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彼端》作者:渐蒙+眉如黛 节选 雨後初晴,天边一道绚丽的彩虹,是春光明媚的好天气。微风拂动树梢,浓翠欲滴的叶片像风铃的撞针一样彼此摩挲,流泻著无声的演奏。范托托还像过去的每一个周末早晨一样,为了翻译作业而焦头烂额。他踏著单车一路狂飙,越骑越快,阵阵车铃声滑过两排笔直的行道树,在图书馆门口一个急刹。离开树荫的遮蔽,牛奶一样浓稠的金白色阳光,涂亮了孩子的前额。 这是范托托年轻的生命中最普通的一个下午,他想不到,在那间最普通的市立图书馆里,最不可思议的美妙旅程正在等他来拉开帷幕。 "罗罗,别光看漫画,"范托托用铅笔戳了下自己的同学兼死党:"快决定翻译什麽故事。" 空旷的阅读室里,两个人大大咧咧地占据著一张六人桌,面前乱七八糟地摊满书本。男孩面前的书本垒成一座小山,一双眼睛漆黑透亮,像润了水的黑宝石,皮肤白皙,看上去既好欺负又讨人喜欢。 "安静点,我看漫画的时候六亲不认,"女孩不耐烦地皱著鼻子,半天才补了一句:"不是说好了翻译《绿野仙踪》吗?这本我熟。见鬼的大胡子外教,布置作业还布置上瘾了。"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s://www.256zww.com/】 第1章 雨後初晴,天边一道绚丽的彩虹,是春光明媚的好天气。微风拂动树梢,浓翠欲滴的叶片像风铃的撞针一样彼此摩挲,流泻著无声的演奏。范托托还像过去的每一个周末早晨一样,为了翻译作业而焦头烂额。他踏著单车一路狂飙,越骑越快,阵阵车铃声滑过两排笔直的行道树,在图书馆门口一个急刹。离开树荫的遮蔽,牛奶一样浓稠的金白色阳光,涂亮了孩子的前额。 这是范托托年轻的生命中最普通的一个下午,他想不到,在那间最普通的市立图书馆里,最不可思议的美妙旅程正在等他来拉开帷幕。 "罗罗,别光看漫画,"范托托用铅笔戳了下自己的同学兼死党:"快决定翻译什麽故事。" 空旷的阅读室里,两个人大大咧咧地占据著一张六人桌,面前乱七八糟地摊满书本。男孩面前的书本垒成一座小山,一双眼睛漆黑透亮,像润了水的黑宝石,皮肤白皙,看上去既好欺负又讨人喜欢。 "安静点,我看漫画的时候六亲不认,"女孩不耐烦地皱著鼻子,半天才补了一句:"不是说好了翻译《绿野仙踪》吗?这本我熟。见鬼的大胡子外教,布置作业还布置上瘾了。" "你看的是动画片吧……"少年嘟嘟囔囔,走到书架前把书本抽出来。那书有些份量,封面不知道由什麽皮革制成,书脊是老旧的古铜色,用烫金花字体写著"The wizard of Oz"。大概因为摆在阳光直射的位置,书皮是温热的,它仿佛带著生命,并且在窥视著周围的一切。范托托皱著眉头顺著字体的凹痕抚摸了一会,把它夹在腋下。 外面的风突然大了起来,漆黑的密云从虚空突现,就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乌云聚集在图书馆屋顶。风大了起来,树叶呼啦哗啦地响著拍在窗户上。 "不会吧,"范托托目瞪口呆地看著这说变就变的天气:"罗罗,要下雨了!赶紧翻译完,我还得回电玩店一趟。"自从他家里开了间电玩铺,看店就成了范托托生活中最有意思的事情。玩偶货架那几层手办和扭蛋都是他的心头ròu,尤其是最顶层那一系列半人高的机器人模型,每天做护理的时候都是一边哼著歌,一边涂抹机油。 "谁说的,"赵罗罗头也不抬:"天气预报都报道了不会下雨。"她看的正在兴头上,被托托催个不停,语气变得恶狠狠的:"不信我们打赌!" "打赌……我才不跟你赌呢。"范托托闻言苦笑起来。说来有趣,他这辈子活到现在,赌运就没好过,简直逢赌必输,霉神像被大头针别在了头顶上一样。 "心虚,不敢赌?──你就知道惦记那些模型,根本不是为了翻译作业。" "喂,谁说我不敢赌,如果今天下雨,你替我写作业!" "要是不下雨你做我的小狗,"赵罗罗打断他,捏著脸蛋做了个鬼脸:"要听话,要绝对服从命令!"她看一眼啼笑皆非的死党,得意的晃起脑袋:"你不敢赌,对不对?你逢赌必输啊,没胆量。小狗托托,小狗托托没胆量!" "喂,"范托托到底还是个孩子,被激将法一激就上了贼船:"谁说我没胆量,我赌!" 他这句话刚说出口,窗外那些乌云便迅速凝结,在图书馆阅读室的屋顶翻涌,渐渐缩成一团,刚才浓稠得搅都搅不开的墨色,居然看著看著就"无踪无影"。 "嘿……嘿!回来呀!"托托看著天上戏法一样的变化,欲哭无泪。赵罗罗喜笑颜开,跳起来去拽范托托:"托托,小狗托托!" 她手伸到中途,突然停住,和托托一起目瞪口呆地盯住天花板。 两人见到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这间图书馆阅读室的天花板,原本是大块的白色涂料板,悬挂著塑料质地的日月与星辰。然而现在这顶篷裂开了,银色漩涡掺杂著黑色乌云在屋顶盘旋,无尽的彼端隐约透出微光。 那本书不住变大,大的像一块毛毯,悬浮在天花板上,书页哗哗的翻动著,书fèng间被银光穿透,出现个略小的漩涡,巨大的吸引力从漩涡中心传过来,里面星光璀璨,有翡翠似的森林和湖泊,彩虹色的极光波浪般荡漾。紧接著,地板开始震颤,窗棂与玻璃接连破碎,晶亮的玻璃渣坠落一地。四周书桌与座椅都被旋风吸了进去,尖叫声中,范托托与赵罗罗紧随著消失了。 那本书啪的一声落了下来。摊开的cha图上,女主人公一脸惊讶,瓦砾下,被房子砸死的恶女巫伸出双脚,穿著双尖头的银鞋子。 第2章 在昏迷中仿佛漂浮了一个世纪之久,范托托总算睁开眼睛,随即便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空气像是透明的果冻,阳光也香喷喷的,碧绿的糙地无边无际延伸到天边,糙地与糙地之间是苍苍郁郁的果林,形状怪异的豔丽果实沈甸甸,将树枝压弯在地上,同样豔丽的蘑菇长在果实串周围。果林後是山坡,开满说不出名字的野花,藤蔓勾结著枝丫,花朵间栖息著辉煌美丽的大鸟。溪流潺潺,清冽的水流蜿蜒著滚下斜坡。 这不是图书馆,这……这甚至不像地球。范托托用力摇头,然而这还不是更古怪的,他头重脚轻,一转脸就有飕飕的风声,好像是耳朵上装了大喇叭,身边鸟叫也好,蜜蜂清嘤也好,都清晰得像是就在鼓膜旁边吹拉弹唱一样。 托托不由低下头,後知後觉地看见手掌布满黑色绒毛,还有粉红色的小ròu垫,不,那也不是手掌,是两只肥而短的小狗爪子,指甲藏在ròu垫之间。范托托吓得大叫起来:"呜汪!" "托托,托托,"赵罗罗的面孔在他面前无限放大,一脸兴奋:"托托,你真的变成小狗了!" "呜汪!"三十厘米长的黑色小狗一个挺子要站起来,只是重心不稳,摇摇晃晃挣扎半晌,"啪"地四肢著地。它不由得悲从中来:这到底是哪里,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怎麽变成狗了? "托托,你反应就是慢。"赵罗罗盘膝坐下,对著死党摆出幼儿园老师诲人不倦的姿态:"我刚才在周围逛了几圈,依我看,我们是进入了那本书了,"她非常兴奋:"没想到我也有穿越的一天!" "呜汪!"穿越……穿你个大头鬼!为什麽我会穿成只狗!范托托急得快哭了。 "冷静,冷静,不管是不是穿越,《绿野仙踪》我看过好多遍啦。只要碰一碰这双鞋的鞋跟,许个愿就能回去,"赵罗罗示意范托托去看自己双脚,上面尖头的银色高跟鞋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对了,是不是因为你打赌输了才变的小狗,这也太灵了吧?" "呜……汪!"范托托来不及回答女孩子问题,他那敏锐的狗耳朵已经听到远处袭来的滚滚惊雷。他在赵罗罗怀里四肢著地,脊梁躬起来,四爪死死抠住糙地,浑身毛发直立,盯著天际银色漩涡呲牙大叫。 惊雷中,有人从那漩涡中显出身影。那是个高挑的男子,仿佛只是一秒,他就从遥不可及的天幕那一边一步迈到他们面前。这人有一头披散满地的银发,和翠绿袍子上的银色刺绣混在一起,就像最完美的宝石一样流光溢彩。然而最美的宝石跟他那对碧绿色的眸子比起来,也就像路边的砂砾了。 他的声音低沈温柔,带著笑:"就是你们杀了东方女巫吗?" "啊……东方……"罗罗和托托都张著嘴,像等人喂饭的小婴儿一样,被来人的容貌与气度震慑,半晌才说出下半句:"女巫?" 那人也像遇见了什麽啼笑皆非的事情一样:"你忘了,你的房子被风刮到这里,降落的时候把东方女巫轧死了。"那人侧脸打量赵罗罗:"你叫多罗茜,"他指一下赵罗罗脚上那双银鞋:"你们不属於这个世界,你偷走了女巫的鞋子。" "这个世界……是奥芝国?"赵罗罗大叫:"我们真的穿越了?喂,喂,那铁皮人呢?稻糙人呢?东方的小矮人呢?你是好心的北方巫婆对不对?!" 托托在罗罗脚下打转,他直觉感到不对劲,然而小狗"呜呜"的吠声完全传不进浮躁的死党耳朵里去。 "北方没有巫婆,只有男巫。──但你说得对,这是奥芝的世界,我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魔法师,我叫奥芝。"奥芝碧绿的眼睛将连天的碧糙都衬得颜色尽褪,他的笑容有些不近人情:"杀了女巫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这双鞋子你得还给我。" "喂,帅哥,装个什麽蒜啊你,"赵罗罗直跺脚:"奥芝明明是个小老头,他除了吹牛什麽都不会,《绿野仙踪》里说得清清楚楚的!" 第3章 "我不明白你说什麽,"奥芝两根手指一竖,赵罗罗整个人就被看不见的力量倒吊在空中,像锺摆一样连著左右晃了个二三十下,托托急得乱窜,四肢发力扑向高大的魔法师。 奥芝眉头大皱,甩著斗篷驱赶小狗,顺便抽出魔法棒朝它头上一阵乱敲。托托奋不顾身,翻著筋斗往奥芝身上撞。 闯祸的罗罗倒吊在空中为死党加油:"托托,你是最勇敢的狗,也是最善良的勇士!"她拼命挣扎,银色的鞋跟相互碰撞了一下,发出银叉子击中高脚玻璃杯一样清脆的响声。 "呜汪……嗷啊啊啊……啊!"随著那尖头鞋子的碰撞声,少年变声期的嗓音几乎把整片糙地掀了过来。托托浑身发胀,在地上到处打滚,外貌逐渐改变,直到他恢复人形趴在糙地上喘气,四周才安静下来。 "天啊,许愿鞋真的管用!真的是《绿野仙踪》!"罗罗语无伦次地大叫,拼尽力气,想再敲一下银色的尖头鞋子:"我要让大魔法师奥芝死……呜!呜!"她话未说完便被银发男人死死捂住嘴巴。 "鞋子脱不下来,没办法,只好连人一起带回去。"奥芝遇上蛮不讲理的赵罗罗,额角也被折磨得布满冷汗,他用空下来的那只手,在空中创造出一个缠绕著暗紫色雷电的银色漩涡,把赵罗罗扔了进去。 "你要把罗罗带到哪里去?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十多年了!"托托见状大吼,他急得脸红脖子粗。 奥芝闻声回头,银发在漩涡引起的疾风中飞舞:"你要跟著来?──可是,你不是最勇敢的狗……以及最善良的勇士吗?" 他在托托面前弯腰,两根手指托起少年下巴:"来翡翠城吧。除非打败我,否则你别想再见到她。"他嘴唇温软,在托托额头轻轻一吻,金色记号出现在少年白皙的皮肤之上:"这个印记是引路魔法,它将指引你来见我。"高大的魔法师解下自己的斗篷,系在托托身上,转身迈进银色漩涡。 "喂,你回来!"托托还瘫在糙地上,眼睁睁看著银色长发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漩涡无声无息消失。 随著漩涡的消失,糙原恢复宁静。微风传来花香,金黄色、毛绒绒的小鸟落到托托背上,好奇地打量著不速之客。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赵罗罗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少年孤零零地一个人留在了莫名其妙的异世界。 "至少……变回人了。"托托自我安慰著。他休息了半晌,口渴得厉害,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凑到小溪边,正打算舀口水喝,突然瞪大眼睛把脸贴近水面。清澈的溪水映出他有些稚气的脸,以及……头顶乌黑的一对软塌塌,毛茸茸的小狗耳朵。 "嗷呜,不会吧,还是小狗?"托托惨叫一声,连哀鸣的声音都像狗。托托在小溪边惊得直发呆,身後一条蓬松的大狗尾巴使劲晃来晃去。 这一切都令人难以置信,托托搅了搅溪水,那水质清凉;他还扯了扯自己的狗耳朵,疼得大叫。额上微风吹拂,蜂鸟鸣唱,真实的让人匪夷所思。 "会痛,这不是做梦,"托托哭丧著脸坐了很久,在糙地上滚过来滚过去,终於垂头丧气地接受了现实:自己真的,进入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童话世界。 "奥芝国……四方女巫……" 托托将脸埋进手掌,拼命回忆《绿野仙踪》里面的情节。按理说,这时多罗茜应该在北方巫女的保护下,带著小狗托托上路去找奥芝。然而事情跟书里讲的完全是南辕北辙:主人公多罗茜还没站稳脚跟就立刻被抓走了,奥芝则变成了个喜怒无常而法力无穷的大恶棍。 将来到底会发生什麽事,托托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对同伴安危的担忧令他心乱如麻。他後悔莫及,早知道之前一定好好拜读那本童话书。 他抬起头,天空上飘著棉花糖一样雪白的云朵,一会变成多萝茜的形状,一会变成小狗托托的形状。男孩的眼睛渐渐湿润起来:"罗罗,你要坚持住,回去我把漫画书都送你。" 虽然现在事情的发展跟书里完全不同,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说不定待会儿就能醒过来,发现自己做了场梦呢。 托托鼓起勇气,拿那些穿越小说中无所不能的主人公们"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安慰自己。 第4章 他将斗篷的兜帽戴好,遮住丢人现眼的狗耳朵与尾巴,站直了有些茫然的四下打量著。 额头金色的印记发出柔和的光芒,突然,眼前的景色改变了,在柔光的指引下,翠绿的糙地上出现了黄金砖块铺成的道路,遥遥连接远方的森林。托托眨眨眼,那一地黄金又不见了,他仍站在绿糙中间。 范托托隐约猜到这就是通往翡翠城的方向,叹了口气,朝森林进发。 林中乔木葱茏,树干大多有五六人合抱粗细,枝叶遮天蔽日,树下匍匐著低矮灌木,结著一串串指甲盖大小的赤红野果。森林深处传来一阵阵隐含恶意的野兽咆哮。 托托咬紧牙关疾步前行,然而等到天色渐渐暗下来那条黄金路还是看不见尽头。他满心都是那些恐怖幻想电影里的情景,越来越心惊胆寒,在黑漆漆的森林中不停狂奔。 "谁来帮帮我……"托托心底呐喊著。 晚风送来人类的声音,和他内心的呼唤相互应和著:"谁来帮帮我……" 托托黑色的小狗耳朵在头顶抖了抖,想也不想便循声穿过荆棘林。眼前出现了一大片木桩,旁边几十根圆木垒成一堆。 "有人吗?"托托伸长脖子,一件破旧的斗篷平摊在木垛後,他拿起斗篷一抖,就被腾起的灰尘呛得咳嗽起来。 尘土漫扬里,托托忽然又听见了那个声音:"谁来帮帮我。" 范托托一边咳嗽一边走过去:"来啦。" 他像一条真正的小狗甩干水滴那样,试图弄掉身上的白灰,一边咳嗽一边走过去。突然,他停下了脚步,不远处站著一个年轻的男人,冰蓝的眼睛像最幽静甜美的梦境,一缕rǔ白色的月光穿破茂密的枝桠,正好落在他身上。那头金发简直比一百个开了盖的宝箱还令人心动。 那人双手紧握斧头,直视著托托,声音如同醇美的葡萄酒:"能帮我一个忙吗?" "我帮不上忙的,"托托躲在木垛後面,只露出一个脑袋:"你想砍,砍我的头吗?我的灵魂不能给你,我……我还有点贫血。"他脑袋里几乎立刻写好了一部有关吸血鬼和恶魔的恐怖故事,吓得浑身发抖。 沐浴在月光下拿著板斧的古怪男人,皮肤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别怕,"他漂亮的蓝眼睛静静地望著少年,他似乎真的没有恶意:"走过来些,我不会伤害你。" 那人的视线里仿佛带著使人温暖的力量,奇妙的让托托的心脏咚咚鼓动起来,认定他值得信任。范托托甚至觉得他比奥芝更好看,就算握著利斧,也像个优雅的贵族。 托托犹豫一下,先做好逃跑的准备,才从木垛後头小心翼翼地蹭出去。男人却沈默了,像是在和人比试耐心一样紧闭著嘴巴。 范托托站在男人面前,心跳有些快,狗耳朵滚烫,对这个人的蓝眼睛毫无抵抗力。可等他在月光下鼓足勇气一抬头,却有些失望:那双原以为温暖、善良、柔和、溢满感情蓝宝石一样的眼睛,近看更像一块半透明的彩色玻璃,射著冰冷的光,不带任何热度,不,不单是眼睛,连脸部都缺少情感的波动。 那个人像是看出了托托的疑惑,眼珠子慢吞吞的转了转:"我是铁皮人菲利。" "铁皮人……菲利,"范托托无意识的重复了一次:"骗人的吧。"他傻笑起来,《绿野仙踪》里的铁皮人,不该是像灰色汽油桶那样圆滚滚的吗?──这明明是个英俊的年轻男人。 菲利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他伸出了手,长袖衬衣包裹住的手臂发出咯吱咯吱的机械声,一点点握住托托的右手,手臂又咯吱响著往上提,像生锈的老吊车,一边呻吟著,一边带著托托的手缓缓贴近自己侧脸。滚烫的掌心碰触到菲利冰凉坚硬的身体,奇妙的温差,让托托的心脏几乎要顺著喉管跳出来──那确实不是皮肤应有的质感,冷硬的像自己在电玩店保养的那些机器人模型。 "你看,我确实是个铁皮人。"那张缺少表情的脸上,只有闪烁著无机质光芒的蓝色眼珠和淡蔷薇色的嘴唇才偶尔会动一动,菲利安静的看著男孩:"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比范托托高出一个头,托托一抬头,恰好和菲利漂亮的蓝眼睛对视上。 "我的父亲是一个铁皮匠,他的店里需要大量的燃料,所以他把我做出来,让我在森林帮他收集木柴。他过去总提著油罐来给我的关节上油,可是这一年,他再也没来过。"他的蓝眼睛在木垛上停留了一会,"我淋了雨,脚上关节锈得厉害,动弹不得已经有一年了。你是我一年来看到的第一个人,请问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给我的关节加一些机油?" 第5章 托托抬头去看菲利,那双半透明的冰蓝眼珠像镜子一样反射著他人的情感。托托仿佛在这两汪蓝色的湖泊中也找到了寂寞。 "是啊,生了锈的铁皮人……"托托回忆起《绿野仙踪》里的故事情节,虽然对自己的遭遇充满抗拒感,可站在菲利面前,却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对方的孤独,忍不住头脑发热,不假思索地回答:"哪间屋子有油罐?你指路,我背你过去!" 他转过身弯腰,反手去搂菲利,结果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铁皮人被他一拉,整个人笔直地压上他的背部,然而比起托托家那些模型来,他实在是太过沈重,托托没能背起他,而是惨叫了一声,两个人叠罗汉一样叠在了一起。 "你怎麽不告诉我你这麽重!"托托大叫。 "你没问过我。"铁皮人静静地回答他。 托托哀嚎著,就像一条甩著小尾巴被扔到岸上的鱼,劈里啪啦地在铁皮人身下挣扎扭动。斗篷的帽兜掉了下来,他那对恨不得自己一刀切掉的小狗耳朵露了出来。 