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蛋 作者:肉包不吃肉 文案: 余污原穿书初稿,给余污读者当完结小彩蛋的~~~莫要收藏,就图个修改前和修改后的对比,娱乐一下而已,啵啵!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彩蛋开心果 立意:肉包有毒 第1章 彩蛋一 这是余污的穿书版本初稿,因为原卧底设定如果整个写下去就触线了,但是保留原穿书设定的话,顾茫的行为又无法做出合理修改,最后只得全部删除。 看过余污的小伙伴可以进来乐一乐,嗑瓜子看看余污最初的模样= = ps.因为是草稿,所以没有怎么润色嗷,这种东西我是不能放在余污正文vip章节里面的,所以我另外开一个放。 再ps.顾茫茫哪怕在初稿设定里,他也是个好警察= =只是因为卧底的时候一些事情必须做,但是这些事情是通不过文章审核的 再再ps.这只是一篇彩蛋嗷,莫要认真,啵啵! 第2章 彩蛋二 楔子 重华出过两个年轻将帅,两人泾渭分明,如水如火。 如水的那个叫墨熄,他性冷,禁欲,至今独身,军中关于墨帅何时献出贞操的赌注已经累计到足以让任何一个穷鬼一夜暴富腰缠万贯。 墨熄至今仍是重华的中流砥柱。 如火的那个叫顾茫,他性暖,爱笑,怜香惜玉,如果他每亲吻一个姑娘就得付出一兜钱饷,那他恐怕早已身无分文倾家荡产。 顾茫后来背义负恩成了敌国的一名主将。 在顾茫没有叛国之前,曾有一日,他突发奇想,拿了一本自己编纂的书册,跑过来找墨熄随意写个评注。 彼时墨帅正执卷批书,忙于军务,遂只是问了顾帅一句:“你写的什么?” “什么都写。”顾茫兴致勃勃道,“美食,见闻,山川游记,兵戈图录,浮生琐事。” 墨熄接过书册,提笔悬腕,蘸墨欲批。 顾茫笑着把话说完:“也写了你。” 墨熄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着他。 “……写我什么?” 顾茫诚恳道:“写了点你和我的往事。” 墨熄没再说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垂了长睫毛,面无表情地在卷首提下两行冷冰严酷的正楷: 此为禁/书,违阅者罚。 第3章 彩蛋三 墨警官读到以上内容的时候,他刚刚从医院回局里。 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他抬起秀长冷白的手指,将深蓝色的制服领带扯松——他应该要去洗个澡了,现在浑身上下除了脸真的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看。但是他好像暂时没这心情。他咬了根烟,走去过道点着,狠抽一口,滤纸卷上半截,淡青色烟霭呼出,橘红色的星火在黑夜里一闪一闪。 “墨队,恭喜!” “恭喜墨队结案,这回可以好好休息啦。” 有隔壁科室加班的同事走出来,看到他,纷纷表示祝贺。 墨熄是外勤警官,这阵子有任务,他回局里也是匆匆忙忙就走了,待不了太久,有几个年轻的小警员警校出来刚进队实习,今晚是第一次瞅见传说中的墨队,霎时间眼都瞪圆了。 “啊……墨队……”小姑娘还带着学生青涩的傻气,愣愣地,“长得比照片墙上的还帅……” 与她一同实习的女生连忙提醒她:“你声音轻点。” 也无怪乎小姑娘花痴,队长墨熄年轻高大又英俊,最关键的是他这人端正、无私、强大,不管多危险的任务,只要有他在,大家就好像得到了一剂强心针,但没人会跟他表示更多的亲密。 墨熄是个好人,但不意味着他有好脾性。 打个比方,作为他的同伴,你丝毫不用怀疑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会豁出性命来救你。 但你也同样不用怀疑他救完你之后会在你满怀感激时骂你是猪。 “他是不是受伤了?”实习小警花悄声问她的伙伴,“他制服上全是血……” “没多少是他的吧。”同伴翻了个白眼,“你昏头啦,流那么多血不早死了,你还能看到他腿长两米地站在这里抽烟吗?” “哦……也是。” 同伴的白眼更厉害了:“不知道你是怎么在警校混的四年。” “那他身上的血是谁的?” “嫌犯的吧,你没听说吗,这次行动墨队他们终于把那支绕了九年的黑恶集团给连锅端了。那群人跟五月份落网的金三角毒枭搭伙,手里有真东西怎么会轻易就范,交火是避免不了的,周警官不正在医院里躺着么。” “那墨队衬衫上的血……” “有个嫌犯,曾经是墨队的同学。” “他临阵醒悟挡在墨队前面保护了墨队?” “……你玛丽苏小说看多了吧,我看你实习要不合格了。还保护墨队呢——他死拽着墨队,说要和墨队同归于尽。”同伴说着,叹了口气,“得亏孟警官——也就是队长他女朋友动作快,几乎是在那个嫌犯抱住队长的同时就开枪了,不然现在躺在医院的大概不止周警官一个,队长也得进去。” 小警花听得满眼放光:“哇,队长女朋友身手了得,我以后要跟她一样就好了。” “……你还是先忧心一下自己实习能不能过吧,一空下来就知道看小说,要是福尔摩斯探案集也就算了,结果看得全是《纯情王爷骚侍郎》,《霸道师尊爱上我》。”同伴翻了今晚第三个白眼,“丢人。” 归队收工的小警员们陆续进厅走远了,墨熄接了个电话。 “姜局。” “你回队里了没。” 墨熄指节用指腹捻灭了烟火,将烟蒂扔掉垃圾桶里,答道:“回了。” 对面沉默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好像是墨熄的错觉。姜局长很快就打破了这短暂的停顿:“报告交给李科,然后回家睡觉。明天晚上六点,来我办公室里。我要跟你说一件——不,是两件很重要的事。” 姜局长很少会把什么事情标记为“重要”。 墨熄照做了,他把初步报告交给了李科,因为太疲惫了不能开车,他稍微清理了一下自己,换了件便装就打车回了家。 凌晨四点多的街头,并没有太多的人,他侧着头,看着车窗外模糊流离的光影。 车开得很快,混杂着电台模糊的音乐,唱的是一首老歌,多少年前也曾有人在他耳边漫不经心乱改歌词地哼唱过,而如今音响里流出的是轻柔的女音,昏沉沉地催人梦醒。 结案了。 他做的不算完美,有一名同事重伤,五名轻伤,所幸枪火之下无人死亡。 但是顾茫快不行了,他知道。 顾茫就是女警花口中要拉着他同归于尽的嫌犯恶棍。墨熄和他是初中同学,认识了已有半生。顾茫从前是个富二代,家境很好性情不羁,有时会聚众打架但是本性不坏——墨熄几乎是看着他一步步堕落到这个田地的。 他曾经以朋友的身份劝过顾茫,也曾经以朋友的身份和顾茫吵过架,那时候他们在念大学,顾茫辍学了,墨熄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一群社会上的混混厮混喝酒赌博抽烟,顾茫躺在太妹丰软的大腿上,阖一双星辰微动的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哥们儿,来啦。” 墨熄几乎气疯了他砰地将门抵到一边,大步进了包厢,在众人的惊呼中扇了顾茫一个巴掌,说,你他妈的这辈子是不是要一直这样烂下去。 顾茫喝醉了,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问道:“是啊,未来的墨警官,要不要跟我一起烂掉?” “滚吧你!” 顾茫哈哈大笑。 再后来,墨熄毕业了,成了警察,顾茫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的手机停机了,家里人也再不认他,他大概成天在街头巷尾游荡,成为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渣。 他们没了任何联系,直到有一天,墨熄在执行某个缉毒任务时撞上了对方的伏击抵抗。在那艘货船上,昏暗的吊顶灯来回晃动,负责押运那批货物的犯罪分子晃悠着从船舱阴暗处走出来—— 他再次看到了顾茫。 顾茫比从前晒得肤色更深,体魄也更强健,只是那双眼睛还没变,黑亮黑亮的,好像能看透世上所有的伎俩。他□□上身,精悍劲瘦的细腰裹了好几圈绷带,肩头披着件黑色皮风衣,微长的黑发上歪斜戴着一顶染着鲜血的警帽——是从牺牲于埋伏圈里的警察头上摘下来的。 他嘴里叼了根未着的烟,吊儿郎当地往船舷上一靠,眯眼瞅着前方,然后笑了笑:“墨警官,咱俩好久没见了。” 墨熄阖上眼睛,喉结滚动着,半晌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调查的时候线索指向你。” “嗯?” “但我告诉自己是线索错了。你不是那么烂的人,没有见到你之前我什么都不信。”墨熄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就把自己混到这个地步。” 顾茫逆着海风笑了,垂到脸侧的黑发微微拂动着,他几乎是姿态绅士地摊开手掌:“有什么不好吗?” “……” “我觉得挺好的,至少钱多。” 顾茫说着,啪地把烟点着了,吸了口后含混地吐出来,银质打火机在手里来回抛着。 “你也知道我这人,活得讲究惯了,没钱你让我怎么混。” 墨熄却道:“把你头上的警帽摘下来。” “这个吗?”顾茫指了指自己的头顶,“跟你一道来的战友戴的,老子的手下一枪崩了他的头,我看这帽子可惜了,拿来废物利用一下,怎么着,你也想要?”他咬着烟,卷一溜邪气的笑,“你自个儿应该也有一顶啊,你跟我抢啥。” 墨熄几乎是震怒地,厉声道:“摘了!” 顾茫甜丝丝的,语气却很危险:“墨警官,你孤狼落绝境,怎么性子还是这么差。你是真以为我会顾念旧情,不敢杀你?” 黑洞洞的枪口抬起。 歪戴警帽的顾茫嬉笑道:“今天这艘船上已经有不少警察同志殉职了。墨熄,你想做最后一个吗。” 沉默片刻,墨熄朝他走过去。 作战靴在血迹未干的甲板上踩出斑驳的印子。 “顾茫,我曾经欠过你,当初你为我做过很多,我从来就没有还清。所以至少今天,我不会亲自拿枪指着你。” 顾茫冷笑:“你倒指指看啊。” “你问我是不是想做最后一个殉职的人。……如果我做最后一个可以换你去自首。”一步步走近,“那好。我做。” 顾茫不笑了,黑眼睛盯着他:“我真会开枪的。” “你已经开过很多次了。”墨熄瞥了一眼帽徽上的血迹,然后视线慢慢下移,落到顾茫脸上,“打完这一枚子弹。然后回头吧。” 这是墨熄最后一次试图捞他。 海鸥从桅杆上掠过,陡地枪声裂空—— 血从伤处汩汩淌出。 “我说过我会开枪的。”顾茫的神情很冷,眼神则像枪口飘出的硝烟一样琢磨不定,他拧着嘴唇嗤笑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回头。你看看你们这群人狼狈的模样……墨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仰着脖颈,目光睥睨而下,叹道:“当贼当匪当警察啊,那都不能太念旧情。”他慢慢俯身,单膝跪着,一只手肘闲适地搁在膝头,另一只手举着枪,用烫热的枪口抬起墨熄的脸,“如果我是你,今天我落入绝境,我宁愿赌自己能够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不会跟你一样,天真烂漫地劝我回头。” 墨熄失去意识前最后记得的景象就是有马仔朝顾茫跑去,急吼吼道:“顾生,海面上有条子追来了,您看——” 话未听完,墨熄已支持不住,蓦地阖眸,昏迷在了血迹斑斑的甲板上。 这一次行动,确认了社会不良分子顾茫在替本市最大的毒枭卖命,断却他们最常用的那条海线。但是遭伏突然,警员力量损失惨重,有人死了,有人重伤,墨熄也是在病床上昏迷了数日才醒转过来。 顾茫给了他一枪,却并没有就此收手回头是岸。 按顾茫很早前——早在因故辍学时就说过的一句话—— “哥们,好兄弟,上行之路已经给我堵死了,我没有地方去,只能往垃圾堆里摸。” “顾茫……” “嘘,什么都别说。”顾茫从脏兮兮的裤兜里摸出六七枚硬币,揽过墨熄的肩膀,找到一个自动贩卖柜往里头投币进去。 两瓶冰镇啤酒滚出来,他笑吟吟地俯身取了,捏在手里冰了冰自己的脸,又冰了冰墨熄的。 “啪”地一声易拉罐开了,气嘶嘶往外冒。顾茫的眼睛亮晶晶地,“再请你喝一杯,你顾茫哥哥从今往后就要去当坏人了。” 墨熄那时候还摇头觉得他太不正经,说话跟闹着玩似的。 这个哥们他认识了那么多年,心太软了,连只蚂蚁都不愿意踩死,这种好孩子怎么可能会成为坏人。 结果呢?“好孩子”的手下杀了他的战友。 而“好孩子”本人差点杀死了他。 ——“幸好没有击中心脏,再偏一点或者再晚一点怕就要不行了。你胸口会留疤,这几个月剧烈运动也需要注意一下,每半年来院里复查……” 医生说什么,墨熄并没有再听进去,他低头望着自己胸口缠绕的绷带,子弹被挖走了,然而还有什么东西也和子弹一起,从血肉心腔里被挖了出来,让他觉得空,觉得疼,觉得不甘,觉得仇恨。 直到今天——顾茫落网。 墨熄觉得自己胸口的伤疤才终于止了血。 却仍痛。 顾茫这一回故技重施,但墨熄不再是初出茅庐的新警员了,他在最凶险的境地做好万全准备,他吸取了老队长的教训,他制定了最周密的计划,护得手下的队员无有伤亡。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顾茫居然这么疯。 逼到绝境里了,疯子哈哈笑着抱着他,竟真的贴在他耳边说要和他一起死。 千钧一发时,他女朋友的那一枪打中了顾茫的左肺,抱去医院的时候血已经流的太多,墨熄的衬衫全被浸透了,躺在担架床上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顾茫在无意识地痉挛抽搐,血淋淋的手一直在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得回来。 他身上需要取证的东西太多了,不该这样就离开。 这天晚上,结案收队的墨熄很疲惫,但他并不能很快入睡,他想起要打个电话问问女友的情况,发现她的手机出于关机状态,才想起她好像是一收网就被姜局叫过去询问具体状况了。于是墨熄在书房的电脑桌前坐下,手撑着额头,阖眸一下一下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我死也会带着你……” 血淋淋的脸上带着扭曲的笑,顾茫慢慢从他怀里滑下去。 墨熄一下子睁开眼睛。 实在不想再回忆起这一幕,墨熄干脆打开手机—— 他想找到那本小说看。 对,在办案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作为这个黑恶集团的骨干人物之一,顾茫有着一个令人费解的爱好: 写小说。 他在某个叫做“ 晋僵”的网文网站上注册了个笔名,叫做拔箭搭弓射飞鸟——能取出这种名字的一般都是该网站的新手,好不好听是一回事,通不通顺也权且不管,但问题在于晋僵网站显示文名和笔名都有字数限制,字数多了就会变成省略号,所以如果不是专程点开作者专栏,顾茫笔名的画风是这样的: “拔…鸟” 信息部的小警花把这份资料交到墨熄手里的时候很是忐忑,毕竟一个给自己起名为拔鸟然后写网文的人,怎么听也都和阴暗的黑恶势力小头目相去甚远,警花甚至犹豫着说:“墨队,这只是ip确认,不能肯定坐在电脑前写书的就一定是顾茫,也可能是其他人,我们还需要做进一步确认……” 墨熄却说:“不,能取这种名字的就是他。” 墨熄不爱看小说,事实上他这人活得很老龄化,虽然才三十出头,但却不太能理解时下年轻人玩的那些花里胡哨的app软件。电脑对他来说意味着警局信息系统,word和Excel,手机上则只意味着微信,闹钟和电话。 他用默认铃声,微信头像是自己的警号牌,唯一玩过的游戏是诺基亚蓝屏时代的贪吃蛇,发信息会用系统自带的微笑脸表示赞许。 所以在他现在这个女友出现前,没有一个女孩儿能忍受他三个礼拜。尽管她们当初看到他的脸时都是非常愿意和他交往的,但真正接触以后她们却都表示“是个好人”,可惜又嫌他“太闷了”,“太死板”,“不会笑”“撩不动”。 所以很显然,网文app他也应付不来。 其实一开始,组内发现顾茫的这个爱好时,大家都很警觉,毕竟利用书本进行密码传播的方式不可胜数。 ——“《神探夏洛克》里头就有出现过。”有组员非常没必要地提了句。 遂墨熄安排了几个耐心好的小姑娘去负责研究顾茫的网文,他作为队长,自己自然也下了一个软件翻翻,结果因为摸不清界面,又受不了满屏《斗xx神》《封xx魔》之类的书名,没几分钟就作罢了。他搞不懂这有什么看点,在他看来这些东西还没《刑法》精彩。尤其那些封面,一眼扫过去全是一个苦大仇深/邪魅狂狷/高贵冷艳的小白脸/肌肉男,背后映着雷电/腾龙/飓风/不明气体,手里握着剑/刀/不明物体,眼睛里冒出紫/红/黄/绿/蓝的幽光,一个个在墨熄看来全长着张逃犯脸,一点都不忠厚老实。 有组员曾经欲言又止地问他:“墨队,顾茫写那小说您看了吗?” “没看。” “哦……”组员松了口气,但又很快地问,“那网站您浏览过?” “差不多。” “感觉怎样?” 墨熄皱了皱眉:“他们是不是借鉴了公安部在逃人员头像信息网。” “噗——” 组员后来鉴定出顾茫的那篇小说没什么问题,不是密码小说,墨熄自然就更不去管了,只让负责人捋了一份小说大纲作为犯罪人员研究资料大致看了看。 “墨队,顾茫他写的比较……前卫……”小警花很斟酌地和墨熄说,“也比较……复杂……所以我用ABCD替换了主配角的名字,希望您能看得方便点。” 于是墨熄就拿着一沓写有“A和B从前是同一修真学宫的修士,A是巴拉巴拉巴拉,B是咕噜咕噜咕噜”这样内容的大纲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他其实没太看懂,很多词汇从没接触过网文的他还得开电脑去查。不过出于职业谨慎,墨熄还是云里雾里地读完了,并大致有了个了解。 好像是一篇言情小说。 但是女主角B的性格高冷爱装逼,非常不讨人喜欢,墨熄不明白这种人的爱情故事有什么好看的,而且据他对顾茫的了解,顾茫交往过的对象全是那种或温柔或泼张的姑娘,这种冰桶一样的不是顾茫喜欢的类型。所以为了谨慎,他纡尊降贵拉下脸皮跟小警花清冷冷地确认了一下:“这写的是谈对象的小说?” 不知为何小警花的脸色微变,旋即笑得特别不真实:“呃……墨队,A和B都是男性。” 墨熄点了点头,原来是讲兄弟情的小说,那还好。 因为以上这些缘由,墨队长虽然大致了解了一下剧情,却从没真正点开拔鸟的作者专栏去看过那本顾茫写就的网文。 直到今天,案子告结了,他终于替当年海船一战殉职的弟兄和自己报了仇,终于将那些毒瘤般的罪犯绳之以法,而顾茫——他曾经的同学、挚友,也终于落到这山穷水尽的田地,他才忽然觉得—— 他想好好把这本书读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完余污应当已经能对比出来了= = 顾茫是警方卧底,而这里的女朋友孟警官是梦泽原型,梦泽是敌方卧底。 英烈佩原型:警帽 剖灵核原设定:避开心脏的被迫枪击事件,但其实是为了救墨熄。顾茫从来没有和罪犯同流合污过。 剩下的我后天陆续发出来,虽然作为草稿彩蛋不会认真润色,但我至少得稍微检查一下有木有太多错别字啥的= =今天明天先休息啦!!! 原余污设定其实有很多搞笑内容的呜呜呜呜,现代线一删就只有严肃内容了QAQ哭唧唧呜呜呜呜 第4章 彩蛋四 墨熄费了点时间研究了一下网站界面,又费了点时间找到了顾茫写的那本小说。 果不其然,和晋僵网站大部分的网文一样,顾茫上传的封面也是一个邪魅狂狷一脸阴鸷的古装男人,背后雷电交织,两眼冒出狂霸酷炫叼的光茫,手握权杖,面相让墨熄看的非常不顺眼。如果说这封面还有什么元素是能让他顺眼的,那大概就是黑体加粗的书名,看起来还算规矩。 可惜书名本身跟“规矩”二字相去甚远,顾茫写的这书,书名叫做《禁/书》。 墨熄点进第一章 ,是一段字数恐怕没到八百的楔子,他只瞥了一眼,手就顿住了。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些警员跟自己提到这本书都是小心翼翼的样子,这原因实在太显而易见——顾茫这篇小说的俩主角,一个叫顾茫,一个则叫墨熄——真人姓名直接扯来用,懒到连谐音都不想取。 楔子的第一段是这样的: 重华出过两个年轻将帅,两人泾渭分明,如水如火。 如水的那个叫墨熄,他性冷,禁欲,至今独身,军中关于墨帅何时献出贞操的赌注已经累计到足以让任何一个穷鬼一夜暴富腰缠万贯。 墨熄:“…………………” 再看顾茫给自己的人设: 如火的那个叫顾茫,他性暖,爱笑,怜香惜玉,如果他每亲吻一个姑娘就得付出一兜钱饷,那他恐怕早已身无分文倾家荡产。 顾茫后来背义负恩成了敌国的一名主将。 出人意料的,墨熄读完这段居然有些嘲讽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顾茫啊,过了那么多年,这人什么都变了,只有这种不加掩饰的自恋还一点儿都没变。 警员们不肯让墨熄亲眼看到这本小说,想来也正是因为这小说的原型太明显,连傻子都能看出来顾茫在拿谁开涮。但有件事情说出来可能会让警员们大跌眼镜——其实该种类型的书,墨熄早在十几年前就看过了。 那还是他们俩念初中的时候,他和顾茫是同桌。 他当时很穷,常年穿着洗到褪色的校服,一到冬天别人都披上鲜丽漂亮的外套,他披着他姥爷那件年纪恐怕比他还大的军棉袄,简直成了全校的耻笑对象。换成别人大概早就面红耳赤地把军棉袄藏起来了,可他偏就不脱,谁笑他他打谁。 而顾茫呢,顾茫则跟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顾茫家是改开后第一批下海经商的先驱,妈妈办厂,爸爸则远飘欧洲做起了服装生意,两个字就能概括他——阔少。 谁也不知道阔少和穷逼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少年时的友情那么纯粹,纯粹到连问一句“为什么”都显得像是杂质。 他俩建立了友谊后,经常结伴一块儿放学回家,顾茫有辆自行车,墨熄没有,于是顾茫就提议带他,墨熄骂完有病之后还是拗不过顾茫皮厚,最终只得听话。于是大家就经常能看到类似这样的情形——小少爷顾茫踩着永久单车放学,蹬着意大利手工制的小羊皮鞋,穿着法国电影中出现过的孔雀蓝羊毛大衣,里头露着芥黄色排扣收腰马甲和雪白的丝绸衬衫,潮得离谱。而他车后座上坐着的呢,则是一脸冷漠的墨熄,小风吹着乌黑细碎的额发,面庞白皙像是新雪。 可惜顾茫这人骑车技术那么差还要骚包,接连两次连人带车摔沟里去后,墨熄冷漠地给了他俩选择: A,以后还是双脚老实待在地面不要再骑了。 B,换自己来带顾茫。 顾茫选了后者,他无所谓,乐得自在,刚好腾出手来举老冰棍,吃得满手都是奶油。 顾茫除了骑车带人之外还喜欢写故事,当然,他从来不好好完成学校布置的命题作文,他这人邪性,1000字的作文写不出,10000字的仙侠小说他倒是很乐意折腾。 这其实也是为什么其他警员发现罪犯顾茫写网文很震惊,而墨队长很淡定的原因——人家早八百年前就见识过了。 当年顾茫给自己起的名字叫“拔剑四顾心茫然”,比现在的“拔鸟”好听。那时候他写故事,往往要等到数学课上,偷摸摸在课本下垫一本草稿簿,先画几个三角形,再抄几个方程式(抄都能抄错),佯作是在做笔记,然后开始奋笔疾书,还时不时抬手和数学老师眼神交流,严肃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老师讲的真好。老师加油! 作为当年的学习委员,墨熄不是很看的下去,所以问他:“……你就不能在课修的时候写?” “不能,只有上课能给我灵感。” 他的灵感是什么呢?墨熄有幸当了他的第一本小说的第一个读者。 《仙剑奇侠传之海归土豪》 作者:拔剑四顾心茫然 男主角:顾茫 男二号:墨熄 女主角:赵灵儿、林月如、阿奴、雪见、龙葵、紫萱、花楹 墨熄一看这个人物表就抬头瞪顾茫,结果见顾茫厚颜无耻地涎笑着,非但毫无羞耻之心,反而还一脸期待的样子,于是又只好按捺脾气,再往下看去。 然后这本书就成了墨熄长久以来的噩梦,也是他后来完全不愿意看任何小说的根本原因。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墨熄都无法准确地描述自己的那种感受,毕竟他不逛社交网络,不知道有个字叫做“YY过度”。 《仙剑奇侠传之海归土豪》就是这样一本YY过度的小说,主要内容是讲了一位名叫顾茫的海归土豪穿越到了仙剑奇侠传的世界,这位天选之子拥有2米5的完美身高(顾茫的脑子一定有问题),九块腹肌(墨熄跟他说八块差不多了,他不肯改),白的像月亮一样的脸(小说原句),会因为心情改变颜色的七彩瞳孔,并且如果用力一掌下去可以拍扁一个地球。 “……我不想看了。” 顾茫急了,按住他:“不行!你才看了几行?看啊你看啊!” 孩子的眼神太恳切,墨熄只得又读下去。 狂霸酷炫屌炸天的男主角顾茫因为长相实在太过英俊,只要他朝你笑一下,你就会无法自制地爱上他。这让他很苦恼,所以他轻易不展露笑容。有一天,顾茫从马路上走过,发现有个人躺在马路中央,快要死了。 “为什么会有人躺在马路中央死亡?” “呃……不知道,反正就是这个设定,你接着往下看嘛。” 墨熄往下看,下一句是: 这个快要死了的身高不足一米三的男子叫做墨熄。 “……” 墨熄“啪”地把草稿簿合上,起身就准备离开教室。 顾茫大叫:“别走啊!后面你会变强的!” 墨熄怒道:“你他妈的脑子有病吧!” 顾茫不打算为自己的脑子争辩,他在很努力地呐喊着挽留住自己的第一个读者:“你接着看啊!” “我看个鬼!” “你别怕,后面没有鬼的!”顾茫可怜兮兮,“大哥,求你了,看下去嘛。” 墨熄瞪着他,看他那副真诚得要死了的样子,没有办法,只好耐着性子又看。 两米五的顾茫冲一米三的墨熄嫣然一笑,墨熄心想,啊!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灿然的笑脸!他一定是天使! 墨熄已经不想去计较一米三了,他黑着脸问:“……仙侠修真哪里来的天使?” 顾茫:“天神,天神,我写错了。”他催促这墨熄看下去,“快往下接着看。” 两米五的天使顾茫用笑容救活了墨熄,两人从此成为了最好的朋友,顾茫在墨熄的头顶上摸了一下,墨熄瞬间长高了,变得和顾茫差不多英俊,差不多高大,差不多优雅,并且得到了一个能力,只要他高兴,他的头上就会开出一朵小花来,一摇一摆的,非常可爱。 “……………………” “怎么样?”顾茫满欢期待的。 墨熄站起来,阴冷地俯视他:“你说呢?” “我觉得挺好的。” 接下来的故事差不多就是这顾茫在墨熄的帮助之下,学会绝世神功,击败六界领主,结了八次婚,娶完了仙剑系列的所有女主角,当其中一个女主角难产的时候,顾茫本想用自己的掌力拍在她肚子上助她分娩,结果因为顾茫的力气太大了,前文提到可以一掌拍扁一个地球(他居然还记得自己前文有这种设定),所以女主角被自己丈夫这个半路出家的老中医一掌毙命。 女主角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和顾茫相拥而泣,为了表示她的不舍与不悔,遂用最后一口气,吟了长达十页草稿纸的绝命诗。 诗的开头是这样的: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诗的结尾是这样的:人生何必常相伴,遥已相思寄东风! 墨熄耐着性子翻到了十页后,女主角这一口气总算是咽下去了。而男主角顾茫伤心欲绝,哭得睡了过去,等他醒来,他发现自己原来不过是在课堂上做了个梦。 小说的结尾写道:【现实中的顾茫也依旧是英俊有钱讨女生喜欢的五好青年,故事中的墨熄也是他的好朋友,顾茫醒来之后看到墨熄正在自己身边写作业,顾茫打了个哈欠,摆脱了梦魇的余韵,他深信,明天的考试墨熄一定会让他偷瞄答案!】 “看完了?” “看完了。” “嘿嘿嘿,那明天的考试……?” “你想都别想。” 顾茫嚷道:“靠!凭什么?你不给我抄那我就改结局!!我一掌拍死了的不是女主!是你!” “你改好了,关我什么事。” 顾茫气得啊地叫了一声,丧心病狂道:“那、那我不写女主怀孕了!我写你怀孕了!我一掌下去你就流产!” 墨熄怒道:“你敢!” 顾茫还真的敢。他后来真的写了一篇墨熄性转的小说,不过还没写完就被墨熄给扔了。 所以说到底,顾茫这家伙就是这么厚颜无耻自恋到没边,他从来都是不加掩饰地YY,脸皮恰似城墙,并且常年热衷于把自己描写成书中最狂霸酷炫杰克苏的人物。 没想到过了那多年,都老大不小了,他还这样。 不过比起二米五七彩眼睛九块腹肌笑容起死回生的男主,这本《禁/书》的男主可谓有了不小的进步,虽然依旧不要脸,但至少不算太夸张,至于讨人喜欢、风流什么的……好像本来也就是顾茫自己的状况。 墨熄唯一没太理解的是这个楔子的含义。 他不太懂为什么“自己”和“顾茫”之间的事情,写出来就算是禁书了,朋友之间有什么东西是要被禁的? 出于职业性谨慎,他往下滑了滑,发现还有评论区,于是他试图在评论里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然而墨熄翻了几页,评论区的画风居然是这样的—— 【坑爹啊,作者死了吗?】 【作者真是牛逼,一开始是日更,后来是周更,然后是月更,最后年更,我追这篇小说都三年了,哦比居然现在还没完结,我其实对文章内容早就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之所以还收藏着这篇烂文就是想看看作者脸皮有多厚,能拖到什么时候完结。结果作者比我想象的还厉害,居然在长达多年的拖更后弃坑了。哦,对不起,不是弃坑,作者好像还是给了个结局的。不是HE也不是BE,是SE。】 【看文10年,没见过这么骚的操作,蒂花之秀都没您秀。】 【鸟大你疯了吧!说好的焊死了车门往宇宙外开,你不开车也就算了,BL改BG你有毒啊!】 【我此刻就跟吃了一泡热翔一样,我坑底等了三年就为了看攻和受为爱鼓掌,结果鼓掌没有,作者还扇了我一个巴掌,晋僵网站能投诉作者吗?】 【呵呵,鸟菊苣红红火火糊穿地心^_^】 讲句实话,术语太多了,墨熄依旧没太看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瞧上去好像挺愤怒的。只有最后一条说的应该是好话,毕竟开头就礼貌地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并且附带了一张非常友好的微笑的脸。 见大家对顾茫的小说如此不满,墨熄忍不住开始回忆警员整理的大纲—— 故事发生在一个古代架空大陆,大陆上的人天生按照血统分为三个等级,即贵族、平民、奴隶。贵族天生容易结出灵核,平民通过努力也能调动法术,奴隶则是一点慧根也没有。 在这个大陆上,军队都是由修士组成的,所以他们修炼法术的初衷也和寻常修真文不一样,或为加官进爵,或为保家卫国。而顾茫和墨熄两个人都是重华的将领,后来顾茫叛变了,带着敌国军队来与重华作对,结果一朝错算成了俘虏,落得个人人喊打的局面。 这之后的内容被小警花大致概括成了:“男主A本来是要被处死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B给带回了府里,B一开始对A充满了仇恨,两人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B的内心渐渐有了变化,但即便如此最后结局还是不尽人意。” 现在墨熄知道A是男主顾茫,B是男二自己。 顾茫的小说还真是流水的女主铁打的男二,如果情况允许墨熄都很想把人从手术台上揪下来问问顾茫对自己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从初中写到现在了,他还没把自己给写腻。 鉴于小警花的概括能力超一流,说了简直和没说一样(或许她也并不想让墨队长了解太多),墨熄只知道男主的命运最后并不好,虽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不好法,不过他依旧和评论区吐槽的那些人感到共鸣。 ——顾茫写的小说向来烂,看《仙剑奇侠传之海归土豪》就知道了,讲的是女主一口气念了十页绝命诗然后吐血暴毙的故事。 他当年说顾茫没有写书的天赋,但凡有点天赋的人都不会写出这么操蛋的情节。但是顾茫不听,反而说他不够意思,打击哥们的积极性。 结果呢?看吧,当初不愿意接受兄弟的批评,现在就沦落到被网友喷成筛子的境地,不知道顾茫有没有回头看过自己的评论区,看了又是什么感受。 然后墨熄又想起顾茫这会儿还躺在手术室里,命保不保得住都是个问题,还谈什么感受。 这个念头让墨熄发了会儿呆,让他觉得解恨又惆怅,他松开衬衫领扣,去冰箱里拿了罐啤酒,站在公寓楼的十五层望着下面的都市夜火,喝了两口酒。待内心的烦躁稍稍压下,才又坐回书桌前拿起手机接着看。 这回他找到目录界面,划到最下方,直接去看那被骂的最惨的章节。那章的名字很简单,就叫做《最后的更新》,点进去,里面的内容居然比楔子还短: 唉哟好累啊不想写啦,明天还要去给头儿搬砖啊。 为了不坑文,我就把最后的结局告诉你们一下啊,就那啥,就是最后呀,墨熄结婚了,和梦泽公主生了八个孩子,受到重华百姓的爱戴,是个英雄,过了很安宁很长寿也很荣耀的余生。 顾茫是个卑鄙小人,就像各位说的,这人不洗白了,所以他死了。 墨熄一口啤酒差点没呛出来—— “噗咳咳咳。” 谁死了? 那个热衷于把自己描写成两米五倾国倾城所有女主都哭着喊着要嫁给他的顾茫,竟然把自己给写死了??? 墨熄拿着手机看着这寥寥数行字,从惊讶到好笑,从好笑到沉寂,他沉寂下来,盯着屏幕良久,最后也不知是处于怎样的心理,平时连微信消息都不爱回的墨熄看着《最后的一章》,忽然很想留个言。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这种冲动。 这或许是因为他毕竟是顾茫的第一个读者。 或许是因为他在顾茫的小说里当了快二十年的男二。 又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拔鸟”这个网名大概将永远地沉寂下去,大概再也不会厚颜无耻地上线。 他把冰凉的啤酒罐子抵在额头,细长白皙的手指无规律地摩挲着,他慢慢思忖,慢慢地就觉得这一切真的很荒唐又很好笑。 自恋狂小学生作者“拔剑四顾心茫然”过了二十年,居然仍没放弃写作,并在网上给自己注册了一个笔名叫拔鸟,锲而不舍地荼毒众人内心。 自恋狂作者“拔剑四顾心茫然”居然把自己写死了。 自恋狂作者“拔剑四顾心茫然”居然给了男二比男主好得多的结局。 这些事情,如果换做读书时代有人告诉他,他会信吗?他只会觉得那个人是疯子。 他微微笑起来,依旧阖着眼睛,冰凉的啤酒馆贴在额前,滋味就像他们分道扬镳的那一天。随后他又想着—— 顾茫再也不会上线了。 顾茫成了罪犯。 顾茫今年三十,不知还有没有三十一岁。 墨熄拿下啤酒瓶,低下眼用手机慢慢打了一行字: “早就说过,你不会写故事。” 看着留言发送出去,墨熄按灭了手机,手指撑在眉骨前,指腹无意识地擦过有些湿润的眼。墨熄把脸转过去,城市熹微的深夜霓光从书房的窗玻璃投射进来,照彻他那张棱角冷硬的侧脸,他阖上了眼帘。 毋庸置疑的,他是警,他是匪,他恨极了他,也知他有罪。 可是睫毛颤抖间,他却好像看见了少年时的顾茫,笑嘻嘻的,亦正亦邪的一张干净小脸,笑起来的时候有一颗虎牙,眼睛比他见过的任何星辰都亮,伏在桌上偷偷摸摸地写《仙剑奇侠传之海归土豪》,为故事里所有的女孩儿都爱他而洋洋得意。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明天。 作者有话要说: 仙,仙剑粉不要揍我!友,友友军!!我真的是友军!!! 正在撸正文学宫番外,彩蛋就先暂时一天一更着八~~~啵啵!!!不要投雷也不用灌溉啦,本来就是初稿草稿,来娱乐一下滴!!么么啾!蟹蟹你们鸭! 第5章 彩蛋五 墨熄发完那条留言之后就返回第一章 开始看。不得不承认,“拔鸟”的开头写的比“拔剑四顾心茫然”好多了,毕竟当初写在数学草稿簿上的开头是这样的: “天上飘着鸭毛大雪,随着diu-diu两声异响,一个身高两米五的男子穿越到了仙剑世界。他有着一顾倾地球再顾倾宇宙的奢华相貌,皮肤像施华洛世奇钻石一般闪闪发光。这位天选之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海归富豪顾茫,顾茫对自己的穿越非常淡定,毕竟他是个成熟的男人,所以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呵,我就知道,被选中的人一定是我。” 而二十年后,顾茫写的开头是这样的—— “傍晚,重华边境飘起了朦朦细雪,地上逐渐积起一层无垢洁白,车轮碾过,行人走过,留几行深浅不一的印子……” 好像还挺正常。 墨熄遂静了心,慢慢地看下去。 或许是因为连轴的工作太累了,又或许是酒精多少放松了他紧绷的神经,他看着看着,眼前的屏幕光芒却逐渐变得恍惚。 他眼前好像真的飘起了细碎的初雪,看到地上两行车辕印子向前延伸……延伸…… 墨熄觉得自己应该是睡着了,现在是在做梦。 梦里自己好像在低头跟着那两道车辕往前走,视线也一直集中在那两道车印子上。周围响起车水马龙的声音,他却抬不起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摁着他,迫使他无法去看清身边那些过客的相貌,只能在人声鼎沸中不断向前。 忽然一声破锣敲响:“来啊!卖饼啦!” 