林子凡,悄悄抬起手冲他挥了挥,微微笑了笑。林子凡当即收到信号般想穿过去,却见林皓暄瞪了自己一眼,当即扭头跑了。 林子凡一个人转到林陆安的必经之路上,踱来踱去。一只鸟儿发出悦耳的鸣叫声从上空掠了过去。林子凡背靠在墙壁上,回忆起自己当初随着母亲来到涣灵溪的第一天,被涣灵溪里的大白鹅吓得蹿上了树,还是后来林陆安路过将他抱下来的。而一开始,林子凡并不知道林陆安与林皓暄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 林子凡刚来涣灵溪没几天,人生地不熟,再加上来的第一天就被大白鹅追得爬上了树,心有余悸,更是不敢乱走,一个人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闷了好几天,才终于鼓起勇气出去看看。碰上几个正在嬉闹的小童,想要加入,却被赶走了,推推搡搡摔在刚下过雨的泥巴地上,溅了一身的稀泥巴,扭头哭着跑了。 柳玉娘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摸胭脂,打开的抽屉里装了满满的金银首饰。林子凡哭哭唧唧地跑进房间,委屈地大叫道:“娘!” 柳玉娘仿佛一听见这声音就浑身不舒服,拧紧细眉,头也不回就斥道:“又哭什么哭!你娘还没死呢!” 林子凡身上滴滴答答地滴着泥巴水,抬起脏兮兮的袖子擦眼泪,哭诉道:“那些人欺负我!他们不让我一起玩,还把我推在地上!” 柳玉娘一听见后面几个字,锁起刚刚描过的秀眉扭过头来,眼现厌恶,呲牙道:“怎么搞的?啊??!叫你不要去招惹别人你偏不听,骨头怎么这么贱?别人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整个跟在垃圾堆里打过滚一样!快滚滚滚,把地上都搞脏了!!” 林子凡声音顿时小了,一抽一抽地道:“可是我好冷,我能不能先换衣服……” 柳玉娘连走都不想走过来,在椅子上扭过身去,恶狠狠道:“换什么衣服?你搞成这样子还有脸要换衣服?!冻死才好!冻死才不用折磨我!我真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玩意!” 说着,见林子凡一边哭一边要走过来,气得猛地站起身来,揪他耳朵道:“我不是说了要你出去吗?!我不是你娘了,你也不用认我这个娘了!快滚!” 柳玉娘说着,提着林子凡就往屋外走,林子凡抱住她的胳膊,下半身在地上拖,哭得嗓子都哑了,柳玉娘却未动容分毫,将林子凡往地上一摔,怒道:“快滚!再不滚以后见到你就掐死你!滚!!” 林子凡蜷成小小的一团躺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哭到声嘶力竭,好像在拼命反抗什么似的,又撞地又打滚。但柳玉娘早已对他这种故意想引起注意的方式见怪不怪,“嘭”地摔伤了门。 不知大哭了多久、打滚了多久,林子凡睁开眼睛,看见太阳就快下山了。 房门依旧紧闭,林子凡又抱着膝盖坐在门外等了许久。天色渐暗,月亮在云层后面淡淡地显现出来。 他才刚来涣灵溪,一切未安排妥当,还穿着住在巷子里时的布衣。冷风吹过来,渗过薄薄的布料,泥巴水将这份寒意加重了几分。 林子凡打了几个喷嚏后,将自己抱得更紧,似乎这样可以暖和一些,然后挤在角落里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好像又回到了曾经和娘二人住在小巷子里的时候,那时候他也经常被赶出去,觉得冷了饿了就睡觉,在梦里就感觉不到了。或许再一睁眼,门就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林子凡睡的很浅,迷蒙中以为门已经开了,连忙睁开眼睛四处望。只见黑糊糊的一片里,一盏暖暖的提灯停在他面前,一个声音响起,道:“子凡……?这么晚了,你还在没有回房吗?” 林子凡揉了揉眼睛。林陆安俯下身来半跪在他面前,帮他挡了些风,道:“你还记得我吗?” 林子凡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小声道:“我记得你。你是那天树下的那个哥哥。” 林陆安道:“嗯,是我。” 说完,他又问道:“你怎么了?身上怎么这么脏。” 林子凡把头埋的很低,闷闷道:“我做错了事,我娘生气不让我进去了。” 沉默半晌,林陆安道:“你暂时去我那里换件衣服吧。” 林子凡埋着脑袋点点头。林陆安单手抱着林子凡,拿起提灯回房去了。 一路上,林子凡紧紧箍着林陆安的脖子,好像害怕稍微一松手自己就又会被丢掉一样。 林子凡自己洗了澡,穿着稍微干净点的中衣走了出来。林陆安在衣橱里找了半天,最后终于找出一件稍微小点的衣服,在林子凡身上比了比,帮忙穿上。 不过这衣服还是大了许多,林子凡穿着就像裙子一样,袖子也多了长长一截,都能去唱戏了。林陆安把他抱到床上,帮他卷袖子,道:“不好意思,没有再小的衣服了,这是我弟弟的,不介意吧?” 林子凡也不知道他弟弟是谁,只摇了摇头,一直牢牢盯着林陆安身上的家袍看。 卷好袖子,林子凡忽然抬起脸,充满期待地问道:“哥哥,我什么时候可以穿和你们一样的衣服啊?” 林子凡曾经住在小巷子里时,就听说过这个世上有许多玄门家族,大大小小数不清楚。 林子凡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可是就是觉得他们应该都很厉害,是威风凛凛的大人物。以前他无意间听母亲提过他父亲其实就是一个很大的玄门家族的家主,兴奋极了,只不过后来见到以后十分失望,而且不知何故,他就是很抗拒同他亲近,次次远远看见就马上跑掉。那时候他还失望了很久,心想既然一个家族的家主都是这样的,那玄门一派也就没什么好玩的了,但直到真正来了涣灵溪,才发现原来很多事情都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林陆安闻言,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道:“很快的。” 林子凡双眸发亮。这时,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只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外,怀里还抱着一个饭盒。呆愣一阵,像是没搞清楚状况,一边连声道“对不起”一边匆匆忙忙关上了门。可很快的,那门又被极慢、极慢地打开。从门后面探进来一个脑袋,疑惑道:“……是我走错门了吗?” “……”林陆安道:“皓暄……” 林皓暄:“……???” 林皓暄差点没站稳,钻进来将饭菜摆上桌,指着躲到林陆安身后的林子凡,惊疑不定道:“哥???你什么时候捡了个小屁孩回来???” 林子凡忿忿地瞪了他一眼,道:“我不是小屁孩!”说完,一脸嫌弃地指着林皓暄,对林陆安道:“哥哥,这个家伙是谁?” 林皓暄也瞪圆了眼睛:“你居然在我屋子里问我我是谁???还有,你怎么穿着我的衣服???!!”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林子凡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的衣服很金贵吗,我就不能穿了吗?嘁,我还没先嫌弃你呢,你的衣服臭死了。” 林皓暄没想到他虽然年纪小,却十分能怄人,瞪大眼睛道:“你个小屁孩话怎么这么多???” 林子凡不想再理他,挪到桌前,踮起脚看了看。桌上清一色都是素菜,连个肉渣子都没有。 林皓暄道:“想吃啊?衣服也换好了,回你娘那吃更好的去!明天把衣服还给我,听见没有!” 林子凡不仅不听,还瞪了林皓暄一眼,转而对林陆安道:“哥哥,我也想吃。” 林陆安于是把林子凡抱到腿上坐好,把他的袖子又卷了卷,帮他夹菜。林皓暄一屁股坐下去,一边沉默着吃饭,一边暗暗抬头盯着林子凡看,忿忿道:“你是不是真把这里当你家了?穿别人衣服、吃人家的饭,还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多甜。” 林子凡也没好气道:“你能叫我就不能叫了吗?再说了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一听这话,林皓暄就来气了,道:“我怎么就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这里的东西本来就都是我的!哦,对了,你应该也叫我哥哥,咱们仨可是一个爹呢,呵呵。” 林子凡这下是真的惊呆了,愣愣的。他看看林皓暄,看看自己,又扭过头看看林陆安,再看看林皓暄,又看看自己。林皓暄得意道:“傻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子凡喜形于色,完全不理林皓暄,难以置信地抱住林陆安,叫道:“真的吗?!你真的是我的亲哥哥吗?!!” 林皓暄假如这会正在喝水,估计要喷一桌子了。他大声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就看得见他看不见我是吗??怎么不叫我啊!让我占个便宜不可以吗!!”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我认为我们并不能叫‘亲’的,只能叫‘半亲’,‘半亲’你懂吗?这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毕竟我并不想同你和你娘甚至还有你爹扯上很大的关系。” 但林子凡听若未闻,直接忽略他了。喜上心头,连吃饭的姿态也亢奋起来,差点呛到。林陆安抚了抚他的背,道:“慢一点。” 林皓暄把饭菜咬碎了往肚里咽,憋了半天,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心里想着自己也没比林子凡大几岁啊,恨不得抹眼泪了。道:“哥,你以前都没有这么抱过我吃过饭……!” 林陆安:“……” 林子凡吃完饭直接在这里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依旧不想走,死皮赖脸,撒娇也不管用,最后还是被林皓暄拎了回去。 林子凡等在长廊上,这时,远远地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与玉佩声。 果不其然,林陆安拐过弯道,远远地走了过来。林子凡连忙把手放到嘴边轻轻“咳”了一声。林陆安却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直接走了过去。 林子凡连忙往前几步,更大地“哼”了一声。 果然,林陆安身形一顿,转过头来,看清来人后微微一笑,道:“是子凡啊。” 林子凡点点头,背着手目光游移地东看西看,这才装作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慢吞吞踱上前来。好不容易要开口说话了,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喊:“哥!!!” 林子凡表情瞬变,猛地扭过头去。只见林皓暄风一样地狂奔而来,径直挤开林子凡对林陆安道:“哥!!!你干什么溜那么快!!!我到处找你你知道吗!!!哎哟妈啊累死我了。” 林皓暄一个劲儿说完才注意到林子凡的存在,乜了林子凡一眼,凶道:“你杵在这干吗?!还不让开!” 林子凡一见他就来气,也对他吼道:“我就要挡在这里!!怎样??!!还用得着你一个钻狗洞的来管我吗!!” 林皓暄一听自己被人戳了尬点,更大声道:“你吼什么吼??!!你以为你声音很大很吓人吗!!!一个小屁孩对前辈一点礼貌也没有!!!快滚!!!” 林子凡不甘示弱道:“就你也配当我前辈?!!你以为你是谁!该滚的人是你,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 林皓暄脖子都气红了,撸袖子道:“我今天还非要治治你这个——” 林陆安见状,连忙卡在他俩中间,拦道:“别气别气,算了算了。” 林皓暄同林子凡双双冲他道:“不能算!!!” 林陆安:“……” 僵持半晌,终于还是林皓暄撇撇嘴,先退了一步。林子凡也“哼”了一声,抱胸背过身去不理他了。林皓暄拼命推林陆安道:“哥,我们走!” 林子凡一听,迅速转过身道:“等一下!!我——” 林陆安偏头看了看,似乎想停下来。林皓暄却回头瞪了林子凡一眼,一把将林陆安偏过去的脑袋又一把掰了回去,气呼呼道:“放心吧,他能有什么正事说!我们走别管他!” 林子凡跺脚道:“林皓暄!!!我跟你没完!!!” 二人走着走着,远远听见一阵嬉闹之声。只见求知堂里,一群少年翘着二郎腿,看小人书的看小人书,投骰子的投骰子,吃面条的吃面条,不亦乐乎,书本全被乱七八糟地扔在了地上。林皓暄狡黠一笑,加快了脚步,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第32章 火烧涣灵溪2 那些少年登时一个机灵,七手八脚将不该在这时出现的东西藏好,飞快地坐好。等林皓暄皓和林陆安从窗外经过时,乖乖叫道:“前——辈——好——!” 林陆安点头微笑,林皓暄却停下步子,非常有架势地问道:“你们的老师呢?为何不在啊?” “报告前辈,这是一堂自习课!” 林皓暄“哦”了一声,负手便要走。众少年见状松了一口气。可林皓暄却忽然又停下脚步,故意皱着眉头,狐疑道:“奇怪,我怎么闻见一股香味?” 立即有人道:“皓暄前辈,一定是您的鼻子出了问题。” 那群少年开林皓暄的玩笑惯了,此话一出,不仅不畏惧,还纷纷捂嘴笑起来。林皓暄感觉脸上无光,咳嗽了一声,继续道:“而且是一股面条的香味。” 那些少年登时哑了。林皓暄回过头对林陆安说话,实则偷偷疯狂用手扯林陆安的衣服,道:“尊敬的陆安前辈,您是不是也闻到了?咱们家最近有项规定,就是严格禁止在学堂里吃东西,如果被发现了就要光着屁股当着所有人的面罚站呢。哇,那香味好像就是从倒数第二排那边传过来的呢!” 涣灵溪的确有规定不允许在学堂里吃东西,但惩罚措施却远不是林皓暄瞎编的那般无厘头。林陆安拗不过林皓暄,只好道:“似乎的确如此。” 那倒数第二排偷吃面条的少年脸色又红又白。而经过林皓暄的一番胡言乱语,其他人也纷纷向那少年那边望去,幸灾乐祸。林皓暄走进学堂,道:“天哪,这位小朋友,你的衣服里怎么冒出来一股白色的烟雾?不会是着火了吧!” 那少年连连摇头。林皓暄“嘿嘿”笑了两声,突然变脸,道:“站起来!” 那少年立即吓哭了,哆哆嗦嗦地从衣服里掏出一碗吃到一半的面条,抽泣道:“前辈我错了,这是我第一次在求知堂吃面条,求求你放过我吧。” 林皓暄“哼”了一声,道:“看你可爱,那就先放过你吧。”说着,又道:“所有人,站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站了起来。林皓暄坐看看右看看,道:“跳!” 说完,众人纷纷跳起来。越跳越石化。 只见随着身体的跳动,不断有各种吃的玩的噼里啪啦从衣服里掉出来。林皓暄佯怒道:“好啊!简直胆大包天!竟敢在学堂里吃东西!明天除了那位吃面条的小朋友所有人光着屁股站一节课!” 刚刚哀嚎一声,林皓暄便立即摊开双手,道:“不过呢,你们的老师还没有来,所以只要不被他知道你们在学堂里吃东西你们就不会挨罚。这样吧,本前辈就牺牲自己的体重一次,你们把东西都给我,让我替你们销毁吧!” 于是,林皓暄抱着一大堆吃的玩的春风得意地走了出来。二人一边走,林皓暄一边道:“哈哈哈,那些可都是我小时候就用腻的伎俩,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话刚飞出嘴,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脸都快裂了。林陆安回过头来,微笑道:“原来你小时候偷偷在衣服里藏东西吗?” 这笑容令林皓暄有些毛骨悚然,讪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也许吧!哎呀,我好像有点不太记得了呢!!” 林陆安真诚地建议道:“我说过让你平时注意身体,如果有时间,不妨泡一杯枸杞。” “……”林皓暄委婉地拒绝道:“不不不,哥,枸杞那种好东西我怎么舍得自己占呢?当然是全都让给你啦!”说着,低头心满意足地看着满怀的吃的喝的,十分享受地道:“年纪大了就是好,教训起人来肆无忌惮的。”林陆安却道:“我的年纪并不大。”林皓暄赶紧道:“好吧好吧,我滴哥,在我心里您永远十八岁!” 二人说着说着,林皓暄拦下一路过的家仆,将自己怀里的东西全部塞给了他,嘱咐道:“这些东西就麻烦你放到我的房间去啦。”便同林陆安上了思弦楼。 思弦楼中,阿萤正端坐在窗前,在云裳的视线中一边抹眼泪一边读书,两只小鞋子都是一只小猫的模样,可爱极了,在椅子上踢来踢去。这时忽然听见一阵细不可闻的玉佩声,双眼一亮,书也不读了,飞跑着向门外冲过去道:“爹爹!!!” 林陆安俯身将阿萤抱起来,阿萤狂抹眼泪,抱着林陆安的脖子控诉道:“娘又训斥我了!” 云裳叹了口气,起身道:“我让你读会书,一炷香时间都没到你就坐不住乱跑,我叫你专心一点,就是训斥你了?真是比男孩子还要调皮。” 阿萤有了林陆安,说话也有了底气,道:“我生着两条腿就是为了跑来跑去的嘛。” 林陆安道:“阿裳,既然阿萤不爱读书,便不要总逼着她读了。” 云裳扶额道:“夫君,你知道阿萤的性子为什么越来越倔强吗?都是因为你平常太娇惯她了,要什么给什么,我实在奈何不得。” 阿萤附和道:“我觉得爹爹说得很对。你不同意,你是坏娘亲。” 云裳道:“反正不论我说什么你这丫头都不会听。多大了,还是像以前只有两三岁吗,快从你爹身上下来,羞不羞!” 阿萤嘟着嘴巴极不情愿地走到地上。林皓暄这时蹿出来,道:“看看伯伯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阿萤顿时又来了精神,扑上去道:“天底下最好的伯伯,是我上次想要的那条红色发带吗!” 林皓暄嘿嘿道:“当然不是那条绳子了,是更好的东西。你看!” 说着,将手里的包袱打开。阿萤却失望地“喔”了一声。林皓暄见不对劲,疑惑道:“怎么了??你难道不喜欢这副面具吗???” 怪不得阿萤不喜欢。这面具是一副青铜面具,鬼面獠牙,好不可怕,估计放在枕头边上晚上都能做噩梦了。如果是送给好武的男孩子,也许会喜得尖叫,但阿萤总归是个女孩。阿萤摇摇头,噘着嘴道:“一点也不喜欢。” 林皓暄搔搔头,道了声“是吗”,这时又道:“我看你生辰快到了,本来把这个当做你的生日礼物的。” 阿萤掰着手指头道:“我数过了,再过十一天我就七岁了,到时候就可以穿爹爹给我买的好看的裙子了。” 林皓暄道:“伯伯我也给你买了一条裙子哇,怎么没看见你穿呢?” 阿萤忸怩片刻,很不好意思地道:“因为伯伯你给我买的裙子格外丑嘛……” 林皓暄:“……” 阿萤继续道:“屁股上好大一个蝴蝶结,太难看啦,我穿出去会被大家笑话的。” 林皓暄感觉受了伤,却依旧不死心地又拿出一个东西,道:“你再看!” 阿萤这才高兴地拍掌,道:“是我最喜欢的小白兔形状的糯米糕!!” 林皓暄嘿嘿道:“伯伯我带了两份,一份给你,一份给你娘。” 云裳接过,道:“皓暄,多谢你了。阿萤,快谢谢伯伯。” 阿萤一边吃一边道:“靴靴波波。” 林陆安看着阿萤都快吃完了,小声道:“还是没有我的……” 林皓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教训起他道:“哥啊哥,你是什么人?还需要弟弟我每次出门也给你带什么回来吗?次次你都要这样说一句!你不能再如此任性了,我实在十分操心,懂吗?” 林皓暄说着说着,林陆安却一直往他衣服上瞅,忽然道:“你是不是又几天没洗澡了?” 阿萤笑道:“哈哈哈!伯伯不爱洗澡!” 林皓暄立马捂住林陆安的嘴,道:“哥!!说好不在外人面前提我难堪的事的!!” 林陆安扒开林皓暄的嘴,真诚地念叨道:“不是我说你啊,皓暄,一个人爱干净是基本的。你总是嫌麻烦,不肯洗澡,你知道身上的气味会很难闻吗?每次我说你,你就跑掉,或者说我啰嗦,但我也是关心你,所以才总是管着你的。你不要捂住耳朵……也不要躲到门后面去,不管你跑到哪里你都会听到我的声音的。我对你说这么多遍,就是希望你可以记在心里……你不要打滚,我也没有说很多话吧……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林皓暄终于松开捂住耳朵的手,呼出一口气。林陆安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道:“皓暄啊……” 林皓暄一阵颤抖,闪到云裳身后叫道:“嫂嫂救我!!!” 这时候,一阵钟声敲响,林皓暄道:“哥,商谈会要开始了!” 二人连忙上楼拿东西,林皓暄在门外等得天昏地暗,踱来踱去,忍不住道:“哥,你怎么还没出来???” 林陆安道:“快了快了,我找一下东西。” 钟声愈发急促,林皓暄也有些急了,道:“哥你为什么老是忘东忘西!!再不出来我就要走了!!” 说完没一会儿,见林陆安依旧没个影,林皓暄一把推门进来。林陆安还在东找西找,一边找一边迷茫自语道:“明明记得放在这里的”。 林皓暄连忙帮忙,忽然瞥到什么东西,脸上登时爬满了黑线,恨不得立刻自刎:“哥……” 林陆安匆忙中抬起头:“啊?” “……”林皓暄一把林陆安攥在手里的东西抽过来,举到他眼前晃了晃,道:“这是什么???!!!” 林陆安:“……” 林皓暄恨不得哭出来:“为什么??!!你拿在手上自己都看不见吗!!” 林陆安沉吟片刻,似乎很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将那东西又从林皓暄手里拿了回来,道:“抱歉抱歉,记性不太好……”钟声更加丧心病狂,话未说完,林皓暄连忙把他往外面推,一边推一边道:“您老人家经常健忘就别再提了,快走吧要迟到了!!!” 江东唐门湾里有二景,名“母鸡啄米”、“天空古树”。前者,为什么不叫“小鸡啄米”,是因为唐门湾里常年爱养鸡,尤其爱养母鸡。因为需要母鸡生蛋,所以总宰公鸡炖汤吃,渐渐的,来客总看见许多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府里跑来跑去。后者“天空古树”,是唐门湾里有一棵自立家时便种下的古树,因为高度参天,而名“天空树”,几乎是唐门湾的路标。 江西破甲城,也有一景,名“遗世巨都”。破甲城占地面积是玄门家府中最大的,所处之地避开了人口密集的闹市区,处在戈壁。府内壁垒森严,遍布高大机关,用以自卫。说是家府,却更像座真正的“城”,其内吃喝玩乐应有尽有,有甚者甚至一辈子都没怎么出去过。破甲城夜晚的景象更是举世繁华,而这般景象,在数年前被一路过的知名画家在山头上画了出来,破甲城的夜景也随着画作的流传而得名“遗世巨都”。 江南司音阁有二景,名“云岚天梯”、“冥山晚钟”。前者便指的是司音阁那道直通云天的天梯,而后者,指的便是司音阁太阳落山、天空却未全黑的时刻,在高山流水、黛瓦风车的景象里,敲响的幽扬钟声。而司音阁的这冥山晚钟一景,与江北涣灵溪的二景之一“阎王索命”,是相对应的。 “阎王索命”这名字起得分外滑稽,说的便是涣灵溪每逢会议便准时准点敲响的钟声。那口钟不知用了多少年,声音难听无比,敲钟人虽换了一代又一代,却神奇地都秉持着一个特点:“能敲快绝不敲慢,能要命绝不留情”。钟声急促无序,极不耐烦,好像恨不得把整个涣灵溪生生敲出魂儿来,实在像阎王爷来索命,被滑稽地列为了一景。而涣灵溪的第二景便是著名的“飞鹅走壁”,涣灵溪的大白鹅是出了名的凶悍,也是因此,涣灵溪的治安特别好。只要不是身穿仙鹤白衣,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美是丑、有钱没钱,鹅都要冲上来把你拧一顿,让你尝尝它们的羽毛,厉害的时候更是恨不得飞檐走壁。每回来客,都要由一两名林家子弟护送着出入。 阿萤站在楼道口,依依不舍地看着林陆安与林皓暄远去,耷拉着脑袋重新坐回窗边,开始了自己讨厌至极的读书。 云裳坐在阿萤的对面,开始为阿萤绣起了新鞋。阿萤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趁云裳不注意,把脑袋搁在桌上,用书挡着打起了盹。 思弦楼上,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喝茶谈天读书。当真是一如既往的寻常日子。 · 一道灰影执剑落在思弦楼附近的树林里,足下一点,便向思弦楼掠去。 刚走出思弦楼的人见来人戴着一副面具,气氛不善,拦住他道:“你是什么人?!你穿着的衣服怎么是——” 话未说完,一剑便捅过那人胸膛,猛地抽出。 路过的人立即惊叫起来,四散而逃。灰衣人又是几剑扫出,尸体翻滚在地,鲜血淋漓。他大步走进思弦楼中,射出一道灵力紧闭上门,竟没有人能够再打开。下手毫无选择,见人便斩。腰侧佩有一串银铃。 人群惊恐地大叫道:“傅奈川——!!!” 楼上,云裳听见楼下一片混乱,匆忙起身察看。只见大批大批的人惊慌失措地向楼上涌来,抓住她便道:“夫人,是傅奈川,是傅奈川来了!!!楼下的大门已经被他封死了!!!” 云裳难以置信地道:“怎么会?!!!” 云裳冲回屋中,一把抱起阿萤,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几乎是疯了一般地在楼道中跑着。阿萤在她怀中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道:“……娘,怎么这么吵啊?” 下一瞬间,身后一人猛地喷出一股鲜血,摔在了地上。 阿萤瞪大了眼睛,瞌睡瞬间醒了,哭叫道:“人死了!!!好多血!!!娘,我好害怕!!!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不断有人推开窗子往楼下跳去,有的摔死,有的在缓慢而痛苦地挣扎。云裳抱紧阿萤,喃喃道:“别怕,阿萤别怕,娘会保护你的。” 阿萤叫道:“着火了!!!” 一股大火以怖人的速度从楼下蔓延上来。思弦楼顷刻间化为火海。一楼,数人向大门挤去,疯狂捶打着门扉,叫道:“有没有人???!!!有没有救救我们!!!着火了!!!”不是被大火烧死,就是被利剑捅死。 忽然,一道灰影闪过,落在云裳面前。 云裳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在了地上,紧紧把阿萤往怀中塞,流着泪道:“傅奈川,真的是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阿萤一边大哭一边捂住眼睛。傅奈川顿了一顿,道:“把她给我。” 云裳惊恐万分。傅奈川步步逼来,从云裳怀里一把夺过阿萤。阿萤不断挣扎,拿嘴巴咬他的手,尖叫道:“坏蛋!!!咬死你咬死你!!!放开我!!!” 云裳泪水糊了一地,黑发散开,仓皇中吃进嘴里,爬在地上对傅奈川慌张地恳求道:“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傅公子,看在陆安和你曾经是同门的份上求求你放过阿萤吧,阿萤她只是小孩子,不懂你们那些情仇,求求你杀了我吧,放过我的孩子!!!” 傅奈川一脚将她踹翻在地,拎着阿萤便往窗户走去。阿萤将他的手臂咬出了好几道血印,傅奈川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云裳瞪大了泪眼,疯狂地冲过去道:“阿萤!!!” 阿萤哭道:“娘!!!爹爹!!!救我!!!” 傅奈川站在窗前,一把将阿萤扔了下去。 云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瞬间,一把银剑刺穿了她的喉咙。 云裳瞪大了眼睛,张大着嘴,神色茫然,眼眶里还噙着点点泪光,仿佛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剑抽出,云裳闭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思弦楼已经被大火完全吞噬了。 这一日,半个涣灵溪都遭到了烈火的摧残,哭喊声与说话声混成一片。烈火吞噬着半个涣灵溪,蔓延过绿树、假山、楼阁、房屋,恨不得将它们吃得连渣子都不剩。黑烟滚滚,仿佛是死去的亡魂,混混沌沌地升上天空。 “快通知其他家族,涣灵溪起火了!!!” “快去附近那片水塘取水!!!” “没了,都没了……人死了,东西也被烧光了……!!!” “是傅奈川干的!他不仅放了火,还把人全杀死了!!!” “果然是阴险狠毒、丧尽天良。杀了傅奈川!!!” 好似老天也为此而怜悯,忽然间,天空下起了细雨。 路上,尸体、鲜血、残垣、水渍,连成一片,映入眼帘。 林陆安茫茫然地推开人群,抬头望去,只见大火中的思弦楼,仿佛成了噩梦中的场景。火舌狂舞着舔舐着每一寸角落。围廊上有几只黑点在跃动,他们在叫喊什么,没有人能听见。忽然一阵热浪掀起,那些黑点变成了尸体,下雨一样乒乒乓乓地砸了下来。 林皓暄推开人群挤了过来,眼眶已经湿润了。他攥紧双拳,揪住人就咬牙道:“是谁干的???!!!我问是谁干的???!!!” 这过于悚然的景象占据了林陆安整个视野。四周嘈杂不堪,林陆安脑中一阵恍惚,感到支撑着站立的力量在流失。缓缓地捂住双耳,蹲了下来。 血雨砸在他的发上、衣上、身上,像是外来的无力感一刀一刀将他凌迟。他红着眼眶,哑着嗓子,喃喃道:“我此生未做何坏事,为何如此?” 忽然间,他睁开双眼,站了起来。林皓暄道:“……哥!!!” 林陆安对他道:“你留在这里。” 说完,执着慰风剑,身影消失在了人群里。林皓暄心中有疑,放心不下,正欲追上去,忽然有人喊道:“有没有来帮忙安置这些尸体?!!” 林皓暄看着林陆安消失的地方,攥了攥双拳,一抿唇向那喊声传来之处奔去了。 林皓暄半跪在地上,同其他人合力将尸体一个个搬走,放到校场上。提水灭火的脚步杂沓,喊声四起,整个涣灵溪都未曾这般紧张忙碌过。 林皓暄不知道往返了多少次。校场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数量浩浩荡荡,令人看着毛骨悚然,又心痛。这时,林显佐冷着脸走来,众人叫道:“家主!” 林皓暄当即抬头望去,擦了擦汗。只见林显佐负着手扫视了校场上密密麻麻的尸体一番,问道:“死了多少人?” 立即有人道:“数量太多了,有的尸体还未来得及搬过来。不过,数量应该是成百上千。” 林显佐沉默片刻,动了动嘴唇,道:“陆安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又去哪里了!” 林皓暄连忙道:“哥他刚才突然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显佐嗤道:“没有一个派得上用场的。” 林皓暄攥紧了拳头。 待尸体整理完毕,尽数盖上了白布。而这时,涣灵溪的大火却远没有扑灭。浩浩荡荡的林家人站在校场上,林显佐站在高台之上,高声道:“今日火烧涣灵溪一事,有人目击到是傅奈川所为,至于傅奈川是谁,相信大家心里都有数。” “杀了傅奈川!!!” “傅奈川那厮本就丧尽天良,当年傅家灭门,最该死的一个人就是他!他那年杀了玹亦清,后来又作恶无数,做事不分青红皂白,今日又对我林家犯下如此恶行!留他活着,天理难容,后患无穷!” 齐声怒喊:“杀了傅奈川!!!杀了傅奈川!!!” 林显佐缄口不语。这喊声惊天动地,饱含了无穷的仇恨与决心,令人热血沸腾。林显佐对众人道:“方才有人发现了傅奈川的行踪,看到他往西边去了。既然大家想法一致,那么不如即刻动身,叫他杀人偿命!” 林陆安御剑而行,风声阵阵,衣袂翻飞,紧紧跟随着山林间快速移动的一个人影。 忽然击出一道灵力,正中那人。只见那人在地上翻滚几圈才停下来,爬起来便要继续逃跑,林陆安跃剑而下,道:“站住!” 这人一身灰色浅衫,戴着一副面具,见状有些惊慌,几剑斩来,转身便要从其他方向逃走。林陆安剑势决然,荡开来剑,傅奈川一下子摔倒在地,慰风直指上他的咽喉。林陆安道:“你的剑不是葬魂。你到底是谁??!” 傅奈川顿了一下,不语。 半晌后,只听见傅奈川叹了一口气,慢慢抬起手,将脸上的面具拿了下来。 林陆安整个人都惊呆了,慰风剑尖一下子偏了下去,错愕不已道:“怎么是……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面具拿下之后,那面具下的却是一张有些苍老的脸。他眼眶微红,抿了抿嘴,低下头道:“公子,对不起,我……” 林陆安预感不妙,反身向涣灵溪赶去。 跃下慰风,林陆安步伐急促。涣灵溪内人员少了一截,林陆安抓住一人便问道:“人怎么都不见了?” 那名林家人道:“公子,他们追傅奈川去了。” 林陆安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那人一指:“那边。” 一众林家人追至机关地,这里尽是黄土,风沙漫天。众人走到机关地前宽阔的盆地里,四下张望。 “师兄,你来看看这边!” “来了来了。奇怪,不是说他往这边来了吗,怎么我们追了这么久都没见着他人影儿啊?” 忽然之间,从坡上涌上一圈弓箭手。 箭头涂满了毒液,猛地向众人射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end。 第三卷 铁血 第33章 裹红衣悲极又道喜1 渊灼二人在饭店里点了一桌菜,几乎全是味道甜的,如果有不甜的,唐灼便往菜里疯狂加糖,加得玹子渊严重怀疑唐灼是糖精转世,对着一桌菜下不去筷子。 二人打听后得知,这个江北的国家的确叫魏渠。 十年前,魏渠与老敌镜国交战,魏渠一方指令错误,镜国逼至都城汉关,火烧汉关,大火绵延七日不绝。也是在那一年,年方十六的太子崇华第一次率兵参战,带着储卫兵死扛着扭转局势,樊城一战伤亡最为惨重。最终镜国撤退,但魏渠依旧失去了七座城池。两年后再战,魏渠大破镜国淘沙关,首战告捷,势不可挡,转眼间连揽八城,镜国求降不成,被魏渠灭了国。 而提到魏渠,便不得不提其曾经的一位司律令,苏澈。 世人皆闻魏渠有苏澈,时年十二入宫,十四官至司律令,待到弱冠之年,便已名震天下。 苏澈母亲为魏渠人,父亲为镜国名臣,祖上英杰辈出。苏澈自幼聪慧,十二岁入宫。十四岁那年,魏渠南部突发瘟疫,生灵涂炭、饿殍满地。苏澈亲身历险,救治数人,最终瘟疫得以根除,因此成功官至司律令。十六岁奉命教授太子崇华。尽心竭力,直言不讳,但因其镜国人身份,而遭到许多非议。最终英年早逝。 而镜国苏家,有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 据说镜国当年新政出台,新旧两党对立,老苏因竭力反对新政,而遭到抨击。当时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也都入了仕,跟从父亲的决断,与新党斗的如火如荼。老苏根基深厚,新党费劲将他送进监牢后,想要说服他的两个儿子,却不料对方誓死不从,还被驳的狗血淋头、口不能言,不日,大儿子便殉了命。不久后,又找上了二儿子,说了当初同样的话,结果二儿子也不肯听从,不日也殉了命。最后,这场斗争以老苏被新政政党送上断头台结束。 老苏死的那年苏澈七岁,在老苏死后,便跟随母亲来到了魏渠。 玹子渊勉勉强强地开始吃菜。唐灼忍不住抬眼偷偷瞟了玹子渊一眼,等来一个自觉还可以的时机,趁机插进话题道:“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玹子渊道:“什么事。” 唐灼咳嗽一声,有点紧张,拿筷子在碗里插来插去,道:“在江南的时候,你们家好像原本不在花间镇,为什么你突然一个人先跑去了呢?” “……”玹子渊卡了一下,道:“因为心血来潮。” 唐灼“哦”了一声,哈哈道:“是吗??那可真太巧了,居然就遇上了,简直是缘分呐!” 玹子渊一张脸云淡风轻,毫无波澜。唐灼十分不甘心,又道:“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玹子渊道:“没有。” 唐灼:“……” 唐灼憋不住了,放下筷子道:“说了那么多,我怎么听说你一听到我消息就到花间镇去了?你难道不是去找我的吗?!” 玹子渊:“……你听谁说的。” 唐灼有些来气,道:“不管是谁,就是听到了。你想我就想我嘛,干嘛非要说是什么心血来潮,直说不可以吗!” 玹子渊眉头抽了抽,道:“你管我是为了什么去干什么,就不告诉你。” 唐灼道:“幼稚!!!” 玹子渊突然站起来,道:“饱了,走了。” 唐灼也站起来,抓了一把银子看也不看就塞到小二手里,道:“气了,跑了!!” 小二这才反应过来,哆嗦着追到门口,银子哗哗直响,道:“客人!!!那位客人!!!钱给的太多了!!!” 唐灼早就没空理会他了,追到玹子渊身边,一边疾走一边道:“你干嘛突然就走???你干嘛走这么快???你干嘛回避我的问题???” 玹子渊也道:“你干嘛追着我问不松口???” 说完,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钱给了吗?” 唐灼方才走的太急,钱袋子掏出来后就一直攥在手里,举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当然给了。” 谁知,那原本一晃一响的钱袋子此刻却跟饿殍一般,肚子瘪瘪的,前胸贴后背了,只剩几枚幸存的钱币为它保留了一点重量,怪不得唐灼方才一直觉得太轻了,手感不对。 二人面面相觑,无语片刻,唐灼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冲昏了头干了什么,一拍脑袋,气道:“都怪你!把我气瞎还气傻了!!钱花完了以后的吃喝住宿怎么办!!” 玹子渊道:“我有的是钱。” 唐灼板着脸,抱着胸“哦”了一声,道:“那你钱多得慌啊?你养我啊。” 走着,从远处响起一阵欢天喜地的锣鼓唢呐声。 路人道:“又有人家要成亲啦?这仗势真大,一定是个富贵人家!” 窃窃私语道:“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胆子这么大敢成亲,真不怕上午办喜事下午就办起白事。” 一捅胳膊道:“我说你这人嘴巴咋这么欠呢?难道怕那东西就不能成亲啦?!” 这时候,从远方传来一阵嬉闹之声,纷纷道:“发糖啦!!!” “好多糖啊!!!” 唐灼一听见“发糖”二字,眼睛瞬间亮起来。可一望去,却看见一个格外矮小的胖墩墩的红影鬼鬼祟祟地在人群未注意到时一跳一跳地向那边去。 唐灼顿时狂扯玹子渊,指着那红影问道:“你看,那像什么?!” 玹子渊道:“像你。” 唐灼::-) 二人追着那红影而去,但那红影神出鬼没,竟一下子就消失在人群里,找不着了。 喜堂外人头攒动。唐灼拉着玹子渊挤到最前面去。喜堂里,新娘与新郎正在对拜,气氛欢闹至极。 但突然间,新娘却忽然一掀盖头,露出一张狂笑的脸。她疯狂地手舞足蹈,发出令人恐惧的大笑声,好像要把这辈子所有的快乐都释放出来。但没过多久,就忽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旁人或许感觉不到,但唐灼和玹子渊却可以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正有一股在那死去的新娘的身体周围打转,慢慢散去了。 那新娘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紫色。唐灼与玹子渊对视一眼,道:“一定有怪物作祟。” 人群混乱无比,只听有人大声道:“又发生了!!” 唐灼一把抓住那人,问道:“怎么是‘又’?” 那汉子见这二人气度不凡,看上去似乎是玄门子弟,放了些心,道:“这位小公子,想必你们还不知道吧,一个月前有一户在咱们这里有名的大户人家为小儿子办了周岁宴,结果那天那小儿子哭着哭着突然咯咯大笑起来,大家看着也快乐无比,可谁知道,那小儿子却忽然夭折了,浑身变成紫色,看着骇人至极。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死人,我们……我们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办。” 玹子渊道:“可有在现场出现过什么可疑的东西?或者那些死去的人在死前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汉子道:“公子,我也一无所知啊。” 唐灼对汉子道:“多谢你了。” 汉子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走了。 玹子渊有些不高兴,道:“凭什么我是‘公子’,你就是‘小公子’。” 唐灼嘻嘻道:“因为我格外惹人喜爱!” 二人并肩而行,唐灼思索片刻,道:“看这状况,应该只是个魍。结合起方才所见与所闻,似乎那些不幸死去的人在死前都会突然疯狂大笑。死后有黑气缭绕,浑身呈紫色,大概是被吸食尽了阳气。” 玹子渊道:“死去之人有无共同特点。” 唐灼摇摇头,道:“刚才死去的是一位正当大好年华的新娘,那位大哥说的又是一个才满周岁的小婴儿,因此在年龄、性别上应该是不挑选的。” 玹子渊问道:“经历呢?” 唐灼正欲说话,忽然闻见从前方的酒楼上传来一片喧哗之声。只听见一女声怒道:“我看你是个身穿锦衣的贵公子,没想到你是个赊账的无赖之徒!!你吃了这么多竟然只付我一文钱??!!来人啊,把这个吃霸王餐的小子给我抓起来!!!” 唐灼抽了抽眉头,抬腿欲走,忽然听见从脑袋上方传来一个声音道:“大勺……???!” 第34章 裹红衣悲极又道喜2 唐灼听见这声音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那酒楼上的少年身后追着一帮子人,一下子从楼上翻下来,勒住唐灼疯狂摇晃道:“我操???我操!!!真的是你大勺???你真的没死???!!!” 唐灼快被他勒得吐不出气了,艰难地道:“是……是我……你快放开我,不然我马上就死在你面前了。” 时锦这才放开他,喜形于色,正想说话,那群酒楼里的人纷纷围上前来,老板娘一把揪住时锦,凶神恶煞地道:“好啊小子,你还敢跑???”又看着唐灼和玹子渊,指着他俩道:“你们和这小子是一伙的吗??!今天谁也别想跑,他欠债,你们还钱!快点儿!!!” 时锦嚎道:“我真的没想到我的钱袋子破了个洞,钱全都不见了,我也很想找到它们啊!!我又不是故意只给那么点钱的!!我说会有人来替我给钱你们又不信我!” 老板娘狂戳时锦的额头,恨不得把他脑袋戳穿道:“你这小白脸一看就是个谎话精,天天在外面编甜言蜜语骗小姑娘吧?告诉你,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我只信钱!” 唐灼连忙劝道:“这位大娘,你听我们解释——” 老板娘更怒了,搡了他一把,眉头吊起来道:“你叫我‘大娘’???!!!” 唐灼不敢吭声了。 玹子渊把唐灼搂在怀里,神色不善,好像怕那老板娘又动唐灼一根汗毛似的。老板娘身边跟着浩浩荡荡一群面恶之徒,拖着时锦就往酒楼走去,道:“连你的同伙都不肯帮你!哼,我见你小模样长得挺俊,今晚你就好好陪陪老娘吧!” 时锦瞪大了眼睛,连嚎都忘记了,脸色一白,就晕了过去。 唐灼扶了扶额,连忙跑过去。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唐灼一看,来者是个眉目深沉的青年男子,一身金衣,脚踩云靴,腰佩一柄长剑而来。见此状况,面色一黑,从地上揪起时锦狂摇道:“???时锦???你还有脸在地上睡觉???你又作了什么妖?!!!” 时锦被他晃醒,模模糊糊盯着他的脸,突然哭道:“救命啊我不要!!!我不是断袖,你给我走!!!” 时逸臣:“……” 唐灼忍不住偷笑。时逸臣掏出一个钱袋子,直接扔进那老板娘怀里。老板娘打开一看,脸色乌云顷刻间散去了,笑容满面地带着那帮人走了。 时锦没了骨头似的搭在时逸臣身上,时逸臣忍不住打了他一拳,道:“你知道你吃了多少钱吗??!你这败家子!!” 唐灼道:“逸臣兄。” 时逸臣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两个人,转头一看,似乎有些愣了,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唐灼对这情况已经见怪不怪,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哈哈哈,既然没事那我们就先走了。” 时锦吊起一支胳膊,一把拽住唐灼,道:“你们要去哪里?我要跟着你们!” 时逸臣横他道:“你去了只会添乱,跟我走!” 唐灼问道:“你们来到江北,有没有听说一种怪物,被它作祟的人会大笑而死,死后还会被吸取阳气?” 时逸臣沉默一阵,抬头道:“有。好像叫‘喜事师爷’。” 唐灼眼前一亮:“喜事师爷?” 时逸臣点点头,继续道:“不过,他是因何作祟、如何作祟,目前无人得知。我们也在寻找它的踪迹。” 玹子渊沉默了许久,这时忽然道:“人多的地方。” 唐灼回头看他,眨了眨眼睛。玹子渊道:“小儿周岁宴死,新娘成亲宴死,都来了很多人。” 时逸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时锦举手道:“那么为什么要杀他们呢?难道那个什么喜事爷爷讨厌可爱的小孩子和漂亮的姑娘?” 唐灼道:“自然不会那样简单。至于究竟是为什么,不妨先去凑凑热闹。” 等待几日后,便听闻江北有一户符姓人家设宴庆祝老人的八十大寿了。 四人来到符府,果然又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符府财大气粗,将全府上下装饰得富丽堂皇,但凡是来到府上的,不论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坐一坐。 酒席设在一庭院里,宽阔至极,有亭台假山绿树,令人心旷神怡。桌子椅子摆了满地。四人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入座,一名娇美女仆立即上来倒茶,粉黛娥眉,纱衣翩翩,当真赏心悦目。时锦慨叹道:“江北的商贾真是个个富可敌国,这府邸真是比咱们断雁堂都好看。” 不一会儿,酒席便开始了。 那老寿星登台致谢,掌声响彻上空。又是敲锣打鼓,热闹至极。不一会儿,饭菜上餐,山珍海味俱有。唐灼一边进食,一边留意四周,这时心头一跳,道:“看那边!” 众人顺着唐灼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头戴招财帽、身穿红衣的矮小肥胖之“人”从庭院周边飞跑了过去。 等待了许久,也没见那“人”再出来。时锦道:“难不成是还需要什么契机?” 话音一落,那坐于台上的老妇人身边突然哭哭啼啼跑来一个年轻女人,时逸臣道:“我事先打听过,这符府的老爷是个商贾,虽生意做得好,却总是无缘无故地爱打人,尤其爱打他的妻子。” 果然,那女人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是上次挨完打没多久就又被打了一顿。女人哭得梨花带雨,低声向老人倾诉,老人面露愠色,不知在说什么。 突然,那女人一顿,开始手舞足蹈地大笑起来! 在场之人个个惊惧不已,那老人也被吓得不轻,连连捂住心口。其余人纷纷上前去扶住老人,那老人颤颤巍巍地道:“中邪了!这是中邪了!!” 忽然,银鸾飞掠而出。草丛中一阵抖动,一身穿红衣的矮小之“人”捂住屁股跳起来,被银鸾追得四下乱逃。 果然是那喜事师爷在捣鬼! 而这一回,唐灼也什么都明白了。 喜事师爷喜欢热闹的地方,被其吸引,而最讨厌在热闹场所中悲伤落泪的人。如果见到了,它就会发怒,让哭泣之人跟着大笑不止,最后笑着死去,再吸食尽其阳气。 四人御剑而出。那喜事师爷虽看起来胖墩墩,但跑起来速度却不慢,又因身材矮小,只及成人的腰部高,而在街道上灵活十足地蹿来蹿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跃剑而下,四人四下寻找了一番,却都不见踪影。正疑惑时,忽然响起了一阵埙声。 埙声一起,唐灼整个人都起了鸡皮疙瘩。 而下一瞬间,从附近一处干草堆下密密麻麻地爬出一群红褐色的巴掌大的虫魉,而那干草堆整个人抖动起来,一个红影浑身爬满了虫魉,一跃而出! 时逸臣当即一箭射去。喜事师爷匆匆躲开,狂拍身上的虫魉就要逃跑,时锦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根绳子,直向喜事师爷扑过去,非常麻利地将它绑起来,大声道:“喜事爷爷对不住了!!!” 可下一瞬间,那喜事师爷呵呵一笑,化为了一个破烂的布娃娃。 唐灼跺脚道:“中计了!” 果然,下一瞬间便有另一道红影从不远处跃了起来,那才是真的喜事师爷,它迈着短腿狂飙而去,一边跑一边跳一跳,发出一串得意洋洋的呵呵笑声。 被一只魍级的怪物摆了一道,所有人都尴尬至极。时锦道:“让它跑了,怎么办??还能不能抓住它?” 这时,一边的水缸里咕噜咕噜鼓起了泡泡,好像有什么东西急切地想要找到存在感,被人重视似的。唐灼叹了一口气,道:“小黑,出来吧……” 第35章 闹哄哄嬉笑草登台 果然,此话一出,从那水缸突然炸起一片水花。一个身形瘦削、披头散发的紫衣男子张开双臂闪了过来,抱起唐灼欢呼道:“头儿!!!你终于想起俺啦!!!” 唐灼双脚离地,气都快喘不过来了,扒着小黑的胳膊道:“是的我想起你了,先放开我。” 时锦与时逸臣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小黑,万万想不到这家伙是个什么角色、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时锦拿食指戳戳小黑,满脸疑惑,问唐灼道:“这又是谁???你什么时候收了一个小弟???” 唐灼咳嗽了一声,道:“这个嘛,说来话长……反正是我的一位朋友。” 玹子渊道:“你打算让他去帮忙找喜事师爷吗。” 唐灼眨眨眼睛,嘻嘻道:“还是子渊懂我,就是这样。” 时锦忽然倚在时逸臣身上,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唐灼又羞又急,道:“你干嘛偷听我们说话?!!” 时锦道:“分明是你说话本来就很大声好吧。”接着把唐灼拽到一边,耳语道:“大勺,多年未见,我发现,你还是变了。” 唐灼愣了一下,有些低沉地道:“是吗……我……” 时锦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发现,你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小媳妇了。” 唐灼:“……滚!!!” 时锦哈哈大笑着逃到一边。唐灼板着脸,道:“玹子渊,我们走!” 时锦在后头嚎道:“大勺!!!你竟敢抛弃我!可恶的男人!!!” 被时逸臣黑着脸拖走了。 小黑也默默跟了上来,问道:“头儿,我该怎么做。” 唐灼道:“你来自噬魂谷,也应该是阴邪之物,你能不能寻觅到其他怪物的踪迹?” 小黑搔了搔头,道:“可以吧。”顿了顿,又道:“可是头儿,您不也是阴邪之物吗,您自己找不到它们吗?” 唐灼道:“我自幼在玄门里长大,体内有凶煞之气,也有灵气,因此不算是完全的阴邪之物。” 小黑“哦”了一声。 唐灼对他道:“你找找看,有没有一个身穿红衣、个子矮小之人。” 小黑冥思一阵,忽然睁开了眼睛。唐灼立即凑上去道:“有了吗?” 小黑嘿嘿一笑,道:“那个人就是您啊,头儿!” 唐灼:“……” 玹子渊忽然把脑子扭过去。唐灼瞬间抓到他这一动作,道:“你是不是在偷偷笑我???!!” 玹子渊回过头来,对小黑正色道:“身穿红衣,头戴招财帽,个子只及成人腰部高。” 小黑再度冥想起来。而这一回,许久也不见动静。 唐灼怀疑他睡着了,道:“……小黑??” 小黑突然睁开眼睛来,道:“报告头儿——和这位公子!他往西边一所酒楼去了!” 万花楼,是江北最为豪华的酒楼。关于这万花楼有个传言,据说万花楼的老板娘从十七岁第一次成亲到现在四十一岁,一共换过几十个男人,可谓风流至极。而这老板娘神秘至极,从未有人见过她长得什么模样,但女子经商,还能做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也实在令人佩服。 今日是万花楼开业二十周年,到了夜晚,灯火璀璨,宾客不绝。万花楼前搭起了戏台子,请来一班有名的戏班子登台表演。 戏台前摆了数不尽的长凳。三人来到戏台前时,正欲上时锦和时逸臣。时锦便拉着唐灼和小黑坐在一条凳子上。此刻鞭炮声震天,时锦捂住耳朵,扯着嗓子喊道:“喜——事——师——爷——真——会——来——吗?!” 唐灼也捂住耳朵对他喊道:“我——吃——过——饭——了,你——怎——么——问——我——这——个!” 时锦继续喊道:“我——问——你——现——在——看——到——喜——事——师——爷——了——吗!” 唐灼喊道:“啊——?我——今——天——穿——了——裤——子——呀!” 时锦凑得更近了,对着唐灼喊道:“你——这——个——傻——逼!!!” 唐灼茫茫然看着他,回喊道:“哦!哦!哦!谢——谢——!!!” 时锦捧腹大笑,忍不住在地上打滚。路过的人捂嘴看着他俩笑。这边二人对喊得正欢,玹子渊同时逸臣坐在一起,气氛却是尴尬得至极。 时逸臣咳嗽一声,心想到自己自从在魏渠遇到他就还没跟他打过招呼,于是道:“子渊公子。” 玹子渊面无表情地道:“哦。逸臣兄。” 时逸臣道:“好。” 二人:“……” 时逸臣又道:“子渊公子,最近怎么样?” 玹子渊道:“好。” 又道:“逸臣兄,在江北可还习惯。” 时逸臣道:“嗯。” 二人再度:“……” 气氛实在尴尬至极,与另一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玹子渊有点坐不住了,一时不习惯没有人在他耳朵边上嚷嚷,不禁扭头向唐灼那边看去。所幸煎熬的时间并不长,小黑跳来跳去,喊道:“开始了!” 一阵绚丽的烟花呼啸着升上了天空,戏班子开始干活了。 这是一出喜剧,人人都化妆得滑稽至极,剧情也逗乐无比。一人脸上点了颗大痦子,痦子上生出一条细细的长毛,正一边哼着曲子一边推着装满了菠萝的板车往前一晃一晃地走,这时忽然从路边蹿出一只小狗,对着这人便狂叫,这人当即惊得痦子上的毛都立起,扔下板车便跑,谁知板车上的菠萝却滚了满地,这人一屁股摔在菠萝上,被刺得捂住屁股飞起,一边被小狗追着满场跑一边被菠萝刺得跳来跳去。桥段虽俗套,却惹得众人嘻嘻哈哈地鼓掌。 不知何时,唐灼偷偷溜到了玹子渊身边。时逸臣心无旁骛,只专注于搜寻那喜事师爷,而那一边,时锦和小黑缩在一起望着这边捂嘴偷笑,时锦不知从哪里找来纸笔,小黑欢快地道:“画下来!画下来!!” 忽然,戏台上幕布落下,再拉开时,出现一众细腰轻纱的舞女,扭动着娇媚的舞姿,忽然一个接一个从戏台上一边跳舞一边走下来。 这当即引起了众人的欢呼。走在最前的几名舞女变出一个装满了糖果的篮子,天女散花般向人群扔去,接到糖果的人吃完糖果后一看包装用的红纸,上头写了一行字:“万花楼祝您事事甜蜜!” 有舞女舞动着走到时逸臣身旁来,娇声连连道:“这位英俊的公子,小女子为你唱一支曲子可好?” 戏台上又登上几名新角色,几个人正挤在一起吵架,胸对胸、鼻子对鼻子,吵架时表情与动作都夸张滑稽至极,惹得众人纷纷大笑。而在挤成一圈的人外面又有一个身穿布衣头戴布帽子的青年角色,他脸上涂得白一团红一团,绕着人群打转转,看上去非常急切地想要加入进去,明明无人理睬他,他却自己拼命地愤怒嚷嚷,好像谁也在和他吵架似的。这布衣青年拼命地想要挤进去,但却一挺胸蹦起来往里挤就被挤出去,一蹦起来挤又被挤出去,反反复复、不厌其烦,也不嫌累。 时逸臣正搜寻那喜事师爷出神,忽然被人干扰,有些愠怒,没好气地拒绝道:“我不要听你唱,我自己会唱。” 那舞女一愣,又笑脸道:“公子是在看何人?竟如此出神。何不回过头来,看一看眼前人呢?” 时逸臣依旧在寻找喜事师爷,头也不回,敷衍道:“你的衣服很好看。” “……” 那舞女又一愣,忽然捂住脸,哭着跑开了。 时锦冲过来狂捶时逸臣道:“十一层!!!你这是暴殄天物、不懂怜香惜玉、铁石心肠、冷酷无情,亏你还是个男人!!!” 戏台上,那群吵架的人依旧未歇,布衣青年依旧在拼命往里挤、又被挤出去,没人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才停下来。可这时,那布衣青年再次一挤,又被挤了出来,这一次他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正要站起来再挤上去,那群吵架的人却似乎忽然个个笑着握手言和,然后各自散开了。布衣青年一下子站起来,习惯性地挺胸一蹦,却忽然发现再没人将他挤开,众人都离开了,顿时呆住了,嘴巴张大得恨不得能吞下鸭蛋。众人哄笑。布衣青年又一屁股坐回到地上,蹬着双腿,撑在地上,发出了滑稽的大哭声。 一个矮小的身穿红衣、头戴招财帽的人一跳一跳地从人群边际的黑暗里向戏台冒了过去。 时逸臣一边被时锦狂捶一边站起来,凝眉道:“在那里!” 羽箭呼啸而出。 众人纷纷惊得一跳。五人匆匆追出,唐灼跃剑呼啸穿过人群上空。那喜事师爷始料未及,连忙跳起来,脸上原来涂有两团红晕,眯着眼睛,抱住脑袋就在人群里乱蹿。 五人穷追不舍,时锦和小黑一会儿在地上跑一会儿踩过长凳。羽箭乱飞,剑光一下下掠起。辟邪剑下人头攒动,呼声与掌声雷鸣。喜事师爷兴奋异常,一边抱着脑袋乱蹿一边发出“呵呵呵呵呵呵”的喜庆笑声。时锦傻了,抓狂道:“我去鼓什么掌我们又不是在演戏??!!!” 说刚说完,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嬉皮笑脸地对周围人连连作揖道:“大家好大家好,如果觉得精彩请多多扔些钱哈,小生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独自漂泊,赚点小钱不易,行行好行行好。” 说完,不断有钱币下雨一般猛砸来。时锦双眼放光,扑上去疯狂捡钱往怀里塞,道:“多谢多谢!!!” 时逸臣一把揪起他,道:“你日日作妖夜夜作妖天天作妖年年作妖!还不快滚!!!” 时锦被他揪起向喜事师爷那边追去。时锦钱币撒了一地,疯狂扭动着嚎道:“我的小钱钱!!!” 唐灼乘着辟邪一路迎风紧盯喜事师爷,不让趁着人多溜掉。这时心生一计,在半空中大声道:“大家好,这是我们新排演的戏,请大家帮我们抓住那个矮子!” 这句话果然奏效,那些原本在乐呵呵看“戏”的人兴致陡起,一拥而上,将那喜事师爷在地上压得死死的。唐灼立即纵剑飞去,跃剑而下,便伸手要拿住那喜事师爷,道:“谢谢大家……” 可那喜事师爷却忽然呵呵一笑,张嘴一口墨水喷在了唐灼脸上。 唐灼:“……” 众人拍掌大笑不止,道:“精彩!着实精彩!” 唐灼尴尬地“哈哈”了两声,匆匆将脸一抹,但再一看,那喜事师爷竟然在地上不见了。从戏台附近又响起潮水一般的叫好声,唐灼抬头一望,那喜事师爷竟蹿上了台,开始欢天喜地地敲起了铜锣。身材浑圆矮小,一身喜庆的红色,头戴招财帽,眼睛笑眯眯地成一条缝,脸颊上两团红晕,看起来着实滑稽、讨喜。 其余四人也纷纷追至,唐灼对他们道:“只能上台了!” 说完,五人御剑而上。小黑紧紧抱着玹子渊的腰,惊呼道:“好刺激呼呼呼呼呼呼呼!!!俺还要再玩一次!!!” 玹子渊浑身僵硬无比,黑着脸道:“没有下一次。” 唐灼嘻嘻地回过头来。五人跃下剑便直抓喜事师爷,谁知,忽然从后台里涌上来一堆浓妆艳抹的男男女女,跳着舞唱着歌,手里拿着成亲戴的似的大红花就往他们身上戴。 唐灼:“???谢谢谢谢!!!” 玹子渊:“……” 时逸臣:“你们要干什么???!!!” 时锦:“娘儿子今天成亲啦!!!” 小黑:“什么我要跟谁结婚???!!!” 台上众人一边“啦啦啦”唱歌一边拉着五人跳起舞,戏班子的人沉浸其中,唐灼等五人却觉得尴尬绝伦。喜事师爷“呵呵呵呵”地大笑,欢快地翘着铜锣,在戏台上东跑西跑。玹子渊浑身僵硬无比,面无表情地把手缩回袖子里,只让人家抓到了自己的袖子。时逸臣脸都黑了,拼命道“我不要跳舞放开我”,时锦和小黑一边跳一边追着喜事师爷满戏台乱跑,狂踢喜事师爷。唐灼跳了一会儿就绕过来挤掉玹子渊面前的人,揪住他的袖子道:“等会等喜事师爷过来我们就一起抓住它。” 玹子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点,沉默了一会儿,把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唐灼笑嘻嘻看着玹子渊,玹子渊问道:“你笑什么。”唐灼道:“我想起了我们小时候,觉得这个‘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的情景和我们小时候有一回很像。” 喜事师爷依旧东跑西跑。五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忽然纷纷向喜事师爷扑去。 那喜事师爷被追得在台上蹿来蹿去,铜锣夺命般“哐哐哐”狂敲,一双短腿跑得快离地飞起来,一边敲着铜锣一边蹿进了后台。 五人也连忙追上。喜事师爷一路敲锣乱蹿,后台里被他搅得鸡飞狗跳。银鸾掠过,一把击掉铜锣。小黑跑得最快,眼看着就要抓住他了。谁知,那喜事师爷却忽然回过头来,睁大了眼睛。唐灼这才看见,喜事师爷的瞳孔奇小无比,如同蛇眼。 喜事师爷忽然停下脚步,发出了一串尖锐的叫声。 五人纷纷捂住耳朵。 这叫声,是从未有过的尖锐刺耳,仿佛一根长度无际的银针,直直不断地往耳朵里刺去。 小黑捂住耳朵在地上滚来滚去。喜事师爷一边尖叫着,一边挪动着圆滚滚的身体向外面跑去。 唐灼咬住牙,死死盯着喜事师爷的背影,道:“……它这是想拖延时间!……别让它跑了!!!” 那尖叫声忽然消失了。五人追出,却见喜事师爷手中顺了一个埙,吹起来。 这声音难听至极,一听就是个才第一次吹埙的人吹的。时锦一脸茫然道:“它这是在干什么??想让我们知道它吹埙吹得很好么???” 喜事师爷竟然学着那操控虫魉之人吹起埙来。唐灼脸色深沉,道:“听。” 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爬过来了。 小黑一拍脑袋,大声道:“我感觉到了!是很多虫子!” 一群巴掌大的红褐色虫魉狂奔而来。 玹子渊捏出一道冰诀,虫魉纷纷冻住。喜事师爷又瞎吹了一道,那些原本被冻住的虫魉竟然开始慢慢动了起来,就快出来了! 倏地,一把银色弯刀飞旋而至,扫荡一圈,将冰全部破开,虫魉涌出! 喜事师爷高兴地呵呵笑了两声,继续吹埙,想让虫魉往唐灼他们那边去,可虫魉却纷纷涌向喜事师爷。看来,喜事师爷学艺不精,照猫画虎,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虫魉完全听不懂它的埙声,只一个劲追着喜事师爷,喜事师爷一边狂奔一边吹埙,虫魉对他紧追不舍。喜事师爷忽然停下,一边吹埙一边疯狂冲唐灼那边丢手。虫魉缓缓停下,似乎弄了半天才弄懂它的意思,然后开始向唐灼这边爬来。 银鸾划出一排冰锥,剑气寒冷袭人,时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时,在那黑夜深处,又响起了一道埙声。 虫魉瞬间停住,下一秒,疯狂地向喜事师爷涌去。 似乎是虫魉的主人容不得这第二个捣乱似的埙声,想要杀了喜事师爷。喜事师爷吓得一蹦三尺高,又开始疯狂吹埙,令众人纷纷捂住耳朵。虫魉爬到一半,开始缓缓后退,而那一边的埙声不止,更加急促,像是用鞭子在抽打那些虫魉。虫魉全部呆住了,一动不动,显然此前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一时不知哪边才是真正的主人。这时,五人互递了一个眼神。剑与羽箭齐齐飞出,将喜事师爷射成了窟窿。 时锦擦擦汗,道:“这下好了,既然解决了,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回——” 一边的埙声停止,另一边的埙声,突然更加急促起来。 时锦话都没说完,只见那些虫魉忽然集体转身,挥动着大螯冲来! 五人转身便跑。虫魉穷追不舍,分外狰狞。时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那些鬼虫子是跟谁都有仇吗,刚才要杀掉那个怪物,现在又追着我们???” 小黑欢呼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刺激啊!!!看看谁跑得最快!!!” 玹子渊忽然转身,将唐灼一把拽出来,飞身便上了树。时锦两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道:“逃跑还带成双成对的???玹子渊兄弟你能不能不要偏心得这样明显???” 虫魉追着地上的三人狂飙,可忽然间停住了。一个转头,向唐灼与玹子渊追去。 时锦鼓掌大笑道:“这就是秀恩爱的报应啊大勺!!!” 唐灼整个人都呆住了,道:“奇怪,它们为什么非揪着我们不放?难不成是和我们有什么恩怨??” 玹子渊道:“未必。也许是因为被你身上的邪气所吸引。” 大树开始震颤起来,那些虫魉一个接着一个向树上爬去。 不需要玹子渊动手,唐灼捏了个火诀,一把将这棵树烧了,二人远远落下。 被邪物沾染过的花草树木,本就都逃不掉被邪气浸染而快速枯死的命了。虫魉被烧得成片成片地炸起来,噼里啪啦的,大火渐渐蔓延到面积更大的草地。玹子渊捏了个水诀,一把将大火熄灭了,而那些虫魉也都被烧死,细腿扭曲在一起,身体干枯失去了光泽,完完全全地像一团黑炭了。 一个放火一个灭火。唐灼望着,嘻嘻一笑,扭头对玹子渊道:“我觉得我们很是般配。” 玹子渊眼波微动,没有说话。 时锦等三人跑了过来,正要说话,忽然一把银光闪来。 这银光直直冲着唐灼与玹子渊。玹子渊反应神速,一下子避开,顺带拉了一下唐灼。定睛一看,斩来的是一把银光闪闪的银色弯刀,在空中划过便扫出一道火焰。弯刀飞回,接住弯刀的却是一名身着异族服饰身材姣好的妙龄女子。她暴怒非常,身上有刺青一大片一大片地爬上来,布满了全身,眼光寒冷犀利,轻巧地落在草地上,怒道:“你们竟敢烧光我的乌达!!!” 她口中的“乌达”应该就是虫魉。而她,应该就是操控虫魉的人了。 那女子足下一蹬,便如箭般射来! 弯刀攻势彪悍,只冲唐灼而来,攻得唐灼有些措手不及,险险在脸上划过一道血痕。玹子渊一把将唐灼拦到身后,银鸾猛地在手,一声硬物相交的利响在空旷的草地上回荡。 弯刀再上,彪悍依旧,但银鸾却也不弱。银鸾掠出,转瞬间飞回在手,剑柄在手中转了几个圈,猛地握住,异族女子再上,银鸾从她身前穿过。弯刀即将劈头落下,可忽然间,银鸾却翻了一侧,迅猛地劈了下去。 女子惊叫一声,收起弯刀连着几个后空翻在远处落定,弯下腰痛苦地捂住了腹部,眼睛里泛起血丝,咬牙切齿道:“……居然用反的剑刃骗我!” 银鸾入鞘,玹子渊走了回去。时锦道:“子渊兄,你怎么跟十一层似的,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我要想怜香惜玉都没什么香和玉来让我惜呢!跟女孩子打架能不能下手轻一点!!” 玹子渊道:“只不过划出了伤口,让她知道好歹,伤得并不重。” 时锦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潇洒地一摸头发向那异族女子走过去。异族女子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似乎又是不甘心又是愤怒又是憎恶又是委屈。时锦俯身和善地问道:“这位美丽的小姐姐,我们初次见面,你为什么就要对我们如此蛮横凶残呢?实在不温柔啊!” 那异族女子浑身一顿,忽然慢慢垂下头去,似乎在抽泣,道:“我……我是有苦衷的。” 时锦最见不得女孩子哭,连忙问道:“你有什么苦衷呀?” 那异族女子似乎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你凑进来些,我悄悄告诉你,不让他们听见。” 时锦心花怒放,连忙趴过去道:“什么话什么话,你快些告诉我。” 异族女子道:“其实我……” 忽然之间,她猛地抬起头,一口咬住时锦的胳膊。 时锦“哎哟”叫起来。时逸臣见状,一箭射出。异族女子猛地放开时锦,闪身躲开羽箭,提着弯刀三两下在夜幕里远去,道:“来万花楼抓我啊!” 时逸臣一把扶住时锦,道:“你又——” 时锦连忙道:“打住打住!好了我知道了,‘我又作什么妖’!我这回自己骂自己,行了吧?” 唐灼道:“追!” 异族女子轻巧无比,一下子就跃上万花楼,无影无踪了。 五人正追至,忽然间,一把利剑飞来。唐灼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那利剑在空中扫过一阵银色霜浪,辟邪爆出一团黑气掠出,将那利剑弹开。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人收回长剑,冷冷道:“是什么人要闯入万花楼?” 第36章 陷鬼巢幽怨暗恨生 这男子看上去二十六岁上下,一身黑色锦衣,看上去不似普通人所着。说话时,唐灼看见有一道疤痕从他的衣领里微微冒出来。 时锦道:“你还问我们呢,你又是什么人!看着就不像是在这万花楼里跑腿的,你是老板还是老板的儿子啊?万花楼现在已经关门了,人都没了,你突然冒出来不准我们进去,还麻烦你先报上名来!” 突然之间,一道影子闪进了草丛里。时逸臣下意识便一箭射去,道:“是谁?!” 谁知,那黑衣男子却一剑飞去,将羽箭从头至尾劈开,羽箭在半空中裂为两半,剑法可为精妙至极。 时逸臣怒道:“你……!” 银鸾掠出,两剑相交,一时之间不分伯仲。唐灼抓住时机,道:“快走!” 四人纷纷上楼,留下玹子渊一人在楼前同那男子交手,拖延时间。万花楼早已关门,楼里漆黑一片,寂然无声,仿如入了魔窟。唐灼走在最前,捏了个火诀,道:“她往哪里去了?” 时逸臣道:“她故意引我们到楼里来,是想要做什么?” 反正,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几人越向楼上走去,越是听见一阵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什么人拌嘴的声音、什么东西在不断奔跑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好像有很多人住在这栋楼里。 忽然,一道影子倏地掠过。火焰被这一闪而过的风吹得抖了一下,唐灼立即转了个身,喝道:“是谁在那里?!” 时锦吓得缩到小黑身后,道:“大黑哥,保护我!” 小黑的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尤为鲜明,眨了眨,道:“她在那里!” 辟邪爆发出一股黑气直掠而上,却只钉入墙中。那地方本来的确是有个人影的,但移动速度极快,竟连辟邪的凶煞之气都没有顷刻间拢住她。这时,一片银光忽地在远处一闪,正是那异族女子身上的银配饰反射出的光。四人追着那银光一路向上,不知到了第几楼,那银光也消失不见了。时锦一边哆嗦一边走着,忽然脚下一绊,差点摔倒,气得踢了地上那东西一脚。忽然脸色一白,低头一看,竟是一个死人。 唐灼捏大了火诀照亮地上那死人的脸,只见他浑身发青,显然是被吸食阳气而死的表现,看上去四十岁左右。 时逸臣皱起眉头,道:“这里怎么会出现死人?如果在酒楼里死人了必定会引起骚动,更何况万花楼是最大的酒楼,每天来这么多人,不可能死得悄无声息。” 唐灼道:“也许是在关门后死的。” 时锦道:“关门后???既然关门了那怎么还会有人在这里……哦哦哦,他就是酒楼里的人吧!” 说完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脸一阵青一阵白,道:“那……那个杀了人的东西会不会还在这里???该不会就是那个异族的漂亮姐姐吧!!” 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传出来,急着要为自己证明清白,听上去格外气愤,咬着牙道:“……不是我!!” 时锦瞬间竖起了耳朵,来劲了,将双手拢在嘴巴前面,冲所有方向转着喊道:“漂亮姐姐,你为何偷偷看着我们却不说话??嘿嘿嘿嘿嘿嘿是不是害羞啦~” 他这话说出来就是故意气那异族女子的,果然,那女声听上去更气愤道:“你们一个个既没点阳刚之气又没风度,我看到你们恨不得将眼珠子都挖出来,哪里会害什么羞!” 时锦继续道:“那你躲在哪里呢姐姐?要不要我去找你呀~” 时逸臣脸黑得都能毫无破绽地融入黑暗了。唐灼被时锦的语气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狂搓胳膊。那异族女子忍无可忍,突然丢下一颗琉璃珠,琉璃珠掉在地上的声音在这时听来格外亮耳。 那声音道:“你们快点跟着这颗珠子走!!” 这异族女子看来是存心想引他们到一个地方去,但奈何这几人实在太笨,连跟着她走都跟丢,还害得她要回来找他们说话。 分明没有人去推它,可那琉璃珠像是有生命一般,竟真的在地上咕噜咕噜地向一个地方不断滚去。 小黑小小声问道:“会不会有阴谋?” 时锦道:“管它有没有阴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时逸臣忍不住捶了他一下。唐灼哼道:“有阴谋又如何,反正我家子渊会来救我的。” 时锦:“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 那琉璃珠一路转着,都快绕着这层楼转一圈了,还不见停下来。时锦道:“它该不会迷了路吧?” 女声又不知从哪响起道:“我做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失灵!” 时锦吓了一跳,冲着四方瞎转,控诉道:“我的姐姐,你该不会是鬼吧,真是吓死人了!!” 那女子怒了,道:“谁叫你怀疑我做的东西的质量的??!死鬼!!!” 吵着吵着,琉璃珠又咕噜咕噜往前滚了几下,悠悠停止了。 四人齐齐扭头,缓缓停在一间小屋前。 没有一丝光从这间屋子里透出来,目光从窗外投进去,都被屋内无穷无尽的黑暗所吞噬了,实在诡异阴森至极。时锦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颤声道:“该不会有鬼吧……?” 突然“砰砰”两声,响起了敲门声。 时锦立即往旁边跳了一步,连连回头道:“刚才有谁敲门???” 唐灼凝眉道:“不是从我们这边传来的,是从屋子里。” 