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不了网红的影帝不是好道士》作者:边书 文案 陆聿扬有个秘密白月光——网红初初,蒙面大长腿,女装大佬,气质没话说,光是那双眼睛隔着屏幕都能把他迷得不要不要的。 巧的是,灵异命案现场偶遇徐大影帝,清冽的眼眸和白月光像极了,陆聿扬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没想到,当晚徐影帝从隔壁阳台跳了过来,一身道袍宛若谪仙,当头一道符把陆聿扬压倒了,陆聿扬一脸平静:“徐道长,这鬼家传的,驱不得。” 自那以后,陆聿扬总能在灵异现场偶遇乔装的徐影帝。 看着昨天杀马特,今天洛丽塔的徐青初,陆聿扬平静不下来了,白月光是影帝,居然还是道士? 看着徐青初清冷的脸,陆聿扬很轻地挑了下眉:“我就喜欢道士。”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聿扬,徐青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徐道长,这鬼家传的! 第1章 一口气活生生吊了快十年的陆老爷子可算把气咽了,只是咽得那叫一个心不甘情不愿,两眼直愣愣地瞪着,任谁上去都闭不上,后槽牙也在最后一刻咬得死紧,像是堵着一句话还没说,明晃晃一个“死不瞑目”。 众人急得直冒冷汗,哆哆嗦嗦不敢吱一声,病床边坐着的陆老太握紧拐杖,手腕一个用力,木拐杖不轻不重地在木地板上“叩”了一声,在外孙女的搀扶下站起来,扫了眼陆老爷子浑浊的眼眸,凌厉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冷冷丢下一句话:“让陆聿扬回来。” 说完,没再管这一屋子人,也没给出其它吩咐,更没多看自家老伴一眼,转身走得干脆利落,不多时就在四名黑西装彪形大汉的护送下渐行渐远,留下一屋子的人对着老爷子瞑不了目的尸体干瞪眼,这……该不该送进棺材啊? 陆老太太走得潇洒,门里门外的人看在眼里,心里解读出了千百花样。她前脚踏出门槛,碎言碎语后脚就跟着从不知哪个有心人嘴里飘了出来,飘着飘着,传到外头,很快就成了风言风语。 “陆家老太心黑,生怕别人多拿她一分‘黑鹿’的股份,死活不让老爷子走,硬是在病床上吊着他,这人走到这时候了,多活一天不都是折磨吗?更别说十年了,啧啧……” “可不是?陆家那独苗苗好不容易按着她的标准养成她要的样子了,转头就让老爷子去,一眼都不带多看的,也不说让老爷子什么时候入土为安,她不开口,谁敢动?就这么放着,这真是……哎!” “我听说陆太子从小被他妈带着跑得远远的了,哪成想,到头来还不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陆老太那儿子走得也挺突然,才过四十岁,接手公司没几年,人就没了。我七大姑的八大姨她外侄子在陆家修草坪,当年看到陆老夫妇和儿子在出事当天大吵了一架!该不会……” *** 矫情的女歌声在客厅乍然响起的时候,陆聿扬正扶着五十枚硬币,小心翼翼地两手五指配合,把硬币包着日历纸在桌上缓慢滚动着,他斜眼看了看手机,犹豫了三秒,才伸长胳膊肘在手机屏幕上一点再一点,接通电话并开了免提。 这么点小动作没控制好力度,导致他指间的硬币条扭成了个躺着扭秧歌的长毛虫,这里歪着那里扭着,强迫症看了少不了眉头拧出三座大山。 对于这样的精细活儿,陆聿扬素来不骄不躁,他空出一根食指把不安分的几枚硬币摁回大部队,扭秧歌的“长毛虫”瞬间腰板直了,背也不驼了,总算不逼死强迫症了。 由于注意力集中在指尖,陆聿扬开口说话时喉咙憋了半口气,声音听起来有些闷,还带着微弱的喘息:“有事?” 憋着半口气的声音传入话筒化为电流,传到电话那头完全变了味儿,对方先是顿了五秒,随即压低声音,说:“啧,青天白日的就在男人身上折腾?麻利点收拾干净,老爷子走了,老太太让你滚回来!” 陆聿扬指尖一抖,还没来得及滚出的白长条在“哗啦啦”几声脆响后土崩瓦解,白花花的硬币滚了一桌子,其中几枚还按耐不住风骚的灵魂,在茶几上旋转跳跃来过一套才意犹未尽翻腾着躺平了。 一听这动静,电话那头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你小子,这么还玩起花样来了?赶紧把那手铐、铁链什么的给老娘丢了!” 陆聿扬:“……” 他是真不明白,除他之外的陆家人脑袋瓜子都是怎么长的,在个顶个老奸巨猾的同时,还能一个不落地把愚不可及兼修了,郁闷的是,陆家人身上的这对反义词对他个人展现得尤为淋漓尽致。 这时候陆聿扬也没心思和对方扯淡,随手把硬币拢在一起,应道:“嗯,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他两手捧起硬币,“哗啦”一声把它们全装进脚边一个篮球大小的透明玻璃罐子里,看了眼半罐子的一元硬币,拧上盖单手揣在怀里,用脚把不远处的行李袋勾过来,另一只手提着,走出了这间他住了十几年的小租屋。 这地方要拆迁了,房东奶奶看他孑然一身也没什么钱,一直不好意思赶他走,但毕竟不是他家,他也不可能赖一辈子,既然那边要他回去,那他就回去吧。 告别房东,下了楼,他把玻璃罐子放进自己安装的前车篓里,骑着年代感十足的二八杠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向陆家而去。 他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亲爷爷过世,说不难过绝对是假,但难过藏在心里就好,他不会痛哭流涕,也不需要急,反正有他奶奶在,没人翻得起浪。 而且,半死不活在床上躺了近十年,自家爷爷这根陈年蜡烛确实该烧到头了,这对包括老爷子本人在内的陆家人来说,多少都是松了口气的。只是偏偏赶在他收到入职通知书的这一天,没半点征兆就灭了,别说是外人,就是陆聿扬心里也有些怪怪的。 一来,老太太这些年对老爷子的态度说不清的诡异,背地里对老爷子心疼得不行,面上却强硬地不肯放他去。若说是为了爱情,陆聿扬不信,他家老太太可不是那些个以爱为名纠缠不休的女人,但他没少从人嘴里听过老太太和老爷子那比小说还精彩的过去,说没爱,不可能。可照陆聿扬对老太太的了解,老太太属于爱他就该放他个痛快的性子,这么彼此折磨,委实不正常,那么,老太太不惜一切吊着老爷子最后一口气至今的行为,相当值得推敲。 二来,老太太对自己也称得上是独此一家,父亲过世,母亲带他离开陆家,老太太没有拦,却也什么都没给,他们母子俩过得并不容易,但他和母亲都知道,两位老人暗里把他们护得紧,他们没真放手,更是变着法子推着他往既定方向走。直觉告诉他,这两口子绝对有阴谋! 三来,这时候让他回去,把“黑鹿”太子爷的身份露出来,代表什么不言而喻,可他按老太太的意思刚入职,这么一来,究竟要他何去何从?他摸不透,从小他就觉得,老太太是揣了百八十个葫芦在卖假药的,要不怎么能把这么一大家子人唬得团团转? “啊啊啊!快看!青初哥哥的新广告!” “oh my god!那小眼神,我骨头都酥了!” 马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耳边两个小姑娘兴奋的尖叫声打断了陆聿扬对老太太的揣测,他一抬眼就看到了街对面巨大的LED屏幕。 屏幕里的男人穿着一身禁欲感十足的黑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微垂的眼眸向镜头淡淡扫过一眼,修长的手指摘下眼镜远远丢开,眼镜落地凭空溅起水花,忽然,一滴溅起的小水珠飞速放大,映出精致的金边眼镜,画面一顿,镜片忽地放大,反射出一双静如止水的眼眸,右眼角下方那枚泪痣,像是被仙人拿最细的毛笔精心点下的,恰到好处地衬出那人出尘的仙气。 仙气? 陆聿扬为自己脑子里冒烟似的冒出来的字眼感到一阵好笑。 不过徐青初这人,在娱乐圈这浑水里趟到影帝的位置,始终没有湿过鞋,除了说他太冷漠,圈子内外几乎没人能扯出他不好的,不知是背景过硬还是真纯粹到了清心寡欲的地步。 再看这张脸,像是一副含蓄隽永的水墨画,每一眼都能品出不一样的韵味,配合他浑然天成的“离我远点儿”气质,说是带着仙气,貌似也无可厚非。 不得不说,造物者很有先见之明,漂亮的存在,总能给人赏心悦目的美好体验,精心雕刻出来徐青初这样的人,未必不是为了减少这世间的负面情绪。此刻,陆聿扬深有体会。 绿灯亮起的瞬间,陆聿扬收回心,脚下一蹬,二八杠刚往前挪了两厘米,前面站着的人突然转过身,陆聿扬连忙刹车,对方反应也很灵敏,单手挡住了陆聿扬的车头。 “抱歉。”陆聿扬和对方的视线撞个正着,那人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对眼睛,在闹市街头的喧嚣中,这对眼睛宛若一汪沉水,幽深而平静,却眼熟得难以言喻…… 徐青初? 陆聿扬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琢磨琢磨,对方已经低下头往他相反的方向走去,深蓝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陆聿扬摸了摸刚收回来还没捂热就急不可待要往外冲的小心脏,仔细想想,不可能,那人穿的是街道清洁工的服装,怎么会和徐影帝沾上边?怕是被徐影帝的盛世美颜迷了眼,看花了。 他没多想,脚上一个使力,赶在交通灯变换前过了马路。 *** 这座远离市中心的中式大别墅这么多年一点儿没变过,陆聿扬闭着眼都能摸遍大别墅的每一个角落。他下了车,把行李连着二八杠还有那一大罐硬币交到管家手里,对门口等着自己的男人打招呼:“大黑叔。” “太子,欢迎回家。”男人微微颔首,脸被墨镜遮了大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那飞快跳了一下的眉毛已经出卖了他黑西装包裹出来的严肃。 陆聿扬笑笑,跟在他身后进了别墅外的大铁门。 灵堂外挂着的丧幡白得刺目,陆聿扬眯了眯眼,丧亲的滋味突然变得真实起来,像是胸口被塞满了棉絮,堵得慌。 大黑带他避开一溜儿黑西装黑墨镜,没声没息地从侧门进去,刚上到二楼,就听到老太太的声音,声音不大,威严霸气一个没落:“查。” 这字一蹦出口,已经有人跪倒自扇巴掌了:“老夫人,我错了!我不该碎嘴!不该胡说八道!” “老夫人。”大黑目不斜视,径直进了屋,站定后向陆老太微微躬身,“太子到了。” 听到声音,屋里一大群人齐刷刷转过身来看向陆聿扬,个个眼里闪着意义不明的光,陆聿扬粗略扫过一眼,认不过五根手指头。 “一副被榨干的样子。”陆老太看都没看跪地的人一眼,一脸嫌弃地向陆聿扬摆摆手,“这里没你的事,滚去把精气养足再来见我。” 老太太这话还没落地,陆聿扬已经从在场那些所谓亲戚们鄙夷的目光中听到了他们真挚的心声:“呵!” 想着陆家人对自己的误会也不差这一层,陆聿扬吊儿郎当地“嗯”了一声,熟门熟路地走进自己在这个家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房间,应着老太太的要求,倒头就睡。 这个星期以来,他没少做噩梦,梦醒了连零星的片段都没留下,却被残留的心悸与没由来的伤感反复折磨得不行,睡不好、吃不香,大好青年面容憔悴,说被榨干倒也没错。 说来奇怪,回到陆宅一闭眼,竟久违地一觉无梦。 而天没黑睡下的下场,是凌晨突然就醒了,肚子空落落的,陆聿扬想起也没人来叫他吃饭,他没在意,扒拉着凌乱的头发下床,打算自给自足。 门刚打开,就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双闪着幽光的眼睛,陆聿扬心一颤,握着门把的手下意识抓紧了:“谁?” 看清那人从黑暗里走出来,暴露在黯淡月光下模糊的脸,陆聿扬皱起眉,犹豫地唤道:“奶奶?” “干什么去?”陆老太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长长的,投到她身后寂静的走廊上,配合她刻意压低而显得沙哑的声音,说不清的阴森诡异。 “饿了,我……” 话没说完,一小袋面包隔空扔进了他怀里,“回去。” “……”陆聿扬无奈,“倒杯水喝。” “卫生间里有,回去。”冰凉的月光下,陆老太的脸色晦暗不明,说话声也染上了彻骨寒意。 卫生间的水……能喝? 陆老太话说到这份上,那就没有商量的余地,陆聿扬猜不透老太太为什么半夜不睡觉守在他门口,还拦着他不让出去,但老太太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也就懒得问,成,那就回去吧。 转身的一瞬间,陆聿扬余光扫见老太太身后黑压压的影子竟突然吐出一条猩红的长舌头!紧接着影子一阵剧烈扭动,凭空伸出好几双黑手向他伸长了挥舞起来,看那架势,似是要从老太太身后冲出来把他狠狠掐住! 陆聿扬转身的动作一僵,老太太的眼神霎时更冷了,这一回没有压着声音,喉咙深处发出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吼:“滚回去!” 怒吼声扫过走廊空寂的每一个角落,震落了窗外摇摇欲坠的一片梧桐叶。 陆聿扬再看老太太的影子,长舌头和黑手都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他深深地和老太太对视一眼,开门进了房间。 撕开包装袋,咬了口散发着淡淡奶香的小面包,陆聿扬遥遥望向夜空挂着的血红色圆月,忽然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2020,新年快乐! 新年祈愿,诸事顺利,不卡文! 第2章 偌大的灵堂正中央摆放着一具冰棺,冰棺内躺着的陆老爷子穿着他生前最喜欢的那身藏蓝色唐装,两手五指交叉安放在小腹上,头发被梳理得很整齐,若是不看那双怒睁的眼睛,一切都还算是和谐。 仿真电子蜡烛若明若暗,一桌子迎接亡灵的丰盛饭菜早就凉透了,屋里屋外一片寂静,偶尔有风吹过,吹得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在这样的夜晚,不免徒添了七分的悚然。 由着众人断定老爷子是因为临死的时候没见着最疼爱的唯一孙子才不能瞑目,老太太便让陆聿扬留下守灵,了了老爷子最后一桩心事。好在回来这几天陆聿扬都睡得很好,精神养得很足,已近零点,还没有多少困意。 他烧完事先备好的纸钱,单手托起下巴百无聊赖地盯着最近的一支电子蜡烛,放空脑子发起呆来,摇曳的假火苗在他空洞的眼眸中跳跃着,周遭的一切都被自动屏蔽了。 “吱吱~”灵堂里的灯轻轻地闪了两下,忽然全灭了,灭得几乎无声无息,唯有陆聿扬眼前那支假红烛的亮光还在惺惺作态地轻摇着,以至于沉溺在放空状态下的陆聿扬毫无所觉。 一阵阴寒的冷风从大开着门的灵堂外徐徐吹进,悄然无声地激起了陆聿扬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后知后觉地在这盛夏的夜晚感到了突如其来的寒意,打个喷嚏猛地回了神,假红烛应声而灭,像是被人忽然伸手掐灭的,灵堂立时黑得不见五指。 陆聿扬皱着眉头在黑暗中吸吸鼻子。 断电了? 这么热的天,一晚上过去,老爷子的遗体该不会明天就臭了吧? 陆聿扬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打算让人带发电机来,起码冰棺要保持供电,不然明天免不了挨老太太一顿数落。 突然,一阵小小的冷风迎面吹来,额前碎发吹起落下,像是黑暗中有谁冲他额头调皮地吹了口气,陆聿扬指尖一顿。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本该映在他脸上的光,却赫然照出一张紧贴在他面前的苍白鬼脸。 不过一指距离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涣散,溢满了沉沉死气,灰白的眼珠子在眼眶里缓慢转动,似是借着手机的幽幽白光看清了陆聿扬的脸,他僵硬地咧起嘴角,下一刻,两颗眼珠子忽地从眼眶里挤了出来,竟当着陆聿扬的面,“啪嗒”一声砸在他手机屏幕上,其中一颗还沿着他右手虎口的弧度打了个旋才恋恋不舍地顺着手背滚落在地。 湿漉漉的冰凉触感,陆聿扬打了个恶寒的激灵,与对方黑洞洞的眼窝对视三秒,他猛地抬起右腿,狠狠向下踩去。 “你他娘的敢!”那鬼一声暴喝,一巴掌先一步盖在陆聿扬后脑勺上,力道大得差点把他从椅子上掀下去。 “我还以为你会去吓萧艺。”没能踩爆眼珠子的陆聿扬一脸可惜,他稳住身体,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向趴在地上摸索眼珠子的鬼,凉凉地唤道,“爷爷。” 来鬼正是回魂的陆老爷子,它刚在陆聿扬的椅子下摸到右眼珠子,正放在嘴边吹灰,听到陆聿扬的话,没好气地“哼”了声:“我为什么要去吓我宝贝外孙女?而且……她看不到我。” 听到后半句话,陆聿扬眯了眯眼。 陆老爷子没注意他的面部小动作,正小心翼翼地把眼珠子往眼眶里推,一边用发黑的食指一点点扒拉着调整眼珠的位置,一边使唤道:“另一颗给我拿过来。” 陆聿扬“哦”了声,脚尖轻轻一拨,老爷子的另一颗眼珠就“咕噜咕噜”地滚到了他面前。 刚装回一只眼珠的老爷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另一颗眼珠被孙子用脚踢过来,刚装回去的眼珠子就差没飞到陆聿扬脸上,“小兔崽子活腻歪了是吧!” “所以,不只是奶奶,你也知道?” 手机手电筒的光直直照着陆老爷子的脸,刺目的白光登时化作一把无形的利刃,刺得陆老爷子睁不开眼,他咽了口唾沫,决定坦白从宽。 沉默了半晌,陆老爷子揉佛珠似的揉搓着指尖的眼珠子,费力地用装上的右眼穿透白光看向陆聿扬,试图看清他脸上的神色,可只勉强看到他紧绷的下巴,老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对,我和你奶奶确实知道,知道你能……看到我这种鬼东西。” 这一刻,陆聿扬松了口气。 从八岁那年,他第一次在学校里交到朋友,而所有人却声色俱厉地告诉他那是他幻想出来的孩子开始,他的双眼就蒙上了纱,薄薄的一层,却带着束缚的窒息感。而在该不该看见的打压中,他学会了“视而不见”,这项技能用好了,百毒不侵。 不过让陆聿扬松口气的,不是事到如今终于能确定自己没有臆想症,而是他亲爱的老妈,不像某些碎嘴人说得那样是个神经病,她从来保持她一贯的自持与冷静,用最大的理智面对撞到她面前的一切丑恶是非。 现在,陆老爷子的一个“知道”,把他和老妈背负了这么多年的“神经病”打碎了,同时扯开了蒙在他眼睛上的薄纱,陆聿扬觉得这个世界终于清晰了,尽管如此,他脸上没有出现波动,保持着在陆家人面前惯有的冷漠。 让陆聿扬在意的,是老妈那样的唯物主义者,为什么会在父亲出事后突然开始带他频繁拜访道士高僧?以前他以为是为了让自己真的看不见,但看着老爷子欲言又止,他顿悟,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陆老爷子又叹口气,徐徐说道:“聿扬,我们陆家子息单薄,却能踏过风风雨雨,百年不倒,你觉得靠的是什么?” “烧杀抢掠。”陆聿扬面无表情地说。 “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陆老爷子塞回眼眶的两眼珠子相当不利索地翻了个白眼,“不过,陆家祖上确实是土匪出身,烧杀抢掠一个不落,之后更是在黑巷子里摸爬滚打多年,才攒下这底子,可同时攒下的,是世代相传的罪孽。你太太太爷爷有先见之明,想为后辈留条活路,可惜无从下手,机缘巧合救了只狐仙,狐仙给他搭了座桥,通往阴间的桥。” “他和阎王谈条件?”陆聿扬不傻,他太太太爷爷更不傻,要是一条命就能洗刷世代积攒的罪孽,那未免太容易了,不过这个太太太爷爷闯进阎王殿的行为已经称得上“惊世骇俗”了。 