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风雪中的神明 作者:板板仙人 文案 “哥哥,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话呢?”小男孩抬头询问同他并坐在一起,静默地如同一座雪山般的男人。 男人转过头来,暗金色的眸子深地让人看不清,他指尖点了点喉头的位置,摇头,伸手比划道:‘我是哑巴。’ 男孩看明白后微微吃惊,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连忙忐忑不安的道歉:“抱……抱歉!我不知道哥哥不会说话……” 男人一向冰冷的面上不但没有一丝气恼,目光反而还柔了下来,眼底深处亮光一闪而过,如寂静夜空中划过了一道绚烂的星轨。 ‘没关系,我有你阿山姐姐。’ 【排雷】1-女主白化病,但性格善解人意幽默风趣,没有金手指。 2-男主哑巴,性格前期是真的高冷傲骨,后面也只忠于一人。3-双洁,日久生情。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雾山 ┃ 配角:芒硝 ┃ 其它:阿夜/昭俊/穆蔼 一句话简介:融化冰山的每一天 立意:爱是一眼便能知你心中所想,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第1章 “少族长,等一等,您慢一些……” 一马平川的冰原之上,白雪皑皑的雪地之中,枣红大马飞奔着追逐着前方的勋白骏马。 枣红大马上的女孩两条粗辫用牛皮绳捆着,综橙色的族衣单侧肩搭着一条大腿粗的灰色动物毛条,直垂到马镫上的鹿皮长靴旁,随着驾马的动作飞扬。 她挥舞着长鞭,视线急迫的追着前方纵马飞驰的人影。 白马四蹄交替,载着那人狂奔如脱弦的箭。朱红的连帽斗篷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飞驰时在雪地中绽放作一朵刺目的赤红花朵。 低头再瞧瞧自己身下努力追赶却时不时陷进雪地的马儿,云书无奈叹息一声。 在两匹奔马的急驰之下,不过片刻功夫,前方白茫茫的地平线之上若隐若现出一个山尖的影子。 随着距离的靠近,更多的山影露出真面,直到一个呈圆圈包围形状的山坳出现,云书心里才松了口气。 “少族长回来了?” 把守在山坳峡谷入口的族人们见到那再熟悉不过的人和马,哈哈一笑,纷纷冲出帐迎接。 “嘭!” 下一刻,一个物体向他们抛来,青年们习以为常的接住,一瞧是头半大的野猪,嬉笑道:“少族长今日又是收获颇丰啊。” “送你们尝个鲜。”一阵疾风掠过,待声音传来,人已经消失在山与山之形成的峡谷之间。 “阿云,代我们谢过少族长啊。”青年们看着紧跟其后的云书,掂了掂手里接着的猪。 云书匆匆点头,来不及打个招呼,便追着那道白影入谷。 雄伟壮观的峡谷,是进入山坳唯一的通道,山坳里的世界,如一方世外桃源。 骑着白马慢悠悠穿过一个个帐子,自从进了山坳后,白马的缰绳便被松开了。它熟路的载着背上之人来到吉渝湖的岸边,埋了脖子喝水去了。 马背上的人也随之跳下来。 “啾!” 这时,忽闻上方一声尖利的鸣叫,随着气流被羽尖撕裂的声音,一只雪鸮扑腾着宽大的翅膀,降落在少女抬起的左臂上。 少女颠了颠左臂明显增加的重量,笑道:“肥冬瓜吃这么胖,当心哪天飞不动咯。” 后到一步的云书牵着马走过来,就看到了自家少族长一屁股坐在地上,跟自己的马和鹰左一句右一句闲扯。 十六年前,覆雪国丹珐兰芝族族长诞下长女。 此女落地之时,珈玛索神山天降浓雾,夹杂着雪片的白雾将四周冰山尽数遮掩。 原本被族人们神奉的珈玛索神山似披上了一层纱衣,更显神秘,故族长赐名此女——雾山。 丹珐兰芝族是覆雪国的“王族”,也就是中原人常说的“皇室”,是所有族群中最老的一支,也最具威望。 现下天下分裂四国,覆雪国位于最西边的雪原之上,这片土地终年严寒,冰天雪地,昼长夜短,严苛的环境是外人不能顶受的。 覆雪国地广人稀,由于环境恶劣,农作皆难以成活,以致覆雪国是四国中唯一靠狩猎,和圈养牲畜为生的国家。 为了寻觅猎物的踪迹,覆雪国的各个族群分散而居。不管是雪地之中,山脉之间,还是冰川之上,总能瞧见绘着狼图腾的圆形帐子驻扎成一个圈儿。白雪皑皑中紧紧挨在一起,让原本了无生机的冰寒土地有了人烟味儿。 而“王族”——丹珐兰芝族,就驻扎在一个被围在山坳里的大湖岸边上。 此湖名为吉渝湖,湖水清莹碧蓝,中心更是蓝得透亮,四周被连绵起伏的雪山包围。 说来也怪哉,覆雪常年冰封,鲜少有湖水不被冻住的。祖辈们跋山涉水,终是寻得了这片临水的宝地,从此世世代代安居于此。 覆雪也是四国中唯一的女权之国,雾山满月之后,由是长女,顺其自然成了丹珐兰芝族的少族长。 尚在襁褓中的雾山被族长抱着,在各族族长和族人们的见证之下,额间被坠上了象征贵重身份的南红玛瑙。 自此,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一声尊称,和人们爱戴的眼神。 “少族长。” 云书看着雾山的背影喊了一声。 “怎么了?”前方,雾山闻声转回头。 兜帽之下,她杏眼明亮且有神,眉活泼地上挑,额方满,中间坠了一颗水滴状的南红玛瑙。 少女看起来年纪不大,双颊残有未褪去的软肉,带着覆雪人特有的红腮。她笑起来会露出两颗调皮的虎牙,带着中原人少有的白水鉴心。 可真正令人忽略不了的,是少女那怪异的白色睫毛,白的不正常的皮肤,和隐隐泛着蓝灰色的瞳仁。 兜帽的带子本就在下马的时候被解开,这时受不了重力,彻底滑了下去。 露出了雾山一头辫成辫子的白发。 她今日穿了一象牙白的立领盘扣族袍,袖口领口都被绣娘绣上了覆雪特色的纹路。腰间挂着五彩的翡翠珠编绳狼头铜铃腰带,双肩各披着粗厚的毛条,米白的毛色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棕。 “少族长,咱们回吧?” 云书牵着马,看着前面笑的纯粹烂漫的人,心情也不由跟着变好。 少族长就是有这么一种魔力,她就像是一朵漂浮在雪峰顶间的云,自由自在,不染杂质。 “也好,正巧时辰也到了,那些人也差不多到了。”话罢,雾山起身拍拍屁股,哼着小曲儿朝帐群悠闲踱步而去。 冬瓜就着她的手臂拍了拍翅膀,跳着脚移到雾山肩膀上,白马破冰也打了个响鼻,乖顺跟随其后。 将破冰带到马鹏,在食槽里倒满草料,雾拍拍埋头进食的破冰,忽觉鼻尖一点冰凉,抬头向天空望去。 苍穹被厚重的云层拉低,连绵不绝的浮云也不再如往日般洁白,如从烟枪嘴儿里吐的烟雾,是迷离醉人的浅灰。走神间,已有更大片的雪花自云中脱出,纷纷扬扬坠落而下。 落雪,是覆雪的家常便饭。 绕过几个帐子,来到一个最大最高的圆帐前。此时帐外已经站了不少人,有穿着族衣披着毛条的族人,还有许多陌生的面孔。 他们身材高大魁梧,穿着奇奇怪怪暴露的装束。大冷天的露着膀子倘露胸膛,身上挂满了闪瞎人眼睛的黄金,手里缰绳拉着排列成一串的队伍…… 雾山好奇的瞪大眼,那是什么东西? 抓耳挠腮思考半晌,忽的双目一亮,拍手道:“哎!驼马,驼马,我怎么给忘了呢?” “少族长,云书觉得,那应该是……骆驼。”云书盯着那一串背上顶着双峰,嘴里吧唧吧唧不知道在嚼些什么的庞然大物,提出自己的看法。 “对对!” 雾山恍然大悟,“骆驼骆驼,这玩意儿可真壮实啊,也不知有没有破冰跑得快?” “跑得快不看还得看腿长不长,骆驼长得这么高,应该比马跑得快,说不定还是这世上跑得最快的。”云书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但凡这里有个懂些的人,也不会任由这二人一本正经的胡扯。 “少族长。” 各自攀谈的族人见雾山来了,纷纷让开了一条路。雾山朝他们点点头,将背后巨大的白牛角长弓抛给其中一个负责看守帐门的族人。 路过那些站在她旁边,能称为巨人的外族人面前时。雾山明显感觉到了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先是惊讶、震惊、最后变成轻佻和不屑。 细细低语的沙罗耶语飘进耳里,虽然听不懂,但雾山想也不用想,他们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她虽未离开过族群,但也知道其余三国皆是男权,所以一直对以女人为尊的覆雪国嗤之以鼻。当然,她还知道,自己的外表也是这些外人议论的热题,她不喜欢别人用看稀奇的眼光打量自己。 搓了把被冻的冰凉的面颊,雾山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就朝那帮牛高马大的异国人毫无矜持可言的做了个鬼脸。 随后,头也不回,掀开帐帘就进了去。 气得那些壮实黝黑的汉子怒目往前追了几步,结果差点被荡回来的帘门打了脸…… 一进圆帐,脚下就由冰寒的雪地变成了花纹古老复杂的羊毛大地毯。 帐壁上挂满了镶着宝石的弓刀和兽皮鹿角,帐内四脚角都烧着火盆。原本被外面寒风冻的冰凉的手脚慢慢回暖,雾山懒洋洋撑了个腰。 “又跑哪儿野去了!不是告诉过你今日沙罗耶会护送质子前来,让你在帐子里呆着吗?” 前方,铺着带着头颅的巨大灰狼皮高座上,年轻肃穆的女人坐落其上。 她身后布着一张巨大的狼头图腾,巨狼双眼犀利,金刚怒目地审视着雾山的一举一动。 雾山余光悄悄看向女人,女人一条长辫直垂而下,头顶戴着象征地位的鹿角玛瑙冠。她服饰繁复,脖间垂挂着一条深棕色的毛条,颈上挂着数条宝石珠串。 她左右各立着一位长相俊俏的高挑男子,同样身着族服,他们都看着雾山,脸上神情各不同。 “阿母……” 雾山瘪了瘪嘴,低头用脚尖碾了碾柔韧的地毯。 “还不快过来站着?等他族人瞧笑话!下次再偷跑出去,打断你那乱跑的狗腿!”族长声色俱厉的斥责贯穿耳膜,震的雾山眼冒金星。 雾山悄悄伸出手掏了掏耳朵,这打断腿的威胁都用来吓唬她多少年了?还当她是个好骗的小屁孩啊。 “哦……” 不过,这些内心的嘀咕雾山是万不敢说出来的。只闷闷答了一句,蹭到灰狼座边上乖乖立着,腰间的铜铃叮铃随着动作叮铃作响。 少女乖巧的模样,与方才在外纵马扬鞭的不是同一个人般。 大族长一挥长袖,“传进来。” 第2章 今日远在北方的沙罗耶送来了一位质子,以示求和。 沙罗耶,大漠之国,建立于北方的大漠之上。 沙罗耶人与别国人生的不同,他们身姿高挑,五官生的十分深邃。由于常年烈日照射,皮肤黝黑光泽呈现健康的古铜色,举手投足间散发阳光的热烈之气。 他们崇尚太阳和一切光明的东西,和太阳有着同样颜色的黄金,自然成沙罗耶人的挚爱。 金子在他们眼中不再只是钱财,更是地位,身份的象征。 他们喜欢把黄金铸造成各式各样的饰品,佩戴在身上,身份越是高贵的人,身上佩戴的黄金就越多。最后,他们会在身体上用金粉银粉绘上古老的符纹。 总而言之,沙罗耶,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家…… 沙罗耶人似天生就不惧寒冷,这是雾山对他们的第一印象。 今日下起了鹅毛大雪,圆帐外的狼图腾旗织更是被无情的刀风刮得猎猎作响。云被压的越发矮了,让人生出触手可得的错觉,平日天上飞鸟的影子也寻不见了。 圆帐内没少放炉子,但就连常年居于此地的雾山也感到了寒意。 覆雪各个族的族长们里外三层,用狐裘、鹿皮、兽毛将自己裹得一丝不漏,沙罗耶人却衣着单薄,跪坐在席上。 昂首,背,挺得笔直。 看他们十分骨气的挺直坐在在席位上,雾山挑眉,内心忍不住赞叹一句:真扛冻啊! 随后,在双方使臣的一番冠冕堂皇之后,厚重的帐帘自外面被掀开,一只朝天长靴跨了进来。 瘦高的身影逆着门外洒入的光亮和飞雪,缓步走进来。 高挺鼻,深凹眼,唇薄且细长,发际呈稀有的美人尖,张狂的卷发从额际分成两边,勾勒出少年人轮廓锋利的颌骨。麦色肌肤,身姿纤长,来者是一个正宗沙罗耶人没错了。 像是为了入乡随俗,少年换了一身覆雪国的族袍,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走到灰狼座下首静立。 他生了一张极为俊俏的脸,此刻却低垂了头,一言不发,沉静的如同夜里栖在深黑湖面的停船,任由夜风萧瑟,引不起丝毫波澜。 少年的模样倒让雾山想到了雪山林间游走的孤狼,一位忍耐、隐藏、又寂寞的独行者…… 真是奇怪,沙罗耶人一个个都举止豪爽,站如松坐如钟的,那人身为高贵的王子却始终将视线看向地面。明明为局中人,却倒像是置身事外的那个,静默的模样与身旁的嘈杂,简直为云泥之别…… 雾山审视了他片刻,心中忽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萌生——他或许不是不看,而是,根本不想看。 早就听闻沙罗耶这位二王子性格孤僻,看来是真的了。 察觉到了一处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少年忽然抬眸,敏感的朝雾山的方向望来。 二人视线刚一对上,雾山双瞳不由慢慢放大…… 那人,居然拥有一双如太阳一般,金珀色的眼睛…… 此刻,那双金珀眼眸正冷漠的盯着自己,蒙着一层让人看不透的暗芒。 雾山心中骤然一凉,只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一阵夹杂着冰渣的冬风猝不及防朝她迎面扑来,寒气逼人…… 天,很冷,可雾山觉得,这人,比外面的暴风雪更为寒彻。 为一不同的,风是喧嚣的,而他,是寂静的。 原来,金色不再阳光之后,竟然可以这样阴郁。 虽然对他印象谈不上多好,但到底是淳朴的冰原子民,雾山朝他礼貌的点了下头,算是打个招呼了。 而那人却对她表现出来的善意漠然移开目光,空留竭诚相待的雾山原地错愕…… 不过就算被拂了面子,雾山也没多在意,心里哼哼道:没礼貌,不理就不理。 她处事向来心宽得很,不爱与人计较,很快注意力就被桌上摆着的糕点吸引,举着筷子大快朵颐去了,把刚才的不快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上位的大族长尛菈也一直暗中观察这个异国质子,眼里,透出一丝奇怪。 这少年是镇定,就算被一众人打量指点,神色也是极为平淡,不卑不亢的。像是一把藏在鞘里的匕首,沉着冷静,不轻举妄动,一旦出鞘,锋芒毕露,一刃锁喉! 这种性子她固然欣赏,但细细琢磨一会儿……大族长的眉又皱了起来。 她看人一向准,可这孩子……又不像是刚才自己推测的那样。 他身上明明有着如刀刃般坚韧的性子,却又透出一股任由浮萍的妥协,眉眼间,只剩下经历了骤风暴雨后的孤寂,和苍凉。 看来,也不是个善茬…… “这位……想必便是少族长了?” 沙罗耶席位离灰狼座最近的首位,一位身形粗旷,留着络腮卷胡子的男人哈哈一笑,声音将身上挂着的厚重金饰都震的叮铃一响。 他一看就是那些使臣中位高权重的,一句话就将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到了坐在族长侧手的雾山身上。 而雾山此时正捧着一只奶饼啃的正香,见大家都将注意力移到了自己身上,默默擦了擦嘴巴边儿上的渣子,三分镇定七分不舍地放下了心爱的饼子。 “哈哈哈,女子爱美乃属常理,没想到少族长也是位爱美之人。不过,臣看少族长擦的粉好似不是太精贵,上好的粉盒擦在脸上会与皮肤浑然一体,瞧起来自然又舒服。而不粗劣的,令臣想起了沙罗耶的宫墙。” 这话在讽刺覆雪少族长脸上粉涂的像墙一样了。 “哈哈哈哈!” 他这番话,将他身后一众沙罗耶人都逗笑了,宽大的帐子里穿出一阵粗蛮的大笑和戏谑的哨声。 “臣这次前来带来了不少沙罗耶的小物件,自然也有些这胭脂水粉,少族长既然喜欢,那就赠与少族长了。少族长也就莫要去用那些乐色了,当心年纪小小就坏了脸貌,以后啊,寻不得夫婿!” 说着,他摆出一脸大方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金灿灿的盒子。 璀璨夺目的金盒与这圆帐里的朴素截然不同,像是一个无声的难堪。 雾山看着那个使者自以为是的模样,他高昂着头,却没有注意到,对面坐着的丹珐兰芝族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就连一直和颜悦色的大族长,脸色也沉了下去。 雾山自小就患了一种让全身变白的病,这在族里早己不是秘密,正因为这样,族里的人才更加疼爱她。没有族人在意雾山外表不同于常人的事,他们十分默契的从不在雾山面前提起,怕让她伤了心。 而这个人,如此堂而皇之将此事论在嘴边,还句句话带着尖刺!显然不将他们丹珐兰芝族放在眼里! 沙罗耶那边笑声未止,丹珐兰芝这边氛围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丹珐兰芝族男人们在桌下收起了拳头,关节捏地“咔咔!”作响。 有的甚至差点冲起来,却被大族长一个眼神制止,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擦粉?听说太阳烈的地方伤眼睛,今日倒是长见识了,劳烦王使臣看仔细了再说不迟。” 戏谑笑声中,冷不丁传来了少女的声音,音色依旧清亮,一字一句说的平静,却无声带着中原女子没有的硬气和洒脱。 只见人群中,那抹象牙白身影十分悠然的站了起来,目光平静的看着那些错愕盯着她的异国人。 再看看她的右边,族人们也正看着她,他们眼里混杂着担忧、怜惜、不安等复杂的情绪,雾山笑了笑以示安抚。她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帐子,不需要族人们小心翼翼的呵护了,相反她该学着独当一面。 雾山转身郑重的看向那些等看自己笑话的异国人,举起手在脸上划过,摊开手掌,将指尖大方呈现在那些等着看覆雪笑话的沙罗耶人眼前。 她勾唇弯眼,可眼底没有丁点笑意,启唇,字字铿锵,“眼睛被眼屎糊了就赶紧擦,我可没有擦粉。” 那个为首的使臣一噎,这倒是显得他自作多情了,便想说些什么话讨回颜面:“少族长生在这贫瘠的大山里头,既没用过也是正常。在臣的故里,就连最贫瘠的村妇手里,也是妆匣里随时都放着这些胭脂水粉,不像覆雪……” 说着,使臣抬眼瞧了瞧雾山一点点下压的嘴角,心头自然爽极,可面上却摆出一副十分惋惜的模样,欲言又止。 叫人看了……只想将他一把摁进雪地,拔都拔不出来的那种。 “臣便割爱,让少族长长长见识……” “不劳烦王使臣。”雾山眉一皱打断他的自导自演。 “我覆雪人一个二个肤色白净得很,不像贵国独得烈日青睐。我看……使臣还是自己留着用吧,免得天黑下臣使站在旁边,我们却打着灯笼都找不见。” 底下已经有了隐忍的嗤笑,见使臣脸气的涨红,雾山更加舒展眉头,连着嘴角也带着利落大方的笑意,“本少自幼便肤白胜雪,这是多少美人艳妃重金而求不得的?一面白墙,总也好过一坨黑炭吧?” “噗……哈哈哈!”丹珐兰芝族宴席的那边传来了爽朗的笑声,像是一个无形的巴掌打到了那臣使的脸上。 那个王使臣一张脸气的不轻,原本就黝黑的脸更黑了,倒是名副其实。 随后,雪皇看着局势僵持,终于主持大局开始宴会,侍女们端着了一盘盘冒着热烟的特色佳肴鱼贯而入。 帐子里瞬间就被食物散发出的蒸腾热气充盈,熏的人们红光满面。中间的空地则留给了吹弹歌舞的琴师舞女,大家都默契地不再谈起刚才的不愉快。 觥筹交错间,雾山自然收到了那个王使臣时不时向她投来记恨的目光。 她却不以为然,不但不避讳,还坦然迎上他的视线从盘子里捡起一根羊腿,先重重嗅一口,然后陶醉地咂咂嘴,啃的一手油。 气的那个使臣差点把嘴里的金牙都咬碎咯。 很快,宴席就到了尾声,族长给沙罗耶的使臣安排了帐子,王使臣重重挥袖离去,宴会不欢而散。 第3章 族长看着沙罗耶的使臣陆续被侍女带出帐子,最后沙罗耶席位那边,就只剩下从开始就将自己置身事外的质子了。 从宴会开始那人就一直一言不发,就连他的身份也都是他国人介绍的。 就连现在所有的沙罗耶人都走了,他也未抬头看一眼,仿佛他的灵魂根本不在这里,这里坐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族长皱了皱眉,转而看向下首吃撑了就开始走神的雾山,眉头一蹙,显然不悦极了。 忽然,一只手落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抬头便见她的夫婿朝她摇了摇头,族长一腔怒气瞬间就发不出来了。 “雾山!”虽然有爱夫求情,但不该惯还是还是不能惯着,族长严声厉色喊了一声。 “在……在在!”被点了名,走神的雾山终于回神,她一急之下连忙站起来,却不小心碰到了桌面的酒杯,酒水洒了一滩,杯子咕噜噜不知道滚到了哪个角落里。 这笨手笨脚的模样,简直和方才跟外使对峙时尖牙利嘴的不是同一个人般。 知道自己犯了错,雾山埋了头,眼神怯怯的朝上方瞟去。 果然族长拉下了脸,但又碍于有族人在场不好发作,尛菈只好压着恼怒摆摆手,“你送质子去给他的帐子里!” “喏……” 随着族人一个二个起身告退,族长瞧了雾山一眼,挥袖离去,旁边的两位男人紧随其后。 其中一个男子路过雾山面前时,抬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却也不敢多耽搁,很快也紧随着离去。 雾山站在宽敞的地毯中心,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质子——芒硝。 不知为何,雾山总觉得他有一种出尘的气质。 明明芒硝就在人群之中,周围人脚步匆匆,穿梭于四面八方,他沉默站在原地,周身是冷淡的气质,似是对一切事物都漠然视之,任何事物都引不起他的重视。 雾山走了过去,目光坦然,大大咧咧:“质子,跟我走吧。” 芒硝终于抬起了头,没接话,也不等她,自己先起身朝门口走去。 他腿长,几步就到了门口。 转头见雾山还在原地,愣神的盯着自己修长的腿看,不由蹙了蹙眉。 瞬间,雾山觉得自己被冰寒包围,冷气四溺。 她轻咳一声,故作镇定抬脚朝门口走去,结果脚下忽然踩到了一个圆滚滚的物什。 雾山先是一愣,随着视线的旋转,她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天翻地覆过后,整个人就成三拜九叩的姿势,朝芒硝跟前扑腾下去…… 一路上,没人说话。 雾山燥着脸走在最前头领路,伸手摸了摸额头肿起来的青包,结果疼的她深吸了一口气。 好家伙,直接提前给人拜了个早年! 后面跟的一众侍女都捂着袖子笑,雾山被嘲笑的老脸一臊,朝她们凶狠狠的瞪了大眼睛,结果她们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雾山撇了撇嘴,懒得和她们计较,用余光往左侧方偷瞄。本以为他也会跟着嘲笑自己的,结果那人脸上却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人们在他旁边嘻嘻哈哈,他周围氛围却死寂一片,像是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一切隔绝在外。 雾山不喜欢有人被排挤到外的感觉,便主动寻起话头:“芒硝质子,你初来覆雪,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绝不推辞,覆雪定不会亏待于二王子,相信我们定能维护好两国的友谊。” 说完这番话,雾山自己都仍不住在暗处偷偷翘起嘴角,沾沾自喜。 看,她第一次外交,这话是不是给足了对方面子? 覆雪人性格大多淳朴友好,雾山也是个平易敬人的少族长。管他是王子还是现在的质子,即使他现在的身份令很多人都鄙夷不屑,可雾山向来一视同仁。 不管是刷马的下人还是放牧的老人,她都能和他们谈到一起。 记得许久以前,族长问她尊卑贵贱,雾山竟大言不惭说每个人都是由阿母生出来的,是一样的,只不过做的事情不同而已。气的族长直骂她没出息,操着马鞭围着帐子撵着她打。 雾山抱头鼠窜,杀猪般的求饶声更是把族人们一个二个都引出了帐子,好奇又好笑的看她狼狈奔逃。等风平浪静后,她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回到她的帐子外时,门口总是会堆满装着零嘴的篮子…… 然而,意料之外,那人却摇头,拒人千里之外。 他不苟言笑的模样让雾山看着十分头疼,这一路走来,他至始至终都和雾山和她的仆从保持五步之远,无声的划清界限。 雾山自然看出来了,故意装作无意的朝他靠近一步。 结果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眉眼更冷了几分,默默又远了她一步。 雾山内心的小骄傲正巧不巧被一脚踩个着,额角跳了跳,抓住一旁全程目睹的侍女小声问道:“我这难道是被嫌弃了?” 小侍女深深看了她一眼,“少族长,我觉得您可以自信点,把‘难道’去掉。” 这……这难道就是中原江湖里传说的那句“狗洞咬吕宾不识好人心”吗? 芒硝身为质子,是别人躲都躲不及的,自己好心好意耐着性子同他讲话,还说的都是为他好的,她却反而被嫌弃了?怎么可以这样不讲道理? 雾山如同一只沾了水的猫,瞬间就不干了。 索性停了脚步,直爽的性子自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雾山皱眉朝那人道:“质子还是别装清高了,又不是神仙,至于不屑于跟我们这些凡人说话吗?一字千金小心一辈子说不出来!” 也是恰巧,芒硝的帐子刚好带到了。 雾山见他高纤长的身子立在原地,金珀的眸子骤然变窄紧紧盯着自己,带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恍然觉得,那金色变得更暗了,像是与夜交汇的黎明,璀璨的金慢慢被夜色的浓雾缠绕、吞噬、直至暗沉一片…… 那人嘴唇动了动,可最终又牢牢合上,深深看了她一片刻,后毫不犹豫转身撩开帐帘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这就…… 走了? 连个谢也不道? 雾山觉得自己这个少族长第一次当得这么憋屈,气冲冲的盯了那个帐子一会儿,像是要把它瞧出个洞来。 她将脸皱成了个包子,脚步沉沉回到了自己的圆帐。 雾山不悦的模样,倒是让帐内候着她的侍女微微吃惊。少族长平日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没心没肺的,这是遇到了什么事这么不开心? “少族长……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云书上前倒了杯热茶,将茶杯推致雾山身前,净澈的茶水冒着阵阵白烟。 “云书,你说那沙罗耶人怎么如此难以相处?高傲自大的很,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长的牛高马大,就得天独厚,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雾山接过茶杯,捏在手里,磨牙切齿。 云书凝眉思索了一下,“可……依云书今日所见,那些沙罗耶都挺豪放爽朗的啊。再说,天生自有一股傲气,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你那是没去宴会,再说……傲气就能任其骑在我头上?” “少族长……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就是那个质子啊,他怎么能那样无视他人的好心?”亏得自己在那里苦心积虑说了大半天,结果人家根本不屑理会。 云书听到雾山起那个人,表情忽然一变,沉声道:“少族长……还不知晓吗?” 雾山有点纳闷,抬眸问道:“晓得什么?” 云书抬头,双目与雾山对视,眼里居然带着一丝怜悯。 “那个质子,是个哑巴啊……” “质子还是别装清高了,又不是神仙吗?至于不屑和我们这些凡人说话吗?一字千金小心一辈子说不出来!” 大言不惭的话回一遍遍响在耳边,雾山身子瞬间一僵,像是遭了闷头一棒,震的她脑中一片空白…… 他…… 可不就是一辈子说不出来嘛…… 第4章 吉渝湖边,湖水的波纹将晨曦的阳光碾碎,在湖面上飘洒了一层细碎的金沙。 湖岸边上,一个瘦高的身影蹲在水面与沙地交织的界限,正弯曲脊背,卷了袖子用木瓢往桶里舀水。 芒硝穿着一身最劣质的烂羊皮袍子,黑色的卷发编成了一条没有任何装饰的辫子,此刻因他的动作而垂掉在了肩侧。 因为太长,有一大半都浸入了水里,可他却视之不见。黑发如同落水的墨汁,在清澈的湖底荡漾,形成一圈圈浅淡的涟漪。 沙罗耶的队伍,已经在天还是鱼肚白的时候就启程离开了。 他们的任务,本就是将他带到这里,任务完成,他们自然就回去了。这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一个和丹珐兰芝族方枘圆凿的外人…… 离湖畔几步之远,就是芒硝的帐子,周围空无一物,冷冷清清。 而离这个有些孤单的圆帐不过百米的地方,就是丹珐兰芝族的帐群。 成百上千的圆形帐房绕着吉渝湖,被一圈木栅栏围在其中,里面时不时传来牛马的叫声和小孩的嬉笑。 偶有牧羊犬将头钻出栅栏的空隙,伸头探脑,也不知在寻找哪只顽皮的羊羔。 而现在,那头已经有许多人家的帐顶高高飘着烹煮早食的青烟,年轻的夫妇正在忙做着,他们的孩子在周围欢快的追着狗羊。 收回视线,芒硝起身提起水桶朝自己孤零零的帐子走去。 忽然,一块黑漆漆的东西从天而降,他凝眉侧身避开。 接着,更多的黑块如雨点般朝他飞降来。 原来,是几个小孩躲在他的帐子外,此刻正躲在角落趴着帐子朝他做鬼脸,嘴里还唱着:“高个子,大哑巴!黑着脸,不说话!像什么,牛粪啊!略略略略!” 七八个小孩,十六只手,就算芒硝想躲也无处可躲。 他身后就是大湖,周围空荡一片,根本无处藏身。 漆黑夹着草碎的牛粪就那么砸在了他的衣服上,手里的水桶也不堪避免天降袭击。水溅了他一身不说,原本清澈的水里漂浮着几坨粪块,牛粪被水泡化,水面渐渐飘了一层草渣。 很快,芒硝周围就落满了牛粪块,有的被砸碎,撒了一地。 而立在正中心的芒硝,残破丑陋的羊皮袍子沾满了黑色的渣子,就连原本美的如一条黑色瀑布的长辫,也无可幸免…… “大哑巴……哈哈哈!” 群童开始是害怕芒硝的高壮个子,于是就都躲在帐子后面。现在瞧他根本不还手,胆子就大了起来,一个一个跑出来围着芒硝一边跳一边“哑巴!哑巴!”的喊着。 稚嫩的童声,此时如一把把刀子,将人心搅得鲜血淋漓,却浑然不知。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严厉的训斥忽然打破孩童们的声音,一听到这个声音,孩子们立即停了动作,整齐往声源瞧去。 只见,一个扎着长辫的少女气冲冲地朝他们走来,孩子们看见来人脸上一喜,向她撒腿跑过去。 可跑到一半就见到少女握在手中的木条,顿时“哇!”一声大叫着转头就跑,成鸟兽状一哄而散。 “小兔崽子们别跑!” 雾山哪能让他们闯完祸就跑?几步就逮住一个年纪最大的。明明他可以跑得最快,却选择跑在最后护着那些更小的孩子逃跑,结果将自己送入了“魔爪”。 雾山拽住他的衣领,洋装高举起鞭子就要抽人。 那孩子以手护头,连忙大喊:“错啦错啦。” 雾山这才一哼,就这样把他连拖带拽到芒硝跟前,瞪着他凶道:“道歉!” 男孩目光有躲闪地抬头看了看身前高瘦的少年,芒硝背着光,看不清脸色。 男孩不大情愿的撅了撅嘴,却是将头扭到一边,极为骨气的不吭声。 “嘿?你这……”雾山一挑眉,就要接着逼供,前方光线骤然却一亮,等她疑惑抬头时,身前已是空无一物。 那人慌步错开她,直步朝帐子走去,似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刚才不是还给我道歉了吗?怎么到人面前就嘴硬了?”雾山看着已经到自己胸口的男孩,弯腰与他对视,伸手戳了戳那男孩的脸蛋,一脸恨铁不成钢。 “给你道歉可以!他不行!”男孩将脸气鼓鼓的皱成一团,倒是先委屈上了。 “为什么?你欺负的又不是我,干嘛就给我道歉就行了?”雾山都要被气笑了,实在猜不透这些孩子的心思。 “不管,我讨厌他!他的族人欺负你!”男孩手紧紧攥着雾山的袖子,眼睛雪亮,模样可坚定了,倒有个男子汉的模样。 雾山听了,顿了顿,看着自己前面的男孩有些说不出话。 沉默片刻,她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伸手揉了揉男孩的头顶。 “你怎么知道?喔……我知道啦,你去偷听啦?” 男孩没有否认,垂眸低下头,晃眼看到雾山的袖子被他手上的牛粪给染黑了一块,瞬间脸一红,连忙用自己干净的袖子去蹭掉。 结果,他自己藏青的袖子也跟着脏兮兮的了。 “狸満,你知道我的,如果有一天,我也这样被人围着,被人扔牛粪烂菜……” “不会的!”男孩一急,眼里闪过一抹慌乱,飞快摇头,像是在极力证明自己不会那样做。 雾山揉了揉男孩柔顺的发顶:“我是说如果,但我想,作为好朋友狸満一定不希望看到我被那样对待的是吗?那个哥哥也一样,只不过,他的朋友不在这里而已,所以我们不但不能欺负他,还要帮助他知道吗?” 狸満梗着脖子不说话,可雾山知道,他听进去了。 既然能听话,那就放他一马吧。 雾山对他一笑,又想捏他脸颊,却被狸満羞涩躲开,他看着雾山微微愕然的表情,一本正经到:“阿父说,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雾山听了,只觉得新奇,灿然一笑,叉腰在他额头上弹了个嘣响:“大孩子就大孩子,还不是我小弟?好吧,现在罚你把这里清理干净,不然……放狗咬你屁股!” 狸満一听瞬间苦了脸,闷闷不乐道:“知道了……” 第5章 雾山一步步走到帐子前,里面安静的像没有人,可她知道,他就在里面。 余光扫到被放到门边的木桶,只见里面原本澄清干净的湖水,已经被几坨刺目的粪块染得看不清原色。 好好的水桶,现在硬生生变成了恭桶。 自己昨天说了难听的话,今日族里的孩子又这样对待他,原本他什么都没做,大家却都将自己的愤怒发泄到他的身上。 只因他无法开口说话,无法为自己辩解。 雾山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自己被这群孩子这样无礼的对待,肯定二话不说先逮了那群崽子暴揍一顿才解气。 而芒硝不这样做的理由她也明白,他初来乍到,在这异国乡只算是个外人。指不定他上一刻扬起手,下一刻族里的人就要操着棍棒将他乱棍打死,不死,照族人护犊子的那个劲儿,也得落个半残。他心里应该十分清楚后果,毕竟丹珐兰芝族是聚居,护短可是出了名的。 雾山没有直接进去,因为这帐子现在算是有主人的了。她站在门帘口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很静,只有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响,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摔桌子砸杯碗的响动,想来他应该是在擦衣服。 难得他没有发脾气,回想他方才被群童围着,满身狼狈躲开自己的模样,雾山用牙磨了磨下唇瓣,心里也是十分不好受的。 “那啥……” 雾山盯着帐帘,纠结着开口,嘴张了许久,却不知道下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雾山此时此刻恨不得能咏出一句句激奋人心,豪情壮志的佳句! 可惜,可惜,雾山摇头叹息,她只会数羊。 里面擦拭的声音顿了顿,后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 “我可以进来吗?”雾山盯着泛黄陈旧的门帘,试探着问道。 等了片刻却没动静,雾山正疑惑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更本不会说话啊! 心中一跳,雾山愤恨地拍了拍这张不争气的嘴,这不是戳人家痛处吗!他在里面一定听到了吧,雾山觉得自己就是个大恶人…… “我进来了。”这样干耗着也不是办法,雾山咬了咬牙,掀开了帐子一步踏进,结果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眼前所见震惊了。 好空…… 窄小的圆帐内,只用木板简易搭了一张板床,上面放了一床旧薄的棉被,离床几步远点地方刨了个土坑,上面架着一口空落落的铁锅,锅边一张矮木凳。除此之外,一无所有,着实是应了那“家徒四壁”一词。 当地下的寒气窜上来冻得雾山一个机灵,她这才缓过神来,呆呆环顾四周后,心底愈发酸涩。 这整个帐子都是老旧不堪像是被人用剩下弃掉的,帐壁和顶部布满灰尘和多年累积的污垢,在暗沉的环境中散发出腻眼的油光,潮湿霉变的味道漂浮在空中,令人片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雾山觉得,这一定是自己见过最糟糕的圆帐,没有之一。 这里甚至连用于保暖的羊毛地毯都没有,更别说取暖的炭火了。 放下门帘,雾山轻手轻脚往前走了几步,像是怕重上一些,就会惊扰那坐在木板床上低头不语的人。 帐帘被放下后帐里视线瞬间变得昏暗,雾山借着帘子间透入的光线朝那人看去。只见他侧坐在床边,袍子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但帐里还是有一股不太美妙的味道。 雾山努力忽视,转而去看他那与这里残破环境格格不入的俊颜。 芒硝侧着头,一条蓬松的长辫垂在背后,不苟言笑的神色在雾山不经允许进来后变得更加暗沉了。 雾山本也不想如此失礼的进入一个男孩子的居帐,只是,情况特殊,有些话她想着得当面说才好:“对不住,昨日我说话重了……还有那群孩子们,他们都还小,所以……” 雾山记不得自己多少年没给人道歉过了,双手扭捏地交叠在一起,颇为局促的站立着。 说话间她悄悄抬了抬眼皮,却将那人嘴角露出的讽刺看的一清二楚。 “所以,我知道你不方便动手,你放心!我一定挨个儿替你收拾,回去就好好教育他们!” 雾山本就没想替孩子们求情,他们族向来敢作敢当,既然犯了错那就得承担责任,不是因为年纪小就能被放任不管的。 雾山察觉她这番话出口后,那人面上闪过一丝始料不及,他是觉得自己会帮亲不帮理是么? “你原不原谅他们都无所谓,要是我肯定也会生气……你……你脸色怎这样差?” 说话间,雾山忽然注意到了那人侧脸原本麦色的皮肤透出一股无力的苍白,在这昏暗的环境中愈发显目。 雾山眉头一蹙,也顾不得之前闹下的不快,大步上前。 芒硝双臂撑着身子无力坐在床沿,胸腔上下起伏,嘴里轻喘着气。 雾山犹豫着靠近过去,刚抬起手想将他转过身来好看看他的脸色。 结果手还未碰到,便被一股突然而至的大力甩开,力道之猛,加之雾山未做防备,直接“咚!”一声被推翻在地。 与此同时,那人也转过了脸,阴沉的脸上暗金眸里一闪而过暴戾的凶光,浑身紧绷,戒备而抵触地死死瞪着雾山。 雾山呆滞坐在地上,心中暗叹,这人发起凶来简直像伽玛索森林间的野狼! 自己明明只是想关心他一下,结果再次被好心当成驴肝肺。 可这匹恶狠的野狼现在唇上血色尽失,凝着眉头十分难受的模样,雾山责备的话梗在喉间愣是挤不出来了。 再顾不得为自己讨个公道,雾山心中宽慰自己不能和病人计较的同时,起身拍了拍隐隐作痛的屁股,鼓起腮帮子就一瘸一拐又凑了过去,居高临下,气势汹汹道:“再敢推我打断你的腿!哪里不舒服?”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芒硝迎上她怒斥的圆杏眸子,阴着脸没有任何动作,冰冷的眸子紧锁着她,将雾山身影困在他那深渊般望不见底的金瞳里。 雾山被那森寒的双目盯地心里发怵,芒刺在背感觉如有一条湿冷的蟒蛇嘶着开叉的信子,一寸寸缠着她的身体游走,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此时芒硝面前是哪家官员千金,宫廷贵女,只不定就被他那肃杀之气震慑的腿软了。 不过可惜,此时此刻,立在他跟前的是自小调皮捣蛋、脸皮够厚、上蹿下跳搞的族中鸡飞狗跳的窜天猴——雾山。 她自然不会因为他一个眼神而被吓退。 第6章 反正,眼神再凶也杀不了人嘛。 她自小就爱在外面野,少不了会碰到一些凶兽,它们无不一不是见到人就咆哮如雷的。 其实它们是怕人的,嚎叫不过是为了壮胆罢了,芒硝现在这警惕防备的模样,不正是如出一辙嘛。 “你哪里不……” 刚想再问一遍,雾山恍然想起他压根不会说话的事,于是将嘴的话咽了回去。 一边懊恼自己总是忘记这事,一边单刀直入走到床边,想要先扶着他躺下。 结果刚触碰到芒硝双肩时,他浑身一震,脸色倏地一沉,恼羞成怒的想挣开雾山的手。 雾山却趁着他身体不适,加上用了巧劲儿,二人居然不相上下,僵持在那里,瞪眼叫劲,愣是谁也不愿退让。 因为这激烈的反抗,芒硝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煞白了。捂着胸口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像极了脱离了水的鱼。 “别怪我仗着你身子不适欺负你,最后问你一次,哪里不舒服?你只需摇头点头便可,我性子想必你也摸清了,可没那个闲工夫害你。但你若执意想不明不白死在这儿,我也不拦着。盼着你死的人应该不少吧?那不正好?你死了他们就如意了,皆大欢喜啊。” 雾山嘴角一翘,露出个挑衅的表情,模样十分欠揍。 话音未落果然见芒硝身体一僵,显然被戳中痛处了,他沉默片刻,终于一点点将消沉的金眸转向雾山。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她,参了寒冰的眼眸里依旧带着雾山读不懂的情绪,但有一点雾山却读懂了。 他在犹豫,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完全抵触。 看来还是中原人了解中原人啊,这“激将法”竟然这么好使? 雾山瞧准时机,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胸闷气短?” 芒硝胸口上下起伏着,双眸如一池幽冷的深潭,冷冷看着雾山的脸庞。 就在雾山被他看的后脊发麻时,他终于收回了视线,点点头。 随着那道烫人视线的移开,雾山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正了正脸色,“这种情况出现多久了……是昨天到的时候吗?胸口不痛吧?” 芒硝默了片刻,点头,又摇头。 “好,我知道了,你这大概是水土不服,但我也只懂个七七八八的,你先在床上躺着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找法子。” 话罢,将床尾叠地整齐的被子抖开给芒硝盖上,却被他无情的一把挥开。 雾山再次吃了闭门羹,撇撇嘴,也懒得管他了。 将被子放到床尾,撩帘出去了。 “什么?外族人?不医不医!少族长且回去,想当年他沙国联合其他两国攻我覆雪时,杀了我覆雪多少人命?那时貘旭虽年幼,但也始终铭记于心,万不敢忘!” 雾山进来时,貘旭正在药桌边磨碾药材。 巫医居住的帐子要比族人大上许多,帐内四周围了一圈木柜,上面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帐子中心置了一方宽大古朴的案桌,其后一张巨大狼图腾屏风,挡住了最后面的内室。 雾山是全族人看着长大的,自小活泼好动,族长关都关不住,时常在外面撒野一圈儿后,就带着伤腆着脸来找貘旭讨药。这么多年了,不管大病小病貘旭都未见她这般急过,这次居然还是因着一个外人。 雾山一听这话,眉一皱嘴一撅,苦了张脸。她垂眸思索,暗中眼珠灵敏地转了转,不能就此放弃了吧? 当然不可能,还有病人等着呢。雾山甩头抛开杂念,心里的小人曲肘做了个握拳的动作,瞬间斗气十足,双目炯亮的眼睛“嗦嗦”燃出两股奋劲的小火苗! 雾山厚着脸皮窜到貘旭的药桌前,一把夺了貘旭的活撸起袖子就开干,挥汗洒泪模样十分卖力。 察觉身旁巫医气得吹胡子瞪眼,弱弱转头,讪笑看他一眼,露出八颗洁白整齐的大牙,好不殷勤! “爷爷~天底下最好的爷爷~” 雾山听到这油腻的话语,浑身一抖,打了个寒战。恶寒的同时,安慰自己没关系,等出了这个帐子咱又是条好汉! “出息!”巫医没好气地夺回碾药棒,在雾山带着期待的炯亮目光下,轻咳一声。 “人,貘旭是不可能去看的,不过,少族长可以给他喝一点茶,他们沙国天气炎热,极爱喝中原的茶来消暑解渴,茶对于他们的身体而言应是熟悉无比的了,说不定能缓解这水土不服之症状。” “谢谢爷爷!改日帮你采药……” 一阵风过,只剩晃动不停的门帘,原地哪儿还有雾山的影子。 貘旭抬首,借着门帘摇晃间的空隙依稀瞧见那道形势如风的背影,不禁摇头失笑。 覆雪国四季冰封,在冰天雪地的严酷环境下鲜少有树木存活,别说茶水了,有的族人甚至一辈子连茶叶长啥样都未见过。 放眼整个丹珐兰芝族,最可能拥有茶叶这种珍贵东西的,只有族长——她的阿母了。 而且,雾山清楚的记得,沙罗耶那队人来的时候可带了几箱子东西呢,里面一定有茶叶! 为什么她那么笃定呢?就凭沙罗耶人那趾高气扬的模样,一定觉得他们覆雪人没见识过茶,自是要炫耀一番的,臭德行。 不过,若她去问阿母要,阿母定是不会给的。 这一切恩怨还得从二十年前四国争雄说起,覆雪国位于极寒之地,虽然物产并不富裕,但地广人稀,是块肥肉。 不过,三国到底是低估了覆雪险峻的地势,和覆雪人团结一致的心。各国派兵久攻不下,于是三国便暗下结盟,凑齐十八万铁骑踏上覆雪的土里,以致覆雪白骨成山。 要知道,覆雪就算是妇孺老少加起来也凑不到十余万人。 听老辈人讲,那时白色的雪地被血染得艳红,是他们一生中见过最为难望的颜色若不是覆雪各族拼死守护,覆雪早已不复存在了。 所以,不只是沙国,凡是是异国人覆雪都恨之入骨,给外人治病?白日做梦! 雾山不会去傻到去触族长的逆鳞,这样只会适得其反,使阿母更加厌烦芒硝。 所以,只得劳烦她自己去找一找了。 第7章 芒硝静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耳边是自己深重的呼吸声,他忽然想到许多年前在覆雪发生的那场战争。 以三敌一明明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不知为何,这就像是一个诅咒。 千军万马越是往上,越是接近围绕丹珐兰芝族的驻扎的山坳一步,士兵们就会觉得呼吸困难,恶心呕吐。有的甚至头脑发涨,还有的直接眼前一黑,再也没醒过来,这才导致了三国联军都没将覆雪国拿下。 他开始是不信有这天马行空般的传闻的,天下哪有如此悬疑之事?没想到,如今却实实在在发生在他身上。 至于那个少族长……呵,真是没出过大山的土包子,一点防备之心也无,她这种烂好心若是放到中原,活不长。 “哗啦!” 帐内光线忽然一亮,一阵急匆匆的脚步由远及近,带着细细的喘气声。 芒硝收回思绪,转头看向满载而归的雾山。 只见她一手夹了几只罐子,笑着递到他面前,“你来认认这几个罐里哪个是茶?” 像是看懂了芒硝脸上的疑惑,雾山挠头解释:“只要吃些你家乡常吃的东西就行了。” 芒硝将信将疑的撑起身子,往几个陶罐里望去,却见一颗晶莹的汗珠自她下颏坠落。 雾山跑的双颊通红,她不但浑然不觉累,还抱着几只笨重的罐子喜滋滋看着自己,仿佛有治的人是她一般。 他这偏远的帐子离丹珐兰芝族的帐群,可是有好一段距离的。 芒硝抿了抿唇,移开视线转而去看罐子,不再去看雾山。 随后,他指了指其中一个罐子。 雾山明白的点头,直接将其余几个陶罐弃到一旁角落里,随后将怀里仅剩的茶罐大方塞到芒硝怀中,示意他赶快吃茶治病。 芒硝挑眉,捧着茶罐忽然就沉默了。 他直直看着眼前这个人,有些怀疑,她是真不懂还是在整自己。 他指了指她脚边不远处的锅子。 “你饿了?”雾山问道。 芒硝皱了皱眉,又指了指。 “要……烧喝水?”雾山试探着问道。 还不是傻到无可救药。 “好说好说,你这帐边都是湖水,我这就去……”雾山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双目试探地看向靠在床头等待自己下文的芒硝。 “你有木柴吗?” 不出所外,芒硝摇头。 其实雾山问之前心里也有底儿了,倒也没多意外。端起铁锅帘子一掀一落,就端了一大锅澄清的湖水进来,朝他露出个安慰的笑脸,“没事儿,我帐里有,你且等等,我这就去抱些过来。” 这次耗费的时间就要短上许多,雾山考虑到芒硝这几日都出不了山坳,不能去外面森林里捡柴,就绕到自己帐子后面的棚里抱了一大捆。 晃眼看见装碳的木篓子,也毫不心疼的直接扛了大半篓。顺带捎走了侍女们架在帐外熏烤的一整条腌羊腿,最后左右手都没空地儿了。 现在正是族人们煮饭的时候,雾山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给外族人送东西。 她将背上多的直往下滑的东西往上托了托,借着圆帐的掩护猫着腰左瞧瞧右看看。 最后才踮着脚、猫着腰、脚底抹油地溜出了帐群…… 结果,当雾山笑嘻嘻邀功似的将满背的东西放到芒硝帐内时,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到。 雾山有些失落,但伤心难过实在也谈不上,这本就是她应该做的,谁让她是来道歉表现诚意的呢? 是的,她之所以回来找他,并帮他的忙,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在用行动道歉,覆雪做事都不喜欢虚的,既然道歉,那就不能嘴上空说,自然得拿出诚意和行动。 还有一方面,可能因为他是第一个看到她时没有露出怪异眼神的人。 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互帮互助一下也是应该的。 在覆雪,艰难困苦的环境使人们养成了团结协作的习惯。不管是雾山,还是她的族人们,都是和和气气地生活在一起,只要哪家有什么困难,全族的人都会帮忙,一点都不会计较什么得失,也不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矛盾。 丹珐兰芝族人和善,且骨子里透着冰原人的善良和淳朴,永远不存在中原人的那些勾心斗角。 所以,说错了话那就赔礼道歉,多帮帮忙就好了,不存在什么死结,覆雪人在处理这些问题时都很想得开。 在雾山的反复琢磨之后,终于将平生第一次泡的茶递到了芒硝手上。 泡茶对于中原人可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对于茶都没见过的雾山来说,第一次泡茶,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没人指导的情况下,难免有些紧张。她生怕自己哪个步奏弄错了,递茶的时候都情不自禁用的双手,杏圆的眼睛里既期待又忐忑。 待芒硝将那杯热茶饮尽后,她这才期翼地询问:“如何?感觉好些了吗?” 芒硝没有回答,深井般的暗金眸子盯了她片刻,直到雾山脸上的笑差点被他看的冻住,那道冷铁般的视线这才撤开。 雾山松了一口气,“这几日你得每日都喝,直到症状完全消失为止。” “对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几步掀开门帘,仰头看看天色,“都已经晌午了啊……” “你还没吃饭吧?那条腿得煮了才能吃,我这有干粮你先将就着。”说着就将伸进衣襟里摸索了白天,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油纸包。 雾山将油纸包放到芒硝枕头边,看着被自己压地皱成一团的奶饼子,想到里面肯定碎地不成形了,面子有些挂不住,“别嫌弃啊……”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雾山试探着看了芒硝一眼,结果就见他双眼平视空空的前方,一点也没有看自己的意思。 雾山知道人不待见自己,再说她也不敢多留了,阿母饭桌上要是没见到她人可是又要以为自己跑出去野了。 她可不敢作案那么频繁,毕竟,腿还是要的。 待人走后,聒噪的帐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门帘还在微微晃着,已烧成了木炭的火堆噼啪炸响。 芒硝捏了捏手中的木杯,温热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入掌心。 他竟恍然觉得帐里不似之前那样冷了,也许……是那锅热水冒出的腾腾热气的原因吧。 第8章 出了芒硝的帐子,雾山脸上的笑也在帐帘合上的那一瞬间消失了,她脸色一变,着急忙慌的赶紧往帐群的方向跑去。 得马上赶回去才行!不然饭桌上阿母见不到自己的人,又要拿她练中原武林的狮吼功了。 “去哪儿了?你阿母饭桌上久久等你不来,便让我去帐里寻你,结果又找了个空。” 雾山刚翻过栅栏,乍然瞧见旁边栅栏边上立着一个瘦长的人影,那人闻声转过头,露出一张干净清秀的脸。 男子看上去还十分年轻,高出雾山一个头,有着和雾山一模一样的杏眼。只不过,那双原本应该生气勃勃的圆眸却无力半磕着,眉间结郁,脸上透着病态的白。 “阿爹?”雾山心中一跳,阿爹怎么会这么巧在这里等她!他莫不是知道她去哪儿了? 但雾山还没傻到自露阵脚,她笑嘻嘻跑过去一把抱住男子的手臂,“阿爹,我去做的好事。” 男子点头,不在多说什么。 他轻柔地抚摸了下雾山的头,脸上终于露出爱怜的微笑,眸里的暖意似是要将那冰雪都化了,“既是好事,阿爹便不责备了,但阿山还需记得,莫让阿爹担心……” 男子珠圆玉润的嗓音沁入耳膜,如翠绿山林间的涓涓细流敲击石床留下的脆响,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雾山被慈父拦进臂弯之下,点头如捣蒜的同时,心虚的幼芽破土而出。面对如此善良的父亲,雾山实在是不忍心说自己去找外族人让他伤心。 是的,覆雪人善良,但自那场战争后,就永不是对外族人了。 一掀开帐帘,一块啃完的羊排骨便朝雾山迎面飞来,雾山始料不及,吓得闭眼准备挨这一下。 一只白净的手却先一步挡在面前,替她拦下这一劫。 “你莫要骂她,阿山是去做好事。”穆蔼朝矮木桌后怒目横眉的族长解释。 穆蔼脸色不再是对着雾山时那般笑意盈盈了,语气不温不凉,他扔了手中的骨头,拉着雾山朝侧首的位置而去。 “好事?你知道她今日做了什么好事?”族长尛菈怒极反笑,一把拍掉坐在她旁边替她夹了一筷子菜递到嘴边,想让她少说几句的罗达的手。 穆蔼将雾山带到自己右手边坐着,用身体将雾山与上位的尛莅隔开,闻言,他露出不赞同神色,“不管做什么,阿山总是有她的原因的。” 一边说,一边细心的替雾山舀了一碗汤,让忸怩不安的雾山先填肚子。 “雾山!你若再去找那个质子,休怪我禁你的足!你是少族长,少跟外族那些心性丑恶的外族人接触。” 雾山正埋头喝汤,手中汤碗一抖,洒了些许汤汁在手上。下一刻,柔软的触感便传来,雾山微微抬眸,便见阿爹拿出了自己的帕子,正替她擦拭。 “阿爹……” 雾山咽了口唾沫,惭愧地偷偷瞄了一眼替自己整理干净后,又帮她夹菜的阿爹,说话也没什么底气,声音都不敢喊的太大了。 “快吃饭罢,莫要饿着肚皮,伤了胃,身子最重要,旁的……待会儿再说不迟。” “你就太惯她了。” 罗达看着下首温情脉脉的父女,见雾山十分殷勤地替穆蔼夹菜倒水,眼底的艳羡之意藏不住。他有些不满地皱眉看着那个眉眼含笑,一心只顾照顾女儿的男子。 “蔼的孩子,蔼知道如何管教,不劳罗达你费心。”穆蔼掀起眼皮,冷冷瞥了罗达一眼,语气,谈不上友善。 “你!”罗达握着酒杯的手一紧,不悦地皱起了眉,饭桌上,氛围一下变得僵硬。 “孩子面前成什么样子,都闭嘴。”尛菈将手中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两个男子就算再怎么不快也不敢言语了。 穆蔼无所谓地转头摸了摸雾山的发顶,雾山朝他笑了笑,赶紧埋头吃饭。 雾山知道,自己阿爹一直不怎么喜欢阿母。阿爹和阿母是表亲,二人青梅竹马,因阿爹从小便生的一张俊俏的脸,阿母自是喜欢的不行。可惜阿爹只视阿母为妹,并无旁的意思,而且,自她患病之后,阿爹更是对阿母冷眼相待…… 他们家的氛围是真的怪,其他家的阿婶子的男人们都能和睦相处,不管家母生的谁的孩子,家里的男人都是视如己出,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 偏她这位身为一族之长的阿母却难断家务事,她的两位父亲都是族里十分优秀的人,但这两位性格都骄傲得很。一山不容二虎,自是相看两厌,拌嘴已成为了家常便饭,这才导致了如今尴尬的局面。 雾山想,中原多好,一夫一妻。 这顿饭,雾山扒地格外快。 “阿山姐,你醒了吗?”狸満领着几个孩子,踩着昨晚积下的雪来到雾山的圆帐前。 帐里没有声响,想来里面的人还没醒,他试探着喊了一句。 晨曦的微光透过门帘的缝隙,落在缩在碎花棉被里的雾山脸上,帐外传来了孩童们稚气的嬉笑打闹声。 棉被里的人眉头一皱,翻了个身,将原本露在外面的脑袋慢慢缩进被窝,被子中间鼓成了一个小山。 “起啦!起啦!大懒虫!”久久未得回应,一个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女孩仰头卯足了劲儿喊道。 被子里传来了忍气吞声的嘎嘎磨牙声…… “太阳晒屁股了!阿山姐还赖床,羞!吸溜……”这次是另一个小屁孩,话罢,他还吸了吸鼻涕。 “阿山姐再不起来,黄牛爷爷要去族长那儿告状啦,哈哈哈哈……” 还没等这个孩子笑完,帐子的帘子被一把拉开。 “吵吵吵,吵什么吵?小小年纪就学会威胁人了,成何统体!” 一个顶着鸡窝头,衣冠不整的女孩出现在门口。 她横着眉扫向已经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屁孩儿们,再看看将盘扣都扣错位置的自己,忽然底气就不那么足了。 可碍于面子,还是硬撑出十分严厉的模样。 “可……可是中原人……人说的是‘体统’,为什么阿山姐……说的不一样……”孩群之中,一个看上最小的小女娃笨拙地抬起头,用天真疑惑的大眼睛看着雾山,慢吞吞问道。 雾山一下哽住了,她说的是统、体吗? “是……是吗?没什么,意思差不多。” 看着小女娃懵懂的点头,雾山心虚地放下帐子。没事没事,过几天她就忘了,自己不算乱教小孩。 雾山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从木椅上捞起自己搭在椅背的外衣套上。随意理了一下头发,抄起桌上放着的长鞭,跨上准备好的一大袋包袱就出了门。 第9章 在外等待的孩子们也是每个人都背了大大小小的包袱,一见雾山出来,他们便争先恐后的围了上去,然后,一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准备活去了。 丹珐兰芝族几乎是每个人都有活干,男人们大多负责外出打猎,家里有大一点的男孩也会跟随着学本领。 女人们则负责腌制食物、挤奶和酿酒,老人和小孩便负责放牲畜。 每家都会用自家的一些东西去族长那换取炭火和油盐,而族长每年会组商队将丹珐兰芝族的东西送到外面卖掉,换取油盐。 族里生活虽然不富裕,但谁都不会饿着就是了,族人们日子也算过的自在。 雾山虽然身为少族长,但也是需要干活的。她已经成年,拥有自己单独的帐子,族里养她,她自然也得干活为族里做贡献。族长也是一样,但族长要处理的事情是一看就能让人打瞌睡的。 雾山和小孩儿们到了羊圈,几只热情的牧羊犬便迎上前来,摇着尾巴围着孩子们转,雾山抬脚挥了挥,“羊在那边,你们放错了。” 今儿他们到底是来迟一步,羊群已经被放了出来,“咩咩咩”叫着,摩肩接踵的像是挤在一起的棉花团,多的数不清。 羊圈门口的栅栏上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头,他翘着腿,身上被厚实的棉袄裹得一丝不透,嘴里叼一根烟枪。 听说那是从中原人那,用一只羊换来的野猪牙烟枪,老头子宝贝的不得了,时不时从干裂的唇缝里吐出浓烟。 “老黄牛,早。”雾山如往常一样打了个招呼,就绕到一旁的马厩牵马。 原本还安静立着的破冰远远见着她来了,兴奋不已,高兴的不停磨蹄。 “破冰,咱们该干活了。”雾山走过去拍拍马头,结了绳索打开门板。 破冰自己就踱着步子出来了,孩子们也纷纷从其他马厩里拉出自己的马。 就连那个最小的女娃,也牵了一匹看起来还挺机灵的红马驹出来,只不过小短腿蹬了半天上不去就是了。 雾山顺手将小短腿抱上去,将她背上挎着的小包袱挂在马背上。 同此时间,小女娃一本正经从怀里掏出一根缩小版的马鞭。 雾山看了一眼,脸上一乐,便忍不住戳了戳她埋下头后多出一层的双下巴,“会骑吗?” 女娃一听,抬起头,雾山手里的软肉就消失了。 雾山有些失落,转而去捏女娃肉肉的脸蛋。 “阿爹说……饭不吃……骑马……会。” 身为覆雪人,饭可以不会吃,但骑马必须会,这是丹珐兰芝族父母从小便会教育孩子的话。 “真厉害,那保护小羊羔的任务就交给阿苹了好不好?” 阿苹脸颊虽然稚嫩,可神色却十分认真,她像是接受到了什么光荣的任务,用力点了点头。 雾山欣慰的笑了,看来族里的未来一片光明啊。 就这样,六个骑马的牧童,五只牧羊犬,七八十只羊,这只特别的队伍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雾山骑着鹅毛走在最前面,身旁是圈着族群的栅栏,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顺着栅栏望去。 只见远处白雪皑皑中,驻扎着一只孤零零的帐子。 今日天色不错,云中漏出了珍贵的日光,可雾山觉得,那个地方,是阳光也照不进的地方。 “阿山姐,怎么了?” 狸満驱马过来,见雾山心不在焉的模样,未免有些疑惑。 “没什么,走吧。”雾山恍然回神,转回头,甩了一下缰绳,不再看那个地方。 那人应该好了吧?那她欠的就算还清了吧。 “阿妹放羊去啦?” 赶着羊群穿过峡谷,就见峡谷空的防守帐外,几个负责看守的年轻族人正围着一堆烧起的柴火煮菜。 一见到雾山出来青年们眼睛就亮了,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热情招呼。 “是啊,等改日阿哥们换班子,咱们烤全羊去?” “成啊。”青年笑着附和,这些人大都是和雾山一起玩闹着长大的,用中原人的话说,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说话间,一个个儿最高的青年走到雾山的白马旁。在一阵起哄和哨声中,一脸平静地从衣襟里小心翼翼取出一个厚实油纸包,塞到雾山怀里。 “路上吃,别饿着。” 青年抬头的时候,视线与雾山交过而过,犀利的凤眸深黑透亮,双目之上润了一层湿薄的水雾。像是蒙了一层置幻的迷药,让人探透不清这层水面之下的,是桃源,还是深渊,温情脉脉的同时,危机四伏。 “一路仔细些,若伤了哪儿,唯你是问!”青年将后两句咬的极重。 “唉?!我自己的身体关……”关你什么事。 可惜,在雾山刚要反驳时,昭俊只留给她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转身便回到他的哥们儿群中,被一个个伙伴嬉笑着勾肩搭背讨论一些雾山听不清的话。 雾山看着手中鼓胀的油纸包,隆着眉鼓起腮。 最终,她吁了一长口气,无奈摇头将油纸包塞到破冰背上驮着的□□布袋里。 真奇怪,想当年阿俊哥不是几个玩伴中最凶的一个吗? 昭俊没有父母,是被族人在外捕猎时捡回来的孩子。 他在一条湍急的冰河里被发现,一个简陋的木盆,将他送到了丹珐兰芝族人眼前。 那是正缝上覆雪的大寒季,族长猜测,可能是其他族群的人无力供养,而选择让他自生自灭。 昭俊从小被族人们左帐子羊奶右帐子狗奶喂大,年幼时眉眼就已显露出剑眉星目。长大一些,一双凤眸更是嚣张凌厉,桀骜不驯的性子使他成为了全族最头疼的熊孩子。 雾山还小的时候,昭俊是孩子群的老大,雾山是唯一的女孩子,昭俊特别喜欢欺负她,最爱的就是揪她小辫儿。 直到有一次,昭俊听说山有温泉,就带着孩子们偷偷溜了出去。结果半路上雾山掉进了冰窟,差点被淹死,当晚就发起热,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好转,使小雾山本就不好的身子更弱了。 之后,不管昭俊如何上门道歉,族长都不让雾山和他玩了。 第10章 但昭俊终究是昭俊,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昭俊总是会帮大人干活,从大人那儿挣来一些小玩意儿,即使有时只是一块糕点,他都会宝贝地放进衣襟,自己舍不得玩吃。 而是等族长不注意时,偷摸到小雾山身边,将捂热的小包裹放到小雾山手里。 这一送,就是九年。 昭君还是少年的时候,每次都是偷偷摸摸的,而随着他年纪的增长,便不再偷着藏着,直接光明正大的作案,气的穆蔼好打了他一顿。 结果挨了打,昭俊反而愈发大胆了,穆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默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后,全族人都看出昭俊是什么心思了,就雾山一个人还傻乎乎的以为人家还在道歉。 “俊哥,往后别再送我东西了,多麻烦……”雾山虽然猜不透昭俊打得什么算盘,但脑海中还是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着手中纸包外在熟悉不过的结扣,忽然觉得有些烫手。 她早就将儿时那段不好的事情忘了,再说,小时候阿母告诉自己,俊哥换那些都是非常不容易才能得到的,是血汗换来的。 年幼的雾山一听血就吓着了,愣是一个都没敢碰,全锁在帐里的箱子里。 雾山这句话就如一道惊雷,震的青年们身子猛地僵住,打闹声戛然而止。 男孩子们一个二个难以置信的朝雾山看去,被众人围在中间打趣的昭俊也抬起头,他凝眉,语气不容反驳:“天方夜谭。” “阿爹阿母朝上看,金鹰振翅翔青天,且欲乘风随云去,奈何鹅毛迷双眼……” 孩子们唱着牧歌,各自驾着自己的马,紧跟羊群在周围。 他们每次放牧,都要走很远的路。首先他们的队伍得先穿过一片雪原,然后翻过几座大冰川,再一直往东边走,最后渡过一条冰河,才能到达有草的地方。 一路上存在太多未知,危险重重。 覆雪有许多野兽,它们一年就没几日是饱腹地状态,临近饿死边缘时,它们会饥不择食地偷窃各族的羊圈,有的甚至会拖走小孩,这便加大了雾山一行人放牧的难度。 一般来说,不遇见风暴的话,他们单程都会走上三四天。 虽然他们最终到达的“草场”只有一片枯黄的干草,但在覆雪,那已经是羊儿们最好的食物了,因为很多野麋鹿,只能通过食树皮来充饥。 覆雪的天气,酷寒无情。 雾山带着羊群走走停停,雪原是路途中相对来说最好走的路了。他们除了短暂的休憩,是一点都不敢多停留,毕竟时间越久,潜在的危险就越多。 雾山格外照顾阿苹,阿苹这次是第一次加入牧羊的队伍,年幼无知的她,嬉笑着踢着时不时凑到她马旁的牧羊犬。 小孩子闹着玩,没使什么劲,牧羊犬被蹬远了,又吐着舌头凑上去,对新游戏乐此不疲。 不知何时周围已飘起夹杂着雪渣的浓雾,一阵阵的风,将雾山耳鬓垂落的发丝吹得飞起。 雾山凝眉,勒马观察了一会天气,远远瞧见前方雾气中,若隐若现一连片黑白相间的山的轮廓,顿时面上一喜。 “这天像是要落雪了,大家注意,别走散了,加紧速度。阿黄,阿雪,大熊,憨子,团子,松子,聚!” 下雪在路途中是必不可少要经历的,但往往也是最危险的。 覆雪每年都会有许多人葬身雪海,因为,现在空中飘着的盐粒般的雪,你不知道下一刻,它会不会变成暴风雪。这是最可怕的,也是雾山最不愿发生的,她有许多伙伴迷失在暴风雪中,再也没有找回来…… 不过,上天到底是眷顾这几个孩子的,他们前方不远处,就到了噶蘑蛤森林,在暴风雪来领之前他们可以暂时到那里去躲避。 “哈哈~下雪咯!”小阿苹挥舞着双手捏住接到掌心中的雪,并没有意识到,此刻包围着他们都雪花,其实是一张随时能吞吞噬掉他们生命的“雪”盆大口。 “汪汪汪!” “汪!” 在雾山的命令下,牧羊犬们纷纷吠叫着奔跑着分散开来,将散漫的羊群渐渐聚拢。羊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挤成了一个方便照看的圆形。 