这声吆喝像是打碎了禁锢着墨熄的那股力量,他忽然可以看清了—— 他身在一个集市,集市里的人大多穿着褐衣皮袄,发簪绾髻,尽是古人之相,他们迎着细雪忙碌着,有的在整理摊子上的商货,有的则手持笤帚扫着门前的积雪,所有人都在不紧不慢地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似乎并没人觉察到忽然多了个穿衬衫西裤的男人出现在了他们之间。 “二毛哥哥,还我的竹蜻蜓!” “你有本事自己追上来抢呀,略略略~” 两个垂髫小童争嚷着从一家红旗招展的酒肆里头跑出来,男孩儿在前,女孩儿哭着跟在后面,眼见着就要撞到墨熄身上,可一眨眼,却忽地先后从墨熄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墨熄沉着脸抬起了自己的手。 他成了透明的了? 正当他盯着自己的手杀气沉沉地发怔时,他身边飘来了一团模糊的黑气。那团黑气盘绕扭动,在空中组成了两只手的形状,然后开始鼓掌,鼓完掌后一个激动难抑的声音从黑气里传了出来。 “哎呀,羲和君,我真的,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读这本书!” 墨熄被人称呼过“墨先生”,“墨队长”,“墨警官”,但并没有谁管他叫“羲和君”。 墨熄现在差不多真的可以确定自己是在做梦了。 那既然是做梦,也不必为眼前的荒唐感到过多的惊讶。于是墨熄盯着那团黑气看了一会儿,干脆道: “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人呀,你就是羲和君,墨帅墨熄啊。” “……”墨熄不想与它浪费唇舌,不再去辩什么羲和君不羲和君的,问道,“那你是什么?” “说不好。”那团黑气答道,“作者的思维,读者的怨气,角色的不甘心……我是很多东西糅合在一起的产物,所以我管自己叫海归土豪。” “……有因果关系吗?” “海归土豪也是作者的思维,而且还是上古级的那种。” 墨熄闭了闭眼睛,他在梦里的脾气似乎稍微好一些,面对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他也没有骂人:“我在哪里。” “你在书里。” “……” “顾茫的最后一本书里。”海归土豪化成了一张嘴巴,一开一合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这本书快坍塌了,顾茫曾经努力想把它写好,但他最后居然选择坑了它。” 墨熄没说话,即使在梦里他也不认为自己会有这样离奇的想法。何况他根本不知道“坑了它”是什么意思。 但海归土豪就像能够读懂他的内心似的:“坑了它的意思就是,写了一半不写了。不懂是吧?没关系,我了解你,我拿名著给你举个例子,红楼梦,写了一半,作者驾鹤西去,它真正意义上就是个坑。后人续写的那也没用,反正对于原作者而言就是坑了。” 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条子,墨警官到这会儿居然还能维持镇定——不过这也许是因为他宁愿相信自己忽然拥有了奇思妙想能力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了一个最有远见的问题:“我怎么样可以出去。” “你不一定出的去啦……瞪我也没用。你还是先想想看怎么样才能在这个世界里活下来。” 墨熄几乎是在冷笑了,他觉得自己这梦一句荒谬过一句:“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的结局我自己也清楚,跟死不沾边。” 海归叹气道:“但是这个结局严重ooc啦。” “……” “ooc就是人设崩坏。”海归跟网盲墨熄解释道,“比如林黛玉大闹婚礼,手里攥着一把贾母的头发跑来找贾宝玉,说,呔!小兔崽子!你祖宗在巡海夜叉手里,你今天必须跟我走,不能跟薛姑娘成亲。再比如唐三藏看到女儿国国王,说,哎呀妈呀这妞美的,猴啊,你让师弟们散了吧,为师要跟国王立刻洞房!这就是ooc。” 看来这个海归土豪是真的非常了解墨熄,知道墨熄只读过名著,举例子举的那叫一个贴心。 “在《禁/书》里,墨帅是个什么设定你有具体印象吗?” 墨熄想了想,只想到了小警花大纲里描写的“冷冰冰的B”,遂答:“没印象。” “不要紧不要紧,我来提点你一下。这篇小说中的墨熄,又被称为羲和君。他出身地位尊贵的墨家。墨家一门四将,分别是墨熄的外祖父,祖父,和墨熄的生父。拥有这样的血统,墨熄自然灵力强悍霸道,当上第一领帅的那年,他仅仅只有二十五岁。” “……” 墨熄毕竟不是顾茫,没什么兴趣当杰克苏男主角,听到顾茫在《禁/书》里给了自己这样浮夸的人设,一时有些无言。 海归就和个读心机似的:“你不用觉得别扭,这年头男二号往往都比男一号拉风。何况顾茫写书你是知道的,这种程度的夸奖已经算是克制了。毕竟他的起点是二米五的钻石男孩。” 见墨熄总算脸色没那么难看了,海归才接着道: “由于家门缘故,羲和君性情冷峻,领兵森严,说一不二,而且他爹曾经几次三番地告诫他“温柔乡埋葬英雄志,少惹女人多做事”,所以羲和君向来清心寡欲,品格极正,可以说他这么多年里几乎没有做错过一件大事。除了顾茫。” “顾茫怎么了。” “原文句子——顾茫对墨熄而言,就像纸上墨,雪中泥,以及君子合该整齐洁白的床褥上,落下的那一抹令人想入非非的血。——他是他一生的污点。” 原以为墨熄听到这段话会嫌恶心,可谁知他竟然沉默了。长睫毛下的目光闪动着,那种目光很复杂,像是黯淡,像是有恨,又像是心寒。 “在重华流传一种说法:叛徒顾茫如果有朝一日栽了,最好的结局是抹脖自尽,好歹能死得痛快,次一等的结局是被俘回城中,至少能死得成功,最差的结局是两军对战落入墨熄手里——那可了不得了,据说墨熄备了三百六十五种酷刑,可以每天在顾茫身上试一种,整年不带重样,足够让顾茫在他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墨熄闭了闭眼睛,忽然嗤地笑了。 “他以为我会这么对他?” “拔鸟觉得小说这样写才会更……” 墨熄却根本没有理会海归,他跟文里的那个墨帅几乎有着相同的偏执与武断,自顾自地怒恨着:“他别傻了。我是个警察——他自己要烂到底,却反而来怪我逼迫他,报复他,说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眼底蓦有鲜红,墨熄几乎是厉声道。 “这些年到底是谁让谁生不如死,他自己不清楚么?!” “……”海归似乎觉得自己不能再详细描述下去文中顾茫和墨熄的烂账了,看上去现实版墨熄和小说版墨熄没太大区别,都是表面冷静,内心则差不多魔怔,再说要疯。 于是机智的不明混合气体海归及时止损,结束了这个话题:“总之你知道就好,反正他和你差不多。你会和老婆生八个孩子吗?” 墨熄余怒未消,咬牙切齿地:“不会。” “所以你看,ooc了吧。还有其他解释起来比较麻烦的,总之这故事的结局就是个全方位ooc结局,拔鸟被读者喷成翔那都不冤枉他。拔鸟用心写了开头,写了中端,从而诞生了这样一个真实的世界。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的故事到某个节点突然开始乱搞,最后干脆以侮辱角色的形式完成了自杀式结尾。” 墨熄仍然气的厉害,习惯性地想扯松自己的警服领带,一抬手才想起自己穿的是休闲白衬衫,而且领扣也已松开了。他恹恹道:“也许顾茫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快落网了,没兴趣写东西。”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团怨念。”海归化成两只小黑手,无奈一摊,“我只知道,他的这种行为给这个世界造成了毁灭性的后果,所有有血有肉的人物都要死去——如果只是单纯地坑了倒还好呢,人物们只是陷入了漫长的睡眠而已。” 它顿了顿,忽然欢欣鼓舞道:“不过幸好啊,你来了。” 墨熄沉着脸:“好什么?我明天还要上班。” “不不不,你八成是再也回不到你的世界了,没几个穿书的人能够回去的。” 墨熄陡然怒道:“这是假的!” “……”海归沉默一会儿,忽然说,“不,这是真的。” 墨熄的字句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我看你是疯了。” “这是真的,拔鸟曾经在这本书里存放了他没有办法言说的很多心事,我不知道他在现实中遇到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不是随便在写的——这个世界是真的,里头藏着他的秘密与期望。你看过他写的文案吗?他一开始答应过的,说两个主角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几许寂静后,海归斟酌着问:“……你现在冷静点了吗?” 墨熄冷冷地:“我看这场梦也该醒了。” “你如果一定要认为这是在做梦的话,那么改变结局大概是唯一可能让你梦醒的办法。” 墨熄嗤笑:“有趣。他闭着眼睛写的小说,要我来改?” 人家墨警官明明是在嘲讽,谁知这海归居然有脸比了个大拇指表示赞同:“是兄弟就来填坑。” “……”这真是太荒唐。墨熄唇角那薄溜溜的笑容消失了,他厉声道:“那你怎么不干脆去找顾茫?” “拔鸟……”海归喃喃着,“忽然我们联系不上拔鸟的脑电波了。” 墨熄蓦地一僵。 现实中,顾茫……确实是躺在手术室里…… 海归仿佛很惆怅,尽管它没有五官,墨熄也能感觉到他的惆怅:“我们不知道他在现实中究竟怎么了,但是我们找不到他了。如果不是你忽然在文章下面留了言,我们也联不上你的脑电波。” “……” “拔鸟自己不知道,其实从他敲下第一个字起,在他潜意识里,这本故事除了他自己,他只认为你有这个权力进行修改。所以你是唯一能够逆转《禁/书》的人。” 听上去有点像《仙剑奇侠传之海归土豪》的开头,二米五的顾茫成为了天选之子。 故事里的顾茫很淡定地就接受了自己的这重身份,但墨警官显然还在“我在做梦”和“我疯了”之间做选择题。 海归道:“我带你来看看故事的开头吧。” “……怎么看。” “我们现在就处在开头第一章 里,往前走就好。” “锵锵锵!”这时,墨熄最初听到的那个破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海归引着透明的墨熄走过去—— 第6章 彩蛋六 他们所在的天地暮雪霏霏,已近快要日落了。 所有的一切就像顾茫在第一章 开头描述的那样——“傍晚,重华边境飘起了朦朦细雪,地上逐渐积起一层无垢洁白,车轮碾过,行人走过,留几行深浅不一的印子。” “锵锵锵”破锣声还在敲着。 原来是集市上卖炊饼的一个麻子在卯着劲儿吆喝,口中呼出氤氲白气,大声吆喝:“来啊,刚出炉的炊饼!” 说着又拿小槌敲了两下悬在炉边的破锣,继续叫卖道:“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能比我烙的饼子更厚实——除了顾茫的脸皮!快来买快来买!” 路人听了,暗自发笑。 海归陪在墨熄身边解释道:“这个人叫做王二麻子,按照原文的说法,这个饼摊子摆了十多年了,早些年,王二麻子是另有一套唱词的,那时候他的公鸭嗓子喊的是:‘瞧一瞧看一看啊,顾帅最爱吃的烙饼,保客倌您吃了之后,和顾帅一样所向披靡,步步高升!’” “现在改了?” “可不是嘛,那时候顾茫还是领帅呢,现在是叛徒。” 风雪中,一行军容极盛的骑兵缓缓行来,为首的是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年,锦帽貂裘,一张俊秀小脸裹在丰厚的裘领之中,额角有个发漩,几缕毛绒的碎发桀骜不驯地翘着,衬得他有些嚣张。 “这谁?” “他叫岳辰晴,是戍卫军的副将,北境军这几日来到边关驻扎,今日正好是他巡防。” 墨熄那一双裸眼视力5.3的眼睛犀利地扫过岳辰晴的脸,觉得此人流里流气,遂毫无好感。 海归道:“这是个配角,存在感也不是特别强,不过是你的副帅。” “……我还有副帅?” “是啊,副帅、仰慕者、下属,一应俱全。” 看来顾茫对待男二的态度是真的和二十年前不一样了,二十年前墨熄在《仙剑奇侠传之海归土豪》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米三,二十年后在《禁书》里还给配了个全套。 海归道:“不过你别指望他能帮你做什么,岳辰晴这个副帅就是给你捣乱用的。” “……” 看出来了。岳辰晴明显天性顽劣,巡着巡着,就成了逛街——北关边塞多草市,卖的大多都是些兽皮、草药、灵石、奴隶之类的,虽算不上有趣,但军中苦寒,打发时间倒也不错。 “那只七尾灵猫我要了。” “那根姑获鸟的尾羽也去给我买过来。” “那家卖的风滚草品相不错,拿来炼药肯定很好,给我拿个十筐。” 他一路走,一路指使着身后的随扈帮他在草市上买进大大小小的商货,如此玩忽渎职,随扈们脸上的表情虽有不安,但碍着副帅面子,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 逛着逛着,岳辰晴觉得肚子饿了,左右寻摸着吃的,忽地听到远处王二麻子的吆喝,一声破锣嗓子自风雪里锵啷递来: “卖炊饼啦!和顾茫脸皮一样厚的炊饼哟!走一走看一看啦!” 岳辰晴纵马上前,正想开口训斥,冲鼻而来却是一阵浓烈的烤饼焦香。于是岳辰晴的呵斥才到嘴边,就连着差点流出来的口水又咽了回去。 卖炊饼的王二麻子抬起头:“军爷,买饼?” “……那来一块吧。” “好叻!”王二麻子利落地从炉膛里钳出一块烤的焦黄的炊饼,装在油纸袋子里递给面前的客官,“来,您拿着,小心烫。这饼子呀,一定要趁热吃!” 岳辰晴接过热乎乎的炊饼,一口咬下去,发出“咯吱”脆响,清清楚楚落在墨熄和海归耳朵里。 虽然海归没耳朵。 “这个饼你到时候可以领顾茫来吃。”海归热心地建议道。 墨熄冷冷地:“他不是叛将?我为什么要请他吃饼。” 海归一愣:“你没看过小说?” “我只看过大纲。” “那你后面会明白的,我跟你解释也解释不清楚。”海归道,“反正你只要记得这是文中顾茫非常爱吃的一种食物,能刷好感度。” “……我还需要刷他好感度?”墨熄都快气笑了,薄薄的嘴唇嘲讽地拧着,“刷来干什么?劝他别叛国吗?” 言语讽刺极盛,心却骗不过自己,那个曾经差点被子弹穿腔的地方,猛然颤了一下。 他不是没有劝过。现实中,劝他回头,劝他自首,劝他不要烂下去,不要走上那条不归路。 但顾茫何曾听他哪怕只言片语。 海归无辜地晃了两下:“我不知道,没准还真有用。哦对了,我想起来,有样东西要给你。” 它说着,黑气中忽然吐出一本破旧的书。 墨熄一看,居然是顾茫从前惯用来写故事的数学草稿簿。 “你碰它一下。” 墨熄一碰之下,这破簿子忽然发出白色光华,紧接着变化作了点点流萤,淌入了墨熄的手掌之中。 “……它不见了。”墨熄一种宣布“你有罪”的严肃语气道。 “这是顾茫的脑内设定本,对你会有点用。你试试看回忆一下‘王二麻子烧饼’。” 墨熄皱着眉头照做了。 他几乎是刚想完“王二麻子烧饼”,耳中就响起了顾茫熟悉的声音,和印象里一样笑嘻嘻地:“王二麻子烧饼,重华北境边陲出现的小吃,金黄酥脆的饼子流出些许热油,麦麸、肉末、花椒碎的滋味在舌尖层层绽放,刹那间焦香四溢,馋吞口水。虽然只是平民小吃,却依旧很受文中角色们的喜爱。” 果然,此时眼前岳辰晴咬了两口,开始啧嘴:“哇,你这饼子味道真的不错嘛。” “可不是。我二麻烧饼,那叫天下一绝。”王二麻子洋洋得意地吹嘘,“就算顾茫当年那么风光,他打完仗回了城,也一定会跑来我摊子上吃上个五六张!” 他吹嘘完,还不忘气哼哼地补上一句:“不过,要早知道那姓顾的最后会变成叛徒走狗,老子当年就该在卖他的饼里掺点毒,趁早为民除害啦!” 岳辰晴一边嚼着饼子,一边哼唧道:“这种话以后别随意乱说。还有你那吆喝,也得赶紧的改一改。” 王二麻子瞪大眼睛:“军爷,这是为啥呀?” “反正军爷说话,你乖乖听着就对了。还能害你不成?”岳辰晴又咬了一大口肉饼,“马上就要和燎国打仗了,咱们军队恐怕要在这里驻个三年五载,你要是再这样成天把顾茫挂在嘴上吆喝。”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嘿嘿,当心触了某位大人的痛处。” “啊?” 岳辰晴却是懒得跟他再多解释了,三下五除二把饼子全都吃掉,摆了摆手:“这人手艺不错,饼子太好吃了,赏吧。” 海归在旁边看着剧情顺利进行,洋洋得意地问道:“你看,有用吧?” “……” 如果说之前墨熄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那么现在他终于开始有些后知后觉地惊愕了。直男到这个地步也是厉害,不会gay里gay气地为自己的穿书而大呼小叫也就算了,他连吃惊都表现的不是那么明显。 而且出于职业病,他接下来的反应居然是皱着眉头开始严谨地了解这个设定书的能力。 “无论我想什么,他都会回答我?” “他只能回答他已经设定好的。有些他没有细化的设定,你问了也没用。” “所以只要顾茫有过设定,我都可以接收到是么。” “呃……倒也不是,如果拔鸟不想告诉你,或者这个设定告诉你了会混乱拔鸟设定好的正常剧情,那你还是会不知道。” 墨熄眉头蹙得更深了,他思忖片刻,又在心里尝试着问:“刚才岳辰晴说的那位‘大人’是谁?” 顾茫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来了,还是厚颜无耻的那副腔调:“岳辰晴说的某位大人,自然就是他们的主帅墨熄了。文中设定,顾茫是墨熄不得触碰的逆鳞。” 墨熄在心里怒道:“顾茫你有病吗?” 设定书不回答了。 看来它只是个作者跟后续接手的人实现设定交代的工具,并没有附加拌嘴吵架的功能。 海归轻柔地飘下来,浮沉在墨熄面前:“我还有另外两样东西要交接给你。” 它说着,从黑雾里吐出了第二样东西。 称“它”为东西或许不妥,它是一只正在扑棱着翅膀的小鸟,红羽尖白肚皮,圆滚滚的体态,海归一把它放出来它就开始愤怒地叽叽喳喳,额头上的绒毛一翘一翘的。 墨熄素来不爱聒噪,鄙夷地看了它一眼:“这只鸡有什么用。” 小鸟更不高兴,“唧”地尖叫一声扑过想啄墨熄,所幸被海归化成的黑雾给及时困住。 “愤怒的小鸟。”海归热心地介绍道,“羲和君,请伸出手。” 这次也一样,在墨熄触碰到愤怒鸟的一瞬间,鸟就消失了,墨熄耳中好像充满了千百道回声,却都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过了好久这些回声才像浪潮一样慢慢消退不见。 “……这又是什么?” “唔,这个嘛……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就跟你说过,我是由许多东西聚成的。”海归道,“作者的思维——变成了我能给你的设定书,然后是读者的怒气——就成了这只愤怒鸟。” “……” “其实一开始愤怒鸟并不是愤怒鸟,而是一只漂亮的小云雀,会时不时说‘拔鸟加油’‘撒花’的那种,虽然偶尔会喷火冒出两三句凶巴巴的话,但总体还是很可爱的。不过后来你也知道,拔鸟开始周更年更并且ooc,最后还bl改bg,云雀就变成了愤怒鸟,几乎全是骂他的。” 得了,给兄弟填坑还要替兄弟挨骂,有这样的事儿吗? 墨熄冷冷地:“收回去。” “别这样,愤怒鸟有时候能帮助到你,你不了解的剧情,它却比你清楚得多,虽然它的建议不是每条都有用,但至少能给你一个参考。在你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而拔鸟的设定书又无法回答你的时候,你都可以试试看询问于它。” “……”海归像个卖产品的传销头目。 墨警官报着考究的态度,把已经问过顾茫的问题,又在心里问了一遍愤怒鸟——“刚才岳辰晴说的那位‘大人’是谁?” 红色的小鸟抖着额头上的羽毛,鲜红的喙一开一合:“兼耳只,在家工作,学生家庭主妇皆可,月入5000起,诚聘打字员,加扣扣3838438相谈。” 第7章 彩蛋七 墨熄:“………” 海归:“………” “这就是你说的有用?” “呃,这个是要看运气,它是随机从评论区提取内容进行回答的,有时候……是有这种情况……”在墨警官审犯人似的眼神下,海归越说越轻,最后干脆化成一滩泥浆瘫在地上装死不动了。 墨熄冷淡道:“我可以再给它一次机会。” “没用的。”海归重新聚起来,“一个问题它只能回答一遍。” “……” “反正您就……就斟酌着使用,我还先是给您第三样东西吧。” 这回不用它说,当黑雾中浮出一枚晶莹的水滴时,墨熄伸手碰到了它,水滴悄无声息地从指尖融到了他的血肉之中。 “这是离君泪,拔鸟坑书,书中角色心有不甘,所以化泪。” 海归顿了顿,问。 “羲和君,你知道为什么你现在是透明的吗?” 墨熄冷然道:“因为我在做梦。” 海归可怜兮兮地:“……您能换一个答案么?” 墨熄没好气地:“不知道你说。” 看来循循善诱这套教学方案不太适合墨警官,海归果断抛弃了询问法,颠颠地解释道:“因为你暂时还不能立刻成为书里的墨帅。虽然你和他非常相似,但你并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如果让你在与他共情度不高的情况下,贸然就成为他,那么你的行为举止可能会令这个世界崩塌得更快。这实在太危险了。” “所以你只能先旁观,等待一个你们俩情绪相对一致的时机,离君泪才会让你进到墨帅的躯壳里。” 墨熄思忖片刻:“是么……我的行为可能会导致这个世界崩塌得更快……”他皱起眉头,“彻底崩塌了会怎么样?” “大家都消失,谁都不能幸免。” “……这未免也太过荒唐。”他怎么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 仿佛看出了墨熄的心事,海归立刻道:“墨帅不必担心,为了让您能够慢慢适应您自己的角色,离君泪自会有它的办法。” “……” 墨熄需要在他人指导下适应他自己——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么。 因而他听到这里几乎是在冷笑了:“那我岂不是要一直受这一滴眼泪的摆布?” “不会啦。”见他煞气那么重,海归吓了一跳,慌忙解释,“只要离君泪觉得您已经完全理解了角色,那它的使命就算结束了,它不会再限制你,你可以自己的理解自由修改剧情且不受影响。” 它说到这里,又无比可怜地补了一句:“所以羲和君,求你了,请你无比尽快得到离君泪的认同,否则剧情还是必须按着拔鸟写的走,那最后也仍然逃不掉ooc结局呜呜呜呜。” “……” “总之,差,差不多就是这样啦。”海归见他沉默不语,化作一只小黑手软蔫蔫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羲和君,我说了这么久,您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么?” 墨熄在某些方面有轻微心理问题,比如他不喜欢和别人有太过接近的触碰,因此他那双刀锋似的眼睛立刻睨下去,冷冷盯着海归。 “放手。” “……” 杀气惊人,这臭脾气和文中的墨帅真的是一模一样。 海归因此而感到了一丝宽慰,但又立刻湮灭在了对墨帅的敬畏中,它赶忙放开小手手,重新化作一团黑气,绕着墨熄飞了几圈。 “我该走啦,故事即将真的展开,我不能再留着了。羲和君,要相信我,这真的不是你的一场梦啊……” 颤巍巍的声音渐趋轻弱,黑气不见了。 现在只剩下墨警官一个透明人,腿长两米地站在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往来的农妇、小儿、军队、商贾。他就这样独自站了一会儿,在心里给自己默默列出了个填空题: 1.假设这是梦,注:99.99%的可能性是梦,那么他该【站着别动,等明天早上的手机闹钟把自己叫醒】。 2.假设这不是梦,注:0.01%的可能性不是梦,那么他该【先按照黑雾说的,查看一下情况为好。】 其实墨熄心里压根就还没相信这件事,毕竟能迅速接受这种荒诞之事的人,大概也只有《仙剑奇侠传之海归土豪》的男主角,二米五的钻石男孩顾茫了吧。 但墨警官是个非常严谨的男人,所以即便只有0.01%的可能性,他还是在短暂的思索后,选择了后者。先查看一下。 无论是设定本、愤怒鸟、离君泪,在目前都没有任何强迫他做事的意思,看来下一步剧情还没正式展开,于是墨熄决定先自己稍微了解一下这个世界。 “卖饼,比顾茫脸皮还厚的炊饼——” “炸年糕啊,炸鸡肋,走一走看一看啊。” 官道上,王二麻子还在烙着他的大饼,其他一些摊子也各有各的特色,只是行了一段路下来,墨熄忽然觉得这些摊贩也好,卖的什玩也罢,居然都有些说不出的眼熟。 他初时没有想起来,但当他后来走到一个卖炸串的小推车前时,他忽然意识到—— 等等,这个摊主……不正是以前在他们中学学校门口流窜的无证摊贩吗? 这个发现令墨警官心中一动,他眯起眼睛,站在路边,开始重新审夺这些路人:是了,没有错。开面馆的就是现实中学校对街“狗老大面馆”的老板娘,买菜的就是中学给学校拉菜进来的合作商,路边那个衣衫褴褛、拄着破芒杖在讨饭的叫花子,那好像是曾经跟顾茫特别不对盘的某位小混混。 “……你把现实中的人都设定到《禁/书》里了?” 脑海中响起了顾茫的设定本回答,依旧笑嘻嘻:有些是我故意设定的,比如叫花子,有些是我潜意识带入的,无心之作,我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等待你的发现。 “……” 可不是有很多待发现的吗,就连面馆前那只啃着肉骨头脏兮兮的嗲毛狗,现实中都有对应,是“狗老大面馆”养的看门犬。 墨熄对这狗印象也很深,它原本喜欢坐在面馆台阶上晒太阳,后来面馆不做了,老板娘拖家带口回了老家,嫌麻烦就没有带上他们的“狗老大”。 接手店铺的人开了家西饼屋,老板不喜欢动物,可狗老大偏偏觉得主人还会回来,就每日每夜地去西饼屋前转悠呜咽,西饼屋的老板拿棍子打它赶它,一开始它还不怕,但后来不知怎么闹的,一条腿竟被打瘸,它也就怯了。 它不敢再去西饼屋前晃悠,又不愿意离开老主人的店铺,遂每日瘸一条腿坐在对街,隔着车水马龙呆呆地看着。 那只狗又丑又凶,又蠢又脏,不讨任何人喜欢。唯独顾茫见它可怜,曾经想把它带回家去养着,但狗老大是条老狗了,说什么也不肯,他只好带些食物和水喂给它吃。寒假前下了一场大雪,某天他们放学去看它的时候,发现它惯待的地方没有踪影,于是找了找,在垃圾堆里寻到了狗老大瘦小的尸体。 十三岁的顾茫站在大雪里,这小孩儿呆呆看了一会儿,忽然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墨熄就只好安慰他:“没事没事,其实这样也好。” 顾茫嚎啕道:“它是伤心死的。” 墨熄怔了一下,说道:“它是老死的。” “不,它是伤心死的。” “没谁会伤心死。”墨熄有些无奈,他一贯就是工科男的脑回路,“它年纪大了,天气又冷,只能是老死的或者是冻死的。” “狗老大就是伤心死的。” “……”墨熄不说话了,叹着气摸了摸他的头。 现在他又在这个世界里看到狗老大了,还是那么脏,像是从泥潭里打了滚然后又晒干然后又在面粉堆里裹了一身粉尘似的。 但这个狗老大有主人,有肉骨头啃,它家的面馆仿佛在边塞小街上生了遒劲的根,一辈子都不打算挪开。 顾茫小说里的狗老大看起来很快乐。 墨熄忽然觉得这世界与他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陌生,一切都像在现实中有迹可循。随即他又想到海归所说的—— 这个故事里,隐藏着顾茫不可为外人知的情绪,尤其是他的希望,他的挣扎与不甘。 墨熄一凛。 如果此刻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么顾茫会在这里映射了什么情绪,什么希望,什么挣扎与不甘? 书中的一切都与现实勾连,就连路人甲和狗老大都被投射了进来,而这本书讲述的故事是出身于重华国的两位将军最终分道扬镳的故事,小说里的顾帅从善良到背叛,正如同现实中顾茫逐渐走上了罪犯的道路。 墨熄眼前仿佛又疾掠过顾茫的脸,辍学后在酒店里纸醉金迷的模样,海船上戴着染血的警帽嘻嘻冷笑的模样。 枪声砰响,海鸥惊飞,叹息犹在耳边—— “我真的会开枪的。” “当贼当匪当警察,那都不能太念旧情……” “墨警官,你愿意和我一起烂到底吗?” 那双黑眼睛里星辰坠落,逆流而上的是疏冷与讥嘲。 原来在这条不归路上,顾茫竟还有过挣扎吗? 他竟还有过不甘。 金鸦沉落,集市渐散,仍未梦醒,倒是脑颅中忽然传来冰冷冷的一声: 【重要提示:下一步剧情即将触发,请续笔新人前往九点方向约3200米,继续了解拔鸟的《禁/书》内容,祝您早日掌握设定,顺利改写本书。】 设定集是顾茫笑嘻嘻的声音,愤怒鸟是尖尖的嗓门。 那么这个冰冷漠然的,想必就是离君泪的提示音了。 离君泪:【如您无法找到剧情点,可于设定本中搜索“重华北部边境地图”】 “不用了谢谢。” 9点钟方向3200米讲得这么清楚如果还需要看地图那他这些年的警察算是白当了。 墨熄很快就来到了剧情点,那是北境军驻军的营地。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上一章扣扣是瞎编的!!!请千万别信= =呜呜呜呜!我以为世上没有这个一看就像在骂人的扣扣号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爆哭! 第8章 彩蛋八 北境军士兵的装束和墨熄想象的不太一样,毕竟墨警官看过的古装电视剧也只有央视cctv历史正剧,仙侠剧他只在调换频道的时候瞥过几眼,并没有任何兴趣。 但重华的设定正是一个修真帝国,所以士兵们的装束自然不会像秦军汉军之类的,而是具备了一些修士的特色—— 顾茫提示音:【穿靛蓝银边轻甲的,那是主修攻击的修士。穿着深蓝色天星袍的,那是结界师。白衣飘飘的则是负责疗愈的药师们。】 “知道了。” 顾茫提示音:【我们依然处在故事的开头,墨熄率领的北境军来到边塞驻扎,准备和燎国开战。】 “燎国是一个怎样的国家?” 顾茫提示音:【与正统修炼的重华国不一样,燎国是一个使用暗黑法术进行修炼的国度,是重华的死对头,也是顾茫叛逃后投靠的国家。】 如果说重华代表着正常的社会,那么燎国这个设定应当就是由顾茫参与的黑恶势力衍生而来的。 墨熄几乎是有些自虐地在冷笑着问:“是么?那么燎国贩/毒么。” 顾茫提示音不吭声了,看来它不懂什么叫贩/毒。 既然要打仗,驻军军队里自然是攻击修士居多,墨熄在一片靛蓝色的人海中穿行,时不时地听到几句低语: “我听说羲和君就是为了能够亲手捉拿叛将顾茫,才自请领兵打这次战役的。” “啊?这么说这次敌军派出的主帅是……” “应该就是顾茫吧。” 设定中北境军是一支属于墨帅的军队,纪律非常严明,而且战力很强的军队。但墨熄这一圈走下来却发现这些军士们虽然明面上依旧沉冷肃静,然而一到无人巡查的时候,几乎所有兵卒都对这件事议论纷纷,而蹊跷的是,很多士兵在谈及叛将顾茫的时候,脸上并没有那种刻骨的仇恨,反而是一种微妙的、令人难以琢磨的情绪。 这种细节自然逃不过墨警官的眼睛,墨熄剑眉微蹙,问道:“这支北境军,和文中的顾茫是否曾有关联?” 顾茫提示音:【有。】 “什么关联。” 【说来话长,北境军前身叫王八军。】 “……你在开什么玩笑。” 设定本严肃道: 【重要提示:这些北境军的士兵们会意难平,再正常不过——因为文中写过,这支军队的前身,正是当年所向披靡的顾家军。军中一大部分士卒都曾和顾茫一起出生入死。这些人对顾茫的感情都极为复杂。他们无疑尽忠恪守,但是很早之前,他们也真心拥戴过他们的主帅顾茫——虽然顾茫给他们拟定的军号叫做“王八军”。】 墨熄:“………………” 设定本不是在开玩笑,是认真的。 《禁/书》里关于顾茫和王八军的溯源曾有过一段具体的描写,大致意思就是说,王八军是由顾茫一手创建的,顾茫才是北境军的亲老子,至于墨熄呢,那则是顾茫叛变之后接管北境军的后爹。 在后爹墨熄没有接管北境军之前,他们军籍录案的画风是这样的: 王八军兵士刘大壮 王八军伍长张大眼 …… 如此云云。 打头的是“王八军主帅顾茫”。 照理说,名字这么难听的编队,应该是没有谁想进的。可事实并非如此,文中设定,顾茫当时是重华最富声望的主帅之一,人们说他是战火中孕出的妖孽,生来就知道怎么打仗。战争是他的戏台,而他在这个戏台上独得头彩。当时征兵处拉人都是这么说的—— “投王八军吧,王八军没有尝过输的滋味儿。” “投顾帅吧,顾帅把王八军的每个兵都当哥们。” “今朝从戎投王八,明朝升官把财发。” 他们说的没错,文中写过,那时候的顾茫确实是最爱惜军士的将领。重华所有的统帅里,只有他会费心记得每一个同袍的悬弧之日,熄战时他就领着一个连营的修士们去小村镇里头欢闹饮酒,有时候遇到驻地的乡民奸刁,漫天要价,顾帅也不生气,笑着把所有的钱帛全部拍在案上给他的士兵们换酒和肉。 末了他还笑嘻嘻地吆喝:“吃好了喝好了!都给老子敞开肚皮吃!各位都是我的宝贝心肝儿,军饷不够了老子拿别的东西给你们换!” 顾帅言出必行,貂裘换酒,灵玉换肉,这些他全都做过,有一回他把自己的军袍都脱下来扔在酒柜上换女儿红了,将士们笑着起哄说:“顾帅,我们还要牛肉,您还有别的可以脱吗?” 顾茫穿着一身雪白单衣,笑着道:“好,你们给我等着。” “不会吧!顾帅你不会真的要把裤衩也当了吧!” “那可值不了太多钱……” 顾茫没有打算当裤衩,不过他确实已经身无长物,他就在众人惊讶又好笑的目光中咬了下嘴唇,忽然凑过去在哈哈大笑的沽酒俏寡妇脸上亲了一下。 兵卒们雅雀无声,俏寡妇也呆住了,酒勺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漏酒,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开始举着酒勺撵着顾茫打—— “不要脸!轻薄老娘!” 哄笑一片。 顾茫在笑声和嘘声中被寡妇追得满屋跑,一边跑一边求饶:“真心的真心的!你貌美你貌美!” “老娘知道老娘美!你小子生的也俊俏!但你他娘的也太没羞没臊了,咋的你不会晚上自个人一人偷摸着来香我啊?非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登徒子!” 登徒子闹得鸡飞狗跳,仍不忘没脸没皮地大喊道:“对对对,我明晚就来找你,今晚留下也行,只要再赏咱们两斤牛肉,求求你了姑娘。” “呸!自从扎营到这儿,你已经问老娘赊了三回牛肉了,这是第四回 !每回都说明晚约我,骗鬼呢你!”寡妇嚷着,小拳拳砸到木板上,木板咵啦裂开一条缝。 兵痞子们笑得打跌。不过说归说,顾茫最后还是用他那副好看的皮囊和“明天就约你”的许诺,从寡妇那里给他的弟兄们多讨了两斤酱牛肉。 “顾帅,你可真能哄人……” “那是必须的。”顾茫得意洋洋,“我万花丛中过,风流天下闻。” 有这样的主帅,难怪当时有少年放出豪言道:“别说叫王八军了,就算他们叫□□军,冲着顾帅我也投戎去!” 顾茫不但一手拟就了“王八军”的军号,甚至还着手自己去绘制旌旗,碧色的旗帜别出心裁地剪成乌龟模样,上头绘上龟甲和乌龟脑袋,还留一根活灵活现的小尾巴。他还在旌旗上施了法咒,让这只乌龟每隔一炷香就大吼一通:“王八王八,雄姿英发,气贯长虹,威震天下!!” 这直接导致他当领帅的那几年,那些与重华对立的国家闻龟色变,而那些敌对修士最不想看见的场景,恐怕就是——硝烟场上竖起小乌龟旌旗,顾帅纵马出来,一本正经地自报家门: “在下王八军统帅顾茫,请教阁下高招。” 打不赢这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修士就已经很可耻了,更可耻的是回去还要涕泗横流地禀报自己君上:“呜呜呜,属下实在无能,竟无力与王八军一战!” 简直是噩梦。 其实由此描写,咱们不难看出现实中的顾茫天性虽有收敛,但骨子里还是一个非常热爱写杰克苏小说的钻石男孩。只是从两米五的万人迷,变成了正常身高的万人迷而已。 反正不管怎么样,金手指照样开,好的东西照样往自己身上堆,特别的臭不要脸。什么?这样还好?太天真了,怎么可能这样就完了呢。拔鸟还得接着吹呢—— 《禁/书》里头写道,对于重华将士而言,顾茫虽然顽劣胡来,却颇具魅力,百战百胜,他们都认为他善良、勇敢、开朗、坚强,今后将会是重华说一不二的砥柱。 看看,这是不是和当年的“两米五、七彩瞳孔,笑容倾国倾城、一拳下去地球爆炸、所有女主都爱他”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还不算最绝的,拔鸟为了证明顾帅有多么讨人喜欢,不惜牺牲重华居民的审美品位,如此描述:那段时候,崇敬他的人很多,甚至有些人还将顾茫那套“贱名好养活”的歪理奉为圭臬,当时出生的娃儿,许多都不幸被爹娘取了贱名,风潮一度是这样的: 楚根壮。 薛铁柱。 姜蛋痛。 所以后来墨熄接手王八军,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这见了鬼的王八军改名。 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军籍上的录案变成“王八军主帅墨熄”。绝不允许! ——对此墨警官觉得顾茫还是对自己的审美有所尊重的。真的发生了离奇事件穿越了也就算了吧,但是如果穿成“王八军主帅墨熄”,那他可能要慎重考虑一下要不要放着这个世界自行毁灭了。 