陆老爷子沉重地点点头,陆聿扬心底生出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他把我们全搭进去了?” 陆老爷子再一点头,陆聿扬知道自己没跑了,无奈地一摊手:“轮到我了?” 陆老爷子深深地看着他:“陆家,是靠当家人的命撑到今天的,陆家的罪孽,是当家人拿命一点点洗去的。” 陆聿扬沉声问道:“包括我爸?” “不,除了你爸。”陆老爷子僵硬的脸上流露出一阵难言的哀痛,“不过,你爸的那份,爷爷替你受了,可惜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没能帮你做什么,该做的还得靠你自己。” 老爷子的话登时化作一座无形大山,劈头盖脸地向陆聿扬砸来,砸得他头昏眼花。 什么叫替我受了?老家伙凭什么把话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大义凛然? 可……他又能怎样?甲方是阎王爷,签下生死契的是他祖宗,他根本逃不掉,那这时候也就没必要和个死人逞口舌之快了,他松开紧握的拳头,妥协得云淡风轻:“阎王的条件,是什么?” “司阴职,简单来说,就是当个阳界鬼差。”陆老爷子说得轻松,但他不经意撇开的视线让陆聿扬肯定他这话才说一半。 “我要怎么做?” “接差。” “那你现在是要带我去见阎王?” “呵!”陆老爷子木然的死人脸上透露着明显的鄙夷,“想得美,老子都还没见过阎王大人呢!” 以为要去阎王殿上走一遭的陆聿扬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哦。” 看着唯独对上陆家人就半死不活一脸死人样的陆聿扬,陆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冲着陆聿扬的脸猛然张开血盆大口,紧接着“呕——” 扑面而来的腐臭味熏得陆聿扬的脸瞬间白了,他嘴角狠狠一抽,一句“糟老头子坏得很”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到老爷子从嘴里拿出一把食指长的小剑,两指捏着向陆聿扬咧嘴一笑:“吞下去。” 盯着闪烁寒光的剑尖,陆聿扬的眼角也抽了起来:“别逗。” 陆老爷子似是早就料到陆聿扬的反应,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子了,下一秒猛地扑到他身上,冰凉的大拇指硬挤进他的唇缝,鹰爪般的手指生生掰开了他的唇瓣。老爷子极尽厉鬼风采,把他死死压在椅子上,尖声怪笑着。 尸臭从嘴里灌入,浓烈的酸腐味不断冲撞着陆聿扬的鼻腔,他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那黑漆漆的小剑被塞进自己嘴里,舌头被老爷子的手指压着动弹不得,喉咙口一阵冰凉,异物感激起他生理性干呕,眼泪控制不住直流,他额角青筋暴起,一个劲儿突突。 三十秒后,陆聿扬跪趴在陆老爷子脚边,捂着喉咙几乎要把胃酸都呕出来了,还是没能消除嘴里残留的臭味,甚至有种牙缝里沾着腐肉的错觉,从头发梢到脚趾尖都起着鸡皮疙瘩,他脸色铁青,嘴唇发白,整个人相当不好。 陆老爷子看着他的狼狈样,还挺得意,哼哼道:“大老爷们儿一个,怂!” 陆聿扬:“……” 这时,灵堂外隐约传来“叮铃~叮铃~”的声音,远远望去,人影绰绰。 “扬阿,爷爷该走了。”陆老爷子看了眼屋外探出云层的月亮,语气沉了下来,定定地注视着陆聿扬,“陆家就交给你了,还有将军……” 什么将?什么军? 陆聿扬一愣,抬头刚要问一句,陆老爷子却已经消失了,只听得他的声音从远处幽幽飘来:“代我问你奶奶一句,这都最后一次了,怎么还往猪脚汤里放枸杞!” 余音片刻消散,陆聿扬精疲力竭地翻身躺倒在地,灵堂的灯次第亮起,刺得他眼前一阵晕眩,他眯缝着眼看向陆老爷子的冰棺,老爷子怒睁的眼终于闭上了…… 第3章 七月中旬的傍晚,不仅闷热,还很聒噪。 尧城警局这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该走的都走了,替同事值班的李益刚和女朋友吵完架,正被外头吵了一整天的蝉搅得心烦气躁,脾气根本下不去,正黑着脸泄愤似的啃鸡腿。 “你好,我是新入职的,请问PIO往哪边走?” PIO?灵异调查处? 李益记得,自从上任处长在那儿上吊身亡后,那部门就彻底荒废了,入什么职?这不是逗他吗? 他啃鸡腿的动作一顿,不耐烦地张嘴就想让人滚蛋,可刚看清来人的脸,油乎乎的嘴刚张开就闭上了。 这人身材高挑,五官硬朗,高鼻梁,剑眉,瞳色很深,眼尾微微上扬,叼着根快烧到头的烟,阴沉着脸,长得很帅,但眉头紧皱还衣衫不整,瞅着流里流气的,一看就不好惹。 来人这张又凶又帅的脸给了李益一个激灵,脾气登时下去了,这才想起自己是个公职人员,不该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面对群众,要始终保持微笑,于是礼貌性扯扯嘴角,说道:“抱歉,这位同志,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PIO已经废部三年了。” “废部?”那人把烟拿下来,烦躁地扒了扒头发,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到李益眼前,“这是我收到的入职通知书,麻烦帮我落实一下。” 李益拿过来一看,上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陆聿扬同志,祝贺您通过各项考核成为尧城警局PIO一员,请于7月20日持相应材料办理入职手续,并担任处长一职。” 反复确认通知书上盖的红印确实是警局里的,李益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拿起电话,对陆聿扬表示要和相关部门确认一下。陆聿扬点点头,转身走到门边的塑料椅上坐下。 这头李益拨通了人事处的电话,那头表示是有这么个人今天要来入职,让他别多问,直接把人带到PIO去。 李益一愣,觑了陆聿扬一眼,压低声音说道:“PIO里压根没人,把人带进去干什么?吸灰吗?” “上头的命令,照做就对了,你别忘了PIO是个什么地方,而且这人一入职就是处长,铁定不一般,把钥匙给他,指个路你就别管了。”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显然不想多说。 李益握着电话犹豫了一会儿,看向双手插兜靠在墙上闭眼假寐的男人。 青黑的眼底,满脸的不耐烦,浑身上下写满了“别逼逼”。 李益不是个爱热脸贴冷屁股的,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翻箱倒柜找出PIO的钥匙,看了眼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起身走到陆聿扬面前,指着走廊深处说:“一路走到底,右转下个楼梯正对着的那扇门就是了。” 陆聿扬见他没有带路的意思,接过他手里的钥匙,道了声谢,独自走进漆黑的走廊。 眼见陆聿扬的身影很快埋进黑暗,李益才想起来给他开走廊的灯,可这边的开关只能开最近的两盏灯,再走进去也还是一团黑。他瞅见陆聿扬身前照着一道白光,猜测他开了手机手电筒,也就没多管,回到桌边坐下,看着没吃完的盒饭,拿起筷子却没了胃口。 是不是应该劝人明天白天再来比较好? 算了算了,那地方不过阴森了些,也没什么,估计这人就是赶在正式上班前来看看,很快就会离开,不会有事的。 *** 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刻,陆聿扬的手机电量告罄,在又一声“嘀嘟”后自动关机了,硬撑了两天也真是难为它了,陆聿扬把手机塞进兜里,转动钥匙推开了眼前这扇封闭许久的门。 潮湿的气息夹杂着常年封闭的怪味扑面而来,周遭没有一丝光亮,宛若陷入无边黑暗。陆聿扬摸黑往里走了两步,抬手在墙壁上摸索电灯开关,运气好,很快摸到了开关边缘的塑料壳,他顺着往上,下一刻指尖传来冰凉僵硬的触感,陆聿扬指尖一顿,下意识捏了捏,厚实宽大的手掌,分明是一只男人的手。 有人? 陆聿扬刚要抓紧,那手忽地从他掌心抽出,他没多想忙抬起另一只手向前探去,却只在茫茫黑暗中抓了一手的空气。 沉寂了五秒,黑暗中唯有他自己平缓的呼吸声。 刚才那个,不是人。 “啪嗒”一声灯开了,陆聿扬眯着眼在这间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扫过一圈,除了一室灰尘和尘封在玻璃柜中的文件,什么都没有。 他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毛,面无异色地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把手里的资料袋放下,慢条斯理地扯掉夹缝里的蜘蛛网,突然伸出手“哗啦”一声,拉开了办公桌后的窗帘。 窗外黑压压一片,在室内灯光的照射下,玻璃窗上映出陆聿扬神色平静的脸,以及,从他肩膀上探出紧盯着他侧脸的另一张脸。 这是只中年男鬼,若是忽视从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里射出的意义不明的视线,这鬼看着还算正经,既没发福也没谢顶,身板挺直,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正义,想必生前一定是个体面人,从他脖子上留下的深深勒痕来看,十之八/九是那位三年前在这儿上吊的PIO前处长。 陆聿扬只在拉开窗帘的瞬间瞄了那家伙一眼,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对上眼的那刻,他的瞳孔还是轻颤了一下。 虽然前处长看着没有明显的恶意,但陆聿扬还是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正要习惯性装看不见,前处长却突然伸长脑袋,冲他脖子吹了口长长的冷气,“别装了,我知道你看得见。” 闻言,陆聿扬缓缓转回视线,对上窗子里的眼睛,前处长木然的脸上登时露出一个僵硬却真诚的笑:“小同志,你知道吗?每一个来这里的人,我都是这么说的,而你,是唯一一个有回应的。” 被这鬼把戏套路的陆聿扬当场失笑,他本以为这么多年的历练,自己已经可以把“视而不见”这项技能使得出神入化了,没想到这几天精神绷得太紧,一不留神破功了。 因为替老头传话被老太太扫地出门在外流浪了两天而紧绷的脸松了下来,他转身面向前处长,礼貌地点点头,笑着问道:“您找我有事?” 前处长拍拍他的肩膀:“PIO荒废的这三年,我一直在等,等着有谁把它撑起来,陆老夫人没有诓我,她把你送来了,我终于能安心了。” 听着前处长的话,陆聿扬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来这里确实是老太太的安排,不过他没细究过个中缘由,但前处长的话结合PIO的工作性质让陆聿扬心里不免有了些猜测,他看向前处长的眼神染上三分鄙夷:“你为陆家人做事?” 前处长翻着白眼却能敏锐察觉到陆聿扬眼神的变化,他笑着摇摇头:“不,我为人民做事。” 陆家人当然也属于人民的范畴,他的话未免显得模棱两可了,这太极打起来还挺冠冕堂皇。 见陆聿扬可能有些误解,前处长解释道:“陆家的事我略知一二,仅限于当家人的阳界鬼差身份,而PIO是灵异调查处,两者有很大的共同之处,你们为鬼界办事,我们为人界办事,你们需要抓得恶鬼交差,我们需要给抓到的恶鬼找惩处地,你陆家和我PIO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利益纠葛,只是各取所需、互相帮助罢了。” 前处长的解释,陆聿扬倒是很轻易接受了,毕竟这人一脸坦荡荡,举手投足散发的“忠”、“义”两个字眼实在太过耀眼,他没办法把这样的人和权钱交易联系在一起。 “你就是陆家新一任当家人吧。”前处长上下打量着陆聿扬,语气十分肯定,“我见过你父亲,你们……” 陆聿扬本以为他会说自己和父亲除了长相完全不一样,没想到他嘴里却蹦出了个“很像”? 呵,这真是陆聿扬长这么大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他说自己和父亲“很像”!这前处长怕是只在新闻上见过他父亲吧?那个过分优秀、精英范十足、任何场合都彬彬有礼的父亲怎么会和他这个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小混子有可“像”之处? “面上逆来顺受,骨子里却浸染着反抗。”前处长眯起眼,用骇人的眼白定定地注视着陆聿扬,“小同志,这根反骨,要不得。” 陆聿扬不以为然地笑笑:“这话怎么说?” “我们和鬼打交道,时刻被藏在阴暗角落的邪恶惦记,除了不法之徒,更多的是随时冲出来蓄意报复的厉鬼。你父亲不愿接差,直接导致了当年那场意外的发生,甚至牵连了PIO的所有人。” 陆聿扬的笑僵在脸上,垂在身侧的五指慢慢收紧:“PIO三年前废的,我父亲十年前死的,这根牵连的细丝是绕地球好几周了么?” 前处长早料到陆聿扬会这么说,他背着手踱了两步,长叹一声,说:“陆家当家人有股神秘的力量,作为鬼差,你们是恶鬼在阳界最大的忌惮。因为你父亲的抗拒,当年那只恶鬼趁虚而入杀害了他,他死了,你尚年幼,陆老爷子硬撑了这么多年,就在三年前陆老爷子病重昏迷的那几天,那恶鬼故技重施,我的下属都在同一辆车上,死光了。” 那你呢?自以为难辞其咎吊死在这里?把这烂摊子推我身上? 陆聿扬抿了抿唇,把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转而把前处长说的话一点点嚼碎后消化在肚子里,很快明白了前处长对自己说这些话的用意,以及老太太明着暗着想方设法把自己送到这里来的原因——他俩是合谋让陆聿扬一人兼两职,把为人办事和给鬼当差一并挑在肩上,所谓一石二鸟、一举两得,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眼神和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前处长扯起干裂的黑唇,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都到这儿了,你觉得还有选择吗?” 陆聿扬还想着打两句哈哈先混过去再说,忽然,“咔哒”一声轻响,窗户上的锁扣居然自动打开了,紧接着一只手掌从外按在玻璃上,慢慢推开了窗子。随后,那只手一点点伸进窗子,冲破黑暗,暴露在陆聿扬眼前。 修剪齐整的指甲,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白皙的手臂…… 一阵似是来自地狱深处的阴风吹来淡淡的薰衣草味,似有若无夹杂着广藿香和辛香,没记错的话,GUCCI的这款香水名为“罪爱”,曾是陆聿扬一个爱穿粉红色衬衫的大学男同学的最爱,那男同学总缠着他,凶一下还更来劲,天天花蝴蝶似的绕着他转,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再看看窗外飘进来那个长得像妖孽的男人,一身熨烫齐整的白西装,脖子上挂着个淡粉色的小领结,看着就众享丝滑的银白色长发编成麻花垂在胸前,从那白得不像话的肤色和落地无声的身姿来判断,怎么都和活人沾不上边。 陆聿扬右眉毛轻轻一挑,活不活放一边,反正是个骚包。 只见骚包捏着兰花指拿起陆聿扬放在桌上的资料袋,桃花眼一扫而过,视线落在陆聿扬脸上,两指夹着一张黑色名片递到他面前,开口嗓音带着雌雄莫辨的阴柔:“陆先生,入职资料确认收到,这是我的联络方式,个人时间不接受任何打扰,表白除外。” 陆聿扬看着名片上“谢必安”三个烫金字,眼角直抽抽,这骚包居然是白无常! “任期十年,个人档案届时送还,这是卖身……啊呸,契约书,按下手印即时生效。”说着,白无常把契约书放在桌上。 契约书写的是小篆,陆聿扬半个字都看不懂:“入职PIO为什么要和地府签约?” “PIO现在也是地府正规部门,不签约怎么拿双份工资?地府福利也不要了么?你个穷光蛋哪儿那么多问题?”前处长急得一把抓住陆聿扬的手,直接摁在了契约书上,末了,冲他满意地点点头,“都说了,你没得选择。” 陆聿扬:“……” 这还带强买强卖的,说好的刚正不阿呢? 不过前处长说得对,他一穷二白,阳界鬼差的身份只是给陆家还孽债,不可能会有工资,更别说福利了,但签了这张约,就是地府公职人员了,不仅有政府工资还多了地府给的一份,他确实没更好的选择。 “地府福利是什么?” 白无常拿契约的手一抖,看陆聿扬的眼神十分微妙:“你……这就想要?” “我就问问。”白无常的反应明显不对,陆聿扬悬崖勒马,转开话题,“对了,阎王大人介意多几张嘴吗?” 毕竟PIO就他一人,光杆司令当下来未免太孤单了。 白无常眨眨眼,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轻笑道:“大人说了,您随意,咱地府不差钱。” 陆聿扬低低笑了一声:“那就好。” “若是没有其它问题,我就带刘处长先走了。”白无常跳上窗子,想起什么,回头向陆聿扬抛了个媚眼,“差点忘了,替我向将军问个好。” 这倒是提醒陆聿扬了,他忙问:“哪个将军?他在哪儿?” 白无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当然是我楚将军咯!他难道没在你身上?” 第4章 夜色沉沉,空荡的校道上笼罩着层层浓雾,路灯萤豆般的微弱亮光照出老旧校舍深埋暗夜的模糊轮廓,一眼看着好像就要走到头了,再一眼,却好像越走越远。 男人双目赤红,因醉酒而凌乱的脚步更加慌乱了,慌不择路间不知被什么绊倒,整个人像是一包沙袋面朝下滑出去半米远,牛仔裤上的大破洞导致他裸/露的双膝在散落着砂石的水泥地上滑出了两道斑驳的血痕。 他顾不得膝盖上深深扎入的小石子,挣扎着支起身子,豆大的汗珠在剧烈喘息下顺着鬓角滑落砸在地上,磨破层皮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心脏在胸腔疯狂跳动着,一双眼里写满了惊恐。因为疏于锻炼,短时间持续的疾走和奔跑导致他的腿肚子不断打颤,喉咙深处窒息般干涩,他实在没有力气再跑了。 可,身后的脚步声再一次贴近了。 脚步声是从他翻过尧城大学的矮墙时出现的,离他很近,近得似乎转身就能抓住,一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可走起来却又会再次出现,“嚓嚓”,“嚓嚓”,如影随形。 酒醉壮人胆,这话绝不是空穴来风,这么一摔,他这一路被吓成芝麻粒大小的胆子胀大了不少,他深吸口气,保持着跪趴的姿势,等待脚步声的靠近。 嚓嚓,嚓嚓…… 脚步声戛然而止,一缕干枯的黑发从他脑袋边垂下,贴在了他汗湿的侧脸上,他一动不动,紧盯着地上的影子,骤缩的瞳孔完全暴露了他深深的恐惧。 没有!没有影子!她就在身后,怎么会没有影子! 长长的黑发一点点铺散在他的头上,枯草般的触感激起一阵颤栗,似乎有一个女人站在身后垂着脑袋慢慢弯下腰向他凑近。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头顶响起的嗓音,沙哑得像是在沙土里滚过。 男人艰难吞了口唾沫,猛地仰起脖子,下一刻,空寂的校道响起一声惨厉的尖叫…… 嗡~嗡~,嗡~嗡~ 床头柜上的手机在有规律的震动中一点点挪到了边缘,眼看要掉下去了,一只手忽然从被窝伸出,准确无误地将它接住。 “喂。”低沉的声线,带着三分慵懒,性感得要命。 “你好,请问是PIO的陆处长吗?” “我是。” “尧城大学昨夜发生了一起命案,请您尽快赶往案发地。” “收到。” 作为PIO唯一一名成员,陆聿扬这光杆司令暂时没有可使唤的下属,任何事自然都得亲力亲为,昨天花了一整天时间打扫办公室并整理积压的文件,这一觉起来每一块骨头都快散架了,但电话打到他这里,说明发生的绝不是普通的命案,他新官上任,不想烧火也得去。 