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他从火葬场爬出来了!》作者:巫山不见 文案: 深于城府影帝攻x清醒沉溺‘哑巴’受 江安遇从十几岁起,就养在裴应声跟前,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 裴应声故意十天半个月地吊着不见他,他就在家乖乖等着裴应声; 裴应声和别的男人一起上热搜,他也只是偷偷抹眼泪再见面时嘴上却还是甜甜地喊着‘小叔’。 裴应声的白月光回国,他看着优秀的白月光默默红了眼眶,却还是固执地不松开他裴小叔的手。 连裴应声至交好友都觉得江安遇乖的不得了,裴应声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人走茶凉。 裴应声却不以为意,养熟的金丝雀,离了家是活不了的。 谁也没想到好友一语成谶。 江安遇在裴应声世界里消失那天,裴应声漫不经心地同好友调侃:不出一个月。 一个月,没影; 两个月,没影; 半年,还是没影,裴应声坐不住了!! “裴哥,你家那小哑巴还离家出走呢?” 裴应声微微眯眼,何止是出走,人他娘的都没了! 裴应声:就算爬,我也得从火葬场爬出来! 1.本文双洁,HE。 2.攻受十岁年龄差,受有失语症,不是真哑巴,攻精于算计睚眦必报。 3.emm...应该挺狗血。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安遇,裴应声 ┃ 配角:《被偏执大佬盯上后我沉迷自救7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把老婆作没了 立意:自律即是自由 努力才会成功 第1章 堕欢 “欢迎收看天气预报,今天是2月20号星期三,今天夜间到明天白天,天气阴…这将是本月迎来的第一场大雪…” 硕大的LED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今日的天气预报。雪花漫天飞舞,一层垫着一层,来往行人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 “诶,你听说了吗?裴应声的电影《松月》要杀青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当然知道啊,我太喜欢他了!他的《临界爱人》也要上映了,到时候咱们得早点去抢票房,这能不能抢上都不一定呢!” “听说《临界爱人》的见面会会在咱们学校这边举办…” 京艺学院的公交站台边,进来躲雪的学生一茬接着一茬,但也跟随着络绎不绝的车流一点点消失,到最后也只剩下角落里的一团小蘑菇。 男生穿着蓝白的羽绒短袄,冻得微微发红的脸被脖颈里湖蓝色的毛绒围巾包裹的严实,松垮的丸子垂在脑后,发梢上眼睫上挂着刚刚融化掉的雪花。 江安遇安安静静地坐在木凳一角,撑着透明色的雨伞,听着她们讲话。 最近正是倒春寒的时候,他指尖冻得通红,抬手掖了掖脖颈的微湿的围巾,清理了一下木椅边上刚买的菜,上面已经挂了不少雪花了。 都是裴应声喜欢吃的。 他垂眸,看了眼消息。 【裴小叔:三天后收工,晚上八点我让肖凌去接你,不要乱跑。】 消息是三天前的,而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半了,江安遇仔细盯着过往的每一辆车,每每看清车牌号后,都不免有些失落。 肖凌跟在裴应声身边七八年了,从他被裴应声收养的时候,肖凌就是他的助理。现下肖凌还没有踪迹,也没有消息,多半是裴应声那里有事了。 嘟嘟... 那边响了两声,很快被人接了起来。 “小遇啊?我说你怎么这时候打电话过来?”肖凌的声音带着一些急促。 “...小叔,手机说,”江安遇使劲地想让自己的表达听起来清楚一些,他很多时候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今天接...接我。” “祖宗,”肖凌一边喘着一边往剧组赶,“你真是我亲祖宗!这时候你就别添乱了,剧组有个不长眼的新人,触你小叔霉头了,现下正搁组里头闹事呢!我得过去看看!” 江安遇一愣,他不知道这件事。 “你就别过来了,最近《松月》被人盯得紧,你小叔好几个代言连轴转,到时候再把你弄上什么乱七八糟的娱乐新闻,他还不得弄死我!” “你们学校门口不是有个站台吗?你自己打的先回黎逢苑,等我解决了你小叔这边的事,再联系你!” 江安遇反应迟钝地应了一声,轻的不能再轻。余下再见祝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边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公交站台的这个点已经很晚了,昏黄的灯光下,长安道上的雪纷纷扬扬的落着,遮掩着行人来去落下的脚印。 这会儿俨然已经错过了最好打车的点,江安遇晃晃脑袋,松垮的丸子也跟着抖了一抖,身上的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他吃力地抱起那一大堆菜,又折回了学校宿舍。 ** 《松月》还差最后一场戏,可偏偏有人不长眼的在这个时候要送个小配角进来,演技还不配给裴应声提鞋的,一场五分钟的戏硬生生拍了七八遍也没过。 他原是对这些下作手段没什么可在意的,毕竟圈子就是这样,可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还没谁能让他裴应声陪着熬个大通宵的。 无声的雪落在棚顶,一点一点挤压着往下塌,男人坐在棚内,无框眼镜下的眼眸轻阖着,像是睡着了一般,眼镜顺着鼻梁滑到鼻尖上方,他似乎也浑不知觉。 带着黑色鹿皮手套的指尖处,微微燃着一点猩红,在昏暗里若隐若现。玛雅西斯卡雪茄的香味沿着男人的手臂攀升又降落,最后落在鹿皮手套干瘪下去的小拇指套上,那里空荡荡的,看的时间久了总会觉得有些怪异。 旁边小桌上的手机振动两声,裴应声摸索着拿过来看了眼,是助理发过来的消息。 【肖凌:裴哥,千万别在剧组闹!对家的狗仔接到风声已经过去了,现在咱们把最后一场戏拍完再说,《松月》是有机会能拿下国际大奖的,关键时候裴哥你可千万别意气用事!】 裴应声眼眸微抬,刚刚爆发过的剧组一片沉默,被送进来的新人安静坐在一旁满面愁容,也没人敢上前安慰。 漫不经心地回了他两个字。 【迟了。】 他本就没打算和这群人在这浪费时间。 退出对话框,裴应声难免有些聒噪,聊胜于无地在手机上划拉两下,终于在最底部看到了江安遇的对话框。 依旧没有回过他的消息,心中的躁意一点点荡起,淡淡哼一声,寻思这还真是个哑巴。 【裴:在家?】 消息发过去,十来分钟没人回。 按理说应该是在的。 裴应声微微蹙眉,不回他消息这事,还真是少见。 副导抹了把后脊的冷汗,“那个,裴哥,要不咱今天就先拍到这儿?我看这雪一时半会儿的也停不了,而且这天儿也冷得很,再给您冻着了...” 滋啦滋啦的声音从桌上的烟灰缸里传来,混着淡淡的烟味儿,裴应声灭了烟,嘴角微微上扬,好商量的语气和他讲话,“这戏要么换他,要么换我,您看着办,我都成。” 谁能想象到看上去这么好脾气的人,刚才差点掀翻整个剧组。 听了这话,副导顿时急得上火,“那是资方送来的人,咱们也没有说换就换的权利啊,裴哥您消消气,我保证,这次他绝对能过这条戏!这次要是他再过不了,您说换,我一定给您换了!” “哪个资方送这么个玩意儿进来?”裴应声撵着黑色的手套,漫不经心抬头看他一眼,“要不你再考虑考虑,换投资方还是换我?” “换掉您这我哪敢啊!”副导打了个哆嗦,且不说裴应声现在的名气,就是他背后那个裴氏集团,他也确实没换掉裴应声的胆量,“裴哥,您就卖我一个面子,成不成?” 裴应声敛眸,轻蔑藏在眼底,一句‘你的面子值几个钱’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着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唤。 “哎呀!王导,您说这话真是客气了,”肖凌一边往过赶,一边把手上的热奶茶交给助理去给大家分了,“咱们裴哥敬业那可是名扬整个海内外的圈子,要不是让着新人,那早就撂挑子不干了,您就让新人赶紧拾掇拾掇,不相关的人赶紧清理了,裴哥明儿还有个代言呢,时间浪费不得!” 副导顿时如释重负,连连应好,准备下一场去了。 “谁跟你说我要拍这场夜戏?”裴应声懒散着坐在软椅上,指尖的烟还没点着,就被肖凌给夺了过去。 “裴哥,你可别为难我了,小遇让我看着点你呢,”肖凌无奈丢了手里的烟,抬头看了眼裴应声阴沉的脸色,硬着头皮又补充了句,给自己找补,“就算不想着小遇,这不是影响你嗓子么哥。” 肖凌回想着自己刚才看的那场戏的回放,“我寻思那新人演技是差点意思,再不行咱们后期换人,这会儿你可千万别闹,我死命赶在狗仔前头,可不是为了让你明天上娱乐新闻的,再说你们家那小祖宗可还在家里头等你呢。” 裴应声没说话,挑了挑下巴,示意他从跟前滚开,这才起身。 临走前桌上的手机震了震,裴应声回头,肖凌在身后念叨着他,“别看了裴哥!赶明儿又是你不敬业耍大牌的头条!” ... 天将将亮。 江安遇守着桌上已经凝结成油块的火锅昏昏欲睡,卷成卷的牛羊肉造型因为暖气的原因已经塌了下去,摆在长桌上的配菜一个比一个蔫儿。 卡农松快的音乐声在别墅里响起,惊醒了趴在桌沿打瞌睡的江安遇。 “你在哪呢,你不是昨天晚上回宿舍了吗,今天早上咋没人了,门卫大爷怎么说你半夜请假抱着一堆东西跑出去了?”那边一阵嘈杂,“小遇,今天秦教授的钢琴课,你胆子也忒大了,他的课你也敢迟到!” “他这会儿正昭告天下地通缉你呢!” 江安遇揉了揉格外沉重的脑袋,看了眼满桌的狼藉,吸吸鼻子,把菜收拾着倒进了垃圾桶里,“就...来。”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天半宿里他刚睡着,就被手机震动声给躁醒了。 一看,果然是裴应声发来了消息,江安遇好不容易攒的那点瞌睡一溜全没了,又抱着那一大堆东西,连夜折回了黎逢苑。 “诶,不是,你嗓子怎么回事,哑成那样?外面下雪呢,你多穿点!” 听筒里传来赵一究着急的声音,江安遇一边嗯嗯一边提着垃圾往外走。 他刚走不久,一辆黑色宾利就停在了黎逢苑的别墅门口。 修长的腿踢开车门,而后又被狠狠摔上。 裴应声压着脾气,眼皮下一阵乌青,昨天那新人的演技就跟吞了屎一样,别说一遍过,就是再给他七八十次机会,他也照样是那副烂泥提不上墙的样儿。 到底还是在剧组闹了一通。 “裴哥,你别生气啊!”肖凌跟在他身后,“我把今天的代言给你推了行不行,你也别闹这么大动静,小遇一贯觉着你好脾气,你这样真给他看见了,回头该吓着他了。” 想起屋里似乎还有个小哑巴等着他,裴应声心里的躁郁削了些,拧开门把的一瞬间,白茉莉花的淡淡香味扑面而来。 整个客厅干净的像是从来没有人来过。 门口的玄关处只有江安遇的一双拖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鞋柜上,和裴应声走的时候一样齐整。 “他人呢?” 肖凌带着满身的风雪刚一进门,就对上裴应声那双阴鸷的眼睛,吓得一哆嗦,安慰他,“天怪冷的,屋里睡觉呢吧。昨儿还给我打了个电话,问你来不来接他。” 裴应声听着这话,才觉得心里头舒坦了些,哑巴还知道问人,不傻。 这股情绪一直持续到他转遍了所有江安遇能待的房间。 裴应声站在楼梯转角,倚在栏杆上,俯身看着楼下正抖落雪的肖凌。 “你确定他回来过?”裴应声身上的大衣还没来得及换掉,热气一点点的蒸发掉他风衣上的雪水。 他整个人看上去阴沉的紧。 “你是哪只眼睛,看见他回来过?” 肖凌被裴应声看的浑身起皮,寻思着这他哪知道,昨夜里那么大的雪,江安遇又不傻,谁闲的蛋疼学校这里来回倒腾,就裴应声会折腾人。 “我,我打电话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肖凌:成功人士三十而立,你三十二老牛吃嫩草,不得好死! 裴应声:你闭嘴他爱我他爱我他爱我! 江安遇:不...不和牛马谈人生。 开新文啦~撒花花 第2章 江安遇赶到教室的时候,秦墨一通火已经发泄完了,这会儿见着他,也只是招招手,让他进来。 赵一究跟看见个大宝贝似的,兴奋地冲他招手,终于不用让他和秦墨教授共处一间钢琴室了。 江安遇抿抿嘴角,算是应了他的招呼。他嗓子有些哑,说不出来话。 偌大的练琴室里,寥寥三架钢琴,一个是江安遇,一个是江安遇唯一的朋友,赵一究,是破格被秦墨允许来旁听的艺术生。 如果说裴应声是整个娱乐圈最难请到戏约的,那么秦墨就出身于京都最负盛名的钢琴世家,这两人即便是井水不犯河水,也不对头很多年了。 江安遇是秦墨最看好的继承人,原因无他,江安遇有天分确实是件不置可否的事,但实际上他俩不是什么师生,而是师兄弟。 两人曾经同时受教于著名钢琴家宋叶老先生,老先生临去世前,握着江安遇的手,交托在秦墨手上,“这是你师弟,他父母因公去世,这孩子命不好,以后你要多多照顾他。” 十一二岁的小朋友手心一片冰凉,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一言不发。 秦墨没吭声,但却记住了宋叶的话。 “今天怎么回事?”秦墨翻开曲谱,看了他一眼。 高大的身影覆盖住江安遇眼前的光亮,他抬头,指指窗外的雪,用手冲秦墨比划。 ‘路上有雪,所以来晚了。’ 秦墨‘嗯’一声,伸手拂掉他发梢的落叶,没再说话,转身正要离开时,江安遇书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响的急切又焦躁,声音不断回荡在整个钢琴室。 江安遇下意识地心一提,抬头看向秦墨,慌张从兜里拿出手机关掉。 “对,不起。”他终于开口,三个字不长,却被他说的结结巴巴,这是他跟着手机百度新学的词语,可是念得还是不够连贯。 余光一撇,秦墨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到了‘裴小叔’三个字,也就没有多问。 “下不为例。” 临近下课,江安遇收拾东西要跟着赵一究走出去的时候,忽然被秦墨摁住了肩头。 “秦教授,还...还有什么事吗?” 秦墨:“你先走。” “...哦,哦,我马上走!小遇,你跟教授好好聊啊...” 赵一究连连点头,他平常就不怎么敢跟秦教授讲话,这会秦墨让他走跟如蒙大赦一样,飞快地冲江安遇眨了眨眼,跑了出去。 赵一究跑步的踢踏声在楼道里回响着,秦墨折身,收了乐谱,余光瞥了眼站在原地的江安遇,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送你去校医室。” “有,有看病,钱。”江安遇磕磕巴巴地说,“小叔,给了。” 他从兜里拿出手机,点开支付宝给秦墨看,裴应声给了他很多钱。当年他家里出事,师兄和裴应声连带着后事都帮衬了不少,直到他被家里鸠占鹊巢的亲戚赶出来,才被裴应声收养。 八年来,他的银行卡一直都是裴应声的副卡。 裴应声从来不管不问他的钱花在了什么地方,又花了多少,他好像总是对什么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裴应声不记得,可他得记得,小到创口贴,大到学费生活费,每一笔花销都被他登记在手机上。 秦墨从他嘴里听见‘小叔’两个字,难得皱了皱眉,眼底的厌恶丝毫不遮掩,没应他,转身只落了一句跟上。 ** 秋来冬往,学校绿荫道上的绿意早已经褪的一干二净,浓密的枯萎的葡萄藤架缠绕着在上空交叠着,撑起一片厚重的雪花。 宾利车缓缓行走着,轧得雪花吱吱响,车窗落下,隐隐有烟雾飘出,散干净后,是男人那双细长的丹凤眼。 裴应声灭了烟,指尖搭在车窗上,轻轻敲着,神色透着几分不耐烦。 “还没接电话?” “可能上课呢吧,裴哥你别急,快把烟掐了,待会给小遇看见了,得给孩子吓一跳。”肖凌倒不是真担心吓着江安遇,别说裴应声抽烟,就是裴应声抽鞭炮,那小孩也照样稀罕的要命,“你后天还有个唱片要录,现在开春时候,正是冷着呢,对嗓子不好。” “你是瞎呢么。”裴应声淡淡道。 他看着过来过往的学生穿梭在雪道上,分明是已经下课了,江安遇这种不接电话的时候不多,以前多半是跟他闹脾气,好在他年纪小,好哄。 肖凌的电话不接,他的总该接了吧。 “在这等着。”裴应声踢了踢前座开车的助理阿睿,随手拨通江安遇的手机,漫不经心地落下车窗,朝外面看了一眼,路标上写着‘春园路’三个字。 忽然不远处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裴应声窥视一般地盯着那两个并肩在雪地里的人,眼眸微微眯起。 车里的氛围瞬间冷到了极点,仿佛掉入了冰窖之中。 肖凌意识到了什么,顺着裴应声的目光看过去。果不其然,不远处正一前一后走着的那俩人,可不就是秦墨和江安遇。 一回头,对上裴应声几分阴鸷的眸子,肖凌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裴应声冲他扬着下巴,随手挂了电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示意他往人多的地方开。 “不是!”肖凌急了,不知道他起了什么心思,“裴哥你认真的?咱两当初只是说来学校里看看情况,可没告诉你那些粉头你推了那么多代言就是为了来转转京艺,这什么地儿,艺术生满地跑,你多少对家的绯闻都是从这里传出去的,指不定哪天就轮到咱们了!” “开。”裴应声一脚踹在他的座椅上,“废话。” 肖凌到底还是不敢跟裴应声硬扛,示意阿睿慢慢朝着人最多的大路上开过去,顺手还给工作室发了条信息,让他们提前做好公关的准备。 眼看着前面的学生越来越多,距离江安遇的位置也越来越近。 裴应声打了个响指,肖凌应声停车,心里却是叫苦不迭,这两祖宗堆一块真是要折腾死他。 车窗缓缓落下,裴应声敲了敲车窗,吸引了路过去的几个女大学生。 “你好,”他微微抿唇,“请问庭洇路怎么走?” “那条路离这儿最远了,一直往左走就是了...”几个女生看着他的样子先是一愣,紧接着激动地往左边指了指,“请问你是裴应声吗?” “你就是裴应声吧!” “我天,我,我居然看见活的了!” 裴应声道谢,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利落地升上了车窗。 这样沉默的态度足够让人遐想,不消片刻,裴应声来京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校园。 “裴应声来了!他本人好绅士好有礼貌啊!” “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他今天行程相当满的,听说昨天的夜戏连轴转,他也不休息休息吗?肖凌怎么做经纪人的!这个时候还临时给他增加工作量?” “你上论坛看啊!有人拍到了他的车,据说是被堵在庭洇路那块了!” 江安遇躺在病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秦墨安顿好他,也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现下他吃了药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见隔壁间进来的女生在谈论裴应声,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起来。 庭洇路。 是小叔...来了? 江安遇从床上爬起来,拿过书包里的手机,一开机就看见十几个未接来电,其中有好几个还是裴应声打过来的。 脸上发烧的潮红远不及心里的欣喜。 江安遇连忙回拨过去,手机‘嘟嘟’地响着,那边很快被接了起来。 “小叔!” 裴应声看着肖凌和阿睿匆忙的在小道上乱开着车,试图甩掉那群跟着他们车的粉丝,扯了扯嘴角,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通电话。 他‘嗯’一声,听起来有些委屈,面色却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地隽冷。 “阿遇这么忙呢?”裴应声翻看着车里的财经杂志,说出来的话温柔的像是春天潺潺流水,“黎逢苑没回去,学校也找不到你。” “小叔找不到你,饿一晚上了。” 江安遇紧紧抿着嘴角,脸上的神色掺杂着悔意,是他错怪裴应声了,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等,裴应声也在等着他。 “能,能找到!” 沙哑的语气里都是藏不住喜悦。 “小叔,”江安遇咳了两声,利落拔掉了针头,疼得他闷哼一声,随便拿了根棉棒摁住出血的针孔,“我,找你,很快!” 肖凌听着两个人的谈话,冲裴应声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让江安遇发个定位,他们开车过去比较快。 裴应声挑挑眉,只当他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撞疼了,伸手接住外面纷纷扬扬的雪,即便是在手上化成了水,也依旧冰的瘆人。 “小心点,别磕着。”裴应声听着他的声音,捻化了手上的冰渣,微微皱眉,“回头让肖凌给你备点雪梨膏,声音怎么这么哑?” 江安遇‘嗯’一声,眼睛也跟着裴应声的话笑的眯起来,“甜。雪梨,膏,好喝。” 听筒里传来一声笑哼,江安遇偷偷把手机附在耳边,听得一阵脸红。 “我们在庭洇路。”裴应声说。 庭洇路,是离他的方位最远的那条路。江安遇想,他可以跑快一点。 等到那边应了声好,裴应声这才挂了电话,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 “走。” “哦...啊,走什么?”肖凌又愣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不是要等小遇吗?咱们费尽心思进来,你不就是想见他吗,放心裴哥,公关那边我都处理好了,就说你来看老友秦墨,到时候让小遇给秦墨说说话,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没听清我说什么?”裴应声低头,整个车里安静地只能听见翻书的声音,“从这里出去直接飞美国,Monica的代言两天搞定。” 肖凌一愣。 透过后视镜,他清楚地看见男人神色里的冷漠,硬朗却不失柔和的五官越发衬的他不可亵渎。 有那么一瞬间肖凌忽然明白了,裴应声这个人一向睚眦必报,哪怕他在江安遇面前装得再好,也掩盖不了这人骨子里爱玩儿弄人的事实。 江安遇昨天放了他鸽子,所以裴应声今天从踏进京艺开始,从故意放出消息开始,就没想着要让江安遇见到他。 “看什么。”裴应声懒散抬眼。 肖凌吞咽着口水,不自然地挪开目光。 这男人城府太深,别说江安遇,就连他,也差点被裴应声装出来的这幅做派给蒙骗过去,那双眼睛的视线只要落在你身上,哪怕他骨子里坏的想把人往死里折腾,对方也只会觉得他这人深情的过分。 所以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他真正在乎的。 作者有话要说: 裴应声:作死一线优秀操作工。 感谢在2021-12-08 00:01:00~2021-12-08 21:2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薄城清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堕欢 肖凌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到背着黑色书包,在人群里狂奔的少年,书包松垮地跨在肩头,白色羽绒服的拉链还是开的,看来来的确实是很匆忙。 “小遇来了。”他说。 裴应声顺势抬眸,看到后视镜里跑的喘的小朋友,眉头忍不住微微蹙起,低头,继续翻看手里的财经报。 半晌,看人要追上来了,裴应声才徐徐开口,“让他回去。” 肖凌连忙应好,打了个电话过去。 “不好意思啊小遇,”肖凌示意阿睿踩油门,看着车镜里的那抹身影越来越小,“裴哥今天能抽出来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美国那边催得紧,你也知道他的工作很多,他让我给你说声抱歉,等从美国回来,裴哥给你带好玩的,行不行?” 镜中的少年步伐缓缓慢了下来,手机里只能听得见他大口喘气的声音,肖凌隐约间好像听到他轻轻‘嗯’了一声。 “祝,祝小叔...一路顺风。”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江安遇挂了电话,蹲在地上缩成一团,鹅毛大的雪落在他帽檐上,江安遇把自己藏进了羽绒服里,额前的碎发遮住了泛红的眼梢。 从《松月》开拍的三个月以来,他就再没见到过裴应声。 要是他能跑的再快一点,或者昨天迟一点走就好了。 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翻出裴应声的微信号,头像是一片灰白,像极了早些年没有信号的彩电。 【小叔,我想你。】 ... 自从裴应声去了美国,江安遇每天总是会有收不完的快递,偶尔有些时候,也会收到肖凌发过来的路透和消息,说他已经从美国回来了,无缝进组,现下在南芜拍摄《沉潭》,是一部古装仙侠的电影IP。 镜头里的裴应声一袭白衣,眉目清冷,眼神锐利,唯一不变的是持着剑的那只右手上依旧套着那双鹿皮黑胶手套,因着情景需要腕口处绣了一簇白梅,更是衬的他这个人凉薄中带着几分妖冶。 手腕处的腕骨根根分明,江安遇甚至可以想象到那双手扣在他腰间时是怎样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 他细细摩擦着屏幕里男人的手,目光落在裴应声右手的小指指套上,眸色微微暗淡,那里依旧空荡荡的,心口还是忍不住钝钝地疼。 裴应声很少在他面前摘下手套,他只见过几次,右手小指被拦根截断的整齐,一眼过去是触目惊心。 再一眼,只剩下满满的心疼了,网上关于他的右手的说法众说纷纭,可裴应声从来不告诉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 “阿遇,你不专心。” 听筒那边传来男人淡淡的话语。 江安遇定了定神,忍不住攥紧了手机,“小叔,好看。阿遇,喜欢,非常喜欢。” 那边似乎已经猜到他在看路透,低沉的轻笑声从手机里传过来。 “年纪不大,怎么跟个痴汉似的。” 江安遇重重‘嗯’一声,点头的时候后脑勺上的扎着的啾跟着一起晃,裴应声看见了,估摸着又要捉弄他好半天。 他不是傻子,裴应声的调侃他也当然听得出,可是真喜欢,恨不得把心都剖出来给他看,顺着裴应声的意思哄一哄他也算不得什么。 “肖凌有没有告诉你,《临界》的首映礼我会来你们学校?”裴应声问他。 江安遇每天跟数着日子的小媳妇儿一样,提起裴应声回来这件事,那双清亮的眼睛也忍不住微微眯了起来,“后天。” 后天就能见到裴应声了。 “想要什么?” “想和你...”江安遇瞥了眼宿舍床头整整齐齐地堆满裴应声送给他的礼物,从珍珠钻石到一些稀奇玩意儿,他用不上,但还是喜欢的要命。 他顿了顿,顾不上泛红的脸颊,声音小又坚定地说了两个字。 却又怕裴应声听不见似的,重复一遍。 “...” 那边呼吸一重,没说多的话,只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阿遇’这两个字,动听又深情。 ** 不到中午,京艺礼堂里的媒体记者情绪高涨,还有不少京艺的学生和慕名而来的粉丝,‘咔嚓咔嚓’的声音几乎停不下来。 电影里一些小的配角已经在红毯上等候接受记者的采访,但真正被采访的却寥寥无几。 毕竟《临界爱人》是裴应声连续三届影帝大满贯之后的又一新作,比起浪费时间去采访那些刚出头的小新人,倒不如在这守株待兔,谁不知道裴影帝出圈的照片一拍一个准,活儿轻松又有钱赚,简直是捡着大便宜的事。 “哎呦!别挤了!这角度不对,狗仔何必为难狗仔,等会我拍不到你也别想拍!裴先生呢?还没出来吗?” “催什么催,刚刚还有站姐说看见裴哥的车进了校园,听说还让肖凌给咱们粉丝带了礼物!” “啊啊啊啊,果然是我们家Sound!声哥好暖!老男人我好爱!” “Sound into my heart!” “哎呀哎呀,别挤了!姐姐你踩着我了!”赵一究一边推开拥挤的人群,一边拨通了江安遇的电话,“不是说好在礼堂等我吗,怎么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嘟嘟’... 响了十几秒,也愣是没人接,赵一究不甘心,又从新拨了一遍号码,想着可能兴许是人太多了,江安遇没听见呢。 外面是粉丝和影迷们的叫喊声,隔着长长的走廊,隔着一道棕褐色的木门,也照样听得一清二楚。 “小...小叔,疼。” 江安遇求饶讨好的颤音,混着赵一究打过来的手机铃声和偶尔落在裴应声手背上的眼泪,一边又一遍地刺激着他,嘴上应着江安遇轻一些,却一次比一次狠。 似乎要钉入他的灵魂里去。 桌上放着江安遇给裴应声带的早餐,从氤氲着热气,到现在已经糊成一团。他从早上过来到现在,整整两个小时,除了他,静悄悄的,再没人来过。 这条走廊尽头的房间,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时不时传出几道猫一样的叫唤声。 江安遇身上的印子一道深一道浅的,几乎被裴应声折腾的不成人样。 “抬手。” 江安遇抬头,温吞地听着裴应声的话。 裴应声给他穿着肖凌提前准备好的衣服,接过他的手心时,骤然看见缠在无名指上的白纱布,细细缠了一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戒指。 “手怎么?” 江安遇嗓子哑的说不来话,只摇摇头,撕开纱布给他看,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示意他不用担心。但隐隐约约也能看出是很长的一道口子,像是用刀子划伤的。 “电话里歹话一箩筐,这会静的跟只猫儿一样。” 裴应声撵着那道伤口,半晌没说话。江安遇的手是很好看的,大概弹钢琴的人,手都很好看,又细又长,指甲也是白润莹亮,修剪的平整可爱,平白在无名指背上多了这么条口子,一时间他还有些可惜。 “刚才动静不小,跟个哑巴一样不个声,回头裂了怎么办?” “忘了。” 江安遇顾不得身上受的罪,湿润的眼睛眨了眨,无厘头地应他一句话。又甜死人不偿命地,脚尖撩了撩裴应声的裤腿,“看见小叔,不觉得,疼。” 裴应声打落他脚腕,深深看他一眼,到底没说话。 手机铃声一阵又一阵的响,江安遇终于忍不住起身,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冲裴应声晃晃手机。 “小叔,我朋友,找。” 裴应声穿西装外套的手一顿,面上没什么变化,在江安遇看不见的地方,他无框眼镜下的眸子暗了又暗。 房间里一阵寂静。 许久,他才说了话,“什么时候交的新朋友?” 江安遇‘嗯’一声,多久他也不知道了,大一的时候,他就跟赵一究很要好了。他磕磕绊绊地给裴应声解释自己和赵一究认识的过程,然后坐在床边上,眼巴巴地等着裴应声放话让他走。 “我让你别去呢?”裴应声转身,语气听不出是玩笑话还是什么。 江安遇一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上裴应声的目光,一瞬间又释然了,想着他大概是没要够,又开始脱穿好的衣服。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用裴应声多想,也知道江安遇在做什么,他眼底闪过些许不耐,折过身又把人压在床上,一直到肖凌来催,裴应声才抽身。 ... 赵一究找了整个礼堂,愣是没找到江安遇,结果一转身,就碰上了从后台休息室走过来的江安遇。 “你怎么去后台了,”赵一究摸不着头脑,看他围巾帽子裹的严严实实的,伸手想去给这孩子摘了,“礼堂也不热啊,开了暖气的,围巾摘了吧,本来就傻不拉几的,再给你热傻了,秦教授不得杀了我!” 江安遇捂着被他扯了一半的围巾,慌忙摇头后退,“不...不用了。” “诶...小遇啊,你声音咋这样了,我靠!”赵一究眼尖的看到他脖颈上一点猩红,一瞬间是又气又怒,袖子撸到手肘,恨不能亲自扒了那人的皮,“这谁干的,他人肯定还在这里是不是!你脖子上这怎么...这么多,到底是谁!” “谁怎么?” 身后传来皮鞋踩在地上的地上的声音,听起来就格外的严肃。 “啊...” 赵一究被这声一激灵,条件反射地匆忙拉上江安遇的围巾,站在他身前,挡住秦墨,要是真被秦墨知道一向循规蹈矩的江安遇能做出这种事,估摸着皮都能给他打开花了。 “秦老师没事没事,就是小遇被蚊子咬了,脖子上肿了好大一块。” 秦墨看向江安遇的脖颈,那块被赵一究缠的严实,他伸手,江安遇吓得一哆嗦,后退半步。 秦墨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师,师兄,”江安遇吞了吞口水,指着自己的围巾,不敢看秦墨的眼睛,“就是,蚊子咬,这里。” “现在已经,没,事了。” “对对对,他上次发烧,没好干净!”赵一究帮忙打着圆场,忽然身后爆发出一阵惊呼声,他不用回头也能猜到这样的阵仗只有裴应声才能衬得上,“...啊,那谁,我寻思今天不是裴影帝的首映礼吗,我特喜欢他,就说带着小遇过来看看,既然裴影帝已经出来了,那...老师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师兄,不去。”江安遇摇摇脑袋,秦墨和裴应声一直不对付,从裴应声收养他那会儿,他就察觉出来了。今天肯赏脸来到这块的首映礼,多半也是给的裴家的面子。 赵一究正想问为什么,边上没说话的秦墨忽然喊了他的名字。 秦墨淡淡看他一眼,落了句话,“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想打击你的审美,但身为你的老师,我还是建议你上‘艺术与审美’这门课。” 赵一究:“...” 话落,就被一堆采访不到裴应声的记者簇拥着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别锁了,拜托审核认真看,啥也没写啊我! 第4章 堕欢 “你说秦墨这人吧,也三十岁的年纪了,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我也能理解,毕竟人长了这么张脸,可怎么说话就劲劲儿的。” “师兄,”江安遇‘嗯’一声,想了想措辞,“好人,没有恶,意。” 赵一究表示赞同,猛一被他打岔,脑海里瞬间飘过的就是满脖子的斑驳,他转身使劲搓了搓江安遇的脸,“那小姑娘是谁!” “不是小,姑娘。”江安遇抬头,眼睛清亮的很,赵一究对他好,他不骗赵一究。 赵一究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更大了,不是小姑娘是什么意思,他这到底是听见了什么鬼话。 “不...怕。”江安遇踮脚,揉了揉赵一究的脑袋,像是在安抚他,“是,大男人。” 赵一究猛吸一口凉气,“你是gay啊?!” 整整一路上,直到坐在礼堂的位置上,赵一究缠着江安遇问这个问题问了无数次。 可江安遇也不是天生就喜欢男人的,他说不是,赵一究就问他,不是你怎么喜欢男人啊,你还跟男人那个。 江安遇想了想,他确实不喜欢男人,他只喜欢裴应声。赵一究在前面走得很快,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他性格大咧,一时间也没有查觉出什么。 江安遇很想告诉他可以先走,他身上有点不太舒服,可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合适,于是越走和赵一究的距离越远,最后一把被赵一究扯着进了礼堂的座位。 疼得他皱了皱眉。 “乖乖,我还以为你还是个宝宝呢,天爷嘞,秦老师知道他循规蹈矩的乖学生这样,不得弄死那男人?” 江安遇看向礼堂中央和主持人谈笑风生彬彬有礼的男人,略略皱眉,不知道裴应声刚才怎么了,突然凶得很,他开始想是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好了。 赵一究感叹一声,转而看向台上的裴应声,“你就说我男神裴应声吧,他虽然不是什么爱豆,也确实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但人家还没见过有什么花边新闻呢,他肯定也是个处男!三十二岁的老处男!” 江安遇心疼地看了眼赵一究,心想他可不是什么处男,今天早上翻来覆去的把他做了五六遍呢。正想着,手机忽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秦师兄:小遇,首映礼结束我在校门口等你,今天是我妈的忌日。】 江安遇眼皮重重一跳,难怪秦墨今天会成来到裴应声的主场。他有些焦灼地看了眼台上,他今天只想着裴应声,竟然把秦阿姨的忌日给忘了。 先师宋叶和秦阿姨一直是同窗,当年秦阿姨和宋叶曾经都指导过他的钢琴,即便后来被裴应声收养,秦阿姨也一直在有意无意照拂他,直到去世。 每年一束白色百合,从来没有落下,江安遇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今天他什么都没有买。 “别看手机了!”赵一究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这会儿正是有奖竞猜的抽奖环节,他可劲儿兴奋呢,“说不定等会被镁光灯选中的人就是你,想一想啊,那可是裴应声!” 江安遇胡乱应承了他两句,低头匆忙收拾东西,“对,对不起,我有,急事!” 他给裴应声发了条消息,示意自己要先离开的时候,骤然头顶一道灯光落下,正要起身的江安遇哗然被暴露在人群中,穿戴地整齐,手里抱着背包,显然是一副准备离开的姿势。 【肖凌:怎么样小祖宗,我这波暗箱操作来的是不是时候?】 江安遇这条消息还没看清楚,紧接着那边又弹进来一条消息,他光是看见那一长串的语音,已经预料到肖凌会有多生气了。 【肖凌:不是祖宗,这是直播直播!祖宗你这是在玩什么?我好不容易买通镁光师找到你的位置,你这样让裴哥的脸面往哪搁?!】 果然肖凌手机的弹幕上飞速飘过一排又一排的关于江安遇的评论,看的肖凌一阵糟心,都骂成这样了,裴应声不得杀了他。 “我靠!”赵一究下意识转过头,看见身后的屏幕,一把拉过正在发愣的江安遇,“我这乌鸦嘴!你别紧张,裴应声这人黑粉见了都说好,他人可好了,你放心,不会跟你计较的!” “你之前不是做了很久的木雕手办吗,早说让你去网上买了你非要自己做,还伤了手旷了几天课,不就是为了今天?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江安遇后知后觉地看向置在礼堂后方的屏幕界面上,呼吸骤然一紧,直播的画面和弹幕仿佛静止一般,无数飞速刮过的弹幕像无形的刀刃。 刮的江安遇后脊发凉。 【Sound:搞什么,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有机会还不珍惜,不知道去现场干嘛?八成是个黑粉吧,专门来折裴哥面子的?】 【声声慢:就是啊,有人想去去不了,有的人不知好歹?】 【蛋白质:不是吧,这就不知好歹了?人家只是想走而已,难道PYS是人民币吗,人觉得没意思就离开呗,非得人人都爱他?】 【锦时少年:京艺大四音乐系系草江安遇,秦墨教授关门弟子,自命清高,金贵的要死,好几次跟他打招呼话也不回。】 赵一究看见这话,气的恨不得撸着袖子跟他们理论去。 【一一九九:楼上人肉有病吧?!知不知道出卖别人信息是违法的?人家确实是裴哥的粉丝,只是临时有事而已,你们何必一个一个揪着不放?!】 【京艺小师妹:尬黑?江师兄人很好的,每次系里慈善活动他都会去参加,去年地震和山区支教的时候他还去做了志愿者。人家不说话只是因为语言应激障碍,音乐系的都知道这事吧,外系尬黑,你们才是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话吧?】 以这样的身份第一次在大众面前融入裴应声的生活,和江安遇想象的场面天差地别,一时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看什么好像都虚得很。 台上的裴应声依旧绅士,似乎对这件事不多介怀,可无框眼镜下的眸子却微微暗了一个度。 江安遇也没想到肖凌会有这样的安排,裴应声从来把他藏得很深,甚至有好几次被狗仔偷拍到他回黎逢苑的照片,也被裴应声处置的一干二净。 他以为,裴应声不愿意和他相关的词条一起出现在热搜上。 【肖凌:你这孩子到底懂不懂人情世故啊,还不上去!】 “哈!”还好台上主持人的应变能力强,“这就是缘分吗哈哈,看上去年纪不大呢,咱们这位小朋友已经准备好要站起来了!” 主持人笑着打圆场,看向裴应声,“裴先生觉得呢?” “确实可爱。” 裴应声的目光落在呆滞的江安遇身上,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怎么样,脸颊红扑扑的,头发扎的也有些松散,衬得他这个人少了几分清冷。 想起刚才江安遇要走的事,他一哂,扯了扯嘴角,“小同学看起来很忙?” 江安遇手足无措地站在镁光灯下,头顶的灯光过于强烈,他几乎看不清裴应声脸上的表情,但他总感觉,裴应声好像生气了。 “我猜,可能是有更重要的人?麻烦后台再换一个也可以。” 温润的声线隔着收音器,从四面八方传入江安遇耳朵里,他不由得攥紧了震动的手机,秦墨的消息还在不停的发过来。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身边的赵一究悄悄推了他一把。 ... 直到正儿八经地站在裴应声身边的时候,低沉奢靡的黑森林的气味从身侧袭来,江安遇却感觉脚底下飘乎乎的,像是在做梦。 噩梦。 “我以为我会是你的第一选择。”裴应声短暂地闭了麦。 低沉的嗓音从耳侧传过来,江安遇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小叔’两个字临到口边戛然而止。 “我不是很想听你的解释。”裴应声说。 江安遇第一次站在这么多摄像头面前,无数的灯光刺激的他眼眶泛红,攥在背后的手紧紧牵扯在一起,箍出紫红的颜色,克制着从心底泛起来的酸意。 他‘嗯’一声,然后不说话。 ... 即便台上的人再没眼力见,也能清楚的感知到这两个人不对劲,主持人适时地把话题拉了回来。 “小同学太可爱了,”她笑了笑,把裴应声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送给他,“呐,我看你也带着裴哥的手幅,是男粉吧?” 江安遇一阵恍惚,低头,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裴应声的木雕,递给他,是裴应声之前一个角色的手办复刻,宁无涯,连带着那双鹿皮手套,也被他做的栩栩如生。 似乎没想到他会准备这样的礼物,裴应声微微挑眉,伸手接过道谢,然后交给一边的助理。 一举一动漠然如普通粉丝。 “还有事?”裴应声无波澜地问他。 江安遇嘴唇动了动,没说话,目光跟着助理手上的木雕,离开的时候到底还是忍不住,回看裴应声,“里面,我装...” “什么?”裴应声看着他,皱眉。 裴应声还在生气。 江安遇摇头,指指楼梯,然后转身走了过去。 “对了,”抽奖环节结束,主持人看着江安遇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感叹道:“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裴哥曾经的经纪人‘薛颂风’呢,在《临界爱人》上映的这一天,他虽然身在国外,但同样也给我们裴影帝送来了一份大礼...” 听到‘薛颂风’三个字,正在下楼梯的江安遇有一瞬间的恍惚。 薛颂风。 作者有话要说:裴应声:今天也是努力冲KPI的优秀操作工~ 是的,我又改名了哈哈哈哈~ 第5章 堕欢 薛颂风这个人,在江安遇的记忆里太久远了,久到他几乎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脚下的步伐一软,他险些跌倒在地。 “看点路行不行?” 面前人一张脸精致的过分,短到发梢的寸头让他看起来多了些干练,细看之下和裴应声还有几分相似,只是比起裴应声,他长得凶了些。 戚放从兜里摸了半天,才堪堪摸出一些小孩吃的玩意儿,丢到他手里,“拿着。” 江安遇‘哦’一声,看清了手里的奶糖,剥开一颗塞进嘴里,奶香味在嘴里慢慢溢开的瞬间,他才不至于多难过。 这人他认得,叫戚放,是裴应声的小侄子,比他大三岁,两个人差不离都是裴应声散养大的,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戚放不靠裴应声,也在娱乐圈里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在江安遇看来,他算是很厉害的。好在戚放虽然混账,对他却还是不错的。 “走,”戚放插着兜,踢踏着步子走在他身后,模样看起来浪的很,“小舅让我带你出去。” “那我们也知道哈,裴老师和薛先生呢,也是非常棒的至交好友...” 临走时,戚放忽然又听到了一个不大清晰却又万分熟悉的名字。 他顿步,回头,仔细听着‘薛颂风’那三字又一遍的从主持人的嘴里念出来,轻轻‘嘶’了声,舔了舔嘴角,轻佻的眸子里满是玩味儿。 有的玩了。 这一回头,眼前的小哑巴连个人影也没了,只有手机上空荡荡的一条短信。 【小哑巴:秦阿姨祭日,我还有事,先走。】 “得。” 黑色幕布后,戚放倚着墙,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跑挺快。” 等到裴应声结束活动,一上车,就只看见戚放这么个混账玩意儿翘着二郎腿,在车上玩打火机,顿时沉了脸。 肖凌跟在身后的肖凌使劲冲戚放使着眼色,要他给裴应声一个解释。 “他是哑巴又不是残废,腿长在他身上,我能绑了他?”他一摊手,直接把手机丢给肖凌,一双多情眼冲他意味不明地眨眨,“我下手没轻没重的,小舅可比我宝贝他。” 肖凌看着戚放手机上江安遇的留言,又抬头看了看裴应声阴沉的脸色,忍不住抹了一把冷汗。大多数人也只知道江安遇是被裴应声收养的幸运儿,却鲜少有人知道裴应声这混账没忍住把人给办了。 肖凌实在是不知道,这戚放跟个人精似的,又是从哪看出来的。 “爷,小放爷,你可别闹了,那他人呢?”肖凌每次面对这个混世大魔王,都觉得脑壳疼。他得赶紧趁着裴应声没发火,把那跑了的小祖宗找回来。 戚放没理他,只是往裴应声跟前凑了凑,“小舅,你想捧他啊?” “要我说,他太蠢,不适合这圈子。” 戚放这人精,江安遇上台那一会儿,他就看出来了。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今天江安遇的表现,确实不出彩。 倒打一耙才是。 裴应声淡淡瞥他一眼,“滚。” “得嘞,用完就丢!”临下车时,戚放颇有礼貌地拍了拍宾利车后座上被他踩出来的脚印,不乏看热闹的好心情,“小舅,人你可盯紧点,我亲眼看见他上了秦墨的车。” 回应他的,是险些被踹碎的车门。 这火气大的。 肖凌心疼地擦了擦被裴应声踹出脚印的车门,然后把助理交给他的手办,轻轻放在了裴应声身侧的座位上。 车厢里顿时寂静的很,他甚至连自己咽口水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裴应声低头,目光落在木雕上,这会儿怎么看怎么扎眼,索性随手丢在一旁,木雕撞在车窗上,又摔了下来,不知道是什么在里面‘哐哐’响了两声。 他没在意,拿出车里提前放好的财经杂志,顺便拨通了江安遇的手机,那边倒是接的很快。 “说你两句就跑?” 如果忽略男人阴沉的神色,听着这声音,丝毫不会觉他有什么脾气。 “一次两次,总抓不住你。” 车里的气温有些高,秦墨开着车,抽空往这边看了眼,顺手把江安遇这边的车窗开了小小一条缝。 副驾上坐着的江安遇紧紧攥着手机,看起来有几分无措,不用秦墨多想,也知道这通电话来自谁。 “我告诉戚,戚放了。”江安遇小心翼翼地试探。 “不回来了?”裴应声问,“我跟导演请了假,明天飞汴城,《松月》取景。” 这样的解释对于裴应声来说,已经表达的足够清楚,他特意为江安遇请了假。 这实在是件稀奇事。 江安遇有些为难,低头看了眼手表,又抬头看了眼秦墨,对方冲他比了个‘二’,也就是说,还有两个小时才能回去。 听筒里传来猫一样的呼吸声,“对不起,小叔,今天是,秦...” 裴应声‘嗯’一声,尾音低低的,他指尖落在财经杂志上,神色里闪过一抹阴晦,截断了江安遇的话,不过听起来却依旧温柔。 “阿遇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事情,是小叔考虑不周,耽误你时间了。” “不是...” 裴应声敛眸,不辨喜怒,“那就祝阿遇,玩的开心?” “不,不是...玩,小叔”江安遇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躁,磕磕绊绊地。 他不是出去玩的。 不等江安遇解释,裴应声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回应他的,只有阵阵风声。 江安遇动作迟缓地收了手机,冷风顺着车窗吹进来,他眼眶有些泛红,这次裴应声是真的生气了,以后再也不会向导演组请假回来看他了。 看着那通被挂掉的通话,江安遇吸了吸鼻子,半张脸藏在围巾里面。他摁亮手机,给裴应声发了条微信。 “裴应声?”秦墨打着方向盘,没等到江安遇的回答,瞥了眼江安遇的手机,匆忙间只看见了‘裴小叔’三个字,神色冷了些,“他说话重,做人做事不着调,当初就不应该把你的抚养权给他。” “不。”江安遇抬头,带着些执拗,“小叔,很好。” “是我,没,没说清楚。” 江安遇突如其来地辩驳,让秦墨有一瞬间的怔愣,他一直很乖巧,很少有因为什么事情和他争的面红耳赤。 ... 【阿遇:小叔,今天是秦阿姨的忌日,我和师兄去看看她,不是要出去玩的。】 【阿遇:阿遇不说谎,也不骗小叔。】 【阿遇:小叔,你生气了吗?】 肖凌把这几条消息转述给裴应声看的时候,他也只是神色淡漠地扫了一眼,说了句知道,和刚才暴怒的他仿佛判若两人。 肖凌见状,也没有多插嘴。他太了解裴应声了,他一向是个做事效率要求很高的人,很多事情他只看结果。如果不能来,那多余的解释他也不想听。 The best punishment is to let the little villain worry about gain and loss。 (最好的惩罚,就是让这小坏蛋患得患失。) 裴应声提笔落了这么一行字在手上的财经杂志上。 杂志封面上的男人是美国证券行业的新起之秀,封面的底部黑底烫金地写着: Mr. Xue。 男人坐在软皮沙发上,双手交叠搭在腹前,袖口处微微露出银色腕表的一截,他眉眼温和看着镜头,仿佛他天生就是这样的好脾气,举手投足之间,有几分裴应声的气质。 肖凌默默把丢在地上的手办捡起来,拍了拍,随手放进了副驾的储物盒里,一抬头,就看着裴应声盯着财经杂志上的男人,默不作声,但神色总归有些不同。 说实话,肖凌一直觉得,裴应声这样眼界高的人,即便是喜欢男人,也不会看上江安遇这种稚气未脱的小朋友。 至少也应该是像薛颂风这样的,能力和手段,都能与他并肩的人。 就像谁也不知道身为裴应声前经纪人的薛颂风为什么选择在裴应声风头最盛的时候选择与他解约,独自一人远赴他国。 肖凌想起上次在京艺遛江安遇的事,就裴应声这态度,难怪薛颂风要走。 氛围正冷着,手机响了。 “裴哥,”肖凌看了眼手机号,神色有些为难,“是《松月》那边的剧组,我估摸着啊,又是给剧组那小新人说情的。” 裴应声颔首,示意他接听。 “裴老弟啊,”听筒里传来导演兰正的声音,“是这样的,咱们组的新人啊不懂事,这不我一从巴黎研讨回来,就想着带他给你赔个罪,您看‘韵典’怎么样,我在那啊,攒了个局,您给个面子,权当是我给您配个不是了。” 韵典?这可不是个好地方。 裴应声平时倒是不怎么去这些个声色场所,倒不是怕被拍,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在裴应声这里,都不算事。 不过他在那抓戚放倒是抓的挺勤快。 肖凌原以为裴应声这次也不会去,不曾想他却点了点头,肖凌立马附和着应了声,和那边确定了时间地点,这才挂了电话。 “裴哥,这次咱真的要去啊?”肖凌问。 “兰正都想保的人,你不好奇他背后到底是哪只狗在撑腰?”裴应声懒散抬眸,瞥他一眼。 肖凌一挠头,连兰正这种老古板也换不掉的人,确实少见。那资方一口气投了三个亿进来,神神秘秘的,从来不在剧组出现,就连导演兰正,也只是跟他通过电话。 要说以前,裴应声对他确实没什么兴趣,不过这次敢把局设在‘韵典’,又苦口婆心地把他折腾过去,针对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是这个意思,这次是我疏忽了,裴哥您放心,我让手底下的人查一查那个新人,”不过肖凌想表达的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毕竟大风大浪也见的多了,“裴哥,就是万一被拍了...倒也不是怕被拍,就是小遇那块不好解释啊,上次艾朦捆绑你的绯闻,虽然澄清了,我看小遇嘴上不说,心里不好受呢,毕竟这种地方鸡鸭成群...” 裴应声手里的杂志已经翻了好几页,听到‘小遇’两个字,这才抬头,无框的眼镜下,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语气轻飘飘的。 “要是他知道,我养你做什么?” 第6章 宾利打了个漂亮的甩尾,安稳地停在了‘韵典’门口。裴应声低头理了理黑胶手套,这才推开车门,走了进去。 会所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看对眼儿的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摸着腰搂着蹭着去楼上开房。隔着一层渡着黑金的大门,外面星点斑驳,里面耀如白昼。 舞池里大多是些身形娇小的小男生在跳贴身热舞,甚至还有不少身材热辣的侍应生,小马甲西装完美勾勒出了精致的腰身,连带着托酒的姿势都让人忍不住浮想三分。 二楼尽头的包厢,从门缝里微微透出一丝光亮。 “小崔啊,”兰正皱皱眉,他一向不爱这种场合,要不是那资方没露过面所有投资都让律师走的流程,也不至于没见过面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让他这么忌惮。 他拍了拍坐在他边上的新人,“下次别约这种地方,我们跟你裴老师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地儿啊,上不来席面。” “有这时间,不如琢磨琢磨你的演技。” 被叫做‘小崔’的年轻人眉眼低垂,脸色潮红,连连点头应着兰正的话。 崔书一个新人,哪里真敢把裴影帝的局设在这种地方,不过是导演要卖他身后人的面子罢了,可这么一大堆人被一个小新人牵着鼻子走,难免要找个出气筒。 “导演,”崔书唯唯诺诺着起身,“我出去接个电话。” 导演不耐烦地挥挥手,由着他去了。 手机不断震动着,崔书仔细地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什么人,这才躲在角落里,接通了电话。 “明天我会忙你母亲的手术,这边我就放心交给你了。”那边的男声低沉沙哑,听起来有些浑浊。 “小书,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黑色的镜面里,倒映着崔书冷漠的面庞,“你放心,不会出差错。” 那边低低笑了一声,听的人分外心慌,“那就好。” 崔书眼皮敛着,应了一声好。 他沉默片刻,拧开门把手的那一瞬间,里面传来肖凌活跃气氛的声音,透过门缝,依稀能看清仰面躺在软皮沙发上的男人,五官精致如天神篆刻,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在一片喧嚣中小憩。 众人听见门口的动静,副导最先反应过来,冲崔书招招手,“还愣着干什么,让裴老师等这么久,不像话,过来!” 崔书点头,小心翼翼地走到桌边,拿起红酒,朝着裴应声走过去。 “裴老师,”崔书紧抿着唇,脸颊烧的滚烫,下意识往桌面上看了一眼,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整个人忽然间醉醺醺地就往裴应声身上倒,连带着那些酒,也洒了些在裴应声柔白的衬衣领口上,洇红了一大片。 冰凉的触感浇灌在脖颈上,浓烈的玫瑰香水从身侧袭来,裴应声蹙眉,阖着的眸子微微眯起一条缝。 崔书被他看得心下一寒。 “裴...不好意思啊裴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在剧组给您添麻烦了,您...您能不能原谅我?” 肖凌当即吓得眼睛都睁圆了。 当场最坐不住的还属兰正,他最见不得这些,冷哼一声就起身走了出去,副导一看这场景,也坐不住了,喊了声‘兰哥’,也跟着走了出去。 剩下几个资方温香软玉在怀,虽说早见惯了这样的手段,但碍于对方是裴应声,在圈子里一向洁身自好的裴应声,也耐不住稀奇,多看了几眼。 “要我说,老裴啊,你也就别跟这小孩计较了,”年纪稍微大一些的男人抱着白净的小鸭子亲了两口,挺着肚子往这边看,色眯眯的眼神在崔书身上打转,目光一路从他脖颈落在微微挺翘的臀部,“小崔嘛,少不经事,别让小美人下不来台呀~” 一句‘老裴’,喊得裴应声眉头跳了跳,没搭话。 见裴应声没怎么反驳他,这些资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也跟着附和打趣儿。 “同样都是三十多的年纪,你说怎么就这么气人呢老裴,你看你脾气样貌哪样不是顶尖儿的,咱们啊,哪能享受到小书这样的待遇啊哈哈哈哈!” “是啊裴哥,你一没结婚二没小情儿什么的,总不至于害怕惧内到这种程度啊!” “小书这脸蛋身段是真不错啊,虽说是个没曝光的新人,可这二十出头的年纪,我看嫩的很啊,裴老弟你有福了!” 裴应声漫不经心撩了撩眼皮,扫过这群人,接过肖凌递过来的纸巾,在脖颈上擦了擦,随后,目光才缓缓落在说话的男人身上。 二十出头就算嫩了? 肖凌心里唾弃得很,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裴哥家里那乖得要命的小哑巴,那多招人稀罕啊。 这群没世面的,这是都没见过江安遇呢,能把裴应声招的五迷三道,能是这种程度的水灵? 果不其然,他这一转头,就看着裴应声眼底的不屑丝毫不遮掩,就差把‘土鳖’两字写脸上了。 肖凌生怕他们几个瞅见裴应声这脸色,赶紧提醒道:“裴哥啊,这位是正投集团的王志王总,也是咱们主要投资方之一!” 裴应声眉峰微挑,解开被红酒洇湿的领口,打趣儿似的回他话,“老裴就算了。” “见外了啊,裴老弟!”王总难得能和他这样的人搭上话,“以后这生意上啊,还得你们裴家多多照顾...” 他话还没说完,裴应声面不改色地拿起玻璃杯,敲了敲桌沿,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他。 “不过泛泛,照顾委实谈不上,您说呢,张总?” 他话音落,原本讨巧敬酒的几位老总动作顿了顿,包厢里静的针落可闻。 被称作‘王总’的那位脸色涨的通红,他的正投虽然比不上裴家,但在业内也算得上是风生水起,现在被人这么下面子,他这脸属实搁不下。 “王总...是王总啊裴哥!” 肖凌急的在后面拽他衣袖,他就不该放心裴应声那张嘴和他那破脾气,这是摆明了挑事啊,一个大满贯的影帝怎么可能一句台词记不住。 “哥人家姓王,人家姓王!” 肖凌甚至不敢看王总那张猪肝色的脸。 裴应声微微侧耳,脸上不见丝毫愧意,慢悠悠地往外踱着步子,“那你刚才怎么不大点声呢。” “我#%&*###...”肖凌有苦难言。 走到一半,裴应声忽然回头,看着怔愣在沙发上被人忽略的崔书,语气疏离,“跟上。” 肖凌跟在他身后给那些老总们赔笑,“我们裴哥不怎么来这地方,可咱们家那位年纪轻的小放爷倒是常来,他在这存了好些好酒,我待会让那些侍应生给您几位送上来,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 是夜。 漫天的雪在空中打着旋儿,裹的整个京城瞬间成了风花雪月的六朝古都。 秦墨把车停在学校门口,皮鞋落在雪地上,吱呀吱呀的踩雪声惊醒了副驾驶上昏昏欲睡的江安遇。 秦墨一拉开车门,就看见江安遇那张软糯瓷白的小脸,捉迷藏似的把自己裹进衣领里,在昏黄路灯的映衬下,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恬淡的可爱。 “我就不送你进去了。”秦墨说。 江安遇点头,裹好围巾,从车上下来,雪花飘在他发梢上,又迅速化成水,冰凉的触感刺激的他整个人都清醒不少。 “天气不,好,师兄,早点回家。” 秦墨‘嗯’一声,目送着江安遇朝马路对面的京艺走过去。 “好梦。”他轻轻说。 身后传来驱车离开的声音,江安遇躲在学校门口的警卫室后面,偷偷往外面看了一眼,秦墨的车早已经没了踪影,他这才又从学校里出来。 刚才他好像在会所门口看到肖凌经常开的那辆宾利,车牌号是京A0000。 江安遇再回来时,那辆车又没了踪影,只有轻轻的车轮印被浅浅一层落雪覆盖着,像是做梦一样。 可他确定没有看错。 江安遇站在会所门口四处张望着那辆不见的车,还是忍不住拨通了裴应声的手机,万一裴应声真的在等他呢。 手机另一端的人端着架子,非得等响了几声之后才接通。 “小叔。”江安遇舔舔嘴唇,指尖冻得通红,“你在,在哪里?” 听筒里传来乖学生的语气,裴应声低笑,被崔书的拙劣手段扰乱的心绪稳了些,抬手给崔书理了理凌乱的衣领,吓得对面的人呼吸粗重了些。 “小叔是不舒服吗?” 裴应声懒懒抬眼,警告的目光落在崔书身上,好在外面风雪大,江安遇听得不清楚。 “玩够了才想起小叔?” “才不是,”江安遇心想才不是呢,脚尖拢着地上的雪,缓缓踩出一个‘声’字,又带着些赌气的意思,“我有,发短信的。” “而且,我,也有道歉。”江安遇冻得直哆嗦,往手上哈了口热气继续说,“你看,手机。” “是吗?”裴应声觉得他这语气挺好玩,鲜少见他这样发脾气,跟只猫儿一样挠的人心里发痒,全然不在乎今早上还生他的气,“怎么还来脾气了,一上来就凶我?” “小叔年纪大,招不住。” 手机里传来他温润的声音,江安遇抿着嘴角,又在‘声’字前面添了个‘应’,被他哄的找不到北,“才没,有凶。” 裴应声‘嘶’一声,笑出了声,笑的江安遇一阵脸红。 “那你到底,凶不凶啊?” 瞥眼看见手机页面上突然弹出一条短信,他低头,是天气预报。 2023年3月18日。天气:大雪。室外温度:零下五到十度。 江安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又听见听筒里传来裴应声的声音,“我行程多,下次见面得是夏天了。这两天倒春寒,出门多穿点。” 江安遇再不情愿,也乖巧地‘嗯’一声。 心情顿时有些沉重,他知道裴应声时间宝贵,既然今天他没回来陪着他,许是肖凌又给他定了什么新的行程也不一定。 这通电话也该结束了。 挂了电话,江安遇不死心的又给裴应声发了一遍解释的短信,对面也照样没有回复。 许是拍戏去了,大概是真的没看见。 江安遇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眼前一束灯光晃过,京A的车牌停在江安遇眼前,从车里出来一位穿风衣的男人,宽腰窄肩,看起来应当是同裴应声一般大的年纪,眼熟地往他这边看了看。 半晌,终于确定了什么,他朝这边走了过来。 “裴家的小朋友?”男人的声音掺杂着几分惊喜,“好久不见,已经这么大了吗?” 江安遇看清来人,胡乱地踢散了脚边用雪写出来的字,点点头,打算离开。 “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来找你裴叔?” 江安遇摇头,“任叔叔,我要,要回去了。” 任凛然是裴应声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和任凛然在裴家的老宅见过几次,听说他是位很宽和的人。 不过裴应声不怎么喜欢他,所以他也不怎么喜欢任凛然。 任凛然把他的提防看在眼里,心里不免失笑,想着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指着门里的迎宾说,“你裴叔自己进去不管你吗,这里没邀请进不去的。” “小叔在,这?” 江安遇怔愣片刻,嘴巴微微张着,在任凛然眼里,俨然像是个被冻傻的小孩。 任凛然‘啊’一声,察觉自己失语,顿时有些抱歉,“他真没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王志:老裴啊~ 裴应声:老裴你妈。[微笑] 任凛然:你裴叔。 裴应声:是你叔[微笑] 阿遇:老裴啊~ 裴应声:...没大没小。 第7章 堕欢 江安遇垂着脑袋,没回答他的话。 “这里可不是你们小朋友捉迷藏的好地方。”任凛然抬手,想摸摸他的脑袋,又觉得这样有些贸然和失礼,干脆落在他肩头,拂掉了落雪,安慰他,“他不告诉你是好的。” “你小叔不让你来,是有道理的。” 任凛然抿唇,他比江安遇大不了一轮,但身为长辈,江安遇也应该随着裴应声的辈分喊他一声叔,“下次叔叔请你吃春眷楼的私房菜,听你小叔说,那里的菜和你胃口。” 任凛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忙的只能跟他聊两句,却又让人觉得恰到好处。 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迎宾处,江安遇看着地上那张被任凛然不甚遗落的身份证,捡了起来。 戚放每次进这里的时候,都会看着他先进校门,不准他来这些地方。裴应声来了这地方,为什么也不告诉他。 学校里的传言他多多少少也听了些,不过是声色交易而已,他没那么蠢。 ... 崔书眼见着裴应声是如何脸色漠然的同那边的人说着情话,那些话说起来明明应该是眼角带着笑意,可偏裴应声的眼睛里,只有一片冰凉。 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将情绪藏得如此之深,一瞬间,崔书突然觉得眼前这人万分可怖。 他到底是招惹了一个怎样的存在。 裴应声垂眸,寥寥扫了眼江安遇发过来的新的短信,便没有在上面花费多的心思。他抬头,黑胶鹿皮手套落在崔书脖颈上时,隐约能碰到那条滚烫的动脉以及他带着颤栗的呼吸。 “崔书?”裴应声喊他的名字,隔着薄薄一层手套,他细细摩挲着脖颈,眼底一片冰冷,“仙人跳?想用我当跳板,你也是胆儿够肥。” “跟过来拍照的人在哪?” 楼梯的转角处寂静的可怕。 崔书被他一步步逼至角落,‘哐’的一声,撞上身后墙的一面镜子,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怕什么?”见他不说话,裴应声扯了扯嘴角,徐徐说道:“他人在哪?” 崔书摇头,脖颈上的手骤然收紧,连带着吸进去的氧气,一同骤减,他涨红了脸,几乎说不出来话,只能拼命摇头。 裴应声站在比崔书略高一层的楼梯上,俯身看着他慢慢地喘不过气,适时收了手,漫不经心地掸去鹿皮手套上沾染的尘土。 崔书倚着墙缓缓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着,继而瘫软成一滩泥。 对面的镜子里,折射出男人轻慢的神色,无框的眼镜下,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隐隐透着几分鄙弃和漠然。 他一哂。 “你母亲,在京郊一家不知名的三流医院里躺着,陪护的却是国外的专家,”裴应声翻看着手机,是肖凌刚刚发过来的关于崔书的信息。 “这么躲躲藏藏的,”裴应声微微屈身,蹲在他身侧,理着黑胶手套,“是怕我知道么?” 崔书一颤,只管摇头,什么也没敢说。 “让我猜?”裴应声撵着他的后颈,像是非常认真地在琢磨这件事,“想拖我下水的人太多了。是裴氏的哪位股东?” 崔书不说话。 裴应声又摇头,伸手抓着他脑后的头发,猛一坠,逼迫他仰头看着自己,“看来不是。也对,裴氏的股东要么歪瓜裂枣,要么半身入土。这么点好处,也不值当你这么为他卖命,是吗?” 崔书拼命摇头,他没想到裴应声私下里竟然是这种模样。 “不,不是的,裴老师,我真的只是想你原谅我,我一个新人无依无靠...” “无依无靠?”裴应声顿了顿,“崔书啊,无依无靠的人可进不了这里。” 崔书抬头,不自觉吞咽着口水。 黑暗里,男人打响指的声音响起,裴应声冲他微微一笑,“别这么可怜的看我,说吧,谁让你来的?” ... “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迎宾小哥把江安遇拦在门口。 江安遇摇头,拿出自己刚刚捡到的身份证,“任先生,我是任,任先生助理,来给他,送身份证。” 小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看了眼身份证,确实是真的,“行,进去吧。” 重金属的音乐声在耳边疯狂响着,江安遇扫了扫耳根,看了一眼‘韵典’的布局。既然有人设了饭局,应该是在二楼才对。 想罢,他旋即问边上的侍应生借了托盘和酒,脱掉了厚重的羽绒服,露出学院的校服,昏暗的环境里乍眼一看,和那些穿着小马甲的侍应生差不离。 角落尽头的男人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二楼尽头,微微蹙眉。 “任先生,门口的迎宾说小江先生是用您的身份证进来的,”身边跟着的女助理探身,问道:“他进来这里,真的没事吗?” 任凛然微微讶然,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这才失笑,原来自己的身份证确实不见了。 “聪明是真聪明,顽皮也是真顽皮,”他叹一口气,同身边的人低头讲话,“通知裴应声,看好他的人。” 助理咬了咬嘴唇,脸上不乏怨气,“这下好了,裴先生又该以为人是您带进来的,本来他就对咱们没什么好脾气。” “人可不就是我带进来的?”任凛然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她放宽心,“Nimo,那孩子懂事,会跟裴应声解释的,快去。” 江安遇端着托盘,假借着送酒的名义,直奔最后一间低靡奢侈的一间房走过去。他太了解裴应声了,他这人最好说话,却也娇贵,那些上不得档次的地方,他是连一步也不踏进去。 以至于他到现在也忘不了,他和父母亲的遗物,一起被家里鸠占鹊巢的亲戚丢在垃圾堆旁边时,裴应声看他的眼神。 冷漠居多,也少不得带着些怜悯。 裴应声皱着眉,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始终不越过旧别墅区地上那条斑驳的单黄线。良久,他才终于开了口。 ‘小脏鬼。’ 他招招手,脸上淡漠的没有任何神色,‘还不过来?’ 那时候,他没来由地忽然想起信教的母亲经常说的一句话:‘耶稣动了慈心,把他们的眼睛一摸,他们立刻看见,就跟从了耶稣。’ 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酒杯碰撞的声音惊醒了江安遇。 “哟,”男人看见江安遇,瞬间目露精光,怔愣半晌才堪堪反应过来,回头冲座位上一脸油腻的男人色眯眯的笑了笑,“王志哥,这小美人不会是肖凌那狗腿子给你点来赔罪的吧?” 说着还侧了侧身子,方便那王总看的更清楚些。 江安遇听到‘肖凌’的名字,不自觉攥紧了手上的托盘,目光在一众男人身上扫过,没有裴应声的身影,他骤然松了一口气。 娱乐圈声色犬马,裴应声少不得要跟这些人斡旋,在这样的局上,听见肖凌的名字,也属正常。 “那姓裴的走狗倒也是会做事,你想那裴应声看着多清高一人,崔书不也让他说他弄走也就弄走了?好在这小孩水灵,看着就嫩,这可不输娱乐圈那些什么爱豆偶像啊,我看这小孩还更胜一筹呢!您要是玩够了,可得想着兄弟们!” 这些腌臜话,裴应声从来不会让他听见,更不要提是对着他这个人说出口的。 “崔书,”江安遇脸色骤然一冷,“是谁?” 王志松了手上的男生,挺着肚子冲江安遇走过来,目光上下挪动着,把江安遇打量了个遍,豆大的眼睛里,兴趣一点点攀升,“你说他是谁?进了这地方就懂点分寸,床上床下那点子事做好了,我对你可比他对崔书好的多?” 什么叫他对崔书? 江安遇打掉王志伸过来的手,后退半步,拿出手机,拨弄了好一阵。王志倒也不着急,守株待兔似的笃定江安遇走不了。 “小朋友啊,这年轻人呢不要心比天高,裴应声是长得好,可他也就局限于长得好。老哥我给你透透底,真招惹了他,他那个疗养院里的妈,可不会放过你!” “有其母必有其子呗!” 几个人顿时哄堂大笑,话里话外离不开疯人院里的疯妇和做事想一出是一出的裴应声。 江安遇手下一顿,面露嫌恶,把手机音量放到了最大。 “去你妈的,有几个臭钱了不起。” 机械冰凉的女声一字一顿,从听筒里传过来,江安遇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转身正要离开时,猛然被身后人扣住了肩。 ... Nimo找遍了整个‘韵典’,也愣是没找到裴应声,这会儿那小孩要真是出事了,对于任凛然来说,才是麻烦大了。 可最坏的结果是,她给肖凌打电话,也没人接。 她脚下匆忙,走廊里又暗不见光,一不小心猛地撞上了来人。 “妹妹,不是我说,走慢点行吗,人他妈都要给你撞飞了。” 浪荡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Nimo一抬头,看见懒懒散散掸着衣服上灰尘的年轻人,仿佛瞬间看到了救星。 戚放也算是裴家的外孙,他回家可比裴应声勤快。Nimo给任凛然往老宅送文件的时候,偶尔也会碰上,也算在人前混了个脸熟。 “小放爷?”Nimo心虚地看着揉着胳膊的戚放,神色焦急,“来不及解释了,您有看到裴先生吗?” “哟,这不任凛然那小助理吗?”戚放活动着手腕,睨了她一眼,“怎么,小舅又来抓我了?” “不是!”Nimo指指自己打了十几通没人接听的电话,“是你们家那小朋友,他来‘韵典’了,我们老板让我通知裴先生一声,可我没有裴先生的联系方式,他经纪人的电话我也打不通,这地儿太危险了,小江先生他...” Nimo的话还没说完,戚放立马就变了脸色,眉头紧紧凑着,“这时候找裴应声做什么,是想看裴应声折腾死他吗。” Nimo被他突如其来的变脸给吓得不敢说话,她就知道这舅侄俩没一个好东西。 正想着,戚放步子迈的大,已经走远了。 Nimo正打算跟上去,肖凌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刚才被戚放没来由地说了一通,她心里堵得慌,这次怎么说也要给肖凌说清楚。 那边听完她的话,沉默片刻,继而挂了电话。 戚放踹开一间包厢,沉着脸看了一圈,没人,一边拿出手机给江安遇打电话,身后跟上来的Nimo看着包厢里脸色阴沉却又眼熟的几位老总,好言好语地给人解释赔笑,好在裴家的面子够大,戚放这混世魔王的名声够响,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这事过去了。 戚放连着踹了几间房,江安遇那郊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边的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然而接电话的话却是一个粗犷的男声,骂骂咧咧地在听筒那边说着脏话。 “这又是你哪个情郎...” 戚放脚步顿在原地,幽测测地看向脚边紧闭的包厢,混账话一句接着一句从里面传出来。 身后跟着的Nimo陡然觉得身边一冷,还没来得及说话,‘哐’的一声震天响,门缝上的灰也跟着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戚放:还得是你小放爷。 感谢在2021-12-12 17:21:03~2021-12-13 12:1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set.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堕欢 “干什么!”包厢里的人被下了好大一跳,齐齐转头看向门口,“你是什...” 话还没说完,那人就被身后的人拽了拽,低声说,“那是小放爷。” 顿时,包厢里一片寂静,谁不知道裴家有个混账天不怕地不怕,也就裴应声稍微能治得了。 