菲利注视著近在眼前的那对毛绒绒的狗耳朵。它们随著主人拱起、瘫软的挣扎节奏,时而竖起来,时而无力的塌在脑袋两侧,总是碰到他的鼻尖,有点痒,铁皮人静静的说:"你有一对很漂亮的耳朵。" 托托还在咬著牙使劲,知道自己丢人的犬耳被看到了,不满嘟囔著:"那才不是我的耳朵!我是人,狗耳朵都是奥芝使坏变出来的!"他蓬松粗大的狗尾巴也不听使唤,从斗篷下钻出来,有气无力地支棱著。 "尾巴也很漂亮。"菲利说著,用他勉强还能挪动的左手把身体撑高一条fèng,托托立刻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下爬了出来。范托托左右手轮流拍著头发上的糙屑,顺便将耳朵与尾巴在斗篷里藏好:"菲利,你等著,我去把油罐提过来。" 木垛後的糙坪有间小木屋,托托在里面翻了半天,找出一桶机油。他从小在电玩铺帮忙,替各种模型上油是做熟了的,把油桶凑近闻一下知道没弄错,跑出木屋:"菲利,是这种吗?" 得到铁皮人肯定的回答,少年就地蹲下,开始解铁皮人褴褛的衬衣,"身子抬起来一些,我帮你的关节上油。" 看著逐渐展露出来的,与真人完全无二的背部,托托叹口气,感受非常复杂。他从小就喜欢机器人偶,这下碰到个比真人还好看的铁皮人,简直就像美梦成真了,恨不得立刻带到赵罗罗面前好好炫耀;然而对方能说话能思考,似乎又不该纯粹把他当成个机器模型──不是模型,也不是个人。 菲利每个关节都长出了蔷薇色的斑点,据铁皮人自己说,这些就是锈迹了。托托轻轻抠一下,觉得匪夷所思,然而他也没有多去琢磨,面前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铁皮人偶,就算是做梦,也得趁醒过来之前护理一把才不亏。 托托专心致志地,用沾满机油的掌心,涂抹菲利每一个锈迹斑斑的关节。他动作很温柔,像是怕碰疼了对方,每个关节涂完油,就捧起来小心翼翼地重复弯曲伸直两个步骤。 关节里老鼠磨爪子似的噪音越来越小,那些蔷薇色斑点也渐渐消失不见。菲利简直像具闪闪发光的艺术品,每一块肌ròu都毫无缺陷,配著白瓷般的完美肤色,有种极度奢华的美感。 大关节料理完,托托喘口气,握住铁皮人的手,十指紧扣,将机油抹在指fèng里。那感觉非常微妙,令男孩想起小时候受了委屈,躲进模型仓库的事情。那时父母忙得一团糟,谁也没心情去照管年幼的儿子──托托出神良久,连铁皮人的手指都被他捂热了,才讪笑一下,红著脸松开对方。 菲利的上半身已经全部恢复自由,他撑坐起来,缓慢地重新扣紧衣服。托托低著头,那两只狗耳朵兴奋得发红,时不时轻轻拍打两下。"菲利,你觉得好一些吗?"铁皮人一双蓝眼睛看著他,过了会,自己把裤脚挽到膝盖,然後又看了托托一眼。 范托托心里叹口气,铁皮人就是铁皮人,怎麽可能期待他真的跟自己想象中一样,不但有问有答还善解人意。他把手重新浸在油罐里,开始给铁皮人的膝盖和脚部上油。 铁皮人的目光和他的皮肤一样冷硬,他就像一副油画,风吹到他身旁也不由放缓了脚步。菲利静静看著托托身後那条不住晃动的狗尾巴,伸手一抓,揪在手里。 托托正忙著惊叹菲利做功之精细,尾巴一疼,登时从护理大型玩具的幸福中吓醒了,被菲利拽住的尾巴也连带著微微抖动。 铁皮人低著头,月光洒在他金子一样耀眼的金发和额前,他掌心还残留著油迹,随著菲利抚摸那条尾巴的动作,狗尾上的毛发都纠结成一团。菲利喉咙里发出了一点轻快的笑声:"我也帮你上油。" 托托被吓得傻了,大张著嘴巴。铁皮人的表情至始至终没有变过,菲利把裤脚重新放下来,穿好尖头鞋子,把斧头别进腰带,慢慢站了起来。他指尖亮起一团淡紫色的小小光圈,在两人头顶盘旋一圈,呼地往糙地深处飞去。 菲利随著流光消逝的方向迈出脚步,托托不明就里,忙跟了上去。 第6章 那荧光领著两人穿过糙丛,来到一片墓地,然後盘旋著在一座墓碑前停下来。墓旁边长满白色蒲公英,每阵微风吹过,就会白绒绒的种子像伞兵一样被吹到半空,越过翠绿的糙丛,飞向远方。 菲利摸了摸墓前的十字架:"这是寻人魔法。无论那人身在何处,魔法会带领我找到他。" 托托这才明白铁皮匠失约一年,是因为死了。他凑过去,鼻子酸酸的:"你……你不要难过。"忍不住拍了拍菲利的手背:"别难过,节哀顺便。" 一个夜晚刚好过去,天空蒙蒙亮了起来,远处露出一抹微光,天幕像调色盘上的大块深蓝颜料,被沾满水的画笔用力一抹,於是颜料晕染开。颜色从深蓝,到浅蓝,最终渐变成半透明的白色。 "难过,是什麽滋味?"菲利回头望著他。 托托一下子愣住了:"难过,难过……难过就是……" "我不懂。" "就好像,有人把冰块贴在你的心上,像有一只手勒紧你的心脏,全身冒著汗,呼吸变得痛苦,"托托困难地组织著语句,按著胸口:"这里,会变得非常疼。" 远处太阳升了起来,阳光下一丛丛蒲公英轻轻摇摆著,托托第一次知道晨曦也能悲伤得让人想掉眼泪,菲利慢慢地转动著眼珠,声音有些疑惑:"我不懂,我没有心。他造我的时候,没有把心,也放进来。" 托托有些明白了。菲利不过是个铁皮人,虽然能说能走动,可是他就跟自己家里电玩铺那些模型一样,没有人类的情感。他不由有些著急:"菲利,你一个人在雨里生了锈,在森林里等铁皮匠,一直等不到,然後发现他已经死了,那就是难过啊。" "我一直在那里等著,生锈令人头痛,可难过,我不知道。" "怎麽会不知道呢?你在雨里等著他,寂寞,孤独,绝望,一动都不能动……"他越发急躁:"这个世界这麽美丽,有无数人的依恋和难以割舍的羁绊。亲情、友情、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还有信任,依赖,同情,赞美,快乐,思念,伤感……都是无比珍贵的财富。" 托托拉起菲利的手,放在自己的心上,让他感受心脏的跳动。铁皮人静静看著他,手指一动不动。 托托失望地松开手,斗篷下的尾巴也无精打采地垂下去:"我要走了。我从另外一个世界来,大魔法师奥芝抓走了我的朋友,我现在得去翡翠城救她。"他顿一下,苦恼地抓著头发:"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唉,菲利,我叫托托。" 铁皮人菲利看了他一会,又看了一眼铁皮匠墓前的十字架,轻声说:"别人都说,奥芝有很多颗心,就藏在垫著天鹅绒布的黄金箱子里。" 托托闻言突然想起《绿野仙踪》里的情节,小狗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对啊,我想起来了,奥芝藏著一百颗上好的心呢!只要他给你一颗,你就能变成真正的人!" 他激动得有些结巴:"我们,我们一起去找奥芝?" 铁皮人看著他,视线里似乎终於带上了一丝热度:"好。我想变成一个真正的人,托托,我想要一颗心。" 托托心里突然变得满满当当,像一根蜡烛被光点燃,照亮了一整个空旷的房间。喜悦像是盛满了水的高脚杯,晶亮的液体还在不停漫过杯沿,叮叮当当地溢出来。 上路前,两个人仅是简单休息了一会,遇到恼人的荆棘丛,菲利就挥舞板斧,把荆棘斩断,他会许多实用的小魔法,让托托穿越密林的旅途变得轻松了不少。 太阳从山坡後露出小半张脸,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肩并著肩走向属於彼此的未来,金红色的晨曦里影子紧紧地交叠在一起。身後,数不清的雀鸟从颤巍巍的树梢上飞起,阳光刺破云层,千万条金色的光柱投向碧绿葱茏的森林,又被油绿的叶片遮挡著,散落成满地碎金。 一本躺在晨光中的旧书,安静地摊放图书馆的桌面上。被风吹过,又翻过了新的一页。 在铁皮人菲利的口述下,托托发现这个世界的概貌其实与《绿野仙踪》差不多:与东方相对的,是西方的温基人,他们生活在沙漠之间,一切都是黄色的;北方有男巫统治的白色冰原;南方桂特林的人喜欢红色;而翡翠城这个地方,据说人们必须戴上绿色翡翠眼镜,否则就会被大魔法师奥芝光芒灿烂的容貌刺瞎。 "菲利,我跟你说,这个世界真的是一本书──"托托看一眼铁皮人,想办法将事情说得简单:"我跟我的朋友被吸进这本书,我猜我得先去奥芝城把我的朋友救出来,她有双银色鞋子,到时候,说不定只要许个愿,就能让我们回去了。"托托声音越来越低,他自己也知道一切不可能那麽简单,明明是到了新的世界,将来会发生什麽事谁也不清楚,为什麽还总把过去看过的童话当成预言书? "我没有听说过'会吃人的书本'这种怪物,"菲利的眼珠子冷冰冰地:"但是我的斧子与魔法可以击退很多怪物。" "唔……"托托知道跟他说也说不清,对方明明是个铁皮人,自己却总忍不住把它当真人看。 第7章 夜色笼罩的东方密林中,大大小小的双头蛇缠满面包树,它们身上的纹路就像鲜花般豔丽,长舌发出甜蜜的香气,好诱惑无知的小兽自己送入蛇口。两人行走在这寂静的夜里,穿过齐膝高的剑糙,发出沙沙的轻响声。被声音惊起的幽绿色的萤火虫争先恐後地从糙丛中飞出来。如果不是暗中潜伏著危险,这片在月色下萤光飞舞、露水点点的糙地,简直就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静谧乐园。 菲利的魔法光芒罩在两人身上,紫色的火焰在他指间燃烧,震慑著不怀好意的蛇群。托托则紧紧跟在铁皮人身後。他那半犬的体质每当面临危险的时候总变得格外灵敏,走著走著就出了一身冷汗。 "你得再跟近一点,"菲利叮嘱托托,他顿了顿:"要是铁皮匠再把我做得大一些就好了,最好像一副铠甲,我可以把你装在我的身体里面。" "我已经在小跑了!"托托往前迈一步,却不料对方突然停下来,鼻尖在铁皮人脊背上撞得生疼。 "出来!"铁皮人拔出斧头,指著黑暗中的灌木丛。 "我出来了!"这声音高且尖细,像是嘴巴被人捂著,捏著嗓子发出来的,说的内容也半通不通地让人摸不著头脑。随声从灌木丛中滚出来的男人身材瘦长,两只袖子空荡荡地摇晃,他脑袋硕大,笔直地叉著腿,像只巨型圆规:"我出来了!" "你是谁?" "我是稻糙人,"那人脸上糊著张白色的纸,纸上画了个笑脸:"我想去翡翠城,可是迷路了。"他还是那种诡异的高亢语调,就算被斧头抵住脖子也毫无惧意。 "我本来是普通的稻糙人,一年前奥芝路过麦田,把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稻糙人扬了一下胳膊,指著自己:"说只要我去翡翠城找他,他就会给我头脑。" "头脑?你就是没头脑的稻糙人对不对?"托托从菲利背後探出一个脑袋,仔细端详那怎麽看都不像稻糙人的拦路者。 "大家都说翡翠城不远,可是我脑袋里面都是稻糙,"稻糙人语气很哀伤:"我不懂得怎麽用指南针,也不认识路。人人笑话我没脑子,是永远的傻瓜,我要去翡翠城找奥芝给我脑子。" 托托笑得灿烂:"没事没事,我们一起走吧。"他转头去看菲利:"菲利,你看,真的是《绿野仙踪》,我先碰到你,之後再遇见没头脑……呃,就是稻糙人,最後就轮到胆小的狮子了!"他非常兴奋:"一切都跟书里一样,菲利,我可以随时回我的世界去,只要我找到罗罗跟她的许愿鞋!" "我不懂。"铁皮人菲利冷冰冰的看著稻糙人,他虽然没有表情,可托托直觉感到铁皮人的态度变了,像积蓄著力量的深海,酝酿著暴风雨下的巨浪,即使表面上依然风平浪静。 少年仰头直视著菲利:"不愿意让稻糙人加入我们吗?可是书上……" 他话未说完便被远处密林里惊天动地的吼声打断。那声音象是要将所有树木连根拔起,双头蛇被兽吼震晕,下雨一样从树顶跌落。 托托死死捂住自己那对狗耳朵,敏锐的听觉虽然在平时能占到不少便宜,但遭遇音波攻击的时候,整个耳道都充斥著令人头疼欲裂的轰鸣。菲利看著他痛苦的表情,过了会,把自己的手也盖在托托耳朵上面。 托托感受到铁皮人掌心的冰凉,愕然抬起头。"谢……谢谢。"他结结巴巴地说完这一句,便赶紧把脸扭向另一边,微红的小狗耳朵在两人手掌下羞赧而紧张地扑扇个不停。 稻糙人朝四处挥舞拳头,然而不久後,森林里就重新恢复了宁静,备战姿势空摆了一会,实在等不到敌人,三人於是继续往前走。这时候又传来一阵大吼,一旦备战,吼声就会消失,就这样不断重复著。 "这个,书上明明没有写……"托托战战兢兢,躲在菲利身後。 然而稻糙人毫无畏惧,几步冲向前,双手将两旁的小树摇得东倒西歪,随即在路的尽头大叫:"有狮子!" 托托闻言大喜:"狮子,真的是狮子吗?"他从菲利身後一下跳出来,动作灵活像只狸猫:"我早说过了,这是一本书,这是《绿野仙踪》,我说了我们会遇见狮子!" 那只狮子果真非常胆小,它足有两三只骆驼那麽大,却和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枯叶堆,含糊地呜咽:"我好怕!你们不要伤害我!我只是负责看守传送石阵而已!" "喂,狮子,"托托笑得合不拢嘴,他认定自己是进了《绿野仙踪》的世界,就算见到口吐人言的狮子也毫不惊讶──既然跟书中发展一样,那就当自己玩了场真人的角色扮演游戏好了,等回去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简直就是一篇完美的翻译作业。 "我们没有想要伤害你,你听我说……"托托正要上前搭讪,突然被菲利探出的胳膊拦住,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反射著冷冰的光,像是在不满范托托这种逢人就亲近的性格。 托托伸手挣了一下,挣不开,小声嘟囔了两句才安分下来。 铁皮人面无表情的俊美脸孔令狮子更害怕了,他双爪紧紧按住眼睛,泪珠把鬃毛弄得一塌糊涂:"别欺负我,我好怕,我……我好怕。" "请你让一让,"菲利指著狮子屁股下压著的传送阵:"我知道狮王家族的使命是守护石阵,可我们急著去翡翠城,托托要救自己的朋友,我要让奥芝给我一颗心……" "我要奥芝给我头脑,"稻糙人打断铁皮人。 "可是这些跟我有什麽关系?我好怕……"狮子嘟囔著,死死扒住地面,摆出无论如何也不会合作的态度。他体积硕大,坐在传送阵正中,如果不挪个地方,这旅途似乎就得告一段落了。 第8章 托托挠著头发,在狮子面前蹲下来,他虽没仔细读过《绿野仙踪》的原文书,但动画片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托托笑眯眯地诱惑对方:"奥芝有很多胆量,听说他把胆量装在银瓶子里,有满满一瓶。你跟我们一块去吧。" 狮子沈思良久,抖了抖鬃毛,显然是心动了。"我真的能变勇敢吗?"它问。托托把刚被吼声震落的兜帽戴好,"当然,我可是看过书的人。" 他一句话就把胆小的狮子说得耳朵一动一动地,乖乖挪了挪位置,让托托和稻糙人都走到阵中间:"那好……那试试吧。" 托托正要点头,突然发现铁皮人还站在原地,不由愣了愣:"菲利,快过来!" 菲利冰蓝色的眼睛里仿佛燃烧著两簇小火苗,看上去像是在生气,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冷冰冰的:"托托,你难道不觉得我们队伍的人数太多了吗?" 范托托使劲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没多啊?书上也是……" 铁皮人菲利似乎更生气了,他又长又直睫毛在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浓密的阴影,他微微眯著眼,大概是为了把托托看得更加仔细:"你说的同伴……似乎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只要是去翡翠城的家夥,都能做你的同伴?" "嘿,你的语气真让人不快!"稻糙人摇晃著拳头,嚷嚷起来:"你想让托托的队伍里只剩你这张扑克脸吗?你怎麽不先问问我的拳头!" "菲利,冷静些。我当然不是随便选的,因为,"托托有些得意,过去拉著菲利的手把他也拖进石阵里:"将来要发生的事,我都知道。我会遇见你,稻糙人跟狮子,我们会越过深渊跟大河,经历稀奇古怪的冒险。但是最後,你们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我呢,会高高兴兴的回到家……" 他还待继续说的时候,传送石阵突然发出金色光芒,那灿烂的魔法与范托托额上的金色印记相互辉映,迸射出一片白光,令他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 嗖嗖的风声灌进耳朵里,一夥人腾云驾雾一般地往前飞行。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脚底踏上实地。 托托听到狮子"嗷呜"一声哀嚎,抬眼时惊呆了。 月光下土黄色的泥沼冒著乌黑的泡沫,泥池与泥池之间竖著稀稀拉拉的芦苇,奇形怪状的爬虫在其间穿行,"咕嘟咕嘟"的泥浆冒泡声和狮子吓得牙齿打战的声音相互应和著,光秃秃的树枝扭曲成光怪陆离的模样,栖息著一行行漆黑色的红眼怪鸟,影子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狰狞魔鬼,这一切都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东方森林外的死亡沼泽。"铁皮人菲利站在托托旁边。 "等……等等,"托托"呜呜"地用小狗的声音哀鸣:"不对,书里都是很美好的。没有这些怪物,没有死亡沼泽,前面应该是大河──我,我想回去……" "死亡沼泽自古就存在。传送阵是单向的,我们没有退路。"菲利望著远方,半透明的蓝眼睛被诡异的树影染上深沈的色泽:"你能看见通往翡翠城的路吗?" 范托托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勉强安定下来。他闭紧眼睛,月光像湖水一样静静的流淌著,随著风的韵律,似乎也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托托额头的金色印记突然亮了,一条黄金路骤然出现在月色间,蜿蜒的越过沼泽,通向远方。 少年伸手指著那个方向:"在那边……可是我,我不知道能不能通过。"他鼻尖闻到沼泽里腐败的恶臭:"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这和我看过的情节不同。"他脑袋里乱成一锅粥,之前遇见稻糙人与狮子的喜悦荡然无存。 "走那边!走那边!"稻糙人蹦得很高,他四肢划动空气:"我要去找奥芝!我什麽也不怕,反正我不会老也不会死!"他凑到托托面前:"你猜猜我最怕什麽?" 托托被这没头脑的同伴弄得心烦意乱:"是一根燃烧的火柴对不对?就跟《绿野仙踪》里面写的一样。" "火柴?你说这个吗?"菲利闻声伸出右手,食指和麽指轻轻摩擦了一下,一团紫色的火焰就在他手中怒放,不断改变燃烧形状的火苗照亮稻糙人僵硬的笑脸面具,稻糙人被吓得大喊大叫:"拿开!把那个东西拿开!" "菲利,"托托拉住铁皮人的手臂,有些生气:"别欺负人。" 铁皮人沈默著,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露出冰冷的光芒。虽然缺了一颗心,但从一开始他就对新加入的家夥本能的排斥著:"我知道,你会选择新的同伴而抛下我。" 托托愣住了,铁皮人冰冷的皮肤还残留著机油的味道,就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电玩店的库房,只要躲进那边,心情就会奇妙的平静下来,即便他已经明白那些只是树脂、塑料与铁皮的组合。 