挂断电话,陆聿扬重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眸一片清明,借着刷牙的三分钟时间把所在的公寓走过一遭。 这所公寓所在的小区是尧城最有名的富人区——碧海湾,这里分为公寓区和别墅区,住户非富即贵,而且还得是富得流油、贵得比金的那一类人,就陆聿扬罐子里的百来个钢镚和银行卡里的五位数,他再攒个两百年才可能买下一个落脚点。 而这间公寓的钥匙,是暂管“黑鹿”的表姐萧艺昨天开着玛莎拉蒂找到警局交给他的,说是他爸的遗产。 考虑到自己不能天天在网吧过夜,陆聿扬接受得很痛快,只是没想到下班时间走出警局的时候,竟然听到了“PIO新来的陆处长被富婆包养”这样的流言蜚语,本来是要解释两句的,可听到后面一句“这算不算是靠脸吃饭”,他表示很受用,不忍心反驳就走了。 萧艺还算有良心,提前派人把公寓打扫过,冰箱也塞得满满当当,陆聿扬拎包入住,好歹不用折腾,冲过澡倒头就睡。 只是出了陆宅,他又陷入了噩梦的死循环,但和之前不一样的是,他脑子里有了零星的片段,尽管梦中的场景仍然模糊,但他能确定那是一场战争,他记得自己听到了雷鸣般的战鼓声、混乱的呐喊、兵戈交接的脆响,以及彷佛在耳边响起的一声呼唤“将军”…… 陆聿扬可以确定,梦的来源是那只依附在那名叫“朔今”的剑上被陆老爷子一并强塞进他嘴里的万年老鬼——楚淮原,从白无常谈起他就两眼发光的反应来看,那家伙颇负盛名,听闻万年前是神界第一天将,可惜不知道因为什么,魂魄破碎,丢了记忆,就剩一缕残魂在阎王的安排下附在历任陆家当家人身上,借由陆家人的手找回他散落人界的遗骸以拼回魂魄,好让他投胎转世。 这个,才是当年太太太爷爷和阎王大人谈下来的条件,至于阳界鬼差,则是不知哪位爷爷跑偏了,阴差阳错扭出来的歪瓜,事到如今这歪瓜强塞到他手上,再涩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啃了。 洗漱完,陆聿扬推着二八杠出了门,这玩意儿保安不让他停楼下,说是影响区容,他干脆就停公寓里了。得亏萧艺提前给保安打过招呼,不然就他那一身穷酸的,估计没到小区门口就被拦下了。 尧城大学是所百年老校,距离碧海湾有一段距离,陆聿扬不可能花三个多小时骑自行车过去,就把二八杠停超市门口转坐公交了。 一个月内连出三起命案,尧城大学的声誉不可避免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全校人心惶惶,网络上也引发了全国性的骚动。陆聿扬打着呵欠一边用手机刷案件相关消息,一边听两位大妈用几乎全车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这是第三个人了,也是男的,哎哟,好像才二十七八岁。” “也是被勒死的?” “何止啊!听说器官都被掏空了!我家那小子我都不敢让他住校了,要不是学校不允许,我都想让他休学等凶手捉到再去上课了。” “可我听说死的都不是那里头的学生啊。” “啧,那你能确定下一个还不会是?” “哎哟,这可说不准!” …… 公交到站,陆聿扬远远看到大学门口停了好几辆警车,警戒线拉得很长,校门外挤满了闻讯而来的记者,烈日当空,人挤人也不知道热。他下了车,一手撑起折叠伞,一手插兜,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一名站得笔直的小警官面前,出示自己的警员证:“我是PIO的陆聿扬。” 小警官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他的工作证,才犹豫地拉开警戒线放他过去。 “我看起来很像坏人吗?”陆聿扬向迎面走来的李益抬了抬眉毛。 李益干笑了两声,摇摇头,坏人说不上,就是看着不那么正经。 “肤浅。”天生一副痞子相的陆聿扬哼哼了一声,“案发现场在哪儿?” “靠近宿舍后门的一条小路。” 陆聿扬摸出根香烟叼在嘴里:“没有摄像头?” “有,但毕竟是老校了……” 陆聿扬嚼着烟尾巴一脸遗憾地点头:“嗯,坏得真不凑巧。” “我宁可它坏了。”李益苦笑,“前段时间刚换了新的,高清得丧心病狂。” 陆聿扬脚步一顿,听出了李益话里的意思,看来摄像头拍到了不得了的东西,不得了到他们足以断定犯罪者不在他们能力范围内,怪不得会主动把这起连环杀人案移交PIO这个他们曾经公认的“吃白饭”部门。 经过尧城大学教学楼的时候,看到了一群扛着摄像机等设备的人,不可能是记者,看过去也都不像是大学生,陆聿扬正疑惑着,李益适时解释道:“那是剧组人员,姚歌后要出新单曲,好像是关于大学师生间朦胧爱情的,MV拍摄点就选了这儿,男主角还是大名鼎鼎的徐影帝呢!” “嗬,够呛。”陆聿扬点燃香烟,眯了眯眼。 “是呛,一大早来拍摄结果出了这倒霉事,可更呛的是第一目击者正是徐影帝和他的助理,那助理看到尸体后吐了足有五分钟,然后就晕过去了,现在还没醒呢。” 陆聿扬顺口问道:“徐青初呢?” “没事儿人似的在案发现场打转呢。”李益说这话的时候,一脸佩服。 这种时候,堂堂影帝居然还有在尸体旁打转的闲情逸致?这算不算特殊癖好? 陆聿扬心下好笑,跟着李益刚转过学生宿舍的拐角,一股浓烈的臭味窜入鼻腔,那是尸体在高温天气下快速腐烂发出的酸腐味,混杂血腥味,嗅觉冲击过强,李益当场白了脸,没能撑到尸体旁就吐了。 陆聿扬皱了皱眉,一眼便见一具脖子以下被剥了皮、血淋淋的尸体侧着脸保持跪趴姿势倒在不远处,尸体被开膛破肚,溅出的血在破旧的矮墙上染上了鲜艳的血花。挖出的内脏堆在墙角的衣物上,眼珠子被利器生生挖去,双眼的位置只剩两个血窟窿,眼眶流出的血痕凝固在脸上,眼珠用一条黑线穿过,挂在一根长长的钢筋上,而钢筋的另一端,则从尸体后/庭插入,在鼻子穿出,像极了烧烤摊上的牛蛙,就差涂层油撒点孜然搁烧烤架上旋转了。 嘶~真疼! 陆聿扬默默转开视线,当看到一袭长衫、拿着本《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站在尸体三步远像是来散步的徐青初时,陆聿扬瞬间就明白李益的一脸佩服来自何方了,除去忍受令人作呕的气味,能面不改色地和挂在钢筋上的两眼珠子对视的男人,精神境界绝不是一般变态能达到的。 陆聿扬撑着伞走近,向对着两眼珠子若有所思的男人伸出另一只手:“你好,我是本次案件的负责人,陆聿扬。” “姓陆的?”徐青初喃喃自语似的看了他一眼,犹豫三秒,才握住了他的手,一触即离,“你好,我是徐青初。” 徐青初抬手的瞬间,陆聿扬隐约闻到了一阵极淡的檀香味,但他的注意力却被徐青初右手大拇指接近手背位置一道半指长的符咒纹身吸引了,“这纹身挺特别的,辟邪?” 徐青初收回手,淡淡地应道:“嗯。” 娱乐圈里不少人信这些,陆聿扬没多想,见徐青初的视线又回到尸体上,就收了伞,戴上手套在尸体上小心翼翼地翻看起来。 不得不说,大妈们的“消息通”当得也没那么一文不值,真真假假炖锅大杂烩端出去,总有那么几句说到点儿上,死者确实是被勒死的,不过脖子上的勒痕看着有些诡异,一指宽,不是布条,也不是绳索,很像是用有韧性的细丝揉成一把死死勒住留下的。 有韧性的细丝…… “头发。” “头发!” 徐青初和李益的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淡如水,后者喘如牛。 “头发?”陆聿扬顺着徐青初的视线看向被吊在钢筋上的眼珠子,当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穿过眼珠子的黑线居然是十来根头发编成的! 李益捏着鼻子走过来:“陆处长,我还是先带你去看看录像吧,作案过程一目了然。” 第5章 “死者名叫‘张顺’,二十五岁,高中学历,尧城本地人,在大学城一家理发店当学徒,人品不怎么样,好色还话多,平常喜欢吹牛,什么都吹,甚至把自己以前上过兄弟女人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很遭人嫌。”李益是临时被派来协助陆聿扬处理案件的,收到通知的第一时间就去了解了受害人的相关信息,趁着去监控室的几分钟,向陆聿扬作了简要说明。 陆聿扬点点头:“案发时监控室有人吗?” “有,之前出了两起命案,校方安排了保安轮岗守夜,不过那保安被吓得心脏病突发当场倒下了,别说是救人,报警都没空,好在轮班的人来得早,慌忙送医院去了,这就导致尸体今早才被发现。” 陆聿扬听着,想起什么,脚步一停,拿下嘴里的烟在便携式烟灰缸里摁灭,丢进垃圾桶里,“前两位受害人是在哪儿被发现的?怎么死的?” 前两起案件李益也一直在关注,他翻了翻手上的小本子,快速说道:“前两名受害人是在宿舍后门出去的那片小树林里被发现的,也都是勒死的。不过尸体的惨状不尽相同,第一位死者被割了舌头吊在树上,第二位嘴里塞着自己的生殖器,团成一团塞在那边废弃篮球场的篮球框里。” “这么狠,不是深仇大恨说不过去。”陆聿扬不知从哪里摸出根棒棒糖拆了包装纸塞嘴里含着,“这三人什么关系?” 李益一愣:“啊?” 陆聿扬“咔吱咔吱”把嘴里的糖咬碎,深沉的视线远远看向被抬走的尸体:“就算是恶鬼,通常也不会乱杀人,它们和人不同,出来多半是寻仇,勒死、虐杀,连着三个,他们不一定无辜。” “我让人去查。”说着,李益连忙拿出手机吩咐下去。 尧城大学的摄像头似乎刚换新不久,拍摄下来的画面清晰度高得令人胆战心惊。 案发时间是凌晨两点,昏暗的路灯下,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地跑进监控画面,脚步漂浮,明显喝多了,浓浓雾气中看不清他的脸,但从身形和衣着足以断定,此人正是张顺。 只见张顺跑到画面中心时忽然跌倒在地,脸朝下狠狠在地上滑出半米远,他撑起身体在地上喘了足有十秒钟,并没有爬起来再跑,看样子是跑不动了,他低着头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对方靠近蓄力与之一搏。 “来了。”李益低声说道。 话音刚落,张顺身下的影子突然向后拉长疯狂扭作一团,像是一团剧烈燃烧的黑焰,下一秒猛地分裂出一个人形黑影,那黑影身姿曼妙,张扬着少女独有的玲珑有致,它就站在张顺身后,一点点弯下腰,长长的黑发在张顺抬脸的瞬间包住了他的头,其中一缕爬上他的脖子,紧紧缠住。 看不见张顺的表情,他的四肢剧烈挣扎起来,两手徒劳地拉扯着缠在脖子上的黑发,双膝在地上用力支起,试图站起来反抗,然而不过短短数十秒时间,他的双手就无力地垂到了地上。 可对方没有放开张顺的脖子,他上身被迫直立着,两手无力地垂在地上,双膝跪地,像是一具提线木偶,在浓雾中越发诡异。 死亡,才是第一步。 看到这里,李益的手机响了,他向陆聿扬指指屏幕,示意他做好心理准备,转身出去接电话了。 陆聿扬状似不经意地看向身旁的徐青初,这人很自然地跟在他们身后进了监控室,一言不发地盯着监控屏幕,存在感并不强,但就是让人特别在意。 按规矩,徐青初应该被“请”出去,但一对上他那双眼睛,陆聿扬那些个客套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转而想到他看尸体时那专注得过分的视线,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白瞎了一张好皮囊,怎么就是这么个变态呢? 不过,这个眼神和他在各灵异直播间注意到的某位很像,似是寒星,遥不可及却惹人心动。 “陆警官。” 徐青初清冽的嗓音在寂静的监控室内响起,陆聿扬眼也没眨,自以为光明正大地继续盯着他看:“嗯,我在。” 徐青初侧过脸扫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提醒道:“它动手了。” 陆聿扬微微一笑,视线回到屏幕上。 雾,散了些,画面更加清晰了。 张顺仍保持着直身跪地的姿势,那黑影自他身后伸出一双惨白的手,锋利的指甲在他胸膛直线划过,至上而下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紧接着,双手指甲嵌入皮肤,向两侧拉开,连着衣服一点点剥下张顺上身的皮,看起来就像是……给他脱下了一件薄外套…… 剥完皮后摘除内脏,张顺终于被放开,颓然倒地,浑身血淋淋的,黑影仍没放过他,一根钢筋自下而上捅进他的身体,因窒息而胀大的眼珠也在最后一刻被挖了下来…… 李益进门时正好看到陆聿扬把画面放大,胃部狠狠一抽,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忍过一阵反胃,内心苦涩不已,怕是今后都没有勇气直视牛蛙了。 “三名死者确实有关系,高中时期曾是死党。”李益从屏幕上移开视线,对陆聿扬说道,“尧城二中有名的混混小团体,共四人,剩下那个名叫孙涛,前段时间刚从国外回来,就在尧城大学当老师。” “小混混出国一趟脱胎换骨,受什么刺激了?”陆聿扬眯缝着眼看着屏幕上定格的黑影,隐约辨认出一张模糊的脸,“女朋友?” 李益被陆聿扬的一语中的惊呆了,三两步冲上来,大拇指就差戳他鼻孔里了:“对!就是受了女朋友的刺激!” “死了?”徐青初忽然出声。 李益看了他一眼,冲陆聿扬直点头:“就死在尧城大学那小树林里,那女生很优秀,获得了尧城大学的保送资格,当年闹得也很大,事情发生后,孙涛是第一嫌疑人,虽然最后洗刷了嫌疑,但案件没破,他在这儿待不下去,他家里人就给他送国外去了,只是没想到他还会回来。” 沉吟片刻,陆聿扬拍拍他的肩:“走吧,会会孙老师。” *** 趁李益打听孙涛宿舍的间隙,陆聿扬转身向跟了自己一路的徐青初痞痞地一笑:“徐影帝,再跟下去我可是会多想的。” “随你。” 徐青初这张脸太过禁欲,盯久了,是会让人脸红心跳的。 “随我?”陆聿扬低声笑了笑,向徐青初走近一步,凑到他耳边压着嗓子低语,“这难道是徐影帝在默认,对我有兴趣?” 话刚说完,有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拍在了他胸膛上,他接住拿起来一看,脸色登时微妙了起来,看徐青初的眼神满是匪夷所思:“这个……真的?” “嗯。” 陆聿扬眼角一抽,一脸不相信地盯着手中的蓝色小本本,他突然觉得上面楷书体的三个烫金字自己压根不认识。 道……道士证? 翻开小本本,徐青初的一寸证件照落在陆聿扬眼里,简直俊美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以至于陆聿扬完全控制不住颤抖的太阳穴。 “编号可查证。”徐青初一锤敲掉陆聿扬心里最后一颗“我不信”铆钉。 陆聿扬干笑两声:“徐……道长,大隐隐于市,佩服佩服。” 见李益小跑回来,徐青初收回道士证,对满脸错愕的陆聿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清泉般的眼眸在陆聿扬脸上轻飘飘地扫过一眼,像是拿了一把拂尘在他心尖尖扫了一下,无声胜有声地下了一道禁言令,陆警官当场失神。 “403。”李益指了指身后的教师宿舍,“他很少出门,这时候应该在。” 刚说完,徐青初就径直进了宿舍楼,李益忙要跟上去,瞥见陆聿扬还愣着,又返回来拉他,没想到陆聿扬拍开他的手,言简意赅道:“你在这儿等着。” 李益的一个“啊?”还没来得及出口,陆聿扬已经紧跟在徐青初身后跑上了楼梯,他一脸错愕,陆处长这话是不是说错对象了? 403在四楼最角落,还没进门,陆聿扬已经察觉到了门缝里钻出的腾腾怨念,他和徐青初对视一眼,抬手试探性地敲敲门,出乎意料的,没过多久门就开了,门内人眼底青黑一脸倦容:“你是?” “你好,我是尧城警局的,孙涛是吗?方便谈谈吗?”陆聿扬出示证件。 孙涛点点头,侧身让两人进门:“请进。” 在沙发上坐下,陆聿扬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在宿舍内扫过一遍,这间背阳的宿舍有些阴暗,地板上凌乱地摆放着一些专业书籍和生活垃圾,因为不透风,宿舍里弥漫着一股酸臭味,一眼看着,没有什么异样。 “那个……”孙涛看着徐青初,不好意思地笑笑,“您是徐影帝吗?” 见徐青初默认,他手忙脚乱地翻出纸笔,小心翼翼地问:“方便给我个签名吗?我女朋友是您的粉丝。” 徐青初大大方方地接过纸笔,签了个名给他,孙涛欣喜地连连道谢,把签名收在怀里,转向陆聿扬,忽然笑了:“警官,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陆聿扬眸光一凛:“为什么这么说?” 孙涛看向桌上相框里笑得灿烂的少女,笑容逐渐变得苦涩:“高二那年,她成了我的同桌,她聪慧、漂亮,没多久就成了我的女朋友。和她在一起后,我刻意疏离了张顺他们,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可他们为了玩乐的资金和我勾肩搭背,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我。” “她失踪那天,我约了她来这边的电影城看电影,但我临时有事,就发了短信让她回家,可她……没能回去。过了两天,尸体被发现,警察找到我,我才知道她死了。警察说,她手机没电关机,我的第二条短信,她没看到。因为有不在场证明,我做完笔录就回家了。凶手找不到,而我直接导致了她的惨死,所有人都无法原谅我,我也一样,父母看不下去,把我送去国外接受心理治疗。” 说到这里,孙涛深吸了一口气,“我和她一起做过晴天娃娃、打过篮球,还有,蹲在烧烤摊边吃烤牛蛙,知道他们的死相,我就知道是她回来了,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她在一一讨回,变成那样,他们死有余辜,我也……罪有应得。” “你也这么觉得吗?”陆聿扬凛冽的视线从孙涛身旁穿过,直直射向他投在墙上的影子。 徐青初手中的《马克思》应声飞了出去,轻轻砸在那影子上,陆聿扬眼尖地看到书的背面贴了张符,符在碰到影子的瞬间飘出一缕青烟,而影子像是受到一记重击,竟摔出一只长发遮脸的女鬼! 孙涛浑身一颤,回头看着女鬼,蓦地瞪大了眼,艰难地唤道:“忆秋?” 女鬼猛地抬起脸,黑发间隐约现出一张秀气却狰狞的脸,她张大只有半截舌头的嘴嘶哑地咆哮:“找到你了!” 下一刻女鬼四肢用力,腾地跃起把孙涛重重扑倒在地,黑血从它两眼位置的血窟窿里流出,“嗒嗒”滴到孙涛脸上,腥臭而又冰凉。孙涛却只是在跌倒的瞬间闷哼了一声,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呼救,反而浑身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她:“抱歉,忆秋,我来晚了,别哭。” 女鬼像是被这一句轻柔的话语定住了,良久的沉寂过后,她的双手慢慢握住了孙涛的脖子,喃喃低语:“阿涛,我好痛。” “嗯,我知道。”孙涛哽咽着看着她。 她的手一点点收紧:“阿涛,你怎么没来?” “对不起。” “孙涛,我恨你!” 眼见孙涛被掐得满脸通红,已经做不出回应了,陆聿扬担心女鬼没打算放过他,正要出手,徐青初先站了起来。 在陆聿扬怔愣的目光中,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马克思》,走向女鬼忆秋,嘴里轻声念着“凶秽消散,道炁长存”,把手中的符拍在她头上,女鬼登时厉声尖叫起来,一股黑气肉眼可见从她七窍中飘出,很快,黑气散去,女鬼忆秋竟变回了她生前的样貌! 她慢慢松开双手,粲然一笑,甩着高高的马尾辫撒娇似的俯下身抱住了孙涛的脖子。 “哦吼,徐道长真有料啊。”陆聿扬目光炯炯地看着徐青初,挑着眉自言自语。 徐青初似是听到了他的低语,回看他一眼,走回来重新坐下:“她背负了人命,我只能做到这里。” 听出他的话外音,陆聿扬眼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被笑意覆盖:“徐道长辛苦了。”