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难当》作者:云鹤锁朝堂 文案: 这年头的影卫不仅要会杀人能暖床,惹了主上生气还要面临被送人的危险。 玄影不怕被惩罚,只怕被主上彻底厌弃。但他没想到,原来比被厌弃更可怕的,还有同床异梦、终了仍被欺瞒的绝望。 伤透了心,用尽了情,再坚强隐忍的人也有受不住的一天,当玄影终于学会了放手,原本不屑一顾的人却开始纠缠不放。 “你说过永远不会从本王身边离开的,你说过最在乎本王的,那现在呢?你的爱呢?本王命令你,继续爱下去!”“主上恕罪,属下不敢离开,但……属下认罚,属下做不到。”可是那句“不敢离开”最后也成了空话,大仇得报万事皆定,某人一边找着远走高飞的小影卫,一边只剩下悔不当初 ……只可惜那跑掉的小影卫哪里知道 ——早在不经意间,他那冷心冷情的主上也是动了心,所思所念,一点不比他少。 第1章 鞭刑 “啪!”“啪!”“啪——” “一……” “二……” “三唔!” 阴暗的房间里,高高扬起的粗鞭毫不留情地落在被吊绑起来的人身上。 那人上半身的黑衣已经被完全打破打碎,粗硬的鞭尾甩在身上,一次又一次地留下狰狞的伤口。 然而哪怕身上剧痛无比,玄影也不得不咬牙报数,忍不住一声哀嚎,只能换来掌刑者的一句“加罚十鞭”。 玄影早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暗室受罚,除了第一次不经意地闷哼呼痛,后半程就算咬破唇角,他也不肯多喊一声。 可是纵然如此……“啪!”“啪!”“啪!” 随着落在身上的鞭数越来越多,玄影背后渐渐失去知觉,加上领罚之前受的内伤,他全然进入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所谓报数,也无知无觉地忘过去。 但从来无心无情的掌刑者,面对此情此景却不会有一丝怜悯。 连着数十鞭过去没听见报数声,天仞停下来,转身便是走向一处瓷缸,随手端出半盆水——哗! 混杂着药物和盐粒的盐水浇在身上,玄影混沌之中猛地一个激灵,很快就是背后伤口一片火辣辣的疼:“呜嗷——” 玄影再也忍不住了,他痛呼出声,死死咬住了牙关,却还是抵不住从嘴边溢出的破碎呻吟。 专门用来惩罚失败者和违命者的药物,能在沾染后的第一时间把直觉放大数百倍,隐忍如玄影,也是受不了随之带来的加倍痛楚。 掌刑者见状不见丁点动容,只管站定,一直到玄影稍微缓过一点大口喘着粗气的时候,这才开口。 “余六十,翻倍一百二十鞭,再有未报数,翻三倍。”天仞冷冷地说完,不给玄影反应的时间,反手又是一鞭甩上去。 “唔一!”从玄影嘴角溢出的一滴呻吟很快被他咽下去,转而变成一声沙哑的报数。 后半程,暗室内的闷哼声和数字交织在一起,和鞭打声交相辉映,只溅得满地血色…… 一个时辰后,天仞最后“唰唰”两鞭,直接打断吊在玄影手腕上的两根麻绳。 只听“噗通”一声,玄影直接扑倒在地,半天没能起来。 就在这时候,天仞突然开口,冰冷的声音回荡在阴暗的暗室中,也震荡在玄影心尖上, “媚主犯上,抗命不从,自作主张,玄影,你真是行得很啊!” 天仞说得咬牙切齿,望着玄影的目光中多是气愤,又难免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你以为主上的‘情毒’需要你吗?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主上再三强调任何人不许靠近,只你有主意!” “堂堂四大影卫之一去爬主上的床,去主动承欢,玄影,你现在还有命活在暗室受罚,可真是走了大运!” “你……” 天仞有心继续责骂,可望着地上趴到的人形,脚下的血水扔在流动,他的话蓦然说不出口了。 过了许久之后,暗室中终于隐隐响起一点声音:“属下……知错。” 天仞闻言身体一震,再看玄影,先前的气势瞬间分崩离析。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望着玄影的目光里带了稍许怜悯,只这怜悯也只一瞬,随之天仞便是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引以为戒,好自为之吧。” 片刻,天仞单膝跪到暗室外,正前方的座位上,一个墨袍男子端坐,面容冷凝,平白给厅内加了几分寒意。 “三百鞭执行完毕,加罚七十,请主上令。”天仞低着头恭敬地说道。 坐于主位上的墨袍男子闻声手上动作不变,从容地将茶盏递到嘴边,轻抿过后,目光才倏尔转回到天仞身上,各中薄凉显而易见。 “继续罚,连鞭三日,其余按影阁的规矩来!” 说完,墨袍男子起身,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冷笑一身转身离去。 他身后的一众黑衣人齐齐跪地,无声注视着男子走远,只有天仞回道:“是,主上。” 话语中的恭敬谦卑比之从前不带分毫减少,但细看他的眼神,其中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第2章 你只是本王养的一条狗 玄影被罚的事情可轻可重。 瑞王府在编影卫一百三十人,唯天地玄黄四大影首为最,四人不论武功还是操行,绝对是在编影卫之中最强。 四人又从刑医护杀四处分掌一权,领天地玄黄之称,再由瑞王赐名,分别命名天仞、地仁、玄影、黄魅。 若是平时玄影的哪次任务有个小失误,天仞在警戒教训之余,也难免手下留情。 偏偏这一回…… 从那天玄影被瑞王亲手拖到暗室后,瑞王亲自下令处刑,更是亲自监刑,但凡天仞甩鞭的力道轻一点,立刻就能被指出来。 更别说玄影受罚后,按照影阁的规矩,不仅不得上药疗伤,还要断水断粮。 再在伤口上撒上一层密密麻麻的蚀骨散,那种将痛楚放大数百倍、宛若万蚁噬心的滋味,当真让人生不如死。 谢逸潜这回是铁了心要重罚严惩了,且没人能求得了情。 整整三天,从掌刑的天仞到受刑的玄影,乃至一甘观刑的影卫,简直度日如年。 当天仞落下最后一鞭,那双一向沉稳的手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天仞的背后已经一层冷汗。 要不是谢逸潜特意嘱托了一句“别把人弄死”,只这几天的惩罚力道,天仞甚至怀疑,这是主上要将人虐杀抛弃了。 天仞看着几乎失去全部意识的玄影,偏过头不忍再看。 片刻后他正待蹲下去看看玄影的情况,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都退下。” 天仞心头一颤,转身却不敢抬头,只管沉声应道:“是,主上……” 再想说什么,可不经意看见主上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的三两句求情又不得不吞下去。 天仞一面领着其余几个影卫退出暗室,一面忧心忡忡,但—— 既然主上能把人留三日,想来是不会要玄影命了吧? 待无关人等全部退下去,小小的一方暗室中,终于只剩下玄影和谢逸潜两人。 而此时,刚才还奄奄一息的人却已经挣扎几次,跌跌倒到半晌,到底强撑着跪在谢逸潜脚边。 玄影的上半身全部赤裸,前前后后尽是鞭痕,翻起的血肉遍布上身,一眼望去根本找不出一块好地方。 然而就是这样,不管前胸还是后背,玄影的身上还是撒了一层白色粉末。 即便是玄影没有呼痛,但看他不断颤抖的身体,还有一声声粗重的喘息,以及那些和血水混杂在一起的汗珠,蚀骨散的效力还是一如既往。 刚被粗暴的承欢一夜后,转而就是这样无穷尽的三日鞭罚,按理说此时的玄影,就是没有憎恨也该多少有些埋怨。 可事实上,当他混沌中听见主上的声调后,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挣扎着起身行礼。 如今更是跪伏在谢逸潜脚边,声音嘶哑:“属下有罪,求主上责罚……” 奈何谢逸潜几日来还是忘不了那荒唐的一夜,被他恭顺的态度弄得更是心烦意乱。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直跟在身边的影卫,会暗中藏了那种不堪的心思。 思及此处,谢逸潜的心中不觉暴虐起来,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脚踢向玄影。 没收住的力道让本就虚弱不堪的人猛地向后一仰,玄影猝不及防,胸口正中一脚,直生生地倒在地上,又一滚重新趴到地上。 “你不过是本王养的一条狗,谁给你的胆子,一条狗还敢肖想主人?”满是嘲讽的声音响起,一遍遍回荡在空幽的暗室中。 一条狗又怎么可能配拥有人的情感,自然是不敢去肖想主人的。 他这条狗,就该永远待在泥土里,对于主上只能遥遥远望,不得亲近不得亵渎。 玄影闻言,嘴角流出一抹苦笑,紧贴地面的眼中,那抹绝望怎么都掩不住。 第3章 最信任的人 只是玄影怎么也没想到,那些满是厌恶的话语,于他不过最简单的戳心,真正让人难以接受的…… 谢逸潜想起前几天夜里那具极尽纠缠,又极尽放荡主动的身体,曾几何时他所想象的,娶一个温柔贤惠的王妃厮守一生,也在那具身体的相拥下彻底破碎。 谢逸潜的嘴角勾起一个满是恶意的笑:“既然玄影大人杀人暖床样样精通,那本王可要物尽其用才行。” “听说梁王殿下最近想要几个怜人琴师尝尝鲜,本王又正想和梁王殿下搞搞关系,几番细想都找不到合适的人,谁知道,原来最合适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 幽幽的声音飘荡在玄影耳边,缥缈的声调似有若无,偏偏每个字又都打在玄影心尖尖上。 “主上……”玄影的喉咙一阵阵发干,他忍不住偏过头,靠在泥泞的地面上,满身狼狈地望向高高在上的男人。 只可惜谢逸潜冰冷的心不会为此颤动分毫,他死盯着玄影,继续说道:“前几日梁王殿下放在本王酒中的情毒还没来得及答谢,殿下好不容易有什么需求……” 他完全明白玄影的弱点所在,想起那日夜里满是情愫的黑眸,谢逸潜利用得更是得心应手。 他的话几乎让玄影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不知你可愿为本王分忧,到梁王府走上这一趟?” “玄影,本王可最是信任你了,就算你大逆不道犯下大错,本王都不忍严罚,你一定不会让本王失望吧?” 听他说来,好像那个要求天仞务必鞭鞭尽全力的人不是他似的,而对于生死仇敌的梁王,他又如何企盼交好一般。 说着说着,谢逸潜蹲下身,抬手捏住玄影的下巴,强势地扭过玄影的脸,和掩藏在血污下却仍旧晶亮的眸子直直相对。 玄影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开始“噗通噗通”得剧烈跳动,尤其是在看见主上希冀的目光后,他甚至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明明……主上是说,要将他送给梁王的。 “你愿意去吗?待到任务完成,你还是能回来本王身边的。”谢逸潜抛出最后一个诱饵。 当下巴上的那双手开始无意识滑动,玄影被面前那双幽深的墨瞳吸引着,不自觉点了点头:“属下……听令。” 终于骗到了想听的答案,谢逸潜顿时笑了,冷凝的面孔霎时宛若冬日冰莲,让玄影一时间看呆了眼。 直到谢逸潜猛地抽回手,玄影的脸“砰”一声摔回地上,撞击震得他大脑一阵发昏。 而谢逸潜也撕下伪善的表情,他烦躁地甩了甩手上的血水,嫌弃地看了玄影一眼,抬脚快步离开。 只是离开的谢逸潜同样没看见,在他离去后,瘫软在地上的那具身体,在半晌的沉寂后,终于回过神来的人抑制不住地痉挛起来。 玄影死死咬紧牙关,到最后再也忍不住心痛,一声声地呜咽出来:“主上、主上……” 豆大的泪珠顺着玄影的侧颊滑落坠地,印染大片水花。 “属下知错了,别不要属下……” 当天夜里,终于被从暗室放出来的玄影不顾地仁劝诫,拖着破败的身体,执意领了守夜的差事。 哪怕他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难受,连同身后难以启齿的地方都牵制着他的行动。 玄影还是多余跑去谢逸潜院中,趴在屋顶,借着屋顶那个狭小的孔洞,近乎贪婪地看着下面的睡眼。 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上,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挺翘的鼻梁和殷红的薄唇交相辉映,明明是一副薄凉的面孔,但在雪白亵衣的映衬下,平添几分脆弱。 玄影看得眼睛酸涩,忍不住闭了闭眼,可在稍微一缓过后,又连忙睁眼继续盯看,唯恐耽搁了丁点时间。 就像濒死之人,死前也要了结余愿才行。 玄影实在不知道,往后的日子里,他真的还能有机会回到主上身边吗? 第4章 自重点,别犯贱 既是谢逸潜把话放出去了,基本没了更改的可能。 以至于当天仞等人得知主上要将玄影送去梁王府做宠的消息时,玄影已然离开王府多时。 王府后院,天仞负手而立,脸上的怒容难掩,他瞪着面前的影卫,掩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攥起。 “为什么不早来告诉我?玄影大人被主上遣派,领了任务出发不知道去影阁报备吗?玄影不清楚,你们也都是死的吗!”说到最后,天仞甚至用上了一丝内力。 前面跪着的十几个人皆是战战兢兢,听着来自首领的训诫大气不敢出一声,看似无限恭敬,只不过—— 天仞猛然挥手,夹杂着内力的掌风直生生打向正前方的一人:“有什么不满说出来,背后使阴司,你算什么东西!” 天仞只要一想到刚才不经意在手下人眼中看到的蔑视,心中只觉得怒火更盛。 谁知道这几日影卫之间的压抑,也让有些人再也忍不住了。 只见被掌风扫到的影卫向后一倒,堪堪控制住身形,却在稳住后一下子就恼了。 那人一个后挺站起来,狰狞着面孔全是怨懑:“首领未免太过偏心,他玄影不过一个自甘堕落的床奴,自荐枕席去爬主上的床却被饶一死,难不成罚完了还想做我等的上司?” “他玄影不嫌丢人,我等可不愿意和这种寡廉鲜耻的人共事。” “就算是现在想来,当初他成为四大影卫,还不知道使了什么下作手段,不准爬了谁的床,简直辱没了影卫的名声!” 天仞在这人开口后,听着听着蓦然没了火气,一直等他说完,他扫了一眼其他人。 之前还暴躁着的态度只剩下淡然:“说完了?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久久无人应声后,这些人的态度不言而喻。 见状,天仞终于怒极反笑:“真是好极了……可惜,当初玄影为主上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这些人,恐怕还在街上乞讨呢!” 未见过往不知真相的人,又哪来的立场去指责玄影的做法? 天仞感到一种久违的心累,他不欲和这些人争辩。 天仞最后只留下一句:“看不起他的,心存不满的,就尽管去找玄影,影卫以强者为尊,只要能赢了他,这四大影卫的位子就是你们的!” 随着天仞的远去,不知不觉中,瑞王府的影卫营里,平静局面掀起层层涟漪。 与此同时,正阳大街上,一架马车缓缓驶过。 宽敞的车厢内,玄影满身不自在地跪在谢逸潜脚边,低垂着的头颅下露出一段雪白的后颈。 而在谢逸潜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双唇紧紧抿着,五指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 正如谢逸潜不懂玄影的别扭煎熬,不知脚边的小影卫是如何忍着身上的伤痛,也不知道这人是抱着怎样一种一去不归的绝望跟他下了军令状。 玄影同样不明白,谢逸潜这时候跃动的心思。 昨天夜里那道视线实在太引人注意,就是谢逸潜想忽视都难。 他本想将人赶走,却不可抑制地想起暗室外听见的那一声声呜咽认错,谢逸潜一时心软,竟是放任玄影在他屋顶待了整夜。 而如今亲自把人安排去雪月楼,更是带了一种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心思。 玄影此时一身青纱,褪去常年的黑色劲装,带着病态的白色肌肤更是带着一种莫名的韵味。 就是谢逸潜仍旧记恨着毒发当日玄影的床上伺候,此时也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他不知玄影在这种光天化日下的不自在,却在转角时猛然想起—— 他都是第一次见到玄影这幅姿态,然而人就要送走了!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对他恭恭敬敬的小影卫却要对着梁王讨好卖笑,给梁王穿看各色衣衫,谢逸潜的脸色蓦然难看起来。 “喂!”他轻轻踢了玄影一脚,把人的注意力引过来后,不满地说道,“虽然本王把你送给梁王,但你要记着,你还是本王的人。” “自重点,别犯贱,本王能容忍你的放浪,梁王可未必。” 第5章 跪进跪出 “要是让本王知道你对梁王也是这种下贱姿态,你便永远留在梁王身边吧,本王可养不起你。”谢逸潜正待多说,谁知一低头正迎上玄影稍显诧异的目光。 而这时他才发现,他的话语有多么不正常,就好像…… 争风吃醋? 谢逸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知一个不听话的影卫有什么值得他这样想的,赶紧甩甩脑袋,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丢掉。 有了这么一个晃神,谢逸潜也没了继续欣赏玄影新装扮的心思,趁着最后一点时间,终于想起吩咐任务。 “梁王只是一时兴起,试图学学京中的纨绔子弟,也好混进世家子弟的圈子,真心想要和男人却不见得有几分。” “你也只是跟在梁王身边冲个数,最多哄的人高兴了,对你有三两分信任就足够。” “本王也不需要你多做什么,半个月后太后寿宴,希望梁王的酒席上,能添几份雪月楼的特产。” 谢逸潜短时间之内弄不来“情毒”,可那些传说能让人欲火焚身的药物,却是容易得到。 若非梁王一向小心谨慎,谢逸潜不至于出此下策,还要找人埋伏在对方身边才能下|药。 说白了不过双方对弈,只是这一回的手段虽然小孩子把戏,但实施起来着实难度不小。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谢逸潜正愁找不到合适人选,偏偏玄影自己一头撞进来。 只因一时大意,谢逸潜身上的情毒至今未解,怎么可能不憋着气去给梁王一份回礼。 谢逸潜漫不经心地交代着,脚下却是无意识地挪动,时不时蹭到玄影的小腿上,又状似不经意地滑下去。 周而复始,直到马车停下才结束。 而此时,玄影那张因为即将被送人而煞白的脸上,已经蒙上一层红晕。 多亏黄魅手下的人探查仔细,报给谢逸潜的时间更是刚刚好,当他牵着玄影走下马车时,对面的另一架车马上,梁王林枫同时走下车马。 “诶?”谢逸潜眼前一亮,好像很是惊讶见到林枫似的,怔愣了一瞬后才反应过来,随之就是奔着林枫走去。 “原来是梁王殿下,可是赶巧!”谢逸潜眼中暗芒一闪,笑得一脸高兴,拉着手里的绢绳,冲林枫拱了拱手。 “瑞王殿下说笑了。”林枫皮笑肉不笑着,“听说殿下前两日出了点小意外,当下可好?” 一面说着,林峰脚下不动,视线却是被谢逸潜身后的玄影吸引。 原来就在那段绢绳尾端,正是绑着玄影的双手,高高举起的双臂越过头顶,不远不近地被谢逸潜拉扯着。 看在林枫眼里的人,是和马车内完全不同的光景,再不见多少温顺。 只见一身轻薄纱衣的宠侍,身形瘦削却不纤细,此时脸上全是不忿羞愧,紧紧抿着的双唇好像百般不情愿,更添了几分反差的诱惑。 而那张本属于平淡无奇的面孔,在刻意描摹的一层淡妆下泛着几分光彩,一双杏眸瞪得溜圆,让人看了便想起林间惊恐的猎鹿。 偏偏就算玄影千百个耻辱,却不得不跪在粗糙的地面上,被谢逸潜一路拉着往前,偶尔谢逸潜的步子大了些,玄影更是一个踉跄。 那些大户人家里调教好的宠侍,也不过如此了。 望着神似还没驯服好的小东西,林枫眼中闪过一抹惊艳,重新看向走到面前的谢逸潜时,终于带了几分意味盎然。 “本王才知道,原来瑞王殿下也是深藏不漏,府里还藏着这样可人的小玩意儿。” 林枫勾唇:“虽然看着还有几分野性,但这跪进跪出的姿态,却是难得温顺。” 第6章 瑞王的影卫 作为望京城里最负盛名的烟花场所,风月楼不论天明还是暗夜都开门迎客,往来的各色客人也是络绎不绝。 尤其夏国不禁官员作风,进出风月楼的宾客中,各色官员更是不在少数,偶有哪位王公贵族也是不足为奇。 而在风月楼附近,各种暴露轻佻装扮的人同样不少,姿色各异的男男女女或站或跪,往来行人早就习惯了这幅景象。 能看的便在这边走,哪家的良家小姐,也会特意避开这些污秽场面。 所以即便玄影被人一路拉扯着跪行,经过的人也是见怪不怪,最多打量几眼,或是随口感慨一句“姿色也不怎么样嘛!” 但要说有谁真的驻足,那却是没有的。 既是来了这里,谢逸潜多多少少了解了这里的规矩,对于手边牵着的人,自然可以肆意对待。 他放人了林枫对玄影的肆意打量,先是回了对方前一句话:“劳烦梁王关心,不过中了小人的算计,现今已经无事,只可惜小人一日未除……梁王也要小心啊!” 林枫闻言看来,两道视线交汇,空气中迸发出似有若无的烟火气息。 两人的无声对峙直到林枫“嗨”了一声:“好说好说,劳烦瑞王提醒,本王一定……多加小心!” 他刻意在最后几字加上重音,转而重新望向玄影:“这小奴还真是……啧啧!”硝烟气息瞬间消散。 谢逸潜见话题绕回来,便紧跟着收敛之前的针锋相对,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轻笑两声。 他撇了玄影一眼,接话言:“也不过如此,养了两个月也没见养熟,本王是没了耐心,索性丢来风月楼,换二两银子给下人打赏。” 林枫闻言顿时大笑起来:“哈哈哈瑞王殿下说笑了,这听话的跪行,想必是花费殿下不少心思,哪里是说发卖就发卖的,现在图一时意气,往后定然后悔。” “呵!”谢逸潜冷笑一声,抬起脚尖点了点玄影的小腿,“还真不会后悔,要脸蛋没脸蛋,要乖顺没乖顺,说两句话都没顺心的,留着作甚?” “梁王殿下也别只看表面,想要跪得好看的……这可容易!”谢逸潜冲着林枫轻佻地笑笑。 只等谢逸潜转身,稍稍弯腰碰上玄影的轻纱,玄影的身体难免僵硬了一瞬,连上的表情也是一僵。 但谢逸潜已经动手捏住轻纱一角,随之用力向外扯动,轻纱彻底被扯下,玄影光裸的上半身,至此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啊!”林枫望着眼前所见,忍不住一声惊呼。 只见玄影身前身后的鞭痕不见丁点消退,那些狰狞的伤口还在流着血迹,并不见任何疗伤的痕迹。 而这时候,谢逸潜继续道:“不听话的小东西,打就是了,总能打老实了,至少……打老实了,就不敢自作主张了。” 他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也不管玄影在空气中颤抖的身体,更是不去看对方难堪的面色。 他话锋一转,对上林枫:“梁王殿下觉得呢?” 林枫点头:“瑞王殿下有经验,自然是对的,不过瑞王是真不想要这小东西了吗?” “自然!”谢逸潜不做迟疑,“养不熟的狗,留之何用?不过听说梁王最近有些其他兴趣,要是不嫌弃,自可以把人领回府练练手,只要不嫌弃被本王教训过就好。” 林枫好像早就料到谢逸潜会说这些,闻言根本不做推辞,只大方地点点头:“难得瑞王愿意割爱,那本王可就却之不恭了,殿下——” 他伸手就要要过谢逸潜手中的绢绳。 谢逸潜被他出乎意料的动作整得一时不解,原本还想着要费一番心思才能把人送出去,却不想如今这样简单。 他没想不动声色地抹除玄影在瑞王府里的痕迹,反而就是想让林枫明明白白知道—— 这就是本王的人,这就是本王用来算计你的人! 毕竟因他一时大意被梁王下了情毒,要是不加倍翻回来,可不就是在对方这里输了一筹? 谢逸潜在片刻迟疑后,终于笑出声,反手将手中绢绳送到林枫手上:“既如此,这人就交给梁王处理了。” “本王府里还有些事未处理,本王就不陪梁王了。” “谢过瑞王殿下割爱,殿下请——” 两人各自寒暄几句,皮笑肉不笑地营造一副友好画面,可是看不出早先争得你死我活的模样。 待到谢逸潜的车马逐渐远去,林枫终于有空闲处理玄影。 林枫手上尚牵着那根绢绳,他也不在意周围打量的视线,转头只自顾自盯着玄影看了好久。 就在玄影心中忐忑不知哪里惹人怀疑的时候,只见林枫突然蹲下来,不顾其他直接凑到玄影耳边。 耳边呼出的热气让玄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谁知梁王的下一句话,生生吓出他满身冷汗。 “本王要是没记错……原来瑞王殿下的影卫,私下里还有别的用处,无端得来的小宠物,却是个难得的高手。” “你说,本王是该担心自身的安危得好,还是窃喜占了大便宜得好?” 话落,林枫推后两步站起身,嘴角含笑,居高临下地望着玄影,丝毫不在意刚才的他如何惊世骇俗一般,直接点明玄影身份。 第7章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同样的姿态,换成不同的人,带给玄影的感觉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官。 若是他被谢逸潜这般俯视,同样的笑容只会让他担忧可是哪里惹了主上生气,又或者哪里做的不合主上心意。 但同样的表情放在林枫身上,只瞬间就让他不寒而栗。 并非害怕对方生气或者其他,而是莫名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玄影下意识地想要挣开束在双手上的绢绳,然而未等他有所动作,林枫却先一步一甩衣袖,大把的白色粉末随之洒出来,直扑玄影而去。 不好! 玄影心下大惊,顿时就要屏住呼吸,然而就在白色粉末沾染到他面颊的那一瞬间,他的面部器官倏尔不受控制。 当粉末进入他的呼吸,陌生的麻木感袭来,一切发生只不过一息而已,便是让玄影一下子昏沉起来。 玄影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他只在模糊间,似乎听见了梁王的一声蔑笑。 “谢逸潜怎么就是不长脑子呢?本王既是有他解不开的情毒,就不能有点其他小药粉吗?” “送上门来的影卫,本王就不客气笑纳了。” “走吧,小玩意儿,本王带你回家!” 人们只见华衣公子只在风月楼前一停,便从另外人手里牵走一个宠侍。 全身伤痕的小宠倒也听话,老老实实地跟在华衣公子身后,一路跪行,直到爬上马车,这才消失在行人视线中。 十分平常的一幕并没有引起任何人多余的注意力。 同样这些无关之人更不会知道,先前在风月楼前对话的两人是何等尊贵身份,那被牵走送人的小宠,根本就是意识全无地被动牵离。 之后一连几天,梁王殿下都没再去往风月楼,他自从那日牵回王府一个小宠之后,更是除了上朝议事之外,回府不曾出房间半步。 只在同一时间里,亲自把玄影送人的瑞王殿下,过得一度不怎么舒坦,可是远比不上梁王的兴致高涨。 瑞王府内,谢逸潜自行在书房处理公务。 他眉头微皱,批阅着手下的奏报,不知看到什么,心下又是一阵烦闷。 谢逸潜抛下手中的信函,转手摸向一边的茶盏,谁知入手的一片冰凉让他的动作瞬时停住。 他转头看向手边已然冰凉的茶水,眼中的不耐只越发浓厚。 “玄影茶……”谢逸潜张口喊出的名字让他自己都是一惊,只是反应过来住口时,人名已然完全叫出。 他不觉怔愣了。 几天来,不管是夜间再也没有的炽热视线,还是白日不备的衣衫、不复的热茶、无人研磨的笔墨、不去摆放的食具…… 太多太多以前从未注意到的小事情小物件,偏偏在玄影不在后才堆积着涌现出来。 明明不管是唤任何一个人都能完成的吩咐,可是毕竟那个不需要命令就能完成一切的人不在了。 谢逸潜无心去时不时喊人做什么,以至没有玄影在他身边主动伺候着,他的生活中竟是诸多事务都要自己来完成。 那些一度以为是下人完成的琐事,直到玄影离开后谢逸潜才知道,原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许多下人”。 虽然不管是穿衣研墨还是其他,这些事谢逸潜都可以自行完成,也不介意亲自动手。 但终究还是觉得事事不便,处处不对。 真的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谢逸潜不觉陷入一阵沉思,明明大脑一片空白,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将思绪发散出去,久久不能回神。 同时一遍遍荡进脑海的,无疑是那张稍显木讷的面孔,还有那双晶亮却炽热的眸子…… 第8章 不配 是夜,梁王府内正是万籁俱寂悄然无声之时。 除却按部就班巡夜侍卫的脚步声,和掩藏在暗色中偶尔晃动一下的暗卫摩擦枝叶的声响,其余声音再无。 而王府偏中的院落里,反而成了最不和谐的一处。 躲在院落周围警惕的暗卫们面无表情,可是细看他们的眼神,或是尴尬或是调侃,总之多了许多不同往日的神采。 那从灯火通明的房间中传来的呜呜咽咽,自梁王下朝回来后,几乎再未断绝过。 十几根红烛燃烧着,将诺大的房间染上一层红晕。 林枫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手中挑着的小竹鞭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波澜。 多日来一如既往的或挑逗或抽打,却没有让林枫的兴致消退半分。 而此时作为完全弱势的一方,玄影的状态,比之来时反而比不出是好是坏。 只见林枫不远处的地上,此时正平躺着一个上身赤裸的人,满身的红痕给他徒增一抹艳色。 玄影正双眼紧闭,嘴唇惨白,脆弱的睫毛不停颤动着,又尽力平复着翻腾的丹田。 之前谢逸潜拴着他的绢绳已经被取下,几日来早已不知到了何处,而作为替代牵制的,则是挂在玄影脖颈上一圈细细的铁链,铁链尽头,正绑在床脚。 玄影在被锁在床脚的那一刻莫名自嘲,主上说他不过一条狗,如今倒还真成了畜生的姿态…… 以前在瑞王府再差不过受受罚,但这样的折辱,正一点点打破玄影的承受力。 若不是玄影几次三番默念“主上”,更不愿让谢逸潜的命令落空,他宁愿……自尽便了。 到底是备受敬仰的四大影卫,对主上顺从是本分也是情分,但别人又算是什么? 而林枫不知遇见了什么喜事,今夜心情难得好,除却给玄影喂下那份损伤内力的药之外,其他东西则没有了。 甚至此时他还能好脾气地和玄影说几句话:“你那主子有什么好的,堂堂影卫却沦落到这般下落,就这样还护着他……你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吗?” “若是你的先辈知道,后辈活得连狗都不如,偏偏还没点报复心,恐怕都要被气得从祖坟跳出来了吧?” 林枫自顾自说着,不时摆弄两下手中的竹鞭,听着耳边粗重的喘息,只觉得心情更好了。 他也不在意玄影的默不作声,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你也莫怪本王对你残忍,成王败寇,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那主子自己废物,就算明知本王送去的酒有问题,可父皇在上看着,他敢不喝?” “哈哈哈!”林枫想起那日的情景就忍不住大笑,“可惜本王没能看见谢逸潜毒发欲火焚身的丑态,也可惜情毒发作还是太慢,不然谢逸潜真是要在望京名声扫地!” 说完,林枫又是一阵狂笑,笑了许久似是不过瘾,转身望向玄影,十分费解:“你说你是不是蠢,就这种主子还跟随,本王有什么不好?连个名字都不肯告知本王?” “只要你肯说出谢逸潜贿赂朝臣谋逆的证据,本王立刻放了你,高官厚禄妻妾成群,只要是你想要的,没有本王满足不了你的!”他放言说道,盯着玄影的目光炯炯有神。 “若是不说,还想试试其他药物的厉害吗?还想被喂了药发泄不得,还是仍旧能忍着快要被碎断的经脉?” “本王的耐性可不怎么好,要是再不说……可就休怪本王心狠手辣,你也远不是现在的下场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林枫突然感觉到,地面上的人呼吸有一瞬间的错落,连同林枫的心神也被牵动起来。 “说不说?” 玄影仍旧双目紧闭,心中暗骂一句“疯子”,可到底有所忌惮,面上不敢有分毫异样。 他咬牙咽下喉间因为肆虐的内力而涌上的一口血气,也不敢去想除了各种试药和鞭打钉扎之外,还会有什么其他手段, 但谁知,林枫在就等还是没听见回应后,突然间心情大变,随着他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 “咻!”竹鞭的破空声伴随着玄影身上猛地一痛,玄影顿时一声闷哼,紧跟着就是雨点般细密的抽打跟来。 可当房间里很快传来难听的咒骂。 “谢逸潜那个蠢货,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护着他,他就只配众叛亲离才对!” “瑞王府战功赫赫又如何,既是不愿站在本王身后,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老瑞王瑞王妃在前,接下来就是他谢逸潜,还有你们这些眼瞎的奴才!” “谢逸潜早就该跟着他爹娘死了,活到现在简直走了大运,但早就该结束了,早该结束了……” “谁也没办法阻止本王的大业,谢逸潜更是不可能!” “啪!”竹鞭一下子打在地面上,林枫的癫狂突然收住,他眼睁睁看到刚才还半死不活的人突然一滚,从他的鞭下躲开。 玄影睁开双目,幽深的瞳孔看得人心惊。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一字一顿着,说出自来了梁王府后第一句完整的话:“你和主上,天壤之别,和主上做比,是你不配。” 而不论经受什么,玄影都没有办法忍受有人在他面前诋毁主上,谁也不行。 只消一刹那,林峰的眼睛顿时红了,偏偏这一回,他只恶狠狠地看了玄影好久,半晌后将手中竹鞭一扔,阴森森地笑说道:“好,好好,有骨气,有胆量!” “三日后皇祖寿宴,只希望你见了谢逸潜后,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看看你那窝囊的主子,还会不会要你……” 玄影望见林枫转身的背影,体内的内力剧烈翻腾一下,震得他喉间一甜,再也忍不住从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然而已经开始习惯的痛楚却被玄影忽略,真正让他心惊的,无疑是林枫背后暗藏的意味。 哪怕他明知主上本就是想将他废弃的多,可还是比不上林枫说出这话后,带给他的心惊胆战。 玄影心头一沉,多余有了恐惧。 第9章 惊鸿一瞥 三日后,正是太后八十寿辰,准备了两月的寿宴也是拉开盛大帷幕。 作为皇帝比较看重的三皇子,又是唯一还留在望京的亲王,梁王当仁不让大早便去往宫中为皇祖贺寿。 来往朝臣络绎不绝,当殿外太监蓦然喝一声“瑞王到——”,早早迎在大殿前的林枫瞬间笑了。 他拱手从身前大臣前辞别,遥遥望着谢逸潜走来的方向,挥手冲着身边的侍卫示意着,随之奔着谢逸潜的方向走去。 旁人只知瑞王和梁王关系一直浅淡,却不知他们私下的较量,如今见到梁王主动奔向瑞王,也只以为是两人要交好,除去看看好戏,倒也没有多余的想法。 然而距离众人较远的地方,相遇的两人远没有看上去那样平和淡定。 或者说,不论谢逸潜还是林枫,都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尤其是在林枫说出:“前段时间瑞王送给本王的东西,着实妙哉!” 谢逸潜藏在背后的手瞬间攥起来,若非众目睽睽,他甚至没法保证不会掉头就走。 而如今,他却只能微微颔首,似是毫不在意,又露出一点疑惑:“东西?本王倒不记得……” “无妨无妨,瑞王贵人多忘事,就是……”他笑笑,向谢逸潜凑近两分,又压低声音,“雪月楼前。” 提示至此,谢逸潜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而他片刻中显露的一丝漫不经心,反让林枫心中有了些许动摇。 缩在他房里的那个小影卫,当真是瑞王心腹? 不过这点动摇只在他脑中存在了瞬息,转而想起从外处得来的消息,他只得做肯定。 眼看谢逸潜隐约有了不耐烦的迹象,林枫也不再多说,左右看看,再回神却带了两三分哀思。 “那些小事,思来也不合适多说,只是今日皇祖寿诞,本王难免想起,瑞王叔虽不是皇室亲子,但自幼养在皇祖膝下,皇祖年事渐高,见到瑞王,怕是又要想起旧人了。” 他说得恳切,哪怕对面谢逸潜的目光倏尔凌厉起来,随着他所说更是愈发狠厉,也无法阻止林枫将所有话都说完。 “所以,梁王是觉得,本王不该来为太后贺寿了?” “自然不是……” “那就无话可说了!”谢逸潜唯恐一时控制不住,望着面前的那张脸,包括宫廷深处那张高坐于皇位上的面孔,只让他心下的杀意更甚。 作为大夏最后的外姓王,他的父王只怕一着不慎引来上位者的忌惮,却不想哪怕是兢兢业业保家卫国,还是逃不过那些让人作呕的阴谋诡计。 “本王还要先去太后那里贺寿,不和梁王多说了,告辞。”说完,他一甩袖袍,侧身从林枫身侧绕过。 然而远去的谢逸潜并未能看到,在他身后的林枫根本没有因为他的轻视而有半分不悦。 他看着那潜远去的背影,从眼底淌出真心实意的窃笑。 当谢逸潜被一路引着穿过层层深宫,他却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景色与往常似有不同。 谢逸潜的目光一会冷凝,一会又是茫然。 似是新仇旧恨,又好像单纯哀思。 还有在听到梁王所说后,不知送出玄影是对是错的挣扎,将身边利刃一手摧毁的悔意。 “殿下,请——” 所有的思绪起伏最终还是被引路的小太监打断,可就在谢逸潜回神的下一瞬间,他尚且没有反应到周围的异常。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枯亭中,蓦然传出一声细碎的呻吟,惊得谢逸潜顿时看去。 而透过枯亭能见到的,从半遮半掩的白皙躯体,到点滴露出的红色印记,最后到那张转头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面孔。 玄影双颊晕红,一双杏眸罕见失去了清明,披散在身后的乌发略显凌乱,晃动间带动了半截纱衣的滑落。 犹抱琵琶半遮面。 那挂在肩膀的绯红纱衣,还有脚下一软跌下去的人,全然不同的画面,让谢逸潜忍不住心下一动。 第10章 勾搭 可是尚且不等谢逸潜有所表示,正前方枯亭里的人转眼正看见这边的人影。 玄影本是强撑的精神一下子就散了,望着不远处那道长身玉立的挺拔身影,满心只剩下震惊和骇然—— “自重点,别放荡!”飘逸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玄影狠狠地甩了甩脑袋,有那么片刻的分不清现实和回忆。 就在谢逸潜收敛起面上的一点异色,抬脚正准备走过去的时候,玄影酸软的双腿却是彻底支撑不住。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玄影放任自己的身体跌落到地上,双膝和地面的触碰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他眯着泛红的双眼,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竭尽全力绷紧脸皮,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放荡不堪。 哪怕玄影此时根本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可是单凭全身上下的燥热,他也能想象出自己是如何的饥渴姿态,实在让人作呕。 更别说……还有梁王躲在后面坐观好戏的丑恶嘴脸。 想起今早被扔在这座枯亭时梁王看好戏的笑,玄影忍不住恶从心生,余光看见越走越近的身影,第一次害怕地往后退了退,好像在—— 躲着谢逸潜似的。 玄影的动作太过明显,何况谢逸潜本就一直看着他,第一时间发现了玄影的反应,而同时,他的脚步停下。 “你……”谢逸潜正欲说什么。 却不想玄影张口将他打断:“参见瑞王殿下!” 他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分不出是因为身体的反应还是其他,但不管哪样,还是成功让谢逸潜完全黑了脸。 “你说什么?”谢逸潜甚至来不及去追究玄影反常的失礼,整个人都被一声称呼吸引。 在谢逸潜的记忆中,从玄影到了他身边,他便是再也没有听说过除却“主上”之外的称呼了。 而如今呢? 瑞王殿下! 玄影才被送出去多长时间,转眼就成了翻脸不认人的模样,既然他现在都成了“殿下”,那他是不是就可以认为,在玄影眼里,“主人”已经成了林枫? “殿下,属下……奴有罪。”玄影的话无疑在谢逸潜心头再添了一把火。 尤其在谢逸潜眼中,不远处跪着的人,正左右摇动着,一看就是不堪负重,深受情欲困扰的样子。 可不就是他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偏偏再想起数年来,呆在他面前的玄影,曾几何时有过这样生动的面孔。 都是被梁王调教的吗? 谢逸潜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色一寒,心中的郁气一时喷腾而出,冷笑一声,主动后退两步。 “有罪?有什么罪?你连深宫发情都做了,还有什么更大的罪过?” “本王倒是想问问,你在这枯亭里扭着难看的身子,是想勾搭谁呢?就是这把本王引来的人,不会也是你安排的吧?还是做给本王看看,你在梁王手下,活得多滋润?” “果然下贱坯子,以前都是本王眼拙,没能满足你的所求,倒是本王的错了。” 谢逸潜口不择言,总归左右无人,也不需要隐忍掩藏,明明白白地发泄着极大的不满。 只这三两句话,便震得玄影身体一软,胸口不断涌动的气血终究没能控制住,张口“哇”一声吐出半口鲜血。 玄影试图收敛面上的难堪,可是试了几次,仍旧未能露出平静的面容,加上嘴角的血色,更添几分脆弱。 而在玄影吐出鲜血的那一刻,谢逸潜收口。 “你……”谢逸潜面上不解,下意识地想问些什么,远处却是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的面色顿时一变。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恍神间玄影的反应更大—— 早下定决心的玄影早他一步有了反应,不等谢逸潜的吩咐,直接起身踉跄了一下身形,又没来得及站稳就跌跑出去。 “殿下……”他的声音极其轻柔,却是直接略过谢逸潜,奔着脚步走来的地方走去,嘴角勾起一抹僵硬的笑。 正如谢逸潜所说:勾搭。 玄影想,不就是做戏,这又有什么难的。 不过是为主上厌弃到底,比起主上安危,又有什么怕的? 他仿若飞蛾扑火一般,再不去看一眼身后的谢逸潜,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淡笑,双目张合间,伴随着眼前出现的那一抹绛紫色,张开双臂直生生地扑过去。 “唔——” “嗯?” 两到声音同时响起,再看时,玄影却是扑到了带着一群人走来的林枫身上,更是张开双臂,紧紧将人箍住。 与此同时,跟在梁王身后数不清的朝臣同时见到这一幕,竟是不知错愕为好,还是看热闹为好。 第11章 不脏 满满的沉寂最后被一声细碎的呻吟打破,玄影面色完全绯红,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靠在林枫身上。 他不再管其余人的目光,想起林枫所说—— 本王就想看看,你和你那愚昧的主上当众发情的样子,该是如何一个大场面,也给众臣看看,瑞王是个怎样不堪重任的浪荡子。 当然最重要的……本王可要好好看看,你是怎么被谢逸潜抛弃的。 玄影眼色一暗,终于彻底抛却那些无谓的廉耻心,强撑了许久的情欲,如今反倒发泄在了林枫身上。 他不愿主上因为他的没用而备受非议,但想要依靠自制力让梁王算盘落空,还是可以做到的。 玄影最后闭了闭眼,再睁开却是语调都变了。 他不敢去看谢逸潜的反应,只剩下一门心思扑在自己身上,连带着用最后一点清明,可别闹出无法收场的画面。 “殿下,奴等您好久了,您怎么才来……”轻飘飘的话语落在林枫耳边,随之呼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耳尖上。 本该是林枫求而不得的放低姿态,如今他反而一点不愿意要了:“你在说什么,滚开!” 林枫面色微变,一边说着,伸手就要将扒在他身上的人推开,谁知玄影早有准备,扯住了他的一片衣角,身体离开片刻,旋而重新贴上去。 “殿下您怎么了?不是您要奴在这儿等着您的吗,怎么不要奴了呢……” “殿下,您怜惜怜惜奴吧。”当初在影阁受训时以为最没有用的东西,终有一日被玄影使上手。 可他的身材着实不是娇小的类型,就算满面红晕,但看在身后的众人眼中,还是难免不搭。 更加有着一种荒诞的怪异感觉,连带着看向林枫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梁王的口味怎么就…… “你!”林枫听完顿时一阵火气,偏偏余光看到谢逸潜稍显诧异的目光,心念一动,终于明白了现在的情况从何而来。 本来玄影至今还能忍住,没扑上谢逸潜已经足够让他惊讶,然而这人在那种烈性药粉的控制下,却还能动心思算计到他头上,林枫罕见地对玄影升起丁点佩服。 但转念一想,这样的人,怎么就是谢逸潜那个废物的! 林枫心理一阵扭曲,手指微动,到底在反抱回去气瑞王和维持名声之间选择了后者,狠手一推,将玄影甩出去。 “砰——”沉重的撞击声响起,听得不少人一颤,仿佛疼在自己身上似的。 然而地上本该哀嚎痛呼的人只动了动身体蜷缩成一团,翻身将脸藏起来,除了不断颤抖的身体,总算不再作妖。 同时响起的一声调笑将众人视线吸引过去,只听谢逸潜感慨一声:“梁王真是好兴致!” 竟听不出是讽刺还是羡慕。 “不过这种玩意儿……”可当他话锋一转,谢逸潜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张口变作嘲讽和鄙夷,“梁王殿下也是心大,不嫌脏吗?” 说完,他笑了笑,分不清心中突然升起的暴虐从何而来,却也不想继续待下去,终于甩袖离去。 瑟瑟的风声响起,带起几片枯叶飘落。 不少臣子的窃窃私语声传入林枫耳中,被反将了一军的他阴冷地看了看玄影,招呼一声,紧跟着离开。 诺大一片空旷的荒凉处,到底只剩下一个意识模糊的人。 被梁王推倒时不经意见到的主上眸中所含的阴冷,让玄影倒下后没敢继续演下去,而之后的一字“脏”,则让他彻底瘫软了。 许久之后。 “主上,属下不脏,属下真的……一点不脏,只有您,永远只能是您……” 否则他又怎么会在贴着林枫身体时候,始终强行保留下一丝缝隙的距离? “不脏的,还能洗干净,别……别厌恶了属下,求您了……” 枯亭中四处翻腾的人影细碎低吟着,偏偏周围再无一人,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心中所念。 他唯一知道的,也只有当着众臣的面,丢尽了脸。 或许他还能庆幸,影卫一甘无诏不得入宫,否则当着天仞等人的面,玄影是真的不知以后如何自处了。 而林枫早已经同谢逸潜一同离开,哪怕心中对玄影有再多不满,再多惩处,也只得等至回府再说。 当务之急,好似该想想,要如何堵住看了一场笑话的臣子的嘴才对。 反而不听话的小宠被扔在深宫一角,饱受春|药的折磨,对玄影来讲也未免不是另外一种惩罚。 第12章 被罚 不管之前出现了怎样的闹剧,也不管那些看了热闹的臣子有多少想唠叨的戏言,但太后寿诞在前,这些东西只能压后。 众人一同赶往太极殿,过去的路上,随着谢逸潜的心绪渐定,他却莫名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到底是一手培养出来的影卫,更别说玄影对他还有着异样的心思,又怎么会才送出去几天就令投他主了呢? 再说玄影的性情,谢逸潜怎么也是了解一些的,像刚才那样放荡肆意的样子,当火气褪去,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玄影会是那种姿态,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若论忠心,即便是他不愿承认,但玄影其人,还是能在他心上留下一块不小的余地。 否则又怎么可能气恼之下将人送出去,却不担心对方反叛呢? 谢逸潜越想越是不解,乃至整个行程中多是兀自沉思,即便是回应来找他的臣子,也大多敷衍而去。 直到进了太极殿内,随着殿前内侍朗声高呼,殿上两道明黄同时出现,众位臣子一同下跪高呼。 谢逸潜这才回过神,紧跟着抵达自己的位置,恭谨跪下去。 直到殿上传来一声慈祥的笑,明德太后止不住笑意的唤人平身免礼,而后便是自大殿四周荡漾起的悠扬乐音。 谢逸潜将之前的诸多思绪暂抛脑后,和左右朝臣寒暄两句,面上那抹代表性的放荡不羁的笑一同浮上来。 见状,先前那些还不解“瑞王怎的变了性子”的臣子总算适应,暗叹一声“就说嘛”。 然而就在谢逸潜即将落座的下一刻,反而是另一声威严的声音响起:“瑞王近来可好?” 嗯? 只需一声,整个大殿内所有的目光皆是或明或暗的打量过去,哪怕仍在交谈,也多不再走心了。 谢逸潜在一瞬间的顿然后,稍敛神色,转身几步上前,直到殿中央才停下,躬身回道:“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随着林枫放肆地轻笑起来,高坐上的帝王冷笑一声,面容不怒自威:“瑞王还敢问朕的吩咐,看看你前段时间闹了什么笑话,皇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皇帝重重拍案,根本就是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 同样在他拍案后,座下的乐音顷刻变得即将无声,谢逸潜立刻跪拜下去,而周围人一起消音。 皇帝好像很是满意这种效果,尤其是看见殿下唯一跪立的人,心中升腾起一种隐秘的自傲感。 “朕听说,瑞王不知检点,前些日子险些闹出祸事,是也不是?”皇帝也不说从哪里听说来的,板着脸训斥。 面对底下的老瑞王独子,皇帝的态度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今日嫌弃明日又成了欣赏,多番变化,几次下来,众人也不知到底采用什么脸色应对谢逸潜了。 如此,今日太后寿宴,皇帝突然拿瑞王开刀,其余人也见怪不怪了。 皇帝半天听不见谢逸潜的告罪求饶,面上的怒容更显,他张口正待说什么,却不想旁边的太后突然不悦的哼了一声:“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哀家这寿诞过是不过了?” “母后儿臣……”皇帝猝不及防被怼了一句,转头就要辩解,谁想太后并不想听他说。 太后虎着脸,不耐地看了皇帝一眼:“皇帝要是还想哀家好好过个寿,那就先把这些事放放吧。” 虽然皇帝明知太后这是在护着谢逸潜,可偏偏……他还真没话反驳。 半晌后,寂静的殿宇中,皇帝无奈落败,可他还是忍不住下旨:“正值母后寿辰,朕便放瑞王一马,可朕又一向赏罚分明,便是罚瑞王闭门三月,好好反省一下吧!” 谢逸潜听着皇帝的假慈假意,心中恶心的厉害,可实际行动上,却还是要领旨谢恩,之后才退后桌旁,余光看见林枫嘲笑的视线,他冷漠略过。 第13章 太后 太后的这场寿诞,除却开场时的小意外,其余都算差强人意,谢逸潜虽然对皇帝的针对不以为然,但对那算的上唯一还对瑞王府真心的老太后,却是实打实地尊重。 于是当天寿诞气氛正浓,太后收下了群臣的贺礼,便因身体不支而先行退下后,谢逸潜也随便找了借口告罪请辞。 皇帝正是眼不见心不烦的时候,还想着如何继续借三子之手将瑞王府余孽铲除干净,一时间也顾不上谢逸潜了。 他只多余说了一句“瑞王别忘了好好反省”,之后便挥手让谢逸潜离开。 至于后面太后寝殿内的祖孙含笑一堂,那可就不是皇帝能插得进手的了。 不过仔细算起来,含笑的是太后,谢逸潜最多只称得上一个苦笑。 仁寿殿内,谢逸潜坐在太后身侧,温顺地听着太后一句句的细细嘱托,面对着瑞王遗孤,太后难得能等来谢逸潜的拜见,积攒多日的话怎么也说不完。 “逸儿别听皇帝的话,他说不准受了谁的教唆,这才对你发脾气,皇帝说你,哀家疼,好孩子别伤心。” “皇帝叫你在府里反省也未尝不是好事,自己好好歇息歇息,咱不跟那些朝堂上的人计较,自己放宽心玩玩。” “还有啊,你这孩子总是不懂照顾自己,要是府里的下人们伺候不好,尽管跟哀家说,哀家给你找人过去。” “你可千万别跟哀家客气,你父王母妃去了,还有哀家呢,想想老瑞王,哀家可真是……” 提起旧人,太后忍不住一阵心酸,眼角溢出一点水渍。 见状,谢逸潜只好连声安慰:“太后怎的又伤心了,父王母妃若是地下有灵,知道惹了太后伤心,可该后悔了。” “再说还有臣在您身边,太后不应高兴才是吗?” 谢逸潜说着,想了想又挑了两件趣事说给老太后听,半晌才将老人逗乐。 太后抹了抹眼角的泪珠,长叹一声,看着半蹲在膝边的孩子,透过谢逸潜的面容,难免又想起那个被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反观谢逸潜,太后心念一动。 “算起来,逸儿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吧?你父王在你这个年纪,王妃可都娶回家了,你呢,可有心悦的女孩?” 谢逸潜闻言一僵,实在搞不懂话题是怎么偏到了娶妻一事上,他干笑两声,暂时失了言语。 太后不依不饶:“说出来哀家给你掌掌眼,好人家的姑娘就行,只要是你喜欢的,哀家都认同。” 你喜欢的…… 当太后柔声说着的时候,谢逸潜眼前却是莫名闪过一个人影,瘦削的身形让他眼前一暗。 谢逸潜闭眼将人影按下去,清咳两声应下:“太后说笑了,臣哪有什么心悦的女子,便是有,如今臣尚未建功立业或取得半分功绩,怎好去求娶……” 谢逸潜之后说尽了理由,总算让太后歇了给他指婚的心思,而那从心间一闪而过的身影,则被他刻意忽视过去。 当他真正走出宫门,已是落霞漫天时候。 侍候已久的天仞从暗处冒出来,等着谢逸潜登上马车,紧跟其后钻进马车里。 当车马缓缓驶动,天仞单膝跪地靠过去,压低声音说道:“主上,您要属下等查的已有眉目……” 马车的轱辘声掩盖了低沉的汇报声,谢逸潜深知事态之不容乐观,不然也不会让天仞不等回府就匆匆出来。 然而当谢逸潜皱着眉将后续吩咐下去,天仞正要闪身离开,谢逸潜却蓦然叫住了对方,迎着天仞不解的眼神,谢逸潜反而一阵语塞。 “主上有何吩咐?”天仞见谢逸潜怔愣着,只好再问一遍。 谢逸潜这才回过神,迟疑片刻,还是没有忍住,含糊着说道:“……本王见到玄影了。” “嗯?”天仞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主上是在说什么。 然而当他猛地反应过来谢逸潜从哪里出来的,他的脸色唰一下子就变了,眼中闪过一丝焦虑:“主上您说……” 第14章 请求 话已开头,后面就好说了很多。 可在此之前,谢逸潜又收敛了神色,难得对天仞摆脸色:“本王只说与你听,但若是事后传与他人耳中,休怪本王怪罪。” “何况玄影也一向视你为亲兄,就算只是为了那罪奴,你也该在说话前思量思量。” 他事先将人警告完,这才将宫中看到的一切娓娓道来,虽然他有心只说眼见不带个人偏见,可在言语中,还是忍不住多了几分对玄影的轻蔑和谴责。 一为其不知检点,二是对自己看走眼的失望。 他甚至都不知道,若是玄影当真如他所想令投他主,他又会怎么处置对方。 哪怕心中早有数十个理由将这一可能否定,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天仞安静听着谢逸潜说着,听到对方左一言“放荡”右一句“失望”,面上的表情连变也不变。 可就在谢逸潜说完,他猛地跪下去,以头抢地,之后才说:“属下敢以性命担保,玄影绝非背主弃义之人。” “属下求主上开恩,许属下潜入梁王府一探究竟,再给主上一个满意的答复。” 正如谢逸潜对玄影多少有着信任一般,天仞更是如何都不相信,主上口中那个暴露的脔宠,会是他手下引以为豪的下属。 天仞平静的外表下,无疑是对玄影的各种担心,是什么能让从炼狱中走出来的影卫屈服? 天仞不知道,也不敢想。 谢逸潜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眼中神色百般变幻,一时晦暗不明。 就在天仞以为主上会拒绝他的请求时,头顶传来幽幽的轻叹,又带着两分不以为然:“若只是一探真相,又何须你亲自过去……黄魅不是回来了?让他去吧。” “三日为限,不论结果如何,让黄魅准时回来。” “倘若玄影真有隐情,本王大可以既往不咎甚至引他回府,但若是……”谢逸潜笑,“背主弃义的家伙,本王也容不得他。” 谢逸潜话音正落,马车正好停在王府前,谢逸潜再不看一眼跪在身前伏地的天仞,起身直接走下去。 而总算有了一句准许的天仞,心情不见丝毫轻松。 瑞王府内如何暂且不提,在太后寿宴上中规中矩并未出彩表现的梁王殿下,此刻难得嫉恨。 他不懂谢逸潜到底有什么好,能让太后那个老家伙一直护着,他们明明早就给皇帝上了眼药,不久前的情毒事件,更是被有心人渲染的纷纷扬扬。 就算谢逸潜没当中做出不雅之事,甚至都没有人知道最后是谁给瑞王暂压毒性。 可这完全不妨碍他们捉个名头给瑞王告状,今日寿宴上皇帝的震恼不就是最好的表现? 偏偏他们费心准备半月,还是被太后三两句话轻飘飘地带过去了,那老家伙成日护着一个野种,可有曾为他们这些亲祖孙着想过? 林枫越想越是气不过,又想起那个坏了他心情的小东西,更是一阵怒火中烧。 他头也不转地厉声问道:“从宫里拖回来的人呢?本王吩咐你们的都做了吗?带本王过去!” 身后的小厮听着自家王爷阴冷的声音,想起那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又丢进密室的人,强忍没打寒颤。 “回殿下,已经按您的吩咐做了,人在密室,等您吩咐。”闻言林枫不见一点意外,脚下步伐快了两分,奔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第15章 探梁王府 月上柳梢头,梁王小院内有一座假山,假山周围遍布各色草木,郁郁茏茏的绿色将假山周围的所有遮掩。 一阵微风吹拂而过,数不清的巡逻侍卫们,去没有感觉到周围又任何异样,最多不过眼前一闪,也只当做是守夜劳累,这才闹得眼花。 而那些藏于暗处的梁王府暗侍,除却最后的三两人,其余人等尽被远处窜上天际的焰火吸引离开。 黄魅脸上蒙着半面黑布,将身形闪动运用到极致,想起从探子那里听来的。 说那梁王新得来的小宠不知犯了什么错,惹得梁王大怒,今日竟是被人拖回府中,当着众奴仆的面,生生扒了上衣抽了不知多久。 直到那小宠完全昏死过去,才被梁王殿下的心腹带离。 那小宠,除了玄影还能有谁? 黄魅唯恐他动作一慢再酿成大错,何况被手下人调走的梁王暗侍,等发现端倪定然也会最快赶回来。 到时候黄魅再想有举措,着实难上加难。 可寒风滑过耳尖,黄魅飞速闪动着,心下难免忧心,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黄魅实在想不明白,他不过外出探查消息不到一月,再回王府怎就出现如此之大的变故。 玄影那傻小子没藏住心思被主上发现? 傻小子还爬上了主上的床? 最离谱的是,那傻东西竟然还自愿被主上送人? 黄魅想起从王府众人嘴里得知的各种消息,唯二知道所有真相的天仞和主上,偏又没有一个是他敢主动询问的。 只能让他被各种说法包围,唯独没有两句可信的。 说玄影奴颜媚主? 不是黄魅看不起他,可要是那傻东西会主动勾引主上,黄魅甚至敢倒立喝水。 幸好他才得探梁王府的任务,也好去亲自见见玄影,多少探知到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恍神间,黄魅却是抵达梁王小院,他按照探子给的消息,一路摸索着行至假山之前。 他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反手摸到假山背面的一处凸起,轻按下去,不过片刻假山中间便露出一条黑黝黝的甬道,中途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黄魅见状再不迟疑,一闪身,很快进到甬道中。 而在他之后,开裂的假山顷刻闭合起来…… 与此同时,那假山下的密室里,十数人同处一室,半低着头颅,对身边的所有动静都恍若未闻。 林枫正是兴致高涨的时候,能有人供他出气,这一天的坏运气都好像被抵消一般。 尤其是还不需要听见无所谓的哀嚎痛呼,好与不好愿与不愿,还不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掌控一切的感觉,还是让人一如既往的愉悦。 林枫嘴角含笑,望着对面被吊起来的人,纵然对方依旧怒视,也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玄影嘴里被塞了绢布,双手高高吊起,整个人只能踮起脚尖才能勉强支撑地面。 偏生之前甩在身上的鞭棍,让他控制不住地躲闪,更是不可避免地带动身体晃动,几次折腾下来,玄影只觉得被绑起来的手腕一阵阵刺痛。 第16章 唯一 此时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于一处,也就没人注意到,他们身后的甬道口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林枫围着玄影转了两圈,细细欣赏了一番对方被抽打的翻起的皮肉。 曾几何时,在他刚把玄影带回王府后,还嘲笑谢逸潜太血腥不懂得疼人。 可如今到了自己身上,他才明白,有些时候适当的动动手甩甩鞭,也着实是一件让人身心愉悦整人放松的事情。 林枫看着看着,忍不住又是一阵轻笑,他压下心底涌上来的恶趣味,决定暂时放下手中的小竹鞭。 他注视着玄影的双眼,一字一顿重复不知第多少遍:“只要你说‘谢逸潜该死’,几个字而已,本王立刻放你自由。” “你不仅不再需要忍受这些刑罚,更能恢复自由身,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天大好事吗?” “你作为影卫,是注定不得见人无法脱离奴籍的吧,大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真的不动心吗?” 林枫轻声低语着,根本不去想他是否会兑现诺言,可太多次他拿着“自由身”的诱惑,多能让罪犯或奴隶动摇屈从。 之前他用高官厚禄珠宝美女无法让眼前人认输,那自由呢?他们这些生于暗长于暗的人,就不向往? 林枫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些什么。 常理来讲,面对这种瑞王府的影卫,他应该是抽皮扒骨言行逼供才对,怎么就非要捉弄呢? 林枫百思不得其所,索性他从来不把谢逸潜放在心上,哪怕对方再怎么难纠缠不好对付,他也是一心以为,最终的胜者只会是他,也只能是他。 “本王不强求你其他,就这么五个字,说出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放慢声音,满是蛊惑的说着。 林枫反手扯出玄影最终的绢布丢到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耳边噼里啪啦的火花声不断,或粗重或悠长的喘息声中,玄影和林枫对视良久。 片刻后,玄影闭了闭眼,压下时不时涌现的欲望,之前春|药的药性显然还有存留,而那些疼痛反而让他愈发清醒。 他也是不明白,梁王有什么好坚持的,那么多时日的威逼利诱,就只想听他说一句主子的坏话? 被送人之前,玄影所打算的顺从和潜伏,在被林枫一句话点明身份后彻底崩塌,偏偏也不知道梁王是怎么想的,一直把玄影留到了现在。 假如只是被羞辱被打骂,那么能继续留在梁王身边的话,玄影自认还是值得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打蛇打七寸。 古人的话总有几分道理。 当玄影再次睁眼,他挑了挑嘴角,沙哑着声音反问:“殿下,您又是在执着什么?” 他不过一个奴才,他的一句话就这么珍贵,值得堂堂亲王为此耗费无数心神。 玄影并没有说完,只继续道:“奴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忠心二字还是懂的,更何况……” “主上当得长命百岁才对,在奴心里,有也只会有主上一人而已,殿下有心,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若是殿下非要听奴诋毁主上,奴怕是做不到了。” 玄影说话间,眼睛再不从林枫身上移开过。 他也眼睁睁看着对面人的脸色愈发精彩,最终定格在狰狞可怖上面。 “你——说什么?” 玄影毫不畏惧:“主上乃奴的唯一,现在是,以后也是,奴这一生,生是主上的人,死是主上的鬼。” “殿下不用费力气了,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讲,都不会有人能比主上更好。”玄影的眸子异常亮眼,就好像刚才还被鞭打地奄奄一息的人不是他似的。 但在场之人又有谁不明白,就在不久之前,这里还是连绵不断的竹鞭破空声。 玄影话音全落,不算大的密室中出现片刻沉寂,而那躲在黝黑甬道中的人,抿着双唇,感受着从胸腔中传来的震撼,一阵失神。 沉默最后被林枫爆发出的狂笑打破,黄魅手下一紧,紧跟着将全副心神重新放回密室中。 在烛火的跳动掩映下,布满了铁索刑具的密室更显邪气,偏偏玄影的一番话,无疑是在林枫头上蹦跶。 梁王从来不是什么善茬。 但这一回,林枫的反应实在出乎了黄魅的意料。 只见他笑得无法自已,甚至几度弯腰捂住胸腹,眼角挤出两滴泪花:“哈哈哈哈哈真是……真是哈哈哈!” 林枫的余光偶尔看见玄影,控制不住地再次引起一阵爆笑,多长时间以来头一回这般放肆。 等到林枫逐渐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不远处放在火盆中的铁棍被烧得发红,浓烈刺鼻的血味久久不散。 “好!”林枫大喝一声,抬手啪啪地鼓起掌。 “不愧是连暗一都忌惮的影卫,好!”他的神情似笑非笑,明明在夸赞玄影,偏偏只能让人感到一股寒意。 “几次了?本王说不动你那就罢了,你继续护你的主,本王也不去浪费这个闲心。” “你一直都奇怪的吧,本王是如何第一眼就认出你。” 他的话果然瞬间引来玄影的注目。 “怪就怪你那主子,用人都不懂的变通,你和本王的暗侍交手不少吧,凭什么觉得他们认不出你的身形?” 林枫嘲笑:“更何况本王从没有听说谢逸潜私下养男娈,那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果然什么人养什么狗,都没什么脑子。” 林枫说着拍了拍手,打去手上的扬尘:“这回是本王失策,被你钻了空子算计一回,不过连你的主子都嫌你脏,本王也没什么心思玩你了。” “不过放心。”林枫看着玄影专注又略带凶狠的视线,心情愉悦,“你死之前,本王一定让你明白有眼无珠是怎么一回事。” 说完,林枫的所有不满尽数发泄出来,他挥手对其他人示意:“把人给本王看好了,这可是瑞王送来的大礼!” 言尽于此,林枫也完全失了兴致,他再也不看玄影一眼,越过一众暗侍,走进甬道很快离去。 而在他之后,那些暗侍也依次跟上,鱼贯而出。 寂静再次笼罩住这一片天地,玄影低垂着头,在外人看不到的角度,悄然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成了! “哒——”一声轻响,玄影猛得抬头,动作的剧烈带动了身上的伤口,然而入眼所见,瞬间让他的笑僵住了。 第17章 一线希望 熟悉的面孔就在眼前,玄影反而只感到一阵眩晕。 他似乎不敢相信亲眼所见到的,狠狠地晃了晃脑袋,再看去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依旧没有变化。 玄影这才在眩晕之余有了些许慌乱:“黄……黄魅?” 他的声音很轻,隐隐带着三分气若游丝的无力感,而那张被血渍浸湿的嘴唇开开合合间,也是发出一段撕裂的痛楚,唇角上出现几丝裂痕。 在瑞王府的四大影卫间,属黄魅和玄影的关系最好。 这并非是说其他二人和玄影不和,只是天仞一向严肃可靠,又是众影卫之首,玄影对他难免尊敬忌惮为多。 而地仁一手医术出神入化,为人处世多有世外高人的风范,那种可远观不可近看的气度,就算有地仁主动来交谈,玄影也莫名有种不敢多说的感觉。 唯有黄魅不仅年纪与他相仿,就是那种跳脱又自来熟的性格,在影卫中也实属难得,玄影不受控制的被这一抹异色吸引了目光,一来二去间,更是和黄魅的关系越来越亲近。 可是现如今…… 在他最落魄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他的一切一切,却尽数被这个称得上朋友的人看见。 玄影动了动发麻的指尖,喉咙里阵阵干涸。 黄魅在一息间便把周围景象全部打量个遍,不论是玄影脚边的竹鞭棍棒,还是不远处的各种刑拘烙铁,然而到最后,他的视线还是落回到玄影身上。 黄魅缓了一瞬:“你还好吗?” 话问出口,黄魅却是不等玄影回答,自己先笑了:“看我,明眼能看出来的,有什么好问的。” “都这样了,能好才怪呢!”他嘟囔了两声,再次抬起头脸上还是挂着笑意,偏偏那泛了红的眼角,让玄影瞬间颇不是滋味。 “我没事……”玄影辩解着,或许是知道自己所说的可信度基本没有,说的也是没什么底气。 他不想在这种无所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也可能单纯是因为当下的气氛而尴尬,玄影只在一瞬间的踌躇后,开口顾言其他:“你呢?你又是为何到了此处?” 还不是主上怀疑你! 窜上心头的话终究在说出口前止住了话头,黄魅一顿后,最后说出来的还是变了:“主上担心你在梁王府遭遇不测,特意派我来看看,说要是你境遇太难,也好搭救你回去……” 说着说着,黄魅却在那双苦笑的眸子下渐渐失了声。 玄影苦笑两声,反问一句:“是主上怀疑了吗?” 一语中的! 玄影根本不相信黄魅的话,反而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事情原始。 可是玄影实在不知道他该如何才能再见到主上一面,而对着黄魅,他到底没能控制住:“你、你告诉……我没有,属下不会的,没有背叛,真的没有!” 玄影说得焦急,本来就不能直接向主上剖白心思,哪怕是对着黄魅辩解,也是担心对方不能把他的意思传达明白。 黄魅就这样眼睁睁看他挣扎了许久,说话更是愈发语无伦次,就算被身上的伤口刺激得龇牙咧嘴,还是一直叭叭叭个不停。 “你去帮我给主上解释,不会的,没有背叛,永远不会有背……” “行了!”玄影一句话没说完,黄魅终于忍无可忍,轻呵一声把他打断,皱着眉多是不敢苟同。 玄影看着对方的表情,终于讪讪的闭嘴。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头顶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滴落,玄影费力地抬眼看去,不巧一滴水渍正滴进他的眼中。 “唔——”玄影哼了一声,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好久,这才发现,原来是手腕处的皮肉被磨得时间长了,难免划破了皮肤,这才惹来血液的滴落。 片刻静谧后,黄魅一声冷笑。 他只管嘲讽着,之前的那些心酸和疼惜尽数被恼火替代,他越看玄影,越是一种无处发泄的憋屈。 “你是傻的吗?”黄魅压着声音怒叱,“天天叫你傻你就真傻?真是没脑子了!” “是!主上有令!但既然你的任务出现差错完成不了,你就不知道以退为进吗?” 黄魅被气得浑身发抖,有心想上去给玄影包扎,偏偏他自己都没带任何疗伤的药物。 半晌,他狠狠地一甩手,到底放弃了出去找药。 玄影难得见黄魅情绪这样起伏,一时间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半天过去,他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没事。” “没事个屁!”黄魅反驳,很是不解:“天仞不是说你来给梁王做娈宠吗,做到地牢来了?还有梁王说的可是真?他发现了……” 等到玄影轻轻点了点头,黄魅顿时哑口无言。 “说说吧,趁着梁王的人还没过来,你和主上之间……是怎么一回事?” 迎着黄魅的疑问,玄影却只感觉阵阵难以启齿。 …… 当外面的暗光渐渐退去,黄魅趁着梁王府暗侍交接的时刻,赶紧从密室中逃出来,又绕了不少小路,终于在天光破晓前离开梁王府。 只是在赶回王府的路上,黄魅的动作不见一点放松,比之来时的速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既然玄影至今还是维护主上,那换了主上呢? 黄魅的心底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万一主上慈悲,真的愿意将玄影接回来呢? 哪怕理智告诉他,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是只要一想起还被吊在梁王府密室中的兄弟,黄魅怎么也不愿意放弃这一线的希望。 甚至他都已经想好了,回去后该如何夸大却不失真,刻意又不明显地替玄影向主上求求情。 同一天,黄魅在谢逸潜的书房内待了整整一个时辰,等他再出去的时候,只见那个习惯了活力无尽的人,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丧气中。 偏偏在那瑞王的书房里,负手而立的华服男子,在静立半晌后,交握的双手早已经紧紧抠在一起,紧缩的眉头上满是挣扎和犹豫。 玄影…… 真是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能活成其他人的唯一。 叹息声起,谢逸潜紧跟着嗤笑一声,一甩衣袖,眉眼间的坚定终于重新浮现,他轻声唤道:“天仞,来——” 第18章 月下再会 之后的三四天时间里,玄影难得轻松。 林枫不知在忙些什么其他的事务,一连几天没去管关在密室里的人,连同他的那些心腹也好像忘记玄影的存在似的,几日不曾出现。 除却每日有固定的侍从给玄影送水送饭,偏偏饭菜中多是添加了让人手脚失力的药物,玄影再也没见过第三个人。 这无疑是给了他极大修养的机会。 哪怕是没有伤药没有医师,但能够不再伤上加伤,就已经很好了。 这可是自从半个多月前荒唐一夜后,玄影终于等到的较为轻松的时日。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夜。 玄影仍旧被锁在密室中,但之前吊绑的双手已经被放下,只留下一条粗粗的锁链圈住他的脖颈,另一头连在密室尽头的一个铁桩上,动作间引起细细索索的摩擦声。 玄影好像适应了这样羞辱意味极强的对待方式,几日来该吃吃该喝喝,明明知道食物中有异,也是毫不在乎。 更别说会有想法去抗议被狗链拴着。 不存在的。 哪来的闲工夫。 密室一角,玄影侧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枕着右臂,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似是在休憩。 就在这时,只听不远处黑黝黝的甬道内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叮咚”声,而刚才还闭着的双眼,唰一下睁开了。 那双眼中的厉色和神采,根本看不出丝毫修整后的疏懒或放松。 玄影屏气凝神,细细地听了半晌,半天没等来多余的动静后,眉角间添了一抹疑惑。 再三的迟疑后,玄影选择爬起来,最后观望了片刻,到底奔着甬道走去。 片刻后,玄影静立在甬道中,手指间夹着的一枚钥匙,隐隐反射出一丝光亮,而在他的另一只手上,赫然抓着一条细细长长的布带。 那双半低着藏在阴影下的面庞,却是早已被震惊爬满。 他好像突然变成了雕塑,好长时间一动不动。 随着时间的缓缓流淌,密室里的火盆突然发出“撕拉”一声,这点声响也成功将玄影从呆滞中惊醒。 “主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定眼再三查看,手上抓着的那条发带,却是如此眼熟。 发带最底的那个梅花印记,虽然微小,但在玄影这边的印象不可谓不深。 曾几何时,他也曾手捧发带为主上束发,更是清晰地看到,但凡瑞王的衣物上,总能在暗处发现一个梅花印记。 可如今,就是这样的一条发带,出现在了这种地方。 玄影不敢去想会是谁将发带和钥匙扔到这里,或许是梁王又有了什么主意来诱惑他,但同样的,也不妨可以大胆想象,万一是主上呢? 玄影面上出现一丝纠结,在上钩与不上钩之间徘徊许久。 可是到了最后,玄影的五指倏尔收拢,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的发带出现一丝褶皱,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然捏着钥匙伸向后颈的铁锁…… 到底是谢逸潜预谋许久,更别说今夜的一切,还有天仞亲自操手安排。 林枫傍晚时分被东边传来的消息惊到,慌慌张张招来客卿商议至今,并不知道被他锁起来的小玩意跑掉了。 而剩下的那些暗侍,或是有任务离开,或是被天仞等人故伎重演一一调离,总归没几个留在梁王府。 于是待玄影打开锁链,在他出逃的路上,除了一些巡逻的侍卫,真正能让他感到棘手的人物始终没再出现。 就在玄影一路躲闪着,终于跨出梁王府的后门,他的眼前一闪,再回神,却是天仞已在眼前。 玄影的脚步一顿,片刻失神后,嘴巴张合几次,这才干巴巴地吐出:“首领……” 天仞的表情看不清楚,他说着:“主上有令,命你城北荷花坞待命。” 说完,他并不等玄影提问,转身先行离开。 徒留身后的玄影满脸错愕,但还是被那句“主上令”吸引,其他杂乱的思绪尽数抛却,提步奔着北方跑去。 至于像天仞那般施展轻功——没个把月把体内残余的药力去掉,玄影甚至觉得,自己都快与废人无二了。 一个时辰后,当玄影气喘吁吁地抵达莲花坞,湖边的一座亭子中,薄薄的纱幕后透出朦胧的光。 玄影心头一沉,脚下的步伐蓦然加重了几分。 说是待命,如今反是让主上待他许久,这要如何? 玄影尚且不知,早在天仞去见他之前,谢逸潜就已经等在了亭子里。 他听见了亭子外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也能感受到玄影呼吸间的虚弱和气血不足。 仔细算起来,自从他把玄影送给林枫,他就再也没关注过玄影的状况了。 若不是前几天起疑心令黄魅探查,他甚至都不知道,玄影在梁王府里过的也不怎么样,就连身份都早被扒的一干二净。 谢逸潜想,便是只为了那就“唯一”,给玄影一条活路,也没什么不可以。 神思几经转动,等到谢逸潜转头望去,玄影已经腰背笔挺的跪在亭子的台阶上,低眉顺眼,却是抑制不住身体的微颤。 “属下参见主上……”玄影哑声问安,话音刚落,又是叩首拜倒。 谢逸潜这回没再犹豫,看着衣衫散乱的人,还有对方从衣领处露出的血迹,包括手腕上两道无法忽视的磨痕,他几步走到玄影面前:“抬头。” 自家的影卫被自己教训那是应当,可如今被仇敌欺负了去……哪怕谢逸潜早有所料,但亲眼所见后,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舒服。 就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人沾染后的恼火似的。 玄影应声抬头,入眼的高大身影让他眼眶一热,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瞬间收紧,这才堪堪控制住情绪。 谢逸潜就这样将人打量了许久,直到玄影被看得全身发毛时,这才大发慈悲地来了一句:“起来,跟本王进来。” 说完,他率先走到亭子中央,转身落座,又在玄影快步跟到他身前时,直接问道:“把你这段时间的事情说说。” “黄魅说,梁王早已发现你的身份,这又是怎么回事?”谢逸潜的语调并不严厉,可那双锋利的眸子所表示的,却并非如此。 第19章 戏弄 虽然林枫之前咒骂谢逸潜没脑子,可现在主上问起,玄影也不可能原话重复。 他甚至想都不用想,张口就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 “回主上,是属下思虑不周,坏了主上计划。”一边说着,玄影又要跪下去。 谁想他的面前突然冒出一只手,修长骨感的五指出现在眼前,玄影的动作登时就是一顿。 “别跪了。”谢逸潜说道,“把前因后果说清楚,本王不是来听你认罪的。” 话已至此,玄影虽然还想领罪,可是抬头不经意扫到谢逸潜淡然的目光,他抿唇收住了话语:“主上……” 随着玄影沉声将这段时间的所以一一叙述清楚,谢逸潜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所以黄魅所说没错,从一开始,你就没从梁王那里讨到一点好处,更别说能得到他的丁点信任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黄魅的转述,谢逸潜尚且可以催眠自己或许事实并非如此,可是到现在有了玄影亲口说出…… 不是谢逸潜想不开,只是他一想到这段时日的所有作为皆是无用功,甚至还牺牲了他手底下不错的心腹,这种落差实在让人不舒坦。 玄影眼见主上的心情不好,一时间也不敢多说什么,垂眸静立,只等着谢逸潜自己平复下来。 半晌过后,谢逸潜总算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他扫了一眼玄影,再一次把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这才说道:“既然如此,你也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了。” 只待谢逸潜话音刚落,玄影猛地抬头,眼中的错愕还没来得及遮掩,偏偏玄影能看到的,只有来自主上肯定的面容。 可真脏…… 怀疑…… 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玄影的脸瞬间寒白了,他甚至都等不及谢逸潜继续说完,已经踉跄着后退几步,“砰”一声跪下。 不断哆嗦的嘴角让他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主上别,属下可以……您、属下可以的,求您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玄影仰着头直直注视着谢逸潜,那双黝黑晶亮的眸子里罕见蒙上了一层雾气,在黯淡的月光下莫名凸显出几分脆弱。 可就算这样,玄影都没办法确定,他有什么资格让主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然而谢逸潜也是满心疑惑,实在不知道玄影是怎么回事,怎的又一言不合跪了下去,还语无伦次地恳求他。 “主上您别不要属下,属下可以的,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能完成任务,您……求您了。” 说着说着,玄影的音调中带上了一丝颤音,他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头,后知后觉有些丢脸,又很快低下头。 听到这里,谢逸潜总算明白了玄影在怕些什么。 就在下一刻,谢逸潜突然伸出手,直直地摸到玄影下巴上。 玄影的身体一颤,有心看个清楚,却还是没抵住惧意,保持住原来的姿态。 谢逸潜见状,忍不住轻笑一声,将那些纷乱的情绪暂时放到一边,手指抑制不住地滑动起来。 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手上的皮肤是如何的滑嫩,上面的温度又是如何的微热,以及那个被他拖住了下巴的人,是如何越颤越厉害。 谢逸潜就好像找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一般,右手在玄影的下巴上滑动许久。 一会儿摸一摸,一会儿又屈指挠动两下。 玄影很快就被这样的异常引走全幅心神,那些被丢弃的害怕和委屈,皆被当下的暧昧掩盖。 一阵夜风淌过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谢逸潜玩弄够了,手上微微用力,强迫着玄影抬起头,借此清晰地看到玄影的所有反应。 “主上……”玄影的视线和谢逸潜似笑非笑的目光撞在一起,直让玄影心头一颤,带动着身体不由自主更加慌乱起来。。 谢逸潜对玄影的不动弹不反抗十分满意,他轻笑着:“你是在想些什么?以为本王不要你了?” “怎么就不想想,本王耗费了多少心力才培养出的影卫,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了,之前浪费在你身上的财力物力又去哪里找回来?” “本王不过就是想让你回王府,怎么,还不愿意回来了?还想留在梁王身边?” 话落,谢逸潜的手指一动,将大拇指直生生塞进玄影口中,更是趁着玄影满脸错愕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缓慢搅动起来。 偏偏此时此刻,玄影早就被主上的解释惊到,从心里反复思量谢逸潜的意思,竟然忽视了嘴里作怪的手指。 不过一会儿时间,谢逸潜就感觉到整个大拇指都湿透了,而玄影被迫打开的嘴巴,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分泌唾液。 “哈哈哈!”谢逸潜折腾到现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他借着浅淡的月光,清楚地看到脚边的人哪怕心不在焉,却还是被他的动作影响。 看着玄影被迫让人在口舌中肆虐,哪怕羞辱也不带任何反抗,再看着他的脸一点点红透,以及对方眼中的迷惘和乖巧的顺从…… 谢逸潜突然觉得,他好像发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玄影被谢逸潜的笑惊醒,他感受着嘴里还在搅动的手指,回笼的意识让他的脸腾地热透了。 “主唔……”玄影含糊地喊了一句,哪怕一千个一万个不适应,但对着眼前之人,还是没敢后退躲开。 他的这份服从很大程度地取悦到谢逸潜,谢逸潜甚至难得有了点儿愧疚之情,犹豫片刻,终究把那根作怪的手指抽出。 玄影立刻将嘴巴紧紧闭上,而那种还没消退的异物感,反而让他的身体莫名奇怪起来。 他压下心底的那份悸动,忍耐再三还是问了一句:“主上没有不要属下?” 谢逸潜耳边一响,就是这样一道轻飘飘的疑问响起。 他的好心情还在,便是同样好脾气地反问道:“不然?” “起来起来!”谢逸潜顺便踢了玄影一脚,“别跪在本王眼皮子底下碍眼了,不会站了还是怎的?” 一边说着,谢逸潜从袖口掏出一枚瓷瓶,冲着玄影扔去:“本王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自己上药。” 第20章 万死不辞 清冷的月色下,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了流连的路人,街道两边的住户也多是灭了灯火。 唯独那北城湖边的亭子中,时不时传出一些细碎的声音。 而那瘦削挺拔的男子,微微低着头,手指翻动间,本就堪堪避住身体的衣衫彻底滑落坠地。 谢逸潜无心偷窥人的隐私,何况他自认对男人的裸体没有任何兴趣。 他只管端坐在石桌旁,闲逸地端起茶盏放到嘴边轻抿,偏偏在一个恍神后,余光不由自主地往前方扫去。 玄影小心翼翼地捏着瓷瓶,将布满伤痕的上半身裸露在外,一阵夜风袭来,让他忍不住瑟缩两下。 而他胸前的两点淡红,不知何起悄悄挺立起来,刹那吸引了谢逸潜的注意。 玄影尤不自知,只管动作麻利地将药粉洒在身上,又时刻注意着药粉的用量,妄想留下一些。 先是发带后是伤药,玄影不觉得主上会把这些东西要回去,那岂不是说,这些物件都能归他所有? 他心里打着小九九,面上却是不显。 又担心时间太长让主上心烦,几下就把白色粉末涂满上身,中途不免用手搓揉,直激得胸前那两点更加鲜艳。 只等玄影红着脸将衣衫披上,谢逸潜这才收回偷窥的视线,变态似的有了几分遗憾。 当谢逸潜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头,借此掩盖住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随后就是一阵沉默,可是到了最后却是玄影率先打破平静。 他开口说道:“主上,属下想……望主上再给属下一次机会,让属下再去梁王府上,最多半月,势为主上报投毒之仇。” “嗯?”谢逸潜眉头一皱。 玄影说道:“属下可以做到,梁王已经对属下失去耐心,现今只等一次宴赏机会,属下有办法摸到梁王桌上。” 不管是为了谢逸潜还是单纯为了自己,玄影都不想现在放弃。 虽然他做梦都想回瑞王府,但他好不容易让梁王失去对他的兴趣,又怎么能在最后的时刻逃走呢?那为梁王准备的大礼又怎么说? 能得到主上的一句认可,其实就能让玄影安心继续做下去了。 谢逸潜仔细盯着玄影,好像想探究清楚对方到底是在想什么似的。 而玄影也任由他的打量,只有嘴上主意不变,坚持想要再有半月时间。 半晌,谢逸潜看不透玄影的心理,稍作思量选择退步。 只是他想了想还是说道:“前尘往事本王不欲多做计较,这番将你送到梁王府上,也是本王思虑不周,本王向你赔个不是。” “属下……”不敢。 玄影话没说完,谢逸潜已经摆手示意他停住,然后也不在意玄影面上浮现的惶恐,继续道:“但是玄影,本王把丑话说在前面——你是什么心思,本王不想追究,但你也别成日想那些不现实的东西,你也该明白,你想要的本王给不了。” “至于其他的,钱也好权也罢,待你回府,本王都可以满足于你。” 谢逸潜起身上前两步正对玄影,四目相对满是郑重:“你是本王手中的利刃,本王寄予你的期望,还有瑞王府的血仇,玄影,你应该明白的。” 谢逸潜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说出这一番话,但不可否认的,这些尽是肺腑之言。 前段时间被梁王下|药后,玄影主动爬了谢逸潜的床,更是让谢逸潜在意识混沌中,看到了来自属下人眼中的炙热。 可以说这个意外,是谢逸潜对玄影唯一不满的地方,打破他对未来的幻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主奴之间身份的天差地别,让谢逸潜感到被极大的冒犯。 诸多因素混杂在一起,这才造就了当下的局面。 但除此之外,从玄影出了影阁到他身边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的任务不计其数,谢逸潜对玄影都是十分满意的。 不管是忠诚还是能力,玄影皆是不愧四大影卫的名号。 甚至说,在当初毒发后,面对谢逸潜的质问,玄影只要坚持着对主上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一切都该和现在大不同。 黄魅所说没错,玄影就是蠢透了。 但凡他懂得一点变通,又何至于闹到现在的局面。 堂堂四大影卫被当做娈宠转手送人受尽折磨,曾经的地位摇摇欲坠,就算回去瑞王府能否重新服众还另说,还有从此和主子之间微妙的关系。 哪一种哪一件,处理起来不都是一团乱麻? 谢逸潜说完这些,静静地看了玄影许久,半天才后退半步,轻叹一声:“那一夜也就罢了,但往后,再不可能,该忘得就忘了吧。” 他一顿,转而道:“既然你非要留在梁王府,本王也依你,待你觉得功成,瑞王府的门还为你留着。” 说完这些,谢逸潜彻底没了想说的,此时晨光正渐渐破晓,玄影还想着回梁王府,那也该离开了。 至于玄影,苦涩中夹杂着欣喜,有些东西还真不是想忘就能忘记的。 可是,在经历了种种之后,还能被主上接纳,还能保留原来的容身之处,这不也足够让他满足了吗? 玄影点了点头,垂着脑袋掩住眸中的复杂,又低声应了一句“是”,而那莫名浮现出来的一些画面,更是被他不由分说地打压下去。 既然主上这样说了,想必当初嫌他脏……也是可以改正的了。 玄影强迫自己将身体上出现的异样感忽视,双眼死死地盯着脚尖,一时间不知要有什么反应。 半刻钟后,湖边的马车已经备好,谢逸潜转身就要离开,然而就在他左脚刚刚迈出亭子,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脆响。 玄影跪倒在地,垂着头,言辞间尽是坚毅:“属下愿为主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走出影阁时的誓言从不曾忘记,而情起的缘由早已模糊,只剩下那份刻骨的忠心,亦或是情愫,实在难以消磨得很…… 清早的街道上,马车的轱辘缓缓驶过,谢逸潜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 事已至此,他好像没了再继续折腾玄影的理由,偏偏只是为了一份并不少见的忠诚就做到这般,又说出那些话。 谢逸潜还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做出这些偏离了初衷的举措。 一声嗤笑响起,又悄然消散在空气中。 也许是被黄魅哭丧着脸的一句:玄影今年才十八,他跟了您十三年了,求您了,救救他,饶他一命…… 还没及冠的孩子,要不是黄魅提起,谢逸潜都快忘了。 第21章 最划算的买卖 十几年前,小谢逸潜跟着老瑞王从边陲回京,不想所经之地正遇旱灾,沿途尽是骨瘦如柴的百姓,到处民不聊生。 年纪尚小的小谢逸潜只知道扒在马车窗子前,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望着路边簇拥的灾民不知所措。 他不懂得旱灾对于这些百姓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华衣锦服的他行在这条街上,对于那些人又是怎样大的诱惑。 当时的老瑞王不忍心看着灾民呼天喊地,再三思量终究唤来了亲卫,将他们所带的干粮分发下去,又自掏腰包去城里买了价钱暴涨的米粮,守在街口施粥济民。 大人们各自忙碌着,小小的谢逸潜待在马车里感到无聊,左右看看见无人阻止,索性带上两个小厮,蹦跶着跑了出去。 谁成想,无意之举反倒在机缘巧合下,救了一家人的命。 虽说就算没有谢逸潜的出现,那一家灾民也未必不能挨过饥荒,但再怎么样......那户灾民家的小儿子,却是就此改变了人生轨迹。 小谢逸潜走在街上,称得上华贵的穿着打扮在整条街上都煞是打眼,若非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大汉看上去实在不好惹,还说不准会不会有丧心病狂的人扑上来。 当谢逸潜不知为何拐进一条偏僻幽深的小巷子中,入目之景依旧是挤满的人,或躺或坐地缩在墙角。 从面黄肌瘦的老人到嗷嗷待哺的孩提,若是说这些人有什么相似之处,大概只有他们一样黯淡无光的眼神了。 小谢逸潜还是不明白这些人的困境,也只是听父亲提了一句:要是没人救,他们就完了。 而一切的转机,便是出现在小巷尽头,一家八口人抱在一起,偏偏在他们的脚边,还有另外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子,紧紧闭着双眼,从远处看去甚至看不出是否还有呼吸。 往后的很多年中,谢逸潜偶尔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他却还是不明白,当时为什么就在那一家人面前停下了呢? 明明有那么多相似的家庭,比他们情况好的,坏的,一样的,皆是不缺,可他还是就停在了那一家前面。 说是缘分。 或许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那个时候,小谢逸潜停下脚步,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躺在地上的小男孩身上。 几息过去,还是没有移开目光。 而他的这一举动,无疑是给了那一家人另外的解读。 “大人——”只听一声凄厉的呼唤声后,一个人影冲着小谢逸潜扑过来,跟在他身边的小厮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墙角的妇人扑倒了自家少爷脚下。 衣衫褴褛的妇人泪眼朦胧,一双粗糙的手上满是污泥,头发凌乱地揪成一团,只留下一双眼睛泛着不同寻常的光。 “大人,大人......”妇人哭嚎着,“小大人救救奴家吧,奴家一家九口,就靠小大人的一口救济吊命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只需要动动手脚,就能救奴家九口性命啊!”随着妇人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刚才被她丢到一边的婴儿也哇哇大哭起来。 一时间各种声音嘈杂交错在一起,响在小谢逸潜耳边更是烦乱,他只能绷着脸皮,垂眸打量着脚边的人。 至于妇人身后的那一大家子,也都瞪大眼睛看过来,满是期待的等着小谢逸潜一句答话。 除却......还是一动不动的小孩儿。 可是就算这样,小谢逸潜的目光还是只停留在那个倒地的孩子身上,其余的一家人,最多只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妇人哭嚎了好久都不见人回应,但眼前的孩子,实在是他们唯一能够得到摸得着的救星。 那妇人正待继续说些什么,谁知身后的汉子往前一扑,伸手就把妇人拉开,而后他指着地上昏迷的小孩说道:“我们能换!” 当小谢逸潜的视线终于肯挪动一些,那汉子继续喊道:“公子,只要两吊钱......不!一吊钱就可以,我们就把家里的小儿子卖给您,您想用来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需要您动一动手指就能买来一个奴隶,真的很实惠了,公子您买了吧,买了他吧!” 只听汉子的言语,完全看不出来那个被他强横拉扯的孩子和他是父子,就算只是一件商品,尚且需要仔细对待。 更别说那汉子狂热的眼神,就好像终于找到了筹码,迫不及待要脱手一般。 但小谢逸潜沉着脸,看着那个本该昏迷的孩子,在汉子剧烈的晃动下咳起来,艰难地睁开双眼,整个人都有一种要散架的感觉。 然而...... “唔......好漂亮的小哥哥嗯......” 谁也没想到,那个小孩睁眼的第一句话,不是喊渴没有叫饿,反而是看上了眼前的漂亮小哥哥! 小谢逸潜一下子就僵住了。 半个时辰后,得了一吊铜钱的难民欢天喜地地跑出小巷,奔着城里飞奔。 而小谢逸潜还是绷着一张小脸,可仔细一看,他的两只耳朵已经变得通红,眼神时有时无地瞟向身后被抱着的小男孩身上。 男孩已经又一次昏迷过去,虽然小谢逸潜还没想好怎么跟父亲解释买了一个孩子。 但他只要一想起刚才看见的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还有一句发自真心的赞赏,他莫名觉得,一吊铜钱而已,买就买了吧,大不了、大不了...... 大不了就送去影阁嘛! 不过是谢逸潜的一念之动,却是就此决定了一个孩子往后半生的命运。 也是从那一天起,一个叫做李四儿的男孩消失,一个新的影卫苗子进到影阁受训。 ...... 往事如烟。 那些本该消弭于光阴的记忆,随着黄魅的那一次提及,也一点点的浮现,更是随着谢逸潜的回忆变得愈发清晰。 谢逸潜有的时候真的会忍不住想,一吊铜板就能买回来一个忠心耿耿又武功高强的影卫,这可真是—— 他做过的最划算的买卖了。 第22章 行动开始 一日正午,谢逸潜享受着罚来的清闲,一不用上朝听老臣们唠唠叨叨,二不用见那些面目可憎的面孔。 唯一能让他心烦不知如何解决的玄影,前几日也说了半开,就算不容易恢复从前,至少也是冰释前嫌。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双喜临门更是让人喜悦。 谢逸潜左手提着一只鸟笼,右手握着一根干草,一面走向后花园一边不忘逗弄鸟儿。 看着笼中的鸟儿上蹦下跳,谢逸潜只感觉心情也跟着一起飞扬起来。 听说,梁王前两日在吏部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被人揪了小辫子一纸状书惹得龙颜大怒,气得皇帝罚他在殿上跪了三个时辰,引来无数嘲笑。 而当天,梁王更是气得发卖了府上十几个婢仆。 作为林峰的死对头,知道对方过的不顺,谢逸潜自然就开心了。 更别说除此之外,两个月前他派去岭南的人也在赶回来的路上了,据说任务完成的还不错,具体只等属下人回府详禀。 只是不知道执意要回梁王府的玄影如何,可是还和前几日一般,在梁王手下遭罪。 谢逸潜自认是个狂容大度的主子,属下犯了错自然会严惩,但罚过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不管他心里对玄影到底怎样的复杂态度,至少在人前,他是不会再去寻玄影的难堪。 乃至闲来无事之时,想起小时候的旧事。 谢逸潜还能笑着感慨两句,人说女大十八变,这男大的变化也不小啊! 谁能想到,曾经那个色兮兮的小孩子,长成了如今的木讷性情。 这可不是谢逸潜诋毁玄影,哪怕是去影卫之间问上几次,也是不会有人说玄影的性格讨人喜欢懂得变通。 遐想间,谢逸潜已经走到了后花园里。 只是不等他找个地方坐上一坐,只见天仞不知从哪里悄无声息地冒出来—— “主上,影八回来了。” 影八就是那个被谢逸潜派去岭南做事的人。 闻言,谢逸潜瞬间收敛了面上的轻松,定了定心神,反手将鸟笼放到身侧的桌上,随后传唤到:“让人过来。” 天仞麻利领命,又在眨眼间,很快消失在了谢逸潜眼前。 伴随着园中小径上的脚步声,一席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走过来,他的头上包着读书人常见的发冠,手中的一把折扇半开不开。 偏偏那全身的儒雅装束,全被他面上的肃宁打破。 “影八参见主上。”青衣男子单膝跪地,“主上,岭南有变,梁王身后还有其他势力在支撑着,我方处境极为不利。” 一阵凉风袭来,惊得院中枝叶簌簌作响,谈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却是不曾停止过片刻…… 同一时间里,梁王府上却是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若是谢逸潜也在这里,他定是能够发现,梁王今日宴请的宾客皆是熟面孔。 可不正是前段时间太后寿宴,被林枫叫去看淫秽场面,结果见证了偷鸡不成蚀场面的大臣们嘛! 要说林枫原本还不把那天当回事,那么在被皇帝当着朝臣的面重罚之后,他就不得不低伏做小一回。 一方面确保这些人不会将他豢养“男宠”的事情说出去,另一方面也是收买收买人心。 可千万不能让这些人见到他在父皇面前稍微失势就改变立场,那样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至于给他惹了祸的某个小玩意儿,至今还是被锁在密室里,吃一顿饿两顿的养着,林枫可暂时没时间去料理他。 而玄影潜逃出去的那一夜,到底没被梁王等人发现端倪。 就算林枫有怀疑过是什么接连两次调走他的暗侍,可再三排查都没发现问题后,他便只得作罢。 只是在那排查的全程中,林枫从来没想过将那一切往玄影身上联想。 此时,梁王府上歌姬乐师匆匆穿过人群,各自奔着早已吩咐好的位置走去,随着各处乐音响起,舞姬曼妙的身姿翩翩转动起来,梁王府上的宾客也是越来越多。 林枫守在正厅外接待来往朝臣,见到几位重要朝臣如约前来赴宴,他那颗吊了许久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还好,还没失去人心。 林枫不敢怠慢,眼见结伴而来的三人离他越来越近,林枫提步迎上去:“张大人林大人李大人别来无恙,近来可好?” 寒暄声起,不远处的人见到大理寺的三位众臣到来,偶有几个存了巴结心思的,开始似有若无地往那边凑过去。 还有几个见到梁王殿下脸上的笑终于不和刚才一样扭曲怪异,这才愿意靠近一些,看看有没有交好的可能。 各自打着主意的人们并么有看见,一道飘忽的身影悄然从他们身后闪过。 就算有些舞姬打眼看见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衣中的男子绕过去,也只当是梁王殿下的手下,并不打算声张。 才从密室中逃脱出来的玄影强忍着心口的剧痛,从众多宾客中绕过,看到舞姬们进进出出的方向,捂着胸口奔去。 这回没了天仞等人帮忙打掩护,玄影出来的可就困难了太多。 不说其他,单是守在密室外面的两个梁王暗侍,花费了玄影太多的时间。 还有他那一直被梁王强灌的药物,更是在最大的程度上压制了他的内力。 不顾一切运转内力的结果,便是像现在这般,让他全身的经脉宛若撕裂般的刺痛。 索性只待今日功成,玄影就再也不需要待在这梁王府受折磨,有伤有痛,尽可以回瑞王府再行诊断。 包括被他打昏绑起来扔在密室的两个暗侍,就算被人发现了也无妨。 还是那句话,反正就要离开了! 玄影压抑住心底的激动,想及总算能回王府,就是内伤的痛楚都能让他暂时忽略。 玄影摸了摸怀里光滑的瓷瓶,里面残余的一点药粉终究没舍得用掉。 他又将瓷瓶往怀里按了按,眼中神情坚定几分,同时脚下步伐加快,绕了几绕才寻到几个舞姬换衣物的屋子,闪身从窗子里跳进去。 第23章 男扮女装影 微风料峭,梁王府正厅里已是宾客满座。 林枫作为尊贵的亲王,理所当然地坐在高位。 他许是为了表现礼贤下士或是拉拢他人,特意交代了下人,另外在他右下手添了几张桌案,距他不过寸步远而已。 而来自大理寺的三位大人,还有吏部户部两处尚书,皆是坐在那几张桌案之后。 众人言笑过半,厅外已是近正午时候,林枫打量了一眼外面时辰,随手唤来小厮交待两句。 等到小厮下去,左右不过一刻钟,伴随着厅内的乐音倏尔轻快起来。 早已备好的珍馐美食被接连送上,而现行退下打扮准备的舞姬歌女,也正是上前表演的时候。 索性在场诸人都习惯了这种场面,面对鱼贯而入的仆婢,还是自顾自交谈着,从最近朝上的大小琐事,到京中的稀奇古怪。 偶尔还有人谈到被禁足的瑞王殿下,却无人发现,在他们每每提及“瑞王”时,大群的舞姬中,总有一个人本就不协调的动作,变得更奇怪起来。 玄影尽力收紧小腹,左右晃动都是束手束脚。 无他,只是玄影实在担心,他的动作大了一丁点,就会把紧紧裹在身上的曳地裙崩破。 那些穿在舞姬身上合适的裙摆,换到玄影身上,可就不是一点半点的不合适了。 尤其是在其他人都梳着随云髻,一支梅英彩盛簪更添艳色,唯独玄影那一双残手,折腾半天也没能把青丝束好。 最后他只能看准舞姬中的魁首,将人打倒顶替了对方的位置,完全将一头青丝散落肩头。 又闭着眼扒了对方的襦裙,嘴里念叨着“得罪”,最后红着一张脸钻进舞姬的行伍中。 等到其他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到了众宾客面前,就是这些舞姬心知不对,可也不敢嚷嚷出来。 她们只能憋住,顺带时不时挡在玄影身前遮挡,唯恐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伙牵连。 玄影没料到还有这种助力,一时间竟是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这一切的小动作都只是发生在舞姬之中,林枫完全不去管这些小事,同时也不会去在意眼前表演的人都是什么样子。 哪怕有人发现舞姬中有人不大像样,可看对方除了高高壮壮些许,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他们只当是梁王殿下想的新把戏,真正去深究的,反而一个没有。 随着玄影摇摇摆摆逐渐适应了裙摆的束缚,他总算可以稍微抬一点头,暗自确定梁王左右的位置和护卫,并缓步靠近过去。 而这时候才能看清,玄影的面上红红绿绿涂得一言难尽。 别说梁王才折腾了他这么一段时间,就算是谢逸潜站在他面前,恐怕也要半天才能认出来。 那堪比面粉糊脸的白粉,还有大片大片的胭脂,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脂粉。 玄影当时还感慨了一句:原来还有比易容术更惊艳的把戏! 不过一次梁王府之行,玄影才发现自己竟是还有三两分男扮女装的天赋,当然并不想有第二次就是了。 画面调转…… 将玄影团团围住的舞姬不知道中间这人又是怎么了,可为了配合他,还是不得不仓促跟上他的步伐。 而不远处的乐师不懂情况,却也是及时调整节奏。 一时间,众人竟是被玄影无意识地调动配合起来。 “……哈哈哈殿下说笑了,能追随殿下是臣等的福气才对。”李清泉笑说,余光看见凑近的几个舞姬,也没怎么在意。 林枫端起酒盏轻抿一口:“李大人谦虚,该是本王有诸位拥护,才能有如今的地位才对。” 两人不断谦虚着,互相夸赞了许久,不管心中如何作想,总之面上笑意不淡。 而就在这时候,乐师的奏乐突然高扬,拥拥簇簇在一起的舞姬在中间人的带动下一起大幅度旋转,层层叠叠的裙摆随之晃动,惹得林枫一群人眼花缭乱。 “这怎么……”林枫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正想喊人过来问问怎么回事。 谁知突然有一道身影飘忽而来,玄影低着头,反手自衣摆中掏出提前备好的酒壶。 “哗啦啦——”酒水倒入杯口的声音响起,玄影的动作很快,而林枫面前的酒杯并没有斟满,玄影已经转身挪走。 他又将刚才的行为重复几次,靠近梁王的几位朝臣,全部受到了被“舞姬”斟酒的待遇。 林枫第一反应就是有些不对,然而不等他细想,旁边的几人却是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李清泉更是直言不讳:“上回见殿下养了男宠,臣等还不敢相信,如今再看殿下调教的舞姬,果真是好手段啊!” 一边说着,他果断举起手边的酒盏,对着梁王高举:“殿下,请——” 他话音刚落,只见另外几人也是笑着举起酒盏,林枫顿时被架起来。 他看了看手边的酒杯,再抬头另外几人已经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而后就一起向他望过去。 林枫轻笑两声,压下心头的不安,紧跟着端起酒盏,放至嘴边,踌躇片刻终是一饮而尽。 玄影从这几人身边挪开后,视线就一直没有从他们身上移开。 眼见梁王最终还是将酒水饮下,他倏尔松了一口气。 不枉费他留在梁王府月余,那些烈性的药物,终于送进了梁王嘴里。 可是不等玄影彻底放松下去,他刚刚回到一众舞姬中间。 却是正厅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人,玄影的余光刚看见那人,心底就是咯噔一下。 而后的发展正如玄影所料—— 跑进来的人凑到林枫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是林枫的视线一下子锐利了。 林枫先是一顿,下一刻不知想到什么,“唰”得从座位上站起来,目光不偏不倚,直直望向玄影所在的方向。 四目相对,玄影抬手的动作一停。 等他再回神,玄影就是丝毫不停顿地转身往外跑去。 “啊——”尖叫声响起,原来是玄影一把将他身后的两人推倒一旁,趁着一众宾客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提步冲着外面跑去。 而林枫也终于确定,他刚才的不安确有来处。 林枫的怒意瞬间涌上来了,他顾不上旁人,想起刚才无奈饮下的一杯酒水,脸上青一时紫一时,张口厉声呵斥:“来人,还不给本王追!” 第24章 来者何人 不过片刻时间,梁王府内就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不愧是谢逸潜拿来报复人的药,这边玄影还没跑出去多远,宴会上刚刚喝下酒水的几个人就不约而同地感到小腹一阵燥热。 林枫低声咒骂一句,抬头望向远处的目光中,无端带上几分狠厉。 他脚下一个踉跄,伸手撑在桌子上,张口简直咬牙切齿:“务必给本王把人追回来……生死不论!” 而此时,其他几位大人也相继发现不对劲。 他们面上浮现一丝惶恐,嘴角溢出两声呻|吟,正要询问发生了什么,可林枫身后的管家已经提前朗声高喊。 “有刺客有刺客,保护王爷——”一声起,整个场面彻底乱了。 可是林枫完全没有一点要制止的打算,只是冷眼放任底下的人乱成一团,或站或跑,纷纷做出溃逃的架势。 不过趁着意识尚且清明,林枫还是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几人,事到如今,他已经难免迁怒。 虽然不知道密室里锁着的小东西是怎么跑出来的,但若非李清泉等人的鼓动,他又怎么可能饮下那杯极为奇怪的酒水? 虽说有他大意中计原因,但李清泉等人的鼓动也是大头。 要不是—— 林枫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怨怼和躁动压下,回头喘息一声,赶紧吩咐道:“来人,去、去把几位大人带去厢房,去外面给本王找人,要干净的!” 耳边的尖叫声和嘈杂声混在在一起,传入林枫耳中,震得他耳鼓呼呼作响。 他的郁闷已经无法言喻了,明明是李清泉他们造成了现在的状况,而他还不得不维护对方,更别说还要专门找干净的女孩送过去。 帮忙隐瞒的是他,出力出钱的还是他! 