时锦瞪大眼睛道:“屋子里???我靠,那岂不是更恐怖了!!!” 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屋子里响起,那声音听起来幽怨、委屈至极。 “放我们出去……呜呜呜呜呜呜呜放我们出去……” 唐灼闻见是小孩的声音,尽管知道他大概是一只鬼,却依旧心软下来,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会在那里?为什么要出去?” 那小鬼似乎常年一个人孤寂地敲门惯了,第一次听见门外有人答话,竟是好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时锦已经吓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拽着时逸臣就要下楼,惊恐地对唐灼道:“大勺你跟一只鬼说话不要紧吗不会被它吸食掉阳气吗???” 那小鬼突然道:“请进。” 一阵阴风吹过,门无人自启,缓缓向两边打开了。 时锦彻底疯了:“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万不会想到那小鬼竟然会打开门请他们进去。唐灼一时有些犹豫,心道,那鬼虽小,但好歹也是只鬼,这样贸然进去,他们是活人,如果中了阴人的圈套那就真是叫人不应叫鬼不理了。 但即便这诡异的房间的门向他们敞开,唐灼却未感到丝毫杀气。而这时,那颗琉璃珠竟然滚进了门里。唐灼忍不住回头问玹子渊,目光却落了个空。这时,时逸臣一把揪住说自己死也不进去的时锦,两腿一迈就走进屋子里去了。 时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黑也嘿嘿嘿地跟了进去。唐灼心下一横,心道反正玹子渊一定会来救自己的,再说自己总不会连小鬼也打不过吧,便最后跟了进去,关上了门。 屋子里漆黑得彻底,阴风阵阵,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令人骨寒。说不定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黑暗里,打量他们。 唐灼捏了个火诀,却发现火焰竟然照不亮这屋子的任何一个角落,四人仿佛是入了一个完全浸泡在黑暗里的无边天地。 唐灼道:“你在哪里?” 稚嫩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往前面一直走,就可以看到我了。” 时锦挂在时逸臣身上,颤抖道:“不看不看不看!!!我瞎了看不见我们现在就回去!!!” 四人一路走,时锦便一路嚎,也多亏了这鬼哭狼嚎之声,将原本笼罩在四人周身的恐怖气氛冲淡了些许。时逸臣忽然道:“唐灼,你听见我们上楼时听到的那些嘈杂声没有。” 唐灼点点头道:“听到了。那时候声音还在我们上方,这时候,就在前面了。” 但忽然间,那阵嘈杂声消失不见了。火光里渐渐映出一个青色的影子,一只矮小的小鬼站在他们不远处,双眼是一对血窟窿,虽没有眼珠,却能让人感到它正在看着他们。 突然间,火灭了。 时锦反应最快,叫起来道:“是不是鬼吹灯了???果然!阴谋!这是阴谋!!!跑啊!!!” 鬼不喜欢火焰、阳光这些东西。唐灼手里的火焰的确是被一阵阴风吹灭的。一阵躁动渐渐从四下黑暗里传来,数量奇多,令人毛骨悚然,唐灼感到不妙,手立即压到腰侧的辟邪上,而这时,火光竟然又从他掌心升起了,一下子照亮了四周,几十只小鬼笑嘻嘻地向他们涌来,一下子跳上他们的头,将他们扑倒在地! 迎来的却不是剧痛,那些小鬼竟在他们身上蹦来蹦去,揪他们的头发玩。唐灼倒在地上,仰面朝天地惊道:“什么东西???” 心道,这可真是一下子闯进鬼巢了,还是闹哄哄令人头痛的小鬼鬼巢。那些小鬼似乎把他们当做了新玩物,在他们周围转来转去,在身上跳来跳去、摸来摸去,十分好奇。时逸臣和小黑已经被小鬼淹没,压在了最下面,时锦紧紧抱住头蹲在地上发抖,一群小鬼围着他跳来跳去,指着他嘲笑,叫道:“活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活人!”还有一只小鬼坐在他脑袋上揪着他的头发晃来晃去。忽然一只小鬼好奇地拍上他的肩,道:“喂。” 时锦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看见一只瘦小的青手从后面搭在自己身上,吓得跳了起来。那只小鬼猝不及防,被一下子弹进墙壁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掉下来,趴在地上抽了抽腿,然后爬起来哭着跑了。 时锦拎着嘲风就向唐灼冲过来,道:“十一层和大黑哥是不是被吃掉了???!!!大勺救我!!!” 一只小鬼忽然爬上唐灼的胸,一对血窟窿对上唐灼的眼睛。唐灼忽然一个机灵,想起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连忙抽身而出。时锦本匆匆忙忙向这边跑来,却被一只小鬼使坏绊了一脚,当即摔在地上,立马被小鬼们淹没了。 唐灼大喊道:“时逸臣?!!小黑?!!时锦?!!” 从三个方向立即传来一阵“唔唔唔唔”声,看来他们三个都被小鬼们压在下面了。唐灼当即翻出辟邪在手,爆出一股黑气,横扫过那片小鬼! 黑气掀起众鬼,三人当即破出。四人向屋外奔去,那群小鬼如潮水一般跟在四人身后,赤着脚“哒哒哒”踩过地板,嘻嘻哈哈地追过来。 四人被追得绕着这层楼跑了一圈一圈,时逸臣搭箭上弓,正欲回身射出,唐灼忽然拦下他道:“不能伤了它们!现在它们对我们只是好奇,并无攻击之心,一旦你伤了它们当中任何一个,说不定它们就转而攻击我们了!” 唐灼想了想,道:“我去找玹子渊,你们先陪陪它们!” 说完,御剑而走。 这些小鬼来得实在诡异。鬼出必有因,或因执念,或因怨念,但这些小鬼看上去像是才几岁大的小孩子,在那个年纪连事都没有懂,又是怎么会有执念或怨念的?来路必定不简单,也许是为人所害。 但那么多的小孩子…… 唐灼想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 御剑在楼外转了一圈,都未找到玹子渊同那黑衣男子的身影。唐灼回到楼中,翻剑而下,一层一层找起来。经过一个房间里,竟发现里面有幽幽的灯光。 这种时候了,还会有客人? 唐灼透过缝隙,屏息向门内望去。只见屋子的最深处拉着一道红帘,红帘里有一个女子的身影,正背对着唐灼而坐,在一下一下地梳头。而红帘外,有一个男子的身影,手中执着一把长剑,在慢慢靠近那女子。 第37章 识人心自甘两相离 突然,那女子猛地转过了身。 不只是屋里那男子,唐灼也惊了一惊,倒退几步就要跑。但门却猛地向两边弹开,一只红影掠出,竟是一长发乱舞、眼放红光的女鬼。 那女鬼一下子擦过唐灼飞去,唐灼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女鬼转眼间消失了。屋中的男子紧随其后而出,飞出去的剑却落了空,又收回来。这时发现唐灼,似乎想要说话,唐灼见他方才剑势凶猛,必不是善茬,又怕两人在这里打起来把那些小鬼引来,于是一下子扑上去抱住那人大腿,哭道:“这位侠士我以我的小命担保我真不是故意看见你和一个女子偷偷幽会的!!求求你放过我吧!!!” 男子脸都快裂了,想要挣脱开,道:“……神、神经病啊???!!!” 忽然之间,一道银剑挟着寒光直向那男子飞来。而另一道剑光同时一闪而来,直直与银鸾相接,互相弹了开来。 唐灼被人从后面一把揪着领子拎了过去。在楼外时遇到的那黑衣男子也收回剑落在方才那男子身后,道:“殿下。” 唐灼躲在玹子渊身后,探出头来,暗道,这人果然是个天潢贵胄。 方才那长剑从屋中掠出时,唐灼便注意到,那是孤虹剑。 孤虹剑也是剑中极品,曾与慰风剑、玄虎剑等一起出现在名剑谱中,被唐灼读到过。据传孤虹剑后来落到了魏渠的太子手上,而执有孤虹剑的,便一定是魏渠的太子崇华无疑了。而跟在他身边的,便是魏渠太子储卫军的首领,祁珩。 只不过让唐灼疑惑的是,宫中之人,怎么会这种时候还出现在万花楼中呢? 崇华也是一身黑色锦衣,虽然在黑暗中连面目也看不太清,但依旧能让人感觉到必定相貌非凡。 这时,只听见一阵杂沓的上楼声。四人一看,时锦他们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时锦一抹汗,道:“大勺,你可不知道我们刚好不容易甩掉那群小娃娃,结果又飞来一只女鬼,纠缠了我们半晌——” 忽然看见对面两人,道:“这是谁?这又是谁??” 话音刚落,一抹红影又忽然飞上了楼。后头跟着一群小鬼,纷纷伸出手踩上楼梯,喊道:“娘——!!!娘——!!!” 时逸臣率先动起来:“快跑!” 五人匆匆跑过,唐灼拉着玹子渊,见他回头想要杀那女鬼和那群小鬼,忙向他解释道:“不可以杀小鬼的,它们会变得更凶悍!更不可以杀女鬼,你没听见它们叫她‘娘’吗?说不定杀了那群小鬼就都疯了!!” 崇华和祁珩却一动不动,这时,孤虹忽然掠出,直直将那女鬼削下来。女鬼一摔下来,崇华却一只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对众小鬼道:“你们娘亲现在在我手里,乖乖听话,不要动。” 小鬼们竟然全都停了下来。 时锦道:“哇塞,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那女鬼在崇华手里龇牙咧嘴,拼命挣扎,露出尖牙。崇华问她道:“你是谁?” 女鬼忽然一滞,下一瞬间,又挣扎得更厉害了。崇华轻笑一声,一松手,女鬼摔在了地上。崇华不紧不慢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老板娘。” 女鬼僵住了。 唐灼也震惊不已:“老板娘???” 唐灼注意到,那老板娘,或者说是女鬼的面容分外年轻,顶多只有三十岁的样子,可她的实际年龄应该是四十一岁了。传闻说她目前为止共有过几十个丈夫,而他们在楼中遇到了一具死去不久的男尸,那么,一定是那女鬼吸食了男人们的阳气,所以才保住容颜了。 玹子渊若有所思道:“听说万花楼的老板娘格外神秘,没人见过她的样子,向来都是丈夫出面,问及也吞吞吐吐不肯提。怪不得,原来是只女鬼。” 几十只小鬼,生意红火的万花楼。唐灼恍然大悟,猜测道:“我以前听说过,有人将刚出生的婴儿炼成巫财童子,用来旺财。也许这女鬼便是——” 女鬼忽然抱头尖叫道:“不是我!!!” 这声音分外可怖、痛苦,女鬼的面容也变得格外狰狞。那些小鬼仿佛感染到了她的情绪,个个跳脚怒叫,忿忿地挥舞起了拳头。女鬼猝不及防地蹿出,疯狂地突破人群而过,小鬼们叽叽喳喳跟在后面,一边叫着“娘”一边涌了过去。女鬼回过头来,吼道:“都滚回房间里去,谁让你们出来的?!!别跟着我!!!” 小鬼们嘤嘤嘤哭着追上去。崇华忽然捞起一只小鬼,那小鬼在他怀里哭得惊天动地,好像自己被什么坏人绑架了。小鬼们纷纷回过头来,崇华道:“你们好啊小朋友,来抓我啊。” 小鬼们如临大敌,纷纷冲他冲过去,另几人趁机飞身上楼,玹子渊召出银鸾,划下一道冰诀,将小鬼们拦在了楼下,飞身跃上。小鬼们这才知道上了当,挤在楼梯下向上吵吵嚷嚷。 女鬼一边仓皇逃跑一边回头望,忽然停下脚步,道:“我告诉你们,今天被你们撞破是我粗心大意了,我开这酒楼不是为了害人,你们大可不必对我赶尽杀绝,只要你们现在离开,并且不告诉另外的任何人我的真实面貌,我就放过你们!” 唐灼道:“你开酒楼的确没有害过人,但是你的那些丈夫呢?想必都死了吧。还有那些一直被关在房间里的小鬼,是你的孩子吗?” 女鬼毫无耐心地道:“你们这群小娃娃,不要多管别人的事!” 她性子竟然暴戾得很,一袖子扫过,掀起阵阵狂怒的阴风。 楼下的小鬼们又纷纷嚷起来:“娘!!!娘!!!” 女鬼一边同众人搏斗,一边对那些小鬼喊道:“我叫你们回去,永远不要出来!!!” 这时,楼下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人声。女鬼一僵,一个纵身便向楼下掠去。 楼下竟然涌来了一大批人,执着火把,大声叫喊。领头的是一个道士,一大片符纸从他袖中飞出,拍在那群小鬼头上。小鬼们瞬间蔫了声,被群人提起脑袋来,不断挣扎哭泣。 “万花楼的老板娘居然是只女鬼!前所未闻!” “道长,这些小鬼该怎么处理?烧了吗?” “不好,那只女鬼向我们飞过来了!!!” 女鬼眼放红光,骇人地飞来,一抹红衣狠厉异常。她手作爪状,龇牙咧嘴道:“杀了你们!!!” 第38章 识人心自甘两相离2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鬼爪猛地探进口中,拉出一条血红的断舌。 “鬼杀人啦!!!” “跑啊!!!” 女鬼发了狂般疯狂撕咬。 道士镇定非常,闭着眼念了个诀,就要除她,女鬼却一口咬下一人的耳朵,一把将他推翻,闪电一般向道士掠来,道:“你这死江湖骗子,还妄想抓我!!!” 道士忽地睁眼,道:“你这女鬼,竟如此心狠手辣,你这酒楼里竟有六个巫财童子!” 楼上众人也纷纷睁大了眼睛。时锦哆哆嗦嗦地道:“六……六个???” 这也就意味着,为了旺这酒楼的财运,有六个刚出生的婴儿被炼成了巫财童子,失去了性命。 但唐灼感觉到一点不对劲,婴儿死掉了六个,但这里的小鬼都喊这女鬼“娘”。鬼是没有找其他鬼认爹认娘的概念的,再者,人类女子到了一定年纪就难再生育了,但这女子早已是只女鬼,所以这些小鬼想必就真的是这女鬼的孩子了。一个巫财童子管两年财运,姑且当做这女鬼从十七岁嫁给万花楼的原老板赵氏,将十八岁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就拿去炼成巫财童子,到如今四十一岁,那也只需要十二三个巫财童子,可这里的小鬼却有几十个之多。女鬼不像人类女子,因为是阴邪之物,所以怀孕的周期也比起人类而言短得多,这就相当于这女鬼在变成鬼后不停地生下小孩。这又是为了什么? 女鬼速度毫不减弱,直取道士名门,而这道士似乎真有两把刷子,拂尘一挥,做了个手势,二指戳上女鬼脑门,女鬼瞬间僵住了,被几道符纸在额头、肩头、胸口拍上,失去力气摔在了地上,转瞬之间便被其他人涌来抓住了。 道士扔出一个乾坤袋,将小鬼们尽数网罗了进去。众人纷纷道:“谢谢道长谢谢道长,救了我们的命!那这些小鬼和这只女鬼该怎么处置呢!” 道长捋了捋胡子,道:“将小鬼烧得化成灰,让它们投胎去。将这十恶不赦的女鬼装进罐子里,以符纸封住,埋于寺外净土之下,防止再度作恶。” 话音刚落,那乾坤袋却抖动得更加剧烈了,像是那些小鬼表示万般抗议,想要出来。道士问道:“怎么,难道你们不想超生吗?” 可那群小鬼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似的,不住叫道:“娘!娘!” 忽然之间,那女鬼开始化成人的模样。道士胡子都快飞起来了,当即喝道:“抓紧她!!!她要跑了!!!” 女鬼半边身子已经慢慢变成了人,符纸开始燃烧成灰,从她身上脱落。 唐灼惊道:“她不是早就死了吗??为何会变成人的样子??” 玹子渊道:“有一种可能,是她本就没有死。”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个声音悠悠从后方传来道:“在我们魏渠,发生过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崇华继续道:“五十年前,有一商户,生意屡次不顺,在最后一次乘船遭劫后,近乎身无分文了,走投无路之下,竟买了别人的孩子,炼成了巫财童子。 “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将巫财童子装在花瓶里,放在床前,每天都要拜几拜。之后,商户一帆风顺,赚了很多钱,就此发达。但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两年了,两年后,生意忽然衰败,钱财被人骗光了。商户这才知道,一个巫财童子只能旺两年财。他对旧日挥霍的风光念念不忘,于是又买了别人的孩子炼成了巫财童子,肆意挥霍了两年,又炼了巫财童子……” 故事叙事到这里,已经十分令人不适了。崇华继续道:“可是在这第三个两年开始不久,商户有一天洗澡时猛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变得僵硬无比,心口处分外冰冷。后来每过一个月,他都能骇人地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等到第一年结束,他已经,变成一只鬼的模样了。” 时逸臣寒着脸道:“他吸入了太多阴怨之气。” 崇华表示认可地笑了一笑,抱着胸,继续道:“自此他开始分外害怕太阳,害怕和人接触。在白天时,他可以艰难地维持人样,可一到了晚上,便会变成鬼。那些死去的巫财童子的魂魄到了晚上便扒在他的床前,阴森森地看着他,男子夜夜睡不好觉,没过多久便自尽了。” 但巫财童子积阳财,阳财积得越多,阴财就越少。炼巫财童子的人死后会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遭受地狱折磨之苦,不得超生。 楼下,女鬼大力挣开束缚,擒着她的人皆数被甩在了地上。大步向廊外冲去。 人们紧跟着追上去。 也许是小鬼数量太多,怨气太重,乾坤袋竟然裂开了一条缝,小鬼们如同从破口的网中游出的鱼,哗啦啦涌出来,向女鬼奔去。 下一瞬间,女鬼一把跃上长廊,翻了下去。 这是九楼。 身后的小鬼们依然呜呜哇哇地涌过去。唐灼睁大了眼睛,一下子御剑而过,想要拦住那些小鬼,可那些小鬼却争先恐后地跟随着女鬼火红的背影,攀着长廊跳了下去。 唐灼扒在长廊上,呆呆望着摔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了的女鬼和小鬼。众人也没料到这一出,又执着火把连忙向楼下跑去,好像生怕女鬼又突然从地面上跃起来逃跑似的。但,女鬼是变成人身跳下去的,这种高度,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作为万花楼的老板娘,竟然是个女鬼,等到天亮后传出去,万花楼想必命就至此了,而女鬼也一定会被封印。那时候,这些小鬼也命运难料,倘若真如那道长所言要将它们全部烧成灰,小鬼们似乎并不乐意,可就算那些小鬼可以留下来,已经暴露,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道士开始设阵。大火燃起一圈,渐渐的包围了那女鬼和小鬼们。小鬼们开始惊叫着乱蹿,大哭不止。 透过跃动的火光,唐灼望着那女鬼一双微睁的眼睛,那双眼睛仿如两道无底的深潭,竟渐渐抽取着唐灼的意识。唐灼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像炸起了烟花,倒了下去,像是做起了梦。 轿子外,一片喜庆的喇叭声、鞭炮声。轿子里,一个年轻的女子身着嫁衣,火红的盖头将她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没过多久,她好像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悄悄掀起一角盖头来。眼睛顾盼神飞,分外灵动,年轻至极,只有十六七岁,面容还稍显稚气,嘴唇涂得红红的。像害怕被人发现,又马上将盖头放下来了。 这就是万花楼老板娘刚出嫁的那一天的样子。 时间加快了无数倍,景色风一样在唐灼眼前流逝,终于又停住了。 女子看起来容貌没有丝毫变化,神情举止都像是个未出阁的小孩子。肚子已经浑圆,被子也无法将凸起盖住。随着时间的流逝,神色渐渐紧绷,惨叫起来,羊水要破了。产婆瞻前顾后。 女子坐在床上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神情虽疲惫却难掩喜悦。这时,一个年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走了进来,沉默片刻,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动了动嘴,同女子说了什么,神情像是在商量。女子的脸色越来越沉重,逐渐变得惊恐,怀里的孩子啼哭不止。这情景应该是老板娘的丈夫在同老板娘商量炼巫财童子的事了,老板娘很显然是抗拒的。 二人争吵起来,男子气得脸红脖子粗,突然一把夺过婴儿,快步将其抱走。女子欲追,身体却绵软无力,摔在床前,伏地大哭。 万花楼里宾客不绝,生意可谓分外红火。高楼上,女子呆呆坐在一把椅子上,脸色憔悴,双眼无神,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她对着一个瓶子,瓶子里装着一具婴儿的死尸,这时已经成了巫财童子。 后来,女子又怀孕了。孩子出生了没几个月,在一天女子熟睡时,被男子偷偷抱走了。 万花楼的生意愈发红火了,店面开始扩大。 女子同男子大吵了一架,跑回了娘家,没过几天便被娘家人绑着送了回来。女子绝食一段日子,没有成功,床边时时刻刻有五个人盯着,强行给她喂饭,而且不许离开房间。 第三个孩子出生了。刚刚学会说话,便又被装进了瓶子里。 这一次,女子已经没有再反抗了,整日倒在床上蒙头大睡,男子在酒楼下满脸堆笑,觥筹交错,心安理得。 第四个。 第五个 第六个。 将第六个孩子送走后,女子冷着眼,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把剪刀。 男子早已经从最初身长玉立的俊美青年变得满身肥肉,站在第六个巫财童子前,郑重其事地拜了拜,然后打着哈欠回了房间。 长夜漫漫,可男子却忽然被一阵疼痛惊醒,睁眼一看,自己竟然全身都被绑住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骑在自己身上,高高举起了剪刀—— 女子娶进一个丈夫,女子娶夫,这在此前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女子终于生下了一个孩子,而她也同丈夫凭着自己的双手将酒楼经营得比以前更加红火。可令女子备受打击的是,孩子一日在高楼上抓到了那些瓶子,第二日,便浑身变青,横死了。 悲痛欲绝中,女子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冰冷、僵硬。 女子对于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的欲望越发深重,又怀孕了,而在分娩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女鬼。所幸生产在白天,可是孩子一生下来,产婆便发出一阵惊呼。孩子是死的。 最早死去的六个孩子变成了鬼,每日在楼上跑来跑去。女子为了不让它们被发现,将它们关进一个房间里,嘱咐它们不要出来。并将那个装了巫财童子的瓶子藏进了柜子里。 为了养那些小鬼,女子吸食了丈夫的阳气,不出一年,丈夫便死了。女子埋葬了他后,又娶进一个男人。怀孕后,女子本念着万花楼阴怨气太重,孩子恐怕一生下来便会再死掉,不想要这个孩子,但却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幽幽对她道:“娘,我们想被生下来。” 女子第一次被唤作“娘”,听见这声音,即便知道它也许是鬼,却依旧热泪盈眶。便下了决心,一定要将它生下来。 可未及分娩,孩子便化作了一滩血,浸透了女子的衣衫。 女子的第三任丈夫在阳气被吸尽后又死掉了。接连死掉了三个丈夫,世人不敢再与她成亲,女子便以重金诱惑,接连娶了一任又一任丈夫,频繁怀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孩子一个接一个未出生便死去,那间常年紧闭的房间里的跑步声越来越杂沓…… “唐灼?!” 唐灼被猛地唤醒,喘了几口气。玹子渊惊疑不定道:“你怎么突然晕了过去,身体是否有什么异样?” 唐灼从那梦里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茫茫然道:“没有……” 邪物会被相互吸引,唐灼猜测,也许是那女鬼方死,魂魄从她体内逃逸了出来,被同含阴邪气的唐灼所吸引,暂时停留在了他的体内,才让他梦到了那女子的故事。 唐灼不禁隐隐自责起来。那时在万花楼中,他说了类似于“就是你为了钱财炼的巫财童子”的话,当时胸有成竹,如果这个梦是真的的话,那他很想对那个女鬼好好道个歉。不过,女鬼为了养小鬼,吸食无辜之人的阳气,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尽管情有可原,可这一点,依旧不可饶恕。 唐灼问道:“老板娘和那些小鬼呢?被如何处理了?” 玹子渊沉默一阵,道:“已经被烧成灰了。” 唐灼脸色一白。 时锦这时道:“大勺你怎么回事,说睡就睡,在地上都能睡着??”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万花楼下,只剩下被烧焦过的痕迹。 一道光从地面上隐隐穿过,仔细一看,不就是那颗琉璃珠吗?! 羽箭先发,一箭钉入门扉。一个人影猛地刹住,仓皇转身欲逃。小黑却正抱着六个瓶子和崇华与祁珩走过来,忽然和那人影撞上,人影又倒退几步欲跑,弯刀刚出就被击落了,被围在了角落里。时锦笑道:“姐姐,你要往哪里去?” 第39章 灭满门不请自开 那异族女子慌乱不已,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唐灼连忙道:“这位姐姐,你不要害怕,我们并没有恶意的,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引我们来这里。” 女子道:“要我说可以,但是你们能不能不要围着我。” “……” 众人立马散开。 女子慢慢站起来,从地上抄起弯刀一个翻身坐到长廊栏杆上,偏过头道:“我只不过是对你们很有兴趣,想试试你们的能力到底有几分而已。” 这话实在太敷衍了,唐灼皱眉道:“那那时候又为什么要抓着我攻击不放呢?” 女子回头看他,道:“因为你身上的邪气。” 唐灼道:“邪气?” 女子语音陡转阴鸷,道:“因为你身上围绕的那团黑气,在我最恨的一个人身上也出现过,我看见你就想起了他,所以想取你的命,不行吗?!!” 银鸾寒气瞬间贯地。唐灼却抓住了重点,连忙悄悄拦住玹子渊,道:“还有人身上也有这种邪气??你知道他是谁吗?” 女子不爽道:“你为什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时锦忍不住上前一步,插嘴道:“这位姐姐,你说话也太咄咄逼人了吧,咱们慢慢——” 女子瞬间闪到他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道:“就是你!!你竟敢趁我之危说那般令人作呕的话侮辱我!!!” 时锦道:“我靠我靠我靠我靠女侠饶命十一层救我!!!” 一箭而过。女子一把松开时锦,闪身躲过。道:“你们来抓我,如果抓到我了,我就告诉你们,怎样?” 那女子似乎料到他们对那人是谁很有兴趣,咬定了这一点,不知道要玩什么名堂。时锦道:“我们刚才不是已经抓住你一次了吗,怎么还要来一次?”女子翻了个白眼,手在面前扇了扇,做了个送瘟神的手势,道:“废话,我当然是故意被你们抓住的啦,笨蛋。” 说完,女子身体矫健一跃,便飞到了楼梯上方,轻蔑一笑,又一闪身,不见了。 一行人追出,银鸾呼啸在前,好几次险险削到那女子。女子动作轻灵,又充满了不羁的野性,忽然闪到转弯处后面便不见了。 一边躲一边追,闹了大半晌。那女子也真来了兴致一样,半天不带累的。其余人向其他方向追出,玹子渊望了一望,刚从那转弯处走了几步,忽然身后闪出一双纤细的手扒上他的脖子,一个女声靠在耳边道:“嗨,小帅哥。” 玹子渊瞬间石化了,十分嫌弃地挣脱开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冷着脸便召出银鸾一剑斩去。 这一剑剑气凶悍十足,削下女子的一片裙角。女子倒退几步,低头看去,抬起头怒目道:“……你!!!” 玹子渊偏过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保持着一个过于显眼的距离,将她拖狗一样往前拖去,冷漠地道:“我抓住她了。” 女子:“???喂!!!你究竟是不是男人!!!” 唐灼十分和善地笑道:“姐姐,你这下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女子低着脑袋,叫人看不见她的表情。猛地抬起头来,狡黠一笑,吐了吐舌头,足下一点,身形便如闪电般掠了出去,跃上长廊,跳了下去,不知所踪了。 小黑一脸错愕地扒到长廊上,冲下面喊道:“你赖皮!!!” 唐灼连忙把小黑扒回来,生怕他过于生气也跟着跳下去。 时锦叹道:“唉,怎么办,又让她给逃了,这回上哪儿找她去呢?” 唐灼道:“别急,总会有办法的。” 这时,小黑惊呼一声,怀里的六个瓶子开始晃动起来,像是有什么想要出去。瓶子晃动起来时,站在远处的祁珩偏过头来,目光紧紧盯着它们。唐灼立即拍上一排符,才险险让它们停下来,道:“这些巫财童子的肉体被囚禁在这里久了,即便魂魄被烧了,因被巫术所禁而迟迟不能超生,怨气大得惊人,还是快点拿去埋了吧。” 一个声音忽然道:“各位公子,我有一个问题。” 唐灼向崇华望去,这一望才发现,清晨的微光已经照亮了他的全身。只见他剑眉星目,眼神虽经常带笑,但只浮于表面,深不可测,叫人无法看透。一身黑色华服,绣有金色滚边,肩膀周围用金线勾勒出长龙踏云之貌,龙身从后背攀至胸前,一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之态。走动时,能隐隐看见华服上用极细极浅的银线绣出的大片精巧绝伦的暗纹。那些暗纹随着光华的流转片片轮现,光彩夺人,熠熠生辉,仿若飞龙拂过,在余空甩下一阵琉璃般粉碎的叮嗡脆响。腰侧佩一把长剑,剑鞘漆黑,雕有金色雕纹,佩有金色剑链。而这时唐灼才发现,他的一只手腕上系有一根红色编绳,像是戴了很久,看上去有些旧了,与他这副气质略不相符。 时锦默默叹了句:“有钱。” 方才兵荒马乱,这太子殿下同他的侍从一个两个都从容不迫,近乎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只有时候出一出手拉一拉,其余时间都像在兴致勃勃看戏似的。尤其是祁珩,全程一句话也没见他说,好像木头一样。 崇华挑一挑眉,伸出一只手指一指地面,道:“那颗珠子一直在动,是什么?” 那颗珠子本在“咕噜咕噜”下着楼梯,听见这话,抖了一下,变成“咚咚咚”了。小黑双目放光,立马将手中的瓶子丢给时锦,扑上去逮住它,趴在地上拿手捂着它,回头喊道:“俺抓住它啦!!!” 小黑一口公鸭嗓一出,崇华眉头抽了一下。唐灼鼓励了句“小黑干得好”,匆匆跑过去拿起那颗琉璃珠,喜道:“她忘了这东西,我们跟着它走就能找到她!” 时锦抱着那些瓶子,瓶中的怨气竟生生震开了符咒,又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了。时锦连忙叫道:“谁!!!谁来拍几道符封死它们!!!我没手啦!!!” 时逸臣又是几排符拍上,那些瓶子才止息下来,他凝眉道:“这些符纸起不了太久作用,还是尽快将它们处理掉为好”。玹子渊看了那些瓶子一眼,道:“怨气太重,不可随便掩埋,很可能逃出危害他人,必须埋到灵地。” 时锦冒了满脑子问号:“江北哪里有灵地有谁知道???” 众人双双将目光投向崇华和祁珩,崇华和祁珩置身事外惯了,忽然被团团盯着,愣了一下,崇华抱着胸,稍稍后倾上半身,悄悄问祁珩道:“你知道哪里有什么灵地吗?” 祁珩闷声思索一阵,道:“殿下,不知道。” 崇华“哦”了一声,站直了身子,挑了挑眉,对众人道:“当然知道,在往城北二十里处。想必你们不认得路,到时候跟我们走就成了。” 祁珩:“……” 跟着琉璃珠一路往北而去,琉璃珠老马识途,速度快得众人都快跟不上了。时锦气喘吁吁道:“珠哥,求求你慢一点啊!!!” 转过一个弯,琉璃珠忽然停了下来,再也不动了。 齐齐抬头一看,门匾上写着二字:何府。 这何府似乎并不富裕,大门已经斑驳,一看便知遭受到了岁月严重的摧残。门扉开了一道稍大的缝,从缝中望去,院中一片萧条,像是很久没有人住了。 琉璃珠停在这何府前,那女子想必就在这里。她不会是中原的姓,因此这府邸就不是她的家了,也许是在此暂时停留。切不可贸然进去,打草惊蛇。 唐灼俯身将琉璃珠收到衣服里。这时候,不知从哪疾步走来一位买菜大妈,脸都青了,挡在众人面前赶人道:“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多小伙子,来探鬼啊?你们难道不知道,这何府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凶宅吗?多危险啊,快走吧!” 崇华好像对这一类神神鬼鬼的事分外感兴趣,挑了挑眉,道:“哦?愿闻其详。” 那大妈面露惧色,搓了搓手心有顾虑地回头匆忙瞟了这何府一眼,道:“这……我站在人家大门口说这些事,也太……” 唐灼看出她的疑虑了,让开一个位置,道:“就在这里,离得远一点说吧。” 大妈便走过来,话音轻缓,像是害怕被府中的鬼魂听见一样,道:“这何老爷以前莫名其妙被人冤枉杀了人,为了自证清白,带着全家老小一起上吊了。尸体啊,密密麻麻排成一片,阴风一吹,那叫一个骇人。何府里的人死后,便有一家人将这里买了下来,搬进去住了,可谁知道啊,住了没一个月,突然有一天全部脸色惨白地带着全部家当赶着搬走了,一个个变得瘦得不得了。有人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何府日日闹鬼,真的,光天化日之下,那些鬼也不怕。到了晚上,闹得尤其吓人,那家人的女主人说,她晚上睁开眼睛,就总看见一个女鬼坐在自己床上,看着自己,好像恨自己占了她的床,吓得失眠了好一段时间。有一天路过院子,还撞见一群小孩鬼围着自己五岁大的儿子团团跑,而自己儿子还跟它们玩得欢呢。 “这些话马上就传出去了,有胆子大好奇心强的人特意来一探究竟,只住了一个晚上,就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了。后来进去的人十个就有六个没出来,据说都被那些鬼杀了。这何府啊,就渐渐萧条起来,再无人气,我们这些每天非经过不可的人,每次路过这里时也都是低头加快脚步,心中默念驱邪咒,恨不得离这里远远的才好啊。我今日是恰巧路过看见你们,你们啊就听听大妈的话,千万别去作那个死啊。” 时锦把瓶子都塞在一个包袱里,裹在腰上。他向来怕这些,这时已经吓得不轻了,但似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与鬼的交战,竟然非常值得表扬得没有马上嚷着走,不过躲在小黑身后。小黑嘿嘿一笑,冲他道:“俺保护你!” 时锦感激涕零,道:“大黑哥,我跟定你了!!” 时逸臣对这二人投以无语的一瞥。 唐灼道:“可是大妈,我们有一个好友,一个人跑来了这里,我们很急着要找她。” 大妈脸色更白了,连连道:“你们这些小年轻,真是一个个放着长命不珍惜,自己去减自己阳寿!大妈我管不了你们了,走了走了。” 唐灼连忙拦住她,凑上一副笑脸好声好气地道:“大妈,您千万别生气,我们也是急着去找我们的那位朋友。” 大妈停下来,看唐灼一张脸生得白净讨喜,脖间一个银项圈,眉间一点血红的朱砂,叹了口气,道:“我看啊,这群小子里就你嘴巴最甜。你这又是项圈又是朱砂的,想必你父母对你很是疼爱吧?” 唐灼面色忽然一僵。 大妈又道:“有没有成亲啊?我家里有个待字闺中的好姑娘,要不要介绍给你呀?” 唐灼正欲答话,玹子渊沉默许久,却忽然插到:“不要。” 大妈立即向玹子渊看去,打量一阵,推了一下他,道:“哎哟,你这小子模样不错嘛,我看他穿得跟个娃娃似的,你就穿得跟个那种庙里供起来的菩萨似的,个子也高,就是感觉话少了点,得娶个爱说话又会撒娇的姑娘,生活才美满呀。” 玹子渊:“……” 大妈这时从菜篮子里摸出一个水萝卜,塞给唐灼道:“大妈我格外喜欢你,就送你一个水萝卜,肚子饿了自己一个个偷偷烧了吃吧,别分给另外几个小子啊!” 大妈走后,时锦忍不住笑喷了,捶着唐灼的肩哈哈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桃花运不错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啊唐娃娃。” 唐灼脸红极了,怒道:“你笑个什么劲,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呸!!!” 几人正在吵嚷,崇华和祁珩却早已经等在门外,迫不及待了。回首道:“你们准备好了吗?我先推了啊。” 时锦当即固定住了,瞬间扭头道:“不——” “吱呀”一声,没有用手去推,一阵阴风扫过,将门扉吹开了。 崇华愣了一下,回首茫然道:“我没推啊,它自己开的。” 两扇暗红色的斑驳的门扉,空荡荡地大开着。冷风贯过,卷起庭院中地面上的草叶,好像是府中的亡灵,在无声地欢迎他们。 时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唐灼怀疑时锦就是个尖叫器,触发点是“鬼”,逢鬼必叫,逢鬼必怂。唐灼严重怀疑时锦变得这么怕鬼是当初春游时在林子里被自己吓的。 拖着时锦,一行人迈入门内。后脚刚进去,大门,便突然地合上了。 第40章 屋漏雨迷途鬼知途 何府之内,原比在外面远观时看到的更为萧条、可怖。几人轻轻踩过地面上的嫩草而过,来到宅中,宅门大开,原本就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了,更何况闹鬼,也没贼有那个胆子和闲情进去偷窃。 时锦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道:“这地方果真阴森诡异……鬼呢?不是说这里的鬼不怕阳光白天也出来吗?快解决了找到那个姐姐就走吧!!” 唐灼嘘道:“不要出声。听。” 阵幽一幽而轻微的哭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包围了他们。这声音如泣如诉,绝望痛苦至极,便是何府那些死去的亡魂上吊之时垂死挣扎的声音,令人寒毛直竖。 唐灼忽觉一阵头晕目眩,一个不稳向后倒去,得亏玹子渊眼疾手快便将他撑住了。玹子渊低声问道:“怎么了。”唐灼抓住他的胳膊站稳了,揉揉微痛的太阳穴,轻声道:“我……好像体内的凶煞之气被这里的阴气激发,又骚乱起来了。” 但这阵骚乱来得快也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头脑又渐渐清明了。见唐灼无恙,玹子渊召出银鸾,银鸾在偌大的空间里飞了一圈,悉数斩断了蛛丝,却不沾丁点灰尘,飞回到玹子渊手中。 时逸臣睁大了眼睛,道:“这是……” 上前一看,这宅院里的墙上竟贴了满满的镇灵符。镇灵符,顾名思义,就是用来镇压亡灵的符咒,以防亡灵作乱。根据何府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何府全家死绝后,府外之人拿来镇压何府魂灵的,但不知为何,即便贴了满墙的符咒也没有起到丝毫效果,闹鬼依旧闹得沸沸扬扬。奇怪的是,不应该要使这些亡灵超生吗,为何会反向予以镇压呢? 看来,这何府不会只像传闻中的那样简单。 杂沓的脚步声在宅中持续响起。愈往这大宅里面去,蠢蠢欲动的鬼叫声便愈是混乱、刺耳。阳光已经无法进入宅中,四周只剩下一片漆黑,难以视物。忽然间,有什么东西晃动了起来,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时锦在黑暗里叫起来道:“这些瓶子又动起来了!!” 忽然一张瞳孔涣散的死人脸从房梁上掉下,唐灼不幸与她双目对视,心头一惊,辟邪瞬间涌出一团黑气向那死尸掠去。那死尸却倏地翻上了房梁,被黑气追赶着跃到了地面上,向群人扑来! 剑光掠起。从四周涌起一阵骚动,浓重的阴气扑面而来。时锦狂摁那些疯狂想要逃出来的瓶子,惊慌道:“这些瓶子好像被这些死鬼刺激起来了!我快要控制不住了!!” 唐灼道:“再坚持一小会儿我们马上出去!!” 时锦道:“一小会儿是什么——” 忽然一阵脆响。那些瓶子,竟然全部裂开了。 时锦被一股大力掼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六只巫财童子蹿出,一下子扑在时锦身上,时锦用嘲风抵挡,道:“又不是我害死你们的你们咬我有什么用???!” 一只女鬼指甲暴涨,向唐灼刨来。唐灼一剑劈去,一脚踹开,扭头道:“殿下,和这位大人,你们就待在那里,不要走动!” 崇华早已经盘腿坐在角落里了,祁珩执剑站在身侧。崇华本来一只手支着脑袋看得很带劲,闻言“哦”了一声,然后鼓了鼓掌,道:“打得好。” 唐灼想伸手从怀里拿出东西,但压根没空,于是道:“子渊,麻烦从我衣服里摸出一张已经画好的符咒来!” 玹子渊愣了一下,划下一道冰墙。伸手在唐灼衣服里摸了摸,果然拿出一张符咒。唐灼道了声谢,一把抓过,捏了个火诀,符纸开始迅速地燃烧。 一只女鬼扑来。唐灼默念口诀,一把拍到它脑门上。 女鬼停滞一瞬,却依旧一爪抓来。 唐灼惊疑道:“???怎么会没用?!” 时锦被巫财童子们追得一边跑一边放箭,道:“大勺,你该不会是拿错了吧??!” 唐灼道:“我看过没有拿错,就是用来镇自亡魂的符咒啊!” 玹子渊忽然一剑扫过,将亡灵们尽数逼退。唐灼拉着玹子渊,对其他人道:“这里有个门,先进去躲一躲!” 一行人纷纷撤退,时锦将巫财童子们拿大麻袋装住费劲拖进来,反身关上门,锁死了。 这是个偌大的房间,地上铺着稻草,大概是仓库一类的地方。时锦一屁股靠在门上坐了下来,擦了擦汗,巫财童子在麻袋里又踢又打。时锦道:“瓶子破了,再拿什么装这些东西啊?死小孩简直比活小孩还闹人,吵得我脑仁疼,受不了了。话说大勺,你那符咒究竟怎么回事,既然镇不了自亡魂,那那些人该不会是被杀而死的吧??” 唐灼道:“但那大妈不是说了,那些尸体是被人发现上吊而死的吗?难不成是一群人突然闯进府中,然后逼着他们上吊的?” 说实话,这似乎也并无可能。那些鬼魂不是自杀而死的,这是事实,那难道是何家人有什么仇人,逼着他们全家集体自缢吗? 玹子渊道:“下次可以试试镇怨符。” 自尽而死的亡魂死后的情绪一般是倾于内向的,比如对自我的厌恶、对人世的绝望。但含有怨气的亡魂的情绪是倾于外向的,比如对他人的厌恶与憎恨,而这种怨气,在被杀的而死的亡魂身上更是鲜明。 唐灼点了点头。时锦道:“不会吧??还有‘下次’???!下次你们去,别找我!” 时逸臣冷哼道:“那到时候就留你一个人在这里陪这些巫财童子吧。” 时锦也哼了一声,双手摊向远远坐在一边若有所思的崇华和祁珩,道:“谁说我只有一个人?别以为能吓到我!不是还有这两位看起来就很可靠的大兄弟吗?” 祁珩看过来,非常和善地微微一笑。崇华抬起一只手摆了摆,道:“恕不奉陪。” 时锦:“喂!!!” 哗啦啦,外面忽然下了雨。 宅院年久失修,屋顶居然破了好几处洞,雨水畅通无阻地灌了进来。小黑自告奋勇,揣了些稻草徒手爬上去将洞补起来,但还是有雨滴从缝中滴进来。渐渐的,感到有些冷了。唐灼捏了个火诀,在地面上升起了火。有些困了。时锦躺在麻袋上睡着了,巫财童子在袋中蠕动来蠕动去,时锦好像把那麻袋当做了按摩工具。 玹子渊坐在一边扒着火,唐灼凑过去把脑袋搭在他肩上呼呼大睡。玹子渊面无表情地道:“干吗靠过来。” 唐灼弱弱地道:“我害怕。” “……” 半睡半醒间,一阵轻微的摩挲声惊醒了唐灼。唐灼睡眠本就浅,也不稀奇,揉了揉眼睛,换了个姿势,感觉更舒服了。微微睁眼一看,玹子渊也坐着睡着了,忍不住盯着傻看了半天,这时,忽然心头一跳,猛地坐直了望去。一个鬼影竟然从门外溜了进来,正呆呆立在屋子里,像是在茫然思索什么。 辟邪立即飞出。那鬼被吓了一跳,转身欲跑,这时,一阵寒霜贯地,银鸾拦在空中飞速划过一道阵,将那鬼拦了下来。 唐灼忽然心虚起来,怀疑玹子渊早就醒了,那自己刚才一直傻盯着他看,岂不是被发现了??连忙晃动脑袋甩掉这些尴尬的想法,轻咳了一声。其余人也被这打斗之声惊醒了,悠悠转醒。那鬼后退不成前进更不成,更加茫然了。玹子渊道:“迷途鬼。” 有些鬼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死去后,魂灵与肉体脱离,去寻找自己的肉体而不成,渐渐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一直茫然地在死去的地方附近徘徊。崇华道:“如果死在自己家里就不会变成迷途鬼吧,所以这只鬼是就不是何家人咯。” 唐灼道:“的确如此。” 时锦道:“所以这个家里死过其他人???” 如果这“其他人”的定义是除何姓以外的人,例如外姓仆人,那么也不可能变成迷途鬼,因为仆人在府中劳作,对府里的路线也是熟悉的。所以,只可能是对何府不那么熟悉的人。而迷途鬼徘徊的范围是有限的,它的尸体,一定就在这附近。 浮在半空中的阵消失了。迷途鬼魂魄十分淡,说得具象一点,就像一团缥缈的烟雾,因此直接从门里穿出去了。 跟着迷途鬼一路走,时锦道:“我发现它怎么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转?这样走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的身体啊??” 唐灼道:“打转转就对了。只要按照这个范围搜寻,就一定能找到尸体。” 话不多说就是干,几人兵分几路,开始在宅里寻找起来。偶尔遇到出来作乱的鬼魂,也无心缠斗了。片刻后,小黑叫起来道:“这里有道门,锁了!” 玹子渊一剑斩下。木门推开,惊起满屋子的落尘。 崇华慢慢跟在最后面,抱着胸站在门口没进去,歪着身子透过群人间的缝隙往里看。只见地上堆着好几具棺材。一一撬开来,每一具棺材里都躺着一具白骨,那迷途鬼欣喜异常,在空中打了个转,钻到一具白骨身上就不见了。 时锦拖着还在兀自挣扎的巫财童子,长大了嘴巴,道:“何家死的人应该早都下葬了吧,怎么还会有没下葬的棺材?” 小黑一路上学到颇多,这时道:“那只鬼附到其中一个骨头的身上了,那就是它的身体吧!这些人不是何家人,他们是……他们是……” 说着说着,脑子忽然转不过弯了。唐灼夸奖了小黑一句,小黑嘿嘿一笑。玹子渊接过小黑的话继续道:“他们是死在何府里,或是死在别处,尸体被藏在这里的人。” 第41章 不速客居心难叵测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何老爷曾被“污蔑”杀人的事了。 仔细观察棺材中的白骨,可以发现,这些白骨死前都受过很重的伤,几乎可以肯定是被击打致死的。不知是冲犯了什么人,遭到如此报复。 小黑举着张白底黑字的纸,叫起来:“俺找到这张纸啦!!” 这张纸被折得整整齐齐,压在棺材的一角下,纸张很皱,一看便知被人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纸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读完后,唐灼心情十分复杂。 原来,这是何老爷的陈罪状。 何老爷家里养过一条名犬,一日狗溜出了门,在大街上被一辆马车不幸撞死了,何老爷便找到那辆马车的主人,索要重金赔偿,并要求其对自己爱犬的尸体下跪磕三个头,谁知,马车的主人同意赔偿,却打死不肯冲一只狗下跪,何老爷愤怒万分,便带了一帮人登门争吵,见其家眷阻拦,便将他们一起打死了,害怕被发现,于是将尸体偷偷运来府中藏着。何老爷被告杀人,打死不认。陈罪状便只写到这里,后面的,唐灼也能够猜到了。 何老爷最终畏惧酷刑,把这张迟迟未能公布的陈罪状藏到了这里,带着全家一起自尽了。 只听一声利剑在空中划过的声音,斩落了什么东西。 回头一看,祁珩刚利落地收起剑。崇华道:“各位,鬼又来了。” 时锦一个没注意,巫财童子从麻袋里滚了出去,在宅子里乱跑。鬼们被这些突如其来的邪物惊得更加凶残了,交战片刻,唐灼快速用血画了一道镇怨符,在周身拍上一圈,果然,那些鬼但凡冲过来,都被符咒反弹远了。唐灼喜道:“真的没错,这些鬼魂就是那些被活活打死的人的灵魂!” 怨气强烈,需要镇压,后净化,再超度。符咒乱舞,唐灼尽数拍到鬼魂们身上,鬼魂们纷纷倒下,好像地上有一双巨手牢牢压制住它们一样,无法翻身。唐灼道:“子渊,借剑一用。” 辟邪不是正统的灵剑,有半个邪气,是唐灼在噬魂谷中遇到的,因此起不了净化的作用,要想净化,必须得用玄门正派里正统的灵剑。银鸾掷出,唐灼顺手接了,结果银鸾平日被玹子渊单手就能拎着,看起来不是很重,但实则奇重无比,都是因为此刻灌入了太多灵力。唐灼没能接稳,银鸾“啪”一声摔在了地上,唐灼使出吃奶的劲才提起来,向前一挥,扫出一道寒冷剑气,群鬼开始更加疯狂地大叫起来,不出一会儿,身上的符纸便燃烧起来,魂魄也逐渐开始变淡了。 时逸臣紧跟着围绕群鬼在地上以剑划下一道阵,即刻生效,发出一圈金光,群鬼便在这金光中彻底消失了。 呼出一口气。扭头一看,时锦还在追着巫财童子到处跑。终于一把扑上去,拿大麻袋装进去扛在肩上,对崇华等人道:“两位大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帮我们找到那片灵地,我都快被折腾死了!” 崇华想了一想,道:“等你们找到那女子后再说吧。” 可鬼是除了,那女子神出鬼没,该去哪里找呢? 唐灼从衣服里拿出琉璃珠,琉璃珠掉到地上,原地滚了几圈,冲一堵墙壁不断砸去。时逸臣道:“这堵墙好像有机关。”玹子渊直接爆出一团灵力,将这堵墙炸碎了。 砖块纷纷落下,扬起沙尘。这堵墙背后,竟连着一条小巷子,都是破旧不堪的平房。 时锦道:“不会吧?那么漂亮的姐姐,就住在这种破烂的地方??” 琉璃珠一路滚去,好像非常着急地想见到自己的主人。这时,一间屋子前走出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身着异族服饰的姑娘,长得和之前那女子几乎一模一样,端着一盆水往路边泼去。时锦双眼放光,叫道:“哇塞,一个更小的漂亮姐姐??” 那姑娘闻声看来,愣住了,目光从一行人面前一一扫过,像在回忆一般小声念叨着:“一个红,一个蓝,两个鸡蛋和煤炭。” 像被闪电击中一般,丢下盆子便慌张地冲回屋子去了。琉璃珠大喜过望,疯狂地向前咕噜咕噜追,门却猛地一摔,把它挡在外头了。 时锦第一个闪到门前,敲了敲门,叫道:“姐姐!!!弟弟来看你了!!!” 小黑也学着他叫道:“姐姐!!!” 时锦又道:“姐姐姐姐姐姐姐姐,你不要不作声,我知道你和你的小妹妹都在家。快出来!!!” 门忽然被人从里面狠踹了一脚,道:“滚!!!” 时锦和小黑都被隔着门踹得摔在了地上。时锦道:“姐姐,你好狠心!!!” 唐灼走到门前来,隔着门说道:“姐姐,我们只是想问你一些话,问完便走。” 沉默一阵,女子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道:“有屁快放。” 唐灼道:“你不是说你见过一个人和我一样身上都有一股凶煞之气吗?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是谁,求求你告诉我吧。” 女子道:“只有这些?” 见她嘴巴松了一些,唐灼立即追着道:“还有!在许久之前,我曾在一个……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场合里见到过你的那些虫魉,也听到过一模一样的埙声,不知道姐姐你知不知道相关的事。” 玹子渊偏头看他。 忽然,那扇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眼睛。女子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不过我不喜欢被这么多人围着,你们只能进三个人。” 唐灼“哦”了一声,下意识就要拉玹子渊,时锦不满道:“大勺,你们怎么每次要不是你跟着我就是我跟着你,像什么样子?这次我非进去不可。” 玹子渊面无表情地看着时锦一眼,时锦低头合掌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求求你了子渊兄子渊公子司音阁最英俊潇洒的人!!!你就让我和唐灼进去一次嘛不要这样看我我很害怕好吗!!!” 时逸臣对他道:“你最好留在外面,你进去只会捣乱。” 时锦道:“怎么你们都这么说我??!我还是能起点作用的好吗!” 时逸臣沉着脸回过头来,不理他,向前走一步道:“我。” 崇华和祁珩后退一步,写了满脸的“我们只是看戏”。 时锦把一麻袋的巫财童子扔给小黑,于是唐灼、时锦、时逸臣三人,便进了这小破屋。 破屋里放了两张新床,看起来是最近才添置的。其余的就一张桌子、几张椅子、一个做饭用的灶台。 时锦环顾了一圈,道:“怪不得不让所有人进来,原来是因为太寒酸了不好意思啊!” 那小姑娘远远站在一边,出声道:“……才不是!” 时锦立马来劲了,叫了声“小妹妹”就要游过去,被时逸臣一把揪回来。那小姑娘被时锦吓着了,风一样缩到了墙角,偷偷望着这边。 女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道:“这里没地方给你们坐,站着。” 时锦道:“那里不还有几张椅子吗?不能坐??” 女子目光如电向他射过去,道:“你们还打算坐下来和我彻夜长谈吗??说完几句话我就送客,别想赖在这里,尤其是,你!” 唐灼道:“姐姐,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能不能告诉我们?” 女子还未开口,小姑娘便迫不及待道:“她的名字是——” 女子瞬间堵住她的嘴,道:“阿若,没让你说话的时候就别说话。” 阿若道:“姐姐!你都告诉他们我的名字了!!” 女子回过头来,道:“你问我的两个问题,我现在一次性回答掉吧。” 三人都竖起了耳朵。 女子回忆了一下,道:“你说我的那些乌达你以前见过,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唐灼回道:“六年前,江南。” 女子皱了皱眉,眼现戾色:“……云岭蛇域?” 唐灼没想到她竟知道这个地方,心脏一下子揪起来了,万分期待接下来的回答地道:“那一次是由玹家和林家一起主持的一次涉灵活动,中途里……很多木槿都失控了,人们被木槿和怪物围攻,死伤惨重。” 女子道:“我说的也是这个。” 她道:“乌达不是叫什么‘虫魉’,是我们民族千年以来就有的狩猎武器,称为‘乌达’,靠吹埙可以操纵。你们之前没有听过,是因为我们民族只是北方一个很小的民族,而且几乎不与中原人接触,连史书上都没多少记载我们的文字罢了。” 唐灼心想,“虫魉”是在各地怪物肆虐后依照等级划分后起的名字,此前人们对“怪物”的概念仅仅是“怪物”,长得奇怪的人、奇怪的动物、植物,都能被称为“怪物”,只是在魑魅魍魉横行之后,才有了另一番定义。 “我们自给自足,过着和千年以来一致的生活,可后来突然有一天,来了一个人,他要求我们听他的掌控,带着我们的乌达去一个叫云岭蛇域的地方,在看到一群木槿出来后,操纵乌达,去杀人。” 第42章 诳人语是非孰能晓 唐灼攥紧了拳头。 当年云岭蛇域一事,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女子道:“那个人穿着一件斗篷,脸上有黑气缭绕,把他的脸也遮住了,但看身形和听声音可以知道是个男人。他派手下把我们蒙上眼睛带到一个地方,之后关了我们多久我记不清了,时间概念已经模糊了。我们也不明白是什么情况,照他的做了之后,他说要我们送回去,为我们设了宴,可吃了那顿饭,其他的人都死了……” 唐灼问道:“那你和你的妹妹是怎么活下来的?” 女子道:“我一开始就很怀疑他了,觉得他不是个好人,想要带着阿若逃跑,可他特别厉害,而且有很多手下,那些手下也个个武功高强,我们被威胁后就没再逃跑了。只有那天,我和阿若趁着吃饭时人多又混乱,逃跑了,但没跑多远就有一大群人追了出来,我打算拼死一战,几乎快只剩半条命了,这时候,忽然有一个人出现,救了我们。他从不使用剑,但从袖子里射出的针毒性异常强,而且还会传染,几乎立刻就让那些人毙命了。之后为了不被发现,他带着我和阿若到这个地方暂住,但我和阿若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到我们那个地方,就一直在这里住着,不再离开。” 时逸臣似乎有话想问,但一再没开口,女子立即看透了,道:“你不用问了,那个救我的人是谁我不会告诉你们的,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 唐灼不肯死心,道:“那个身有黑气的人是谁,真的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女子肯定地道:“没有。他的防备心格外强,而且他的手下平日里一句话都不与我们多说,套话也套不出来。” 沉默半晌,唐灼道:“……我知道了。多谢。” 刚推门走出来,小黑便扑上去道:“头儿!!!怎么样!!!” 唐灼面色有些阴郁,才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挺好。” 玹子渊站在不远处看过来,唐灼沉默一会儿走过去,一直没有说话。玹子渊觉察出他有些不对劲,道:“唐灼。” 唐灼“哦”了一声,一直低着头只顾着走路,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脚步时而快时而慢,分明盯着脚下却差点掉沟里去,还好被玹子渊拉住了。 前面,其余几人正围成一团说着方才那女子的话,面色各异。唐灼心绪复杂万千,脑海里冒出一些有些可怖的念头,不敢细想。只心道,还好方才没让玹子渊进去。 说完,时锦忽然道:“两位大哥,你们说的灵地呢?在哪里呀?现在总可以带我们去了吧。” 崇华道:“这不就在去的路上吗。” 祁珩小声担忧道:“殿下,我们分明不知道哪里有灵地啊……” 崇华挑挑眉,道:“去了再说,如果没有,专门请人找找不就有了?反正又不怕花钱。” 祁珩道:“殿下说得对。” 忽然,崇华问道:“我有一个问题一直忘了问,你一个大首领,怎么三更半夜,跑去万花楼?以前从没见过你往那种地方走啊。” 祁珩沉默半晌,道:“我有要务。” 崇华道:“……要务?我怎么从未听过万花楼有什么重大的事需要你去办呀。” 祁珩讪讪一笑,道:“殿下,您就不要为难我了,我真的是,有重要的事。” 崇华道:“哦。那我就不问了。希望你不要骗我。” 祁珩道:“……好。” 走到半路上,崇华道:“这里离那里还有很远,今天是肯定到不了的,要不,先休息一晚吧。” 时锦出力最少,反倒最累,心中惦记休息久了,连忙附和道:“对啊对啊!!!想必大家都累了,来来来找间客栈住吧,客栈在哪里呀~~~” 他说着就拖着大麻袋在地上走来走去。小黑举手道:“俺去问问!!!” 同时锦相处这么久,小黑似乎被他的“穷来劲”精神传染了,时刻保持着满分的干劲,一股旋风般刮了过去。眨眼间就被那户农家赶了出来,一个大娘的声音嚷道:“哪里来的要饭的???!!!出去!!!” 小黑“哎哟”一声摔在地上,揉了揉屁股,又闪过去扒在篱笆上喊道:“俺不是要饭的!!!” 唐灼道:“我去问问吧。” 唐灼说着便心不在焉游魂一样飘了过去。玹子渊望着他的背影,颤了颤眼睫,不自禁握紧了银鸾。 过了不久,唐灼便欢欢喜喜地跑了出来,站在门口向众人挥手道:“这家大娘告诉我最近的客栈在哪儿了,还让我们进去吃顿饭!” 厨房里柴烧得一响一响,锅里煮的汤阵阵飘香。时锦站在门口探头望了好一会儿,恋恋不舍地走出来对唐灼道:“大勺啊大勺,还是你厉害,估计我们除了你其他人去问都会被赶出来或者嘴巴被堵一顿,当真是靠脸吃饭。” 唐灼道:“那是当然!” 正嬉嬉笑笑,玹子渊忽然一个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唐灼瞬间不笑了,咳嗽一声,道:“我先去别的地方……” 时锦抓住他道:“奇了怪了,你从前不都跟一条狗……哦哦哦我知道这个比方不太好,但真的是最形象了!就跟一条狗一见到子渊兄就恨不得摇着尾巴扑上去。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反倒走了???大勺啊你这样令为父真的很害怕。” 唐灼沉默不语,抬头瞟了玹子渊一眼,见他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只是一个人蹲到地上去看那些毛茸茸的小鸡,似乎还看得格外出神,呼了一口气,立马换回一副笑脸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没有,继续继续!” 过了不久饭菜便全部上锅了,桌子有些小,众人坐下来有些挤。大娘一人在家里带着孙子和孙女,两个小娃娃见家里来了这么多生人,吓得躲在门偷偷看后面不肯进来。大娘非常热情地招呼众人,几乎为每个人都夹了一遍菜,碗里的菜都堆作一座小山了。 大娘又为崇华盛了一碗汤,笑脸道:“太子殿下多喝一点。” 崇华非常礼貌地接过,道了声谢,石化着在大娘殷切又期盼的目光中喝完了。大娘等待这个时刻已久,立马站起来接过空碗又盛了一碗,道:“来来来再来一碗。” “……”崇华勉强接过,碗又空了,大娘又道:“来来来再来一碗。” “……” “来来来再来一碗。” “……” “来来来再来一碗。” “……” “来来来再来一碗。” “……” 终于,大娘一脸遗憾地道:“哎呀,对不住啦,我煮了满满一锅竟然全都被您喝完啦!现在离睡觉还早,既然您这么喜欢,要不我再为您煮——” 崇华连忙打住:“不、不、不、不要了不要了。” 大娘难以置信道:“真的???” 崇华“唰”地站起来,道:“真、真的。”说完一把提起还在狂吃的祁珩便先跑了。祁珩不舍地放下碗筷,临走时拿了只鸡腿,丢下一句“再见”。 时锦和小黑将脑袋疯狂埋进碗里抽动着肩膀。大娘一抹汗,热心地道:“两位公子,没事吧?该不会是中毒了吧?!来来来让我看看!” 时锦猛地抬起脸,哈哈道:“不用了大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谢你的好意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灼扒完饭,也放下碗起身道:“我吃饱了,先走了,在外面等你们哈。” 时锦做了个“好”的手势。 小黑道:“头儿!俺要跟着你!” 唐灼道:“小黑你听话,就待在这里,和你身边这位公子在一起,不然他一个人会很寂寞的。” 时锦立即眼含着泪花看着小黑道:“是——啊——大——黑——哥!!!” 小黑于是道:“好的吧,头儿!” 唐灼微微一笑,便面色复杂地走出去了。 出去时,他忽然看见一群被母鸡带着满地乱啄的小鸡,想起方才玹子渊就蹲在这里看着这些小鸡,心头一动,也蹲了下来。 看着这些鸡,唐灼忽然想起了唐门湾。 唐门湾坐落在江东,府内四处是朱红色的建筑,主要植有香樟树。在府内几处种有葡萄树的地方,葡萄一旦成熟,过不了几天就会被龙卷风刮过似的摘得一颗不剩。有位孤身一人的老婆婆养了一群鸡,经常见着大鸡小鸡叽叽叽咕咕咕在府内跑来跑去,而那位养鸡的老婆婆总是不苟言笑,看上去很凶。唐灼小时候被一只大公鸡一路追着啄了好几口,吓得直哭,第二天那只大公鸡就被拿去炖了,自此以后唐灼非常喜欢自己被再被鸡啄,这样就可以天天吃鸡肉了。 唐门湾就像个大公园,或者往低点说像个农家,有树有鸡,还有一个鱼池。唐灼曾和几名顽童往池内丢大石头,结果砸死了好几条鱼,被大人拿扫帚追着打,屁股开花了,自此以后再不敢跟着那些孩子一起调皮了。 想到这里,唐灼忍不住笑出来。又忽然想起,当初自玹子渊从唐门湾离开后,自己也去过司音阁,而且频率极高,就差天天睡在司音阁了。 不仅是唐门湾,司音阁唐灼也很久很久没有去过了。当初从噬魂谷出来后,唐灼曾抱着一线希望去四处的家府转了转,所听见的都是对于自己与唐家极其负面的评价。唐家变了,不仅是唐家,整个玄门的风气也都变了。世上任何事的发生都有一个开头,而这件事,便是从傅家灭门开始的。 在那异族女子的叙述中,唐灼不可否认地,开始对玹家深深怀疑了。云岭蛇域,唐门湾遭围,以及,那日在聚灵堡中,为何那名被赤水女魃咬中的少年和自己都立刻中了毒,但那股毒素却在玹子渊身上消退了? 唐灼顿时极度厌恶自己,分明那日是玹子渊救了自己的,但自己却对那一点产生了怀疑。但,不管怎样心里还是有些隔阂,因为对玹家的怀疑,因为对自我的厌恶,以及……对有些人不可言说的痴心妄想。 从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唐灼下意识回头一看,玹子渊正远远站在门外看着自己。立马回过头站起来便走,胳膊却一下子被人拉住,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你往哪去。” 唐灼道:“……我哪也不去,我就是在院子里走一走。” 唐灼抿了抿嘴,道:“真的。” 玹子渊道:“为什么躲着我。” 唐灼道:“我心情不太好,不太想说话。” 玹子渊道:“是不是因为我。” 唐灼不知道他怎么想到那里去了,语气还分外笃定,忙道:“当然不是!” 玹子渊道:“那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唐灼一直不敢抬头看他,低头望着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支支吾吾道:“喔……我……” 时锦和小黑突然蹿出来,咋咋呼呼道:“跑啊!!!看谁跑得快!!!” 时逸臣黑着脸跟着走出来,喊道:“你们、跑慢一点!!别把人家的鸡吓死了!!!” 玹子渊忽然松开手,径直走了。唐灼缓了好一段时间没缓过来,回过神喊道:“……玹!” 人早已不见了。 唐灼微微攥紧了双拳。 崇华在茅厕蹲了好一阵,不断惊呼道:“原来这就是蜘蛛???怎么比画像上的还要可怕!”“白色的是什么东西?怎么还一动一动的。这是整个茅厕里最恶心的。”“为什么这里也有这么多蚊子,它吸我的血是因为它身体里没有血吗。”“怎么没有纸啊。祁珩,你有没有带纸,要不要现在去街上买一打回来。祁珩???” 祁珩正啃着鸡腿,闻言立马回道:“殿下,有何吩咐。” 崇华道:“你有纸吗。” 祁珩道:“殿下,抱歉,我没有。” 崇华“哦”了一声,陷入了沉默。 祁珩道:“殿下,您又不是女子,如果不是那个……抖一抖,就行了。” “……”崇华道:“我自然知道,不过我有些洁癖,不太习惯。”说完,他将门推开一道缝,见外面没其他人才出来。看了看祁珩,道:“你居然还拿了一只鸡腿??怎么不替我也拿一只。” “……”祁珩一脸歉意地道:“抱歉殿下,盘子里只有一个了。” 崇华“哦”了一声,道:“你在茅厕前吃鸡腿?味道是不是和平时很不一样。” 祁珩:“……” 见差不多该走了,二人便向大门的方向走去。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六七岁的小女孩拿着一根糖葫芦跑过来,看样子是被谁嘱咐来叫他们的。小女孩跑到跟前停下,叫道:“叔叔!” 崇华挑了挑眉,纠正道:“不是‘叔叔’,是‘哥哥’。” 小女孩道:“两位哥哥,其他几位哥哥已经走了,走得不远,你们先走出去可以追上他们!” 崇华微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道:“好的,哥哥知道了。哥哥临走前想问问你,你的糖葫芦在哪买的?” 小女孩天真地指了一指道:“在那里呀!离这里很近的!” 崇华点点头,道:“可是哥哥今天只喝了一点……很多水,饿得走不动了,你能不能把这根糖葫芦给哥哥呢?” 小女孩脸色瞬间黑了,道:“不给!” 崇华商量道:“那我只吃一颗——” 小女孩要哭了,捂着糖葫芦道:“穷鬼哥哥,你自己买,要小孩子的吃的真丢脸!” “……” 崇华觉得很有意思,和善地笑道:“你这个小孩——” 小女孩不知怎的被她吓到了,忽然“哇”一声哭出来,扔下糖葫芦便跑了,喊道:“奶奶——!!!” 崇华一愣一愣的,回头问道:“???我怎么了???我是鬼吗???” 祁珩咳嗽一声,道:“那个,殿下,跟小孩子不能用那种语气说话,而且,您笑得有些假……” 崇华板起脸,便走了,路过卧房时忍不住往摇篮里瞅了一眼,小婴儿原本睁着眼睛笑嘻嘻在啃自己手指头,突然看见他,怔了一下,嚎啕大哭起来。 崇华赶紧带着祁珩跑了。 路上,玹子渊一个人走在一边,沉默不语,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唐灼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脑袋扭来扭去,纠结半天,忍不住凑过去,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道:“子渊。” 玹子渊看都不看一眼。 唐灼叹了口气,真诚地道:“好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不理你,不该惹你生气。你看,我现在不是来了吗!” 玹子渊:“呵呵。” “……”唐灼道:“玹子渊,你看我一眼。” 见玹子渊依旧不理他,唐灼拿手在玹子渊面前挥了挥,他却连眼睫毛都不带眨一下。唐灼有些愤怒,道:“……玹子渊!!” “……” 唐灼扒在他耳边道:“玹子渊!!!” 玹子渊这才眨了眨眼睛,道:“干吗?” 唐灼瞪了他一眼,气呼呼道:“我刚才已经向你道过歉了,我现在再说很多次: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见玹子渊又开始装聋作哑了,唐灼抱着胸道:“玹子渊,我劝你不要再惹我生气,不然我发起火来很恐怖的,连我自己都打!!” 玹子渊道:“那你现在打一个给我看看。” “……”唐灼僵硬一瞬,立即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打在我身,痛在你心,我就不要伤害自己和你了。” 玹子渊却突然沉默着自己把自己打了一下。唐灼震惊了,道:“???你干嘛???” 玹子渊面无表情地道:“打在我身,痛在你心。痛死你。” 唐灼:“……” 唐灼轻蔑一笑,嗤他道:“幼稚!!!”然后快步离渊远一点,偷偷缩在后面对时锦道:“你知道吗,玹子渊疯起来连自己都打。”玹子渊回过头去,皱眉道:“你们又在偷偷说什么。”唐灼抬起脸,义正言辞道:“在说你的坏话!” 玹子渊:“……” 唐灼和时锦勾肩搭背,同小黑一起开始叽叽喳喳说起话,瞬间从郁郁寡欢的气氛里彻底活过来了。唐灼忽然敛了笑容,道:“你们关于云岭蛇域那件事,商量得怎么样了?” 对于这种话题,时锦就蔫了,闭上了嘴。时逸臣道:“除了那名女子的讲述外,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云岭蛇域的那次意外不是由唐家主使的,从那名女子的讲述里也分辨不出那名黑袍人是谁。” 唐灼道:“自从云岭蛇域发生后,还有……我坠下噬魂谷后,难道就没有人去调查吗?” 时锦叹了口气,拍了拍唐灼的肩,道:“大勺,你知道调查的结果是什么吗?” 唐灼茫然地摇摇头。时锦犹豫一番,回头看了看时逸臣,时逸臣沉重地点了点头。唐灼心里预感不妙,心头狂跳,屏住了呼吸。时锦道:“为了保证调查的公正性,调查是由玹、林、唐三家共同进行的,而结果是,唐家木槿没被发现被任何人动过手脚的迹象,而那些怪物是由北边的一个民族带过来的,他们是奉……奉你爹的命,才下手驱使怪物杀人的。” 唐灼面无人色,一愣一愣的,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变得僵硬而冰冷。 时锦继续道:“负责调查的人找到了那些外族人暂住的地方,到的时候发现那些人已经吃了有毒的食物死了好一段日子了,尸体都开始发出难闻的腐臭味。有一具尸体衣领里有一张纸,就是纸上说他们奉你爹的命杀人的,你和你姐姐在还是婴儿的时候就接受过巫毒仪式,因此体内含有邪气,相当于半个怪物。” 唐灼嗓子干涸无比,一点一点睁大眼睛,道:“不是的……不会是这样的……!!!” 崇华和祁珩刚刚追上来,便撞见这一幕,不知为何。 玹子渊闻声一震,立马回过头来。 唐灼继续控制不住地道:“他们在骗人!!!全都是谎话!!!我爹已经死了,有什么证据证明真的是他主使的???!!!就凭那些死人的话???!!!很有可能就是那个黑袍人在他们死之前逼他们写的!他们死了,我爹也死了,我娘也死了,我姐姐也死了,我……我也……” 时锦见他清晰激动,双眼忽然爆红,周身开始冒出淡淡的黑气,立即扶住他,道:“你说的很对!!就是因为主要的人物都不在了,而且找不到你爹和那些外族人任何的往来证据,所以才没有下定言——” 唐灼却道:“可是你刚才说过这就是调查的结果!” 时锦一愣,道:“这……” 唐灼继续神志不清地追问道:“那……那我……那那个仪式……” 时锦道:“这、这个,也没有证据……” 唐灼忽然不说话了。 周身的黑气顷刻间散去,眸子也变得清明起来。 唐灼浑浑噩噩地走到玹子渊身边,喃喃道:“我好累……我好饿……我的头好疼……我要回噬魂谷了。” 玹子渊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唐灼像没了身子骨似的,倒在玹子渊身上,几乎是被他拖着走,忽然小声道:“我是不会相信的。我要自己亲手弄明白真相。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和亲耳听到的。” 玹子渊轻声道:“嗯。” 唐灼站直了身子,话音恢复到和以前一模一样,道:“我之所以回来,就是因为我相信,我们家是绝对清白的。即便一万个人里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认为是我们做的,我也要亲自证明给他们看。” 玹子渊:“嗯。” 唐灼忽然笑嘻嘻看着他,道:“你干嘛总是‘嗯’,能不能说点别的话?” 玹子渊道:“我也相信你。” 唐灼笑了笑,拉紧了玹子渊的手。 第43章 拨迷雾暗潮自汹涌 到了客栈,老板娘问道:“几位客官,开几间房?” 唐灼正想答话,却听崇华道:“六间。” 老板娘:“好嘞。” 唐灼疑惑地瞪大了眼睛,道:“???我们有七个人,怎么开六间房???” 崇华转过头来,道:“嗯??你们两个难道不是睡在一起的吗???” 