一望无际的白色…… 夹着雪沙的烟雾滕卷着将一切淹没进空白的世界,就连吸进肺里的气儿都是刺骨冰寒的。 可领头的雾山丝毫不见慌乱,她眼里揣着冷静的光,有条不紊地带着队伍一点点靠近森林。 进入森林后,雾山也没有立即喊停,深处野兽多,但离外面近了风雪越大,她找了个相对适中的,有一处斜坡的地方落脚。 这种背风的斜坡,能减少他们吹到的风。 孩子们在雾山的指挥下,将马匹围成圆圈卧下,孩子们在马背的遮挡下,紧紧挨在一起,一人抱着一只牧羊犬取暖。 “大家原地休息,饿了就掏出饼子自己吃,等暴风雪停了我们再出发!”雾山安顿好了一帮孩子,不知不觉中,风雪已经大的快使人睁不开眼了,孩子们已经尽量将头埋低,可雪渣还是粘了满脸。 原本圣洁纯白的雪,此时此刻化作吸食人热度的怪物,让每一人的脸都变得冰冷麻木,布满蛛网般的血丝。 “阿山姐,阿苹怕……” 暴风雪无情的怒嚎吓得阿苹瑟缩着身子捂住耳朵,尖利刺耳的声音如那森林里死了伴侣的狼的悲嚎般,绝望凄凉。 从未出过山坳的的小萝卜头不安的扭动着,挪动屁股,一点点蹭到雾山身边,将头拱雾山的怀中,语气发抖,似是快要哭出来。 雾山一惊,连忙一把将她拦到怀里,拍抚阿苹那柔弱脊背,“阿苹乖,不可以哭哦,不然,神明会带走阿苹的,神明最厌爱哭的小孩了。” 一听自己会被山神带走,阿苹自然不敢哭了。她并不知道,自己若是一哭,会将眼睛冻坏,严重时失明也不为过,现在这种情况要是冻伤了哪处,都是没得治的。 “咕噜噜……” 雾山将阿苹娇小的身体按在怀里,二人紧紧相拥,传递温暖,所以,雾山很清楚的听到了怀中人肚皮发出的叫嚣。 而小萝卜头却乖乖贴在雾山胸口,一动也不动,听到自己肚子叫了便笨拙的揉了揉胃部,并不知道她其实听到了。 哎……雾山在心中叹口气,这孩子还真是太过懂事了,知道现在的情况,饿了也不敢说。 第11章 要是……她的族人们能住在春暖花开的地方该多好? 这样,便再不用与这样无情的雪暴作斗争。即使她也从未见过,只听出过远门的族人说外面处处都是花红柳绿,阳光灿烂,便不由地羡慕。 而覆雪一年头里,只有寒冬。 可想要住到春暖花开的地方,那就得付出代价。一旦打仗,会死很多很多人吧?不管是不相识的异国人,还是自己的族人,都会死在乱箭之下,好好的身躯被砍的四肢不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如果代价是这样的话,那她不要那阳春盛夏金秋也罢。也难怪母皇常骂她没出息,可她只想让族人过安生的日子,比起野心,她更重视责任。 是的,她只想让族人们安居乐业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什么天下,什么江山,只要不是覆雪的,都与她无关。 “对了!”恍然想起什么,雾山飞快从背后鹅毛背上的包袱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拆了线打开递给阿苹。 阿苹一见有吃的,眼睛一亮,接过捧在怀里,高兴的拿起一只羊排肉就要啃。但这个动作硬生生被她顿住了,抬手,将肉递到雾山嘴边。 雾山一愣,随后笑着揉揉阿苹的脑袋,“阿姐不饿,阿苹自己吃。”她带了粗饼,就不和小孩子争吃的了,在族里时她一把抢了塞嘴里都行,但现在是在外面,她有分寸。 不知过了多久,狂风怒吼才渐渐趋于平静。 噶蘑蛤森林不起眼的一角,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动了动。随后,几匹马破雪而出,紧接着窜出几只大狗,它们甩动毛发,抖掉一身的白渣子。雪堆里又动了动,爬出几个人来。 昨日的雪,下得格外大。 雾山将怀里的阿苹拍醒,来不及整理自己满身的雪渣子,先用袖角拍打掉阿苹身上的积雪。可是,任由雾山手上再加大力,总会有一些附着在衣料面上,一抹,便散成末状。 头一次遇到这种怪事,雾山凝起眉头,用指尖捻起一片,搓了一搓,“雪”却散成了潮湿的粉末。雾山诧异地看着指尖上的类似于灰烬的白色粉末,抿唇,皱眉不知在思考什么。 “阿山姐……那是……神明大人的仙气吗?” 阿苹被雾山置放在大腿上环着,她好奇地睁大鹿眼,盯着远方。 雾山从灰中回神,没太明白阿苹的意思,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 视线透过层层叠叠的密林上空,只见远在天边的珈玛索神山山尖上,雪末流云,若隐若现飘散出缕缕白烟。 “什么?你们当真看见珈玛索神山上出现了仙气?” 手执七彩灵木杖的族长尛菈听了雾山的禀报,平日一贯严肃的面上掩不住的震惊,激动地从灰狼座上立起身。 雾山倒是没想到阿母反应会如此之大,她借着低头的余光,偷偷瞄了两位父亲的神色,同样是吃惊不小。 看来,这事不是她简单认为起雪雾那样简单,但雾山还是诚实点头,“是的,阿母。” 尛菈顿时面露喜色,二话不说,拉着她便大步流星朝外。 族长居住的主帐就在丹珐兰芝族帐群靠最里层的位置,帐群中间留了一片圆形的空地,中心位置立了一尊足有高两个帐子高的白玉石狼神雕像。 巨狼眼神犀利,坐地庄严肃穆,威风凛凛地屹立于一片洁白雪地之上,见证了丹珐兰芝族一辈又一辈人的故事。 每当覆雪有什么重要节日,族人们就会在巨狼前燃起篝火,聚在白狼像之下。 男人比武,女人起舞,孩子们就一起守着族里的阿哥们烤全羊,吃足肉喝足奶之后就带着族里的牧羊犬在篝火的照明之下绕着白狼像追逐打闹,可谓一派其乐融融之象。 雾山曾经也是孩童们的一员,而且对于白狼像,她可是有太过想着就屁股痛的回忆。 她儿时就曾经顺着白狼垂在地上的尾巴爬上过狼背,甚至坐在狼头上蹬脚把歌唱。白狼像是丹珐兰芝族的中心之点,整个族群的帐子都是绕着它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 雾山只记得,当时她“优美”的歌声把周围许多离得近的帐里的族人都吸引出来了,然后她就被阿母拿着鞭子“请”了下来。 “白狼神,请佑覆雪子民平顺安康,丹珐兰芝族族长像您献上最诚挚的谢礼,珈玛索悬崖上新采的雪莲。”尛菈带着雾山到了白狼像前,在巨狼的俯视之下,人显得格外渺小无力。 覆雪就算再崇拜任何事物,都不会如中原那般跪谢,而是立身鞠躬,祈了愿,也会献上对于自身而言珍贵的物什。 这是覆雪人世辈保留下的规矩,雪山人大都性格淳朴,不占别人一丝一毫,哪怕对方是心中的神明。 比如尛菈身为受人尊敬的族长,经常会有族人送来一些奶和肉给她。当然,覆雪人也绝不矫情,不会如中原人万般推辞,而是感激收下之后,过几日再送一些自己帐里的东西回去。 大家都做到了礼尚往来,亲近却又不失规矩,家家都是如此,这一来二去的,自然想不熟络都难了。更何况,大家都是在一个山坳里长大的,低头见,抬头见,这种感情不是中原人所能体会的。 “穆蔼,罗达,你二人准备一下,通知族人和旁支各族族长,三日之后,本族长将会在白狼像下祭司山神。” “诺。” “诺。” 穆蔼和罗达领了命,便前后离开。雾山看着阿母脸上一直不曾散去的喜色,心里也跟着一阵放松下来。 阿母明明是个女人,平日脸上却多是肃穆的神色,这虽然是她身为一族之长必不可少的威严。但雾山还是希望她能如其他帐里的阿母一样,多对自己笑一笑,雾山就很爱笑。 “阿山,还记得儿时阿母讲的故事吗?”尛菈转头看向雾山,眼里难得带着一丝柔和。 “当然记得。” 雾山点头,那是她,也是丹珐兰芝族人从小耳染的故事。 第12章 覆雪有一座神山,先辈们为它取名为“珈玛索”。 与其他雪山不同,它高耸入云,却不生寸木,高耸稳固地屹立在青云之中,它是覆雪最大的山。 雾山想,如果山也分长幼尊卑的话,那珈玛索神山一定是众山的族长。 在丹珐兰芝族驻扎的圆形山坳里,每每抬头之时,除了空中一片压着厚云的无际的天幕之外,就只有珈玛索神山的巨峰,永远静默地凝视山坳里的人们。 它像是一位老者,而山坳就成了摇篮,丹珐兰芝族人就像是摇篮里的孩子,珈玛索无时无刻在注视着它的孩子们。 覆雪有那么多山,之所以珈玛索神山会脱颖而出,被誉为神山,就是因为先辈曾见过它山尖升起过仙气。 神奇的是此山虽寸草不生,山脚周围却到处都是冒着热烟的水池,覆雪严寒,珈玛索周围却能让人感到温暖。 雪狼的老巢就在那一带,覆雪人觉得雪狼就是守护珈玛索神山的山神,所以,覆雪一直就很崇敬狼,认为它们是神的使者。 雾山听族里的大人们说起过,自己出生时,那百年都默默无声的山却青烟缠绕,族里人都说是好兆头,是神明来祝贺了。 想到这些幼时的琐碎事,雾山脸上情不自禁扬起对美好回忆的浅笑。 抬头,越过城墙般包围着族群的山坳,和那位的老者对视。 一直守着,辛苦了。 祭司当天,来了许多人。 参加的不止是族里的族人,还有覆雪的旁系族。 白狼像周围的雪已经被扫尽,祭司还未开始,大家陆陆续续到来找个位子坐下。 席位被围成了大圈,中间一大簇烧的热火朝天的篝火,每个席位都设了一张木矮机。桌面上摆满香醇的美酒和精致的奶饼,等差不多满座之后,会有族里年轻的阿哥阿姐围着篝火跳舞唱歌,最后才是丹珐兰芝族族长进行祭司。 丹珐兰芝族族长的位置在白狼像之下,雾山此刻正端坐在为她准备的席位上。她位置的斜上首便是铺着厚皮的席位,那是阿母的位置。不过,阿母现在还未入席,得等到祭司完成之后才会过来歇息。 两位父亲的位置一左一右设在她和阿母的两边,然后是各族族长的位置、族里具有一定威望的人的位置、最后才是一各个熟悉的脸庞…… 雾山现在算是这里身份最高的了,不敢像平日那般马虎,她身板挺直,正经威坐,将少族长该有的端庄严肃的神采发挥的淋淋尽致。 身旁的云书时不时替她重新换过一杯杯凉去的茶水。 热闹声中,一个身披虎皮的高大男人朝她走来,在雾山的席位前站定,弓腰行礼:“少族长,臣乃新提尔族族长,少族长的聪明才智臣敬佩不已,臣敬少族长一杯。” 那人朝雾山扬了扬杯子,一口下肚,后边的人却来拉了拉他,在他耳边小声提醒:“少族长喝不得!” 袁渊目光呆了一瞬,酒杯还端在手上,面露难色,上首的少女却端起面前的茶盏,一口干完,抬眸看向他:“我不胜酒力,只能以茶代酒,让族长看笑话了,莫要介意才是。” “不敢不敢,臣的荣幸!”袁渊心里长嘘一口气,对雾山的不拘小节的性子好感倍增。 待身边又清静下来,雾山视线才偷偷瞟向对面圆圈靠末尾的位置,那个最不起眼的阴暗角落。 芒硝一个人坐在那里,那儿因为方位较偏,即使灯笼再多也照不全那里,以致他左边被照个半亮不亮的,右边笼罩在漆黑的树荫之下,昏暗一片。 以他为中心圈地,周围两个座位之内自然而然的空出,没人去坐。明明到处皆是人声鼎沸和欢声笑语,却唯独空出了他那一处,显得他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在场基本所有会一点皮毛男子都去准备了才艺了,都想借此机会出出风头,让各族族长能看上一眼。 芒硝地位地下,没有资格参加,只能坐在幽寂的角落,看着别人舞刀弄剑,风流潇洒。 他这个年纪,正是鲜衣怒马,争锋夺芒的时候。看看那些场内整备的少年郎们,哪个不是满面红光的?对场外那些娇羞的小娘子们更是自信抛出风流潇洒的笑,乘着她们满目的喜爱和羞涩挥手大笑。 少年得意,可谓出尽了风头。 而芒硝,不管是容貌还是气质都远胜于他们,却要独自沉在这一方小小的角落,收敛羽翼,默默无声。 雾山突然就有些怜悯那个人,虽然他平日总是不苟言笑。但雾山知道,他的内心也是个少年人,也有一颗不服输的心。 “阿山。” 这时,坐在雾山下首的穆蔼唤了她一声。 雾山赶忙收回视线,转头看阿爹。 雪穆蔼无声笑着,骨节纤细的手指缓指向芒硝,眉眼温和,“想去……便去吧。” “阿爹?”像是做了错事当场被抓包,雾山身子一僵,瞳孔也随着心虚放大。 她明明已经算好了,以她视线的位置,旁人只会觉得自己在看篝火…… “这里为父自会替你打理的,阿山放心吧,那孩子……现在好像很需要人。”穆蔼和蔼地轻勾起嘴角。 雾山撇眼用余光看了下右边的罗达,他此刻整端着酒壶倒酒,并没发现什么。 看来罗达没发现,雾山松了一口气,心中感叹,果然父女连心。 “那孩子桌子上都没有吃的,你带些糕点去吧。”穆蔼拿出自己衣襟里的一方白帕,包了一块大奶饼子进去,最后递给雾山。 “对了,你可别偷吃了,罗达那边也不必担心,阿爹会应付他的。”穆蔼朝她眨眨眼,模样狡黠的像是一只温柔又不失智慧的狐狸。 “好了,快去吧。”狐狸朝她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阿爹!阿爹!我要吃那个!” 芒硝对面的一桌上,一个小男孩坐在仪表堂堂的男人的怀中。 男子一手抱着小男孩,一手搂着旁边风姿绰约的妇女,见怀里孩子吵着要吃桌面上摆着的糕,笑着轻手拍拍他的头,亲自伸手夹起一只放入男孩口中。 似是怕他年纪小哽住,急忙接过妇女递过来的杯子,小孩每吃一口,他就匆忙喂去一口水,眼中的宠溺似能溺出来。 温暖如火,芒硝全程看的面无表情。 第13章 “你身子可好些?”耳畔传来少女询问的声音。 似是被惊醒,芒硝瞬间松开了袖里不知何时握紧的拳。 抬头看向立在身前的少女,他拧紧眉头,冷冷撇了一眼,随后,视若无睹地移开视线,无声地给两人划清界限。 看来他的病好了,可这人又是怎么了?面对他这幅冷漠的态度,雾山想他前几日生过病,爷爷说生病才好的人脾气大都不稳,所以她不打算和他计较。 不然,就依他这幅模样……门牙都想给他捶掉!一排大板牙,全部掉光光,看他还怎么傲。 芒硝侧头双目直直地盯着树丛里阴暗漆黑的角落,长辫垂下,遮挡了他一大半的脸。 几日不见,他看上去消瘦许多,眼神浑浊阴郁,雾山只觉越发看不太清他了…… 不管是人,还是心。 气氛一时间些僵硬,雾山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来暖场。 忽然,她想到什么,伸手在袖中翻出一块洁白的帕子,小心打开,露出里面雪白浓香的奶糕递到他面前。 “吃吧?这个可好吃了,我最爱吃……” 哪知,芒硝看到这块糕点脸色不但没有丝毫缓和,眉头更是紧蹙起来,盯着糕点的瞳孔突然一缩,眼神瞬间变得犀利和厌恶。 就在糕点快递到他面前之际,只听“啪!”一声响。 雾山的手被猛地拍开,发出了清脆的声音,糕点也由于惯性飞了出去,滚落在了泥和雪水混杂的稀浆里。 面目全非…… 雾山盯着地上脏污的看不出原样的奶饼子,手还保持着递出去的姿势,白皙的手背上红肿一片,隐隐传出火辣的痛意。 她愣在原地,显然还未从这番变故中回神。 芒硝看了一眼地上的糕点,再看向雾山,她脸色果然从惊讶一点点转为愠怒。 一定失望极了吧? 芒硝忽视心中不痛不痒的涩感,撇头不去看她。 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多此一举的交集。 “芒硝质子!” 雾山很快从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中醒神,眉头一竖,显然非常不悦! “下次我再给你,你不吃也不许扔,不然……”她压低眉头。 听到这儿,芒硝金珀瞳孔戒备地缩紧,暗中一点点扣紧指关节,脊背也悄然似野兽般下弓,神色大有鱼死网破的意味。 “就……放狗咬你!” 什……什么? 芒硝藏在袖中扣紧泛白的指关节猛地一松,隐在碎发中的眸光诧异的闪了闪。 就……这 其实他完全想多了,雾山刚才话说到一半见他脸色变差,就立马开始反省自己语气是不是有点重了。她自己脸皮够厚听着肯定觉得没什么,但每个人对语言的承受能力不一样啊。 这么一想,雾山原本严声厉色的神态瞬间就显得底气不足了。 可她真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本来覆雪粮食就珍贵嘛。 雾山别扭的清了清嗓子:“咳……那啥,我的意思是说,怪可惜的,我捡起来去喂狗。” 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雾山不得不起身离座,走到那个看不出原貌的饼子前蹲下。 刚要伸手捡起来,眼前的地面出现了一双黑皮靴子。 她顺着鞋面往上望去,对上了一双看起来十分不悦的黑眸。 “你在做什么?” 昭俊黑着脸拽着雾山胳膊,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我……我……给阿黄带点吃的。”雾山看着手抓中乌漆麻黑的饼,说这是一坨碳她都信了。 她堂堂少族长居然抓着这种乌漆麻黑的东西,而且还是在她儿时对头的面前。雾山只觉得十分没面子,但拿都拿在手里了,也不可能趁他没看清丢出去吧?只能硬着头皮豁出去了。 “阿黄的饭食何时要你来操心了,再说……这碳能吃?” 雾山听了眼皮一跳,等等,这不是碳…… “啪啦……” 正在这时,雾山手里的饼子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经历一场暴力的摧残终于支撑不住了,碎成了块儿掉落在雪地里,露出来里面雪白的里心来。 到底是从小吃到大的糕点,昭俊瞬间就明白了这块“碳”是什么。 余光晃到坐席上的芒硝,昭俊眉头一挑,聪明如他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覆雪人从小吃奶饼长大,而且特别珍惜粮食,扔是不可能的。看着糕点的破碎程度,也不像是自己从盘子里滚下来的。 嘴角一勾,昭俊一把拉开雾山,大步来到芒硝席位前,双手抱肩,嗤笑一声。 闲散地抬起脚,用鞋尖踢了踢桌边,横眉瞪目道:“小子,注意点,沙罗耶的沙子不埋你……覆雪的雪我可不保证不会。” 瞧瞧,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 “哎哎哎,你这是做什么?”雾山听的头都大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伤残吗?要是让异国人知道了,还以为覆雪仗着人多欺负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呢,这可不是件光彩的事。 昭俊就着雾山的力道被拉开几步,转头瞪了雾山一眼,想问她为什么要拦着自己去帮一个外人。但看她一脸无辜的样子昭俊到嘴的话就在喉咙里哽了哽,就咽下了。 他深深看了雾山一眼 随后一把甩开她拉劝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喂,怎么走啦?你不吃烤肉啦?”雾山追出去几步,奈何对方已经消失得没了踪影。 怎么一言不合说走就走了呢……瞧这脾气粗暴的哟…… 没追到人,雾山只能憋屈地瘪瘪嘴,心里一边低估一边自己走了回去。 不吃,不吃算了,自己还能多吃点儿。 “质子,你别在意他的话啊,你就当他是个狗屁,放了就行了。”雾山回头盯着芒硝一动不动的发顶,明明对这冷热不进的人感到颇为无力,却得安慰这个受到不公待遇的外族人。 可惜,雾山的好意并没有被领情,芒硝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他一声不吭的起身,绕开空荡荡的桌席,避开雾山的身子大步离去,修长的背影很快也消失在深浓的夜色中。 “唉唉唉……别走啊,唉……” 雾山后面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眼前已经空空落落了。 感情她什么都没做就把两位大爷都得罪了? 雾山深吸一口气…… 呸!屁个些大爷,瞧都给惯成什么样了?依她看,都该放狗咬一顿! 第14章 白雪覆盖的树梢头清月高悬,黑雾散墨抽丝,如盘龙般缠绕其上。 寒风飒飒,孤零的圆帐之外,一道格外修长的影子被拉的极长。 远处丹珐兰芝族的圆帐外,悬挂的灯笼在暗沉的夜里散发着惨白的孤芒,随着哭号般的风雪声轻摆慢摇。 那道黑影观察了四周一眼,十分警惕地快步朝不远处的松树林走去。 树林暗中,脚步匆匆,月影偶尔穿过树枝照亮了那人的脸。 只见他高鼻深目,垂落脸庞的卷发张狂。不是异国质子芒硝,还能是谁? 他在树林最中心的圆形空地停下脚步,一声口哨之后,空中飞下一团黑影,几声翅膀扑腾声之后,停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咕……咕咕……” 芒硝自怀中取出一张巴掌大小的信纸,双目停留在仅有寥寥几笔的纸面上。 冰原不适之症,茶可解,地势图需等待。 将信纸卷起,放入鸽腿上的信桶,确认无误后猛地一抛手,看着密鸽远去,芒硝也快速离开了松树林。 “你说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当晚,雾山梳洗过后,四仰八叉仰倒在厚实的棉被上让云书评理。她十分不满地鼓起腮,不一会儿两边嘴就麻了,咂咂嘴,伸手搓了搓。 “奴记得中原的一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比如族长大人,总是说少族长的臭德行就不能惯着,得来点肢体上的教训。所以,少族长总是挨打,那异国人也一样,既然笑脸不行,咱就只有做黑脸了。” “少族长,您瞪云书做甚?瘆得慌……” 将云书丢出去后,雾山熄灭了蜡烛,麻溜地钻进被窝,枕着胳膊黑暗中脑子里却没停,她在琢磨这黑脸该怎么当…… 要怎么样做才算一个恶毒的人呢……雾山隆起眉头,一边思考一边翻了个身。 下一瞬间,被窝里穿出了规律的鼾声。 第二日一早,雾山果然在芒硝无帐外的湖边儿上堵到了出来打水的芒硝无。 来到覆雪短短几日时间,他整个人看上去暴瘦了好多,脸色也透出无力的青色,抓着木桶的手背瘦到筋脉外凸,骨节愈发明显。 等等,他额角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你额头怎么了?摔的?还是……那群小屁孩又找你麻烦了?”雾山想了想,又觉得后者不大可能,族里的小孩虽然顽皮,但都很讲信义,答应的事那就能做到。 思索间,雾山视线不小心与他对视而上,恍惚察觉芒硝无眼神好像变了…… 那种由内散发出的抵触、厌恶和排斥,以前也只是在试图靠近他之时才会猛地一个眼刀飞射而来。 而现在,他整个人看上去都阴沉了很多…… 可惜,对于雾山的疑问,芒硝无永远也开不了口告诉她…… 要是个心思细的人开始就定能发现,芒硝无原本灿烂夺目的金瞳此刻却如墨池中洗过一番,透出浓郁幽暗的深黑色,如一滩沼泽,一旦触及将会被拖着不断下沉,看得人莫名后背发凉。 雾山想到了森林里被捕猎夹错捕,垂死又不甘死亡的野狼,有些东西,就算落了平阳,也只会更加危险…… 不过,雾山好像就不是那种能参透人心的人,她又不是藏在闺阁里的千金大小姐,哪能一天到晚留着心眼儿去琢磨这些,上房揭瓦它不乐吗?烤肉它不香吗? “喂,沙国来的那个,皱什么眉,瞪什么瞪,就是说你呢!把你那破桶搁边儿去,跟本少族长走一趟。” 雾山将鼻头仰上天,插起腰,毫气地掀出去一条腿,说话间再抖上一抖,心中暗自偷笑。 亏她大早上抱佛脚翻了一下云书珍藏的中原话本,还特地将写流氓地痞的那章看了三四遍。哼,阿母居然常骂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看看,她多聪明,这不是学以致用了吗?怎么样,够恶劣吧? 芒硝无给了她一记冷飕飕的眼神,转身直径往帐子走去。 “哎!和你说话呢,走什么走……” 方才还趾高气昂,这下被毫不留情地一盆冷水泼下。 雾山只觉得没面子极了,想要追上去,又拉不下脸,就等着那人一下开窍,被她方才的“雄威”吓到,回来抱着她的腿痛哭认错。 但,现实总是无情的,只听前方门帘“啪!”一声合上,雾山被彻底晾在外边。 “嘶……”眉头都拧成一个结,倒吸一口气。 好家伙,够不给面子! 跺了跺脚,她不甘示弱跟上,刚想一脚踏进去却忽然收住,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但还是礼貌敲了敲门,“我进来咯?” 哪知刚掀开帘子一个小角,还没来得及打探清楚里面的情况,一个棕黄色的东西就朝她迎面击来! 抓住一看,雾山愣住,这不是她上次他生病自己给的奶饼吗?她以为他早吃了,居然还在?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下一刻,几只眼熟的罐子接连滚了出来,撞到雾山脚边不得不停下。 最后,一只完整的干羊腿也被无情地扔了出来,刚好不好砸到雾山怀里。 雾山被突如其来的重量撞地后退几步,门帘没了支撑重新达拉回去。 她看了看怀里的腿子,再看看地上一推的东西,完全震惊了!差些将眼珠子瞪出来! 感情她送的吃食他全都没动过?那这些天他都吃的什么? 族里的人护短,反之也十分排外,没有人会像她一样烂好心给异国人送吃食,那次宴会他的席上侍女就没给他上宴食。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脑海浮现,雾山光是想想胃里就一阵发寒。 他这几天,不会一直都在靠喝水撑过来的吧! 雾山干笑了一下,怎……怎么可能,一人怎么可能六天就只喝水度过来,那还能下得了床吗。 他看起来水土不服也好了,肯定是出去时族里有好心人给他吃的了,他只是不愿意吃自己给的东西而已,一定是这样…… “质子,不管怎么样,你都得跟我走一趟,我想,质子也是个识时务的人,对吧?” 安静了会儿,门帘扇动,那人果然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一脸冷漠盯着她。 第15章 一路来到马厩,雾山停住脚步,马厩里外正在干活的族人见到雾山来了,都笑着打招呼。 但看到雾山后面的芒硝,一个二个脸色怪异起来,超他瞪目嗤鼻一声就继续手中的活儿来。 雾山悄悄瞄了一眼芒硝的脸色,见他不以为然便放下心来。 自边儿木桩上取下一个马刷,一伸手递给芒硝,“喏,这匹马以后就你负责刷洗了,对了,以后它的早午晚饭也由你来负责。不要说我欺负异国人,你看人洛大娘,足足管了三匹马,你初次上任,就先从简单的开始吧。” 洛大娘在隔壁的矮木凳上坐着和食料,被点及名,抬头看过来,瞪了芒硝一眼又埋下头去干活。 “总之,你好好干就是。” 雾山交代完,翘着鼻子大摇大摆走了。 当然,她可没真的走掉,而是走到一个芒硝无看不见的拐角嗦一声躲到一个帐子后面,猫着腰悄悄往外偷瞄。 有了帐子的掩护,雾山能清楚的看清芒硝的一举一动。 只见,芒硝待她走了之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刷子,随后真的就打开马厩的栅栏,进去刷马去了…… 直到晌午,芒硝提来木桶,将草料倒进食槽,他才终于得了空。到底是第一天干活,其他族人早就干完领午饭去了,就他还傻站在原地,看着破冰吃得香甜,居然还伸出手摸了摸破冰的头。 雾山急的不行,叫他来干活,也没让他白干活啊,自己还没恶劣到那种地步呢! “小孩,那边可以领吃的,过了点儿,可就没了。”像是看他实在可怜,一个太婆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实在忍不住走过去小声说道。 芒硝倒是收了平日对雾山时的桀骜不驯,朝老太点点头,不过浑身还是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 雾山暗中瞪了他一眼,好家伙,连老太也不放过。 老太说完左看右看人都没回来,松了一口气,弓着腰小碎步离开了。老太走后,芒硝无独自站了一会儿,片刻后迈开步子,朝远处分发食物的简陋棚子走去。 此刻棚子周围围满了人,大伙儿要不就是排队领吃 ,要不就是领完了随意找个角落蹲着吃。人们大堆小堆地聚在一起一面吃了一面唠家常,见到芒硝来了,大家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用不太友善的目光盯着他排上了队伍。 “他来做什么……”有族人小声抱怨。 “就是……还敢出来!”旁边的族人附和道。 很快,轮到了芒硝,负责发食物的络腮胡子大叔一看来人是他,既惊讶又愤怒,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没你的份儿!” “就是就是,哪能有你的份儿?”人群中传来不满的呼声。 “怎么就没他的份儿了?” 一直躲在暗处忍了又忍的雾山实在看不下去了,拨开人群挤到芒硝无前面,对着那个拿着大铁勺的男人问道:“盘羊子叔,干了活的是不是都在你这儿领吃的?” “是这样……可他是……” “管他是谁,只要他干活了,就有资格领吃的。” “他居然干活了?这……”盘羊子扣了扣脑袋上细密的辫子,面露难色。 “他现在喂马,只要干一天活,就一天都能在你这儿领吃的,不只可以领吃的,每月和你们一样领碎碳。” 雾山亲自拿了一只碗,装了两个馒头进去,大大方方递给芒硝:“给,这是你自己挣的,靠自己劳动吃饭,不用看人脸色。” “还有你们,管他白猫黑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他既然能干活,为什么就没他的份儿了,我覆雪难道还让人白干活?凡事,得讲一个理字。”雾山转头看向族人们,身处其境,说的自然也是肺腑之言,她在冰原长大,没有中原女子博学的文采,但说的都是最真的话。 越是真实的话,人听了就越容易引起共鸣,族人们听了也自觉没道理,他们都是靠干活来领一口饭吃。想到这儿,有的族人惭愧地低下头。 雾山领着芒硝来到一颗松树根下随地坐下,她双手撑着头,看着芒硝一口口咽下馒头。 他看起来饿了许久的样子,可就算是大口吃馒头,芒硝的一举一动依旧带着王氏的贵气和高雅,让人厌不起来,轮廓深邃的侧脸只会越看越使人沉迷。 “你先在马厩干几天,我去给族长说个情让你同去放羊。放羊路途随虽辛苦些,回来却是有肉食可以领的,同样可以领碎碳,途中顺道还可以拾些柴火,遇到野味可以自己打,回来都是不用上交的。” 雾山趁他吃饭时间,讲了一些覆雪的规矩,芒硝则神色不动,也不知到底听进去没。 但总之,芒硝现在最简单的温饱是不成问题了。要知道,异国质子能在他国不受打骂,有口饱饭吃,算是千分万分辛运的事了。 “你说什么?”灰狼座上,族长尛菈拍案而起,“你先让他去马厩,然后又想让他去放羊?” “荒唐!”尛菈听了雾山的一番话,只觉荒唐至极,勃然大怒,气得双肩止不住发抖,旁边的罗达连忙上去扶住她,朝雾山摇头,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你说!他到底给你下什么药,让你这样护着一个异国人?”尛菈指着雾山,在罗达的虚扶下重新坐回狼座。 “阿母,我不是护他,吃饭不过是一个人生存最基本的需要,他既然来到这里,总得有个安身来源吧?是个人总得吃饭吧?”涉及原则问题,雾山这次难得没有怂退。 她就纳闷儿了,这一个二个怎么都和人过不去?说是异国质子,针对针对,大家都是好手好脚的谁胜谁负全看本事,她不多参合。 可这个质子他……他…… 这一大群人都欺压一个哑巴也太过分了吧? “他的身份,就该让他去清理羊粪!”尛菈冷眼嘲讽。 清理羊粪?覆雪根本没有这个活计好吧?阿母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您干脆让我去清理羊粪算了。” “你说什么!”尛菈第一次被这样顶撞,怒火中烧,抽出腰间别着的鞭子扬手就要挞到雾山身上。 鞭身划破气流的尖利声在耳边乍响,雾山本能反应地一缩身子,但依旧挺直脊背,豁出去地闭上眼睛,“您抽吧!” 从未见过雾山如此坚定的模样,尛菈动作一顿,脸色一点点下沉,忽然一把扔掉长鞭,语气冰冷,朝外喝道:“来人!” 一个佩刀的族人快步进来,向尛菈低首抱拳:“在!” “将质子压入大牢!本族长倒是要看看,他到底会耍什么花招,让少族长如此坚护!” 万万没想到,会变成如此结果,雾山一急,捡起地上的鞭子就冲到尛菈跟前,急急切切递上去,“阿母!你要打要罚冲我来!” 尛菈“哼!”一声夺过长鞭,横眉一竖,一挥手鞭子在地毯上抽地上,炸出“啪!”一声巨响。 “谁说过不打你了!” 第16章 芒硝被没商量的关进了地牢。 仅靠几根烛火支撑亮度的牢房视野昏暗无比,他席地而坐,背靠在一面冰冻的粗糙石壁上,唇色发紫,脸被冻得不见血色。 这个角落已经是这间牢房结冰最薄的地方,地牢的位置顾名思义就是在地下。 覆雪本就天寒地冻,地牢里甚至能看见从地面冒上的寒气,阴暗潮湿,积冰面上仅有几根破茅草散乱的堆着。 芒硝盘坐在上面,来自于地下的冷气还是不断的往上窜,侵蚀着他衣着单薄的身体,他却依然昂首挺胸,那傲骨嶙峋的头颅似是永不会向人低下。 而他的身前放了一个肮脏的缺口土碗,里面装了一些看不出模样的馊水。 馊水已经结冰了,周围还有不死心的飞虫环绕,时不时落在碗口。 那是那群人临走之时哄笑着踢到他面前的。 隔壁的一个老家伙却端起放在他面前的那碗就急迫地一饮而尽,似是害怕结冰。他喝完了用糟蹋褴褛的袖口抹了把嘴,隔着铁杆看着对面芒硝的那碗纹丝未动,眼里馋出了饿狼般的饥渴绿光。 那是极度渴望一样东西时,才会有的眼神。 随着一阵脚步声喝铁器碰撞的声音,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 那几个人回来了? 一想到他们那颐指气使的模样,芒硝皱眉厌恶的偏过头,不屑于看他们恶心的嘴脸。 “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传来的,却是熟悉的女声,在幽暗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雾山清楚的看到那个高傲的背影听到声音时顿了一顿,后仍旧保持背对她的姿势,好似对她的到来根本就不屑一顾。 雾山早猜到会遭遇冷落,加上愧疚,没和以前一样跟他计较,自己提着食盒,偷偷揉着屁股一瘸一拐走进去。 雾山在离芒硝三步之遥的位置停下,忍着刺痛缓缓蹲下,愧疚地看着他冷漠的后脑勺。 “吃东西吗?我带了肉过来……”雾山一边说着,一边掀起一小半木盖,顿时,阵阵肉香随着袅袅白雾飘散,在窄小的牢房四散开来。 隔壁突然传来了铁链叮咚碰撞的声音,雾山虚了下眼才看清那正扒拉着深黑栏杆的人影,可自己这边那人的身影却依旧挺直,不为所动。 “牢里的东西不会好吃的……”对于那人的不动于衷,雾山心里惭愧,声音显得十分没有底气,可还是竭力劝导。 她目光瞥了眼那个漂着死虫和脂层的破碗,皱眉一脚踢远。 “不喜欢猪肉?”雾山收回脚继续看向芒硝的背影,沙罗耶好像确实不养猪来着…… “……” 芒硝依旧背着头,旁若无人。 雾山看着他绝冷的侧脸,“真的不吃吗?” 狭窄的牢房一片幽静…… 有时,沉默就是最明显的拒绝。 “那好吧,我就先走了……”雾山说完,起身盖上食盒往外走,把那烧肉随手赏给了对面一直扒着笼柱,对着食盒馋涎欲滴的老头。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芒硝这才转过了头。沉默不语,只是盯着背后雾山刚才蹲着的位置。 现在那里已经空落落的了,仿佛谁都没有来过,刚才不过是个幻觉。 就知道…… 就知道她的好,都是装的,遇到他这种脾气的,谁会真正有耐心来跟他耗?果然还是一个人更清静。 一个人的时光就是如此漫长,无限的孤独,寂静,和沉沦。像一个充满迷雾,昏沉,压抑的黑色漩涡,让人无法畅快呼吸。 那是一个只有自我的世界,旁人无法踏足。 芒硝却享受这种孤寂,不用思考太多不用顾及太多,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雾山捏紧食盒,透过黑沉的铁柱默默注视那个闭着眼,微仰着头,任由屋顶透气窗里一道脆弱光线照在面上的清冷少年…… 细白均匀的五指渐渐扣紧把手…… 这世上,怎会有这种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变得这样? 跪坐在阳光之下的少年,仿佛那残破、微弱的光亮就是他唯一的信仰…… 有一瞬间,雾山觉得自己透过这个少年看到了那天山上,守护那一方净土的山兽。它神秘,孤独,又安静,它总在暗处默默注视人们的一举一动,却又不愿踏足凡世,永远独自奔跑在那辽阔无际的空旷高山之巅…… 贝齿轻咬,雾山突然就伸手推开了沉重的牢门。 “哐嘡!”一声闷响。 一室凄清苦静,刹那间,化为云烟…… “我又来啦,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雾山踏入门槛之时,脸上瞬间带上了笑容。 不是开心的笑,不是嘲讽的笑,也不是作样的笑……淡淡的,平凡的,却又带着一丝阳光般的温暖。 金珀的眼眸瞬间睁开,带着些意外,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那逆着烛火光芒走来的女孩。 微弱的烛光在她脸上打上了淡淡的橙芒,柔化了她干净、利落、又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笑。 雾山这次直接厚着脸皮,就在芒硝身旁不顾又脏又潮的地面一屁股坐了下去。 芒硝幽暗的目光,在黑暗中不经意闪了闪…… 当雾山坐好向他看来时,他立马又露出一脸不屑的表情挪开距离,昂着高贵的脖颈,将脸偏到另一边,又回到了那个清冷、幽沉、不带分毫感情的样子。 “哎,跑了这么远一趟,肚子好饿啊,吃点东西再说。”雾山当做没看见,自顾自打开了食盒。 食盒还是之前的食盒,里面的饭菜却变成了一大盘手撕的羊肉…… “这些你可以吃吧?我偷偷找厨娘做的沙罗耶的菜。”雾山拿出里面一双筷子,夹了一大块嫩滑鲜香的羊肉朝芒硝递了递。 那个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的身影纹丝不动。 “啊唔……”雾山挑了挑眉,不能惯着,于是一筷子将肉块塞进嘴里,眼睛却是还留在那个倔犟少年身上。 “好吃……嗯……真香……”雾山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于是,她成功看到那人轮廓分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雾山知道,他从关进来开始,整整两天没吃东西了。 “不吃吗?可是,真的好吃啊,羊肉滑嫩爽口,肉质劲道弹牙,肥而不腻,口齿留香……”说着,雾山又夹了一块。 “啊!有只好大老鼠!”雾山突然指着屋顶上面惊声喊道。 芒硝顺着往上看去! 第17章 几乎是下一刻,雾山伸手掰了芒硝的下颚,快速将举在手上的肉塞了进去。 芒硝一惊,作势要吐出来,雾山一把捂住他的嘴,圆滚剔透的杏眼一瞪,“敢吐出来我就叫俩壮汉来压住你吃!” “怎么样?好吃不?”芒硝咽下食物的那一刻,雾山得逞的笑开了。 芒硝皱眉看她,看得仔仔细细,野狼般的精锐警惕的双眸,直深入她的眼底,似是想要从她眼中捕捉到什么。 严肃冷厉的神色仿佛只要她眼里有一丝异常,他便会立马警觉、扑杀! 但结果就令他失望了,雾山的笑里是纯真的关怀和期待,让他根本挑不出半点不对的地方。 因为身体的缺陷,自小便被区别对待,芒硝比平常人敏感太多,他绝对不会轻易对人放下戒心,更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左右看不出什么,芒硝索性移开眼不再看她,视线转到角落里阴暗的墙角上。 嘴里还有残余的肉香,和沙罗耶的味道差不多。 “吃吧,我都试吃过了,你看不也没下毒嘛,还是说你打算把自己饿死在这儿化为一缕冤魂帮覆雪看牢门啊?”雾山好笑的将盘子端出来,推倒芒硝面前放着,然后把筷子重新摆上去,这才重新站起来。 “那大可不必,东西我放这儿了,我这次真走了啊,族长等会见不到我就麻烦了。你放心,今日我再去阿母那儿,很快你就能被放出来了,我走了,你记得好好吃饭。” 话罢,一步三回头,不放心的开门离去。 阴沉的牢房过道里的烛火噼里啪啦燃烧着,芒硝朝雾山刚才离开的铁门看去。 现在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已经没有了那人的影子,他知道,她这次是真的走了。 好好吃饭么? 芒硝终是将视线转向那一盘他曾经最熟悉的饭菜,放于膝上的手指关节无意识动了动。 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小兄弟,你……你吃么?不吃,不吃赏给我吧……”对面的老头子已经吃完了先前的肉,此刻正扒着铁栏杆饥渴地遥望对面的饭食。 芒硝低着头,发丝垂落在两颊,很好的遮掩住了他的神情。 黑暗中,少年轻轻咬了咬牙,眸光晃动,似是在挣扎着什么。 片刻后,他抬头,将手伸向了木筷…… 十日之后,芒硝被放了出去。 雾山站在牢房的铁门之外迎接他,对上他依旧漠然的神情,她没心没肺地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没法,谁让她害得人家进牢子。 嘴角一翘,有些得意的双手抱起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芒硝斜她一眼,独自径直朝外走去。 “哎?你不好奇啊?喂喂,走那么块干嘛,等等我啊……”雾山被十分不给面子的晾在原地,瞧着人直接跃过自己,越走越远,连忙迈步追了上去。 “我跟你说啊,不要太感谢我,经过我十日的不懈努力,族长终于答应你去放羊了!只不过,如果你若是放丢了羊的话,惩罚会十倍……不过你放心!有我在,羊哪能丢了去,我别的不在行,数羊可是能手,我小时候……” 二人身影一高一矮随行,少年安静沉默,女孩儿唠唠叨叨,将地牢里原本死寂幽森的气氛冲淡,不知不觉盈满了话语声。 唠叨的女孩意外的和那安静的少年十分和谐…… 要是仔细些,便能发现,雾山正说的起劲儿,走着走着便不自觉的靠近了芒硝。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距离若是放在以前,芒硝早就厌恶的皱眉离远。 而此时此刻,他只是脸上皱着眉十分嫌弃,脚却是纹丝不动,不知是忘了远离,还是是故意让步…… 这十日,雾山日夜给芒硝送饭食,一顿不差,实在忙的话也会百忙之中挤出时间,哪怕只是放下食盒后匆匆打个招呼就离开。 芒硝开始依旧拒绝,对雾山的到来不屑一顾。 这时雾山也不会和他计较,只无所谓地耸耸肩,然后撩开衣袍摆子坐在牢笼之外,隔着那老旧铁柱,自言自语和芒硝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每次雾山来收上一顿的饭盒之时,都会发现,自己上次送的碗碟和饭菜,已经有被动过了的痕迹。 这让她十分高兴,但具体是高兴什么,她也说不清,可能是那种被人慢慢接受的感觉吧,真的很让人有成就感。 雾山心里猜测,芒硝这种孤傲的人,接受了她给的食物,应该算是默认接受了她这个人吧?这个想法多少让雾山有些成功的小喜悦。 “走走走,你刚出牢房,我带你去外面吃些好的,算是给你……唉?中原人那俩字怎么说的来着……哦!想起来了,洗尘!” 芒硝步伐不停,对雾山的提议闻所未闻,连脚步都没慢过一点儿。 他虽住了十日牢房,出来步子依旧高雅,也不等雾山,径自大步往出口走,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施舍身边稍显絮叨的女孩。 雾山也不在意这些,小跑着追到了他身旁,“去不?咱们走路去就成,你还没出过山坳吧?正好可以带你熟悉熟悉这附近。” 听到这儿,在两边刘海的遮挡下,芒硝金眸流暗光一闪,鸦羽般的睫毛微颤。他金珀瞳孔里幽深一片,似酝酿了一阵未知的漩涡,让人看不清底部…… 芒硝没有直接拒绝,这倒让雾山有小些意外,虽然他一直默不作声,并没有直接回复。但雾山知道,他没有直接拒接那就代表这事儿有的商量了。 刚好经过牢门,雾山顺手从负责看守的族人那儿接过自己存放的象牙白弓和箭筒,朝芒硝晃了晃手里的弓箭,笑道:“看,我家伙都准备好了。” 雾山将芒硝一路带出山坳,她一步一个脚印地踩在厚重的积雪上,小心翼翼地张望周边雪地里的动静。 他们的前方是一片遥远,却又一眼可以望见地平线的白色平原。 辽阔的冰原,干净的像是一篇未曾被书写过的纸章。 第18章 在覆雪想要猎到个什么东西其实都得靠运气,地广物稀的冰原之上,食物宝贵也是有其缘由的。 雾山方才还兴事冲冲地给芒硝讲自己如何如何猎到了野猪,如今走了一大截路却连根毛都没发现,她面上平静,心中其实已经开始朝天呐喊…… 不会吧,不会吧,老天爷你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说好的她请吃烤野味,偏生今日一个喘气的都不出来。 好在老天也看不下去了,于是雾山的前方出现了几个小黑洞。她眼睛瞬间一亮,连忙竖起手指朝后面的芒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悄悄靠近洞口。 刚巧不巧,脚下踩碎雪地的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东西,一团雪白的身影呲溜一声窜出来! 雾山眼疾手快,脚后跟猛地一蹬,完全不顾形象地一把飞扑过去,将那东西压地上惨叫一声,雪渣子瞬间炸开一地。 风平浪静后,她一点点起身子,拍掉脑袋上的雪,将身下的东西提起来。 原来,是只雪兔子。 看看手中提着已经被压断气的兔子,再瞧瞧手中一直握着的大弓,雾山嫌弃地瞥了大弓一眼,将它无情地甩到后背。 回头看向芒硝,却见他根本没瞧自己,而是一直在观看四周的雪景,这一路上他好像都是这样。 雾山嫌弃地皱皱眉,这一片白茫茫的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她听说沙罗耶四季酷热,有的人一辈子没见过雪长啥样,稀奇的不得了,估计芒硝也是一样吧。 就着地上的雪将死兔子剥皮洗净,雾山在附近的雪丛里找来树枝,二人就地而坐,生火烤肉。 不一会儿,随着雾山不停翻滚的动作,兔肉表皮渐渐变得金黄,开始滋滋冒着油泡,直往火堆里滴油,香味在周围弥漫开来。 “来来,别客气,尝尝这个,我烤肉手艺可是练过的,味道可好了。” 雾山从兔子身上撕了一条后腿,递到芒硝手里,再给自己撕了一条,大口啃起来。 芒硝接过兔腿,细嚼慢咽,吃相安静。 雾山吃着吃着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几口啃完兔腿,一把扯下兔脑袋,将兔舌撕了下来,宝贝似的塞到芒硝手里。 “快快,吃这个,老一辈都说吃啥补啥。” 一听这话,芒硝眉头一蹙,下一刻,却是在雾山期待的目光下长臂一挥,只听“咻”一声,兔舌呈一条曲线,飞出去不见了踪影。 雾山脸上期待的表情瞬间尬住,僵硬地扯起唇角,尴尬的笑容混合着讪讪的表情盯着他面不改色的俊颜。 “没事儿……没事儿……” 多饱满的一条兔舌啊,扔了可惜了…… 吃饱了饭,二人启程返回,路上,雾山又绕回之前的话题,“那个,明日放羊,你来吗?” 芒硝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什么也不说就那么静默看着。 “来……吗?”雾山被盯的越久,心里就越发没底,对视上那双冰凉的眼睛,之前的自信没由来就折了一大半。 颔首,不等雾山反应,芒硝大步朝前而去。 雾山看着他的背影愣了瞬,随后,眸里流光一转,面上顿时喜笑颜开! “哈哈?你答应啦!” 又快步追上那清冷出尘的人,虽然在这种人身会显得自己啰啰嗦嗦的,但雾山丝毫不在乎,一路叽叽呱呱的讲着放羊的诀窍,讲到雪山猛兽的时候,双手还时不时夸张地笔画。 早晨温暖的阳光将二人远去的背影渲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天上飞过一对嬉闹的鸟儿,它们纠缠的身影恰巧与天边的红日相擦而过。 雾山寻着鸟鸣声抬头,目送它们远去。 看来,覆雪的春天要到了啊…… “啊,对了,反正我们刚好也出来了,要不,我带你去看看覆雪的绝世美景?顺便消消食。” “呜……呜……” 覆雪绵绵不绝,银龙似的雪川之上,鹅毛大雪被风席卷着肆意的飘向四方。仿佛是受够了独自飘零在天空中的寂寞,纷纷争先恐后的想投入大地的怀抱。 地下,雪积得很厚,放眼望去,凡是视线能触及之内,皆是一片银装素裹。没有阳光,整片雪域被阴暗和昏暗笼罩,没有生命存在,没有多余的色彩,就连唯一的一抹褐色,也是死的。 古老的树灵,它们遒劲的躯干张牙舞爪,像是被冻结在了最后垂死挣扎时的模样。古木苍老的臂膀裸露在风雨雪之中,上面,堆积了一层厚实的雪花,远远望去,如同生出了一簇簇幽静而纯洁的木兰花。 “吱呀,吱呀……” 一阵断续脚步打破了冰川之上原有的宁静,风雪交加的远方,行来了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 厚实的鹿皮靴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踩在素白一片的雪坡之上,风雪有些大,吹得少女发丝飞扬。 她搓着手,身后,跟着一个高瘦的少年。 雾山忽然就有些后悔了,这种天气……明明就是来找不愉快的,她就应该挑一个天气晴朗的时候再来。 山上雪不比族里,这里雪厚实地雾山一脚踩下去可以看不见腿,所行之处,踩踏的雪面之下不再是土壤,而是常年凝结而成的冰层。这里的山,有小半高度都是冰雪累积而成的。 “芒硝,沙罗耶会下雪吗?” 芒硝摇头。 “也是……听闻那儿到处都是沙子……”雾山摸了把黏在脸上的雪片。 “沙罗耶的夜美吗?是不是有很多的星辰?我从书上看到过,说那里就算是夜里,天边也能被染成紫色或橙色,斗转星移,漂亮极了……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瞧一瞧。” 芒硝深邃的眼睛认真的看了她一眼。 “啊,我们到啦!”雾山兴奋地朝前方一指,激动小跑向前,结果脚落在雪上没踩稳,摔了一个狗吃屎。 顿了顿,那有些狼狈身影爬起来,拍拍雪继续跑,活像个提着草鞋在田埂上欢快忘我奔跑的泥孩子。 只见前方就是山顶的尽头了,一片断裂的巨大冰崖危险地悬在空旷的飞雪中。 冰谷崖之下,是属于人们的世界,站在断裂的边缘处,可以看到下面白雪世界的每个角落。 芒硝跟着走过去,在雾山身旁停下。 前方,一个圆圈形的山坳里,是一片渺小又壮观的千家灯火图。 “快看,那是我的帐子,云书又偷懒了,这么晚了才开始做饭。”雾山指着山坳里其中一个帐子说道。 “啊,那里是阿母的帐子。”夜幕来临,阿母的帐子灯火通明。 “那个!吉渝湖!可真大啊,像面镜子。”吉渝湖银白的湖面散发着阵阵寒气,飘散在半空中,如梦如幻。 芒硝的视线随着她起落,最终,停留在她眉飞色舞的侧脸上。 雾山长的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容貌,而是偏向与邻家女孩的乖巧精明。白发白肤的她坐在白雪皑皑的冰崖之上,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像是隐于风雪中的雪女。 “芒硝,快,快看……”雾山突然就静下来了,她有些瞠目结舌的拉了拉芒硝的袖子,伸手指指头上广阔无垠的天际。 这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雾山拉着芒硝随意坐在崖边,脚下,是浮世万千…… 天上厚云散去,星罗棋布点缀于浓墨般的夜空,随着丝状的黑雾抽散。几道幽蓝碧绿相间的巨大极光游走在满天星斗之间,就像那壁画仙女缠绕臂间飘舞的丝带,变化万千,光彩溢目,就连一直纯白的雪地也被照印的五色斑斓…… 如是梦境,惊了谁的眼,醉了谁的心。 若是极光没有吸引雾山的注意力,若是雾山突然转头看他,那她一定会发现,少年常年带着冷霜的脸柔和了下来。 他终于——笑了!哪怕是瞬息间…… 原来有一种笑容,叫冰雪消融…… 第19章 “少族长今日起这么早?” 云书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清水,撩开帐帘子走进去,就看到雾山已经穿好了族袍,正坐在床沿边儿上踢着腿等她端水来。 “是啊,今日要去放羊呢,芒硝也会去,我虽然是少族长,但让人等着不太好。” “可不是说要整治他吗?您怎亲自说情让他同去放羊了?少族长这全然就是在帮他啊,放羊能领到不少东西呢……”云书将木盆放到架上,有些羡慕地撇撇嘴。 “放羊这差事是不错……那你要不要也去放羊?我再去给阿母再唠叨唠叨,说不定,也就给准了。”雾山说话间还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认真思索了起来。 “可别,玩笑话呢,您也能信。您自己出去也小心些,还有,貘旭族老新给的药我给您揣进包袱里了,您晚上记得吃,骑马别太快了。马上就初春了,日头要是出来了您就给自己遮着些。”云书一边交代,一边拧了帕子递给雾山。 “春天阳光能有多大啊,我还没到那种地步呢……”雾山接过往脸上一盖,温腾的白烟不断从热帕上升起,烫地人舒坦地打了个激灵。 虽然觉得云书老唠叨了,但雾山全程还是乖乖听着,连打断都没一句,因为她明白,这人是真心真意对自己好的。 雾山就是这样的性子,别看她平日大大咧咧,其实人待她怎样她看得清楚得很。虚于表面的,她无所谓地虚回去,不给面子的,她更不留面子,对她真心相待的,宠上天去! “我出发啦。” “路上小心……” 目送少女背着行囊的背影远去直到消失,一直凝眉目送的云书,面上的担忧终是化作了一抹欣慰的浅笑,松手放下了帐帘。 穿过一个个帐子,雾山终于隔着围栏远远见到了那个孤独的帐子,帐子的主人此刻已经站在了外面,此刻看到了她,朝她走来。 “你什么都没带?”雾山将肩上的包袱往上托了托,看芒硝两手空空如也,不由惊讶。 可忽然又想到,他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带上的东西…… 果然,芒硝听了她的话,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算了,走吧,等久了老黄牛可是要扣工钱的。” 可能今日雾山起得格外早,换做平日,这时她多半才起床。 早早来到羊圈,老黄牛还在他帐子里大敞着帘子吃早食。见雾山二人来了,看了眼跟在后面的芒硝,埋头喝了一口手里端着的稀粥,倒是什么也说。 雾山恍然想起什么,取下包袱翻了一阵,将一份云书包好的早食递给芒硝:“喏,没吃饭吧?早上可得吃,不然啊,伤胃。” 看芒硝接了过去,没再扔掉,雾山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忙着放出牧犬,开羊圈赶羊了。 “咩……咩……咩……” 羊圈的木栅栏一被打开,羊群就如滚着热泡的沸腾开水,争先恐后从窄小的圈门挤出。原本围着雾山欢蹦乱跳的牧羊犬也收了玩心开始上工了,将预备出逃的羊赶回羊群。 “阿山姐!”狸満他们这时候也到了,他背着阿爹新做给他的木弓,远远地朝雾山挥手,身后还跟了几个平日里一同牧羊的小孩。 小屁孩儿们嬉笑打闹着朝雾山他们小跑来,狸満这个做阿哥的就在后面紧紧跟着。 “快来快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新伙伴。”雾山见他们来了,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她四指捏拢用大指姆指了指羊圈一旁立着的芒硝。 “我知道,他是沙国来的质子。”狸満看到了芒硝,虽然他昨日就被阿爹告知那沙罗耶质子也要一同去放羊的消息,但现在见到人,还是不太高兴。 “什么质子不质子的,他以后就是我们的同伴,叫的那么生疏作甚?按年岁,你们都得唤他一声阿硝哥。”雾山对那个带着偏见的称呼不太喜欢,中原有句常话叫什么?用人不疑。 “知道了。”狸満虽然嘴上答应了,但余光瞟了一眼那边同样看着他的芒硝时,还是悄悄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地侧过头,那句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阿哥”还是叫不出口。 狸満腿边的小屁孩儿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明白阿哥阿姐到底在说些什么,听到阿山姐让叫人,一个二个想也没想就声音洪亮地唤了声“阿硝哥!” “阿山姐,我带着阿弟阿妹去牵马了。” “嗯,去吧。”雾山也没想强求,有些事情,是要给时间的。 马厩离得不远,很快狸満就牵了他自己的马和破冰走过来,小孩儿们也各自骑上了小马驹,狸満领着破冰交到雾山手里。 雾山有些日子没见破冰了,白马也像是想念主人,一直高兴地将头蹭到雾山手背上。 忽然,雾山像是才想起什么,手下动作一顿。 芒硝他……没有马啊! 族里的马匹虽然喂在一起,但都是分各自帐子的,她帐子就破冰这一匹马啊…… 要不……要不同骑? “我帐子里就这一匹马,你要是不介意,就和我一起?”虽然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但出于尊重,雾山还是得征询一下芒硝的意见,如果现在去借的话,先不说别人愿不愿意,时间也来不及了。 芒硝听了,眉头隆了隆,伸手比划了几下,看得雾山一头雾水。 “那啥,我不太看得懂……”雾山有些为难的挠头。 芒硝眉拧的更紧了,又抬手比划了几下,看雾山和几个小孩皆是一头雾水的模样,从地上随意捡了根木枝在雪地上写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字。 看着地上的字,雾山面上更迷茫了,她眼神儿乱瞄,带着些囧意,“不好意思哈……我……我字认的不多……” 其实,不是不多,她压根儿就大字不识几个,但为了显得自己不是那么没文化,她表达就“稍微”委婉了一点…… 芒硝听闻在雪地上书写的手一顿,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恰巧让雾山捕捉到。 说实话,这种被人感到失望的感觉真的……特别不是滋味儿! 哎,要是她以前少贪玩儿,多跟着阿母学几个字,也不至于现在连最基本的交流都成问题。 最后交流的方法也遭遇屏障,芒硝皱眉低头沉默了会儿,认命般弃了中手的木枝。 他直接放弃交流了,走到马旁,回头看向雾山,眼里变得淡淡的,不再有丝毫情绪,像极了风雨中随风逐流,没有了方向的孤舟。 看着让人心头涩苦,更不是滋味了…… 第20章 一群羊被牧犬包围着,朝雪白无尽前方不知疲惫地赶着路…… 寒冬过去,覆雪迎来暮春时节。天色难得晴朗,大朵的白云在天上缓缓游走,空中偶有苍鹰振翅鸣啸而过。 放眼望去,大地冰雪覆盖,万物皆银装素裹,积雪覆盖的从野后潜藏的灰狼,警惕肃杀的兽瞳在阴影中发出诡异的幽光。 雪地上,棉团似的羊群内外奔跑着一匹匹健硕的骏马,马蹄踏过雪地,飞溅起一阵陈烟雾般的雪渣,在原本了无人烟的冰原上留下了一条长河般的步印,延绵不绝,生生不息…… 雾山除了幼时阿爹授她马术同骑过之外,便再没与人共骑过了,在覆雪,就连妇孺的马术也是顶好的。 一人骑马的时候,持缰纵鞭,潇洒自由,这身后突然多出一个人,人体的温度源源不断透过衣料侵蚀着后背,头顶上方能听见少年均匀的呼吸。 背后之人的存在感实在难以忽视,雾山握着缰绳的手有些僵硬,难得骑马时心不在焉。 “吁!” 正在这时,破冰侧面的一只公羊不知怎的,忽然挤到破冰跟前的老羊旁边,公羊肥硕圆滚的身体一下将那老羊挤到后面。 就这片刻的滞留,老羊的屁股冷不丁撞上了破冰正准备落下的前蹄,破冰受了惊,猛地顿住脚步。 雾山在马背上神游,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儿,背后就因惯性撞上来了一具温热的胸膛。 背后之人也是在忽如其来的意外之下尽力地减缓惯力,但就是那么轻轻一下,这前所未有的接触让雾山脑里炸开一道白光! 异性的气息如海潮般扑面而来,雾山被那强烈的气息压的差点连呼吸都忘记了。 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雾山悄悄地,轻手轻脚地想往前小挪动一点。身后之人好像察觉她的不自在,先一步往后退开自己的身体,尽量不再碰到她。 “阿山姐,弟弟妹妹们都饿了。” 这时,狸満恰好策马行到破冰旁边,他握着马缰看向捏着缰绳出神的雾山。 雾山视线一直盯着破冰的鬃毛,听到声响,这才缓过神来,急忙转过头去,“啊?啊……知道了,吃饭吧,吃饭。” 扔了几块带着肉的骨头给知道要吃饭了,就激动地跳脚的牧羊犬,雾山这才走回自己的马旁。尽量忽视马边席地而坐的身影,从行囊里翻出两个油纸包,将其中一个递到他面前,眼睛却盯的是面前的包裹。 “喏,给你的。” 那人接过,雾山松了口气,也随意坐下,拆了包就大口咬了一口里面的牛骨肉。那人却没急着拆包,而是用修长的手指在雪地上落下几字。 ‘我会还你。’ 雾山歪了脑袋,绞尽脑汁回想自己以前有没有见过这几个字,想了半天只认出一个“我”字。 “对对对,没错就是给你的,快吃吧不用客气。” 芒硝盯着她,直到盯地雾山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他才悠悠移开视线。 每次遇到这种沟通障碍的时候,都是雾山最不是滋味的时候。明明两个都是同处一片天空的人,却因为各自的原因导致无法交流。 他的哑和她的不认字,像是一道巨大的屏障竖立在他二人面前,就在眼前,却不能交流彼此的想法。 雾山一边思索一边大口咀嚼嘴里的肉,速度却是慢了下来,脑子里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好像真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手里的大肉块吃到一半,雾山嚼完嘴里的肉就不再继续吃了,而她接下来的一番话,狠狠冲击了原本安静只听得到咀嚼声的安静氛围。 “芒硝,要不……你教我认字吧?” 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忽略掉芒硝愣怔的表情,雾山一脸兴奋地挪动屁股朝他靠近几步,把先前的不自在都统统忘完了。 “你教教我吧!这样,以后我们就能‘说话’啦,你可以先从最简单的教起,不让你白教,我会给学费的。” 芒硝窄眼探究地看了她一会儿,像是在试探她的决心,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他最终点头同意。 正当雾山露出开心的笑容之时,他抬起手,伸出五跟手指,摇摇头。 雾山脸上刚扬起了笑刹时顿在那里,嘴角两边牵起还未来得及收回。她心中实在诧异,先点头,后摇头是个什么意思?不会这么快就反悔了吧? ‘第五句,不用了。’其实芒硝只是想告诉雾山,他不用收取报酬。 可雾山哪能就通过五根竖着的手指明白他的意思,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还教吗?” 芒硝颇为无奈地看着她因期待,而不由睁圆的眼睛。 罢了,再不默契,也是可以在相处中培养的…… “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绝不给你丢人!”像是怕他再反悔,雾山连忙拍着胸脯保证。 芒硝带着些质疑地瞄了胸有成竹的雾山一眼,视线扫视四周一遍。他先是指了指她手中还捧着的一口肉,然后拍了拍雪地,示意雾山看地上。 待雾山认真地凑过来后,芒硝便用食指在雪地上一笔一划书写,时不时抬头看看雾山的表情,见她一脸认真盯着自己移动的指尖,便又继续写完。 “这个字是……肉?我手里吃的肉?” 芒硝点头,指了指雾山的手,再指了指雪地,意思不言而喻。 “我也要跟着写吗?”说这话的时候,雾山之前的气焰明显弱了许多。 芒硝盯着雾山的眼神变得严肃,不容反驳。 “成成成,你是师傅,听你的听你的。”雾山连忙依葫芦画瓢在雪地上戳了一个深浅不一的“肉”字。 雾山写完之后,芒硝凝眉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将不足的地方改了改,又继续让雾山照着写。等雾山的字差不多能入眼时,芒硝将之前练习的字一个不留地擦掉,让她靠自己的记忆写。 随后,趁着休息时间,芒硝又交给了雾山一些比较平常的字,没有实物可以教授的字,芒硝就靠双手比划来让雾山明白。 雾山这次难得不偷懒了,芒硝教一个她就学一个。好在她幼时被阿母逼着读过几首诗虽然忘的差不多了,意识里还有些残留的影子,学的倒还算快。 不然,芒硝的教学那就是老牛拉车了。 “阿山姐,阿南哥,你们在画画吗?我们也想玩儿。”几个小孩盯着芒硝在雪地上不停游走的手,一个个吃了饭没事儿,好奇的凑过来。 “阿硝哥教我认字呢。”看着孩子们羡慕的眼光,雾山有些小得意的昂起脑袋。 “哇……”冰原的孩子们都渴求知识,一听到芒硝会认字,脸眼里瞬间散发出崇拜的目光。 可在不远处,有唯一一个没有跟过来的孩子,狸満盘坐在他的马匹旁,怀中抱着一只牧犬。他看似对芒硝那里发生的事不感兴趣,其实耳朵竖的老长了,正仔细听着这边的动静。 听闻孩子们都很崇拜识字的芒硝,他不屑地撇撇嘴。 哼,不就是认两个字吗?有什么了不起。 这一路上,狸満都骑着自己的马,离芒硝有多远是多远,别说一句话,就是正脸一个照面也没打过,他本就不欢迎芒硝的加入。 “你可以一起教教他们吗?我知道有些为难你了,但他们都是好孩子,绝不会添乱的,只在一旁一起跟着听听就成……”雾山真的忽略不了孩子们渴望和期待的眼光,她是看着他们长大的,都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有什么好事,都想和他们分享。 芒硝盯着她看一会儿,低下头,继续写字。 雾山不安地抿起来唇,见芒硝没什么表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晃了晃他的衣角。 芒硝抬头,二人视线相对。 少女渴望又无助的眼睛,似那吉渝湖微风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柔和的让人难以拒绝…… 芒硝低下头继续写着,不经意间点了点头。 这是同意了? “哈哈?”雾山可没有错过芒硝细微的动作,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瞬间笑开了!她激动地拍了拍孩子们的头,见他们一脸懵懂,赶紧笑着催促道:“阿硝哥答应教你们了!快,快谢谢阿硝哥!” “谢谢阿硝哥!”孩子们也被雾山的喜悦感染了,瞬间嬉笑着朗声答谢,就连躲在一边不肯过来的狸満,也诧异地抬头朝芒硝看去。 第21章 这次雾山她们没有走的太远。 春季到了,覆雪白雪皑皑的地面虽没有太大变化,但雪地里掩藏的生命却一直在暗自生长。加之雪比之冬季薄了一些,羊儿们很容易就拱开了积雪,吃到了雪里掩埋的草,所以雾山他们就不用再赶着羊群到很远的地方觅食。 这几日在芒硝的监督下,雾山除了赶羊,就是练字。 孩子们也愿意跟着一起学,整日乐呵呵地围在芒硝身边,还主动将自己的吃食分给芒硝。 芒硝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收获到了这么来自别他人的热情,面对举着东西一脸期待的孩子们显得有不知所措,摇头不肯要。 “你就拿着吧,孩子们一点小小的心意。”雾山走过去,看着弟弟妹妹们期待的脸庞,劝慰道。 芒硝还是坚决地摇头,雾山安慰的摸了摸一脸失望的孩子们,“你们自己吃吧,阿硝哥还不饿。” 等孩子们一起走开了,雾山才走到芒硝声旁随意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拿出两个饼子,递了一个给他。 看着远方一片雪景,雾山咬了一大口饼子,闲聊道:“我记得,你才来的时候,也不肯吃我给的东西。” 芒硝含了一口饼进嘴里,闻言看向她。 “会好的。”雾山吃着吃着嘴角就溺出了笑容,她眼睛一直盯着远方,眼中是对未来的一片憧憬。 “会好起来的。” 少女忽然转头,芒硝的视线猝不及防撞了进去。她眸中的自信和期待,如冬日天边破开云层的阳光般,撒开了温暖强烈的光芒,深深地灼烫了他一下。 真的会好……的吗? 放羊的任务,终于在五日之后圆满完成了。 这一路,最开心的,当然就属雾山了。 明明都已经长大分了单独的帐子了,却还像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似的,一路上带着孩子们唱山歌,讲故事。路途虽艰辛,却充满了欢声笑语,就连芒硝的神色也难得柔和了那么一点。 