戚放懒得搭理他们,低头,看着地上的江安遇。 雪白的高领毛衣上,艳烈的红酒开了朵花似的挂在江安遇的脖颈,细碎的红酒斑驳着分散在衣服上,有不少甚至已经渗进了衣领,顺着脖颈淡青色的血管缓缓往下淌着。 看着他这副狼狈模样,戚放倚在门框上,踢了踢脚边散乱的啤酒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啤酒瓶借着力道滚到江安遇脚边,顺着戚放的视线往上看,江安遇脑后的丸子松松垮垮垂在耳侧,脸上还沾着红酒,一副不服输的样子,骑跨在肥头大耳的男人身上,手里头还攥着一个摔破的酒瓶,抵在男人脖颈处。 “笑...”江安遇皱着眉,把手往衣袖里缩了缩,“笑什么,不,好笑。” “你蛮厉害啊?”戚放是真不该担心他,视线扫过在场的四个男人,“一对四呢?” “打,不过。”江安遇摇头,“他抢我,手机,还说小叔,脏,私,私生活乱。” “所以你很生气,然后力大无穷了?” 应着他的话,江安遇点点头。 戚放朝他走了两步,江安遇从王志身上起来,顺手丢了手里的酒瓶,跟个乖宝宝一样,把手藏进衣袖里背到身后去。 “他说的也没错,”戚放笑了笑,思索一阵,“哦,也就你是个例外,不过咱们家确实没出过什么好东西。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小舅要是好东西,那我也...” “你也什么?” 门口传来裴应声温润的声音,戚放略略挑眉,应声而止,伸了个懒腰,懒散着调子‘啊’一声,隐隐觉得脑袋有些疼。 他扶额,“突然想起来我经纪人找我有事,小舅你就别送了。” “下次再让我在这抓到你,”裴应声看了眼墙角的江安遇,睨了眼赶来的戚放,神色隐约有些晦暗,截住他的去路,“你就可以永远呆在美国了。” 戚放挑挑眉,没说话,擦着他的肩走了过去。 “小叔。” 江安遇看见裴应声那会儿,眼睛都亮了。原本约定好夏天才能见到的人,此刻出现在这里,江安遇心底的诧异和猜忌远比不上看他一眼来的欢快。 他挨着墙根站,双手背在身后,殷切地喊了声裴应声,大约是他站在角落里,裴应声没有注意到他。 江安遇眯眼笑,可裴应声没应他,仿佛没听见。 目光无意间撇过裴应声洒满红酒的衬衣领扣上,江安遇心口咚的一跳,嘴角的笑意骤然僵住。 裴应声最爱干净,断然不会穿着这样的衣服参加聚会。 “小...” 江安遇话还没说完,裴应声面若无人似的,从他面前擦过,表情淡然的像是没他这个人。 “小叔。” 他不死心地又喊了一句,依旧没有回应。 江安遇倏地哑声,茫然地睁着眼睛,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皱着眉,看了眼肖凌。后者欲言又止,不成器地指了指江安遇,像是他惹出了多大的麻烦,但到底还是没说话。 江安遇微微低头,也不敢闹腾,目光跟随着裴应声,一个劲儿的盯着他看。 王志几个人打从戚放开始说话的时候,隐约就猜出了江安遇的身份,被裴应声藏得这么深,就算不是裴应声养着的小情人,那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亲戚。 看不起裴应声的话他们也只敢在背后说一说,真得罪了裴家,那才真是哑巴吃黄连。这会儿他们恨不得挖个地缝儿钻出去才好,光是裴应声看着他们的视线,就让人觉得阴恻恻的。 “撤资吧,”裴应声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撵掉指尖的烟头,语气冷的像冰碴儿,“《松月》庙小,请不起大佛。” 王志倒是还好,搞投行的,跟娱乐圈扯不上多大的关系,但其他几个人可坐不住了,都是影视行业的制片,联系资本投了钱进去,又被人连屁股一锅踹走,这以后在行业里怎么立得住。 尤其还是被裴应声连锅端。 “老裴...不是,裴先生,咱们合约上写的清清楚楚,您看这剧我们也投了不少,今儿我们也就是被王志那些话迷了眼,这小朋友我们可是一点没碰!都是王志,他见色起意,跟我们可半点关系...” “你什么意思!出了事就全撇在我身上,那也得问我王志背不背这口锅!” “如果你真是什么好东西,那这位小友为何只打你呢?” “...” 打架? 裴应声微微眯眼,瞥了眼站在墙根的江安遇,倒是挺乖,丝毫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眨着一双眼睛黑不溜地看着他。 猝不及防地被裴应声看着一眼,江安遇凭空生出几分局促,“小叔。” 裴应声目光没有在江安遇身上多做停留,他敛眸,一地的狼藉映入眼帘,找了块稍微干净点儿的地方,坐下来冷着眼看着那群人吵。 江安遇张了张嘴,到底没说话,只是偷偷挪着步子,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肖凌一贯摸准了裴应声的脾气,当然不可能让这些人全部撤资,虽说法不责众,但依着裴应声的脾性,不死也得掉层皮。 这不,几个哥俩好的制片吵得天翻地覆,唯恐被裴应声踢了出去然后这大爷自个儿投资。 肖凌适时开口给了他们台阶下,“既然几位制片也都说了这事与你们无关,那我们裴哥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闹得整个剧组不得安生也并非我们裴哥本意...” 肖凌看了眼裴应声,直到对方微微颔首,他才开口。 “希望各位制片以后挑合作资方的时候,还是要擦亮些眼睛,退出的资本我们裴哥会补上,但是这合约白纸黑字也写得清楚,非剧方原因给演员和剧组造成的困扰,双倍赔偿,”肖凌伸出手指,比了个七,笑的阴险,“七千万,一个子儿不多,一个子儿不少,王总,大家都是生意人,您明白的吧?” 王志被肖凌这些话气的脑袋发昏,一时间险些晕过去,周遭几个资方见势不对,心下明了的很,这分明就是王志动了裴应声的人,人家在这拿他开刀,顺便杀鸡儆猴呢,赶忙随便诌了个借口离开。 “肖凌,”裴应声指尖扫过鼻头,神色不明,看上去却又格外的好说话,“你催什么?总得给王总一点时间筹个钱,送王总出去。” “哦~”他想起来什么的似的,嘴角的笑意不甚明显,“听说王总靠夫人起家,令阃脾气不小,您金屋藏娇的事,可得藏好了。” “裴应声!”王志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裴应声耍了,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记得他姓甚名谁,却把他那点私事查得一清二楚,还设计让他在资方里面被孤立。 裴应声好算计啊! 这会儿王志恨不能扒了他一层皮,“你他奶奶的敢算计老子,我惹不了你,我还动不了你包养的那几个小白脸?有能耐你就一辈子护着他们!” 江安遇气不过,跟上去,狠狠在身后踹了王志一脚。 听着王志‘哎呦’一声,回头瞪他一眼,又被江安遇给瞪了回去,王志骂骂咧咧地被肖凌和几个保镖架出去,包厢里才又安静了下来。 ‘嗒嗒嗒’。 裴应声指尖落在玻璃杯壁上,轻轻敲击着,听得江安遇心头一紧。他鲜少看见裴应声有这样折磨人的时候。 江安遇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脸色阴沉的裴应声。 “小叔,你理,我...”江安遇磕巴道。 裴应声抬头,截断他的话,“谁告诉你我在这?” 他的语气和眼神都太过锋利,以至于江安遇想上前让他抱一抱他的话,也哑着说不出来。 江安遇摇头,表示没有人透露。他知道裴应声和任凛然不和,但任凛然在这件事里,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是他捡了任凛然的身份证。 “没有谁。”他说。 “那就是跟踪我?” 裴应声懒散抬眸,对上江安遇那张软和带着些懵懂的脸,心中烦躁,连带着神色也不自觉严肃了许多,甚至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以往只要他问,江安遇从没想对他藏着掖着什么。 他的人捉了几个跟拍的狗仔,但没从崔书那里套出什么话,又在这里被江安遇抓个正着,甚至这次还难得学聪明了,居然也有自己的秘密,知道瞒着他了。 一来二去,裴应声越发不得劲了。 “分寸两个字要不要我教你怎么写?你跟着戚放好的没学多少,混账劲儿是越学越上道,还学会跟踪人这些下作手段?” 第9章 堕欢 江安遇愣在原地,舌头麻木的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木讷地眨眼看他。 一句‘下作手段’,愣是让江安遇把‘不是跟踪’憋在喉咙里,从心头传来钝钝细密连绵的疼意,他不自知的攥紧了手。 他只是太想裴应声了,也只是刚好碰上了任凛然,无意知道他在这里。一整个春天对他来说太过漫长,捱到夏天他等不及,这样的日子一年又一年,他不想错过能见到裴应声的任何一次机会。 “知道闯祸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找戚放那个混账做什么,让他带着你杀人放火?” 裴应声明明才是坐着的人,却更像是居高临下地审判者,一句一句堵得江安遇鼻头发酸,擎等着江安遇低头认错。 “不关戚放的,事。” 江安遇哑声说完,不敢再多说,他怕裴应声不理他,更怕裴应声一气之下连夏天也不回来。 但也确实给裴应声闯了祸,王志赔了七千万,不知道裴应声又要填多少进去。想到这儿,江安遇躲在衣袖里的手又往里缩了缩。 “那,我给王志,道歉,你让他踹,踹回来。行吗?” 听着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回答,裴应声心里躁意更甚。 “这会儿倒是知道害怕了,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他是什么人你就往上撞,你一个大学生来这里做什么,鸡窝鸭窝里你是来这块儿弹琴卖艺?” 裴应声眉头皱得紧,一脚踹开脚边的酒瓶,‘嘭’的一声响,吓得江安遇倏地呼吸一紧,连带着脸色也白了一圈,他鲜少有这样冲着自己发脾气的时候。 “哑巴了?” 他话音落,空气里一阵寂静。 江安遇抵着门,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他,只低低垂着脑袋,额前的碎发掩着泛红的眼眶。 他双手绞在背后,浸出一层冷汗,声音小小地说。 “小叔,在这里。”所以他想来。 是个人也得听的心软的一塌糊涂,裴应声也不例外,目光落在门口的清瘦身影上,没来由地沉默了。 实在是江安遇站在门口的样子太可怜了,总让他猝不及防地想起那一年在垃圾堆里看到的小男生。 他没想收养过他,没人愿意多个累赘。 只是那时候家里多了个女人和私生子,也可能是他那天刚好路过,又或许是搬出去的别墅太冷清,可他也没想到自己捡回来的是个哑巴,两人四目相对,越发冷清。 时间太久了,久到裴应声经常也会想,他为什么要把江安遇带回来。 也可能是江安遇那天看他的眼神,让他产生了强烈被需要的欲望,然后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局面。太过久远的回忆刺激着裴应声末梢神经的思考。想到这儿,他起身,朝着江安遇走过去。 江安遇被他猝不及防的起身吓得后退半步,然后发现已经无路可退。 裴应声欲搭在他肩头的手落了个空。 他微微眯眼,上前,扯着江安遇的手腕,把人拽过来。裴应声手劲大,江安遇又站不稳,一下子撞到他怀里去,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躲什么?”裴应声顺手拆开江安遇歪垂的头发,重新给人扎了个漂亮的丸子,“我是能吃了你。” 江安遇犹豫片刻,才僵在他怀里,然后试探似的,慢慢点头。 裴应声这会是真被他气笑了,“这会儿知道害怕了?下次再敢跟踪我,腿给你打折,明白?” 不承认跟踪这件事势必要牵扯出来任凛然,江安遇没再说话,算是变相地默认了。 见他没再跟自己对着来,裴应声也没再为难他‘跟踪’这件事,在他这里算是翻篇了。 被黑森林的香氛满满圈住,江安遇一动不动地被裴应声抱住,那种熟悉的感觉才复又回来,一时间他鼻头酸的厉害。 兴许他刚才就是担心我才会发那么大火呢,江安遇想。 可是再着急也不能凶他啊。他又委屈又难过,却也倔强地不让眼泪掉出来。 知道他长记性了,裴应声摸着他的后颈,语气也温柔了些,端着长辈的架势,同他讲道理,“小叔年纪大,哪经得起你这么折腾?你自己说说这是什么地方,吃人连骨头都不带吐的,尤其吃你这样的小兔崽子!” “想,见你。”江安遇额头抵着他的肩,声音小的跟猫叫一样,“可是,你,刚才好凶。” “我不,敢说话。” 裴应声‘嗯’一声,给怀里的人慢慢顺着毛。他刚才确实凶,没压住脾气,可江安遇一句‘想见你’硬生生压下去了他被跟踪的心头火。 察觉到裴应声气消了,江安遇执拗劲儿可还没过去,满脑子都是裴应声那句‘弹琴卖艺’,“崔书,是谁?” “年纪不大,怎么跟村口那老太太差不离,成天里道听途说,我问你的一声不吭,倒还反过来质问我了,什么李书王书的,你跟着我过来见着他的影子了?” 江安遇委屈的话还没说得出,裴应声倒是先把他的嘴给堵上了。再者他也确实不是跟着裴应声过来的,他一句反驳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着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裴应声看着门口拿着他手机的崔书,眸色一凉,紧紧扣着江安遇的脑袋,呼噜猫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不让他动弹。 “是谁?”江安遇一怔,问他道。 “没谁,”裴应声盯着门口送手机的崔书,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走错了。” “小叔骗过你么。” 江安遇想起昨天那通电话,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趴在裴应声怀里,摇摇头。 那目光实在凛冽骇人,崔书不敢多想,把手机放在门口,正要起身时,忽然看见被裴应声抱在怀里的男生,手腕处正缓缓从袖口里淌出一道细细的血流,落在裴应声的脚边,他却浑然不知。 崔书抬头,对上裴应声阴沉的脸,似乎在责问他为什么还不滚,想起刚才的事,他莫名打了个寒颤,慌忙起身离开。 裴应声这才松开江安遇,恰逢手机响起,他捡起来,是肖凌打过来的电话,《松月》剧组的资方现在乱成一锅粥,擎等着最后一场戏拍完拿分红,他这次是真的得走了。 “送你回学校。” 裴应声说着就要牵起他的手,却被江安遇避开,他猫儿一样皱着眉,“我,可还生气,呢。” 他小声说。 这反应倒是给裴应声逗笑了,说他迟钝,也是真的迟钝,连生气也比别人慢半拍,都说猫机灵得很,裴应声还没见过哪只猫反应这么慢的。 “生气。”江安遇又重复一遍。 “你生哪门子气?”裴应声低头看了下时间,无意皱眉,已经折腾到一点多了,“昨天是谁不告而别?” 裴应声倒也不是真的同他置气,只是鲜少会听到江安遇拒绝的话。 江安遇见他皱眉,又怕他生气,只好眨眨眼不说话。折腾一大晚上被裴应声训了一顿,但好歹是见了一面。 他上前一步,伸手撵平裴应声的眉心,轻轻抱了一下裴应声,像是抱着什么珍宝似的,只虚虚用手臂环住他,片刻又松开,他指指桌上的托盘,怪不舍地看着裴应声。 “托盘,借别人的,要还,回去。这里人多,小叔走通道,我不,不顺路,你先走。” 知道他做事讲原则,裴应声也不强迫他,“那你在这等着,我让肖凌送你回去。” 江安遇点头,给他挥手再见。 江安遇趴在门楞上,探出半个脑袋,等着裴应声的背影完全消失了,这才疼地甩了甩手,在一片狼藉里面慌乱地在桌子上找着卫生纸,刚才用碎酒瓶抵着王志脖颈,他挣扎的时候,江安遇不小心划伤了自己的手。 愣神间,一只清秀纤细的手忽然闯入视线。 第10章 江安遇抬头,瞥见一个比他稍微大一些的男生,长的很是和善,手里捏着纱布,朝他递过来。 他有些意外,“谢...谢谢。” 男生摇摇头,趁江安遇在缠着绷带的时候,顺手从桌子一脚拿了东西塞进衣服口袋里,正想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又停了下来。 莽然撞入江安遇干净纯粹的视线,崔书怔愣片刻,随即释然,这样的眼睛娱乐圈应该不会有。 难怪裴应声对他来这种地方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见他不说话,江安遇‘嗯’一声,尾调微微上扬,以为他是要什么报酬。于是在兜里掏了半天,但也只有戚放之前捉弄他时放在他兜里的奶糖,递给崔书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 崔书没接过糖,想起自己刚才在裴应声手机上看到的那条短信,微微皱眉。 【S:裴先生,您让我找的那个小孩有眉目了,就在京艺学院,您什么时候想见到他?】 有钱人找学生,还能有什么事。崔书自己是学生的时候也被不少人找过。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地上的江安遇一眼,到底于心不忍,提醒他道:“裴应声心思沉,城府深,你不是他的对手。” “你太年轻,架不住他。” 江安遇手下的动作一顿,没说话,把剩下绷带缠的整整齐齐,又塞回到他手里。 很明显的拒绝。 崔书点到为止,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猛然被身后的江安遇捉住了手腕。 他回头。 “刚才门口,的人,是你?”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拍裴,裴应声,怎么拍,”江安遇说话不利索,说的极慢,但是也勉强能听出来是一句完整的话,他从兜里拿出银行卡,双手递给崔书,“但是,请你不要,发出去,可以吗?” 江安遇太了解裴应声,他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他就装着不知道,裴应声觉得他傻,他就装着让裴应声以为他很好糊弄。 崔书讶然片刻,显然没想到看起来懵懂青涩的小孩会想到这一块,但总归是各人操谋个人事,崔书没应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包厢里掺杂着浓重的酒气,江安遇终于还是顶不住困意昏昏欲睡,躺在裴应声坐过的地方,迷糊间一声不吭地睡着了。 天将将亮。 他是被冻醒的,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五点了,肖凌还没有过来,手机上也没有短信通知。 昏暗的包厢里,手机乍然亮起的灯光照射的人眼睛疼。 江安遇接连一天怎么好好吃饭,胃烧的迟钝地疼,现下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翻遍所有社交软件,都没有肖凌的留言。 一瞬间的失落眨眼而过,眼眶洇着浅浅一层水汽,片刻又挥发不见。 他利落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习以为常地搓了搓脸,羽绒服的领口剐蹭过伤口的那一瞬间,结了痂的地方被蹭开,疼得他皱了皱眉。 这里环境不好,被酒瓶割裂的伤口他也没仔细处理,伤口已经发炎了,沿着手腕直直往上,大概有四公分长,边缘已经开始泛黑,伤口粘连着袖口,起着小小一圈的脓包,一动就疼。 他动了动手指,有些不灵活,今天练琴势必会露出破绽。 江安遇无奈舔了舔嘴角,他已经猜到秦墨师兄脸黑成锅底的样子了,干脆直接请个病假好了。 【江安遇:昨天夜凉,发烧,已在医院挂号,望师兄见谅。】 ... 裴应声跟着司机的车到剧组,已经是下午了。雪还在落着,隔着老远就看见助理在剧组门口,撑着一把伞,殷勤地往这边看着。 “快,姜汤呢!”肖凌四下看了看,“给裴哥衣服拿过来,雪这么大,别给人冻着了,本来就连轴转了好几天!” 听着窗外叽叽喳喳地声音,裴应声被吵醒,烦躁地捏了捏眉心,略显疲态。寒风吹进来,他清醒大半,一打开车窗就是肖凌那张惹人嫌的脸,他皱眉,“你怎么在这?” “裴哥您这话说的,那我还能在哪?”肖凌探着脑袋往车里看了看,“哟,咱家那祖宗没过来?” 裴应声难得没应声,脸色阴沉的紧。 肖凌跟个人精儿似的,见裴应声这幅样子,心里一沉,依着肖凌对裴应声的了解,这爷是这表情,多半是有事。 有大事。 想罢,他试探问道:“我猜裴哥你昨天应该给我发了条消息,然后因为暴风雪的原因山里没信号,继而导致我没看见,咱家祖宗现在应该还在那鸭子窝里,是吧?” 裴应声‘啧’一声,满是不耐烦,左手撵着右手空荡的指套。 裴应声极少会在人前露出这样的姿态,肖凌甚少看见他这样的动作,却也因为少见而格外熟悉。 他在不安。 毕竟江安遇这孩子认死理,把裴应声的话当圣旨,不见到肖凌压根不走。更何况那是什么地方,王志那样的人能揪出一大捧。 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要肖凌说,裴应声昨天的脾气都算小了,要换成戚放,裴应声早一脚踹过去了。 肖凌真是不敢回忆昨天接到Nimo电话那时候,裴应声那神情,吓得他一句话不敢多说。 生气肯定生气,他看裴应声是恨不得炸平了这地方,也真是恨不得打断那小孩的腿,什么鬼地方也敢来,没点数。 车里的空气似乎比外面的飘雪天还要冷,前排的司机也垂着脑袋不敢大声呼气。裴应声摔了车门走到驾驶座,司机见状,立马战战兢兢地从车上下来。 肖凌看着他这大动干戈的,诧异缓缓浮现在脸上。他头一次觉得,裴应声有了点儿人气,终于不向以前一样,什么事都只能在他脸上看到四个大字:关我屁事。 这会儿不淡定的,连使唤折腾人都忘了。 他看着裴应声一脸漠然地拧车钥匙,这显然是要赶着回京城。肖凌能不急吗,拍着车窗,愣是不让人走。他敢担保,裴应声这会儿要是真的敢走,不出一天,#裴应声耍大牌# 绝对登顶热搜第一。 “裴哥,这马上开戏了,你走了这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能顶上去,况且咱们不应该先打个电话问问小遇的情况吗。” “现在一天都过了,要真有事,小遇早打电话过来了,你别急啊裴哥,你给我一分钟!就一分钟!” 裴应声面无表情地转动方向盘,一边给江安遇打着电话,对面一直是占线的状态,没有人接。 他眉头越皱越深,却还是重复地拨了过去。 肖凌不敢耽搁,急匆匆赶紧联系戚放,迎面撞上来送消息的助理,两个大男人撞了个满怀。 助理揣着手机,“是小放爷的电话!” 那一瞬间,肖凌仿佛看到了救星。 “裴哥!裴哥,不用过去了!”肖凌拦在车前,怎么着也不让裴应声过去,“小放爷去过了,经理说看见小遇今儿早上自己收拾收拾离开了,说不定现在正上课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戚放:什么叫换成我早一脚踹过去? 肖凌:猪脑子吧你,这事也能忘? 遇崽:猪,脑子... 裴应声:再给个机会,不要逼叔跪下来求你 因为榜单问题要控制字数,所以这周更新可能比较少哦~ 第11章 踯躅 冬天正是流感的高发季,江安遇一手拿着诊单,一手提着刚刚开好的一大堆消炎药,正在外科门诊排队打破伤风,偏这时候兜里手机响个不停,混在吵闹的医院里,声音小的听不见。 江安遇踮脚看了看排在队伍前面的人,还有一溜长,有的等了。 忽然间,猝不及防地,他被人拍了下肩头。 江安遇一回头,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清这个裹的严实的人,正是赵一究,对方也同样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赵一究拢了拢羽绒服,看向头顶的科室,急诊外科,他上下打量着江安遇,愣是看不出哪里受伤了,拉着江安遇的手腕,前前后后绕了一整圈,“你也和秦教授请假了?你哪需要急诊啊,来急诊科干什么?” 江安遇吃痛,微微皱眉,疼的缩了一下手。赵一究是好心,但要是知道他手受伤,未免又会问个不停,问他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又为什么会受伤。 倒也不是江安遇不想告诉他,事关裴应声,他又不怎么会讲故事,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明白,不如不让他知道。 见他莫名脸红,赵一究忽然想起他是个gay的事,瞬间也跟着红了脸,低头,悄悄附在他耳边,“啊,不会是你那个男朋友把你搞坏了吧?” “那他怎么不陪你来!”赵一究气的很,他想江安遇本来话就说不利索,也没怎么来过医院,指不定绕了多少圈子呢! 赵一究动静有些大,落在别人眼里,他像是在和江安遇吵架,瞬间吸引了附近人的注意力,纷纷把好奇的目光放在江安遇身上。队伍末尾,有人同样也被他吸引,忍不住微微抬高了鸭舌帽的帽檐。 视线里的青年清瘦,头发松垮垂在脑后,半张脸藏在糯白的围巾里,他五官实在是精致以至于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只是他脸颊滚烫的泛着红,倒让人觉得他也没有那么清冷了。 看着江安遇努力给别人解释的样子,那人抿起嘴角,偷偷拍了他一张相册,存在了手机里。 “别,乱讲。”江安遇脸一红,指指自己的脑袋,“发热,脑袋发热,挂错,号。” 赵一究在他的药袋子里翻了翻,基本上都是消炎用的,他眉头皱起来,“亲娘诶!那你这都乱买的什么药,乱挂科你,别是被坑了。” 江安遇摇摇头,解释给他是买来备用的。 事实上,他对医院的流程手续都轻车熟路。 裴应声常年拍打戏,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为了避免粉丝追车,他每每回来又是挑在晚上,家里常备的药等到他回来总是会过期。 是以江安遇总会在他回来前几天去医院买各种各样的药,以备不时之需,但好像总是用不上,他总见不了他几次,药也就跟着过期了。 “看你烧成这样,”赵一究看他脸红,探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我也发热,你跟我来。不过咱们今天都请假了,秦教授会不会气死啊哈哈哈哈...” “难怪教授今早上还问我你一般会去哪个医院,我眼见着他从校医室出来的。” 江安遇吓得心头一紧,生怕他给自己的消息抖露出去。 “京城这么多医院,腿又长在你身上,那我哪里知道啊,”赵一究咯咯咯笑个不停,“他那个大直男不总不会把所有的医院转遍吧,就一个小小发热而已。” 江安遇松了一口气,尚来不及拒绝,就被赵一究拉着往里面的门诊走过去,等糊弄完赵一究再回来打针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消炎和发烧的药瞌睡劲儿太大,再加上昨天晚上也没睡好,浑身都酸疼。江安遇困得脚不离地,勉强回了学校宿舍,倒头就睡。 ... 裴应声坐在棚里,脸色绷得紧,周遭坐着的助理和经纪人一个比一个沉默。 肖凌看着裴应声手里一直在通话中状态的手机,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这爷在这打了快一个小时的电话了,他不用抬头,也知道裴应声那张脸有多臭。 裴应声这是真的发脾气了。 《松月》今天最后一场戏拍的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吭声,但凡对手的演员一个NG,导演还没开口骂,裴应声那眼神就能给人生吞活剥了。 搞得兰正也一脸懵,也不好意思再跟那些演错戏的演员们说狠话。他寻思着还好崔书的戏份结了,不然就他那胆子,估计又要NG十几次。 “要不我打一个试试?” 肖凌也想不通,以前也不是没有放过小遇的鸽子,怎么这次脾气大到人都直接失联了呢。 “关你他妈的什么事。” 裴应声嘴上说不联系,那也是这会儿在气头上,肖凌可得多留个心眼,拿起手机打算继续给小遇打电话的时候,从侧边擦过一个精致的水杯,肖凌只感觉耳边一阵疾风掠过,稳稳打掉了攥在他手里的手机。 差那么一点,躺在地上的就不只是肖凌的手机了。 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地上碎的四分五裂的水杯,可爱的妹妹头贴纸勉强沾着几块碎玻璃,淌在水泊之中。 那是江安遇去年送给裴应声的圣诞礼物,某高奢的联名款,不便宜,是江安遇白天黑夜的给人做家教,攒钱买的。 那堆残骸静静躺在距离裴应声几米远的地方,他垂眸,神情轻慢地拂掉鹿皮手套沾水的地方,“你是聋么,再打一个试试?” ... 《松月》顺利杀青是在一周之后,江安遇因着手上的伤一连也给秦墨请了一周的病假。从黎逢苑踏进校园的那一刻,江安遇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他已经喝了一整个星期的白粥了,期间赵一究还多次给他邮寄抵抗免疫力的药,一个劲儿的说江安遇身体太虚了。 同样都是发烧,看他,没两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正好碰上下课铃响,不断有学生从教室里走出来,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在耳边擦过,有几个捧着课本的姑娘红着脸从江安遇身边走过。 “傻站在教室门口干什么?” 身后传来秦墨的声音,江安遇指着教室里的那架钢琴,“练琴。” 秦墨‘嗯’一声,目光粗粗略过江安遇的脸颊,确实没有他想象中的病态惨白,看来发烧已经好的差不离了。 “你天赋不错,我带你走一遍课。” “不了。” 江安遇摇头,这几天音乐系的事情不少,他听赵一究说秦墨这几天忙的焦头烂额,常常连带着给赵一究上课的时候也要调时间。 而且今天的课表上,没有排秦墨的课。 他指了指秦墨略带些乌青的眼底,“师兄,你回去歇,一歇。我自己来,就好。” 秦墨没再说话,点头转身离开,江安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室尽头,这才坐回到自己的钢琴前,活动了一下手腕,从衣服兜拿出眼镜戴上。 江安遇度数不高,一百来度,但看字的时候也模糊。 之前从医院回来,他接连睡了好几天,手机关机太久他也没有处理。 这会儿他先是下意识打开手机看了眼所有的交友软件,都没有肖凌的留言,而后葱白的指尖落在裴应声的头像上,微微蜷着,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打扰他。 椭圆的无框镜片里,倒映着琴谱和赵一究留给他的笔记。 阶梯教室里传来一阵阵低昂或缓和的琴声,偶尔中断,换成书页翻动的纸片声,如此往复,能听得出他确实是很认真的在练习了。 难得今天出了太阳,暖和的阳光融化了积雪,透过光秃沾雪的树缝,落在江安遇轻快的指尖处。他今天难得没有扎头发,亚麻色的头发微卷着垂在眼镜一侧。 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总是格外疏离。 阶梯教室的后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秦墨坐在最后排的位置上,阖眼听着钢琴的节奏。江安遇在这方面的造诣确实很高,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他多复杂的指点,自己就能悟出个大半。 听着江安遇弹奏完一曲,几乎没有可以让人指摘的地方,秦墨才又起身,把午餐放在桌面上,不声不响地离开。 ... “小遇!” 去餐厅的路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江安遇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嗯’一声,回头,被突然出现的赵一究吓了一大跳。 赵一究从后面扑过来,险些把江安遇扑倒在地上,“你今年毕业的音乐会准备的怎么样了?我看你这几天不是在阶梯教室,就是在琴房。” 音乐系的导师每年都会根据学生学习状况因材施教的给他们布置任务,比如江安遇,是准备毕业的音乐会,而赵一究,则是稍微简单一些的普考,但身为秦墨的学生,即便是普考,也比平常人难很多。 江安遇点头,“差不多。” 赵一究叹一口气,“我要被秦教授烦死了,一个调能说我千儿八百遍,还天天让我打扫阶梯教室,你都不知道,居然有人敢在阶梯教室里吃东西,这几次我去打扫的时候,后门那块,老有人放餐盒,以前可干净得很!都不用怎么收拾,”他冷哼一声,“要是被我抓到了,我肯定告秦教授!” “诶,你不是在阶梯教室练琴吗?你没碰到过他?” 江安遇眨眨眼,有些疑惑,“没有,可能错过,了。” “哎呀,说了多少次了,你那个‘了’要跟前面的话连着一起讲!”赵一究被江安遇折腾的强迫症都没有了,“是错过了!错过了!” 看着江安遇懵懂的眼神,张嘴‘错过’半天,也不会加上‘了’再完整地说一遍。赵一究好笑地跺了跺脚,“行吧行吧,你说的都对,去吃饭!” 江安遇打好饭,坐在赵一究对面,默默把碗里的海鲜都挑了出去,平铺在手边的卫生纸上。 今天他和赵一究来迟了,餐厅二楼只剩了海鲜面,碰巧他海鲜过敏。 “猫儿一样,吃个饭还皱眉,挑三捡四的,海参有营养啊,你挑出去干什么?”赵一究一边评价他,一边把碗往他那边凑凑,“不吃给我呀!” 江安遇‘哦’一声,抬头眼睛都亮了半截,“我过敏,你吃不浪,费了。” 赵一究:“...”他就不应该教江安遇说话。 “...接下来为您播放今天的娱记头条,”餐厅的LED屏幕上,滚动过裴应声《临界爱人》的剧照,“三金影帝裴应声‘韵典’不雅照片流出,其中一人照片模糊,身份暂不明确。裴应声这一举动与其往日儒雅形象大相径庭...” “居然真的是裴应声诶,边上那个是他经纪人吧...”边上吃饭的女生低声讨论着。 江安遇听见‘裴应声’的名字,猛一抬头,抓住飘忽而过的最后一幕镜头,正是崔书伏在裴应声肩头的那一幕,裴应声也没有推开他,两人看起来格外亲昵。 而肖凌就站在不远处,和那群导演制片谈谈笑笑,似乎裴应声身边的人是谁,他都不在乎。 凭什么呢。 江安遇被这一幕灼的眼睛发热,细密连绵的痛意沿着手腕处的伤口一点点铺散开来。甚至赵一究喊了他好几声,他恍恍惚惚,不知道在想什么,总感觉一句也没听见。 一、二、三...他在心里细细数了四秒,一秒比一秒更艰难。 直到最后一秒镜头被切换,裴应声依旧没有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肖凌:作,往死作[微笑] 感谢在2021-12-17 00:55:10~2021-12-21 12:5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恨江不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踯躅 那个男生看不清脸,江安遇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是那件衣服他很熟悉,就是那天在包厢里,裴应声不想让他知道的人。 他是崔书。 原来他不止拍了裴应声,还抱了裴应声。江安遇脸色透着惨白,脑海里各种藏不住的想法仿佛开闸的洪水,一应声地收不住,全蹦了出来。 ‘你太年轻,架不住他。’ 崔书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响着。 江安遇紧紧咬着唇侧的软肉,直到血腥味道一点点弥漫在鼻息,憋在胸口的难过几乎让他窒息,偏偏他也倔强,再难过也不让自己掉下眼泪。 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还做了什么。裴应声不联系他的那些时候,又跟谁在一起,他在床上的那些性.癖,是不是也会和别人一起做。 他忍不住想,裴应声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件事,他甚至侥幸地想,只要裴应声把这件事圆过去,能圆过去就好。 “粉丝一再强调裴应声先生一向洁身自好,不少粉丝猜测这两人因戏生情...” 因戏生情... 他低头,心口钝钝地疼,他都快忘了,裴应声是怎么跟他好上的。如果不是几年前薛颂风出国,如果不是他不知羞耻地纠缠,或许一直到现在,裴应声还觉得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孩。 或许裴应声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乖乖,这新闻是假的吧?我男神怎么可能□□,肯定是因戏生情啊,他也老大不小三十好几的人,谈个恋爱怎了,不过他居然也喜欢男人,这我得花一点时间才能接受,”赵一究不相信地回头又看了眼新闻,简直难以置信,一转身发现江安遇头低垂着,脑袋几乎要钻到碗里去,“不是,你吃慢一点啊,那什么东西掉你碗里了?” “不是鼻涕吧?小遇?” 江安遇抬头,轻轻‘啊’一声,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然后摇头,看了眼屏幕里的裴应声,眉眼深沉凛冽,不用再多确认,他也知道那个人就是裴应声。 比生气更先让人焦灼的,是突然来袭的无助和不安。 一时间浑身都跟着不自主的颤栗,仿佛无数只蚁虫在他身上攀爬啃咬,煎熬万分。 江安遇手忙脚乱地起身,不小心带翻了那碗海鲜面,‘嘭’的一声,面汤溅落的到处都是,滚烫的面汁溅在他手背上,他顾不得四周人异样的眼光,看着赵一究,顿时如鲠在喉。 “怎么了怎么了?”赵一究见他这么慌张,也跟着站了起来,对上四周探究的目光,“碰倒一碗面有什么好看的,吃你们的饭!” 江安遇红着眼指指地上被他打翻的面,张了张嘴,却怎么样也编排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再大的委屈他也没想过哭,可偏偏就是洒了这么一碗面,让他瞬间红了眼睛。 他毫无章法地用手语做出打扫和拜托的动作,是个人也能看出他神色里的慌乱和不安。江安遇甚至道别也没来得及和赵一究说,转身匆忙离开。 “诶不是,小喻你怎么说不出话了?是不是昨天熬夜了你?”赵一究知道他想让自己代为收拾一下,可他这状态...赵一究不敢耽搁,一边招呼阿姨过来收拾,一边给秦墨打了个电话,等他赶出去的时候,江安遇已经没有踪影了。 ... 