托托沈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半天才回过神来。铁皮人依旧是那样一副万事不上心的冰冷模样。"菲利,"托托有些羞涩,铁皮人听见声音,那双蓝眼睛慢吞吞地转动著,最後停在这个藏在斗篷里的男孩身上:"我不会抛下你的,菲利。"少年黑润的眼珠子在淡紫魔法光晕下显得很温柔,"我们不是同伴吗。" "同伴……我,我也是吗?"狮子怯生生地cha嘴。 "当然是。" 稻糙人已经按照托托指的方向跑出去老远,大呼小叫地又冲了回来,脖子上缠满双头蛇,恰巧听到狮子的问话,忙不迭也问一句:"我也是吗?" "大家都是。"托托侧过头去,他看著菲利,使劲抓爪自己的头发:"你知道我这个人不会说话……虽然大家都是同伴,可我不会因为他们而抛下你。" 菲利冰凉的嘴唇动了动,这答案似乎并没有让他满意,只是话还未出口便被狮子打断:"喂,请问,同伴……我,我肚子好饿,有什麽东西给我吃?"它按著自己瘪塌塌的肚皮:"我过去在森林,不敢出去,只好每天吃石阵旁的青糙,可这里没有一根糙。" 第9章 托托闻言笑起来,天下居然有这麽宅的狮子,因为不敢出门,口味都换了,像兔子,不,兔子还不吃窝边糙呢。他才笑了几声,就听到自己肚子也"咕噜噜"地一阵怪叫,忍不住抱著肚子蹲下去:"我好像一天没吃东西了。" "他刚才去过的地方有双头蛇,"菲利指著稻糙人,那瘦高的男人正忙著将脖子上花纹豔丽的怪蛇扭成各种图案:"有双头蛇的地方就有面包树,可以摘树上的果实果腹。" "太好了,"托托饿得走不动,眼巴巴地仰头看菲利,黑眼睛湿漉漉地:"我想吃面包。" 铁皮人安静地点点头,低声说:"好,你在这里等我。" 月色照在菲利光洁饱满的额头,他的眼睛像世界上最昂贵的宝石。托托盯著他的脸,又开始心跳加速,小狗耳朵在兜帽里簌簌地抖个不停:"我没……没事,一起去摘。"他抓著菲利的手站直了,还是像原来那样紧跟在铁皮人身後。 "喂!"稻糙人蹦过来,他粗嘎高亢的声音在沼泽地里惊起大片水蝇:"菲利,你为什麽懂得那麽多?" "铁皮匠在制造我的时候,把很多知识和魔法塞进了我的脑袋。"一根合围粗的枯枝横在众人身前,菲利用斧头将它劈为两段:"但是他没有给我一颗心。" "把知识塞进脑袋,多好啊!"稻糙人低低感慨,声音里满是羡慕:"我真希望能有谁把知识也塞进我的头脑!我真羡慕你!"他挥舞手臂将扑近的双头蛇一拳甩回水洼。 "其,其实,稻糙人,我,我很羡慕你的……"胆小的狮子踮著後脚直立起来,在稻糙人制造得遍地蛇尸体之间慢吞吞前进:"我,我好想象你那样,无所畏惧……就算没有头脑,那又算什麽,勇气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你有心。"铁皮人说。谁也没有再接口,每个人都羡慕著别人,却不知道自己也被别人羡慕著。 走了片刻,这几个人停下来。面前是一道深沟,菲利把劈倒的枯树拖过来架到沟上,用脚试著踩了几下,走到对面,歪著头看托托:"挺结实的,过来吧。" "好、好的,"托托低头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沟壑,里面灰色浓雾翻滚著,似乎还有无数爬虫在蠕动。他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看对面。铁皮人缺少感情起伏的蓝眼睛正望著自己,让人想起风雪肆虐的冰原,足以将一切热情冻结起来。然而他的声音却又是那样动人:"托托,过来。" 托托脑袋一热,也顾不上怕了,几步跳上树干,朝菲利站的方向一路小跑,眼看著铁皮人伸出来的手近在眼前,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是那样冰冷,仿佛怎麽也捂不暖一样,可是只要紧握著,所有的恐惧与不安就都消失了。 托托盯著铁皮人憨笑著,连自己什麽时候下的那座"独木桥"都忘了,斗篷下的尾巴暴露了主人的心情,高兴地摇摆个不停。 "只有这些面包树才能摘,之前看到的果子都没成熟,"菲利指著不远处,藏青色的高大植物上长满了金橙色果实,大小色泽都跟南瓜一样,然而果实与果实之间并没有树叶,而是缓缓蠕动著的,"嘶嘶"地吐出舌头的各色双头蛇。 "知道了,我去!"稻糙人身高腿长,他连独木桥都不用,在月光下缩了缩腿,就弹簧般蹦起来,"咚"地一声落在托托身边,活像一只巨大的蚂蚱。 "好,狮子,"托托回头去招呼最後一位同伴,"你快过来。" "我……我不要……"狮子缓缓後退,带著哭腔:"我怕,我不要……" 托托正想请稻糙人去帮忙,回头却看到稻糙人已经冒失地冲进了缠满双头蛇的面包树林,他虽然有副不死之身,却不是成千上万条长蛇的对手,转眼间就被长蛇死死包裹起来,整个身体没入蛇群,月光下只有一张笑脸面具还朝上仰起,发出白森森的光。 铁皮人双手静静地垂在身侧,似乎并不打算上前帮忙。 托托看得大为著急,拽紧铁皮人的袖口:"菲利,帮帮他吧,别光站著。" 菲利那双蓝眼睛一片漠然,他过了会才问:"非得带上他们吗?就我们两个,不好吗?" 托托握紧拳头,眼睛因激动和愤怒而越发耀眼,他用力推了一下铁皮人,大吼起来:"自私鬼!那我自己去!" 菲利一把拽住他,嘴唇蠕动著,半天才轻声说:"我只帮这麽一次。"他像是又生气了,两根手指轻轻一擦,火焰从他掌心扑出来冲向蛇群。可不久之後,稻糙人就叫得比双头蛇更加惨烈,生怕自己也成了烈焰的助燃物。 铁皮人抿紧双唇,又看了眼托托,辨别著男孩眼睛里无声的恳求,过了会,终於熄灭了火焰。他举起斧子,又重复了一遍:"就这麽一次。"说完高大的金发铁皮人就冲了出去,挥动著斧子,将蛇群的包围劈开一条裂fèng。只是他寡不敌众,不久後手上脚上的双头蛇也开始越缠越多。 托托又急又怕。他从地上找到根手指粗的树枝,抓起来看看,又丢在一边,随即找到一根半个手臂粗的木棍,紧紧握住准备冲过去帮忙。狮子还在深沟那边可怜兮兮地央求:"托托,帮帮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有什麽声音,好像有什麽声音。" 狮子的泪水把擦拭眼泪的前爪都打湿了。男孩回头一看,恰好看见狮子身後的泥浆里有什麽东西正在蠢蠢欲动,随时会发起攻击,不由吓得大喊:"狮子,快过来!" "我不要!我怕!" 沼泽泥浆不停的冒出巨大的气泡,一只漆黑的章鱼触手伸了出来,缓慢而静悄悄地伸向狮子。托托见状起了浑身鸡皮疙瘩,硬著头皮鼓励狮子:"不、不要怕!我……我保护你!" 第10章 虽然托托的胆量也没比狮子大多少,但他还是朝金色雄狮伸出手去:"相信我!我们是同伴啊!" 狮子瑟瑟发抖,依然不住後退去,随即觉得尾巴不对劲,它猛地一回头,发现丑陋的巨型章鱼正朝他张开巨口,立刻吓得使出吃奶的劲"嗷"地大吼了一声。 那声音惊天动地,就像闪电撕裂天幕,将沼泽蔓延的灰雾撕得精光。狮子吼了一声之後便停不下来,像受了惊吓的小孩一样吵个没完。托托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觉得要被震聋了,双腿发软,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忽然,一只冰冷的大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将男孩脆弱的狗耳朵保护得严严实实。 托托抬头看去,清淡如水的月色下,那人金色的头发被微风吹起,冰蓝色的眼睛仿佛拥有能把人吸进去的神奇魔力。 "菲利,"托托试探的叫了一声,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後,猛地扑过去,将整个脑袋都埋进铁皮人胸膛。然而只听"咚"的一声,托托的额头立刻被坚硬的铁皮撞出一个大包,他一边捂头一边後退了几步,狠狠瞪著菲利:"怎麽这麽硬。" 狮子没完没了的兽吼吓倒了沼泽里所有怪物,可怜的双头蛇首当其冲,它们似乎对巨大的声响完全没有抵御力,一条条缓缓松开缠绕的面包树枝,劈哩啪啦地落在地上,就像下了场"蛇雨"一样,不到十分锺整片树林就布满了晕倒的豔丽双头蛇。 稻糙人终於获得自由,他三两下将身上的蛇群拨拉开,蹦过深沟,跳到狮子跟前:"真不敢相信,你太厉害了!" "我……我厉害?"狮子抬头,泪水还积蓄在眼眶里,它偷偷打量著四周。 "你把所有沼泽的怪物都吓跑了,你是黑马,绝对的黑马,"托托满脸笑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虽然他的同伴们有些听不懂。少年一放松,肚子又唱起了空城计:"狮子过来啊,我们烤面包,菲利,我想吃烤面包" 狮子有些扭捏,虽然对自己一顿大吼击退敌人颇感自豪,但要独自过那深沟,依然没什麽胆量。他磨蹭了半天,直到铁皮人已经把面包果烤得喷香,才咬牙闭眼狠狠心一个虎跳窜了过来,刚落地便流著眼泪趴下:"真可怕。" 托托抱著烤好的面包递过去:"辛苦了。" 面包果虽然长得象南瓜,烤熟之後却有不同的味道。少年掰开一只咬一口:"是巧克力味的!"他高兴的又掰开一只:"这只怎麽是咸鱼味,唔,好恶心。" 狮子仍趴著,一口一只面包果,它还在後怕,嚼一会吧哒落一滴泪。 "狮子你哭什麽,有脑子多好呀,"怕火的稻糙人远远爬在面包树上,抓著昏死的双头蛇随手挥舞:"就算变得胆小也无所谓!" "我,我胆小不是因为有脑子,"狮子一边哭著,一边吃著面包果:"我胆小是因为有心。" "有心不好吗?"菲利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用火焰魔法为托托烤著面包果,。 "很痛苦,"狮子抽著鼻子趴在地上:"有心会让人变得怯懦,患得患失。我总害怕没有食物,害怕别人欺负我,害怕误解,害怕命运不公,会飞来横祸。我一步也不敢离开传送阵,哪怕要我每天看著太阳落下去又升起来。" 他稍微喘口气,爪子用力的按著胸口:"我知道外面有数不清的宝藏等著我去冒险,还有亲情、友情、爱,那些比堆满黄金翡翠的宝藏更令人心动,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得到的时候越幸福,失去的时候越痛苦,会像死了一样难受──不,比死了还难受。" "你失去过什麽吗?"托托轻轻问。 "我的爸爸妈妈,"狮子低头,眼泪落在地面上,它抬头看著菲利:"铁皮人,你要心干什麽呢?心会把人统统变成胆小鬼。它让你魂不附体,恨不得把一辈子的眼泪在一天掉完,像睡在燃烧的柴火上,没有一刻能够合眼。真可怕,那些爱我们和我们所爱的人终将离我们而去。" 火焰照亮了铁皮人的脸,菲利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像是没有任何事物能打动他:"可我还是想要有一颗心。" "喂,我怎麽一句也听不懂!"稻糙人一边大呼小叫地抗议,一边转向正在出神的男孩:"托托,你也会有羡慕的东西吗?" "我?"托托抓著头发,默默地低下头,想把自己藏进香糙冰淇淋面包果的芬芳里。 第11章 他心里装满了苦涩。铁皮人和稻糙人在旅途中无论什麽危险都能克服,就连胆小的狮子也救了大家的命。说起来,自己真是这古怪的冒险四人组中最没用的了,不要说帮助别人,连自保都没有能力,如果不是有了同伴,这辈子也到不了翡翠城──更别提回家了。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深沟那一边远远传过来沼泽中泥浆气泡破裂的声音。 "托托,你为什麽去翡翠城?"狮子体贴地转换话题。 "去救我朋友,"托托声音闷闷的:"她被奥芝抓去了,说要脱掉她的许愿鞋。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麽回事,本来还在和朋友一起看《绿野仙踪》,下一刻就被吸进书里。" 稻糙人没心没肺地大笑著cha嘴,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天啊,被吸进书里!" "是啊,"托托想起那刁蛮的死党,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我那朋友又蛮横又暴躁,说话也伤人,可我们从小学就认识了,如果不算那些模型,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模型,那是什麽。" "是,是我家电玩店的展示品──就是我们那个世界的铁皮人。有这麽高,"托托用手比划了一下,看著菲利:"他们大多是动画片,不,是传说里的英雄。我小的时候,老以为他们是真人。" 铁皮人一直静静地听托托的话,这时候突然cha嘴:"那些铁皮人,也有心吗?" 托托闻言苦笑起来:"他们也没有心,不会动,也不会说话。那些是我小时候的幻想,我一直希望那些模型有一天能走会动,真的跟我做同伴……" "爸爸跟,嗯,妈妈……"狮子接上口,甩甩鬃毛四肢摊开在地上趴牢:"当我还是只小狮子的时候,"他用爪子比了一下:"我的爸爸妈妈就把我送到东方森林里,从那以後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它抬头看著满天星光:"等我找到奥芝,他给了我胆量,我就要去周游各地,找到他们。" 托托也叹了口气,莫明其妙地被吸进这异世界,原本以为一切都会跟童话一样美好,可事实与想象完全不同,不要说死亡沼泽与双头蛇,连自己都变成了半兽人,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他心里满是不安,下意识的用斗篷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 "我没有爸爸妈妈!"稻糙人声音粗嘎:"爸爸妈妈!我是农夫做出来的,他把我cha在麦田,每天驱赶小鸟──小鸟──呼呼!"他挥舞著手里的双头蛇,哈哈大笑,自得其乐:"小鸟!"。 菲利静静地看著托托,他毫无血色的脸映著魔法火焰的浅紫色,半透明的蓝眼睛里像是装满了很多东西,又像是空无一物。 托托深深吸了口气,黑葡萄一样的眼珠闪著温润的光泽,他努力忍住泪水:"我不是小孩了,"他倔强地为自己解释:"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我,我就是担心回不去而已。突然就到了这里……还以为是场梦,可是到了现在也没有醒,也不知道我那个世界变成了什麽样,他们,他们有没有担心我。" "担心回不去……"菲利声音低沈,似乎又开始有些不高兴了,可脸上却看不出端倪。 狮子也睁大了眼睛:"担心回不去,真是奇怪的托托。我更担心到不了翡翠城。" "也对……"托托轻笑起来,挠著头发,他毕竟年纪还小,明明上一秒还想哭,下一秒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如果你回去了,会担心回不来吗?"菲利看著他,眼眶里那块半透明的彩色玻璃折射著冰冷的光。 托托不小心撞上菲利的视线,心脏不留余力的鼓动著,然而又是那样吃力,简直快喘不过气来。"回不去和回不来…哪一个更好,我……"他使劲抓著头发:"反正四个人里面,我是最没用的,什麽忙也帮不上,说不定快点回去反而是件好事。" "你可以看到去翡翠城的路啊!"稻糙人毫无心思的嗓音大大咧咧的:"要不是你我又要迷路了!" 托托勉强笑了笑,小声的嘟囔了一句:"人ròu的全球定位系统,"他不愿多说,站起来跟夥伴们提议:"很晚了,休息一下,明天再出发吧。" 菲利与稻糙人都是永远不会疲惫的身体,听了托托的话相互看一眼,却又随即应承下来。只有一分锺也安静不下来的瘦长稻糙人还坚持站著,挥舞著双头蛇的尸体在空地四周打著转巡夜。 第12章 狮子"嗷"地打个呵欠,在地上翻个身,将柔软的肚皮露出来在月光下晒晒,摇晃著鬃毛邀请托托:"托托,你怕冷吗,靠著我会暖和些。" 托托咽了口唾沫,那真是一个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绒毛抱枕,不过他更怕对方发现自己尴尬的耳朵与狗尾巴,得好僵硬地挤出个笑容:"没关系,我有斗篷。" 菲利沈默地看著男孩。 "出、出什麽事了?"托托一看见菲利的眼睛就会脸红,而且似乎正越来越严重。 铁皮人沈默良久,缓缓道:"没什麽。"他坐在离托托相隔不远的地方闭目养神,金发在晚风中轻微拂动。那是笔墨难描的一幕,月光像一层银色的轻纱,把菲利团团裹住,连指尖都散发著朦胧的白光。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孔,又让那惊人的美丽显得格外脆弱、没有一丝真实感。 夜凉如水,啪嗒一声,树叶上滚落了一滴露水,正好打在少年鼻尖。托托揉揉鼻子,狠狠打了一个喷嚏。菲利又看了过来,要不是知道他没有心,托托几乎就要认为他的眼神带著点宠溺般的温柔。他红著脸跟铁皮人对视了一会,突然站起来,把奥芝送给自己的斗篷解开,走过去,遮在对方跟自己的头顶。 菲利看著他,那双蓝眼睛倒映著星光:"怎麽了?" 托托红著脸,声音含糊:"你不能沾水。" 斗篷像一块雨布,在两人头上撑开,托托的耳朵和尾巴不时轻轻抖一下。"是的。"铁皮人抬起左手,他手腕滴上了露水,在那片小小的湿痕上米粒大小的蔷薇色印记缓缓显现。 "我带了油,"托托忙不迭的开始翻找,将一瓶从森林小屋带出来的机油掏出来,倒了一小滴在菲利手腕上,用指尖轻轻按摩。 菲利静静地看著托托,随著少年轻柔的动作,他手腕上的锈迹不久就消失不见,铁皮人的声音里似乎隐藏著一丁点的热量:"托托,我从来不觉得你没用。" "嗯,可我只会做这些小事。"托托将油瓶收好,他还是觉得沮丧,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证明些什麽。 菲利看著托托:"我们是同伴。" "啊,是……是的,"托托没料到对方对自己的话那麽上心,他被冰蓝的眼眸盯住,觉得心跳得厉害,黑色小狗耳朵在头顶不停扑簌。 菲利静静打量著托托的狗耳朵:"你的耳朵很漂亮。" 这是他第二次赞美少年的非人特征,托托听了愣一下:"可狗耳朵太丢人了,我还是想变回人类……"他皱著眉:"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变回去。" "耳朵很漂亮,尾巴也是。"铁皮人重复自己的话语,他挪了挪,紧贴著范托托坐下来,手掌燃起一簇小小的紫色火焰:"狮子说人类怕冷,这样会不会好些?" 那火焰的颜色柔和而美丽,将他们相互偎依的身影映照在斗篷之上,火星如萤火一般,在周围飞舞著,发出刺啦的轻响。这些许的温度,就温暖的足以使人祈求时光的洪流定格,托托枕著铁皮人的手臂,哼著断断续续的旋律,最後又变成小小的呼噜声。直到天色大亮,两个人也没有分开,那簇火苗也没有熄灭。 次日清晨,四人收集了足够的口粮再次上路。 阳光下的沼泽比昨晚要安静得多,怪物们被狮子的之前怒吼吓破了胆,远远见到金褐色的巨大兽影便自觉藏起来。偶尔有不知死活发起攻击的,也被菲利的斧子给收拾了。 狮子自己也料不到原来自己的吼声如此有效,它越走越昂首挺胸,得意洋洋,要不是常被自己踩断树枝的声音吓得流泪,还真的有点百兽之王的架势了。 托托跟在铁皮人身後,掌里紧紧握著那瓶从森林小屋带出来的机油。他一觉醒来发现菲利守护了自己整整一夜,除了脸红之外,也决心重新振作。