这两人指的是谁,没脑子的人都知道。唐灼非常震惊自己和玹子渊在旁人眼里竟是这个样子,脸上瞬间涌上一股红潮,心头狂跳,道:“没有!!!” 崇华疑惑一瞬,瞅了他手上的戒指一眼,道:“那这什么?” 唐灼道:“这是用来保平安的,你以为是什么??!” 崇华沉默半晌,忽然微微一笑,道:“没事的这位公子,你不用害羞,我懂,我懂。” 唐灼恨不得跳起来,道:“你不懂!!!” 崇华付了钱,老板娘道:“就在二楼,一上去便是了,只要是空房,门上都会有标识的。” 唐灼一个劲往楼上猛冲,想先自己单独抢到一个房间,多出来的一个人就让他自己爱跟谁跟谁睡吧,但超过玹子渊时,忽然定住了,然后慢慢倒退回来,一笑道:“子渊~” 玹子渊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唐灼,道:“……你怎么了。” 唐灼举起自己戴着戒指的那只手,真诚地问道:“这枚戒指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玹子渊道“保平安。” 唐灼道:“不会吧?” 玹子渊眉头抽了一下,道:“怎么不会?难道你觉得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唐灼心道,我就是希望还有别的意思啊。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告诉我的,以后我要去问子霖兄,他一定知道。” “……”玹子渊忽然伸手要抢过来,唐灼反应神速,连忙捂住自己的手,瞪大眼睛用震惊的口气惊呼道:“你你你你你你你竟然摸我的手!!!” 玹子渊:“……” 小黑动了动耳朵,闪过来道:“头儿!你怎么了!” 唐灼连忙推开他道:“没事的我只是突然清嗓子玩玩。” 小黑道:“头儿,俺也有一间房间吗?” 唐灼点点头道:“没错。” 小黑欢呼一声,转圈圈道:“太好了!那俺可以请大牛他们来玩了吧!” 唐灼顿时一个激灵,拦他道:“不不不,还是算了,如果人太多吵到别人就不好了。” 其余人进了房间,唐灼还在廊道上磨蹭。玹子渊道:“你住在哪一间,怎么还不进去。” 唐灼随便指了一个:“那里。” 玹子渊便往另一间空房走过去了,忽然停住,回头道:“……你怎么还不动?” 唐灼道:“我……我看着你进去。” “……” 唐灼徘徊了一阵,打算先去洗个澡。 脱光光跑进澡堂里,唐灼默默发起了呆,心道,自己待会该怎么和玹子渊说自己跟他睡在一间房呢。客栈里其实还有很多空房,但唐灼却不知为何就是不愿多开一间。 忽然,唐灼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对着空气道:“子渊,我——” 然后转了个方向,板起脸,冷冷地道:“何事。” 唐灼又转了回去,继续低着头道:“客栈里没有多的房间了,我只能来和你一起睡啦。” 忽然摇了摇头,觉得行不通,玹子渊向来爱较真,万一他下楼去问老板娘呢? 于是唐灼又低着头道:“子渊,我一个人好怕好怕,求求你腾出半张床给我吧。” 又摇了摇头,道:“绝对不行,这就跟胆小的娇羞小女孩去寻求心上人保护一样,我分明是一个阳刚的男人啊!” 忽然灵光一闪,挺起胸膛严肃地对空气道:“玹子渊,我命令你,现在立刻让出半张床让我睡觉,不然我就叫小黑来唱一晚上歌给你听!” 说完,分明只是演戏,却觉得万分得意。唐灼还从没敢真那样理直气壮地跟玹子渊说过话,更何况是下命令了,顿觉酸爽无比。忽然又想到,自己分明只是和一个男人住在一间房间里,又不是真要睡在同一张床上,在椅子上窝一晚上也是可以的啊!再说了,两个男人怕什么,玹子渊那样子看上去就是对男女都没反应的性冷淡,脱光了在他面前跳舞都是可以的。 唐灼心中如此作想,便擦干净去穿衣服了。穿着穿着,忽然一连串叫魂一样的声音在澡堂外响起,道:“恩人!!!” 这些声音很明显想压低了喊,但一群人合在一起,声音却显得有些大了,而且你觉得你的声音小了,我觉得我的声音小了,渐渐就像在比赛谁声音大似的,开始乱叫起来。 唐灼吓了一跳,开始手忙脚乱地把衣服往身上套。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公鸭嗓道:“你们别喊了,头儿没穿衣服呢,现在也出不来啊!” 立即传来一片倒吸凉气声。唐灼担心他们误会什么,穿戴好后连忙支开窗子道:“我听见了,我现在就下来!” 楼底下聚集了一堆从噬魂谷出来的怪虫们,自然都变作了人形,以为他要跳下来,齐齐伸起手。唐灼召出辟邪,御剑而下,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唐灼落到地上,道:“找我什么事啊?”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扒开人群挤了出来,忽然跪在地上,望着唐灼,用雄浑的声音道:“恩人,你要为俺做主啊!!!” 唐灼被他的音浪震得捂住了耳朵,点点头,艰难地道:“你说吧。” 这男子叫大牛,本在一个小面摊工作,一天,忽然有一个客人骂骂嚷嚷起来,叫来老板。大牛在旁边看见,原来是有一只虫子爬进了盘子里,在菜叶上打滚打得欢儿。客人要求赔偿,却只听见大牛大喝一声,一掌将虫子在盘子里拍作了一摊烂泥,客人当初呕了出来,就这样被开除了。 “……” 大牛哭哭啼啼道:“恩人!俺现在到处找不到活干,吃了好几天冷馒头了,您一定要帮助俺呀!!” 唐灼道:“怎么会没用活干呢?挑扁担、建房子、遛狗、养鸡,不都可以吗?” 大牛抹了一抹眼泪,道:“你说的那些俺早都干过了,可是都被赶走了啊!” 唐灼:??? 大牛道:“俺被从面摊里赶走后,找的第一份活儿就是挑扁担,可俺挑着挑着,那扁担上的东西就直往下滑,掉了一路,等俺到的时候发现俺只带了那根扁担回来了,其他的东西都没有了!” 唐灼“……” 大牛继续道:“后来俺就去建房子了,可建着建着,那房子就歪了,俺又被赶了出来。之后,俺去帮有钱人遛狗,但那狗很是凶残,追着一只鸡直跑,俺气不过,就将狗揍了一顿,被那家有钱人骂了一顿。最后,俺想,既然帮人家干活不成,那俺就干脆自己干!俺买了一些鸡蛋回来,日日夜夜地等,可那些蛋就是没变成鸡啊!!” 唐灼擦了擦额头的汗。 大牛哭道:“恩人,俺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啦!” 唐灼定了定神,道:“那你有什么才艺吗?” 卖艺的话,总不会有太大问题吧。唐灼道:“我看你长得挺结实,你可以……” 大牛倏地站起来,捶捶胸脯道:“是的!我可以!” 唐灼:“……?” 大牛忽然走到墙边,大喝一声,一拳击出,顿时在墙上砸出个大窟窿,砖头“哗”地往下掉。 展示完毕,大牛摆出各种姿势,秀起肌肉。众人喝彩拍手道:“好!!!” 大牛立即闪到唐灼跟前,骄傲地道:“恩人,怎么样!”唐灼望着那大窟窿,擦了擦汗,点点头道:“很不错。” 大牛嘻嘻一笑,捂住脸扭动身躯捶了唐灼一拳,道:“矮油,讨厌啦~” 唐灼被这一拳捶得几欲吐血,晕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唐灼连忙在墙边扶住,艰难地道:“那……那你可以去……卖艺……你会表演胸口……碎大石……吗……?” 大牛忽然愣愣站在原地,流下两行清泪。慢动作一般地对着唐灼缓缓、缓缓地跪了下来,在清泪闪烁中拉出一声长泣:“爹——!!!” 唐灼猛地抬起头,茫然而震惊地道:“……啊???!” 大牛一把擦干泪,继续嚎道:“您简直就是本牛的再生父母啊。爹——!!!” “……”这冲击有些突然,令唐灼猝不及防,众人又爆发出一片欢呼。唐灼默默地在一片欢呼声里,捂脸缓缓蹲下来,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 喧闹之中,忽然从方才被一拳砸出的墙窟窿里探出一个脑袋。一个头发都快掉光了的老头四下望了望,骂道:“狗日的!是哪个□□里长毛的东西把老子家的墙砸啦!!!” 众人立马呆住,七手八脚地拖着唐灼便跑了。 终于,唐灼颇为头疼地绕到客栈正门上了楼。 唐灼做着保姆的身份已经习惯,回回遇见那群人,准是又出了什么事,他们的脑回路凡人难以理解,因此处处都需要耐心教起。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莫名其妙认了个儿子?? 唐灼走着走着,停在玹子渊房前。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门刚被打开,唐灼便立即换了张脸,探进去一只脑袋,对着玹子渊嬉皮笑脸道:“嗨,想我了吗?” 玹子渊:“……你来干什么。” 唐灼便继续嬉皮笑脸地钻进去关上门,继续嬉皮笑脸地道:“我来找你睡觉呀!” 玹子渊:“……” 唐灼跳到床上打了个滚,道:“好舒服!!!”然后侧躺着对玹子渊招手道:“小帅哥,快来玩呀。” 玹子渊眉头抽了抽,道:“你怎么不回自己房间。” 唐灼一下子赖着脸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占据了整张床,十分委屈地撅着嘴道:“本来就只开了六间房,你要我去哪里睡。” 唐灼嘴上说得轻巧不着调,心里却紧张得砰砰跳,一个劲拿余光瞟玹子渊。玹子渊却坐到椅子上,抱着胸道:“你刚才下楼去干什么。” 唐灼坐起来,道:“我去见在噬魂谷里遇到的那些人了。” 玹子渊脸色更不好了,道:“他们有什么事找你。” 唐灼道:“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一些日常的琐事而已。” 玹子渊沉默一阵,忽然没好气地道:“你为什么总是跟外人走得那么近。” 唐灼愣了一下,道:“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呀。” 玹子渊道:“那时锦呢。” 唐灼有些来气,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玹子渊又道:“那我呢。” 唐灼撇了撇嘴,道:“外人。” 玹子渊:“……” 唐灼道:“你为什么总是令我生气呢???你能不能说一点你爱听我也爱听的话???” 玹子渊道:“你爱听什么。” 唐灼认真地想了一想,嘻嘻道:“当然是夸我的话。” 玹子渊沉默一阵,道:“想不出来。” 唐灼脸瞬间黑了。躺倒在床上,忽然又坐了起来,嘻嘻道:“我想到了。” 玹子渊看他,唐灼道:“我要说一个人。” 唐灼紧张得咳嗽了一下,才继续道:“这个人,是我见的第一眼就喜欢的,而且喜欢了很多很多年,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直没有变过。” 玹子渊从开口第一句便整个人僵硬了。 唐灼继续道:“可是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因为他不太爱说话,也不爱笑,所以我有时候绞尽脑汁讨他开心,但他依旧很冷淡。” 玹子渊道:“……那是个具体什么样的人。” 唐灼认真地掰着手指头道:“第一,他长得很好看。第二,他不苟言笑,但这一点我却很喜欢。第三,他字写得很好看。第四,他剑术和骑术都特别厉害,不对,是不论什么都很厉害。第五,他其实挺喜欢吃甜食,只不过每次都碍于面子不吃,这个我知道,他还以为我真的以为他不爱吃甜的……” 唐灼越说,玹子渊脸色越黑,最后竟然一口气说了十点,不论说的是什么,在唐灼嘴里都成了好得不能再好的优点。见他还要再说,玹子渊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了,冷着脸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硬邦邦地道:“不管他是谁,反正他就是哪都不如我。” 唐灼立刻笑喷了,心道这说的就是你啊!!疯狂憋笑,佯怒道:“噫,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呢?他在我心里可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最最好的我最最唯一喜欢的人!” 玹子渊板着脸道:“那你找他去就好了,跟着我干什么?!!”起身道:“你不走我走。” 唐灼见他真生气了,立马叫道:“???回来!!!” 玹子渊不听,唐灼急得在床上打滚,冲过去挡在门前,道:“你不许走!!!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 玹子渊恨恨道:“找你的心上人去啊。” 唐灼奋力吞下即将冒口而出的“就是你”,怒道:“你……!你你你你你你……” 玹子渊面无表情地道:“结巴了?” 唐灼更气了,死皮赖脸抵在门上,道:“就是不让开,哼。” 玹子渊:“学猪叫?” “……”唐灼瞪他:“……你!!!” 他突然道:“你这个傻逼!” 玹子渊震惊了,道:“???你说什么???” 唐灼气道:“我说你是个傻逼!!!”他接着像准备好似的一口气骂道:“玹子渊!臭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猪,猪傻逼,简直比猪还傻逼,猪都没有你傻逼!!!” “……”玹子渊忽然埋下头,肩膀开始颤抖。 唐灼瞪大眼睛道:“你笑个什么?!!你是不是在偷偷嘲笑我?!!” 他气得在原地打了个转,似是不能解恨,跺脚道:“你这个可恶的发霉点心!你这个令人讨厌的傻西瓜头!!你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暴躁胡萝卜!!!” “……” 玹子渊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道:“好啊,你竟敢骂我。” 唐灼哼了一声,撸起袖子,挺胸道:“老子就是骂你,怎么样??告诉你,我现在已经不、不怕、怕你了!!长得比我高了不起吗?别、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玹子渊忽然沉下脸,冷然道:“你刚才自称什么???你是谁的老子???” 唐灼瞪着眼睛,狂戳他胸口道:“你给我听好了!老子当然就是你老——” 忽然间怂下来,脸都憋红了,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婆!” 然后瞬间闪出去,狂奔而下。 唐灼心里头咚咚跳,气得一巴掌拍上脑门。下了楼,竟看见桌子上围了人。一人气愤地道:“我看,他们就是想一家独大!” 说这话的人是时锦。时锦一嗓子吼完,忽然看见唐灼,意外道:“大勺,你怎么来了???” 其余人也纷纷抬头看他。唐灼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默默走过去坐下,道:“你们继续说,不用理会我。” 小黑也道:“快说!快说!” 时逸臣咳嗽了一嗓子,便真的继续说起来了: “最让人疑惑的是木槿失控一事,发生后,几乎所有矛头都指向唐家,背后一定有人在煽风点火。唐家向来安分守己,不记得曾与什么人有过新仇旧怨。此事一出,玹家便紧跟着以清理木槿为由来唐家‘协商’,不出所料地了争执,并造成了流血事件。奇怪的是,既然是来协商,又为何兴师动众来了那么多人,必然是有所准备。玹家与唐家向来相安无事,为何无缘无故就要大打出手,甚至在未明蛇域木槿失控一事的真相前,就在那里一口咬定是唐家搞的鬼,还煽风点火?也许就是有意陷害。 “木槿说是唐家的命都不会夸张,唐门湾一战,对唐家造成的挫伤很大,回血的过程非常缓慢,在这期间,唐家的势力定一会有所下降,而他们也好趁此机会将唐家踩在脚下,甩得远远的。如果目的果真如此,那么他们的目的的确达到了,因为经过火烧木槿一事,再加上唐灼、唐韵的事,唐家可谓声名狼藉。过了这六年,一点点艰难地恢复起来,不论是人心还是事物,在经历过这一场闹剧后,都已大不如以前。” 时锦道:“我看都是那个半人鬼搞的鬼!” 小黑好奇地道:“半人鬼是什么?究竟是人还是鬼??” 时锦对他道:“半人鬼就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很讨厌的人,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小黑狂点头。 时锦接着道:“我早看他们玹家不爽了,他们家的人个个都不好惹,分外清高,不愿意搭理我们这群外族人呢……”说到一半,下半句忽然卡在嘴里了,讪讪笑道:“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子渊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果然,玹子渊正无声地站在楼道口望着这边,从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变化。时锦连忙招招手,拼命挪屁股,拍着自己刚才坐的地方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子渊兄你来这里坐吧不要客气!”玹子渊置若罔闻,直接到唐灼身边坐下,道:“我什么也没听见,你们继续,不用理我。” 这句话说得跟唐灼方才说的如出一辙,唐灼有些想笑。但即便玹子渊这么说了,却无人再开口了。玹子渊便自己说起来道:“既然怀疑玹家,那怎么找到证据证明呢。” 几人面面相觑。时锦咳嗽了一声,道:“呃,那个,你们发现没有,这招数有些似曾相识……当年傅家就是先被扣了个帽子,你们还记不记得?” 唐灼道:“前傅家主在前玹家主指使猛禽妖群袭击前玹家主。” 玹子渊眼底有什么东西一划而过。时锦道:“就是!之后前傅家主被绑到司音阁,后来傅奈川杀了前玹家主,然后那个半人鬼就继任了,我看就是他自己想当家主吧。之后过了四年,唐家又被叩上蓄意谋害各家的帽子,你爹又被扣上私养邪物的帽子。” 这些帽子虽扣的时候无凭无据,但就是非常理直气壮,好像玹家就是老天爷,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一样。时锦道:“看吧,玹家肯定有鬼。做事必有蛛丝马迹,只不过需要细心寻找罢了。” 年少时的一个画面突然在唐灼脑海里一闪而过,唐灼脱口而出道:“你们知不知道有什么人出门爱坐红色的轿子??” 时锦顿时笑起来:“红色的轿子???那人是天天出嫁吗???” 玹子渊道:“玹魈。” 笑声戛然而止,几人纷纷望他。时逸臣道:“唐灼,你想到什么了?” 唐灼道:“我想起来十年前我在涣灵溪的时候,有一次跑到柿子林里去,撞见林家主在和什么人说话,我被发现了,林家主就很凶的样子,像是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幸好陆安兄路过,出手相救。离开时,有一辆红色的轿子从柿子林里走出去了,因为我觉得很奇怪,所以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 时锦嘴巴长得比鸭蛋还大,道:“哦!!!我知道了,该不会……该不会林显佐那老头也跟那半人鬼有一腿吧???”时逸臣横了他一眼,道:“你是如何称呼长辈的?”时锦嘁道:“你不也常常称呼玹魈是半人鬼吗?玹魈难道不是长辈啊??”时逸臣:“……” 玹子渊道:“林显佐曾经被赶出林家,那时改姓为陆,后来卷土重来,弑兄弑父,当时便有人猜测他背后有什么势力,一路扶着他当上了家主。” 唐灼心道,原来“陆安”这名字的由来便是这样。林显佐和他娘当初被前林家主赶出林家后,便与林显佐的第一任妻子周芸相结识了,而林陆安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生的。 小黑捧着脸道:“那些家主是不是都是坏蛋啊!为什么听起来一个比一个坏!” 傅家被灭时唐灼才十二岁,那时对玄门里这类家族灭门的事了解不多,大人们也不会滔滔不绝地对一个小孩子说这种事情,因此记忆甚少。时逸臣和玹子渊那时算是比较大了,他俩的性子又是“即使你不告诉我我也会自己去问”的,因此或许知道些什么。 果然,玹子渊道:“傅家被灭后,我们家暂时封了破甲城及周边的一座小镇,一年后才开封。” 时锦道:“封破甲城都好说,但封一座镇干什么?” 玹子渊道:“这便是疑点。” 唐灼道:“可破甲城那么大,周边的小镇那么多,被封的到底是哪一个?”玹子渊摇摇头,道:“不记得。” 老板娘一边低头算账一边偷偷注意这边,似乎等候多时了,有些嘚瑟地插嘴道:“我记得啊。” 时锦两眼放光,道:“大娘……呸呸呸,大姐……呸呸呸,姐姐!您还记得?叫什么啊!” 老板娘放下算盘,神秘兮兮道:“你们说的那个小镇啊,其实到现在都没开封呢,管得严得很。如果我说出它真正的名字,或许你们没人能知道,它本来叫‘兰花镇’。它就是现在人们口中的那座‘鬼镇’。”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离主线越来越近了! 接下来两章是配角线 第44章 血溅机关地1 一名少年问道:“傅奈川把我们往机关地引,该不会是要杀掉我们吧?” “为了在他手下惨死的那么多人,这又算什么?!!” “啊???我们这是在往机关地去吗??!” “傅家机关地,不知道啊?相当于是傅家的演武场,专门用来测试新做的机关的地方。” “太可怕了吧。跟人打我都打不过,还要我去闯机关?!简直就是千里送命啊!” 林子凡一直沉默不语,闷头只往前冲,被林皓暄一把揪回来道:“你是不是又要一个人先跑过去??!” 林子凡愤怒至极地甩开林皓暄,道:“我不要你管我!!!” 林皓暄道:“你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连剑都不会御,还到处瞎跑,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林子凡倔强地道:“那我也不要跟你们在一起!我自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出了事也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说完就不见了。 林皓暄气得跺了跺脚,一边叫“站住”一边跟了过去。 穿过这条夹道,视线骤然开阔,只见面前是一个偌大的圆形空地,空空荡荡,没见什么人影,周围都是土壁,整个空地像是凿在黄沙大地里的。一名少年招了招手,道:“师兄,你来看看这边!” 另一人赶过去道:“来了来了。奇怪,不是说他往这边来了吗,怎么我们追了这么久都没见着他人影儿啊?” 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霎时间骚乱起来。只见从坡上涌上了一圈弓箭手,弓箭齐齐发射,箭头涂满了毒液,猛地向众人射来。 “有埋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群就好像被赶进屠宰场的羊群,惊叫着向夹道口涌去。有人跌倒在地,下一瞬间就被后面的人接连踩了过去,有人御剑而起,实在过于引人注目,当即便被好几支箭瞄准,像被射烂的风筝一样坠了下去。 夹道两侧上方忽然出现一道道巨大的黑影,林皓暄原本冲在最前方,抬头一瞥见,立刻止步,拦身后的人道:“有埋伏!!!别走!!!” 但现场实在是过于混乱,人人都疲于逃命,这句话直接被忽视了。巨大的轰隆声好像自地底深处传来,林皓暄连忙贴在土壁上,逆着向夹道口涌去的人潮而行,扫视群人,叫道:“林子凡!!!” 一个声音在混乱的脚步声与叫喊声中弱弱响起道:“……我在这里!!!” 林皓暄立即躲过毒箭向那边奔去。只见林子凡坐在地上,上半身向后撑起,一只手里拿着追云,艰难地想爬起来,腿上破了个大伤口,流着猩红的血,脸色惨白至极,正在冒着大滴的汗。林皓暄扶起他,向四下望了望,忽然看见空地最深处有一个洞口,道:“往那里去!” 刚说完,身后便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与巨大的撞击声。滚滚巨石滚落而下,像陨石砸在了地面上,震起阵阵回响。人群又调转方向往这边跑来。林皓暄一边挥剑挡箭一边和林子凡走进洞口。林子凡轻轻坐到洞里,哭腔道:“我们今天会不会死啊……” 林皓暄怒道:“反正你也是应该的!” 说完在洞里走来走去。 这洞洞口狭小,洞里却是意外地非常大,是人为开凿的。整个洞内部呈长方形,因为在土地之下,所以阳光只照亮了洞口附近的地方,洞中有石柱支撑,两端是一片黑暗。 林皓暄走到洞底处,望着一道石门,其上刻有傅家的标记。那石门后面不知有何,林皓暄鬼使神差地抚了上去,道:“这是……” “哐”的一声,石门向两边打开了。 不断有人涌进洞中来,洞外不断叫嚣的箭声终于停息了。一人浑身发抖地就要出去,被一把拦下,道:“现在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离开!说不定我们一出去,他们就又要放箭射死我们了!”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啊??!总不会和我们有仇吧?!他们干什么要杀我们!!” “是傅奈川的人吧?!当初就不该让他活下来!!!我看整个傅家里的人除了他都不该死,如果……如果这次我能活着回去,我一定与他势不两立!!!” “这里该不会也有埋伏吧???哪里都不安全!!!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早知道我不该来的!!!我被毒箭擦到了,我是不是就快死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林子凡忍耐一阵,忍不住道:“吵死了!能不能安静一点!哭有个屁用!!” 一人揪住他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怒视道:“林子凡!我忍你很久了!!!每次不管大家说什么你都要唱反调,不管干什么你都要出头,你很稀罕那一点存在感是不是??!!!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你吗?就是因为你太爱出风头、太一意孤行、我行我素了!!像你这种自私的人就不该被你娘生下来,你应该整天躺在你娘肚子里当你娘的‘小宝宝’!!!” 林子凡将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忽然一拳挥过去,眼眶微红道:“他妈的我也早看你们所有人不顺眼了!!!都讨厌我??很好!我也永远不想见到你们!!!再说了,也不是我想被生下来的!!!” 说完,他忽然抬起胳膊一擦眼泪,从地上捡起追云就一瘸一拐地走了,一把推开站在石门前的林皓暄,道:“让开!!!” 林皓暄道:“又不是我惹你生气的,你总冲我发火干吗???” 林子凡不理他就往石门里走,林皓暄抓住他道:“你是不是又要去送死??!别人说了你几句你就拿自己的命赌气???回来!” 林子凡扭头道:“反正还不要往这边走的!!!出去怕那群弓箭手没走,难不成就一直待在洞里饿死吗?!!” 林皓暄道:“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林子凡却一把扒开他的手,一字一字地道:“不会了。” 林皓暄愣了,道:“为什么啊?” 林子凡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看着他的眼睛道:“因为,我看见石壁上方,那群弓箭手后面,有几个穿着我们家家袍的人!” 林皓暄彻底呆住了。 林子凡冷笑一声,一把放开他,一个人一瘸一拐地继续往里走。林皓暄呆愣了半晌,拔起沉重无比的腿追过去,颤抖地道:“你说的是真的???”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怎么办?” “进去看看。” 于是,众人纷纷从地上站起来,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蜂巢形的机关地群。 无数机关地如同蜂巢一样连接在一起,似乎许久无人启动,只有一片寂静。机关地间以石门相连接,如果有人靠近,石门便会开启,在人进入后落下,之后短暂一段时间里人不能再反方向开启。比如从第一个机关地走到第二个机关地,如果还想从过来的这堵石门回到第一个机关地,就得登上一段时间。洞壁上插有火把,照亮着每个机关地。一人问道:“这些火把燃了那么久都没有熄灭的吗?” 回答道:“我以前听说过这种不灭的火焰,古时住在海边的渔民将捕到的鲛人提炼出油,据说过程十分残忍,而鲛人最后会变得无比丑陋。将这种油浇在火把上,火能够燃烧一千年。不过后来鲛人失去了踪迹,只成为了一个传说,这种能长燃一千年的火也再没人见过了。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碰见。” 另一边,林子凡即便走得一瘸一拐也不肯放慢脚步,无头苍蝇一般在各个机关地里乱闯。林皓暄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道:“林子烦,小祖宗,我的姑奶奶,我的二哥,求求你考虑考虑我这个辛苦的人,走得慢一点好吗?你的腿如果没有受伤的话你是不是就要飞起来了?” 林子凡也走得气喘吁吁,却依旧不肯回头道:“谁叫你这么弱??!你是我的跟屁虫吗?别跟着我!” 林皓暄道:“这里到处都是机关,而且有这么多隔出来的空间,万一你走到哪个特别特别特别危险的地方去了怎么办??”林子凡哼道:“不是说傅家的机关很厉害吗?总不会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这里走也触发不了吧!既然现在还没动静,那就是已经坏掉了呗,你怕个什么啊!” 林皓暄抹了一把汗,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抓他,地面忽然震颤起来。林子凡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只见一个木桩忽然从地面上升了起来,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洞口,停住了。 二人凝固在那里,只剩眼睛紧张地望着那个木桩一眨一眨。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二人松懈下来,开始动起了身子。林子凡爬起来啧了一声,道:“什么玩意儿啊,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洞,恶心死了。” 话音未落,那木桩忽然一震,一瞬间,无数支利剑从洞口里源源不断地射了出来! 林子凡又“哎哟”一声一屁股摔了下去。一支箭直直向他飞来。林子凡立马从地上跳起来,险险躲过。利箭如雨,林皓暄忽然划下燧阳,扫出一阵剑气,恍如一道屏障,将那些利剑齐齐荡开了。林子凡不禁叫道:“好厉害!”林皓暄得意地一抹头发,道:“当然厉害。这一招酷吧?是我偷偷跟我哥学的!” 箭雨接踵而至。林皓暄拖着林子凡,道:“跑啊!!!” 二人闯入下一个机关地,林子凡从林皓暄手里挣脱,道:“刚才是运气不好碰到一个还能动的,这次运气总不会还那么差了吧?”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开始旋转起来。 二人:“???” 地面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好像中心有一股大力擒着四周。地面突然飞起了沙,从最中心开始凹陷下去,在最先陷下去的地方凸出一排又一排手指粗的钉子。林皓暄叫道:“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子凡怒道:“你叫娘有什么用?你娘难道会来救你吗??!!” 速度太快,一想要往外跑就会马上被一股大力甩回去。林皓暄已经彻底将四肢黏在地面上不敢动弹了,眼看着最地面越陷越多,钉子离自己越来越近。林子凡拿出追云,道:“你个傻子,你还有剑啊!!”林皓暄猛地惊醒,连忙举剑念了个诀,燧阳带着他一飞而出。 林皓暄早已落到安全的地方,就要到下一个地方去,一回头见林子凡还没出来,喊道:“你还留在那里干什么??跟钉子跳舞吗?!!” 林子凡脸都憋红了,抱着追云扭捏了半天,见钉子马上就要挨到自己了才动口道:“我……我不会念诀!” “……”这回轮到林皓暄骂他了:“你个傻子!!!” 林子凡被林皓暄提了出来。石门渐渐开启,心道:“希望下个机关地不要再这么凶险……” 心一沉,咬咬牙走了进去。 二人步步惊心,几乎在用脚尖走路了,执剑四望。林子凡小声道:“没有什么动静吧?”林皓暄也小声道:“嗯,没有,这里很安全。” 刚放心地呼出一口气,双脚踏实踩地,脚下忽然拉起一根绳子,将二人一下子翻在了地上,然后从上方吊下四个夹子,将二人的鞋夹走了。 望着鞋子远去的方向,二人:“???” 忽然之间,地面上升起满地的羽毛,不断挠动着二人的脚心。上方,四只鞋被吊着满机关地转来转去,二人“哈哈哈哈哈哈”笑着从地上跳起来,提着剑一边追鞋一边大笑,笑得泪花都出来。林皓暄哈哈哈哈道:“这是个什么鬼机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子凡也哈哈哈哈道:“我也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但确实很折磨人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皓暄道:“燧……哈哈哈哈哈哈哈!!!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燧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燧阳掠出,将四只鞋子削下来,二人连忙捡起来穿上,一看脚底,那些羽毛上竟然有毒,脚底已经布满毛骨悚然的红点了。林子凡道:“哈哈哈哈哈哈哈中毒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穿好鞋,二人推开下一道门,脱力一样双双正脸倒在了地上,道:“好累啊……” 林子凡道:“那些毒不会马上致命吧??”林皓暄道:“要是毒性真那么强咱们早死了,哪里还能趴在这里说话?大不了回涣灵溪让医师看看!” 林子凡却从地上爬起来,抓着追云,沉着脸道:“……我不想回去了。” 林皓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道:“???你想离开林家了???” 家门和家府,虽然时常任意混用,例如说林家伙食好也可以说涣灵溪伙食好,但有时含义是不一样的。在一定情况下,有时说起林家指的就是家门,而说起涣灵溪指的只是家府一样。林子凡知道林皓暄是以为他想叛出家门了,忙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只是永远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分明是自家人却要自相残杀。哦,对了,我可不算是真正的林家人,你们从来不把我当成自家人呢。” 林皓暄道:“万一其实是别的家族的人伪装成我们家的人的样子呢???你当时只看见他们穿着我们家的家袍了吧?我们回去好好问清楚就可以了!” 林子凡微怒道:“林皓暄!我说你傻你还真傻。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分明没有其他人看见傅奈川往机关地跑了,而爹却一口咬定他往这边来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族中长辈跟来?你知道涣灵溪的火最初是从哪里烧起的吗?是思弦楼!可当时思弦楼附近却一个巡防的人都没有!而且,在涣灵溪被烧时,那个以前一直跟在爹后面的林淮南不见了!他向来只听爹的话,爹让他去干什么了?总不会是去灭火吧?你好好想想!!!” 林皓暄被这一连串的话砸得晕头转向,还没缓过来,喃喃道:“我的确是一直不太喜欢爹,因为总感觉他时刻都很冷淡,而且说出来的话总很刻薄,好像怎么让人难受就怎么说……但我一直没有想过他会是……是那种人……” 林子凡一个人走到前面去了,道:“快点跟上来!!我们要快些出去,去涣灵溪……去别家搬救兵!!” 林陆安乘着慰风,衣袂猎猎翻飞,远远看见偌大的傅家机关地群,心头一紧。 傅奈川,竟然是林显佐最亲近的手下假扮的。 林淮南向来只听从林显佐的命令,那么让他假扮傅奈川火烧涣灵溪,将祸嫁给傅奈川的人就是林显佐无疑了。而傅奈川被追杀,最得益的便是玹魈。傅奈川处处作乱,曾多次杀掉了玹魈的手下,令玹魈恨之入骨,暗中派人追杀,却总被他躲过。林显佐与玹魈明面上没有过多交往,在宴会中碰面了也没有什么寒暄,但正是因为过于疏远,反倒令人起疑,不知在背后犯下过什么乱。 傅家机关地机关重重,倘若碰到的是一些不轻不重的低级机关,倒还好说,但如果闯入了危险的地方,那么,只怕九死一生。 林陆安跃剑而下,执着慰风走向圆场,整个人都惊呆了。 夹道上落着乱石,被砸死的尸体无数。圆场里,尸体满地,都是些年轻的面孔,身上插着利剑,脸色泛紫,竟是被毒死的,看来那些箭头上都涂过剧毒。 洞外稀稀落落围了几个身穿仙鹤白衣的林家长辈,正神色慌乱地小声不知在讨论什么,林陆安依稀听到“救不救”“为难”“怪罪”“也会被杀”“出来怎么办”“斩草除根”等字眼。那帮人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竟还会有人来,一看是林陆安,连连礼道:“公、公子。” 林陆安疑惑道:“你们既然知道有人进到机关地里了,为什么还不救人??” 一人咳嗽了一声,望了望其他人,道:“公子,家主下过命令,不能救人。机关地凶险异常,无法预料,也许会救人不得还折损更多人……” 林陆安微怒道:“那难道就袖手旁观吗??!” 其余人纷纷道:“公子,这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林陆安却无心再理会他们,直接向机关地里走去,众人纷纷拦道:“公子,您别进去,说不定那群小子能活下来呢?公子!!!” 圆场之上,一人道:“万一有人发现了怎么办?” 只听另一个声音冷冷道:“发现了就发现了,难道他们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们真能活着出来吗?” “十个进去,九个出来,你说呢?毕竟,里面有的,可不止机关。” 第45章 血溅机关地2 林陆安方进入机关地群中,四下搜寻一番,空无一人,看来是都已经走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越靠近,惨叫声越越是密集。 石门开启,只见机关已经被破坏,但一群怪物却张牙舞爪,追着人群。慰风扫过,将怪物击退到一边,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叫道:“陆安兄!!!” 机关地数量无数,要想救所有人,单凭林陆安一个人是不够的。但是,这次来的基本上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实战经验不足,能力又较为单薄,必定凶多吉少。一番下来,林陆安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慰风发出一阵剑鸣,以警告。意思是,灵力已经开始不够了。 · 身后跟来几人,道:“皓暄前辈!” 林皓暄和林子凡回过头去,见到几名少年提着剑气喘吁吁地赶来,一人还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被左右两个人搀扶着缓缓跟在后面。林皓暄指了一指,道:“他是怎么了?” 方才喊人的那名少年道:“他刚刚吸入了毒气,走不了路了。” 林皓暄道:“其他人呢?你们都是分头走的吗?” 少年点点头,面露难色,似在犹豫开不开口。林皓暄问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那少年于是道:“是这样的。我们方才还有一人,但是走着走着,他却忽然不见了,我们于是等了一会儿,原路返回的石门能开启后才去找他,却没有找到他。” 林皓暄道:“在哪个机关地丢的?带我去看看!” 于是几人便往回走去,停在一个机关地里。这个机关地的机关已经在那些少年来时被破坏掉了,林皓暄想到自己和林子凡只会躲,搔了搔头。道:“就是在这里??” 要说那少年突然被什么东西抓走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里火光照耀,如果有什么东西自然会无处遁形。也有可能是他突然跑到别处去了,但机关地群如此庞大,要想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不是办法。林皓暄一时也没有头绪,抱着胸在这机关地里乱走,忽然脚下一空,下意识扒住地面。这地上竟然有个洞! 几名少年奇道:“奇了怪了,我们来了两次,都没看到地上有洞啊?” 林皓暄艰难地扒在地上,拼命想把身子拱上来,咬着牙道:“废话,当然是我踩出来的机关!!话说你们能不能先别惊讶,把我拉上来再说???” 几人便手忙脚乱地要把林皓暄拉上来。洞下竟流着黑色的水,从水里长出一棵大树,哪里也寻不到人的身影。可刚围过去,身下也忽然空了,所有人惊呼一声,连带着林皓暄一起掉了下去。 落在树冠上,一人惊道:“怎么我们也掉下来了???我以为那个洞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大!!!” 林皓暄抹了把汗,在树冠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那位掉下去的朋友是不是身材有些胖?”其余人点头。林皓暄道:“所以那个洞口是需要到一定的重量才能打开的,明白了吗?你们一个个小孩子长得瘦不拉几的,单独站上去洞自然打不开了,方才你们一起围上来,洞就又塌了。” “洞合上了!!” 果然,头顶哪里还有什么洞了。林皓暄道:“来都来了,赶快找那个小胖子吧!想必他也落在这棵树上。” 林子凡方才一直沉默着不说话,这时眉头抽了抽,道:“那我们到时候怎么出去!!!” 林皓暄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定会有办法出去的。” 几人便开始往树下爬去,那名扶着中毒者的少年与那中毒者便留在原地不动。枝叶茂密,众人找了半晌,呼唤道:“阿莱!” 林子凡忽然见到一旁的枝叶抖了抖,当即往那边爬去,忽然间,从上方升下一个木头人脸,表情极为惊恐,林子凡当即踩在树枝上倒退一步,却发现有更多的木头人脸像他围了过来,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神态各异,口中发出濒死的□□。林子凡慌不择路,脚下一个不稳就摔了下去,那群人脸顿时爆发出一阵铜铃般的欢笑声。 紧闭着眼睛,却好像被什么人接到了。睁眼一看,林皓暄正站在树枝上拿着燧阳挑着自己的衣领,嘲道:“你竟然站都站不稳!还需要本兄来救你!”林子凡翻了个白眼,被吊在空中,道:“能不能放我下去?!!” 一人喊道:“我找到他了!” 只见一名胖墩墩的白衣少年紧闭着双眼,在一个树茧里睡着了。那人就要碰他,大树却忽然抖动起来,无数枝条齐齐涌上,一下子将那少年裹了起来。其余人召出利剑而追,几下将那些枝条斩断,少年落下来被人立即接住了。大树好像发了火,登时更多枝条鞭子一样抽过来。 林皓暄足下几点便往那树茧掠出,几剑斩断连着的树枝将树茧斩了下去,从树上跃下在半空中接住。黑河上飘着几块木板,林皓暄落到木板上,冲树上众人道:“跳下来!我们走!” 留在树冠上的两名少年颤声道:“那我们怎么办??!” 一名少年本已落到木板上,闻声飞掠到树冠上,背上背一人,剑上挑一人,将他们放到了木板上。 林皓暄认出这少年就是一开始在机关地上向自己搭话的人,只可惜隔空无法拍肩,便大声道:“这位小兄弟,感觉你很是可靠啊?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抱剑道:“在下林淼。” 黑河缓缓向前流动,河水黑臭,不知道是由哪些东西散发出来的味道。河里四处飘着垃圾,还有人的尸骨。在如此恶劣的河水里长出来的树木,自然不会正常到哪里去。 头上土壁高阔,点了一圈的火把。土壁上有点点亮光,看来仿若星河。一名少年沉不住气道:“这里根本没有看见什么出口,再说,咱们就这样慢慢漂,得漂到猴年马月啊?” 话音刚落,那名少年的木板忽然被什么撞翻了,一下子掉进黑河中去了,不断挣扎道:“臭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臭死了!!!” 众人当即警惕起来,纷纷拔剑。不知什么东西从水下游了过去。那落水的少年被拉上了木板,浑身脏兮兮的,滴着发臭的黑水,恶心得抓狂。忽然,一块木板从后方飞快驶来,站在木板上的竟是一个脑袋扁下去、眼珠凸出、身材矮小而瘦削的怪人,也有可能不是人。他手中拿着一根竹竿,不知道是从哪蹿出来了,向众人飞快划过来,从喉咙里发出丝丝欢叫。 众人立即慌神了,顾不上干净,拿着自己的佩剑开始狂划。怪人在后头穷追不舍,众人在前面狂飚,一只巨大的鱼生着獠牙,摆着尾巴从水下跃出,方才撞翻木板的就是这玩意儿。林子凡一剑飞去,将那鱼从中刺穿。回头一看,那怪人已经近在咫尺。怪人流着口水,眼神阴鸷地看着林子凡,一只手划木板,另一只枯树枝一般的手伸过来就要抓他,道:“好香的小孩~好香的小孩~” 林子凡近乎要吐了,愤怒地一剑劈去,道:“长得这么难看就不要出来祸害人!!把你的脏手拿开!!!” 那怪人被生生劈中头颅,头颅裂开,鲜血直溅,脑浆滚出,身体却依旧在动。他踩到木板上来,伸出双手摸道:“好香的小孩~好香的小孩~” 林子凡抱着追云瞪大眼睛惊悚地往后爬,叫道:“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死变态!!!!!!!别过来!!!!!!” 忽然从旁一剑飞出,将那怪人从中心射穿,撞入了水里。林子凡冷汗直流,吓得惨白。这时一人喊道:“那里有出口!” 果然,在岸上,竟然有一个和方才掉下来的洞差不多的洞口! 众人划得更带劲了。到岸后,争先恐后往洞里挤。林皓暄第一个钻进去,顺着道往上爬,后头吵吵嚷嚷跟着另外几个人。爬到尽头,终于摸到了地面,死里逃生一般翻了出去,其余人也纷纷翻了上来,长舒一口气。低头一看,洞口合上了。将树茧劈开,那胖乎乎的少年悠悠转醒,惊恐道:“我瞎了吗???这是在哪里!!!” 的确,这里应该还是机关地,但是,却没有火光。 方才去过的机关地,是个个都点了火把的,但这个机关地却一丝光都没有。又分外的寂静,实在令人提心吊胆,生怕下一瞬间就有什么不知道的机关动起来。 林淼道:“这样,以防万一,你们就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走走看,看有什么机关。” 此处漆黑一片,实在过于危险。林子凡道:“算了吧,还是我去。” 便执起追云小心翼翼地前往走了几步,心头狂跳,抹了抹冷汗,故作坚强道:“哈哈哈,什么事也没有,哈哈哈……”说着,又小心翼翼探了几步,几乎每走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尖上。依旧平安无事,林子凡回头道:“我应该快走到底了,目前为止都没有什么问题。” 忽然之间,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怎么了???!!!” 一下子混乱至极。林子凡大叫道:“有狼!!!” 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众人纷纷冲了过去。剑光乱闪,也不知道刺到那狼没有,林皓暄道:“你们都没有火符吗???” “来得实在太匆忙了,没有带!!!” 林子凡一剑深深斩去,只听见一阵哀嚎。温热的液体流在脸上。林子凡颤抖着爬起来,一瘸一拐,浑身是血,因为过于恐惧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把自己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看有没有什么部位残缺了。忽然之间,哭了出来。 一人听到黑暗里隐隐的哭声,道:“林子凡,你还说别人哭呢,你自己怎么哭了???” 林子凡道:“我就是要哭!!!我又没有别人哭得那么大声,又没有吵到你们,怎么了???!!!” 林淼忽然道:“别吵了!!!” 他忽然爆出一道灵光,照亮了四周。要知道,这种行为是非常消耗灵力的。林淼道:“现在快找到石门离开这里!” 可亮光一起,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了。 机关地的角落里,都围了几匹狼,正在呲牙低吼。 众人渐渐退后。那些狼眼冒红光,浑身缭绕着黑气,一看便知是被邪气浸染,看见亮光,不但不躲远,反而仿佛被吸引,开始缓缓包围过来了。 那小胖子原本一个人踩到机关掉到了树上,还被包成了树茧,刚醒来就莫名其妙到了另一个地方,还被一群狼包围了,当即尿了出来。林淼也微微有些发抖,咽了咽口水,道:“不要慌,我们人更多,总能杀掉它们出去的。” 忽然间,几匹狼都如同出弓之箭,向林淼扑来。林淼睁大了眼睛,手中灵光一闪,发出一连串惨叫,光灭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叫声不仅是他一个人发出的,还有在场的其他少年,吓得捂耳尖叫。撕咬声如同乱拨的琴弦,弥漫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众人终于镇定不住,撒了丫子在一片黑暗里乱跑,林子凡倒退几步,贴在土壁上,亮起了灵光,只见几匹狼向人群追去,忽然扑起。那中毒未消的少年被丢在地上,紧紧靠着土壁,悚然望着灵光下这恐怖的一幕,疯狂想要爬起来,双腿却麻痹了,不听使唤。一匹狼呲着牙,嘴里含着鲜血,忽然扭头,向这少年奔来。 林子凡迅速将灵光熄灭了。 方才他借着灵光看到,石门就在对面—— 林子凡举着追云,忽然鼓起勇气大喝一声,不要命地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闷头冲去。 血腥味、就在面前一掠而过的狼毛、惨叫声…… 撞在土壁上,凭着记忆一把摸到那石门,心中狂喜,赶紧狂拍门,似乎这样石门就能感应到从而更快地大开。可力气使出去,却一次次被生硬地拦了回来,而且,石门纹丝未动。 这堵石门,是死的。 林子凡一颗心沉了下去。 在这个机关地里养狼的人,本就没想让进来的人活着离开。 一般一个机关地不会只有一堵石门,但这个机关地,就只有这一堵门。想必是当初为了逃生而设计,但后来却被封死了。 忽然从身后响起一阵快速的风声。林子凡大脑已经完全混乱了,忽然疯了一般提剑砍门,但石门沉沉,哪里会为此而被撼动。林子凡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撕心裂肺道:“哥哥!!!哥哥你在吗!!!哥哥救我!!!” 忽然,这堵石门被一下子炸开了。 这一击不知用了多少的灵力,仿佛是从深海里击出的,沉沉而闷。林子凡懵懵然瞪大眼睛,摔在地上。尘土飞扬,林陆安执着慰风,身上四处是伤痕,一身白衣近乎快被鲜血浸染遍了,擦了一下脸上溅到的血,一团灵光刚在手中熄灭。惊疑不定道:“……子凡???” 林皓暄一剑斩下,拿袖子一抹脸上的血,叫道:“哥???!!!你怎么来了!!!” 林陆安单手将林子凡从地上扶起来,慰风在机关地里扫过一圈,将几匹狼斩死。道:“先别问那么多。你们从这里出去后一直往东走,记住是‘一直’往东走,就可以出去了。” 除了林子凡和林皓暄,这里还剩下两名少年。无人再忍心看这里的惨状,林子凡虚弱地睁开眼,不小心瞥见地上的一团肠子,几乎快要呕出来。 那两名少年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林皓暄道:“哥,你要到哪里去??!你难道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我也要去!!!” 林陆安道:“你带着子凡走。” 林子凡也道:“我……我也要……”林皓暄堵他嘴道:“你‘也要’什么???你赶紧走就是了,不然我们还得忙着照顾你!” 林子凡却被他气得更倔强道:“我就要跟着!!!” 一群少年从一边的机关地里尖叫着冲出来,身后竟然跟着一个巨大的石人。燧阳飞掠而出,三两下将那石人拦住。又一边,几只发狂的牛撞开门冲出,林子凡向冲过去,牛一过来他却吓得转身就跑。林皓暄揍了他一拳,道:“我就说你只会让我们照顾吧!!你还非得跟过来!!!” 林子凡瞪了他一眼,闷头往林陆安那边跑了。 其余人也都跟着人潮往东跑。忽然,从一边的机关地里响起一连串咆哮声与惊叫声,进去一看,一名较小少女哭得满脸泪花,被一只生有六只手的巨大猴子跳来跳去追着赶,不远处的地上有一具残缺的尸体,猴子嘴里还嚼着一只断手。 林陆安将那六手猴斩死,林皓暄一把将那少女丢到林子凡身上,道:“你带她出去!” 那少女一直哭。林子凡往旁边躲,脸红道:“她、她又不是不会走路!!让她自己走啊!!” 林皓暄瞪他道:“???你脸红个什么???叫你带她走你就带她走!” 那少女却自己冲出去了。 林子凡松了一口气,道:“你看吧!我都说了她可以自己走的!” 三人这便要离开,可忽然间,一个高大的黑影落在了门外。 林皓暄和林子凡面无人色。不住喃喃道:“独臂阎罗???” 慰风顿时灵光流转。林陆安沉着脸走到前面去,将二人拦在身后,道:“我挡着,你们先走。” 林子凡道:“它上次不是被玹家带走了吗???怎么还会在这里出现!难不成是逃出来了???” 林皓暄就要说话,不用他开口,一定是说想要留下来之类的话。林陆安回头看他,道:“你觉得你打得过它?” 林皓暄顿时语塞了,道:“似乎……打不过。” 独臂阎罗哪里会放任他们在那里继续对话,忽然间抬起一双黑气缭绕的眸子,发出了一阵石破天惊的咆哮声,掀起一道音浪,玄虎剑飞转入手,便凶悍袭来! 慰风气势丝毫不弱,正正同玄虎剑扛上。几招下来,可谓是不分伯仲,双方都势如破竹。 要说极阳剑是剑中极品中的极品,那么两把极阳剑对抗上,场面可谓是蔚为壮观。林皓暄和林子凡看呆了,张大了嘴。但林陆安却倒退了一步,不是起招式时倒退的一步,而是,抵挡不住了。 林陆安忽然躲开,双足刚落到地上,却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林皓暄连忙扶住他道:“……哥???!!!” 林陆安愣愣看着掌中微弱的灵光,不语。 一路以来,灵光消耗得太多,体力也近乎透支了。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林陆安此前从未遇到过灵力近乎消耗殆尽的时候,一时间感到有些无力。独臂阎罗斩剑袭来。林子凡哆嗦着用追云抵挡上,可只听一声利响,追云,断了。 林皓暄什么也顾不上了,拽着林陆安就跑。林子凡拿着断剑跟在一旁。 三人一路往东去。独臂阎罗穷追不舍,咆哮声越来越近。林皓暄死死拽着林陆安的手臂,压抑着即将爆裂的胸膛,回头望。又跑进一个机关地中,面前忽然跳出一头疯牛,林皓暄一个没反应过来,被一下子顶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将燧阳插进地里才停下来。 身后的石门关上了。独臂阎罗猛地撞到石门上,发出愤怒的咆哮声,开始捶打石门。 林皓暄忍痛执剑而上,那疯牛的身体竟然坚硬无比,利剑都无法斩破,林皓暄险险躲过那疯牛的又一个冲撞。慰风掠出,发出一阵剑鸣,将那疯牛斩得七荤八素。 这时候,独臂阎罗忽然停止了对石门的攻击,仰头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声。 林子凡瞪大眼睛道:“它……它它它它它它是不是在呼唤其他的怪物???!!!” 紊乱的奔跑时从四面八方传来。 独臂阎罗又开始攻击石门。再过不久,石门便会再次打开了。 林子凡脸色已经惨白,低头看着手里断为两截的追云。忽然想,如果不是自己受了气不管不顾地进到机关地群里来,也许众人便不是死,现在也不会如于如此境地。其实,就算林子凡不率先进到机关地群,之后众人也会走投无路进来的,但此时此刻,这份真真切切的自责却已经潮水般将林子凡淹没了。林子凡忍不住,咬牙小声道:“……都怪我。” 林陆安温声道:“不怪你。” 从小到大,几乎只要有自己在场,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众人便齐齐指责自己,林子凡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不怪自己。 慰风攻击迅速,疯牛叫了几声,终于反身奔向石门。 林陆安忽然停住,执着慰风走过来,一把拽住林皓暄道:“带着子凡走!” 见林陆安面色有些吓人,林皓暄瞪大眼睛道:“那你呢???!” 林陆安一手拽着林皓暄,另一手拽着林子凡就往石门那边拖。疯牛向石门跑去,石门打开了。林皓暄见他不说话,白着脸语无伦次道:“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让林子凡走也就算了,你别想把我也赶走,我是不会走的!!”说着死死抱住林陆安的胳膊。林陆安沉声道:“放开。”林皓暄道:“我不放!!!除非你答应和我们一起走!!!” 林陆安忽然停了下来,偏过头看着林皓暄。林皓暄看着他,紧张得浑身都僵硬了。只见林陆安忽然叹了口气,微微一笑,道:“好。” 林皓暄喜笑颜开,立刻松开手,道:“真的吗??!” 可下一瞬间,林陆安却忽然敛了笑容,一把将林皓暄推倒在地上。林皓暄突然摔了,懵懵的,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林陆安将慰风一把塞到林子凡怀里,把他推到林皓暄身上。下一瞬间,手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到刺眼的灵光。 林皓暄浑身颤抖起来,道:“哥!!!” 下一瞬间,眼前被一片冲来的炫白占据。一声炸响,浑身腾起。 在飞出石门时,林皓暄看见,林陆安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是灵力彻底耗竭的表现。 二人重重摔在了地上。林皓暄顾不上疼痛,瞬间弹起,向石门冲去。 一股缭绕着黑气的巨大身影闯进了视野尽头。 林陆安一身白影晃了晃,如同一片苍白的幻影,一只幽灵。 快一点……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忽然间,猛地撞上了石门,整个人几乎快撞得散架了,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林皓暄从地上艰难而缓慢地爬起来,望着这堵石门,愣愣的。 声音被石门阻隔得一丝都不漏。过于安静了。 林皓暄忽然忍不住抱住脑袋,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他不敢去想象石门里此刻会是幅什么场景。他拼命对那堵石门拳打脚踢,道:“骗子!!!妈的,骗子!!!” 忽然一下子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望着机关地的顶。脑子晕晕的,喉咙里像有一股血,咳不出来。 疯牛在地上转了几圈,不知往哪里跑了。 林皓暄拿袖子捂着脸,狂擦眼泪,一只手在地上乱捶,不知道在发泄什么。林子凡抱着慰风,还保持着摔出来时落在地上的狼狈姿势,眼眶微红,抿了抿嘴。 林皓暄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沉默着走回去,将燧阳拿了起来,然后从地上把林子凡揪起来,往前走去。 林子凡被他粗暴地拖得跌跌撞撞。林皓暄一路一语不发,脸色黑得吓人,燧阳灵光暴涨,像是在不知穷尽地挥霍着灵力。又像是在发泄什么似的,遇到怪物便全部杀个干净,毫不留情,剑势是从未有过的凶悍。 林皓暄扶着林子凡走出了机关地群。这一次,是从圆场的另一个洞口走出来的。一出来,便看见那些之前被毒箭射死的尸体依旧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面上。 一帮林家少年受伤的受伤,要么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要么已经失去力气地躺在地上,要么坐在地上发呆,要么走来走去地哭泣。人数不及进去时的一半。 林皓暄感觉自己好像刚刚经历的是一场梦,又因为方才灵力体力不知节制地消耗太多,整个人像浮在空气里。恍恍惚惚中,看见有几名长辈面色慌张地走来走去。林显佐负着手走来,表情有些奇怪。 林皓暄有些虚弱地道:“……爹。” 林显佐点了点头。 林皓暄忽然缓慢地想起在机关地里时,林子凡对他说的那些话,动了动嘴,想要问出来,但这时,慰风却突然震鸣了一下。林皓暄脸色苍白地低头看了看它,抿紧了嘴唇。 林显佐背过身去,道:“此事,我会查清楚。” 林皓暄脑子里晕晕乎乎,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歪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渊灼儿时的回忆,只有一章只有一章。 第46章 鸡闯司音阁 江南司音阁内,玹子渊在戚玥的目光下工工整整摹好一页字帖。笔尖收在最末一句“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上。玹子渊面露疑惑地问道:“娘,什么是‘心上人’?” 戚玥道:“就是你喜欢的人。” 玹子渊沉默一阵,得到答案后显然对这个问题失去兴趣了。他翻开下一页字帖,一脸傲娇地道:“哼,我才不会喜欢任何人。” 话音刚落,一个稚嫩的童声忽然叫道:“咸几渊!!!咸几渊!!!窝来早里玩啦!!!” 玹子渊眉头一抽,笔也落歪了。抬头愤怒地道:“他怎么又来了???!!!” 唐灼迫不及待地从陆春秋怀里扭下来,迈着小短腿贴到了门上。戚玥打开门,摸摸唐灼的脑袋,笑吟吟道:“小灼又来找哥哥玩呀?” 唐灼叫了声“漂酿阿姨”,立马看见屋子里玹子渊正坐在桌案前,大喜过望,游鱼一样游进去,“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踮起脚扒在桌子边上,叫道:“哥哥!” 玹子渊脸都黑了,恨不得把手中的笔捏断,道:“我说过不许亲我!!” 唐灼吓得蹲到桌子下面去。唐灼终于从视野里消失不见了,玹子渊“哼”了一声,继续临摹起来。戚玥同陆春秋到其他房间里去了,唐灼又踮起脚扒在桌子边上,盯着玹子渊的字帖看了好一阵,像怕打扰到他似的故意压着声音问道:“哥哥,里债写森莫呀?” 但他出声就打扰到玹子渊了。玹子渊冷漠地道:“写我身边有个傻瓜蛋。” 唐灼脑袋上冒起一个问号,睁大眼睛眨了眨,道:“傻瓜蛋四森莫呀哥哥?四傻瓜下的蛋吗??可四傻瓜怎么会下蛋呢!” 玹子渊面不改色道:“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唐灼完全没听出玹子渊这是在拐弯说自己是个傻瓜,依旧捂嘴嘻嘻道:“窝鸡道窝的屁股不会下蛋,只会下便便!” 玹子渊眉头抽了抽,忽然想要使坏,故意学他道:“窝也鸡道——” 唐灼立即道:“坏哥哥,不许学窝唆话!!!” 玹子渊道:“窝就要学里唆话。” 唐灼立刻气哭了,在地上打滚。玹子渊道:“起来。” 唐灼不听。玹子渊不耐烦地放下纸笔,站到唐灼身边,唐灼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抱着他破涕为笑,鼓起一个鼻涕泡,忽然指指自己的嘴巴,道:“窝最近掉了一颗牙喔!窝娘亲说,很快就可以长出新的!” 玹子渊却道:“不会。” 唐灼:“?” 玹子渊一本正经地道:“你平时那么爱吃甜的东西,已经把牙齿吃坏了,牙齿被虫子蛀了,牙齿就掉了。”灼茫然地点头。玹子渊继续道:“所以如果你再吃甜的东西,你的牙齿就长不回来了,而且虫子会在你的嘴巴越长越多,然后把你的牙齿全部吃掉。” 唐灼呆了片刻,忽然抽了抽鼻子,大哭起来。 玹子渊看上去是在安慰他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勾起一个不易觉察的微笑,心道:好玩。 于是玹子渊端来一盘子的糕点,都是甜腻腻的,馋得唐灼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玹子渊道:“吃吗?这是我娘知道你要来准备的。” 唐灼立刻点头,笑嘻嘻道:“呲!” 说着便迫不及待地要拿,玹子渊微微一笑,笑得很假,和善地道:“你忘了我方才说过什么吗?” 唐灼轻轻将手指头含到嘴里,回忆道:“窝不能债呲甜的,不然虫叽会把窝的牙齿都呲光……” 玹子渊收敛起笑容,恢复到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点点头,道:“所以你不可以吃。” 唐灼道:“可四这么多呲的不呲就会坏掉呀!” 玹子渊道:“所以,你看着我吃。” 唐灼:“???” 玹子渊说完,便一个人开始吃起来。唐灼馋得吞口水,三番五次想要凑上去尝一口,都被玹子渊无情地推开。唐灼吞下口水,两眼放着光地问道:“哥哥……好呲吗?” 玹子渊道:“当然好吃。每一个都很甜,但是尝起来味道却依旧有不一样的地方。” 说完,还一个一个细细为他讲解起是怎么个好吃法,听得唐灼快被自己的口水淹了,但又想到自己不能吃,于是端坐在糕点前,跟着玹子渊吧唧吧唧嘴,好像这样就能把所有的好吃的也吃到一样。玹子渊都快看不下去了,沉默一阵,拿起一个送到唐灼嘴前,道:“你还是吃吧。” 美食送上跟前,唐灼却开始矜持起来,两只眼珠子死死盯着面前这香喷喷的糕点,吞了吞口水,道:“可四窝不能呲呀。” 玹子渊道:“……那我是骗你的。” 于是唐灼端端正正坐好,玹子渊把剩下的都喂他吃了。唐灼倒在椅子上,摸摸肚子道:“好饱呀……” 玹子渊收拾好桌子便要走,唐灼反应飞快,立马屁颠屁颠跟上去,道:“哥哥!里四不四要去玩鸟!” 玹子渊皱了皱眉头,道:“什么鸟?我从来不玩鸟。”说完才反应过来唐灼说的是“玩了”,一阵无语。道:“你就待在这里,等会跟你娘一起回去。” 唐灼却委屈巴巴道:“让窝跟里一起玩嘛哥哥~窝很乖的~”玹子渊冷酷地道:“我不跟傻子玩。”唐灼又要哭起来了,道:“窝不四傻叽……” 见他又要哭了,玹子渊烦不胜烦,扭头便走。唐灼一边飙泪一边跟在他身后,叫道:“哥哥!!!” 玹子渊一个急刹,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去,道:“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唐灼一头扎到他身上,抱着道:“因为窝喜欢里呀哥哥!” 玹子渊无语片刻,忽然心生一计,道:“要不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一听要玩游戏,唐灼立刻兴奋起来,跳起来道:“好呀!!里先来早窝!” 正合玹子渊意。玹子渊道:“你要躲在一个我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唐灼于是一下子没影了。玹子渊呼出一口气,面对着一棵大树大声数到了一百,正想趁唐灼不注意偷偷溜掉,结果一转身,看到唐灼就撅着屁股躲在自己跟前的草丛里,眉头抽了抽。唐灼的声音从草丛里闷闷地传来道:“哥哥!里来早窝呀!!” “……”玹子渊万万没想到唐灼竟如此之傻,简直颠覆了他八年的人生。玹子渊沉默一阵,无力地道:“……唐灼……你在哪里……” 唐灼叫道:“窝债里的房间里呀哥哥!” 玹子渊“噢”了一声,还真的去房间走了一圈才回来。继续站在唐灼屁股后面,道:“唐灼,你在哪里。”唐灼道:“窝债天上呀哥哥!嘻嘻嘻嘻嘻嘻。”玹子渊面无表情地道:“你在地上。”唐灼愣了,害怕自己被发现,急道:“里去别的地方早早看嘛哥哥,里不要站债窝后面!”玹子渊却完全不配合他,道:“我怀疑你就在我面前。我已经看到你了。”唐灼道:“可四窝没有看见里里枕摸会看见窝呢哥哥??”玹子渊道:“你在草丛里。” 于是唐灼哭着爬了出来,道:“里干嘛找到这里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玹子渊挑了挑眉,道:“……不是你让我找你的吗。”唐灼道:“窝没有嗦让里早到窝呀!” 玹子渊:“……” 玹子渊终于忍无可忍了,道:“你自己一个人玩吧。司音阁这么大,你随便找个人陪你一起玩就是了,我真的要走了。” 唐灼道:“不要!” 玹子渊走了几步,回头见唐灼还跟着自己,立马狂奔起来。唐灼哪里跑得过他,对司音阁又不熟,一下子就被甩得不见了。 唐灼在原地转了个圈,都没有看到玹子渊,一边哭一边到处叫“哥哥”,在司音阁里乱转悠,可怜兮兮的。但他不仅没找着玹子渊的半个人影,还把自己给转悠懵了,越走越远,看见到处都有大山,更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于是哭得愈发厉害。 唐灼无意间闯进一片夏景之地,草木茂盛,有瀑布,有鸟鸣,阳光透过枝叶的罅隙照射下来,何其美丽。但唐灼哪里有心去欣赏美景。随便撞见一棵树,忽然心生一计,捡起一块尖石头就在树干上刻了个歪歪扭扭的“灼”,然后从这里离开了。 最后他扒在栏杆上一边哭一边看了半会儿鱼,走下一个水亭,恰好遇见戚玥。戚玥看见唐灼一个人,上前摸摸他的脸,柔声道:“小灼为什么哭呀?哥哥去哪里了?” 唐灼想要睁大眼睛看清戚玥的脸,但奈何泪水糊了眼睛,一抹净泪水又涌出来。他垂着脑袋十分委屈地抽噎道:“哥哥不跟窝玩……” 于是,唐灼被戚玥牵了回去。迈入房间,戚玥对着玹子渊道:“子渊,弟弟这么小,你怎么可以把他一个人丢在司音阁里呢?” 玹子渊正在用积木码自己的房子,看了看又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的唐灼,道:“他只会哭,要么就撒娇。” 唐灼哭道:“窝不哭!也不撒娇!!” 玹子渊道:“你还说不是??你看,我现在一说,你就又哭了!” 唐灼哭唧唧道:“哥哥~” 玹子渊道:“你又撒娇了!” 唐灼愣了,扭动道:“窝没有!!!坏哥哥!!!” 戚玥叹了口气,蹲下来帮唐灼擦擦眼泪,道:“小灼乖乖的不哭,阿姨带你去你娘亲好不好?” 唐灼点点头。于是戚玥把他抱在身上走了出去,玹子渊抬头看了看,什么话也没说。 玹子渊带着唐灼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唐灼一下子就蹿了进去,闪到床前,双眼放光道:“哇!!!” 又闪出来,站到一幅画下,双眼放光道:“哇!!!” 又闪到一张桌子前,双眼放光道:“哇!!!” 最后一下子闪到玹子渊跟前,抱着他抬起脸看着他,道:“哇!!!” 玹子渊:“……” 唐灼蹦道:“这就四里的房间吗哥哥!!!好大哦!!!” 玹子渊哼道:“当然大。” 唐灼在房间里飞来飞去,玹子渊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躺倒在床上,道:“桌子上有切过的水果——”话没说完,唐灼就跑过去拿起便往嘴里塞,这时趴到玹子渊身边,一边吃一边看着他道:“哥哥,里看窝像森莫!” 玹子渊道:“像包子。” 唐灼卡了一瞬,道:“窝不像包叽!” 玹子渊固执地道:“我说你像包子你就像包子。” 唐灼在床上打滚,道:“窝不像包叽!!!窝讨厌包叽!!!” 唐灼滚完,又跑去吃水果,这一次改成把左手缩进袖子里,用袖子包着左手去拿水果了。玹子渊立马瞧见了,皱着眉头走过去,道:“脏死了,把你的手从袖子里拿出来。”唐灼于是用右手去拿左手,右手拽左手,左手却不禁往袖子里缩。玹子渊道:“怎么还没拿出来??”唐灼哭道:“窝滴手不停窝滴使唤鸟。” 玹子渊:“……” 唐灼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他的玩具,这次来之前听闻要在司音阁过夜,兴奋地没忘记带上他的一箱子玩具,叫家仆送过来。唐灼玩着玩着就把玩具满屋子乱丢。玹子渊见着这满地狼藉,没好气地对唐灼道:“你在别人家里也是这副德行吗?给我马上收拾干净!” 唐灼抱着一个小木车,委屈巴巴地道:“可四窝玩得好累呀……窝已经没力气搜四了……” 玹子渊简直被他的惊天偷懒理由惊呆了,也知道懒虫不论怎么说也不会听话的,干脆自己把丢地上的玩具一个个捡起来,抱在怀里放进木箱子里,然后对唐灼伸手道:“给我。” 唐灼立马把小木车抱得更紧了,道:“可四窝还要玩呀……” 玹子渊却把它扔进了箱子里,道:“睡觉了!”说完就拖着唐灼要塞上床,谁知唐灼却一个挣扎着蹿到箱子边,把那箱子拖到床边来,竟然开始一个个往床上摆那些玩具。玹子渊一边往回丢,唐灼就一边往床上摆。玹子渊终于忍无可忍,将他们迅速全部放回箱子里,将箱子推远,强行抱着唐灼拖到床上,怒道:“你自己不要睡觉我还要睡觉呢!!那些东西脏死了,你啥都往床上丢!!” 唐灼挣扎道:“窝就要玩!!!窝不要碎觉!!!” 两人扭来扭去,玹子渊拼命把唐灼按到床上,把被子往他身上裹。唐灼见自己使劲不过,也不瞎蹬了,直接仰面哭起来。玹子渊盖好被子,对他道:“你别哭了,想玩什么明天照样能玩,快点睡觉。”唐灼哭唧唧道:“窝不甘心!” 玹子渊:“……” 任凭唐灼小声哼哼唧唧,玹子渊也背对着不理他,没过多久,那声音越来越小。唐灼终于止哭,抽了抽鼻子,道:“哥哥,给窝讲故四呀。” 玹子渊背对着他,闭着眼睛道:“我是一个傻逼,我没有故事。” 唐灼道:“讲嘛哥哥!!” 玹子渊于是翻了个身,道:“再不睡觉,当心大怪物吃了你。大怪物最爱你这样的小娃娃,一口一个,嘎嘣脆!” 唐灼吓了一跳,用被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问道:“哥哥,辣它会不会也呲里呀?”玹子渊道:“它只吃姓唐的。”唐灼道:“可四它枕么鸡道窝姓唐呢?”