裴应声工作室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了。 肖凌一边给媒体解释那些照片是合成的,一边找人背地里堵崔书,说什么也要把这小子找出来,那天他们的人在韵典里找出来的那几个狗仔分明就是崔书用来迷惑他们视线的。 “这小子够歹!都是废物吗你们,一个人弄不来?让手底下那几个营销号给我黑死他!妈的,一个新人,连作品也没有,还敢这么算计我!” 这事一出,裴家老宅那边裴老爷子一通电话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就差把‘辞职’两个字挂在他脑门上了。 肖凌心里气着呢,好歹在这一行里也算个人物,结果就这么被新人算计。他一边说,一边推开裴应声的休息室,不看不好,一看他更坐不稳了。 裴应声跟个没事人一样,坐在黑色皮椅上,桌子上的热茶还洇着热腾腾的水汽,人模狗样地翻看着手里的剧本,丝毫不受外面这场舆论的影响。 见肖凌进来,也只是淡淡抬了抬眼皮。 “急什么。”裴应声开口,“让你手底下的人消停会儿。” 肖凌一愣,不知道这爷想一出是一出的法子都是哪里来的,“裴哥,别说他算计咱们,就光是这舆论一出,你得掉多少粉,你那群里的大粉都快压不住我棺材板儿了,还有啊,这事要是让小遇知道,有的闹呢我估计!” 提到江安遇,裴应声无波澜的眸子片刻的浑黑。 “你黑崔书,《松月》的票房不要?”裴应声反问他。 肖凌一愣,他真是给气上头,孰轻孰重都不知道了。裴应声虽然没正儿八经地投钱,但是借着王志的手,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投资,不连本带利地赚回来,确实不符合裴应声心黑的本性。 “不是什么生死恩仇,没必要快意一时。”裴应声摘了眼镜,揉捏着山根,难得露出些疲态,“他不是想炒作,那就炒。” 肖凌又看不明白了,崔书和裴应声因戏生情的话,这确实是能最快程度降低舆论的办法,但对于裴应声来说,也确实有更好的选择,找到崔书,给点压力让他那边发个澄清的声明,也不是不可以,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那依着现在的阵仗走,你是要和他炒恋情?这...这怎么行,他一个屁都不是的,蹭你的热度...”肖凌越说越觉得亏,“更何况,裴家老宅那边,老爷子对这事已经很不满了。自打裴哥你前几年跟家里出柜,搞了小遇...” 裴应声淡淡扫他一眼。 肖凌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继续说,“老爷子稀罕小遇就稀罕的跟个宝贝一样,再者小遇那边一个电话也没打过来,明摆着还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裴哥你这兵行险着我觉得不可...” 他话还没说完,隐约已经感觉到阵阵低压袭来。裴应声那道目光实在锋利,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办法忽略掉。 看着裴应声的脸色,肖凌这才想明白了。他这哪里是想和崔书炒作,裴应声哪里在乎电影砸出的那么点水钱,分明是利用崔书在给江安遇施压,摆明了是在折腾人。 “他是哑了还是死了,想问什么,不知道打电话?”裴应声已经重新带好眼镜,翻了翻手里的书页,神色越发冷淡,“用得着你瞎操心?” 第13章 踯躅 一顿饭的时间,外面路灯已然亮了,已经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 江安遇跌跌撞撞地跑到校门口,才发现校门口的公交车站因为雪天路滑已经停运了。 门卫叔叔当着他的面关上学校门口的铁栅栏,他连退路也没有。 江安遇怔怔站在公交站台下,看着偶尔开过去几辆车,默然红了眼眶。发梢上落着的白霜融成雪水,沿着耳廓落在脖颈处,他也不觉得有多冰,只是抬手擦掉,顺手也揩掉眼角的温热。 他只是想看看裴应声。 低头点出裴应声微信的那一瞬间,江安遇骤然看到自己衣袖上沾着的菜汤已经在袖口凝固成霜花。 他下意识觉得,这样去见裴应声,他可能会嫌脏,又或许裴应声现在没有回消息是因为崔书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江安遇紧紧攥着手机,抬头时通红的眼睛里满是茫然,目光落在学校对面辉煌灿烂灯火通明的金字招牌上。他踌躇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江安遇上次跟这里的保安混了个脸熟,想起任凛然的身份证还没有还他,于是借着身份证又混进‘韵典’。有了上次的经验,这里的经理对江安遇明显客气不少。 “您也是来找监控的?” 江安遇听他的话,才知道肖凌也来过这里,脸色有一瞬间的惨白。他嘴唇动了动,正想问肖凌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经理打断了他的思路。 “不是我们不给,咱们为了客人的隐私,那个包厢里面是真没监控啊!也就是走廊两头有个监控,可那也无济于事,您要是不信,我直接放给您看就是了?那我为难谁我也不敢为难肖经纪啊,”经理偷偷看他一眼,斟酌两句,才说,“更不敢为难您啊。” 江安遇没说话。 如果说室内没有监控,那就是崔书自己在包厢里面做了手脚,所以崔书第一次回来的时候,是想拿回自己放在包厢里的摄像头,但是他没想到会在里面遇见裴应声。 江安遇眉头蹙起,所以他在找卫生纸的时候,其实是崔书第三次回来。而崔书回来的目的,就是拿回他放在包厢里的东西。 江安遇低头在手机上打下一排字。 【方便帮我调一下A608对面走廊的监控器吗?】 经理诧异片刻,显然他和肖经纪都没想到这一茬儿,还有一点他也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个哑巴,裴应声居然会喜欢一个哑巴? 他掩下心里的惊讶,顺着江安遇的话,打开了监控。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看到崔书跟着裴应声出去的那一刻,江安遇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如一团乱麻,不断重复着刚才那一幕的画面,崔书跟在裴应声身后,乖得很,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从崔书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其实不是很清楚,裴应声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这一类。裴应声对他,好像也没有特别的喜欢。 但有时候,又好像很爱他。 指尖攥的深紫,嵌入手心的疼意刺激着他睁开眼,继续看监控。 经理借着‘韵典’里绚丽的余光,才正儿八经地看清了这青年的长相。 兴许是过来的时候跑的急了,他头发散乱地扎在脑后,却并不让人觉得乱糟糟,几根发丝从发缝里滑落,垂在镜框一边。 瘦而不脱相,五官精致到好处,唇角总是抿着,天然带着疏离感。尽管他皱着眉,却总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饶是经理阅人无数,见到这张脸,也忍不住感叹裴应声好福气。 经理看着他的脸色,心里估摸着这又是裴应声的哪个情人来这儿捉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这阵尴尬,“您看,裴先生和那个小明星在走廊的监控您要不要看?” 江安遇手心浸出的汗一点点渗进指缝,最终又松开。他摇头,忍着心头的不适,盯着屏幕前前后后看了半个小时。崔书在跟他说话的时候,果然从桌角拿走了东西。 “要不我给您送杯水过来吧,”经理看着他有些恍惚的样子,“您这脸色...” 江安遇摇头。 有了这个视频,很大程度上能够洗白裴应声,至少能证明,他是被人陷害的。 江安遇问经理要走视频的时候,他突然问了一句,“您看,这...视频,要不要发给肖哥那一份啊?我寻思他们之前也来找过这个东西...” 江安遇沉默片刻,他原先是想着匿名将这些监控发到肖凌的邮箱,现在看着,直接借由经理的手发给肖凌,更合适才对。 这份视频在肖凌手里,应该比在他手里好用的多,况且,裴应声应该也不想他知道这么多。 【不用发给我,直接发给肖凌,发完以后麻烦您销毁这份监控,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也不要告诉他我来找过您,谢谢您。】 经理看完这句话,一时间还有些怔愣,现在的小情儿都是怎么想的,这种是直接拿去向裴应声邀功不是更好吗。 江安遇冲他点头,然后匆匆消失在‘韵典’,他脚底发软,步伐匆忙地背影有些狼狈。 昏黄的灯光映着脚下冻得越发结实的雪,学校的门禁时间已经过了,他没地方可以去。 江安遇拿出手机看一眼,依旧没有肖凌发过来的消息。长安街上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的踩雪声,‘吱呀吱呀’地响。 他沿着路灯,去了裴应声在京都的工作室。事情闹得这么大,不知道裴应声会不会在。 冬天还没结束,他已经想了裴应声无数次,想到在街上看见他的广告牌,也会停下来看好久,然后拿出手机,跟他合拍。 赴星大厦。 江安遇站在工作室大楼的下面,任由冷风在脸上刮过。他抬头,看着灯火彻夜通明的高楼,忍不住想,裴应声会去哪里。 “您好,请问您是来工作室面试的新艺人吗,有裴先生的预约吗?” 前台看他在门口站了好久也不打算进来,衣服上的雪也跟着落了厚厚一层,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看着模样倒是他们老板会喜欢的人,精致又清冽,是肖经纪常念叨的长相。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会大火。 江安遇喉口发痒,‘啊’一声,又沙又哑,说不出话,他不知道预约长什么样子,也从来不知道见裴应声还要预约,只好给他看自己和肖凌的通话记录。 所以,是裴应声回来了吗。 前台见他张了张嘴,以为他是在雪天里冻着了,又或者是头一次面试太紧张了,“不用紧张,裴先生人很温柔的,不过你来的太早了,这才凌晨三点多,肖经纪刚走不久呢。” 江安遇反应迟钝地点头,‘打扰了’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大厦,转身就要离开。 那时裴应声很少带他来自己工作的地方。最后一次来这里应该是四年前,他还在上高三,裴应声从万安拍戏回来,顺手接上了刚刚模考结束的江安遇。 那个时候也在下雪,地上的雪踩着吱呀吱呀的,他跟着裴应声的影子,进了‘赴星’。 ‘这地方学习可以?’ 裴应声开了暖黄的灯光,神色一如既往地淡漠,‘我跟前台打过招呼,以后你自己过来就行,黎逢苑那边的房子暖气出了点问题,你这两天住这里就行。’ ‘小叔,我...你也在,这里住,吗?’ 江安遇依稀记得那个时候,明明暖气开了没多久,手里的卷子却被他的手心薄汗浸湿,他压根不关心裴应声会在哪里住,他只是想说一句‘我想你了’。 ‘问这么多做什么?’裴应声不爱别人问他这些琐事,他也不屑回答,难免话里听着有些烦躁。一回头,对上江安遇可怜巴巴的眼神,神色又难得温柔一些,在他头上摸了摸,‘电梯密码5802,你想来就来了,总不至于让你睡大街。’ “您不进来吗?”前台姑娘的声音在雪地里听得格外清晰,把他从回忆里拽回来。 江安遇回头那一瞬间,眼睛迎着风吹,兴许是风太大了,他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看着新来的前台那张陌生的脸,真的很想她问一句 “你来这里工作多久了,裴应声没跟你说过我吗,为什么会把我当成新来的小明星。” 第14章 “要不你进来等一等吧?”前台看出了他的窘况,指着空荡荡的长安街道,“天气不好,这会儿很难打车的,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先进来,明天我去给你问问肖经纪的预约?” 江安遇拿出手机,打出一排字,向她道谢。前台领着他坐到侯客室,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这是像是重新翻新过一遍,墙上很多照片和布景都和原来有差距。 但无一例外都是裴应声,有宁无涯、钟深、覃冽...每一个角色他都能叫出名字,甚至也能回想起来拍那些戏的时候,裴应声回来看过他几次,他们说了些什么话。 江安遇顺着自己记忆里的路线,找到了裴应声专用的电梯。 5802 “对不起,您输入的密码有误,四次错误后将激活警报系统。” 冰冷机械地声音传过来,江安遇指尖顿在空中,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他不死心的,一个一个数字又重新输入了一遍。 “对不起,您输入的密码有误,三次错误后将激活警报系统。” 江安遇拉上帽檐,遮住泛红的眼角,最后试了一次自己的生日。 “对不起,您输入的密码有误,两次错误后将激活警报系统。” 前台端着温热的茶水,走进侯客室的时候,原本乖巧坐在软皮沙发上的小明星,已经没有踪影了。 江安遇到底还是回了黎逢苑,兜兜转转,他居然不知道该去哪里。黎逢苑他也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上次在这里煮火锅,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除藻剂的味道,呛得江安遇咳了两声,他略略皱眉,下意识去打开开关,结果发现别墅已经断电很久了。 原来裴应声也很久没回来过了。 江安遇睡得昏沉的时候,床头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小遇!你怎么上热搜了?”赵一究吵吵闹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跟秦教授昨天找了你一天,你电话也不接,人在哪呢现在,我和教授现在在学校,你别过来,这里全是记者!” “不管你在哪,先把自己藏好,这些人跟疯了一样,你被人拍了!” 江安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收拾好情绪,坐在床下的地毯上。 他上热搜的事情从一开始他就猜到了。把崔书和自己的那截监控发出去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扒个底朝天,不过还好,这些年,裴应声一直把他藏得很深,他也相信,不需要多久,裴应声的工作室就会处理好崔书和裴应声之间的绯闻。 他哑哑应了一声赵一究,还是说不出话,那头太吵了,他听见了秦墨冷冽的声音,许是在维护他,应付那些记者。 赵一究匆匆挂了电话。 江安遇点开微博热搜,几个猩红的‘爆’字显目。 # 裴应声崔书恋情爆 # #《临界爱人》首映礼 江安遇 # # 江安遇背景秦墨 # # 江安遇韵典 # 江安遇有一瞬间的眼花,他强迫自己定神又看一眼,才知道,原来他没有看错。 比起热搜上那一连串的‘江安遇’,更让他意外且难以承受的是‘恋情’两个字。 裴应声从来不炒绯闻,一旦出现不出一个小时就会澄清,可是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三天,‘赴星’没有任何动静。 江安遇把那个新闻翻来覆去的看,裴应声最新一条微博下面,网友们的评论他也翻来覆去的看。 明明笔画字序很简单,可他偏偏就是看不懂,看的眼睛湿热发烫,看的心口发疼,呼吸困难,还是看不懂。 【声声不息:裴老师不解释,那就是认了吧?而且警方那边也出声明了,不是嫖.娼,是真的在一起了吧,我靠他是gay?】 【sound:同性恋又怎么了,他年纪也不小了,有个...男朋友好像也合情合理哈...只要不是热搜上挂着的那谁就行,我现在只求我哥清白在人间】 【梦醒时分:同意!那谁父母双亡,哪里来的钱上京艺,还挂了秦教授的名下,说不定也是用这种办法勾引的秦教授!最重要的是,你见过哪个打工仔全身上下都是名牌?都是嫖来的吧?声哥沾上这种人还真是晦气】 【某某某:虽然崔书是个新人吧,可人家身世背景怪干净的啊,看学历好像是京大毕业的,这咱没得呛,不像江某某,在这种地方乱窜,真的,《临界爱人》首映礼上他送给裴哥那个玩偶,我都嫌晦气,秦教授擦亮眼睛吧,这种人还能弹钢琴啊,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 江安遇点开娱记的配图,不是他发给肖凌的那截视频,而是他在‘韵典’借托盘的那张照片,不小心被有心人拍了下来。而裴应声的工作室也没有用他发给肖凌的那些视频。 为什么没有用他提供的视频,江安遇忍不住想,是经理发的太迟还是肖凌没有看到,还是他找到这些东西太慢了? 肖凌的电话有预感的来袭,江安遇指尖颤了颤,那铃声听起来躁动又烦乱。 “祖宗,你乱跑什么啊一天,你看看这热搜上的,跟在我们身边这边多年了,没点眼力见儿,”那边的肖凌气的冒火,“你一天不惹事不消停一会儿,真是嫌我命长,好端端地跟踪你小叔干什么,以前怎么没觉得你心眼儿多呢,他还能真在外头养人吗?我这会儿也就是出来给你透个信,没事等会给你小叔打个电话解释解释!” “他这几天出了事你也没来个电话什么的,白疼你了!学生没个学生样,什么地方你都敢去!” 江安遇鼻尖一酸,眼泪顺着鼻头落了下来,没吭声,关于邮件的事他闭口不提,他不是娱乐圈的人,或许肖凌他们对崔书这件事有更好的考量。 “你说这会儿怎么办?”肖凌肺都跟着疼。 “你小叔脾气比天大,这会儿正闷着脾气呢,你不知道吗,他把你藏得跟个宝贝儿一样,寻思让你上次首映礼上好好表现,带你出道,这会儿倒好,那点家底都让人掏空了,你还去鸭子窝,跟着那些人学了一肚子坏水,还学会跟踪人了,上次是你小叔在我没说你,你知不知道他是个演员,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你是要气死我!” 见他不说话,肖凌更生气了,“你小叔说你是哑巴你还真哑巴了?公关我负责,你自己想办法跟裴哥解释吧!” 话音刚落,那边利落挂了电话,一点解释的余地也不给江安遇留。 一时间卧室里安静的要命,甚至仔细听,隐约还能听见外面落雪压着树杈的声音。他把自己越缩越小,蜷在床柜边,试图撇开往上那些杂乱的骂声。 可一闭眼,脑海里全是那些人要把他和裴应声剥离开来的话,于是他不敢闭眼了,也不敢乱想,呆滞地看着落地窗外厚重的雪,不到片刻,思绪就又会落在微博热搜上。 江安遇颓败地想,躲不开也就算了,他低头,点开自己的微博。 他算半个音乐博主,平时也会在上面分享一些自己作的曲子和日常做饭的一些小视频,这会视频下面全是一片骂声。 他翻着看了看,一大半都是喊他怎么不去死,尽出来祸害人的。现在能把裴应声尽快从他的事情里剥离的最快的方法,就是他这边发一个声明,只要他证明是自己倒贴的裴应声,和裴应声毫无干系,不但能分流裴应声和崔书的流量,还能还裴应声一个清白。 他编辑了一半的文案,删删减减,有时候手颤抖的总是打错字,有时候突然看不清手机屏幕,等攒在眼眶里的东西顺着落在手背上,他抹掉,又接着写。 他还是给裴应声添麻烦了。 戚放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他的消息从窗口弹出来那一瞬间,江安遇无处释放的委屈莫名决了堤。 【戚放:别乱发,小舅和老爷子会处理这事】 【戚放:我听阿睿说了,肖凌一嘴狗毛都没长齐,脾气倒是挺大,爷给你讨个公道去】 作者有话要说: 遇崽圣诞快乐!!大家圣诞快乐!! 裴应声随便[微笑]想一想还是不解气,把裴应声叉出去! 第15章 踯躅 【混账:[音频]】 【混账:你的人比薛颂风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混账:让肖凌看到爷最好绕道走,爷养条狗都没他这么会叫唤】 笔记本上弹出‘混账’两个字时候,裴应声眉头已经无声地蹙起来了。 尤其是看见‘薛颂风’三个字,他捏了捏眉心,略过戚放说的那些屁话,送他一句‘薛颂风下月回国’,果然那边就再也没有动静。 裴应声关掉江安遇的微博,点开戚放发过来的链接音频。 阿睿进来给裴应声换茶水的时候,莫名觉得这里的气压低的要命,一抬头,裴应声双手交叠着放在膝前,神色趋近于冷漠地盯着电脑屏幕。 如果不是裴应声抬头看他一眼,他还真以为坐在这里的是个雕塑。 “裴哥,”阿睿端着咖啡半放不放地举在空中,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干脆随便扯开了话匣,“昨天前台说,半夜有个小明星来面试,结果凳子都没坐热呢,人就跑了,您看,要不要让肖哥给人找回来?” 裴应声摇头,眉头皱的深,“肖凌在外面叫唤什么?” 阿睿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他总不能说肖凌在外面光是指点江安遇了吧。肖凌脾气平常也不见得有多好,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左右逢源的本事不错。就是这次实在没憋住,逮着江安遇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说,看来这事确实闹得不小。 见他脸上略微尴尬,裴应声知道他不想得罪人。 “让他滚进来。” 肖凌进来的时候心里约莫已经有了想法,他刚才在外面一通吼,也没避着点人,估摸着传这爷耳朵里了。左右裴应声现下离不了他,顶破天就是一顿大骂,他光是处理江安遇的事情就要走多少关系,冲他发顿火也不见得多严重。 ‘祖宗,你乱跑什么啊一天,你看看这热搜上的,跟我们身边也这么多年了,没点眼力见儿...’ ‘你小叔说你是哑巴你还真哑巴了...’ 裴应声不让这段话放完,只是重复着‘哑巴’、‘眼力见儿’、‘心眼儿多’这几个词。 空荡的办公室里,极致的黑色调掺和着这段暴跳如雷不断重复的语段,压抑的肖凌有几分喘不过气。他抬眼,不远处的裴应声一手操作着电脑,连个眼神儿也没施舍给他。 那张脸平静的他几乎以为裴应声不怎么在乎这件事,毕竟比起他,裴应声才算是把江安遇耍了个透彻。如果不是裴应声在首映礼上强行要求江安遇出镜,他也不会被有心人注意到。 肖凌刚想完,音频突然骤停,连带着他的心跳也跟着‘咚’的一声停了半拍。 他忽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他得转移火力。 “裴哥,运营部那边的人说,昨天半夜收到了‘韵典’老板发过来的视频,我也看了,对咱们确实非常有利,至少咱们可以伪造成受害者一方的角色,狠狠回踩崔书一脚,顺便甩掉他这个包袱,现在澄清的话还来得及,昨天已经有好几个高奢来问我这件事了,估计下个季度的代言...” 他顿了顿,他又看了眼裴应声,揣摩着这会儿裴应声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对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对于他这个提议,甚至可以称得上非常冷漠,从黄梨木桌上传来的压迫感更甚,肖凌原本揣在肚子里的那颗心忽然提了起来。 长时间跟在裴应声身边,他事事周到,很少犯错,裴应声也从来没有提过换个经纪人的想法,以至于他甚至在某一阶段产生了裴应声在事业上离不开他的错误逻辑。 但没有犯错,并不代表他干的好。裴家人才济济,也不会缺一个经纪人的位置。 或许刚开始一进来,他就应该解释江安遇那件事,而不是试图用手中的利益来试探裴应声的态度。 “小遇的事解决起来有些棘手。”肖凌叹了口气,“这孩子也忒不让人省心了。我今天一时没忍住,也是这两天事情太多了,你没看网上把那小遇扒了个个底朝天,这我能不气吗?” 裴应声合上笔记本,往桌上一丢,漫不经心地抬着下巴,终于说了话。 “不用了。” 他声音冷淡的叫人心慌。 “裴哥,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用了?”肖凌问。 肖凌对上裴应声的眼神,像是冬日里的冰锥,刺的人心头一惊。 “你也算有本事,能把这事捅到裴老爷子面前,让他替你解决,”裴应声看着他,嘴角一哂,笑意淡的几乎看不见,“都说钱难挣屎难吃,你一分不少地从我这拿钱,事儿也没见你办的多漂亮。” 肖凌面色慌张,远不如进来时从容淡定,谁知道这狗日的脑子里一天都想得什么,前一秒耍的人家小青年心碎一地,后一秒就操着大刀追着他砍,这都什么事啊,他也就挨不住工作压力泄个火还不行了。 给人吓得后背冷汗直冒。 “裴哥,我这也是关心小遇,这不是想让他早点给你打个电话,不然他那不懂人情世故的样子,等他正儿八经地想通了咱们是为了他好,这都得多少年了。” “是吗?” 他提到江安遇的名字,裴应声‘啧’一声,靠在椅背上,吊着眼梢神态慵懒,看起来却依旧矜贵,让人难以捉摸。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用得着你催?” 他踹一脚在肖凌身边的凳子上,吓得肖凌猛地避开,差点砸到他的腿。 “明天还查不出来他这事谁干的,你就可以拾掇拾掇滚蛋了。” 肖凌恍惚走出裴应声办公室的那一刻,还觉得像是在做梦,裴应声那么睚眦必报的人,居然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裴应声看着他的背影踉踉跄跄地不见,神色一贯冷漠地扯了扯嘴角。 扶摇九万里,何以见蚍蜉。 有的人这辈子没见过世面,踩了狗屎运走的顺顺利利,还真以为自己有通天的本事。 他一向不爱自己动手,传到别人嘴里七传八传他还不知道要是什么混账样,要真有人替他折腾,那就再好椒 膛鏄怼 睹跏 鄭嚟不过了。 想必戚放很快也会知道,肖凌完好无损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裴应声撵着右手空荡的指套,脸上的戏谑藏不住。 “把,豆腐,放入排骨汤,”视频里面传来男生青涩干净的声音,带回了他的注意力,“要,最后放。” 他捏了捏眉心,视频里那碗浓香的排骨汤,他也确实很久没喝过了。 ... 接到裴应声电话那天,江安遇已经在黎逢苑两天没出过门了,他拒绝了赵一究和秦墨的探望,却每天都会在家门口收到三份打包好的热滚滚的清粥。 有时候是小米南瓜粥,搭配一碟青菜,有时候是皮蛋瘦肉粥,总之没重样。 应该不是裴应声送过来的,裴应声根本不会做饭。他给师兄发了道谢的微信,那边没有回消息。 尽管他一再强调自己没有事郊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是那天晚上,裴应声带着崔书出去的那个身影。 软白的地毯上,江安遇坐在上面,抱着裴应声的周边玩偶,像个了无生气的布娃娃,偶尔眨一眨微微肿起的眼睛,耳边是电视里不断循环播放的综艺。 《晴天里》,是裴应声的常驻综艺。 主持人问他,“我们这次的任务有点艰难啊,不知道裴哥有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啊,比如做饭烧火,砍柴磨刀?” “农家乐版裴影帝吗?九敏,我想象不出来!” “裴哥看起来好矜贵一人,不要拉我男神下神坛!我头铁!让我去!” “...” 裴应声被一群嘉宾簇拥着起哄逗乐,低头,也无奈地跟着笑,像极了宠溺着这群弟弟妹妹的长辈。 江安遇见他笑,自己也抿唇。 不同于其他男演员的矫揉造作,面对着镜头有凹不完的造型,找不完的角度,他往那一站,哪怕身后是农田草舍,也挡不住他身上那股子清贵。 “我也养小孩。”裴应声说。 江安遇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格外期待他下一句会说什么。 但其实裴应声根本不会养,江安遇刚来那几年,除了裴应声和秦墨,谁也不认,可裴应声回来的次数他手指头都数的清,又碰上裴应声跟他父亲的矛盾越发激化,即便回家他们也没有什么交流。 江安遇看着他回来,又一声不吭地看着他走,来去如一阵风,总是抓不住他,那时候,他最害怕看到的,就是裴应声离开的背影。 似乎黎逢苑这地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地短暂栖息的场所。以至于江安遇常常在想,到底怎么做,裴应声才会开心。 裴应声每每拍戏回来,总少不了和他父亲争执一番,回家的时候甚至会忘了家里还有个小的,等江安遇放学回来的时候,地上酒瓶乱飞,他已经醉的六亲不认了。 江安遇废了好大力气把他拽起来,一步一步架着他,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在沙发上,用湿帕子给他擦脸。然后一个人去厨房,小小的背影忙的脚不沾地。 踩着凳子够放在橱柜顶端的蜂蜜,是他偷偷买的,买给裴应声解酒,转身就又去打开煤气灶,把蜂蜜和茶叶混在一起煮开,最后再撒上一层院子里的桂花。 还得静悄悄的,不然要把裴应声吵醒。 然后跪坐在沙发的地毯上,捏捏裴应声的耳朵,戳戳他的脸,叫醒他,这才一点一点地用勺子哄着裴应声喝下去。 等第二天酒醒的时候,裴应声又是那副绅士到不行的矜贵样儿,托着江安遇的脸,蹲下与他视线齐平,给他道歉。 ‘小叔不乖,小叔给你添麻烦了。’ 江安遇摇摇头,站在门口看着裴应声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心里盘算着下次见面他一定要学会说‘再见’和‘你好’。 还有,‘阿遇不怕麻烦’。 第16章 踯躅 看着众人错愕的目光,裴应声忍不住调侃,“戚放小时候相当顽劣。” 众人齐齐‘哦’了一声,以前关于戚放的身世背景大家多有疑虑,但也是揣测居多,听到裴应声这样的回应,惊讶之余又恨不得从裴应声嘴里套出更多关于两人的八卦。 江安遇嘴角的笑意戛然而止,电视里杂乱的声音忽然吵得他心烦,他愤愤关掉了电视,然后猛地一头栽起来,像是不知道要做什么似的骤然停住,心里的气不知道朝哪里发,只好茫然地抱着膝盖靠在沙发边。 眼睛眨啊眨。 真正接到裴应声电话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比恍惚更让人难捱的,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好像从他身边不经意吹过的那阵风,明明已经飘了不知道多少里的距离,却又忽然打着旋儿回来他跟前。 “知道闯祸了?” 江安遇说不出话,听着那边呼吸浅浅的声音,哑哑‘啊’一声。 这嗓子哑的,裴应声是真心疼了,“哭什么?” 裴应声的语调算不上谴责,和他平常说话的语调无异,甚至还要更温柔一些,偏偏温柔也是刀,只会让江安遇觉得自己越来越没用。 “...热搜。”江安遇问他,那声音几乎是断断续续说出来的,简简单单两个字,怎么说出来,用什么样的语气说出来,就好像在他脑海里过了无数遍。 “什么?” 裴应声没听清,只隐隐听到江安遇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声音听起来像是砂砾的质感,糙的他听不清。 那边一阵沉默之后,他收到了江安遇发过来的短信。 【没什么。】 “嗓子又出问题了?去医院了吗?” 【医生,开了药。】 “出息。”他舌尖顶了顶上颚,眉头皱的更深。 耳边是裴应声的温柔刀,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生气呢,江安遇难过地想,他应该是知道的。 但是万一,万一,他真的不知道呢。 “你再乖一点,”裴应声突然静下来,“小叔给你出气,行不行?” 那边低哑‘嗯’一声,裴应声挂断电话,凝视着面前电脑上的热搜。 # 裴应声崔书恋情 # 他突然有点后悔了。 ... 【八戒娱乐“艾朦新剧《你是我的星》未过审,暂压2028年播出。】 【女星艾朦被爆剧组耍大牌,撕番上位自带编剧,导演现场发飙,‘不会演戏就滚’!】 【热梦娱乐向江安遇道歉,解释视频中人并非江安遇...】 【让粉丝扎心!艾朦无修图流出,艾朦脸崩,衰老将近十岁!】 【艾朦背后金主水落石出[截图],正投王总当初凭借凤凰男的身份...】 ... 【肖凌:裴哥,您看这行不行?这都是她之前从营销号手里买过来的黑料,艾朦这人心眼小,估计是上次的首映礼记恨小遇抢了他的风头,才派人跟踪小遇。我抓了几个典型,那几个闹事的娱乐号我也让他们发了律师函,关于小遇的事情也已经澄清...】 【肖凌:对了,裴哥,艾朦手里好像还有小遇的料,这个我已经从那个营销号手里买过来了。[截图]】 面前的茶盏洇洇冒着热气,裴应声粗粗扫了眼肖凌发过来的截图。 画面里大雪纷扬,路上的积雪厚厚一层,灯火通明的赴星大厦下,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照片里的男生安安静静坐在‘赴星’门口的阶梯上,手插在兜里,木讷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任由落雪覆盖着他微卷的发尾和肩头,看样子已经在那坐很久了。 裴应声眉心微蹙,低头看了眼照片拍摄的时间,想起来那天阿睿说有人来找过他,于是眉头蹙的更深了。 “不知道艾朦这是得罪谁了?”咖啡桌对面坐着的男人翘着个二郎腿,一头小卷毛烫的怪文艺,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不说年纪的话还以为他是个清纯男高中生。 余姚乐呵地刷着手机,“这么狠呢,全他妈是艾朦压箱底的料!” “总算有人整治她里,看她不顺眼好久了我。这赶尽杀绝的手段,要不是你人在这,我还以为是你让人干的呢哈哈!” 余姚退出艾朦的热搜,再搜‘江安遇’几个字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恶意评论了,弹出来的只有江安遇和秦墨的个人微博。 【秦墨公开承认与江安遇的师生关系,坦言江安遇从小养在身边,不知‘性劣’二字从何谈起。】 “对了,你们家小遇那事到底怎么解决的?嚯,你跟崔书那事,他不介意?” 裴应声懒散抬眼,没应承他的自说自话,“说事。” 余姚看着裴应声没什么变化的脸色,心道这人还真是不动如山稳如泰山,秦墨这阵势他都无动于衷,也就江安遇倒霉逮着他这臭脾气不放,换个人早他妈的撂挑子不干了。 “我说你要是对人家小孩没什么意思,也就别白天黑夜地折腾,我看秦墨对他也不错,我听我那几个朋友说,光是小遇这事,就动了不少人脉,律师函都出去好几张了,说不定艾朦这事里,有他一笔...” 裴应声手上翻看照片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在他手机上的‘秦墨’二字上,定格半晌,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余姚。 余姚打了个寒颤,食指拇指在嘴上划拉一道,示意自己闭嘴。 “说正事说正事...我也没别的要说,就这个本子。” 余姚在兜里摸索一阵,拿出一个崭新的剧本,递给他,“《哑朝》这个本,我看着不错,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了,这可是从我老爹手里抢过来的。” 余姚出身编剧世家,和圈子里玩票的富二代不一样,别人是砸钱,他是真有天赋,甭说是自己写的,还是改编的,无一不展现着他强烈的个人风格。 他的剧本只要_娇caramel堂_出了,多的是人抢着要。 裴应声听到‘哑朝’两个字,神色有一瞬间的怔愣,不到片刻又恢复如常,随后看也没看一眼,像是没听到他这个提议似的。 余姚捉摸着裴应声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嘶’一声,凑近了些,“不应该啊裴哥,你这个反应我都以为你要退圈了,以往我拿给你的,你可没拒绝啊。” 见裴应声依旧无动于衷,余姚又劝,“《哑朝》这个本子是真不错,气势磅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拍出来不用我说,肯定是近几年来最大的古装IP。据说几年前这个本子就被人买过了,后来好像是剧组建造古城的时候出了意外,那些施工队偷工减料,花重金聘请建造城膜的一对建筑师夫妇被压在了坍塌的城楼下面,这个项目就被叫停了。” “说真的,‘舒云朝’这个形象跟你太贴切了,别看是男二,这个角色真的出彩,你不试一试我这剧本不就白买了么!” 尽管余姚舌灿莲花,裴应声依旧不为所动。 “你要是不接,那我只能去找我风劝劝你了啊,”余姚回想当年他们三个一个编剧,一个演员,一个经纪人仗剑走天涯那会儿,满身的热血,“对了,他是快回来了吧?” 每每想起薛颂风,余姚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这样的人,说是称他一声翩翩君子遗世独立都不为过。 除了薛颂风,他再没见过这么温和的人了。可惜后来薛颂风不明所以地出国,他们三个也就裴应声和余姚聚的时间多一些,偏偏裴应声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裴应声依旧没说话。手机又是一声震动,他垂眸,是之前谈过的一个高奢品牌方的信息,说好是这两天吃个饭。 “我还有事。” 裴应声漫不经心地理着袖口,顺带系上了衬衫最顶端的一颗扣子,拿起搭在沙发上的风衣,正准备走的时候,单向玻璃的门却突然被打开。 ‘吱呀’。 清瘦的男生进来,他手里端着托盘,一脸诧异地站在门口,目光扫了一圈人,最后落在臂弯里搭着风衣的男人身上,脸色顿时煞白,忙给这两人鞠躬。 “对,对不起,我走错了!” “我马上走!” 余姚看热闹似的,瞬间笑出了声,男生抬头,和余姚对视的一瞬间,被堪破的少年心事瞬间无地可遁,脸上的红意瞬间烫到了耳根。 春眷楼的茶馆隐私性很强,每个古间的设计更是不尽相同,排除红绿色盲的话,这都能走错,偏偏走到裴应声这里,那还真是够巧的。 裴应声面无表情地和他擦肩。 “裴老师!” 身后传来男生青涩的声音,裴应声侧眸。 同那道幽深的眼眸对上的那一刻,男生手心不自觉浸出一层薄汗,指着桌子上刚亮起的手机。 “您,您的手机忘带了!” 裴应声冷漠地点头道谢,原路折回。 黑森林的冷香瞬间袭了过来,男生立在原地,脸色绯红,低头,生怕他看见似的,紧紧攥着手里的托盘,贪恋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裴应声屈身,正巧看到桌上的手机进了条消息过来。 