于是王八军改名北境军,归入墨熄麾下,那个不屈于鲜血硝烟的黑色玩笑就和顾茫的英名一样,颓然收场。 那些胡嚷乱叫,嘶吼着“王八王八,雄姿英发”的小乌龟,就像一场镜花水月的荒诞笑话,从此再也不会现于茫茫沙场。 一切又都变得很肃穆,不会有花,不会有蜜,不会有人努力去记哪怕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名字,不会有人领着将士们去打打闹闹,一块美玉换几坛浊酒。 战争恢复了绝对的冷血与严酷。 凛冬长临。 大概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虽然如今北境军的大多数人都恨极了顾茫,但他们提到顾茫的时候,情绪却和普通百姓不太一样。 尤其是那些和顾帅一同出入战火的“王八军”老兵,每当他们念到顾茫这个名字,眼睛里多少都会透出一点恍惚。 墨警官这才明白了。 他看着那些坐在篝火边谈天歇息的士兵们,听着他们在战前的喃喃低语。 “这一战,咱们真的要对上顾帅了吗……” “嘘!小点声!居然还叫他顾帅,那可是叛徒,你不要命啦!” 那老兵“哎呦”恍过神来,想到自己刚刚差点说了什么,眼里的星星点点醉意立刻就散了,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 旁边的士兵还在提醒他:“如今咱们是在羲和君下头做事,羲和君最恨的人就是顾茫,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真要让他听见了,你我今晚都吃不了兜着走!” 墨熄心想,原来自己在文中的脾气这么差? 老兵道:“唉,唉,你说的对,你看我,这一喝酒就糊涂……” 围坐火塘的士卒们都不吭声了,呆呆看着那团火焰,胸中各有心事。过了很久之后,才有谁喃喃地吐出一口气,说道:“不过说句实话,当年我从戎,就是冲着顾茫才来的。如果不是因为崇拜他,我也不会选择走这条路啊。” “我也是,当年我还和顾茫围着一个篝火喝过酒呢,他一点架子都没有的。我那时候……我那时候看着他笑,我就想,要是有一天能够为他战死,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谁知道最后咱们居然会……”声音渐渐轻下去,“会跟着墨帅,去取顾茫的项上人头。” “王八军居然要和它的亲爹作战了。” 一声苦笑。 “……不过咱们也不能再称自己王八军啦,咱们现在是北境军,是墨帅手底下的人。要和顾茫打仗,那也是顾茫的命,我们的命。” 边塞的夜色岑寂,篝火噼啪,爆出一串比星光更炫目的金色。 那微醺的老兵躺倒在地,胳膊枕在脑袋下,他望着漫天斗数,紫薇星闪耀,喉结滚了滚,发出一串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咕哝:“我是真怕在战场上见到他,墨帅虽然厉害,但顾茫……” 顾茫是战争鬼才,是他们曾经的主帅,这一点,没谁会比北境军的老兵们更清楚。 他们觉得这注定是一场血战,且胜负难料。 不过看过大纲的墨熄可不这么认为,毕竟人家小警花的大纲可是这样写的:“顾茫叛变后,带着敌国军队来与重华作对,结果一朝错算成了俘虏,落得个人人喊打的局面。” 所以墨熄觉得接下来的剧情就应该是顾茫输了,并且成为了他的俘虏——好得很。 他几乎有些掌心发麻心血翻涌了。 他其实一直很想亲手处理落入囚笼的顾茫,现实中他得不到这个机会,他必须克制,必须冷静,要顾虑的太多,被掣肘的太多,他作为一个警察不可能跑去揪住顾茫的衣领一字一句恨入骨髓地问他: 事至于此,你痛快了? 但是现在,他至少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听听同一个人的回答,可以审他,可以恨他、可以冲动,可以刀擦着刀、血染着血。思及此处,他甚至有点开始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甚至焦渴到心跳加速,手指微凉。 他竟不知自己是如此迫切地想和顾茫再见一面。 第9章 彩蛋九 然而墨警官还是太天真了。 如果他对小说创作有那么一点了解,就会知道,大纲终究是大纲,细节曲折是不会讲的太具体的。 顾茫确实成了重华的俘虏没错,可并不是因为战败输给了他。此时,已有一封非常重要的密信从重华帝都寄出,因着这封密信,这场战争还未开始,其实就已结束了。 ——王八军再也没有机会在战场上向他们曾经的主将顾帅讨教,墨熄也无法亲手将刀架在顾茫脖子上,问一句此番堕落你悔不悔。 “玉茗新池雨。金柅小阁晴。有情歌酒莫敎停。看取无情虫蚁也关情。”是夜,边塞外,驻地营,一声清啼破风沙,唱戏的嗓音悠悠漫漫,幽魂似的飘散在寒霜里。 墨熄皱眉心道:军中肃穆,怎会有伶人做戏。 顾茫提示音;【这个戏班子是副帅岳辰晴嫌弃军中无聊,特意从附近城镇请来解闷的。】 墨熄觉得简直是荒唐:“我不管?” 【你管,但你不在。】 “……” 这时离君泪的指引又来了:【请前往岳辰晴的营帐内,等待墨帅出场。】 “设定本说我不在。” 【你马上就回来了。】 “……” 书中写到,北境军驻抵边塞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但远处的燎国守备军还是没有任何应对之象。不少人都忧心忡忡,担心着是不是顾茫有什么诡计正在密谋策划中,不然怎么过了那么久一切都还安宁得可怕。 可是身为副帅,岳辰晴却很是悠游自在,不打仗就不打仗嘛,自己吓唬自己干啥,没准顾茫死了呢?没准顾茫掉坑里了呢?没准顾茫被燎国的君上看不顺眼咔擦了呢? 对于他这种异想天开的乐观言论,众人都很是默默。 岳辰晴不管别人怎么想,趁着墨熄不在,窝在大帐里边喝酒边听戏,听到兴起,拍手笑道:“好!想不到北关村子里临时拉来的戏班子,居然也有这么好的嗓子,再来一段!” 如果不是因为离君泪指明的剧情触发点就是岳辰晴的毡帐,墨熄压根就不想往里面走。 他寒着脸来到帐篷前,里头纤音入云,戏腔像是一根幽幽丝线吊得正长:“国土阴中起。风花眼角成。契玄还有讲残经。为问东风吹梦几时醒。” “……”墨熄在帐外略微站了一会儿,然后沉着脸进去。里头自然无人发现他的存在。但见水袖舞动,脂粉酡红,衣香鬓影深处,岳辰晴翘腿而坐,正吃着桌上的浆果蜜饯。 “哎哟我的岳少,岳副帅,您可让他们快别唱了。”忽然帐帘被撩开,一个亲兵穿过墨熄透明的躯体,急吼吼地从外头跑进来,“您违了军纪啦。” 岳辰心不在焉地撩着自己的额角碎发,哼唧道:“人生苦短,行乐及时。军纪管得了别人,还管得了将军大人吗?” 亲兵嘴唇动了一下,没说话,但心里却想:您是副的。您看正的那位管不管得了您。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岳辰晴瞄了一下就瞧出他的意思来了,说道:“羲和君又不在,你紧张什么。再说了,他成天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既不寻欢,也不作乐,这么大岁数的人,听到我说个荤段子都要发脾气,我要哄他高兴,我累不累啊。” 墨熄:“……” 他决定把这个副帅开掉。 可几乎是才那么想了一下,就听得脑内离君泪冷酷的提示音响了起来:【注意:开掉岳辰晴违背了墨熄的意志。】 “留这种人在我身边才是违背我的意志。” 【开掉岳辰晴会大幅度降低您20%的角色还原度,如果您这样操作,会被受到较为严重的惩罚。】 墨队几乎是在冷笑了:“你还敢给我打分?” 【是的,您拥有初始70%的还原度,扣掉20%会直接跌破及格线,届时您将会大病一场生不如死,请您慎重考虑。】 大病一场生不如死这种惩罚机制吓得到别人吓不到墨队,人风里来雨里去在警局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心脏都差点被自己曾经的兄弟打了个对穿,还有什么苦他没遭过。 不过讲真的,墨熄无法理解为什么原著中自己会允许这样一个不规不矩的小流氓留在自己身边,听听岳辰晴这小流氓都是怎么说话的—— “羲和君自己要禁欲,就非得让全军都跟他一样无聊。重华上上下下那么多编军,哪一只和我们一样,别说女人了,连只母狗都见不到。”岳小流氓长叹了口气,老腔老调地,“我看他啊,就是掌控欲太强。强迫焦虑洁癖,全让他一人给占了,而且还毫无情趣,真是白瞎了他那张俊脸。” 亲兵一脸大祸临头的表情,急道:“岳少,快别说了……” 岳辰晴非但不停,反而愈发兴致勃勃:“我看这样,趁着他不在,我赶紧给你们松松绑,今晚上让弟兄们随便去勾搭姑娘,门禁废止,咱们来办个选美篝火会,我要给附近村上最美的姑娘授勋——” “你要给谁授勋。” 终于在他把话越说越离谱的时候,一个低沉严酷的男性嗓音响起,严厉地打断了小流氓的哼唧。紧接着营帐哗地一撩,一个银铠如霜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 顾茫提示音:【这位是……】 “不用你介绍了。”墨熄几乎是有些头疼的,“我认得出我自己。” 他终于见到文中的羲和君了。 不得不说,自己这样看着自己的感觉非常怪异,甚至还有点尴尬。 按着顾茫的描写,《禁·书》羲和君出场时一身军服挺拔,衬得肩宽腰细,黑皮军靴裹着的长腿更是线条修劲。帐中歌女不明所以,红罗绿袖地就笑着步过去,意欲撩拨。可水袖还未拂上他的脸,就见男人眼一抬,端的是五官冷硬俊朗,目光寒冷锋锐。歌女们被他刀霜般的目光刺中,吓了一跳,乐声戛然而止,纷纷伏地瑟缩: “民女见过军爷。” “……”墨熄看着眼前这出戏,一时间十分之无语,他想顾茫是不是对自己的职业存在什么误解? 他性子虽冷,但只要普通民众打交道,哪一回不是客客气气对待的?后来进了刑侦队还好,大四的时候他去基层派出所实习,成天在街坊邻居里跑。 一会儿王大妈丢钱了,一会儿薛大伯走失了,一会儿叶小弟的狗咬人了,一会儿容小姐的丈夫家暴了。 鸡飞狗跳一整天,到了下班的时候,来个电话说跨海大桥上有个小姑娘要请轻生,又警笛一按过去劝人想想爹妈想想朋友想通一点回头是岸。 好不容易把姑娘救下来了吧,那姑娘抱着墨警官就开始嚎啕大哭,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说呜呜呜警察先生我男朋友就是个人渣,要是他跟你一样该多好啊呜呜呜。 回到局里,姑娘还要墨警官陪她再说说话,所长心疼墨警官,就说丫头啊,叔叔来陪你唠一会儿你看咋样,结果姑娘不肯,一听要换人,立马开始翻着白眼抽噎玩窒息。 那墨熄能怎么着,他难道还能把脸一板说老子下班了再见? 不可能的,只能热茶泡着,好话说着,耐心劝着。往往是一天忙下来,就中午匆忙吃了包泡面,喝几口水——所以所里的人都说了,要看墨警官那张帅脸露出点好颜色,只能看他出警的时候,那时候认真严肃又不失和缓,拍宣传片都可以一条过。 所以顾茫是不是胡闹?还“民女见过军爷”呢。 军爷给姑奶奶请安了还差不多。 对于他心中的质疑,顾茫提示音不卑不亢地替自己解释:【这是架空背景,墨熄是贵族出身,他应该……】 “我知道他应该怎么样。”墨熄拉着脸,“但你就不能给我一个不那么贵族的出身?” 设定本这次居然还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不能。】 不能就不能吧,习惯就好。 墨熄接着看,帐篷里,岳辰晴见到主帅回来了,先是傻眼,回神之后立刻打了个哆嗦,干笑道。 “羲和君。你不是去北宸关巡查了么?查完了?” 墨帅不答,只冷冷道:“我军中怎么会有女人。” 他说着,瞥了一眼那些噤若寒蝉的歌女戏子,转过头盯向岳辰晴:“是你带进来的?” 岳辰晴原本还想嘀咕几句,结果一对上墨熄的眼神,立刻怂了:“……别这样嘛。我听个曲儿而已。梨春国的名曲呢。” 羲和君面色冷峻,烦躁道:“靡靡之音。拖出去。你也出去。” 岳辰晴仰面赖在帅座上凄凄惨惨戚戚:“你这人简直冷血无情,我要告诉我爹爹,说你没有善待我。” 羲和君看了他一眼:“出去。” 岳辰晴:“……” 待岳辰晴委委屈屈地走了,羲和君独自在营帐中坐下来,摘下黑龙皮护手,修长苍白的手指覆压在眉宇之侧,然后缓缓阖上眼眸。灯烛中,他的脸色似乎有点差,微带些病倦的青白,配上他眼里那种常年覆压着的狠戾,显得愈发憔悴。 他看上去心事很重。 【他确实心事很重。】 “是因为要和顾茫开战吗。” 【不,如果是开战,他会更比现在有精神的多。】 “……倒是没错。”墨熄看着桌案前小说版的自己,心里隐约涌上些不那么好的预感,“那是因为什么。” 这次回答的不再是熟悉的设定本的声音了,系统静了片刻,忽然换成了冷冰冰的机械音。是离君泪。 【注意,注意。】 “嗯?” 【《禁·书》已感应到你的情绪与羲和君的情绪此刻有较强的重合,或可尝试融魂!】 “!”饶是墨熄再镇定,这时候也不由微微色变。 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男人,此刻的心情与他非常相仿? 离君泪道:【请等待二次检测!请等待二次检测!】 墨熄盯着那个在案前低眸闭目的男人,那男人的侧影笼罩在黑暗里,显得那么憔悴而疲惫,那种疲惫好像是由内心透出来的,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离君泪:【二次检测完成,你的情绪与羲和君的情绪确实有比较高的重合,故下面将开启共情尝试,进行融合匹配!】 墨熄微睁大了眼睛:“现在?” 【是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状态,请做好准备,等待相融。】 第10章 彩蛋十 离君泪的话音刚落,墨熄颅侧就感到一阵晕眩疼痛。 紧接着,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和情绪蓦地涌现到了他的头脑之中…… —— 不久前,羲和君接到了重华帝都传来的讯报。 那是一封密函,还是急报密函。信笺是由当今的重华君上亲自写就的,上头施加了血咒印,除了羲和君本人谁也拆不开。他收到信后,反反复复读了三遍,才终于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战争立止,只许戍军,不许进攻。燎国君上提出两国休战三年。作为休战条件之一,他们将把重华的叛将顾茫押遣回国。 ——这正是为什么这么多天以来,羲和君没有收到帝都进攻的金令,而燎国也没有任何举动的原因。还真被岳辰晴差不多说中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不是因为顾茫的诡计,而是因为顾茫本人根本已经被褫夺了军衔,成了即将作为议和礼被送回重华的囚徒。 顾茫要回来了。 信此刻已收在衣襟里,贴着羲和君沉重而有力的心跳,被男人怀里的温度焐着——顾茫要回重华了——这个消息像是荆棘卡在胸口,一扎一扎得疼。 所以……就这样了是吗。 那么多年的恨,那么多年的错付与执念,就这样草促终了了吗? 不能亲自交手。 不能亲自询问。 不能亲眼见到…… 疼。恨。怒。怨。 太荒唐! 怒气在胸肋间横冲直撞,书中的墨帅,在此时此刻,知道这个近乎讽刺的消息之后,顿感一阵猝然无力,仿佛卯足了一口气等待天明,却在破晓前复又坠入深不见底的潭渊。 羲和君皱起眉头,竭力压抑着自己的躁郁,可最终邪火还是奔流而出,他蓦地睁开眼睛,黑皮军靴包裹的长腿砰地一声踹翻了面前的案几。 “哗啦。” “哎哟墨帅!”守在帐外的亲兵忙探身进来,诚惶诚恐地,“您息怒,岳少他年纪小,爱玩爱闹也是人之常情,是属下办事不利,没有拦着岳少听戏,您要怪要罚尽管开口,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羲和君倏地回头,一片昏暗里,他目如焰电。 “滚出去。” “……” “没有我的首肯,谁也不准进来。” “是……” 帐帘又落下了,内外岑寂得可怕,只听到帐外呼呼的北风朔雪声,遥远处有兵士的动静,军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细响,还有灵兽营的战马嘶鸣。 羲和君侧脸,垂眸,盯着地上骨碌碌滚落的桑葚浆果,那些果实像是几年来被顾茫亲手摘下的人头。 他想——而他的想法几乎是同时穿透了现实中墨熄的内心——为什么一个人做了那么多狠事、歹事、错事,背叛了国家、同袍,挚友,如今背负着恶名、血债、深仇,居然还有脸皮不死,居然还有勇气回来。 顾茫怎么能还有脸回来。 羲和君缓了一会儿,勉强平复下了心境,这才重新掏出了那封被他反复看烂了的密函。君上的字俊秀,端端正正地写着: 燎国有意与我邦休战,其主君为表意诚,已着人将本邦叛将顾茫押解回城。 顾茫为我重华之人,曾深得卿信,又兼得孤垂青,然其不思尽忠报销,反因一己之私,投敌叛国。五年来,掠母国之城邦,毁故土之安泰,屠昔日之同袍,弃往时之亲友。罪恐难赦。 十日后顾茫即将负荆回城,其仇怨广结,非孤一人可以决断,故急书十大勋爵共议。卿虽远在关山,却为孤股肱,故诚请卿见,万勿推脱。 望卿珍重。 羲和君盯着那封信看了好久,忽而冷笑,笑着笑着,脸上逐渐浮现了几分惨痛,几分仇恨。 此人是杀,还是留作他用? 其实时至如今,他都已不想再管了。他只觉得心乱如麻,于是提起狼毫,悬腕于纸。 一个“杀”字写到一半,手却颤了,笔墨洇湿了缣绢。 在这四野冥然的塞外,忽然传来幽幽的陶埙声,不知是哪个角落里的小鬼思乡心切,愁离吹得满营萧索,一地白霜。 羲和君怔忡须臾,黑眼睛里闪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最后他暗骂一声,掷笔于前,一把拿起那封密函,掌中忽地火焰暴起,火舌顷刻将密函焚为灰烬。 点点残灰中飞舞而起,羲和君吹了口气,将灰烬凝为一只千里传音的蝴蝶。 “顾茫曾由墨某力保举荐,他叛国,墨某难辞其咎。至于审判,自当避嫌,不应参涉。”顿了顿,又低缓地补上了一句,“北境墨熄,问君上安。” 说罢手一抬,灵蝶翩跹飞走。 他望着蝴蝶消失的地方,心想,好了,他和顾茫长达十载的纠葛终于尘埃落定了。顾茫杀害了那么多重华军士,更害百姓伤透了心,如今兔死狗烹,被敌国利用完了又送回来,帝都的文武百官不急着报仇雪恨才怪。 只不过自己还要戍边两年,看来是瞧不见顾茫的死刑了。 对手,仇人,宿敌。 这将会是世人对他们俩关系的盖棺定论——他们仇恨积壑,注定唯死可解。 营帐中,羲和君慢慢合了眼睛,脸上虽无情绪,指甲却已深陷掌心。 都结束了。 故友殊途,无力回寰。 今又重逢,物是人非。 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或许旁人永远也不会明白。但是此刻立于羲和君身边的墨警官却如心弦被共同扣动般清楚。 他看着那个枯坐于营帐内的帅将,无人的军帐里那张脸显得那么疲惫。 离君泪仍在持续不断地发出提示之声:【共情数值正在持续上升,尝试融魂。】 冰冷的声音明明就在颅内,此时却像从天涯海角传来,模糊到几乎不可辨认。 【尝试融魂……】 书中的他和现实的他,都未能将这一切亲手结束,也都不曾把顾茫从歧路挽回。 墨熄看着那个沉寂的侧影,慢慢地,他觉得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眼前的光也变得越来越昏暗。 【尝试融魂……】 声音逐渐缥缈。 眼前的一切都在消失淡去,忽然卷起风起,吹散万般色彩。营帐消失了,烛火熄灭了,他好像站在浩瀚星河间,又好像浮沉在万仞波涛里。 周围尽是漆黑。 这一片大空旷中,墨熄忽然看到远处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渐渐向自己走近。那个人穿着黑色军服,戴着龙皮手套,眉眼间矜傲与冷清并生,正是自己方才在书中看过的成为重华领帅的自己。 他们像一面镜子映出的倒影,互相望到对方眼底去。 【尝试融魂……】 许多事情都一样无可避免。 无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现实之中,他和顾茫两个人,他们都结过怨,打过架,谈过心,喝过酒,书中他们相识十载,书外更久,已近二十年。书里书外,他们都相伴着历经过诸多风雨坎坷,可最终都从青葱年少,沦落至后来的面目全非。 羲和君看着墨警官的眼睛,缓缓地开了口,像是在叙述,又像是在喃喃自语:“顾茫充过我的同伴,成过我的对手,当过我的师兄,做过我的挚友。最后却成了与我战场厮杀的死仇。 墨警官惊觉于自己的平静与平静之下的惨痛。他注视着书中自己的眼睛,说:“一样。” “我无法不怨恨他。” “我也是。” “但是我……”羲和君没有再说下去,话音就此猝然而止,他闭上眼睛。 墨警官沉默一会儿,说道:“……我明白。” 无论是在哪个世界,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脆弱,从车笠之交到彻底决裂,多年旧友再也不可回头。 现实里,他是警,他是十恶不赦的匪徒。盘根错节纠葛太深,甚至到了最后,顾茫死也要拖着他一起死。 而书里的墨帅和顾茫,那更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水一个火,一个圣贤一个禽兽,他俩之间还隔着的国仇家恨,恐怕能足掐一辈子。 所以无论是羲和君还是墨警官,都对顾茫失望透顶,且最后都恨极了他,恨得只想要亲手剖开顾茫的胸膛,看看这人的血是不是冷的,心是不是黑的。 但是除了那刻骨的仇恨之外,究竟还有没有剩下些别的东西,其实他们俩自己也并不那么清楚。 都一样的。 强烈的情绪共鸣化作了他脚下迭起的阵阵风烟,将羲和君和墨警官两个身影团团裹挟。 墨熄阖上眼睛,许多陌生的记忆忽然像洪流决堤向他涌来,他在这些记忆里不断地下沉,下沉……直到最后,耳边传来了离君泪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 【恭喜墨帅,融魂成功。】 墨熄微微动了动手指,指尖仍有些麻木,但却是能感到自己不再是透明灵体了。 离君泪道:【初始角色还原度70%,您已完全置身书中,希望您改写成功,避免您和梦泽公主成亲、顾茫死亡的ooc结局。】 【下面便请您自行体会角色们的内心,并且读懂作者拔鸟写这本书的意图,我谨代表书中人物,预祝您一切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趁着下午有空把剩下的草稿大概都看了一遍,捉了些明显的虫,那就把这些作废的穿书存稿都放出来啦~~~~后面有许多内容和正式版余污是一样的,但有一些又不一样,因为余污被删现代线之后还是调整了一部分关系和剧情的嗷呜呜呜呜!!啵啵!!! 第11章 彩蛋十一 两年后。 凫水边,十万北境大军安营扎寨,度过今晚,明日再赶一天路,就□□归乡里。修士们埋锅造饭,秣马浣衣,大河之水泛着粼粼夕阳霞光,照着河畔边伏卧的灵兽仙马,还有浅滩里正在掬着清水洗澡的男人们。 “哎,给我搓个背呗,明儿就回家啦,我这弄得跟泥猴似的,我娘得骂死我。” “哥,一会儿帮我刮个脸呗,我自个儿刮不好。” “臭小子这么爱美,行军三年也没见你在乎过相貌,说,是不是急着回去见你那小妹子?” 一群人在浅湾处嘻嘻哈哈的,互相嘲笑,互相捯饬,眉眼里俱是憋不住甜蜜。 慈母手中线,春闺梦里人,游子回乡了,该尽孝的尽孝,该娶妻的娶妻,各有各的盼头。 全军上下,大概只有墨熄没盼头。 他撩开帐营,走到河滩边,看着夕阳慢慢沉下,在水面浸出一道金影。 两年的磨合,尝遍了种种穿书之后该有的情绪转折,如今的墨熄早已明白并接受了这件事情,也真的成了这个世界的人。 但在一开始完成融魂的时候,日子可没有这么好受。他发了一场高热,周围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只没日没夜地在做梦,梦里他探见了羲和君的许多往事—— 父亲的逝世,母亲的背弃,家族的混乱。 在修真学宫初次见到顾茫。 与顾茫在莲生镇伏魔降妖。 …… 凡此种种。 不得不说,顾茫是真的在《禁/书》里投射了许多现实生活的经历,很多设定竟都能找到原型。 比如说现实里墨熄和顾茫是同学。 《禁/书》里他们也在同在修真学宫修炼。 比如说现实里顾茫爱玩。 《禁/书》里的顾茫也是个风流种子。 比如说,现实里墨熄家境贫寒,父亲忠厚正直,母亲却爱极了交际。后来墨熄的父亲因车祸去世,他那年轻貌美的母亲伤心了没多久,居然就和父亲生前的一个朋友好上了。有一天墨熄回家,撞到他们俩在客厅的私会,而那时候墨熄父亲的丧事甚至还没满一年…… 而《禁/书》中,羲和君的家庭状况也差不了太多,父亲早年战死,母亲却和亡夫的义弟私通,还生了一个与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羲和君受不了这种恶心,很早之前就与她断绝了来往,自己令立宅邸,从此再也没有踏入过墨府半步。 所以,和现实一样,羲和君没有家人,也没有妻妾。整个重华帝都都在盼着他回去,可是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灯烛是独独为他留的。 这种设定最好的地方在于,由于十分贴合真实经历,接受起来并不困难。 想想看吧,如果顾茫把他设定成一个像岳辰晴那样不着调的小流氓,每天都要想方设法和不同的女人调情,没有女人招惹一下母狗也行,那他可能早就ooc到死了。 墨熄独自站在河滩边,他的神情仍旧和往日一样冷,笔锋硬挺的鼻梁下,那张淡色的嘴唇抿着,过去数年的战火虽然熄灭了,但余烬全在他黑沉沉的眼睛里,这使得他看上去愈发隐忍,好像他是个从雪夜里走出来的人,好像勒着他的不是银甲腰封,黑皮军靴,而是规矩。 “羲和君,明日回城了,你又可以见到公主啦。”岳辰晴正好洗完澡,从河滩走上来,瞧见墨熄,他笑眯眯地说道,“小别胜——” “你如果想让我把你踹回河里,就接着说。” 岳辰晴闭嘴了,虔诚地朝墨熄鞠了个躬:“……墨帅,我觉得你这辈子大概能成佛。” 岳辰晴口中的公主自然就是梦泽公主,也就是在ooc结局里和他成亲并且生了八个孩子的那位姑娘。墨熄连想都不想去考虑这档子事儿。 他站在河边,看着远山寒黛,他知道翻过这几座山,就是对羲和君而言阔别已久的重华国帝都。两年戍军,算来已过了近千个日夜,时至如今他已不太执念于现实如何了,反正想了也没用。 只是顾茫…… 墨熄的眼神微微一暗。 他记得在大纲中看到过,说顾茫被俘虏之后,君上并没有杀他,但是身体出了一些问题,按小警花的概括“那些问题让B十分为难。” 当时墨队长对于顾茫身体出了些什么问题并无兴趣。 但是现在作为B本尊,羲和君墨帅现在很想穿回去罚那个小警花写检讨——你写的这都是什么模棱两可含糊不清的梗概? 出了什么问题你不会直接写明白吗?! 是缺了胳膊还是断了腿,是瞎了眼睛还是少了嘴,倒是来个人跟他剧透啊! 可是设定本不吭声,离君泪也表示爱莫能助,小警花那个大纲就更是写了跟没写一样。 所以顾茫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儿,墨熄还不清楚。 士兵们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尽管已过两年,但他们闲来无事时仍旧津津乐道于此。 “大名鼎鼎的顾帅居然变成了那样……” “他以前可是被誉为神坛猛兽的战士啊,唉,真是世事难料。” “我娘信上跟我说,顾茫被押回帝都的那天,她也去围观了。城门一开时那场面,真叫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所以到底是什么场面,变成了什么模样? 墨熄并不知情,他们都敬畏他,他一出现,本来还在饶舌的修士们就都闭嘴噤声了,只很规矩地和他行礼:“羲和君安。” 墨熄只得冷酷地点了下头,站了一会儿,又清清冷冷地走了。回帐之后自然是万般阴郁,瞪着营帐呼呼作响的顶棚一宿无眠。 他也曾想过要传一个士兵过来问问情况,可离君泪却表示【羲和君为人高傲,他不会主动打听顾茫的近况,如您违抗人设,此行为将扣除您3%的还原度。】 墨熄的角色还原度那会儿是76%,也无所谓这3%,但拔鸟实在是把他的性格摸得太透了,羲和君不愿意做的事情,墨警官其实也拉不下这个脸。 岳辰晴倒是在他耳边叨咕过几次,不过岳辰晴这人讲话不着调,自我发挥的意识实在太强了点儿,十次讲的内容十次不一样,墨熄又高傲,从不主动搭理他,所以居然到了现在,他还不知道顾茫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他只知道顾茫没死。 而这也就够了。 第二日,大军班师。 满城热腾,妇孺老有都前来夹道相欢,一时万人空巷。 “恭迎羲和君回朝!” 人们纷纷跪落,浑宏的嗓音犹如海浪溯洄,从前方滚滚奔流。 “恭迎,羲和君回朝——” 队伍进城,官道两旁霎时翻涌起某种奇怪的气氛,像是热油锅里倒了一汪水,却又迅速盖上了个木盖子,把那些滋啦滋啦的狂热都硬生生压在了锅盖下头。 人们低着头,余光却不住地往前头瞟,去偷看那支神域的精锐骑马行过。 墨熄一身禁军装束,嵌有铁皮的长靴踩着马镫,除了腰带和护手闪着泠泠银寒之外,全身都是黑衣打扮。 “羲和君真是太帅了啊啊啊!”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他刚刚好像看了我一眼!” “哇,别开玩笑了,他眼里除了梦泽公主就不会有别的人好吗?” “可他又没公主成婚……他都三十了,没妻子没未婚妻也没小妾,我想想还不成嘛,真是的!” 至于其他将领和兵卒,那表现就比墨熄甜蜜多了。 他们一个个都开开心心地和夹道欢迎的百姓们招手,尤其是岳辰晴,居然还开开心心接过少女们递来的花,打算往自己鬓边插。被墨熄警告地看了一眼,才悻悻作罢,改委屈巴巴地捧在手里闻。 官道很长,从城门慢慢踱进王宫,需要近半个时辰。 岳辰晴老实了没一会儿就又开始花枝招展,笑眯眯和别人乱抛媚眼:“姑娘你好~” “你真好看~” “鄙人诚招小妾,管吃管住。” 墨熄厉声道:“岳辰晴!” 岳辰晴捂住嘴巴。 这段剧情里,墨熄过得着实不太自在。一路上被姑娘大婶们围观也就算了,到了宫中,授勋礼后,还得在夜宴场应付那些千金小姐。 “羲和君,好久不见你了。” “羲和君,你好像瘦了些。” “羲和君,你看我今天的步摇好看吗?” 最让人惊恐的当属梦泽公主的妹妹,宴平公主。她今年刚刚及笄,身段却已然生长得极为窈窕,比她那位的姐姐不知娇艳了多少,顾盼间都是茂盛的盎然春意。 她笑吟吟地走到墨熄面前,嘴唇鲜嫩犹如多汁的浆果。 “姐夫。”她笑着逗他。 墨熄低下眼睫,为这个称呼停顿须臾,而后转身想走。 宴平忙拉住他:“姐夫,你一直不去和别的姑娘玩,就站在这里板着张脸,是不是在生气我姐没来呀?” “公主认错人了,下官尚未婚娶。” “我随便叫着玩玩嘛。” 墨熄按捺着火气,冷冷道:“岂能儿戏。” “好啦好啦,你别生气啦,我姐这些年身体不是太好,昨晚上又染了风寒,不然肯定会来见你。” 墨熄知道梦泽公主的体质变差,其实与自己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于是问:“病的重吗?” 宴平抿嘴笑道:“吹了两年塞外的风,还只想着她呢?放心吧,只是头疼脑热而已,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静养一阵就没事了。” 墨熄没说话。 “羲和君,我姐都已经答应当重华祭坛的圣姑了,一辈子都不能嫁人的。你真要为了她一辈子不娶?” “……” “她当初追你的时候,你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现在后悔也晚了呀。” 宴平贴得墨熄很近,身上是甜腻的脂粉香味,她满头珠翠映着乌发,额间落着胭脂色的牡丹额面,穿一件裹胸襦裙,笑起来的时候刻意前倾,半露的高耸雪胸脂玉般颤动。 “不如考虑一下我?我也长大了,不比姐姐差。” 说着想伸出酥手去环他的腰封:“不过上个床而已,不要太认真嘛。”她言笑晏晏间,似有似无地伸出点娇粉色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你会喜欢的。” “上床不要太认真。” 这句话简直可以位列墨熄生平最痛恨的话的前三位,宴平公主撩汉不成,还精准无比地戳中了男神的雷点。 墨熄当场就想翻脸把酒杯砸她头上。 离君泪:【注意:当众把酒杯砸在宴平公主头上属于不规范行为,将扣除10%的角色还原度。】 “……”墨熄硬生生地把酒杯放下,顿了顿,冷然道,“不好意思。” 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行去殿外,外头的露台很有些现实里中世纪欧洲的样子,大概是顾茫构架世界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带了些个人喜好在里头。墨熄从仆侍那里重新拿了一盛着琥珀光的琉璃盏,走到边沿,一双黑皮军靴包裹的长腿放松了些,靠在露台的朱栏边看着万家灯火。这一晚重华帝都火树银花不夜天,解甲的战士们重回温柔故乡,地上的光比天上的繁星更透亮。 离开了那满殿烦闷,他透了口气,闭了闭眼睛。 他都已经适应了这个饱受欢迎的贵族身份两年了,但他仍是不喜欢,也不习惯。 如果说羲和君的设定哪里和他最违和,那么想必就是此处。他不知道顾茫为什么要给他如此优渥的设定。 他何曾这样的过去? 太不真实。 在顾茫笔下他成了含着金钥匙出身的贵公子,只有他自己清楚,现实中,年少时候的他不过是一个连件像样衣裳都买不起的贫寒学子。 他没有钱,脾气也不好,读书时男孩们嘲笑他,女孩们嫌弃他,就连一些老师也在暗暗厌憎他,尽管他曾那样不服输地鼓一口气努力着,但他们眼里看到的最终也只有那件破破烂烂的军大衣。 只有顾茫不一样。 只有顾茫,一直在很努力地让他融入到他的朋友中,说他这好那好,并且坚定地告诉墨熄,你这么好,总有一天你能有出息的,你会很厉害的。 再后来,高考了。墨熄进入了警校,姥爷留下的军大衣成了笔挺的深蓝色制服,他高挺英俊,坚忍强悍,年年都被评优,各项考核都名列前茅,他收到越来越的敬佩,毕业后更是多次立功,肩上抗的衔比同届的任何一个警官都高。 但没谁知道墨熄的过去是怎样的。 故事的一开始,到底只有顾茫一个人背着小书包,走向了那个默默坐在教室角落的孩子。 阳光倾照。他笑着说,你好,我叫顾茫,我能坐你旁边吗。 第12章 彩蛋十二 “我能坐你旁边吗?” 墨熄的指尖微颤,琉璃盏里的酒差点没洒出。 他如在梦里般转头,看到的人却不是顾茫——自然不会是顾茫,回过神来的墨熄几乎是在心底嗤笑,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 说话的人是个面容清瘦的青衣男子,因为腿脚不便,坐在木头轮椅上,肩上披着素色寒衣,膝头盖着一条淡青薄毯。露台旁低垂的桐花飘落,歇在他的毯子上,他也不去拂落,花瓣被风吹跑了呢,他也不去挽留,好像怎样他都无所谓似的。这男人的气质很淡,这种淡说不出来是因为他内敛的性情,还是因为他的身子骨太弱。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江夜雪。 墨熄几乎是立刻把他和回忆里的人对上了号。 这个人是他在文中的故友,也是岳辰晴的兄长,不过江夜雪但因执意与罪臣之女完婚,早已被驱出了岳家,他后来在修真学宫谋了个教习长老之位,明明曾是那么厉害的角色,那么高贵的出身,如今却过得清苦非常。 岳辰晴也并不认他。 月色下,江夜雪那张清癯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痕:“羲和君。” 墨熄站直了身子点了点头:“清旭长老。” 江夜雪笑道:“里头太吵了,我猜到你受不了,一定会来台上吹风,果然没有错。” 虽然《禁/书》中,他们俩在学宫读书的时候就认识,但是作为墨熄其实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江夜雪本尊。 墨熄道:“你要找我,传人带个话就好了,何必自己亲自出来。你腿上的伤见不得风寒,我带你回去。” “没事,已经很久不疼了。”江夜雪道,“我来是想谢谢你。辰晴年岁小,又贪玩不懂事,这两年多亏你照顾他。” 江夜雪被逐出宅邸的时候,岳辰晴还小,后来长大了,他说小时候的事他都记不太清了。这二人的关系如今很是可叹,岳辰晴受父亲影响,从来瞧不起这个寒蝉蝼蚁般卑微的哥哥,但江夜雪却顾念兄弟之情,一直默默挂念着他。 墨熄沉默一会儿,说道:“令弟年轻,贪玩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何况在外两年,其实他长进不少。” 江夜雪温柔笑道:“是么?他没给你添乱吗?” “……” 想到岳辰晴那胡天胡地的德性,墨熄就一阵头疼,但见江夜雪那清弱却关切的模样,也实在不好说什么,只道:“一点而已,还是帮的忙多。” 江夜雪叹着点了点头:“好,那就好。” 静了片刻,江夜雪道:“羲和君离境已久,想必帝都发生的很多事,都还不清楚。” 他是很善解人意的。 “殿内太吵,我也一时半会儿不想回去。若是羲和君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就是了。”江夜雪道,“言无不尽。” “……也没什么特别想知道的。”