虽然还没有单独面对困难的能力,但至少能为他上油,也能看到通往翡翠城的黄金之路。 范托托就像个人ròu指南针,一分锺不敢松懈,一行人劈荆斩棘。有铁皮人与稻糙人开路,连著几天的旅程,这小小的冒险团都没有再遇到危险。终於,在一个午後,托托指著远方大叫起来:"那边,那边!我看到沼泽的尽头了!" 那是片金色的糙原,无边无垠,连天空都泛著糖浆一样温暖的颜色,一朵朵绵羊形状的白云躺在上面。糙尖在微风中起伏,像金黄的海洋。空气中像是刚淋过几百桶麦香味的奶茶,发出香甜的味道,闻起来令人既醺醺欲醉又饥肠辘辘。 在麦糙与灰色的沼泽泥浆中间有一道模模糊糊的粉色烟雾,就像有谁在空中拉起了巨大的纱幕质地的窗帘,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分开来各自为政。 托托欢呼著扑过去,离那"纱幕"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额头的金色印记发出柔和的光芒,就像探照灯一样照过去,微微抖动的粉色烟雾上荡起波纹,以那道光柱为圆心,一圈圈涟漪扩大再扩大,活像果冻一般。 "这是结界。"菲利站在托托身旁,缓缓伸手去触摸那纱幕。 就在铁皮人的食指点中结界的那一刻,粉色烟气上的金色光圈忽地变大,好似被谁在纱幕另一边狠狠拉了一把,而纱幕就真的像是块弹力惊人的果冻,被扯得老长,颤颤巍巍地和弹弓的皮筋一样蓄势待发。 下一瞬间那东西果真弹了回来,势头迅猛,带著甜美的糙莓香气,"噗"地一声将目瞪口呆的托托整个吞进去。少年的惊叫声一下就被吞没了。再下一刻,疾步上前营救同伴的铁皮人也跟著被含入,紧接著便是大呼小叫的稻糙人与浑身发抖的胆小雄狮。 托托紧闭著双眼,像被包裹在黏稠的香甜布丁里,四肢腾空,什麽都触不到,四周滑溜溜地充满弹性,他开始觉得好玩,正想回头招呼菲利,却突然间踩了个空,整个人打著滚跌在了软绵绵的金色麦糙上。 第13章 "有人,"那声音又小又幼嫩,就跟只说著人话的小苍蝇一样,在托托耳边嘀嘀咕咕:"阿麦,阿麦,你看。" 托托揉著脑袋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站著的两只小人,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喊,双手撑著地不住往後退。 那是两只长著巨大脑袋的人形生物,个头恐怕连托托的小腿都不到。它们四肢短小,在阳光下发出rǔ白色光芒,质地看上去就像棉花糖一样。事实上他们整个人都发散出甜蜜的棉花糖气味,雪白的脸蛋圆滚滚地,粉红色眼睛又大又亮,小嘴里不住嘟嘟囔囔:"阿麦,阿麦。"就像可爱的抱枕玩偶一样。 两只小人蹦蹦跳跳,像踩著弹簧c黄一样蹦到少年胸口,好奇地用软绵绵的手指去戳著托托的脸:"阿麦,阿麦。" "你,你们好……"托托挤出个笑,他一扭头,看见菲利已经在粉红色的纱幕果冻里走完了最後一步"太空漫步",一个筋斗跌到麦糙上,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开始聚精会神地跟小怪物们交流起来:"那个,你们……你们是?" "我是阿麦,他也是阿麦。"小人们一起用右掌按住自己左边胸口,小短腿後探,朝托托行了个中规中矩的屈膝礼:"我们,我们,是,是,守护,守护,传送阵,传送阵,的,的,使者,使者。" 这两只小人说话就像双人对唱一样,一个人总要重复另一个的词句,断断续续,说的又快,一句话就让托托晕眩起来,他指住自己胸口左边那只:"你是阿麦?" "我是,他是,阿麦,阿麦。"两人再次开口。 "等等──等等!"托托哭笑不得,指住右边那只:"你也是阿麦?" "他是,我是,阿麦,阿麦,"就像最拙劣的幼儿合唱团一样,两个人说得没完没了。 "你们等一下,你,"托托狠狠打断两人,指住右边:"你先说话,"他跟左边的示意:"你不许cha嘴!" 小人非常合作,左边那只立刻用白胖胖的小手捂住自己嘴巴,粉红眼珠滴溜溜地打量少年身後围上来的铁皮人、稻糙人与狮子。 "我是阿麦,"右边被托托点中的小人笑嘻嘻地,双手背在自己身後,小肚皮圆滚滚地:"我是守护糙原传送阵的精灵!奥芝交给我分体跟合体魔法,所以阿麦把自己分成两份,"他抱住跟自己一摸一样的同伴:"阿麦自己跟自己说话,没人跟我玩,我自己跟自己玩!"他咕咕地笑,用额头去蹭另一只的脑门,那一只也回蹭著,捂著嘴发出闷声闷气的笑声。 阿麦的声音就像个两三岁的稚童,有些口齿不清,托托半天才听明白。他又开始揉自己的头发,黄金路在麦地里的几根石柱前消失了,那里想必是第二个传送阵。 他轻轻摸了摸那只捂著嘴的小精灵:"我叫范托托,准备去翡翠城救我的朋友,"他朝菲利,稻糙人与狮子指一下:"他们也要去找奥芝。那个,我们想借用一下传送阵,就一会。" "不可以!"这次两个小人回答得异口同声,紧紧地抱在一起:"不许走!你们要留下来跟阿麦玩!" "不太好吧……"托托很为难,他回头去看菲利:"我们不能停在这里。" 菲利低著头想赶跑两只落在他肩膀的麻雀。他站在齐腰高的麦糙间,一头金发被微风吹起,那一对小鸟执拗地绕著他打转,仿佛感受到托托的视线,铁皮人猛一抬眼。托托惊异地发现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镀上了一层和麦糙一样金灿灿的、温暖华美的颜色,男孩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滚烫,飞快地偏过头想掩饰自己的窘态。 菲利看了托托一会,又挪开了视线:"我无所谓。" 托托用手背遮著自己的脸,过了会,才小声说:"那就,就玩一小会。"他弯下腰,用另一只手轻轻戳了一下大头精灵:"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只能跟你们玩一小时……不,半个小时。"他又转过头,确定夥伴们并无异议,这才继续问两只阿麦:"你们说,要玩什麽?" "捉迷藏!捉迷藏!"棉花糖立刻尖叫起来,双手按住对方额头,低头用童稚的声音念起冗长繁复的咒语,配上老气横秋的声调,说不出来的古怪。 金色的光芒从他们额间迸射,越来越亮,将两只娃娃都裹在里面,如同一只巨大的气球,缓缓浮在半空中。 第14章 "这是什麽捉迷藏……"托托话音未落,两只娃娃就同时大喊:"分体魔法!" 就像有人一拳击碎了金色气球,无数巴掌大的白嫩娃娃散发著甜香气味从半空中落下来,他们翻著筋斗四面弹开,声音细碎,跟小复读机一样叫个没完:"来抓我呀来抓我!来抓我呀来抓我!" 托托瞋目结舌,看著成百个迷你阿麦迈著软绵绵的小短腿消失在金色麦糙当中,欲哭无泪:"我怎麽可能把你们全部找回来啊!"他回头去看菲利:"菲利,有什麽魔法能把他们全部抓起来吗?" 菲利摇头:"我们不必找他们,"他指一下那头的石柱:"我们去魔法阵。" "对!"托托跳起来:"直接走人不就得了!" 然而事情完全没他想象的那麽简单。托托站在三人合抱粗细的巨石柱前束手无策,急得干瞪眼。 之前在东方森林,额头的金色印记一瞬间就能和石阵产生感应。然而这次无论少年怎麽摸,敲,踢打,静站,打坐,以头击石,都没等到半点动静。沙沙的微风轻抚麦糙,整片麦糙地上无数个阿麦在蹦躂著:"来抓我呀来抓我,跟我玩呀跟我玩!" 这群小精灵看上去既无辜又无害,连胆小的狮子也开始试著伸爪去扑,但他体型笨重,根本抓不住跳蚤一样到处乱蹦的白嫩阿麦,急得"嗷嗷"大叫,满头金毛都纠缠成了一团。 菲利站得笔直,不时伸手"啪"地拍掉粘在身上的小人。可聒噪的小人只要被冰冷的掌心碰到,就会再一次散开,变成更小的娃娃,从铁皮人指fèng中溜走。 "唉……怎麽办。"托托瘫倒在地上,时不时反手拍一下爬到自己膝盖上的棉花糖娃娃,就像打蚊子一样。 "我喜欢捉迷藏!"稻糙人尖叫著在麦地里狂奔,他一路上没消停过,兴奋地学著小阿麦满地打滚。结界另一边渐渐聚集了被他引诱过来的双头蛇,一条条"啵"的被吞进粉红色结界,然後"噗"的被吐到另一边。 "天啊,有蛇……有蛇,有蛇。"大大小小的阿麦在麦糙地里一起尖叫,如同夜色中的大海一波波浪涛拍打著礁石,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切:"有蛇……有蛇!" 就像小水银滴融合进比较大的水银珠子,一只只小阿麦开始汇聚在一起,迅速组合成更大的棉花人娃娃,声音也变得更清晰,他们一边合体,一边尖声大喊:"合体魔法!" 阿麦身上射出耀眼的金色光芒,那光线照在目瞪口呆的托托身上,突然与他额头的印记响应,以百倍的体积爆发,一时间将糙原上每个人都罩在了里面,连那粉红色的果冻结界都不能避免。 "刚才那个是什麽?"托托半天才能看到东西,他四顾发现自己仍在原地,有些失望:"我以为是发动了传送阵。" 阿麦已经变成了与托托齐腰高的大娃娃,他摇晃一下蘑菇头,声音也比刚才粗了一倍:"奥芝的魔法在共振!你放大了我的合体魔法!" "喂,"托托可不管对方说了啥,一个箭步扑上去,死死抱住了棉花糖娃娃:"我抓住你了,你要帮我们开启传送阵!" 阿麦任由托托抱著,牙齿咯咯打著颤,他粉色的眼睛里全是恐惧:"那边!蛇!合体魔法!" 托托回头往娃娃指著的方向望过去,只见粉色果冻结界被之前的金色魔法弄出个大口子,双头蛇闯入结界的速度一下子变快了。成千上万色彩豔丽的双头蛇中了合体魔法,就像刚才阿麦合体时一样,一只接著一只集中在一起,渐渐化成巨大的赤红巨蛇。 那蛇的身体在糙原上蔓延,身体就像公共汽车一样粗大,身上盘旋著粉红与金黄色花纹,两只三角形的脑袋竖起来,布满白翳的眼睛恶狠狠的,冲著一行人伸出蓝色长舌:"嘶!" 菲利看托托一眼,他表情沈静,提著斧子迎了上去。 "菲利,快回来,"托托看著在巨蛇面前格外渺小的铁皮人,大声呼喊:"我们不是对手,快跑!" 然而一切都晚了,就像嘴馋的孩子吞掉一颗豌豆,双头蛇只稍微一探头,铁皮人便消失在它左边那张嘴里。 "菲利!"托托嘶声大吼,他不加思索往巨蛇跑了两步,突然脚步被狮子绊倒。胆小的金色雄狮趴在地上,双爪按住眼睛:"我好怕!我好怕!" "你快叫,……随便吼几声!"托托一把揪住狮子鬃毛,使劲摇晃他的脑袋,扇它耳光,用脚踹他的肚皮:"快震晕它们!"。 "我……不行,我好怕!"狮子缩成一团,两眼翻白,居然吓晕了过去。 托托气极败坏,一抬头就看到不知死活的稻糙人也冲到了巨蛇面前,然而也被当成了小点心,让右边那张大嘴一口吞了进去。 第15章 "大家都…"少年脸色煞白,一把揪住跟狮子一同趴在地上的棉花糖阿麦:"快点念分体咒语!把那条蛇变回去!" "只能一次!"阿麦又尖又细:"每种魔法!一天只能用一次!" "你!"托托垂头盯著阿麦粉红的眼睛,看到对方亮晶晶的眼珠映出自己悲哀到极点的表情,眼圈红红的,好像立刻就要哭出来了:"菲利……菲利被吃掉了……" 然而还来不及过多伤感,背後传来惊天动地的嘶吼,整片麦地都在震颤,音波以巨蛇为圆心向周围弹开,发出割麦糙似的呲呲声,金色麦地就像水母的触须一样摇摆个不停,一圈圈滴倒向地面,甚至被连根拔起。 双头蛇在地上翻滚,两只脑袋不住相互碰撞,似乎极度痛苦,恨不得立刻昏过去。托托刚爬起来,又被波浪似的风吹得跪倒在地上,他双手紧紧拽住一把麦糙,害怕自己被吹跑了。又是一声更大的吼声,双头蛇弹到半空中,直立起来,形成个巨大的"U"形,随即又"碰"地摔回地面,砸得尘土飞扬,不再动弹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男孩急促的呼吸声。托托困难的爬起来,脸上被乱飞的麦糙割出几道细小的伤口,他远远望著一动不动的蛇尸,瞪大了眼睛,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终於,闪著寒光的斧子从巨蛇的咽喉里刺了出来,然後一点点地把口子割得更大。托托终於能够顺畅呼吸了,只是完全无法控制心中的狂喜:"菲利!……菲利!" 下一刻,菲利像是应和著他的呼喊一般,慢慢从双头蛇的喉管里爬出来。他浑身沾满粘液,金黄的头发湿成一缕缕的,向脑後抹去,露出饱满白皙的前额,高大的铁皮人站在阳光下,脸色苍白而平静。 托托立刻往那边跑去,他冲得太快,没跑出几步就摔了一跤。菲利慢慢走过来,托托尽管疼得呲牙咧嘴,趴在麦糙堆里,还是努力仰著头对著铁皮人绽开笑容:"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 "我不会死。"菲利盯著托托,他冰蓝色的眼睛里在那一瞬间似乎闪过什麽不属於无机质的东西,他的眼睫轻轻颤抖著,低声说:"你忘了?" "喔,对啊……"托托回过神,讪讪低下头,不知道自己怎麽这麽失态。他的兜帽又掉了下来,狗耳朵上的薄皮微微发红,尾巴从斗篷下钻出来,笨拙的摇晃著。 菲利回头看了一眼正笨手笨脚地从巨蛇口里爬出来的稻糙人,把托托拉起来,重新把他的兜帽带好:"大概又得麻烦你了,蛇的粘液也会使我生锈。" 托托低著头,斗篷下乱晃的尾巴却暴露了主人的心情。除了发现菲利死而复生的喜悦,还夹杂了一些被信任的自豪。托托笑得有些憨,用铁皮人的衬衣和自己的斗篷角帮他擦干身体,菲利微闭著眼睛,就像鳄鱼长大了嘴纵容小鸟吃它牙fèng里的ròu屑,他四肢放松,神情安宁,毫无顾忌地将一切交给范托托折腾。 看著铁皮人光著背,被托托专心致志地涂抹著机油,稻糙人湿淋淋地跳过来,骑在狮子背上大笑:"赢了!我们赢了!"托托嘿嘿笑著,确定铁皮人的每一个关节都照顾到了,才收起油瓶。菲利跟著站起来披好衣服。 棉花糖阿麦一直躲在糙丛里,这时才怯生生地探出个头,圆滚滚的双手向前伸出:"你也赢了捉迷藏!传送阵!我帮你!" 他说著用手按住胸口,再次用那种奇异的语调念起咒语,他身上发散出金光,与托托额头的圆形记号相呼应,旋转著照在不远处的巨蛇尸体上。 金光散後,巨蛇的尸体变成了一条巨大的彩带,而众人仍停留在一望无际的金色糙原之上。稻糙人欢呼著扑上去抱著彩带戏耍,那带子几乎有他一半身高那麽宽,虽然遭受了稻糙人粗暴拉扯,依然极富弹性,不断恢复成原来的长度。托托望著那彩带有些发愣:"这个……传送?" "弹弓!传送魔法!包在阿麦身上!"麦麦指著托托身後直立的石柱:"弹弓!" 托托不明就里,看著那彩带自动升到半空,两端分别捆在两根石柱上,中间在微风中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将它拉得长长的,蓄势待发。 他这才恍然大悟,不过声音里还是有些的担心:"就算彩带弹弓能把我们大家都弹出去,可怎麽控制落在哪里呢?" 菲利平静地看著远处,那里是遥不可知的未来:"别担心。如果落近了,我们就往前走;落远了,就往回走。落得再偏,也能回到正确的路上,只要方向向前,离希望就会越来越近。" 稻糙人和狮子已经站在了彩带上,托托的右手也被铁皮人握住了。菲利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像是一汪波光粼粼的幽深湖泊:"这样就不怕走散了。" 托托低下头,偷偷笑了,笑容温柔又有些腼腆。奇妙的喜悦感像一块颤抖著的果冻,它既柔软服帖又滑溜溜地随时准备逃走。托托也握紧了自己的手,同样用力地牵著菲利,小声说:"我不怕。" 身後棉花糖娃娃古怪的语调响了起来,他的咒语就像有了实体一样,散发著金色光芒与甜蜜的香气,围著众人绕圈。托托的额头发出金光,那光芒与太阳相互辉映。 忽然,"碰"地一声,整片"弹弓魔法阵"的石柱都朝前方倒下,彩带被拉扯著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弹起,将少年、铁皮人、稻糙人与狮子发送到了空中。挂满云彩的糖浆色天幕上出现了个巨大的、夹杂著粉红线条的银色漩涡,将一行人统统吸了进去。 阳光登时又炽热了几分,漩涡很快消失得无踪无影。只留下棉花糖一样白嫩嫩的小精灵站在金色的麦浪里,朝天空仰望著,伸著胖乎乎的小手,大声叫喊:"记得回来找阿麦玩,阿麦一个人很寂寞!喂…喂──" 第16章 这次的传送速度更快了,一眨眼的功夫,某处的晴朗天空就被撕了个大口子,里面打著滚的男孩跌了出来。 托托看著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白色地面,耳边是风声与自己的尖叫,以为这次死定了,吓得死死闭上眼睛,随即愤怒的吼出一句"遗言":"菲利你骗我你松手了!!" 然而根本不疼,在落地的那一刻,地面往回收缩,随即缓缓鼓起来。就像摔在厚厚一叠羽绒棉被上一样。托托打了两个滚,头昏脑胀地坐起来,发现自己毫发无伤地摔落在洁白的垫子上。茫然四顾,周围一片冰天雪地,冰凌像倒悬的水晶柱,在光线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空气冷冽,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天际湛蓝的底色上连绵著白色雪山。洁白的大鸟在天空中滑翔,抖落几根雪似的羽毛,又将影子投在山巅那座巍峨的宫殿上。 巨大的温差像从赤道一步跨到冬天的西伯利亚,托托冷得浑身发抖,开始猛打喷嚏。 "喂,男巫说了会来个人类,怎麽是个半兽人?"说这话的人声音清朗,是个少年。他慢吞吞地冲托托弯下腰:"我是贝塔,冰原的王,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了。" 贝塔衣著华丽,小燕尾服的领口缀满宝石胸针,双肩顶著装饰著金穗的肩章,腰间别著一把同样镶满宝石的长剑。剑上的光芒映在他蜂蜜色的脸上。两颊圆鼓鼓的,配上赤红色的大眼睛,乌黑的睫毛跟小扇子一样。 托托打著喷嚏,迟缓地摸了摸自己露出来的狗耳朵:"凭什麽笑我,你……不也是半兽人吗?"贝塔漆黑的短发上,竖著米老鼠一样的薄皮耳朵,比托托的耳朵更大更醒目。 贝塔见男孩上下打量自己,很不耐烦,转了个身,指挥自己那些合力拖著白色软垫跑来跑去接人的属下,把铁皮人,稻糙人与狮子也先後接住了。他神气的叫唤著:"快一点,全部捆起来!他们都是我的俘虏!"少年背後一条又细又长的粉色尾巴跟鞭子一样甩来甩去──托托看著这位自称是王的少年,突然发现自己的耳朵尾巴确实比较漂亮。 远处穿著灰色衣服的鼠人们用垫子接住接连掉下来的天外来客,菲利从软垫上撑坐起来,有些疑惑的看著这边。鼠王少年露出雪白的两颗门牙,一扬手,四条绳索状的蓝光突然从空中落下,把托托背朝下地捆了个结实:"俘虏就要有个俘虏的样子,"贝塔指指同样被魔法捆起来的铁皮人,稻糙人与狮子:"我要把你们全部关起来!" 托托连打了四五个喷嚏,舌头都冻麻了,咬字不清地怒喊:"是误会吧!我们……我们要去翡翠城找奥……奥芝!" "不是误会,男巫说了,不能让你用冰原的传送阵,要把你们全部抓起来!" "你是什麽时候见到男巫的?"後面一个低沈的声音cha进来,语气高傲,满是不耐:"连我都没有男巫的下落,你在哪里见到的?" 随著这句话,半空中被划开一条fèng,从那道fèng隙里首先伸出来的是穿著高筒长靴的一条腿,然後是上身,穿著跟鼠王身上款式相近镶满宝石的束腰燕尾服,斜跨著一条紫色绶带。留著淡金色卷发的高挑男人瞬间就优雅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低著头,盯住鼠王贝塔,一双湖绿色的美丽眼睛,勾勒著天生的黑色眼线,高贵而惑人,被雪地映衬得比他身上那些宝石还要更梦幻璀璨。 "是奥芝给我的命令!"