【阿遇:小叔,我的毕业演奏会,你能来吗?】 裴应声敛着黑眸,看完这句话,挑着冰霜的眉梢终于略微带了点笑意。这样试探的语气,在这段不平等的关系里,裴应声总能感觉到无时无刻的不被江安遇需要。 要是再乖一点,别招什么猫猫狗狗的,最好一点也离不开他。 裴应声想。 第17章 踯躅 京艺的柏林音乐厅常常都是一票难求,诞生在这里的艺术大师彬彬济济,随便拉出一个都是殿堂级的大师。 灯火辉煌明亮的音乐厅人头攒动,来的人不多,但也都是分量级别的。 都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江安遇天赋注定他前途无量,想来和秦墨抢人的也不在少数。 中心的演奏厅旁边放着硕大湖蓝色的双层蛋糕,蛋糕最上层骄傲的挺立着一只优雅谢幕的蓝色天鹅,是江安遇做了十几遍失败品之后,唯一杰出的作品。 “小遇,”赵一究并不十分习惯这样的场合,松了一颗领口的珍珠袖,看向乖巧坐在钢琴边上的江安遇,“怎么喊了这么多人来,好多大师我在电视上都见过呢。” 实在是上次江安遇上热搜的事给他当头一棒,现在看到这么多人,他下意识就害怕有人偷拍,也不敢在江安遇面前提起那些事,生怕他难过。 江安遇抬着眼皮,半长的头发在脑后扎起,余下的卷发垂在肩头。 看起来乖极了。 “不,认识。”江安遇在现场看了一圈,然后摇头,右手比划一阵,一字一顿地解释给赵一究听,“师兄,院长的好,朋友。” 赵一究听得直想笑,自打上次江安遇应激说不出话以后,这次组词更离谱了。 相比于赵一究轻松的调侃,江安遇有些坐立不安。这个时候了,裴应声还没有回他的消息。 他本身也不是什么耐得住性子的人,拿起钢琴板上的手机,冲赵一究挥挥手,“打电,话。” “你那个男朋友还没来?” “我要有个女朋友长你这样,我走路都横着走,”赵一究歪头,倚在钢琴上闷哼,把富家少爷的派头耍了个足,“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呢,你怎么找的男朋友,摸黑找的?” 上次听江安遇说有男朋友,可一问叫什么,在哪上班,家里是做什么的,他又跟个哑巴似的不说话了,赵一究一度以为他这男朋友干的是什么国家机密工作。 走到一半的江安遇听到赵一究的吐槽,还是忍不住停下步子,回头,“是天仙。我,在垃圾堆,捡到,的。” 赵一究:“...” 穿过繁复的人群,江安遇朝着暗处的走廊走过去,然后拨通了裴应声的手机。‘嘟’的一声响,他的心也跟着‘咚咚咚’的跳着。 裴应声生气的周期太长了,他知道裴应声还在因为‘跟踪’和‘热搜’那件事生气,只有那天给他打了那通出气的电话,然后紧跟着肖凌也给他打电话道歉,其他时候基本上没有回过他的消息。 他知道裴应声在晾着他,可是他实在太想裴应声了。 自从大一那年他不知羞地勾搭上裴应声,裴应声每次来黎逢苑都是那些事。裴应声全然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他俩好上了这事。 江安遇当然也不是那种人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人。只是这两年裴应声回来的次数越发的少,两个人见一面难如登天,除了做那些事,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裴应声留下来,所以他尽量,尽量不惹他生气。 江安遇低头,悄悄拨开衣领,低头。 借着楼道里那么点星光,闷气看着自己身上脖颈上十几天前的痕迹,淡淡一层落红,已经不甚明显。 ‘嘟嘟嘟’... 又响了几声。 江安遇紧抿着唇,低头看了眼时间。 马上演奏就要开始了,这会儿他再不出去,秦墨应该是快要生气了,江安遇无法,只能又回到演奏厅。一直等到演出结束,他也没有看见裴应声的身影。 秦墨找到他的时候,江安遇正坐在角落的凳子上,木讷地盯着手机,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偶尔边上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回了一个‘你好’的手势。 然而等江安遇一抬头,那人还在他身边站着,遮住他身边大半的光。 他疑惑抬头,眼前的男人目若繁星,很是清朗,应该是小姑娘会喜欢的那种类型,可偏偏江安遇没什么反应,只是给他比划。 【您有事吗?】 男人抿唇一笑,“这是我的名片。我见过你,在京都医院,你骗了你的小伙伴,对吗?” 江安遇一愣,下意识把受伤的手腕往袖口缩了缩。 这么直白的被他戳破,江安遇觉得他应该不是什么好人,于是微微有些不开心,但还是收下他的名片,然后温吞地从一个位置挪到另一个位置上。 ‘宋清沅’,导演,松野工作室。名片上写着这样一排话。 宋清沅看着他看名片的反应,知道自己打扰到他了,下意识朝着秦墨这边看过来,冲他晃了晃手机,然后走开。 【宋导:小朋友是社恐?】 【秦墨:轻微。】 秦墨紧抿着唇,朝着江安遇待着的的角落走过去,他和宋清沅算得上朋友,这次一方面想带着江安遇多认识些人,另一方面也是想用宋清沅试探试探江安遇对于交友的态度。 江安遇的性格是有些自闭的。他的父母是业内有名的建筑师,自打江安遇十二岁那年亲眼看见自己父母在裴家建筑施工的地方出了事故,整个人就变的异常寡言。 即便后来裴家出面收养了他,可这小孩固执的很,不认识的人是坚决不开口说一句话,甚至企图逃避自己的社交圈。 秦墨经常有意无意地劝着他改掉这脾气,才稍微好了些。 还有上次他被人偷拍上热搜的事,秦墨问他去那做什么,他也只是支支吾吾。秦墨心知肚明,却也不戳破他,江安遇进去那种地方,要么找裴应声,要么跟着裴应声找戚放。 是以秦墨经常觉得,江安遇现在这样的性子,全都是裴应声惯的。十一二岁的年纪到了他家里,他却只知道拍戏,家里头落个保姆,他自己倒好,忙起来三四个月不见人影,江安遇打小没人带,怎么可能和正常的小孩一样。 小遇已经成年了,秦墨想,他有权利决定自己是不是要从裴应声家里搬出来。 耳边是哄闹的谈笑声,江安遇不在意也不想加入,只点开裴应声的聊天框,然后闭上眼睛,隔个三五秒又睁开,重复了四五次,后来干脆不动了,眼巴巴地盯着聊天框,说不定哪一秒,裴应声就会回他消息。 人常说先撩者贱。自从成年礼以来,他没有一刻不在想着法儿让裴应声明白他的心意,哪管裴应声在床上笑着调侃他一个小哑巴年纪轻轻心眼儿不少。 他也认了,他就是一个坏透的哑巴。 秦墨抬手,指尖还没挨着江安遇的头发丝,人群忽然躁动起来。 “是裴家那个吧,我听小道消息说,裴家那个多少也会给秦墨面子!” “真的是裴应声!” 面前拨弄手机的江安遇紧跟着转头,看到被人群包围在中心的裴应声,微微睁大的眼睛里透着惊喜。 沙发上打王者的赵一究应声抬头,隐约间只看到一只被鹿皮黑胶手套勾勒出完美指型的手,整个人懵了一瞬间,嘴里的蛋糕瞬间不香了。 京都除了裴大影帝,应该没人再会戴这样子的手套了吧。 “小遇!”赵一究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冲江安遇跑过去,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晃着,“裴应声!是裴应声!” “你的毕业演奏会为什么裴应声会过来?” “肯定是因为秦老师,对,肯定是秦老师,没想到秦老师名声这么大,我男神居然也跟着来了!” 赵一究整个人激动的像只炸了毛的山雀,围着江安遇叫个不停。 “他出手不一般!你快去看看他给你带的什么礼物,肯定不会便宜的!你可能不知道他多有钱,据说他有一个小侄子,光是每年给人过生日就这个数。” “据说戚放,就是某八卦说是裴应声的亲侄子,都没享受过他这待遇!” 赵一究冲着江安遇比了个三,一脸傲气,好像他自己就是那小侄子一样。 “去年好像送了个什么古董翡翠环,三千万!就我说有钱也不是这么霍霍的啊。” 江安遇睁大眼睛,‘啊’一声,眨眨眼,表示自己被震惊到了。 那个镯子... 裴应声说拍来给他玩一玩,可他也不爱那个,太容易碎了,就裴应声自己喜欢,挂在他手腕、脚腕上稍微动一动就叮咚脆响的,每次都惹得裴应声收不住,能折腾他一晚上。 赵一究不说,他也不知道原来被自己偷偷藏到床下面的那对双响环这么贵。 赵一究一看江安遇眨眼,有点心疼这小子没见过世面,平常就看着他省吃俭用的,也就跟着秦教授能沾一点光。 江安遇看着裴应声从肖凌手里接过生日礼盒随手递到一边的侍应生手里,嘴唇动了动,碍着人多到底还是没开口。 裴应声目光无声地从旁边的秦墨身上划过,嘴角微微挑起,眸中的凛冽被掩藏的一干二净。 两个人既不打招呼,也不谈论什么,虽然没有针锋相对,却恰似一场无声硝烟在宴厅慢慢弥漫开来。 原本那些还想上前混个脸熟的,这会儿也站在远处慢慢观望着这两个人的战场。裴应声和秦墨貌合神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整个京有点名声的人都知道这俩合不来。 “诶,陈锦你还敢上去?” 站的远些同学慌忙拉住了在这里勤工俭学做清洁的陈锦,看样子他是要去送酒。 被叫做陈锦的男生端着托盘,懵懵回头,“我刚来,不太了解这边的状态,怎么了这是?” “是两大神擂台呢!” 那名同学偷偷看了眼一如既往绅士的裴应声,男人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和人交谈,以至于他实在想不通这样温和的人,为什么会让人不寒而栗。 “这事你不记得也正常,老日历了都,好多老生也不知道。” “裴应声,你说那群人里面的是裴应声?” 陈锦低喃着,想起两周前在春眷楼碰到的那个男人,微微垂着眼角,示意他继续讲。 “前几年表白墙上有人揭秘过江师兄的身世,据说当年江师兄家里出事,就是他们两个争夺江师兄的抚养权,秦教授来迟一步,江师兄就跟着裴影帝走了,两人为这事闹的挺不愉快的。” 提起江师兄,陈锦抬头,看着那位被大家称之为天才少年的江安遇,即使被众人包围着,脸上表情依旧淡淡的,除了落在裴应声身上的目光,带着鲜活的气息。 “江师兄吗?”陈锦微微抿唇,目光落在人群中心被一众名流包围着的男生,神色有几分艳羡,“也是很棒的师兄呢。” 第18章 宴厅里人潮涌动,但大多也是围绕着那些音乐家,这会儿裴家的人来了,一股脑儿又变了风向。 然而等不到江安遇嘴角的笑意荡开,耳边的一声‘毕业快乐’,湮没了他眼里蔓延开来的星光。 江安遇眼见着薛颂风从裴应声身侧擦过,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朝他走过来。眼前的男人甚至连银色的领带夹也透着一股和煦的微风,整个人精致的仿佛是西方油画里走出来的绅士。 而江安遇早已经换掉了演出的礼服,穿着一身最普通连帽衫和运动鞋。 再见面好像什么都变了,好像什么也没变。薛颂风还是一如既往地风度翩翩,而他除了衣服尺码要换以外,也和从前无二,身上的稚气怎么也去不掉。 “好久不见,毕业快乐。”薛颂风从身后拿出精致的礼盒递给他,“要拥抱一下吗?” 江安遇顿时局促起来,脸烧的滚烫,下意识地看向裴应声的方向。后者被钢琴界的大拿堵在楼梯处,面色微微不虞。 听他们的话,应该是那人在向裴应声咨询近期的股票证券。 “他大学修的金融管理双学位,我也没想到从英国回来以后,他会做演员。”面前的男人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不过他大部分的收入来源,还是证券投资。所以这些人找他问些投资上的问题,还是非常有远见的。” 江安遇‘啊’一声,沙哑的声音里满是无措,什么金融,什么股票,他通通不懂,甚至某天晚上,裴应声逗他可以去买某个公司的股票发一笔小财,他也只会眨眨眼,然后,把手机递给裴应声,示意他自己没听明白。 等裴应声去拍戏以后,他又去旁听金融系的课,好不容易弄明白了股票的边边角角,到了能和他聊上几个来回的程度,裴应声却又不提起这件事了。 “别紧张,”薛颂风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谢谢。”江安遇垂着脑袋,手垂在腿边有些无措,难掩的自卑流露出来,“我,我...很笨,就,不学,不学了。” 江安遇费劲说完一句话,很快又紧张起来,他这次‘了’应该没有用错吧,不知道薛颂风会不会笑他。 等裴应声回来的时候,江安遇因为太过害羞,人已经跑了。 薛颂风实在太温柔,以至于根本不会和他无话可说,不管是音乐骑射,或是品酒甜点,他那谈天说地无所不知的风度,总能碾压江安遇一头。 薛颂风指着不远处精致的淡蓝色双层蛋糕,“你不尝尝,我听说是小遇亲手做的。” 裴应声看着他身边空下来的位置,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平白多了几分难言的压迫感。 “怎么是你。” “几年没联系,也不至于这么生分,你不欢迎也来不及了,”薛颂风脸上荡着得体的笑意,为他在人群里寻找着江安遇的身影,还不忘调侃,“他那个时候年纪小,你不上心,现在成年了,你倒是看的紧。” “你最好离他远点。”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裴应声不想揣摩,也懒得猜,擦着他的肩直直走过。 薛颂风神色如常,也只是笑笑,腾出条路让他走。 片刻后,裴应声目光聚焦在最角落里的身影上,江安遇一脸挫败地坐在高脚凳上,被一个陌生男孩喋喋不休地搭着话。 他脚下一顿,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和江安遇说话的男生,他忽然想起江安遇曾经提过的好朋友,藏在眼镜下的眸子不可查地暗了几个度。 跟在他身后的薛颂风瞬间察觉到气压的凛冽,识趣地后退几步。 男人悄无声息走过来的时候,生人勿进的气息收敛的一干二净,和刚才的阴鸷仿佛判若两人。以至于赵一究愣了半晌,然后在裴应声和江安遇居然认识的极度震惊之中默默扣上了自己微微袒露的领口。 江安遇扭头,整个人以可见的速度明亮起来,仿佛之前两个人从没闹过别扭一样。 他从凳子上跳下来,在扑进裴应声怀里之前,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举动,在无数双眼睛的盯梢下,他兴奋地站在原地,恭敬地喊了一声。 “前...前辈。” 看样子是能说话了,裴应声想。 “毕业快乐。” 他是在太乖了,看着裴应声的时候,连带着眼睛里的光,也像天上的星星,熠熠生辉。 裴应声揉揉他的脑袋,然后忍不住皱眉。 面前的小孩以可见的速度瘦了,搁脸上看不出什么东西,可连帽衫下,脖颈上的锁骨却突兀的明显。 静默片刻,他从兜里拿出药,给江安遇塞进兜里。 江安遇认得那些药,和之前医生给他开的药,是一样的。 “没好好吃饭?”裴应声问他。 江安遇摇摇头,捏捏自己脸上的肉,又偷偷掀开衣服一角,有些腼腆地给裴应声看腰侧的肌肉,向裴应声展示他并没有瘦。 赵一究吓得眼睛瞪的跟球一样,看着自家傻孩子这举动一时间说不出来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耍流氓。 裴应声眉眼垂着,运动裤松垮地挂在小孩腰间,隐隐约约遮掩着线条流畅的人鱼线。如果没有那根拴在腰间的裤带,能不能挂得住还不一定。他目光往上挪几寸,皱着眉,半晌没说话。 他只是觉得,以后不能折腾这小孩了,再瘦就不成人样儿了。 江安遇没问裴应声为什么会姗姗来迟,也没问他关于崔书的事,只是指指不远处放置在演奏厅中心的蛋糕,一路小跑过去,看样子是要给他切蛋糕吃。 余下他和赵一究两个人在原地。 “前辈好...他去切蛋糕了。” 赵一究死活没想到自己刚才在江安遇面前炫耀那么多,结果人裴应声真的是来给江安遇过生日的,听起来简直像天方夜谭。 裴应声颔首,两人对视间,他眉目有些清冷,但到底还算客气,没当众让赵一究难堪。 赵一究诚惶诚恐地带着裴应声到自己刚才坐过的沙发跟前,背对着他,殷勤地抚平上面被他坐起来的褶皱,然后颤抖着拿起相机,打算多拍几张江安遇切蛋糕的画面。 “就是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小遇的,我要多给他拍几张照片,到时候挂在学校宣传栏...” 裴应声站在赵一究身后,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对于他说的话缄默不言,唯独在他提到江安遇的照片时,神色有微微的不悦。 在碰上江安遇视线的时候,裴应声目光会热情些,不过片刻又挪开目光,淡然如常。 “你跟他很熟?” 莫名带着些冷清的语调,听起来不是那么和善。 赵一究调酒的手微微一顿,回头,对上裴应声几分疏冷的面容,犹豫半天,还是把手里的酒递给他,“是啊,我是他在京艺唯一的朋友呢,秦老师可放心把他交给我了。” “唯一?”裴应声拨弄着手上的高脚杯,指尖摩擦着玻璃杯的边缘重复这两个字,一哂,“听起来不错。” “对了,”赵一究抿一口酒,也还是不敢离裴应声太近,他总觉得裴应声实在太不可亵渎了,“您跟小遇看起来蛮亲近的样子?” 裴应声不经意挑眉,没应他,双腿交叠倚在沙发上,看了眼台上清瘦且专注切蛋糕的江安遇,眸色不禁暗了一圈,不知道双响环和钢琴,哪个对于江安遇的体验感,更让人心动。 赵一究正等着他的回应,不想一转身,不小心擦到桌角,碰倒了自己给裴应声调的那杯酒,看起来像是一口没动。 一回头,发现原本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已经没了踪影。 隔着礼堂清亮的玻璃,裴应声站在外面,身上渡着淡淡一层银色的月光,甚至连背影,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疏离。 他像是在跟谁打电话,赵一究只看得见他的背影。 “联系他,要钱还是什么,我都给得起。” 男人垂着脑袋,声音含糊,指尖的烟打着旋儿上升又下落,藏在烟雾后面的五官似乎又硬冷了些。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话,裴应声眉头蹙的更深。 一直到江安遇捧着蛋糕过来,他的身影才又出现在熟悉的位置,依旧是那副慵懒姿态,就连身上那股子烟味儿,也像风一样,消逝的荡然无存。 他像是一直在这里,从没动过。 作者有话要说: 江·乖得不行·遇:给你看,人,人鱼线... 裴·一天不作不舒服·声:老婆给我涩涩~ 第19章 踯躅 “你哪去啊?跑慢点!” 赵一究看着江安遇小心翼翼地捧着最中心切下来那块被他保护完好得蛋糕,朝着刚才的位置走过去。 蛋糕上的天鹅优雅地立在湖蓝的奶油。 “给...”江安遇抿抿唇角,还是不要再吓赵一究了,于是把‘小叔’两个字咽了下去,小声说,“给裴,裴应声的。” ‘裴应声’三个字他不经常喊,突然这么一叫,嗓子还是有几分生涩,像是不熟悉发音一样,他竟然还觉得有几分奇妙。 一时间又在心里叫了几遍。 “可他不在...” 赵一究话说了一半,突然卡壳,才发现裴应声现在居然又神奇地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上。 身边的沙发塌陷一块,裴应声眼睫翕动,鼻尖凑来甜腻的蛋糕香,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江安遇那张让人按捺不住的脸。 “给,裴应声。” 江安遇越喊越新奇,从中得了乐趣,叽叽喳喳在裴应声跟前喊个不停。 “给你,裴应声。” “...” 裴应声听的闷声笑,看样子病好的差不离了,这会儿都会喊他的名字,也算是个不小的进步。 “没大没小。” 裴应声另一只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蛋糕,放在桌子一角,从上面捻起晶透的天鹅,提在手中,细细打量着。 糖浆熬制的恰到好处,上色均匀,连带着天鹅上的羽毛纹路都清晰可见,显然是下了功夫。 江安遇看着黑色的鹿皮手指力气大的险些捏碎手中的精致,忍不住有些可惜。 配置的湖蓝色蛋糕匙落在蛋糕上那一刻,整个礼堂忽然又一次躁动起来,裴应声放下手里的天鹅,混乱中它从盘中掉落,摔得四分五裂,残渣落在江安遇脚边。 他垂眸,顿了半晌,说:“没事。应,应该是,不好吃。” 他说了什么裴应声没听见,只是看着闹事的那处,微眯起眼。 入口处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几个人,一进来就打就砸,见到什么就破坏什么,是冲着闹事来的,领头的那个看起来和江安遇年纪差不离,眉眼和秦墨有几分相似,看起来正是玩闹的年纪。 他一边砸东西,一边还委屈地冲着秦墨抹眼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闹事的阵仗实在是大,肖凌也怕事情闹大了裴应声撇不开,于是在门口有意识地把无关人员疏散开来,以至于礼堂里的人瞬间少了一大半。 江安遇看着礼堂中心被砸的乱七八糟的钢琴,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刚要起身就被身边的力量拉住,一个站不稳,险些跌倒在裴应声腿上。 他稳住身子,站在裴应声面前,低头,对上他的目光,好像是告状的小孩找到了靠山,瞬间有些抑制不住的委屈。 “你帮不上忙。”裴应声说。 “可那个是,我的,礼物师兄,给的。”江安遇急的话说不明白,指着那架钢琴,回头看了一眼秦墨,试图从裴应声手上挣开,“是我,的!” 那是师兄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不知道多少钱,但是他很珍惜。 江安遇在外人面前一向乖巧,饶是裴应声,也没见过他为了什么东西争得面红耳赤。 裴应声哪里肯真正松开他,打量着那台被砸的只剩残骸的钢琴,心里咂摸着秦墨在他心里究竟占了几分重量。 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是觉得江安遇对他的喜欢还远远不够,到不了任他胡作非为的点,或是别人对他稍微好一点,勾勾手指他是不是就要跟着别人走。 心里没来由升起地躁意被他压着。 “小叔也送你礼物了。”裴应声慢慢说道。 他起身,落在江安遇肩头的手有意无意地控制着他的身体,“你看,你总把别人放在心上。” “你跟薛颂风聊天,收秦墨礼物,唯独撂下我,甚至也不问我为什么会姗姗来迟,”裴应声目光软和,微微倾身,视线与他齐平,看起来不像是在质问他,“是不是欺负小叔年纪大?” 江安遇拧眉,默默攥紧了手,原来他知道薛颂风也在,他真是和薛颂风一道过来的。 见他不说话,裴应声一向自处的心境难得有一丝裂缝,“热搜的事,小叔给阿遇道歉。” 听着这话,江安遇有一瞬间怔愣,紧接着微微睁大眼睛,所以裴应声是在给他道歉吗。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连视线也跟着越发模糊,藏匿在心头难以言喻的委屈像是崩塌的雪山,一低头,眼泪就垂着落了下来,砸在裴应声手背上。 裴应声抬手,揩掉他眼角的湿润,“所以阿遇是怎么想的呢?” 被他这样一步一步地逼问,江安遇委屈的情绪来不及收回,却又不想裴应声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忍不住后退一步,撑着身后放置酒杯的桌子,掌心落在桌上玻璃装饰锐利的凸起上,疼的他眉心一缩。 按理说小叔也认错了,他也该知足了,可江安遇却偏偏想跟他执拗着来,他想裴应声多疼疼他,多说一些爱他的情话,哪怕是假的哄哄他呢。 可一旦对上裴应声那双失望的眼睛,他又比谁都着急澄清,一顿手语解释给他,他对裴应声的礼物当然也很期待,但是这并不影响有人弄坏了秦墨送给他的礼物,这两件事不冲突。 见他固执,裴应声抬手,轻轻摩挲着江安遇的后颈,忍不住蹙眉,发觉他是真的瘦了,隔着毛衫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后颈的骨头。 他鲜少有耐心地同江安遇解释。 “我去青山疗养院了,”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把人抱在怀里,一点点收紧放在江安遇腰间的掌心,像是要把怀里人捏碎一般疼爱,面色却一如既往地泛着冷光。 青山疗养院,其实也不过是裴家为了对外好听,才叫它疗养院,实际和外面那些精神病院,没什么差别。 江安遇只知道那是裴应声母亲居住的地方,但裴应声从来不让他去,也从来不告诉他在哪。 “不止秦墨过得不好,阿遇,我也不开心。” 男人第一次在他面前示软。 江安遇垂在两侧的手骤然无措,他很少或者说从来没看见过裴应声有这样脆弱的时候。他听见裴应声低声问他,‘为什么总要把我排在别人后面。’ 裴应声松开他,江安遇没来由地慌了神,那双眸子撞入江安遇视线的一瞬间,他心口像是莫名地被钝物一下接着一下地击打,生疼,甚至比自己受了委屈还难过。 因为紧张他的手语也做得乱七八糟。 ‘秦夫人身体又不好了吗?阿遇不知道。’ ‘阿遇能去看看吗?’ ‘小叔对不起,我,对不起...’ 看着他那副着急慌乱的神色,裴应声敛着眸子,掩下眸底的运筹帷幄,指着不远处闹事的一群人,语气依旧让人难以捉摸。 “闹事的是秦烨。” 江安遇不明白,裴应声为什么突然不跟他说秦夫人的事了,是不是又对他失望了,还是认为跟他说这些事是在对牛弹琴。 但眼前的是裴应声,他再着急,也是要把裴应声的话听完的。 “是秦墨同父异母的弟弟,”裴应声起身,随手把驼色的大衣搭在江安遇肩头,江安遇下意识要躲开的时候,被裴应声强摁着坐下,“不用怕,没人会偷拍。” “之前他的生日,秦墨没有出席,却在这儿声势浩大的给外人撑腰。” 江安遇一直没听秦墨提起过自己还有个弟弟,他也听不懂裴应声的一句‘外人’是什么意思。 秦墨十九的时候,已经是他的师兄里,除了裴应声,他没有比秦墨更亲近的人了。 “秦烨是秦老爷子的老来子,老爷子续弦以后,秦墨和家里的关系闹得很僵。”裴应声有意无意错开江安遇落在他身上灼热的视线,就是不与他对视,铁了心要惩罚他,“可秦烨很黏他。” 江安遇眼睛粘着他,一半的心思落在他身上,一半的心思听着他说话。他知道裴应声在生气,故意晾着他,可他没办法挪开视线,只要裴应声一开口,他眼里就容不下别人。 他也是不是听不进去话的人,裴应声话说到这里,他已经很明白了。 论及血缘关系,裴应声说得对,他确实是外人。 耳边的吵闹声还在继续,裴应声微微屈身,手掌拢在他肩头,另一只手给他系着衣服的扣子,“你要明白,只有小叔,才是你唯一名正言顺的亲人。” “...不是。” 江安遇看着他,一时间有些怔愣。裴应声的话,他听得有些混乱。 他觉得裴应声说的不对,但他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词语来表达自己心里想说的,只能支支吾吾地焦急比划给裴应声看。 【小叔说的不对。】 【师兄,和小叔一样,都是阿遇的亲人。】 裴应声眉峰一挑,终于看他一眼,掩下了眸底的暗潮汹涌。 到底还是到了叛逆期,裴应声想。 “谁教给你这道理,千八百糟事,哪能都按你的想法来?”裴应声也不躁,只是一点一点把他往死胡同里逼。 “如果有人跟你抢小叔,你会怎么样?” 江安遇被他这样的问法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愣在原地,没了主意。如果可以,他希望裴应声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他一个人的。 看透了他的心思,裴应声说:“所以你要抢别人的家人?” 江安遇皱着眉头往那边看了一眼,秦墨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对面喋喋不休的小弟,似乎是打算冷处理这件事。 秦墨有麻烦,他不想走。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听。” 裴应声把他的挣扎看在眼中,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的时候,甚至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阿遇长大了,确实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然而没等他走两步,却突然被人拽住,动弹不得,可见身后那人是有多怕他走。 “小叔!” 裴应声离开的背影实在是决绝,江安遇不知道看到过多少次,没有一次不难过的说不出话。他下意识地跑过去,拽着裴应声的衣角,红着眼睛看他。 两人僵持好一阵,裴应声忍不住叹口气,试图把衣角从他手里拽出来,江安遇怎么样也不肯松手。 他走一步,江安遇也执拗地跟着走。 “我错,了。”他说,“小叔,阿遇,错了。” 裴应声脚下一顿,抿起嘴角,仿佛这场硝烟无声结束。 是了,他怎么会摸不准江安遇的秉性脾气呢。 作者有话要说:裴应声:别看我现在洗脑洗的带劲,我后面哭起来更带劲儿。 江安遇:不开心,就,狗带,欧耶。 第20章 踯躅 裴应声转身,神色如常,仿佛和一般家长头疼孩子的神情无二,索性也就由着他抓着衣角。 “哭什么,去跟你师兄道个别。”他抬手,揩掉江安遇眼角的湿润,“不要没礼貌。” 江安遇离开之际,裴应声终于拿出衣兜里震动个不停的手机。 【秦烨:裴叔,今天的事多谢你提醒我啊!我这个哥哥,怎么关键时候胳膊肘总往外拐,当然我也不是说江安遇不好的意思啊,毕竟他要真是想要,裴叔你也不差这几百万是吧?我就是不爱见我哥为一个外人忙前忙后,反倒是在我跟前冷着一张脸,这要搁裴叔你身上你肯定也不乐意,是吧叔?】 【裴:知道就把你的嘴闭严实。】 看着江安遇朝着秦墨走过去的背影,裴应声阖黑的眸子里一片清冷。 ... 秦墨的事,裴应声确实处理的很及时,丝毫没有影响到江安遇的毕业演奏。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的,江安遇不见天儿的被裴应声折腾好几宿。 不管他在床上怎么讨好这人,裴应声听不见一样,江安遇恍惚间只看得见月光忽明忽暗地泛着冷光,投射在裴应声动情的侧脸上。 他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裴应声的眼角,裴应声先是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可爱,然后笑的胸腔也跟着震颤,调侃他是小狐狸精。 可真正疼的厉害的时候,江安遇只想裴应声亲一亲他,那样的裴应声太温柔了,也只有这时候,他才隐隐觉得,裴应声是真的爱他。 天将将亮,江安遇蜷着身子,满身的斑驳随处可见,探着手往被窝那头摸,碰到的却是一片冰凉。 那是人走了很久才有的温度,裴应声应该去剧组了。 裴应声又走了。 江安遇无声地攥紧手里的被子,直到床头的手机响起来,他才抬头。 “小遇你手机怎么没人接啊,又忘了充电是不是!十个八个电话打给你都没人接 !哎呦,你前天晚上是什么时候走的啊...你是不知道那个秦烨有多惨!秦教授当时可生气了,揪着他耳朵出去的...对了,你今天有空没?晚上八点‘明街’,就学校对面新开那家,秦老师请客,替秦烨给你赔个不是,虽然他被秦烨那小子缠着出不来...不过你来吧,来吧小遇,都是系里的熟人,你要是不来,秦教授非扒了我的皮不行!” 那边吵吵嚷嚷传来赵一究催促的声音,江安遇沉默片刻,实在遭不住这么热情的赵一究。 “去。” ... ‘明街’是附近大学城很有民族韵味的一个小酒吧,主打的是黄昏色布景,站在门口就能听见酒吧门口挂着的捕梦网和风铃相互碰撞,发出叮当清脆的声音。 酒吧主人一定是一个很风雅的人,江安遇坐在高脚凳上想。 赵一究和班里的其他同学在那儿玩着大冒险之类的游戏,他不爱交际,又惯不擅长这一类的,每次被那一堆人轰着闹的时候,总是赵一究帮他解围。 耳边的维吾尔达卜音色低沉浑厚,最能让人凝神,这儿没有其他酒吧那么人声鼎沸,音乐声晃晃悠悠在耳边轻柔随性地响着,反而别有一番滋味在里头。 江安遇观摩着这里的布局,他对这里的设计很感兴趣。二楼走廊尽头有一盏灯笼亮着,照的里面房间不是很明显,但隔着一层朦胧的窗布,他分明看到里面是坐着人影的。 “应声,我记得你喜欢少糖咖啡。” 男人眉眼之间略显柔和,英挺的西装马甲衬的他越发儒雅,桌上放着氤氲着热气的咖啡,他往裴应声这边推了推,然后交叠着双腿坐在他对面。 裴应声没有接过,目光微微垂着,对上楼下那一抹安静的视线。他一向对镜头很敏感,更不要说楼下江安遇这样热切又熟悉的眼神。 “你故意喊我出来?” “你我好友多年,我这好不容易回国一趟,哪能就为了这么点事?”谈起即将要说口的事,薛颂风明显有些不在状态,然而对面的裴应声似乎并不想听他说。 对于裴应声的冷漠,薛颂风早已经习惯,合上手里的报刊,顺着裴应声的目光看下去,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那小孩今天会在这里,他是真的没有预料到。 看起来更乖也更讨人喜欢了。 薛颂风正思忖着,身边的裴应声,却已经起身,站在二楼单向玻璃后面,一面打电话,一面不动声色地看着高脚凳上的江安遇。 “你在哪?” 他语气低沉,听起来像是有点质问的意思,神色轻慢的把楼下小朋友的惊喜看在眼里。 这一通电话来的猝不及防,江安遇显然被这通电话打的有些措手不及,比起惶然无措,更多的是心里溢出来的意外之喜。 “在哪儿?”他又问道。 “在...”江安遇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一道温和的男声,在耳机里缓缓响起。 “应声,你别那么严厉,小遇他也还只是个孩子。” 江安遇呼吸一紧,容不得他细想那是谁,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心口一疼,脑海里浮现出‘薛颂风’三个字。 薛颂风...他也在剧组吗。 江安遇不自觉攥紧手机,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连耳边同学们玩闹的呼喊声都没听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薛颂风’这三个字就像他的梦魇一样,听到就会下意识地逃避。那个和裴应声一样的年纪,陪着裴应声从龙套到影帝,和他一起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的薛颂风回来了。 甚至是曾经的肖凌,也一度以为他们会在一起。 可是他们到底为什么没在一起呢? 江安遇不知道,也不敢问,他也不敢忘记薛颂风出国那一年,摸着他脑袋说的话。 【你的秉性我了解,虽然刚刚成年,可你是个好孩子,也听话懂分寸。如果你愿意相信我...裴应声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江安遇不知道该回电话那头的裴应声一句什么,只是沉默地想,裴应声和家里闹得最厉害的那几年,薛颂风选择出国深造,一声不吭地陪在裴应声身边的人是他。 但是他和裴应声这四年见面的日子,比起他们同舟共济的那几年,还是太短了。 要他恨薛颂风,他也做不到。薛颂风实在是太温柔,说话温柔,做事也是滴水不漏四面八方的温柔,他在薛颂风面前太不够看。就像薛颂风说的,在他们眼里,他也只是一个没长大的需要他们两个看顾的小朋友。 裴应声抬眸,落在薛颂风身上,目光里满是警告的意味。 薛颂风微微挑眉,没再说话,回到位置上径自拿起杂志看了起来,偶尔目光落在楼下的江安遇身上。 “阿遇,”兴许是知道自己吓着他了,裴应声声音轻了些,“你想好再说。” “我...”江安遇垂着脑袋,或许是心里那点仅剩的自尊心作祟,他并不想这个时候让裴应声因为他来酒吧的事情,在薛颂风面前生气,又或者在薛颂风面前指责他。 至少,也要装一装样子。 越是这么想,越是连呼吸都忍不住地疼,他对着听筒慢慢说,“我...在家。” “是么。” 裴应声没再说话,挂了电话,落在江安遇身上的目光越发深沉,随之而来的逐渐失去控制欲的浮躁没来由地涌上心头。 像是装置沙漏的仪器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裂了一条缝隙,里面的沙子沿着那条缝隙一点一点的漏出来,裴应声尝试去抓,然而于事无补。 偶尔几个服务生走过,江安遇借着昏黄的灯光遮掩着泛红的眼角。 “看到他了吗?” 角落里,男生声音指着沉默不说话的江安遇,声音低沉,“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 ... ‘嘭’的一声,赵一究把一碟牌扔在桌子上,跟一群人笑着闹,“不玩了!找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对面的同学,指着江安遇的位置,变了脸色。 赵一究慌忙回头,眼见着四五个人围着江安遇,神色轻佻,一看就没操什么好心,而江安遇手机贴在耳边,仰头看着他们几个,眼睛泛着红,这副模样在赵一究眼里,显然是江安遇害怕了。 赵一究猛一拍桌,当着他的面欺负江安遇这还了得,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冲上去,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的,从身边擦了过去。 “你们在这做什么!” 陈锦一把松开手里的托盘,拉过人群里的江安遇,舍身挡在他身前。 江安遇被他蹭掉手机,俯身捡起手机那一瞬间,忽然觉得挡在身前的男生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到过他,但一瞬间又是真的想不出来。赵一究也跟着跑了过来,扒开人群把江安遇护在怀里。 “师兄,”陈锦侧身低头,声音不大,“我在这里兼职,这几个人是附近出了名的难缠,你是怎么招惹上这群人的?” 听他这么说,赵一究微微皱眉,上前正欲和他理论。 “什么叫他怎么招惹上这群人,我们小遇一直就在这坐着,得罪谁了?” 江安遇慌忙拉住冲动的赵一究,冲陈锦歉意地点点头,赵一究不服气地咕哝了两句,冲江安遇跺跺脚,他总觉得这人说话带刺儿。 陈锦没再和赵一究计较这些事,只是回头看向江安遇,“师兄,你们先走,我在这里工作,老板人很好,不会坐视不理的。” 江安遇哪可能真丢下他,擦擦手机上的灰尘,才发现裴应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掉了电话。 