墨熄转头看向帝都一片月,万户落星辰,“我在城里并无亲朋。” 江夜雪看着他,不急,温沉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墨熄轻咳一声,果然开始问了:“你这些年,都还好?” “挺好。” “君上呢?” “他好。” “梦泽公主呢?” “也好。” “修真学宫?” “不错。” 墨熄:“……” 江夜雪眼睛里却流转着一些深浅不定的色泽,墨熄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好像江夜雪知道这些都不是他想问的重点,所以回答的也并不那么认真。 “还有想知道的吗?” “没了。” 但是过了一会儿,墨熄把杯盏里的最后一点残酒喝掉,望着璀璨夜色,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顾茫呢?……他怎么样。” 江夜雪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叹息“唉,你终于问他了啊”。这回居然不是两三个字只回答好不好了,江夜雪斟酌了良久,说道:“他的近况?抱歉,我没有去过那种地方,不清楚具体。但是应当不太好。” 墨熄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着眉问:“什么地方?” 江夜雪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是这个反应,微微睁大眼睛,也愣住了:“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江夜雪:“……” 两人都没再说话。大殿内忽地爆发出一阵热闹欢笑,窗栅之间投射着醉酒的男男女女,人影重叠凌乱。 墨熄蓦地反应过来,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他不会是被送去了——” “……他在落梅别苑已经两年了。辰晴没有跟你说?”江夜雪顿了顿,说道,“那是望舒君的地方,而你知道的,望舒君恨他。” 落梅别苑……那是…… 设定本提示音:【青楼啊】。 不用它说,他也已从和江夜雪的言谈中猜到了。 墨熄哑然。 自从融魂后,墨熄就设想过很多顾茫会得到的下场。 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等待顾茫的刑罚究竟是什么,他设想过,如果顾茫被关在天牢里,他可能会过去看两眼,然后冷嘲热讽地说上几句。如果顾茫成了个废人,他也不会去同情他,或许还会给他使点绊子。 他们之间就算曾经有过什么柔软的东西,这么多年过去,恨意也已积得太深,再也无法和解了。 在现实的世界里,墨熄最后见到的顾茫是躺在抢救台上被推进手术室里的,红灯亮起,就像他手上衣上沾着的顾茫的血。 那是他最后与顾茫不曾争吵的离别。 墨熄的想象力很匮乏,他只能从现实照进虚幻,所以他唯一想过自己能和他心平气和地喝上一壶酒的情形,便是类似的,在墓地里,顾茫躺在里面,他站在外面,他或许还会向从前那样对他说说话,在青石墓碑前搁上一束灵力化成的红芍花。 可是从很久以前,顾茫这个人就擅长给墨熄带来各种各样的意外。墨熄没有想到就连这一次也是一样的—— 落梅别苑。 墨熄心中煎熬着这四个字,他把这四个字翻来覆去地想,试图从里头熬出一星半点的快慰来。 可是到最后他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做徒劳之举,他并没有能够从中汲取到任何的痛快,相反的,他觉得很恶心,很愤怒。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恶心和愤怒,恶有恶报这难道不应该大快人心? “羲和君,你没事吧?” “……”墨熄手肘撑在雕栏上,他想屈一屈手指,可却麻僵得厉害。他转头看向江夜雪的五官,却觉得说不出的模糊。 眼前阵阵晕眩,胃里阵阵痉挛。 顾茫,被送到了落梅别苑。 已经两年。 那是什么地方?青楼风月场!棘皮老翁都能在那里买到鲜嫩的皮肉温床,一屋子丑陋与腥臊的献祭场,腐臭之地。一朝一夕就能把卖进去的人骨血掏尽肚肠吃空,性温的人进去面目全非,性烈的人进去玉石俱焚。 他们居然把他送到那个地方? 不,该恶心的不是他们,而是顾茫自己……顾茫是疯了才会写出这样的故事?这代表了什么?影射了什么?之前还说顾茫在书里藏了许多无法言说的秘密与不甘——他的不甘是什么? 宁可出卖皮肉像烂泥一样活着,也不想死对吗?!! 墨熄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肆意大笑,这样才是对的,才符合人们眼里他俩入骨入血的仇恨,所以他确实拧动唇齿试图撬出一点快慰。 可是最后出口的只有“哈”的一声冷笑,薄溜溜地从森森贝齿间飘落。 眼前好像又闪过初见时阳光下那张清秀的脸,黑眼睛笑望着他:“我能坐你身边吗?” 好像又闪过少年顾茫灿烂的模样,热热闹闹地在一群朋友当中,回头冲墨熄眨了眨眼,眼尾很长,微微地往上,然后漾开温柔的弧度,真切地笑了。 他还想起了在这个世界里对顾茫的那些记忆—— 有笑嘻嘻的油腔滑调:“来啦,今朝从戎投王八,来年升官把财发。” 有尸山血海里的怒喊:“来啊,走啊,没死透的都他娘的给我振作点爬起来好吗!我带你们回家!” 以及执着跪在金銮殿前请君上不要将他的士兵草促合埋:“我想请药师们辨一辨那些尸体……求您了,这不是无用之功,每一个战士的墓碑上都应该有名有姓,君上,我不想有兄弟最后回不了家。” “他们要的不是哀荣,只是一个本来就该有名字。” “这是他们的尊严。” 顾帅的话一句句像是寒雨落下,墨熄不知顾茫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究竟有几分真诚,还是只是随手在键盘上敲落的几句漂亮话。他不知道,但当这些句子点点滴滴落回记忆里时,他只觉得头疼欲裂。不由得以手加额,将脸庞覆在手的阴影之下,一片冰凉。 心是湿冷的。 江夜雪道:“羲和君……你还好吗?” 没人回答,过了很久,才有一缕听不出情绪的嗓音,不冷不热地,从阴影中游弋出来:“好。怎么不好。” 墨熄喃喃道:“我是真的恨惨了他……” 江夜雪看着他,叹了口气:“其实,如果你觉得不好,那也没什么奇怪。” 檐角的铜铃叮叮当当的,细长的明黄色流苏在风中飞舞。 “你们两个的名字,从前一直都是一块儿被人提到的,一起在修真学宫修行法术,一起上过战场,后来一起被敕封。”江夜雪平静地说道,“如今,你仍高高在上,他却已入尘埃,那么多年的比肩齐名,人们口中的邦国双璧,现在却只剩下了你一个,我想你并不会开心。还有就是……”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墨熄。 “羲和君,他也曾是你的朋友。” 墨熄垂着浓深的长睫毛,片刻之后答道:“我年轻的时候眼瞎。” “他叛国之后,你仍然信他是有苦衷的,你信了很久。” “对。我瞎的比较厉害。”墨熄说道,看着手中的杯盏,那里还残着一抹余酒,泛着猩红的血色,他已不想再继续这个对话,“起风了。清旭长老,我们回大殿去吧。” 得知顾茫下落的几天后,墨熄一直都很烦躁。 他原本想像克制住这种不该有的情绪,可是随着时日的推移,他的烦躁有增无减。 墨熄知道自己是患了心病。 只有落梅别苑有那一剂心药。 终于在某一个晚上,暮色深时,一辆垂着沉夜纱的马车缓缓地驶入了帝都北面的那座只有修士可以出入的圣城。 墨熄坐在车辇内,往圣城的深处驶去,他闭目阖实,就算四周落着帘幕,里头只有他一个人,他依旧把背脊挺得很直,英俊到近乎奢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峻得令人畏惧。 “主上,地方到了。” 墨熄没有直接下马车,而是撩开幕帘,自阴影中往外看了一眼。 此时正是圣城夜市最热闹的时候,对街的门庭外用灵力燃出的两排浮夸至极的九九寒梅灯烛,映着高悬的彤红匾额——落梅别苑。 “晓风含霜清胜雪,一朝零落尘泥中。” 它和寻常的脂粉场子不一样,里头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华国得到的战俘,被废去灵核,从此成为阶下囚,帐中娈。 “主上,您要进去么?” 离君泪:【注意,羲和君不会愿意去落梅别苑,该行为会扣除5%的角色还原值。】 羲和君不是不愿意去,而是不愿意被人看见他去。墨熄躁郁地在心里说,要扣你就扣吧,反正我现在有77%的还原度。 【言之有理,修改判断方式,进落梅别苑被人看见扣除5%的还原度,进落梅别苑不被人看见加0.5%的还原度。】 “……” 这就是为什么都两年了墨熄还是只有百分之七十几的还原度的原因,离君泪扣分是三分五分扣的,加分是按零点三零点五加的。 车夫见墨熄一直没反应,有怯怯地问了一遍:“主上,您要进去么?” 墨熄道:“走后门。” 车马就停到了落梅别苑的后门。 “你回去,不用在这里守着。” 吩咐完府上的车夫,他原地站着看了几遍地形,而后足尖一点,掠上檐角,悄无声息地潜入夜色里。 来之前他看过落梅别苑的备案图纸,所以找到小姑倌爷们的住处也并非难事,很快地,他就来到了偏院花阁。披上斗篷,像寻常客人一样从正门进去,走过那一排排阖着朱红漆门的房闱。 “万枯侍火女婢秦采” “血雨左军副将唐胡璐” “血雨左军女官姬柔凡” 每一扇门边都悬着这样一枚小木牌,上头详细地写着这些人从前的邦国,所任的官职,以及名字,一切来路都清清楚楚,方便那些与敌国有冤有仇的客人找到一个最为合适的宣泄对象。 如果有客人在里头寻欢,牌子上的名字就是红色,而如果没有客人在里头,牌子上的字就是黑色。 在落梅别苑的这些男人女人,他们的笑容、献媚、□□,甚至于他们每一个人的性命,都是明码标价的。 墨熄目光瞥过,衣摆翻飞,他走过一排排回廊,这里的隔音并不好,屋里头男欢女爱的动静实在鲜明得厉害,他剑眉蹙得越来越深,心跳得也越来越快——顾茫在哪里?走过了几十间房,仍是没有看到那块牌。 上了二楼,又找。 终于,在一个偏僻的拐角,墨熄停了下来。 暗色的木牌,细瘦的字迹。 “重华叛臣顾茫” 整个别院里,唯一一张署着重华二字的牌。 墨熄的目光像是有千钧重,沉甸甸地,落在了那一小块牌子上,那一瞬间,他的黑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幽暗地烧起来。但是那种光很快就熄灭了。 他抬起手,指节离门还有一寸时,却又止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顾茫的那张牌上的字,是红色的。 有客人。 第13章 彩蛋十三 墨熄那种愤怒又恶心的感觉再一次野火复生,他一张脸仍是冷的,但黑眸间压抑着激烈的怒焰。 他觉得怨恨,却不知道自己在怨恨些什么。 自然是不应该怨那些来翻顾茫牌子的人,他们花钱取乐而已。 也不该怨望舒君,望舒君与顾茫有背弃之仇,□□罪臣而已。 所以他就只能怨恨顾茫。 他盯着那牌子上鲜红的字,那种红色像是某种顽疾,轻而易举地染到了他的眸底。 这一切都是怎样的熟悉啊,就像一场噩梦的重演。 多少年前,他接到同学的电话,从大学宿舍里匆匆赶去市中心的夜场——同学跟他说好像在那里看到了失联已久的顾茫,在那里喝酒嗑药,他不信。 可是当他像个傻子似的喘息着站在昏暗的光影中,穿过妖男媛女,抵开沉重的包门,还是看到厢厅深处的那个身影。 脸还是那张脸,人却仿佛不再是那个人。 顾茫躺在深色牛皮沙发深处,身边珠翠环绕,指间的烟一点一寸地燃烧着,淡青色烟霭袅袅升起,笑着饮尽女人递来的酒。听到动静,他微微睁开迷离的眸子,黑眼睛扫了墨熄一眼——却仿佛看不见故友脸上的愤怒与伤心似的,只是吃吃地笑。 墨熄觉得有什么随着顾茫放浪形骸的笑容,在自己心里碎掉了。 是啊。 不过皮肉而已。 “不过就是上个床,那么认真做什么。”当时夜场包厢里的顾茫是这样和他说的。 顾茫从不在意这些,所以现实中笑吟吟地躺着,书里也无所谓地写着。 “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顾家家道中落后,顾茫选择的路不是振作起来,或许他父亲的死刑,母亲的终生□□已经把他的魂魄打碎了,他把自己活得泥潭里去。 烟、酒、女人、药丸。 什么能释放出最多的多巴胺他就把自己溺死在那里头,只有在那些镜花水月里他还是他的顾少爷,他的亲人和美好岁月都从未与他远离。 墨熄恨不过,说,你就是个懦夫。 顾茫的黑眼睛看着他,是啊,我是个懦夫,我有的东西全都失去了,换成你,你怕不怕?你还能继续天真下去吗? 不等墨熄回答,他又笑了,他甜蜜蜜地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忘了。这件事不能问你,你本来就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穷鬼,你什么都没有过,所以你当然不会惧怕失去。 你不会懂我的。 只要我活着,我活得的开心,当懦夫也没什么不好。 顾茫早在现实中就给过他预兆——只要活着,活成一滩烂泥都是好的。所以这段剧情,他早该料到的,是不是? 可墨熄从来没有跟顾茫说过,他曾经并不是一无所有的。 他心里有个不为人知的英雄,身在花团锦簇里,却愿意把手递给挣扎在泥潭中的他。那么多年来他想到自己有这样一个朋友,就觉得心里揣着一团火。 可就在他打开了包厢大门的一刻,他失去了那团一直温暖着他的火。 他的英雄死去了。 顾茫却还跟他说,你根本就是一无所有,所以你不懂失去那些你原本就有的东西有多痛苦。你根本就是一穷二白,所以你才能够这样英勇无畏地去拼去打。 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交杂着如今触目惊心的现实。 落梅别苑的厢间里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墨熄只觉得透不过气来,他蓦地转身,走到游廊尽头,朝着外面喘着气。细长的手指捏在窗棂上,竟生生地将那棂木捏出一道碎痕。 贱人。 墨熄眼眶通红,一声不吭地瞪着面前的长夜。 他心里陡然冒出这两个刻薄至极的字来,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想到这样歹毒的词去形容一个人。 顾茫这个贱人。 他曾以为自己很了解顾茫,他曾以为自己比任何一个人都懂顾茫,他曾经那么傻,把顾茫揣在心里。书里书外,他都曾经固执坚定地信任着顾茫,哪怕证据在握,没见到真人之前,墨警官也从心底不愿相信顾茫会堕落至此。哪怕千夫所指,没有沙场交恶之前,羲和君也站在重华王宫的大殿里,对所有人说——我墨熄拿性命发誓,顾茫不会叛国。 可是顾茫骗他。 顾茫负他。 负他一次又一次的信任,负他一天又一天的期待。 最后甚至亲手刺穿了他的心脏,跟他说一切都无可回头。 可就算这样,事到如今,墨熄心里其实是存着那么一点点微弱的希望的。 他希望至少在书里,顾茫还是那个硬气的顾茫,安能低眉催首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那么,他那颗早已被顾茫刺得伤痕累累的心,或许多少还能有点慰藉。 可顾茫连这点慰藉都不给他。 墨熄觉得自己血肉里包藏的骨头都在恨得发抖,恨得发颤。 顾茫竟真的为了活着,能苟且至此……竟能…… “砰”地一声,门开了。 墨熄背脊蓦地绷紧,犹如伺猎的鹰。他没有回头,但他清楚那个声音就是从顾茫的房间那里传来的。 有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往地上啐了口浓痰,一边诅咒着,一边步履沉重地下了楼梯。游廊内飘着一股刺鼻的酒味。 是个喝醉了的酒鬼。 墨熄的恶心愈发厉害,他这个人洁癖重,其他大大小小的精神强迫也不少,他在原处站着,竭力将自己胸臆翻滚的怒焰给压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酒味已经散的再也闻不见了。他才仰了仰头,闭上眼睛。接着缓缓睁开眸子,以一种近乎怪异的平静,一言不发地回到那一扇门前。 停顿,抬起黑皮军靴,抵开那扇不久前才被人合上的雕花漆门。 如若当年,他终于进了他的房间。 屋里很昏暗,只亮了一盏油灯,四下里仍旧弥漫着那种令人肠胃翻腾的酒气。墨熄绷着脸走进去,一眼扫过,没有人。 再扫一遍,扫至一半,注意到屏风后面细细的水声。 墨熄的血又是一阵躁郁地涌动。 顾茫在洗澡。 这个认知像一击闷棍敲下来,敲得他眼前发晕。他简直都要憋疯了,背叛,失望,厌憎,仇恨,所有的情绪他都压抑着,压得他心头都起了血,血逆流而上,都洇红了他的眼。他咬着嘴唇,把头转到一边,指甲早已陷入了掌心,勉强才把滔天的怒焰忍住。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么愤怒,明明同样恶心的事情他都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可再次面对时忿恨却随着岁月有增无减。 为了不让自己失态,墨熄在小圆桌前坐了下来,沉默地闭上眼睛,他一面等着顾茫出来,一面在想——一会儿顾茫见到了自己,会是什么神情? 自己见到了顾茫,又该说什么话语? 书里的顾茫,会与现实有多大不同? 大纲中提过的顾茫“身体出的问题”,又会是怎样的问题? 大约是将他的这些自问当做了提问,设定本的顾茫提示音笑嘻嘻地开口:【下面回答所有能回答的问题,首先——】 “闭嘴。” 【……】 “不用你告诉我,我自己会知道。” 不用任何设定,这对他而言也早已不再是一个单薄的书中世界。他要用他的眼睛去看,他的耳朵去聆听,他的心感受,他要亲自等来那个人。 就这样咬牙切齿地静了良久,连水声什么时候停止了,他都没有觉察到。 他还在恨顾茫的毫无尊严。 直到屋子的灯烛又亮了一盏,他才蓦地回神,侧头睁眼,看见灯台边,一个穿着白色单衣的男人正安静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 男人的脸还是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只是瘦了一点。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男人默默站着,衣襟松散,脖子上戴着法咒锁铐,赤着脚,漆黑的头发没有梳起,乖乖地垂在肩头,衬得那张脸苍白又瘦削,因此一双眼睛也就显得格外清亮。他刚刚清洗过自己,此刻头发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从脖颈,流到锁骨,流到胸膛……蓦地隐匿在衣襟遮掩的阴影处,再也瞧不见,只留下几道隐隐绰绰的湿痕。 顾茫。 顾茫…… 屋里静的可怕,愈发衬得隔壁的男女嬉闹声极度刺耳。 墨熄眼眶仍是微红的,捏紧的指节也是在颤抖的,他瞪着那个男人,喉结攒动,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终于又见到了。终于再一次见到。 之前胸臆中的那么多问题,却没有一个再能想的起来。 他模糊的眼前唯一闪过的情形,竟只是自己现实中最后把顾茫抱上急救车的那一幕,顾茫浑身都是血,脸白的像纸一样,睫毛紧紧阖着,脸上的神情竟显得安详又平静。 那时候墨警官觉得,自己或许这一生都再也见不到他睁眼了。 可是现在,顾茫就这样好好地立在他面前,眼神很平静,不出声地望着他。 说起来也很可笑,仇怨明明那么深,但这一瞬间,墨熄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怅惘于没有及时注意到顾茫的出现,因而错过了顾茫第一眼看到自己时的神情。 而现在顾茫已坦然且毫无波澜,就像看着这两年来每一个走进他房中的客人一样,不带一点墨熄所熟知的情绪。 竟是这样宁静的重逢。 两人又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顾茫走过来,在墨熄旁边坐下。 大概是这样平静的举动实在超出了墨熄的预料,墨熄竟被惊着了,虽然他脸上仍是八风不动,但人却下意识地往后了一点。 “你……” 顾茫从桌上拿起一捆小小的竹简,默默递给他。 墨熄不知所谓,但仍是接过了,借着微弱的烛光,将竹简打开。他一目十行,扫过上面的内容,但觉得一阵血热,一阵血凉。 到最后,微阖了眼,忽然心火大动“啪”地把竹简狠狠甩在了桌上。 宁静被震碎了。 “……顾茫。”墨熄盯着他,仍忍着,但眼里的熔流越来越盛,指节亦是格格作响,“你他妈的,疯了?” “你得选。” 顾茫说话,是如现实里那样柔软如绸缎的声音,带着些沙哑,音色很低。 他重新拿起竹简,再一次把它递到墨熄手里:“你选一个。” “你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 顾茫好像只会说这么一个字了:“选。” 墨熄气得几乎要升天,胸口起伏着,一双黑亮的瞳眸里满是戾气,他眼里的红愈发隆盛了,愤怒、失望、恨意、悲伤,全成了映在他眼里的血色。 他拿着那捆小小的竹简,半晌之后,再次掷在桌上。 竹简被碰开了,那上面端端正正地列着落梅别苑的价码,从闲谈、陪酒,到泄愤,到……到…… 墨熄蓦地把视线转开去。 “你不选,那我该怎么办。” 墨熄简直快被他逼疯了,偏偏还在忍耐,他是真的很暴躁,但也是真的很能忍,字句从牙关锉出:“什么怎么办。” 顾茫平静地看着他,目光如无波古井:“你不是来嫖的么?” “………………” 墨熄的脸都僵住了。 他不敢相信有一天这个字居然会落在他头上。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胃都开始痉挛了。 “顾茫,你……” “每一个人都是来做这些事情的。”顾茫说,“如果你不做,你来干什么。” 他第三次把竹简扯过来,举起,展开在墨熄面前。 “选,或者走。” “……” 第14章 彩蛋十四 如果时间倒回三年前,有人跑去跟墨警官预言,嘿嘿嘿,警长,我悄悄告诉你,三年后你会去嫖你曾经最好的兄弟哟。不用怀疑,墨警官一定能将那人的满口牙都打豁脸都锤碎。 但他现在好像真的别无选择。 墨警官生平第一次逛青楼。 竟翻了昔日挚友、后来宿敌的牌子。 墨熄最终还是在“闲谈”二字上扣了一下指节,选的时候他整张脸都是青的,那双代表着清规戒律眉眼里尽是压抑的黑暗。 墨熄选完了。 顾茫朝他伸出手。 “干什么?” “给钱。” “……你!”墨熄气极,眼眶都红了,却是堵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 顾茫不吭声,只默默摊着手等着钱,他现在的话很少,能不说就不说。 而墨警官记忆里的顾茫,话是很多的,总是咧嘴灿笑,黑亮的眼睛湿润亮泽,还有一颗小虎牙。 墨熄给了他重华国最昂贵的金色贝币。 顾茫也不道谢,站起来走到架子边上,取下一个小罐子,小心翼翼地把贝币放进去,然后又把罐子摆到高处。 墨熄就这样冷眼看着,心中百味陈杂,怒恨嗔怨,什么都有,他看着顾茫的背影,忽然阴冷冷地问了句:“你那罐子里,存了多少钱两?” 你任由多少人辱骂过,欺辱过,践踏过。 ……你…… 你陪多少人睡过。 顾茫还是不吭声,他放好了罐子,就重新坐回了墨熄面前,幽昏的灯光下,顾茫的脸并不是那么清楚。 墨熄不知道他脸上是否有些细微的情绪,是自己所没有捕捉到的。 顾茫太宁静了,宁静的甚至有些反常。 两年的屈辱,已经把他最后的傲骨都磨没了么? 可墨熄还没向他讨债,还没听他认错呢……他怎么能就此解下血肉,只留给墨熄一副空落落的躯壳。 “你给了我金贝币。” “……不用找了。” 顾茫诚实道:“我找不起。” 他说着,重新把竹简打开,居然又一次地递给了墨熄:“所以你再选一些,这上面的,你都可以选。” 墨熄:“……………………” 他盯着顾茫的脸看,那张脸上一点受辱的痛楚都没有,只是安静的,平和的,顺理成章的,请墨熄再去选一些东西。 墨熄转过头,银牙都快咬碎,真是奇怪,他不该早有预料了吗?书外顾茫为了活舒坦日子愿意去和社会上最恶心的那些人为伍厮混,书里为了活着出卖灵肉又有什么了不起? “我不要选。”墨熄越来越烦躁,心里的那口气似乎快要压不下去了。 他再也忍受不了,倏地起身,面色霜寒。 “我走了。” 顾茫似乎从没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他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无措,他想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墨熄已经转身,顾茫拉住了他的衣袖。 墨熄真的已近临界,怒焰溅着危险的火花,随时都要喷薄:“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茫又不答话了。他回到架子前,重新取下那个存钱的小陶罐,把那一枚金色的贝币捧出来,默默地递回到墨熄手里。 “那这个还你。” “……” “再见。” “……………………” 几许死寂。 突然间,“哗”地一声响,墨熄咬牙切齿地把竹简扯过来,杵在顾茫眼皮子前:“你这两年就在这里苟且偷生做着这些见不得人的下贱勾当,觉得怎么样?可曾痛快舒心?别人扇你一个巴掌给你一点钱,这样的日子你也能凑合是吗?!!” 熔流终于冲破禁锢,压抑着的狂怒就此喷涌而出。 墨熄喘息着,眸中闪着猩红,眼眶却是湿润的:“那种男人你都陪着,你还是从前的顾茫?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居然曾经和你这种人是朋友,曾经为了你和别人吵架,我居然曾经把你当我的……我的……” 他说不下去了,气的连嘴唇都在颤抖。受到了他激烈的情绪影响,屋内用灵力点燃的灯烛瑟瑟抖动,光线一明一暗,投射着他们俩人目光相对的侧影。 墨熄攥起顾茫的衣领,顾茫躲避无门,反倒是散乱了衣襟,两人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眼睛杵着眼睛。 墨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就这样盯着顾茫一会儿,忽然目光落下,扫到顾茫赤裸的肩膀。 那上面青青紫紫全是鞭子抽过的痕迹…… 墨熄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似有什么熔断了,他眼中的猩红里除了愈发炽盛的怒,还陡然多了些他自己都说不上的情绪。那情绪驱使他蓦地抬手,狠狠扼住顾茫的脸颊,将人猛地抵在柜子上,一手砰得撑在顾茫脸侧,高大的身形压下。 烛火垂死挣扎,终究不敌墨熄身上爆发出的狠戾灵流,蓦地熄灭了。 黑暗中,墨熄盯着顾茫近在咫尺的脸,那粗糙的,带茧的手指发狠地碾过顾茫的脸颊,嘴唇,嗓音既是愤怒,又是低哑。 他是那么怨怒,甚至没有发现顾茫眸色的异样,没有发现顾茫一闪而过的惊愕。 “为了活着,为了一点钱,要你怎么样都可以,对不对?” 顾茫似乎是被他掐的太难受了,脸颊渐渐涨红,终于不再那么沉默,而是在墨熄手下挣扎起来。 可是墨熄的理智已经告罄了,他眼里根本看不到顾茫的痛苦,周遭那么黑,死一般的黑暗,两边隔壁的屋子里都是男人和女人的声音,无孔不入地提醒着墨熄这是什么地方,顾茫是在这里做什么的,他们在这里又是可以做些什么的。 墨熄为自己脑中闪过了这样可怕的念头而微怵了一下,头皮隐约发麻。 他从来都没有对顾茫产生过这样的想法——他太正直,正直到觉得他们无论关系多亲密,无论有多在乎彼此,他们都只会是最好的朋友。 那么多年来,他尊重顾茫,喜爱顾茫,珍视顾茫,把顾茫捧作他心里的宝藏、火焰与英雄,所以哪怕给他再多的暗示,他都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哪怕他看到了《禁/书》楔子的开头,他也只是奇怪朋友之间有什么内容是需要被禁的。 但是毫无疑问,他看到了那个浑身酒气的男人从顾茫房间走出来,他直观地知道了顾茫在这里是能陪人做些什么的。 他是外勤警察,这些年接手过的案子里也有涉及男色服务的。他对此只觉得恶心,而顾茫居然在做这样事情,他的恶心里更是轰然卷起无尽的妒恨与狂怒。 邻屋的女人似乎被弄到了极致,黑夜间某些声音简直清晰得像是贴在耳边。而顾茫因为呼吸不畅而作的挣扎一点不落却被他当做了恬不知耻的勾引。 墨熄的眼睛慢慢地暗下去,里头有翻沸的铁水,烫的惊人,因为怒,或者因为其他。 恬不知耻。 ……不知羞耻! “放……开……” “……” 墨熄没有放手,只是出声冷笑,那笑声中一点快慰的滋味都没有,尽是极致的失望与妒恨。 他裹挟着仇恨,亦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嗓音溅满星火,沙哑得令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他俯身,贴在顾茫耳边,咬牙切齿道:“你让我选什么?真的想要跟我上床?” 太冲动了。 此言既冲出,自己也觉得心惊。 墨熄几乎从不说这种字,他是个听到岳辰晴说荤段子都会皱眉的人。可是这一刻他竟被逼得魔怔至此,几句话不假思索冲口而出……凶煞的,威胁的,狠戾的。 兽性蛰伏的。 绝望的。 墨熄暗骂一声,忽然重重砸在架子上,顾茫存钱的小瓦罐晃了几下,啪地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下意识地一转头,目光刮过,并没怎么在意。是过了一会儿,他才猛然意识到什么,倏地松开掐着顾茫的手,直起身子,转头看向地面。 一点月色从窗外照进。 那小小的储钱瓦罐里,原来什么也没有…… 顾茫竟然并没有得到过哪怕一枚最小最小的白贝币。那罐子是空的。 第15章 彩蛋十五 怎么回事……怎么会是空的? 好像翻腾的沸水里哗地倒了一勺冰水,沸腾暂熄,而蒸汽氤氲。 墨熄在这昏昏沉沉的迷瘴中模糊地想: 为什么明明有客人进到他的房里,但瓦罐中却没有留下哪怕一枚贝币? ——墨队这个人,严肃,冷峻,自律,像一座无坚不摧的城池,没有什么能够让这座城池点起烽火狼烟。 除了顾茫。 从很早以前开始,只要遇到跟顾茫有关的事情,墨熄就会克制不住,会变得易怒,冲动,烦躁,乃至于阵线皆乱,理智全无。 后来当了警察,几年铁血生死,磨炼得越来越锋锐凌厉,他才终于学会了克制住自己这唯一的一点私心。 可是现在,在这个世界里,他与他不再是警匪关系了,他便像个最普通的年轻人,在在乎的人面前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越来越渴望知道顾茫这两年都是怎么过的。 是不是那些人欺辱他,甚至连钱都不付给他? 而且他又是为什么会淡定至此,甚至可以说是漠然?一个人面对浮沉宠辱,哪怕什么都无所谓了,难道就真的可以从容到这个地步吗? “赔钱货!” 忽然一声怒叱从外头传来,打断了墨熄的思绪,紧接着是脚步声,一个女人骂骂咧咧地走近:“什么都做不好,就他娘的只会惹客人不高兴,这个叛徒早点吊死好啦,真不知道望舒君为什么还偏要饶他一条狗命!” 墨熄微蹙眉头,这是谁? 设定本提示音:【是落梅别苑的管事,秦嬷娘。】 墨熄想起来了。很早之前,望舒君有意与羲和君交好,曾经派秦嬷娘打点了十来名风姿各异的佳人送来他军中。当时这个秦嬷娘好劝歹劝,说的天花乱坠,羲和君也没把她的人留下来,反倒是记住了那尖尖细细的嗓门,烦得他头疼。 “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哄人不会睡觉,每次客人从他房里出来,都要把老娘骂得狗血淋头。”女人愤愤的,影子已映在了窗户纸上,又骂,“十足的赔钱货!” 离君泪:【严重警告!!羲和君私自闯入落梅别苑嫖顾茫——】 “我没嫖!”墨熄怒道。 【羲和君私自闯入落梅别苑准备嫖顾茫——】 “我也没准备嫖他!”墨熄更怒了。 【羲和君私自闯入落梅别苑疑似嫖顾茫——】 “……”墨熄没话说了,只觉得气噎于胸。 【属于严重违反人设的行为,若被发现将扣除50%的角色还原度,您将会——】 “大病一场生不如死知道了闭嘴吧你!” 【被限制十日自由言行,一切全部恢复小说剧情线进行发展,您将会被困在躯壳中一动不能动,直到体罚完成。】 “……” 似乎看出了墨熄的狂怒,离君泪识相地补充解释道:【跌破60%是大病一场生不如死,跌破30%就是限制行动了,您现在拥有77.5%的角色还原度,扣除50后只有27.5%,属于后者,请您谅解。】 墨熄没料到事情居然会这样发展,但是离君泪说的没错,羲和君逛窑子已经是足够令整个重华悚然的消息了,羲和君翻墙偷偷逛窑子就更加令重华上下目瞪口呆。 而如果说羲和君翻墙偷偷逛窑子,居然是为了翻死对头的牌子,恐怕重华能爆炸。 墨熄蓦地把顾茫的脸掰过来,沉重的呼吸拂在顾茫脸庞上,他压低声音问道:“从哪里可以出去?” 顾茫咳嗽几声,喘上一口气:“有客人在这里,门外的字会变颜色。她不进来。” “我不是这里的客人。” 顾茫微微睁大眼睛:“那你……” 两人一言一语间,秦嬷娘的倒影已经歪歪斜斜地映在了门口,眼见着她就要推门而入,电光火石间,墨熄余光一瞥,忽对顾茫道:“别和她说我在这里。” “……” 门开了。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墨熄松开抵着顾茫的手,闪身隐匿到了屏风后面。 秦嬷娘走进屋内,手里擎着一管水烟枪,她朱唇一吐,霎时满屋浓郁刺鼻的青烟味。 顾茫没有忍住,低低地打了个喷嚏。 “十次到你屋里来,十次都是又咳又呛的,本来还指望着你一命呼呜呢。”秦嬷娘翻了个白眼,“结果养你这么些年,倒也不见你死。” “顾大将军。”她在圆桌前坐下,又用力抽了几口水烟,阴阳怪气地说,“这个月只剩下最后三天了,别的屋里头别说上千枚白贝币了,就算再不讨喜的,相貌再丑的,也凭着嘴上功夫,笑脸迎人,赚足了自个儿吃饭的钱。” 她眼一瞥。 “你怎么说啊?” “……我没钱。” “我就知道你没钱!”秦嬷娘嘬着烟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了张脸还像个样子,其他半点本事都没有。” 顾茫又低低地打了个喷嚏。 “装什么体弱可怜?”秦嬷娘愈发来了气,拔高嗓门训斥道:“你看看你自己,你那破罐子里存下了些什么?老娘养着你,一年到头不赚反亏!” “……” “要再这么下去,老娘就算看在望舒君的吩咐上动不了你,也非得把你院子里养着的那只狗给宰了!” 顾茫原本不吭气,一听要宰狗,吭气了:“我都是按你说的做的。” “你按个头啊,真当老娘傻?” “是他们不给我钱。因为他们说我是……”顾茫顿了顿,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叛徒。” 墨熄在屏风后面听着,他虽然看不到顾茫的表情,可是顾茫的嗓音却依旧沉静,像是在叙述一个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实,竟连一点愧疚和羞耻也没有。“叛徒”两个字对他而言,轻的像是羽毛。 “叛徒不应该要钱。”顾茫说,“他们说,我为他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屏风的侧隙里,顾茫的背影孑然伶仃。 “我欠他们的。” 秦嬷娘噎了一下,没好气道:“对,是啊,你是叛徒,可这跟老娘有什么关系?你欠他们的,这个没错,但老娘开的是瓦子,又不是慈善堂。哪有次次亏空的道理!亏了还不算,还每次都被那些贵客骂!”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伺候贵族老爷,老娘不能伸手要钱,全靠你们这些人哄着老爷们给,甭管钱多钱少,多少总能哄来点儿吧,但你呢?顾大将军,您哄了吗?” 顾茫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传来了秦嬷娘更尖利的嗓音,简直穿云透日:“你瞪我干什么?还有理了?!” “你给我跪下!” 墨熄原本觉得顾茫是并不会跪的,至少不会立刻跪。 可事情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顾茫像是无所谓,像是并不觉得有多屈辱,竟就真的在这个女人面前跪落下来。 “……”墨熄抬手撑向旁边冰冷的墙面,耳中嗡嗡的是血流涌动的声音。 顾茫他居然真的…… 未及他想完,忽的一声鞭子抽落的响,明明是枪林弹雨里趟过的人,却被这一声惊得栗然,瞳仁收缩,背心沁出冷汗。 透过屏风的窄缝,他看到顾茫跪在秦嬷娘跟前,那泼妇站起来,掌心凝起灵力,一把猩红色的鞭子照着顾茫的背脊就是一通狠抽。 女人好像要把自己生意亏本却无从发泄的恼恨,一股脑儿地全都泼洒到顾茫身上去似的,卯足了力气抽了二三十道,这才喘着气停下。 而这过程中,顾茫竟连一声都没吭,甚至连闷哼都没有,像是无所谓屈辱,也无所谓疼痛。 秦嬷娘打够了,把灵鞭一收,复又拿起烟枪,吸了几口,缓和下自己起伏的胸膛:“你也知道叛徒比对头更令人恶心吧?那你就多花些心思哄得他们开心,让他们把钱两乖乖付出来!” 