想到这里,林枫眼中的戾气更胜,他看着李清泉几人被接连拖下去,正巧宴席上能让他顾虑的人也算走了干净。 而剩下的慌乱的宾客,则不在林枫在意的范围内了。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一股热浪,撑住在人前的几分颜面,无疑更添对玄影的痛恨。 忍了又忍,林枫到底没有忍住,他狠声道:“暗一暗二,你们也给本王去追,一定要把人弄回来!” 而之后,看他不把人折腾死! 林枫悔不当初,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对瑞王的影卫“仁慈”,断手断脚,这不是基本操作吗? 林枫甩了甩头,转身踉跄着走向后面,一边大口喘息着,一边低声咒骂,一双眼睛已然赤红。 与此同时,伴随着宴会上的混乱,提前一步跑路的玄影,实际上也不见得轻松。 在梁王接连催促派人的状况下,玄影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追在他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从一开始的普通仆役,到后面增加了侍卫,直到现在,身后凌厉的破空声让他心头一紧,闪身翻倒在地,几次滚动躲开身后飞来的暗器。 “唔——”玄影的小腿不小心磕到一块尖锐的石子上,玄影一时不妨,忍不住闷哼出声。 他抬眸向远处望去,不出意外几个黑衣人正向他奔来,异常熟悉的身形和姿态,瞬间让玄影的心沉到谷底。 瑞王府有四大影首,梁王府的十二暗侍也不逊色,尤其是暗一暗二,同他们影首的几次交手皆是不分上下。 往常玄影对上这两人都是胜负难分,如今他还身中药物,浑身的内力很难聚集,这种情况下拿什么从他们手下逃脱? 认命吗? 玄影心中闪过一线绝望,可在下一刻,这点示弱就被他强横的打压下去—— 认命是不可能的! 他还没回王府向主上复命,怎么可能认命! 想起藏在心中的那道人影,玄影无端升起几分斗志,他试图调动体内残余的内力,不出意料又是经脉一痛。 而在这瞬息之间,不远处的黑色身影已经越来越近。 玄影顾不上多想,忙不迭几个翻滚从地上爬起来,之前伪装的裙摆成了他最大的束缚,玄影想都不想,在起身之际顺手碰到裙摆处。 “撕拉——”一声滑音,裙摆下围被他完全撕开,没了裙摆的束缚,玄影总算可以将双腿完全迈开。 只是散乱的头发却一时间无法处理,玄影无法,只得放任清风吹拂过发,飞扬的发丝挡住部分视线也是无奈。 玄影绕路跑动着,专找那些看上去磕磕绊绊的地方,许是好运降临,在他耐心的绕动下,身后的暗侍几次要将人追上的时候,都被玄影转身甩开。 而在最后一次钻出假山后,玄影眼前一亮:后门! 玄影脚下步伐加快,同时调动体内剩余不多的内力,听到身后响起的飒飒风声躲都不躲,奔着后门直直冲去。 “嗯噗——”偏偏玄影实在高估了他的状况,伴随着经脉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身后的风声带来一道凌厉的掌风,暗一出手,根本就是冲着要命的架势去的。 想当初,正是暗一认出玄影的身份。 如今,同样是他给出玄影第一次重击。 玄影承受不及,张口一口淤血喷出,脚下半步踉跄,差点从半空坠落。 但最终,他还是冲出梁王府后门,这才“咚”得一声跪倒在地,膝盖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可玄影没有任何时间去停顿。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回头正是翻过围墙的暗侍。 玄影一咬牙,起身压迫着受伤的经脉,肆意挤压内力,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一跑两追,街上的人们很少有人发现,在他们上方的屋顶上,正进行这一场怎样的惊心动魄画面。 玄影堪称被幸运神眷顾,不管身后是暗器还是掌风,甚至几次暗一都追到了他身后,可在玄影只躲不正面对上的情况下,竟是一路跑到了瑞王府前。 哪怕伤痕累累,重伤在身。 玄影抬眼间,瑞王府的围墙正在眼前,身后的暗一暗二双双对视,同时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忌惮。 追到现在还没将人抓下,那等玄影进了瑞王府,他们才是真的功亏一篑再无可能。 玄影压下心头的喜悦,直生生向着王府窜去。 然而就在他将要运转内力越过外墙,玄影眼前一闪,一道身影出现在王府墙头上。 “来者何人!擅闯王府者死!” 天仞手握长剑,不偏不倚地指向玄影,声音之冷凛,让奔过来的三人瞬间顿住了。 玄影咽了咽口水,仰头望着上方的男人。 可任他怎么看,他都看不出天仞眼中的熟悉。 谁能让堂堂影首拦在王府外,就好像算准了他会回来似的…… 玄影心头冰凉一片,整个人都好像坠入冰窟。 第25章 回归 暗一和暗二也被眼前的反转惊到,两人面面相觑片刻,稍作思量,只见暗一上前一步—— “我等捉拿刺客,唐突瑞王殿下实属无意,望阁下见谅,待我等将人捉拿,立刻离开殿下府邸。” 说着,他更是上前几步,作势想对玄影动手。 玄影下意识地闪身躲开,偏偏颈部以上动作不变,依旧直直地盯着天仞所在的方向。 他想,只要首领露出哪怕一点点的意动,他都可以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意外,而不是主上将他视作弃子。 只是没有,完全没有。 从头至尾,天仞的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动,他看着玄影的目光不带丝毫温度,就好像真是…… 只是一个擅闯王府的陌生人一样。 玄影此时已经狼狈的很,逃亡途中滴染的血迹沾湿衣衫,被他撕裂的裙摆破破烂烂地挂在腰间,一头乱发更是挡住他的大半面容。 现在就算是把他丢到城外的乞丐窝里,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协调。 玄影沉默了好久,也是在天仞不带热度的目光下僵持了好久,当他半天才活动一下脖颈,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硬的厉害,动一动也是酸痛。 “首……”他的声音沙哑,只是在吐出第一个字后便倏尔收音。 等他最后一次低头调整过后,玄影再抬头时,之前的迷惘已经彻底不见了。 他甩了甩手,转头望向暗一暗二的目光中多了许多说病情道不明的怨恨。 一定都是他们的原因。 玄影心想,要不是身后有追兵,主上定然不会将他拒之门外的,所以只要将这两个人弄走,他就可以进王府了吧? 明明……主上前几天还说,王府的门一直为他留着。 玄影自我安慰着,随着时间缓缓流逝,他身上凌厉的气势越发旺盛起来,看得对面的两人连连吃惊。 暗一暗二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前那只逃不打的人就像换了芯,凶狠得像要吃了他们似的。 两人同时后退半步,打起精神,目含警惕地盯住玄影。 “来吧——”沙哑声再次响起,玄影终于不再无谓地等待天仞改变态度,反而将背后的一切忽略。 此时此刻,玄影的眼中只剩下挡了他回家路的敌人。 是的,回家。 只待玄影话音一落,他抢占先机,趁着暗一暗二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对着两人冲过去。 之前的忍让只是不愿徒增是非,可玄影从来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就在暗一暗二反手将要接招之时,不想玄影却是猛一个反转,直接从二人上空翻腾过去,随之带起一阵轻飘飘地嘲讽:“梁王府的暗侍,也不过如此。” 只一句话,玄影便将仇恨值拉满。 暗一两人本就追了玄影一路都没把人拿下,理所当然积压了许多不满,如今再被这么一嘲讽,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看着玄影窜离的背影,两人不再逗留半分,将内力运用到极致,迅速追了上去。 等到接连三个身影依次消失在视线尽头,高高站立在墙头上的天仞,他平静的面色终于出现一丝龟裂。 天仞转身跳下墙头,对着墙后的人拱手:“主上。” 玄影怎么都不会想到,就在一墙之隔内,谢逸潜却是等在了这里。 仅是肉眼看来,谢逸潜面上没有一点异样,他不对玄影的回归感到惊奇,也不对之前将人赶走的一幕感到不悦。 就像一切都在掌控,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总归一切都是发生过了。 唯一不同的是,谢逸潜他宁愿眼睁睁看着玄影绝望的离去,也坚决不肯给对方一点援助。 天仞就等在他身侧,一动不动,虽有要事尚待处理,却还是不肯离开。 天仞知道自己在等什么,谢逸潜也明白。 然而,在良久的沉默后,谢逸潜才仿佛大发慈悲一般:“可以。” 又不等天仞高兴,紧跟着来了一句:“本王许你们去接应玄影,但那是三日后,这三天内,谁也不许出去惹梁王注意,老老实实待在王府里。” 可问题是,只凭玄影如今的状况,又怎么可能撑到三日后? 岭南事变还在棘手中,谢逸潜已经没有多余的资本去接受林枫的再一次打击了。 林枫身后有着陌生势力的支持,可他们瑞王府,除了谢逸潜还在苦苦支撑,堪称一叶孤舟随时能被覆没。 说完这些,谢逸潜不管身侧天仞突变的神色,迟疑一瞬后,终究还是不留情面地转身离开。 行走间,谢逸潜心底却是波澜不惊。 是他对玄影残忍了些,可是比起瑞王府上一代的恩仇,只牺牲一个影卫而已,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许是报仇路上注定白骨皑皑,谢逸潜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玄影他一定是能理解本王的。 …… 到了最后,玄影也没等上这个“三日后”。 黄魅早已经急的上蹦下跳,若非有主上明令禁止,他怕是早早就出去寻玄影了。 但现在他也是只能颇为煎熬地等待三日过去,又在第三日天光刚刚破晓,招呼一声“地仁你快准备”,接着就迫不及待地要外出。 直到—— “大人!”不经通传就闯入影卫让黄魅额角一跳,同时也让他止住往外跑的冲势。 “放肆!谁……”黄魅出言正要呵斥。 然而来人的下一句话,顿时让他面上爬满错愕。 只听对方说:“大人,王府外……玄影大人倒在了后门,看上去重伤昏迷了。” “你说啥?”惊讶让黄魅的声调都变了。 他根本等不及在属下口中得到确认,一把将人推开,转眼就消失在了原地。 而不远处的地仁眉角微皱,他看了看被推倒在地的影卫,沉声道了一句:“退下吧。” 然后转身就收拾桌上的药箱,不过片刻时间,地仁也是消失在原地,背着药箱紧紧跟上了黄魅离开的方向。 当地仁紧赶慢赶抵达王府后门处,靠近木门的角落里,已经围了一小圈人。 地仁从缝隙间看到,刚才还叫嚷的黄魅整个人都是无措,面上难得惶恐。 他望着地上全身都浸染在鲜血中的人,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触碰对方了。 第26章 幸不辱命 到最后还是地仁狠心拨开人群,半蹲在玄影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半天才感受到些许浮动。 地仁赶紧深吸一口气,随之转头冲着黄魅喊一声,声音气贯如虹:“别愣着了,把人抬回去!” 都说医者仁心,行医者也多是悬壶济世的慈悲人物,可既然成了影卫,那在行医之余,杀人之事更为地仁所拿手。 尤其是在地仁长着一副魁梧身材,半面脸上横亘一条狰狞的刀疤,除却瑞王府的人,在外极少有人相信,地仁最拿手的是医术毒术,而非打架斗殴。 黄魅被他吼了一嗓子,加之被玄影的情况刺激到,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地只看到地仁的面目,又联想到不好对付的大汉,吓得连连后退两步,撞在身后的人才堪堪停下。 地仁没时间理会他,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只皱着眉再重复一遍:“快点儿,再磨蹭玄影就去见阎王了!” 话虽如此,等到黄魅蹭到玄影身边,盯着地上的人半天,却还是一副无从下手的样子。 地仁冷笑两声:“犹豫什么?碰哪里不都一样?劝你趁着玄影还没醒把他拖回去,不然意识清醒了,就是回到房间都是遭大罪。” 说完,地仁先做了表率,他弯腰低下去,穿过玄影的腋窝,手下一用力,将人直接拉起来。 而玄影被这样一动,纵使意识全无,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痉挛一下,嘴角又溢出几滴血珠。 地仁偏过半边头,终是不忍再看去。 而黄魅仍旧磨蹭的动作更是让他烦上加烦:“还不快点!干不了就去把首领叫来!” 黄魅被他一声怒吼,这才回过神。 他再次盯着昏迷的玄影看了许久,才缓缓蹲下去,模仿着地仁的动作,从另一边将玄影撑起。 而后在地仁的指导下,招呼另外的人帮忙,一同将玄影挪到了他背上。 “走,去我的院子。”地仁说着,提前一步奔向王府,先行去准备伤药。 几人来之匆匆,去也匆忙,不过片刻时间,瑞王府后门聚集的人便散开了,只留下角落里大滩的血迹,隐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但在黄魅等人离开后不久,只见高高的围墙上一闪,一个黑色人影出现。 那人勾着唇,眉眼间尽是不屑和鄙夷。 “什么玩意儿......就算回来了又怎么样,狐媚子,注定不得好死......” 呢喃声在空中消散开,一阵清风拂过,再定眼看时,围墙上已然空无一人。 同一时间,王府书房里,谢逸潜负手而立,天仞在回禀完王府后门发生的事后,只剩沉默不语。 谢逸潜站在窗口望着窗外,长时间的沉默下,只让天仞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不可否认的,哪怕玄影活着回来了,可他能否“活”下来,却只在主上一念之间...... 而和书房在完全相反两个方位的地方,几处相连接的院子里也是和书房氛围截然不同,院子里已是一片嘈杂忙碌。 黄魅早早被地仁赶出房间,和几个年纪不大的影卫堆在一起,扒着窗子费力想要看清里面的情景。 但几刻钟过去,他们除了能听到里面时不时传出的闷哼声和惨叫声,想要看见什么东西根本不可能。 而那些声音无疑是给他们增添了更大的心理负担,一时紧张异常。 除此之外,房间里正在进行的,却是和黄魅等人所想并无两样。 地仁额角上已经布满汗珠,那双一直稳稳当当地手,却在每次从玄影身上移开后,无法抑制地抖动。 玄影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扒下来了,但即便是地仁给他处理了这么长时间,此时一眼看去,也只有一片血色,泛白的血肉和不断渗出的血迹掩盖了他原本的肤色。 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从刀伤到掌印,还有各种撞击的淤青和划痕,基本铺满了玄影的身体。 哪怕是膝窝那种隐秘的地方,都扎进了几片碎石。 地仁没有办法想象,玄影这是经历了什么才弄到这种程度。 他也没办法明白,又是什么支撑着他,苟活到现在还残存一口气力。 一边想着,地仁手下速度不变,手腕微抖,握在手心里的瓷瓶洒出大片粉末,不偏不倚地铺到玄影胸前。 “啊!”极具刺激性的药物洒在上面,玄影无意识地痛呼一声,身体似是要翻滚躲闪,却被地仁眼疾手快地压住,再次引来玄影的一声呜咽。 血腥气不断弥散在屋内,随着处理伤口时间的延长,地仁的动作越发娴熟,而开始时候的震撼也逐渐演变成心疼,最后变成无动于衷。 日头一点点的西落,窗外已经落霞漫天。 玄影的呜咽呼痛蓦然化作一声呼唤,地仁一下子就僵住了,他似是不敢相信,俯身靠近仔细倾听。 然而他所听到的,内容和先前并无变化。 “主上、主上......唔......主上......” 地仁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离开时,看着玄影的目光几乎是带了怨恨:“......蠢货!” 骂完这一句,地仁恨恨地大步离开,行至门口想到什么,虽是不情愿,但还是返回来,抓起桌上备好的药方,这才重新走出去。 床榻上全身包裹在纱布中的人好像是陷入了梦魇,他的面容很是纠结难受,唯有那一声又一声的“主上”,才能勉强缓解睡梦中的痛楚。 ...... 是夜,皎洁的月色下,一道身影穿梭过假山庭院。 藏在暗处的影卫们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踉踉跄跄地走向主子的院落,却没有一人胆敢下去拦截。 而在他们身后,以天仞为首的三人并肩而立,同样静默无言,只是站着、看着、跟着。 看着下方的人是怎样拖着一副破败的身躯,视线坚定的只有前方的道路。 直到玄影终于挪进谢逸潜的院子里,他们这些人才不得不停下,再看着玄影轰然跪倒在地。 “属下幸不辱命,让主上复命。” 第27章 怀抱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段时间,对于玄影来讲却是度日如年。 他身上一开始的痛楚已经渐渐察觉不到了,只剩下一片麻木。 而他的双目却从始至终都是盯着不远处依旧散出亮光的房间,看着里面的人影来回走动,最终倒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玄影早就该知道的,打几天前他被天仞拦在王府外,就已经表明了主上的态度,无非就是将他视作弃子,再也不需要他这把废剑了。 他也不知道他现在的坚持固执有什么意义,就像现在这样,拖着一身的伤病跪在主上房前,嘴上说着复命,实际不过是想再见主上一面。 面对这样的自己,玄影简直快要唾弃死了自己。 但纵使千百般自嘲自贬,真的让玄影离开,他又实在做不到。 就在这段等待的时间中,玄影也是想了又想,有时困扰于身体的不适,难免会有意识混沌的时候,但在清醒之时,他则真的有在思考。 想想之前主上给他的承诺,再想想自己到底是想要什么。 假如之前主上所说的“王府大门一直为你留着”只是一句戏言,或者单纯就是为了安抚为了欺瞒,那着实让人太过心寒,玄影也不愿用这种恶意的揣度去污蔑主上。 更别说,他也并不需要这种欺骗,只要是主上的命令,不论什么他自会义无反顾。 但同时,当这种假设不成立时,那又会是什么让主上做出这种决定? 玄影想了很久都没能得出一个合适的解释,与此同时,他的大脑中更是不断传来眩晕的感觉。 理智告诉他,玄影该离开了。 但情感来讲,见不到心心念念的人,让他如何甘心离去? 玄影甚至都不知道,他要是就此离开,以后还能有机会和主上见面吗? “属下玄影,向主上复命……”他竭力提高声音,可最后说出来的话,不过能在他耳边徘徊。 而那几步远的屋子里,谢逸潜看似在顾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但打从玄影跪到他院中,他的注意力就再没从玄影身上离开过。 谢逸潜的本事皆是上任影首亲自教导,近几年罕少在人前动手,但他的武功内力却也没退步分毫,甚至说他如今的功力,比之天仞等人也不见逊色。 如此一来,在他控制着内力的同时,想要知道屋外怎样一番情景简直易如反掌。 介于此,他也是清晰地听到了那句微乎其微的“求见”。 听天仞说,玄影的筋脉几乎彻底废了,想要养好不说花费多长时间,就是各色天材地宝也少不了耗费。 这些都是小事,只要谢逸潜愿意,他完全可以提供那些药材,也可以给玄影足够的休养时间。 但问题是,面对屋外跪立的影卫,感受着对方愈发微弱的喘息,谢逸潜第一次产生一种叫做“怯意”的情绪。 他不敢去见玄影。 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谢逸潜竭力想要忽略的一夜姻缘,到底还在似有若无的影响着他。 原本他只想着,等到时间足够长了,就算玄影再不愿意离开,也有天仞他们把人押走。 但谢逸潜没想到,他没能等到人离开,反是突然感触到,跪在院子里的人摇摇欲坠起来。 当玄影终于坚持不住,膝盖一软,直直地往前扑去。 就在他的额头即将狠狠碰到地面的那一瞬间,一双温热的手掌,正好抵在玄影额头上。 谢逸潜手上稍稍用力,凭空将玄影扶起来。 玄影头脑一片昏沉,混沌下并不知道他才免于一场头破血流,反而只知道愣愣地看着面前半蹲的人影。 有点眼熟。 是谁呢? 玄影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眸子深处溢满星光,惨白的唇色让他无名显露出脆弱。 只见他唇角微颤,眼中闪现出一丝迷茫:“……谁呀?” 此话一出,谢逸潜顿时被他逗笑了。 先前对玄影的怜惜在四目相对时已经变成吸引,再经玄影一说,谢逸潜竟是突然觉得这小孩儿还挺好玩! 可是很快,谢逸潜便感觉到手下按着的额头一阵阵滚烫。 他一怔,旋即紧紧皱起眉头。 谢逸潜索性伸手,张开双臂将玄影半揽起来,顺便喊道:“地仁来,玄影发了热病!” 玄影被突如其来的接触惊到,他缓了好长时间,又听到耳边声音的震动,终于惊醒:“主上!” 语毕玄影就要挣扎着离开,他甚至忽视了此时他被谢逸潜半揽着的姿势有多暧昧。 可这一回,谢逸潜却是将他制住了,靠在他耳边:“别动!” “知道你来复命,有什么事等你养好伤再说,之前的事……本王自会给你一个解释。” 玄影因为耳边的燥热而彻底愣住了,一时间也就没有注意到身后缓缓爬上他后颈的手。 直到他的耳边再次响起一声:“抱歉……” 玄影后颈一痛,眼中诧异一闪而过,但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很快就被黑暗彻底笼罩。 谢逸潜毫不意外撞进怀里的身体,他转眼望向走来的地仁:“带他回去,养好伤再来见本王。” 说到底,在最后的时候,谢逸潜还是退缩了。 他依旧不敢直面玄影。 不管是对着那双真挚诚恳的眸子,还是面对玄影可能会出现的失望……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又是静谧一夜,玄影老实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养伤。 从那晚回来后,他便是再也没有离开床半步,非是他不腻歪床上长毛的日子,也非是他不着急去见主上。 可架不住天仞的冷眼地仁的银针以及黄魅的唠叨,几个人轮番上阵,只要玄影有丁点要活动的意向,总有一个人冒出来阻止。 这般情况下,可就由不得玄影想怎么样了 有很多时候,玄影不免怀疑,几日前的那个夜晚,他接触到的怀抱到底是真是假。 是黄粱一梦,还是确有其事? 就在玄影不知不觉陷入回忆的时候,只听咚得一声响,房门被轰然打开。 玄影转头看去,只见地仁难得慌乱,一脸纠结地望着他,嘴巴张张合合几次皆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玄影不解,趁着床面坐起来。 地仁闻言更是难以抉择,甚至面上浮现了羞愧。 但在他一瞬的迟疑后,地仁还是说出来:“主上情毒发作,你……” 第28章 毒发 谢逸潜此时所经历的,可谓是刻骨铭心的欲望侵袭。 那是从内到外散发的热量,从心到骨的渴望,急需纾解的迫切,种种难堪将他整个人席卷。 从第一次中毒到现在的毒发,两次发作,都让谢逸潜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的武力。 而每每到这种时候,他都是那样痛恨自己的无能,只是因为一个情毒,说白了只是一种无解的极烈性春|药,实在丑态百出。 偏偏……谢逸潜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换来片刻清明。 记得地仁所说,那情毒乃是西域传来的东西,药中含蛊,中蛊者解毒前,每次毒发都需要同一人来缓解。 谢逸潜实在不能接受,每到一月一次的毒发之时,他只能依靠玄影来纾解欲望来解毒。 不仅仅是他无法接受,他更没有办法想象,这对玄影会是怎样的一种羞辱。 若是这般,谢逸潜更愿意选择被烧死。 也是因为这样,当他办公时突然感觉到不对劲,紧赶慢赶回来房间后,哪怕再难熬,也没有想过让人去把玄影找来。 几刻钟过去,谢逸潜尤且不知地仁早已经找上了玄影。 他也不知道,那个被他拒绝的人想都没想,此时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他在床上来回翻滚,脸上涨得通红,心里各种念头几次滚动,却最终全部凝聚成一双漆黑的墨瞳,又尽数被甩头晃下去,总之不愿意再继续想起那张熟悉的面孔。 就在谢逸潜五指蓦然收紧,一把死抓住身下的床褥,仰头间,却是对上了轰然撞开的房门。 在谢逸潜刚刚进来的时候,他便顺手栓上门栓。 门外玄影在尝试推门而未果后,脸色一凝,然后就在地仁诧异的目光中,狠狠撞上去。 伴随着“轰——”得一声巨响,房门应声而开。 玄影无视肩膀上传来的麻痛,往前冲了两步不知想起什么突然顿住,他转身,对上地仁的目光,脸上面无表情,实际却是伸手砰得将门合上。 正准备进来的地仁猝不及防,飞来的房门堪堪止在他的鼻尖前。 只是地仁在一瞬的错愕后,很快收敛了神色。 他高深莫测地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都懂”的笑,意味深长…… 房门内的玄影几步抵达内室的时候,耳边扬起一声细碎的呻|吟,他抬眸望去,却是正巧和谢逸潜看过来的目光撞个正着:“主上……” 玄影脚步一停,刚刚还视死如归的冲势一下子就变作踌躇,几次迟疑,到底没敢继续往前。 而谢逸潜怎么也没料到,他的这一次抬头,竟然撞进了那双在他大脑中盘旋已久的眼睛中,面对着对方眼中的焦虑和紧张,他崩了许久的情绪莫名散了。 谢逸潜吞咽一口口水,眼睛张合间,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不知是在嘲讽谁的自不量力。 玄影不明白主上的注视意味着什么,可是眼看谢逸潜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他控制不住地往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好像不合适,又缓缓跪下去,膝行几步停到床前。 因为毒的原因,谢逸潜在周身火烧火燎的同时,感官一同放大了数倍,哪怕和玄影还隔着一段距离,鼻翼间依稀能嗅到一丝血腥气。 而此时又被他顺从卑微的动作刺激到,只消一息,谢逸潜的眼睛便更加赤红了。 从玄影身上溢出的血腥气不仅没有让谢逸潜反感,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另外一份渴切。 谢逸潜起身靠坐在床头,忍着身上的不适,抬手“撕拉”一声,将上半身的亵衣完全撕裂,露出白皙却不见瘦削的胸膛。 他手上的动作并不影响对玄影的打量,自从玄影跪到面前,他就各种神色不明地盯住他。 半晌过去,玄影在这样的目光下开始腿脚发麻,身上的肌肉紧绷着,担忧之余唯恐一点不对引起主上大怒。 谁知道接下来听到的话,惊得玄影霎时忘掉了所谓尊卑,猛地抬头,目光震惊的回望谢逸潜。 等到谢逸潜再开口,赫然吐出一句饱含情|欲的话:“玄影,过来!” 谢逸潜心想:自己送上门来,这可就怪不得他了。 眉目转动间,谢逸潜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的想法比之从前可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他不仅没有因为变化感到烦躁,甚至乐在其中。 谢逸潜继续道:“把衣服脱掉,过来,来床上……” 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诱惑,挑逗的眼神赤裸裸地落在玄影身上,仿佛瞬间把人扒了干净。 望着玄影堪称惊悚的神色,谢逸潜喘了口气,压下窜上来的又一股热浪,语调一转阴森森地说道:“别让本王说第三遍。” “这不就是你一直想的吗?玄影,这是你自己过来的,本王可没有强迫你,既是你自己愿意的,便没什么好扭捏的……玄影,过来,来——” 听着谢逸潜沉声说完,玄影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当遮羞布被完全掀开,他竟然不知道是欣喜的好,还是耻辱的好,亦或是……恐慌的好。 随着时间的流逝,玄影的不可置信逐渐消失,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作一成不变的冷情。 之前玄影震惊的时候谢逸潜不高兴,现在人平静下来,他又是产生一股无名火。 玄影此时给他的感觉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疙瘩,木讷不堪,不可调教,谢逸潜都想怀疑自己可是被人控制了,才会突然转变主意,怎么就想将玄影扯过来呢? 就在他正想讽刺的时候,却是玄影突然有了动作。 只见他再次膝行几步,在距离谢逸潜两步远的地方,突然叩首向他一拜,再起身,低头默然,一边抬手摸向衣襟。 谢逸潜见状微微眯起眼睛,肆无忌惮地看着玄影一步步解开衣衫,最终露出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带,纱带下透出不少血色和药色,唯有边边角角的地方,才能勉强看出玄影原本的肤色。 谢逸潜见状终于笑了:“自己来,影阁里都教过的吧!” 谢逸潜留下此夜最后一句话,翻身倒在床上,自行抵抗着越来越难捱的毒发,额头上的汗渍流成一条,阖目静等。 在谢逸潜看不到的地方,玄影缓缓起身,望着面前的主上,面色平静异常。 衣衫坠地,当一声闷哼声响起,房间里的蜡烛应声被打灭,室内交错发出的喘息和隐忍的呼声交织在一起。 室内如何,已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29章 挡鞭 昏暗的暗室中,鞭打声断断续续。 何其熟悉的场景,又是何其熟悉的画面。 唯一不同的,此时的暗室外再也没了坐阵的主上,也没了一众观刑的影卫,只剩下地仁和黄魅,面上带着如出一辙的焦虑。 地仁快要恨死了自己,想起不久前他从主上院子里离开的样子,再想想此时暗室中发生的事,巨大的悔意将他彻底淹没。 可饶是重新给他一次机会,地仁也清楚,他依旧会在主上毒发后,找上玄影为主上解毒。 不管他们四大影首之间的感情有多好,可一日为影,忠诚不移,而主上永远是他们放在第一位的存在。 地仁唯一能做的…… 听着暗室中不断传出的破空声,还有已经完全消寂下去的闷哼声,地仁恍然发现,他根本就是什么都做不了! 比起地仁内心的纠结煎熬,黄魅就单纯了许多。 上一次玄影进暗室的时候他还在外做任务,这一回亲眼所见,无疑满心都是担忧。 或许黄魅还有着去求情的念头,可念及天仞进去前的那一眼警告,黄魅又实在不敢擅自行动。 两人只是犹豫了这么一会儿,暗室中已经大变样。 天仞手中的鞭子舞得熠熠生辉,然而他自己清楚得很,比起上一次,他此时完全就是在摆样子。 不过仗着主上不在,玄影又本身有伤在身,哪怕动手再轻,也很难发现端倪。 唯一会发现异样的地仁,天仞则是有把握对方不会说出去。 即便如此,随着玄影被吊在木架上的时间越长,他难免体力不支,带动了往前的诸多伤口,很快就陷入混沌。 可以说,在这几天里,玄影仿若回到了小时候最弱的时候,从引开暗一暗二与之交手,到从悬崖下拼尽全力爬回来,直到现在的一夜承欢,他只是在一味的透支,却为想过修养。 长久下来,他的身体状况甚至不如一个普通人,偏生还要走在刀尖上做着不普通人的事,一着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只是事实上,往常种种不可追究,但今天的这次鞭打,全是玄影自己的主意—— 带着七分惧意三分侥幸,当玄影颤颤巍巍地从谢逸潜床上滚下来后,他出门撞见天仞的第一时间,张口便是“自行领罚”。 是害怕从主上口中听到更残忍的对待也好,还是自己动手认清地位讨主上欢心也罢。 玄影从来不认为,在他的第二次“放荡爬床”后,主上会饶他一次。 这一回,玄影着实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应付更多了,梁王府一行已是让他元气大伤,他只担心主上一个气不过,又不要他了…… 玄影就想着,他若是对自己狠一点,罚一点,再狠一点,再罚一点……主上可否消消气,饶他一回? 天仞隐约明白玄影此举的所图,但他还真的猜不透,玄影所图达成能有几分可能性…… 而随着玄影吊在暗室中的时间越长,天仞的心沉到谷底。 主上没来。 他甚至都没有派人明言作何处罚。 天仞握着鞭柄的手一紧,目光一沉,由于注意力的一时走失,竟是没有控制好力道,手中的长鞭“唰”得飞过去。 就在天仞猛地回神却是收力不及的时候,只见他的眼前一闪,长鞭甩在身上的声音应声响起,同时还伴随着被打的那人的一颤。 “主上!”天仞顿时愣了,一声惊呼出来,手中长鞭应声落地。 而此时,挡在玄影身前替他受了这一鞭的,不是谢逸潜又是谁! 天知道,当谢逸潜一早醒过来却在房间里怎么也找不到第二个人的身影后,又唤来屋外的影卫得知,玄影竟是半夜就从他屋中出去,直接去了暗室。 那一刻,谢逸潜的面色简直精彩纷呈。 到底是他的功夫不够好,还是玄影嫌弃得他不行? 那样折腾了半夜后还有精力跑走,多一会儿都不肯留。 虽然谢逸潜心知以上两种都不大可能,但想起玄影的举动,还是一时间难以释怀。 只是这份不悦在他赶往暗室的路上,便是渐渐消散,又被一丝忧愁所替代。 谢逸潜后知后觉,玄影怎么又去了暗室呀…… 等他不顾地仁和黄魅的欲言又止,直直闯进暗室后,入眼所见的人让他心头一颤。 然后又眼睁睁看到飞向玄影的长鞭,谢逸潜心念一动,再回神却是已经挡在了玄影身前。 “啪——” 一声轻响,谢逸潜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是几次意动,忍了半天才没喊出声来。 有点疼。 疼得厉害。 谢逸潜再次转念一想,便是他都能觉得受不住,那有伤在身的玄影又会怎样? 他抬眼看到玄影被紧绷着吊起的双臂,心中猛地抽|动一下,下一步的动作根本想都不想,直接抬手碰上栓紧的麻绳。 而谢逸潜身后的天仞早已冷汗涔涔,跪倒在地一动不敢动。 直到谢逸潜三两下将绑住玄影双手的麻绳解开,玄影的身体软趴趴地倒下来,只等谢逸潜浅浅伸手,就轻而易举地将人抱了满怀。 玄影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但就算这样,当他砸到谢逸潜时,还是因为反冲力疼得一颤。 “唔——疼……” 谢逸潜的手蓦然收紧,可他用余光看到天仞后,神色终于变冷:“玄影不懂事,你们也都不懂事了是吗?” 当他听见轮值的影卫说,是玄影自行向首领领罚后,谢逸潜便已经给天仞记了一笔。 如今再看天仞下手可不见丁点留情,不满更多了几分。 亏得四大影卫关系还不错,怎么玄影领罚的时候,就不见其他人劝阻或是手下留情呢? 可怜天仞无辜,竟是莫名其妙就被误会被记上了。 谢逸潜也是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不去想想造成现在场面有他多大的干系,只管把一切的责任推给天仞。 讨厌得紧。 说完,谢逸潜也不等天仞回话,一顿后双臂蓦然发力,又快速调转双手的位置,一手扶到玄影颈后,一手撑起他的膝窝,反身把人打横抱起来。 第30章 生气 地仁和黄魅在外迟疑不过瞬间,转眼就看见刚闯进去的主上大步流星的冲出来。 而最让他们惊吓的,无疑是谢逸潜怀里抱着的那具躯体。 “参见……” “地仁跟上!”二人未能拜见,谢逸潜已经打断,张口吩咐地仁,然后脚下步伐更快了几分。 从暗室到影卫的院落,再有内力的加持,谢逸潜很快就到了玄影的院子里,抬脚踢开房门,再次大步流星地闯进去,丝毫没有擅入卧房的不自在。 而等他小心将玄影躺平放在床上,谢逸潜又很是顺畅地将手往下挪,移至衣带处,三两下解开。 “!”地仁跨过房门的那一刻,正巧看见谢逸潜将玄影的上衣彻底扒下,正伸手碰到对方的下裤。 “主上!”地仁一时没忍住,惊呼出声。 谢逸潜的动作被他打断,顿时不悦地转过头。 虽然没说话,但不难看出,谢逸潜的眉眼间尽是“不说人话你就死定了”的潜台词。 地仁心头一紧,赶紧上前几步:“主、主上……属下等卑贱之躯,不敢污主上眼睛,剩下的属下来吧。” 说完,他就奔着玄影走去,似要接替谢逸潜的工作。 可不想谢逸潜听过就听过了,随口道一声:“准备最好的伤药,缺什么药材去本王的库房取。” 至于“接下来的工作”…… 谢逸潜手下不停,麻利的抓紧玄影的裤袋,一拉一扯顺利扒下来。 玄影陷入深眠浑然不知,他已经被人扒得光溜溜姿态。 当地仁一脸失神地给玄影上完药,时间已经过去许久,谢逸潜挥手令他退下,卧房内终是只剩下两人。 在片刻沉默后,谢逸潜转身坐下,右手无意识地摸到玄影头下,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后颈。 不出意料引来玄影不自在地晃动。 谢逸潜见状笑了笑,忍不住叹息一声:“傻东西!” 趁着刚才地仁给玄影上药的时间,他想了许多,几番思索也大概猜到了玄影是打了什么主意。 可既然怕他惩罚,当初干嘛还来替他解毒呢? 可不是吃力不讨好的傻东西! 一边想着,谢逸潜的手无意识滑动,可就在下一刻,他的手指不知碰到些什么,让他眉角一皱,手下一紧将东西拉出来。 待到谢逸潜定眼一看,眼中顿时疑惑了。 只见他手中捏着一条类似发带的东西,说是“类似”……那玩意上沾了许多泥土,还有着许多干涸的血污,而在布条下面的,赫然是几枚碎瓷片。 谢逸潜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这是啥东西,不过想到这东西竟然放在玄影枕下,也不怕伤了自己。 他根本不做多想,伸手进到枕下摸索一番,不一会就将下面的所有碎片摸出来,再看看窗外天色已晚,也就不多停留了。 谢逸潜抓着一手的破烂,最后深深望了玄影一眼,转身离开。 房门开开合合,遮挡房外残阳。 可当玄影缓缓醒来,在他意识恢复的第一时间,他习以为常的抬手向枕下摸去。 偏偏下一刻,玄影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猛得坐起来,顾不上身后某个不可言说部位的不适,掀起枕头看去,可是……什么都没有! 玄影一下子就慌了。 他慌乱地跪坐起身,瞪大双眼,同时手下一阵胡乱翻找。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玄影不想承认,但事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他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想了又想,终于跌跌撞撞地爬下床,扬声喊道:“来人!” 只等他声音落下,门外守候的影卫推门进来:“见过大人。” “我枕下的东西呢?不是……就、就是有没有人从我屋子中带走东西?”玄影慌得不行,语无伦次。 “就是、就是一条发带,看见没有?还有别的……就是许多碎的瓷片,很普通的碎瓷片,看见没有?” 被叫来的影卫被问得一懵,等他在玄影焦急的注视下反应过来,他仔细思索片刻,这才不确定道—— “回大人,除了几位大人和主上,还没人进过您的屋子,但发带和碎瓷片……属下好像见主上拎了一条布带出来,丢进了院外的火盆里。” “碎瓷片交给了仆人,也是丢掉了……大人,怎么了,很重要吗?”影卫不解地问道。 可玄影此时已经整个人都怔愣了:“你说……什么?”他根本无法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而被问完话的影卫见情况不大对,也不敢多留,匆匆告退离开,徒留玄影站在原处愣了好一会,突然一个踉跄,直接体力不支蹲坐到床脚。 谢逸潜自小便是身居高位,匍伏在他脚下的人数不胜数。 他也永远不会明白,从他手指缝间留出去的小玩意,他不在意,可对于别人却远非如此。 玄影不敢奢求其他,能意外得来一条发带和赏赐的药瓶,这些就足以让他视若珍宝。 若非珍惜至极,他又怎么会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又是打杀又是落崖,依旧将这两件东西护得比命还在意。 可惜…… 任凭玄影再怎么小心,到最后只需要谢逸潜的两句话一个动作,就能将发带和碎瓷片丢到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玄影蹲坐在床脚,这才意识到,他不过出去一夜,之前还在的东西,除了主上以外,哪里会有人随便动。 纵然如此,玄影却还是气得浑身发抖,眼角因为气急溢出两滴泪花,却固执地粘在眼角不肯滑落。 “干嘛乱碰我的东西,是主上就可以了吗……定然不给了,让我再去哪里找回来……” 玄影一时间委屈的厉害,嘟囔几声终是没忍住,抬手狠狠在眼前抹了一把,抽了抽鼻子,转身翻到床上。 他的动作幅度大了些,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痛袭来,可就算玄影疼得龇牙咧嘴,也没能将他的注意力引来。 玄影在床上胡乱滚了两圈,手臂几次抬起蹭在眼角,很快折腾的双眼一片通红。 这样犹不解气,他伸手抓过被子,抖开蒙到自己头上,不一会儿就团成一团,再不动弹。 “属下生气了,真的生气了……还我宝贝嘛……” 生气的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几句话里,包含的是满满的鼻音,到最后直接多了哽咽。 第31章 骨痛 等到玄影当时的气劲过去了,虽然仍是心疼被丢弃的宝贝们,但也着实没有办法,只想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安慰自己总能得到新的。 几年不行,几十年还没有吗? 只要还有命活着,总是有希望。 能得到主上赏赐,抑或只是一个不要的贴身物件,这就足够了。 而在这之余,玄影就难免去纠结谢逸潜的动向。 说来也是奇怪,之后的接连四五天里,他不仅再也没见到谢逸潜,就是照顾他的黄魅,都好像刻意似的避开提及主上。 偏偏想起当日从影卫口中得知的,在玄影昏过去后分明是主上抱他回来…… 虽然有点自作多情,可玄影难免会想,这是不是说主上对他没有原先那样厌恶了? 怀着这样的一份心思,玄影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只管等在自己的屋子里。 是日后去拜见也好,还是等着主上亲临也罢。 总之玄影没在敢去想争抢或者试探,按照天仞等人的警告,老实待在屋子里养伤。 …… 又是三日过去,谢逸潜仍旧不曾来过玄影这里一次。 夜,黄魅接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小任务,美名其曰活动筋骨。 他只和玄影提了一句,便丢下只能卧病在床的半残废,头也不回地窜走了。 留下玄影平躺在床上静默许久,竟是不知道露出怎样一副表情了。 窗外夜色渐深,许久不曾轮值的玄影也受到了新作息的影响,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起来。 然而随着他的睡意渐深,整个人逐渐陷入昏沉,窗外冷风袭来,又丝丝顺着窗子缝隙钻进来。 “唔……”寂寥的夜色中,并不显眼的屋子里,躺在床上熟睡的人却露出一些不大对劲的表情。 玄影好似陷入梦魇,眉头紧紧皱起,冷汗无意识地顺着额角滑落。 而他自己也是左右晃动着脑袋,哪怕没能醒来,但大抵也是不好受的。 细细看去便会发现,玄影掩在薄被下的身躯,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尤其是看到他的下躯,两条本来平直的腿一点点曲起来,到最后竟惹得玄影弓起身子,用两只胳膊将双腿圈住。 直到窗外不知什么东西碰到窗子,突然发出一声轻响,玄影倏尔睁眼,眼中寒光一闪而过,偏偏再细看时,他的眼中分明还是刚睡醒时的朦胧。 “唔!”玄影还没彻底清醒过来,不想膝上猛地一顿,之后便是密密麻麻地阴寒感侵袭而来。 玄影瞳孔一紧,意识回笼后才发现自己现在是怎样一种姿态,而最能引人注意的,无疑是膝盖上的不适。 回府这么长时间,玄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恢复不少,内伤也在各种天材地宝的疗养下缓慢康健。 可是玄影真的没有发现,他的膝盖骨出竟然还出了问题! 这是第一次。 可膝盖上的骨痛很难忽略。 饶是玄影受过不少苦头,但随着那股寒痛一股股地涌来,他也是疼得冷汗涔涔不止。 半晌,玄影忍不住闷哼一声,又赶紧咬住下唇。 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撑着四肢爬到床脚坐下去,实在受不了膝痛只好紧紧圈住借以缓解。 过了不一会儿,玄影又伸手扯过不远处的薄被丢在自己脑袋上,任由其滑下来,这才继续用下巴抵住膝盖,抱膝而坐许久。 偏偏当窗外月光渐渐明朗,这才发现玄影脸上竟然出现两行清泪,若非他的牙齿咬住下唇,恐怕还要溢出来几丝啜泣。 而玄影早已经在心底唾弃自己不知多少遍,真是越活越回去,怎么动不动就哭了呢? 他胡思乱想着,竭尽全力想要忽视膝盖上的骨痛。 但眼中泪腺怎么都不受控制,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地砸在膝盖上,晕染开一片。 许是伤痛牵制了他的思绪,让玄影也变得脆弱起来。 他悄悄地奢望着——要是主上能来看看他就好了。 只是溺于骨痛的玄影并未发现,从他被寒痛惊醒后,他窗外的一道黑影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也将他的动作和神态一并看了完全。 至于谢逸潜是怎么抽风走到这里来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而留下来看完玄影全程反应,也是出于本心使然。 称不上高大威武的人抱膝蜷缩在角落里,偏大的薄被又将他完全包裹住,只留一颗黑乎乎的脑袋。 谢逸潜只是站在窗边,透过半开的窗子往里看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这样的玄影,心中波澜不惊的同时,能想到的竟是那人会有多软…… 是软的。 尤其在脱光了身子靠在他榻上之时,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再羞耻再不愿,可行动上依旧利索得很。 亲得羞涩,抱得矜持,说话细声细语,动作微弱之极。 谁能想到,堂堂影卫之首在床上会是那种样子。 哪怕只有两次,甚至第一次时谢逸潜的记忆都是模糊,但如今想起来前几天那一夜,谢逸潜还是难免生出三分回味。 只是再一阵夜风袭过,谢逸潜眼中的笑意被一抹薄凉替代。 他又看了蜷缩忍痛的玄影好一会儿,眼帘中终于浮现出满满的同情。 似是怒其不争,又像哀其不幸。 但不论哪种,谢逸潜都深知,他又要言而无信食言而肥了。 说是王府的大门永远为玄影开着,却在对方拼死赶回来时将人拒之门外。 说是再不计较过往真心待之,甚至是倾心一试寻一知心人,却在当前危局下…… 你会理解本王的。 谢逸潜的心中再次浮现这个念头,一如既往地自欺欺人,也蒙蔽着自己,他想做什么都可以,都可以不顾及玄影的想法,只顾自己便好。 毕竟——玄影会理解的。 是与不是,只要谢逸潜自己以为是就够了。 一声轻叹落地,带动着飒飒夜风一同消散,只等院中枝头的枯叶飘飘落地,定眼看时,玄影窗前早已没了其他身影。 而屋内的玄影被膝盖上的骨痛影响,直到谢逸潜转身离开也不曾发现,这一夜有谁待在他窗外许久。 第32章 修来的福分 玄影昨天夜里是几时睡过去的已经无从而知。 但让人惊讶乃至惊悚的,只等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谢逸潜竟是亲临玄影的院落。 玄影才刚刚醒来就听见外面有影卫拜见的声音,他呆愣了一瞬,回过神来赶紧扑棱下床。 待到谢逸潜推门进来的那一瞬间,玄影正巧恭敬跪倒在地上。 只是到底太过匆忙,他的衣襟尚且有些散乱,头发也零零散散地纠缠在一起,额角处也依稀有几滴没来得及擦净的汗珠,看上去难免有几分不修边幅的样子。 谢逸潜一边将跪在脚边的人粗略打量了一番,一边大步走上前,弯腰伸手—— “主上?”当温热的手掌撑在玄影两只胳膊下面,手掌的余温仿佛能穿透衣衫透进骨子里。 玄影当下一惊,张口不自觉地疑问出声。 而谢逸潜并不接话,只是架着他站起来,转而回头吩咐着:“叫地仁过来,之前吩咐你们的也速速上来。” 说完,他身后的影卫和仆从纷纷领命。 玄影则完全被对面一群人的举动搞乱了,以至于被谢逸潜半托半抱地走了一段距离都没有发现。 直到他被强硬地按坐在床边,玄影猛得转头,不出意外正能仰视主上的面孔。 主人站着,反倒是奴落座。 这样的认知才从玄影脑海中出现,顷刻就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瑞王府可从来不是没有规矩没有尊卑的地方。 “属下……” “你别动!”玄影话没说完,谢逸潜已经将他打断。 听他语气淡淡好似寻常,然而玄影清楚的看见,主上眼中分明是不容反驳的命令。 闻言,即便玄影心中疑惑胆颤再多,也不敢多说了:“……是。” 如此,谢逸潜才心里满意了几分。 而就在这时,刚才领命下去的仆从也重新回来。 只见他们源源不断地走进来,怀里搬着抱着的,赫然是数个大小火炉,还有人抱着三五个汤婆子,以及一筐细煤。 玄影果然看呆了。 此时不过初秋时节,屋内除了偶尔的微凉,大多时候都是温度正好。 而这一片影卫的院落,上至天仞下至普通影卫,哪怕寒冬腊月也不会在屋中点火。 温暖会是麻痹他们最好的东西。 所以在这种时节中,主上又是怎么了,才给他屋里送来这么多的暖炉汤婆子? 玄影忍了又忍,只等那些仆从将火炉放好,又将汤婆子放在床边退下,玄影终于开口询问:“属下斗胆,不知主上此举是何用意?” 他问得小心翼翼,唯恐不小心被主上责罚逾矩。 可谢逸潜并不在意,摆手大方地说道:“没什么,送来你房里尽管用就是了。” “从今儿起本王会找人来给你看管炉火,晚上休息也把汤婆子提前给你备好,正好最近也没什么事,你就安心待在房里养伤好了,本王暂时不会给你任务。” “你也无需担心其他,你院子里的事务之后一段时间都有本王亲自交待,你便别出去了,有事差遣下人或是影卫,本王来你院子里说。” 谢逸潜别的不敢说,但想在诺大一个王府里养个人,这还是能做到的。 玄影又一向是个忠诚的,谢逸潜有信心,只要不出意外,玄影自是不会违抗他的命令私自出去。 而如今有了谢逸潜的这几句话,无疑是在给出一个画圆的大饼——有事喊我,喊我就来。 可他到底能来几次,哪一次能来,可不就是谢逸潜自己说了算! 玄影只被谢逸潜的话惊到,根本没有考虑过,这和软禁相比根本没什么两样了。 他只想着……主上这样说,是给了他多大的殊荣。 自古都是为奴的拜见主子,哪有做主人的时常看顾奴才? 玄影连连拒绝:“属下不敢,主上无需这样……属下没关系的,属下的伤就快好了,能给您继续守夜,出事也可以去您跟前汇报,不敢让主上……” “没事!”谢逸潜不由分说地拒绝,“按本王说的做就好,你尽管安心。” 可这根本就不是安心不安心的问题! 玄影试图再纠缠两句,可谢逸潜一个冷眼扫来,顿时让玄影噤声。 而这时,地仁也领命前来。 谢逸潜正好转头:“来看看,玄影的腿是出了什么问题,之前给他看伤都没发现吗?” 腿伤? 玄影顿时就愣了,环顾左右,入眼所及的那些火炉汤婆子好像都有了解释,而他抬头望去,哪怕只能看见主上的下半张脸,但这也不妨碍他想象到主上眉头会怎样皱起。 一股暖流自玄影心头淌过。 他慌忙偏过头,狠狠地闭了闭眼睛,竭力想将眼底印上来的那阵湿意压下去,趁着没人注意他,缓了好久才回头。 地仁眼中浮现一抹诧异,他不知玄影的腿伤又是哪里来的,怎么又是主上比他提前发现……不过这些可不是他能深究的! 地仁回一声“是”,抬脚走过去。 保持不多说不好奇,地仁只管缄默,上手为玄影查看腿伤。 之后一连十数天时间,玄影仿佛活在不真实的梦里。 谢逸潜每天大早过去玄影的院子,后面跟着一众仆从搬好卷案,之后就是谢逸潜一整天都待在玄影院子里。 像是在陪伴,偏偏又鲜少会有交流。 除了热得宛若蒸炉的屋子,玄影实在是没有再多的奢求了,他躺在床上望着不远处处理公务的主上,第一次觉得: 他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得主上这般恩赏。 直到第十一天……谢逸潜没有来。 玄影枯坐在窗边等了整整一天,却仍旧未曾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强行压下心底的那种空落落的感觉,钻进被子里蒙头失眠了一整夜。 又是第十二天、第十三天、十五天、二十天…… 谢逸潜那些不正常的行为好像按下了暂停键,终于回归了正轨。 玄影理智上明白,对此他没有任何资格不满或是其他,可感情上来讲,让他不在意不奢望,着实困难了点。 第33章 狐媚子 玄影站在院落门口,他和天仞距离极尽,两双眼睛对视着,隐隐迸发出互不退让的火花。 “属下已经没事了,可以当值。” 玄影不知道第几次说道,对着天仞一向恭敬的态度也带了几分埋怨。 可任凭玄影怎样说,天仞的态度不带一点变化。 “主上有令,命你好好养伤,主上身边不缺你一个。” 天仞冷声说着,平淡地重复来自谢逸潜的命令,只不管他说得有多好听,也掩盖不了这附近十几个把手的影卫,还有连续多日不许玄影外出的事实。 软禁软禁,重点在禁,不在软。 玄影一开始沉溺于来自主上的陪伴尚未发现,但最近这段时间没了谢逸潜来扰乱视听,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却是为时已晚,根本出不去院子半步。 要说他想闯出去,这周围把手的影卫还真拦不住他。 就算天仞或是黄魅来拦,但凡他们不敢下死手,玄影就有把握逃走,只是这一逃…… 他一点不想离开瑞王府,违抗主令自是不可取。 可玄影实在想要问问清楚,他是又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惹得主上将他圈禁一院,连个领罚的机会都不给。 想到这里,玄影的视线中不免带了些许哀求:“首领,放属下出去吧,属下不当值,就想去见见主上,为何要……” 后话无需多言,两人都明白玄影是想说什么。 天仞态度依旧:“主上有令,命你好好养伤,诸多琐事不需要你费心,既是主上体谅,你有何不满的?” “可这不是体谅!”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挡回来,玄影终于受不住了,他后退半步低吼一声,眼眶很快红了一片。 就从他为主上缓解情毒上了那一次床,一切都不一样了。 从被主上厌弃,到给了希望又推进绝望。 如今更是连主上的面都见不到,自己的院子都出不去! 玄影第一次这样后悔,他不敢奢望从主上那里得到些什么,可怎么就沦落到现在连见面领差都成了奢望的地步呢? 许是,他就不该贪心。 贪心主上的片刻体温,不知廉耻地上了床…… 玄影甩了甩脑袋,心知肚明天仞绝不可能退步,他只得“嗤嗤”笑了两声,侧头不再看天仞一眼。 就在天仞眉头刚要皱起,正待说什么的时候,玄影却先一步说道:“属下知罪!” 他后退两步拱手对着天仞一拜:“是属下不知好歹,误了主上一片好心,以后不会了,属下不敢抗令。” 说完,他不给天仞任何评判的时间,罕见没了规矩,转身招呼不打声就走回房间里。 房门被狠狠地摔上,震得门框一阵剧烈晃动。 天仞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不知心中所想,这才转身,临走前还不忘吩咐一句:“看好了玄影大人。” 既是谢逸潜亲口吩咐,不管是为了主上还是为了玄影,天仞都不会给玄影逃脱出去的可能。 只是这一回,天仞还是低估了玄影闯出去的决心。 玄影已经没有办法再忍下去了,彻底惹恼主上也好,被打被罚也罢,不论哪种都好过这样一只吊着没有准话,成日闷在房间里惶惶不可终日。 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和妇人一般多愁善感,寻思这些有的没的。 一道残影自王府后花园闪过,未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玄影院外看守的一甘影卫,早在淡淡的雅香中昏睡过去,在天仞过来巡视之前,多半不会发现。 当然就算提前被其他影卫发现,恐怕也是晚了,玄影大概率已经闯到谢逸潜面前。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玄影一路躲过数不清的侍卫,远远看到影卫的身影便绕路躲开,倒也安然无恙。 他不知道这个时间谢逸潜会在何处,也只能靠运气先到对方院子里,再看有没有人。 就在玄影闪身躲开又一队巡逻的卫兵,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日王府的布防严了不少。 他刚刚躲到一处假山背后,眼见身前的士兵走过,正想出去继续往前,身后却蓦然一冷,让他下意识地反手往后砸去—— “谁!”玄影一声厉呵。 而身后的人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会有此举动,轻巧地避开,运转轻功闪避后,面上含笑却引言怪气地说道:“哟,我当这是谁呢!” “可不就是那位大名鼎鼎,不知廉耻勾引主上的狐媚子,又不自重自甘下贱辱没影卫名声,堂堂四大影卫的玄影大人嘛!” 一连串的形容词出口,那人装模作样地弯了弯腰:“属下参见大人——” 本该谦卑尊敬的话语自他口中说出来,瞬间就让玄影一阵反胃,他皱了皱眉头,尽量认真地打量着对面的人。 可是…… 不认识。 王府的在编影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禁不住玄影的整颗心都扑在谢逸潜身上,面对一甘手下人,教完训完便罢,根本不过心。 他除了能根据对面人的打扮知道这人也是王府影卫,其余信息,还真是一时半会不清楚。 不过玄影还是能看出来,这人就是来找事的。 面对出口辱骂者,玄影也没什么好脾气:“你是谁手下的?” 他可不觉得,自己手下人能使这种货色。 提到这里,对面的人明显带了两份桀骜:“属下归天仞大人管,玄影大人恐怕还吩咐不了。” 他这话说的没错,王府影卫一分为四,各自有着影首管束,其余影首的命令则可以拒绝。 这在很大一种程度上减小了有影首叛主会造成的损害。 可饶是如此…… 听着对面这小子的话,玄影还是一阵手痒——怎么就这么想打人呢? 念头一出,玄影就不想再忍耐了,多日来积压的怨气不满一齐爆发出来,正是送上来的出气包,不物尽其用岂不是太浪费了些! “唔!”一声闷哼和肉体撞击的声音同时响起。 挑衅的人完全没料到玄影说动手就动手,一时躲避不开,生生接了这一拳,铁锈味顿时在他嘴里散开。 第34章 左相 玄影一击得逞也不作留,看准了人追过去。 影十三早前就认定了,认为玄影四大影卫的名号都是靠卖脸卖身体得来的,又自觉自幼刻苦训练,武式内功见不得比玄影差。 而如今猝不及防被他看不起的人砸了一拳,顿时怒从心起,张口怒吼一声,不退反进,举拳奔着玄影冲去。 “啊啊啊纳命来——” 影十三的反抗没让玄影感到什么,可就他这一句呐喊,险些让玄影脚下一个踉跄。 同时满脑子都是匪夷所思和淡淡的恼火。 这是谁训出来的影卫,打斗前还非要喊一句,是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存在吗? 要说玄影刚才只是想要教训影十三的以下犯上,那现在就是真真切切地对他产生厌恶了。 连影卫最基本素养都不具备的人,留在王府有什么用! 有了这样的想法,玄影微微侧身躲避开影十三袭来的拳头,右腿一抬,不偏不倚地踢到影十三小腿上。 这一脚带了三分内力,只一下就让影十三扑倒在地。 他根本不敢相信会这样简单又狼狈的落败,脸上出现一抹羞愧,身体一扑又猛地站起来。 而当影十三回头看来,只见到玄影老神在在地在站立一旁,目光中带着浅薄的情绪,看上去根本不在意影十三的状态。 就是玄影的这幅姿态,瞬间刺痛了影十三那颗脆弱的心:“啊——”他持续大吼一声,不管不顾地转身冲玄影扑去。 不过一个贱人,凭什么看不起他! 不过靠卖身体骗得的地位,凭什么还敢嚣张至此! 影十三满心都是对玄影的痛恨,嘴中铁锈气息更浓,望着玄影的视线仿佛在喷火。 可就在影十三距离玄影只剩一步远的时候,玄影的面色突变,而他那本无动于衷的态度倏尔消失。 玄影眉间闪过一抹厉色,出手快若闪电,然而和先一次不同的是,他这回动手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噗!”击打声响起,影十三的反应不出意料。 他猛得吐出一口血雾,身形控制不住地连连后退,却还是没能止住踉跄,噗通一声半跪到地上。 与此同时,玄影一个闪身绕到影十三侧面,再不分出一分心神给他,而是利索地单膝跪地:“参见王爷。” 就在他和影十三所在的旁边甬道上,一群人簇拥着走来的,赫然是谢逸潜本人了。 而让玄影改口的原因,则是和谢逸潜并肩而行的那位中年男人。 玄影记得他,当朝左相——季羡渊。 按理来说,影卫是不该出现在外人面前的,哪怕当朝官员心里门道清楚这些望族多会豢养兵吏,但也绝不会摆到明面上。 可是先前,玄影只顾着教训不知死活的影卫,一时间竟是失神没能注意周围的环境。 等到他再看见谢逸潜一行人的时候,对面的人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所幸……玄影最近这段时间养伤,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只从装束来看还认不出身份。 而如今他又有意跪在影十三旁边,只要谢逸潜一行人不是有意探查,多数也不会注意到影十三的装扮了。 饶是如此,玄影心里还是一直打鼓。 这可好,抗命不尊为一,府内私斗为二,暴露行迹为三,坏主上计为四。 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玄影头颅低垂,完全不敢抬头观察主上的神色。 此时,影十三听到玄影的声音同样一僵,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不过他到底没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换了姿势,借助玄影的掩护参拜。 随着谢逸潜一行人越走越近,谢逸潜和季羡渊之间的谈话也告一段落。 季羡渊脸上虽有奇色,但更多的还是喜悦,包括偶尔看向谢逸潜的目光里,也多为长辈看晚辈的包容。 直到谢逸潜最终听到玄影二人身前几步远,季羡渊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王爷府上的人?” 谢逸潜笑了笑,略带不满:“让大人见笑了,府上的侍卫,应是在轮休,谁想到会在花园私斗,都是本王御下不严。” 听他的意思,显然是拒绝承认玄影二人是他的影卫。 季羡渊没兴趣追究这个,听到解释便认,最多无所谓地说一声:“这样……知道王爷心善,可也不必对手下这般,毕竟是护卫王府的侍卫,太放肆了可不好。” 谢逸潜表示受教:“大人说的是,本来也不打算宽泛,就……每人滚去领一百鞭子吧,罚俸半年,再犯逐出王府。” “属下知罪,求王爷饶命!”谢逸潜话音刚落,玄影和影十三难得默契一回,配合地张口求饶。 谢逸潜挥手向身后的护卫示意,身后人得令,赶紧上前将跪在地上的两人拉走。 到底只是不起眼的小人物,谢逸潜训过便完了,他只转头对季羡渊点点头,转而继续刚才的话题。 反观玄影和影十三的视线不经意对上,玄影眼中已然出现一抹杀意。 若非这混账,他又怎会在主上面前再犯一错? 他可算是认识到了猪队友的厉害,也是王府的影卫出了差错,什么玩意都能混上来…… 当玄影和影十三相继被拖开,玄影不经意听了一耳朵,不知道是否是他听岔了,他好像听见主上说什么…… 找媒人看个良日? 随及玄影就打消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肯定是他听错了。 左相乃是典型的亲皇派,而主上又对皇室恨之入骨,便是今日相见都有待考究,又怎么可能去关心左相的家事呢? 玄影晃了晃脑袋,抛却这些胡思乱想,却是一抬头,正见到天仞黑着脸向他走来。 想到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玄影难免一阵心虚。 旁边的影十三却不知死活地先他一步,一把挣开牵制他的护卫,带着嘴角的血迹,张嘴就是告状:“首领!求首领为属下做主!” 那种“求青天大老爷给民妇做主”的强烈既视感,让玄影一时没撑住,“噗嗤”一声笑出声,顿时引来天仞的怒视。 第35章 打擂 天仞大步走来,挥手就要让身侧的护卫退下。 玄影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见状不去想怎么应对天仞的问责,反而张口来一句:“主上有令,罚百鞭!” 天仞的脸更黑了。 “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他问道,言语中是明晃晃的不善。 玄影闻言便知不得善了,短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做。 毕竟主上给罚是真,天仞生气也是真。 两边顾及,该让他先照顾哪一边是? 气氛逐渐变得诡异起来,偏偏总有那么一些不长眼睛没有脑子的,给了活路还要往绝地里凑。 影十三见他的呼求没人应,丝毫没有自知之明,紧接着又是嗷一嗓子:“首领明鉴!” “玄影欺上媚主,不知廉耻不懂自尊,他已经没有资格统率影卫,求首领将玄影影首之名剥夺!” 这一刻,玄影竟然不知道是感念对方的好还是怨怼对方的好。 影十三骂得难听,他一点也不愿忍让。 可就是对方这样的作死行径,顺利将天仞的视线从玄影身上引走。 “你说什么?”天仞反问。 影十三不知危机降临,仍旧大言不惭:“首领明鉴,玄影不配做四大影首。” “那谁配?你?”天仞好声好气地反问。 身侧的玄影一听便是心里一阵发凉,看着天仞还是不假辞色,却清楚明白,首领是动了大怒了。 按说他该感谢天仞的维护,但同样......生了气的天仞远没有平常好说话,又让他怎么逃过私自逃跑的追责? 影十三后退半步,恭谨拱手道:“但听首领吩咐,属下自知尚有诸多不足,然属下亦勤勉训练不敢懈怠,若首领有命,自当担起职责,绝不再辱影卫清名。” 也就是说,他觉得自己很配喽! 天仞终于被气笑了,他沉吟半天,勉强认出面前人的身份:“若是没有记错,你是影十三?” 而在他手下管束的,则是影一至影三十。 影十三一听心头难免喜悦:“是,属下影十三!” 在他看来,能让首领记住他的编号,可不就是平日表现突出,这才得首领另眼相待。 “是本座管教不当,手底下竟然出现这种货色。”天仞波澜不惊地说道。 而就在影十三闻言猛地抬头,眼中的震撼还没来得及闪现。 只见天仞的身形已经如魅影一般窜出去:“没有做人的本事,就好好当狗!” 时间不过刹那,当玄影再次看去时,不久前还在他面前一再叫嚣的人轰然砸到地上,震起大片尘土。 影十三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在场之人皆能感受到,他早就没了气息。 既是天仞亲自出手,断没有拖沓的可能了,影十三更不可能再有任何辩解的机会。 天仞的身影重新出现,他转头:“到你了。” 玄影浑身一个寒颤:“首领,属下我......” “都退下!”在教训玄影之前,天仞还是给他留了三分脸面,出言让所有人彻底退下。 玄影正欲说些什么,天仞却像是早知道他心思似的:“你以为主上想抽你,会用这些护卫动手?” “和普通影卫打闹,你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找我来抽死你都是主上仁慈!” 天仞冷言讽刺,说得玄影一时讪讪。 玄影再不敢多言,有心再去主上院子里等等,可有天仞在旁看护,实在不敢再去触犯天仞的逆鳞。 “还不滚回去!”天仞尤不解气,怒骂一声,率先走在前面。 玄影只好老实跟在天仞身后,一路耷拉着脑袋,满心忧虑地滚回院落。 可是出乎玄影意料的是,直到他回到院子里,天仞都没有再教训他一句。 哪怕是他回到房间后,天仞只道:“一日后后营起擂台,守不守得住影首的名号,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 玄影在后愣了一愣,蓦然反应过来天仞所言之意...... 一日后,影卫营时隔多年架起擂台,又是第一次非选拔影首的擂台。 天仞有令:凡战玄影者,皆有顶替资格,败走不罚,胜者升位。 一声起,那些自从传出玄影诱惑主上谗言后,就一直看不起他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 而其他人听到天仞给出这样的承诺,到底没忍住诱惑,想着试上一试也无妨,举手跃上擂台。 随着擂台附近聚集的影卫越来越多,当玄影平静地说:“一起来——” 众怒被彻底激起。 有多少人不看好这次围攻,天仞三人就有多大的把握——玄影能赢。 事实正如天仞所料,从众人涌上擂台到擂台上趴成一片,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玄影独立擂台之上,他环顾四周片刻,运转内力跃下高擂。 他一步步地往外走着,说话的声调不高不低,却自有一种压迫力:“还有不服的尽管来,不服......我就打到你喊爹为之。” 独属于影首的桀骜从未消失,只是玄影在主上面前低微惯了,许多人也就忘掉。 曾经那个踩着血脚印的少年,是如何一点点地爬上影首的位置,傲然于众影首之间。 便是身后的天仞见着玄影离开的背影,眼中都隐隐泛出骄傲神色—— 这才多少几年,只看玄影刚才的功夫,恐怕也不必天仞差多少,真拼命斗争,还说不准输赢呢! 之后几天的时间里,所有都好像恢复了平常。 谢逸潜一如既往地从没有出现在玄影之前,玄影亦是被困在院子里无处可逃。 然而让玄影一度难以理解的,当日他在主上和左相面前惹了不小的祸,主上竟是根本没有要来看他的意思,惩罚也没有。 天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再敢踏出院子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看他神情绝不只是说说就算了的。 玄影不愿因为这些事伤了兄弟和气,而他更是隐隐觉得,主上是铁了心要将他困在院子里了。 只是院外的世界如何翻天覆地,非是玄影可探知的。 只听说,瑞王殿下朝上向皇帝请婚,说是心悦左相家幼女,望陛下开恩赐婚...... 第36章 软禁 玄影早料到,自他被抓回房间就更难出去了。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天仞为了守住他,除了院外的数十名影卫轮值,还和地仁黄魅轮换着来—— 共处一室,总没办法再出幺蛾子了吧? 面对这种状况,玄影除了苦笑再无他法。 但一天两天能忍,十天八天能熬,半个月也只当做修身养性调养生息。 可是整整一个月还是不得外出半步...... 就算是在影阁里关禁闭,也没有这么长时间的了,偏偏玄影心中再焦躁不安,他也无人可以倾诉。 玄影几次欲言又止,可面对着天仞的冷眼、地仁的假笑、黄魅的顾言左右,他还能问什么? 就是心思再迟钝,他也该发现有什么他不适合知道的大变故发生了。 窗外的枝叶由葱茏开始泛黄,到如今已然飘飘坠下枯叶。 玄影靠坐在床脚,一条腿屈膝一条腿平放,仰着头盯住屋顶闭口不言,就是眼睛都许久才眨动一下。 这段时日,他越发寡言少语了。 以往黄魅缠他缠得紧了,玄影尚能和他聊上两句,如今任凭黄魅自说自话一整天,也不见玄影给任何回应。 而他的异样谁都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想起院外截然不同的场景...... 天仞还记得,那日他去找主上求情。 谢逸潜只满脸冷漠:“本王不想王妃还没过门就听到谣言,说本王在后院养小玩意儿,这让王妃日后如何在王府自处?” “若是你们管不住玄影,那就本王自己来管。” 谁也不知道谢逸潜会怎么管,而且又一向只有死人才最是让人放心。 得此一言,天仞再不敢心软,只好加大看守玄影的力度,顺便幻想一番,要是王妃顺利进府,主上哪怕是为了辟谣把玄影外派,也比如今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前进着。 只是昨日听天仞说,他接了任务和地仁一同出去,大概要三两天才能回来。 玄影枯涸的心思经过一夜的发酵,不免活络起来。 黄魅一大早就来了玄影的屋子里,说了半天见玄影不理他,只好讪讪地闭嘴,蹲在窗柩叼着一根草梗,叨叨叨不知在嘟囔什么。 若是平常人或许就不在乎黄魅啰嗦什么了,但架不住玄影养了近两个月,除了膝上的骨痛偶尔发作一回,经脉重新修复好,内力甚至精进了几分。 而那膝上的伤则是长时间待在梁王府密室,或躺或跪在冰凉的地面留下的。 除此之外,他可以清楚地听见黄魅叨叨—— “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小影子不爱爸爸喽!” “可怜小魅魅没人疼没人爱,陪着小影子还遭人嫌......” “这可怜的哟,北风呼呼儿吹,魅魅滴滴泪......” 一声声哀怨声入骨,便是玄影明知道这是说给他听的,也忍不住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然而,这种只有傻黄魅留守王府的好时光可不常见,玄影忍了半天,嘴角溢出一丝哀叹。 “诶!”时刻都在注意着玄影动态的黄魅第一时间捕捉到,他猛得转过身,抬脚从窗柩上跳下来,“咋啦咋啦?” 玄影垂下脑袋,定定地看了黄魅好一会,直看得黄魅浑身发毛才转开目光。 他透过窗子看着院里的枯木,目光古井无波。 玄影说:“黄魅,你算过吗?我在这间屋子里,在这个床脚,呆了整整三十九天了,三十九天里,除了你们三个没再见过任何人。” 有那么一瞬间,黄魅甚至怀疑他在玄影身上看见了死气。 可当玄影转头再看向他:“我就只想见主上一面,就那么难吗?” “就只想出去这点小地方,就那么难吗?” 他明明没有愤恼的发问,语调平的好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黄魅还是感到一阵阵的发寒。 “玄影......”他想说些什么,但干巴巴地一开口,又失去了言语。 玄影本来就没想得到什么结果,并不在意地转回头,想了想索性翻身爬回床上。 他又翻了个身背对黄魅,扒拉过被褥盖在身上:“你出去吧,我不跑,睡一会儿,别呆在这吵我了。” 说完,他抽了两下鼻子,动了动被褥,挪上去蒙住脑袋,这就算是完了。 而在他身后的黄魅仿若遭了雷劈,他瞪大了眼睛盯着床上的那一团——哭、哭了? 他都不记得,他的脑海里可有过玄影哭唧唧的记忆,所以如今算是第一次吗? 黄魅不知道,可是待他再看了许久,眼中闪过一抹痛色,终于闪身退出去。 房门声响,小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呼吸。 床上蒙在被子中的玄影面上不见一点湿润,他自认尽人事,其他只做听天命了。 而出去的黄魅确实如他所愿,刚走出小院便转方向奔着谢逸潜的主院奔去。 一个时辰后,王府书房里传出断断续续地哀求声:“主上求您了,属下求您,玄影只是想见您一面,您给他一句话就好。” “属下愿以命做保,玄影再不敢私自传来......主上,属下求您......” 随后就是一声声额头撞在地面上的闷响,直到最后才有声音打断:“下去,本王......会考虑的。” “主上......”“下去!” 一声厉呵,一切复归于沉寂。 是夜,轻浅又显萧瑟的夜风中,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进玄影的院子里。 旁边守卫的诸多影卫仿若没有看见似的,任凭那人一路走进院子,再伸手推开房门,毫不避讳地走进去。 膝盖着地的声音出现后,玄影额头碰地,强行压住声音中的颤栗,勉强问候道:“参见主上。” 谢逸潜并不应声,径直走向桌边,又不慌不忙地点燃一支蜡烛,让微弱的火光映满整间屋子。 然后他才问道:“听黄魅说,你想见本王?” 言语间的冰冷,可是再也看不出一个月前他留在玄影屋子里处理公务时的温馨和平易近人。 第37章 了断生机 玄影不敢应话,但随着他的沉默,谢逸潜也不继续往下说了,誓要得到一句回答似的。 半晌过去,玄影实在抵不住压力,只好干巴巴地回答:“是,属下知罪……” “知罪就对了!”玄影还没说完,谢逸潜紧跟着接上,开口之言让玄影心上一凉。 谢逸潜缓步走回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匍伏在脚底的人。 他脚尖轻点地面,随着嘴里说出“抬头”,右脚同时伸出去。 “主唔!”玄影才刚刚抬起头,迎面就是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不见得疼,但羞辱意味足够,尤其是在他下意识地顺势跟上后。 谢逸潜根本不需要废力气,就可以轻松地将玄影踩在脚下。 而玄影早已经被压在地面上,双腿尚埋在背后,虽然上身无碍,但下身还是有些折叠带来的撕扯。 谢逸潜并不在意这些,他动了动脚尖,在玄影胸口转了转。 望着脚下不得反抗不得挣扎,哪怕是被羞辱被残忍对待也任凭作践的人,谢逸潜心头隐隐泛出一丝快感。 就在昨天,他还登门拜访左相,却被那老匹夫称病拒之门外。 而就在前天,他下朝后拜见皇帝,被皇帝一通怒叱没有分寸,娶妻都不看看自己的本事地位,妄想一步登天。 就连那梁王林枫,都可以肆意地经过瑞王府门前,掀开车帘冲他嘲讽一笑。 在别人面前的低三下气,到了玄影面前通通变成高高在上。 懦夫弱者的行径,如今却被谢逸潜用的驾轻就熟。 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岭南势力争夺失利之后才发生的。 若非是家中血仇未报,岭南正待一个翻身的好时局,谢逸潜何苦装孙子忍到现在? 闹到如今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为了拉拢左相迷惑人言,自请旨意求娶季家女…… 谢逸潜想着想着,心中的烦躁越发明显。 他再次看看玄影,哪怕对方眼中尽是诧异,还略带两份恐惧,但谢逸潜还是没忍住恶语相向:“就这样见本王?” “玄影,莫不是本王待你太好了,上次花园给本王惹事饶了你,如今更是敢对本王提要求了!” “影阁教出来的就是这种货色?你的服从都去了哪里?” 曾经天仞呵斥影十三的语言,如今竟是被谢逸潜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玄影都不知道是感慨一句“天道好轮回”,还是该想想自己又是哪里惹恼主上。 到底多说多错,玄影不敢动弹,只管任由胸口的脚一点点用力。 而他敛眉低声说道:“属下知罪,求主上责罚。” 谢逸潜笑:“责罚?本王罚你罚的还少吗?你怎么就……总是学不会乖一点呢?听话一些不好吗?” 他似乎很是不满,即便是玄影有心辩解,谢逸潜也没有心情去听:“是不是?又不听话又不懂事,本王留着你还有什么用?”“主上,属下不敢……”随着诛心的话语从谢逸潜口中一点点吐出,玄影的面色变得一片惨白。 谢逸潜尤嫌不够:“哦不对,是本王说错了,你怎么会没用呢!” “明明……给本王暖床还是不错的!” 说完,谢逸潜收回右脚,只等他才挪开,玄影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不偏不倚地翻到谢逸潜两步之外,重新跪伏在地。 “属下知罪,求主上责罚!”玄影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张口又是求罚。 谢逸潜在来时就找人屏退周围的影卫,此时在屋里做什么也无需顾及。 只听他一声轻笑:“可不能罚,罚了你,黄魅岂不是又要到本王跟前求情了。” “看他把额头磕得一片通红,本王心善,可是见不得如此血腥的画面。” “你说是不是?”谢逸潜低头问道,只见到玄影的发顶还不够,又用脚尖抵了抵玄影的额头,“抬起头来,回答本王。” 玄影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他狠狠地闭了闭眼,将眼角溢出来的一滴泪花含回去,听话地抬头,直视谢逸潜的双眼道:“是,主上说的是,都是属下的错。” 或者说,从玄影打算算计黄魅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即便能将主上求来,黄魅多半也讨不得好。 只是把额头磕红磕肿,可不就是最轻的了! 谢逸潜继续逼问:“那你说这要怎么办?黄魅为你受了这么大的伤,本王可要补偿他,不然又是本王待人苛刻了。” “但凭主上做主。”玄影赶紧回答,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谢逸潜再次轻笑,却不知想到些什么,转身走向床边,同时不忘叫上玄影:“跟上!” 玄影听令,未敢起身只得膝行过去,一直爬到谢逸潜脚边才停下。 谢逸潜便继续问:“话说,你一再求见本王又是所为何事?” 他明明知道玄影所求,却还是非要问出来。 而见了一晚上这种主上的玄影,又哪里还有胆子去问为什么。 正如谢逸潜所说,他的服从呢? 玄影在开口前先是向谢逸潜一拜:“主上恕罪,是属下斗胆,扰了主上清净,属下万死。” “是该死,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再三求见本王,你配吗?” 谢逸潜说得过头了,身为四大影卫的玄影,要去见他本是不需禀报的,如今竟被他说得连资格都没有。 说白了,他不过就是仗着玄影不会反驳,肆无忌惮地张口胡言。 “是,属下……该死。”这一声声一句句,一把又一把地刀子捅进玄影心窝子上。 所谓杀人不见血,也不过如此。 他猜不透是什么惹得主上性情大变,但一贯的观念让玄影下意识地想—— 他是犯了什么天理难容的大罪,让主上快要……恨他入骨了。 谢逸潜动了动手指上的扳指,重新将目光凝聚到玄影身上。 桌上微弱的烛光打在玄影身上,谢逸潜这才看清,那烛火竟是在不断地剧烈抖动。 不,是玄影在抖。 他摒弃凝神细听片刻,终于听出来除了窗外风声外不一样的声音。 玄影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谢逸潜好像发现了点新奇玩意儿,他躬身倾过去,用指尖抬起玄影的下巴,将他的脸完全暴露在眼前。 直到此时谢逸潜才猛然发现——啊,原来是他哭了。 不同于白日面对黄魅的装模作样攻心算计,玄影真想哭出来的时候,偏偏悄无声息了起来。 谢逸潜一下子就看愣了,乃至久久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他见着这样无声哭泣的玄影,免不了回忆起不久前见到的那一幕,那个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少年,像小兽一样狠巴巴哭泣的少年。 自今日黄魅来找他求情后,谢逸潜想了太多,他忍不住想到,要是没有情毒惹祸,那他如今和玄影定是走不到这个地步。 主不像主,奴不似奴。 想回到从前,又找不到退路。 就算他之前想过对玄影真心以待又怎么样,岭南争利失手,为了报父母血仇他哪里还有其他选择? 要是只玄影一人也就罢了,大不了做个不肖子孙断掉谢家血脉。 可是他既然打算联姻季家女,又怎么可能再和玄影牵扯不清! 百般思量后,谢逸潜只得决定,与其给玄影太多无谓的希望,还不如直接断了他的念想。 天仞他们心软怜惜,他不,他就不! 谢逸潜想着,别人不做就他自己来,断人生机这种事,他做的还少吗? 可是分明做好的决定,此时再见玄影的泪痕时,他的心脏深处,却是不受控制地一抽一抽跳动起来。 很长时间的沉寂后,玄影恍然惊醒,他抽了一下头,反应回神又赶紧凑回来。 这一下也将谢逸潜惊醒,他指尖变爪,一把捏住玄影的下巴,强迫他高高仰起脑袋:“这样就受不了了?”他看着玄影面上无声滑下的一条条泪痕,心中无端烦躁起来:“本王就这么说了你几句就受不了了?还是本王说不得你了!” “属下不敢……”玄影反驳,却是带着浓浓的鼻音。 他不愿意再主上面前哭哭啼啼丑得让人作呕,可是当那些话将他淹没,他到底没能忍耐住。 或许不曾经受过来自主上的温暖,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了。 闻言,谢逸潜心头烦躁更盛,他本是想继续说点让人心寒的话,但面对着那样一张湿乎乎的脸,愣是说不出话来了。 一顿之后,谢逸潜只得恨恨地甩开玄影,力道之大直接让玄影趴回地上。 谢逸潜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这都受不了,本王真要怀疑,如今的影阁到底在做什么,教出来的什么?只会哭的可怜虫?” “本王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本王就是不放你出去,不满意?不甘心?” 他阴森森地桀桀笑了两声:“不满意就闯出去,打败外面的影卫逃出去,叛主而已,做了,你就能滚!” 他丢了最后一句狠话,一甩衣袖站起来,抬脚踢开挡在眼前的玄影,大步奔向房门。 而他背影带出来的狼狈却是无人可见。 夜风萧凉,在玄影屋里呆了左右不过半个时辰的谢逸潜摔门而出,独留下屋内一脸泪花的玄影半晌回不过神来。 就是这样的一次面见主上,和他所想可谓天差地别。 玄影趴伏在地上,眼前模糊一片,滴滴答答的水珠在地面上印染开。 他第一次觉得,初秋的地面怎么会这么的凉,彻骨寒意…… 第38章 纳征 望京街头,身穿红衣的仆从抬着数不清的箱木,侍卫们胸前别着一朵鲜艳的红花,顺带不少婢女手持箱匣,一一穿过街道。 周围观礼的诸多百姓三五个聚做一群,低声讨论些什么。 而那一众行伍最前的管家,并无例外的也是一袭大红衣袍,面对一些大胆百姓的调侃询问,并无怒色的挑选回答着。 “是是是,这是我们家王爷给未来王妃的聘礼......” “是呢我们家王爷可是心悦未来王妃,这才求圣上下旨多久,纳吉一过便是纳征了。” “......定然不会少了大家伙的喜酒,王爷有令,大婚当日摆流水宴宴请全城!” “你问啥?哦哦婚期呀,婚期未定,但想着也不会远喽,瑞王府的女主人就要进门咯!” 欢庆的管家大大方方地应对诸多疑问,不时拱手向人问候。 不过短短半日时间,瑞王爷心悦左相家嫡三小姐,红妆百里高调纳征的消息传遍整个望京城。 街头小巷的百姓又多了一项茶余饭后的谈资,或是羡慕左相家三小姐好命,或是嫉妒自家夫婿连瑞王爷的千分之一大方都没有。 诸多种种不一而足,但可以肯定的是,事到今日,除了被谢逸潜困起来的玄影之外,方圆百里几乎是没有不知道瑞王府婚讯的了。 而此时,早朝一下,有无数朝臣经过的大殿前,对峙的两人之间却是剑拔弩张。 谢逸潜面无表情地面对林枫的挑衅,随着对方笑得越灿烂,他的心头越是生起一股无名怒火。 林枫故作夸张:“可不是小王作假,不过瑞王您那小奴可真是上好的苗子。” “那小奴跑了两个多月,小王可是没事就想起他,实在抓耳挠腮不得作解。” “梁王自可再寻觅一番,有的是比本王送的那个好许多的。”谢逸潜道。 “那可不行!”林枫果断拒绝,“瑞王爷用情专一非季家三小姐不娶,当初拼着被父皇痛骂都不改初衷,小王怎么能逊色呢?” 他似乎很是有经验:“这小奴啊,还是用着顺手的好,别说您送小王的那个就是有让人心心念念的本事,就是小王养了他这么长时间,也该有感情了。” 到了现在,当初送给林枫的玄影是何身份,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可如今一口一个小奴,说出来还不知道在膈应谁呢! 就连林枫都打着“养久了有感情”的名号,那当初将手下影卫拦在王府外装作不认识的谢逸潜,岂不是冷血无情狼心狗肺之辈? 林枫就是在拐着弯骂人罢了。 而他这一会儿下来,分明是在赤裸裸地向谢逸潜要人,但凡谢逸潜有一丝的动摇,想必让玄影重回梁王府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枫继续试探:“要不瑞王爷帮帮忙,也帮小王找找人,只要能将那小奴送回本王府上,小王定有大礼重谢!” “对了!瑞王还记得那小奴长得什么样吧?”林枫笑嘻嘻地问着,偶尔向经过的大臣点头示意一下,衬得一边的谢逸潜更显不近人气了。蛟塘獨家 “不巧,本王还真不记得了。”谢逸潜皮笑肉不笑,无声拒绝着。 林枫犹不死心,正想刺激他两句好把人换来,当然并非是为了一己私心。 那种私心就算有,也在玄影出逃又接连废了他手下两员大将之后,彻底消失殆尽。 不把人要回来折磨致死,又怎么让他拉拢其他暗侍呢? 林枫心中暴虐突起:“要不瑞王借小王几个人手帮忙找找,也算体恤小王了。” 谢逸潜心里暗骂一声“体恤个鬼”,面上仍旧不显:“也不巧,本王府上人手捉急,便是日常起居都要本王自己动手,恐怕没有分给梁王的人了。” “那......” “哎呀!”谢逸潜完全不想继续和林枫鬼扯下去,张口将他打断,“本王才想起来,今日府上纳征还有要事处理,就不陪梁王了。” “梁王放心,待本王大婚一定不忘殿下的喜酒,王妃带了奴仆过来后,也正好能借给殿下几人。”说完,谢逸潜赶紧拱手做退。 又在转身之际突然想起来似的,微笑多说一句:“也祝殿下早点找回爱奴。” 找回个屁!让你找到算本王输! 谢逸潜心头翻涌着滔天巨浪,无视林枫一脸诡异的表情,转身毫不走心地离开。 然而在后面的路上,谢逸潜越走越是不舒服,尤其是想起刚才林枫的话,一时间像是吞了蚊虫一般恶心。 玄影明明是他的,可为什么听着林枫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成了梁王府上的玩意? 玄影再怎么不好也有值得称赞的地方,但他梁王府上,有一个好东西吗? 简直不知所谓! 谢逸潜恨恨地想着,哪怕脸上波澜无惊,但心里难受得很。 只是当他再转念一想,梁王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么就记上了玄影忘不了了呢?到底是梁王眼界太小,还是玄影...... 不知想到些什么,谢逸潜眼中出现一抹阴霾。 他几次深呼吸试图把心底不好的念头压下去,可根本没有用。 甚至他还想起来,当初太后寿宴,玄影被喂了药丢在宫中枯亭时,是如何一副勾人的样子。 凭着那种姿态,想要勾引梁王也不成问题吧? 谢逸潜越想越是一阵胸闷,偏偏身处宫廷,就是立刻找玄影对质的机会都没有。 如此一通心绪飞扬,谢逸潜竟有了三两分着急的情绪。 他想回府,想去见见玄影,想去问问他—— 你当初可是像对待本王一般,身娇体软地无比顺从,听话地伺候着梁王? 谢逸潜不知道答案为何,但这不妨碍他想起这些就心头作呕。 他脸色难看得很,短时间之内只想着回府把玄影收拾了...... 然而想着要回去收拾玄影的人到最后也没达成所愿。 谢逸潜刚行至宫门口,却是遇见了早早等在那里的婢女,是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姑姑。 见到对方谢逸潜便知,许是太后又想见见他了。 对待心善的太后老人家,谢逸潜一向没有抵抗力,他只好改变行程,转身跟上姑姑前往老太后的寝宫。 之后他免不了在老太后的泪眼婆娑中一阵讨饶,磨蹭到傍晚时分才以公务繁忙脱身,不然怕是还要被留下用晚膳的。 偏偏谢逸潜自知理亏,当初老太后那样劝着给他找王妃他都拒绝,转眼竟然谁都不知会就求娶季家女,可不是让老人家伤大了心。 临走前,谢逸潜再三保证过几天还来这里,这才央得老太后放人。 只是在谢逸潜不知道的地方,待他刚刚踏出太后寝宫的大门,老太后转眼便收敛了面上的慈色。 老太后沉吟片刻,头也不回地问着旁边婢女:“哀家怎么听说,季家三女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呢?就算身体不大好,也不是安份可人的角色......” 老太后额角浮现一丝忧愁,她又想了好久,一啪掌钉板。 “阮秋呀,你来,你去传哀家懿旨,哀家要请官家小姐来宫里赏秋菊,你可要帮哀家把逸儿喜欢的小姐请来。” “哎,娘娘您放心。”太后身边的姑姑连连应声,转身就去按吩咐办事了。 话说两边。 当谢逸潜回到瑞王府,天色已经暗下来。 他原本还想着去左相那边商量点“大事”,也只得延后处理。 而在他走回院落的路途中,谢逸潜不经意想起来另一件让人羞恼的事情——是了,玄影那家伙还没来得及处理呢! 他实在没有办法将梁王今日的挑衅视作无物,几番思虑之后,还是打算过去找玄影对峙一番。 习惯了夜探玄影院子的谢逸潜可谓轻车熟路,拐拐绕绕不一会儿便走到了玄影院前。 不想他才挥退周围的影卫,刚要走进院子,却是正好撞见匆匆跑出来的黄魅。 黄魅一脸惊慌失措,眼中一片迷茫,就连出门撞见主上都不知如何反应。只剩下单膝跪地,随后就仰着脑袋盯住谢逸潜,请安都忘记了。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此状的谢逸潜心头咯噔就是一下:“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 黄魅无礼地直视主上,面对问话偏偏木讷起来:“啊!”回答却没有了。 谢逸潜见状顿是不悦,可想起黄魅出来的方向,不悦很快被不安所替代。 距离他上次来玄影房间大放厥词,时间已经过去三日之久。 天仞和地仁被任务拖住了手脚,暂时还要再推迟几天才能回来,所以在这三天时间里,一直是只有黄魅陪着也是监视着玄影。 谢逸潜不耐地将黄魅推开,又绕过身形不稳的人,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房间里。 只是当房门被推开,谢逸潜像是瞬间迈进一片黑暗。 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散发着一股陈朽的腐败气息,而挂在窗子上的黑幕,也彻底隔绝了一切光线。 谢逸潜站在门口定神找了许久,目光自床上找起,半天才在桌子底下,找到了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 “玄......”谢逸潜开口欲言,话一开口却截住了话头。 第39章 嚎啕 谢逸潜勉强压下心头的苦闷,反手将房门合上,像是怕惊到桌下人一般,缓缓放轻了脚步,几乎称得上蹑手蹑脚一般走过去。 “玄影?”谢逸潜半蹲下来,望着桌下埋头看不见表情的人,轻声唤道。 一声过后并无人应答,谢逸潜不死心,再次唤了一声:“玄影!” 沉厚的嗓音重重敲打在玄影的耳鼓,他在暗色中徘徊着、沉沦着,不问来处,不寻去路。 原本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暗色,也习惯了躲在桌下再不管其他,黄魅在他耳边连续三天的唠唠叨叨也被他尽数忽略 可是就这么一声呼唤,一下子就穿透玄影筑起来的高墙,砰得击打在心头。 他迟钝地抬起头,却因为没能估计好桌面的高度,“咚”一声撞在桌底,带动起脑袋里一阵轰隆隆的作响。 有点疼。 玄影并未在意,他费力地睁着双眼,试图在一片黑暗中辨认出面前的人影。 谢逸潜见他总算有了反应心中一松,但还是担心吓到人,罕见地放低音量,玉吊钟带着一点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温柔。 “来玄影,出来,不在下面了,出来——” 不想玄影闻言只是摇了摇头:“不出去。” 谢逸潜还没来得及错愕,玄影的下一句话让他心里一凉:“主上厌倦了属下,不给主上讨嫌,不出去,藏起来……” 说完,玄影顿了顿,终于不再关心外界的环境,缓缓地将脑袋挪回去,重新磕在膝上。 “不是……”谢逸潜想要反驳,偏偏出口又不知说什么了。 房间里的霉味很重,谢逸潜抬眼就能看见桌面上完全凉掉的面饼。 而这时候,躲在桌子下的人分明就是不愿意再理会他。 谢逸潜踌躇片刻,总觉得不能再放任下去,他略显烦躁地站起身,直接走向窗边,一手将黑布拉下来,又将两扇窗子推开。 霎然出现的月光洒进屋子里,躲在桌子下的玄影似有所感,顿时将自己蜷缩的更紧了。 这时,谢逸潜已经原路返回,只是他再不给玄影拒绝的机会,两手拖住桌面,“轰隆”一声便是将桌子掀起,桌下之人瞬间暴露。 “唔!”玄影宛若受到了惊吓,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双臂收紧了更多。 谢逸潜压住心头的怒气,他不知玄影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但还是冲上前,按住玄影的脑袋然他露出面孔:“看看本王,看看本王是谁!” 他冲着玄影低吼,只一声就吓得玄影一颤,一双眼睛宛如小鹿泛出一点水泽,惊恐的承受外界的恐吓。 见状,谢逸潜心头的怒火莫名更盛。 可是不等他再发火,玄影反而像是突然醒悟,他试探着问了一声:“主上?” “不是本王还能是谁!”谢逸潜没好气道。 得到了肯定,玄影反而了愣住了,他几乎是不敢相信面前之人的到来。 沉沦放纵了三日之久的堕落,只在看见谢逸潜的这一刻,尽数化为灰烬。 “你……”谢逸潜正要说什么,不想玄影突然挣开他,紧接着就在他的错愕下麻利转身,下一刻—— 又是那个一丝不苟跪在面前的影卫。 “属下玄影……参见主上。”多日不曾开口进水的声音有些干涩,玄影如是说道。 谢逸潜顾不上他的问安,之前玄影的样子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谢逸潜皱眉问:“你刚才是怎么回事?之前几天……你都这样?” 谁知玄影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一句:“主上还需要属下存在?” “不然呢?”谢逸潜不解,“谁又跟你说本王不需要你了?” 他这一句话打在玄影心上,激得他一颤,似乎是不敢思议,但随着时间缓缓流淌,玄影却躬下身子往前爬了几步,最终停在谢逸潜脚下。 他低头,将额头轻放在谢逸潜脚尖。 他已经谦卑到了极点,放低了所有姿态。 “属下自知命如草芥不敢求主上垂怜,然属下影阁受训八载有余,一身粗劣武力,但求为主上效犬马之力。” 玄影额头抵在谢逸潜的脚尖上,明明隔着靴子感受不到热度,可谢逸潜还是觉得,脚尖一阵火烧火燎地闷热。 哭腔突然出现:“若主上觉得属下污眼,便是九死之事亦不愿吩咐属下,但求主上一令,属下愿……”他抬起头,黯淡的眸子中闪着泪花,“属下愿自刎而死,再不污主上明眸。” 说到这里,玄影好像突然打开了开关,多日的忐忑不安和心死如灰一齐倾泄出来。 原本他是怎么也不该靠近主上这么近的,更何况是举止不当言辞失礼。 但到底是刚被谢逸潜从混沌中拉出来,刻在骨子里的谦卑服从被暂时压下去。 只见玄影抽了抽鼻子,到最后实在没有忍住,不等谢逸潜的回答,反身扑上去,张开双臂抱住谢逸潜的双腿,哇一声大哭出来。 这一瞬间,谢逸潜只剩下棘手的手足无措。 玄影大哭着,嚎啕着,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甚至模糊不清,但不妨碍谢逸潜听个大概。 玄影抽抽噎噎着,一边哭着一边乞饶:“属下不想枉死,求给主上效命呜……求主上别晾着属下了,属下真的受不住了,已经两个月了……” “属下不想做您府下的废人,求您下令,属下万死不辞,属下求您开恩呜——” 玄影一把鼻涕一把泪,泪水尽数站在谢逸潜衣袍上,但谢逸潜已然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属下自知卑贱,再不敢逾矩。”玄影仰起头,近乎绝望一般地嘶声道,“定恪守本分,只求主上开恩。” 是了,他再不敢妄想那些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往后的日子里,主上的情毒他会主动献身,但多余的一丝情愫,他却是再不敢流露了。 这代价也太大了。 谢逸潜早就失了回应的措辞,只是看着脚下哭诉的人,他在深感无力的同时,竟然还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看啊,这就是你肖想本王的下场。 看啊,这就是你痴心妄想的下场。 看啊,这就是你……识人不清的下场。 说白了,可不都是因为他自己无能,连手底下的影卫都护不住。 谢逸潜艰难地将腿从玄影的禁锢中挣脱出来,第一次忘掉了所谓尊卑,强硬地把玄影拉起来,随之一把箍进怀里。 轻飘飘的话语打在玄影耳边,带来一阵瘙痒。 只是那话的内容就没有那样让人心动了,说是寒心也不为过。 谢逸潜冷声说道:“玄影,本王之前就说过了,你要的本王给不了,多想无非是害人害己。” “至于本王为何囚你这么长时间,自有本王的思量,这一点,哪怕是重来本王也不会后悔。” 谢逸潜的大手在玄影背后安抚地拍了拍:“只是你有一点想错了,就算本王真的厌弃了你,也不可能将你弃之不用,本王这是废了多少心血才把你培养出来的?” “是你妄自菲薄了。”谢逸潜肯定地说道,“更何况,本王以前待你如何,现在依旧如初,你根本就无需胡思乱想。” 玄影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呐喊,忍不住反驳—— 不是!才不是!要不是有了今天的……他敢肯定,主上怕是想将他关到死了。 他心中如何作想已经不重要了,总归不可能说与谢逸潜来听。 而在这段时间里,玄影的情绪也稍微平复一些,虽然还是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息着,但至少没有了刚才的失控。 他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听着主上说与他的一切,是解释?亦或是安抚。 都无所谓了。 玄影眼中一片灰暗,他都不知道有今天这一出,往后又该如何面对主上。 要是主上所说为实,那以后接到任务他定当付出加倍心力,必不负主上所托。 但要是假的呢? 玄影经历了太多次这样的情况,说句大不敬的话,他真的很难再相信下去了。 谢逸潜久久没能听见回应,他只得轻叹一声,将玄影松开,又不等对方反应,反手牵住玄影的右手。 玄影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屏气凝神间,不知不觉看呆了——那双握在一起的手。 谢逸潜一路牵着他走回床边,不由分说地按着人躺下去:“玄影,听话,好好休息一会儿。” “本王向你保证,等你醒来,本王定给你一个说法。” 明明知道可信度不高,可是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玄影只剩下呆呆地点了点头。 谢逸潜心知这是玄影还没从刚才的崩溃中回过神,一时也不计较,反而还贴心地坐下来,伸手扯过被褥搭在玄影身上。他说着:“睡吧,本王看着你。” 玄影心中乱成一团,闻言却是听话地闭上眼睛。 原本他是不想睡过去的,但凭借习武之人敏锐的嗅觉,在那种熟悉的淡淡冷香包围下,玄影最终还是沉沉失去了意识。 等到谢逸潜将玄影哄睡,窗外早已月上柳梢,而那先前被他嫌弃推开的黄魅,更是在门前等了许久。 也把屋内的一切听了全部。 当谢逸潜推门走出来,他才走出不过三两步的距离便顿住了,正前方向,黄魅跪倒在前,脊背挺得笔直。 他说:“主上开恩,求主上给玄影一条活路。” 第40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玄影满心以为,当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前一日的“主上”就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当他意识逐渐恢复了清明,他却是第一时间感受到,自己的屋里还有旁人。 不是黄魅,而是淡淡的喘息。 玄影一时间不敢睁开眼睛,有了太多次的经历,他是真怕一睁眼又是来自主上的辱骂。 然而谢逸潜一样在玄影刚醒来就有了感觉,他本想等着玄影自己睁眼,谁知道这小子半天不动一下,装睡装得毫无心理负担。 谢逸潜忍不住轻笑一声,在玄影心刚提起的时候,伸手捏住了玄影的侧脸,揪起一点脸肉。 “还没睡饱?”他笑问道。 这一声吓得玄影一个激灵,想也不想唰得睁开眼,眼中的朦胧顿时没了,双目一片清明。 而那清明下饱含的惊恐,就这样不加掩饰地出现在谢逸潜面前。 索性谢逸潜自己也知道是他吓人了,笑笑便作略过。 他站起身,松开捏在玄影脸上的手,却又意犹未尽地多爪摸了两下,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开。 只是这还没完,谢逸潜继续道:“睡够了就起来,下人给你备好了热水,洗漱好了来本王书房里。” 说完,他又担心玄影不从多加一个期限:“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后本王要在书房见到你。” 这些都交代清楚,谢逸潜也没了留下来的心思,转头对玄影露出一个自认礼贤下士的笑,之后才离开。 留下来的玄影到最后也没按规矩行礼,稳当地躺在床上,也是没搞懂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头到尾都是谢逸潜自说自话,而所言于往常堪称天差地别,不怪玄影反应不及。 但随着玄影从上上爬起来,抬手间不经意摸到自己乱成一团的头发,他这才想起来看看自己—— 几天的自闭生活把他搞得一团乱,头发打出多少结先不说,就是衣服上都沾染了不知多少尘土。 难怪主上要他先去洗漱...... 玄影面上出现一丝窘迫,挠了挠头,也不记得去想刚才谢逸潜的诡异了。 他赶忙爬起来随便抓了一套黑衣,尚且记得主上给的一个时辰,快步跑出去。 然而就在他刚跑出房门,刺眼的日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双眼,就在下一刻,却是黄魅突然从一侧冒出来,一拳怼在他右肩上。 玄影没有防备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发火,黄魅已经嘻嘻哈哈地凑上来。 “嘿嘿嘿兄弟够意思吧!”黄魅笑得一脸灿烂,“我黄魅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时候,不就是想见主上,我让你见个够!” 他闭口不提前几天玄影的颓废,反而开始一本正经的邀功:“不就是嫌待在王府里发毛,我给你请来了任务,你可要记得我的好,将来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 玄影听到这里心念一动,望向黄魅的视线带了点询问。 黄魅还是笑着:“虽然不知道主上打算给你什么任务,不过想来也不轻松,你可要小心点,我还等着你感谢我呢!” 黄魅肯定了玄影的疑惑,而比起遮遮掩掩做个无名好心人,黄魅却是更愿意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没错,就是我,特靠谱的兄弟! 他没有说是怎样向主上求得情,就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帮了点忙”,但并不妨碍玄影明白个中艰难。 但同样的,黄魅这一番说辞,一齐打消了玄影原本的不安。 难怪主上会让他出去,原来是黄魅帮忙了,看来,不见得又是一次带有欺骗的算计。 玄影心中稍安,虽然嘴上没给感激,但到底还是记了黄魅的恩情,所谓大恩不言谢,就算兄弟之间无需多言,可他还是想着,早晚翻倍报答回来罢。 而说完这些,黄魅也不多折腾,绕过玄影就是拉拉扯扯:“嗨呀别墨迹了,主上要我带你去沐浴更衣,看看你这一身脏成了什么样子,真是没眼见了......” 他明显忘记了是谁耽搁了玄影的行程,一边嘴上嫌弃着,可拉上玄影冲出去的动作却不带任何避讳。 等到玄影将自己收拾干净打理整齐,时间刚好过去大半个时辰,此时赶赴书房正好能符合谢逸潜的“一个时辰”规定。 着急去见主上的玄影并未发现,在他过去书房的一路上,除了陪他的黄魅,他竟是没有见到一个闲人。 以往那些躲在小径里闲聊的小厮婢女们通通没了踪影,若非巡逻的侍卫还在各司其职,整座王府竟和空了一样。 不过玄影没什么时间去细想,一直匆匆赶到正院书房外,黄魅无声地行了个礼就退下。 只留玄影迟疑片刻,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当玄影看见主上的背影,才单膝点地不及问安,谢逸潜率先开口:“你还记得跟本王几年了吗?”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意料,不过玄影并未表现诧异,只稍一思索就回答:“属下五岁着主上发买,影阁受训八载,跟在主上身边五载有余。” 他记得可比黄魅清楚多了,偏偏谢逸潜听过之后就不再继续发问,玄影也只能继续跪在原处不敢动弹。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玄影的余光不可避免地擦过前方之人。 遥遥望着站在窗边的主上,对方正负手而立,留给玄影的只有一个宽厚的肩膀。 书房里的沉寂时间渐长,玄影的思绪也跟着飘远,远到视线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空白中唯一的人影成为他视线凝聚的唯一点。 刚从影阁出来的玄影不过十三四岁,哪怕在影阁里训练再残酷,厮杀再无情,但那是他第一次出阁独自出任务。 当然,那也是每个影卫入王府前必经的试炼。 不管当时的玄影表现的有多么冷静,但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主子”时,还是不免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不想当时的老瑞王在外戍边,玄影第一次见到的正是谢逸潜。 而从主子那里得来的第一句话,不是询问训练,也不是质问任务完成的为什么不是更好,而只是短短几句话—— “还好吗?受伤严重吗?处理了吗?” “下次小心啊!” 公子如玉。 那是玄影搜刮整个大脑才想出来的词语,但用来形容谢逸潜仍觉不够,只觉得自己见识浅薄,便是钦慕主子都没有合适形容。 云泥之别的差距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但玄影从来没想到,像他这种卑贱之身还能得到关心。 他才知道,原来他也有被问“还好吗”的权利。 那是玄影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得到别人的关心,其珍视程度自然不可估量。 虽然后来的玄影无数次想过,或许那次关心只是主上的无心之语,又或者主上对待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珍视那一份关怀,又在一次次的回忆中,将对主上的一份感激,变成了连他都感到恐惧的情愫。 直到后来瑞王府遭奸人所害,谢逸潜仓促袭爵直面暗敌,那时候的玄影已经有了在主上身边护卫的资格。 他亲眼看着曾经温润的少年变得越来越偏激,越来越阴晴不定,甚至有时候双手鲜血亦毫不在意。 玄影的心思就变了,在他不可告人的情愫之外,多了一份守护的坚守。 就算经历了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但玄影至今记得,当初登上四大影卫宝座时的誓死效忠。 同样也是这么多年过去,玄影还是忘不了当初的那几句话,也始终信守着誓死效忠的誓言。 只怪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只可惜现如今的这情......已然乱了一切。 不知何时谢逸潜已经转过身,缓步走到玄影跟前:“如今岭南争势正是胶着时候,你可愿同黄魅一同前往?” “黄魅只管探听事宜,而本王原本只打算调遣你手下的影卫去探路,去了却难免和梁王及其他势力正面撞上,到时候九死一生也未尝不可能。” “本王本是无意派你前往,但既然你心有不安,能值得四大影卫出手的,也只剩这岭南事宜了,称不上大材小用,但安危却不得保证。” “而且若是由你亲自前往,那岭南一事本王便不许你有任何差错,夺下岭南权利势在必行,军权政治缺一不可,二者皆是不容有误。” “如今本王便给你自己选择,岭南之行,去是不去?” 谢逸潜给了玄影选择的机会,但他没有告诉玄影的是,去就是艰难险阻一切未知,不去就是......仍旧困于一室不得放纵。 不管他对玄影的怜惜有多少,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也不可能为了一个玄影放弃左相那边的布局,从而影响一切复仇的进度。 玄影不知道这个选择背后的险恶,但就算没有黄魅提前给他打招呼,这种时候也根本不需要思考。 他俯身恭敬道:“属下听令。” “为主上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一语毕,玄影毫不犹豫地接下了一无所知的岭南任务。 第41章 枕边人 谢逸潜用了整整两个时辰,这才将岭南地带的全部事宜给玄影交待清楚。 从岭南势力分布到王府暗桩,包括一些万不得已时的退路,事无巨细详细到了极点。 要不是玄影昨日的崩溃吓到了谢逸潜,他是真的没有打算让四大影卫中的任何一人赶赴岭南,那个地方虽然重要,但多是用来日后自保。 要因为这样一个地方折损一员大将,着实有些不值得。 