不过,就算回了山坳,雾山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以为贪玩而耽误功课,她的发愤图强倒让尛菈颇为意外。 听雾山讲到芒硝时,尛菈的脸色也没有之前那样难看了。 “芒硝,我来啦,我来请教下这个字怎么认啊……” 这天,雾山读着一首诗,忘记了一个字,就急急忙忙跑去了芒硝的帐子里寻他,却见他慌忙讲一张纸压到了书本之下。 芒硝起身来大步到她面前,好像……有些不悦的样子。 雾山感到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嘿嘿,是她有些太心急了不小心闯了进来,不过,他刚才好像在……画画? 哈哈,不就是画个山水画嘛,至于不让人看吗,又不会嘲笑他,再怎么说,他画的那肯定也比她的好看啊。 哎,果然,越是高手越是谦虚。 “我想让你帮我看看这个字是什么意思。”想起了自己的来意,雾山赶紧将手中的书卷递给芒硝,一副认真求学的模样。 芒硝暗中探究地看了眼她眼底,见她举了举手中的书卷,朝他眨眨眼,便接过了书卷。 晚上,雾山正躺在床上,用手在空中一笔一划写着字,云山在一旁看得眉头皱起,“少族长,您以前不是一认字就头晕吗?怎么现在这么刻苦了。” 雾山嗔她一眼,“你要是有个哑巴朋友,可怜兮兮的没人可说话,你不想帮他?” 云书抿抿嘴,感情又是因为那个质子啊,不满的哼哼道:“您啊,就是可怜他。” 雾山手中动作一顿,良久,传来了她变得平静的声音。 “我是可怜我自己罢了。” 云书闻罢一愣,眼圈渐渐红了,帐子里的谈话声就这么不了了之…… “噗噗噗!”忽然,寂静的帐子外传来了翅膀扑打的声音,云山一听到这熟悉的动静,上去熟练地掀开门帘。 门帘一被打开,一只雪白的雪鸮扑腾着宽大的羽翼飞了进来,直直落到雾山肩上。 “冬瓜?” “啪!”一声,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从冬瓜爪下掉落,它鸣叫一声,求赞许地啄了雾山两下。 雾山安抚地摸了摸冬瓜的头顶,弯腰提起了那血肉淋漓的□□,能看得出来,这是另一种鸟类。 冬瓜是小时候和阿哥们掏鸟蛋捡到的,从小被雾山养大,不过基本是放养,保留了最原始的野性。 雾山知道,冬瓜的伴侣最近生了小雏鸟,这可怜的鸟可能是无意识闯入冬瓜的地盘,被当成入侵者杀了。 而冬瓜自能独自捕猎之后,就有偶尔给雾山抬来猎物的习惯。 帐子里被掀了门帘灌进了风,桌台上的烛油炸开,烛光猛地一亮!这一瞬间,雾山恍然从这团肉里捕捉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亮光。 雾山蹙眉,捻开沾血的羽毛,才发现,鸟腿上,竟绑着个袖珍的银桶。 取出里面的东西,展开来,是一副山河图,画上的地势,居然与丹珐兰芝族周围的地势相差无几! 记忆翻涌,这幅画,和自己白日里在芒硝帐里有幸瞄到一眼的那幅画,完完全全重合上。 指尖颤抖,信纸脱手如枯叶般滑落…… 第22章 第二日,雾山如往常一样来到芒硝帐子,不同的是,她这才比以前都要早的很多。 芒硝这会儿正在吉渝湖边儿上打水,见雾山来了,便拎着桶和她一起进去。 雾山进去了也不急着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找了一张破板凳坐下,翘起腿,面无表情地和芒硝对视。 看她一反常态冷冷漠漠的样子,芒硝不适地蹙了蹙眉,莫名觉得今日她有些不太对劲。 她……不笑了。 “吃早食了吗?我带了饭来。”雾山如往常一样,从怀里翻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将里面的肉递给他。 芒硝随意坐在雾山对面,习惯性的接了过来,咬了一口。室内一片安静,只听得见细微的咀嚼声,他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这一整天和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人,怎么就突然安静下来了? 正当芒硝沉浸在疑惑中时,雾山忽然开了口,她转了转眼珠子,用试探的语气问道:“芒硝,你……想回去吗?” 回去?芒硝动作一滞,却面不改色地摇头。 “那……你想要壮阔自己的国土吗?” 听到这儿,芒硝果断停下动作抬起头,冷眼看向雾山,只见她朝自己挑挑眉头,示意他回答。 芒硝虽一向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现下难得心头没底。这人今日是怎么了,问这些问题作甚…… “不想回去?这就怪哉了……难道潜伏在覆雪,好往沙罗耶传消息?”雾山作势思考的模样,忽然一偏头,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闻言,芒硝身子一僵,震惊地看着她! “鸽子肉,好吃吗?”雾山不带丁点温度的笑倒映在芒硝眼中,直凉到了骨子里去…… 她如何么知道的?不……不是这样…… 急着为自己辩说,芒硝使劲摆手冲她摇头,动作第一次乱了阵脚。 雾山冷着脸一把挥开他,正言厉色:“你们一个二个就那么喜欢打仗?一点都不觉得人命珍贵是吗?我费心费力让你活下去就是让你来伤害我的族人的?真的,你太令我失望了!” 芒硝看着她浸红的眼圈和警惕的神情,心中第一次,有了慌乱的感觉。 看着平日只会冲自己傻笑的女孩,此刻却一脸陌生地瞪着自己,脚步也一步步远离自己。 二人共同相处的记忆画面,如海潮般在脑中不停闪现。 芒硝恍然,原来,他们已经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了吗…… 雾山不断后退的动作看得他胸口猛地一缩,失落感铺天盖地涌来,其余的想法刹时间被吞噬殆尽,脑海中只有剩下一个声音:不要,失去她…… 本能快于思考,几乎在雾山说完的下一刻,芒硝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碰她。 雾山恼怒地想挣开自己被紧锁的胳膊,却卯足了劲儿也无法挣脱他的禁锢。想不到啊!他看上去那样消瘦,结果劲儿这样大!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放开我!”被人死死控制的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雾山怒不可遏,涨红着脸挣扎地更使劲了。用力之下,芒硝也有些微喘,咬牙加大了手下的力度,不顾雾山的连踢带踹,将她拽到熄灭的炭火堆前。 他捡起一块黑炭,飞快在地上落下一个个字。 随着芒硝手腕快速的移动,雾山反抗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地面,掰着芒硝手指的动作也停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昨天放完信鸽就后悔了?还出去追它,结果找了一夜都没找到?” 芒硝斩钉截铁的点头,雾山却不屑一顾,“无证无据,你想怎样信口雌黄都行,我凭什么相信你!” 雾山的质疑倒是让芒硝一阵错愕。 以前的雾山,不管他身份如何低贱都从未介意过,甚至帮了他一次又一次,再看现在的雾山,满脸不信任的样子。 芒硝心中一涩,又急急在地上写下几个字。 ‘再信我一次!’ 雾山张嘴还想再为难他一下,结果难听的话刚到嗓子眼儿,嘴巴嚅了嚅,最后还是换做瞪了他一眼,闭嘴收了回去。 一直注意着雾山的变化,见她没有再追究的打算,芒硝心中一松,可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帐子的门帘便粗暴的被人从外面破开! “快!把质子给本族长抓起来!居然敢偷覆雪的地势图!将这个祸害拖出去,斩立决!”尛菈疾声厉色地大步进来,身后,跟了一队手持长刀的族人。 见是阿母来了,雾山一惊,抬头就见跟在尛菈旁边,垂着头不敢看自己的云书。 待卫们领了命,五六个人上去就一把将芒硝控制住,不由分说就绑了他要押出去。 眼看着芒硝就要被拖走,雾山吓了一跳,赶紧扑过去,张开双臂就挡在芒硝身前! 被雾山挡在背后的芒硝,愣怔的盯着前方瘦小的身影,瞳孔震惊的放大…… “阿母!阿母他……他不是祸害,请阿母饶恕他,饶他一命!”雾山扑腾在地上,突如而至的意外,令措手不及的她焦急地发抖,却也只能一声声恳求。 “你脑子被牛粪糊了是吧!来人!把少族长拖回去,关进她的帐子里,没有我的吩咐不准放出来!”尛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雾山一眼,朝身边的侍卫吩咐,眼看着雾山就要被带走。 她这时哪里能走?她一走,留芒硝一个哑巴在这儿就再没人替他说情了!照阿母那雷厉风行的性子,怕是都难得看他解释,那芒硝今天就真的会死于刀之下了! “不!我不走!我不能走!”这可是关乎人命的事啊!想到这儿,雾山忽然大幅挣扎起来,两个侍卫既也拿她不住,又两个侍卫咬牙,狠了狠心,也上去帮忙一起压住了她。 “呜……唔!放开我!” 忽然,被人按压在地的女孩声音一点点变得无力,那几个侍卫无措地退开。就见地上,雾山一脸难受的捂着头,眉头拧在一块儿,十分痛苦的模样。 尛菈吓了一跳,侍卫方才抓她的手也慌乱的改为了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儿啊,你怎么了!”尛菈再顾不上处置芒硝,冲到雾山前面,一把按住她的双肩,拍了拍她的后背。 就连芒硝听到动静也身子一颤,挣扎着想看看前方的雾山到底怎么样了。可是他被五六个按在地上,更本无法动弹。 “阿母……阿母你不要杀他,好不好……”雾山忍着眩晕的头,定了会儿神,脱力的看向尛菈。 一听这话,尛菈紧张的表情顿时一僵,雾山见她不说话,心里既着急又没底,捂着头喘息几声,一副马上要晕倒的模样。 尛菈重重叹了一口气,空气静了片刻,只有芒硝不断挣扎想要上前来的声音。 “哎……行吧!行吧!怕了你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再让我发现他做什么危害于覆雪的事,不管你怎么求,本族长都不会手下留情了!” 雾山一听有希望了,匆匆缓了一下气息,点头如捣蒜,“他要是敢,不用阿母出手,我亲自来!” 尛菈没好气横了她一眼,“怎么忽然发病了?是不是又忘吃药了!” 雾山被困在尛菈严肃的视线中,半眯着眼,虚弱地笑了笑:“就……就昨晚和今早而已……” 她还不是因为昨晚一直在为芒硝给沙罗耶送情报的事情操心,脑子里复杂的事情想多了,就忘那了万万不能断的药,结果现在血气一涌,断药的副作用就发作了。 尛菈听了顿时横眉一竖!一巴掌拍到雾山屁股上,“还而已!狗命不要了?药在哪儿?” 雾山给了尛菈一个安抚的笑,将手伸进衣襟里摸了摸,皱眉,又摸了摸。 她面色蓦地一变,愣愣看向尛菈:“不……不见了……” 就在尛菈说要雾山再仔细找找时,一个侍卫讪讪地举起了手。 “那个……族长大人,药,好像,在这里……”那个侍卫站在之前雾山被按住的地方,他低下头,心虚地挪开了脚。 只见,地上躺着一摊被踩碎的瓷片,和一些混在瓷片里的的碎药丸…… 第23章 “你这娃子!不要命了?那药丸子可是珈玛索神山上的千年雪莲制成!哪是说得就得的?这下没了药!你知不知道停药的后果!” 貘旭听闻雾山发病了,匆忙提了药箱赶到她的帐子里,一诊脉,就知道这孩子又没吃药!结果一问,居然得知药居然没了?被气得一阵捶胸顿足! 尛菈看了眼靠在床头一脸愧疚的雾山,凑过去悄悄拉了拉貘旭的袖子,朝他低声道:“阿爹,让孩子先休息,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阿爹,你那里……真没有雪莲了吗?”出了帐,尛菈抬眸,小心问了一句。 “你看我像雪莲吗!”老头子吹胡子瞪眼地一跺脚,没好气! “那我马上派人去找……” “找?千年雪莲哪有那么容易能找?找不找得到暂且不说,你派人去珈玛索神山,不是让人去送死吗!” “……”尛菈说不出话了…… 她当然知道珈玛索神山的危险,毒物猛兽在那座山上更本不值一提,前去珈玛索的路上地势险峻,大半的路程都是悬崖峭壁。 珈玛索神山时不时会出现狂暴的暴风雪,悬崖岩壁一旦结冰,非常容易打滑。只要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在那里需要手脚并用才能在山壁间挪动一步,就连覆雪最有经验的人也是一去不复返。 想到珈玛索神山去大海捞针地找一朵雪莲,简直难如登天,岂是凡人能做到的? “那……可以换一味药吗?”说这话的时候,尛菈低下了头。她心里不止有自己的女儿,全族人都是她的儿女,她作为族长,不能让任何一个族人去冒险。 貘旭沉重地叹息一声,“也不是老头我非要那雪莲,只是,那千年雪莲,是唯一一味药引啊,若是换了其他雪莲,就没现在的药效了。那时,没了千年雪莲的功效,阿山的身体失了元气,只会日渐一日衰弱,最后怕就只能吊着命待在床榻之上,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如常人般出去骑马放牧了……” 听到这种结局,尛菈痛苦地闭紧了双目,一手按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上。现在覆雪最尊贵的两个人脸上,皆是一片沉重。 最难过的,不过尛菈了,她现在满脑都是离开帐子前,穆蔼满眼都是痛恨她的眼神。 穆蔼恨她,是应该的……他恨得对,她不该在明知他是她的亲表哥的情况之下还强迫他,阿爹当年也是极力反对的。 可她种下的恶果,却让她年幼的女儿替她承受。 雾山四岁便被诊出不治之症,样貌异于常人,从小被阳光拒绝,却还是选择将阳光种在心中。每每自己被烦心事事困扰时,她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想到这儿,尛菈欣慰的笑了笑,那丫头明明懂事早,心里什么事都看得很明白,却笑着将自己活的没心没肺的。 “吱嘎……” 这时,一旁的圆帐后面,传来了一声积雪被踩压的声音。 貘旭和尛菈警惕的看去,只见圆帐后,慢慢走出了一双陈旧的鹿皮靴子。 芒硝双手垂在两侧,双目平静的,看着二人。 这些日子,雾山一直被关在帐子里不许被放出去,理由是停了药,不能再到外面去晒太阳。 雾山对此表示很不服气,这覆雪太阳能大到哪去? 这些天,尛菈处理好了族里的事情,就没事儿到雾山帐子里看看,雾山坐在床头,瘪嘴看她。 “阿母把芒硝怎么样了,都这么多天了,被您罚放羊总该回来了吧,我要见见他。” 尛菈叹了一口气,坐到女儿床边,眼里难得盛满了爱怜,抚摸了下雾山白色柔软的长辫。 尛菈忽然将她拉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这七日没吃药,眼睛都不黑了……” 雾山听了一吓,一翻身坐起来,拽着尛菈的手焦急问道:“什么?那……那它成什么色儿了?” “变得更灰蓝了,就像族里坏了眼睛的阿婆一样。”说着,尛菈像是想到什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雾山看着阿母,也跟着笑了起来…… 丹珐兰芝族的少族长,幼时被诊出了白症。 所谓白症,就是患病之人全身会呈现白色。得了白症的人全身的毛发、皮肤都会呈白色,眼睛有的会是浅红色,有的是浅蓝色,漂亮像极了跌落凡间的仙子。 白症者见不得阳光,严重了,会瞎,更会衰竭而死。 不过,雾山小时候不懂事儿,长大了就更不当回事儿了。按她的理念就是每日都要开心的过,既然高兴是过一天,伤悲也是过一天,那何必自己为难自己呢? 她的时间本就可能不比他人多,那就更需要好好珍惜了,在雾山眼中,就没有什么比活着重要。 这是她为何讨厌打仗的原因。 也是为何旁人避之不及,她却一直愿意帮助哑巴质子芒硝的原因。 又过了两日,这天一大早,守在山坳的阿哥们正在守卫帐的外头烧水洗脸,一个阿哥取了敷在脸上的热帕子,舒服的喟叹一声。视线一定睛,突然发现远处冰天雪地之中,远远走来一个人。 离得太远,那阿哥眯了眯眼才看清,远方那跌跌撞撞的人用一只木棍支撑着半边身体。 他脑袋无力耷拉着,步伐蹒跚,摇摇欲坠挣扎了几步之后,终是倒在了皑皑白雪中。 阿哥这才发现,那人身后,星星点点拖出了一路艳红的血路…… 第24章 “人如何了?” 得了消息,尛菈放下了手中正在翻阅的密信,一路不停到了貘旭的帐中。 拉开门帘,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尛菈面色一沉,走到床边询问正在拧血帕子的貘旭。 貘旭脸色凝重,听到响动,抬头一看是尛菈,将那盆血水交给旁边帮忙的药童。 等到药童端了盆子出了帐子,他随意找了一块帕子将手上的血渍擦了擦,可惜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摇头苦笑。 “阿尛,你可欠这小子一个天大的人情了。本来就是个哑巴,送来的时候全身擦伤,脏腑高处跌落受损,手臂骨折恶化灌脓。” 叹了口气,他接着道:“手上的伤最严重,伤口流血不止,定是恢复期反复磨损导致的,一看就是赶时间没去处理。而且,断骨的地方磨损极为严重,定是手臂断了之后还继续在做强烈支撑,现在,整只骨头在里面都长歪了!” 尛菈抿唇静静听着,盯着床上的人一阵沉默。 “不过还好,老头子我接多了骑马摔断手脚的人,倒不至于让这么年轻一孩子截断肢体。我方才将他长残的骨头砸了,重新将位置摆正了一下,夹板也绑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造化了,这孩子……” 貘旭忽然佩服地笑了一下,“这娃子是真能扛,骨头都断了还继续用来支撑全身的重量攀爬,老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犟的性子,不过……我喜欢!” “但……”貘旭的笑渐渐收敛了。 “他被捡回来的时候,手里一直拽着这个。”貘旭走到床边,一把掀开棉被,将芒硝的另只手臂拉起来。 只见,那只骨骼匀称的长臂末端,一只染血的雪莲静静地被握在血肉模糊五指中。 雪莲洁白的花瓣向四周绽开,圣洁的纱裙被刺目的血腥烘托的神圣不可侵犯,像是神明脚边垂落的轻纱裙摆,开在那人用鲜血供养的土地上,浴血而生! “我试过,不管跟他说什么,说再多,就算几个人用强的一起上,也掰不开。这孩子满身的伤,这花却开地完好无损,恐怕,一路上都用身体小心呵护着。” 听了这种结论,尛菈感到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老头子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嗐……人啊,一旦心里有了信念,是很可怕的嘞!” 尛菈目不转睛看着芒硝,话却是向一旁貘旭说的,“阿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雾山被忽然带到貘旭帐子时,有些意外。 这太阳打西边起来了?才下令禁足自己的人居然又主动放她出来?她一路想着原由来到貘旭的帐前,还没来得及进去,阿母忽然从帐子里出来,一脸沉重地看着她。 “阿山,我有话告诉你。” 雾山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嘴角好心情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阿母的一番话震惊了。她瞪圆了眸子,嘴巴微张,却发现,嗓子涩苦地要命,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几乎是下一刻,她绕开尛菈冲进了帐子里! 屏气凝神,抖着步子来到床边。 床帘之下,那人依旧闭着双目。 看见他脸颊的伤口,再看到他握在手中的莲花,雾山红了眼眶,慢慢蹲到他的床边。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轻轻将手,搭在那一直守护着雪莲的冰冷手背上。 “谢谢你……” 苍白皮肉之下坚毅的骨骼,却是抵不过少女的一句轻喃,钢铁般百折不屈的手指,终是缓缓松开…… 当雾山捧着一朵血迹斑斑的透白莲花出了帐子时,尛菈和貘旭对视一眼,都是满脸果然如此的神情。 尛菈走到前去,接过雪莲打量了下,上面已经干结的红色指印看得她忍不住皱眉。 “你都和他说了些什么?他居然就真的给你了?”貘旭也忍不住看了这来之不易的宝贝一眼。 想当年给雾山制药的时候,他忍痛用了祖上传下的唯一一片千年雪莲花瓣,没想到药效大奇!那沙罗耶来的孩子,竟带回来了一整朵! “我说了句谢谢。” 尛菈和貘旭同一时间震惊的看向雾山,老头子更是下巴都要掉了,“就……就一句谢谢?” 他当时可是绞尽脑汁,软硬并用都掰不动他一根手指头啊! 雾山低下了头:“嗯……” “王后生下二王子就去了,侧妃这几年独得皇宠,今年又生了下个三王子。我看啊,大王子的王位怕是要站不住喽,大王子一旦势去,二王子日子也不好过了。” “是啊是啊,听闻,前些日子三王子和和二王子一同吃了侍女送去的点心。结果啊,不知谁大胆敢下毒,好在巫医去的及时,二王子只坏了嗓子,不然啊,怕是性命不保了!” “你说也是巧,三王子刚好将糕点拿在手里,说是没来得及吃下,这次就单单二王子中毒,幸好当时只咬了一口,不若然……” “哪里是巧合,我看……是侧妃为了替三王子争位,开始对二王子动手了!” “嘘……这也敢说出来!小命不要啦!” 沙罗耶宫中的一个角落里,两个下人躲在庭院后窃窃私语,他们小声议论后四处张望没有人,松了一口气匆匆离开了。 殊不知,他们背后的窗棂后,安静立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瘦骨嶙峋的小手扣在窗台之上,小男孩双目暗淡失焦地盯着窗外,喉咙里撕心裂肺的的刺痛不知何时已经麻木。 是……他们说的那样吗? “哐当!” 门被人大力推开,大王子蒸日牧戈瞪着一双鹰眼怒气冲冲进来,一把抓了男孩的衣领,咬牙切齿吼道:“芒硝我怎么教你的?让你不要和三王子来往!你想去陪母后是不是?我这就成全你!” 男孩的身体在人高马大的少年手中,如一个破布娃娃般被拽了衣领使劲摇晃。男孩却面目恍惚,魂不守舍的样子气得少年愤恨地一把推开他。 男孩踉跄几步,骨瘦如柴的后背“咚!”一声撞在身后的墙上,他却一声也不吭,视线呆呆盯着前方,瞳孔空洞没有聚焦…… “你要死就死彻底一点!别再我面前碍眼,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母后也不会死!”少年眼圈一红,憎恶的瞪着那活死人般毫无生气的男孩。 男孩终于有了点动静,闻言他靠在墙上的身子一颤,两侧拳头攥紧,愧疚地埋下了头。 “你给我记住,你做为我的继位计划中的棋子,发挥你该发挥的作用后,想怎样死都无所谓。我给你一口饭吃,不是白养你的!” 场景忽然一换,二人皆不再是儿时的模样,已趋近成熟的青年背对稍显青涩的少年,犀利的鹰眸半眯,绷着脸厉声道:“这次四国交换质子可谓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几年父王疾病缠身,看样子也没几日可活了。到时候,父王一驾崩,侧妃定要与你我二人斗个你死我活。” 顿了顿,青年又道:“沙罗耶,就三个王子,侧妃定是不会同意将三王子送去的。覆雪虽然贫瘠了些,但国土却是四国中最壮阔的,我将你送去,你竭尽全力打探消息。一旦拿下了覆雪,堵住那帮奸臣的悠悠之口,我们就可以彻底扳倒侧妃,王位就非我莫属了!芒硝,你不是一直想离开王宫吗?事成了,天涯海角随你去!我不会再拦你。” 青年用力拍了拍身前少年单薄的肩膀,少年抬起幽深暗沉的金眸,沉默片刻,点头。 下一刻,面前的青年呈雾状散开,烟云般消失了。少年惊恐的迈上前一步,身后却传来了如小泉般清脆灵动的女声。 “芒硝质子,你初来覆雪,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绝不推辞,覆雪定不会亏待于二王子,相信我们定能维护好两国的友谊。” 少年惊讶的转身,背后的少女面容模糊,唯一能看清楚的,只有一双明媚圆溜的眼眸,里面微微转动的流光,似那春日的暖阳。 少年从未见过这样生动的眼睛,一时间有些恍惚。可他忽然想起方才青年的嘱托,他要完成他的任务,怎么被旁骛扰乱心神?收回心思,少年冷下脸不去看她。 “会好起来的。” 哪知那女孩忽然朝他一笑,充满自信和期待憧憬的笑容撞进了少年眼中。 恍惚间,少年仿佛听见了一丝冰面裂开的响动。 随着少女嘴角笑意愈深,似那冬日天边的暖阳破开阴云,万缕阳光四射开来,温暖而强烈,深深地灼烫了少年冰冷的心脏。 “他……他不是祸害!请阿母饶恕他,饶他一命!” 场景又一换,他被人按在地上,少女扑腾在地上,双臂展开护在被压在地面上的他跟前,一声声哀求。 少年顾不得挣扎,目光紧锁那道身影,脑海里思绪翻涌。 好熟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看不清你的脸…… 四周环境再次变换,眼前眨眼间变成了望不到边际的冰原。高大巍峨的冰川上云雾缭绕,一座座山体浪涛般重重叠叠,纵横千里…… 少年一个人站在孤傲的冰山之巅,身体冰冷的感受不到一丝温度,他身上不断流淌鲜血。 几滴粘稠的血液滴溅在手中紧握的花枝上,又从花枝流到花瓣底,最后,染红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血莲花。 少年抬起手,看向手上的花。 这……是要带给你的吗? ‘你到底是谁!’ 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泛黄的羊皮床帐豁然印入眼帘,芒硝泵激的心跳骤然一缩,想起自己身处何地后,发抖的身体平静了下来。 他居然,还活着。 第25章 “你醒啦!”门口的帘子被掀开,烂熟于心的声音让他几乎是瞬间转过头去,那双缠绕他梦境的双眸赫然闯入眼中…… 雾山看芒硝刚一醒来就呆愣的看着自己,一边端着药走去一边低声呢喃:“怎么了?” 端着盘着来到床边,雾山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他挣扎欲起的身体,将托盘里的碗递给他,“喝药。” 后又似忽然记起什么,讪讪一笑,“抱歉,忘了你不方便,来来我喂你。” 芒硝没有听见似的,一点点伸出手,轻轻触碰她的头发。 忽地他想起梦中的那只花,猛地看向自己的手。 手里,却空空如也……梦里花枝的触感,是那么真实…… 雾山一看就知道了芒硝在想什么,拍拍他的手,脸上也认真地换成了诚心感谢的表情:“雪莲爷爷已经入药给我服用了,大恩不言谢,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你的帐子被移到我旁边不远的地方了,你就放放心心住在这儿。族人们都听说了你的事儿,挣着要看望你,经各族族长商议过后,都同意你入籍,以后,你就把山坳当成自己家。”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芒硝这次悔信的做法,算是正面和大王子蒸日牧戈作对了。想必,从今往后沙罗耶再无芒硝的容身之所了。 从小就涉世极深的芒硝又怎么会不明白雾山话中原由,他既然敢做,那就敢承担后果。 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吗…… 芒硝心中一动,他以前,还从未有过家…… 又是小半月过去,这些日子在雾山的监督下,芒硝被严格看管着在帐子里静养,愣是等身上的伤都结痂愈合后,才被准许下床活动。 只不过,左手伤筋动骨一百天,暂时还不能提重物。 有了貘旭的准可,雾山才勉强放宽约束,同意芒硝出去转转,好透透这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余的郁气儿。 他吊着膀子,另一只手刚掀开门帘,就有几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出现在眼前。 他们朝芒硝羞怯地咧嘴笑了笑,一脸被抓包的表情,“嘿嘿……阿硝哥。” “你们几个来了不进帐子偷偷躲在后面干嘛呢?”雾山从芒硝身后探出头,挑眉询问。 几个小孩是一起跟雾山出去放羊的,他们都受过芒硝的教导,回去将芒硝教他们写字的事告诉了父母。大人们可高兴了,都赶着带他们来探望。 只不过,当时芒硝伤势严重,少族长便告诉他们等芒硝伤好一些再来探病不迟,他们便没再打扰了。 这不,今日大清早上看到族医从芒硝帐子里出来,听说芒硝被允许出门了,那几户人家便纷纷让家里孩子来看上一眼真假。 “阿硝哥,这是我阿母让我带的熏羊腿。” “阿硝哥阿硝哥,我带了阿爹昨日才得的一对熊爪!阿母说谢谢你!” “阿硝哥,我家里没什么东西,阿母做了些奶饼子,你不要嫌弃……” 几个孩子见了芒硝很是高兴,争先恐后地拿出手里的篮子、包布、油纸包…… 芒硝被塞了个满环,僵硬着身体,不知所措地看向一脸笑嘻嘻的雾山。 雾山见芒硝一脸为难地看着自己,金珀眸中写满无助,她嗔怪地“哎呀!”一声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点点头,给他鼓励。 芒硝低头看了看满手的东西,又抬头看了看孩子们因期待而闪光的双眸。 双唇抿了抿,良久后,缓缓点头。 “哈哈?阿硝哥肯接受我们的东西了?哈哈哈太真好!”孩子们瞬间高兴地蹦了起来,嬉笑着手舞足蹈。 就连雾山的嘴角也忍不住高高翘起来,她不止替孩子们高兴,也替芒硝高兴! 这是他除了自己以外,第一次接受他人赠予的东西呢! “啊对了阿山姐,你和阿硝哥这是要去哪啊?” “不去哪,就是带阿硝哥在族里随便逛逛,对了,狸満今日居然没和你们一起?”这群孩子不一直都是形隐不离的吗? 那孩子扣了扣脑袋瓜子,“阿山姐,阿満哥家的大黄半月前下了崽崽,他照看着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大黄下崽崽了?太好了,我们……去看看?”雾山说着,转头拉了拉芒硝的袖角,朝他眨眨眼,意思很为明显。 芒硝迟疑片刻,终是抵不过雾山期待的目光,点头同意。 两个少年人就这么和几个孩子一起,一路说说笑笑朝前,引地周围帐子外熏肉劈柴的族人们不禁摇头失笑。 由于芒硝的帐子被移到了丹珐兰芝族的帐群里,就在栅栏边儿不远处,正巧,狸満家离的不远。 几步路的功夫,他们就看到了狸満家的帐子。 只见帐前,狸満正在门口安设的狗窝前清理打扫,听见远处一行人的响动,他停下动作看过去,见是雾山他们便高兴的站起来朝他们挥手。 “这就是新生的小狗崽儿啊?”雾山小心翼翼从狸満手里接过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黑狗,举到眼前,盯着它乌溜的葡萄眼睛。 她周围围了一帮孩子,皆和她同样的神情,凑到她身旁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狗看。 “是,大黄这次下了三只崽儿,看小狗毛色,父亲因该是狗老大黑子,黑子可厉害了,跟着族里的叔叔们打猎时能独自猎到兔子,希望这只小崽长大了,也能像它父亲一样!” 狸満一边自豪地说着,一边揉了揉正为其他两只狗崽舔毛的大黄。 大黄舒服地呜嗷呜一声,亲切地用头去蹭狸満的手心。 被雾山捧在手中的小家伙一听到母亲的声音,便呜咽着扭动身子想寻找母亲温暖的肚皮。 雾山心都快被这小家伙融化了,忍不住伸出手指怜爱地点了点小黑崽的头,“我看,这家伙劲儿挺大,说不准啊,会超越他父亲。” 说罢,笑着将手里的小崽子递给旁边等候已久的小孩儿,那孩子接过便抱着和其他小孩玩儿去了。 雾山这才想起背后一直站着的芒硝,起身随意拍了拍沾了土的衣摆,朝他一笑,问道:“小狗乖不乖?要不要也摸摸?” 芒硝闻言看了窝里剩余的两只小狗一眼,暗处眸光轻轻地闪了闪,片晌后,还是摇了摇头。 雾山看他摇头,耸了耸肩,就没再多问了。 “对了,阿山姐,我阿爹在松树林里给我们修了个秋千,我们都玩过了,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第26章 小孩子们总是这样,他们能有许多小主意,跟他们在一起一整天都不会无聊。 挨着帐群背后有一片松树林,松树林中心被弄出了一块空地专门给族里的小孩玩耍,冬天下雪后他们都会相约一起在雪地上打滚做游戏。对于这片树林,除了芒硝外,大家都不陌生,闭着眼都能玩儿。 征得大家都赞同之后,狸満领着他们来到了一颗四人和抱粗的松树前,其中一根小臂粗壮的枝干上,用麻绳绑了个木板秋千。 雾山诧异的来到秋千前面,稀奇地摸了摸秋千光滑的坐面。 可一摸才发现,秋千面儿上居然是潮湿的,定是上面松树枝叶上的积雪化了才落下来打湿的,雾山有些小小的失落。 “用我的衣服垫着吧……”格懂事的狸満自然不想让雾山失望。 是他主动带阿姐来的,可不能让阿姐扫兴而归。 说着,他就要去解族袍的盘扣。 雾山见他墨蓝上衣虽然洗的发白,但领口袖口花纹绣的密实细致,一定是阿婶一针一线精心缝制的,这可受不起,她连忙摇头摆手。 “不不不,不用了。” 下一刻,一件陈旧的大羊皮外套递到了她眼前,雾山一愣,朝递过来的那只手的主人看去。 面前这件衣服不是其他人的,正是芒硝今日披在身上那件。 芒硝见雾山看着自己,有些别扭的将脑袋偏向一侧,视线落在远处,手,却还是一动不动举在她面前。 雾山感激一笑,接过来垫在木板上。坐在软软的“垫子”上,身体随着绳索被抛出,飞舞在半空之中的感觉十分奇妙。 “哈哈……”雾山紧紧抓着绳索,一会儿摸摸半空中的风,一会儿闭上双目感受,黑暗中她突然产生自己会飞的错觉。 可感觉慢慢开始变得不对劲,怎么……她觉得自己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原本柔和拂着她脸颊而过的柔风渐渐变成了擦着她的耳尖呼啸而过。 雾山觉得不大对劲,心中一紧,立马惊异地睁开眼睛! 顿时,一阵劲风朝她铺天盖地而来,雾山被风吹的眼里冒泪。待看清自己身处的位置,瞳孔一缩,她死死扣住绳索才勉强稳住自己不被惯性甩出去。 随着秋千猛地倒退,雾山看见芒硝站在狸満原本的位置上,与她擦肩而过。 狸満在旁边焦急地拽他袖子让他停下,可芒硝根本不予理会,他望着雾山,面上不苟言笑,眼底却满满写着“你看我推的多高”的表情。 “喂!慢点!你快慢点!”雾山惊叫出声,可人家没有一点反应。 这样就导致,她下地的时候,脚都软了,扶着树杆惊魂未定。 雾山视线恶狠狠瞪着芒硝,忽然从地上抓起一大把雪在手里迅速捏成团。 芒硝好奇盯着她的动作,显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甚至还往前凑近两步,想看的更清楚。 其他孩子眼皮一跳,隐隐约约预感到什么不妙的事情即将发生,看着雪球被雾山攒的越来越大,一点点往后退。 芒硝看了一会儿,又皱眉思索了片刻,还是抵不住一颗好奇的心,吞吞凑到雾山前方。 ‘你在做什么?’他伸出手虚空指点了点雾山手里的雪球,意思不言而喻。 雾山没有搭理他,蹲在地上直接把雪球放地上滚动起来,雪球立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起来。 直到雪球有她脑袋大小了,她才堪堪停下。 “芒硝。” 她眉眼弯弯,笑眯眯朝芒硝喊道。 “我们来玩打雪仗吧?” 这个词汇在生在沙漠之中的芒硝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凝眉偏了偏头,伸手比划:‘什么意……’ “啪啦!” 不等他笔画完,雾山一把将手里的雪球撂到芒硝俊美的侧脸上。 ‘……’ 芒硝脸被砸到一边,半边脸都是细碎的雪沫子,睫毛眉毛全没躲过。发丝上更是粘满大块小块的雪渣,有些太大的不堪负重,哗哗直往地上掉。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立在原地,显然是被突然而至的不胜防砸懵了。 报仇成功,雾山不恋战,飞快窜到大树背面,双手扒着树干只露出一个脑袋,朝芒硝挑衅地做了个鬼脸:“跟我玩打雪仗,脸都给你打偏!” 话罢,又飞快躲回树干背后。 “哈哈哈……”周围看热闹的孩子们见芒硝落魄的模样,毫不给面子地捂着肚皮大笑。 芒硝没有雾山想象中的大发雷霆,只是一双暗金眸子直勾勾盯着她。 雾山看他没有要报复回来的动作,松了一口气,心里撤了防备,得意地踱着步子,哼着小曲儿出来。 正经过芒硝身边时,一只鹿皮靴子忽然伸出。 雾山毫无防备,被绊地往前一扑,紧接着,一头栽进雪地里…… 自从芒硝冒着生命危险为丹珐兰芝族少族长采回雪莲之后,族里原本瞧不起他的人态度都来了个大转变。 特别是作为父亲的穆蔼,对着女儿的救命恩人眼里一直带着慈祥的笑意。 以前芒硝出门时总会被人白眼相对,而现令他出门干活或领东西时,总能收获到族人们赞许和钦佩的眼光。 如今他被允许搬入帐群,有了新的帐子,干了活可以领食物和日用,待遇和丹珐兰芝族族人平等,这日子总算是一天天好起来。 至少,雾山是这样觉得的。 这天大早上,雾山在云书端来的热水盆子里洗着脸,就被前来的副族长带去了族长的帐子里。 看着坐在灰狼座上肃穆盯着自己的阿母,雾山局促站在下面,心里难得有些烦闷,有些不知所措地抓抓脑袋。 她怎么老有种不好的预感……难不成,阿母又要坑她了? 第27章 “阿山啊。” 族长的声音故意拉得很长,将语重心长一词体现的淋漓尽致。 雾山听了喉头一梗,心尖儿一颤,差点一个站不稳跌出去。如果她现在正在喝水,那估计已经毫无形象的喷出去了 。 “阿……阿母有什么事,您说……”攒了攒额角的虚汗,晃眼间发现罗达站在上面笑她。 泪可撒汗可流,气势不能丢! 雾山连忙挺起胸脯,活像只斗志昂然的公鸡。 “这大冬季已经过去,族里去年屯的粮食和油盐布匹也差不多都换给族人们了,这每年理应是阿母负责去边境的哥咯答坷特族换取的,可是今年阿母身子有些不便……不如,就你代阿母去吧?”尛菈笑着看向下首眼睛差点瞪出来的雾山。 “不……不是,您身子不舒服吗?怎么了?要不要我去叫爷爷?”雾山说着就一脸焦急地要往外冲,却被尛菈站起来一下喊住。 “没事没事,你个傻孩子,你阿母当着面儿摸着了肚皮半天了,你咋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尛菈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戳了戳雾山一脸茫然的木鱼脑袋。 雾山视线慢慢下移,盯着尛菈的肚子艰难地咽了咽唾沫,“不……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尛菈点点头,将雾山僵硬的手拉到下腹贴在上面,“是那样,我们阿山要有阿妹了。” “哈哈哈……” 这时,灰狼座右手的罗达大笑着站起来,一撩衣袍大步来到尛菈身旁,搂住她的腰肢护在胸前,拍了拍雾山的肩膀。 “阿山,你阿母有孕在身,许多事处理起来难得不方便,这以后几月就要靠你了!” 雾山看着眼前相拥的父母,本是要说些祝贺的话,可视线不经意间瞄到了灰狼座左手位的阿爹。 只见只求阿爹见到她来后脸上高兴的浅笑,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独自沉默地坐在一边,孤独的身影与这边其乐融融的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爹…… “那……先祝贺阿父了,粮物队的事情也不需要阿母操心,您就好好养胎,其他的交给我就行,不懂的我会去问爷爷和阿爹的。” “对了,阿母怎么知道是妹妹的?万一是个弟弟呢?”雾山轻轻地碰了碰尛菈的肚皮,觉得很是稀奇,很随意的一问。 “说什么话呢?一定是妹妹!”一旁的罗达忽然大声道。 看着雾山诧异盯着自己,手都被吼地停在那里不敢动了,罗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失礼,赶忙道歉:“抱歉啊阿山,阿父不是故意那么大声的。” 雾山看着他良久,随后才摇摇头:“没事,阿父一定是太高兴了。” “阿山,你不是要帮你阿母的忙吗?先去粮仓看一看吧。”一直坐在上位只言不发的穆蔼终于看不下去了,嚯地站起来。 出了帐子,雾山依言准备去粮仓看看还剩多少粮食,结果一抬眼就看见了伫立在原地,微风中白袍翻飞的身影。 她脚步顿了顿,还是忍不住上前喊了一句:“阿爹?” 那人转过身来,本就苍白的脸色不见一丝血气,眼下微青,眼神也没有了平日的光彩,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嘴角却依旧挂着微笑的弧度。 “阿爹……”恍惚中雾山直只觉心头一慌,不由自主地喃喃喊了一声。 忽然,她落入了一个宽阔却又单薄的怀抱,雾山愣了愣,将手环上阿爹的背。 可她手刚落上去,就顿住了……阿爹生的高挑,平日穿着宽大的族袍,这今日一抱,她才惊觉阿爹衣料之下的身体瘦得搁人。 “阿爹……对不住你……” 雾山听得一震,连忙摇头:“不,阿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穆蔼苦笑一声:“傻孩子……你可知……你祝福的那孩子,是……” “是什么?”雾山疑惑的抬头看向穆蔼。 穆蔼对上女儿天真无邪的眼睛,后面的话,再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无事……” 你可知,那未出世的孩子到来的目的?那孩子,是他们用来代替你的。 老一辈的人都知道,穆蔼这一生实在命苦……他的母亲是外族系的族长,父亲是尛菈的亲伯,外族族长都是由丹珐兰芝族族长亲血脉里分出去的,所以,穆蔼的父母是有血亲关系的。 穆蔼虽然自小便生得极为好看,但身子一直不好,动不动就风寒湿热卧床不起。后来请了族里最有威望的老族医疹查后,才知道近亲是不能生育的。 他本可以寻一个平常女子,过简单的生活,他的孩子也能健健康康的,只要不走他的后路那他一生都心满意足了。 可是……年轻的丹珐兰芝族长却将他困在身边,不但一辈子无处可逃,还让他的孩子步了后尘…… 没有人知道,作为一个父亲,在角落里看着自己孩子渴望地看着别的孩子玩耍,自己的孩子却只能羡慕地站在一边,孤独地看着……他心里似有一千只手在揪! 何况,他是那么疼爱那个孩子…… 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血脉,唯一的依靠。 穆蔼对尛菈没有感情,甚至还恨……他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了雾山的身上,给了雾山所有的怜惜和宠爱。 雾山小时候身体差极了,鬼门关都过了好几次。每次穆蔼坐在双目紧闭的雾山床前,看着小人儿几乎快微弱地像是下一刻就要停息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孩子一走,他对这世界也没什么期待了,就和孩子一道吧,还可以在地下护着她不被别的恶鬼欺负…… 也是偶然,他听到了那个答应要好好对自己女儿的人,居然在夜里被那个男人蛊惑。 那个男人竟然敢说……如果雾山忽然发病,族里定会乱起来,应该有一个可以平复各族群混乱的存在。 那就是……再拥有一个孩子。 他的雾山,除了那个位置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若是哪天他的身体支撑不住了……他的孩子身患重病,没了他,能保护她的就只剩下那个位置了! 如果尛菈这次生下来是个男孩儿就罢了,如果是女孩儿……他绝不会容忍有人动摇雾山的少族长之位! “不是要去看看粮仓吗?阿爹陪你去。” 第28章 漆黑天幕中悬着一轮泛着清白光芒的月亮,白色的雪地,黑色的森林,万念俱寂中一抹高挑的身影站在浓浓夜色中,明月照出了那人单薄的轮廓。 今日夜晚难得没有落雪,月亮也难得一见格外圆,将覆盖万物的冷雪照的发亮。 不过,比起沙罗耶,这里的月亮还是要逊色得多。 沙罗耶的圆月大的壮观,似下一刻就可以砸下地面来,甚至能清晰看到上面的明暗斑驳。而覆雪的月,则小巧的像只餐盘。 “咕咕……” 一只灰鸽停留手臂之上,他一眼不眨地盯着鸽子腿上取出的信纸看了许久。 丹珐兰芝族族群图速寻! 眉头不可寻见的一皱,不等那人作何动作,身后忽然传来积雪被踩压的声响。 虽是极轻的一声,但芒硝还是明感的捕捉到了这参杂在飒飒树影摇动声中的异响。 金珀色的瞳孔一缩,他猛地穿过身去,清朗的月色之下,露出一张俊美的容颜。 “芒硝,你在这里……作甚?”雾山愣愣盯着灰鸽,有些犹豫的慢慢靠近过去,嘴角的弧度实在有些牵强。 芒硝一怔,万万没有料到雾山这时候会来林子,顿了顿,直步朝她走去。 雾山看着黑暗中那人朝自己而来,面上镇定,其实忐忑不安,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秘密…… 看着黑暗中他如野狼般森冷绝情的金眸,雾山忽然心中一跳,他……不会要杀她灭口吧? 老实说,雾山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飞快瞄了一眼四周,周围到处都是漆黑一片,根本没有人。 丹珐兰芝族因为饲养了牲畜,夜里常常有野兽在帐群的栅栏外出没,只要他下手之后将她随意抛尸荒野,再栽赃于野兽,族人无凭无据是不能治罪于他的。 雾山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哽咽口水的声音。 她也不想怀疑他,只是她不确定的地方就在于,那边到底是他生他养他的国家,要放下,谈何容易?他会为了自己国家那不可告人的计划而选择灭口吗? 芒硝沉默的走到雾山面前,就在雾山努力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时,芒硝举起了手。 雾山心里打鼓,难不成,他准备掏出一把匕首或者尖刀刺向她?怎么办!她再有力气也刚不过这么牛高马大的人啊! 可待看清芒硝举起东西后,她差点儿反应不过来。在雾山诧异的目光下,芒硝十分淡定地捏了捏手里握着的鸽子,嘴上做了个吃的动作。 他这是在问她……吃不吃鸽子。 回去的路上,雾山诧异地捧着一团碎纸,那是芒硝交给她看之后亲自撕毁给她的。这是意料之外的,没想到,芒硝居然把他的计划都告诉她了。 原来,那个臭屁大王子!居然打着让芒硝来打探地势图,好摸清地形来攻打覆雪!简直是从心眼儿黑到屁股,坏透了! 不过好在芒硝没有再继续为虎作伥,及时收了手。雾山之前还担心芒硝坦白了他是不是会有心理压力,觉得愧对国家,结果她才从他那儿问到,原来他的国家对他根本一点都不好! 雾山十分想替芒硝打抱不平。 什么亲哥哥?依她看大王子蒸日牧戈就是在利用芒硝,说得倒是好,给他十余年饭吃。其实就是打着亲情的幌子为自己培养了一颗棋子!还说什么成功了天涯海角任芒硝走?那些皇宫贵族的话哪儿能信?说不定一出宫就派人偷偷永除后患了! “以后别替他办事了,跟着我混!”雾山踮起脚拍了拍芒硝的肩膀,叉起腰一派豪横,怎么说也不能让自己的救命恩人被人眼睁睁利用不是? 闻言,芒硝眸光如一池清湖掷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微微涟漪,他抬眼,深深与雾山对视。 雾山被他忽然对上来的视线一愣,随后咧开嘴朝他坦然一笑。 “嘿嘿……对了,明天我们要启程去边境,你要一起吗?” 等回到了自己的圆帐,雾山让云书下去休息后,自己枕着胳膊躺在床上,双目盯着帐顶,蹙眉思考着。 面上平日大大咧咧的神情已然消失,换上的,是一副少见的凝重表情。 今天芒硝的话,确实给她的震惊不小,没想到,沙罗耶竟然趁着此次四国互换质子酝酿了如此大计! 在四国中,除了一片荒漠沙地的沙罗耶,就属覆雪国地势最难攻取。 虽然覆雪冰天雪地,农作不活,但也是正因为这样苦寒的天气、中原人适宜不了的环境、时不时出现的暴风雪和冰冻的悬崖峭壁让入侵的敌军迷失方……让他们被冻死在覆雪无情的温度中,永远冰封在深远的雪地之下。 可也正因这样,覆雪的各个族群得到了天赐的庇护,却也世世代代都无法走出这个辽阔的白色国度。 不过好在覆雪人都是十分容易满足的,他们虽然没有办法得到荣华富贵,却也活得自在逍遥,世世代代的淳朴生活使覆雪人保持了一颗乐天的心。 相反,这些年头其他几国实在不安宁,为了得到江山国土乱战不断,民不聊生。 几国实力相当,僵持不下,这才将主意打到了一直蒙了神秘面纱的覆雪国…… 虽然祖辈也有传闻,覆雪的冰川有山神守护,外人不得踏足,否则会受到冰雪的惩罚。 但这些可不能阻挡他国蠢蠢欲动的魔爪,残酷的争斗之下,让他们只信自己,不信神…… 结果十余年前的征战覆雪,几国派去的几十万军马,只回来了寥寥几千余人,其他的,全部被残暴不仁的雪暴留下了性命! 这巨大的损失让几国君王怒不可遏,向覆雪提出互换质子求和时,雾山还以为其他几国想通了,没想到,是另有高记啊…… 派芒硝来打探消除不适之症的办法,再找到覆雪的地势图,这不就等于将覆雪的护障拆了大半吗? 想到这儿,雾山忽然嘲讽的笑了笑,其他几国,沙罗耶、云禅、天海、攻打覆雪时,国君全部贪生怕死地躲在皇宫里,明知拿下覆雪难如登天,却还是义不容辞地派遣成千上万的人来覆雪送命。 动不动就是兵戈相向,视人命如粪土,还真是送死的不是自己,就无所畏惧吗 人家爹妈养大一个人容易吗?都是凡人,平时不小心哪里划个小口子都疼的要命,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不留心就断手断脚,那可是无情地战场,一个受了伤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她无法想象,自己身边看了十六年的族人,在自己眼前受到伤害,他们每一个人都笑容和模样都深深地印在她的心中。因为那群和和睦睦的人,给了她一个完整的丹珐兰芝族。 现在,那个被国家抛弃的人,虽然他以质子的身份到来,却已不知不觉融入到他们这个族群中。 既然已经是丹珐兰芝族的人,那就绝不许被人如此不当人的利用!丹珐兰芝族虽然金钱不富裕,但贵在心都紧紧连在一起! “阿山,你将来,一定是个好族长。” 阿爹的话,是她的坚持的信念! 第29章 第二天一大早的,雾山一掀开门帘,就看到了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的芒硝,忙将他请进了帐子。 帐子里正咕咕烧着热水,进去水刚好经开了,顾不得身后跟着的人,雾山便急急忙忙上去把火灭了,这才招呼他过来坐下。 二人随意围坐在搭着铁架的简易“厨灶”前,雾山抱膝捡起地上的木棍戳着还在冒白烟的黑炭堆,盯着里面尚未灭尽的火星,仔细地挨个戳灭。 “你吃早食了吗?” 不出意外,芒硝盯着她捣腾碳堆的动作一愣,摇头。 嗐…… 雾山老成的叹息一声,果然是年轻人,这么不把身子当回事儿…… 早晨的时光往往安宁的让人不想打破,她没再说话,只从黑漆漆的炭堆里扒拉出一只热腾腾的烤番薯。 结果番薯刚一拿到手里她就被烫的龇牙咧嘴,把番薯扔上空中左右手乱抛,活像那中原街边儿搞砸耍的。 这时,一直瘦长有力的手掌接住了被雾山抛至半空的番薯,稳稳放进了她隔着厚厚衣料的怀里。 “谢谢……”雾山瞪大眼,十分佩服地看向芒硝没有感觉似的手一眼。 恍然间,她发现,他的手好看是好看。可当把注意力从外表上移开,其实很容易就能发现,他的手心那面,铺了一层厚薄不均的茧子。近端的指关节皮肤大部分有纹路崩裂的症状,这一看,就是长年累月干粗活的手。 雾山只觉得不可思议。 芒硝身为沙罗耶二王子,就算是个哑子,难道不该荣华富贵享不尽吗?怎么会把一双手操劳成这样…… “你……以前经常干活吗?”雾山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伸向芒硝安静放置的手背。 触碰到的那一瞬间,二人都被对方传递来的温度激的心头一颤。 不过,雾山并没有太在意,只当是从来没有碰到过芒硝一根手指头,第一次碰到难免有些不适应。 而芒硝就大不同了,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碰到过他人的温度了。 他生下来就没有母亲,父王根本不在意一个哑子,哥哥因为母亲的死而厌恶他,臣使瞧不起他。 他不像其他王子可以挥金如土,沙皇为了不看到他想起烦心事,从小就把他锁在母后生前住的宫殿里。而那宫殿自母后死后就被父王冷落了,根本没有安排有下人,他都是被跟母后一同入宫的阿嬷照顾大的。 只不过,阿嬷在十一岁时就被打死了,从那以后,身边除了只知道尔虞我诈的兄弟,就是想夺他命的王妃。 这些隐情,除了沙宫里的人,外人都是不知道的。 为了活下来,他吃了别人没吃过的苦,苦到……他已经完全忘记该如何去笑。 察觉到自己的疑问让气氛陷入沉默,雾山自然也从芒硝身上感受到了那种窒息般的压抑感。 看来,沙罗耶宫里不是很太平啊…… 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鼓励的笑了笑,两个小巧的梨涡在双颊若隐若现。 “没关系,既然你到了我们覆雪,那就是我们丹珐兰芝族的人了,以后不用再一个人受苦受累了,有活我们大家一起干,有饭大家一起吃!” 少女清朗的声音闯入耳道,他恍然看见,自己长年已久压在心头的阴云间,忽然闯进了一道金色阳光。 哪怕,只有微弱的一缕…… 对于孤独太久的人来说,黑暗中唯一的温暖简直比那溺水时唯一的稻草,还要来得珍贵! “稻草”是救命,而“阳光”却是救赎啊……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芒硝喉咙里发出一声残破不堪的“嗯……” 这忽如其来的声音,着实震惊了在场二人! 雾山嚯地看向芒硝,一脸难以置信! 芒硝自然也听到了从自己喉哝里发出来的沙哑不堪的声响,金珀的眼珠瞪圆,原本湖水般平静的眸光如掷入了石头,不再安静,荡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看着雾山呆住的表情,心里骤然一缩,破天荒的,他竟有些乱了。 她是不是……嫌弃自己那样难以入耳的声音了?该死!怎么就没控制住! 芒硝永远无法忘记,那深埋在记忆中的,那些人讥讽冷漠的表情。 儿时不懂事,有人戏耍他说,只要多说话说不定就能说话了,年幼的他信以为真,特别感激那人。 结果,那些人只是想通过自己那丑恶不堪入耳的声音,来羞辱他而已。 他忘不掉,那些人围在四周,嬉笑着对他指指点点,嘴里喊着怪物的场景。 从那以后,瘦小的男孩每日噩梦不断,他将自己封闭起来,也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 雾山看到芒硝一脸懊悔的表情,气氛很是僵硬,她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去打扰他,可她还是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犹豫片刻,她抬起眼眸,“那什么,其实,我觉得挺好的,人嘛,总是不能十全十美的。比如我,我从小就和别的人不同,以前我也挺难过的,但后来习惯了也就想通了,人活一世,如果太在意别人的看法,那实在太累了。你想想,每个人都看法都是有差距的,而你只是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去满足那么多人,所以,与其为别人而活,不如为自己而活。” 芒硝深金的瞳孔在暗中渐渐放大…… “你看……活得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人这一辈子说白了就那么短短几十年,何必让自己过的苦闷。而且,你声音,其实挺好听的……” 他的声音……真的好听吗? 不知为何,芒硝心中忽然有了一种隐隐的期待,像是落了一颗种子,在暗中迅速生长发芽! “以后别再压着自己了,多难受啊?其实,你是可以发声的吧?以后多和我说说话吧,反正我话唠你知道的,说不定以后我俩多唠唠嗑,你就好了?以后气死那些没耳力见的人,你可别在意他们,他们啊,就是一群土包子,不懂欣赏。你嗓音其实不错的,底子那么好,若是好了以后说不准是个一开口就迷倒万千美女的俊音公子,哈哈哈……” 雾山面上看上去变化不大,其实芒硝听出了她话语间时不时就会出现短暂的卡顿。 现在她的脑海中,应该在绞尽脑汁想着安慰他的话吧。要是他对于自己的声音没有准确的认知,说不定今天就被她糊弄过去了。 可他十分清楚,那像是连续不断抽了几天大烟的嗓音,根本没有人会喜欢的。 但,她是唯一一个听到他声音后没有表现出排斥、恶心、厌恶的表情,反而还倒过来安慰他的人。 雾山,果然是特别的啊,像是藏在冰山里的宝贝,不染尘世,干净的不得了…… 干净的,让他想去守护她的这份纯洁。 第30章 “啊,对了,番薯!” 雾山这才想起番薯再不吃就凉了,搓了搓手,用袖子捂着接过掰开焦黑的外皮,冒着热气的橙黄的番薯心立马暴露出来。 番薯被烤的外皮焦香,内心绵润化沙,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细腻绵软的薯肉入口即化,顿时满口甜香。 今日云书的阿母身体不适告假回去照顾了,雾山这才不得不自己搞定早饭。 “喏。”雾山将另一半热气腾腾的番薯递到芒硝面前,一脸大方。芒硝深深看了她一眼,连犹豫都没有,直接接了过去。 吃完了早饭,雾山这才背起了自己准备好的行囊,牵了马和芒硝一起去到了山坳口。 载着换买物品的车马已经在等候着了,雾山朝他们招招手,拉了芒硝的袖角就跑了过去。 等雾山他们一行人到达边疆的高墩族小镇,已经是半月以后了。 这是雾山第一次来到市井之地,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见到过木头砖瓦盖的屋院,一路上左瞧右看,稀奇的不得了。 这次队伍为了减少路程中所耗费的时间,走了捷径,如若不然,到这儿要用一个月余了。 虽然这片土地依旧是覆雪的国土,但这里的族人不再居住圆帐,不再圈养大群的牛羊,也没有辽阔的冰原和神秘的森林。 这里,是雾山从未见过的生活方式。 堆砌着厚雪的大青石大街上,天气虽然寒冷彻骨,却依旧抵不过覆雪人的热情。青石大道上人山人海,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街道上,有的穿着熟悉的族袍,有的穿着从未见过的华服,四面八方的人都聚集在这里。 周围建筑雕梁画柱鳞次栉比,连绵不绝的古楼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旗子,鲜艳的商旗在风中翻飞,争先恐后的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街道上四处可见大锅煮的汤正冒着滚滚热气,蒸包子馒头的笼子一揭开热气直往上冲,熏得老板脸像个虾仁儿般通红。 撑着花色不一的油纸伞的姑娘们穿梭在人群中,有的挎着小巧的藤篮子,有的排在队伍长长的摊子前面,只为等那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 男人们或是陪在旁边手里提着装的鼓鼓朗朗的油纸包,或是神情温柔地抚过自家娘子青丝上的簪花。 叫卖声、议价声、谈论声、牛马嘶鸣声冲决于耳,叫人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一路上雾山看新事物看得眼花缭乱。 “为什么他们要把佛珠穿在木签上?” “阿山姐,那是冰糖葫芦,不是佛珠,是吃的。” 狸満骑着马跟在鹅毛后边,他有幸跟阿爹来过一次,当时他的反应和雾山如出一辙。为了在阿姐面前显得自己稳重,他故意压制激动的内心,但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难免心潮澎湃。 “吃的?”雾山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吃的穿在木头上。 穿过一个个街道,他们一行人马浩浩荡荡来到了一座白墙黑木建造而成的宏伟府邸前。 这是天已经暗下来了,灰蒙蒙一片,高府大门黑色高柱透露着无声的压抑,朱红大门严实紧闭,门口蹲守着两只高大威严的石兽。大门口街道空无一人,偶尔有东风无情扫过,四个腰佩长刀的侍卫端正而立,连牌匾上的狂草都透露着森严之气,令人望而却步。 “族长府?高墩族族长就住在这里?”雾山好奇的打量这威严的建筑。 “来者可是丹珐兰芝族族人?”守在门口的侍卫瞧见这么几十个人马的长队,族长早有交代,说这几日丹珐兰芝族就会来换粮,来了不用通报,直接请入,以最高礼相待。 “是,我是丹珐兰芝族少族长。”雾山拉了马缰,走了出来。 “快,快请进,族长已经等候您多时了。”那侍卫连忙毕恭毕敬的下去帮雾山牵马,打开正门请他们都进去。 雾山和族里的一些老者被请去了正厅,和高墩族族长商议此次的交换。丹珐兰芝族每年都会把族里产的多余的粮食和兽皮兽骨等交给边疆的高墩族,来换取银钱,再用银钱为族里添置一些布匹盐油,剩余的就全族按帐头分了。 “少族长,您来的真是时候,明日刚好是升阳节,就在府中住几日,过了节再走不迟。”高墩族的族长提议道。 虽然他得尊称雾山一声少族长,但雾山和这些一起来换物的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孩们第一次跑这么远,路途艰苦,就想留下他们好好休息,顺便玩上一玩,年轻人嘛…… 当然,他也是在为自己的女儿做打算,虽然自己的女儿是高墩族的小族长,但和雾山的统一各个族系的少族长相比终是不值一提,认识认识,让少族长有个印象,总归是有好处的。 最后,雾山他们终是抵不过高墩族族长的劝说,被请去了安排的院子中住下。 这群人中,就雾山一个女孩,侍女们将她请到了为她单独准备的房间里。踏过高大厚实的门槛,屋里等候的几个身姿窈窕的侍女就围了上来。 她们都很年轻,梳着双螺髻,穿着翠绿的衣裙,头上簪的是珍珠流苏银雕步摇,随着每一次的动作轻摇慢晃。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糕点,这时侍女中两个花容月貌,楚腰纤细的中原女子上前来扶着她坐下,她们走动间都带着一阵香风,用白玉般纤弱的十指取了帕子,细心的替雾山擦起手来。 雾山左右手都被轻柔的拖起,时不时传来细腻的触感令她心中小鹿乱撞,脸刷的红了。 这难道!就是书中所描写的“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的中原女子吗?怪不得,君王都不早朝了! 雾山像个第一次见女人的毛头小子般傻傻的手伸摸了摸鼻子,呼……还好没流血,不然脸都丢到家了。 “呵呵呵……”两个侍女看着雾山面红耳赤,一脸回不了神的模样,忍不住捂着袖子偷笑。觉得这位少族长既亲和又有点……怪可爱的。 “美人姐姐们……不坐下来一起吃吗?”雾山小脸闷红,双膝并拢搅着手,忸怩地悄悄瞟了一眼两个大美人,小声问道。 “少族长,府中规定,奴婢们是不可以坐下和主子同食的,万不敢坏了规矩……” “这样啊……”雾山有些失望,小声嘀咕。 “那,要不我们一起站着吃?”雾山抬头,扯开嘴唇龇开两颗尖尖的虎牙。 让她一个人吃饭旁边一堆美人站着看,实在做不出来啊。云书虽然是她的侍女,但她们都是打打闹闹的,饭也从来一起吃,才懒得讲究那些虚的,好吃的本来就要大家一起吃才更香嘛。 两个侍女愣了愣,对视之后,纷纷掩口而笑:“少族长,您可真是个好人,现在,几乎没人能像您这样了。” “嘿……嘿嘿……”雾山被夸的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啊,少族长,您脸上有东西。”其中侍女忽然呀一声,凑近弯腰,轻轻将雾山耳边发丝上挂着的小杂草取下。 待她丢了手中的东西,朝雾山看去时,只见雾山瞪大眼珠子,呆呆傻傻盯着自己的衣口,整张脸都涨成了煮熟的虾子。 那侍女一愣,似是想起什么,低头朝自己纱衣里的齐胸吊带看去,只见中间赫然一道深深的沟壑,两边,是雪白的巨峰…… 侍女动作一滞,最后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出来。 “哈哈哈哈……” 第31章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屋内,其中一缕十分俏皮,刚巧不巧打在雾山侧脸上。 床上睡的四仰八叉的人哼哼一声,伸手在虚空中挥了挥,嘴里吧唧吧唧几下,念念有词。 “芒硝……这鹿……鹿蹄筋你吃不吃,不吃?太,太好了,给我吧……我来帮你分担……” “哎……哎!哪来的虫子……虫子……滚……边儿去……” 还在梦中啃烤蹄儿的雾山并不知道,此刻,门背后已经笑作一团了。 “哈哈哈,这位少族长真是可爱,怎么这么接地气呢!” “你也这么觉得?我昨天就这么想了。” “哎……要是我们族的小族长也像少族长这样,就好了……” 随着最后这个侍女的话出口,另几个刚才还笑嘻嘻的侍女表情忽然就难看起来,嗔怪地瞪了那个坏了她们心情的侍女一眼,不约而同终止了话题。 其中一个侍女正了正脸色,轻轻抬手敲了敲门。 “少族长,您起身了吗?该吃早食了。” 屋中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里面安静了片刻,随后,传来了窸窸窣窣挣扎爬起来的声音,伴随雾山的自我质问:“我怎么跑地上了……” 等姑娘们伺候雾山梳洗打扮完后,将她带到了正厅。 桌上,高墩族的族长和丹珐兰芝族的族人们已经在等候了,雾山被带到了位置上坐下,高墩族族长示意侍上菜。 门外立马就涌入了一长队衣袂飘飘的侍女,她们将食盒上桌,开盒摆置。原本的空空落落的桌面,不一会就变得满满当当,布满花样百出的早点。 珍珠丸子、鲜鱼蒸饺、蟹黄汤包、瘦肉青菜粥、玉笋熏肉粥、南瓜红糖甜饼……都是雾山没见过的菜式。 “大家都是一家人,少族长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随意便可。对了,这是小女芸怜,芸怜,这位是少族长。少族长头一次来咱们边疆,今日过节外头人多,你多照顾些。” 那少被称为芸怜的女生了一副姣好的面容,她就坐在高墩族族长的身旁 文静的少女鬓发上簪了几根蝴蝶金步摇,两鬓边戴了一对儿青玉红宝石发梳,白玉般的面颊之上,描了一双细长的柳眉,凤眸含水潋滟,轻轻抬眼瞧了雾山一眼。 雾山触到芸怜的视线,面对这样好看的妹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挠挠脑袋,朝她憨厚友善的笑了笑。 那少女却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眉头一聚,移开了目光。 雾山不明所以,停下动作,最后有些失落地收回了笑脸,低头思考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毕竟她听说,中原那边的规矩挺多的,这妹妹被养成了中原女子的模样,肯定不能和她们这些厚脸皮的比。 雾山不知道,从一开始,她身边的芒硝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她因为被人无视而闷闷不乐的,他终于在入宴后第一次抬起眼眸,冷冷扫了那个娇生惯养的人一眼,深暗的金色里游走着不明的寒光。 芸怜忽然觉得浑身发凉,抬头无意间撞上了芒硝盯着她的正脸。 她盯着少年冷峻精致的五官,心中一跳,眼睛慢慢睁大…… 脸上,渐渐浮起粉云。 大伙儿吃过早饭就被请到几辆马车前,他们被分到了不同的马车上坐着。雾山当然和芒硝待在一辆马车上,儿芸怜也因她阿爹的特别嘱咐,和雾山他们同乘。 途中,雾山因为有不太熟悉的人在,也不敢太过放肆,为了留下一个好印象,难得坐的端端正正,和芒硝都有得一拼了。 可显然,人家姑娘根本不在乎她,而是目光娇羞的,偷瞄着端正跪坐的芒硝。 马车中央的桌上,摆着一盘糯米糕,雾山发誓,要是这妹妹不在,这盘子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负担了。 哎……可惜了。 