顾茫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试图理解这个字:“哄……” “要是下个月再没进账。不但客人打你,便连我也不会轻饶了你!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秦嬷娘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墨熄出来的时候,顾茫依旧背对着他,跪在地上。 他的背影显得很安静。领口很宽,苍白的皮肤从缘口探出来,一路向上,是烟霭般弯下去的脖颈,一路往下,是劫灰般烧上来的鲜红。 这个顾茫身上的疑点太多了,他显得太陌生,太沉静,太无所谓生死宠辱。墨熄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问问他,可是盯着那还在慢慢往外渗涌的血,最后溜出唇边的,却只是一句: “……你身上的伤,都是她打的?” “不全是。”顾茫从地上站起来,“你们来这里,大多都是会打我的。” “……” “她打得最多。” 顾茫说着,也不去看墨熄一眼,管自己走到水盆边。 墨熄刚想再说些什么,就看到顾茫脱下了自己的中衣,把那件血迹斑驳的衣服丢到一边,而后端起水盆,“哗”地朝自己身上浇了下去。 那具后背像是有某种法咒,将战无不胜的墨帅给魇住了。 在羲和君记忆里,顾茫年少时背上肌肤白皙,像溪水浸润的玉,再后来,顾茫成熟了,背脊变得挺拔,变得宽阔,变得线条凌厉,像绷紧的弓弦。 再往后,他们上了战场,风雨飘摇酷阳暴晒,顾茫的皮肤逐渐有了蜜一般的色泽,他傍晚在河水边洗澡的时候,肩胛骨耸动,水珠犹如金戈铁马逐过那两道起伏的沙丘,一路淌下去,一路线条都狂放不羁。可偏偏到了劲瘦的腰肢处,笔势陡然狠收,一切都沉没在了战服军裤的腰封之下。 那时顾茫的背上很少有伤疤,大多都是正面的,比如胸膛,比如腰腹。 但此刻昏黄的灯光照耀中,那个羲和君所熟知的背脊已经面目全非,鞭痕,刀伤,焦灼模糊的法咒烧伤,竟已难见一块好肉,更别提刚才被打之后那些血淋淋的疤口……该有多疼。 墨熄心中五味陈杂,目光始终移不开。 他闭了闭眼睛,终究还是问了句,“你金创药呢?” 顾茫的眼神有些茫然,仿佛听不懂墨熄在说什么似的:“金疮药?” “那绷带?” “绷带?” 墨熄此刻也不知是怒还是恨,是怨怼还是莫名其妙的疼痛了。 “至少该有一瓶止血散。” 顾茫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但是他摇了摇头:“不需要,会好的。” 然后他就跟没事人似的,接着用冷水随随便便地就把自己的血给冲掉,然后胡乱拿毛巾擦着,最后走到樟木矮柜前,从里面翻出一件皱巴巴的中衣,就这样穿回了身上。 墨熄见他这般随意,心中的躁郁愈发蓬勃旺盛—— 羲和君见过很多的战俘,刚烈的,柔顺的,一心求死的,卖主求荣的。 他自己也见过很多差不多类型的罪犯。 但眼前的顾茫和他从前接手过的犯人没有任何相同,甚至和顾茫自己——那个拽着他,浑身是血倒在他怀里,疯痴笑着说墨警官你陪我一块儿死吧的男人也不一样。 墨熄不知道此刻的顾茫究竟像什么,顾茫身上甚至没有一丝他所熟悉的味道,没有一丝人情味。 不哭,不卑,不恐,不怨。 甚至好像不疼。 半晌后,墨熄咬牙问道:“顾茫,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原没指望顾茫答,只是心中闷得慌。 可谁成想,顾茫居然答了。 还答得很认真:“我想要贝币。” “……” “这里的其他人都有,只有我没有。没人给过我。” 墨熄望着他,望着顾茫说话时的神态,心中的异样感越来越强烈。 “所有人都说,我不该要。”顾茫说着,目光望向地上的瓦罐碎片。然后他走过去,把那些碎片拾掇起来,堆到桌子上,他看上去依然平静,可是墨熄逐渐发现,他眉宇间的却好像愣愣的,困惑不解的模样。 顾茫转头看着他:“你是第一个给我贝币的。” 墨熄沉默几许,硬邦邦道:“我为何给你,你心里清楚。” 顾茫没有马上接话,他来回打量了墨熄好几遍。这是墨熄进屋以来,顾茫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他,而不是那种打发客人的寡淡目光。 然后顾茫朝他伸出了手。 “你还想要?”墨熄俯视着他,“刚才不是还打算还我么?” “要。” 墨熄一阵烦躁,为了不再和他啰嗦,免得更生气,于是重新拿了一枚金贝币给他。 顾茫不道谢,接过了,双手捧着低头看了好一阵子,又回头看看桌上摔碎了的瓦罐。他想了一会儿,走到床前,从软褥子底下翻翻找找,找到了一只香囊。 他正想打开香囊,把贝币放进去,墨熄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一冷,蓦地起身。 “等等。” “……” “你手里那是什么?”墨熄的嗓音低沉危险,每一个音都岌岌可危,仿佛稍加用力就会在他的贝齿之间碰得粉碎,“拿出来。给我。” 第16章 彩蛋十六 那是一只绣工精致,织着山河日月图的小香囊。 金丝绣千里云霞,银线绣万里河山,底下缀着红石玛瑙,一看就知道是个价值不菲的物件。 墨熄盯着那个香囊看了良久,心中怒潮翻涌,慢慢地,吐出几个字来:“谁给你的。” “……” 顾茫似是感受到了他眼里的怒焰,把香囊复又收到怀里,贴着心的位置,他也吐出两个字来:“我的。” 他的? 简直是荒唐,都落到这个地步了,瓦罐里一枚贝壳都没有,还能买得起这种锦囊? 墨熄都快气笑了。 “你哪里来的钱。” “换的。” “……和谁?” 可顾茫只重复着:“我换的。” 墨熄蓦地火了:“你拿什么和人换?你有什么?你——” 忽然顿住。 顾茫身在瓦肆勾栏,能见到什么人?能拿什么和人换这只香囊?答案不言而喻,而他竟蠢到还要逼问。 心腔像被砂纸摩过一样,既疼又痒,墨熄闭了闭眼睛,想和缓下这口气,可清丽白皙的面庞却连咬牙切齿的细节都藏不住。他最终放弃似的,倏地睁开眼眸,嗓音低哑危险得厉害:“你要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顾茫好像也并不知道这样一个香囊有什么用,他只是紧紧攥着它,然后默默瞪着墨熄,一声也不吭。 “好看?” “贵?” “你做出这种荒唐事总该有个理由吧。” 大概是真的受不了墨警官审犯人似的审他,顾茫终于又慢慢地说:“有个人给我的……” “你不是说是你换来的吗?到了这一步你还是要对我撒谎?” “有个人……”有一瞬间顾茫像是想要接着说些下去,可不知是什么让他顿住了,他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而这沉默像是把墨熄的理智摧毁的最后一根稻草。 朝顾茫步步紧逼过去,目光似尖刀剖开蚌壳,蓦地狠戾:“说下去。” 他盯着顾茫的眼睛。 大概是太过于愤怒,又或者屋内的光线太过于昏沉,墨熄竟没有发觉顾茫眼瞳里那一点不同寻常的异变。 “怎么不说了?这世上还有你说不出口的事吗?”墨熄喉结上下滚动着,一字一句都是咬着后槽牙碾出来的,“你说啊,再荒唐的理由我都听过了。你——” 顾茫忽然直兀兀地道:“有一个人对我好。” 简直像是一击闷棍当头敲下。 这回轮到墨熄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喉咙里干的厉害。 有一个人待他好? 可笑……谁会待一个叛徒好? 随即又想到,是了,这书不就是顾茫写的么?哪怕书里都不想彻底过得萧瑟,给自己安排一个雪中送炭的人倒也符合极了顾茫那贪生怕死的性格。 只是……只是…… 他气的眼前阵阵发黑,只是了好半天,却什么也没有再想下去。 而设定集也好,离君泪也罢,这时候似乎和它们的原创者拔鸟一样,打定主意要把他给气死,齐刷刷地都没声了。 没任何一个人告诉他那个雪中送炭的“好人”究竟是谁。 ——他妈的能是谁啊?能给香囊却不给钱?顾茫不是要贝币吗?那人倒是给啊! 墨熄忽然想笑。 什么结局ooc,在他看来这个“好人”的设置才叫真的莫名其妙!羲和君曾经是重华国最信任顾茫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对顾茫最好? 只有他会由着顾茫胡闹,与顾茫祸福与共。 只有他从不对顾茫持有疑虑,一直是生死之交。 甚至在顾茫叛国之后,作为顾茫的竞争对手,明明是羲和君献言诛杀的最好时刻,只要杀了顾茫,帝国第一将帅的位置就是他的了。可他竟孤零零地站在几乎所有朝臣的对面,以一己之力,力保顾茫清白。 是的,他曾经是很努力地想要赶上他,超过他,做的比他更好。 羲和君有过很多捷径可选,可他偏偏那么固执,那么笨拙,那么保守,那么君子,他太过于在乎这份情谊,于是他处处让着顾茫,毫无保留地信任着顾茫。 所以当他得知了顾茫叛变,好几个晚上他彻夜难眠,后来不得不依靠药修的镇定汤剂才能勉强合眼,这之后他听到别人非议于顾茫,就会觉得五内俱焚腹胃如绞。尽管老士族里有人不停地在向他明示暗示,顾茫走了,以后疆场天下就是你羲和君的了,恭喜啊恭喜。 他不知道何喜之有,他只希望他的兄弟是被冤枉的,是有所迫的,是有隐衷的。 他只想他们这一生,还能有机会像以前一样,坐在一起喝一壶酒。 “好……很好……”墨熄停顿了一下,过于强烈的愤怒让他双目发红,竟突然说不出什么话来。过了好久他才沙哑道,“顾茫,顾茫……你真叫我刮目相看。” 顾茫没再作声,靠在墙上,望着墨熄的脸。 墨熄抬起头来,似乎想把什么隐忍回眼眶里,他就那么仰头忍了一会儿,忽地扶额嗤笑:“我真不知道我这些年是在执着什么,我不知道我这晚上来见你是为了什么……” 他越想越悲伤,越想越愤怒,到了最后嗓音竟微微颤抖,手蓦地捶在顾茫身侧的墙上,指骨磨破,沁出狰狞血痕。灯烛晃动光芒在他们之间来回游曳,墨熄将顾茫抵在墙边,脸上带着下一刻就要把人撕裂般的恨。 他咬着牙:“顾帅。” “……” “你真是福好命好,烂到这个地步,还一直有人待你不薄。” “我……” “顾茫!”突然一声响,秦嬷娘的喊声像是惊雷一样,从外头远处响起,“周公子来了,你赶紧地换身干净衣裳,好好陪公子舒舒心!” 这一声猛地把墨熄拽回现状里来,他几乎是立刻回神,虽然胸膛仍旧剧烈起伏着,但眼里那种失了控的妒恨却被勒住了,只隐隐还淬着危险的星火。 “周公子?” “……” “那个待你好的人?” 顾茫浑然理解不到墨熄的心恨似的,依旧过于宁静地看着墨熄的脸,摇了摇头。 设定本吭声了:【周公子是周家的那位小儿子,算是帝都太子党里头最心狠手辣的货色,本事没多少,恶毒主意却一个接一个地绵延不绝。是个混球。】 墨熄看向顾茫,顾茫的神情虽无变化,但却下意识地在抚摸着自己胳膊上的一个伤疤。 几许沉默,墨熄近乎是有些自虐地冷笑着:“怎么,那个待你好的人竟不管么?” “……”顾茫默默地把香囊收好,又摇了摇头。 墨熄怔了一下:“真的不管?” 顾茫点了点头。 墨熄微垂了眼眸,沉重的呼吸一起一伏就在顾茫耳边,他合了眼睛。 再睁开时,在柙内蠢蠢欲动的恶兽已经消失了,那双黑眼睛里是有一点点残存的湿润,昏暗中亮得像夜空里的启明星。 “周公子也是常客?” 顾茫又点点头。 墨熄盯着他,那张英俊深刻的五官似乎笼着某些变幻莫测的情绪。但片刻后,他还是冰冷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会讨各种各样的人欢心。” 他眼底的夜色更浓,像是往事沉沉欲坠。 “自己珍重吧。” 他说完,忽然从靠着的圆桌上直起身,披上斗篷,朝门口走去。 “你要走了?” 墨熄侧过半张脸,冷淡道:“走了。不碍着你做生意。” “可是我——” 墨熄停下脚步:“怎么。” “我收了你的贝币……” 墨熄顿了顿:“就当我还你的旧情。” 顾茫眉宇间蹙着一团怔忡:“旧情……” 尽管觉得顾茫的表现很奇怪,但时间不多,等周公子上了楼,自己就算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于是墨熄最后瞥了他一眼,转身准备推门。 可就在这时,顾茫忽然问了他一句:“我可以知道你是谁吗?” 已触上门缘的手,蓦地顿住。 墨熄的背影僵直,过了一会儿,蓦地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 顾茫被他的反应懵到,犹豫着重复:“我可以……知道……你是谁吗?” 耳中似有飞湍争喧豗,眼前似有巨石落悬崖。 墨熄屏息凝神,死死盯着顾茫的脸,黑褐的瞳眸紧紧收拢,眸底有光晕在颤动。 “顾茫。”肺腑都凉了,却仍咬牙狠戾道,“你他妈的,玩我?” 顾茫皱起眉头:“你是客,你付钱,不是你玩我吗?” 墨熄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脑中却闪过方才对话间顾茫的种种异样表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竟是震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动了。 门缝后头传来一个男人懒洋洋的声音:“顾茫,你周哥照顾你生意,你也不知道滚出门来跪着迎客?” 墨熄蓦地回首,耳中离君泪几乎是在啸叫着【严重警告!!!严重警告!!!】 他知道自己被发现就是严重有失角色还原度的行为了,但已经晚了。 那个姓周的小混球已经一边说着话,一边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并且眼皮翻动,抬起了惺忪的视线—— 第17章 彩蛋十七 到了这份上墨熄也没别的路可以选,他暗骂一声,径直将顾茫推靠于墙,高大的身影俯压而下,一手撑在墙边,正好挡住两人的脸。 眼前的情形让周公子愣住了。他往后退了两步,回去看顾茫门前悬着的牌子,揉了揉眼睛喃喃:“是黑字,应该没别人才对啊……” 这可真是为难死墨队了,墨队一向光明磊落,从来都不会做这些不入流的举动。可他才见了顾茫一面,就他妈的把嫖男人,翻牌子,屋里藏这些烂事全都做了个遍,现在居然还要靠演戏蒙混过关。 顾茫在他怀里睁大眼睛:“你……” “噤声。”墨熄低头托起顾茫的下巴,指腹粗糙,力道不容置否,侧过脸,俯身贴了过去。 他当然不会真的吻顾茫,但为了不让别人看出什么异样,他仍然贴的很近,几乎是鼻尖点着鼻尖,嘴唇贴着嘴唇,中间那一点若有若无的距离,反而成了秋日苇絮,酥麻麻地拂动着。 之前躲嬷娘的时候,墨熄曾觉得自己今天的倒霉已至极限,绝不会有更糟心的事了。 看来是他太天真。 “别出声。”墨熄把顾茫禁锢着,用低浑极轻的声音对顾茫说,“听我话。” 顾茫倒也没想别的,只是因为墨熄职业原因,身上的压迫性和掌控力实在太强了,山岳一般镇得人透不过气来,所以他几乎是本能地就点了点头。 “靠过来。” 顾茫靠了过去。 于是两人此刻的姿态从门口看,就好像正吻得缠绵悱恻。寻常人若看到屋内这般旖旎景象,多半是惊呼一声掉头就走。 但氓流和寻常人显然是不一样的。 最初的错愕过后,这位周公子居然更来劲了,他依旧往屋里走着,然后笑道:“哎哟,可真是不好意思,门口那悬牌的法术好像不灵了,我可真不知道这屋里头还有别人。” “……” “这位兄台,你真能耐,咱们这位顾大将军可是整个落梅别苑最刺的刺头儿,居然能被你哄得乖乖在怀里由你亲,你这厉害手段不如也教教在下,咱俩一起寻个欢?” 纨绔公子嘻嘻笑着,嗓音滑腻腻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墨熄心头火得厉害,恨不能抬腿一脚踹死他。但碍于不能让他瞧见自己的脸,只得压沉了声音,阴冷道:“滚出去。” “哎,你这人!” 周公子笑脸碰了个钉子,一愣之下,凶狠起来。 “怎么说话的?知道我是谁吗?” 墨熄不能回头,只能盯着顾茫的脸,说道:“我管你是谁?没看到我在做什么吗?趁着我还没发火,赶紧滚!” 顾茫似乎对他演恶霸有些兴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墨熄的眼睛看,两人的距离只有几寸,顾茫这样直勾勾地瞧着他,反倒把他看得不自在了。 墨熄压低嗓音:“你别总盯着我眼睛。” 顾茫很听话,于是低落睫毛,开始盯着墨熄色泽淡薄的两片嘴唇。 墨熄:“……” 周公子看他们还在纠缠不清,浑不把他放在眼里,拔高嗓门怒道:“让我滚?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他霍霍磨牙道:“你周哥想让他陪,你还不快识相点给你周哥让位?你知道老子是哪儿的人吗?军政署的!” 墨熄面若寒冰。 “羲和君墨帅,那是我哥们!怕了吧?你信不信我跟他状告一句,他能打断你的腿!” 墨熄:“……” 周公子酒劲上头,越说越狂:“还有姓顾的,你这个小畜生,上回说什么也不让我亲你,换了个人倒是肯了?怎么着,是这男的活儿特别好还是长得特俊啊?” 顾茫皱着眉头刚想说话。 “别乱动。”墨熄的嘴唇却贴着他的,低低出声,每说一个字,就有一股热流拂在顾茫的唇齿之间。顾茫如今懵懂无知,被这热流一刺激,本能地就想挣开他。可墨熄的力道大得惊人,单手就制住他,低声威迫道:“你给我听话。” 顾茫瞪着他。 墨熄怕他乱来,忽然心中一动,遂低声道:“你说,我打过你吗?” “……”顾茫怔了怔,摇头。 “那他打过你吗?” “……”点头。 “那就听我的别理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肺腑深处的气息都在彼此胶着,墨熄有些刻意地避开他清冽的眼神:“只要你听话,我就让他滚。” “……”默默点头。 那周公子见他们还是拥在那里难舍难分,好像真的是被他打搅了上床的雅兴,愈发狎昵且愠怒,兴奋且气恼。 “怎么着,顾茫,你还不吭声?” “真是稀罕啊,谁来你屋里你都爱答不理,这男人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还是说他不守咱们约定俗成的规矩,私自给了你这叛国畜生一点钱?”周公子一步步走近,呼吸沉重,带着些酒味,咕哝道,“怎么就让你这小□□那么想要跟他滚到床上……” 喝了酒的人讲话总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惹完了顾茫,又毫无预兆地再来惹墨熄。 “还有这位兄台,你到底是哪一位啊,转个头给你哥我看看呗?瞧你和他这架势,你平时没少来找过他吧。” 周公子说着,竟醉醺醺地来拉墨熄的袖摆。 “你弄过他几次啊?咱们这位顾大将军的滋味儿怎么样?伺候的你还爽吗?” 墨熄怕是真的被恶心着了,忽然反手一巴掌,径直抽在那姓周的脸上。他力道大,手劲狠,周公子直接被他扇得鼻血横流,一跟头栽倒在地。 不等周公子看清,墨熄一脚将他踹过去,标准的擒拿动作,瞬间让他背朝着天,脸朝着地,怎么也转不过来的角度。 “说了让你滚。”墨熄目光溅着火星,银牙咬碎,“你他妈的,还听不懂了?”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周公子大叫道,“你、你造反啊!嗷嗷!!你你你到底是谁!” “……” “我要禀奏君上!不!我要禀奏墨帅!我要禀奏我爹,我——” “当”地一沉重闷声。 墨熄把什么东西掷在周公子眼皮子旁,周公子迷迷糊糊一看,登时惊出一身冷汗,酒醒了大半,滑稽地吱地抽了一下,再也没话了。 墨熄被他之前那些流氓话恶心到脸都有些扭曲了,森然说:“还禀奏吗?” “不禀奏了不禀奏了。” “还来找他吗?” “不找了不找了。” 墨熄松开他,踢了他一脚:“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周公子踉跄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滚远了,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墨熄冷着原地站了会儿,让自己消气,而后俯身拾起地上那枚“重华军政署金令”,扣回袖下的千机匣边,转头扫了顾茫一眼。顾茫倒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墙边,手背在腰后,乖巧地看着这一切,什么话也没说。 墨熄忽觉得更加烦躁,顿了顿道:“走了。” “他怕你。”顾茫突然说。 “……” “你也怕他。” 墨熄仿佛受了侮辱,蓦地回头戾然瞪他:“我怕他什么?” “你怕他认出你。” “……”墨熄微顿,戾气止歇了,但眼神依旧不爽,“管的挺宽。” “那他认出你了吗?” “……没有。”墨熄的声音冷冰冰,硬邦邦的。 好像之前贴着顾茫的灼热呼吸,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但他看了你的牌子……” “那就是军机署重臣人人都会有的一块令牌,没名字。”墨熄一边扣着袖匣,一边看了他一眼,沉默一会儿,“……你也有过。” 顾茫有些惊讶:“我也有过?” 他的茫然反应却像是把墨熄触痛了,墨熄再也不愿意和他多说话,他推开门,高挺的身影走入茫茫的灯影夜色之中。 走到外面街上,冰凉的夜风不住吹拂着他的脸,他试图让自己冷静,却始终以失败告终。 所以大纲里提过的“身体出了问题”,就是指这个? 做尽了歹事恶事,行诸不义,却在书里让自己忘却前尘,把罪孽一笔勾销,醒着睡着都不用接受良心的拷问一个脑子坏了的设定就足以乐得自在—— 懦夫! 顾茫你到底有多狡猾?为了逃避你真是想足了办法! 所以怎么样呢? 两年前在医院里他眼睁睁地看着昏迷重伤的顾茫被推进手术室,多少憾恨就此戛然而止。 两年后他在这里,顾茫还活着,顾茫就在他眼前,他却还是无法从他眼中看到半丝后悔,无法从他嘴里套出半句真心。 如果说这本书里确实含着顾茫的秘密、顾茫的希望与不甘,那么到现在他只看到了一个令他愤怒至极失望之极的结论—— 宁愿卖身都不愿思过。 宁愿傻了都不愿面对。 这就是他想表达的,对吗? ——“只要活着,只要活得轻松快乐,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深夜空荡荡的街上,墨熄停下脚步,缓了口气。 手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倏然掌心中光焰大炽,燃起的火球泄愤般砰地砸向远处河面,轰然炸响!嘶嘶冒起一片青烟。 懦夫。 在班师回朝的最后一晚,他曾独坐在凫水边的帐营里,闭目支颐,回想着那些七零八落的往事,有些是发生于现实中,有些是承载于羲和君的,但不管那些记忆曾经属于谁,如今都是他的,双倍的爱恨,双倍的在乎与痛惜。 他想起他们曾经一起去城北的溜冰场第一次溜真冰,第一次买酒来喝,第一次为一个女孩儿吵架,十八岁那年第一次熬夜通晓看破晓黎明。 他想起他们曾一起修炼心法,第一次在诛妖时受伤,第一次一起走上疆场。 墨熄得到过顾茫生命中的很多第一次。 而多年后,在凫水清冷的军帐里,在隔了两个世界,即将与顾茫重逢的那一天晚上,墨熄忍不住想—— 顾茫的最后一次是否也会是他的? 重华与顾茫有仇的人如今不可胜数。他不想要顾茫的第一次审判,第一次折磨。他回城太迟,也早已得不到对顾茫的第一次审判,第一次折磨。 但他想得到最后一次。 如果哪天顾茫非得死的话,他想做那个最后审判他的人,最后一个折磨他的人,然后把他亲手捏在掌心里。 揉成血泥,扬灰挫骨。 他想从顾茫口中讨一句真话,问一句真心。 那么这些年的爱恨恩怨,才总算有个勉强让他可以喘息的结局。 可是现在他来了落梅别苑,事情竟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原本满怀期待,但最后仍是什么真话都没有要到,什么真心都未得知。顾茫甚至都不记得他是谁,甚至宁愿做个傻子宁愿以色事人都不愿留给他一句忏悔。 原来,他们之间无论贫穷富贵,对错荣辱,无论哪个世界,何种人间。 到了头,他终究还是求而不得的那一个。 第18章 彩蛋十八 军政署的人这些天明显感觉到了墨帅的烦躁。 虽然平时他就总板着一张臭脸,跟人说话总是不怎么耐烦的模样,但最近他的这种情绪变得越来越明显,军会上他的措辞变得愈发不客气,别人多说几句闲话,他就阴沉地盯着人家看,直看到对方发憷把废话都吞回去。 这些也就算了,某天也不知道周家的小公子做错了什么,莫名其妙地就被墨帅传过来训了大半时辰,说他“懒于军务,荒淫过度。” “抄军政署训规百遍,明天给我。”墨熄道,“若下次再犯,直接让你爹领你滚回家去。” 周公子惶惶恐恐地应了,战战兢兢地走了。 岳辰晴凑过去一脸八卦地问他:“哎,你犯什么错了?” “不、不知道啊……” “你要没犯什么错,那个冰块脸哪里会这么生气。”岳辰晴眼轱辘一转,不怀好意地笑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藏了梦泽公主的画像了?” 周公子顿时露出五雷轰顶的表情,脸色大变道:“饶了我吧兄弟,我哪敢啊!” 岳辰晴摸着下巴,望向远处正抱臂细看沙盘的墨熄:“那真是奇哉怪也,他怎么跟吃了炝药似的……” 吃了炝药的墨熄到底没忍住,装了两天不在意,终于还是开口和府上的管家打听了顾茫这两年的遭遇。 这年头管家可真不好做,既要上得了厅堂,也要能下得了厨房,当得起主人的智囊,抚得平夫人的悲伤,哄得住小妾的眼泪,镇得住公子的吵嚷。 羲和府的管家姓李名微,其他官爷府上的管家都羡慕他,只道墨帅府里人员简单,没老婆没孩子没小妾,少去许多烦恼。只有李微自己知道在墨帅手底下做事有多难—— 因为墨帅的问话永远是毫无征兆的。有的事情可能要在心里发酵很久,实在承受不住了才会问出来。而这时候墨帅的耐性其实往往已经被自己逼到了临界,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他会想立刻知道答案,多等一会儿都不开心。 李管家在这位大人手下做事,总要前走三后走四,时间一久,简直修炼成了人精。在墨熄闷声不响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察言观色看出墨帅可能正在忍耐什么,过大概多久会忍不住爆发,以及思考好墨帅爆发之后自己该如何应答。 这次也是一样的。 墨熄咬了下嘴唇,只淡淡地说了“顾茫……”两个字,还没说顾茫什么呢,李管家就迅速抢答,那速度简直比设定书还快,毕竟这事儿墨熄换着法子问了设定书很多遍,设定书仍旧是一声不吭的。 但李微不一样啊,李微立刻道—— “是的主上,顾茫的脑子坏掉了!” “……”墨熄说,“我问你这个了吗?” 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李微管家乖乖闭嘴。 墨熄一脸冷淡地转过头,看着小炉上热着的茶,半晌后,面无表情地问:“……怎么坏的。” 李微觉得给墨帅这种口是心非的人当管家实在太累了。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宁可去给那个有十八房小妾的刘大人打下手。大概那十八房姬妾的心思拢在一起,还没这位冷酷的墨帅来得曲折。 但是时光显然不能倒流,李微只得清了清喉咙,先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主上,您去见过顾茫了吗?” “……没有。” “哦。”李微松了口气,“那最好不要去见他。” “为何?” “这……主上,是这样的,顾茫他如今的状况,别说是你,他大概连他自己是谁都不太清楚。照医官们的诊断,他内心深处似乎觉得自己是一头狼。” 墨熄睁大眼睛:“他觉得自己是一头……什么?” “一头狼。” 墨熄:“……”这真是他今年听过的最荒谬的一句话。 他扶着额角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这是哪个医官诊的结果,你们确定那医官自己脑子没问题?” 李微难得见他这样惊愕的反应,忍不住噗地笑出声,但瞧见墨熄的脸色,又赶紧乖乖地板起了脸:“主上,当初重华大多数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反应都和您差不多。以至于顾茫刚回城的那阵子,许多贵人就都去牢里找他寻仇算账,可他一句正常的话都道不出,反而惹得人家更为生气。”李微顿了顿,接着说,“后来君上把他交给望舒君处置,望舒君一开始也想从他嘴里撬出些东西来,但是什么法子都用了,顾茫就是一问三不知。” 李微叹息着摇了摇头:“他是真的没有一点身而为人的意识。” 墨熄兀自消化了好一会儿,目光才抬起来,停落在烹着热茶的小泥壶上,水雾蒸腾,丝丝缕缕的雾霭飘起来,彼此缠绕在一起。 “送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嗯。顾茫当年一进城,我们的药宗修士就替他诊了脉。那些修士说,他的心脉、还有他的灵核,都有刚刚被损坏过的痕迹,肯定是燎国的人干的。他们不知用什么邪门秘术,让他觉得自己与兽类无异。顾茫刚回重华的时候,连言语之能都完全丧失,后来望舒君留他在落梅苑,管事的训了他整整两年,他才能听得懂我们在说些什么,也勉强能讲一些。” 李微说着说着就由衷地叹了口气:“唉,以前总说他是神坛猛兽,如今啊,倒是真的和野兽没什么不同了。” 他说到这里,挠了挠头:“不过主上,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墨熄转动黑褐色的眼珠,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嗯?” “您说燎国送都把他送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费力把他的神智破坏掉?” 因为他觉得这样活的轻松快乐,不必愧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故事就这样写了,不然还能为什么? “……或许是他知道了太多燎国的秘密。”墨熄道,“对方将他送还回给我们,肯定不会允许他把那些秘密都抖露出来。把他的意识销毁掉,一劳永逸。” 李微咋舌:“哇,这么狠,那有恢复他正常意识的可能么?” 墨熄摇了摇头,心事重重地阖了眼眸,没有再说话。李微也就识趣地退下了。 清幽寂冷的庭院里,只留下羲和君孑然一人。他抬手撑着眉骨,默默地回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海归曾说顾茫的故事里是有隐喻的—— 顾茫叛国,对应了顾茫成为罪犯。 顾茫失去记忆,说明了顾茫不想面对自己犯下的过错。 那么接下来呢? 大纲里写过,离君泪不久前也提示过他,接下来按照原作者拔鸟的意愿,他必须完成【羲和君把顾茫接回了自己的宅邸】的剧情,而这又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如果有机会,顾茫还是会想回到自己身边,还是会想回头的吗? 这个念头几乎是一萌芽,墨熄就禁不住地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甜味,有的只是凄冷与嘲讽。他抬手摩挲着自己的胸膛,那个贴近心脏的,有疤的地方。 从前顾茫向他扣动扳机,子弹穿胸而过。而在这个世界里,顾茫也在沙场上,在羲和君胸口一模一样的位置,刺下过一刀。 双倍的疼痛之下,他竟还奢望着顾茫心里还存有一丝善念,还留有一分属于过去那个少年的真诚。 是自己太可笑了。 冷冷的讽刺泛上胸腔,墨熄禁不住在心里叩问自己心里的那个顾茫的声音,虽然知道那只不过是设定本毫无感情的回答。但他还是问—— “顾茫,你为什么偏要让我带你回府?” 脑海里,那个熟悉的声音没有响起,就像它每次不愿意回答他的时候一样。 “你不是还写了一个会赠给你香囊,在我还没回城的时候,瞎了眼一样死心塌地对你好的人吗?你让他接你回去啊。” “……” “或者女主角?书写到这里,女主角差不多也该出来了。你让她带你回去岂不更好。”虽然警花的大纲里并没有提到什么感情线,但就墨熄对顾茫的了解,这个能写出《仙剑奇侠传之海归土豪》的人,是绝不可能不给自己安排几个绝色佳人的。 想到这里墨熄就脸发青,不知为什么更气了。 或许是因为实在太恼恨,而设定集和离君泪又半点有效的信息都不给他,他心烦意乱之下竟想到了那只没用的愤怒鸟。 而几乎是他一想起它,它就在他心底浮现了,红色的雉羽一颤一颤的,尖喙不停地砸吧着,一双鸟眼愤怒地盯着他,似乎想看看他到底敢问出些什么。 墨熄心道这书再烂也不是我写的,你瞪我有什么用?他便也用他那双审惯了犯人的条子眼睛冷冷盯着它,一副刑讯逼供的架势,问了它的第一个问题——“女主角什么时候出来?” 愤怒鸟尖叫着开口了:“BL改BG有毒啊!” “……”总共八个字,博闻强识的墨队长,居然有四个没听懂。 他于是强压怒火又胁迫地问了一遍:“说清楚,女主角是谁。” 愤怒鸟虽然一个问题只能回答一遍,但墨队长问法不同,意思也不太一样,于是它又可以回答了。 “什么狗屁烂文要写和女人结婚的剧情你发到言情区啊发在耽美区找死啊!” “……”还是听不懂。 墨熄咬牙忍着问了第三个问题:“那个送顾茫香囊的睁眼瞎是谁?!这个问题再回答不上来你可以滚了。” 愤怒鸟凄厉尖叫,这回它讲的话墨队长倒是全都懂了,只不过毫无作用,愤怒鸟提取的是一个和他怀着相同疑惑的读者留言:“那个送顾茫香囊的人到底是谁啊?填坑啊你倒是!一堆谜团没解开你就坑了!负分不谢!” “……”墨熄连骂人都不想骂了,挥手让愤怒鸟散去了,疲倦地揉着自己的眉骨。 让他给顾茫续写就算了,给他的三样东西没有一样是在关键时候有用的,全是垃圾。而且说句实话,就连他自己的记忆——他在这个世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他也没有全部继承过来。当初他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曾经怒斥过离君泪—— “我连我自己的过去都不能完全了解,你要我怎么还原羲和君这个角色?!” 当时离君泪没吭气,吭气的是设定集。 顾茫的声音依旧是笑嘻嘻地,气死人不偿命:【因为有些已经在羲和君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我并不想让你知道。】 “……” 【你知道也不会开心的。】 于是就这样,墨熄根本就是靠着“只会发号施令的离君泪”“时灵时不灵的设定本”“根本没灵过的愤怒鸟”以及“残缺不全的羲和君的记忆”,在这个世界独自摸索。 而他们现在要他做的事情是——把顾茫从落梅别苑捞回来。 “不捞。” 【扣百分之——】 墨熄的火气也上来了:“你倒是扣啊?” 【不扣了,还没触发剧情,你嘴上说的不算。】离君泪目前看来是三个人工智障里最智能的,【而且我发现了,你这个人常常口嫌体直。】 墨熄没好气地:“什么意思?” 离君泪有了几许微妙地停顿,而后毫不磕巴地回答:【就是说你这个人很负责。】 再负责也没用,反正不管怎么样这是顾茫创生的世界,就算没有羲和君,也会有东和君,北和君,南和君来让顾茫顺利过他的舒心日子。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更让他的猜想得到了应证—— 某□□会散后,君上将他单独留了下来。 这位重华新君名叫慕容辰,登基了也没几年,盛年锐气,精力旺盛,在疆域纷争上颇有野心也就算了,臣下的事情他也没少管。 这不,皂服冕冠的年轻君王自九阶王座步下来,笑吟吟地拉住了墨熄的手,说道:“羲和君,你回都城也有不少日子啦,听说不少王公贵戚想要设宴邀你,你却总推脱军务繁忙,哪儿也不去——孤听得当真过意不去,是不是要给军政署再加派些人手,莫叫羲和君受累啊。” 这话一听就是套话,墨熄自然是谢过回拒了,然后等着这狐狸的下言。 果然,慕容辰笑道:“那既然这样,羲和君应当还是有些闲暇可以去四处走动走动的。”顿了顿,“长丰君昨日跟孤说,他与你多年未见,甚是想念,但因为他家与顾茫那些事情,他又愧对于你。所以他只好厚着脸皮来求孤,想借孤之口,邀你去他府上小宴一场。” 长丰君…… 那算是慕容辰的一个远亲,血统虽然尊贵,但家中无有翘楚,因此一直却不怎么得势。长丰君为人酸腐,性子软弱,从前在修真学宫里他和墨熄也算同门,只是没有太深的印象。 “孤看他言辞恳切,确是一副想与羲和君尽释前嫌的模样,所以便替他来说上一说。羲和君如若闲来有空,便给他回个话吧。”慕容辰叹息道,“孤瞧他定是要当面向你道个歉,不然啊,他怕是要一直为顾茫的那件事而卧立难安了。” 为了顾茫的事情向他道歉?这倒是墨熄记忆中所缺失的。 他应下了慕容辰,却在从朝堂出来之后问了设定本——这个长丰君和我有什么过节需要道歉? 顾茫的声音响起来:【顾茫在羲和君的胸口捅过刀子。】 “……你不用特意提醒我。” 【世人都觉得羲和君和顾茫是死仇。】 “那又怎样。” 顾茫还是那笑嘻嘻的腔调:【然而根据设定,长丰君的妹妹曲若薇,她和顾茫是有先王婚约的呀。】 “……………………” 墨熄沉默良久,脸上黑气缭绕,嘴唇却显出一丝扭曲瘆人的冷笑。 他说什么来着? 顾茫给自己安排的无怨无悔的女主,这不就出现了么。 第19章 彩蛋十九 长丰君的宅邸在帝都东面,虽是王亲,然却门庭冷落。羲和君的车辇行至时,早已候立在镇宅石首旁的家仆甚至有些手忙脚乱,想来平日里罕有贵客前来。 