他看着黑掉的屏幕,片刻失神,默不作声的把手机和攥出青筋的手一起藏进连帽衫的衣兜。然后面无表情地抬头,拨开挡在他面前的几个人,看着为首的男人。 那么一瞬间,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想法不可遏止地涌上心头,江安遇紧咬着唇侧的软肉,如果他受伤了,裴应声会不会回来看他。 江安遇越是这么想,看着男人的神色也越发肆无忌惮。 作者有话要说:遇崽:新年快乐呀大家~ 秦墨:小遇你也是 裴应声:新年快乐 肖凌:晦气晦气!! 感谢在2021-12-30 21:04:42~2022-01-01 21:0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莺莺今天暴富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踯躅 “本来就只想逗逗你,没想到你还喊人过来?”对面为首的男人长得几分恶相,一对上江安遇那张挑衅的脸,忍不住就想动手动脚,“那正好,今天谁也别想走了!” “老子还就他妈的看上你这么犟的!” 话音刚落,他忽然觉得后背一寒,莫名的凉意从四处袭来。可他环视一周,却也找不到心惊胆战的源头。 裴应声看着楼下的闹剧,双手交叉,偶尔整理整理黑胶手套,无框的眼镜泛着寒光。 “你要下去...”薛颂风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听着裴应声‘啧’一声,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不到片刻,从外面黑压压地进来七八个人,不声不响地混入人群之中,然后又从四面八方朝着江安遇走过去。 其中一人与他们分散,直直朝着二楼走过来。 薛颂风看着楼下的场面,小朋友被解救是迟早的事,他忍不住笑出声,“应声,你从哪弄了这么多人?” “老爷子花大价钱找的人,”裴应声敛着黑眸,撇一眼身边的薛颂风,语气听不出喜怒,“看着戚放那个混账。” “不然你以为,他一个外姓,凭什么在京城横着走。” ‘戚放’两个字一出来,薛颂风果然没再说话。这些人能这么快过来,想必戚放离这里不远,能让戚放在这里流连忘返的,也只有...韵典。 他虽然刚回来,但那种地方,他多少有些了解。 门口传来敲门声,一身黑衣打扮的男人带着墨镜,走到裴应声跟前。 “您看,要动手吗?” 裴应声混黑的眸子微微阖起,带着黑胶手套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顿在手机上,似乎是在等什么人的来信。 看着江安遇不知死活地挡在那几个人面前,裴应声难得觉得胸口有些闷,对面的人不在少数,这样的情况对遇江安遇来说,称得上棘手,为什么江安遇还不给他打电话。 他印象里,江安遇遇到麻烦,好像从来没有联系过他。不管是上次在‘韵典’,还是这次在‘明街’,他都没有联系过他。 裴应声难得糊涂,只是皱着眉说,“他是手机没电了?” 可明明上一秒才打过电话。 黑衣人并不理解他在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不像是在问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思忖了许久,裴应声才敛眸,看着楼下对峙的局面,他在江安遇的脸上看不见丝毫畏惧的神色。原来他在‘韵典’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服气么。 他想,江安遇这小朋友是真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他挥挥手,示意他们动手。黑衣人颔首,朝楼下走去的时候,原先混在人群里的人已经开始向江安遇涌了过去。 “小江先生。”黑衣人向他点头。 江安遇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在戚...他身,边见过,你。” 赵一究从来没见过这阵仗,搞得像□□一样,一个个胸肌大的赵一究眼睛都直了,尤其还是江安遇找来的,再看江安遇的时候,赵一究显然眼神都不一样了,跟看大哥大似的。 “是,”黑衣人将那几个混混围的死,硬是给这几个人腾出一条路,说,“您先走。” 江安遇点头致谢,带着赵一究还有陈锦离开时,给戚放发了一条道谢的微信,虽然不知道戚放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从明街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江安遇和赵一究走在前头,陈锦则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江安遇偶尔会回头看他一眼,确定他跟上来了。 片刻,陈锦开口,“师兄,你们先回去吧,我工作还没做完,这么走开,这个月的工资就没了。” “里面,不,安全。”江安遇停下脚步,看他,拿出手机点开自己微信的二维码,“加我,我可,重新,帮你找工,作。” 陈锦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忍不住微微蹙眉,这人说话实在是太奇怪,但还是加了他的联系方式。毕竟江安遇身后的人脉,是他所不能企及的,总归没什么坏处。 江安遇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光,问他,“喊我师,兄,你是,音乐系,的吗?” “师兄你不认识我?没事,现在认识了,我是陈锦,你的直系小师弟。” 赵一究一看陈锦这眼神,心里对他就提不起好感,懒得跟这叫什么陈的解释,什么直系不直系的,净套近乎。江安遇一天天忙死了,哪来的时间认识那么多人。 更何况音乐系的天才就那么几个,连他都没听过的人,钢琴弹的能有多好。但是想到江安遇连句话也说不清楚,赵一究还是给他说明白了,省的江安遇浪费口水。 托秦墨的福,在毕业演奏上,江安遇编写的曲谱被那位给他名片的导演看上,请他为自己的电影谱曲。本来这事江安遇想带着赵一究一块去,但赵一究还是了解自己那点水平,他自己纯粹是被爹妈逼着来学琴,而且他也不缺那么点儿钱,跟着江安遇不是拖人后腿么。 这事本来江安遇自己也能完成,但是现在半路杀出来一个陈锦,还因为他丢了工作,依着江安遇的性子,必须要对他负责,干脆也就在谱曲的时候带上他,多认识认识导演,对他有益无害。 陈锦听完赵一究的话,藏在衣兜里的手一点点收紧,眼底的兴奋被他压抑着,“所以,师兄愿意带着我去见导演?” 江安遇点头,“是个新,锐导演。” 结果江安遇说出导演名字的时候,陈锦下意识蹙起了眉,这人他听都没听过,说不定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了。于是婉言拒绝江安遇以后,不顾江安遇的劝阻,又折身回了‘明街’,左右江安遇欠他一个人情,慢慢还也行。 “什么人啊,”赵一究拉着江安遇一顿数落,“就说你别管他,宋导没名气怎么了,这人惯会看人下菜!” 拦不住陈锦,江安遇也没想回去找他,毕竟戚放的人在里面,不会掀起什么风浪。他折身,正要跟着赵一究回去的时候,忽然身后有人喊住了他。 江安遇听到这声音,下意识一颤,回头对上崔书那双无波澜的眼睛,浑身气血逆流似的,忽然间涨红了脸,说不出半个字。两人相视无言,片刻,还是赵一究看出他的窘迫,说先回宿舍等他。 等到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崔书摘下脸上的口罩,站在明街门口看着他。 情绪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明明那个时候他恨崔书恨得说不出来话,这会儿对上崔书,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安遇看着眼前跟他气性有几分相似的崔书,在炸红的脸中,默默红了眼眶。 “陈锦不是好东西,”崔书点开手机的录音,是陈锦和刚才那一伙人的对话,“我听到了,他算计你又救你,或许是想借着你的势头往上发展。” “你如果不信,当我没说。” 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江安遇一时愣住,好不容易垒出来的那点气被崔书这句话击溃的四分五裂。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崔书,不懂崔书为什么帮他。 崔书穿着和陈锦一样的衣服,应该都是‘明街’里的侍服务员。江安遇想,他不是演员吗,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跟裴应声没什么,各为其主而已。”崔书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出了娱乐圈,总得找个吃饱饭的工作,我没想到会碰见你。” 或许因为崔书的目光太过坦诚,又或许因为他和崔书本质上就是一类人,比起陈锦,江安遇更愿意相信他的话。 江安遇点头,打量的目光落在崔书身上,骤然发现他脖颈上腥红一片。 崔书知道他在看什么,不经意把衣领往上提了提,“不是裴应声留下的,别担心。” 崔书说完,转身离开那一瞬间,江安遇才惊觉,他的腿是跛的,这样的姿势江安遇太熟悉了,他和裴应声第一次的时候,裴应声没收住,他被折腾的不成人样,那段时间,他也是这样走路的。 明明监控视频里,崔书走路还是好的。不等他折身回‘明街’,江安遇追上他的步子,拦住他。 “有人,性,虐你?”江安遇皱眉,盯着他的衣领,不等崔书回他,‘嘶啦’一声,他扯开崔书衣领的那瞬间,浑身的凉意袭上心头。 借着路口昏黄的灯光,他依稀看见,崔书脖颈的锁骨上,甚至胸口处,没有一片好皮肤。 慌忙间,崔书拍开他的手,跛着腿跑开。江安遇跟上他的步子,又闯进了明街,奈何他对明街的构造不清楚,崔书如鱼得水似的,一进去就没了踪影。 江安遇也跟着迷失在二楼的走廊,看样子崔书没有上过药,他拍戏的钱呢,为什么不去买药,为什么会在这里打工? “崔、书,”他喊,“出来!” 楼梯里的灯光骤然暗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崔书拉了闸,故意不让他找到。 “你出,来!” 江安遇摸索着转完整个二楼,都没有崔书的身影,转身正打算下楼继续找的时候,一个没踩稳,惶然的踩空吓得他倒吸一口气,猛然撞上一堵肉墙,险些从楼梯上滚下去。 微微的兰花香气充斥着江安遇的鼻息,他扶着那人的胳膊,借着灯光看着陡势的楼梯,轻轻喘着。 松软的鹿皮手套落在他发梢上的那一刻,江安遇微微睁大眼睛,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 “阿遇。” 黑暗里,江安遇看不见那人的神色,但只是听着这一声,也够他惊喜好久。 裴应声撵着他后颈,微微提起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走廊里响起,带着些调侃,“难为你还知道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裴应声: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肖凌:可能想多活几年吧[微笑] 第22章 江安遇抬头,像是做梦一样,终于接受了这人真是裴应声的事实。 一瞬间又惊又喜,刚才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恐慌还有被那些人威胁的委屈和思念从眸子里涌出来。 他踮脚,紧紧环住裴应声的脖颈。 江安遇哭的时候,也是相当安静的,如果不是衣领湿透的感觉实在强烈,裴应声是察觉不到的。 那种被强烈需要的感觉刺激着裴应声,他一下一下顺着毛捋,“小撒谎精。” “不是在家么,真出事,也不怕小叔找不到你?”” 江安遇脸摇摇头,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讲,突然间,他动作顿住,只攥着裴应声的衣领,低头嗅了嗅,沉默半晌,然后抬头,问他,“小叔,兰花。” 兰花香,不是裴应声喜欢的香水。 裴应声低头,江安遇眼角还沾着没来得及掉落的泪珠,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他看的心动,不由得把人往身边捻了捻,撵着他细小的耳垂,“是薛颂风,你见过。” 江安遇一阵沉默,没再说话,可那模样分明就是在等裴应声给他一个解释。 裴应声俯视着他,把江安遇的失落看在眼里,只是无声的撵着他后颈。即便他和薛颂风没什么,可江安遇为他失魂落魄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他很贪恋这样的感觉,他不想解释。 “怎么了?” 裴应声明知故问,一口一个‘小撒谎精’地喊着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江安遇被他岔开了话匣,忍不住睁大眼睛,攥着衣领的手上,青筋微微凸起,显然是在抑制着兴奋的情绪。 原来也是可以给他打电话的吗? 裴应声话音刚落,眼角一道锃亮的刀光闪过,江安遇来不及看清,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头顶一声闷哼传来。 江安遇一抬头,就看见裴应声皱着眉的样子,低头,是落在地上的血迹,一滴接着一滴,可是他看不见裴应声哪里受伤了。 裴应声把受伤的胳膊藏在身后,不叫他看见。 闻声赶来的黑衣人见状,一脚踹翻不远处发愣的男人,疼的那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瑟缩在墙角不敢说话。 “知道你动得是谁吗!” “裴先生,您受伤了?”黑衣人眉头紧紧蹙着,他回头看了眼被控制起来的蠢货,“这是漏网之鱼,他不清楚您是谁,应该是冲着小江先生来的,是我的失误。” “那个领头的说,他们收了钱,好像是酒吧里的服务员。” 裴应声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黑衣人却莫名的觉得窒息。 “在我的酒吧里出了事,”薛颂风跟在肖凌身后,目光落在他们二人亲昵的动作上时,忍不住皱了皱眉,“怪我,我会好好查。” 江安遇无暇顾忌这些人都是抱着什么心思来的,只捧着裴应声的手,不管不顾地解开裴应声的鹿皮手套的腕扣,男人筋骨分明的手背上淌着鲜血,触目惊心的疤痕落在腕间,一直延伸到手肘。 最让人呼吸一颤的是,裴应声受伤的右手,没有小指,沿着指根截断的整齐! 被踹翻在地上的男人惊恐地看着他那只怪异的手,而其余几个人都面色如常,似乎对这事早已经见怪不怪。 江安遇急的说不来话,手语也做得一塌糊涂,裴应声差不多能看明白,小朋友是在问他疼不疼。 江安遇捧着那只手不敢动,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拿出纸巾,轻轻摁着伤口,一边抬头看裴应声的反应,要是他皱皱眉,那江安遇手下的动作就再轻一点。 裴应声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好在乎的,随意动了动手腕,把手抽出来,放下衣服,“伤口不深,吓着你了。” 然后慢悠悠地回头,对着地上的男人,目光里几分轻蔑,“他倒是挺会看人下菜。” “裴先生放心,”黑衣人提着那人的衣领,“我会处置好他,医生那边我已经通知过了,他现在应该在往黎逢苑赶过去。” “那我先去疏散楼下的客人。”薛颂风紧跟着道。 临走前,薛颂风忽然想起分别时候,他与江安遇见的最后一面,那时江安遇才小小一只,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对他说的话。 他那时说,裴应声不是江安遇最好的选择...后面还有一句话是如果他愿意等一等的话,不知道小朋友有没有听懂。 不过看这样子,他是没有听懂的。 越是这么想,他越是忍不住回头,深深看一眼心疼裴应声的小朋友,真是长大了,人长开了,胆子也大了,不比小时候,见人就不敢说话,只会躲在裴应声身后,怯生生地看着他。 不经意间,两人对上视线,薛颂风冲他抿一抿嘴角,江安遇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紧紧攥着裴应声的手。 裴应声转身,对上薛颂风几分探视江安遇的目光,难免不快。 “还有事?” “没有。”薛颂风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裴应声朝他丢来东西的声音,他不明所以地伸手接住,是张银行卡,“酒吧归他,阿遇喜欢。” 裴应声手臂受伤,难得停了工期,在家里陪了江安遇几天,也难能可贵的没折腾人。 他垂眸,看着薛颂风给他发过来的消息,说是酒吧里的服务员有问题,他问了经理才知道,那人叫陈锦,不过当时事情闹得太大了,他估计是害怕,连着几天没来上班了。 ‘陈锦’。 裴应声撵搓着鹿皮手套,把这名儿记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下手才能解气。 ... 今天上课的时候,秦墨就感觉江安遇一直不在状态,下课铃响,甚至秦墨人还没走出教室,江安遇一句‘师兄,再见’,就一溜风一样背着包跑了出去。 剩下赵一究和秦墨在教室里面面相觑,不等秦墨说话,赵一究一拍大腿,“...我突然想起来小遇上次的饭钱还没给我就跑了,我去追他!” 秦墨没搭理他,只是看着江安遇的背影,眸色越发浓重。 情绪这种东西从来不是人能控制的,就像他有时候会突然很嫉妒裴应声,明明是他先做了江安遇的师兄,却偏偏又让裴应声后来者居上。 江安遇到底也没能成功回家,他看着面前一辆银白的SUV,车窗落下来,露出里面人的脸。 他微微屈身,朝里面看了一眼,直到眼前人摘下墨镜,他才认出这人是宋清沅,“曲谱,还,要时间,你很,急吗?” 宋清沅倚在车窗上,有那么一瞬间被他可爱到。小朋友像是跑的急了,说话的时候也在轻轻喘着。他觉得有些好笑,从副驾上拿出剧本递给他,“不是琴谱,演过戏吗小朋友?” 江安遇正想摇头,忽然看见剧本的名字,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素白的封皮上,四四方方地写了两个字,《哑朝》。 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剧本叫这个名字,江安遇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接过剧本时,手都在抖。 “请问,建筑师,是,江瀚,吗?”他抬头,声音小小地问。 这对谁来说听起来都是无厘头的一个问题,然而宋清沅却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江瀚。 江安遇。 他听秦墨说,江安遇很早的时候,就是孤儿了,所以当年因为《哑朝》造景意外坍塌去世的建筑师夫妇江瀚和展瑛...是他的双亲。 所以江安遇是当年528古城坍塌事件最直接也最无辜的受害者。 “...是。” 宋清旭那个‘是’字说出口的时候,江安遇再也忍不住,瞬间红了眼眶,他也不想在陌生人面前这样,可这是他爸爸妈妈留下来的东西,是他再没有勇气去第二次的地方。 “造景沿袭了当年没有坍塌的部分,你有去过吗,很漂亮。” 江安遇摇头,手背在身后绞的青紫。他没再去过那些地方,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面对那个夺走他父母生命的地方。 他以为自己再听到《哑朝》这两个字的时候,会像以前一样排斥,撕烂剧本,无法控制的嚎叫,然后不管不顾地砸东西甚至伤害自己来要挟那些江家探望的裴家人,要他的父母回来。 可真正把这份沉甸甸的剧本拿在手里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裴应声说的是对的。 那时候,裴应声还没有收养他的打算,只是冷眼看着他,像只小狼一样排斥任何人的接触和治疗,等他砸完了,也累了,坐在一堆残渣里哭的泣不成声的时候,裴应声才下楼,接过医生手里的纱布,给他包扎。 ‘你的愿望太不切实际,没人会因为你自残去满足你的要求。’裴应声擦掉他的眼泪,说,‘不如许个实际一点的愿望,看看会不会实现?’ 或许裴应声也没有把握江安遇会不会再继续自残,那时候他破天荒的留在老城区的别墅,陪着江安遇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候,尽管从头到尾两人甚至没有几句交流。 他离开别墅去拍戏那天,江安遇看着他的背影红了眼眶,默默许愿: 【希望裴应声能一直一直陪着我。】 宋清沅打了个响指,把他从回忆里剥离出来。 没有人会为他无理取闹买单。江安遇想,路总也还是要走下去的,关关难过关关过,或许这件事,他总该面对。 宋清沅点开《哑朝》的造景给他看,“江先生和江太太都是很有才华的人,这部分建筑甚至已经成为行业里的标杆典范,小遇,你不想去看看你父母留给你的东西吗?” 江安遇很久没有听过有人夸赞他们了,恍惚觉得,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 那时游乐园里人潮攘攘,少不经事的小安遇坐在江瀚宽厚的肩头被他颠着,咯咯咯笑个不停,展瑛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他吃了一半的棉花糖,一边拿着手绢给小安遇擦额头上的汗。 ‘等爸爸手头的项目做完,就带小遇去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小遇要是喜欢,爸爸就在那边买个房子,再给小遇买架钢琴...’ ‘去什么维也纳,’展瑛接过小安遇抱在怀里,嗔他一眼,‘我们小遇要留在京城做大钢琴家的...’ 于是江安遇每天都在期待,可是江瀚手里总有做不完的项目,没等他到去看看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到底长什么样子,也没等到他成为名噪一时的大钢琴家,要陪他长大的人却永远埋在了坍塌的古城下面。 可有时候,江安遇还是会想,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到底是什么样的。 “坍塌不是因为你父母的责任,是建造方在坍塌的那一段城楼上偷工减料...” 江安遇听着他的话,不自觉咬紧牙关,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说‘不能哭不能哭’,却怎么也挡不住泛着酸意的鼻尖,只好把自己整张脸藏进围巾里面。 外面的风太大,吹的江安遇手上的剧本一页一页地飘开。宋清沅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只是觉得剧本里那个亡国的哑巴小太子和江安遇的形象很贴切,如果是他来演,可能会有意料不到的结果。 没想到,他们两个人连遭遇竟然也这么相像。 “是沈稚这个角色,你可以拒绝我。”宋清沅揉了揉他的脑袋,“如果这件事让你不开心...” 江安遇沉默着,唇侧软肉被咬破,血腥气瞬间充满他整个鼻腔。 正当宋清沅也以为江安遇会拒绝这个角色的时候,他突然抬头,声音小又坚定,“他们,很棒。” 宋清沅松了一口气,不用江安遇多说,他也知道,江安遇一定会接这个角色。他起先还以为,江安遇会拒绝他这个带着些无理的要求。 看着眼前鼻尖通红的江安遇,那么小的时候父母双逝...他没来由地心疼了,于是伸手,轻轻拢了拢江安遇,算是礼貌性的回应。 “是,他们很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没领养之前的裴应声:你的愿望太不切实际 掉火葬场里的裴应声:看我一眼,不要逼我跪下来求你 第23章 裂锦 校门口一辆黑色的宾利,车窗微微开了一条缝,注视着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肖凌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又觉得头皮发麻,为什么这狗日的每次兴从中来要接小遇的时候,都会发生这种事情。 透过后视镜,肖凌依稀能看清裴应声冰冷的神色,他面无表情地把车窗升上来,然后对肖凌说,“回家。” 这次倒是没在外人面前折腾,不过肖凌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没憋好屁。 ... 江安遇回到黎逢苑,屋子里泛着淡淡的黄昏光,是裴应声在软藤椅上看书,一晃一晃的。他开了一盏落地灯,暖色调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整个人柔和的不像话。 裴应声看书看得认真,似乎没有发现他回来这件事。江安遇站在玄关处,忽然觉得上天是公平的,失去的那部分总会有人替他补回来。 或许裴应声就是命运赔给他的呢。他半晌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伸出指尖静静描摹着裴应声的轮廓,恨不得把裴应声的模样刻进骨子里。这么温柔的裴应声,他有多久没这么认真的看过裴应声了。 “愣在门口干什么?” 裴应声没有抬头,江安遇的动作窸窸窣窣,他不想知道都难。 他一喊,江安遇就像被勾了魂,丢了跨包迫不及待地扑到裴应声怀里,跨坐在他身上,闷着声不说话,只是把脑袋埋在他肩头。 江安遇身上有淡淡的香气,是蒂芙尼的经典款。 裴应声微微皱眉,江安遇从来不用这些东西。 裴应声随手把书丢在地上,伸手正欲推开质问他,却不想怀里的人抱得越来越紧,他垂眸,看见江安遇攥的发紫的指尖,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斟酌片刻,他还是伸手揽住江安遇,这才发现他身上凉的很,约莫是刚从外面进来,身上沾的雪化了。 江安遇察觉到他的拒绝,鼻尖一酸,心口钝钝地疼,抓着他衣角的手暗暗使着劲,脑袋也埋得更深。片刻,他又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猫,仰着脖子去亲裴应声。 从眉眼到鼻尖,再到唇角,他想裴应声疼疼他,那种生理性的疼痛能让他短暂地忘记维也纳的□□到底长什么样子。 落到裴应声脖颈上时,他唇上落了空,下颌也跟着生痛。江安遇睁眼,是裴应声擒着他的下颌。 裴应声垂眸看着他,神色里几分薄凉,“别在我身上落印子。” 江安遇动作一顿,对上他的眼睛,忍不住拧眉,为什么不可以。他较劲似的,腾出手去够他的领口,被裴应声躲开的一瞬间,他眼神里少有的慌乱浮现。 “我说话你听不懂?” 江安遇看着他的眼神有几分茫然,顿在半空的指尖越发冰凉,直到看见裴应声身上被自己沾雪的衣服弄得满身都是水印子,他又好像明白了。 裴应声没说话,只是随手捡起地上的书,沉默地看着。 半晌,江安遇乖乖缩回手,从他身上起来,温吞地走到浴室,拿了一条干毛巾,放在裴应声手侧,然后又走到厨房,煮了一杯蜂蜜桂花茶。 “小叔,”江安遇把茶递给他,“我下,次注意,你不生,气行吗?” 他实在是太乖了,乖得压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哪怕他跟那导演什么都没有,可裴应声不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裴应声有气也没处发,目光微撇,落在他露出来的手腕上,长长的一道疤,横贯了整个腕口。 裴应声皱眉,还没看清楚的时候,江安遇已经收好了那道疤,应该是不想让他看见。 “小叔...”江安遇背着手,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为,什么不开,心?” 江安遇身上还是湿的,也不敢站的离裴应声太近。 他的试探和讨好太过明显,以至于裴应声心底荡起异样的情绪,以前那个毫无顾忌地给他打电话发短信戳他脸捏他鼻尖的江安遇去哪了。 “睡吧,不早了。” 然后江安遇眼睁睁地看着裴应声走在他前面,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叔,我,想拍戏。” 裴应声脚下一顿,想起来今天抱着江安遇的那个导演,压抑在心头的占有欲疯狂滋长起来。 回头看他的时候,裴应声神色冰冷的不像话,“我不同意呢?” 江安遇一句‘为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裴应声上楼梯的背影已经落在他眼前。 他看着裴应声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心,默默说了声‘对不起’。他可以答应裴应声所有事,唯独这件事,他不能妥协。 “我明天进组,没时间跟你闹。” 江安遇应了一声‘好’,眼前的视线被水汽洇着,也逐渐模糊起来。 夜半月色凉如水,裴应声看着身边逐渐睡熟的江安遇,还像个小孩一样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指尖用力的泛着惨白。 他试着松开江安遇的手,却不想身边的人越攥越紧,生怕他跑了一样。 裴应声叹一口气,给他掖掖被角,把人紧紧抱在怀里,面前是江安遇那张软和的脸,他心里的烦乱悄无声息地散落,忍不住低头,在江安遇耳廓碰了碰。 异样的情绪逐渐在心尖蔓延,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酸涩。 裴应声附在他耳边,“阿遇,别再惹我生气了。”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裴应声人已经不见了。江安遇看了眼被推迟两个小时的闹钟,应该是裴应声调的。 裴应声走了。 江安遇垂眸,盯着手机上的‘裴小叔’三个字,指尖顿在半空,半晌,还是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阿遇:小叔,天冷加衣】 他等了很久,那边还是没有回复。 ... 陈锦做完兼职回去的时候,发现一向摆在初中门口的煎饼铺子不见了,于是给人打了个过电话过去,那边半晌,才接通。 “喂,妈,你今天怎么收摊收的这么早?” 那头笑的喜庆,“快回来!你还记得陈松他爹妈没?不是压在那什么剧组的城墙下面了吗,人主家找过来了,听说是个大集团,姓裴!刚来了个电话,说要让陈松过好日子呢,我盘算着,陈松那个大傻子能用多少钱,最后还不是给你留着当彩礼,要我说这得给咱们不少钱呢吧!” 姓裴? 京城能有几个姓裴的。 只有裴应声。 陈锦忽然想起来音乐会那天,同学说的关于江安遇的身世,他好像也是裴应声收养的。 陈锦听着他妈的话,微微眯眼,想了一会才说,“陈松那傻子在哪,他们见过陈松吗,知道他叫陈松吗?” 女人‘嗐’一声,“哪能啊,就顺着当年那档子事查过来的,只知道那孩子现在在咱们家,我就说出了事的那孩子是我侄子,人就说今天过来要看看,据说是裴家的什么基金会的掌权人。” “是吗?陈松那傻子吃了咱家这么多年的饭,”陈锦扯了扯嘴角,“也该他孝敬孝敬您了。” “小姨。” 他‘小姨’这两字一出来,女人怔愣了半晌,片刻反应过来,美滋滋地应了一声‘哎’。 陈锦回到家的时候,陈母正笑嘻嘻地给沙发上的人倒茶。 他们家实在是太小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紧紧皱着眉,打量了一圈这屋子里的陈设,大概几十平米的样子,衣柜电视柜紧凑着放在一块,桌上摆着一些小玩具,甚至还有没有擦干净的油腻,他被连桌上腾着热气的茶看也没看,只是开口,“那孩子在哪?” 陈母倒也不嫌弃人家这幅做派,只要是能给她送钱的,怎么着都行,眼一转,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陈锦,‘嗐’一声,“您看,这不是说到就到吗?” “陈锦,快过来,这是裴先生的经纪人,”她招呼一声,“肖先生啊,您看,这就是当年我家亲戚的孩子,如今也长得这么大了,成绩也好,在京艺上学呢,是什么系来着?” 肖凌,是裴应声的经纪人。因为裴应声的关系,肖凌的大名也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拽的二五八万。陈锦暗暗抿唇,掩下心里的激动,肖凌能过来,是不是说明裴应声对他,还算比较看重? 有了裴应声这一层关系,他在娱乐圈的发展势头,用‘平步青云’四个字来说,也不足为过。 女人挠了挠头,还没想出来,陈锦已经走到肖凌面前,冲人鞠了一躬,“您好,我是京艺音乐系的陈锦。” 陈什么? 陈锦? 肖凌微微眯眼,这可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可记得档案上写的,爹妈死了那孩子可不叫陈锦啊。就怕别人冒名顶替,他没说那孩子叫什么呢,陈锦自己倒先出来蹦哒了。 裴应声和江安遇在‘明街’险些遇害的事他知道,裴应声让他去调查陈锦,这事他刚接到手,正主就自个儿闯面前来了。 就是不知道裴应声会怎么选,一笑泯恩仇向来不是裴应声的风格,想到这,肖凌突然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身为经纪人,常年的职业病让他习惯性地打量面前这人的长相,倒也不差,就是看惯了江安遇那样的脸,在看这张脸时,总觉得有些平平无奇。 寡淡,太寡淡了,这长相就像是谁欠他钱一样。 “你有什么想要的?”肖凌问他,总得先给人哄着,万一跑了怎么办,“钱还是什么,只要是我们裴老师能做到的,他都会尽量弥补你。” 陈锦沉默片刻,“我想进娱乐圈。” 肖凌眉峰一挑,鼻息里的哼声还没发出来,就听着他又说,“想裴老师亲自带我。” 都是528事件的受害者,裴应声怎么对江安遇的,就得怎么对他。 陈母听他这么说,吓了一大跳,赶忙拉着陈锦,让他别胡说,白白浪费了这个好机会。裴家她一个老太婆是没听过,可裴应声是谁,那可是街头巷尾的老太太都知道的,一场戏的片酬上亿,身价更是上千亿,哪里是他们这种人敢肖想的哦。 肖凌眸色一暗,这人就差把野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没开玩笑吧?裴哥亲自带你,年轻人,我劝你再好好想一想,贪心不足蛇吞象,你能给裴哥带来什么?而且裴哥最讨厌的...” “就是钢琴。” 第24章 裂锦 裴应声连江安遇都懒得带,能出面带他? 陈锦没想到裴应声会讨厌钢琴,那江安遇不也是... 他很快整理好情绪,不慌不忙地说,“裴老师带我确实是我高攀,但我也明白,当年的528事件,裴家指定的建筑方偷工减料,当时的社会影响对裴家的打击有多大。我知道裴老师是裴氏慈善基金会的主办者,他来找我,无非是想做好慈善的名声,如果是我这个528事件的受害者出面与他一块做慈善,您想一想,这会给裴家带来多大的利益?” 肖凌微微眯眼,难怪这人难搞,年纪小心思歪,歪门邪道一出接着一出,不是个好伺候的主。 “一方面,我可以出面力证裴家一直在搜寻并且补偿当年528事件的受害者,裴氏确实是一家非常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陈锦揣摩着肖凌的脸色,继续说,“另一方面,裴老师之前的丑闻,也可以借着这件事洗白,您说呢?” ... 陈母眼见着肖凌走的时候,脸色不怎么好看。 刚把人送出门,她就忧心忡忡地走进来,看着陈锦,恨铁不成钢,“你为什么不问他要钱呢,进什么娱乐圈,搞不好连钱都没得赚!” 她在边上神神叨叨地讲话,一会儿是人家刚才都开口了要给多少多少万,一会儿又是陈锦这麻雀还想变凤凰...听得陈锦烦得要死。 什么叫他还想麻雀变凤凰,凭什么江安遇可以,他就不可以,更何况那江安遇还是个哑巴,话都说不利索的哑巴。 裴应声连个哑巴都能接受,有什么不能接受他的呢? 陈锦懒得理他,只是在她终于忍不住要把肖凌找回来重新谈一谈的时候,伸手拦下了她。 “妈,钱总有花完的一天,”陈锦掩下眼里的鄙视,“如果能跟裴应声绑在一起,那就是源源不断的钱,还有名声,你难道想一辈子都买煎饼?” 陈母有片刻的动摇,“可是那个肖凌走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看,我看你这个条件,他估计不会答应。” 陈锦扯了扯嘴角,“他当然不会答应。” “那你还...” “所以我得赶鸭子上架啊。”他轻飘飘的说。 ... 今天难得没课,但江安遇还是一如既往地来了学校钢琴教室,给宋清沅的曲谱他还得再修一修,总感觉还差些什么,可真要问他差在哪,他也不知道。 只好坐在教室里,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剧本。 九州风云四起,溧阳皇室覆灭,一大批溧阳余孽出逃,年轻的太傅舒云朝从战乱中救出尚在襁褓之中的皇室血脉沈稚,随着时日渐长,终于有人发现,皇子沈稚是个哑巴,众人心中希望破灭之时,不禁有人跳脚,舒云朝绸缪帷幄,有天子之风,要舒云朝自立为王。 谁能想到一向温和的舒太傅竟当众拔剑,砍了那名谋士的头颅,血溅当场! 然后用那名谋士的衣服擦干净剑上的血,舒云朝把剑递到小太子手中,“阿稚不能语,仍可以剑治天下。” “云朝一日在,阿稚这天下便坐的安稳。”筹划七八载,太傅鬓间染着淡淡白霜,看向沈稚的时候,那眼睛里便再也容不下别人。 可谁能想到,救出沈稚的人是舒云朝,到最后把那柄剑插入沈稚心头的还是舒云朝。从舒云朝把他从战乱中救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是舒云朝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枚引诱出所有溧阳余孽的棋子,他在一点一点折断沈稚的羽翼! 舒云朝从来就不是什么溧阳太傅。溧阳皇帝荒淫无度,暴虐成性,亡国之后,溧阳余孽人多势众,无处不暴动,天下苦其久。舒云朝身为九州庭的总指挥使,为了九州和稳,不得不接下列国皇帝的请求,出面肃清溧阳余孽。 剑端的血一点点从胸口溢出来,落在舒云朝缎白的鞋面上,沈稚恍惚间,好像看见意气风发的太傅一刹那白了头发。 