但除此之外,让玄影没有料到的是,谢逸潜前脚将所有事务交待清楚,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担忧慈爱的气息。 却后脚就开始安排他离开,一言一词不带丁点犹豫。 “……大概就是这些了,事不宜迟本王也不多留你了。”谢逸潜道,“黄魅对岭南略有熟悉,你有其他不明白的尽可以问他。” “再有其他的问题可以在明天启程前来问本王,在你赴岭南期间,同你前去的二十影卫皆归你调遣。” 谢逸潜停了停,到底还是话锋一转说道:“若是行事拿不准主意,本王给你一言决断的权利,必要时期以尔等安危为重。” 玄影早在主上要他明早启程时就愣住了,谢逸潜半天的嘱托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谢逸潜提高了一点音量:“都记住了吗?” “啊……是,属下遵命!”玄影心里乱成一团,虽然根本不记得主上刚刚交代了什么,但还是连声应是。 正巧谢逸潜也是别有他想,一时间未能注意到玄影的异样。 他想了想没有其他要点:“你先退下吧,收拾东西明早启程。” “对了,让黄魅过来见本王。”在玄影告退之前,谢逸潜又赶忙吩咐了一句。 玄影领命退下,却是到走出房门也没搞明白—— 他是怎么做到出门这么短一段时间,就被安排出去了呢? 当天夜里,不论玄影心中有多少不解有多少疑惑,又或者是发现多少不对劲。 但既然他领命而去,便是没了反悔的机会。 玄影一夜未眠,终是在天色刚刚破晓之时,迅速收拾了几件衣服,又将四大影卫的令牌随身收好,转身出去。 常理来讲,在他临行前还要去谢逸潜跟前请辞。 但在他抵达主院之后,不等他出身,院内的高树上就跳下一个人。 “参见大人,主上有令,命大人即刻启程,不必拜见。”跃下的影卫拱手说道。 而他所站的位置正好挡在院门正中央,生生挡住了玄影走进去的可能。 玄影眸色一暗,嘴唇紧紧抿着不发一言。 就在前来拦人的影卫惴惴不安,唯恐首领一言不合揍他一顿的时候,玄影却是轻哼一声,毫不留情的离开了。 玄影身后不远处的窗子里,随着一道人影闪过,谢逸潜从窗边露出身形,他偏头望着玄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对方的身影,而玄影也是没有再回一次头。 玄影去马房备好马匹,又去伙房带好了足够的干粮,他绕到王府后门,黄魅等一众人已经等在那里。 玄影的目光和黄魅一对视,二人无声点了点头。 只等玄影牵马微绕,他便扬声道:“主上有令,岭南之行任务不得有丝毫闪失,尔等将在我二人手下数月,期间违命者、欺瞒者、误时者——” “皆以叛主罪论处!” 说到最后玄影用上了些许内力,严肃的语调砸在其他人耳边,让众人心下一沉。 玄影不等旁人多做感想,反身一甩马鞭,只听“咻”一声响起,骏马扬蹄而去。 在他身后,从黄魅开始二十一人一一跟上,溅起的尘土很快飘扬到空中。 然而就在玄影等人启程不久,瑞王府正门便冲出另外一匹马,马上的人扬鞭冲上前,其人之前的护卫率先开道—— “王架出行,诸君避让!” 望京城门,在玄影手持假令牌的作用下,守城官很快给他们放行。 玄影至今还记着一大早被主上拒见的事情,不明白又是他做错了什么惹主上不顺。 可一而再再而三,泥人尚有三分脾气。 只是临别之前见一面罢了,他甚至都不需要主上再对他说什么,就算是远远看一眼都无所谓。 可就是这点小要求都不行,明明一天之前,主上还愿意对他委以重任的…… 玄影很委屈,委屈得完全不想去理会一切外界的事情,眼前除了赶路就没有其他。 难怪说伴君如伴虎,他只是伴着主上,都永远猜不透主上所想。 玄影眼中闪过一抹自嘲的笑,甚至还能大不逆地想想——或许等他下次回来,还能看见小主子呢! 毕竟他永远不知道主上的想法,外出做任务一年,主上结婚生子也不足为奇了。 除了玄影想到这些事的时候心头会隐隐的闷痛,其他倒也不值一提。 当二十几匹马快速略过城外官路,只顾闷头往前的玄影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望京城头,一人登上城头正遥遥远眺。 谢逸潜屏退随从,借着王令登上最高的城墙,但任凭他的目力多么出众,也免不了在玄影离得越来越远时失去作用。 直到最后他的眼中再也看不见任何骏马,也再也看不到任何熟悉的背影。 谢逸潜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转身走下城头。 至于他狂奔小半个时辰赶来,只为了在城头到玄影的背影片刻,到底有什么意义,他却是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时间一晃而过。 被任务绊住手脚的天仞和黄魅回府复命实在玄影等人离开后第三天。 天仞刚在影阁将任务交接完成,随后问了一句:“近来玄影大人可有异样?” 身侧待命的影卫下意识地答了一句:“玄影大人不是早接任务走了吗?” 虽然他们不知玄影等人所为何事,但至少还是清楚:“和黄魅大人一起,主上亲自下的命令。” “什么!”不想天仞闻言一惊,心思百转间,竟是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顾不上其他,反手将上次任务的材料尽数交给手下,随后就紧赶慢赶地跑出去。 天仞去的方向正是王府正院,一路上他百思不得其解,半天也搞不明白主上是什么意思。 那些影卫不知道,但他和地仁黄魅却是清楚。 主上大婚在即,本是喜庆的事情,但王府中偏偏出了玄影的存在。 也不是说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就凭着玄影和主上两次颠倒凤鸾,分明就是对未来王妃地位的动摇。 哪怕天仞他们不知主上是怎么想的,但主上主动提出“瞒着玄影”,这也多少符合天仞等人的心思。 如此一来,他们更是愿意配合主上将玄影困在院子里。 但如今呢?主上亲自把玄影放出去了! 天大地大各类消息传播能有多方便?天仞甚至都不敢想象,若是玄影才跑出去一天就听说——说那瑞王爷大婚在即,未来王妃是左相家的贵女! 整个王府乃至大半个天下的人都知道,唯独他玄影不知道主上要娶亲,这要他如何作想? 更别说天仞始终顾及着玄影和谢逸潜之间不可明说的关系。 但凡玄影心思大了点,不愿意把爱慕了数年的心上人让出去,那么就此叛主也不是不可能,凭着玄影在王府的地位,他叛主会带来的危险不可估量! 一想到这些,天仞的心都凉了半截,体内内力运转更快,基本脚下生风,一路疾驰到谢逸潜院子里。 当天仞终于抵达,他听在院外缓了缓气息,确定不会在主上面前失礼才进去。 房门声音开开合合,天仞单膝点地:“属下参见主上。” “回来了?”谢逸潜正伏案练字,粗大的毛笔在他手下笔走龙蛇,印染在宣纸上的字迹欲显磅礴大气。 他并不意外天仞的到来,同时神色也是平平。 天仞应着:“是,属下不负主上所托,东梵城银庄掌柜已拉拢。” “那就挺好。”谢逸潜笔下不停,毫不客气道,“那你们便去休息吧,本王暂时没有任务吩咐你们。” “是……”天仞迟疑一瞬,最终还是问出来,“属下听闻,玄影于您手下接任务去了。” “是,没错!”谢逸潜承认得干脆,“本王让他去的,派了黄魅跟随。” “可是……”天仞有些着急,却是一句话未说完就被谢逸潜打断。 “本王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只是本王相信玄影不是那种人,何况前往的影卫都提前交代好了,自会照看一二。” “只要不是有不开眼的人故意凑到玄影面前多舌头,玄影不会知道本王婚讯,等他再回来,一切也尘埃落定,不会让他膈应。” 谢逸潜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望着天仞:“本王明白你们在意的,无非是玄影会怎么想本王,本王又怎么待玄影。” “只是到底上了本王的床,本王若是连枕边人都照看不了,岂不是太废了点?” 天仞一听连忙辩驳:“主上息怒,属下并非此意……” “本王没生气。”谢逸潜道,“你们这一个个的且看着吧,布局数年,一切也该终结了,但凡本王给父王母后报了仇,要是还有命活着,自然不会少了玄影一个交代。” “你们有时间关心本王和玄影如何,倒不如去想想,什么时候把梁王背后的势力查出来!” 谢逸潜的语调不变,但天仞还是听出,主上这是有些动怒了。 只是天仞不会想到,谢逸潜的这份怒火里,有多少是迁怒带来的影响…… 第42章 婚讯暴露 时间匆匆,自玄影一行二十一人抵达岭南一带封洛城已三日有余。 虽然谢逸潜并没有明言规定说要玄影多久完成任务,但在玄影来的路上,他却想起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 在王府近两月时间,一直未能听说地仁为主上解毒,如此算来,距离主上情毒下次发作,大概只有不到一月时间。 玄影暂时还没听过其他解毒之法,那他作为主上的解毒人,理应在主上下月毒发之前赶回去。 同理,可不就是说玄影要在一月之内解决岭南事宜。 偏偏这边事务之艰不可概览,之前那样多的影卫到此都是无功而返,他玄影又是何德何能,才敢保证一定在一月内达到主上想要的成果。 在这样紧迫的情况下,玄影在路上就开始心急。 原本数十日的路程被他硬生生减少到不到五日,中途累倒下的马匹不计其数,而那些跟随的影卫面上也难掩疲色。 在日夜不休的赶路下,玄影等人便是啃干粮都在马上进行,除却每日两个时辰的歇息时间,他们根本就没停过进程。 到最后,当他们抵达封洛城时,跟在玄影背后的影卫中,甚至有一人一个踉跄直接从马上跌落:“大人恕罪......” 虚弱的声音在玄影身后响起,他皱眉望过去,眼中却是一片血丝。 玄影正要不悦地训斥,旁边的黄魅却是赶忙将他拦下,开口声音难免嘶哑:“我说玄影,你也太急了,这样下去谁也受不了。” “如今封洛城已到,也是时候找个地方让兄弟们休整一下了。” 玄影本是不愿意,可环顾四周只见到旁人赞同的眼神,见状,他口中的拒绝只好咽下去。 想了想只得无奈:“那就休整......各自三人结队寻找落脚处,今日子时城门口汇合。” 说完,玄影似是也很珍惜所谓的休整时间,转身第一个牵马入城。 而他身后的一众人,抬头看看已经逼近山尖的落日,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了。 但让黄魅等人吃惊的是,原来这几日的疯狂赶路还算舒服的! 只待玄影在城中找到落脚处休息了几个时辰,当天夜里逐一给人安排了任务,当下便解散按吩咐行事。 玄影好像从之前的梁王府之行中得到了经验,毫不避讳的当着黄魅的面换上女装,随之就冲着当地太守府走去。 黄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半天才在影一的提醒下,伸手拖了拖自己掉到地上的下巴。 即便如此,黄魅仍是不敢相信:“那那那、那是玄影?!” 身姿优雅的小姐蒙着面纱,不急不缓地穿过人群,除了“她”较高的身高显得突兀些,其余地方再也看不出“她”的异样。 若不是黄魅亲眼所见,他是真的不知道...... “厉害啊!”黄魅开口一声感慨,眼中竟是闪过一丝色兮兮的痴迷。 不过转眼时间,黄魅却是突然惊醒,再看看远处已经走出去很远的玄影,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黄魅顾不上欣赏玄影优雅的身姿了,只管招呼影一一声:“走走走,别看了!待会儿让玄影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你我都别想活了,仔细主上扒了咱们的皮!” 说完,他赶紧跑出去,紧紧追上玄影的背影,不忘注意周身的百姓,可千万别没事聊些望京城里的花事八卦。 至于影一的“明明是您在看”,最后只能沉在肚子里,可不敢挑战黄魅大人的权威。 很快,黄魅就明白了玄影的打算。 看着对方凭借一手怪力十分容易地混进太守府中当临时厨娘,跟玄影同组的黄魅和影一却只能蹲在树上,遥遥地望着下方的情况。 一起蹲树干,一起装大鸟。 在抓出来太守背后之人之前,玄影他们的所有计划都要搁置,除了时刻监视当地太守每日的宴宾情况,基本处于无可事事的状态。 玄影和黄魅还能去联系岭南的暗桩,但其他影卫却只剩下日复一日的监视。 日夜轮值,让人崩溃。 虽说这也算是他们出影阁必备的素养,只是这样的监视也着实磨人脾性。 然而在那磨人耐性之外,让玄影更烦躁的,无疑是心底不受控制的忧思。 每天夜里睡觉前的那一段时间里,玄影将白日所见所闻和心中所想各自清理一遍,这些之后本该疲倦昏昏欲睡了。 可每到这种时候,那个不该出来的人影总是能浮现在他眼前捣乱。 主上的一颦一笑,一站一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好的坏的和蔼的凶狠的温柔的冷酷的,各式各样千姿百态。 任何能被玄影记住的样子,总是能蹦出来几个,让那活灵活现的谢逸潜虚影在玄影面前晃动,哪怕玄影出手打散,也总能重新凝聚起来。 在玄影的观念里,思念这种东西是从来不存在的。 他不知道那种虚影乃是他的思念所致,时间久了就只以为,又是他自己在痴心妄想地肖想主上了。 这样的想法让玄影感到心惊,偏偏想到那人离他足够远,想来不会知道他心里的龌蹉,玄影又总是不忍心让虚影彻底消散。 这样下来,自从玄影抵达封洛城后,但凡不需要他外出探查的夜里,他经常是半宿半宿地睁着眼睛,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黑夜中的虚影。 不想看了,又舍不得。 所幸黄魅整日不仅要忙玄影交待的任务,还要忙主上交待的看好玄影,各种琐事交织在一起只让他精疲力竭。 在这样的情况下,黄魅到了休息的时间绝不浪费一点,自然也就不知道,跟他宿在同一间房间里的玄影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被二十几个影卫监视了数天的太守到底也没露出任何马脚。 但凭着谢逸潜交待的话,玄影却直觉那太守不是什么老实人。 玄影的耐性将尽,不得已开始打算换个法子逼一逼那太守...... 夜,奔波一天的黄魅早早歇下了。 玄影洗漱干净后,刚想准备休息,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他走向床榻的脚步一顿,在原地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调转了方向。 他抽出一套干净的夜行衣换上,回头看了一眼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黄魅,随之悄声跳出窗子。 此时,太守府外监视的两个影卫却是闲聊起来。 两人压低声音,不知道谈到了什么,话题顺势一转便落到了远在望京的谢逸潜身上。 “就这样瞒着大人吗?听京中的兄弟说,主上和左相家小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就在下月初三,到时主上婚讯一散,真的能瞒住大人?” 率先起头的人满心忧愁,蹲在枝干上问道。 旁边之人沉吟片刻,却是嗤笑一声。 “瞒得住瞒不住又有什么区别?做奴才的,主上有令,就是不许你知道,就算知道了还不是要装聋作哑!” “要我说,大人也是可怜,堂堂四大影卫却被当做妇人对待,没名没分也就罢了,如今主上大婚,便是整个望京城都知道,也就大人还被蒙在鼓里!” “那也未必是主上......”开始的那人试图反驳。 可旁边的人立即打断他的话:“未必什么?黄魅大人都跟着我等一起瞒着玄影大人,还有什么未必的。” “依着我看呀,主上许是想享齐人之福,虽说以主上的地位三妻四妾实在正常,不过以后大人和王妃共侍,大人恐怕得不着好处。” “这毕竟是个男人,没有子嗣傍身再得主上信任也没用,难不成主上还能为了一个影卫去开罪王妃吗?别闹了......” 后面两人还有什么交谈,玄影通通听不进去了,他满脑子只剩下五个字—— 主上娶亲了。 他来得悄无声息,以至于待在两个影卫身后听了这么久也没人发现。 玄影想张口问问: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可事到临头他却发现,他已经没办法做到张嘴了。 只听那两个人所交谈的内容,可不就是将一切都说明白了。 难怪他自回了王府就被软禁,难怪主上给他的任务是距离望京数千里远的岭南。 难怪哪怕来了岭南后,还一直有人跟在他身边,一旦他靠近市民,总会被不动声色地转移走注意力。 以前的玄影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细节,如今听到那两个影卫的交流却是宛若醍醐灌顶——原来如此! 身后的人还在同情着那被蒙在鼓里可怜又可悲的“玄影大人”,玄影却是身形一闪,自两人身后翩然离开。 他根本不再多去看他们一眼,也不多听一句。 他所想的是,原来黄魅也知道,原来大家都是什么都知道,原来只有他一个傻子啊...... 玄影的呼吸越发急促,眼中印染出一层淡淡的血色。 夜风寒凉,打在极速闪动的他身上更是刺骨的难受,但玄影全然不在意了。 他只管奔着落脚客栈的方向奔去,在那里,酣睡的黄魅还不知道等着他的是怎样的质问。 第43章 不配 “砰——”一声巨响伴随着客栈木门的四分五裂。 躺在船上睡得正香的黄魅猛然被外界动静惊醒,他双眼唰得挣开,右臂想也不想地抬高,随之伸手往枕下摸去。 冰凉的匕首入手,黄魅的动作不带丝毫停顿。 只见他自床上翻滚一圈,直接滚到地上,然后头也不抬,手里握着一把匕首直生生地冲过来。 黄魅的眼中泛着冷凛的光,在他动手的这刹那间,哪怕他根本还是处于睡梦的昏沉,但他手下动作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匕首闪着阴冷的寒光,当黄魅的身形一动,被他握在手心的匕首一起冲过去。 黄魅终于有了抬头的机会,他正想看看是哪里来的大胆毛贼,夜闯客栈也不知道小点动静。 可是当他双目对上玄影的那一刹那,过大的惊讶震得他甚至忘记了收势。 直到玄影抬手狠狠一打,被黄魅掷过来的匕首应声落地。 眼见黄魅的冲势不减,玄影只管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地冷冷望着他。 换做从前,黄魅定然会毫不避讳地冲到玄影身上。 只是这一回他不敢了,甚至是随着和玄影的距离越近,他心底升起一阵心悸,那种只有在面对暴虐的主上时才有的恐惧,不合时宜地生出来。 玄影看着他的眼神太可怕了。 黄魅奋力扭转身子,终于在最后一刻从玄影面前闪开,却是不可避免地和身侧的木桌撞上。 “嗷——”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黄魅一下子跳起来,双手捂着腰腹背的位置,蹦蹦跳跳地嚎叫着。 看他弓着腰惨叫的样子,原本该是让人可怜又可笑的场景,可在黄魅叫唤了几声还不见玄影有一点变化。 黄魅后知后觉地停下他夸张的表演,小心翼翼地看向玄影,不出意外正是对方冷冰冰的目光。 环顾四周,客栈里的客人早已经被他们这边巨大的动静吵醒了,其中不免有性情暴躁的汉子想破口大骂,可在他们看见玄影身侧碎裂的木门后,无一不是讪讪地闭嘴。 那些人多数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哪怕是店家看着损坏的木门,在心痛之余也难掩眼中好奇。 “兄弟,怎么了……”黄魅避开称呼玄影的名字,心虚地问道。 玄影并不作答,只是用他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黄魅。 在他身后各种或嘈杂或切切私语的声音全不被在意,在某一个瞬间,玄影的眼前甚至只剩下了黄魅一人的存在。 看着黄魅面带笑容地跟他说:“玄影呀,这是主上吩咐的,我们都是为你好!” 玄影的久不作答让黄魅心中产生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这时候才发现玄影服饰的不对劲,很快就是面色一变。 “你发现什么了?”黄魅紧张地问道。 闻言,玄影顿时就笑了。 开始只是轻笑,后来却是带着童真的咯咯笑声,到最后便是仰着头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发现什么?我能发现什么呀哈哈哈!” 玄影笑得直不起腰,眼角挤出几滴生理性的泪花。 但此时他心中的悲凉苦涩,便是只有他一人独尝。 不论黄魅问他什么,都不该是这一句“发现什么”,可不就是在明晃晃地承认——是呀,我有害怕你发现的! 玄影这一路上最后一点侥幸也被彻底打碎,他短时间之内都不知该如何面对黄魅了。 他也实在想不清楚,主上能嫌他挡了王妃的路,那这些并肩数年的兄弟们呢? 他们又为了什么伙同主上将他软禁,又这么苦心孤诣地隐瞒主上婚讯? 是的,苦心孤诣,就算是教导那些新入影阁的影卫,都不见得天仞他们这样用心,一点差错都不敢出的样子。 周围的人全被玄影吓到了,他们看着那个看上去很厉害的黑衣人疯了一般狂笑,不自觉地后退几步,唯恐玄影爆发殃及池鱼。 而黄魅眼睁睁看着玄影愈发不正常,心中的恐慌越发深刻。 “我可以解释的……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可以解释……” 他牵强地说道,就算心知此时的玄影愿意听他说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不愿意放弃这一点机会。 不想听到这句话的玄影瞬间被刺激到了:“解释?解释什么!你凭什么给我解释呢?” 玄影停住了狂笑,身形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黄魅的眼睛中尽是绝望。 他想不出来了,连这些同生共死的同僚都能“背叛”他,他还有谁能相信。 有谁…… 玄影突然一顿,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然后很快就从眼中闪现出一丝微亮。 而黄魅压住心底的恐慌,小步往前走了几步:“我可以,你听我说……或许、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闹了这么长时间,黄魅脑中却是灵光一闪,天真地觉着,要是万一不是玄影发现主上大婚呢,岂不是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只见玄影呵呵笑了两声,他轻声问道:“好,那我问你,将我软禁,是不是主上的命令?” “这个……” “回答我是或不是!”玄影冲着黄魅低吼。 黄魅无法,只好低声应一句:“是。” “你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主上将我关在院子里就没打算放出来过?” “是,但不管是我还是天仞都有求过情!” “那这次的来此地,是不是你们的主意?让我离主上越远越好,最后死在这里别回去了!” “不是,这个不是!”黄魅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说不的,顿时将脑袋晃成骰子。 玄影并不在意,只继续道:“那你们每天跟着我,可是主上有吩咐?” “是……” “可是为了防住我从别人口中听到真相?” “是……” “可是……主上大婚在即,唯我一人不知实情?” “……”话已至此,黄魅再没了侥幸,张口呐呐,到底说不出答案。 见状,玄影并不强求,也不再坚持要黄魅给他一个答案。 “算了。”问到这里,玄影只觉得一种难言的疲惫将他整个人席卷,他也再没有了继续问下去的精力。 此时房间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哪怕人们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里面的热在吵什么,也不影响他们看得眼热。 玄影将脑袋深埋在胸前,嘴唇不动地抖着,似是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终于,当玄影最后抬头,他终于下定决心:“我要回去,我要去见主上,我想问问……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为什么都把我当成傻子一样耍……” 他低声嘟囔着,又在黄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冲着窗子奔去,只待身体一跳,直接跳出窗外。 围观的人们发出一声惊呼,黄魅身体一颤,想也不想地追出去,而此时的玄影已经落他半条街的距离。 遥遥望着玄影的背影,黄魅心中寒凉一片。 他将内力运转到极致,一路追上前,总算在绕过一条街后一把将玄影从房顶拉下来。 气急的黄魅还不等玄影站稳,手下一时没能控制住,“啪”得一声响起。 “站住!”一声怒呵,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清脆的掌声。 黄魅拦在玄影身前,打出去的巴掌还没来得及收回。 玄影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连连踉跄几步才稳住身体,脸上很快就红起来一片,却是总算停下了往前闯的动作。 黄魅浑身都在发抖,他看着玄影的视线里多了几分羞恼,他大口喘着粗气,一夜的折腾后,黄魅终于到了爆发的临界。 “你回去哪?玄影你凭什么回去!” “主上娶亲与否娶谁什么时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过问主上的婚姻大事!”黄魅气得心肝都在疼。 “我拼死拼活把你从王府里调出来,你现在想着回去?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主上来前千叮咛万嘱咐,就差告诉你失去岭南整个王府也离完蛋不远了,你现在就为了自己的私情置整个王府于不顾?你在影阁里学的都喂狗了!” 看着玄影偏头听训的样子,黄魅不仅没解气,反而因为玄影的狼狈越发生气。 “玄影你能不能醒醒,我们是什么身份,主上又是什么身份?能和主上睡了两晚已经是极限,你还想着从主上那里得到什么?看看你的身份,你能吗!” 当然不能,这一点,玄影比谁都清楚。 他只是一开始被打击到了,想到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唯他一人被蒙在鼓里,那时候,玄影真的控制不住他的情绪。 但如今,耳边还回荡着黄魅的咒骂,而刚才落在脸上的那一巴掌还火辣辣疼着,玄影却是终于清醒了。 “我不能。”他低声却不失坚定地回答道,话一出口,对面的黄魅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啊?你说啥?”黄魅话头被截住,一时错愕。 玄影不厌其烦地说道:“我说我不能得到任何东西,我也不能过问主上的事宜,更不能私自回望京。” “我没有资格,没有地位,更不配。” “是吗?这回说的,总没有错了吧?”玄影惨笑一声,抬头望向黄魅,月光的映照下,只见他没有挨巴掌的另一半脸上,正是一片惨白。 第44章 拦路人 玄影说完,敛了敛面上的笑意,冲着黄魅拱手一拜,转身就要离去。 只是这回他选择的方向却是与来时正好相反,无疑,他最终还是没想着再回望京。 黄魅在他身后看着玄影越走越远,自己的步子反倒沉重起来,半天没迈出去一步。 而经过玄影的这一闹,他们原本落脚的客栈显然是住不下去了,但玄影也没有去另找地方的意向,当着黄魅的面转脚去了太守府前。 玄影飞身一跃跳到府内最高的一棵树上,攀上最高的枝头,又借着枝叶的掩映,仰身躺在树干上,就此闭目养神。 黄魅半天之后才跟上来,远远看着玄影的姿势,也是不敢上前打扰了。 他眼神微寒,望着太守府外轮值的影卫,随手将人唤来:“去给我查,玄影是怎么得知主上大婚消息的!” 一声吩咐,黄魅转身就去处理刚才客栈里的烂摊子,而他也没有看见,得他命令的两人瞬间寒白的脸。 当天夜里,黄魅在将客栈里把该赔的钱赔完,又胡编乱造了一通瞎话忽悠众人,思量再三后,终究还是找了地方给望京城内去了消息。 但黄魅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不久之后,他简直要为今晚去信的行为追悔莫及,赏自己几个耳光都是轻的! 不过一夜时间,一起来封洛城的影卫便全知道了——被他们苦心瞒着的主上大婚一事,还是被玄影大人发现。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这些人竟是不约而同的感到一丝胆怯,连带着都开始怀疑玄影大人会不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但让他们吃惊的是,转天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玄影第一个从枝头跳下来,转身迎上找来的黄魅。 “不用查了,早晚都要知道的事,何必在意是怎么知道的。”显然,玄影并不想让昨晚的事情一直发酵下去。 “我......” “时间紧急,既然这么多天都抓不到太守的把柄,那就轮到我们主动出击了。”玄影打断黄魅,自行将话题扭转。 “召集所有影卫,半个时辰后老地方集合。”玄影冷静地下达命令,目光根本就不在黄魅身上停留。 偏偏黄魅知道各中原因,又顾及着昨晚刚给了玄影一巴掌,竟是也不敢凑上去了。 在黄魅的心虚迁就下,当玄影提出直来直往乃至以身犯险的时候,黄魅虽然并不赞同,但到底还是没有明言反对。 只等这天夜里,玄影在几个影卫的掩护下,孤身一人闯进太守卧房,一刀一袖箭,带着太守的血书全须全尾地跑出来,中途也未曾惊动任何人。 “怎么样?”黄魅在玄影出来后第一个冲上前,担心地问道。 玄影摇了摇头,将握在手里的血书收紧了几分:“我没事,封洛太守......回去细说。” 虽说周围都是王府影卫,但能让玄影说出“回去说”这样的话,黄魅顿知情况有变。 他只好点头,随口吩咐了其余人一切照常,跟上玄影很快就回了落脚的新客栈。 当天夜里,玄影和黄魅所在的房间一夜灯火未熄,而里面的窃窃私语声更是从不断绝。 等到最后黄魅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比起玄影出太守府时的凝重只深不浅。 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但位及皇尊,玄影他们却是从没有想过,一国之皇的手还能伸的如此之深,手段如此之狠毒。 他们更是没有想到,原来挡在瑞王府之前的,也从来不单单是一个梁王...... 六七天过去了,玄影每日都将任务安排的满满的,从那天刺杀逼供之后,更是凭借太守的供词几番打听,隐隐摸上封洛城北一家小作坊的线路。 黄魅对玄影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不放心,到后面的心疼内疚。 毕竟一个听话只为王府奔波的小可怜,怎么都比疯狂的大杀器容易让人动恻隐。 同样不知道是不是玄影的刻意,玄影几次出城探路,皆是安排了黄魅跟随,就好像在说: 看呀,我没想着再回王府。 时间一天一天的流逝,又是一日清早,黄魅从睡梦中醒来,下意识地往身侧看去。 只消一眼,顿时吓得他什么瞌睡都没了。 “来人!玄影大人呢?”黄魅一声招呼,立刻将守在门外的影卫喊进来,指着身侧空荡荡的卧榻,连连磕巴,“人人人、人呢!” 被唤进来的影卫一时不解:“大人不是昨夜就出去了吗?不是您暂时休息片刻,只玄影大人去了太守府?” 黄魅听着听着,心脏就开始剧烈跳动,甚至都不及听对方说完,已经下床张罗衣物。 “一群废物!”黄魅恼极,才换好衣服就一把将人推开,慌里慌张地就是奔着太守府冲去。 沿途撞倒多少路人,黄魅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关心了。 当黄魅抵达太守府外,他并不出意外地从太守府外的影卫口中得知——玄影根本就没有来过。 黄魅脸上尽是焦急,却还是悄声遁入人群中,身后跟着另外的两个影卫,随着黄魅越走越快,他面上的焦急也是越深。 想当初...... 当初从太守口中逼出身后乃有九五之尊插手后,他们就知岭南一事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难处理。 而这个消息也定然要传回望京,只是想到沿途可能会出现的差错,消息只能让玄影或黄魅其一亲自送回去。 想到主上千叮咛万嘱咐不得让玄影知道他的婚讯,又似乎只能让黄魅回去。 不过因着黄魅不放心留玄影独自一人,几天下来只得不断推迟归期,谁能想到这一朝睁眼。 人没了! 现在再想来,太守的供词可不是给了玄影一个理所当然回望京的借口嘛。 也怪他,怎么就被玄影几日的安分哄骗住了呢! 黄魅扯动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追去将玄影召回,还是继续留在岭南主持大局了。 然而随着黄魅走得越来越远,他最后还是一咬牙:“来!” 黄魅拉着脸,唤来身后的影卫道:“叫上三个兄弟,即刻出发,去把玄影给我追回来!” 影八影九虽然不明白其中内涵,但还是老实领命,看着黄魅大人着实着急,离开的脚程更快了几分。 这边黄魅心存侥幸要去追人,殊不知那被他追的人,根本就是出城不过几十里就被拦在官路上。 玄影赶了大半夜路,加上精神的高度紧张,一张脸看上去徒生几分沧桑。 说到底,玄影还是没能放弃回望京的念头。 只不过这一回他不是想去质问主上了,他想着...... 就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好,只要看到听到主上大婚消息属实,他往后就再也不敢痴心妄想了。 不说肖像那些本就不该他得到的,就算再和主上纠缠不清,也再不会有了。 是回岭南扎根也好,为主上献命也罢,总之是不会在主上和王妃之间碍眼,徒惹人心烦。 抱着这样的念头,玄影在将封洛城的后续安排好后,终究还是带着血书不告而别。 而他心底尚存的那一丁点渴盼,又因为太过微弱,连玄影自己都忽略掉了。 索性他也敢保证离开的时日里,城中基本不会出现差错,那他留在封洛城与否,也就不那么重要。 可是就在玄影正准备找个地方饮饮马,正前方的路上却是突然横向窜出来数十道人影,一边驾马冲出来,一边高声喊道:“来者何人!” 玄影心生警惕,空余的一只手很快摸上了袖中的短刃。 他面皮紧绷,双眼瞬间绽放出神采,不动声色地盯住冲出来的人,只等一靠近就出手以一对十。 偏偏就在玄影打算先发制人的时候,迎面冲来的十几人却是像能预料到他手段似的,倏尔四散开来,隐隐呈现将玄影包围的趋势。 见状,玄影只好渐渐将马停下,暂时只保持着警惕,小心注意着这些人是想做什么。 当这些人终于围成一个圈将玄影围在正中间,他们中总算出来一个人。 那人脸上蒙着面纱,“呵呵”笑了两声,一声暴呵声起:“来者何人,胆敢擅闯爷爷们的地盘!” 话落,余下的人连连应和:“何人何人!” 玄影望着他们,座下的马不停打转,连带着玄影也将这些人一一打量了一遍。 就在为首的那人继续说出:“此乃虎山大王的地盘,擅闯者,留下命来!” 玄影心中的怪异也是越发清晰:不对劲! 对方的人马似乎还没觉得异样,几声呐喊后,为首的人又说道:“然首领近来一心向佛,只要尔等小贼速速退回封洛城,我等就饶你一条小命!” 玄影心念一动:“回城便饶命?” “自然!”对方应道,“回城就放你一条生路,但要是我等好说你不听,那就休怪兄弟刀剑无眼!” 刀剑无眼倒是没什么,可玄影子听着对方身为山匪却别扭的言辞,心中反而浮现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第45章 不得归 “在下不愿同诸位好汉起冲突,自当遵守贵方要求。”玄影不紧不慢地回道。 他手指微动,迎着对面首领明显差异的目光,利索地牵引马缰,似乎马上就要原路返回去。 当玄影半个身体都转过去后,他身后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然而蓦然响起的破空声出现。 只见玄影借力腾空而起,单脚踏过马背反身窜回去。 他的动作太过出乎意料,哪怕来截路的众人一直在防备着他,却到底被玄影钻了空子。 “敌袭!戒备!”玄影一声轻呵,只看见周围围起来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将手摸到腰侧。 这样潜意识的动作让玄影心头一沉。 瑞王府影阁里最常见的路数...... 只是玄影的动作始终没有迟缓,只等他一个闪身,留在众人眼中就只剩下一道残影,再定眼看去时,他赫然已经站在了开头喊话的人背后。 冰凉的匕首贴在影三十后颈上,刀尖紧紧地抵住动脉血管,每一次突突的跳动都仿佛在刀尖跳舞。 但这些并不是让影三十最为震撼之处,只因此时此刻,玄影的另一只手赫然伸到他的胸前,所触及之处...... 玄影轻笑一声,直接将手下摸到的东西抓出来,红绳尾部拴住的令牌上,斗大的“瑞”字晃得人眼疼。 玄影狠狠闭眼又睁开,强行压下眼中莫名出现的那一丝酸涩。 到此,一切把戏都没有再演下去的意义了。 周围数十人一起停下脚下的动作,下马望着玄影这边的动静,左右踌躇是否需要见礼。 “大人......”影三十正是满心忐忑,一时间也摸不透身后的玄影到底想做什么。 尤其是那颈后的短刃一直不挪开,要万一大人悲愤交加手里一个不准...... 光是想想,影三十的脸就白了。 而下一刻,玄影却是从他身后跳下来,随手将令牌扔出去,等影三十手忙脚乱地接住。玄影也恰好转身间随口问道:“主上要你们来的?” 其实从看到那枚令牌开始,这句话就没有了问出来的意义,但玄影还是忍不住听一听问一问,甚至还怀着一种荒谬的心思。 要万一不是呢? 可事实并未如他所愿。 影三十拱手:“属下见过大人,奉主上令,给大人送来手信。” 玄影原本缓缓移动的身体在听见“手信”的那一瞬间倏尔变快了。 他猛地对上影三十:“什么?给我!” 面对影三十递来的手信,玄影几乎是抢着接过去的,手忙脚乱地将手信解开,偏偏在低头欲看的时刻蓦然顿住了。 他的头颅低垂,让人看不清表情。 “除了手信......主上还有其他交代的吗?”被玄影捏在手心里的一角信纸被他捏出褶皱,“扮山匪来截人,可是主上的主意?” 提及扮山匪一事,影三十难免一阵尴尬。 他动了动手指,到底还是如实回答:“是属下等的主意,主上只让属下等拦住大人,没说要用什么法子。” “主上有令,不计代价将您拦在封洛城中,只在无计可施之时,再将手信给您。” 也就是说,要不是影三十等人装的不像拦截失利,玄影根本就是连那份手信都见不到。 仔细想来,这种行为也和主上一向的作风无异。 在影三十缓声陈述的过程里,玄影心里一点点的沉静下来。 “这样......我明白了。”他出奇平静,看得身侧的许多影卫堪称不敢置信。 影三十没有说的是,当初谢逸潜派他们出来前,还多余说了一句—— “必要之时,只留玄影一条命就可以,然势必把人留在封洛城,绝不能靠近望京半步。” 有这样的交代在前,影三十他们还以为,等玄影被拦下尚会发疯到时候怎么也要伤残几人才能罢休。 谁知道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打也没打,斗也没斗,说句话都没有大声。 玄影点头表示明白,而王府都来人截他了,玄影更是没有必要再匆匆赶回去。 他心急去看手信上的内容,可又不愿意在手下人面前露出失态的举动,几番思量,玄影选择就此离开。 他本是转身牵马就要走的,行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后面还有人。 他又重新转头看去:“还有事?” “没有......”影三十回答。 “那就走吧,我不会再出封洛城了,没有主上吩咐,不出去了,你们放心走吧。” 玄影一边说着一边冲众人摆摆手,表面一贯轻松做派,偏偏刚转过去的脸下一刻就变得面无表情。 影三十等人看着玄影离开的方向,哪怕就是回封洛城的方向,他们仍旧不敢追过去。 只好一路目送玄影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背影。 影三十想了想,摆手招来同僚:“回王府向主上复命,记着......别提装山匪的愚蠢事情!” 明明当初提出主意的是他,如今耻于提及的也是他了...... 另一边,离开的玄影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封洛城中,反而沿途找了一个大树,坐到树下深吸一口气,这才查看刚才打开的手信。 “本王未婚,安心留守封洛,待归允汝万金作赏。” “然无令归都,皆违令叛主,不得赦。” 看着手信上熟悉的字迹,玄影长久的默然后,只感觉到一种难言的荒唐。 而再回想刚才着急看手信的自己,更像是一个可笑的笑话,出人意料的可笑。 未婚? 怎么会是未婚呢...... 未婚又何至于找来这么多的人手牵制于他,又何至于惹得黄魅那天气急之下口不择言? 可婚不婚与他有什么关系! 无论之前种种,玄影却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存在还能影响到主上娶妻生子传承王府血脉。 更是从没有去想过主上相伴一生的人能和他有任何关系。 说到底,他不过一个奴才,敢去过问主上家务事吗? 偏偏谢逸潜送来的手信还这样一番说辞,就算直言婚事不日将近,也比这个“未婚”来得好。 玄影低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包括自从听两个影卫说漏嘴后也难免不解。 主上何至于一直瞒着他,有必要吗? 他从第一次从主上榻上下来就打算好了,有朝一日听主上说一句“大婚”,他便自觉退回去只做影卫,往后绝不插手主上生活,也绝不给王妃添堵。 哪家的富家子弟没几个养在院子里的小玩意儿,只要婚后收心不就够了,更何况还是玄影这种招手即来挥之即去的听话物件。 这般在朝中常见的事,玄影也从未见过哪家主母在意。 就算未来王妃真的在意,那他这个唯一的玩物,是生是死不还是只听主上一句话? 那主上安排了这么多,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 玄影想不明白,更是永远也不会觉得,这些事情不过因为谢逸潜的一时心虚。 反正不管怎样,在看见望京手信的这一刻,玄影是真的窒息一般的难受...... 为影者,历来是主人最称手的武器,却也一向是主人最信任的器具,如果这个器具连主人的信任都得不到,连主人都有隐瞒之事。 玄影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留下来的意义。 古树下靠坐的人沉默许久突然仰头长叹一声,苦涩的笑容自他嘴角浮现,半晌消不下去。 只如主上所愿,老老实实待在封洛城吧,还能有万两黄金拿呢! 反正不出意外,那望京国都,他要有一阵子回不去了呢! 玄影苦中作乐,手指敲着膝盖,悄然调整心态。 反正在玄影的计算里,距离谢逸潜下次情毒发作还有半月之余,不急,不急...... 而另一边被黄魅派出去找人的一甘影卫到最后根本还没来得及出城门,远远就看见正前方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只见玄影似乎很是悠闲地牵着马,手中握着一把干草,不时递到骏马嘴边,面上分毫不见之前的悲怆。 望见那个悠哉向他们走来的人,影一转头看看其他人,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直到玄影一直走到他们面前:“有事?” “没......”十分相似的作答,玄影听来并无意外。 他点头表示明白:“那就回去吧。” 说完,他率先行动,根本不去在意旁人的目光,径自牵马绕过影一等人。 于是在黄魅心烦意乱要出去的时候,可他初一打开房门,迎头正好撞见归来的玄影。 不等黄魅发飙,玄影赶先有了回应。 他粲然一笑,柔声说道:“我回来了,不乱跑了。” 迎着玄影明媚的笑容,黄魅却是心头一跳,恍然升起一种有什么东西变了的失落感。 偏偏玄影并不给他伤春悲秋的时间。 玄影伸手将黄魅拨弄开:“麻烦让让,困了,然我睡一会儿。” 说完这句话,玄影直接走进客栈房间里,又当着黄魅的面和衣翻身上床,熟练的扯过被褥蒙头盖住。 他似是早有预感,在黄魅开口的同时说道:“别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想睡觉。” 穿透被褥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失真,乃至黄魅仔细辨别了许久,仍是没有区分出玄影话里的态度。 第46章 遇险 黄魅放任玄影闷头睡了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里,所有繁事都由黄魅接手,而他不仅要处理各种并不称手的琐碎,还要分神注意着玄影那里的动静。 谁知一整天过去了,玄影窝在被里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夜,黄魅正坐在桌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床上那一大坨,仔细看去似乎还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而那床上熟睡的人也不知是真假,总之是一动不动,任由背后哀怨得能将人刺穿的目光随意打量。 全然与我无关的样子。 直到窗外天光大亮,黄魅耳边蓦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哼呢声,他精神一震,原本放松的身体突然就绷直了。 而后正如他所想,只见玄影从被子里先是伸出两只胳膊,左右晃了晃,又似是没睡醒一般,不满地“哼哼”两声。 随后他又伸展两条腿,屈膝踢开被子,将整个身体暴露在空气中。 和衣睡了一夜后,他的衣服难免有些褶皱,只是玄影并不在意,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之后还要再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摇摇脑袋摸摸肚子,这才有心思去关心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只待玄影一转头,正好对上黄魅没好气的面孔:“大爷您睡够了?” 玄影老实地点点头,想了想又添上一句:“睡够了,就是有点饿。” 这可好,一句话点燃了黄魅的满肚子火气:“饿死你算了!” 他从座位上一窜跳起来,原地打转了两三圈,伸出食指对玄影指指点点。 “你还敢饿!说,你昨天一声不吭地跑哪里去了?回来还只字不提就闷头大睡,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 黄魅不在意玄影是否玩忽职守,也不关心玄影是不是在任务时候消极怠工,可是玄影才整出一出深夜逃出,回来还什么都不肯说,这是叫谁担心呢? 开始黄魅是认定了的,觉得玄影就是偷摸回了望京,可玄影的主动归来又打消了他的推断。 他可从来没想过,就玄影那样满脑子儿女情长的混账玩意儿,跑出去了还会主动回来。 只可惜实际与他所想差了太多。 天知道,在看见玄影蒙头钻进被子里的时候,黄魅甚至有一瞬间的怀疑—— 他可别是被什么人欺负了,受了委屈才躲回来...... 怀着各种各样的奇怪念头,黄魅忙了大半天,又等了玄影一夜,可谓身心俱疲。 谁能想到玄影一睁眼就开始气人,睡饱还想着吃? 黄魅都快要气笑了,凶巴巴地叫道:“都给我交待清楚,今天你说的但凡有一点我不满意的,你就给我等着吧!” 玄影不置可否,但摸着干扁的肚皮,嘴里也一阵口渴。 他试图先去倒一杯茶水润润嗓子,不想才走动一步就被黄魅拦下:“又干嘛去?我问你的问题都说了吗?” 玄影仔细看了看黄魅的脸色,纠结半天,到底没再去挑战黄魅的忍耐能力。 而他昨天所遇到的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玄影稍一停顿就交待道:“昨天是打算回京给主上送消息的。” 话一出口,黄魅心都凉了半截,可转念一想又不对劲:“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自然是被人拦下了。”玄影理所当然地答道,“主上派了数十影卫等在封洛城外,就等着我哪天不老实。” “既是主上有令不得私自出封洛,我还有什么理由回去?”一边说着,玄影似笑非笑地看着黄魅。 很明显,主上为什么知道他有回望京的可能,除了黄魅也没人会去报信了。 被玄影长时间这样看着,黄魅有些心虚,原本的质问也被那封洛城外拦人的影卫堵在口头。 半晌,黄魅认输了:“行吧。” 他颓然地说道,颇有些垂头丧气的姿态,转身就往外走:“那你先洗漱,我......我去给你叫点吃食。” 他自然想问玄影是怎么会那么听话的回来,但想起昨日玄影归来时的反常,最终也没问出来。 直到玄影安心等待送上门的早餐服务,吃饱喝足之后终于有了一丝满足。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跟黄魅说正事:“既是我不得出封洛,那太守背后势力一事,就由你回去向主上禀告吧。” “啊?”黄魅正躺在榻上装尸体,闻言顿时诧异起身。 玄影只以为这是对方犹不放心,好脾气地安抚:“尽管放心就是了,我不会再出封洛了,在完成任务之前,都不会出去,你尽管安心回王府。” “......”黄魅想说他并非担心这个,偏偏嘴巴张张合合几次,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 大事面前当容不得私人情绪。 黄魅明白讯息的重要性,也知道他的本职就该探查封洛城中暗事。 再三考虑后,黄魅似乎没有了其他能反驳的话,迎着玄影的浅笑,他终于沉重地点下了头。 当天下午,黄魅便孤身一人踏上回京的路途。 玄影送也没送,仗着休息了一天一夜,哪怕全程未能清理干净心中的杂乱,但看在旁人眼里还是养够了生息。 当然就算旁人依旧觉得玄影大人是不是太拼命了点,可他们也没法管到玄影头上。 于是玄影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几近不眠不休地在城中布置各种局,或隐匿己方消息,或探查敌方布放,亦或者只是未雨绸缪...... 首领都每天忙得站不住脚,手下人自然不敢停下脚步。 尤其是玄影每天都沉着脸,旁人看不出他的情绪,更是不敢去触玄影的霉头。 总之不管是怎样的一番阴差阳错,哪怕黄魅回望京后就再也没回来,留在封洛城里的众人,效率却是提高的不是一点半点...... 封洛城中百姓依旧如往日各自忙碌,也根本没有察觉到城中各方势力的风起云涌,便是那城中太守,都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人悄无声息地割破喉咙。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当玄影终于停下忙碌的脚步,静心回望之时才发现—— 原来指正梁王勾结盐商的罪证已经从当铺老板手中得来。 原来皇帝操作的封洛城商行已经被王府的人顶替一把手。 原来主上所渴求的岭南军权......同样进了军中自己人的手里。 玄影进王府多年以来,不管时日长短,那是没有出现过他完成不了的任务...... 玄影在再三检查后确定城中再无碍眼存在后,时隔数日总算回了一次客栈。 他如十天前那般,又是闷头睡了一天一夜,睁眼才重新分配一种影卫所负责的任务。 等他将一切安排完,时间正好到玄影预期的结尾,而要是是他回望京的路上再赶一些,那还能宽限两日。 不过玄影终究担心路上会出什么意外,他连夜收拾了行装,又将封洛城中情报做了最后的整理,总算也能心安理得地踏上回京之路。 但在他出城之时,玄影却是乔装打扮而出,唯独在看见藏在城门口的几个熟悉人影后,眸色才暗了几分。 不过这一回,他自认任务已经完成,不存在抗命之举。 再说在主上情毒发作面前,他哪里还顾得上私自回京会有什么惩罚了! 只是玄影还能庆幸,在他空有一身武力之外,尚且还有个帮主上解毒的用处。 ...... 此时的望京城里,谢逸潜还不知道玄影早在两天前就踏上了回来的路途。 只是这日一大早,府外送信的探子刚踏进王府侧门,宫里偏是同时派来了公公。 谢逸潜眉角微皱,招手间暗处的天仞先一步出来,赶在宫里的人过来前将探子带走。 谢逸潜这才出门迎上去,他微微颔首:“不知高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这高公公可是当今面前的红人,即便是谢逸潜平时表现地再桀骜不服教训,面对此人也要装得礼让三分。 不过今天高公公可没时间去在意瑞王的态度,他拱手回礼:“见过王爷,今晨京外传来消息,说是北方突遇洪灾,灾情不受控制,到今晨已经影响到望京城北,陛下正召集众臣御书房议事。” 谢逸潜不懂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让他去的,毕竟自从他和左相家定下亲事后,皇帝对他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原来越差。 诸多朝事上,更是特意将他摒弃在外。 如此情况下,北方洪灾又和他有什么干系? 谢逸潜虽是不解,但也不能违抗宫中旨意,他只好表示明白,又找来小厮带高公公去坐一坐,等他换上朝服立刻进宫。 然而就在谢逸潜转身回房间换朝服的时候,天仞突然从外面进来,面上带着明显的焦虑。 “怎么了?”谢逸潜抬手让侍从给他换上衣服,随口问道。 天仞接下来的话让他顿时一愣:“主上,南边传来消息,说是玄影两日前离开封洛城,守在城外的影卫发现时已经跟把玄影跟丢了,如果不出意外......” 天仞说的略有艰难:“他可能不巧……被困在了洪灾里。” 第47章 逃生 御书房。 被皇帝传召来的重大大臣各执一词。 有人认为当务之急自是治理水患,同时兼顾灾源玩忽职守官员,以此确保望京不受困扰。 有人则是不然,只觉得北方水患不足为据,哪怕殃及望京城外也无需担忧。 从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提出来,挤在御书房里的大臣们便开始争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沉着脸一言不发,放任底下的臣子嚷嚷成一团。 然而就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却总有那么几个人不声不响,找个没人关注的角落缩着。 左相是一贯不掺和这种事的性子,不出意料成为安静成员中的一位,而在他身边聚集的几位,则多是依附左相一派的臣子。 而剩下的有数几位不争不吵的,则是不得不在皇帝老爹面前装老实的皇子,却难免拔着脖子关心战局。 唯独林枫自进了御书房就一直黑着一张脸,一双眼睛阴沉沉的,偶尔看向谢逸潜的目光里,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要是从前被梁王这么看着,谢逸潜早就要烦得不行,可这一回他的心思全跑了,别说只是不痛不痒的注视,就是耳边没听过的争论声,也根本没能入他耳。 因着来时太过匆忙,谢逸潜甚至都没能问清楚天仞所说的“被困”是个什么意思。 而他分明是调了数十影卫守在封洛城外,愣是没能把玄影堵在城里,反而人出了事才知道? 谢逸潜分不清楚心中的纷扰从何而来,但那种无法排遣的烦躁,却是始终萦绕在他身侧。 就在众臣仍旧吵吵嚷嚷的时候,谁知皇帝突然开口,所言之事偏偏与洪灾毫无干系:“说起来,瑞王和左相家三小姐的婚事就快到了吧?” 嗯? 众人先是一愣,一时间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左相闻言赶紧回回神,推开挡在前面的人,上前拱手回道:“劳陛下记挂,小女的婚事,正是五日后。” 提起这个,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却是并没有接茬,反而转头看向谢逸潜:“瑞王准备的怎么样了?” 谢逸潜不清楚皇帝是打得什么主意,而这准备的怎么样…… 宫中太后怜惜瑞王无人帮忙操持,主动接了瑞王府的婚事准备,自从半个月前瑞王府就开始由宫里置办去各种物件,行廊间更是早早挂好了红绸。 谢逸潜可不相信,太后宫里热闹了这么久,皇帝还能不知道他府上准备的怎么样。 可是不管谢逸潜心中如何腹诽,面上始终还要维持着一副恭敬。 静下来的御书房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听见谢逸潜回禀的声音。 而他或是存着两分气人的心思,尤其着重说了几句太后老人家怎么怎么样,也不知是说给那些不忿的皇子,还是一直看不出情绪的皇帝。 等到谢逸潜一一交代清楚,皇帝这才满意了些许:“不错,瑞王有心了。” “不过这成家了,也是时候收收心了。”不管什么时候,皇帝总是忍不住对谢逸潜说教一番,这回也是不例外。 不过这句话后,皇帝似乎突发奇想:“正巧此次北方洪灾,便由瑞王接手吧。” 谢逸潜顿时错愕抬头,只听皇帝继续道:“瑞王可别让失望,北方灾民,还有那玩忽职守的官员,朕可就都交给你了。” 一句话说完,御书房里的众多朝臣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合着陛下您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让瑞王领洪灾的差事,那他们在这争了半天又有什么意义? 耍着人玩呢! 皇帝无视了众人的不满,甚至都不考虑谢逸潜是否要拒绝。 他只自顾自继续鼓励瑞王几句,然后竟然直接起身:“左右洪灾一事便交由瑞王处理,诸位爱卿也多多配合” “朕有些乏了,今日便到这里吧,诸位爱卿退下吧。” 说完,皇帝转身绕过桌案,径自走出去,徒留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半晌不明白自己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随着诸位大臣依次退去,林枫罕见地没留下去招惹谢逸潜。 可是即便如此,此时的谢逸潜也实在算不上多么高兴。 若是探子送来的情报无差,玄影正被困在洪灾正中,但凡谢逸潜还存着两分善心,那他不出意外就要派人前去接应一番。 可如今…… 皇帝的这一举动分明就是把他推到众人面前,洪灾背后的秘事还不清楚,定有多方势力暗中关注。 就算本身有人不关心这个,可有今天这一回争论,免不了众人还真想看看—— 瑞王殿下是有什么大本事,能让皇帝不顾这么多人的意见,直接把瑞王挑出来委以“重”任。 随便谢逸潜有什么举动,都是明晃晃的做给旁人看了。 如此,他怎么可能再去找人接应玄影? 接给谁看?梁王吗? 还是告诉梁王——哎,这不,你找了许久的人给你接回来了! 只是想想,谢逸潜就是一阵胸闷。 到底多想无益,谢逸潜只是忧郁了一会儿,便出了御书房准备打道回府。 王府大婚在即,不管谢逸潜在府中表现的多冷淡,府中的人也不能怠慢。 当谢逸潜从宫中归来,行走在喜气洋洋的瑞王府中,抬眼间尽是鲜艳的红色。 他却徒然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环顾左右,更是莫名有着一丝陌生感。 “主上……”天仞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主上,影阁新出来八个影卫,此八人出阁任务尚未授命,您看……” 谢逸潜往前的脚步一顿,他偏头看了天仞一眼。 天仞并不敢同谢逸潜对视,赶忙低头逃开对方的视线。 在这种时候,天仞提出来的问题就很微妙了。 谢逸潜的脚步渐渐慢下来,最后直接停在了一座假山前。 “你想让他们去接应玄影?”谢逸潜问道。 天仞脸上一僵,立刻后退几步半跪下去:“属下斗胆……” “没什么斗胆。”谢逸潜神色淡淡,静默片刻终究还是说道,“那便去吧。” “玄影回来了他们就一起回来,玄影若是回不来,他们也不用回来了。” 虽然谢逸潜难免恼火玄影的抗令,但在丧命之前,他还是选择了先把玄影弄回来。 而他做不到明目张胆地把玄影接回来,但只是找几个给他殉葬的,简直易如反掌…… 说完,谢逸潜再不在天仞身上浪费一点时间,提步匆匆离去。 有一就有二,曾几何时,他就因为对梁王的忌惮而将玄影拦在府外。 这一回又因着外人的关注,派去接应玄影的人仅仅是一些算不上出师的影卫苗子。 谢逸潜这一刻甚至有些担心,这是不是说,还会有这第三次第四次,第不知多少次…… 当几匹快马赶往北方洪灾最严重的鲜地,早已被洪水淹没的鲜地一处村镇中,一个被好心村民救上来的年轻人,却是挣扎着要离开了。 几条绑在一起的浮木成了数十人救命的稻草。 浮木上的乡亲们等不来救援的朝廷官兵,却怎么也不肯放弃希望,乃至在发现飘在汹涌水浪中昏迷的黑衣人时,终是伸了一把援手。 谁知道这救上来的小伙子似乎脑子不大好,看看那周围湍急的水流,他偏是要离开! 丰源村的村长一把年纪,在天灾的摧残下身体更是损害的厉害。 此时他劝着面前的年轻人,却是说几句就忍不住咳嗽几声:“你这有什么着急的啊咳咳咳……我们这么多人把你救上来,可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有天大的急事,也是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啊,你看看啊咳咳咳……”村长咳得脸上通红一片,“看看这水,你跳进去怎么游啊?”“更别说我们都不知道受灾的地方有多少,你怎么游到安全的地方……” “是啊是啊,等着朝廷救命吧,圣人不会抛弃我们的……”旁边有人应和着。 哪怕从他们相劝开始,对面的人就没有一句回应。 或者说,要不是两个汉子一左一右护在玄影身边,年迈的村长更是抓着玄影的袖口紧紧不放,恐怕玄影早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跳下去了。 玄影本是驾马绕过一处山涧,谁想突然一阵轰隆声起,奔涌而来的水浪根本不给他一点准备的时间。 只等一个浪头打来,玄影任何反抗都来不及有,就被直生生拍进浪头里。 而后当一块沉在水中的枯木砸到玄影头上,他就此失去了全部意识。 等到玄影再醒来,就已经到了村民们救命的浮木上面。 看着对面苦口婆心的村长,玄影心头一片熨帖。 他们的好意他都明白,只是…… 玄影不知道他在水中飘了多长时间才被救上来,由此也不知道距离主上毒发还有多长时间。 他赌不起,也是不敢赌,他更是不敢去想,若是因为他行程耽搁而误了主上解毒,他该是多大的罪过…… 他额头上被沉木磕出来的伤口还没有包扎,身上也因为水中击打而出现大片的青紫,此时尽是火辣辣的疼。 可惜玄影实在没有了多余的时间,当对面的村长休息够了正要继续劝说。 玄影终于不再陪着他们,只见他躬身说道:“多谢老翁及诸位好意,恕影难以从命。” 他用了一个巧力,轻而易举地挣开所有人的拉扯,然后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下,转身“噗通”一声跳进水里。 玄影只在瞬息间就游出去很远,而留给浮木上众人的,则只剩下遥遥的一句—— “若来日有命归来,影当重报诸位救命之恩。” 第48章 大婚吉祥时 望京城中各方势力异动,谢逸潜一手忙于皇帝交的差事,一手还要顾及府中大婚。 皇帝交的不求要做的多好,至少不去祸害百姓,也别给朝中大臣留下把柄。 至于那府上的婚事,明明谢逸潜才是那最最要的当事人,但无论是哪一部分,但凡有他经手,总是能给折腾的不伦不类。 非是说他不够重视,但只无数金银财宝堆积起来的婚事,总是缺少那么一点真心。 索性瑞王府和左相府上的婚事只是当家人博弈联姻的结果,看出来的人不在意这些,在意的人又看不出来。 总之面上尚能保持一派和谐。 时间一晃而过,被谢逸潜派去接应玄影的影卫一直没有传回来消息。 但瑞王和左相家三小姐的婚事却是如期而至...... 锣鼓喧嚣,谢逸潜坐于高头大马上,红艳艳的戏服衬得他容貌愈显俊美,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迎亲的队伍。 这种场合影卫自是不合适出面,于是此时抬轿的便换成王府侍卫,仔细看去,轿夫无一不是在王府里数得上名号的侍卫首领。 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锣鼓唢呐,跟在新娘后面的诸多摆件,不管谢逸潜如何作想,至少在外人面前,是给足了左相家三小姐面子。 早在纳征时就有无数人羡慕感慨婚事,此时再亲眼所见瑞王迎亲,更是少不了再次旧事重提—— “这王妃好命呀......” “瑞王爷对王妃多是敬重,看看这排场,就是皇家也不过如此了吧!” “王妃真是积了大德,哪里寻来的好夫婿......” “就是不知道将来王爷纳妾,可还会对王妃敬重一如往昔......” 闲来无事的百姓们说着说着就开始替瑞王妃担心往后事,诸多言辞不值详提。 玄影就是在这个时候到来的,当他被拥挤的人群挤上街头时已经过了迎亲的吉时,反是迎亲的队伍已经开始回王府。 许是老天保佑,玄影最终也没死在洪灾湍急的水流中,在他在水流中漂浮了不知多久,就在他即将力竭的时候,玄影却是突然看见了不远处的岸边, 而等到玄影拼尽全力游上岸的时候,他更是第一眼就看见岸边驻扎的官兵。 时间紧迫下,玄影根本来不及多想,他只在暗处躲着平缓了一下内息,之后就直接冲出去,趁着官兵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随手夺过一匹马就奔腾而去。 几日不眠不休的赶路后,玄影终于抵达望京。 但就在他进了城门,玄影尚且来不及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被簇拥在一起的人群拥着向前走去。 到了现在,玄影不过刚刚有了落脚处,才站定不过片刻。 耳边嘈杂的讨论声让他脑袋嗡嗡作响,而话语内容之纷乱更是打断了他思考的心绪。 就在下一个刹那,转角走来的迎亲队伍里,突然变大的唢呐声响瞬间引走玄影的目光,然而就是在他转眼的那一刹那...... 玄影看清最前大马上的人,他的脑袋轰一声巨响,之后种种皆是变作空茫。 他的身体几乎失去了控制,玄影只能做到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迎亲的队伍,再被挤挤攘攘的百姓推得左右晃动。 那是主上。 是大婚的主上。 主上终是成亲了。 玄影脑海中来来回回闪现着几个字,一会是主上,一会儿又是大婚,到最后又全被红艳艳的喜色淹没。 谢逸潜从始至终都是没甚表情,可就在他即将转过街角时,他的心头蓦然一跳。 他似有所感一般,猛地回头向人群中看去。 可是入眼所见除了完全分不出谁对谁的百姓,谢逸潜并没有看见哪怕一个眼熟的面孔。 他并不觉得是自己的感应出了错,可是任凭他扭着头找了许久,依旧没找到任何人...... 迎亲的队伍转过街角,同时挡住了谢逸潜找寻的视线。 而这时候,玄影才从人群中站起身,他木着一张脸,转身冲着和人流相反的方向踉跄着离去。 数以千计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曾经来过的身影,更别提玄影只是转眼间,就从人全中完全走开了。 迎亲依旧,喜气尚继。 远离人群的一条狭窄小路尽头,一个黑衣少年已经在那里蹲坐了很久。 “跟我走。”一道阴影打在蹲坐在墙角的玄影身上。 天仞望着脚下蜷缩成一团的人,等了半天不见玄影有所动作,他直接不客气地上手,猛地将玄影从地上拉起来。 “你该回府复命了,然主上大婚......别生事。”天仞说着,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玄影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天仞的态度。 天仞此时也不奢望玄影自己动,拉扯着人避开街上的熙攘,奔着王府一路疾驰而去。 ...... 瑞王爷大婚,朝中大臣就算不看在瑞王的面子上,也要因为左相的淫威而不得不前来道贺。 加上宫中太后作表,作为皇室第一个送上贺礼的皇亲,紧随其后便是皇帝赐下来的赏赐。 而后从梁王开始,朝中各个亲王皇子依次送来贺礼,瑞王府中一时宾客络绎不绝。 当一对新人拜过天地拜别高堂,随着一声“入洞房”,整个婚事便做告一段落。 之后就是左相陪着瑞王一同对前来观礼的宾客道贺,或是恭维或是真心恭候,王府中的喜宴端得一派喜气洋洋。 与此同时,望京城中更是摆起了流水宴,不仅瑞王府宴请全城百姓,包括左相府也是分米派粮,举城同庆。 等到谢逸潜终于能够从宴席上脱身,其余宾客招待都留给府中管家操持,天色也已经彻底暗下来。 只是王府中角角落落都挂起了大红灯笼,红烛做映,哪怕是孤身一人走在路上,也不会产生任何害怕的情绪。 但谢逸潜走向院落的脚步还是越来越缓慢,面色越来越凝重...... 当谢逸潜终于迈步走进院中,正前方的房门上海贴着大红喜字。 偏偏在那喜字之前,侍立侍的人早是等候许久。 玄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身体顿时一僵。 天知道他完全不想在这种喜庆的日子来主上面前,省得给主上添堵。 谁知天仞直接将他押来这里,硬邦邦地扔下一句“主上命你等在这里”。 玄影就这样留在院中,几次想要就此逃走,但最后皆是被心里的一点光芒阻断。 他一边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等等,再等等,等主上回来就可以离开了......” 可是当玄影转身的那一刻,重新映入眼帘的红色声音让他心头一震。 同一时间,他仿佛是听见了心脏“咔嚓”一声,什么渴盼什么希冀,一切的一切,就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时光静谧,万物皆顿,尘埃......已落定。 寂静的小院将外面的宾客喧嚣尽数摒弃,淡泊如水的月光下,玄影和谢逸潜的目光倏尔对视在一点。 因着连日奔波,玄影身上的风尘肉眼可见,加上他在洪涝中受的伤,他的脸色透着一种不健康的灰白。 谢逸潜忽略掉玄影身上所有的狼狈,他只看着玄影的眼睛从一线暗茫变得古井无波。 谢逸潜心口蓦然一慌。 这种慌乱直接让谢逸潜心念一动,等他再张口却是脱口而出一句话,所思所言,就好像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似的。 “这都是假的,本王心悦的人是你!” 一语落下,院中只剩无尽寂然。 玄影站在谢逸潜五步远处,哪怕听到了这种惊天之语也没见他有一点反应,甚至眼皮都不带动一下。 而那满目的赤红,看在玄影眼里只剩下无限讽刺,仿佛在嘲笑着那份经年又无谓的情愫,又仿佛在嘲笑主人家经不起推敲的告白。 谢逸潜这一句“心悦”,但凡他早说一天,玄影都会诚惶诚恐会欣喜若狂。 可如今在这种情境下—— 王府外院前来贺喜的宾客还没有离开,望京城中百姓谈论的瑞王大婚亦在兴头上,甚至就在不远处的屋子里,刚刚过门的瑞王妃还等待丈夫的归来...... 他就是再怎么饥渴放浪,也不至于去跟一个妇人抢丈夫的偏爱吧? 主上也不行的...... 玄影眼珠动了动,将满目的红色尽收眼底,而他的嘴角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心头浮现出一种陌生的情绪。 那是之前从没有出现过的,那种...... 对主上的质疑不屑乃至讨厌。 看啊,多么大逆不道的态度。 玄影动了动僵硬的手脚,缓缓将头埋低,根本不敢让谢逸潜看到他的表情。 沉默再三蔓延后,玄影却是没办法继续待下去了。 他后退半步屈膝半跪,拱手冲着谢逸潜说道:“属下恭贺主上新婚,祝主上王妃百年好合,结发此生。” 玄影根本不去接刚才谢逸潜的那句话,反观他的所言,更是一字一句听不出半分勉强。 这样的反应就在谢逸潜的预料中,可到了真正面对面面的时候,任凭他提前在心里演练了多少次,此时还是失了所有分寸。 第49章 不要你了 谢逸潜实在担心现在说不清楚,以后就更难说明白了。 偏偏玄影在恭贺之后,举止间分明就是想要告退的架势。 “站住!不许走!”谢逸潜心里一急,厉声呵斥道。 玄影的身形并没有晃动,他颇为温顺地回答:“是,属下遵命,不知主上还有何吩咐?” “没有……总之一切不是你看见的这样,本王有自己的理由。”谢逸潜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正欲往前走几步。 却不想玄影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身子,潜意识里的躲闪行为刺得谢逸潜眼睛一痛。 “你……”在谢逸潜的印象里,他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玄影躲他的。 玄影这才意识到行为的不妥,他另一只腿也跪下来,俯身叩拜半晌才敢重新抬起头:“主上恕罪。” 就玄影这种不相信不配合的态度,任凭谢逸潜如何辩驳,看上去都产生不了半分影响。 一开始谢逸潜还能耐着性子跟他掰扯两句,可时间长了,他心里的暴躁就变得明显起来。 只是他到底碍着玄影的狼狈,忍住了动手的欲望,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本王说的都是真的,信不信由你。” 玄影依旧不作回应,木讷固执甚至算得上叛逆的态度激得谢逸潜又是一阵火气。 然而下一刻,不论是玄影还是谢逸潜皆是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还有妇人碎碎叨叨说什么—— “动作都麻利点,误了王爷王妃洞房吉时饶不了你们!” “方巾备好了吗?秤杆好了吗?还有花生饺子合卺酒仔细别出差错!” “王爷就要回来了,伺候好了少不了你们的赏钱……” 正是左相府上派来的陪嫁丫鬟婆子。 谢逸潜脸色一变,表情几经变幻,最后还是受制于将到来的陪嫁人,他对着玄影摆摆手:“你先退下吧,没有本王的吩咐不许离开王府半步,等本王去找你。” 玄影纵使听见了外人的脚步也始终保持姿势不变,如今听见主上赦令,却是转眼就动作麻利的起身。 看在谢逸潜眼中,无疑又是多一秒都不想停留的意思。 谢逸潜的脸更黑了。 玄影尤且不自知,躬身对着谢逸潜无声行礼,而后纵身一跃,眨眼就消失在院落中。 与此同时,刚才听见的陪嫁丫鬟婆子也抵达王府正院,几人进来就看见瑞王站在院中,瞬间吓得一脸煞白:“王王王、王爷!” 谢逸潜黑着脸并不应和,无视一众丫鬟婆子,自顾自走向房间。 留下的众人浑身打着颤,直到看见瑞王背影完全消失在房间内,这才赶紧跟上去,但还是免不了一身冷汗。 反观被谢逸潜呵退的玄影,此时却是飞窜着赶往地仁所在的院子。 他暂时没时间考虑刚才主上说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话,要是他没记错,中情毒者除了解毒人,当是不能和旁人有情事的。 虽然既是主上敢将婚事安排在现在,那多半是可以不顾情毒限制和王妃礼合。 玄影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可到底还是想从地仁口中得到确认才可以…… 半个时辰后,地仁亲自将玄影送出来,脸上的表情多是欲言又止。 玄影并不在意地仁如何作想,自顾自地往外走着。 “玄影!”在玄影离开前,地仁终究还是将他叫住,迎着对方转身略带疑惑的目光,地仁竟是感到了一丝歉意。 “主上的情毒是在五天前刚刚得解,那时候刚传来你被困洪灾的消息,便没有通知你。” 而事实上,就算玄影还是安稳待在封洛城中,恐怕也不会有人去告诉他—— 主上的毒解了。 玄影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 只此时此刻,他心里出现的情绪,不是失落不是怅然,反而是一种淡淡的解脱。 毒解了就好,哪怕他又在主上面前少了一个用处,可也不用纠结王妃的存在不是? 然而玄影此夜还真没调整作息,他在简单的清洗后,将身上的淤青伤口简略包扎了一下,转眼就去王府小厨房里,偷了两坛烈酒跑了。 总归当夜也没有玄影的差事,哪怕影卫明令禁止不论何时皆不可沾酒,玄影却还是违了规定。 大不了就是一顿板子,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玄影找了一处可以将谢逸潜正院内景致尽收眼底的屋顶,旋身跃上去,不过刚刚坐下便打开酒坛,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 久不饮酒的他很不适应烈酒,刚一入喉就呛得他一阵咳嗽,可惜这根本不能阻止他痛饮的欲望。 玄影咳嗽了半天,突然轻声低喃着:“属下可不是故意的,贺主上新婚,举杯同庆才对……”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十分合理的借口,就好像有了正当理由放肆一夜。 “这样挨的板子,总会少一些了吧?” 一边说着,玄影仰头又是一口猛灌,哪怕烈酒激得他眼睛瞬间红了一片也不在意,依旧大口喝着烈酒。 只在喉咙被刺激得实在难受时,玄影才肯小口抿几滴,等待喉咙口重新适应良好,继续自虐一般仰头灌进酒水。 直到他耳边蓦然响起一阵细碎的轻哼,玄影动作猛地一顿,转眼低头向下面看去。 只见王府正院外,之前进去的丫鬟婆子已经领着赏喜气洋洋地走过去,反是房间里出现了不一样的声响。 玄影一时呆住了,他屏气凝神,静静地听着谢逸潜房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饱含情欲的女音中带着一种甜腻的牵扯。 眼见映在窗子上交缠的人影动静越来越大,间或交杂着一些细碎的呻吟喘息。 “……”玄影嘴巴微张,红彤彤的眸子里映出几分惊诧几分意料之中。 可不管是哪种,伴随着房中声响不歇,玄影隐隐感到胃中一阵翻滚。 “本王心悦的人是你!” 信誓旦旦的话语言犹在耳,偏偏转眼之间…… “呕!”玄影旋然背过身去,再也忍不住从心底泛上来的恶心,只因胃里缺食只能一阵阵干呕。 远处轮值的影卫眼睁睁看着对面屋顶上的玄影大人诸多动作,但又因为王府中关于大人与主上的流言,始终不敢在主上新婚之夜去触大人的霉头。 下方屋中的动静不仅玄影能听见,便是躲在房门外的几个丫鬟婆子也是听得一清二楚,遑论就在院中树上轮值的影卫。 唯独不同于那些丫鬟婆子的喜色,几个轮值影卫的面上,分明是带着红润的尴尬。 这种情况下再看对面的房顶,哪怕玄影的举动越来越大,他们到底选择了视若无睹。 然而等到玄影的一阵恶心感过去,他又拎起酒坛,酒水顺着侧颊滑落,混着刚才生理性的泪花,再也分不出是酒还是泪。 洞房花烛宾客喧嚣,但这些喜色可碍不着旁人的醉饮清酒,孤影对月明。 烈酒喝的多了,玄影本就不怎么样的酒量彻底歇菜,他晕晕乎乎地趴在屋顶,偏偏剩下的最后大半坛酒水怎么也不肯松手。 然而喝醉了,玄影往日的克制也跟着一起醉到百里开外,他呜呜囔囔了许久,来回在嘴边徘徊的话语发出声来。 “不要你了,再也不要你了……” “嫌弃我,羞辱我,反正一直都是属下一厢情愿,都是我的错,以后不纠缠您总可以了……” “不惹你心烦了,不给你添麻烦了,不会做你的困扰的……我是玄影,瑞望府里最利的刀刃,才不是谁都可以亵弄的玩意儿……” “您的仇怨属下给您担着,属下罪有应得,再不敢贪心。” “贺王爷王妃秦晋合欢,白头偕老……” 一声叹息声起,玄影彻底摔头倒下去。 往日困扰尽数碎裂,虽然他此时身体难受得很,但心间恰恰相反,那是一种许多年都不曾有过的轻松了。 断了,断绝了。 玄影双眼和在一起,满眼只剩下屋顶砖瓦的泥红色,满身的酒气醉得他难受。 恍恍惚惚中,玄影却是突然忆起,虽说影卫基本是主人家的私人所有物,甚至说是死契也不为过。 但影阁为显主上仁心,还是在守则最末添了一条,说是可以重享自由身的…… 凡立大功者,为表嘉奖,废经断脉割舌立誓饮毒,皆可出府。 玄影低声咳嗽了两声,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房间里的声音已经停下了。 他只是抬手狠狠揉了揉眼睛,就着眼睛的酸涩,手也没挪下去,转头呼呼大睡过去。 远处的影卫只觉眼前一闪,再回神,却见对面玄影大人身边蓦然出现一个人影。 几个人眼睁睁看着那个极尽熟悉的人影弯腰停顿片刻,转眼将玄影打横抱起。 谢逸潜望着屋顶上撅着屁股睡得不知世事的人,鼻翼间环绕着浓郁的酒气。 看他衣衫的完整,哪里像是刚从洞房里出来的样子。 反观玄影露出来的一只眼睛,还是红彤彤一片。 谢逸潜先前因为玄影不理解的焦躁倏尔散尽了。 他艰难地把玄影从屋顶上抱起,垂眸望着怀里别扭扭动的人,眼底浮现一抹笑意。 片刻之后,放着两个酒坛的屋顶上终不见身型。 只留对面轮值的影卫:“我滴个乖乖!” 轮值的影卫咽了咽口水,满心都是“你们大人物可真会玩”的骇然。 第50章 给王妃见礼 窗外天光乍亮,依旧稍显昏暗的房间里逐渐传出一声不情愿地哼喃。 玄影眼前尽是明晃晃的金星星,偏偏又有了一夜宿醉,就是赏个金星都不让他清净,头皮上又麻又痛,总归闹腾得他难受。 玄影抬手曲指,狠狠在头顶敲了两下,之后才肯磨磨蹭蹭地睁开眼睛。 随着他面前可见的景致越来越多,昨天夜里的许多记忆也如潮水般涌上来。 玄影起身的动作逐渐僵硬了。 昨天…… 他在喝酒,他在大梦,他在妄想以后,他在……玄影蹙眉想了半天,这才发现已然不记得后面的发展。 然而当他低头看去,赫然看见自己身上的衣衫已经换上了新的,甚至是身上几处严重点的伤口,也时不时传来清凉。 分明是被人上好了药。 玄影敛眸笑了笑,眼中薄凉立显。 他自言自语地反问一句:“有用吗?” 没什么用。 玄影明白,能将他送回房间的人无非就那么几个,普通影卫很难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将他挪回,天仞等人就算可以也不会这么仔细地给他包扎。 想来想去,能对上号的人大概只剩一个。 玄影甚至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也是难为主上,在和王妃颠倒凤鸾后,还能分出不少时间放在他这个无用人身上。 只是玄影实在不想去细想其中内涵,也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想对方。 略有讽刺的是,倘若玄影没有记错,就在三月前的这一天,他刚从主上床上滚下来,被人拎着头发扔进暗室里。 而今天嘛,正是瑞王妃进门第二天。 玄影坐在床上缓了缓,等到头痛缓解了一些,转身就跳下床塌,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虽然这样已经算得上叛主前兆了,但玄影依旧想去试一试,他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让他留在王府看主上王妃恩恩爱爱实在有些难捱,管他现今是如何一种态度,但多年的情思怎么也不是说忘就忘的。 只是当下,玄影就只想去影阁探一探,那所谓的自由身……真实存在的吗? 正当玄影收拾干净,转身就要去影阁看看的时候,只听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偏偏不论是陌生的女音还是杂乱的脚步,这些都不在玄影的记忆中出现过,更不可能属于王府中人。 玄影外出的脚步一顿,不解地往外走去。 然而还不等玄影走到门口,脆弱的木门确实“砰”一声被人踹开了,而后紧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乌泱泱地涌进来。 玄影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下一刻就见到跟在一众人最后的那位。 不得不说,这左相家的三小姐,也是如今的瑞王妃——季温娅,着实生的一副好皮相。 哪怕她基年病弱,但她的病意不仅没有影响到她的外貌,反而给她平添一抹病美人的姿色。 看她已经换下了嫁衣,独一袭粉嫩长裙,肩上又披着一件白貂披肩,细腰雪肤玉指素臂。 只可惜美则美矣,和他玄影又有什么干系? 玄影只匆匆打量了一眼很快垂下头,侧身退开半步,虽说没有行礼,但举止间也给足了瑞王妃尊重。 这一刻,玄影不再是堂堂瑞王府里四大影卫,当着季温娅的面,他最多不过一个王府的小侍卫。 但玄影的退让可不能给他迎来好脸色,只听第一个闯进来的婆子忽然喊道:“放肆!” 她叉着腰,对玄影怒视说道:“王妃驾到,还不给王妃见礼!” 她和玄影凑得很近,又似乎是为了震慑,故意将嗓门扯得巨大,嘴巴一张一合间,玄影甚至能看出来她喷出来的唾液沫儿。 玄影强忍着后退的欲望,虽然不明白这一行人来此为何,但还是顺从着,只等婆子话音一落,很快就躬身行礼:“参见殿下。” 谁知道这并没有让对方满足。 季温娅站在一种丫鬟婆子身后,虚虚扶着婢女的手臂,望着玄影的目光中似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慈祥。 只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可就没有一丝慈祥了:“本殿下初来乍到,虽是难以服众,但还不能得到尔等一跪拜吗?” 病怏怏的王妃说起话来也是柔柔弱弱的样子,尤其是她说一句一顿,听在玄影耳中都有一种气若游丝的衰败感。 而就在季温娅话音落下,她身后的两个婆子立马迫不及待地冲出来:“听见没有听见没有,见到王妃还不跪下!” 两人一边咋呼着,一边挽起袖口就向玄影抓去。 天知道这一出又一出早就把玄影整懵了,眼看有些莫名其妙地人就要碰上自己,他下意识地侧身闪开。 只他的动作瞬间惹到了季温娅,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还不等其余人说什么,她自己便道:“大人好功夫,只是本殿下怎么也是王爷正妻,大人就算深得王爷宠幸,也要给本殿下几分薄面吧?” 柔柔弱弱的声音听得玄影头皮一阵发麻,他始终盯着自己脚尖,但到底在季温娅说完后,迟疑一瞬后,膝盖一弯跪倒下去。 “王妃息怒,奴该死。” 不大的房间里,独玄影一人跪在地上,周围众多人围在他身边,蓦然在他周围造成一种压迫感。 可是见到示弱的玄影,季温娅还是笑了。 她笑的声音也比常人轻很多,肩膀一抖一动间,甚至因为喘息的幅度而在面上出现一抹殷红。 她自己不适合说什么,但身边的一个丫鬟却能代劳:“贱骨头!” 女孩清脆的声音响起,居高临下地望着玄影,眼中是分毫不加掩饰的鄙夷。 季温娅轻声说了一声“放肆”,实际话语中并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 她向前走了半步,让玄影左右的婆子退下,紧接着说道:“大人言重了,本殿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男人嘛,三妻四妾太正常,更何况只是不能生养的男人,本殿下自是能容下你。” “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大人也别觉得本殿下苛责,毕竟真的算起来,本殿下应是当的你一跪的,其余也没对你做什么。” “本殿下来呀,也就是想看看王爷喜好何等姿色,大人别多心,地上凉,快快起来吧!” 到了现在,玄影要是还没能感受到季温娅阴阳怪气里的恶意,他也就不配活到现在了 玄影垂眸说:“奴不敢,谨记王妃教诲。” “谈不上教诲的……本殿下真的就只是来看看,大人别见外,总之往后一同侍奉王爷,多多担待就是了。” 这还是玄影第一次对一个妇人的声音产生恐惧,只是听着季温娅的话,他就潜意识里的不适。 所谓杀人诛心,这位新王妃,可真是练得炉火纯青。 但凡是个心气傲点儿的,被正主堵上门口找麻烦骂低贱,恐怕要忍不住反驳了吧? 偏偏玄影其他一般,独忍耐性不错,哪怕季温娅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不要脸”,这种上门立威又被当作杀鸡儆猴典范,大概也没什么了。 倘若玄影猜得不错,王妃的这一敲打,多半是她一出门就能传遍整个王府。 让王府皆知,新来的王妃可不是好相与的。 就算他们这些影卫,除了主上皆可不跪,但要是给王妃弯弯膝就能免除争端,玄影还真是无所谓。 眼下他只想快点把这尊大佛送走罢了。 他低眉顺眼道:“奴不敢。” 要说是一天前被这样对待,玄影可能还真会难受,但现在呀……有了昨天晚上听来的活春宫,他实在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下马威给够了,季温娅又开始有些体力不支,她偏头按了按额角:“就这样吧,本殿下也是累了,就先离开了。” 说完,她很快带着人离去。 只是从始至终,面对跪地的玄影,不管季温娅嘴上说的多好听,却是始终没有让玄影站起来。 望着重新乌泱泱簇拥着离开的人们,直到再也见不到她们的身影,玄影这才起身。 玄影实际上有些搞不懂,王妃此番到他面前耀武扬威的敲打有什么作用。 若是他果真是那奸佞无良之辈,等王妃一走定是少不了去主上那里告上一状,就算给她造成不了实质伤害,至少也要让她在夫君面前留下刁蛮善妒的印象。 反之若他并没有挑衅王妃地位的想法,那王妃的这一趟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区别吗? 玄影思索半天也没搞明白王妃来此的目的,最终只当作是来给他个下马威。 反之让他更在意的—— 玄影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右拳倏尔握紧,他盯着正前方,偏偏眼睛并未聚焦。 是什么能让左相家的小姐在嫁进王府的第一天,就知道曾经和王爷有过不清不楚关系人的存在,甚至可以简简单单找到这处偏僻的小院? 要是玄影没记错,凡属王府影卫者,在外人面前都当是隐身一般的存在。 而如今季温娅的表现,何不是在明晃晃地说:我知道你是谁,可你在我眼里还真不算什么! 玄影不在意瑞王妃的看法,但他没法儿不在意身份的暴露。 这种恍如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光明正大,让习惯了隐匿的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感。 第51章 规矩 后续发展正如玄影所料,甚至都不需要一整日,大半个王府就知道了—— 唉,咱这王妃看着病怏怏的样子,实际也不是什么善茬儿,不好惹哟! 众人讨论新王妃的好伺候成度之余,偶有人提及那是哪里冒出来的王爷新欢,却被大多数人以不重要的名头忽视过去了。 唯独不在玄影预料范围之内的…… 谢逸潜才从书房出来,一夜未眠后只在清早眯上眼睛歇息了片刻。 左右卧房里有提前准备好的人应付季温娅,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如今的他大半晚上都在想,那被他费力抱回房间里的人,倒是头一次表现出对他的抗拒,尤其是抗拒的……出乎他所料的厉害。 还记得昨天夜里,谢逸潜刚抱着玄影跳下屋顶,怀里的人立刻就不老实起来,一双手不停的在谢逸潜胸口推搡,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等到谢逸潜凑进去听,这才发现,原来玄影在说:你走,你快走,别碰我…… 虽然知道醉酒之人的话多半不可信,但谢逸潜听完还是难免伤心。 正因如此,谢逸潜才在给玄影收拾好后退出来,孤身一人在书房待到天明。 谁知道谢逸潜才刚出来,下一刻就有天仞亲自来报:“主上,王妃找去玄影那里了。” “你说什么?”有一瞬间,谢逸潜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怎么可能找去玄影那里!” 显然,就算是谢逸潜也不认为才到府上的季温娅能找上玄影,更别说找到影卫聚居的院落。 但当谢逸潜看到天仞脸上的无奈,他心里咯噔一下,下一句话就换了问法:“她去干什么了?” 天仞苦笑:“属下未敢靠近,玄影能发现属下,然王妃……” 想也知道没什么好事,然而玄影被季温娅刁难,难道就想让他们这些同僚看见吗? 谢逸潜不过转念一想就知道了天仞的未尽之语,他眉头一跳,转眼想也不想就说:“那就找人去传本王的话,就说王妃新入府还不懂规矩,没什么事多朝老人学学。” “别成日跳脱,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虽然他并没有给季温娅实质性的处罚,但就这么一句话,足够在全府面前给王妃下脸。 于是在王妃立威后不久,紧跟着就穿出来“王爷大怒,新婚转日怒斥王妃”的消息。 这舨一波三折,可是比街摊上卖的话本还精彩! 旁人如何议论暂且不提,只是谢逸潜从书房里出来后,踌躇片刻终究还是去了玄影那里。 而此时,玄影才刚从影阁里回来。 一为封洛城任务交接,一为……他能不能从王府中脱离出去。 封洛城的任务交接并没有什么,尤其是玄影回来前已经将资料整理清楚,左右不过一个时辰就将一切处理妥当。 可是后面当他试探着问出:“说来守则末条自由一说,我在王府数十年,倒是还没见过有人出去呢?” 他撞似不经意地问道。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身侧做文书的老人猛地抬起头,一双浑浊却依旧锐利不减的眸子死死盯在玄影身上:“大人问什么?” 在老人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哪怕玄影面上表现的再怎么波澜无惊,可他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玄影嗫嚅片刻,突然轻笑:“没什么,想多了,问问而已。” 老人闻言又缓缓低下了头:“哦……大人位高权重,不妨安心自己的任务,这些有的没的,不想为好。” 别看老人不过在影阁里只是一个文书,但真正能以影卫的身份活到现在的……玄影尤且记的,当初在影阁里的第一课,就是面前的古老教的。 只听古老笑说道:“那条法则可不是说说玩的,可主上给了我等活命的机会,一报还一报,不把命还回来,凭什么恢复自由身呢?” “可惜这人要是想走了啊,拦也拦不住,就看个人有没有三分良心,愿意回来影阁受三刑,扛过规定自然可走。” 所谓三刑,便是鞭水烙。 虽然古老并没有指名道姓,可玄影还是觉得,古老说的人分明就是他。 后面的话玄影多半问不出来了,本来影卫就是卖身的活计,他如今却是想要脱身而出,不管原因为何,错处终究在他。 玄影最后在影阁里停留片刻,随后就告辞了。 只是就在玄影离开后不久,古老却是随手唤来了下人,吩咐道:“去,去找主上来,就说老头子我,有点小事要和主上商量,劳主上移尊驾……” 玄影还不知道影阁里即将迎来的轩然大波,但当他刚推开院门,远远地就感受到房间里熟悉的气息。 他脚步一顿,随之却是直接走了进去。 “属下参见主上。”玄影走进房门直接跪下去,直到谢逸潜说一声“免礼”才起身。 谢逸潜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搓动着,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率先说道:“听闻王妃早上来你这了?” 玄影不懂谢逸潜问这些为了什么,他只答道:“是。” “王妃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可以和本王说。”谢逸潜道。 “没有!” “都可以,只要你说,本王便信。”谢逸潜只当是玄影不敢,只好再重复一遍。 谁知玄影的回答还是不变,最多加了一句:“王妃教诲本是应当,属下不敢有怨言。” “你怎么就……”谢逸潜眉头紧皱,实在搞不明白玄影怎么可能会没有怨言。 就在谢逸潜和玄影左右僵持不下的时候,房间外却是又一次传来凌乱繁杂的脚步声。 谢逸潜还正不解着,可是当玄影定耳一听,他的脸色顿时就更难看了。 很快,房间外的脚步声就走到了门前,伴随着一声:“妾身请王爷安!”外面的人应声而入。 谢逸潜和玄影亲眼看着季温娅带着之前的几个丫鬟婆子重新回到这里,一时间,小小的房间里显得拥挤了许多。 谢逸潜眉头顿时皱起来,他望着柔柔弱弱一步喘三口的季温娅,眼中多是不解。 随着王妃身边跟着的人跪地朝谢逸潜见礼,季温娅的目光似有若无的在玄影身上停了一瞬。 玄影顿时心领神会,他实在是怕了这位新王妃的指桑骂槐,想也不想后退半步,恭敬单膝跪下去:“参见王妃殿下。” 话音一出,谢逸潜猛地转回头,看着玄影的视线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可是不管谢逸潜如何作想,既然季温娅前脚接了训责,后脚就能重来这里和谢逸潜正面对峙,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玄影的事情上善了。 “唉,看来本宫还是不配大人的一拜呀!”她旧事重提,尤其是对比着她身边人的大礼,玄影仅仅单膝下摆就显得有些不够了。 谢逸潜不知道为何并未发话,玄影只好将另一只膝盖弯下去,这才平息了季温娅接下来的不满。 直到谢逸潜说了一声“都起来吧”,眼见屋中旁人全部起身,玄影这才好跟着起来。 谁知道这一回,季温娅是本着把事情闹大过来的。 反正谢逸潜不给她面子,过门第一天就下她地位,那也是休怪她不留情面。 只听季温娅柔柔地笑了笑,不适地轻咳两声,最后说道:“王爷也真是的,来这种小地方,怎的不把人请去自己房里,妾身是不会拦的。” “不过嘛……”季温娅话音一转,玄影顿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王爷昨夜不得满足,本就是妾身的不对,当然也不能阻止王爷找旧欢温存,可是妾身怎么看着……”她面上带了一抹疑惑。 “王爷来了这么长时间,怎的还站在这里呀!可别是弟弟不知礼术,因着不满妾身进门就怠慢了王爷,这个可不好!” 季温娅连连摇头,在贴身婢女的手臂上拍了拍:“就连妾身这丫鬟都快看不过眼喽!” 玄影早已经被季温娅的话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那一声“弟弟”更是喊得他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若非尊卑太过,他怕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房中事能被人摆到明面上说道,这年头就是男人都做不到如此,偏偏季温娅身为左相家贵女,她不仅说了,还说的毫无愧色。 反观谢逸潜的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站在一边还真想听听季温娅想说什么。 直到季温娅倏尔说:“多亏了爹爹提前打听出来弟弟的住处,还特意给妾身挑了几个精通调教的婆子,这可不就用上了!” 谢逸潜心头一跳,瞬间明白了季温娅能找到玄影所在乃至敢和他打擂台的源头。 季温娅的目光在谢逸潜身上扫过,随之摆手招呼身后人:“快去吧,别耽搁了时辰,让王爷就等就不好了!” 听到这里,玄影终于忍不住猛地抬头,面上的耻色一闪而过。 偏偏主上王妃在前,他就是想要躲开都没有资格,只能放任几个丫鬟婆子气势冲冲地朝他走来,不及走到跟前便挽袖上手。 “来呀扒光了,正巧当着王爷王妃的面,好好给他教教规矩!” 陈婆满脸狰狞地喊着,偏偏脸上闪过一丝没藏好的窃笑。 几双手一齐碰上玄影,玄影的身体倏尔绷紧了,他的双拳紧紧握在一起,因为过度的克制乃至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被人肆意摸碰的影卫算个什么玩意儿? 第52章 撑腰 婆子们的手劲往往和她们的年纪有着不小差别,不过转瞬之间,玄影身上的衣服就被扯的凌乱不堪。 而其中几个自有主张的,也在触碰玄影的过程中暗中用力,左一下右一下地掐在他皮肉上。 总归这人疼了也不叫碰了也不吵,折腾折腾又怎么了? 说不准还能帮她们在王妃面前讨个欢心呢! 直到其中一人的手将将碰上玄影的衣带,只差轻轻一用力便能完全将玄影的衣服扒落。 而此时玄影也是忍到了极致。 可突然响起一道淡淡的反问打断了所以人的行动:“闹够了吗?” 婆子们手下一停,玄影本想动手把人推搡开也不再出现了,只借着一群人怔愣的时间闪身往后退去。 因着谢逸潜的出声,哪怕这些婆子还想继续,可终究还是碍于主子的威严,不得不暂时停下来,退后两步稍作观望。 玄影脸上透出不同往常的冷凝,微微垂着的双眼已然出现一抹过线的狠戾。 玄影伸手将衣物稍微收拢,又顺手不动声色地将被扯乱的发带抛到脑后,这才反身单膝跪下去:“求王妃开恩。” 殊不知谢逸潜正准备着给玄影撑个腰,直接被玄影这一句开恩气了个踉跄,他转头不可思议地盯上玄影—— 合着你宁愿去求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都不肯跟本王示弱? 谢逸潜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可心头莫名泛上来的酸意让他将那一丝不对劲忽略。 他冷笑一声,只管将所有不满都发泄到季温娅身上:“这就是王妃新学来的规矩?” “这左相府上的习惯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夫家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刚过门的妇人来管了?本王做什么又什么时候允许你探查了?” 说到最后,谢逸潜的语气倏尔严厉起来。 “若是王妃改不了这些破毛病,恕本王受不来,往后王妃就自己找个寺庙自己闹吧!” 打一开始决定娶季温娅过门,谢逸潜就从未想过要将玄影牵扯到这些烂摊子里,谁成想左相为了牵制谢逸潜,竟是直接找人查了玄影的存在。 如今更是挑破玄影存在的不应该,将自己的女儿作为马前卒,硬邦邦给了谢逸潜一个警告。 说起来这些,季温娅就真的不知道她被父亲当作对付瑞王的武器了吗? 未必不知道。 可是不管知道与否,谢逸潜皆是不愿意去探究,若在半月前他或许会忌惮左相家势力而选择退让,可如今却是远远不必了。 这半个月里,谢逸潜一面和左相商议着利益的谋划,一面也不忘蚕食左相势力,如今那些或真或假的告状折子,更是不知送去皇帝桌案上多少。 左相能狗急跳墙拿玄影敲打他,谢逸潜就不会反击了吗? 谢逸潜终究还是冷笑:“左右两日后回门礼,本王倒是要去问问,左相家的女儿都是养成了什么样子,恕本王福薄消受不起。” “夫君宽恕!”谢逸潜话语一出,季温娅的脸色完全变了,她脚下一个踉跄,最后“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一直爬到谢逸潜身前抱住大腿。 “夫君宽恕,是妾身、是妾身错了……夫君开恩!”她也不一口一个王爷了,只管仗着那“一夜夫妻”的恩情,吓得心惊胆战。 要是真让谢逸潜在回门礼时问出那样的话,季温娅知道,她基本也就废了。 在王府里再无地位不说,就是说出去还不知惹多少笑柄,再严重点传到宫里,太后一个震怒要瑞王休了她也不无可能。 季温娅不介意帮父亲威胁瑞王,可她一点也不想为此断了自己的后路。 季温娅抬头间,脸上已经糊满了泪水,一抽一泣尽是我见犹怜的姿态。 奈何谢逸潜是个眼瞎的,看着身边的美人也丁点不见心软,反而还有闲心去叫玄影你起身:“你起来吧。” 直到玄影应声站起来退到一侧,谢逸潜这才搭理季温娅:“本王心硬,不懂开恩。” “王妃有时间在本王这里哭哭啼啼,不如去好好学学女德女戒吧,你带来的这些丫鬟婆子,也该找人好好管管,别主人指哪儿咬哪儿,吃相难看的很。” 谢逸潜的每一句话都不留情面,早在寸息前他就决定了,便是又要将玄影远远的送走。 到时候看左相还想拿“私养影卫”来拿捏他……可以啊,先把影卫找出来再说吧。 谢逸潜说的季温娅只剩下哭啼,甚至因为喘息的加速而引起胸口一阵憋闷,煞白的小脸上出现几片红晕:“夫君饶了妾身……” 谢逸潜却是嫌弃她吵人,听了一会,又觉得多少给玄影找回点场子,于是也不想看季温娅在眼前讨嫌了。 “来人呀,王妃身子不好又难受了,送王妃回房间歇着,往后没什么大事,也就不用出来了。” 一句话定下了季温娅过门第二日就被软禁的结局,季温娅听完没想开,猛地一个憋气,“呼哧呼哧”得喘了半天,竟是一下子昏了过去。 偏偏她昏过去还方便了赶来的侍卫的行动,很快就架着她离开了,包括跟随王妃来的那些丫鬟婆子,也是尽数被打走。 时间不过片刻,小小的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宽敞,也只余谢逸潜和玄影两人独处。 说是帝王无情的,王侯也差不了多少。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谢逸潜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他是哪里都好。 可要是对一个人厌了,则是说句话都能朝着对方心窝子刺。 就像如今,他早就忘了当初如何厌恶玄影爬上他床时的样子,转身看着玄影的目光里多是柔和。 谢逸潜柔声说道:“王妃过来,是本王的疏忽了,给你造成的伤害,也是本王有错,给你赔个不是,你别放在心上。” “属下不敢。”玄影照本宣科,动作回应一丝不苟,实在让人找不出半点错处。 至于那什么……要不您也找人当众扒啦一下衣服,过后主人赔罪您别在意? 玄影身上还是一片冰凉,心中冷笑却不显半分。 谢逸潜本来还是想继续说什么的,谁想玄影接下去竟是主动说道:“属下斗胆,今王妃重病,想来正需王爷相伴,请主上移步,看顾王妃左右——” “你说什么?”玄影话音刚落,谢逸潜的脸色一下子就绿了。 他气呼呼地望着玄影好久,偏偏始终不见玄影改变说法,谢逸潜到底还是被气笑了。 合着他这是热脸贴个冷屁股? 谢逸潜面色难堪得紧,迟疑半天实在受不了当下的情景,恨恨地一甩衣袖,扔下一句“不知好歹”,随后转身离去。 房门被大力甩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夜,仁寿殿。 老太后年纪大了,夜里觉少,睡得也晚些。 但睡得晚可不表示晚了还要累心,唯独今日,她却是拉着自己的心腹大宫女一直絮絮叨叨没完。 “……哎呀怎么就闹成这么个样子,传出去又要有人说逸儿了,说不准又要惹皇帝责罚。” 从听完阮秋将打听来的事一一说清楚,老太后的叹息声就没停过。 不管阮秋如何宽慰她,老太后还是后悔的很:“当初就不该放任逸儿随心娶了季家小女,那孩子哪里是个好想与的呀!” “就是哀家宫宴上她都能无视哀家的训诫,去了没主母的瑞王府上,可不是更放肆。” “你也看见了,这才一天、才过门一天就搅和的逸儿府上不得安生,养两个娈童又怎么了?还不能养了怎么的……” 不管白日里谢逸潜府上实际闹成什么样,但他好歹还能控制好府上的声评,传出去的许多消息,也大多在谢逸潜的控制内。 就如现在老太后所听说的,最多不过知道是谢逸潜府上养了外人,却依旧不知这个外人具体如何。 老太后叹息了许久,因着年老实在精力不济:“逸儿不在乎,哀家可要替他好好把把关,这瑞王妃不管怎么样,必须是个贤惠的。” 老太后说着说着,眼中浮现一抹厉色:“哀家也是给过那孩子机会了,如今是她自己没把握好……阮秋呀,你是懂得哀家心思的吧?” 她转头望向身侧的大宫女,阮秋见状只好无奈又宠溺的点了点头:“娘娘您放心了,一切都按照您的安排打点好了,随时可以……” 后半句她未说出,只做了个手抹脖子的姿势。 如此,老太后才稍微安了点心。 随后阮秋又服侍了老太后歇下,这才走出殿外着手安排后事,而从始至终,她也从未觉得太后对一个女子动手是件多么心狠手辣的事。 毕竟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孩,却能在短短六年内害死两男三女,还皆是已经出世的孩子,这心肝不可谓不恶毒了。 而瑞王谢逸潜在太后眼里永远都是个要大人看护的孩子,太后作为长辈为他肃清后院,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阮秋毫不意外太后为瑞王做出这些,而她作为太后的心腹,只要按照太后的心意做好本分事就够了。 第53章 环环相扣 自从季温娅被谢逸潜下了面子软禁在院中,不过一天时间就传出王妃重病的消息。 望京城里但凡有点八卦心思的都知道,那左相家的三小姐从小就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如今瑞王妃大婚才过就被王爷训诫失德,不堪打击卧病在床也不足为奇了。 谢逸潜近来却是手下正有要事处理,一时间也顾不上去看季温娅又在整什么幺蛾子,顺便还因为她重病,竟然一同省了回门的功夫。 念着这点方便,谢逸潜难得发发慈悲,大手一挥让管家去宫里请了御医来给王妃看病。 只是到了御医亲口说出:“王妃应是自幼体虚多病,又逢今日操劳,隐有气急攻心之兆,这才惹的旧病复发一病不起。” 御医拱手道:“王妃的病尚需静养,否则怕是会遗下病患,往后更难医治了。” 谢逸潜这才知道,原来季温娅是真病了。 可是即便如此,季温娅的病情也未能让谢逸潜冷硬的心软上分毫 谢逸潜只是点头表示了明白,对待御医后面的“让王妃宽心”则是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再没有想过将季温娅放出来。 最多不过找了两个医亅丅师随时侯在王妃院子里,保证季温娅始终留着一条命罢了。 除此之外,在谢逸潜看来,前几日从玄影院子里不欢而散后,按照以往的经验,玄影多半会找机会自行前来认错。 虽然等着玄影自己开窍自己顿悟有点难,可要是说他单纯给谢逸潜台阶下,那应该是极简单的。 时至今日,谢逸潜每每想起当日玄影推他去看王妃的样子,总是少不了一阵气闷。 然而事实实在未能如谢逸潜所愿。 一连几天过去,谢逸潜不仅没有等来玄影认罪,就是封洛城的现状都是影阁里派人来禀报,而夜里的轮值更是在没有见过玄影的身影。 谢逸潜一开始还能端着架子,可是等了几日就忍不住了,只好召来暗处的影卫:“玄影这几日在做什么?怎么没见他过来?” 他问得极其冷淡,言辞口吻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只是随口一提,才没有任何在意。 被召来的影卫也没有多想,很快就回答:“回主上,玄影大人正在修养期,近日一直在影阁练武,不曾回府。” “修养……”谢逸潜一顿,握着笔杆的手下意识地收紧片刻。 他却是蓦然发现,那些规定的任务结束后影卫所享有的修养期,几年来他从来没见过玄影主动享有。 若非有时任务中受伤太重,他甚至都没见过玄影缺了一次轮值,多是任务结束第二天,就蹲到了他屋外的枝干上。 可如今…… 玄影便是躲着谢逸潜都来不及,更遑论主动凑上来! 谢逸潜脸色逐渐难看起来,而这时他又突然想起,前几日影阁里的古老前辈邀他一议。 这段时间谢逸潜忙着其他事,当日听完禀报紧接着就把邀请抛之脑后,以至于几天下来,他还没来得及去影阁里看一看。 不知道为何,当初不在意的事如今再想起来,他莫名有了一种心悸,仿佛不去就会错过很多似的。 谢逸潜终是沉吟片刻,无声改变了心中原定主意:“可以了,退下吧。” 他吩咐道,等着影卫退下后便放下纸笔,款步移到内室,不过半个时辰后就乔装走出王府。 又过半个时辰,影阁三楼的文书殿前,古老恭敬迎接主上的到来,迎着谢逸潜疑惑的目光,古老笑呵呵地问道:“近来王爷可是有事不顺啊?” 众人不知谢逸潜和古老之间谈论了什么,但他们却是可以看见,主上来时的好心情,和最后临走时大变的脸色…… 谢逸潜则是一直忍到远离影阁的地方,这才压着怒火:“来人呀,去给本王把玄影……叫、回、来!” 他说得咬牙切齿,过度的情绪压抑不仅没让他淡定下来,反而愈显得怒火滔天。 马车外的影卫不知道玄影大人又是哪里惹到了主上,但还是不免打了个冷颤,心里为玄影大人哀悼一声,紧接着立刻领命离去。 只留下马车里的谢逸潜,他想到古老告诉他的那些,双拳无意识地紧握在一起。 脱离王府?恢复自由? 他冷笑两声,哪怕刚才古老再三强调只是猜测,但谢逸潜只要一想到—— 玄影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动了离府的心思? 这种认知让谢逸潜忍不住心惊,偏偏心惊之余被背叛的怒意远远胜过了惊心,到最后只留下那份火气驱使着谢逸潜,一点点地走向爆炸边缘。 难怪玄影这么多日都是玩忽职守,轮值都不做了! 谢逸潜脸上的笑越发狰狞,握紧的拳下深深卡到皮肉里的指甲亦是被他全然忽视。 只是这一回,谢逸潜并没能处理了玄影。 在他刚刚回到王府,管家早已经等在府外,远远的看到王爷的车架归来,很快就迎上去。 “王爷,宫里来了旨意,太后请您去仁寿宫一趟,催得有点急,您看……” 管家小心翼翼的问道,虽是在询问意见,但早就提前给谢逸潜准备好了入宫的服饰车马。 倒是谢逸潜在一愣之后,根本想也不想就说:“那就去宫里。” 管家并不意外,连连迎着谢逸潜下车,又匆匆回房换了行头,随之才送谢逸潜离开。 “对了!”谢逸潜猛地停下脚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阴森森地说道,“若是玄影去了本王院子里,让他找个地儿跪着,等本王回来再收拾他!” 匆匆留下这样一句话,他才终于头也不回地踏上入宫的官道。 仁寿殿。 老太后等了许久,而自从下定决心帮谢逸潜肃清后院后,她的心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剧烈挣扎。 尤其是听说了瑞王请御医到府上给王妃看病,她的那种不安逐渐攀升到极点。 一会儿担心孩子会不会嫌弃她多管闲事。 一会儿又担心要是自己不出手往后瑞王府可不是要闹的鸡犬不宁。 再倒霉一点的,要万一逸儿和那季家小女情投意合,她岂不是坏了人家姻缘…… 诸多思虑混杂在一起,老太后接连几日没睡好,到最后还是阮秋提议:要不叫王爷来问问? 