不过这也难怪,当初先王将曲若薇指给顾茫时,顾帅风头正盛,清雅府千恩万谢,对这桩姻亲满意的不能再满意,其时长丰君的老母亲还在,老太太逢人就吹大女儿嫁得好——“顾帅生的那么俊俏,又知道疼人,年纪轻轻又战功赫赫,哎呀,我闺女就是好命啊。” 老太太这番吹嘘,没少让当时的那些富贵人家眼红。虽然他们脸上都笑呵呵地恭喜夸赞这桩亲事,但关起门来却不无气恼:自家女儿哪里差了?怎么偏偏让曲若薇那个才貌平平的丫头捡去了现成便宜! 然而时过境迁,当顾茫从帝国之光堕为帝国之耻,从前那些人家的嫉恨便成了幸灾乐祸与落井下石。 “顾茫年纪轻轻又战功赫赫,只可惜成了叛徒,哎呀,令媛就是命苦啊,真可怜。老夫人,她的亲事您还不赶紧重新合计合计?” “都怪顾茫那厮人面兽心,平白连累了曲小姐,幸好只是指婚,并未成亲,曲小姐还能凑合着再嫁。” “老妇人不必太难过,这婚事还没成呢,曲小姐清白还在,不过就是名声稍有受累,虽再嫁不得一等一的公子了,但从庶民里挑些翘楚呀,或者……嘻嘻,给人做个偏房太太呀,那总是不愁的。” 人言有时毒过□□,这般明是安慰实是讽刺的话,便和火舌一样日夜煎熬着老太太的心,导致老太才不过天命之年就心神交悴一命呜呼了。到了现在,清雅府的主人只剩了长丰君、长丰君的二妹,未及弱冠的小弟,还有一个受人耻笑的曲若薇。 “承蒙羲和君不嫌,还愿来寒舍一叙。”筵席间,长丰君几杯酒下肚,眼角的泪便有些止不住,“真是……真是蓬荜生辉了。” 他的弟弟也跟着拜过。 “这些年,人人都因我薇妹与叛臣顾茫曾有婚约,对我家心存芥蒂。羲和君与顾茫如此不睦,却能不计我曲家过往,我……我……”长丰君本就不会说话,愚愚钝钝的,干脆再满了两盏酒,去敬墨熄,说道,“唉,我心难表,以酒言谢了。” 酒过三巡,长丰君唤来女眷献艺。 鼓乐声起,舞女红袖添香,众多花影艳容间,娉婷步出一位绮年玉貌的少女,那少女抱琴而出,只略施粉黛,满头乌发也只盘绕作一个简单的髻,然天生丽质却更显动人,灯影之下,端的是肌肤若新雪,风华流转。 她抱琴续弹,一曲作罢,小鹿般柔亮羞怯的目光垂落,福了福身子,轻声道:“羲和君。兄长。” 墨熄微感意外。这就是曲若薇吗? 人都道曲若薇相貌平平,可撇开他对她的偏见不说,公平论事,眼前这姑娘却是个绝代芳华的佳丽。 “这位是我二妹曲芙蕖。”长丰君忙道,“她性子羞怯,平日里……唉,平日里总有人因为她姐姐的婚事讥讽于我曲家,一来二去的,芙蕖便不愿抛头露面了。唯独来了羲和君这般宅心仁厚的正人君子,她才愿意见上一面,弹两首曲子。” 曲芙蕖轻轻道:“羲和君,芙蕖献丑了。” 说罢一双春水般的桃花眼,盈盈睇向墨熄,卷翘的长睫毛下尽是羞涩深流。 墨熄和她对视片刻,然后他开口—— “曲若薇呢?” 长丰府上下全都惊呆了。 这是……这是何等的不解风情啊! 别说他们惊呆了,如果这本书是挂在某点网站给直男看的,那些直男大概都要怒锤手机狂按“举报”按钮啦,原因填的就是: 男主和美女的对话过于傻逼,内容引起不适。 或者:我裤子都脱了你就让我看这个??? 然而正直的墨队长对此毫无知觉,他只是皱着眉头,把视线重新转向目瞪口呆的长丰君。他目标很明确,他就是来把拯救顾茫的烂摊子丢给曲若薇的,顺便看看《禁/书》中的女主角究竟长什么模样。对曲家的其他人他不感兴趣。 “曲若薇不在么。” “这……这个……”虽说重华男女之间并无什么刻板的礼数避讳,但墨帅指名道姓要见曲若薇,还是把长丰君给惊到了。 而且他不是惊喜,是惊吓。 羲和君和顾茫是死对头啊!他要见顾茫的前未婚妻干什么!能有什么好事吗!! 登时嘴唇发抖,两股战战,居然答不出半句话来。 还是曲芙蕖机敏,低头柔声答道:“羲和君,姐姐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太好,之前感了寒症,已经卧床不起一月有余了,因而不能当面来向羲和君谢罪,还请羲和君见谅。” 说着又扶风弱柳般拜落:“芙蕖替姐姐赔礼了。” “……罢了。”墨熄道,“你起来吧。” 曲芙蕖轻声谢了,款款起身,如画般的眉眼凝睇着他。 墨熄浑然未觉,心中还在如火如烧地煎熬“女主角”一事,事实上他胸口这团怨火从见到顾茫的香囊起就没消退过。他思量片刻,终是自尊胜过了渴望,强作不在意地硬邦邦道:“她若想见顾茫,我可以把他带来。” 此言一出,长丰君悚然失色:“不不不!羲和君误会,误会!曲家早已和顾茫划清了界限,若薇是自惭于那桩婚约,端不是害了相思啊!” 惶然解释半天,却见羲和君蹙着眉头,阖着眼不搭理他,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他不知道,墨熄之所以忽然合着眼睛不说话,不是因为愠怒,而是因为离君泪开始在他脑内大声啸叫:【严重警告!羲和君绝对不会把顾茫带出来交给曲若薇!绝对不会!该行为将扣除——】 “为什么不会。”墨熄冷漠至极地打断它。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态度其实像极了因为吃醋和老爷闹别扭把老爷往大房怀里推的偏房姨太。 他的声音冷得掉冰渣:“曲若薇是女主角。” 【曲若薇不是女主角!!!】 “……”墨熄脸色稍微好转了一点然后又冷下去,“也是,顾茫喜欢好看的。那么曲芙蕖?” 【曲芙蕖也不是女主角!!!】 “那你说是谁。”墨熄道,“我作为他曾经的朋友,把他送到女主角那里很合适。你不能扣我角色还原度,除非你有合适理由。你要阐述么?” 【必须扣分!因为这篇文是——】 墨熄没听完这篇文是什么。他脑内忽然发出喇叭噪音般的嗡嗡蜂鸣,刺得他剑眉大皱,咬牙暗骂:“你有什么毛病!” 离君泪闷声不响了许久,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干扰了,那嗡鸣持续了好久,直逼得墨熄在椅子上坐下来,才听得它的机械声重出江湖,回答道:【这是篇热血兄弟文!请事事以兄弟情义至上,把顾茫往女性角色身边推属于严重扭曲本书属性的行为!将扣除100%的角色还原度!】 那不就直接死了?! 墨熄头疼欲裂,扶着突突直跳的额角咬牙不再作声。 离君泪警告完毕,功德圆满地消音了,留下长丰君府上一众人看着墨熄阴森莫测的脸色惶恐不安惴惴不安。 长丰君吓得干脆连单个字儿都不敢往外蹦了,半晌之后还是曲芙蕖打破了这暴风雨阴云般的沉寂。她小心翼翼地:“羲和君……您……没事吧?” “……没事。”墨熄慢慢睁开水洗过般的黑眼睛,“是我误会曲姑娘心事。抱歉。” “哪敢哪敢——哎哟!”长丰君哆哆嗦嗦的说了一半,就像被什么踩了脚似的,卡住不吱声了。 曲芙蕖柔顺地垂眸接道:“羲和君宽宏大度,竟不计较姐姐过往,还体谅她女儿心肠。芙蕖曾闻羲和君清正如雪天下莫及,今日一见,只觉传闻将羲和君夸得浅了……芙蕖代姐姐谢过。” 说罢酒宴重开。她又如黄鹂婉转般献上两曲,便抱着琴退下了。 长丰君则像是想要竭力跟墨熄表立场似的,在接下来的筵席间没少逮着顾茫开骂,一会儿说他“愧对皇天后土”,一会儿又骂他“行径禽兽莫如”。 墨熄也只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自然更不会去附和。他望着庭院中随风瑟瑟摇曳的草木,神思有些恍然。 “据说当年望舒君留下他一命,就是想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长丰君喝得多了,胸胆舒张,讲话终于没那么磕巴了,“但这其实也没什么意思。顾茫如今已无人之感情,哪知人伦廉耻。不如缚来杀之,也算告慰英灵!” “……” “对了。”长丰君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墨熄,“羲和君回城之后,见过望舒君了么?” 墨熄回过神来,怔了一下,答道:“没有。” 要说这个传说中的望舒君,其实与顾茫渊源颇深。 在《禁/书》里,顾茫一开始的出身只是个仆奴——墨熄至今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写,大概是当两米五的海归土豪当腻了,想换换口味——而望舒君正是顾茫未曾发迹前所侍奉的主上。 望舒君与顾茫年龄相若,虽为贵族,却远不如顾茫聪慧,顾茫后来在军事上崭露头角,取了奴籍,并且屡得战功,大获封赏,更是让他心怀妒恨。所以后来把顾茫扔到落梅别苑去以色示人,便是这位望舒君想出来的恶毒主意。 不过按照长丰君的说法:“顾茫进了落梅别苑后,受尽了屈辱,可却一次都没有哭过。唉,一个连眼泪都不再会流的人,屈辱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我看望舒君这次啊,是真的失策了。” 说罢谄媚道:“还不如交给羲和君您来处置呢,您一定能掐的准顾茫的七寸痛处,哈哈,哈哈哈。” 墨熄只是冷笑。 长丰君见这个话题得不到墨熄的欢心,笑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舔了舔嘴唇:“那个……羲和君,您回朝也有些日子了,怎么就还没见过望舒君呢?” “他懒啊。”墨熄淡淡的。 “哦哦哦哦!也是!也对!”长丰君忙附和,“望舒君虽是军政署的要员,不过却是个混吃等死的闲职,他出身高贵,恃位而骄,听说从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能来个十五天就很不错了。” 墨熄看了他一眼,低眸去剥果盘里的一只橘子吃。 这长丰君是个腐儒没错,可只得了儒的酸津,儒的端正却一点也没得到。羲和君和顾茫有捅刀的过节,他便一个劲地骂顾茫,羲和君和望舒君不和睦,他又关着门来骂望舒。 而墨熄呢,墨熄自己就是个哪怕讨厌别人,也不会逮着机会贬损别人的性格,他什么话都没说。 长丰君骂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压低声音道:“有件事忘记报知羲和君了,羲和君是在照拂着岳家的那位小公子吧?” “算是如此。” “岳小公子年少活泼,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您若有意栽培他,那可得当心着,千万别让他太接近望舒君!” “……”墨熄抬起眼帘,“怎么。” “唉,羲和君有所不知,这两年,望舒君他变得太多,自从世袭了他父亲的爵位之后,整个人就烂的愈发厉害。” 长丰君掩着嘴悄声道。 “有些事情不便明说,羲和君见了他本人就知道,他现在……唉!” 望舒君再怎么着终归是君上的堂兄弟,同为王亲,也有远近亲疏,长丰君摆了摆手,只露出一个嫌恶的神情,不再具体细言了。 望舒君到底怎么了? 设定本的回答言简意赅:【醉生梦死,镜花水月。】 说了等于没说。 离君泪提供的信息倒是有效一些:【五日后,即将触发望舒君登场剧情,届时您可以自行观察。】 墨熄有些咬牙切齿地:“你们不能提前说么。” 【依照设定,这是羲和君与望舒君阔别数载后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羲和君对望舒君的近况应当是不了解的,如果提前告知于你,等于破坏了剧情进程。所以,不能说。】 罢了,不能说就不能说吧,那就等五日就好了。 反正对于望舒君这个人,墨熄的记忆里一贯没有什么好印象,修真学宫那些年里,这家伙差不多都是在捉弄人、欺辱人、折磨人、以及嫉妒人。 不过一直以来,让墨熄隐隐感到不适的是,在他所缺失的那些羲和君的记忆中,似乎有很大一部分是和望舒君有关的。 比如他模糊记得修真学宫里,少年时的顾茫对他说:“望舒君……”然后声音就渐渐轻弱,后面的内容更是完全被抹去。 还有他走在望舒府的宅邸,天色昏暗,他从曲廊下穿过,周围没有什么人,他当时的心情很急切,似乎想要急于去见某个人,去做某件事,然而记忆却总在一个拐弯处戛然而止。 墨熄知道,这是因为《禁/书》本身在有意识地跟他隐瞒一些往事,而这些往事里竟有那么多是与望舒君不可分割的……可它蓄意隐瞒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又或者说……作者拔鸟,也就是顾茫,他蓄意隐瞒的内容是什么? 因着这样的谜团,墨熄心里其实多少期待着与望舒君本人的真正见面—— 这样的话,那些顾茫写在这本书里的,并且不愿意告诉他的往事,假以时日,他或许能自己从望舒君身上探得一个答案。 第20章 彩蛋二十 转眼已经五天后了,墨熄军务繁忙,早就把离君泪提醒过的【望舒君即将登场】忘得一干二净。 这□□中事毕,几位公子提议,想去东市一家新落成的投壶馆放松一番,军政署新来的女修士也掺进来凑热闹。她年芳美艳,身材丰腴,出身也颇为高贵,墨熄隐约还觉得她有些面善,看上去原型好像是现实中顾茫喜欢过的某个十三流女明星。 “羲和君,今天和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墨熄顿了片刻,说道:“抱歉。” “又拒绝人呀。”女修士撇撇嘴,小声嘀咕,“知道你喜欢梦泽公主啦,但是她不都去当圣姑了么,你就真的这么死脑筋,一点机会都不给别人?” 墨熄转头看着她:“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好啦,那下次吧。”女修士泄气道,“下次你可不能再推脱,不然我伤心了。” “哎哎哎哎,羲和君你这是干嘛。”岳辰晴冒出头来,拍了拍那女修士的肩,帮着劝道,“一起玩玩嘛,喝喝茶,投投壶什么的,有啥不好?” —— “蠢哉投壶,痴呆挚爱。” 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和鬼魂似的,喑哑,飘忽,低沉,不冒半丝热气,唯一沾带的情绪只有嘲讽。 随着这话音,天色昏暗的殿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墨熄回头,正瞧见一个撑着罗伞的男人拾级而上,身影幽幽冷冷的,像是雪夜里的孤魂野鬼在游荡。男人侧身收了伞,抖落伞上积雪,抬起一双眼睛,扫过殿内众人,掠起一抹怎么看怎么讽刺的薄笑。 “哟,诸位凡夫俗子们,都在呢?” 如此无法无天的言辞,却换来了军政殿的晚辈们纷纷行礼:“望舒君。” “晚辈见过望舒神君。”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顾茫依身了二十年,以奴籍身份伺候了二十年的重华第一勋贵,当今君上的堂兄长。 冷血残酷的——慕容怜。 不得不说,此人名字与性格严重不符。当年顾茫降妖伏魔来到一个村子,怜悯村中百姓常得疫病,所以冒用了慕容怜的身份去帝都的御药堂私配了解药,慕容怜本尊得知此事之后,照着顾茫劈头盖脸就抽了七八十鞭,完了又让人在学宫步道上连跪二十日。 墨熄那时候也在学宫读书,但他平时不走那条步道,有一天下了大雨,他才凑巧从那儿经过,就瞧见——顾茫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黑发粘在冰冰凉的脸颊边,雨珠顺着下颌的弧度不断往下流,从墨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低垂的脖颈,卑微地像是衰草倒伏。他老实巴交地在往来人流里罚跪着,两手还抱着块木牌子,上头刺红丹砂写着四个大字—— “贱奴冒主,无耻之尤。” 墨熄在他面前停下来。 晶莹的水珠飞溅在伞面又弹开,有的则汇聚成流顺着伞骨湍急而落。 周围的人或投来好奇的目光,然而一瞥间墨熄衣袍上的腾蛇贵族家徽,纷纷骇得低头竞走,不敢再多瞧一眼。 “……你……” 顾茫似乎早已淋得昏昏沉沉,连什么时候有把大伞撑到了自己头顶也不知道,也没注意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 所以忽然听到这么近有人在说话,他吓了一跳,从昏沉中醒来,蓦地仰头—— 墨熄视野里撞进一张迷茫又湿冷的脸,嘴角有淤血,脸侧有鞭痕,冷得瑟瑟发抖,仿佛落泥里的弃犬,只有那双黑眼睛还很亮,水洗过般望着他。 那狼狈样子配着“贱奴冒主,无耻之尤”的八字木牌,却是说不出的可笑又可怜。 墨熄当时和顾茫已算有些交情,虽不十分深厚,但也知顾茫冒名盗药,乃是不忍一村人遭受疫病苦楚,于是寻上慕容怜的寝卧,请他垂怜。 结果慕容怜非但没答应,反而和墨熄吵了起来,最后他干脆命人把顾茫传回座前,当着墨熄的面问:“顾茫,你知道这位地位尊高不可一世的墨公子,今日是为了什么来我门前吗?” 顾茫脸上淌着水珠,茫然地摇了摇头。 慕容怜朝他勾了勾手指,让他走过来,伸出白的有些可怕的手指抚摸着顾茫湿漉漉的脸庞,而后翻起桃花三白眼,似笑非笑地:“他可是为了你来的呢。” 顾茫明显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沉着脸的墨熄,又转头望着慕容怜,最后他胡乱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咧嘴笑了:“公子在开玩笑吗?” 慕容怜还是笑吟吟地:“你说呢?” “……” “你能耐越来越大,要不是墨公子今日冒雨来替你求情,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别人家的公子爷。” 墨熄咬牙道:“慕容怜。我只是替他说句公道话,你讲话别不干不净。” 顾茫怔怔地转头望向墨熄,过了一会儿海水般清冽的眼神中似乎露出了一抹感激和笑意,但他随即就趁着慕容怜不注意,微微和墨熄摇了摇头。 那意思不言而喻——你不要管。 慕容怜乜了墨熄一眼,仿佛示威似的轻哼了一声,而后转头对顾茫和颜悦色道:“跪下吧。” 顾茫照做了,在慕容怜跟前一节节矮下高挺的身段,垂了头。 “把上衣都脱了。” “慕容怜!!” “这是我的寝卧,墨公子再是尊贵,也不该在我房内训斥于我,对不对?”慕容怜重新睨向顾茫,“脱了。” 顾茫还是照做了,他除落佩着勋绶的外袍,裸露出强健匀称的体态,低下了睫毛一声不吭。慕容怜慢吞吞地打量着他的身段,从紧绷凌厉的肌肉线条,到烛光下泛着槐花蜜色的皮肤——慕容怜是很纤瘦的,他打量着顾茫的时候就像一个畏冷的贵少在打量着上好的动物皮毛——好像恨不能把顾茫的皮肉全部撕下来,裹在自己身上,让自己变得强大似的。 左右在这时给慕容怜奉了热姜茶来,慕容怜一边喝了,一边叹道:“顾茫,拥有灵核的滋味不错吧?能在修真学宫搅动乾坤的感觉很好吧?能结交墨公子这种显贵,你很高兴是吧?” 细瘦的手指搁下茶盏,蓦地抬眼。 嫉妒让慕容怜苍瘦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你是不是都要忘记自己是什么出身了!” 顾茫把头埋得更低:“不敢忘。” “你的神武,你的衣服,你的灵核,你今天的一切——全都是拜我慕容家所赐。没有望舒府你什么也没有!” “少主教训的是。” 慕容怜没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不过我一向赏罚分明。既然你那么能耐,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免得你翅膀硬了,叫别人拉拢去。” 冷冷地吩咐左右:“去,把我给顾——大——师——兄——”他把每个字都拉得很长,极尽讥讽,“的那件礼物拿来。” 当时慕容家的其他陪读也在,其中有一个叫陆展星的,是顾茫最好的兄弟,他一听到慕容怜要给顾茫上那个“礼物”,脸色就变得很是难看,竟用几乎可以称为“瞪”的目光望向慕容怜。 慕容怜抬了抬手,命左右把自己的贺礼在大家的注视下揭开。 众人色变,有几位甚至没忍住惊呼出声: “是锁奴环!” 顾茫一听,也蓦地抬起头来,睁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举在自己头顶的檀木托盘。 墨熄的脸色也变了。 锁奴环是给最不听话、最惹主人生厌的奴隶佩戴在颈上,用来约束和惩戒奴仆的。佩上之后除非主人允准,否则永远别想摘下来,效力大概和狗圈差不多。如果说身为奴隶阶层已经是莫大的耻辱,那么被勒上锁奴环则是辱上加辱,甚至会令其他奴隶都看不起他。 “自个儿戴上吧。”慕容怜挥了挥手,“难道还要我请你吗,师兄?” 墨熄在旁边已经怒不可遏:“慕容怜,你不要太过分了,锁奴环是要经过君上允准才能——” 话到一半,却被顾茫打断了。 “这么贵重的贺礼。”顾茫大声道,不容置否地压过了墨熄的声音,他不再茫然,而是笑嘻嘻地双手抬高,接过托盘,“多谢少主赏赐。” 长跪磕落,浮夸至极。 众人恻然,顾茫却从容不迫地解开那通体漆黑的颈环,抬起乌亮的眼睛,看向高坐着的慕容怜,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并没有什么怨恨的意思,反而显得很平静。 慕容怜冷冰冰地:“戴。” 顾茫道:“好。” 墨熄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而顾茫呢,他就那样逆来顺受的,眼也不眨地“咔哒”一声,扣上了锁奴环。 “哎。”仿佛发现了什么新鲜好玩的事情,顾茫饶有兴趣地摸了摸脖颈,“不大不小,正正好。” 旁边几个和顾茫关系好的侍读看上去都快哭了。 可少年时代的顾茫就是这样,天大的事情在他这里好像都不是事情,天塌下来他恐怕都会笑嘻嘻地扯来当被子盖——和现实中顾家没落寞时的顾茫性子一模一样。 “好看吗?” 陆展星:“……” 慕容怜细瘦的苍白手指摩挲着唇角,阴阳怪气地说道:“好看极了。” 顾茫挺乐呵地:“多谢少主赏。” “不谢。”慕容怜眼神灰淡,沉寂稍许,忽然一抬手,随着他掌心中冒出一团蓝光,顾茫蓦地倒在地上。 侍读里那个叫陆展星的忍不住道:“顾茫!!” 锁奴环忽然伸出数道漆黑的雷霆缚带,将顾茫上身连带双臂牢牢捆住,雷霆之流刺得顾茫浑身痉挛,缩在地上不住颤抖着。 慕容怜似乎觉得不够,又换了另一种咒印,掌中的光变成了红色,锁奴环刺出荆棘,攀绕住那具蜜色的躯体,根根尖刺扎入,霎时鲜血浸流…… “够了!”墨熄再也忍受不住,咬牙道,“慕容怜,你何至于此。” “我管教自己家的奴隶,又关墨公子什么事?”慕容怜悠悠闲闲的,“不过一个贱奴而已,打死了都无妨,也劳得墨公子这样费心?” “这里是修真学宫,你给学宫弟子私戴锁奴环,已是目无规矩。停手。” 慕容怜转头朝墨熄笑道:“你要我停手我就停手,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墨公子,平日里怎么结交你都结交不到,今日换作你有事求我,我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但你总该给我点好吧。” 言谈间又呵呵笑着变幻了几种惩戒之法,锁奴环已将顾茫折磨得血流如注。 墨熄止住他结印的手,黑眼睛盯着他:“你要什么好处。” “也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慕容怜瞧着墨熄扼着自己的手腕,嗤笑道,“只不过家父总是埋怨我术法疏懒,技不如人。” 桃花三白眼眯起来,幽幽望向墨熄:“只要你在学宫除夕的竞师大赛上败给我。那我就买你一个面子。” “……”墨熄回头去看顾茫,却见顾茫也看着他,咬着下唇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样?听说我手下这个奴隶,之前在你伏魔的时候可没少帮衬你。” “我答应。” 慕容怜笑着挥了挥手,散了锁奴环的惩戒咒诀,顾茫顿时栽倒在血泊里,那总是卷着笑的嘴唇再也发不出什么像样的声音。而慕容怜对此表示了适当的满意—— “还凑合。” 锁奴环的光焰熄灭了。 慕容怜讥嘲地对顾茫道:“就这样躺着吧,等血不流了,再把衣裳穿起来,免得还要洗。我希望这份礼能够提醒你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谁。”眼神如蜂毒,“记得你自己身上,流着多脏的血。” “记得你是谁的人,往后又该效忠于谁。” 慕容怜太卑鄙太变态了,当初墨熄继承这段记忆的时候,他实在恶心了好久。 可是,让墨熄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慕容怜都已经这么残暴了,顾茫竟还会这样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跟了二十年,一点忤逆之心都没有。 顾茫不是受虐狂,顾茫很聪明,很天不怕地不怕,很有自己的主见,所以这种愚忠让墨熄觉得匪夷所思。他无法猜到顾茫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慕容怜和顾茫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他更不明白顾茫安插这样的一个人物是想要影射现实中的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他回忆起当时自己看着顾茫备受折辱却又无法阻止的那种情绪,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那似乎该被称之为“心疼”——无论顾茫后来变成什么样,他与顾茫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有些事情终究是渗穿骨髓,怎么也改不掉了。 而此时,事隔多年,顾茫的旧主再此立在他面前,仍是目光阴戾,一如当日。慕容怜蛇一般游过墨熄的脸庞,仿佛才在众人堆里发现了他似的,舔舔嘴唇,展颜一笑:“哟,羲和君也在呀,失礼失礼,好久不见。” 墨熄没什么表情,看着对方,慕容怜一双狭长吊梢的桃花三白眼,容貌媚中带狠,柔中带凉,脸庞比墨熄记忆中更加消瘦,尖细。而神情里的那股子嚣张跋扈的气焰,也比当年更炽上几分。 “你我二人,也算暌违多年。怎么你见到我,好像一点都不高兴?” 墨熄漠然睨着他:“多年未见,想必帝都烦忧扰人,令望舒君清减不少。” “毕竟是内臣,不比你们这些外戚,我要为君上分忧呀。” 墨熄冷冷地:“令人动容。” 羲和君对上望舒君,便如那雷电相擦刀石相碰,气氛霎时剑拔弩张,而这满殿的人里,也只有岳辰晴这个愣头青还嬉皮笑脸的,他左右看了看,大大落落道:“望舒君,天色都这么晚了,你今天怎么会想到来宫里转转?” 乐呵呵地破了这紧张尴尬的气氛。 “……路过。”慕容怜哼了一声,低头整理衣袖,“正巧左右无事,想请诸位去望舒府一聚。” 他目光流转,带着些凉意:“喝些酒什么的。” 他的提议,众人不敢轻拂,更别提在场本就有好些人想要巴结慕容怜,立刻道:“既然望舒君邀约,当然是却之不恭啦。” “早就想尝尝望舒君府上的好酒了,哈哈哈。” 慕容怜不理别人,大殿中,唯瞥过墨熄的脸:“羲和君,你来么?” 墨熄看了一眼岳辰晴,想起了长丰君说过的话,又念及自己得替江夜雪照顾弟弟,于是道:“我和岳辰晴有点事,今天就不去了。” “哇,不是吧,这么晚了还能有什么事!”岳辰晴瞪大眼睛,“我才不要跟你谈军务!我要去望舒君府上喝酒啊……” 他说着,连忙跑到慕容怜身后,一副打死也不接着看军政奏本的模样。 他都已经这样表态了,墨熄毕竟是外人,也不能硬劝,只得微微蹙起眉头。 慕容怜等了一会儿,未得回答,于是转身负手,看着殿门外飘着的雪。忽然道:“说起来,羲和君。你和顾茫,已经很久没见了吧。” “……” “我知道你恨他。之前顾茫叛变,是你一力保他,愿用性命赌注,说他绝不会背叛重华。”倏尔又笑,“后来,你亲自到战场会他,想从他嘴里讨一句印证。他却出手重伤于你,令你险些丧命。” 墨熄冷淡道:“旧事何必再提。” “呵呵,我不提,你就不想了么?羲和君,我虽然与你不睦,但偏偏我们俩都曾被顾茫蒙骗,被他辜负,被他背叛。”慕容怜慢慢说,“也算是同样瞎眼。所以虽然不愿承认,但世上能知我愤恨失望的人,恐怕非你莫属了。” 话到这里,慕容怜侧过半张病态苍白的脸,眼中闪着莫测的光影。 “他当年是我宅邸的奴仆,如今人也在我掌管的落梅别苑里。”他侧过头,目光轻飘飘的,“怎么样。一同去看看?” 岳辰晴在旁边天真无邪地探出脑袋:“哎,去落梅别苑?望舒君,这你可说笑啦。我们军政署还有姑娘,去落梅别苑玩儿不太方便吧。” 几个女修闻言忙摆手:“不去了,我们不去了,望舒君玩的开心。” 岳辰晴挠挠头:“那就算姐姐们不去,羲和君也最讨厌花楼了,他怎么会愿意进那种地方。” “哦。我差点忘了。”慕容怜冷笑道,“墨帅是重华的英雄,一向光明磊落,端正稳重。是绝不可能屈尊降贵,出入那种上不得台面的风尘场所的。多脏啊。” 墨熄:“……” “那行。”慕容怜稍事停顿,转动自己的脖颈,活动了一下经脉,继续道,“不如这样吧。反正别苑离我府上也不远,我这就命人把他领过来,今天晚上让他在府上给咱们助助兴,也算是我给墨帅你……” 唇齿湿润,字句险恶:“接风,洗尘了。” “只叫顾茫?望舒君,你还是再多弄些人来吧。”反正羲和望舒两大神君都跟顾茫有深仇,有位公子便毫不客气地出言讥讽道,“顾茫那种人,他不败兴就算不错啦。” 慕容怜没去理会他,依旧盯着墨熄,但听了这句话,嘴角却弯起来笑了笑。 他一笑,几个忙着捧他的后生便也跟着笑。 “哈哈,是是是,只叫顾茫真的不行。” “叫他没意思的,我去落梅别苑寻过他一次,他哪里会服侍人?气人还差不多。” “你照顾过他的生意?” “他从前好歹是花名在外,我好奇,想玩玩嘛,而且你也知道,他……”那公子话未说话,忽觉得脖颈刺寒,左右一看,发现墨熄正冷冷盯着自己。那眼神就和寒夜里的刺刀一样,吓得他瞬间就忘了后头的话,顿时喉头吞咽,冷汗涔涔。 哪里说错了吗? 那公子哥凉飕飕地思忖着,但还没等他细想,墨熄就把目光转开了,那张笔势凌厉的侧脸已经沉静冷漠,没有半点异样。 仿佛刚才他目光里的狠戾,都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慕容怜一副纨绔之态,懒洋洋道:“你们也真是有趣,顾茫是什么人?那是从前重华的第一将领,我的故人,墨帅的师兄。” 墨熄:“……” “就算他不会伺候,今天晚上的宴会,能缺的了他吗?”慕容怜说着,目光流转,不怀好意地落在墨熄身上,“何况这人我都玩了他两年了,如今墨帅回来,又来我府上小聚,我岂能不尽地主之谊,与君共享?” 他每多说一句,墨熄眼里的阴郁就越深。 到了最后,已是黑云摧城城欲开,怒焰化作万马千军,都在垂落的长睫毛后杀气腾腾地蛰伏着。 他并不想过去,并不想亲眼见到顾茫在这些人面前过于狼狈的姿态。 可是慕容怜偏字字掐他七寸,句句刺他心窝。 “他说到底就是我府上的一条狗。曾经先王能捧得他有多高,如今我慕容怜就能踩得他有多惨。”慕容怜咧开嘴角,露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把目光投向墨熄。 “墨帅。你的大仇人,你的顾师兄,他如今被我□□成了什么模样,你就不好奇?不想亲眼见见么。” 终于一行人还是去了。 夜色起,望舒府九千盏玲珑仙灯照彻长空,华宴奢靡,灯红酒绿。 宴至一半,酒饮千樽,众人胸胆舒张,之前那些束手束脚的晚辈们也活跃热闹起来,彼此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慕容怜斜靠在湘妃竹榻上,细长冷白的手执着一根银筹,正拨弄着熏炉里的香料。 墨熄隐隐觉得这香料的味道有些熟悉,他想到了什么,忽而心中一动,便去提问设定本。 设定本道:【此香名为浮生若梦。是西域出产的一种迷香,远着闻到并无大碍,但靠得近了,就会有种飘飘欲仙的刺激,效劲过去后,人却倍加萎靡,为了不断得到这种刺激,只能隔三差五就吸上一番,难以戒瘾。】 “………………” 这不是…… 现实中顾茫他们那伙人从金三角兜卖走私的——! 墨熄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作为常年在一线的警官,之前几年办的又是跟毒/贩有关的大案,自己的兄弟还被带进了这个坑里捞不出来,他对这玩意儿都快恶心到骨子里了! 他眼看向慕容怜醉生梦死的模样,那张苍白细瘦的脸在吞云吐雾中模糊得像一场镜花水月,几乎得耗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当场踹掀了桌子把这个该死的浮生若梦尽数毁去! 离君泪:【警告!该行为会导致慕容怜发飙,严重影响剧情进程。若此关键剧情不能顺利推进,将扣除50%的角色还原度。】 “怎么越扣越多!” 【因为很严重。】 “……” 【……我下次尽量少扣点。】 “滚吧。” 离君泪默默地滚了。 岳辰晴坐在墨熄旁边,瞄见慕容怜细嗅着炉烟,一脸□□的沉醉模样,不由得好奇,想要凑过去看,却被墨熄制止了。 “坐下。” “那是……什么呀?” 墨熄沉着脸:“浮生若梦。” 岳辰晴吃了一惊:“啊!西域的浮生若梦?”他心下惴惴地望过去,“……那望舒君看起来瘾头很大啊,难怪这次见他,感觉他精神这么差。” “你要是碰这种香薰一次,你爹一定会把你锁在屋子里三年五载都不放你出来。” 却不料岳辰晴笑道:“我爹?我爹才没有那么暴躁,他最多扬言要将我打骨折,把人锁屋子里三年五载这种主意,一听就是墨帅你想出来的。” 不等墨熄生气,岳辰晴又笑着说:“不过你别担心。我不用求这种虚幻之乐,我那么讨人喜欢,不需要什么浮生若梦,我也快活得很呀,才没这么想不开呢。” 却不料他最后这几句话,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入了慕容怜耳中。 慕容怜拨弄着金兽簋式熏炉里的残香,眉眼间溜出一缕软绵绵的冷笑,声音便和那烟雾一样疏懒:“想不开?哼,浮生若梦千金难求,就凭你们岳家的财力,你就算想吸,那也是断吸不起的。” 岳辰晴才不想和他争执,无所谓道:“是,望舒君血统高贵,富可敌国,我哪里比得上你嘛。” 慕容怜满意了,又转头问道:“羲和君,你不来点儿?” 我来你个鬼!没把你扭送到派出所是因为这里没有派出所! 见墨熄面色冰冷,慕容怜弓着身子咯咯笑了起来:“差点忘了,墨帅也是节俭惯了的人,从不爱铺张浪费。哎,看来这西域好物,整个重华也就只有本王消受得起了。” 墨熄实在是不想与他多话。 记忆中的慕容怜都觉得这家伙是人渣极限,不可能再烂了,但是没成想见到本尊之后,本尊居然还能跌破他的下限。骄奢淫逸、贪怨嗔痴,乃至于吸食幻药,醉生梦死。 这个人自傲于纯血亲贵的地位,却从不努力,反而在泥潭里越陷越深,如今甚至可以称之为行尸走肉,一塌糊涂。 “主上。”正在这时,望舒府的管家走进来,禀报慕容怜道,“照您的吩咐,落梅别苑的那几个人已经带来了。” “哦,那很好。那就让他们进来罢。” 宴已至酣处,宾客们都有了些醉意,管家得了命令,自然从善如流,拍手让人把苑里最好的男女送上来助兴。墨熄转过头,一双黑沉沉的眼,猎鹰般盯住了厢间的入口。 珠帘璁珑,几排形色各异的男女被管家领进来。那些人或是豔丽,或是清纯,或是卑微或矜傲,或是不愿,或是甘心。 却独不见顾茫。 “这里呀,全是落梅别苑送来的小倌娼伶,诸君有看中的,就尽管领了去玩吧。”慕容怜慵懒地挥了挥手,“不过都是些贱种,玩死了算我的,今日本王请客,尔等还不感激涕零感恩戴德大声夸赞抚掌称颂?” 众人立刻开捧—— “望舒君好爽气!” “果然是君上的堂兄,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儿,真教人羡慕啊。” 一群人拍着慕容怜的马屁,热热闹闹地开始拉扯着那些可怜的沦落人来陪他们喝酒取乐。一时间迷离乱象,腥臊不堪。 “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来,给哥哥把酒先斟满。” “你们一人只要一个姑娘,我却一次要两个美女,一个哪儿够玩啊,望舒君的美意,怎么可以辜负呢。” 墨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兀自隐忍良久,实在觉得不堪入耳,正欲起身离去,忽听得慕容怜笑吟吟道:“羲和君,你没有看上眼的么?” “望舒君,你喝高了。” 慕容怜嗤笑出声:“我没有喝高,羲和君也别急着走人。你想见的那个人已经来了,只是他如今性子古怪,离开了落梅别苑,反倒会惴惴不安。所以一个人站在门外,不肯进来。” 他说着,给自己又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不信的话,你自己看看罢。” 墨熄转头看向门外,果然瞧见珠帘的碎影晃动,隐约透出后头那个犹犹豫豫的身影,那身影给人一种很小心翼翼的感觉,好像一只警惕的兽类躲在暗处,正试探着往外张望。 “瞧见了吧?”慕容怜道,“让他进来陪你玩玩?” 见墨熄不答,慕容怜笑了笑,脸颊酡红伸了个懒腰,喊了一句:“嗳,诸位等一等!” “望舒君,怎么了?” 慕容怜眯缝着眼,脸上的鄙薄和恶意几乎是在瞬间到了最高点。 他说道:“愚蠢的凡夫俗子,你们可真是没规矩,一个个怀里都急着抱上了美人,谁注意到了你们尊贵的羲和君怀里还空着?” 墨熄:“……” 若是平时,谁敢和墨熄嘻嘻哈哈?但这些公子哥大多都是尸位素食的主,轻伤不上战场重伤不下卧床,真正和墨熄有过共事的人不多,何况他们又喝醉了,于是出口都有些没规没矩。 有人大着舌头笑道:“羲和君,帝都不比军中,美、美人遍地都是,望舒君手下的就更是绝代风、风华,你又何必推辞——辞呢?” “羲和君正值血气华年,却一直忙于军务,偶尔也该放松放松嘛。” “是啊,墨帅去过无数次修罗殿,却从未进一次青纱帐,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哈哈。” 