贝塔鼓著腮帮顶撞揭破自己谎言的男人,耳朵泛红,长尾巴在身後紧张地甩来甩去,"啪啪"直响:"奥芝比男巫厉害!" "男巫说不定只是暂时失踪,你不应该这麽快就投靠奥芝。"男人像是发现了什麽,转身朝被捆成粽子的托托优雅地欠身,介绍自己:"我是舒克,是金吉拉血统的猫人。"他指一下气鼓鼓的少年鼠王:"他叫贝塔,是鼠人的王。贝塔出生後,男巫派我来看管他,所以现在我是贝塔的猫。" 舒克说话慢条斯理,转身的时候,燕尾服的衣摆下露出条一人多长,毛发蓬松的金色大尾巴。他举手投足都带著点贵族气,虽然穿著跟少年鼠王相仿,但气度完全不同。舒克一出现,就衬得贝塔全身上下的打扮不伦不类,简直像偷来的一样。 "我就是要跟你作对,"贝塔跟舒克说话的口气气冲冲的,他脸颊涨得通红,手却紧张地握紧了胸前的红宝石胸针:"我要把他们全关起来!" "你把他们关起来干什麽?"舒克慢吞吞地,他头上的卷发随著话语居然开始变化颜色,从灿烂的淡金色一点点变成神秘的深紫,被阳光映衬著,就像雪松在皑皑白雪上投下的紫色阴影:"我们是男巫大人的臣下,你不该越权。──虽然男巫不会再露面,但作为照顾你的猫,我可以替他管教你。"舒克看著托托和他的同伴:"我希望你放他们离开,他们要去翡翠城,就让他们去。" "我不要!"贝塔大叫著。 "你不该听奥芝的话,你得听我的话。" 第17章 "我,我才不是因为听奥芝的话才把他们留下的,"贝塔露出门牙:"我……我是因为有意中人了!"他瞪大了赤红色的眼睛,视线落在铁皮人菲利那头与猫人舒克同样金黄的头发上:"你说过,只要我找到意中人,就再也不会干涉我!我要结婚,我现在就找到了!" 少年大步走过去,拎起菲利的衣领,连珠炮一样:"听见没有,就是你!我可以把冰原之国与你共享!我们明天就结婚!" "我不允许!"舒克咧开嘴,"嘶哈"地一声,毛发蓬起,冲所有人发威:"我是你的猫,你是我的小老鼠!你要听我的话!我不许你跟他结婚!"他满头卷发都变成鲜豔的火红色,在空中舞动:"你小的时候明明很听我的话,现在为什麽老跟我作对!" "是你和我作对!"贝塔鲜红的眸子里映著猫人火红色的卷发,他挥舞著手臂:"是你讨厌我!你每次见到我就躲起来,你讨厌我!我长大了,我要结婚,我早就想结婚了!我要有个王後,我要跟他一起统治整个冰原!"少年鼠王情绪激动,长尾巴"啪"地甩在雪地上,将冰块砸得四处飞溅。 "可恶!你凭什麽……哈啾,自作主张!"托托被尖锐的冰渣打得生疼,这麽冷的天气,脑子被冻得比一锅浆糊还迷糊,然而听到这两个妖怪居然在讨论菲利的终身大事,托托立刻就像打了鸡血:"菲利,菲利根本不想和你结婚!" 他用袖口擦了擦鼻涕,指著铁皮人。菲利的四肢也被捆了起来,一直静静地看著这边,冰蓝的眼睛一眨不眨。 "他肯定会跟我结婚,"贝塔洋洋自得:"我可是冰原上的国王,他不跟我结婚,我就用束缚魔法捆你们一辈子!" "你真的那麽想结婚?我,我……"舒克突然又开口了,他头发迅速改变颜色,从鲜红越变越淡,连长尾巴的颜色都在变换,映著雪光,像有看不见的手在给那些毛发涂抹颜色一样。 "对,我…我想要人陪著我,"从舒克毛色开始变化,贝塔便紧张地看著对方,舒克的毛发很快变成漂亮的粉红色,鼠王少年像看到了什麽可怕的事物一样,立刻跳起来去拽高大的猫人:"你别走!" 可是他扯了个空,就像出现时那麽突然一样,舒克粉色的大尾巴在雪地上一扫,"啪"地一声消失得无踪无影。 "他一定讨厌死我了……"贝塔的表情瞬息万变,他颓然坐倒在地上:"我不该让他生气,他每次变成粉红色……就会跑掉。也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再见面。"他随手抓起冰渣子,凑到嘴边开始磨牙,自言自语:"其实我就是只老鼠,舒克肯定讨厌死我了……讨厌死我了。" 少年鲜红的眼睛里不断滴下透明的泪珠:"我就算拼命洗澡想去掉老鼠的味道,就算学他穿衣服,学他的语气跟走路的姿势,老鼠还是老鼠……再怎麽学,也还是喜欢啃门板啃桌角,根本变不成金吉拉猫,根本变不成贵族。舒克一定不肯做我的王後。" "贝塔,"托托见到鼠王流泪,同情心又开始泛滥,他远远看著鼠王,又开始劝慰游说:"你把我们放开,我们去帮你劝劝舒克,有什麽问题不能好好解决呢?" 贝塔捧著冰块磨牙,眼泪从他绯红的眼睛里淌出来,仿佛也染上了鲜豔的颜色:"我不放,"他指著铁皮人菲利:"我决定找他了!他也是金发,而且颜色永远不会改变,不会一变成粉红色就一走几个月。" "你……哈啾!菲利……是个男人,虽然舒克也是男人,但是,非利是铁皮人,虽然舒克也……也不是人类,你……你也不是……" "总之,哈啾!菲利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托托语无伦次,舌头又被冻肿了,急得冰天雪地都出了一头汗:"菲利是…是我的同伴,我们要一起……去翡翠城!" "舒克讨厌我,我也不要他了!"贝塔蜜色的小脸涨得通红,把怀里的冰块狠狠摔在地上:"我是冰原之王,我爱娶谁就娶谁,喂!"他冲著铁皮人喊道:"你叫菲利对不对!?" 菲利仍望著托托,就像其他的一切都已消亡,只剩下静悄悄的落雪。他的视线里像藏了个与世隔绝的乌托邦,里面冰川消融成小溪,鲜花缓缓绽放,时间的齿轮也戛然静止,只有托托才是那里唯一的存在。 "你应该看著我说话!可恶,太傲慢了!"贝塔用力一甩手:"要敢拒绝我,我就把你们关一辈子!谁都别想去翡翠城!" "哈啾!你……你真别扭,我要诅咒你天天踩到老鼠夹!"托托大急。 第18章 菲利看著他滚倒在雪地里拼命挣扎的样子,突然开口:"托托,你见到奥芝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向他要一颗心呢?" "连你也……"托托只觉得一阵晕眩,令他觉得仅有的热量也被冷风带走了。狮子发现托托情况不妙,小声呜咽著,打著滚蹭到他身边,低声嘱咐:"你靠著我吧,靠著我会暖和些。" 菲利的眼神突然变了,他冷冰冰地瞪著帮托托取暖的狮子,简直像是要用目光杀死它。过了会却又放弃似的低下头:"我解不开束缚魔法,你的劝说也不成功,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托托的声音有些哑了,他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他不爱你。"狮子暗金色的鬃毛既神气又漂亮,而托托却开始讨厌这种颜色了。 "那很好,"铁皮人菲利看上去并不是在开玩笑,淡蔷薇色的嘴唇翕合著:"这样他很快就会厌倦这种结婚游戏。那一天一到我就立刻出发,以最快的速度追赶你们。托托你忘了,我有寻人魔法,不管你在哪里,离我有多远。" 菲利看著他,温柔与冰冷在他蓝宝石般的眼睛里并存:"如果他爱我,事情会更麻烦。托托,答应我好吗,如果你们提前到了翡翠城,记得帮我向奥芝要一颗心。" "我不要!"托托眼圈微微发红,冲菲利大吼:"就算是被关起来又怎麽样!你老骗我,你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哈啾!" 少年给冻得厉害,不停地打喷嚏,语不成句。狮子用温暖厚实的鬃毛蹭著托托,小声嘟囔:"菲利,如果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难过吗?" 菲利的脸上毫无血色,表情有些漠然,嘴唇轻轻蠕动著:"你忘了,我是铁皮人。没有心,是不会难过的。" "……"托托愣愣看著铁皮人。 得意洋洋的鼠王少年一声呼哨,菲利双手以外的魔法束缚立刻解开了,手下扶著他向城堡走去。菲利被推搡著走了几步,突然扭过头看了托托一眼。"对不起,总让你难过。等你见到奥芝的时候,记得告诉他,我不要铁做的心,铁太坚硬,我宁愿要一颗玻璃做的,"菲利静静地望著他,"然後把欠你的难过都还给你。" 范托托年轻的生命中,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感受,罗罗被抓走的时候,被爸爸妈妈批评的时候,被老师留堂的时候,面对双头蛇的时候,甚至菲利被双头蛇吞掉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感受。 在这冰冷彻骨的圣洁中,这巍然壮丽的冰原美景前,托托是那样单薄和弱小。一种钝痛从心底传导到头顶又回到脚尖,全身每个毛孔都发麻,眼睛涩涩的,怎麽拼命喘气都吸不进空气去,心里反反复复地响著一个名字。菲利。 冰原上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这天空就是一c黄棉被,如今它豁了口,便有许多雪白的棉絮轻飘飘暖和和的落下来。菲利被带走之後,蓝光绳索就变成一个个项圈箍住他们的脖子,虽然依然受到管制,但至少能够活动四肢了。 发现托托感冒後,三人很快就被带进温暖的城堡,鼠人们还送来柔软昂贵的御寒衣物。托托躺在客房里的雕花铁c黄上,鸭绒褥子足足垫了四五叠,豔丽的蔷薇色c黄罩像水晶吊灯一样高悬著垂下薄纱。 男孩有气无力的瘫在柔软的枕头和褥子里,用手帕不时擤下鼻涕。两个夥伴都守在c黄边,对托托露出来的黑色狗耳朵流露出浓厚的兴趣。稻糙人不停地去捏托托的耳朵,啧啧称奇:"托托,小狗托托!" 托托听著宫殿外一片忙碌,知道是鼠人在为王筹备婚礼,黑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任稻糙人在自己耳朵上又掐又摸。他之前一直觉得狗耳朵和尾巴丢脸,可现在遇到了更难过的事情,连被捏耳朵都不能令他分心了。 "铁皮人要跟鼠王结婚了呀……"狮子趴在托托旁边嘀嘀咕咕:"他可以统治冰原了,真神气!" "统治冰原!"稻糙人闻声大叫:"我也要跟鼠王结婚!我也要统治冰原!" 托托心里一动:"鼠王是不是就……哈啾!就看上菲利的金头发了?"他指著狮子和稻糙人,他们一个长著棕黄的鬃毛,一个长著褐黄色和金色夹杂的头发:"你们也是金头发,我用药水染一染也是金头发。天底下那麽多金头发,再找个送给鼠王,不就…哈……哈啾!" 狮子转过头,捋著自己的胡须,点头说:"依我看,贝塔根本不是喜欢金头发,他是喜欢那只猫。" "太明显了,虽然我没头脑……" "本来就是,哈啾!" "打扰了,"就在几个人有了头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终於讨论出方法的时候,穿著灰色制服的鼠人杂役推开大门,毕恭毕敬地行礼:"诸位现在是冰原的贵宾,从现在开始可以自由活动,婚礼将在傍晚举行。" 第19章 托托一听能够自由活动了,连忙擤著鼻涕爬起来,抓住瘦小的鼠人拼命摇晃:"带我去见菲利!是男子汉就干脆一点,别磨磨蹭蹭的!" "还有你们,"托托腾出一只手,指著自己那两个同伴,狮子被他一吓又开始啪嗒啪嗒的掉起眼泪:"不是都计划好了吗,快去!" 托托好不容易才把躲进c黄底的鼠人杂役拽出来带路,两人一前一後走在富丽堂皇的宫殿走廊,一排排威严的汉白玉石柱支撑起拱形穹顶,两侧是中庭的蔷薇花圃,而今却被冻成了苍白晶莹的冰之花。金碧辉煌的画廊挂满了不能胜数的艺术品,辉煌的水晶灯从天花垂落,顶部的教堂式壁画栩栩如生,天使们一双双碧蓝色的眼眸俯视著下方庸庸碌碌的人群。 这座宫殿华美也压抑,他们顺著红毯足足走了一个泡泡浴的时间,才到了那间客房。杂役敲了敲门,小心的拧开了铜门把,登时,刺眼的白光从门後射了出来。 屋里铺著光可鉴人的白色大理石地板,c黄套和椅垫都是同样的灰蓝色布料。阳光像泉水一样流淌在金色竖琴的每一根琴弦。巴洛克风格的奢华镜子被阳光照的白茫一片,另一边是敞开的大窗户。 铁皮人就坐在窗户前,他金色的头发被冷风吹得轻轻晃动。窗外是皑皑白雪,这万里的银妆映得他冰蓝色的眼睛色泽越发晶莹澄澈。他缓缓移动眼珠,转向呆立在门口的男孩,似乎不明白他为什麽要来。 "菲利,是我,"托托一下子心情就跌到了低谷,只能勉强挤出个笑,嗓音干涩得像用扫帚扫著枯叶,他用力抓著头发:"我来看看你。" 铁皮人菲利低下头,专心看著交握著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托托有些尴尬的结巴起来:"你……不想看到我?" 他刚说完,菲利就飞快的否认:"不是!"他那张表情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似乎皱了皱眉。托托松了一口气,走近了些:"喂,你过得……还好吗?" 这样的环境,怎麽看也不像是过得不好,壁炉里透出橘红的火光,室内温暖如春,连托托也不怎麽打喷嚏了。他看见铁皮人点了点头,小狗耳朵开始不停的抖动,像是高兴,又像是不怎麽高兴,托托过了许久也找不到接下来的话题,只好又使劲抓著头发:"我来就是告诉说,别担心,我们想到办法了。用不了多久……总之!就等好消息吧,我先去汇合!" 铁皮人瞳色暗了暗:"你要走了,"他低低重复起来。窗台上放著一杯盛满清水的水晶杯,他突然伸手一扫,整杯的水濡湿了菲利的手背。 "你干什麽!"托托吓得大叫起来,用袖子胡乱蹭著他湿淋淋的手背,蔷薇色的锈斑很快就像藤蔓植物一样在瓷白的皮肤上蜿蜒。 菲利的眼睛里看不见难过和愤怒的影子,蓝宝石般的眼睛恍如冰蓝色的死寂湖泊,死寂间偏偏又闪著令人怦然心动的光,像阳光抚亮阴冷漆黑的森林,山岚雾色是匍匐在地面的云朵,只需对视一眼就能陷落,铁皮人静静的看著他,轻声说:"再陪我一会,托托,再帮我上一次油,我想记住你。" "什…什麽啊,你不信我?我说了想到办法了!"托托吼著。 菲利没什麽反应,手臂锈蚀的迹象开始恶化,托托死死瞪著他,半天才从口袋里拿出油瓶,一声不响的开始涂抹菲利生锈的部位。他最开始因为莫名的怒火,动作蛮横而粗鲁,但渐渐的力道就弱了下来。托托半蹲著,像一个收藏家轻轻擦去珠宝上的尘埃。 菲利看著男孩,他碧蓝的眼珠里装著一个小小的托托,一眨不眨,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瞬间。男孩抬起他的手腕,用指尖摩挲对方的指节,手指与手指相互流连。 托托沈默半天,突然狠狠推开,气鼓鼓的说了句:"好了。" 铁皮人抓著他的手,轻声说:"托托,别生气。" 范托托僵了僵,铁皮人菲利低低的说了一句:"笑一笑。" 托托低头,看著眼前英俊的面孔,突然噗嗤一声,真笑了,他笑著说:"那你呢?你要是能笑一笑,就好了。我……也想看到你开心,开开心心的。"他说著,眼皮颤抖了一下,一滴滚烫的液体突然从眼眶中掉出来,顺著脸颊滑落。 菲利定定的看著托托,想去碰一碰,但是出於对液体的本能抗拒,指尖在离泪珠只有一丁点距离的地方停住了,他有些疑惑的问:"这是什麽?" 托托把头垂得低低的,好半天才说:"是眼泪,没本事的人才会掉眼泪。" "别哭,等我也有了心……"菲利还没说完,托托就低吼起来:"你这个傻瓜!你要心干什麽,你看看我这个没用的样子!全都是因为有了心!" 他两只狗耳朵不停的轻颤,声音也有些哽咽:"有一颗心是痛苦的。它让人忧愁,整天愁眉苦脸,唯恐在乎的人过得不好,生怕他们遭受疾病和不幸的纠缠。" 菲利愣了愣:"托托,我也怕你出事,可为什麽眼睛里……不会流出水来?" 托托低著头闷笑出来:"菲利,不同的,我喜欢你。" 菲利的手僵在那里,那滴泪水在下巴挂了很久,啪嗒掉下来,正好落在铁皮人的掌心。它渗透进皮肤,变成一小片的蔷薇色锈斑。男孩吸了一下鼻子:"把手伸出来,我来上油,不然以後留下疤,一辈子除不掉,多难看。" 菲利正注视著掌心,听见这一句,立刻把手藏在身後:"我不要除掉。托托,我想一辈子记住你。" 第20章 范托托气得用拳头使劲敲了一下菲利的脑袋:"说谎! 菲利根本不会疼,只是有点委屈,向後避了避,轻声说:"托托……" 范托托用力又踹了一脚:"骗子!你就是个骗子!" 铁皮人菲利轻轻拦了他一下:"疼吗?"托托揍过人的拳头和脚都肿的高高的,揍一块铁板的滋味可不怎麽好受。托托突然搂住了铁皮人,恶狠狠地说:"我们得一起走,你性格坏透了,别人可不喜欢大冰块。"他的脸微微发红,不知道是不是真生气了。 "铁皮人,嘶……哈!"一个怒气勃发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身後响起,空气被撕开一条裂fèng,猫人舒克浑身酒气,束腰燕尾服皱得像抹布,金色的卷发胡乱披散著,尖刀般锋利的指爪上还残留著挠墙剩下的石灰木屑,晶莹的湖绿色眼睛里盛满愤懑:"我要杀了你,不许、不许你跟贝塔结婚!" 托托听见有人闯进来,吓得从菲利怀里嗤溜钻了出来,躲到菲利背後,只露出一个脑袋,羞得通红的狗耳朵不住轻颤著:"太过分了,我妈妈说过,偷窥会长针眼的!" "嘶……"醉酒的舒克露出两颗尖牙:"我不能、我不能让你跟我的贝塔结婚!贝塔只能跟我结婚,我是贝塔的猫,贝塔要听我的!" 菲利把手从斧子上挪开,似乎不愿意和个醉汉比试。托托见猫人醉醺醺地舞著爪子满屋子打太极,想起他们的计划,高兴得元气爆满:"成功了!菲利你看!" 他那长尾巴骄傲地翘了起来,把先前的计划全盘托出:"虽然我有些感冒了,鼻子不怎麽灵光,但狮子的嗅觉也不错。我让他们先找到那只猫,狮子再说些伤感的故事,稻糙人陪他喝酒,你知道,稻糙人说他至今没喝醉过……" "灌醉他,"菲利看著仰天咆哮的猫人,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为什麽?" 舒克的眼泪几乎流进自己的嘴巴,他不停捶著胸口:"贝塔是我的,他是我的小老鼠!" "嘿嘿,因为酒能给人勇气,说真话的勇气,"托托躲在菲利背後,双手cha腰,大声挑衅:"你找我们有什麽用?菲利也不想和贝塔结婚!你喜欢贝塔,你应该主动向他求婚呀。" "求,求婚,"舒克瞪大眼睛,白皙的面孔红得像要滴下血一样,他金黄的卷发就像霓虹灯似的不断变色,忽然红忽然蓝,最後慢慢从发梢,一路往下变得粉红。 猫人的怒气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喵呜"地一声转过身,粉色大尾巴在地板上"唰唰"地扫来扫去:"我……我是高贵的金吉拉猫啊。我,我怎麽能用这个丢人的模样去求婚。贝塔,喵嗷……"舒克喝醉了酒,果然开始不停的口吐真言:"他那麽可爱,我,我见到他,就会害羞,"他抓一把自己的大尾巴,"嗷嗷"地哀鸣:"金吉拉猫是高贵的一族,我也想在雪地上像一只真正的贵族那样,去向我爱的人求婚……可是,只要看到贝塔,我就会变成这个样子。──粉红色的猫!比脱了毛的鸡都难看!" "噗,哈哈……"托托抱著肚子蹲在地上,发出喘不过气的笑声。菲利推了他好几次,托托才缓过气,一边闷笑一边说:"不对不对,如果喜欢一个人,哈哈,就不会在乎他的外表,不光是外表,性别,种族,都,哈哈,不在乎。" 舒克转过头来,半信半疑的眯起眼睛:"真的?" 托托继续大笑,良久停住,他想了一会,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你问问你自己,如果贝塔变成粉红色的老鼠,你还爱不爱他呢?" "当然爱!"舒克不加思索,他抬眼看著空气想象粉红色的贝塔,背景布满怒放的红玫瑰,口气充满憧憬:"粉红色的小老鼠……嗷,嗷,喵,嗷!我的小老鼠!我的贝塔!我要求婚,我这就去求婚!"猫人朝屋顶不住咆哮,利爪一挥,冲进他撕开的空间fèng隙里,只留下满屋酒气。 "托托!托托!" 范托托抓著头:"是不是有人在叫我?"正要往桌子下面找的时候,菲利推著他,一直推到了窗前。稻糙人和狮子都站在楼下的雪地上一个劲的挥手:"事情弄砸了!