说完,他摸出手机,找到白无常留下的名片,把反面上的符文贴在手机背面,向地府发了条短信。 “咳咳……咳,忆秋。”孙涛大口喘着气看向忆秋。 清纯可人的少女温柔地笑着:“阿涛,我很想你。” 孙涛抽泣着从口袋里翻出打火机,把手里的签名点燃,一边流泪一边笑:“电影没看成,真可惜。签名,我帮你要到了。” 忆秋看着手中的签名,笑出可爱的小虎牙:“谢谢。” 牛头马面来得无声无息,孙涛只看到忆秋的身影渐渐模糊,却不知她一步三回头笑着和他说再见…… 十几年前的案件真相浮出水面,连环杀人案凶手作了保密处理,公众的视线在舆论的引导下逐渐转移,不久便会尘埃落定。 案件收尾工作不容易,好在这不在陆聿扬的工作范畴内,他从尧城大学出来,坐公交去取了二八杠,骑上没多久,一家刺青店就跑到他眼前来了,脑海里印出徐青初手背的符咒纹身,陆聿扬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进去。 “老板,纹什么辟邪?” 纹身师抬头瞅了他一眼:“麒麟。” 第6章 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街道华灯初上,热闹得很。 陆聿扬打了个呵欠坐起来,一眼瞧见老板趴在一旁呼噜打得贼响,他走到镜子前转过身看了看自己的右后肩,那里纹上了半个巴掌大的墨色麒麟,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霸气却不张扬。 这纹身师手艺可以啊,一点儿感觉没有,细节无可挑剔,简直跟活得一样,这五百块还挺值,陆聿扬很满意。 “哎哟!我怎么睡着了!”纹身师猛地惊醒,嗞溜着哈喇子直喊“对不住”。 陆聿扬走过去拿起上衣,笑着说:“师傅,手艺不赖啊。” 纹身师看着陆聿扬的后肩,两眼都瞪直了:“啊?我……我给你纹的?” 陆聿扬穿衣服的动作一顿:“难道不是吗?” “是……吗?”纹身师狠狠抹了抹脸,深度怀疑自己失忆了,他记得这位客人一躺下就睡着了,他拿来工具才刚坐下,就有什么东西从窗户外砸进来,他后脑勺被砸个正着,瞬间没了意识,怎么醒来纹身就纹好了呢?关键是……他要有那水平,早提价三千块了! “睡糊涂了吧?”陆聿扬被纹身师的反应逗乐了,没多想,付完钱就走出了店,留他一人独自凌乱。 *** 碧水湾的公寓一层两户,出电梯的时候,陆聿扬的眼睛不知怎么就瞄到了隔壁门上,他来这住了两天,还没碰上过隔壁邻居,不过两家阳台离得近,他倒是有看到邻居晒的衣服,据他推测应该是一位独身男性,年龄三十岁上下,目测身材不错。 二八杠在走廊地毯上推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陆聿扬单手推车,走到门前停下,摁下指纹,打开门把二八杠在玄关停好,换上拖鞋进了厨房。他一整天还没吃过东西,胃已经造了一天的反了,这会儿再不安抚一下,可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由着自给自足惯了,他磨出了一套和他看起来格格不入的好手艺,清粥小菜上桌都能做到色香味俱全,可吃的人没有细细品味的兴致,五分钟不到风卷残云扫了个干净,锅碗瓢盆收拾妥当,看看时间,才过了十分钟,本来想去洗个澡的,可想想刚纹了身得三个小时后才能碰水,他只能盘腿坐在沙发上随手打开电视,找了个八点档的苦情剧打发时间。 电视机不断变化的光亮映在陆聿扬眼底,他的眼睛却没有聚焦,煽情的BGM在他耳朵外头打转,演员的脸在一点点模糊的视线中慢慢扭曲…… “找只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就想压我?你可真是傻得可爱。” 男人调侃意味十足的声音忽然在陆聿扬身后紧贴着他耳畔响起,陆聿扬瞳孔猛地一缩,瞬间回神,目不斜视紧盯着电视屏幕,指尖重重地摁住遥控的音量键,把音量调到了最大。 “你爹还没给你长记性吗?”男人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陆聿扬额角腾地跳起一根青筋,两腮死死咬紧,电视的声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可却丝毫掩盖不住男人漫不经心的话语:“放弃无谓的抵抗,蠢货。” “不理我?”被刻意忽视,男人低声笑了起来,他突然伸手捏住了陆聿扬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来,嗓音变得微凉如水,“若是换上这副皮相,你是不是会乐意吱一声?” 被迫转过脸的陆聿扬看清对方脸的下一秒眼角狠狠跳了三下。 这没脸没皮的,居然变成了徐青初的模样! 不过,这张白日里看着会心跳的脸这时候瞅着完全没有那感觉,他反抓住男人的手把它从自己下巴上掰开,冷笑一声:“有意思吗?楚将军。” 楚淮原轻笑一声,从沙发后利落地跳过来,在陆聿扬身边坐下,把脸凑到了他眼皮子底下:“嗯?不像么?” “一模一样。”陆聿扬神色淡淡地看着他的眼睛,“就是眼神太猥琐了。” “猥琐?”楚淮原不满地挑了挑眉毛,“小道士道貌岸然,装成一朵清水白莲你还真当他心思纯粹?” 陆聿扬满不在乎地收回视线,徐青初怎样他根本不在意,两人说穿了不过萍水相逢在命案现场,转个身就再没交集,撑死多扯一句,也就是他对徐影帝清清凉凉、多吸一口都会上瘾的“薄荷气质”有些念念不忘,再多的,他压根没想,那还管他个清水白不白莲的。 见陆聿扬又开始装哑巴,楚淮原哼哼了一声,接着说:“没想到啊,陆家单传居然好龙阳,啧啧,这是要绝后啊!女人不好吗?哦,不过那张脸长得确实不错,气质也着实没话说,可那是个道士啊!嗯哼,莫非你就喜欢这种别样的征服感?” 无奈,鬼上身居然上了只“八哥”,陆聿扬抬手摁了摁疯狂跳动的太阳穴,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微笑:“你找我有事吗?” “就唠嗑唠嗑。”“楚八哥”翘起二郎腿一晃一晃的,硬生生当着陆聿扬的面把徐青初的高岭之花形象糟蹋得一塌糊涂。 “……”陆聿扬不忍直视地别过脸。 “我在你们陆家人身上待了少说有五百年,你是继陆怀阳之后唯一一个能看到我、和我说上话的。”楚淮原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长裤包裹下修长的双腿架在茶几上,一副“你小子赚大发了的”得瑟样。 陆怀阳? 应该就是那个太太太爷爷吧,这么说来,“楚八哥”憋了五百年好不容易才遇上他这么个聊得上的?这还了得!啧,得想办法给他弄出去。 “陆聿扬是吧?” 陆聿扬“嗯”了声,还以为“楚八哥”要继续逼逼,没想到他突然就沉默了,陆聿扬转头一看,那张不像样的“青初”脸可算从他头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张五官由水墨画成的……脸? 入鬓的眉,狭长的眼,单薄的唇,眉宇间杂糅着和“楚八哥”格格不入的三分沉郁,标准古风美男子,只不过三次元里看着,多一眼都是惊悚。 “其实吧,我不记得自己究竟长什么样。”楚淮原促狭地咧嘴一笑,“这是按着谢必安那里我的画像变的,怎么样?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陆聿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楚将军,我是喜欢男人,但劳烦在‘人’字上画个重点,谢谢。” 楚淮原不以为然地抱着手臂往沙发上一靠,正色道:“言归正传,找齐我的遗骸,唤醒我的记忆,我自然会从你身上离开。在那之前,奉劝你不要有歪心思,重蹈你爹的覆辙,白白搭上你自己、陆家甚至其他人的性命。” 想起前处长的话,陆聿扬五指倏尔握紧,危险地眯起眼看向楚淮原:“是你杀了他们?” 楚淮原嗤笑道:“错,我只是没救,确切来说,是他咎由自取,导致我没能救他。” “什么意思?” “我附身一天,你们就少一天阳寿,因此你爹想把我从身体里弄出来封印在剑里,他失败了,我被迫沉睡。杀害你爹的那只厉鬼是地府头号通缉犯,叫做‘枭’,你要庆幸我醒得及时,不然陆家早死光了。说来,得亏陆怀阳的孙子有先见之明,他和阎王谈下另一个条件,以鬼差之职赚取阳寿,历任当家人积攒的阳寿那时就派上用场了,你爷爷才硬撑下这十年。” 封印失败,厉鬼复仇。 因与果太过明确,完全没有容得陆聿扬为父亲辩驳的立场,他低头看着掌心留下的深深指甲印,嘴里像是含了一块新鲜出炉的烙铁,烫得他一嘴腥味,再说不出任何试图违逆的话。 就算这份陆家的使命是被强塞到他身上的,但内里千扯百扯不知扯了多少根相连的丝线,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他现在手里捏着的是最粗的那一根,轻轻一弹,都可能把他自己或身边人的命丢了,那么,他还能一意孤行吗? “砰”,阳台的玻璃门忽然发出一声脆响,登时炸开一个大口子,从外面吹进一阵阴风,陆聿扬浑身一凉,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向这边冲了过来。 楚淮原不屑地哼了声,头都没回,抬手一个响指“哒”,陆聿扬应声睁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睡着了,电视机不知什么时候关了,黑暗中一片沉寂。 下一秒身后一道邪风撞来,他猛地转过身,抬手一把掐住突袭来的一只怨灵,那怨灵身材短小却顶着个硕大的脑袋,张着血盆大口向他吼叫,长长的指甲几乎要插进他眼珠里,他不为所动,赤红的眼眸闪烁着狠戾的光。 楚淮原轻蔑的话语从陆聿扬嘴里飘出:“不长眼的东西。” “唰啦——”,阳台门猛地被人从外拉开,陆聿扬歪着头看过去。 月光下,一名红衣道士徐步走了进来,夜风吹得大红色的道袍肆意翻飞,那人半张脸埋在沉沉夜色中,俊美出尘的脸上保持着惯有的波澜不惊,他微喘着气,像极了天上不小心掉下来的仙人。 他右手持一柄桃木剑,凤目轻轻一抬,和陆聿扬的视线撞个正着,湖水般沉静的眼底闪过一丝讶然:“陆警官?” 陆聿扬住的是二十一楼,这位“谪仙”显然是从隔壁阳台跳过来的,他还没开口,身体里的楚淮原已经蠢蠢欲动了:“哟呵,缘分呐!愣着干什么?还用我教你吗?扑倒啊!” 这回陆聿扬咬紧了牙,没让楚淮原这话从自己嘴里蹦出来,他面上保持微笑,在心里说道:“走心派,不走肾。” 楚淮原:“……” “哟,道袍当睡衣,徐道长这算是情怀吗?”陆聿扬一手还掐着怨灵,另一只手却从容地从兜里摸出烟盒,打开用牙齿叼起一根,点燃后吸了一口,在淡淡烟雾中冲他笑笑。 徐青初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的眼睛,面如止水地说:“那东西,停车的时候遇上的。” 陆聿扬眨眨殷红的眼睛,满脸同情:“那它还挺倒霉的。” 徐青初扫了眼在陆聿扬手里动弹不得的怨灵,认真地点点头:“是挺倒霉。” “你是要度化它吗?” “怨念过深,油盐不进。” “这意思就是没救了?”见徐青初再一点头,陆聿扬蓦地五指一收,只听得怨灵发出一声万分凄厉的刺耳尖啸,随即一阵扭曲,当场化作一团黑烟,他随意地挥挥手,把那团黑烟打散,积郁的心情舒坦了不少,对徐青初仍然保持微笑,“徐道长,喝茶吗?” 徐青初没有应声,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张符重重拍在他额头上,口中一声低喝:“恶灵退散!” 那力道实打实的,陆聿扬没防备,向后踉跄一步,跌在了沙发上,他吹起额头上的符,眼看徐青初的桃木剑已经戳到自己心窝上了,有些哭笑不得:“徐道长,这鬼家传的,驱不得。” 第7章 楚淮原的事陆聿扬不好直说,含糊几句搪塞过去,徐青初显然不信,但一杯茶下肚,陆聿扬的眼睛恢复了颜色,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往陆聿扬的右肩头多瞧了几眼,就说要回去休息了。 陆聿扬把他送出门,眼睁睁看着他进了隔壁的门,这才确定隔壁邻居确确实实就是徐青初,这感觉有点难以言喻的微妙,像极了大半夜想吃生煎没处买,结果一转身发现刚开了一家,隐隐有些小激动。 洗完澡出来在床上坐着,陆聿扬抬手摸上自己的右肩,徐青初刚刚看这里的眼神挺奇怪的,虽然他表现得不明显,但陆聿扬还是感觉到了,是那种惊讶交织着……敬畏? 他记得白天的时候徐青初都没多看他两眼的,这会儿怎么对自己的肩膀感兴趣了?难不成徐道长还练出一双透视眼,看到他后肩刚纹的那只麒麟了?可就算有这本事,也不该是那眼神啊…… “楚将军,你说他为什么那样看我?” “他看的难道不是我吗?”楚淮原一本正经。 陆聿扬:“……” 就那副画出来的尊容,泼碗水就晕了,爹妈都不认得,还真有脸说。 “话说,那小道士有点真本事,一眼就能看出猫腻,可惜那符太弱,跟挠痒似的,还得让他多练练,下回好给我捶个背。嘿,你说你小子长得一副怼天怼地样,怎么关键时刻那么怂呢?你不是就好小道士那口吗?把人治服了,还愁心不是你的?” 楚淮原一套歪理陆聿扬半个字都不想听,他翻身躺进被窝里,闭上眼长舒出一口气就当自己睡着了,任凭楚淮原说什么也不搭理。 楚淮原一出独角戏唱了得有十来分钟,才自觉没趣地消停了。 耳朵里的声音一消失,陆聿扬很快睡着了。 这一觉,一如既往的还是梦。 可这一回,梦到的不是战场,而是一片幽静的小竹林,沟水汩汩,手边一碗清茶,茶香袅袅,对面坐着一名红衣男子,宽大的袖袍下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指,面容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黑雾里,看不清模样,但陆聿扬第一次在梦中感受到来自那只老鬼的欢愉与轻松。 这人是谁?好友?兄弟?总不会是老相好吧? 圆月高挂,清风吹起纱帘,明亮的月光下,一道小小的黑影蠕动着钻进了陆聿扬的被窝。 好热……好重…… 迷迷糊糊间,胸口似是压了个软乎乎的东西,像只八爪鱼死死扒在他胸膛上,分量不轻,压得他呼吸不顺,鼻子痒痒的,什么毛茸茸的在下巴蹭,还有个硬邦邦又滑溜溜的东西顶在他脸上。 鬼压床? 妈的,哪只鬼有这胆,敢来压老子的床!捏死你! 好不容易睡舒坦被压醒,陆聿扬心情绝对好不到哪儿去,他一点点皱紧眉,挣扎着要清醒过来,然而就在他猛地睁眼的一瞬间,胸口上的重物感荡然无存。 起床气没地撒儿憋得慌,他不耐地“啧”了声,探着脑袋在房间里扫过一圈,没能瞅到鬼影子,倒回枕头的第一反应是那家伙可能跑了,到了第二反应,就是那家伙要是运气不好,跑隔壁屋里被敬业的徐道长逮个正着那就是一悲剧了。 这么想着,他自个儿乐呵起来,哼着小曲儿洗漱完,给自己下了碗面,吃过后就出门要去上班了。 等电梯的间隙,他琢磨着等到了警局,第一件事就是要拟份招聘启事出来,李益毕竟不是自己人,也不是这路子的,碰着那些玩意儿不好让人家上,况且阎王他老人家放话了,不差钱! 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关门的声音,陆聿扬想也没想回头熟捻地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徐道长。” 徐青初今天穿得很休闲,戴了副墨镜,看着多了些明星范。他墨镜里射出的清冷视线在陆聿扬肩头顿了顿,落到他推着的二八杠自行车上又是一顿,这才看向他,语气仍然带着初见时的生疏:“早上好,陆警官。” 招呼打完电梯门正好开了,这栋公寓虽然都卖出去了,但入住率并不高,这个时间点也没什么人,因此电梯就被他俩承包了。电梯平均三秒一楼层,二十一楼下去,差不多一分钟时间,这么一分钟的尴尬挺难受的,陆聿扬忍不住随口扯了个话题:“我们那楼层好像藏了只小鬼,今早压我床了,徐道长有没有什么法子把它赶走?” “鬼压床?”徐青初微微皱了皱眉,“什么感觉?” 陆聿扬想了想,说:“肉乎乎的,有点分量,好像头上还长角了。” 闻言,徐青初墨镜后的眼睛往他肩头又是一瞥,陷入了谜之沉默。 陆聿扬被他这一看再看三而看,看得相当莫名其妙,干脆坦白了问:“我是高低肩了吗?” 徐青初摇摇头:“压你的,应该不是小鬼。” “嗯?”陆聿扬的眉毛轻轻挑了挑,“那是什么东西?” 徐青初动了动唇,刚要说话,电梯恰好到达底层,门开了。外面站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眉清目秀看着挺机灵,他一见徐青初连忙唤道:“哥,车等着了,快走吧!” 徐青初向陆聿扬略点了下头,径直走了。 话听到关键点没了声,陆聿扬牙疼得厉害,可碍于旁人在场,他不好追着问,只能作罢。 看着徐青初的背影,他忽然觉得今天的天儿是真的不错! *** PIO在尧城警局有扇专属的门,就开在面朝幼儿园的一侧,小小的一道暗门,很不起眼,走这扇门就不用从尧城警局那长长的走廊穿过接受万众瞩目,对陆聿扬这不用打卡的光杆司令来说,既免了尴尬还相当方便。 而且,透过窗子看软萌的小可爱们一边唱着“螃蟹一啊爪八个,两头尖尖这么大个”,一边慢半拍地跟老师跳“螃蟹操”,真是治愈得不得了。 一大早获得双份愉悦的陆聿扬来到尧城警局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有人了,听到开门声音,椅子上的青年两腿一僵,两人刚对上眼,他就神色慌张地跳了起来,椅子被带得砸到地上他都没敢扶,战战兢兢低头就往外窜,要不是陆聿扬伸出尔康手尽可能温柔地问了句:“简霄?”他估计已经一溜烟儿没影了。 给局促不安一个劲儿掰手指头的青年倒了杯水,陆聿扬在他对面坐下,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他。 模样还算清秀,典型的杏眼,只是眼尾习惯性向下耷拉,加上很重的黑眼圈,精气神一点儿没有,偏瘦,皮肤还带着些病态的苍白。敏感、多疑、胆小,看着还有些迟钝,表现得很不自在,多半轻微社恐。 昨天李益听说陆聿扬要招助手,吞吞吐吐地给他推荐了自家表弟,说是十年前被雷劈过,上天给赐了双阴阳眼。 虽说是上天恩赐,可这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人天性怯弱,被强给了这么双眼睛,不得不看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还经常被吓唬,性子变得越发孤僻还很敏感,导致大学都没能毕业。 为了避开那些东西,他已经一年没出过房间了,房间里不论白天黑夜都开着好几盏灯,就连床底下都是亮的,他没有一天睡好,精神时刻紧绷。李益担心他随时可能崩溃,一直想让他出门做点事转移注意力,正好PIO重启,就想着让他来试试。 对陆聿扬来说,比起多数时候看都看不到的普通人,有双阴阳眼的简霄自然更有用,只是这小子连脸都不敢抬,怕是到时候真遇上点什么反倒还会拖后腿。 不过,陆聿扬盯着他的发璇儿考虑了三秒,还是决定先把人留下,用不用得上暂且不提,权当是先找个伴吧,反正不差钱。 “今天就算正式上班,拿着这个坐那儿去,看完写份报告给我。”说着,陆聿扬从档案柜里拿了份厚厚的文件袋递给简霄就去忙自己的了。 简霄捧着文件袋一脸茫然,他是被奶奶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出来的,一开始就做好了面试失败回家窝着的准备,没想到一个字没说就算正式上班了。他满腹狐疑,却没出息地半个标点符号没问,拿着文件袋默默坐到一边去了。 文件袋外头除“PIO”外什么也没写,简霄还懵着,没想里面会是什么,拿出来一看,登时吓得不轻,两手一抖,照片文件撒了一地。 正惊魂未定、手足无措,那头陆聿扬却只是看过来一眼,说了句:“收拾好,别弄乱。” 语气不咸不淡,这位看着脾气不怎样的领导对他的愚蠢似乎并不在意,简霄暗自松了口气,在裤子上擦擦掌心冒出的汗,咽了口唾沫蹲下身把一张张灵异恐怖血腥的照片和相关文件捡起来。 陆聿扬余光注意着简霄的动静,这兔子似的新人还是有优点的——不吵吵,嗯,省心。 