这些人里,岳辰晴算是清醒的,一瞧墨熄的脸色,心道大事不好,忙说:“呸呸呸,你们还不都闭嘴?” 墨熄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孩子今天倒是难得,居然也正经起来了。 结果就听他接着说:“不然你们再胡说下去,墨帅狂暴杀起人来,我可先跑了!” 墨熄:“………………” 众人面面相觑,半醉半醒,糊里糊涂,脸上都带着点痴傻的笑。在这一片煎熬的死寂中,慕容怜斜乜过桃花眼,眼波迷醉,却又泛着些寒凉:“羲和君,这十几个绝色之姿,女人你也不要,男人你也不要。唉,我看你啊——” 他似有恶意地笑道:“你心里想要的,其实是你的仇人罢?” 说罢,冲着门帘外大喊一声:“来——!把叛将顾茫,给我们墨帅带上来!” 第21章 彩蛋二十一 顾茫是被管家押上来的。 他依旧是一身素淡白衣,脖颈扣着禁锢铁锁,赤着脚,孤零零站在阴暗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和墨熄上回见他不一样,上次的顾茫显得很平静,若用动物来形容的话,上次的他仿佛待在属于自己的领地,未见丝毫的不安。而此刻的顾茫虽然依旧平静,但是肌肉是绷紧的,长睫毛后藏匿的锐利目光依次扫过众人的脸,满是警惕。 他看上去好像很想得到一把刀或者别的什么武器。 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碰上,墨熄心中微动,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也很尴尬,如果顾茫忽然提起之前落梅别苑相见的事情,虽然对自己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却也终究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理智如此,内心某处隐秘的地方却在暗暗叫嚣,希望顾茫能对自己有那么一星半点与众不同的反应。 可惜顾茫叫他失望了。 顾茫一点特殊反应也没有,看来只是把他当作那些稀奇古怪的客人中的某一位,甚至没有在他脸上多做停留,就那么无遮无拦地看了看他,又无牵无挂地移开了。 “……”墨熄一脸阴沉地抄起案几上的玲珑玉杯,开始垂下眼帘沉默地把玩。 “唔,昔日赫赫有名的神坛猛兽。”慕容怜皮笑肉不笑地说,“顾茫,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从小你就是在我这个宅子里伺候的,又有什么可怕。” “来。”他说着,向顾茫招了招手,“你过来。” 顾茫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到了慕容怜面前的香炉上。紧接着,他似乎被香炉里浮生若梦的味道给熏着了,怔了一下,忽然转头就跑。 慕容怜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回了下神,才厉声道:“给我把他抓住!” 顾茫的灵核已经被废,但是身法依然凌厉,一双长腿扫过,踹倒了三四个人,紧接着单手一撑,猎豹般腾空跃起,闪过企图抓住他胳膊的家丁,稳落在地上,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继续逃。 “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废掉的顾帅也比这群乌合之众能耐。”他说着,瞥了墨熄一眼,“他可不愧是你昔日的挚友,你说是么,羲和君?” 墨熄双手抱臂,沉默地靠立在椅边,没有搭理慕容怜,而是看着顾茫在厅堂内来回奔逃避闪。顾茫的功夫底子实在太过悍戾,望舒府的家奴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他制服,一个个已浑身是汗,气喘吁吁。 “主上,捆好了。” 慕容怜凉凉地笑道:“蠢材,瞧这一个个这满头大汗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灵核被废的不是他,而是你们呢。” 仆奴立刻把头埋得更低,喉结紧张地咽了咽。所幸慕容怜没有继续责怪下去,而是一拂宽袖,说道:“押上来吧。” 顾茫被再一次押到了大厅中央,但由于他一直不肯听话,他们只得用法咒把他的身子牢牢捆住,押至座前。 “跪下!” 顾茫不肯跪,于是被那群人粗暴地踹了一脚膝窝,跌到在了地上。 他的口鼻,脖颈,腹部,膝膑都被黑色的捆仙索紧紧勒缚着,眼神混乱而狂怒,原本就很松散的衣袍也敞开了,露出大片苍白的胸膛。 慕容怜下了湘妃榻,手里仍执着拨弄香粉的银勺,俯身盯着顾茫细看:“重华之大,皆是我慕容江山……将军,你要跑到哪里去呀?” 言毕,忽然扬手就给了顾茫一个巴掌。 “啪”地一声脆响,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脸颊霎时浮起五道红痕。 顾茫被打得头偏到一边,没吭声,反倒是墨熄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教了你两年规矩,一点都没学乖。” 慕容怜甜笑着直起身子,又闻了闻勺尖残存的香味,而后转眸看着墨熄道:“墨帅,怎么样,你也来一下,寻个高兴?” 说着挥了挥手,示意家仆把人拖到墨熄面前去。 “当初他在墨帅胸口刺了一刀,这迟来的赎罪道歉,总该给墨帅补上了。”慕容怜慢吞吞地,“如今你为刀俎,他为鱼肉,要怎么折磨他都随你。你请吧。” 顾茫能听懂的复杂句子不多,什么刀俎鱼肉他是不会明白的,但“折磨”二字对他而言,就像被打怕了的狗听到棍子挪动的声音,浑身一个激灵,蓦地睁大眼睛。他伏在地上,视野有限,看不到侧后方站着的墨熄。当左右两个家仆挪动他的时候,他努力地想要回头,却被固定着他脑袋的仙索勒地更紧,卡在他唇齿间的铁链几乎都勒进了肉里,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呃……”他本能地低低呜咽了一声,拼命转动眼珠,试图看清要“折磨”他的人究竟是谁。 一时间厅堂内的目光几乎全部集中在了墨熄和顾茫的身上。 岳辰晴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往外看:“墨帅,你们俩仇归仇,怨归怨,可千万不要当着我的面杀人啊,我还是个孩子呢。” 墨熄没说话,他黑冷的眼睛往下睥睨,灯火摇曳中,他与顾茫终于对上了视线。 一瞬间,墨熄心里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战栗,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顾茫衣衫凌乱地被铁链勒缚着,他背后竟起了一层兴奋的鸡皮疙瘩。 是终于把猎物踏在足下,看其引颈就戮因而生出的刺激?还是怒其不争的愤忿?亦或者什么别的情绪。 他不知道,也并不那么想知道。 眼睛里全是顾茫凶狠又可怜的惨模样,墨熄压抑着低沉声线里的细微颤抖,顿了顿,将脸转开去:“把他带下去。” “嗯?羲和君这是什么意思?” 墨熄侧着脸,表情干巴巴的:“我对他没兴趣。” 慕容怜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我还道是哪里戳中了羲和君的痛处,惹得羲和君不高兴了。”他说着,往手中的水烟枪里添了点微末,眯起眼睛狠抽一口,而后眼波流淌着,斜睨过来,“不过羲和君可真是令我佩服。戎马倥偬这么多年,仍是清高得和当初一模一样。这男男女女,冤家佳人,各个入不了你的眼。” 他露齿一笑,笑容却凉:“羲和君不会是因为梦泽公主当了圣姑,心怀愧疚,就此打算孤独终老了罢。” 墨熄的脸色沉下来。 “望舒君。你是不是忘了我当年跟你说过的话。” 慕容怜轻飘飘地抽着水烟,软玉般的手指点着乌黑的烟枪,吞云吐雾:“嗯?什么话?你跟我说过的话不多,但我乃国之栋梁,那些无关紧要的话确实就如过眼云烟……”他说着,呼出一口迷离烟气,在青霭中露出个若有若无的笑,他吹开那些烟霭,慢慢道。 “你瞧,片刻就散了。” 岳辰晴见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挠挠头,忍不住探过来想插个嘴。 墨熄头也没回:“你站远点。” “……哦……” 慕容怜抽多了,嗤嗤地笑:“羲和君以为岳小公子闻这么点儿烟气就能上瘾?你宽心,这是绝无可能的。” “最好如此。”墨熄的目光像寒夜吴钩,透过烟熏缭绕的雾气盯住慕容怜的脸。 大抵因为世家争权,慕容怜对墨家横竖看不惯眼,从小就没少找墨熄麻烦,想法设法总爱给墨熄找不痛快,打探墨熄的动向。 像这样旁敲侧击试探墨熄的心事,早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至于当初的话,如果你不记得了,我提醒你。” “我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都跟望舒君毫无关系。”墨熄冷冷道,“我的私事,不劳望舒君费神打听。” 慕容怜一时没有作声,眯着眼,唇齿间吐着细细的烟流。 两人争锋相对了好一会儿,慕容怜转头嗤笑,重新躺回了湘妃榻上:“正经人,好没趣儿。”说着,摆了摆手,招呼其他宾客。 “来来来,各自尽欢,想玩儿就玩儿,不必客气。” “今天宴会散后,谁搂着的姑娘还有精神,还未灌醉,我就当谁肾亏体虚,从今往后落梅别苑可招待不起。” 家奴凑过来,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主上,那……这个顾茫是押回去,还是放这儿呢?” “放着啊,押回去作什么。”慕容怜笑吟吟地,“羲和君虽然对此毫无兴趣,难道其他人就不玩了?”说着瞥了墨熄一眼,“羲和君,你是真的不要他对吧?” “你若真的不要他,那我可就由着弟兄们痛快了。” “……” 见墨熄沉着脸不与理会,慕容怜笑笑,眸中闪过的幽光像是蛇的鳞片:“行。”他颔首,抬手点了点顾茫:“这个人太丑,羲和君看不上,不要了。你们把他拉下去,随诸位公子寻欢吧。” 其他人自然是乐得其所,当众欺辱寻常歌女,他们大概还有点儿颜面上过不去,但欺辱顾茫却是人人都拍手称快,称道叫好的。 谁让顾茫是重华的叛徒呢? 一时间那些醉醺醺的修士们都在围着他取笑,寻思着刻薄法子去羞辱他。 有人瞧他饿着,丢了块酱骨头在他面前:“想吃就吃啊。” 顾茫自然是不会觉得捡地上的肉吃是有什么不妥的,他真的把那酱骨头捧起来,凑在鼻尖处,小心翼翼地闻了闻,觉得无异,又张口咬了一点点下来,在口中咀嚼着,一双眼睛谨慎而专注地盯着面前的那些公子看。 墨熄余光瞥见这样的景象,心中窒闷,只得把脸偏得更开。可是脸转开了,声音却怎么也回避不了,尖锐刺耳地扎了进来。 “哈哈哈哈,顾帅,说你是猛兽,你还真的捡骨头吃呀?” 公子哥们哄堂大笑。 “嗳,从前你不是挺爱干净的么?怎么掉在地上的东西你也要。” 满室的鄙夷之意能掀翻屋瓦,但顾茫不理会,只是默默地啃着那块难得的酱肉骨,不一会儿就把骨头啃了个精光。 他舔了舔嘴唇,重新抬起头来,扫过那些狰狞嘲讽的脸,落在案席的盘盏中,那里堆着小塔般的红烧酱骨,方正大块,肥瘦均匀,每一块红烧肉都裹着浓郁酱汁,油红料香。顾茫沉默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默默道:“这是肉。” 这是他进屋后第一次正正常常地说话,那些就和瞧见一只一直沉默着的猫忽然叫了声似的,一个个都有些兴奋。 “对啊,这是肉。” “别的不认识,肉倒是知道。这个神坛猛兽,呵呵。” 座上的一位公子哥儿问道:“你想吃吗?” “想。” 那公子哥儿竟真的夹了一块,玉箸戳着,递给他。顾茫接过了,正想要吃,那公子忽地大笑道:“你这个叛国叛君的狗,还想吃肉?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去吧!”说着,指尖灵力微动,顾茫捧着的那块红烧肉瞬间就被灭作了一团青烟。 顾茫看上去好像吓了一跳,他懵懵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阵子,然后又翻来覆去看了一阵子,最后又低头在地上找了一阵子,最后终于确定了,他有些茫然地歪过头:“……没了。” 厢房内,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寻他开心。 “想吃东西还不容易?” 有人把醋、酒、酱汁、肥油混在一只酒樽里端给他:“来,尝尝这个,琼浆玉露,哈哈哈哈。” 顾茫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还真的把酒樽接过了,闻了闻,觉得味道有些奇怪,于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静了片刻,直接呛喷在了那人脸上。 “……” 有人乐得直拍腿,有人则在兴奋地想着其他法子羞辱他,被喷着的公子则羞恼至极,接过帕子将脸一抹,而后一把揪住顾茫的衣襟,凶狠毒辣地甩去巴掌,骂道:“给你喝你还挑,挑你祖宗的。” 顾茫挨了打,立刻就想要回击,可是燎国在毁了他神智的时候,把他强悍的灵力也化掉了,他根本不是那个修士的对手,两下就被锁链勒住脖子,涨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还狠狠地盯着对方。 那眼神真的就和狼一模一样。 “给他好看!揍他!” “对!揍他!” 谁不憎恨顾茫?尤其今日还有墨熄和慕容怜在场,所以那些公子多少怀着些讨好两位神君的念头,一个个法术施得毫不容情,攻击咒术雨点般落在顾茫身上——只要不打死,就挑最狠的来。 顾茫很快就被围攻地毫无喘息之地,但他并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如此厌憎他,他想说话,嘴里却全是血。 有几个人尚觉不尽兴,干脆拿起刚刚那盏未尽的酒樽,居然又往里面呸了几口唾沫,而后掰起顾茫的下巴,喝叱道:“张嘴!给我咽下去!” “喝下去!今天你不喝光就别想出这道门!” 这群门阀贵胄正将他围作一团凌辱,怀着讨好羲和君的热切倍加卖力地折磨他,忽听得最角落里“砰”的一声闷响。 众人一下子转头,只见一直沉默着管自己把玩酒盏的墨熄霍然起身,玉杯往案上一扔,脸色极其阴郁。 “羲、羲和君,您这是……?” 墨熄咬牙切齿的动作鲜明地显在他那张白皙的脸上,俊美则俊美,但却瘆得慌。他身材高大,居高临下地扫过众人,目光中有怒火暗流,躁郁和隐忍兼而有之。那刺刀般的视线刚想落到顾茫身上,却又不知为什么,迅速移开了。 “羲和君……?” 慕容怜也斜眼看过来了:“哟,羲和君,您这好端端的,突然发什么火呢?” 墨熄沉着脸,他见顾茫被围着欺负,心中恨极,可这种恨意实在是莫名其妙,若他刚才忍不住喊了“住手”,那恐怕现在他自己都不知该作何解释,幸好他压制住了自己,并没有吭声。这时候才能隐忍片刻,慢慢道: “……一个个都是军政署的要员。却只会这种下三滥的伎俩,厅堂之上,喝酒寻欢醉生梦死的像什么样子!放浪形骸,毫无规矩!” “……” 墨熄咬着牙:“竟不觉下作。” “羲和君这是什么话啊。”众人寂寂间,慕容怜却开口了。 他原本是侧卧着的,一只脚架着,此时却坐了起来,说道:“顾茫是叛徒,在座是权贵,权贵玩玩叛徒而已,怎么就不懂规矩,怎么就下作了?” 他又啜了口浮生若梦,接着道:“羲和君,自己不爱热闹,难道还要管下属寻开心?再说了,这里是望舒府,顾茫是我的人,今日来的又都是我的客。你就算居功甚伟,也该知道什么叫做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这番话倒好,损了顾茫不算,简直连其他人也跟着被贬成了他慕容怜的狗。 偏偏这群人都醉的不清,就算清醒着,慕容怜是当今君上的哥哥,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和慕容家的势力说个不字。 可墨熄并不吃他这套,墨熄冷峻地站着,刀劈斧削般的五官并没因为慕容怜的尊贵地位而有半点却色。 “顾茫怎样我管不到。但我要怎样管束自己的手下,轮不着望舒君你来置喙。” 顿了顿,声更冷。 “还有一点望舒君别忘了。军政署诸位效忠的不是你,而是重华君上。把军政要员们比作自己的狗这种话,一次我也就忍了,若再让我听到第二次。”那刺刀般雪亮的目光刮过慕容怜的脸庞。 墨熄道:“依律严办。” “你——!” 墨熄这番话虽然语气寡淡,但里头却是千钧重压,犹如一柄双剑点在了慕容怜心口。 第一点,如今在重华军伍里最顶用的人姓墨,算起来他慕容怜自己也是军部里的官,而且军衔还没有墨熄高。重华军法如山,就算是贵族,如果真的惹火了墨熄,那也是可以直接查办的。 第二点,则是说慕容怜言行越矩。 这可更要命了,慕容怜的舅舅当年正因为有谋逆之嫌所以被五马分尸,慕容家的这一支分族因此人人自危,“王权”这两个字,他们连碰都不敢碰。 慕容怜果然登时变了脸色,过了好一阵子才勉强镇定下来。 “好。好。”他嘴角牵动,挤一丝冷笑,“墨熄,你有种。” 他盯着墨熄的眼睛,过了已汇入,忽地手掌一抬,掌心中嘶嘶窜出数道流光,一条血红色的鞭子应召而出,刷地抽开空气,卷起迷蒙尘埃。 “方才的话算我失言。”慕容怜持着软鞭,绕着墨熄慢慢走了一圈,眼中闪着嫉恨的光,“羲和君治下甚严,今日我算是领教了。那么……” 他顿了顿,眼里氤着一抹鞭子闪烁的幽光。 “我也便来试着教教这些蠢奴隶,试试章法!” 话音落,血红灵鞭蛇一般忽地游出,照着那几个站在角落惴惴不安的仆奴们狠抽下去!! 墨熄这个人地位尊贵,但他手下的北境军是一群曾经由顾茫耗费心血带出来的庶民军团,那些修士大多清苦贫寒,有的甚至还是奴隶出身。 墨熄早年和顾茫做朋友,后来又和这群人共生死,早已明白他们的不容易,这也是他身为显贵,却从来不嫖不掳,不去欺凌那些地位卑贱者的原因。 这个道理,慕容怜自然也清楚。 因此墨熄惹了他不高兴,他不能拿墨熄发泄,便极尽无耻,冲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奴隶们一通狠抽,直抽得他们血花四溅,哀鸣不已。 慕容怜大笑起来,苍白秀丽的脸庞因为厌弃和毒瘾而显得格外扭曲。他一边笑,一边抽,一边对墨熄意有所指道:“贱奴永远就是贱奴,从生下来就注定一身脏血,又有什么出头之日?” “……” 岳辰晴在旁边小声咋舌:“浮生若梦是可怕,我回头要跟我那些哥们去说,让他们千万不能抽,这也就是一句话不对盘而已,望舒君怎么能疯成这样。” 慕容怜抽了那些奴仆还不解气,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顾茫,陡然想起许多年前,也是差不多的局面,墨熄冒雨前来,替当时做错了事情的顾茫求情。那时他虽然要挟了墨熄,让他故意在年尾竞师大赛上输给自己,但却不料在终轮决赛中,反而被一同入围的顾茫击败。 虽说顾茫那时候是他的侍读,与他同为学宫弟子,可说到底,顾茫仍是他慕容家的奴隶。区区一个家奴居然敢在决赛中击败自己的主人——这口气他如何能咽的下去!! 不由地心中更恨。 当时他就觉得顾茫有背主之心,顾茫是为了替墨熄出头才无法无天使出全力对抗他的!顾茫就是想让他丢脸……叛徒!从小就是个叛徒! 思及此处,灵鞭的势头忽地一转,径直朝着愣愣的顾茫卷去! 顾茫什么也没反应过来前就被慕容怜的鞭子卷住了腰,猝不及防地一勾,轻而易举便带到了慕容怜面前。 慕容怜一把捏住他的下巴,而后迫使他转身,面对着墨熄。狭长的凤眼里尽是幽寒:“顾茫,你看看眼前这个人,你还认得他吗?” 顾茫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神情依旧很平静,平静里掺杂着几分兽性的警觉。 “忘了也没关系,我告诉你,其实当年你虽然没说,我却看得出来——你嘴上虽然叫我主人,但内心却很想背弃慕容家,万分愿意去给这位墨大公子趴下来当狗。” 墨熄的脸色沉下来:“慕容怜你疯什么!” “我哪里疯了?今日我与羲和君久别重逢,也没备下什么伴手礼,不如这样,我再试探试探他的心意,如果他仍想跟着你,那我就成其所好,割爱让人,好不好?”慕容怜一把勾住顾茫的肩膀,靠在顾茫身边,对着墨熄笑弯了腰。 “怎么个试探法我都想好了呢。我说与你听——” 墨熄心中隐知一二,已是怒不可遏:“慕容怜!” 慕容怜已被浮生若梦迷得熏熏然,他将手指竖起,贴在唇上,继而摇了摇:“嘘,别生气,听我说完。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说着,低下头甜腻地问顾茫:“顾帅,下面我给你两个选择,你听好了。” “我很看不惯你的脸,非常想将之划烂。不过如果你能帮我把这个人。”他指了指墨熄,醉沉沉地,“如果你能帮我把这个人的胳膊卸一条下来。” 凑到顾茫耳边,用众人都可以听见的低音笑道:“我就饶过你。” “他的手还是你的脸,你自己选吧!” 此言一出,旁边喝得烂醉的人都惊得半醒,震惊地睁开惺忪睡眼,盯着他们三人。 “望舒君刚刚说什么……” “他要墨帅的胳膊?” 岳辰晴直拍额头,嘟哝着“还不如不来呢”,然后喊道:“望舒君,慕容大哥!!你浮生如梦抽多了!脑子不清楚啦!哪有能给你清醒的药啊,我去拿来!” 慕容怜却根本不理睬他们,他挂在不知所以的顾茫身上,咧嘴笑道:“怎么样啊顾茫,来不来啊。” 言罢蹭的一声,他掌中的灵鞭已化作一道寒光熠熠的匕首。 和当年一模一样的一把匕首,悬在顾茫脸颊边。 “或者夺过我的匕首去攻击,或者由着我一刀划下——你不是脑子坏掉了么?我倒想看看,你会做出什么选择?” 墨熄心中一凛。 慕容怜根本没醉! 很明显以顾茫如今的本事,就算夺了匕首也是伤不到自己一分一毫,根本毫无威胁,慕容怜此举只是想试探顾茫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也想看看顾茫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如何。 这一局,自己是绝不会有事的。 但是顾茫…… “我数到三。” 匕首逼上顾茫的脸,只消一寸,就能见血。 顾茫没吭声,有些茫茫然地侧头看着慕容怜的匕首。 他会怎么做? 其实墨熄心里也有过那么一些怀疑,他也曾想过顾茫的头脑受损或许只是假象。 如果顾茫的脑子真的损坏了,出于兽类的本性,他不可能会有任何犹豫,如果他真的像李微所说,潜意识觉得自己是一匹狼,那么自卫和伤人之间,狼毋庸置疑会选择后者。 那么,为什么顾茫还没有任何攻击的举动? 慕容怜在笑,岳辰晴在喊嚷,众人在相劝,屋内烟熏缭绕,浮生若梦。墨熄眼前急速掠过的是顾茫从前的面庞,沉静的,灿笑的,关切的,冰冷的。 陆离光怪地游过去,犹如大鱼身上的鳞片在闪耀着,每一片光芒里都是顾茫过去的身影。 清梦一般浮起: “你好。我叫顾茫,我能坐你旁边吗?” “你要不要和我烂在一起。” “我真的会开枪的……” 漩涡般旋转着,倏尔是现实里顾茫站在甲板上裹着绷带举着枪的模样,倏尔又是书中赐婚大宴上顾茫身着红衣的身影,海风里的枪声,战场上的刺刀。 “你太顾念旧情了,墨警官。” “羲和君,我从未真心认你当过兄弟。” 飞湍瀑流般喧嚣着一一在眼前冲刷过,最后被慕容怜的声音猛地刺破,拽回现实中来。 只剩下此时此刻,顾茫那张依旧还算宁静的,微微皱起眉头的脸。 “二——” 顾茫竟仍是没有动。 他为什么不选择伤墨熄而自救?!他不是浑身狼性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何况从前他对自己那么狠毒,子弹也穿过了,刺刀也捅过了,他本应该、本应该…… “一!” “等等!” 墨熄猛地反应过来,手中疾光电起,一道咒印倏地破掌而出,朝慕容怜扬起的匕首掠去! 太迟了…… 匕首照着顾茫的脸颊刺下,鲜血嗤地喷溅! 墨熄蓦然睁大眼睛。 第22章 彩蛋二十二 血一滴一滴落下来。 慕容怜捂着肩膀,血水从他指缝中渗出,很快就将他丝质的衣料浸得鲜红。左右见之色变,磕磕巴巴道:“主、主上……” 谁都没料想到最后受伤的居然会是慕容怜。望舒府众人霎时乱做一团:“快拿药啊!快把疗合灵散拿来!” “快快快!止血带!止血带!” 慕容怜脸色铁青,不知怎么回事,就在刚刚匕首刺下去的那一瞬间,顾茫脖颈处忽然浮出一个红色的莲花图腾,随即身周忽地暴起一阵灵流,数十柄无形的光剑瞬间升出,不但将他的匕首震脱,甚至还将他反斥出数丈之外! 连肩膀都被擦破了…… 慕容怜不说话,紧咬着下嘴唇,脸上的神情非常复杂,极度的愤怒,极度的错愕,极度的尴尬混杂在一起,令他的脸色时白时红。他缓了一会儿,掌心泛起蓝光,凑合着先止住了血,而后怒而冲口,喝道:“顾茫!!” 顾茫已经趁机跑到桌子后面去了,正搓着光裸的脚丫,十分警觉也十分无辜地盯着他看。 望舒府上下瞠目结舌,而那些光剑仍在不断浮沉,将顾茫团团包护,护在阵心。 寂静一会儿,人群中,忽有个之前去落梅别苑寻过顾茫的公子猛地反应过来,喊道:“哎呀!原来是这个阵!” “什么阵?”慕容怜怒道,“你知道还不快说?!” “这个阵……这个阵属下也是无意得知,说起来颇有些尴尬……” “说!!” “回望舒君,是这样的!”那公子见慕容怜动怒,忙回答道,“这个阵法若是用法术攻击他,并不会触发。但若是单纯的拳脚相加,并让他觉得害怕,就会有很多道光剑就会从他身体里爆发出来。这也是……”他说到此处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完,“这也是顾茫在落梅别苑那么久了,也没人能真的把他怎么样的原因嘛……” 墨熄听到此处,微微一怔。 而慕容怜却没有觉察墨熄短暂的异样,他怒气难消,怒恨地盯着桌子对面顾茫,“这是什么愚蠢可笑的阵法?!” 那公子摇了摇头:“顾茫以前是术法鬼才,当初他不知自创了多少咒诀,很多都极其无聊,除了能讨姑娘傻笑,其他一点意义都没有。这个,或许也是他早些年创着玩的。”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想起来了。 修真学宫的藏书阁中至今还存有一些顾茫少年时涂改过的卷轴,上面写着些乱七八糟的小法咒,什么冷菜迅速变热的,可以在一炷香的辰光把自己变成一只猫的,还有能变出一团在冬天揣进怀里暖身的火,诸如此类。其中流传最广的是一个名为“将军说的都对”的法咒,传说顾茫早年在军中总爱逃那些冗长又无聊的军会,为了不让统帅发现,特意琢磨出了这种术法,能够将一块木头点化成自己的模样坐在原处听将军废话,自己则逃之夭夭,不知去哪里快活逍遥…… “这么一想,还真有可能。” “也是哦,防拳脚不防法术,简直是荒谬嘛,一看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护阵。” “顾茫这家伙就是喜欢乱七八糟瞎折腾。不过还真是给他歪打正着,这种无聊的小法术居然还保护了他。”有人笑了笑,“不然的话,他早就该被弄死在床上了吧。毕竟在重华想睡他的人恐怕不少,可惜一直就没人能破了这道阵。” 岳辰晴在旁边听了,挠了挠头嘀咕道:“靠,这什么阵?守身如玉阵?” “得了吧,顾茫守身如玉?”另外一个小公子笑起来,压低声音和岳辰晴开玩笑道,“这干脆编副对联算了。” “顾茫守身如玉。”岳辰晴重复了一遍,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下联是什么?” “墨熄禽兽不如。” 岳辰晴拍腿大笑:“哈哈哈哈——” “笑什么!”蓦地被慕容怜打断了,慕容怜恼羞成怒道,“没规没矩,当心我给你爹小鞋穿!” “我没有!我哪敢啊。”岳辰晴忙道,“顺便提一句,只要望舒君能开心,别说给我爹小鞋穿了,就算给我爹女鞋穿都没关系!” 慕容怜瞪了他一眼,想到今日夜宴威风不得,反而还落了一道伤疤,拂了一张尊面,心中难堪,于是转头恨恨道:“还不快来人?!” “听凭主上吩咐!” 慕容怜一拂衣袖,点了点顾茫:“把这个蠢猪带下去。我不想再见他。另外给我从落梅别苑再调几个懂事聪明伶俐的来。至于惩罚——” 他磨着牙根,余光瞥见墨熄尚且阴鸷的脸。 “墨帅……你就没话要说?” 墨熄还未作答,就听得脑内离君泪的声音响了起来:【注意!请抓住机会把顾茫要到府里,早日完成将顾茫接回府的剧情!】 墨熄生来不爱被人逼迫,此时更是烦乱,于心中道:“驳回。” 【该剧情不完成要扣100%的角色还原度——】 墨熄不耐烦道:“我的人设是不是和顾茫是死仇?” 【……是啊。】不知为何离君泪一向冰冷的机械音好像有点心虚。 “带他回府可以,不能是现在。现在我带他走,那是在替死仇解围。” 【……】 离君泪不吭气了,过了一会儿,换做了设定集顾茫的声音:【羲和君确实不应与顾茫有更多瓜葛。之前那一声“等等”,已是不妥,顾茫叛国重罪,又有什么值得他好回护的。】 离君泪:【可是……】 设定集:【没有可是。】 离君泪犹豫片刻道;【……好吧,驳回通过。】 “……”看来这两个系统就像两个不同的杀毒软件,居然还能互相伤害。 墨熄隐约觉得它们之间的沟通总好像在隐瞒什么,可他一时也无从琢磨,而慕容怜又在等着他的答复。因此墨熄顿了顿,抬眸迎上慕容怜咄咄逼人的目光,冷淡道: “望舒君的人,望舒君自己处置就好,又何必问我。”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慕容怜嗤笑一声,转头吩咐道,“带下去,赏八十鞭,饮食克扣一月。”顿了顿,嗓音简直浸着腥臭的血。 “饿死无妨。” “……” 顾茫被押下去了,望舒府上的奴仆过来把狼藉一片的案几收拾干净,重新布置几道新菜,夜宴重开。 一片议论唏嘘中,唯有墨熄没有说话,在周围觥筹又起的时候,他抬眼,目光复杂地看着顾茫被带下去的地方,他想着顾茫身边飘浮的剑光,手指在没有人瞧见的暗处缓缓捏紧。 墨熄不爱饮酒,更讨厌宿醉。 但那天从望舒府回来之后,他坐在自家空幽的庭院中,拍开了一坛陈年佳酿,一觞一盏,独酌直至见底。他看着吴钩当空,云开雪霁,他忽然问侍立在身边的管家:“李微。你跟了我几年了?” “回主上,七年。” 墨熄喃喃:“七年……” 七年前,羲和君追击投敌的顾茫,深入敌营,被顾茫刺了胸膛,命悬一线。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李微就是在那个时候奉了君上的命令来羲和府照看他的。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书里书外都是那么绝情,都一样。墨熄不甘心地想,所以,自己是究竟因为什么而放不开,又是因为什么,而忘不掉呢? 酒喝多了,未免有些醉意。他不愿意失去理智,所以李微欲再给他斟上的时候,他摇了摇头,表示不必了。李微应了——美色当前而不乱,美酒当前而不醉,在欲望面前能真正做到收放自如的人并不多,墨熄是其中一个。 “你觉得,我和顾茫怎么样?”墨熄忽然问。 李微愣了一下,犹豫道:“……不……太配?” “两个男人你说什么配不配,我看你也喝多了。”墨熄瞪了他一眼,“重新说过。” 李微这才反应过来,笑道:“哦,您二位的关系么?人人都知道不好呀。” “那以前又如何?” “以前……”李微琢磨了一会儿,“以前我也没有福分侍奉在主上身边,但我听说主上和顾帅是学宫师兄弟,也是军中同袍,帝国双帅,还有就是……唉,不知道,其他我也想不到了。有人说您和顾帅那时候挺熟的,也有人说顾帅是阳光普照,跟谁都暖,所以可能与您也并没有那么熟,差不多就这样。” 墨熄点了点头,不置评价。 师兄弟,军中同袍,帝国的两位帅将。 这是大部分人对于墨熄和顾茫关系的印象,好像没什么毛病。 李微好奇地问了句:“那实际上是怎么样的呢?” “我和他?”墨熄居然很浅地笑了一下,垂着长睫毛,那笑痕里藏着点什么苦涩的东西,“不好说,说不好。” 顿了顿,慢慢道:“也不该说。” 重华没有人会相信,顾茫对于曾经的墨熄而言,就像清泉之于一个行将渴死的旅人。 在遇到顾茫之前,墨熄有抱负,有担当,意志坚定,困苦不畏,但他心中更多的其实是恨。 少年时,他曾经那么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他对父亲敬慕,对母亲恭顺,对伯父亲近,对仆从宽和。可他得到了什么呢?父亲战死,母亲背叛,伯父祸乱,仆从一个比一个会看眼色,嘴上称他为少主,却都在替伯父做事。他周遭四顾,竟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 当时他并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做的太不好,才会受到命运这样的苛待。 但就像现实中一样,就算命运待他万般不公,却终究动了恻隐,给了他一个顾茫。 那时候的顾茫那么善良,那么正直,哪怕只是个奴隶,有着卑微到尘土里的身份,他也在努力地呼吸着生命中的每一丝善意,然后拼命开出一朵小小的花来。 他从来不去怨恨什么,也从来不去指责什么,墨熄一开始跟他伏魔除妖的时候,脾气不好,没少冲撞他,但顾茫都笑嘻嘻地包容了——他总是在体谅着别人的不容易,尽管他自己已经过得那么辛苦。 冒名一事,他明明知道会被责罚,甚至会失去在学宫修行的权力,却还是执意做了。而事发后,跪在学宫的忏罪台上,顾茫什么都不辩解,只涎皮赖脸地说自己是觉得好玩。 可哪有奴隶会为了好玩葬送自己来之不易的出头机会?分明是因为他亲眼看到那些村民常年为瘴疫所扰,病痛缠身。 他觉得不忍。 但是他太卑微了,卑微到连用最低的姿态,最轻的声音,低低说一句“我就是想救人”都会被无情耻笑。哪怕他把滚烫的胸腔生生挖开来,让他们看到他快要难受到死去的心,他们也只会讥笑他的热血,怀疑他的善良,讽刺他的不自量力,嘲笑他颤抖的真心。 他都知道。 所以他不辩。 人都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他自己都这幅境地,一个望舒府的小奴隶,不去忧心自己下一顿该吃什么,该怎么讨主上欢心,却去挑这救死扶伤的担子——好一个不自量力的丑角。 可也就是他当年的那一份不自量力,那一颗流着热血的炙烫的真心,将本已对人性失望透顶的墨熄拉了回来。 书里的顾茫和书外的顾茫一样。 或穷或达,都是墨熄最初的英雄。 “主上。”恍神间,李微在身边劝道,“夜深露重,您该去歇着了。” 墨熄没有马上应答,他的手仍撑在眉前,扶遮眼,听到管家的声音,他稍侧过脸,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似乎在擦拭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声音低缓,很轻地道了句:“李微。” “在。” “……你说,顾茫有没有可能根本不曾失忆。” 李微愣了一下:“什么?” 墨熄依旧没有抬眸,深邃的眉眼都在手覆压的阴影里,低沉的声色带着鼻音:“你说他会不会是装的,他的脑子根本就没有损坏。” “这怎么可能?”李微大睁着眼睛,“顾茫的病症是神农台确诊的,重华最好的姜大夫也来替他诊断过,他的灵核碎了,头脑坏了,他觉得自己是一匹狼——” “你见过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肯伤人的狼吗?!” 墨熄忽然抬起头来厉声质问。 李微惊呆了。 是他的错觉吗?羲和君的眼眶竟然有些湿红。 “主、主上何出此言啊……” 墨熄合了合眼眸,他的怒火并不是针对李微的,他只是真的不愿再听到类似于“顾茫什么都不记得”这样的话了。 “在望舒府。慕容怜给了他两个选择,是断我一条臂膀,还是划他自己的脸。”墨熄转过头,望着树影摩挲,半晌,喃喃道,“他选了前者。” 李微:“……” “你告诉我,哪匹狼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李微心道,告诉你?我告诉你啥啊!你看你那暴脾气,我要说顾茫或许是压根就没听懂望舒君的问题,你不得跳起来踹死我啊??? 第23章 彩蛋二十三 打那天开始,墨熄就有点魔怔。 虽然李微后来趁他心情还行的时候,委婉地跟他表达过类似“顾茫现在脑子是真的不好,很多词他都听不懂,跟他沟通就和三岁小孩一样,有时候一句话得重复好几遍”,但墨熄心里就是放不下这一点微弱的希望。 最后李微没办法,说:“那主上您要不去和神农台求证一下吧。” “……” 梦泽公主就在神农台当圣女,他自然不会想去。 李微又献计献策:“那您去御药馆,问问姜药师吧。” 墨熄记忆里,这个姜药师是个高冷且刻薄的人物,他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最终还是捱不过心中煎熬,前去拜会。富丽奢靡檐牙高啄的药王府外,小童诚惶诚恐地说:“羲和君,我家姜掌柜出门采药去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童开启了各种书籍和电视剧中的访士经典对答词:“掌柜去期不定,或三五天,或三五月。” “他说自己去哪里了没有?” “掌柜采药,会跑五湖四海。” 墨熄甚是无言,看着那小童摇头晃脑作答的样子,只得点了点头,转马回府了。 