老太后实在拿不准主意,只好听阮秋的提议,找了个朝臣休沐的日子,遣人去瑞王府请人。 可是当殿外传来通报,说是瑞王殿下已经到了,老太后却突然把人叫住:“诶等等,先别让瑞王进来呀!” 阮秋不解地看去:“怎么了娘娘?” 老太后满脸纠结:“要不、要不让逸儿回去吧……要是孩子埋怨哀家怎么办?” 她正是十分忧心,哪怕把谢逸潜叫来了,临了又是没了勇气。 阮秋在一边听的好笑,偏偏看着眉头皱成一团的老人,好笑之余加了几分心疼。 她凑到老太后膝边蹲下去:“娘娘,瑞王殿下都已经等在外面了,怎么好再让人回去?” “殿下有一阵子没来看您了,您就不想看看他吗?把事说清楚,想来瑞王殿下是不可能怪您的,而且依奴婢看呀……” 阮秋放低声音:“殿下对瑞王妃,可不像上心的样子。” 老太后不大相信地低头看着阮秋,看见对方肯定地给她点头,老太后这才肯松一口气。 她换言道:“那要不……还是请瑞王进来吧。” 阮秋含笑应下,便是亲自出去传唤谢逸潜,而在殿前等候多时的谢逸潜根本不知道,老太后是抱着多大的决心才肯让他进来。 “臣参见太后。”谢逸潜走到太后几步远处,躬身行礼。 可这一回,老太后只让他起身坐过来,要说和往常一样的拉着手话家常,却是没有的。 谢逸潜顿觉古怪,不好直问太后,只好转头向阮秋打眼色。 谁知道阮秋只是笑笑,紧跟着就招呼殿内的人退出去,又给了太后一个鼓励的眼色,直到最后竟是只留下殿里的祖孙二人。 “娘娘可是有何要事……”谢逸潜试探着询问。 太后看着他看了好久,就那种不说话,偏偏眼神带着无尽深意的注视,直把谢逸潜看着汗毛全立。 “娘娘,您要是有事尽管吩咐,别……”谢逸潜苦笑。 老太后开口,轻声问了一句:“逸儿啊,你就真的那么喜欢季相家的小女儿吗?” “啊?”谢逸潜一愣,颇有点搞不明白太后何出此言。 可他吭吭唔唔了半天后,谢逸潜终究还是说了实话:“没有,不喜欢。” 得到这个肯定,老太后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沉下来,她拉过谢逸潜的手紧紧握住,长叹一声,终是将她能查到,但男人们不大容易深入的内宅阴司缓缓道来。 “逸儿啊,你要是不愿意跟季家小女和离,那就让哀家帮你处理了,季家小女实非良人啊!” 老太后提起这件事,满脸都是厌恶:“哀家不反对女孩家自保,但那种主动害人的蛇蝎女子,放在府里可不是要坏大事?” 迎着谢逸潜略带不解的目光,太后紧跟着扔下另一枚重磅—— “尤其是……逸儿啊,那季家小女早在和你成亲前就不知检点,和家里的下人乱搞,孩子都流掉两三个了!” 这一顶大绿帽子扣下来,老太后甚至有几分不愿说与谢逸潜听了。 第54章 你是本王的 谢逸潜的面色古怪万分,他一时间都不敢去和太后的视线接触。 老太后没有察觉到谢逸潜的异样,自顾自哀叹着:“哀家也是不明白,这好好的姑娘家,怎的连自爱都没有,左相是怎么教孩子的?”老太后不断嫌弃着,可谢逸潜的思绪却早已经飞远。 从他开始尝试着接受玄影开始,他根本就是再没有想过娶别的女子。 而娶了季温娅,则完全是个意外…… 当初听到左相提出联姻,谢逸潜并不意外,以他的初衷,他却是从没有想过靠女人来谋划。 可是不想黄魅偶然探得,那左相用来联姻的小女儿……实在算不上良家好女。 虽然谢逸潜还真不知道,原来季温娅手上还有几条人命官司。 可是对方的几个姘头他还是知道的,就连新婚夜上冒充他洞房的男人,都是谢逸潜抓来的壮丁,正是正在和季温娅交好的男人。 按照谢逸潜的想法,他利用了季温娅来让左相彻底安心不假。 但若是有朝一日远走京城,他也愿意放季温娅一条生路,跟着她那些姘头走也好,其他也罢,随便季温娅自己选择。 甚至说若非季温娅刚入府就找上玄影挑衅,谢逸潜都不介意和季温娅作对相敬如宾的假夫妻。 不过是被扣了绿帽子…… 谢逸潜苦笑,他这不仅忍了,还主动招来了季温娅的男人,做的还不够吗? 遍观诺大一个望京城,有谁能做到他这个地步? 是没骨气?还是不择手段? 不管哪种说出去,怕是要丢尽瑞王府的脸了吧! “逸儿啊,听哀家一句劝,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娶季家女,都找个理由和离了吧,要是你觉得合理的名声不好……” “别嫌哀家心思歹毒,你后院没有女人把持,就让哀家帮你处置了可好?” 就在谢逸潜沉浸在自己的思虑时候,太后却是突然问道。 “逸儿,逸儿?”谁想太后接连叫了两声才把谢逸潜的魂叫回来。 “哎哎,娘娘!”谢逸潜回神。 老太后不免担忧:“怎么了?可是觉得哀家多管闲事了?” “怎么会!”谢逸潜脸上勾起一抹淡笑,看在老太后眼中却成了孩子委屈了、伤心了。 望进老太后那双满满都是担忧的眸子里,谢逸潜心头一震,终是从榻上挪下来,起身跪在太后膝前。 “娘娘……”他唤道。 “这是怎么了?”老太后不明白好端端的,谢逸潜怎么跪了下去,可不好强硬地把人拉起来,只好先问一问。 只是太后又担心谢逸潜想不开,或者太过“善良”不肯惩戒季家三女。 她又紧跟着说了一句:“哀家可不听你求情,这种不知检点的女人,搁在普通人家都是要浸猪笼的,别管哀家对她做什么,可都是保全了她的名声!” “总之不许求情,哀家不听!”老太后嘟囔几句,故作不满地偏过脑袋。 谢逸潜见状被逗笑了,他连连应和:“是,臣不求情的,娘娘放宽心。” “那是怎的了?”太后不解。 此时,谢逸潜却是收敛了笑意,他难得露出小儿作态,低头伏在老太后膝上。 “都按您说的来吧,臣都听您的,这回是儿臣任性了,没能查清状况就娶了王妃,平白连累娘娘忧心,臣有罪……” 谢逸潜自认仁至义尽,至于季温娅自己作死,到如今惹得太后大怒亲自动手…… 谁对他好谁对他坏,谢逸潜还是分得清的。 劳烦老太后时刻关心照顾着他,谢逸潜感激这份情谊,也不愿辜负这份情谊。 老太后矛盾了这么长时间,终于从谢逸潜嘴里得了一句准话,面色瞬间就红润起来。 “哎好孩子好孩子……”她欣慰地摸着谢逸潜的后脑,垂眸望着膝上的后辈,心上又是涌起一阵怜慈,“哀家还听说你养了个小玩意儿,这些都没关系,你喜欢就好。” “至于瑞王妃……逸儿暂且等等,哀家再给你找个好的。” 谢逸潜享受着后脑温热的掌心,对此却是没有应话。 到最后谢逸潜将要离开的时候,老太后这才不大好意思地坦白道:“那个逸儿啊,你那王妃生病……就不要管了,哀家给你安排。” 谢逸潜思绪一转,立刻明白了太后的未尽之语。 再联想到季温娅越发严重的病症,原是太后一早就下手了。 因着和太后的一番详谈,谢逸潜心里好受了许多。 在很多时候,知道这大千世界尚有一人待你真心,这已经足以让人暖心了。 更别说待谢逸潜真心的,可不只太后一人…… 可惜谢逸潜的这份好心情只保持到抵达王府,随着他走向自己的院子,他这才想起来,院子里应是还有人候着他呢! 谢逸潜抬脚走进去,环顾四周,果不其然在一处墙角下看到笔挺跪立的玄影。 他的脸色登时就下来了,谢逸潜冷笑一声,很快冲着玄影走去。 “参见主上……”玄影这莫名其妙被人叫回来,然后就是一句话也不给解释的罚跪了一下午。 要说他心里没有点怨念也是不可能,但见到谢逸潜归来,还是老老实实地行礼问候。 谢逸潜望着脚下的人,并未叫起,而是弯腰蹲下去,反手伸到玄影头下,捏着玄影的下巴让他抬起头。 “唔——”捏在下巴上的手蓦然收力,玄影猝不及防闷哼出声。 随后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很快脸色一白,紧紧地闭上嘴巴。 “听说……你想离开王府,过你自由的日子?”谢逸潜也不跟他绕弯,张口直言相问。 这话普一砸下来,顿时就将玄影砸得脑袋一懵。 他嘴巴不受控制地微张,一时呆住了。 谢逸潜见状直皱眉头,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说话,是不是?” “王府容不下你了,本王不得你效忠了,所以就要走了是吗?” “属下不敢!”随着掐在下巴上的力道一点点加大,玄影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他不知道他那些无法言说的私欲是怎么传到主上耳中的,但眼下显然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 玄影稍微用力,将脑袋从谢逸潜的钳制中挣脱出来。 他很是慌张的后退几步,随之重重将额头磕在地上:“主上明鉴,属下从无二心!” 玄影心里乱成一团,哪怕是在谢罪辩解,但还是止不住心里的惊恐。 无他,只是主上问的话……实在是穿透了他的心。 谢逸潜只管冷笑,也不说信与不信。 直到玄影的后背完全被冷汗浸透,在谢逸潜的方位已然可以看到玄影后背上的汗渍。 他这才大发慈悲一般:“起来说话。” “属下不敢……”玄影不从,保持着原有的动作,被挡住的眼睛狠狠闭了一下。 索性谢逸潜正在气头上也不在意,玄影不起也就算了。 他沉吟一瞬,语气突然软下来:“你可还记得当初离开影阁时的誓言?” “属下不敢忘记。”玄影回答。 “那你可还记得……”谢逸潜凑到玄影耳边吹了一口气,“当初在本王床上,你是怎么胆大包天地哭着说,你最在乎本王的?” 谢逸潜清晰地看到玄影的身体倏地一僵,而后传出的话语,多了几分难堪。 “是属下逾矩,求主上……开恩。” 谢逸潜不理会,继而反问道:“那现在呢?玄影,看着本王说,你是不是还想离开?是不是铁了心,就是要背叛本王而去?” 他的直言不讳到底是让玄影沉默了。 就在谢逸潜越来越焦躁,甚至以为玄影真如他所言的时候,玄影却是抬起了头。 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于谢逸潜对视,只听玄影说:“主上明鉴,属下对主上忠心可鉴,从未有过背叛之意。” “往日私心是属下大逆不道,以后自不敢肖想主上,求主上开恩,再信属下一回。” “信你?”谢逸潜抿唇,“也就是说,你不曾想过离开王府了?” “……是,属下不敢。”玄影在瞬间的沉默后,果断肯定道。 至于他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意,因为消逝的太快,并没有被谢逸潜捕捉到。 “呵!”谢逸潜清楚,不管他信与不信,到底没有办法去验证。 他想到左右也是让玄影在这跪了一下午,罚也罚了,问也问了。 再多旁的什么,谢逸潜却是没了主意。 谢逸潜只感觉一阵心累,他侧身让开身前的路:“本王信你就是了,可玄影你记着,你是本王的,本王没准许你离开,你就休想擅自逃出去。” “行了退下吧,让本王静一静。” “是。”玄影应声,压下那一句“本王的”带起的意动,悄悄打量了谢逸潜一眼,最后叩首行礼,终是起身往外走去。 可就在玄影即将走出院子的时候,“玄影——”谢逸潜蓦然开口将人叫住。 玄影并未转身,连踏过门庭的半只脚也没有收回来。 只听谢逸潜又说道:“小影,本王给你肖想的资格。” 话落,玄影在一次停顿后,无声地欠了欠身,随之头也不回地抬脚离去。 至于因为一个称谓而震荡起的心中波澜,以及那句含在嘴边没有说出来的“不敢”,终究很快就被他强散作云烟。 反正随着主上想吧,玄影愿不愿意接受……总归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第55章 薨 近日来,谢逸潜很焦躁。 不是那种嘴上说说的焦虑烦躁,而是更多看谁谁不顺眼,做什么什么不从心。 究其原因,谢逸潜就不得不咬牙切齿地念叨几句“玄影”了。 想当初他已经把身段放那么低了,就差冲着玄影明吼一句“快来爱本王”,其余各种明示暗示可谓给了一个遍。 谁知道玄影面上表现的恭恭敬敬顺从无比,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阳奉阴违。 谢逸潜找他十次要有九次不在王府,剩下的一次总能和别人同来。 便是谢逸潜有心想要说些别的什么,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意思说了。 他隐约可以看出来玄影似是在逃避,偏偏就在不久前,逃避的人还是他自己,如今也没什么讨伐玄影的立场了。 谢逸潜和玄影就一直处于一种焦灼的状态,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半步进展。 没有矛盾,但也没有调和。 玄影大半时间留在影阁训练,偶有不见踪影的时候,就是实实在在地让人找不到了。 而他开始避着旁人,偏偏离得再远,还是偶尔能从他身上闻到血腥气。 只是联想到玄影大人才从影阁回来,说不准是教训后辈失手,不小心沾染了血了? 众人不知具体原因,只能随便猜测着...... 时间过去一月有余。 谢逸潜没再给玄影什么任务,只管放任他随着天仞等人接接散活儿。 而岭南一带的各方势力,即便是有残余也不足为据,便是连梁王手下的人马,也是死死伤伤所剩无几。 甚至是梁王爷本人,更是在谢逸潜的细心运作下,接连几日被皇帝点名批评。 皇帝伸去岭南的爪牙被砍断,皇帝本人自是不肯善罢甘休,奈何玄影手段利索,一切布局皆不曾留下瑞王府的踪迹。 就是皇帝再怎么不满再怎么相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谢逸潜头上。 与此同时,那新入府的瑞王妃,病情却是一日比一日严重起来...... 这日,谢逸潜刚刚下朝拜别左相,不想前脚走出宫门,后脚就是管家匆匆迎来。 谢逸潜远远看着管家小跑奔来的身影,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远处下朝的大臣们还未远去,梁王才跟左相碰头寒暄着什么。 只见瑞王府的管家终于冲到谢逸潜面前,“咚”得一声扑倒在地,嗷一嗓子哭嚎,下一句就是—— “王妃、王妃......薨了!” 一波惊起千层浪,加之管家从头到尾都是可以提高了嗓音,在场诸人无一不是听见了这一消息。 还不等谢逸潜有所反应,在他不远处的左相突然震了震脑袋,猛然转过头:“你说谁薨了?” 他言语中的惊诧无法掩饰,而话音落后紧跟着颤抖起来的身体,无一不是在表明他的震撼。 谢逸潜转头望过去,迟疑半晌,到底还是选择询问管家:“所言可真?” 管家痛哭:“千真万确,不敢谎言半句——” “这不可能!”又是左相的反应比谢逸潜大万分。 季羡渊踉跄着跑过来,强横地将管家揪着衣领拎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小娅怎么会......她不可能......” 不可能死了呀? 左相满脸不可思议,他深知这个小女身体不好,但怎么也不该这么快没了的。 更何况他亲手将谢逸潜豢养影卫的把柄交给小女,便是瑞王发现了小女做过的那些事,哪怕再怎么不满怨恨。 谢逸潜就是为了掩盖事实,也应该尽全力拖着小女一命才对呀,怎么会...... 震惊的季羡渊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自从知道太后插手后,谢逸潜就没打算让季温娅死得悄无声息。 总归他手上没沾染季温娅的血,借此谋得其他利益,完全是可以的。 甚至因为表现的理直气壮,更能摆脱王妃之死的嫌疑。 但不管哪种,在左相的片刻失态后,他们后面已经有大臣提议:“要不还是先去瑞王府上看看?” 他的这一提醒很快让左相回神,他浑身一个激灵,转头恨恨地等了谢逸潜一眼,竟是率先走在前面,匆匆赶往瑞王府上。 早在管家跑去通知谢逸潜的时候,王府就开始着手置办白事,等到谢逸潜一众人赶回来的时候,王府内外已然一片缟素。 季羡渊那点微弱的希望在看见王府外的挽联时,终于破灭。 他抬头看看眼前的素白,再望向谢逸潜,嘴巴张张合合几次,胸口突然一痛。 “啊——”左相的异样瞬间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谢逸潜脸上一慌,快步走到左相跟前,同时大声招呼着:“快快,快去宫里请御医!” 哪怕他和左相的合作在这一刻几近破产,可面上的功夫,谢逸潜还是要做上一二的...... 是夜,瑞王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天仞立于桌案之前,仔细聆听着谢逸潜的吩咐。 “......原本就已经在准备王妃出事后的事宜了,如今也称不上慌乱。” 谢逸潜负手而立,视线落在天仞身后,沉稳地说着:“但左相多半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只是现今王妃头七未过,左相还有所顾忌。” “虽是不知道左相后面会做什么,但本王要你时刻派人紧盯着,尤其是王妃院子里的下人人多眼杂,说不准就看到听到什么不该知道的。” “必要时候......杀人灭口方为上策。” 复仇之路早已白骨皑皑,谢逸潜已然不在意,再在前路上加几具枯骨了。 天仞面色不变,拱手领命:“属下明白,主上尽管放心。” 由他一手掌控,不说把王府保护的滴水不漏,但任何可能让瑞王府元气大伤的讯息...... 便是拼了命,也不会泄露出去的。 谢逸潜对天仞极是放心,将这些交待清楚也就没什么了。 窗外时辰已经不早,谢逸潜挥手令天仞退下,站在桌案后静思片刻,只剩无奈的一声叹息。 攻于算计五六载,若是这朝得势,也希望日后能得个清净吧...... 只是不想谢逸潜的这一番忧心,却是一语成谶。 瑞王妃停柩三日,终是在终七下葬,左相夫人痛心小女早逝,在瑞王妃的葬礼上哭得像个泪人。 便是左相大人都接连七天时时到瑞王府上,虽然这不和规矩,但谢逸潜也没说什么。 旁人顾及着死者为大,哪怕想要以此弹劾左相,也不敢在死人面前造次。 偏偏就在瑞王妃下葬后不到两个时辰,送葬的行伍刚刚回到王府。 谢逸潜还没来得及坐下喝一口热茶,只听房外突然传来阵阵喧哗声。 间或交杂的兵器碰撞让谢逸潜一惊,立刻站起来冲向房门。 可就在他打开房门的下一刻,院里正好进来兵卒,以望京城戍卒为首的官吏拱手对谢逸潜拜礼。 只是等他抬头说话时,言语间却是没有了该有的恭顺。 “奉大理寺卿之名,捉拿瑞王府上下主除瑞王殿下外,所有主仆归案。” “经知情人所报,瑞王妃之薨乃为奸人所害,今托大理寺调查,请瑞王配合。” 说完,他也不等谢逸潜有所反应,左右一挥手:“去,把王爷院里的人一并带走。” 谢逸潜只料到左相不会善罢甘休,但怎么也没想到,左相竟是打算把季温娅的死闹大调查。 他眼睁睁看着许多兵卒从他身前绕过,有似是故意一般,翻找弄乱了不知多少家具。 谢逸潜双眼微眯,却是一语不发,就好像真的被这一幕吓到了。 事已至此,左相分明是撕破了脸,找来大理寺介入,直搅瑞王府内,试图给瑞王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 与此同时,玄影越过王府的高墙,躲开王府中横冲乱撞的兵卒,出现在天仞面前:“首领,属下可以一起入狱,见机行事定不辜负主上” 对于他们这些影卫来讲,自由出入大理寺杀人算不上什么难事。 可要是跟同一起入狱,那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了。 先不说随之而来的各种刑讯,就是当着一众守卫的面去行动也是难上加难。 天仞不明白玄影这样做的原因,可是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玄影也很少无的放矢。 天仞屏息看了他许久,眼中皆是晦暗不明。 最终,天仞的目光停在玄影颈边一滴没擦净的血滴上面,玄影却尤是不觉。 直到玄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可。” 玄影抬头看去,不偏不倚地对上天仞眼中的寒光,那一股寒意中所透漏的杀机让他一愣,喉间微痒—— “......是。” 天仞薄唇微启,所出之言让玄影不寒而栗:“若你叛主,便是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那些玄影在谢逸潜面前说过多少次的“绝无二心”,此时当着天仞的面,他却是说不出来了。 就在天仞看着他的视线越来越冷肃时,玄影终于不堪低头。 只是他还是说道:“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问心无愧。” 第56章 牢狱之灾 等到谢逸潜得知玄影又一次不跟他打招呼,擅自做了决定入狱后,已是午后。 刚刚经历过无差别抓捕的王府里显得无比萧瑟,因着下人皆不在的原因,那些被巡查兵卒弄乱的布景也没人去收拾。 谢逸潜站在主院门前,身侧除了三两个影卫外再无旁人。 黄魅陪着地仁去找寻药材还没回来,剩下能主事的两个影首又跑了一个,独剩天仞一人,东奔西跑忙了半天。 没想到才一回来就要迎接主上的怒火。 “主上......”天仞站在三步之外,略带几分踌躇。 偏偏谢逸潜正找不到玄影,被忤逆的不悦只能尽数发泄在天仞身上。 “本王交给你的任务,你就是这样做给本王看的?” 他问的没头没尾,就是天仞再怎么善解人意,此时也难免有几分懵逼。 谢逸潜冷笑:“是谁给你的资格,还能私下把玄影派出去?随着他胡闹,那大理寺是谁都能进去的吗?” 他多年来经营的手段多半在望京城外和朝堂之上,可还真没有哪只手能伸进大理寺去的。 但不久前谢逸潜刚想到,他没有能力插手大理寺,但其余人不论是左相还是梁王,甚至是其他和他不对付的政敌,皆是有资本放人进去。 尤其梁王还在大理寺领着闲职,若是哪天梁王想不开进去大理寺牢狱转转,再看到混杂其中的玄影。 可真是一场大戏! 谢逸潜气得不知说什么好,看着天仞的目光也越发不满起来。 而天仞这时候才明白主上是生气什么,但对于扣在头上的罪名,恕他不能承受。 天仞拱手一拜:“主上,四大影首皆有自主接任务的权利,而您只要属下等警惕灭口,任务早就挂在影阁里。” “是玄影领了任务牌过来,属下无权拒绝,而玄影是何安排......” 他又不是玄影肚子里的蛔虫,谁知道啊! 天仞心中的腹诽不可明言,但这并不妨碍谢逸潜想起来—— 是了,当初一时脑抽,为表对影卫的嘉奖,特意给了四大影卫自主出任务的权利。 其他影卫接任务皆需在影阁报备,再经各自影首首肯。 但天仞四人却无需如此,不管任务简难,但凡有看上的,尽可以取了牌子离开,甚至都不需要找谢逸潜报备一句。 当时的谢逸潜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一小条规定,到头来却是坑了自己。 他几乎能想到,在玄影被之前的兵卒抓进大理寺牢狱时,他该是怎样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不需要再跟他这么个凶神恶煞的主上共处了,连应付都不需要应付了,可是不是轻松了太多! 谢逸潜有了这样的想法,莫名感到一阵胸闷。 当他再环顾左右,一甘影卫早已低下头,全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免得主上殃及池鱼。 偏生诺大一个瑞王府,此时除了谢逸潜,就只剩下一众影卫可以差遣。 就算谢逸潜有心把天仞罚上一罚,也要看看打坏了天仞还有没有趁手的手下。 到末了,谢逸潜蓦然发现,他除了能嘴上骂天仞两句,竟没了旁的手段。 思及此处,他又是一阵脑壳发晕。 半晌后,谢逸潜只能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本王是拿你们没办法了。” “属下不敢。”天仞恭敬地否认。 “事已至此,那就把一切运作起来吧,左相大人正是丧女悲痛的时候,想来也没有多少精力顾及本王这个女婿了。” 当然即便是顾及了...... 有左相的严防死守,谢逸潜就真的不去筹谋对方的势力了吗? 谢逸潜转身,负手前行间,背影处流露着两分凄凉:“你们干活利索点,也早点把王府的人都捞出来,看看这王府内外,乱糟糟得成什么样子!” 捞了旁人,也把玄影一起捞出来...... 有了主上的命令,何况天仞着实一心护主,往后几天的行动更是紧促许多。 抛开日常探查不提,只是许多潜进左相府上的黑影,却是日渐多了起来。 谢逸潜就只需要成日在朝堂上哭诉清白,求着皇帝明鉴,总归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他头上,谢逸潜实在有恃无恐得很。 而他再遥遥看着左相气急败坏的表情,心里更是说不出的畅快。 世间能把人牵连到一起的,多是共同的利益。 左相想着借瑞王府的名头仕途再进一步,从头到尾都是给足了谢逸潜诚意,诸多己方势力悉数奉上。 若非谢逸潜隐约探得季羡渊左相之位得来的原因,他还真是要对左相感激涕零了。 时间一晃而过。 谢逸潜从来没有认识到,在很多时候他都有着一种神一般的直觉。 前不久他才担心梁王或者旁人去大理寺狱中巡查,时间不过三日,左相果真求了皇命,光明正大地走进大理寺狱里。 瑞王妃病故一事,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淡,反而因为在瑞王府的这一通大肆抓捕,诸多流言愈演愈烈。 开始百姓们还只感叹瑞王妃红颜薄命,但后来看到被抓进衙门的瑞王府下人。 就免不了揣测猜疑一番:“哎呀,可别是瑞王弑妻了吧!” 望京城中百姓如何作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左相一连多日都没得到他想要的打击瑞王府的名头,逐渐开始沉不住气了。 这不,恰巧轮到他休沐,季羡渊早早朝皇帝请来皇命,赶着晨光直接赶来大理寺狱。 他倒是想看看,抓进来那么多瑞王府的下人,就没有一个可以指正瑞王的? 他不相信! 然而就在季羡渊走下马车,转头间却是看见另一辆车架向这边驶来。 看清车架的仪仗,他一时不解,并不记得听说过有哪位皇亲要来这边。 而就在他的这一会儿迟疑下,远处的车架也稳稳停在大理寺狱前。 “吁——”车夫呵马的声音响起,只见后面的马车中很快跳出来一个人。 那人先是站稳,随后就转回身去:“王爷请——” 季羡渊眼皮一跳,下一刻却见梁王从车架后走下来。 在看清林枫的那一刻,季羡渊倏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林枫也是转眼看见了等在狱前的左相。 林枫下车敛了敛衣襟,嘴上勾起一抹浅笑,冲着季羡渊走过去:“左相大人好。” “哎王爷王爷......”季羡渊缓了缓神,赶紧迎上去,拱手问好,“下官给王爷请安。” “左相不必多礼。”林枫浅笑吟吟,却是偶又不解,“左相来此是为了?” 季羡渊脸色一变,顿时悲从中来:“哎呀还不是为了亡女......” 后话不说,别人也明白怎么回事。 林枫立刻表示恍然大悟,他似是悲痛的收住言语,本来想说什么,但到了最后只留下一声长叹:“自古红颜多薄命呀!” “左相请——”林枫话锋一转,“恰巧本王今日过来,若是大人有需要的地方定要找本王说,能帮上忙的地方,本王一定帮忙。” “哎好好好,谢过王爷了。”季羡渊不住地点头,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伸手示意着,“王爷请。” 稍作寒暄,两人一同走进大理寺狱。 昏暗的牢狱里,因着瑞王妃病逝一案,牢房中难得挤满了人。 瑞王府上下二百多号人,足以占满整个大理寺狱。 甚至有些牢房中,此时已是挤挤攘攘地关押了二十几人,大家围坐在一起,便是对未知牢狱之灾的恐惧都浅淡了几分。 但不同于还能时不时聊两句的仆役,藏在人群里的玄影,他的面色实在算不上多么好看。 玄影之所以和这二十多人挤在一起,唯一的原因只在此处是距离刑讯室最近的地方。 哪怕夜里外出十分困难,但也唯有此处能让他基本听清刑讯室里的动静。 这不仅包括狱卒们对犯人的刑讯,更多还是瑞王府下人们不堪苦刑,在熬过一开始的鞭子后,总能因为旁的而胡言乱语。 若非左相需要的是一个不容反驳的铁证,只先前那些人说的,就足够将瑞王府彻底抹黑。 按照玄影的计算,待到后面两个牢房的人被提审后,就该轮到他们这里了。 偏偏就在这间牢房中,好巧不巧多半都是病逝王妃院子里的人。 玄影不知想到什么,低垂的头颅中闪过一抹厉色。 就在这时,玄影的耳尖微动,他突然挺了挺腰身,屏气凝神,细细听着几道并不熟悉,却逐渐走近的脚步声。 当那些脚步声转过弯道,随之就是三两句谈论,一同落到玄影耳中。 与此同时的,却是玄影的面色大变。 “左相节哀,想必有大理寺的大人们,一定能还左相一个公道。” “王爷有心了,只是下官实在不相信小女会这么早......王爷或许会觉得下官小题大做,但既是瑞王不肯给小女主持公道,就只能下官自己来了。” “我那可怜的小女儿呀,她怎么命就这么哭呀!” 来者之一便是左相,可是另外一人...... 在梁王身边待了不短的一段时间,玄影可不会认不出来那个疯子的声音。 第57章 找到你了 谈笑间,林枫与季羡渊已经抵达第一间牢房。 而此时的季羡渊比之进来前怨气更是浓郁了几分。 林枫完全是闲来无事进来视察,本身是没有目的性的,遇见左相更是偶然,如今多半是处于一种看热闹的状态。 不久前他们才从刑讯室里出来,眼睁睁看着一个王府的侍卫被抽得避开肉绽。 偏偏对方再怎么鬼哭狼嚎,给他喘息时间时,对方还是一味地说着“什么也不知道”。 左相当场就气得没法,若非顾虑左相威严,险些自己抢过鞭子动手。 而林枫就是那时提出来的:“要不左相大人去牢房看看,剩余不少还没来得及询问的,威逼不成,利诱总可以试试。” 左相还是满腔怒火,冷不丁被林枫打断,恼怒间还恨恨地想着:“利诱什么?害死了本相的爱女,不说就通通打死!” 林枫闻言只是笑。 但片刻的气愤过后,左相到底还是听从了林枫的意见。 如此,两人才走到关押犯人的牢房。 短短的一段路程,可以明显地看出左相的不适,尤其是随着他越往里走,牢房里常见的霉气也重起来,还有犯人们挤在一起飘散出的特殊气味。 左相养尊处优多年,何曾受过这种罪。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强行忍住心口的那一口恶心,若非想着狠狠打击瑞王府一番,他早就转身离开了。 说到底,不论季羡渊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多么悲痛,终归只是一个女儿,为了他的权势利益,在他看来自是死得其所。 当下不过借着季温娅病逝的名头,借机发挥罢了。 思绪回转间,两人先后抵达第一件牢房前。里面的二十几个人看见来了两个衣着尊贵的大人物,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其中有人仔细辨别了一番,虽然没有认出梁王,但旁边的中年人…… “大人,左相大人——”一个满身横肉的汉子突然扑到栏木上。 左相猝不及防被叫到,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吓了一跳。 他腾得跳了半步,神情一度失态,而他身后跟随的狱卒见状只好憋住笑,赶紧上前两步,“唰”得甩出鞭子。 “干什么干什么,皮痒痒了是吧!”说完,又是狠狠一鞭子抽在栏木上。 可是那汉子也是反应快,早在狱卒冲过来的时候就躲到人群里,接连两鞭都没打到他身上。 等到狱卒退下后,他这才重新走出来,重复之前的哀嚎:“大人呀,您还记得小人吗?小人是从您府上跟过去的,您救救小人啊!” 左相脸上的厌恶根本不加掩饰,即便是汉子说出是左相府中人,也没换来他的多一眼相看,最多问了一句:“那你可知道,瑞王妃是怎么去世的吗?” “不就是病死的嘛!”汉子张口就说,全然不理会左相一下子黑下去的脸色。 “哼!”季羡渊冷笑一声,“这样啊,那其他人呢,有谁知道王妃是怎么去世的吗?” 汉子眼见左相又不理会他了,担心自己出不去牢狱,顿时嘀咕起来:“怎么不是吗?大家都知道的事,大人您怎么还一直问……” 季羡渊完全不想理会这么凭空冒出来的莽汉。 何况当初跟着陪嫁进瑞王府的丫鬟婆子粗使少说也有三十几人,只看这个汉子的举止,也不像能接触到瑞王妃院子里事的样子。 旁人也是不明白左相所问的原因,左右交头接耳着。 而此时,玄影早已经退到了人群正中央,他随着人流低头说些什么,还不忘时不时地故作好奇打量两眼外面的人。 玄影的样貌也是早在入狱前就做了调整,从眉眼到脸型,基本和先前天差地别。 就算是谢逸潜站在他眼前,都不一定能够辨别出来。 但是自从梁王和左相在牢房前站定,从某一刻开始,玄影就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 不管他表现得再怎么泯然众人,那道目光也从来没有离开过。 玄影被盯得汗毛全立,偏偏还不能有多余的动作,唯独身体不可避免的僵硬起来。 反观牢房外面,林枫脸上早已经挂满了灿烂的笑。 要是季羡渊回个头,说不准还能被梁王不合时宜的欢快气到。 林枫耳边还充斥着犯人们交谈的声音,间或出现两声左相的冷笑,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一时意起,这大理寺狱还能给他这样一个惊喜! 看啊,不远处挤在人群里的瘦削身影,看上去是多么可口动人。 那个出逃的小奴,可是让他一番好找,如今终于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算样貌变得大不同,但林枫细看他的身形,果然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尤其是被林枫揣在怀里的小瓶还在不停震动,小瓶里装得蛊虫也是活动得厉害。 当初喂给玄影的各种药物里,可从来不止是药效奇佳,就连里面掺杂的寻踪蛊,也一同进了玄影的胃里。 甚至这么长时间以来,整个瑞王府中从玄影到地仁,全部没有发现蛊虫的迹象。 如今被林枫寻上门来了,玄影还是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 玄影只是诧异于梁王的观察力,或者说至今为止,他都不知道梁王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随着时间过去许久,那道黏在玄影身上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 他也终于不再痴想说,梁王只是意外看着他罢了…… 玄影伪装的动作逐渐减弱,最后只停留在人群中一动不动,低着头任由林枫凝望。 见状,林枫再也忍不住笑出声。 他的笑声很快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左相果不其然回头,面上带了三分怒意。 “王爷这是?”他不解地问道。 林枫并不隐瞒,说了一点自己的猜想:“本王就是笑这些蠢人,王妃怎么去世的,难道左相大人作为父亲还不知道吗?用得着他们妄加揣测。” “这些蠢人怎么就不问问左相大人,瑞王妃是怎么去世的?” “依本王看啊,脑子不清醒的,还是收拾一顿好,左右也快轮到他们了,今儿本王做个主,来人呀——” 他高声招呼道:“来来来,把这间牢房里所有人提审,脑子不聪明的,冥顽不灵的,可是要好好打明白了!” 不管林枫说什么,他的视线一直没有从玄影身上离开过,与其说是给左相出主意,还不如说是他公报私仇,打着幌子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而经他这么一说,牢房里果然有两个脑子灵光的,登时就喊起来:“小人知道!王妃去世是因为、是因为……左相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季羡渊猛地转回头,看着牢房里蹦的最高的两个人,眼睛微眯起,目光中出现一点满意。 凭着林枫在大理寺的挂名,他说要提审谁谁谁只需要一句话,狱卒们很快赶来动手。 当犯人们满是惊恐地被拉出去,林枫脸上还是笑眯眯的。 可就在玄影在他身边经过扭头的一瞬间,他分明看见梁王用口型说道:“找到你了!” …… 当日梁王给了狱卒们“下手卖力些”的命令,并没有进到刑讯室里,很快就和左相一起离开了。 只留下数十间刑讯室中此起彼伏的哭嚎声,和狱卒们的狂笑鞭打混杂在一起,直到半夜才停歇。 玄影当然不可能幸免于难,但他在迎接粗鞭的同时,还不能忘了细听其他人的动静,各种声音一起涌进耳中,只听得他双耳轰鸣。 哪怕确定了有些人不能留了,他自己的精力也是急剧下降…… 当夜,幽暗的牢狱中,抵在墙角的烛火正噼里啪啦作响。 负责审讯的狱卒早早收拾干净回家休息,哪怕是轮值的守卫也开始不敌睡意昏昏欲睡起来。 无人注意到,那间又小又充斥着血气的刑讯室里,本来挂在刑架上一动不动的血人,却是突然轻微晃动起来。 玄影双眸并未睁开,可束在头顶的双手渐渐握紧,随着内力在周身弥漫,只听“啪”得一声,束在他手腕上的粗绳竟是生生裂开。 玄影悄无声息地从刑架上走下来,睁眼警惕四周,半晌不见其他动静。 他这才抬脚向外面走去。 刑讯室的木门无声打开,对面小屋子的锁又无声落下。 玄影步履间仿佛一只轻盈的猫,一举一动皆在瞬息间完成。 就是偶有狱卒昏昏沉沉间打个哈欠,玄影也是赶在他们睁眼之前略过。 狱外明月高悬,一片乌云拂过苍穹,很快遮掩了大半的月色。 玄影早已经在这段时间里穿梭了几间牢房,包括那些被左相吩咐保护好的“证人”起居室,玄影进出仿若无人之境。 而那枚被他一直藏在舌下的轻薄刀刃,几次从旁人的脖颈间划过,却是不流一滴血迹。 即便是明早狱卒寻房,在没有靠近探查的情况下,恐怕也很难发现—— 不过一夜之间,已然有四五人莫名丢了性命,偏偏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受害者的四死因! 几天来,玄影第一次伸出勾命的镣铐。 只是看他的神情,依旧是一如既往地淡然,从来不把几条人命挂在心上。 无论玄影对谢逸潜的态度如何,那终究只是他自己的看法,对于旁人,玄影还是坚持着——背叛了主上,凭什么活命? 当他再一次悄无声息地绕回刑讯室后,他很快将刑架上的粗绳伪装成之前的样子。 玄影很是清楚,杀人灭口的阀门一开,后面只会单增不减。 他最后平了平气息,掐指算算时日,嘴角却是勾起一抹淡笑。 就连梁王出现带给他的恐惧都淡了不少…… 第58章 不敢劳烦主上 瑞王府。 王府正院书房里,谢逸潜站在窗边,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无意识地轻微颤抖。 再转身看他的正面,却是能赫然发现,他的双目已然一片赤红,哪怕是嘴角轻抿也挡不住肺部剧烈的喘息。 在他身后不远处,天仞黄魅并肩跪立。 两人低头凝望地面,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被黄魅天仞联手奉上的卷案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凌乱地散在桌案上,另一部分却是飘飘扬扬洒了一地。 作为探查整理出卷案的人,天仞和黄魅都知道上面记载了什么,也并不意外…… 主上的情绪波动会这么大。 换做任何一个人,时经多年终于能探得父母身死原因,又是一点点地明白那份死亡背后的不值得和腌臜,皆是难免意有不平。 更何况,对于上一代瑞王和瑞王妃的仙逝,这已经不是一个意有不平就能说清楚的了。 作为朝中唯一的异姓王,瑞王的称号全是靠战功实打实积累起来的,别看近几年边陲平静,可早在十年前,本朝也是外敌遍布,周边十几个小国,当有半数都是先瑞王打下来的。 当时的圣上为表功勋嘉奖,特意赐了谢老将军王位,甚至给了世袭三代不将爵的恩裳。 可是谁能想到,瑞王府连第一代都没平安度过,就已经引来了新帝的猜忌,从老瑞王抗敌身死,到老瑞王妃哀思过度殉亡,堂堂瑞王府只余下一个尚未加冠的半大孩子。 谢逸潜都怀疑,若非他自父母双亡后就一直被太后养在膝下,他真的能活到现在吗? 直到如今借着蚕食左相势力的机会,几个参与了当年老瑞王战死的人也被谢逸潜控制起来,总归用了一点小手段,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也暴露人前。 哪怕早有预料,当谢逸潜真真切切地掌握证据后,还是不免一阵心寒。 不管是从左相开始的泼脏水,还是梁王的拉拢不成反剿灭,直到今上的借刀杀人…… 谢逸潜还真是不知道,他们瑞王府不争不抢间,原来还能挡了这么多人的路! 要说左相利欲熏心迎合皇帝算计瑞王府他还能理解,便是梁王担心瑞王府成为其他皇子的助力而清缴也能有三分道理,可是当今圣上呢? 谢逸潜不明白,他的父王向来不参与朝堂,十几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守在边疆,哪怕皇帝说一声收兵要兵符,他的父王都能不带任何犹豫的交上去。 这样的行径还不足够让皇帝放心吗? 就一定要将瑞王府置于死地才可以吗? 甚至皇帝都不惜丢弃一座城池搭上数千人的姓名,就只为了营造出一副老瑞王战死的假象…… 被信任的副手背后捅刀子,也不知当时的谢老将军会如何作想,或者说直到老将军身死,都不一定明白是谁给了他这致命一击。 往日的疑惑今朝有了确切的解答,可是随之而来的,显然还有新的不解,谢逸潜静立许久,随着心中的疑惑渐深,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 谢逸潜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望向天仞和黄魅,张口沉声说道:“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不必外传。” “之前抓来的人也没用了,本王不需要他们的指正,找个空档……都杀了就行。”谢逸潜正说着,“对了,大理寺那边怎么样了?玄影有传消息回来吗?” 地下天仞静静凝听,闻言回答:“属下明白,大理寺外的影卫传来消息,说是玄影昨天夜里收了六人性命。” “只是……”天仞稍显迟疑。 谢逸潜见不得他唯唯诺诺的样子,蹙眉轻呵:“说!” 天仞低头,反是身侧的黄魅接话:“回主上,那边的影卫还说,左相和梁王一同进了大理寺,梁王离开时的情绪不大对劲,而玄影等人已被提前提审。” “提审?”谢逸潜一愣,不可避免地想到进去的林枫。 他的眸色渐深,双目逐渐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事实证明,梁王从来不是有仇留着的性子。 玄影才被折腾了大半天,深夜尤得不到休息反而还要耗费更大心神去处理隐患。 等到狱外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玄影才昏昏沉沉地合上眼睛,正待小憩修养片刻。 只听刑讯室外突然传来大片的脚步声,玄影不过挣开双目片刻,刑讯室的门便被推开。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林枫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他身后跟着几个狱卒打扮的侍从,但仅从玄影的角度看去,那几人又是出奇的眼熟。 “兄弟们辛苦了,殿下|体谅兄弟们的辛劳,特意来此协助诸位审案,这间刑讯室就交给我们了!” 林枫身后走出一人,他朗声招呼着,见几个狱卒还有迟疑,挥手让身后的人过去,明目张胆地递了一包银子。 “一点小钱,弟兄们拿去喝个小酒吧,咱们王爷亲自守着,保准不会出岔子!” 而实际上,就算出了岔子,他们这些小兵小卒,还能怪罪一个皇子王爷吗? 几个狱卒对视一眼,转神改了主意:“哎明白明白,那就有劳王爷费心,小人等先告退了。” 几人讪笑着,等林枫点头,不一会儿就全部退出去。 而后那几个跟着林枫一起来的人很是自觉地将刑讯室的门合上,独留下房间里一群梁王府人,一个昏死过去的犯人,还有一个……垂着眸子不知想什么的玄影。 林枫并不意外玄影的作态,而他更是不在意。 只他踱步走到玄影跟前:“啧,你可是让本王好找!” 玄影并不做声。 索性林枫也习惯了他闷葫芦的性子,并不指望能得到回应,反而更是兴致高昂:“挺长时间没见了,咱们这交情可还在着,说起来,本王的小手段你还记着吧?” 他突然低头凑到玄影面前,笑嘻嘻地问道。 若是忽略他眼中那一丝嗜血的兴奋,只听他的言语,也不妨好友间的久违怀念。 玄影被伸到脸上的面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躲避,却是“咚”一声把头撞在背后木桩上。 “唔!”玄影一声闷哼,只觉被撞的头昏脑涨。 林枫没想到还有这出,一愣之后,瞬间爆发出大笑。 放肆的欢笑回荡在狭窄的刑讯室里,带给玄影的惊悚,着实不亚于当初在梁王府密室中。 待到林枫笑够了,他这才后退两步,摇着脑袋晃晃悠悠:“老朋友见面,那就从开胃菜开始吧!” “你看看你那主子,有了王妃哪里还顾得上你,就算瑞王妃病逝,也没什么功夫理你吧?” “本王就不一样了!本王府上还没有王妃,几个侍妾也听话得很,你跟着本王走,保准你尽得关注!” “本王也不计较你伤了暗一暗二的事了,咱就先回顾回顾之前的小日子,你要是觉得好呢,本王就捞你出去,要是不好嘛……来日方长哈哈哈!” 林枫说着说着又笑起来,抬手一挥,只见之前在他身后的狱卒很快上前,反手在背后摸出一条钢鞭,狞笑着走上前。 林枫好整以暇地找了把椅子,也不嫌脏乱,一屁股坐上去,托着下巴微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被吊着的玄影。 玄影这才看清楚,拿着钢鞭走上前的人,可不就是当初在梁王府密室行刑的家伙。 看着一步步接近的人和对方走中染着血迹的钢鞭,玄影只得闭上眼睛。 他心里暗骂一声“疯子”,实在觉得他怕是有病才会愿意跟着梁王走。 去做什么?成日挨打吗? “咻”一声破空声起,玄影紧紧咬住了下唇…… 当最后的几缕残阳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殆尽,在一整天的血腥后,大理寺狱中各个牢房审讯室,总算重新恢复了平寂。 浅浅的烛火打在刑讯室破败不堪的墙面上,倒映出被吊绑之人的背影,幽深昏暗的环境下满是压抑。 林枫在傍晚时终于玩够了离开,只留下一句“明儿见”。 就在这样全然死寂的环境下,玄影大脑昏沉一片。 因着他白日里全副心神都留在应付梁王上,也就没关注其他地方的动静,更别说杀人灭口的对象。 如此一来,他却是难得可以闭目眼神片刻。 可就在下一瞬间,全然密闭的审讯室里却是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你要出去吗?本王可以带你出去。” 天知道,在“你”字响起的刹那,玄影瞬间就是一身冷汗,直到后半句声音响起,他这才惊觉声调地熟悉。 玄影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正前方的位置,谢逸潜不知何时已经站定。 从始至终,若非谢逸潜出声,玄影根本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到来。 谢逸潜看着玄影一身狼狈,从他身上淌下的血珠还在滴滴答答往下垂落,可谢逸潜依旧神色不变。 不知道是不是玄影的错觉,他总觉着不过几天未见,主上似是比之前深沉了许多。 人还是那个人,但总是多了几分让玄影生怯的气势。 玄影咽了咽口水,无声垂下头:“参见主上,属下失礼,属下……不敢劳烦主上。” 他完全不需要思考,张口就是拒绝了谢逸潜的搭救。 第59章 废经断脉 “不走?”谢逸潜明显不解,“留在这里做什么?” “是你有别的安排,还是舍不得离开梁王?”谢逸潜偏头不明白,却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说什么。 玄影的脸色瞬间寒白一片:“没有主上,不是梁王!” “啧!”眼见玄影仓促着急辩解的样子,谢逸潜才恍然大悟一般。 他一拍脑袋:“看我在说什么,年纪大了,总是胡言乱语!” 谢逸潜似是极为懊悔,沉吟片刻走上前去,抬手碰上玄影的脑袋,也不在意上面的血污灰迹,轻笑着揉了两把。 而玄影很快就在他这般行径下变得目瞪口呆。 谢逸潜正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他分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总是控制不住手脚。 仿佛处于一种旁观的状态,飘飘浮浮,精神和肉体分离两处。 就像现在,他明明能感觉到手下的颤抖,也可以清楚地看见玄影漆黑眸子里流出的一丝恐惧,但还是控制不住对玄影动手动脚。 “真不出来?”谢逸潜再一次问道,“这里的人可不需要你留守,随便留两个影卫在外面看着就行。” “这两天本王和左相那边闹得厉害,难保他不会用你们泻火。” “不过几个嘴碎的下人,不值得你留下受折磨。” 谢逸潜一边说着,一边手指下移,从玄影的侧脸一直流连到下巴,最后顺着脖颈滑进去。 他看着玄影尚且白皙的下巴,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眼睛一时移不开了。 他也没有注意到,哪怕玄影在他的抚摸下难免痉挛,但在听见那句“不值得”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玄影不知想到什么,终究是把那一点悸动压下去,偏头说道:“属下……” “主上无须替属下冒险,属下愿为主上效犬马之力,待主上功成,再退大理寺狱。” 他坚持一开始的回答,不管怎么说,还是拒绝了谢逸潜的搭救。 谢逸潜实在不明白玄影是怎么想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将玄影打晕扛出去。 可是低头再看玄影顺从的样子,他只得压住心头的躁动。 “你!”谢逸潜气急,“本王不知道你是在坚持什么,但本王尊重你的选择,如今也不会例外,可是你要知道——” 他一顿:“本王再给你三天时间,狱外的影卫都看着,若是三日后你还没办法从现在的困境中脱离,或者还是要在梁王手下,那就别怪本王把你拖出去。” 玄影闻言嘴巴张张合合几次,到了嘴边的感激,最后只化为一句:“是,谢主上开恩。” 左右谢逸潜今夜过来也是因为白天接二连三的刺激,这才有了现在的冲动。 偏偏玄影也不是什么让他担心的人,既是跟他说清楚,谢逸潜自觉玄影会有分寸。 便是玄影还要受点刑,只要未伤及根本,这都在谢逸潜的忍受范围之内。 只是想到动手之人和梁王分不开干系,这个认知让人有些不爽。 事情已说完,谢逸潜也不便久留。 他最后揉了揉玄影已经凌乱的脑袋,难得柔声说了一声:“万事小心,本王等你回来。” 话落,他叹息一声,挪开玄影身上的手,转身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 不过几息之间,刑讯室里只剩下玄影和身后昏死的人,泥腥气息中淡淡弥漫着的清气,依旧诉说着谢逸潜的到来。 玄影垂头,他无声半晌,再抬头却是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他狠狠吸了吸鼻子,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 是他自虐狂不想离开吗? 还是他宁愿留在大理寺狱饱受梁王折磨都不愿效忠主上身前? 可是有着影阁执法人的铁令,他怎么去违抗! 当初是他一意孤行爬上影阁顶层,当着八位执法人的面说出想要恢复自由身,又接连受罚半月有余,走到了现在的这一步,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影阁容不得不忠之人。 既然玄影起过离开的念头,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他都不可能在活着留在王府。 守则最末的“立功者废经断脉割舌立誓饮毒”,六者他已熬过其一。 在经历了十日鞭罚乃至更多水刑烙刑后,他玄影还能发誓,日后亦不做出任何有损王府利益的事后,那六者就完成一项。 也是谢逸潜最近一段时间再没看过玄影的裸体,不然定是能够发现,玄影身上从头到脚,所有不露在外面的地方,基本没了一片好皮肉。而此时,玄影暗自算了算,在大理寺狱中数日,也是他誓言得到验证的时候了。 只要影阁的执法人认定,说他在狱中的表现可以证明他不会在危局下损害瑞王府,那就该继续执行下一轮责罚了…… 不得不说,今夜谢逸潜的到来还是在玄影心中翻起一丝波澜。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后悔了脱离王府的决定,要不是转眼想起瑞王大婚夜的那一片赤红,还有那萦绕在耳边怎么也散不去的甜腻呻吟…… 开弓没有回头箭,玄影不觉得,他有再一个十三年陪在主上身边了,更不觉得他还有下一次的气力,去接受主上的新婚。 与其不堪负重,还不如一开始就逃避一切。 玄影闭了闭眼睛,两耳微动,刚开始柔软的心又重新冷硬起来。 做过的决定,他就没得改,人总是要为自己负责。 当一段轻盈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直到——“准备好了吗?” 立誓已成,废经断脉饮毒,便是此刻。 玄影重新睁开眼睛,面前正是影阁的文书谷老。 在看见对方的那一刻,玄影神经性地身体发生钝痛,就是绑在头顶的手腕都开始一阵阵的发疼 望着古老历尽波澜的面庞,玄影能想起来的,却只剩下前几日受刑时对方的狠辣。 那是绝对不同于天仞下手的鞭鞭入肉,至少那十天下来,玄影身上再也看不见一处没有血迹的地方,更别说古老挥鞭不带一点留情。 那些被其他人嗅到的血腥气,从来不是无意沾染到玄影身上的,根本就是他自己的血气。 古老可不会在乎玄影是什么状态,他环顾四周,将刑讯室的环境打量了一遍。 随后才转回头问道:“后面要做什么,你知道吗?” “……属下明白。”玄影喉头一阵干涸。 古老轻轻点头:“那就好,你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说完,古老却是话锋一转:“若是不出意外,主上或许会凭借左相发难一事全面抗争,拉下左相势在必行,而梁王和那位……” 他眸色一暗,盯着玄影的眼睛一字一顿:“梁王自有我等为主上扫清障碍,但宫里的那位……只要你能潜进宫里再出来,今上驾崩之时,就是你立功之日。” 自然也是玄影可以离开王府的时日。 玄影没料到今天就能得到准话,一时间惊呆了,再三回顾古老的话,这才惊觉,原来他离府前的最后一个任务是—— 弑君!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惊诧于古老等人的大胆,还是试探主上的谋划。 但不等他想出,只见古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动作不带任何拖泥带水,拔去瓶塞的同时大步向他走来。 “吃下去。”古老说着,将瓶口抵在玄影嘴边。 根本不需要玄影自己仰头,他很快就察觉到一股痒意出现,有什么东西爬到了他嘴边。 玄影下意识地将嘴巴微张,而就在下一刻,只是很弱的一下触动,他就发现有什么东西飞快滑进他的喉咙里。 “呕——”哪怕玄影早有准备,此时还是惊恐了许多。 古老好心地给了一句解释:“一只蛊王,你不做错事我等也不会发动蛊虫,不必担心。” 但要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那也休怪他们千里之外也能要了玄影的命。 后半句不必多说,在场两人都明白。 等到古老觉得那只蛊王已经进到玄影身体深处,他很快伸出右手,在玄影惊恐的目光中,一点点碰上玄影的肩头。 “首、首领……啊!” 玄影的话没能说完,古老的另一只手已经跟上来,随着对方双手双双用力,一道气流从玄影肩头流下。 这道气流出现的太快,玄影甚至来不及运功抵抗。 他一声惨叫出声,全身都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起来。 这一刻的痛处,已经超出了玄影的认知,他一声叫出声后,额头很快就印染出大片汗渍,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嚯嚯”。 他的双眼瞪得溜圆,却是瞬间失去了神采。 被生生废掉经脉的痛,终究超乎了玄影的想象。 他是真的后悔了,是真的……太疼了。 玄影眼角红了一片,随着古老的双手移开,他高高扬起的头颅垂下去,伴随着剧烈的喘息,身体尤且不断颤动。 “虽然这样煎熬点,但你的内力还能维持半月,也算给你一个体谅。” “半个月后你就废了,半个月完成不了你的任务,那就别想着脱离王府了。” 或者说,别想着活下去了。 古老留下最后一句话,不管玄影痛得皱成一团的脸,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废经断脉立誓饮毒,六已成四…… 第60章 暴露 古老的到来终是让玄影接连两天,甚至是动弹手指一下手指都万分艰难。 他能感觉到周身经脉被一股寒流侵袭,而寒流所经之处,便是经脉的冻结脆断。 那种滋味实在难以言喻,可当着日日前来打卡的梁王的面,玄影就是连呻吟都没法儿发出。 最多借着梁王折腾的功夫,掩盖一下本身伤痛带来的困扰。 谢逸潜留给他的三天脱困时间,到底是受到刑法的影响,不说想辙逃脱,就是让玄影神思清明片刻都难。 直到两天后,玄影身体已经达到极限,他深深地垂着头,一身麻衣已经破败不堪,脚下的血迹汇聚成一个小坑洼,呼吸都淡了不知数倍。 梁王自认他下手没那么重,毕竟他还想着把人带回王府慢慢玩,虐死在大理寺狱里算怎么回事! 林枫怀着百般不解,挥退前方挥鞭的手下,顾自走过去。 他面上的表情纠结许久,终是慢慢悠悠地伸出一根食指,挑在玄影下巴上,令他抬起头。 然而下一刻所见让林枫吓了一跳。 只见玄影脸色白得不像话,嘴唇干裂着渗出已经干涸的血丝,而他眼下亦是黑压压一片,一眼看来不免让人想要行将就死的老人。 “啊嚯!”林枫顿时惊了,他伸回手指在玄影胸口戳了戳,只是越发不解。 他头也不回地向他人询问:“本王下手还是有轻重的吧?是这小子自己不顶用吧?” 他可不愿意背负残虐的名声,最多也就是个爱玩爱闹而已…… 正是说着,林枫也打量着呼吸越发微弱的玄影,只是当他的视线落在玄影赤裸的胸前,一道不大正常的疤痕吸引了他的注意。 “嗯?”林枫凑近看去。 他屈指挑开玄影身前的两条碎布条,看着那个在右胸偏下位置的溃烂皮肤,自言自语一般问道:“本王只抽过他吧?” 可要是他没有认出,那处伤口本该是烙铁过后留下的痕迹。 正是思索着,林枫却不知想起来什么,连忙退后几步,一边招呼。 “来人,把他衣服扒下来!” 一声令下,站在他身后的手下虽然不明白林枫是为何意,但也没有多嘴发问。 随着玄影身上的衣衫被扒下来大半,前面动手的两个人已经开始手指微颤,而林枫更是瞳孔倏尔睁大,几息之间生生失了言语。 就在前面的两个人粗略地扯下玄影下半身裤脚后,林枫终于发话:“好了不用继续了。” 在他眼里,已然只剩下玄影满身的狰狞伤口。 鞭痕覆盖在原本的伤口上更添血腥,但之前鞭子没有触及过的小腿,那上面也是一片一片地血水淌过。 林枫甚至都想象不出来玄影这是经历了什么才落到如此地步。 又是惹了他那主子?还是大理寺里有人趁他不在动了私刑? 林峰不知道,但这两日,他也是没给玄影喂过药,凭着瑞王这小影卫的身手,怎么也不该被几个狱卒鱼肉。 仔细想来,果然还是只剩下瑞王了。 林枫多少年来折腾过多少人,但只要不是那种生死仇敌,也多是玩两天就给个痛快。 他对玄影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算不上亵玩,但总有两分数不清道不明的乐趣。 可如今,被他看上眼的玩具却是一副要破败的样子,这让林枫还怎么下手? 曾几何时,林枫还只想着将玄影弄回梁王府,一刀抹了脖子也算给暗一暗二报重伤之仇。 但到了真的找到玄影时,他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点玩弄的心态。 直到如今…… 林枫睁眼看着玄影身上的伤,一时间呐呐无言,竟是不知道作何反应了。 半晌过去,就在刑讯室里其他人不知林枫有何打算时,林枫突然讪讪“嗐”了一声。 他转身退来几步,很是扫兴地说道:“行了行了,就这样吧,去找个医师给他看看,可别一不小心就死了,让本王以后找谁玩?” “不过既是影卫,应该也没那么容易挂掉吧?本王还没问出你叫什么呢……” 后面的话林枫就放低了声音,只剩他一人可以听到。 他带来的手下闻言听令,率先从刑讯室里退出去,避开大理寺狱的人,出去寻找医师了。 与此同时,大理寺外却只另一番风起云涌。 瑞王府和左相的争斗博弈终于被搬到明面上。 左相的门生接连上奏瑞王行事不端,从私人作风到办差处事,半真半假地依次声讨个遍。 就是皇帝对谢逸潜千百个不满,面对半朝人联合上奏的场面也一时间应付不过来。 偏偏能让皇帝当推手的林枫这段时间沉迷于流连大理寺狱,不久前刚领了公差推掉朝会,让皇帝想找个矛头与谢逸潜辩论都没有。 第一天群臣上奏时,谢逸潜只管乐呵呵地应着:“本王有罪有罪,可是……证据何在?” 众人登时被噎住,他们只是受了左相的指示,嘴边找些名头给瑞王添堵,谁会闲来无事去真的搜集证据。 眼见殿上的帝王也虎视眈眈等着他们给个证据,众人瞬间被架在火架子上。 半晌无言后,这些人只得自打巴掌称罪:“臣等核查不周,陛下恕罪!” 这样,第一日的朝会无功而返。 只是谢逸潜朝堂上的行为还是得罪了不少人。 哪怕本是那些人挑事,但这并不妨碍是谢逸潜让他们在皇帝面前失礼丢了面子。 众人只管摩肩擦踵,一下朝就三三两两地约在一起,誓要在今日找到弹劾瑞王的证据,来日再战! 就在众人彻夜未眠,总算写好了新的折子,连带对好口供以批判瑞王罪行,只等第二天早朝就能一雪前耻。 谁都没想到,谢逸潜就等在了第二天。 转天朝会初始,昨日第一个弹劾瑞王的臣子刚刚上前,还不等他稽首上奏。 只见谢逸潜向身侧一跨出列:“启奏陛下,臣也有本要奏!” 皇帝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开口带着两分假兮兮的纵容:“瑞王有什么要事吗?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不妨让刘大人先讲。” 谢逸潜拱手道:“臣正是有要事回禀,不如刘大人让让本王吧。” 说着,他扭头对看来的刘铭一笑。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就是刘铭对瑞王再怎么看不上眼,也不能当朝和他对起来,只好很是憋屈的退让:“不敢不敢,王爷请——” 说完,他直接退回原列,一边在心底咒骂瑞王不知所谓,一边支着耳朵倒想听听谢逸潜有什么要禀报的。 谢逸潜笑意盈盈地表示感谢:“多谢刘大人了。” 说完,他对着刘铭的位置微微颔首,随后才收敛神色,转身面对殿上帝王,正色道:“启奏陛下,臣今日发现,朝中有不法之徒,竟是借着职位之便,身在其职不谋其政,甚至沟通外敌,毁我大夏根基!” 他措辞越发严厉,说到最后更是掷地有声,唯独罪名之中,瞬间让整个朝堂都沸腾起来。 就是皇帝都严肃了几分,立刻沉声问道:“瑞王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沟通外敌这样的行径,在战事就是要千刀万剐的,即便如今正处和平时期,但凡查证,也免不了抄家灭族的下场。 谢逸潜坚定点头:“臣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字虚言。” “只边陲将士仍受风吹雨打,疆外小国亦暗藏祸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沟通外敌之辈,定不刻轻易饶恕!” 话音一落,谢逸潜深深拜下去,之前诚恳之言,却是让许多人沉默起来。 谢逸潜所说并没有错,或者说就算他们不在意边陲将士的性命,但也在意自家利益。 这有敌国的合作者潜入朝堂,难保有一天家国破败,到时候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危险当然要扼杀在摇篮里。 皇帝同样被谢逸潜的话吓到了,他几番沉吟,终会抛却对谢逸潜的成见:“那瑞王可有证据?你说的那小人……又是谁!” “正是左相季羡渊!”谢逸潜根本不等皇帝声音彻底落下,反手指向文臣最前的一人,目光迥然,不见丝毫退让。 谁? 整个朝堂都沉寂了,乃至皇帝都僵硬了身体,一副惊诧的表情。 季羡渊从谢逸潜出列的那一刻就开始心里上下打鼓,直到被扣上一顶投敌叛国的帽子,竟是有一种放下心来的感觉。 只可惜这个感觉也没能维持多久,季羡渊刚反应过来,下一刻 听见皇帝重重一排龙椅把手:“瑞王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言语里的愤怒难以掩饰。 谢逸潜镇定如常,重复之前的话:“臣所言句句属实,且有证据——左相已勾结北方胡蛮十年之久。” 一声落下,顿时满朝哗然,而季羡渊不久前仅剩的三分镇定,到如今彻底散了。 胡蛮。 季羡渊敢说他绝没有投敌,但他却不敢说……他没有和胡蛮王族有所联系。 现今听见谢逸潜提起,只一瞬间,季羡渊就浑身冰凉,他恍惚中看见了自己落败的结局,抬头间更是对上皇帝戒备的目光。 季羡渊身体一晃:“臣、臣冤枉……” 第61章 梁王的援助 皇帝虽然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难免荒唐,但再怎么也是当了二三十年皇帝的人。 左相更是由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只看着季羡渊的表情几经变化,心里就大概有了数。 皇帝的脸色一沉,强行压下对季羡渊的怒火,反而是转向谢逸潜:“梁王说的证据在哪里?” “自有辩驳!”谢逸潜不卑不亢,“请陛下请臣府中下人上朝觐见。” “先前臣担心有不法之徒杀人灭口,特意将证人连同证物一起送去王府外,不想左相大人怀疑臣谋杀王妃,将瑞王府全部人等下狱,多亏臣早前把人送出去安置。” 若是谢逸潜不提这件事,一众朝臣还有些尚存怀疑的地方。 可是经过谢逸潜的解释,他们竟然有了一丝恍然大悟的感觉:难怪左相手段如此不留情面,就是死了女儿也不该和瑞王撕破脸呀。 原来是为了杀人灭口! “那就把人带上来。”皇帝不置可否,一甩袖袍,端坐殿上。 谢逸潜拱手应是,不慌不忙地退到殿外,唤来值守的侍卫低声吩咐几句。 而此时,季羡渊总算从这一连串的打击中回来。 他不明白为何会变成现在的场面,原本不应该是群臣讨伐瑞王不良作风的吗?怎的转眼就成了状告他通敌叛国? 可不管原因如何,季羡渊也是深知,他要是再不辩解自证清白,那就真的没有反身机会了。 季羡渊想到这里,赶忙迈步出列,噗通一声跪到在大殿正中央,哭天喊地一声:“陛下明鉴,臣冤枉啊——” 皇帝可懒得理会他冤枉不冤枉,虽然左相乃是皇帝的心腹手下,但没了还能重头培养。 一个熊心不足蛇吞象的奸佞之人,他却是不敢留在朝廷上的。 再说……接受左相的势力收为己用他不好吗? 皇帝淡淡地撇了季羡渊一眼,不声不响地侧过头,并不接话。 季羡渊顾不上皇帝对他蓦然冷淡的态度,只继续哭嚎:“陛下您信臣呀,臣怎么敢沟通外敌陷我朝于不义,这都是瑞王殿下污蔑老臣呀!” 他一边喊着一边狠狠地捶地,说到情深处,还要抬手抹两滴眼泪。 偏偏不管季羡渊说什么,皇帝始终都是保持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好像就只想等到谢逸潜的证据,连一点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季羡渊留。 只剩下一众朝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屏息装做自己不存在的样子,安安静静看大戏。 谢逸潜安排的人早早就等在了宫门前面,待收到嘱托的侍卫抵达宫门之前,很快就将等在那里的两男一女带上朝堂。 “草民参见陛下——”三人第一时间跪拜行礼,以额触地,一直到皇帝出声才抬起头来。 皇帝望着下方的三个粗衣男女,特意严肃了语调:“朕听闻尔等有左相勾结外敌的证据,何不速速呈上来!” 他说完,下面的夫人就紧跟着接话:“民女已将证据带在身上,求陛下审阅。”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两份文书及一件鼓鼓囊囊的信函。 季羡渊侧着眼睛看去,当他看见那份信函头上一处熟悉的红印后,他的心跳瞬间停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了。 其余人没有注意到左相的异常,他们只看见御前的太监将几份证物呈到皇帝手上,而后就是皇帝沉着脸几次翻阅。 “放肆!”只听一声震怒,殿上的皇帝反手将手中证物尽数摔在地上,人更是气得站起来。 “陛下息怒——”群臣顿时跪拜一片,齐声呼道。 可皇帝的怒火已经升到了极致,他伸出右手指着季羡渊,望着匍伏在地上的中年人,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是到如今,季羡渊嘴巴张张合合几次,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话。 在季羡渊的掌控下,他只能感觉到瑞王狼子野心,多次将手伸到他门下,甚至几次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将左相府下的一些势力或打压或收为己用。 但季羡渊从来没有注意到,谢逸潜竟是暗中搜集了他勾结北方胡蛮的证据。 虽然也称不上勾结,最多只是一句互利互惠,但身为当朝宰相,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监控之下,哪里容得他和外邦之人有所牵扯。 更何况是谢逸潜此时尤不甘落后,他只动了动眼神,那三个跪在前面的人就又出声。 其中的一个年轻男子道:“启奏陛下,草民还查到,望京城中东南北共六家在左相大人名下的粮铺,皆有和胡蛮勾结的迹象。” “只是草民等人小式微,不敢打草惊蛇,还需陛下遣大人前去探寻。” 没有人去关心不过几个瑞王府的下人,是如何查到这些机密事的。 他们更关心的无疑还是左相通敌一事,只剩下满怀诧异地看着瘫软在地的左相,在那一瞬间,季羡渊好像莫名老了十几岁。 皇帝的怒气正不断升腾,他气得心肝都在颤抖。 半晌过去,等他终于稍稍平息了些许火气,这才有多余的时间去安排后事:“来人呀,给朕把季羡渊压下去!” “左相府上的人全部收押,还有左相背后的所有产业一并查处,朕倒要看看,朕的好臣子,到底做了哪些苟且勾当!” 说完,皇帝的耐性彻底告罄,他重重地冷哼一声,转身向后面走去,而殿上两侧的太监赶忙高呼两声“退朝”,又赶紧追上去。 左右官兵冲上来将季羡渊收押,只可惜谢逸潜还没来得及借机求皇帝放了他府上的人,这皇帝却是先跑了。 谢逸潜只得无奈,谁想当季羡渊被押着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却是对着他阴森森地笑了两声。 “瑞王好算计,只可惜了你那一府的下人,都要给老夫陪葬了!” “桀桀桀,只要老夫的人听说老夫遭遇不幸,第一时间就会把大理寺狱里的人尽数绞杀,你就做个孤家寡人吧!” 他恨恨地说着,原本还想再放几句狠话,却被身后的侍卫一推,只好狼狈地被押出去。 谢逸潜在片刻的怔愣后,蓦然回过神来,他的心头一跳,再也来不及多想,匆匆往外跑去。 就在谢逸潜向大理寺狱赶的时候,林枫刚接到某些消息抵达宫门,遥遥看见谢逸潜走来,他利索地从车上跳下来。 说实话,林枫又一次做了他自己也不理解的行动,主动送上门给瑞王提供帮助? 他可能是脑子抽了吧……林枫漫不经心地想着。 谢逸潜只当未见前人,脚下步伐不变。 偏偏林枫不给他视而不见的机会,“哎哎!”林枫伸手将谢逸潜拦住。 谢逸潜正是心急火燎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和梁王浪费时间。 他厌恶地看了林枫一眼,冷淡地说道:“本王尚有事务处理,梁王殿下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当然有事!”林枫故意装作看不出谢逸潜的不耐烦,优哉游哉地摸了摸鬓角。 他站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挡在谢逸潜正前方。 谢逸潜眼见梁王似是要胡搅蛮缠的样子,心里挂念玄影那边的状况,着实没时间和他纠缠,他索性绕过林枫。 谁知林枫脚步一转再次挡在谢逸潜面前。 谢逸潜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敢问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也没想做什么呀。”林枫嘀嘀咕咕说着,偏头仔细打量着谢逸潜的脸色,怎么看怎么觉得瑞王这是真情流露。 可是他不才把他手底下那小影卫打得皮开肉绽,怎的现在又担心起来了? 林枫表示实在搞不懂瑞王爷在出什么幺蛾子,但他再三考量之后,终究还是提出:“瑞王需要帮忙吗?殿下应该不太容易把手伸进大理寺狱去吧。” “恰巧本王昨儿才给殿下的某个人找了医师,可能还需要殿下付个诊费,不知殿下意下如何?”林枫话音刚落,他就看见谢逸潜倏地变了脸色。 “医师……”谢逸潜脸色难看的厉害,“你对他做了什么?” 以前玄影在梁王府待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有医师进到梁王院子里,可如今玄影不过在大理寺狱待了几天,怎么就到了要叫医师的地步了? 谢逸潜清楚的记得,早在两天前他去见玄影时,玄影还没甚大碍的。 林枫摊手表示无辜:“本王没做什么呀,做了什么的不是你吗?” 他的话让谢逸潜有些听不懂,可是不等谢逸潜深究,林枫已经继续说道:“所以殿下到底用不用帮忙?” 林枫说话也带了两分不耐烦:“瑞王要是再这么迟疑下去,本王可没法保证你去大理寺狱看见的是个活人还是一具死尸。” 他这话戳进了谢逸潜的心窝里,偏偏谢逸潜想了许久,终于不得不承认,在大理寺狱那一片的势力上,梁王比他能做的多太多。 虽然谢逸潜是极尽不愿意的,可是几息过去,他还是点了电头。 为防梁王临到头设陷阱,他多余说道:“但求梁王殿下援手,只要把本王想救的人救出来,便算本王欠殿下一个人情。” 此时此刻,谢逸潜全然顾不上其他,甚至是直接将他的软肋摊开摆在了林枫面前。 林枫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唔”了一声,轻佻地说着:“好说好说,那就走吧?” 谢逸潜同意,跟上林枫在前的背影,脚步匆匆地奔向大理寺狱。 第62章 出狱 谢逸潜怎么也没想到,左相提前安排好的人动作会那样迅速。 当他和林枫相继抵达大理寺狱外,只见狱前已然出现双方对峙的局面。 被拦在狱外的二十多号人各自操着刀棍,只等领头的人交涉完毕就能冲进去。 而前面交涉的人,他手持令牌,另外换来的手令也交给看守的狱卒查看,虽然谢逸潜两人距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但也可以大概听说—— “虽然你们有左相大人的手令,但大理寺狱里的犯人也不能说杀就杀啊,还是这么多人......”狱卒摆弄着手令左右踌躇。 可是即便他们依旧存有疑虑,但看上去也快要屈从了。 果然就在领头人反手取来一大包钱袋,不容置喙地塞进狱卒手中,软硬皆施地说道:“左相大人知你等的难处,特意用来犒劳各位的。” “只是这可是左相大人的命令,要是你等不从,后果如何可是说不准,相反要是放我等进去,哪怕将来出了事,不还有左相大人在前面顶着嘛!” “再说了,我们要处决的人不过平民百姓,区区蝼蚁何足畏惧?” 他说了半天,狱卒们可不知能挡在前面的左相已经倒下了,反而终于被说服。 他们颠了颠钱袋的重量,无奈叹息一声:“也罢也罢,左相大人的命令,你们便就去吧!” 说着,几个狱卒侧身让开道路。 而外面的二十几口人摩肩擦掌,正待冲进去,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呵:“本王看谁能进去!” 谢逸潜终究是没忍住怒火,一声暴呵出来,顿时引得那些人一齐回头。 谢逸潜和林枫快步走过去,转身绕开挡在狱前的一众人,直直挡在正门处。 还不等谢逸潜说什么,只听林枫先开嘲了:“呦呵,本王怎么不知道左相什么时候有资格处置大理寺狱里的人了?” “哎不对,哪里来的左相!”他一拍双手,“应该是罪人季羡渊,左相早就倒台了,你们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他此言一出,先不说那些打手的反应,只他们身侧的几个狱卒瞬间白了脸,手中的钱袋一个没拿稳,吧唧一声砸在地面上。 对面的二十多个人面面相觑,可以清楚地看出,除了为首的那个,其余人多是不解。 甚至谢逸潜还听到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什么倒台了?左相他......” 谢逸潜冷笑两声,并不作答。 谁知就在下一刻,当为首那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竟是想也不想,拎起手中的砍刀,嘴角一勾直接冲上去。 “不让进?爷爷我还就非进去了!”说着,他便将刀刃指向林枫。 奈何他那两三下功夫,或许在普通人那里已经算是登峰造极,可架不住梁王身边的能人更多。 只见一道黑影凭空闪过,伴随着“啊”得一声惨叫,刚才还作势冲来的人已经飞出去。 尘土飞扬,被打出去的人重重砸在地上,他手里的刀摔得很远,本人更是捂着心口左右打滚。 暗三在无人注意之际,便是重新隐匿暗处,深藏功与名。 林枫很是不和时宜地笑起来:“哈哈哈就这、就这两下子还想硬闯大理寺狱?哈哈哈哈你脑子没问题吧,本王这是见了什么蠢货哈哈哈......” 谢逸潜抽时间看了林枫一眼,而林枫早已经笑得腰都站不直了。 谢逸潜实在搞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但他看着这边的局势已然得到控制,唯独担心狱里还有其他左相的人手,便不多留。 他轻飘飘地留下一句:“此处就劳烦梁王殿下了,本王先进去看看。” 说完,他根本不给林枫反应的时间,转身大步走进大理寺狱。 反观刚才的狱卒们,亲眼看着谢逸潜无令入内,也是忘了阻止。 唯独林枫顿时一脸错愕,伸手指了指自己:“本王留下?没搞错吧!” 这瑞王还真是不客气地借他名号啊! 外面会是怎样发展暂且不提,只是谢逸潜一路走进牢房深处,转角绕到刑讯室前。 狱中的狱卒一部分在外面,另一部分在牢房那边轮守,加之玄影所在的此处还有林枫专门打招呼,以至于这间刑讯室外并没有狱卒守卫。 谢逸潜在这里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情绪平复好,这才推门进去。 厚重的铁门开合的声音呼呼作响,然而当谢逸潜走进去才发现,里面的场景和他所想像的好像不大一样。 只见玄影难得没有被吊绑,反而是躺在一处草席上。 整间刑讯室里只玄影一人,而他旁边又另外放着一个小锅,再旁边则是几分还没来得及煎熬的汤药。 随着谢逸潜走进低头看去,只见玄影的嘴唇煞白煞白的,但脸色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两天灌了太多汤药,显得些许蜡黄。 但真正能吸引谢逸潜所有视线的,则是玄影从头到脚都被白纱包裹起来的身躯。 刑讯室里浓郁的血腥气早已被汤药的苦涩掩盖,偏偏中间夹杂着的一点腥气,直整得整间房间里的气味莫名怪异。 谢逸潜无声打量了玄影许久,半晌却是走近蹲下去。 他抬手碰上玄影的下巴,手指微动,轻微地滑动两下。 但这一回,玄影那引以为傲的警惕性却没让他醒来,哪怕是谢逸潜不死心地用力按了按,依旧是没等来玄影的半点反应。 这一刻,谢逸潜难得心塞的厉害。 然而不管如何,谢逸潜很是不明白,梁王是打了什么主意,折腾的玄影满身是伤甚至清明不在,为何又专门找来医师给他治疗? 看上去还有模有样,环境条件都不错的样子。 可是就在下一刻,谢逸潜摸着玄影下巴的动作突然一顿,他恍然间想起,不久前在宫门口,林枫刚反问他“不是你做的吗?” 他心头一跳,手指像是触电一般猛地缩回去,整个人都是连连后退两步,面上惊恐一晃而过。 半晌过去,玄影依旧沉睡着,只是谢逸潜缓缓地挪回去,直到重新回到玄影身侧,心念一动险些上手撕开玄影身上的纱布。 但到底是他良心略占上风,放弃了折腾玄影的想法。 当林枫把狱外的那些人都处理完毕,他才刚走进来没多远,只见谢逸潜已经打横抱着玄影走出来。 那一瞬间,林枫只觉得他眼睛都瞎了。 奈何谢逸潜在他身边经过时只是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句:“多谢梁王相助。”其余的话再也没有。 震撼过头的林枫都忘记了要去拦住谢逸潜,只眼睁睁地目送谢逸潜和玄影越走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当天下午,地仁看着玄影撤下纱布后血淋淋的身体,身边还有来自主上的煞气,久违得脑壳一突一突。 谢逸潜看着地仁给玄影处理伤口直到结束,中途一声不吭,偶尔双目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到地仁终于给玄影全身包扎好,长长舒出一口气,谢逸潜的神思也赶回来。 只不过他一句话也没说,连交待地仁好好看着玄影都没有,甩袖就转身离开了。 后面几天里,忙于收整左相府上下势力的谢逸潜完全不知道—— 玄影伤势还没开始修养,他便径自去了影阁内,忍着内心深处的恐惧求见了古老。 在玄影看来,因着他的原因使主上欠梁王的人情,怎么看都是给主上添了巨大的麻烦。 可是这应该怪他吗?是因为他不听劝告一意孤行,深陷牢狱而令主上担忧? 可影阁执法人联合之令,让玄影怎么违抗? 或者说要是玄影有哪个违抗影阁执法者命令的胆子,他大可不必接受那么多规则限制,不过想离开王府而已,直接跑便是。 然而玄影的命都是主上买来的,要他一声不吭的离开......他做不到。 只当这一回把命还回去,往后余生,也还他一个自由。 至于因为任务途中失利而将遭受的惩罚,总归也是最后一两次了,他玄影受着就是! 玄影身上本就溃烂的伤口在又一次的刑罚下更严重了许多,但他来不及疗伤,担心中途内力完全消散,只得抓紧时间,瞒着所有人悄无声息地再次离开王府。 至于他的无声离府是否会引起主上的震怒...... 玄影并不是很在意,反正他就要离开了,主上生气还是不生气,跟他有关系吗? 他似是陷入一种滚刀肉的状态,有罚他就受着,没事他就继续自己的小计划。 当谢逸潜终于忙完了想起来去看看玄影,他却只见到找人找得头疼的天仞等人。 “你们说什么?玄影又不见了?”谢逸潜简直气笑。 可是这一回,虽然还不知玄影去了哪里,但他莫名有一阵心慌。 就好像......要失去点什么似的。 谢逸潜顾不上多想,当下就直接下令:“派人去找,务必把玄影给本王找回来,等等……还有影阁,天仞去影阁看看!” 他猛然想起来之前古老跟他说过的话,谢逸潜顿时心凉了半截。 不会的,玄影不可能真的离开王府的! 他强行安慰着自己。 第63章 背叛 就在谢逸潜那边疯狂找寻玄影的时候,玄影却是已经在皇宫附近徘徊几日。 直到今天,他却是转身到了梁王府...... 玄影和暗一暗二之间的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加上上次玄影拼死重伤了这两人,更是加深了他们三者之间的仇怨。 当玄影初抵达梁王府时,不过片刻就迎来了暗一暗二的围攻。 只是这回目的不同,玄影也就改变了策略。 他多是闪避着暗一暗二的攻击,又时不时的反击一二,唯独行进的方向,却是一直奔着梁王正院去的...... 半个时辰后,梁王府书房中。 暗一暗二强行忍着心口不断翻腾的血气,侍立两旁也不忘死死盯住玄影。 但凡玄影的举止有一丝一毫不对,他们不介意以命搏命,也当护主主子周全。 可是和暗一暗二的警惕,以及玄影的冷淡截然相反的,又是林枫笑意盈盈的面庞和满是戏谑的双眼。 他沉吟两分:“看这是哪位贵客光临,本王未能远迎,实乃本王失礼了。” 话虽如此,可单看他的表情,却是没有半分失礼的不好意思的。 “不敢。”玄影拒绝,紧跟着说道,“小人来此,是为和王爷商量一笔交易。” 林枫挑了挑眉,很不客气地反问:“交易?你能有什么让本王感兴趣的东西吗?” 不是他轻视面前的这个小影卫,但林枫是真的不认为,一个下人能带给他足够心动的利益。 说是交易......应该说是做慈善才对,单纯给这小影卫实现愿望罢了。 玄影并没有因为梁王的轻视而恼火,甚至他的表情变也没变,拱手一拜:“但请王爷屏退左右,小人自有让王爷满意的报酬。” “主子三思!”还不等林枫有所表示,暗一先一步忍不住了。 他张口就是劝阻,看着玄影的视线中带了许多气愤。 林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只是没有呵斥暗一的逾越,反而对玄影道:“没必要,他们皆是本王的心腹,没什么他们不能知道的。” 此话一出,暗一暗二瞬间就是一下怔愣,虽然很快就回神,但还是不免在心口产生痒痒的一动。 只可惜这话说的有点戳心窝。 想想梁王对他手下暗侍的信任,再想想自家主上就是一个大婚都能瞒他至斯...... 玄影低头撇撇嘴,完全不想承认这比较出来的结果有些扎心。 同样有了梁王的首肯,玄影也无意在避讳左右,他起身正对梁王视线:“不知王爷可否对......那个位子感兴趣?” “...你说什么?”林枫脸上的笑逐渐消失,眯着眼睛多了一丝杀意。 玄影继续道:“王爷想荣登大宝,小人却只护主上周全。” “若是王爷愿意承诺瑞王殿下一世安稳,小人愿扶持王爷左右。” 一边说着,玄影似是为了表示真诚,右腿屈膝,单膝跪拜下去。 林枫盯着玄影的视线一动不动,想当初他耗费了多长时间都没能让玄影屈从他一次。 而如今,这人却是主动叛离瑞王投奔他来了? 林枫不相信。 “你叫什么?”不管林枫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这并不妨碍他借机询问一些他始终想知道,却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小人玄影,属瑞王手下第三影首。”玄影不做任何保留,交待得十分彻底。 “玄影啊......”林枫嘴里嘟囔着什么,转身找了把椅子坐下。 然后他又兴味盎然地问道:“这么算来,你是背叛你家主子了?认清本王才是明主,故来投奔本王喽?” 听清楚梁王在说什么,玄影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但他很快收敛了神色,垂眸说道:“小人也是为了瑞王着想,又怎么能算是背叛?只是王爷确是明主,当着小人追随。” 这话听起来多像狡辩,若是换一个人这么说,可能早就引来林枫的反感了。 你说你叛主就叛主,有什么好自我狡辩的? 然而这话从玄影的嘴里说出来......林枫也不是没见过玄影从瑞王手下经受过什么。 当初那么多残忍的折磨都没把玄影逼走,现在就能让玄影突然明悟了? 林枫只觉得有些搞笑。 只是他着实想知道玄影此举到底是为了什么,也并未在这一点上纠结,只是点点头表示相信了玄影的话。 “哦,你说是就是吧。”林枫淡淡地说道,“可本王也不能立刻相信你,就先......观察三两个月再说吧,你觉得呢?” “王爷......”玄影可没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跟梁王耗着,闻言难免有些不情愿。 当今圣上到底身居最高位,身边护卫的人数不胜数,单凭玄影一人,恐怕他还没抵达皇帝寝宫就被围攻在殿外。 要不是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近皇帝之身,玄影怎么也不会选择和梁王“合作”。 能不被拒绝已经在玄影的意料之外,如今林枫的说法实在无可指摘,玄影只好故作轻松地应是:“王爷说的是。” “你也同意那就好,正好——暗一你带他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过段时间有事本王再去吩咐你。” 说完,林枫表示包括玄影在内的三人都可以退下了。 玄影跟着暗一暗二一同躬身行礼,退行几步这才转身离开。 只是他并未看到,在他身后,林枫满是好奇和兴趣的视线,始终不曾从玄影身上离开。 两天后,林枫首次带着玄影外出,光明正大在街上乱逛的样子,分明就是做给某人看的。 可玄影也只是老实跟在林枫背后,不见一点不乐意。 哪怕是他和一个稍显面熟的面孔相撞后,玄影也没有任何要避让的意向...... 另一边,在望京城另一角的瑞王府上—— 在谢逸潜的吩咐下,当然也不妨有着天仞等人的私心,他们对于找寻玄影去向的活动卖了十分力气。 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不管是派出去的影卫还是黄魅亲自寻人,皆是没能得到一点关于玄影的消息。 他们这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若是玄影为人所虏,这么长时间他们却查不出任何,那他们自然要重新判断敌人的能力,更是还有玄影的安危。 可要是此次乃玄影自己遁走,那他们要考虑的无疑更多...... 至于前两天天仞走了一趟影阁,他则是没能问出来任何有用的信息。 谢逸潜有心自己探查,可伴随着左相势力倒台,还有谢逸潜半真半假压在季羡渊身上的罪名,他更多的时间都放在吞食左相势力上。 也不知皇帝是怎样一种心理,他甚至不接受季羡渊的辩解,一旨发下,直接抄了左相府满门。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谢逸潜只好将重心放在和皇帝以及其他大臣瓜分左相势力上,只余下少许时间去关注玄影的动向。 只是一切的转变却发生在短短一个时辰中...... 被分派出去找寻玄影大人的影卫匆匆赶来,天仞正和谢逸潜汇报着什么,蓦然被过来的影卫打断,谢逸潜面上闪现一丝不悦。 “怎么了?”他没什么耐性地问着。 影三十三单膝跪下去,低头藏住眼底的一丝愤恼:“回主上,属下......寻到了玄影大人的踪迹。” “他在哪里!”谢逸潜听到这话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动了桌案上的笔墨,霹雳扑棱的声音很快引开另外两人的注目。 谢逸潜稍感尴尬,但到底只是轻咳一声就作带过:“玄影在哪里?你没有叫他赶快回来吗?” 提及此处,影三十三脸上的愤怒却是再也掩盖不住了。 他恨恨地抬头,先是抑制不住地冷笑两声:“玄影大人过的很是滋润,许是想不起来主上了!” 他的阴阳怪气顷刻唤来天仞反身一脚:“放肆!” 影三十三莫名挨了一脚,不重,但足以让他看清现状。 他这才猛地回过神,头上浮现一滴冷汗,扑通一声跪倒下去:“主上恕罪!” 谢逸潜忍着心底的不悦:“继续说!” 影三十三垂头,继续之前未尽之言:“属下看到玄影大人跟在梁王身后,看其关系,应是主从。” 此话一出,不管是谢逸潜还是天仞,皆是惊住了。 “你......是不是看错了?”谢逸潜不死心地问着,藏在衣袖下的手却是不自觉地收紧。 影三十三不懂委婉,只重重地点头:“属下并未看错,而且属下为辨真假,还特意去了玄影大人身前一绕,大人他......” 他的面上出现一抹羞愤:“玄影大人对属下视若无睹,转身就跟着梁王去了城北的雪月楼。”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谢逸潜的最后一线希望,他难得出现一阵颓然—— 雪月楼......谢逸潜尤且记得,可能还是他牵起了玄影和梁王之间的桥梁。 早知今日祸患,他又何至于做出当日的荒谬之举? 但不管说什么,现在都已经晚了。 第64章 陷阱 最终,谢逸潜实在不想在属下面前露出疲态,摆摆手令天仞和影三十三退下。 当整间屋子里仅剩谢逸潜一人之时,他的疲倦不仅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愈有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和孤独。 谢逸潜仰头靠在椅背上,右手手指微曲,轻轻地敲打在桌面 是他没发现玄影的不对劲吗?这可未必。 或者应该说,自从他的大婚夜后,一切都朝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同样也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一幕发展。 曾几何时,谢逸潜还痛恨着玄影的自作主张,哪怕是玄影替他解了情毒,他尤认为玄影身份低微,根本担不起瑞王妃的名号。 可是后面一件件事经历过来,谢逸潜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 是在荷花坞约见玄影时的那一句“万死不辞”? 还是被玄影抱腿痛哭“别不要他”时的一丝动容? 亦或是点点滴滴的大小事,长长久久的护主心,还有着玄影那不知道何时升起又坚持了多久的情愫? 倘若玄影对他真的只有情爱,谢逸潜或许还动不得心,毕竟在他们这些王公贵族眼中,情爱才是最廉价的东西,更别说谢逸潜身上还背负着血海深仇。 可是情谊则不同。 差之一字,千万之别。 谢逸潜实在见不得最忠诚的下属求而不得,更是见不得……那个半大少年为他浴血归来,却只能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尤其是这几个月以来,谢逸潜脑海中竟是开始时不时闪现玄影的身影。 不是他练功时的刻苦,也不是他对敌时的潇洒,反而是那仅有的两次情事上…… 玄影红彤彤的眼睛,迷离的目光中唯谢逸潜一人的倒影,痴迷中掺杂的一点惧意更是让人食髓知味。。 还有那个少年全身泛起的赤色,甚至是不管多么难堪的话语姿势,只要谢逸潜敢说,玄影就敢做。 仔细算起来,这是谢逸潜在欺负人了,可这种隐秘的恶趣味,往往让谢逸潜回味良久。 而这一切,就在玄影大醉之后全部一样了。 谢逸潜再也看不见玄影眼中的那一抹情思,哪怕偶尔玄影没藏好,也只是一闪而过,再也觅不得踪迹。 当然更多时候……是他连玄影的人都找不到。 谢逸潜时越来越看不懂玄影想干什么了。 就算真如古老曾经告诫他的:“玄影似有脱离王府的心思,主上该小心应对才是。” 谢逸潜也不觉得,玄影能做出叛主投敌的事情,还这样明晃晃地走在大街上炫耀。 如此算来,到底是什么让玄影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一边想着,谢逸潜的眉头不觉紧锁,他原本敲击桌面的手指也停下来,只剩放空双目看着不远处的墙壁,心中一片茫然。 “玄影……小影。”谢逸潜轻轻喊了一声,半晌无人应话,他只得勾唇自嘲般笑笑…… 三日后,影阁主事者同天仞等三位影首一同入了王府书房,彻谈一夜后才陆续出来。 只是当他们出去后,每个人脸上的凝重皆是不同往日,互相对视片刻,便是匆匆离开各奔东西,接着主上吩咐的命令,各自奔波忙碌。 转天,瑞王府下的一众幕僚接连不断地出入王府,还有许多谢逸潜养了多年的心腹,包括一些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底牌,依次进出王府。 而后出来的人脸上有些带着忧愁,有些带着喜色,更多的则是面无表情,不过听令而已。 同一时间,梁王府内外也是人马异动。 林枫脑中回忆着探子传来的消息,他一边推断着消息的可靠性,一边在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中再三徘徊。 直到玄影跟着暗一暗二过来给他请安,林枫望着玄影,眸色不断闪动,最后却是突然一拍桌案:“干就干!本王也是等够了!” 他眼中闪现的炽热和疯狂看得暗一暗二心中忧心不已,唯独玄影实在关心,只是听见梁王下一句说:“都准备好了,五日后随本王一起入宫见父皇。” 玄影的眼睛瞬间亮了! 其余皇子们看不明白这两位王爷到底在搞什么,有心掺和一脚,奈何不管是谢逸潜还是林枫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根本不同其他皇子凑合。 到最后其他几位皇子一商量:“得,坐山观虎斗,咱们老实坐收渔翁吧!” 无声的硝烟已然冉冉升起,望京城内的百姓们依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旦到宵禁就再不出门,全然没有感觉到望京城中平静下的波涛汹涌。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京中的空气都染上了几分紧张的气息。 皇帝前两日染上风寒,本该稍作修养就能痊愈的小病症,如今却是不知道为何,风寒不仅没好还加重了许多。 接连几日的高热让皇帝整个人都不好了,索性停朝休息,若非不放心膝下儿女,他甚至连奏折都不愿意批阅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皇帝的错觉,他总觉得最近几日前来看望的皇子越来越多,就是那跟他没有任何干系的瑞王,都隔三差五的来看看。 皇帝可不觉着这是众人良心发现伺候君主。 相反,这些人的反常反倒是让皇帝强撑着重病,秘密召见了羽林军的将军,后仔细吩咐半天,这才有少许安心。 几日后,夜。 宫门将将落锁时,却是谢逸潜赶来求见。 皇帝还以为瑞王这是又来表面献殷勤内里没好心。 谁知道当谢逸潜前脚踏进殿内,后脚便是大声吵嚷起来;“陛下,陛下——” 谢逸潜一脸慌乱,因着来时的奔跑额角透着汗水,他一路跌跌撞撞跑到皇帝面前,却是连行礼都顾不上,开口满是惊慌:“陛下,臣手下的人听说,梁王殿下反了,正带着私兵往皇宫赶来,他他、他要篡位啊!” 一句话说完,谢逸潜终于有了时间休息,可是此时的皇帝已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到了。 “你说什么……”皇帝多是不敢置信,可是随着谢逸潜断断续续地解释和肯定,一阵恐惧浮上心头。 “来人,快来人!去给朕调羽林军,去给朕把龙将军叫来,护驾,护驾!”他猛地从龙床上坐起来,扶着床角大声喊着。 先不说听闻此言的宫人们是何心情,只是重病多日的皇帝却是像受了刺激,整个人都精神亢奋了。 有了皇帝亲自调度坐镇,不论真假,只在一刻钟后,统帅羽林军的将军便率大军而来。 当众多羽林军将领从皇帝寝殿陆续而出,谢逸潜旁听了全程,虽是面无表情,但心上……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地悦动。 一切正如谢逸潜所说,只等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皇帝心中焦躁更甚,乃至对谢逸潜的话产生怀疑。 可是就在下一刻,宫外的太监蓦然闯进来,扑通一声一下:“陛下,梁王他闯进来了!” 皇帝猛然站起来,他狠狠喘息了两口,随后却是一言不发的冲出去, 只待皇帝和谢逸潜先后走到殿外,皇宫正前的广场上,火光粼粼下,只见双方兵马遥遥对峙。 林枫手握重剑,身披铠甲,不久前的“除贼子清君侧”,在碰上皇帝派来的羽林军后,又显得那么可笑。 “逆逆逆……逆子!”皇帝不断地大口喘息着,在他身后,数百羽林军并肩而立。 但最让林枫不能忽略的,当属站在皇帝身侧的谢逸潜,而对方嘴角的那一抹坏笑,直看得林枫眼疼。 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释—— 难怪瑞王府上莫名其妙就传出逼宫的消息,难怪对方几年休养生息怎么一朝就忍不住了呢? 原来从始至终,谢逸潜就没打算过对抗皇权。 至少在最近几年里,谢逸潜实在找不到可以名正言顺推翻皇帝的手段,至于说逼宫之类,则是瑞王府一代清明,断不可毁在谢逸潜手上。 但皇帝不能动,梁王还不能吗? 若非梁王拉拢瑞王府不成痛下杀手,或许后面的一系列惨案就都不会发生了。 皇帝不会找到动瑞王府的利刃,老瑞王夫妇不会惨死,谢逸潜不会尚幼就担起复仇之任…… 林枫算不得罪魁祸首,但跑不了一个导火线的名头。 而如今借着传出去的假消息,终究引来了梁王的动手。 有皇帝早先的猜忌在前,面对梁王带来的上千私兵,一顶谋反的帽子是跑不掉了。 更别说林枫本来就是打着要“清君侧”的名号谋朝篡位。 梁王其人,有野心有谋略,可独独少了几分耐性,还有他的喜乐言于色,成了他最大的缺点。 林枫环顾左右羽林军,再看看自己带来的私兵,说实话……要是就此一战,许是林枫占据更大优势, 可是随着林枫的视线落在谢逸潜身上,他的耳边还回荡着皇帝的怒骂,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在不到半刻钟后,气氛越发剑拔弩张之时。 林枫倏尔松开抓着宝剑的五指,只听啪一声脆响,宝剑应声落地。 林枫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厉害、厉害!本王自愧不如!”他伸手指着谢逸潜,笑得眼角浮现半滴生理性的泪花。 第65章 弑君 皇帝死死地盯着前方仰头大笑的梁王,只觉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冒犯。 他的情绪越发焦虑暴躁,本就虚弱病重的身体也开始变得体力不支起来。 皇帝颤抖着手指,冲着身后的羽林军大喊大叫:“来人、来人——去给朕把那个逆子拿下,关进大牢,等朕日后定饶不了他、饶不了!” 他喊得撕心裂肺,可饶是如此,也舒缓不了他内心的愤怒。 只是与皇帝的只说不干不同,其他羽林军却是忌惮的很。 只看跟在梁王身后的那些私兵,可容不得他们放低警惕。 然而事实总是奔着出人意料的方向行驶。 只见林枫突然向后摆了摆手:“退下退下,都给本王退下!” “本王既是敢来,就没有任何输不起的!”林枫眼睛一斜,尽显张狂,“都丢下兵器,本王倒想看看,后面还能有什么!” 直到如今他也不认为他输了,更不可能走进绝地。 甚至是到了他身后私兵丢下兵器,被蜂拥而至的羽林军拿下,依旧不见他一点慌乱。 一场宫变就这样轻拿轻放,除了当事人并未引起任何慌乱,等到宫外的人得到消息,便是梁王早已经被关押收监了。 可是哪怕林枫被押解着走向牢狱,当他经过谢逸潜的时候,脸上的笑更加肆意张扬,还颇为挑衅地说了一句:“你赢了吗?哈哈哈做梦吧!” 谢逸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只想到前不久影三十三跟他说的——玄影跟了梁王。 所以他到底赢了吗?谢逸潜不知道…… 随着梁王锒铛入狱,梁王府的一众人也走上了左相府的后尘。 整个望京城的各路官员都忙碌着,或是梁王一党忙于把自己和谋逆撇清关系,或是其余党派落井下石瓜分利益,亦或是继续游离于各党之外明哲保身。 因着皇帝病重而暂停的朝会,只给这些人更多时间来安排自己的事情。 至于入宫看望皇帝一表忠心……这事不急,过后再说罢! 以至于接连几天时间,徘徊在皇帝寝宫附近的,除了左右侍奉的婢女太监,就只剩下前来问诊的御医。 哪怕是太后都只有每日傍晚来看一看,稍微问候两句就直接离开。 毕竟不是亲子,老太后和皇帝的关系更是一向是表面功夫,哪里来的那么多真情实感。 于是当玄影在皇宫各处流连多日,总算等到梁王谋反带来的影响,也就是加强的警备逐渐恢复正常。他每日掰着手指头算计时间,原本还想着再多等几日,至少等到皇帝寝宫附近日夜轮守的羽林军减少些许。 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玄影能清楚地感知到他丹田处的不适,就好似那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又或者夜间一睡难起的昏沉。 玄影知道,他没有时间等下去了。 是夜,天色昏沉黯淡之时,三两片硕大的乌云掩住月色的清辉。 巡逻的士兵强行打起精神,连日高强度的巡视让他们难免有些颓丧。 而就在他们刚刚走过转角,正待去找下一对的人交接换防,只是那么短短的几息时间里,只见一道黑影从半空闪过。 飞窜而去的人形带起猎猎风声,玄影屏住呼吸,将全幅心神都放在嘴角。 他的估算出了错误,从晌午就细细碎碎出现刺痛的丹田,成了玄影一切行动的最大阻力。 他根本就没有整十五天的全盛时期,这才第十三天而已,他却已经可以察觉到丹田里一点点消散的内力。 便是玄影重新运功调息,也得不到一点缓解的崩溃趋势。 直到今天夜里匆匆行动,他的丹田处已经变成了火烧火燎的钝痛,到如今,他只借着出色的忍耐力,这才没有痛呼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玄影都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必须今天夜里完成一切,赶在明天前逃出去。 就算只是待在一条乞丐街听天由命,也决不能留在皇宫里必死无疑。 玄影强撑着一口气,耳尖一动,闪身窜进一处茂密的树丛中。 就在他躲进去的下一刻,只见一列士兵经过,为首的人似乎听见了什么,四处打量一番,见没有人影,这才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待到他们走远,静立在树丛中的玄影才悄然松了一口气。paopao 他轻轻喘息两下,重新运转内力,借势跃上枝干,一路翻腾着去往皇帝寝宫…… 帝王寝殿里,此时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太监守在不远处,虽然还隔着一道屏风,但依稀能听到皇帝“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皇帝病得越发厉害了。 深夜过半,两个守夜的太监变得昏昏欲睡起来,若非实在担心里面的皇帝出点什么意外,他们怕是早就睡着了。 总算一路有惊无险,玄影堪堪躲过无数巡逻的侍卫,安然无恙的抵达这里。 但是要说最危险的地方,显然是当下所处的地界。 先不说守在宫殿外的羽林军,只是凭着玄影的感知,他就能察觉到附近还有许多别的气息藏在各处,这些气息的主人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远不是现在的玄影可以对付的。 玄影停在寝殿外不远处的一棵树后,他犯了难。 当天边的一片乌云缓缓飘过,久违的月光透过重重迷障,重新倾洒到大地上。 就在这时,玄影突然听见寝殿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御医御医,御医快来!” 值班的太监喊得声调极高,但这也没办法掩饰他声音中的惶恐。 一想到刚才进去,入眼就是皇帝灰白的面色,老太监吓得腿都软了,这匆匆忙忙跑出来,接连几声叫醒了整个寝殿周围的人。 玄影偏头看着对面的纷扰杂乱,转头望向远处,只见被叫醒的御医往这边赶来。 御医一边腿脚匆匆,一边着急忙慌地交待身侧的药童。 “快去熬药,就按我上次的方子,一份照常一份多加半钱参片,熬好了马上给我送过来……哎呦可是怎么办才好……” 御医一想到皇帝莫名难治愈的病症,整个人都不好了。 明明只是最普通的风寒,不应该好好养两天就可以吗,怎么会严重到现在的程度…… 御医满脑子不解,但脚下步伐却不能有丝毫怠慢,不一会儿就到了寝殿外。 而刚才被吩咐的药童转身一路小跑着离开,并未发现跟在他身后的背影。 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的快乐,玄影终于感受到一回…… 寝殿配带的小厨房里,浓郁的药汁苦涩气息不断飘散,药童刚刚将药汁倒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就要端着两碗配料不同的药走出去时,颈后突然一痛,一股难以言喻的晕眩感袭来,小药童甚至来不及反应,眼前就是一黑,向后一仰变得不省人事。 玄影从他身后走出来,手脚麻利地将药童拖到小厨房最里面,然后丝毫没有避讳地伸手扒下对方外衣,再套到自己身上。 等他装点好一切,他似是不放心,又反手点了药童的睡穴,这才绕回到汤药之前。 两粒漆黑无色无味的药丸被投进碗里,晕染开一片漾波…… 在玄影端着汤药,凭借药童身上的令牌一路走到皇帝亲殿内,御医正眯着眼睛趴在桌上不知写些什么。 御医听见有人说他的药童来了,他也没有回头看,直接摆手:“去把那份多加了半钱参片的药给陛下喂下去!” 玄影压着嗓音应了一声是,快步走到床边。 皇帝的情况看上去严重了太多,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颓败腐朽的死气。 这还是玄影第一次这么近的打量皇帝,但随着他在皇帝身上停留的视线时间越长,他的面色出现一丝古怪。 偏偏玄影丹田突然一痛:“唔!”他一时没有预防,轻声闷哼出来。 至此,玄影再也不敢打量皇帝了,他接过旁边太监递来的药勺,轻轻在汤药中搅拌几次。 装满汤药的药匙被端起来,又一点一点的凑到皇帝嘴边。 汤药入口,三两滴漆黑的药汁顺着皇帝嘴角溢出来,却挡不住不断流进食道的更多…… 与此同时,瑞王府书房,谢逸潜恨恨地盯着面前跪立的老人,终是震怒不已。 “所以,玄影想走,你们就同意了是吗?还敢!”谢逸潜再怎么不关心影阁规定,也多多少少明白,一个影卫想要恢复自由身有多么的难。 而刚刚更是从古老口中亲口得知条件,想及其他,谢逸潜只剩下心口一阵阵发凉。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不明白古老来此的意义。 罚也罚了,帮了帮了,任务也给出去了,现在才来跟他说玄影去了宫里暗杀皇帝,逃出来后就要离府? 马后炮的时间也太晚了些! 谢逸潜回忆起刚才听到的,他有些没办法想象,那个武功高强的少年突然被废掉,该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哪怕这就是玄影自己的选择,谢逸潜也不觉得,这对玄影来讲是件无所谓的事情。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谢逸潜冷眼扫了古老一眼,再也待不下去了。 “天仞黄魅地仁,带上人跟本王走!”闯宫也好谋逆也罢,他总归是做不到放任玄影死在深宫中。 第66章 你想跑去哪里? 天色依旧黯淡,而落了锁的宫门也不允许谢逸潜进去。 他带着一甘影卫站于皇宫之前,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 半晌过去,谢逸潜终于耐不住心里的烦躁,他只得交待说:“你们都留在宫门前,但凡看见玄影出来,立刻把他拦下,若是你们放跑了玄影......本王就给你们看看放跑的后果。” “至于本王去宫里找他,未接信号不得妄动。”他凌厉的视线在天仞面上一扫,瞬间止住了天仞走到嘴边的劝阻。 说完这些,谢逸潜终是不再迟疑,围着高大的宫墙绕了几圈,却是在一处接树的位置,闪身跃上枝头,又一个旋身消失在宫墙后面。 只剩天仞等人满目忧愁,哪怕再怎么不支持不建议,却是没有资格拦下他。 而当谢逸潜进入皇宫内,他才豁然发现,宫中的气氛大有不对。 只见那些巡逻的羽林卫变得更加戒备谨慎起来,随着谢逸潜随手弹出一粒小石子,那些人便是一窝蜂一般冲到石子落地的地方。 些许风吹草动,皆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见到这种情况,谢逸潜心里出现一丝不好的猜想。 然而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去验证猜想的真假,只能眼看着巡逻的侍卫离开,闪身绕进另一条鲜有人知的小路。 ...... 同一时间,就在皇宫正中央的帝王寝殿内,整个殿宇附近都乱作一锅粥。 从奔丧哭嚎的太监,到左右踱步的将领,乃至急得满头大汗的御医。 唯一一个置身于慌乱之外的,恐怕只有床上那出气多进气少的皇帝了。 在玄影一碗毒汤灌下去后,皇帝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起来,原本还有的丁点红润也彻底消失不见。 只见皇帝猛地咳嗽两声,几口淤血被他吐出来,而后就重新跌回床上。 就在下一刻,那些满怀希望的宫人们就看见,他们的陛下突然变得脸色狰狞,无意识地抬手掐住脖颈,好像被什么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皇帝的反常吓得在场御医连忙跪过去。 可是就在两个御医一次给皇帝号枕之后,两个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状,在场之人立刻明白了什么。 就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哭唧唧地跪下去后,涌进来的几个羽林军也即刻押解了几个看诊的御医,包括玄影在内的四个药童,无一逃脱。 玄影装得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任凭那几个羽林军粗暴地将他按倒在地,至于旁边几个御医哭嚎的“跟我没关系”...... 帝王病重,作为看诊的御医怎么可能逃脱的了干系。 虽说造成现在的局面,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在玄影身上。 但玄影有着他自己所求,更别说为影十几载,他那沾满血污的手也不介意再多添几条无辜性命了。 玄影垂下眸子,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他闯出去的机会。 至于说是不惊动任何人的离开,玄影则是不抱任何希望了。 他没有时间等第二天的到来,而这个时间,不断翻腾的丹田深处正给着玄影危险告急的信号。 这样一来,但凡玄影还想博得一线生机,他都要在今晚闯出去,趁着羽林军不注意跑出去,当然还要逃过殿外那些暗处的人。 话说简单,可要是真的做起来,实在难如登天了。 