玹子渊道:“因为是我告诉它的。”唐灼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哭唧唧道:“坏哥哥……” 玹子渊掀起眼皮瞅了唐灼一眼,又道:“还有,别把脑袋埋在被子里,你浑身散发着傻气,埋久了把傻气吸进肚子里,就会变成个彻底的白痴。” 唐灼一边哭一边道:“辣哥哥里森丧有森莫气呀?” 玹子渊:“哼,当然是聪明气。” 唐灼却探出脑袋来,嘻嘻一笑,从被子里伸出一根手指头道:“不对呀哥哥,里还有臭~脾~气!” 玹子渊:“……” 玹子渊怒道:“你!!!给我——睡觉!!!” 说着,一把粗暴地把被子往他脸上糊。唐灼呜呜呜道:“哥哥,窝要闷洗啦!” 玹子渊翻了个身闭眼睡觉,过了会儿,唐灼又忽然泥鳅一样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忽然钻出一颗头来,哭唧唧道:“哥哥~”玹子渊被他扰得烦不胜烦,睁开眼睛道:“你又怎么了???” 唐灼可怜巴巴地道:“蚊叽总是呲窝~窝痒洗了~” “……”玹子渊道:“谁叫你那么爱吃甜的东西,蚊子觉得你好吃就咬你啊。” 说完就不理他了。唐灼抱着他叫道:“哥哥!” 玹子渊倒头便睡,再任唐灼如何叫唤也不理他。渐渐的,只听唐灼打了几个哈欠,慢慢的不动了,好像睡着了。 玹子终于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一看,竟看见唐灼正侧卧着将两只手枕在脑袋下,睁着眼睛看他。 “……” 玹子渊面无表情道:“闭上眼睛。” 唐灼道:“可四窝喜欢里呀哥哥。” 玹子渊道:“闭上眼睛!!” 说着,他一只手盖上唐灼的双眼,结果拿开时,发现唐灼还盯着他。玹子渊心里一顿烦躁,也不想理他了,翻了个身背对过他。唐灼急了,抱着他哭道:“哥哥~哥哥~里看看窝嘛~” 如此闹腾许久,唐灼终于累了,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团头发,渐渐呼呼睡着了,嘴巴里还不断念叨着:“坏哥哥……” 第二天他幽幽转醒时,玹子渊早已起了床,不见踪影。唐灼坐在床上叫了一声,只穿着中衣就慌慌张张找出去。玹子渊正在洗漱,一见到他,差点把水呛进去,道:“你穿着中衣乱跑什么??!” 唐灼张开双臂,理所当然道:“窝不会穿衣服呀!” “……” 玹子渊沉着脸带着唐灼走回房间,帮唐灼把衣服一件件套上去。唐灼一边转来转去,一边瞎唱歌,听得玹子渊痛苦地捂住耳朵,命他住嘴。 又在司音阁吵了玹子渊一上午后,好半天没见到玹子渊人影了。唐灼蹲在地上无聊地晃来晃去,忽然听见从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声音,赶紧往那边跑过去,却迎面撞上一个人,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唐灼抬头一看,正是玹子渊,玹子渊完全顾不上搭理他,径直跑掉了。 唐灼连忙爬起来追上去。见玹子渊蹲在廊道的一个角落里,抱着膝盖对着墙壁,就像一个蘑菇。他凑上去,小心翼翼问道:“哥哥,里怎么啦?” 玹子渊不耐烦道:“没怎么!你能不能先别烦我!” 唐灼心里有点害怕,他一生气自己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噢”了一声,也跟着他蹲了下来,靠在墙上。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玹子渊想必是生了气,所以一个人怒气冲冲地跑出来了。沉默半晌,唐灼偷偷看了他几眼,悄悄挪近些,拉拉他衣服,道:“哥哥,不要森气嘛。” 玹子渊依旧不说话。 唐灼蹭过去,从后面抱住他,把脑袋探过去,道:“哥哥?” 见玹子渊依旧冷着脸,唐灼叹了口气,站起来走来走去,道:“枕么办柴好呢……” 忽然,溜不见了。再偷偷跑回来时,脸颊上抹了两团红晕,一下子闪到玹子渊面前,做了个鬼脸。 玹子渊忍不住想笑,但记起自己现在是在生气,压抑住想要上扬的嘴角,面无表情地道:“……你好烦。” 唐灼嘻嘻一笑。 过了很久,唐灼才知道,那天他在司音阁里无意间闯进的是一个秘境,而被他乱刻的树是一棵名贵至极的树。那时虽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但唐灼却依旧害怕自己被抓起来,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去司音阁。 第47章 烛光曳幽思难掩 其余人回房后,唐灼却感觉肚子又饿了,点了些小菜,坐在桌子上吃。玹子渊坐在旁边,也不说话,唐灼瞟了他一眼,又瞟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道:“你该不会还在生气吧??” 玹子渊直视前方道:“你说呢。” 唐灼忽然嘻嘻一笑,将香喷喷的烤肉串递到他面前,道:“吃吗?” 玹子渊瞟了肉串一眼,沉默片刻,道:“不要。” 唐灼不信,心想玹子渊又嘴硬,看那模样分明是想吃,而且格外想吃。那时在农户家里,唐灼和玹子渊二人都没有吃多少,到这个时间自然觉得肚子咕咕叫了。唐灼想起小时候玹子渊骗自己,然后一个人吃了好多糕点,想要报复他,道:“那好吧!既然如此,你就——看着我吃!” 玹子渊:“……” 唐灼便又叫了一些肉来,大吃特吃。玹子渊眼神一直往这边瞟,唐灼心中狂笑,端起碗夹起一块肉就往玹子渊嘴边递去,道:“啊——” 玹子渊无动于衷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动了动嘴,似乎真的要吃,唐灼立马将这块肉夹着绕了个圈,绕回到自己嘴里,吧唧吧唧道:“嗯~~~太好吃啦!” 唐灼忽然看着玹子渊,嘚瑟道:“怎么了?这位小哥?为何用这般眼神看着我??莫非你也想吃??这样吧,你叫我一声灼哥,我就给你吃!怎么样!” 玹子渊冷酷地道:“绝不可能。” 于是唐灼便将整桌的全部吃完了。忽然站起来大摇大摆地道:“我出去买些东西,你,就在这里等我。” 玹子渊却道:“头发散了。” 唐灼下意识便向脑袋摸去,玹子渊却拦住他,站起来,取下他的发带重新绑好,道:“好了。” 唐灼想起自己只顾着一个人吃喝,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假装咳嗽了一声,道:“我走啦。” 唐灼在附近转了一下,街上的人看见他,不知为何纷纷捂嘴发笑。唐灼甚觉奇怪,但也没多想,看到一个酒家,负着手在店外东看看西看看,店老板扇着扇子道:“这位小兄弟,你要买什么酒啊?” 唐灼道:“请给我一坛你们这里最最最最最最烈的酒!” 店老板道了声“小兄弟真有胆量”,从地上抄起一坛,道:“‘醉花阴’,如何?这可是咱们江北最烈的酒,保准你喝一口肝肠寸断,喝一坛倒地不起!” 这话说得不太吉利,但真是说得很直观了。唐灼心里有些犯怵,心道玹子渊看上去就没喝过酒,该不会真的一口便肝肠寸断吧?但想了想,酒而已,哪里会比毒还恐怖,于是道:“我就要这一坛!”付了钱,提着酒便喜滋滋地往回走。心道,玹子渊啊玹子渊,这一回,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走着走着,几个小孩嬉笑着跑过,忽然一个小孩指着唐灼,道:“快看呀快看呀!一个大男人竟然还扎蝴蝶结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灼:“???” 唐灼立马飞奔到河边一照,自己脑袋上扎的竟然真是个大大的蝴蝶结!顿时又羞又气,却没舍得打乱,气冲冲回到客栈,给玹子渊喝烈酒的心更加坚不可摧了。唐灼“嘭”地将醉花阴放在桌上,指着自己的发带冲玹子渊道:“……幼稚鬼!!!” 玹子渊故作一脸茫然地道:“你说什么?灼哥?” 唐灼真被他叫了声“灼哥”,感觉又不是那么生气了,“哼”了一声坐到他旁边,心道等会有你好看的。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举起手招呼道:“老板娘!麻烦给我们拿两个酒杯来!” 老板娘应了一声,拿来两个酒杯。唐灼便开始往杯子里倒酒。玹子渊抽了抽眉头,道:“……你要喝酒?” 唐灼抬起头,一脸无辜地对他道:“对呀。我从来没喝过,想尝尝是什么味道。大家都是第一次喝,你也来一杯吧,嘻嘻。” 玹子渊未说任何话。 唐灼倒好酒,感觉有些紧张,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画面。万一玹子渊真的喝醉了怎么办???! 唐灼假装咳嗽一声,道:“你先吧。” 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玹子渊。玹子渊竟不假思索就喝了,脸色未有任何变化。唐灼有些震惊,店老板不是说这是江北最烈的酒吗?怎么玹子渊一点反应也没有。 只听见玹子渊道:“还可以。” 唐灼疑惑道:“是吗。”自己抿了一小口。 如同火烧,一路滚着喉咙而下。唐灼差点要掐着自己的脖子直接在玹子渊怀里撞死了。唐灼倒在桌子上,口吐魂烟,半死不活地道:“这……这分明是□□……” 玹子渊微微勾起嘴角,好像看透了唐灼为什么要给他喝酒,忍不住要嘲笑他。唐灼拼命灌了几杯水,缓了半晌,不死心地又给他灌了一杯,见玹子渊面色竟没有丝毫变化,又灌了几杯,这目的,已经过于明目张胆了,而唐灼已经被玹子渊的酒量震惊,一个劲想要知道玹子渊酒量有多大,也无心掩饰了。几乎把一整坛都灌完了,玹子渊却压根不带喘的,唐灼瞪大了眼睛,震惊道:“你……你难道不是从来没喝过酒的吗???” 玹子渊却挑了下眉,道:“为什么觉得我没有喝过?” 唐灼道:“难道族中长辈会允许你喝酒吗??!” 玹子渊“哼”了一声,道:“我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哪里是别人允不允许得了的。不让我喝酒,我就偷偷地喝,只要不告诉别人,又有谁会知道?” ……唐灼的世界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已经颠覆了。他万万没想到,原来玹子渊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叛逆少年??? 唐灼忽然定住了,接着,一下子倒在桌子上。 玹子渊着实被惊了一下,道:“???唐灼???你怎么了???” 唐灼一手拽住玹子渊,使坏道:“我……好像……醉了……好难受……” 玹子渊:“……” 唐灼继续装头晕道:“我的头好晕,我的脚好软……你背我上去吧……” 玹子渊沉默半晌,竟然真的将唐灼背了起来。唐灼把脑袋靠在他背上,紧紧箍住他的脖子,偷偷一笑。二人这便回到房间。 屋中,昏黄的烛光微微照亮。 玹子渊轻轻将唐灼放在床沿上,就要将唐灼的胳膊取下来。但唐灼既然是故意装醉,就必要好好捉弄他,两只胳膊如同钳子一样夹在一起,仿佛有千斤重。玹子渊怕弄疼他,没使大力,试了几次也拉不下来,这时,忽然看见唐灼憋不住了,眼睫一颤,嘴角微微一扯,又马上怕被发现似的板回脸。玹子渊掐掐唐灼的脸,道:“别装了。” 唐灼却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箍得更紧了,还往他身上蹭了蹭,迷糊道:“我……没……有……装……啊……” 玹子渊拉了拉唐灼的胳膊,见他还不肯放开,叹了口气,就要自己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一低头,唐灼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玹子渊。 唐灼心道,自己似乎从未如此之近地看过玹子渊……不对,以前好像有过一次,春游时,唐灼和玹子渊为躲雨在树洞里待了一晚上。那时,二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唐灼记得自己趁玹子渊睡着了偷偷盯着他偷看了很久,最后还亲了他一下。而那时,玹子渊还是一副端端正正的少年的模样。那年在云岭蛇域,是唐灼坠下噬魂谷之前最后一次见他,可惜没说很多话,后来一别就是六年,双方也都从少年长为了青年,容貌起了很大变化。玹子渊身上如今也少了一分少年人的青涩,多了一分成年人的沉稳。可不管过多久,在唐灼眼里,玹子渊还是那个玹子渊,不管年龄几何,容貌几何,还是十年如一日的,深深喜欢着他。 玹子渊气息微寒,薄薄的呼吸打在唐灼脸上,有些痒痒。不知为何,唐灼心中狂跳,鬼使神差地低头在他脸上吻了一下,道:“我……我其实……” 话未说到一半,便被生生堵住了。 唐灼睁大了双眼。 这触感有些温暖,又有些湿润。一时之间,好像透不过气了。 唐灼闭上眼睛,收拢了双手,小心翼翼地吮吸着,舔了一舔。玹子渊捧着唐灼的脸,颤了颤眼睫,气息微微紊乱。他忽然按着唐灼的肩膀,一下子将他按在了床上。唐灼将玹子渊抱得更紧了,好像觉得如何也不尽兴、如何也不满足,辗转着角度,往里越探越深。终于,二人的双唇依依不舍地分开,唐灼呆呆望着玹子渊,脸颊已经比桃子还红了,眼眸里含着一团水雾。玹子渊呼吸紊乱,轻轻摩挲着唐灼的脸颊,低声道:“唐灼……” 忽然,门一下子被打开,一个金色的人影蹿了进来,吵吵嚷嚷地道:“大勺你知道吗傅——” 二人齐齐将目光投去,时锦整个人石化了,几乎快要当场裂成碎块,或者拿起嘲风向心口狂捅一千次当场去世。 时锦卡了半晌,眼珠在一上一下二人间转过来转过去,一边颤抖着一边倒退,最后叫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以死谢罪!!!!!!!”摔上了门。 唐灼也整个人傻了,几乎要熟透了。忽然一拿被子蒙住自己的脸,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裹在被子里滚来滚去道:“没脸见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玹子渊僵硬地站起来,耳根有些微红,拿手指头搔了搔脸又立马放下来,语气平板道:“看看出去我。” 唐灼:“?” 说完便走。结果一扭头“嘭”地撞到墙上,晕头转向地倒退了一步,又傻啦吧唧地打开门,往右走去,忽然撞见路过的老板娘,老板娘道:“哎哟这位公子,你走错方向了,往那边走没路啦!”玹子渊道:“谢多。”于是便换了个方向走了。 老板娘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不是刚刚受了什么刺激,分明方才在楼下说话还好好的,现在竟然有语言障碍了,真是可惜啊。”摇了摇头便走了。 第48章 花雨落见物思人 唐灼仍然保持着一个姿势,缩在被子里,耳朵边上全是自己的心跳声,眼前开始一次两次三次不断回放方才的画面。唐灼心里拼命想要拒绝,喊着“不要不要”,可那些近在咫尺的心跳声和湿热的感觉,却偏偏阴魂不散。 最后,唐灼一不做二不休,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拿好辟邪就往外走去。 方才时锦忽然冲进来,好像是说“傅”…… 唐灼一愣,莫非是说“傅奈川”??? 一扇门打开着,唐灼径直入内。这是时锦的房间,这时挤满了人,唐灼立即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了???” 时锦便道:“我刚才从外面回来,一进到屋子里,你猜我看见谁了??!傅奈川竟然坐在我房间里吃我的夜宵!!!气得我……我我我我我我……”说着,看见崇华竟然也坐在那里吃起自己的夜宵,时锦道:“???崇狗华你不要趁火打劫欺人太甚???” “……”唐灼道:“说重点!” 时锦便接着道:“哦……然后他看见我来,提起装着巫财童子的麻袋就要走,我一箭射过去,他就从窗外翻下去不见了。” 唐灼问道:“那那个麻袋呢?” 时锦指了指:“放到衣柜里了。” 玹子渊面无表情地道:“疑可很,巫财童子,什么做要他。” 众人:“???” 唐灼连忙拦在玹子渊身前,转移注意力道:“啊!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吧!!我真是万万想不出来傅奈川会要这些巫财童子做什么呢嚯嚯嚯!” 时逸臣认真地道:“他既然来了一次,就会来第二次,万不可掉以轻心。不管他是要用去干什么,准不会是好事。” 众人点点头。 时锦便起身从柜子里拖出那个大麻袋,那几只巫财童子在麻袋里踢来打去。时锦道:“那我再把它换个安全的地方,不让他找到——” 唐灼忽然道:“当心!!!” 一个灰影猛地翻窗而入,轻轻落在地上。从时锦手里接过袋子,道:“多谢~” 时锦:“???” 说完便走。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他竟然单身闯入抢东西,还如此悠哉,实在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令人心头起火。时锦怒道:“???抓住他!!!” 一个剑光抢先掠出,竟是祁珩的佩剑“三绝”。傅奈川本已飞身跳出窗户,三绝直直向傅奈川挑去,竟一下子将他挑了回来,摔在地上。傅奈川在地上滚了一圈,灵巧地避开阵阵剑光,掠出门外,足下一点便走,祁珩却瞬间追上,二人在廊道里打了起来。 方才三绝剑飞出去的一瞬间,唐灼竟忽然觉得,那把剑有些眼熟。 傅奈川腰间佩剑,却从不使剑,手里还紧拽着大麻袋,躲闪灵活,一边躲一边往廊道尽头去。祁珩每每出剑,都刮起一道凛冽的剑风,忽然一剑就停在傅奈川脸前两公分处。傅奈川一个侧身躲过,一把抓住祁珩的手臂,道:“哥哥真是好剑法~” 祁珩听出来他是故意恶心他,浑身都僵硬了,一剑斩去。傅奈川却一个翻身上了窗户,祁珩飞身而上,却又没刺中他,傅奈川在跳下去的一瞬间撩了一下祁珩的下巴,带着那几只巫财童子纵身跃下,在黑暗中的草地上倒退了两步,对着祁珩眨了一下右眼,转身便遁入黑暗之中了。 祁珩望着傅奈川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颤了颤眼睫,轻轻将三绝收入鞘中。转身走了几步。 崇华正走过来,祁珩低头一礼,道:“殿下,抱歉,未能捉住。” 时锦冲过来震惊地道:“我靠???难不成那个傅奈川那么厉害,不用剑也能打得过你???” 崇华意味深长地看了祁珩一眼,在祁珩看过来时迅速敛了神色,转头对时锦道:“对不住了时公子,没能帮你抓回来。” 时逸臣脸色也不太好,道:“不知道傅奈川到底要那些东西做什么。他平时神出鬼没,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无名高手,恐怕再也抓不回来了。” 祁珩瞟了时逸臣一眼。崇华饶有兴趣地笑道:“哦?‘无名高手’?” 小黑道:“是啊!前段时间头儿在江南就遇到他们了,好吓人好吓人!” 祁珩这时一礼道:“殿下,我想先回去歇息。” 崇华道:“好。” 祁珩便执剑离开了。 崇华回头沉着眸子望了他一眼,回过头笑着招招手道:“我也走了,你们继续聊,拜拜。” 时锦:“???刚才还那么大兴趣的现在说走就走了???” 唐灼也低头咳嗽一声,道:“那……那我也……” 时锦立马闪过来,坏笑着挑了挑眉,道:“是啊~~~大勺~~~您要就寝了~~~” 唐灼立马揍了他一拳,赤红着脸道:“闭嘴!!!” 时锦这时指着唐灼的头发道:“大勺,没想到你还挺小女生嘛,蝴蝶结,嗯???” 唐灼这才想起自己的发带还是蝴蝶状,莫不是就顶着蝴蝶结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简直羞死了。 唐灼便和玹子渊回到房间后,唐灼率先倒在床上滚了一滚,滚到里面去了,衣服也不脱,好像就打算这样睡下。面对着墙,道:“我睡了。” 玹子渊坐到床沿,开始脱衣服,道:“嗯。” 唐灼便闭上了眼睛。 尽管全无困意,但唐灼还是僵硬地保持着背对玹子渊的姿势,时间久了想翻身得不得了,却因为怕吵醒玹子渊被他发现自己还没睡着而一动也不敢动。终于,唐灼实在坚持不住了,翻了个身。玹子渊不知道睡着了没有,唐灼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忽然又心生念头,悄悄摸了摸他的手,拉了拉,于是也被拉住了。 唐灼道:“……你果然没有睡着!” 玹子渊也不装了,睁开眼睛,道:“睡不着。你不也是吗。” 唐灼嘻嘻一笑,道:“你说话好啦?” 玹子渊:“……” 唐灼又往他那边蹭了蹭,过了会儿,又蹭了蹭,终于如愿以偿把脑袋搁到他颈窝里了,闭上眼睛,道:“我现在真的睡了。” 玹子渊:“嗯。” 唐灼便真的放心大睡起来。玹子渊微微低头看了看他,翻了个身,将他搂在怀里。唐灼偷偷一笑,抱住他,便再也不动了。 不知道倒头大睡了多久,唐灼醒来,只觉得分外舒服、分外香甜。他记得自己还做了个梦,梦见有一天玹子渊回到他在司音阁的房间,一打开门,便看见屋子里堆满了无数了唐灼,一看见他便“哥哥哥哥”地叽叽喳喳叫起来,吵得玹子渊脑仁疼,捂住耳朵。 玹子渊早就起床了。唐灼叹了口气,遗憾自己没能早一些醒来,说不定还能偷偷亲他一口。艰难地爬起来,走到门口,忽然瞥见地上有一张纸,像是被什么人之前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唐灼弯腰捡起来展开一看,整个人都羞得要冒烟了。 这是一幅画,画的是那天在万花楼外,唐灼偷偷溜到玹子渊身边坐着的一幕。唐灼微微抬眼瞄着玹子渊,而玹子渊看上去是正视前方,实则目光也偷偷往唐灼瞟,其余人都被乱画一气,却只有渊灼这二人画得格外细腻传神,画者竟还笑嘻嘻地故意在二人身边添了几笔,让二人都“发着光”。天上的一轮月亮竟然被画成一颗心的形状。 不用看就知道这是谁画的了。唐灼捏着这张画,怒气冲冲地道:“时——锦!!!” 但转念一想,不管这幅画里的渊灼二人原本的眼神到底是不是这般的,但如果是真的,那难道二人在外人眼里,是这般样子吗??? 唐灼将这幅画收好,放进衣服里,微微一笑,哼道:“画得还不错,原谅你啦。” 下楼时,几人已经在楼下候着了。唐灼是起得最晚的,而玹子渊走时没忍心叫醒他,就放任他一直睡到现在。唐灼很不好意思地加快脚步赶过去,时锦捶了唐灼胸口一拳,道:“大勺,你睡得很是香甜啊~~~” 唐灼:“……喂!!!” 崇华这时远远道:“各位,那我们便走了。” 时锦挥挥手,道:“希望再也不见!” 崇华微微一笑,转身便离开了,闻声也招了下手。祁珩对众人一人,道了声:“再见。”便紧跟着离开了。 时锦双手从后抱头,道:“那我们现在是去鬼镇吗?……我靠???马车都准备好了???” 小黑第一次坐马车,兴奋地围着马跳着跳去,第一个蹿上了车。五人在马车里坐好,车夫道:“各位公子坐好了吗?这便走了!驾!” 马儿拉着马车,一路颠簸着往江西鬼镇驶去。 · 回到宫中,崇华坐在长廊上,望着院中一棵高大的樱花树发呆。 院中开了满院的花,却唯独那棵特意栽在最中间的樱花树最是惹眼。粉红的樱花花瓣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是透明的。花雨斑驳间,仿佛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站在树下。那少女身形单薄,瓣瓣花瓣飘落到她的头上、肩上,她却也不去拂一拂。 祁珩一礼道:“殿下,国主陛下已时日无多,王后娘娘托我嘱咐您多去看看他,最好今日饭前便去。” 崇华撇了撇嘴,道:“有什么好看的,你回她,说我不去。” 祁珩道:“可是——” 崇华好像不想听了。祁珩便道:“那我先走了。” 崇华却道:“等等。” 祁珩立住脚步,回过头来。崇华忽然道:“邹衍这个人,听说过吗?” 祁珩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 崇华笑了一笑,便道:“我听说,邹衍是以前邹老将军的儿子。邹家被抄时,他竟然躲了过去,后来发现原来是一个士兵悄悄放走了一些包括他在内的人,后来那个士兵被找了出来,处死了。” 祁珩微微攥紧了拳头。 崇华继续道:“很奇怪,邹衍以及当初被放走的那些人,到现在都无人找到。不过,我看是因为我父王愧疚在心,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祁珩一语未发。 崇华沉默片刻,道:“好了,既然你不知道他,那我也便不和你多说了。你先走吧。” 祁珩一礼,转身离开。 崇华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起身慢慢走到那樱花树前。 绕着樱花树走一圈,便会发现,在樱花树的那一面立有一个枯坟。 他不怕刀山火海,也不怕什么妖魔鬼怪。他只怕触景生情,见物思人。 崇华静静看着那个枯坟,叹了口气。道: “十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章回忆【嘻嘻】(我就是很爱写回忆【笑哭】) 欢迎收看宫廷大戏——《霸道太子与他的扫地小能手和撸猫狂魔及小女友的生死别离》【鼓掌】 第49章 少年二三1 魏渠皇宫之中,这日,一棵大树下围了一群人。那群人里有宫女有太监,个个伸出手去,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绕着树干转了一个又一个圈圈。纷纷惊呼道:“太子殿下,别玩了,求求您下来吧!!” 崇华在众人的惊呼中以一个非常危险地坐在了树枝上,这时的模样看上去也才十二三岁大,抱胸嘻嘻道:“你们帮我把那个新来的赶走,我便下去。” 一个太监擦了擦汗,拍腿道:“太子殿下,您从小王后娘娘便为您请老师,可您气走一个气走两个,每个教您都教不了半年的。即便将那些老师气走了,可王后娘娘不也依旧不停地为您请吗?您这是何必呢?还不如虚心受教吧!” 说起上次的老师是如何被气走的,崇华便直想捧腹大笑。 那老头儿一把年纪了,头儿胡子全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在土里埋了几千年的老古董气息,满嘴的“之乎者也”。不过这老头儿脾气也实在好,头三个月不论崇华怎么捉弄他怎么气他,都没见他发过什么脾气。崇华给他的见面礼是放了一群猫在太子殿里乱跑,一群太监宫女满殿捉猫。后来故意背混书、把脚翘到桌案上、将老头儿沏好的茶倒掉换成一种闻起来没什么味尝起来特辣的水,结果那老头儿还是赖着没走。最后的最后,崇华使出了杀手锏,听说那老头儿特别宝贝自己的胡子,而崇华也早看他那胡子不顺眼了,于是趁着他睡着了,将他胡子泡在了墨水里。那老头儿醒后一看,气得浑身发抖,将书扔向崇华,怒道:“孺子不可教也!”拂袖而去。 崇华哼了一声,翘起腿搭在一根树枝上,道:“你试试成天有人跟蚊子一样在你耳边嗡嗡试试?我说我不要别人管我就是不要别人管我!再说了,上次我把那老头儿气走后母后不是有半年没再帮我请老师了吗?我就不信了,等到她把这魏渠的大儒请完还会去请别国的吗?!” 太监道:“太子殿下,这回来的似乎真不是什么大儒,是一个……是一个……” 崇华挑了挑眉,道:“哦?难不成是从天上请来的神仙吗?” 一个身穿的蓝衣之人缓步而来,冲着崇华一礼,抬头道:“太子殿下抬举了,在下可不是什么神仙,不过凡人中的凡人罢了。” 崇华低头望去。只见来人身长玉立,略显瘦削,面若冠玉,生着张聪明面孔,看上去顶多十六岁大。一身蓝衣,颜色较深,衬得他有些成熟,看工艺,像是自家做的。一帮太监宫女连忙礼道:“苏大人。” 竟是苏澈,那个十二岁进宫,十四岁当上司律令的非人的家伙,还是他最讨厌的镜国人。崇华眉头抽了抽,听他第一句就有些厌恶,看他第一眼就将这人在心里彻底过掉了。心道,一开口又是满空气令人窒息的论调,长相又是那派学究作风。又心道,之前的老师都是些爹爹爷爷辈的,这回还想来个没大自己几岁的管束自己了??偏回头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这位哥哥,就是你吧。你可以回家了,我会向我母后交代的。再见。” 苏澈却好像没听见他这番逐客令一样,继续道:“在下姓苏名澈,是奉王后娘娘之命前来授业太子殿下您的。在下在太子殿等候多时,也不见太子殿下,便擅自外出寻找了。还请太子殿下尽快跟在下回去。” 崇华道:“我不。” 苏澈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但这时却有些僵硬了,在树下站了这么会儿就被大太阳烤得快烧焦了。道:“太子殿下,请您不要任性。” 崇华挑了挑眉,换了个姿势,抱胸道:“我偏要任性。有本事你上来抓我啊,你抓到我了我就跟你回去。” 苏澈微微一笑,道:“好啊。” 崇华:??? 低头一看,苏澈竟然真的撸起袖子开始爬树了。众太监和宫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连忙围上去,纷纷道:“苏、苏大人,您不要受了太子殿下的气,当心!” 苏澈却爬得分外熟练,崇华严重怀疑他是猴子成精,不一会儿便快挨到崇华了。崇华傻了半天,这才觉察到危机已经迫在眉睫,连忙往上爬。苏澈爬到方才崇华坐的地方,一仰头,崇华已经爬到更高了,道:“太子殿下,您别跑。” 崇华低头对他喊道:“我不要等着你来抓我么???你难道不是只会读书的吗,你不应该会爬树!!给我下去!!!” 最后,崇华被苏澈抓住了脚腕。苏澈低头道:“接好!”说完便将崇华扔了下去。 众太监和宫女:??? 压倒一片。崇华艰难地从众人神色爬起来,对刚轻松跃下树的苏澈怒道:“好啊,你竟敢扔我!!!我父王和我母后都没有扔过我!!!” 苏澈揪起他的领子就往太子殿拖去。崇华挣扎道:“你这个小古董、书呆子、衣冠禽兽!快放开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苏澈完全对他的大喊大叫和各种威胁不理不睬。崇华被他拖着一路受到路人的注目礼,路过学堂,纷纷将头从窗户里伸出来,笑道:“哈哈哈!!!太子殿下!!!你也有今天!!!” 这真是要身败名裂了。崇华遮住自己的脸,叫道:“苏澈!!!我记住你了!!!今日受的耻辱我日后一定加倍奉还!!!” 崇华终于倒在了太子殿里。苏澈面无表情地在他对面端坐下来,将一本又一本砖头厚的书搬上桌案,道:“太子殿下,您不要怨在下,这些都是您母后叫在下必须监督您读完的。” 崇华气喘吁吁地趴到桌案上,随手翻了几本,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晕头转向,随手扔掉,道:“不读。” 苏澈僵硬地微笑道:“太子殿下。” 崇华倒在地上,闭起眼睛就要睡觉了,道:“就是不读。” 苏澈于是从地上捡起被崇华丢掉的书,拍了拍放回桌案上,打开一本,大声读了起来。 犹如念经,还是故意念给崇华听不叫他好好睡觉的那种。崇华捂住耳朵大叫,在地上滚来滚去,苏澈便跟着他读。崇华走投无路,缩在角落里捂耳撞墙,苏澈念着念着便读完了一篇,道:“太子殿下,这一篇还请您背下来。” 崇华虚弱地睁开眼,不甘心地暂时投降,将那本书拿了过来,咬牙切齿道:“你……好狠……” 苏澈微微一笑,道:“谢谢殿下夸奖。” 崇华:“……” 此后半年,就这般折腾下来。崇华扔到太子殿里故意闹苏澈的猪被苏澈烤了吃了,将书乱画却发现苏澈马上又拿出一本一模一样的,故意不好好背书结果被苏澈拎着在学堂门口倒立遭受了被嘲之恨,最后忍无可忍要和苏澈打架结果苏澈仗着自己比他年纪大个子大硬是叫他吃到了点苦头…… 闹着闹着便闹不起来了,崇华的各种伎俩在苏澈的反伎俩下变得毫无颜色。因为二人年龄相差不了多少,半年下来,关系倒是不错,只不过崇华始终有些膈应苏澈镜国人的身份。这半年里,崇华被苏澈唯一批过的一句话便是“锋芒过甚”,但崇华却不以为意。最后,崇华心道,还是让他留下来吧。 崇华坐在窗前抄写佛经,一边抄一边打哈欠,窗户打开着,冬日的冷风不断地灌进来,有时还吹进来几片雪花。这一吹,崇华便又被冷得清醒了。 他长这么大,天冷了便烧炭取暖,天热了便放冰块,过得当真是人间神仙的日子、是太子殿下的日子,哪里真受过太多的风吹雨淋、严寒酷暑呢。可苏澈却见他打瞌睡,硬是叫他到窗前来抄写,打开窗子说这样冷风一灌他就清醒了。 崇华真心觉得自己最开始小瞧他了。咬着牙道:“衣冠禽兽……” 忽然间,一只大燕子飞进了太子殿的后院,坠到了窗外雪地上。 崇华本就心不在焉,一瞬间便被吸引了。那当然不是真的燕子,而是一只燕子纸鸢,纸鸢线断了,被吹进了这里。 崇华心道: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冰天雪地里放风筝的。 这时,后院的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个脑袋探进来望了会儿,这才走进来。 那是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姑娘,戴着头纱,穿着一身粉衣,额上画有花钿,一双眼睛笑起来弯弯得像月牙,脸颊两侧还有小小的酒窝,模样灵秀至极,看起来不是中原人。奇怪的是,她赤着脚,脚腕上系着铃铛,一双脚踩在雪地上冻得红彤彤的,脸颊和鼻尖也被寒风吹得有些红。她站在门那儿不敢再往里走,看见崇华坐在窗前,便大声道:“你能帮我捡一下风筝吗?” 这声音有些甜,悦耳动听,像黄鹂鸟在叫。 崇华放下笔,刚打开门,冷风和雪花就一个劲往里灌,冻得他打了个哆嗦,心生畏惧,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在外头冻成一座冰雕。 崇华走出去捡起那只风筝,那小姑娘便捂着头发赤脚跑了过来,从手里接过它,轻轻一笑道:“谢谢你。” 崇华冷漠地“哦”了一声,赶紧扭身跑了回去,关上了门。使劲把身上搓热了坐回窗前,发现那小姑娘手里拿着风筝,还站在那里望。崇华便大声道:“你怎么还不走?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那小姑娘这才转身跑了出去。 崇华继续抄写,道:“一个奇怪的人。” 几日后,崇华去学堂的路上却又见到了那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一个人孤零零低着脑袋从廊上走过,从学堂里立马探出几个脑袋,笑嘻嘻叫道:“假公主!” 那小姑娘不吭声,脸却红了。继续有人作死叫道:“光脚公主!” 这话一出,那小姑娘便加快脚步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哭。一人从学堂门里伸出一只手,扯下她的头纱,一边挥一边跑。小姑娘便站到那里不走了,心知自己也抢不过,就只是看着那人然后哭。 崇华明白,这个小姑娘也许就是那个妤宁公主了,名为阿丹琳娜,据说能歌善舞,是已故的外族妃子丹妃与另一外族男子所生之女,说得难听点,就是“私生女”,只不过国主当初对那丹妃用情至深,以至于丹妃坐着魏渠国主妃子的位子却同其他男子生儿育女也不计较,丹妃死后,甚至将那私生女封为了公主。不过后来,佳人已逝,佳人在国主心中占据的感情也随着时日淡薄了。好歹这公主也是国主当初自己封的,于是便对阿丹琳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皇子公主发放礼物时记得她,但平时并不曾召见过她。因此,阿丹琳娜在宫中饱受轻视,活得跟个宫女差不多,虽然是公主,但竟然没有跟着一个仆从。 那人一边挥一边背对着崇华倒走过来,崇华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抢过那个头纱,道:“你们一群人故意惹一个小姑娘哭是什么意思?!未免太过分了吧!” 那人回头一看是崇华,愣住了,怒道:“关你屁事啊??” 崇华道:“你最好把嘴巴放干净点。我就是看见你们这种只知道欺负人又死不承认还挑衅的家伙恶心。” 那人一把揪住崇华领子道:“你说谁恶心???!!!” 崇华怒道:“说你!说你们!!” 那人道:“太子殿下,你未免太嚣张了吧??!在场的哪位不同样贵为皇子,你觉得我们恶心??我看你真是连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了吧!!!” 结果两人吵着便在学堂外打了起来,一群原本躲着看好戏的人连忙跑出来劝架,道:“别打了别打了!”好几个人拽一个,拽了半天才终于把这二人分开。 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众人连连回过头去,叫道:“王后娘娘!”崇华一看,却也是愣住了。 最前方走着一个紫衣女子,柳叶眉细挑,眉头紧蹙,目光苛刻凌厉,头戴金饰,打扮得雍容华贵,身后跟着一众太监宫女。连蓉停下脚步,冷冷一瞥,两道目光如闪电,道:“崇华,你又是出了什么事,和你皇弟打架?!!” 崇华站直了身子,板着脸不说话,摸了一下脸上的伤。那同他打架之人便是十七皇子,冲连蓉一礼,道:“王后,我不过抢了那个妤宁公主的东西,皇兄就这般打我!我……”说着说着,像是十分委屈,开始抹眼泪。连蓉皱眉对崇华道:“是你皇弟说的这样吗?!”崇华偏过头去,望着别处道:“差不多。谁叫他挑衅我的。” 连蓉指着他道:“你就是这般臭脾气!随便来个人三言两语便能撩发你是吧??!”说完,对其余人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们也是崇华吗?!还不滚回学堂里去!” 众人悻悻礼道:“是。”然后偷偷瞟了崇华一眼,陆陆续续回到学堂里去了。 连蓉转身,对崇华道:“跟我来。” 崇华小声嘀咕了几句,不情不愿地跟着她走了。 二人走到一没人的地方,连蓉遣散太监和宫女,对崇华道:“我是不是你母后?” 崇华有气无力地道:“是……” 连蓉道:“那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不听我的话?” 崇华瞟了她一眼,道:“谁叫你总管我闲事。” 连蓉道:“你就是这般令人讨厌的性子,你看看你那么多皇兄皇弟,是不是没一个肯你玩的??!以前每次打架,是不是对方总有人帮忙,你就自己一个人?!我教训你你却也不好好改,将来也打算孤家寡人吗?!” 崇华顿时怒了,道:“难道不是你从我小的时候就叫我离他们远点吗??!!好了,后来所有人都离我远远的了,你就突然改变心意叫我往他们那儿扎了是吧??!!!” 连蓉也怒道:“那是你小,我担心他们带坏你。现在不一样了,你不与人亲近,平时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哪里有个人样?哪里是个才十二岁大的孩子的样子?!你不讨人喜欢,不合群,那还有什么价值?!活得凄凄惨惨的都是那些爱独来独往的人!再说你可是太子,怎么能不与人接触?!!” 崇华压抑许久,气得捏得拳头咯咯响,道:“我就是不要讨任何人喜欢!!!我一个人就可以!!!” 连蓉瞪大眼睛道:“……你!!!” 崇华转身便跑。连蓉叫道:“崇华!!!你是头倔驴吗???!!!” 崇华一边跑一边哭,默默走回太子殿,倒在床上就不起来了。不一会儿便有太监来说,崇华又要被连蓉罚跪了。 崇华一个人默默跪在桂宁宫的院子里,连蓉坐在宫里盯着他。崇华转了个身,背对过连蓉,连蓉摔了下茶碗,气得起身便回卧房了。 大雪慢慢降了下来。 崇华原本有些累了,开始打起了瞌睡,半睡半醒间,感觉到有片片雪花落在自己肩头,轻轻拂去了,抬头望。 雪花寻不到落下的根,从苍苍茫茫的天空中诞生,冰冰凉凉,剔剔透透,生来便是如此刺骨的寒冷,却也美丽非常。生来形单影只,落下时孑然飞舞,最后却抱成一团融为雪水。又难道但凡这世间美丽的事物,都逃不开、躲不过瘗玉埋香的命吗。 迷迷糊糊间,崇华觉得有些冷,冷得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可一摸,身上却是烫的。 崇华跪着跪着,腿变得非常酸,眼皮子快睁不开了。慢慢的,就这样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崇华才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正被人背着往太子殿走。仔细一看,发现竟是苏澈,心道,太好了,自己恐怕发了烧,这会儿不用背书了。 苏澈将崇华放到床上,崇华连忙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过了一会儿,有太医看过一遍后走了,不一会儿苏澈便端了碗药来。崇华捏着鼻子喝完,倒头便睡了。 第50章 少年二三2 祁珩将院中的落叶打扫了一番,去找垃圾篓了。崇华百无聊赖地靠在长廊上坐着,想起,自己同祁珩是十四岁时第一次见到的,崇华那时还大放厥词说什么“等将来我当了国主,就让你做我的大将军。”现在想来这话真是觉得颜面无存。 祁珩家中清贫,不过其父曾经上战场打过仗,当过小兵,很爱舞刀弄枪,所以家里倒是有很多兵器。在发现祁珩的天赋后,便送他去拜了师傅,后来得推荐入宫。可惜一家三口在来汉关的路上,祁珩的父母都被歹徒杀害了。祁珩话不多,老老实实,上进心倒很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武,真比崇华勤奋多了。想着想着,忽见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那人身长玉立,略显瘦削,面若冠玉,穿着一身蓝衣,仿佛不论春夏秋冬都很怕热,一把空扇面的扇子插在腰带里。披着外衫,提着个食盒慢悠悠地走过来,看起来像个逍遥散人。 苏澈在一片金灿灿的落叶堆前停下,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转过头来一脸惊奇地对崇华道:“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太子殿下?您竟然勤快地扫地了??” 崇华默认地微微一笑。苏澈也恰到好处地微微一笑,慢慢走了过去,一脚把扫得整整齐齐的落叶堆踢翻了。 落叶霎时间漫天飞舞。苏澈感到分外满意,幸灾乐祸地“哈哈”笑了两声,便要往太子殿中走。这时,待最后一片落叶飞转着瘫倒在地上,一个黑衣人出现在眼前,正是祁珩。祁珩手里拿着扫把,一脸懵逼地看着苏澈,艰难地开口道:“不好意思,苏大人,这是……我扫的……” 苏澈:“……?” 苏澈猛地扭头望向崇华:“???太子殿下???” 崇华终于憋不住,笑翻了,向殿中狂奔而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四人又搬到前院里一棵大树下坐着了。圆桌是白玉石所制,莹润无比。枫叶火红,倒映在桌面之上,实在很有雅趣。四人坐在石凳上,苏澈打开食盒,食盒有三层,每一层放了同一种糕点的不同口味。苏澈道:“这是我母亲做的,进宫前叫我带一份给你们。” 说完,又摊上一堆纸牌。崇华一边吃一边道:“不不不,这次不玩‘吊城墙’,玩‘攻炮台’。” 分好牌后,崇华又道:“我先我先。” 以上“吊城墙”、“攻炮台”这些都是魏渠纸牌的玩法。魏渠纸牌呈较细的长方形,纸牌有红、黑、蓝三种颜色,按颜色分给三个人,共有三十六张,每人十二张,十二张上画的是不同的物品,诸如城墙、大炮、弓箭、骑兵,玩法主要与打仗有关。 只能三个人玩,阿丹琳娜便又只能默默看着了,不过她也不懂骑兵打仗之类的东西。不一会儿便听见崇华嚷嚷道:“诶祁珩,你是不是耍赖,为什么你拿了我两张‘大炮’。”“苏兄你是不是记错了你的‘船’方才明明在后面一点的。”“我的‘弓箭’呢?谁看到了我的‘弓箭’?哦在我自己手里。”“苏兄你为什么偷瞄我的??!” 最后,三人摊牌。祁珩咳嗽了一声,道:“……我输了。” 输了的人必须接受惩罚。祁珩想了一想,正欲开口,苏澈却抢先道:“我先说一下,你不许再说冷笑话,上次冷死我了。” “……”祁珩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我说一个谜语。打一种调味品。” 众人纷纷点头。祁珩便接着道:“无筋无骨一身青,头戴白花向天明。碎碎年年还碎碎,一口辣椒倒不起。” 崇华道:“葱花?” 此话一出,苏澈忽然“噗嗤”一声笑喷了,趴在桌子上捶桌,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珩:“?” 崇华:“???” 阿丹琳娜:“……?!” 路过的猫:“?!!!” 方才崇华说出“葱花”,苏澈便立马想到,“崇华”、“葱花”,二者念起来很像,而又想到崇华自己说自己,顿时笑得停不下来了。几人知道苏澈笑点一向很低且怪,但没想到这次这么低这么怪,简直惊呆了。一只肥肥的橘猫跳上石桌,对着狂笑的苏澈“喵喵”叫了几声。崇华道:“???苏兄???你养的猫都要被你笑死了好吗???” 苏澈这才艰难地抬起头把笑出来的泪花擦干净。 太子殿里,过不多久又传来一个叫魂般的声音道:“富~贵~” 一只圆滚滚的橘猫“喵喵喵”叫着从围墙上跃了下来,正是那时跳上石桌的那一只。苏澈连忙将富贵抱起来摸了摸,放回太子殿里,道:“不许再乱跑!” 富贵:“喵……” 阿丹琳娜正站在窗边低头翻阅崇华昨日抄写的《诗经》,崇华经过窗前,忽然单手一撑翻了进来,顺手摸了阿丹琳娜的头一把,道:“哟~小矮子~” 阿丹琳娜涨红了脸道:“……不许叫我小矮子!!” 崇华这一看便发现,阿丹琳娜换了身漂亮的新衣服。阿丹琳娜一脸期待被发现地看着他,崇华笑嘻嘻道:“这位姑娘,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阿丹琳娜心情甚好,笑眯眯地正想说什么,忽然看见崇华胳膊下还掖着只肥鸡,炸着羽毛发出悚然的威胁声。祁珩一看,愣了,道:“殿下,你这是……?” 崇华提起肥鸡,道:“我突然想亲手炖炖鸡汤喝,来来来,谁帮我杀鸡?” 见一圈人没人肯,崇华撇了撇嘴,把鸡绑在院子里一棵树上,拔出了孤虹。 那鸡开始疯狂扑腾起来。崇华抽了抽眉头,从头发上拿下一根鸡毛,执着孤虹走来走去,换着角度想该怎么杀起。终于,在苏澈的建议下先给鸡放了血,听说还要拔毛,抽了抽眉头,道:“这可是一只母鸡,我就这样给它拔毛,不好吧?” 苏澈憋笑。 终于闹着把毛拔了,阿丹琳娜道:“剩下的交给我吧。” 其余三人瞬间僵住了。 崇华“唰”地站起来,道:“不不不,不用了,公主殿下,我一个人来就好。” 阿丹琳娜茫然地看着三人的表情,眼眶有些红了,道:“……是不是因为我做得不好吃……?” 苏澈见状连忙从崇华手里夺过鸡,道:“当然不是,太子殿下很乐意吃您做的东西呢,来来来,给你。” 崇华狂抵他,小声道:“???我怎么乐意了???” 阿丹琳娜便拎着鸡走了,走之前留下一句:“你们一个人也不许偷偷跑掉!” ……于是三人煎熬地坐在殿里。阿丹琳娜端着一大盘东西走了进来,放在了桌案上,道:“我做好啦。” “……” 阿丹琳娜一脸期待地道:“你们怎么不吃啊?” 阿丹琳娜心情甚好,多做了两道菜,三道菜都奇妙地一片黑糊糊。见三人只是低着头你瞟瞟我瞟瞟你,阿丹琳娜忍不住了,端起一个盘子递上筷子就送到崇华跟前,道:“快吃呀。” 崇华:“……” 阿丹琳娜道:“……你是觉得看起来就很难吃吗?”崇华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说着,接过盘子,道:“你看,这颜色,黑得多么有光泽!” 说完,咽了咽口水,对阿丹琳娜道:“它生前是什么……?” 苏澈疯狂憋笑,浑身颤抖。祁珩瞟了那道菜一眼,又连忙将脑袋低了下去。崇华将盘子递给祁珩,祁珩沉默一阵,突然站起来道:“对不起,我突然想把院子再扫一遍,告辞。”说完鞠了个躬便跑了。崇华又微笑着递给苏澈,道:“来,苏大人先请。”苏澈连忙用扇子遮住脸推辞道:“不不不,苏某怎敢,太子殿下先请。”崇华依旧微笑道:“苏大人勿要推辞,枉费我一片好心,来来来。”苏澈也微笑推过去,道:“哪里哪里,还是殿下先请。”崇华又推过去道:“哪里哪里,依旧是苏大人先请。”苏澈道:“哪里哪里,太子殿下你就不要再推了不要辜负公主殿下一片心意而且你是逃不掉的。请。”崇华叹了口气,道:“……唉,果然还是苏大人你——”阿丹琳娜脸色越来越黑,猛地站起来,委屈地道:“行,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你们就是嫌弃我做的东西难吃,对吧!我——” 崇华忙拉她道:“别走别走!我吃我吃!!” 阿丹琳娜心情这才好点,又坐了回来,换上笑脸,亲手夹了一筷子塞到崇华嘴里,问道:“味道怎么样?” 崇华脸瞬间黑了,低下头去调整了一下表情,额上流汗微笑道:“好……好吃!” 阿丹琳娜于是又笑眯眯夹了一筷子。 苏澈一边看二人一边偷偷往外挪,道:“溜了溜了。” 深更半夜,崇华正在睡觉,忽然听见一阵叩门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没好气道:“三更半夜是哪只野鬼在敲门???!” 一个声音道:“茂之,是我!” 崇华道:“我就知道是你!” 打开门,苏澈穿得松松垮垮地站在门口,道:“茂之,有事相求。” 崇华不等他说都能猜到是什么事,将头抵在门上闭着眼睛寻找睡意,道:“你又要我的玉令跑出宫做什么??” 苏澈笑道:“吃夜宵,去吗?” 崇华一听,将头拿了起来,道:“夜宵?” 立即笑了,道:“我去我当然去,等我。” 说完,门才刚关上便立马又打开了。崇华飞速地穿好了衣服,把玉令塞进衣服里,道:“那我们走——祁珩呢?” 可叩了半天门也不应,照理说祁珩毕竟也是习武之人,不可能睡得跟头死猪一样听不见敲门声的,开门一看,屋内竟然空无一人。 崇华道:“奇了怪了,居然没人?难道他每天晚上都不回来睡觉吗?” 苏澈扫了屋内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回头笑道:“那要不我们先走?”话音刚落,身后便落下了一道黑影。祁珩诧异道:“殿下、苏大人,你们这时候找我是有什么事?” 崇华从屋内走出来,道:“找你出宫吃夜宵去啊?你不在自己屋里睡觉的吗?” 祁珩道:“殿下,我一般睡在树上。” 崇华道:“树上??” 苏澈看了祁珩一眼,微笑道:“祁大人当真是神出鬼没、令人意外呢。” 祁珩闻言看了苏澈一眼,也笑了一下,却并无多大笑意,回过首去,面色恢复如常。 苏澈在找崇华之前,派人喊了阿丹琳娜来,阿丹琳娜扮成了一个小太监,偷偷出现在几人身后,崇华一下子没注意到、没认出来。认出来后笑了好久,阿丹琳娜红着脸跑到另一边走去了,等崇华不笑了才又走了回去。 出了宫,汉关晚上也是灯火通明,小吃摊繁多,吃夜宵的人来人往。崇华拉着阿丹琳娜的手,对苏澈道:“苏兄,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吃什么?我没吃过这些东西,你可不要找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苏澈若有所思,一边走一边拿扇子扇风,似乎觉得有点热。轻车熟路,一阵穿行,指了指,道:“当然是烤肉串比较有意思,去哪儿吧!” 这家烤肉串店不止有烤肉串,还有别的吃的喝的。老板是个中年男子,招呼道:“客官这里坐!吃什么?” 苏澈道:“先来二十个烤肉串吧。” 崇华环顾一下四周,指着一桌对老板道:“把他们桌上点的也跟我们来一份来一样!” 老板道:“好嘞!” 崇华说完,单手撑着头对苏澈微微一笑,抵了他一下道:“怎么样?我刚才那话听着是不是特别熟练,像来过很多回的?这是我在话本上看过的。” 苏澈夸张地鼓掌道:“太子殿下威武神通智勇双全学啥像啥,厉害!”崇华摆手道:“哪里哪里,怎么比得上风流倜傥聪明绝顶人模狗样的苏大人,过奖过奖。” 包子先端了上来。阿丹琳娜等了许久,拿起一个笑嘻嘻地便要吃,崇华撑着脑袋看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她的救窝上戳了一下。阿丹琳娜道:“哎呀,你干嘛!” 阿丹琳娜正要吃,一口没下去,崇华又把头凑过去咬了一口,很嘚瑟地道:“嗯~真好吃~~” 阿丹琳娜便扭过身去背对他,吃了几口,最后一口留着没舍得吃完,正要吃,结果手里空空如也了。崇华又道:“嗯~最后一口最好吃~~” 阿丹琳娜呆呆望着空手,忽然间泪花一点一点泛了上来,抽抽噎噎道:“我……我的……包子……没有了……” 崇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的东西又陆陆续续端了上来。苏澈见状,连忙安抚道:“好了好了,公主殿下不要哭了。老板,再给我来一份……三份包子上来!” 阿丹琳娜抹抹眼泪。苏澈道:“唉,太子殿下,你怎么能欺负小姑娘呢?太过分了。” 祁珩也忍不住道:“殿下的确比较过分。” 崇华挑了挑眉,把胳膊搭在阿丹琳娜肩膀上,道:“我怎么过分了?女孩子食量不是很小吗,我帮人家吃一点而已呀。对不对啊,丹哥?” 阿丹琳娜推他道:“什么‘丹哥’?!我不理你了!” 崇华见阿丹琳娜背过身去真不理他了,道:“公主殿下??你不要不理我啊,公主殿下!” 又道:“公主殿下~” 阿丹琳娜“哼”了一声,道:“不许叫我‘公主殿下’。” 这一回,阿丹琳娜护好自己的食物,搬着板凳就要溜走,崇华眼疾手快,一把掐住阿丹琳娜的脸不让她走。这时,那老板终于将夜宵上齐了,忙完了擦了擦汗,忽然无意一瞥,眼神定在祁珩身上,走过来道:“诶???你不是那个谁,阿珩吗??!” 祁珩愣了一下。崇华也扭过头去,睁大眼睛道:“这位叔叔,你认识他??” 老板道:“那当然认识啊!他可是我妻子堂妹的儿子。我最后一次见他还是他才满十岁的时候呢,没想到这都过去六年了……”说着,想到了什么悲伤的事,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祁珩的肩,道:“可惜啊,阿珩,你爹和你娘含辛茹苦抚养你长大,明明就快能跟着你过上好日子了,谁知道,却死于非命。” 祁珩浑身僵硬下来。老板道:“阿珩,你还记得我吗?这么久不说一句话,难道是不认识我了吗?” 祁珩这才抬起头看向老板,从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道:“……姨夫。” 老板像是非常感动,抹了抹眼泪,道:“我记得你两三岁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开水,把锁骨那儿烫伤了。还好还好,并无大碍,只不过留下了伤疤……那天还是我背你去看大夫的呢!” 祁珩沉默一阵,道:“谢谢姨夫。” 苏澈向祁珩瞟了一眼。 老板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道:“这是你爹娘与我最后一次分别前送给我的念珠,我一直留着没舍得扔,现在给你吧,你一定要好好留着啊。” 祁珩接过,看了一眼,道:“谢谢姨夫。” 老板拍了拍祁珩的肩,一边走一边道:“这下好了,阿珩如今看起来过得这么好,你们的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待那老板一走,崇华忙道:“那真是你姨夫???” 祁珩将念珠收起来,道:“嗯。” 崇华道:“没想到出来吃个夜宵就碰到你姨夫的摊子了?太巧了吧!” 苏澈这时笑道:“那是自然巧了。天下久别之人必会重逢,老天爷设计的嘛,是不是,祁大人?” 祁珩看他。 苏澈又道:“说来啊,那男子是六年没见祁大人你了。一个人六年容貌变化也算比较大吧,说不定祁大人你已经变得不太像当初的你了,像另外一个人了,可那男子也能认出来,当真还是变皮不变骨啊。” 祁珩笑容有些僵硬了,语气不善道:“苏大人,请问你什么意思?” 苏澈笑道:“什么意思?这个意思啊,还能有什么意思!” 祁珩皱眉道:“你——” 崇华觉察出气氛不太对,连忙将二人拦住,道:“你们说着说着怎么回事,不该是挺高兴的一件事吗,怎么像是仇人见面了??快点吃完了回去吧!” 二人这便各自闭嘴了。祁珩沉默不语,又掏出那一串念珠看了看。 崇华笑着笑着,忍不住瞟了苏澈一眼,又将眼神敛了。 第51章 分歧 崇华刚百无聊赖地把阿丹琳娜的娃娃的衣服给它穿好,忽然看见一个圆滚滚的橘影从殿外走了过去。崇华立马来劲了,对富贵道:“喂!猪猫!回来!!” 富贵理也不理,给他一个冷漠的菊花。 崇华于是冲上去把富贵抱了过来,道:“你这只猪猫,我叫你把衣服穿好!衣衫不整到处乱跑,害不害臊!” 富贵给了他一爪。 崇华把娃娃的衣服扒下来,又挤又拉,硬是给富贵穿上了,笑得不能自已,疯狂捶地。苏澈走来,崇华连忙把富贵举起来给他看,道:“你看看你的猪猫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澈:“……” 苏澈一边喊“冷”一边将富贵抱着取暖。祁珩道:“殿下,国主有事找您。” 崇华的笑容立刻僵硬,板起脸道:“不去。” 结果话音刚落,一个苍老的声音便笑嘻嘻道:“殿下~” 崇华:“???” 竟然是国主身边的老太监。 这老太监自崇华年幼起便是他父王监督他与传话的媒介,难对付无比,崇华一看见他、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头疼,料想到这回肯定不去都不行了。那老太监开口道:“殿下,陛下请奴家来叫您去他那儿一趟呢。”崇华半死不活地飘在他后面走出了太子殿。忽然,老太监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崇华,崇华满脸问号,展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各种乖巧讨好的话,令崇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老太监笑嘻嘻道:“殿下,奴家知道您一定不愿意自己说这种话,所以专门写了一份,您先背下来,到时候去见了陛下,直接背出来就是了。” “……”崇华“哦”了一声。老太监又看了看四下,对崇华耳语道:“殿下,国主旧疾复发,还请您稍微……稍微‘那么’一点点。” 到了朝阳殿,国主与连蓉正坐着不知在说什么,老太监带着板着脸的崇华走进去,道:“陛下、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前有老太监和国主,左有连蓉,崇华便将脑袋偏向右方。老太监从他右边退出,崇华于是又把脑袋望天。连蓉道:“崇华!我看你恨不得把脑袋整个扭一圈是吧?看过来!” 崇华又看地了,道:“父王、母后,找我何事。” 国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道:“茂之啊,上次你来见父王还是一个月前了,为何每次都如此不情不愿呢?” 崇华不说话。 心里,是有结的。 崇华虽然是太子,但从小,国主就不怎么关爱他。崇华记得自己五六岁的时候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疼得一时无法动弹,却觉得哭出来很丢人,眼泪死憋着,一帮太监宫女围着他急得团团转。崇华这时看见国主路过,就大哭起来,想引起国主注意,可国主却只冷冷一瞥,急着去接见他国使者了。 年幼时看见其他皇兄皇弟都和自己爹娘十分亲近,崇华于是也去找国主,想让他抱自己,可国主却命人将他赶走了。崇华记得自己那天哭了整整一个晚上,觉得自己没人要了。 不管做得多好,也都得不了一句表扬。倘若不是有着什么血脉,那自己同国主以及连蓉当真形同路人,不会有半点交集。需要时不在身边,全然不顾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对儿女有什么影响,等到儿女足够独立了,却又突然诈尸般想起自己为人父母的身份,跑来亲近,崇华简直烦不胜烦,但因为对方是自己的父母,所以又无法真的做到绝情。 崇华懒得再待下去,想起老太监叫自己背的东西,于是咳嗽了一声,道:“父王,母后,儿臣有些话想说。” 说完,便深吸了一口气,滔滔不绝不带喘的把一大段话背了出来,国主和连蓉纷纷睁大了眼睛。这些话如果自然地说出来,倒真有些令人感动,可被崇华这么就怕不被知道不是他说的这样背出来,便一听就是事先写好、不是他所愿的了。 崇华背完了才终于呼出一口气,说了句“说完了,儿臣告退。”转身便走,国主忽然猛拍了一下扶手,站起道:“崇……崇华!!!你便是这般不想见到为父……” 说着,忽然噎了一下。连蓉连忙扶了上去。崇华头也不回,道:“不想。”便径直踏出了朝阳殿。 走着走着,想起了老太监后来对他说的那句话,又回头望了朝阳殿一眼,攥紧了拳头。 镜国同魏渠向来有宿怨,本是死敌,九年前,镜国军队曾屠杀了一队来镜国做生意的魏渠商队,上百人死于刀下,魏镜两国的纠纷在那时一度达到了最高点。一个月前,镜国再次进犯魏渠边界,偷偷霸占了一个城,此事被传回汉关,一路上闹得沸沸扬扬。民间积怨已久,□□队伍四起,过了一个月也无法平静,而最近民间便有传言,魏镜两国,要开始打仗了。 这时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便是苏澈。 苏澈生母是苏澈生父的妾,因此苏澈是完全的镜国血脉。苏澈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与父亲死后,苏澈的生母也上吊自尽了,苏澈便跟着另一个魏渠出身的“母亲”来到了魏渠,却发现娘家已经搬走了,于是二人便在魏渠住下,相依为命。 苏澈十二岁时,被魏渠国主相中入宫,为人敢说敢做,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在民间,有一半拥护者、一半反对者,拥护者认为用人应该看能力与人品,而非出身,反对者反对他镜国人的身份,而且情绪一直尤为激进。如今魏镜两国风浪又起,更是做出了在民间打砸、防火之举,以示抗议,惹得怨声载道,不少旁观者将怒火发泄在了苏澈头上。这一日,朝堂之上再次商量起两国交战与民间暴行之事,又将枪头对准了苏澈。而且,一些魏渠内部的密事不知为何竟被泄露了出去,镜国的动作次次对准了这些事。民间便又散播起了苏澈是镜国内奸的谣言。 六年前,魏渠的一个将军,原本忠心耿耿,却因功高盖主,在打胜人生中最后一场仗班师回朝后,被国主以家眷相要挟,被逼自刎,死后国主却食言,要杀了他全家。后来,国主后悔了,但将军已死,其家人也早已化为了白骨。经那事后,国主在生杀上倒小心翼翼了不少,因此这一次便先命苏澈在宫中暂时住下了。苏澈整日忙着处理相关之事,在太子殿中鲜有身影了。 苏澈不在,崇华倒自律起来,一个人在太子殿中看书。秋天已经十分深了,落叶一时不扫,便又堆了一地。祁珩整日不是练武就是看见他拿着个扫把在院中扫地。天气寒冷,太子殿中早早升起了火炉,崇华看书,阿丹琳娜便捧着脸坐在他身边。火炉烧着,殿内便有些热了,阿丹琳娜突然道:“我给你扇扇风好不好?” 崇华道:“算了吧,我怕你又睡着。” 去年夏天,崇华便是一个人在水亭里作摘录。水亭升于荷塘之中,远远悠然独立,四测挂有水帘,清风拂过,甚为缥缈。阿丹琳娜坐在他身边给他扇风,结果扇着扇着,忽然没动静了。崇华一看,阿丹琳娜不知何时竟然扇得歪在桌子上睡着了,还是崇华把她背回妤宁宫去的。 阿丹琳娜失望地道了声:“好吧。”便继续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阿丹琳娜偷偷看了崇华一眼,垂下了眼帘。 她沉默着从衣服里慢慢拿出一根编好的红绳,忽然放到崇华书上。 崇华道:“这是什么?” 阿丹琳娜笑道:“给你的。” 她道:“如果……如果哪一天咱们俩里的谁先一步走了,戴着这红绳,就能连着人间与地下,等在奈何桥边,下辈子还能在一起。” 崇华挑了挑眉,笑道:“那下下辈子呢?下下下辈子呢?” 阿丹琳娜见他又开始胡茬起来,气道:“你又不说正话!!” 阿丹琳娜拿起那根红绳,道:“把手腕伸出来,我帮你戴上。” 阿丹琳娜仔细为他戴好了。崇华看了一看。阿丹琳娜也伸出手腕道:“你看,我也早就戴好了。” 说完,她又捧着脸笑眯眯道:“这是我送给你的东西,你送给我什么?” 崇华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阿丹琳娜羞赧道:“你也太……太……” 她是想说“太不要脸”,但不好意思说出口。崇华立刻道:“不不不,你理解错了,我说的不是‘我自己’,是你院中那些‘花’。” 阿丹琳娜这才明白了。 阿丹琳娜向来喜欢花,最喜欢的是樱花,在自己院子里种了一棵,生得很高、很大,花开美好。她曾经对崇华说过,自己梦想每一天一打开门,便看见满院子的花、闻见满院子的香气。没想到,崇华还真要为她种一院子的花了。 崇华道:“不过这才开始不久,我叫人买了很多来,什么季节开的都有,不过还没有运进宫。” 阿丹琳娜喜道:“真的吗?太好了!” 崇华笑嘻嘻道:“那我好吗?” 阿丹琳娜无视他道:“那什么时候才能运进宫?” 崇华道:“最迟下个月吧。” 阿丹琳娜捧着脸,望向半空,像是在幻想未来的什么,喃喃道:“那还要等好久……” 此后一个月里,崇华便经常闭门不出,专心研读。树枝已经落得光秃秃,看上去分外凄凉。崇华在回太子殿的路上,忽然看见有两个小太监躲在墙角处窃窃私语,瞥了一眼便擦了过去,却听见一人道:“那个妤宁公主也真够惨的,本来空有个公主的名头不受待见,自生自灭了十五年,又突然要嫁到南藩那么远的地方受苦,真是造孽……” 崇华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一把揪住那个小太监,冷着脸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那两个小太监吓得半死,被揪住的嘴唇瞬间白了,连连发抖,一个字也吐不出。另一个跪下连连磕头,道:“太、太子殿下!!!是奴、奴才不好,不该背地里乱说公、公主的话,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崇华怒道:“我不是问你们这个!!!我是问你们刚才说的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地上的小太监哆哆嗦嗦道:“这、这都是这几日在宫、在宫中传遍了的,据、据说是王后娘、娘娘的主意,叫公、公主去和亲,我、我们也只是道、道听途说……” 崇华一把放开小太监,小太监摔到地上,吓得大口喘气。崇华大步如风,向桂宁宫去。心中道,在宫中传遍了???那他怎么不知道?!!再说了,再说就算他这一个月来都闭门不出,那这种传闻,也应该是会有人告诉他的…… 一抬头,看见祁珩走来。祁珩见崇华面色阴沉,一愣,连忙礼道:“殿——” 崇华一把拽住他的衣领,道:“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不告诉我??!!” 他双目发红。祁珩抿了抿嘴,低下头去,道:“殿下,我也是,担心告诉你后你去找王后娘娘。此事木已成舟,已经与南藩说好了,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崇华冷笑一声,道:“你还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们相处有两年了吧,两年你还不了解我的性子吗??你瞒着还不如杀了我!” 祁珩吞吞吐吐一阵,似乎有话想说,却不开口。崇华道:“你到底想说什么??!”祁珩看了他一眼,道:“殿下,我们的确即将与镜国开战了,此次和亲,也是为了拉拢南藩势力……而且我也没有想到去和亲的会是妤宁公主殿下。我听说,这好像是一个多月前便定好的,而且是苏大人推荐的公主殿下,说是因为公主殿下有名无实,在陛下心中分量最轻,嫁出去了也不会对宫中有什么影响,而且南藩与我国都城离得远,对我们宫里的事务不甚了解,只要嫁过去的是个公主便可。选择妤宁公主两全其美。而且此时得到了王后娘娘的赞同,出嫁一事,也是由王后娘娘办理。” 崇华脸色发白,道:“你……你说是苏兄……苏澈推荐的???” 祁珩道:“正是。” 崇华一愣一愣的,慢慢松开了手,攥紧了拳头,恨声道:“苏澈……” 说完,忽然想起什么,继续向桂宁宫去。祁珩连忙跟上。 连蓉正要进殿,崇华迈进桂宁宫大门,喘了几口气,喊道:“娘!!!” 连蓉一顿,回过头来,崇华道:“娘,你为什么要同意将阿丹嫁过去???!!!” 连蓉回过身子,气定神闲道:“崇华,你今日来找母后,就是为了问一个不知名的公主?” 连蓉问道:“是妤宁告诉你的?” 崇华道:“不是。” 连蓉哼道:“我就知道那丫头没那个胆子。”接着道:“本宫本来打算至少瞒你到那个妤宁出嫁的,没想到还是先被你知道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说出去的。崇华,母后告诉你,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我们早已与南藩商议好,你不要再妄图插手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崇华道:“什么叫‘商议’??!你们就把她当做一个商品,拿去和南藩做交换吗???!!!” 连蓉微微侧首,道:“为何不可?她妤宁本就同她那早死的母亲一样下贱,当年你父王执意要给她封个公主,我万般阻拦,却没能阻拦住。她在这宫中无忧无虑地长大,不像其他兄弟姐妹要费心去讨你父王开心,一事不做,等分发珍宝时,照样能拿得到一点东西。她如此好吃懒做,送去和亲,也算是她唯一的一丁点价值,唯一对我们魏渠生她养她十几年的回报了。” 崇华一言不发。 连蓉回过头去,道:“本宫就把话说到这里。从明日开始,你就待在你的太子殿里,不许出去,等我哪天想起来了,再派人传个话,放你出来。” 说完便走。崇华忽然上前,一掀衣袍跪在殿下,红着眼眶道:“母后!!!这么多年,儿臣不听您的话是儿臣错了,都是儿臣的错。儿臣从来没求过您什么,今日只求您千万不要让阿丹去和亲,不仅是儿臣心里不愿,还是因为南藩环境过于苛刻,阿丹去了那里简直是生死不如啊,母后!她是儿臣这辈子最重要的人,请您就算不管多厌恶她,看在儿臣的份上,让她留在魏渠吧!!!” 连蓉头也不回道:“‘最重要的人’?枉费我为你请了那么多老师,难不成他们都异口同声地告诉你要为了个女子要死要活吗??!我倒要看看,你最后是赖着脸皮活,还是去死!!祁珩!” 祁珩这才反应过来,抱剑道:“在!”连蓉继续道:“你记住,从明日开始,太子殿下不许踏出太子殿半步,不许他跟任何人说话,直到我亲自告诉你他可以解禁了,听见没有?!” 祁珩道:“……是!” 连蓉对崇华道:“我倒要看看你能跪到什么时候!混小子。” 连蓉呼出一口气,推开殿门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崇华整个人呆呆愣愣的,跪在地上,脸上没有愤怒、痛苦、憎恨任何表情。 只是平静。 如同死了一般。 祁珩看了崇华一眼,站在他身后。 夜已深了。 忽然,寂静的宫墙之中,远远传来一个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声继续响起。祁珩轻声道:“殿下,三更了。” 崇华声音有些沙哑。淡淡道:“你先回去歇息吧。” 祁珩沉默一会儿,道:“殿下你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 崇华道:“那你就站到天亮吧。” “……”祁珩道:“殿下,您这样只会徒劳地伤害自己的身体。王后娘娘心意已决,不会轻易动摇。殿下,回去吧。” 祁珩又道:“回去吧。” 崇华这才缓缓爬了起来,缓了一阵,才艰难地走了。 路上,崇华道:“原来一个在一个人心里十分重要的东西,在另一人心里,是可以肆意践踏的。” 祁珩默默跟在后面,不语。 夜空沉沉地压向大地。深宫之内,寂然无声。 走着走着,远远便看见对面的一座白玉桥。桥下流水潺潺,倒映着月辉。 迎着月辉抬头一看,崇华却惊呆了,止住了脚步。 白玉桥上,一个粉纱曼影,正在翩然起舞。 粉纱翩翩。正是阿丹琳娜。 她不知今日在这里舞了多久,或是在这里舞了多少天,为了让什么人能偶然看见。即便是偶然的遇见,但从那一片身影中,却能使人感受到她的些许疲惫与绝望,隐隐透出一丝寂寥。 那舞姿时而急促,时而轻缓。没有乐声,黯然岑寂。如沙洲上一片冷月、静河畔一抹鸿影。离得太远,叫人看不清那舞者的面容和表情,但面目不清,感情却从肢体上流泻了出来。 这一望,深深撞进崇华心里。 · 崇华在太子殿中待了几日,几乎快感受不清时间的流逝了。这一日,天黑了没有多久,太子殿的门,竟突然被打开了。 崇华下意识一望,整个人便僵硬了。 苏澈转身轻轻关上门,坐到崇华对面,虽然极力掩盖了,但从眉眼间还是能看出些许疲惫。苏澈笑道:“茂之,一段时日不见,你又被关禁闭了?” 崇华冷着脸,将打开的书反盖在桌案上。道:“你来干什么。” 苏澈道:“你猜。” 崇华道:“来故意令我心烦。” “……”苏澈道:“我是来向你说正经事。” 崇华看都不想看他,别过脸道:“快说。” 苏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放到桌案上,道:“说来惭愧,我虽然奉王后娘娘之命教授了你四年,但其实并没有教给你什么,连正儿八经的话也没怎么对你说过。我把一些话写在信里了,等你有了时间或是有了心情,再看也不迟。” 崇华“哦”了一声,道:“还有其他事吗?没有便请回吧。” 苏澈面色这才不好了起来,皱眉道:“茂之,我自问自己许久未曾来殿中,连面都未同你见过,你又是因为什么缘由而对我这种语气?” 崇华回头看他,道:“你问我?” 苏澈恭恭敬敬道:“在下无知,还请殿下指教。” 崇华冷哼一声,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难道不明白??阿丹要去南藩和亲了,你高不高兴?” 苏澈冷脸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公主殿下远嫁和亲,我怎么会高兴???” 崇华道:“你提的,你不会高兴?” 苏澈道:“什么你提的我提的。此事是王后娘娘——” 崇华道:“你可以不用说下去了。我知道,苏大人您现在是我母后心里的功臣了,行了吧?天色已晚,近来琐事繁多,苏大人请回吧。” 见他如此不客气地赶人,苏澈忍无可忍,起身道:“茂……太子殿下!我今日来的确是要与你平心静气地说些话便离开的,但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耐烦赶我走??!!我苏某如果一直以来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你了,还请你直说,但是这种语气,未免太伤人了!” 崇华恨声道:“你还知道伤人???