从上马车后,车厢里就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尴尬又僵硬,雾山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营造点舒适的气氛。 “芒硝,沙罗耶人平时吃些什么?”关于吃的这个话题,她只是随便问问,不是她又饿了,真的。 ‘全羊,全兔,全牛……’芒硝想了想,伸手比划。 “全牛羊?那么大只,你们怎么个吃法?”雾山心想,难不成又用刀切成小块小块的再吃? ‘排骨和大肉块用刀划开,腿直接撕下来咬就行了。’ “哦……这样啊。”雾山受教的点点头,她又多了解了沙罗耶人一分。 旁边的芸怜惊讶的看着雾山和芒硝的交流,她实在不明白,一个又没说话只是简单比划比划,另一个人是怎么知道对方要表达的意思的?至少她根本看不懂芒硝在说什么。 “阿山姐和阿硝哥真是心有灵犀,真叫人羡慕……” 芸怜垂细密柔软的长睫,素白的手腕抬起摸了摸飞仙髻上的绢花,温柔的眼神时不时落在侧身赏窗外景色的芒硝身上,小巧精致的脸庞有淡淡晕红。 雾山当然注意到她微羞涩的神情,再看向望着外边儿面无表情的芒硝,心中都直替他惋惜。 有小美人还看风景?风景有什么好看的?没瞧见那芸怜妹妹的目光直接跃过她悄悄往他那边瞟吗?长得高有什么用?还不是个不解风情的马大哈。 “哈哈,只是平常爱说话而已,熟能生巧,换做是妹妹,也可以的。”但,前提只要芒硝接受她了,虽然这是事实,可赎她说不出口。 芸怜闻言惊喜的看向芒硝,眼里瞬间亮起了期待的小光点。 就在这时,她如愿以偿地对上了那双——金珀眼眸。 冰冷,森然,甚至没有情绪。 芸怜从那双幽暗深潭看到的唯一波澜,叫不耐烦。 “咕噜……” 她听见了自己不争气的吞咽口水声。 被他看着,自己就像是一只被野狼盯住的猎物,莫名背脊发凉,汗毛倒竖,本来松散的情绪瞬间转换为警觉,必须时刻提防着,才能找到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芸怜放置在膝头都手控住不住的颤抖,心头一个声音告诉她:远离他!他是个危险的人物! 第32章 大街小巷被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五彩斑斓的丝带从这栋楼拉到对面那栋楼,万家灯火通明。 孩子们就囫囵吃完了饭,喜滋滋的抱着五彩的灯笼出门呼唤自己的伙伴了,一路上都能见着几个小孩提着自己的灯笼,嘻嘻哈哈从路边奔过。 一起出来逛街的大伙们爱好大有不同,大家同行了一会儿,就喝酒的勾肩搭背去酒楼,吃菜的就各寻美食去了。 就连一直对芒硝穷追不舍的芸怜,也眼神躲闪地跟着他们一道离开了。 “她怎么走了?”雾山看着她脚步加快离开的背影,再转头看看芒硝,芒硝也看向她,无辜地摇摇头。 雾山耸耸肩,带着芒硝穿过一个个大街小巷。 他们会在杂耍的摊子前停下叫好,会逗弄戏班里装疯卖傻的猴子。虽然大都是雾山一个人在说说笑笑,芒硝只是在她身边安静倾听,但就是让人觉得这双人相处的让人很舒服,大有岁月静好的感觉。 “哎,那里有捏糖的,好厉害的样子,我们去瞧瞧。”雾山瞧着一个方向忽然眼睛一亮,于是精力旺盛地拉着芒硝挤入人海中。 “奶奶,我们来两串!”他们来到了到了一个方正干净的小摊位前。做糖人的是个年迈的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倒也可爱,她笑看着摊子前面一高一矮的两人,猜测是哪家的小娘子和自己的郎君出来玩呢,就问道:“姑娘,要什么?奶奶给做。” 雾山摸摸下巴,犹豫片刻,但又真想不到想要什么,凑到摊子前面做好的糖人面前仔细瞧,都是些老虎,小鹿,小狗之类讨小孩喜欢的。 雾山看了一会儿,抬头,指指自己和一边的芒硝,嘿嘿一笑:“奶奶,可以做一个我,和他吗?” “当然可以。”奶奶爽快应下,取了材料当场做起来。 “奶奶麻烦把我做好看一点,谢谢!”雾山看着奶奶手里两团金灿灿团,眼睛亮亮的,有些小期待。 老奶奶手艺不错,虽然年纪大了,但做起糖人来丝毫不拖沓,五指翻飞间,两个糖人就有了大致轮廓。初具雏形后奶奶又拿起一旁的工具开始精雕细琢,不一会儿,两个靓丽的人儿就呈现在雾山眼前。 从没见过如此精致的糖人儿,雾山惊讶的嘴都张大了,小心翼翼接过来仔细打量。 嗯……属于芒硝的那个板着一张指甲盖大小的脸儿,黑着脸的神情还挺像?而她的,笑的大大咧咧的一个女娃娃,没心没肺的样子倒她三分神似。 “奶奶手艺真好!”雾山举着两个娃娃,左看看,右瞧瞧,最后由衷的夸赞道。 “老了,老了……”奶奶也被夸得笑开了花,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欢喜的笑容,被冷风冻白的脸颊也跟着红润起来。 芒硝静静看着身边笑的欢快女孩,原本空无一物的金珀的瞳孔中,映入了她巧笑倩兮的影子。 “喏,给你的。”柳枝扶岸的江边,雾山与芒硝二人一前一后散步于人烟稀少的江岸小道上。她纠结了好久,最后肉疼地一闭眼,将一直举在手里的她的糖人朝芒硝递了递,表情似做了多大牺牲一般。 芒硝瞧了眼她递来的那个笑容满面的橙黄糖人,再看了看她,似是在问她为何给他的……是女孩? “给你就拿着。”雾山急急催促,再不拿走,她可不保证下一刻她会不会塞自己嘴里。 芒硝抿了抿唇,还是伸手接过,拿在手中。 “哈哈,既然你拿了那个,那这个就是我的了!”雾山得逞的笑开了,眉眼弯弯,明眸皓齿,两边垂髻上的小铃铛跟着开心地叮咚作响。 她捏着木签将那个缩小般的芒硝糖人儿举到芒硝面前,左右晃了晃:“看到没?” 芒硝盯着面前的糖人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地点点头。 “哼哼~”下一刻,雾山虎牙一露,贼笑一声,将芒硝糖人整个头部一口塞进嘴里,“卡吧卡吧!”嚼了个稀碎。 “我……我早想这么干了……”雾山嘴里塞满了糖碎说话含糊不清的,但芒硝还是听明白了。 少女清亮的嗓音声音如一片柔软又不失韧度的羽毛,湿湿痒痒扫过心尖。 芒硝沉默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雾山只觉头上一重,一只宽大的手掌覆上了她的头顶。 嚼着糖块猝不及防的雾山动作直接顿住了,腮帮鼓鼓一团,双目震惊盯着前方…… 不会吧?不会吧?芒硝居然……摸了她的头! “啪嗒!” 直到咬断了一半的糖人摔在了雪地里,雾山这才豁然惊醒,可脑子里一团浆糊,胡乱就要伸手去抓。 另一个糖人挡在了她伸出去的手前,拦住了她准备弯腰的动作,雾山诧异地向他看去。 ‘吃这个吧。’芒硝用眼神告诉她。 于是,雾山就傻傻呆呆地接过,拿过来后,也不敢抬头。 她觉得,此刻脸上酒像有十盆火炉在对着烤,燥热一片。余光悄悄撇了旁边人一眼,只见他侧头看向另一侧,像是在看风景。 他怎么就能做到保持冷静的? 咦……不对,他耳根和脖子怎么红红一片?这!这难道是……害羞了?! 等等,等等,事情怎么发展歪了?这个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啊! 之后,二人各有心思,都没再说话,气氛安静而旖旎。 他们走过白雪皑皑的岸堤,走过鳞次栉比的房屋,走过人山人海的街道。人群不断从他们身边经过,有带着欢笑的陌生的脸旁,还有抱着小孩的,孩子调皮地朝他们做着不太唬人的鬼脸…… 似天上云层万千变化,金色的光线突破层层阻拦,终于照耀平凡的土地。 第33章 “快看,舞狮子!”不远处的街道上,随着一阵敲锣打鼓的响动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一见有热闹凑,什么好不好意思的,雾山通通抛到脑后,拉了芒硝的手就往人群方向冲。 芒硝一怔,视线往下,愣愣盯着二人相握的手…… “芒硝你看到了吗?有耍猴的!” 雾山拉着芒硝一路挤到人堆最前面,身旁人们摩肩接踵,她一心扑在看热闹上,根本没在意别的。 芒硝看到旁边人挤到她的肩膀,她却毫无知觉似的。 眉头一蹙,胸口本能地靠近她的背后,双手抬起虚环在她肩膀两侧,默不作声将她护在自己高大的身躯里。任由自己后背磕磕碰碰,脚背上增添许多白印子,也尽可能不让外人碰到她,或者踩了去了。 “呼!” 人群围着的圆圈里边儿,扎着辫子,光着膀子的壮汉敲着手里的锣鼓,下一刻五指一圈放到嘴边,一束热烈的火焰便自他嘴里喷出。 这让四周本就高涨的气氛瞬间提到了高潮,周围站的一大圈人更是砸钱叫好! 周围是嘈杂的人海,放眼望去,一张张全是陌生的面孔。这放在以前,是芒硝最厌恶的场所,越热闹,就代表越与他无关。 快乐是他们的,而他,只有寂寞。 感受到胸口源源不断传来少女的温度,暗金色的瞳眸在人看不到的地方颤颤闪着亮光。 不过好在,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随着被吸引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快雾山就被一些高挑的男人挡住了视线,她被前面一个老汉一屁股挤到后面。 这本来没什么,可闻到那些糟蹋汉子熏袜子般的汗臭味,她顿时眉头都快拎成麻花了,“我的猴子……” 不等她可惜完,下一刻腰间一紧,膝盖一曲,视线忽然上升了!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得雾山连忙抱住一个物体,以保持平衡。 待稳住身体后她低头看下去,就见到芒硝一只手臂将她托了起来,仰头目光温柔的望着自己…… 稳等住心中那一阵悸动后,雾山随着高高的视野朝人群中心望去,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猴子。 升阳节是覆雪为了感谢春日暖阳的节日,这天覆雪各族都会举行祭祀,晚上大家会去湖边放花灯,是能让覆雪难得热闹一次的节日之一。 这升阳节既然要放花灯,自然就少不了卖花灯的小摊了。 雾山正和芒硝看完了杂耍,就在摆满摊位的街道上闲逛。 忽然,一个不起眼的花灯摊位上,一位绑着麻花辫的女人正在抽一个小男孩。那孩子捂着眼睛哭的撕心裂肺的,到底是小孩子,惹人疼。 雾山颇为意外的看了眼老板娘,只见她手中拿着盏黑色花灯。 黑色的寓意在覆雪并不太好,甚至代表黑暗和邪恶,是人们都避之不及的,怎么又可能自己去制造呢? 这样看来……是这小家伙的杰作啊? “老板娘,可别打啦,你看,孩子眼睛都肿了。”雾山走了过去。 “哎呀姑娘不好意思,只是我家小孩太顽皮了!原本这盏灯本该是做的白色,结果他不小心滴了滴墨在上面。后来他就想着在上面画点花花遮一下,结果越遮越难看,一气之下就全涂了。本来叫他扔了的,结果小孩贪玩给忘了,还一起带了出来!对不住了,让您见了晦气……” 众所周知,覆雪常年积雪,故有白色国度之称。 白,是覆雪国最崇敬的颜色。 而黑色是恰反与白色成对立,在覆雪,黑色寓意不幸,而她却让客人在这种节日里见了黑花灯。 “没关系,多大点事啊,我瞧这盏黑色的花灯也很好看啊?这里的每一盏花灯都是你们自己做的吧?” “是的,每一盏都亲力亲为,花灯虽然买不了几个钱,但每一盏带着我们最真切的祝福。” 雾山笑了笑, “看出来了,这里每一盏灯各有特色,都花了心思的,实属来之不易。规矩是人定的,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死物去为难一个活人,老板娘你说是吗?” “是是,敢问……您……您是?”那妇觉得有道理,听后看着雾山的眼神都变了。 “我?我就一放羊的,让阿婶见笑了。” “是吗……那这盏灯……”老板娘有些为难的看着那盏不合群的黑花灯。 “没关系,我们要了,多少钱?”说着雾山就取了钱袋准备掏银子。 那妇人却急急摆手,“不,这盏灯本是不打算要的,就算我送给您的,不收钱……” 雾山从妇人手里接过花灯,放下了银子朝那小孩子挥挥手,“乖,多的拿去买糖吃吧。” 说完,就和芒硝并肩离开了。 二人离开了热闹的人群,朝不远处无人的江岸边上走去。 虽然还没到晚上,但花灯却早已星星点点漂浮在深绿的江水上,宽广的江水上倒映着五彩缤纷的暖光。 千万盏凡灯将江面的轮廓勾画,漆黑如墨的水面,漂移的灯花是唯一的色彩,将原本压抑孤寂的天地照亮。 既是黑色的花灯,那就不用在上面题写愿望了。二人点燃花芯里面的蜡烛,带着各自的心思将各自的花灯推入江水之中。 转头看向芒硝平淡如水的深眸,雾山忽然觉得心里痒痒地紧,好奇的凑过去,“你许的什么愿望?” 芒硝收回落在江面上的视线,转而和她四目对视,举起手比划:‘说出来,就不灵了。’ “哟?知道的挺多嘛?那你猜猜我许的什么?”雾山狡黠一笑,她肯定他猜不出来哈哈哈哈。 芒硝认真思索了一阵,很快就得出结论,抬手:‘吃更多东西。’ 看懂之后,雾山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羞恼地一巴掌拍在芒硝肩膀上,一脸不可置信,“兄弟,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芒硝坦然的点头。 啊这……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雾山差点就冲上去掐他脖子了,牙齿磨的嚯嚯作响,“你知不知道世上有种叫善意的谎言!” 虽然吧……这确实是她有过的想法,但被人一举猜中也太丢人现眼了吧! 打闹间,花灯已经随着波流飘远,没有人知道那花灯所承载的心愿。当然,那边岸上观望的人们也根本不会在乎这一盏异类的黑灯。 就像当初没人在乎芒硝那样。 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那就请您保佑他,幸运一点吧。 第34章 今日雾山同样被一大早被侍女叫起来,收拾规整后,她被带到正厅用早膳。一进去后挨个打了招呼,她这才迷迷糊糊坐到位置上,等待人来齐了好用饭。 这时,一只白色绣鞋踏过门槛,一身翠纱绿罗裙的少女落入众人视线。 芸怜今天梳了一头飘飘欲仙的凌虚髻,发鬓上戴了璀璨夺目的珍珠冠,穿了白兔粉荷刺绣的绿纱裙。 少女脚步轻盈,走动间带起层层绿色波浪,她嘴角弯着浅浅的笑容,缓步来到首位,施施然向高墩族族长优雅的屈膝,行了一礼。 “爹爹。” 就连声音都如沾了晨露的脆李,十分清甜。 “哎!乖女儿,今日该要去书院念书了吧?”高墩族族长面目慈祥的看着女儿,摸着胡须满意的点头,眼里盛满了骄傲。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位含苞待放的姑娘所吸引,桌上赞叹叫好声连绵不绝。 “阿姐,你该学着点。”狸満悄悄凑到雾山耳边,捂着嘴小声道。 闻言雾山看了狸満一眼,又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月白的族袍,翻看了一下袖子上银白的昙花刺绣,皱眉:“有什么不好的吗?我觉得挺好看啊?” “阿山姐,你头上都没带过东西。”狸満瞄了那穿金戴银的芸怜一眼,人家梳着时髦新颖的发髻,而他家阿姐就只会编两圈辫子垂在耳边。 虽然也很好看,但他们也想看一看阿山姐换一个发髻的样子。 看来自己被嫌弃了……雾山挑挑眉,指了指额头上坠了十六年的南红玛瑙,“这个不算?” 狸満瞪了不争气的她一眼。 ‘这样很好。’一旁芒硝在一旁听了半天,最后比划道。 “啊,对了。”高墩族族长忽然正了脸色,朝雾山看来。 “少族长,是否相一同去书院学习学习?我们高墩族请的先生都是中原顶好的。臣已经传信询问了大族长,大族长已经同意了留下少族长在书院学习几日再走不迟。墨具臣已经事先派人准备好了,所以,待会儿少族长就跟小女一同去吧。” “什……什么?阿母居然同意了?” “是的,大族长很期待少族长能在书院里学到一些知识。” 雾山沉默片刻,眼珠一转忽然扬起笑脸打起商量,“那个……我可以把他们俩一起捎上吗?”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上课的老夫子乃而立之年,青灰衣袍,乌褐木簪,黑白交杂的鬓发,高瘦的颧骨,眼睛炯炯有神。他下巴正下方留着一撮山羊胡子,单手操着一本诗经,念书时喜欢捋上一捋,宝贝的不得了。 课堂之上,学生虽皆非权即贵,可也鱼龙混杂,有奋笔疾书的,自然也有小打小闹的。 不过到底是庄严的学府,学生们也知道不可明目张胆。 仗着老夫子老眼昏花,尾桌的小石子儿能擦着老先生衣摆飞过,直击前排后脑,还能不被夫子察觉,也算一项本领了。 这是雾山头一次上学堂,一开始,她精神十足,正襟危坐,神色那是一个严肃认真啊。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脖子便来了个小鸡啄米,眼神渐渐迷离飘忽,有经验的一看便知这是快要出窍了。 感觉身边没了动静,一直专心听课的芒硝收回落在书面上的视线,转头看向身侧。 只见平时活泼好动的少女此时以臂为枕,趴在桌上安静沉眠,难得静了下来。 而她的脸,刚好偏向他这一方。 手中翻阅的书卷不知何时停了,芒硝双目静静注视那张白净温润的面孔。 少女的睡相是柔软的,轻柔的呼吸音响在少年耳边,连带着窗外的风也跟着放慢。 如此安心恬荡的画面,令芒硝内心渐渐变得平静,就连一直冰冷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你在作何!”忽然,老夫子苍老稳持带着气愤的责备声在堂内大大响起。 心中一跳,芒硝如梦初醒般火速收回视线,下意识地朝老夫子看去。 可他眼中不但没有学生对于老师该有惧怕和敬畏,反而冷眉冷眼,眸里明显带着不悦。 然而夫子并没有对他训斥,而是站在他们前面的位置上,拿着戒尺吹胡子瞪眼拍在一个呼呼大睡学生的桌面上。 原来,并不是在说他们。 拿起桌上的书立好放在雾山面前,芒硝拿起另一本书继续翻看。 “唔……鸡腿……好香……” 耳边忽然传来绵软的咂嘴声,翻页的指尖微顿,芒硝自喉里嗤了一声,嘴角勾了勾。 “臭芒硝不许扔……浪费……”雾山将脸翻了个面。 忽然,周围气压骤降,她眼皮一跳,双眸猛地睁开。 结果,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抓包成功的眼睛。 瞌睡突然就不香了,雾山讪讪笑了笑,爬起来坐端正了,才腆着张脸道:“夫……夫子,你的胡子挺有个性的……” “少族长,没想到,你居然在老夫的课上睡觉!是嫌老夫学识短浅教不了你了吗?那老夫这就向族长大人辞书一封,告老还乡……” “不不不,夫子学识渊博,雾山十分敬佩……”雾山连忙摆手,深怕慢了一拍就体现不了自己的诚心了。 “既然这样,就出去给老夫站着!”如果唾沫星子也可以当做武器,那雾山现在已经被喷成簺子了。 能拒绝吗? 如果是在做梦的话倒可以试一试。 于是雾山在众学生看稀奇的目光之下,红着脸,羞涩地跨出门槛,最后,还不忘替他们把门关上。 门内的世界被隔绝,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了。 “哎……” 叹息一声,雾山吞吞挪动脚步移到墙根站好,摸摸耳尖,还有些烧,不看都知道一定红透了。 不过脸都丢了,换来在外面一个人清静也好,这种挑战夫子权威的事偶尔体验一把,还挺刺激的哈。 就是,脸经不住丢…… “哈哈哈!” 突然,里面传出了一哄爆笑声,特别是那几个平时没少受夫子板子的几个混儿。他们在狂笑,笑声里带着解气和痛快,把外面独自欣赏风景的雾山吓了一跳。 “吱呀……”兰草雕花扇门再次从里面被推开,一个高大瘦长的人影稳稳走出来。 迎着雾山惊讶的目光,芒硝淡定合上门,走到她旁边站好。 “你怎么也被撵出来了?”雾山好奇凑过去。 ‘洒了点墨。’ 芒硝目视前方,像是在看廊外的飞雪,不急不慢道。 “就这样?不可能,你少糊弄我。”雾山曲起拐子本想戳他手臂,本想戳他肩结果一拐子戳到了那人腰际。 下辈子我也要长这么高! ‘不小心洒到夫子身上了。’芒硝挥苍蝇般拍开她,只是简单敷衍两句。 “夫子明明是在我左边,而你的位置在我右边,摔甩墨也该用的右手,你又不是左撇子,隔那么运怎么可能沾得到?就糊弄我吧你。”雾山抱起胸嘴一撇,决定不要和这人过多交流了,惜字如金,说个话搞得像要计费一样。 “难不成……你是故意的?”他不会是为了陪她,才故意捉弄夫子被赶出来的吧? 不过这样想好像太自作多情了吧? “夫子告辞……” 还没等她想明白,堂内便响起学生们起身作礼的声音,今日的课时就这么结束了。 对面堂内也有学生陆陆续续走出来,看到被罚站的二人皆是一脸讶异,一个个伸长脖子往这边张望。 在一众人的指指点点中,雾山头颅一点点下埋,然后默默转身,眼观鼻,鼻对墙。 一边的芒硝倒是坦坦荡荡任人打量,察觉到旁边人把自己缩成一团,就为减少一点存在感。 他眸里印着她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一直伫立不动的脚步终于动了动。 察觉上方光线一暗,雾山疑惑的朝后方看去。 结果一转头,身后是一抹高大的背影,将她遮挡的严严实实。 第35章 这是午膳时间到了,书院为了学生们的方便,避免因为吃饭的问题来回折腾,就设了一个专门供学生吃饭的饭堂。 学生们听了一早上的书也都饿了,就算再好看的稀奇也不会耽搁吃饭,没过一会儿人就都走得干干净净了。 夫子这才从里面踱步出来,他黑着脸来到二人身前,先是看了看雾山,再看了看芒硝。 “罢了罢了!吃饭去吧!”叹息一句,挥袖离开。 等雾山他们来到饭堂,里面已经坐的没位置了,几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不大的厅堂内人声鼎沸。 刚好,有一桌吃好了,正收了饭盒准备离开,雾山看准机会拉着芒硝过去坐着。 雾山拿出出发之前侍女交给她的食盒,迫不及待地打开盒盖,里面却是一盘白馒头和青菜豆腐汤。 她惊奇地一瞪眼,“咦?不是说今天中午是鲫鱼汤吗?怎么,鱼飞了?” 仔细看了看食盒,却发现这个食盒上面的花纹不对,她一拍脑袋,十分痛惜的模样。 “哎呦拿错了!不过咱也不能浪费粮食,就将就着吃吧,这桌筷子好像没了,我去隔壁取两双来,你先等等啊。” ‘嗯。’芒硝点点头,静坐着,目送雾山起身朝另一边的桌子走去。 芒硝背后的那方桌子上,坐着三四个白面公子。 他们闲散地敲着腿,乍眼一看,无不是玉石锦衣,华冠玉服,并且皆是中原少年面容。 雕花桌上放着一些小巧精致的茶点,偶尔有手懒懒伸过来拿一块,青花白瓷茶盏里不断涌出热气,氤氲了他们俊俏的面孔。 “喂,看到没,那居然有个沙罗耶人?”其中一个玉冠青衣的少年痞着张脸,瞄了眼侧边那等待的瘦长身影。 “沙罗耶?就是那个到处都是沙子的国家?”他傍边的紫衣少年闻言眼里闪过不屑的光,戏谑一笑。 “当然,除了沙罗耶,你看哪国人有长卷头发的,不过……沙罗耶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紫衣少年左边的蓝袍少年开口。 “我前些日子听干爹说,覆雪在之前来了个交换的质子,不会……就是他吧?”青衣少年往椅背上一躺,无聊地用舌头顶了顶上齿。 “瞧瞧他那背影,乖的像条狗一样。”紫袍少年忽然讥笑出声,眼中邪光一闪,他忽然凑到桌前,挑眉说出自己的计划。 “要不,哥几个一起去会会?” 几个少年对视一眼,斜睨一笑,一齐站了起来,走向那个端坐如钟的背影。 “哟,这吃的是什么啊?粗馒头不是我家喂狗的吗?还有人穷的吃这个?哈哈哈哈!”以青衣少年带头,三个人将芒硝围住,痞里痞气地单手撑腰,吹哨挑衅。 前方的背影听到声音,果然如意料之中一点点转过头来。 可刚一对视上那双犀利的金眸,三个少年都有些顿住了。 切,还以为是个软柿子…… 芒硝过头转头也没有答话,薄唇微抿,目光暗沉地扫了那骚扰他的人一眼,无声透露着警告。冷冽的剑眉之下幽深金眸闪着阴郁的幽光,像是一只被激怒前的野兽,下一刻便要飞扑而出!将猎物撕个粉身碎骨! 少年们心中一跳,这哪是狗?明明就是一头凶残冷漠的狼! 雾山听到动静转头看来,透过熙攘的三个人影,一眼便瞧见了那个一脸阴沉的人。他沉默立在那儿,眉头聚拢,唇抿得紧,原本就不苟言笑的脸阴冷下去,一副炸毛的模样。 奇怪,她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芒硝又不是那种会主动找事的人…… 那三个少年心中被芒硝唬住,自然恼羞成怒。 他们就是这种人,仗着家事欺软怕恶,横行霸道管了。芒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给他们冷脸,在他们看来,就是在和他们对着干。 “喂,你们干什么呢!”雾山越看越觉得形式不对,挤过去一下挡在芒硝面前,叉腰大声朝那三个人质问。 对于这种没事找事的人,人矮没关系但气势绝不能丢! “哪来的土妞?没看见大爷们办事吗!滚边去!” 那紫衣少年见到忽然冒出来个多管闲事的人,眉头一皱,毫不留情地伸手推搡了雾山一把。 雾山第一天来学院,不想惹事,正准备好好讲道理,猝不及防被推的一个踉跄。 看见雾山被推攘的瞬间,芒硝瞳孔中狠厉的神色一闪而过。几乎是下一刻,他将雾山往后倒的身体扶住,轻轻拉到身后护好。 然后!二话不说转身,闪电般出手扣住那紫衣少年! 骨节分明的手掌鹰爪般压制在那少年后颈上,任他如何也挣扎不开。芒硝眼里没有丝毫的同情,长臂一拖压着那人对准桌子就暴戾地砸了下去! 随着一阵衣料翻飞的破空声,紫衣少英俊的侧脸被“砰!”一声砸在了桌上的一盘白面馒头上,盘子都被大力给被震碎了,桌脚,尘埃飞扬。 周围看热闹的声音,瞬间安静了…… “啪啦……” 鸦雀无声中,不知是谁的筷子掉在桌上。 芒硝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拉着雾山的手,不顾众人震惊的目光扬长而去。 “你……给我……等着!” 陷在馒头里的脸传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第36章 现在正是正午时间,因为刚才的不愉快,雾山和芒硝没打算再听下午的课,直接出了书院。 街道上人并不多,而街道两旁的酒楼饭馆里座无虚席,路两旁时不时有站在门口的小二挥着帕子热情的招呼。 “你别在乎他们那种渣渣,不过你平时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没想到~”雾山眯起眼贼兮兮的靠近芒硝,踮起脚哥俩好地将胳膊搭在他肩上,阴阳怪气的揶揄了他一眼。 “揍的好!感谢硝兄替我教训他们,走,请你吃海鲜去!”老话讲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经过刚才一番不愉快的折腾,肚皮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方才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了一座古香古色的圆形古楼,匾额上提了三个鎏金大字——降雪楼。 这家酒楼整个以圆形围成了圈,中间露天,是一座高大的中空建筑。在周围矮小房屋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高大威仪,富有中原特色的古韵和大气。 酒楼中心空出来,不为别用,只因为舞娘歌姬提供一个宽大的舞台。而舞台却是整个都被江水淹没,跳舞的人站在上面水能到达足背,让人生出一种是在湖上跳舞的错觉。 酒楼一共五层,每层楼台的围栏上白天夜里都重重叠叠围满了客人,只为一览水台中心佳人们的倾城舞姿。 雾山与芒硝进店后,就有小二客客气气的来带路。 “客官要些什么?我们降雪楼的人参老鸭汤可是一大特色,不仅补气养血,还可以美容养颜。我们家招牌羊肉汤也是全覆雪数一数二的,喝了暖中补虚,滋阴保胃。还有香菇炖鸡,上能补精填髓,下能……” 雾山排出一副阔绰公子的模样,只管单手叉着腰往前走,左右张望把酒楼内部都熟悉了一遍。 随后,才看向一直点头哈腰的店小二一眼,大老爷般点点头,“嗯,听起来都很不错,这三个菜……” “都不要,给我们来两碗海鲜……” 小二眼睛渐渐发亮。 “面。” 小二听完后表情一滞,瞬间就把背打直了,瞪了雾山一眼,小声嗫嚅着走了。 “瞧瞧这脾气给惯的……”雾山鼓起腮瘪了瘪嘴,朝那背影嘟囔一声。 二人穿过廊腰缦回的古廊,最后寻了一处靠窗的角落。 芒硝坐到了雾山对面,雾山提起茶壶给他们俩一人到了一杯香茶。 不一会儿就有跑堂将面端了上来,大酒楼的厨子果然不是吹的。 热气腾腾的大碗口上漂了一层色泽鲜亮的亮油,散发着诱人的咸香,最上层点缀了几颗青翠欲滴的葱段,淡黄的面条淹没其中,吸满了大骨头汤汁,根根饱满富有弹性。 就这样色香味俱全的的一碗汤面,摆任何一个人面前,都会令人食指大开,更别说饥肠辘辘的人。 等小二收了托盘走后,雾山两眼放光地拿起筷子,深吸了一口鼻间浓郁的香气后,就迫不及待地抱着碗吸溜起面条来,动作又急又快。 可能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吃相不太……文雅,她匆匆抬起眸子扫了芒硝一眼。 只见,他先是慢悠悠地轻啄了一口面汤,细细品了品,再举起筷子夹了两三根面条递到嘴边,细嚼慢咽…… 人家是筷子跟嘴走,她是嘴跟碗走。这一对比起来,完全就不是一个档次啊! 眼中奸光一闪,雾山不怀好意的一眯眼,出手说是迟那是快。 锁定目标之后,一筷子从对面儿碗里抢了一片鱼肉,在对方一脸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下,囫囵塞进嘴里。 “咕咚”咽下后,得意的从喉咙里溺出一声奸笑。 见芒硝盯着自己眉头慢慢蹙起,嘴巴微张,一副被欺负又敢怒不敢言的小娘子模样。 雾山还来不及嘲笑他一句,下一刻眼前一花,再看碗里,里面最后一块也是最大的一块儿鱼,不翼而飞。 而对面那人,哪还有之前吃惊的样子,一派悠然地将从她碗里抢走的鱼块一口含进嘴里。 学的还挺快? 咬了咬牙,雾山不服气的又故技重施,从芒硝碗里飞速夹了一筷子绿油油的青菜叶。 芒硝也毫不示弱,从雾山碗里抢了一溜儿面条,塞进嘴里。 雾山惊讶地瞪大眼,却已是来不及阻止:“喂!别吃!那是我咬过的……” “咕嘟。”面条下肚的声音。 “好啊!都学会抢吃的了,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雾山可是出了名的吃啥啥不剩!小子,待会要是吃不饱,可别找姐姐哭鼻子……”紧筷子,雾山蓄势待发的压低前身,目光,紧紧锁定芒硝的面条! 此刻餐桌仿佛变成了沙场,战场上黄沙飞舞,硝烟四起…… 芒硝被雾山渲染出的紧张氛围所感染,不由紧了紧手里的筷子,另一只手也慢慢护在了自己的面碗前,警惕的盯着雾山。 二人视线相交,中间似激起了一道电光,对方互不相让,如是两军相交,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他们周伟的桌子上,大盘小盘的海味山珍满满一桌,可谓是饕餮盛宴。可再美味的珍馐吃进嘴里,桌上的人都嚼地面无表情,时不时朝着同桌的不断敬酒,喝酒,陪笑连连。 瞧着逗虚伪,倒是不如这桌把两碗面吃地火热朝天的两人爽快舒坦。 二人皆是争先恐后的吃着碗里的面条,时不时看准时机从对方碗里抢来一筷子。 芒硝也从一开始的轻尝缓味,变成了同雾山一样的吸溜吸溜,整个人都跟着生动起来。 就在雾山以手护碗防备着他,喝完碗里最后一口面汤之后,楼下舞台一直弹奏的琴声一停。 紧接着,整个酒楼的灯火一盏盏熄灭。 昏暗的视线中,二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比拼,对视一眼后朝下看去。 只见下方黑暗的舞台中央,一两清脆拨弦音打破了寂静。 紧接着,五层楼高的顶上,忽然撒下一道银白的亮光,直照到空无一人的圆形舞台之上。 这时,银光里忽然落下细细白色的雪花,圆台周围平静的水面也伸出一只只泛着银光的长长细杆。随着它们慢慢伸展开来,一冰雪颜色的朵朵花苞展现在人们眼中。 不一会儿,那些冰花苞打开了冰雪色泽的花瓣,百花齐放之时,一条细纱红绫从天上垂下,乱了一楼平静的风雪。 红绫缓缓垂落在冒着寒气的江水中,惊起圈圈涟漪……赤与白的搭配,这一视觉的冲撞不知惊艳了多少看客的双眼。 半遮半掩的绫纱后方,一道暗红的身影若隐若现,那人身姿修长,抱着一霸琵琶,缓缓坐在一把雕花空椅上。 竟是个男子。 一曲经典《凤囚凰》,自他口中娓娓唱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男子清亮婉转的戏腔如那山间溪流,清晰透彻,谁敢说一句男不如女?喉头转动间歌声也变得婉转悠扬,韵味十足。 一曲作罢,他十指缓缓压在琴弦上,空留一阵孤寂的弦音,余音绕梁。 寂静片刻后,整栋酒楼掌声如雷贯耳!那人朝看官们鞠了一躬就转身离去,就算有人往台上砸重重的银子,他也没有回头。转身踩着一池寒水,消失在了众人都视线里。 来,无影,去,易无踪。 第37章 出了降雪楼,雾山和芒硝漫无目的走在街上消食,四处闲看。 忽然,一个小孩匆匆与雾山擦肩而过,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雾山反应过来后立马去扶那个男孩,见他衣衫褴褛,小脸脏兮兮的,便蹲下来关切的问他:“小弟弟,你没事儿吧?” 那小孩与她对视一眼,又急急躲避开来,他偏过头,雾山正巧不巧看见了他稚嫩脸颊上的一道血疤。 丹珐兰芝族里也有他这样大的弟弟,看到这孩子的模样未免让人揪心,她手轻轻触碰上那道血疤,柔声问道:“疼不疼啊?” 被触碰的一瞬间,小男孩瞳孔一缩,呆了呆后慌张的一把推开她。 雾山见他瘦巴巴的一具骨架,就从怀里掏出一颗碎银塞给他,并冲他亲和的笑了笑,没有一点权势的架子倒像哪家的邻家姐姐。 “乖,拿去买糖吃吧。” 她还没说完,男孩就惊慌地跑了,眨眼间干瘦的背影就被人海吞没。 “这孩子……” 雾山站起来看了旁边同样一脸茫然的芒硝,耸耸肩打算继续走。 “站住!谁!谁偷了老子的钱袋子!滚出来!” 一声怒喝之后,他们前方的人群被猛然拨开!好几个路人被推地踉跄地差点一头栽倒。他们愤怒地咬牙回头一看,只见来者是八九个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很不好惹的样子,瞬间就怂了。 高墩族虽然是覆雪的边疆,但雪国这个称号不是白来的,就算是春天,大家也都得穿个棉裤,套件棉袄。 那几个却大敞开松垮的粗麻外衫,精壮黝黑的胸膛裸露在外,还能看到上面密实的黑毛。 最前面的一个壮汉浓眉凶目,他生的魁梧黧黑,右肩上扛着一梗手臂粗的铁棍,领着一大帮子人边嚣张地大吼边往前冲。 雾山离他有些距离,但也清楚看见了从他邋里邋遢满嘴黑牙的嘴里,喷出的芝麻大小的唾沫星子。 简直粗鲁糟蹋的没眼看啊,这样想着,雾山暗中嫌弃的龇了龇牙。却不想,这一幕刚好撞进了抬头看来的刀疤汉眼中。 他虎目一眯,大步流星朝她们走来。见来者不善,芒硝眉头一紧,上前抢先一步护在雾山跟前,目不斜视直迎上那人凶煞的视线。 “说!是不是你们俩偷了老子的钱袋!”那人走到芒硝三步之遥的距离,停下,将一直扛在肩上的铁棍往地上的石砖上一砸,顿时石砖裂成了蜘蛛网! 芒硝镇定地摇头,周围被这大阵仗吓得哆嗦的人也都摇了摇头。 “小娘们!是不是你!”飙形壮汉一眼锁上后面雾山的眼睛,像是她胆敢有一丝躲闪,手里的铁棒子马上就会抡上去。 被平白怀疑,雾山就很不高兴了,她皱起眉,“这位大哥,你刚才是在前面掉的钱袋子吧?我们离你这么远,难不成用飞的?再说了,做了贼不跑,傻站在这儿任你逮住?” “老子管你飞不飞,偷了老子的钱袋子的人!那就得死!”她说的是有些道理,那人烦躁地随意在地上吐了一口痰,视线凶狠地扫视了一圈周围一动不敢动的众人。 人群被盯地害怕地往后退,深怕触了霉头。 “这位大哥,我看你还是四处再找找吧,只盯我们这几个人,岂不是给真贼留机会逃跑?”雾山自然看到了周围人担惊受怕的模样,其中还有妇女和孩子。 她眼珠一转,大胆地和这几个对峙。怕什么,豁出去了,反正偷走钱袋的人又不是她。 众人听了附和地点头。 那刀疤脸壮汉似也迫于找到那钱袋子,就要转头离去。 雾山见没事了,也就懒得逗留,拉过芒硝就要离开。 “啪嗒!” 不知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周围的人都急着离开,物体掉落的声音被淹没在脚步声里。人群中,不知是谁质问了一声:“这是谁掉的钱袋子?” 声音说大不大不小不小,刚好落在了走没几步的壮汉耳里,他们身子一顿,猛的转过头来! 只见雾山还保留着迈出脚的姿势,一脸呆愣地盯着自己的脚边,而她的百褶裤边上,正躺着一只黑钱袋。 周围瞬间鸦雀无声。 脑中飞快运转着,雾山脑海中飞闪而过那个小男孩的身影…… 瞳孔一缩,她只觉十分不解和委屈。 不可能吧…… “好啊!原来是你这个臭娘们!跟老子们玩调虎离山是吧?兄弟们!都给我上!往死里打!” 眼看着冷光的铁棒就要当头棒喝,雾山就算平日再大胆,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心里一颤,顿时从脚底板窜起了一股寒意。 她和这些彪形大汉比起来,简直像是站在几座山前面,反抗?怕是挨不过这种棍子两下吧?逃?离得太近了,根本逃不掉啊…… 她似乎听见了棍棒落下来的“呼呼!”声! 就在雾山硬着头皮,准备用手硬抗的时候,后领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她往后面一拖。瞬间,她感觉自己被扣入到了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里。 “碰!” “咚!碰!” 耳边,响起了重物砸到人体上的闷响,又恨又急,像是要嵌入身上这具凡躯□□。雾山甚至能透过他挡压在自己身上的身躯,感受到雨点般落在他后背的可怕力量,心中不住颤抖起来。 “嗯……”耳边是颤抖的呼吸和压制的痛哼,一滴温热的液体滴溅在雾山的后背,渗透进她背后的衣料里,不出片刻背上一片湿黏。 “不……不要打了!住手!可恶!你们住手!”雾山挣扎着就想要推开芒硝的身体,她要是出来了,那些人就不会盯着芒硝一个人打了! 现在他们二人被打倒在地,而她整个人被芒硝纤长的身体完好地挡在里面,他强势地压在她身上,用整个身体做护盾。 “给老子打!往死里打!敢从老子嘴里夺食!好大的胆子!” 见芒硝不动,甚至将她压地更紧了,心里一酸,雾山眼眶瞬间就湿了,这个大傻子!不怕痛!不怕死吗! 情急之下雾山一狠心,眼一闭就伸出手环上芒硝的后背,她才不用他遇到危险就一个人抗!大不了就一起死好了! 她伸出去的手挡住了芒硝一小部分的背部,但这样,手自然难逃一劫,一棍下来,瞬间知觉都消失了…… 下一刻一双强有力的手将她的手臂强硬拽了回来,不容反驳地压在她和他紧贴的胸口,护的一丝不露。 手上传来痛麻感,可这些和芒硝承受的比起来,又算什么呢?一滴滚烫的热泪,再也包不住,自眼角滚落…… 第38章 待雾山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事物已经面目全非了。 她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头顶,是满目苍夷的破瓦屋顶,腐朽的屋梁上布满蜘蛛网,一只老鼠自上面飞窜而过,空中落下许多灰尘和残渣。 忍着双手和手臂传来的剧痛,她偏头打量起四周。 他们被扔到了一个破庙里,脏乱不堪的莲花座上,布满灰尘的铜佛捏着手,面无表情的俯视她。 而她,正躺在地面乱七八糟的干稻草上。 对了!芒硝! 雾山急急忙忙地用手肘撑起身体寻找,动作第一次这样慌乱不堪。 离她不远处的地上,芒硝同样躺在地上,他面色苍白,辫子散落乌黑的卷发铺洒一地。 “芒硝!” 雾山一惊,顾不得疼痛,挣扎着起身想向他跑去,可刚一站起来,她就“咚!”一声重重摔倒在冷硬的石板地面上。 她趴在地上,这猝不及防的一摔,五脏六腑都感觉被颠了颠。 雾山朝自己不着力的膝盖看去,只见她百褶裤子膝盖位置的布料已经磨烂了两个血洞,暴露出里面没有外皮,不断往外浸染鲜血的皮肉。 她试着微微弯了弯膝盖,被疼的吸了一口气…… 一定是那群人一路拖着走磨出来的! 定了定神,她盯着不远处的芒硝,一狠心,用手肘杵着地拖着腿爬过去。原来轻轻松松几步路的事情,现在却艰难的令她额角发冷汗。 好不容易爬到芒硝身边,雾山深吸几口气,强硬地隐忍住自己负面的情绪,颤着手就往芒硝鼻子上探。 却……感觉不到? 怎……怎么会?感觉不到!她……她感觉不到他鼻中气体的进出! 不……不可能!雾山眼睛瞬间就红了,里面快速充起了血丝,她哆哆嗦嗦地换了另一只手,却同样也没有丝毫感觉。再碰了碰他的脸颊,冰冷一片。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死……” 一直坚强了十六年,连无药可治的疾病都没有击垮的人,终于忍不住,泪珠滚落。 她咬牙强忍泪水,硬生生将眼泪和悲伤压了回去,逼着自己振作起来。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雾山冷静去看芒硝裹着皮质族袍的胸膛,脑海中忽然一道光闪过。 她飞快凑到他胸口,完全不管手上传来的刺痛,拉开他身上的衣服,露出里面一层薄薄的纯白里袍。 都说十指连心,可此刻雾山眼里只有那个看似冷漠,却愿意为她拼命的少年。 雾山小心翼翼地将耳朵凑到芒硝的胸口,贴了上去。 “咚……咚……咚……” 只闻这具身体里,发出最后的挣扎。 “还活着……太好了!还活着!”雾山喜极而泣,她快速脱掉了自己的外袍,将还带着她体温低内面覆盖在他的身上,为他保暖。 “咕噜噜……”一个东西突然从她掀展开的外袍里掉落出来,砸在地上,滚了几下。 “我的药!”雾山眼疾手快地捡起地上小巧便携的木瓶,就要往袖子里塞,可指尖刚放伸进去,动作却顿住了。 她的药里面加入了大量的千年雪莲,雪莲不是有止血的功效吗! 雾山眼睛一亮,立马来到双目紧闭的芒硝身前,蹲下打开了木塞,倒出了一颗赤豆大小的朱砂色药丸。 看着手心里一颗安静躺着的药丸,再看看昏迷不醒的芒硝,他长的那样高大,身子如此亏损,这一点怕是塞牙缝都不够的…… 想到这儿,雾山一咬牙,倾斜药瓶,将里面一大半药都倒了了出来。她通过瓶口看了下木瓶里仅剩无几的药丸,将手心里摊着的药丸一齐塞进了芒硝嘴里。 她的身体虽然极度依赖这瓶药,但现在涉及性命攸关的事,她剩还有一些作为支撑。现在最主要的是等他醒来,他们一同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她可以自己找路回去,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清楚地形要花多久才能离开谁也说不清楚。她完全可以把他扔在这里,自己寻找出路,大不了,找到人之后再来找他。只不过,这中途他能不能撑过去,谁也不知道。 她可以赌,但她不敢,更不会。 唯有的方法是先安顿好他的身体,不让他伤势加重。她相信,流着沙罗耶血的他比她想象的更为坚毅。 有了目标,雾山的心也就稳了下来,她再也顾及不得身上的疼痛,哆嗦着腿硬站起来,脚步蹒跚地朝大敞开的寺庙殿门口走去。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将东歪西倒的沉重木门一扇扇扶起来,将寺庙彻底关上,不让风进来。 关上了门,她又回到芒硝的身边,她盯着昏睡中的少年,狠了狠心,伸手拖住他的身体一侧,将他慢慢翻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疼的没有了知觉,这个过程中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雾山掀开他最后的衣服,待看清触目惊心的后背,即使有了思想准备,也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他的背部青青紫紫一大片,已是看不出原样,有的地方甚至发黑破溃,皮都被铁棍巨大的力量砸破,新鲜的血肉散发着浓郁的腥味。 不能这样放着不管,雾山以前经常出去打猎物,知道那些逃脱了的野兽其实伤口并不致命。都是因为不处理,后面伤口流脓坏掉,不再愈合不说还极大可能会夺命。 想到这儿,雾山看了芒硝一眼,最后用她的外袍将他盖好,四个角都掖严实了,才将封闭的门挪开一个角,从这个角钻了出去。 这个废旧的破庙外边,是一片荒地,后面是一片林子。 雾山坡着脚,一边警惕的打量四周,一边一瘸一拐朝林子走去。 老天还是没有狠心断完她的后路,她在那个林子里找到了一两种可以用的草药,和几颗没有熟也不知道名字的野果。 不过,她不敢在外面逗留的太久,在寻到溪水后,就摘了一片大叶子卷起来装了一些,然后原路返回。 带着找到的一些东西重新回到了芒硝身边,雾山挨着他坐下。 先把水夹在膝盖中间,免得洒了去,再将摘的那些草药分成几次塞进嘴里咀嚼,万幸,她跟着爷爷认过一些基本的止血草。 药草被嚼碎之后吐在掌心里,雾山掀开芒硝的衣服,将草药铺开敷在他的伤处。敷完了药又取了水来灌进他嘴里,可昏人事不省的芒硝根本没有自主的吞咽反应,水全部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雾山急的赶紧用手合住他的嘴不让水流出,可这哪是她能封地住的,最后水也浪费了大半。 看着他干涩的唇雾山是又急又恼,最后豁出去的将水一骨碌倒进嘴里,眼一闭压上了他的唇。由于芒硝牙关紧闭,雾山不得不伸出舌头撬开了他的贝齿,将嘴里的水飞速渡给他,并帮助他下咽。 喂完了水,雾山火速地抬起来头来,好在她一心只想救人,除了自然的别扭之外心无旁骛,不然得让人说她占人便宜了。 不过,这还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碰别人的嘴…… 后面的果子,雾山也嚼碎了用同样的办法喂给了芒硝。 看他喝了水又吃了东西,体温也开始慢慢恢复。雾山心里一直紧绷的弦才松了一点,至少,她可以放心一点给自己处理伤口了。 看着自己可怜的膝盖,还没来得及替自己感到惋惜,她忽然想起什么,立马去看芒硝的膝盖。 好在,他的裤子和膝盖除了有些灰之外,完好无损。 雾山提起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安心开始给自己上药。 晚上,她坐在生起的小火堆旁,依偎着芒硝的身体取暖。 下午她吃了一个果子,便又出去找了一些干柴和容易点燃的草屑回来,折腾半天才生出一堆火。生火对于一个常年在外放牧的丹珐兰芝族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没有火折子的帮助下确实困难许多,她的手不一会儿就打磨起了水泡。 好在火最终还是出来了,辛苦没有白费,中途她好几次差点烦躁的想要放弃,但转头看到芒硝安静的睡颜,她又对自己狠下了心。 坐的有些累了,她就挨着芒硝躺下。今晚是对于芒硝来说很关键的一夜,雾山撑着眼皮不准自己睡去,心里计划着,明天若是芒硝好转一些了她就去探探路,顺便找些吃的,让伤员一直吃酸果可不行。 可这一整天的担惊受怕实在太累人了,想着想着,雾山眼皮一重,陷入黑暗。 第39章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外面的鸟鸣叫醒的,雾山坐起来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忽然记起什么,朝芒硝看去。 他还是闭着眼,连姿势都没变化。 掀开他的衣服查看伤势,在草药的作用下,昨天还渗着血的伤口今天已经结痂了,又摸了摸他的额头,一切正常,身上也回暖了。 看来,这人身子骨看上去没什么多余的肉,到底还流着沙罗耶结实耐抗的血,并没有那么容易倒下。 芒硝双目紧闭,在这过于安静的环境之下,雾山开始想念他深暗鎏金的眼睛了。虽然他的嗓子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言语,但那双深邃执著的眼睛,却能说话。 忽然忆起自己第一次见他,就被他的安静特别所吸引,那时他谁也不肯轻易相信,就像珈玛索神山的狼,警惕、冷漠、又深情。 深情吗?雾山仍不住好笑出来,她忽然大胆地伸出手,戳了戳芒硝的脸颊。这个人看着又高又冷,一个犀利的眼神就足以将人吓退。 其实,就是块呆木头,一天傻闷着,就只管她走哪跟哪,也从来不会有什么意见,要是真说起来,那简直比阿黄还要忠心啊。 “说你像狼都委屈狼了,你和阿黄才是亲戚吧?” 这要是只看他冰山般的外表,任谁打死也猜不出来有这一面。 “好了,你且乖乖在这里待着,我出去看看能不能再寻些吃的回来。” 雾山拍拍他的脸,最后将他的脸捏地嘟起来才善罢甘休,自娱自乐,坡着脚出了庙子。 出了破庙,她在荒草萋萋的路边随意捡了根长木棍,半撑着身体穿进幽寂的树林。 棍子好啊,既省力还可以防身。 最主要的是,纯天然,不收钱。 一路上,除了偶尔能看见的飞鸟,和摇曳的树木,就没遇到有什么值得收集的东西了。她杵着拐杖一边往前行走,一边用手撑开挡路的树叶枝丫。左顾右看周围都是杂草,浆果和野菜什么的,商量好似的和她玩起了失踪。 “唧唧唧……”在路过一颗粗壮的不知名的树下时,雾山头上的枝头传来鸟跳响动,她停下脚,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树上青绿色的鸟也偏头眨眼看着她,斑斓的黄蓝色尾羽垂落而下。 “唧唧……” “小东西长得还挺别致,好了一边去别吵我,不然……”雾山做出一脸凶恶的模样,朝它龇牙咧嘴。 “就扒了你的毛!烤了吃!” “唧唧!”那鸟忽然扇翅膀飞起来,在空中留下白色物体后逍遥而去。 雾山头上一湿,伸手摸了一把放到眼前,只见指尖沾满了黑白色的不明粘液。 短暂的愣怔之后,她脸色瞬间由青到红,再由红到黑,愤怒地跺脚仰头咆哮:“鸟……鸟粪?臭鸟!你别再让我看见你!不然老娘送你回炉重造!” 仰视的视线慢慢定格在树枝上,在树枝的遮挡下,一个鸟窝若隐若现。 “哈!鸟窝?不会吧?天助我也?”雾山面上一喜,扔了木拐杖一把抱在树干上,垂涎欲滴地仰望着那忽然变得格外顺眼的树枝。 她手脚并用,撅着屁股一截一截往上挪。 一边爬着一边想,这人就是神奇啊,上一刻她还杵着木棍走得那叫一个凄惨,下一刻就能为了一口吃的爬树掏鸟窝子。 怪不得古人总说,人生多变…… 好不容易拖着不便的身体,吃力地爬到了与鸟窝齐平的地方。雾山伸长了脖子往里一看,鸟窝中央赫然躺着五枚光滑的小鸟蛋。 雾山发誓,她从来没觉得鸟蛋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当然,往火堆里一放,剥了壳冒着热气的更可爱,哈哈哈哈…… 烤鸟蛋的香味仿佛就飘香在鼻尖,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将可爱的小鸟蛋一个一个放进衣襟里。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像是农田里老农收获到了丰厚的粮食一样,嘴都要笑裂开了。 拿到最后一个蛋时,雾山手顿了顿,默默放了回去,嘴里小声嘟囔着:“放你一马,留个后。” 掏了鸟蛋,雾山哧溜哧溜下了树,落地后小心翼翼检查了一下衣服里的鸟蛋。见小可爱们七倒八歪地挤在一起,都完好无损,雾山轻笑着拍了拍有了些重量的胸膛,“你们也不冤,这叫父债子偿。” 这下有鸟蛋吃了,雾山心里头也没有之前那么着急了。之前是因为什么都没找到,她手里还有个伤员,没有吃的万万不可的。 这下终于找到了些垫肚子的,虽然少,但也不至于让他们因为没吃的而被饿死,至少最基本的生存有了保障。 不过,这四个鸟蛋对她个娇娇小小的女孩子来说,一顿下肚可以大概差不多。可再加上一个不弯腰就得撞门框的少年来说,应该只能塞个牙缝? “哎……”忽然觉得自己身负重任,想到这儿,怀里的鸟蛋瞬间就没那么香了。 芒硝现在还没有清醒过来,长时间留他一个人在破面里实在不安全。而且,万一他一醒来看不到人,又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他心里一定也会不安的吧? 所以,她要趁着这次出来尽量多找一些东西,后面才能放心照顾他。 这样想着,雾山看了看林子深处,重重点了下头,捡起拐杖继续往里走去。 “啊,蘑菇?” 不知道走了多远,打着无收获不回的决心,她眼尖的在一颗树下发现了几朵小伞般的蘑菇。 眼睛一亮,雾山快步过去,将它们摘了放到了自己衣摆撩起来做的兜里。果然森林的深处够湿润,越往里走就会比外围潮,更适宜这些草木的生长,比较容易找到山货。 既然这里长了蘑菇,那说不定周围找找也能发现?这么一想雾山继续埋头苦干,丝毫没发现,危险的靠近…… 就在她采集完最后最后一个蘑菇的时候,她心里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咔嚓!” 听到忽如其来的响动,雾山汗毛一竖,几乎是立刻朝声源看去。 一只兔子在不远处蹦蹦跳跳过来。 啥?只是只兔子? 害的她大惊一场。 长吁一口气,但她也保持不动,脑子里想着法子怎么样抓住它。如果在这物资短缺时能抓到一只兔子,那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一想到烤兔肉放到嘴里,那鲜嫩多汁的感觉…… 不行,不能想了,口水出来了。 这兔子也是傻,它蹦到一个小草堆旁就瑟缩着毛绒肥壮的身体不动了。静谧的环境中,兔子两只耳朵警惕地竖直,微微转动听着四周动静。脑袋两边乌黑的眼珠子一转不转,也不知道到底在看哪边。 雾山悄悄伏下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靠近那只兔子。 兔子卧在地上,像个毛球,灵敏的它耳朵一抖,察觉了雾山的接近。 但它只是朝另一边又短短蹦跶了两步,就又卧在原地不动了,鼻子一直不停扇动着,像是在不停喘息。 雾山从没见过这么没有防备心的兔子,简直太不机灵了!有生人靠近发现了也不赶紧逃跑,留下来做晚餐吗? 她在离兔子四步之远点地方停下,双目紧盯一动不动的兔子。她没有武器,也没有工具,为了确保捕捉几率跟大一些,当然得用最原始的方法。 雾山看好距离掐准时机,一个猛扑过去,将来不及躲闪的兔子压在身下。 感受到身下柔软温热的触感,雾山心里顿时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和激动,贼笑出声:“哈哈,蠢兔子!古人诚不欺我,果然有守株待兔啊。” 这招她用了两次,没想到两次都成了。 拎起兔耳朵一看,令雾山没想到的是,兔子肚子上满是鲜血,棕褐色的毛发已经黏腻地不成样子。 她动作一滞,忽然手慌脚乱的一松手,兔子掉在脚边,因剧烈动作疼的胡乱蹬着脚,已是奄奄一息。 “兔子兔子,不会……不会是我把你压成这样的吧?我我……不是故意的……” 雾山双手合十,不停冲地上已经没有了生气的兔子道歉。她反思自己最近也吃的不多啊,怎么一压就压吐血了呢…… 可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兔子脖子上赫然四个□□,血也是从洞里涌出的,并不是从嘴鼻里。 显然,是这兔子遭到某种野物袭击后逃脱了。 想到这儿,雾山心里一沉,瞬间高兴不起来了,丰收的喜悦被浇了一盆冷水,灭的一干二净。 这兔子膘肥体壮的,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大兔子,能捕猎大兔的,块头自然也不小…… 第40章 族里的猎犬会在咬伤猎物后追踪猎物和血液的气味寻找,雾山看了看自己染血的衣服和手,又看了看死了的兔子。 要弃之逃跑吗?还是拼一把运气? 芒硝现在身体虚弱,伤了筋骨,正是需要它的时候。自古便有吃什么补什么的说法,吃了免肉,补中益气,他伤处的愈合定能事半功倍。 想到这儿,雾山抿了抿唇,一把提起兔耳朵,护着兜了一怀的蘑菇就跑着原路折回。哪怕膝盖疼的她龇牙咧嘴,也片刻不敢多停。 中原人遇险时不是常说一句话吗? 当然是溜之大吉!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树丛晃动…… 一只巨大的兽掌拍在她忘记在一边的木棍之上,漆黑的鼻子凑近嗅了嗅,随后身姿矫健地朝她离开的方向追去。 光亮穿过破烂的窗门洒进沉默寂静的庙堂里,橙黄色的光束中飘散着许多渺小的尘埃。 阴暗的角落里,少年的眼皮转了转,下一刻,睁开了一双暗金色眸子。 少年先是迷离地盯了一会儿破朽的房梁,灰沉的双目一点点聚焦。 而后,他猛挺身起来,顾不得身体一阵阵的钝痛,慌忙地寻找那抹身影。 没有。 跌跌撞撞地咬牙翻起来,他用纤长劲瘦的手笔一把掀开挡路的破门板,丢弃在一旁,冲了出去。 他奔出去,最后愣愣站在门前一片空无人烟的露天荒草中。 也没有…… “大哥,你行行好,我就借你一只兔子,你这后院里那么多猎物,这兔子怕不是不够你塞牙缝的吧?” 浩瀚连绵的森林里,高耸入云的古松林中,雾山四脚并用地趴在一颗一人环抱的劲松树树干上。 她抱着树干,望着下面不停试图往上攀爬的黑熊,差点急哭了。 “吼!吼!”那黑熊张开一张脸盆大的嘴,不停冲她咆哮,熊嘴里时不时喷出黏腻的唾液,滴挂在它黑黝发亮的嘴边。 “呼呼呼……”伴随着激怒的嘶吼声,黑熊直直站了起来,足足一个半人高!它浓密的黑色绒毛在风中颤抖,爪子有半把匕首那样长。它张开双臂抱着树干,将锋利的熊抓深深扣入木身,正不断试着往上爬,试了两次,果然一步一步上了去。 雾山一看黑熊上来了,心中一跳大叫不好!这下也顾不得脏了,将兔子耳朵一把咬在嘴里,叼着兔子就贴着树干艰难地往上爬行。松木主干是下粗上细,落脚的树枝也是如此,越往上越难掌握平衡,导致她每一步都非常吃力。 而下面的黑熊也好不到哪去。它太重了,每往上爬动一下,整颗树都会跟着晃动,即使这样,它也没有放弃,不甘示弱的追逐。 有一瞬间雾山甚至觉得,这树会不会被这黑熊可怕的重量给折断了。 好在,她苦苦坚持着,松树也坚持着,在这危机时刻,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一开始她是报了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应该没那么倒霉,就算侵犯了野兽的领地和猎物,只要速速离开,就会逃过一劫。她是真的很想争取到这块来之不易的肉,因为根本没人知道这是哪,没人知道下次找到食物是多久,每一次的机会都弥足珍贵。 熊擅长攀爬,好几次,雾山差点被它一把扇下来。 冷汗从额角滑落,耳边是巨兽的嚎叫和擂鼓般的心跳,雾山明白,自己现在是生死一线! 嘴里传来涩口的铁腥味,不知道是嘴唇被咬破了,还是兔子耳朵被咬烂了。 现在支撑的她唯一的信念就是往上! 不能停!因为还有人在等她! 等她摸爬滚打爬到半中央时,黑熊已经在离她有一些远点地方停下,只是冲她愤怒地大叫,而没有继续向上了。雾山防备地盯着它,只要它往上一步,她也马上向上一步。 一人一熊就这样僵持着,除了看书外,雾山头一次觉得时间过的这么慢。 “吼!吼……” 黑熊烦躁地仰着脖子朝雾山示威嚎叫,爪子试探着朝上方的树枝伸出去,碰了碰又缩了回来。 它太沉了,越往上树枝越无法承受。 “吼什么吼,嗓门儿大了不起啊,看看你,黑的跟坨牛粪似的。”雾山腾出一只手将兔子从嘴上取了下来。她也很气恼,这天不知不觉就要黑了,庙里还有个等着她回去,没想到自己却被困在这儿无法动弹。 从她这个俯视视角,刚好可以看见树下自己辛苦采的蘑菇,已经在逃难时被熊掌踩了个稀碎。破烂不堪的白色蘑菇肉炸裂开来陷进土里,令人肉疼…… 虽然逞了一时口头之快,但雾山视线还是一刻不敢离开黑熊,黑熊也张嘴哈着气盯着她。 她们对视许久,黑熊似也觉得没趣,又往上爬了试了试,结果熊脚直接把搭脚的松树枝踩断了。 它像是不再愿意把体积耗在爬树上,很快没了耐心,一点点移了下去,守在树下,围着松树根徘徊。 看黑熊真上不来了,雾山心里大松一口气,但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一人一熊就这么周旋着,都想着耗尽对方的耐心。 最后,在天变得深青的时候,黑熊才三步一回头,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了。 雾山如获大赦,确定黑熊没了踪影后,才动了动僵硬麻木的四肢,准备下去。结果一低头还没开始往下挪,就听地下一声清脆的木枝压断声。 熊和她玩引蛇出洞?这年头熊都会兵法了 雾山几乎是立刻朝下看去。 结果,对上了那双熟悉的金眸。 不管那双眼睛平时多么冷淡,多么不带感情,雾山现在只觉得,亲切的要命! “你醒了?找来这里做什么你怎么不乖乖待着!”雾山又气急又感动,气他要是再早一点,那黑熊就要饱餐一顿了,感动他一醒来发现自己不见了就找自己。 雾山抖着双腿就往下挪,她不敢多耽搁,万一那熊再回来怎么办,那惊心动魄的追逐她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芒硝看着她下来,下意识就靠近了她位置的下方,本能地伸出双手虚护着。 这不起眼的举动,让雾山心里暗暗触动,泛起一圈淡淡的涟漪…… 第41章 落地的一瞬间,雾山才体会了一把揪心的痛。 一看,她膝盖结痂的伤经过一阵不要命地爬树,在粗糙的树皮上摩擦,结的痂盖都不翼而飞了,新鲜的血肉再次抛头露面。 雾山第一个想法就是完了,这血腥味会不会又能引来什么野兽。这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天都快黑了,她可不想在这里过夜。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回去!”雾山拉了芒硝的手就要走。 结果拉了拉那只手,拉不动,雾山诧异地回头看去。 芒硝绕到她跟前,背对着她,第一次弯下了那傲骨的脊背,曲起了男儿坚毅的膝盖。 他回头看她,不顾她的震惊,直直盯着她。 ‘上来。’ 雾山从他眼中读懂了不容拒绝的二字。 “不……不用了吧,你一个伤员,我皮糙肉厚,没关系的……”雾山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讪讪笑了笑。 ‘上来!’暗金色的眼睛窄了窄,既危险又……莫名令人感到安全。 很奇怪的感觉。 谁也不敢再多费时间,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他们得尽快回去,而不是在这里干耗。 雾山看着那双坚毅深邃的双目,深吸一口气,妥协地爬上了那人宽阔的脊背。 “哪里开始有一点不舒服了,就马上放我下来知道吗?”雾山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 回应她的,是一双干燥有力的手,毫不犹豫地环上了她的双腿。确定搂稳了背上人后,芒硝打直了膝盖站了起来。 随着视线上升的同时,雾山双脚离开了地面。许是从来没有这种体验,她心里有些慌慌的,伴随着一股莫名的紧张,像一只第一次接触新鲜事物的幼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感受着身下人的体温,雾山胸口双手无处安放地按在他结实的双肩。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怕碰到伤口,她仰着身子尽量不压着他后背。 芒硝就算背后破皮淤肿,背着雾山在山林间依旧走的四平八稳。察觉到身后人又扭又动的很是不自在,怕她仰倒着摔了去,就托着她往上颠了颠。 雾山被这股毫无预兆的力量牵着,胸口不受控制地顶撞上了那宽阔的后背。 感觉到胸前柔软之处传来结实的触感,雾山反应过来后老脸一红,飞快直腰扯开距离。 恍然记起他还带着伤,又十分紧张地道歉,“对不住!我是不是撞到你伤了?疼吗?要不你放我下来吧……” 这时,背着自己的人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下。 不会吧!真的撞到了?雾山自责极了,就要自己跳下去。芒硝察觉她的动作,先一步用手肘夹紧她的大腿,就是不肯放人。 他顿了顿,若无其事继续迈开脚步往前走。 雾山心里又急又悔,这时,她的视线忽然被一处所吸引。原本因焦急而蹙起的眉头,渐渐转变成了不可思议地上扬弧度。 只见她视线的正前下方,芒硝的耳后,从耳朵尖一路红到了后脖子根! 原来,不是疼的,而是……不好意思了? 雾山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这和预想的差距有点大啊。回神过后,她腮帮子噗地一鼓,急忙用手心一把捂住嘴,埋头抖肩,强忍着不喷笑出来。 结果身下又是猝不及防的重重一下颠簸。 什么?还来! 错愕间,雾山脑海中一个念头飞闪过。 他方才因为启程出发说不是故意的,她信,可这莫名其妙的一下要不是故意的,她跟他姓! 盯着眼前看似安分守己的后脑勺,却阴着偷奸耍滑的人,雾山心里不住一阵唏嘘,他没事儿颠她干什么?难道刚才豆腐没吃够?还想再来场“意外”? 发现了他的不良动机,雾山内心哼哼了一声,有了防备,就是控制着身体不再撞上去。 “走稳点,一天想些什么有的没的。”雾山瘪嘴,故意板起脸,戳了戳他的后颈。 闻言,芒硝斜了眼珠往后瞧了一眼,眼中流光一转。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嘴角邪邪一勾,忽然,背着雾山毫无预兆地冲了出去。 “哎!你干什么?喂!你慢点啊……”雾山一惊,为了让自己不栽倒下去摔个大头包,不得不双手环上芒硝的脖子。 待她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已经贴上了那人的后背,二人中间一丝不透,紧密地重合在一起。 眼前是不断倒退的树影,耳边穿插树林的飒响,鼻尖是熟悉的味道,身下是温热的体温。 喉里教训的话,瞬间就说不出口了,雾山原本虚扣的双手,悄悄环紧…… 她抿了抿唇,眸中微光闪动,一点点,试探着将脸颊靠在芒硝宽厚结实的肩上。 靠上去的那一瞬间,天地间似乎都模糊了,眼里心里只剩下一个人。他明明跑的很快,时间却像是自己变慢了下来,让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奔跑,跳跃,心动,亦或是每一次呼吸…… “你以前有这样背过别人吗?”雾山将鼻埋进他肩上的衣料中,盯着他肩衣上歪扭的缝线,听见了自己闻似不在意的试探。 就算知道这么问很不争气……但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令人忐忑又期待的答案。 芒硝护着身上的人,躲过前方时不时出现的树枝,额角因过快的速度而沁出细细的汗,闻言他目光难得柔了柔,坦诚的摇头。 “那……那你知不知道,在覆雪,男孩是不可以随便碰女孩子的。”雾山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即使她平时脸皮不薄,但不知为什么,在芒硝面前,只要一对上他那双犀利的金瞳和浑厚的气场,她就嚣张不起来了。就像是,狼和羊的血脉压制,天生的,没有理由。 她害怕自己自作多情,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脑中想着,要不要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就说自己只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意料之外的是,芒硝再次点头,态度肯定,没有一点犹豫。 雾山一愣,随后脸迅速红了起来,“那,那你还……” 芒硝停了下来。 雾山疑惑抬头,原来,是寺庙到了。 第42章 雾山让芒硝将自己放下地,二人一齐进了破败的寺庙。这庙子一看就是荒废了好多年的,长时间没人打扫,里面充斥着霉腐味。 可现在并不是去关心这些问题的时候。 雾山把芒硝拉到熄灭的火堆前坐下,拿起木棍和细微的草绒就准备搓火,结果木棍就被一双宽大修长的手接了过去,芒硝很自然的钻起了火。 “啪!”一声轻响,火星炸开,淡薄的青烟在不断的摩擦力下变成了浓烟滚滚。一阵橙光在灰蒙的烟雾中忽闪几下,火苗在一团草绒中诞生。 