就在一众人都围在皇帝床边,整个寝殿里都是乱糟糟的哭声叫喊声,还有因为人多更是堵塞起来的空气流通之时,玄影终于等来了一个所有人注意力都离开的机会。 他被压住的肩膀倏尔抬高,狠狠地撞在背后羽林军的脸上。 “嗷!”对方猝不及防挨了一肘,顿时嚎叫出声。 偏偏就在旁人闻声看来的时候,玄影早已经挣脱开对方的钳制,就地向侧面一滚,躲开在场武兵的动手范围。 一招逃脱,玄影再不迟疑,他一个打挺窜起来,提步就往殿外狂奔而去。 “这......”许多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整蒙了。 反而是先前的一个御医看着玄影的背影,突然醍醐灌顶一般:“是他,就是他,是他暗杀了陛下,他冒充了臣的药童,抓住他啊!” 无辜被牵连的御医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还不断挣扎着,脸色一时疯狂的厉害。 他的言语终于将其他人唤醒,才进来不久的羽林军首领很快反应过来,忙招呼一声:“追,快追!” 一阵兵荒马乱,皇帝寝殿周围更是乱了许多。 一切正如玄影所料,他才刚刚闯出寝殿,迎面就对上了冒出来的几个黑衣人。 玄影虽然还在强行往前冲,但他看着拦在前面几人的气势,心里还是慌了。 思绪几经回转,对面的人距离玄影已经越来越近,而他同样可以听到,背后正在赶来的许多羽林军侍卫。 他没得退路了。 玄影眼睛狠狠地闭了闭,睁眼的一瞬间却是锋芒暗闪。 他将周身内力全部调转,疯狂行运的内力不断冲击着他已经残破不堪的经脉,但哪怕是难以忍受的剧痛,也无法阻挡玄影硬碰硬撞上去的冲势。 “砰——”四拳相对,两口鲜血同时澎涌而出。 伴随着敌人的后退坠地,玄影更是身体一个踉跄,晃悠几下半跪到地上。 只是玄影根本没有缓一口气的机会,前面的第一个人倒下了,还有另外的五六个人,偏偏和第一人对拳后的玄影,赫然到了强弓之弩的地步。 玄影抬起颤抖的手臂抹了一把嘴边的鲜血,抬眸看着继续冲过来的人,突然咧嘴笑了。 “嘿呵呵.....嘿嘿呵......”嘶哑的笑声从他嘴中溢出,带着三分诡异感。 冲过来的几个人不明白玄影是在搞什么,但随着几个人即将触碰到玄影的时候,只听他们背后追赶的羽林军终于到了。 玄影眼睁睁看着来人一掌拍在他肩上,而他收力间顺着掌力被打飞出去。 “咳咳咳!”玄影的喉口一痒,猛地剧烈咳嗽起来,但他的身体还是顺势飞出去。 赶来的一帮羽林军帮他挡住了几个高手的视线,玄影用他体内最后一丝内力,又将自己移出去一段距离,最终滚到一处假山后面。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赶来的几个人眼睁睁看着玄影消失在突然裂开的地面下,而瞬间合死的裂缝也阻止了他们跟随的可能。 “砰!”来人顿时大怒,一掌拍向假山,假山瞬间四裂开来。 但饶是如此,他们也没能重新打开地面上的裂缝。 “查,把人抓回来!”一声令下,几个武功高强的人纷纷冲向四面八方。 只留下见证了一切的羽林军们面面相觑片刻,这才开始张罗着说些—— “走走走,就是把皇宫翻个底朝天也誓要将刺客抓出来!” ...... 玄影在地道中滚了许久,“咚”一声出来狭长的甬道,随着天边朝霞露出些许光芒,他也重见天日。 枯败的凉亭附近终于没有了追兵流连的声音,玄影还撑着的那一口气登时散尽了。 他一下子跪趴下去,大口喘着气,涌进肺管的凉气却还是抵消不了他心口的燥热。 偏偏当玄影轻轻合上眼睛,他的嘴角却悄然勾起半分——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他总算是完成了一切。 “可以了、可以......就要离开了,你可以的,玄影,你可以的,再坚持一下下就好......”他近乎催眠一样安慰着自己,可是说着说着,他气若游丝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 太难了,玄影甚至觉得,他这辈子最难的一段日子,就都在这一个月里。 然而还不等玄影彻底松一口气:“你想跑去哪里?”阴沉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还没放下去的那一口气瞬间提回嗓子眼里。 这让玄影听了多少年的声音突然出现,还是出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玄影还要以为是自己在做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可是在这一刻,背后太过熟悉的声音让他连回头都不敢。 而随着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玄影的身体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栗。 大口的血水从他嘴中溢出,浓郁的血腥气充斥着玄影的口鼻,但不管身体内部的痛处有多么强烈,在此时都比不上身后人带给他的恐惧严重。 谢逸潜绕到玄影正前面。 他低头望着因重伤体力不支而跪趴在地上的人,即便是看见玄影周身浴血,却再也生不出半分心疼怜惜。 他只记得,就是这个人,前不久还信誓旦旦地说着“不敢离开”,可这才过去多久,就已经背着他做了数不清的小动作,如今更是要叛逃出府。 谢逸潜越想心中残虐感觉越甚,他半蹲下身体,伸手捏住玄影的下巴。 他也不在意很快流淌了满手的血污,只是自顾自看着狼狈不堪的玄影。 而后谢逸潜在玄影满眼的惊悚害怕中,再一次问出:“说,你想去哪里?” 第67章 阶下囚 昏睡的房间里,两支蜡烛遥遥呼应,微弱的烛火不断跳动,好似下一秒就能熄灭掉。 而此时,整个房间里都弥散着浓郁的汤药味道,和香炉中浅淡的草木香混杂在一起,却是有着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绕过房间正中央的两块屏风走进去,不远处的床上还放着纱帘,影影绰绰中能看见床上似乎还躺着什么人似的。 倘若玄影能有幸睁眼看一看,他定是能够发现,此处不就是谢逸潜的卧房...... “吱——”房门打开又合上,随之响起的是两个人一快一慢的脚步声。 谢逸潜一直走到床边,抬手掀开纱帘在旁坐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人,随口便是问道:“情况还没有好吗?他的经脉要怎么办?” 数十天前,谢逸潜终于在皇宫枯亭里找到强弓之弩的玄影,被怒火包围的他只顾着连声逼问,可虚弱的玄影那里还来得力气回答他? 随着玄影眼中的恐惧越甚,他终究没有挨到谢逸潜的下一次询问,一个气弱闭眼昏倒过去。 谢逸潜见状,满心的愤怒瞬间就散了,他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最后被玄影一声细碎的呻吟唤醒,谢逸潜这才低头看去,只见玄影面上正源源不断地落下斗大的汗珠,而身体内部传来的剧痛让他哪怕昏迷也不得解脱。 玄影的脸紧紧皱在一起,五指虚窝成爪,偏偏又找不到借力点。 当谢逸潜将手放到玄影肩上,只听玄影一声闷哼,无意识中找到了支撑一般,反手抓住了谢逸潜的右手,那一刹那的力道之大,竟是直接划破了谢逸潜的手背。 谢逸潜这才想起探查玄影的身体状况,这一看不要紧,却是瞬间就证实了古老告诉他的——就在这两日,定成废人。 之后谢逸潜忙敛了敛心神,背上玄影一路冲出宫门,又一路回到王府。 面对天仞跪地的“不值相救”,谢逸潜连多余的目光都没分给他,转头就叫来的地仁“全力施救,但有意外连坐陪葬”。 虽然几乎整个影卫营的人都已经知道,玄影是叛逃出府了。 但地仁远没有天仞那样的赏罚分明,他不愿意看着玄影生生痛死,又有主上命令,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救治玄影。 可饶是如此,地仁和谢逸潜还是要眼睁睁看着玄影丹田中的最后一丝内力耗尽,遍观其身,再也找不出任何习武的可能。 虽然谢逸潜拿出了整个瑞王府的资源给玄影治伤,但对方还是一连数十日,眼睛都不曾睁开一次。 ...... 现如今,谢逸潜的询问和前几日一模一样,地仁在给玄影号脉后,他的回答也是照旧搬套:“是主上,玄影他伤势已经得以控制,至于迟迟不能醒来却是不知原因。” “而续借经脉一事......恕属下无能。” “那是为什么不醒!”谢逸潜早有所料,闻言还是控制不住地低吼质问。 或者说他不是不满玄影的不清醒,而是......玄影的气息一日比一日弱了。 在某些夜晚,就是谢逸潜彻夜守在玄影床边,都会有那么几个瞬间失去玄影的喘息,即便顷刻就能恢复,但那样即将彻底失去的恐惧只让谢逸潜惶惶不安。 地仁退后半步跪到下去,再次无言以对。 谢逸潜转头看回床上仍旧昏睡的玄影,那胸口郁结的闷气重新散了。 他仿佛垂暮的老朽,只能无力地摆摆手:“算了,你退下吧,再找找、再找找办法,本王的小影怎么能这样,本王还想让他好好的......” 地仁面对主上话语中包含的大量信息已经习以为常,闻言只淡淡说了一声:“是。” 当地仁转身将要退下的时候,谢逸潜蓦然想起什么,连忙把人叫住:“等等,影阁里那一群老家伙......”他眼中杀机一闪而过,“继续打,玄影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停!” 说他迁怒也好说他不讲道理也罢,既然玄影不醒,那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也别想解脱。 地仁回身再应一声“是”,随后才离开。 谢逸潜终于有了和玄影独处的时间,他弯着腰距离玄影很近,两人的鼻息甚至都能交织在一起。 而随着他距离玄影的距离越短,对方身上的药味也就越浓郁,说是刺鼻也不为过。 但任何东西都阻止不了谢逸潜看着玄影的痴迷,即便是只面对一个不能说话不能动的病娃娃,但谢逸潜还是异常满足。 看看玄影一点嫣红的嘴角,看看他偶尔颤抖的睫毛,再看看对方乌密的青丝...... 一切的一切,在谢逸潜眼中都很好。 谢逸潜就这样看了玄影很久,久到他弯下去的腰开始酸麻得难以忍受,他这才停止这些无谓的举动。 谢逸潜最后低头在玄影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力道之轻仿佛是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品。 在这之后,谢逸潜才终于起身离开。 可是就在他离开不久,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哗啦啦的摩擦声。 玄影意识尚且混沌,他迷糊中微微睁了睁眼,入目所见带着一些熟悉的陌生感,而当他视线下移,只见几根粗重的铁链,一端挂在床顶,一端......深入附在他被褥的下面。 玄影来不及多想什么,他很快就再一次被黑暗侵蚀,重新坠入昏睡。 ...... 同一时间,熟悉的大理寺狱,熟悉的人...... 林枫被关押在牢狱最深处,可即便是他外面围了多几倍的狱卒,也丝毫看不出他有一丝恐惧。 甚至看他吊儿郎当坐在木桌上晃手晃脚的样子,可是没有半分深陷牢狱的窘迫。 而此时,林枫嘴角勾笑,满是戏谑地望着对面牢房里的人,唏嘘两声,再次嘲讽:“左相大人这样可不行呀!” 在他对面的牢房里,赫然是季羡渊孤零零地蹲坐在牢房中,只是比起林枫的悠然,季羡渊更显得落魄萧瑟。 只见他一身雪白的囚衣上沾染了许多泥渍,一头墨发也凌乱地披散在肩后,而最让人心惊的,无疑是他眼中的低沉和绝望。 哪怕是面对林枫从进来就从没有停止过的嘲讽奚落,季羡渊也没给出过一点回应。 任由说骂,偏无生机。 只可惜林枫短时间之内还真找不到旁的有趣的东西,只能将自己的乐趣建立在季羡渊身上,以至于他虽然听不见回应,也不妨继续说下去。 “要让本王说,左相大人不如一头撞死在柱上吧,总归也难逃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还省得看见妻女死在面前呢,干嘛这么固执呀!” 林枫翘起二郎腿:“来来快撞吧,本王都等不及要看了!” 总归一甘狱卒已经习惯了梁王的抽风,对此见怪不怪,便是头也不曾回一次。 以至于那被林枫随手丢出牢房窗子的纸条,更是没有人注意到...... 后面的一段时间里,林枫话唠本质尽显,他的嘴从一开始就不曾停下过,变着法子奚落季羡渊,从他的学识到经历,从被下狱到宣判秋后问斩。 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他奚落不出来的。 一直到林枫说的口干舌燥,环顾左右也没找到一口冷水,他这才讪讪的停下。 “那个......本王渴了, 端口茶来?白水也行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狱卒们腻了背后的唠叨,眼见有了制住梁王的办法,顿时只做听不见,任凭林枫在身后喊破了嗓子,也没什么人去听命。 虎落平阳被犬欺,不过如是而已。 待到林枫折腾够了,他终于不再作妖,转身躺回泛着霉味的床上,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调,迷迷糊糊地迷上眼睛。 在牢狱里待了这么多天,也不妨碍林枫从别人嘴里听些别的消息。 像是皇帝被刺客下了毒,如今已经无力回天生命垂危。 又像是朝臣陷入恐慌,前段时间一直往皇宫跑的瑞王都自顾不暇不出门了。 又像是......暗一暗二告诉他,那玄影给皇帝下了毒,到最后不管生死,终究没被抓住凌迟。 到如今,林枫早已经猜到了玄影当初投奔他的原因,只是不知谢逸潜钓鱼的陷阱里,诱惑他闯宫谋逆,又有多少玄影的影子在里面。 不论说什么,总之林枫想知道的已经明白了大半,而他在大理寺狱里无所事事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林枫翻身躺着,换了个调子继续哼,一句句从烟花女子嘴里学来的淫词浪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莫名其妙变了个味道。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压海棠呀压海棠......” 可怜他三十而立之年,连个漂亮王妃都没娶,怎能折在这小小的大理寺狱里,传出去可不是平白坠了梁王的威名? 林枫百无聊赖的想着,弯曲的嘴角中溢出的哼唱始终不曾停歇。 第68章 哪都别想跑 玄影醒来,是在又一个七天之后。 不是月黑风高的夜晚,也不是天朗气清的秋日,就是平凡的不能再平淡的午后,连穿透窗子照进去的阳光都浅浅淡淡不浓不烈。 而这段时间里,望京城里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其一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彻底昏睡了,虽然还没有传出驾崩的消息,但终究是不复清醒。 其二则是那被判处了抄家的左相季羡渊,已经到了行刑的时候,偏偏皇帝昏迷新帝不在,便是有人想求情,也找不到能求情的人物。 至于那其三......闯宫犯上作乱的梁王打伤无数狱卒后,带着他的私兵越狱逃离,这点倒是不需要找皇帝请示,随便出个人就去捉拿逆贼。 谢逸潜有心去追究林枫逃窜的事情,可看着玄影身体状况始终不见好转,他只能放弃其他,反而成日守在玄影床前。 最多是在府里将人马分配清楚,至于如何完成只留给属下人去做。 而就在这日午后,谢逸潜趴在床边小憩,细看他的眼底,此时早已是一片青黑,可哪怕是他沉沉昏睡,他的双手也始终抓着玄影的右手不放...... “唔......”一声细碎的呻吟声响起,一动不动的玄影却是有了些许颤动。 他陷入黑暗已经太久了,无边的混沌让他变得无法分清真实与虚幻,唯独身体上永远消不去的痛楚,给了他不得解脱的禁锢。 时经多日,玄影总算能够挣脱束缚,将意识一点一点的从虚无中拔出来。 可是随着他的睫毛不断颤动,刺眼的光让他忍不住将双目紧闭,缓和适应了许久,这才能微微睁开一条眼缝。 然而就通过这小小的视线,玄影只看见了辉煌大气的梁木,头顶两颗硕大的夜明珠彰显着异样的熟悉感。 玄影可从来不觉得,他有什么本事拥有这样一间屋子,偏偏随着他记忆回颅,昏迷前最后一幕的画面也一起想起来。 ……主上。 玄影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起来,而他的四肢也逐渐僵硬,全身都陷入一种要动不动的矛盾。 等他再细看周围装饰,玄影心底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尤其是当他扭头看见床边的人形。 “哗啦啦——”玄影猛地抽回手,动作之大瞬间带动了绑在他手腕上铁链的哗啦作响。 “谁!”谢逸潜瞬间被惊醒,他一下子站起来,转眼就看见玄影抽到一半因为疼痛而停下的手臂,还有对方眼中不加掩饰的一丝惧意。 “......”谢逸潜嘴巴张张合合几次,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半晌过去,就在两个人一同的沉默下,谢逸潜终于蹲回去,他不由分说地抓住玄影的手,放到下巴上不断摩挲着。 在此期间,不妨再一次带动起玄影手腕上铁链的哗啦作响。 可是谢逸潜仿若未闻未见,只管看着玄影,一遍遍地说着:“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玄影也从一开始的震惊中恢复,只是当他动了动手脚,听见从双脚和左手腕上传来的铁链摩擦声后,他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偏偏谢逸潜还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他只继续说道:“你感觉还好吗?” 其实好与不好,根本不需要玄影自己来回答。 而玄影也不觉得,他走到了现在的地步,主上还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那如今的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却又将他锁起来是怎么回事? “主......王爷。”玄影喉咙干哑,吐出的词语断断续续,然而只这一个称呼,顿时让谢逸潜愣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谢逸潜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可玄影只偏过头,拒绝和谢逸潜的视线接触:“王爷,奴得自由身,求王爷放奴离府。” 受了这么多折磨才换来的结局,这无法让玄影放弃。 更别说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丹田,还有虚软无力的四肢,无论哪种,无疑他都是没有留在王府做影卫的资格了。 可是谢逸潜并不这么想。 随着玄影话音落下,谢逸潜潜伏了多日的怨气顷刻爆发出来:“让你离府,本王凭什么允许你离开?玄影你是不是把一切想的太美了?” “自作主张去影阁受刑的人是你,一厢情愿要恢复自由的也是你,当初勾引了本王的还是你,现在你说不干就不干了,你当本王是干什么吃的!” 这话说的诛心,凭着玄影一贯的习惯,他又是想要挣扎着起来跪下去。 可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任凭他在床上折腾了半天,在没有谢逸潜伸手相助的前提下,他便是抬脑袋都做不到。 玄影的眼睛都急红了,可是半天没有力气起来,终于只能颓然地放弃。 他狠狠吸了吸鼻子,转回头看着谢逸潜,扯着撕裂一般的嗓子轻声说道:“奴已经废了,再无法护您周全。” 玄影实在想不明白,就现在的他,有什么值得主上留恋的,扔了都嫌费力,何况是留下费财费人? 他坚持着:“您不需要一个废人,影阁有许多优秀的苗子,足够让王爷挑选。” 虽说此话没错,但谢逸潜还是被气笑了。 “其他人?那你呢?你想去哪里?”谢逸潜耐着性子反问,“除了王府你还有哪里能去?” 这可不是谢逸潜自夸,只是玄影打小在王府长大,出了瑞王府便是无父无母无亲,加上他还一身伤病,能走到哪里? “奴不敢让王爷忧心,求王爷开恩,往后生死再不劳烦王爷记挂,奴想离开......” “你做梦!”听着听着,谢逸潜的耐性也用到了极致,他顾不上玄影身上的伤,扑身窜到床上,后将两臂挂到玄影头颅两边。 谢逸潜近乎阴狠地说:“别想走,哪都别想跑,上了本王的床你还想去哪里?” “想出去娶妻生子吗?还是想着找个三两侍妾伺候?本王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你注定只能做本王的‘女人'!” “影卫做不了,这没关系!”谢逸潜笑说,“那就做禁脔吧,这总用不着你费力气。” “唔!”玄影张嘴就想说不,可谢逸潜仿佛早有预料,提前倾身下去,两唇相接堵住了玄影接下来的话语。 “主、唔……主上......别,求您......”玄影绝望地低吟着,却只能双手被缚在头顶,眼睁睁看着身上被褥被掀开,而亵衣一件件滑落。 以前的玄影就不一定能从谢逸潜手下挣脱开,更别提现在的他全身都提不起来多少力气。 谢逸潜笑得肆意张扬,唯独眼中的那一抹哀怨怎么也掩盖不掉。 “现在叫主上是不是晚了点儿?你不是要叫王爷吗?那以后就都这么叫吧,一个禁脔而已,你有什么资格叫本王主上......” 后面的许多都超出了谢逸潜的预料。 一开始他只是想着吓吓玄影的,并没有打算真的做些什么,可是当他耳边响起“恶心”,还有玄影剧烈的抗拒。 谢逸潜心底的最后一丝节制也断掉了。 他愤恨地堵住那张不会说话的小嘴,看着玄影通红的眼眶心里莫名一阵快意。 不是嫌恶心吗?恶心也只能受着! ...... 【此处乃被审核删掉的小车车】 ...... 一阵剧烈的挣扎中,玄影猛地抬起头,张嘴咬在了谢逸潜肩上。 那个地方虽然还隔着一层布料,但玄影几乎是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在了牙齿上,不一会儿的时间就尝到了嘴里的铁锈味。 生理性的泪水从玄影眼角滑落,将枕头打湿了一片。 而赤身裸体的他和衣冠整齐的谢逸潜一对比,越发显得玄影淫乱不堪。 只是玄影那受过调|教的身子,根本不需要谢逸潜费心,早早就开始迎合奉承。 偏偏同身体截然不同的,是玄影心肺里的一阵翻滚,他只能想起来前段时间瑞王府大婚夜里,也是这间屋子里,甚至也是这张床上,还有另一个女人在瑞王身下承欢。 “唔滚呀......”玄影听着耳边不断响起铁链哗啦啦的声音,终于不堪承重闭上眼睛。 “王爷,我恨你......”嘴角张张合合吐出的几个字并没有进入谢逸潜的耳中。 谢逸潜眼中只剩下那句熟悉的身体,哪怕身体的主人不愿意,到最后不还是要顺着他的意思来? 唯独玄影眼中的光芒越来越黯淡,心中的绝望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想他为瑞王出生入死多少年,好不容易从影阁里爬出来,偏偏当初制定了规则的人带头破坏了约定。 说好了的恢复自由身?怎么现在就全变了呢? 玄影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眸子,看着上方让人生恨的面孔,留下最后一滴泪花。 感情尚存时,最多不过一句犯贱,但没有情谊存在后呢? 玄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后,便是死在皇宫里,也比现在的屈辱来得好。 第69章 冷战 屋里的声音不仅当事人能听到,包括屋外轮值的一甘影卫,也是听的清清楚楚。 甚至中途黄魅和地仁前来求见主上,两个人亲耳听见谢逸潜要玄影以后留作脔宠,之后便是再不停息的低吟。 两个人当即跪到院子门口,半天不起...... 当房间里混乱的声音终于停下,等在外面的黄魅和地仁脸上表情已经彻底崩坏。 黄魅听到了后半段,听见玄影啜泣着求饶的声音时,他终于再也听不下去了,运转功力直接封住了自己的听觉。 地仁虽然不到他的程度,但也是面容一片冷凝,偶尔投向屋子的目光里带上些许怜悯和不忍。 而此时的屋内,谢逸潜总算从暴怒中清醒过来。 他低头只看见玄影红肿的眼眶,触目所及皆是星星点点的红斑,从嘴唇到喉结到胸前甚至再靠再靠下的位置...... 都是他刚刚吮咬出来的。 一眼看去,玄影就像一个刚刚遭受了凌虐的破布娃娃,而事实与之也是相差无几。 “玄影......”谢逸潜的喉咙一阵干痒,他动了动嘴唇,半天只叫出来一个名字。 玄影的眼睛紧闭,闻言只是颤了颤眼睑,多余的动作却是再无。 直到谢逸潜很是尬然地动了动身体,中途碰到粗重的铁链,铁链移动中不小心打在玄影胸前一点茱萸之上。 任凭玄影的忍耐力再怎么好,他也是受不了才被重点啃咬过的地方再来一次重击。 “唔!”玄影一声闷哼,脸上不可避免地皱成一团,即便如此,他也是好一会儿没能从胸口的一击上缓过来。 这次倒是让谢逸潜回魂了,他听着玄影饱含痛苦的声音,忙不迭翻身从玄影身上下去,又顺手将那些铁链挪开。 玄影微微眯着双眼,看着他曾经尊崇无比的主上先是茫然地站了站,随后才恍然大悟似的。 “本王、我......小影你等等,本王这就去给你找药!”一时的欢愉放纵之后,谢逸潜已经彻底慌了。 在这一刻,他根本不敢去想之前的他都做了些什么,而视线更是不敢和玄影对视, 谢逸潜唯恐会看到玄影眼中的厌恶,抑或是其他他所不能接受的情绪。 他就像一个落败的懦夫,匆匆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是奔着房门跑去。 在此之前,谢逸潜只给玄影扯过被子盖回身上,也不管被褥的重量压在玄影身上,无疑又是一个负担。 所幸地仁和黄魅一直跪在院外,这才免了玄影等不到伤药,成为第一个因为流血过多而死的“脔宠”。 空荡荡的房间里,玄影不再敏感的五感中总算没了谢逸潜存在的痕迹,他提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去些许,可是随着他自嘲一笑,玄影低头看去—— 那粗重的锁链牢牢环住他的手腕脚腕,另一端直接钉死在了床梁上,唯一能解开的地方只剩手脚腕处的锁孔。 想也知道,这解开锁链的钥匙只能在谢逸潜身上。 要是换成武功尚好时候的玄影,他或许还能强行将锁链挣开,可今时不同往日,一个连坐起来都困难的废物,还想着震断铁锁? 他怕不是在做梦了! 只是玄影所不知道的是,早在他刚被谢逸潜背回王府后,谢逸潜一边放着地仁给他疗伤,转手就将他死死的锁在了床上。 在谢逸潜的心里,他就是多一刻的自由都不愿意给玄影了。 另一边谢逸潜匆匆赶出去,迎面撞上跪在院子里的黄魅和地仁,对着两人各自有异的目光,谢逸潜第一次产生无颜相见的陌生情绪。 只是他暂时也顾不上这些了,当他从地仁手里接过随身所带的药粉,转身就绕回房间里。 至于说是对于刚才屋中淫|乱等等,他顾不上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 熟悉的脚步声重新响起,玄影疲惫地闭着眼睛,哪怕身体已经重负千斤,意识却怎么都消磨不掉。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睡的太久了,还是单纯这幅身子太讨厌。 尽管玄影尽全力要昏睡过去,以此来逃避现实带给他的重重打击,可他的身体却是处.于一种倦怠又充斥着快感的矛盾边缘...... 直到谢逸潜的手重新碰到玄影,他这才倏地开双目,望着谢逸潜的目光中满是戒备。 “本王......给你上药。”谢逸潜干巴巴地说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玄影。 过了片刻,他听不见玄影的回答,而对方的目光好似还是在时时防备着他。 谢逸潜这才苦笑:“本王没想......抱歉,可是玄影,是你一遍又一遍的说要离开,本王不能接受。” 所以面对犯错的下人,想怎么作践都没事喽? 玄影心底嗤笑一声,面上不显,只仍旧盯住谢逸潜一动不动。 可是当谢逸潜自顾自要将药粉涂抹到玄影身上的时候,玄影却是蓦然开口:“王爷,您不嫌奴脏了吗?” 曾经不提及的事情并不见得不在意,只是那个时候的谢逸潜对于玄影来讲太过高高在上,便是一句诋毁反抗都没有。 偏偏现在的情况变了,心态也变了。 那些谢逸潜说给他听的诛心之语,玄影记得可是一清二楚。 就当初他被梁王丢在皇宫枯亭里丑态毕露,可不就是这位瑞王殿下,满面厌恶地说他“脏”? 玄影心里满怀恶意地想着,其实他是想把这句话还回去的。 和逝世瑞王妃有过洞房的瑞王爷,可不是比他还脏? 只是到最后,尚存的理智遏止了玄影硬对硬的打算,只叫他给出这么一句反问,但也足以让谢逸潜追悔莫及。 “您当初亲口嫌弃奴脏了您的眼,现今又何必自找不痛快!”玄影冷言嘲讽,“还是王爷改了主意,也不介意奴这肮脏的身子了?” 被这样刺激,谢逸潜顿时受不了了:“不是小影,你、你听本王解释......” 可是不等谢逸潜把话说完,玄影已经开口将他打断:“奴担不起王爷的解释,求王爷别折煞奴了。” 在玄影看来,事已至此,再多的解释也不会狡辩而已,那被再三摔破的情谊,终究是也回不到过去了。 总归他现在怎么看谢逸潜怎么不顺眼,就算是听了对方的解释,恐怕也不会选择相信。 既如此,听与不听又有什么区别? 往日种下的因,早晚要结成今日的果。 谢逸潜的脸色都变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之前的一句过失之言会让玄影记到现在, 尤其是看现在看玄影的模样,恐怕是介意的很。 “没有,本王没有......”谢逸潜本来是想说些什么,可是玄影转头拒绝听的样子,到底是将他打断。 说起来,谢逸潜不怕玄影跟他闹,也不怕玄影哭诉折腾,毕竟还有的情绪倾诉,总有可以安抚的地方。 可面对玄影的冷处理,谢逸潜那引以为傲的待人处事能力,此时却是失了效果。 半晌过去,谢逸潜无奈的叹息一声,很是后悔刚才的鲁莽和禽兽作为。 只可惜现在什么都晚了了。 谢逸潜淡淡地说:“罢了......” “你是听话点让本王给你上药,还是叫黄魅他们进来压着你......玄影,你自己选吧,想来你也是不愿意把这幅样子给他们看去的吧?” 此话一落,玄影猛地睁开眼睛,眸子中很快蒙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偏偏含在眼中就是不肯落下。 “王爷......说、得、是!”他一字一顿字字泣血,唯独正如谢逸潜所说,他还要点脸,怎么也不可能把这一身的荒诞留给黄魅他们看。 玄影气得浑身发抖,只是怎么也无法无法反驳。 迎着谢逸潜淡淡的目光,玄影缓缓放松了身体,终究屈服了。 “求王爷赐药。”话落,他的身体彻底软了,之后更是任凭谢逸潜的手在上面不断摸索,乃至被抱去清洗某个难堪的地方...... 玄影再没有说出一句反抗的话。 后面几天,谢逸潜很快就发现,原来玄影的固执木讷真的显现出来,那是着实恨得人牙痒。 不管谢逸潜要求他做什么,玄影皆会照做,要叫“主上”就叫主上,要翻身上药就翻身上药,一举一动仿若谢逸潜的提线木偶。 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唯独玄影几乎不再说一句话,只有在被谢逸潜各种威胁逼急了,这才会冷淡地回问一句:“主上有何吩咐?” “您哪里不满意,奴这就改。” 谢逸潜是哪里都不满意! 他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与人单方面的冷战这样难熬。 逸潜心知他和玄影的关系正逐渐走进一个死胡同里,可是任凭他想了很久,却是始终没有想出来...... 他应该如何对待玄影才对。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玄影身上的伤反反复复总不见得一个康复,连同他被废掉的经脉也时不时冒出来作怪,折腾的玄影和谢逸潜两人都是不堪负重...... 第70章 放风 不管谢逸潜和玄影之间的关系如何,地仁还是少不了每日过来看诊。 每当这时,地仁看着室内相对无言的两人,周身尽是尴尬之感。 而随着玄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落疤,地仁犹豫了三四天,这才大着胆子对谢逸潜提议:“主上,玄影这里……您要是有时间,可以带他出去走走,长时间待在床上也不太好。” 何止是不太好,地仁这话说的都是轻的。 谢逸潜下意识地朝着玄影看去,只见之前本就白皙的人越显透亮,整个人都散发着病弱的气息。 玄影不久前才服下|药,此时还在睡着,淡淡的烛火打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片阴影。 “……”谢逸潜顿了顿,“好,本王知道了。” 得了一句肯定,地仁自觉任务已经完成,总归这段时间主上看玄影看得紧,基本上是寸步不离,更别说让旁人和玄影独处。 而既然主上答应了放玄影出去走两步,那地仁自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地仁后退半步微微颔首,得了谢逸潜的肯定后很快退下。 没了外人在前,谢逸潜一直端着的架子也放下来了,他轻轻舒出一口气,坐回到床边。 在片刻的沉默后,谢逸潜伸出右手,手指微曲触碰到玄影的眼角,轻轻描摹着,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然而谢逸潜比谁都清楚,他也就在玄影昏睡的时候能安稳碰碰他了。 其余玄影清醒的时候,哪怕玄影明面上没有动作,但只要谢逸潜碰上他,他眼中的抗拒皆是清晰明了。 看得谢逸潜除了停下动作别无他法。 他实在不想,让两个人的每一次接触都像要强|奸似的。 谢逸潜思绪回转间又想起刚才地仁告诉他的话,再回顾玄影这几天的状态,确实是需要走动走动。 可惜的是,被谢逸潜运用到极致的锁链限制了玄影的所有行动,最多不过让他坐起来活动活动手脚,至于说是下床…… 铁链太短了点,实难达成。 如今被地仁明言提出来,哪怕谢逸潜依旧不愿意让玄影脱离他的拘束半步,也不得不把玄影的放风提上日程。 至于范围……刚开始,一间小院子就足够了。 谢逸潜暗戳戳地想着,手指不知何时滑到了玄影的唇上,柔软的触感让谢逸潜瞬间惊醒,从绵延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他垂眸看着手指间殷红的唇瓣,眼中一时间晦暗不明。 只是半天之后,谢逸潜终究只剩下一声嗤笑—— 以前弃之如敝屣的东西,现在却是怎么都求不来了…… 玄影怎么也想不到,等他一觉醒来竟是整个世界都进入奇幻。 “哼……”玄影还在沉沉睡着,谁想总有一个恼人的东西不停在他身上动手脚。 开始时玄影是不想理会的,只是皱着眉哼哼两声,脑袋一歪又要睡过去。 可是那个作怪的手不仅没有识趣地离开,反而更加放肆,直接穿过玄影衣服下摆,一直摸到他的腰后…… 玄影一下子就被吓醒了,他的拳头已经握起来,偏偏就在要打上去的前一刻,睁眼就对上了谢逸潜蹙眉不解的面孔。 “主……王爷?”玄影再怎么不愿意说话,面对这种情况也难免诧异。 谢逸潜低头捣鼓着手下的事,蓦然听见玄影叫他,脸上登时就是一喜,偏偏在一瞬的纠结后,最后却选择了只“嗯”一声。 玄影这时候才注意到,他手腕脚腕上的铁链不知何时解开,反而是腰部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一个带着些许暖意的链条锁在了上面。 玄影那还没来得及升腾的希望顿时连火星都不剩。 谢逸潜尤没有感受到玄影心里的落差,反而有点沾沾自喜,轻柔地说道:“本王带你出去走走,躺在床上太久了不好……” “可是本王没办法放心,锁一条小链子,别介意……这是给你暖好了的,要是哪里不舒服再说给本王,除了放你离开什么都好说,嗯?” 经由谢逸潜这一番解释,玄影总算明白了。 可是此时此刻,玄影并没有任何心情回应谢逸潜的问话,他只是低着头看见另一条小链子从腰间伸出来,绕到他的手腕上,随后在手腕上绕了两圈,这才扣上第二枚小锁。 玄影的亵衣被掀上去大半,他瘦削却不失劲道的腰尽数露在谢逸潜眼底。 哪怕玄影卧病这么长时间,他的腰腹只是更白了点,但之前积年累月练下来的瘦削腹形还有部分保留。 如今那白皙的皮肤上,被一条细细长长的金链子围住,无端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至少谢逸潜看着看着,便是直接失了神…… 半天过去,还是始终沉默的气氛让谢逸潜醒悟,他看了看玄影依旧不悲不喜的面容,心里早有所料。 即便如此,他还是难免有点失落。 可惜换做任何一个人出门走几步走要被锁着,想必心情也好不起来。 谢逸潜强行将心底的惆怅挥去,不给玄影任何拒绝的机会,他先是跳下床榻,随后就撑着玄影的背坐起来。 然后竟是不顾玄影震撼的眼神,亲自半蹲下去,从一边拿过鞋袜,迎着玄影已经完全呆住的目光,一点点地给玄影套上。 在这之后,他又直接取来了披风,并不给玄影穿旁的衣物,只是在一层单薄的亵衣外披上披风挡寒,这就完成了外出的全部穿戴。 只是这还没有完,谢逸潜单单给玄影系上金链拉着还不够保险,又直接将另一端扣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几下锁住,两个人直接绑在了一起。 玄影已经被这一系列的操作整蒙了,他继续当着他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皆在谢逸潜的把持操纵下,直到被牵着手走出房门—— 久违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院子里大变的风景让玄影眼前一暗。 他禁不住环顾四周,乃至抬头望望久违的蓝天白云,便是枯枝上的两只鸟儿在他眼里都变得生动可爱起来。 玄影那原本在谢逸潜搀扶下紧绷着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都不需要谢逸潜开口提醒,已经自行走出去。 虽然腿脚绵软脚步轻小,但还是挡不住他一步步地走出房门。 掐指一算,此时距离玄影重见天光,竟是已经有了半个月还多的时间了。 谢逸潜眼睁睁看着玄影眼中的光芒重新出现,而对方脸上的那一丝憧憬更是罕见。 看着这样的玄影,谢逸潜只有心里无限苦涩。 他不愿意在玄影好不容易有好心情时跳出去烦人,便只充当一个扶人的拐杖,跟着玄影颤巍巍慢悠悠地在院子里绕动。 在这一小会儿中,玄影一度忘记了身侧还有旁人的存在。 他的眼中只剩下自由的空气,飘扬坠地的叶片,还有许多许多习以为常,却在久违之后才显珍惜的小物件。 直到玄影抬脚就要迈过院子的小门,谢逸潜总算从一边冒出来:“小影等等……” “啊?”玄影目光茫然,嘴巴微张,不解的看过来。 被那样充斥着无辜的眼睛看着,谢逸潜只觉得接下来的话充满罪恶感:“本王……我们、我们就在院子里看看吧,你才刚下床,还不好走太远,就在这边转转吧?” 他小心翼翼地征询着玄影的意见,说是十几年来最大的耐心都给了玄影也不为过。 可是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他话语下的险恶用心。 玄影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不走……是,王爷。” 他的语气转变之快让谢逸潜猝不及防,然后下一秒就看见了玄影重新沉默下去。 甚至是谢逸潜心中大悔,匆匆补救着说:“要是你非要出去也没什么,小影……” 玄影也只是摇摇头:“不用了,旦凭王爷吩咐。” 说什么都晚了。 谢逸潜看着玄影脸上的瞬间消失不见的生机勃勃,很是后悔刚才多了一句嘴。 就算是让玄影出去又怎么样? 锁也锁了跟也跟了,更别说王府里还有多少明处暗处的守卫,难不成还看不住一个玄影吗? 话虽如此,但万事就没有重来的可能。 谢逸潜只能懊悔地摸摸脑袋,想了半天才想出两个主意:“那要不……跟本王去书房里坐坐吧。” 玄影并无异议,很快就被谢逸潜牵着绕到右侧的书房里。 像玄影这种从小培养起来的影卫,除了高强的武力之外,识文断字也是必不可少的要求。 不说文采斐然,但分辨一副书画的好坏还是大致没问题的。 谢逸潜和玄影实在找不到闲聊的话题,他才把人带过来就又后悔了。 半天过去,谢逸潜只好让玄影先找个地方坐下,然后借着金链子的长度限制,在不远处铺开纸墨。 “本王……给小影做一副画吧!”说完,他就低下头去。 要是以前,玄影蓦然听见能被主上赐画,欣喜之情自是不言而喻。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听到这些,玄影也不过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放任谢逸潜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只当一个令人安心的阶下囚就够了。 窗外一阵凉风袭过,穿过窗子吹拂起桌上的两页薄纸。 玄影闲来无事,不经意间的一个扭头,却是正巧看见被掀开的书页上,正中间的一列,几个墨字挥洒——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第71章 求救 等到谢逸潜收笔,桌案上的宣纸上赫然是一个熟悉的人像—— 诺大的演武场上,玄影只着一袭黑色紧身衣,一头青丝高高束起,手边一把利刃剑指云霄。 再看画中人的眼睛,那是许久未见的凌厉和潇洒,决绝的目光中充斥着凛冽的剑意。 少年张扬,神采盎然。 曾经谢逸潜也想过,若是玄影不曾被他买回王府,又或是没有做他的影卫,反成了一位仗剑天涯的少年英才,那样的玄影就是什么样子? 往事不可究。 可是今天谢逸潜画起来,却是不由自主地画成了那种他想象里的样子。 玄影不必有影卫的谦卑,也不需要和往常一样躲躲闪闪不能露于人前,甚至他会有着他渴望的自由,而非被困于一处。 画出来了,看到了,谢逸潜才终于怔然。 ......他做错了吗? 谢逸潜不敢细想,他害怕想到最后却走入绝路,除了放玄影离开别无他法。 偏偏这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 谢逸潜晃了晃脑袋,将脑海中那些凌乱念头抛之脑后,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墨迹还未干的画,脸上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小影你看......” 话音未落,谢逸潜却是顿住了。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玄影不知何时闭眼沉沉睡去,初冬的阳光打在他脸上,留下一层金灿灿的光辉,平添一份圣洁。 玄影的体力到底还是受了很大影响,普通人大病一场尚要丧失很大元气,更别说玄影还是被人生生废了经脉。 按照之前地仁的说法,玄影的身子没有两三年是养不回来的,就算能够修养得当,要想恢复最开始的身体状况,又是无异于痴人说梦。 只看现在,谢逸潜悄声走过去,离得近了才能听到玄影细细的喘息,绵长却很是微弱纤细。 以前这是多么警觉的人,可如今谢逸潜走到了他面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仍旧不见玄影有任何异样,依旧自顾自睡着,全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存在。 玄影的睡颜明明很安静恬然,嘴角处还有一点点没收尽的笑意,想来是刚才在院子里走动时残留的喜悦。 可是看着这样的他,谢逸潜心里莫名一下抽痛。 “小影?”谢逸潜弯腰轻声唤道。 并未有人作答。 半晌后,没有得到回应的谢逸潜只能轻哂一声,娴熟地将手放到玄影颈膝两处。 随着谢逸潜身下一个用力,玄影身体一轻,再次被打横抱起来。 有着这样大的动作,玄影总算是有了一点意识,他惶然地睁开朦胧的睡眼,抬头就看见谢逸潜棱角分明的面容。 “啊......”玄影无意识地哼了哼,谁知下一刻却是把头一歪,毛茸茸的脑袋随之拱进谢逸潜怀里,好似就只是为了找一个舒服的位置。 谢逸潜实在没料到,有生之年还能再遇见玄影的亲昵,哪怕是对方睡懵了的无意识行为也是好的呀! 谢逸潜眼底一片柔软,看着玄影的目光里莫名出现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慈祥...... 只是谢逸潜的这份好心情并没能维持多久。 谢逸潜才把玄影送回房间里,又轻手轻脚地换好手链脚链,但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到最后谢逸潜只解开了绑在自己手腕上的金链子。 至于玄影腰间的那条,还是原原本本地系在上面,金灿灿的很是好看。 之后谢逸潜却没有多少欣赏的时间,很快被赶来的天仞叫出去,据说—— 他们在王府外抓到了前梁王府的暗侍。 这段时间谢逸潜一直称病在家,不管朝廷中乱成什么样,他皆是不参与不支持不表态,一方面明哲保身,一方面也是倦了。 前不久梁王越狱逃窜一事,谢逸潜也是没有插手,哪里能想到被大肆抓捕的人到如今还能腾出空闲,转眼就把手下暗侍差到谢逸潜府上。 等到谢逸潜抵达暗室,暗二已经被制服,如今被黄魅押解在地上,跪伏着很是屈辱。 见到谢逸潜到来,暗二却是眼前一亮,还不等谢逸潜问话就直接说道:“我家主子请王爷城外一叙!” 谢逸潜脚步顿时就是一顿,可下一刻就笑了。 他嗤笑一声,不知道是该感慨梁王的心大还是其他:“一叙?本王倒是不知道,本王和逆王有什么好说的!” “逆王”二字听得暗二心里十分不舒坦,若非是形势所迫,暗二是真的很想问一句:谁才是逆王,你不是最清楚吗? 偏偏如今他只能生生受着,下一句还要继续说:“主子请王爷一战,若王爷胜,主子愿将梁王府势力交由王爷处理。” “若是主子胜,主子也绝不为难王爷,放王爷自由离开,只需要王爷扶持主子上位。” “然不论胜负,主子都会说与王爷——当年边陲战场上,老瑞王战死真相,王爷所不知道的真相。” 谢逸潜到了嘴边的拒绝一下子就停住了,他眉角微微蹙起,目光锐利地盯着暗二,似乎在辨别他话语的真假。 老瑞王的战死一直都是谢逸潜心里永远除不掉的心结,这么多年追查下来,他却仍旧想知道那些龌龊的背后。 现如今幕后推手主动提出来告知,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让谢逸潜想拒绝...... “主上三思!”一边的天仞看出他的动摇,忙不迭开口劝了一句。 谢逸潜难得左右为难,很是纠结去也不去。 去的话,谁知道梁王还埋了什么陷阱,但要是不去......下一次接近全部真相的时日又在多久之后? 暗二并不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他张了张嘴,谁知这一回他没有说出话,而是一摊黑血从他嘴里淌出来。 “主上!”天仞眼尖的看到,转身就窜到暗二身前,伸手捏住了暗二的下巴,只可惜为时已晚。 暗二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他磕磕巴巴地说道:“话已带到......明日辰时城外野树林......主子、主子恭候王爷大驾......” 暗二的气息一点点弱下去,直到最后再没有生机。 天仞摸了摸他的脉搏,抬头无声的摇了摇脑袋。 看着咽气的暗侍,谢逸潜只剩一阵沉思...... 而比起陪林枫战到最后一刻的暗一,暗二没有办法接受主子的落败,既如此,送信自尽,便是他所选择的最后的结局。 ...... 另一边,玄影醒来之后罕见没有看见谢逸潜的身影,反而是在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后,抬眼看到刚走进来的黄魅。 谢逸潜那边还在处理暗二的事情,可他担心玄影醒来有什么需要,而他又不在身边,实在不方便。 再三迟疑后,谢逸潜只好按耐住心底的不信任,勉勉强强让黄魅过来候着。 现在也算歪打正着,只等黄魅刚到,玄影便悠悠转醒。 曾经的同僚甚久未见,此时的再相见却多了几分尴尬和囧迫。 玄影和黄魅两人对视良久,到最后还是黄魅先受不了了,扭头移开视线,还要欲盖弥彰地问一句:“你、你还好吗?” 玄影闻言才恍然醒悟,紧随其后也是挪开目光,眼睑下敛,藏在被子下的手倏尔握了握:“挺好的,没什么不好。” 可不是挺好的! 现在的玄影除了不能随意走动,还要应付并不想见的谢逸潜之外,其余不管是起居待遇,还是养伤的药物,他用的一向是最好的。 可是即便如此,听着玄影不痛不痒地回答,黄魅能想起来的竟然只有前不久听到的呻吟哀求...... 那样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黄魅是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还能在自家兄弟嘴里听到...... 只是黄魅却没有想过,比起他的尴尬,玄影分明更是有一种无颜相见的羞耻。 玄影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身子不说,还非要去大街上走给人看,顺便还要大喊着:“快来看我!” 在这一刻,玄影竟是怀念起了被谢逸潜拘着谁也不能见的生活。 但是不行...... 玄影的眸子暗了暗,心思一点点地活络起来,他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在踌躇后,终究是缓缓向他走来。 他算计着黄魅和他之间的距离,就在黄魅即将靠近的前一刻,却是突然开口:“帮帮我!” “啊?”黄魅愣住了。 玄影头也不回,只留给黄魅一点可以看见的侧颜,而在黄魅的眼中,他只能看到玄影脆弱的睫毛不断抖动,眼睑更是一颤一颤的。 玄影说:“求你帮帮我,我真的、真的......熬不下去了,救救我吧......” 饱含绝望的声音在黄魅耳边回荡,只是这一回,黄魅是彻底呆住了。 在许久之前,玄影分明是用过相同的招式算计黄魅,甚至他明知道此次所求大概率会害惨黄魅,可他还是这样说了这样做了。 究其原因—— 玄影不知道,他要是没有抓住这次机会,往后真的还能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吗? 第72章 巴掌 玄影的声音完全沉寂下去,后面的话他先是停下了。 可是在黄魅长久的沉默后,玄影玄影心头出现些许焦虑,他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张口继续说道。 “最后一次了,看到以前那么多年的情分上,救我一次......不用你放我出去,也不用你违抗主上的命令,就只是——杀了我吧。” “这么活着太没意思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极尽丧气的话响起,黄魅都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玄影嘴里说出来的,可事实就是如此—— 一个在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人,前面多少年都没能把命丢下,如今却是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再也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影卫更惜命了。 玄影说完这些,给了黄魅足够长的反应时间,他也是亲耳听见身后人的喘息声越来越明显,直到最后黄魅终于落败:“玄影——” “别这么说......你、你别这么说。”黄魅左右为难,闭了闭满是矛盾挣扎的眼睛,“还有别的办法的,不一定非要离开,也不一定非要求死。” 黄魅总觉着一切还有缓和的余地,尽力调解着,也劝着玄影。 可玄影并不领情,他转过头,难得对着黄魅真情实感地露出一个又哭又笑地表情:“怎么......” “你们都觉得还能回去呢?”主上是如此,黄魅也是如此,他们都觉得,过往种种可以忘却,然后只留下美好的记忆重新开始。 好像只有他玄影矫情做不到,非要无病呻吟着,甚至是一副做了婊|子立牌坊的无辜作态。 但玄影真的忘不了,前几天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是如何一副面容,又是如何把他成天像狗一样牵着锁着,高兴了逗弄一下,不高兴了...... 恐怕又是暗无天日的刑罚吧? 黄魅望着玄影复杂的表情,一时间无言以对。 玄影最终只得嗤笑一声,看上去已经放弃了:“罢了罢了,你不愿意就算了。” “今天这话当我没说,只求你千万别告诉主上,就当我犯浑了,别再惹主上生气,饶我一回......求你。”玄影哀求道。 这一刻,玄影将他的姿态放到最低,若非是被手脚上的锁链限制了手脚,他完全不介意给黄魅跪下去求情。 黄魅偏偏就是被他的这种态度刺激到了,脸上浮现一抹难堪,连连踉跄着后退几步。 玄影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产生些许不忍。 他不欲逼迫黄魅逼得太紧,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基本没什么后话了。 玄影将头偏过去,轻声说道:“谢谢你还能来,要是没什么事就先走吧,省的主上回来看见旁人又发火......走吧。” 这一回,玄影没去关注黄魅的反应,也就不知道黄魅眼中一闪而过的茫然。 黄魅想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是主上命我过来的”,随后却是依玄影所言,转身退出去。 这可不是黄魅不听话,实在是他和如今的玄影相处起来太难堪了,无奈只得保持一点距离。 于是当谢逸潜回来后,他便看见守在门口却不知想什么,双目放空无神的黄魅。 谢逸潜脚步一顿,轻咳一声引来黄魅的注意:“主上!” 黄魅被惊醒,反身跪下去,顿时冷汗涔涔:“属下失职......” “没事。”谢逸潜好像并不在意,“你退下吧,本王去看看玄影。” “是。”黄魅正是求之不得,听见能离开当然毫不犹豫。 可是当他走到院落口,转头望见推门进去的主上,心底悄然滑过一丝奇怪的念头。 而不管黄魅有什么古古怪怪的心理,总之影响不到谢逸潜分毫,偏偏那能影响到他的人—— 戳心窝子也戳得毫不手软。 “小影醒了?”谢逸潜反手将房门合上,快步走到床边,看他急切的样子,可是半点没有刚才的淡然。 今天他终于不是自说自话了,然而下一刻玄影的回答,让谢逸潜觉得还不如只自己说话得好。 “王爷什么时候能放奴出去?”玄影问道。 谢逸潜给他塞被角的动作当即就是一僵,然后才很是牵强地反问:“怎么又说这个......刚睡醒吗?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还是我叫地仁再来看看?” 谢逸潜干硬地转移着话题,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注定无法达成一致的问题上浪费时间。 只可惜玄影就是不能如他愿,反倒是扭头直视谢逸潜,再一次问道:“王爷还能放奴离开吗?” “您养了奴这么长时间,也该养腻了吧?” “你在说什么!”谢逸潜一声怒喝打断玄影接下来的话,“说得越来越离谱,玄影你别......”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可两人基本上都知道是什么。 ......别不知好歹。 可以说,最近的谢逸潜做什么都坦然无比,更是不论发生了什么都可以做到淡然处之,唯有一件事,提到就是他的逆鳞。 而这玄影可谓是次次都能拨弄着他的逆鳞作死,明知不可能的事情还时不时就要提起。 谢逸潜一时没忍住,多说了两句:“本王现在待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就一定要离开?” 玄影闻言只是皱了皱眉头,好像不能理解谢逸潜的疑惑:“您又是为什么觉得,您对奴好了,奴就一定要留下?” 这样的强盗逻辑让玄影有些想笑,最后还是碍于谢逸潜积压已久的威严,忍住了那一口笑意。 谢逸潜被他问的哑口无言,手足无措片刻,到底是颓然地垂下头。 谢逸潜冷着一张脸,耍赖皮一般道:“随你怎么想的,想离开就别想了,本王不会放你走的。” “你要是喜欢跟本王待着就这样,不喜欢......你也只能受着。”谢逸潜哼哼两声,“是你自己技不如人被本王抓回来,如今跑不掉也赖不着别人。” “劝你尽早习惯了本王,也好安心陪在本王左右,你踏下心来,本王待你定不会差了。” “以前的你明明不是这样的,像以前一样不好吗?本王给了你想要的,为何非要闹到现在?” 一边说着,谢逸潜打量了一眼玄影,还是把那句“等本王想办法把你经脉接上”给咽了下去。 就现在病怏怏的还不老实呢,还是再让玄影知道他还有可能好,那岂不是能飞上天? 谢逸潜实在怕了玄影的折腾,很多时候又是防不胜防,只好冷处理下去。 这般想着,谢逸潜的手碰到玄影脸颊。 谁知一向任他摸碰的人倏尔躲过去,下一句话让谢逸潜头呲目裂—— “求您别碰了,恶心。” “你说什么?”谢逸潜的手瞬间颤抖起来,他强忍了一口气,这才控制住自己的动作。 可是巨大的怒火将他淹没,谢逸潜只控制住了手,嘴上的话却没能守好。 “现在嫌恶心了,那之前在本王床上浪|叫的人又是谁?哭着求着本王留下你的又是谁?” “玄影,本王待你是不是太好了,让你连自己的位置都认不清了?”谢逸潜怒极反笑,五指一张捏住了玄影的下巴。 但凡此时的玄影能服个软,谢逸潜也不至于再做什么。 可没想到玄影不仅没服软,反而极尽嘲讽的一笑,嘴巴张张合合,看口型好像是说—— “我们都恶心。” “啪”得一声脆响,谢逸潜被气的浑身颤抖,大手一挥落在了玄影脸上,生生打得玄影偏过头去。 这一巴掌落下了,谢逸潜才恍然惊觉,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再看看玄影很快红起来的侧脸。 “本王......我、是你非说......” 谢逸潜不知如何解释,难免又是懊悔自己的冲动,但打都打了,难不成还能让时间回调? “疼吗?抱歉......”谢逸潜的道歉越发炉火纯青,张口就来的歉意听的玄影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虽然被扇了一巴掌多半是玄影自己算计的,但要说他真能心甘情愿的受着......那就太假了。 玄影的脸上还是一片火辣辣的疼,耳边还充斥着谢逸潜低声下气安抚的声音。 然而玄影并不知道他今天这一出戏对是不对。 倘若黄魅并没有趴在房顶听墙角,那玄影不过是自己作死犯贱被教训了,他自己无所谓。 可要是黄魅如他所愿来听了......玄影是心愿达成,可算计如斯,玄影只觉得心头一片悲凉。 浓郁的愧疚将他整个人淹没,乃至身侧谢逸潜说了要给他什么东西,玄影也是没听太清楚...... 而此时,主院门墙外,黄魅那漂浮许久的心终于落下来。 他回来的晚,也不敢真的靠近,只能借着内力去听个声响,便是只听见主上骂了玄影三两句,这倒没什么,偏是那清脆的一巴掌...... 黄魅想,不管玄影之前犯了什么错,落到如今的境地就有些太让人心酸。 不久前玄影对他的哀求尤回荡在耳畔,与之先前不同的是,这一回黄魅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了。 第73章 逃跑未果 当天谢逸潜的薄怒,到最后还是草草收场。 他想从玄影嘴里得到一句讨饶的代价太大,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谢逸潜不欲逼得玄影太过。 最后也不过借着惩罚的名头强迫玄影多喝了一碗补身体的汤药,其余便是罢了。 反倒是暗二送来的战书,在谢逸潜的再三沉思下,终究还是选择了去面对。 然而这一回,他留下了包括玄影在内的四大影首,反是带了其余尽数在编影卫前去。 临行的前天夜里,谢逸潜趁着玄影熟睡的时候,把人悄悄抱在怀里,试图以此蹭到些许好运气,也能求个心安...... 而事实上,等到谢逸潜到了约定的地点,那边的情况和他所料并没有多少差别。 林枫不知怎么去了一处粗壮的树干上,晃着腿脚一副悠哉的样子。 许久未见,他好像还是那样的少年不知愁滋味,偏偏他也算不上少年了。 谢逸潜对林枫一向没什么好脸色,只是还记着当初救玄影出大理寺狱欠的那个人情,耐着脾气站在树下,就等林枫自己开口。 可林枫即便是落到了如今的境地,和谢逸潜对上的时候还是习惯性的针锋相对。 过了好一段时间后,林枫好像才发现谢逸潜的到来:“哎呀,瑞王来了怎的都不说一声呢?看我,都没发现王爷来了!” 他故意夸张了语气,听得谢逸潜更是不耐烦,不等他说下一句就直接打断:“当年父王边陲战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单刀直入地问出来,瞬间就迎来了林枫的一阵沉默。 索性不管是谢逸潜还是林枫都明白,要是什么都这么简单就能说出来,恐怕也没有这么多年梁瑞两王的对峙了。 林枫并不意外的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只见从四面八方纷纷窜出来很多人——梁王暗侍。 林枫说道:“看王爷也是带了不少人过来,倒是正好比划比划......” “接下来就一对一打架吧,按照人头来算,只要王爷的人获胜次数多,那就算我输,不然则是王爷输了......这样,王爷看可还行?” “不用。”出乎意料的是,谢逸潜拒绝了。 林枫顿感意外:“哦?王爷是什么意思?” “不需要本王的影卫上场,本王就可以。”谢逸潜不顾此言带来的震撼,一边挽起袖口一边继续道,“欠了梁王的人情,本王也该还上了。” “若是到最后本王还能站在这里,只希望梁王兑现诺言,若是站不住脚了......尽请王爷回宫夺权,瑞王府自愿成为王爷的支柱。” 谢逸潜说完,抬手道一句“请”,便是一切已成定局。 林枫叶终于从他的错愕中缓过来,颇有深意的看了谢逸潜一眼,犹疑片刻才说:“如瑞王所愿。” 而事实上,谢逸潜的决定可不是他托大。 能让玄影都看不出深浅的人,怎么也不会只是花架子,那都是少年时实打实夯实下的基础。 素有战神之名的老瑞王陨落,可“战神”的后嗣也从来不是什么纨绔之辈...... 谢逸潜其实就是想让林枫看看,看看他们瑞王府,哪怕家破人亡饱经苦难,也依旧挡不住一代代的子弟,始终有着自己的一技。 望京城外林间的搏斗结果并不出所料,哪怕是谢逸潜自己伤势也不轻,但终究没有人能在他手下得势。 看着那场上站到最后的人,林枫只剩一阵张狂的笑声:“不愧是战神的后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枫认识到自己大势已去,这回终于没有了疯子作态,只笑了两声就止住了,然后一跃跳下枝干,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谢逸潜。 “老瑞王之死,后来本王就后悔了。” 林枫说完这一句,迎着谢逸潜瞬间恼火的目光,只将古远的记忆一点点挖出来...... 当天正午,被追拿了多日的逆王自己回到大理寺狱,被蜂拥而上的狱卒重新押解入狱。 而谢逸潜却是并未第一时间回王府,反而绕到城郊的一处小山坡上,冲着正南方向直直跪下,许久未起...... 老瑞王死后也没有回到祖地,而是直接葬在了他奋战一生的南都,后来瑞王妃哀痛逝世,更是提前吩咐好谢逸潜,死后把自己和夫君合葬。 谢逸潜就一直跪朝南都,面上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可心底的翻腾始终停不下去—— 一切和谢逸潜之前查到的没有太大出入,不过帝王忌惮下,林枫一头撞了上去,被皇父当了剑使。 但谢逸潜之前所不知道的是,原来老瑞王最后一战出发前就知道自己有去无回,以他当初的威望兵力,实际完全可以自立为王的。 偏偏当时的瑞王妃和谢逸潜都在望京城里。 是林枫亲口承诺,只要老瑞王坦然赴死,定会留瑞王妃和世子一世安然...... 谁能想到在梁王背后还有一个要斩草除根的皇帝,一碗汤药下去惹来瑞王妃大病一场,最终也没能熬过去撒手人寰。 要不是当时的太后把谢逸潜接到膝下养着,现在有没有谢逸潜的存在还另说呢! 时光流转,几年筹谋经营,梁王被扣上了谋逆的帽子再无翻身可能,皇帝在谢逸潜和玄影接连的毒药灌下去后亦是生命垂危。 因果轮回,皆是报应。 唯独逝去的人,怎么也回不来了...... “孩儿不孝。”谢逸潜垂眸叩拜,孤零零的山坡上,远远看去只余一个蜷缩的人。 可是不管往事如何,一切不甘一切恩怨,到此算是结束了...... 与此同时,就在谢逸潜鏖战之时,瑞王府里就已经是闹翻了天。 玄影手脚尚且疲软,踉踉跄跄地跟在黄魅身后往外跑。 刚一开始玄影听说了谢逸潜去向何处,玄影先是愣了愣,随后才摆上无所谓的表情,在黄魅的催促下跟着他一路逃窜。 如今瑞王府的防卫无疑是最薄弱的时候,那些能有威胁的影卫皆不在府上,那些普通侍卫完全可以无视。 只要不是他们运气差到极点,正好撞上天仞或者地仁,怎么都能稳妥的让玄影逃出去。 可是两个人怎么都没有想到,运气不好的时候,是真的能死人的...... 谢逸潜才刚回来,迎面就撞上了一脸难堪的天仞,然而对方还不等他说什么,“噗通”一声跪下去:“请主上赐罪,属下御下失责,教玄影险些逃出去。” “你说什么!”谢逸潜刚开始听着不明白,到了后半段差点跳起来。 “玄影跑了?人呢?”他心里不断剧烈跳动着,巨大的恐慌凭空袭来。 “本王只出去了半天,为什么会出事?你们三个人看不住一个玄影不成!” 天仞以额触地:“回主上,是、是黄魅受了玄影的蛊惑,帮玄影逃出去的,只发现的早,还没有出王府就被捉回去了。” 前话并不重要,谢逸潜听说了“捉回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他转念想到黄魅的“帮忙”,顿时又是一气。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他省心,谢逸潜倒是气极反笑了:“人呢?” “都在暗室。”天仞回答。 谢逸潜并不迟疑,转身就奔着和刚才相反的方向走去。 两道截然不同的脚步声接连响起,哪怕黄魅早有一死的准备,此时还是不免心惊胆战。 就在黄魅身侧,玄影也难逃被锁吊起来的命运。 而天仞可没有谢逸潜的徇私怜惜,挂在黄魅手腕上的锁链有多粗多重,玄影手腕上的也不逞多让。 偏偏玄影有一颗反抗命运的心,没有一副能抗住命运的身体。 他只是被吊在暗室里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开始不停地大口喘息。 黄魅有心帮他求两句情,奈何他自己都是自身难保,更别说顾及旁人的。 于是在谢逸潜抵达暗室之后,第一眼就见到动弹不停的黄魅,黄魅身侧才是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 谢逸潜是想给玄影一个深刻的教训的,奈何看着玄影耷拉着眼不断喘息的模样,不到片刻他就心软了。 谢逸潜冷这一张脸,几步走到玄影身前,冷笑一声:“跑啊?怎么不跑了?” 玄影迷迷糊糊地听见声响,费力地抬起头,在看见谢逸潜的那一刻双目不自觉的紧缩:“王爷......” “哼!”到了这种时候,谢逸潜还是不见玄影服软,倒是彻底被他惹出几分火气。 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把天仞先招呼过来:“松开松开!” 只待锁链哗啦啦松开,玄影的脚尖刚一触及地面,顿时就是一下腿软,直生生向正前方倒去,不偏不倚被谢逸潜抱了个满怀。 谢逸潜冷嘲:“不是想跑吗?现在就主动投怀送抱是怎么回事?” 他只不过是说着看看,谁成想玄影当即挣扎起来,一闪身从谢逸潜怀里出来,“咚”一声砸在地上。 这还不够,玄影又挣扎着跪伏起来,一直用额头碰到谢逸潜的脚尖。 他这才哑着嗓子说:“求王爷......求您,今日之事和黄魅无关,都是奴一人过错,求王爷赐死......” 第74章 屈辱的惩罚 谢逸潜先前还有的那丁点逗弄的心思,此刻却是散尽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谢逸潜俯视着玄影问道。 玄影尚且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靠近,或者说早在他逃跑被抓的那一刻就早已深陷囫囵。 “求您了......”他苦苦哀求着,抬头间一双黝黑的眸子中满是痛苦。 谢逸潜沉默片刻,转头看了一眼黄魅,那一眼中的寒意让黄魅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好,本王如你所愿。”谢逸潜收回视线,不经意从玄影身上扫过的目光中莫名多了两分恨意。 他随口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离开,还不忘多吩咐一句:“天仞去把刑鞭拿来,然后所有人都离开,没有本王的吩咐不得靠近半步。” “主上......” “不需要你掌刑,退下!”天仞话未说完,谢逸潜已经明白他想说的,张口直接打断。 天仞无法,看着主上逐渐升腾起的怒气,一时间也不敢再忤逆了,只好在将刑鞭递上后,转身和其他人一同退下。 直到整个暗室里还剩下最后三人,谢逸潜这才轻笑一声:“想留黄魅一命......可以啊,只要小影你接下来按本王说的做,一切都好商量。” 玄影闻言一愣,惶然地抬起头,仰着脖子不解地看向谢逸潜,直到对上对方眼中的阴寒后,这才回神咽一口口水:“......是。” 谢逸潜不由分说抽回脚,转身退后半步,又取过刑鞭扔到玄影脚下,随口说道:“脱吧,脱光了。” “王爷!”玄影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恐慌,他下意识地向后看了看黄魅,转头看着谢逸潜的目光中难免带了乞怜。 可谢逸潜此时正是气头上,哪里管的了他是什么想法:“不脱?不脱也没关系,反正还有黄魅帮你抵罚......” 玄影不敢听下面说什么,慌慌张张就打断:“脱,就脱!” 他直起上半身,唯恐主上气急要了黄魅的命,就是多余的犹豫都不敢有,手脚慌乱地扒拉着自己身上的衣物。 而玄影出来的急,身上的衣物本就单薄,很快就只剩下最后一条亵裤,他的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无措地看着谢逸潜,等待下一个指令。 到了现在,在两人之后的黄魅早已经非礼勿视闭上眼睛。 偏偏谢逸潜先是说:“黄魅给本王睁眼看着,再敢闭眼,你要受的就都加在玄影身上。”而后才对着玄影道,“继续脱,脱干净了。” 有了他开始对黄魅的那句威胁,玄影此时的脱衣羞辱意味更强了几分。 然而谢逸潜很是会拿捏两人的把柄,便是玄影清楚的明白这就是主上的羞辱,他也只得受着。 玄影舔了舔干裂的唇瓣,手指曲进裤头:“......是。” 衣衫尽数脱落,一阵凉风袭来,引起玄影的一阵颤动。 而整个暗室里,无论是谢逸潜还是黄魅皆是衣衫整齐,唯有他玄影...... 跪坐在地上,全身赤裸给旁人看。 要是早知道一出门就会被天仞逮到,玄影怎么也不会动心思要逃走了...... 他狠狠闭了闭眼睛,再睁眼将额头磕在地上:“奴做好了,请王爷吩咐。” 谢逸潜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用脚尖将刚才的鞭子推到玄影眼前:“五十鞭,随你怎么打。” 此话一出,玄影和黄魅都愣了。 当黄魅很快反应过来,他再也看不下去:“属下知罪,求主上严惩,属下愿往影阁受罚,不敢劳烦玄影动手!” 就在黄魅说话的时候,玄影所想的却正好与之相反,他的手一点点碰上刑鞭,在黄魅话音一落,他也已经握着刑鞭站起来。 谢逸潜根本懒得理会黄魅,最多说一句:“闭嘴,别再让本王听见你的声音。” 然后就只看玄影的表现。 玄影步伐沉重的走过去,迎着黄魅的目光,浑身赤裸的他根本连头都不敢抬,直到在谢逸潜不耐烦的催促下,终于反手挥出刑鞭。 别说谢逸潜先前就说了不想听到黄魅的声音,便是玄影的力气......那打在身上的鞭子却是也算不上多痛。 谢逸潜是不知道这种鞭打对黄魅没什么作用吗?说白了他一开始想罚的人,就只玄影一个罢了。 谢逸潜还真不信,经过今天这一回,往后玄影还有脸面求着黄魅去帮他做什么,便是见面也难了吧! 五十鞭很快完成,谢逸潜抽空去旁处找了一根细鞭,回来时玄影正好落下最后一鞭。 玄影看着谢逸潜回来了,放下手中的刑鞭又跪下去,然后跪行到谢逸潜脚下:“王爷......” “嗯。”谢逸潜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曲膝蹲下去,然后在玄影诧异的目光下,那双手一点点地下移...... “呜呃......王爷?”那双手最终停在玄影下半身的某处,随着谢逸潜恶劣的一笑,他的手指随之活动起来。 灵活的手指在玄影下半身流连,哪怕玄影还记着不远处还有黄魅在看着,可还是难以抑制地沉沦于情|欲之中。 一面耻辱,一面情难自已。 然而就在玄影双眼迷离着,即将抵达极点的那一刻,谢逸潜反手抄过不远处的一条细鞭—— 啪!氵包氵包 “唔啊!”玄影的瞳孔瞬间放大,全身都是狠狠地瑟缩一下,头颅高高扬起,露出一段脆弱的脖颈,而后就是停不下来的剧烈喘息。 “嚯嚯......”最脆弱的地方在这种时候受到重击,玄影整个人都蒙了,下身的痛感让他十指虚张,却因为从心底产生的恐惧,连伸手抚慰都不敢。 玄影的眼底很快浮现一层雾蒙蒙的水汽,余光看到依旧冷着一张脸的谢逸潜,顿时又是一颤。 反观罪魁祸首,从始至终都是冷眼旁观着。 谢逸潜看着玄影身体的颤抖逐渐缓解一些,他轻声笑了笑,明明眸子里带着笑意,可看在玄影眼中还是不寒而栗。 接下来的事情正巧说明,玄影的感知没有错。 只见谢逸潜又一次凑过去,双手熟练的贴到玄影下身某处,重复的动作出现,玄影却只疼的眼泪滴答滴答往下落。 而谢逸潜却是狠下了心,不管玄影何种状态,再不曾心软一次。 第二次的时间比之前长了不少,但终究还是以细鞭清脆的鞭打声结束。 玄影疼的厉害,再也忍不住按住谢逸潜的手,试图阻止接下来的惩罚。 可是在谢逸潜单手将他双手拨开,只需要淡淡的一句:“别再惹本王了。” 玄影吓得再也不敢伸手,只能啜泣着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再一次凑上来...... 细鞭响起的声音出现了整整十次,到最后整个暗室里只剩下玄影哭嚎的声音,而外面的天色也是完全暗下来。 之前黄魅求情的哀诉也被迫终止,谢逸潜抽空起身点了黄魅的哑穴,这才换来一个只需要听见玄影声音的暗室。 “错了、我错了......奴知道错了,求您了王爷......好疼,求求您了......属下再也不敢了。” “属下不敢跑了,主上饶了奴吧......呜呜求求您了,主上好疼啊......” 再多的尊严也抵不过这样的折磨。 玄影身下最脆弱的那处已经一片红肿,眼看谢逸潜还想继续,玄影终是不管不顾地扑进谢逸潜怀里,哇一声大哭起来。 谢逸潜眼中的柔色一闪而过,他垂眸看着自己怀里的人,抬手摸上玄影的脑袋,放任受了委屈的人哭个痛快。 当玄影的哭嚎化作哽咽,谢逸潜这才见缝插针,附在玄影耳边蛊惑地说道:“看,本王想让你死的法子有许多,这样欲望不得缓解而亡......小影,你是想活着的。” 这时候对于玄影来说,谢逸潜已经成了可怕的代名词,自然是对方说什么都对。 听见耳边响起的声音,玄影只剩下连连点头,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应和:“是嗝......不死了,属下不敢了......” “早这样不就好了,非逼本王罚你。”谢逸潜的语气异常轻柔,偏偏经过刚才的“惩罚”,此时尽是毛骨悚然。 谢逸潜扯过地上的衣衫,反手批在玄影身上。 然后他用力将人抱起,在玄影赤红的眼角落下一个吻,转身就走了出去。 至于那还被封着穴道吊绑的黄魅,早已经不在谢逸潜的视线范围内存在。 他抱着玄影一路疾驰回房间,拨开床上的锁链把玄影放上去。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的余威还没散尽,玄影正面看见谢逸潜的那一刻,下意识地颤了颤,再次引来谢逸潜的轻笑:“现在知道怕了?怕点也好......” “哄着你捧着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往后还是你来伺候本王吧......贱骨头,活该享受不得好日子。” 一语毕,谢逸潜再也不肯多说一句,倾身压上去,忍了多半天的欲|望终于得以倾泻。 他的动作间带着狠戾报复,甚至刻意忽略了玄影呜咽的声音,冷心冷情,不动声色。 一室春光...... 而不敢反抗只能受着的玄影怎么也没料到,这荒唐又痛苦的一日,其实只是一个开始。 第75章 接脉 后面接连数天,谢逸潜无时无刻不在向玄影展示着什么叫作“伺候”。 因着当日玄影的配合顺从,到最后黄魅也没在谢逸潜这里受到什么严惩,至于天仞那边,就不是玄影有闲心关注的了。 反是谢逸潜觉着,经过当日暗室里的那些,玄影和黄魅还有什么脸面相见? 简简单单解决一个隐患,实属轻松了。 只是也不知是谢逸潜故意威慑还是真的心有怨气,玄影的日子只越发不好过起来。 绑在他手脚上的锁链自是无法去除,但往日的悉心照顾也是再不复存。 与之相反的是,谢逸潜随时随地、每时每刻,日日夜夜的情欲......只要是他想要,玄影就都要受着。 偏偏谢逸潜的手段越发高超,不管玄影开始时有多么的抗拒,到最后无一不会在谢逸潜手下沉沦,丑态毕露。 短短十几天的时间,两人的汗液已经洒满主院各处,从正屋的床上,到书房的桌案边,乃至小院的石桌前...... 玄影一开始的羞愧欲死也变得无所谓,只剩下茫然地承受着。 多少轮值的影卫都听到过来自曾经上司的娇|喘呻吟,那一声声饱含情欲的呼唤声,才是真真让人耳目一震的惊雷。 在一次室外欢愉后,玄影不出意外当晚就起了高烧,然而面对这些,谢逸潜该喂药就喂药,该擦身便擦身,却在玄影温度刚下,竟又是禽兽一般地欺压上去。 他说:“小影你会明白的,你以前的日子过的有多好......本王会身体力行地教给你,什么叫求死不能......” 话音一落,之后就只剩下玄影呜呜咽咽求饶的声音,只是不被理会罢了。 而那一手将玄影送到如此绝地的天仞—— 他常常守在主上左右,听着玄影夜夜承欢不得解脱的欢愉痛苦,天仞是种什么心情,便是只有他一人知晓了。 ...... 与玄影的悲凉恰恰相反的,则是被幽禁也依旧悠闲的梁王了。 要说林枫自小也是好命,除了在瑞王府一脉吃过不少亏,其他时候几乎处处都是顺利的。 哪怕如今被审判定罪而幽禁,甚至说明眼人都知道,梁王再也无法翻身出来了。 可林枫自己却不这样认为,尤其是在他想开了心思通畅了,就算是躺在冷硬的木床上,都无法影响他的好心情。 也是为了积福,林枫在被圈禁之前,做主放了手下所有暗侍自由,除了暗一死活不肯离开后,自此他的身边再无第二个心腹。 至于什么贴心的人儿......梁王府无正妃,几个外室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又本身不讨林枫宠爱,便是同王府下人一样尽数遣散了。 最后算下来,林枫身边只剩下一个暗一而已。 即便如此...... “啦哩个咚,咚哩个啦,啦啦哩哩咚咚呀~” 宗人院最靠里的一座小宅子里,宅院外正有重兵把守,可随着院内从不停歇的曲音,看守的人皆是一脸菜色。 反观院子里在凋零的葡萄架上吊了躺椅的林枫,他可是分毫没觉得自己唱的怎么样。 总归旁边的暗一没说什么,他便也觉得自己唱的不差,解闷醒神,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只是这段被幽禁的时间里,林枫也是想了许多。 回忆起几年前谋害老瑞王的蠢事,他甚至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或者说谋害也就谋害了,怎么还被皇帝当了刀,自己没什么好处还便宜了旁人。 回顾以往的争权夺利,也确实是让人心累不已,哪里比得上现在的悠哉度日? 不过不管林枫现在如何后悔,他也不会真的余生都蹉跎在这间小破院子里就是了。 总归那些“大人物”也不可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只需要等待一个大好时机,是假死也好逃亡也罢,跑出这迷醉望京,逍遥天下! 一想到将来的大好日子,林枫的精神都振奋了。 他哼哼两声,不免另外想到,以后或许也能养个小人儿,旁的不强求,就跟瑞王府那个什么影一样好玩听话就够了。 不过都是做影卫暗侍的...... 林枫的眼睛悄悄外偏,最后落在了木桩一般静立的暗一身上。 “啧啧!”林枫轻啧一声,顿时引来暗一的注意。 “主子有何吩咐?”暗一问道,抬头却见林枫笑得一脸古怪。 林枫琢磨半天,到最后还是没抵住心头的恶趣味,对着暗一勾勾手指头:“来,小暗一你过来......” 哪怕林枫满脸的不怀好意,可既然暗一至今还留在他身边,面对吩咐也没什么太大犹豫。 随着暗一距离林枫越来越近,林枫的心肝也越来越痒,最后猛得起身向前一扑—— “主子?” 惊讶的声音响起,院外的守卫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曲音停止了折磨他们的耳朵,那便是爱发生什么发生什么吧! 时间一天天过去,美则美矣,哀则哀矣。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有各自的忧愁。 看着玄影的反应一天比一天小,对着谢逸潜的神态也越发冷漠,谢逸潜终是停下了日复一日的磋磨,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些呵护备至。 而就在这个时候,地仁却带给他一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瑞王府书房中。 谢逸潜盯着地仁静默良久,偏偏地仁事出有令,面对主上的凝视也不见任何畏惧。 直到谢逸潜反口再次问道:“办法呢?成功的几率有多少,会不会......对玄影有害处?” 地仁不卑不亢:“属下是在古籍中意外找到的,成功的几率尚且不知,办法......略有苛刻,至于对玄影有没有害处也不知。” 从古至今,想把断了的筋脉重新接上的人想来不少,可真的能记载在册的,那实在少之又少。 至少在地仁这里,他翻找了大半的望京藏书阁,也不过找过一个看上去极其不靠谱的法子。 偏偏谢逸潜还催的急,地仁好不容易找到什么,大概推算无误后,便前来汇报。 谢逸潜闻言眉头微皱,继续问道:“什么办法?” “是......”地仁一顿,屈膝跪了下去,“主上,要给玄影续接经脉,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 “那就说能做到的!”谢逸潜不耐烦了,言语中带了些许愠恼。 “按照古籍记载,想要续接筋脉,需由外人将自身内力冲入患者体内,强行冲开堵塞脉络,后辅以药物,安稳半月后再冲脉,最后由内力高深之人由内续接。” 地仁再不隐瞒,突突突将所有都说出来,说完便长跪不起。 总归也不需要看见主上的脸色,管他是生气还是什么,地仁只当不知晓罢了。 而谢逸潜闻言终于沉默了。 先不说只是听听就知道这个办法隐藏的祸患,将内力冲入体内,玄影怕不是要疼死。 就是想要找到能全程支撑内力之人......正如地仁所说,确实寥寥无几。 而且这等私密之事,谢逸潜怎么也不愿意交由外人来进行。 算来算去,好像就只剩下谢逸潜自己了。 可是在他给玄影冲入大量内力后,谁知道谢逸潜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这等危害主上身体安危之事,常理来讲,地仁是说也不该说的。 如今说出来,便已经存了旁的心思。 索性谢逸潜也无意追究,而他自己还需要好好想一想,便摆手令地仁退下。 只是在地仁离开前,谢逸潜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是提前吩咐一声:“把你需要的药材列一张单子,库房里有的直接拿,没有的本王再想办法。” 地仁退了一半的脚步倏尔顿住了,他不可思议地抬了抬头,意识到冒犯又赶紧低下。 主上这是愿意试试? 地仁不知道,却也不敢问。 后面谢逸潜自己坐在书房里想了一下午,傍晚才回到房间。 玄影还是在昏昏沉沉睡着,偏偏谢逸潜为了惩罚他的逃跑,自上回就再没给过玄影衣服,反而在房间里升起地龙,初一进去便是热气缭绕。 谢逸潜悄声凑近,屈膝盘坐在床边,扭头托着下巴,无声打量着熟睡的玄影。 不知何时起,谢逸潜越发喜欢看玄影熟睡的样子了。 少年的手脚还被缚着,眼尾的一点红色始终不曾消散,而前段时间放荡留在身体上的红痕还鲜艳欲滴,搭配着玄影那张无端清冷的脸,莫名有着别样韵味。 但看着这样脆弱的玄影,谢逸潜能想到的,多半是许久之前的日夜,那个一直护卫在他身侧的黑衣少年。 谢逸潜甚至觉得,当初定了最后一条规则的自己简直废透了,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要是早知道有一天自己在意的人会因此废掉经脉身体虚弱...... 害! 谢逸潜嗤笑一声,哪里来的那么多早知道! 他要是早知道玄影还想着离开王府,肯定是早早把人八抬大轿娶回家,怎么还会闹出这么多事。 第76章 不能动 “唔哼——”被压抑的喘息和细碎的呻吟不断在房间里回荡。 地仁守在房间外,面上尽是焦虑。 偏生有主上吩咐在前,在没有听到传唤声前,他根本没办法闯进去看看情况。 只能通过玄影不间断的呼痛声勉强判断:一切还在可控范围内。 而此时的房间里,便是另一番场面—— 玄影和谢逸潜盘腿相对而坐,比起玄影的面色潮红身体颤抖,谢逸潜也是不逞多让。 随着他输入玄影内体的内力越来越多,便是谢逸潜底蕴再深厚,也有些坚持不住了,到如今只是强撑着一口气,不愿意让玄影之前的痛苦白费罢了。 反观他自己,此时也是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和玄影交接的那双手上沾满了汗渍。 在谢逸潜的再三考虑之下,他还是打算赌一把。 他想看着玄影恢复以前的武力高强,再不济也要恢复之前的健康身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天病歪歪的,他看着不好受,玄影自己更是难捱。 早在谢逸潜把续接经脉的事情大概说给玄影后,习惯了不予反应的人顿时惊了。 可是谢逸潜给了解释却不给反驳的机会,还不待玄影反应过来,转眼就把人拉起来,强势地在玄影嘴上极好绢布,防止玄影痛到极点伤了自己。 然后竟是不管不顾地放任自己的内力冲进玄影体内。 多亏地仁早早接到吩咐守在室外,谢逸潜这才有恃无恐。 玄影的接受与不接受,尽数淹没在了席卷而来的阵痛中,那种和废经断脉时相差无几的疼痛再次出现,玄影身体一晃险些倒下去。 可既然谢逸潜开始了,又怎么会允许玄影的退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远处桌面上的一柱香火早早燃尽。 玄影嘴里绑着的绢布被他的口水打湿,上面的咬痕清晰可见。 至于他那虚软无力的身体,更是全靠谢逸潜一手支撑着。 到了后半程的时候,玄影则是意识全然混沌了,再多的痛苦也唤不回他的感知,就好像身体先一步习以为常似的。 哪怕是谢逸潜的内力到底耗尽,猛然缩出去的气流让玄影身体一震。 玄影下意识地瞪大眼睛,瞳孔却是涣散,半晌反应不出是怎么了。 谢逸潜自己都是身体晃晃悠悠,此时还要分出手去扶玄影一把,让人安稳地倒进自己怀里。 一尾银丝从玄影嘴角滑落,他目光茫然地跌在谢逸潜怀里,胸口不断大幅度起伏,尽力想要平复体内翻腾的血气。 谢逸潜一时间也顾不上玄影如何了,他顺势运气调息,半天过后才感觉缓过神来。 “来,躺下——” 谢逸潜才好一点,赶紧服侍着玄影换个姿势。 现在的玄影比之从前更像个木偶娃娃,一举一动全靠谢逸潜摆布。 他完全没有其他回应,任由自己被放倒在床上,视线不经意间接触到谢逸潜的身影,这才骤缩一下,神思逐渐回颅。 只见谢逸潜蹒跚着下床,双脚触碰地面上还扶了床一下才站稳。 然后他又扯过一边的被褥搭在玄影身上,随之唤一句:“地仁进来!” 在外担惊受怕了许久的地仁瞬间闯进来,不过几息就到了谢逸潜面前。 他只匆匆看了玄影一眼,转头就将手搭上谢逸潜的脉搏,作势先给谢逸潜诊断。 谁知谢逸潜反手将胳膊抽回去,不悦地说道:“先给玄影看看,有没有问题,你的办法可行吗?” 地仁嘴巴张合几次,最终也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玄影嘴里的绢布被取出来,地仁的手搭在他手腕上摩挲半晌,终是松了一口气。 他起身对谢逸潜拱手:“恭贺主上,方法暂时可行,如若不出意外,您明天就能见到效果了。” 谢逸潜闻言登时一喜,正待再问个清楚,可是不知想起什么,又突然截住话茬。 “那就好,那就好......”半天过去,谢逸潜只这样念叨了几句,向地仁打了个眼色,很快又恢复了沉默。 地仁试探着问:“那主上您......可否容属下给您看看?” 谢逸潜前一刻的拒绝还在他心里存着,哪怕实在担忧主上安危,还是先问了问。 谢逸潜只摇了摇头:“不用,本王无事,你去把玄影的药煎来吧,尽快。” 说完,他也不管地仁愿不愿意,挥手就让人退下。 地仁无法,只好尽快将汤药煎来,又在谢逸潜的嫌弃下离开。 在此之前,谢逸潜已经先一步将玄影身上的汗渍擦洗干净,只等地仁把药送来,扶着玄影缓缓坐起来,转身端来汤药亲手喂食。 而经过这段时间的教训,玄影也是学乖了。 但凡谢逸潜想要做的,他再也不会说出一个“不”字,哪怕丁点儿不愿意的情绪都不会外漏。 他乖顺的张开嘴,任由苦涩的汤汁滑进嘴里,却因为害怕主上不耐烦,连微烫都顾不上赶紧咽下,张开嘴等下一口。 幸好谢逸潜接下来每一勺都会吹一吹,这才免了玄影喉咙被烫伤的危险。 喂药之余,谢逸潜闲下来了,闲话也就多了。 “小影,本王帮你恢复武功可好?你听话点,别再惹恼本王了......”谢逸潜一边将汤药喂给玄影,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 他偶尔畅想一句未来,那些算得上千奇百怪的念头先把他自己逗笑了。 “以后本王带你去摸鱼爬树,,本王在树上接果子,你就在下面接本王......” “哈哈哈还有大漠的壮景,小影还没见过吧,本王都带你去看。” “只要你听话,小影......只要听话,你想要的本王都能满足你。” 我想离开王府。 玄影静静地听着,至于他是什么想法什么渴求,那从来都不重要。 最后一滴汤药入口,谢逸潜贴心的取过一旁的绢布给玄影擦干净嘴角,再扶着玄影躺下。 “睡一会儿,今天太折腾了。”谢逸潜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地仁已经在完善疗伤的办法了,有本王在,本王不会让你一直躺下去的。” 说完这些,谢逸潜终于闭口不言,他只坐在床边,淡淡地看着玄影闭上双眼。 虽然玄影心中还有很多不解,但耐不住刚才的一番折腾太费心力。 他只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快就沉入半睡不醒的混沌。 意识混沌中,玄影感觉自己的嘴巴被人分开,一粒小巧的药丸滑进嘴里,而后不等他有所抵抗,很快顺着食道滑进胃里。 他分不清那是什么,而眼前的模糊让他甚至不知道是谁喂给他的...... 转天玄影才明白,昨日混沌里吞下去的药丸并不是幻觉。 玄影没有办法动弹了。 就普遍意义上的那种不能动,不是因为外力的束缚,单纯因着他自己的肢体不再听从使唤。 在他四肢上束缚了一月有余的手脚链被撤下去,多余一件薄纱盖在他身上。 但玄影能清楚感知到,他的全身上下除了面部表情,其余尽不在自己控制下。 莫说想要下床走走动动,就只是想翻个身动动脚,那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事情。 与之正好相反的,却是玄影经脉中缓缓流淌的热流,虽然细微不可查,但总是不前段时间完全枯竭的脉络强很多。 玄影心中骇然,就是眼中都不可抑制地流露出半分恐慌。 房门开合的声音响起,谢逸潜逐渐走近,当他看清玄影的表情后,他却是没有半分意外。 谢逸潜只是淡定地摸了摸玄影的额头,确定没有再出现伤寒等其他问题。 而后他才解释说:“小影能感觉到的吧?你的经脉正在恢复,虽然效果不大,但总是有希望。” “本王不知道你好到了什么程度,想来你也不会主动告诉本王。” “可是你也明白,你太不让人放心了......”谢逸潜伸手理了理玄影的鬓角,“要是你再跑一次,本王不确定会对你做出什么。” “索性现在就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他浅笑,迎着玄影越发惊惧的目光,也不见任何不满,“喂给你的药是地仁专门调配的,在停药之前你哪里都不能动。” “但也只是不能动而已,吃饭饮水或者是其他不方便的事情,都有本王和专门的人来服侍你,小影也不用担心。” “等本王觉得你可以让人放心了......本王自会让你恢复。” 话虽如此,可玄影还是心中一寒,只听谢逸潜下一句便说:“在这之前,小影就不要动了。” 话音落,谢逸潜低头摸了摸玄影的嘴角,原本是想凑上去亲一亲的,可对上玄影明显疏离的目光,到底扫了兴致。 谢逸潜不太高兴地起身:“本王去厨房里交待两句,你先等等吧,过会儿伺候你的人就会过来。” 说完,他果断起身离开,独留下玄影一人,他只是想一想,玄影都快疯了。 那句不能动弹可不是假的,而是说...... 往后玄影的吃喝拉撒一举一动,只要谢逸潜不许,他就什么也做不了。 第77章 编排 玄影是真的没有想到,谢逸潜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甚至说对方时不时就出来刷新他的下限,那也是无话可说了。 以往的时候还能有着主上的大功率滤镜,不论谢逸潜做什么在玄影眼中都是好的,都是有道理的。 可现在就不一样的—— 那种瘫在床上一动不动,哪怕是腿脚发痒都要呜呜囔囔地叫人来帮忙,更别说还有不方便的时候,诸多种种...... 但凡事正常人日常需要的活动,玄影什么都做不了。 不论玄影如何哭着求着谢逸潜开恩,哪怕是只给他半个时辰自由的时间,谢逸潜一律说不。 谢逸潜为了所谓的“方便”,精心挑选了两个婢女放在玄影身边,务必做到时时刻刻满足玄影的要求。 可玄影从来不是什么大胆张扬的性子,在许多私密事情上,根本放不开脸面请两个婢女帮忙。 更何况他十几年的影卫生涯也注定了他无法忍受别人的近身。 后来玄影看无法说服谢逸潜了,只好自己憋着一股气。 或是进食的时候少吃点,或是饮水的时候少喝点,有时候更是一整天都只喝点汤药,其余时间昏昏沉沉地睡着,想要借此逃避那些那人面红耳赤的伺候。 有些时候玄影难免会想,活成这种废物的样子,他还有什么活着的意思? 只可惜那一口药丸,让他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早成了玄影生活的常态。 因着谢逸潜的这一手喂药,玄影对他的那丁点儿感激也被完全消磨干净。 本来看着对方日日给他传接内力而面色虚白,玄影还是有着些许愧疚,想着是不是自己太差了,这才拖累主上...... 谢逸潜完全不知道,玄影对他好不容易升起的那点好感,被他一手摧毁。 除此之外,另一个受到最大影响的人—— 天仞才知道主上不顾自身安危帮玄影续接经脉,心中对玄影的不满更添了几分。 但就在他轮值守夜,侧耳只听见房间内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 只见玄影不知道说了什么,谢逸潜怒叱一声:“放肆,还是本王给你讲的道理不够是吗?” 而后玄影再想说话就被堵住了口鼻,只等谢逸潜倾身附上去,只徒剩一段呜咽。 这是天仞第一次听见玄影回来后承欢的声音,可是不管他怎么听,那声音里都没有了很久之前的欢愉,只剩无边的痛苦。 而听别人说,这种春色无边的夜晚,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也是天仞第一次思考,当初他把玄影和黄魅拦下,真的做的对吗? ...... 这日大早,谢逸潜正准备去后院看看新进来的几个影卫训练状况,身后天仞尤跟他汇报些什么。 可是就在两人经过后院,道路一侧传来一段谈论的声音,话语中出现的“玄影”让谢逸潜脚步一顿。 天仞下意识地就要上前将人打断,谁知谢逸潜一挥手,拦住了他的脚步。 看着谢逸潜率先屏住呼吸,又侧身挡住身形,天仞不得不模仿。 而这时候,不远处的谈论声也越发清晰起来。 谢逸潜认不出来那些人是谁,但天仞一眼就知道正是四个新入府的影卫。 “......话说听几位前辈说,咱们有四位首领,怎的这么长时间只见过三位?”开口的那人很是疑惑,搓着手问旁边的人。 而这话一出,另外一个人顿时嗤笑一声,伸出食指虚点,而后便是一脸的不屑。 “你们还不知道吧?咱那个玄影大人,可跟常人不一样,那可是个靠王爷宠爱爬上位的主,招惹不得哟!”他反讽着,一边说招惹不得,一边讽刺地笑笑。 “啊?”他一说完,另外三人顿时惊了,更是连连催促,“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快说出来听听,别只你一人知道!” 那人看其他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更是添了几分桀骜:“也不怕告诉你们,反正是出了影阁,我终于能放松了。” “这段时间完成了首领的训练任务,前两天我勾搭上了王爷院里一个叫晴霜的丫鬟,听她说,就是她在伺候玄影,而且把玄影的事都说给我听了!” 他一口一个“玄影”,言语中不带分毫敬意,甚至偶尔漏出来的尾音,还带着一种迷之高贵。 “今儿我也给你们说说,省的将来看见什么人都跪舔,也不看看他配不配!” “其实说晴霜她们伺候玄影,这都是好听的!”那人洋洋得意,“听她们说,玄影现在就是一个废人了,躺在床上连动都动不了,就连如厕都需要别人帮忙。” “可是晴霜他们两个姑娘,谁愿意照顾一个废人,这不是笑话嘛!” “要是伺候主上也就罢了,毕竟主上万金之躯,受什么伺候也不为过,但玄影他算什么东西,一个连狗都不如的废物,凭什么被悉心照顾。” 那人提起这个,对玄影的不屑更深了几分:“也是玄影自己有自知之明,一睡就是一整天,基本不需要让晴霜他们做什么,要不然可不是更讨人嫌?” “现在晴霜他们也就偶尔给玄影灌口水别渴死,其他时间才不管他!”那人继续道,“反正主上也不长去根本发现不了,玄影也是个傻的,从来不跟王爷告状,倒是便宜了晴霜他们两个丫头。” “所以就说呀,别听其他人瞎说,那玄影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被废了又不得宠的娈宠,值得你们提起来就大人大人的称呼吗?” 那人没好气地撇了其他几人一眼:“我也不说自己能当什么大人物,可要是让我承认玄影,那我可不干!你们但凡有点自尊,也不至于对一个废人跪舔。” “晴霜还告诉我,玄影他现在积年累月躺在床上,便是肌肉都快要萎缩了,长得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往后估计是翻不了身了......” 那人还在谆谆教诲着几个同僚,另外几个影卫早就听呆了。 开始说话的那个想说:“可玄影大人毕竟在影首的位置上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也有点真本事吧?” 可别人不停说着话,他也插不上嘴,只好尴尬地听着。 而躲在不远处将一切尽收耳中的两位—— 谢逸潜脸色难看的厉害,他不知何时露出身子,目光死死地盯住一直说话的那人,眼中杀意不掩。 天仞更是愤恼中带着几分羞愧。 想来被主上听见这些,怎么也有几分他御下不严的原因在里面。 随着那几个人的话题逐渐熄下去,一直说话的那人也察觉到背后不大对劲:“怎么有点冷呢......” 四个新入府的影卫一直都是背对着谢逸潜他们,而几人功力到底算不上多么精进,谢逸潜故意要瞒着他们,四人自是发现不了。 只几个人说了大半天,倒是让谢逸潜知道了许多他不曾注意过的事情。 他只想着给玄影安排两个细心的丫鬟,却从没有想过,奴才也是看菜下碟的。 只听那个影卫所说的寥寥数语,谢逸潜都能想象出玄影过的是什么屈辱的日子。 难道还想让玄影跟他说:“我如厕没有办法,吃饭喝水也不行,伺候我的人都不尽心。” 想也知道玄影根本说不出来。 或许当初玄影求着他:“只给属下半个时辰的自由就好......一刻钟也行,您可以看着属下的,属下发誓什么也不干。”那就已经耗尽了玄影全部的尊严。 也幸好玄影现在完全不出门,听不见下人之间流传的笑话,也不知道影卫们对他的蔑视。 但即便如此,谢逸潜先不乐意了。 他的小影曾经是如何顶天立地的小英雄,哪里轮得到别人说说道道? 而且这已经不止是单纯的闲话了...... “冷吗?本王倒不觉得。”谢逸潜抬脚走出去,突然发出声音。 四个影卫瞬间转身,他们看见迎面走来的主上和首领,顿时吓得脸色一白,尤其是那个说话最多的,更是噗通一声跪下去。 “主主主、主上......” 谢逸潜并不理会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偏头对天仞说闲话一般:“你看看,只要玄影一段时间不出来,总有一些不长眼的玩意儿蹦出来。” 他说话毫不客气,本来也是故意说给四个新入府影卫听的:“也不知道这两年影阁是怎么回事,训出来的一个不如一个,一群长舌妇,便是比街上的婆娘都能说。” “本王的小影怎么样,轮得着你们编排吗?”他转头望向对上的人,一字一字地问道。 “玄影他大杀四方的时候,你们怕是还在吃奶吧?哪来的脸说他的闲话?配吗?天仞就是教出来这样的货色?” 此言一出,连带天仞在内,几人皆是跪到在地。 不管谢逸潜的语气有多么平缓,可他言辞里的杀意却是显而易见。 而且到了现在,就是管教不当的天仞都被他训上了。 第78章 名分 一股难闻的腥臊味传来,谢逸潜双目微怔,不可思议地看向其中一人。 而旁人也发现了那人的异样,各自神态不一,尤其是天仞简直快要气炸了。 反倒是谢逸潜见状,到嘴边的话都没了说出口的兴致,干干净净的园区小路,却莫名沾染上了污秽。 谢逸潜满是厌恶的看了一眼最初跪下的那人,随口对天仞吩咐道:“四个人全部按规矩处置,罚完另加五百鞭,然后割了舌头逐出王府。” “主上饶命——” “是!”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刚才还聊得开心的四人瞬间面如纸色。 谢逸潜却是根本不理会他们的求饶,继续说道:“叫所有影卫去观刑,顺便说明白了,这些人为何要被拔掉舌头。” “本王不希望再听见哪怕一句关于玄影的闲话,天仞你自己清楚,再有下一次......”谢逸潜眼中寒光一现,“你也跟着一起罚。” 天仞深知自己这是被苛责了,在盛怒的主上手里,能逃过一次已是不易,他哪里还敢为自己辩解。 天仞只能领命谢罪,跪地恭送谢逸潜离开,却在转身面对四个新入府影卫时,周身怒气瞬间升腾—— “这就是影阁里学会的规矩吗?” 天仞起身站到四人面前,面对那个无端被吓尿的人,更加了几分鄙夷。 而几个人怎么也没想到,入府后第一次面见主上,竟会成了他们此生最大的噩梦。 要是早知道只是说几句闲话就落得如此下场,他们更是从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当个哑巴,才不去多说少道。 只是一切说什么都晚了。 天仞厉声唤来附近的影卫,将谢逸潜刚才的吩咐交代下去,然后任由地上依旧虚软跪趴着的四人拖走。 可当天仞转念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刚才听见的话,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 因着大早的一出闹剧,谢逸潜也没了其他心思,何况还要回去处置两个安排在玄影身边的丫鬟,他快步走回院子里。 往常的这个时候,谢逸潜基本是不会来看玄影的,大多都在为了午后的续脉调息,连人都不怎么接见。 谢逸潜还记挂着我刚才听到的内容,回到院子后刻意放缓了脚步,闪身无声绕进房间里。 尚且隔着一道屏风的时候,谢逸潜已然听到屋内嗑瓜子的声音,还有两个丫鬟嘻嘻哈哈打闹的欢笑。 守在主院的影卫大多是随谢逸潜而行,一般谢逸潜去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 况且谢逸潜也没有想过要留人暗中监视,这才给了两个丫头可乘之机,让她们苛待玄影这么长时间,谢逸潜都没有一点发现。 随着谢逸潜走得近了,他也渐渐听清楚两个丫鬟在说什么—— “......飞上枝头变凤凰,晴霜姐姐发达了可别忘了我!” “好说好说,要是晴雪妹妹发达了也不能忘了姐姐呢......” “都好说都好说,哪天咱们伺候的废物死掉了,也是你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哎呀干嘛说得这么直白,不过......嘻嘻嘻真没想到,在这里的活计会这么清闲,不白瞎你我姐妹成天守着一个废人!” 之后她们或许还会继续说下去,只是谢逸潜没有听下去地兴致了。 他转身绕过屏风,突然打下来的阴影让两个谈笑的丫鬟瞬间抬头,睁眼正见王爷阴森森地看着她们,被吓得花容失色。 “王爷饶命!”两人慌忙跪下去,手里的瓜子洒了一地,身体不住颤抖着我却仍是挡不住她们发自内心的恐惧。 谢逸潜什么都没说,自顾自绕过她们走到床前,低头看去玄影果然又在沉睡。 可是再看他的嘴唇,此时已经干巴巴地裂开几道血痕,哪怕睡梦中都无意识地蠕动唇瓣,想要以此获取些许水源。 谢逸潜只看了这一眼,他瞬间就心酸了。 他甚至顾不上两个胆大包天的丫鬟,只在回眸间怒视一眼,低呵一声:“给本王闭嘴!” 然后就径直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温茶,先是自己试了试温度,很快又回到玄影身边。 谢逸潜将手指放进茶盏中,出来就俯身碰到玄影嘴唇上。 嘴角处突然传来的湿润感让玄影下意识地张开嘴,轻轻吮吸两口后,竟是愈发对水源愈发渴望。 谢逸潜望着自己被包含的手指眸色一深,只是到底更关心玄影的状况,他只好将小腹处升起的热浪压下去。 他端起茶盏饮下半口温茶,当着两个丫鬟的面,直接低头凑到玄影嘴边。 两唇相接,一口温茶被渡进玄影口中。 出现这样大的动静,任凭玄影睡得再怎么沉也该醒了。 而事实上,随着玄影不适地哼了两声,他的眼睑微颤,随之便是一抖一抖地全部张开。 “啊......”玄影的话未说出口,只见谢逸潜已经再一次低头凑过去。 玄影是不愿意接受这种嘴对嘴喂水的行径的,可他干涸到火辣辣的喉道让他的行动快过大脑——“咕噜”。 刚进到玄影嘴里的温茶再次被他迫不及待地咽下去,眼中更是出现一抹期待的亮色。 谢逸潜心口一痛,随之而来的就是钝刀一下下在心上划过的折磨。 他也顾不上调情或者其他了,只剩下接连不断地用嘴把茶水送到玄影嘴里,再时不时用手指润润玄影干裂的唇瓣。 不断重复的动作一直到玄影啊啊地说着“不......不、不喝......”,谢逸潜这才停止。 只是他望着玄影那控制不住飘向茶盏的眼睛,谢逸潜心里的钝痛化为刺疼。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这回嘴里没有含一点茶水,只是单纯在玄影嘴角落下一个吻,然后伸出舌头在他干裂的唇角上舔了舔。 谢逸潜微微抬起头,并不是很控制音量地对玄影说:“没事,喝吧,过会儿我伺候你如厕......以后我们不用下人了。” 玄影只是一听,眼睛瞬间瞪圆了。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谢逸潜,似乎是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此时此刻,再多的话语也表现不出谢逸潜的深深自责,但看了他这么长时间的姿态,晴霜两人则是完全呆了。 那可是喜怒不定的瑞王爷......看看王爷对那个废人的态度,再回想起她们之前都做了些什么。 两人暗中对视一眼,皆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绝望。 而另一边,谢逸潜的大手安抚地在玄影额头上摸了摸,转身回到桌边,重新倒了一杯温茶,然后用和刚才如出一辙的办法喂给玄影。 玄影正渴得厉害,哪里还顾得上主上不主上的,只顾着张嘴汲取着水分,一时间也顾不上和谢逸潜的接触了。 接连三杯水下肚,玄影的口渴才有了些许缓解。 谢逸潜用袖口擦了擦玄影嘴角的水渍,先是说道:“好了好了,先喝这些,小影太久没喝水了,一次性喝这么多不好......先歇一会儿,等本王把刁奴处置了,再喂给你喝。” 说着说着,谢逸潜的语气沉下来,而后他的言语一顿,看着玄影的眼睛谨慎说道—— “小影,本王给你一个名分可好?” 才受了谢逸潜的恩惠,玄影也不好立刻表现出抗拒,虽然对于谢逸潜的话不大能听明白,但他也不过凝望对方。 只听谢逸潜说:“待陛下驾崩新帝登基,本王便自请离开望京城,我们去封地上。” “本王去向新帝请旨赐婚,娶你过门可好?做堂堂正正的瑞王妃......”再也没有人敢说你一句不好。 谢逸潜知道他的想法很疯狂,甚至说痴心妄想也不为过。 排除玄影的身份不谈,只是立一个男子为正妃,这几乎是从古至今第一回 。 可是回忆起下人们那些难听的编排,谢逸潜只想把玄影捧得高高的,高到别人可望不可及,乃至望而生畏的位置。 他不担心这些话被晴霜她们听见,不说她们两个怎么也难逃一死,只从谢逸潜这里说...... 若非还有一些别的顾虑,他只想召集整个王府的人过来,指着玄影给他们看。 明明白白地说:“这便是你们未来的主母,本王的正妃。” 谢逸潜想的热血沸腾,看着玄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狂热。 可是作为另外一个当事人...... 玄影脸上波澜不惊,只心里稍作怀疑——王爷又是受什么刺激了?怎的又在胡思乱想不切实际? 成为瑞王妃? 他玄影可担不起。 谢逸潜说完这些,原本是想等到玄影回应的,可半天听不见声音,这才想起如今的玄影甚少说话,便也不强求了。 他想起屋里还有另外两人,转头面色一变,哪里还能看见之前的温情。 谢逸潜冷笑说:“本王听说你们是不想伺候玄影了?那能跟本王说说,你们想去哪里呆着吗?” “哪里的活计又轻松又有面子,还不能有废人碍你们的眼......本王想了又想,可能只有死人墓里这样子,就是不知道你们的想法呢?” 第79章 旧伤复发 两个丫鬟的想法,怎么也不会引起谢逸潜的关注。 甚至他只是象征性地问了问,实际听都不打算听,转眼就叫来屋外的侍卫:“来人呀,干活!” 听着屋外兵甲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晴霜和晴雪终于受不住恐惧,哇一声大哭起来。 就在谢逸潜被她们叫唤的脑壳疼,正准备叫人赶快让两人闭嘴,谁知晴霜的眼珠一转,扑通一声跪扑到谢逸潜脚下。 多亏谢逸潜躲闪及时,这才免去被抱大腿的厄运。 但晴霜的表情只是僵硬了一瞬,很快她就又一次大声哭嚎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道:“王爷明鉴,不是您听见的那样,一切都是晴雪的注意,奴婢都是被威胁的!” “奴婢对大人忠心耿耿,唯恐大人有丁点不适,都是晴雪那个贱人不许奴婢照顾大人的!” 晴雪的哀啼瞬间停了,她听着晴霜的反咬一口,脸上很快升腾起怒气。 “你说什么?晴霜你说什么?你敢不敢跟王爷说实话!” 晴雪气急败坏,一边说着就要上前拉扯晴霜,却被对方闪身避开,她直接扑了个空。 谢逸潜见状更是退后几步,分明是厌极了两个开始狗咬狗的婢女,同时不忘再催促一声:“外面干什么呢?还不快点!” 只听屋外的脚步声更快了许多,而屋里的晴霜晴雪顾不上辩驳了,爬向谢逸潜各种求饶。 可面对美人带泪的画面,谢逸潜只有冷笑:“本王没剥了你们的皮都是心慈,你们哪里来的胆子跟本王求饶呢?” 正说话间,外面的侍卫终于赶来。 他们先是向谢逸潜一躬身,而后在谢逸潜满眼的不耐烦中,赶忙拉上两个婢女。 谢逸潜交待道:“拉去好好审,问清楚她们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怎么处置……都交代清楚再说,有什么死不了人的刑尽管用上。” 侍卫连连应声,脚步再不停顿,转眼就拉着两个哭啼的婢女退下。 诺大的房间里终于恢复了清净。 谢逸潜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疲倦的叹息。 他转身再看看玄影仰躺的样子,反身重新倒了一杯温茶,坐回床边。 谢逸潜并没有继续给玄影喂水,只是不间断地用手指为他润湿唇边。 玄影无法动弹,说话更是费力得很。 他就这样任由谢逸潜在自己身上折腾,安安静静地接受着。 但让玄影没想到的是—— 他原本只以为主上的“伺候你如厕”不过是说说而已,但等他被谢逸潜抱着绕到后屋…… 玄影的脸难得红了。 他轻轻闭上双眼,要是能够自动闭上耳朵,他也完全不介意屏蔽掉耳边的“嘘嘘”声。 等到玄影被迫方便完,他再次被抱回床上。 谢逸潜望着因羞愧而眼睛都不睁一下的玄影,终于发出沉沉的笑。 后面一段时间里,谢逸潜完美践行了自己伺候的承诺。 关于玄影的一切起居饮食,皆是由他亲自接手,再不用别人接触一次。 便是地仁和黄魅提出帮忙,谢逸潜都以“玄影不方便”为由,将他们拒绝。 时间匆匆而过,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 当这日谢逸潜才醒,侧耳便听见院外有仆从略带惊喜的谈话声。 “今冬的第一场雪,瑞雪丰年,可是好兆头……” 谢逸潜这才迷迷糊糊地认识到,原来寒冬已经来了。 