那你向我母后提议让阿丹去和亲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伤我!!” 苏澈道:“什么……什么我提议???” 崇华道:“我知道了,苏大人您今日来就是为了装个清白的,是吧?” 苏澈嘴唇发白,不语。 崇华扭过头去,道:“我也本该想到,苏大人毕竟还是个谋臣,心中所想,我这等愚钝之辈怎能看出一二?既然贵为司律令,自然是以国家大业为上,一颗棋子是生是死,又算得上什么呢。再者,不知苏大人现在来找我究竟是为何事,宫中近来流言蜚语颇多,如果苏大人是为来麻烦我替您在百官面前说上几句,那么就不必再浪费口舌了,趁早回去歇息吧。” 苏澈道:“……你不信我?” 崇华道:“不信。为什么要信?” 苏澈道:“我……我们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很好的交情,但至少也认识了四年吧。我虽然没有做到什么肝脑涂地的地步,但对太子殿下你还是坦诚相待的……” 崇华道:“不好意思,我没有感觉到。” 苏澈自嘲般笑了笑,坐了下来,沉默片刻,喃喃道:“哈哈哈,真没想到,原来太子殿下是这般看我的。” 苏澈沉默半晌,好像在思索什么,缓缓道:“我父亲曾为镜国的一代名臣,我曾有两个哥哥,父亲四十多岁时才有我,我如今的母亲非我生母,但待我视如己出。 “祖上历来多人入仕,两个哥哥也走上仕途。后来有一天,旧帝崩殂,新帝上位,那个新帝,当时仅有六岁。朝中政权一夜间迅速更替,我父亲因强烈反对新政,于朝中遭尽打压甚至是报复,许多人跟着风倒,曾经的好友翻脸不认甚至站在对立面激情弹劾我父亲,那段时间我们全家几乎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家门口被人丢泥巴甚至是泼粪,每到夜晚人人该入睡时,就有人不停在屋外大声讥讽和唾骂,有一天一掀开被子,发现床上被恶意丢了只剥了皮的血猫。我很害怕,我母亲就抱着我说,黑夜很快就会过去的,日头就要上来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我们都没有等来天亮的那一天。先是我大哥被杀害,然后是我二哥。母亲带着我连夜逃走,来不及带上什么财物。有四个月,我都未见到我父亲。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母亲突然说要出门,把我关在屋里,警告我千万别出去。我一向很听母亲的话,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有股强烈的预感催使我一定要出去。街上有许多人,我一路挤过去,看见一个人跪在断头台上。是我父亲。”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愿回忆的画面,闭上了眼睛。 “直到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中就会重现那天挤在人群中看见我父亲如何死去的场面。父亲死后,母亲交给我一块布,是我父亲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上用血写了一行字:‘尚善避恶,向死而活。’这是父亲最后留给我的东西。那年我九岁。与其说是一行字,不如说,那是父亲,或者甚至是我两个哥哥倾尽一生都要践行的信念吧。这份信念一直感染着我,所以不管多困难,我都要咬牙坚持,说尽自己该说的,做尽自己该做的,直到死。” 崇华沉默着听完。苏澈站起来,拍了拍身,道:“所以说殿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听说关于我的那些传言的,包括今天你所说的那些也是。也许我如今的所言所行在你看来都难以理解、不堪入目,但我只遵从我的本心。不论你们如何看待我,我还是做我自己相信的事,说我自己想说的话,永远也不会变。” 苏澈刚走了几步,像是没站稳,身形歪了一下,步履也缓慢许多。他静默着走到门口,像是不放心似的,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殿下也早些歇息吧。”便离开了。 第52章 曲终人散 流云塞住了凝冰的长空,再被寒风一阵阵吹作雪花,落得人间满头。 崇华推开门,鹅毛大雪堆积了满院,飘飘而落。一出口,吐出一团热气: “下雪了。” 太子殿中,崇华坐于桌案前,殿中生着火炉。不一会儿,忽然有一个小宫女送来一本书。崇华认得她是妤宁宫的宫女。 这是本《牡丹亭》。翻开书页,书中夹着一枝紫薇花,还有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妤宁宫院中的花有的将谢了,怕你在花谢前看不见,折来一枝让你看看。” 夹着紫薇花的那一页里,写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崇华将花枝收好。 几日后,崇华路过宫门,忽然看见宫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苏澈身后紧紧跟着几名禁卫军,便要上马车了。 崇华走过去。禁卫军道:“殿下!” 苏澈回过头来。崇华沉默半晌,问道:“苏大人,你这是往哪儿去?” 一旁的禁卫军道:“殿下,我们是奉陛下之命,送苏大人回府。” 崇华打量了那几名禁卫军一眼,道:“‘送’?你们一个个这样子看上去不像是‘送’,倒像是‘押’。” 几人不说话了。 崇华对苏澈道:“何时回来?” 苏澈微微一笑,道:“怕是,不回来了。” 说完,几名禁卫军对崇华一礼,便同苏澈上了车。 车夫道了声“驾”。 崇华静静目送着那辆马车离去。车印踏雪而行,最终被一阵虚无吞没。 · 这一日,老太监又来太子殿了。一开口就道:“殿下,陛下让奴家来看看您近日如何。” 崇华依旧是头也不抬,道:“我很好。” 老太监便静站在一边,像是在思考要说什么。崇华忽然想起什么,问他道:“赵公公,你可知道苏大人回府一事?” 老太监礼道:“老奴自然知晓。” 崇华便问道:“陛下不是命大人暂住在宫里吗?前几日为何又送回去了?” 老太监道:“是这样的,殿下。差不多一个月前,苏府被烧了。” 崇华一顿,抬眼道:“被烧了??” 老太监道:“是的。” 崇华不语。 老太监接着道:“苏大人的母亲死在了府中,苏大人虽听闻了此事,但奈何事务繁忙,再加上陛下也没有准许苏大人离宫的意思,苏大人便一直没能回苏府。不过,前些日子,苏大人称担心尸身再放久了发臭,陛下便派人送苏大人回去安葬了。” 崇华想起苏澈的话,问道:“不回宫了?” 老太监犹豫一阵,道:“……是吧。” 崇华点点头,道:“这样也好。不再到宫中做事,倒也清净。” 老太监道:“那,奴家退下了。” 差不多一个月前……那时候,正好是苏澈来找自己的时候。 崇华心绪纷乱,忽然回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情。 他从书堆最下面拿出压了许久的那封信,盯着瞧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打开,将它又塞了回去。 “反正不论什么时候看,都不会迟的。” · 今日雪终于停了。太子殿中来往的人少了,偌大的宫苑也显得有些寂寞。 崇华为了不让自己又打瞌睡,坐到后院窗前,一打开窗子,冷风便呼呼地往里灌,瞬间将瞌睡赶跑了不少。如此场景,如此角度,叫崇华想起些事。过去的冬天,每次自己坐在这个窗前还是开始打瞌睡时,便会猝不及防被苏澈一团雪球砸过来,砸得脑袋仿若掉进了冰窟,恨不得冲出去跟他打一架。 忽然,一个橘色的毛团踩过雪地。崇华喊道:“富贵!!你去哪???” 富贵好像真听见他说话了,回头冲他“喵喵”了两声,跃上了院墙,跳下去不见了。 后来,它也再没出现过。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里,太子殿里的禁卫军越来越多了。以前只有祁珩一个人守着,对连蓉阳奉阴违,还是会偷偷放他出去。但现在,禁卫军多了起来,崇华便难以踏出太子殿了,连去殿外透透气,都要被好几双眼睛盯着,浑身难受地钻回殿里。 雪才停了两日,便又呼呼地下了起来。 崇华正翻看昨一日老太监给他送来的书册,忽然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崇华一看,来的竟是那天给他送《牡丹亭》的小宫女。小宫女端来一碗饭菜放在殿里,便无言地出去了。 托盘下压着一张字条,崇华展开来一看,如坠冰窟。 崇华抓起孤虹一把推开门,禁卫军齐齐惊到,道:“殿下!你——” 崇华道:“让开!” 祁珩抓着三绝上前道:“殿下,王后娘娘吩咐过你不可以出去的。” 崇华听也不听,一剑便挥去。禁卫军拥上,崇华道:“拦我者,死。” 剑光闪烁。禁卫军不敢伤到他,崇华又武艺高强,当即破开了禁卫军。正要出去,身前却忽然拦来一个人影,抱剑道:“殿下,你不能出去!!” 崇华怒道:“祁珩??!!你是什么意思??让开!!!” 祁珩依旧道:“殿下,你不能出去!” 崇华抓紧了孤虹,道:“你是要拦我了……?” 祁珩抿紧嘴唇,不动。 二人这便打了起来。双方剑势都凌厉至极,不分伯仲。崇华一边攻一边往前,祁珩不住后退。最后,三绝被高高挑开,插在了地上。孤虹离祁珩的脸只有三寸远。 “让开。” 祁珩沉默半晌,侧开了身子。 事不宜迟,崇华的身影立刻不见了。 祁珩默默从地上拔出三绝,眼睛里不知是何情绪,望向崇华离去的方向。 字条上写道:“太子殿下,公主今日便要出嫁了。奴婢虽然知道这件事绝不可以告诉您,不然奴婢倘若被发现了,恐怕九死一生,但奴婢实在心疼公主。公主日日都想要再见您一面,但宫中有禁卫军把守,简直难出一步。请您看到这张字条便立刻赶往宫门。” 片刻前,妤宁宫内,人头攒动。阿丹琳娜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宫女们服侍她一件件套上喜服。一边流泪,一边看着自己被戴上金饰,描上蛾眉,抿上朱唇。 阿丹琳娜目光有些空洞,一时间认不出铜镜中倒映出的是何人了。泪雨不断打湿脸颊。 一个老宫女道:“哎呀,殿下,您别哭了。南藩虽然荒凉又野蛮,但那里的人还是挺热情的,您如果舍不得咱们魏渠,去的时候多带些东西,以解思乡之情。” 哭着哭着,妆花了。众宫女七手八脚给她补上。阿丹琳娜越是看着自己,越是悲伤得无法自已。泪水如珠,模糊了红妆。越是喜庆,越是显得悲凉。 阿丹琳娜坐着马车,被宫里送亲的队伍拥着,驶向宫门。 一旦出去,便离这里越来越远,离他乡越来越近。 队伍绵长,有些吵闹。外头,每个人看上去都分外高兴,唯独她自己…… 盖头下,阿丹琳娜看着系在手腕上的那根红绳。 忽然之间,她掀开帘子,奔了下去。 队伍顿时混乱了。人声四起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跑了!!!” 阿丹琳娜一边奔跑一边拽下盖头。盖头落在地上,沾上了灰尘。 她的脑海里已经一片空白,只有双腿在不住奔跑着。她不顾一切地爬上宫墙。 连蓉慢慢在最后悠闲走着,见此状况,也呆住了。正想叫人冲上去把她抓下来,却忽然看到崇华一跑而过,瞪大了眼睛,道:“来人!!!拦住太子殿下!!!” 几名禁卫军冲去。崇华毫不理睬他们,只一心顾着推开重重人群向宫墙冲去。身后不断传来连蓉的高喝声:“拦住他!!!快拦住他!!!” 待他站稳脚跟,猛地抬头向城楼上望去,那抹红色身影,正如同狂风中作出垂死挣扎的蝴蝶,瘦小单薄的身子因身上鲜红似血的喜服而显出一股病态的无力感。 崇华嗓子干涩无比,声嘶力竭道:“阿丹!!!” 还未待他拨开人群冲上楼去,毫无征兆地,那一抹红色的倩影倏地从宫墙上一跃而下。风大猎猎地刮开她的衣袍,好似鸟儿的翅膀。 只听一声沉闷的巨响。 崇华呆住了。 禁卫军齐齐扑上,崇华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摔到了地上。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淌了出来。 崇华道:“……我想死。” 连蓉走过来,道:“我叫你好好待在你的太子殿,你偏要出来自讨苦吃!现在人死了,你也该死心了吧!” 崇华被禁卫军抓住站起来,他眼球里爬上血丝,忽然挣脱开来,用手狠狠戳着自己的胸口,沙哑至极道:“该死的人,是我!” 连蓉怒道:“还站着干什么,把他带走!!!” “是!” 阿丹琳娜感觉自己的魂魄正在挣扎着离自己而去。她已经完全动不了了,耳朵边到处是嘈杂的人声。在跳下去的一瞬间,她好像在人群里仓促地看到了一个人。 阿丹琳娜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她看见一个身影渐渐远去了。 黑暗降临。 · 连蓉大怒。崇华回去后,被抽了几十道鞭子,重新关在了太子殿。这一下,连祁珩也受到了迁怒,不允许踏进太子殿了。 魏镜两国已处在交战的界点,一触即发。整个宫都笼罩在压抑而忙碌的氛围里。崇华等伤好得可以走动了,便打算一个人去宫外散散心。临走时将桌案上的书册收拾起来,这才想起苏澈那封信。 崇华将信打开来,从头读起。信纸写了好几张,都是一些对过去崇华的优点和毛病的总结。那些对于他的毛病说的话,倒真的是说得一针见血。崇华再翻了一张,上面写了一句话:“勿沉湎于往事,勿惮行于前程。” 崇华盯着这句话看了一阵,才继续往下看去。信的最后写了一句话,字迹较之前比起来分外潦草,若不是字骨在那里,恐怕都要让人以为和之前不是同一个人写的了。这句话像是最后才仓促加上去的,犹豫了许久: “谨防身边人。” 这便看完了。 崇华正要将信收起来,却忽然发现信封里还有一张单独折成了方块了,故意同那些信纸分开放着,而且塞在信封角落里,想必是不太想被他看见。 崇华慢慢打开,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茂之,我虽然在魏渠为官,但总归还是镜国人。一直以来,我都有刻意回避镜国的问题,从不插手有关镜国的事,但如今,魏镜两国交战在即,倘若魏渠胜,那么我便再无国;倘若镜国胜,那么我便无脸再做魏渠的臣子。不论怎样,我都进退两难,感到分外痛苦。 “在这世上,母亲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了实现母亲的心愿,我跟随着父亲与两位兄长走上仕途。但近日,我得知母亲已不在这世上,怨不了别人,只怨我自己不孝。一番思虑过后,我在朝阳殿外请示陛下两天两夜,才终于得到赐毒酒一死,以留全尸。 “茂之,我听闻妤宁公主将出嫁南藩,同陛下讨论了一番,未能改变结果,深感抱歉。如今我也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了。不久后我便要回到苏府,安葬母亲,完成陛下最后交代给我的任务。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我只希望,你能够记住我。 “苏澈,绝笔。” 崇华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将信收好,缓了半天。 他跌跌撞撞地推开殿门冲了出去,一边疾步往宫门去一边道:“……备马!!!” 风声呼啸。崇华策马而过,蹄声飞快。心道,等等我,等等我,再等等我…… 苏府好像已近在眼前。 几名身着白衣之人举着招魂幡,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苏府。一具棺材被稳稳地抬着。后面,几个身穿官服的人跪在苏府前,磕了几个头,起身拍了拍衣服,慢慢跟在了队伍后面。 崇华缓缓停在了远处,呆呆看着这些。 从未有这么一刻,他如此清晰地,觉得自己可笑、不堪、是一个罪人。 · 战场上,厮杀之中,祁珩忽然顶着狂沙跑来,大声对崇华喊道:“殿下!!!储卫军好像收到的消息是错误的,往南边去了!!!” 崇华道:“南边???!!!” 他们察觉到,镜国在南边下了埋伏,崇华派祁珩告知储卫军绕开南边行,但不知为何,消息传了过去,却是错的! 两国交战,镜国慢慢占据了上风。从魏渠传来消息,镜国军队已经一路攻打向汉关了。 风沙漫天,魏渠士兵们多半一时适应不了这种气候,病的病伤的伤。 南藩也以和亲公主死亡为由,进军侵犯。虽然造不成太大威胁,但此时此刻,却是雪上加霜。 似乎,魏渠就快要战败了。 又一次被敌军偷袭。两军交战中,忽然大地向无数深坑下陷去,竟是镜国士兵以沙子作掩护,事先挖了无数巨大的深坑!! 祁珩一个不稳摔了下去,所幸下意识间用三绝在地面上牢牢插住了。向下一看,尖刺锋利,无数魏渠士兵被活活穿过而死。 祁珩想要爬上去,但沙土松软,三绝竟缓缓地向下倒去。这时,崇华自远处杀掉几人赶来,跪在地上冲他伸出手道:“上来!!” 祁珩愣了一下,迟迟不伸手。崇华道:“你愣着干什么??!!你不要命了吗!!!” 祁珩咬了咬嘴唇,一把握住崇华的手,崇华将他拉了上来。 一个士兵道:“殿下、祁大人,从宫里传来消息,汉关即将被破,要求我们尽管回宫!” · 崇华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望着最后一批守卫城门的将士浴血搏杀,全身像失去了力气,摇摇欲坠。一瞬间,从心底升起一股对即将亡国的恐惧。这股恐惧,仿若梦魇般缠绕在心里。 汉关里火光冲天,死尸遍地。 两军僵持了五天五夜。第六日,局面竟发生了奇迹般的扭转。 匆忙赶回来的储卫军偕同禁卫军一起,将镜国士兵赶出了汉关。 一路上,魏渠士兵像是被亡国的绝望所驱使着,爆发出了异常的强悍之力。局面发生了翻盘,镜国士兵大意失荆州,节节败退,逃回了镜国。 · 崇华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倚在桌前睡着了。窗外天色微亮,已是清晨。 回忆起过去曾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做了一场梦。那些画面,包括画面里的人,都好像只是一片幻影。世事如烟缕,大喜大悲,甚至已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经历过。对着熟悉的一景一物,只剩下相顾无言。 人生如梦,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崇华推开殿门,走了出去。忽然之间,他好像听见从身后响起一声清晰的呼唤。 “茂之。” 他猛地回过头去。 空荡荡的长廊上除了他一人,什么人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over! 第四卷 血雨 第53章 离心 一只翠羽鸟儿扑扇着翅膀,穿过团团云烟、巍巍高山,落在一扇窗前。 一个双冰蓝的眸子望了过来,鸟儿跳上他的肩头。那男子伸出手去,还未触碰到鸟儿,鸟儿便叽叽喳喳叫了几声,飞走了。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男声叫道:“子渊!该走了!” 玹子渊沉默一阵,起身走了出去。 人群稀稀拉拉,踩过青草与落花,向司音阁的一个方向步去。刚是下过春雨后的一天,地面上还是湿漉漉的。树影斜下,如流水从发梢滴至鞋跟,空气沁澈入心脾。玹子渊眯着眼睛抬眼一望,太阳不是很大,明晃晃地匿在树林后头。这一望得久了,眼神就有些发晕了。一边神飞一边走,不知不觉,就落到最后头了。 离心之境,乃是司音阁从立家最初便拥有的一个天然奇境。不论境外是春夏还是秋冬,境里永远都是一片夏景,瀑布声潺潺。 每一年,司音阁都会在离心之镜举办一次成人礼,时间一般挑在人间芍药花开之时。择一日聚起所有在这一年将年满或已年满二十岁之男女,一并举行成人礼。 全部人一左一右分为男女两列,男为左,女为右,面朝瀑边绿荫中佛像,位次按出生先后排位。玹子渊生在九月,因此站在差不多中间的位置。 玹烨之站在佛像前慢慢读完致辞,一阵有律的鼓声后,焚香缭绕。按照先男后女的顺序,开始一个接一个跪拜、上香,由族中长辈负责将蓝色发带更换为黑色发带,并赋诫词。 过了会儿,便到玹子渊了。 执着香,玹子渊闭上眼睛,心中暗暗升起一个声音: 我想…… 一阵击响声后,玹子渊便依照仪式上了香。 跪于蒲团之上,玹子渊感到身后有一双手轻轻为自己解下了发带,长发一下子披散了下来。之后,又有一双手将散下的长发束了起来。玹烨之站在玹子渊面前,目视着他道:“子渊,今日我赠你诫词有二:一正身,为‘恕己’。二正心,为‘戒念’。” 玹子渊喃喃道:“‘戒念’……” 成人礼结束了。 太阳开始下落。 一阵幽幽的钟声缓缓敲响。 房间里,玹子渊坐在窗前,面前放着半截断剑,连带着剑柄的一半都没能找到。 两年前,云岭蛇域之后,玹子渊同一批玹家子弟去了山下小镇,收集置办不久后司音阁百家宴所需物品。 这小镇名为“千寻”,倒是个好名字。一帮十几岁银发蓝衣的少年路过,引得行人纷纷好奇注目,而一些人尤其爱盯着玹子渊瞧。玹子渊实在不惯受到如此注视,一会儿想摆脱后头的目光于是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去,却发现前面更显眼又走到后面去,表情一会儿不耐烦一会儿冷淡,叫人盯了一会儿就怕被这少年愤怒地一剑戳来赶紧跑了。 一名少年在路边买了个肉包子,一边吃一边指着路边摊上的一个正不断跳舞的娃娃道:“快来看快来看,这个挺好玩儿,要不要买个回去玩儿?” 一名少年笑他道:“你真敢买这种东西回去?又是女娃娃又是跳舞的,就不怕被哪个检查的将你抓起来送去打板子!” 其余人也纷纷笑他。走着走着,迎面又燕声莺语地走来几个粉衣罗裙的女子。最前头的几人吹了个口哨,女子纷纷捂脸看着他们笑。玹子渊抽了抽眉头,将目光转移到街边摊上,这时忽然感到自己被人轻轻撞了一下,扭头一看,竟是那几名路过的女子,接着怀里一重,被扔了一把花。其余少年刚好奇地探过来,玹子渊便面无表情地把花塞到一随便人怀里,十分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往里面站了站。 玹子霖拉了拉玹子渊,指着道:“子渊,你看。” 玹子渊望去。原来是一只上了发条的玩具老鼠,在地上蹿来蹿去。 玹子渊刚想说“无聊”,话吐出一半,忽然想到什么,又把“聊”吞了回去。 一群人又跑去套圈了。玹子渊等了半天,闲极无聊便在附近走了走。这时停在一个摊子面前。 这是一个专卖糕点的小摊,糕点做的十分精巧,卖相极好,闻起来又十分香。卖糕点的大婶见玹子渊停了下来,连忙招呼道:“这位公子,要不要尝一尝这些糕点?” 玹子渊从未在这种小摊前买过东西,话憋了半天,道:“……甜的。” 大婶笑道:“没想到这位公子你竟爱吃甜的?来来来,这个甜,甜而不腻,尝尝!” 玹子渊便接过一小个,轻轻咬了一口。 很甜。 大婶期待地问道:“怎么样?” 玹子渊点了点头。 大婶便笑嘻嘻道:“那要不要买几个?” 玹子渊心道,他应该会喜欢。 从怀里掏出钱,递给大婶道:“这些钱够买几个?” 大婶张大了嘴巴,颤抖着接了过来,用牙齿咬了咬,在太阳底下看了看。道:“够买很多了!我来给你装。” 于是,玹子渊提着一大袋糕点走了回去。玹子霖惊呆了,道:“子渊???你就消失了那么一小会儿,买了这么多东西吗???” 玹子渊“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众人便又往前走去了。玹子渊沉默一阵,忽然动了动嘴唇,道:“如果要送一个人东西,应该怎么开口。” 玹子霖更震惊了:“???你要送人东西???” 玹子渊咳嗽了一声,道:“……我就问一问。” 玹子霖“哦”了一声,笑道:“这还不简单。你自己当面送,或者托别人送,再或者,把东西放到那人屋外,等她开门出去时不就看见了?” 玹子渊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第一次尝到买东西的滋味,玹子渊好像有些上瘾了,看见什么就瞄几眼,然后想“这个他应该也喜欢”“那个他应该也喜欢”。一想到这些东西到时候会送到唐灼手上,玹子渊便暗暗有些兴奋起来,希望司音阁百家宴快点到来。不一会儿,买的东西便堆成小山了。 众人都怀疑,玹子渊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要问玹子渊记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是因为什么,玹子渊也不记得了,只隐隐觉得喜欢他好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的事。第一次觉察到那种奇怪的感觉,是在涣灵溪百家宴上,唐灼拖着一堆柿子走后,自己转身欲走,却忽然发现脚下放着一个大柿子。他向来冷淡久了,那时却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也是被人在乎的。 于是开始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越回忆,心里越奇怪,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做一些与自己性情并不相符的事情。虽然一边觉得唐灼烦,却又一边希望他能天天来烦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遇到唐灼,也许他并不会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本以为心如铁石,可每当想起他时,内心却变得柔软了。 但长年以来,玹子渊发现唐灼似乎对谁都一样,自己好像只是一个路人里的路人。有时忍不住想去问,却碍于面子,嘴硬不肯开口。但那日在云岭蛇域,玹子渊才终于发现,自己原来并非一厢情愿。 心里头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决堤了。 唐灼那时道:“等你成人了,我送给你一个东西。”玹子渊第一次开始满心期待一件事。也许从今往后的每一天,自己都不会是孤身一人了。 住在山下的第六晚,第二天醒来后,发现客栈里一片混乱。众人收拾着买的东西,看样子是立马要走了。玹子渊不明所以地拦下一人,便听那人惊慌失措地道:“昨天我们家的人去唐家商讨云岭蛇域之事,结果两家打起来了,进去的人全死了!!!” 玹子渊连夜赶去了唐门湾,到的时候,只找到这截断剑。 玹子渊将桌上的断剑收好。 钟声消散后,万物俱寂,如同一切都未曾变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衍川【嘻嘻】 这一卷衍川戏份很多。 这一卷是倒数第二卷。 第54章 衍川2 邹衍穿过石板路下来,突然从上方丢下一块小石子,“啪”地砸在他脚边。 邹衍驻足,抬头一望,只见路旁朱红色的屋顶上坐着个灰衣青年,翘着二郎腿,笑着道:“别来无恙。” 傅奈川扛着个大麻袋一跃而下,将麻袋扔在脚下。麻袋里好像装着什么东西,正在不断地挣扎。傅奈川道:“喏,你要的东西。你要是想做什么就快点做,不然到时候这些东西跑出去了,可就抓不到了。” 邹衍用枯荣挑起麻袋,就那样拖着走。走了没几步,忽然一个影子闪了出来。 邹衍当即要出剑,被傅奈川连忙拦下。那女子身材姣好,穿着一身异族服装,对傅奈川笑着道:“公子,你叫我帮忙办的事可还满意?” 傅奈川笑道:“当然满意了,阿娇~” 那叫“阿娇”的女子耳朵瞬间红了,闪身揪傅奈川道:“我最恨别人提我的这个名字!!!要不是你救过我的命,老娘早一刀杀了你了!这名字恶心死了!!!” 傅奈川忙摆手道:“好了好了,不提了不提了,我的姑奶奶求求你松开我。” 阿娇这才松开傅奈川。邹衍冷眼旁观。阿娇瞥了邹衍一眼,小声对傅奈川道:“你跟他什么关系?” 傅奈川瞥了邹衍一眼,坏笑一下,也小声对她道:“我的男人。” 阿娇:“……” 傅奈川见她脸都快裂了,捧腹大笑。邹衍见傅奈川又突然发起神经了,白了他一眼,默默地离了远些。阿娇瞪了傅奈川一眼,数落起他道:“你知道你在百家里的名声有多臭吗??前些天又传言你闯入什么什么溪又放火又杀人,你竟然还敢在那么多人面前露面!你就真不怕被抓住??!” 傅奈川这才不笑了。蹲在地上,揉了揉笑得发疼的肚子,抬起眼,目光凛冽道:“就算被抓住又算的了什么?他们谁还敢为难我?我在他们心里可是个丧尽天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他们可就怕一不小心放走了我,也被我灭了门呢。” 阿娇黑着脸道:“傅奈川,我说你脑子是不是真的有病,你做什么事从来不计后果。” 傅奈川眼神阴鸷道:“我活着是行尸走肉,就算死了,也不过是扔在路边的一堆枯骨。我一无亲人二无好友,孑然一身,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怕惹得谁难过,怕个什么?” 阿娇抱胸“哼”了一声,道:“我可真是说不过你。以后有事找我,老娘懒得再陪你,好自为之。” 说完,走时还故意摸了一把傅奈川的脸。邹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近来了,一把掐住阿娇的手,眼神冰冷地望着她。阿娇傲慢地一把将手抽回来,回头对傅奈川做了个鬼脸,还不忘抛个飞吻,足下一点,便飞上个个屋顶不见了。 邹衍拖着麻袋便走。傅奈川笑嘻嘻跟在后面,不知为何,看起来心情甚好。邹衍森然道:“你在外面认识的什么鬼朋友,动手动脚。” 傅奈川抱胸笑睨着他道:“我刚才说过了,我一无亲人,二无的,就是好友。她可不算我的朋友,我们只不过是有事互相合作。” 邹衍直视前方,吐出四个字:“不怀好意。” 傅奈川咳嗽了一声,拿胳膊肘戳了戳邹衍,道:“什么叫‘不怀好意’?请示范!” 邹衍杀了他一个眼刀,枯荣飞起就愤怒地向他劈去。傅奈川吓得在地上打了个滚,瞬间溜得老远躲到墙后道:“邹衍???!!!你是个暴力狂吗???!!!哪有说几句话就要杀人的!!!我又哪招惹你了???!!!” 邹衍冷着脸收回剑,转身便走。 傅奈川虚惊地呼出一口气,看邹衍走得远了点才敢冒出来。刚跟上去,邹衍便忽然一个回头,吓得傅奈川连忙又缩到墙后头去了。邹衍道:“离我三尺之外。不然,取你狗命。” 傅奈川探出半个脑袋道:“天哪老邹,你好凶啊。我很柔弱的,你可不可以对我温柔一点??” 邹衍“哼”了一声,不理他了。 二人便一个前一个后的走了一段时间。远远的,看见小路尽头有一家破瓦房。 傅奈川顿时双眼发光,脚下生风。全然忘了方才邹衍威胁他的什么离他三尺远,卷到院门口一把推开门,嬉皮笑脸道:“各位叔叔婶婶爷爷奶奶弟弟妹妹们,我又回——” 突然,一把木剑劈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喝道:“狗贼看招!” 院子里系着的土狗也冲傅奈川狂吠起来。傅奈川下意识拿胳膊挡住,吃痛地叫了一声,道:“你可看清楚了,哥哥我不是狗也不是贼!!” 男孩又喝了一声:“说的就是你!” 傅奈川被男孩追着满院子乱跑,土狗转着圈冲着傅奈川叫。邹衍面无表情地迈进来,进屋将麻袋放好。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端着个筲箕迈了出来,眯着眼睛盯着满院子乱跑的傅奈川看了好一会儿,张了张没有牙齿的嘴巴糯糯地道:“哎呀~那个很活泼的小朋友是~小船吧~” 傅奈川被男孩追得蹿到老太婆跟前,道:“奶奶,这是我说的第一千二百三十四次:我名字里那个字不是船,是川!” 老太婆呵呵笑了一声,道:“哦~是小床啊~” 傅奈川道:“川!” 老太婆:“小串啊~” 傅奈川:“……川!!” 坐在屋里的几人听见院中这声音了,一个大妈走出来看,道:“哎哟,小川来啦。婆婆,你干嘛不让人家先进来呀。来来来,小川进去坐。” 傅奈川便挤在木桌子旁坐着。桌子围了一圈人,要么是年纪大的,要么年纪小的,反正,就只有傅奈川和邹衍两个年轻人。屋子里还挂了满墙的兵器。 吃完饭,邹衍去拿衣服洗。傅奈川又负着手在屋里乱转,冲着进进出出的邹衍喊道:“你又养了只鸟啊?现在这里养了五只了!有钱真好!”“你能把这盆花给我拿去种种吗?” 邹衍立刻拒绝道:“不能。” 傅奈川道:“为什么!” 邹衍撇撇嘴,像是心有余悸,嫌弃地道:“不论是什么东西,都能被你养死。” 傅奈川:“……” 邹衍上半身穿着件中衣,将衣袍拉下来搭在腰间,坐在院子里洗衣服。于是傅奈川无所事事地又到房子后头转了转,看见不远处恨不得长得飞起的杂草丛中有三座简陋的土坟,其中一座的坟前还放了一串念珠。 傅奈川又到邹衍房里转了一圈,找到他一件干净的衣服,穿上去故意到他附近踱来踱去。邹衍一边搓衣服一边冷冷瞥了他一眼,道:“全蹭上你身上的恶心味,脱下来。”傅奈川立即道:“不要。” 傅奈川就是想惹他心烦,又阴魂不散地晃来晃去。邹衍忍无可忍,站起来就去扒他衣服,傅奈川紧紧裹着衣服逃到一边抱头蹲下来,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大爹大妈弟弟妹妹花花鸟鸟快来看啊邹衍光天化日之下非礼啦!!!” 邹衍:“……神经病。” 傅奈川嘻嘻一笑。邹衍继续回去洗衣服,警惕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傅奈川怕打似的小心翼翼偷偷摸摸蹲着挪到他身旁,见他没理自己,于是双手捧脸,故意微笑凑过去盯着他恶心他,但邹衍看都不看他。 傅奈川郁闷了,于是腾出一根手指头贱兮兮地戳他大腿。见没反应,戳一下,又戳一下。还是没反应,于是狂戳,跟打地洞似的。 邹衍猝不及防直接一掌糊他脸上,糊了他满脸洗衣水和泡沫。傅奈川闭着眼睛艰难地站起来狂抹脸,一边“呸呸呸”一边道:“你竟如此残暴心肠,妄图毁了我一副好容貌!!” 邹衍沉默地压抑着嘴角,把洗好的衣服装进一边干净的盆子里端去晾了。 到了晚上,傅奈川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终于找到个舒服的姿势迷迷糊糊就要沉入梦乡了,却忽然听见一阵微风刮过衣衫的声音。 一道黑影从窗外闪了过去。 傅奈川立即起身,喝道:“是谁?!!” 傅奈川打开门一看,阵风拂过庭院,夜色漆黑,星辰明朗,哪里有什么人。 傅奈川转身去轻轻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了一阵,轻轻推开了一扇门。 他轻步走到窗前,像是怕吵醒谁似的。一看,依旧是什么人也没有,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杀气。 傅奈川这才暂时松了一口气,脚步也放重了。走了几步,忽然从黑暗里睁开一双眼睛,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三更半夜,你是去偷鸡还是去摸狗?” 傅奈川顿时来个兴致,笑眯眯地看向床上的邹衍,猛扑上床,跪着一把双手拽开自己的衣领道:“你看——!”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傅奈川便被踹下了床,“咚”地摔在地上。邹衍耳垂有些微红,怒道:“你的脑子在黄河里搅过吗???!!!” 傅奈川艰难地爬起来,拉开衣领咬牙切齿道:“你看!!!!你看啊?????!!!!!!!” 只见他的中衣里竟然还套了一件外衫,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癖好了。邹衍咳嗽了一声,倒了回去,声音平静很多,道:“……我要睡了,你可以滚了。” 傅奈川翻上床,夸张地拍了两下掌,道:“哇~邹衍~你最近骂人怎么都这么厉害了~你好棒哦~~~” 邹衍翻了个身,道:“……幼稚!” 傅奈川见他回头,瞥了他一眼,趴着撑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邹衍表情有些僵硬,道:“你为何还不滚。” 傅奈川冲他丢了一下手,道:“唉,人家大半夜睡不着找你,你就如此对我。” 邹衍翻了个白眼,道:“有病。” 倏地,窗外又是一阵异动。 邹衍表情凝固起来,向外看去。傅奈川表情也变了,这个姿势,正好他的表情和口型从窗外都不会被看见。傅奈川轻声道:“我猜他一直在外面,方才我站在窗户那竟都感觉不到他的杀气,可见他武功也很高强。” 邹衍就要起身,傅奈川忽然一把将他按在了身下,骑在他腰上道:“不能被他发现!” 那人蠢蠢欲动,目标不知道是傅奈川还是邹衍,又或者目标就是他们二人,迟迟不肯动手,只是时不时暴露一下自己,看来是想试探他们的身手或是反应。目的尚不明确,不便轻举妄动。 可二人维持着这样的一个姿势,未免也过于微妙了。 邹衍沉默一阵,动了动喉咙,道:“……你先下来。” 傅奈川嘻嘻道:“我不要。” 邹衍瞟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转移到别处了。傅奈川也不说话了,慢慢的,心里头又异样起来。 他忽然生起一个念头,如果就这样亲上去,会不会能再向前一步…… 心里头这样想着,身体,竟也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了。 越来越近。 邹衍浑身都僵硬了,睁大了眼睛。 可就在这时,邹衍忽然一抬手猛地把傅奈川推开。傅奈川“嘭”地一声摔在了床上,整个人懵懵的。邹衍回头瞟了他一眼,枯荣便飞了出去。 只听“嘶”的一声,枯荣割下一片衣角。那个身影摔在地上向后爬了几步,起身足下一点,直接飞走了。 枯荣飞回。邹衍站在地上,攥着那片衣角,目光冰冷,道:“是宫里的人。” 说完,才发现身后没动静了,回头一看。傅奈川正沉默着坐在床上,低着头,长发有些散了,耷拉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邹衍觉察到不对劲,道:“你……” 傅奈川忽然沉默地起身,道:“那你多加小心。”便推门走了。 傅奈川步子是浮的,回到房间里,关上门后,忽然喘了一口气,蹲在地上,痛苦地抱住了头。 心里头沉寂多年的压抑感又一下子翻涌了起来。好像有什么怪物追着他在跑。一下子,觉得自己无路可逃。 第55章 月食夜暗闯黑山林1 几日后,众人终于到了江西。 下了马车,一时又是一阵晕头转向。路途劳顿,五人都疲惫不堪。 这时分明太阳都还未落山,天还大亮着,可店铺十有八九都关了门,剩下少数还没关门的,也只因为店内还有客人未走罢了。唐灼好奇万分,一路来,倒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状况,抓住一个正关了门的老板问道:“这位大伯,请问你们是为什么要这么早便歇业呀?” 那大伯回头警惕地打量了他们一眼,道:“你们这是——那什么玄门的人吧?” 众人道是。大伯竟脸色不好起来,摆摆手道:“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我们这里出事儿三个月了,时不时就有什么玄门家族的人来,结果进去一个就没一个回来的,进去一双就没一双回来的。我们也都认命了。啧啧。” 时锦道:“这位大伯,敢问你们这里出了什么怪物啊?这么厉害,没一个玄门人士打得过??” 那大伯手摆得更夸张了:“你们猜错了,我们这里出的不是怪物,是‘食人族’。” 时逸臣皱眉道:“食人族?” 这可比出怪物还要奇怪了。食人族怎么说也是普普通通的人,玄门人士不可能打不过吧。那大伯接着道:“因为进到那山里的没一个回来的,所以到底那些食人族到底什么样儿,我也一概不知。三个月前,我们这里还好好的,结果有一天有人从远处那座山里砍柴回来,一脸惊恐地告诉我们他在山里头看见了食人族。我们于是一大帮子人提了斧头拿了刀,去一探真假,没想到,那些食人族厉害得很,我们去的时候还有二十几个人,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十几个了——” 时锦道:“你不是说连玄门人士都打不过他们吗?怎么你们一群普通人倒逃走了这么多?” 大伯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食人族刚出现的时候,我们的确是去了二十多个人,回来了十几个,后来这些事被玄门的知道了,派了人来,结果那回好像来了十个左右吧,竟然,竟然没一个回来的!” 玹子渊道:“他们最初只是为了散播开消息,目标还是玄门中人。” 小黑举手提问道:“是不是玄门的人格外好吃?!” 大伯道:“所以啊,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那黑山现在变得阴森至极,当太阳开始落山时,就会陆陆续续有一些诡异之事发生了。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也不容易,开了这么会儿门,天没黑就要关门了,赚的钱和以前比起来真是少了很多。今日关门得更是早,因为啊,今日是月食之夜,据说,会有更恐怖的事情发生呢。”说完便走了。 唐灼对玹子渊道:“子渊,你觉得我们是该先按兵不动,还是直接去一探究竟?” 玹子渊道:“直接去。” 时锦:“???你们这么直接的吗???万一真的有去无回了怎么办!!!” 时逸臣横了他一眼,道:“那你就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时锦疯狂摇头道:“那那那还是算了,一个人待着更恐怖。” 走着走着,唐灼对玹子渊道:“我觉得这事不可能只是食人族那么简单。自从到了这个地方后,辟邪就一直非常奇怪,我有点担心。” 玹子渊道:“无需担心。” 唐灼知道,玹子渊就是那种有什么事大家都不让做他偏偏要去做做看的人。唐灼笑道:“好吧,我不担心,你保护我。” 玹子渊微微一笑。 黑山高高耸立在眼前。夜幕降临,更是平添了一股骇人的压迫感。 月食已经开始了。众人越往山里走去,越是感到疲惫,十分不对劲。唐灼看了看辟邪,皱眉道:“辟邪怎么一直怪怪的……” 时锦忽然叫道:“我的嘲风召动不了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什么,一看,各自的佩剑也召动不了了,仿佛成了一块废铁,而身上的灵力也停止运转了。时逸臣道:“这座山里设了屏障,进来灵力就不能使用了!!” 如果这山里不仅有食人族,而是有比食人族更可怕的东西,那么怪不得那些玄门人士会有去无回了。 唐灼体内夹杂的是一半的邪气与灵气,两者相互平衡,才能做到随心所用。倘若邪气一时压过了灵气,那么身心就会被邪气所占据,变得痛苦无比,甚至发疯。倘若灵气一时压过了邪气,那么对于唐灼这种半个邪物而言,就像是本来的生命被外来物所侵蚀了,意识也会逐渐减弱。而这时,唐灼的灵力被封住了,体内的邪气顿时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唐灼额上有些冒汗,忽然觉得脑袋里晕乎乎的。玹子渊一下子扶住他,道:“唐灼,你怎么样??” 唐灼道:“我……我还好……” 趁其他人没有注意,唐灼赶紧站稳,假装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唐灼心道,一定要在邪气彻底爆发前弄清楚那些食人族的事,快点从这里出去。 山林里一片漆黑与寂静,像是除了目力所及的花草树木外,就没了别的活物一样。几人在山林间一阵穿行,没见到半个食人族。忽然间,在夜色里隐隐看见一个山洞。时锦叫道:“那些食人族该不会就在洞里吧?!” 灵力已经无法运转,如果遇到食人族,他们人数太多的话,也许还真的会招架不过来。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小黑却如脱缰的野马一阵风卷了过去,冲这边喊道:“放心吧!!!里面没有人!!!” “……” 时锦喊道:“既然没有人!!!那我们就继续走吧!!!” 小黑又喊道:“里面有除了人以外的其他东西!!!” 众人这便爬上去看。只见这洞外的石头上竟然还刻了三个字:“芙蓉洞”。看来,这座山以前还是有很多人活动的,后来却没有人了。一进到山洞里,当真是吸了一口凉气。 地面上竟铺满了人的白骨,看上去像是死了很多年的。时锦哆嗦道:“这些该不会就是那些食人族吃剩的骨头吧???!” 玹子渊道:“不是。” 唐灼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上前细看。洞中漆黑,便将白骨搬了一具拿到月光下。看见唐灼竟然对死人骨头动手动脚毫不忌惮,时锦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唐灼道:“这个人死前受过致命伤,你们看,伤在这里——这是剑伤。” 时逸臣也凑上去看,皱眉道:“这个伤口有些熟悉。” 玹子渊道:“玄虎。” 时锦猛地抬起头,震惊道:“玄虎???难不成那什么祝尧死之前来过这个地方???那他为什么要杀人??!!” 唐灼将那具骨头拖回去摆好,为了省事,一手拖着一个拖了出来,道:“你们再看,这两人也是被剑刺死的,伤口也是玄虎。” 祝尧是被人追杀,而此地距离破甲城不远,很有可能是祝尧从破甲城逃出去后暂时逃到了这里,然后被人追到的。祝尧性子暴躁,一般如果对谁不满了,正常做法应该是直接对质,但却选择逃跑,很有可能是他想反抗、想要杀他的人能力在他之上,那么他既然逃跑,很有可能已经受了些伤。洞内的尸体共有二三十具,负伤的祝尧一下子对付这么多人,也许后来便负了重伤,之后,祝尧一路逃去了江东祝家村,被阿珊活埋…… 如此串联,似乎是说得通的。 据此前的情况来看,追杀祝尧的是一定是玹家人。能力在祝尧之上的玹家人…… 这时,小黑一脸严肃认真地拖着下巴在洞里上看下看。他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亮起金色的光,一回头把时锦吓了一跳,惊疑不定道:“大黑哥你、你莫非是个神仙???” 小黑叫道:“你们看俺又又又又又又发现了什么!!!” 之前洞里太漆黑,灵力被封,又捏不了火诀,因此都没有注意。而小黑这一找,便在洞壁上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众人都看不见。小黑便担任起了眼睛的角色,清了清嗓子,大声描述起来:“这里画的都是画,俺面前的这一个画画的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城!” 他说的很是抓住了重点,众人立即明白过来,道:“破甲城!” 小黑接着道:“城里有很多机关,画了一个人拿着一把斧头,将这些机关都破坏掉了,但是这个人一边拿着斧头砍,却一边在哭!” 当然不会真的是拿斧头砍了,这只是为了看起来更直白明了罢了。 众人立即激动起来。这极有可能是祝尧躲在这里的时候用画的形式回忆自己的经历! 作者有话要说: 填坑! 第56章 月食夜暗闯黑山林2 顿时,人人都恨自己没有一双在黑暗里也能看清东西的眼睛了。 这时,小黑的眼睛竟然放出了一道金光,将面前的石壁照亮了。 这块石壁被照亮的一瞬间,石壁上满满的画撞入眼帘,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按照顺序看,故事的一开始是一个小孩,被大人殴打,眼中流泪。之后,再被殴打时他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好像已经习惯了,甚至产生了憎恨。再然后,大人又要殴打他时,小孩提着刀,砍下的大人的头颅。这便是小时候的祝尧。 小孩从祝家村独自一人离开后,没日没夜地干活。后来,他拜了师父,开始和师父学起了武功。小孩长大了,长成一个青年人,他心高气傲,想拜入玄门,却屡屡被拒。至此,一切都和众人听闻的一模一样。 但也就是在此,事情发生了其他的变化。 青年一日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对他说了什么,之后,画了一双充满力量的手在青年身后,意思大概是那个人能借给青年力量。 刻出来的画是没有事物的颜色的,但祝尧似乎有一股非常强烈的欲望,拼命地想要表达出那人具体的样子。看着那个人的衣着打扮与故意刻画出的神情,众人的眼睛缓缓睁大了。 是玹魈。 后来,青年变成了中年。他灰心丧气地来到傅家,遇到了一个人,祝尧对他的刻画也同样用力与强烈:傅楚岚。中年人拜入了傅家。傅楚岚的周身被画上了一道光环,这个刻画虽然有些幼稚和滑稽,但却热忱与真诚无比。看来,在祝尧眼里,他是非常感激与爱戴傅楚岚的。 之后的画里,总有两个人如影随形。当然不是他们真的时时刻刻在一起,而是画当中的一个人不论在做什么,要么另一个人出现在身边,要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幻想里。前者是祝尧,后者是玹魈。玹魈一直控制着祝尧,而祝尧感到非常厌烦。 后来,画上的中年人的形象一下子变大了。他满脸微笑,手中高高举起一把放着光的剑——他得到了玄虎。 之后,画上原本如影随形的两个人时而近时而远,总被跟随的那个人表现得非常愤怒。这是祝尧想要摆脱玹魈的控制而不成。 忽然,画面陡转。满堂桌被踢翻,场面一片混乱。傅楚岚满脸惊恐,玹魈抓住他,哈哈大笑。 再接着,玹魈对祝尧说了什么。玹魈被画出一个“撕裂”的手势,祝尧脸上惊慌。是玹魈威胁祝尧要暴露他的身份,逼迫他答应自己的条件。祝尧与他打开,可身边忽然涌出无数个人,将祝尧擒住。祝尧一边流泪一边拿着斧头,向破甲城的机关砍去。 傅楚岚躺在了棺材里。玹家人攻打破甲城。祝尧受了伤,从破甲城逃了出来,身后一群玹家人追着他,画的最大最邪恶的一个,便是玹魈。 祝尧逃到了一座山的山洞里。这是最后一幅画。 原本是在江东遇到的事情,却没想到会在江西揭开谜底。 唐灼还记得当初离开祝家村时看到的信,就是祝尧同玹魈的信,那句“大人”说的是玹魈,“我后悔了”,是祝尧作为玹魈的卧底来到的傅家,在后来发现了自己真正的价值后,加上对傅家人的感激与愧疚,想要摆脱玹魈的控制。 但最后他还是有一些疑问,祝尧究竟为什么会被封印在聚灵堡里?是谁将他封印在那里的?将它封印在那里的人究竟知不知道它生前是谁,如果知道,那么他又与它有何恩怨?一个好好的活人,怎么会在死后变成那种怪物?这几个问题,现在基本上都有了答案。 邪气更大的怪物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对邪气更小的怪物予以压制。聚灵堡汇聚邪灵,祝尧死后成了独臂阎罗,用来镇其他邪灵再合适不过。封印他的就是玹魈,恩怨是祝尧逃跑,极有可能会背叛他、道出玹魈的一些秘密,所幸的是祝尧将这些事画在这里了,这才得以在他死后也被人知晓。一些生前戾气、怨气重的人,在死后本就很有可能变成厉鬼,更何况祝尧是被活埋而死。而祝尧死后的尸体被玹魈挖了出来,玹魈加以利用,便炼成了独臂阎罗。 想着想着,唐灼的脑子又猛然混乱了起来。 玹子渊立即扶住他。其余人还在继续看着壁画,唐灼拉了拉玹子渊,道:“我们……先出去!” 玹子渊便扶着唐灼绕到洞外,到了不会被看见的地方才停下来。唐灼扶在树上,体内邪气翻涌,整个人晕晕乎乎地靠在树上,感觉身体快被从中间撕裂了。 唐灼下意识摸了摸辟邪,忽然想起什么,卡了一下,推了推玹子渊,道:“你……你先到别处去……” 玹子渊抓紧他的手腕,好像一眼便看透他了,冷冷道:“你刚才摸你的剑做什么?” 唐灼目光躲闪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我……我就是随便摸一下,看辟邪好了没有。” 玹子渊沉默一阵,好像发现了什么,忽然拉上唐灼的袖子,整个人都僵硬了。 只见唐灼的手臂上竟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划痕。 玹子渊浑身颤抖不已,唐灼下意识想挣脱开,玹子渊力气却大得惊人,反而将他抓得更紧了。玹子渊将唐灼的衣袖往上一直扒,眼眶泛红,目光所及之处,都少不了骇人的划痕,而且下手之人好像不知轻重、非得见许多血一样。玹子渊又不容分说颤抖着一把扒开唐灼的衣领,彻底绝望了,怒道:“你是个傻子吗?!!!” 唐灼脸色发白。玹子渊黑着脸质问道:“那天你半夜偷跑出去,地上的血是不是都是你流的??!!你浑身湿漉漉的是不是刚从河里爬上来!!!” 有时要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邪气,唐灼便通过折磨自己让自己的头脑暂时冷静下来。放血也是平衡体内的邪、灵两气的方式。邪气一般比灵气在血液中浸染地更深、更多,再者,血液对阴邪之物拥有一定的刺激作用,可以让唐灼暂时清醒。 唐灼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的模样,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整个人彻底慌得快散架了,忙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玹子渊抓住他的手臂,低着头死死盯着那些划痕,轻轻摩挲,道:“疼吗?” 唐灼连忙道:“不、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玹子渊忽然将唐灼抱在怀里,抱得那样紧,好像怕他碎了一般。 玹子渊淡淡的声音摩挲着唐灼的头发,就响在耳畔,道:“……我会心疼。” 唐灼怔住了。 唐灼眼眶微红,抿了抿嘴,轻轻将头埋在玹子渊的肩上,也紧紧抱住了他。 抱得够久了,二人才松开。唐灼忽然想起二人在这里抱作一团这么久,很有可能有谁来找自己和玹子渊撞见这一幕,脸有些红,立刻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玹子渊这时问道:“你感觉好些了吗?” 唐灼下意识便接道:“还是不舒服。” 下一瞬间,玹子渊将唐灼摁在树上,吻了上去。 唐灼轻轻闭上眼睛,搂紧玹子渊的脖子。湿润的舌尖一下子猝不及防探了进来,唐灼整个人酥麻一阵,浑身瞬间便没力气了,玹子渊伸手搂住唐灼的腰。唇齿依偎间,有一股甜腻腻的感觉,一时难分难解。这时候,唐灼忽然感到有一股有些冰冷的感觉渐渐传入了体内,竟是灵力。唐灼有些喘不过气来,推开玹子渊仓促地喘了喘,嘴唇又马上被掐着脸堵住了。 此前唐灼都是孤身一个人,从未想过靠借他人的灵力来压制体内邪气的方法。这股感觉,叫唐灼隐隐回忆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有时自己睡着后,便会感到房门被偷偷打开,一股略带冰冷的感觉从手腕输送至全身。有时自己醒来,还会突然看见父亲歪在自己床边睡着了,奇怪地问他。如今才知道,原来唐望夕和陆春秋很早就知道自己体内含有邪气的事了。 而想起这些事,唐灼一时分不清心里更多的是感动,还是心酸。 分开后,唐灼咳嗽了一声,道:“你的灵力不是也被封了吗,怎么还、还能输给我?” 玹子渊道:“灵力无法使用出来是真的,我刚才只是想试一试,不使用灵力,只是输送可不可以。” 唐灼听见“试一试”,脸又红了,道:“所、所以你刚才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给我输灵力的???” 玹子渊点头道:“是啊。” 唐灼:“……” 忽然一个声音在不远处传来道:“那两人呢???去哪里干鬼事了???!!!” 就算不听声音,凭说的话也能知道是时锦说的。唐灼拉着玹子渊便跑过去,道:“来了来了!!!” 时逸臣拿蛰伏指着地面上一串脚印,道:“食人族。” 那脚印是光着脚的,想必来这里的不论是玄门中人还是普通路人都不会光脚走山路。小黑瑟瑟发抖道:“真的有食人族???食人族吃不吃虫啊!” 时锦道:“大黑哥你又不是虫你怕什么!” 几人便沿着这串脚印的方向走去,拔剑在手。虽然灵剑这时已经使不出什么威力了,但当做凡铁来防身也是有一点用的。 走着走着,林中的花花草草越来越多,多是些此前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小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好~香~啊!” 话刚说完,突然睁着眼睛“咚”地倒在了地上。而一瞬间,小黑竟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虫子! 唐灼心道不好,这些花香是有毒的,小黑闻了以后竟然变回原形了! 众人:“???” 时锦叫道:“妈呀这些花香有毒闻了就会变成这种恶心的虫子快跑!!!” 齐齐拔腿便跑,可几乎刚一转身便整齐划一地倒了下来。 一帮食人族纷纷从林中蹿出,绕着浑身已僵硬如木块的众人一边跳一边欢呼,得意不已。时锦瞪大了眼睛,奋力挣扎,身体却纹丝不动,道:“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唐灼知道他一定是想说“你们这群野人竟然敢故意把你们爷爷引来等我爬起来了要你们好看!!!” 几个食人族人将众人的剑丢到一边,继续欢呼雀跃。一人手拿长矛,在众人间东看看西看看,像是在挑选食材。这时忽然低头看见唐灼,双眼放光,一张脸一下子凑下来,放大了无数倍。唐灼鼻子里瞬间萦绕满了一股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的臭味,快要昏厥了。 那个食人族人在他身上闻了闻,异常兴奋地欢呼起来。 第57章 月食夜暗闯黑山林3 唐灼瞪大了眼睛,想要疯狂地扭动。这时,一帮食人族人围了上来,在他身上又闻又摸,唐灼:“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时锦也知道唐灼是在说什么:“流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放开我!!!” 食人族们开始叽哩哇啦地对话起来,虽然听不懂,但唐灼就是知道他们肯定是在商量先吃掉他。说完话,食人族们将他们全部捆了起来,两人抬一个,向山林更深处走去。 唐灼心里更急了。 这些花他们全所未见,也不知道中了毒后多久才能解、怎样解,说不定真会毫无反抗之力地被这些食人族吃掉! 唐灼转动眼珠子,一看,发现小黑竟然不见了,再一看,小黑原来真被当成了一只恶心的虫子,扔在那边不管了。 忽然停了下来。众人被一一绑到柱子上,中间烧着一口大锅。时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能看得出非常使力了,身体却还是纹丝未动。烧着烧着,食人族们忽然颤抖起来,纷纷跪地,对着一个方向磕头。众人齐齐望去,也惊呆了。 从黑暗中走出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面前萦绕着一团黑气,看不清样貌,一开口,声音竟也被刻意伪装过。男子像斥狗一样斥道:“滚!” 食人族们纷纷一边磕头一边让出路来。男子步态傲慢,忽然低头看见堆在脚边的灵剑,俯身从中拿起一把,左看右看,像是非常有兴趣。 辟邪。 男子环视众人一圈,举着辟邪道:“这把剑,是谁的?” 唐灼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浑身便真的僵硬了,额上冒汗,这时立即“嗯嗯嗯”起来。 男子便一下子看向他,向他迈来,停在唐灼身前,忽然抬手在唐灼一个穴上一点,唐灼便能够说话了。男子问道:“你是谁?” 唐灼咽了咽口水,道:“……唐灼。” 男子恍然大悟。 这男子认识他,也必定是玄门中人了,最少最少也是同玄门有过交集的。唐灼问道:“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住我们!”唐灼猜到,这个男子必定就是这群的食人族的“头儿”了,食人族们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他的掌控。好不容易抓住这个说话的机会,唐灼还想抓紧再问一句“你为什么身上会有黑气”,男子却嫌他问题多似的又将他的穴封上了。 唐灼:“……” 男子以一个毫不顾忌礼仪风度的姿势坐在一旁,盯着辟邪看,道:“唐灼,你可真是拼了命拿到了一个宝贝。” 唐灼立刻瞪大了眼睛,心道,他是怎么知道辟邪是我费尽力气才拿到的??? 男子继续自说自话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在一本奇书上看到过一个叫做‘噬魂谷’的地方,上面写着,噬魂谷里还有一把鞘身缀满宝石的短剑,名叫‘辟邪’。” 唐灼又惊了一惊。 “据说,辟邪从噬魂谷一座千年火山里生出,又身处满是怪物之境,千年来孤独寂寥,又吸取了噬魂谷的凶煞之气、火山爆发时被熔浆扼杀了生命的阴怨之气,而威力无比。它只会吸引身有邪气或心怀邪念之人,同样的,它也会被那两种人所吸引。一旦得到了它,如果能找出正确的使用它的方法,那么,便能天下无敌。只不过,副作用是持有者会被它不断消耗,且源源不断地吸入它的凶煞之气,最终,爆体而亡。” 唐灼嘴唇苍白了,低下头去。玹子渊睁大眼睛看向他,其余人也纷纷震惊地看着唐灼。 男子走上前去,拿辟邪在唐灼心口处敲了敲,道:“这些年就算没有人这样告诉你,但你也应该渐渐自己感受到了吧?日复一日有如毒虫蛰咬的滋味儿,不好受吧?” 男子又道:“不过,对于你来说,这点小伤小痛又算什么呢?辟邪既然是生于火山之中,那么要想得到它,必须过的一关自然就是火山了。让我猜猜,你一定是好不容易爬上火山,站在火山口向下望,心生退缩,感觉浑身快要蒸发了,却又不得不下去。然后,你一点一点爬下去,十指开始溃烂,身上开始滚起火球。之后,你闭起眼睛看也不敢看,向辟邪伸去——就在这时,你感觉全身都被熔岩吞噬了,从皮开始一点一点烂,五脏六腑都被捣了个稀巴烂,生不如死,可你却不甘心,死死抓住辟邪不肯松手。因为你从出生开始就因为体内有邪气而被灵剑排斥,你不甘心自己是个一辈子使不了剑的废物,你一定要得到一把可以供你使用的剑!而且你当时肯定在想,为什么自己还没死呢???!!!” 他越说越激动,语调越说越夸张,状似一个疯子。他道:“让我告诉你吧!!!因为你抓住了辟邪,而辟邪爆发出了一股巨大的凶煞之气,传输到了你体内——当然,这是在你的体内有凶煞之气的前提下才能够成立的,不然如果是普通人,早就死了!辟邪正在与你融为一体,辟邪生于岩浆,所以它不死你也不会死,那时你所经历的不过是肉身的重塑罢了!可是!!!”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继续道:“可是,如果是一个好好的人,体内为什么会有凶煞之气??!!!据我所知,出现这种情况只会有两种可能,一是那个人杀了很多人,或者接触了很多具有邪气、阴怨之气、凶煞之气的东西,将它们吸入了体内。唐灼,你该不会是杀人无数或者接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他语调夸张至极。唐灼眼珠爬着道道血丝,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周身有丝丝黑气如同海草一样爬了上来,拼了命想要挣脱开来。男子又道:“哦!应该不可能吧!毕竟你是掉进噬魂谷前就充满了凶煞之气的!而且看你这样子,也不可能杀过人吧??!好吧,那我就告诉你第二种可能——” 他忽然小声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凑到唐灼耳边小小声暧昧至极地道:“你——早就是一个死人了!!!” 黑气一瞬间爆发着重重包裹了唐灼,唐灼猛地挣脱开来,迅雷不及掩耳地掐住男子的脖子,单手召来辟邪,一把将男子砸在地上,恨声咬牙切齿道:“我……我要杀了你……!!!” 男子哈哈大笑,叫道:“好啊!!!唐灼!!!我今夜一定要杀了你!!!把你炼成新的魑!!!你的身体任我掌控,辟邪也随我使用!!!” 男子猛地踹飞唐灼,从地上爬了起来。其余人已经惊呆了,这时忽然发觉能动了,试着手中用力汇聚灵力,召来了灵剑,屏障竟不知被谁破开了! 男子哈哈大笑道:“屏障就是我解开的!!!唐灼!!!你尽管杀了我!!!” 明知他这是圈套,要诱得自己爆体而亡,唐灼脑内却一瞬间被邪气占据,已经无法思考。 辟邪激起如浪般的剑风。男子空手抵挡,同样爆发出一阵邪气而上。唐灼条件反射再欲击,身前却忽然闪出一道蓝色的影子,银鸾击上,寒冰拔地而起! 男子竟用黑气筑起一道墙,抵挡住了银鸾发出的攻击。羽箭呼啸而上,被男子一手打开,利剑又至。玹子渊迎身而上,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唐灼呆呆站在地上,手中一松,辟邪摔在了地上。唐灼一半的意识想要疯狂地杀戮,另一半的意识却拼命地阻止,一个身体里好像有两个自己,身体快要被撕裂开来,抱住头发出痛苦的□□。 忽然之间,唐灼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唐灼下意识转动眼珠,却看不清。 玹子渊松开双手,抱住唐灼的双肩,道:“……唐灼!!!看着我!!!” 这声音极力想要保持镇定,但却还能压住情绪,声音中充满了慌乱、痛苦、自责、关切,和绝望。 这句话,在那天唐灼被赤水女魃咬中后似乎也说过…… 没有改变。 唐灼渐渐集中意识,眼前逐渐清晰起来,迷迷糊糊看见玹子渊红着眼睛盯着他。张了张嘴想说话,下一瞬间,一把剑直直穿过了玹子渊的身体。 玹子渊睁大了眼睛。剑被从后面拔出。玹子渊身形晃了一晃,向前倒了下去。 唐灼下意识接住他。玹子渊的发丝轻轻被风吹起来,在唐灼眼前飘过。 唐灼干涸着嗓子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会思考了。 时锦和时逸臣远远站在一边,也怔住了。 男子拿着辟邪,大笑道:“谁敢妨碍我,谁便该死!!!唐灼,你如果不先让我杀了你,那我就先一个个杀了你身边这些人!!!” 唐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将玹子渊轻轻放在地上。玹子渊睁开眼睛,拽住唐灼,道:“你……不要激动……中了……他的圈套……” 唐灼顿了一下,缓缓站直了身子。男子将辟邪扔给了他。 时锦喊道:“……唐灼!!!你现在、你现在的状态太吓人了!你是没有照照你的样子啊!!!你不要听这个东西的鬼话,你真的会爆、爆体而亡的!!!” 男子反手便是一掌打去。一股黑气呼啸着冲去,时逸臣拦在时锦身前想替他挡一挡,这一掌却威力无比,一下子将二人都震飞了,远远撞上树,摔了下去。 男子对唐灼笑道:“来吧。” 唐灼调转剑锋,冲上。 ……不多时,唐灼便被猛地砸到了地上。 辟邪一下子刺入唐灼胸口,扭了几扭,男子道:“怎么样啊~?是这个疼一点,还是在火山里疼一点啊~?” 唐灼喷出一口血,恨声道:“……滚!” 辟邪抽出,又是一剑刺入腹部。男子道:“你打算是刺完这一剑就死,还是我再多刺你几剑,你再死啊?” 唐灼喉中涌上一股血,硬是被他吞了回去。唐灼眼前模糊起来,道:“我……我不死……我要活着……活着……” 男子“哼”了一声,双手捧好剑,道:“没想到你竟如此任性。好吧,那我就现在亲手送你上——” 突然,从树林里传来一阵异动。男子猛地抬头一看,道:“是谁!” 一团黑影从林中蹿出,一下子扑到男子头上,两对大螯就往男子头上咬去。 男子抱头叫道:“这他妈的什么鬼东西???!!!” 小黑被掀翻在地,数条细腿不断挣扎,终于翻过身来,又一阵风似的蹿回林子里,叫道:“头儿!!!头儿快跑!!!” 唐灼一个翻滚,从地上抓起辟邪。这时,从树林里传来一阵骚动,无数只怪物向这边涌来! 是被男子所掌控的! 时锦和时逸臣已御剑而飞,时锦叫道:“唐灼!!!” 唐灼转身便向玹子渊冲去,无数只怪物却涌了过来。唐灼已是筋疲力尽,慌不择路,便向一旁的黑沼冲去。 沼泽中,不断冒起泡泡。紫色的藤蔓从水中蔓延出来,像恶魔的触手。 藤蔓乱舞着冲上,将唐灼卷进了沼泽里。 第58章 月食夜暗闯黑山林4 好像有一只细腻而温柔的大手,将唐灼包围住了。 黑暗。透不过气。深不见底。 ……他真的是一个“死人”吗? 原来,唐望夕和陆春秋早就知道他是半个邪物了。那日在唐门湾,陆春秋对他说“娘不该生你”,之后将他推下了噬魂谷。 这些年来,坠下噬魂谷时的景象,一直是唐灼的梦魇。让他怀疑,最初的十六年都只是一场甜美的梦,像他这种人,本来是连生而为人的权利也该没有的。 藤蔓将唐灼紧紧地包裹住。深深地沉了下去。 …… “唐灼……” “唐灼!” 唐灼猛地睁开了眼睛。 树林里,唐灼第一个看见的便是玹子渊。时锦和时逸臣还躺在一边没醒过来。玹子渊将唐灼扶了起来,唐灼看见小黑已经变回了人形,和一帮“食人族”远远站在一边,看见唐灼醒来,风一样卷过来道:“头儿!!!头儿你起死回生啦!!!” 唐灼想说自己本就没死。看见那些“食人族”,更是觉得满脸疑惑。小黑道:“头儿,是他们帮忙把你从那里挖出来的!” 听到“挖”这个字,唐灼眉头抽了抽,眼前瞬间浮现出一群人围在沼泽边把他狼狈地挖出来的样子,看了玹子渊一眼。玹子渊目光不知在看哪里,有些奇怪。唐灼咳嗽一声,对小黑道:“是、是吗?那麻烦你帮我谢谢他们。” 小黑兴奋地道:“头儿,俺向你介绍一下,他们就是俺当初跟着卖艺的人!” “食人族”一下子围了上来,纷纷道:“大哥好大哥好。” 唐灼:“???” 小黑“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道:“俺还记起俺的名字了!” 原来,这帮人并非是真的食人族。他们原本是在街上卖艺的人,只不过当初为那黑袍人所逼迫,故意装成食人族的样子吓人,吸引玄门人士入山,再交给黑袍人将他们杀死。但黑袍人为何要这么做,他们也不明白。 倘若是居民突然失踪不见,定会引起一些怀疑,但如果是抓乞丐、卖艺者这些居无定所基本上没有人知道姓名的人,就简单好办得多。 小黑原本变成了一只虫子,但变回人身后,当即被这些卖艺者认了出来。而小黑也记起了自己曾经在人间时的名字——风信子。 小黑初出噬魂谷时,还是一个茹毛饮血的怪物。路遇一个道人,为道人感化,因为与道人相遇时周围长满了风信子,因此被取名为“风信子”。 唐灼交给那群卖艺者一些符纸,可在一段时间里隐去他们的气息,不被黑袍人追踪到。卖艺者们纷纷谢过,下山时招呼道:“阿风!” 小黑,或者说风信子,这时回头瞄了他们一眼,扭回头对唐灼道:“头儿,俺可以送他们先离开江西吗!” 唐灼点了点头。 小黑欢呼一声,跟着卖艺者们下了山去,唐灼看见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忽然觉得心中有些宽慰。 唐灼回过头来,看见玹子渊一个人靠在树上,嬉皮笑脸地凑上去道:“子渊。” 玹子渊冷着张脸,活像被欠了几百两银子。唐灼有些心虚,拉了他一下,玹子渊依旧不肯看他,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没告诉我。” 唐灼道:“我想告诉你的早就告诉你了,不想告诉你的你也已经知道了。” 玹子渊道:“在噬魂谷里,你是怎么过的。” 唐灼脸白了一下,含含糊糊道:“就是那样过的啊……放心啊,不会很难过的,你看我不是还是活蹦乱跳的吗!” 玹子渊知道唐灼是不论如何都不会告诉他的,又问道:“出来后的那两年呢。” 唐灼轻描淡写道:“唉,我一个从小在玄门里长大的人,突然一个人去民间生活,当然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如意,但我不还是回来了吗?” 玹子渊又问道:“……为什么不去找我。” 唐灼能感觉到这句话玹子渊已经憋了很久很久了,自己也一时说不出来,于是支支吾吾地想糊弄过去。玹子渊便也不问了。 唐灼道:“你猜到是什么人了吗?” 指的是那个黑袍人。玹子渊回头看他。唐灼预感到两人猜的是一致的,道:“是玹魈吧?” 玹子渊点了点头,道:“他说话的语气虽然有所掩饰过,但还是能感觉出来,是玹魈。再者,他使辟邪时的那几剑,是用的玹家剑法。” 唐灼猜是玹魈凭的不是这个,而是黑袍者说要将唐灼杀死后炼成魑。“炼”这个字,让唐灼立刻想起了独臂阎罗,因而推断出这个人就是玹魈了。不过,唐灼其实并未怎么见过玹魈,一直以来对他的了解也只是道听途说。 不过,玹魈为什么会身染黑气呢?而且,倘若那些魑魅魍魉是被炼出来的…… 那这场席卷各地的腥风,便是玹魈一手策划的?! 这时,时锦和时逸臣醒了。时锦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哆哆嗦嗦拿着嘲风道:“那个黑袍呢???!!!” 时逸臣道:“走了!” 时锦这才呼出一口气。又一眼看见唐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道:“大勺你怎么浑身都是窟窿???” “浑身”这个词用得过于夸张了,唐灼被他这样一说,才猛然想起自己也受了伤,不过,后来他的扛疼能力提高了不少。唐灼故作柔弱地一歪下去道:“啊!我好痛!” 第一个上钩的自然就是玹子渊了。唐灼倒在玹子渊怀里,玹子渊原本冷着张脸不怎么想理他,这时才终于破了,道:“???你没事吧!” 唐灼虚弱地道:“我……我当然有事……我好像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玹子渊便真的将唐灼背了起来。唐灼立马嬉皮笑脸抱住玹子渊的脖子,又活蹦乱跳起来道:“我们现在就下山去找鬼镇吧!” 玹子渊一听他突然“活了”,诧异地扭头看他,见唐灼冲他嘻嘻一笑,当即明白自己又被耍了,就要把他给扔下去。这一回唐灼真是被扯到伤口,非常真实地“嘶”了一声,玹子渊这才没真将他扔下去。 几人一边往鬼镇靠近一边休息,在找的第一家里客栈住下就硬是连着躺了几天。年轻人,疲惫后恢复得也快,唐灼又不知从哪打听到这附近有美食街,趁时锦和时逸臣不知道,小黑这段时间又正好不在,等夜晚来临后把玹子渊拖出去玩。 离开黑山,这片地方晚上还是有很多人的。唐灼不由自主回想起以前涣灵溪百家宴的晚上自己也和玹子渊一起这样出来玩过,越想越美。玹子渊瞥了他一眼,道:“傻笑什么。” 唐灼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十年前我们在一起,十年后还能再在一起。” 说着说着,唐灼眼神黯淡下来,道:“我总是有股预感,如果我们真的去了鬼镇,会有很多地方变得和以前不一样。