是夜,或许是因为连续不停地在思考这些事情,墨熄睡下后,竟又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些书中过往。 一些和顾茫有关的、从前他并没有从羲和君那里继承来的事。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正值寂夜,是塞外边关。 他好像还很年轻,只二十出头。他还并不是威震四海的羲和君,顾茫也还压在慕容怜名下没有声名。 那时候,他们都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军士,一夜歇战,全军养兵休息。他依稀是受了伤,白袍广袖的疗愈修士追出营寨,朝他喊道:“墨公子,你胳膊上的疮口——” 但他没有理会,不想管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伤,他只身奔出营外,召来灵马,一骑纵马向前。 胡风朔雪迎面拂来,身后是守备营的鸽群唼喋,那细碎的声音被他越抛越远。墨熄并不知道梦里的自己究竟为什么那样着急,他只模糊感到,他的心中仿佛攒着一团热火,想要找到正在值夜的顾茫说。 “顾茫呢?” 来到北军营中,他还没下马就着急地喘着气问戍军的修士。 “我找他人,他在哪里?” 那修士见他风风火火,吓了一跳:“墨、墨公子可是有急报?” “有什么急报,我见个人就非要有急报吗?”口中呼出炽热的白雾,语气愈焦躁。 “那您……” 修士目光刮了一下墨熄受伤的胳膊,犹豫片刻,没有再问下去,但墨熄已然明白他的意思——那您无事不好好休息养伤,从南军跑到北军来找一个无名小卒做什么? 墨熄也不知道梦里的自己究竟是想做什么,他的这部分记忆仍是残缺的。他只能感受到自己怦怦的心跳,焦灼如火燎烟熏的内心,明明朔风寒雪,却连掌心都是微微湿润的。 他这样迎风冒雪地赶过来是为了什么呢? 他好像刚刚明白一件事情,一件很重要的,困扰了他很久的事情,他必须要找到顾茫,如果不立刻找到顾茫的话,仿佛满腔热血就会在这一夕之间被熬干烧尽。 修士给他了指路蝶,他跟着它穿过森严的北军军营,所过之处有坐着烤火的修士,有在煮酒造饭的,更多是因为日前战损,正在被疗愈修士施法救治的伤员……最终灵蝶停在一顶小小的帐篷上,消失不见了。 墨熄站在那军帐前,手指微微颤抖着,他的血越来越热,心跳越来越快。最后喉结攒动,深吸了口气,“哗”地掀开了帘门。 “顾茫——” 一个长相周正的攻伐修士回过头来,是顾茫当时的好友陆展星。 陆展星也是慕容怜的侍读,从小与顾茫一起长大,性子很乖张。他这会儿正在营帐内边啃水果边看剑谱,见了墨熄,愣了一下:“墨公子?” “……” “你怎么来了?” “顾茫呢?” “你找他啊。”陆展星啃着汁水饱满的梨子,忽然眉飞色舞地就嗤嗤笑开了,“今晚怎么一个两个都找他?” “……谁还找他。” “哦,没谁,就几个我们的朋友,找他出去附近村里玩儿,墨公子你不认识。我本来也要去的,结果腿还没好透,就懒得跑……” 陆展星絮絮叨叨的,墨熄心中的那种焦躁又更甚了,他微一咬下唇,问道:“他去哪里了?” 陆展星笑着开口,准备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可是就在墨熄即将知道答案的时候,沉重的黑暗忽然铺天盖地地压下来。梦境像最脆弱的尘埃般被吹散了。 墨熄毫无预兆地坠入更深更沉的睡眠,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营帐,没有飞雪,没有顾茫……有的只是无边无尽的黑暗。恍惚有个声音在他的脑海响起,嗓音像是设定集,是顾茫的声音。可是说话的语气却是墨熄从未听过的严厉: 【你不该给他看这些的。】 然后是离君泪的回答:【可他应该知道的,他是羲和君。】 良久寂静。 顾茫叹息着:【你不明白。羲和君原本不该这样。这个设定……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 【别再给他看了……】 黑色越来越深,梦越来越沉,也再没有了任何声响。 最终天地虚无。 一切都归于静。 第二日,墨熄在庭院鸟雀的啁啾声中醒来,他慢慢眨着眼睛,逐渐恢复清醒,仿佛从一场破碎镜花水月中泅渡上岸。 “……顾茫……” 他困囿于梦境的余韵中,抬起手,只觉掌心微热,竟还有细细的汗沁,那种烧灼的心情似乎依然能清晰地回想起,可梦的内容却已逐渐模糊了。 “主上。”见他醒了,李微小趋而至,躬身道,“长丰君一大早就差人送来了一些礼物,正暂搁在花厅中呢,主上您看是否要收?” “长丰君?” 刚睡醒,两世的记忆叠加梦境,饶是英明神武的墨警官一时也有些缓不过神。过了一会儿才揉着额骨微蹙着眉想起来—— 哦。女主角的话痨哥哥。 设定集顾茫的声音及时纠正道:【答错,两位曲小姐都不是女主角。】 就算他这么强调,墨熄还是起床气未散地不耐烦地问李微:“非节非庆,他一个王亲,给我送礼干什么?” “说是他家的官船到岸,运了些北边上好的甜枣和一些珍玩。” 墨队长是清正惯了的人,警察干了那么多年,连杯街坊大娘家的水都没喝过,因此也习惯性地说:“你给他退回去吧,就说心意我领了,东西不能要。” “是。” 待墨熄洗漱着装毕,走到花厅一看:真是夸张,除了甜枣之外,另有珍珠翠玉,绫罗丝锦、法器灵药等大大小小八抬礼箱,看得墨队长眉头直皱,把正在忙碌的李微叫过来。 “长丰君是不是犯事了?” “啊?”李微愣了一下,“没有呀。” “那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李微心道,还能是什么意思,曲家俩个姑娘都没嫁人,之前邀您去听曲儿现在又给您送礼,您说还能有什么意思。 不过李管家保命的能耐还是很厉害的,知道什么事能插嘴什么事最好装糊涂,于是道:“这个连主上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墨熄愔愔地将那些东西又扫了几遍,仍是琢磨不透对方的意图,干脆也懒得再管。只整了整袖角,说道:“我出门了,中午不回来,你让厨房不必备膳。” “哦……”李微应了,却不禁抬眼偷偷瞅了墨熄一眼。 主上这些日子不太对。 好像打从望舒府回来之后,哪怕没有朝会军务,也每天雷打不动地往外面跑,有时候跑半天,有时候跑一天,有时候干脆深夜才回来。还不让侍从跟着。 看这端倪,怎么瞅怎么像再跟某位佳人私会啊…… 这个念头一出,李微差点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不不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前有梦泽公主,后有长丰府的曲二小姐,更别说其他名门淑媛妖艳贱货,统统都试过要融化过羲和君这一尊清高冰冷的男神,但至今仍无人能够做到。她们的羲和君完全就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李微暗忖,要是羲和君真能干出那种瞒着所有人和姑娘约会的事情,那对方该是怎样一个手段卓绝的祸水红颜啊。 重华东市。 墨熄沉着脸在街角的茶摊落座,要了一壶阳羡茶。茶很快就端上来了,配着的还有些干果蜜饯,墨熄慢慢喝着,秀长的眼尾时而目光流转,看向对街。 对街就是落梅别苑的后院莲池。 而那个脏兮兮的“祸水”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前些日子,顾茫几乎每天都会在这里发呆,什么也不做,就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浮桥上,不出声地立着,盯着莲池里的鱼看。 那张脸茫茫然的,像下过一场铺天满地的大雪。 一开始墨熄不知道这些鱼有什么好看的,直到有一次,他发现顾茫试图伸手去捉一条鱼——显然不可能捉到,顾茫只是凭白沾了一手的水而已。然后这人就呆呆地蹲在岸边,看着锦鲤摇曳远去,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 墨熄恍然。 他这是饿了。 慕容怜那天说要克扣他一个月的饭菜,如今算来已有十余天。于是委屈极了的顾茫居然想自己捉鱼吃…… 墨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腔里还隐隐有些疼,但他可并不知道那疼痛是因为什么。大概是心疼那些鱼被这人盯上了吧。 可是这些天也不知怎么的,顾茫一直就没出现过,墨熄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在五天前,后来在莲池就再也没有瞧见过他的身影。 今天也不例外。 慢慢的,茶已喝至见底,又请摊主添了壶新的,再坐了许久,却也不见顾茫。 这人五天没出来了,莫不是落梅别苑里发生了什么? 墨熄这样想着,不禁有些心焦起来。他将盏中最后一点阳羡茶喝完,起身向对街走去—— 【你要做什么?】离君泪霎时警铃大作,【注意:羲和君不会堂而皇之地逛花楼,该行为将……】 “羲和君更不会隔三差五翻墙进去。”墨熄道,“上次差点被人看到的事情你忘了么。” 【……】 真男人玩系统,蠢货才被系统玩。 离君泪被噎得没话可说,半晌挣扎道:【但是不管怎么说,羲和君不会逛花楼,这种行为将扣除5%的角色还原度。】 墨熄停下脚步,忽然问了它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 【……申时。】 玩系统的墨队长冷笑道:“花楼开门迎客了吗?” 第24章 彩蛋二十四 哗哗。 落梅别苑外的低阶修士扫着白玉青石上的桐木落叶。 忽然一双黑皮军靴出现在视野里,修士手上的动作停住,眯着笑抬起头来婉拒:“客倌,天色还没暗呢,咱们别院是戌时开门,您看要不要稍微再晚——” 一些还没说出口,就在终于看清来人的脸时蓦地睁大了眼睛,骇得连扫帚都掉在了地上。 那修士瞠目结舌:“羲、羲和君?!??” 墨熄军服挺拔,衣襟重重交叠,缘领一丝不苟,再正经不过的君子模样。说道:“我进去找人。” “??!”那低阶修士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里是落梅别苑,而羲和君那是人尽皆知的清心寡欲。他居然会主动要来花楼转转?太阳是要从西边出来了么?!! 墨熄面若寒霜,目若冰玉,眼神愈发瘆人:“你看什么?我不能进去?” “不不不。”小修士慌忙引着他进去,“您请、您请。”接着又磕磕巴巴问,“羲和君要找谁?” 墨熄沉默一会儿,把脸侧过去,面无表情道:“顾茫。” “哦哦!原来是找他啊……”小修士反应过来,陡然松了口气。 羲和君逛花楼虽然匪夷所思,但是羲和君找顾茫却是情理之中。毕竟他俩这么深的冤仇,羲和君心情不佳了,过来找人出出气,那也是十分正常的。 墨熄跟着小修士顺利进了落梅别苑,并在心里冷冷问离君泪:【此举如此符合人设,你怎么不给我加分。】 离君泪大概是被噎着了还没缓过来,干脆装死不吭声。 小修士一边走,一边和墨熄说道:“羲和君,顾茫在后院那个很脏的废屋里,你一会儿进去了可留心些衣裳,莫要碰脏啦。” 墨熄皱起眉头:“他怎么会在那里?” “呃,这个说来话长。之前望舒君不是给他降罚了么?于是我们就让顾茫在院子里做苦力,劈柴什么的。不过前几天他大概是饿惨了,所以半夜跑去伙房偷馒头吃。” 墨熄想象了一下顾茫偷馒头的情形,脸色有点难看。 “然后如何。” “本来偷一两只也没事,不会被人发现,可他偏偏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一口气吃了整四笼,等厨子早上去看的时候,他还在里面抱着馒头啃。那厨子当然不乐意,冲上去就要跟他算账。结果……” 墨熄扫了一眼他忽然畏惧的样子,说道:“是不是厨子朝他动了拳脚,触发了他身上的剑阵?” 修士睁大眼睛:“是呀是呀,羲和君您也见识过那个阵吗?” 墨熄没有答话,眼底反倒是有些模糊不清的光影流淌了过去,他似乎是不想被人觉察,于是睫毛动了动,垂遮而落。 “那个厨子打骂太过啦,顾茫反抗得厉害,剑阵触发后,他因为没有回避及时,被割得浑身是血。”小修士搓了搓手背上的鸡皮疙瘩,“哎哟,好几百道口子啊,也是怪吓人的。” 墨熄沉默片刻,问:“人没事?” “没事没事,多谢羲和君关心,那剑阵不霸道,虽然口子多,但都是皮肉伤。倒是顾茫被关起来了,缩在柴房里头。从前一天咱们还给他一块饼。自从出了这事儿,管事说接着饿他十五日,每日只给碗粥,让他好好吃些苦头。”小修士说,“羲和君,要不我干脆让人把他给您绑来吧?他那个阵太危险啦。” “不用。”墨熄脸上看不出喜怒,停顿一会儿,说道,“我去找他。” 由于无需接客,顾茫住在落梅别苑最寒碜的小屋里。 都说“孤狼难活”,顾茫的身体很大程度上被淬炼得和野狼很像。他怕孤独,常常自言自语,落梅别苑里的人瘆得慌,于是干脆给他弄了只黑狗当伴。 那黑狗此刻就坐在那小破屋的门口,一见到生人靠近,立刻发了疯似的狺狺狂吠,墨熄目如刺刀,看了它一眼,那狗愣了愣,立刻就蔫了。 “羲和君,这狗怕你哎。” 废话。书里的他杀过那么多人,一只狗而已,又怎会对付不了。墨熄黑军靴踏过几级石阶,然后一把撩开厚重的门帘,目光扫过那狭小的暗室。 和别苑其他地方的奢靡布置不同,这间小屋四壁清简,除了一堆柴草几个破罐再无其他。 顾茫犹如一只野兽,在昏暗的角落里蜷作一团。听见有人来了,他动了动耳朵,抬起头无声而警惕地望过去。 陪同过来的小修士忙道:“羲和君,您小心些,您要打要骂都可以,千万别用手动他,他现在对谁都有敌意,反抗劲儿大得很。” 墨熄却好像并不在意,只很浅地点了下头,说:“你下去吧。” 小修士有些犹豫,望舒君虽然总说弄死顾茫没关系,不过谁都知道望舒君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如果顾茫真的死了,他们所有人大概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墨帅那么恨顾茫,该不会等到月黑风高把人大卸八块吧…… “我想和他单独待一会儿。” 小修士见墨熄眼神郁沉 ,不敢再说什么,只得低头道:“是。” 等那修士退下之后,墨熄松开了撩着帘幕的手,厚重而肮脏的布帘子在他身后落下,屋里霎时陷入一片昏暗,这里甚至连一盏烛灯都没有。 黑暗中,唯独顾茫一双清亮亮的眼睛在闪着光。 墨熄皱起眉头,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这双眼睛是怎么回事? 他一抬手,一团火焰刹那在他掌心中亮起。然后向那两点荧荧光亮走过去。 顾茫被关了五天,神智已有些混乱,加上太久没有见过这般刺眼的光,他喉咙里先是发出低沉地威胁声,发现对方没打算停下脚步,威胁又成了“呜”的一声幽咽,像洞穴里的动物般试图逃离。可是他太虚弱了,还没爬起来走两步,就又踉跄跌倒在地。 墨熄在他面前站定。火光终于流泻在了顾茫狼狈不堪的身形上。顾茫见逃跑无望,干脆又转过头来瞪着他—— 果然不对。 之前两次见面,因为灯烛暧昧,情绪波动又大,所以墨熄其实并没有太仔细地看清楚顾茫的脸。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顾茫的眼睛,竟然和以前不一样。 记忆中那双总是带笑的黑眼睛不见了。取代而之的,是一双湛蓝的瞳眸,幽暗中散落着些荧光晶点。 那是一双不折不扣的雪狼的眼。 虽然知道燎国对顾茫进行了兽类的结合重淬,但亲眼看到狼的征兆取代了自己曾经熟悉的东西,墨熄的手还是颤抖了。 他猛地捏住顾茫的下巴,死死盯着那双海水般的蓝眼睛。 是谁? 这是谁?!! 他另一只手的火焰因为主人的暴躁而闪得愈发厉害,光芒几乎发白,照耀着顾茫的面容。而他的目光便像刺刀一般狠戾地刮过顾茫全身。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灼痛砭骨,顾茫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又挣扎着踉跄往前行了几步。 墨熄厉声喝住他:“你给我站住!” 火球悬空,一只手已紧攥住了顾茫的臂腕。 他的势头太凶猛,顾茫这回是真受了刺激,只见得几道炫目蓝光闪过,剑阵再次触发,数十柄无形光剑从顾茫体内刷地爆裂而出,所有剑刃齐刷刷掉转刃尖,迅速刺向墨熄,眼看就要血花四溅!!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奇怪的事发生了。 那些剑光在触碰到墨熄的瞬间,居然全都化散成了晶莹羽翼,缓缓飘于地面…… 顾茫愣在当场。而墨熄却像早就知道剑阵对自己无效似的,臂上用力,一把将还在发懵的人重新带了回来。 “???”顾茫又呆片刻,猛地意识到自己被制在一个坚实的怀里,连忙开始手脚并用胡乱挣扎。 墨熄怒道:“你别乱动!” 听见他近在咫尺的声音,顾茫倏地抬起头来,竟是加倍的惊慌失措,显然他知道剑阵对自己而言是最后一重防御,剑阵失效,就等于孤狼失去了仅剩的爪牙,只能任人宰割——他在这个压抑着怒气的男人面前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别……”他终于开口了,微微发着抖。 墨熄胸膛起伏,低头看着怀里的男人,恨得咬牙道:“别什么?” “别……”他先前就丧失过言语能力,此时受了惊,吐字竟又开始生涩缓慢,“杀我……” 墨熄:“……” 那双湛蓝的眼睛闪着兽类哀哀的色泽,他那么费力地,那么笨拙地恳求着:“我……” 嘴唇慢慢开合着:“我……想活……” 心猛地一颤。 墨熄对上他那种被逼到绝处的眼神,胸腔的伤疤仿佛又剧烈地抽痛起来。 ——“我想活啊!只要能舒坦地活着又有什么不好!墨警官你懂我吗?啊?!当个正常人我根本活不下去!清醒着我根本活不下去!!你知道那种每分每秒都想要去死的痛苦吗!你根本不知道!!” 最后一战,顾茫落网前曾朝他那么疯狂又失态地怒吼,目眦欲裂,鲜血横流。 想活。又每分每秒都想要去死。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万劫不复着。 蓝眼睛的顾茫小声地,哀哀地。是动物本能的求生欲:“我想活……” “……”墨熄闭了闭眼睛,“我不会对你动手。” 怀里的人仍在微微发抖。 饿得惨了,饿得颧骨都凹陷了,黑色的微长的额发垂落在脸侧。 他一直盯着墨熄的脸看,墨熄也就这样一直让他看着,看了很久。顾茫的颤抖才微微止歇了。 可是墨熄胳膊一动,他又立刻睁大眼睛,眼珠不安地左右动着,似乎想逃,又似乎知道逃也没用。 “……是我。” “……” 也不知为何没有揪住他狠狠地责问他折腾他欺辱他。明明之前那么失望,那么憎恨,那么纠葛,那么心绪难平。 可是真的看到他惶然无措时,内心的风波竟又像暴雨暂歇般寂静了。 “你还记得我吗?” 大抵是口吻里的耐心令自己都感到意外。墨熄在问完这句话后,又有些不自在起来。于是下一句又变得严厉。 “不记得就算了。” 顾茫一直没吭声,就在墨熄因为他的沉默而又渐渐浮躁起来时,顾茫忽然道:“你嫖过我。” “……………………” “你听着。”墨熄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以后这个字,少在我面前说。而且我那天来找你是来找你谈事情。而不是……不是……”嫖这个字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的。墨熄脸色青黑地扭过头去,最后干脆生硬道,“你记住是谈事。” “谈事……”顾茫喃喃着,终于些微地放松下来。只是眼睛仍捕捉着墨熄脸上所有的细微情绪。 最后,他慢慢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顾茫心绪未缓,还是不像重逢那晚一样能够平静而通顺的说话,他是真的饿怕了,打怕了,所以一时间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词,“我的剑……不见了。我打你,打不到?” 墨熄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脸色慢慢变得地阴沉低冷。 “为什么?” “……” 为什么? 那天在慕容怜的筵席上,有人感叹,顾茫的剑阵虽然奇妙,但世上却再没有知道其中的秘密了。其实他没说对。 那天,就在筵间,其实就有一个人,他不但深杳此剑阵的秘密,还清楚顾茫当初为什么要创下这种阵法。 那个人,就是当时一言不发的墨熄。 墨熄盯着顾茫的脸,仍是一手禁锢着顾茫,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却松开顾茫的下巴,沿着颈侧慢慢往下滑。 最后,粗粝的指腹停在那个莲花剑阵咒印上。 墨熄不出声地俯视着他,抚摸着他的脖颈,眼瞳竟有些发红,好像下一刻就会恨得俯身一口咬住那个莲花咒印上,咬破顾茫的皮肉血管,让人死在他怀里似的,似乎只要这样做了,这个人就再不会骗他,再不会叛他,再不会教他失望。才就乖了。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偏执了,底下压抑的情绪也太痴狂,顾茫觉得不对,目光游离,嘴唇也微微颤抖着,似乎在低声喃喃着什么。 墨熄终于缓慢而低沉地开口了。 “你不要再念了。” “……!” “你再怎么召唤,它也不会奏效。” 顾茫愕然:“你……知道?” “我知道。”墨熄的视线从莲花上移开,慢慢地、深深地,埋入顾茫幽蓝的眼睛里。 “这个剑阵除了自行触发,若你真的想要它出现,只要诚心请求,也可以召它出来。” 顾茫的脸庞霎时更苍白了,他睁大了眼睛。 墨熄神情很复杂,像是极深的恨陷入了极深的纠葛,天罗地网,他不知自己该何如何是从。 “但是,如果我不允许。它也是不会出现的。”墨熄顿了顿,眼底的颜色愈发深了,他唇色淡薄的嘴唇一开一合,缓慢地叙述着。 “因为它不但听你的话,它也听我的。” “它的主人不止是你。” 墨熄每说一句,顾茫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到最后几乎已变得和一张单薄的纸一样,呆呆地看着墨熄近在咫尺的脸。 “为……什么……” 墨熄低头看着他,呼吸低沉,虽不愿过多流露情绪,但此刻眼里的疼痛却再也无法遮盖,他睫毛颤了颤,喉结微动。 “顾茫。”他微顿,闭上了眼睛,“你是真的都忘光了么。” 顾茫睁大着眼睛,海水一般透蓝的瞳眸里映着墨熄清俊的脸。 “你……它挡不住……你。”他喃喃着,竟有些惊慌失措起来,脸上是兽类的警觉,“它……为什么听你?” 墨熄的神情说不出是冰冷还是痛楚,他嘴唇启合,字句寒凉:“它当然听我。” “……” 寂静。 墨熄合了眼眸。 而后像压抑着的熔流终于裂地,倏尔睁开,眸子已是烧的一片猩红! 他忽然遏制不住般地怒道:“它当然会听我——因为你的印,用的是我的血。” 顾茫显然是听懂了。 他睁大着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熟悉的男人。 男人的神情太复杂了,好像沉积着双倍的爱恨,压抑着双倍的苦楚,最后又爆发着双倍的绝望。他忽然抬手,几乎是粗暴地扯开自己交叠得肃穆规矩的衣领,露出修长赤裸的侧颈。墨熄眼神里淬着寒光,浸着冰火,他咬牙切齿地。 “你看到了吗?”眸中寒光虽锐,却是湿润的,“这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咒印。……你的血!你干的!” 他说着,蓦地顾茫一推,好像忽然不愿意再碰到他,不愿意再理睬他似的。 墨熄以手遮额。 他的尾音哽咽了。 第25章 彩蛋二十五 顾茫怔怔看着这个人,犹豫与警觉,茫然与困惑在他蓝色的眼眸里走马而过。 最后他还是上了前去,小心翼翼地一一试探着,抬手碰了碰墨熄的脖颈。 墨熄一下子抬起头来,眼眶微红地瞪住他。 他的呼吸因心绪激动而有些剧烈,衣襟微敞,脖子上的莲花咒痕一起一伏,在动脉处鲜活地搏动着。明明是没有经过任何邪魔淬炼的人,此时的神情竟也和兽类无差。 “你做什么。” “可我......”顾茫怔忡地,“可我......不认识你......” “......” “为什么你也会有......” 墨熄像是猛地被刺痛了,自尊与愤恨让他变得那么狠戾,他说:“——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做这么蠢的事情,是你非逼着我。” “......”顾茫茫然无措地仰头看着这个理智倾覆的男人。 “一直以来都不都是你吗。”墨熄胸腔震鸣,眼尾都有些红了,“是你来惹我,是你来找到我......” 两个世界。 两个人间。 都是你灿笑着主动走近我的身边。 “是你让我相信......” 相信这世上还有无所谓其他的友情,还有一个人会不计回报地对另一人好。 相信这浮世还有纯善,还有真诚,还有九死不悔的赤子丹心。 “两个世界都是你把我拉了回来——” 【!】离君泪忽然开始疯狂地啸叫,【严重事故!!严重事故!!!你不得在书中人面前提到任何现实世界的事情!!!该行为......】 “你给我闭嘴!!”墨熄却真的失去理智了。他压抑了那么久,从大学里就压抑着,到了警局里压抑得更深,到了现在他为什么还要畏首畏尾?反正他在现实世界中的亲人早已一个都不剩,他孑然一身他又有什么死好怕的? 他来这个世界,不就是为了问顾茫一句真话吗? 他不就是想看看顾茫的心里到底都装载着些什么吗...... 离君泪的音调几乎尖利得能刺透他的耳膜:【墨熄,你不能跟他再说这些事情,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血肉的人物,你不能告诉他这其实只是一本书,你绝不能!】 音波震颤得头脑嗡鸣,眼前更是开始一阵一阵眩晕。 墨熄看着面前的顾茫,这片眩晕中,视野开始逐渐枯焦,变得并不那么清晰。 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站在船舷甲板上的那个青年。那么远又那么近,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逆着海风,披着黑色的风衣,腰上缠绕绷带,头上警帽歪斜。 “我真的会开枪的。” 墨熄一把攒住他,将他抵到墙上:“是......我知道你会开枪。你不是已经开过了么......” 【正在启动应急措施,已扣除30%角色还原度,若再不停止这种行为,将再扣除30%!你将被完全限制行动自由!!!】 可是一个一直在死死压抑着自己的人,一旦失控爆发,又怎么劝得住呢。 何况墨熄从来就不畏惧死亡。 他一直以来更想要的,终究只是一个回头。 一个答案而已。 “是你让我信......最后你又让我不信......” “你说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所以我无所谓......”声音轻下来,竟终是哽咽,“但你知道你走上那条路之后,我失去了什么吗?!” 墨熄蓦地侧过脸,低下头,缓了一会儿,唇齿间淬出两个字来,被恨意碾得破碎支离。 “骗子。” “......” “叛徒!” “我恨不能——”忽地失语。 原因是顾茫忽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犹犹豫豫地,捧上了他的脸:“你......不要这么难过。” 墨熄倏然转头,对上那双海水洗过般透蓝纯澈的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难过。”顾茫怔怔地,费力地,一字一句,那么笨拙地,"......别......难过。” 像烧滚的即将融流的剑刃猝然浸入水里。 嘶嘶滚烟烧起,那疯狂的热度却在须臾间灭了下去。 离君泪还在尖声啸叫着:【目前角色还原度49%,如再有任何违规将再扣除30%,你将被强制束缚言行,你将被强制束缚言行!】 墨熄闭了闭眼睛,喉结滚动着。 血一点一点冷下去,理智一点一点漫回来。 顾茫望着他,慢慢地:“你......不是坏人......” 他谨慎地说着,睫毛颤了颤,又道:“我不认识你,但你......不坏......” “......” “所以,不要......难过......” 墨熄心里极度不适滋味,恨、躁、怒,还有别的什么,他辨不清楚。他看着顾茫那张熟悉面容,看着那双陌生的蓝眼睛。 曾经也是这个人,用又黑又深的眸子望着他,带着笑,一声一声地唤着他,说:“墨熄。” “没事,你别难过。” “走吧,一块儿回家吧。” 离君泪还嚷着:【严重警告——如再有任何违规——】 一阵疲惫感忽然涌上心头,墨熄阖着眼帘,近乎是恹倦,仿佛濒死的兀鹰已耗尽了最后的气力:“......对不起。” 【你会让这个世界崩溃掉!】 “不会了。” 墨熄的嗓音仍是沉炙而湿润的。 他是一个来自于书外的人,他活的太清醒,哪怕过了那么久,他仍是记得自己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只是想探得顾茫隐藏在书里的秘密。 其实说到底,或许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真正地将《禁/书》的世界当做一个真正的世界,将《禁/书》里的人当做有血有肉的人。他不浪漫,对于他而言,穿书这种事情至今仍是荒唐可笑的,或许他心里根本没有把岳辰晴、慕容怜之类的角色当做活生生的人一样看待,所以他无所谓这个世界是否崩溃,所以才会为了一个答案不惜逼问至此。 但是当顾茫小心翼翼地劝着他,请求他不要难过的时候。他忽然想到—— 很多很多年以前,顾茫坐在教室的窗边,低着头在草稿簿上写书的样子。 那么烂的小说,还写的那么津津有味,那么认认真真。 捧来给他看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 那这一本呢?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海归土豪曾经跟他说过的。顾茫曾经是真的用了心血,倾注了真情。 那些坐在书桌前的日夜,顾茫是不是也像从前那样为了书里的角色或笑或恼,甚至较真到和其中的虚假角色说话? 那些在他眼中那么蠢那么假的东西。 在顾茫心里都是真的。 “我不会让这个世界崩溃掉。” 离君泪:【......】 “我等他记起我。” 心里把这些话说完,把头转了开去,重新看着顾茫。 “不管你是真的全都忘了,还是假的全都忘了。”墨熄站直身子,慢慢地,把衣襟整好,一丝多余的褶皱都没有,并遮住了他脖颈处的那一朵莲纹,“我都等。” “我等一个结果。等你一句实话。” 他的眼眶仍有点红,鼻尖也是。 顾茫怔怔地:“你......等我......?” 大抵是恢复了理智,墨熄终于开始觉得自己那般失态的情绪表露实在太过丢人,他静了一会儿,慢慢地将平日的庄严和狠戾都拾掇回来。 “对,我等你。” “无论如何我都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下去。” “但你要记住,如果你是再骗我——我胸口的同一个位置不能再被捅第三次。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周围很安静。 顾茫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不解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那困惑又无辜的语调让墨熄冷冷垂眸望向他,却因为眼尾未消退的红湿,而显得不似往常那么锐利。 顾茫觉察到他的目光,也抬头瞧着他,他知道这个男人明明破掉了自己的剑阵,卸下了自己的“利爪”,却没有咬断他的脖子,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欺辱他。 于是顾茫试探着问道:“所以生不如死......是......要放掉我,的意思吗?” 墨熄:“......不是。” “可你没有杀我,也没有打我。” “......我不打蠢货。” 顾茫没说话,依旧瞧着他,只是忽然之间。他凑到他身边,闻了闻。 墨熄止住他:“你做什么。” 顾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歪着头小声地:“我在记住你。” “......” 记住了什么,脸?味道? 还是记住他是个不打蠢货的人? 但顾茫没有解释,他这个时候稍许地放下了一点点的戒心,又或许不是他想放下,而是十余天的饥饿已经让他恹恹无力。他也不管墨熄了,反正他最后的尖牙在对方面前也是白搭。 顾茫慢慢地低下头,蜷回自己的角落里,那双和狼一样在幽暗中荧荧有光的眼睛倦怠地眨了眨。 “谢谢你。”他说,“只有你愿意让我”生不如死'。” 一句话猝不及防坠入心里,墨熄不知为何胸腔陡地一酸。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这间破破烂烂的小屋,看着露出棉絮的小床,还有蜷团在角落里那个小小的人影。 “......”墨熄闭目阖实,长睫毛轻微颤动。 最终还是出去,拿了一些饼和热汤回来。喂给了这个快要被饿死的人。 “吃了。” “......”顾茫连忙凑过去闻,闻了之后喉头吞咽,却又犹豫了,“但是你没有嫖......” 嫖字一出,墨熄黑眉怒竖,不发一言把饼直接拍在了他脸上。 回到府邸时,已是深夜。 “主上,您回来——啊!您怎么了?” “没事,扶我去休息就好。” “可您的脸色......” 今日这番冲动之举,角色还原值直接扣到了60以下,离君泪的惩戒执行,他其实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不行了。 “啊唷,怎么突然烧得这么厉害?”李微上前搀扶,吓了一大跳,忙招呼左右,“快!快来人,去神农台请大夫!快点快点!” 墨熄模模糊糊间听到“神农台”三个字,想到书中那个原本设定给自己的妻子,本能地皱眉拒绝道:“不要。” 可他的声音太轻了,喉咙仿佛被烈火灼烧过,说出来的字句都成了飘散的青烟,根本没有人听到。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神农台请药修!!” 最后的印象就是李微在冲其他佣人着急大吼,墨熄眼前发黑,往前一倾——什么知觉都失去了。 第26章 彩蛋发完啦 好啦,这就是之前删掉滴初版存稿,当时就写到了这里,然后和jj开文报备的时候就被告知主角不可以有明确违法犯罪行为。。。茫茫的fd,袭警犯罪行为均出现在卷首而且是主线触发的原因,我脑壳秃也木有想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最后就临时改成了纯古… 这一些作废的存稿就给看过余污的小可爱看着玩玩啦~应该能看出一些和纯古对应的设定和完全不同的设定……比如穿书版茫茫是有定亲的,那两个姑娘其实投射的是现实中茫茫卧底的Hsh里两个重要组织人物,原设墨熄会觉察到她们俩对应的原型,从而引发一连串的对当年案件的细思极恐,但变成纯古版这些投射就没有意义了,就被删掉了。 慕容怜投射的是现实茫茫对于亲情的畏惧与渴望,因为原设里茫茫的家庭存在这样的问题,原本宽厚的父亲在与毒贩勾结后开始xi毒,导致面目全非,对妻儿百般欺凌,失去人性做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情,最终家破人亡,顾茫一方面恨极了du品和成为瘾君子的父亲,另一方面又无比怀念没有碰du品之前的那个好爸爸,那个温暖的家,慕容怜就成为了这样一个矛盾的投射。 梦泽初设里不是女装大佬,就是一个女孩,对应的是孟警官,是墨熄的女友,但也只是大龄警官墨熄刚刚开始尝试着接触的女性,交往不深,才没多久,几乎没什么感情。她是hsh一方安插在警局的卧底。 这版设定的结局是顾茫与墨熄均在书内牺牲,墨熄回到现实社会,发现时间才过了没多久,书内那些年在书外不过就是一眨眼,但是经历了书中的事情,墨熄已经知道了顾茫是被冤枉的卧底,他赶去医院,原本并不觉得顾茫能够被洗刷清楚身份,他是报着孤注一掷的心情去的。但没有想到姜局长擒住了孟泽,并从审讯她的过程中得到了可以佐证顾茫清白的证据,顾茫最终恢复了身份,与墨熄一同把同为卧底并在任务过程中牺牲的陆展星警官的衣冠下葬。 至于顾茫在晋江写的书,他恢复警察身份后也没时间写了,就整理了一下丢给了他的网友菜包吃菜让菜包来重写,菜包于是只得倒霉地替gay卖命,发了余污 。。。而顾茫则和墨熄过日子去了…… 慕容楚衣,江夜雪是纯古之下的人物,没有对应的现实投射,姜拂黎对应的是姜局长,不过现代作废之后,他的投射也木有意义了,他就只是姜夜沉的先祖之一,他和姜夜沉都是沉棠一脉的血统。 大概就是这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虽然这个穿书故事被临时换纲了,也不能写全,但是能梗概一下,给看过余污的小伙伴一点初版的彩蛋,这十万字作废的草稿,就给旁友们对应着玩玩~ 祝天天开心万事如意嗷嗷嗷嗷嗷!兄弟们有缘再见咩哈哈哈哈哈哈!溜了!!!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