雾山眼疾手快往火苗上搭木枝,火苗随之窜长,不一会,整个庙堂的轮廓渐渐清晰了起来。 有了火光,整个人就跟这安定下来。 雾山抱膝坐在火堆前,眼前火舌肆意,倒映进瞳孔中金芒跳闪,周围的暖意驱逐了一整天的疲惫。 身边同坐的人动了动,芒硝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默默走出了庙门,身影消失于深浓的夜色中。 “你去哪?” 雾山还沉静在难得的温暖安宁中,见人莫名走了,立马直起身子,紧张的朝外张望。 可她没有立即追出去,如果要问为什么,那这可能是出自对另一方的信任吧。 他不会把自己丢在这里。 果然,芒硝很快就回来了,他进门之后直接来到雾山身旁,从手里放下了两块青石,和一些绿叶。 雾山认识,那些草叶都有止血的作用。 原来,他是去找药了。 “沙……沙……沙……” 整个庙堂里,只有他安静碾磨根茎和叶片的声音。 看他没找错药,处理的方法也没错,雾山就由着他自己弄了。 今天她也是受了些惊,实在没精力再去处理这些,他本就该每日都换一次药的。 结果,膝盖上一阵冰凉清爽的感觉由下传导而上。 雾山往下一看,少年乌黑密实的眼睫低垂,不知何时与她靠的极近。他正轻轻将手心的药汁,和糜烂的草末敷在她早已麻木的膝上。 雾山下意识按住他的手腕,急急脱口而出:“不用管我的,它过几天自己就好了,你管你自己就行了,你出去一趟也不容易,给我用可惜了。” 少年却格外偏执,轻轻挣开她的手,手心按了按她的发顶,继续替她上药。 和他相处的久了,雾山明白他是安抚的意思。 没有布条,芒硝将就着撕了两长条自己里层的衣袍,一圈一圈仔细替雾山缠绕在膝头上,将里面的药草包住。 最后,只剩了一些稀零的残渣,芒硝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倒在手心,反手一把抹在后背上。 “等等,你……”雾山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对自己敷衍了事…… 芒硝将手在衣服上狠狠搓了搓,从衣襟里小心掏出一个野果。雾山看他清冷的眼里染上了柔暖的笑意,目光不离她,将果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受宠若惊地接过,雾山连忙点头道谢,捧着果子刚张开了口准备吃。 可当看着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她吃,并没有再从怀里掏出些什么的时候,动作一滞,停下了刚咬下去的动作。 “你不吃吗?”捏着果子,雾山不解地询问他。 芒硝听了只是弯了弯眼睛,摇头比划:‘快吃,我不饿。’ 看着他温和的眉眼,不知怎的,雾山心中一涩。 到底是不饿,还是根本没有了…… “啊!对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眼中一亮!匆忙去摸自己的后腰,果然摸到了一个毛绒冰冷的物体。 雾山兴奋地双手撑起前身,激动地一下将头冲到芒硝面前,“兔子!我们有兔子!” 闻着铺满而来的女儿体香,盯着女孩近在眼前生动的正脸,距离近的,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 芒硝愣了愣,喉结微动…… 就在他不受控制,前身微微向她贴近时,雾山却毫不知情地退开。她不仅没有意识到方才气氛的暧昧,还一本正经嘲讽道,“哈哈!一只兔子就高兴的呆傻了?” 芒硝瞬间醒神,无辜地眨眨眼,抬手借理额发的动作遮掩眼底的尴尬。 二人合作着收拾兔子,芒硝负责剥皮取内脏,雾山负责在门侧挖一个土坑,掩埋。 埋好之后她拍拍手,从挡风的破门板缝隙外钻了进了。 “哎,外面天好奇怪,这明明是晚上,怎么刚才天一下就闪亮了?不过也就是一刹那的功夫。” 芒硝坐在火堆前翻烤着兔子,闻言低垂的眼眸暗中一闪,嘴角翘了翘,也不回答,洋装没听见。 兔子在火焰的炙烤下,很快冒出了白烟,油脂顺着木架滴落,砸在火里激起来一阵嗞响。 兔肉一好,二人分吃兔子,雾山说自己胃口不太好,没吃几口就不吃了,到一边去啃起了果子说是解腻。 其实,她饿的可以吃下整只烤兔,哦不!两只! 芒硝安静地咀嚼嘴里的肉,在雾山主动离开兔肉木架的时候,追逐着她背影的眼底暗光一闪而过…… 覆雪放牧、打猎为生,主食就是肉,吃肉吃腻的话,只适合那群中原闺阁里的娇气小姐。她以为他不知道吗?他明白,她只是想让他多吃一点。 只不过,他们各自将心中的感动深藏进了心里,在心中反复揉捏,搓碎…… 吃完饭天也不早了,他们各自找了位置,隔着火堆躺下。二人沉默无言,只有木柴在火里炸开的声音。 “芒硝,你明天就不要出去了,我负责出去找吃的,顺便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 雾山以臂枕头,盯着瓦片叠堆的屋顶,商量明天各自的任务。 可惜,并没有人回答她,反而自那人的方向,传来了一股莫名的冷意。 雾山缩了缩,知道他肯定不满这个安排,想着他带伤不方便,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你受伤了,就好好养伤,我磕磕碰碰习惯了,没什么大不……” 耳边沉默片刻,传来了衣料摩擦的声音,下一刻,她的头上方赫然出现一双神色冰冷,按耐着愠怒的金眸。 嘴里话瞬间卡在了喉咙…… “了的……” 雾山咽了咽唾沫,有些艰难地将整句话说完。 果然,上面的人脸色更难看了。 “真的。” 她还怕他不信,格外补充两字。 男人忽然蹲下身子,拉过她的手,眉眼十分认真地在她手心落下笔划。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雾山读明白后,反而释然一笑,十分不在意地耸耸肩,“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人?听我的,明天吃喝我来负责找,你呢,就待在这儿等着吃就行了……” 手腕被猛地握紧! 那双金珀阴眸猛地逼近!蹙眉怒目直视她惊讶的双眼。 雾山被手腕处传来的力道一惊,眼里原本悠闲的神情也变了。 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另一只手碗也被强有力的五指压制,不管她如何暗中使力挣扎,都挣脱不开分毫…… 芒硝整个人呈压倒式的姿势,第一次,强势地将雾山禁锢在地。 这时,窗外空中猛地炸开一道银光!打亮二人对峙的侧脸! 雾山心中一跳,她看清,上方人嘴角开合,用口型一字一字道: ‘这就是差距!’ “咔嚓——轰隆隆隆!”震耳欲聋的霹雳在天幕翻涌的云海中炸响! 顿时,屋外暴雨倾盆,混杂着喧嚣的狂风在黑夜里撒野,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开天辟地的力量! 雾山脸色一白,在第二次雷声传来时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啊!”一向胆大的雾山,吓得蜷缩起身子,抖着眼皮不敢睁眼。 芒硝看见她的反应身子一滞,浑身的煞气都消失地干干净净,甚至有些手忙脚乱的不知如何安慰。 他才想起来,她是从未见过打雷的,可能连听都没听闻过。 刚才她一说外面的银光他就知道是要打雷了,原本想吓吓她,惩罚她上次打雪仗的时候整蛊自己,没想到,却将她吓成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雾山颤抖着肩膀,嘴里不断重复着什么,一靠近,才知道,她居然一直在道歉。 芒硝心中一揪,再也顾不得什么,连忙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抬了抬手,虽然有些生硬,但还是拍了拍她的脊背。 这恐怕,是最笨拙的安慰方法。 因为,他没有办法亲口告诉她——不要怕。 雷声,连绵不断,银白的巨蛇在深黑的天幕中飞窜而过,在庙中的青石砖上一次又一次的照亮窗影。供台上的佛像眉眼慈,俯视着这凡世里互相依偎的一双人。 芒硝替雾山无上耳朵,就算手开始麻木,也分毫不动。他眼睛微瞌,守护着怀里的人渐渐眠去…… “咔嚓!” 深夜里,睡地极不安稳的雾山被一阵雷鸣惊醒,雾山猛地睁开眼睛,鼻尖,是那人的味道。 黑夜中的感觉格外敏感,她感觉到,身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雾山一下就清醒了,借外面的闪电她看清他皱起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 他今天恐怕都是在强忍疼痛吧? 想到这儿雾山心里一阵酸楚,她从衣襟里掏出木瓶,摊在手心看了许久。 这药虽然是用来稳定她的病情的,但爷爷跟她提过,里面到底是由三十九味药炼制而成,多少有止痛止血的作用,而她每日都需服下三粒。 拔开木塞,看着里面仅剩无几的药丸,雾山抿了抿有些干渴的唇…… 倾倒瓶身,抖出两粒药丸,顿了顿,心一横又抖出两粒。 雾山将药丸塞进芒硝的嘴里,又守了他一会儿,最后看他眉眼慢慢舒展开来,自己也抵不住困意。 冷夜的风往身上一呼,激地她打了个机灵。 偷偷瞄了那人一眼,见他睡的沉,就悄悄往他身边挤了挤,挨着他闭上了眼睛。 第43章 第二日一早,雾山是被芒硝拍醒的。 她眯了眯眼,困意止不住,艰难地掀开一条缝转头看了看,窗外面天微青,根本没亮呢。 头一歪准备继续睡,肩膀却被芒硝按住,直接将她提了起来。 芒硝看雾山东倒西歪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隆起眉头。默了默,他抬手举到睡意朦胧的雾山面前,犹豫了一下,对准正中额心就是一个弹指! “咚!” “哎呦喂!谁?哪个憨货偷袭我!”只见地上躺着的人瞬间就弹坐起来,捂着额头气势汹汹地扫视四周,一副要拆人骨吃人肉的模样。 而她旁边,芒硝见了她激动的反应,悄悄把手背到了后背…… 雾山得到的回答自然是一片安静,清醒了过来后,瞄了瞄芒硝,见他目光躲闪也就明白谁动的手了。 雾山不满地将双手一抱,嘟囔道:“你打我做什么……” 芒硝伸手指了指她湿润的外袍,又指了指屋顶上漏水的瓦片和潮湿的地面,目光关切:‘不能睡,生病。’ 抬头见屋顶瓦片的连接处,确实在滴滴答答打下水珠子。雾山蹙眉揉了揉双肩,感觉到了指尖的冰凉。 ‘外面,雨已经停了。’芒硝继续道。 ‘但这里不能继续待下去,得找出路。’ “可你的伤……”雾山有些犹豫,不是她脑袋被门夹了想留在这儿受虐,谁想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只是因为她心中仍存顾虑,做事不能只考虑自己不是? ‘无碍,不知为何,感觉好了很多。’ 听到这儿雾山面上豁然一喜,上半身差点冲起来,但察觉自己反应太大,又装模作样地矜持了一下,“真,真的吗?” 看来是药起作用了,不枉她自己省吃俭用。 芒硝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拉着她起身。雾山这才发现,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枪头柄还有一圈像模像样的红缨,锋利的枪头隐隐泛出一股肃杀之气。 雾山觉得眼熟,下意识问道:“这枪你哪里来的?” 芒硝提枪直指放置佛像的位置。 供台之上,威风凛凛的武神大人背挺如松地跨在战马之上,长辫飞扬,原本左手持枪,右手持盾。 结果,现在武神大人手持□□的铁拳里,被人换成了一根木棍,还是那种被烧碳化的黑不溜秋的那种。再配上另一只手上的铁锈盾牌,像个半夜打更的。 “你……你居然抢了武神的兵器!”雾山挑眉瞪目,双手抱头,做惊愕状。 芒硝一开始觉得没什么,这下被雾山的反应弄的有些不好意思,扣扣脑袋…… “别学我!” 雾山眉头一竖,没好气地插起腰,开始教训人:“你知不知道,你抢的谁的东西?啊?” 芒硝双手握着枪身,非常诚实的摇摇头。 雾山咬牙:“那是……我祖宗!” 闻言芒硝手一抖,原本迷茫的眼中瞬间清明了。 好像……确实是这样。 最后,在雾山的一番权衡之下,他们还是“借”走了那只锈铁枪。 原因是因为这座山他们不熟,万一路上遇到个什么山野猛兽,还可以用来防一防身。 阿爹告诉过她,外面的野兽都是极聪明的。若是遇到了手里却没有武器,单凭路边捡起来的木棍或者石头,是吓不退它们的。只有亮出寒光冷照的兵器,让它们感到了杀气,方有主动退避的可能。 覆雪国信奉狼,听闻老前辈们讲,他们打猎的时候在冰原和森林里撞到了狼,都不会主动攻击,只会亮出兵器以恐吓。狼很聪明,也很识时务的。双方像是默默达成了什么共识,人不猎狼,狼也不袭击人,就在这冰原上互不干涉,生存了百年。 雾山做事又不是一根筋,自然懂的孰轻孰重。她相信,老祖宗看到他们的情况,也是不会吝啬的。 于是,他们就在这荒山野岭穿梭寻路,芒硝负责在前面开路雾山断后。芒硝身量极高,能看到很远的地方,雾山呢,就负责留意有没有什么野果树什么的。 他们先是找到了雾山之前取水的小溪,商量过后,决定顺着溪流往下游走。如果这山下住有人家的话,那一定离水源不远。 有了前进目标,比漫无目的游走速度快了不少。芒硝人高,腿自然长,他迈一步雾山要两步才勉强跟上。 双膝刚结了血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后面直接变成了钝痛。雾山有些吃力的跟在那高大身影的后面,悄悄用袖角攒了攒额角浸出的汗珠,不喊一句苦累。 都是芒硝察觉后面人脚步有些虚浮,才停下来,转身看向她。 ‘休息一会儿吧?’ 雾山朝他嘿嘿笑了笑,摇了摇头,“不用不用,咱们还是快点下山吧。不知道还有多远的路,万一天黑之前下不去就完蛋了,咱们俩明年都得在这匹山上生根发芽。” 芒硝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她,都什么时候了,脸苍白成那样还有力气开玩笑。 见多了沙国和中原娇气的女子,再看看眼前明明和她们一样是瘦小的身板,内心却坚强的不行的人,心里隐隐泛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明明,都是女子啊…… ‘休息。’ 芒硝眸色一深,透出不可反驳的意味。 现在已经很难得见他正一回脸色了,想当初,他是那样冰冷不易接近。 以前的芒硝似是一股凛冽的寒风,无声无息,毫不犹豫将试图靠近的人推远,孤独地活在自己的深渊。而现在的芒硝,已经学着为他人着想了。 “哦……” 雾山抬眼小心翼翼瞟他一眼,虽然他关心人时脸色不太好看,但雾山知道他心里是为她着想,还是有些感动的。 他们找了一颗树下坐下休息,觉得缓的差不多了,又启程继续赶路。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在午时就到了山下。不过他们出发的早,这样看来也就差不多了。 “怎么山下是一片荒地啊……一户人家也没有。” 雾山踩在脚背高的草地上,看着荒无人烟的空地,失望极了。 这和想象中的炊烟袅袅、小桥人家、牛羊满地有些不大一样啊。 摸了摸空空的胃部,她叹息一口气,都饿焉气了…… 看出了雾山的疲乏,芒硝目光柔了下来,将手掌按在她的发顶,揉了揉,朝她道:‘我们沿着小溪继续走,再坚持一下。’ 雾山心里其实是没有底的,但看着芒硝认真的模样,也不好反驳只能点点头。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到后面雾山自己都不知道走了多远。即使芒硝一直都在照顾着她故意放慢脚步,但她又渴又饿又累,一路魂不守舍的。 到了后面都不知道芒硝是多久停下的,直接一头撞了上去。 “哎呦!”雾山痛呼一声,捂住额头。 第44章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雾山抬起头,刚想抱怨一下。结果看到前方的场景,原本精神萎靡的下一刻立马振奋了! “那是……小村子!” 他们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座黑瓦白墙的房屋,和亲切的青石板地面。宽阔的道路上行走着络绎不绝的路人和叫卖的商贩。酒肆外面飘扬的旗番热情地招呼他们,看的雾山一把辛酸泪……他们,终于回到有人烟的地方了! ‘那是县城。’芒硝纠正道。 “哦……”雾山受教的点点头,她不是很分得清中原的村啊,县啊,城啊什么的。原谅她孤陋寡闻,只怪她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覆雪冰原。 这要是被那些中原人知道了,估计得笑掉门牙吧。 二人随着人流跟了进去,街上人不少,覆雪国的族人将近一半。 能看的出来,这里商铺酒楼外的字有的是中原字,有的是覆雪文,寻常只有两国交界的地方才会出现这种现象。而除开覆雪文,另一种文字是覆雪邻国云海国独有的,这个小县,是专门给两国流通货物的。 这里地属较偏,天高皇帝远,自然鱼龙混杂。一路上能看见锦衣玉服的富商、衣衫褴褛的乞儿、和邋里邋遢的街痞流氓…… 虽然有境卫兵,但那些军爷们的身影大多出现在酒馆的酒桌上,和赌楼的赌席上。 雾山警备地跟在芒硝身后,刚路过一个小酒馆外设的摊子,就有几个坐的东倒西歪的兵卫朝雾山看来。 其中一个穿着戎衣的年轻卫兵红晕着一张黄皮脸,眯眼在雾山鼓鼓的胸前扫了一下,迷离的目光忽然一亮,嘿嘿一笑后对着雾山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雾山脸一黑,不但不像其她小娘子那样羞恼的躲开,还转头对上他,喉头上“哈……”了一声,隔空对着他的正脸就“呸!”了一句。 看谁恶心谁。 雾山高傲的头一翘,跟她玩这套,还忒嫩了些。 那士兵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的从椅子上冲了起来,瞪着雾山凶神恶煞的就要走过来。 下一刻,他却像是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般,身上的气焰一下就焉儿了,不由自主往后踉跄了两步。 原本和他一起喝酒,准备看强抢民女热闹的其他几个士兵,身子也都纷纷僵硬住了。 雾山顺着他们的视线,回头往后看。 芒硝高大威猛的身体小山般伫立在她身后,阴鸷警告的视线看得人心一沉,遍体身寒,似坠入了一条冰冷深渊。 好强的气势…… 离他最近的雾山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硬生生承受着身后那人散发出来的森寒冷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怒自威吗……为什么她觉得这个队友好可怕,让她回想一下自己近期有没有惹过他。 “哎呀!陈兄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些事未处理,我就先走了。” “我……我答应老王今天晚上去贵春楼,我也有事,先行一步了。” “唉唉唉!贵春楼,我也去我也去,带上我!别丢下我一个啊!说好两肋插刀呢你们这帮龟孙儿……” 最后,那几个军卫酒也不喝了,屁颠屁颠遁了,边走还边装作不经意回头。其实就只是想看看人追上来没,要多怂有多怂,简直的欺软怕硬! 等人都走完了,芒硝才将视线移到雾山身上,脸色并没有怎么好转。 ‘你是骆驼吗?’ 雾山不明所以,原谅她学识短浅,实在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罢了,以后矜持些。’芒硝似也不想多提,转身就走了。 雾山在原地扣头思考了一下,骆驼什么意思?矜持怎么又跟骆驼扯上关系了?难道骆驼很矜持,让她向骆驼学习? 奇奇怪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走过路不要错过,全东城最好吃的包子!牛肉包子,三钱一个,祖传秘方,全部用的早上现杀的前腿肉,不好吃不要钱喽……” 路过一个包子铺,老板隔着热气腾腾的蒸笼撸着袖子叫卖,时不时就有路人被香味吸引上前,买上几个果腹。 还隔有几步路呢,包子的油香和牛肉的膻味扑面而来,浓郁缠绵,久久不散,萦绕在鼻尖牵引着人肚子里的馋虫。 雾山摸了摸肚皮,脚不听指挥自己靠近过去。芒硝察觉身后没人了,无奈地转回身,原地双手往胸前一叉,看她又要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 “老板,来个包子。”雾山脸都不红,靠过去后直接点菜。 小摊老板见来了生意,立马热情地招呼,“好嘞!客观,来,这是你的包子。” 雾山接过包子,在老板震惊的目光下,整个一口塞进嘴里,鼓着腮嚼了半天,咕咚一声咽下。 “客官,一共三文钱……”老板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眼前这个个子矮小的女孩一眼。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女子,吃个包子居然一口就没了? “不好吃。”雾山吃完一抹嘴,一本正经评价。 老板一听还得了?脸瞬间就黑的不成样子,铁拳一拍桌子,连着木桌板面上的蒸笼都跟着抖了一抖,“你说什么!找事呢?” “你自己说的,不好吃不要钱。” 雾山觉得有些哽,锤了锤胸口,打出了个饱嗝吼就感觉好多了。 “我刘记牛肉包百年老店,开了那么久,还没有人敢说不好吃的!你算哪根葱?凭什么说我家包子不好吃!” “哦,百年老店也骗人么?”雾山说的心平气和,都懒得说大声了,浪费力气。 “你倒是说说,我怎么骗人了?说不出来,我对你不客气!”老板一脸不信邪,脚往外一插,准备看好戏。 “中原人云:不作死,就不会死。安安分分做良心生意,它不香吗?你用的明明是后腿靠坐垫肉的肉,却卖前腿肉的钱。而且肉也不是现杀的,放有三四天了吧?才用有足够味道的香料来码料,好用来遮掩,你不是骗人,你骗鬼……唔!” “嘘嘘嘘!姑奶奶求你小声点!”原本气焰嚣张的老板瞬间就没脾气了,眼疾手快一把捂住雾山喋喋不休的嘴。 他先是惊慌失措的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关注这里,才大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的?我都剁成肉酱了你还看得出来?” “我三岁就跟着我阿爹开膛破肚,你三岁还在玩泥巴吧?” “说吧,封嘴费多少。”老板没辙了,做这种无良生意,遇到个懂门道的,就得自认倒霉。而且现在官府查的严,一旦闹出去他这个铺子都得关门大吉。 “我不要钱,再给我装六个包子。”雾山算了算,觉得差不多够吃一顿了。 “好好好,六个包子,六个包子!”老板简直求之不得,他还以为今天要出多大的血,结果就六个包子? 包子才值几个钱?这小妹子就是傻,要是他,他讹到对方只剩一条裤子! 雾山接过装包子的油纸包,转身,就要离开。 但走了几步,她又折了回来,手一抬,朝那个老板神秘兮兮地招了招。 老板犹豫了一下,还是附耳上去。 “我劝你啊,做买卖还是诚信为本,下次再逮到你挂羊头卖狗肉,我讹到你只剩一条裤衩。” 老板嘴角一抽,裤衩?比他还狠? 第45章 “给,包子,这可不是昧心财,我这是替□□道,他这样欺骗群众,出来混,总是要还的。”雾山回到芒硝身边,将怀里的包子取了一个,然后全部都塞到他手里。 芒硝看着怀里的油纸包,再看着走在前面的人乌黑的发顶,无奈笑了笑,跟了上去。 一路上都是商铺和做买卖的行人,雾山随意找了个挑山果的大爷,问了问路。 这才知道,他们果然回到了云海国和覆雪国的交境。但是,这是南边,而他们的人马却在北边,他们要回去的话,徒步应该得要三四天的样子。 看来,那群打人的也是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怕被查,快马加鞭将他们丢的这么远…… 现在心里有了底,他们这样饥一顿饱一顿,也不是办法。更何况,他们还要自己回去,没有银两,他们喝西北风,睡大街吗? “你身上有银子吗?”虽然不怎么抱希望,但雾山还是问了一下。 芒硝身上当然分文没有,他加入族群不久,根本没到族里分银钱的时候,他平时也就是干点活换口饭吃。因为不熟悉地形,也没有出去打猎卖钱,身上哪里来的银子? “那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雾山说着向他看去,芒硝自己也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破鹿皮袍行头,鞋边儿不知何时还蹦开了个口子,真的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好吧,当我没问。” 雾山继续边走边想办法,她沉思了一会儿,眼睛一亮:“芒硝,要不我去上工吧?” 芒硝抓住了她故意弱化的点,皱眉问道:‘要去,也是我去。’ “不行,你伤那么重,我就一点皮外伤,不要紧的,我又不是娇气大小姐。” ‘可你别忘了,你是尊贵的少族长。’ 芒硝很不喜欢雾山不把她自己当一回事的样子,女孩子,遇到这种事不都是躲在男人身后的吗?她倒好,什么事都往前冲。 让一个女子出去上工养自己,他就是断手断脚也不会允许!男人生来就是该担承重任的,若不然,长这一副宽阔肩膀做何? “那像这样你不准我去我不准你去,咱们双双饿死街头?” 气氛有些沉寂,看着芒硝被她一句话问的哑口无言的样子,雾山又有些不忍心。 于是她转移话题,朝他挤了挤眼睛道:“要不,我去狗嘴里抢一个碗,咱们装的可怜一点,找个桥洞,摆个碗往旁边一蹲。到时候我们不止不愁吃喝,来年啊,在这县城里买座小院子都不成问题。” 芒硝百般无奈的横了她一眼。 “切……你就是个无趣的高竹竿子,越是遇到困难就越要放松心态嘛。” “哎,等等,那个字读什么?”正说笑着,雾山视线忽然停在一个安静的牌匾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芒硝顺着看过去,解释道:‘当铺,用东西换钱的。’ 雾山一拍手:“果然我没记错,哈哈,走,我们不用睡桥洞了。” ‘你要当什……’ “哎呀,你别管,走啦走啦。”雾山拉着芒硝就往当铺里走。 “有没有人啊,我要当东西。” 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二模样的小哥趴在柜台前拉了个凳子趴着打瞌睡,来人了也没察觉,打着鼾睡的还挺香。 雾山挑眉,嘴角一翘,给身边的芒硝做了个禁声的动。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站在小二左边,却伸长了手绕过他的后背拍了一下他右边的肩膀。 小二想来也是在偷懒,被拍的惊醒过来,立马慌慌张张朝右边看去,结果空无一人。 正当他纳闷地抓抓脑袋,正百思不解的时候,转头就被一张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啊!鬼啊!” “哈哈哈哈!”雾山奸计得逞,捂着肚皮笑。 “哎呦,这位客宫,您的小夫人实在太顽皮了些。”小二抚了抚头上的帽子,委屈的朝芒硝控诉。 掌柜的走之前吩咐他看店,结果他昨晚睡得晚,没看一会儿就困意不止,竟然睡着了。他不但没有责怪雾山的捉弄,心里反而还十分庆幸她将他叫了起来。 要知道,这店里宝贝不少,掌柜回来要是发现他在睡大觉,那饭碗就不保了啊。 小二脑中活动丰富,殊不知,他的一句小夫人,将另外两人弄了个大红脸。 就连一向稳重的芒硝都以拳抵唇,尴尬的咳了一下。 “胡……胡说些什么啊……”刚才还看别人笑话的雾山闷红了张脸,嗫嚅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小二有些意外地扫视了二人一眼,“哦?还没成啊?那看样子也差不多快了,提前祝二位百年好合啊。” “喂,你还让不让人当东西啦?”雾山生怕这个年轻小二再说出一些什么大言不惭的话,连忙找准时机见缝插针,转移话题。 “让让让,当然让,小夫人要当什么?” 雾山噎了噎,但也再懒得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她正了正脸色,双手绕到脑后,解开了陪了她十余年的命根子。 红色的蓝红玛瑙安静躺在手心,似一滴刺目的热血滴落掌心。日光穿透而过,投下一道海影般波澜的半透影子,在旁边珠粒的衬托之下,愈发显得神秘高贵。 雾山有些不舍的看了看蓝红玛瑙,又看了看小二,“你帮我留着……我肯定会赎回来的。” 然后,就要将东西交出去。 一只手却一把握住她伸出去的手腕,牢牢禁锢。 ‘谁允许你当这个的!’ 芒硝紧皱蹙着眉头,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将生气表现在脸上。 “我允许了怎么了?现在都什么情况了?你以为我舍得啊,我们总得吃饭啊,之后再赎回来。我想,它要是真像祖父说的那样有灵气的话,那它一定不忍心看我们忍饥挨饿的。” 他们二人都没有注意到,这次,芒硝并没有抬手比划,雾山竟然也读懂了他气恼眼眸中的话。 她出生时珈玛索神山忽然降下大雾和飞雪,雪和雾都属水性,祖父给她算了一卦,说她一出生及带大水。 奇怪的是,珈玛索神山明明整个山身都被冰雪封冻,属性算出来却属火。 水与火相克,她又生在冰原之上,这么算来她的水大于火,自然要助火。 于是,祖父就将从珈玛索神山上得到的一块火红的蓝红玛瑙打成饰物,并命她一直佩戴以保平安。 雾山心意已决,难得再解释,直接拍板,“小二,你看值多少银子。” 小二接了过去打量,一边翻转一边念念有词:“嗯,南红玛瑙色泽饱满,纯色的锦红,稳重大气,无绺裂通透也是极好的……居然连冻料都没有!” “这样吧,十两银子,不能再多了。”小二眼底精光一闪,给出了价格。 雾山挑眉,掏了掏耳朵,“你说多少?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十两。” 雾山要被气笑了,“我这旁边陪衬的几颗圆珠都不止只值这个价吧?再说,我这玛瑙可是万里挑一的极品,你当路边的破石包啊?十两亏你喊的出来。” “十三两,不能多了,你不知道,前天一个赌棍把他穿了五代人的玉镯拿来卖了,才给了他七两,人家都同意了。” “自己不讲生意道德还好意思说!” 雾山的拳头是捏了又捏。 “二十两!不然我告诉你掌柜你上工打瞌睡!”敌不仁休怪她不义!对付这种不讲道理的人的方法,就是比他更不讲道理! “你你你……算你狠!成交!” 雾山提着钱袋子走出了门,感受到手里沉甸甸的重量,还有些不真实感。 “我们……有钱了?” 芒硝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擦肩走过,还在生气呢。 雾山屁颠颠跟过去,摇了摇他的袖子,“哎呀不气不气,走走走,我请你吃海鲜。” 芒硝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是海鲜面吧。’ 难得的是雾山居然又看懂了,她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还讪讪笑了笑:“嘿嘿,被猜到了……” 默契,总是不知不觉间形成,待发现之时,已然根深蒂固…… 第46章 “小二,来两碗面。” 雾山随意找了一家看起来还过得去眼的酒楼,要了两碗面。 麻布衣装的小二走过来招呼雾山,本来还没什么特殊反应,但余光一瞟到后面儿还有个人,两条细缝中的两只眼珠子在芒硝身上上下滚了一圈。 脸色,那是说变就变,眼中的藐视那都是丝毫不带遮掩的。 “坐吧。” 冷冷淡淡说完,小二就把汗巾往后一甩肩上一搭,扭屁股走人,愣是一句话都懒得多给。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雾山瞪着小二懒懒散散的背影,骂了一句。 要不是他们现在贫困潦倒,她直接往他身上砸一袋钱,然后揍到他一个月下不了床,让他知道人心险恶。 他们点了菜,随意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也没有跑堂来给他们倒茶,只有自己动手。可没想到的是,倒出来的都是残余的茶水渣。 雾山耐着心喊了几声参茶,也没有店小二搭理。他们一个二个要不是倚在门口吹牛,要不就是躲在角落嗑瓜子儿,丝毫不把他们当回事。 倒是那些桌菜点了满桌的,人家一喊他们就屁颠屁颠跑过去,点头哈腰的,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瞧瞧这德行,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雾山不满地将茶壶搁在一边,她好歹也是给了银子的,简直服务不到家。 “算了,先填饱肚子要紧,懒得和他们计较。”出来混了这么些天,她也大概明白外面什么世道了,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 面一端上来,雾山就取了筷子匆匆喝了一口面汤,然后伸长两只短腿满足地喟叹一声:“啊……这才叫过日子嘛……” 芒硝都懒得搭理她,认真吃面。 结果,不速之客又闯进了他的碗中,抢走了唯一一块牛肉。视线往上一抬,就看见对面那人脸不红心不跳,十分自然将肉塞进嘴里。 雾山见芒硝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她连忙双手护住碗,皱眉恐吓道:“看什么看,休想。” 芒硝:‘……’ 吃了饭,二人也无处可去,就在外面街上溜达消食,顺便找一家合适的旅馆,结果,问了好几家都说房满了。 他们又逛了几圈,打听了些事儿,顺便把周围都熟悉的差不多了,抬头一看天,天边已经有些微微泛黑了。 “你说,这个地方既然是专门用来做生意的,商队那样多,怎么不多修几家旅馆?” 顿了顿,雾山表情霎时一变,一脸不可思议道:“难不成,我们真的要住桥洞吗?你说半夜会不会跳出几只野狗跟我们抢地盘啊?那样多惨……” 好在,芒硝听了面上也没有什么多大的变化,他已经对她时不时的天马行空习以为常了。 “哎,客官住店吗?我们这儿还有一间……” 路边一个小二站在门槛外,热情招呼路过的他们。 雾山脚步一顿,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嚯地转头看向小二,说是迟那是快,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有房?” 小二被雾山激烈的反应弄的有些不适应,结巴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是……是的。” 雾山双手在胸前相交一插,眯眼不怀好意地小声问道:“不会……是想高价宰客吧?” 小二一听浑身一抖,有些委屈,“客官怎可以这样说,我们家做的都是正经买卖,价格公道的很。” 要的就是这种答案,雾山直接豪爽拍板:“那好,我们要了!” 小二拉到了客,自然心情极好,将他们带进店里,还主动给他们介绍这家客栈的大概布局。 最后他从的柜上拿出一个木牌,递给了雾山,“姑娘,这是你们的牌子。” 雾山接过去,把小小的木牌在手里抛了抛,又在原地等了会儿,见小二迟迟不动,纳闷了:“还有一间房的呢?” 这下轮到小二迷惑了,不过他很快回忆了起来,“哎呀,姑娘,开始你没将我话听清楚,我们客栈只剩最后一间房了。” “什么?就只有一间了?”雾山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不会吧,这到底是运气还是倒霉? 店小二奇奇怪怪看了她一眼,“这位姑娘,出门在外,与夫君挤一挤,不丢人的,不必不好意思。你们夜里要是有需要,我们这儿还有助兴的药……” 说着,小二还给雾山递了个眼神,悄悄对着芒硝努了努嘴,然后再朝她挤挤眼。 雾山眼角抽了抽,“你们一个二个眼睛有问题?我和他的差距都可以穿父子装了!” “那姑娘我们确实只剩一间房了,你们要是不住,可以退房,我们这儿房好也不愁卖。”对于这种情况,小二确实也没办法。 他抓了抓头,和雾山打商量,“要不客官,我们这儿还有一间柴房,你考虑考虑?” 柴房?叫她一晚上睡在一堆柴上?万一运气不好起火了怎么办?那都不用埋了直接烧成一堆灰。 雾山身子一僵,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算了,一间就一间,又少不了一块肉。” 她就不信了,他半夜还能将她当肉骨头啃了吃不成?那她做死鬼都不放过他! “你呢?睡客房还是睡柴房?”雾山转头问那影子般毫无存在感的人。 问啊,当然得问,不然别人还以为她想占人便宜。 芒硝倒是没想到雾山会询问自己,愣了一愣,乖乖选择跟着睡客房。 推开房门,雾山就迫不及待进去参观他们今晚的住房。房内陈设总的来说还不错,桌子板凳书架烛台都不差,床还是雕花的,这条件比起睡柴房,直接甩几条大街啊。 小二人也不错,领他们进去后,没过多久就帮他们打了一桶热洗澡水,抬进后面的屏风里去。 雾山当然不会客气,她在林子里窜了几天,身上不舒服的很。等人抬完水出去,她一锁门就往屏风里冲。 不一会儿,她伸出个脑袋出来,警告地瞪了一眼坐在圆桌上发呆的芒硝,“不许偷看!不然头都给你掰断!” 芒硝回过神来,乖巧地点点头,那样子简直太好欺负了。 雾山满意了,把头缩了回去,开始在里面解衣服,准备好好洗一个澡。 坐在圆桌上芒硝目视前方,听到耳边时不时出现的窸窸窣窣的解衣带声,眼神从一本正经渐渐变得有些心猿意马。但他还是很好的控制住自己,努力不去注意那边的动静。 “哎呦,怎么又大了一圈,沉死了……”那边传来了少女自言自语的呢喃,虽然已经放的非常小声了,但还是被全身成紧张状态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暗金色的瞳孔在烛火的照映下乱闪,细长的薄唇不自觉抿起,手也捏成了拳,掌心里发起了汗。 “哗啦哗啦……”是双足踩入水的声音。 这下,一直逼着自已盯着一个地方看的芒硝,才微微松动僵硬的身体。 不经意转头一看,结果,金珀色的双眸猛地睁大! 随后,呆滞地定格在那一方木架白绢的屏风之上…… 只见,被烛光染得柔暖的白绢屏上,一道身姿曼妙的黑色影子倒映其上,里面的人不着寸缕,从圆润的肩膀到挺翘的臀皆一览无余! 顿时,浑身血液开启了一个奇怪的机关,奔流聚集到脑子里面,然后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全部汹涌着往身下一个地方汇聚! 察觉到从未出现过的异样,昏暗的视野中,芒硝指尖微颤…… 第47章 等雾山洗好澡出来,芒硝还是保持着她进去时的动作,背对着身子一动不动。 走过去随意拍拍他的肩膀:“走,搬根板凳进去,你还不能洗澡,我喝口水就过去帮你简单擦一下。” 说着,就去提茶壶。 结果,意外提了个空。 握着壶柄困惑地摇了摇,雾山皱眉,“我进去的时候还是满的啊?怎么都喝完了,你这么渴?” 被质芒硝也没有反应,他从他出来就好像没看过一眼。 “罢了不喝了,你起来啊,我帮你擦一擦后背,你多少天没洗澡了,脏死了。” 雾山喊不动人,就改为拉他的胳膊,结果那人坐在凳子上跟生根了似的,就是不肯起来。 “哎,快点,都忙一天了,你不想休息我还想早点休息呢。”她早就困了,要不是看在他伤没好不方便,想要她伺候,简直做梦。 那人沉默片刻,总算是站了起来,他把板凳搬起来,看似不在意地挡在下腹,不等雾山自己就先进去了。 “毛病。”雾山只觉得这人忽然莫名其妙的,嘴上虽然骂骂咧咧但也跟着走进去了。 结果她脚还没来得及跨进去,一件鹿皮外套就飞了出来,盖在她脸上,把她的视线挡了个干干净净。 忽如其来的重量逼的雾山往后踉跄了一步,刚好不好退出洗澡的地方。 要是这都不懂意思,那这十几年算是白混了。 人家这是不让她看,要自己洗呢。 “不看就不看,又不是没看过,小气。”雾山一边叨一边走到床边,压了压棉絮,还算软和,就脱了鞋爬了上去。 她选了个靠里面的位置。 为什么? 因为她怕自己半夜挤不过那坨牛高马大的东西,掉床下去,睡一晚上地板那她岂不是亏大了。 “哎……终于有床可以睡了。”将被子拉过头,她舒服地感叹一声。 想了想,又掀开被子把枕头拿来放在床中央,将床一分两半,才又安心的躺了回去。 等到芒硝带着一身湿气过来,掀开被子准备上床的时候,雾山偏头盯着他,警告道:“不许越界。” 也不是她矫情,她真怕芒硝睡沉了一个翻身压扁她。 他比她整整高了两个脑袋啊! 芒硝点点头,熄了灯。 雾山今天是真的困了,许多天的提心吊胆让她每夜都睡不好,这下总算不用再操旁的心,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不过,她睡前还警告芒硝,却忘了自己才是那个睡相最不安稳的。 半夜时分,睡的和死猪一样的雾山先是自己抱上了那个枕头,翻了个身,枕头直接被她自己给移位了。 夜里有些冷,身体就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热源,她一蹭一蹭就缩到了人家一直安安分分的芒硝身边。 第二天一早,芒硝有所察觉地睁开眼睛,一动,却察觉身上压着温暖又柔软的东西。 低头一看,原来是雾山这只八爪鱼,搂着他的脖子,大腿还压着…… 芒硝眼里带着些慌乱,拿开她的胳膊,然后小心翼翼移开她的大腿。他这才得以坐起来,刚一掀开被子,就看见自己裤子前面印着一小团水渍…… “你尿床了?” 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耳旁,芒硝一惊,转头就对上了雾山不可思议的表情。 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吗 脸一热,芒硝下意识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雾山以为他觉得面子挂不住,拍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道,“没关系,别不好意思,你可能是昨晚水喝多了,以后注意些就好。” 芒硝一听,急地摆手摇头,怎么可以让她误解自己是尿床!这简直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羞辱! “哎呀,我不会鄙视你的,尿床就尿床,你总不能说这是你热出的汗吧?” 雾山自顾自说着,还想着继续宽慰他几句,却看见身边的人慢慢窄了一双眼睛,正危险地盯着她。 生气了? 见势不对,雾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结果却被凌乱的被子绊了一跤,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她自己也是一惊,怕芒硝趁火打劫,连忙将双手举在身前做了个打架之前的防御动作,“你……你干嘛!眼神那么凶做什么!想杀人灭口啊?尿个裤子而已,不至于吧……” 终于,理智被战胜了,极力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尿床的芒硝,最后一根理智的稻草被压到了。 金眸犀利的一眯,他忽然出手,有力的五指扣住雾山横挡在身前的手腕,猛地拉过,然后…… 一把摁在双腿之间! “客官,你们起了吗?需要叫水吗?小的端了茶来。” 小二托盘里放了一热壶茶,他将托盘放到地上,举手刚想敲门,结果,门被从里面暴力破开! “嘭!”一声巨响,烟尘飞扬…… 一个衣冠不整的高大少年被一脚踹了出来,少年往前踉跄几步,还没站定,里面又一个枕头飞射出来,十分准确地砸到他脸上。 “滚!”房里传出少女愤怒的咆哮。 小二揉了揉耳朵,摇头啧啧两声,好可怜,脸都被打偏了…… 只不过他还来不及再多同情,视线刚好和那个高他两个头的少年正面对上。 只见少年一脸呆怔,显然还没回过神,而他棱角分明的面颊上,赫然一个红艳艳的巴掌印…… “公……公子,需要鸡蛋消一消肿吗?”小二被那双暗金色的眸子盯地极不自然,尴尬地咧了咧嘴。 看来,他来的不是时候啊…… 哪知,那少年一个多的眼神都没分给他,镇定自若的弯腰捡起枕头,淡定地拍了拍灰,最后朝他的位置走来。 少年弯下了腰,看不清脸色,小山般的个子压下来,吓得小二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结果,少年只是端起了托盘里的茶壶,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回了客房。 小二松了一口气,刚想探身前去看看屋里面的情况,结果眼珠子还没来得及往里面转,门就被啪地合上。 热闹没看成,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屋内,雾山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就坐在床上开始穿衣服。 骂人也是费力气的活儿,她昨晚上就没喝到水,早上吼了人未免口干舌燥。 结果刚一穿完衣服,一只长胳膊长手就伸了过来,手心里捏着一杯茶水。 挑挑眉,雾山顺着这只手看上去,就见芒硝另一手还抱着她一气之下扔出去的枕头,低眉顺眼的样子简直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 怎么,这种感觉她才是那个恶毒的坏人?他反而是被欺的那个?明明他先耍流氓在先的。 不过,人也揍了,气也消了,那也没必要再对人冷着脸了,雾山接过水一饮而尽,算是顺着台阶下了。 她做事就是这样,可以吵架,可以掐架,但凡事都得讲分寸,只要不涉及原则,教训一下就得了。 人生哪有那么过不去的坎?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不愉快。 第48章 “走吧,去吃饭。” 下了楼雾山随意找了张方桌,叫来了小二喊了两碗菜粥,几个包子和小菜。 等的无聊,她就撑着下巴眼珠子到处闲转,看了半天更无聊了。 不过,她倒是发现了件挺有趣的事。隔壁桌上,一个中原打扮的姑娘一直往他们这桌偷瞄,神情羞涩,欲遮欲掩。顺着她的视线一看,果然对象是相貌俊美的芒硝。 因为芒硝坐在雾山对面,那个姑娘位置在雾山左手边边上,她看到的正是芒硝那鼻如悬胆,面如刀刻的侧脸。也就刚好避开了另一边,看起来就痛的五指山…… 雾山自己看着那巴掌印子都觉得痛,她好像……下手有点重了。但打出去的巴掌泼出去的水,他挨都挨了,那就只能委屈委屈芒硝,破相两天了。 店里的早点都是现成的,小二很快就端了他们点的菜。雾山拿了个冒着热腾腾烟的包子,刚咬了一大口,就看见她正对着的大门外,几个行人匆匆忙忙跑过。 “喂,前面好像出事儿了?要不要去看看?”两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婶子刚好路过门口,她们见大家都往一个地方聚,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伸长了脖子往大家跑的地方瞅。 “去啊,当然去,有热闹不看白不看。”另一个婶子迫不及待点头,她俩拿了主意,脚步说是迟那是快,刚才两人还杵门口,下一刻就没影了。 观看完全过程的雾山那是一个目瞪口呆啊……她要是没看错的话,后面那个大婶刚走过去的时候脚不是跛的吗? “去看看出什么事了?”雾山就纳闷了,到底什么破事能让一堆人赶着凑?难不成有人干群仗? 一出门口,就看见离客栈百米之外的街道上围着黑压压一群人。 好家伙,赶着全县的人都来凑热闹了?雾山心里一阵唏嘘…… 越往前走,人就越多,摩肩接踵的简直和过节有得一拼。雾山拉着芒硝的手避免被人群冲散,仗着自己个头娇小在前面开路。 很快,他们就破开人群挤到了最前面。 只见,出事的地方是个包子铺。 铺子门口倒了一个孩子,他趴在地上看不清正脸,而他旁边一个又肥又壮的油腻中年男子正对他拳脚相向。 “呸!”那个肥肉墩似的男人一巴掌拍在男孩后脑勺上,紧接着嘴里一口黄痰吐到他蓬乱的发顶上。 “老子蹲你几天了,就说包子怎么一直少!原来是你这个贼娃子!个有娘生没娘教的!”那男人原来是铺子老板,看来是被偷几天终于抓到贼了,正教训着呢。 而周围人纷纷在一旁窃窃私语,时不时对躺在地上的男孩指指点点。眼里全是厌弃和指责,人群中还时不时有人赞许一声:“打得好!从小就偷鸡摸狗!长大了怕是要杀人放火呢!” “就是,这种坏孩子就该教训教训!省得长大了出来作乱……”这声音有些熟悉,一看果然是之前那个跛脚大婶。 得到人们的赞同,那老板更是觉得自己占理,愈发肆意妄为了。在人群言语的激励下,站起来一脚就踹到男孩背上,直接将男孩踹在地上滚了一圈。 这下,男孩的正面完全地暴露了出来。只见他虚弱无力地半眯着眼,嘴巴被扇破了,一条血线顺着嘴角流下。 雾山盯着男孩的脸,心中一跳,脑中记忆翻涌…… 模糊的面颊渐渐清晰,这个孩子,不是之前那个栽赃她,给她下套的那个吗! “住手!” 雾山看那老板握紧拳头又要往下砸,来不及再想这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直接冲了过去,张开双臂挡在男孩前面。 “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找揍是不是!”老板一见有人来找事,对着雾山就捏了捏拳头。 头顶光线一暗,雾山下意识回头望去,就见芒硝不知何时默默站到了她身后,用警告的眼神盯着那肥头大耳的男人! 老板见来了个高他整整一个头的年轻人,明显底气就没那么足了,少年阴鸷的眼神将他吓的往后缩了一下。 惹不起大的,他还惹不起小的了?于是老板直将矛头指向雾山,“怎么?大白天的,你还要帮这小鬼头说话?我看你们是一伙儿的吧!” 雾山一听,简直好气又好笑,这老板以大欺小就算了,现在还栽赃诬赖起人了,简直是个人才啊。 “老板,你一来就信口开河先给我们扣顶帽子,这不是故意引着大伙误会我们?虽然嘴巴长在你身上,但这无凭无据的,□□的也不能乱说话啊?你说是不是?” 老板确实有故意的意思,存的私心被发现还被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但到底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证据?这儿这么多人,就你俩出来管这闲事,这么护着这小屁孩儿还敢说不是同伙?” “若我没记错的话,栽赃陷害可是要坐牢子的吧?老板我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再说,人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要不然,最后可能羊肉没吃到,反而惹得一身骚。” 老板腰一插,胡子一吹,“那你说说看!他这几天加起来偷了我十个包子不止,这怎么算!” 雾山挑挑眉,心里冷笑:“赔钱啊,就事论事当然得赔钱。” 老板一听眼睛瞬间就亮了,但还是装作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既然这样,那就赔我四十个铜板吧!” “好啊。”雾山笑了,从荷包里摸出铜板数了四十个给他。 老板数够了钱,油腻的脸上挂起了猥琐的笑。 “老板,钱我也付了,孩子偷东西的事情就算是了了吧?” 老板一边往怀里揣钱,随意点点头,“了了,了了,大家都散了吧……” 没热闹没了,大家可惜地摇摇头,就要依依不舍的离开…… “等等!” 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正是人群之中的雾山。 大伙一听,赶紧转回头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雾山给了芒硝一个眼神,示意他去看看孩子的情况,自己则双手往胸前一插,一脚横在准备离开的老板跟前。 “你还有什么事?”老板一把捂住裤腰带,深怕雾山反悔抢他钱。 雾山现在哪还有之前那副十分好说话的模样?她痞着张脸,高昂着头,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 把手往老板身前一摊,挑眉:“当然是就事论事啊。” “赔钱!诊费!” 老板一听她让自己赔钱,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凭什么要我赔钱!分明是他偷我店里东西!” “敢问老板,偷如何解释?” “偷当然是拿东西不给钱啊!”老板觉得这女娃子疯了吗?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 “那钱我不是已经付了吗?那就不算偷了啊?我们可是给了钱的。现在你打了人就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再说,大伙方才儿都听到了吧,我说了就事论事,既然你的事已经解决完了,现在当然该轮到我的事了。再说,打了人不该赔钱啊?你看看,孩子都被你打吐血了,多可怜啊……大伙说是不是?” 谁还不会动用民众的力量了? 大伙听了觉得雾山言之有理,纷纷点头符合,有些年轻的妇人也是看不下去孩子被打成那样,附和道:“就是,孩子都吐血了!多可怜啊,该赔!” “赔钱!” “对!该赔!” 那老板一看风声已经不往自己这边倒了,索性双手一摊,撒泼耍横:“没钱!要命一条!” 没钱?那还不简单? “大家可是都听见了啊,不是我们要求的,老板他自己说没钱要拿身体来赔偿的,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不客气了!”雾山嘴角一勾,头都不转,对着后面照顾小孩的芒硝就勾了勾手。 小样,觉得她不敢打拿他没办法?那就太不好意思了,她最喜欢揍人了,特别是这种面带猪相,心中嘹亮的! 芒硝见雾山招呼自己就站起来,走到她旁边,目光冷冷盯着强装镇定的老板。 “老板既然你没钱,想要用命来抵,那我们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你放心,不会多你一拳,也不会少你一下,你怎么打的,我们就怎么还会去!但就是要看看,老板你经受得了我这位兄弟几下拳头了!” 雾山说道最后一句时眼睛犀利一瞪,吓得老板直往后连退几步。他看着雾山身后那如小山般的少年,冷汗都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赔!赔!我赔钱!” 雾山满意的点点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懒懒散散的对着他搬了搬手指头,一副十分好商量的模样。 “这样吧,看在老板爽快的份上,我也爽快一点。孩子这年纪本来在长身体,结果现在受了伤,还出了血,肯定得多吃一些补元气的补品。还有请大夫的出诊的诊费,抓药的药费,衣服被你踢脏了,得换干净的,头发被你弄脏了,去客栈用热水也要钱。这样一算下来,应该是一两二,我给你算个整数,给一两银子就行了。” “一……一两!”老板头发都差点竖起来,一脸不可思议。 雾山耸耸肩,“或者你可以选择要钱不要命,丑话说在前头啊,打残了我们可是不会负责的,这是自由买卖,可没人逼你。” “成……成!一两!”见围观的大伙儿已经全部偏向了雾山,没人帮他说话,老板知道今天自己已是翻不了盘,赶紧点头如捣蒜。 他抖着手从荷包摸出一块银子,依依不舍的递给雾山,雾山懒得看他上演苦情剧,一点不客气的夺了过来,把钱在外套上擦了擦,才放进了荷包。 围观的人群见见事情解决了,也都散了,雾山过去让芒硝抱起孩子,打听了附近医馆的位置后匆匆离去。 第49章 “这孩子年纪太小,背上的瘀伤倒是没什么,就是怕伤着内里,那样就麻烦了。孩子,告诉老夫,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小孩躺在榻上,脸色虚弱,睁着眼睛看着坐在榻边的雾山和大夫。他十分小心的注意着雾山的脸色,见她只是有些担忧地蹙着眉头,并没有找他算账的意思,就小声开口, “不知道……” 他小鹿般圆润的眼睛时不时落到雾山身上,带着些试探和胆怯,眼底深处含满愧疚。 当初他那样陷害这个姐姐,结果她不仅帮他解了围,带他看医,还处处照顾他…… “那就留下再观察一天吧,也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夫子即使见多识广,也少见一个孩子被人打成这副模样,叹息一声,喊了药童去打水,自己出了去。 雾山借了人家屋子和床榻,自然再不好意思让人亲自动手。她朝药童客客气气道了谢,让他出去休息,自己则接过盆子蹲下拧帕子。 “对不起……” 小孩看雾山为自己忙里忙外,还要瞧人家脸色,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那天,自己丢下钱袋跑开去领了钱,最后还是忍不住返回了去。他躲在角落的人群里,看着大姐姐纤细的手被一铁棍敲下,大哥哥为了护着大姐姐背上被棍棒打的直浸血,撑起的肩膀隐隐颤抖,血和汗珠混在一起砸在石板上。 这一切,都是他害的。 想到这儿,他眼睛慢慢就红了,却硬咬着唇逼着自己不准哭出来。 雾山知道这孩子在为哪件事道歉,释然一笑,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额头。她不喜欢小孩强装坚强的模样,明明他该和狸満他们一样,无忧无虑。 “没关系,过去的咱们就叫它过去吧。我叫雾山,你可以叫我阿山姐,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瞧着你有六七岁大了吧?” 小男孩听了摇摇头,眼神有些可怜巴巴的,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他们都叫我阿野……阿野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 阿野?没有父母吗?雾山心中一顿,盯着一脸天真的孩子,嘴巴张了张却找不到安慰的话。 门刚好在这时候被人打开,芒硝端了一碗熬好的药走进来。 “啊……这个大哥哥叫芒硝,你可以叫他阿硝哥。”雾山借着这个时机,转移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她指了指来到自己身旁的芒硝,替他做介绍。 “阿硝哥好。”小孩见芒硝高高壮壮的个子,有些发怵,但还是乖乖喊人。 他记得这个大哥哥,那时候他倒在地上,所有人都在围观,这个大哥哥却护在他跟前,高大宽阔的背影令他毕生难忘。 芒硝点点头,算是应了。 “既然你没有名字,那我以后就叫你阿夜好不好?夜色倾城的夜。”雾山朝阿野笑了笑,听这孩子讲述了自己经历,他名字里的深意不言而喻,恕她叫不出来。 阿野第一次听有人愿意给自己起名,愣了一愣后,眼眶又红了,特别认真道:“嗯!我以后,就叫阿夜!” 雾山疼惜地揉了揉他蓬松的短发,从芒硝手里接过碗,摇了一勺药汁放在嘴边试了试温度,然后才递到阿夜嘴边。 阿夜像是没怎么被人照顾过,有些羞涩的张嘴将药汁含进嘴里,再苦也不闹,样子乖巧极了。 因为阿夜十分配合,不一会儿一碗药就见了底。这让雾山感到十分欣慰,想当初她在族里照顾那群小屁孩的时候,想让他们吃药,可是要经过一番斗智斗勇的。 “阿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雾山一直疑惑的地方,毕竟这里高墩族路程可不近。 阿夜听到这儿,才舒展不久的眉头又拧起了结,看起来十分惭愧。 “姐姐对不起,阿夜当时只是太饿了,那群人来围着阿夜说有人欠了他们很多钱不还,说帮他们办事就给一个馒头。可后来看着姐姐和哥哥被打,还被拖进马车里,阿夜就知道他们才是坏人,之前的话都是骗人的,阿夜就悄悄爬到了马车底下的隔板里……” “所以你就躲在马车底座下一两天?那你吃什么?”雾山听了阿夜一路的艰苦历程,简直不敢相信,这小孩居然这么有耐力和定性! 阿夜摇摇头,从胸襟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银子,盯着银子的眼光亮晶晶的,然后献宝似的递给雾山面前,“姐姐给的钱阿夜没有用,等着还给姐姐。” 所以,他是因为太饿,又舍不得用银子,才去偷的包子? “阿夜其实可以用姐姐给的钱的,以后答应姐姐,咱们再也不拿人家东西了,好吗?”雾山被小孩的天真和真挚感触到了,说不出一点教育的话,只能用商量的语气。 阿夜却不赞同地摇头,“阿夜没有白拿的,我用小白石头在木板上写了名字和欠的钱,以后会还的。” 雾山挑眉:“阿夜还会写字?” 看着雾山微微吃惊的模样,阿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阿夜喜欢躲在学堂窗户外面,听夫子讲就跟着学了一些皮毛。” “这样啊……那阿夜真是聪明,自己都能学到那么多,比阿山姐厉害多了。”雾山由衷的赞叹。 雾山又与阿夜聊了一些,最后实在受不了芒硝在一边散发不容忽视的气势。她这才无奈替阿夜掖好被子嘱他好生休息,这才与芒硝一道出了门。 一出门,雾山就转头问他:“说吧,什么事儿?” 芒硝从衣襟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不顾她的惊讶递到她面前,让她吃。 他将她早上只来得及吃了一口包子的事一直记在心里,现在都快晌午了,她又是那样大大咧咧的性子,难免忘记自己的身体。 ‘要记得吃饭。’芒硝伸手,学着雾山之前摸小孩头发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发顶。 雾山老脸一红,左顾右看周围并没有人,松了一口气,“别摸我头,我又不是小孩子……” ‘好。’芒硝笑着答应,再次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 雾山:“……” 第50章 雾山没有吃独食的习惯,硬是让芒硝和她一人一口将就着对付了早饭。 吃完了手里的糕点,将就阿夜还在里面休息,她想着芒硝还在长个子又受了伤,不能亏了身子,就拉着他一起去了集市。 今天天色不大好,半空中浮着又厚又沉的阴云,似是随时都能泼下一场倾盆大雨。他们草草逛了一圈,芒硝手里就满了。 不过,他们可不是乱花银子,而是处处用在刀刃上。 雾山从个太婆手里买了一只老母鸡,买了一些当地鲜采的山菌和当归,打算给阿夜补补身子。路过一家布庄又进去给阿夜买了一身成衣,那孩子的衣裳在地上滚打弄的脏乱不堪,现在又睡的人家药童的床,总归是不好的。 而她自己却什么没舍得买,她和芒硝的衣服还能将就着穿一穿,买一身衣裤不便宜,他们现在也不富裕,没必要花那个钱。 衣庄旁边有家管子,店面虽小,生意却还不错,想起他们午饭还没有着落,雾山又进去叫了几个小炒带回去吃。 回去的路上,一个走街买糖葫芦的老伯与他们擦肩而过,雾山依稀记得狸満告诉过她,这个可甜了。想到阿夜那孩子喝药时强装镇定的模样,雾山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扛着杆子的老伯。 等雾山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晌午了,老大夫的厨房已升起了炊烟。 雾山将杀好的老母鸡提进了厨房里,借了他们一口砂锅开始炖汤。弄好之后她又将买回来的小炒分了一份给大夫他们师徒二人。大夫推辞了一下,最后收下了,并乐呵呵地邀请雾山留下用饭,他很欣赏雾山这个丫头,觉得她是个会做事的。 雾山感谢着婉拒,见他们要开始用饭了就没有再多打扰,检查了一下自己炜的火后就回了屋子。 屋里,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床上阿夜还睡着,芒硝站在桌前正拿了一个碗夹菜,替他留饭。 雾山欣慰地点了点头,觉得这人也开始学着照顾别人了,这是个不错的兆头。 她来到桌前坐下,什么都还没说一杯水就递到了她面前。 雾山抬头瞧了芒硝一眼,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温热适宜,刚刚好。她一脸感激的看向芒硝,眼里像是藏有星辰,后者被她这样一瞧,眼里就算结着坚冰都为之融化了。 如果之前她还像一只努力为生活操劳的机灵兔子,现在就是一只软绵好欺负的傻瓜兔子。芒硝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将她比作兔子,也许,是她们吃东西时的样子相似吧。 “来,今天辛苦了,多吃一点。”雾山夹了一筷子韭菜鸡蛋放到芒硝碗里,朝他笑了笑,捧起自己的碗扒拉起米饭。 芒硝看了眼碗里的菜,一点都不嫌弃的夹起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如果阿夜下午醒了,我们把诊费付了就走吧,那孩子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再多叨扰实在不太好。” 芒硝自然是无论如何都支持雾山的想法的,点头同意。 二人从今早开始就一直没休息过,可谁也没说过一个累字。后面谁也没再多说话,屋子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响。 “咳咳……” 床上躺着的人忽然穿出两声轻咳,雾山连忙放下碗,倒了一杯水,走到床前就要去扶他起来喝水。结果手刚一碰到小孩的侧颈,就被一股灼手的热气给吓了一跳。 她连忙将手放到阿夜的额头,温度果然烫手,而阿夜脸色则呈现不正常的潮红,鼻翼煽动,发际浸出细汗。 “芒硝,快去叫大夫!”雾山心中大喊不好,立马转头对朝她走来的芒硝喊道。 见势不对,芒硝点头后开门匆匆而去。 “阿夜,阿夜,你听得到吗?”雾山拍了拍阿夜涨红的和煮熟虾子般的脸,明明自己进来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快,让老夫看看。”夫子提着箱子匆匆忙忙跨过门槛赶进来,走到床边从被子里捞出阿夜的手,替他诊脉。 周围人就算在着急,此时也大气不敢出,静待大夫的结果。 老大夫手指不停在阿夜细瘦的手腕上变换触摸的位置,末了他蹙起眉,收了手又去翻阿夜紧闭的眼皮。一旁的雾山跟着一看,发现阿夜眼眶里的瞳孔已经散大了。 大夫也在此时摇头道:“糟了,怕是脏器出血了。” “什么?”雾山对这样的答案感到难以置信,可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那大夫,有什么法子可以医吗?” 大夫叹息一声,摇头,“我只是个赤脚大夫,治些风热寒湿尚可,这样的大病恕老夫实在医术不精。” “那……那附近有可以医治这病的大夫吗?”雾山绞尽脑汁,这恐怕是短时间内唯一能想到的其他法子了。 大夫却摇头,“姑娘,我们这儿地方荒僻,方圆百里就我这儿一家医馆,而且这孩子现在的情况也不能搬动。这样,我这儿有一颗老人参,可以给这孩子吊命,但……” “但什么?夫子您尽管说,我会尽一切办法!”雾山焦急地盯着一脸犹豫的大夫。 “这人参乃在深山幽谷里历百年长成,就算老夫我分文不赚,就图救条人命,价格也不是一般百姓能承受得住的……” “多少钱?”一听是钱的问题,雾山反而冷静下来了。原来只是钱而已,这和当初芒硝为了救她,跋涉冰川冒命只为为她采回一朵雪莲简单太多。 “少说,也得五十两,这可是老夫打算撒手人寰之前传给自己徒弟的。” 五十两,够一家普通百姓富足的生活好多年了。 雾山抿唇,默了默,她抬头,眼光坚定。 “大夫,用药吧!” 她身上除去这些天买饭和付了的一些药钱,总共还剩十八两银子,雾山现在十分感激前几天省吃俭用的自己。 大夫给一边的药童使了个眼色,药童原本疑惑的眼睛闪了闪,扭捏了一下,还是转头朝门外飞快跑走了。 雾山用袖子替一脸苍白,唇齿轻颤的阿夜攒了攒汗,没过一会儿,药童就捧着一个黑漆木盒子回来了。 大夫接过盒子打开来,里面的人参已经被切成了薄片,看不出原样。