我总是想要不要现在多创造和记住一些快乐的事,如果将来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想一想,也会觉得心里有了安慰。” 玹子渊道:“那个人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里。” 他说的是玹魈对他耳语的那些话,玹子渊虽然没有听见说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绝不是什么好事。唐灼心道,幸好他不知道。勉强笑道:“哈哈哈,我当然不会放在心里了!” 笑着笑着,觉得又疲惫起来。 如果玹魈对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其实早就是一个死人…… 唐灼忍不住偷偷瞟了玹子渊一眼,攥紧了拳头。 他原本只是为了为自家讨回清白回来的,可渐渐的,随着事件的推移,似乎有什么计划之外的事情要被揭开了。 不管那些了。唐灼走一路便吃了一路,觉得心情甚好。玹子渊在后头看着唐灼,伸手拉着唐灼的银项圈,道:“走慢一点,唐猪。” 唐灼回头道:“你是不是叫我‘唐猪’叫上瘾了??!!” 玹子渊道:“唐猪,唐猪唐猪唐猪唐猪唐猪唐猪。” 唐灼道:“幼稚!!” 说着就不理他了。玹子渊非要拉他说话,拉着他的银项圈就是不放,唐灼道:“放开我!!玹狗!!” 玹子渊勒紧他的脖子道:“你叫我什么???” 唐灼立刻挫败了,道:“没什么没什么。” 玹子渊走到他稍前,唐灼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被他遛狗一样遛着走。玹子渊要转弯,道:“这边走。”唐灼有气无力道:“喔……” 走着走着,街上便没有什么行人了。 唐灼终于从玹子渊的魔爪下逃出来,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银项圈,放慢脚步走在后面。玹子渊回过头来,看他磨蹭,伸手一把搭在他脑袋上,把他往前头扒。唐灼反应过来,靠到玹子渊肩边对他笑了笑,玹子渊搂住唐灼的肩膀,二人这便回客栈去了。 第二日,四人走着走着,已经能远远看见一座荒凉的小镇。 镇外立了个牌子,字迹模糊不清,牌子上还沾了干涸多年的血迹。写着三个字:“兰花镇”。 第59章 鬼镇1 鬼镇外都有人把守,戒备森严。鬼镇如今应该是被玹家掌控,但守卫的人不仅不是玹家人,穿的还不是任何一家的家袍,非常奇怪。路过的平民纷纷离得远远的快步而走,像是惧怕什么东西。时锦道:“这咱们怎么进去啊?” 唐灼道:“我先去试试。” 说着,他故作自然地向鬼镇走去,果然立马被拦了下来。守卫问道:“你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 唐灼真诚道:“这位哥哥,你看我的衣服就知道啦,我是唐家的,来兰花镇有事一办。” 守卫思考了一下:“唐家?”当即赶人道:“你不准进去!” 唐灼执意道:“我——”话未说完,便又有几把长矛拦了过来。守卫冷冷道:“公子,请回吧。” 唐灼撇撇嘴,失望地“哦”了一声,回去了。其余几人等在墙后面,时锦立即问道:“大勺,怎么样?” 唐灼道:“我试着报出自己的家门,他们果然是接受了什么指令,有些家族的人是进不去的。这是玹家的地盘,果然还是请这~位公子去试试吧!” 他笑嘻嘻看着玹子渊。玹子渊道:“那你们呢。” 唐灼道:“我们化装成你的小跟班不就好啦。” 时逸臣道:“你已经露过面了。” 唐灼这才又想了想,托着脑袋往一旁一瞥,道:“诶,不如我就躲在箱子里好了,只不过感觉会有些闷。” 片刻之后,鬼镇的守卫便看见一个银发蓝衣面无表情的公子身后跟着两个“仆从”推着一只箱子走过来。守卫拦下道:“这位公子,你是?” 他看见玹子渊是玹家人,态度果然好了很多,唐灼在箱子里忍不住撇撇嘴。玹子渊一贯冷酷地道:“进去。” 守卫道:“是这样的,公子,不论是什么人要进到兰花镇,都需要有一个信物,请拿出你的信物来。” 玹子渊抽了抽眉头,道:“玹魈说过我不需要信物就能出入兰花镇,你信吗?” 玹子渊说起谎来竟一套一套的,而且脸不红气不喘,加上他看上去就是一副不论说什么都十分令人信服、理直气壮坦荡荡的模样,真的令守卫的思维有些被搅乱了。唐灼没想到玹子渊竟如此大胆,直接拿这些人的上司是玹魈作赌了。守卫犹豫了一阵,说“信”不是,说“不信”也不是,这时将话题转移到箱子身上,道:“公子,你带着的这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为了安全起见,我们需要打开看一看。” 说着就走了过来。唐灼躲在箱子里心脏狂跳,疯狂祈祷“不要”,不然一旦他打开箱子,他们就打算直接同这些守卫打起来硬闯进去了,那样的话就不能无声无息地潜入进去安心调查了。 在守卫碰到箱子之前,玹子渊猝不及防地一掌拍上箱子,充满了威慑力。他看着那个守卫,冷冷道:“里头装的是我的宝贝,贵重得很,不给别人看。” 唐灼脸瞬间红了。 守卫看看箱子又看看不肯让步的玹子渊,纠结万分。终于,一旁一个守卫看不下去了,悄声对那个守卫道:“算了吧,都是玹家人,还能怎样?万一把人家得罪了你就是没命的下场,就放他们进去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守卫犹豫一阵,终于让出道来,道:“这位公子,请进。” 玹子渊这才将手从箱子上拿下来。时锦和时逸臣一个走一个推,低着头跟着玹子渊进去了。 鬼镇里荒凉一片,一路上没有见着一个居民模样的人,倒是四处走着一些负责巡逻的玹家人,看见玹子渊都有些诧异。再这样下去,万一突然有人忍不住上来搭话就完蛋了。众人连忙加快脚步找到个没人的地方停下来,玹子渊打开箱子,唐灼艰难地爬了出来,喘气道:“我的妈啊,里面真是又闷又难受,差点憋死我了。” 当即丢了那箱子和板车。时锦低头看了看自己,抱怨道:“这身布衣也太难看了吧!实在委屈了我的脸。”时逸臣冲他翻了个白眼,道:“事比尿多。” 镇里的屋子矮的矮漏的漏破的破,看了看,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这鬼镇就像是被废弃了一样。不过,既然没有人,那为什么还要巡逻呢?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众人连忙躲起来。只见两个巡逻的玹家人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道:“你知道吗?有条河里前些天又打捞出了一条沉船。” 疑问道:“是十年前那会儿沉的吗?” “当然不是,估计是前些天又有人要逃跑。嘿嘿,那些猪也真傻,他们竟然坐我们放在河边的船逃跑,那些船当然早就被凿穿了啊,他们行着行着,船就沉了,全都淹死了。前些天还是又有个人要逃跑,跳到河里去淹死了,打捞尸体的时候才发现的那条船,淹死的人尸体都紧紧抱在一起,表情那叫一个惊恐,一捞就是一串。” 打寒战道:“太……太可怕了吧……话说那些人在这里活得好好的,干吗要突然把他们抓起来啊?” “就算你不问我,问这里任何一个人,他们也不会知道为什么。反正我们不用带脑子要干啥就干啥就是了,你如果问的太多,上头,可是会治你的啊。” 两人说着说着便走远了。 玹魈抓人,也许就是为了炼成那些魑魅魍魉。 到了这种地步,玹子渊作为玹家人脸色也不是太好了。唐灼问他道:“子渊,这种事你在司音阁有听说过吗?”玹子渊沉重地摇摇头,道:“我们家长幼顺序非常严,长辈做什么事,晚辈是不能频繁过问的,也不会向晚辈透露。因而从未听说过。” 如果是抓人炼成魑魅魍魉,那就一定有一个集中炼制的地方,范围就在这座镇里。但这座镇即使不是特别大,因为时不时就有巡逻的人路过,所以寻找还是颇废时间。走着走着,唐灼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地面上,有人的脚印。 看鞋印,绝对不是玹家人踩出的,像是布鞋。循着脚印而去,停在一座木屋前,进到屋子里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倒是走着走着闻到了一个令人作呕的臭味,像是附近就有一个化粪池。 唐灼打开窗子一看,果然,屋子后面就有一个半大的化粪池,在他打开窗子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缩了回去,底下有什么在动。 时锦忽然惊恐地叫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蛇!!!” 顿时,一个小孩儿从化粪池里冒了出去,一边大哭一边叫道:“蛇啊啊啊啊啊啊!!!” 其余人也纷纷探头出来,扫视一圈,怒道:“哭什么哭!哪里有蛇?!!快给我躲——”一眼看到站在窗前的几人,纷纷住嘴,像是既然暴露了就拼命一样怒道:“跟你们拼了——!!!” 就算不是怕真的打起来,那群人刚从化粪池里爬出来也够可怕的了,几人连忙便逃。结果刚一转身,门外忽然出现了两名玹家人,几人心中立马咯噔一声,但待看清屋外两人的样貌后,屋里与屋外的人皆是震惊了。玹子康目瞪口呆地看着屋里众人,玹子霖率先叫起来道:“……子渊??!!……你、你们?!!” 第60章 鬼镇2 从化粪池中蹦出来的几人见唐灼等人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倒是转移到外面的人身上去了,甚是疑惑,转身赶紧跑。时锦立马叫道:“诶!诶诶诶!你们别跑啊!!” 那群人回头怒道:“不跑等死啊??!!!” 先顾不上玹子霖和玹子康了,唐灼飞身而出,保持了一点距离地拦在众人面前,好言好语道:“各位,我们不是要抓你们,我们是有些问题想问你们。” 窃窃私语起来:“他看起来好像的确和那群人不是一伙的。” “你看看他穿的红衣裳,就像一只厉鬼!难道不可怕??!” “笑嘻嘻的一看就没安好心,不能听他的话!” 唐灼一听,于是收回了笑容板起脸,道:“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好好聊一聊。” “你们看!!他的脸竟变得如此之快,实在可怕!一定是坏人!!!” 于是那群人纷纷警惕起来,故意不理唐灼,想要找到机会逃跑。这时一抹蓝影掠至,众人脸都快裂了,大吼道:“果然是阴谋!!!” 玹子渊脸抽了抽,想要说话马上被唐灼拦住。唐灼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这个人的确和我一伙,但他只是表情有些可怕,其实并不坏,你们看现在我们不是很和谐吗?” 说着抱住玹子渊的胳膊笑嘻嘻的。众人看着这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的画面觉得更可怕了,不管了,道:“冲啊!!!” “跑啊!!!” 如果再拦,指不定真的会动起手,那群人转瞬间便没影了。 唐灼叹了一口气。玹子康和玹子霖走了过来,时锦和时逸臣跟上。玹子霖问道:“奇怪,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时锦道:“我们还更奇怪呢,你们又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你们也是巡逻的??!!!” 玹子霖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和子康不过是路过此处,觉得这里分外可疑,正好有一群巡逻的人要进来,我同他们当中的人认识,就跟着混进来了。” 玹子康一直站在一边沉默着不说话,眼神不善地在靠在一起的玹子渊和唐灼之前瞟。唐灼立马注意到了,咳嗽了一声,往一旁挪了一步。玹子康插到两人中间,挑起细眉对唐灼道:“唐公子,你总是跟着我家子渊做什么?你可知道你身上的邪气极有可能感染到其他人!” 唐灼愣了一下,脸色有些僵硬,低下头道:“哦……我以后会注意的。”玹子渊看他。 时锦这时很大声地咳嗽了一声,笑脸将玹子康不容分说地硬拽了过来,搭上他的肩道:“鹦鹉兄啊,你这就不对了,你说的难道你以为子渊公子不知道吗?人家都不介意,心甘情愿被感染呢,你又搅和个什么劲?”说到这里,他声音忽然放小了,道:“再说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们两人已经——嗯~”说着一脸贼笑地想做个“上床”的手势。唐灼脸一红,踩了时锦一脚,时锦立即叫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为了不被发现,众人在屋子里躲了一阵。突然,从街道上传过一阵轰隆声,一看,竟然有一辆高大的石车开了过去,后头跟着一群玹家人,人人手中牵着一匹身绕黑气的狼,忽然扭头冲屋子咆哮。 众人连连缩了回去。狼始终扭着头对这边咆哮着,但却被不耐烦地继续往前拖走了。 时锦张大了嘴巴,道:“这……这是用来对付平民的???” 不像是抓人,倒真的像是杀戮。 众人悄悄跟在后面。不一会儿,石车停了下来,车后的人也都纷纷向一个方向离开了。 一群平民被绑着站在空地上,灰头土脸,有的表情呆滞,有的在哭。一名年纪较长的玹家人踱来踱去,不耐烦地对其余玹家人道:“附近这片地方真的没有人了吗?” “应该是没有了。” “我不允许有‘应该’这种字眼出现!!上回你们也是说人都搜出来了,结果还是有一个人躲在了地板下里。我叫你们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都搜一遍,这种事都做不利索!重新回去搜!!!” “……是!” 几名玹家人便又匆匆忙忙地跑了过去。一间接着一间,忽然传来什么东西翻倒之声,一人道:“稻、稻草堆里还藏着几个人!” 被带出来的是几名小孩,因为身体小被大人塞进了角落里的稻草堆里,本可以逃过一劫,却因为第二次搜寻而被抓了出来。那些被绑的平民里立即有人哭了起来,叫道:“我不是叫你们藏好的吗???!!!跑啊!!!” 几个孩子便一边哭一边跑,但小孩哪里跑得过大人,马上被踢了几脚抓了回来,扔到那边。那年纪较大的男子这才松了口气,对众平民道:“你们可以选择你们的命运,是现在就死,还是被送去变成怪物啊?” 一个女人道:“我呸!!!本以为你们这些玄门世家降妖除魔、替天行道,可你们却草芥人命、禽兽不如!!!我诅咒你们——” 还未说完,男子便抽了抽眉头,吹了声口哨。忽然飞来一只鬼蝴蝶,一把抓住那个女人,将她抓到了半空。女人一边挣扎一边尖叫一边唾骂,男子又吹了一声口哨,女人倏地坠了下去,几只狼涌上,将她撕成了碎片。 唐灼眼神渐渐冰冷,攥紧了拳头。 男子一脸疲惫地道:“别说些废话。你们想好了吗?” 最后,有一半人直接被杀死了,而有另一半即将被送走。那些人紧闭着嘴唇,浑身颤抖不已,走着走着,忽然奔跑起来。一人叫道:“他们跑了!!!” 从未见过人类可以奔跑得如此之快。身后的玹家人气喘吁吁地追着,被甩了一大截。平民们脸上渐渐绽放出死里逃生的笑容。突然,从路口处开出一辆石车。 众人纷纷调头,一边狂奔一边回头看,可迎着他们来的就是那群玹家人。那群玹家人这时却也不追了,石车开得飞快,转瞬间便追上了众人,碾压了过去。 那年纪较长的男子十分气愤,道:“你们把人全弄死了,还拿什么送过去???!!!” 唐灼等人转移了一阵。人人脸色发白,好长时间没一个人说话。这时,玹子霖忽然茫然一阵,哭了起来。玹子康道:“子霖,你哭有什么用?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们家会做这种事很难受,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先想办法怎么找到其他人把他们救出去吧!!” 玹子霖摸了摸眼泪,白着嘴唇道:“我……我在那些人看见了我认识的人,我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 人心难测,一个人表面上和你谈笑风生的人,背后指不定是阴沉而毒辣的。一个表面上冷酷而绝情的人,内心说不定热情而勇敢。人心如果能被看透的话,就不叫人心了。 渐渐的,众人肚子有些饿了。玹子霖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打开来,分道:“这是我进来前为以防万一特地带的干粮,大家随便吃。” 时锦受到的惊吓最大,吃得最是狼吞虎咽。唐灼没什么胃口,看着手里的干粮发呆。天色有些黑了,唐灼将干粮放在一边便歪着睡了,打算留到饿了再吃。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了一阵沙沙声。 这是鞋子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 此人的目标似乎是唐灼放在一边的干粮,而且很怕惊醒他。如果是时锦等人,想必会直接拿掉,或是叫醒他对他说一声,而绝不会这样小心翼翼、偷偷摸摸。 唐灼故意继续装睡。待那人靠得越来越近,渐渐将手伸过来时,唐灼猛地睁眼,将来人一把抓住。那人是个灰头土脸的青年,二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青年猛地挣脱开来,力气之大,连唐灼也未能应付住。青年闪电般伸出手去抓起干粮往嘴里狂塞便跑,唐灼大叫一声:“抓住他!!!” 银鸾与辟邪同时飞去,挡在青年身前。青年惊慌不已,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还在拼命嚼着干粮往肚子里咽,看上去真是饿疯了。唐灼立即扑上去按住他,眼珠爬上血丝,急切地问道:“你、你是住在这里的人吗?!!” 青年看看唐灼又看看玹子渊,再看看被惊动紧跟着跑来的人,急喘着气,一句话也不说出口。这时匆忙把干粮咽了下去,喘了口气,道:“是!我是!!” 玹子霖眼睛还是红红的,凑上来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们,那些要被炼成怪物的人都在哪里吗?” 青年正欲说话,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几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分别从不同的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钻了出来,手里拿着各种东西不要命地冲了过来,叫道:“放开他!!!” 青年随时站起来拼命摆手。几人这才停住,疑惑地看了看唐灼等人。时锦笑道:“嘿嘿嘿嘿嘿嘿嘿……老伯你们不要紧张……” 一个小孩儿被他吓到,“哇”一声哭着跑到老伯后面去了。 终于找到了没有看见他们就跑的居民,众人藏好后,听闻众人的讲述,老伯一个一个敲头道:“你们这几个小崽子,这就敢溜进来??!!你们可知道这里有多可怕??!!我们这群人钻尖了脑袋想出去,你们倒好,自己进来!!!” 老伯说着说着,叹了口气,道:“我也是真没想到,这种事如今竟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早知道当初我就该赶紧带着这群孩子死也要出去,不管到哪里都行啊,就是不能还待在这里……” 唐灼问道:“老伯,莫非当年还发生了什么事?” 老伯沉重地点点头道:“是啊……当年傅家那么多人被杀掉,我们就看着一堆又一堆人从我们屋外面被押走,却因为胆小怕事不敢相救。当初那些事情我一直耿耿于怀,没想到这么快又重新发生了。” 老伯清了清嗓子,道:“我想你们也是想知道傅家灭门那时发生过什么,我真的很疑惑,当初是叫什么玹家是吧?他们竟然现在都还春风得意。当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这老伯说话完全不顾忌别人情面,当真是想说啥说啥,即便这里有三个玹家人却也直言不讳。这老伯方才敲他们的头,力道很轻,像是长辈对晚辈关切又着急的教诲,只不过老伯却绕开了玹子渊他们三人,看来是对玹家人都有顾忌。老伯终于缓缓说起来道:“我的祖祖辈辈都在这兰花镇生活,因为离傅家的家府特别近,所以也常常受到他们的关照。本来每天生活得平平淡淡,也其乐融融,可突然有一天,镇里一阵混乱,纷纷道傅家被打了。只需要站在路上一抬头,就能看到浓浓的黑烟从破甲城那儿升起,几乎快要遮蔽太阳。 “破甲城那儿的混乱持续了大概两天,日日夜夜都有打斗声、惨叫声甚至是野兽的咆哮与撕咬声,接着差不多安静了七天。七天后的一个黎明,我自然醒来,在屋子里拿盆子洗脸,这时忽然有人慌慌张张地推门跑进来,说那些傅家人有的逃到镇里,被发现了,直追到河边。 “我心里虽然害怕,但还是捺不住好奇心,蜷在窗户边偷偷探头一看。只见微明的苍天下,远处的白色桥面上蚂蚁般奔着一群人,后面跟着个巨型石车,看起来笨重,但驶起来速度堪称恐怖,直直往那群人身上轧了过去,瞬间在桥上只留下一摊红迹。 “我惊呆了,吓得之后连连做噩梦。此后几乎每天都能看见有躲在我们镇上的傅家人被一群银头发蓝眼睛的人搜出来押走,有的直接找到就拿剑捅死了。我听说,他们会将那些被抓去的人折磨致死,我亲眼看见,他们把那些人当成活靶子练箭,还有放狗咬的,咬死了就直接喂给狗吃。一天我去河边撒尿,竟然在草丛里看见了一个剥了皮的人……还有还有,我听说,他们让那些傅家人赛跑,一个傅家人因为跑得最慢,被他们拿麻袋装了起来,浇上油点上火,活活烧死了…… “有一件事情,我此生难忘。一个傅家人躲到了我家院子里,被我发现了,她苦苦恳求我不要告诉那些玹家人,我答应了,还每天给她送饭吃。谁知忽然有一天我家便被搜了,她就被抓了出来,那时候她刚刚在吃饭。那群玹家人就质问我这饭是不是我给的,说我包庇傅家人,我吓得要死啊,就……就违心说,这是她偷的。他们不信,拿剑抵着我,叫我证明给他们看,我……我就咬咬牙,活活那个傅家人给打死了……” 他声中带泣,像是那些画面又再度浮现在眼前,忍不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们这些小居民天天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生怕被当成傅家人抓起来。突然传闻我们这个镇马上就要被玹家人封起来了,我周围的邻居多半立马拖家带口跑了,可我因为家中世代在这里生活,而且心存侥幸,不敢相信这种玄门家族里的恩怨会关我们小屁民什么事,就迟迟没有走。结果三天之后,我们这里就被封了。源源不断的有傅家人被抓到这里来,那些进来的傅家人啊,一个个就像石子扔进了水里,沉进去就没声儿没影儿了,没见一个出去的。两个月之后,便再没有新的傅家人被抓来了,应该是都杀光了。 “之后,这里便平息了,只是一直有人看守,我们想要进出几乎不可能。外头有人就开始专门做起这种生意,就是专门卖我们需要的镇里头没有的东西,每个月固定的时间都是一样的,我们将钱包在字条里扔出去,他们便依据字条将我们需要的东西扔进来,如此过了差不多十年……” 说到最后,他叹了口气,仿佛十分头疼,道:“我万万没有想到,几个月前,他们竟然开始直接抓我们镇里的人,听说是抓去做什么实验,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我们一直提心吊胆地躲着,几乎生不如死啊。” 空气一度十分沉默。那位方才偷干粮的青年激动地道:“爹!!!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关于那些傅家人的事情!!!我就是疑惑为什么我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你关在屋子里,而且我曾经有问过你,我们附近那座城为什么是空的死的,我们为什么不能从镇里出去,可是你从来只是敷衍我,不肯告诉我!!!” 大伯痛哭道:“儿啊,那时你才十多岁,爹怎么忍心和你说呢!” 青年更激动地道:“你也没告诉过我,原来你杀过人!!!” 大伯一时睁大了眼睛,道:“我……我……” 即便是原本心存仁厚的普通人,在当被威逼与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也会鬼使神差地变成恶魔、一个杀人凶手。“好人”与“坏人”只在一念之间。更何况,如果一个与自己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死了,而且这个陌生人的死还能换取自己继续的存活,何乐而不为呢? 沉默着走在镇中,仿佛空气中流淌着血水,脚底下踩着尸河。 辟邪又开始发出阵阵黑气,剑鞘上宝石光华流转,像是在指引着什么。 一座不起眼的破庙里放着一尊神像,神像面容仁慈,微微睁着眼睛,好似在笑。 这时,从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连忙躲起来。一个玹家人抓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平民进入庙中,站在神像前小声快速地念了一句什么,神像便缓缓移动开来,两人不见了。 众人回到神像前,时锦道:“刚才他念的是什么??听起来不像是我们的语言,而且念得又快。” 玹子霖这时道:“他说的是‘唯愿此生’,用的是我们种族的语言,你们自然听不懂。” 时锦点点头道:“哦,原来这就是暗号啊?” 唐灼忽然心中一动,踮起脚对玹子渊耳语道:“用你们的语言怎么说‘我喜欢你’??” 玹子渊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只听见玹子渊站到神像前快速念了一句什么,唐灼隐隐听出来好像说得比方才那个玹家人说得长了一点,但没有在意。玹子康抬起头,满脸疑惑。时锦好奇道:“鹦鹉兄,你为什么这副表情???”玹子霖对时锦微笑道:“子渊刚才多念了一句话。” 神像渐渐移动开来。在众人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密道。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三章衍川线,衍川线快结束了啦啦啦啦 第61章 乱罪加身红轿扼命 喧嚣街市上,傅奈川灌完一坛酒,扔在了地上。他一个人穿过人群而过,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走累了便靠在墙角发呆,这时,一阵悲戚的唢呐声从街道尽头传来。一众身着白衣之人抬着棺材而过,跟着的众多人哭哭啼啼,哭声几乎快响彻整条街道。 傅奈川闭起眼睛,堵上耳朵。 “……吵闹。” 一个穷汉又偷了酒喝得晕乎乎的,一溜歪斜地躺在了地上。愤怒的店老板带人冲出,一帮人对穷汉拳打脚踢。待人散后,穷汉痛苦地在地上滚来滚去,忍不住呕了出来,一边醉醺醺地傻笑一边在自己的呕吐物里爬走。 独身一人时,傅奈川才觉得最为清净。不需要说话,只一个人就可以待一天,就这样度过一辈子。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融为了一体。他不想要清醒,想要一直想大笑时就大笑,想大哭时就大哭,想要爱时就不保留地去爱,想要恨时就痛痛快快地去恨。疯疯癫癫,随心所欲,自在逍遥,逐渐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死在梦里,不要醒来。 好像回忆起什么过去的事。 女人的怀抱里有一个胖乎乎出生不久的小婴儿。小婴儿整日不是吃就是睡,总是闭着眼皱着眉头,一天难得醒几回。一众大伯大妈围着女人和小婴儿,手中“当、当”地摇动着一个银铃。小婴儿咧嘴“咯咯”起来,慢慢伸出手去想抓住那个铃铛。一个男人负着手站在一边微笑地看着,这时柔声道:“要不就叫他‘川’吧。希望他能像河流一样,一生顺遂,心如净水。” 彩八子庙里,傅奈川被包在襁褓里被放在台上,接受洗礼。 声音在庙中回响道:“神言:博爱众生,以善待人。作善则为人生,作恶则坠地狱之门,永世不可超生……” 傅奈川躲在屋子里,望着院子里嬉笑打闹的同龄人,眼中又是悲伤又是羡慕。白雪这时从门外踏进来,道:“川川~!你看这是什么?” 这女子皮肤白皙,头发黑亮而微卷,脸生得很小巧,鼻子十分好看,长相甜美至极。傅奈川皱着眉头,很不高兴地道:“不许叫我‘川川’!!”白雪笑嘻嘻捏捏他的脸,道:“为什么呀?‘川川’多可爱!” 傅奈川道:“我讨厌像一个女孩子。他们都说我像女孩子。”话音刚落,瞥见白雪手里拿着的东西整个人立马不好了,风一样躲到门后面道:“我不要穿这种衣服!!!为什么又给我买这种衣服!!!” 白雪拿着一件新买的小女孩的裙子,凑上去道:“为什么不要呀~多好看,你就穿一穿嘛,一定很可爱!” 傅奈川狂抹眼泪,脸都红了,跺脚道:“我不要穿!!!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白雪便追着傅奈川满房间跑。 想到这里,傅奈川忽然睁开眼睛,微微一笑。白雪一直想生个女孩子,但在傅奈川十岁之前,傅奈川都是傅楚岚和白雪的独子,又因为傅奈川生得漂亮,所以白雪总是不停地买小姑娘的衣服,想哄他穿上,而傅奈川又对此非常抗拒。因此,总是白雪一来他就躲。 傅奈川在路边捡到的一只受伤的小土狗,带了回来治好伤后,小土狗天天摇着尾巴跟在傅奈川身后跑,到了晚上,便和傅奈川一起睡。可有一天,破甲城里一个女子将小土狗抱去养了,傅奈川送走小土狗,看见他一脸惊恐地被拖走,一边叫一边回头望自己。傅奈川天天想着小土狗,终于能去见它了,可欢欢喜喜地跑过去时,小土狗却一见他就“呜呜”地叫,直往角落里躲。傅奈川仔细一看,小土狗的一只眼睛不知为何已经瞎掉了。傅奈川呆呆的,望着小土狗害怕的瞎眼中倒映出的自己,觉得分外陌生。 即便小土狗瞎了只眼,傅奈川还是要将它带回来。白雪见到后便要将它拿去扔掉。傅奈川哭着求白雪,白雪拿篮子装着小土狗,道:“就是一条狗而已,大不了再给你找一只嘛。”傅奈川说“不一样”。 小土狗被扔到了垃圾堆里,无助地坐在上面,瑟瑟发抖,低声叫唤。 傅奈川被白雪牵走了,走几步便回头看一眼。他心里觉得十分不舒服,可又不懂得是怎么个不舒服法。只是觉得酸酸的,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从心里活活剐走了。好像这世上任何一个东西,没有一个是属于他的。而他的感觉,也是不被在乎的。 傅楚岚要么忙着研究机关术,要么忙着奔赴各种场合,与白雪和傅奈川待在一起的时间甚少。傅奈川终于开始和其他比他大的孩子一起练剑了。傅奈川特别喜欢剑术,每日都练习得异常刻苦,且天赋秉异,进步神速,为此不少被表扬。 傅奈川又得了第一,抓着木剑兴奋地跟白雪说,白雪摸了摸他的头,有些敷衍地道:“是吗?继续努力。” 傅奈川有些失望,抱着剑默默地走了。 听闻傅楚岚马上就能到破甲城了,傅奈川对白雪叮嘱了很多遍,一定要在饭桌上告诉傅楚岚自己最近又得了第一。傅楚岚回来了,饭桌上,傅奈川一直神情紧张,在两人间瞟来瞟去,等了好一会儿,见白雪还没提自己,担心她忘了,又偷偷拉了拉白雪,道:“娘……” 白雪不耐烦地道:“好啦好啦。”对傅楚岚道:“川川前几日剑术又得了第一,他非要我告诉你呢。” 傅楚岚看着傅奈川,微微一笑,摸摸他的头道:“阿川真是厉害。” 傅奈川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兴奋了好几天,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正好,没几天就是傅奈川的生日了,傅奈川更加努力,想要在自己生日那天在傅楚岚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谁知道,就在生日前一天,傅楚岚临时又要离开了。 傅楚岚整个人都傻了。看着傅楚岚离去的背影,眼眶有些泛红。他扶着门框傻站了好久,忽然抿了抿嘴,返身拿热水泡了好久,然后急忙赶到白雪面前道:“娘……我好像有点发烧了。” 于是傅楚岚还没出破甲城,就听见白雪说傅奈川突然生病了。暂时叫同行之人等待,匆匆赶了回去。结果发现傅奈川只是在装病,有些火上心头,说他不仅耽误他的时间还说谎,一刻也不想再多停留便要走。傅奈川吓得直哭,脸都憋红了,最后一边克制住抽噎声一边抹眼泪说:“我只是想让你陪陪我。” 傅楚岚面色这才缓下来,抱了抱傅奈川,但还是走了。 傅楚岚对白雪和傅奈川还是内疚的。每次短短的几日陪伴,也是从海绵里尽量挤出来的。傅楚岚经常拖人给白雪和傅奈川带什么东西回来,这也成了傅奈川枯寂时光里的一项念想。不过比起物品,傅奈川还是更想见到活生生的人。 不过后来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十岁那年,傅奈川终于有了个妹妹。傅奈川整天趴在摇篮边上一脸好奇地着小女婴,问白雪道:“娘,她叫什么啊?” 白雪想了一想,道:“叫‘小美’吧。” “……” 白雪见傅奈川一脸嫌弃,眨了眨眼睛。傅奈川道:“这个名字起得又随便又没有内涵。还是等我爹来起吧。” 白雪道:“名字又不是要有内涵才好听!‘小美’多可爱啊。” 傅奈川懒得和白雪争了。 等白雪终于暂时离开了,傅奈川连忙轻手轻脚地将傅小美从摇篮里抱在怀里。白雪回来了,傅奈川甜甜地对白雪道:“娘,她好小喔!” 白雪连忙道:“快把她放下来!!你看看她要掉下去了!!!” 傅小美出生后总是睁不开眼睛,像是有什么东西糊在眼睛上了。白雪倒水给她洗澡,傅奈川跑去房间里将傅小美抱去,结果刚抱起来就突然僵在了原地。只见傅小美的眼皮在动,好像在很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傅奈川紧张得心中狂跳,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她。忽然间,傅小美的眼睛居然睁开了,皱巴巴的脸上,一双傅奈川从未见过的黑白分明而清澈的眼睛半眯着,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地盯着傅奈川,眉头居然还微微皱起,像是在审视面前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是谁。 两人大眼瞪小眼,渐渐的,傅奈川从脚底到心头涌上一股被新生儿注视的恐惧,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种突然出现在面前不知道来历的稀异生物注视着一样,吓得用随时可能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的姿势抱着傅小美往白雪那里狂奔,惨叫道:“娘!!!娘!!!她眼睛睁开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然后几乎是把傅小美像怪物一样迅速脱手丢到白雪怀里,躲到一旁喘气去了。 傅小美一岁时,慢慢的会叫“娘”了,眉眼也看得出越来越像白雪。傅奈川端着她撒尿,结果尿飞过一道弧线,尿到了傅奈川的裤子上。傅奈川嫌弃至极,傅小美却“咯咯”傻笑。 傅奈川也想让傅小美叫自己,每日不厌其烦地念咒一样在傅小美旁边道:“叫哥哥。”傅小美立即道:“……娘!” 傅奈川皱着眉头,道:“是哥哥!” 傅小美依旧道:“……娘!” 傅奈川有些生气地道:“哥哥!!” 傅小美:“……娘!” 傅奈川把傅小美放得站在腿上,质问她道:“你为什么就是不叫我??!我每天把你当成菩萨一样伺候,供你吃供你喝陪你玩,还被你吐口水、撒上尿、揪头发,可是你就是不叫我!你是不是讨厌我!!” 可是傅小美又怎么会回答他是或不是呢。傅奈川当做她默认了,又气又悲,连着几天傅小美一看见他就连忙向他爬过去他也不理。 傅奈川自出生后,便每隔七天都要跟着白雪和外婆一起去彩八子庙里上香。后来,最疼爱他的爷爷奶奶因一场意外去世了,做了一辈子好事,却没有得到善终。傅奈川哭着跑到彩八子庙,对着那尊神像,质问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为什么恶人能把脚踩在他人头上,名利双收,自在逍遥。既然行好事不得善终,甚得恶果,那么做好人又有什么意义?长年累月墨守成规,禁锢罪孽,到底是为了什么?一个人为什么要成为好人? 神像到底是不会开口的,不会给他答案。傅奈川决心自己去找。 白雪问傅奈川长大后想干些什么,傅奈川道:“我不想长大。” 白雪疑惑问为什么。傅奈川道:“如果变成大人的话,会很累吧。” 可即便在是当时,傅奈川却也觉得,活着疲惫且痛苦。 傅奈川不愿与外人说话,时时刻刻显得敏感且腼腆。与傅奈川相反,白雪的性子有些大大咧咧,十分不理解傅奈川看起来敏感又脆弱的样子,带着傅奈川去看了好几次医生,还不顾傅奈川又是哭又是发脾气又是央求,推他去强行加入本来玩得正欢的同龄人群体里,惹得旁人小声议论又侧目,道:“娘这是希望你可以变得快乐啊。” 可傅奈川觉得,强行的“快乐”反倒令人悲伤得更深刻。为了不让白雪再担心,他试着从内心走出去,去与外人接触,去加入他人的热闹,去笑,去哭。可他却觉得那不是真正的他自己。他想要从喧闹中逃走,阳光打在他身上令他发痛。连脆弱的资格都被剥夺,表现得不开心都是不被允许的,喜欢黑暗是卑劣、是下贱,是“不合众”、“必须”要改变。 傅奈川觉得自己经常在挣扎。每一步都走在深水里,压抑的感觉从胸口慢慢爬至喉咙、口鼻…… 也许,人活着,就要不断地遭受痛苦,直到死去。 这世上的任何事都是不确定的,好像对于世上任何事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后来,他拿到了只会属于自己的灵剑,攥着剑,傅奈川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坚持都是对的。也许其他什么都会是错误的,可对他来说,唯有剑,是信念,永远也不会变,永远都不会错。 ……可是后来,连信念也失去了。 傅奈川忍不住摸了摸腰侧的葬魂。 已经有很多年,没再用过了。 傅奈川刚想站起来,忽然又是一阵心悸。 这是很多年前的一个片段。猛地坠入水中,乌黑的长发像水草一样蔓延开。鲜血像□□,像毒蛇,像一眼望不尽的尘埃,更像母亲伸来的手掌,在昏暗的水里弥漫开来,堵塞口鼻、窒息求生的意志,温柔、细腻而缓慢地包围了他。水灌进嗓子里,灌进肺里。傅奈川感到自己想要拼命地挣扎,身体却无任何起色地闷闷向下坠去,坠入黑暗,坠入地狱。他探出手去,想要抓住母亲的手、抓住河面上泛动的那片光,可好像灵魂已经脱了壳,慢悠悠地向着不论怎样伸出手也抓不住的那水面上的粼光升腾去了。忽然有一瞬间,他觉得这种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抓不住了的感觉有些安心,渐渐放弃了挣扎。 就这样吧。 傅奈川追着一只野猫跑到了一个空荡荡的院子里。那只野猫在这个院子里养了一堆小猫。傅奈川阴沉沉的面色终于好了些起来,拿自己的铃铛逗那些小猫玩儿。不一会儿,野猫便带着小猫们消失了。傅奈川怅然若失地待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慢慢站了起来。 他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从身后传来一阵响声。 当即扭头看去。只见一群身穿银纹蓝衣之人执剑落到了他身后,神色不善。傅奈川不耐烦地撇了撇嘴,道:“我觉得我最近挺乖的啊,又是哪里招惹你们了,叫各位来围堵我?” 一人怒道:“傅奈川!你前些日子火烧涣灵溪,难不成你忘了吗?!!” 傅奈川倒还真忘了自己前段时间莫名其妙被安了这么个罪名了。连忙点头道:“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我真忘了。那么涣灵溪被烧又关你们司音阁什么事呢请问??” “‘恶者共诛之’,这本来就是百家共同的理念之一。我们前来讨伐你,不只是为了替涣灵溪鸣不平,还是为了叫你对这些年来对我们家犯下的种种恶行,血债血偿!” 傅奈川叹了口气,道:“好吧,听你们说的有道理,那我就暂且陪你们打一打。” 说完,便猝不及防先动手了。只见他突然一笑,一抖袖,无数颗黑珠便飞了出来,“嘭嘭嘭”炸了一地。傅奈川转身欲跑,突然感到脑后啸来一阵寒气,闪身避开,一把利剑插进了墙里。刚刚站稳,便又是几剑齐齐斩来,傅奈川下意识拿胳膊一挡,吃了痛,却佯装没事就地滚开。一人叫嚣道:“不是听说你剑术很厉害吗!你怎么不敢用剑啊?!!” 傅奈川轻笑道:“对付你们这群喽啰,还犯得着我用剑?” 听他态度嚣张,众人都冷了脸,齐齐攻上。傅奈川忽然从袖中抖出一排符纸,以血为媒飞快地画上符文,拍掌一喝,道:“出!” 只见大地猛然卷起一道风。那些符纸剧烈地抖动起来,以血画作的符文发出道道红光,好像有一股大力在薄薄的符纸里挣扎,突然无数只鬼从符纸里挣扎冒出,对着众人便噬咬上去! 几人在慌乱中立即也排出符纸,以灵剑为媒,道:“灭!” 说完,便是强悍的剑风扫过。剑风如狂雨,可那些鬼却凶猛异常,不但不躲,反倒正面迎上。傅奈川又一口咬破手指,在符纸上画了一阵,鲜血刚画上便慢慢淡了,那些鬼,竟然是以鲜血喂养,维持进攻的! 群鬼只能保持短暂的力气,一阵打斗后,便又缩回了符纸中,符纸无力地落了下来。傅奈川后退一步,右手一把抓回符纸塞回袖子里,左手搭上葬魂,却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没有□□。 众人齐齐拥上。傅奈川忽然抬起头轻笑了一声。众人当即警惕地停下脚步,道:“……他还要干什么???” 傅奈川气定神闲地道:“我方才几招下去,已经差不多摸出了你们的功力,比我想象中的还是要弱一点,没想到玹家过了这么多年气焰是长进了,可能力却还是毫无长进。” 众人脸色阴鸷起来。傅奈川继续悠悠道:“现在我可不会再有所保留了。你们有什么招都使出来吧,越厉害的越好,不然,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给你们留全尸。”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畏惧起来,不再敢上前。傅奈川这一趟出来没带多少东西,悄悄后退了一步,正想趁着他们犹豫时赶快溜走,这时,却忽然走过来一台轿子。 那红轿巍巍而来,布帘荡荡而起,阴极怪极,令人不寒而栗。 傅奈川在看到那红轿的一瞬间,笑容渐渐凝固了。像是有什么画面随之一下子翻涌了上来,他的面部变得扭曲,喘气变得急促,手竟然有些发抖,冷汗直冒。想要努力将自己按在原地,双腿却又下意识地止不住想逃。 帘子被人掀开。一个身着银纹蓝衣、脚踩黑色紧靴的人斜斜坐在轿子里。他一头银色长发随意散下,黑色发带系得松松垮垮,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望着这边,打了个哈欠。 见到他来,其余人也都惊呆了,道:“家……家主!” 玹魈。 第62章 日月死孤庙安魂 玹魈看好戏地道:“怎么还不上?难不成,你们以为他还使得动剑吗?” 傅奈川嘴唇发白。 虽然没太明白玹魈此话何意,但这话的意思绝对是说他们不需要惧怕傅奈川。几乎就是在下一瞬间,灵剑齐发,流转着灵光环绕在傅奈川上方,形成了一座堡垒,教他无处逃脱。 玹魈撑着脑袋看向这边,悠悠道:“傅奈川啊傅奈川,你就是这般不听话,你说,如果当初你自戕,也就不必多了如今的许多麻烦不是?” 剑阵“唰唰唰”射来。傅奈川几个后空翻躲开,就地一滚。利剑飞来,傅奈川忽然一把揪住一人挡在身前,利剑呼啸着刺入那玹家人身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傅奈川足下一点,轻盈一跃,便要飞出,眼前倏地掠过一抹黑影,胸口登时一钝,吐着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玹魈得意地大笑起来,道:“好!来得好!!!” 竟是独臂阎罗! 傅奈川艰难地爬起来,看睁大了眼睛,道:“……祝尧???” 玹魈道:“不知道吧???惊讶吧???他在死之前,可是本人派进你们家的卧底呢!!!”他声音又放小道:“而且你们家的机关阵,也是他帮忙弄坏的哦。” 玹魈猛地一拍轿门,从轿中飞出。他一把拔出怀毒,剑路诡异,傅奈川下意识就要去拔葬魂,玹魈一看,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手舞足蹈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天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你你你你你你竟然还想用剑???!!!”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道:“你难不成忘了吗???!!!你的灵脉,可是十年前在鬼镇时就被本人亲自一点一点抽出来了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扭头看向玹魈。 傅奈川森然道:“……闭嘴!” 他连连往后倒退,忽然撒开漫天的药粉,其他人登时咳嗽起来,纷纷倒地昏了过去。灵巧闪开玹魈的剑,傅奈川一个转身,却猛地撞上独臂阎罗,一拳正中胸口。玹魈居高临下地将傅奈川踩在地上,那表情,好似在可怜什么乞丐,道:“天赋秉异又如何?勤奋上进又如何?玉叶金柯又如何?!最终还不是都会像蝼蚁一般被我碾死!!!” 傅奈川擦了擦嘴角的血,挣扎着想要起来。 玹魈鼓了鼓掌,分外兴奋地道:“本人就是喜欢看你脸上这种蝼蚁垂死挣扎的表情。” 玹魈脸色骤然阴鸷,死死盯着傅奈川道:“本人知道你恨本人恨得要死。可你应该知道,你全家都是被你克死的!!” 突然一剑闪过,玹魈惊慌一躲,头发却还是被削了一缕下来。玹魈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傅奈川挽了个剑花,就要像玹魈刺去,玹魈连连往后爬,惊恐叫道:“都他妈快来救老子!!!!” 可其余人都中了毒昏了过去。只有寥寥几个中毒较浅的在努力从地上爬起来。 独臂阎罗向傅奈川冲去。傅奈川反手一挡,走位灵巧如蛇,独臂阎罗一剑探去竟未能将他抓到。一人正撑着要站起来,抬头看见这一幕,瞪大眼睛道:“这是……移花问步!!!” 傅奈川虽然没了灵脉,使不了灵剑了,可即便给他一把再普普通通不过的剑,他也能将它使出好几倍的威力来。 这时,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群玹家人执剑赶来。独臂阎罗咆哮一声便要抓傅奈川,傅奈川见势不妙,便要逃走,中了毒的人却已经有几个爬了起来,几剑拦来! “当”的一声,来剑被尽数格开。可忽然间一人已经闪至傅奈川身后,一掌拍了上来。 竟然是在给傅奈川传输灵力! 没了灵脉,承受不住一时如此多的灵力,傅奈川嘴角边渐渐流出鲜血,感觉内脏好像在慢慢移位。他身子晃了晃,强撑着没有倒下去,回过头愤怒地道:“……你??!!!” 这一招,实在阴险狠毒至极! 傅奈川咬牙道:“是你们逼我的!!!” 说着,他竟然真的将这股灵力转为己用了。他手中爆出一股灵力光团,便向人群炸去! 傅奈川收回剑,踉踉跄跄地向院门跑去。 “别让他跑了!!” 傅奈川一瞬间被团团围住。他已经无心也无力应战,利剑落在他的身上,也顾不上疼了,咬牙推开人群便跑,忽然,一道剑光在眼角掠起。 剧痛。 傅奈川眼前一黑,猛地摔翻在地。 他一瞬间完全慌乱了,一股未知的恐惧感与迷茫感侵袭了他的全身。好像痛感已经消失,再加上什么也看不见了,几乎是拼了命不顾一切地逃走。 他心头狂跳,慌不择路,一下子从坡上滚下去。身后脚步声与叫喊声紧追不放。傅奈川连滚打爬,嘴里吃进了泥土,突然被人一把抓住胳膊,当即爆发出一股大力挣脱,却立刻又被抓住了。傅奈川愣在了原地,道:“……是邹衍吗??!!!” 只听得剑啸从耳边飞去,不远处一片传来倒地之声。傅奈川忽然感到腾空而起,被一把背在了背上。 是邹衍的声音:“去哪。” 傅奈川努力适应当下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声音的环境,喘着粗气道:“去……去那座庙……” 邹衍带着他一路七弯八拐,停在了一座破庙前。 这座庙真的是很破很破了,似乎曾经还有许多香火,后来却没落了。 庙中立着一尊神像,是一个女子的形象,看上去像是一名天上的仙女。她身着彩衣,面带微笑,衣上画着鸟儿。便是彩八子。 邹衍将傅奈川放在地上,就忙着去庙里到处找稻草。傅奈川低着头,身子还在兀自颤抖。他低声喃喃道:“……我想回家。” 没有人会听到。 邹衍的脚步声在庙里不断响起。不一会儿,傅奈川身边便铺好了一堆稻草。傅奈川被扶着坐到稻草堆上,邹衍忽然一僵,道:“你……你的眼睛……?” 傅奈川这才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哈哈道:“惊讶吗?我瞎了。” 邹衍有些颤抖,语气压抑着愤怒道:“这不好笑。” 傅奈川的笑容僵住了。 邹衍不知道怎么了,不断在庙里走来走去。他声音听起来像是气愤,又像是有些痛心,道:“我、我之前说过多少遍,你一个人的时候不要在外面待太久!!!” 傅奈川不语。 沉默片刻,傅奈川忽然道:“难道不好么?你总是嫌我吵,今后如果你又觉得我烦了,就可以把我随便丢在一个地方,然后偷偷走开,这样我就找不到你了,也不会吵到你了。” 邹衍停下了脚步,站在傅奈川面前,看着他。 听邹衍不说话,傅奈川吐出一口气,靠在背后的神像上。邹衍一语不发,一动不动,只盯着他看,眼眶有些红,咬了咬嘴唇,身子有些发抖,攥紧了拳头。 邹衍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道:“……我其实有事要说。” 傅奈川哈哈道:“真难得。说吧。” 邹衍张了张嘴,话在嗓子里过了几遍,却还是咽了回去,道:“……算了。” 傅奈川动了动手指。 邹衍道:“你还需不需要什么东西。” 傅奈川道:“火炉。” 这种天气,应该是不会需要火炉的。 但邹衍却没再问更多,转身离开了。片刻后,便回来了,手中果然提了一个火炉,将它放在傅奈川身边。道:“还有吗?” “没有了。” 这个时候,二人都没什么好说的了,各自沉默。 傅奈川忽然没好气道:“你怎么还不走?” 邹衍沉默着看了傅奈川一眼,竟真的转身缓缓离开。 走到庙门前时,他忽然顿了顿,道:“今日一别,此生恐再难以相见。” 傅奈川愣住了。 “就此别过。” 傅奈川猛地站起道:“……邹衍!” 人已经不见了。 傅奈川连滚带爬地摸到庙门前,又踉踉跄跄走到庙外,喊道:“……邹衍!!” 他在庙外转着圈地喊道:“我只是说气话!!!我没有真的要你走!!!你回来啊!!!” 邹衍听见声音,落在远处,回头望了一眼。他攥了攥拳头,眼里不知是什么情绪,足下一点,便真的消失了。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傅奈川愣愣地摸回庙里,坐回地上。他鼻子有些酸,忽然想哭了,分明方才被利剑刺中没有哭,眼睛被割瞎了也没有哭,可是现在,他却想哭了。 泪水和血水一并泛了上来。心中痛,身上也痛。 傅奈川一边抹着血和眼泪,一边道:“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邹衍回到家中,将鸟儿全部放走了。 他换了一把剑,最后望了这个小破屋一眼,转身离开。 十六年前的今日,魏渠邹远将军被魏渠国主崇明逼迫自刎于宫前,崇明命将邹家成年男性派去做苦役,成年女性充入青楼,将未成年的男女悉数杀死。民间有言,在天下动荡不安之年死去的人,其灵魂将不得安息。 而这一年,魑魅魍魉横世,四地动荡,人心惶惶…… 邹衍冷着脸向宫门走去。宫门打开。侍卫道:“祁大人!” 邹衍迈入宫中。 “我要你不得安息。” 庙中,傅奈川抱着膝盖呆呆坐了一阵,忽然缓缓跪在地上,摸着神像的底座。 扒开原本就盖在神像上的稻草,一排机关,露了出来。 第63章 黑衣燎火索魂 邹衍张开了手。一团黑色的粉末从他掌心中飞出,随风飘远了。那些粉末带着一股浓重的阴怨气,像是将什么磨碎了的。它们如同小虫,在空中一边飘一边打转,飞过路过的太监面前,太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忽然觉得身体不舒服起来。粉末落到草丛中,慢慢地燃烧了起来,冒出了小火星,点燃了草丛。 皇宫中,近来氛围凝重。人人都言,国主时日无多,已经十几天没有下床了,且毫无胃口、头脑迷糊,太医们也已经毫无办法。宫中那些妃子日日夜夜在朝阳殿里哭哭啼啼,连连蓉都一时间敛去了昔日的飞扬跋扈,面无人色地立在龙榻前。 突然,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来,喊道:“宫中起火了!!!” 妃子们尖叫着从朝阳殿跑了出去,连蓉瞪大眼睛,走到殿外一看,耀眼的火光冲天,浓浓黑烟被风刮着向这边吹来。 “祁将军叛乱了!!!” 连蓉浑身颤抖着倒退几步,一下子跌在了地上,呆滞了。 三绝溅起血花无数,如同嗜血的冷血恶魔。邹衍一路向朝阳殿杀过去,所到之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以一敌百,势不可挡。储卫军赶来,见到这一幕简直惊呆了,一个年少的小储卫军冲过来道:“大、大人!!!您快停手吧!!!这可是要杀头的!!!” 邹衍冷冷一瞥,一把揪住那少年扔了回去,道:“都滚!!!” 站在储卫军最前面的一人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对其他人道:“难道没听见吗?!!统领叫我们回去!!!” 一剑劈来,在邹衍肩膀上砍下一道口子。邹衍闷哼一声,三绝呼啸斩去,一脚将那人踹开。邹衍找到破绽,纵身从包围里飞出,落在朝阳殿外。殿里的妃子和太监、宫女早已经跑光了。连蓉冲出来,立在殿门前,脸通红,毫无姿态,道:“祁珩!!!妄图当年我们给你这个进宫的机会!你可别忘了你能有今天都是托谁!!!” 邹衍道:“王后娘娘,那我替祁珩谢谢你们了。” 连蓉一怔,道:“‘替’???你……你难道不是祁珩???” 她好像明白了别的什么,连忙大叫道:“祁珩!!!祁珩!!!祁珩你在哪???!!!还不快给本宫滚出来!!!” 邹衍道:“娘娘,祁珩早在十二年前就死了。” 连蓉伸出手,颤抖着指着邹衍,道:“十、十二年前???祁珩那年进宫,到了汉关爹娘就死了,原来祁珩也死了???!!!可是你怎么和他长得一样???你到底是谁!!!” 邹衍抬起头,目光恍如深渊,没有一丝光彩。他缓缓道:“本人乃邹远老将军之子。” 连蓉大叫道:“邹衍!!!你是邹衍!!!” 崇明瞪着眼睛,吐出一口鲜血。 连蓉想往殿里跑,却没站稳猛地摔在了地上。她的头饰乱了一地,胡乱塞回头发里,从地上爬起来。忽然,身后落下轻轻的脚步声。连蓉仓皇回过泪脸,一把利剑倒映在瞳孔里。血花飞溅,连蓉惨叫一声,摔在了地上,浑身痉挛了两下,不动了。 邹衍拔回三绝,鲜血从剑身滴淌而下。他抬起脚,向龙榻走去。 崇明艰难地扭过头来,瞪大了眼睛凝视着邹衍。他拼命想要坐起来,却被邹衍重重摁了回去,道:“陛下,您躺好就行了。” 崇明沙哑地道:“祁……邹衍!!!没想到你藏得如此之深……” 邹衍举起了剑。 崇明继续道:“抄你们家是朕不对,朕后来后悔了,朕不仅将邹将军的墓重新修了一番,朕还将卖去青楼的女子赎了回来、将派去做苦役的男子接了回来,将他们送出魏渠安居乐业……” 邹衍道:“晚了。” 突然,一把剑飞来,“当”地打开了三绝。 邹衍一怔,当即伸手去拿三绝。来剑凶猛,邹衍差点没招架住,匆匆攥着三绝挡去,被打得后退了几步。 崇华执着孤虹,看着邹衍,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他低声道:“……邹衍!” 邹衍咬牙道:“殿下……!那个人,果然是你派的!” 不容分说,孤虹剑势凶悍地再次抄了上来。 二人一般是并肩作战,年少时倒经常切磋,最近一次不是为了切磋的利剑相交,还是十年前崇华强行闯出太子殿的时候。 邹衍防大于攻,奋力抵挡,想趁早挣脱杀死崇明。但崇华攻势实在过于凶猛,滴水不漏。因为两人对彼此太过熟悉,完全可以通过一招预测出下一招,因此两相拉锯。崇华红着眼道:“当初暗通镜国且散播出消息说苏兄是内奸的是你,说阿丹是因苏兄才会去和亲离间我们的是你,与镜国交战传递错误信息的也是你!” 邹衍吸了口气,道:“是的,我承认。可是我散播消息、离间你们,还不是因为谁叫苏澈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我如果不采取行动,让你们都不再信任他,死的人就会是我!” 崇华一剑斩去。 邹衍挡住,道:“而且,殿下,你难道没有想过吗?相信那些消息的人是你,对苏澈的处境袖手旁观还冷嘲热讽的人,也是你!” 崇华一愣。 邹衍道:“殿下,你也是太锋芒毕露、妄自尊大,你只肯相信你自己,从来不肯相信其他人。在你心里不是黑就是白,不是敌就是友。你要怪,也是该怪你深恩负尽、用人不淑!” 三绝被一下子劈开,崇华道:“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该死!!!但你复仇心切,当初也不该差点让整个魏渠都亡国!!!” 邹衍挡住一击,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你们这些天潢贵胄、王公贵族简简单单随口的一句话,是多少人的一辈子?!!就因为一份无凭无据的猜疑,因为觉得自身受到了所谓的威胁,就要把一个为你们用命打下上百场胜仗的功臣全家抄尽!可不管有些人当年多么惨痛,是多少人的一辈子,到了最后,也只能成为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 等候多时的几个太监连忙趁机溜进来就要将崇明带走,邹衍当即一剑飞去,将众太监扫开。而三绝脱手,孤虹便闪电般掠来,待三绝回到邹衍手中时,孤虹已经抵在喉间了。 崇明立马被带走。 可突然间,邹衍猝不及防地纵身一跃。崇华当即追去,三绝却爆出一股大力飞去,崇明被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回过头来,三绝剑穿过了他的头颅。 而下一瞬间,邹衍也一个重心不稳跪了地上,捂住腹部,从嘴角流出一股鲜血。 崇华提着孤虹走到崇明跟前。崇明瞪大了眼睛,嘴巴一翕一合,像是挣扎着想说什么。崇华跪在地上,崇明在他耳畔气若游丝地道:“茂……茂之……你永远……是朕的……骄傲……” “陛下驾崩了——!!!” 邹衍缓缓撑着三绝站了起来。 崇华一愣一愣的,忽然间,从眼里流出一滴泪。 这时,从殿外冲进来一堆又一堆禁卫军,将邹衍团团包围。到这时,邹衍松了口气,可忽然间,像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凝固了。 邹衍虽然负了伤,剑势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破开了包围,不见了。 崇华从地上站起来,孤虹入鞘。 宫中起着火,到处是灭火的人,还有追找邹衍的人。 崇华忽然停下了脚步。 妤宁宫。 烈火吞没了妤宁宫,吞没了宫中本绽得正艳的花。 红颜薄命。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要早死的。 崇华红着眼,身体里的血液像都凉了一般,如游魂一般道:“为什么……为什么……” 崇华追着邹衍而去。 一路上,尸体遍地。 用人不淑、用人不淑…… 多年来错把图谋不轨的刽子手当作单方面的知心好友。 这世上,简直没有再比这更可笑的事,简直没有再比他崇华更可笑的人了! 宫门前,侍卫道:“不行,你不能出去!” 剑光一闪,侍卫语音戛然而止。 邹衍收回三绝,冷着脸便要迈出去。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道:“祁……邹衍!!!” 邹衍回过头去。 崇华站在远处,喘了口气。邹衍面上没有任何表情,道:“殿下,您还有什么事吗?” 崇华强压住滔天的怒火,又是愤怒,又是悲痛。他恨声道:“……我本是真心待你!” 沉默片刻,邹衍就好像昔日里做惯了的那样,郑重向崇华一礼,道:“殿下对邹某的知遇之恩,邹某没齿难忘,然,人各有志,注定殊途。你我缘分已尽,还望殿下今后慧眼识人,不要再将真心错付于邹某这等心怀不轨之徒,且,‘勿沉湎于往事’。” 他又道:“我只愿来生,不做邹家人。” 说完,邹衍便迈出了宫门。 崇华就这样愣愣地立在宫门内,对着宫门外神色平静如常的祁珩。宫门沉甸甸地、缓缓地关上,宫门外的景色一点又一点被拭去。邹衍站在宫门逐渐变窄的景框内,身影也一点一点被吞噬、被抹销、被掩埋。宫门渐渐合上,最后“嘭”地发出一声沉甸甸的哀兽般的悲鸣,就好像这多年来从少年到青年的诸多回忆,虚假、脆弱,注定别离、破落不堪。 第64章 机关重重迷雾森森1 一条阶梯深不见底,延伸入黑暗里,土壁两侧都点着火把。在密道之下,好像有什么怪物正张着大口,等待着外人的来临。 陆陆续续下到密道中,神像又缓缓地移动回去,将出口封住了。 脚踩在阶梯上,同呼吸声一起空荡荡地在密道中回响。 下了阶梯,面前便出现一条平坦的地道,地道并不十分宽敞,但一排可以容纳下五六个人。众人越往深处去,便越是听见一些无法言说的怪异□□声越来越清晰与密集。那些声音缥缈而诡异,就像是从地府里传出来的,而且必定不是人声,可又叫人实在分辨不出是什么动物的声音。 时锦抱着羽箭道:“这里该不会是怪物的老巢吧……” 走到尽头,面前便没有路了,只有一左一右还有两条路,显然,这回就得兵分两路了。 时锦不甘心道:“我说,难道咱们真的不能选一条路一起走吗??这地方阴森又吓人,跟迷宫一样,万一有什么机——” 话未说完,地道突然晃动起来,时锦忙扇自己嘴丫子道:“呸呸呸乌鸦嘴乌鸦嘴我自罚我自罚!!” 玹子渊一拉唐灼,道:“走!” 地道上方竟然砸下了块块石头。混乱之中,几人便被冲散了,你往左我往右,毫无默契,闷头便跑。玹子渊下意识是往左跑,唐灼其实在地道晃动的那一瞬间想的是往右跑,还好玹子渊主动拉他了,不然两人说不定就散开了。 落了一会儿才停下。唐灼道:“这地道地面上本来是没有石头的,而且在我们之前有两个人进来了,说明并不是来个人就会落石头,怎么这回倒落了?” 时逸臣横了时锦一眼,走到一边去了,时锦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弱弱地举手道:“是……是我……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看见地上有一块凸起我就踩了一脚,没想到……” “……” 不过,这四人没有走散也可喜可贺。唐灼是被玹子渊拉着往左跑的,时锦是看唐灼往左跑于是拽着时逸臣也往左的,但玹子霖和玹子康却走散了,也算是冥冥之中的兵分两路了。 四人便顺着地道继续走了一会儿,面前这回出现的是三条路。唐灼问道:“这下又该怎么办?” 玹子渊道:“选定一条路走吧。” 的确,如果再分开,一个人走或者两个人走,就太危险了。选定继续往前,时逸臣和时锦先走一步,唐灼刚进去,身后忽然传来异响,一回头,竟然猛地升起了一道墙,将他身后的路堵住了! 唐灼方寸大乱,扒在墙上喊道:“子渊!” 玹子渊的声音在墙后隐隐响起,十分平静,道:“我没事,你们继续走。” 唐灼道:“可是你一个人会走到哪去呢!!我们把墙砸开,让你过来!” 说完便拔出辟邪向墙砍去,可真是奇也怪哉,这墙厚实坚硬无比,竟用灵剑也砸不开。就在灵剑砍在墙上“砰砰”作响时,玹子渊忽然道:“……听!” 有一阵脚步声,从唐灼他们这边传来了! 三人立即御剑,扒到了地道顶上。这时候,几个玹家人押着两个平民走了过来,道:“这地方建得真跟个迷宫似的,我走十次就迷路六次。哎呀,这里怎么又有一堵墙了?” “算了算了,往回走吧。真是搞不明白建这么复杂干啥,自己人为难自己人。”说完便走了。 三人落回地面上,唐灼立即又扒到了墙上,像这堵墙有什么磁力吸着他似的,道:“子渊,你试一试银鸾能不能破开吧!或者你用灵力团砸试试??” 时锦简直看不下去了,拉他道:“行了吧大勺,子渊兄一个人也能毫发无损地跟我们会和的,真用不着你操心了!” 突然,一个声音叫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那群人竟然突然又回来了! 他们留下一人看着那两个平民,其余几人拔剑便冲过来,时锦和时逸臣立即搭箭射去。这时,忽然一阵巨响,墙竟然真被玹子渊从另一边砸开了。尘土飞扬间,玹子渊掌心耀眼的灵力光团方慢慢黯淡下去,唐灼眼前一亮,踩过碎墙跑过去抱住他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玹子渊愣了一下,忍不住微微一笑,一只手搭上唐灼的背,道:“……我当然不会有事。” 时锦一边射箭一边冲过来道:“快跑!!!” 唐灼便连忙松手,四人像四只老鼠一样被后面几个玹家人追着在地道里蹿来蹿去。玹子渊反手便炸起一道冰墙,四人已不知跑到了哪里,终于将后面几人甩掉了。 唐灼忽然心头狂跳,预感不妙,道:“子霖兄和子康兄不会被抓住了吧???” 果然,从一条分道里突然蹿出两个蓝影,后头就跟着方才追着唐灼他们的那几个人,叫道:“???你们都是从哪里进来的???!!!” 玹子渊一剑飞去,激起一地尘土,呛了那几人一脸。几人飞速将那几人擒了起来,凶巴巴地道:“说!关押人的地方在哪里???!” 那几人个个都不说话,看来是宁死不屈了。玹子霖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眶对那几人道:“我觉得你们也不配被我喊一句‘前辈’!!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残害无辜之人,你们难道问心无愧?!!” 一人道:“这又不是我们自愿的!!你难道不知道那个半人鬼对待亲疏都是毫无差别的心狠手辣吗??!我们如果不听从他的话,恐怕下一刻就是死期了!” 玹子康道:“你告诉我们人都关在哪里,后来的事情你们不需要管,也不需要知道,和你们没有丝毫关系,我们不会说出你们的。” 几人面面相觑。 一人沉默了一阵,动了动嘴,道:“这可是你们说的。我也忍了很久了,天天关在这个镇里面都快发霉了,你们就顺着这条地道一直走,之后——” 突然,那人卡住了。 下一瞬间,无数黑水从他的口、鼻、眼、耳里泛了出来。 其余几人吓得呆住了,缓了一会儿纷纷惊叫着往后退。这些人竟然被下了蛊,只要说出背叛玹魈的话、做出背叛玹魈的事,就会当场死亡! 忽然,利箭“嗖嗖嗖”从地道里射过来。唐灼等人一边挡一边跑,而那几名吓呆了的玹家人,当场被射成了窟窿。 地道突然到了尽头。在他们眼前出现的,居然,是一整片地下森林! 第65章 机关重重迷雾森森2 说是地下森林,这片森林,便是真的在地下的。 早有传言江西多出鬼怪、奇花异草、奇景,没想到在江西兰花镇里,居然还藏着一片地下森林。 森林里水光粼粼,将这片森林幽幽地映亮了。掬起一捧河水,河水竟然发着粼粼亮光,当真是梦幻、奇妙至极。 看着这片发着光的河水,年少时的一个场景突然从唐灼脑海里冒了出来。唐灼心生一计,从手里放飞出一只火蝴蝶。 而那边,玹子渊也正好想到那一幕。结果,唐灼看着自己的火蝴蝶飞着飞着,又迎面飞来一只水蝴蝶,整个人都傻了。玹子渊正好走过来,河水映亮了他蓝衣上的银纹,光华流转,美妙至极。唐灼道:“那只水蝴蝶是你放的???” 玹子渊点头道:“是。” 唐灼又道:“这只是,以前那只,也是?” 玹子渊道:“嗯。” “……” 唐灼脸有些红,想起自己当初追着一只水蝴蝶跑去找玹子渊,当初自己还没有怎么在意,结果,那只水蝴蝶居然就是玹子渊放的???那不就像是……像钓鱼一样在钓他吗??? 两只蝴蝶一蓝一红,相伴相依,如胶似漆,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翩翩向森林更深处飞去。 两只蝴蝶从时锦眼前飞过去时,时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得老大,指着它们道:“???你们两个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放蝴蝶???” 蝴蝶飞着飞着,竟然飞到了一个空地里。 在空地上扎着营,摆着桌子、椅子,一群人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谈天说地、喝酒碰杯。但他们却不是玹家人,而是穿着仙鹤白衣的林家人!在营地里,用一排柱子绑着一群平民,那些平民个个衣衫褴褛,身上有淤青,同旁边的这一幕当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蝴蝶从那些林家人头顶上扑翅飞过,被醉醺醺地一手抓散了。那醉汉被火蝴蝶烫得手一缩,拼命吹手道:“我日了什么玩意儿???真□□烫死老子了!!!” 一尖嘴猴腮的家伙拍他道:“哈哈大柱,叫你喝那么多,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大柱道:“屁,老子分明真的看见两只虚晃晃的玩意儿从老子头顶上飞过去的。唉不管了,干!” 碰杯声清脆。 玹子渊躲在树后头,见状皱起了眉。 时锦道:“那些被绑着的人是不是还没来得及送进那个地方去的??我们要不要先把他们救下来。” 商量一阵后,时逸臣搭箭上弓,指间一松,羽箭破空而飞,一下子将酒杯撞翻了。酒水滴滴答答地从桌上淌下,一人抓起羽箭,众人纷纷拍桌站起来,拔剑四望道:“是谁??!!!” 这时,玹子渊一剑飞出,随后翩然落在空地上。那些人被银鸾惊了一惊,纷纷执剑同玹子渊打了起来,好几个人被玹子渊打得团团转,被他越引越远,玹子霖和玹子康跟上去。 就在这时,唐灼偷偷摸摸地飞奔过去一剑斩断绳子,将那些人放走,道:“你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出去的路弯弯绕绕还有机关,等会你们看见我们出来了再和我们一起出去!”猝不及防,一股酒气突然从背后冒出,唐灼一回头,竟然看见方才那个名叫大柱的醉汉不知道怎么出现在身后,吓得倒退一步一下子撞在柱子上,大柱嘻嘻道:“好可爱的小姑娘嘻嘻嘻嘻嘻嘻嘻……” 唐灼:“???” 一脚踹开便跑,大柱撅着嘴跟在他后面叫道:“小甜心~~~别跑呀~~~” 一抹蓝影翩然而至,抽了抽嘴一脚将那醉汉踹得在地上连翻了三个跟头。时锦躲在树后招了招手,道:“快跑吧!那群人马上就又要回来了!!” 玹子渊收剑入鞘,一把拉着唐灼道:“走!” 几人便快步离开。唐灼盯着自己被玹子渊抓着的胳膊,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被玹子渊这样不放心地抓过多少次了。玹子康回头推了推眼镜,对玹子渊道:“子渊,你不必一直拉着这位唐公子,他自己知道什么时候要跑、该往哪里走的。” 玹子渊道:“他还小啊。” 众人:“???” 唐灼脸都红了,刹住脚步拖住玹子渊,落在最后面,对他道:“我、我都成人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你不必这样照顾我!”唐灼本来还觉得自己成长了,很多时候都能够独当一面了,可结果跟玹子渊重逢后,才过了这么久,就变得好像自己什么也不会了。遇到危险是玹子渊挡着,要离开是被玹子渊带着,恨不得连衣服都要玹子渊帮忙穿了。玹子渊皱了皱眉头,看上去心情有些低落,道:“……你是嫌我烦吗。” 唐灼:“???没有!!!绝对没有!!!” 忽然间,从森林的尽头,有一群黑点在黑暗中蠢蠢欲动。接着,目光里像是钻进了挠人的虫子,开始跃动、膨胀起来。那群黑点慢慢扩大、靠近、清晰—— “啊!啊!啊!” 一群严眼放着红光的黑羽乌鸦,纷纷扑翅向这边飞来了! 辟邪一瞬间爆发出一股黑气,将所有人团团围住。玹子康猛地回头瞪着唐灼道:“你做什么???!!!” 玹子康还是对唐灼十分防备,这下子被触发到本就紧绷的神经了。玹子霖连忙安慰他道:“唐公子这是在保护我们,子康你不要太激动。” 那些乌鸦如同箭射来,撞进黑气里却又像被什么辣到了一样“啊啊啊”叫着飞走了。一只乌鸦猛地冲了进来,利嘴差点啄到时锦,被时逸臣眼疾手快一剑劈了出去。唐灼道:“我们就朝它们飞来的那个方向去!” 于是,黑气缭绕中众人纷纷跑了起来,黑气就如同一个龟壳罩在众人之上,无数只乌鸦撞进黑气里又逃一样飞出去。辟邪剑鞘上宝石光华流转,玹子渊时不时低头看看辟邪,对唐灼道:“你的剑不会有事吧?” 唐灼心知他一直对辟邪忧心忡忡,道:“没事的。” 玹子渊沉默片刻,道:“我会为你找到一把合适你的灵剑。” 唐灼眼睫颤了颤,抿了抿嘴,情不自禁将手放在了腰侧的剑鞘上,道:“我……我也可以用得上灵剑吗。” 玹子渊决然地道:“我会帮你找到的。” 唐灼微微一笑。 其实,虽然辟邪是什么邪剑,不入正道,可唐灼却也并不排斥辟邪,相反的,用了这么些年,辟邪帮了他很大忙,唐灼越用越对它感情深了。 从火山中拔出辟邪后,唐灼在火山外醒来,浑身像被捶碎了又重组过一般。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手、看自己的脚,发现自己竟然浑身完好,才松了口气。拿到辟邪,唐灼心里说不出是开心还是心酸,只是觉得自己这副飞蛾扑火的模样看起来有些难堪和好笑。别人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的佩剑,他却要拼上命才能得到。但也是因为有了辟邪,他才知道,自己也可以使得好剑,也可以御剑,也可以凭一己之力打败很多人。原来,他并不是一个废物。 乌鸦们纷纷向与他们相反的方向飞掠过去了。黑气散去,众人停在坑坑洼洼的土壁前,面前有一扇大门,漆黑的,仿如地狱之门。 咽了咽口水,唐灼沉下心,用力推开了门。 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阴怨气向他扑面而来,无数刺耳的惨叫声像伏在他耳边抱怨。唐灼心跳一瞬间近乎快要停滞了,体内的凶煞之气像被同类唤醒,又开始蠢蠢欲动,唐灼眼前模糊起来,腿上一软,就要栽倒下去,一下子被玹子渊护在了怀里。 唐灼手上的戒指发出淡淡的光,像是清冽的泉水,缓缓地流入唐灼身体里去。唐灼动了动眼睛,睁开眼睛来。 玹子霖和玹子康不约而同地望向唐灼手上的戒指,表情都不太自然。玹子康表情很是奇怪,身上像是不舒服,一会儿挠挠一会儿扭扭,玹子霖则是低头佯装咳嗽,搔了搔脸。 