办公室的打印机年久失修已经报废,新设备的申请已经递上去也审批通过了,不过还要两天才能安上,陆聿扬懒得去找李益,干脆翻出纸笔,打算手写一张招聘启事,到时往小门上一贴,就可以“缘分天注定”了。 “我是来应聘的!”开着通风的窗子外突然跳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这少女长得水灵,眸子流光溢彩,眉眼间还有带着些英气,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应聘?”陆聿扬抬眼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桌上自己写到一半的“聘”字,把笔一丢,对她勾了勾唇,“欢迎。” 第8章 李益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九点二十三分,陆聿扬应该来了有一会儿了,不知道他和小霄谈得怎么样。 虽说李益是中间人,应该在场比较好,但考虑到简霄是个成年人了,如果连面试的基本交流都做不好,遑论其它?更何况,即便他私心希望陆聿扬能帮个忙留下他,真腆着老脸开口说了些什么,他也不觉得会干预到陆聿扬的决定,另外简霄要是真不合适,他在现场反倒会有些尴尬。 可毕竟人是他介绍的,他心里有点儿紧张,椅子坐不住,手里拿着印有他和女朋友合照的马克杯踱着小碎步在警局里晃悠,喝口水都在酝酿感情似的满脸纠结,看得同事们一脸黑线,等到杯子里最后一口水喝下,他觉得差不多该进去瞧瞧了。 走到PIO门口,抬手刚要敲门,里头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听起来像是有谁摔倒在地。 嗯?什么情况? 李益敲门的手一顿,转而把耳朵贴了上去,这门的隔音还不错,他只能窸窸窣窣的听到一点儿人声,不过,怎么越听越像是……女人的喘息声? 女人?喘息! 我了个去,什么情况! 李益脑子里瞬间跳出一出大戏,也没心思敲门了,猛地抓住门把向下一压,推开门一看,两眼当场瞪直,下巴差点没把地板砸烂。 只见陆聿扬竟然露着大半个肩膀,衣衫相当不整地骑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身上!结实的右肩上一只腾云的墨色麒麟像是随时要跃到他面前,狂炫霸气得不是一丢丢! 而他身下的少女脸朝下被反剪双手死死压在地板上,像只泥鳅似的不停挣扎,却怎么都没听见她吭声,这场面,真他妈像极了那个啥现场! 李益登时凌乱了。 听到开门的声响,陆聿扬转过头对李益抬了抬下巴:“办正事呢,麻烦先把门关上。” 李益还当着机,完全没有听到陆聿扬的话,陆聿扬皱皱眉,转而对傻愣愣杵在一旁的简霄说道:“去,把你哥拉进来,门关上。” 接收到陆聿扬的视线,简霄一个激灵回过神,点点头,快步走过去把李益拉了进来,把门“砰”的关上。看着石化的李益,他内心相当能够理解,毕竟方才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他现在还没闹明白呢! 门关上的动静把李益身上的石块震碎了,他反应过来,忙几大步蹿到陆聿扬面前,刚要出声质问一句,就见那少女突然抬起脸,两人猝不及防对上眼,空气刹那凝滞。 这女孩长得真好看! 白皙无暇的皮肤、细而长的柳叶眉、发光的金色眼眸……还有额头一对可爱的鹿角……卧槽!这他妈什么玩意儿成精了?! 李益蓦地被吓了一大跳,捂着小心脏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咽了口唾沫,顿时明白陆聿扬刚刚说的办“正事”有多正了,怪不得要把门关上,这玩意儿被其他人看到那是会引起轰动的! 妈的,我刚刚这脑子乱七八糟瞎想些什么啊! 脏了脏了…… “李益啊。” 陆聿扬忽然出声,李益两脚一蹬,挺胸收臀,标准军姿:“到!” “想歪了吧?”陆聿扬挑着单边眉毛,满眼戏谑地看他。 李益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花,满脸通红地干笑两声,看着少女扯开话题:“陆处长,这位是何方神圣?”这少女虽然眼睛发光还头上长犄角的,可眼眸很干净,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妖魔鬼怪。 陆聿扬没难为他,低下头对上少女怒气冲冲的眼睛,笑吟吟地问:“这位姑娘,从窗户跳进来说要应聘倒是没什么,可才一见面就逮着我转身的间隙扒我衣服,还动手动脚,是不是过分了?” “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不知使了什么腌臜手段,诱拐我族族长,还竟敢将我压在身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诱拐你族族长?”陆聿扬被她吹胡子瞪眼的恶人先告状逗乐了,“这位姑娘,胡说八道也得看场合看对象不是?再说了,你这罪名定得也太牵强了,我诱拐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家干什么?回家供着吗?讲点道理行不?” 不曾想,少女冷冷地哼了一声,压根没要和他讲道理的意思,“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族长哪是什么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他分明才是个三百一十二岁的孩子啊!” 才……三百一十二岁的……孩子? 李益被她的神逻辑和理直气壮惹得“扑哧”一声当场失笑。 陆聿扬忍不住也跟着笑出声来,少女当即怒不可遏,费力地扭过身子,冲他长大了嘴,凶巴巴地威胁道:“看我不烧死你!” 哟!这架势,还会喷火? “陆处长小心!”李益和简霄心下一惊,同时喊道。 少女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陆聿扬下意识要避开,没想到那少女趁他不备把手抽了出来,紧紧拽住他的衣领,力道大得他竟一时没法挣脱。 要遭! 挣脱不掉,陆聿扬连忙抬手挡在面前,尽可能减少伤害。 然而,预期的灼热迟迟没有降临,沉默了几秒钟,他犹豫着慢慢拿开挡在面前的手,紧接着,便听到“噗”的一声轻响,少女嘴里吐出了一团,不对,是一粒豌豆大小的小火苗,那小火苗不偏不倚,恰恰好落到陆聿扬的袖口上,又恰恰好烧掉了袖口冒出的一根线头。 看着小火苗熄灭后飘起的淡淡黑烟,陆聿扬满头黑线:“……谢谢。” “呿!”少女恶狠狠地撇开脸。 李益、简霄:“……” 这样胶着下去不是办法,陆聿扬觉得她差不多应该冷静下来了,打算和她好好谈谈,把这从天而降的误会解开,顺便……给PIO添个壮丁。 未料,刚从少女身上起开,她的身体就当着三人的面肉眼可见地一点点胀大,漂亮的脸蛋瞬间狰狞起来,额头的鹿角迅速拉长,皮肤上甚至慢慢长出了鲜红透亮的鳞片! 短短十秒过后,李益瞪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只几乎占满整间办公室的庞然大物,抬手狠狠搓了一把脸,确认自己没眼花后,又愣愣地伸出手在身旁简霄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切切实实听到他的一声闷哼,才相信刚刚那女孩居然真当着他们的面,变成了传说中的神兽——麒麟。 “呵,愚蠢的人类,吓傻了吧!”麒麟居高临下地看着陆聿扬,金色的眼珠子里写满了傲气。 “陆……”李益倒也没真吓傻,他担忧地注视着陆聿扬的背影,怕他接受不了自己胆大包天骑了神兽的残酷真相。 而就离麒麟一步远的陆聿扬只是微挑了下眉,心里没有任何波澜,毕竟这麒麟气成那样都还只喷得出豌豆大小的火苗,对他完全构不成威胁,也就体型和身份能唬唬别人,唬他?可拉倒吧! 他一脸平静地摸出根烟点着,没头没尾地问道:“李益啊,你觉得咱们公职人员,是不是应该大公无私些?” 李益一头雾水:“哈?” 陆聿扬转头对他笑了笑:“这麒麟可稀罕了,要不咱不收了,上交给国家吧。” 李益身子一歪,险些栽倒。 麒麟怒急,冲着陆聿扬一声咆哮:“你!” 陆聿扬收了笑,单手夹着烟对她摊摊手:“我真没见过你族长,更别说诱拐了,没那本事。” “你还在狡辩!”麒麟重重一脚从他头顶踩下,却似是顾忌什么,堪堪停在他头上一指距离,带起一小阵急风生生把他的头发吹出了一种凌乱的性感。 陆聿扬轻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你说证据确凿,在哪儿?拿出来看看。” “就在你右肩上!” 右肩? 陆聿扬转头一看,竟对上了一双少女同款金灿灿的清澈眸子,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微微把脸向后仰,这下看清楚了,他的右肩膀上不知何时居然趴了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还长角了! 反应过来后,陆聿扬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楚淮原昨夜说的话——“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以及徐青初看着自己右肩膀的奇怪反应,他一下就都明白了,他这是纹了个了不得的东西在肩上!那么,今早压他床的,十有八/九就是这货了…… 哦,这还真是人赃并获,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陆聿扬叹了口气,对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自己的小豆丁和气地笑笑:“族长?” “阿沅。”小豆丁一脸严肃,小手指着自己。 陆聿扬对小孩向来很包容,尤其是大眼睛、长得漂亮的,只是眼前这个漂亮得实在过分的小豆丁不仅是只三百一十二岁的麒麟,还是麒麟一族的老大,而且偷偷摸摸把原型刻在了他的右后肩上,他这心里简直比干了一瓶拌了老干妈的酱油还有味道。 “阿沅。”陆聿扬顺着小麒麟的说法叫他,见他满意地点点头,就趁着他老人家顺心,轻轻拉开他抱在自己脖子上那对化形化不全的小蹄子,把他从身后提过来要还给少女,“有人来接你了,快回去吧。” 一听他这话,阿沅小大人样地拧起眉头:“不,不能和林琳回去,聿扬是阿沅选中的人,阿沅要和聿扬在一起。” 说着,他面无表情地扭着身子要往陆聿扬怀里钻,陆聿扬生怕把金贵的神兽摔着了,手忙脚乱把他抱进怀里,对一旁气得胡子吹上天的林琳耸耸肩:“事实证明,他自己黏上来的。” 林琳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恨铁不成钢,她忿忿地说道:“阿沅!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们不需要再选择人类当守护者,你就是乱七八糟的书看多了,才会这样乱来。你可是族长,怎么能在外头游荡?快跟我回去!” “阿沅是族长。”阿沅从陆聿扬怀里抬起冷冰冰的小脸蛋,“听我的,你也留。” 林琳顿时僵住:“啊?” 陆聿扬跟着一愣,转而对林琳咧嘴一笑:“欢迎。” 一添添俩,这下热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家有渣猫,在我跟前高冷,对着我妈就是热情小狗砸,花着我的钱,爱别的女人!哼! (ノ=Д=)ノ┻━┻ 第9章 【求助】女友去世后囚/禁了我 2019年09月17日 00:21 【我第一次接触这个贴吧,这里似乎很冷清,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手机只能登陆这里,我被关了起来,别无他法。我很迷茫也很痛苦,如果你看到了我的贴子,请你帮帮我!】 2019年09月17日 00:37 【我和女友是在医院认识的,她是我的患者。出事那天,我们一起去看了场电影,快零点才散场。她家住得偏,送她回去的路上途经一条小路时,黑暗里突然跳出来一个人,我刹车及时,没有撞到他,但他倒在我车前哀嚎不已。很明显是碰瓷,可我还是不得不下车。就在我下车的那一瞬间,女友忽然惊恐万状地尖叫起来,我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块砖头狠狠砸在后脑勺上,两眼一黑倒在地上,恍惚间看到地上的男人爬起来,在我肚子上重重踹了一脚,偷袭我的光头男人则打开车门,一把将女友从车上拖了下来……】 2019年09月17日 00:54 【我是在女友痛苦的哭泣与求饶声中醒来的,一睁眼透过门缝看到的就是被他们压在床上侵犯的女友,她的右脸被打肿,身上满是青紫的伤痕。在看到我的那刻,她发出一声凄厉刺耳的悲鸣。总是笑得那么甜的女友,像是霎时丢了魂,她不再挣扎,也不再求饶,只是看着我无声地流泪。】 2019年09月17日 01:03 【你们品尝过愤怒到绝望的滋味吗?冰凉,蔓延到神经末梢的冰凉,每一滴血液似乎都冻住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控制不住剧烈颤抖,完全忘记了应该怎么用鼻子呼吸,无意识长大了嘴像只疯狗一味地疯狂喘息。之后,就像是一脚踩空掉进了万丈深渊,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死了就好了。】 2019年09月17日 01:08 【他们勒住了她的脖子,我闭上眼,却是松了口气。再睁开眼时,我躺在女友家的卧室里,黑暗中竟看到她就坐在我身边!她温柔地看着我,一点儿都不像电影里看到的鬼那么可怖,我以为是梦,欣喜若狂地紧紧抱住她,她一句话没说,一直在哭,一直哭……】 2019年09月17日 01:17 【她说,即便阴阳两隔,也要和我在一起。她笑着吻了吻我的唇,问我,愿意吗?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你说我怎么可能会不答应呢?她笑得那么甜,我那么爱她,我怎么舍得拒绝?】 2019年09月17日 01:30 【拂晓时分,她消失了。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从那一天起,我再也走不出这间卧室了。】 2019年09月17日 01:36 【半个月来,她每晚都会出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和我聊天,想抱我、吻我。虽然能够确认她是鬼,但我真的忍不下心来伤害她,我们之间的相处和过去一样,一起看书、相互依偎。】 2019年09月17日 01:45 【手机,是我三天前从床头柜里找到的,一部老旧的杂牌翻盖手机,我不记得家里有这种东西,但它无疑成了我可能与外界沟通的唯一工具。她很快发现了这部手机,她问我,喜欢吗?】 2019年09月19日 00:01 【差点以为这里已经废了,看到有人评论,挺意外的,不过你们的话我不是很理解,什么是“我尿黄,我来滋”?我是名医生,尿黄的话,应该是上火,建议多喝水,可以吃清热解毒胶囊,或者是牛黄解毒片缓解。这部手机我除了上这个贴吧和玩些单机游戏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在意我拿它在做什么。】 2019年09月20日 01:34 【今天她看起来很焦虑,哭着求我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她。我觉得她可能是觉察到我想出去的念头,怕我再也不回来。可我真的需要回家看看,不然父母一定会担心的。为了安抚她,我顺着她的意和她发生了关系,但她一点儿也听不进我的话,还是不肯让我离开。】 2019年09月22日 02:23 【我真的消失太久了,家里一定很担心,我试图和她说明情况,说我一定会回来,可她疯了似的尖叫着哭嚎,哀求我别走,说我一旦出去,一切就都完了。我不懂,我爱她,即便她是鬼,我也愿意这样和她过下去,她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2019年09月25日 00:22 【我叫郑昊轩,位于尧城西区莲禾西路亦谷村732号。我真的要出去,求你,帮帮我!】 陆聿扬抬了抬眼皮,看向在自己面前晃悠了好一会儿还憋不出一个字的简霄,问道:“有事?” 简兔子一个激灵,摇摇头又点点头,陆聿扬觉得好笑,伸了个懒腰,抱着手臂往椅背上一靠,修长的两腿顺势架上了桌:“有事说事。”后半句“没事滚蛋”被他咽了下去,没办法,怕简兔子受不住,拔腿就跑。 “那个……”简霄怯生生地把一部过时的翻盖手机递到陆聿扬面前,“这个贴吧,我觉得不对劲……” “贴吧?”陆聿扬接过手机,扫过两眼,眉毛经不住一挑,“鬼域奇谈,吧主是——谢必安?” 光看吧主喜好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正经贴吧,再看吧内帖子: 【讨论】借尸还魂,你们觉得行得通不? 【闲聊】说一说,你们都是怎么把自己作死的。 【吐槽】那个山顶洞人追老娘一百年了,他怎么还不去投胎! …… 帖子一溜儿滑下来,陆聿扬很快发现,首页的这些帖子都是十几年前的了,除了几个热门贴子有百来条评论,其它帖子都盖不起楼,显然这个贴吧没什么人。不过奇怪的是,最新的一个帖子出现没多久,竟莫名其妙把这个贴吧炒热了。 帖子内容和评论看下来,陆聿扬很快就领悟了简霄的话中意,楼主的话是真是假暂且不论,那些评论明显不对劲,除了寥寥几条劝楼主醒醒的正常评论外,剩下的几百条刷下来都是一句话——吸干她。 这三个字怎么看怎么诡异,连带着整个贴吧的画风都变得阴森起来,不过贴吧的事情陆聿扬管不着,他决定交给网警处理。 见陆聿扬似乎没上心,简霄欲言又止,投向陆聿扬的小眼神里满是纠结。 陆聿扬见他这么上心感觉很意外,单手托腮笑着问:“要不走一趟?” *** “柯丞。”徐青初推开休息室的门,四下环顾,却没有看到青年的身影,他眉峰微蹙,走出休息室,向迎面走来的两名工作人员问道,“你们有看到柯丞吗?” 猝不及防被公认的高岭之花徐影帝搭话,两工作人员均是一愣,相互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满的受宠若惊,其中一名向身后指了指,说:“大概一个小时前,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看到他拿着一部十几年前款式的手机,一脸古怪地进去了。” “那个我知道,他今天捡到的,打开还能用。”另一名工作人员说道。 一个小时前? 柯丞是徐青初的经纪人兼助理,虽然年轻,但做事非常周到,他珍惜这份工作,工作期间绝不会无缘无故离开徐青初超过二十分钟,即便是特殊情况,只要超过预计时间,他都一定会打好招呼,像这样一个小时不见人影还没有消息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徐青初不免心中有些不安,或许是PIO重启的缘故,又或者是陆老爷子去世的消息传得太快,近来并不太平,他能明显感觉到暗流涌动,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跃跃欲试,随时都可能跳出来胡作非为。 作为家传正一道火居道士,徐青初这层身份可以说是天生的,由着自小耳濡目染,他习惯了身为道士的一切,道士要做的事情很多,驱鬼是家常便饭,因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与鬼为敌。 怕徐家人的鬼很多,但记恨徐家人的鬼也绝不在少数,它们不敢轻易对徐家人下手,就会转向他们的身边人。这样的事情出过不少,因而徐青初自小不愿与人深交,他自认为不可能随时把身边人护得天衣无缝,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给那些东西提供任何可能性。 