那只猫说走就走啦。" "先上来,"托托双手做成喇叭形大喊著:"上来再告诉你们。" 没等多久那两人也进了屋。稻糙人头发上全是雪花,喝过的酒全从稻糙的fèng隙里漏了出来,冻成了冰渣子。狮子害怕地抖索著:"到底怎麽样了?" 托托嘿嘿笑著,漆黑的眼珠子狡谐的转了转,然後突然把右手从後面伸了出来,做了一个"V"的手势。 稻糙人看著托托的食指和中指,摇著头:"这是什麽意思,两根竹竿?我以前就是被竹竿给钉在田里,哪里都去不了。" 狮子发著抖,低低嘟囔著:"如果真的指得是竹竿那可糟了。但是我觉得更像两根传送石柱,不是哪里去不了,而是哪里都能去,应该是好事,应该是好事。" 铁皮人菲利点了点头:"不错,是好事。我在森林砍了好几年的树了,两棵树就意味著挥两次斧头。不止是哪里都能去,而且是轻轻松松就哪里都能去。" 托托听了这些稀奇古怪的猜测,"V"的手势不由有些僵硬,傻笑起来。"嘿嘿,也……也不能说完全错了,"托托高高的举起手,另一只手握著拳头,兴奋的补充:"是胜利!是一次伟大的胜利!" 第21章 窗外传来礼炮声,一记记击打在天空,紧接著燃放起绚烂的烟花。那烟花五彩斑斓,形状各异,有的是小老鼠形,有的是小猫形,然而更多的,还是巨大的粉红心形。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欢喜音乐,宫殿之外的空地上站满欢欣雀跃的鼠人,个个抬头仰望天空,像是在等待什麽大事发生。 托托看著外面,挠著头发:"他们的速度还真快啊。" 四个人难得安静地站著,听著窗外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的礼炮,音乐变得悠扬,鼠人们的称赞声就像海浪一样起伏。 许久,半空中传来说话声,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冰峰和冰峰间拉开了巨大的卷轴,鼠王贝塔兴奋的面孔在卷轴上出现:"鼠人们!我的子民!"他赤红的眼睛溢满幸福:"我要结婚了!" 托托突然拉住菲利的衬衫衣角,脸被天空中的烟火照亮。 "托托。"菲利低头看著他。 "我要跟我的舒克结婚!"贝塔清亮的嗓音在冰天雪地中回响,他牵起身旁那人的手:"他跟我一起做你们的王,子民们!欢迎你们的新王吧!" 舒克站在鼠王贝塔身边,笑容矜持而高贵,张嘴说出来的却是猫咪喝醉的咕噜声:"呜噜噜……我要,我要跟我……最爱的……最爱的贝塔结婚!" 他满脸笑容:"我想谢谢一个人,喵……如果没有他,我不会、我不会有勇气跟贝塔求婚……" "他…唔,槽糕,不记得名字了……"舒克醉得太厉害了,连眼皮都开始打架,最後只是温柔地低下头,轻轻吻了吻自己最心爱的人。鼠人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礼花升上天空,夺目的光华照亮每张抬头仰望的面孔,就像有传递幸福的精灵一样,点燃了每一个笑容。 新婚的两位王者不见外客。一行人给当成贵宾,每天好吃好喝,托托的感冒很快就痊愈了。 这片北方冰原满覆万年冰雪,然而在冰雪之下,却埋藏著整个奥芝国最绚烂美丽的水晶与宝石。鼠人们在冰峰与冰峰之间建起工厂,忙著凿地开挖矿物,与西方跟东方来的商人交换食物与生活必需品。 那条黄金路出现过几次,通向冰原宫殿深处,只是没有两位王的许可,谁也没有资格擅闯那里。托托想到生死未卜的罗罗,整天急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可那三个──狮子整天蹲在客房开心地啃面包,稻糙人第二天就被鼠人们带到集市玩耍,菲利喜欢去工地观察鼠人们挖矿,有时还帮忙做活,几个人都像是乐不思蜀。 这样连续几天,托托难免失望起来,站在阳台上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望望远处。菲利的金发沐浴在阳光里,身边堆满了刚挖掘出来的宝石矿。 只要见到那个人,就想靠近,想交谈,想微笑,托托看著那边,托著腮帮发呆。天际有洁白的雪岭,还有冰峰,在湛蓝的底色上画出时而尖锐,时而柔和的弧线。就算是万年冰原,虽然冰冷,也时常镀上太阳的金辉。而那双装著皑皑雪原的蓝眼睛呢,谁能用双手覆盖著他的眼皮,用掌心的温度捂热他的视线──第五天的时候,鼠人杂役终於送来了晋见王族的礼服。几个人呆在房间,各自更换衣服。狮子顶著一顶小礼帽,脖子下系了领结,拿把玳瑁小梳子不停梳理自己的胡须;稻糙人也穿上黑色燕尾服,对著镜子用炭笔把自己面具上的笑脸重新描了一遍,只是刚穿著好就拖著狮子跑到楼下打闹。 托托把自己小西装上的那粒扣子扣好,转过头,刚好看到菲利在脱衬衣。 他这些天总跑到外面,冰茬子留在衣服上,进了温暖的客房,又融化成水,腐蚀他的皮肤,直至长出锈斑。铁皮人刚把手臂从袖管里扯出来,察觉到有人轻触他的背部,静了一会,才微垂视线,继续把衬衣叠好:"怎麽了?" 托托把手缓缓挪开:"生锈了。" "在背上吗,"铁皮人菲利静静的说:"我不知道。" 托托低头去找油瓶的时候,菲利已经抓起了织工精美的礼服准备换上,托托不满地跳起来,从铁皮人背後伸出手去拽那件衣服:"先上油,再换衣服!" 菲利听话地松了手,背对著托托坐在c黄沿。被恶狠狠地教训了一番,他眼睛里却似乎闪过了些许的笑意,"都很小,无关紧要。" "那也不行!"托托一边大声斥责,一边蘸著机油涂在菲利身上,连最微小的锈点也不放过。铁皮人扭著头,静静地望著托托。男孩毛绒绒的狗耳朵微微发红,似乎知道菲利在看他,渐渐的,不单是耳朵,连脸颊,脖子都变得滚烫。 "好、好了。"托托一弄完,就飞快地站起来,红著脸躲得远远的,连说话都结巴起来:"等你换好衣服,我、我们就去见鼠王,再拖下去,不、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到翡、翡翠城。" 第22章 "我知道,"那身礼服以珍珠作纽扣,缀以金线,华丽无比,虽然,其实他穿什麽都好看:"我知道你得不及了,你总说要走。"菲利脸色沈郁,像是再一次不高兴了。 托托低著头,没有发现这些。"不是等不及,"他使劲抓著头发:"菲利,是不能等,我和罗罗一起来的,我不放心她。" "她也是你的同伴,"菲利口气很冷:"又多了一个,以後恐怕会越来越多吧。" "咦,"托托後知後觉地听懂了,小心翼翼地观察菲利的脸色:"可我跟她,我们从幼稚园就认识……" 铁皮人菲利站了起来,静静地穿上外套。那件装饰有肩章和金黄流苏的华美上衣就像为他量身定做的,将他那头金发衬得跟阳光一样灿烂。 托托看著,突然从後面抱住他:"别生气。"他像安抚玩具一样轻轻拍著他,铁皮人挣扎了一下,随即安静下来,任由他抱著。 鼠人为范托托准备的长裤後面开了小洞,正好可以把黑色的大尾巴露出来,那条尾巴在金白色的阳光中轻轻摇晃著,像等著人来触碰一样。两人保持著拥抱的姿势,过了一会,菲利转过身,握住了托托那条毛茸茸的尾巴。 托托愣了一下,大气不敢出。这是他第二次被菲利爱抚尾巴,对方用冰凉的手指磨梭著,像有一根头发丝在撩拨脚心。他的脸越来越红,想让菲利放手,又有些舍不得这难得的亲昵。 "托托,你会回去吗?"菲利问。 托托又开始抓头发,被菲利凝视著,仿佛站都站不稳了,只能狼狈地低下头。他过了一会,把手心贴在菲利胸口。那里什麽动静都没有,没有起伏,没有心跳声。 他没有心,托托悲哀地想。他抬头与菲利对视,看不出对方无机质的眸子里到底有些什麽。怕什麽呢,他又没有感情! 托托笑著说:"我当然得回去,我家里有爸爸妈妈我得上学考试完成作业……" 他像挺机关枪似的劈里啪啦说了一长串,抓著自己的头发,喘著气笑了起来:"他们都在等我。菲利,你是个好导游,我只是个小小观光客,你陪我在你的世界逛了一圈,风景很美,我们呢,挥挥手就过去了。" 铁皮人菲利在那一瞬间,把托托的尾巴弄疼了。少年小幅度地挣扎起来:"你又不会难过。你忘了,你没有心,不知道这些。" "可我不会永远不知道!"他握得很用力,低吼:"只要见到奥芝,他就会给我一颗心。等我有了心,看见你回去,就会难过的……" 托托垂著脑袋,一个字都不肯说了。铁皮人看著他,过了好久,才轻声说:"托托,你上次说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是真的吗?" 托托眼睛里弥漫著水气,他用力点了一下头:"菲利,这只是个童话。" 铁皮人安静了一会,开始低头扣起自己的纽扣,缓缓的说:"我知道,童话都是骗人的。"他顿了顿,才说:"托托,就算你以後要走,我还是有一件事情放不下,我不想做同伴。这世界上到处都是你的同伴……" "我……" 他们的对话被楼下稻糙人的大喊大叫打断:"出来,快出来!去宫殿!去宫殿!" 托托猛地回过神,他双掌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整理了一下穿著,开始往外冲:"来了!" 托托像是逃跑一样跑了一长段距离,突然停下来,慢慢地转过头:"菲利不是同伴,等到走的那天,估计、估计我会比你哭得惨多了……你忘了,我喜欢你。" 铁皮人望著男孩飞快地跑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挤出一个笑,然而他并不知道该怎样微笑。阳光照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朦胧的柔光。 "嘿,诸位,好久不见。"新婚燕尔的鼠王贝塔穿著鲜红的袍子,靠在高大的爱侣怀中:"住得习惯吗?"他不时用脸颊蹭蹭舒克的脖子,心满意足地眯起鲜红的眸子。 "还是挺,挺舒服的。"托托站在王座下,一边抓头发,一边看著舒克的金色卷发赤橙黄绿地颜色变个不停。 "咳咳,"舒克清清喉咙:"我听说你们要去翡翠城。只是这里的传送阵只有男巫才能启动,我们已经有……"他掰著爱人的手指数了起来:"喵呜,十天,十一天……大半个月没见过他了。大半个月前,东方传来地震,说东方女巫被人杀死了。男巫一听说这个消息,就立刻变成狂风赶了过去,那以後就再没也露过面。虽然我和贝塔能代替他管理冰原,却无法开启传送阵。" "能带我们去传送阵看看吗?"托托坚持著:"我额头上留下了奥芝的印记,它开启过两个传送阵了,说不定这次也管用。" 两位王者面有难色,把脑袋凑到一块,不停发出"吱吱"、"喵嗷"的激烈争执声。托托一行人等了半天,舒克才抖抖大袍子站了起来:"喵嗷,如果不是你们,我和贝塔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结婚。走吧!我们来带路!" 第23章 他们走在最前面,四个人紧紧跟著。舒克扭了扭食指上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冰原宫殿的两道暗门左右滑开,露出中间一条黑洞洞的甬道。托托屏住呼吸,推著浑身发抖的狮子往前走去。 没过多久,光线就渐渐亮了起来,石壁上每隔几步就镶嵌有一个水晶灯罩,里面盛满华光溢彩的冰髓、宝石和夜明珠,将甬道照得亮如白昼。 "这就是传送阵了。"舒克指著密道尽头的巨大水晶体。那块水晶正面光滑如镜,莹白坚硬,内部却仿佛正流动著还未凝结的液体,水光潋滟,一圈圈地荡开涟漪。 托托走到水晶前,额头上突然发出了刺眼的金色光芒,照在水晶镜面。慢慢的,就像谁在水晶里点亮了一盏灯,从内部燃起朦胧的白光。水纹渐渐鲜活,它们相互追逐,迸射出浪花,也相互吞噬,融汇成一股细流。最後随著银辉四溅,那块大水晶就像一台电视机,哗哗地播放起影像。 投影中出现了一座辉煌的城堡,石柱、王座乃至所有摆设,都通体晶莹翠绿,在阳光下影影灼灼。每一样装璜都像一面翡翠镜子,照著除自己之外的一切陈设。每一样东西上都倒映著一个小小的世界,它们把正的照成反的,右的又照著左的,对的折腾成错的,真实与虚幻交相辉映,就像有一万座翡翠宫殿重叠在一起。 可当站在宫殿正中的人影转过身,一万座城堡也都失去了颜色。一个美丽的妇人,红发就像燃烧的火焰,打著卷儿从头顶流泻到踵底,她穿著洁白的丝袍,高挑地站在曳地的袍裾间,就像是燃烧在碧水上一团烈火。 妇人嫣红的嘴角露出个微笑:"贝塔,你结婚了。"她有双石榴石一样殷红而深沈的眸子,视线落在人身上的时候,那片皮肤仿佛就被嗤啦一声点燃了。 "是,伟大的大魔法师奥芝,"贝塔在她面前恭敬地弯腰:"这是舒克。我会跟他一起好好治理冰原。" "奥芝?"托托目瞪口呆,拉住正要行礼的猫人舒克:"这不是奥芝,我见过奥芝的,他是个男人,他有银发和翠绿的眼睛……至少有这麽高!"他用手比划一下,转头去问稻糙人:"稻糙人,你见过奥芝对不对?他长得什麽样?" "奥芝,奥芝!他是一只黑色的大鸟!"稻糙人指著镜面,手舞足蹈:"就是这个样子!像水晶里的那样,一只黑色的大鸟!"他摊开手臂:"我的身高!都没有它一只翅膀长!" "……怎麽可能?"托托转头去看菲利:"菲利,你看到黑鸟?我为什麽看到的是……是位女士?" "我什麽都看不到。"菲利盯著托托,他神情淡漠:"我听说过,只有奥芝希望被人看到的时候,那个人才能看到他。每个人看的都不同。" 托托偷瞄著镜中美豔的妇人:"为什麽明明是一个人,大家看到的却是不同的模样?" 妇人挑起眉毛笑了,笑声好像壁炉中跳动著的焰苗:"这样的情况还少吗?" 狮子因为胆怯不停地掉著眼泪,小心翼翼地问:"伟、伟大的魔法师奥芝,在您的翡翠城里,是不是有很多很多的胆量?" "是,它们多得像一条小溪,足足装满了十几个银瓶。我有时候宁可它们少一点。" 稻糙人看见狮子一边流著泪一边笑了,急得一下子窜到最前面:"那脑子呢!奥芝,你说过你有满满一柜,是不是真的!" 奥芝火红的眸子转一转,扫过稻糙人:"不,还要更多,它们摆满了几个铜柜,每一个都能让你立刻变得聪明。可我看厌了算计,有时候宁可它们也少一点。" 托托激动的握著拳头:"那罗罗呢!她还好吗?"妇人顿了一下,微微笑了:"她毫发无伤……"她说完,几不可闻的嘟囔了一句:"要是她也能少一点就好了。" 托托没听见她的嘟囔,高兴地展露笑颜。他突然想起什麽,扯了扯铁皮人的袖角:"菲利,轮到你了,快问啊!" 菲利嘴唇翕动著,终於开口:"也有心吗?" "我有一百颗上好的心!"红发妇人转过身去,张开双臂展示自己辉煌宏大的翡翠宫殿:"你们想要的一切,都在我这里,在翡翠城!" "奥芝!"托托闻言大叫起来:"我们要去翡翠城,快点启动传送阵!" "传送阵?"妇人血红的嘴角勾著一抹笑意:"我为什麽要让你这麽容易地来到翡翠城?从现在开始,奥芝国所有的传送阵都已经被我停止了──勇士啊,"妇人像观看著史上最具娱乐性的喜剧,笑得花枝乱颤:"小狗勇士,来吧!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来吧!" ────────── 附录:彩虹背後的故事──第一弹! 一日,母鸡和毛毛盘膝坐在山石边上。 毛毛:唔,究竟怎样才能提升我们的人气捏? 母鸡(握爪):事到如今,只有开虐了!善良的托托被孤傲无情的铁皮人伤害了一次又一次,托托拖著受伤的右腿,蹒跚行走在雪地上,每走一步,就掉落一滴晶莹的眼泪,咳出的鲜血在皑皑白雪中像一朵朵怒放的红梅! 毛毛(激动地站了起来):依我看,如今只有高*才能拯救我们。铁皮人手上一使力,托托身上的小棉袄立刻碎成片片。可怜的托托眼中眼泪,像风中凌乱的小花儿一样惊恐地问:干虾米,你到底要干虾米!铁皮人邪魅狂狷的一笑:干虾米?你天天带著润滑油,难道不是为了今天吗? 母鸡:哦,毛毛! 毛毛:哦,母鸡! (只见他们的爪子紧紧握在了一起。不,这实在是太黄暴了,请快用票票砸醒这两只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吧)第24章 "托托不是一个人,"菲利冷静地打断女人的笑声,他那双湛蓝的眼睛与红色卷发的美妇一对比,简直像冰与火的交锋:"我会陪他一起去。" "嘿!别忘了我!"稻糙人蹦上前。 "我,我也是,嗯,"狮子慢吞吞地站起来,往前走一步,又退後,看看四周,再次向前,低声道:"我也是他的同伴。" 托托挺直腰板,他的眼神比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固执坚强多了:"奥芝,我们会找到那里。" 红发女人扬起眉毛,正要说话,却露出个极其诡异的表情,就像是被揪住耳朵的小学生,有几分委屈地转过头:"来了来了!" 紧接著,如同电视机突然断电,水晶镜面上影像一下子变得扭曲,美妇人的脸扭曲成长条麻花状:"我等你,小狗勇士。"余音仍在,镜面上已空无一物。激烈摇晃的水波趋於平静。 舒克绕过大水晶,往前走了几步。甬道尽头的那面石壁,细看才发现是一面被时光冻结的水帘,每一滴水都永远停滞在当时奔泻而下的状态。托托走过去摸了摸,表面那层水膜还残留著些许弹性。 "这就是北方冰原与西方沙漠之间的结界,"贝塔的声音有些无可奈何:"沙漠之旅太过凶险,你们原本能利用水晶传送阵飞跃西方沙漠。但现在只有走结界了。" "作为朋友我应当送你们一程,但西方沙漠的统治者是独眼恶女巫,她一向凶狠残暴,连我也没有把握对付她,"舒克也叹了口气,金色长尾巴轻轻摆动著:"或许你们可以考虑,放弃去翡翠城,在北方冰原我能保证你们生活得很幸福。" "西,西方恶女巫……"狮子第一个打起退堂鼓,它缓缓後退,像只准备逃跑的耗子:"那,那我还是留在冰原吧……恶女巫只有一只眼睛,她可以看到全世界最精细的东西,比如说,苍蝇後腿上的绒毛……她还能cao纵乌鸦,她也许已经看到我们了,还挖好了陷阱!" "西方恶女巫!"稻糙人呱地跳起来,他脸上的面具晃晃悠悠地在雪地里笑得张狂:"我不怕她!她又不会放火!"随即便被狮子一句"她肯定知道你怕火"搞得动作僵硬,整个往後,脊背紧紧贴在墙壁上,显然是也泄气了。 托托站在结界前,觉得既发愁又无奈,刚刚还说是同伴要一起走,结果转眼就变卦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菲利,想问些什麽,但见到那双冷漠的眼睛,又有些却步。 托托低头看著自己的脚尖,鼠人特制的软皮靴子上缀满碎宝石,晶亮的水晶闪闪发光。 "我相信我们能穿越沙漠。"托托揉著头发,都走了这麽远,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这是唯一的,去翡翠城的路。我想救出我的朋友,"他吸一下冻得通红的鼻尖:"至少要试一试。" 托托更用力地把手掌按上水帘,那只手慢慢穿过了薄薄的水膜,托托低著头:"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一个人也能去。我会帮稻糙人要头脑,帮狮子要些胆量。"他深吸一口气:"还有菲利,我会帮你要一颗心。" 菲利静静看著托托:"我跟你一起,他们不去,只剩两个人,那很好。" 托托惊讶的抬头看去,铁皮人长而直的眼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眼神温柔而沈默,像是有人把一千零一夜里所做的一千零一个美梦都装进了这双妙不可言的冰蓝色眼眸。托托脑海里一阵轰鸣,脸上通红滚烫,头顶简直要冒热气了。 结界那头的热风呼呼地扑出来,将男孩柔软的短发吹起。托托小声道别:"舒克,谢谢你们帮忙,也请你继续照顾我的朋友。" 两个人行走在灰蒙蒙的结界地带。 "外面有水声。"的确,外面淅淅沥沥的,像是在下雨。 