最近这段时间,玄影被废掉的经脉一日比一日好,虽然比之从前无法相提并论,但至少不再会拖身体康健的后腿。 而因着玄影表现的乖巧听话,谢逸潜终究允了他的愿望,每日挪出一两个时辰,解除玄影身上的药效。 或是由他自己歇息,或是谢逸潜陪着出门转转,抑或是去到后院的暖池里舒缓…… 总是不至于日夜躺在床上。 但随着谢逸潜的意识逐渐清晰,他突然感觉到身边不是太对劲。 谢逸潜怀着诧异向身侧看去,入目之景顿时让他慌了。 “玄影!”谢逸潜猛地起身,大早刚醒来就出现的剧烈动作让他头脑不觉眩晕片刻,眼前一阵发黑。 但即便如此,他的手也已经撑到玄影的肩上,唯有在触碰上的那一刻,他才更能清楚地感受到玄影那一头冷汗是怎么来的。 玄影身上的药效还没过,此时依旧不能动弹,又因为夜里不愿扰人清梦,只得死死地咬住牙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寒,后半夜里玄影身上就开始不舒服了。 临近清晨时,玄影的不舒服则彻底转化为难耐,身体各处由痒转痛,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险些呻吟出声。 这会儿谢逸潜醒来了,玄影睁开水花婆娑的双眸,正见谢逸潜的那一瞬间,玄影鼻头莫名一酸。 “疼……”一声呻吟自玄影口中吐出,他张了张嘴巴,上齿很快又重新咬到下唇。 谢逸潜上上下下不停打量着玄影的情况,却只能看见他全身疼得发颤,腹部痉挛一般抽搐着,许是想躬身缓解疼痛,却因为药力动弹不得。 “怎么了……小影哪里疼?”谢逸潜慌乱地将手在玄影手脚处按揉,不过顷刻就出了满头大汗,“来人,快去叫地仁过来!” 温热的掌心贴在玄影抽痛的手臂上,他控制不住地倒吸一口气,哼唧两声,难受地闭上眼睛。 谢逸潜记得要死,又不敢乱动乱碰,只能不断问着:“小影哪里疼?说给我听好不好……就快没事了,地仁马上就要过来了,就要不疼了……” “哪里难受哪里疼?小影你说句话好不好?” 耳边的询问声一直停不下来,玄影不耐地皱起眉头,可惜对方领回不了他的意思,还是不停询问着。 玄影无法,只得颤着声音说:“腿、肩膀……好多地方,全身都呃……” 膝盖处突然冒出来的刺痛令玄影一个痉挛,话未说完便是一声闷哼,连带着一直营在眼眶的泪花尽数溢出来。 谢逸潜一向是见不得玄影哭的,不管是情感还是生理,但凡玄影流了眼泪,他都是头皮一阵发麻。 谢逸潜慌乱之下,竟是直接温存了自己的内力,而后控制着速度,缓缓传入玄影体内。 谁成想,他却是歪打正着了。 眼见玄影的身体有了一瞬间的舒缓,谢逸潜先是眼前一亮,而后就将另一只手放到玄影胸前,另一股内力传递出去。 玄影感受着涌入身体的热流,忍不住舒服地哼了两声,无人注意到的地方,他右手的小指却是悄悄动了动…… 有谢逸潜在屋里照顾着,地仁来的也快。 只可惜在地仁探看之后,他竟是为难了。 谢逸潜实在不喜欢见他吞吞吐吐地样子,当下就是横眉一敛:“有话直说,不说就滚!” 地仁连忙称罪,再不敢耽搁时间,赶紧解释说:“回主上,这是骨痛,多是之前的旧伤没处理好留下的隐患。” “昨夜天气大凉,玄影的身体一时间没适应过天气的变换,这才引起旧伤复发。” “属下暂时也没有能立刻见效的法子,只能一年年的慢慢养着……” 地仁看主上神情不对,求生欲极强地又加了一句:“当然若是主上有空,也可以继续用内力温养,怎么也有点用处!” “属下、属下尽力调配药方,不说药到病除,至少也能给玄影缓解一点痛楚。” 听到这里,谢逸潜一直紧皱的眉头才松了些许,但这也改变不了他对地仁的不满:“那就快去!” “医术即是不精,那就多下点功夫,别事事办不好,本王养你有什么用!” “属下知罪。”不管地仁心里如何腹诽,此时也只能老实受批,随后才匆忙退出去。 谢逸潜转身,正看见玄影眨着眼看来,四目相对,一时悄然…… 片刻,谢逸潜轻笑一声,转身坐回床边。 虽然玄影现在的情况看上去好了不少,但他还是把手放回玄影胸口上。 然后又用空余的手拨了拨玄影湿漉漉的鬓角,悉心安抚:“本王先给你温着,顺便等地仁的药送来。” “你的身子……王府里这么多名贵药材,本王也不惧时日长短,总能给你养好。” 因着刚才那一场骨痛,玄影的脸蛋红彤彤的,额头上的发丝也湿乎乎地贴在脸上。 他听闻谢逸潜的说法,目光不免闪动。 布满水雾的眸子忽闪忽闪的,却是看得谢逸潜一阵眼热,只得轻咳两声,赶紧转头移开视线。 后面几天,玄影的骨痛还是时不时发作。 谢逸潜怜惜他忍得难受,一直喂给他的药也停下了。 玄影算是因祸得福,总算得了几日自由。 而冬雪已至,这一年也走到了尽头。 皇宫里帝王病重,尤且有人操持年事,只是省去了大办宴饮。 瑞王府里也不例外,谢逸潜只是两三天没出去,等他搀着玄影出门活动活动手脚,一推门便是满眼亮色—— 大红的灯笼挂满廊檐,各式各样的窗花也贴在了门窗上,往来间还有仆从拿着福字准备张贴,满是新年至,喜气洋洋的氛围。 第80章 孤家寡人 过年了。 望着屋外截然不同的景色,谢逸潜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又是一年过去了。 只是这一年着实不同往日,短短三百多天里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谢逸潜有种猝不及防的荒唐感。 哪怕所有事情多是由他掌控引导,但想起双双落马的左相梁王,还有病重不起的皇帝,乃至伤透了心忠诚不再的玄影...... 谢逸潜嘴角勾起一抹牵强的笑,抬眼环顾四周,眼中却含着一阵茫然。 与他恰恰相反的,则是玄影初见雪景的惊叹。 他嘴唇微颤,忍不住说出:“王爷,奴想出去看看......” 谢逸潜被叫到,他这才从惶然之中醒悟。 而本身就是为了带玄影出来走走,他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谢逸潜低声“嗯”了一句,随之搀着玄影的腋下,一步一缓的走出去。 脚下的雪松软无比,一脚下去便是陷下大半,脚面上都不免沾染了一层雪花。 玄影似乎很是新奇,脚步抬抬起起,玩闹一般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连带着脚面上的雪层也越来越厚。 偏偏他自己还乐在其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脚下,看着那些脚印越来越多,嘴角也浮现一抹笑意。 谢逸潜见他心情好,识趣地不去打扰,只管放任玄影玩个痛快,却时时刻刻注意着玄影的动作,防止他因为贪玩而受凉。 瑞王府上一片安瑞祥和的气息,旁处的却不一定了...... 临近除夕,皇帝的病情偏偏不见好转,甚至比之从前还严重了许多,闹得宫廷内外人心惶惶。 有人经过层层检查,好不容易进去拜见皇帝。 他们却只能看见躺在龙床上气喘吁吁的老人,对方便是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只因着这一场大病,皇帝身上的精神气彻底耗尽了,单看他的容颜,甚至比不上同年岁的庄稼人,一眼看去尽是腐朽颓败。 帝王垂暮,却只留苟延残喘。 当初玄影不知道,早在他给皇帝下毒前,谢逸潜的人手已经对皇帝动手。 接连两次毒物灌下去,便是青壮年也熬不过去,更何况是本就上了年纪的帝王? 皇帝能撑到现在,多半是依靠御医的各种药方吊命。 但能让他撑到现在,基本也走到了尽头...... 谢逸潜对皇帝宫里的情况毫不关心,只继续缩在王府里,牵牵玄影的小手,读读街上的话本。 难得一派休闲自在。 只是临近年关,不管谢逸潜对皇帝有什么心思,他对太后却是打心眼里的尊敬,更是少不得去拜见一番。 只是这一回—— 那多少年都欣悦于瑞王到来的老太后,却是头一回遣人说:“太后娘娘身子不太舒坦,近来不见客,请王爷先回去吧。” “啊?”谢逸潜站在仁寿宫门前,看着面前的阮秋姑姑,一时错愕。 只这一次,便是阮秋对他都没了和蔼之色,冷着脸说道:“太后还说了,王爷以后若是没什么大事,便不用来了,太后位卑,当不得王爷见礼。” 此话一出,谢逸潜终于知道慌了。 他脚步错后半步,勉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极为谦逊地问道:“不知小王犯了什么错,惹得娘娘大怒,求姑姑指点一二。” 阮秋冷笑一声,看着对面瑞王诚恳的目光,却是只觉得虚伪做作。 她并不屏退左右仆从,直接说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王爷当初利用娘娘除去瑞王妃的时候,可曾想过会置娘娘于何地?” “您为了自家仇怨不顾陛下安危,陛下至今仍旧卧病在床,您又曾想过娘娘的感受?” “还有梁王谋逆一案,您又何曾在意过梁王也是娘娘的孙辈?” “多亏梁王殿下记挂娘娘,不忍娘娘始终收您蒙骗,特意找齐了证据送到娘娘面前,哪怕梁王殿下不一定好意,但至少也让娘娘看清了您的真面目。” 阮秋毫不避讳地说明白一切事情被发现的缘由。 “娘娘只恨自己识人不清,白白养大了一匹狼,终落得害人害己,食了恶果也是报应,再不敢见王爷了。” 她将一件件腌臜事摆到了明面上,也不惧谢逸潜恼羞成怒,明明白白的说与他听。 而每当阮秋说出一件事,谢逸潜心头的惊恐就加剧几分。 直到阮秋话音落下,谢逸潜的脸色已经完全灰败了。 他顾不上追究林枫挑拨他和太后之间的关系,满脑子都是该如何弥补过错。 “不是......本王、本王......”谢逸潜磕巴半天,却是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无助地望着阮秋,“姑姑通融一下,允小王进去见见娘娘可好?” “不好!”阮秋拒绝的毫不客气,直言讽意,“求王爷开恩,别再到娘娘面前刺激老人家了。” “您当初做的时候就该早料到有这么一天,现在还想装给谁看?” 阮秋一想起这个就来气,看着谢逸潜的眼色也越发不善起来:“娘娘这几日好不容易调节好了心情,求您别再来了。” “可......”谢逸潜原本还想辩解两句,可阮秋根本不给他机会。 只听阮秋冷冷的说道:“但凡您还顾念两分娘娘照看您长大的恩情,只求您千万别再来仁寿宫了,娘娘担不起您的看望。” 说完,阮秋再一次冷笑,随后却是不看谢逸潜的反应,转身离开了。 谢逸潜孤零零地待在宫门前,目光中先是诧异后是茫然,到最后便只剩下一阵荒凉悲观。 他转头看见身侧侍立的宫人,忍不住问道:“太后近来可还好?” 被问到的宫人低眉顺眼地回答:“娘娘前两天还在生病,御医给了方子,最近才稍有起色。” “听阮秋姑姑说,太后起气急攻心加之悲伤过度,这才一病不起。” “好在上天保佑,定能佑娘娘躲过大劫,康复指日可待。”宫人躬身见礼。 谢逸潜听到了这些,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他手指动了动,抬眸看见宫门紧闭的仁寿宫,实在没有胆子闯进去。 半晌过去,谢逸潜就站在仁寿宫前,拱手对着宫门遥遥一拜,很久才起身。 这回他就不再停留了,转身大步离开。 常说帝王者才多是孤家寡人,但当谢逸潜走出皇宫登上自家车马的那一刻,他翻遍了记忆,竟是找不出一个依旧与他真心相待的人。 就算是玄影......现在恐怕也避他如毒蝎了。 满是落寞的笑声从马车中传出来,引得路人频频驻足观望...... 谢逸潜和太后之间的隔阂,到底也没有被多少人知道。 太后宫里的人多是调教好了的,嘴上知道深浅,哪怕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也绝不会说出去。 而谢逸潜更不会主动去说他被太后厌倦,只悄然回府。 最后在除夕当日,瑞王爷多年来第一回 没去太后宫里同过,反而称病待在了自己府上。 谢逸潜命人在房间里起了锅子,然后便屏退所有仆从,只剩下自己和玄影独处。 谢逸潜倒了浅浅一杯清酒,仰头饮尽,却在低头后只盯住玄影。 他迎着玄影淡漠的目光,轻呵一声:“玄影啊......本王是只剩下你了。” 后半句突然沉寂下去,玄影并没有听清楚。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这本该阖家团圆的时刻,玄影只能看见萦绕在主上身侧的寂寥。 玄影心口难以抑制地浮现出同情,或者说感同身受下的寥默更准确些。 受到这种心情的影响,在谢逸潜递来一只小巧的酒盏后,玄影竟是迷迷糊糊地接过了。 “呃......”冰凉的酒盏碰到玄影嘴上才给了他一丝清明,“愿王爷,年岁安好。” 酒水一饮而尽,玄影放下酒盏时,却只看见谢逸潜言笑晏晏地望着他,眼中多是他看不明白的深意...... 玄影的身子不大好,除夕守岁也没能守下去,不过酉时就开始犯困,即便强忍着也是哈欠连天。 谢逸潜怜惜他,凑过去哄了半天,总算让玄影先睡下了。 只是他自己守在玄影床边,或是浅饮两口清酒,或是仰头闭目,一直到屋外鞭炮声震天,他的眼神才重新清明起来。 谢逸潜附身将双手放在玄影耳朵两侧,垂眸看着身下熟睡的容颜,似是失神又似是痴迷。 “小影,新年好。” 蓦然响起的声音里满是笑意,谢逸潜的眼睛都弯起来了,两只瞳孔中只倒影出唯一的人影。 所幸谢逸潜的调解能力好的出奇,别管他前一天如何寂寥落寞,也别管他实际心里怎么想—— 只在转天天光大亮,屋外还时不时响起鞭炮的轰鸣声。 玄影刚一睁眼,面前猛地冒出来一张人脸。 他还不待反应过来,便听见谢逸潜说:“新年好,小影我们去街上吧!” “主上新年好。”玄影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而他脱口而出的称呼,顿时让谢逸潜的眼睛亮起来。 第81章 一直对你好 熙攘街道上,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年味十足的各大街巷中,数不清的商人小贩吆喝着,任由百姓聚集在自己摊前,挤挤攘攘好不热闹。 而道路两旁的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饭肆交相呼应,大大小小的肉铺酒馆前后挂满了红灯笼。 这种年节时分,多得是城中百姓游街串巷,不分寻常百姓或是王侯贵族,尽环绕在望京闹市上。 便是谢逸潜再怎么不喜旁人挤到眼前,既是他自己喧嚣着要出来,那就挡不住面前一眼望不见头的百姓,哪怕身侧跟着护卫也无甚用处。 他最多是把玄影紧紧拉住,两人肩贴肩手拉手,尽力在护卫的隔离下,行走在那些稍微通透一点的地方。 倒不是他有多嫌弃百姓拥挤,只是身侧经过的姑娘少年,每当他们不可避免地蹭过玄影,谢逸潜心里总是耐不住泛上一阵酸涩—— 本王都不能被小影心甘情愿的蹭,你们想干嘛? 按说谢逸潜的毛病这么多,他又不肯老老实实待在王府里,那就当被护卫们包围,别再去左右晃动。 只是不管是谢逸潜还是玄影都很少参与到这种大型游园集会的活动中来,一时间难免看花了眼。 这边玄影还没说什么,通常都是谢逸潜先开了尊口。 “诶诶,那个糖画!去买来买来,挑好看的!” “……哪里传来的香味?本王是不是有点饿了?” “去买那个点心!带回去给府上的人分分……” 左右护卫被他支使地忙头转向,往往刚在王爷身侧站定脚,下一刻就又被赶了出去。 偏偏谢逸潜自己使唤走了护卫,转眼被拥挤的人潮撞上,还要怪护卫守护不力。 左右都是旁人的错,跟他没关系。 玄影就跟在他身边,看着大不同往日的主上甚是惊奇。 很多时候便是街道两侧的新奇物件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只剩下盯着作妖的主上,实在想看看谢逸潜还能闹腾出什么花样。 直到跟着谢逸潜一同出来的五六个护卫双手全被占满,而谢逸潜看上去还要海买。 他不经意间偏头,正见玄影看着一处摊贩,透过拥挤的人群依稀可见商家忙碌的背影。 谢逸潜耸了耸鼻子:“有点香……”他喃喃道。 玄影没注意这边的动静,也就没听见谢逸潜的喃喃自语,只是听见这话的两个护卫,顿时便是一脸的惨不忍睹。 谁知道这一回,谢逸潜并没有使唤护卫上去。 而是自己反手揽住玄影的肩膀,脚步一转就要亲自凑上去。 “嗯?”玄影不解地转过头,谢逸潜这才看见,原来玄影的额头上已经覆满一层薄汗。 或许是因为走得路程有些长了,玄影的喘息声也急促了几分,虽然还在可承受范围内,但到底不如平常待在王府里轻松。 见状,谢逸潜顿是懊恼自己的疏忽。 他满是歉意地问道:“小影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坐一坐,我们等下午的花船和晚上的烟花。” “您说什么?”身边的声音实在太过嘈杂,玄影没有听清。 谢逸潜只好再次放大了声音,还凑到了玄影的耳边:“本王说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歇一歇,晚些时候再继续逛!” 温热的气息不偏不倚地落在玄影耳边,他的耳朵瞬间出现一阵痒意。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脑袋,不经意地转过头,而后才接话:“听您的。” 得了肯定的回答,谢逸潜也不意外,他顺手招来一个护卫:“去找家酒馆,稍后本王过去。” 至于现在—— 谢逸潜护住玄影的腰身,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目的明确地奔着玄影看过的摊位走去。 玄影顺从地跟着谢逸潜的脚步,索性对方还顾及着他的身体,步履间很是缓慢,这才纾解了玄影的困扰。 但要说让玄影先站在一处等一等,让谢逸潜自己行动…… 吵闹的人群完美的遮住了淅淅索索的声音,即便因为玄影的动作幅度稍大,而锁链碰撞的声响加大,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能停掉限制活动的药物已是难得,玄影早已经不奢求可以自由行动了。 半刻钟后,两人总算是挤到了摊位前面,原是一份炒栗子。 而离得摊位越近,属于栗子的清香也越发浓郁,便是玄影无欲无求惯了,此时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说实话,这种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零食,放在玄影这里也是确实没有尝过。 做影卫嘛,总是要舍弃很多东西的。 于是在谢逸潜转口问:“要吃吗?” 玄影竟是想也不想地回答:“想……没吃过。”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愣住了。 玄影脸上很快出现一抹羞愧,连连偏过头去,不敢再看谢逸潜的表情。 他还不忘在心里唾弃自己:真是做娈宠的时间长了,连本分都忘记了! 人家备受主家宠爱的侍妾娈童能有喜好有所求,可他算什么?凭什么对主子说“想要”? 玄影嘴唇张张合合,到底没忍住转回头,垂头丧气地说一声:“奴失礼。” 听到这一句话,谢逸潜面上的愤恼顿时变成心疼。 他勉强笑笑,大手熟练地摸上玄影发顶,轻轻揉了两下:“有什么失礼的?你想要的本王都能给你,只要你肯说,就都有。” 他大话说出去,迎着玄影诧异的神色,挺了挺胸膛,转头就对着炒栗子的老板说:“买,你锅里的,本……我都要了!” 看看他的小影多可怜,长那么大竟然连炒栗子都不曾尝过,这说出去是有多心酸? 定要让小影一次吃个够才行! 玄影心里的那丁点感动在听见谢逸潜的大话后,瞬间消散殆尽,只余下一阵哭笑不得,实在不知说什么是好。 老板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傻大款,却在一愣后哈哈一笑:“好嘞!”送上门的金盘子,哪里有不赚的道理。 最后,玄影劝解无效,只好给护卫们添了几大包炒栗子,抱在怀里艰难前行。 等玄影和谢逸潜抵达护卫们提前找好的酒馆,屋外冬日已经升至最高的位置。 因为身上金链的限制,玄影不得不坐在谢逸潜身侧,两人手臂贴在一起,如此能无视金链的钳制。 谢逸潜自行叫了几份招牌菜,然后就让护卫们将一上午买到的吃食摆到桌上。 幸好他们是要了酒楼的包间,这才避免其他客人看傻子的目光。 唯独谢逸潜自己不觉异样,将各种各样的小点心放在玄影面前,不住说着:“小影快吃,每样都尝尝!” 说完,他就拉过一大包炒栗子,留下一句“小影等本王给你剥栗子”,便低头吭哧吭哧干起活来。 徒留一众护卫看得目瞪口呆,便是玄影也是一时无话。 直到一枚看上去干干净净的栗仁送到玄影嘴边,他抬头看去,只见谢逸潜满眼期待。 玄影的喉口一噎,到底没有说什么,张口将栗仁吞进嘴里。 栗仁软糯香甜,入口即化,浓郁的香气很快铺满了嘴巴,确实是玄影想象中的味道,除却…… 玄影的牙齿咀嚼片刻,面色突然古怪起来。 偏偏谢逸潜喂食成功大受鼓舞,很快就将第二枚栗仁递到玄影嘴边。 玄影本是想要说些什么的,但看见谢逸潜满是星光的眸子,到底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只是在接连吃下四五枚栗仁后,玄影总算赶在谢逸潜剥下一个之前开口:“王爷,您……皮没剥干净!” 说完,玄影倒是先涨红了脸,伸手拿来一枚棋子点心,明摆着不想再吃下一枚栗仁了。 明明很是简单的剥皮,也不知谢逸潜是怎么做到的,每一枚上面总能留下一点残渣。 虽然咽下去也不见得会有大事,但总是不好吃的。 谢逸潜的动作呆滞许久,终于明白了玄影在说什么。 他赶紧把手里的栗子扔回油纸上面,踌躇片刻:“来人,剥栗子!”终是不自己动手了。 看了一场笑话的护卫们想笑却是不敢,只好憋笑上前,老实为王爷服务。 用过午膳,谢逸潜又带着玄影去了江边看花船,随着喜悦的百姓一同扔花环,牵着玄影的手放掉祈愿小船。 在这之后,两人便不再街上停留了,一路穿过人群,去往观星楼等夜晚的烟火盛宴。 是夜,观星楼上下人群熙攘。 伴随着“砰”一声烟花点燃的声音,烟花通天,很快绽放出绚烂的花火,流落坠地的火星仿若一颗颗璀璨的流火,转眼消逝在眼前。 玄影仰头望着天空的盛景,耳边尚且能听到百姓们欢笑的声音。 而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拥上来一具温热的身体,玄影顿时一僵,之后才努力放松身体。 谢逸潜一直等到怀里的身体完全放松,这才将下巴磕在玄影肩头。 他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小影,本王会一直对你好的。” 声音清晰入耳,在空气中荡起层层涟漪。 玄影低头看了看自己宽大的袖口,第一次穿戴的贵族公子衣饰让他很是不自在。 但排除衣饰外,他好像隐约看见了从袖口一闪而过的金光,手腕和腰上的金属触感还是依稀可感,走走动动都能牵动到谢逸潜的感知。 玄影就觉着吧…… 有点讽刺了。 第82章 再逃 虽然玄影心里多少有些阴暗面,但他不得不承认,在外的一天着实是敞开怀地玩闹。 各中愉悦,绝对是能让他半生难忘的。 这不仅是游街串巷带来的欢愉,更多还有第一次接触新鲜事物的好奇。 更是让玄影初次认识到,原来不做影卫,大千世界里还有多么多迷人眼的玩意儿。 偏偏这还只是他看过的听过的,不知千里之外,是不是还有更多让人着迷的事物? 回府的车马上,玄影靠在谢逸潜肩上,一度陷入沉思...... 可是玩的时候开心,两人却忽略了玩后的隐患。 回府后谢逸潜先送玄影去了院后的热泉,亲手伺候玄影下水,而后竟是放宽了心地对玄影说:“本王有事先出去一会儿,你自己泡着,本王就不找人来盯着你了。” “小影,你不会辜负本王的信任吧?” 满是蛊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玄影的心脏瞬间扑通扑通跳动起来。 他仰头看着泉边的谢逸潜,热气氤氲下一双眸子显得湿漉漉的,给他平添几分软气。 玄影吞咽一下口水,悄然低下头,只给谢逸潜留下一段白皙而脆弱的后颈。 虽然玄影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谢逸潜的问题,但谢逸潜也不甚在意。 他反是无所谓地笑了笑,话锋一转:“要是有缺什么向外面喊人,有不舒服的地方也及时说,本王先去了。” 说完,谢逸潜竟是果断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看玄影光裸的身子,转身离去。 随着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玄影只觉得全身的肌肉都在活跃的跳动。 他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一点一点地挪到池边,脚下便是上岸的台阶。 他动心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玄影总算等来了一个独处却不被限制自由的时刻。 也别说他狼心狗肺辜负主上信任...... 只在玄影的心中,主上早已经变了,他不敢保证往后事事顺着主上的心意来,那他自然也无法确认不会再经受折磨羞辱。 哪怕玄影嘴上不说,但离府一事,早就藏进了他的骨子里。 比之从前叫嚣着要靠近主上的欲望,只深不浅。 哗啦啦的水声在热泉里响起,伴随着“咚”一声巨响,泉水中溅起一阵巨大的水花。 玄影双眼紧闭,将自己狠狠地砸进水池里,放任身体不断下沉,由着热泉水包裹住全身上下。 跑?不跑? 绝对相悖的两个选择在他脑海中不断碰撞,激得玄影的神经一度混乱。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已经成功离开王府,跑进辽远的草原上,一头扎进深山,自此隐姓埋名,再不为主上所困...... 直到玄影胸腔中残余的空气越来越少,反是热泉中刺鼻的味道不断冲击着他的嗅觉。 玄影猛得从泉水中露出脑袋:“呼呼——呼——” 他大口喘息着,眼前的水珠流成帘幕落回泉水中,而他眼前则是一片模糊。 因为想法和行动的不一致,玄影手脚上的肌肉紧绷,却是无意识地痉挛。 太过强烈的情绪将玄影整个人包裹,他几步游回泉边,将背脊靠在泉边的热石上,透过层层水雾依稀可见他背后鲜明的疤痕。 玄影动了动手脚,却是听见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他低头看去,只见手腕和腰腹上的金链不知何时缠绕在了一起。 玄影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一时间有点搞不清楚手腕上是怎么回事。 片刻后,玄影却是一门心思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用另一只手不停扣弄着金链,誓要将它凭空扯断。 与此同时,谢逸潜正大步走向书房,被他叫来的幕僚早早等在了那里。 过去的路上,谢逸潜顺便问着:“玄影那边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是,已经安排好了。”天仞面无表情地回答,“十八个影卫守在热泉外,但凡玄影有不轨心思,定能第一时间将人拦下。” “那就好。”谢逸潜满意地点了点头,脚下步伐加快几分,“把事情快些处理了,本王也好快点回去。” 毕竟放玄影不在他视线内太长时间,他可是不放心...... 书房里的幕僚见到谢逸潜归来,先是上前恭贺新年,而后才说起正事—— “......若王爷一心离京未尝不可,岭南地带多有王府心腹在看,王爷尽管放心。” 月上柳梢,书房里谈话的声音总算逐渐平息下来。 外面有影卫在候着,谢逸潜插空叫人来问了问,说是玄影已经先回房了。 闻言谢逸潜的脸上闪现一瞬的诧异,却是很快被他掩盖下去:“本王知道了,退下吧,回去别放松,若是玄影出了什么意外......” 后话不说,两人也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等到谢逸潜和幕僚的正事终于说完,谢逸潜心中已经有了谋划。 他遣人将幕僚送回去,转身便走向主院。 当他进到房间里,只见房间内已经熄了大半蜡烛,唯剩下床边的三两只还顽强的坚守着。 谢逸潜走近,用手指挑开窗幔,只见玄影正弓着身子,双臂抱肩,嘴里还打着小呼。 只消一眼,谢逸潜顿时笑了。 他重新将窗幔放下,退后几步散了散身上的寒气,而后褪了外衣,这才走回床边。 谢逸潜翻身钻到床上,左边便是玄影暖呼呼的身子。 从热泉里泡舒服回来就睡的玄影身上,可是比谢逸潜暖和太多。 哪怕谢逸潜还没把人抱进怀里,凑得近了已然可以感受到让人心动的热气。 而事实上,谢逸潜也遵从内心去做了。 他轻手轻脚地拨弄开玄影抱在一起的双臂,行动间还能听见一点金属的摩擦声。 谢逸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玄影睡梦中被人惊扰,几分不痛快也肆无忌惮地表现出来,哼哼两声,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谢逸潜脸上。 “啪——”得一声轻响,虽然不痛不痒,但也足够让谢逸潜顿时愣了。 谢逸潜怀疑地看了看刚被拥进怀里的人,只见玄影双眸依旧紧闭,嘴唇砸吧两下,似乎还在熟睡。 可他总觉得......玄影真的睡了吗? 谢逸潜搞不明白,却也无意深究,只是轻笑一声,便做一带而过。 本该夜深人静酣然入睡的时候,谢逸潜又是被怀里不正常的颤动惊醒。 入眼所见,正是玄影咬唇忍痛,感受到上方的动静匆匆抬头。 “骨痛?”谢逸潜皱眉问道,不等玄影作答已经猜到一二。 他想也不想就调转起浑身内力,习以为常地按到玄影胸口,缓缓将暖好的热流渡进去。 在外游玩一整天,也不怪玄影旧伤再现。 谢逸潜稍微一想就明白了缘由,很是懊恼,却也没甚办法。 而这回他记着玄影刚才的乖顺,既没给玄影喂药也没将他束起来,最多是手腕腰腹上的金链没开,却也不影响行动。 玄影很快食髓知味,随着流入身体各处的内力充盈起来,他竟主动反身抱住谢逸潜,拱了拱身子钻进谢逸潜怀里。 不得不说,他的主动很大程度上取悦了谢逸潜,心下放松尤甚。 毕竟在外游荡一天,谢逸潜也是极为乏倦了,虽然手上送出去的内力不减,但他的上下眼皮开始不断打颤。 流入身体的内力完美缓解了寒流带给他的不适,玄影舒服得只想轻哼。 就在谢逸潜的双眼闭上的某一刻,玄影的睫毛突然颤动起来。 而舒适的环境很快让谢逸潜放松了警惕,只知道玄影的情况有所缓解,其余再多心思却是没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玄影动了动身体,谢逸潜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护在他背后。 可玄影的右手食指同时闪出,就在谢逸潜潜意识中感觉到危险,睁眼就要格挡之际,玄影却是快他一步,一指点在了谢逸潜颈上。 “唔!”谢逸潜的内力蓦然断了,突如其来的反噬令两人同时闷哼一声。 谢逸潜眼中的惊惧无法掩饰,可刚刚被点上的穴道,让他变得一动不能动。 这一刻他仿佛体会到了前段时间玄影的感受,但这也不能妨碍他看见玄影得逞一般笑了笑。 玄影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体内的寒流也开始蠢蠢欲动。 可他还是从谢逸潜怀里挣脱出去,不紧不慢地换上衣衫鞋袜。 玄影整理好一切后,谢逸潜依旧没能冲开穴道。 夜色深沉,玄影恭敬退后一步,抬手抹掉嘴角的血丝,然后朝着谢逸潜跪拜下去。 “属下有罪,背叛主上。”话虽如此,可他言语中的坚定还是让谢逸潜心惊,“若此次再无法逃离,属下愿一死谢罪。” 至于逃离了......哪里还轮得着谢逸潜管束。 “属下即日脱离王府影卫之列,拜别主上。” 玄影说完,对着谢逸潜恭谨三叩首,很快起身,之后就头也不回地开门走出去。 其大摇大摆之势,看得身后的谢逸潜瞋目裂眦,心中怒火一瞬间达到顶峰。 而玄影走动间从袖口露出的一线金光,则成了谢逸潜眼中最后的画面。 第83章 逃脱 玄影走出去几步远,便是不得不停下往前的脚步。 不远处的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熹微的晨光倾洒在大地上,留下满地微光。 天仞正站在距离玄影两步远处,周身弥漫着冷凝的气息,哪怕周围并没有跟着其他人,只他一个也足以让玄影冷汗顿出。 片刻无声对峙后,玄影率先开口:“我要走。” 经过这段时间的疗伤,玄影的身体比前两个月好了不少。 哪怕是被废掉的经脉在谢逸潜的亲手疗治下,也变得凝识许多,虽然不见得和以前相比,但借着刚才谢逸潜输给玄影的内力...... 对上天仞,玄影自认为还能搏一搏。 赢了自然万事大吉,输了最差也不过一死。 天仞的面色很不好看,他冷笑两声:“你怎么还是不死心?” 一次两次的逃跑,他只能看见玄影愈发艰难的处境,尤其是他实在想不明白,待在王府不好吗? 天仞向前两步,却是逼得玄影警惕地后退。 见状,天仞终是不再迫近,反而说道:“之前是你自己求着轮值求着守在主上身侧,现在也是你几次三番要离开。” “这就是你所谓的钟情吗?那你的感情也太廉价了些!” “但凡你还听一句劝,那你就转身回去,找主上请罪,还能留下一条命。” 天仞平静地说道,目光中所含的深沉看得玄影心凉。 玄影摇了摇头:“不回去,也回不去了。” “没有什么回不去!便是千刀万剐苟活于世,也总比你天涯海角躲避追杀强!”天仞很是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你今天跑出去了,主上就会放过你吗?” “普通的影卫想要叛逃出府也就罢了,你和他们一样吗?你身上带着多少瑞王府的机密,你凭什么以为——”天仞轻呵,“主上会放心让你离开?” “跑都跑了,早便是叛主的东西,还有什么信任可言?” 天仞说得字字戳心,毫不避讳玄影的感受。 只提及“叛主”,玄影的情绪被激起来:“没有叛主!影阁的规矩里清楚地写着,为影是有资格恢复自由的!” “那你的口舌呢?”天仞不欲和他逞口舌之快,随口一句反问,却是让玄影沉默了。 对,他的口舌还好好地留在嘴里。 玄影沉默了。 天仞见状还以为尚有转机,正待再接再厉把人劝回去,谁知玄影蓦然抬头:“那也不回去。” “首领觉得,我回去只是千刀万剐而已吗?上次黄魅......别说您没听说。” 玄影苦笑,哪怕时隔多日,再想起当日在暗室里受到的折辱,他也忍不住心颤。 “我不怕死,只怕连死都不能。”玄影说道,“我好不容易等来今天的机会,您放我走也就罢了,不放......闯也要闯出去。” 眼见玄影冷硬不吃,天仞的耐心也快被耗尽了:“这么说,你是非走不可了?” “是。”玄影坚定地回答。 天仞回以不屑的笑:“那可难办,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放你出去?就凭你现在的样子,别说在我手底下逃出生天,随便来两个影卫,你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吧?” 玄影并不生气,只淡然地回答:“首领可以试试。” “你——”天仞被玄影的态度气得心口直冒火,抬手似是要给他一巴掌。 谁知玄影猛抬头,直愣愣地盯着他:“首领分明知道我留在王府里是什么日子,您又凭什么以为我还应该留下来?” “还是首领也觉得,不管是影卫还是娈宠,亦或是连人都算不上的玩物,只要主上喜欢,我便要听话地顺从?” 玄影的心气也上来了:“之前的我愿意护主上安危,现在主上大仇已报,早就不需要这么多影卫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主上只是看不惯我擅自离府,借口报复罢了!” 他越说越心寒:“就算我留下来,侥幸不死,将来主上娶妻,又要置我于何地?和王妃共侍一夫......我配吗?该是别污了王妃的眼才对。” “早晚逃不过一死,还不如早些跑出去,好歹有几天逍遥自在!”玄影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眼眶早已经憋得通红,却还是死命忍住了眼眶里的泪花。 玄影不甘心地问着:“我知道本命卑贱,可临死之前,连这么一点自由都没有了吗?” “我自认侍奉主上数十载,便是当初主上救命赎买的恩情也还尽了,将来被主上捉回来自当以死谢罪,可如今就是想离府。” “这种被困在床上承欢的日子,我受够了!”玄影低头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再抬起来时还是那副倔强的样子。 不声不响,嘴唇死抿,固执得要命。 玄影被迫承欢的这些时日里,有多少人看尽了他不堪的媚态...... 他嘴上不说,却不代表着他不在意,也不是说他不委屈,只是身处奴籍,有什么资格说“不”? 算来算去,唯有离开王府才能博得那么丁点尊严。 玄影扔下一句:“首领,您放与不放,我今天都要闯一闯的。” 听了这么多,天仞自知劝不下去了,他在半空中停留已久的手缓缓垂下去。 至于他心动坍塌的信念变成什么样,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要他平白放玄影离开不大可能,但要说真的把他捉拿回去...... “来吧,从我身前过去,我就放你离开。” 天仞冷漠的说道,似乎还是那副绝不徇私、忠心奉主的样子...... 半个时辰后,玄影嘴角的血已经开始潺潺不断地流出来。 他单膝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维持身形,脸上却是出现一丝笑意。 原来经过半个时辰的纠缠,玄影总算是冲破天仞的防守,半个身子艰难地冲到天仞身前。 按照约定,是他赢了。 天仞见状收回内力萦绕的右手,定定地看了玄影一眼,道:“走吧。” 玄影就等着他这句话,只待天仞话音刚落,他赶忙一个踉跄站起身,竟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 就在玄影向王府外跑的不久,天仞身侧却是冒出来一个黑衣人:“大人,真的不拦下他吗?稍后主上追责......” “跟你们没关系,人是我调走的,玄影也是我没拦下,主上发怒,尽有我一人担着。”天仞出口打算,视线始终追着玄影,“谁也不许拦下他。” “不......你跟上他,等看着玄影离开王府再回来,路上帮忙避开巡逻的卫兵,有事全部推到我身上。”天仞不放心地交待。 影四不明白首领的目的,可也不敢反驳,只好领命退下,快快跟上了玄影的去向。 而天仞望着玄影踉踉跄跄离开的背影,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形,他这才转身离开。 天仞顷刻回到谢逸潜屋前,只等天光大亮,他面前的房门被“砰”一声踹开。 天仞抬头,只见房门处,谢逸潜只着一身亵衣。 他的唇色煞白,发梢湿漉漉的,却是面色铁青:“玄影呢?” 天仞闻言收敛视线,额头触底,只剩半晌不语。 ...... 王府后有一条乞丐街,那边原本有一处大官的宅邸,只是后来大官犯了事被全家流放,宅子也空下来。 望京城里的乞丐见那里无人居住,便逐渐移居过去。 比起城外破破烂烂的寺庙,大官废弃的宅邸门匾下无疑是更好的地方。 虽然冬季冷得厉害,但经过两三代乞丐的经营,那里也是堆满了茅草破棉絮,勉强过冬不成问题。 后来朝廷倒是有想过将这边的地界批给其他官员,奈何人家一听说,第一个想到的便是—— 哦,那条乞丐街呀! 不要不要,我这是犯了什么罪,凭什么让我去乞丐街上住! 无人愿意接手的情况下,那条街道便是一直荒凉了下去。 而随着残留府邸越发破败,住在外面的乞丐们偶尔也会进去找见不漏风的屋子稍稍避难。 只是这天,住在这里的十几个乞丐才刚刚睡醒,伸个懒腰正准备去街上找点吃食。 谁知第一个爬起来的人还揉着脏兮兮的眼睛,余光看见不远处的情景,顿时“哇”一声:“那里有个死人!” 一声惊呼换来了所有人的注目。 这些乞丐遥遥打量着远处倒在地上的那个人,看着他周边滴落的血迹,一时间议论纷纷。 “死人?怎么会有死人倒在大街上,不是犯了什么事吧?” “管他为什么,死在我们门前,大过年的多晦气!” “那该怎么办,不能就把他留在门前吧,万一尸体腐烂臭了怎么办......” 十几个人正满脸愁容,实在不知如何对待那具“尸体”,此时却是有两个胆大的凑了上去。 一个半大的孩子拉着尚且懵懂无知的幼子,几步摸到地上那人身前。 然而当那半大乞丐将手摸到那人脖颈上,却是突然跳起来惊呼一声:“没死没死,还有气!” 众人再次一惊,面面相觑片刻,满是怀疑地凑上去...... 第84章 不是喜欢 瑞王府。 上百影卫尽数聚集在后院堂内,单膝跪地面目冷凝,尤其是距离谢逸潜比较近的那几个,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拇指粗的铁鞭被丢在一边,地面上散布着凌乱的血迹。 地仁跪在一侧,缩着身子明哲保身,一边降低气息,一边试图找个借口先跑走。 至于那承受了谢逸潜全部怒火的天仞和黄魅...... 谢逸潜只将府中所有影卫召来,当着一甘下属的面,结结实实给了他们一顿鞭子。 可怜黄魅还躺在屋内养神,心里多是那日在暗室里所见带给他的阴影,却突然被闯进来的两个影卫一前一后架出来,抬眼就是主上漆黑的面孔。 “主上!”黄魅吓了一跳,忙翻身跪下来,心里打鼓一般跳个不停。 然而后面还不等黄魅明白怎么回事,已经是劈头盖脸一顿鞭子打下来。 后面黄魅才听出来,原来是玄影逃走了。 有那么一瞬间,黄魅竟然是喜悦超过了疼痛,满心都是玄影跑出去的欣喜,而忘记了头顶还有一个黑煞神般的主上。 索性谢逸潜后半程的心思就都放到了天仞身上,自然也就错过了黄魅脸上的喜色。 谢逸潜看都不看一眼地上的血迹,双目死死地盯着天仞,只觉得对方身上的鞭痕在他心头再添一把火。 “你说你拦不住玄影......天仞,你是把本王当成傻子耍吗?”谢逸潜气极反笑,反手抽过一根新鞭,回手就抽到天仞身上。 “啪——”鞭声响起,天仞咬牙咽下一声闷哼。 “属下失职,但凭主上处置。”他来回就这一句话,任凭谢逸潜如何打骂逼问,就是不肯说出玄影去了哪里。 只事实上,天仞也是真的不知道。 谢逸潜从玄影逃跑到现在,又是挣开穴道又是指挥人寻找,到现在亲自动手教训两人,也是费了不少气力,不时重重喘息一声。 他见始终在天仞嘴里问不出话来,终于放弃了,冲着地面扔下第二根鞭子,随口吩咐道:“既是不说,那就慢慢来......来人啊,把天仞带去暗室,等本王亲自审讯。” “剩下的继续去找!”谢逸潜发狠,“只要能把玄影给本王带回来,金银珠宝高官美人随便选......必要时候,只给他留口气!” 说完,谢逸潜转身奔着前院离去。 黄魅平白被牵连挨了一通鞭子,但也幸好没再被教训,顿时松了一口气。 余下旁人眼见主上大怒,手脚更是麻利了许多,三三两两结伴,便是直接出府寻人了。 ...... 是夜,谢逸潜受不了空荡荡的卧室,转身去了后院暗室里。 那里只剩天仞被吊绑着,常年不散的霉气和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始终萦绕在鼻翼间。 天仞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只将头埋得更深:“参见主上。” 谢逸潜几步走到他面前站定,却是半天不说话。 就在天仞上下悬着心,还以为是这次犯了主上大忌,主上前来杀人息怒的时候,却听谢逸潜突然开口—— “你知道你放走的是谁吗?本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你就这样把他放走了。” 谢逸潜口气很是平静:“本王好不容易抛却凡尘琐事,有了时间去处理自己的余生,你却这么简单就把玄影放走了。” “你只是让玄影离开,可是知道玄影身上的伤还未痊愈?” “他是本王喜欢的人,你放跑了玄影,又让本王再去喜欢谁?” 谢逸潜叹了一口气:“天仞啊,你实在是太让本王失望了,若你认识到错误,便告诉本王玄影去了哪儿,也算你将功折罪......” 天仞简直不敢相信他都是听到了什么。 往往能被主上交心的,都是那种命不久矣的炮灰角色,难不成他也快要...... 到了这种时候,天仞几乎是在破罐破摔了。 他甩了甩脑袋,将眼皮上残余的血珠甩下去,而后喘了一口气,说道:“属下是真的不知道玄影去了哪儿,而且主上您......为什么非留下玄影不可呢?他服了药,旦有不轨心思,自会顷刻毙命。” “要说您担心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该是大可不必......” “但要是如您所说......主上,属下万死,实在看不出您眼里的喜欢。” “您说您心悦玄影,说您喜欢他......主上,您不是喜欢,只是占有欲而已。” 天仞低头避开对面吃人一般的视线,继而说道:“您只是觉得,以前那个事事为您着想,眼里只您的孩子不在了,受不了这种变化罢了。” “您还是想要把玄影紧紧的攥在手里,喜欢了就拉过来,不喜欢了再一脚踹开......” “属下以前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毕竟您是主上,您做什么都是对的,可玄影他......”天仞想起来那日黄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他说,说玄影每天都过得什么日子。 其实天仞是真的没有想过,原来主上是真的想把玄影当成娈宠养着的。 说到底,他到最后还是动了同情心,不忍看着玄影一路消沉磋磨下去。 谢逸潜眼中的怒火一点点化作迷茫,却很快又变为坚定。 直到天仞话音落下,谢逸潜冷笑一声:“你也是在怪本王?” “是不是你们都觉得本王对玄影太狠了,不该对他又打又骂,就该好好供着养着?说不得骂不得,他才该是主子!” 天仞面上已经,很快回答:“属下不敢!” “对,只是不敢!”谢逸潜气得浑身发颤,“但你们还是这么想。” 话已至此,天仞顾不上尊卑,抬头辩解:“属下没有,您如何对玄影皆是他罪有应得,如今属下放他出府只是动了私心,是属下等有罪。” “求主上明辨,属下等从未觉得主上做的有所不对,今日属下斗胆,只是想让主上知道,玄影对您来讲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 “您只是接受不了他不在您的控制下了,而非您所说的......喜欢。” 谢逸潜闻言只感觉一阵莫名其妙:“本王对他是什么感情,莫非你们比本王这个当事人还清楚?还用得着你们来对本王说教?” 两人的对话一度陷入死局,天仞张张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谢逸潜更是无意与他辩驳,冷哼一声。 “别以为本王这么轻易就饶了你,若是玄影能捉回来便罢,若是找不回来......有你受的!”谢逸潜留下最后一句威胁,终是从暗室里甩手离去。 徒留天仞苦笑片刻,重新垂头养神...... 只是这边谢逸潜招来满肚子气,转弯路过花园,抬头只见黯淡的月色,他的脚步却是迟缓起来。 天仞说他根本不是喜欢玄影,只是占有欲作祟...... 谢逸潜怎么都觉得这是天仞在胡说八道,才没有半分可信之处。 可此时独自漫步在园区,谢逸潜竟是半天都想不起来,他到底是何时对玄影动了心,非他不可的呢...... 而且仔细想来,不管是皇家还是普通百姓的夫妻,可能都不会像他和玄影那样,动辄打骂,主奴分明。 谢逸潜并非听不进劝的性子,之前也只是在气头上,还有些许不肯接受的坚持。 然而换了一个地方,没有了外人的在场,他又自己思考起来...... 真的只有占有欲吗? 谢逸潜就地坐到池边,望着不远处已经结了冰的池水,实在不这样认为。 很多时候,他才对玄影动了手,后脚便是追悔莫及了。 他分明是知道自己作法不对的,可每到气急之时,怎么也控制不住手脚...... 到底是十几年的主奴,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对身边人对则赏错则罚,却忘记了夫妻间不该这样处理的。 要是以前也就罢了,可既然打算了同玄影好好处下去,就不该再继续之前的习惯。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就好像他也一直搞不明白,玄影为什么非要离开不可...... 还说他恶心! 谢逸潜蓦然想起前段时间玄影对他说的话,心头犯上一阵委屈。 左右轮值的影卫不知主上深冬坐在外面做什么,却也不敢上前打扰。 直到月色渐浅,谢逸潜突然打了一个寒颤,随之重重地点头—— 不仅仅只是占有欲,是有喜欢的,占有欲之外还有很深很深的喜欢! 不论何时起的情愫,至少到了今日,他是真的想和玄影共度余生...... 谢逸潜动了动酸麻的双腿,稍有好转后便站起来,扬声吩咐道:“去告诉找玄影的人,找寻过程中若是遇见玄影反抗,不许伤到他。” “若是实在没有办法......就先把他困住,本王亲自过去。” 待他亲自把玄影接回来,定能忍住心头恼火,绝不能再对玄影动手了。 谢逸潜在心里暗下决心,不过一日时间,他就变了打算,再不想伤到玄影分毫。 第85章 行乞 接连几天,瑞王府的大多影卫过的很是艰难。 成日出府寻人便罢了,偏偏他们先要顶着主上的低压,后要时刻告诉自己:碰见玄影大人可要控制出手。 只可惜他们的担忧不过杞人忧天,三天搜寻下来,便是玄影的影子都没找到。 原本谢逸潜也有考虑过,会不会是玄影已经出城,这才让他搜查不到。 可后来听影四汇报,说是玄影和天仞交手,受了不轻的伤,怎么也不大可能逃出去。 谢逸潜一边恼火天仞下手没轻没重,一边却是稍微安心些。 只要玄影还没出城,那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而与此同时,瑞王府后有名的乞丐街街上——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不断在屋檐下响起,不远处凑在一起的几个乞丐连连往这边望来。 面对一个这样看上去随时可能咽气的人,说他们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甚至在玄影日渐激烈的咳嗽声中,几个乞丐都有了旁的猜测。 “看他咳成这样,可别是能传染吧......” 玄影在两日前就醒了,谢逸潜输给他的内力早在和天仞对抗时就彻底用尽,甚至因为过度负荷,好不容易接起来的一点经脉又崩断开来。 他现在就像一个华而不实的娃娃,看上去还是个人样,可内里早就腐败透了。 玄影没想到后街的乞丐窝倒成了他一时的归宿,可左右看着王府的人没寻来,怎么也不想离开这里去外面东躲西藏。 面对那些乞丐的质疑,他只好解释:“咳咳不是、不是传染咳......在下受奸人所害,重伤难治,怕不久于人世咳咳咳......求各位大哥暂借一席,若有幸苟活,必不忘诸位大恩。” “......你在说什么?”半晌沉默后,一人皱着眉问了一句,“文绉绉的,听不懂!” 玄影的咳嗽一顿,突然仰头倒回冰冷的地面上,几乎是生无可恋:“不会传染给你们,但我快死了,求求你们给我个地方躺躺。” 就在玄影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几个乞丐蓦然轰杂起来:“早说嘛!” “躺吧躺吧,别来占我们的地方,其余空地随便你趟!”他们大方的摆了摆手,很是豪气。 玄影虽是心塞于之前的对话,但好歹在这里有了地方,也算满足了。 只可惜之后两三天里,玄影重病之中顺便明白了,什么叫“随便趟”...... 那是真真切切的随便你躺,但也只能躺! 后街的这些乞丐们愿意接受玄影瓜分他们的一部分地盘已是慈心,要说养个闲人......那还是算了。 冬日的室外自是寒气刺骨,而玄影没了谢逸潜用内力帮他温脉,体内寒流日渐翻腾起来。 旁的乞丐只能看见那个“快死了”的陌生人,总是在地上翻滚,却不明白玄影受着怎样的折磨,可地面的冰寒更加重了玄影的病症。 玄影就在这样的坏境下饿了几日,从没有说哪怕一口干粮一根干草送到他面前,都是不存在的。 直到总算有个心善的孩子,看上去正是那日第一个探了玄影鼻息的半大少年。 他惦着脚尖凑到玄影面前,望着双眸紧闭的玄影:“喂,睁眼睁眼!” 他一边叫着,一边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小木棍戳在玄影脸上。 玄影很快就被外界的异动弄醒了,张开朦胧的睡眼,很是不解地偏过头:“怎么......” “你饿吗?”少年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在玄影眼中却莫名透着一股狡黠的味道。 玄影迟疑片刻,老实回道:“饿。” 少年乞丐闻言乐了:“那这样,我给你去要饭的碗,等你要来东西分我一半行不行?当然我也不白占你便宜,你出去要东西吃,我帮你找点干草避寒好不好?” “你看你这么多天都不出去要东西吃,肯定快要受不了了。”少年老神道道,“但你没有破碗,就算出去也要不来东西,我给你提供破碗,你去要点吃的!” 玄影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 可他在片刻的沉默后,咬牙咽下嘴边的一丝呻吟,偏偏面上表情没控制好,一瞬的狰狞吓得少年连连退后几步,脸上惊疑未定。 玄影开口哄道:“对不起,我说......好,可以,但为什么你自己不出去?” 少年才被玄影的表情吓到,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见玄影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这才回答:“外面好冷的!而且我要留下来看小鸽子,只能要人帮忙找吃的。” “可那些老东西太坏了,回来根本不分给我,白瞎了我帮他们运来干草......看你挺老实的,你应该不会骗我吧?”少年狐疑地望着玄影。 原本想要递出去的破碗却是缩了回来,似乎是要重新考察一番。 若是要那些死于玄影手下的亡魂听见,竟是有人夸玄影“老实”,还不知道那些人被气得如何从棺材里跳出来。 玄影亦是听得好笑,可脑袋还是摇了摇:“不会,不骗你......谢谢你给我的工具,我可以出去行乞,回来把东西分给你。” “也可以把要来的东西先给你们吃,剩一点给我就可以。”玄影又添了一句。 他想着出去探探瑞王府的口风,自然不能成日倒在乞丐窝里,借着少年给的机会,不仅能看看外面的动向,还能要口饭吃...... 虽然听上去很是没出息,但也不免一举两得了。 少年闻言顿时大喜:“真的吗?这么好!”他一边笑着,甚至起身左右转起来。 玄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般喜形于色的人了,被少年的坦白感染的,面上都出现了一抹亮色。 少年转头便是将破碗塞给玄影,一边催促道:“那你快点去吧!要不让那些坏东西们要完,你就要不到东西了!” “吃的喝的用的还有铜板,善人们给你的都收着!”少年耐心交待着。 玄影竖着耳朵听他说,撑着地面就要站起来,谁知刚刚起身还未站稳,登时一个踉跄,他的脸色僵住了...... 少年不巧正看见玄影起身的狼狈姿态,再看看对方不大对劲的表情,脸上的喜色也掩了掩,想了想试探地问一声:“要不......我再给你找个树杈做拐杖?” 玄影的耳边一片轰鸣,一时间也没有听见少年在说什么。 他动了动自己僵硬的右腿,想着稍微动一动,可半晌过去,只能感受到腿上的酸麻,想要自由活动起来...... 玄影苦笑,抬头看向少年:“麻烦给我找个支撑的吧!” 大街上,玄影的衣衫破旧,拿着一根树杈做拐杖,右手拖着一只破碗,一瘸一拐地穿梭在人群里行乞。 “请您......行、行行好......” 说他没有心理落差那是不可能,但沦落到如今的境地,他也是找不到其余谋生的活计了。 凭着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随便走两步都是血脉翻腾,其余的力气活想都别想。 可要是一切不用耗费力气的,像是教人识字或者其他......可别到时候没赚来工钱,先被瑞王府的影卫门抓回去。 尤其是玄影在一天的行乞后,眼睁睁看着两个影卫在他面前经过,不仅没有发现,甚至扔下一块碎银后,他的惊喜简直溢于言表。 也是,那些影卫又怎么会想到,曾经的玄影大人会沦落到行乞为生呢? 虽然顶着一张脏兮兮的面孔,浑身还满是难闻的气息,这般外表让玄影自己都受不了。 可既然能逃过影卫的巡查,那他也没得挑选了。 最多便是多得一些行人的白眼,可勉强有两口吃食,也算苟活于世了。 过了几天之后,玄影却是蓦然发现,街上搜寻他的影卫少了许多,反倒是整个望京城进入戒备状态。 他拖着自己的木拐杖和破碗,特意凑近一处人群,听着人们的窃窃私语,却是终于明白缘由—— 此年冬,皇帝终究没有熬过这个冬季,前夜驾崩了...... 偏偏皇帝生前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尚以为自己将要千秋万代,从没有动过立太子的心思。 如今先皇崩,朝上众多臣子也就表面哀悼,实际早就去站队支持己方皇子了。 一时间,望京城内风起云涌,暗波潮动。 玄影当即便明白,他那前主上是困于朝堂大事,这才暂时没工夫找他。 而时经半月有余,他似乎是...... 玄影低下头,装着一副病重的样子,受着许多人的嫌弃,又重新拉着他的家当离开。 众人只以为是某个乞丐识趣了,不再挡在附近讨人嫌,自是没多在意。 可此时的玄影却是心头跃动,眼中的光亮怎么也掩不住—— 别看如今望京城内戒备森严,可既然瑞王府内的影卫巡查少了,那他想要趁机逃出望京,大概率不成问题。 只要不是上天非要他死,那他就能成功出去...... 玄影狠狠咬了咬牙关,转身绕进一处偏僻的小巷,扔掉手里的小木拐杖,一瘸一拐地奔着乞丐街走去。 第86章 出城 玄影一路奔波回乞丐街上,只是当他端着空荡荡的破碗回去后,顿时引来了一群乞丐的注意。 无他,只这几天玄影出去行乞,次次都是大收获。 偏偏他每次只留下自己和大小鸽子的伙食,其余碎银子多数给大家伙分了去。 几次下来,这条街上的乞丐便都知道,原来他们这是捡来一个小财主! 毕竟能和玄影一样大方的乞者,他们可是头一回见。 大鸽子便是当时和玄影谈合作的那个半大少年。 他玄影的行为简直恨铁不成钢,很是难以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做。 可到了玄影私底下塞给他小金屑的时候,就把前面的不痛快忘得一干二净。 谁知今日玄影回来的这么早,更是什么东西都没要回来...... 只待玄影前脚凑过去,便有人耐不住问道:“兄弟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今儿行情不太好?” 虽说他们也不是必要占玄影便宜,可平白能得来碎银子,总是比自己出去好太多。 玄影满肚子心事,闻言也只是牵强地笑了笑,只可惜满脸的灰尘掩盖了他嘴弯的一点弧度,笑与不笑也没甚区别。 “不是,我......我今天不太舒服,明天再出去,先回来歇一会儿......” “这样啊!”几个乞丐恍然大悟,眼中却带了一点不赞同,“就是不舒服才适合出去嘛,都不舒服了还在街上,肯定能让不少人同情赏饭!” “兄弟你还是不了解咱们的规矩哟,这么懒散可不行,有点小痛小病就退缩,这年轻的时候不攒点家当,老了可没人愿意照看你......” 有个稍微年迈的乞丐顿时开始了对玄影的说教,玄影耐心听了两句,看上去在不断谦虚地点头。 可在听完几句后,终是顾念正事,退后两步:“明白了明白了,下次一定不这样了,只今天最后一次,实在不好受,让我回去躺一会吧。” 话都这样说了,旁人也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只好让开接口的道路,放玄影走进去。 只是在玄影离开后,这些人忍不住聚在一起编排两声—— “果然是新人,不懂得咱们这一行也不好做哈哈哈......” 玄影尚且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他一路赶回定居的地方,远远便看见大鸽子正抱着一大捆的干草,身后一个矮小的孩子紧紧跟随,怀里也抓着两手干草。 这一群乞丐里,当属小鸽子年纪最小,不知被哪个无良的父母抛下,又被大鸽子捡了去。 这里的人当是不愿意养一个只会吃的小孩,几番争执下,竟是只有大鸽子愿意抚养。 最终大鸽子不忍看着幼子无辜丧命,索性要了那个和他没关系的孩子,随他起名叫鸽子,一大一小,做了兄弟。 可当时捡到小鸽子的时候,大鸽子也不过十余岁,还是把小鸽子养了四年至今...... 这些都是玄影这两日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只是远远看着那一对兄弟各自费力往前走的样子,玄影的心口莫名就软了。 大鸽子很是守信用,每日玄影外出行乞,他都会带着小鸽子去找寻干草。 几日下来,玄影晚上睡觉的地方已经被干草满满地包围了,还有几块破棉絮围在最内,几乎成了整条街上最暖和的地方。 曾经玄影是有想过给够大鸽子金银的,偏偏他自己都是分毫没有,唯一系在身上的金链子,也是只能磨出一点金屑,要想弄断想都别想。 可是如今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孩子,玄影心里却有了别的想法...... 半个时辰后,小鸽子缩在草堆里睡得正香,大鸽子抱膝坐在一边,听着玄影跟他讲话。 “我要离开了,想来想去,实在不放心你们兄弟二人......”玄影笑了笑,“虽说我也是自身难保,但还是妄想着带你俩一起离开。” “若我活着自然能拼死相护,但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只担心,你兄弟二人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可还能好好长大?” “所以我也想问问你们的意见,是想跟着我离开谋生路,还是想留下来至少生命无虞。” 玄影一顿,继而说道:“只可惜我至今也没想好去哪里,不过凭着一腔幻想,总觉得能白白添两个相伴的孩子。” “如今我把利弊说给你听,你也好好想一想,跟不跟我一起离开。” 玄影的目光中满是柔和,其间耐心简直平生未见。 “好处嘛,假如我能多活两年,自然尽力为你兄弟二人攒下家当,往后念书也好经商也罢,绝不再行乞度日,当然也不用担心什么我以后的妻孩,那都是不可能有的。” “至于坏处......你也知道我病怏怏的,不定哪天咽了气,又留下你兄弟二人孤苦无依,万一那时候还没给你们留下银两,可就难过了。” “诶?”玄影突然想到了什么,嘴里发出一声惊疑。 大鸽子抬头看去,却只见玄影突然笑了,笑得宛若一只狡黠的猫儿:“也不是没有银两!” 玄影扬起自己的手臂,递到大鸽子面前,左右见无人,掀开半截衣袖,一线金光后,赫然露出他手腕上的金链。 “要是我死了,你们便割下我的胳膊,上面的金链子,也能保你们衣食无忧。” 说完,玄影便重新将衣袖拉好,定定地看着大鸽子,等他一个答复。 大鸽子刚看见那条金链时,眼里的惊诧根本无法掩盖,那一闪而过的贪婪更是让人心惊。 可随着玄影说出后面的话,他在暗处掐了自己一把,这才遏止了心里的恶念。 他没有问玄影手腕上那条莫名的金链是怎么回事。 “啊......”大鸽子感叹一声,悄然低下了头,“我就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走的。” “你跟我们这些人都不一样,感觉着就不一样......不是说不好,而是太好了,反正不是我们这种人就是了,根本不是我们能高攀得上的。” 大鸽子黯然的说着:“不过我没想到,你能对我和小鸽子那么好,有点意外了......” 玄影轻笑:“是吗?那你是想跟我一起离开了?” “我......”大鸽子并不抬头,自然也没让玄影看见他眼底的泪花,“对不起,我还是怕。” 他只是一个自小长大乞丐窝的孩子,原本就没多大志向,听着玄影说的好日子当然向往。 可同样的,他也害怕玄影所说的坏事,甚至害怕一度压过向往。 玄影沉默半晌,原本想着再劝两句,可想起自身情况,终究把话咽了下去。 “也好,我尊重你的想法。”玄影摸了摸大鸽子的手指,“大鸽子,我叫玄影。” “记住我的名字,若是三年后我能有一处立身之地,便找人回来接你。” “倘若没有......那就忘了我的存在吧。” 大鸽子感受着手指上的一点余温离开,抬头只见玄影拖着麻木的右腿,一瘸一拐地离开。 他终是泣不成声...... 两日后,玄影找了一对护送柴木出城的行伍,不动声色的混了进去,又随着行伍避开城门守卫的检查,安然出城。 就在玄影跟着出城的行伍缓缓向前行进之时,另一人却是登上了望京城墙。 天仞望着下方渐渐走远的队伍,视线却是始终跟着一人往前,许久都未离开。 “一路顺风。” 轻飘飘的一句话消散在空气中,终是没有荡起半点涟漪...... 当谢逸潜听说天仞去了城墙口,当下便是一惊,顾不得其他,赶紧抢了马匹飞奔而来。 之时等他匆匆赶来之后,城墙上倒是还有跪立的天仞,遥望远方却只剩下滚滚沙尘,哪里还有丁点儿玄影的痕迹。 谢逸潜低头俯视天仞,一口心血涌至喉口,又被他生生咽下去。 “这就是你说的什么也不知道?”谢逸潜问得咬牙切齿,几欲一掌拍下去。 天仞自知大罪,只得垂眸认罚。 然而谢逸潜只是深深地呼吸几次,终于将心口的怒气压下去。 他目光冷然地看了天仞一眼,却是甩袖离去,目标依旧直奔城中心的皇宫。 先帝不日下葬,前两天谢逸潜进宫,远远便看到老太后的背影。 他原本是想凑过去劝慰老人的,谁知太后转身看见他,只是一瞬间的怔然,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只余谢逸潜愣在原地,终于认识到——他和太后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谁知这只是一转眼,就连玄影也完全离开了他的视线,再不复一人相伴。 谢逸潜策马疾驰,特意绕开了闹市,将手里的马鞭甩得猎猎作响。 刺骨的寒风扑面打来,宛若刀割一般从谢逸潜脸上划过,而他却浑然不觉。 谢逸潜忍住了鼻头的酸涩,便是眼眶的发红都可以说是不堪寒风侵蚀,心里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走便走,本王不稀罕! 不过是一个没了用处的影卫,还以为本王缺他不可吗? 大不了、大不了...... 算他做了孽,如今是来还债了。 等他支持新帝登基去了封地后,天高皇帝远,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往后的余生几十载,难不成还找不到一个玄影? 谢逸潜咬牙:“你给本王等着,本王早晚......亲手把你抓回来!” 第87章 岭南封地 夏历四十三年,太宗皇帝驾崩于冬,诸子陷入皇位征伐。 后三月有余,六皇子林翼胜出,登基为帝,史称文宗。 谁都没想到,便是他们为皇位争斗了那么长时间,最后却被其中最不起眼的皇子荣登大宝。 偏偏林翼背后站着整个瑞王府的势力,后宫太皇太后亦是没有半分不满,勉强的名正言顺,也容不得下臣抗议。 随着谢逸潜一路清扫朝中有异声音,林翼登基也逐渐成为无法扭转之事。 谢逸潜怎么也没算计到,他筹谋建设了这么多年的势力,最有用处的一次,竟是在支持新帝登基上。 只是随之带来的从龙之功,却也是让谢逸潜可谓达成所有心愿。 新帝登基,百官朝拜。 作为有着从龙之功的异姓王,瑞王府的地位早已无法撼动,尤其是其背后暗藏的势力足以让新帝忌惮。 若是谢逸潜依旧留守望京,怎么也能再得不少功劳,或是军权入手,或是朝事一言堂。 望京城里许多普通百姓都听说,说那新帝不过一个傀儡,实际大夏的江山早被瑞王爷把控在手,不论瑞王爷有何要求,新帝都无法拒绝。 这种谣言传播得愈广,亦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便是许多朝臣斗听了风声,新帝面对谢逸潜时的目光都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可就在这种时候,谢逸潜却是在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上,亲口提出远走封地。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新帝震惊于谢逸潜的心思,连连挽留,又在三两句安抚后,将此事朝后再议。 谢逸潜也知道他提出的请求有多惊奇,而他此时又是地位不同往日,当得新帝仔细考量。 只待当日早朝后,谢逸潜立刻被新帝召见。 “瑞王朝上说去封地,这是何意呀?”新帝小心翼翼地问着,言辞间的迟疑让谢逸潜有些想笑。 回想起先帝多少年来对他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新帝的态度一对比,真真是大变样。 谢逸潜收敛神色,拱手道:“如臣所言,如今陛下已登基,朝中能臣名将不计其数,当可辅佐陛下,臣已功成,便得身退也无妨了。” “那也不一定要远走岭南呀。”这才是新帝不明白的地方,“要是王爷不愿留在望京,北方诸多富饶之地,朕都可以赐给王爷,何必去岭南那种贫瘠的地方?” 还不是怕您怀疑瑞王府谋反,再算计几十年怎么弄死我! 谢逸潜心里暗道,面上却是一派不动声色:“臣自知胸无大志,也管不好北方那种好地方。” “只是臣又一贯懒散,不敢留在望京徒惹麻烦,倒不如找块封底悠闲度日,想来想去,便是只有岭南那边还不怕臣治理出错了。” 说谢逸潜胸无大志自是胡言,可新帝观他神色,后半句说的实在不像作假。 “可是......”新帝尚有迟疑。 谢逸潜已然跪倒在地:“求陛下开恩,许臣岭南一处安身之所,后生安享岭南,方得大恩。” 话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新帝要是还不允许,就显得他多么不近人情了。 何况某种程度上来讲...... 瑞王去了岭南那种破落地方,怎么也没办法再豢养私兵后者其他大逆不道的事了吧? 新帝面上不显,可心里的小九九已经开始噼里啪啦算起来。 只可惜新帝也不好表现地多么急迫,只得很是痛心地说:“王爷还是再好好想想吧,朕实在不忍良才流落,若是王爷细想之后还坚持,那朕便依王爷所愿。” 谢逸潜本来也没想着说一次就成功远走,如今得了新帝这一句话也算心满意足了。 他几番拜谢后,这才慢悠悠地出宫。 一连半个多月,但凡谢逸潜面见新帝的时候,总少不了他说几句要去岭南,求给封地。 到最后一次的时候,谢逸潜索性坐在地上,出来了无赖做派。 他很是情深义重地说道:“臣如今便实话跟陛下说了吧,您也知道,臣之前的有过以为王妃......” “朕记得......王爷节哀。”新帝不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 只听谢逸潜继续道:“可臣当时根本不是自愿娶她呀!”一声落下,他激动地一拍大腿,“而且臣真正心悦的小朋友,就是因为臣娶亲才跟臣离了心,直到前些日子,直接远走高飞了!” “臣太想他了,实在没有心思待下去了,之前辅佐陛下登基已是用了不少时间,如今大事已定,就求陛下放臣去把人找回来,否则臣死也难安呐!” 新帝的表情已经难以言喻了,他实在无法将谢逸潜和一个深情种联系在一起,却还是要违心地说道:“......王爷真是深情。” 谢逸潜这还嫌不够,继续扔下一下重击:“所以陛下就让臣走吧,等臣去了岭南,那里没人看着,臣也好快去找小朋友,臣就怕去晚了,小朋友娶妻生子了,那可要臣怎么办啊!” “娶妻生子!”新帝大惊,“爱卿的小朋友......” “是男的啊!”谢逸潜大大咧咧地说道,丝毫不觉得他所说有什么不对。 新帝被雷的无法,望着跪坐在地上的瑞王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想当年,皇子学堂里,林翼和谢逸潜也是一起玩过一段时间的,只后来年纪渐大,两人也是日渐生疏,直到最后简直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 直到如今瑞王支持林翼登基,两人才开始重新活络起来。 午夜梦回之时,林翼也偶尔想起,儿时的瑞王世子也是个白白净净的小美人,偏偏总是故作老成,时常惹得他故意逗弄。 幼时的童趣难以忘怀,只可惜后来的关系就薄淡了...... 可是现在,林翼再看着谢逸潜无赖的样子,一时间竟是记不起来他小时的样子了。 而且他怎么从没有听说—— 瑞王不爱红颜爱蓝颜呢? 尤其是看着谢逸潜的架势,他要去找的那人,分明是个蓝颜祸水了! 林翼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什么时候听说过谢逸潜身边有人了。 奈何谢逸潜已经推心置腹,新帝那些推脱的说辞也说不出来了。 凭着谢逸潜的死皮不要脸,到最后竟是真被他磨来岭南的封底。 索性他的从龙之功也当得起岭南王之称,朝中大臣不解归不解,却也无可置喙。 民间传闻的瑞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在谢逸潜搬着整座瑞王府,由新帝亲自相送而浩荡出京后,终于不攻而破。 瑞王府众人行进一月,总算抵达岭南。 只可惜好不容易在岭南安顿下来的谢逸潜,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好过。 先前王府里的数百影卫自是跟从,影阁的根基也逐渐向岭南转移,只留一部分人驻守望京探听消息。 其余王府中的仆从侍卫,也在征求个人意见后,或是遣散或是跟从。 等到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抵达岭南城后,在建的新王府正巧竣工,谢逸潜完全拎着包裹直接入住。 要说岭南一带正值初春,天气料峭微寒,却已有百花争相斗艳。 新的瑞王府更是按照祖制而建,其内建筑设计端得高雅大气,某些地方的设计当得起一句奢侈辉煌。 可是谢逸潜行走其中,却是享受不到半分乐趣。 他蹲在后院的鱼池边,手里端着半碗鱼食,一边将池中锦鲤喂得翻白肚皮,一边沉思半个下午。 是夜,谢逸潜将天仞几人召来——是了,瑞王自认心慈,在天仞放走玄影后,除了开始的撒撒气,后面也没继续苛责。 谢逸潜很是严肃地对天仞等三人说:“本王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看他神情,天仞几人也被调动起情绪,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不知主上所为何事?” “这个吧......”谢逸潜说,“本王觉得,是时候出去遍赏山河美景,顺便把本王的小影找回来了。” “诺大的新王府,要是不给玄影看看,这要多可惜!” “尤其是本王自从玄影离开后,那是吃也吃不好谁也睡不好,再这样下去就要英年早逝了!” “主上慎言!”天仞带着一脸的一言难尽,闻言反驳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仞他们的错觉,他们总觉着,自从新帝登记后,他们主上整个人都变了。 哪里还见之前的威严可怖,甚至诸多行径让人摸不着头脑。 说是主上大仇得报心境开阔吧......他们又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可要是说主上大受刺激神志不清了......罪过罪过,怎可编排主上! 不论是哪种,总归天仞是听明白了:“主上是说要去找玄影?” “不是去找,只是顺带。”谢逸潜继续保持一脸严肃。 天仞忽略他的这句话,问道:“敢问主上,可有打算去哪里?” 听闻此言,谢逸潜有一瞬间的沉默,许久之后才听他说:“就从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开始吧......” 他不知道玄影去了哪里,而这广袤大地,也非他一人可以寻遍的。 只是从缘起之处开始,怎么也比空找有意思。 便是只去回忆玄影的幼年故地,也是好的...... 第88章 上门夫婿 时光飞逝,谢逸潜从来像现在这般讨厌过,这大千世界怎么就如此辽远。 人行其间愈显渺小,更遑论寻到一个不知去向的人...... 四年前,他带着黄魅和其余两个影卫轻装上阵,本是兴致冲冲地赶往曾经买到玄影的地方,可抵达之后却发现,便是把玄影发卖的那一家人他都找不到了。 后来谢逸潜又差遣人在当地寻找新来的人口,却依旧一无所获。 他在那里停留半年之久,最终只得无奈承认,此地并没有玄影的痕迹,这才带人踏上旅程。 然后在之后的三年多时间里,他带着黄魅三人转了不下五十个城镇,也不知是真的没有玄影,还是他错过了对方,总归没能将人找到。 谢逸潜的心气难免被磋磨许多,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要说这整四年的寻人途中有什么收获......可能也就只有谢逸潜日渐增长的耐心了。 四年时光转瞬即逝,谢逸潜在外漂泊许久,终于想起来被他抛在脑后的岭南王府。 他带人回到岭南,却只见王府在天仞和地仁的管理下,分明是比他不在的时候更好,谢逸潜顿时就放心了。 他也没有什么被越庖代俎的不痛快,反是更加欢喜—— 可不,王府内无所忧心之处,更是方便了他常年游荡在外,连多余一丝的心神都不需要分了。 就在谢逸潜稍作休整再次出发,依旧只带着黄魅和那两个影卫去往北方时,北方的一处偏远小镇上,依旧如往昔安和。 落晨镇位处落晨山脚下,左右商路交织,往来商贩行人络绎不绝,虽数年前经受天灾,却已是逐渐恢复过来。 走在镇上细观左右,其繁荣程度甚至不逊色于望京城里的盛景。 可在落晨镇不过数十里外,相同名字的落晨村却是截然不同的场景。 明明是同一方土地养育的同一方人,可这两方人的生活水平堪称一天一地。 落晨镇上的百姓多是富足,而落晨村里的村民有时却是连温饱都难以保证...... 假若谢逸潜幼时的记忆没有错,这新建起来才十几年的落晨镇,便是他当初买到玄影的地方。 重游故地,他已然没有了第一次来寻人时的焦躁急切,反而多是抱着一种随缘的心态,全然是再来碰运气罢了。 正此时,当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街上行人往来如织,偶有几个婢女跟从的小姐,三五聚做一团,停在胭脂铺前谈笑风生。 只是此日街上的人明显比平常少了不少,倒非是出了什么意外,而是说—— “快快快,风大商人家的小姐今日绣球招亲,兄弟们快去越听酒楼凑热闹了!” “要是走了狗屎运被砸中,那可真是一辈子不愁吃穿......” “风大善人可是家财万贯,还就这么一个宝贝独女,谁能做了风家的上门夫婿......啧啧啧!” 数不清的人们都是赶往越听酒楼前,别处的百姓自是少了许多。 而早在风家小姐招婿的消息确定后,今儿一大早便有许多人等在了那里。 作为人群聚集最严重的越听酒楼,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莫说再挤进去,便是里面的人想出来都没法。 于是等到谢逸潜吃饱喝足准备出去转转的时候,却发现楼下围满了当地百姓,那些人还各各兴致高昂,直把谢逸潜吓了一跳。 “嚯,这都是干什么的,我还能出去吗?”谢逸潜凑在窗边向下俯视,很是怀疑他出去就能被这些疯狂的百姓撕一把。 而此时,影一已经早早把下面的事情打听清楚,就等着主上发问呢。 “主上。”影一走过来,“听说今天这边有个绣球招亲,女方家里条件很好,过来凑热闹的人就不少了。” “下面的百姓可能会比较粗鲁,您要是着急属下等便护送您出去,要是能等等,不如待下面百姓散开再去?” 如谢逸潜这样的闲人,想也知道他肯定没什么急事。 谢逸潜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那就等等吧,正好我也看看。” 他这几年去了不少地方,也曾于遇见过类似比武招亲的事情,可像扔绣球决定婚姻大事,这种不靠谱的法子...... 不得不说,谢逸潜竟是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就是不知道扔绣球的那家小姐长得如何,要万一是个天香国色,再把绣球扔个一个无赖匹夫。 “哈!”谢逸潜只是想到这一幕,就忍不住轻笑出声。 几人交谈间,只见越听酒楼正对面的高塔上已经陆陆续续上去不少人,看样子都是女方府上的人。 谢逸潜的视力和听力都不错,自然能听见看见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随着风大善人拉扯着风晓晓上去,父女两人的争执也被谢逸潜尽收眼底。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风晓晓都快哭了,“爹求您放开我,女儿不要嘛!” 风大善人难得沉了脸色,很是严厉地说道:“由不得你!给你找了这么多们亲事都不愿意,何况绣球招亲的事都说出去了,现在出尔反尔,我们风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也不要,女儿真的不想嫁人。”风晓晓不依。 许是风大善人察觉自己说的太严厉,又安抚两句:“晓晓你听爹的话,咱今儿就找个上门夫婿,将来让他住进我们府里,就做给外人看好不好?” “爹知道你想嫁给谁,可那铁匠无父无母还带着两个拖累,实在不是良人啊!”风大善人说,“晓晓你看这样,你只要给爹找回个上门夫婿,往后想怎样都依你。” “爹去帮你调教夫婿,只要你给爹丢下个外孙,爹就放你出去找那铁匠行不行!” 风大善人继续道:“爹允许你在外面养男人,可至少百姓面前......你也要给爹一个面子吧!” 风晓晓依旧不同意,还是挣扎着不肯上去,可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比得上几个被吩咐好的丫鬟婆子,几下就被拽了上去。 这边父女两人还在不断争执,可对面的谢逸潜都快听呆了。 “还能这样啊......”谢逸潜感慨,“这爹做得可真称职,公然许给女儿养面首,这一会儿是谁这么倒霉,会被他家抓壮丁?” 谢逸潜扭头冲着黄魅说:“还没结婚就戴好了的绿帽子,上辈子是做了多大的孽,才会进到这风家门里。” 做主上的能肆意发表言论,黄魅却不行。 他也只能听着,最多就是点点头应和,想要发表什么看法却是不能的。 只是眼见主上又趴到窗边看热闹,黄魅退后两步,心上腹诽—— 主上您还靠窗这么近,小心待会儿祸从天降! 若是谢逸潜能听见这句话,稍后黄魅一语成谶的时候,怕不是想生吞了他。 而这时,谢逸潜满眼只有对面塔上的笑话。 风晓晓还在和她爹争论:“那也不行!我要对铁匠大哥忠贞不渝,绝对不会跟除他之外的第二个男人好的,爹您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可容不得你!”风大善人被气得够呛,“那小子都不知来历,谁知道哪来的逃犯,我是不会自找麻烦让他进风家大门的。” “不许您这么说他!”风晓晓也被激怒了,“铁匠大哥是好人,是大好人!我就只嫁给他!” 风晓晓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她爹竟是想要凭借一枚绣球就给她招来上门夫婿。 除了她芳心暗许的铁匠大哥,在她看来,不论是谁入赘到她们风家,都是想都不要想! 变故就在这时候发生—— 风晓晓奋力从压着她的婆子们手下挣开,余光瞥见被丫鬟们端着的大红绣球,更是一阵怒从心起。 她想也不想一脚踢上去,生生将绣球踢得很高,而后又在绣球还没落下来的时候,再一脚踢飞出去。 “哎呦喂!”风大善人心头一梗,到底没拦住风晓晓的胡闹。 与此同时,下方的人们没想到绣球就这样抛出来了,顿时一阵欢呼,乱作一团试图接住飞出来的绣球。 可随着大红的绣球成直线飞出去越远,看了整场戏的谢逸潜心头一跳。 他下意识地往身侧闪避,谁想影一就在旁边,挡住了他的退路。 还不等谢逸潜再找方向离开,那绣球已经朝他砸过来——“啊!” 下方的百姓一声惊呼,绣球被谢逸潜的身体挡住去路,啪叽一声落进谢逸潜怀里。 虽然那些婆子很快冲上前,重新把她家小姐按住,但也无法阻止绣球停落半空。 就在谢逸潜捧着喜庆的绣球手足无措时,对面的风晓晓正好再次挣开婆子的钳制。 她奔向塔边,冲着地面上的百姓高喊一声:“除了铁匠大哥,本小姐谁也不嫁,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之前只是看热闹,谢逸潜自然不介意会有什么发展。 可要是他自己成了这个热闹,谢逸潜就快被风晓晓气笑了。 若非打小养成的风度让他做不出过分行为,其实谢逸潜也不介意回喊一句:“你想嫁,本王还不娶你呢!” 不说他岭南王府只为玄影敞开大门,就算他真有心娶侧妃,一个小地方的平民女子,哪里进得去他王府大门? 第89章 孽缘 谢逸潜想也不想,双手捧着绣球伸出窗外,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竟是双手一松—— “啊!”人群再次发出一声惊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绣球落到地上激起阵阵尘土。 全场静默。 谢逸潜尤不知自己的行为在外人看来有多么惊世骇俗,只他把绣球扔出去了,心情总算好上那么些许。 谢逸潜冷笑一声:“走了!” 竟是不愿再理会这里的闹剧,打算一走了之。 黄魅大气不敢喘一声,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一句腹诽到最后还真成真了。 眼见主上的好心情尽数被毁,哪怕谢逸潜近年来脾性好了太多,黄魅一时间也不敢上前触主上的霉头。 黄魅赶紧上前两步,带上影一先去前面探路。 可当谢逸潜走下二楼包间,只见黄魅和影一涩然地站在一旁,正前方堵着的并非看热闹的百姓,而是匆匆赶来还在喘气地风大善人一家。 谢逸潜刚听了风家的“养面首”言论,对这一家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他冲着黄魅二人招呼一声:“还不走?让你们打听的事都有结果了吗?” 正说着,谢逸潜脚步不停,径直往前走动,丝毫没有把风家人看在眼里。 风大善人见状赶忙伸手拦人:“这位贵人留步,留步——” 风大善人到底是年轻时走南闯北,只粗略将谢逸潜一行人打量片刻,心中就有了计较,此时再看着谢逸潜,目光早已经变成了老丈人看女婿的满意。 他笑得脸上干巴巴的褶皱都堆积起来:“这位贵人抢了小女的绣球,照当地的规矩......”风大善人没把话说太满,“敢问贵人可有时间去府上坐一坐?” “老夫在这落晨镇也算有点威望,家中常备薄酒,见贵客应是远道而来,不妨让老夫尽尽地主之谊?” 还不等谢逸潜拒绝,风晓晓却是先一步闯了过来,她不由分说地走到父亲面前,转头对谢逸潜的面容惊艳了一瞬,却很快反应过来:“爹您在干什么?女儿说了不嫁不嫁不嫁,除了铁匠大哥谁也不行!” “二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谢逸潜嗤笑一声,打断父女两人的交谈。 “绣球可不是我想抢的,分明是你家女儿发疯踢到我手里,你家不嫁,就以为我想娶了吗?” 谢逸潜这话一出,顿时将风晓晓的战斗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你说什么?你不娶!” “本小姐哪里配不上你,你抢了本小姐的绣球,现在还敢说不娶!”风晓晓炸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本小姐的身份,信不信本小姐让你走不出落晨镇!” 谢逸潜再次被风晓晓的话弄笑了。 “不想嫁人的是你,如今怪别人不娶的也是你。”谢逸潜问,“那敢问这位小姐,你到底是想嫁还是不想嫁?” 就算谢逸潜不明白问出来,周围的百姓也被风晓晓前后不一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 此时风晓晓被这样赤裸裸地发问,耳边还有许多百姓不加掩饰的大声议论。 任凭风晓晓再怎么大方,也难免感到难堪。 她脸很快胀红,望向谢逸潜的目光带上了仇视。 可哪怕风大善人眼看着疼爱的女儿眼中酝酿出泪花,他也没多在意,反而是陪着笑对谢逸潜道:“小女不懂事,贵客见谅啊......劳烦贵客一步,到府上小坐吧。” 凭着他的眼界,风大善人很自然的认为,谢逸潜绝非普通人。 虽是不知哪里来的外乡人,可也不妨碍他们风家和贵人联姻亲近。 短短的一段时间里,风大善人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算盘。 反是风晓晓难得受了父亲训斥,心中更是委屈,她恨恨瞪了谢逸潜一眼,扔下一句:“本小姐就是嫁给乞丐也也绝不会嫁给你!” 终是跑着离开。 要说谢逸潜之前只是不愿和一个丫头计较,那现在也是被风晓晓一系列的作风激起几分火气。 先不说其他,只对方三句不离口的“铁匠大哥”—— 谢逸潜还真不觉得,他一个世袭王位,难不成还不如一个小破村镇的打铁匠不成? 他转头看看依旧在赔笑的风大善人,神思一转,开口就变成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下谢玄,有劳员外。” “哎好说好说......”风大善人见人答应,顿时笑得更高兴了,一路走在前面引路,穿过拥挤的百姓,踏上回府的道路。 时过正午,再说谢逸潜也是提前用好了午膳。 风大善人无法,只得在府上花园里摆上小宴,准备了几份精致小巧的糕点,又叫管家拿来珍藏的美酒,约着谢逸潜在院内赏景。 谢逸潜随手捏着小巧的酒盏独酌,只听身侧风大善人将独女和那铁匠的孽缘娓娓道来—— “那铁匠是三年前来的,病怏怏的样子,还有人在落晨村小溪边看见他一身的疤,配上他那常年不变的冷脸,实在不像个好人!” 风大善人还在发表自己的看法,可随着他说得越多,谢逸潜脸上却是出现一抹惊疑。 然而就在谢逸潜放下酒盏想细问两句的时候,风大善人的下一句话却打破了他的希冀。 “尤其是前去年他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却带回来俩孩子,又是个无父无母无亲人的瘸子,还拖家带口养着两个小崽子,这是什么破落户人家呀!” “两个孩子......”谢逸潜一顿。 风大善人还以为这是引起了对方的共鸣,说道起来更是义愤填膺:“可不是!整回来俩孩子,就算嘴上叫着哥,可看他们的年纪,一准儿是抱回来的亲生儿子。” “偏偏那铁匠几年都没找个婆娘,一对儿子还是生母不详,就算是普通人家尚且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更何况是我们风家,也算得上落晨镇数一数二的门第了,那铁匠实在配不上小女啊!” 亲生儿子啊...... 谢逸潜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虽是嘴上没说什么,却还是忍不住心底嗤笑一声,暗骂自己异想天开了。 只是听着那铁匠来的时间能和玄影大致相当,竟是怀疑是不是玄影了。 可他的小影才不是瘸子,又怎么可能会和女人生孩子? 还是两个! 谢逸潜分不清到底是真的不关心还是不敢关心,总之听着那奇怪的铁匠,转头就将这事强行抛之脑后。 可他原本只是秉着无事凑热闹的心思应宴,到现在想起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铁匠”......却莫名有了一丝心神不宁。 这边风大善人还在继续叙说着。 “可问题就出在这儿了!”风大善人很是痛心,“去年夏天小女和几个闺中密友去山里玩,谁想遇上山里的猛兽,还不巧遇上大雨,老夫派去找她们的人被拦在了半路上。” “这种危急时刻,正好被上山砍柴的铁匠看见了,那小子不知走了什么运气救下小女一行人,这倒好,我那小女心性淳稚,就此把心丢在了那铁匠身上。” “老夫倒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可当时金银粮面都给铁匠送去了,这也就该了了吧,哪里需要嫁女哟......这孽缘可真是,诶诶!” 风大善人说完才觉得是不是有点不对劲,转头就见谢逸潜玩味地看着他,风大善人心头一跳。 他忙不迭站起来,迅速补救道:“谢公子你可别误会哟!” “我那小女还是好闺女,绝不会辱没了公子!”他说着,“就是脑子被那铁匠蒙蔽了,等公子和小女成婚,小女见公子风姿绰然,定是会将心思收回来,一心爱慕着公子。” “哎呦都是老夫嘴上没把门的......”风大善人很是后悔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很是怪罪自己,怎么一不小心就把实话都说出来了呢? 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心思在旁人身上的女孩为妻呀! 风大善人后悔不跌,连忙举起酒杯为谢逸潜斟酒,试图将刚才的话题掀过去。 他顺便不着痕迹地打听着:“说来公子是哪里人啊?家中几口啊?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啊......” 就在谢逸潜和风大善人友好相处的时候,落晨镇里关于风家小姐绣球招亲的笑话却是传开了。 就连街上玩闹的孩子们都偶尔听了一耳朵—— 那风家小姐招亲之余,竟是芳心暗许了呢! 可是无人注意之处,一个满怀木棍的孩子却是从人群里转过去,时不时停下脚步问一句:“什么铁匠呀,大娘说说嘛!” “哪里来的小孩子......哎呀大人的事你们小的少掺和,快走快走!” 交谈的妇人们看着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半大小伙,很是不爽地把人哄开,并不打算与他详谈。 玄邈不高兴地撇撇嘴,却不得不转身跑开,跑的远了回头留个鬼脸,再蹦蹦跳跳地奔着镇外跑去。 一路悠扬的山间小调,和林间的鸟雀叫声互相应和着,无限悠远闲然。 第90章 玄影 玄邈路上走走跳跳,总算赶在落日前回到落尘村。 是了,就是那个和落晨镇经济发展一天一地的小破村子。 只是玄邈才抱着买来的沉香木走进围栏院里,远远就听见后院有人在张扬地说道什么。 而对方言辞间漏出的两三个“绣球”“铁匠”......则是极大程度地勾起了玄邈的好奇。 他忙不迭将沉香木放好到房间,随之就又蹦出去,借着后院粗壮大树的掩饰,伸出耳朵偷听后院里两人的对话。 只见后院的一处树桩上,一个人影佝偻着身子,手上握着的锯子不停,对于旁边喋喋不休的人反而像是视若无睹。 那是玄影。 一眼看去,玄影实在变了太多...... 算起他的年纪,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可若是单看他的形容,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沧桑,便是说他是三十几岁的汉子,也不会有人不相信。 而被他接过来的大鸽子小鸽子,也就是如今的玄腾和玄邈,玄腾的身架太小,明明已经是十八的小伙子,可甚至还不如十二三的孩子壮实。 至于玄邈就更小了,八九岁还在上学堂的孩子。 难怪许多人都觉得他们和玄影是父子。 再加上玄影多数时间都在忍受疾病的折磨,其余时间则是费力的打铁养家,只愈发寡言少语起来,一副木愣愣的样子,哪里会去主动和人解释。 这样一来,就是风大善人在调查后,理所应当的认为村里的铁匠早有两个孩子,也不足为奇了。 前来下单子的人还是絮絮叨叨不断,很是八卦地和玄影说着今日所见所闻。 尤其是在玄影只倾听不发表意见的情况下,更是满足了他的言说欲。 “兄弟你可是好福气!年纪一大把还能撞上桃花运,还是风家的小姐!后半生可要潇洒了!” 伙计说得兴奋,说的好似撞大运的是他自己一样:“你今天是没看见,有个外乡的公子哥接了风家小姐的绣球,之后可是一出好戏!” “真是让人想不到,风家小姐竟是那般刁蛮的性子,明明是她自己丢的绣球,转眼又说了不嫁,等那外乡的公子说了不娶,风家小姐又不乐意了哈哈哈......” “不过不管怎么说,风家小姐可是冲着整个落晨镇的人喊,说是除了铁匠大哥谁也不嫁。” “我就寻思着,咱们这附近的铁匠,除了你就只有镇上的方老汉,方老汉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所以风家小姐说的是你吧?” 伙计很是好奇,盯着寡言少语的玄影,十分想要从他嘴里得出答案。 奈何玄影最多是时不时看一眼伙计带来的单子,心里盘算两分如何把铁具做出来。 至于伙计说的口沫飞扬的八卦......和他有什么关系? 伙计的好奇心到底也没得到满足,任凭他如何向玄影询问,也没从他嘴里抠出来半个字。 等到日薄西山,说得口干舌燥的伙计终于打算离开了。 离开前,伙计再三向玄影确认了一下铁具的订单要求,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玄影并不相送,而他一贯的作风也早被来做工的人熟知,并不被人介意。 只是他还是在人离开后起身,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大树,不冷不热|地问一句:“书院先生留的功课都做好了?” “啊!”玄邈偷听被抓包,他低着头从树后走出来,两只手搅在一起,面上浮现一抹羞愧。 “大哥对不起,我这就去复习功课。”玄邈很不好意思,尤其是抬头见到玄影拖着不便的右腿走过来,更是为自己浪费了一下午而愧疚。 他忐忑地对玄影鞠了一躬,再交代一声:“沉香木买回来了,就在屋子里。” “嗯。”玄影应着,“去吧,去做功课。” “好,大哥你累了也早点休息。”玄邈回道,之后便跑出院子,找块沙地复习功课。 这边玄邈跑走了,玄影也没多在意。 他回到三人窄小的茅草屋里看了看,又算了算时辰,扬声说了一句:“我先去趟山上,等玄腾回来让他做饭。” 说完,他也不等玄邈回应,径自进屋,从床底下摸出半串铜板,塞进怀里就走了。 玄邈蹲在房屋不远处的沙地上,手里的树枝快速得比划着,不经意间抬头,只见玄影傍晚还是向着半山腰走去。 他们住的茅草屋在落晨村最外,虽是远离村落,可距离落晨山上的佛寺却是最近。 而在玄邈他们兄弟二人被玄影接过来的时候,玄影已经有了隔三差五去山上捐香油钱的习惯。 虽然他们不懂,为何家境已经如此拮据,作为大哥的玄影宁愿多累点,也非要时不时给山上点香火。 可钱都是玄影自己挣的,怎么花哪里轮得到他们置喙。 玄邈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了玄影的去向。 总归是习以为常,也没给多大关注,只低头继续在沙地上比划。 而另一边,玄影正走在落晨山背面的一条小路上,左右多是下山的香客,如他一样傍晚上山的人则是寥寥无几。 正因如此,很容易让很多人对玄影投以打量的目光,虽是不含恶意,但多少让人有些不舒服。 只是这么多年,玄影也已经习惯了。 他身上的麻衣沾染了许多洗不净的铁锈,披散在肩上的发丝末梢干枯得发黄。 而他习惯性的低着头,微微佝偻着身子,则是最大程度地掩盖了面上的淡漠。 至于那条不听话地右腿,虽然总是发出钝痛抗议玄影的粗暴前进,却依旧无法限制玄影的行程,只让主人一瘸一拐,却也没了其他办法。 只玄影到底做影卫许多年,下意识的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也就让他整个人愈显窝囊不起眼。 玄影其实分不清楚,在外几年过得到底好不好—— 不再受主上控制当然很美,可当初遗留下的许多身体上的问题,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落晨镇只是一个小城镇,镇上的郎中虽也算医术高明,但对上玄影的很多旧伤,最多就开两幅止疼的汤药,然后便是“听天由命”吧。 面对这种诊断,玄影在犯病时除了硬抗还有什么办法...... 难不成还要他遍访名医? 就是真能遇上......他有钱吗? 后来他嫌弃去医馆拿药太费钱,索性连那两幅止疼的汤药也不拿了,遇病只自己忍着。 一拖再拖,玄影能感觉到体内脉络更加凝固,偶尔活络起来就是疼得要命的翻腾。 甚至他当初只是失去知觉的一条腿,也被搓磨的一瘸一拐,生生把人拖累了。 他废掉了。 玄影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心中纵有不甘,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再加上供养玄邈学堂的花费,还有这两年玄腾娶妻所需...... 太多太多对银两的需求压垮了玄影,一度徘徊于生活琐事,偏偏还没其他本事,空有一副时好时不好的力气,勉强维持了生活。 玄影心中波澜无惊,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抵达半山腰的佛寺。 落晨寺钱已经行人萧索,寺门合上半边,独留一个小沙弥在清扫寺前落叶。 随着玄影走过去,一个小沙弥正往这边看来,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一番,忽作恍然大悟状:“呀,是玄施主来了呀!” 寺里的人多是认识玄影,也知道这个隔三差五来添香油钱的打铁匠。 玄影点头以做回应,并不需要有人在前引路,便轻车熟路地自己走进去。 一路绕开伽罗大殿,玄影最终停在了一处不大起眼的偏僻小院前。 守在院前的和尚看见玄影的身影,笑眯眯地招呼:“玄施主又来了呀!” “嗯,来了。”玄影这回倒是出了声,从怀里掏出那半吊铜钱交给僧人,“麻烦您了。” “阿弥陀佛......”僧人忙接过铜钱,道一声佛号,向玄影发出邀请,“施主慈悲,今日可要进去吗?” 玄影闻言只是摇了摇头:“不进去了,麻烦大师帮忙添一添油火,过几日我再来。” 僧人并不意外玄影所答,了然地点了点头。 而后玄影竟是直接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 就好像他费力上山,只是为了给山上佛寺送点钱似的...... 僧人一直目送玄影的背影,直到再也见不到痕迹才转身回到院子,推开房门,只见昏暗的环境中,数盏长明灯发出微弱的火光。 僧人一路走向最边角的那一只,端起一侧的油火,小心翼翼地浇到烛台里。 这是前几年新点起的长明灯,却也是被主家送香油钱最频繁的一盏。 钱虽少,心意却是很足。 听那新来的打铁匠说,这是给照顾了他多年的兄弟,还有曾经有恩的恩人点起的。 愿其一世长安,半生顺遂。 月上柳梢,悉悉索索的山林间,一道蹒跚的人影从中穿过,又很快隐没在枝叶丛里。 洒落的银白月光打在玄影脸上,隐约可见两分年少的风度。 第91章 家有正妻 等到玄影慢慢腾腾回到家的时候,玄腾早已经从镇上的酒馆回来。 不是那种酒菜兼备的饭馆,而是一处单纯酿酒的小酒舍,玄腾在那里打工,顺便做学徒学点本事。 时间不早了,兄弟二人都用过晚膳,只在桌上给玄影留了碗面条,却也是坨成一团。 玄影推门踩着细碎的月光进屋,房间里黑漆漆一片。 只是玄影并没有打算找根蜡烛照亮,反而是摸着黑走进去,又一路摸索到桌边,鼻翼见还能闻到刺鼻的酱油味道。 玄影抽出木凳坐下,伸手将桌上的破瓷碗拉过来,打开借着月光的余晖,不出所料只有面条。 也是,指望着玄腾做饭......大概也只有面条能下口吧。 玄影端起面条就往嘴里塞,至于说味道太咸满嘴盐块什么的,有的吃就不错了,哪里轮得到他挑挑拣拣。 随着几声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又矮又瘦的黑小子走过来,毫不避讳地坐到玄影对面。 不等玄影开口问话,玄腾先交待起来:“家里没米也没面了,最后一点面条今晚也都给煮了,要是还不买东西回来,明天咱么就要饿肚子了。” “酒舍的王大爷说家里有点事,关门几天,所以我从明儿开始也不用过去了。” 玄腾自顾自说着:“我寻思着这两天出去找份短工,赚几个铜板给你拿几服药。” 玄影听到这里,吃面的动作一顿,抬头向对面看去。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泛着异样的光彩,只在他稍作停顿后,还是说:“不用。” “不用不用不用,你天天不用!”一听玄影拒绝,玄腾整个人都像炸了似的,“你以为我愿意花钱给你买药吗?前两天腿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的是谁?” “我真是奇了怪了,到底是哪个狠心的王八蛋,能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每每提及玄影身上的旧疾病,玄腾总免不了一阵抱怨,“你就真的不疼吗?抵抗不了不会跑吗?就这样被那王八蛋......” “够了!”玄影面色一变,严厉地将玄腾打断,“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个,之前怎么样和你没有关系。” 玄腾被这样训斥,一时间也有点下不来面子,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声:“你以为我愿意管你。” 玄影完全不想回忆以前怎么样,只好转移话题:“你也不用去找短工,镇上送来一份大单子,十几个铁具正好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明天跟我去铺子里帮忙吧,至于我的伤......从一开始就跟你们说过了,不要管。” 只看玄影的脸色,他说得实在认真。 玄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终于气呼呼地站起来,冲着玄影喊了一嗓子:“我偏管!” 玄影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玄腾正是生气,完全不想理会他,转身就跑进了屋里。 玄影没法,只得将嘴里的话咽下去,低头继续大口塞着难吃的面条裹腹。 而里屋,玄腾翻到床上,将已经呼呼大睡的玄邈推到一面,顾自生着闷气。 在玄腾看来,某些时候的玄影,简直就像一个不听话的混账孩子,总是依着自己的想法,却从来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 一年前,玄影找了人将他和小鸽子从望京城里接过来,虽然如今的生活也算不上多好,但至少再也不用乞讨度日。 玄腾更是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能有自己的房子,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手下的弟弟能去学堂念书,再也不用受人白眼风餐露宿...... 而这份恩情都是玄影带给他们的,他们还能从玄影那里得到了堂堂正正的名姓。 就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让他们眼睁睁看着玄影饱受伤痛的折磨? 就只是因为一个钱财不够...... 只是不管如何,玄腾却是决定了—— 待拿到新一笔工钱,不管玄影怎么说,他都是要拿去买药的。 屋外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玄影在黑暗中将碗筷洗干净收拾好,转身去了另一个卧室,悄然入眠。 ...... 转日清早。 风府内,谢逸潜走出客房伸了个懒腰,见左右无人,便大胆地唤道:“黄魅出来,昨天让你查的东西有结果了吗?” 只待一道黑影闪现,黄魅利索地从屋顶跳下来,拱手向谢逸潜汇报:“回主上,按照当地人的记忆,最近四年镇上共有三十一人外来定居,落晨村里则是只有三户人家。” 说白了,谢逸潜到底没有死心。 哪怕他第二次来到落晨镇,找人不再和第一次一样疯狂,可还是找了影卫调查新来人口,等着过两天再去一一确认。 万一玄影真的在呢? 谢逸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找准了落尘镇不放了,按说虽然这里是玄影的家乡,可同样也是不顾亲情把他发卖的地方,对玄影并不见得有太大意义。 甚至当初玄影离开的年纪尚小,又逢天灾祸害,他能不能记得这处“家乡”还两说的。 只是任凭谢逸潜找了那么多人询问...... 除了这个落晨镇,他却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地方,能和玄影有半分牵扯。 当然,为了防止玄影又回望京城,他另外差遣了固定的影卫,隔三差五就在望京城方圆百里搜寻。 正说话间,谢逸潜的耳翼微动,他抬手制止住黄魅的汇报,低声说一句:“先退下吧。” 就在黄魅前一刻转身上房,下一刻就是一阵脚步声传来。 待到风大善人转弯走进客房院落,一看见谢逸潜顿时笑得一脸灿烂:“哎呀呀谢公子休息的怎么样了?” 谢逸潜脸上勾起笑脸,几步迎上去:“有劳风老爷款待。” “应该的应该的。”风大善人笑脸相对,不知想到什么,或者是早有预谋。 只听他试探着对谢逸潜说道:“今儿镇上有集市,老夫看公子远道而来,定是还没有好好看看镇上盛景的,不如就让小女陪公子去转转?” “这......”谢逸潜哂笑一声,无奈地回答,“在下昨天就跟风老爷说过了,家中已有正妻,而贵小姐的绣球也是个意外,那亲事自然也作罢了。” “既如此,谢某恐怕不适合同贵小姐一起出去的。”要不是为了风大善人的那一句帮忙,谢逸潜便是着这里留宿一晚都不可能,更何况是和这老头来回打太极。 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昨日谢逸潜偶然提到来此是为了寻人,虽然没说太明白,但风大善人当即就提出来可以帮忙。 条件便是“容老夫好好款待公子才行”。 谢逸潜看着风家在当地名望确实不错,想着让本地人帮忙,总比他自己一头雾水到处逛好。 几番思量之下,谢逸潜还是答应住下来。 谁知这一大早,风大善人还是不死心地凑上来,帮自家女儿牵姻缘。 只见风大善人毫不在意:“老夫知道知道,公子家有正妻的嘛......只是这远在千里,和小女也不过一同逛逛,这是没什么的呀。” “风老爷有所不知——”谢逸潜道,“拙荆心思细腻,尤不愿在下外面招惹良家好女,要是将来让他知道在下和贵小姐......怕是不太好。” “谢公子真是太在意夫人了。”风大善人脸上笑容不变,“可老夫去找人给公子寻人,也是需要时间的。” “你看公子先和小女去街上看看,老夫也好有时间准备人手不是?”风大善人说,“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知道的人都不说,贵夫人又怎么会知道公子在外面遇见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呢?”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谢逸潜脸上的笑容一僵,沉默半晌,粲然一笑:“风老爷说的也是。” “哈哈哈我就说是吧!”风大善人得了肯定,顿时高兴了。 自昨日和谢逸潜的半日相处,与之交流观其谈吐,更是坚定了风大善人抓上谢逸潜的心思。 哪怕听对方说家里已有正妻,也不妨碍他想把风晓晓嫁过去做妾。 男人嘛,总是喜新厌旧的,更何况他家晓晓又年轻又古灵精怪,这谢公子见识到了,总会喜欢他家晓晓的。 风大善人就怀着这样一种迷之自信,费尽心机地给谢逸潜和风晓晓制造相处机会。 谢逸潜在心里把这老东西骂得狗血淋头,可又担心这人在镇上捣乱,干扰他找寻玄影,还不得不陪着笑脸。 谢逸潜笑说:“那就有劳风老爷安排了,不知这外出逛逛......风小姐什么时候有空啊?” 他一边问着,一边在心中暗骂—— 要是真如你所说,不会被小影知道本王在外和别家女孩共处便罢了,倘若将来一不小心翻了车,看本王不折腾死你! 两只笑面狐狸各自打着算盘,面上分毫不显。 风大善人伸手示意:“现在就可以,现在就可以!小女已经在府外等着了,谢公子请——” 合着从一开始,他便是没有给谢逸潜拒绝的机会的。 谢逸潜面上含笑,应声“好”,便跟上风大善人的脚步,奔着府外走去。 第92章 重逢 落晨镇街头。 左右商贩卖力地吆喝叫卖着,又有许多镇上以及周边村落的百姓在街上采买。 作为风家唯一的大小姐,风晓晓上街的排场堪比大官出行,虽然没有清路,可前前后后的家丁婢女少也有十几个。 索性镇上的人早已经习惯了风家小姐的出行习惯,对此也没有抱以太多关注。 如此,谢逸潜才勉强接受了和对方并肩而行。 不然被镇上居民当成耍猴戏来看......谢逸潜暂时还丢不起这个脸。 这边的风晓晓一边往前走,一边环顾左右,偶尔看见好看的胭脂簪子,皆是想都不想,便直接吩咐下人:“我要那个簪子,去买来!” 其嚣张气焰,让谢逸潜几次侧目而视。 影一扮作普通人家的护卫,落后谢逸潜两步跟在主上身后,任凭街上有多挤,怎么也没从谢逸潜身边离开过。 而黄魅和影二则是闲了下来,两人避开着街上百姓的视线,各自抓着一把瓜子,蹲在道路两边的屋顶上。 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探头探脑地欣赏主上和风家小姐的闹腾。 或者说独风晓晓一人的闹腾才对。 再怎么说,谢逸潜也是亲王之尊,年纪还比风晓晓大了不少,他真不至于和一个丫头较真。 哪怕这个丫头叽叽喳喳得惹人烦,更是娇蛮得让谢逸潜一度想要和她分道扬镳。 可是想起来风晓晓她爹在当地的能量,或许人家一句话的功夫,搜集到的信息都比他几天的齐全。 谢逸潜再三告诉自己忍耐,总算是克制住了甩袖走人的欲望。 由此,倒是让闲得无聊的黄魅和影二好好听了一场戏。 在他们的印象里,可是从来没见过主上这般无可奈何的时候—— 风晓晓从出来目的地就很明确,总归是身边跟着的外乡人也不了解当地情况,自然是她带去哪里就是哪里。 就算是她任性的去见见铁匠大哥...... 风晓晓走在大街上,脸上却是无端泛起一层红晕,一眼望去仿若思春的少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走出。 谢逸潜偶然偏头,正看见风晓晓扭捏微笑的样子,被吓得登时后退半步,又往旁边挪了挪,尽力和对方保持足够的距离。 不想他的一番小动作惊动了风晓晓。 风晓晓蹙着眉看过来,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很是不悦地问道:“你在躲什么?离本小姐这么远,难不成还怕本小姐吃了你不成?” 