但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阿夜的嘴被掰了开,一片人参片就被放了进去。 见用上了药,雾山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是松了些。在人参神奇的药效下,阿夜果然慢慢停止了颤抖,只是热还是没退。 大夫嘱咐雾山多喂孩子点水,又开了一副清热止血的方子就走了。 雾山追出去,叫住了老大夫,十分诚恳感激的朝他们师徒二人鞠上了一躬,“大夫,真的太感谢您了,我这里有些银子,您先收着,剩下的,我会想办法尽快还给您的!” 大夫颠了颠雾山递上来的钱袋,点点头,领着小药童走了。 雾山站在原地,一脸敬重的目送他们离开。 等走出去老远,药童才抬头质问老大夫,“师傅,我们那个人参明明是山里农夫送来卖的次等货,最多只值几两银子,您方才说我们家有百年好货时,徒弟都差点没反应过来。还好我激灵的将那参切了片儿,这样,估计他们也辨别不出好坏了。” 闻言,老大夫眼里有惭愧,但更多的,是被尘世蒙蔽的浑浊,看不清底。 “老夫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得为你考虑啊。再说,人参本来就帮那孩子吊住了命,咱们也没有强迫他们……” 这边,雾山坐在床头,而她旁边站着芒硝,二人眼中皆是思绪满满,屋子里沉寂一片。 “我们现在,只剩下这些了……”良久后,雾山终于动了动,她伸手在衣襟里摸了摸,掏出了几十个零碎的铜板。 芒硝抬眸,看着雾山手里可怜的一点钱,也蹙起了眉。 真的是事态无常,明明他们今日早晨手里还握有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打算用完早饭就去街上采买一些干粮,午时就租用一辆马车向高墩族的方向启程,去寻找他们的队伍。 而现在,他们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成了问题。 这里是人烟聚集的地方,不是荒山野林,想要在这里生活,必须要有钱。 没有钱,寸步难行。 “这样吧,我明日一早出去瞧瞧,有没有招工的,我……” 只听到一半,芒硝就知道她又想自己扛事了,一双眸子渐渐冷了下来。 他真的不想再听到,她一遇到困难第一想法就是委屈自己,也要替别人着想的破法子。她这样不把自己当女人,更是不把他当男人。 雾山对上了芒硝的视线,却也完全不怕,“是我自己要管那孩子的,你没必要跟着我一起去承担这些不好的事。” 她自然注意到了芒硝因自己的一字一句,而逐渐结冰的脸,那金色的眸子此时暗地像裂开了一道深渊,里面不断散发出的黑气阴郁的让人胆颤。 其实雾山没有与他划开界限的意思,她选择自己出去而不是让他去,自然有她的顾虑。 在雾山心目中,芒硝一直是神袛般不容侵犯的存在,他天生就该凛若冰霜,简傲不俗,她不想他出去听别人的闲言蜚语。 ‘你以为这里还是女权国?这儿的女人都是足不出户在家里相夫教子的。招工要招也是招身强力壮的男人,从来都不会要女人。’芒硝居高临下,冷着眼,面无表情的将事实告诉给雾山。 看着雾山明显僵了一下的表情,芒硝心中有些舍不得。他不想与她冷言冷语,他只想伸手揉一揉她的发顶安慰她,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舍不得他出去吃苦,难道他就舍得自己的女人出去吃苦了吗?除非他死了。 ‘下午我就去外面转一转,看看有没有需要用人的,你什么都不用多想,在这里照顾他,其余的交给我,好吗?’芒硝放柔了表情比划道,眼神却十分坚定,已是将此事拍板定案。 这恐怕,是他主动“说话”的最多的一次。 雾山知道芒硝“说”的有道理,这里是男权国,让她一个女人去和一群男人一起上工,这或许不是个好主意。阿夜现在病情虽然稳定了下来,却也急需要人照顾的。 她不是那种不懂事一根筋的人,左右衡量了一下轻重,虽然放心不下,但还是不得不点头同意,“好,那我等你回来。” 或许,是时候该学着信任他了。 嘴上答应容易,可真当芒硝拍着她肩安慰,与她告别的时候,雾山心中难免牵肠挂肚。 少年迎着翻涌的风云远去,他的背影依旧是那样高大,可扶着门看着他离去的雾山忽然觉得,这道背影与以前相比又有些不一样了。 那个曾经躲在黑暗牢笼里仰望阳光的少年,那个周身包围着一层寒风冷雪的少年,现在懂得了责任和担当。 他选择了离开独自隐居的黑暗角落,褪去周身覆盖的风雪,来到她的身边。 情不知何时起,一往,而深。 第51章 芒硝身量极高,足比寻常男人还高出一个头不止。 他一个人走到街上的时候,匆匆回家的人与他擦肩而过时,都会忍不住回头偷偷瞧一瞧这个俊朗冷然的少年。 其实,芒硝平时和雾山一起走在街上的时候,也有会有很多惊讶、畏惧、或是羞涩的目光黏在他身上。 只不过,那会儿他的注意力全在一路都嘻嘻笑笑的雾山身上,恨不得将她一颦一笑都印在心里,哪儿还有闲功夫理会那些个外人? 而此刻他身旁明明空空荡荡,少女巧笑倩兮的影子却充满脑中,挥之不散,也更本不想挥散。这种感觉,就像她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一样。 芒硝知道,自己早已是深陷进去了。要是他人能窥见自己的想法,一定觉得自己疯了吧? 无所谓,左右他也不在乎别人。 他自己的女人,就是毒药他亦甘之如饴。 而此刻路边,一个酒楼外面卸货的男人搬完最后一趟,干脆一屁股坐在拉车小山般的粮袋上,抬起胳膊擦了把头上流下的汗。 他趁着歇息的空余望着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流,忽然,男人眼睛一亮。肌肉喷张的胳膊一撑翻身下车,穿过一路的行人来到那人身后。 他伸出手就想拍拍前头那人的肩膀,结果还没碰到,那人先转过头来,一双暗金色的眸子阴冷的横过来! 对上这样的眼睛,让男人一下想到了林中警惕冷血的野狼。 刹那间,寒气在少年深暗的眼底一闪而过,被走南闯北多年的男人敏锐捕捉到。 本以为只是个稍微长的高朗些的,没想到,却招惹了个不简单的。男人识趣地收回手,耸耸肩,暗中将这个少年上下打量了一个遍。 “小兄弟,我看你骨头挺硬朗,有饭碗吗?没有考虑考虑跟着陆爷?”他看芒硝身上身下穿的实在寒酸,不像有钱有权的模样,想来再凶也不过只是头孤狼。 男人声音硬朗,左嘴角到左颈区间爬了一条醒目的刀疤。但这人生的倒是不丑,一身孔武有力的腱子肉,只比芒硝矮半个头,扎在人群中相当的威风凛凛。 芒硝对于这个不速之客,并没有什么耐心。但一听到他后面的话,刚准备迈出去的脚步顿了顿。 “小兄弟放心,陆爷这里不偷不抢做的都是靠双手挣来的血汗钱,不是那坑人拐骗的营生。”陆圳渊宽厚的大掌往后颈一伸,捏了捏后颈子上微微发酸的皮肉,舒服地眯了眯眼。 “我们这儿帮忙运货卸货搬货,一月能结半两钱,做的活越多,挣的越多,全看自个儿本事。我看你身子骨不错,我们正缺你这种高儿个的人手,不如来试试?”陆圳渊刚卸完一车货,出了汗口干的不行,他寻思着待会儿带着这兄弟去喝一壶。 陆圳渊也不清楚自己为啥这么笃定这少年人会跟着自己,他就是觉着,这人和他们气场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年纪轻轻却自带一股狠劲儿,将来一定是能成大事的。 果然,那少年看着自己,眼里虽依旧深暗一片,但还是点下了头。 “哈哈!够爽快!我叫陆圳渊,自己有个班子,大家都叫我陆爷。小伙子,你看起来不像这里的,沙罗耶来的吗?” 陆圳渊早看出芒硝的卷头发,虽然他编着,但难逃陆爷一双久经风霜的眼睛。再加上芒硝比常人更轮廓分明的五官,基本就可以认定了。 芒硝倒是觉得这不是什么秘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既然人家都猜到了,他就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陆圳渊面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重重拍了下芒硝的肩膀,推着他笑着向前面一家酒馆踱步而去,“大家以后就是兄弟了,走,吃碗酒解解渴,陆爷我做东!” 一碗酒下肚后,陆圳渊也知道芒硝口不能言的事了,他倒是没什么大反应,甚至还笑着调侃道:“陆爷我也算是摸清了,你这冷兵器似的脾性,会不会说话都是一回事儿。” 芒硝自小在沙罗耶的白沙宫中长大,他们那里特产葡萄酒,那玩意餐桌上都是当水喝的,喝酒这种事他自然不在话下。 但就算陆圳渊再怎么挑衅他,就算对他说“男人本就该把酒言欢,让你喝个酒怎么女人般推推辞辞的。”挑战芒硝做男人的底线的时候,芒硝也耳若未闻,喝了一碗后,任陆圳渊怎么磨也再不肯咽下半滴了。 陆圳渊眼珠一转,灵光一闪,痞着张脸凑近问道:“不会是有媳妇儿了吧?” 芒硝一直冷冷清清的目光动了动,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 随后,转开头,随意点了点。 陆圳渊见芒硝看似轻描淡写的样子,实际侧面正对着他的耳根子红的都充血了,简直备受打击! 他二十有四了还孤家寡人一个,这臭小子就娇妻美人相伴了?这简直不公平啊! “行,有空带上弟妹,咱们一起吃次饭,也算认识认识了。既然这样,陆爷我就不做强求啦,陆某先干为敬!”说罢,一手提起土坛子,喉头咕噜咕噜几下将一坛酒水一饮而尽! 这陆圳渊也是个爽快人,也不怕人跑了,直接在分头的时候先给芒硝结了这月的工钱,说让他带弟妹好好玩一下,还说出力气大的话还可以有额外的钱拿。 最后,陆圳渊将班子铺子的地址告诉了芒硝,让他明儿早人到就成了。 “你真的找到活了?” 芒硝与陆圳渊辞别后,就直径回去了。 当他将雾山拉到一边从衣襟里拿出钱递到她面前,并告诉她自己找到了差事还提前拿到了工钱时,雾山眼睛瞬间就亮了!原本郁郁寡欢的表情也一下变的喜上眉梢! 她看着躺在芒硝大掌里显得格外娇小的小碎银,十分慎重地接到手里,心里激动都不知用什么来表达了! 本以为芒硝不会说话,出去会被欺负,她也因此一整天都在担惊受怕,甚至想好了等他回来,就告诉他还是自己去找活儿。 结果没想到!她家这个傻竹竿子不但好好的回来了,还给她带回来了银子! “你真棒!”心中激动不知如何表达,雾山欢呼雀跃地一把跳起来环着芒硝脖颈,芒硝也笑着就势环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 可令他如何想不到的是,她一仰头,颊边就传来了温热湿意的触感。虽只是短短的触碰后离开,但也足令芒硝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察觉到环在腰间的手变得僵硬如石,再看他表情,只能用呆若木鸡来形容了。 雾山本就是一时冲动不经大脑做的事,见芒硝心神俱震的模样,自己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这可是她第一次亲除了父母外的人,还是个实打实的男人,反应过来后雾山羞红了一张脸,趁着人没反应过来,松手滑到地下,一溜烟逃了。 第52章 第二日一早,外面天色青黑,雾山睡的正沉,就听见身旁一阵故意放轻的窸窸窣窣声。 迷迷糊糊将眼睛掀开一条缝,就看见榻边芒硝正摸黑往身上套衣服。 为了方便照顾阿夜,他们得到大夫的同意后和阿夜挤在了一间屋里。只不过,阿夜睡的是床,她和芒硝将就着在榻上挤一挤。 “怎么起这么早?”雾山揉了揉眼睛撑起身子,还没睡醒的声音软糯,微微带着些沙哑,竟是好听的不得了。 芒硝心里像是被羽毛划过,目光柔软地看向正打着哈欠的女孩。他伸出手怜爱地揉了揉她睡的蓬松的头发,替她撩开含进嘴里的一根发丝。 雾山眯着眼睛,显然脑子还未清醒,像是贪恋指尖残留在皮肤上的余温,她将脸颊靠到芒硝的手心上,缓缓蹭了蹭,最后居然直接坐着睡着了。 芒硝无奈一笑,扶着她的双肩缓缓将她放倒回温暖的被窝里。 替她掖好被子后,芒硝坐在床边在昏暗的环境中打量她安静的睡颜,眼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直到外面传来鸡鸣,芒硝收回视线,起身就要出门,可没走了几步他又折回了榻边。 良久,他弯腰俯下身子,在雾山光洁的额心落下一吻。 张开口,用口型对着熟睡的雾山说。 ‘乖,等我回来。’ 等芒硝徒步走到陆圳渊说的地址时,天色已经翻起鱼肚白了。 那是一个胡同小巷,买早点的铺子已经开摊,重重叠叠的蒸笼里冒出浓雾滚滚,直冲上天。早点铺子边儿上有一家不起眼的铺子,铺子外面放了一架驴木板车,而陆圳渊正不停进出一趟趟往上面搬货。 “哟?你来啦?太早了,以后别这么早多睡会儿。”陆圳渊很快就看到了向他大步走来的芒硝,停下手里的活儿迎了上去。 “其他人都还没到呢,就你这小子这么勤快,估计天还没亮就起身了吧?”陆圳渊笑着拍了拍芒硝的肩膀,哥俩好的将胳膊搭在他背上。 被搭肩的时候芒硝不可寻见的皱了皱眉,但他很快将排斥的情绪隐了下去。摇摇头,告诉陆圳渊没关系。 可陆圳渊却会错了意,“不是?我不信,你身上寒气这么重,肯定走了不近的路。 见陆圳渊会错意,芒硝内心叹息一声,却也是无法开口向他解释。 这世上,除了他的雾山,再没有人只用一个眼神就能看懂他的意思。就算是他的兄长,也不能。 “吃早饭了吗?店里有我带的,要不要一起吃些?” 芒硝摇头拒绝。他并没有吃早饭,也知道陆圳渊是好心有恶意,但他真的本能的排斥外人给的东西,特别是食物。 从那件事后,他就再也没有真正相信过任何人。 别人同他虚与委蛇,他也两面三刀,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虚伪,才是让他活下去最好的掩护。 所以,他第一次见到雾山时,才会嘲讽她,居然可笑的对他这个陌生人施以援手。可谁又知道,少年讽刺拒绝的外表之下,内心那面保护自己的虚伪镜子,已经被那少女单纯的笑容震的支离破碎了呢? 很久以前,芒硝还在沙罗耶王宫里时,年少的他站在空旷死寂的宫殿里,周身寂冷的令人麻木。 他在那样的环境苟延成长,最后连笑,都忘记该如何做了,甚至绝望的想过,也许这辈子都会这样孑然一身。 那时身处绝望深渊的芒硝,极度渴望光明。 而雾山,就是老天听到了他卑微的乞求,施舍给他的那束光。 陆圳渊将芒硝带到店里,店面不大,里面地方空旷,只摆了一架备用的木板车,一方桌椅,和一堆散乱在角落的麻绳就再无它物。 陆圳渊拉出一条长凳拍了拍灰坐下,他指了指外面那辆堆满了大木箱子的驴车,朝芒硝道:“今天活多,这车货是等会儿就要运到羊角村的。这趟子完了我们要去桂香楼找爻掌柜,他们今天定了一批新桌椅,我们去要地址替他将货搬回去。下午去码头那边,有五个客人定了趟子。” 陆圳渊见芒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们班子加上我共有四个兄弟,其中一个兄弟媳妇给生了个大胖儿子,就回去照顾媳妇了。所以我们今天加你也就四个,却要跑七趟活儿,路程也都不近。我们这些糙爷们儿干习惯了,你没问题吧?” 陆圳渊只觉得芒硝高是高挑,可越看越觉得瘦,未免有些担心他的体力。 芒硝摇头示意自己没问题,要知道他这会儿可比才来覆雪国的时候好多了。 住在帐子里的时候,雾山总喜欢带着一些熏肉奶糕什么的过来与他一起吃,将他养结实了不少。只是因为他身上穿的这身族袍宽大并不合身,才显得他看上去像一根竹竿子,但其实衣服下全是紧实的肌肉,气力更是大得很。 至于为何每次与雾山玩闹时总是输……哪有同自己女人动真格的?让一让是应该的。 “大哥,你又这么早啊,唉?这位兄弟想必就是你说的芒硝了吧?”此时门外勾肩搭背走来两个布衣小伙儿,看上去都不大,十八九岁样子。 他们只穿着马褂,露出两只黑黝黝满是腱子肉的胳膊,脸上挂着年轻肆意的笑容,一路打打闹闹朝芒硝他们走来。 “嗯,芒硝这是郭剑心,这是江杨,以后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陆圳渊指了指左边灰衣的,又指指右边褐衣的,最后十分认真的同芒硝说道。 最后四人人一起抬出一大堆麻绳,陆圳渊翻上车,其余的站在驴车各个方向,配合着将板车上的货箱子五花大绑起来。这样做免得路上遇到个石头块货就磕下来了,那样得不偿失。 等绑好了两人多高的货物,天已经青亮了。 陆圳渊嘱兄弟们稍微休息一下,自个儿就势坐在高高的货物上,闲散的望着正前方青石板街道上陆续出现的行人。 忽然,他眼睛一亮,盯着一个方向,饶有兴趣的模样。 “你们说,这世上居然还有白色头发的人?难道天上下凡的仙女不成?”陆圳渊视线灼灼地盯着远方,微微抬起身子,伸长脖子想要看的更清楚。 郭剑心和江扬闻言也抬头看去,只不过一眼,眼神竟然直直呆住了。 倒是他这番话,原本低头稍歇的芒硝猛地抬头,朝陆圳渊说的方向看去。 街本就不长,只见那人已经走近了,一头雪白可爱的头发辫成两条辫子,在左耳耳边扎成圈儿,垂在双肩,随着走动一跳一跳的,像极了两只搭垂的白兔耳朵,俏皮的不得了。 那人本就望着他们这边,芒硝一抬头视线就刚好与她撞上。 那人愣了愣,停下脚步,眉眼一弯朝他微微一笑。 行人匆匆忙忙在她周围路过,时不时有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少女胜雪的肌肤在一群黄色肌肤中太过扎眼,可她根本不在意的模样,只是一双含笑的眼睛看着那个少年。 直觉一阵风过,郭剑心和江杨转头,身边哪儿还有芒硝的影子? ‘你不在家好好睡觉,来这里做什么?这么远的路你也不嫌累。’芒硝碰了碰雾山被冻的冰凉的脸颊,眼神既责备又心疼。 雾山有些委屈的伸出手,撒娇似地摇了摇芒硝的袖子。 这下芒硝耳垂一红,梗着脖子愣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见他一脸拿自己没办法的模样,雾山小得意的笑了笑。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双手提起一路带来的铁食盒递到芒硝手里。 “今早上贪睡,就给忘了,我以后赖床你可别再惯着,你本来胃就不好,每一顿都必须吃知道吗?” 心跳,漏掉一拍。 原来,她如此奔波,只是为了给他送饭…… 第53章 手里捧着还带着她余温的铁盒,动容之余,芒硝觉得心里有什么暖烘烘的东西溺出来。这是能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东西,是在沙宫的他死也不敢妄想的东西。 原来……幸福,就是这种感觉吗? 雾山眸子一转看了看芒硝后方,一辆驴车边上站着三个男子,皆是呆呆盯着他们这方,想必,为首的那位就是芒硝说的陆圳渊了吧。 “陆大哥好。”雾山朝他们露出礼貌周到的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陆圳渊见小仙女儿居然开口喊自己,脖子一红,出口竟然结结巴巴的。 “哎……哎,弟……弟妹好。” 点点头,雾山重新看向芒硝,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他们看起来都是好人,你跟着人好好干知道吗?也要记得好好吃饭,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她向陆圳渊笑道:“陆大哥,你们先忙,我就先走了。” 陆圳渊心里冒出些不舍的念头,不过被他狠狠压下,那可是他兄弟的媳妇。见雾山要走了,他心中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着朝雾山挥手,“弟妹路上慢些。” “嗯。” 雾山走了几步,忽然转身,朝芒硝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用仅他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我很乖,会等你回来。” 然后,不顾芒硝涨红的脸,哈哈一笑小跑几步跑远了。 她……她居然知道!她不是睡着了吗? 就这样,芒硝忙碌起来,每日早出晚归,阿夜也清醒了过来,在雾山的照顾下他的病情也开始好转。 其实,芒硝大多时候酉时就忙完了,可他却给雾山说的铺子要戌时才收工。 这段时间她的省吃俭用他都看在眼里,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想快些还清银子。于是在陆圳渊的介绍下,芒硝又偷偷在曹平市找了份的活儿,一个月能多拿几百个铜板。 这就导致很多回去的时候,靠在榻上等待他回来的雾山都已经抵不住困意,就那样靠着床头睡着了。 风尘仆仆满身汗渍的芒硝不敢碰她,将自己手搓热了才扶着她想将她放进被窝里。结果碰到她的手,一阵冰凉,再摸摸她白嫩的小脚,也是毫无温度。 他眉头皱了皱,将滑落在一边的被子捡回来替她盖好,小声出了门。 过一会儿,门被从外面被打开,芒硝端了一盆热水回来放到榻边。 他小心翼翼将雾山扶起来靠在床角,自己则忍着身上因搬运重物而致的酸痛,蹲下将她巴掌大小的脚握在手心里,轻轻放进温热的水里按揉,帮她回暖。 “嗯……”熟睡中的雾山感觉到了温暖,舒服地哼哼了一声,咂了咂嘴偏过头又睡了过去。 看着她憨态可掬的模样,芒硝笑了笑,烛火将他们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染成暖橘色,一天的劳累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倒掉洗脚水后在外面的井边仔细擦洗了一下自己,将身上的水珠子擦干后只穿了一条裤子,光着上身就进了屋子。 那边的床上,阿夜沉睡着,床帘里传来安稳的轻鼾声。 芒硝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自己这边已经将自个儿缩成了团,窝在暖烘烘被窝里的雾山,暗金眸子里忽然邪光一闪。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勾了勾嘴角。伸手掀开一角被子,把刚洗完冷水澡,浑身冰凉的身子一下钻了进去,在被窝里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雾山热热暖暖的身子。 “啊!”只感觉怀里人猛地一个激灵,传出一声惊呼。 雾山瞬间清醒了,虽然被子里一片昏暗,但不用说她都知道这个捉弄自己的登徒子是哪个! 好啊!都学会整人了! 雾山恼羞成怒就要去掐他,结果被手下传来的触感吓了一跳。 这……这人……居然没有穿衣服! 雾山吓地松手一下钻出了被窝,像脱水鱼般大口呼吸,脸像火烧云般红成一片,也不知道是闷的,还是羞的。 芒硝也钻出了个头,双目亮晶晶地盯着雾山。他双手至始至终都环在她腰间,见到她激烈的反应,脸上笑意更深,惹得雾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但是顾及着还在睡觉的阿夜,不敢太大声,便凶着张脸小声呵斥道:“放开!” 芒硝却像个倔强的孩子般固执地摇了摇头,说什么都不肯松一根手指头,还变本加厉地将头与雾山头贴在一起,这样,二人之间便更亲密无间了。 还在气头上的雾山怎会任他胡来?伸手边去推搡他的肩膀,却见他眉一皱小声吸了一口气。 雾山瞬间就不敢再使劲了,原本羞恼的样子也变成一脸担忧,“你怎么了?” 芒硝眼底划过一抹奸计得逞的笑,这才终于松开手,苦着一张脸比划道:‘这几天活多,手上肉酸得很。’ 雾山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给自己诉苦。这么想来也是,他最近早出晚归的,又是去干最累最苦的活,不累才怪呢,倒是她给疏忽了。 想到这儿,气焰瞬间没了,雾山看着芒硝的眼神还带上了一丝愧疚。 她转头看了看阿夜的方向,那孩子还安静的睡着,便回头担忧的朝芒硝道:“我帮你按按吧。” 就这样,芒硝趴在床上头侧到一边,而雾山为了更好地给他按揉,不得不叉开双腿跪在他的后大腿上方,双手一左一右交替按压芒硝背部结实的肌肉。 他何时享受过这等伺候?舒服地眯了一双狭长的眼睛,感受着背上一阵阵舒适的按压。 还有一个地方更舒服,但只有芒硝自己知道。那就是雾山张开的大腿内侧,那里的软肉时不时摩擦到他的大腿,引起一阵酥麻感,那感觉,竟比那有双手按摩的后背还要令人…… 着魔。 第54章 原创网锁 第55章 芒硝金珀眸子紧紧锁定雾山诧异的双眸,终于问出了自己憋了许久的心事。 他的雾山不是寻常女儿家,覆雪可是四国中唯一的女权之国啊,三夫四待是常事,而她更是未来的一族长,定是不被允许一夫一妻的。 他却奢求她能与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明知她的身份,这样的要求是否太过自私?可要他与别人一同拥有她他真的做不到!他的女人要是给别人碰了,他怕自己眼一红忍不住将对方杀了! 雾山被这忽如其来的问题问的一愣,随即十分不自然地笑了笑,“怎么……忽然说这个……” ‘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未来吗?’芒硝见她不冷不淡的反应,有些急了,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想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雾山却将视线移到一边,不敢看他眼里的认真和执著,“芒硝不要着急……” ‘可是雾山,像我这个年纪的,很多孩子都会喊爹爹了!”他再过两月就十九了,就再不是个无欲无求的少年人了。是她教会了他野心,让他不想再继续漂泊流荡。他想要一个家,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家! 没有人知道他以前过的什么日子,每晚夜里他躺在冰冷如铁的床上,身与心皆是冰凉一片,对未来毫无期待。可她把已经将他给暖化了,让他如何还能回到从前那行尸走肉的日子? “芒硝,我……”雾山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她也想给他承诺,让他安心。可许诺了就必须能做到一言九鼎,她现在的处境并不像表面的那么好,她不想做那种随便的人。 ‘雾山,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将来还会有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芒硝自己都察觉了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雾山脸一白,她的迟疑令让芒硝彻底冷了心,深深看了她一眼,一把甩开她的手夺门而去。 “芒硝!”雾山喊住芒硝,那人果然停了下来,安静的背影像是在等什么。 可最后雾山的沉默,还是让他决然的大步离去,身影渐渐融入一片夜色中。 “姐姐,怎么了?”床上睡着的阿夜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了,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雾山无奈叹息一声,过去摸摸他的头宽慰道:“没事儿,阿夜还在长个子,快些睡吧。” “哦……”阿夜看着雾山强颜欢笑的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乖巧地将自己缩进被子里。 “姐姐,哥哥还没有回来吗?”阿夜不知道芒硝已经回来过了,他在屋内环视了一圈都没有看见人影就顺着大打开的门朝外面看去。 外面黑漆漆的,也是空无一人。 雾山也看了一眼没有关上的门,叹了口气。那人每次回来开关门都是极为小心的,深怕将外面的夜风透进来。这次走时却故意不关,她哪能不知道他藏的小心思。 他就是想自己去追他。 “阿夜自己可以睡吗?姐姐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雾山替阿夜掖了掖被子,这么晚了到底是放心不下那人。 “嗯,姐姐是去找哥哥的吧?阿夜可以自己睡的,姐姐快去吧。”阿夜说着就乖乖闭上了眼睛,非常听话。 “嗯,睡吧。”雾山拿了一盏灯笼,吹灭了烛台的烛火,轻手轻脚出了门。 一关上门,一股寒气就扑面而来,虽然现下已是初春,但这里离覆雪只是几座山之隔,实在没有中原阳春的那般暖意。就算穿的厚厚的族袍,雾山也没有觉得温暖到哪里。 她拢了拢衣领,提着一盏孤灯走出院子。 这院子是个前后构造,前面是药铺,大夫和药童大部分时间都睡那里,好迎诊夜里来的急症病患。后院有两间屋子一间灶房,其中药童的那间给了雾山他们住。 其实之前老大夫同意他们留下,雾山面上自然十分感激的模样,其实内心还是有些涩然的。她明白老大夫的言外之意,他留下他们其实是怕他们跑了,不付那五十两的天价药费。 要出这个院子必须经过药铺,一掀帘子进去就瞧见大夫和药童都趴在抓药的长案上睡着了。雾山不想打扰他们,轻轻将大门打开一个缝隙钻了出去。 药铺坐落在一条长街上,外面夜深人静月明星稀,家家都没了灯光,已是早早熄灯入睡了。左右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人的影子,而现在有两条路,雾山想了想,最后选择他上工的那个方向。 屋檐上清月悬照,撒下大片莹白光辉,照耀在宽阔清冷的石板街道上,寒风习习,少女提着灯笼的影子被拉的格外纤长。 说不怕那都是骗人的,雾山平时虽然大大咧咧的性子,但她从小天黑了就没出过族群。 族里天黑了那真的不算什么,因为大家伙儿都是帐子挨着帐子居住在一起,大大小小不同的圆帐扎在一起围成一个大圆。 一到晚上家家户户都点上油灯,每个帐篷门口都有木架撑起的灯火盆。在帐里醒来,就是再晚外面也是火光闪耀,偶尔还会有族里的卫兵哥哥叔叔巡逻,让人安全感十足。 眼下死寂的环境让雾山难免有些惴惴不安,中原妖魔鬼怪的话本子她可没少看,导致现下她看个摇晃的树影都寒毛卓竖。 “芒硝,你在吗?别躲了,咱们回去吧。” “芒硝,你在哪儿啊?” “芒硝……” 可就算这样,雾山脚步也没有停顿一点。心里怕,眼睛却四周不断寻找,沿着寂静的街道愣是一处都不肯落下。 她的芒硝不会说话,万一他没看见自己错过了怎么办?她还得将他带回去好好休息呢,毕竟他已经劳累了一整天。 其实刚才她并不是故意不给他答复的,而是她的身份不容她自己做主。她有家人,这些大事不管他们最终是否支持,她都应该事先告诉他们,这是对家人最基本的尊重。 等他们回去了,她会与阿母阿爹说清楚的。 这辈子,只要他一人就够了。 想到这儿,雾山脸上漾起笑意,内心对黑暗的恐惧也减轻不少。一抬眼,她竟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陆家的班子铺。 第56章 可里面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灯火通明,而是如周围一样深陷在黑暗中。 虽然心里有疑惑,但雾山还是上前敲了敲门,“陆大哥在吗?”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露出陆圳渊一张微显疲惫的脸。 一看来着是雾山,陆圳渊瞬间清醒了,他摸了一把头发,“弟妹?这大半夜的,你来这里作甚?莫不是……” 陆圳渊说着脸色一变,“不会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雾山点点头,“陆大哥,芒硝刚才来过你这里吗?” 陆圳渊一脸疑惑,随后摇头:“没啊?怎么了?” 雾山将芒硝出走的事与陆圳渊简单说了一些,眼里止不住的担忧,“他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 陆圳渊皱眉沉思了一阵,忽然眼前一亮,但看向雾山时却有些欲言又止…… 雾山看出了他的犹豫,急忙道:“陆大哥,你知道他去哪里了是吗?陆大哥你就告诉我吧。这么晚了他还没有吃晚饭,他胃不好,估计痛也自己忍着呢。” 陆圳渊看着在自己眼前个子娇小的女孩,却能为了家里闹脾气的男人一个人走这么远夜路,就为寻他回去,心里一阵羡慕。 为何他就没有这福分,若能在这凉薄能得到这样一位姑娘,他愿意将心窝子都掏给她! “陆大哥?” “啊……弟妹,我送你回去了吧,芒硝兄弟那里你不必担心,我知道他去哪里了。但兄弟有叮嘱实在是不能说,总之,他的安危你不必担忧,回去睡了吧。” 陆圳渊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也不想看见雾山失望的样子。但无奈自己答应过芒硝,他找另一份工的事绝不能与弟妹说。君子既出,驷马难追。 而且这事儿要是给弟妹知道了,心里定是不好受的,那地方周围不干净,实在不适合女孩子去。 “陆大哥,你就告诉我吧。”雾山锲而不舍的恳求,却被陆圳渊再次拒绝。 “弟妹,你别为难我了,走,陆大哥送你回去。”说着,陆圳渊就要关门,却被雾山婉拒。 “请留步,多谢陆大哥好意,不用送了,我自己可以回去。”雾山眼底难掩失落,她语气看似客气实则有意疏远,朝陆圳渊点点头,提着灯自己走了。 现在已经很晚了,虽然她十分感激陆圳渊在他们遇到困难时雪中送炭,但她和陆圳渊到底不熟,孤男寡女一同走夜路,实在不好。 “那……路上小心……”陆圳渊看着少女夜风中清瘦的背影,他明白她心中所想,就没有再强求了,只是在门口目送她远去。 直到第二日清晨芒硝也没有回来。 雾山从榻上起身,看着旁边空空的一片,那本是芒硝的位置,可现在却冰凉一片。 打来水,如往常一样洗漱,看着阿夜吃完早饭,她去厨房提了食盒径自出门了。 她来到当铺前,铺子外面的人已经开始往驴车上搬货了,那里依旧没有芒硝的身影。看来,这次自己是真的把他惹急了。 “哟?小嫂子来啦?”江杨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雾山孤零零一个人立在不远处,正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雾山忽然眼珠一转,暗中翘了翘嘴角,朝他招了招手,“江大哥,可否麻烦你过来一下?” 江杨一见漂亮可人的妹子朝自己招手,眼睛一下就亮了,几乎是飞奔了过去。在雾山面前站定,羞怯又强装沉稳地问道:“小嫂子,有什么事儿?” 雾山视线跃过他往铺子里瞧了瞧,试探着问道:“陆大哥他……不在?” “啊,是的,老大去老赵头那里领活儿了。” “这样啊……江大哥,这里是我给芒硝做的早饭和午饭,他一顿不吃胃就会不舒服,你帮我带给他可好?”雾山笑脸盈盈客客气气的样子,让人实在是拒绝不起来啊。 江杨也不知道芒硝昨晚一夜没回家的事,当是芒硝出门急忘了,伸手扣了扣脑袋也就点头答应了。 雾山连忙笑着感谢,最后在江杨的目送下离开。 等彻底没人影了,江杨才跑回去与郭剑心说了一声,自己提着食盒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芒硝前段日子找了一个活这是兄弟几个都知道的事,但他特别嘱咐过,万不能让他媳妇知道。那地方虽挣银子快,但实在不是个干净的活儿,芒硝不想让雾山知道也属正常。 哥儿几个都是男人,自然明白他的苦衷。 可江杨又怎会料到,雾山岂是寻常女子?从小就鬼点子多的她当然没有乖乖离开,而是在拐角忽然躲进了一个巷子,偷偷观察着呢。 一见江杨离开,她立马混在人群里,远远跟了上去。 江杨一路不停往前走着,随着越走越远,周围的环境也变开始陌生。都是雾山从来没去过的街道,一路穿过了许多街头巷尾。 原本干净整齐的青石板路渐渐变的泥泞不堪,烂菜叶、痰渍、腐败的树叶散乱地躺在地上,街边的房屋也变得又矮又破,屋门口站着的人衣着也比之前的,连降了好几个档次。 许久,只见江杨在一个她正对面的巷子口停了停,那条看起来不怎么的巷子里,人们摩肩接踵的,意外的多。 那是两数列平方中间夹着的长巷,巷子意外的宽大,巷子入口有个两根大木柱撑起的大街门,中间牌匾上赫然三个潦草大字“曹平市”。 一眼望进去,挨着墙摆放的皆是高矮不一的黑铁笼子,栏杆有人手腕粗细,里面草草铺着一些枯黄的杂草。 雾山记得,这种草是这里平常人家用来引火用的,扎手的很。而那上面,却坐了许多埋头抱膝,披头散发的人。 那些人无一不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也有些意外干净的,他们大多都被洗的白白净净,身上只着单薄衣衫,或者套着穿若未穿的轻纱。 而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脖子人都如家畜般套着粗糙的麻绳,被狗一样栓着。 他们的笼子外,闲逛的人走走停停,时不时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他们却闻若未闻般,呆呆坐在原地。 雾山睁大眼睛,震惊的看着前方的画面,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被颠覆了。 那是就……奴隶吗? 族里面虽然也有侍女侍卫什么的,但那些大多都是族里的阿哥阿姐,阿叔阿婶子们。大家都是为了替家里多赚一些钱,自愿报名做工的,签的干活与应得酬劳的保证,跟本不存在有这些有卖身契,真正意义上的奴隶。 以前雾山只是在话本上闻及过中原闺阁小姐身边有奴隶伺候,而现在,那些奴隶们或坐或躺,隔着牢笼双目无神的望着外面,活生生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等回过了神,雾山才恍然发现自己把人跟丢了,江杨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在了漫漫人海中。 人都已经跟到这儿了,雾山自然不甘落下,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第57章 一进去,她就发现每个贩卖奴隶的摊位前面,都有一至三个拿着棒槌黄牙络腮鬓的牙子大声揽客,朝众人介绍自家的货物。 “客官,这个货如何?瞧他这膀子上的健肉,干活扛东西一个能抵三个,只要二十两,买到可是赚到啊……” 离她最近的摊位上,一个身着土黄麻布衣的牙子脚踹了踹身边木桩上栓的男子,踢了踢他的手臂,朝围了他摊位一圈的客人介绍。 “这美妞啊,看这□□,又肥又圆,还是个雏呢,只要二十两,这价钱可不算不烧您吧?”而他对面的摊子上,另一个牙子也不甘示弱。 他手里拽着一条艳红丝带,栓的,是一个浑身光裸的女人,她不着片缕,瑟缩着身子,低垂着头如一叶破舟由人拉扯。 忽然那牙子猛地将她拽过去,像是朝众人验货般将手使劲按压上女子鼓胀的胸脯,在女子凄厉尖叫中一阵粗鲁的搓揉,引得下面的男人们一个个抢着要。 视线又转向里一个摊位,只见牙子手里牵着一个矮矮瘦瘦的孩子,她头发蓬乱,身上藏兮兮的,在一双双不善视线的打量下咬着唇死死垂着头。 “看这小女娃子,皮娇肉嫩的,带回去养几年,当个童养媳啥的,又可以干活以后又可以生娃,简直是捡了大便宜,十两不议价。” 最后,一脸麻木,如同木偶般的小女孩被一个头发稀疏,脊背佝偻,一张口就是黑黄龅牙的中老年癞子以砍价后的九两的价格拉着铁链带走了。而她,最多也就八九岁的身板。 雾山收回视线,闭了闭眼,明明她现在处于热闹嘈杂的人群中,可不知为何,心里竟一阵发凉。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这种乌合之众聚集的地方,虽然也不少大户人家甚至官员之府到这里挑选努奴隶,可一般都是派的下人前来,那些身份高贵的人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踏足这一片肮脏土地的。 脚下是被踩的泥雪混合的稀浆,夹着着一些□□被鞭打之后飞溅而出的的血水。雾山一时有些难以下脚,但身后人群不断向前拥挤着,她被挤的一脚踩上去。 瞬间,白底绣鞋湿洼一片,感觉到脚下冰凉,雾山难以置信的吸了一口冷气。 来这里的大多是中年男人,这满是男人堆里突然出现一个浑身雪白的少女,周围瞬间响起指点的声音。时不时有探究的眼神撇向雾山,可雾山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忽然,她感觉屁股上有人撞了一下,怒目一回头,就看见一个鼠目猥琐的赖皮朝她笑。 迎面扑来的,是一口大蒜与老醋发酵般的酸臭恶气。 眼尖的人会发现,而那人裤兜中间的位置,支起了一个帐篷。 周围人见着动静自然也发现了,但这种公然调戏小娘子的行为他们已经见怪不怪,有的甚至还在一边吹口哨。 “小娘子~是来挑的奴隶吗?要不要来我棚子里坐一会儿?爷保证好好招待……”那人说着,粗糙肥厚,指甲里还夹着黄泥的手掌就要摸上雾山的脸。 雾山一脸惊悚的后退一步,下一刻,条件反射就续满全身力量,一脚飞踹在那人双腿之间。 “啊!死娘们!” 那人痛的大叫一声,捂着□□倒在地上,满地乱滚,冷汗直出。 周围人渐渐停住脚步,将他们这方围成一个圈。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雾山到底是打人的那个,在这陌生的地儿心里有些底气不足。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一旦围满了人堆,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眼看着那地上的人缓过来了,就要爬起来抓她,雾山心头一跳,厌恶地连退几步,扒开看热闹的人群就匆匆逃了。 “老子死也不会放过你的!”背后,传来那人凶恶的咒骂…… 雾山闻若未闻,在人们的议论声中只顾一股脑往前跑,脑子里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那男人见人跑没了,也顾不得隐隐作痛的□□了,从地上飞快爬了起来,推开人群大步跑到了巷子最深处,随后停在了一扇狮头辅首的黑漆大宅府前。 天色灰蒙,黑色高柱透露着压抑,大门严实紧闭,门口蹲守着两只高大威严的石兽。大门口空无一人,偶尔有东风无情扫过,连牌匾上的狂草都透露着森严之气,令人望而却步。 那男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一咬牙,跑上台阶,敲门时瞬间苦了一张脸,大喊道:“七爷,您要给小的做主啊……” 等雾山重新回到班子铺周围时,江杨果然已经回到了铺子里,正坐在驴车上,等着郭剑心拿水出发了。而他手里,已经没有了她交给他的食盒。 看来,已经是转交给芒硝了。 雾山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要不是她跟丢了,说不定她已经找到芒硝了。 许是雾山的视线停留的太久,原本坐在驴车上的江杨像是感觉到什么,朝雾山这边的人群看来。 雾山心里一惊,连忙闪身躲进一条深巷里,等了一会儿,才重新偷偷朝外看去。 原地却已经没有了他们的身影,再往远处一看,驴车已经载着二人一摇一摆走远了。 “呼……”没被发现,雾山松了一口气,一大早就不停奔波的她此时也不乏感到劳神,于是松懈地将身体靠在了墙面上休息。 忽然!背后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嘴,鼻子里瞬间充满了一股怪异的气味,不等她反应,那双手直接将她拖进了渺无人烟的巷子深处…… 第58章 “啊!” 雾山被猛地摔在地上,撑地的时候手心瞬间一片麻痛刺骨感,而身上,一阵阵疲乏无力…… 可现在却顾不得这些,雾山忍着身上的不适连忙抬头,只见自己跟前围了三个大粗膀子的糙男人。 中间的那个,可不就是刚才她踢的那人吗! “死娘们踢了爷爷我还想跑?门儿都没有!你这个死狠心的居然想叫你爷爷我断子绝孙?老子现在就叫你补偿补偿我这受了苦的兄弟!”那黄牙男人越说越气愤,嘴里还喷着唾沫手下就开始急急的解自己的裤腰带了。 雾山一惊,打量周围结果只有远处稀稀拉拉闲置了几只大桶,灰都积满了,四周连根木棒子都没有! 该怎么逃?她现在力气都没有,到底双拳难敌六手啊,还是直接跟他们拼了?可她赤手空拳,那三人都带上了长刀…… 先求救吧,这条巷子两边围墙里的人家总会有人吧。 “救命!”雾山使足了劲儿朝周围大喊。 “劝你别喊了,大家都深怕惹上事儿,没人会管你的。” 果然,连喊几声这巷子墙上人家户的后面连缝都没人开一个,依然是铁了心了决定双耳不闻窗外事。 刚报了一线希望的雾山心里瞬间就凉了,但她还是安慰自己,可能是恰好家里没人吧…… “被下了软骨散还妄想着逃?看爷现在就把你给办了!”那人说着就一脸猥琐地笑,将手里的刀随意往一边地上一扔,搓着手就朝雾山压了下去。 “卑鄙!滚开!”雾山连忙推他,那人却意外的沉,她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推不开他,眼看着他恶心的嘴脸就要朝自己压下来。 雾山想去捡那把他扔在后背不远处的刀,可她被几个男人死死困住,那放在平时只需几步就可到达的地方,如今,变成了最遥远的距离…… 雾山厌恶地用双手使劲拍打身上的人,中途直接一巴掌打在了他肥如满月般的脸上! 那人脸被打偏到一边,愣了愣,脸色表情瞬间凶神恶煞!眉毛一竖,回头就用比雾山脸还大的手掌狠狠扇了雾山一耳光! 脑瓜里瞬间嗡嗡作响,发髻也被那重重的一巴掌打散了,雾山只觉脸颊一阵火辣辣的钝痛过后,自嘴巴里缓缓流出一条温热的血线…… “臭娘们敢打老子!老子弄死你!”那人打回去了还不解气,一把扯下裤头,露出丑陋的东西,随后急匆匆就伸手拉扯雾山的衣裳。 雾山这些是真的急了,死死捂住衣领上的盘口。那男人身边两个壮汉见状上前来帮忙,一人一只手按住雾山的胳膊,将她死死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滚!你们放开我!你们会后悔的!”雾山气急的眼角都湿了,蹬着腿拼命挣扎!不停摇头躲避那黄牙胖子亲下来的嘴。 “还挺倔!都把她按好了!等我完了,她就是你们的了!” 感觉到一双手按上了自己的胸口,一把撕开了胸前的衣物,露出洁白的里衣,雾山嘶哑的声音渐渐透出绝望…… “救……命……” 一只肥厚的嘴亲上了她雪白的能透出血管颜色的脖颈。 “嘶啦!”雪白的族袍在挣扎中,已经变的脏污狼藉,胸口大开,里衣也被撕开扯到肩下露出里面唯一的遮羞布。 雾山原本精心梳洗的辫子已经凌乱地散了一地,脸颊红肿,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娇小的身体正被两个大男人死死摁在地上,身上则压了一个对她上下其手的男人。 正当雾山眼里的仇恨和愤然渐渐变成绝望时,趴在她身上的男人动作却猛地顿住!手里正解雾山裤带的动作也僵硬在那里。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身体慢慢的,向一边栽倒下去。 他倒下之后,露出了背后提着滴血尖刀青筋暴起的手,和一张双目赤红近乎疯狂的脸! 芒硝瞪着倒下去不停抽搐的人,握着刀柄的手因用力过猛而不住颤抖。他胸腔剧烈起伏,暗金色的眸子里布满鲜红的血丝,额角暴起一道道青筋,浑身散发出一股嗜血的煞气!似是要将眼前的一切通通毁灭! 另外两人很快从这意外中回过神来,纷纷拔出了腰间佩刀,握着刀柄却不敢上前。 因为,眼前这男人的模样,完全就是一只被彻底激怒的野狼!随时可以和人拼命的眼神让人一步不敢靠近! “你觉得,收敛羽翼将自己封闭起来,就能安安静静过了这辈子?哪有这么容易的事!这世道你不去招惹别人,不代表别人不来欺负你!将自己关在内心看不到五指的牢笼里,你迟早会失去最主要的东西!”王兄蒸日牧戈的话回响在耳边,那时的自己对他的花满不在乎。可惜,自己现在才真正明白。 “快,快走!”那另外两个人看芒硝目光晦暗,表情阴晴不定的凶煞模样,心里还是有些唬的,看准时机灰溜溜跑了。 “芒……硝?”雾山捂住胸口,忍着身体上虚软的感觉勉强撑起了身子,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嚓!” 一串滴艳红的液体溅到了雾山手边的石板地上。 雾山愣了愣,呆呆地顺着鲜血溅出的地方看去。 一把刀,重重插进了那个还剩一口气的人身上,那人身子一抖头歪斜在地上后,一动不动了。 “嚓!嚓!嚓嚓嚓……” 男人提着刀,或砍或劈或刺,长刀如暴风雨般疯魔地落在那个已没了生命迹象的人生上。顿时空中一片血肉横飞,有的血迹甚至溅到了远处的墙面上,空气中弥漫出浓郁恶心的血腥味! 直到有白色连着细细血丝的东西自刀尖抽出,芒硝才停了手,扔了手中被染成血色看不清原样的刀剑,衣服下摆已经被血染透了。 而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眼里的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呕……”全程看的呆若木鸡的雾山终于回过神来,胃里一阵痉挛,低头就哇哇干呕了起来。 可她今天什么都没吃,身上又中了药,呕了半天只吐了一地酸水,最后整个胃都跟着抽痛起来。 芒硝听到雾山的声音后,原本浑噩的目光一颤,恍然回神。 他狠狠在衣服稍微干净些的地方擦了手,蹲下轻轻拍了拍雾山的脊背,动作温柔的像是在对待世上最珍贵易碎的宝贝。 “咳咳咳……”雾山咳了几声,终于缓了过来,她抬头忐忑的看向了芒硝。 他眼里有心疼、怜惜、眷恋。 而方才那副暴戾恣睢的模样,在她面前消失的荡然无存…… 他甚至低头,一个一个,细心认真的替她扣好衣领的盘扣,将她凌乱不堪的族袍每一处都理整齐,和刚才那出手很辣绝情,将人刺成马蜂窝的不是同一人般。 最后,芒硝将她披散的头发撩至耳后,目光温热的跟她比划。 ‘我们,回家。’ 第59章 等芒硝将雾山抱上榻,替她拉上被子盖住上身破烂的族袍后,就一声不吭出去了。 雾山愣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直到手臂被小心翼翼的摇了一摇,才恍然回神。 低头看去,就见阿夜一张小脸满是担忧的看着自己,他不安地捏着她袖角,“姐姐,你怎么了?哥哥他……” 想起芒硝带了一身的血回来,雾山心里暗道不好,定是他的血衣将阿夜吓到了吧,于是柔和了脸色安慰,“姐姐没事了,阿夜不要怕,哥哥他……” 话到如此,雾山却茫然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芒硝身上的血迹…… 没过一会儿,就见芒硝领着手脚发抖的老大夫进来了。 老大夫进门时不再像平时那样昂着头看他们,而是战战兢兢提着药箱,眼底一阵掩饰不住的惧意。 “她这是吸进去了一种市井里常见的软骨散,这种迷药会让人感到浑身无力。你……您多给她喂点水,药效大约一两个时辰,睡上一觉也就好了。” 老夫在芒硝面无表情的注视下,惴惴不安地替雾山检查了一下身体。 在这煎熬的过程中,他额角因紧张而浸出细汗,最后,声若蚊蝇地说出了自己的诊断。 闻言芒硝看了眼雾山,见她脸色果然慢慢开始好转,点点头,忽然对老大夫伸出手。 老大夫却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身子因害怕本能的往后一缩。 芒硝动作僵了僵…… 却不是像大夫想的要打人,而是继续在半空中比划着什么。 “他说多谢了。” 雾山自然看懂了芒硝的意思,见大夫惧怕的反应,心里忽然有些替芒硝难受。毕竟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可现在他却被人畏惧。 送走了大夫,芒硝从怀里掏出几十个铜板递给阿夜,指了指外面,让他出去买自己想吃的东西。 等阿夜乖乖捧着钱出去了,他才关好门重新来到榻边坐下。埋首,神色温柔的替雾山取下了发丝间粘着的枯叶碎片。 “你去哪里了?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等四下都清静了,今天的担惊受怕才一下子如洪水决堤般爆发出来。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通通化作泪水,让雾山瞬间红了眼眶。 “你下次再这样说走就走,我就……再也不去寻你了!” 想到今天那如噩梦般的遭遇,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下来。如果今天芒硝没有来,后果是万万不敢想的! “也再也不要你了!”雾山泪眼朦胧地瞪了芒硝一眼。 一直垂着头任由雾山发泄的芒硝,在听到这一句时身子忽然一抖,他猛地抬头,怛然失色的摇了摇。 ‘别不要我!’ “是你先不要我的!”雾山哭着朝芒硝吼道,昨天她等了他一晚上,结果他一晚上都不曾回来! 听雾山这么一说,芒硝面上也追悔莫及,心里一阵后怕。 今天早上江杨来寻他,说雾山让他帮忙转交东西时,他就已经猜这江杨定是被雾山给忽悠了。她肯定悄悄跟过来了,说不定现在就在哪个角落。 于是,他放下东西来到街道上,结果就看到人群里,她踹了一个男人一脚就跑了。 还好当时自己跟了上去,不然……他根本不敢想! ‘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我稀罕你还来不及。’芒硝看着雾山哭肿的眼睛,疼惜地将她拥入怀中,牢牢锁住。任由她缩在自己怀里嚎啕大哭,让她将心中所有不好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等雾山缓过来后,她才抽抽噎噎,用红肿的眼睛委屈地的看向芒硝,“你说的回家,是真的吗?” ‘嗯,我们回家。’芒硝一点都不嫌地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放到雾山手里。 ‘我们有钱了,把钱交给大夫,我们就回家。” 雾山将信将疑地打开钱袋一看,里面竟躺着好多银子,估计有五六十两的样子!完全够他们还清债务和回去的盘缠了!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芒硝,我们虽然现在日子过的紧,但钱是可以慢慢赚的,咱们可不能做那些个不明道的事啊!”雾山目瞪口呆的捧着手里沉甸甸的袋子。 虽然他们现在紧需钱,可手里忽然一下变出这么多银子,她拿着心里非常不踏实。 ‘陆哥帮我在曹平市找了个工钱高的差事,都是帮那些达官贵人办事,他们给的银子和赏钱加起来才这么多的。你且将心揣回肚子里去,我没有去干坏事,这些银子都是我自己挣的,你放心用。’ 去一个买卖奴隶的地方能搬些什么?那地方乌烟瘴气鱼龙混杂的,实在乱的不得了,所以他才瞒着雾山,不愿让她知道后担心。 “那个……水来了。”门外,传来书童颤颤巍巍的声音,他竟是连门都没胆子敲了。 雾山茫然地看了芒硝一眼,后者则是起身去开了门,一个人提着两只大木桶放到后面的屏风里去。 带着疑惑,雾山忍着身体的不适下榻跟了过去,看着他又是往澡盆里倒水又是亲自试水温,忙里忙外的背影都是在为自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为了自己手上沾了人命,不但一句话都不提,还不停照顾她…… “要不……你先洗吧?我……我用你用过的随便洗洗就行。”明明他自己身上也一片狼藉的,黏腻腻的衣服穿在身上一定很不舒服吧?他却没感觉似的,一直不停地照顾着自己。 芒硝听她语气小心翼翼的,完全没了平时那个活泼开朗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放下手里的木桶,牵着她的手将她带进屏风里。 ‘傻瓜,你先洗,我脏,我用你剩的水随便对付一下就行。我不出去,就在榻边坐着守着你。’ ‘刚才碰到你手都凉了,快去泡一泡吧,你好好休息,后面的事不必担心都交给我。下午我会去街上采买一些干粮和马匹,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回丹珐兰芝族,好吗?’ 南无倒好最后一桶水,转身询问时,刚好将雾山魂不守舍,郁郁寡欢的表情撞进眼中,手里的动作顿在那里。 雾山有所察觉地抬起微垂的眸,接触到他眼眸时愣了愣,随后强颜欢笑地朝他牵了牵嘴角。 那样子,竟比哭还难看。 “咔……”握着木桶提手的五指渐渐收紧,芒硝将心中升腾的暴怒和憎恨的情绪死死压下,没有看见似的与雾山擦肩出去了。 他的女孩,竟然被他们吓成了这幅样子! 雾山转头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抬脚心猿意马地进入了屏风里去。 第60章 当天夜里,二人如往常一样同榻共枕。 但芒硝细心的发现,雾今晚雾山一上榻后就背着自己躺下了,以往,她都是面对着自己,会给他讲一下有趣的听闻……而今晚,异常的安静。 月光穿过窗棂撒进房内,银白的光束刚好打在二人入睡的木榻上,为他们铺上一层斑驳陆离的轻纱。 雪白的长发披散在绣花枕头上,在月光的映照下焕发出莹白的流光,如一段上好的雪白绸缎,引得上想用手去触碰。 芒硝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就要触到时,却意外发现少女安静侧躺的身体,在暗夜里轻轻颤抖…… 芒硝蓦地回神,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不是瞎子,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雾山的手,从洗澡出来后就一直捂着脖子。 白日里她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他不是女人,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想着自己多照顾关心她一些,她应该能慢慢从白天的惊吓中回神。 可现在她不但没有恢复,捂着脖子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嵌入皮肉,感觉不到痛般悄悄抽噎着,将自己沉浸入黑暗的漩涡里。 够了。 正当雾山坠入内心深处最昏暗的谷底时,捂着脖子的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握住! 她诧异地回眸,满眼泪水的模样撞入芒硝的眸里,金色的眸子猛地一缩。 随着脖子上的手被大力拉开,露出了雾山茭白脖颈上的一个淡淡的痕迹。 二人的动作,随着那抹淡粉僵在了那里。 “别……别看!” 雾山反应过来后一把抽回芒硝握着的手,急急忙忙捂住脖子,身体也往外缩了缩,垂眼不敢看芒硝的眼神。 下颌角一疼,雾山的头被强势地抬起,视线不得不正对上芒硝犀利阴鸷的暗金珀眼睛。 ‘就因为这个?’ “什……什么意思?你放开我!”雾山眼神躲闪,偏头想避开芒硝的控制,却被他收紧的力道疼地湿了眼眶。 ‘就因为这个,你今天才一直躲着我?’ “放开!” ‘回答我!’ 雾山因挣扎过力而急急喘息,今日的事她心里是极为难受的,本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默默独自承受,这时却被芒硝当面剖开,将心里的伤痕□□裸暴露出来。 “不要你管!放开我!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啊?你是我谁啊?放开……” ‘我是你的谁?你自己不清楚?’雾山的回答让芒硝眼中隐隐有了丝怒气。 他单手将雾山的双手固定在她头顶,两条腿压着她的不得动弹,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 ‘我是你的谁?’ 雾山倔强地偏过头,恨恨说道:“你不就是送来求和的质子嘛!” 捏着下颚的力度一紧,疼的雾山眯了眯眼睛。芒硝眯眼危险的盯着有些底气不足雾山,看着她梗着脖子就是不肯先认栽的模样,忽然无奈的笑了。 罢了,她今日在外受了欺负,自己多让让她也没什么。 他生气是因为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心里不舒服她可以打他骂他啊,再痛他都不会还手,唯一不能容忍的是她拿自己的身体撒气。 这样,他会心疼。 这样想着,芒硝低下了头,双唇压住了雾山的,安抚似的舔了舔。也不急着深入,而是用贝齿叼起她的下唇轻轻啃噬摩挲,颇有一番悱恻缠绵之意。 ‘我是你的谁?”芒硝松了与雾山紧紧相贴的嘴,一根银线自二人分离的舌尖牵出,他将额压着她的,用眼神问她。 “夫……君?”雾山被亲的荤七素八的,他的温柔似能化作水,让她忍不住在他给的深渊里下沉。 芒硝听到了想要的答案,目光一柔,埋首在雾山脖子的那抹碍眼的痕迹上重重嘬了一口,那里瞬间出现了一个醒目的吻痕。 似是还觉得不够,芒硝又伸出舌尖舔了舔,这样的刺激让雾山仍不住惊呼一声。 胸上也在这时罩上了一只大手,‘这里也被碰过?’ 雾山眼睛惊诧地闪了闪,瑟瑟咽了口唾沫不敢回答。 ‘乖,夫君帮你洗干净……’ 折腾了雾山好大半个夜,看着她在自己怀里安然入睡,眉眼舒展,脸上是被自己欺负过后留下的淡淡粉红,芒硝心里便仍不住一阵柔软。 虽然留恋怀中少女的芬芳,但想到自己还有一些未完成的事后,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怀里的雾山有所感应似的,在他怀里不安的动了动。 芒硝连忙轻轻拍来拍她的后背,等她彻底睡了过去,才小心翼翼起身,拿了外衣悄悄出了房门。 此时街尾的巷子深处,一间瓦房内,白日里那替肥胖男人做帮手的二人躺在大宽铺上,翻来覆去。 “二哥,我睡不着。”其中一个稍微瘦些的男人翻身看向躺在另一边的兄弟。他忘不了今日那男人看他们的眼神,阴狠毒辣!像是恨不得将他们所有人粉身碎骨一般,心里未免一阵后怕。 “瞧你怂的!盯着那女人大胸翘臀的时候不还如狼似虎的?”另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不屑地呸了一声。 “我……我这不是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女子嘛?长得倒是娇滴滴的,加上白色的头发看上去又纯又欲,像话本里勾人的雪女一样!哪个男人见了不硬?” “出息!” “大哥我就不信你不想上!”瘦汉子不满地嘀咕。 忽然空气中安静了一下,两个男人互相对视一眼,瘦汉有些惴惴不安道:“大哥,你有没有听到外面什么声音?” 壮汉蹙眉,忽然翻身而起,“走!出去看看!” 他们兄弟二人就住在街尾最深的一处巷子里,由于他们二人名声不太好,没有人愿意跟他们做邻居,夜里就显得他们门户周围空空荡荡的。 一出门,果然瞧见黑漆漆的街巷墙边上,一高瘦的人背着月光靠在其上,眉眼隐在暗处,让人看不清神色。 “是你!” 两个男人一下就认出了这个男人,他的身高就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更甚的是,他那寒冰雪冷的气势! “兄台这是作甚?今日我兄弟二人并未对那女子做什么,这寻仇还是得讲个冤有头,债有主吧?” 听完这话,芒硝往前走了几步,抬头,月光照亮了他已经结成寒冰的脸。 没做什么? 冷冷笑了笑,可眼里却没有丁点儿笑意! 和这些没有一点责任感,遇事只知道推卸责任的人又有什么好谈的呢? 第61章 芒硝冷着脸将手放到腰后,慢慢抽出一只类似动物脊椎骨,同体漆黑,只有棘突的切刃是冷铁色的长鞭!鞭尾肆意垂在地上,鞭身如他的主人般隐隐泛着寒光,充斥着肃杀之气! 这架势,明摆着就是来寻仇的! 见势不好,壮汉也从腰间抽出带出来的长刀,对自己弟弟递了个眼色,竟想趁人不备先出手。 “上!” 凛冽的剑锋下压而来,芒硝按兵不动,瞳孔倒影着朝他正面砍下的长刀刀影! 随着两道疾风猛地靠近,杀气瞬间扑面而来,芒硝终于动了动,目光一凛,一个急闪躲过。 那二人扑了空也不再遮掩,大喝一声“杀!”便挥着长刀朝芒硝冲去。 沙罗耶人好斗是出了名的,就连三岁孩童之间也会比试摔跤,十几岁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也不少,身体底子到底比覆雪人强硬。这二人身骨算是覆雪里最壮实的,但在芒硝面前一站,瞬间矮了一个头的气势。 芒硝一个仰翻避开身后人的暗袭,长鞭一甩,抽开那人朝他砍下的刀,力道大的直将人震地虎口发麻。 二人僵持不过刹那,背后人又提到冲上来,这次是对准了芒硝的后颈! 芒硝眉头一皱!脸色极差,显然是不耐烦了。 翻跳躲闪开后左腿蓄力一踹,将前面人掀开,又一个后勾腿扫向身后之人!长鞭如蛇般灵敏一绕,死死缠绕住那人脖颈,鞭刃一收,那人脖子瞬间咕咕往外冒血! 芒硝握着鞭子借着惯力在空中一个半旋,矫健灵敏地如同一只游刃在猎物间的野狼,韧劲十足的腰肢一个后弯,将扣住的人“嘭!”一声面朝下砸在坚硬冰冷的石板之上。 力道之大!用力之狠!连带着石板都闷响了一声,那瘦汉倒在地上捂着不断喷血的脖子直抽搐。 那人还未反应过来,一道修长的人影已经蹲到了到了他身后。 长鞭一绕,将那人脖子和捂着脖子的手一起束缚。 手背上青筋一暴,鞭子一收紧那人脑袋突然就畸形地扭到了另一个方向,眼珠暴突! 随着鞭子抽离,瘦汉身体轰然倒地。 “你!老子杀了你!” 壮汉见自己兄弟死了,顿时双目通红,血丝如蛛网般充盈在眼白周围,看着如同地狱索命的厉鬼! 衬着完全突然破出云层的月光,能隐约看见他黑衣之下背部肌肉暴起,鼓出一块块结实的形状!握住刀柄的手背上血管更是如蚯蚓般高高鼓起,盘缠着消失在他绑紧的衣袖里。 芒硝沉默不语的握着脊骨鞭,雪亮的鞭刃泛着饥渴的寒光。他面色依旧清寒,银白月色映照在他五官深刻的面颊,投下轮廓深暗的剪影。 “哈啊啊啊!拿命来!”那人迫不及待同一只离弦之箭朝他冲来。 芒硝面不改色,随机一个鞭花残影未消便飞身正面迎上。 “嘭咚!” 兵器相撞发出阵阵嗡鸣,惊飞了树梢上栖息的鸟雀。羽翅扑腾之间一片羽毛正巧不巧飘落在二人战场之间,上一刻还在空中旋转,下一刻已被利刀削为两段。 墨瓦青墙之上,树影婆娑,两道黑影在上面飞快闪现着,剑走偏锋间伴随的是冷兵器尖利的嘶鸣音! 对面人完全是不要命的招式,芒硝就算是不停化招,手臂上还是开了一道血口,不过他根本没有正眼瞧。 相反对面情况就不太乐观了,那人气在头上,基本上前面的打法就是横冲直撞,全靠一身蛮力,此刻力气耗空,虚虚撑着刀而立,打斗中掉落的发丝间若隐若现露出他带着凶光的血眸! 可惜了,再凶猛,眼神也不能杀人。 “杀了你!”那人粗粗如牛般喘息几声,朝着芒硝穷尽全力嘶吼,吼声震荡中还有些许血沫自他大张的口中飞溅而出,洒溅在冰冷的砖面上。 芒硝冷漠地看着他,长臂慢慢抬起,修长的鞭身在暗夜中划过死亡的弧线,如索命无常。 那黑衣人双脚轻颤,显然是在强撑了,他呸一声吐出一口血水,“一个女人而已,你却要拿我们三条人命!老子只后悔当时没伦了她!” 空气中诡异地静了一下,下一刻,芒硝瞳孔幽幽转过来,落在黑衣人身上。 眼底一抹阴鸷凶光飞闪而过,竟比那凛冽萧瑟的风刀更为刺骨! 壮汉心脏骤然一缩,只觉那眼神似要将他撕碎! 随着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再回神,那人已到面前,背对银月而立,眉目森然。 一把漆黑的脊骨鞭握于他右手之中,鞭身优雅上弯,鞭尾暗沉低垂,脱垂在地上如野兽的尾骨。 月光映照之下刀身泛着幽幽寒气,鞭刃在他身后展开一道死亡的优美弧度,似无常手中勾魂锁。 寒光流转间,青面素墙之上,顿时鲜红刺目的彼岸妖冶绽放! 第二日,雾山早早就醒了,昨晚意外睡的很好,可出人意料的是,以往这时候都是不见人影的芒硝居然还将下巴压在她头顶,双手牢牢环着她,睡的很沉。 他的睡颜很安静,不似平日那样冰冰凉凉,扁着嘴难得的有了一丝孩子气。 雾山好笑看着如猴子抱树一般缠着自己的芒硝,见他眼下微青到底是舍不得扰他梦香,只好跟着闭上眼睛。 结果等到她再次睁眼天已经大亮了。 芒硝正在圆桌上窸窸窣窣收拾包袱,阿夜坐在板凳上甩着小短腿,无聊的看他。 见雾山醒了,阿夜眼睛一亮,端了桌上一杯凉好的温水献宝似的跑过去递给她。 “姐姐,喝水!” 雾山接过喝了一口,发现这水虽然看上去黑黑的但意外的甜。