托托挠著头傻笑起来:"不是西方沙漠吗,怎麽会有雨?"他看了看菲利,觉得自己应该做个表率,於是朝外面大步迈去:"我先去看看。"菲利阻拦不及,细瘦的男孩已经跑出了结界。 他一只脚刚踏出去,湿热的空气就夹杂著滚烫的水滴扑面而来。那种暴晒後的沙子腾起的热浪带给人强烈的窒息感。托托又迈出一步,走出结界,眼睛顿时瞪得滚圆。 这是片无垠的沙漠,金黄色的沙砾被风的手拢成一座座沙丘;天是透明的浅蓝色,东一块西一块盖著灰蒙蒙的雨云,像精致的蓝桌布被顽皮的孩子用脏手随意涂抹上了别的颜色。沙漠里除了密密润润的雨声,静悄悄的。人在走,脚下的沙粒顺著风向也在跟著走,一次次被抹平,又被重新吹出绮丽繁复的条纹。寸糙不生的死寂国度,却莫名地让人认同这也是造物者生机勃勃的一笔。 第25章 天地间沙沙地落著雨,托托站在温热的雨中,像洗个热水淋浴,狗耳朵被打得湿漉漉的,垂耷在脑袋上。他转过头,冲结界内大笑:"外面真的在下雨!沙漠的雨,太有意思了!──菲利先别出来,等雨停了再说,"他笑著提醒铁皮人:"你要是淋了雨,小心锈得不能动弹。" 菲利的声音隔著一股股蒸腾的雾气,听起来带著紧张和不安:"托托,先回来,这里随时会有危险。" 托托伸伸舌头:"这边很安全,什麽动静也没有,除了雨声……"他微微扬起头,用掌心接著滚烫的雨水,金色的沙漠被雨点打得像蜂窝煤一样。他一边说著一边转身,然而结界却像有生命似的,男孩往前迈一步,结界就往後挪半尺,简直像在玩跑步机。 托托不由慌了起来,奋力朝前跑,大喊:"菲利,似乎…似乎有点奇怪!"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浑身漆黑的怪鸟,扑动著翅膀朝低空俯冲,中端两只探照灯一样的黄色大眼睛气势汹汹瞪著男孩,羽翼伸得笔直,尖喙闪著乌光,仿佛发现了可口的猎物,"呱"地大叫。 托托听见声音往後一看,吓得大惊失色,更加拼命的朝结界跑。可他跑得越快,结界离他越远。 "呱!"那叫声既嘶哑又难听,敏锐的狗耳朵觉得耳膜都快破了,脚下陷进湿泞的沙地,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这下惨了。"托托立刻护住脑袋,眼睛死闭,小狗耳朵也耸搭在脑侧。 然而跟他想象的不同,背部并没有传来被怪鸟扑袭的疼痛。男孩趴在地上,温热的雨点打在背上,衣服湿漉漉的贴著皮肤,四周除了沙沙的雨声,寂静得令人发糁。 托托大著胆子回过头,只见一个人挡在他和巨鸟之间,满头金发被雨水迅速地打湿,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水。那人朝托托轻轻摆了一手:"快躲起来。"雨滴落在他冰冷的皮肤上,留下蔷薇色的锈斑。 托托狼狈地站起来,去拽菲利的手:"菲利,一起跑!"铁皮人手背上的锈迹颜色越来越深,仿佛是从皮肤下渗出的血点,顺著手背一道道流淌至指尖。托托既难过又後悔,如果不是自己冒失地跑出来,两个人根本不会陷入险境。 "乖,"菲利推开他,又喊了一次:"躲起来。"雨越下越大,电光把栖身的乌云照亮,惊雷滚滚,犹如战鼓般无止无尽。在这片寸糙不生的无垠荒野,铁皮人在雨中劈下利斧,一次次将黑鸟逼退。 瓢泼的热雨中,他那双蓝宝石似的眼睛谵然有光。怪鸟似乎看出了菲利怕水。它并不急於进攻,更多的是盘旋和试探。眼见铁皮人动作越来越慢,才猛地朝一旁的范托托伸出利爪。 菲利就在等这一刻。几乎是同时,他的斧子也狠狠地劈了下去。受伤的怪鸟发出婴儿夜啼一样的哭声,嗷嗷叫著朝天空飞去。托托直到这个时候还在拽铁皮人的手,使著吃奶的劲企图带他离开,离头顶那块雨云远远的──雨水顺著菲利的头发淌下来,流在他脸上,锈迹像鲜血一般从脸颊延伸进衣领里。 菲利动作迟缓得像电影的慢镜头,看著还在嘿咻嘿咻使劲的男孩,无奈地规劝:"听话,去躲起来,等它回来就来不及了。" 托托喘著粗气,闷声拒绝:"我不要。" 铁皮人菲利在这热雨里静静站著,突然低声说:"你不怎麽聪明。" "我喜欢做傻瓜。"托托小声应著。 宁静很快就被打破,巨鸟第二次的攻势越发来势汹汹,受伤的剧痛让它炸了毛,漆黑的翅膀夹杂著风声,尖喙就像长枪一样对准菲利的胸膛。 铁皮人缓慢地想举起斧子,关节里发出一阵阵"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就像指甲滑过黑板。托托看见鸟喙的寒光越来越近,想也不想就抱紧铁皮人,用自己的背部挡在菲利前面,闭著眼睛哭喊出声:"呜哇这次彻底完了!菲利!" 千钧一发,就在范托托闭目等死的时候,怪鸟却被凭空伸出的一双手臂轻松挡下。来人一身蛮力,捧著一束鲜花似的握紧鸟嘴,让全力下扑的黑鸟整个停滞在半空。他满头稻糙般枯黄的头发被双翅扇动的巨风吹起,那张苍白的笑脸面具摇摇欲坠。托托闭著眼睛,浑然不知事情有了转机,还在伤心地掉著眼泪:"我喜欢你,菲利!呜呜。" 第26章 稻糙人看见这两个古怪组合──他们死死搂成一团,一个锈得像漂在河里的铁桶,一个哭得像下雨,不由怪腔怪调地大笑著打招呼:"喂!我也来了!" "稻糙人!"托托死里逃生,一睁眼眼睛就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你不怕女巫了?" "害怕!可我们是同伴啊!同伴!"稻糙人哈哈大笑,双臂力气越来越大,两条腿仿佛在沙地里生了根,将停在半空拼死挣扎的黑色怪鸟禁锢得牢牢地。那鸟眼里全是恐惧,从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呻吟,两条枯枝般的鸟爪在空中不住弹动,然而无论它双翼怎麽鼓动,也无法从稻糙人手里挣脱。 "你是鸟,我是稻糙人──"稻糙人拖著长腔,双手握紧大鸟尖喙,以一条腿为轴,就像扔掷铁饼的运动员一样,在原地转著圈子给自己的手上加速,巨大的鸟翼在铁皮人头顶扫过来扫过去,几次差点击中菲利。 稻糙人越转越快,就像个陀螺一般,手里大鸟已经给他抡得晕头转向,要不是嘴被抓住只怕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稻糙人"哈"地大叫一声:"鸟最怕稻糙人!"紧跟著松开自己的手,那鸟立刻就像离了弦的箭一样,"嗖"地一声被抡飞出去,连叫都叫不出来,变成了远处沙丘上的一粒小黑点。 稻糙人身後传来托托的鼓掌声。"太厉害了!你原来这麽厉害!"少年看得目瞪口呆,鼓掌鼓得双手生疼。 一直热雨倾盆的沙漠,终於有了晴天的征兆。沙漠开始大口大口吞噬著水分,湿沙被热浪烘干。菲利湛蓝的眸子盯住没心没肺地在沙地里打著滚撒欢的稻糙人:"谢谢你。" "没什麽!咱们是同伴!"稻糙人怪叫,随即盯著结界叫得更欢:"狮子!" "嗯,我,我也来了。"狮子害怕地缓缓往这边蹭,跟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垂著脑袋:"我并不想抛下同伴,我只是有些怕……" "我明白的,"这是范托托至今笑得最灿烂的一次,阳光落在他的眼睛里,明亮而温暖。他反手攀在菲利肩膀上:"菲利,你看,我们又人齐了!" 大概是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铁皮人没说什麽。托托一边笑著,一边替他擦拭锈迹。稻糙人从冰原之国带来了足够多的补给品,上好的机油,足足两篮喷香的面包,还有新衣服,靠著这些托托很快做完了护理。 就在菲利站起来自己活动手肘的时候,沙丘上的怪鸟尸体突然被灰暗色的光团团裹住。狮子看著那边,嘴里吃到一半的面包从大张的嘴里啪嗒掉了下来。光球越变越大,最终像个被切开的西瓜一样裂开四瓣,里面飞出个枯槁的老女人,她漆黑的乱发中戴著一顶闪闪发光的金王冠,眉毛长得乱七八糟、鼻尖布满黑圪塔,只有一只圆滚滚的黄色大眼睛,骨碌碌地看著沙漠上摆出备战姿势的冒险四人组。 老巫婆声音嘶哑地嚎叫著:"我不可能会输!我的奴隶──无所不能的金,现身吧,把他们统统撕成ròu末!"。 托托吓得握紧了拳头:"撕成ròu末,不会吧,难道是飞猴!她戴著能召唤飞猴的金冠!" 稻糙人奇怪地看著他,小声问:"托托,你怎麽抖得这麽厉害,飞猴是什麽?"托托脸色惨白,牙齿上下打著架:"飞…飞猴很狰…狰狞,他会把菲利扔进石谷,把你抛上树,把狮子捆成粽子,"托托说到後面,眼睛里几乎又要流出泪来:"还会把我关进女巫的後宫!" "我长得很狰狞吗?"这时候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带著浓浓的笑意,就像是早晨在门口碰见邻家大哥,手里捧著盆花,和气地在背後打著招呼。他仿佛有一种魔力,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被他一句话就消解掉一大半。 "天……天使?"托托长大嘴巴,抬头去看天空中,突然出现的漂浮著的男人。 对方像是刚起c黄,亚麻色的长发乱糟糟地堆在肩头,金色的眼睛半闭著,身上那件白袍怎麽看怎麽像是浴衣,双脚上粉红色的……是双hellokitty绒毛拖鞋。空气里一片寂静,只有那个人背後巨大的白色羽翼还在轻轻扇动,发出大鸽子扑腾翅膀的声音。 "金!"女巫粗嘎的声音里满是不耐烦:"我要使用金冠了,快点收拾我的敌人,"她露出了满口大黄牙:"你忘了契约了吗?" 第27章 托托闻声大惊,拉一把菲利:"逃吧,打不过还跑不过吗。"菲利摇了摇头:"他们会飞,我们恐怕真的跑不过。" "怎麽一进沙漠就没好事?快点转运吧,我要发!我要旺!"托托急得跺脚。 "约定呐……"金却并没跟托托想象中那样扑上来抓人,他双手抱胸,转过身去看女巫。他仿佛跟女巫很熟:"我给你金冠,是为了让你在这个世界有困难的时候能找到我帮忙。我没打算帮你欺负小朋友。" 他伸出一只手指,指著恶女巫:"你啊,整天浪费魔力幻化成各种形象去统治四方世界,这样真的有意思吗?"他的翅膀发出朦胧的白光:"别玩了,跟我回去吧。"他虽然是冲著丑恶的女巫说话,可是声音语气都温柔到极点,简直像是对著美丽的爱人。 "……给我金冠的时候,你说过只要召唤你,你就会替我做任何事情,"女巫龇牙咧嘴:"如果你现在不帮我把他们抓起来,我就用生命力再次召唤你,直到生命力耗尽,直到死亡!" "真任性啊。"金垂下头,无可奈何地扇动翅膀,在空中轻轻转个身,冲著一行人鞠了个躬:"对不住了。"随著这句话,金左手打个响指,空中立刻降下浅蓝色绳索状的魔法束缚,跟贝塔之前用的一摸一样,连逃跑的机会都不给,就把冒险四人组捆得严严实实。 "你不是天使吗?居然、居然帮助坏人!"托托料不到这和气的人居然突然发难。狮子吓得不轻,一边掉眼泪一边满地打滚,金色的沙砾沾满了他的鬃毛。 丑恶矮小的女巫从半空中跳了下来,黄色独眼滴溜溜地打量托托,嘴唇下呲出西瓜刨一样的黄板牙,她得意洋洋地:"坏人,我怎麽能算坏人?"她伸出一根乌黑的手指,戳了一下托托脸颊:"你是勇士,我才是坏人;你是小狗,我就是教训小狗的主人,哈哈。" "别碰他,"菲利表情冷漠,声音却冷得像闪著寒光的匕首:"否则,我会令你後悔。" "令我後悔?!"女巫闻声仰天大笑,仿佛听到最可笑的笑话,她两根手指捏住托托的下巴凑近了打量:"小狗勇士,我看见你刚才拼了命要救这个人,你喜欢他?" 托托被邪恶的女巫一句话说得满脸通红,虽然已经对菲利厚著脸皮表白好几次了,但现在却发现自己的脸皮还不够厚。 "你这麽喜欢欺负小朋友啊。"金突然cha嘴,他手指一抬,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历险四人组就跟这穿著邋遢的大翅膀天使一同漂在了空中。 "你少管闲事。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还留在这里干什麽!"女巫急得在沙漠上直跳脚,就算她能像跳蚤一样蹦得比三个自己还高,也还是够不著空中的人。 "你看你,力量已经消耗成这样,连飘浮魔法跟束缚魔法都使不出来,还在胡闹些什麽,"金口气里满是无奈:"我去过那个世界,他们有自己的规矩,"他指指自己脚上那对hellokitty拖鞋:"也有很好玩的东西,小奥,我不喜欢你这样。" "你……你住嘴!我是最伟大的人,我的魔法永远不会消散!"女巫暴跳如雷,将砂砾踢得纷纷扬扬,挥舞著拳头大吼著:"你看看这些人,他们每个人都有致命的弱点──" 她狞笑:"有些人,一把火就能把他烧成灰。" 稻糙人自被捆住就一直横躺著念念有词,像是记起什麽重要的事情,被女巫点名突然大叫:"黑鸟!你是一年前那只黑……"他话未说完便被巫婆一个响指,用看不见的魔法封住了嘴巴。 女巫朝天空伸出粗黑的双手:"有人怕生锈,也有人什麽都怕!胆子比老鼠还小!" 狮子自从女巫出现已经吓得要晕过去,听了那话大哭起来:"我,我胆子是比老鼠还小。" 女巫得意的尖声大笑起来:"只有我!人见人爱,完美无缺!" 托托被狮子这没出息的同伴气得瞪大了眼睛,大声反驳著:"骗人,你一个人藏在沙漠……依我看,你也有个大弱点才躲起来的!" "错错错,我是零弱点的伟大女巫!"女巫气得浑身冒烟。 "你少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你一定是弱点大得不得了,才反应这麽激烈。我看你的弱点不但很致命,一定还很丢脸。" 第28章 狮子流了一腮帮子的泪,它簌簌发抖:"托托,我们会死吗……"就像身体里装了什麽催泪机一样,狮子泪水跟下雨一样吧嗒吧嗒掉个不停:"女人生起气来好可怕……"它越说越悲切,摇摆著脑袋嚎啕,眼泪像洒水机一样落在金色的细沙上。 女巫满脸狰狞,伸长胳膊用手指想去捅狮子眼睛:"吵死人了!不准哭!" 当发现还是够不著漂浮在空中的狮子,女王脸色变得漆黑,独眼整个从脸庞中鼓出来,上颌飞快地伸出两只獠牙,尖刀一样闪著寒光,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嗷,真讨厌,我要吃了你!" "好可怕!"狮子哪里看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变脸,哀叫了一声,就两眼翻白小便失禁。没想到女巫的尖叫声音更大,她不住颤抖,身上不住地腾起白烟。 狮子漂浮在半空,她正好站在他肚皮下面,淡黄色的液体淋在女巫身上,就像硫酸一样,丑陋的女巫开始融化,整个人摇摇晃晃地越缩越小。 女巫的咒骂声惊天动地:"可恶的狮子!居然用尿……"她尖叫著,环抱著身体,指fèng间白烟嗤嗤地升起。 托托一行人目瞪口呆,半天才小声嘟囔了一句:"原来你的弱点是怕……" 女巫冒著烟,四肢越缩越短。天使金俯瞰著女巫,满脸无奈,突然间双手松开,冲著空中揉了揉手掌,立刻女巫整个像被揉橡皮泥一样,给搓成了巴掌大的小玩偶,封在透明水晶球里面。 "叮"地一声,金冠从那水晶球上面跌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金小心翼翼,把水晶球藏进自己翅膀里面,这才捡起金冠,转过头去看托托,脸上挂著个温和的笑容:"你们赢了。"他说著,解除了他们身上的束缚魔法。 "第二次了,这是我第二次救了大家……"狮子此时既自豪又难为情,它虽然撒泡尿就打败了女巫,可这真是史上最萎缩最龌龊的胜利了。 天使飘浮在空中,把金冠戴到托托头上。少年那毛绒绒黑色的小狗耳朵之间,小小的王冠闪闪发光。 金柔声问托托:"你现在是金冠的新主人了,我可以实现你任何愿望。不过许愿可是件大耗你生命力的事,只能许三个,否则就会陷入永远的沈睡。" "我……我们想去翡翠城!"黄金路穿过一望无垠的金色沙漠,看不见尽头:"没有传送阵,穿越沙漠对我们来说太难了。反正我身体很好,你要生命力,那就,那就用一点就好了。" "除了这个。"金把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 "那我要头脑!"稻糙人大叫了起来:"我要头脑,我要变聪明!" "呜呜,我想要胆量,要是有胆量就好了,"狮子哭著恳求著。 "嗯,没事,反正有三个愿望,"托托的眼睛像泡在水里的黑色围棋子,闪著明亮夺目的光,他大声说:"那我要给狮子胆量,给稻糙人头脑,给菲利一颗心!"翡翠城远在天边,也不知道这辈子到不到得了,还是先拿到大家最期待的东西才对。 菲利一直静静站在托托身边,他的手指被男孩握在手里暖著,握得太久,也带上了些许人的温度。终於看到曙光的激动与喜悦,令范托托露出灿烂的笑容。 金那双巨大的羽翼轻轻闪动,在空中弯下腰:"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不帮自己许个愿吗?" "我,我什麽都不缺,"托托的小狗耳朵支在头顶,尾巴在身後摆来摆去:"我有脑子,有勇气,还有颗会爱人的心,"他又轻轻的摆了一下尾巴:"我没有什麽不满足的。" "那好,胆量与头脑,还有一颗心,对不对?"金侧头想一想:"可是这些魔法都很难,也许不能当场见效,尤其是心,我也拿不准……这样也要试试吗?" "要!"托托看著的同伴:"这就是我的愿望!" "好。"金用左手轻轻打个响指,只见托托身上腾起银色光芒,那光线柔和而美丽,缠绕在男孩身上千丝万缕的银光缓缓涌向飘浮在空中的金,汇集到他的掌心。天使轻轻咏颂,像一束束阳光安抚轻颤的叶片,像雨水亲吻溪底雪白的鹅卵石,美好的声音吟唱出的咒语跟歌声一般萦绕在天地间,使他手中的银光分成三股,"嗖"地一声分别落在稻糙人,狮子与菲利身上,随即湮没在每个人皮肤下。 第29章 "我……我有好多想法!"随著银光消失稻糙人大声叫起来,他站得笔直地看著天空,浑身发抖:"我……我的脑袋里面满了!满了!要溢出来了!"他脸上的笑脸面具突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变成一张普通的白纸,上面炭笔画的笑脸渐渐消退。 稻糙人低下头来,他面具下是张英挺帅气的面孔,蜜色皮肤光洁紧绷,一对琥珀色的眼睛熠熠发亮,闪著睿智的光芒。他冲同伴们露出个含义复杂的笑容:"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他伸手像要抓住什麽,随即又将指头收回去,握成个拳头:"我原来错过了那麽多!" "稻糙人,你有了头脑,"狮子见状极其兴奋,他在沙地上打著转:"我,我虽然没什麽感觉,可是,可是……我,我觉得好安定。"他用爪子按住自己胸口:"这里不疼了,我……我不担心了,我不怕了!"雄狮四肢踞地,仰头大声咆哮:"我是狮子!"他声音震起满地尘沙,连天地都为之摇晃。 托托打心眼里为稻糙人与狮子高兴,他忙摇晃著菲利的手,抬头去看对方,他满是期待,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可是菲利半闭著眼睛,表情漠然,就像身边众人的欢腾发生在另一个星球一样。 "菲利?" 铁皮人缓缓拉起男孩的手,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胸膛。那里安静而冰冷,没有一丝动静。 金的魔法没有起效,菲利仍然是个铁皮人,并没有得到一颗心。 广袤的金色沙漠上,一座座沙丘时而被抚平,时而被搬到几米外,像幅会移动的画卷。人站在上面,就像一粒蚕豆沈进大海,风带著炽热的吐息,从他们身边穿过去,搂起细小的沙砾,一刻不停地带向远方。 "对不起,心是最难给予的。"金看著托托,满脸歉意:"虽然不能再许一个愿,不过或许将来有机会,我可以给你一些补偿。"