他是哭了吗? 沈稚抬手,用尽最后一口气,同他做手语,他原是想问一句‘原来太傅竟是假的太傅吗’,可转头来,觉得自己左右要死了,还是不要恨太傅了,于是同他做哑语: 【太傅不要哭,阿稚是余孽之首,是祸乱天下之本,是死有应得。】 哪怕最后,他还是称舒云朝一声‘太傅’。 然而剑已出鞘,纵使稚子无辜,已无回头路可以走。 ... 江安遇红着眼眶看完最后一页,一抬头,被面前睁着大眼睛的赵一究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你哭什么啊?”赵一究从兜里拿出纸递给他,“你就是太多愁善感了,这又不是真的。” 江安遇脸上羞赧,却还是忍不住和赵一究说,“沈稚,可怜。” 他觉得沈稚死了也好,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沈稚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了,换成他也是一样,如果裴应声...就算后来真的活下来,也和行尸走肉没多大区别。 赵一究看他哭的怪可怜的,一时间不知道他和沈稚哪个更可怜,“别你可怜我可怜了,走走走,今天我生日,爷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江安遇一愣,问赵一究,“不是八,月吗?”这才四月多。 “啊,是啊,”赵一究拉着他往外走,脸上丝毫没有谎言被戳破的尴尬,“你周末都在琴房,看得我烦,这不是怕你卷死我吗,带你出去透口气!” 江安遇‘啊’一声,点头,赵一究想过生日那他就给赵一究过,“那我,请。” “诶对了,秦教授上次不是送你一架钢琴吗,后来有修好吗,有没有送到你家去?” 江安遇摇头,那架钢琴的残骸不知道裴应声弄去了哪,他只说托人把那些东西送到江安遇父母家的老别墅里去了。 他一开始也想在黎逢苑买一架钢琴,连买钢琴的钱都攒好了,这样他就不用大冬天的来回跑,可是裴应声不同意,说是会吵到他睡觉。 他一想也是,反正在学校也是一样练琴。 … 赵一究叫了几个玩的还可以的,出来陪江安遇散散心,连周末都待在琴房,他总感觉江安遇和钢琴,有一天总得死一个。 “来来来,哥几个,喝起来!”赵一究给江安遇倒了杯果汁,推给他,剩下几个人面前铺的全是啤酒,“今天不喝倒,谁都别想走!” “我靠赵一究你可别害我!”有同学笑着调侃他,“你喝醉了还有小遇给你带回去,像我们几个,喝多了那可不就被人捡尸了?” 江安遇还没来得及说他可以把大家都送回去,赵一究先骂开了口,“去你大爷的,别编排我们小遇,等会别灌小遇听着没!” 一桌人喝的痛快上瘾。 江安遇百无聊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刷着朋友圈。裴应声是不怎么发的,但是肖凌爱发,且大多数都是与裴应声有关的,不是哪个小明星又惹他裴哥生气了,就是他裴哥拍打戏又伤了哪,然后总会附赠一张裴应声的现场图。 江安遇总是会默默保存下来,等到手机内存满了,他就找个U盘存起来,然后继续保存。 ‘哒’~ 朋友圈有更新的状态提示,江安遇瞬间明朗起来,他的朋友圈里,有人发状态了。他的朋友不多,赵一究没有发,秦墨不爱发,那就是...肖凌! 点开那一瞬间,江安遇嘴角的笑意逐渐凝固在脸上。 【陈锦:或许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的528事件,那一天,成了我人生里最难忘的一天,我的父母,永远的离开了我。身为当年的受害者,我既荣幸也痛苦,荣幸的是能够与裴氏基金会的总会长裴应声先生一起助力慈善事业,痛苦的是与父母天人永隔...总之,还是万分感谢裴应声先生没有放弃我们这些被生活放弃的苦难人。】 昏暗的环境里,偶尔会有灯光从舞台中央投射过来,照在江安遇苍白的脸上。 周边是赵一究他们吵闹的声音,江安遇却已经完全坐不住,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起身,踉跄着走到酒吧外,期间还撞到了几个人,被人骂是不是瞎了眼他也不在乎,只是靠着墙角,颤抖着给陈锦打了一通电话。 那边接通的很快。 “师兄?”陈锦语气很果断,“那个导演的项目我说了不去,你不用来劝我了,我也不会...” “不…是,这个,”江安遇打断他,“裴应声,找你?” 是他自己也没有听出来的羡慕和嫉妒。 “是,今天下午肖经纪来过我这里,裴先生会给我介绍新的工作,还承诺会带我一起进娱乐圈,” 带他一起进娱乐圈...江安遇不自觉攥紧手机,感性告诉他裴应声不会这么做,可理性又偏偏给他当头一棒。 “我们会一起演戏,裴先生不喜欢钢琴,所以我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弹了,我的工作就不劳师兄操心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 作者有话要说:裴应声:一坑还有一坑深 第25章 裂锦 裴应声不喜钢琴,怎么会。 “等...一等,”江安遇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同他争执,“他喜欢,钢琴。” 那边一愣,诧异地笑了一声。 “师兄,你不会不知道吧?”陈锦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裴先生最讨厌钢琴了,他父亲的现任,也就是任凛然先生过世的母亲,就是钢琴家啊。” “你真不知道啊?”他调侃,“裴先生养了你七八年,你连这个也不知道?” 任凛然先生过世的母亲,就是钢琴家啊。 江安遇呆滞在原地,那句话不停地在他耳边循环。裴应声有多恨任凛然和他母亲,他是知道的。 可他进裴家的时候,任凛然的母亲已经过世了,裴家没人提起任母是钢琴家这件事,他不知道... “你,为什,么,知道?”他问。 对面似乎擎等着他说这话,笑哼一声,带着些讽刺,“肖经纪告诉我的啊,师兄,你这样我很难不怀疑,你和裴先生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不过也没什么,师兄要是以后没有好的发展机会,在圈子里混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陈锦铁了心要他不好受,直接挂了电话。 肖凌告诉他裴应声不喜欢钢琴的时候,他就上网去搜了一下,裴家这事也不是秘密,他一猜就知道是因为任凛然和她母亲。 也不是肖凌针对江安遇,他就是单纯想不通,为什么江安遇的运气那么好,可以同时牵上裴应声和秦墨两条线,明明裴应声不喜欢钢琴,却还把他一个哑巴留在身边。他的天赋确实不错,但秦墨对他的照顾,似乎超出了师生情谊。 耳边是冰冷的手机提示音,江安遇扶着墙体缓缓蹲下,似乎还能听见陈锦炫耀他和裴应声亲昵的语气。 裴应声讨厌钢琴,裴应声讨厌钢琴的话,他要怎么办...他不死心地拨通裴应声的电话。 那边响了两声,男人的声音带着些冷漠。 “我在忙,有事找肖凌。” 裴应声的态度太过锐利,过于冰冷的话语仿佛寒冬的刺刀,一刀一刀地剐在江安遇身上,他克制着鼻尖的酸意,没来由地想起裴应声那天在明街说的话,裴应声问他,遇到事情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 他想大概是裴应声记性不好,江安遇给他想了无数个理由,可偏偏裴应声过目不忘。 “我很忙。”那头的裴应声拧眉,江安遇除了十二岁那年吵着要他爸妈回来那一次,再没对他提过什么要求。 偏偏这一次,他说要演戏。按着以前,裴应声说他两句,冷他两天,他就该偃旗息鼓了,可一直到现在,裴应声也没收到他说自己好好听话的消息。 难免火大。 “知道!”江安遇顾不得此刻自己的狼狈,急忙解释给他听,生怕下一秒他就挂了电话。 “我知,道的。”他声音小小地说。 不等他说明自己的来由,裴应声不耐烦他的沉默,“演戏的事,我不同意。不好好弹你的钢琴,演什么戏?话都说不利索,你能演什么,演个哑巴?” 江安遇眼眶倏地发红,空气没来由地紧绷起来。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他快呼吸不过来了。 他知道自己说话不清楚,即使好好说话努力说话,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清楚的表达,可被裴应声这么□□裸地说出来,他瞬间红了脸,低头那一瞬间,厚重的自卑一点点浮上心头。 他头一次这么恨自己是个哑巴。 电话那头,裴应声似乎意识到有些过分,眉心紧紧皱着,他伸手摘了眼镜,捏着山根,阖眼那一瞬间,他掩下心头浓重的占有欲。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四周等着搭戏的演员悄摸地离裴应声的休息棚远了一些。 裴应声自打这次拍戏,基本上没给过谁好脸色,不知道谁给了他气受,他们也不想自讨苦吃,谁闲的没事触这阎王的霉头。 于是一整个剧组更安静了。 听筒里安静的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寒风刮过,江安遇手指冻的通红,却还是顽固地保持着接电话的动作,两个人像是陷入了莫名的僵持,好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江安遇眸子里是掩盖不住的无措,惶然地睁着眼睛却不知道该看哪里,只好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额前的碎发遮掩住泛红的眼眶。 黄昏的长安道上,正是热闹的时候,隔三差五的路过一些行人,总会匆匆往这边看一眼,兴许是被江安遇这张脸吸引,再看的时候,惊讶于他这样好看的青年居然也会慌张到不知所措。 眉心的焦虑远不及心里的折磨,甚至不用裴应声等待很久,江安遇也知道,他必输无疑,也赌不起。 “小叔,我弹琴,”江安遇往角落里站了站,一字一顿地试探说,“你,生日,阿遇弹钢琴,给听,行吗?” 他手心攥得紧,寒天里甚至起了薄薄的一层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说对了每一个词语,简简单单一句话,他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要拒绝他,不要再拒绝他了,他几近恳求地想。 “我弹钢琴,厉害,好听。”他用着拙劣又普通的词语,变着法儿地哄着讨好裴应声,明明听了很多‘天纵奇才’‘余音绕梁’之类的夸赞,可一对上裴应声,那些词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像跳梁小丑,“小叔,阿遇,不骗你。” 几近恳求的语调。 江安遇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心脏没有规律地乱跳,好像裴应声一开口,它就要停止跳动让他窒息一般,他坐立不安等着,可是等到身上那层因为紧张渗出来的薄汗蒸发,裴应声也没有说话。 那头没有拒绝,但是江安遇等来了无尽地沉默。 无尽的慌乱袭上心头,江安遇一瞬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裴应声不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原来,裴应声真的不喜欢钢琴。 “小叔,”江安遇不想听他说‘我不喜欢钢琴,我也不喜欢你弹钢琴’,于是赶在裴应声开口之前,尽量平静了声线,抢着说,“我开,玩,笑的。有其他,礼物,送,小叔。” “你到底在闹什么?” 江安遇攥紧手心,别过脸,不想让路人看见他这副模样,“没,事。” 他擦掉眼泪,然后又很快会有新的眼泪落在鞋面上,“就,是太,想你,不知道,怎,么办了。”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没有一个词语是对的,哑的说不出声,那头也听得乱七八糟。 ‘嘟’的一声,江安遇匆忙挂断电话。 一股凶猛的呕意涌上心头,他慌忙找到附近的垃圾桶,可是看见肮脏的垃圾桶的那一刻,他硬生生忍住了那股恶心。 不能吐,吐了裴应声会觉得他臭,他恶心。 江安遇无厘头地游荡在小巷尽头,明明是寒春,他身上的冷汗一层浸着一层,身上却被裴应声的话灼烧的火热。 天黑的太快了,快的他几乎看不见一点点光亮,连最后一丝太阳的温热也尽数消散,无止境地冷意袭来,冰火两重煎熬,没有一个不在折腾他。 明明他也是528的受害者,明明他也没有父母了,明明是他想每时每刻都和裴应声并肩,可是为什么光明正大陪在裴应声身边的人,是陈锦。 为什么新来的前台他不认识,电梯密码他不知道,就连演戏,裴应声也要找别人。 “裴应声!” “裴应声...” 江安遇蹲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撵磨着这三个字,大口喘着气,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指甲狠狠嵌进掌心的软肉里,他似乎要把这些字嚼碎咽进身体里,可是这样也不能让他好过。 太疼了。 心口疼眼睛疼呼吸疼,他哪里都疼。 身后有人在喊他,江安遇回头,猛然撞进赵一究的怀抱,是好闻的青草味道。 “小遇怎么了,啊,怎么哭了?”赵一究捧着他的脸,用衣角给他擦眼泪,“不哭不哭,是不是你男朋友对你不好,我对你好,行吗?” 江安遇站不起身,只是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蜷着,蹲着抵在赵一究肩头,咬着唇侧的软肉,死活不让自己当着赵一究的面哭,“他什,么都不知,道...” “谁不知道?我告诉他行不行?”赵一究快急死了! “裴...”他不说裴应声的名字了,别人会说他不好,可他连呼吸都像被针尖刺着,密密麻麻的疼。 “陪什么?陪你吗,我不走。”赵一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江安遇,“你慢点呼吸,小遇,慢点呼吸!” 江安遇头发散乱地垂在脑后,他快窒息了,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他说不出来。他忍不住抬头,对上赵一究的眼睛,终于红了眼眶。 他给赵一究做手语。 [他不喜欢钢琴,要怎么办才好。] 可是赵一究看不懂手语,只是看着江安遇的眉头越皱越深,眼眶也越来越红。 “是不是哪里疼,哪里疼?”赵一究听不清他说话,只是看着他皱眉的样子,揣测他可能哪里疼得厉害,于是把他扶起来,摸摸他的膝盖又摸摸他的手腕,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拉开衣袖一看,四公分长的疤痕,丑陋地横亘在江安遇的手腕上。 “小遇...”赵一究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连赵一究都知道,手腕受伤,对一个钢琴家有多大的影响。 “什么时候受的伤?” 江安遇低头,看到那条疤痕时,突然觉得滔天的委屈卷上心头,不是难过,是委屈。 裴应声明明看到那条疤了,也没有过问会不会对他弹琴有影响,他什么礼物都送他却唯独不送他最爱的钢琴,他说钢琴会吵着他休息,他也从来不听他弹钢琴,他的毕业演奏裴应声也刚好错过演奏的时间...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江安遇站不稳,自嘲地往后退一步,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这边的酒吧太吵了,赵一究不想带他回去,不然那群同学又要问东问西,正好这块离学校也不远,“小遇,我不问了不问了,我带你去上次的那家清吧好不好?” 不管赵一究现在说什么,江安遇都不说话,任他牵引着。 随便吧,随便去哪,哪怕一闭眼的时间,他眼前也都是裴应声,别再缠着他了。 他也是人,也会难过和心疼。 江安遇面色呆滞地坐在高脚凳上,赵一究不敢给他点酒喝,只说去给他拿水,江安遇点头。 可等他回来的时候,江安遇面前已经摆了四个威士忌的空杯。 他神色恍惚地趴在桌面上,透过耀蓝色的玻璃杯,他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男人,穿着服务生的衣服,给他递了一杯水。 赵一究认识那人,好像是江安遇的朋友,他坐远了些,不打扰他们。 “崔书,”江安遇含含糊糊地喊他,却出不了声音,难过的只想掉眼泪,眼泪划过鼻梁落在另一只眼睛里,然后带着多余的眼泪划到耳侧,最后落在颈窝。 “你太,坏了。”上次找不到你了。 他隐约想起崔书给他说过,他这样的人是架不住裴应声的,他不相信,现在他好像在裴应声的世界里,栽了个很大的跟头,他差一点,差一点就起不来了。 崔书听不懂江安遇说什么,他声音又小又沙哑,和平时的江安遇截然不同。崔书伸手想拿过他手里空的酒杯,却被他死死攥住。 “放手。”他哄着人不要再喝酒了,这才几杯嗓子就成了这样,“杯子给我。” 江安遇却被他这句话刺激的眼眶发酸,两人僵持了许久,崔书附在他身边听了很久,才隐约听见江安遇说的什么。 他说:‘不放。’ ‘裴应声,不舍得,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小遇:但凡我会说话,你也不能这么嚣张。 裴应声:别说了直接上搓衣板 让我跪个十天半个月 第26章 那一瞬间,崔书才知道江安遇误会他了,他只是想让江安遇松开杯子。他得哄着江安遇回去,这里是清吧,但也难免有些不三不四的人。 江安遇枕在胳膊上,眼神缥缈涣散,无意间瞥见崔书手腕上的纹身,是‘L’,应该是谁的名字。 他伸手,想去摸一摸,却被崔书避开。 “这是纹身。”崔书说,“我自己弄的,有些丑。” 江安遇迟钝地点头,然后沉默片刻,拿过桌上的笔,写在手上。 【那他喜欢你吗】 崔书看着这七个字,没说话,只是揉了揉江安遇的脑袋。 或许这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帮江安遇的原因,明明自己也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却还是想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 他走过那条路,太苦了,他心疼自己,也心疼别人。 他没说话,江安遇却看明白了,片刻他低头,把自己埋首在臂弯里,浅色的卫衣很快被洇出一大片暗淡,不知道是在可怜自己,还是可怜崔书。 崔书听不清江安遇在说些什么,起身,喊江安遇的朋友带他回家的时候,江安遇却忽然抬头,掀开衣服,指着自己腰侧的软肉,用笔在上面画了一幅图案。 是S和音符叠加在一起的图案,怕崔书看不懂,他想解释给他听,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哑声。 崔书听不懂,却看明白了。 是裴应声和钢琴,两个永远不能相交的平行线,被江安遇执拗地背在身上。 “你会后悔的,”崔书说,“你知道他在找别的男生吗?可能已经找很久了。” 江安遇摇头,然后又点头,眼泪晃得在脸上乱跑,落在耳廓上,落在眼窝处,鼻尖上,哪里都是咸咸苦苦的。 他知道,但他不后悔。他喜欢的,裴应声都不喜欢,可是裴应声喜欢的,他也都接受。 ‘不如许个实际一点的愿望,看看会不会实现?’ 耳边恍惚响起裴应声的声音,江安遇想,那他还想再许一个愿望:裴应声听听他弹琴吧,很好听的。 “纹身的针很疼...”崔书试图用‘疼痛’这两个字唤回江安遇仅剩的一点清醒,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当初那个在酒吧受伤那么久也不吭一声的男生,哪怕手腕上伤口的血染红整个衣服的内袖,在裴应声面前却依旧抿嘴笑的江安遇,又怎么会真的害怕疼。 江安遇趴在崔书出租屋的单人床上,紧紧咬着自己的胳膊,额角的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往外渗透。比起纹身的针在肉里搅动带来的痛感,他觉得比起裴应声带给他的难过,这些不足称道。 赵一究心惊胆战地站在崔书身后,看着那针头在江安遇白皙的肉里游走,看着殷红的血迹冒出一点苗头,又被崔书擦掉。 他不知道江安遇想纹身的心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自打他认识江安遇以来,他没有任性过一次,见人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哪怕是出去修缮孤儿院漏水的房子受了伤,也还是笑眯眯的把孤儿院的小朋友抱起来放在腿上,用蹩脚的语言和兜里的糖逗他们开心。 赵一究心口猛地一悸,忽然心疼的不行。到底是什么天塌的事,连一向乖巧的江安遇,也差点撑不过去。 就让他放纵一次,他活的太累了。 赵一究一扭头,才发现江安遇死死咬住胳膊不松口,他想把沾了血的胳膊从江安遇身下抽出来,却始终动不了,“小遇,松口!” 江安遇疼的红了眼睛,却从头到尾不吭一声,只是死死咬着胳膊,强烈的痛感盖过酸涩的窒息感。 “你胳膊不想要了是吗,不想弹琴了吗!”赵一究拇指和食指卡着江安遇的虎牙,不让他动,“松口!” ‘弹琴’两个字不知道哪里戳中了江安遇的痛点,他先是一怔,赵一究趁机抽出他的手,鲜红的血顺着胳膊上的牙印落在赵一究虎口处,“你疯了!” 赵一究的声音带着些破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听起来有些骇人。江安遇哑哑‘啊’一声,然后迟钝地趴在枕头上,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他想去维也纳的□□,想成为名闻遐迩的大钢琴家。 但最想的是,裴应声好好爱他。 赵一究吼完他以后,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他没想到江安遇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这是今天晚上第一次,他带着声儿地哭了出来,声音小小的,像只猫一样呜咽着。 “给他买杯牛奶解解酒。”崔书抬头,看了一眼江安遇沾血的胳膊,眉头蹙起来,他比赵一究这个直男更懂江安遇,他太疼了,疼到□□上的痛意,远比不上心理上的折磨。 怎么会有人不怕疼,就是因为太怕了,所以才要用一种疼痛去麻痹另一种疼痛。 “床头的抽屉里有药棉,酒精和医用纱布,”他沉沉叹一口气,收了手上的工具,用药棉沾了些酒精,腐蚀性的液体碰到江安遇侧腰的那一刻,他条件反射的往里面缩了缩,“给他包扎包扎,带他回去吧。” 赵一究点头,这个点宿舍肯定是进不去了,除了秦墨,他也不知道该联系谁把江安遇带回去,总不能随便在外面给他开个酒店。 对面一条街还有不少醉鬼等着他送,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秦教授把他带走。 正打算给秦墨打电话的时候,边上的崔书抬头看了赵一究一眼,把江安遇的衣服放下来,“不要打给裴应声。” 赵一究一愣,不知道和裴应声有什么关系,“我给教授打电话。” ... 秦墨冷着脸从赵一究手里接过眼眶红肿的江安遇的时候,问了句他怎么了,赵一究支支吾吾,他也是真不清楚。 把人放在车上,拉过安全带扣上的那一瞬间,江安遇疼地喊出了声,把蹭着伤口的安全带往外面带了带。 细心如秦墨,江安遇这声音分明不对,腰那块也不对劲,像是应激了,还受伤了。 秦墨掀开他衣服的那一瞬间,紧紧拧着眉。 白皙的皮肤被揉搓的发红,在腰侧最嫩的地方,大约核桃那么大的纹身,微微浮肿起来,有些地方甚至还在渗着刚刚凝固的血丝。 是裴应声的S,他几乎一眼看出来。 秦墨不自觉攥紧江安遇的衣服。 空气里安静几乎能听见秦墨不平稳的心跳,他指腹贴近,却在要靠上去的那一瞬间,他像是触电一般,又无奈收回手,近乎窒息地缓缓放下江安遇的衣角,然后松开安全带。 没有安全带的桎梏,江安遇显然好了许多,却还是皱着眉,应该还是疼。 秦墨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抚着他。 裴应声哪里好,他甚至不可遏制地想,如果当初江安遇被那些亲戚丢出家门那一刻,把他带回家的人,是他该多好。 但也只是片刻,秦墨从幻想中剥离出来。 到家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江安遇的脸颊,从副驾的储物抽屉里拿出湿巾,给他擦了擦泪痕斑驳的脸,但到底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哭,只是神色越来越暗。 “小遇,不要在车里睡,回家睡。” 江安遇依旧睡得很沉,两只眼睛肿着几乎睁不开,半张脸贴在秦墨掌心,滚烫的不像话。 秦墨紧抿着唇,折身到副驾,把他从车上抱了下来,然后从地下车库进了自己的私人公寓,却没注意到身后尾随着的男人。 他随手拿了一件自己的睡衣,给怀里昏沉的江安遇换上,唯独在要□□的时候,他片刻的挣扎,还是没有动手。 “喝点牛奶。” 秦墨的手机响个不停,他没理会,只是唤醒江安遇,把人放在沙发上,贴心地插了吸管,凑到他嘴边,快要触碰到的那一刻,沙发上的江安遇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小遇,是我。” 沙发上的人哪怕不清醒,依旧警惕心很重地看着他,也没有认出来面前说话的是秦墨。 秦墨拧眉,半晌,终于放下手里的牛奶,“好,不喝,我去煮些桂花水。” 他起身,打算换成水的时候,衣角忽然被人攥得紧。 兴许是‘桂花水’三个字刺激了江安遇,他力气很大,一点点收着衣服,秦墨被迫往他那边贴了贴,直到江安遇抱着他的腰,慢慢站起来,仰头看着他。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秦墨侧颈,他不自在地别开脸,呼吸也跟着滚烫起来,“小遇,回去休息。” “我是秦墨。” 他声音不大,或许是有私心,或许也没打算让江安遇听明白,只是换自己一个安慰,他告诉小遇,他不是裴应声。 江安遇恍惚地点头,把额头抵在他肩上,一开始是小声地哭,然后哭着哭着又想起这人是裴应声,怕惹他烦,于是又变成没有声音的哭。 他掀开衣服,又拉着秦墨的手,在纹身的那一处来回的摩擦,过分美好的触感,秦墨低头,目光落在江安遇泛红的眼角,许是良心的不安,他又重复: “小遇,我是...” 话没说完,江安遇的眼泪无声地落在秦墨手背上,烫的秦墨从中惊醒过来,抽出手的那一瞬间,江安遇无措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又错了。 下一秒,他踮脚,紧紧揽着秦墨的脖颈,贴到他温热的唇上,湿热的眼泪划过两人的唇角,湿咸苦涩。 一触即分。 “小叔,阿遇,错了。” 他不知道裴应声讨厌钢琴,也不知道裴应声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他,只是想多求求裴应声,再多多陪他一段时间。 秦墨苦笑,果然还是裴应声。 “小遇没错。” 秦墨给他擦眼泪,对上江安遇茫然可怜的视线,他想,这辈子他就自私这么一次。 以后,师兄只是师兄。 低头触到温软唇瓣的那一瞬间,他忍不住把人抵在墙上,像哄珍宝似的不敢用力,他明明什么也没做,江安遇却还是眼泪掉个不停。 ‘哐当’一声。 门被摔得劈啪作响,来人难以遏制地怒气几近溢出胸口,“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狗带狗带狗带狗带! 第27章 裂锦 秦烨没想到一开门看见的就是这副场面, 猛地冲进来又踢又砸,不到一分钟,秦墨的平层被他砸的乱七八糟。 他本来想着今天周末, 正好来秦墨这里看看他。那次他在江安遇毕业演奏会上大闹一通, 秦墨连着好几天没给过他好脸色, 虽然他本来也不怎么待见他。 谁知道在地下车场就看见秦墨抱着江安遇上了楼,气的秦烨眼睛都红了,站在门外一个劲的给秦墨发消息, 可他一句话也不回。 他索性给裴应声打了个电话,让他看看,江安遇到底是什么货色,在这里堂而皇之地勾引他哥! “哥,你凭什么把他一个外人带到这里!上次爸明明说了你会给我补一个生日礼物, 我一直都没有收到, 你现在却带着他一个外人来我们家,还让他穿你的衣服,你让他滚出去,让他滚出去!” 秦烨直跺脚, 恨不得扒开江安遇抱着他哥的脖子。 “滚出去。” 秦墨看他一眼,打横抱起怀里昏沉的江安遇, 不知道是他刚才力气太大还是吓到了江安遇,他直接昏睡了过去。 “你让谁滚?” 低沉的声音从门后传过来,过于逼仄的气氛吓得秦烨往角落里缩了缩,他偷偷看了一眼裴应声, 对方脸色阴沉着, 似乎压根儿没把他们兄弟两个人放在眼里。 裴应声垂眸,看着秦墨怀里晕过去的江安遇, 甚至还能从他身上闻到浓重的酒气。 江安遇不胜酒力,沾一点就能睡个天昏地暗,这他当然知道。 秦墨听这声音,动作一顿,回头,这才发现原来秦烨身后还有一个人。 对上他的视线,裴应声嘴角微微抿着,看着他怀里散着头发的江安遇,散漫地整理着黑胶手套,看不出喜怒。 “秦墨,你可真行。” 前一秒想他想的心肝肺都疼,后一秒就能在这和秦墨亲的热火朝天。 裴应声舔了舔嘴角,眼底划过一抹阴鸷,行还是江安遇行。 接到秦烨电话那会儿,他正在赶夜戏。 组里面的氛围明显好了许多,围着肖凌尽说些夸裴应声的话,甚至一度闹上了热搜。 【# 有裴哥的剧组好福气 #】 【# 裴应声豪掷百万请宵夜 #】 那时候江安遇给裴应声打电话,没来由地说一句‘想你’,他一肚子气突然就消失的莫名其妙,甚至心情不错地让肖凌从京城请了最好的厨师来剧组。 几十号人一顿夜宵上百万,裴应声没觉得心疼,他不缺钱,买江安遇一句‘想你’也还成,权当是替江安遇积福了。 江安遇脸皮薄,演戏这个事情,他不能逼太紧。江安遇就跟他手里的风筝差不离,只要线还在他手里,由着他怎么作,江安遇总不至于真跑了。 就算跑了,没几天也能自己找着回来的路。他似乎从来没想到江安遇会离开他这件事。 休息棚里,裴应声神色漠然地翻看着剧本。 江安遇那么说,不就是暗示自己他想要一架钢琴么,之前也说过好几次,他没松口,小朋友倒是能坚持。 看在他这么乖的份上,裴应声想,一架钢琴三四百万,对他来说不值钱,回头买了放在裴家,正好膈应膈应任凛然。 ... 眼见着秦墨没有放下江安遇的打算,裴应声一哂,拽过江安遇的胳膊,顾不得怀里人轻哼一声,把人揽到自己怀里,随即一拳落在了秦墨的嘴角。 秦墨被他打的后退两步,抬头,面色硬冷地擦掉嘴角的鲜血。 “偷我的东西,你是真不怕江安遇恶心。”裴应声低头,拍了拍江安遇的脸颊,怀里人没有感觉一样,瘫软在他身上。 裴应声扯了扯嘴角,在他脸上狠狠捏一把,掐的人红印子出来,他才松手。 秦墨看着被他抢走的江安遇,低头,只是冷笑,但没有还手。裴应声确实说得对,他是个小人,是个只会趁人之危的小人。 他当然也怕江安遇知道这些会恶心。 裴应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撑着沙发的秦墨,把他愧疚的神色看在眼里,抬手,狠狠在江安遇的唇角撵着,似乎想要擦掉什么脏东西。 怀里人疼的忍不住轻哼一声,裴应声脸色瞬间阴沉起来,手下的力道又重了不少。 他只要一想起秦墨居然敢亲江安遇,心里就堵得慌,刚才在高速上的时候,他甚至在想,如果撞死秦墨,他手底下的律师能不能让他全身而退。 如果不能全身而退,能把秦墨撞死,那也是好的。 “小遇是人,不是你的东西。” “我不还手是因为小遇,”秦墨看着他的动作,眉心紧紧蹙着,心里的愧疚瞬间到达了冰点,如果不是因为他亲了小遇,他也不会被裴应声这么折腾。 他碰了别人的监护对象,被人这么打,是他该。他转身,从冰箱里拿出冰袋,递给裴应声,“你可以带他走,但是请你务必照顾好他。” 裴应声这人太过冷血,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江安遇在裴应声身上会有多坎坷,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或许裴应声还不知道江安遇对他的心思,他从来没有正经关心过小遇。 “不管他对你出于怎样的情谊,请你多包容他,”他顿了顿,像是在思索什么,半晌,他才有些艰难地说,“如果你做不到,请把他还给我。” 似乎带着一些恳求。 秦墨这个人好像永远是这样,对谁都冰冰冷冷的,却又最尊重礼义廉耻,是以大家都觉得钢琴界的大拿秦墨是个青年顽固,简直油盐不进。 时间久了,就连江安遇也觉得,‘嗯?师兄,吗,他就,是这样,啦他,人很,好~’。 可是他一剖热爱和会羞耻的心,全都不自觉给了江安遇。 “还给你?”裴应声听得直想笑,在他这里装深情有什么用,江安遇还不是对他要死要活的。 江安遇离得开他么,离开他还能活下去么? “你知道我上他多少遍吗,你知道我上他的时候,他又说了多少句我爱你吗,你知道多少次都是他求着我上他的么?” 怀里人眼睫轻微颤动,唇侧的软肉被牙齿一点点地渗透。 裴应声低头,钳住江安遇的下巴,然后刺激秦墨一样,在被他搓的发红的唇尖上,啃咬一般落下一吻,然后挑衅地看着秦墨。 “你猜他那个吻又有多少的成分,是把你当成了我?” “覆盖你的痕迹,对我来说太简单了。” 裴应声面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拢在江安遇腰间的手掌,收拢的越来越紧。他抬手,鹿皮黑胶的手套轻慢地指在秦墨的心口,“别用江安遇恶心我,他本来就是我的...” 裴应声一贯说话随性,上来上去的字眼被他挂在嘴边,江安遇到了他嘴里就像红灯区站台的婊.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墨的拳头已经落在了他侧颊上,眼镜‘啪’的一声,狠狠摔在地上。 “你他妈的混账,把他当什么!” 秦墨很少说脏话,这一天似乎把他这一年要说的脏话都说完了。 无尽的后悔吞没着他,秦墨紧紧攥着手心,如果他当初不要什么先来后到,礼义廉耻的把江安遇从他手里抢过来,今天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江安遇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去社交,去弹琴,甚至不用接受裴应声这样的羞辱。 “怎么?”裴应声笑着看他,“恼羞成怒了,还是,你也后悔没睡到他?” 裴应声的风衣上,肩头那一块湿糯着。江安遇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他微微发抖着,无尽的害怕吞噬着他。 继裴应声不喜欢钢琴之后,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裴应声这么说他,可他再爱,也是有尊严的啊。 他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喝多了,才会有这样把秦墨当成了裴应声,一定是他喝多了,裴应声才会这样说他。 “从小到大,你什么都没赢过我,”裴应声揽过江安遇的肩头,打横将他抱起,转身离开时,他回头,寻衅看着他,“这次也一样,明白吗?” “他不是你的筹码!” 裴应声脚下一顿,思索片刻,轻飘飘地说,“他当然不是。” 江安遇终于松了一口气,一点一点松开紧紧咬着的贝齿。 “我甚至不用招手,他自己就屁颠屁颠地过来,你居然觉得他是筹码?” “我当然会好好照顾他,除了我,他恶心别人动他。” ‘嘣’的一声,江安遇心里的那根被他缝缝补补一次又一次续好的弦,终于断了。 原来在裴应声这里,他是不需要尊严的。 秦墨脸色泛白,直到人走远了,秦烨才敢上前喊他一声‘哥’。 一路回到黎逢苑,肖凌和阿睿早就在这里候着,那时候裴应声接了一通电话,忽然变了脸,开着车从剧组离开的时候,他们连车尾气也没追的上。 干脆就在这里等着。 谁知道等着等着就出事了,不知道那陈锦用了什么方法,居然把528那事情抖了出去,现在# 裴应声慈善 #的头条挂在热搜上,甚至还配有肖凌去陈锦家的图片,眼看着这热搜还有上升的趋势。 全网都在夸裴家是个有责任心的企业,按理来说这是个好事,可坏就坏在陈锦这颗老鼠屎,要他真和裴应声一起做节目拍戏,还不知道江安遇要怎么想。 裴应声回来带着一身酒气,还有怀里几近晕厥的江安遇。 “这这这...这是怎么了,裴哥你这脸是怎么回事?”肖凌凑近闻了闻,‘嗨哟’一声,“这祖宗喝了多少?” 裴应声瞥他一眼,“滚。” 肖凌只当他是气话,“哥,你和那陈锦上热搜了,你看要不要撤,我是怕小遇他受不了...” 裴应声看了眼怀里的江安遇,冷哼一声,“他受不了?” “他什么受不了?” 受不了能和秦墨找刺激去。 肖凌心一凉,就知道这狗日的要折腾人,“哥,不是我说,小遇这孩子有事直往心里憋,我觉得不...” “你是不知道滚字怎么写?”裴应声一脚揣在他腿上,“别他妈在这烦我。” 肖凌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腿,哪里还敢再吭声,心里把裴应声在油锅里来回地炸了好几遍,热搜那事他想管,可裴应声又摆明了不让他插手,不知道是想折腾死谁。 这才拉着阿睿往外面走。 出了门,才发现阿睿手里的保温盒不见了。 “你手里那海鲜粥呢?”他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阿睿说:“我给裴哥放家里了啊,那不是裴哥找来那厨子给小遇做的海鲜粥吗?裴哥挺有心的,那扇贝生蚝都是刚从法国空运过来的,就连那象拔蚌都是意大利...” “意大利你大爷!他有椒 膛鏄怼 睹跏 鄭嚟个屁的心!”肖凌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一脚,“江安遇那祖宗对海鲜过敏!” 阿睿顿时脸色都白了,“那...那裴哥现在生这么大的气,咱两进去肯定会被他打死的!” 肖凌看着紧闭的大门,给他发了条消息,这条消息裴应声要是能看见,那就皆大欢喜,要是看不见,那大家就ICU见。 ... 裴应声一脚踹开浴室门,把江安遇丢在地上,疼的江安遇闷哼一声。 他正对着江安遇打开花洒,冰冷的水落在脖颈间。 