柯丞,是不得已存在的两个例外之一,徐青初也是人,他不可能真的与世隔绝,而柯丞便是他与外界交流的最主要途径。柯丞对徐青初的隐藏身份略知一二,徐青初尽最大可能护着他,但还是不敢保证什么。 今天拍的是夜戏,拍摄结束就临近十一点了,零零碎碎的事情处理好,早已过了零点。片场的厕所在最僻静的角落,一路走过去,没看到其他人,徐青初敛住心神,随时注意周遭的风吹草动。 推开厕所门,一眼望进去,每一个小隔间的门都紧闭着。最靠近门边的水龙头没有关紧,还在“嘶嘶嘶嘶”地流着细长的水柱,盥洗台的下水口似乎堵了,水漫了出来,滴滴答答在瓷砖上积了一小滩水。 徐青初走进去,抬手把水龙头关紧,“嘶嘶”流水声戛然而止,水滴落的声音还在这不大的空间内回响,“滴答”,“滴答”,“滴答”…… 徐青初转过身,目光顺着一排厕所隔间的门锁望过去,在一连串的绿色标志过后,他看到了代表锁门的红色标志。 那一间? “柯丞?” 徐青初走到尽头的隔间,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徐青初加大力道又敲了两下,沉声道:“柯丞,你在吗?” “在。”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回应,那声音沙哑得仿佛滚了一层沙砾,刺得人不寒而栗。柯丞竟不知何时站在了徐青初的身后,他抬起一条手臂撑在徐青初耳边的门板上,两人不过咫尺距离,说话间嘴里喷出的微弱气息扑打在徐青初的后脖子上,透着宛若来自地狱深处的阴冷。 敏锐觉察空气中隐约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徐青初缓缓转身,猛然瞥见青年手腕上赫然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徐青初肩头留下刺目的圆点,红点肉眼可见地扩大,染红了他的肩膀。徐青初眼神陡然凌厉,伸手拽住他的衣领,一个转身将他狠狠压在门板上,随即对上青年苍白如纸的脸:“你是谁?” “柯丞”伸出紫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唇瓣,一点点向上咧开嘴角,露出一个阴森诡异笑容:“你猜。” 第10章 刚打开家门,一个白色人影突然扑了上来,陆聿扬没防备,被对方推着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还是没能稳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都坐地上了,对方还是半点没含糊,两手死死箍住他的腰,全然不在乎自己妖冶的漂亮脸蛋被陆聿扬的手推得挤成一团,白色西装裤包裹下的两条长腿耍赖似的在地上乱蹬,嘴上一个劲儿鬼哭狼嚎:“扬阿,我喊你一声爸爸,你敢应吗?” 陆聿扬猝不及防吸了一鼻子的骚包香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实在挣不开他的手,看了眼不远处直皱眉的林琳和微微鼓腮的阿沅,幽幽地说道:“我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那人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狠狠抽了两下鼻子,咬牙说道:“我这有将军遗骸的情报,你帮我这一回,我就告诉你!” 嗯哼?这家伙不是楚淮原的忠实迷弟吗?有了情报藏着掖着是闹什么? 想来,谢必安估计知道楚淮原多数时候都在沉睡,没机会邀功就干脆用来求帮助了。 陆聿扬倒是能隐约猜到他来求的会是什么事,略一沉吟,客气道:“起来说话,谢大人。” 白无常一听,知道陆聿扬这是应下了,这才放开陆聿扬的腰,从他身上爬起来,压根没看自己蹭了陆聿扬一身的眼泪和鼻涕,一边叹气说着“坐下来聊”,一边自顾自穿墙进了陆聿扬家。 待陆聿扬走进家门一看,白无常正一脸平静地坐在沙发上摆弄茶具。陆聿扬看了眼桌上的茶具,那玩意儿一整套下来价格不菲,上回他请徐青初喝茶时拿出来用过一次,他记得自己嫌碍事也怕不小心摔碎,就都给收起来了。这会儿一应俱全,保准是谢必安这货当家做主人,又给他搬出来了。 陆聿扬默然无语间,白无常手边的水已经咕噜咕噜烧开了。 点香、洗杯,白无常的兰花指翘得令人赏心悦目,没有任何刻意的痕迹,更不显得丝毫娘炮,行茶过程中每一下手腕的翻转与停顿都那么恰到好处,不带丁点儿装模做样。 陆聿扬表示相当意外,白无常这人看着真心不像是会喝茶的,更别说泡了,他打心眼里觉得这人多半只会举杯红酒咬着红玫瑰抛媚眼。 他眉毛一挑,走过去在白无常面前坐下。 白无常眸色深柔,面上没有过多神情,陆聿扬却从他身上品出了“清明、空灵、静寂”之感,陆聿扬对这类型的罕见气质天生缺乏抵抗力,不由失神,直到白无常把茶香袅袅的茶杯送到他面前,挤眉弄眼地调侃:“怎么?被我迷住了?”他才忽地回过神来,跟着笑道:“就差那么一点。” 白无常敛了笑,难得正经:“有人说我太浮,茶艺养性,我就去拜了师,表面功夫学得挺好,可惜本性难移,出了师也不见得有多稳。” “谁?” “一位故人,说了你也不知道。”说话间,他分别给林琳和阿沅斟上了茶,看着两人,他心中的疑惑毫不掩饰,但话语间也不失恭敬,“二位大人怎会和陆处长在一起?” 他这过分正经的样子和方才扑倒陆聿扬时的撒泼打滚简直判若两人。装,是真能装,陆聿扬拿起茶杯抿了小口笑笑不说话。 阿沅是个小冰块,不怎么喜欢开口,板着张小脸,淡淡地看了白无常一眼,没搭理。林琳的闷气生了两天了,现在还留着点余温,只是冷哼一声,撇开脸,也不吭声。 白无常平白无故被冷落,心里有种秋风扫落叶的凉凉感,脸上浮起那么一丝小尴尬,他借着喝茶的动作,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陆聿扬。 陆聿扬喝了口热茶身心舒畅,大发慈悲解释道:“PIO新成员,居无定所,暂住……” “噗——咳咳咳咳”,陆聿扬话说到一半,白无常被呛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当场香消玉殒,“你你你……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陆聿扬:“知道。” “知道你还敢让他们给你打杂?”白无常飞快地瞄了一旁的两人一眼,压低了声音瞪他。 陆聿扬满脸无辜:“乱说!我供着呢,还给阿沅在警局对面的小熊猫幼儿园报了名。” 白无常:“……” “对了,这个费用能给报销吗?怎么着也算是为了提高体制内整体教育水平,公费没毛病吧?”陆聿扬认真地看着他,“关键是,现在的幼儿园真的太贵了。” 白无常本想当头就是一个“呸”,奈何自己现在有求于人,且阿沅和林琳就坐在旁边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实在不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翻了好几个大白眼,“我……我给你问问……” 这情况他当差百来年还真是头一回撞上,他实在难以想象,阎王大人要是知道这事会是什么反应,反正他是已经能够看到判官的黑人问号脸了。 陆聿扬这小子,真他娘的能折腾! “你找我,是为了贴吧的事?” 被陆聿扬一语戳破,白无常的脸色僵了僵,心里头翻滚的各种不爽登时烟消云散,瞬间就蔫了。他垂着眼眸,声若蚊蝇地应道:“嗯。” 听到白无常承认,陆聿扬的眸色沉了沉。 他本以为“鬼域奇谈”贴吧的吧主只是没什么品味地借用了白无常的本名,刚开始对那个贴吧并不怎么上心,但由着简霄在意,为了鼓励新人,他是打算带简霄按照地址走一遭的。 没想到简霄这人看着怯弱没主见,内里意外的有那么点儿主观能动性,他拦住说走就要走的陆聿扬,吞吞吐吐说出了自己的建议。不过,他的想法倒是与陆聿扬不谋而合,先联系网警,摸摸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贴吧的底。 没想到,一查就查出不对劲来了。 “鬼域奇谈”这个贴吧,压根不存在,确切来说,这个贴吧除了简霄手里那部过时的杂牌翻盖机,其它途径都查无此吧。 简霄对这么个结果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意外,他沉默了一阵,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整齐折成小正方形的黄色纸片,在陆聿扬询问的目光中,小纸片在他指尖展开,很快现出原形——冥钞。 这种冥钞印有图案,与普通冥钞不同,并不是作为冥界货币,而代表实物本身,如纸钱“更衣”、“甲马”等等,只不过简霄拿出的这张印的不是常见的仆役、美女、车马、生活器物,而是一部翻盖手机。 这图案倒也不说上稀奇,现代社会,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自然也想着给过世的人也烧点好东西,纸扎楼什么的能有,冥纸手机当然少不了。 但看着简霄指间的冥纸手机,陆聿扬的眼皮却飞快地跳了一下。 这冥钞上绘著的手机和简霄那部登得上“鬼域奇谈”贴吧的过时手机一模一样! 似是看穿陆聿扬心中所想,简霄缓缓点头,说道:“我昨天下班路上经过十字路口,看到有人烧冥纸留下的痕迹,忽然听到铃声,低头就捡到它了。今天再次经过,发现那附近有家破旧的香烛店,在卖这款冥纸。” 陆聿扬拿过冥纸细看,这种印在黄冥纸上的已经很少见了,图案看着不像是机器印出来的那般整齐,红色墨迹有深有浅,更像是个人印制的,应该不会批量生产。 他刚想要凑上去闻一闻,阿沅却皱着眉先一步一把把它从陆聿扬手里拍落:“血味,肮脏的灵魂。”被拍落的冥纸忽地燃起一小团火焰,即刻化为灰烬。 看着落地白灰,简霄觑了阿沅一眼,弱弱地补充道:“你说,会不会也有其他人捡到?” “在地府任职以来,我和老黑各有分工,他主要在下头协助判官处理地府事宜,我则多在阴阳两界奔波。”白无常垂着脑袋掰起了手指头,“贴吧是十几年前我一时新鲜偷偷创建的,开始是地府专用,可地府那些家伙一个比个沉闷,实在没意思,我就对外开放了。比起阳界的贴吧,混迹‘鬼域奇谈’的鬼少得可怜,但好歹也是热闹过的。” 想起贴吧内几个所谓热门贴下的百来条评论与回复,白无常嘴里吐出的“热闹”两字听在陆聿扬耳朵里,平添了好几分孤独。 “贴吧冷清这么多年,我也就没怎么管,谁知道会出这档子事?活人进贴吧,一个帖子几条评论炸出那么多腌臜货,他娘的还在老子眼皮底下私聊活人,摸上门惹是生非!这事已经传到阎王大人耳朵里了,这回老黑不帮我,成心要我吃苦头,三天内不处理清楚,阎王大人准要灌我三大碗孟婆汤再去畜生道轮一遭了!” 说着,白无常猛地捂住了脸,“嘤!” 陆聿扬在办公室坐了一天,干的都是些有的没的,这时候多少有些疲惫,听完白无常的话,他闭上眼捏了捏鼻梁,再睁眼时,目光格外专注:“我只负责郑昊轩的事情。” 白无常利落地打了个响指:“成交!” *** 陆聿扬没想到,下楼给阿沅买瓶冰可乐的功夫,回头就遇上徐青初了,刚要问候一句,余光瞥见他身后紧跟着一名青年。陆聿扬微微探头,青年的脸不陌生,他先前在电梯外见过一次,记得好像是徐青初的助理。 不过,小助理明显不对劲,眼眸浑浊、步伐僵硬,一会儿同手同脚,一会儿摇头晃脑,像是一个生锈的机器人,难以按照指令摆弄自己的身体。 陆聿扬眯了眯眼,慢条斯理地跟在他们身后踏进电梯,正对着小助理斜靠在电梯门旁,毫不忌惮地盯着他看。 徐青初向陆聿扬略点了下头,没有说话,抬手按下楼层,静静站在一边。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头顶上的灯明灭了两下。 陆聿扬指尖在可乐罐上轻轻一点,“铛”的轻响打破沉寂:“这位女士是……客人?” 话音未落,灯管“砰”的一声炸开,电梯内倏尔陷入一片黑暗。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划破黑暗直向陆聿扬的脸袭来,陆聿扬脚下不动,微微歪头正要避过。 未料,一只手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随即一道大力将他一拉,他猛地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刚吸到一口淡淡的朱砂味,就听到头顶响起徐青初微凉的声音:“向他出手你会后悔的,刘小姐。” “叮~”电梯到达,楼道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明亮的白光投进徐徐打开的电梯内,照亮徐青初微沉的脸色,他放开环在陆聿扬腰上的手,大步迈出电梯,随即脚步一顿又转过身,抬手拦住即将合上的电梯门,不知是对谁说:“出来。” 陆聿扬应声走出电梯,小助理却似乎被吓到了,反而向后一缩,陆聿扬斜睨了他一眼,向后伸手直接给他拽了出来。 这才注意到小助理手里紧攥着的手机,陆聿扬眼眸一凛,转头看向徐青初,咧嘴一笑:“方便的话,劳烦留个门,有些事想和徐道长聊聊。” 第11章 陆聿扬一直以为自己家已经足够简陋冷清了,没想到和徐青初比起来,还是输了。徐青初家里干净得不像话,甚至找不到多少人居住的痕迹,和徐青初这人一样,少了那丝烟火气。 客厅一整面墙的玻璃书柜上摆满了书,陆聿扬一眼扫过,竟意外看到了大量中医相关的书籍。 “徐道长还懂医?”陆聿扬再次刷新对徐青初的认识。 “医道同源,大学辅修中医。”徐青初换上拖鞋,径直向厨房走去,“冰水可以吗?” 陆聿扬也换了鞋,漫不经心地跟过去,抱着手臂斜靠在厨房门边看着徐青初拉开双开门式大冰箱,只见冰箱里除了整整齐齐摆放着的某牌子矿泉水外,什么都没有,他勾起唇角:“我好像没有其它选择。” 徐青初回头看了他一眼,指指他脚边堆着的三箱未开封的同牌子矿泉水,说:“你可以选择常温。” 三秒的怔愣过后,陆聿扬低声笑了起来:“道长是喝天山雪水过活吗?” “我不会做饭。”徐青初向陆聿扬晃了晃手中的矿泉水,“冰的?” 陆聿扬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矿泉水拧开仰头喝了一大口,冰水入喉一个激灵,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徐青初没反驳自己的话,他的视线在厨房内转过一圈,发现这里居然连把水果刀都没有,忍不住问道:“光喝水?” “我有不定期辟谷的习惯。”徐青初又从冰箱拿了瓶水,转身对上陆聿扬的视线,想了想,又补充道,“会食用少量坚果。” 陆聿扬:“……”这好像和光喝水没多大区别。 “在片场拍摄也不吃?”陆聿扬记得当道士吃肉喝酒都没问题,徐青初会不会太认真了点?他这是真打算羽化登仙? “口味重太油腻,难以入口。” 徐青初说这话时的眼神太过认真,让陆聿扬从心底生出一种那帮厨师都是无法饶恕的废物的深深赞同感。 “陆警官的新案件和刘小姐有关?”徐青初轻描淡写地转开话题。 见徐青初走回客厅,陆聿扬犹豫了三秒,开箱拿了瓶常温的矿泉水才跟出来,“这就要问这位刘小姐了。” 被晾了好一会儿的“柯丞”见两人终于看得到自己了,幽怨的视线这才缓和了些,但对陆聿扬的警惕分毫未减,她紧盯着陆聿扬的脸,听到两人的话,木然的脸上忽然浮现一阵惊慌,她极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故作镇定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表现落到陆聿扬眼里,就是典型的不打自招。 “哦?是吗?”陆聿扬笑着在沙发上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可我还什么都没问。” 话刚出口,只见“柯丞”猛地一个转身,像只喝醉的野山鸡半身不遂地向阳台的方向一头扎去。阳台门开着,她逃跑的意图相当明显,可陆聿扬眼都没抬,反而悠哉游哉地摸出根烟向同样面不改色的徐青初晃了晃:“介意我抽根烟吗?” “介意。” 徐青初刚说完,就听到“砰”的一声闷响,下一刻一道鬼影从颓然倒地的柯丞身上忽地飞出,以屁股着地的姿势从阳台那儿一路滑到了陆聿扬脚步。 四目相对,陆聿扬玩味一笑:“刘小姐,没想到你这么主动。” 陆聿扬可不认为徐青初这样的人会让怨灵出逃的事情第二次发生,他一进门就瞥见阳台门上挂着的法镜了,那玩意儿不仅给阳台安了扇无形的门,还能照出人死亡那一瞬间最狰狞可怖的模样,虽说对那些百年老鬼用处不大,但对刚死不久甚至还不愿意接受死亡现实的新鬼来说,瞅一眼都可能是天大的打击。 这位刘小姐显然被镜中的自己吓得不轻,他们什么劲儿都不用费,她那么一撞,就从柯丞身体里撞出来了,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你算计我!”刘小姐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徐青初。 徐青初把倒地昏迷的柯丞从地上捞起,抱上沙发,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也没想到你这么主动。” “我不管!你说了会依我的!” 依她? 哦吼,抱歉,貌似听到些不该听的。 陆聿扬自以为知趣地撇开眼,权当自己不存在。 可转头看到柯丞的那一刹那,他拿烟的手狠狠一抖。 对不起,他想了些不该想的…… 徐青初翻过柯丞的手腕,看了眼他手腕上的绷带,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一抬眼瞧见陆聿扬有些微妙的神色,他拧矿泉水瓶盖的动作顿了顿:“她是柳絮的粉丝,我答应带她去见柳絮。” 和道士,特别是徐青初这样的道士对上眼,即便再坦荡的人都会忍不住咽口唾沫,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窥探了什么小秘密,更别说陆聿扬这样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家伙了。 只不过这家伙天生皮厚,脸不红心不跳的,自然而然扯开了话题:“柳絮?那个国际超模?有点印象,刘小姐,想见柳絮你自己去不是更容易吗?怎么还非要上小助理的身?” “我上他身是为了救他!”刘小姐一双大眼睛死气沉沉,看着有些瘆人,却又带着明显的委屈,“而且,我靠近不了絮絮。” “救他?靠近不了?这话怎么说?”嘴上说着,陆聿扬神态自若地抬手把徐青初凑到嘴边的冰矿泉水拿开,转而塞了一瓶拧开盖的常温矿泉水给他,“空腹喝冰的不好,伤胃。” 徐青初看着手上的矿泉水微微一愣,视线不自觉追着陆聿扬收回的五指,在上面停留了片刻才不着声色地移开。他微垂眼帘,只觉被冰水冻得微凉的手指似乎被陆聿扬指尖的温度灼伤了,后知后觉的酥麻蔓延开来,浸润喉咙的水竟喝出了意外的滋味。 他心中默念了一句:“姓陆的。” 陆聿扬自然没注意到徐青初的小动作,他把指尖把玩的烟放回烟盒,便见刘小姐愤愤不平地瞪着他:“要不是我出手,那小子现在都不知成了谁的替死鬼了!当然了,我就是只鬼,没那铁血丹心,救他也是有目的的,絮絮那边有东西挡着,我要靠他才能靠近,而且徐先生也答应带我去见絮絮了!” “你是刘小曼吗?”陆聿扬忽然问道。 刘小姐一阵愕然:“我们认识?” 陆聿扬笑着摇摇头:“我见过你的照片,就在今天。” “开什么玩笑,我是个孤儿,也没有朋友,谁会留着我的……”话说到一半,刘小曼苍白的唇霎时僵住,半晌,她艰难地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露出一个难言的苦笑,“是李奶奶啊。” 下班的时候,陆聿扬三人和简霄去了那家十字路口的香烛店,不过二十坪的小店铺夹在两家大众连锁品牌服装店中间,像极了超级法式大热狗中间夹着的细细火腿肠,多看两眼都觉得憋屈。 