阴怨气淡去后,门内依旧是一片黑暗,但从走廊尽头,像是传来了微微亮光。 第66章 十年沉冤一日昭雪 这地方镶嵌在土壁里,就像是从土壁中长出的堡垒。几人紧挨着轻步走进去,两侧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铁笼,火光映照下,不小心偏头一看,呼吸几乎凝滞了。 这一看正看见脑边笼子里一只怪异的婴儿。那婴儿看上去似乎还没有一岁大,坐在笼子里不知玩着手里的什么,脑袋像狮子头金鱼一样鼓起,两只眼珠子从眼眶里凸出,目光呆滞,五官看上去也十分怪异,嘴角哗哗流着口水。 一路看过去,越来越心惊。 小童、长舌妇、赤水女魃…… 赤水女魃一偏头看见众人,猛地扑上来,脸卡在笼子里呲牙咆哮。时锦立刻吓得倒退了一步,唐灼眼眶越来越红,道:“这些怪物……果然是用人炼成的……” 活人生生变成怪物,在他们还拥有着人的意识,却发现自己开始变成可怕的怪物时,那种情绪,不可想象。 铁笼堆了满堂,浩浩荡荡,不断的阴怨气向唐灼铺天盖地而来。唐灼痛苦地喘了口气,抓紧了心口处的衣服,额上冒汗,趁着其他人没注意到自己,赶紧将面色调整好了。笼子里的怪物在唐灼路过时,纷纷动了起来,像是被同类的气味所吸引,唐灼赶紧快步走过。又是一个屋子里,在牢中关了无数平民,有的脸色发黑,有的手脚已经向非人的方向发生了变异。等待在屋里巡逻的人一走,立即推门而入,众人看见唐灼等人,纷纷大叫起来,玹子霖道:“各位,不要吵闹,当心将那些人引回来!我们会救你们出去的,放心!”举剑就要斩,突然听见一个女声道:“不要!!” 唐灼等人连忙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紫衣、皮肤较为黝黑的女子待在笼子最里处,这时扒开众人爬到最面前来,道:“这里设有屏障,如果强行用外力打开,会触发警报!”这才发现,这名女子竟然没有双脚,像是被砍掉的。玹子霖问道:“那请问这位女士,我们应该如何打开?”女子道:“好像是一句异族的语言!” 流漓子作为一个独立的种族,他们的语言的确就是最好的暗语。事已至此,众人心意已定,拦下一人便抓来道:“暗语是什么?!”那人盯着抵在脖子上的银鸾,浑身颤抖不已,结结巴巴地念了句话,牢门“吱”地缓缓打开了。 被囚禁已久的人们纷纷冲了出来,如同被打翻了的马蜂窝里的马蜂,在这地下牢狱里横冲直撞,路上碰见巡逻的玹家人便蜂拥而上拳打脚踢。玹子霖和玹子康去其他屋子里解地牢了,那名紫衣女子跪在地上被冲出去的人踩了好几脚,可她却逆着向外冲的人潮不知要到哪儿去,时锦等人都被冲散了,好不容易才挤了回来,女子又被撞翻在地,唐灼连忙扒开人群扶她,道:“请问你要到哪里去?”女子道:“我、我要到里面那间屋子去看看!” 唐灼正想将她背起来,玹子渊却先他一步,轻轻将那女子背在了背上。几人进到里面一间屋里去,地牢也已经被开启,混乱至极,女子一双眼睛不住在地牢里扫视来扫视去,道:“这里没有我要找的人!请带我去下一个屋子!” 众人连忙赶去,时锦道:“这位阿姨,你要找的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 女子道:“她是玹家人!” 玹子渊愣了一下,唐灼道:“玹家人???” 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激动地正欲开口,这时眼前一亮,大叫:“夫人!!!” 玹子渊忽然停了下来。 女子一下子从他背上爬了下去,不顾一切地在人潮里向一个方向冲去。众人赶到那地牢前,地牢里铺满了稻草,有几名身上长了东西看起来垂死的人躺在地上□□,而在角落里则抱膝坐着一个银发蓝衣的女子,女子扑过去抓住她的肩膀道:“夫人!” 银发女子这才将脸从膝盖里抬起来。 只见她脸上有些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生着双桃花眼,眼睛里却呆滞地无神,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女子。 玹子渊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名银发女子的脸,浑身颤抖起来。 竟是戚玥。 唐灼和时锦、时逸臣也都震惊了。时锦道:“玹夫人不是病故了吗???!” 玹子渊忽然不顾仪态地冲进地牢里去,跪在戚玥面前道:“……娘!” 戚玥受了惊吓,直往女子怀里躲。那女子也愣住了,忽然流起泪来。戚玥将脸从女子怀里侧过来,盯着玹子渊,不知道是不是快要想起什么,可脑子里却又有什么在阻拦着她,戚玥推了玹子渊一下,道:“……你是谁!!” 这模样,看起来痴痴傻傻,疯疯癫癫。 玹子渊呆呆看着戚玥,忽然低下头,咬了咬嘴唇,从眼眶里流下一滴泪。 唐灼忽然感觉从心脏处传来了一股诡异的感觉,脚步有些不稳,眼前像炸起了烟花,一股热热的感觉从鼻子里冒了出来,连忙抬手遮住。地牢里依旧混乱一片。时逸臣道:“现在来不及管别的了,我们出去再说!”时锦也道:“是、是啊……那个,这位女士,我们先带玹夫人出去……” 众人扶起戚玥,戚玥却死死抓着女子的肩膀,惊恐地大叫。时逸臣将女子背起来,女子安抚戚玥道:“夫人,你不要怕,不要怕!他们这是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玹子渊面色苍白地将戚玥背了起来,戚玥闻言疯狂地点头,抱紧了玹子渊。众人这便离开,唐灼即便感觉身体怪异,晕晕乎乎中犹豫片刻,还是不放心地轻轻扯了扯玹子渊,玹子渊这才回过神来,看了唐灼一眼,道:“……我不要紧。” 曾经好端端的人变成如此模样,实在令人心酸至极。 众人一边跑,唐灼和时锦一边喊玹子霖和玹子康。四支剑自动出鞘,抵挡遇到的玹家人和林家人,警报声响彻在脑袋上。这时,两抹蓝影从一侧匆匆而来,是玹子霖和玹子康,他们到了一看,震惊不已道:“夫人???!!!” 地下森林里人头攒动、混乱不堪,蛰伏劈倒两棵树,快速将其削成两条木船,木船落到河面上,众人上船,河水自流,载着他们迎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将女子和戚玥放到床上,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唐灼看了看玹子渊,玹子渊从方才起脸色便苍白无比,坐在这一边,看着戚玥,目光愣愣的,好像快与世隔绝了。唐灼抿了抿嘴,轻轻牵起玹子渊的手,玹子渊微微侧首看了他一眼,将他的手反握紧了。 玹子康也一直处在震惊状态,机缘巧合混进了鬼镇,结果发现自家竟然做了滥杀无辜等非人之事,又来了地牢,中途去打开地牢,结果一回来就看见了分明病故已久的戚玥。忍不住问道:“夫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没有认错吧???” 女子道:“……她就是你们前任家主的夫人。” 河水静静流淌,岸上脚步声、惨叫声与叫喊声连成一片。 女子道:“刚才一直没机会说,我叫白霞。” 时锦立即道:“‘白’???” 女子点点头,道:“没错,我是白雪的姐姐。不过我过去在玹家做工,整日太阳晒多了,所以你们可能第一眼不觉得我跟她长得像吧。” 仔细看这名女子,还是能发现她的五官同白雪有些相像的,只不过比白雪长得看起来更硬气罢了。戚玥突然开始吃起自己的头发,白霞连忙将头发从她嘴里拿出来。白霞脸色十分悲痛,阴沉沉地道:“我同夫人被关在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受尽了煎熬,原本以为离死期不远了,幸好……幸好……”说着,她忽然捂着脸哭起来,像是泪水憋了太久了。不一会儿,她便马上恢复好状态,决然道:“既然老天爷都让我活着,那么我今天便要将来龙去脉全讲清楚。我对天发誓,接下来我要说的所有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 忽然,无数只乌鸦大叫着飞来,差点将木船掀翻。唐灼本就头晕,这一晃一头倒在玹子渊身上,赶紧撑回去坐好,玹子渊这才注意到唐灼,揽住他的肩膀道:“唐灼?” 分明体内的邪气此前一直只是时不时冒出来一下,还未曾像今日这样如此频繁地断断续续过。辟邪微微发出光亮,唐灼怕他挨着自己觉察出自己的异样,推开他坐得离他远了些,渐渐的,意识模糊起来,唐灼深深埋下头去,黏稠的触感从口鼻中开始冒出。 白霞道:“这些事情,全部是因玹魈而起。我先把这些事抛开不说,从很久以前,傅家还未灭门时开始说起。阿雪过去年轻不懂事时,曾经与玹魈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那时候,玹魈还远远不是家主。我虽然是阿雪的姐姐,但是我同阿雪性子迥异,阿雪不爱被人管束,十几岁时就摆脱家门一个人闯荡去了,我留在家中照顾爹娘,因此她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人,我一概不是很清楚,经常一年都见不到什么面。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回到了家中,告诉我她认识了一个叫玹魈的人,是玹家家主的弟弟,原本已经定下了婚约,择好了成亲的日期,都通知各家到时候前来赴宴了,可是最近她才发现,玹魈越来越肆无忌惮,十几天前开始对她拳打脚踢,到了如今,好像一不顺心就将她往死里打,她实在害怕将来成亲后他会更加肆无忌惮,变本加厉将她打死。 “我气不打一出来,在我的劝说之下,阿雪逃了婚。据说玹魈那天将宴会砸了个遍。阿雪很害怕,也不敢回家,她在当初离开家一人闯荡后不久便与当时的傅家家主傅楚岚结识了,于是她躲到了傅家。两年后,我就听说阿雪要同傅楚岚成亲了。我心里很是宽慰,觉得她终于找到了个好归宿。成亲的消息传了出去,玹魈也没有什么动作,我这才松了口气。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玹魈对白雪竟然恨得那样深,念念不忘,他居然能隐忍那么多年,最后还是爆发了…… “那时阿川已经十一岁大了,小美也已经满了一岁。那一天晚上,玹魈潜入了傅家,将阿雪拖进房间里,□□了。” 所有人皆是惊呆了。 白霞痛苦地道:“阿雪将阿川锁在房间的衣柜里,阿川躲在衣柜里,又惊又惧。玹魈离开后,阿雪当晚便带着阿川投湖,可阿雪死了,阿川活了下来。阿雪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时,手指甲全是破的,眼睛瞪得老大,浑身青紫,四处是伤痕,有的地方血肉模糊,已经不能看了,烂得不成样,脑袋上有几处头皮连着头发被扯掉了。哪里还像个人啊…… “那时候,整件事的经过还只有阿川一个人知道,被救上来后,他浑身湿漉漉的,目光呆滞,脸上的分不清是湖里的湖水还是流的泪水,所有人都围着他,就好像是在逼问,那天晚上谁和他说话他都不理会,一碰他就吓得大叫,拼命地往后缩。我那时在玹家做工,听说阿雪死了,立即赶到了傅家,安葬阿雪,帮忙照顾阿川,可好长一段时间,阿川都对我们不理不睬的,整天不知道一个人在对自己说什么,有一天我到处找不着他,整个人快急疯了,结果在阿雪房间的衣柜里找到了他,他将自己关在衣柜里,一个人蜷缩在里面,睡着了,我抑制不住地流泪。就那么过了一两年,阿川渐渐的又开始和我们说话了,可是他的性情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到这里,她目光坚定地道:“无论怎样,我一直相信阿川是个好孩子,他做的传言里的那些事情,都有他自己的苦衷。” 白霞缓了一缓,又道:“还有,傅家灭门那年,傅家人打入司音阁,我是有目睹的。 “那年,玹亦清外出所乘船突然遭到猛禽妖群袭击,在搏斗的过程中,玹亦清负了伤,闭关休养。第二月,玹魈设宴,在宴会上,他不顾其他人阻拦,强行以纵猛禽妖群的罪名挟傅楚岚于司音阁,缚于玹家祠堂里。我听闻此事,大惊失色,躲在一边看,傅家人一路打入司音阁,被拦在祠堂院门外,两家人斗得如火如荼。这时,玹魈派手下去告诉正在闭关的玹亦清傅家人攻入司音阁一事,阿川破开院门直闯祠堂。阿川当即看到傅楚岚被绑着跪在玹家祠堂里,洗尘剑已经被断成两截扔在一边,怒火中烧。这时候,玹亦清已经强行破关赶来,见此场面怒斥玹魈,阿川向玹魈劈去,玹魈趁机将玹亦清挡在身前,阿川便一剑刺中玹亦清的心脏。 “玹亦清做口型让阿川快跑,当即倒地不起了,阿川已经呆住了,回过神来冲了出去,傅楚岚奋起,被玹魈一脚踢翻,踩在头上,最后被吊死在祠堂里。” 玹子渊渐渐攥紧了双拳。 白霞激动不已,热泪盈眶,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情绪才继续道:“我目睹经过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恐惧、是逃跑,可是我觉得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我想做点什么,至少让众人能了解到玹魈的真面目、了解到玹亦清死亡的真相,可是我跟玹家其他人搭不上话,而且他们不会信任我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子。这时候,我想到了夫人。 “夫人听说后,难以置信,悲痛万分。夫人当即告诉了其他人,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那些人像是对玹魈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却并没有加以阻拦的意思,说话支支吾吾的。我没有想到夫人竟然如此有胆量,自己去试图阻止玹魈,但玹魈完全不顾她,甚至打算直接杀了她,被族中的一些长辈拦了下来,道好歹夫人也是他兄长的妻子,何况两人的孩子年纪也还小,让玹魈暂且饶夫人一命。 “我突然没了夫人的消息,以为她遇了害,便逃了出来。期间我想过各种办法,找人说过,可是根本没人信我,我一介无权无势的女子,力量实在微弱,如蚍蜉撼大树,甚至我不小心被人发现了,还为人所追杀,不得不躲躲藏藏,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可是我撞见的那些画面、那些血淋淋的事实,一直围绕在我心里,叫我每日为之所困、寝食难安。我一直以为傅家人全部死了,可后来听闻阿川被官府所通缉,我才知道阿川没有死,心里又燃起希望,想要去找他。可是阿川行踪不定,我根本找不到他,于是心想,他会不会哪一天回到破甲城看看,于是我就一直住在破甲城附近的镇子里,可谁知道玹魈后来又把镇子里的人全捉走了。我中途试着逃跑一次,被捉了回来,砍掉了双脚,几乎对一切都失去希望了,认定自己将死在这里。可是有一天我竟然在地牢里发现了夫人,她居然还活着,我几乎傻了。我想尽办法同她说话,却发现她变得很奇怪,浑身邋遢,而且看起来有些痴傻。 “我想尽一切办法想要从她嘴里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我终于知道,原来后来夫人被关在了司音阁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只有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头子负责给她送饭,变得疯疯癫癫、痴痴傻傻。可是夫人一日不死,玹魈就一日怀疑她是不是装疯卖傻,不安她会突然有一天跑出去,于是干脆把夫人也丢到了这里,打算一并杀了她。” 玹子霖呆呆地道:“那么夫人病故的事就是假的了,夫人的尸体,也是假的了……” 玹子康激动不已道:“玹魈!都是玹魈!!!什么傅家主纵猛禽妖群袭击前家主,我看分明就是玹魈自己导演的!!!他就是打了好算盘,先让前家主负伤闭关,再借口挟走傅家主,然后等到机会让前家主强行破关而出身心俱损,再借他人之手杀掉前家主自己上位,而且还能以此为由攻打傅家……” 玹子渊声音干涩道:“云岭蛇域一时,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说着,他缓了一缓,继续道:“我有留意到那些木槿身上都若有若无地有一股黑气,那时候还没有什么阴邪之气、凶煞之气的概念,因此没有想通,可那晚可以肯定黑袍人就是玹魈,玹魈也能够操纵凶煞之气,因此那些木槿很有可能就是被玹魈控制了,后来查不出木槿被动过手脚,在理。” 时锦道:“我们第一次知道噬魂谷还是在……咳,在云岭蛇域之后呢,玹魈怎么那时候就能操控凶煞之气了??还有,魑魅魍魉也是今年才出现的,怎么当年在云岭蛇域就有了??我一直想不通。” 时逸臣沉着脸道:“玹魈说不定,早就打开过噬魂谷了。” 众人沉默一阵,玹子渊道:“在黑山时,玹魈说自己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噬魂谷。” 那么,最晚就是在云岭蛇域那年,玹魈打开过噬魂谷,引出过噬魂谷中的怪物,而且,找到了将人变成怪物的方法,赤水女魃,说不定就是他最初的一个试验品。 木船到岸了。 众人立即上岸,向来时的地道走去,唐灼缓了好半天,抬起袖子匆忙将流出的血擦干净,虚弱地睁开眼睛,慢吞吞地爬上岸。玹子渊见状扶了他一下,抬起他的脸看,唐灼连忙扒开他的手,轻轻推开他道:“……我没事……我能自己走……我能自己走……” 他说着就自顾自晕头转向地向一个方向走去,每一步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看上去随时都会倒下去。玹子渊道:“唐灼!” 唐灼又道:“我没事……我没事……我……” 猛然,乌鸦群尖锐而诡异的叫声仿佛炸响的□□一样彻底将唐灼的大脑点燃了。他脑子一闷,耳朵里不断传来嗡嗡响,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拼了命要冲上来,一下子没忍住,血喷得到处都是,黑气从他体内逃逸而出。唐灼下意识便想逃走,可是腿已经使不上力了,一大片血雾冲进眼球,黏稠而温热的血液从他的七窍里流出来,彻底失去了意识,倒了下去。 他早已是个死人了。 第67章 人于鬼神之于草芥 彩八子庙外,空中飘着斜斜的雨丝。 庙里,傅奈川跪在神像前,合掌祈愿。 失明的灰衣青年,与破败的神像。荒废的庙宇,老树,微雨。 傅奈川摸着走到庙门口,伸出手去,冰凉的雨丝打在他的手上。 “这是个死人的好天气。” 他等得有些无所事事,便又将神像擦了个干净。神像旁的火炉里还在噼里啪啦跃动着火焰。傅奈川摸到神像后的墙壁上,中途差点被绊倒,他缓缓伸出手去,触碰到墙壁,从指肚上传来密集而坑坑洼洼的触感,摸着不太舒服。但他的眼圈却有些红了。 那年,从鬼镇中逃出来时,他便是躲到了这座从年幼时起便常常来的庙里。那时候庙中的香火已经冷清了,基本上没有人来,傅奈川日日夜夜把自己关在庙里,觉得庙外的世界像是一个巨大的魔窟,如果一不小心踏出去就会被撕得粉碎。他躲在神像后面,好像这样才会安心,每过一日,便在墙壁上刻下一道划痕,等到他终于鼓起勇气重新面对生活踏出庙时,一共刻了三百八十一道。 那一年里,他处在时刻都有可能被抓回去的恐惧里,睡眠极浅,有时候甚至没有睡眠,一旦听到些风吹草动,或者自己“感觉”有了什么异样,就立马惊恐地睁开眼睛四望,被野兽撕咬的恐惧感闪电一样贯穿了全身。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受自己没了灵脉的事实,清醒着被一群人压住手脚抽出灵脉的恐惧与痛苦,看见鲜血肆流、感到体内原本充沛的灵力一点又一点清空、觉得死亡离自己越来越近、绝望越来越占据整颗心,那些画面与感觉就好像烙印一般成了他身心的一部分。 原本该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热血、最好奇、最自负的年纪,却突然被人当空重重踹了一脚,灰头土脸地跌进此前从来不屑去想象的深渊里。亲友死绝,孑然一身,如同幽灵一般在这个世界上飘荡。 可在从这个封闭的世界里走出去重新面对生活后,便遇到了邹衍。 可是…… 傅奈川僵在了原地,好像没有生息了。 “早知如此,何必苟活至今。” 躺在稻草堆上,他摸出了腰间的银铃,拿在半空中,顿了顿,轻轻晃了起来。 “叮当。叮当。” 忽然,一阵脚步声落在庙外。 “傅奈川!出来受死吧!!!” 傅奈川一挑眉,抓住银铃从地上坐了起来,冲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大声道:“才来?让我等得好辛苦啊!” 一名玹家人愤怒地拿剑指着他道:“傅奈川,我奉劝你不要嚣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话音未落,利剑便破空而来。傅奈川神色一凝,凭着感觉一闪而过,电光火石间一把铅死来人手腕,点了道穴,来人手一松,傅奈川便闪电般抄起剑,一脚将来人踏到地上,一剑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傅奈川!!!” 刚转身,几剑便擦着斩过。傅奈川一把抓起地上的火炉,一翻落到神像后头,人群涌进庙中,喊声与剑声四起。傅奈川排出一排符纸,从符纸里伸出一只只鬼手,正正抓住人的头颅,“咔嚓”一声挤碎。一人叫道:“你不得好死!!!”挥剑劈来,傅奈川甩过火炉,“当”的一声将来人打翻在地,又提着火炉灵巧地从人群中穿过,忽然一掷。 火炉飞旋着从人群上空掠过,砸在稻草上,火焰点燃庙中的稻草,烟雾阵阵。突然,从神像底座翻起一排机关,机关如同海浪,由底座向两边翻去,“咔咔咔”穿过庙中四方角落,最终爬至庙门,庙门“哐”一声合上,像是这片机关的句点。 这些机关,是当年傅奈川躲在庙中时为保护自己而做的,未想到如今能派上用场。 庙门紧闭,庙中又燃起了火,众人求生为上,开始向庙门斩去。剑气挥至,傅奈川一个不稳,伏到墙上才站定。下意识举手握住来剑,刺骨的疼痛从手中蔓延开来,热乎乎的触感从手里向手腕流下。傅奈川一脚踹开来人,正欲走,却忽然被一把抱住腰摔翻在地,这时忽然听见一片惊呼道:“那是什么东西???!!!” 从那些机关翻开的地方流出了浓稠的液体,不一会儿便爬满了墙壁,连庙门上都被爬满了。挥过去的剑都被死死地黏住,无法拔出。那些液体竟然具有腐蚀性,人体一旦触碰,便即刻被融化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傅奈川丧尽天良!!!” 一剑刺入体内。傅奈川咽下一口血,举手一挡,利剑刺穿了手掌。那人听声音竟是一名少年,他浑身颤抖,热泪盈眶,目光却又憎恨至极,双手牢牢握住剑,向傅奈川刺去,道:“为什么???!!!” 傅奈川想要爬起来,却被一剑刺中,又跌了回去。他瞪大了本就只剩下一片黑暗的眼睛,好像全世界也只剩下一片黑暗了。少年又是一剑刺来,道:“你为什么要杀掉前家主!!!” 不是我有意的…… “你为什么要灭别人满门!!!”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活下来!!!” 我后悔了…… “你为什么要放火烧了涣灵溪!!!” 不是我…… “你为什么今日一定要杀了我们!!!” 傅奈川猛地一滚,从地上爬起,少年一剑“叮”地刺在地上。傅奈川倒退几步,口中涌着鲜血,他捂着伤口,神情恍惚,从幼时到青年的一些刻骨铭心的画面一一从眼前走马灯一样掠过。 他为什么要活着? 一人无意间侧过头来,望着傅奈川,瞪大了眼睛,道:“你要做什么——???!!!” 葬魂发出一阵剧烈的白光,是过去蕴藏在葬魂剑身内的灵力开始释放。灵光源源不断地流淌到傅奈川身上,没有灵脉的身体承受不住如此负重,伤口愈发扩大,傅奈川冷汗与鲜血直流,却抬起头来,阴恻恻地微微一笑。 “下地狱去吧。” 灵光从体内爆炸而出。 “嘭”的一声巨响。火光像是从地面上绽起的火莲。庙宇炸成了碎片。 …… 空中还在下着微微斜雨。 邹衍足下轻点,从房屋间快速地穿梭而过。 他向彩八子庙去时,微微听见了一串铃声。 邹衍心头狂跳,一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实。他脱出小巷一看,原本立着破败庙宇的地方,竟只剩下了一地废墟。 火光还攀在废墟上不住跃动着。遍地糊满鲜血、皮开肉绽的尸体。 邹衍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他一步步缓缓向庙宇走去,有些不敢朝脚下看。庙宇中立着的神像被炸了一地残块。 邹衍艰难地闭了闭眼睛,身体有些发抖。他缓缓睁开眼睛,低着头向地上搜寻。 一枚银铃。 邹衍俯下身,从地上捡起那枚银铃。 从银铃的方向看去,有一具尸体。 邹衍收起银铃,走了过去。 那具尸体新死不久,绚烂的鲜血□□了全身。一双眼睛虽然闭着,却依旧能看出生得很是漂亮,嘴唇紧抿,不哭不笑,外穿一件灰色浅衫,风一吹,便缓缓飘起一角。 太安静了。 他沉默着在一旁站了很久,动了动干涩的喉咙,看着这具尸体的脸。忽然,他从地上将尸体横着抱了起来,像是在一遍又一遍确定一样看,气深深地吸进去,又轻轻而长长地吐出来。他擦了一下尸体脸上的血污,将他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然后就这样傻傻看着。 闭了闭眼睛,好像眼眶湿润起来,脸有些发酸。 未知死,焉恨生。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邹衍!” 邹衍抱着傅奈川回过身去。一群储卫军手执长矛,包围了他。 远处,墙壁上靠着一个身着黑色华服的男子。锦衣绣龙,腰佩黑剑,剑鞘雕有雕纹,佩有金色剑链。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漆黑的眸子中冷冷倒映着远处火光苟延残喘的破败庙宇,没有任何感情的起伏,好像一潭死水。 许久,他像是看累了般,将目光收回,站直身子,转身向远方走去。 回忆里,十四岁青涩又轻狂的少年,对着那人说:“等我将来当了国主,就让你做我的大将军。” 从远方刮来的风轻轻翻起他的衣角。身后有火光、剑光和血光在号叫。 他再也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卷完。下一卷是最终卷。 一段没能写进正文里的话: “数年之内,二三好友皆尽死去,红颜黑衣玉帛皆成枯骨。每逢清明,徒留一人,空守旧梦。” 最终卷 归一 第68章 婴灵 一阵阴风吹过。 小屋内,烛光昏暗,窗户被风吹得乱晃。 一名年轻的红衣女子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而来,身后跟着一名红衣男子。唐灼意识飘忽不定,模模糊糊地感到自己不知是个什么东西,飘在窗外窥视着屋里,认出那名女子和男子就是年轻时的陆春秋和唐望夕。 在小屋里还有一名身穿黑斗篷的白发神婆,在一个矮小的木桌上摆了匕首、鸡血、蜡烛、红线。陆春秋抱着襁褓坐在矮桌前的木椅上,神态看上去十分疲惫、虚弱,眼睫毛低垂,还沾了点点泪花,眼眶还是通红的,像是哭过。而唐望夕神情严肃冷酷地站在陆春秋身后。 神婆声音沙哑道:“多久了?”陆春秋道:“三天了……” 陆春秋说着,扒开了襁褓。 躺在襁褓中的,是一个死婴。 陆春秋忽然忍不住捂脸痛哭起来,唐望夕沉着脸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陆春秋这时看上去也才二多岁,第二个孩子一出生便死了,而陆春秋又是个要强之人,对其造成的冲击,实难想象。 神婆走上前来,闭起眼睛,将两只枯枝般的手掌缓缓在死婴脸上舞来舞去,沉吟一番,像在感受什么。唐望夕冷冷盯着神婆的双手,神色不善,看上去像是对神婆抱有较大敌意与不信任感。神婆道:“还好还好,这娃娃才夭折不久,还能活过来。” 陆春秋这才缓缓止哭,眼泪从脸颊上滑下来,道:“……真的吗??!” 唐望夕像是无法忍受了,脸上写满了“骗人”,抱着剑独自走到一边背对着她们。陆春秋擦擦眼泪,神婆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金铃,摇动了两下,一阵摄人魂魄的铃声仿若天音,荡入唐灼耳中,令他畏惧地向后退了一下。 但体内随之泛上一股混乱感,唐灼对这个感觉太熟悉了,这便是凶煞之气开始作乱的感觉。 神婆开始念叨起了神秘的咒语,金铃声仿若风拂过枫叶,沙沙作响。唐灼漂浮在空中,感到一股不知由来的悲伤与痛苦的情绪,绕着这间小屋,没来由地飘荡。 突然,从小屋里传来了敲打瓷碗的声音。忽听一阵东西被摔碎在地上的声音,鸡血泼了满地,唐灼忽然感到一阵震撼,邪气缭绕了视野。忽然从眼前飘过一团婴儿轮廓的魂烟,婴儿的啼哭声阵阵,随着神婆的念咒声与金铃声向小屋里飘去,像是迷途的孩子寻找到了回家的路。唐灼感到了一股对同类深刻的怨恨与嫉妒,猛地冲向那团魂烟,意识里充斥着杀戮的快意感与恐惧感,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爆炸在他的脑子里,唐灼惊恐不已,想要停下来,可这片魂烟却如同野兽,执意要将这片啼哭的魂烟撕成碎片。 然后,吞了下去。 “沙沙!” 唐灼忽然一震。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游鱼一般穿进了屋里。猛地阴风大作,生生掀翻了屋内的瓷瓶,小物什像树叶一样在屋子里砸来砸去。陆春秋紧紧抱着死婴,拉紧木桌,唐望夕回过头来,神婆睁大眼睛,摇铃声停,唐灼一下子撞入死婴的身体。 婴儿猛地两眼一睁,眼冒绿光。 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响彻整个小屋。 陆春秋呆愣了一瞬,面露喜色,神婆却惊恐不已地道:“这不是这娃娃的魂魄!!!杀了他!!!” 婴儿拼命乱蹬着,像是体内含有无穷无尽的怨气,想要爆发。利剑铮然出鞘,唐望夕就要一剑斩去,陆春秋猛地护住婴儿,流着泪对唐望夕道:“不可以杀他!!” 神婆道:“快、快点杀了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将这孩子原本的魂魄吃了,这孩子留不得了!!如果放任他活着,将来必定会引发一场祸乱!!!” 婴儿好像能听懂似的,不住地啼哭、挣扎,一只小手死死攥住陆春秋的袖子。唐望夕青筋暴起,就要杀他,陆春秋护着婴儿站起。唐望夕像是忍耐许久,眼眶微红,对陆春秋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死人无法复生!!就算真能复生也必定会有危险,可你就是不听!!!这孩子现在这副样子,你还要留着他干什么?!!你不要你自己的命了吗??!!!” 陆春秋一边流泪一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怀里的婴儿,喃喃道:“我……我……” 忽然间,从婴儿身上爆发出一股黑气,悚然至极。 陆春秋呆住了。 鹊语暴起,剑风呼啸着向婴儿斩去。 葳蕤却自动出鞘,猛地挡住了鹊语,利剑相交,火花四溅,发出骇人的锐响。 黑气陡然缩回婴儿体内。陆春秋脸上泪水未干,眼睛里却已经不再流泪了。葳蕤入鞘,陆春秋看着唐望夕,坚定地道:“就算你不要这个孩子,我也要把他养大!” 唐望夕难以置信道:“阿春!你……!!” 陆春秋像下定了决心,抱紧婴儿便走出了小屋,鹊语入鞘,唐望夕立在原地,面色深沉如水。神婆被这场面吓到,躲到墙壁上紧紧贴着,见陆春秋出去了又看向唐望夕。唐望夕忽然向神婆走来,纠结了一番,问道:“现在附在那孩子身上的到底是什么……?” 神婆慌慌张张地摇了几下金铃,闭着眼皱起了眉,表情看上去十分卖力。她额上流下一滴冷汗,道:“是……一个新死不久的婴儿的邪祟,怨气强大,好像是经受了什么折磨后惨死的。” 唐望夕一语不发,也走出了小屋。 夜半时分,黑云滚滚,阴风阵阵,清冷的月辉微微照亮大地,风卷起陆春秋的衣角,撩乱她的头发。陆春秋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婴儿,婴儿已经没有再哭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两只小手在空中乱摸,抓住了陆春秋的脸,盯着她打量了许久,“咯咯”一笑。 唐望夕走到陆春秋身侧,陆春秋不太想看他,别过脸去。唐望夕纠结一番,还是揽住了陆春秋的肩,看向婴儿,伸出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脸,婴儿抓住了他的指尖。 过了会儿,陆春秋回过头来,轻轻靠在了唐望夕怀里。唐望夕一脸无奈地抿了抿嘴,叹了口气。 · 唐灼猛地醒来。 好像魂魄刚坠回身体里,恍惚了一阵,一摸自己的脸,脸颊上满是泪痕。 他低着头,浑身颤抖,攥紧了被子,咬住嘴唇,瞪大了眼睛,不住地大口大口喘气。 他不仅早就是一个死人,他还,夺走了本该属于“真正的唐灼”的东西……? 他到底是谁? 他心里猛地生起一股无力感与罪恶感,就好像是一个杀人的小偷,这么多年来,冒名顶替地占据了别人的一生,还如此心安理得。生在唐家的本不该是他,被众人环绕、关爱的本不该是他,衣食无忧的本不该是他,站在有些人身边的……站在玹子渊身边的,也不该是他。这个身份,这副身体,这个名字,都不是他的,都是假的。他不该是众星捧月的玄门小公子,而是一个无名无姓出生后不久便被折磨惨死的孤魂野鬼…… 门被从外轻轻推开,一个声音叫道:“唐灼!” 这两个字仿佛已经成了一个□□,唐灼一个激灵钻进被子里,将自己紧紧裹住。脚步声走近道床边,玹子渊道:“唐灼……” 唐灼控制不住地喊道:“我不是!!!” 玹子渊道:“唐——”唐灼愤怒地道:“我说了我不是!!!” 屋外的人听见这个声音探头进来,时锦道:“大勺他这是怎么了???” 唐灼忍无可忍,将被子裹得更紧了,时锦见状不对,连忙又退了出去,关好门。玹子渊沉默半晌,下意识就想叫“唐灼”,话快出口又咽了回去,道:“你……先出来。” 唐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听见玹子渊说话也当耳旁风。玹子渊便也不再说话了,坐到床边,过了一会儿,唐灼才躲在被子里抹干泪水,悄悄掀起被子的一角,露出了脸。 玹子渊回头看见他终于出来了,也不再多问什么。唐灼道:“我、我们现在到哪了。” 玹子渊轻声道:“出了鬼镇。玹子康和玹子霖先出发去司音阁了。” 唐灼“喔”了一声,深深吸了几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尽量用和平常无异的声音道:“我只是做了个噩梦,现在好了,我、我有点饿,我想吃东西了。” 于是玹子渊将唐灼扶起来,唐灼走得有些快,先打开门出去了。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住在一个客栈。戚玥和白霞还在屋子里休息,时锦和时逸臣坐在大堂里吃东西,正巧是午饭时间。 唐灼在桌子一边坐下,玹子渊点了些菜来,唐灼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拿筷子面前有什么东西就往嘴里塞。时锦时不时回头瞟一眼,又瞟瞟玹子渊,见二人都没有要说明情况的意思便也闭嘴不语。玹子渊沉默着给唐灼夹菜,唐灼一边吃,一边回想那些画面,耳朵里不断传进时锦和时逸臣说话的声音,觉得一切都好像是假的,离自己那么遥远。一边吃眼睛一边红了,时不时偷偷抹一下泪。 第69章 丹心 从江南传来消息,傅奈川已死,玹家宴请各家人士于十日后前往司音阁赴宴。 白霞听闻这个消息后,痛哭不止,坐着四轮车,默默地先离开了。玹子渊拉着戚玥,回头看见唐灼正静静站在破甲城下,抬头望去。空荡荡了无生息的遗世巨都,阴云笼罩的天空,满空的沙尘。 从江西往江南去,为了散心,一行人放慢了脚步。一切即将画上句点的预感已经在唐灼心里扎根了,从花间镇幽林正式宣布回归以来,经历了如此之多的事,唐灼对于自己的将来也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打算,如果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事,应该不会动摇了。自家的清白已经可以洗清,之后的事只需要交给玹子渊他们,不会再有什么顾虑了。 ……真的要结束了。 离开江西,来到了江南境内。河道两边的街道上热闹非凡,人声鼎沸,河道中时不时有小船划过,冲街道上吆喝卖水果等物。时锦和时逸臣还有白霞、戚玥几人坐到一家装饰得非常有风情的店里去了,唐灼从店里走出来,玹子渊跟在他后面,也不语。这时,唐灼忽然看见,在晕眼的阳光照耀下,从街道对面头顶着荷叶小跑过来一个人,那人身穿紫衣,面颊瘦削,长发披散,一抬头看见唐灼,掀翻荷叶一阵风似的狂奔而来,抱起唐灼道:“头儿——!!!” 路人纷纷侧目。唐灼也被吓了一跳,忙道:“好了好了快点放我下来!!” 唐灼双脚这才终于着了地,唐灼问道:“小黑,你将那些熟人已经安全送走了吗?” 小黑“嘿嘿”笑道:“是的啊头儿!!俺把他们送到了江南!这不就遇到你们了吗!” 唐灼微微一笑,道:“那就好。”这时,小黑又往前跑了几步,看见了正坐在店子里吃西瓜的时锦,时锦也一眼看到他了。小黑挥手道:“时公子!!!”时锦也道:“???大黑哥!!!”两人一见面又开始闹来闹去,在街上乱跑。时逸臣一拍桌子追出去道:“你们两个又乱跑!!!当心把人家摊子撞翻了赔钱!!!回去坐好!!!” 唐灼望着这一幕。来时还是人间四月,如今就已入了夏天。 这时,一艘小船从河道里驶过,船家冲岸上两人喊道:“两位公子,坐船吗?” 唐灼闻声回过头去,没想到这回玹子渊先开口了,道:“坐。” 于是玹子渊在唐灼还没反应过来一揽他的腰便足下一点掠入船中,船家道:“坐稳了哈。”便挥挥竿子,小船在河水上缓缓驶了起来。 二人在船中坐下,玹子渊对船家道:“船家,我们这是往哪里去?”船家道:“绕着这条河边行一圈,你们刚才往哪儿上来的等会儿就停在哪里。”玹子渊道:“多少钱。”船家道:“三文钱。”说完,玹子渊将钱抛了过去。 唐灼静静看着,没想到从前都是自己负责说话,玹子渊负责面无表情,现在倒换了过来,成了玹子渊说话,自己面无表情。想到这里,有些想笑。 终于有了二人相处的空间。玹子渊沉默一阵,拉了拉唐灼的手,道:“怎么样?” 唐灼觉得有些累,一歪,将脑袋搁在他肩头,道:“近来发生了太多事,我有些消化不来了。” 玹子渊道:“此后,往哪里去。” 唐灼微微睁大了眼睛,不语。玹子渊道:“你回来除了洗清自家的清白,还是为了什么。” 唐灼沉默一阵,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想回来呀……” 玹子渊道:“还有。” 唐灼“哎呀”一声,坐直了,看着玹子渊道:“你干嘛追着我问??我就是不说。” 说完,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娑了一娑,将它取了下来,道:“还给你。” 玹子渊一愣,又不顾唐灼挣扎重新给他硬戴上去了,凶巴巴道:“不许摘!” 这时,迎着小船又擦过一条小船,船上有几名身着彩衣的姑娘卖花环,玹子渊买了一个不容分说就扣到唐灼脑袋上,唐灼脸一红,挣扎道:“我不要这种东西!!快点给我拿下来!!!” 玹子渊将他强行按回去,唐灼道:“玹子渊!!!你好霸道!!!” 船家头也不回地笑道:“听这氛围两位公子莫非是刚刚闹了矛盾?唉,我这个过来人说啊,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总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闹别扭,不过吧,感情的确是太一帆风顺了不好,如果平静久了,突然起了什么波澜那就扛不住了。时不时闹点小矛盾,也算是一种情趣嘛,闹着闹着,感情就越来越深了不是?” 唐灼搔了搔脸,别过脸不看玹子渊。玹子渊居然道:“您说得很有道理。” 唐灼猛地回过头狂抵玹子渊,以示对他的不满。 岸上,时不时有小孩嬉笑着互相追赶。唐灼摸了摸,将花环戴正了,低着脑袋不说话。玹子渊道:“你那天梦见了什么。” 听得出来,这句话玹子渊一定是在心里想了很久才问出来的,经过了几日的奔波,才终于找到了这样一个机会问出来。唐灼知道玹子渊定是不想让自己一个人又憋着些什么难受的事受着,唐灼笑了一笑,道:“如果我不是‘唐灼’,你们还会喜欢我么。” 唐灼故意说的不是“你”,而是“你们”,他感觉二人间还是有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他也不想去捅破了,不想说得刻意。玹子渊愣了一下,看了看唐灼,道:“我不知道其他人会如何做,但对我来说,会。” 唐灼眼圈有些红,攥了攥手指,道:“……如果我早就是一个死人,只是强行占据了这具身体呢。” 玹子渊缓缓吐出一口气,道:“那又如何?不论你之前是谁,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现在在我身边的就是‘唐灼’。我在意的是你的全部,不只是一个名字,或者是一具身体。你就是你。” 唐灼有些想哭,又忍不住想笑,眼角里分明泛起泪花,却情不自禁上扬嘴角,擦了擦眼泪,抱着玹子渊的脖子道:“我本来很想哭的,可结果一看见你我就想笑了,你一说话我就又想哭了,可是一抱着你我又忍不住笑。” 他真的笑了出来,道:“是啊,‘我就是我’。” 唐灼放开玹子渊,辟邪上的宝石发出阵阵光华。唐灼低头摸了摸辟邪,道:“可是我……我算是半个邪物,人不人鬼不鬼,终究还是不入流的。” 玹子渊道:“可是你能比他人多一种选择。” 唐灼颤了颤眼睫。 玹子渊看着唐灼,目光深邃道:“灵力也好,邪气也好,既然不可避免,就不要为它们所困,而是物尽其用,不要将邪气当成绊脚石,而是当成垫脚石。更何况,在整个玄门里,你是极少的同时拥有灵力与邪气的人,你可以有两种选择,有两种活法,它们都是你的一部分。” 唐灼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竹竿挑起,溅了半空水花。小船在河道里转了个弯,迎面展露出的又是另一幅风景。 那年在唐门湾…… 坠下噬魂谷时的画面,渐渐地清晰起来。 陆春秋对他道:“娘不该生你。” 一股力推开,唐灼坠下了噬魂谷。 陆春秋一张泪脸,目光里有痛苦、有绝望、有不舍。 还有,一丝希望的寄托。 如果那天他没有坠入噬魂谷,他所能想象到的结局,一是生,对自己是半个邪物的事实痛恨绝望不已,自此自暴自弃,一生被人追杀,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就算还能一直活着,他也会最终忍受不了,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二是死,被他人抓住后,处死掉。 可是坠下噬魂谷后,唐灼奇迹地没有死去,他凭着体内的邪气在噬魂谷中活了下来,且幸运地遇到了小黑等人,最终离开了噬魂谷,重返了人间。 时隔六年,坠下噬魂谷时的画面依旧是那样清晰,只不过唐灼一度地不敢去细想,害怕自己又找到藏在那些画面里的刀子,血淋淋地加刺一把在心口上。 六年后,唐灼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试着去努力重新面对那些画面。唐灼呆呆地看着陆春秋,看见她张了张嘴,好像对他说了什么。 她说的是—— 画面放大了无数倍,一阵几乎轻不可闻的、几乎一不小心就会被从耳边刮过的风刮成碎片的声音道—— “活下去。” 唐灼忽然呜咽一声,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何曾抛弃,何曾忘记。 这么多年,他心里对陆春秋的情绪复杂得连自己也分不清。不敢去相信母亲对自己的好是假的,不敢去相信母亲想亲手断送自己的性命是真的。他活得处在自我分裂里面,每每在噬魂谷里醒来、在同此前完全不一样的昏暗如死水的孤零零的人间醒来,都会在心里再厌恶自己一分。被自己所珍视的人和人们所讨厌,再没有比这更令他痛苦的事了。 可原来这一切是有转机的。原来,他想要永远留在身边的人,本就一刻也没有离开。 唐灼忽然觉得轻松了,假装坚强地憋了这么久的泪水,终于得到了彻底放纵的这一刻。 唐灼记起自己小时候问过陆春秋,为什么要给自己起这个名字。陆春秋那时对他道:“于黑暗中热烈,于枯寂中迸放,于灰烬中开出花来。是为‘灼’。” 而他也做到了。即便曾痛苦绝望,即便曾自暴自弃,即便曾想在一次又一次的清醒与混沌间了结自己的生命,他却还是坚持了下来。而且,不仅坚持了下来,他还终于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结果。 小船缓缓行了一阵,靠岸了。 天已黄昏。 众人在客栈里住下。唐灼先打了个小盹儿,醒来时精神似乎好了许多。许久不见,小黑忍不住又唱起歌来,时锦原本拼命鼓掌欢迎,结果小黑一开口,整个人的笑容便僵住了,表情逐渐痛苦。如此被歌声折磨了一宿,第二日,便离司音阁越来越近了。 第70章 大设宴对质半人鬼1 穿过小镇时,戚玥总是跟着小黑和时锦东跑西跑,时锦忙轻推戚玥道:“夫、夫人,您跟着我们让我们压力很大啊,您跟着您儿子好吗??” 小黑眨眨眼睛,大声道:“儿子!!” 戚玥扭扭头在人群里寻找一番,抱着玹子渊的胳膊道:“儿子!” 玹子渊颤了颤眼睫。 戚玥便一直抱着玹子渊的胳膊跟着他走,仰着脑袋瞅着他的脸,又瞅瞅他的肩,忽然道:“长高了!!” 玹子渊一愣。 戚玥蹿到玹子渊身前来,摸摸他的头,玹子渊微微低下身子。戚玥兴奋地道:“长高了!!” 玹子渊微微攥紧双拳。 戚玥又忽然抬起双手揉揉他的脸,接着向后跳了跳,手舞足蹈地“哈哈”笑起来,便一个劲往前头冲。白霞忙推着四轮车赶上去,叫道:“夫人!!!您不要乱跑!!!” 玹子渊呆呆望着戚玥的背影,深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跟了上去。 时逸臣走在最前头认真地赶路,唐灼默默走在一边,眼神有些空茫,不知在想什么,这时,戚玥忽然蹿到他身边来,差点摔倒,唐灼连忙扶住她,戚玥这才终于被白霞逮住,乱跑不了了。可戚玥又好像发现了新玩意,指着白霞坐着的四轮车不满道:“我也要!” 白霞道:“夫人,这是走不了路的人才坐的呀。”戚玥于是推着白霞狂飙起来,白霞大叫道:“停下——!!!” 走着走着,唐灼忽然发现路边有一块路牌,写着三个字:千寻镇。 抬头望去,街道上密密麻麻的店铺后面,远处司音阁坐落的群山一片幽蓝,巍巍而立,高耸入云,仿若近在眼前。唐灼心头微微加速跳动起来,许多回忆或甜或苦,一齐涌上心头。忽然路过一家糕点小店,老板娘站在门口道:“诶!!公子!那位公子!!” 唐灼下意识扭头望去,却发现老板娘不是在叫他,顺着老板娘的目光又望去,发现竟是在叫玹子渊。玹子渊面露诧异之色,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老板娘从店里提出来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递到玹子渊手上,道:“哎哟这位公子,我见你这么长时间没来了,以前我在这里摆小摊的时候你可是我记忆犹新的大客户呢。来来来,这是当初的一点谢礼,拿着哈!”说完整理了一下衣服又连忙跑回店子里去了。 玹子渊拿好糕点,抬头向这小店望去。 那一年还只是街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如今,却已经做成一家专门的小店了。 唐灼好奇地凑过来,问道:“你以前经常在这里买点心吗??!哇没有想到诶!!” 玹子渊一张脸上写满了“毋庸置疑”道:“绝对没有。” 玹子渊越是表现得不容分辨,唐灼就越是觉得他在说谎,忍不住心里痒痒想戳穿他。玹子渊快步走开,唐灼负着手跟上去,在他耳边念叨道:“唉,真奇怪,真奇怪呀真奇怪,一向声称自己最最讨厌甜食的玹公子怎么被突然发现爱买点心吃呢?令人震惊啊!!请问您是买来自己吃的还是送给别人吃的呢??” 玹子渊斩钉截铁道:“我自己。” 唐灼道:“哦~原来如此!可是您不是一向最讨厌甜食的吗?”说着,他贱兮兮地学着玹子渊板起脸,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道:“我讨厌甜的东西。” “……” 玹子渊道:“……唐……灼……” 见势不妙,唐灼连忙先撒丫子溜了。 唐灼将方才老板娘送给玹子渊的点心全吃了个光,慢慢的,就走到了司音阁山下。 一行人登山而上,绿树成荫,鸟鸣声阵阵。时逸臣背着白霞,时锦吃力地和小黑抬着四轮车,玹子渊跟着戚玥,唐灼跟着玹子渊,忽然,戚玥从路边采了一朵小花戴在了玹子渊头上,时锦见了他这一副面无表情头上戴花的模样,实在憋不住笑,“噗嗤”一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地狂笑起来,手里一送,四轮车砸到了小黑脚上,痛得小黑跳起,结果四轮车便一路“咕噜咕噜”向山下滚去,二人狂追道:“等一等——!!!” 唐灼绕到戚玥身边,笑嘻嘻看着她道:“阿姨,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唐灼。” 戚玥瞪大眼睛眨了眨,看上去像是不认识。唐灼对玹子渊道:“阿姨还能治好吗?” 玹子渊摇了摇头,道:“不知道。需要事后再议。” 这时,唐灼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突然想起,以前我在唐门湾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有一群人找来,说他们家几个人吃了我们家开的药死了,要我们赔钱,但我们家压根不是医师世家,结果闹了大半天他们才肯走。” 玹子渊若有所思地道:“曾经我们家也来过那样的人,自家孩子病重送医,路过我们家山下时突然死了,就赖上了我们家,非要赔偿一大笔钱。族中长辈觉得他们可怜,不忍心下令赶走,于是好言相劝,列出条条说法,但都不肯听。撒泼耍赖,大喊大叫。俱没有办法。” 唐灼眨眨眼睛,好奇追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赔钱了吗?” 玹子渊想了想,道:“我叔叔他们说不分明,就把我叫来。那些人闹着说,他们孩子路过我们山下死了,是我们的责任,要赔钱。” 唐灼道:“那你怎么回答的?” 玹子渊道:“我说:‘关我屁事’。” “……” 唐灼忍不住想笑。玹子渊接着道:“他们一听,愣了。又说,我们作为仙门,却根本不体恤他们贫苦人民,竟如此粗暴,当心降灾上身。” 唐灼又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回答的?” 面不改色:“‘关你屁事’。” “……” 唐灼笑得恨不得倒在地上。玹子渊却好似没看见他一般,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继续道:“他们气疯了,破口大骂。于是我就用银鸾把他们一个一个挑下了山。” 唐灼笑的泪花直飞,气都短了,挣扎着腾出一口气问他道:“那你的人生格言是不是‘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 玹子渊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见他居然自己承认了,唐灼笑得更欢了,甚至觉得玹子渊非常好玩儿。玹家人自视甚高,家规也繁复,多不好发作,他们家估计都把他当作对付麻烦人事的杀手锏了。简单粗暴,不分场合,不看对象,有话就说,不怕得罪什么人惹不痛快,真是极好极好! 司音阁山门威严,雕饰却别有一番风格,神秘而高雅,多是海浪纹,也是源于传说里玹家人都住在深海吧。离开宴还有一天,远道而来的各家人已经挤满了司音阁,刚进去,便看见玹子霖和玹子康及一帮玹家子弟走过来,纷纷道:“子渊兄,时公子,唐、唐公子,呃……”小黑搔搔头道:“叫俺小黑就好了!!”于是众人忙道:“哦哦,黑公子……还有这位不便的女士……”说着,一转眼看到戚玥,好几个人都已经惊呆了。有人左看看右看看,问道:“那是谁啊???你们怎么这副表情???” 戚玥忽然大声道:“楼!!!”说着拽着玹子渊的胳膊就冲。唐灼下意识就要跟上去,却忽然被拦住了,一名玹家子弟道:“唐公子,我家长辈有请。” 唐灼愣了。 时锦连忙上来拦道:“诶诶诶,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没道理一来就抓人的啊!再说了唐灼一路以来还帮了我们不少忙呢,大家都有目共睹吧?!你们这可就没意思了!” 白霞也道:“是啊,我一介无名女子,虽然不明白这位唐公子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但唐公子绝非恶人吧。” 玹子康哼道:“要谁去就去,这可是在司音阁,你们还以为你们在什么唐门湾或者断雁堂吗?!!”玹子霖连忙拉了拉玹子康,对唐灼好声好气道:“唐公子,你相信我们不会对你怎样的。请。” 唐灼便回头看了时锦他们一眼,时锦就要愤怒地冲上去跟他们打架,被时逸臣横了一眼拖了回去。一名玹家子弟对他们道:“两位公子还有这位女士,请跟我来。” 唐灼定了定神,便跟着玹子霖走了。二人停在一座楼阁前,唐灼便迈了进去。 楼里坐了一圈各色家袍的人,忽然看见唐灼来,皆是一惊,面面相觑,连酒杯都放下了。一人震惊道:“这……”一名年长的玹家人立即站起来道:“这位唐公子是我有请的。坐。” 唐灼浑身僵硬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周围立即空出一大圈。唐灼低着头不敢看别人,这时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小公子。” 唐灼一愣,抬头一看,唐润钦正笑着看着他,看样子是想过来,忽然被方才说话的那玹家人拽了一下,于是又坐了回去。那名玹家人对唐灼正色道:“唐公子,老夫这些日子听闻你一路帮助我们各家子弟,心中的确有一丝感谢,不过老夫还是想问你,你当初坠入噬魂谷是当初一些御剑于唐门湾外的我族人士所亲眼目睹的,我们过去都从未听闻过噬魂谷这个地方,你是如何出来的?你出来后,又……为什么突然重返玄门呢?” 唐灼沉默一阵,道:“我并非是……重返玄门。”说着,他低下头,攥紧了手,道:“我只是,作为一个单独的、与一切划清界限的人回来的。” 那人语气又增添了一丝怀疑,道:“是这样的唐公子,据说那天你突然出现在江南,还有人亲眼看见你操控一些疑似魑魅魍魉的怪物,这是怎么回事?” 唐灼抬起头,面色不善地道:“前辈,您是不是怀疑这些魑魅魍魉都是我操控的?!!”那人道:“自然不是,老夫这不是用的疑问的语气吗唐公子!” 唐灼面色这一变,在座各位都仿佛崩断了弦,纷纷“唰唰”拔剑立起。唐润钦坐着抬头看看众人,慌张地站起来,劝道:“各位!!有话好说,何必舞刀弄枪??!先放下!”可没人听他说话。一人怒声道:“唐灼,你若就那样永远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我们还可以姑且当做你死了,不再追究!可是你错就错在你还回来!” 唐灼不知为何格外紧张,头脑中一根弦紧绷,来自他人的一点点微带针对性的话都能让他愤怒不已。唐灼道:“你们对我无根无据的怀疑就罢了,可是我是要消失还是要回来,都是我自己的事,轮得着你们管吗??!!!” “唐灼!!!你简直无可救药!!!” 唐灼道:“你们怀疑那些魑魅魍魉是我操控的,很好。你们永远只会将错对准其他人,永远也不会反省自己!制造出怪物的是谁,想必你们玹家有些人心里有数!!” “你——” 辟邪猛地爆出一股黑气,楼中剑拔弩张。唐灼感觉到自己状态不妙,强行想压抑下去,倒退几步就要跑,却忽然飞来一剑钉入门中,身后寒气一闪,辟邪猛地对上,利剑相交发出刺耳响声。唐灼一把抓紧辟邪,道:“我今日不想引发什么意外!!看在你们都是我的前辈的份上,我请你们放我出去!!” 那请唐灼入瓮的玹家人却“哼”了一声走上前来,冷冷道:“唐灼,听说你不久前刚刚去了兰花镇啊?” 唐灼愣住了,睁大了眼睛,咬牙道:“我早该知道,你们让我来就不会有好事!!!” 有人道:“玹禄,这兰花镇又是怎么回事?” 玹禄就是为了激怒唐灼,看向唐灼,道:“兰花镇从傅家当年被我家灭门时就封锁了,俗称‘鬼镇’,是当年傅家亡魂逃到兰花镇中,死伤数人,因此被我家封锁的,可没有想到这位唐公子却偷偷溜进了兰花镇里,也不知,是何居心。” 黑气从唐灼体内飞舞起来,撩乱了他的发丝。唐灼攥紧了辟邪,怒道:“玹——禄——” 唐润钦道:“小公子!!!现在是在司音阁,还有一天就是宴会了,各家人都汇聚在此,你千万不能动起手啊!!!” 玹禄一把拦住唐润钦,道:“唐润钦,说你教导无方你还不信,这么些年唐门湾被你教养成什么病恹恹的样了你莫非心里没数??今日就让你看看,你们唐家养出了个什么杀人的怪物!!!” 唐灼意识一片混乱,心道不好,许久以来,辟邪已经一点点侵蚀他的意识了,一旦松懈便会被立马占据、控制。唐灼一边想强压住邪气,邪气却又源源不断地肆虐出来。剑声阵阵,一触即发! 突然,门被人从外一剑劈开。 唐灼被一个大力向后一拽,撞入一个胸膛。玹禄睁大眼睛道:“子渊??!!谁叫你来的?!!” 玹子渊执着银鸾,寒霜贯地,眼神如坠冰窟。玹禄道:“子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要与自家为敌吗?!!” 玹子渊一字一句地道:“谁打他的算盘,我就与谁为敌。” 玹禄颤抖着道:“……你……你!!!” 唐灼还是一片混乱的,忽然被一把抱住腰,飞了出去。 落入林前,玹子渊放开唐灼。唐灼喘着粗气扶到一棵树上,眼球里爬满了血丝。玹子渊道:“唐灼,你对这片地方不太熟悉,我先带你——” 唐灼猛地转过身,好像有着无穷无尽的怨气,对玹子渊道:“……谁让你救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在一起=3= 第71章 大设宴对质半人鬼2 玹子渊愣了。 唐灼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道:“对不起,我……我先离开一段时间。”唐灼说完,不停留一刻地飞奔走了。 他一路乱冲,直进到林子里去,等跑得累了,就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仰着脑袋,觉得万分痛苦。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被大多数人接受了的。 他这些日子同玹子渊、时锦他们在一起,有些得意忘形了,以为自己回到了曾经的时候,一切开始慢慢向好的方向发展了。原来他错了。 胡思乱想着,他突然咬了咬嘴唇,抽了自己一耳光,一旁停在地上的鸟儿被惊得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唐灼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抱着脑袋,痛苦地想到自己即便过了这么些年还是如此任性、孩子气,心里好像只顾着自己。一路以来,他似乎常常对玹子渊若即若离、发脾气,这一次分明多亏玹子渊将自己阻止了,没有酿成大祸,可是他却…… 其实在邪气又开始肆虐、与众人针锋相对的那一瞬间,唐灼心里不是没有过一个念头:反正不论怎样自己都洗不清自己身上的罪孽,而自己的确是半个邪物,毋庸置疑,还不如干脆就大杀一场,让所有人对自己死心、深恶痛绝,痛痛快快地做个彻彻底底的恶人算了。 唐灼本已下定了决心,在来到司音阁之前就找个借口离开的,可是在小船上时,却又因为玹子渊此前从来不会说的那些话而产生了动摇,心里抱有了一丝丝期待,想要再同他待得久一点。可是,玹子渊对他好、包容他,那是因为玹子渊本就是一个那么好的人,可唐灼呢?唐灼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何脸面待在这里了。 在林子里思考、挣扎了许久。林中静谧,远离了喧嚣,也叫唐灼的一颗心慢慢地安稳了下去。 天将黑时,唐灼绕到了玹子渊房外。 戚玥在隔壁的房间同白霞睡着了,唐灼担心惊醒她们,轻手轻脚地站到玹子渊门前,轻轻地推开了门。 房内未燃灯,有些昏暗。玹子渊果然也疲倦万分,微微靠在床边睡着了。 他只顾着自己多辛苦、多劳累了,却忘了,玹子渊心里所经受的惊涛骇浪也许不比他少。唐灼开心时可以笑,不开心时可以哭,笑的时候有玹子渊在身边,哭的时候也有玹子渊在身边,可玹子渊不论心里是开心还是痛苦,都从来不与人言,他开心时,自己却不知是生是死,他痛苦时,自己更给不了他丝毫安慰。 唐灼轻轻走到玹子渊面前,看了许久。接着,慢慢将那枚戒指取了下来。 唐灼其实不是没有想过,这枚戒指意味着什么。只不过,他觉得自己是万万不能拥有它的唯一一个人罢了。 唐灼将戒指轻轻放到了柜子上,又沉默着看着玹子渊许久,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过身去。 可一步还未迈出,却忽然感到被人一扯,一下子被抱入怀中。玹子渊的长发从唐灼的脑后落到他胸前,一个清冷的声音响在耳边道:“……你要去哪里。” 唐灼呆住了。 他动了动干涩的喉咙,支支吾吾道:“我……我……” 箍在身上的力道越发紧,玹子渊沉着声道:“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不许去。” 唐灼眼圈有些湿润,握紧了玹子渊放在他腰间的手,咬咬牙,道:“可是大家都讨厌我,你如果和我在一起,也会遭受很多非议。” 玹子渊道:“那又如何。” 唐灼接着道:“我很幼稚,还很爱发脾气,动不动就不搭理你。” 玹子渊道:“我乐意。” 唐灼忍不住微微一笑,又马上将唇角压抑下去了,心里头觉得越发低落起来。 玹子渊能够接受他是玹子渊的想法,可是他却无法接受玹子渊将来和自己一样被排挤。他希望他可以拥有一个没有他的更好的未来。 唐灼突然掰开玹子渊的手,不顾一切地冲出去,玹子渊却抢在他之前堵在了门口,唐灼攥紧了拳头,道:“……让开!” 玹子渊眼睛爬满血丝,冷然道:“你说清楚你为什么要走,我才放你出去。” 唐灼正欲说话,却听玹子渊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地道:“……是我不好吗。” 唐灼愣了。 房内有些昏暗,唐灼看不清玹子渊的表情,但却可以感觉到,玹子渊在颤抖。 玹子渊一直被家族中所有人寄予厚望,年幼时就像没被当作孩子看待过,要求无一不严苛到令人发指。他觉得自己只是为他人而活,是在他人期望下得到的产物,没有真的自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逐渐长大后,便急切地想要认清自我,但苦于迟迟找不到突破口,又害怕让他人失望,于是私下里很是爱做些离经叛道之事。只有在肆意所欲、破坏繁文缛节时,才能暂时觉得自己不是个没有思想的木偶。 也许他看起来对所有人几乎都很防备,甚至抱有敌意,看上去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其实都是因为他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因为渴望被理解、被关心却羞于被看透,下意识地抵触他人的接近罢了。 而后来玹亦清与戚玥相继离开,玹子渊更觉得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自己身上。一个天之骄子、循规蹈矩却年少就丧父丧母的人,真是令人惋惜、同情。可是他最讨厌被同情。他觉得自己还没弱到经受了打击就灰心丧气、想惹人垂怜的地步。 我一直在找你,但是你没有回来,也没有听到关于你的任何消息,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可是我想到你曾经对我说在我成人时会送给我一个东西,我相信你一定记得,一定会回来的。可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依旧没有。 后来一听说你出现在花间,就连夜赶了过去,找了很多地方,但就是找不到你。那个地方明明那么小,但我却连个人也找不到。在路上走过时,我其实一眼就发现你了,但是不知如何开口。你躲着我,还装作不认识我,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很难过。 ……这些话,他又怎么会说得出口呢。 唐灼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玹子渊艰难地闭了闭眼睛,有些撑不住了,正想将房门推开,却忽然听见唐灼下定决心一般地道:“其实我回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为了那些死去的人,证明我家的清白。还有一个是因为我的私心,我想要正大光明地见到你。” 玹子渊愣住了。 唐灼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道:“我喜欢跟你在一起,醒着的时候想你,睡着的时候也想你,每一天都会记起你,不能没有你。” 玹子渊静静听着。 “碰见好玩儿的事情第一个就想告诉你,你好的地方我都喜欢,不好的地方在我眼里也是好的。想把我最好的都给你。 “我承认我死皮赖脸、得寸进尺、别有用心,但那也正因为是你。” 唐灼紧张地发起抖来,一边说一边笑,却又忍不住想哭。他道:“自我见着你的第一眼起,我便感受到了未来。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一口气说完,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感到自己被人紧紧抱住了。玹子渊好像在笑,可声音却带了点哭音,道:“我很高兴。我也是。” 唐灼心头狂跳,忍不住笑起来,鼻子越来越酸,终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也紧紧抱住玹子渊,开始狂抹眼泪。 他觉得自己一时有些承受不住,连忙挣脱开来,道:“我……我……我先出去吃饭……哦不是,我先出去睡觉……哦也不是,我……我先出去跑会儿步……” 虽然不明白唐灼为什么这时候突然要跑步,可玹子渊也没有拦他。 唐灼一边抹眼泪一边紧抿着想要上扬的嘴角,冲了出去。天已近昏黑,屋外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天空一片暗蓝。唐灼漫无目的地撒丫子狂奔,忍不住拍了自己几下看看是不是在做梦,分明上一刻他还准备要偷偷地离开,可结果现在却…… 唐灼跑得有些累了,连忙停住,傻子一样地大声道:“我要开花了!!!” 结果一个没刹住,“扑通”一声摔在了浅溪里,小鱼从他身上游过去。唐灼连忙爬起来,赶紧抹了一下脑袋,这时忽然看见跑过三个人,最后头一人怒声道:“天都要黑了你们还要去哪里???!!!” 一人看过来,停住脚步,道:“???大勺???” 唐灼快步走过去,傻笑道:“嘻嘻嘻嘻嘻嘻嘻你们去哪。”时锦道:“???大勺你磕了药吗???” 唐灼开心上了头,忍不住用力抱了时锦一下,时锦瞪大了眼睛摸他的额头道:“你该不会真傻了吧??”小黑见状也张开双臂道:“头儿!!!”唐灼也用力抱了他一下。 时逸臣这时对唐灼道:“唐灼,下午你不在时,我们商量好了一些明天在宴会上的事。” 到了说正事的时候了,唐灼努力让自己严肃起来。时逸臣道:“明天各家人都会到场,这是一个揭露鬼镇的那些事最好的机会,而且白霞女士说,自己也想和玹魈当场对质前傅家主和前玹家主的事。” 唐灼道:“已经准备好了吗?” 时逸臣点头道:“准备好了。不过……”他说着咳嗽了一声,道:“不过得委屈一下唐公子你了,毕竟你身份特殊,如果贸然出现在那种场合,也许会……” 他话说得比较委婉了,唐灼点点头,道:“好。” 不知为何,以前未捅破窗户纸时,唐灼倒是正大光明地死皮赖脸贴在玹子渊身边,可如今一切都袒露了,却感觉有些拘谨起来。 唐灼担心玹子渊去他的客房找他,于是跑去跟时锦他们过了一夜,结果闭眼时自己还待在时锦房间里,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玹子渊床上。 唐灼:“???” 玹子渊正巧推门进来,见唐灼一脸惊恐和诧异,道:“昨晚你睡着后我去那边找了你,他们没拦住我,我把你抱回来了。” 唐灼脸瞬间红了,一巴掌拍上自己脑门,恨不得把自己当场拍晕,简直不敢去想象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呼呼大睡着被玹子渊硬闯进房间里硬抱走的画面。 ……实在太羞耻了。 唐灼忽然惊醒一般道:“宴会什么时候开始??” 玹子渊道:“马上。” 唐灼敛了神色,翻身下床。二人走出房间,往宴客堂去时,碰上时锦等人,时逸臣回头看见他们二人,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连忙将头扭了回去,时锦和小黑一看见他们就开始躲在一起偷笑,唐灼冲过去揪他们道:“……喂!!!” 白霞推着四轮车走在后面,唐灼回头看了看,没见到戚玥,问玹子渊道:“你母亲呢?” 玹子渊道:“为了不让她乱跑,事先等她睡着了才出来的。”唐灼“喔”了一声。 第72章 大设宴对质半人鬼3 唐灼还从没来过司音阁的宴客堂,拢了拢斗篷,跟在玹子渊后面。 穿着斗篷,唐灼想起自己一开始为了不被认出来,就是天天穿着斗篷的。那时是因为心里的不自信与逃避感,如今,那些情绪也不复存在了。 宴客堂面积很大,装饰得金碧辉煌,汇聚了各色家袍的人。玹子渊走到前面同一些族中之人说话,唐灼便先远远等着,这时注意到,在林家坐席那边,林家的整个气氛很是低沉,想必不久前刚刚经历了火烧涣灵溪一事,人人都对宴会提不起兴致。一般这种场合负责维护秩序的都是林陆安,但唐灼却意外地没看见林陆安,反倒看见林皓暄沉着张脸走来走去,感觉上像变了不少。而林子凡则一个人低着脑袋坐在一边,怀里一直抱着一把剑。 那把剑不是追云,而是慰风。 玹子渊不多时便走了回来,唐灼拢了拢帽子,悄悄拉住他的手,趁着别人没注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腻腻歪歪。时锦、时逸臣同小黑、白霞在时家坐席里,时锦望着这边拍桌狂笑,小黑道:“画下来!!!画下来!!!” 喧闹过后,便人人就座安静了下来。坐席从两边分开,中间留一条较为宽敞的大过道,再层层分开,留一条又一条小过道,各家坐席按家族在玄门中的排名而设。唐灼跟着玹子渊胆战心惊地在最前面的玹家坐席入座,还好旁边坐着的是玹子霖和玹子康,玹子霖微笑着同唐灼和玹子渊说话,而玹子康则拧着一张脸,时不时瞪唐灼一眼,吓得唐灼恨不得贴到玹子渊身上了。 宴客堂前有一个正中间的主坐席和两个副坐席,主坐席上坐着的便是玹魈,而左边的副坐席上坐着的是玹禄,右边的副坐席上坐着的是玹烨之。 钟声敲响后,宴会便开始了。 玹魈缓缓开口道:“今日请各位来,想必大家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了吧?十年前,我们家的前任家主、本人的兄长,死在了那个傅奈川手下,如今,我们终于报仇雪恨了。不过可惜的是,那傅奈川阴险狡诈,最后虽然杀掉了他,却死伤了数人,令人悲痛。” 这时,玹禄道:“听闻涣灵溪不久前遭受了火灾,我们对此表示哀悼。林家主,我已特意吩咐人在宴会结束后为涣灵溪送去一些财力人力,帮助涣灵溪重建。” 林显佐起身礼道:“多谢。”顿了顿,他又道:“也多亏了贵家,帮助我们剿除那个罪魁祸首。” 林皓暄坐在位置上,这时终于憋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大声道:“各位前辈!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傅家机关地一事?我们跟着‘傅奈川’前往了傅家机关地,可结果刚到那里就中了埋伏,被毒箭、滚石死伤了数人!而且在机关地里,还出现了很多怪物,其中就有原本抓住后交给了玹家的独臂阎罗!” 此话一句,满座哗然。玹魈等人神色一变。林显佐扭头冲林皓暄道:“这是讨论那种事的场合吗??!!你们还不快把他拉下去!!” 坐在林皓暄身旁的人连忙七手八脚把他扒下去。林子凡也呆住了,抬起头看向林皓暄。可林皓暄却倔强地很,眼珠爬满了血丝,依旧大声道:“如果说这是傅奈川的阴谋,那好!那天火烧涣灵溪的根本不是他!!” “林家这是怎么了?内部里斗起来了??怎么个个神色都疑神疑鬼的??” “老爹还在这儿呢,儿子直接就撕他的面子了,林显佐也真是教子无方啊。” “啧啧,看来林家真的是死伤了很多人吧,坐席空了恨不得快一半了,太可怕了。” “火烧涣灵溪的不是傅奈川??那是谁啊???我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了,这又是出了什么事??今天不是来吃宴的吗怎么快吵起来了???” 林皓暄道:“我们一群人进入机关地后,有族中其他人来,可全都袖手旁观!!!埋伏、故意假扮成傅奈川引我们赴死、将怪物放进机关地,想必是有些人压根没想让也没想到我们还能活着出来!!!” 林显佐怒目而视,对林皓暄道:“这些事等宴会后再说,你现在又是受了刺激在那里胡言乱语?!!还不坐下?!”林皓暄指着他道:“爹!!这是我最后叫你爹!自从那些事发生后我们都找你们想要个说法,可是你们总是回避!如果……如果不是我哥不顾你们的阻拦强行闯入机关地救了我们,恐怕我们真的全部要成为你们阴谋的牺牲品了!!!” 林显佐拳头捏得“咯咯”响,林皓暄终于被七手八脚强行按了下去。玹烨之脸色铁青,玹魈倒显得游刃有余,玹禄则慌慌张张地道:“这……” 一人道:“不知道贵家这还在犹豫什么??咱们来是来吃吃喝喝的,不是来听吵架你指责我我怀疑你的。我不是林家的,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了解,但我听那位小兄弟说得义愤填膺,心中也对着什么林家很是不满。我说啊林家主,你身为一家之主总要有点魄力不是?