虽然从一开始就是风晓晓拒嫁,可在她眼里,从来都不该有人不愿意娶她,这不知何处来的外乡人也是一样。 甚至说当天谢逸潜义正严辞的“不娶”,在一夜的发酵后,风晓晓也只以为这是对方吸引她注意的新把戏。 幸好谢逸潜没有读人心思的功夫,否则明白了风晓晓心中所念,还不知道作何感受。 谢逸潜的一言不发让风晓晓很是生气。 她直接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转身正对着谢逸潜:“喂,我在跟你说话呢?” 谢逸潜的视线稍动,宛若大发慈悲一般,十分轻蔑的撇了风晓晓一眼,然而他目光中的冷然,很快吓得风晓晓身体一僵。 “你......” “风小姐自重。”谢逸潜冷漠得道一句,面目间的冷凝是风晓晓从未见过的姿态。 她顿时被吓住了,呆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谢逸潜说话间,目光飘忽地往高处一闪,却是不偏不倚地把视线落在屋顶上笑得不可开支地黄魅身上,惊得黄魅手指一颤,瓜子洒了大半。 他前前后后吓唬完两个人,见风晓晓不喳喳了,黄魅也不敢嘲笑了,心情总算好了那么一丁点儿。 谢逸潜脸上重新扬起微笑,对着风晓晓说:“风小姐还不打算继续走吗?” 他的语气多是温和,偏偏听在风晓晓耳中,莫名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风晓晓的第六感让她下意识的点头,老老实实地退到一侧,缩了缩脖子不敢说什么了。 见状,谢逸潜眼中的寒意才少了些许。 可没想到这份安宁也不过保持了片刻,风晓晓很快便原形毕露,说什么古灵精怪,应该是八婆才对。 听着耳边重新响起的“本小姐”,谢逸潜眼前一黑,掩在袖下的手重新攥起来了...... 反观屋顶上的黄魅受了警告,总算是收敛了一些,他观望着主上前进的路上,习惯性地提前打探前路异状。 卖炸饼的小贩,没问题。 耍猴戏的艺人,没问题。 乱砍价的大妈,没问题。 打铁的铺子,没...... “卧槽!”在这一瞬间,黄魅心中的难言已经无法言说。 他的动作甚至一度失去控制,跃身跳下屋顶的时候乃至一个踉跄,堪堪免去狗啃屎的惨剧。 可即便他跳下来的时候晃到了脚腕,黄魅往前冲的动作也不敢有丝毫停滞,尤其还要穿过拥挤的人群,顶着许多暴躁大妈的抱怨。 “哎呀挤什么挤......” “赶着去投胎吗?” 偶尔有人被黄魅推开气不过,反手又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可黄魅也顾不上这些了,只管奔着谢逸潜的方向挤去。 回想起刚才在屋顶的一撇,那个不远处出打铁作坊里熟悉的身影...... 即便玄影有了极大的改变,可还是第一眼就被黄魅认出来了,随之便是惊起一身冷汗。 黄魅甚至来不及多想玄影的出现,现在心里就是很后悔,十分的后悔—— 他为什么就听了主上的话,将新住户的排查事宜推后呢?怎么就不能先提前去看看! 黄魅拔着脖子往前看,只见谢逸潜和风晓晓还在并肩往前走,十几步的距离外,便是玄影的打铁铺子。 从灼热铁炉里飞出来的火花四处乱溅,打铁的匠人忙碌中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复再次叮叮当当挥舞起铁锤。 看着本该和谐的一幕,黄魅却是浑身冰凉。 他都没办法想象若是主上一抬头,正打铁的玄影又一扭头......夭寿了! 毕竟是在人群拥挤的大街上,黄魅也没办法高呼“主上别往前走了”。 但要他迅速赶到谢逸潜身边,更是十分艰难。 前面的谢逸潜丝毫不知身后的焦急,更是不知道前方有什么样的惊喜等着他。 只这一会儿,他的耳边尽是风晓晓叽叽咋咋得声音,闹心得很,又无法避开。 “我跟你讲,别以为本小姐好欺负,你去街上问问,整个落晨镇有一人不想娶本小姐吗?” “就是可惜了本小姐早有心属,你们想也没办法......等一会儿让你看看铁匠大哥的英姿,你也该知难而退了吧,别整日做梦,妄想着和本小姐结婚!” 谢逸潜两耳放空,任由风晓晓说什么,总归左耳进右耳出,也没甚好在意。 至于说小姑娘颠倒是非的自以为是......小丫头嘛,她开心就好。 于是当黄魅费尽千辛万苦,总算从一众男女老少中间穿过,一步之遥处便是主上的身体。 黄魅正待抬手拍上谢逸潜的肩头,可在转头之际,恰好相接触的视线让他当场愣在原地。 原来不知何时,谢逸潜和黄魅这一前一后,早已经在风晓晓有目的的带领下,终停在了打铁铺前。 谢逸潜正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打铁作坊,里面不断传出清脆的铁器碰撞声。 可随着风晓晓极为兴奋的一声:“铁匠大哥,晓晓来看你了!” 未出嫁的姑娘,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张扬做派,别管这位“铁匠”是什么样子,留给谢逸潜的第一印象就差了。 但当谢逸潜的视线停留到锅炉后的人影身上,他的视线却是愣住了。 玄影忙得头晕脑胀,谁想又听见了最不喜欢的一道声音。 他手下忙碌的动作一顿,哪怕很是不甘愿,却也不得不绕前两步,张口正要请风家小姐离开。 可就在玄影的身型彻底显露,对面的一男一女同时进入他的视野范围。 四目相对,气氛瞬间凝固了。 “咣当——”玄影手中烧得通红的铁棒一时没拿稳,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发出巨大声响。 周围的不对劲始终萦绕在谢逸潜三人身上,却未能影响风晓晓分毫。 于是直到风晓晓蹦蹦跳跳地凑到玄影身边,灿笑一声“铁匠大哥”,说着就要伸手抱上去。 玄影这才被惊醒,他那张被火焰烤得通红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连同着大脑的一片空荡荡,竟让玄影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转身背对谢逸潜。 下一刻,玄影想也不想就往外跑。 谢逸潜额角一跳,满眼都是玄影的落魄,尤其是对方怪异的走姿更让他心头一梗。 直到玄影一瘸一拐地跑到铺子门口,他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暴呵:“玄影站住!” 刻在骨子里的卑微和恐惧让他登时停下了脚步,身体随之大幅度的颤抖起来。 若非是仅存的意识在支撑着,或许他已经跪下去了…… 不过片刻时间,玄影的额头上就浮满了汗珠。 第93章 重逢(2) “你们认识?”风晓晓终于认识到不对劲,满是狐疑地问道。 可面对这个问题,不约而同说出来的两个答案却是截然不同—— “认识......” “不认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只在两人的话音刚落,玄影的身体便又是一颤。 “那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风晓晓再问,有些没好气了。 就在这时,铺子后面的玄腾听见动静走过来,见到几个陌生面孔,尤其是看见玄影似是要出去,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谢逸潜的面色自看见玄腾后就变得古怪起来,乃至余光瞥见玄影又往前走动两步后,直接厉声呵道:“玄影你给我站住!” 一边说着,谢逸潜闪身窜过去,抬手拉住玄影的胳膊,唯恐这人转眼又消失在眼前。 当两人身体想接触的那一刻,玄影身上仿佛通了一阵雷霆,让他整个人都震颤的厉害。 在这诡异的现场气氛中,黄魅却是最明白,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 他一眼看见玄影不怎么好的反应,又怕主上当场发飙,甚至顾不上作为规矩,几步绕到玄影身前,讪笑两声说道:“看这话说的!” “这才多长时间没见,怎么会不认识呢?玄影你是不是说错话了......” 黄魅正说着,顺便对着玄影挤弄眼睛。 奈何玄影始终低垂着头颅,哪里看得见黄魅给他的暗号。 片刻沉默后,他根本不去看谢逸潜的表情,只往后抽了抽胳膊,没想到胳膊上的力道不小,玄影试了几次也没能抽出去。 他难免缩了缩脖子,将脑袋深深埋到胸口,就此瑟缩了。 谢逸潜在他身侧观看体验了所有小动作,此时再看见玄影缩着脖子装鹌鹑的样子,心头莫名一颤,隐隐有了点心疼。 谢逸潜的嘴唇动了动,迟疑半晌,终是松手把玄影放开了。 谁想他刚把玄影放开,对方瞬间后撤两步,那迅速躲闪的动作,实在有点让人...... 谢逸潜撇撇嘴:本王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而这时,他打量着玄影的测验,只见原先那张白皙的脸才被烤得炙红,虽是被吓得惨白,但依旧不减粗糙。 再看他的衣着打扮,怎么都是一幅落魄潦倒的样子,衣衫上星星点点的灰迹,衬得玄影越发沧桑。 这本已经是个很不讨人喜欢的形象,但谢逸潜看着看着,心底那一点的刺痛变得密密麻麻起来,他甚至几次忍耐,才忍住没扑上前把玄影抱住。 重逢的喜悦越来越淡了,谢逸潜更想知道的是,他的小影这几年是经历了什么,才落魄至此...... 在这股奇怪氛围中沉寂许久的风晓晓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她小跑几步凑过来,全程没把目光分给除玄影外的其他人一分,将谢逸潜和玄影之间容不得外人插入的气场尽数打断。 “铁匠大哥......”风晓晓一脸娇笑,下意识地凑到玄影跟前,偏偏像看不见对方的抵触似的,“你干嘛不理人家呀!” 她的语调之千回百转,不说谢逸潜闻言是如何的难以接受,便是玄影听了都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玄影皱了皱眉头,强行忽视身侧某个强不容忽视地存在,呐呐道:“风小姐自重。” 这不久前才被谢逸潜说过的话,转眼又从他嘴里说出来,风晓晓听得不大高兴了:“自重自重,本小姐哪里不自重了!” 她埋怨道:“铁匠大哥你救了我,就不许人家对你崇拜感激了吗?反正你也没有妻子,本小姐......”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许是风晓晓难得的羞涩,后半句只在嘴边嘟囔了一下。 玄影没能听清,可不妨碍谢逸潜的好耳朵发挥作用。 本小姐嫁给你不好吗? 当然不好! 谢逸潜心头的小火苗嗖得窜起来,若非顾及到玄影的心愿,他怕是当场就要把人赶走了。 即便如此,他忍了又忍后,在风晓晓又用着满是钦慕的目光看玄影后,到底没有忍住,抬脚挡到玄影身前,张口怼上去。 “风小姐就这么恨嫁的吗?玄影都说了让你自重还一直缠上来,女孩家哪有这么不知羞的,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谢逸潜讥讽:“要是所有的姑娘都像你一般不知羞,那这世道真是没法说了,你以为你是谁,被人救了还要求这要求那,人家凭什么配合你?” 风晓晓被他说得眼眶红了一圈,只在偏头找她的“铁匠大哥”寻求帮助时,却见对方面上没有一点表示。 风晓晓瞬间委屈大了:“你你、你们......啊你们给本小姐等着!我是不会放过你的,铁匠大哥你也是,我回家就让爹来提亲!” “你想娶也要娶,不想娶也要娶!我追了你这么长时间,就是石头也该捂热了,本小姐这么好,你凭什么不接受!” 她口不择言,完全无法接受在心上人面前被那样批判,崩溃的大喊着,音量很快引来周围过路人的注视,然她却浑然不觉。 风晓晓恨恨地扔下一句:“准备好彩礼,收拾收拾入赘吧!”然后就抹着眼泪跑开了。 却是不想想,凭着玄影家里的经济情况,哪里能腾出哪怕一点的彩礼。 虽然她离开时还给谢逸潜添了不少堵,但好不容易赶走了风晓晓,小小的一方铁铺中,便是只剩下谢逸潜几人。 玄影还记着风晓晓的那一番话,脸色有些难看。 黄魅很有眼色地扯了扯玄腾的衣袖:“小兄弟来来,我有个事想跟你说道说道,咱们换个地聊聊?” “什么事......哎不是,你们是想干什么啊!”玄腾很是不情愿,尤其是见到玄影和陌生男人之间的冰冷气氛后,更加不放心让玄影和谢逸潜独处。 只黄魅也就随便找个借口,哪里敢真打扰了主上的私事,说完也不顾玄腾的意愿,拉着人就往后面跑。 可怜玄腾的小力气,根本比不过黄魅,不过一会儿功夫,便被对方拉扯到铺子后面。 铺子后偶尔传来两声争执,可玄影明白,黄魅一向知道分寸,便也不再担心玄腾了。 当务之急,他该是想想自己才对,尤其是面对眼前之人,还是有着太多太多的不敢置信,以及无法忽略的恐慌。 玄影一边故作镇定,一边思索着后路。 左右终于没有了旁人,谢逸潜的身体好像一下子卸了劲,周身弥漫起一阵深深的忧伤。 “小影啊,你真是让本王好找......”谢逸潜苦笑。 话匣子一开,谢逸潜就忍不住了。 他重新走到玄影身侧,试探地动了动手指,看着玄影抓在一起的双手,最终也没强行抓上去,只得低叹息一声。 “这几年来......新帝登基你应该是听说了的,本王向当今求了恩典,要了岭南的封地,远走望京了。” “岭南王府虽是新建,可也有不少仿照瑞王府建筑,本王想着就算你过去,应该也能住习惯的,不习惯也能推翻重建。” “还有啊——当年天仞失手放你离开,本王也没有过多追责。”他像是讨好一般,“就当是让你出来玩玩闹闹,放松一下心情了。” “本王早就不计较你当初的行为了,当然也知道,之前是本王的做法不对,现在已经知错了,找了你许多年,也能稍微弥补一些过失了吧......” “当然,本王没娶妻,也没有妾室,这几年从未近男色女色,就一直等着你,也只想要你一人而已。” “小影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诸多话语,终是结束在了玄影无边的沉默中...... 谢逸潜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了,而他时隔多年总算寻到玄影的欣喜,也在对方冷冰冰的回应中消散的一干二净。 甚至在这一刻,谢逸潜是尴尬的。 直到玄影动了动小拇指,对谢逸潜那些自说自话毫无反应,只悄声问了一声:“草民可以离开了吗?” 谢逸潜的心脏如坠冰窟,一瞬间就凉了彻底:“回家......可、可以啊。” 只是能不能带上我...... 后半句话他并没能问出来,只见玄影得了肯定的答复后,立刻就答了一声“多谢王爷”。 随后竟然转身就跑,好像身后有什么恶人追赶一样,两条小腿捯得极快,即便腿脚不方便,也不妨碍他又跳又走,不一会儿就离开谢逸潜很远。 谢逸潜见到玄影这幅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顿时就是脸色一黑。 然而在片刻的沉寂后,他还是一咬牙,冲着玄影离开时的方向,一甩袖紧紧跟了上去—— 他才不是想跟着玄影,单纯是为了看看玄影离开这几年过得怎么样罢了! 谢逸潜心里逞强,死活不肯承认就是离不开人家。 偏偏那不受控制的手脚可比主人诚实太多,一转眼就不远不近地藏在了玄影身后,借着沿途行人的遮挡,一路跟上去。 第94章 怕 就在玄影一路匆忙地赶回家里的时候,先走一步的风晓晓早已经到了家。 她气冲冲地推开门口的小厮,迎面正撞上风大善人。 风大善人见到女人疾步回来,面上顿时闪现一丝惊讶,他不解地问道:“晓晓你怎么回来了?和你一起去的谢公子呢?出什么事了......” “爹你让开啦!”风晓晓看见亲爹凑上来,顿时就想起正是因为对方的要求,她才不得不和谢逸潜一起出去。 她下意识地迁怒,顾不上风大善人的错愕,推开亲爹就奔着自己的小院跑去。 后面跟着一串仆从婢女,行过带起一阵风,龙卷风那种...... 可随着风晓晓越往里走,心头却是浮现一丝不对劲,而她的脚步也逐渐慢下来。 话说那个外乡来的家伙是怎么知道铁匠大哥名字的? 想当初她都是四处打听才问出铁匠大哥的名姓,可如今一个外乡来的人,竟是一开口就让铁匠大哥停住脚步。 风晓晓迟钝半天,总算后知后觉—— 那个让人讨厌的外乡人,是不是一开始就和铁匠大哥认识的? 如此说来,那个姓谢的定是知道她倾心于铁匠大哥才对,可对方还是接了她的绣球,让她受尽侮辱...... 一股难言的愤怒自她心头涌上,风晓晓瞬间觉得,之前的自己简直像个傻子,就这样在打铁铺前出尽了丑。 而被她视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的铁匠大哥,又一句话也不提醒,看她丑态百出。 风晓晓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推断臆想,对玄影的印象一落千丈,不过片刻便将他归结于谢逸潜的同伙,伙同欺负她的阴险小人...... 而她堂堂风家大小姐,何曾被人这么欺负过! 风晓晓恨恨地跺了跺脚,怒从心起,转身就冲着侍从大喊:“来人来人,气死本小姐了!” 风府内的变故暂且不提,与此同时,玄影一路奔波,总算是回到家里。 此时正是接近正午,玄邈还在学堂里识字没回来,玄腾则还被黄魅牵制在外,家中只玄影一人。 然而当他闯进屋里后,一路上的纷扰思绪仿佛浪潮一般将他淹没,最终又汇聚成一个念头—— 逃! 他一定不能再被主上捉来,一定要快点逃,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玄影甚至没有办法想象,等他再次被谢逸潜捉回去,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地狱。 哪怕谢逸潜刚才说的再好听,玄影都是不信的。 乃至此时他对主上的恐惧已经远远超脱其他,连带着玄腾两兄弟都顾不上了。 玄影手忙脚乱地在屋子里四处转悠,大脑中一片混乱,双手下意识地抖个不停,却左右不知道要做什么。 直到他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玄影被吓得一颤。 只听门外的王大娘说道:“玄铁匠在家吗?想托你给打把锋利点的砍刀啊......” 老妇人的声音响起,玄影又倏尔松了一口气。 此时的他宛若惊弓之鸟,稍微一点动静都能让他绷紧神经线。 随着门外不断响起的敲门声,玄影的心中突然浮现一计,越想越是可以,终是促使他行动起来。 门外王大娘喊了半天也不见人应话,尚以为是家里没人,只好嘟嘟囔囔地离开。 而屋内的玄影却已经从床下抽出一快布带,转身奔向另一间屋子,从床头抄起洗净的衣服就往回走。 是了,只要他动作够快,主上就抓不住他! 玄影要收拾东西逃走了,他不想也不敢深究主上来此的真实目的,而深入骨髓的恐惧更是让他违背了当初对玄腾兄弟的承诺。 他不仅要逃走,便是玄腾两个兄弟都不打算带上了...... 只听房间里一阵乒乒乓乓的碰撞声,因为太过慌乱的缘故,玄影的身体几次碰在桌角上,引起不小的声响。 ...... 谢逸潜跟着玄影一直走来,沿途风景却是越发充满大自然的气息。 换言之—— 只有花花草草树木繁茂,人际荒凉,没了落晨镇上的繁华盛况。 谢逸潜压下心头的疑惑,担心跟丢了玄影,只得藏进茂密的草丛里,沾了满身碎叶不说,不想一眼没跟紧,再出来却是没了玄影的踪迹。 他一下子就慌了。 偏偏周围多是荒郊野岭,等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出现。 谢逸潜本想自己找方向,可走了几步后,看看周围基本一样的环境,只得无奈停下脚步。 可别找方向没找对,到最后把自己再走丢了。 就在他左摇右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谢逸潜一抬头,正见远处以为老大娘不紧不慢地走来,他的眼睛顿时亮了。 “您好请问一下——”谢逸潜赶忙凑上去,“请问您知道玄影家在哪里吗?就是那个呃......铁匠。” “玄铁匠?你找他干啥呀?”此人正是要回家的王大娘。 她看着面前的陌生男子,虽然看上去人模人样,但警惕心还是让她多问了一嘴:“你又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谢逸潜一顿后,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我是外地来的,被人推荐说落晨村有个玄铁匠,打铁本事十分好,这才赶来找他做工。” 他随口编造的借口并没有被王大娘怀疑。 她只是不解地嘟囔了一声:“真有那么好?”随后便主动回答,“玄铁匠应该不在家,我刚才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应,你要是去可能要等。” 说完,她又给谢逸潜指了路,确定对方明白后,转身离去了。 谢逸潜久等终于寻来正确道路,赶忙顺着王大娘指正的方向奔去,又是一路探寻,最终停在了一处狭小的茅草屋前。 谢逸潜看着面前的小屋子,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便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接下来他看见的一幕,却又是在他冰凉的心脏上再浇一盆冷水。 谢逸潜没有直接去敲门,看见茅草屋一边开的窗子,先是绕过去看了看。 谁想定眼就见玄影在里面来回走动,行止间带着一阵显而易见的慌乱,哪怕被什么阻住了手脚,转眼就能让开,然后...... 继续将衣物和一点小巧又常用的器具塞进布袋里。 谢逸潜就是再怎么无知,也能看出来,玄影又是在收拾包裹准备跑路了。 他就这样让玄影害怕吗?谢逸潜扪心自问。 他站在窗边,定定地看着屋内的玄影四处忙碌收拾,眼中的苦涩几乎要溢出来。 可他此时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唯恐惊到玄影,直接把人吓坏。 谢逸潜看得入神,里面的玄影却是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乃至谢逸潜在外面站了许久,也没能让玄影发现。 可就在这时—— “你在干什么!”突然一声厉呵从背后响起,谢逸潜猛地转头看去,只见玄腾手里高高握着一根木棒,本该跟在他身后的黄魅不见了踪影。 还不等谢逸潜说一句“嘘声”,又是“咚”得一声响,屋内的玄影被声音吸引,转头就见主上不知何时站到了窗边...... 经久的记忆让他想也没想直接跪下去,双膝直直地触及地面,瞬间传回来一阵刻骨的痛。 “唔——”疏懒了很多年的身体到底不比从前,玄影一时间没耐住膝盖上传来的痛楚,不小心闷哼出来。 他这边的动静刹那将谢逸潜和玄腾的视线都引过来,两人皆是错愕。 谢逸潜伸手正要冲过去,不想身后的玄腾先他一步有了反应。 “哥!”玄腾心下一惊,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谢逸潜,几步窜到窗边,扒着窗子往里看去。 只见玄影直愣愣地跪在地上,双眼一片迷茫,唯独额头上的冷汗连成一片怎么也消不下去。 玄腾顿时急了,他想起造成这一切诡异的罪魁祸首,反身冲着谢逸潜一推。 谢逸潜没做防备,猝不及防被推出去一个踉跄。 这还没完,玄腾再次冲上去:“你走,你快走!滚出我们家,快滚!” 一边说着,他像一个发疯的小兽,红着一双眼就向谢逸潜动手,一直不停顿地将谢逸潜推出去很远才停手。 然后他不等谢逸潜反应过来,重新转身跑回屋子里。 随着房门被重重关上,谢逸潜嘴巴一张,眼见着不远处的窗子又被紧紧合上。 离得很远,他依旧能听见屋里传出的焦急的声音—— “哥,哥你怎么了?快起来......没事你别动,我扶你,我扶你起来......哎哎你别动,我来就行了!” 间或夹杂一两声玄影疼得抽气的声音,许久未断。 谢逸潜听着耳边杂乱的声音,眼睛里却只剩下刚才的一幕。 ——玄影对他是怕成了什么样子,便是一次惊吓,都能慌不择路地跪下去。 那一瞬间从玄影身上散发出的惊惧,便是谢逸潜自己看了,都有一种荒唐感。 谢逸潜站在原地静立半晌,慢慢蹲了下去,双手捂住了脸,肩头一阵颤动。 第95章 你是他的男宠吗(已重修) 在外面蹲了很久的谢逸潜终于起身了,他正侧头,一眼便看见黄魅无声侍立在一侧。 谢逸潜冷声问到:“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黄魅垂头:“回主上,他是玄影从望京带回来的,收作义弟。” 凭着黄魅打听消息的功夫,他和玄腾不过扯谈了一会儿,就从对方嘴里挖出了大部分信息。 甚至在玄腾被放回来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被问出去什么,还以为着黄魅是个好人。 当初谢逸潜之所以带着黄魅出来,而非武功更高一筹的天仞,为的就是黄魅打探消息的这个能力。 寻人嘛,当是打探消息最为重要。 听闻此言,谢逸潜的目光凝固下来,他心思转动片刻,便继续问道:“风家说的儿子是怎么回事?玄影可有妻有子了?” 黄魅再答:“那是风家老爷的误解,跟着玄影的两个孩子都是他从望京带过来的,没有父子关系,是镇上的人看他们的年龄随便猜的,久而久之便成了共识。” “至于妻儿......玄腾和玄邈是去年才被接过来的,并不知道玄影之前的生活。” 谢逸潜面色不改,可他再说话时,语气中带了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松:“那就再去找人问,看看玄影有没有妻儿。” 不是他不愿意相信玄影,只看对方的情绪,分明是再不愿意和他有所牵扯。 如此一来,谢逸潜凭什么就觉得......玄影也会守身至今,不近女色? 男儿当世,多的是想要延续香火的,他根本没办法保证,玄影不会有这个念头。 只好一想起或许在谢逸潜看不到的地方,玄影曾经抱着一个女人,甚至和对方有个孩子...... 谢逸潜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等等!”正说着,谢逸潜恍然想起来什么,“去试着查一查,这里是不是有玄影的本家,兄弟姐妹都可以。” 黄魅的身体微颤,他强行抑制住抬头的好奇,定定地道一声“是”。 许是知道这个吩咐有些无厘头,谢逸潜又补了两句:“玄影应该是不记得家人了,若是本王帮他找回来......” 是不是能博得些许好感呢? 谢逸潜交代:“他本家人口应该不少,本王还有点记忆,该是一个大家族,找那些兄弟多一点的富家,或者是比较穷困的。” “我总觉着......那么大的一家人应该好找,除非家里出了什么意外,可当年他们能做出卖掉亲子,应是有办法活下去。” 祸害遗千年可不是说说的。 于他们而言,为了一点银子能把亲情淡薄如斯,那为了活命,定然也会不择手段。 谢逸潜又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那家人还有什么特点,只好无奈地挥挥手,将麻烦事交由黄魅自己想办法。 ...... 同一时间,屋里的玄腾搀扶着玄影坐到床上,目光望着双手抱头的玄影,面上尽是焦虑。 玄影刚才跪下去的架势太猛了些,不免挫伤了膝盖,加上被磕撞的剧痛,双重伤害让他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 可比起身体上的难受,此时的他无疑心理上更难以接受。 玄影回忆起刚才自己做的蠢事,顿时就是一阵酸楚,和发自内心的惊惧交织在一起,个中滋味难以言喻。 想到刚才看见了主上站在窗外,对方毫无疑问也将他欲要逃跑的行径看在眼里。 玄影很害怕,害怕自己不仅没能逃走,还激起了主上的怒火。 若是主上一怒之下把他另一条腿也给废了...... 他很绝望,半天想不出一个好对策。 等到玄影的情绪终于平复些,他终于将双臂从脑袋两边慢慢挪开,垂眸只见玄腾还蹲在他脚边,玄影又是一愣。 玄腾并没有注意到玄影的不自在,只在片刻沉默后,轻声问道:“哥,你到底是怎么了?那两个人......” “别和他们接触!” 一提及到谢逸潜,玄影的情绪瞬间激烈起来,他甚至不等玄腾问完,便焦躁地打断警告:“离他们远远的,问你什么也不要说。” 不知道又有什么触动了他脆弱的神经,玄影一脸不耐烦地站起来,来回在原地打转。 “那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啊?”玄腾忍不住发问,踌躇着往前走了两步,片刻又退了回去。 被问到关键之处,玄影用一贯的沉默作答。 他转头望了玄腾一眼,目光中的深沉是玄腾见所未见的凌烈。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又有很多事情的发展都超出了玄腾的理解范围。 可是看着这样的大哥,玄腾难免心中自有猜测—— 他还记着,当初他在望京城里见到奄奄一息的玄影时,对方也是身受重伤。 可是观其言行举止,多是大家风范,哪怕不是哪家的公子,也少不了一份从小训练出的风度。 后来接触久了交情深厚些许,让玄影给了承诺后,他却看见了系在玄影身上的金链。 那种细细长长,却怎么都割不断的金链子,玄腾只在一些小倌女妓身上见到过。 还有一些大户人家的老爷,养一两个男孩,牵着链子出去耀武扬威,逢人便介绍“这是我养的男宠,可乖了”。 听人说,那叫情趣。 原谅他打小无权无势,看着那些欢场男女卖笑作陪,或是躲在巷子里匍匐他人身下,玄腾感受到的不是情趣,只有不屑。 哪怕他之前也想过,大哥身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金锁链从何而来,却是下意识地不去将那些龌龊和玄影联系到一起。 如今有陌生人找到了面前,再看玄影的反应,就好像将一切黑暗拉到日光下。 玄腾一点也不想恶意地揣测玄影过往,但到了此时,他看着对方的苍白脆弱,还是逼问一句:“哥,那个男的和你到底什么关系啊?” “你对他怎么会......”那样卑微害怕? 玄腾问:“你是他的男宠吗?锁在你身上的金链子是他给的吗?”他逼上前,一把撩开玄影的袖口,一串亮闪闪的金光赫然出现眼前—— “我看到了,你刚才跪下的时候,嘴里在说主上。” 一字一句接戳在玄影的心窝上,他难以置信的望着玄腾,面上闪过一抹难堪。 “不是,别胡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玄影艰难的否认,他抬眸看见玄腾眼中的怀疑,深感无力。 当天夜里,玄影兄弟几人早早用过晚膳歇下了,被玄影收拾好的包裹还放在桌上,看他的意思并没有收起来的打算。 玄腾和玄邈被赶回了自己的房间,独留玄影一人坐在木桌前,手里握着一把小刻刀,目光涣散地盯着正前方,手下刻刀随便雕刻着。 “唰唰唰”得雕木声音不绝于耳,可被玄影雕出来的木件......实则根本没有形状。 他不过是徒然地转移注意力,偏偏没想到不仅没能成功,反而让雕木也失去了意义,只让思绪沉浸的更深。 就在这时,只听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回荡在寂静的夜晚却格外明显。 “谁!”玄影心下一惊,眼中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冷厉,又迅速化作浑浊。 他目光警惕地转头盯着木门,好似要将木门盯出一个洞来,好看清门外来客。 而里屋一直没睡的玄腾早在听见门响的那一刻就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灵动的光。 他一个扑愣起身,跳下床三两步跑出去,停在门口等了半晌不见玄影动作,他先是耐不住性子了。 玄腾趿拉着鞋子跑出去,绕过玄影直接走向门前,满脸怒容地拿掉木栓,一把将门拉开:“滚啊!又来干什......” 玄腾定眼看清门外的人,话语一顿。 玄影本想拦下玄腾的,可后面不知怎么的,一句话没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木门被打开,将门外的人暴露眼前。 玄影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望着门外的黄魅,一度失了言语。 “我来找玄影。”黄魅说道,又偏头对着玄影举起手中的酒坛,笑说,“兄弟远道而来,不一起喝杯酒吗?” 他笑意盈盈,一双含笑的眸子在月光的映衬下闪着星光,看上去愈发耀眼。 看着这样的黄魅,正在他面前的玄腾禁不住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低下脑袋,掩去了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 黄魅久等依旧不见玄影回答,只好再次邀请:“真的不一起吗?好不容易有个空闲偷喝两杯小酒,机会难得啊......” 看他的熟埝,玄影有一瞬间觉得,他们还是如过去那样可依托生死,好像并没有这四年的分别,也没有四年前的屈辱共处。 半晌过去,玄影仿佛受到了蛊惑。 他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好。” 一言出,在门口等了好久的黄魅顿时笑得更灿烂了,他自来熟地走进屋里,几步走到桌前,将酒坛拎到桌上,大方地邀请:“那就来呗!” “久别重逢,兄弟给你开个荤!” 正说着,黄魅一直躲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上方赫然是一只包裹的完美的烧鸡。 他分明是有备而来,且毫不觉得玄影会拒绝他的邀请。 第96章 你还打算回来吗 玄腾想留下,可是还不等玄影说什么,黄魅先赶人了:“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凑什么热闹,快点去睡觉!” “我不是小孩子了!”玄腾听了这话不太高兴,下意识地反驳。 黄魅却不管这些:“行行行,不是就不是吧,不是你也快点走,别耽误我们兄弟把酒言欢......小孩子家家。” 他的敷衍显而易见,言辞间的不在意让玄腾心中一恼。 可这时,玄影却是发话了:“行了,你去休息吧。” 大哥发话,玄腾顿时没了再坚持地勇气,只好不满地点了点头,再恨恨地瞪了黄魅一眼。 玄腾不甘不愿地往自己房间走,就在快要进去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那人气宇轩昂中夹杂的锐气,再看看自家大哥的畏缩沧桑,总觉得有种违和。 就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是怎么成为“兄弟”的呢? 大哥的运气也太好了吧,能被那样的贵人称兄道弟...... 玄腾自知疑问无处解答,只好遗憾地走回去,顺带着想想,他什么时候才能像大哥一样好运气啊。 到最后,黄魅和玄影也没留在房内,而是提着酒坛拎着烧鸡,径自去了院外的空地上。 两人席地而坐,无声一口清冽的酒水下肚,引得黄魅连连惊叹:“啊,好酒!” “都多少年没喝过酒了,借着你的光,也让我放肆一回,主上问责就把你推出去顶上。”黄魅轻笑。 玄影手指不断摩挲着酒坛边缘,闻言并不接话,只有在这种真的面对面独处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还是有着尴尬的。 怎么说当初他最不堪的样子都被黄魅看了去,如今再相见,往日那些不堪的受罚姿态也一起浮现眼前。 或许这种尴尬黄魅也有,只是他掩饰的太好了。 “玄影啊!”一只手啪唧落在了玄影肩上,他当即就是一颤,身体迅速紧绷起来,若非玄影控制力好,恐怕早就一巴掌上去了。 “手拿开。”他哑着嗓子说道,眉头死皱在一起。 这也就是时间不同了,若是换做以前还在王府里,莫说是他,便是随便一个影卫,被人一巴掌拍在肩上,都难免暴起。 黄魅身在影卫之职,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忌讳。 “嘿嘿嘿。”黄魅暗戳戳地把手抽回去,欠揍地说道,“试试嘛。” 玄影低头抿了一口口水,再抬头却是冷冷地瞥了黄魅一眼,谁知对方却是笑了:“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不愿意搭理我了!” 就刚才玄影那副冷寂的样子,沧桑中所带有的安于世事不为外物所动,便是黄魅心再大,也有些伤心。 毕竟他们久未相见,曾经可交托生死,如今再见时却宛若形同陌路...... 如今玄影脸上总算有了点别的表情,黄魅也算松了一口气。 他麻利地将包裹着烧鸡的油纸撕开,大大咧咧地扯下两只鸡腿,自己留一只,另外的则不由分说塞给玄影。 玄影抬头看一眼对方的满脸笑容,转眼却是把鸡腿放到嘴边,几近是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这才一口咬下去。 黄魅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禁有些感慨:“你说——” “在外多年,也没见你过得多潇洒,自己一身伤痛也就算了,还带着两个拖累,就是一口肉......都多久没好好吃过了?” 玄影不理他,将手里的鸡骨头丢下,竟是想也不想地往前一扑,伸手将黄魅手中还没碰的鸡腿抢过来。 玄影一点也不想告诉他,家里除却逢年过节会买一小块肉回来,其他时候有的吃就不错了,更何况家里三口,却是没一个会做饭的。 “哈!”黄魅嘲笑,却也没打算再抢回来,“看你这点出息!” 这边玄影已经拿过油纸,像要吃独食一般,把一整只鸡护得稳稳的,鼻翼间尽是鸡肉的香气。 黄魅见状也不说什么了,只管偶尔灌两口酒,其余时间多是啰啰嗦嗦个没完,只说着说着,话题还是难免到了两人最不愿意提起的地方。 “留在王府里多好,虽然上有主上压制,可至少有钱有吃还不用卖力气,多少人想去给大人物做影卫还没资格,咱几个却已经是最顶尖的影卫了......” “哪里像你,跑出来了,美了!可连口肉都吃不上,真是可怜哟!”黄魅这样说道。 他看着玄影几乎将整只鸡都吞吃入腹,沉默半晌继续开口:“这几年......这几年我跟着主上四处找你,看主上的样子,那是后悔了。”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前几年主上那样折腾你,如今也是自作自受,可同样有些时候,我看着主上落寞的背影,也觉得主上可怜。” 黄魅抬起酒坛痛饮一口:“或许你才是更可怜,但主上也是抛弃权势亲自找了你这么久,再多的仇怨......大抵也能消了吧?” “也不是说你一定要和主上重归于好,但玄影你看你现在、现在过得那么糟糕,回王府里有我们帮你不说,主上定然也会一改往昔,好好待你的,怎么不比现在好?” 玄影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他专注啃烧鸡的样子,让黄魅也猜不透他到底听是没听。 “这样,你就给我个准话!”黄魅倾身凑到玄影跟前,“主上是不知道我今晚过来的,你就只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底——” “玄影,你还打算回来吗?” 寂静夜色中,只有油纸被折叠起来的声音,黄魅仔细盯着对面人,唯恐错过对方的一点动作。 可在玄影自顾自拎起酒坛轻抿两口后,他却问:“说完了?还要叙旧吗?我明天还有活做,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去休息了。” “你......”黄魅险些吐血,可迎着玄影淡然的目光,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咒骂一声:“混蛋玩意儿!”却是不再逼问下去了。 黄魅腿上一使劲站起来,打掉衣服上的灰尘,骂骂咧咧地说道:“睡睡睡,睡死你!没良心的浑小子,白瞎了我买酒买鸡来看你......” 他一边说着,实在气不过,抬脚在玄影腿上踢了一下,没用力,之后转身就要原路返回。 只在黄魅刚走了没两步—— “哎!”玄影突然叫住晃晃悠悠往前溜达的他,等对方停止脚步回头,他歪着脑袋问道,“明天还送烧鸡来吗?” 黄魅一怔,反应了许久才一咧嘴:“送!” 得了肯定的答案,玄影回味了一下嘴里的余香,面上流露出一抹真诚的笑意。 哪怕黄魅知道这抹笑多是给明天的烧鸡的,也还是高兴了,毕竟鸡是他送的,四舍五入—— 不就是欢迎他再来做客嘛! 黄魅开心地应了一声,摆摆手终是离去。 夜色悠悠,漆黑幽暗得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谢逸潜在镇上定居了。 早在看见玄影的时候,黄魅便知道早有这么一天。 昨日和玄影“深夜谈心”后,他摸着月色敲了镇上一户人家的门,就此谈好条件把那处宅子买下来,为的就是这天。 尤其是那座宅院正处落晨镇外侧,环境清幽,距离玄影的小屋也不远,应是会和主上心意。 一大早,谢逸潜坐在酒馆大厅一角,手指微曲敲着桌面,沉吟许久唤来黄魅问道:“你说我要是在这儿住三年五载,天仞他们会来寻我吗?” “主上放心,属下等不敢干涉主上行踪的。” “哦。”谢逸潜再问,“你再说......我要是在玄影旁边盖一座房子,他会允许吗?” “主上放心,您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拒绝。” “哦。”谢逸潜继续问,“你继续说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玄影接受我,不说别的,至少让我睡他床上的程度。” “主上恕罪,属下年纪尚小还不曾娶亲,不懂如何讨好亲眷。” 听着黄魅的回答总算有了变化,谢逸潜侧目看了他一眼:“哦,要你何用!” “属下知罪。”话虽如此,但谢逸潜怎么看都没能在黄魅脸上看上惶恐的表情,顿时感到一阵无趣。 “算了算了,都是一群废物,关键时刻还是要本王自己来。”他说道,“既然你没用处,那就别在我眼前晃悠了,有时间去找处宅子,再查查玄影本家的情况。” “是。”黄魅应道,“您想要的宅子已经备好了,影一知道位置,请主上跟他过去看看,属下这就离开,为你探查玄影亲属的消息。” 说完,他微微一笑,只那笑意中还带着点别的东西。 这又要和兄弟谈心,又要应付无理取闹的主上,偶尔还要被炫耀单身没喜欢的,他这影卫做的太难了。 黄魅冷着一张脸往外走,待他的身影从谢逸潜眼中消失,谢逸潜才后知后觉—— “黄魅刚才那是......在敷衍本王?”他眯着眼睛向影一询问,“本王是不是对你们太纵容了?” 第97章 小影乖 正说话间,只听酒楼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杂的吵闹声。 谢逸潜应声看去,只见那风大善人,竟是被一群家丁拥簇着走进来,旁边有些百姓过去打招呼,弄得周围越显杂乱。 谢逸潜挑了挑眉,好奇地问道:“你说那老头过来找我的可能性有多少?” 影一并不做答,只规矩地说一句:“属下不敢妄自揣度。”又让谢逸潜无趣很多。 可很快,谢逸潜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风大善人一一辞退左右百姓,看准了谢逸潜的方向,直直地向他走来,直到在谢逸潜跟前站定,竟是直白地问了一句:“谢公子在打铁铺子前羞辱小女的话,不知是怎么回事?” 显然,在他被风晓晓迁怒后,他已经第一时间打听清楚怎么回事,当时见到那一幕的人很多,他想知道来龙去脉完全不是问题。 谢逸潜表示疑惑:“这位老爷您说什么?恕在下听不明白啊!” 玄影已经找到了,那他实在不再需要风家的助力,他理所应当的将人一脚踹开,什么恭维奉承,通通见鬼去吧! 更别说他家那疯婆娘——风大小姐,还想着肖想他家小影? 风大善人实在没想到谢逸潜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脸上的错愕一时没有收住,整个人都显得滑稽了几分。 “谢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风大善人脸色难看的厉害,那双泛着精光的小眼睛死死盯住谢逸潜,“你这是要把我风家得罪到底了?” “这可没有!”谢逸潜老神在在地反驳,“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你们风家......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他笑得一派悠然,完全不把风大善人看在眼里,且这幅姿态不一会就把人激怒了。 “好!好得很!”风大善人气笑了,“公子最好永远都这么狂妄,也希望你有狂妄的资本,这回是老夫有眼无珠,选了一个心比天高的年轻人,没有下次了!” “你给老夫等着吧,只要你还留在落晨镇,总有你后悔的一天!” 风大善人想起女儿和他说过的计谋,虽是恶毒了些,可毕竟是“谢玄”先不把他风家看在眼里,那也休怪他无情! 风大善人一咬牙,扔下一句狠话便恨恨离去,留下身后的谢逸潜笑得满脸灿烂,唯独眼中的蔑视和不在意,怎么都掩盖不掉。 后面一两天时间里,谢逸潜忙得很。 一方面要在新买来的宅子里置办家当雇佣仆从,心想虽是初来乍到此地,但为了玄影好,怎么也要有吃有喝有钱有屋,不说是当地枭首,却也要成为有名的富家子。 这样再和玄影的小破屋一比......万一能把玄影诱惑来呢? 他美滋滋地幻想着。 至于另一方面,则是还要辨别黄魅找来的玄影“本家人”,奈何天公不助,他看了四五家也不像当初的人家。 只是谢逸潜忙着手边是一回事,好不容易找到心悦之人,那是一刻不愿意分离的。 无奈玄影对他的抵触实在不小,他也就夜间扒在玄影窗外,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睡颜,一边心疼一边心满意足。 其余越线太多的举动,谢逸潜一时间也不敢去做。 但就在他眼睁睁看到玄影旧疾复发,见他蜷着身子歪倒在地上,不断用手捏打着膝盖,还时不时小声抽气...... 那一刻,谢逸潜只觉得整个人的呼吸都被扼住了,心悸之感将他整个人淹没。 在他的拳头张张合合几次,直到手掌心出现四个鲜明的指痕,他这才抑制住冲进去把玄影抱起来的冲动。 然而就在天光破晓的那一刹那,谢逸潜的心思也变了,比起这样无声的观望,他应该不顾玄影的反对对他“为所欲为”才对。 他之前愿意躲在一边,那或许是对于爱慕之人的尊重,尊重他的独立和心愿。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玄影衣食无忧的前提上的,而不是如今这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伤痛都无处医治的恶劣处境! 谢逸潜在窗边深深看了玄影一眼,嘴唇紧抿,转身很快离去。 ...... 因着黄魅日送一只香糯的烤鸡,贪那口肉,玄影暂时放弃了再次逃离的念头。 或许也有着别的原因,但到底是为了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玄影在家里龟缩了两日后,总是不见主上再临,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前两天镇上送来的铁具单子也快到交货期限了。 他一大清早目送玄邈去了学堂,随后等玄腾去了学手艺的酒馆里,在家中稍一思量,正打算去打铁铺里完成没做完的工作。 可还不等他走出房门,只听木门被轻轻敲响,然后不等他走去打开,木门已经被自发推开。 谢逸潜走在最前,他身后跟着黄魅和一个白胡子的老人家,老人臂上挂着药箱,为何而来不言而喻。 玄影的身体一僵,刚站起来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一直到大腿磕在木桌上才堪堪停住。 他下意识地对黄魅投去疑惑的目光,却只得来对方无奈的苦笑。 谢逸潜走进这里仿佛在自己的府邸似的,行走间不见任何见外,甚至说因为在场多是自己人,他的行止间多了几分放松。 可若是正面直视他的双眼,便不难发现,那在官场上运筹帷幄的瑞王爷,如今却难得拘谨。 谢逸潜不怕别的,就怕玄影不管不顾地来一句——滚出去! 便是他有再多的信心和坚持,恐怕也难以在这里呆下去了。 所幸这是他小看了自己的威慑力。 谢逸潜一路往前走着,轻车熟路地走进玄影休息的屋子,掀开门帘正要走进去的时候才转头说:“玄影过来!” 他的语调极具威严,搭配着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瞬间让玄影心里忐忑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玄影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和适宜的念头—— 要是早知道主上又来,他定要找地方躲起来才是...... 可不管他怎么想,当着黄魅和老大夫的面,玄影犹疑再三后终究还是迟缓地跟进去。 谢逸潜已经坐到了床上,看着玄影垂头小心翼翼走进来的样子,目光中闪过一抹笑意。 可他说话还是压低了声音,听上去很是严肃:“站那么远干什么?走过来!” 玄影在小屋正中间站定,距离谢逸潜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听到谢逸潜的要求,他虽是早有预料,但还是有许多的不甘愿。 这回不等玄影犹豫够了,谢逸潜突然站起来,两步走到玄影身前,不由分说地将人拉进怀里,然后半强迫着走过去,复重新做回去。 “唔王......您!”玄影满心骇然,一双眼睛瞪的溜圆,其中多是惊恐。 谢逸潜却不管这些,强硬的将玄影按着坐下去,直接跨坐在他的大腿上,而后贴近了玄影的耳朵:“小影乖,给你看看腿,别乱动,不然......” 热腾腾的气息打在玄影耳边,他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连带着双腿都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 他的反应被谢逸潜尽收眼里,见状难免一阵失神,然后就是无尽的哀伤。 只是他到底没有把玄影松开,而是坚持说道:“我不会怎么着你,只看看伤病......我知道你不会和我去岭南的,地仁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但你的伤不能拖了,先找当地的郎中看看。” “听话一点,小影你......乖一点。”谢逸潜近乎哀求的说着,可听到玄影耳中则完全变了味道。 “别怕我,我没什么好怕的,不会对你怎么样……” “麻烦先生来给他看看,他腿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看着有些瘸,也不太清楚受伤的原因......” 谢逸潜安抚得拍了拍玄影的后背,对郎中招呼一声,指了指玄影的右腿。 大夫得了招呼,连忙拎着要想走过来,从里面拿出一枚小木槌,在玄影右腿上试探性的敲敲打打。 玄影全程僵着身子,偶尔被谢逸潜动一动,皆是难以抑制地紧闭双眼…… 等到谢逸潜带着大夫离开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上午,窗外的日头正一点点向上偏移。 经此一次,玄影吃够了教训。 那先前塞到床底下的包裹被重新取出来,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能再拖了! 玄影围着屋子转了几圈,从几个角落里弄出一小捧的碎银子,又将这些全部放到桌面上。 他快速将房子里藏起来的全部财产摆到明面上,只当作给玄腾两兄弟最后的保障。 这回主上只是带来了大夫看伤,那下回呢? 玄影没有资本去做这个赌注,只担心主上气急发狠,将他收拾收拾绑起来,直接拖回王府里...... 说白了,玄影只不过是想看看,黄魅所说的“主上不一样了”是怎么个变化,奈何好奇心害死人。 当这份好奇威胁到他的安全领域后,玄影第一时间缩回来,并立刻开始了自以为的最佳处理办法。 在他做完这些,玄影终是长长嘘了一口气,抬手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奔着包裹安放的位置快步走去。 第98章 非礼啊,救命! “铁匠大哥你在家吗?”玄影刚把包裹拎到手中,脚步还没向前迈出去一步,只听见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娇俏的呼唤声。 玄影的身形一顿,迟疑片刻后,才认出来声音的主人。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包裹,转头便是在桌上摆了一小堆的碎银子。 玄影根本来不及细想,便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他心下一急,索性胡乱将桌上的碎银子收拢到一起,又和他的包裹一起抓紧内屋里。 而就在他急急忙忙走出来,只见风晓晓正领着一帮男女老少,风风火火地冲进他家小院。 玄影的眉头微微一皱,后退半步躲开风晓晓伸来的手:“这都是谁?” 风晓晓回答:“这都是我帮你找来的客户啊!他们都有需要打的铁具,就给你介绍来了!” “......我不需要。”玄影干巴巴地拒绝。 谁知风晓晓仿佛没听见似的,根本不把玄影的话放在心上,一边笑说:“铁匠大哥你别跟我客气,毕竟当初你救了我,我帮你点忙也是应该的。” 一边则是招呼身后的那些男女老少进来:“来来,铁匠大哥家里应该有打好的成品,你们可以先看看呀,手艺绝对不是特别差。” 玄影满眼无措地看着这些人一窝蜂向他院内涌来,下意识地说:“别进来!” 可风晓晓尖利的嗓音将他的招呼全部盖住,只剩下她自己洋洋得意的解释:“这些都是本小姐介绍来的,听说铁匠大哥你家条件不大好,正巧这些人都要打几件铁具,便给你补贴家用。” “不过铁匠大哥你也放心,他们这些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只要你好好做,就算最后不合心意也不会怪你的。”听她话里话外,显然是对玄影的明贬暗谪。 她轻快地说着,绕开玄影将人引进来,然后便自主地奔着玄影屋里走去,进了门才想起来说:“铁匠大哥你进来,咱俩说说话。” 玄影满心都是抗拒,他环顾四散到院里的人们,心中皆是叫嚣着“快走”。 可看见风晓晓已经独自一人进到屋里,又不得不跟上去。 当玄影前脚走进门,风晓晓笑着凑过去,当着玄影的面将房门一把关上:“你知道本小姐过来做什么吗?” 玄影眉头紧皱,并不作答。 索性风晓晓早知道他闷葫芦的性子,没有得到答案也不在乎,自顾自说道:“你知道外面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吗?” “我出钱让他们过来,说好了他们假装找你打铁,需要的花费全由我负责,另外还给他们雇佣的报酬......至于说请这么多人呢,其实就是想找人做个见证。” 玄影有些不明白风晓晓是在说什么,然他的心头却浮现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不需要,你出去。”他拒绝道。 “这可不是你需不需要的问题。”风晓晓话音一转,“本小姐就想问你,前两天和本小姐一起去你家铺子的人,你们是不是认识?” 和她一起去铺子...... 玄影面色一变,想也不想就回答:“不认识,别提他!” 谁想他的这种反应看在风晓晓眼中就是做贼心虚了。 她冷笑一声:“那本小姐再问你,你愿不愿意入赘到我家,给我做夫婿?” “你在说什么?”玄影早就被风晓晓的举动弄烦了,听她再一次问出这种不可能的事情,面上的厌色一闪而过。 而且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哪怕风晓晓不在意,玄影却是有些不适应,他偏头躲开风晓晓的视线:“风小姐什么时候出去,不要在这里了。” 风晓晓抓住了他的这份不耐烦,哪怕早有所料,但还是难免有些伤心。 她摇了摇脑袋,将心理那些无关紧要的情绪去掉,想起早已经算计好的计划,看着对面“狠心”的男人,终是咬牙下定了决心。 都是这些人逼她的,怨不得她心思恶毒。 风晓晓心说:只要过了今天......有外面那么多人看着,玄铁匠是想娶她也要娶,不想娶也要! 不对,应该是—— 她不需要玄铁匠做她夫婿了,这种人不配,最多是个面首,供她玩乐就可以了。 玄影看着风晓晓的面色几经变幻,心中疑惑更甚。 风晓晓轻轻一笑,手指移到领口,迎着玄影不解的目光,她说道:“马上就能出去了,铁匠大哥......你会后悔的哦!”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只见她突然倾身向玄影倒过去,而别在领口上的手指向下一扯:“非礼啊,救命——!” 玄影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风晓晓倒下来,下意识地将人接住。 谁知入手便是一阵肌肤相接处的温热,玄影顿时就是一惊,手臂猛地一颤,想也不想就把风晓晓重新扔出去。 “啊啊啊救命!”风晓晓脸上全是恶意的笑,张着嘴大声喊叫,又蹦又跳宛若一个博人关注的小丑。 偏偏被她自己露出来的半边酥肩,白花花的,照得玄影眼睛疼。 “你!”玄影惊怒,想起风晓晓这一连串的行径,还有外面等候的许多人,隐隐知道了对方想得到的结果。 可目的呢?原因呢? 玄影抬手按了按头上的穴口,听着风晓晓还在叫嚷,却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眼看着风晓晓反身跑出去。 “你别......”他话还没说户口,房门轰然打开,外面早就好奇的人们看着风晓晓衣衫凌乱地跑出来,顿时就炸开了。 玄影木着一张脸跟出去,停在屋前,看着风晓晓踉跄着,仿佛不堪负重,终是倒在地上。 风晓晓满脸迷茫,她左右移动目光,最后在看见玄影时停顿一瞬,倏尔大哭起来:“呜哇!” “呜呜呜这可怎么办啊,我的清白呜呜呜......”风晓晓跪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就想跟你说两句话,就说不想嫁给你,你就要扯坏我的衣服,你禽兽啊!” “我只是想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可你怎么能、怎么能......呜呜我真的不想嫁,你干什么这样对我......” “你家里这么穷,我嫁过来肯定都是吃苦受累,但我不会让你计谋得逞,算计到爹爹的家产的......呜呜我到底要怎么办......” 她的哭诉声在整座房子周围回荡,附近的二十几个人听得议论纷纷。 或是指责风晓晓自作自受,身为未出嫁的女孩,却是不知避讳和陌生男人独处一室,活该被冒犯。 也有咒骂玄影的,妄自联想说他心机深沉,说他胁恩求报,求婚不成就动手用强,害了好好的姑娘,就为了得到风家的巨大财产。 玄影俯视着风晓晓,看着对方精湛的演技,那一举一动我见犹怜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还真的怀疑:我真的做什么了吗? 这些被风晓晓叫来的人里,有一大部分街上的地痞无赖,说话时眼中冒着淫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风晓晓露出的半边白皙肩膀。 至于从他们嘴里吐出来的话更是难听,别说玄影听得反感,便是风晓晓自己设计了这一出,被人指着鼻子说“不检点”,也有些后悔找错了人。 “......真的只是扒了扒衣服吗?不会还做了其他更多分的事,只不过没给咱们看见吧?”小混混不无猜测。 另一个中年妇人则是有些同情:“这好好的姑娘啊......就算家里有钱,将来丈夫也肯定会介意吧?可要是嫁给这玄铁匠,实在是门不当户不对了......” 玄影耳边全是风晓晓的哭诉和围观人的议论,在不知多少次听见有人说 :“玄铁匠可真不是个东西!” 他终于忍不住了,转身回到屋里,徒留一群人愣在原处面面相觑。 就在有人好奇:“他这是临阵脱逃,想要不负责任了?” 当场人正沉默着,这人的疑问就显得十分清晰,正好落在风晓晓耳中,她哇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只见玄影重新走出来,他手里抱着一件外衫,当着一众人的面回到风晓晓身前。 玄影抖开外衫,弯腰披到风晓晓身上,别的作用没有,但至少可以遮住她露在外面的肩膀,顺而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一连串的动作让风晓晓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呆愣愣地仰着脑袋,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两滴泪花,无端添了几分可怜。 玄影说:“风小姐自重。”语气不改往昔。 旁人只以为玄影是在说风大小姐不管不顾闯出来,可只有风晓晓自己明白—— 铁匠大哥可能只是......看不惯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愚蠢招数。 她望着玄影的眼睛,对方眼中包含的一抹不赞同让她彻底失去撒泼打诨的欲望,随着一股难言的情绪漫上心头—— 风晓晓不知道玄影会不会后悔招惹她,但她却是后悔了...... 气氛蓦然寂静。 玄影出乎意料的举动,总算是现场安静下来。 第99章 别怕,谁也不能伤到你 谢逸潜正走在回落晨镇的路上,身侧跟着黄魅和请来的医师,许是他自己不放心,一路都在向医师详细询问玄影的腿疾。 老大夫完全是被谢逸潜的银子砸来的,那样几大钿银子扔在桌上,便是他并不想来出诊,也禁不起银子的诱惑。 如今面对大主顾的询问,他心里虽是想着“废了没救了”,可又担心惹恼主顾,让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飞走,嘴上只好不断应着“尽力尽力,尽力让病人恢复。” 至于说恢复成什么样子,用时几许,则是死活都不肯开口了。 就在两人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的时候,只见前方的小路上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影,而那人应更是快速向他们靠近过来。 “是是是,老夫尽力、尽力尽力......”老大夫不断说着,正欲抬手抹一抹额头上的汗水,却见一个人蓦然出现在眼前,“啊!” 老大夫被吓了一跳,连连口退几步,看着突然出现的影一,半晌惊魂未定。 “嗯?”谢逸潜诧异地看着他,“怎么过来了?” “主上,出事了!”影一难得焦急,偏偏迎着谢逸潜不解的目光,他焦急之余还有一丝恐惧。 这几年来,主上对玄影大人的在意程度他们都看在了眼里,要是大人因他的疏忽出了事...... 影一禁不住打一个寒颤,腿一软跪了下去。 这两天,谢逸潜把影一放在了风家,时不时看着风家那对父女的动向,防止对方狗急跳墙做点不可挽回的错事。 如今看影一这幅样子,他心头出现一丝不祥的预感:“怎么了?说清楚!” “主上......”影一咽了咽口水,“风家小姐今日一大早出了门,属下留在府上盯看风大善人,原本以为那风小姐只是出去逛逛,谁知......” “怎么了!”谢逸潜心头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听不得影一慢慢交待起因,连忙催促道,“直接说结果,那女人去干什么了!” “属下不知。”影一回答,“属下是听了风大善人说,‘要是真如晓晓所说,姓谢的和打铁的原本就认识,等晓晓折腾完今天这一遭,就该老夫接手继续教训他们了'。” “属下这才觉得不对,怕风小姐对玄影大人做什么,赶紧来回禀主上。” 这哪里是怕做什么,只在影一话音刚落,谢逸潜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他嘴角动了动:“那女人离开多久了?” “从清早就离开了,有三个时辰了。” 所以说—— 谢逸潜大脑高速转动,想了想自己在玄影那里停留的时间,念及来回路上也没见到风晓晓,心下总算放松了一点:“应该没事,我没看见那女人过来......” “不过为了防止万一,本王还要亲自去看看才行,黄魅跟着,影一继续回风府盯着,有事让影二来传话。”谢逸潜利索的交代,又因为莫名的心悸,自称都没控制好。 旁边的老大夫看了全行程,他的目光一下子从看土匪的恐惧,变成了赤裸裸的震惊,可谢逸潜都顾不上了。 他只对老大夫留下一句:“劳烦先生对玄影腿疾上点心,将来治愈必有重谢。” 然后便带着黄魅匆匆返回去,至于老大夫那边的后事,则交由影一处理就是了。 谢逸潜初来乍到,根本不知道通往落晨村的路并不止一条,同理,能抵达玄影家的道路,更是不独独此处。 玄影为风晓晓着想的举动被没有给他换来什么好处,只在坚定着说了一声“不娶”后,在风晓晓委屈的哭诉中,终是激起众怒。 于是当谢逸潜紧赶慢赶总算回去的时候,远远就看见玄影家院子里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在吵嚷着,场面一度失去控制。 “玄影!”谢逸潜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真到了他最不愿看见的场面。 他几步窜到前面,这才听清了那些人的话,顺便再密密麻麻的人头中央,找到了他最熟悉的那道身影。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如今还推卸责任,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风小姐这样好的女孩就被你败坏了名声,要我说,你就是一死都难以谢罪!” “快去跪下给风小姐道歉,风小姐不原谅你别站起来,然后给小姐当牛做马一辈子......” “哎哎说你呢,装什么聋做什么哑,你是死了吗,说话说话!” 那些面目狰狞的大妈和混子们滔滔不绝,咒骂得义愤填膺,说到情绪高涨的时候,还要伸手对中央的人推推搡搡。 而他的玄影...... 哪怕脸上的不耐烦越发明显,那双手更是紧紧攥住,却始终没对那些愚民动一下手,最多就是被打到的时候躲一躲,缄默不改,其余再无。 谢逸潜的心口狠狠一揪,浅浅的委屈莫名弥散了整个心田。 不仅是为玄影委屈,还有他自己...... 哪怕玄影身上的旧疾再严重,打不过有路子的武者,难道还制服不了一群普通百姓吗? 再不行,他玄影还不能跑出去吗?就算失手伤到这些人又如何! 偏偏玄影就算是留在这样一个小破村子,被一群愚民欺辱,也不愿意跟他软一点,说句跟他回王府的话...... 正前方,一个混混说着说着突然动起拳脚,一巴掌扇在玄影肩上,眼看着就要抬脚踢过去。 “够了!”谢逸潜再也忍不住了,在人群身后发现出一声暴呵,推开人群就挤了进去,然后将内力覆于手上,反手把刚才对玄影动手的人拍出去。 他的出现不仅让人群出现一刻静止,当玄影看清楚来人后,一抹慌乱一闪而逝。 谢逸潜却是一路走到玄影身边,心中气恼大过所有理智。 只见他一把拉住了玄影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身后一推,终是挡在他身前,只留给玄影一个宽厚的背影。 “别怕,谁也不能伤到你。”谢逸潜说道。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 尤其是话中的坚定,让身后的玄影顿时五味杂陈,凝望着谢逸潜的目光一下子幽深起来。 从来没有人在危险中挡在玄影身前,更别说还是曾经高高在上的瑞王爷。 这一幕是玄影想也不敢想的,却在无意之中,看到此景出现在了眼前。 有那么一瞬间,玄影心房外的围墙几乎要分崩离析,不为谢逸潜的维护,只是单纯的—— 原来真的有人愿意在他面前挡住风雨。 可是当玄影余光看见谢逸潜的侧脸,他便猛地从沉溺中清醒过来,带动了身体的一颤。 而他的这一颤被谢逸潜感受到,只以为是玄影受了什么伤,连忙转头看来:“怎么了?哪里伤到了吗?” 看他话语中的焦急和目光中的担忧,实在不似作假。 可面对这样堪称温柔的主上,玄影感动过后就只剩下不真实,他下意识地想要挣开被抓住的手腕,向后退两步:“我、奴......请您放开。” 谢逸潜身体一僵,片刻之后才苦笑一声:“不行,现在还不行,等我把这些人都处理了,立刻放开你好不好?” 话已至此,更何况谢逸潜还是为了护着玄影,玄影哪里还说得出一个不字。 谢逸潜无奈地抬手,在玄影惊惧的目光中落在他鬓边,拢了拢细碎的发丝,随后便转过身,将目光放回一众人群之中。 在场的人早有许多不耐烦。 “你谁啊!”有人拉着一张脸不悦地问道,可就在他对上谢逸潜那双满是冰渣的眼,顿时失了言语。 谢逸潜反问:“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你们这么一大群人闯进别人家里动手动脚,你们又是谁?来找事的?” “哎你怎么说话的!”有人不高兴了,张口反驳后,便是将他们眼中的“真相”娓娓道来,最后还要加上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你也是个好的,现在护着身后那人,保准有你会悔的!” 谢逸潜很快就从对方的叙述中得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确实后悔,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怎么招惹上了风家那一窝道德沦丧的父女,平白给他家玄影招来祸患。 谢逸潜冷笑一声,目光冷然地望向依旧跪坐在地上的风晓晓,那一瞬间的冰寒,让风晓晓顿时就是一个冷战:“你你、你干嘛......” 在看见谢逸潜到来的时候,风晓晓就心说不好,如今和对方正面刚上,她多是胆怯。 再多的话语都被冻结在了谢逸潜的冷笑中,看着满脸嘲讽的谢逸潜,风晓晓突然产生一种后怕。 然而她还是故作嚣张,嚷嚷着为自己壮气:“我告诉你,你们别想对我怎么样,不然、不然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前一刻还是她算计人们问责玄影,嚣张得不可一世,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哪怕那玄铁匠嘴上说着不娶,可看上去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偏偏事态转眼却变成了风晓晓势弱的样子,只剩下逞强。 谢逸潜沉吟一瞬,开口满是嘲意:“想对你怎么样?风小姐不妨看看自己,你有什么值得我们对你怎么样的!” 第100章 王爷,我们不熟 风晓晓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小美人,尤其是她的古灵精怪落落大方,更是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男人仰慕。 更别说她一旦出嫁必有的数不清的嫁妆,让不少人都把风家小姐视为最想娶的女子之一。 便是偶尔有人听说她性情刁蛮,早被家中宠坏,却也是没人在意。 如今听着谢逸潜这般贬低,风晓晓还没说什么,倒是有人不干了。 “哎你说什么呢?风小姐这般佳人,是你能出口诋毁的吗?我看你就是心肠歹毒,见不得别人好!果然是蛇鼠一窝......” 谢逸潜抽空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只见是个躲在人群后面,看上去贼眉鼠眼的男人。 那人不敢上前和谢逸潜正对上,也就只会躲在人群之后畏畏缩缩,偏偏还想出个风头。 谢逸潜只看了他一眼就没了兴趣,继而望着风晓晓说:“敢问风小姐,我说的对吗?” “毕竟不打一声招呼就带人闯进别人家里,又自己非要和人独处一室,莫说玄影从来不是占人便宜的性子,就算他真的对你做了什么......” 谢逸潜一挑眉:“风小姐在人前都不知避讳,谁知道人后又会做些什么?就算是和几个男人不清不楚,恐怕也不足为奇吧?” “就你这样的女子,到底有什么值得别人对你怎么样的呢?正好在场那么多人,大伙不妨也给评评理。” 念及玄影刚才所经受的,谢逸潜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就差指着风晓晓的鼻子骂荡妇。 即便没有,却也不逞多让。 人们受到谢逸潜话语的引导,有几个立场不坚定的,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风晓晓被气的脸色通红,她愤怒地指着谢逸潜:“你胡说,我没有!” “有没有当然都是小姐自己说了,我们可没办法验证。”谢逸潜回道。 “再说了......”他还嫌不够,只给对方火上浇油,“若是我没记错,玄影说过多少次对风小姐无意了,你还上赶着凑上来。” “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才如此恨嫁,扒住一个老实的铁匠就不放开了。” 随着谢逸潜越说越多,周围动摇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风晓晓能清楚的听见,刚才还在帮她说话的人竟是话音一转:“说得也有道理啊......” “你胡说!”风晓晓被气得跳起来,眼角还濡着泪水,看着谢逸潜的目光仿佛要喷出火来。 “你闭嘴闭嘴闭嘴!”她崩溃地大喊大叫,“我没有,我什么事都没有!” “有错的都是你们,是你们不知好歹,接二连三拒绝本小姐的示好,是你们活该!” 像她这样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宠大的人,哪里受过这样难听的指责,若是把谢逸潜的话翻译过来,不就是说她不知检点偷汉子吗! 风晓晓起身似要冲过来,不想脚下一时没有控制好,猛地歪了一下身子,“嗷”一声惨叫出来。 她正崴到了脚,顿时疼的一头冷汗。 偏偏她为了能成功进到玄影房间里,身边没有带一个婢女小厮,如今再怎么狼狈也没人伺候。 “被人说中了心思,狗急跳墙了!”谢逸潜落井下石道。 一股难言的委屈弥漫至心头,风晓晓撇撇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无声滑落。 “我没有,就是你们胡说,我我、我就想养个面首,我就想让铁匠大哥听话,爹爹都同意了,你们凭什么这么说我呜呜......” 此话一出,莫说谢逸潜是如何错愕,风晓晓身后的人群却是炸了—— “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面首?我滴个天天哟,还是她爹同意的!” “风小姐这是在想什么?想嫁人还不想着日后如何好好相夫教子,还想着给丈夫戴绿帽子,还想着养别的男人......” 这里可不是权贵遍地的望京,不过一个普通的村镇,镇上的百姓哪里能接受女孩家豢养面首的恶习。 就算是在望京,哪家的贵女私下养两个玩意儿,那也是藏着掖着不许外人知道的。 也就风家走商时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还以为豢养面首是个多显摆的作风,张口闭口直接说出来,丝毫不知收敛。 谢逸潜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完全没想到,风晓晓竟是一开口就把自己卖了个干净。 他几乎都能想象出来,用不了几日她的言论就会在整个落晨镇上传遍,到时候莫说她自己的清白教养,便是整个风家都要受到影响。 玄影从来没有见过,原来谢逸潜真想说什么的时候,嘴皮会这样利落,完全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从他到来至现在,整个场面几乎全在谢逸潜的控制之下,不管是风晓晓的失控,还是百姓们的立场转换。 实在是比玄影一味退让带来的效果好了太多。 谢逸潜稍作冷静,继续将炮火对准哭哭啼啼地风晓晓:“不管风小姐私下里如何,只是今天这事做的实在不地道。” “你让玄影受了这么多委屈,道个歉不为过吧?”他这样问道。 暂且不说玄影这一刻的怔愣,只是风晓晓依旧执迷不悟:“我还委屈了,你怎么不给我道歉?不!你道歉我也不接受!” “呵!”谢逸潜被她逗笑了,组织组织言语,正待再说些什么,谁知他的衣袖突然被拉扯了一下。 “嗯?”谢逸潜转头看向玄影,“怎么了?” “不用了。”玄影轻声说道。 谢逸潜表示不解:“不用什么?” “不用道歉。”玄影道,“您别再说了,让他们离开就够了,今天很感谢您。” “为什么?”谢逸潜的疑惑更深,“那女人这样对你,你就这样放过她?之前在屋里也是她做了什么吧?” “可她还是个没出嫁的女孩。”玄影歪着脑袋说,“求您了......我够丢人了,让他们都走吧。” 不管事实如何,可在外人眼里,到底是玄影和风晓晓有了牵扯,别人谈论时不会说谁对谁错,只会说—— 哟,玄铁匠呀,不就是那个和风家小姐怎样怎样的人嘛! 谢逸潜望着玄影深埋下去的脑袋,看着他拉扯着自己的一段衣袖,抓着衣袖的两根手指因为用力过度儿泛白。 谢逸潜沉默良久,终究还是说道:“好。” 说完,他重新看向众人:“还不走?赖在别人家中还没完了是吗?” 然后又冲着风晓晓一笑:“风小姐长点脑子吧,也就玄影心思纯善不计较,要是再有别的幺蛾子,便是他不在意,我也让你知道什么是悔不当初。” 看着风晓晓满脸的泪痕,谢逸潜恶从心起:“快滚!” “啊!”风晓晓被他的厉叱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对面的谢逸潜却早拉上玄影走向屋里。 “砰——”一声巨响,房门被重重关上。 屋外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片刻,最终只好逐渐散去。 有两个善良的大婶看见风晓晓还站在原地抹眼泪,心生不忍,凑过去拉拉她,低声劝慰着,过了好久总算让风晓晓心甘情愿的离开。 屋外的空地上恢复了空荡清净,只屋里的气氛就没有之前那样和谐了。 谢逸潜瞪着玄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说说你、你说你就不能警惕一些吗?什么人都往屋里放,也不看看那女人是什么东西,你跟她熟吗?” “也就是影一发现了不对,早早告诉了本王,不然你就自己处理这一堆烂摊子吧,看你能不能成!” “还有刚才的那些刁民,他们动手打你就不会还手吗?不会还手总会躲的吧?就在那里干巴巴地楞着,要是本王不来你想怎么样!” 谢逸潜气恼:“本王给你找场子,你还顾及那女人的情况,连道歉都不要......你丢人?你丢什么人?丢人的分明是风家那女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所有小心翼翼都消失在今天的意外中。 谢逸潜也顾不上玄影怕不怕他了,只要一想起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说不准有多少这样的场面—— 这种玄影不反抗的场面,他气得脑壳都在疼。 谢逸潜絮絮叨叨个没完,翻来覆去都在教训着玄影没用的善良:“你为那女人着想,她为你考虑了吗?你跟她有多熟,还能以德报怨!” 就在这时,谢逸潜暴躁的训斥声中却突然夹杂了一句反驳:“都不熟。” “王爷,我们也不熟。”玄影静悄悄地说了一句,可能是怕引起谢逸潜的愤怒,声音极其微弱。 谢逸潜勉强听清,却是不敢置信地再次找虐:“什么?你说什么?” 玄影后退半步:“草民很感激王爷帮忙说话,可草民和王爷也不熟,您还是帮了我,您也进到屋里来了。” “您没有必要训斥草民,我、我们不熟的......” 他的话最终消寂在谢逸潜吃人的目光中,玄影偷偷抬了一下头,只见谢逸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玄影顿时把脑袋重新低下去。 顺便再后退几步,彻底离开谢逸潜的可触范围。 第101章 冲突 “怎么会不熟呢?”谢逸潜浅笑晏晏,“再怎么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还有哪里是不熟的?” 他几步逼上去,几乎是咄咄逼人地质问。 “不熟本王能看光你的身体吗?不熟本王能送你达到极乐巅峰吗?不熟本王能让你在床上哭泣求饶吗?不熟本王能摸遍你身体各处,甚至是负距离......” “别说了!”随着谢逸潜满是戏谑的反问,玄影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面上又一点点浮现一层红晕。 “为什么不说?”谢逸潜的微笑变凉,“你都能把本王和无关紧要的女人作比,凭什么还要管本王说什么。” “再说了!”他话锋一转,恨恨地说道,“你不是说我们不熟吗?既然不熟......本王说什么话,你有什么资格置喙?” “还是说小影喜欢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差别对待,本王管不了你,而你能管住本王?”谢逸潜一步一步终于抵在了玄影身前,借着后面的木桌,彻底阻断玄影的退路。 太过靠近的距离让玄影整个人都很难受,他试图偏过脑袋躲避吹来的呼吸,谁知谢逸潜反手一抓,不轻不重地捏住了他的下巴。 玄影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谢逸潜尤不在意,反而更靠近了几分,鼻尖几乎碰到玄影的脸。 “小影啊......你说你和那女人,就这样牵牵扯扯关系不清,哪怕本王知道没什么,可本王也会不高兴的。”他说道。 “其实本王也没有说怪你,可你看看你对本王怕成了什么样?你对一个不怀好意的女人都能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换了本王这里......” “就这么绝情了呢?” 谢逸潜能感觉到身下之人的颤抖,他不想逼玄影这么紧,可一时间总是转不过自己的弯,他甚至一度觉得—— 在玄影心里,他还比不上风晓晓那女人重要! 这样的认知然谢逸潜脸更黑了几分。 玄影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踌躇瞬间,终究选择了沉默以对。 谢逸潜半天等不到玄影的回答,手指微动,在他脸上划了两下,只好丧气地把人放开。 而就在他前脚撒手,玄影便一低头从他身下钻出去,几步跑到里屋门口,满是戒备地回望过来。 见状,谢逸潜哑然失笑。 但片刻过后,他还是很委屈地抱怨:“本王找了你很多年了,从望京找,从落晨镇上找,还有许多大小城池......本王都快转完了大半个国家,好不容易找到你。” 谢逸潜的声音压的很低,许是有两分故作可怜的成分,但也不缺少真情实感。 听得不远处的玄影一度怀疑耳朵听错了问题,不然怎么觉得......主上在哭着说话? 玄影猛地晃了晃脑袋,将里面匪夷所思的想法甩出去,再次后退两步,静听对方接下来还要说什么。 “之前对你做过的......我再说声抱歉,以后真的不会了,本王改的这么诚恳,你就不能再给本王一次机会吗......” “给不给都随便吧,时间还长,就算你现在避本王如毒蝎,以后也总会相信本王所说的。” 他抬起头,面上果然一如既往的干净,并没有玄影臆想中的泪痕。 玄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却莫名出现点点遗憾,也不知在遗憾什么。 谢逸潜重新凑过去,定定的盯着玄影的眼睛:“你愿意接受,本王就过来,不愿意本王也不来讨人嫌,就在你身后躲着,随叫随到。” “你之前在本王面前是什么姿态,本王如今就能把姿态放多低,或者更甚......” 说着,他的手就要碰上玄影的脑袋,偏偏玄影一闪躲开,憋红了脸,只蹦出来一句:“王、王爷自重。” 宛如戏言的一句话打破了现场沉闷的气氛,两人皆是愣了。 片刻过去,谢逸潜先回神。 “算了,不开玩笑了!”他轻哂一声,“别当真,我说着玩的。” 话虽如此,可玄影怎么也无法将刚才听到的是当作玩笑话。 在他看来,主上此时的浑不在意,更像是为了保住最后的骄傲,无奈之下地否认罢了。 从进门开始,谢逸潜第一次后退,他说:“今天就先这样吧,本王先回去了,有事再过来,闹了这么久,你也休息吧。” 说完,他果断转身。 然而就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谢逸潜突然顿时了,看得身后的玄影身体再次紧绷起来。 “本王刚才看见你屋里有收拾好的包裹......小影,别让本王找人来看着你。” “本王不会随便干涉你的生活,可你也别乱跑......我没有多少个四年来寻你了。” “本王没那么神通广大,每一次都能找到你,所以小影......别跑了。” “听话,乖。” 留下这样一句算不上警告的警告,谢逸潜终于离开了。 大半天的闹剧彻底落下帷幕。 好不容易将谢逸潜送走,玄影动了动酸麻的手脚,脚下一个踉跄,很快就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也不在乎地上的灰尘泥土,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坐着,屁股因为坐下来的大力而有些发疼,却不妨碍他将脑袋深埋在胸口。 玄影坐了许久,脑中各种思绪交相混杂,往事如烟,又飘飘渺渺地在心间环绕。 从瑞王府离开的那一天,他就有想过被主上的人抓到,后面被千刀万剐也好,百般凌辱也罢,终究不妄他费尽心思逃跑一回。 可他却是从来没有想过,再相见时,曾经的人却是变了。 他真的没有触动吗? 那倒未必。 过往数年的情谊不是假的,就算当初再怎么下定决心,午夜梦回总难免被惊醒几次。 换做是六七年前,若是主上能这样对他,便是要玄影一死他也是愿意的。 奈何时过境迁,心态早就不一样了。 想来想去,玄影实在不敢把后半生压在一个未知数上。 更别说他现在形同废人,便是重新回去王府,一不能以武服众,二不能侍奉主上,只是过去给人浪费粮食吗? 别看主上现在说的好听,可玄影这些年看了这么多事,最靠不住的......便是男人的甜言蜜语、恳垦保证。 等主上的新鲜感没了,他还不是又要被弃之如敝屣。 太多纷扰的情绪在玄影脑海中激荡,搅得他脑中混乱一片。 “呵!”一声略显嘶哑的冷笑声在屋内响起玄影弓起身子,后背紧绷。 半晌过去,他突然两手捂在脸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都怪主上不按常理出牌,闹得他现在接受不甘,逃跑不能,只得困在这里,像个鱼肉刀俎一般,任人宰割。 玄影凄凄切切地想着,对谢逸潜的怨念平白加深了许多...... 一切正如玄影所料,不出半日时间,风晓晓和他发生的事就传遍了落晨镇。 拖风家大小姐的福,玄影的打铁铺子也跟着火了一把,别管名声好坏,至少是在人们心中留下个位置。 只是那传出去的留言中,除却风小姐和玄铁匠不清不楚又让人遐想的混乱关系,还带上了一个气表不凡的陌生男人! 听人说—— 那男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去了就把玄铁匠护住,对着在场之人就是一顿骂,尤其风家小姐承受了大半火力,哭得那是一个惨。 看那男人护着玄铁匠的样子,便是老子护儿子,都缺了几分架势哩! 各种留言越传越远,越远越变,于是等传到了玄腾耳中,就变成了一男一女共抢一夫,真真假假很难辩驳—— 女的想抢玄铁匠回去做上门夫婿,男的想抢玄铁匠回去做家养女婿,可见玄铁匠好福气,左右都有人争抢...... 旁人各自有着各自的猜想,偏偏这话听在玄腾耳中,很快就有了别的解读。 他压住心头涌上来的火气,凑近酒坊里的客人,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询问详情。 等他终于好清楚家里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顾不得分辨其中真假,玄腾的火气却是瞬间压不住了。 他哥竟是大庭广众之下躲在一个男人身后? 那男人还曾经与他关系牵扯不清! 玄腾皱着一张脸,五官紧巴巴地蹙在一起,不苟言笑地样子有些骇人。 他想了又想,实在没能耐住性子,几步冲到酒坊老板面前,不管不顾地说了句“请假”,随后竟是转身就跑了。 任凭身后的酒坊老板怎么呼唤他,玄腾也不曾停下脚步回一次头。 待玄腾一路跑回家,气喘吁吁地一把推开门,只见玄影正呆坐在桌边,听见动静很快看过来。 他身体一动仿佛惊弓之鸟,看清来人后才放松了几分。 “哥!”玄腾气势汹汹地过来,“你为什么拒绝风家小姐?做她夫婿不好吗?” “还是你放不下来找你的男人,还想重新给他做男宠丢人现眼!” 玄影望着冲过来的玄腾,对方进门就来的质问,让他闻言顿时错愕了。 第102章 孤独 “你在说什么?”玄影有些不敢置信。 玄腾已然几步冲过来,站定在玄影身侧,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面上有焦急,有愤恼,有厌恶,诸多感情交织在一起。 “哥你为什么拒绝风小姐?”他再次问道。 “可我为什么要答应?”玄影有些搞不明白玄腾的心思,只得反问一句。 不想听闻此言,玄腾却一下子炸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风家小姐哪里不好了?就算她刁蛮任性,可身后有那么多的家产,你娶了她能得到多少好东西,以后还用得着自己辛苦吗?还用得着连买药都算计不舍吗?” “而且最主要的......” “哥。”玄腾眼含悲凉,“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放不下来找你的那个男人,是不是还想跟他旧情复燃?” “虽然你不肯承认,但我知道,你身上的金链子就是他给你锁的,那些伤也都是他造成的,你怎么就......” 迎着玄影诧异的目光,玄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之前在望京,见过一个大官养的男宠,那喜欢的时候是天天带出去炫耀,可最后呢?那男宠照旧被人打断腿拖出来,在乞丐街上病重没几日就死了。” “这样的例子有那么多,那些给人做男宠的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 “虽然上门女婿也不好听,但比起男宠的名声总是好了许多的,更何况你今天还对风小姐......我也不知道真假,但和风小姐结婚,不是正好可以摆脱纠缠你的那个男人吗?” “哥,你听我一句劝吧,我都是为你好。”玄腾苦口婆心,“ “所以——”玄影总结,“不管我怎么说,你还是觉得我是那人的男宠?” “难道不是吗?” 看着玄腾眼中那抹并不刻意掩藏的鄙夷,玄影却是突然就懂了。 或许从上一次开始,玄腾就认定了他过往男宠的身份,本身所产生的厌恶鄙视,全被这两年照顾养育的恩情所束缚。 而今天冒出来的风家小姐闹亲一事,则是让玄腾不再忍耐,直白的表述清他心中所想。 任凭玄影如何否认,都无法改变玄腾的看法,也无法改变对方自以为是的“为你好”。 玄影突生一阵前所未有的倦怠感。 玄腾的看法本是人之常情,只不过因为一起生活相依为命了这么久,玄影总是希望—— 他和别人应该是不一样的。 如今看,还是玄影的要求高了些。 或者他一开始就不该对玄腾抱有那么大的希望,毕竟只是半路搭伙啊...... 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是了。 玄影实在不愿意和对方多说,起身看也不看玄腾一眼,顾自往内室走起。 身后玄腾不依不饶:“哥你到底怎么想的,反正你要是、要是还不离那个男人远点,我就不在家里住了,带着玄邈一起走。” “将来事发,让别人都知道你不知羞给人做男宠......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玄影听着,心里冷笑一声,暗说一声他最不怕的就是威胁:“随你。” 冷淡地丢下两个字,玄影彻底离开了。 正好玄腾他们走了,他还能少做一份工,减轻了多少负担,增加了多少空闲! 玄影苦中作乐,看上去并不在意。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玄腾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大哥离开的背影,越发佝偻沧桑了些...... 事情进入了一个不可转圜的境地。 玄影懒得和玄腾多做解释,甚至每每看见他,总能想起玄腾望向他的那份轻蔑。 说得矫情点,玄影还是生气对方的误解,甚至不惜和个小孩子置气。 至于玄腾则是说到做到,眼看着玄影根本不搭理他,索性气哼哼地离家出走,为了表示骨气,家中的物件都一样不带。 玄邈不知道大哥和哥哥是怎么回事,偏偏插在两人一点就炸的气氛中,连问都不敢问。 他虽然不想离开家里,可耐不住玄腾的拉扯,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踏出家门。 里面的玄影没有阻拦过一下,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并肩离开,撇撇嘴,也没有说给玄邈塞两个铜板塞一块馍馍。 玄腾不是觉得自己能耐吗?那就让他自己养活兄弟两人吧! 玄影暗戳戳地想着,暗中猜测两个孩子出走后睡在哪里,吃点什么,再什么时候受不了回家认错...... 算了,不稀罕! 玄影嗤笑一声,几步走到门前,用力将门狠狠摔上,只做眼不见心不烦之态。 不过一日时间,他家里是完全空了。 玄腾玄邈离开,来下单子的客人还没影,去镇上打铁铺子又怕遇见风家人惹麻烦...... 总之玄影哪里也去不成,什么也做不了。 就是自己下一碗面填填肚子,折腾半天锅底黑得透亮,却只端出来一碗黑乎乎的面糊,面糊还散发着迷人的焦香气息。 气得玄影直接把面糊倒掉,饿着肚子蹲在门前的空地上,数着地上经过的蚂蚁数量,一度觉得诸事不顺,事事跟他作对。 待到日薄西山,玄影已经坐在了地上,面前的蚂蚁被他来来回回数了不知多少次,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忘了从哪个数字开始的。 无聊虽无聊,可却不失为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总归他一天下来,大多数时间都在纠结有几只蚂蚁,而忘记去想风家、主上,以及玄腾那些糟心事...... 月上柳梢,蹉跎了一天的玄影返回房中,灌了一肚的凉水寥解饥饿,随后便窝进床上,数着金星强行入睡。 迷迷糊糊中,玄影想着,这样的日子可不行,倘若明天还没有工作,那他还是去山上落晨寺看看吧...... 独一人呆在家,实在有些孤独了。 只可惜玄影心愿到底没有达成。 并不是说有买家上门,相反,却是玄影最不想应付的那个人又来了。 倘若玄腾知道他的离开,倒是给谢逸潜创造了机会,还不知他会不会后悔。 只是谢逸潜来时还想着要是玄影家中有人,他难免要顾及玄影的面子,举止言行多有控制,总不能让玄影在小辈面前出糗。 谁成想等他到了,才发现原来玄影家里只剩了他自己,那是一个心花怒放。 玄影出门就见赖在家门的人,顿时愣住了。 偏偏面对谢逸潜,玄影话不敢多说,赶也不能赶人,就是他自己想要离开躲避,还总能被谢逸潜以正事拖回来。 什么正事? 喝药。 那种又黑又粘稠,入口又苦又涩的汤药。 按照那天来给玄影看诊的大夫所说,这药不仅要喝,喝完还不准吃糖,不然就影响了药性。 而且更不能不喝,不然怎么养好身体治腿啊? 为了给小影治腿,谢逸潜表示,必须喝,一滴不能少! 那药有没有用玄影不知道,可面对态度重新强硬起来的主上,不管玄影怎样拒绝,谢逸潜都坚持着看他把药喝下去。 到最后,谢逸潜直接拿出了杀手锏:“你每天乖乖喝药,我把你身上的金链去掉好不好?” 玄影的拒绝一下子堵在了喉咙里。 多少个日夜里,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能不能把手上的金链子拆除,偏偏那看上去细细的锁链,让玄影用尽了办法,砍砸烧拉,都没能留下一点痕迹。 想了那么久的心愿,如今却这样简单的达成了。 玄影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 当金锁链被拆卸下去的那一瞬间,玄影只觉得整个整个身体都空了似的,目光所及,尽是春暖花开—— 从漆黑的苦涩药汁,到满面笑容的主上,无一不好看,无一不是美妙的。 玄影的好心情持续了很久,面对造成这一切的汤药也没那么抗拒了。 至于说每日过来的谢逸潜...... 受此影响,明显感觉到玄影的态度好了几分,不说恭敬爱戴如往昔,可怎么也能有普通路人的平常,而非恐惧躲避了。 在谢逸潜的干涉下,玄影的日常变得悠闲起来,便是一日三餐,不是他自己过来就是由黄魅送达,免了玄影饿肚子的可能。 成日无所事事当然美哉,可与日俱增的...... 没了事情转移注意力,哪怕有谢逸潜在眼前晃,可玄影还是越发感觉到莫名的孤独感。 没有归属,没有依靠。 时间一天一天的流逝,转眼便是半月有余。 在此期间,玄腾一次没有回来过,连同玄邈也失去了消息,玄影虽然有心打听,可又不愿意先给玄腾低头,总觉得本就不是他的错。 如此下来,便是一拖再拖,他家里长期只自己和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谢逸潜晃荡。 至于白日,玄影偶尔打两件铁具售卖,更多时间则是应对谢逸潜和......对方带来的苦涩汤汁。 这日清早,玄影打算去趟落晨寺,推门却不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正疑惑着,可还没来得及想,是不是主上终于不耐烦了,便看见远处快速奔来的影子。 “小影,本王找到你本家了,你家人全都健在!”谢逸潜跑了一头汗水,眼中闪着亮光,兴致勃勃地对玄影说道。 第103章 家人 谢逸潜面上是难以掩饰的兴奋之色,他不断向玄影描述着打听来的消息,语速之快完全不留给玄影说一句话的余地。 “李家的老太太老爷子还健在,偶尔有点小病,但也还算硬朗。” “你父母在家务农,虽然生活条件不大好,但勉强能解决温饱。” “然后还有你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也各自成家了,家里的小辈比较多,黄魅还没查清楚,不过估计着也快了......” “啊还有!”谢逸潜突然想起,“听说你家里早几年也有寻找过离家的小儿子,想来还是想你的吧?这亲人之间哪有隔夜仇,当初他们把你卖出去是不对,现在可能也后悔了......” “正好你家里人今天都在,咱们赶紧过去,要是赶的巧,还能和他们团聚的。” 谢逸潜很是兴奋,目光所及,便是玄影呆滞的目光。 只是他并没有多想,只以为这是玄影初闻亲人消息而震惊,言语间甚至多了两句埋怨。 “小影你来这里时间也不短了,怎么就没想过找找家人呢?有个家总比孤身一人好......” 玄影抬头,正见谢逸潜眼中的不赞同,偏偏一时之间,他竟是分不出这人到底是好意还是其他。 “我......我我、我不想......”玄影踌躇。 谢逸潜表示不赞同:“有什么不想的?小影你别有心理障碍,知你近乡情怯,但总是要见的......” 谢逸潜安慰着,抬手摸了摸玄影的耳朵,在对方匆忙退步中,又很快把手缩回来。 “我不想......”玄影还是这句话,好似还有未尽之言,可谢逸潜等了许久,依旧不见他把后面的话说完。 “好了,去见见吧,本王陪着你。”他只好把这归结为玄影的胆怯,不由分说地拉住对方的手腕,转身就往外走。 “不是......不想去,不用见的。”玄影磕绊了半天,实在想不清楚该如何说才好。 一路奔波,路上玄影几次想要说什么,可是在看见谢逸潜洋溢着喜悦的侧脸后,他只得欲言又止。 他该怎么说......他早就见过那一家人了呢? 最终,两人还是赶在正午前抵达落晨村。 就是那个破破败败生活条件极差的落晨村。 谢逸潜为了邀功,只向黄魅打听了这家的位置,却没有要黄魅的陪同。 如今两人站在李家屋前,和听见敲门声涌出来的七八个人一比,实在有些人单力薄的感觉。 玄影站在谢逸潜身侧退后一步的位置,看见来人中最前的一个,艰难地偏过头。 说实话,他是一点也不想见到这家人。 还记得主上说过,说这家人几年前打听过离家的小儿子,说他们兴许是后悔了...... 玄影却只想耻笑—— 这家人为什么打听? 还不是他三年前到这里放出风声,说你家小儿子或许还活着,或许出人头地了呢。 然后李家便觉得又到了发达的时候了,匆忙找寻小儿踪迹,甚至几次向邻里炫耀,说找到小儿子就让他养活我们一家人! 就这样一家给钱就是爹的人家,怎么可能会想念一个卖出去的小儿子呢?更何况是后悔。 天方夜谭也不过如此了。 就像他之前贪婪本不该肖想的东西,最终却废掉经脉九死一生方得重生。 那从出生就继承下来的卑劣丑恶,根本抹不除改不掉,只能留在骨子里发霉发臭...... 玄影看着面前的李大壮,不知不觉中陷入一种自厌的情绪。 谢逸潜暂时没有注意到身侧的人,而是应对着出来的一大家。 他原本以为敲门后出来一两人足矣,谁知道这家人不按常理出—— 有哪家人出门看个客,还要举家倾巢而出? 谢逸潜半晌无语,连寒暄都忘记了。 李大壮看着莫名其妙来敲门的两个人,下意识的把目光全放在靠前的谢逸潜身上:“你谁啊?上我家干嘛的?” “我......”谢逸潜话未说完,已然被第二个人打断。 “我们家可没欠钱啊,看你长的人模狗样,可别过来骗人,我家没钱,不可能还呸!”中年男子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匆忙改正,“根本没欠钱,还屁啊还!” 对方粗鄙的言语让谢逸潜一时怔愣住了。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行止难堪的人,可李家的呃不羁,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谢逸潜不想贬低玄影的家人,只好强行找着言语,尽量去适应这一家。 “不是骗钱的,就是想来问点东西,劳烦这位大哥解答一点疑惑。” “解答啥?”李大壮不解,余光看见玄影的脸,顿时就是一愣,“诶,你是......” 谢逸潜心头一颤,忙不迭追问:“您认识他?” “他不就是......”李大壮朝身边的李二牛投去询问的目光。 两兄弟想了又想,最后一合计:“就是他!” 所以是谁? 谢逸潜听得满头雾水,正待再问个清楚,对面的两兄弟却将矛头对准了玄影。 两人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乃至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几步上前,举手抬到半空作恐吓状:“你又来我家干什么?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几位认识?”谢逸潜忍不住插话。 所幸这回李大壮没有忽视他:“当然认识!不就是这家伙前几年过来,说什么李四儿还活着说他发达了,问我们还记不记得他。” 可惜谢逸潜越听越是不明白:“谁是李四儿啊?” “哎!”不等李大壮回答,只见他身后的玄影突然赫然,猝不及防拉了拉他的袖口,“别问了。” 玄影的制止到底晚了一步,李大壮已经嚷嚷出来:“李四儿不就是我小弟吗?小时候就卖出去的家伙,就是之后没了音讯,也不知道还活没活着。” 在李家人眼中,当年灾难中卖掉小儿求生存,这从来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今随便说给外人听也没什么了。 李二牛顺带添了两句:“李四儿小时候就不会说话,小小年纪不讨人喜欢,四五岁时有个贵人买了他,就他那样儿,估计早被打死了。” 这两兄弟一唱一和间,也是激起了身后几人的记忆,李三铁和李大妮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剩下的几个半大孩子则是好奇地张望。 谢逸潜的打扮算不上打眼,可在这一家人眼中也算顶好的了,难免有小孩子在意。 唯独谢逸潜听着听着,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他转头看了看玄影,只是此时的玄影还处于被人暴露儿时贱名的尴尬中,低着脑袋并没有注意谢逸潜的凝视。 谢逸潜轻咳两声,转而问道:“那么说,你们还记得李、李四儿了?” “记得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提起这个,李大壮有些咬牙切齿,他目光不怀好意地盯着玄影,那让人难受的目光看得谢逸潜很别扭。 他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将玄影大半个人都挡在自己身后,故作疑问:“哦?听上去有些隐情啊......我这里有点碎银子,想跟你们讨碗茶水,顺带听两耳朵故事,不知方便吗?” 说着,谢逸潜从袖口掏出三四块碎银,随手扔向李家人。 一阵惊呼声后,李家几人将所有的碎银收入怀中,等到李大壮再看向他们的时候,眼神都变了。 “好好好,老板您想听什么,什么都好说。”李大壮谄媚地说道,又反手一巴掌拍在李二牛脑袋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贵人拿水!” 李二牛恍然大悟,连连应声,转身就往屋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着:“爹娘,快去烧热水!” 至于说将客人请到屋里...... 谢逸潜没说,他们为何要主动做呢? 没有新的碎银子,继续站在外面吹冷风吧。 李大壮已经开始了他的讲述,虽然言语间带着极强的个人主观想法,可谢逸潜并不在意。 “就是您后面的那个家伙,两三年前来这里说好像见过李四儿,说李四儿发达了,问我们还记不记得。”李大壮说。 “虽然我们确实不大记得了,但既然李四儿发达了,我们怎么也要想起来啊,谁能想到那人就是个骗子,我们打听了半天也没问出来李四儿的下落。”他说着,又拿眼刀横了玄影一眼。 “这样啊......”谢逸潜似笑非笑,唯独眼中的温度直降。 李大壮未察觉到什么,反而问道:“不过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话说你跟你背后那家伙什么关系?” “都说了,来讨一碗热水喝,至于我和他?”谢逸潜轻笑,“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他谁啊?” “他......” “别说!”玄影厉声打断,抓上谢逸潜袖口的手指已经发白,他近乎祈求地对谢逸潜说,“别说了,求您......” 谢逸潜闻声看来,只见玄影脸上多是苦涩,唯独那双红透的耳朵,和整幅表情极为不搭。 第104章 没有招人喜欢的时候 玄影说:“求您别说了。” 一边说着,他尝试性地拉了拉谢逸潜衣角,想着拉人往后退。 “为什么不能说?”谢逸潜表示不解。 而此时的玄影实在害怕主上不管不顾地说出来,偏偏对方如今所看的只是表面,他留在落晨镇三年之久,早就看透了李家人的嘴脸。 “您跟我去后面可以吗?”他哀求着,微微仰着脑袋,将一双满是焦虑的眸子呈现在谢逸潜眼前。 谢逸潜的喉结微动,半天说不出来拒绝的话语。 玄影见他表情没有太多抗拒,于是更大胆了些,反手握住谢逸潜的手腕,随之主动往后面走去。 李家兄弟不明白对面是起了什么矛盾,眼看着贵人要走,忙不迭招呼:“诶诶,这是干啥去?还听不听了,你想知道什么都能告诉你!” “一会再回来!别跟着!”不等谢逸潜发话,玄影扭头暴躁地喊了一句。 那一瞬间自他脸上浮现的煞气,吓得李大壮顿时失了言语,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对面两人越走越远,直到没了踪影。 而另一边,玄影却是带着谢逸潜一直走到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 高大的石头旁边满是草木,密密麻麻的葱绿色遮挡了外人看过来的视线。 玄影在进去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宛如烫手山芋一般甩开谢逸潜的手腕,急忙退后半步。 “我、我不是......王爷您听草民解释。” 到了这种时候,谢逸潜也逐渐发现不对。 他尽量保持微笑:“没事,慢慢说,怎么了?” 玄影沉默良久,紧紧抿住的双唇有些发白。 巨石后,玄影屈膝,转眼就半跪了下去。 “草民有罪,欺瞒王爷。”玄影低头,将他所知道的一一道来。 “有劳王爷费心,其实早两年前,草民就找到了李家人,当时交谈试探过......他们自己过的挺好的,有妻有子,根本不需要一个没用的小弟。”玄影的声音很是低落。 谢逸潜下意识地半蹲下去,歪着脑袋看玄影的表情。 “您可能有什么误会,觉得草民想要找到家人,融入他们......可事实上,从小时候开始,草民就是家里最不受待见的一个。” 玄影抬起头,目光迥然地回望。 “不然您以为,在看重男童的家里,草民为什么会是被卖出去的一个?而且草民两年前就知道,李家人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哪里不对,甚至早就忘了他们原本还有一个叫李四儿的孩子的。” “他们想起李四儿只会觉得,卖的好,少了拖累,多了铜板,一举两得的事,重来一回也不会改变主意。” 玄影说:“李四儿对他们的意义,不过是一个可以换取钱财的工具罢了,哪有什么亲情可言?” 谢逸潜的喉咙一阵干涩,他眼睑微颤,终是疑问道:“所以你根本就是不想再和这家人有牵扯吗?” 玄影闻言低下头,露给谢逸潜一段白皙的脖颈:“王爷恕罪。” 虽没有直接说,可拒绝的意味很是明显。 玄影踌躇片刻,又添了一句:“您也别和他们接触了,不然依您的性子,最后不定被他们哄骗去多少钱财。” “他们看您有所求,肯定会以此威胁,到最后不知道骗走您多少银子......虽然您肯定有办法,可面对地痞无赖,万一有防不住的时候呢?” 玄影祈求道:“要是您因此出事,草民就是万死也赎不清罪孽了。” “是草民忘恩负义,抛弃亲人,反正......不接触就是不接触,您也别来了,您说什么也没用。” 许是谢逸潜的目光太炙热,玄影稍稍有些不自在,他嗫嚅一般:“本来就没有家,也不需要强行制造出来一群虚假的家人。” 本是极为平淡的一句话,可谢逸潜听来心口蓦然一次钝痛。 他想说:“本王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可思来想去,他又找不到说这话的立场。 谢逸潜笑了笑,一把将在地上半跪了许久的玄影拉起来,稳当地回应说:“依你,不理了。” 从始至终,玄影在提起李家人的时候都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谢逸潜分不出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得太成功,但他下意识地顺着玄影:“是本王没跟你商量,但既然你不愿意和李家接触,那就算了。” “本王也不和他们接触了,放心吧。” “王爷此话当真?”玄影不信任地反问一句。 谢逸潜点头:“绝无虚言,以后肯定不会背着你来和这一家人接触。” 玄影神色总算有了些许放松:“多谢王爷......” 谢逸潜但笑不语。 两人有了约定,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玄影暗中搓动着手指,时不时地余光上瞄,看上去有些躁动的样子。 谢逸潜并不催促,就等着玄影主动说话。 片刻之后,玄影终究没有忍住心底的好奇,他很是羞涩地问道:“王爷您......您为何为我做这么多?”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玄影是怎么也没胆子问出来的。 所幸时间不同了,又有气氛烘托,他一咬牙,瞬间抬起头,鼓起勇气盯着谢逸潜的眼睛,势要得出一个答案。 谁想谢逸潜的回答根本不需要细想,他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多吗?本王有为你做什么吗?” 谢逸潜很不满意:“这才哪到哪,哪里算得上为你做事。” 他用着一种极为平淡的口吻,说出让玄影瞬间心脏骤跳的话。 “不过一点点小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就当本王使唤你多年的补偿,也让你看看......本王的真心。” 玄影彻底愣住了。 一时沉默间,猝不及防之时,谢逸潜突然问道:“玄影,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李家人吗?” 玄影一怔,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半晌过去,只见他点了点头:“是,不在意。” 后面谢逸潜便不追问了,想了想提出回去的建议,任凭李大壮或许还在等着,可与他们又有何干系。 至于谢逸潜自己,他心里的打算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是夜,谢逸潜看着玄影喝下治病的汤药,又给他留下一些吃食,随后便离开了。 玄影躺在刚硬的木板床上久久难以入眠,这一天所经历的事情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荡。 从并不愿意接触的所谓“亲人”,到主上的一片好心白费,再到明言拒绝主上好意却反被安慰开解...... 玄影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主上做这么多有什么目的呢? 主上说,是补偿,是真心相对。 可他这样的人—— 玄影把自己看得透透的,怎么都不觉得自己能配得上那些真心。 他有着有卑劣的家庭,有着不可言说的私欲,自私又无耻,遇事还逃避。 再加上李大壮所说的,不会说话不会讨人欢心,还自以为是又固执己见。 