又喝了一口,将大半杯子糖水递给阿夜,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谢谢阿夜,阿夜喝吧,这是糖水呢。” 阿夜摇了摇小包子脸,将水推回雾山手里,像个小大人般一本正经道:“阿夜不喝,这是哥哥给姐姐准备的。” 雾山欣慰的笑了笑,嘴里也是真的发干,没有再推辞一口喝完了。 第62章 “这是什么糖水啊?好甜,我以前从没喝过,我只喝过蜂蜜水。”雾山咂咂嘴,意犹未尽的回味嘴里甜滋滋的味道。 那一杯水下肚后,她明显感觉整个肚子都暖呼呼的。 芒硝终于抬头,看了一脸傻乎乎不知实情的雾山,放下手里的东西凑到雾山身边,后背刚好挡住阿夜好奇的视线。 ‘你昨晚来葵水了,你自己没感觉吗?’芒硝看她傻在原地的模样,觉得好笑,冲她狡黠的挑挑眉。 “所……所以……”雾山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结结巴巴。 什!什么?这一大早上就告诉她这么尴尬的事!让她怎么接话?啊? ‘没事,看你睡的沉,我就帮你换上东西了。’ 雾山瞳孔一缩,如遭雷击般彻底僵在原地! “不……不是吧?你……你唬我呢……”雾山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你不觉得身上干爽的很吗?’ 雾山感觉了一下,下身果然清清爽爽的,没有丝毫粘腻的感觉。 天……那…… 不是吧…… 有没有地缝?有没有地洞?哪怕是个蚂蚁洞也好她没有脸面继续待在这个屋子里了真的!或者来个锤子现在就把她敲晕,两眼一闭一了百了! 看她表情不好,芒硝以为她嫌弃自己,眸子里的光亮暗了暗,‘我只是怕你睡的不舒服,你要是觉得我脏,我以后不再碰就是,你别不高兴。” 是啊,自己手上现在已经沾满了人血,被嫌弃也是正常的,这不怪她,他原本来就被全世界抛弃的人啊。 雾山一听到这儿,心里就软了,他应该是孤傲清高如神明的,而不是如此这般低声下气。 “我不是觉得你脏,我是觉得……那种东西多脏啊,我自己都嫌弃不想碰,你帮我弄我会不好意思……” ‘不会。’芒硝连忙摇头打断她,金珀瞳孔认真的看着她。 ‘我永远不会嫌弃你,你是我的妻,照顾你是应该的,你的任何东西我都不觉得脏!’ 看着她因自己的“话”微微愣神的模样,芒硝笑了笑,大手握住她的小手牢牢包在手心里。 ‘我是你夫君,就算给你端屎倒尿我都无怨无悔。等以后我们老了,你变成老太太走不动路了,我就背着你走。牙掉了咬不动东西了,我就咬碎了一点点喂给你,这辈子我们都不离不弃,好不好?’ 在这番话让雾山渐渐红了眼眶,她被最后一句问的回过了神。 她装着不在意地抬起袖子攒了攒眼角,别扭的将头偏到一边,“谁……谁要你喂了,恶不恶心啊……”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她紧紧回握芒硝的手的动作,却暴露了她此刻的动容。 芒硝脸上笑容更深了,拉着她往桌边走,‘我们吃早饭。’ 三人吃完早饭,芒硝将收好的东西放到了门口买的马车上,而雾山拉着阿夜去和老大夫他们告别。 收了钱,大夫自然是笑脸相迎,他看着远去的马车,抛了抛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回了铺子里。 芒硝驾着马车一路前行,他坐在外面的挥着马鞭赶马,雾山和阿夜则一起被安顿在车厢内。 出城之前,路过最开始那间当铺的时候,雾山朝铺子里望了望,随后默默转回了头。 罢了,芒硝能挣到钱还清债务还凑够盘缠带他们回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那南红玛瑙陪了她那么多年,相信它一定理解她的苦衷。至于它,就留在那里,等它下一个有缘人吧。 丹珐兰芝族山坳外把守口,负责看守的几个族里的阿哥正搓着手坐在一堆火堆前,用一根木棍扒拉里面外皮已经焦黑的烤番薯。 “咦?你们快看,那有辆马车!”其中一个正对着外方的短辫阿哥,盯着远方的地平线,伸手指向那一辆摇摇晃晃向他们驶来的马车。 “喂,那……那赶马车的人,不是芒硝吗?”另一个阿哥虚着眼看着,一下就认出了赶马的人。 “芒硝回来了?那少族长岂不是也回来了?”扒拉烤番薯的那个阿哥一听,扔了木棍就朝远处张望,结果一看,那个坐在车门板前的可不就是芒硝嘛! “愣着干嘛!快!快去通报族长大人!”番薯阿哥也不管番薯了,嗖一声站起来就急急朝另外两个兄弟道。 “我去报我去报,你们赶紧去接一下!”短辫子阿哥一拍脑袋,拔腿就往山谷里跑,兔子般一下就没影儿了。 “阿母!”雾山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过母亲了,经历了外界的风霜雨雪和艰难险阻,再见到自己最亲的人后,别有一番感触。 这种感觉,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根,看到家人的那一眼,在外漂泊不定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阿母……”熟悉的面容就那么再次出现在眼前,伸手可及,让雾山不禁红了眼眶。 她激动地往前打走几步,就想去拉住尛菈的手。 “阿山?阿山你可算是回来了,可将阿母担心坏了!你说说,你那么大一个人怎么还将自己弄丢了去呢?” 罗达搀扶着捂着小腹的尛菈坐上了灰狼座,见雾山想上前来帮忙,他眉不可寻见的皱了皱,用后背不动声色的将雾山挡在一边。 雾山没想到是这种结果,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中,最后尴尬的收了回来。 为了掩饰尴尬,她讪讪牵了牵嘴角,转手摸了摸脑袋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穆蔼从跟着尛菈进来就默默站在一旁,他视线一直担忧的打量明显瘦了的女儿。当他发现自己的女儿被罗达晾在一边后,俊秀的脸一沉,咬了咬牙,却强忍着没朝罗达发作。 尛菈落座之后,整理了下自己的满地金百褶裙摆,抬头后发现气氛有些僵硬,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就责备又担心地对女儿说道,“你这样马虎行事,都能将自己搞丢了,叫本族长如何放心将丹珐兰芝族交与你手中!” 一听这话,雾山愣了愣,阿母……怎么忽然说出这种话…… 以前阿母虽然对她严厉,也常常骂她,但她知道她那是在鞭策自己,让自己在困境中成长,却是从来不会说出这种伤人自尊的话的。 “是啊,少族长,您已经成年了,有了自己的帐子,怎么还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您可知道,为了寻找您,狸満他们的队伍还没有回来。我们丹珐兰芝族那么多族人,都是要等着他们带物资回来吃饭的。”罗达一边看似不在意的附和着,一边从侍女那边接过一杯羊奶,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尛菈。 雾山嘴巴张了张,刚想要解释,就注意到坐在高位的尛菈,一脸烦心的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对自己被责怪的事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心里莫名其妙一涩,最后雾山收回了要讲述她与芒硝惊险经历的话。 只怕,说了,也没人会在意吧…… 第63章 “对不起,让阿母担心了,是我不好,那么小个县城都把自己走丢了,以后……再也不会了。”雾山眼中掠过一抹暗淡,她垂眸看着地下的图腾毛毯,默默承受父母的责骂。 旁边一直目睹全程的芒硝一听这话,猛地掀起眼帘,眸里深暗一片,满是不解的看向雾山。 她为什么不和他们解释?明明根本不是她的错!她当时还受了伤……怎么没人问问她到底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就这么一顿劈头盖脸的责备? “罢了罢了,以后莫要犯这样的错了!你回去休息吧,本族长也累了。”尛菈摸着肚子,微显烦躁的朝下面挥挥手。 “阿母,女儿还有一件事要与您讲……”雾山忽然喊住起身离开的尛菈,目光坚定而认真的看着她,袖下紧握的拳头因紧张而发了汗。 在场所有行了礼准备离开的族人都停下了脚步,皆是一脸不解的朝原地不动的雾山看去。 就连穆蔼也顿了足,疑惑的看向一脸慎重其事的女儿。 “女儿与芒硝两情相悦,已是情定终身,女儿要迎他入帐,请阿母赐婚!”话罢,雾山咚一声跪下,朝上位一脸震惊的尛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请族长成全!”又朝地下磕下一个重头。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的少族长大人,居然……居然要迎一个异国的质子入帐! 芒硝也因为她这一番忽如其来的示爱给弄呆住了,傻傻看着为自己跪地的少女,待反应过来后,嘴角因狂喜和激动而不住颤抖…… 刹那间,身边的议论声化为云烟,他的眼中,就只剩下少女坚定不移的背影! 芒硝看着雾山,脸上是得到了全世界似的满足! “糊涂!阿山,虽然芒硝曾救你一命,但你身为少族长,自当要传承我覆雪一族血脉。迎一个异国质子入帐,这不是坏了我丹珐兰芝族的纯血血脉!”尛菈彻底黑了脸,震怒的一拍狼座扶手,气冲冲站了起来。 “族长大人莫要生气,为夫瞧着这事也并非坏到底,他国不都有联姻这一说法吗?我瞧两个孩子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再说质子对少族长又有救命之恩,何必棒打鸳鸯呢?”穆蔼见势不对,立马出场缓和剑拔虏张的氛围。 一直在边上察言观色的罗达眼珠一转,这时忽然站出来,替尛菈顺了顺气,“是啊,为夫也觉得这事并非不可,两国若是联姻了,这可是大助与覆雪啊。” 他重视的是,原本会在覆雪其他各组娶地位身份高贵的夫,如果迎了一个没有任何势力的异国人入了帐,那岂不是正好乘机削弱她一大截势力? 而且,这么一来,她说不定还会傻瓜似的感谢他呢,这不失为两全其美? 对于罗达反常的帮自己说话,雾山心里也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她这样想着,感激的冲罗达点点头。 罗达却刚好在这时候转过头,避开了雾山的视线,低头看着尛菈的肚子笑的一脸慈祥。 没有人注意到,他低垂眼眸里闪过一抹复杂。 直到麻痛的额头被人轻轻揉了揉,雾山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跪在她身边,与她紧紧挨在一起的芒硝。 见雾山看自己,芒硝勾了勾嘴角,眼睛里面都带着笑,一闪一闪的似盛满了最耀眼、最璀璨的繁星。 此刻,他身边一切似化作了不相干的浮云,男人一心放在了帮自己爱人柔额头的事上,仿佛这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起来。”雾山却扶开了他的手,把他推来站起来。 在芒硝一脸不解的神色下,雾山握着他的手,一本正经对他说:“在覆雪,男子不跪天地不跪父母,你的膝盖,这辈子,只能跪你的妻子。” 虽然这样说着,但她的芒硝是那样高傲,似天山上的神明,出泥不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配让他弯下膝盖,包括自己。 芒硝听完这番话后身子顿了顿,雾山竟恍惚见他眼里一抹水光闪过,随后被他不经意偏头遮掩。雾山觉得是自己这些天没休息好太累了,瞧错了。 围在尛菈身边的人,是同意的同意,反对的反对。两边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她脑仁疼。而那两个当事人却你侬我侬丝毫不把其他人的议论放在眼里,尛菈一拍座椅! “够了!” “雾山,本族长最后问你一次,此事你意已决?”她凛冽的目光直视下方跪地笔直的女儿,拿出了作为一族之长的威严! 雾山一点都不畏惧,面对如此威压依旧坦然点头,“是的,族长大人,雾山确定,而且……雾山此生,也只会迎芒硝一人入帐。我们……生米煮成熟饭,所以女儿必须负责……” 闻言尛菈脱力双目一闭,跌回灰狼座上,她缓过来后一把挥开一脸担忧的罗达,冷眼看着坚决的雾山,“你这是在逼我?” “不敢……只是雾山怕不这样做,错过了后悔一辈子!” “看来,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本族长也管不了你了,也不想管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尛菈面色渐渐变得冷漠,冷眉冷眼的样子看得雾山心头一颤,只觉陌生。 “阿母这是同意了?”雾山努力忽视阿母的表情,她怕自己坚持不住让步,这一步要是让了,她和芒硝估计也就再也不可能了。 “同意?你都已将生米煮成熟饭,叫本族长如何不同意?”尛菈冷笑。 雾山当然看到了尛菈面若冰霜的模样,但长痛不如短痛,她选择忽视后慎重的再一叩首。 “雾山,谢阿母成全!” 带着芒硝出了帐子后,雾山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挥开烦心事,牵起一个笑脸,轻松地吐了一口气:“这下好了,我们俩的事总算是板上钉钉了,不过……” 一想到接下来的事,她笑容逐渐暗淡。 ‘怎么了?反正只要能和你在一切,让我做什么都愿意。’芒硝上前将雾山揽入怀中,坚冰般的脸变得十分柔和,满脸关切。 “阿母对我们的事不太高兴,委屈你了……”说到这儿,雾山小心翼翼抬眸看了一下芒硝的脸色。 哪知芒硝不但不在意,反而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最后双手捧着她的头在额心重重亲了一口。 ‘傻子,我一个大男人委屈什么?倒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听到这儿,雾山原本沮丧的小脸儿变的柔情蜜意,抬拳不轻不重敲了他结实的胸膛一下,嗔怪道:“谁说的,你把自己给我了呀,我的大傻个儿。” 两人相视而笑。 第64章 当晚,芒硝就入乡随俗搬入了雾山的帐子,而他那间分配的账房则被拆下了。这是覆雪的习俗,双方若是定了下来,男方以后就可以跟着女方住了。 帮着芒硝将少的可怜的东西搬入自己的帐子,雾山又带着芒硝来到一个被烛火照的灯火通明的大圆帐前。 “阿爹,睡了么?” “阿山快进来吧。”像是早就料到人会来,穆蔼的声音柔和里带着平静,没有一点意外。 雾山给芒硝使了个安心的眼神,便牵着他掀开帘子进去。 帐子里面,穆蔼穿着白色盘口里衣披着袍子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个玉杯浅酌,淡淡抬起眼帘看了携手并肩的二人一眼,眼底不着痕迹闪过一抹欣慰。 “能喝酒吗?过来,陪我喝一杯。” 这话问的不是雾山,芒硝自然听得出来。他点点头,上前去接过穆蔼倒好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量。”穆蔼笑了笑,端起酒壶又给他满了一杯。 “以后,我也就是你阿爹了,要是在族里遇到什么难事,就来找阿爹,别委屈自己。这丫头从小性子就野,要是她欺负你就告诉阿爹,阿爹教训她。”穆蔼放下杯盏,站起身来拍了拍芒硝的肩膀。 “阿爹,你……你同意了?”雾山眼睛瞬间就亮了,要是这时候都反应不过来,那就白吃这么多年的粮食了。 “阿爹有什么好不同意的?”穆蔼见女儿张大嘴一脸感动的模样,仍俊不禁,伸手慈爱的揉了揉她的发顶。 “你们俩的事竟然决定了,那就快些把事办了,依我看……不如半月后吧?当然,决定权在与您,你们二人意向如何?” 雾山和芒硝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全凭阿爹做主!” ‘全凭阿爹做主。’ 穆蔼点头,“再过些日子你阿母身子怕是就不利索了,摆宴的事你们也不需要操心,交给阿爹就好,对了……”话到这儿穆蔼顿了顿,他先是看了雾山一眼,再看向芒硝。 “今日……你们给你们阿母说的生米煮成熟饭这事儿……是真的吗?” 雾山早料到阿爹会问这事,从小她就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当然她也从没想要要瞒她什么,“阿爹我……我只是怕阿母不同意,就这样说了。” “你呀……这种事怎么能胡乱说,罢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阿硝,你已经搬进阿山的帐子了是吗? ” 芒硝颔首。 “明日我会请几个族里的绣娘去你帐子里,给你们做喜服。成吧,天也不早了,我也乏了,路途遥遥你们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少族长!您回来啦?”方才雾山他们搬东西回来的时候云书并不在帐内,此时她手里报了一大捆柴走过来,见到雾山时面上顿时一喜,急急放下柴捆就朝雾山奔来。 “您都瘦了……”云书激动地拉起雾山的手,仔细将她上下都打量了一遍。 “方才云书在外面捡柴回来,山坳口负责把守的阿哥们说您回来了,云书还骂他们唬我呢,没想到,竟是真的!” “好啦好啦,有肉吗?我饿了……”雾山握着云书的手可怜巴巴地摇了摇,揉着咕咕响的肚子开始卖惨了。 “有有有!您等着,啊……质子也在这里啊……”云书这才注意到高竹竿子般杵在一边儿的芒硝。 “还叫质子呢!他现在可是我帐子里的人了。” “少族长您……您什么……意思?”云书有些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愣是没给绕出来。 “他以后,可是我夫君了。”瞧着云书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的模样,雾山只觉好笑,仍不住反手就给她脑袋瓜子上敲了个响。 “我说咋这么这么响,原来里面是空的?” “少族长!”云书又羞又恼,嗔怪地瞪了雾山一眼。 “好了好了,饿死了,快去弄点吃的,有空给你解释。”说罢,雾山就一把拉了芒硝闪进帐里,将门帘一拉,直接无情的把云书晾在外边儿了。 云书孤零零站在原地,嘟着嘴愤恨地瞪了芒硝已经消失的背影一眼。哼!个新来的都和她争宠!少族长居然喜新厌旧,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在云书暗骂自己没出息时,她已经切好了一大盘少族长最爱吃的炖羊排端到了帐子门帘外。 本想敲一敲门的,但转念一想,她得在那个质子前体现一下自己的地位啊!少族长把自己当亲姐姐,自己平日可是可以随意进出这个帐子的。这整个族里,就只有她有这个待遇呢,就算族长大人来了也得通报了才进。 哼,那质子别以为自己现在独得少族长宠爱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想当初,他可没少气着少族长。竟然是要迎进帐子里的,那她可得帮少族长好好压他一压了。 原来,云书对芒硝的认知还停留在以前那个拒人千里、就知道甩脸子、喂不熟的白眼狼的印象里,她还傻乎乎想着怎么治这个质子的臭德行呢。 “呼啦。”云书换上了一副主人家的脸,熟门熟路的掀开了帘子,结果刚一抬头,她嘴一大张,手里端着的盘子差点横着飞出去。 什……么情况? 她……她家少族长竟然……被……被那个质子摁在椅子上堵住嘴的亲!少族长眼角还挂着泪珠子,居然被……被欺负哭了! 被亲的云里雾里的雾山一听声响,撇眼见云书石化在原地,“哎呀。”一声拍了拍还压在身上的芒硝,见他还依依不舍不愿松口,就使劲拧了他腰间的肉一把,终于把这匹饿狼疼松口了。 芒硝原本一只脚直立,另一只腿单膝跪在椅上将雾山死死困在怀里。现在好事被打断了,他直起身子,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角晶莹的液体,随后视线一转,冷冷扫了杵在门口的云书一眼。 那眼神,似冰原上一记夹着雪片的风刀,恨不得将人给冻硬咯! 他收回视线,迈开长腿踱步到云书跟前,巨大的身高差显得他是那么的气势磅礴,威武高大! 直到他接过盘子,对云书向背后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云书才愣愣点点头,掀开帘子就出去,动作一气呵成。 结果刚一出门被冷风一吹,云书瞬间清醒了。 她怎么就……出来了! 云书啊云书你简直就是个马大哈!你不是要警告那个人吗?怎么被个外人反客为主,自己还被赶出来了!人家要你出来你就出来?这混的忒太惨了些吧,说出去都要被同行们嘲笑啊! 第65章 再说帐子里的二人,雾山刚咽下嘴里最后一羊肉就打了个哈欠。 他们这一路奔波,就为早点回来,没坐惯马车的她只觉全身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还不如骑马呢。要不是怕阿夜年纪小受不了长途骑马,她也不会坐那一张移动的板子。 接过芒硝递来的热帕子净了面,雾山一蹬长靴就癞□□般扑到床上柔软的被褥上,抱着枕头舒服地蹭了蹭。 “哎,你说,阿爹居然那么喜欢小孩子,他看到阿夜的时候都笑了呢!他可是从不对外人笑的,看来将阿夜暂时托付给他是对了。阿爹竟然那么喜欢孩子,以后咱们有了孩子,他还不得高兴坏了啊?” 想到阿爹高兴的模样,雾山也忍不住高兴,窝在被子里咯咯笑。 “哎?对了芒硝。”雾山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朝收拾桌子的芒硝勾了勾手。 芒硝乖乖靠近过来,雾山狡黠一笑,忽然撑起身来一把扯了他的衣领,一番天旋地转后,就着自己往后倾倒的重力把他拉倒在了床上。 结果这笨小子忘了这是在软乎乎的大床上,还条件反射地急中用手掌护着她的后脑勺,生怕摔了她呢。 就着女下男上的姿势,雾山伸出两只胳膊环住了芒硝的脖颈将他拉近,直到二人鼻尖相交。 她眯眼,贼兮兮问道:“听说,你们异国人都重男轻女,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也那样?” 被忽然问到这个问题,芒硝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 “那……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雾山还不死心,她可是听说在异国好多女人因为生了女儿而被夫家看不起,有的还会被苛刻、辱骂、挨打。 ‘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都爱。’芒硝握住雾山的手,看着她的暗金眸子执着又认真。 他用的,不是喜欢,而是爱。 ‘要是儿子,我和他一起保护你。要是女儿,我会用我的性命守护你们母女一生。’ 听到这儿,雾山只觉得心里某处地方,被狠狠烫了一下。 难得一向厚脸皮的她被这样深情话弄来不好喜意思,她红了一张脸不敢直视芒硝深情款款的眼睛,害臊的将脸微微偏开了些,嘴里嘟囔着,“吃了蜜吗,嘴这么甜……” 芒硝这时候坏笑着凑近她粉红欲滴的耳朵,‘要尝尝吗?’ 第二天,雾山一大早就被喊到了穆蔼的帐子,进去的时候,穆蔼正带着阿夜坐在棍上喝肉粥,而他旁边桌案上摆了几匹看上去极好的布匹,和几张毛色鲜亮的兽皮。 “去挑一挑吧,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不喜欢我们再换。”见人来了,穆蔼放下了手里的碗勺,走到一张白狐皮前,负手摸了摸,随后满意的点头。 雾山走过去仔细挑了一会儿,最后选了一匹朱砂祥云暗纹的布。 手刚要摸到一张被压在最下面的白虎皮时,穆蔼却突然打趣道:“怎么,成个婚也要选个最霸气的?阿爹可是听说,异国男子都喜欢温柔可人的姑娘。” 知子莫若父,他就知道她会相中那虎皮,原本那白虎皮被他压在最下面的,没想到还是被翻了出来,早知道之前就该扔一边儿去。 被阿爹这么一说,雾山刚要摸到白虎皮的手尴尬的顿在了空中,她讪讪一笑,方向一转就拿了张旁边的白狐狸皮。 “阿……阿爹你说笑呢,我……我怎么可能选这张威风霸气的虎皮,我又不是母老虎……我只是,想拿它旁边的狐狸皮而已,狐狸皮……嘿嘿……” 穆蔼只是笑看着她,不戳破。 雾山当然知道阿爹早就看穿自己了,暗暗吐了吐舌头,嫌弃了自己一把。 “对了,阿山,你既已将成家,有一件事,阿爹必须与你说了,芒硝他……” 穆蔼看上去面色有些为难,话顿了顿,最后还是下决心问了出来:“阿爹的意思是,芒硝他的哑,还有治吗?传闻他是儿时被毒哑的,咱们可以给他请最好大夫,用最好的药,总不能这样一直不管下去吧……” “阿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雾山摸着狐狸毛的手骤然收紧。 “你是族中的少族长,本该迎在覆雪有头有脸的人物进帐,巩固地位。如今,却迎的一个毫无权势的质子,还……是个哑巴。阿爹虽然不反对,但这传出去,让其他族听了,丹珐兰芝也抹不开这个面子。倘若芒硝的哑症治好了,他将来还能与你分担些族里的事。今日回去,你便问问他的意思吧。” 沉吟了一会儿,雾山也觉得阿爹说的并不无道理。 “我明白了,阿爹。” 一出帐子,雾山就见几步外,芒硝正立在一根旗帜下等待自己。 眼睛一亮,雾山小跑过去,“不是让你在帐子里等我吗?怎么过来等我了?” ‘我来接你回家。’芒硝倒是老老实实回答。 雾山笑着伸手拍了他一下,“你这样说别人还以为有多远呢,好啦咱们也别急着回去,棱婶子家下羊崽子了,可乖了,我带你去瞧瞧。” 说着,就将芒硝往另一个方向带。 没走多远,他们就到了一个晾满肉干的帐子外,就见一个妇人垂着一条挂着玛瑙的长辫子,正收拾晾架上的肉干呢。 “阿棱婶,我们来看您啦!”雾山高高兴兴蹦过去,被那妇人一把搂怀里。 “哎呦婶子的阿山怎么才来看婶子啊!”棱婶欣喜的摸了摸雾山的发顶,这才注意到后面的芒硝。 “这位是……” 雾山泥鳅般滑出棱婶的怀抱,窜到芒硝身边,抱住他的胳膊,仰起头骄傲的说道:“阿棱婶,这是我夫君,芒硝。阿婶以前还说我以后讨不到夫君,您看我这不就把人给您带来了吗?” “可不是嘛!就你小时候那顽皮样!呦,这小子长的好啊!可俊了!来来来,屋里坐。”阿棱婶上下打量了一下芒硝,高兴的嘴都合不上来,直热情的把人往帐里迎。 “好嘞,阿棱婶,你帐子里是不是又下了羊崽子了?”雾山一边往里面走一边不忘来的目的。 “你呀,真是就喜欢那些小犊子,去吧去吧,在后面放着呢,带着阿硝去瞧瞧,婶子给你们煮肉去!” “谢谢婶子,麻烦您了!”雾山嘻嘻一笑,迫不及待拉着芒硝掀开后门帘到了后院子里去。 “这孩子……跟婶子还客气什么……” 小羊羔才落地五六天,被母羊舔的浑身雪白,叫人一眼便能从羊圈里寻到它。 雾山将小羊羔抱了出来,小羊没被人抱过,似是觉得新奇,乖乖躺在雾山怀里也不闹腾。 小羊身上洁洁白白,粉耳朵粉鼻子粉嘴巴,看上去嫩得慌,偶尔再软绵绵咩上一两声,只叫人心都萌化了。 雾山逗了一会儿小羊羔,抬眸见芒硝眼睛一眨不眨愣愣盯着自己,竟是看神了。不禁好笑的朝他走过去,将手里的羊羔递给他,“别看我了,来,给你也抱抱。” 芒硝这才将视线转到小羊上,他直直盯了一好会儿,最后还是摇摇头,‘还是……算了吧。’ “哎呀,矫情!”就知道他这幅德行,上次小狗他也是这样拒绝,雾山白了他一眼,直接将小羊放到他怀里。 见他从最初的僵硬,变得放松后,雾山轻松地朝他笑笑,“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芒硝睁大眼睛看着怀里的小羊,点点头。 “感受新的生命,才能知道生命的不容易。”上次抱小狗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他其实也不反感这些小家伙的,只不过不愿意迈出那一步而已。 后来二人又与小羊玩了一会儿,吃了婶子煮的肉干,与婶子告别后就打道回府了。 第66章 半个月很快过去,眨眼,就到了雾山与芒硝二人成婚的日子。 这天,全族都张灯结彩,热艳的红绸在微风中飘舞,无声宣告着即将有喜事到来。远方他族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携礼应邀而来,小小的山坳里瞬间热闹起来。 “云书云书,你看,我这样好看吗?”雾山换上了一身喜庆的朱红喜袍,白狐的皮毛镶嵌其上,显得她整个人都生动活泼起来。 今日她长发披散,编了许多串着金环翡翠珠的辫子,碧绿深沉的翡翠与雪白的长发混合在一起,意外的柔和。碰撞下还会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好不悦耳。 “好看!少族长好看极了!”云书一边在铜镜后替雾山整理衣装,一边毫不吝啬的夸赞。 雾山肤白胜雪,倒是省了敷铅粉的步奏。云书以一双巧手给凳上端坐的人儿细心的抹脂粉,描黛眉,取贝类制成的薄花片粘附于额心,最后以正红的唇脂涂抹在嘴唇上。 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雾山担忧起来,“云书,我这样……好看吗?” 只因芒硝长的太过优秀了,怕是这整个覆雪都再找不出那样绝世相貌的男儿了! 云书手下动作不停,好笑的瞧了自家少族长一眼,嘴里看似不经意念着:“越女新妆出镜心, 自知明艳更沈吟。” 话罢,她将一只繁复的金冠戴在了雾山发顶。拍拍手,骄傲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大功告成! 雾山脸一红,哪能听不出她有意逗趣的意思,“别取笑我了,不问了还不成吗……” “少族长自信点!您今日可是整个覆雪最美的女子!” 闻言,雾山转过头来,露出她上了精致桃花妆的面容,女儿家颜面本就姣好如玉,如今一施粉黛,更是美的不可胜收。 “阿爹那边好了吗?”抹了口脂的唇轻轻动了动,看得云书都仍不住一阵心旷神怡。 “少族长,芒硝可是男人,他没有父母,这头婚,可是有许多事儿,是需要人教的……”云书朝雾山挤挤眼,语气阴阳怪气的。 可能是因为紧张,雾山难得没听明白,“阿爹要教他什么?” 云书兴致一来,“就是那个方面……” “好了吗?” 帘子却刚好在这时候被掀开,尛菈扶着肚子踱步进来。 “回族长大人,已经好了。”云书闭嘴了,退到一边站好,乖巧点头。 “嗯,那就下去准备典礼吧,本族长有些话要与少族长讲。” “喏。” 等帐子里再度清静下来,尛菈才走到雾山面前。她取了一只板凳在她旁边坐下,拉起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阿山,你是阿母第一个孩子,你就要成家了,阿母很替你高兴。” “阿母……你不……生气了?”雾山默了默,经过一番酝酿后试探着问了口。 “气啊,可那又能怎样?阿母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事已至此,他也就是丹珐兰芝族的一员了,以后你俩好好过日子。” “谢谢阿母……”雾山腼腆的笑了笑。 “一家人,哪有谢不谢的……对了……” 尛菈忽然摸着肚子笑了笑,“既然你们早就生米做成熟饭,那有些东西阿母就不用再教你了,你们啊,争取早日给阿母生个大胖孙娃!” 这下轮到雾山诧异了,她疑惑的挑眉,“什么生米煮熟饭?” 帐外听墙角的云书听的急跺脚!她家少族长虽然从小野是野了一点,但男女方面就懂那么点皮毛。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儿了!她就告诉少族长一些成年人该掌握的事了!偏生族长大人刚好打断!完了!这下要败露了! “你不知道?你们不是早就……”尛菈说着,忽然话一停,瞬间明白了。她脸色慢慢黑了下去,皮笑肉不笑:“你知不知道……生米煮成熟饭,到底是什么意思?” 雾山迷茫的摇摇头,当时是云书告诉她这样说的,云书还说这样说准管用,结果确实还挺好使。 “你竟然还是完璧!?”尛菈牙都要咬碎了!使出全身力气控制自己的表情不暴走,长袖下的铁拳还是因用力过度控制不住的颤抖…… “阿母,完璧是什么意思?完璧……归赵?”讪讪一笑,她露出八颗整齐的大白牙。 “好啊!小兔崽子!老娘又叫你给忽悠了!你翅膀长硬了有本事了啊!不知道还敢乱说!看老娘不打断你的狗腿!”越说越气!尛菈肚子都不管了,一怒之下从腰间抽出长鞭,“啪!”一声在空气中抽开一个炸响! “阿母,冷静!”见尛菈黑着脸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模样,雾山倒吸一口凉气。见势不对,她都忘了自己今日要成婚了,手往门后一指:“哎?阿爹,您怎么来了?” 趁尛菈往后瞧的功夫,她提了裙摆就往外冲,嘴里鬼哭狼嚎喊道:“阿爹救命啊!” 好在族里大部分人都去白狼像下的宴席上等着了,周围帐子里基本都空了,不然又得让族人看笑话了。 尛菈提着鞭子一路杀到穆蔼帐前,一把掀开帘子,就见雾山顶着一顶笨重的金冠躲在两个男人后边。 今日芒硝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一袭喜袍,头上带了宝石珠串,更显得玉树临风。 嗯……这就是自家姑娘选的夫君,这又高又俊的女婿带出去……好像还挺长脸? 这么一想,气瞬间就消了大半,但碍于自己在女儿面前的权威,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雾山,出来!” 有了依仗,雾山胆子就大了,她朝尛菈吐了吐舌头,“就不,我又不傻。” “你!”尛菈一扬鞭子! 雾山立马就躲到了芒硝宽阔的背后,芒硝这时候也上前一步将自己的身体护在她身前。 “好了!今日什么日子?哪能容你们母女俩这样胡闹?” 被训斥了,尛菈和雾山对视一眼,都瞪了对方一眼,抱手看向一边。 “行了,吉时要到了,你们快去白狼像吧。阿爹与你说的,可懂了?”他这最后一句话是问的芒硝。 芒硝难得红了脸,支支吾吾点点头。 “成,记得阿爹的话,出发吧。” 第67章 今日可是族里难得一遇的大喜事,丹珐兰芝族大宴宾客,外系族好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邀请而至,也有异国派来的使者前来贺喜。当然,自然少不了沙罗耶王宫派来的人。 一上午两个新人都在忙里忙外招呼客人,虽然累,却也不亦乐乎。少族长的婚宴自然热闹极了!什么烤全羊烤全牛全部都整只整只往宴桌上放。 男人们听说芒硝酒量不错,更是拉着他直接用坛子灌,有说有笑的如同多年不见的兄弟般,完全不计较芒硝以前卑贱的身份。 既然入了一家门,那就是一家人了! “阿硝,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告诉阿楼哥!阿楼哥别的没有,腱子肉倒是有一身!阿山是我们哥几个看着长大的妹妹,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对对,早点生个胖娃,我们好带着出去玩儿!”另一个哥也举起酒杯对芒硝敬了敬,仰杯一口下肚! “哈哈哈,以前我们就说阿山这么好一个妹子,还以为会和昭俊哥……哎呀,阿楼哥你打我作甚?”里面年纪看起来最小的小阿哥抹了把嘴巴上的辣油,话还没说完就糟了一记。 阿楼收回手没好气瞪他一眼,连忙对芒硝赔笑连连:“不好意思啊,阿硝兄弟,这阿弟嘴笨不会说话,你别在意。” 芒硝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 “我怎么不会说话了?对了,今日都没有见到阿俊哥……哎呦!阿楼哥你又打我!” 阿楼哥从盘子里抓了一只羊排就囫囵塞到他嘴里,“肉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雾山给客人添满酒碗,欣慰的看了一眼被众人围在中间,一脸笑容的芒硝。 忽然觉得最初那个冰凉的芒硝,如今对比起来简直恍如隔世。 后面的仪式也举办的非常顺利,大家吃肉、喝酒、赛马、跳舞、热热闹闹过了一整天,除了…… “二王子?” 一张宴桌上的酒没了,芒硝就抱着空坛去取酒,到了半路一个寂静的地方,却被一个声音拦了下来。 他脚步顿了顿,停了下来。 覆雪人都喊他质子,能喊他二王子的,那就只有沙罗耶的人了。 “臣不明白,二王子为何不再送信回宫?又要入那覆雪少族长的帐子!这简直……丢尽我们沙罗耶男人的脸啊!”那人激动的手脚都在抖,显然气极了! 芒硝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都懒得解释,抬脚就要走。 “二王子这是铁了心要背叛大王子吗!二王子可别忘了,是大王子给你一口饭吃,你才得以苟延残喘到现在!二王子忘了你来的目的吗?你已经三月余未往沙宫传消息了,大王子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别不知好歹!” 听到这儿,芒硝忽然就笑了,他冷冷看向这不停冲自己叫嚣的大王子走狗,用嘴型狠狠道:‘滚!’ 那使臣看清了芒硝的口型,先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随后怒目圆瞪!铁拳一捏唾沫星子从两片嘴里喷溅而出:“你说什么!你这只白眼狼!” 要知道,这二王子可是从小就被沙罗耶上上下下看不起!这全沙宫,上至大王子,下至最卑微的仆从,都没有一个给他好脸色看! 大家欺压掠夺他,已成了习惯。 “你才吃了覆雪多久的粮食就吃里扒外了?二王子难道要叛国!” 芒硝脸色沉了下去。 “叛国?使臣,芒硝他如今已是我覆雪子民,何来叛国之说?这饭乱吃都可能会死人,那这话乱说……到时候可不就是一个人那么简单了……” 雾山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喜庆族袍从一边走过来,到芒硝身边站定,握着他的手十分冷静的看着使臣。 芒硝看向身边的人,眼中微光闪动,随后他挺直脊背,坚定的与自己的爱人并肩携手…… “少族长这是在威胁臣?”那使臣皱眉看着二人相交的双手,特别是看着芒硝时,眼里一阵嫌恶。 “本少可没这样说,不过,使臣硬是要这样理解的话……本少也没办法不是?” “少族长,您可能不知道,这二王子虽然有王子的名号,但实际地位连宫里的下人都不如!您把他迎入帐,不是故意让人看轻了去?他根本不配!”那使臣看到芒硝忽然变难看的脸色,内心一阵得意。 是啊,谁会要这么一个没权没势的累赘呢? 感受到手中的手掌在不住颤抖,雾山心疼的看了眼身旁咬牙强装镇定的芒硝,再看向那使臣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凉无比,“他不配?那你又算哪根葱?” 虽然她也希望两国能友好交流,但这涉及尊严问题,有些人,你越是忍让,他就越是狂妄!这事关原则绝不能姑息! “少族长,您怎么帮这个灾星说话!” “够了!本少念在你是沙国使臣本想以礼相待,可你对本少的夫君处处针对!看来使臣并不值得本少尊重,看在沙国的面子上这次不与你计较,你走吧,别再让本少看见你!” “你!” 那使臣咬了咬牙,跺脚就走,走了几步又顿住,转身,意味深长的瞪了芒硝一眼,“若质子忘了与大王子的承诺不愿再帮忙,大王子也别有他法!你不做的事,自有他人愿意做……” “哼哼……”他勾了勾嘴角,给了芒硝一个只有他才看的懂的眼神后,绝尘而去。 雾山觉得这使臣莫名其妙的,当然,她也没有忽视身边芒硝异常凝重的神色。 这里面,定隐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暗暗在脑海中记住那个使臣的长相后,雾山忽然扬起笑脸踮脚拍拍他的肩,故作轻松的道:“好啦好啦,瞧瞧这小脸儿黑的,今天我们成婚呢,高兴一点,别的咱们后面再说,好吗?” 芒硝抿了抿唇,低头看着她的笑脸,只觉如沐春风,心里的阴霾瞬间散去,最后全脑海只剩下少女巧笑倩兮的模样。 今日的她一身华服,还……化了精美的妆容…… 雾山:“咦?你脖子怎么红了?” 芒硝:‘!’ 雾山:“呀,更红啦!” 第68章 “少族长,您怎么在这里啊,云书找了您好久。” 闻声望去,就见远处云书提着裙摆朝他们这边挥手跑来。 “云书?”远远见她来了,雾山一喜,也踮脚冲她招招手。 “呼……少族长,总算找到您了!快……快去白狼像吧,族长大人要主持祭祀了,您们两位新人却都不在场,族长问起的时候差点抽阿云鞭子……”云书一边撑着膝盖喘气,一边急急擦了擦额角的汗,脸都跑红了。 “好,云书你别急,我们这就过去。” 等他们回到白狼像,族长果然已经在白狼像下面等着了。见他们终于来了,尛菈脸色才稍微好看一些,并主动让出了位置。 “好了,时辰已到,点火!迎狼神!”尛菈一挥袖,白狼像下方巨大的篝火堆便被燃起,高高的火焰冲天而起,传说这样便能传意于天神。 “今日吾儿雾山与沙罗耶二王子芒硝成婚,芒硝曾救吾儿于水火之中,就是覆雪的恩人!与吾儿雾山结缘在此,实乃命中注定,愿天神佑他二人白头到老,覆雪,更加繁荣昌盛!” 话罢,她高举起酒杯,一脸肃穆:“敬天神!” “敬天神!”下面所有的人都高高举起酒盏。 众人在尛菈的带领下,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千人祭天,这样的场景十分难得,也最是震撼人心! 这时,芒硝却将一直握着雾山的手一松,就在雾山诧异地向他看去时,额上被他挂上了一个东西。 这是……她在高墩族当掉的玛瑙额坠! 怎……怎么会在他那里?她以为她永远失去它了,没想到他又帮她找了回来!天哪这简直太惊喜了! 就连一旁的尛菈都吃惊不小,穆蔼更是满意的点头。 “谢谢你!”雾山激动地摸了摸那熟悉的玛瑙,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这要找回来一定很不容易吧! “但是……”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雾山取下了额坠,反而踮起脚尖,将玛瑙挂在了芒硝光洁的额心上。 和她想象中的一样,金珀的眼眸和暗红晶莹的玛瑙十分相配。 看到自己的杰作,雾山满意的笑了笑,“南红玛瑙在覆雪一直代表着我,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它将和我一起陪伴你,每时,每刻。” 下一刻,她被人一把搂住!死死拥在怀里,她喘不上气,却没有推开他。 因为,她都明白啊。 她明白,她的芒硝。 芒硝将脸埋在雾山的颈弯里,心中一个声音在呐喊:‘我爱你!很爱,很爱……’ 可惜,这副残缺的身体,连一句话都不能对最爱的人说出口。 雾山感觉到,自己肩膀的衣料,有些湿了。 是夜,来参加婚宴的人不论老少,身份高低,大家都围着篝火一同喝酒吃肉、载歌载舞,场面其乐融融。篝火内火焰熊熊燃烧,不断飞扬出橙红的星点,如萤火虫般飘舞在夜空中,为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铺上一层温暖的橙色。 两位新人,则被送去了新账房。 帐子还是雾山原来那张帐子,却又有些不一样了。与往日不同的是,它被装饰上了红色的绸缎,在一堆白色帐子中格外显眼。 此时帐门口十分安静,门边堆满了红箱,挂满了喜庆的红绸,在夜风中映着火光飘舞。 艳丽的颜色,将今晚的夜,衬托的格外热烈…… 账房内,雾山与芒硝都端端正正坐在铺着红被的床上。 明明帐子里面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可不知怎的,平时两个熟的不能再熟的人,此时却变得局促起来。 雾山低着头,手里不停搅弄着裙摆,看得出来她其实很紧张。 其实她一开始并不紧张的,都怪狸満和那群阿哥们! 他们的任务是负责将她和芒硝送到新房,可临走之前,他们那意味不明的眼神,和最后那句“你们晚上动静别闹太大,毕竟,帐子隔音好像不太好呢?” 真的让她恨不得变成个耗子,钻洞溜了得了!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缓解现在尴尬气氛的时候,一边的芒硝侧过头问她:‘饿了吧?’ “嗯!” 雾山诚实的点头,何止是饿了,简直饿惨了!她家芒硝就是好啊,还知道关心她的肚子,有点感动怎么办。 ‘桌上有点心,你等着,我去拿。’芒硝去桌上取了一碟点心回来,他从中选了一块雾山最爱的奶糕,递到她嘴边。 见她动容地盯着自己,芒硝满眼宠溺的笑了笑。 这一笑,差点将雾山的眼睛都给闪瞎了,她心中猛地一阵悸动!红着脸慌慌张张接过,看也不看一口就塞进嘴里,急急忙忙嚼上两口就咽了。 芒硝笑意更深了,俊美的容颜似那勾魂摄魄的魅妖。显然,他对她这副模样十分满意,‘有这么好吃?’ “好……好吃……”雾山盯着他迷人的金珀眼睛,结结巴巴答出口。 不!她根本就没尝到味道好吗!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呐喊,试图唤醒这具见色眼开的身体。 雾山雾山你真的太没出息了!人家不过就对你笑了笑,你怎么还对这天天都见面的脸含羞了呢? “你……你也吃点吧?”玩笑打闹归一码,她当然没忘记他也没吃东西。 ‘好啊。’芒硝眼眸忽然变得幽暗,深不见底的眸里似藏着一团火焰。 “那我给你拿一块……”雾山说着就要在盘子里挑选,可她话还未说完,脸就被一双温热的手捧了起来。 随即,嘴角传来滑腻湿润的触感,短暂相触后飞快离开,剩下她如遭雷击般呆在原地。 芒硝自如一只偷腥得逞的猫儿,餍足的伸舌舔了下嘴角,意犹未尽的模样说不出的性感! 而雾山则彻底傻眼了!他……他居然!居然! 伸舌头舔干净了她嘴角的奶糕渣子! “我……我是让你吃奶糕!”没让你吃我嘴上的啊!雾山脸色绯红,急急辩解。 哪知对于自己的流氓行为,芒硝不但不悔改,反而凑近她,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困在自己的包围圈里。 低头,将鼻尖抵上她的,帐内温度骤升气氛瞬间暧昧无比,‘我不喜欢羊奶。’ ‘乖,让我吃你的。” 雾山还没从他这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荤话中反应过来,罪魁祸首就一挥袖灭了灯,饿狼般不由分说揽了她的腰就要往床上拖。 雾山一惊!下意识就双手死死扣住床板边缘,像是一只要被宰杀的年……好吧就年猪,像一只将被宰杀的年猪般挣扎着想要爬下宰板,不……床板! 罪魁祸首哪能容她得逞?利用二人的身高差,一伸手拧小鸡般把她抓回身边,不由分说直接塞进被窝。 二人的唇,在黑暗中紧压在了一起。 第69章 原创网锁 第70章 梳洗完毕出帐后,就见穆蔼背着身子看着橙红色的天边,一手牵着阿夜,一手抱着个不知什么的东西。 掸了掸新换上的朱红百迭裙裙摆,雾山甜甜唤了声:“阿爹!” 男人闻声转过头来,金橙色的朝霞照到他半张脸上,让苍白的男人显得是那么不真实,似是马上就要乘着金光而去。 雾山隐下心中一闪而过的不安,刚想走过去,腿上一重,低头就见阿夜已经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 他脸上红彤彤的,目光微闪,能看出来这孩子是不好意,但又不舍得放手,手指死死拽着雾山的裙摆。 “阿夜是想阿姐了吗?”雾山蹲下来,揉揉他的头,她发现阿夜最近吃胖了不少,小脸上都长了一圈可爱的粉肉了,阿爹果然很会照顾人啊。 “想……很想!” 阿夜的激动让雾山有些愧疚,这些天为了忙婚事,都没有时间去看他。 雾山笑嘻嘻把他一把抱到怀里,“阿姐也很想阿夜!” 两个男人看到女孩和孩子抱做一团逗笑,互相抬眸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这是恐怕是唯一能让两个冰冷男人动容的画面。 “阿山,快看,阿爹给你带了什么” 听到这熟悉无比的话,雾山明显愣了一下。 “阿山快来,看看阿爹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似曾相识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是她还是一个孩童时发生的事。丹珐兰芝族在很多年前,因暴雪封山,闹过一场可怕的饥荒。当时就算是少族长,每天也只能分到半个馒头,有不少族人活生生饿死在那一年。 年纪小小的雾山哪懂大人们面对饥荒的痛苦和无奈还抓着阿爹的裤子喊着饿要吃肉。 阿爹最宠她,全族人都知道她是阿爹的命根子。 她只记得,当时阿爹深深的看着她,那时的她还不明白,那种眼神代表的意思。只知道,阿爹揉了揉她的脑袋后,背着弓箭不顾外面的暴风雪,出了山坳。 她等了好久,好久,久到觉得阿爹是不是不要她了,阿爹才披着一身风雪回来。 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看阿爹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现在的她明白了,阿爹走之前的眼神。 她,是阿爹对这个世界的执念啊,唯一的牵挂,唯一留恋,不舍的。当时他下定决心的眼神,坚定地写着就算为之付出生命,也心甘情愿。 将感动深深埋藏于心中,雾山扬起笑脸走过去,一见穆蔼怀中抱着的小东西,先是小小惊讶了一下,随后惊喜地接过来,稀奇的抱在怀里。 “小乖乖,你叫什么名字啊?” 穆蔼带过来的,是一只瘦瘦的小狼崽。 “它是我昨天在宴席桌下发现的,这小家伙饿的狠了,一直捡地上的骨头吃,咋眼一看我还以为谁家的小狗来找食了,仔细一看发现是狼崽。我猜,它昨日是闻着酒宴的肉菜香钻过山坳的栅栏缝偷溜进来的,是不是很有缘?” “它的阿爹阿母呢?”雾山本想摸摸它的绒毛,结果摸到了一排明显的肋骨。 “有父母喂养的狼崽不会这么瘦小,它可能是走散了,或者它父母已经……”穆蔼点到为止,毕竟,他虽然不喜欢尛菈,也不喜欢丹珐兰芝族,但狼这种孤傲又冷漠的野兽,他还是非常欣赏的。 他当时看到芒硝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一匹狼,这也是他认可芒硝的原因之一。 “这样啊……”雾山怜惜的看着怀里捉她辫子玩的小棕狼,感叹命运坎坷。不过,杞人忧天也不是办法。 “没关系,以后我养你,帮你找你的族群,好不好?” 小狼一口咬住她的辫子,觉得自己抓到了晃动的猎物,高兴的嗷嗷叫唤。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以后,我们就叫你……月圆!” 确定名字后,雾山又逗了一会儿月圆,就把月圆抱给阿夜玩儿了,并告诉阿夜她帐子里有肉块可以喂月圆,阿夜高兴的答应后,就抱着月圆屁颠屁颠跑走了。 “阿爹,阿母呢?” 提到那个人,穆蔼目光明显暗了暗,就连语气也变的冷漠。 “罗达那里。” “罗达阿父把阿母照顾的很好,阿母肚子里的小妹妹很快就要出生了,想必以后一定是个胖嘟嘟的小妹妹。” “小妹妹?”穆蔼皱眉反问她。 雾山被穆蔼的反应弄的一愣,“是啊……” “呵……”冷笑一声,穆蔼眼中渐渐凝起寒冰,“罗达告诉你的?” “嗯。” 穆蔼冷眸一眯:“他倒是想得美!” 氛围忽然有些冷,雾山反应过来后赶紧转移这个让阿爹不悦的话题,“阿爹,我们去看看阿母吧,昨日她主持祭祀和典礼应该很累,我觉得阿母她也想你了。” “她想我?呵。”穆蔼嘲讽了一句,不过也没拒绝女儿的请求,就当是陪她去了。 他们一行人到达罗达的帐子时,罗达倒也没多以外,雾山新婚,带女婿来看阿母很正常,只不过,他没想到穆蔼也跟着来了。 “进来吧。”这句话是对雾山夫妻二人说的,至于跟在后面的穆蔼,他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但还是碍于穆蔼的身份不敢做什么逾越的事来。 “阿母。”雾山拉着芒硝进去后,尛菈正在抱着一个箩筐坐在床头和几个侍女绣着一块布。 “少族长。”侍女们见雾山来了,放下东西起身给她打招呼。 “阿山来啦。”尛菈也停下手中的活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雾山坐过去。 “阿母,听说您身子最近开始不利索了,我就过来看看您,也看看阿妹。”雾山坐下后,稀奇的盯着尛菈鼓鼓的肚皮,心中感叹生命的神奇。以前她一直觉得做女人麻烦,特别是每个月那几天,害她动都不敢动。直到她见识到了女人孕育生命的伟大之后,也就觉得值了。 “哈哈,要摸摸吗”尛菈慈爱的看着女儿好奇的模样,摸了摸隆起的肚子,笑容中难得多了一分女人味。 “要!”雾山开心的答应下来,说着就激动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碰了碰尛菈的肚子。那紧张的模样,像是深怕把珍世宝贝碰碎了似的,逗得尛菈仍俊不禁。 看着自家小女人那稀罕的不得了的样子,芒硝内心一阵柔软,心里盘算着他晚上得多努力一点了,早一点让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孩子,这样她就不用羡慕别人了。 这样想着,他嘴角也不自知带上了笑容,只不过,下一刻笑容却消失了。 因为他注意到,一边站着的罗达,他看着雾山碰了尛菈的肚子,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罗达确是将自己的不悦掩藏的很好,至少在场除了芒硝的所有人都没察觉。可是芒硝实在是太敏感了,这都是拜他从小那些不公平的经历所致,导致他特别擅长捕捉他人的眼神和细微的动作。 “你也来摸摸吧。”这话,是尛菈对穆蔼说的。 罗达瞬间捏紧了手。 看来,这二人相处的不怎么和睦啊。 也是,要是有人要来和他分享自己的女人,那他恐怕会仍不住用脊骨鞭把那人勒死!再把尸体扔去喂狼,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但这样的想法,他可不敢让雾山知道。他的雾山,在她眼中,他只能是神。他要她崇拜他,依赖他,到最后离不开他,而恶魔的那一面,他是永远不会展现在她面前的。 从今以后,她只需要无忧无虑躺在他怀里娇嗔就好,至于外界的黑暗和血腥,他一个人来承担! 第71章 原创网锁 第72章 芒硝醒来的时候,雾山还窝在他怀里呼呼大睡。 他伸手眷恋的碰了碰她还有些红晕的眼角,看着她身上满是自己留下的印记,心里一阵满足。 她似乎很喜欢将自己藏着睡觉,最喜欢的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后窝在他胸口,也不怕闷着自己。 虽然他喜欢她依赖自己,但每次夜里他发现后,都会把这个小家伙提出来免得她不好呼吸。结果,她老实不了多久就又会自己重新缩回去,看她真不会捂着自己后,他也就依着她了。 小心翼翼移开她环着他腰的手,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长而卷曲的乌发随着坐起的动作滑落,遮住了他肩上凌乱的抓痕和牙印。 芒硝将棉被替她掖好,自己穿上衣服后,在她红润的嘴上嘬了一口就悄悄出了帐子。 早晨的山坳里安静而祥和,就算天上飘着细细的雪花倒也不影响人们做事,外面别的帐子外,已经有一些族人开始洗手作羹汤了,飘着炊烟的山坳多了一丝人烟味。 “嗷嗷!嗷呜……”听见男主人出来了,月圆从自己的窝里窜了出来,抖了抖脑袋,来到芒硝身边高兴的冲他直嗷呜。 它住在一个结实的木板砌的小木窝里,那是芒硝和雾山一起给他它搭建的,灵感来源于中原人的房屋。木窝挡风又遮雪,里面还被雾山铺上了厚实的羊皮垫子,保暖又防水。 帐子外面还被芒硝搭了一个小棚子作为简易的灶房,这样做饭他觉得方便一些,不用再像族里坐在地上围着火堆做饭。他往灶口里扔了一把柴,点上火,又往铁锅里舀了几勺水。 在等待水开的空余里他绕到了帐子后面的地窖,从里取了几个雪莲果、红薯、和一些生肉。 看着堆放了满地窖的食物,芒硝觉得安心又幸福,他和她,会把日子过的更好的。他相信他们会一直幸福安宁下去,直到他们子孙满堂,直到满头白发,就算死后他也会和她埋在一起,他们躺在同一口棺材里,最后一起化为白骨。 至于那些以往的那些恩怨情仇,为了她,他愿意放下,从此不再为王族,只愿和她坐一对平凡又幸福的夫妻。 回到灶棚,水水还没烧开,芒硝抬了个木板凳就坐在灶口看火,他唤来月圆把生肉扔了一块给它。月圆看了眼脚下的肉却并没有着急吃,它盯着肉的眼神渴望又自制。不得不说,月圆是匹聪明的狼,它知道芒硝在这个家地位就像是族群里的首领一样,所以它很服从他。 芒硝点点头,它得到允许后才抬走了那块肉,衔到一边啃去了。 雾山早上不喜欢吃肉,她喜欢喝甜甜的雪莲糊糊,芒硝给她做好饭热在锅炉里,自己草草吃了两个炜在炭火堆里的烤红薯早饭就算完事了。 回到帐房,见雾山还抱着被子睡的香,他凑过去连着被子将她抱到怀里拍了拍她。 雾山迷糊的睁开眼。 ‘我去河边看看,早饭热在锅里了,醒了记得吃。’ 点点头,雾山自己从他怀里滑了下去,又重新埋进了温暖的被子里。 看来,昨晚真的累到她了。 没再打扰她,芒硝转而走到帐壁边上从上面取下一个竹筐,晃眼看到挂在一旁的脊骨鞭,眼里染上了笑意。 提着框子,他拿过门口的一只长矛就带着月圆出门了。 山坳外面的森林里有一条河,里面有鲜美的河鱼,虽然河面结上了厚厚的冰层,但只需要在冰面上凿上几个冰窟窿,耐心等待时机就可以了。 鲜鱼的肉爽滑脆嫩,鱼皮美容养颜,族里很多女人都爱吃,但大多数人家都嫌麻烦,一年也就很难吃上几次。冬季的河边并不安全,所以就算这个时节鱼多,来抓鱼的族人也甚少,他们也都举着叉子守在自己凿好的洞边,见芒硝来了,就冲他招招手算是问好了,大声说话会吓走鱼的。 至于芒硝为何要来捕鱼……他家雾山喜欢吃酸菜鱼丸子,他早在上次出门前就答应了回来就做给她吃,酸菜也在那时就泡好了。 雾山总喜欢在他每次出门前和他许下一个约定,他也每次都会答应下来。这是他们的默契,谁也不需要说破,因为他明白,她要求许下一个承诺,其实是让他必须好好回家啊。这样的女孩,怎能不让他用尽力去爱? 他搬了个棱角还算锋利的石头在冰面凿了几个窟窿,透过泛着寒气的冰冷河水可以看见下面时不时有黑影游过。 月圆也喜欢吃生鱼肉,它在地上嗅了嗅,守着一个地方自己用爪子挖了个洞来,然后就安静狡猾的匍匐在那里不动了。 “呼啦!”一条巴掌大的鱼忽然从那个洞窟跃出水面,打湿的鱼鳞在日光的照射下泛出七彩流光,来不及再欣赏它跃出的流畅线条,下一刻它就被月圆一口咬在嘴里,撒尾鱼寰。 这边芒硝的洞下也有了动静,只见冰面下,有一团黑影盘旋,看样子,是有鱼想上来换气了。这条鱼一定是只非常有经验的鱼,它也不直接像之前那只小鱼一样直接冲上来,而是慢慢试探着,一点点往上浮,有任何风吹草动它就立马警觉的停下。 芒硝抿着唇,目光紧锁安静的冰窟,手臂上的肌肉绷紧,牢牢攥住手中长矛…… “刺啦!” 手起矛落,他不等鱼冒出水面,自己抢先一步刺下了尖锐的矛头,水面被巨大的冲击力震的溅起水花,冰窟里的河面一圈圈泛着涟漪。 木矛再次提上来之时,上面已经多出了一只成人手臂长的鱼。 雾山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了,身边人的位置已经没有温度了,想必已经走了很久了。 撑了个懒腰,雾山嫌弃的看了自己身上的青青紫紫一眼,抓过衣裳就套上。揉着眼睛一路来到灶棚,取下芒硝留下的一壶热水端回帐里洗漱。直到她坐到梳妆台上,恍然发现上面躺着一滴白色粘液时,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瞳孔一缩,虚心的一把将它抹掉! 她家芒硝真的……学坏了! 不过,环视四周,她看着这个充满家的味道的帐子,头一动,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及。 家里的大部分家具都是芒硝亲手做的,而她添置了很多自己动手做的小玩意儿,比如七彩结、布娃娃、铃铛串、还有她给芒硝做的小黑狼刺绣枕头,自己的则是一只纯白的兔子,那两只在床头紧紧挨在一起,就像她和他一样。 帐壁上还挂着她给芒硝画的巨丑无比的画像,而芒硝为她作的一首字迹漂亮的诗就表在旁边,二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每每看上去都觉得搞笑滑稽。 这就是他们的家啊…… 第73章 芒硝到家的时候,雾山刚好把中午饭做完。 她将最后一道羊肉汤端上桌,听到他回家的动静就跑出去迎接,“回来的真及时。” 瞅了一眼竹筐里边儿,小脸上顿时一喜,毫不吝啬的夸赞道:“哟!好大一条鱼,看来今晚上有口福了。” 话罢一边替他掸掉头发上的雪渣子一边推他进帐子。 “吃饭啦吃饭啦,猜我做了什么好吃的?哈哈哈,是你最爱吃的羊肉汤哦!”没等他说她就自己先公布答案了,因为每次都会被他猜中,她还是要点面子的。 ‘你做的羊汤最好喝。’ “可不是嘛,既然喜欢那就多喝些,热热身子。外面那么冷,一大早上起来也是辛苦你了。” ‘一点也不幸苦。’有你在,让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捧着碗喝着汤,雾山盯着芒硝文静的吃相眼里若有所思,里面像是装了什么事。一顿饭中,她有几次想开口又咽了回去。 “阿硝……” ‘怎么了?’芒硝抬眸看她,顺道给她夹了一筷子她最爱的糯蹄筋。 “就是……”雾山用筷子尖在滑弹的蹄筋上戳了戳,犹豫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就是……阿父为阿母请了一个很有名气的大夫,听说这位大夫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并没有直接说去看什么,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放下了碗,芒硝眼里没有太大变化,‘不去。’ “可是……”可是,我渴望能听见你的声音。 ‘阿山,我不治,并不是没有放下,正是因为放下了,所以才不治。因为我知道,它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坏掉了。’ ‘以前我不信命,也挣扎过,看过很多很多大夫。有名的,没名的,一次次我以为看到了希望,却又重新被狠狠地扔下深渊,直到麻木,像个活死人般活着……所以,我很珍惜现在,我有你这辈子也就知足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她无奈的低垂下头,嘴里的汤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这辈子就真的再也没办法说话了吗?她还没有听过他的声音,那一定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吧?所以连老天都羡慕的夺走了它。 当天夜里,雾山如往常一样窝在芒硝怀里睡觉,她呼吸均匀,看来是睡着有些时候了。 夜深人静中,一双金珀眼睛却睁着,盯着帐顶,眼里底神色复杂。 今天雾山的劝导回响在耳边,他何尝不想再次发出声音呢? 可是,他也的喉咙像是被上了一道枷锁,不管他再用力想要冲破束缚,最后都会一败涂地。 曾经有个大夫说,他受伤时还太小所以成了心病,药,是医不好的,这辈子就只能做个可怜的哑巴。 他那时也不信命,拼过、斗过、挣扎过。可结果一次次让他失望,最后陷入深深的绝望,困在阴暗的深渊里无法自拔。 “阿硝……”怀里的雾山低低呢喃出声。 芒硝收回思绪,以为她醒了,结果看她眼睛却依然闭着,原来只是在说梦语。 “我想听,阿硝……” 安静片刻,她又细细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芒硝没听清后面,他抱着一丝好奇,低头将将耳朵凑上了她微张的唇,想听的更清楚些。 “阿硝,我想听你说说话……” 暗金瞳孔在黑暗中猛地缩紧,男人愣愣盯着怀中少女,心里的震惊久久不能平息。 她居然连做梦,都想听他说话吗…… 第二天清晨,雾山比芒硝醒的早,她看了眼熟睡中的芒硝,自然注意到了他眼下的青黑。 他昨晚一定没有睡好吧,看着他微皱的眉,这人在梦中都一脸愁容。 雾山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决定了,她要带芒硝去她的秘密基地,让他好好放松一下,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 做了决定,雾山瞬间又觉得一天充满了动力,现在她要去做一顿可口的早饭,然后带着芒硝出去好好玩一天。 现在是深冬,到处天寒地冻,当她提出去玩的时候芒硝还有些迟疑。他觉得外面太冷了,算一算她葵水的日子快了,不太适合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下玩。雾山是给芒硝保证了了又保证不会冷到自己,他才松口答应。 其实雾山所谓的秘密基地就在珈玛索神山下。 珈玛索神山的山脚下到处都是圆圆的水池,那些水池不但不会被冻结,反而还冒着热烟,水也是热乎乎的,非常适合泡澡。 寒冷的冬天在里面泡上一泡简直是人生一大享受,只不过,珈玛索神山上是狼群的居住地,上面有十余只不同的族群,很容易遇到狼。 不过还好的是,狼群一般都不会伤人,就算碰面了也只会绕道离开。它们很聪明,知道覆雪国的族人不会伤害它们,丹珐兰芝族的人更不会。 雾山欣赏珈玛索神山上的狼,特别是稀有的雪狼,她有幸看见过雪狼捕猎的场景,觉得它们既美丽又圣神。 可惜,这次雾山和芒硝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狼群的影子,连孤狼也没有看见。不只是狼,其他动物皆不见踪影。 珈玛索神山上猎物丰富,这种空空如也的场景真的是很罕见。 可能是下雪它们也都不想出门吧,雾山是这样解释这种现象的。 “哎?狐狸洞!”余光一晃,她发现树丛一角藏着个隐秘的洞穴。 双目噌的一亮,她拔腿就跑过去,想看看里面有没有新出生的小狐狸。 结果雾山蹲下把洞里看了个尽收眼底,只看到一些散在的狐狸毛,整个洞穴里面颓败无比,看起来是被弃掉有些时间了。 “这么好的洞穴居然不要了?奇了怪……” 嘟囔着站了起来,她像是有所感应似的抬头,看向珈玛索神山庄严巍峨的巨大山体。 它伫立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之上,千百座雪山冰川衬托着珈玛索的威猛神秘,它如是一位孤寂的上位者,俯瞰众生。 一丝隐隐的不安,在心底悄然滋生。 “就是这里了!” 入眼的,是满地水池的山脚,这个地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池。奇怪的是,这里的水池都咕噜噜冒着水泡,水面滚走着袅袅白烟,热腾腾的蒸气将这一方天地氤氲的如梦如幻,恍如人间仙境。 松开拉着芒硝的手,雾山走到一颗正热烈盛开的红梅的泉池边停下,红梅娇艳的花瓣掉了满地,随风飞走,有的坠落池中,给池面披上了一件美丽的红衣。 芒硝微微吃惊的看着眼前绝世的景色,一时间竟分不清真假,只觉自己身处幻境,仙气飘飘的白雾将池边少女的背影柔化,似下一刻她就要化羽乘风而去。 ‘别走……’ 这番景象使他产生了这样的心声。如果,她是下凡的仙女,他希望她不要走,留下来他们永远在一起。 “傻愣着做什么呢?赶紧脱衣服泡澡啊?”雾山回头就见他竹杆子似的杵在原地,盯着自己的模样就像个呆子,简直好笑的不得了。 走过去踮脚戳了戳他的额头,“回神啦回神啦。” 芒硝眼神一聚,终于埋头看向她的脸。 雾山挑挑眉,指尖下滑又戳了戳他结实的胸口,“这位小哥,麻烦您配合一下脱个衣服谢谢。” ‘脱……衣服?在这里?’他愣了愣,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清冷俊美的脸慢慢被染红了。 “哎呦大哥,大白天的你又在想些什么废料呢?叫你脱衣服泡澡啊,泡——澡!”雾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也懒得管他了,自己走到另一边扯开盘扣,一件件脱起衣服。 