店主是位七八十岁的老妪,老伴儿去世多年,膝下无子女,靠着那间狭小的店铺和每月几百元的救济金过着拮据的日子,可她却每月挪出两百元给这家小店雇了个小时工。 小时工名叫刘小曼,半个月前死于一起恶劣的“刨根”事件。 店里角落的小灵堂上摆着两张照片,一张是李奶奶的老伴儿,另一张是刘小曼。 刘小曼的照片是用像素很低的手机拍的,很模糊,但照片里专注雕刻的女孩儿却是那么鲜明,仿佛下一刻就会转向镜头露出甜甜的微笑。 刘小曼一点点敛去面上的苦笑,故作平静地看着陆聿扬:“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聿扬的视线忽然冷了下来:“老人家歇得早,天没黑就关门了。可一到夜间十一点到一点却会准时开门营业,是你守在店里吧,那款冥纸是经你手卖出去的,出了事你撇不清责任。” “责任?”刘小曼从地上站起来,冷冷地看着陆聿扬,“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这两个字,没想到死了却会找上门来,真是抱歉了,我负不起。” “你确实负不起,但你没选择。若是像小助理这样被盯上枉死的人接连出现,就算地府审判过后把你放油锅炸个外酥里嫩,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陆聿扬跟着起身,一步步将身材娇小的刘小曼逼到了墙角,他的眼瞳黑而深,又刻意板起脸,有点吓人。 “我……我不……”刘小曼缩着脖子。 “你不怕是吗?那我不妨多说两句,给你留个底儿。在下头,包括鬼差们,最痛恨的就是害人精,特别是你这样把人害死的,他们的花样多得很,而且,你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所以他们无所顾忌,会变着法儿玩她!地狱十八层,拔舌、挖眼、刮骨…… 刘小曼眼前快速掠过自己在十八层地狱轮过一遭的悲惨景象,霎时毛骨悚然,狠狠打了个寒战。 注意到她的情绪波动,陆聿扬凑过头附在刘小曼耳边,他刻意压低了嗓音,略带沙哑的声线多了三分蛊惑:“我知道,东西是你印的,也是你卖的,但红墨里掺的血不是你的,归根结底,你顶多算是被欺瞒的帮凶。” 刘小曼一愣,随即重重地点头:“他没说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是谁?男人女人?有什么特征?” “我不知道,是一个男……不对好像是女人,奇怪,我怎么想不起他的长相了?”刘小曼纳闷地紧皱眉头。 陆聿扬斜眼和徐青初对视一眼,见他垂着眼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继续问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能帮我躲过鬼差,只要我把那些冥纸卖出去。” 陆聿扬:“还有剩吗?血。” “有,他给了一小管,我只滴了几滴,剩下的在一个店里的小盒子里。”说完,刘小曼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能解决吗?” 解决是当然能解决,冥纸已经都买下来了,再拿到剩下的血让白无常顺藤摸瓜抓到那家伙应该不难。不过陆聿扬要处理的是郑昊轩的事,他还没有什么眉目。 见陆聿扬还是一脸严肃,刘小曼惴惴不安,连忙说:“我们那小破店白天就很冷清,更别说半夜来买东西了,冥纸印出来只卖出去一次。” 陆聿扬眼睛一亮:“14号?” 刘小曼垂眸想了想,点点头:“是那天。” 时间对上了! “人还记得吗?” 刘小曼肯定地说:“女的,挺漂亮的。” 陆聿扬略一沉吟:“女人?还是,女鬼?” 作者有话要说:所谓“刨根”,就是在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用一种特制的类似小锤子的东西,猛击你的后脑,在你到地昏厥后进行抢劫。被刨根的人十有九死,能侥幸活下来的,也差不多成为了植物人,一般受害者多为独自行走的女性。 第12章 郑方平是社区医院的一名退休医生,今年六十八,有两个儿子,都继承了他的衣钵,大儿子在社区医院,小儿子的市立医院,两个都很孝顺。 老人家喜欢弄花逗鸟,晚年生活过得很惬意,职业原因加上心态好,身体一直都很健康,看上去不过六十出头的模样,精神得很。 可是,一个月前小儿子忽然消失了,虽然第一时间报了警,但这都快一个月了,还是没有等到儿子的消息,郑方平和老伴儿急白了头,担忧日益加深。 郑方平看了眼躺在床上虚弱的妻子,觉得再这样下去,别说希望日渐渺茫,就是他们夫妻都快要被逼疯了。他拍拍床边坐着的大儿子郑世轩,眼神示意他跟自己出来。 郑世轩小心翼翼地向后推了推椅子,跟着父亲走出了卧室,关上门还不忘放轻声音:“爸,怎么了?” 郑方平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场意外把他板直的腰压弯了,整个人沉浸在连日来的担忧和与日俱增的绝望之中,再没了往日的精神,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再去警局一趟,问问有没有什么进展,你妈醒了就劝她吃点东西,喝碗粥也好。” “爸,要不我去吧?您也去躺会儿。”郑世轩担心地看着满脸倦容的父亲,心中深知,就是有了消息,恐怕也只会是坏消息,他怕父亲第一个听到,承受不住。 郑方平摇摇头:“躺也睡不着,我亲自去才安心,放心,我撑得住。”说话间牙齿摩擦到口腔里的几颗小水泡,针扎似的刺疼。他拿起桌上凉透的搪瓷杯子,看了眼里面漂浮的茶叶,仰头喝了好几大口,缓过心下那阵不安,向郑世轩摆摆手:“我问问就回来。” *** 陆聿扬今天休息,由着PIO就他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正式职员,整个部门就跟着一起休了,不过他还是约了简霄午饭后去论坛上的地址走一趟,毕竟这件事不尽快解决,不知道还会牵连出多少麻烦来。 陆聿扬猜测,血应该是对方在那人刚死的那阵子偷来的,那会儿正好是阴阳交接,这血印出来的手机才能落入活人手中。陆聿扬摸不透对方做这事的目的,但能让刘小曼轻易躲过鬼差,不会是省油的灯。 回过神来,陆聿扬捏了捏掌心的硬币,把它随手塞进兜里,转而摸出钥匙。 因为家里多了两只偏爱食人间烟火的麒麟大人,陆聿扬的三餐没法从简了,他一早去菜市才回来。 钥匙刚插进锁孔,徐青初家的门先一步开了,出来的人是柯丞,鬼上身的后遗症加上割腕失血,他脸色还不是很好,看起来有些精神恍惚。 “徐道……徐影帝今天有安排吗?”陆聿扬偏头往门后头望了望,他其实是想问徐道长现在起床了没的。 昨天晚上他盘问完刘小曼,转身坐回沙发上正要和徐青初探讨两句,没想到他一直以为在凝神细思的徐青初其实早就睡着了。 他略低着头,腰挺得倍儿直,双手虚握成拳搭在腿上,凑近一瞧,眼睛虽然闭着,但神情完全没有丝毫破绽,若不是他呼吸绵长,加上陆聿扬盯着他看了好半天都没反应,根本想不到他睡得还挺沉的。 看他这样,陆聿扬有些哭笑不得,他能理解徐影帝拍戏刚回来精神不济,但怎么也不至于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两眼一闭就睡着吧?该不会徐道长那份本职工作太过吃香,才忙得没空睡觉? 不管怎么说,从侧面看着徐青初长得逆天的睫毛,陆聿扬实在是伸不出拍醒他的那只手,反正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了:这玩意儿冬天能盛雪吗? 柯丞愣愣地看着陆聿扬,好半天才想起这位曾有一面之缘的邻居先生,他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纯良的微笑:“陆先生,哥今天没有安排,正在书房看书,你找他有事吗?” 说话间,柯丞面上的笑容倏尔一狞,陆聿扬不着声色地挑挑眉,从手里提着的袋子里拿出一颗橘子,隔空抛给他:“刘小姐,这橘子挺甜,尝尝?” “柯丞”手忙脚乱地接住橘子,阴沉着脸,幽幽地说:“是他自己说要报答我救命之恩,主动献身的。” 话刚说完,柯丞表情又是一变,他呆愣愣地眨眨眼,随即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哦,是我说的,这是刘小姐的遗愿,我想帮点忙。” “你不怕她耗尽你的阳寿,彻底鸠占鹊巢?” 柯丞摇摇头:“她要做早做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陆聿扬挺意外,还以为是个傻白甜,看来不是,毕竟混迹娱乐圈的,多少还有点脑子,而且徐青初的本职似乎没瞒着他,两人关系应该不错。 见陆聿扬没再说什么,柯丞指了指身后未关的门:“我得走了,你要进去找他吗?” 陆聿扬想了想,低头看了眼手上提着的从菜市场买回的菜,笑着说:“算了,也没什么事。” 话虽这么说,等到最后一道鱼头豆腐汤出锅之后,陆聿扬还是忍不住敲开了隔壁的门。 门打开,刚和开门人打了个照面,看到对方脸上严丝合缝地贴着一张蚕丝面膜,陆聿扬的下巴登时就松了。 这个冷冰冰的男人竟然在敷面膜!他还公然顶着面膜来开门! 相对于陆聿扬的一脸震惊,徐青初的表现十分淡定,他从容不迫地揭下脸上的蚕丝面膜:“最近皮肤有点干,柯丞推荐的,补水。” “……哦。” 靠脸吃饭,理解理解……但TM就是瘆得慌。 看着眼前这位外表凌厉,眼神却很无害的男人,素来心思坦荡的徐道长,忽然有种无所遁形的煎熬感,不过也是,心里藏了点什么,确实坦荡不起来。他面色无波,略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问道:“有事?” “徐道长有意飞升吗?” 陆聿扬问得很认真,徐青初听不出他的话中意,轻轻抿了抿唇,也很认真地回答:“我还不想死。” 没料到徐青初会蹦出这么一句话,陆聿扬一愣,当场笑出声来。 他是个长相颇有少年感的男人,二十六岁的年纪,单看五官会觉得他是个痞痞的帅学长,但那眼角微扬的眼眶里却镶嵌着一对清澈、坦率的眼眸,一笑起来,眼睛会弯成一条有一点儿弧度的细缝,嘴角勾得恰到好处,洁白整齐的上下牙轻轻咬在一起,像是波涛大海里晕起的一片涟漪,感染力强到能把笑意扩散到别人脸上。 明明是个挺世俗还城府不浅的男人,笑起来却给人一种天亮了的感觉,这算不算犯规? 不过陆聿扬的笑容终究没能扩散到徐青初脸上,与好友游锦言的沉稳内敛、进退有度不同,他是实打实的天性薄凉,鲜有情绪波动,通常也只会藏在心里,面对陆聿扬自然也是如此。他面上不动,沉默着看着陆聿扬笑,眼睛像是一口深遂的古井,不跳进去根本探不到底。 面对徐青初的冷淡,陆聿扬笑意不减:“我做菜比较清淡,尝尝?” 徐青初这才注意到他腰前系着的围裙,又是一阵沉默。 陆聿扬很有耐心地看着他,不知怎么的,忽然生出一种放长线钓大鱼的期待感。 “好。”徐青初点头。 哟嗬,大鱼咬钩了。 陆聿扬嘴角笑意加深,侧着身伸手大大方方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欢迎。” 本以为只是多双筷子多张嘴的事儿,没想到上了桌就完全不是这码子事儿了。 陆聿扬夹在阿沅和徐青初之间,向对面的林琳挤眉弄眼,无声地问道:“你们认识?” 林琳吃人嘴软,这几天下来心里头对陆聿扬已经没那么膈应了,不过面上还端着,架子忒大地细细品了品汤,才勉强向他摇摇头。 不认识? 陆聿扬斜眼瞅了瞅左手边的阿沅,又瞅了瞅右手边的徐青初,不禁汗颜,初次见面同桌吃饭都能吃出冰渣子来,这算不算是天生的犯冲? 见徐青初放下筷子,陆聿扬趁机开口打破尴尬:“吃得惯吗?” “嗯。”徐青初抬眼看他,补充道,“很好吃,谢谢。” 这一瞬间,陆聿扬心底油然生出一种莫大的满足感,给徐青初盛汤都乐呵呵的,连带着有点口不遮拦了:“有空多来,你喜欢吃什么,我都能给你琢磨。” 话一出口,桌上几人同时顿住了,陆聿扬反应过来也收不回来了,默默把汤送到徐青初面前,暗自反思自己这满嘴的别有居心是不是太明显了? “好。” “不准!” 徐青初和阿沅同时开口,气氛霎时变得剑拔弩张。 阿沅气得额头上的角都冒出来了,气呼呼地盯着徐青初,紧紧握着勺子的手在桌上直抖,他冷冷地说道:“你居心叵测。” 陆聿扬顿时有种被戳中了脊梁骨的尴尬,忍不住瞄了徐青初一眼。 居心叵测……好吧,他是有点小心思。 徐青初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林琳打了个响指,煞有其事地说道:“可能是异性相斥!” 异性个球儿! 陆聿扬眼角一抽,刚想找点什么堵住她胡说八道的嘴,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嗲嗲的女声成功酥掉了林琳一身的鸡皮疙瘩,陆聿扬却似是乐在其中地跟着哼了两声才接起电话:“喂,简霄……我很快就到,嗯?什么?郑昊轩他爸找上门来了?” 第13章 “郑昊轩就职于市立医院,离家比较远,就近租了间公寓独居,平常比较忙,差不多一周给家里打三次电话,有空就会回去看望父母。郑方平夫妇接到市立医院电话后得知他好几天没到岗,赶去他的公寓一看,这才惊觉他失踪了。从郑昊轩失踪到家人报警差不多过了五天,我们调取了医院等地方的监控,发现失踪那天他下班后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电影院。” 说到这里,李益拿出一张照片递给陆聿扬,照片是从监控录像里截取的,但还算清晰,他伸出食指在一对牵着手的男女身上点了点,转动方向盘,车子拐进一个路口,接着说:“那场电影23:54散场,出来时他身边多了一名女子,我们查到那女子名叫张媛媛,是一名服装设计师,开了家网店,我们试着联系过,但至今没有回应,有理由相信,两人是一起失踪的。对了,郑昊轩的家人还不知道张媛媛的事。” 路口红灯,李益踩下刹车,转头看向对着照片若有所思的陆聿扬,又道:“按你所说,张媛媛的鬼魂把郑昊轩困在家里来了出人鬼情未了,怕他无聊还专门给他买了部手机,说真的,总感觉有点扯。” “不是我说的,是郑昊轩说的。”陆聿扬把照片还给李益,纠正了他的话,单手搭在车窗边撑着太阳穴,“所以我更偏向另一种可能。” “另一种可能?什么可能?”绿灯亮了,李益松开刹车,车子缓缓加速,“张媛媛家也就是你说的那个地址,我们之前去过一趟,什么都没发现,才导致到现在为止都没什么进展。” 陆聿扬道:“你们什么时候去的?” “接到报警的第三天,12号。” “当时什么都没有不代表现在也什么都没有。” 李益心下一咯噔,一阵阴冷的寒意自脚底爬上脊背,他犹豫着问道:“你说,这青天白日的,张媛媛在吗?” 陆聿扬打了个呵欠,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坐姿,笑笑:“多半在,但也可能有事出去什么的。” “鬼能有什么……”李益话说到一半,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摁了下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接通电话,“喂,阿宋,老大让我带陆处长一起去张媛媛家看看……啊?谁来自首?我去!问了没?他怎么说?” 为了遵循保密原则,李益的蓝牙耳机性能极佳,那头说了什么陆聿扬半个字没听到,只看到李益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副驾驶座上的陆聿扬默默拉了拉安全带,确定自己被牢牢绑住了,不至于出什么意外飞出去。 车后座的简霄眼尖,注意到陆聿扬的动作,瞬间领悟他的用意,忙跟着在后头摸索安全带,可惜他才拉出来一小截,就听“吱”的一声,李益一个急刹车猛地停在了路边一处临时停车位上,后座的简霄毫不意外地“砰”的一脸撞上了椅背。 陆聿扬回头看了眼被撞得龇牙咧嘴的简霄,凑过去在他耳边幸灾乐祸地说道:“坐车不系安全带,发生意外受伤害,活该。” 简霄:“……” “干了这么丧尽天良的事,他妈真有脸来自首求保护?告诉他,咱们警察保护的是人,不是畜牲!”李益泄愤似的捶了下方向盘,咬牙切齿地低声吼道,“谢罪?他怎么不切腹?” 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李益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握紧方向盘,手背上绷出了两道狰狞的青筋,左手拇指指甲在皮质方向盘上留下一道短而深的划痕。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克制地问道:“那另一个犯人呢?” “死了?”李益一顿,微微偏头看向陆聿扬,“好,我知道了,阿宋,看好他。” 挂断电话,李益看着陆聿扬欲言又止,加上因为愤怒而红了的眼圈,活像一个告白未出口就被发了好人卡的小可怜。 陆聿扬实在受不了被他这么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盯着看,直截了当道:“和郑昊轩有关吗?” “有。” “说。” 像是被揭开了封口贴,李益迫不及待地丢出一个消息:“来自首的是一个月来发生的三起‘刨根’案的犯人。他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并明确表示有一名共犯。” 刨根? 陆聿扬眼前一瞬间闪过刘小曼的脸。 稍作停顿,李益继续道:“除了那三起‘刨根’案,他还自曝了一起最开始用来练胆的绑架案,就在一个月前,对象是一对凌晨开车路过的……情侣。” 简霄正色:“郑昊轩和张媛媛?” 李益透过后视镜向他点点头:“根据证词基本能够确定。” “人呢?”简霄一顿,神情流露出一丝不忍,被“刨根”犯人绑去练胆,结局基本注定了。 “死了。” 陆聿扬眸色深沉:“都死了?” 李益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本来是要勒死,但为了练手改用了锤子。” 陆聿扬道:“尸体呢?” “说是埋在一处偏远的山头,他们第二天还想再埋深点,回去看却消失了。”李益重重抹了把脸,“鬼魂倒是找上门来了,听说那个共犯昨晚死在家里,脑袋都被砸烂了,自首的这个也已经有点精神失常了,说是自首但其实是因为说胡话加上在家里拿着锤子见人就捶被强架到警局的,一看到警察全招了。” 陆聿扬不知在想些什么,凌乱的发丝懒懒地搭在眼前,幽深的目光透过车前窗放远。 这一片是待开发的城边村,离尧城直线距离不远,但挺荒凉的,新修的柏油路边矗立着几幢土豪气十足的小别墅,而别墅后的小树林深处却是斑驳的砖瓦房,两相对望,讽刺感十足,也不知道是谁在嘲笑谁。 车子拐进一条泥泞的黄土路,车窗外吹来的风裹挟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猪屎味,那是从猪舍里传出来的,陆聿扬迎着猪兄弟们热烈欢迎的“哼哼”声下了车,循着锈迹斑斑的门牌很快摸到了732号。 眼前是一栋年代久远的二层小洋房,背阴的墙上爬满了一墙的爬山虎,爬山虎的根沿着墙缝钻入,撑大墙缝,墙体破损严重,让小洋房看上去像是个遍体鳞伤、苟延残喘的老者,充斥着沉沉死气。风吹过,午后的阳光被阴云挡住,照不到这栋小洋房,霎时阴下来的天在它身上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阴森。 “没人在,门锁了。”李益神色严峻地走向陆聿扬。他此刻的心情一言难尽,罪犯亲口承认杀死了张媛媛和郑昊轩,可两人的尸体却不翼而飞,这事太诡异了。虽然他由衷希望这两人死里逃生,从地下爬出来逃走了,但偏偏郑昊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在论坛扬言自己被张媛媛的鬼魂困在这里,怎么都出不来,嘶,这就有点细思恐极了。 这地方莫非被郑媛媛下了什么“活人不得进出”咒? 