现在各家人都在,你要是没做那些事你就直接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好让各位信服啊。” 林显佐不语。其余人也道:“是啊!林家主给个说法呗!”“玹家作为现在的玄门之首能不能表个态啊??!” 玹禄忙道:“好好好,大家先安静一下。现在我们呃,也不知道那位林家的年轻人说得是真是假——” 玹魈却悠悠道:“来人啊,把林家主先请下去。” 玹禄瞪大眼睛望向玹魈。玹魈道:“都聋了吗?本人说先把林家主请下去!” 于是立马跑过来几名玹家人,对林显佐道:“请。” 林显佐凝眉冷冷望了玹魈一眼。玹魈懒洋洋躺在主坐席上,也望着林显佐,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显佐被几人带走了。 玹魈道:“本人将林家主请回他的客房,派人看守。那——那个总跟在林家主身边的人,你是不是也要去?行行行,你也跟着他回去坐坐。好了,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了,大家吃。” 说完,众人沉默了一阵,渐渐有碗筷声响起,乐声也奏了起来。时锦小声问道:“这就结束了???” 小黑疯狂扒饭,把桌子上的菜全都尝了一遍。时逸臣一边吃一边道:“玹魈和林显佐有鬼,这可是在玹家的地盘上,还能把林显佐怎样?” 时锦叹了一声,道:“林显佐也太太太太毒了吧,自家人都能下得去手啊??傅奈川是假扮的,故意把人引到什么机关地??为啥啊???” 时逸臣道:“你想想,火烧涣灵溪后,怎么了。” 时锦还真的认真想了想,道:“然后傅奈川就被追杀了呗。” 时逸臣道:“正是。” 时锦道:“……正是什么???” “……”时逸臣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道:“傅奈川死了对谁有好处。” 时锦呆愣片刻,恍然大悟,道:“玹魈!” 时逸臣道:“是玹魈让林显佐派人扮成傅奈川的样子火烧涣灵溪。” 时锦道:“那为什么又在机关地杀那么多人???” 时逸臣一愣,摇了摇头,皱眉道:“暂未想到。” 唐灼和玹子渊也没料到宴会一开场居然就又摆了这么大一件事上来,也是大大地意外了一下。玹禄在玹魈耳边叨叨说话,离得太远,唐灼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而这时,玹魈站了起来,忽然要走,白霞等待机会多时,这时大声道:“等一等!” 众人皆被惊到,抬头望来。白霞有些紧张,推着四轮车上到道中。玹魈微微转身,眼神阴鸷地看过来,像是觉得站着太累,又坐了回去,道:“什么事啊?这位莫名其妙的女士?” 白霞咬着牙望着玹魈,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道:“我姓白名霞,是前傅家主傅楚岚妻子白雪的亲生姐姐,今日来,控诉有六:一是现玹家家主玹魈污名前傅家家主一事,二是现玹家家主玹魈借刀杀人谋害前玹家家主一事。” 还有一事未说,满座皆是震惊。玹魈嗤笑着看着白霞,玹烨之脸色越来越青,从开场到现在都一言未发。白霞陈述完罪状,玹魈听完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玩了下头发,道:“你说本人污名前傅家主,可前傅家主都已经死了十年了,早就死透了、死绝了,设宴时你在现场吗?拿什么证明他是被冤枉的?你说本人故意派人传消息给当时还在闭关的前玹家主,使伤未痊愈、灵力低微到近乎没有的前玹家主与傅奈川撞上,并且本人还借刀杀人,杀了前玹家主,你怎么就知道本人传消息是为了杀他?你又怎么知道本人借刀杀人?你就坚信你的眼力那么好,没有看错?或者你没有记错? “啧啧啧,这位白女士,要本人说你什么好呢?不要太臆断啦。你一介女流之辈,书都没读过多少吧,怎能空口编瞎话、胡乱猜测呢?那些事情,叫本人说就是四个字——向壁虚构!您苦苦编造出这样一通谎言,来迷惑在场的各位、毁坏本人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 白霞怒道:“我保证我所言句句属实!!玹魈!你抵赖不认,骗得过在场众人,却骗不过老天爷!!” 玹魈道:“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请允许本人解释一下,毕竟不可能有谁平白无故被冤枉了,就甘心背着黑锅的吧?当时的情况其实是这样的:本人的确是宴请了前傅家主,一起去商讨些事情,那些事情呢,比较私人,所以在此不方便说了。前傅家主同本人交谈时,因一些小争执而情绪激动,本人承认,当时本人也有些激动了,我们二人于是来司音阁继续商讨,前傅家主向来重感情,同前玹家主,也就是本人的兄长关系也不错,彼时兄长闭关,前傅家主想找他说说话却不能,于是派了个人去向前玹家主问候一声。然后本人二人来到祠堂,祭奠先人。可就在这时,傅家人居然闯进了我们司音阁,一路打打杀杀过来,想来是一些居心叵测之徒,想要挑拨我们玹傅两家的关系,对本人与前傅家主在宴席上的小小争吵大做文章,说什么前傅家主被本人乱扣罪名抓来司音阁了。这叫什么事嘛!误会可真大了。前傅家主跪在祠堂里,为先人祈福,这时前傅家主的独子闯进了祠堂里,一见前傅家主跪在地上,情绪本就激动,都没怎么弄清楚状况,就要同本人大打出手。本人身为长辈,怎能同一个半大的毛孩子动手?前傅家主也非常着急,可那孩子当真被谣言所迷惑,不听劝,甚至认为是本人威胁前傅家主替本人辩白的。太不凑巧了,先前前傅家主派人去问候前玹家主,前玹家主想来是认为自己破关无恙,急着来同前傅家主叙旧,结果正巧撞上这般场面!前玹家主想要拦下傅奈川,可那傅奈川却不受控制,竟然一剑捅了过去!前玹家主本就是强行破关之身,哪里抵得住这致命一剑?血溅当场!” 说到这里,音与色俱动容,眼眸中水光盈盈,脸面赤红。大堂内一片死寂,各个屏息静听,在场的玹家人则耷拉下了脑袋,眼眶泛红,身体颤抖。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呼了口气,似是逼迫着自己追忆不忍回首的惨痛往事,捏紧了拳头,猝然睁大双眼,仰头望天,一滴动情的泪水自脸颊滑落。他颤抖着喑哑的声音说:“本人……虽性情顽劣、不学无术,同前玹家主不甚和睦,但不论怎样说,也是至亲骨肉,为同一个父亲所生啊!其实本人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弟弟,本人的母亲死的早,自己又没什么天赋,因此总是游手好闲,可兄长却不嫌弃本人,一直苦心教导本人。兄长天资聪颖,继任了家主,当之无愧,本人打心眼里为他高兴,谁曾想到……谁曾想到,竟会惨死于奸人之手……” 听见“奸人”二字,白霞面色一黑。玹魈继续动情地道:“兄长一死,前傅家主几乎呆住了,当场泪流不止,拔剑就要斩除傅奈川这一逆子,可傅奈川那孩子,平日里看上去懂事听话,这时杀了人,却毫不担责,竟然逃跑!前傅家主悲痛难抑,为了偿还本人兄长之命、责自己教导无方之罪,自缢而亡!” 白霞怒火中烧,拼了命地想要从四轮车上站起来,道:“你、你——!!!简直是满口胡言——!!!” 见到她这副激动的样子,坐在过道旁的人忙不迭上前去扶。白霞大口喘着气,浑身流汗,坐回到四轮车上。在场众人有的面色铁青,有的激动不已,有的开始抹起了眼泪。玹魈气定神闲道:“这位女士,请问本人还犯过什么‘罪’吗?” 白霞沉默一阵,慢慢抬起头来,道:“鬼镇,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73章 笔墨留痕原形难逃 此话一出,玹魈的笑容渐渐回落,眼神阴鸷。白霞仰起头,道:“这便是我今日的控诉之三。” 她铿锵有力道:“我控诉玹家及林家共谋制造怪物,并在当年将傅家人、在今年将破甲城附近小镇居民抓走进行非人的折磨、制成怪物,为祸世间。” “你这是哪里来的无名女子,竟然敢口出如此恶言,污蔑三大家之二!!!” “是唐家派来的吧??!不然怎么一口气把玹家和林家都拖下水了却唯独放过了唐家。” “真的吗???我刚才听她说话感觉都像是在说真的一样。” “怪物居然是制造出来的???这是何等的骇人听闻啊!!!” 任凭众人窃窃私语,白霞也不为所动,她努力想要站起来,竟然保持着一个看起来随时可能会倒下的姿势“站”在了四轮车上,连忙有人将她扶好。白霞继续道:“控诉四:现玹家家主玹魈污名前唐家家主唐望夕私养、包庇邪物、指使外族人士谋害各家。” 唐灼眼圈忽然红了。 他对玹子渊道:“这也是你们交代给她的吧。” 玹子渊轻声道:“嗯。” 白霞道:“控诉五:现玹家家主玹魈于六年前云岭蛇域操纵唐家木槿,造成血案。” 唐灼忽然再也忍不住了,深深低下头,小声哭起来。 玹子渊轻轻揽过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六年了。还好他没有放弃,还好这件令他魂牵梦萦的事终于在这一天得以堂堂正正地在所有人面前重新提出来,回归所有人的视野,得到另一个结局。 白霞道:“控诉六。” 说到这里,她闭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睁开眼睛,目光愈发坚定道:“现玹家家主囚禁前玹家家主之妻戚玥,致其精神错乱,且欲杀其灭口。” 白霞每说一句,玹魈与玹禄的脸色便越是难看。宴会堂里仿佛炸了锅,混乱成一片。终于,玹烨之猛拍扶手而起,利剑铮然出鞘,指着玹魈道:“玹魈!!你这些年所作所为我看在眼里,我听信了你的话对一切没有过问,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胆大包天、丧心病狂地做出了这些事!!!” 利剑出鞘,在座众人神色也紧张起来,纷纷站起。玹魈板着一张脸,竟然微微勾起了嘴角,依旧从从容容地坐在坐席上,抬头望着玹烨之道:“玹烨之,你可曾记得‘胆大包天’、‘丧心病狂’这种话前一刻还是说谁的?怎么现在又马上把一模一样的话套在本人身上了呀?再者,你就是这样拿剑指着本家主的吗?” 玹烨之怒道:“我不认你这个家主!!!今日,我便取你项上人头,为死在你这狗贼之下的人命报仇!!!” 说着便要一剑斩去,玹魈未动手,玹禄却突然一剑挡在玹魈身前,刺入了玹烨之腹部。 玹烨之瞪大了眼睛,鲜血从口中涌出来。有人已经坐不住想跑出去,立马被守门的玹家人拦了下来。玹子渊足下一点,倏地掠出,扶住玹烨之,道:“……前辈!!!” 玹家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纷纷拔剑。玹禄颤颤收回剑,擦拭一番,银鸾霜寒贯地,玹子渊怒视玹禄,道:“前辈,你竟然如此不分是非黑白!!” 玹魈“哈哈”一笑,道:“有趣,实在是有趣。突然一个接一个跑来往本人头上扣帽子?你们还说本人污名你污名他呢,你们不也在做这般事吗?!!” 但众人却对他半信半疑起来。 “玹魈!你现在只会一个劲否认,叫我们如何信服你!!” “方才那两件事被你反驳回去了,那现在这四件呢?!!还请你赶快给出说法!!” “你们竟然对自己人下手,真是愧为玄门之首!!!” 玹魈青筋暴起,道:“林显佐呢??!!!林显佐呢???!!!快把他给本人拖上来!!!” 想必玹魈是没想到一下子又被揭发如此多的事,被堵得一时哑口无言,想把林显佐拖出来给他挡枪了。谁知,派去叫人的家仆却在出去一阵后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沓纸,哆哆嗦嗦道:“家、家、家主,不、不好了,林、林家主,跑、跑、跑了!!!” 玹魈僵住了。 家仆道:“我、我们本来派人看、看着的,可是林、林家主打死了看、看守,留下这些纸走、走了,他的那个手、手下也自、自刎了……” 玹魈眼睛瞬间盯上那沓纸,喝道:“给我!” 家仆“哦”了一声连忙递上去,却忽然从后方刮来一股紫风,将纸张全抢走了,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俺拿到啦!!!” 玹魈脸都快裂了,道:“……这又是什么人???!!!” 小黑将纸张交给时锦,时锦装模作样地站起来咳嗽了一声,便开始大声念了起来。 一句一句,全是陈述的玹魈与林显佐的罪状。 看来,林显佐是发觉事情不妙,将罪状全部交代出来甩给玹魈,自己跑了。 玹魈气急败坏,低声道:“林显佐——” 众人又纷纷将视线转移向林家,道:“开始还以为你们林家是受了什么委屈,替你们同情呢,没想到你们竟然也如此歹毒?!!” 这下子林家人也全愣了,道:“关我们什么事啊??!!!” 似乎又有人同林子凡吵了起来。林子凡一边狂抹眼泪一边道:“那是你们自己要进机关地的,又不是我逼你们进的,你们只会怪我!!!” “反正你永远也意识不到自己的错!!!我们家有今天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马上就是林家的下一任家主了,你开心了吧???家主以前说过让你继任家主的,现在出了什么事都是你的责任,你不敢面对啦??” 林子凡被围着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林皓暄怒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还在那里推卸责任???!!!” 林子凡低下头,越想越气,带着哭腔地怒吼道:“凭什么?!!!凭什么不论我怎样努力,你们都不肯接受我,我欠你们什么了??!!!” 他说着愤怒地就要拔剑,慰风铮然出鞘,扫起一圈剑风,吓了周围人一跳。林皓暄瞪大了眼睛,林子凡也呆住了,傻傻看着慰风,剑身倒映出了他的一张泪脸。 只要是灵剑,倘若不是灵剑的主人所信任与肯交付之人,灵剑一般是不会被除主人以外的人拔出鞘的。更何况,慰风可是极阳剑。 林子凡咬住嘴唇,整个人像哑了,泪如泉涌,一把将慰风入鞘,抱着剑冲了出去。 林皓暄回过神来,追道:“林子凡!!!” 玹魈缓缓站了起来,夸张地鼓了鼓掌,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全承认,都是我做的。” 玹子渊将玹烨之扶下去,众人连忙围了上去。 “家主!!原来这一切真是你的阴谋!!!你不仅害傅家、害唐家,你还想害天下所有人!!!” 玹魈像想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他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道:“你们还以为自己在做什么除恶扬善行侠仗义的事情呢!只不过是一群被我耍的团团转的猪而已!!!” “玹魈——!!!” 玹魈忽然面目狰狞起来,众人纷纷拔剑,登时宴客堂里剑拔弩张,空气几乎凝固得可以割下来。 忽然从玹魈身上,慢慢生起了一团黑气。 大惊道:“他——他也可以操控邪气!!!” 玹魈眼眸殷红,黑气如蛇舞,辟邪登时一个翻转,爆发出一股邪气同那邪气直直抗上,如同两条巨大的黑色海蟒,掀起阵阵腥风乱舞。 “是唐灼!!!” 玹魈哈哈大笑,道:“唐灼!!!你可真有胆子 !!!担心爆体身亡哦!!!” 唐灼道:“用不着你这半人鬼替我操心!!!” 宴客堂里登时桌碗翻倒的翻倒摔碎的摔碎。人群如潮水势不可挡地冲破宴客堂的大门,往外涌走。玹魈眼中红光一闪,森然道:“没那么容易让你们跑掉~” 唐灼一震,叫道:“不好!!!” 下一瞬间,铺天盖地地响起了密密麻麻的爬行声。 一眼望不尽的怪物,正向这边爬来,转眼神包围了宴客堂! 怀毒荡开辟邪,玹魈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小黑被这场面惊到,在宴客堂里跑来跑去。时锦和时逸臣带着白霞追过来,道:“玹魈是不是操控了这些怪物???这么多什么时候才能打完,说不定还没打完人就全被吃了!!!” 玹子渊也赶了过来。唐灼沉默一阵,慢慢抬起了手,看着自己的手道:“我……我……” 玹魈可以用邪气操控怪物,那,他呢? 玹子渊立即握住唐灼的手腕,阻止道:“怪物是玹魈制造出来的,听他的有理,可是你不能去冒那个险!!” 想要操控那么多怪物,就要使用无穷无尽的邪气,而如果使用量超出了唐灼可以控制的范围,说不定,就会马上爆体身亡…… 从宴客堂外已经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厮杀声,就算是御剑而出,天上也有鬼蝴蝶等飞行物,将其击落,而坠入怪物海中景象则更是恐怖。唐灼道:“这么多的怪物,到底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聚集到这里来的???” 杀出宴客堂,屋外已是一片血海。一股黑气直上,扫下一片鬼蝴蝶,唐灼道:“子渊!” 银鸾斩下,玹子渊已近至眼前,一把搂起唐灼的腰,二人御银鸾而上。鬼蝴蝶瞬间又发现了靶子,如同旋风般狂涌而来,辟邪扫过猩红的光,黑气如海草向鬼蝴蝶攻击去。站在半空中一望,那些怪物浩浩荡荡、源源不断,竟是朝着一个方向来的! 银鸾落地,划起一排冰锥,怪物扑上要么被刺死要么被生生冻住。唐灼思绪如电转:自同一个方向而来,源源不断,这就好像是打开了老巢的大门…… 这时,小黑激动不已,表现得分外异常,蹿来蹿去道:“黄泉路开了!!!黄泉路开了!!!” 唐灼猛地睁大了眼睛。 噬魂谷的黄泉路,被打开了。 第74章 尸山血海黄泉路开 魑魅魍魉横世,几乎所有人都将各种怪物归结为一类了,唐灼原先也以为,所有怪物都是由人变成的,可没想到有的怪物并非是用人制造的,而是从噬魂谷里出来的! 黄泉路已开,这源源不断的怪物涌出,世间又将是一场更大的腥风血雨! 听闻噬魂谷开了,众人皆是惊惧,全部下意识地望向唐灼,怒道:“唐灼!!!果然是你???!!!” 唐灼是他们所知道的唯一一个和噬魂谷有关联的人,因此他们第一个想到唐灼而且认为是他打开的并不奇怪。唐灼心知现在自己百口莫辩,冷笑一声,身上流下冷汗道:“是我。” 利剑纷纷转向唐灼:“你——???!!!” 玹子渊也偏头看了唐灼一眼,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唐灼忽然执着辟邪,团团黑气转眼间裹挟了他,唐灼破开怪物群向怪物们来的方向杀去。众人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人群立即没有了方才手足无措漫无目的的局势,不管是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还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全都一齐追着唐灼去了。玹子渊清除掉最后头粘人的几个小怪,也跟了过去。 时锦杀着杀着见人群突然转移了重点,不明所以,提剑背箭跟上去。白霞同一些人留在宴客堂内,堂外设了灵力阵,如今怪物们都跟着人群移动走了她们应该不会有事。时锦听见众人都在喊“抓住唐灼”,觉得挺好玩,也忙不迭地大喊“抓住糖大勺!!!”,很是卖力。这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一看,却没看见小黑,喊了一声,依旧没见踪影。 浩浩荡荡的人群和怪物们跟着唐灼而来,唐灼一时间觉得自己仿佛化身成了什么邪教教主,为人人鬼鬼怪怪喊打喊杀。唐灼一时御剑而行,怕人们追不上来又落地狂奔,奔累了就御会儿剑,不停地回头看众人众怪,令人们恼火至极,一人突然御剑爆出一股大力冲上来,击出一股灵力道:“别小瞧了我们!!!” 唐灼连忙从剑上跃下挥剑一挡。辟邪再度载着唐灼在空中驰骋,那人牛皮糖一样粘着唐灼,发狂一般击着灵力,唐灼道:“我知道你很想杀了我,可是你现在这么疯狂地用灵力就相当于自杀啊!!” 那人怒道:“就算我死了我现在也要打你!!!用不着你替我操心!!!” 他这句话刚说完,拍出一掌灵力便一下子掉了下去,底下的怪物群纷纷亢奋大叫张大了嘴巴。唐灼猛地冲下将那人提起来,那人召回灵剑,挣扎道:“可恶的家伙放开我!!!”唐灼趁着自己还提得住将那人挂在了树上,御剑飞走了。 “唐灼——!!!老子又不是猴子——???!!!” 快到云岭蛇域了。 人群一路追着唐灼,与怪物搏杀。迎面而来的怪物也是浩浩荡荡。唐灼一路向云岭蛇域飞去,风掀得他衣角长发乱舞,见到来一批就操纵着黑气掀翻一批,不断有玄门子弟追上来,御剑搏斗,唐灼操纵着一股乱舞的黑气,姿态很是潇洒。便马上听见底下有一个声音捏得细细的夸张大叫道:“哇塞——!!!灼哥好帅——!!!灼哥我爱你——!!!”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在作妖了,唐灼脸一红,咬牙道:“时锦闭嘴!!!” 一批怪物又被掀翻,唐灼低头一看,心中还是一惊。 一路过来,人、怪物,鲜血、尸体遍地。 这条通往云岭蛇域的路仿佛是用鲜血与尸体铺就而成的。 只见云岭蛇域一片黑云缭绕,黑鸦乱飞。底下有人道:“他要将我们带往怪物的老巢???!!!”“快停下吧!!!” 唐灼的确是要带他们去怪物的老巢。 噬魂谷黄泉路已经打开,各家众人汇聚在此,唯有足够与怪物数量相抗衡的人数才可以击败怪物,封起黄泉路。可是,必须在怪物的数量还可控时封住黄泉路。 不然…… 唐灼慢慢向云岭蛇域落去。 一群人影也紧跟着他落了地,利剑瞬间袭来。唐灼反手一挥,辟邪在众人间划过一道弧线,将他们震开,足下一点,便逆着怪物而去。 一路飞奔,便看见路上拦了十二座兽头石像,闯入不成。唐灼越看越眼熟,心头一亮,脱口而出道:“十二鬼阵!!” 原来玹家在四地设下的十二鬼阵,就是用来聚集四地的阴怨之气的! 众人也纷纷追到了这里,看见了十二鬼阵,惊道:“这不是玹家设的十二鬼阵吗??这里也有??!!” “妈的,果然是玹魈搞的鬼!” “怎么过不去??怎么破啊?!!” “沙沙”,从树上探头下鳞片巨蟒,与无数只猴头魉。 巨蟒射来,一人招架未及,灵剑被一口吞进去,大惊失色便逃。那少女在地上滚了几圈,巨蟒打在地上如同一条粗大的鞭子,震飞了一批人,大地直颤,张开大口就要吞掉少女,忽然掠过一抹寒气,银鸾一剑刺穿了巨蟒的嘴,巨蟒一边“嘶嘶”叫一边扭动着身躯后退。玹子渊掠来一把捞起少女放到安全处,望着唐灼掠来,落在他身边,道:“极邪之物,有四地鬼镇固定,不易硬面击破,试试灵力?” 玹子渊一说,唐灼就觉得实在太有道理了,也不过脑子想想就直接开始输起灵力来。玹子渊也抬起手,灵力发出莹莹亮光,向兽头流去。 见状,众人也学了起来,纷纷开始输送起了灵力。一时间,仿佛落到人间的银河。 “咔嚓”一声,兽头像裂开一条缝。 接着便是排山倒海的碎裂声,巨大的灵力灌入兽头像内,兽头像承受不住,终于全部碎掉了! 众人执剑冲去。唐灼惊喜地跳着对玹子渊道:“你好厉害!!!” 玹子渊面上毫无波澜,凑过脸来,唐灼想也不想,就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玹子渊一愣,侧过头看着唐灼,道:“我只是没听清你说什么想让你再说一遍……??” “……” 提起辟邪便跑。 穿过十二鬼阵而去,发现,树林上竟全挂的尸体,风一吹过,尸臭味如同海潮袭来,场面简直如同地狱。 唐灼感到体内的凶煞之气又被激发起来,这地方果然是用来集阴怨之气的地方。 而拨开层层迷雾,一座修建风格诡异的高台,浮现在眼前。 唐灼仰起头,缓缓睁大了眼睛。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风月台”。 宛如一座巨大的陵墓。 唐灼忽然感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流走,流进这座风月台里去,辟邪开始发出阵阵亮光,唐灼神色有些恍惚,忽然被人一把搂住,道:“唐灼!” 唐灼的灵魂像刚被唤醒过来。 唐灼立马离风月台远了些。风月台吸引阴气怨气的能力真是强悍得超出了唐灼的想象,差一点,就要被他吸食掉了。 玹魈如此费尽心机地建造风月台,就是为了集阴怨之气,打开黄泉路,这也不难想为什么云岭蛇域常年被封禁了,也许云岭蛇域就是专门划出来给玹魈用来建造风月台的。玹家里有一部分人对玹魈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却为虎作伥。但玹家人虽排外性强,以致于见玹魈所作所为对自家并无太大害处而冷眼旁观,可却对自家人十分偏袒,因此会阻止玹魈对戚玥下手。而通过过去玹子渊没有中毒一事可以补充设想到,玹家部分人在得知玹魈的所作所为后对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保证不会伤害到自家人,因此对自家人在他们不知不觉时以某些方法保证了他们不会中怪物的毒。可是,怪物如果攻击起人来是部分对象的,那样也只能保证不会中毒。 那年傅家灭门,玹家人如此非人对待傅家人,想必就是受了指示,集阴怨之气,助建风月台,那段时间也许就是风月台初建急需大量阴怨之气之时。而后来在云岭蛇域出现怪物,便是噬魂谷已经打开过,而玹魈那时还需要借外族人士之手靠虫魉先发动攻击来引导其他怪物,那时并不能操控怪物。在充满阴怨之气的环境里久了,玹魈渐渐的变成了一个半人半鬼的东西。 如今黄泉路即将真正打开,玹魈为集阴怨之气,竟然开始拿活人制造怪物,甚至将怪物放出去,于各地设十二鬼阵以更快地集齐。火烧涣灵溪一事已知是玹魈指使林显佐所为,此事有两个好处,一是帮助玹魈除掉傅奈川,二是将林家人引至机关地,祭给风月台。 只不过玹魈等人设想的都是那些林家人十个死□□个,因此居然在机关地里放怪物,想将没死的赶尽杀绝,唐灼想,也许还有人等候在外,如果有人活着出来,便斩草除根。可是没有想到竟然有那么多人活着出来了,而且这些事情还暴露了。 在风月台远处,一条巨大的裂缝深不见底,往外“呲呲”冒着黑气,黑气缓缓升上天空。一只满眼红光、口中淌出鲜血的满身黑色鱼鳞的怪物从黄泉路爬了上来,四肢着地,呲牙对众人虎视眈眈。 下一秒,如出弓之箭射去。 利剑招上,那怪物竟一口将剑咬住,踩上那人,又是一剑从后袭来,被怪物一脚踢开,在地上那人身上一踏转而像身后那人扑去。怪物如潮涌,唐灼飞到树上,空中扑来几只怪物,唐灼左支右绌,忽然被撞了一把,一个不稳就要倒下,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抬头一看,竟是玹子康,还没来得及道声谢,玹子康却推了推眼镜,“哼”了一声,不见了。 黄泉路还在不断扩大,不断有怪物从中爬出,就好像是从地府里囚禁数年的恶鬼,一见到人群便争先恐后地猛扑过去。 就快抵挡不住了! 这时,只听见一阵密密麻麻的爬行声,众人转头一望,脸色愈发苍白。 又有一众怪物从另一个方向奔过来了! 唐灼落地一剑劈去,抬头一望,心中原本一惊,可却越看那些怪物越眼熟,一笑,是小黑他们! 原来小黑去叫那些人了! 这群怪物也十分势不可挡,而且搏杀起来不要命,势不可挡。怪物相斗,众人一时看傻了,疯狂地揉眼睛。这时,一只大黑虫滚了几下滚到唐灼脚边,慢慢化成了一个人形,叫道:“头儿!” 唐灼微微一笑,道:“小黑干得好!” 可那一边,一道高大的黑影忽然撞了过去。 原本还在互相搏杀的怪物们被撞得飞了出去。那黑影高大无比,眼珠全黑,缺了一条左臂,身上布满刀痕,浑身青筋暴起,全身缭绕着一团不见天日的浓重黑气,手中执着一把宽剑。 是独臂阎罗! 而独臂阎罗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玹魈就在这附近! 众怪物齐齐向独臂阎罗涌上,却被一剑扫开,有的直接被劈作两半,摔到地上不动了。小黑飞扑过去,被独臂阎罗一把抓住脖子提了起来。唐灼瞪大了眼睛,道:“……小黑!!!” 辟邪刚飞出去,便被玄虎直直打了回来。 这时小黑忽然变回了一只虫子,“啪”地一声摔在地上,一落地便风一般卷得不见踪影了。小黑变回人形倒在地上,唐灼连忙扶起他,道:“小黑!!” 小黑猛地睁开眼睛,露出一口大白牙道:“头儿!俺很好!!” 独臂阎罗势如破竹,击翻一批又一批人。玄虎虎虎生风,剑气惊人,普通的灵剑再加上天资平庸之人完全不是它的对手。这时,人群被向两边海浪一样扫开,独臂阎罗高高举起玄虎,直直向下劈去! 林子凡惊慌失措,倒退两步也未能躲开玄虎,一闭眼咬牙举起慰风挡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力几乎快将他的双臂震麻,而睁开眼睛,慰风竟然生生将玄虎挡住了! 这时,慰风忽然发出了一阵锐耳的剑鸣声!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大力震透耳膜,独臂阎罗缓缓后退。唐灼眼前一亮,猛地想起过去在云岭蛇域时,便是慰风剑鸣震天,生生压退了围攻的群怪。唐灼叫道:“剑鸣!!!” 众人这才匆忙召起灵剑,摆起剑阵。后头的人着急道:“林子凡!!!” 林子凡愣了一愣,道:“可、可是我的灵力没那么强——” 话音刚落,从背后搭上一只手,回头一看,是林皓暄。 一股灵力源源不断地灌入林子凡体内。他道:“你快点成吗姑奶奶???” 林子凡本来有些感动,结果一听见他说话就恨不得翻白眼,“哼”了一声,纵起慰风。 而所有的灵剑突然齐齐发出了一阵阵剑鸣,密密麻麻,有如千军万马,呈排山倒海之势,而慰风灵光流转,高高立于剑阵最前端,猛地发出了一阵脱出群剑鸣声的震天剑鸣,充满了灵力与压迫感,直击心头。这场面,实在壮观,令人震撼不已。 地面几乎快被震裂,层层泥土翻了起来。怪物略有退势,缓缓咆哮着向黄泉路退去,乱舞的黑气一点点像章鱼的触手,缓缓向黄泉路爬下。 慢慢的,独臂阎罗浑身的黑气消散而尽,好像被抽空了戾气,歪了一下倒了下去,闭上了眼睛。等到最后一只怪物爬下噬魂谷,小黑带着其他被他带来的怪物也功成身退,消失在了唐灼的视野中。 黄泉路开始缓缓地合上。 剑鸣声停。林子凡汗水近乎打湿了衣衫,喘了口气,慰风重重砸了下来,林子凡忙不迭接稳,然后像累虚脱了一样,晃了一晃,歪了下去,倒在地上紧紧抱着慰风睡着了。 林皓暄:“……这也能睡着???” 突然间,从风月台后猛地悠悠转出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披头散发,身上还插着几把剑,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而从他走过来的地方倒着几具尸体,是方才一片鸣声时站在那里的人,他们看见了玹魈,结果被玹魈杀死了! 玹魈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将那些剑一把又一把□□,像丢什么垃圾一样随手扔到地上,接着,爬上风月台,猛地状似疯狂地拿头向风月台撞去! 从风月台里开始冒出阵阵黑气。 撞碎风月台,当中的阴气怨气就会被全部放出来! 第75章 尘埃落定新篇再启1 “玹魈!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无力回天,劝你不要再挣扎了,束手就擒!!!” 玹魈却全然未将这些话放进耳朵里,依旧“嘭嘭嘭”疯狂地撞着风月台。一剑掠上,玹魈滚了下来,刚落地便又飞快地向风月台爬去。 飞身欲擒,风月台猛地爆发出一股黑气击来,唐灼眼疾手快将那人一抱带走。但凡想要接近风月台擒住玹魈的,都被无差别地攻击! 这时一剑飞至,斩断了玹魈的一条腿,玹魈好像没有了痛觉,两手伏地向风月台爬去,又飞来一剑,斩断了玹魈的另一条腿,玹魈两手一扒扒上风月台,剑光闪过,鲜血狂喷,斩断了双手! 所有人都屏息了,可玹魈却毫不停留。唐灼看得冷汗直流,玹魈到底是何必做到如此地步???他真的是,很想杀了所有人吗??? 玹魈此刻当是一副人棍的模样了,他好像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双眼爆红爬满血丝,一刻不停目光热忱而贪婪地向风月台上爬去。他哈哈大笑,拿脑袋疯狂地撞着,撞得头破血流,一边撞一边□□,嘴巴里亢奋至极地念念有词。突然,他停止了撞击,伸出断臂指天,发出一浪震天的魔怔般的尖笑声。众人不禁小声议论道:“他这真是疯了???”“简直神经病啊。” 忽然,笑声和动作戛然而止。 玹魈像是定住了一般,像一个肉皮球一样,一翻身“咕咚咕咚”滚下了台阶,“咚”的一声,脸朝下摔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死……了……?” 变得太安静了。 黄泉路缓缓地并拢,缝隙越来越小。 风月台已经裂了道缝,丝丝邪气灌出,可这些邪气对于唐灼而来不足为提。唐灼四望了一阵,邪气对于这些玄门子弟来说还是陌生又恐惧的,见无人上前,唐灼便道:“我去看看。” 突然,玹魈猛地抬头。 眼球爆红,目眦欲裂,嘴角浮现着一丝诡异至极的弧度。 不知是谁叫道:“唐灼!!!当心!!!” 不知是从哪里爆发出的怪力,玹魈拼命疯狂地发出兴奋不已的刺耳尖笑,五官因极度的亢奋而扭曲错位,四只□□拖着一路血迹以难以想象的诡异姿势风一般像唐灼刮去! · 跑啊…… 跑啊!!! 林显佐猛地惊醒,冷汗流了一身。 他擦了擦汗。小船摇摇晃晃,奔波得太突然、太匆忙,他居然在小船上睡着了。 林显佐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将佩剑朽木用布层层裹住。他来到船边,荡漾的河水倒映出了他的面影。 好像回到了当年被前任林家家主赶出林家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穿着一身布衣,坐在小船上和母亲回去母亲的娘家的。 林显佐的母亲为他父亲的小妾,为人泼辣、爱无理取闹,林显佐的父亲实在忍无可忍,便将其休掉与林显佐一起赶回了娘家。那时他已经没有什么身份了,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无缘返回林家,灰心丧气,母亲还为自己将姓改成了“陆”,随着母亲。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他结识了邻家的一名名叫“周芸”的女子,周芸小家碧玉,喜读诗书,为人温顺、贤惠,四年后,他们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婚。 但也就是在那四年里,他遇到了玹魈。 玹魈向他这等被逐出林家又心怀怨恨之辈伸出了橄榄枝。听闻玹魈想将他发展成自己手下,林显佐对此简直不屑一顾,他生来自负,不甘心做一条被奴役的狗。但玹魈给出的条件是帮助林显佐重返林家,并且还能当上家主,一想到自己自幼便抬头仰望的像父亲那样被万人簇拥的感觉,林显佐就有些头晕目眩、无法忍耐了。他当时想,大不了自己在靠完玹魈后一脚将他踢开,反正过河拆桥这种事他做着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道德,更何况对方是玹魈这种货色。 于是,在玹魈的帮助下,林显佐弑父杀兄,重返林家,当上了家主。可是他却发现,自己此前将一切想的过于简单了,贼船哪里是登上就想下便下的。 已经无法回头了。 最初,林显佐依旧善待周芸,可是心中早已对她忍耐多时,自从成亲后,他越来越发觉周芸此人之无趣,毫无变通。随着时日渐长,对周芸感情渐薄。如今,林显佐唤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些得意忘形,按奈不住后,他在外私通了柳玉娘,偷偷育有林子凡。后来周芸得病,林显佐便命他们母子三人搬去同家仆一起住。两年后,周芸便病逝了,而自己也紧锣密鼓地迎娶了林子凡之母柳玉娘。 可如今,一切簇拥都已经消失了。直到如今落魄如丧家之犬,林显佐才回忆起了第一任妻子周芸的好,开始怀疑究竟是周芸无趣,还是自己无趣。但,早已晚了。 林显佐虽有三个孩子,可都不与他亲近,在他们年幼时乃至如今长大成人,他也没有表露过半分关心,简直形同陌生人。就算是林子凡,自己其实也只是将对柳玉娘的法子套在了林子凡身上,表面上“关心关心”,实际上并未投入多大感情,而林子凡对感情的感受力异常敏感,以致于幼时每次见到自己,自己分明话都还未说一句,他就哭起来像怕猫抓住的老鼠,哪里能躲就躲到哪里。 如今他已经不是林家家主了,林显佐曾无意间提起过,倘若要择一人继任家主,便择林子凡。一般玄门里的家主继任,应该是长子继任,可林显佐对周芸一直心有隔阂,对其的孩子也态度较为冷淡,这时候,似乎林子凡是最好的人选了。虽然林子凡看上去并无管控一个大家族的能力,可背后也可以有前辈帮衬。 小船摇摇晃晃地向前驶去。林显佐站起来,仰头眺望远方。 可这时,忽然飞来五六人,目光凶狠、手执弯刀。林显佐本就正当逃亡,神经紧绷,猝不及防,倒退几步,低声道:“你们是谁??!” 那几人咬牙切齿道:“林显佐!你曾经为林家家主时,为封住我们的口,不让我们把你同玹魈弑杀前任林家家主的事说出去,不惜囚禁了我们的家人,如今我们已将家人救出,而你!林显佐!你如今只是一介丧家之犬,这是苍天有眼,叫我们取你的狗命!!!” 林显佐慌不择路,跳船而逃。他瞪大了眼睛,拼了命地向岸边游去,一回头,众人也纷纷向他游来。好不容易上了岸,林显佐浑身如落汤鸡,提着朽木狂奔。他已经胆战心惊到了极致,甚至觉得自己的佩剑已经被人动了手脚,随时有人注意着,一旦自己使用佩剑,便会马上被人知道位置追来,将他抓住。于是林显佐不顾一切地一把扔掉朽木,身后几人狂追,林显佐仓皇回头一看,那些人竟然马上就要追上自己了,自己竟然沦落到被一群此前瞧不起的“野狗”追着咬,实在是天大的耻辱! 一回头,对面路上跑来一群妇女、儿童,全都是那几人的家人。林显佐吓了一跳,倒退几步,又撞上那几名汉子,惊慌失措地向另一侧跑,却被飞奔过来的一条土狗咬住了。林显佐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大声赶狗,转眼间被齐齐擒住。 林显佐不断挣扎,大大地睁大了眼睛。苍天在上,风起云涌,无情却公正。林显佐背撞到地上,人声嘈杂,他已不愿去听,林显佐忍不住不甘地嘶吼道:“我命不该绝此——!!!” · 这变化发生得实在太快,辟邪爆出一股邪气,还没得及防御,玹魈的佩剑怀毒闪电般地向风月台一击,瞬间,海潮般的黑气遮天蔽日翻涌而出,直直将唐灼周身的黑气打得溃散! 玹魈的目标就是唐灼! 玹子渊在那一声尖笑响起的瞬间,整个人忍不住地发起了抖,快要疯了,什么也不顾上了,银鸾以破空之势划出一道银风直直射向玹魈。 玹魈被银鸾一挡,玹子渊一把抱起唐灼转移了方位。利剑群起,如同下雨一样向玹魈落去,玹魈却哈哈大笑着,仰起了头,仿佛享受着这片剑雨。黑气四起,人群被立马笼罩了,登时纷纷痛苦地抱头大叫起来。唐灼瞪大了眼睛,猛地一把将玹子渊扑倒在地,捧着他的脸便吻了上去。周围人惊倒一片。丝丝邪气从唐灼体内缓缓灌入玹子渊身体里,唐灼抬起脸来,玹子渊眼神有一瞬间的痛苦之色,但立马便恢复清明了,疑惑地看着唐灼,眨了眨眼睛。黑气已经将所有人笼罩,唐灼见玹子渊没事,一笑,道:“我这也是在给你输邪气呀,可以抵挡一时,让你扛得住这些邪气。” 黑气缭绕里,辟邪上的宝石发出了阵阵流光。唐灼从地上爬起来,透过层层黑气,看见了玹魈。 怀毒破空向唐灼刺来! 利剑相交,擦出阵阵火花。被围绕在团团黑气里,黄泉路近在咫尺,唐灼感觉辟邪有些太过兴奋了,近乎快脱离他的掌控自己动起来,将他带下噬魂谷。玹魈竟然也爆发出一股黑气,向唐灼击来,唐灼正想以黑气迎上,却忽然感觉心脏一钝。 玹魈哈哈大笑道:“你快扛不住了吧!!!唐灼,辟邪已经蠢蠢欲动,不再收你掌控,你倘若再操控它,就会爆体而亡啦!!!” 唐灼无法防御,却又来不及逃,正正被黑气击中,摔出去撞上一棵树,吐出一口血摔了下来。 他虚弱地睁开眼睛。辟邪发出阵阵黑气,一点点包裹了他。 从风月台中漏出的黑气里,人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模糊的视野里,玹魈一根人棍,却分外高傲地向唐灼“走”了过来。唐灼咬了咬牙,嘴巴里全是血腥味,强撑着从地上爬起,玹魈惊讶地一笑,道:“唐——” 唐灼站稳了身子,忽然抬起了辟邪。 从他体内爆发出一股惊天的黑气,生生将风月台中漏出的、玹魈身上发出的,全部驱赶净了。 玹魈睁大了眼睛。 唐灼的手有些颤抖,鲜血慢慢从他的眼睛里爬了出来。时锦倒在地上,睁开眼睛,一抹嘴,抹了一口鲜血,抬头望向这边,大叫道:“唐灼!!!” 黑气好像被彻底解放一般,无穷无尽地从唐灼身体里逃逸出来。唐灼缓缓抬起头,像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害怕自己这样做,咽了咽口水。辟邪慢慢被黑气浸染,只有彩色的宝石发出了除黑色以外的光。玹魈鼓了鼓掌,道:“噢~~~你还真是伟大啊~~~你想救所有人,还想杀了我~~~” 唐灼猛地一手抓住辟邪,足下一点,向玹魈冲出,咬牙道:“我只是——想偿还清自己的罪孽!” 辟邪猛地深入进玹魈的身体。玹魈周身的黑气瞬间缩了回去。唐灼一脚踹去,玹魈胸口插着辟邪,缓缓向噬魂谷坠去。 唐灼对他道:“你想要辟邪。给你。” 玹魈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黄泉路即将合上了。 黑气已经散尽。 唐灼咽了咽涌上的喉咙的血水,脑子里一片混沌,身体的力量像是在流失。 他每一脚都像踩在棉花上,好像不会思考了。浑身都被湿漉漉的感觉包围。 玹子渊好像被输入体内的邪气搅得脑子里一片混沌,靠在树上,闭着眼睛。唐灼强撑着想走过去,可就在这时,从即将合上的噬魂谷里爆发出一股惊天的黑气。唐灼回过头去,看见地面开始爆炸。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云岭蛇域一片废墟。 唐灼猛地吐出一口血,一扭头,竟是玹子康与玹子霖。玹子康一脸不情愿地缩回手,灌输完灵力便跑到一边站着去了。唐灼猛地坐起四望,不知道自己被那股大力甩到了哪里,周围只见着几个不知道是晕过去还是死了的人,抓住玹子霖道:“子渊他们呢???” 玹子霖面露难色,道:“唐公子,我也是刚刚才醒来,不知道啊。” 唐灼脸色沉了下去。 唐灼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一个人游魂一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四处都能遇到被炸到这里或醒来或还未醒来的人。这时候,许多人都已经转醒了,站起身来,迷迷糊糊地问东问西,找人。人渐渐多了起来,唐灼一边走一边看,最终实在忍不住了,大叫道:“玹子渊!!!” 周围人被吓了一跳,纷纷看他。 唐灼却也顾不上什么羞耻不羞耻的了,一刻不见到玹子渊,唐灼就紧张地想要发抖。唐灼爬上一个小土坡,站在上面喊道:“玹子渊!!!” 这时,他的视线忽然穿过人群,落到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似乎也在人群里乱走,找着什么人。这时忽然回过头来,一眼看见了唐灼。 唐灼站在小土坡上,显得比其他人高一点点,激动地跳起来招手让玹子渊更看清他一点,然后跃下土坡,朝着玹子渊狂奔过去。 玹子渊望着唐灼,微微张开双臂,唐灼闷头扑进玹子渊怀里,紧紧抱住他,叫道:“玹子渊!” 玹子渊也抱住了他,道:“我在。” 唐灼又叫道:“玹子渊!” 玹子渊倒也闹翻,道:“我在。” “玹子渊!” “我在。” 他一连叫了数声,每叫一次,他便回答一次。往往复复,不厌其烦。曾经他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念着他的名字,每一次都沉默在了空洞里。可是现在,他切切实实地抱着这么个朝思暮想的人,这么个他想用一辈子去喜欢的人。每一声回应都是真实存在的。只要他需要,他就会在,一辈子也不会再分开。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完美呢。 他们本就是天生一对。 从云岭蛇域离开时,碰见时锦被时逸臣扶着“哎哟哎哟”叫,时逸臣不耐烦地道:“叫个屁,又死不了,人家伤得比你重得多的还活蹦乱跳!” 众人在云岭蛇域设了镇,这回可不是什么十二鬼阵那样说是镇压邪祟实则私心汇聚邪灵的玩意儿,而是切切实实将云岭蛇域封住。唐灼站在云岭蛇域下,叹了口气,对玹子渊道:“其实云岭蛇域除了让人难过的回忆外,还是有一些比较美好的回忆的,现在真的封了,有些遗憾呀。” 玹子渊被他这么一说,也想起了什么,道:“唐灼。” 唐灼扭头看他。 玹子渊道:“你说过送我东西。” 唐灼:“……” 唐灼也猛地想起来了,咳嗽了一下,搔了搔脸,道:“是、是吗?!!” 玹子渊慢慢点了点头,道:“是的。” 唐灼明白了,渊就是来向他讨债的,一时恨自己没准备好就乱许诺言,居然后来还给忘了,一拍脑袋,悻悻地道:“哎呀,忘了!”玹子渊冷笑道:“……忘了??” 见唐灼要溜走,玹子渊一把拽住他的项圈,道:“什么时候给我?” 唐灼道:“立即!马上!” 说完好像真有什么东西要给他一样,搞得神神秘秘的。玹子渊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唐灼一脸为难地扭过头来,四下瞄了一眼,赶紧踮起脚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嘻嘻道:“好啦!” “……”玹子渊哼了一声,道:“敷衍。” 唐灼道:“本来就是这个嘛!!毕竟当年咱们还是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时候的我的确是打算这样的,也算是一个‘礼物’吧!只不过到了现在就显得不够有诚意了而已。” 玹子渊听他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地扯了一通,面上毫无波澜。唐灼一脸心虚地瞄他,咳嗽了一声,道:“你不要这副表情,我有一点点害怕。” 刚说完,玹子渊却面无表情地拽着他的项圈把他拖到了一边,抵在树上,深深吻了下去。 唐灼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只觉得玹子渊变得异常霸道,横冲直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生自己气了。二人辗转地亲吻了好一阵,唐灼觉得快被憋死了,赶紧推开来狠狠喘了几口气,一摸,嘴唇竟然肿了,捶了玹子渊胸口一下,道:“玹子渊!!你这个恶魔!!!” 玹子渊:“……” 这时,草丛里忽然抖动一阵,探出一个脑袋,叫道:“头儿!!!你们在吃什么东西!!!” “……” 唐灼原本面色绯红,登时褪得毫无血色,一头撞上树,捂脸道:“没、没脸见人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各家已经加快了剿灭各地怪物的速度。如今,人造的怪物已经不会再增多,从噬魂谷中放出的怪物也不会再增多了,数量只会继续减少。估算了一下,顶多再需两个月,就可以将怪物们全部清除干净。 此次事件中涉及到的玹家和林家,也开始被调查,揪出为虎作伥之人,一并惩罚。 纵容非正义行为之人,其自身也是罪恶的一部分。 出了司音阁,二人在街上走了一阵。这么多日子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心情如此畅快地散步。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从另一条路上闹哄哄走来一群人,后头还稀稀拉拉跟着看热闹的人,道“林家”、“意想不到”、“罪有应得”等等。 一群人押着一个身穿布衣失魂落魄之人,仔细一看,竟然是林显佐。 林显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已经是一个死人一般,连昔日不屑一顾的神情也没见着了。他正被押往官府。 江北,这日街道上人声鼎沸。断头台上跪着一人,神情冷漠淡然,好像不是在赴死。 他低下头去,向身后看了一眼,掌心展开,摊着一枚银铃。 攥紧了手。闭上了眼睛。 街道上,二人对视一眼,继续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是“新篇再启”,但并不会再启了哈。还有两章就结束了。【耶】 第76章 尘埃落定新篇再启2 走到一半时,唐灼突然拉着玹子渊停了下来。玹子渊回头道“唐灼?” 唐灼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一头埋进玹子渊怀里,道:“……我有点紧张。” 这一日,唐灼便要回唐门湾了。 虽说之前唐灼便答应唐润钦自己一定会回去,可是说的时候热血上头,如今真要回去了,又开始害怕、逃避起来,一拖再拖。唐灼埋在玹子渊怀里,听得见他的心跳,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作响,埋得够久了才终于抬起头来,下定决心道:“……走吧!!” 有些事情,是不得不重新面对的。 远远便看见一棵高耸入云的树,正是唐门湾的“路标”天空树。唐灼抬头望着,眼圈不由自主就红了。慢慢的,唐门湾的大门越来越近。刚迈进去,便看见一群人早已等候在此,圆领红衣,脚踩黑靴。扑面而来一句:“欢迎回家!” 唐灼擦了擦眼泪,道:“嗯。我回来了。” 不知怎的,唐灼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看众人,躲到玹子渊后面将目光投向别处。这时唐润钦笑呵呵走过来道:“小公子,现在你可是咱们家的家主啦。” 唐灼小声“哦”了一声,微微一笑。 这时,犹豫片刻走上来一个长相有些小英俊的人,道:“这是我们准备好的礼物,虽然也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可是我们真的准备了很久——” 后头快速闪过一个声音道:“一个月!” 那人道:“是的,我们准备了一个月。”他说着本打算将东西递给唐灼,唐灼轻轻接过,道了声谢,那人咳嗽了一下,道:“还有,我代表一些不好意思对唐灼你说出口的人说一句:对不起。” 唐灼顿了顿。 那人继续道:“是我们误会你了,作为同门,不仅没有试着理解你,反倒和其他家族的人一起说你的坏话、排挤你。是我们做错了。 “大家后来听说你要回唐门湾,都很高兴。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又是一家人了。” 说完,他呼出一口气,挠着头赶紧钻回人群里去了,众人看着他发笑。 二人在唐门湾里走着,唐灼抱着一大堆东西,不停地东看看西看看,像是在怀念,又像是想把所有东西全部深深刻进脑子里。 玹子渊突然问道:“那个送你东西的人,是谁。” 唐灼扭过头来看着他道:“是阿蓝呀。” 见玹子渊果然不作声,唐灼道:“就是以前那个叫你‘司音阁头牌’的!”玹子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哦,好像有点印象。” 唐灼奇了,玹子渊很少直说自己对谁有印象的,好奇道:“莫非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玹子渊道:“我记得我后来把他揪出来和他打了一架。” “……” 唐灼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心道,什么“和”他打了一架,分明是“把”他打了一顿还差不多,阿蓝碰上玹子渊,估计也就只有被单方面碾压的份。 而这时,也走到了唐灼过去在唐门湾的房间。 房间里,一尘不染。 唐灼将东西全部放好,环视了房间一圈,心中动容。当年他离开时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每一寸地方,都饱含了年少时的回忆。 这时,唐灼忽然看到了什么,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一箱子玩具。这时又看见压在最底下有一封信,都有些发黄了,一时没想起来是什么,结果玹子渊突然一把抢过去,唐灼登时想起来了,吓得跳起来道:“还给我!!!” 那是……一封情书! 玹子渊一看,面色毫无波澜,仿佛看的只是一张白纸。唐灼见木已成舟,也认命了,偷偷瞟了他一眼,负着手昂起头道:“写得怎么样啊~” 不得不说,唐灼回想起这封情书是自己百里挑一后认认真真地又誊写了一遍还好好装进了信封里,信心十足地打算匿名偷偷塞给玹子渊的,可即便是匿名,唐灼也莫名觉得玹子渊一定会认出自己的字迹,遂忸怩许久,最后倒在床上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没有送出去。 玹子渊忽然开口道:“一共不到三百个字,写错了二十个字。” 唐灼:“……” “字,丑。语句不通。” 唐灼跺脚道:“你别只浮于表面,你用心看看内容!!” 玹子渊“哦”了一声,便又不说话了,看样子真跟去用心研究内容一样。唐灼吐出一口气,抱胸嘻嘻道:“怎么样呀~” 玹子渊点了点头。唐灼一脸期待地凑过去,玹子渊评价道:“想吐。” “……” “我要跟你同床共寝……呸呸呸,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二人迈入祠堂。 唐灼同玹子渊跪在祠堂中。唐灼闭眼合十,心道:“爹,娘,姐姐。我回来看你们了。” 他偷偷睁开眼睛看向玹子渊,玹子渊此时也保持着和他一样的动作。唐灼闭上眼睛,在心里又悄悄说了一番话,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一睁开眼睛便看见玹子渊早已睁眼了,正望着自己,道:“你在笑什么。” 唐灼道:“就~不~告~诉~你~” 他又好奇地问玹子渊道:“你在心里说了些什么??” 玹子渊也道:“不告诉你。”说完,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自从辟邪掉进噬魂谷后,唐灼便找不到自己可以使用的剑了。玹子渊派人前去寻找,也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唐灼道:“唉,我可能是史上唯一一个不使剑的家主了。” 说这话时,唐灼正枕着脑袋悠闲地躺在温泉里,身后通向门的地方置有屏风。温泉里撒了很多草药,可以净化体内的凶煞之气,不过因为唐灼的是天生带来的,所以无法完全净化、根除,但是可以让凶煞之气不再动不动就骚动起来。 屋外,小黑追着蹴鞠从草地上一卷而过,戚玥站在白霞身边,拍掌跳道:“抓住它!抓住它!”时锦追着小黑跑得大汗淋漓,绝望地央求道:“大黑哥!!!求求你慢一点体谅体谅可怜的我好吗???!!!”自从前段时间云岭蛇域的事发生后,小黑是噬魂谷中的怪物这件事时锦等人也知晓了,但对小黑的态度压根没有因此而有啥变化,唐灼也松了口气。时逸臣则一个人坐在草地上撑着脑袋思考哪里能找到唐灼可以使用的灵剑,很是全神贯注,脑袋被蹴鞠飞过来砸了一下都不理睬。 泡温泉净化凶煞之气还是玹子霖的主意,地点是玹子康选的,前不久玹子渊继任了玹家家主,和唐灼出来一趟事情都交给了玹子康他们,倒也十分放心。唐灼继任家主后,各家都来拜访过,令唐灼没有想到的是,林皓暄居然当上了林家的家主,而且说话做事看起来沉稳了许多,简直是脱胎换骨。而林子凡则配着慰风跟在后面,有时候林皓暄又去揪他,唐灼这才又看见了这二人过去的影子。 唐灼后来才知道,林子凡拒绝了继任家主,而是让给了林皓暄。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做,没有人知道。 方才想到玹子渊,唐灼便突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猛地缩到温泉下去,只露出一双眼睛。脚步声停在屏风前,玹子渊的声音响起道:“你泡好了没有?” 唐灼露出脑袋道:“没有没有!!!” 虽是这样说了,但玹子渊的身影透在屏风后,看样子要绕过来,唐灼叫道:“你干什么??!!!不许进来!!!” “……”玹子渊道:“为什么不可以?我难道不可以泡吗。” 唐灼瞎编道:“你当然不可以泡了!!这里面撒了好多好多药,你体内又没有凶煞之气,也许会适得其反,变得好惨好惨!!” 玹子渊道:“你输给我一点不就可以了?” “……” 唐灼脸红了。 玹子渊又道:“再说了,他们都可以进去,我为什么不可以??” 唐灼:“?” 一股水花泼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头儿!!!俺来了!!!” 唐灼:“???!” 猛地回头,小黑竟然在温泉里仰泳。时锦也跳了进来,道:“哇~~~好爽啊~~~” 刚说完,时逸臣又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了,道:“人家在祛除体内的‘凶煞之气’,你们只有‘令人生气’,跑来干什么??!!” 唐灼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抱住自己道:“???你们都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救命啊!!!” 说完一扭头看见玹子渊,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猛地沉入了温泉里,冒起了泡泡。 …… 唐灼一脸虚脱地垂着头在草地上走着,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玹子渊静静跟在他后面。这时停下脚步,正了神色,轻轻跪在地上,将小盒子埋了。 这里面,装的是祝尧,也就是独臂阎罗的骨灰。 将坟立在朝着江西破甲城的方向,为其超度后,转身离开。 此地是一片清净之地,安葬祝尧,最好。 到了晚上,众人吃起了烧烤。玹子渊为戚玥烤了她以前很爱吃的东西,戚玥虽精神已经痴傻,可如今不像是以前经常饿肚子的状态,吃起东西来还是分外斯文。玹子渊静静看着戚玥,沉默片刻,道:“……娘。” 戚玥一边吃一边扭头看他,忽然笑起来,一边左右晃动着身体一边开始口齿不清地哼哼。玹子渊眼眶却有些湿润了。这支曲子,是戚玥在自己小的时候常哼给自己听的。 不论经历过什么,依旧未变。 第77章 天生一对 司音阁落了雪。 大雪纷纷,玹子渊穿过长廊,迎面走来玹子霖和玹子康,二人礼道:“家主。” 玹子渊回礼。玹子霖笑道:“子渊,快新年了,不请唐公子来玩吗?” 新年将近,唐门湾里甚是繁忙,唐灼整天忙得团团转,二人已经大约有一个月没见了,而玹子渊抽不出时间去唐门湾。 走下长廊,白雪覆盖了满地,其上开出了一条未落雪的路,延伸向远方。玹子渊沿着这条小路走过,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低头扫雪的人,一身银纹蓝衣,拿黑披风搭着脑袋,披风上落了些方才下过的小雪。玹子渊未加留意,径直走过,这时,那扫雪人扫着扫着倒退了两步,一下子撞上玹子渊,差点摔倒,玹子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肩膀,道:“没事吧?” 扫雪人拉着披风点了点头,便又埋头扫雪去了,不知为何身子在隐忍着发抖。 玹子渊又走了几步,觉察出不对劲,微微回首。那扫雪人当真是一路扫一边偷偷摸摸跟在他身后,一路来雪未扫多少,当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玹子渊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这笑容却又转瞬即逝了。忽然,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快,好像在加速向他偷跑过来,玹子渊佯装未留意,脚步从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却暗暗掐准时机,猛地回过身去。 一人一下子撞入他怀里,玹子渊行云流水地一搂紧他的腰,柔声道:“演的真像。” 正是唐灼。只见他方才一下子撞上来时,盖在脑袋上的披风滑了下去,露出了脸。唐灼也搂住他,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把脑袋枕在他怀里道:“我好想你~” 玹子渊的声音从脑袋上方传来道:“我更想。” 唐灼抬起头道:“我更想!!我想你比你想我想得更多。” 玹子渊较上劲了,道:“我更多。” 唐灼哼了一声,道:“幼稚鬼!” 说完,唐灼向后蹦了几步,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嘻嘻道:“你看我穿你们家家袍好不好看。” 玹子渊静静看着,道:“谁给你的?” 唐灼道:“子霖兄啊。” 唐灼非要玹子渊背他,玹子渊也真背了。唐灼搂着他的脖子,道:“我们往哪里去?” 玹子渊道:“一个好地方。” 离心之境。 唐灼记得自己曾经问过玹子渊,自己小时候来司音阁玩无意间闯入了一个夏景之地,玹子渊告诉他那是离心之境,一般不允许外族人士入内,不过倘若有缘,倒说不定能阴差阳错地进去。 于是唐灼骄傲地道:“那我跟它很有缘分呐。” 二人在离心之境走了一阵,境外还落着雪,境内是一片夏景,当真是个奇境。走着走着,唐灼忽然看见了一棵树,越看越眼熟,猛地想起,一捶掌心道:“这就是被我小时候刻过字的那棵树!!” 这棵树已经和唐灼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了,生得更高大、枝叶更茂盛,像是被倾尽心血以灵力浇灌得以愈加茁壮成长的,仿佛想永远留住这景色一般。唐灼凑上前去看了看,终于找到了那个歪歪扭扭的“灼”字,树木长得越发高大,那字也随之变得更高了。唐灼指着那字回头冲玹子渊笑道:“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来你们家玩儿,你不想跟我玩,就把我一个人丢下了,之后我一个人走到了这里,这个字就是我刻的。” 玹子渊点点头,道:“知道。” 唐灼心道,怪了,他怎么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不再想那么多了,唐灼又往前走去,忽然被人一拉,道:“换条路走吧。” 玹子渊说话唐灼一般不过脑子说啥都听,下意识便要顺着玹子渊走,结果一瞥玹子渊,发觉他神色不对劲,疑惑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玹子渊道:“……没有。” 说着便很自觉地往一边走了几步,道:“快点跟上来。” 唐灼越看越不对劲,反倒倒退了几步,扭身便跑。 玹子渊:“???” 唐灼连忙刹住脚步,他可总算明白玹子渊为什么不让他来这边了。 在这一角美景中,竟然,立了一座墓! 那墓上还端端正正好不严肃地刻了他的名字。 想也不用想这是谁立的了,唐灼有些想哭,却又想笑,结果想笑的情绪压过了想哭的情绪,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玹子渊面无表情地走过来,道:“……不许笑。” 唐灼乐不可支,一下子靠在他肩上继续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许笑!” 唐灼擦着泪花艰难地站直,道:“好好好,我不笑,我真不笑了!!” 唐灼在墓前蹲下来,撑着脑袋静静望着这座墓。 那时候,真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如果,唐灼没有回来的话,玹子渊是不是就会一辈子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唐灼真的笑不出来了。 唐灼缓缓站了起来,吐出一口气,回过头去。 他挽着玹子渊的胳膊。二人走着,便走到了瀑布边绿荫下的一尊佛像前。 唐灼正想上前去拜一拜,忽然被玹子渊拉住,一扭头,玹子渊就要亲上来,唐灼连忙挡住他道:“……别别别!!”指指佛像,道:“佛像可就在这里看着我们呢,我瘆得慌。” “……”玹子渊于是将背上的披风扯下来,走到佛像前,道了声:“冒犯了。”然后,轻轻将披风盖在了佛像头上。 唐灼:“……” 瀑布仿佛一声又一声溅在耳膜上。 离开离心之镜,玹家来了远客,玹子渊先去迎接了。唐灼换上了自家家袍,打听到玹子渊待会儿会去学堂检查各小辈的作业,于是趁着学堂里还没有人,偷偷摸摸地躲到了讲桌下面。 过了一会儿,学堂里陆陆续续地热闹起来,钟声敲响后立刻安静下来。唐灼心有所悟,心道,唐门湾的各小辈可没这自觉性,即便钟声敲响了也照样闹哄哄的,完全无视钟声,非得老师提高音量叫他们安静下来,真得找个机会请几名玹家的好学生去唐门湾做做模范规束他们。 这时,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学堂里越发安静了,空气好像紧张得凝固了一般。唐灼捂嘴偷笑,心道,玹子渊总是冷着张脸,估计一致地被认为是个古板、严肃之人,但其实玹子渊可是司音阁深藏不露的数一数二的叛逆鬼呢。年纪轻轻就被划入了“老古董”之列,唉,可悲,可叹。 半截蓝衣停在唐灼眼前。唐灼感觉到,玹子渊的身体好像有点僵硬了,大概是发现还有个躲在讲桌底下,但不便出声。玹子渊开始翻阅呈上来的一堆堆作业,语气冷冰冰毫无温度,批评其起人来也是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唐灼真是切切实实地可以想象到底下各小辈那胆战心惊的表情了,自己躲在这里都恨不得逃跑。这时,唐灼故意使坏,偷偷使出灵力,让桌面上的一个本子摔到了地上。 玹子渊顿了一下,缓缓弯下腰去捡。唐灼立马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小小声叫道:“玹家主~” 玹子渊拿本子拍了一下他的头,当真是敬业至极,话都不跟他唠一句就马上起身继续翻阅了起来。唐灼非要让他理会自己,毫不顾形象地抱住他一条腿,小声哼哼道:“玹家主不理我我好可怜~” 玹子渊眉头都不挑一下,不理他。 等玹子渊终于离开,学堂里一片舒气之声,好像终于熬过了一场磨难。这时,唐灼忽然从讲桌下蹿了出来,众少年大惊,“唰唰唰”站直道:“……唐家主好!!” 唐灼负着手,非常有架子地点点头,道:“不错不错,看来玹家人把你们教得很是好嘛,声音很是整齐、响亮。” 说完赶紧就要溜出去追玹子渊,众少年却忽然道:“唐家主请留步!” 唐灼心里生起一股不妙的预感,驻足满脸警惕地回头看。一名少年举起手,笑脸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唐家主。请问,是‘这一位’好看——”他说着指向一名少年。那少年突然被所有人扭头看还偷笑,愣了一下,却也不说话,看上去很是腼腆,唐灼一看,那少年果然生得俊美,放在人堆里很难不显眼,看来是小辈里的“风云人物”了。不过这死不说话的样子倒和玹子渊挺像。那少年继续对唐灼道:“还是我们家主好看呢?” 众人终于忍不住了,纷纷捂嘴笑起来。唐灼一愣,面色有些绯红,忙道:“喂——!!!你们?!!!” 另一人也举手道:“唐家主,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您:我听说咱们家主以前连饭都给会您多打、捕了鱼还会分您几条,出去野营您们还住在一个帐篷里,是真的吗?” 唐灼连连摆手道:“饭的确有多打,鱼也的确有分,可是住在一起绝对没这回事!!!” 有人道:“我也有一个问题!!!听说咱们家主私下里特别幼稚,还会跟您拌嘴,是真的吗??!!!” 其他人纷纷也露出好奇的神色。唐灼震惊地直接否认道:“你们都是听谁说的???谣言!都是谣言!!!” 问题不断,唐灼越听越震惊、越听越脸红,简直怀疑是不是有人偷偷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他们做笔记了。但有的问题却离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完全是胡编乱造的,可这群小辈却好像都深信不疑。唐灼惊疑不定道:“这些消息你们都是怎么知道的???” 一人道:“这些话早就在各家小辈间传遍啦!!不过好像每个故事都有不同的版本,我们也无法确定哪个才是真的,所以才特意问您呢!!” “是啊是啊!唐家主,您可不知道啊,您和咱们家主的故事当真是流传万里,成为了玄门中的一段佳话~” “……”唐灼捂住耳朵逃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逃到玹子渊房间,玹子渊果然在那里等他了。唐灼力气用尽一般一头扑到床上,道:“玹子渊!!!你可知道你们家那群小娃娃好不得了!!!他们、他们居然调戏我,还编我们的故事,编得像模像样的!!!不好好学习居然把心思放在那种事上!!!该不该教训一番???!!!” 玹子渊道:“……什么事?” 玹子渊在众小辈眼里简直就是大魔头,估计谁也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讨论那些话。唐灼瞬间从床上弹起来,神态激动地将他方才听到的那些话全部向他转述了一遍。谁知,玹子渊不仅不生气,反倒微不可察地偷偷一笑,唐灼火眼金睛,立马捕捉到了,瞪大眼睛道:“???你还笑???” 玹子渊抬起头看着他,道:“有何不好。” 唐灼愣了。 玹子渊缓缓道:“他们都知道,你是凶煞之身,可是不仅不惧怕你、疏远你、觉得我们在一起天理难容,反倒对此津津乐道,甚至‘传为佳话’。有何不可?” 唐灼不语。 说到这里,玹子渊正色了,继续道:“不过,对方是一个家族的家主,却不顾对方感受地抛出那些问题,礼仪尽失,该罚。” 灯熄后,唐灼躺在床上,抱着玹子渊,睁着眼睛不睡。玹子渊道:“为何不睡。” 唐灼道:“我得看着你睡,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玹子渊便不再说话了。过了片刻,也真的睡着了。 黑暗中,浅浅响起玹子渊均匀的呼吸声。唐灼听着觉得分外安心,困意也慢慢涌了上来。从窗户透进来的清辉洒在床上,一抹莹莹的蓝光发着亮,唐灼抬起手,轻轻摩挲着那枚戒指,忍不住甜甜一笑。 这枚戒指当初被玹子渊送给他时,玹子渊说是为了“保平安”,可后来唐灼不死心地翻阅了许多玹家典籍,才知道,这枚戒指上的水晶传说里是当初流漓子们集体离开深海时从深海里带走的,后来被镶嵌在了这枚戒指之上,而这枚戒指是历代家主在婚前赠给心仪之人的,再在婚后传给长子,长子再赠予心仪之人。 而戒指上刻着的那串字的意思,是“珍爱”。 唐灼握紧了戒指。 唐灼轻轻吻了玹子渊一下,这才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日,唐灼刚刚醒来,迷迷糊糊地穿好衣服打开门一看,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无尽的大雪映得亮白了。 唐灼兴奋至极,在雪地里跑来跑去,脸、鼻子和手冻得通红,却依旧活蹦乱跳,跟个小孩子似的。唐灼在雪地上堆了两个雪人,堆好后呼出团团热气暖手。这时看见玹子渊从廊下走来,连忙招手道:“子渊!!!” 玹子渊走过来一看,眸中波澜一闪。 雪地上堆了两个小雪人,左边的一个比右边的那个稍高些,左边的看起来面无表情,十分冷酷又带点小骄傲,仿佛写了满脸的“不要理我”。而右边的那个一副笑脸,眉间点了一下,还在脖子处画了一条圈代表银项圈,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活起来跳来跳去。两个小雪人之间保持着一点距离,可他们站在一起,却让人看着就觉得十分暖心、可爱、相宜。 唐灼拉着玹子渊的手走开了,远远的,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雪花落到两个小雪人之上。它们站在那里,好像成为了这一刻时间的一部分,成为了永恒,再也不会分开。 番 外 第78章 后记 后记。 原本想说很多话,可总觉得羞涩,鼓起勇气写很多后又不敢发。后记写了三四个版本了,加起来有差不多一万字,改来改去。多说不如少说,有些话还是憋在心里。 这篇文是我15岁开始构思的,后来因为个人能力不足,缺点极多,因为某个原因没有进行修改,心有遗憾。 所有一切对我来说都是第一次,经验还需积累。 8月11日将余下存稿塞进草稿箱,至今日发这篇后记,没有进过晋江。今年8月、9月都非常忙碌,不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感觉像过了两年。 通过写这篇文,有所思,有所进步,多发生在写完后。两个月以来,我思考了很多,也大致得出了结论。 因为这篇文是几年前计划写的,不论好坏,如约完成,我觉得没有愧对自己。 关于修文。 说是修文,其实就是重写,因为这篇文缺点实在太大。如果重写,感觉也许不同,但因为脉络在那里,所以核心的东西不会变。 没修过文,完全不知道重写后会变成什么样。照理说重写得下很大决心,更重要的是写出来得比原文有所提高,上几个档次,但我对自己的信心基本没有。修文道阻且长,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不定。 关于番外。 原本计划有五六个番外,但计划搁在那里,还没开始写。心里有些空,因为一些故事我特意放在番外里,如果不写出来,整个故事就都好像还没结束,一些角色就好像还没活完全。 无法确定还能不能写出最初的那股心境、那般感觉。什么时候写番外也不定。 关于以后。 有个隐约的大致安排,不过还在举棋不定中。远一点的先不说,下一篇文写什么基本上定了,目前开始准备,明年发。全文存稿(也许)。对我来说每一次都是新的挑战,是新的尝试。源于热爱,因此只要生命不息,会一直写自己想写的。未来不论好坏,总会到来。 明年见。 ——2018/10/6 作者有话要说: 爬回来发后记,没想到会有评论,震惊了……因为8月11号之后没来过晋江,所以评论我也看不到,无法及时回复……迟了一两个月觉得很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orz 收到评论很高兴~统一亲一亲:=333= 三次元比较忙,所以今天起也是什么时候上不一定,有缘必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