由于这里有一只见色眼开的大色狼,她没有裸着,而是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踩下了温泉池。 “呼……”热热的泉水包裹周身,源源不断传送着热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雾山忍不住惬意的叹息一声。 芒硝光着膀子游到她旁边,趴着池边,水面上只露出男人蓄满力量的斜方肌,肩胛骨线条优美流畅。 他枕着结实有力的手臂,歪头看她被雾气氤氲的脸庞。 “看我做什么?”雾山被他一直盯着只觉不自在,停下搓手臂的动作偏头瞪他。 少女瓷白的脸颊被水气蒸的绯红,说话间多了分媚意,看上去倒像是女人对男人的娇嗔。 第74章 面前的是自己最爱的女人,纯白的里衣被打湿后紧贴在她肌肤上,勾勒出少女凹凸有致的玉体,偏生她还不自知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至纯至欲。 这样的诱惑看得芒硝心头狠狠一悸,下腹一股热流窜下,最原始的反应被唤醒。 “不行,你那么高当然没关系,我要沉下去的!”雾山一脸警惕,小心翼翼往后退。 可芒硝却不给她逃跑的机会,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当她胸脯挤压到他的胸膛的时,金珀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坏笑,‘没关系,我扛得起你。’ 他们玩了一上午,雾山折腾累了,任由芒硝抱她上岸。 他扶开黏在她洁白身体上的艳红花瓣,取了衣服亲自为她换上,最后将雾山背在背上,唤回负责放哨的月圆。 月圆肯定又偷偷在雪地里打滚了,开心的忘我,傻里傻气蹭了一身雪渣子回来。 它围着两个主人欢快的转了几圈,忽然停下抖起了毛,雪渣随着它的摆动飞溅的到处都是,雾山一边骂它一边将脸埋到芒硝背后。芒硝被糊了一脸倒是无所谓,结实高大的身体将被后人护的完好。 他看月圆抖的差不多了,抬脚踢了踢它的屁股示意它该走了,月圆嗷呜一声跑去前面探路。 两人一狼就这样打打闹闹的启程回家了,一马平川的雪原上留下只属于他们的脚印,一路连绵,似是永不会停止…… 由于尛菈临盆了,后面的雾山渐渐忙碌起来,尛菈没办法再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和信函,只能由她的两位夫君辅佐雾山来批阅。 大家都知道,雾山从小就调皮捣蛋,上课捉弄夫子,下课掏鸟蛋,是个坐不住的。 夜里,穆蔼端着一碗亲手熬制的补身汤来到大书帐,轻轻掀开帐门一角,便看见中央书案上,雾山借着烛光正仔细阅读手里的密密麻麻小字的信纸,神情专注,连门口来人了都没注意到。 他欣慰的笑了笑,没有打扰她,放下帐帘悄悄离去。 尛菈临盆,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公务,她将所有的事全权交到雾山手上,现下覆雪国只有一位少族长代理全族上下所有大小事,对于他国而言,这绝对是大好时机。 最近局势看似平静,其实暗流涌动,其他几国眼睛都盯的很紧,一旦覆雪有个风吹草动,都想乘着薄弱时机一举攻下覆雪,若不多加防奋,这冰原之地就将易主。 雾山最近有多努力他是知道的,但他又不太希望自己的女儿这样,她应当是自由的,无忧的,而不是被囚禁在权势的牢笼。 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了,雾山揉了揉眼睛从桌案上撑起来,她记得昨晚自己看到了很晚,已经不记得是怎么睡过去的了。 肩上的羊毛毯随着他她的动作滑落,挂倒了早已燃尽的烛台。 “哐当!” 这下她彻底清醒了,扶起烛台,看向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上的毯子,淡淡笑了。 不管是谁,她都很感谢他。 最近很不太平她是知道的,不……应该说,一直以来,其实从未太平过。 以前的她活在父母和族人的庇护下,她只知道,她生活的地方就像个世外桃源,不像其他国家动不动就触发战争。最近几年他国常常交战,那些国家的百姓居无定所,叫苦连天,可那些不好的事她都是从他人口中听说的,并没有什么实际感,觉得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 可现在,她只觉得她以前那想法简直天真。 不……甚至可笑。 哪里有什么衣食无忧?国泰民安?不过是有人替你承担那些忧苦罢了。 有人存在的地方怎么会没有战争呢?世间万物适者生存,为了活下去,所有生灵都有了斗性,它们会为了争夺领土、繁育、食物而自相残杀,人也不例外。 她从前天真的想为什么国家之间就非得打仗呢?和平相处不好吗?还发誓等她以后当上了女王,她一定要终止人与人之间的战争。 现在她明白了,她抵制战争,不代表其他国家也会,上位者的欲望和野心是永远磨灭不了的。 既然阻止不了,那就适应它,居安思危! 敌不犯我,我不犯人,敌若犯我,我覆雪定拿出最坚毅的一面来捍卫自己的家园! 门帘掀动,穆蔼进来后折身快速合上门帘,细心的不让一点外面的风雪飞进来,他抖了抖身上的雪片,等自己身上寒气退却才走向案席。 “阿爹,你又忘打伞了。”阿爹和她一样自幼身子弱,这些天他也很忙,虽然自己是少族长,是现在除了族长之外权利最高,也最忙的人,可阿爹的事一点都不比她的少。 他身为过来人,要考虑的事比她多太多,穆蔼几乎一生都在为了覆雪国、为了丹珐兰芝族、为了她操劳。 他的脸色,要比以前还要憔悴了。 “你眼睛都爬满血丝了,现在虽然事务繁忙,但要少熬夜啊,你身子骨本就靠药撑着,不能为了忙公事就忘了自己的身体。” 他还只知道为她着想,一点都没想到自己。 “阿爹,我没关系的,倒是您,最近雪下的厚了,您多注意自己身体才是,莫要担心我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穆蔼知道自己再劝她也不会因此停下工作,不得不说,雾山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一到正事上,态度真的十分认。她是他最值得骄傲的孩子,虽然生来有所不足,但一点都不比别的孩子差。 “阿山,你是我的骄傲。”阿爹欠你太多,欠你一个完好而不是残次的躯体,欠你从小就被约束的童年,欠你一个温暖和睦的家…… 雾山投入父亲为自己张开的怀抱里,阿爹的怀抱,总能令人安心。 “有阿爹真好。”累了,随时都能有依靠的肩膀,有阿爹的地方才是家。 她没有一个太完整的家,她的母亲是覆雪女王,也是皇族丹珐兰芝族的大族长。身为女王的母亲拥有两位夫君和很多夫侍,他们都为了争夺宠爱而相互算计,他们虚伪和奉承的嘴脸让她感到厌恶。她的家,看似和谐,实际的冰冷和无奈只有局内人深知。 唯一的温暖,来自阿爹。 只有阿爹会为她着想而不求回报,阿母,也只是会批评和责骂,偶尔施舍一次关心。 所以她和阿爹更加珍惜彼此,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亲人! 第75章 “你昨天晚上没有回帐子,有提前告诉阿硝吗?” 这忽如其来的问题倒是把雾山问住了,她愣了愣,随即脸色一苦,“糟了!昨天晚上太忙我给忘了……” “你这孩子,你们既已经成婚,不管多忙,都需要分一点时间给他啊,这样忙了一晚上忘回家自己倒是睡着了,就没有想过家里还有人等着你吗?”穆蔼难得收了平时一贯的笑脸,皱眉教育起雾山。 “我……我……那我回去给他道歉。”阿爹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凶,雾山试探着问道。 “既然知道还在这里傻站着。”穆蔼目光一凛,假装凶道。 雾山却没看出来穆蔼看着她模样慌乱眼底藏着的笑意,她是很少见阿爹生气的,即使生气对象往往也不是自己,结果这次自己变成被教训的对象,她有点慌了,“阿爹不气,我这就去这就去……” “等等。”穆蔼叫住就要掀帘子就要溜走的雾山。 “那张毯子,是他半夜来帮你盖上的。” 昨晚夜里,他因担心雾山会仗着年轻挥霍身体,不放心就起身去书帐,想看她离开回家没有。 结果,在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远远看着门口立着一个和他一样同样打着灯笼的人。 芒硝和他之前一样,只是站在门口悄悄掀起帘子,目光深深注视着里面酣然入睡的人,身边的棕狼看到女主人兴奋的想要冲进去,结果被他一把抓住后颈提了回来。 穆蔼没有过去招呼他,只是径自笑了笑,默默转身离开,把空间让给那个大半夜偷偷来关心媳妇儿的男人。 穆蔼的阅历让他很容易就能看透一个人,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芒硝不是什么好人,那个少年像孤狼,目光里隐藏着常人没有的狠厉、阴鸷和孤傲。 之所以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危险的他留女儿身边,就是因为深知,这种男人要么不爱绝情终生,要么爱的入骨深情!于是自己放任他成长,果然,现在那个男人对阿山的爱一点不比自己少。 自己把女儿视作命,他却将阿山视作信仰,芒硝的善与恶,不过她一念之间。 “哥哥,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话呢?”雾山与芒硝的新帐外,小男孩坐在雪地里堆着雪人,他边问边抬头询问同坐在旁边,静默的如同一座雪山般的男人。 男人转过头来,暗金眼眸深的让人看不清,他指尖点了点喉头的位置,摇头。 ‘我是哑巴。’ 阿夜看着他的动作大概明白了那是不会说话的意思,即使年纪小,他也明白有些伤人心的事是不能轻易提起的,连忙忐忑不安的道歉:“对不起阿硝哥哥,我不该问的……” 芒硝一向冰冷的面上不但没有一丝气恼,目光反而还柔了下来,眼底深处亮光一闪而过,如寂静夜空中划过了一道绚烂的星轨。 ‘没关系,我有你阿山姐姐。’ 阿夜自然不知道芒硝手上比划的是什么意思,那是阿硝哥哥特有的“说话”方式,只有阿山姐姐能看懂,他一直觉得很神奇。 “有我就够了?要是哪天我没了呢?”赶回来的雾山刚好将刚才的一幕看到,心里即满足又无奈。 夫妻之间相互依赖是正常的,可芒硝近乎偏执的想法偶尔也令她无可奈何。 ‘不可能。’芒硝站了起来,目光认真。 雾山也回看他,并没有因为他的认真就改变自己的立场。 芒硝,人是永远也不可能敌得过自然的啊,将来我们注定会生老病死,总有人会先离开,这不是会因为我们之间有多相爱就改变的,我们都只平凡不过的凡人而已。 二人都坚持自己的想法,也许觉得气氛有些沉重,雾山不在继续这个话题,展颜开起了玩笑:“亏你们沙罗耶离中原那么近,怎么你没听说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吗?” 芒硝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不赞同道:‘我不会自己飞的。’ “嗐,谁知道呢,我现在是还年轻,脸蛋还可以将就看一看,这十年二十年以后啊,我就成个黄脸婆了,到时候你飞不飞,就不一定了呢。”说着,似是想象到了那时候自己凄惨的处境,她抱手等着看他如何应对自己的刁难。 ‘我不会自己飞的。’他皱眉又回答了一次,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雾山只觉得没趣,这种时候,他就不会说一些好听的吗?学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借机说一些动人的话,发一些海誓山盟之类的。 ‘相信我。’ 雾山实在忍受不了他坚定灼热的目光,心脏因他一句话悸动的同时她微微撇开脸,不敢再看他深情的眼眸,怕自己一不留神陷进去。 她睫羽轻颤,别扭的嘟囔道:“知道了……” 但愿,多年以后,你还能记得这句话吧。 男女之间的虐恋情深她看多了,虽然现在她深陷情海,但也并不是毫无理智。 至少,她知道有很多姑娘就是因为轻易相信了男人的誓言,最后变得一无所有。 在享受男人甜言蜜语的同时,不要忘了那同样也是致命毒药,一旦背叛,支撑女人的天终会塌灭。 大难临头,终会各自飞啊…… 想到这儿,雾山眼里的光悄悄暗了许多。 芒硝,不是我不信你,自私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我身体上的残缺注定不会长命,所以就算以后你选择离开,我也不会怪你。 可为什么…… 雾山抚上心口的位置,好奇怪,明明已经想通了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这里还会痛呢 第76章 当天晚饭过后,雾山接到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尛菈要生了! 她从饭桌上刷的站起来,撞翻到了一旁的酒杯都毫无察觉,两只眼睛炯亮的盯着那个来传报的阿叔,“真……真的?我……我要有阿妹了?” 那个族里的阿叔也是一脸遮不住的喜色,眉开眼笑,“是啊少族长,您要有阿弟了。” 在丹珐兰芝族族人都眼中,少族长一直是个平易近人的,像是自家孩子的存在。他们深知对于女权的王族来说“阿妹”是个敏感的存在。 阿叔不想伤雾山的心,就没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哪知,雾山听了他的话却皱了皱眉,她纠正道:“是阿妹也说不定,我还给她准备了可爱的雪兔毛鞋呢。” 这番话倒是让那个阿叔一愣,少族长,不介意吗…… 整整一晚上,雾山和芒硝整整在尛菈的帐外等了一晚上,他们的心情从最开始的欣喜期待慢慢变成紧张和担心。 夜晚的冰原万念俱寂,唯有这一方小小的山坳灯火通明,全族的人都未入睡,他们都聚集在一起,静静守候在那燃着橙光的帐外,大家都期待着那个新生命的到来。 雾山在外面听见阿母痛苦的喊叫,她是又焦急又无奈,她想到阿母身边去,却被阻挡在门外,只能眼巴巴看着却帮不上任何忙。 她在心里不停向老天发誓,“老天啊,快松开您的手,让她来吧,我们全族的人都会好好珍惜她的,所以,请放心将她交给我们,不要再让我的母亲承受痛苦了。” “你这个阿弟还真是个倔的。”穆蔼在旁边冷冷说了一句,这句话直接否定了那未降生的孩子是女孩的存在。 与周围的人截然不同,穆蔼面上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盯着帐子的眼神有些讽刺。 要说整个丹珐兰芝族最不期望这个孩子到来的,恐怕就是他了。 雾山听了他的话,抿了抿唇想辩解,最终却还是没说什么,她不想伤阿爹的心。 一直以来,不管是哪个国家,坐上那个位置的哪个不是脚下踩了不知多少尸骨,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似是千年不变的道理。从小阿母就告诉她作为上位者,首先要淡泊感情,没有任何软肋,才能为国土江山奉献终生。 尛菈对自己孩子的关心就很淡,但雾山从没怪过阿母,身处王室,她深知越夺目反而很危险。 但真的一定要这样吗? 要坐上那个位置,就一定要做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吗? 她不想这样…… 大家都没有想过,如果一位王,是亲切的王,这位王不只会处理公务,还会去关心热爱自己的子民,不再贪战,那样的王治理下的国家会是怎样的呢?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王尝试过,因为没有人敢尝试。 将来,她却想试一试。 所以,在做好一位平易近人的女王之前,先做好“人”吧,就像中原一位先生说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而她现在首当其要的任务是,做一个好姐姐。 不过这样的想法她是不敢让阿爹知道的。 阿爹,对不起,您辛苦为我铺路,想让我的路好走一些,我的选择却要让您失望了。对于您来说她的到来是对我最大的威胁,可对于我来说,她是和我流着一半一样血液的亲妹妹啊。 有些看似复杂的事,一旦想开了,其实也就觉得轻于鸿毛了。 整理了一下心情,雾山换上了个轻松的笑容。 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会好好爱你的,因为,你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啊,不论怎样,你的到来是绝对没有错的。 “哇……哇啊……“ 就在这时,帐子里传出了婴孩响亮的啼哭。 帐帘掀开,露出了接生阿婆喜上眉梢的脸:“生了生了!是位小王女!” 说完,接生阿婆又急急忙忙回了帐子,帐帘一合,挡住众人既欢喜又好奇的视线。 “生……了?生了!生了!”雾山惊喜的一把抓住芒硝胳膊,心中激动难以言喻! 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和芒硝说她与阿妹多有默契呢,自己刚想完阿妹就出来了! “唰!” 门帘再次被打开,这次,那阿婆脸色苍白,雾山只听见她颤巍巍的说…… “族长大人忽然大出血,怕是……保不住了……” 雾山当下只觉头脑一懵,自脚底升起一股寒意,直窜透全身血液。她感觉不到一点温度,脚像是被冻在了地上,想抬起了,却浑身脱力。 在场所有人的喜悦之情彻底被颠覆!人们脸上只剩下慌乱和害怕!帐子内外瞬间混乱成一片,接生阿婆们不停进出更换掉一盆盆鲜红的血水…… 帘门扇动,罗达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魂不守舍,双目空洞的从帐里走出来。 雾山终于回神,和他视线对上。 那一刻,罗达无神的双目终于聚焦,他忽然搂紧了自己的孩子,看着雾山的目光变得警惕防备!像是生怕雾山将孩子抢了去! 罗达的身体在颤抖,尛菈难产死了,他孩子的到来将会被视为不幸!他的孩子才这么小,他不可以让人害她!她最大的威胁……她最大的威胁是…… 对!她最大的威胁就是雾山!丹珐兰芝的少族长!尛菈没了,雾山一定不允许另一个王女的存在吧?她一定觉得会威胁到她的位置!她一定会为了以防万一而害死自己的女儿! 不可以……不可以……他绝不允许这个女儿有任何闪失!她是他最后的希望了!要是这孩子能上位,自己就能以辅佐为由,暗里统治这个国家,最后登基称帝! 罗达怀里隐隐传来婴儿弱小的啼哭。 被那弱小的声音激的指尖一抖,雾山心头一软,不由上前一步,“阿父,阿妹她……” 不等她将话问完,罗达直接将孩子裹进自己宽大的斗篷里,婴儿的哭声被盖住,他埋头谁也不理,匆匆离去。 雾山被横冲直撞的他撞到一边,幸好旁边穆蔼及时的一把拉住她,不然她就被推到地上去了。 最后,尛菈依旧没有能被挽救回来,覆雪的女□□珐兰芝族族长,永远沉睡在了覆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冬天,那是她用一生守护的风景。 对于覆雪其他族群来说,统治各族群的丹珐兰芝族大族长驾崩,覆雪群龙无首,是时候该让丹珐兰芝族少族长雾山上位一统覆雪国了! 对于这个决定,经其他各族族长商议后都没有任何异议,毕竟这是覆雪国从古至今的国规。雾山也是最有资格来继承女王之位的人选,她拥有纯粹的王室血脉,最高贵的身份,是覆雪现今唯一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没有比她更适合那个位置的人了! 第77章 国丧三月,三月之后,各族族长被传召于丹珐兰芝族白狼像下,举行新王——也就是丹珐兰芝族新任大族长的继位仪式,这代表着,由新大族长统治的时代,即将开始! 当天各族族长受邀应约而来,他们都是看着雾山长大的人,看她从一个蹒跚学步的女娃,变成如今即将担起整个国家重担的大族长。 雾山是特殊的,全覆雪的人都对这位即将成为新任大族长的女孩充满期待。如果是阿山的话,他们相信她一定能带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是,仪式举行到最后受与新任大族长鹿角玛瑙冠的时候,却被一个忽然闯进来的人拦下。 来人一袭暗紫族袍,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正是多日不见踪影的罗达。 雾山抬起刚低下准备受帽的头,回首看他。 他看上去变了许多,但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改变了。 “阿父,阿妹今日可还好” 这三个月里,她多次上门拜访却被罗达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拒之门外,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看一看妹妹而已。因为从妹妹出生,罗达就以各种理由不让她们姐妹二人相见。 阿母拼命生下的孩子,她又如何会害她呢 倒是罗达,他一直将阿妹藏在自己帐子里,让外面的人更以为阿妹是个见不得人,生来就克死母亲的煞星。 枉费罗达是如此聪明之人,却没有想到过这点吗?与其躲藏在阴暗的角落,倒不如大大方方展现在众人面前,向他们证明!阿妹才不是什么煞星,她是最纯洁的孩子,她是张没有任何污点的白纸。 罗达,我不是那种连自己亲妹妹都会算计的小人,我并不是你的敌人,一直都是你自己走不出自己罢了,你何时才能真真看清呢? “雪儿很好,不牢您费心!”罗达冷冷扫了在众的各族族长一眼。 他给小王女取的名字叫冷雪,雾山第一次得知这个名字后叹息过一声,她觉得暖雪更好听一些,奈何她无法作主。 罗达举起手中的孩子,将襁褓中的小王女高横干半空中,朝着在坐众人郑重其事道:“覆雪国新任大族长在此!你们,全部都错了,雾山,根本就不是上任大族长立下的新任大族长!” “你胡说什么!” 对于这个扰乱仪式的人,就算他是上任大族长的侧君,这册封仪式也不是能任由他胡闹的,在坐各族的族长有些直接站了起来,面色明显不悦。 “罗达你胡说什么!还不退下!这是你能乱来的地方?” “罗达,说话要讲求证据的,而且我们各族的族长都知道,阿山才是覆雪的少族长,这是众所周知的,你又何必在这里胡闹?” “对啊,你怀中的只是王女,不是女王,你可别弄混了。” 族长们纷纷沉下脸,教训这个擅自扰乱仪式的男人。 “我有证据!并不是胡说!”罗达看起来并不在意那些族长对自己的嘲讽和不屑,他从怀中掏出一分羊皮卷,一把扔在了雾山脚下。 纸卷咕噜噜滚了几圈,撞到了雾山的皮靴边上。 雾山并没有因为这样无礼的行为恼怒,她弯腰将卷轴捡起,拆开绳子展开,而上面,确实是阿母的字迹。 而上面写着…… “怎么样?雾山,我没有说谎吧?那个位置根本不是你的!我女儿冷雪,才是尛菈大人亲封的下一任的大族长!就算你是少族长,也不能违背上任大族长的意思吧?” “少族长,怎么样?那小子是不是胡闹?要不要我们叫人把他轰出去?“ “少族长,您别愣着不说话啊?到底上面写的什么?” “这种公然搅乱仪式的人还让他留在这儿干什么呢?来人把他给带出去!” 罗达被人压住双臂,但他看着雾山的眼神充满野心,有恃无恐,似是知道她不会让自己被赶出去。 “住手!” 一直沉默的雾山终于发话了。 她双手无力下垂,纸卷从她手里脱飞,掉到其中一个族长脚下。 那族长捡起一看,脸色立即变了,他苦着一张脸,年纪中旬的老男人差点急哭出来,他愤恨地拍着大腿道:“完了!完了!这不是彻底乱套了吗?哎呦!族长大人您愚钝啊!” 其他族长也纷纷从他手里抢过羊皮卷,摊开阅读,果然,一个个都无不变了脸。 上面,写着少族长自幼身体孱弱,一直需药物养疗,而覆雪需要的是一位健康的大族长,不是一个每日都要靠着药丸度日的病秧子。 尛菈在上面写自己之所以生下这个孩子,也是有所考虑过的,她是大族长,同时也是一国女王,她必须把国家放在第一,不会因为对方是自己女儿,就将国家和族人交到本就自身难保的雾山的身上。之前是一直因为她难有子嗣,不得不培养雾山,可现在有了健康的替代人选,她权衡利弊后最终才下此决定。 内容非常直接,也非常现实。 羊皮卷上印着上任大族长尛菈的玉印,颜色鲜红,雾山看着有些刺目。 也正是那个红色狼头印纹堵住了众人的悠悠之口,叫他们一个二个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如此荒谬的局面。 他们也想替雾山说话,却被那玉印镇压住了嘴。 玉印,代表了大族长的决定,他们身为臣子,除了尊崇她的意思,别无选择。 毕竟涉关王族内室的事,是他们决定不了的。 “罗达,我承认,你很聪明,但这个位置,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雾山只留下这句话,她深深看了一眼关心她的众族长们,朝他们安慰的笑了笑,最后转身离开。 其实,现在这种局面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不是吗雾山,你失去了王位,但你可以和自己爱的人更多的待在一起了。 她其实很早就想去其他地方转一转了,带上芒硝,带上阿爹,再带上阿夜和月圆,他们一家五口去找一个有阳春有盛夏有金秋的地方,去过不一样的生活。 到时候他们买一座院子,种点果蔬花草,养点猫狗鸡鸭,远离王族权势过自己的小日子。 至于大族长之位,那毕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既然有缘无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阿母既然决断了她的路,让尚在襁褓中的冷雪上位,那必然也料到如此这样罗达会暂时代替冷雪处理国务。 也是,平时阿母和罗达看起来很是相爱,阿母应该是极其信任他的吧。 自己确实身体不好,这是不争的事实,阿母要由这点来淘汰她,她也没有反驳的理由。 看得出来,阿母这次是下了决心逼她让位的,直接一击要害啊。 第78章 当天晚上,芒硝打猎回来就见雾山在门外等他,他样子看起来些受宠若惊。 因为雾山最近事务繁忙,很多时候他连见她都成了奢侈,这次人竟然在门外等他回家?看样子,还站了许久。 “阿硝,我可能当不成大族长了。” 雾山朝他笑了笑,直接开门见山。 芒硝只是愣了愣,但也没有太惊讶,点点头,亲切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不惊讶?” 芒硝摇摇头,‘你不想做,我们就不做。’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想做了”雾山背手好笑的问他。 ‘因为……’ 芒硝抬手抚上了她一边的脸颊。 ‘你自从代理那些事物,就没有笑过了。’ 雾山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她因为他的话稍微顿了下,是啊,那段时间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多久没有笑过了,每天只有无尽的忙碌和奔波。 “那我以后天天笑给你看,给你笑一辈子,你会不会嫌弃我” 芒硝,走吧,我们一起离开,我们一定能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一个真正的家。 ‘怎会……’他将她最近瘦了不少的身体揽入怀中,似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之后,雾山又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穆蔼。穆蔼沉默许久,最后还是答应了她。他的时间就只剩下唯一一个女儿了,他作为父亲,应该支持她的想法。 最后,经三人商议后,决定三日后出发,正好那天也是冷雪的册封日子,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雾山明白。 而这三天他们就用来准备一路上要用的东西,毕竟,他们要跨越的是一望无际的冰原,路上大概要花费一个月时间,过程肯定艰难险阻,他们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行。 三天,说快不快说慢不慢,雾山临走的时候,只告诉了几个比较亲近的人,有玩得好的几个阿哥,有云书,有几个阿婶阿叔,还有族老,她的外公。不告诉更多的人是因为她不想闹出太大动静,罗达肯定会觉得自己抢他女儿风头。 雾山背着行囊笑着与他们告别,他们的表情却一个比一个苦,像是吃了死苍蝇一样,脸色难看的很。 “真的要走”族老貘旭一脸惋惜,他苍老的手不舍的握住雾山的手。 “爷爷,我心意已决,您好好照顾自己,族里的人都很需要您。”雾山回握他的手掌。 “那孩子你要保重……阿尛真是糊涂啊!” 雾山却释然一笑,“我觉得阿母的决定没有错,我本来一直表现就不好,身体也确实有缺陷,这是不争的事实。阿母她,只是在为全族的族人考虑罢了。” 她又与前来相送她的族人们寒暄了几句,时间不容耽搁,最后她告别他们,与她的家人们一起踏上了行程。 踏出山坳的峡谷口时,雾山脚步微顿,她转身回看,山坳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山坳,珈玛索神山也依旧伫立,像是在送别他们一样。 是啊,世界万物就是这样,谁都不会某个人的离去而改变什么…… 珈玛索神山,我们也恐怕再也不见到了,你就代替我,继续守护这片净土的安宁吧…… 距雾山一行人离开已经过了小有几天了,冷雪成功继承了大族长的位置,而因为信任大族长年纪幼小,不得不由他的父亲代理国务。 冷雪从生下来就没了阿母,罗达政务繁忙,几乎没有时间照顾她,就给她找了个族里的奶娘照顾。 “哇啊……哇啊啊……”罗达的帐子里传来了婴儿的哭闹声,奶娘正在外面给她热羊奶,听见冷雪的哭闹,她羊奶也顾不上煮了,直接奔向帐子里去。 “哎呦,族长大人您又尿床咯~来不哭不哭哦,奶娘给您重新换上干爽的。” 她把冷雪抱起来,指尖小木床里的棉毯上都打湿了,没放继续躺了,奶娘抱着冷雪环视了帐子一圈,之后锁定了罗达的床。 罗达从最开始的时候就警告了她,除了照顾好冷雪,不许动这间帐子里的任何东西,她现在就放一下,应该不会被怪罪吧总不能把族长放桌子上吧 这样想着,奶娘有些犹豫的走过,最后还是将小冷雪放到了舒适的大床上。好了,她现在要去处理被尿打湿的小木床了。但转念她又想到万一冷雪一个人在床上,若是不小心翻了下去怎么办…… 奶娘看向了床头的枕头,如果用枕头把边上给冷雪挡起来,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这样想着,奶娘捡起靠门的枕头挡在了冷雪身旁,为了安全起见,她又伸出手去捡另一只枕头,可刚抬起一角,她的动作就顿住了…… 她看见了一个白色方玉静静躺在枕头下面,方玉上面,赫然一个威风凛凛的狼头! 奶娘心神巨震,手一抖……难以置信的后退几步。 上任大族长的玉印不是陪着一起下葬了吗 怎么……会在罗达这里! 再说雾山这边,他们这一路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辛,她和阿爹都有丰富的野露经验,最近大冬天的,倒也没什么大型野兽出没。 他们一路翻过了覆雪坚韧连绵的冰川,穿过了白雪皑皑的森林,看过了夜里天幕上震撼的极光,倒是别有一番趣味,也就不觉得过程漫长了。 他们带了肉干肉脯什么的也不愁吃喝,想吃新鲜的就在河流边捉鱼。雾山一直搞不清鱼在水里的具体方位,是个捕鱼铁废柴,她捉不来芒硝也不嫌她笨手笨脚,手把手亲自耐心的教她,穆蔼就坐在不远处着看着浓情蜜意的二人笑。 而阿夜则是围着穆蔼绕圈圈捉着月圆,月圆被他撵的不亦乐乎,时不时还回头等一等那个跑得慢的小短腿,那样子倒像是它在逗他玩了。 明明天上仍落着冰冷的鹅毛大雪,可这方小小的天地却充满欢声笑语,鹅毛大雪都差点被这幸福的一家人暖化了。 中午,他们在河边找了一棵可以挡住落雪的大松树,在树下燃上火堆。芒硝提着处理好的几尾肥鱼走过来,挨着雾山随意盘腿坐下,将鱼用木棍穿好插到火堆旁烤制。 雾山无聊,就抱着膝盖看他认真翻烤的模样,他俊美的脸上被火光照了一层温馨橘光。 就在这时,男人有所感应的转过头来,金珀的瞳眸里倒映着她的身影,这就像是……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人。 心里一动,雾山将脸埋进膝盖偷偷笑了出来。 芒硝问她怎么了,她却嘴角噙着笑就是不说,芒硝长臂一伸就掐了她的腰一把,雾山怕痒,一时不防被捉弄的差点跳了起来。 打打闹闹间,鱼肉烤好了,大家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如愿以偿吃到了烤鱼。 饭后,雾山摸着撑撑的肚皮,惬意的靠着树干叹息一声,她闲散的目视远方,欣赏覆雪疆土百看不腻的雪景。 就在雾山悠然自得的时候,目光忽然一聚,她伸长脖子,困惑的看向远边两座冰川之间的间隙。 “你们快看,那里怎么在冒烟” 其他正在休息的几人闻言,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那两座山体之间正升腾着浓浓的烟雾,像是正在燃烧着什么。 这现象放在这方圆千里皆是冰天雪地的无人地带真的是十分诡异,这下着雪呢也着不了山火啊,难道……是其他族群的族人来这里打猎暂歇 抱着这样的疑惑,雾山和穆蔼芒硝决定前去瞧瞧,要真是族人,那肯定有认识的,还可以顺便和他们搭个伴,一起打猎呢。 这样想着,雾山一行人重新装好行李,向那两座山体间进发。 第79章 等他们冒着风雪一路来到那个接近燃烟处不远时,几人不约而同停下了继续前进脚步,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将对方的震惊收入眼中! 只见离他们不远处,那群围着冒烟篝火根本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们想象的出来打猎的族人们。 此刻围着篝火的,是穿着铠甲,手持剑盾的敌军!他们密密麻麻围坐在篝火前,晃眼一看,万人之多!三国的旗帜,在风雪中狂抖!似立马将要振开束缚,代表各国吞噬这片净土! 雾山睁大眼睛捂住嘴,不敢相信眼前看所到的一切。 见势不对,芒硝拉住她和穆蔼对视一眼,穆蔼严肃了脸,点点头,一把抱起懵懂的阿夜,几人悄无声息的撤离了原地。 幸好他们隔得远,不然叫敌军发现,下场不敢想象! 他们随即躲到了一个不远处的小型松树林里,确认了周边的安全过后,几人才敢出声。 “其他三国的士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雾山后怕的捂着心口,刚才那幕确实将她吓了一跳。 “而且看样子,他们水土不服的征兆完全没有,他们从哪里来的法子还有……这条最安全也是最捷径的路只有我们的族人知道,他们从何得知的”穆蔼也问出了心中所困。 听到前面,芒硝惭愧的低头,雾山明白他的意思,握住他的手安慰,“没关系,都过去了。” 告诉沙罗耶大王子蒸日牧戈水土不服的方法的确实是他,这是不可否认的,也是芒硝一直觉得惭愧的。但捷径的事确实不是他所为,他一开始也不知道有这条可以避免爬山越岭的捷径。 “到底是谁把捷径透露给了他们……”雾山皱起了眉,这样一来,肯定是覆雪这方出了内鬼。 芒硝也沉眉思索起来,他依稀记得与阿山大婚的时候,沙罗耶的使臣来找过自己,自己决绝之后还被还威胁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不做,自然有人愿意做。” 那个愿意做的人到底是谁呢…… “现在不是猜测谁是内鬼的时候,我们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是赶紧回去报信才是!”不愧为经验最足的父辈,穆蔼很快冷静下来,开始想起对策。 是啊,覆雪才上任新大族长,而且可笑的是大族长居然是个襁褓中的婴儿,现下可谓是族内情况最不稳定的时候。要是现在忽然杀出敌军,将覆雪打个措手不及,那覆雪即将变成血流成河的屠场。 考虑着带着孩子不方便,大家商议后,决定让穆蔼留下来照看阿夜,也顺便暗中监视这些不速之客。而雾山和芒硝负责赶回覆雪向族内报信,好及时作出应对之策。 当夜,雾山就和芒硝就冒着凛冽的夜风,和冻人的冰雪匆匆原路返回了。 即使路上他们是片刻不敢多留,实在累了也只是小憩片刻就继续出发,但重新回到丹珐兰芝族山坳的时候,还是过去三天了。 对于雾山几人的离开,负责看守山坳山谷口的几个阿哥是知道的,当初他们还送过他们。见到才离开不久又回来的雾山,他们满是不解,难道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雾山没有告诉他们原由,只是说自己要见族长代理大人,她不想引起慌乱,没有办法之前告诉族人只会自乱阵脚。 很快,她再次见到了罗达那张熟悉的脸,只不过,和她想象中的过的风风光光不一样,罗达一脸疲惫,胡茬布满了他的下巴。 他一向穿着得体,何时这般糟蹋过看来,那个位置不管谁坐,都是个磨人的活计啊,雾山心中不由腹诽。 她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统统告诉了罗达,怕他不信还让芒硝一起作证。 不过,对于他们的报信他看上去不太相信,疲惫的眉宇间透露出丝丝不耐烦的意味,对雾山的说辞并一点大的反应都没有。 “说完了没”最后,他忍无可忍终于开口打断。 “你什么态度”雾山愣了愣,停下了,原本焦急的内心被他的冷漠瞬间冻凉。 “我的态度雾山,你走就走,干嘛又回来搅乱我的生活你就这么舍不得这个位置,非要编排这样的谎言,好让我大动干戈然后出丑”罗达一脸厌恶的看着她,冰冷的眼神和无情的话语,让人瞬间失掉温度。 雾山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不远千里,连夜奔波回来告诉他消息,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猜疑和厌恶。 心中一阵发凉。 “罗达,你是不是觉得谁都稀罕这个位置是你自己一直眼睛窄把人看扁了。”她没有再叫他阿父,他的所作所为配不上这个尊称。她从来没想过要对冷雪做什么不好的事,在阿母怀着冷雪时他却连她摸阿母的孕肚都不高兴,还故意将她挤开。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不说,现在又赶走了她,她回来报信他却说自己是为了一己私欲…… “你别太过分了……”她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就算她不喜欢罗达,但这里还有她的族人,她虽然已经失去了那个位置但她还是有义务保护他们,因为他们都是她最亲近的家人。 “我过分雾山,看来你是没摆清楚自己的位置,你以为你说谎来骗我会相信你老实交代自己的目的!是不是忽然后悔了,想抢回大族长的位置?”罗达对她的话是只字不信,甚至一脸嘲讽,一副等着她继续演的模样。 “你也知道是抢回啊。”雾山只觉可笑,呛了他一句。 “你!”罗达听了她这句话瞬间恼羞成怒,却怒极反笑。 “你觉得我还像当年那样无权无势不能奈你何来人!这里有人散布谣言,给我关起来!” 他这具有威慑性的话一出,门帘就被从外面猛地掀开,负责把守的族人来势汹汹的经来,一见罗达手指的要扣压之人,脚步却顿住了。 大族长代理让他们扣押的,居然是少族长大人!虽然现在大族长人选已经确认,少族长也自然被废除,可在他们心中她永远是他们的少族长。 守卫的迟疑不决让罗达感到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这让好面子的他脸上十分挂不住,果然他眉头一竖,“怎么,大族长代理的话你都不听了?你难道想要造反?还不快点行动!” 守卫面露难色,视线怯怯的僵持在雾山和罗达间,徘徊了一阵,最后默默低下了头,哪边都不敢多看。 这意思,明显是中立了。 “罗达,你别为难他了,我根本不屑于和你抢位置,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千真万确!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她不想闹僵,这对于覆雪即将面对的威胁没有好处,只有坏处,他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团结起来,一起商议计划,抵抗敌人,而不是内乱。 “我凭什么相信你,或者说……我凭什么要相信一个和我做对的人”罗达瞪了那个缩头缩颈的守卫一眼,又横了一眼雾山。 第80章 “罗达,你别为难他了,我根本不屑于和你抢位置,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千真万确!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她不想闹僵,这对于覆雪即将面对的威胁没有好处,只有坏处,他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团结起来,一起商议计划,抵抗敌人,而不是内乱。 “我凭什么相信你,或者说……我凭什么要相信一个和我做对的人”罗达瞪了那个缩头缩颈的守卫一眼,又横了一眼雾山。 雾山心中对罗达的失望愈发深了,眼看大难临头,自己却遇到的是这样满肚子是怀疑的队友,就很让人头疼。 她朝那个守卫点点头,示意他不用顾虑自己,守卫顶着罗达针尖般的的视线,上前来压住雾山,过程中连说了好几个对不住。 雾山没有怪他,乖乖束手就擒,芒硝接到她的眼神,也没有反抗。 雾山无奈的想,恐怕自己只有这样做,那人才会放松一点警惕吧。 “这样你满意了好了,你的目的既然已经达成,那么我们该谈谈正事了。此事事态紧急,不容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就懈怠,否则肠子悔青了都没用!”雾山收敛自己从小养成的上位者气场,尽量用商量的语态和罗达商谈,不让他觉得被冒犯又找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话说。 “后悔我罗达还没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 雾山忍了忍,她很想批评这个盲目心高气傲的人,可是碍于是自己有求于人,不得不再次放低身段,“既然如此就好好听我说,我们发现了敌军驻扎在了离丹珐兰芝族不远的雪山下面,我们略看了一眼估计几万人,旗帜三国的都有,看样子,他们再次联军了,准备趁我们覆雪现在正薄弱之时偷袭我们于不备。” “你这样……口说无凭啊”罗达不屑的挑眉,其实,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雾山。而三国的人,他非常肯定他们是不会违背当初的誓言的。 “芒硝可以帮我作证!” “他呵呵,可笑,他可是沙罗耶人,我怎么知道你们两个不是联合起来骗我或者……你们俩打算背叛覆雪,投靠沙罗耶,帮他们扰乱我覆雪的民心” “你!你作为代理怎么张口就来你问我要证据,那你自己怎么不讲求证据” “证据我作为大族长代理,想要治你的罪,还需要证据”他不仅不相信雾山,而且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再放他们离开。他没想到他们还能活着回来,看来自己派出去暗杀的几个人,果然还是对雾山这个曾经的少族长下不了手啊。既然他们骗了自己,这二人又刚好自投罗网,那就只好麻烦自己亲自动手了。 “罗达,你讲不讲道理”雾山气急,对于这种滥用职权的人,她现在已经不放心将覆雪交到他手上了。她开始质疑阿母的决定,罗达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管理覆雪!阿母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为什么间接把他送上那个位置 “我还就是不讲道理了,你能奈我何今天就让你明白一个道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来人!人都死哪去了!这两个散播谣言,影响民心,把他们押入大罪!本代理亲自审讯!”他低身下气忍耐了那么多年,就是因为自己地位不如穆蔼,自己身份卑微,看了穆蔼那么多年的脸色,今天他就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他的女儿! 怎么样被权势压制的感觉不好受吧只要有权有势,不管做什么别人都不能反抗,这就是拥有权利的感觉吗……报复的快感在心中燃烧。 “我算是明白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罗达,为了一己私欲而至国家安危而不顾,你会付出代价的!” “还愣着做什么!压下去!不然我治你们的犯上的罪把你们一起砍了!” 冰冷的牢笼外下起了冰冷的雪。 雾山第一次红了眼眶,望着铁窗外无情的落雪,她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助。 发顶被压了压,转过身一看,芒硝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旁边,默默安慰她。 ‘不哭。’金珀眼中盛满了心疼。 “嗯……”雾山抹了把眼泪,是的,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可是,要怎么办呢,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是,谁会听她一句话呢。 对了!爷爷,族老爷爷!她还有族老爷爷! 作为族医的族老爷爷可是族里非常有威望的人!要是告诉爷爷,让爷爷帮忙局势一定能好转的!雾山瞬间觉得希望又来了。 可令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她喊来了狱卒一问,结果狱卒却摇摇头,难过的说族老在她们走后不久就意外去世了。 得知这个消失,雾山如是糟了当头一棒,瞬间傻在原地。 不可能啊……怎么会这样……爷爷明明不久前,还对着她慈祥的笑呢,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想到老人慈祥的模样,鼻头一酸,才收住的眼泪又失控的落下来。 雾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被芒硝怜惜的拥到怀里,遮的严严实实,像是只要这样,她就不用再为外界的事操劳伤心了。 族里又过了几日平常安宁的日子,这让罗达愈发肯定自己的做法。他也不笨,派遣了侍卫到山坳附近巡视过,结果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雾山果然在骗他。 可就在一天看似再正常不过的下午,无数燃烧这火焰的利箭穿破长空,从四面八袭击整个山坳的的时候,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吓得措手不及。 带火的箭头入雨般下落,很快族里的帐篷圈便燃烧起来,火焰以迅雷之势一个窜一个,很快就点燃了每家每户存放的木柴,木架上晾晒的被褥,山坳瞬间火光冲天。 一时间,牛羊凄厉的惨叫,人们混乱的脚步声,孩童的哭嚎瞬间乱作一团。 听到外面的声音,雾山心里一惊,想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可惜地牢里的铁窗太高,她根本够不到。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时,视线上升,雾山低头,就见芒硝将她举起,顶在肩膀之上,站直了将她送到了窗口之前。 这场景太过熟悉,她记得她以前想看猴子被人群挡着看不见,他就是这样做的,为她屈下膝盖,将她送到人群之颠,即使自己看不见也没关系。 来不及再多感动,当雾山看见外面的情行时,呼吸一滞。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81章 “杀啊!杀光他们!这样他们的土地,牛羊,女人,就是我们的了!”身着铁甲纵着战马的入侵者穿行在帐群间,他们居高临下,嘴角噙着疯狂杀戮的诡笑,挥舞着寒光凛凛长刀是见一个砍一个。 族里的侍卫和他们交战在一起,可因为没有充足的准备,没有战甲、利刀、和快马的他们很快便处于下风,热血在空中飞溅开来,泼洒在纯白的雪地上,留下一幅幅惊心动魄的腥红画卷。 “要出去……必须出去……”雾山强行压制乱跳的心脏,抖着嘴念叨着,强迫自己冷静。 她忽然看到了桌上的水壶,情急之下反倒冷静下来,冲过去提起水壶,让力气大的芒硝撕下自己一大截裙摆。用水将裙摆打湿,又取下了墙上插着的火把,用水把火把打湿灭掉。 “芒硝,请再送我上去一次!”这是只有二人配合才能完成的事! 她上去之后,用布料将两只铁杆之间缠住,在搅上火把的木棍,双手使出吃奶的劲将木棍朝一个方向劲扭转。 “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她咬牙使劲转动木棍,直到最后转不动也没有放弃,深吸一口气后更加使力,甚至用上了全身的重力去压木棍受力的那一头。 终于,铁窗柱被扭成了中间弯曲的畸形形态。她故技重施又去拎另一边,直到两只铁柱间被破坏出可容纳一人通过的空隙为止。 “你骗我” 而此刻的书帐里,罗达被几个高大身着金甲的逼着一步步后退。 直到撞到了身后巨大的书案边,他才被迫停下脚步。 面白纤瘦的他夹在几个身形健壮的男人前显得十分突兀。 为首的男人最为高挑,他眯着一双鹰眼般犀利的暗金眸子,面容嘲讽的俯视面前这个脚都在颤抖的男人。 “果然,男人要是被养在了后宫,就只能学会女人那些。覆雪国大族长代理是吧我看你是真把自己当个女人了吧居然相信一点都不了解的男人的话”男人开口,语气手毫不掩饰的不屑。 他抬手搓了一把张狂邪魅的大卷长发,五官英挺如刀削,眉宇间竟和芒硝有三分神似。 “虽然本王子很想看看你这个屁本事没有,只知道踩着自己亲生女儿上位的废物,后面会怎么治理这个本是女权的国家。但是,我的兄弟们好像有点着急了,我就不得不提前让你提前下台了。或者说……你不会真愚蠢到觉得……我们会和你和平往来吧哈哈哈哈!” 他身边几个男人大笑着附和,他们都和蒸日牧戈一样瞧不起这个瘦小的男人。他们上位,哪个不是刀剑血雨,万骨枯而罗达,却把唯一的亲生骨肉当棋子,在他们眼中罗达甚至不配做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更是伸出长臂在罗达白净细腻的脸色刮蹭了一下,“啧,这脸蛋儿,比女人还娇嫩。” 罗达侧脸避开他,气的脸红脖子粗,拳头上的青筋都要捏的爆开了。可与这几个熊一样健硕的男人相比,他就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一样,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点权势感,现在又重新变回了以前那个做什么都要看人脸色,最卑微,最低贱的人。 凭什么,凭什么穆蔼就是必须要娶的心爱之人,而自己却是酒后不得不负责的累赘 凭什么他的女儿能做一族之长,自己儿女永远没有机会 这世道……真的,好不公平…… 雾山和芒硝出了地牢之后就兵分两路,她负责去找罗达,自己现在说话不管事,兵权握在罗达手中,她必须找到他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决出计划出兵对敌。而芒硝负责去疏散手无缚鸡之力的族人撤离,尽量最大减少伤亡。他们二人商量好,处理完手上的事就到白狼像集合。 就在雾山路过一个帐子边时,却被一阵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拉的停下了脚步。 她看向看似没有动静,却散发着危险的帐子,随意捡了一只掉在地上的锄头,操着锄头警惕的靠近发出婴儿哭声的帐帘。 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悄悄掀开帐子一角,就看见一个敌军围着张小小的婴儿床,正举着刀就要砍下! “禽兽!”雾山低骂一声,冲过去乘其不备就一锄头朝他后脑勺敲下去。 那人身体猛地一僵,刀脱手而出,人哐当倒地。 见人倒后雾山赶紧扔了锄头,抿唇来到婴儿床边,她看着里面停止哭泣冲自己傻笑的婴儿,心里瞬间软了。 “怎么,知道是阿姐来了,叫那么大声好让阿姐救你”雾山将她抱起来,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 “走,这里不安全,姐阿姐带你找你阿爹好不好”说着,雾山捡起地上的长刀,将女婴护在怀里潜了出去。 因为对族内非常熟悉,很快她就找到了书帐,松了一口气,她掀开帘子,却见罗达身边站了几个陌生面孔。 “你们是……”当看到那双和芒硝一样的金珀瞳孔时,雾山话瞬间顿住了,她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罗达!你通敌卖国?” “不……我……我没有!是他们不信守承诺骗了我!”罗达疯狂的摇头。 雾山抱着还中的孩子握着长刀一步步警惕的后退。 “那就是可笑的新任族长大人”其中一个男人发现了雾山怀着护着的孩子,颇有兴趣的问道。 一听到这话,罗达才注意到雾山还中的孩子,他忽然暴跳如雷,“雾山你想做什么!快放开她,不然我死也不放过你!你真是卑鄙,这时候还不忘绑架她来威胁我!” 雾山被他吼的差点傻了,她好久用冷雪威胁他了?明明是她救了这个孩子好吧! “罗达,你简直不可理喻!” “有意思,杀了那个孩子!唉,不过抢的时候不要太暴力了,我没猜错的话,那抱着孩子的女孩可是我弟妹呢。”蒸日牧戈嗤笑几声,看耍猴般看着罗达和自己人内讧。他想,自己要是把孩子抢来当着他面杀了,那岂不是更有趣?他就喜欢看没有本事又自大的人表演了,那简直不要太有意思。 眼看着蒸日牧戈的手下就要来抢夺孩子,雾山失望无比的瞪了罗达一眼,抱着孩子撒腿就跑。 第82章 “站住!” 雾山抱着孩子飞奔,绕过一顶顶帐子,后面的人穷追不舍,一路砍倒了许多阻挡他们道路的帐篷。 雾山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她只知道自己的肺因为吸了很多冰冷的空气变得又痛烧,脸被风刀吹的刺疼,眼睛上也沾满了雪渣。 可她不能停下休息,她不能让那几个追上来抢走冷雪! “啊!”逃跑的过程中,雾山被一只斜插在地上的箭尾绊倒,她扑在冰冷刺骨的冰地上,抱着冷雪的手臂瞬间麻痛一片,不过孩子却被保护的很好,没有被摔到一点。 后面的几个男人几步追上她,提刀就要砍下,雾山吓得抱紧孩子本能一闭眼,结果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睁眼一看,一个男人持着刀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阿俊哥!”雾山惊讶的出声。 昭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生她的气一直不见她吗她以为他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了! 原来,她大婚之前,就将昭俊从小到大送她的东西全部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对于昭俊,她只当他是阿哥,并没有其他想法,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对不起他。 大婚当天昭俊没有来她也是知道的,听说过他那天晚上独自在家喝了个烂醉,酒壶碎了满帐子,差点一个人酗酒过度死在帐子里,都是酒味太大,被隔壁一个大妈发现才救了回来。 雾山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所以,她离开那天虽然人也告诉了他,他没有来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昭俊挡在她面前,一个人挥着刀艰难的抵抗四个比他更为高大的男人。 “快走!”他满心的话想要对这个他深爱了多年的女孩说,可现在,他只能告诉她这一句。 快走…… “阿俊哥……” 小时候遇到危险他决然张开手臂护在自己身前的影子,和现在已经变成男人的他依旧护在自己身前的影子重合,眼泪瞬间充满眼眶。 雾山咬了咬牙,抱起孩子爬起来就往白狼像跑。 “她跑了!快追!”那几个男人见雾山跑了,怒火瞬间冲上了,不再恋战,提刀就暴躁的砍向这个百般阻拦他们的男人。 其中一人脱开身,打算绕开碍事的男人去追前面逃跑的女孩,却被人扯着后领一把揪了回去。 “要杀杀我啊,杀一个女人和孩子算什么男人?”昭俊的话激怒了他们,那几个士兵果然暂停了追雾山的想法,而是全心全意想要先弄死这个挑衅他们的男人! 昭俊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处于下风,直到他双腿腘窝被砍了一刀,他身体往前一个趔趄,还好反应迅速的用刀撑住差点失了力的身体,不然就要跪下了,“操!老子的膝盖,只跪老子的女人,你们算个屁的东西!” 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他的后背、手臂、前胸、腿都被划开了密密麻麻的道口,衣服也被血打湿,他却一脸轻松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 “还敢嘴硬!”其中一个士兵恼怒的一刀将他的身体捅了个对穿! “噗……”浓郁的血液从口中喷出,昭俊却丝毫不在意的一把抹掉。 几个人眼看就要把雾山跟丢了,看他也是强撑一口气的强弩之末,不在浪费时间转身就要追。 一只手却死死拉住其中一人的衣摆。 “还……没让你……走!” 那人不耐烦,冰冷的长刀一挥,只听“咔嚓”一声,一只手臂掉落在雪地上,染开了一大朵腥红的血花…… 昭俊睁着已经被血染红视线的眼睛,看着几人提着滴血的刀走远。 被刀砍都没掉一滴泪的昭俊,在这时才慢慢红了眼眶,他用刀撑着身体不倒下,抬头将头盯着苍茫的天空,背影是那样的孤独寂寞。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 他眼睛慢慢失去了聚焦,眼眶里的泪水,也刚好在即将满出来的时候被冻住。 阿山,阿哥确实在你靠近另外一个男人的时候生过你的气,可你知道的,阿哥总会原谅你的,就算是强迫着说服自己,也会原谅你的。 阿哥守了你那么年,怎么可能放得下你呢我没有家人,早就把你当成了最亲的人,我也知道你怕我,所以我一直不敢太靠近你…… 当知道你要走时,我的心就像被剜了一样痛,你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我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我像做贼一样悄悄跟着你们,我也嘲笑过自己的卑微,你们围在一起快乐的烤鱼吃饭,而我躲在一边冰冷的树丛里啃着冻的僵硬的冷馍。 那一刻,我告诉自己,只要能看见你笑,我不管怎样,都是开心的。 我甚至想过,要不……我拉下面子来求你,不贪心,就让我做小,让我和他一起照顾你。 可我知道,为了他,你不但不会考虐,反而会赶走我的。 于是,我就一直,默默守护在你的不远处。 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是一直默默守着你直到死。 真的太好了,我的愿望……实现了…… 第83章 雾山一路被追到了白狼像下,她一个女人终是跑不过几人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士兵将她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倒在地上。 雾山由于惯性被摔出去,手上受了伤的她再也护不住沉重的孩子,冷雪脱手而出,被摔到了雪地上。 襁褓里瞬间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冷雪!” 看着孩子摔在冰冷的雪地上,雾山心疼不已,正想爬起来去抱起她。侧腰却被人飞踹一脚,她整个人被那巨大的力道踹的在雪地上狼狈的滚了几圈,额头猛地撞到了白狼像下锋利的棱角上,顿时头破血流。 一阵剧烈疼痛过后,视线被鲜血染湿,天旋地转。 模模糊糊间雾山看见一人影脚踩着冷雪的襁褓,双手握刀就要劈柴般斩下。 “不要!”心中一震,雾山目眦欲裂,几乎是想都不想本能的就朝那人狠扑过去! 电光交错间,她一把推开了孩子,而半空中下落的那把刀,则不可避免的深深陷入了她的身体! 霎时间,热血飞溅! 雪地上开出了一朵朵娇艳又伤感的彼岸花。 那士兵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居然自己抗下了刀刃!这……之前大王子说这人是他的弟妹,自己这岂不是闯祸了? 士兵忽然清醒了,看着刀还插在那个女人身上,近乎将她后背劈开了大半,刺目的血液小泉般从身体巨大的裂缝涌出,他忽然抖着脚后退。 其他几个士兵也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面对这样的情况都手足无措…… “雪儿!” 第一个冲过来的,是追过来的罗达,他将冷雪抱到怀中。 晚来一步的他更本没看清情况,见孩子摔在地上觉得是雾山故意的,气冲冲的就使劲退了她一把。 结果,原本用手撑着不让自己倒地的雾山被他这一推,直接瘫软的倒在了雪地上。 罗达抱起孩子听到她倒了的声音,刚想骂她一句惺惺作态,推一下就倒了,结果转头才看到了她身上那把嵌在她后背的长刀。 他被这情行吓到了,抖着手推了推雾山,“喂……喂,你怎么了……” 雾山抖着嘴角张开口,来不及说什么,一口夹着内脏碎片的血就咯了出来,顺着嘴角浸红了大片雪地。 回答罗达的,只有空中风雪哀伤哭泣似的飘飞声音。 蒸日牧戈和之前的几个王侯将领紧随而来,结果一来看到的,却是少女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蒸日牧戈皱眉盯着地上视线慢慢涣散的女孩,觉得自己惹上了大麻烦,语气明显不悦,“我让你们杀那个婴儿,你们这么把这个女人杀了?” “不……不是我们……是那个女人自己要来挡的……”士兵们结结巴巴的推卸责任。 “还不快看看有没有救!” 那个士兵赶紧在雾山身边蹲下,探了探她微弱的鼻息。 “砍到肺了……好像……没……没救了……” 听到这样的结果,蒸日牧戈盯着一动不动的女孩,沉默了。 他王弟的性格他了解,以他那孤狼似的性格,怕是要将他们在场的人都报复尽,一个也不放过!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高瘦的男人朝这里跑了过来,蒸日牧戈闻声转头看去,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他的亲弟弟,芒硝。 芒硝和雾山约好的等各自处理完手里的事,就来这里集合。 雾山也正是抱着这样的期待,才一股劲的往这里跑…… 当看见了倒在了血泊里的人,是自己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的那张脸时,芒硝脸上瞬间血色尽失,脚像是被钉了钉子般顿住。 他大脑空白了片刻,然后几乎是飞奔着一路跌跌撞撞跑到雾山身边! 他低头,呆呆的盯着自己面前,已经一动不动的少女,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跌跪在地上,沉默片刻,将她冰冷的身体如往日一般重新搂进怀里。 “呜响……”男人金眸不再闪耀,被黑暗一点点吞噬,里面弥漫着翻江倒海的绝望。 第一次,他当着众人的面,张开了闭口不言十余年的嘴巴。 他的声音,沙哑又残破。 悲怆,又深情。 “呜山……雾响……雾……”他目不转睛盯着少女紧闭的眼睛,一遍遍反复执拗的咬着这个名字,像是他只要叫出她的名字,她就会重新睁开眼睛看他一般。 “雾山!” 终于,这个哑巴肝肠寸断的叫出了,他最为心爱的女孩的名字。 众人听见了男人哀伤的呼唤,见他忽然变得颓丧弯曲的脊背,来不及惋惜,突觉地动山摇,地面散落的物体也跟着剧烈抖动起来。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人们惊恐的四周张望,一时摸不清地面颤抖的源头。 “快看!那座山,那座山怎么在冒浓烟!” 侵犯覆雪的敌军纷纷停下了砍杀,抱头逃亡的族人们也停下了脚步,大家在这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目地,都看向了山坳边上那升起巨大烟雾团的山体。 “珈玛索神山发怒了!快逃啊!山神要降火罚了!快逃!”老一辈丹珐兰芝族人一见这种现象,赶紧大喊催促族人逃离。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前来占领覆雪的三国士兵何时见过这种恐怖的自然现象他们艰难的维持着身体平衡,人也不砍不杀了,丢了刀就落荒而逃。 蒸日牧戈和其他几个王权将领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局面,他们虽然不知道什么山神的传说但也知道绝不是什么好事,天灾当头,一个二个也急着撤离。 出于愧疚,蒸日牧戈走之前看了依旧跪坐在原地双目无神的芒硝一眼。 “喂,你不走?” 芒硝回头,一脸陌生的看着他,语气生疏:“你是谁?” 蒸日牧戈被问的一错愕,见他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骂了句“真疯了!”后就和其他人一样逃命去了。 周围是兵荒马乱逃命的人们,他们惊慌的和芒硝擦肩而过,有的还重重撞到了他。 天上的雪下得更大了,茫茫大雪将二人笼罩。 芒硝只是将怀里雾山早已冰凉的尸体紧紧护在怀里,不肯让人磕着碰着一点儿。 “我不会飞的。” 从他身边逃跑的人听见他莫名其妙的话,都觉得这人是彻底疯了,没有一个上来拉走他,甚至觉得他挡了路骂他“疯子!” 是啊,这种大灾大难,谁还顾得上谁呢? “我不会自己飞的。” 你说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你说过,你想听我说话。 你说过,你很爱我。 现在,我也终于亲口告诉你了。 “雾山,我也……” “爱你啊……”他将头埋进她再没有温度的脖颈,抖着肩道出了她以前最想听,却一直听不到的话。 就在这时,无数庞大的火球自珈玛索神山的山顶口喷发而出,惊天动地!大有吞天沃日之势! 巨大的火球从空中炸开,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暴雨般砸落在这片白色土地上! 一滴染血的眼泪,从毫无生命迹象的少女眼角滑落。 上空是即将朝他们砸落的火石,芒硝却没看一眼,他抖着指尖抹去她的血泪,贴着她的耳朵用最轻柔的声音问,“别哭,你听见了,是吗?” 少女却再也不能开口回答他。 而芒硝搂着女孩,满足的笑了。 她一定听见了。 因为,人死之后,最后丧失的,是听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