李益望着阴暗的小洋房不禁汗毛直竖,一旁的陆聿扬不知从哪里摸出根细铁丝已经“咔哒”一声开了锁。 眼见铁丝入孔三秒开锁,就跟在他身后看他秀了把操作的简霄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陆聿扬毫不谦虚地拍拍他的肩:“多学着点。” 才几日相处下来,简霄对陆聿扬已经是满满膜拜了,说实话他也拎不清自己在膜拜什么,反正就觉得这个人厉害,要知道,这可是瑞兽麒麟选中的男人!最重要的是,跟在这人身边,那些个不怀好意的鬼东西都自动绕道了,他终于睡上安稳觉了,这可是生命的救赎! 虽然平常简霄嘴上不说,也没啥拍马屁的实际行动,但看着陆聿扬的小眼神足以代表一切,时刻亮晶晶的,就连点个头都虔诚得不得了:“是,处长!” 陆聿扬对这份虔诚却是一点儿都不心虚,满意地说道:“有上进心,不错。” 听到两人对话,李益忍不住为简霄的“上进心”偷偷抹了两把泪。 陆处好样儿的,我果然没有信错人! 视线再次落到小洋房的门上,陆聿扬伸手推开一条门缝,眼睛凑上去粗略扫过,房内光线昏暗,尚且能看到房内的家居用品,看不出什么异样,视线顺着楼梯上移,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 “血迹!”陆聿扬刚把门推大,李益就推了推他的胳膊用气声说道。 暗红色的血迹蜿蜒向内延申一直到楼梯底下,在那儿聚集了一小滩,像是有人把尸体一路拖上楼,在那儿稍做了停留。 “我们来的时候没有血迹。”李益蹲下身用戴上手套的手指在血迹上摸了摸,目光如炬地看向滴落血迹的楼梯,“都干了,尸体在上面?” 陆聿扬没有说话,径直上了楼,简霄忙跟在他身后踮着脚尽可能避开滴落的血迹往上走。 血迹在楼梯口戛然而止,二楼四间房,无一例外紧闭房门,光线依旧昏暗,走廊尽头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相框,照片里的女子身着烟青色的纱织长衫,微微偏头,笑得甜美。 “张媛媛?”见陆聿扬点头,简霄咽了口唾沫,照片里与这阴森之地格格不入的甜美微笑令他毛骨悚然。 “怎么多了个冰柜!”跟上来的李益一眼看到大相框下立着的冰柜,浑身一震,大踏步走了过去。 “谁?谁在外面?” 简霄身侧紧闭的门后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简霄被吓得当场跳了起来,陆聿扬将他拉开,沉声问道:“郑昊轩?” “我是郑昊轩,你……” 就在这时,李益的声音忽地响起:“郑昊轩!” 第14章 那场车祸是因为张媛媛发生的,爸爸妈妈弟弟都是因为张媛媛死的,葬礼上奶奶当着全村人的面冷冷地问她,你怎么还活着? 十五岁的张媛媛将自己泡进了灰白的染缸……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 只是打了个喷嚏,你怎么就看出我心情不好了,郑医生? 青年医生在她淡笑的疑惑目光中一点点红了脸:“你……咳咳,我表妹很喜欢你的店,你做的衣服很好看。”穿着好看衣服的你更好看。 张媛媛灰白的世界从此有了彩色,第一抹,便是划破长夜的红霞。 张媛媛彩色的世界浸染的最后一抹色彩也是红,那是绽放在张昊轩后脑勺的血红。 她的缤纷世界自此褪色,被罪恶的大锤砸碎,化作无尽的黑。 脑部的剧烈撞击让她陷入了罕见的假死状态,埋在身上的土很浅,她带郑昊轩回了家。她没有报警,也没有去医院,只是买了冰柜把郑昊轩的尸体冻在其中,她其实也是个死人了,拖着残躯,静待肉身的死亡,她只想和他共同埋葬在这里。 郑昊轩的出现让张媛媛欣喜若狂,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死亡的事实,那正好,只要不被他知道,他便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对,不能让他走出这里! 郑昊轩通常在零点后出现,白天张媛媛便会出门,她没打算放过那两个人,暗地里摸清了他们的家和生活规律,眼睁睁看到他们锤杀了三个独行的女人,搜刮她们身上的财物,还不忘连声唾骂。 该死!该死!该死! 那夜尾随结束,看到尚在营业的香烛店,店员她记得,是被锤杀的第一个女人。张媛媛买了她推荐的冥纸,没想到烧过后真的能送到昊轩手里。 可昊轩还是想出去,她瞒不了多久,她的时间不多了。 不能放过他们! 独居的光头男好下手,趁他开门,抡起铁锤狠狠地砸,一下,两下,三下…… 然后,找到那个胖子。 尾随被发现,张媛媛没有惊慌,反而阴恻恻地笑了,胖子当场失禁,完全把她当成了索命的厉鬼。而张媛媛就混在人群中看他挥舞着血迹斑斑的锤子被视作疯子强行押去警局。 张媛媛没走,仍旧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后,跟着去了光头男的家,那是案发现场,是她和昊轩遭受了五日非人折磨的地方。 光头男的尸体还在原处,他的右眼珠爆了,被砸烂的后脑上暗红的血恶心得要命。 闻讯而来的好事者很多,没有人在意戴着大帽兜的张媛媛。 指认现场的胖子一转身又看到张媛媛的脸,她消瘦得就像是一具长了眼睛的骷髅,那阴毒的视线似是骷髅死神锋利无比的镰刀,淬了来自地狱的剧毒,隔着远远的距离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两眼发直,哆哆嗦嗦地看着张媛媛,像是被毒哑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警察把他架起来,要从张媛媛身旁经过回到警车,张媛媛苍白的脸上满是笑意,袖口滑出一把尖锐的短刀,两眼紧盯着他心窝,再走近些,一步,两步,三步…… “他来找你了。” 耳边传来一声低语,紧接着短刀被人轻易夺走,张媛媛猛地转头,撞进一双清冷的眸子,压抑的满腔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灭,下一秒却腾地死灰复燃,瞬间烧红了她的眼,她发疯似的扑向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撕咬扑打着,要夺回短刀。 戴着黑色棒球帽和口罩的男人和张媛媛瞬间成为人群的焦点,他任凭张媛媛歇斯底里地尖叫和打骂,将短刀举到她够不到的位置,异常冷静地看着她。 “怎么回事?”两名警察注意到动静立马走了过来,看到男人的打扮和他手里的短刀,第一时间警惕起来,“其他人都退开!把刀放下!” 他眉头微蹙,挺直地站立不动,高高举起的短刀闪着寒光,众人看不清他口罩下的神情,场面一度胶着。 “徐道长?” 沸腾起来的人群后面忽然传出一道略带惊讶的熟悉嗓音,不偏不倚地飘进男人的耳朵里,他转过头,准确地在人群中捕捉到陆聿扬吞云吐雾的脸,同时看到了他身后撑着一把黑伞、脸色苍白的虚弱男子,紧绷的肩膀登时一松,短刀丢在地上一踢,滑到一名警察脚边,接着便见他很上道地平举双手原地不动了。 两名警察见状,对视一眼正要上前拷住他,却见陆处长把还剩大半截的烟丢地上用脚尖辗了两下,几大步走过来大剌剌地把人护在了身后:“没事,自己人。” 两名警察均是一愣,狐疑的视线在男人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口罩上停留了好几秒,直到李益跟着走上来直摆手,才犹豫地退开了。 看到黑伞下的人,先前失魂落魄的胖子猛然瞪大了一双惊恐万状的眼,拼死挣扎着撞开押着他的警察,慌不择路地冲进人群,声嘶力竭地大喊:“鬼!鬼!鬼!” 混进杀人犯的人群霎时尖叫不绝,场面彻底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反应过来的警察第一时间冲上去将那粒“老鼠屎”扑倒在地,却没想到一道瘦小的身影紧跟在他们身后重重扑到他背上。 只见那身影举起方才混乱中还没来得及捡起的锋利短刀,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深深扎进胖子的后背,殷红的血瞬间浸湿了胖子的后背,他额角青筋暴起,双手紧握成拳粗粗喘息。 鲜血的味道迅速蔓延,现场尖叫声不断,但执刀的手没有就此松开,反而利落地把刀拔出,在同一个位置再次狠狠扎入,整个过程不过三秒。 胖子的痛呼与粗喘很快变得十分微弱,微弱到竟没有吸引众人的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依然试图拔刀的疯女人身上,那正是张媛媛。 初时的震惊过后,一名警察忙将张媛媛制住拖开,将她死死压制在地、反扣住她的手腕。 推搡中张媛媛头上的大帽兜滑落,登时引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只见张媛媛的后脑勺深深凹陷,大半颗脑袋的头发脱落,被羊角锤刨出的半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深可见骨、血肉模糊,伤口处甚至有好几只蛆虫在皮肉中蠕动! “这样还不死?牛逼啊……”说话人的声音是颤抖的,难以言状的骨寒毛竖之感席卷每一个围观群众,现场霎时沉寂得不可思议。 张媛媛对那声音充耳不闻,艰难地从地上抬起脸,毫无血色的脸庞溅满了狰狞的新鲜血液,略微涣散的眼睛很快搜寻到郑昊轩的脸。 她哆嗦着唇,哭着问他:“苟且了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才偷到一束光,灭了,没了,我该怎么活下去?” 郑昊轩黑伞下的身形带着不易觉察的透明,他像是剪成人形的一张薄纸,踩着轻飘飘的步伐向张媛媛走近,蹲下身,苍白的手指将她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温柔地笑了:“最开始,我想说的是,你笑起来,真好看。” “昊轩,别……别走,”张媛媛努力想要挤出微笑,却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别丢……别丢下我……” “不会的。”郑昊轩轻轻拭去她脸颊不断滴落的泪水,抬起头,向扣着张媛媛双臂的警察恳求道,“我们不会做什么,能不能请你放开她?” 年轻的警察早已被张媛媛后脑伤口处散发的恶臭熏得脸色苍白,但尽职尽责的没有一点要退开的迹象,面对郑昊轩的恳求,他正要摇头,肩膀忽然一重,一只手按在了他肩上,他转头一看,是李益。 “阿宋,放开吧。” 见阿宋面露犹豫,李益在他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眼神示意他看张媛媛,同时轻轻摇了摇头。 阿宋回过头看张媛媛,恍然意识到这个重伤的女人分明已经踩在死亡边缘。他的目光怔怔地在张媛媛和郑昊轩之间飘过,心口一沉,放开张媛媛,沉默地站起来退到一边把靠近的人群往后遣。 “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带走是不是不大好?”陆聿扬略微向后仰了仰,低声问道。 徐青初凤目微垂,帽檐下的视线在陆聿扬的鬓角停留了一瞬,落到他的弧度漂亮的耳朵上,凑近了些,轻声道:“没事。” 那声音隔着口罩几乎贴着陆聿扬的耳廓响起,带着轻微的嗡嗡,他的耳朵轻轻一抽,敏感得差点原地跳起来,稳住心神后飞快地扭头瞥了徐青初一眼,默默往前走了两步,干干地说道:“那就好。” 耳根,红了。 耳朵,会动。 徐青初一瞬不瞬地盯着陆处长的耳朵,如是想到。 这众目睽睽的,徐道长的视线实在扎人,陆聿扬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失控了,像是要刻意彰显薄弱了这么多年的存在感似的,一动一动的,节奏和心跳如出一辙。 妈的,兔子都没这么能跳!蹦跶个什么劲儿! 陆聿扬暗自咬牙控制住自己想要拉耳朵的手,努力把注意力放回郑昊轩和张媛媛身上。 半个小时前,他和李益同时找到了郑昊轩,一个找到的是被困住的鬼魂,另一个找到的则是被藏匿的尸体。 亲眼看到被安放在冰柜里、自己僵硬的尸体时,郑昊轩瘫倒在地险些崩溃,他愣愣地抬头看向冰柜后的巨大相框里的女人,自语似的喃喃:“对不起,竟让你一个人活着。” 郑昊轩是名医生,看惯了生老病死,压住精神的打击后,他很快接受了身死的事实,缓缓起身,视线在三人面上扫过,停到了穿着警服、看起来最靠得住的李益脸上,上前一步:“警官,请你带我去见见她!” 然而李益看不到郑昊轩,他只能从陆聿扬和简霄的表情和没由来的阴冷猜测有什么东西在身边,因此只是一脸严肃地看着郑昊轩的尸体,没有作出回应。 一旁的陆聿扬适时出声道:“他看不到你,你知道张媛媛在哪儿吗?” 郑昊轩一愣,转向陆聿扬,苦笑道:“不知道,但我想这一次,她恐怕……再也出不来了。” 张媛媛的呼吸逐渐微弱,郑昊轩握着她的手,眼神温柔得像是在等待穿好鞋要一起去约会的爱人。 张媛媛看着郑昊轩牵着自己的手,轻轻合上眼,很快没了生息。 紧接着,简霄竟眼睁睁看到郑昊轩从张媛媛身体里牵出了另一个虚体的张媛媛,那是……张媛媛的魂?等等,大白天的,这这这不会灰飞烟灭吗? 简霄连忙看向陆聿扬。 陆聿扬抬手食指立于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看张媛媛的大帽兜,简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隐约在帽兜下看到了一张黄符,登时会意,松了口气。 见郑昊轩牵着张媛媛站起来,陆聿扬向他指了指不远处一条阴暗的小巷子,他点点头,一手执黑伞,一手紧紧握着张媛媛的手,低头与她对视一眼,带着步入婚姻殿堂般的真诚与爱意,在众人的因看不到张媛媛而疑惑的视线中,缓缓向早已等候在小巷中的白无常走去。 “啪嗒”一声,黑伞掉落在地,伞面在地上旋了小半周,孤零零地立在巷口,陆聿扬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一片小纸人,打火机点燃烧掉,才将伞合起随手塞给身后的简霄:“收好。” 简霄受宠若惊,忙把它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那头救护车很快赶到,但胖子和张媛媛都已经咽气了,胖子的魂也被白无常一并带走了,即便死了,等待他的依然会是一场审判,地府的判决,是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的,照陆聿扬想来,判他和那个同伙沦入畜生道都毫不为过。 尸体被运走,围观人群也很快散了,李益刚要问陆聿扬要不要送他回去,没想到一转头却见陆处长已经跟在那个神秘男子身后,自顾自钻进了一部外形低调的黑色迈巴赫里。 他默默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夏利,一把拉住忙不迭要跟过去的简霄,微笑道:“表弟,驾照到手都没碰过方向盘,要不要练练手” 简霄一眼看出这家伙想去蹭好车,拒绝得当机立断。 李益抱着“有福同不享”的操守,直接把人推进车里铐住,还不忘一脸贱兮兮地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简霄:“……” 看着突然钻进自己车里的男人,徐青初有些意外,但什么都没问,只是伸手指指示意他系上安全带,随后掉转车头向碧海湾驶去。 等待红灯的间隙,陆聿扬开口了:“你说,我们是不是该交换电话了?” 徐青初“嗯”了一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他。 纯黑色的果机,没膜也没壳,低调沉稳,一本正经。 掌心传来机身带着的微热体温,陆聿扬十分心有旁骛地摁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拨通,待车厢内响起铃声后,挂断,备注好自己的名字,把手机还了回去。 徐青初不是没话找话的性子,陆聿扬也没再开口,沉默一直进行到进了公寓楼,出电梯各自回家,连句“再见”都没有,整个过程意外的没有多少尴尬可言,反而有种自然感,就好像两人已经熟捻到不需要说客套话了。 不过进门前,陆聿扬还是问了句:“来吃晚饭吗?” 徐青初点点头:“打扰了。” 陆聿扬眼角弯了弯:“客气。” 回到家,林琳和阿沅正坐在电视前打赛车游戏,林琳的身体跟着赛道左拐右摆,嘴里不知道在碎碎念些什么。阿沅含着颗棒棒糖,面无表情地稳稳坐在地毯上,像块气鼓鼓的小木桩。 见陆聿扬回来,阿沅咬碎了糖果,凑到他面前,鼻翼轻轻动了动,幽怨地看着他:“冷冰冰的味道,你喜欢他吗?” 陆聿扬在自己身上闻闻,在心里对阿沅的鼻子表达了崇敬,蹲下身和他平视:“徐青初?喜欢的含义太泛,我目前算是欣赏吧。” 阿沅板着小脸,金眸紧盯着陆聿扬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别傻了,他看中的只是你的身体。” 陆聿扬黑人问号脸:“是……吗?” 第15章 “那女孩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可孩子都上小班了呀!算下来,这得是十四五岁就跟了他吧!” “啧啧,要真是这样,有够丧心病狂的!我看我们得找个机会问清楚,好把他绳之以法!” “赞同,我们可是警察啊,怎可姑息养奸?是蛀虫就得趁早捏死!” 这话一出,茶水间内登时响起一片掌声。 陆聿扬刚从总务处签了确认收到新打印机的字,路过茶水间把这几句对话听了个一字不落,话里话外怎么听那只“蛀虫”怎么像自己,他本想装没听见,未料门忽然就打开了,空气凝滞了整整五秒,他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他一走,茶水间的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都听到了吧?” “嗯,都听到了吧。” “我去!他平常不是都窝在PIO吗?今天怎么这么巧就出来了?!” “听到就听到,怕个毛线!” “虽说是正规途径进来的,但那家伙可是空降处长啊!背后绝对有大山,要是一个不顺心把我们一起捆了打包送山区咋整?” “山区就山区,去哪儿不是为人民服务?再说了,PIO处长就是个空头衔、吃白饭的,能咋地?话说,还记得上次那个来送别墅钥匙的玛莎拉蒂吗?估计就是那大山了,我寻思着,他就是一边吃软饭,一边偷着养小情人的,这还养出个小包子,他哪儿敢造作啊?” “有道理,对了,李益好像和他挺熟,要不拖过来问问?” “可拉倒吧,李益那小子就知道打哈哈,而且他表弟可在人家手底下打杂呢,穿一条裤子的,能问出什么来?要我说,直接找那女孩儿,警徽一亮,绝对水落石出!” “赞同,我刚看她跑隔壁小超市去了,跟过去?” “正好,走!” *** 推开办公室的门,简霄一如既往猫在角落里玩手机,隐约听到他手机里传出变声处理后的说话声,陆聿扬猜测他应该是在看直播。 扫了一圈,见林琳不在,陆聿扬心下一咯噔,拿起办公桌上的玻璃罐子,摇了摇里头所剩无几的硬币,忍不住扶额。 他是说过有需要自己拿,但没想到林琳按着一日三餐的份儿需要的。 天气热,麒麟属火,小姑娘火气儿大喜欢吃冰他完全能够理解,吃冰就吃冰,大小布丁、老冰棍你看不上眼也没啥错,但是一天三顿哈根达斯,就真是让陆聿扬一口老血堵胸口了。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庆幸,阿沅是个忠贞不二的碳酸饮料爱好者,便宜! 夏日午后的时光往往是闲暇的,办公室里的空调不怎么制冷,27度的室温伴着声声蝉鸣很容易让人乏倦。 陆聿扬顺了本书往靠椅上一瘫,笔直修长的两腿架上桌,随便翻了几页书盖在脸上,闭上眼长舒出一口气,打算眯会儿。 昨天的晚饭,他被鸽了,徐青初到点没来,陆聿扬倒没觉得什么,毕竟他身兼两职,忙,可以理解。只是万万没想到,转头竟收到了徐青初的第一条短信:抱歉,突然有事(>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