他就从来没有招人喜欢的时候。 这样的他,有什么值得主上关心在意的呢? 非是他自轻,可玄影怎么都觉得,如今的自己实在没用,左右找不出可以让主上另眼相看的地方。 而且当年离开瑞王府时,他和主上的关系闹得那么僵,又是怎么一步步发展到现在的和颜悦色呢? 非是玄影不知好歹,只是夜深之时,玄影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摸清,怎么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深夜时分已过,玄影依旧没有半分睡意,他闭着眼睛冥想,算来算去,只怪自己没有找对投胎的人家,从一开始和主上天壤之别。 要是他也有个尊贵的出身,面对找上门的王爷,自然敢随便拒绝乃至拒而不见。 可事实上,十几年的影卫生涯,有些东西已经刻在他骨子里了。 毕竟尊卑一说,是从未断绝的,哪有奴才拒绝主子的呢...... 就在玄影思绪杂乱的时候,提早离开的谢逸潜却没有回落晨镇上,反而一转弯,绕去了落晨村里。 他回忆着白日走过的道路,分毫不差的找到李家门前。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谁啊?”门内穿出一道苍老的声音,略带颤音,有些中气不足。 “我找李大壮,和他谈一笔生意。” 谢逸潜如是说道,他神情坚定,没有一点违背和玄影约定的歉意。 ...... 谢逸潜和李大壮谈了些什么,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而等到谢逸潜离开的时候,李大壮已经满面红光,十分狗腿地跟在他身边:“您慢走、慢走!” “哎呦小心前面,有块石子,小人帮您踢开!” 那副谄媚的嘴脸,映得他面容越发难忍。 谢逸潜刚和他达成协议,虽然并不喜这幅姿态,却也理所当然地受着。 只可惜他那高于顶的目光,可是丁点没有落在李大壮身上。 待李大壮把谢逸潜送走,他转身就跑回家里,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着:“都出来都出来,来活了,李四儿那小兔崽子回来了!” 第105章 砸钱 谢逸潜怎么也没有想到,李大壮那个莽夫,竟是一天时间都不到,就把他卖干净了。 转日清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李大壮就带着二弟来到玄影家门前,抬手大力敲打着木门。 玄铁匠家的住址,他们随便找人打听便能得到。 至于说昨天夜里和谢逸潜谈好的,说什么“保密”。 李大壮却觉得,作为家里的老小,李四儿肯定是要为这个家着想的,等他把贵人的要求说给李四儿听,定能要求对方和他们一起演戏。 到时候演得好了,贵人才能满意。 “开门开门,李四儿你给老子开门!”玄影昨夜睡得晚,此时还迷迷糊糊地沉浸在梦海中,不想耳边传来的暴躁呼唤突然将他惊醒。 “啊!”玄影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朦胧,茫然地想左右看了看。 而这时,传入耳边的话逐渐清晰起来:“李四儿你个王八羔子快给老子开门!” 玄影当即一愣,刚回神就被外面的声音吓到。 他心中逐渐形成一个不好的猜想...... 玄影稍微收拾了一下,穿好衣服赶紧奔着木门走去,而此时此刻,李大壮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木门被他敲打的摇摇欲坠。 “吱扭——” 房门打开,四目相对,玄影愣住了。 李大壮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在家,李四儿啊,这几年你藏得够深的啊!” “藏得不深哪能躲过咱们呢?亏咱们还费尽心机找他,他倒好,扔下兄弟老母,自己享清福嘞!”李二牛应和。 “哼!”李大壮心生不满,看着玄影并没有迎他们进去的打算,索性自己主动。 “让开让开,让老子进去!”说着,他一把将玄影推开,大步走进去。 在他身后,李二牛一缩脖子,赶紧跟了上来,至于玄影才从惶然中回过神,根本来不及阻止他们。 “你们想干什么?”眼见这两人在屋里翻翻找找,完全不把自己当成外人,玄影的耐心也抵达极限,“谁让你们来的?” 李大壮闻言脚步一顿:“哟,小崽子你这是质问你大哥吗?” 他两步逼上前:“难怪你前两年问我们记不记得李四儿,原来你就是啊,把我们耍的团团转......你很开心吧?” 李大壮看着玄影的脸色越发难看,却是忽然笑了:“不过你也别担心,大哥今天来找你,也不是找你麻烦。” “四儿,你找到贵人,怎么就不知道带上家人一起享福呢?”他有些责怪,却终于将来此的目的说出来。 “昨天晚上,跟你一起去过的贵人找来了,要我们对你好一点,就算再不高兴也要装的跪舔你,还说了——” “只要把你哄好了,让你感受到亲人的关心了,我们要多少钱就给多少!” “我来呢,就是想跟你讲一下,过后我们和你接触的时候,你可一定要表现的高兴一些,感激一些,亲近一些,也好让贵人满意,这才好拿到银两。” “你好好配合,我们肯定也不会亏待你。” 李大壮自作聪明地交代一通,也不管玄影听没听进心里,吧唧了两下嘴,转头就开始打量玄影的小屋。 “你看看你这小破屋,不是大哥寒碜你,可实在是不咋地,你只要按大哥告诉你的好好做,将来贵人给了钱,肯定不会少你的那一份。” “还有啊。”李大壮看向玄影,“既然你活得好好的,那就回家看看爹娘吧,长那么大都不知道回来孝敬老母,这像什么样子!” “总之你准备准备,去街上买点好东西,这两天回家拜见爹娘吧。” 李大壮絮叨了半天,在李二牛的时不时附和下总算说完了。 他拍了拍手:“行了,大概就这些了,记住老子的话,过两天再来看你。” 两只烦人的虫子总算离开,偏偏屋里全是他们留下的气息。 玄影在房中站了好久,脸色一点点的难看起来,最后竟是没忍住一个干呕,不得不出去换换空气。 玄影实在没想到,原来昨天主上说的“不找不接触”,是这么个不找不接触的做法。 他忍不住轻笑,眼眶却是一点一点的红了...... 早在很久之前,黄魅就有告诉过玄影他们落脚的宅院位置。 时隔多日后,玄影第一次主动找来。 “砰砰砰——”红木大门被砸得砰砰作响,玄影双眼赤红,目光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 “谁啊?”作为谢逸潜的暂居地,这座宅里还没有请佣人,于是此时来开门的,便是黄魅了。 “大早晨敲什么敲,有什么事啊,你......玄影!”黄魅不甘愿地赶来开门,却在开门看清来者的那一刻,顿时愣住了。 黄魅满心不解:“玄影你怎么来了?” “王爷在吗?” “主上在啊......怎么了?”黄魅不明所以,看着玄影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劲。 果不其然,玄影下一句就说:“带我去见王爷,快!” 黄魅被他一唬,也顾不上打听了,少做考虑就让开:“主上刚起没多久,我带你过去。” 当谢逸潜第一眼看见玄影的时候,他先是一愣,随后便换上笑脸:“小影怎么来了?” “王爷,您昨晚找了李大壮。”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谢逸潜匆忙赶来的动作一下子就僵住了。 远处的黄魅看这边气氛不大对,眼珠一转,赶紧将主院的门关上,随后赶紧离开,唯恐一会儿主上在玄影那里受挫,再来找他撒气。 谢逸潜干巴巴地笑着:“啊哈,小影你在说什么啊,本王听不大懂......” “李大壮刚刚找到了家里,说昨晚有个贵人找他,告诉他李四儿在哪儿,让他们一家人演戏,好好对待李四儿,做得好,要多少银两有多少。” “所以他一大早就来找我,要我配合他演戏,表现的开心一点满意一点,也让贵人满意给钱。” 此言一出,谢逸潜什么都明白了。 他有些慌张:“本王可以解释的......” “没什么好解释的!”谁知玄影根本不听,过于激愤的情绪让他口不择言,“是您自己答应的不找不接触,也是您转眼就违背了承诺。” “您觉得自己是好心,可假的情谊,我不需要!”玄影气恨地说道,“就那样一家人,我不稀罕,您要是钱多没处花,有的是人需要救助,为什么要跟李家做交易?” “您就这么让他们演戏,是作践谁呢?我的家事,您为什么一再插手?” “玄影!”谢逸潜被玄影的话激到了,他几步走到玄影面前,“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玄影完全不理解。 “李家人?李家人又如何!” “本王什么都没有,就是不缺钱!”谢逸潜近乎凶狠地说着,“李家人不是要钱吗?本王有的是,他们做到本王要求的,要多少本王就给多少。” “如果只是用钱就能买来一份长久的关怀,就算是假的,被关心的人不知道,自然也会开心。” “本王不能接受的是,你年纪轻轻就做个孤家寡人,百年后连个能给你守灵的后辈都没有!” 谢逸潜死死捏住玄影的下巴,将他的脑袋用力往上抬,而自己眼中的血丝愈显骇人。 “区区银两,就是砸,本王也要给你砸出一群慈善的家人,让你也知道什么叫天伦。” “玄影。”谢逸潜的声音有些干涩,“本王实在不知道,本王在这里能留多久,到最后你愿不愿意跟本王一起走......” “可本王就想着,不管怎样,好歹还能给你留一个念想。” “你敢说,倘若李大壮没有找上门坏事,李家真的待你亲厚,你就不欢喜吗?” 这话玄影没有办法回答,毕竟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谢逸潜依旧捏着他的下巴,却是将脑袋凑过去,时隔多年终于大着胆子,在玄影鬓边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除非我死,否则我是不会主动离开的......可我又不能死,我还要看着小影身体变好,看着你幸福,看着你寿终正寝。” “但作为亲王,本王不可能一直留在外面,就算本王不在意,望京的那位也难保不会起疑心,到了本王不得不离开的那天——” “小影啊,本王就想着,至少还有李家人陪着你,不管真假,至少在你眼里,他们是好的,是可以依靠的。” “你不愿意亲近本王,那愿意和李家交好也可以。” “他们收了本王的钱,还是本就有的血缘关系,怎么也要有两分真心吧?” 玄影心说,那真是您高看了李家。 谢逸潜道:“能用钱买来的,本王都能得到,更何况是为你花出去的钱财,是我心甘情愿。” “你说要不是李大壮犯浑,本王的小影是不是也能......享受到亲人的关怀呢?” 真真假假,又何必计较。 谢逸潜自嘲:“本王实在没料想到,李大壮那混账,竟是这样无耻,正当的交易,他竟是想要空手套白狼......” 转手就把他卖干净了。 一腔真心尽数说出来,只剩一声长叹。 玄影定定地看着谢逸潜,下巴被捏得生疼,他却没有了要逃避的动作。 良久沉默后,紧绷许久的情绪倾泻而出,只见一行清泪,自他眼眶中倏尔淌下。 第106章 要个孩子吧 玄影哭得直打嗝。 那滔滔不绝的泪水宛若泄了洪的河谷,一发不可收拾,直将玄影整张脸都糊满了泪水。 这种奔腾的气势吓得谢逸潜一激灵,从开始的手忙脚乱,到最后的平静代之。 总归不管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一直都没办法制止玄影的哭泣,索性当做让玄影发泄的手段,放任开来。 谢逸潜将玄影一把拉进怀里,右手不断在他背后轻拍,任凭大量的泪水打湿了肩头,他也毫不在意。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思来想去,谢逸潜从来没见过玄影哭成这个样子,就好像抛开了所有的包裹压力,将所有委屈辛苦都倾泻干净。 他的劝慰只让玄影哭得更久,偏偏还不肯出声,只眼中淌着泪,嘴里小声呼气吸气。 排除他让人心疼的样子,不得不说......还有点好玩儿。 谢逸潜心思来回转动,唯独手下拍打的动作不停,一直安抚着玄影涌动的情绪。 等到玄影慢慢停下来,时间已经过去好久。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想从谢逸潜怀里挣出来,对方却是抱紧不撒手了。 玄影老脸一红,却是没再继续挣扎。 他耳边传来谢逸潜的调侃:“哭包不哭了?” “......嗯。”谢逸潜没想到,玄影竟然还给出回答,顿时失笑。 偏偏玄影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一句答话后,暂时忘记了糟心的一家人,脑中突然想起来半个多月前听来的闲话。 “王嗝——王爷,您是要娶风家小姐吗嗝?”玄影粗糙的脸上一片通红,因为过长时间的憋力,整段白皙的脖颈也是青筋毕露。 谢逸潜听了这么一耳朵,先是一愣,随之便是不加掩饰的苦笑:“怎么可能,你是没看见本王对她的态度吗?” 玄影想了想,稍微摇了摇头:“看见了。” 只看谢逸潜言语间对风晓晓的不客气,玄影实在没办法想象, 但不还有个词是叫......由恨生爱? 玄影小声说:“但您接了风小姐的绣球。” “本王还拉你上过床呢!”谢逸潜没好气的说道,“怎么也没见你哭天喊地非本王不嫁?” 玄影一愣,随及只剩呐呐。 谢逸潜却是得理不饶人,追着说:“本王见若是哪家的男女私下有了情分,女方最后要不就是嫁给男方,要不就是剃发为尼。” “小影。”谢逸潜感慨,“本王从小到大都是守身如玉,最后却被你小子夺了身体。” 他附在玄影耳边继续道:“要是你怎么都不肯娶了本王,本王莫不是要出家了?” 玄影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等着谢逸潜终于闭嘴,玄影才敢反驳:“可是、可是您......您和先王妃也有过那个啊......” “啥玩意?”谢逸潜不解,“哪个先王妃?” 玄影的眉头一皱:“季相家小女......”他提醒道。 “怎么可能!”谢逸潜明白了什么,他惊呼一声,一把将玄影推开,“本王和季温娅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就是大婚夜的洞房,也是找了她男人上的,一个不知检点的女人,本王怎么可能碰她!” “更何况本王当时都已经碰了你,又如何去接受别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啊!” 谢逸潜连连叫冤,根本没想到玄影竟是把这事记到现在,看上去还隔阂颇深。 玄影则是彻底愣住了,他反应好久,才明白过来谢逸潜的意思。 所以是说—— 他没有跟女子争夺同一个男人? 长时间已经固定的认知被打破,玄影的大脑一时半会连接不起来。 谢逸潜问道:“小影你是在意这件事吗?之前怎么没听你问过本王......” 怎么问?有什么资格问? 玄影沉默。 “你怎么不问问本王呢?”谢逸潜开始纠缠起来,上前一步重新将玄影拉进怀里,没有遭到人拒绝,心里更欢喜了几分。 “本王发誓,从来没有跟除你之外的人发生过关系。”他保证着。 玄影依旧沉默。 比起谢逸潜的纠缠,玄影却有了些许愧疚,当初他骂主上恶心,可实际上...... 玄影有点难受,又有点责怪自己辨事不详。 然而他的沉默并没有对谢逸潜造成太大影响,趁着这次机会,他打算把所有事情一次性说清楚。 谢逸潜沉默片刻,将想了很长时间的事说出来。 “说起来,玄影......”谢逸潜圈在玄影腰上的手倏尔收紧了几分,“你想要个孩子吗?” 玄影头上的问号还没来得及打出来,只听谢逸潜继续说:“本王许你要个孩子吧,也好有人给你养老送终。” 他的声音异常低落,却依旧带着坚决:“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本王让黄魅去给你找,你和她生个孩子,不过别想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你不能和那女子有牵扯。” 谢逸潜说:“你和那女子没有任何关系,她不会纠缠孩子,所以孩子只让你养。 “如果你愿意的话,本王也可以和你一起,单看你的意愿,本王定会待他如亲子。” “要是是个男孩,等本王百年,王府的爵位便袭给他,若是个女孩,就给她请封郡主,找男人入赘过来。”他方方面面算计得都十分周到。 听他的意思,根本就不是一时意起,分明是考量了好久的。 玄影从一处急流落入另一处湍流中,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几次,最后也没能吐出半个字。 所谓心中惊涛骇浪,也不过此时的状态了。 玄影根本没办法想象,这话竟然会是从主上嘴里说出来的。 想当初的瑞王爷是如何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世间众人在他眼里都不过尔尔,又何曾听过他这样低声下气地恳求一个人。 玄影一时怔愣了,满眼都是谢逸潜的落寞。 他隐约想起之前黄魅说:“主上看上去挺让人心疼的。” 虽然他分不出谢逸潜如今的状态是真是假,但不可否认的是—— 确实让人心疼。 不管原因如何,这都是......主上啊。 他侍奉十几年的主上,曾经奉为神明的主上。 神明又怎么可能跌落凡间,向凡人低头呢? 玄影许久不回答,谢逸潜便以为他是想好好考虑,虽然心里难受,但也没太多表现出来。 就在他打算转移话题的时候,不想玄影突然说:“草民不会娶亲的,也无需留下子嗣。” “啊?” 玄影又重复了一边:“草民不会娶亲的。” “之前在......影阁里,小时候就被喂了药,以后是无法有子嗣的。” “怎么会这样?”谢逸潜皱了皱眉,一时间说不清楚到底是心疼更多一些,还是窃喜更多一些。 玄影没有多解释,也没说他这全是他小时候犯了大戒,是首领给他的教训。 太久之前的事情,现在说也没有意义了。 谢逸潜抬手摸了摸玄影的脑袋,以作安慰,且不多提伤人心了。 长久的沉默后,谢逸潜拉着玄影坐到院中的石桌边,话题回到最开始,慢慢跟他商量着要拿李家人怎么办。 玄影看似在不断点头摇头,时不时再应一声,可谢逸潜又怎么会看不出,对面的人早就神游天外了。 两人不约而同避开了往日的恩恩怨怨,谢逸潜没再提出来要玄影跟他回去,玄影也没再表现得惧怕慌乱。 除却不可消磨的往事依旧横亘在心中,摇摇欲坠残破不堪,尚且等着一次机缘,将其彻底粉碎。 看上去,一切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与此同时,宅院外。 黄魅叼着一根干草,坐在府前的石狮子上面,盘腿屈膝,仰头望天。 似在沉思,又似在感悟人生哲理。 然而实际上—— “唉,看不见玄影和主上说什么做什么,可真是让人好奇啊,我这小心肝,痒痒的难受。” 黄魅嘟嘟囔囔说着,因为没办法看见玄影那边的事,便是看天都无聊了许多。 就在这时,只听石狮子下面传来一声胆怯的询问:“是你吗?” 黄魅一歪脑袋,只见玄腾站在石狮子旁边,仰着脖子看狮顶半躺的人。 “呵,这是谁来了呀!”黄魅顿时就是轻笑,起身坐起来,明知道玄腾在下面仰着脖子难受,却根本没打算下去。 玄腾在外面打听了半天,才终于找来这处。 原本还想着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这人,谁想一靠进,就看见黄魅留在府外。 那一瞬间,玄腾心中的喜悦是难以言表的。 玄腾说:“我找你很久了。” “找我?”黄魅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们认识吗?你找我干什么?” 黄魅太过轻视的态度刺激到玄腾,他一时羞恼,扯着嗓子喊道:“我来找你求亲!” 一语毕,黄魅脚下一晃,险些从石狮子上面跌下来。 “求哪门子的亲?”黄魅惊恼,“你谁啊你,轮得着你来替人求亲吗?” 玄腾反驳:“不是替别人,是给我自己,我想娶你!” 影一在玄腾找来的时候刚巧走到,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打了一声哨子。 黄魅转头看来,怒吼一声:“看什么热闹,滚!” 第107章 好聚好散 影一不仅没有如言离开,反而冲着头顶喊了一句:“影二快来!” 只见他话音刚落,另一个黑衣人从屋顶窜下来,面无表情地在影一身边站定。 看他的意思,显然也是不想走了。 黄魅平白被人看了笑话,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尤其是余光扫见给他带来笑话的人......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黄魅的语气有些冲,“说人话,别成日在这里做梦!” “也不看看你是什么样子。”他恶劣地说道,“你是有钱呢还是有权呢还是有地呢?唯一能吸引我的玄影还把你赶出来了,我跟你去干嘛?” 黄魅笑:“还娶我?呵呵!” 玄腾先是一愣,随及就被他说的怒从心起:“你、你你......” “我什么我?”黄魅看热闹不嫌事大,吊儿郎当地瞥了他一眼,轻蔑之意不言而喻。 “那你说,我哪里比不上我哥?”玄腾梗着脖子反驳,“你既然能跟我哥做朋友,我比他好,为什么就不能娶你?” “我哥、我哥就是个男宠......我愿意明媒正娶,哪怕遭受世人嘲笑,也一定能给你一个正当的名分,就算所有人都笑话也没事。” “而且——”玄腾说着说着,稍微找回了一点自信心,“我比我哥年轻,比我哥可塑性强,身体还是建康的,一定会带着你过上好日子的。” “你、你是不是给这家的主人做仆人?我也可以想尽办法给你赎身!”他不知想起什么,赶紧说道,拿出最大的底牌,“我帮你恢复自由,你嫁给我吧。” “我真的......我真的比我哥好。”玄腾坚定说道,“请你考虑一下我。” 说完,他对着黄魅深深鞠了一躬,行止间,皆是年轻人面对心上人的羞涩。 偏偏就在他说完的下一刻,等来的不是什么感谢,也不是什么感动,反而是沉默过后的哄堂大笑。 黄魅笑得腰都弯了,捂着肚子直不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撑住影一。 影一影二虽是没有他这么夸张,可也是笑出了声。 玄腾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到了,整个人都呆了。 黄魅笑得不可自已,简直不明白玄腾在想什么:“诶你、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你和玄影简直......简直就是一天一地,怎么还这么自信哈哈哈!” 他笑得开心,唯独说出的话让人如坠冰窟:“比不上比不上,差远了,真的是一天一地的差别呀,我可要不起您这样的丈夫。” “倒是说......”黄魅话音一转。 “你可真是厉害,玄影再怎么不对,再怎么遭人白眼,他怎么也养了你两年,多少能得你维护吧?”黄魅笑,“你倒好,反成了第一个背叛他的人。” “年纪不大,脸皮倒是挺厚。”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不见玄腾在玄影那边出现,左右打听总算知道了玄腾为什么搬出去。 刚知道的时候,若非玄影拦住了他们,黄魅早就过来打人了。 就是影一影二也曾与玄影共事,自然知道曾经的玄影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如何被一个毛头小子看不起? 外面几人一时僵持。 玄腾被他们说的满脸羞红,杵在一边呐呐无言。 至于黄魅三人,倒是难得配合默契,或是勾唇冷笑,或是面无表情,一致对外,又莫名替玄影不值。 只是几个人都没有看见,早在不知多久之前,他们背后的屋顶上就坐了另外两人。 谢逸潜托着下巴,满眼嘲讽地盯着下方的人,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玄影听到现在,心里的大石反而落下来了。 “王爷,麻烦您带我下去吧。” 玄影的经脉还是废断的,多亏谢逸潜动手把他拖上来,也听明白外面嘈杂的动静。 谢逸潜看过来,没有说多余的话,点了点头,起身就拉上玄影,奔着外面一跃而下。 “玄腾——”一声呼唤,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只见玄影从他们身后走来,一边正是冷笑着的谢逸潜。 黄魅三人纷纷低头退后半步,等着主上走到前面,将正中心的位置让出来。 玄影和玄腾许久未见,再见时先是片刻无言。 片刻,玄腾低头喊了一声“哥”,后面就没了。 玄影一步一步地走到玄腾面前,却是先转头对黄魅说:“抱歉。” 黄魅当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有什么......”只是偏头不经意看见主上不善的目光后,心念一动,赶紧补充了一句,“别道歉别道歉,跟你没关系!” 求生欲极强。 而可见的,谢逸潜的目光终于从他身上移开了。 黄魅总算松了一口气。 玄影并没有反应,或者说就算有,大多也是想私下再说,没必要当着玄腾的面“炫耀”他和黄魅的情分。 恰在这时,谢逸潜插了一句话:“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没事干了?” 被无声点名的黄魅三人又是一个激灵,慌张推后半步,拱手恭敬道:“属下不敢。” 说完,影一便回答说:“属下想起,主上交待的事还没处理干净,属下先告退。” 作为第一个起哄看热闹的人,影一也是先一个跑的,在他之后,黄魅影二纷纷找了借口溜之大吉。 玄腾才被几人明嘲暗讽,也没什么心情去拦下黄魅,此时将所有心思都放在玄影身上。 说实话,在看见玄影身侧跟着的人时,玄腾眼中依旧闪过一抹古怪的光芒。 只待玄影开口,便是将所有的龃龉都摊开来说。 “客观来说,玄腾,你敬我,却也看不起我。”玄影平静地说道。 他并没有刻意地去看玄腾的表情,甚至在说完后,笑了笑就转移了目光,避开了玄腾往远处看看。 但不可否认的是,就在玄影话音刚落,玄腾的面色当即就变了。 “不是......我、我没有看不起......” “这没什么好否认的。”玄影看上去并不是太在意,笑着安慰他两句,“你也不用担心什么。” 眼看玄腾还想辩解,玄影并不给他机会:“好了,既然来了,那就听我说。” “可是——”当所有的情感走完,剩下的只有最终的理智。 玄影说:“我不缺你的那份敬意,可也不愿意随便一个人都能看不起我,活到今天,我做的所有,都问心无愧。” “你敬我,多是我给了你们新的生活,至于看不起,则是你认定我是......给人做男宠。”他自嘲的笑了笑,“或许也没什么错,看我现在不还是‘不知羞耻倒贴'?更怪不得你。” “别管现在如何,至少在许多年前,能侍奉主上,不管是日常还是房内,都是我莫大的荣幸,即便是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后悔的,但没想到你的抵触会这么大。” “我也知道你看不起我,可今天才知道,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差劲......” “我的名姓都是主上曾经赐予的,却擅自给你冠了姓氏,是我的不对。” “以后的话......”玄影深深地看了玄腾一眼,散尽最后的眷恋,“你喜欢什么姓氏自己选吧,想改名也随便,可是很抱歉,当初给你的承诺我做不到了,我做不到继续供养你了。” “这些年家里少有积蓄,还有黄魅也能借我一些,过两天我会给你送去,包括房子,你要是想要也送给你,有什么需求也可以说,我尽力。” “玄邈想跟着你还是跟我,你们自己商量就好,我无条件支持。” “玄腾——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好聚好散吧。” 玄影说完,对玄腾弯了弯腰:“谢谢你,当初在望京城帮了我,谢谢。” 言尽于此,玄影便再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了,至于玄腾作何感想,也与他再无干系。 他侧过身体,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偏偏看见旁边人影闪过—— “诶!”玄影猛抬头,一把拉住了从他身边走过的谢逸潜,“王......您想做什么?” 谢逸潜阴森森地一笑:“不做什么啊,就是教训一下熊孩子。” 闻言,玄影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可很快,他就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他不是孩子了。”也该有自己的想法了。 后半句潜台词不必言说,所有人都懂。 有着玄影阻拦,至少在当前,谢逸潜是没法做什么了。 他不怀好意地对玄腾说道:“算你走运。”然后竟是一转身,拉着玄影就往府里走。 身后传来“哥哥哥”的呼唤,则被他尽数忽视。 玄腾来时的兴致冲冲,到最后却变成了失魂落魄。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或许他是想跟玄影纠缠,可有谢逸潜那一尊大神守在身边,哪里会容许玄腾过去闹腾。 就这样,他终是失魂而返...... 而就在众人从这边散开,不远处的一根粗壮树干后,却是缓缓走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她的发丝凌乱地纠缠在一起,隐藏在满面泥污下的双眸中泛着亮光。 仔细看来......皆是恨意。 许久之后,女人神经兮兮地笑起来,嘴里小声碎碎念着什么,转身踉跄着跑开了。 第108章 不听话的都打死 玄影在人前说和玄腾断绝关系的时候,那般痛快那般潇洒,看上去丁点不在意。 可是他才刚转身,整张脸就垮下来了。 谢逸潜一直跟在他旁边,见状心中难免恼怒,暗恨玄腾来的不是时候,在他好不容易跟玄影关系好一点的时候,蹦出来搅事。 偏偏不开心是不开心,他也要顾及着玄影的心情。 “没事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熊孩子赶跑就是了,以后找个乖巧的,从小时候开始养,养大了也听你话。” 他柔声安慰着,转手握住玄影的手腕,给予着无声的支持。 玄影抬头看来,过了好久才点头:“您说的对。” “那就......” “王爷。”玄影突然将他打断,“草民有些累了,能先回去吗?” “回去啊。”谢逸潜一愣,心里很是不愿意,却也没法阻拦,最终只得不甘心的点点头,“好,本王送你回去?” “不用了,麻烦王爷了。”玄影拒绝。 随后他甚至没有再往府里多走,直接转身回家。 独留下谢逸潜愣在原地,半天过去,只好将这一笔一起记在玄腾头上—— 要不是那混账小子出来作妖,他家小影会走吗?不会! 谢逸潜恨恨地想到,心里悲愤之感油然而其。 之后几天,玄影有些不太对劲,总是莫名其妙就走了神—— 有时候是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低着脑袋沉默良久,才恍然想起要前行。 有时候是在吃饭的时候,明明筷中什么都没有夹,他却依旧不断往嘴里送。 甚至在做些什么活的时候,他都能不经意地停下来,直到有人叫他,他才清醒。 谢逸潜一度怀疑可是玄影生了病,可是真的问他的时候,玄影总是说没事。 这日清早。 玄影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醒来了,半天无法继续入睡,索性起床去后面转了转,最后披着满身朝露回来。 可是当他快走到家门前的时候,只见门口堵着四五个陌生的女人。 两三妇人,还有两个面容严肃的婆子。 玄影的脚步一顿,太多关于女性的记忆涌上脑海,让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好奇,而是转身就要离开,偏偏还不等他逃避半步,只见堵在他家门口的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 “李四儿?”李家的大媳妇正好等得不耐烦,刚刚敲门也不见有人应声,耐心正逐渐走向耗尽的地步。 谁想到她不过暴躁的动了动脖子,却见身后不远处转身的人。 她的第六感让他下意识的叫出声,出口的熟悉称呼,也确实让玄影停下离开的动作。 几个妇人并没有看见玄影背对着她们的脸上,出现一抹显而易见的厌恶。 随着她们几步跑到玄影身前,李家大媳妇先是嚷嚷开了:“哎呀你就是小叔子吧?我是你大嫂,这是你二嫂和大姑爷家的小姑子。” 她向玄影介绍着,却不想玄影根本无意理会这些混乱的家从关系。 “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有事吗?” “啊?”李家大媳妇一愣。 “当然有事了,有大事呢!”二媳妇赶紧接话,一扭屁股将大嫂推开,直生生凑到了玄影跟前。 说是有事,她也没直接说,反而寒暄道:“你说你这孩子,回来了怎么也不回家看看呢?我们都等你好久了,准备了好酒好菜,就等着和你团聚呢!” 二媳妇似在责备,言语间却带着一种劣质地亲昵。 “四儿这些年过的好吗?你那俩哥哥实在不怎么样,都不跟我们说说你,嫂嫂们都可好奇呢!”儿媳妇笑说着,“今天来的匆忙,也没给你带点东西,以后补上呀。” “不过这大早外面可真是冷,小叔你不请我们进屋......” “有话直说,你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玄影一点都不想让她们踏足自家土地,赶在李家儿媳妇没说完前,赶紧开口打断。 对面几人的脸上闪现一丝怒气。 和前几日十分相似的场景再次出现,她们好像顾及着什么,脸上的怒气很快被掩盖过去,又重新浮现笑容。 其变化之快,让玄影一度怀疑,可是主上又去了李家,谈了什么新条件? 还不等他细想,只见李家大媳妇重新占据主位。 “好好好,说正事,看看你急的!我们是来给你送人来的!”李家大媳妇笑的十分开心,一边说着一边侧开半边身子,将后面的两个婆子让出来。 随后她继续说道:“你可是不知道,我们去外地找了半天,又花了好多钱才找来两位婆子,专门送来教你东西的。” 说到这里,大媳妇扭头环顾四周,见没人才放下心。 她神神秘秘地往前走了两步,玄影强忍着后退的欲望,听对方继续解释说:“我们不是听说,有个贵人看上你了?”她咯咯地笑着,“但你看你一个糙汉子,肯定是不懂怎么讨人欢喜的。” “这两位婆子啊,是我们特意从外地花楼里请来的,听说是专门调教小男孩的。” 正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姑爷家的小姑子接话:“虽然你一个老男人,不可能跟那些男孩一样了,但有这些婆子惊醒调教,肯定能比现在招人喜欢。” “将来你多学点勾人的本事,把贵人牢牢握在手里,也好余生衣食无忧啊!”她傲傲地打量着玄影,“你这几个嫂嫂也是费心了,就为了你过得更好一点,不辞辛苦帮你请人。” 李家两个媳妇推辞:“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我们应该的。” 随便她们还在说些什么,可听了的玄影只觉得荒谬之极。 这几个婆子是干什么的? 他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或者理解错了,可对面的妇人还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左右都是这几个婆子有多么厉害,调教出来的男孩有多么讨人喜欢,便是她们这些有夫婿的,看了都心生怜爱。 玄影听着,荒谬之余并不生气,只是像看几个讨人关注的小丑,又或者极力推销商品的无良商家。 但让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是——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的想的? 找婆子来调教小弟,就为了勾引男人? 不说这话传出去有多么伤风败俗,就只这一份推亲弟入虎口的无耻,也真真是让人佩服极了。 这些人还在不断说着,不等玄影有所表示。 “那可真是谢谢你们为他着想!”一道凉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吓得几个妇人慌张往头顶看去。 等她们环顾一圈依旧没找到人,她们却是慌了神:“人人人......闹鬼了?” “哼!”谢逸潜冷笑一声,并不愿意去做那个无名鬼。 只见他从屋顶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玄影神色,冷眼打量着身前的几个八婆妇人。 一次两次,总是能让他听了墙角。 李家这些人都是见过谢逸潜的,当然一眼就认出他来,可是当她们转念想到,谢逸潜曾经是要求中,说什么“关怀尊重”...... 李家两个媳妇的脸色有些僵硬了。 谢逸潜可不会考虑她们的心情,或者说此时还没开骂已经是涵养极好了。 “别搭理她们。”谢逸潜对玄影说道,原本声音温温和和,面上的表情也很是柔和。 可但他转头看向对面的妇人婆子,语气一下子就变了:“还有事吗?要是没什么事,不妨先滚?” “滚什么......” “滚!”谢逸潜实在没想到,李家人简直是不断突破下限,让人跌破眼镜。 他的冷厉和瞬间迸发出的气势吓得李家几人慌乱后退,准备好的说辞全没了。 有谢逸潜在这里,她们终于不敢再纠缠,只给玄影留下一个意味声长的眼神,然后就落荒而逃了。 玄影在目送这些人离开后,只见他的肩膀一下子就松懈下来,周身皆是忧郁的气息,始终想不明白这一家人,是怎么做到如此“贴心”? 可真是太为他着想了! 玄影勾唇笑了笑,眼中讽刺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 谢逸潜回头,就见他的这幅样子。 他心下一慌,赶紧上前一步,将双手搭在玄影的肩上:“小影......” “是。”玄影默默地应了一声。 “你不高兴吗?” “......没有,没有不高兴。”玄影快速摇头否认,“我没事的。” 话虽如此,可看他牵强的笑容,怎么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谢逸潜大脑飞速转动,就想找些好听的话安慰安慰他,偏偏半晌过去—— “别、别理他们......”谢逸潜说,“他们没脑子,不跟他们一般计较。” “咱们把听话的留着解闷,那些不听话的......不听话的都打死!”谢逸潜眼前一亮,顺带补了一句,“就像我,最听话的那种!” 他话音刚落,周边气氛全沉寂了。 玄影扭头看着谢逸潜故作严肃的面孔,耳边回荡着的,皆是对方玩笑一般的话语。 就在谢逸潜越来越忐忑不安的时候,只听玄影“噗嗤”一声,他抬手遮面,唯有那不断颤动的肩膀,显现出他大变的心情。 玄影似乎是在笑,偏偏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是笑谢逸潜的胡言乱语? 还是这难得一见的奇妙时刻? 不管是哪种,但不能否认的是,先前他那被李家人破坏的心情,此时可谓是恢复了大半。 第109章 流言蜚语 最近这段时间,玄影像是犯了水逆,处处不顺。 而那李家人和玄腾,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轮流凑到他面前找存在感。 闹得玄影心情不畅,最后索性闭门谢客,准备好了一段时间的干粮,将自己反锁在屋里,任凭谁去敲门也不开。 他的这一举动,将谢逸潜拦在门外不要紧,却是无意中苦了黄魅。 谁都没想到,玄腾在被黄魅几人联手说教后,竟是还有脸面凑到黄魅跟前,张口不离娶你两字,着实让人烦不胜烦。 黄魅几次被玄腾堵在门口:“我又来了......你真的不能考虑一下我吗?” “你、你哪里看不上我,我都可以改,如果是生气我对我哥......我对玄影出言不逊,我立刻就去找他道歉,求求你考虑一下我吧。” 黄魅无声呐喊,不是哪里看不上,是没有哪里看得上! 至于说找玄影道歉—— 黄魅嗤笑:“你都混到这种地步了,能不能别去给玄影添堵了?你去找他干什么?给他看看你过的有多惨,好让他再找人借钱救济你?” “人儿不大,脸皮倒是不薄。”黄魅给了他一个白眼,“没事赶紧让开,别耽误我干正事。” 黄魅此言不假,当初玄影说了给他银两,转天就让黄魅送去了,中间还顺带跟黄魅借了不少,全都补贴给了玄腾。 但这些银两根本无法支撑玄腾两兄弟的花销,玄邈学堂里正好要交钱,两人还要另外租房子,很快就将那点银两挥霍干净。 偏偏玄腾前段时间得罪了酒馆老板,被老板开了,暂时还没找到工作,无业游民完全没有收入。 前几天,黄魅和玄影在外面说话的时候,匆匆一撇,正见躲在大树后的小人。 玄邈怯怯地藏在那里,干巴巴的小脸再没有了之前的红润。 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玄影身上离开,那双稚嫩的眸子里,多是渴慕和试探。 可是哪怕玄影故意拖延时间,在外面站了一个多时辰,依旧没能等到玄邈主动站出来。 到最后,玄影终于放弃了,他无奈地笑了笑,跟黄魅说了一声,转身就回屋了,之后却是再也没遇见找来的玄邈...... 如今黄魅说玄腾是去找玄影蹭吃蹭喝蹭银两,倒也不是毫无根据。 “我不......”玄腾再次被羞红了脸,却固执地挡在黄魅身前。 他近乎哀求:“你、你要考虑我一下,考虑考虑我吧。” 黄魅被惹急了,终于说出实话:“老子喜欢丰腴温顺的姑娘,不是硬巴巴一身臭汗的男人,什么时候你投胎成女人,什么时候再过来吧,滚!” 此话一出,玄腾的眼眶唰一下子红了:“你胡说!你当初......当初在打铁铺里不是这样的!” 玄腾大声控诉着:“你拉我的手了,还跟我勾肩搭背,还贴在我耳边说话,难道不是你对我有意思吗!” 到现在,却是轮到黄魅无语了。 男人间勾肩搭背有哪里不正常了吗?牵个手就成了对人有意思? 这说法实在新奇,竟让黄魅无言反驳。 之前初找到玄影时,他急于把空间留给主上和玄影,当然要把无关紧要的人拉开。 偏偏玄腾那时候的警惕心还不弱,他只好故意套亲近,这才把人哄骗离开,后面又故意营造出神神秘秘的气氛,总算把玄腾拖了好久。 谁知道,当初的举动竟然对玄腾造成了这么大的误会。 玄腾尤且不忿着:“我之前见过的,只有官老爷和他养的男孩才会这样靠近,都是你先勾引了我,我纠结了这么久才下定决心,你就变心了!” 玄腾的认知是有着极大问题的,当初在望京城做乞丐时的所见所闻固定了他的认知,并一直影响至今,偏偏他自己从没有认识到错误。 黄魅面无表情,任由玄腾自己伤心难过。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玄腾说着说着,竟然呜呜哭出来:“为什么我哥可以,我就不可以?你始乱终弃,你不是个东西!我想娶你,我想对你好呜呜......” “哎你!”黄魅目瞪口呆,“你哭啥啊?” 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本来被玄腾纠缠了许久,黄魅早就不耐烦了,若非还顾及着玄影的那一点情面,说不准对玄腾做点什么。 可能忍耐也不包括...... 他能看着一个汉子在他面前撒泼打诨呜呜哭啊! 黄魅心想:你长得也不好看,一般般的大众长相,还哭成这个样子,到底是折腾谁呢? 玄腾哭得厉害,奈何黄魅完全不动心,只是头大如斗。 黄魅等了半天,依旧不见玄腾的哭诉有所缓解,他也终于耐心告罄:“随便你吧,反正说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以后别来纠缠我了,闲得没事多去看看别人家兄弟怎么相处的,省的成日胡思乱想,自以为是。” 说完,黄魅再不肯留下,即便玄腾依旧挡在身前,却也阻止不了他旋身一跃,直接从玄腾头顶跳过去,很快消失了踪影...... 与此同时,落晨镇的地界上也不平静。 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股邪风在落晨镇上刮起,带来无数流言。 百姓们沉迷于传递参与各种消息,完全没有去思考这股流言从何处传出,又是如何发展到整个村镇都知道了解的地步。 先是有说风家最近不顺的,不知招惹了什么大人物,被人家追在后面痛打。 再偶尔有几个消息灵通的,当日见到有官兵冲进风家,虽然最后没有压人出来,但还是在里面待了半日之久。 而官兵们冲进去时候的气势汹汹,可不像是被请去吃茶的。 后来还有很多人看见,风家的几家铺子被官府查封,至今没有重新开张。 风大善人成日忙于到处走关系,就想搞清楚是得罪了哪路大神,希望对方能手下留情,几日就愁白了头发。 尤其是那莫名疯癫了的风家小姐,似乎从侧面印证了风家被针对的可能。 有人感慨好好一个姑娘就这么毁了的同时,更多人还是看着热闹,远远离开风家,事不关己,以免被殃及池鱼。 说着说着风家的事,就难免有人推测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各种猜测各种流言在人群中传播,只给无事的百姓们添加了太多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玄影这日正准备去镇上买些东西,谁知刚抵达镇口,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凑在一起谈笑,言辞间漏出来的两三句“外乡人”,让他停下脚步。 玄影并没有继续往前,而是闪身躲在一堆乱石后,半蹲下来,手指拨弄着地上的两根小草,将对面人群的谈笑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说:“还记得当初那个接了风家小姐绣球的外乡人吗?我听人说啊,那是望京的王亲贵族来微服私访,被风家不小心冒犯,一气之下报复了回来。” “看看风家最近被针对的生意,还有疯癫了的风家小姐,都是那个外乡人的手笔!啧啧,够心狠手辣的呀......” 一语出,却是给了玄影两个消息,他这才知道,原来风家小姐是遭受厄运了? 玄影心想:主上本来也不是以德报怨的人,被冒犯了多是要报复回去的,风家被针对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伤害一个姑娘......这倒不一定。 偏偏当他转念一想,记起当日被风晓晓带人找到家里人,当时谢逸潜的气恼,又让玄影有些迟疑了。 正当时,却听见那些人里又有人说:“我听得怎么不是这样?我听说啊,那微服私访的贵人是冲冠一怒为蓝颜,人家看上了一个铁匠,结果那铁匠被风家小姐先看上了。” “那铁匠本是心仪风家小姐的,婉拒了贵人,然后贵人便大发雷霆,不忍心动那铁匠,就拿风家开撒火!” 这种说法......玄影听得不太高兴了。 他暗戳戳地指了指草尖,抿了抿嘴唇,心想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对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一人连连摆手,面上尽是了悟的自信。 等到他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才听这第三人说:“你们说的都太片面了,都没有我知道的真实。” “其实真相啊......我跟你们讲了,可千万别传出去,不然将来被人找麻烦,我可都记着你们呢!”听到众人应和,这人才继续往下说,“真正的贵人啊,其实是那铁匠!” “那个铁匠才是真正深藏不漏,隐形埋名住在我们这里,实际是个超级大的大人物......” 后面还有人不断反驳叙述着,可玄影已经没有了听下去的兴致。 他只将这视为那些人闲得无聊,随意揣测污蔑他人,虽然心中不悦,却也没有多在意。 但在几天后,玄影再一次出门后,他才明白,是他大错特错了。 玄影行走在街上,每走一步都能有不同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其中打量探究,让他如芒在背。 第110章 我害怕 沿途的路人们对玄影指指点点,甚至是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大声议论。 “就是他啊,看着挺像人样,谁知是个卖身体给男人玩的货色......” “哎哎哎你看你看,他看过来了,怎么我看着,和咱们普通人长得也没什么区别呀,是怎么让传说中的大人物看上的?” “嗨呀这有什么好问的,床上功夫好呗!” 奸笑着男子左右招呼一声,一边嚷嚷着“我给你们讲讲男人间的趣事儿”,一边不怀好意地看着玄影。 玄影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直让他彻骨冰寒。 他几乎是逃回家的,一路奔跑,跌跌撞撞地不知撞到多少人,最终轰然摔上自家房门。 偏偏当他稍稍冷静了下来,玄影又像是不信邪一般,百般踌躇后,再一次迈开步子走出去。 许是提前做好了心里建设,又或者是早有预料,当他再一次遇见路边怀着异样眼光的路人后,他先前的惊慌失措,却一下子沉淀下去了。 一切都没有变化,还是那些人,还是那些事,唯一不同的是,玄影成了别人嘴里故事的主角。 还是最令人不耻的那一种。 玄影回到家中,计划着采买的东西一件没有买好,他只是浑浑噩噩地坐在桌边,垂头沉思,一阵阵的焦躁将他席卷。 他这才多长时间没有外出?两天?三天? 时间并不长,可外面怎么会变成那样恐怖的样子? 玄影无法想象,他甚至觉得,外面每一个看向他的人,都像伸出爪牙的怪物,一不小心就能被他们扑上来撕裂。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连门外响起又停下的敲门声也没有注意到,直到他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玄影才茫茫然地转头:“啊?” 谢逸潜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 玄影脸上那抹熟悉的神色看得他心慌,乃至有那么刹那,他还以为是回到了四年前,那个锁链遍布的瑞王府正院—— 那样空洞无神的目光,以及从骨子深处溢出的绝望...... “你怎么了?”谢逸潜反手握住了玄影的肩膀,“玄影说话,你遇见什么了?” “没遇见什么。”玄影随口回答道。 可是看他的表情,明显不是这样的。 谢逸潜心急,问了几次问不出来,语气难免冲了些:“不行,你肯定是遇见什么了?小影说出来,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了?谁惹到你了,啊?说话!” “不能不说,快点说话!你乖,玄影你乖一点......” “别问了行不行!”玄影正烦着,偏偏谢逸潜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哪怕知道对方是为他好,可玄影还是控制不住地喊出来。 “啊......”谢逸潜一愣。蛟塘獨家 玄影烦躁地站起来,围着桌子走了几圈,最终却只剩无力地抱住脑袋,缓缓蹲了下去。 他问道:“您知道外面都在传什么吗?您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我的吗?” “果然玄腾说的没错,待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镇上所有的百姓都知道,那个打铁的工匠是个不要脸的家伙,那才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 玄影说着说着,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他不知道外面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做。 而造成这一切的—— “都怪你。”玄影嘴唇都在颤抖,却还是将这句话说出来,“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我好不容易从王府逃出来,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定居,你却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玄影抬头,仰着脖子直视谢逸潜,唯独眼角不受控制地酝起泪花。 “有好多好多人说,真的好多人,他们全在说,镇外的那个玄铁匠,是个卖屁股的下贱坯子。” “有些人说的......是真的很难听。”玄影如是说道,垂头大口喘着气,心中一片激潮澎湃。 谢逸潜听了这么多,面色已然变得骇人,若非眼前还有玄影的存在,他怕不是早就冲了出去。 “对不起。”谢逸潜无话可说,只能半蹲下来,一下一下地轻抚玄影的后背。 等到玄影终于冷静下来,他才后知后觉刚才的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片,半天才回过神。 “我、您......”玄影呐呐,望着谢逸潜仔细打量,确定对方没有生气,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饶是如此,玄影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了。 他磋磨着手指,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头看看谢逸潜的脸色,半晌过去,他终于退后半步。 “属下知罪。”玄影轻声说道,单膝跪下去。 谢逸潜原本想要上前制止的动作,却是因为玄影的一个自称停下了。 他几乎是不可思议,几次怀疑可是自己听错了。 玄影的情绪起伏很混乱,一会儿癫狂得厉害,一会儿又像此时一般平稳。 然而玄影还跪在他脚边,那挺直了的脊背和微微低下去的头颅,无一不是谢逸潜最为熟悉的画面。 “玄影......”谢逸潜口中一片干涸,“你能再说一遍吗?” 玄影没有动,偏偏在谢逸潜看不见的地方,轻轻舒了一口气。 就在谢逸潜久等得不到回应,尚以为真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的时候,只听玄影再一次说:“属下知罪,不该无辜迁怒您,外面的事原本就跟您没关系。” 这一回,玄影的声音大了很多,而只是短短“属下”二字,足以让谢逸潜瞬间狂喜。 “有关系,不是......”谢逸潜手忙脚乱,赶紧上前一步,强势地将玄影拉扯起来,“来来,你先站起来,小影你......你说属下是不是,你能原谅我了是不是?” 他说得颠三倒四,唯有那份狂喜实在掩盖不住。 只是玄影并没有给他回答,而是在被谢逸潜塞进怀里后,他突然哽咽了:“我害怕......” 杀人诛心,有些时候,谣言是真的能杀人的。 “我、我......”玄影的下巴磕在谢逸潜的肩头,他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我怎么在这里住下去?会不会有人找过来骂我......不守妇道的女人会被沉塘,我是不是也......” 说到一半,玄影说不下去了。 他仰仰头,将眼眶里的泪水含回去,一切的无奈最终只化作一句:“我真的有点害怕。” 谢逸潜的心脏一阵阵绞痛,先前的狂喜全没了。 可他绝对不能顺着玄影说,岔开话题说道:“不是的,你想多了,没什么好怕的,玄影,放心一点,有我在,一切都会变好的,你、你就只需要睡一觉,睡醒了就都好了。” “真的?”玄影表示不信任。 “真的。”谢逸潜坚定回答,“那些人很快就会意识到,他们说错了,你完全不是他们嘴里的那种人,睡一觉醒来,他们会来找你道歉,都会来。” 玄影好像是被他描绘的场面吸引了:“这么好啊......”他感慨一声,终于信了谢逸潜的话。 谢逸潜总算将玄影安抚下来,只在玄影刚刚睡下,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来人!”谢逸潜走出去,对着空地轻呵一声,下一刻便是影一影二纷纷跪在前方。 “去给本王查,到底是怎么回事!”无声的怒火从他心头升腾而起 谢逸潜只要一想到刚才玄影痛苦的样子,他便恨不得将引起这些的人碎尸万段。 然而任凭谢逸潜怎么想,他依旧想不到,到底会是什么人有这样恶毒的心,又是能有动员整个落晨镇村民的能量,终造成如今的局面。 影一影二匆匆领命而去...... 可是就在谢逸潜刚刚走回屋里,只见先前空无一人的外面,却是缓缓走出一个身披麻布的女子。 “咚——咚——咚。”迟缓的敲门声响起,谢逸潜下意识地抬手捂到玄影耳边。 可是他低估了玄影睡眠的不安稳,只见他刚刚碰上玄影的双耳,下一刻就对上一双倏尔睁开的黑眸,各中清明,全然不像刚醒的样子。 “小影......”谢逸潜将手抽回来。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玄影眨了眨眼睛,半晌才说:“有人找,我去开门。” 说完,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一举一动满满都是行尸走肉的颓丧。 谢逸潜不放心他,只好一步不落地紧跟在他身边,时时刻刻都只关心玄影的动态,连玄影走到房门边拉开门都没有注意。 “没人?”玄影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一时诧异。 他下意识地走出去,可就在他前脚迈出来,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惊恐的声音:“玄影小心!” 一声响起,玄影便被一股大力搂抱起来,同时一道刺眼的光芒从眼中闪过,随之便是一声闷哼。 “唔——”谢逸潜眉角一皱,清晰地感觉到腰腹处传来一阵钝痛。 反观被他用身体护住的玄影,眼睁睁看着从门外一侧冲出来的女人,女人手中拿着猎户最常用的长刀,凶狠凌厉地刺过来。 刀刃入肉的声音很轻,可玄影好像还是听见了,“撕拉”一声,艰涩而刺耳,而他下意识掐到谢逸潜腰部的手上已经可以感觉到湿濡。 “嘿嘿嘿......”风晓晓看着刺出去的长刀,刀刃上晕染出血色。 她分不太清楚面前的两人是谁,但不管是杀死哪一个—— “哈哈哈”!风晓晓终于大笑起来,松开长刀手舞足蹈,“砍上了砍上了,要死啦哈哈哈!” 第111章 属下玄影,参见主上(3600+)(正文完结) 玄影眼前一黑,但他却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从谢逸潜怀里挣出去,那条一贯不受控制的右腿高高抬起,不偏不倚踹在风晓晓腹部。 其力道之大,直接让风晓晓飞出去好远,又重重砸在地上。 身后的女人如何翻滚在地哀嚎,这些全不在玄影的在意范围内。 他只管反身一把撑住摇摇欲坠的谢逸潜,眼前一片血色:“您没事的、您没事的......”他几乎是在催眠自己。 可在谢逸潜艰难地微笑后,只见一丝血迹从他嘴角溢出,低头间却是掩住了眼中的一丝暗茫。 玄影当即就崩溃了,他的喉咙中发出无声的嘶鸣,望向谢逸潜的眼眶红彤彤一片。 谢逸潜嘴角的血迹刺眼得很,玄影几次想给他擦干净,都是手伸到半途缩回去。 而这时,谢逸潜已经体力不支缓缓倒下去,整个人仰躺在干硬的地面上。 “主上、主上......”玄影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不知道黄魅他们为何不在这里,本是想要拖着谢逸潜去镇上医馆,奈何受伤的那个极力不配合。 玄影只以为是自己没用,沦落到拖动主上都做不了的地步。 只有谢逸潜自己清楚,他正全心全力地往下坠,竭力不让玄影把他扛起来。 “小影、小影听我说......”谢逸潜有气无力地说着,言语间,又是一口鲜血从嘴角滑落。 “是是,主上您说......不对您不说,我们去医馆,您不会有事的,属下不会让您有事的。”玄影费力地拖着谢逸潜的双臂,试图将他架起来。 谁知玄影只是稍稍松力,反被谢逸潜一把扯下去。 “哎——”玄影一时不慎,直接跌跪到谢逸潜身侧,他茫然了一瞬,紧接着又要挣扎起来,依旧想要把重千斤的某人拖起来。 “没事,不着急。”谢逸潜说着,一句句气音打在玄影耳边,直让他浑身颤抖,“先让我说完,要是现在不说......我怕将来没机会了。” “有机会!有的是机会!”玄影听不得这话,暴躁地将他打断,不由分说地跪坐起来,拖着谢逸潜的脑袋放在自己大腿上,作势就要打横把人抱起。 谁知道谢逸潜抬手抓住他,张口便是:“小影你答应我,答应我去岭南好不好......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了,我实在不放心咳咳咳......” 正说着,谢逸潜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带出大口的血沫。 玄影卷起袖子就给他擦,根本没有心思去听:“好好好,您说什么都好,我们先去医馆,先去医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伤得这么重?” 玄影想不明白,也没有注意到谢逸潜闻言飘忽的目光。 只是在下一刻,谢逸潜继续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放心你自己留在这里,你身上的旧伤还没治好......去岭南吧,让地仁帮你,小影你答应我,答应我......” 玄影下意识地就要应是,偏偏思绪一动,他愣了一下。 “我、我们去医馆看伤!”玄影没有正面回答,一转头,又要继续拖动谢逸潜。 谁想到谢逸潜根本就是不依不饶,张口闭口都是“去岭南”,看他坚持着的样子,好像玄影一刻不答应,他就一刻不能放心去医馆。 实际上,谢逸潜就是想要玄影的一句承诺。 他太了解玄影了,只要能让他说出那句“去”,即便是过后玄影发现他重伤是装的,大概率也不会再拒绝。 片刻沉默后,玄影终于还是被身下人湿濡一片的玄衣刺激到了。 “好,我去。”玄影说,“只要您好好的,属下就跟您回去,只要您没事,什么都可以......” 急况当前,玄影再也没心思想其他,话音刚落,又是要拉动谢逸潜起来。 看着玄影焦急的样子,谢逸潜刚刚得了肯定的承诺,终于良心发现,不再演下去。 “小影小影!”他一把拉住玄影,握住对方的两只手腕,语气转眼就变得满是欢喜,“本王没事,我没事!真的,不信你看,你自己看!” 此时再听他说话,哪里还见刚才一句三喘的虚弱。 一边说着,他手忙脚乱地撩开衣摆,又一直滚到腰腹上面,将已经被血污沾满的伤口漏出来。 可是当玄影看清那处伤口后—— 和他所想象中的刀刃入骨三分,亦或是横亘腰腹,有些不太一样。 风晓晓的刺杀是个意外,谢逸潜受伤也是一个意外,但从他假兮兮地倒进玄影怀里后,一切就都不是意外了。 哪怕所有所有都是临时起意,但也不妨碍谢逸潜的预谋。 谢逸潜咧嘴笑着,一再邀请玄影自己看他腰腹上的伤口,就他那副从下高高撩起衣衫的样子,多亏此处没有外人,可也足够有碍观瞻。 而此时的玄影已经彻底懵了。 谁不是从生死路上走过来的? 玄影看着被谢逸潜露出来的伤口,眼中多是不可思议,他似是不敢相信,抬起颤巍巍的右手,一点一点地摸上去。 冰凉的指尖触碰在谢逸潜的伤口上,当即让他一个激灵。 他还要说:“看,没骗你,真的没事。” 可当玄影将手指移开,他低头看着沾染在指尖的血痕,不得不承认的是,那处横在谢逸潜腰腹间的刀伤,不管是从外观看,还是真真切切地有了触感,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那里......只是皮外伤。 刀刃虽然划破了血肉,却很快被谢逸潜躲开,直接让刀刃偏移后卡在衣衫处,完全没有伤及到根本。 而那些溢出去的血液,不过是在谢逸潜的刻意控制下,一处不碍事的血管崩开,看上去吓人罢了。 甚至是从谢逸潜口中喷出去的血,玄影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作为习武之人,逼出一两口血,还不是再简单不过? 谢逸潜的伤口最多只是让皮肉外翻一部分,大小不过手掌长,仔细算起来,若是叫疼喊痛,那便和无病呻吟一般无二的。 有那么一瞬间,玄影双目放空,只觉得面前一片昏沉。 他分不清楚是劫后余生的欣喜更多一点,还是被欺骗的愤怒更深刻一些。 但不论是如何感情,谢逸潜没有因此受重伤,而他却终究还是把承诺给了出去。 有一种落差是—— 你配不上自己的野心,也辜负了所受的苦难。 谢逸潜正欣喜若狂着,他一把将玄影紧紧地箍在怀里,整个人都在颤抖。 只是他没有看见的是,被他紧紧箍在怀里的玄影露出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 直到一声低叹在耳边响起:“主上,您又骗属下了。”谢逸潜才恍然惊觉,身体一僵,干笑两声。 谢逸潜完全不敢把玄影放开,他再三给自己做心里建设,自认准备好接受所有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本王......那你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我知道是我卑鄙,可是小影!”谢逸潜将脑袋后仰,双目紧紧地盯着玄影,“你说了跟本王回去是不是?你不会反悔是不是?” “对不起,我又骗你......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你信信我......” 他这样说着,哪怕言辞再诚恳再卑微,也不得不说,他的话着实有些气人。 再结合他刚才诈骗玄影答应的要求,更是从头到尾透漏出一股无赖的气息。 玄影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笑着笑着,低头落下豆大的泪珠,几滴便将身下地面印染了一大片。 谢逸潜慌得不行,可是任凭他的口才有多好,此时也只剩下默默无言。 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一下,要是换做谢逸潜在玄影的位置,他这时候不反手给撒谎的人一巴掌就不错了,哪来的脸面还求着人家遵守诺言...... 谢逸潜一时思绪翻涌,又愧疚自己哄人,又害怕玄影推翻承诺。 而这时,玄影终于开口,他笑着说:“主上,您一直都在逼属下啊......” 他的话语中不带怨恨,也没有任何不甘,就只是平平淡淡地诉说着,将他的所思所想,明明白白地摊开在谢逸潜面前。 “属下想跟你的时候,您逼着属下离开,可当属下在王府待不下去的时候,您又非要把属下锁在身边。” “后来属下逃开了,您还要追过来,更是非要属下跟您好,跟你回王府,您不觉得,您太霸道了吗?” 玄影歪了歪脑袋,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可毕竟您是主上,您有的是权利任性,而我却没有......” 往事如烟,如今则是重新在眼前回忆了一遍。 别管谢逸潜刚才怎么演,可玄影不得不承认的是,再多的怒气,也比不过被对方护在怀里那一刹那的震撼。 他是被人从小养出来的影卫,尝过诸多苦难,却从没有尝过被人放在心上的酸甜。 尤其是那人......曾经有多么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那是他曾经真真切切爱慕了数年的人。 或许有些命运,那是从出生就注定的,逃不开,改不掉。 玄影总觉得,他的命运便是如此,从进了瑞王府后,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从仰慕小主上,到痴心妄想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到受尽折腾心死如灰,直到如今—— 兜兜转转,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在谢逸潜的注视下,玄影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他低垂着的头颅慢慢扬起,抬头望天,暮色苍茫。 等玄影缓了好久,他才拖着疲软地身体,在距离谢逸潜四五步远的地方,屈膝跪下去。 “属下玄影,参见主上。”玄影以额触底,一语毕,终局定。 他不知道往后会如何,可是玄影想着,一个愿意寻他护他的主上,哪怕做不成情人,便只做主奴,也是足以安心余生的。 他抬起头,望着背光的主上,勾了勾嘴角,一双黝黑的眸子仿佛在发光。 ...... 在谢逸潜看来,整个落晨镇上下,除了玄影最让他头疼,其他再多的烦心事也不过小意思,稍稍动动手指,便能完美解决。 如今玄影终于愿意接受他,哪怕和从前的爱慕还有不小差距,可至少给了他表态。 只当下,谢逸潜觉得再没有不顺心的事情,看谁都是美滋滋。 而在他决心动手下,谢逸潜的身份也不再隐瞒,风家交给当地知府,玄腾两兄弟留一个带走一个,还有那讨厌的李家人,则是爱找谁找谁,反正他不伺候了。 只需半月时间,落晨镇的一切便彻底落下帷幕...... 古道悠悠。 宽阔的官道上,一架马车缓缓前行,车架内还时不时传来嘘寒问暖的声音,间或夹杂两句涩然的推诿。 前方朝霞的晖茫倾洒在大地,映得一路坦荡。 第112章 本王的小影 最终,谢逸潜还是被拖去了医馆。 在被医师包扎的过程中,谢逸潜不断龇牙咧嘴,每当玄影目光不放在他身上,不过片刻就能听见他的惨叫。 在场几人里,不论是玄影还是谢逸潜都明白,那一声声看似凄厉的惨叫,不过是某人哗众取宠的手段。 可哪怕心里再怎么明白,玄影还是忍不住眼含担忧,一直盯住医师:“小心些,再轻点!” 若非医师看来人凶神恶煞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老医师完全不介意把绢布扔给伤患—— 那么多毛病,你怎么不自己来? 而等到黄魅等人收到主上受伤的消息后,谢逸潜已经包扎好从医馆出来了。 玄影紧跟在他身后,迎面就撞上一脸焦急的黄魅:“主上......” “回去再说。”左右皆是行人来来往往,谢逸潜不欲多言,摆了摆手示意黄魅跟上。 只是当几人刚回到玄影的住处,黄魅扑通一声跪到在地:“属下失职。”他脸色难看得厉害。 他刚才路上看着主上扒在玄影身上,虽然惊奇万分,但还是插空问出主上受伤原委。 别管中途有多少不可控因素,但都没办法改变谢逸潜受伤的事实,更是无法洗刷黄魅等人失职的过失。 然而,谢逸潜对此只是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你拿着本王的令牌去找当地知府,就说......风家大小姐因爱生恨,刺杀岭南王,岭南王重伤,恳请知府大人给个公道。” 谢逸潜根本无意追究谁对谁错,或者说此时他再多的火气,也被哄回玄影的喜悦掩盖。 黄魅领命就走,唯独在想起那个风家的女人时,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就在谢逸潜令黄魅拿着他的令牌去找当地知府后,堂堂亲王之尊在此地遇刺的消息,也在当地的官僚关系中不胫而走。 当地知府当即就是一身冷汗,想也不想便是一声令下,立马带了人亲自将风家抄家。 知府大人本是想要拜访岭南王的,奈何王爷重伤养病,不宜见人。 对方几次求见而不得后,便也明白了谢逸潜的意思,老老实实暗中献着殷勤,那落晨镇上声名显赫的风家,便在一夜之间倾颓。 镇上流言纷纷,各自猜测着风家被查封的原因。 可是任凭他们的猜测再真再假,也全然和玄影他们没关系了。 倒是经过当地知府的逼问得知,原来镇上关于玄影的那些传播的流言,是当日玄腾跟黄魅争执时,不小心被风晓晓听了去。 自从她从玄影那里身败名裂后,风晓晓的精神就不太正常,更是怀恨在心。 说她痴傻,可她依旧能算计半天污蔑玄影,说她正常,又整日疯疯癫癫举止有异。 不论是哪一种,左右风家落败在即,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也就和谢逸潜他们没关系了。 谢逸潜成日抱着腰腹上的一道伤口,闲来没事就无病呻吟,哎哎哟哟叫个不停,总是要玄影坐在他旁边才能缓解。 只看他那副悠哉养伤的样子,实在有些没眼看。 玄影几次想要借口离开,奈何谢逸潜张口闭口“本王的小影不乖了”,闹腾的玄影完全离不开半步。 风家事毕,还有剩下的李家人—— 玄影不愿意见他们,谢逸潜也没了心思和他们接触,索性将这家人抛之脑后,只等将来一走了之,便和李家彻底断开联系。 唯独那最大的意外,却是出在了玄邈身上。 鉴于玄影重新找回了王府的职位,便是提前向主上预支些许工资,也没什么大不了。 谢逸潜十分大方地将身上钱袋丢给玄影,又大手一挥:“都给你,随便花!” 谁知等到玄影颠了颠钱袋的分量,再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的碎银寥寥无几,仔细数数,许是能买几顿烧饼,其余再无。 玄影的面色古怪好久,最后也没说出实情,而是转身又找了黄魅,这才勉强保住了谢逸潜的一点自尊。 可是当玄影拎着钱袋给玄腾送过去的时候,却见玄邈蹲在新的住处外,抱着膝盖悄悄抹眼泪。 玄影的脚步一顿,迟疑片刻后,终究还是走了过去:“怎么了?” 从头顶打下来的阴影把玄邈吓了一跳,他瞪着朦胧的泪眼,在光影混杂中,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大哥?”玄邈一愣,旋即捂住了嘴巴,憋了半天,实在没忍住,猛地扑到玄影身上,“大哥呜呜呜!” 玄影被他抱得紧紧地,即使对方只是个小孩子,仍旧让他百般不适。 可是看着玄邈哭得伤心的样子,玄影迟疑许久,终究没把孩子从身上扒拉下来。 后面玄影才知道,原来是玄腾在仔细考虑后,觉得实在难以负担起玄邈的学堂费用,便劝他早早找份零工,别再去学堂了。 玄邈没有拒绝的理由,伤心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剩下自己藏着哭。 玄影看着怀里哇哇大哭的孩提,半晌过去,只剩一片感慨。 当天玄影把钱袋放到玄腾家中的桌上,算作对他的最后一次照顾,然后便留书一封,牵着玄邈回去了。 谢逸潜看到被玄影领回来的孩子,脸色算不上多好看。 可是见玄影有意收留照顾,他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最终还是带着玄邈一同离开落晨镇。 离开当日,玄影避开所有人,最后去了一趟落晨山的寺庙,留下全部家当,佑寺中长明灯长燃。 而后,他便彻底和此片地界告别...... 诺大的马车行驶在途中,车马外风光一片大好,只是车内就不是那么和谐了。 自从开始着手准备回岭南的事宜后,谢逸潜每一天的心情都是妙不可言,在确定了动身行程后,更是罕见离开玄影一段时间,独自去街上窜了大半天。 玄影几人皆不明白他去做了什么,直到动身之日,他们看着极尽奢华宽敞的马车,再看看里面铺满的绒毛垫子和各色吃食,几人才是恍然大悟。 而此时—— “来来,尝尝这桂花糕......哎那栗子糕味道也不错。”谢逸潜忙活的热火朝天,本来十分宽阔的马车里,如今却是被他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点心盒子。 偏偏看他的架势,这些还不够,依旧要继续翻腾。 玄影手里的瓷碟里已经装了不知多少块不同味道的点心,一块接一块的被喂下去,更是接连喝了小半壶茶水解渴。 他看着主上喂食热情不减,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偏偏谢逸潜的注意力未放在他身上,反将大半目光都停留在各色糕点中,翻翻找找,亦或是轻尝滋味,再找出他觉得不错的递给玄影。 至于原因—— 前两天谢逸潜耍无赖,强行将玄影搂在怀里又亲又啃,直将玄影弄得气喘吁吁。 他才煞风景地来了一句:“呀,小影你太瘦了,咯得本王骨头疼。” 玄影那么好的脾性,也是当场就黑了脸。 “那属下下去吧。”他冷淡地说道,一边说着,作势就要从谢逸潜的膝上下去。 谁知谢逸潜根本就不放手,甚至还自顾自地自言自语:“本王要想点法子,把小影养胖了才行......这小破城镇真是要什么没什么,本王就是想给你找点补身体的药膳都寻不到材料。” “过几天回岭南的路上岂不是更麻烦,一路奔波,万一饿着本王的小影怎么办?” 玄影被他一口一口“小影”说得耳尖通红,挣扎着往下的动作也弱了不少。 谢逸潜偏头掩盖好一闪而过的窃笑,转过头又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真是愁人啊,愁的本王脑壳疼,必须要亲亲本王的小影才行......能亲吗?本王的小影不会拒绝吧?” 玄影只得愣愣地应“是”,任凭谢逸潜在他身上为所欲为,直落得喘息声不断。 若说黄魅几个人一开始还受不了马车内时不时传出的暧昧声音,那到了最后便是司空见惯了。 哪怕玄影的脸皮再薄,可是却耐不住谢逸潜的折腾。 换做任何一个人,耳边总是能传来“小影小影”的气音,尤其是那温热的气息打在耳垂,身体又被压着不能躲避瘙痒,恐怕都是难以忍受的。 而谢逸潜倒是发现了好东西,他莫名觉得,每次喊着“本王的小影”,心中满足先抛开不谈,单是玄影羞涩的反应,也足以让他回味良久。 时间长了,他便习惯了每次叫玄影时,先加上个定语。 “本王的小影呀——” 玄影一听见这声音就头疼,然而还不得不转头看去:“主上您又有什么吩咐?” 谢逸潜笑眯眯的:“没什么,就是想叫叫本王的小影。” 玄影心想,那您就继续叫吧。 正想着,他利落地偏过头,掀开半面车帘看着外面的风景,偏偏他展露在谢逸潜面前的一只红通通的耳尖,将主人的心思暴露了彻底...... 时间缓缓流淌,虽然谢逸潜带着玄影一路边玩边走,依旧不可避免地距离岭南王府越来越近。 想及王府里的一些人,玄影有些近乡情怯了。 第113章 治伤 谢逸潜的脾气简直大变样,一连两个多月,他几乎没在玄影面前说过一句重话。 至于说是几乎—— 他唯一一次发火,还是在半个多月前,偶然撞见玄影把他准备的汤药偷偷倒掉,后来在他的逼问下知道。 原来但凡玄影能一个人喝药,都是将汤药随手倒掉,唯有在谢逸潜盯着的时候,才会老老实实一饮而尽。 若非是这次谢逸潜把他抓了正着,谢逸潜还真不知道,原来玄影对那药汁这般抗拒。 好笑之余,谢逸潜难免生气;“你几岁了?本王这么信任你,你竟是连喝药都不让人省心!让你喝这个是为了谁好?还给本王耍小心思,玄影你行啊......” 玄影被他像个小孩子似的数落半天,落的从头到脚所有的皮肤都红透了,连连答应“以后再也不敢了”,总算是让谢逸潜暂且放过他。 即便如此,之后的路上,每到玄影要喝药的时候,总有谢逸潜亲自守着。 若非是看主上一片好心,玄影真的很想很想质问一句:您这药除了苦口,还有别的用处吗? 除了这个小变故,其余的行程多是安然。 临近岭南,不适应了许久的玄影终于大着胆子和谢逸潜提出:“主上,您以后能不能别......” “嗯?”谢逸潜表示不解。 玄影半跪在他脚边,咬咬牙说道:“您不用这样迁就属下,就跟之前一样可以吗?属下伺候您,您别对属下这么好,我、属下不适应......” 说他下贱也好,享不了福只配伺候人也罢,可这些日子被主上事无巨细地照顾着,玄影多是别扭难受。 本来、本来该是他这样对待主上才是呀! 调转的身份让玄影百般不自在,想到将于不久抵达岭南王府,那里还有天仞等等一众同僚,玄影总算是提前提出他的请求。 谢逸潜还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大事,正仔细聆听着,谁知玄影竟是说这个。 半晌过去,他一把将玄影拉起来,不由分说地塞进自己怀里,随后便是沉沉的笑意。 “你以为这就是对你好了?不是啊小影,这还远远不够呢......不适应也要习惯啊,以后还会更好的,这点,本王怕是满足不了你了。”谢逸潜坦诚地说着。 眼见玄影还要劝说,谢逸潜却是不肯听了,随便耍起无赖:“要是你实在接受不了,就当这是本王的命令好了。” “本王命令你,好好享受本王的伺候。” 闻言,玄影哑然,终归失了言语...... 时间流转,半月后。 气势恢宏的岭南王府前,早早得到消息的众人已经等候在府外。 当富力的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黄魅“吁——”一声控住马匹,转身从车上跳下来。 天仞等人的目光根本没从黄魅身上停留半刻,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车驾。 看着车帘被撩开,看着离府多日的主上从车马上下来,再看着...... “小影来!”谢逸潜刚下马车,转身对玄影一伸手,作势要搀扶他下来。 玄影踏出的脚步一顿,少许迟疑后,到底是握住了谢逸潜递过来的手,支撑着跳下马车。 几人遥遥相对,哪怕玄影的变化着实不小,可仍旧改不了深刻的熟悉。 半晌过去,谢逸潜笑了:“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当望夫石呢!” 众人这才回神,只见在天仞的带领下,一甘王府人手齐齐跪拜—— “恭迎王爷回府!” 谢逸潜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先把玄影塞进卧室,转身就把地仁叫来,先了却一桩心事。 在开始一切的检查之前,谢逸潜尤记得另外一件事:“你还记得玄影离府前,被影阁喂下去的蛊虫吗?” “啊?”地仁和谢逸潜一同站在门外,闻言便是错愕。 谢逸潜继续说:“本王看着那蛊虫对玄影似是没有太大影响,可到底有异物在体内,总归是不好的,你若是有办法,就给他取出来吧。” 听了这样的解释,地仁才了然,他点头应是:“属下明白,主上放心,影阁里有专门的引药,很容易将蛊虫取出。” 说着,地仁不住想起什么,又加了一句:“不会伤到玄影。” 谢逸潜闻言更是满意了。 解决了一桩心事,谢逸潜便令地仁继续:“那就好,进去给他看看吧。”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黯淡,“玄影的腿不知道怎么了......” 地仁刚才便看见玄影走路姿势有些不对,闻言道是确定了心中所想,点头应是,等待谢逸潜推门而入。 而此时,被勒令坐在主上床上一动不许动的玄影早已经坐如针毡。 只听房门轻轻一响,玄影赶紧拔着脖子看过去,便见地仁直直向他走来。 玄影心中有所猜测,虚握着的手上很快铺满一层薄汗...... 时间悄然流逝,静悄悄的屋子里,只有地仁时不时地动一动,其余两人皆是屏气凝神。 等到地仁收手,他起身对着谢逸潜躬身。 地仁后面的话没有避讳任何人,就直接当着玄影的面,明明白白摊开来说。 “玄影的腿疾有些问题,依属下看,是他妄用内力却控制不住余气,冲撞了腿上筋骨,后面又有外力重击,才导致的行动不便。” “若是想治,便要敲碎腿骨重新接骨,顺便把腿上的筋骨正过来,可是即便如此,属下也不能保证日后彻底恢复。” 地仁道:“只能说和正常人行动无异,但想和以前一般灵活......可能还要看运气。” “这个不行!”谢逸潜想也不想就拒绝,“什么敲碎腿骨?亏你想的出来!” 他满脸的不赞同,没好气地瞥了地仁一眼:“想别的法子,这个不可以,或者你先把自己腿骨敲碎给本王看看?简直胡闹!” 谢逸潜根本不用动脑子就知道,被活生生敲断腿骨会有多疼,显然,他无法接受玄影受此折磨。 玄影见状欲言又止,当着地仁的面,也不好意思直接和主上商量。 反光地仁全然不在意谢逸潜说什么,只是自顾自说道:“至于经脉,和几年前的做法一样,主上您和玄影好好配合,自会不治而愈。” 听到这里,谢逸潜明显不高兴了:“什么叫不治而愈?那是不治而愈吗?就几年前给玄影续脉的时候都能疼成那个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玄影他!” 玄影的身体还不知道糟蹋成什么样,谁能说准他受不受的了那种刻骨的痛。 地仁也没办法,只得告罪:“属下无能。” “你确实是无能!”谢逸潜肆意撒气不耐烦地对地仁指指点点,“本王不想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玄影的腿要治,经脉也要治。” “给你三天时间,若是找不出别的办法,就等着本王收拾你!” 说完,谢逸潜烦躁地摆手:“退下退下,一个比一个不中用,养着你们到底是气谁的!” 地仁领罪:“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告退。” 说着,地仁脚下毫不迟疑,赶紧退出去,不继续留下遭受主上的无名怨气。 等到地仁被赶出去,房间里的气氛却是蓦然沉寂了...... “或许,没太大必要。”谢逸潜笑说,走到桌边捏起一枚精致的糕点,又回来塞进玄影嘴里。 他低下头,坦言道:“地仁说的那些手段......本王只听着就疼的不行,更何况万一没用,你更是白受这些苦。” “本王还养的起你,也能好好地养你一辈子,没必要再去受苦治腿接脉。”谢逸潜询问玄影的意见,“你觉得呢?你想治吗?” “本王不需要你以后舍命相护,就只想让你好好的。”谢逸潜如是说道。 前几个月里,为了一点微弱的希望让玄影大灌苦涩汤药的是他,可如今听闻地仁的疗伤方法,第一个反对的也是他。 玄影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发表任何看法。 可是在他平静的外表下,玄影心中如何波涛汹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算了,不着急,你慢慢考虑。”谢逸潜终究是不忍心一直逼问,转而邀请,“去换身衣服,本王带你去外面看看!” “本王获封四载有余,也带你看看岭南的治理。”他说这话全然不脸红,说的好像岭南百姓富庶全是他的功劳,根本不考虑他这四年里,有几个月是老实留在岭南的。 玄影正为不用当即做决定而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点头:“是,属下这就去。” 说完,他起身就要走,偏偏行至门口,玄影蓦然停下了。 他踌躇片刻,还是转回身:“敢问主上......属下的房间在哪里?” 周遭气氛一时凝固。 片刻后,谢逸潜终于忍不住爆发出大笑:“哈哈哈本王看你走得这么利落,还以为你一回来就知道住在哪里了,哈哈哈哈哈!” 玄影被他笑得满脸通红,只剩下迥然地杵在门口,再无法前后行进半步。 第114章 碎骨重生 按照玄影的习惯,哪怕是真的和主上出去巡视封地,他也是理应隐匿在暗处。 但实际上—— 谢逸潜领着玄影去隔壁换了一身衣服,那是早好些时候就准备好了的,就一直等着主人的到来。 如今不管玄影如何的扭捏,到底还是被套上一件月白长衫,上好的苏绣,袖口缀着一点金丝流云纹,衣摆处另有几枚细小竹叶,再加上头顶的白玉冠。 甚至在最后出门前,谢逸潜直接摘下了常年佩戴的玲珑腰配,转手挂在了玄影腰间。 除却玄影本身的紧绷和无所适从,远远看去和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从头到尾,玄影的所有装扮都由谢逸潜一手操持,中间没有假任何人之手,便是玄影自己想要冠发,都被他坚定拒绝了。 相反,当谢逸潜手法娴熟地为玄影束发时,一度惋惜错过了小影的加冠礼。 谢逸潜都不用想就知道,两年前的冠礼,玄影十之八九是直接忽略的,家境贫寒,又哪里有闲杂时间考虑这些并不重要的事情。 只可惜不论谢逸潜如何后悔,到底说什么都晚了。 如今,玄影只是看着自己满身的贵气打扮,满脑子都是一会儿出去怎么办,一举一动都是束手束脚。 想着想着,他不自觉地问出口:“主上,属下这样出去,该藏到哪里才不会让人发现,怎么保护您呢?” 不是谢逸潜看不起他,只是在稍稍考虑后,谢逸潜还是真诚地说道:“小影你觉得......现在的你能保护本王吗?” 这话虽然扎心,可确是事实。 玄影一下子沉默了。 谢逸潜眼见不好,心里暗骂一声糟糕,转眼就挂上了笑容,一把拉住玄影的手腕:“哪来的保护不保护!本王还以为小影是愿意跟本王重修于好的,既然是和好的心上人一起出去走走,难道还需要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吗?” 他故作委屈:“还是说你一直都是哄本王玩的,完全不想跟本王和好?小影是骗人的啊...... ” 本该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如今却被谢逸潜大大咧咧地直言说出来。 玄影被他倒打一耙,连连否认。 半天过去,等着玄影说尽了好话,乃至被诱骗着说出“主上最好了”,谢逸潜这才放过他。 而经过这一番折腾,玄影早就不记得身上的新衣服,更别说去纠结影卫做的失职了。 后面的沿街走看中,谢逸潜一直围着玄影转,左一句右一句,时不时蹦出来的玩笑,几度逗得玄影绷不住面上的冷厉,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总体看来,两人是真的只去外面走走看看的......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玄影也开始逐渐适应岭南王府的新生活。 而在再三考虑下,他终是做出了决定。 “主上,地仁说的法子......属下想试试。”玄影半跪在谢逸潜脚边,低头小声道。 谢逸潜把玩他头顶发旋的动作倏尔顿住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谢逸潜严肃反问。 虽然前两天,谢逸潜有威胁过地仁,可依旧没能让对方找到其他救治的办法。 玄影嗫嚅片刻,双手悄悄放到了谢逸潜的膝盖上:“求主上成全。” 谢逸潜并不肯轻易放过,语气中的肃然分毫没有减少:“那你要给本王一个不得不的理由才行。” “理由......”提起这个,玄影的声音明显更低了,就在谢逸潜愈发不解时,只听他说。 “属下不知道这样留在主上身边有什么用,您不需要一个废人的。” “本王......” “主上!”玄影突然将他打断,抬起头,用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回视,“属下知您心善,不嫌弃属下无用,可属下没办法忍受自己废物,只求主上成全,许属下恢复内力。” 谢逸潜皱着眉追问:“那你的腿呢?” 玄影憨憨地笑了笑:“若您允许,也望主上成全。” 看着他这个样子,谢逸潜只觉得更加烦躁了。 他并不缺玄影的保护,可谢逸潜也知道,依照玄影的秉性,他是没办法忍受自己被无端宠养的。 折翼的苍鹰依旧向往苍穹,玄影亦是一样。 “该死!”谢逸潜咒骂一声,反手将玄影从地上拉起,又一把塞进自己怀里。 这样犹不满足,谢逸潜附身过去,张口叼住了玄影的一点脖颈肉,轻轻磨了磨,直逼得玄影闪躲。 “这是你自己选的......本王也不拦你,可要是嫌疼了受不了了,那也是你自己选择的。” 此话一出,玄影的眼睛刷得亮了。 他顾不上耳边源源不断的温热气息,当即谢恩:“多谢主上成全!” 谢逸潜反驳:“成全个屁!不行你再等两天,本王再让地仁找找,看看还有没有安全温和些的法子,小影你放心,本王不会拦着你治伤的。” “就最多半个月,倘若地仁还没有其他治疗办法,就按他之前说的做......你想要的,本王都给你。”谢逸潜无奈叹息一声,将额头重重抵在了玄影肩头。 玄影正因着谢逸潜的最后一句话百味陈杂,良久沉默不语...... 可是直到半月之期的最后一天,地仁跪在谢逸潜面前,仍旧还是那句“属下无能”。 地仁是真的尽力了,他珍藏的医书几乎被翻烂,也是真真切切找不出第二个治疗之法。 谢逸潜在这半个月的等待中,情绪明显暴躁,除了面对玄影时会有稍许好脸色,面对旁人都是一副黑脸,吓人得紧。 可是当听见地仁最后一次说“无法”之时,谢逸潜提了数日的心,也是一同落了下来。 或许是早有预料,当谢逸潜得到最终的结果,他倒是释然了...... 不论前情如何,当地仁如约赶来,背着药箱行至玄影床前的时候。 谢逸潜所有的焦虑烦躁都变成忧心害怕,紧握的双拳中很快就浸满了汗水。 按照约定,地仁这次来,是为了给玄影治腿的。 玄影不知道稍后他会做出什么丑态,大概明白主上多半不会嫌弃他,可他就是过不去心里的坎:“主上您......”玄影踌躇,“您有要事处理吗?不用守在属下身边的。” 谁想谢逸潜根本不听:“什么事都没有,别想了,本王哪儿都不去。” 他说得十分直白,开口就直接打碎玄影的幻想。 说着,谢逸潜一屁股坐到玄影身侧,满脸烦躁地抓住玄影的手,干巴巴地说道:“要是疼你就咬着本王的手,要是实在受不了就说话,让地仁停下,别自己忍着。” 话虽如此,可在场之人谁不知道,一旦开始,就再没有停下的可能。 此时,玄影身上的所有衣物皆已褪下...... 当精致的小铁锤贴上玄影的右腿,随之在他膝盖以下不断游走,地仁的内力一起运转起来。 只消一刹那,玄影的瞳孔便骤然放大,张口便是失声:“啊!” 谢逸潜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反握住他的那双手已经大力地抓紧,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却还是扎进他的手心。 随着地仁手中的小铁锤一点点往下,玄影不可抑制地痉挛起来,眼白上翻,似乎马上就要挣扎。氵包氵包 地仁根本不抬头,全副心神都放在玄影的右腿上,只忙中有序地招呼一声:“压住他!” 谢逸潜立刻听从,就此将玄影抱进怀里。 在玄影发出第一声无声呐喊的时候,谢逸潜就后悔了—— 或许他就不该依着玄影的心思胡来! 腿疾又怎么了?没有内力又怎么了? 他又不是养不起,为什么还要顾及玄影的心思...... 一场治疗,到最后累得三人皆是满身大汗,玄影早已经疼得昏厥过去,唯独昏睡中依旧抑制不住身体无意识的颤动。 谢逸潜心累地让地仁退下,看着躺在怀里的玄影,只剩下无边心悸。 索性最难熬的一段过去了,后面就都是养伤,除了不能动以外,暂时也没什么不好。 玄影腿上被固定了竹板,伤筋动骨一百天,更别说他是生生砸碎了腿骨,更是被限制在床上一动不许动。 而这时,地仁更是提出:“长痛不如短痛,主上不妨考虑一下,趁着玄影腿伤未好,给他一起续接筋脉吧。” 谢逸潜尚且犹豫着,可后面接连几日的阴雨天气,倒是让玄影未愈合的腿伤瘙痒起来。 那种又痛又痒,偏偏还没办法抑止的感觉,让玄影苦涩难捱,最终只得求着谢逸潜—— “主上,您给属下续脉吧......太难受了,您帮帮属下。” 他想的竟然是,想要依靠疼痛来缓解那种难忍的瘙痒。 谢逸潜自是不同意,然而就算是地仁也找不出缓解瘙痒的办法,甚至也在劝说谢逸潜:“您不妨听玄影的,左右逃不过那一劫,为什么不一次性过去呢?” “再怎么疼也就这一次了,总比腿伤治愈之后再多疼一次好。” 谢逸潜总觉得这两人说的都是歪理,可他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到最后一咬牙,索性同意了玄影的恳求。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几年前谢逸潜就用相同的法子帮玄影续脉,如今也算熟能生巧。 而且还有各种珍贵的天材地宝帮玄影养身体,苦难虽在,可希望更多。 只待雨过天晴,浴火重生。 第115章 玄影最棒! 玄影是在三个月后才开始下床走动的。 多日的卧病在床让他下地时腿脚发软,尤其是刚刚开始锻炼着使用右腿,他几次险些摔倒在地。 然而不论开始有多么的艰难,必要的锻炼也是必不可少。 谢逸潜看着他搀着拐杖行走,右腿用力带来的疼痛让玄影满头汗水,而在这闷热的夏季,玄影往往才走几步,身上的汗水就已经浸透衣襟。 他心疼玄影所遭受的罪,却又无法让他停下。 前面几个月都坚持下来了,又如何可能在最后一步上前功尽弃? 到最后,谢逸潜只得寸步不离地陪在玄影身侧,看他实在疼得厉害走不了的时候,便凑上去亲亲玄影的额头耳朵,亦或是轻咬唇瓣。 这种极其亲密的举动,总是能让玄影的满腹心思转移,只想着如何闪避,从而忘记身上的伤痛。 这样的做法虽然有些自欺欺人,但也不失妙计。 万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历半年之久的治疗后,玄影身上的经脉基本恢复得七七八八,只需要后面继续调养就好。 而他的腿疾也大有好转,虽然还是有稍许不自在,但只要不仔细观察,完全看不出和别人的不同。 在地仁对两人说出“恭喜”的那一刻,玄影还没说什么,谢逸潜先是哽咽了。 “呜呜呜——”谢逸潜抱着玄影假哭,偏偏哭得情真意切,只让玄影和地仁面面相觑。 地仁不敢再待下去看热闹,忍着心中好奇退下,将一方小天地留给玄影二人。 只待满是剩下唯二两人,玄影的心情也不觉被谢逸潜影响。 他反手回抱住谢逸潜,半天过去,只吐出一声“主上”,之后便被欺身压倒......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两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过往的那些恩恩怨怨渐渐淡去,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痕迹,似有若无。 而这天,岭南王府却是难得热闹。 诺大的演武场上,以天仞为首的四大影首并肩立于演武台上,下方数百影卫昂首侍立。 上月底,岭南王府的影卫彻底换血,新一批影卫上任,老一批前辈或退守影阁,或转做府上侍卫。 而今天,在经过最初的调整磨合后,这些新上任的影卫也迎来了他们的第一次检查。 虽然如今的岭南王府不再像前几年那样步履维艰,影卫的存在也不再是必不可少,但到底是培养了二三十年的势力,比起废弃倾颓,谢逸潜还是选择了继续。 影阁对新人的训练,也不见得有什么放松。 现如今,天仞在训话后,很快就开始了测试,只待其余三人跃下演武台,独留天仞一人在场上,随后便是已经分好组别的影卫一一上场。 不得不说,当谢逸潜遥遥望着下方对峙比试的少年们,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天仞今年不过而立,却已经到了在职的最后时期。 非是说他能力下降,只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到底没了少年的锐气和蓬勃。 这样的情况不仅仅出现在天仞身上,包括黄魅玄影,乃至已经跟了谢逸潜数年的普通影卫们,皆是如此。 功成身退,成了他们最好的写照。 只不过看着天仞比划的招式,谢逸潜还是挑了挑眉。 从他观看至今,竟是还没见到天仞有应对费力的时候。 一时间,谢逸潜竟是不知道该赞扬天仞的内力深厚,还是该责备新人功夫不到家...... 正百般感慨间,谢逸潜眼前蓦然一亮,原来是玄影跃上了演武台,睥睨左右,轻呵一声:“来!” 原本还懒散的人瞬间挺直了背脊,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演武台上的人。 其视线之炙热,哪怕相隔甚远,依旧能让玄影如芒在背。 可是玄影怎么也没料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就在玄影强行忽略掉身后的焦灼视线,目光凌厉地望向跨到台上的影卫时,只听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喝彩:“玄影最棒!” 谢逸潜活力十足,一招手便是大群侍卫立在他背后,一起大喊一声:“玄影大人最棒!” 仔细辨别那些侍卫的面孔,好像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之前的影卫退下去的。 正待冲上来打斗的影卫顿时停住了。 玄影在一瞬间的怔愣后,下一刻就是满脸爆红,猛地转头,不可思议地望向后方洋洋得意的人。 谢逸潜轻咳两声,好像还要继续。 玄影刚刚回神,忙不地就是转身窜下演武台,几步跃到谢逸潜身前:“主上......”他单膝跪下去。 “怎么了?”谢逸潜明知故问。 玄影没敢直接说嫌丢人,思索片刻,跟他商量:“主上求您、您先离开好不好......属下等会仔细试炼新上任的影卫的,您不用担心,您、您待在这里,属下会失神,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失神?”谢逸潜故作好奇,一张大脸凑到玄影跟前,偏偏绝色,完全不惹人反感。 “因为、因为主上太好看了。”玄影如实说着。 谢逸潜顿时大笑,只是在某些“原则”问题上,他没得到好处,又哪里这么容易退让? 等到谢逸潜笑够了,他才老神在在:“那也不行呀,玄影大人怎么能沉迷本王的美色?实在是太不称职了,本王要留下来考验你才行。” 这两三年里,整个岭南王府基本都知道了,那冷面的影卫大人,正是被他们王爷放在心上的人。 他们也不少见两人的恩爱日常,对于这临时上演的画面,也是见怪不怪。 奈何玄影脸皮薄,有些受不住旁边戏谑的偷窥了。 他对着谢逸潜诚恳地乞求着:“求您了主上,您离开,属下、属下私下里给您舞剑行吗?” 别在这里看他了,简直羞耻到不行! 谢逸潜的拒绝到了嘴边,却被玄影提出的舞剑吸引了。 他纠结了半天,这才心痛的点了点头,满脸都是隐忍退让的小表情,看得玄影嘴角直抽搐。 谢逸潜嘴上答应了,行动上招呼侍从离开,至于说会不会躲在远处偷看玄影返回演武台,绷着面皮对对面的影卫训诫,那就是谢逸潜自己的事情了。 即便是玄影可以感受到某处依旧炽热的目光,可既然不再有什么“最棒”,他已是心满意足。 来自首领的试炼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倘若不出意外,这将会是天仞四人带的最后一届影卫了...... 是夜,谢逸潜命人备了两坛果酒,特意将王府后面的观星台收拾出来。 而后他又找人给玄影带去话,便自行待在观星台,静等着他家小影的剑舞。 对月独酌,谢逸潜眼前却只有玄影的身形。 本来只是想着白日所见的飒爽英姿,可是渐渐的,谢逸潜心中所想就变了。 那是和平常截然不同的小影,躺在床上软的不行,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小影,哪怕是羞得全身通红,依旧愿意喊一声“夫君”的小影...... 还有各种只有他能看见的姿态,或是满身红痕,或是软如池水,又或者是放浪娇淫。 正当他想入非非,满脑子都是带颜色的废料时,只听近处突然传来凌厉的破空声。 谢逸潜只是动了动眼珠,余光瞥见踏空而来的瘦削身影后,很快就收敛了身上的戒备,复归慵懒。 转眼间,玄影已在谢逸潜身前站定。 他略显紧张,握着长剑的手藏于背后,偏偏一身漆黑劲装却衬得他精神昂扬,掩盖了不少踌躇。 谢逸潜见状,轻笑一声,对玄影举了举手中的酒盏:“下面供上的果酒,味道很是不错,小影可想尝尝?” 尝不尝的无所谓,玄影还是更在乎一点将于不久的剑舞。 他抽了抽鼻翼,强行忽略掉萦绕在鼻尖的通透酒香,呐呐地说道:“属下今儿才找了府上的舞娘问了问,舞、舞得可能不好看,主上勿怪。” 说着,玄影握着剑柄的五指倏尔收紧,再抬头,便是满目星光。 说实话,对于上午演武台上的那一出“最棒”,玄影怀疑主上是早有预谋。 可是他自己答应出去的表演,如今也容不得他反悔。 玄影学的多是一招毙命的招数,如今要做一场表演为主的舞剑...... 多亏府上舞师教得好,只见玄影起剑,一举一动皆是飒爽利落。 剑舞毕,玄影最后用一个漂亮的剑花收势,重新立于谢逸潜跟前。 而此时,谢逸潜早已经看呆了。 “主上?”玄影小声喊道。 谢逸潜这才回神,他甩手将手中的酒盏丢出去,双眼放光,看准玄影就扑上去:“本王的小影好生厉害!” 玄影被他说得偏过头,谁知下一刻就被强硬地扭过脑袋,一张温润的唇贴上来。 “唔唔!”浓烈的果酒香气袭来,玄影瞬间就醉了。 芙蓉帐暖,春宵一度。 转日谢逸潜醒来时,怀里还是热乎乎的可人儿,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低头只见玄影脆弱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随着他的视线下移,只见玄影的嘴唇红得透亮,白皙的肩膀上满是鲜明的红印,衬得主人越发娇艳可口,直引得人食欲大开。 谢逸潜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拇指描上他的眉眼,心中又是欲念丛生。 半晌过去,看着玄影还在熟睡,谢逸潜总算良心发现,不再闹他,轻声起身下床。 可是当谢逸潜出门,开门那刻就撞见了在外守候多时的天仞。 “怎么了?” 只见天仞抬手奉上手中明黄卷轴:“京中来令,陛下请主上择日回京,请岭南王述职。” 第116章 赤绳系定 圣上令岭南王回京述职一事,本是无可推诿。 而离京多年后,对于谢逸潜而言,要说不想回去看看,那也确实不可能。 多方原因的推动下,谢逸潜终究还是回了圣上旨意,只道是安排好岭南王府诸事,不日启程。 于是就在一月后,赶往望京的王府行伍,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鉴于是公差,谢逸潜也不好一路走走停停,索性和玄影说好,去时赶些路程,然后等到回程时,再和他单独回来,一路是玩是闹,皆有他们自己说了算。 只待半月后,来自岭南的谢王爷,时隔多年再次回望京,在城门口遭到皇帝亲自相迎。 这对于任何朝堂中人,无疑是至高的荣耀了。 只可惜在谢逸潜同皇帝奉迎寒暄之时,他满脑子都是焦躁,原因倒是简单,不过就是玄影先一步同天仞去前瑞王府了,说是探探府上安危。 自从玄影跟谢逸潜回岭南后,两人根本就是寸步不离,谢逸潜都记不清楚有多久,会和玄影分开这么长时间了。 他心里急着去抓他的小影,面对皇帝自然就敷衍了许多。 要不是还记着别的,谢逸潜怕是早就找借口离开了。 只等皇帝感慨完对岭南王的思念,谢逸潜才陪着笑脸问道:“敢问陛下,不知太皇太后娘娘......” 皇帝先是一愣,随及便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林翼屏退左右,示意谢逸潜退一步说话,然后便听他说:“朕知道王爷是什么意思,只是唉!” 谢逸潜听到这里,心下一沉。 皇帝道:“朕从得了王爷要回来的信儿后就找了皇祖母,委婉地提过王爷,只是皇祖她......便是朕都不讨皇祖喜欢,恐怕帮不到王爷了。” 当年的老太后如今还健在,打谢逸潜决定回望京后,就开始动心思再见老太后一面。 可是现如今...... 谢逸潜就知道,当年他伤透了老太后的心。 他能求得玄影的原谅,说到底不过是借着玄影的一腔真心,可老太后呢?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祖孙,当初老太后真心为他谋划,换回去了什么? 谢逸潜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后退半步对皇帝拱手:“多谢陛下,臣明白。” 皇帝见他能想开,心下放松不少,又见谢逸潜舟车劳顿,很快就下令迎岭南王回府休息了。 只等转日早朝,岭南王觐见,当日的朝堂上,谢逸潜毕恭毕敬地向皇帝述职。 哪怕他前几年根本没在封地,可有天仞等人兜底,也足够他编撰得像模像样,不细究,根本发现不了什么异样。 某些朝臣没见到岭南王和皇帝的嫌隙,心中自有一番遗憾。 等到谢逸潜下朝匆匆出宫门,第一眼就看见守在宫门口的一众侍卫中,有一道身影最为显眼。 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反正谢逸潜也只能看见玄影就是了。 昨天夜里,两人都是刚回瑞王府,却依旧还是闹了大半夜,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才睡下。 然而谢逸潜今日又有朝会,他不得不起来赶朝,谁知玄影非要跟着,总觉得望京不安全,总要他跟着保护才行。 谢逸潜几番劝解无果,只得让他跟上,然后便是玄影在宫门外侍立两三个时辰。 谢逸潜心疼坏了,刚见到玄影就赶忙迎上去,反手拉上玄影,很快就从旁人视线中消失,只留下两人避着朝臣,让谢逸潜嘘寒问暖:“有什么不舒服吗?早跟你说了不用来你不听......” “腰还酸吗?身体还难受吗?累不累啊......” 这样说着,谢逸潜扶玄影上了马车,赶紧吩咐了车夫回府。 转日,望京城南一处偏僻却淡雅的茶楼,今日外围的氛围有些不一样。 究其原因—— 听说当朝圣上,今日微服私访,朝中大臣虽不知道陛下去向,但皇帝出行,所带的便衣侍从容不得丁点儿马虎,于是这一方茶楼内外,早已经被皇帝的人马围起来 此时的茶楼内,玄影侍立在谢逸潜身后,有皇帝在前,谢逸潜也没说让他陪坐。 只是就这样当着皇帝的面,谢逸潜时不时捏起一块糕点,转头就喂给玄影吃。 在皇帝问话之余,谢逸潜还偶尔跟玄影说两句:“尝尝这个好吃吗?要是喜欢等回岭南前,本王把厨子也给你带回去。” “渴了吗?喝口茶润润喉......” “要是站累了......算了,你先站会儿吧,别在陛下面前放肆,一会儿回去本王再伺候你休息。” 林翼听着听着,面上神色诡异,着实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在皇帝面前放肆。 玄影不好拒绝谢逸潜,而在陛下面前,他根本不敢说话,只好处处顺着主上,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即便如此,随着谢逸潜的动作言语越来越过分,玄影的头也越来越低,到最后恨不得离开此处才好。 在玄影心里,当着皇帝的面和主上卿卿我我,实在有一种莫名的禁忌感。 不至于受不了,可总归是极其不自在。 他总觉得,换做另一个脾气暴躁的君主,被主上这般忽略,怕是早就暴跳如雷了。 反观另一边,看了半天的皇帝也是明白了。 林翼伸出手,隔空对谢逸潜点了点,满是感慨地说道:“你啊你啊!” 话虽如此,他的视线却是一直落在玄影身上,停顿片刻,终究还是问一声:“这就是你说的心上人?” 谢逸潜不置可否,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竟然又是转头轻声唤了玄影,将手中酒盏里的清酒喂给他。 林翼无法表达,他看着谢逸潜这一遍遍的动作是怎样一种感受。 或许有对于他放低姿态照顾侍从的惊讶,也不妨掺杂几分见到有情人的羡慕。 可不管是哪种,都注定是林翼得不到的体验。 而同样,注定没有子嗣的岭南王,实在让人放心。 玄影突然听到皇帝的问话,当下诧异地抬了抬头,和林翼视线一对,又慌张低下头。 谢逸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只见他用绢布擦了擦手,一把拉着玄影坐下,然后按住了玄影要起身的动作,他转头冲着皇帝一笑:“陛下发现了啊?这就是臣前几年跟您说的人!” 皇帝心想,要是你这样放肆朕都发现不了,还有什么活着的意思。 玄影再听了这一句,只觉得更是惊讶。 然而皇帝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没有心思想别的了。 只听皇帝问:“可你也没说你心悦的是个男人......这是你府上的影卫吧?你能给他名分吗?没有名分,他跟着你算什么事?外人一说又是魅主的名声。” “那又如何?本王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而且即便给不了他名分,其余该有他的,本王一样不会少。”谢逸潜无所谓,“就算是百年以后,能和本王合葬的,也只有玄影一人。” 林翼听到这话,则是彻底不知如何回答了。 后面三人围坐一处,随便说了些以后的事,便做拉近关系了。 辞别皇帝后,谢逸潜和玄影并没有直接回前瑞王府,而是转身绕到另一边的闹市上,正巧听见有人说:“今晚上城外护城河那儿有烟火哩!” 谢逸潜转头,和玄影对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显然是想到一处去了。 一整个下午和傍晚,谢逸潜和玄影两人就游荡在街上,偶尔买点小零食,再有谢逸潜哄着骗着,由玄影给他喂进嘴里。 要不是玄影怎么都不同意,谢逸潜更想和他牵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对世人大声宣告—— 这便是本王的王妃! 待两人从一处道观里出来,日头已经彻底沉下去了。 谢逸潜袖下藏着两根刚刚求来的赤绳,一直躲着玄影的视线,看看天色,提出可以去护城河那边了。 玄影并无异议,同谢逸潜肩并肩,奔着望京城外走去。 ...... 东风夜放花千树。 漫步望京的两人走着走着,最终在一棵四五人合臂才能抱住的巨大古木下停住。 远处烟火绚烂,将地面映衬得流光溢彩,周围人声鼎沸,偏偏立于古木下的两人,却像是独入一处静谧之地。 谢逸潜拿出一直藏着的两根赤绳,在玄影眼前晃了晃,吸够了玄影的注意。 他抓着玄影的手腕,无声系上了今日求来的赤绳,随之将另外一根放入玄影手中,心意不言而喻。 玄影接过红绳后并不迟疑,反手就握住谢逸潜的右手,摆弄着红绳要给他系上。 唯独中途他几次脱手,险些让红绳掉落,玄影那不断颤动的双手,明明白白地暴露了主人此时的激动。 直到玄影费力半天时间才将红绳系好,他终于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 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玄影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入手的光滑触感,令他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乱。 半晌过后,玄影忍不住痴痴得笑了,将右手高高抬起至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迎着谢逸潜给出的笑意,从谢逸潜手中挣开,后退半步,缓缓单膝跪下。 玄影仰着头,眼中皆是濡慕和爱恋,望向谢逸潜的两只眸子简直像在冒着星光,炫彩动人。 他笑着道一声:“属下当为主上马前卒,鞠躬尽瘁。” 片刻沉默,谢逸潜抬手按上了玄影的脑袋,五指微动,很快便揉得玄影头顶发丝杂乱。 只听他说:“那本王便做小影身后盾,生死相随。” 一站一跪,两相笑,情常在。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