他轻轻挥手,收回了托托的金冠。 "没关系,"托托低头吸一下鼻子:"至少稻糙人跟狮子的愿望实现了。"他紧紧握著菲利的手:"能送我们出沙漠吗,我们去翡翠城,奥芝有很多心,他会给菲利一颗心的。" 金看一眼托托,欲言又止。 "鸟人,你就用热气球把我们送出去吧!"稻糙人满脸笑容:"这里是西方沙漠,与南方瓷器城之间有座森林,森林温度比沙漠低,风会把我们送去那边。" "好,我很乐意帮忙。不过我不叫鸟人。"金双手互击,立刻在金黄色沙漠上出现一架巨大的热气球,通体碧绿,座位刚好能坐下四人。巨大的气球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空中轻轻摇摆,像是玫瑰炫耀它粘著露珠的花朵,蒲公英炫耀它繁密蓬松的种子。 "气球会送你们出沙漠。祝你们旅途愉快。"金看著一行四人坐上热气球,稍微欠身冲他们微笑,语气温柔:"再会了,小狗勇士。" 稻糙人说得果然没错,热气球升到半空,便有徐徐微风吹向南方。托托站在座舱甲板上,扶著栏杆往外看。已经到了晚上,满天繁星在深蓝的天空中闪闪发亮,仿佛谁在天鹅绒托盘上随手撒了一大把钻石。天道如砥,星辰运转,都遵循著造物主既定的法则。 浩瀚的天幕下,男孩仰著头,额发被微风吹起。他小声叹了口气,想起掌心贴在铁皮人胸膛的触觉,死寂的、坚硬的、空空荡荡的。 "托托,"稻糙人站到托托身旁,将面包和水袋递过去:"吃点东西吧。" 托托扭头看了看瘦高的同伴,那张总被面具遮住的面孔肤色健康,五官英俊。他一边道谢,接过食物,一边露出笑脸:"变成人的滋味怎麽样?" "嗯,很不错──除了,有点怪,"稻糙人抓抓自己的头发,笑得很复杂:"我呀,原来浪费了那麽多时间,其实根本就没有真正看到过这个世界。" 他和托托一起看著头顶的星空,天河璀璨,仿佛囊括了洪荒宇宙的全部奥妙:"我过去也知道星星挂在天上,却不会进一步地去思考。鸟为什麽要衔走种子,它们怎麽筑巢,又怎麽迁徙。" "我看著一只只蜜蜂累死在花朵上,那些被风带走的香味,滋润泥土的泉水,我明明看到了,却像看不到一样。有了头脑,就像突然擦亮了眼睛。" "我知道鸟为什麽衔走种子,为什麽筑巢和迁徙,"菲利看著他们,冰蓝色的眼睛落著星星的影子:"可那又怎麽样,我不同情蜜蜂的辛劳,也不为花香而喜悦。头脑……我宁愿拿头脑去换一颗心,然後像我见过的所有傻瓜那样,为了一朵正在怒放的鲜花露出微笑。" 第30章 托托看著菲利,大概是太在乎了,连那个人的失落都感同身受。他突然用双手拢成喇叭,朝著远处大喊起来:"菲利,别担心,我们一块去翡翠城!" 菲利不由望向他,眼睛在星光下像一潭幽深的蓝色湖泊,里面仿佛装满了令人冰凉也安心的魔法。他低声问:"托托,你在干什麽?" 范托托连续喊了好几次,才回过头笑著说:"我在跟你说话,我爸爸说,心底的话要喊出来,用最大的声音喊,不然在乎的人是听不见的。" 他看著菲利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眼睛里仿佛也尝到了鲜柠檬的味道,酸酸的,又有一丝甜,只好拼命眨著不让它们流出水。托托走到菲利身边,用鼻尖轻轻蹭了蹭铁皮人,就像一只正在同人亲热的小狗,红著脸,狗耳朵在头顶扑动个不停。 菲利犹豫了一会,抬起手,轻轻抚摸男孩的头发。夜风微凉,铁皮人衬衣被风鼓起,他像是想替托托挡风那样,跟托托挨得极近,两人几乎快贴到一起了。 "喂!托托,"就算多了脑子,稻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识时务。他大大咧咧地cha进来,菲利冷冰冰的眼神似乎对他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其实有件事我早就想说了,今天攻击我的黑鸟我见过。在我还是个真正的稻糙人的时候,奥芝出现过,他浑身漆黑,翅膀足有一人多长,把我变成了能走能说话的样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的黑鸟和那时候的黑鸟奥芝是同一人。" "怎麽可能?"托托张大了嘴巴:"今天的黑鸟最後明明变成了西方恶女巫,怎麽可能是奥芝啊? "我也不知道……也许……"稻糙人沈吟著,突然大叫了起来:"等等,我们出了沙漠吗?"托托挠著脑袋:"让我看看,下面有树,黑漆漆的,应该出了吧。" "那个人似乎只答应了送我们出沙漠……" "不好了,"狮子在舱尾大喊:"热气球要坠毁了!" 热气球一出沙漠,就像天使金说的那样功成身退,"嗖"地一声把气球里的气都漏完了。破了口气的大气球,仿佛被章鱼抓住的小鱼,伴随著冒险四人组的惊叫怒骂,被重力拉扯著笔直地往地面上掉下去。 "咳,"托托被摔得七昏八素,半天才能睁开眼睛。还好热气球坠落之前他跟狮子紧紧挨在一起,狮子这个毛茸茸的大ròu垫做了他跟稻糙人的缓冲,大家都只是狠狠地被摔了一下,倒也没受伤。 菲利已经站在摔得四分五裂的飞艇之外,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碎糙,大步过去把男孩从狮子的肚皮上拉起来:"还好吧?" "啊,还好。"托托握著那只冰凉的大手一个挺子站起来,"呸呸"吐著不小心吃进嘴里的狮毛:"吓死我了,还好大家没事。"他借著星光端详菲利的脸,踮著脚帮他拢了拢金发:"你也没事。" "我不会受伤。"菲利俯下头静静地看著他,低声说:"托托是个傻瓜。" "不必你一次一次提醒我也知道!"托托脸红到脖子根,菲利安静地让他靠著,良久才轻轻碰一下托托的小狗耳朵:"可你比我见过的所有聪明人都好。" 等狮子跟稻糙人都聚过来,铁皮人用手指点亮了火焰魔法,小小的火苗照亮了前方,看到四周奇异的景色,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这是个只在梦里才存在的世界,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发现周围布满了微小的,反射著清冽的光的东西,颜色温润得跟上好的汉白玉一样。 他们站的地方应该是块田野,遍布花糙。鲜花从叶片到花瓣都是美好的象牙色,质感介乎象牙和玻璃之间,看上去既坚硬又脆弱易碎,边缘锋利得仿佛会随时割伤人的手指。空气中带著奇妙的花香,猛一闻令人精神振奋,可是如果下意识的去找寻,又变得令人无从捕捉。 远处还有更大的一片花田,种植著豌豆青和月白色的花朵,花盏足有拳头大小。这些颜色素雅的鲜花花瓣层叠,摆出女王一样高傲的姿态,反射著淡淡的月光。如果它们都完好无损的话,应该是一片多麽令人晕眩的景色──只是现在,绝大部分的花都被坠毁的舱房给压碎了。 "我们,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麽?" 托托有些发愁,低头去看被热气球压碎的那片花海,现在只剩下花的碎片,也不知道给田地的主人造成了多少经济损失。他抓抓头发,转脸看到一位小姑娘正往这边跑,她提著只花篮,鼓著红扑扑的腮帮,冲一行人大喊:"你们这些坏家夥!把女王的花田给毁了!" 第31章 "呵,对不起,"稻糙人走过去:"可我们又不是自己想落在这个鬼地方。你看,明明是花田毁了我们的飞行器。"姑娘顺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花朵的碎片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子,把热气球扎得像个大刺蝟,那小姑娘气得直跺脚,当她看清楚稻糙人英挺的面孔後,脸蛋变得更红了:"难道你摔坏瓷器的时候割伤了手,也是瓷器的错吗?真是蛮不讲理!" 托托抓著头发,小声说:"你别生气啊。只是,花是花,瓷器是瓷器……"小姑娘双手cha腰,气鼓鼓地说:"当然有关系,这里是瓷器城!" 随著她的叫声,残破的花瓣被魔法扫起来,"当朗朗"地累积成一堆,越堆越高。夜色里,那堆古怪的东西与其是被压坏的鲜花,不如说是一堆瓷器的碎片。小姑娘走到碎片旁边,从花篮中捧出泥土,一把把覆盖在碎片上,小声地说:"希望你们能快快长成新的花。" 她转个身,怒瞪著这群人:"你们谁都别想跑,走吧,女王大人等著听你们的忏悔!" 托托跟菲利肩并肩,走在狮子身後,见那可爱的小姑娘动不动就瞪著稻糙人,忍不住微笑:"稻糙人说不定要走桃花运了。" "那是什麽?" "就是说,那个女孩对稻糙人一见锺情了,她喜欢他,"托托小声地笑:"我猜的。" "那不是好事,"铁皮人低声说:"稻糙人没有心,而且并不打算要。" 托托听了有些垂头丧气:"你说的对。"前面的稻糙人已经推开一道瓷器烧成的小门,夜色中,蜂蜜一样甜美的歌声顺著微风飘了出来。 "女王就在里面,"那位带路的小姑娘最後瞪了稻糙人一眼,却在转身离开的时候,把花篮中开得最完美无暇的一朵瓷花别在稻糙人胸口。 穿过那道小门,眼前是一座巨大的花园。雪白的瓷器小桥横在湖泊上,青瓷做窗纱,蓝瓷做流水,缀满果实的白果树和灰藤,它们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用手轻轻一弹,都发出钢琴一样清脆的响声。流云般飘渺美丽的年轻女人斜靠在栏杆上。象牙色长发像海藻一样缠绕在身上,手中竖琴发出轻灵的乐音,每一拨动,树枝上的瓷夜莺便跟著旋律歌唱。然而最婉转动听的歌声却属於这高贵的女王,就像一双柔软的小手,抚慰著人的面颊,令人全身每个毛孔都张开来,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静静聍听。 托托和狮子几乎是立刻沈浸在音乐里,随著那美妙的声音时而微笑,时而落泪。菲利轻轻推了推男孩,见他不为所动,上前几步:"我们是过路的旅人,"他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歌声:"热气球坏得不是时候,压坏了您的花田,我们愿意尽力补偿。" 女王有些吃惊,把她的手指从精美的瓷制竖琴上挪开:"还是第一次有人打断我的表演。异乡人,难道在你的国度,没有人懂得欣赏花朵和音乐吗?" 菲利表情漠然:"您的艺术足以打动铁石心肠的人。"女王被恭维得笑了起来:"那你们两个呢?" 稻糙人按著胸膛,那里别著朵瓷白的花朵:"我们没有心。" "这可真有意思,"女王用手捂著嘴巴笑起来:"你们压坏了我的花田,准备拿什麽赔偿我?" 托托使劲晃了晃脑袋,才从歌声中清醒,听到这里,不由著急地拉了拉铁皮人的衣袖,满脸担忧:"菲利,可是,我们一点钱也没有。" 一夥人陷入短暂的沈默,稻糙人动了动他的脑子,冲女王一弯腰:"北方冰原的鼠王跟猫王是我们的好朋友,或许您可以写封信,只要价格合理,他们会帮我们还清欠款。" 托托小声补充:"如果还不行,我们可以留下来帮您干活,不过这要等到从翡翠城回来以後。" 女王那双柔和的象牙色眸子转了转,话却精明得过了分:"我尊贵的客人,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旅客穿过瓷器城的结界去拜访奥芝,你们确实找对了地方。"她说著,用纤细的手指把长发优雅地挽到耳後:"只是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使用结界的费用和一整片昂贵的瓷器花,可不是个小数目。" 狮子思索著:"看来冰原之王也帮不上忙了。" 女王得意地笑了起来:"其实,没有钱,拿你们最重要的东西来换也可以。" "重要的东西……"托托不由自主看菲利一眼,随即脸红耳赤,忙改换话题:"女王,请问,具体指的是什麽?" 女王轻轻拨动琴弦,象牙色的长发缠绕在琴弦与指头之间,发出空灵的乐声:"那可得你们自己来告诉我。不过我事先提醒你们,我能看得出谁说了实话,谁撒了谎。" 第32章 冒险四人组闻言面面相觑,随即头碰著头开起临时会议。 "我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头脑,"稻糙人摸摸脑门,非常苦恼:"刚到手就得给出去,真舍不得。"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有了胆量。"狮子接上话。 菲利看看托托,用手轻碰著他的狗耳朵:"托托,你要把耳朵和尾巴给她吗。" "啊……"托托让他说得哭笑不得:"我最重要的东西才不是耳朵跟尾巴!我重要的东西是……"他看一眼铁皮人,突然低下头,慢慢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商量好没有?"女王有些不耐烦,指头在竖琴上拨弄来拨弄去。 "不如让我先来,"稻糙人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鞠个躬:"我最重要的东西是我的头脑。但是只要您要,就可以拿走它。虽然失去的滋味不一定好受,但我相信我的同伴,他们会为我多思考一份。" "稻糙人,"托托大为惊讶,他看著瘦高的朋友,心里暖洋洋的,扑上去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够哥们,够义气!" "我也一样,"狮子不甘人後,看了一眼美丽的女王:"我的胆量你拿去吧,虽然做胆小鬼的滋味不好受,但我能忍到翡翠城。只要大家不嫌弃我。" "你们的友情倒是很感人,"女王捂著嘴,发出银铃似的笑声:"那麽,铁皮人,你有什麽东西给我呢?" "……心,"菲利表情冷漠,轻声道:"如果我有一颗心,那麽心将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可是我没有。狮子跟稻糙人,他们两个的愿望都实现了,只有我的没有实现。我拥有的不多,你可以拿走我头脑里的那些知识,或者,拿走我的斧头。" "我见过金鱼的眼泪,也见过月桂树在锯子前瑟瑟发抖,"女王摇摇头:"造物神把心赋予了所有生灵。"她说著站起来,赤脚在花丛中行走,那些锋利的瓷花舍不得弄伤女王雪白的脚趾,纷纷摇摆著花叶,让开一条小路。女王抱著她心爱的竖琴,一直走到菲利面前才停下:"我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人没有心,除非,让我看一看。" 铁皮人静静看著她,低声说:"你看吧。"在这梦境一样素雅的瓷器花园里,女王长及脚踝的长发被风吹起,几乎把两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托托突然叫了起来:"不行!"他本能想冲过去,可是女王的魔法束缚了他的动作,把他牢牢钉在地上。 女王拿出把小剪子,在铁皮人胸口停留了一会,然後扎了进去。剪刀剪开铁皮时不断发出哢嚓哢嚓的闷响,直到菲利的胸膛被弄出一个正方形的缺口。 托托脸色惨白,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一切都在切切实实地发生著:女王把手伸进菲利身体里去摸索了半天,才收了回来,一脸失望:"里面是空的。" 风顺著缺口灌进菲利的身体,他里面装满了这些凉飕飕的东西,让高大的铁皮人轻轻颤抖:"请问,能借给我一小块铁皮和几个钉子吗,有些冷。" 女王点头,很快,铁皮人胸膛上就多了一块铁补丁。 托托终於能动弹了,他不敢过去,只是捂著脸蹲在地上,心疼的泪水不断从指fèng中溢出来。 "别哭啊,"菲利看著男孩,眼睛里一片暗淡,仿佛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颜色:"我没有心,又不会受伤。" 女王是一脸烦恼:"我得好好想想,该拿走什麽。"她拨动著竖琴的琴弦,开始唱起忧伤的曲调:"在我想出来之前,请你们在我的客房休息吧。" 托托对女王满肚子的火,恨不得把她骂一顿、咬几口,发泄发泄怒火,可是偏偏还不能得罪这个人,只得忍气吞声地留下。 他们入住的那间客房跟花园一样,也是以温和的象牙色为主,每一样摆设的质地都温润脆亮。阳台种满象牙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生姿,那种高贵飘渺的香味像飘飞的雨丝一样铺天盖地,把人牢牢缠住,打湿,弄上它们的气息。托托坐在窗前的地毯上,双手环著自己膝盖,去看窗外晚风搂著瓷叶子跳舞似的不停转圈。 男孩正看得出神,背後传来铁皮人和稻糙人的对话。菲利的声音里一丝温度也没有:"稻糙人,你许愿的时候,为什麽宁愿要头脑,也不去要一颗心?" 稻糙人低头看看那朵被小姑娘别在他衣襟上的美丽瓷花,笑嘻嘻地:"你看外面,那麽多人,勇气、头脑、心,一样也不缺,"他说著,用力伸了个懒腰:"可我一点也不羡慕他们。有头脑,却做尽傻事,全都是因为多要了一颗心。它会让人懂得难过,让人一边掉眼泪,一边大笑出声,这样又痴又傻的活著,该有多累啊。" 第33章 最後一更 "可我还是想要有颗心。" 铁皮人想起了那天在铁皮匠墓前被风吹向远方的蒲公英,低声说:"我知道心会让人难过,我就是想知道难过的滋味。当别人伤了心,可以陪他一起掉眼泪,别人笑了,能一起笑。而当他说喜欢我的时候,我就格外想知道,"菲利静静地说:"到底什麽是爱。" "喂,你们声音小一点。"托托听到菲利讲到他,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稻糙人和铁皮人奇怪地看看男孩,托托胡乱挥舞著手臂:"我想睡觉,总之,总之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 菲利看著那条在男孩身後晃来晃去的蓬松尾巴,想了会,低声说:"好,不说了。" 稻糙人侧侧头,应和著:"不说了!唉!黑鸟、奥芝、西方女巫……我得找个安静的地方想想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说著推开窗户,轻盈地翻了出去,一边伸著懒腰一边走向瓷器花圃的深处。 那片怒放的花园,每一片花瓣上都流淌著晶莹的月光,闪动著瓷器特有的光洁釉色。它们的生命仿佛永远不会枯萎,将会永远绽放在露水丛生的夜里,散发出令人捉摸不定的香味。铁皮人菲利站著看了一会,慢慢走到托托身边。 地上的毯子厚实得像绵软的云朵,托托埋著头,微微发红的小狗耳朵自从听到了菲利的脚步声,就开始不住地颤抖。男孩口气恶狠狠地掩饰著自己的心慌:"干……干嘛!突然靠过来。" 菲利站在落地窗旁,静静看著少年:"没什麽。"他靠得很近,晚风从洞开的窗户呼呼地灌进来。这冰凉又轻柔的气流里仿佛藏著无数个精灵,它们扑腾著半透明的翅膀,用手将白窗纱托起,如同托著一个轻盈曼妙的梦,飞到最高处才依依不舍地离别,让这场美梦缓缓坠落,雾气一般模糊了人的面孔。 隔著一层白纱,眼中看出去的世界变得飘渺而不真实,仿佛这是场摇摇欲坠的美梦,彼此是彼此的梦中人。托托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见菲利的金发在月色里闪烁著令人心动的光,蓝宝石似的眼睛静谧而深沈,英挺的面孔毫无血色,四处都找不到他的呼吸和体温。 男孩像是害怕,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菲利,其实我最重要的东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