裴应声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不知道出去做什么了,好一会儿没有进来。 密密麻麻的水从头顶洒下,江安遇呛了几口水却没清醒。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的结果他不想面对,他是不想清醒。 十二岁那年,他认识裴应声,十六岁那年情窦初开,十八岁他想着法儿的让裴应声明白他的心意,一直到他今年二十二岁,自以为终于得到了裴应声。 原来十年光阴,对裴应声来说,都叫‘倒贴’。 江安遇忽然想不通了,想不通他和裴应声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任由那冷水打在他身上,他也只是把自己的身体在角落里一点点蜷缩起来,不喊疼也不说冷。 片刻,他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眼泪不自觉地顺着冷水往下流。 他不敢想了,就当一场梦也好。 可是裴应声的话在耳边不停地重复着,真切的告诉他这又不是梦。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幸运的想,如果在梦里,他连裴应声和别人争输赢的筹码也算不上,那也真的是太可悲了。 胳膊的伤口上还缠着纱布,湿湿糯糯地粘在牙印子上,刚才被裴应声拽过去的时候,原本愈合的伤口,又在那瞬间裂开。 江安遇一点点地拆开它,眼看着血从小口子里冒出来,顺着胳膊往下流,最后又被冷水冲走,直到最后剩下泛着白的伤口。 他才隐约觉得有些痛快。 头顶的灯光骤然被打开,裴应声换了居家服,倚在门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醒了?” 他这么说话的时候,语气永远都温柔,哪怕他还生着气,也能哄得江安遇找不着北。 可现在... 江安遇不可抑制地浑身一颤,没说话,只是又往回缩了缩即将碰到裴应声鞋尖的脚,然后埋首在膝间。 头顶的花洒终于被人关掉。 看着这样的江安遇,裴应声难得有些心疼,但更多的还是不可遏制的怒火。 他不知道江安遇是什么时候醒的。他单膝蹲在江安遇面前,拿过干毛巾披在他身上,压着自己的脾气,与他视线平齐,“阿遇什么时候醒的?” 江安遇没说话。 裴应声搭在他后颈的手有节凑地敲击着那块凸起来的骨头,显然是在压抑着什么。 “不知道?”他自问自答,“那为什么喝酒?” 身前的人依旧沉默着。 镜子里的裴应声神色阴鸷,却依旧好脾气地摸着他头发,“不想跟小叔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江安遇身上的干毛巾也一点点湿透,他依旧没有等到江安遇的回答。 裴应声的耐性有限,他这辈子也没这么有心地等过谁开口。 暴虐的因子在体内叫嚣,他指尖一点点插进江安遇的发间,然后缓缓收紧,他甚至能感受到江安遇的头发在他手里断了几根下来。 直到他听见江安遇小小地说了一声: “陈锦,讨厌。” 你也讨厌。 声音又哑又难听,许是怕裴应声也觉得难听,他声音小如蚊蝇,也不敢大声对他说话。 可裴应声却丝毫不在乎,脸上的笑意终于明显一些,他指尖松开,转而落在干毛巾上,开始给他擦着头发。 原来是陈锦啊。裴应声扯了扯嘴角,他就说,江安遇在他跟前一向很乖,怎么可能无理取闹,就算无理取闹,也不会因为别的人。 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阿遇,”裴应声打横抱起他,“生气可以告诉小叔,为什么找秦墨?” “你知不知道,今天来的路上,我甚至想开车撞死他。” 这样的话太过可怕,江安遇终于抬头,然而对面的裴应声却是一脸宠溺地看着他,仿佛弄死个人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那样的眼神,明明他见过无数次,唯独这次,他觉得害怕,觉得裴应声这个人,他好像从来没有看透过。 “你在怕我?” 身下人微微颤抖着,连眼神里都是对他的抗拒。 裴应的心情骤然急转而下,他在江安遇这里,好像丢了什么。 于是他倾身,把怀里人一点点抱住,“是我吓坏小遇了。” “是小叔说胡话。” 明明嘴里说着最疼人的话,手却在剥落江安遇最后的安全感,他把人摁在流理台上,耳边是江安遇疼的隐忍的哭声,他才觉得畅快。 一样。 和平常一样。 他发了疯,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他和江安遇的身影,他在疯狂的快感里一点点拼凑着熟悉的江安遇。 “阿遇,”裴应声附在他耳边,嘶磨着他的耳廓,“喊出来给小叔听好不好?” “哭给小叔听,小叔才给你出气?” 腰侧的纹身被裴应声摁的生疼,江安遇太多委屈跟着眼泪一起涌出来,他不想再用这种拙劣的方式留住裴应声。 他想让裴应声停一停,只能一根一根掰开裴应声的手指。 身后人一顿,空气终于安静了一瞬间。 裴应声的好脾气像一面有裂痕的镜子,沿着裂痕碎的一干二净,他甚至能听见最后那一声全部崩裂的碎声。 江安遇隐约听见有人轻哂一声,下一秒,他的脸被人强硬地掰过,“怎么,我上你不舒服?” “想让谁上你,秦墨?” 江安遇心头狠狠一疼,近乎窒息的想,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裴应声紧紧捂着江安遇的嘴,哪管滚烫的眼泪在手上一道一道地划过。 他现在不想听什么狗屁的废话,只想最原始的方式,让江安遇臣服。 ... 等江安遇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落日的余晖透过一缕窗帘的缝隙,安静地落在江安遇身上。 寒春的尾巴随着那些让人不愉快的回忆,一起留在了昨天。 江安遇无力地躺在床上,身体滚烫的不像话,就连指尖,也没有蜷起来的力气。 疼。 哪里都疼。 他轻合上眼,那缕光离他遥不可及,他借来天梯想靠近,结果摔得遍体鳞伤。 够不到,他就不够了,总没必要搭上这条命吧。 手机传来一条消息,他低头,是赵一究发过来的。 【小遇,我们换教授了,秦教授有事被调到了陇南大学,我们终于换教授了,开心开心!!】 他费力地点开秦墨的微信框,秦墨一条消息也没留给他。 江安遇把赵一究的消息翻来覆去地看,现在连眼睛,也疼的发酸,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师兄可能也不会回来了。 门锁拧动的声音传来,裴应声捧着刚温好的粥,放在他床头。然后拿过靠枕,垫在江安遇身后,一抬头,才发现眼前人泛着红意的眼角。 “是小叔不好。”裴应声把人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他顺着气,说出来的话也只比以前更温柔,“小叔气急败坏,小叔头脑不清醒,小叔混蛋,好不好?” 然后,用最殷切地眼光看着江安遇,“你会原谅小叔的,对吗?” 江安遇看着眼床头温热的海鲜粥,沉默了许久,终于点头。 气氛沉默着,忽然江安遇听到‘喵’的一声,从门口的缝隙里探出一只脑袋。 裴应声回头,捡起地上那只猫,抱给江安遇,“你不是一直想养只猫?” “余姚家里的猫生了崽子,我让他留一只给你。” 江安遇手里的猫花纹灰白,约莫和他手掌一样大,不认生,舔着江安遇的指尖。 裴应声终于松了口气,拿过床头的粥,“给他起个名字?” 江安遇看着端在嘴边的勺子,忽然抬头,看着裴应声笑。 笑的太乖了,乖的裴应声有些心慌。 他一口吞下热粥,眼眶里却都是出不来的眼泪和酸涩,“维也纳。” 就叫维也纳。 他声音很难辨认,裴应声却还是听明白了,“好,就叫维也纳。” 江安遇低头,忍不住想,所以裴应声到底有没有看见他腰侧的纹身呢,他到底懂不懂维也纳是什么样的含义。 如果他懂,是不是代表着,他能接受自己弹钢琴? 如果他懂... “阿遇!” 碗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刺耳,耳边是裴应声惶然地喊他,江安遇倒在床头,最后阖眼那一刻,他似乎看见慌乱无措的裴应声。 原来,他也会这样惊慌吗。 ... 急诊的‘滴答’声,响的人心慌。 裴应声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人,双手不自觉地交叉着。 “他在我们医院有过病史,是在五岁的时候,被他爸妈送过来的,”医生有些困惑,“按理来说,他应该是知道自己海鲜过敏的。” “还好送来的及时,人已经没事了,他爸妈呢?” 裴应声难得怔愣,手底下绞的更紧,如果江安遇知道自己海鲜过敏,那为什么他喂他那时候,他不说这件事。 “裴先生,他爸妈呢?”医生问。 裴应声只挥挥手,让他出去,然后一个人在病房坐了一天。 ... 陈锦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栋荒废的别墅里,他稍微一动弹,才知道自己手脚都被绑着,动弹不得。 昏暗的房间里,难得有一丝光亮,等他看清楚眼前人,骤然吓了一跳。 裴应声坐在椅子上,指尖划在他的手机上,那条炫耀意味明显的朋友圈被他翻来覆去地看,以及那条夜半时候江安遇给陈锦打过来的电话。 裴应声身后齐齐站着四个人高马大的保镖,陈锦瞬间吓得腿软。 “裴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裴应声皱眉,他想不出江安遇给陈锦打这通电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只好起身,走到他面前。 黑胶手套钳在陈锦下颌上,裴应声低眸,“他和你打电话,说了什么?” 陈锦看着裴应声混黑的眼睛,直觉告诉他如果实话实说,他只有死路一条。 “他说,让我离开你,他只有你了。” 他只有你了。 沉默的黑暗里,裴应声难得笑了一声,像是如释重负。 陈锦说的对,江安遇只有他了。 “他有没有和你提过秦墨?”他又问。 陈锦摇头,“没有,他只让我离先生远一点。” 裴应声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丢垃圾一样把他丢开,陈锦的脸被他甩在地上,在水泥地板上蹭开好几道口子。 他紧紧皱着的眉头一点点松开。 也是,就连秦墨,也被他用手段调走了,现在江安遇除了他,又能去哪里呢? 就算江安遇跑了,只要他有钱,翻遍全世界也能把他找出来。 他撵着鹿皮手套,整个人忽然轻松起来,侧眸看了眼地上的陈锦,他温柔地笑了笑。 “你说的不错,那就勉强让你毁个容好了,免得阿遇担心我会被你勾引。” “对了,你还真以为没人知道你冒名顶替吗?互联网这么发达...”裴应声一哂,神情散漫地看着他,“你把谁当傻子呢?” “不如我送你蹲监狱好不好?诈骗罪还是教唆杀人,要不都试试?” 临了出废弃别墅的时候,裴应声接到了余姚的电话。 “你那热搜怎么回事?我说你别诚心折腾那小孩了,真给人作跑了,你就等着哭吧你!” 裴应声满脑子都是‘他只有你了’,忍不住一扯嘴角,“除了我,他没人了。” “那热搜不撤了?” 裴应声思索片刻,他享受江安遇为他产生这样的情绪,“不撤。” ... 天快亮的时候,裴应声去了医院。 肖凌给他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才能进剧组,他才看到肖凌的发过来的消息。 原来,他身边的人都知道,江安遇海鲜过敏。 裴应声难得有些窒息的感觉,这情绪来的太过怪异。 他头一次在江安遇身上有这么浓烈的失重感。那种怪异的失控感又袭上心头。 等江安遇真正醒过来的时候,裴应声靠在他床头,贴着江安遇的掌心,已经累得睡着了。 江安遇发着低烧,依旧没有力气,看着他掌心的面庞,鼻尖一酸,忍不住哭出来。 原来那天不是他做梦。 终于有一次,裴应声因为他,没了体面。 裴应声只有一次,可他,却是千千万万次。 似乎察觉到他的动静,裴应声醒过来,看着他又红了眼眶,“饿了吗?” “海鲜过敏怎么不告诉小叔?” 江安遇无力垂眸,“忘了。” “猜你就是。”裴应声不戳破他,只是不动声色地从保温盒里拿过煮好的白粥喂他,“是老宅那边的阿姨做的,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回老宅,问你为什么,你只说阿姨煮的白粥好喝。” 江安遇看着他没说话,咽了那口白粥,然后开始回忆为什么自己那段时间要回老宅,只是因为那段时间,他总能在老宅看到裴应声。 “我给你买了架钢琴,”裴应声一边喂他吃饭,一边说,“就在老宅那边,生日的时候你就能看见。” 江安遇困倦的脸上终于有一丝裂痕,蜷在被窝里的手慢慢收紧。 裴应声给他买了钢琴。 “为,什么?” 裴应声擦掉他嘴角的残渣,“阿遇是钢琴家,应该有一架属于自己的钢琴。” 原来他还记得,自己是钢琴家。 他不说话,哪怕心口疼的厉害,还是抿着嘴角笑,笑意不甚明显,他一个连筹码都算不上的人,也难为裴应声费心。 江安遇想,腰侧的纹身应该是发炎了,烧的他疼,裴应声没有让医生处理,应该是没有看见。 没看见也好,发炎了指不定有多丑。 ... 薛颂风来医院看他的时候,裴应声已经离开了,他的生日更像是交际的宴会,有很多东西,需要经过他的同意。 “小遇,”薛颂风看着他病服下瘦削的身体,还是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还记得四年前我出国的时候,说过什么话吗?” “裴应声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他话没说完,江安遇已经无措低头,眼泪落在被窝上,洇湿一大片。他想着裴应声这个人再没有心,他没日没夜地对他好,他总该心软一些吧。 薛颂风微微皱眉,拿过纸巾给他擦眼泪。 “或许,”薛颂风话还没说完,就听着身后传来戚放嚣张的声音。 “或许他应该踹了我小舅,然后跟了你?” 薛颂风身后一寒,话匣戛然而止,戚放把买来的水果随意丢在床头,修长的指尖落在薛颂风后颈,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 戚放磨牙,“别想着撬我小舅墙角,都是男人,他有的我也有,不如撬我?” 然后他漫不经心地撩开江安遇的衣袖看了一眼,结痂的牙印和斑驳的红痕过于明显,他微微皱眉,“裴应声属狗的?” 江安遇低头,裴应声和陈锦的热搜还在上面挂着,评论区下面的夸赞声一片,甚至有人说,这是双向奔赴的救赎文。 可这些,本来应该是他的啊。 他看的眼眶发红,还是犯贱地想点开和裴应声有关的消息,然后恶性循环,越看越难过,越难过越想看。 他沉默不语,听戚放又说:“你想上《哑朝》那个戏?” “成,”戚放神色散漫,“多大点事,这戏我投了。” 戚放离开的时候,薛颂风也跟着走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江安遇一个人,那天以后,裴应声再没来过,一直到他出院,裴应声空出档期,专程来接他。 短短几天之间,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新来的教授他不是很喜欢,总是变着花样的夸他,甚至教授自己弹琴的时候,也会出现很多连赵一究也听得出的基础差错。 可是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秦墨,也没收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新教授上课那天,他翻开秦墨留给他的书,书层的夹页里好像掉了什么东西出来,赵一究捡起来,“是夹在C大调前奏曲这一页的,你最喜欢的曲子诶!” 上面是无厘头的一句话。 “如果无处可去,南新公寓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作者有话要说:裴应声:陈锦骗我骗的好惨。 感谢在2022-01-08 19:12:18~2022-01-09 19:4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玉映手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裂锦 “这写的是个啥啊?” 赵一究看着那一行字摸不着头脑, 一转头却发现江安遇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眶,然后默不作声地把那张纸条叠的四四方方,夹在了自己手机壳的夹层里。 赵一究忽然意识到, 那张纸条是秦墨留给他的。就连书页的夹层, 也是江安遇最喜欢的C大调前奏曲, 即使被调走,他也担心江安遇被欺负。 看着江安遇仔细的举动,赵一究莫名觉得心酸。江安遇这些天背着他给秦墨发消息, 打电话,对面都没有回。 江安遇大概是觉得,这张纸,是秦墨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 “是秦教授送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赵一究突然觉得有点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不是江安遇, 每天光是被秦墨折磨着, 他就喘不过气,倒也不是真的烦秦墨,就是...看着身边叠完纸条又翻着书页好像在找什么的江安遇。他想,毕竟和秦墨成为师兄弟十几年的人, 不是他。 “小遇,”赵一究制止了他继续翻书页的举动, “别找了,你这样一页一页地翻书,翻到什么时候去了?” 赵一究心里明白,哪管已经上了好几周的课, 哪管江安遇一上课就朝着讲台鞠躬, 可是他知道,那是做给秦墨的。 江安遇到现在, 似乎也没法接受秦墨已经不再教他的事实。 下课时,赵一究约着江安遇去吃饭,俩人刚出教室,那本被江安遇翻来翻去地音乐书就被人借走了。 江安遇前脚刚踩进餐厅,后脚就有人给他打电话。 是个陌生来电,他又转身出去。 “喂,请问您是江先生吗?”那边听起来像是某奢侈品店的推销。 江安遇点头,又想到那边听不见,于是声音小小的‘嗯’一声。 “是这样的,四个月前,您在我们店里订购过一对婚戒,您还记得吗?” “...嗯。” 那边又说,“当时您在我们这里有一笔尾款没有付,我们这里的另一只婚戒也刚好缺货,所以您当时只拿走了一只婚戒,现在想问问您,您那款婚戒的另一只,我们这里有货了,请问您还要吗?” 她提起那只婚戒,江安遇忽然想起那天,他在《临界爱人》的颁奖典礼上,送给裴应声的那个木雕,还有那半句,他没有说完的话。 --“里面我...”藏了婚戒,是送给你的。他还想说,还有另一半,等他再多接一些工作,攒够了钱,他就能买回来了。 可是后来裴应声在没提过那件事,江安遇苦笑,裴应声大概也没发现里面他藏了一只戒指。 “先生,您这边听得到吗?” “不要,”江安遇鼻尖一酸,抬头,想把眼泪憋回去,然而于事无补,他一抹眼角即将溢出来的泪珠,“不,要了。” “这个跟您那个是一对,您确定...” 那个没说完话,江安遇已经挂断了电话。 ... 裴应声这一个月没接什么代言或者片约,难得在老宅呆了一个月。 裴家是百年底蕴的大家族,因而家里的风格也沿袭了民国十几年的老样子,亭台楼阁,水榭花栏,即便是冬天,抬眼也是一片苍绿。 更不要说春夏交际的时候。 湖心亭。 黄梨木的桌子上氤氲着一杯热茶,裴老爷子执着毛笔,在宣纸上写下‘百年好合’四个大字,随即又拿起来吹一吹。 “小遇不是挺喜欢老宅?”他说,“这次怎么没跟着来?” 裴应声懒散倚在美人榻,眼睛阖着,听到老爷子开口,半搭不理地,“他来做什么,这没他能做的事。” 那几天他过的太胆战心惊,几乎天天和江安遇腻在一处。 可江安遇明明和以前一样,乖得不得了,甚至比以前更乖。两个人作.爱的时候,他会主动搭上裴应声的脖颈,会主动把被他藏在床底下的双响环拿出来,自己套在手腕上脚腕上,几乎每一个动作,都让裴应声觉得,他不仅乖,而且越来越懂事。 裴应声仔细回想着,江安遇明明乖得很,可他怎么还是不满意。 几次的片段终于连起来,他才发现,江安遇没有再亲过他了。 呼吸倏地一滞,裴应声像是终于觉得不对劲,今天他得问问江安遇,为什么这种事也能忘。 “谁要他做事,”老爷子看着裴应声那一脸漠然,心下了然,他约莫没把小遇放在心上。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低眉,将‘百年好合’那四个字叠了又叠,然后放进黑色中山装的兜里,到底是没送给裴应声。 他这孙子,多智近妖,却又睚眦必报,从来没瞧得上谁,向来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就连在生意场上,也是最让人胆寒的对手。 他想玩证券投资,转头就和薛颂风在美国办起了投行,钱太多了,他又觉得没意思,于是一头栽进娱乐圈,影帝视帝被他拿了大满贯,后来他遇见江安遇,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小青年时时刻刻把他挂在心头。 太有主意,也太没主意。 “应声,你这一辈子,坏就坏在,你想得到的那些事,都太顺利了。” 想罢,他扶起脚边的拐杖,转身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裴应声。那眉眼还是和他十几岁一样,一样自负,总觉得这人这事只要攥在他手里,就是万无一失。 裴应声不知道听没听见那些话,只是眉心难得蹙起来,那种怪异的失落感袭上心头,他不知道这种感觉该如何描述。 他总是让自己别想着江安遇,可这一会儿,却又忍不住想,他生日的时候,江安遇会送给他什么。 ... 裴应声生日那天,余姚在老宅里转了一圈,也愣是没找到江安遇,他寻思不应该啊,裴应声的生日,江安遇总是来得最早的那一个,甚至应该像只小尾巴一样,跟在裴应声身后。 裴应声太忙了,忙的他找不到人影,余姚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戚放。 “你看见小遇没有?”他问。 戚放冲二楼看一眼,“他房间里待着呢,裴应声给他弄了一只猫,这会儿估计跟猫玩呢。” “那猫能有裴应声重要?” 戚放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皱眉,“裴应声要是忙里抽闲知道问江安遇一声,他就比那猫重要。” 话落,戚放看着二楼紧闭的房门,忽然想起前几年裴应声生日。 那时候江安遇也跟他怀里那只猫一样,粘人的不行,可裴应声不让他粘,转头就是一句‘我是把你绑裤腰带上了么?’ 厌倦的意味再明显不过,随后一圈人都跟着笑,生意场上的人,笑的意味不明。 刚满十六岁的江安遇眨着眼睛,被他们笑的无措地站在原地,脸涨的通红,手背在身后紧紧绞着,绞出紫红的颜色。 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裴应声点头,转身离开的时候,甚至不小心撞倒了侍应生手里的托盘,红酒洒了他一身,紧接着身后传来的笑声更大。 不知道那时候,裴应声在想些什么。 戚放扯了扯嘴角,他就这么看着,看他这小舅什么时候能把人作没。 中堂满是宾客,任凛然也在其中,他听了一耳朵戚放和余姚的谈话,没插嘴,只是转身出去,给秦墨打了一通电话。 等到太阳下山,中堂的宾客散尽,只留下几个太子党在喝酒。裴应声似乎终于腾出时间,想起江安遇,打开二楼雕花的木门,才发现江安遇和维也纳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阿遇,”裴应声随手把那只猫丢下床,撵着江安遇软趴趴的耳垂,把他折腾醒,“小叔的礼物呢?” 江安遇没睡熟,在裴应声开门的时候,他就醒了,今天一天,裴应声没来找过他,除了戚放和裴应声,没人知道他在二楼。 所以也没有人来这里送过饭,送过水。 哪怕裴应声随便抓个人说一句江安遇在二楼,他没吃饭也没喝水,他也觉得裴应声心里还是有他的。 他睁开眼,看见裴应声眼里满满都是他,那双眼睛是他见过最温柔的,也是最伪善的。 江安遇鼻尖一酸,他忽然很想问裴应声:演员是不是都很擅长演戏,连爱他这件事也演得入木三分。 他身边的人总是来来去去,父母是,裴应声是,现在连师兄也是。江安遇想,他不知道师兄想要什么,所以他留不住师兄。 可他已经够乖了,比以前还要乖,也没能让裴应声心疼。 见他不说话,裴应声轻轻咬着他的鼻尖,揽着江安遇的腰,脑海里瞬间闪过什么,好像是他要问江安遇什么来着,他记不清了。 只是觉得身下人瘦削的可怕。 “怎么这么瘦了?”裴应声问他。 然而这次江安遇再没有向上次一样,像个小流氓一样掀起衣摆,给裴应声看他腰侧的人鱼线。 江安遇点头,如同被程序设置好的一般,重复他的话,“...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不敢大声地和裴应声说话。他说话不清楚,应激的时候声音又哑又难听,裴应声应该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才那么说他的吧。 “是小叔不好,”裴应声撵过他的锁骨,低头落下一吻,“小叔不折腾你了,钢琴在外面,要不要出去看一看?” 经久没有波澜的眼睛里,在裴应声提起钢琴那一刻,终于又有了一丝丝亮光。 他点头,抱起被裴应声丢在地上的猫,跟着他走了出去。 “就在一楼,走廊尽头。” 裴应声牵着他的手,正要过去的时候,忽然他手里的手机震动,他低头,有人发来一段信息。 【江安遇的手机壳里,有秦墨送给他的东西。】 周遭的气温骤降。 裴应声忽然顿步,身后的江安遇一时不查撞在他身上,一抬头,对上裴应声那双眼睛,他又忍不住想起几乎要死去的那一晚。 江安遇浑身泛着难捱的冷意,过于逼仄的威压袭来,他却只想后退。 “阿遇,”裴应声撵着他的后颈,哄骗他一样,想从他手上拿过手机,然后自言自语,“给小叔看看,阿遇的手机壳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江安遇紧紧攥着不给他。 无框的眼镜下,裴应声狭长的眸子眯起,“怎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秦墨给的?” 江安遇摇头,害怕地语无伦次,“不是,是...” “那是什么?” 长久的沉默袭来。 裴应声忽然对着他一笑,“小遇说不是,那就不是。小叔逗你,去看钢琴。” 整个走廊的气氛骤然轻松起来,江安遇浑身的冷汗尽数蒸发,只是被裴应声牵着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然而等他真正看到钢琴那一秒,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脸色倏地煞白,连藏在衣袖的指尖,也在微微蜷着。 钢琴用来支撑着的三个木柱,被死死钉在了地上,就连钢琴凳,也是同样被钉死。 江安遇看着那些铁钉,忽然觉得,被钉死的不是钢琴,是他。 “喜欢吗?” 身后传来裴应声温柔的问话声,江安遇难以置信地回头。 裴应声却像听不见一样,“弹一首你最喜欢的C大调,给小叔听听?” 江安遇愣在原地,在这样的钢琴上,他弹不出来。 “唯一的生日愿望也不能满足吗?”裴应声问他。 对面的小青年只是看着他,慢慢红了眼眶,然后乖巧地坐在钢琴上,一首C大调,被他弹得乱七八糟。 等他再回头的时候,裴应声已经不见了,忽然的心慌袭上心头。他忍不住想,为什么在害怕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喜欢他。 “裴...应声。”他忍不住喊,“小叔...” 找了几间房,都没有找到裴应声,直到江安遇走到中堂,那里的沙发上,坐着几个他讨厌又害怕的人,是戚放说过的太子党。 他听见有人喊裴应声的名字。 “裴总啊,你那小尾巴没跟过来?” “怎么可能没来,你不知道一楼那钢琴值多少钱?听说那玩意儿都是古董了,任凛然他那妈不就是小三上位,那时候他妈想要这琴,裴哥那爹没给买,这可是好东西,小钢琴家肯定稀罕,能不来?” “要我说啊裴哥,你这眼睛不眨就丢了快小千万进去,可别真处出感情来,兄弟都是过来人,稍微花点钱得了,别真动刀动枪的,到时候甩都甩不掉!” 鹿皮黑胶的指套轻轻摩擦在酒杯边缘,裴应声眸子里一闪而过刚才江安遇弹琴的模样,忍不住皱眉,他好不容易想听江安遇弹一次钢琴,然而盛名在外的江安遇却连一首简单的C大调前奏曲也弹不好。 是在和他赌气,气他调走了秦墨? 可按理来说江安遇不知道这事才对,他想不通,于是胡乱应了一句,“他聪明,年纪小也懂分寸。” 余下的话裴应声没说,凡事讲究点到为止,但是大家也差不离听明白了裴应声的意思。 “还是裴总爽快,快刀斩情丝啊这是!” 听着这话,裴应声难得皱眉,手里的酒杯磕在木桌边缘,‘咣咣’作响,甚至连他也不明白,简简单单一句话,他怎么突然躁了起来。 直到他抬眼,终于看见站在不远处,红着眼睛看他的小青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1-09 19:40:30~2022-01-10 21:0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曾有青鸟衔枝来 20瓶;华年 15瓶;青玉映手寒 5瓶;奥服服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裂锦 酒杯磕桌角的声音戛然而止。 裴应声脸上的无措转瞬即逝, 他不知道江安遇听到了多少,可是当江安遇站在那里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突然心里没了底, 但也只有一瞬间。 “裴哥, 要我说,那小钢琴家你也好的太久了...” 那人话说到一半,就被人拉着衣角喊停, 他这才发现,自己口中的小钢琴家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应该是刚才跑的太急了,他头发松散在脑后扎了一个啾,以至于耳边的碎发扎不上去,只好散乱地垂在耳侧, 两只手蜷在白色的衣袖里, 执拗地看着裴应声,似乎要等他一个解释。 江安遇身形实在是单薄,往那一站,好像下一秒不用风吹, 就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连这些一向没心没肺的太子党,仅仅是旁观, 居然也有一瞬间的动容。 几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裴应声身上,又落在江安遇身上,来来去去,发现这两人居然没有一个打算开口。 江安遇心里等的煎熬, 指尖蜷在衣袖里, 隔着薄薄的卫衣,一下一下点在裤腿上。 四十三秒、五十八秒、一分四十秒、三分三十八秒... 五分钟。 江安遇紧紧咬着唇侧的软肉, 计数的指尖微微发着颤,等着裴应声起身,跟他说一句‘阿遇,小叔错了’,哪怕只是嘴上说一说哄哄他呢。 他不想明明不是他的错可还是他先认输,他有太多不体面了。 他以为故意吃海鲜能让裴应声多爱爱他,于是用自己半条命换了裴应声几天的施舍,然后又乖巧到极致,却换来裴应声的一句‘他聪明,年纪小也懂分寸’。 “裴哥,”刚才开口的那人有些看不下去,“你要不哄一哄吧?在这...挺不好的。” 裴应声随手把酒杯丢在地上,‘砰’的一声碎的四分五裂,那人迅速闭嘴。然后他终于坐起来,手肘撑在膝盖上,以一种审视的方式看着江安遇。 江安遇太熟悉他这样的动作,裴应声在不耐烦。 直到终于绷不住的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一开始是小声地哭,肩膀小幅度地抖着,然后对上裴应声冷漠的神色,终于开始抽噎,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一桩桩一件件的狼狈在他眼前循环播放,现在也狼狈,他遇见裴应声,总是有数不完的狼狈和委屈。 他好好爱过裴应声,给过裴应声数不清的机会。 十年有多长,江安遇想,还是有些短,十年时间,裴应声还是没有爱上他,也可能裴应声根本没有心。 紧紧攥着的拳头骤然松开。 江安遇转身离开那一刻,裴应声神色有一瞬间的崩裂,撑在膝盖上的手肘忍不住绷紧,他刚才应该站起来抱着他说一句‘小叔错了’,可是他那会儿在想什么。 裴应声紧紧皱着眉,回想着刚才江安遇哭的太难过,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样放纵情绪的江安遇,于是一时间有些慌乱,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在他的印象里,他不用多说几句话,江安遇就会自己走过来抱着他,然后说‘小叔,阿遇错了’。 江安遇沿着原路返回,忽然听到角落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下意识抹了一把眼泪,退几步缩在墙角把自己藏起来,又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太狼狈。等这些人走了,然后他再过去。 “这钢琴为什么要钉死在这里?” 任凛然看着那架钢琴,半晌不说话,等到对面的男人几乎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终于开口,“我母亲是钢琴家,那时候她还年轻,她曾经和裴叔叔说,她非常想要这架钢琴,然而裴叔叔却认为这样的东西摆在家里纯粹是浪费,因为在他眼里,我母亲的天分,配不上那架钢琴。” “那为什么要把它钉死在这里?” 任凛然叹一口气,“因为我母亲经常坐在这里弹琴,裴应声不喜欢我母亲和我,我母亲生前得不到的钢琴,死后却出现在这个地方,并且钉死,没有人可以随意抬走。他用这样的方式,在羞辱我。” 到底是在羞辱谁呢。 江安遇忽然有些恍惚,指尖紧紧陷进墙上的木雕花里,时代有些久远,凸起的木刺深深陷进他的掌心。 他好像不知道疼一样,只是看着那架被死死钉在地上的钢琴。他忍不住自嘲,原来连他的钢琴,也是裴应声折磨别人的筹码,他活生生地一个人,竟然连一架钢琴也比不上。 他最喜欢的钢琴,他最自傲的天分,在裴应声这里,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仿佛是一场笑话。 他要离开这地方,可是却发现脚下像灌铅一样沉重,他动弹不得。 直到那头的任凛然接了一个电话。 “你说什么?秦墨出车祸了?” ‘哐’的一声,墙角的花瓶忽然碎裂在地上。 江安遇不知道灌铅的腿是怎么走到任凛然面前的,他隐约听见自己问,“你,说的那,个秦墨,是,师兄?” 任凛然皱着眉没说话,只是把江安遇抱在怀里,轻轻拢了拢。 “你,说话!” 江安遇咬牙看着他,可眼泪还是不停地掉。他不相信,师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呢。 任凛然十分歉意的和他说,“出事地点在昌平区,警方已经介入,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是...秦墨的迈巴赫与一辆大货车相撞,根据身份证确认了受伤的车主是秦墨,目前伤亡情况暂不清楚,人...还在ICU。” 他话音刚落,怀里忽然一软,“安遇!” 江安遇撑着他的胳膊尝试着站起来,一遍又一遍地暗示自己秦墨不会有事的,可ICU三个字怎么听都不像是没事。 直到任凛然终于说出最后一句话,“秦墨听说你在宴会上被人欺负了才会从南方赶过来,也可能是疲劳驾驶...” 因为他被欺负了。 江安遇一怔,抬头看着任凛然,似乎在等他说出转折的话,然而并没有,于是在漫长的等待中他开始害怕地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老宅,又怎么到医院的,可是他看见亮起的‘手术中’三个字,只有满心地怨恨和后悔,他今天为什么要来裴家自取其辱。 是他太贱了。 如果不是他死缠烂打着裴应声,师兄怎么会出事。如果不是他认错人亲了师兄,师兄又怎么会走。 都是他的错。 江安遇坐在楼梯口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眼泪晃在鼻尖上,又落在地面上,可是眼泪也换不回秦墨啊。 这一切,都是他活该,他活该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在这世上,活该一辈子做个说不成话的哑巴。 是他不争气,是他把局面搞成了这幅样子,他甚至在想,为什么当初不把他一起压死在古城下面。 即使秦墨的家人都没有来,他还是不敢过去。有时候只敢悄悄往里面看一眼,他怕那三个字灭了以后...他害怕听到医生的话。 ‘叮’的一声,听见推开门的声音,江安遇跑过去拦住医生,“怎,” 然而没等他这个哑巴问完话,医生一脸歉意地看着他,“病人遭遇的车祸属于重型车祸,有10%的可能导致病人成为植物人,但病人的生命力是很强的,并且奇迹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能醒,吗?”江安遇紧紧攥着医生的袖口,然而医生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他反应迟缓地点点头,缓缓松开医生的手。医生没说不能醒,那就是能醒。 “你是病人家属吗?”医生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但还是忍不住心疼眼前的青年,太瘦太单薄了,于是声音越轻,“过来缴个费吧。” 江安遇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跟在医生身后,直到付款的时候,从口袋里掉落出裴应声的副卡,他鼻尖一酸,终于有了些反应,别过脸用衣袖擦干眼泪。 师兄不喜欢裴应声,那他也不用裴应声的卡。 然后拿出另一张自己的卡,递给缴费的人员,“够,吗不够,我,再去,借。” 他还可以再多做几份工作,他父母也有留给他一些钱,再不行,他可以把旧别墅暂时,暂时地卖出去,他想。 缴费处的小姐姐看他一眼,光是对上那双泛红的眼睛,就心软的不行,眼前的小青年这么年轻,话还说不清楚... “够的够的。” 江安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点头连连说着不清楚的谢谢。 医生不让他进重症监护室,他只好趴在窗口看,师兄身上插满了管子和仪器,氧气罩挡的他看不清师兄的脸,他只好扒在门缝上踮起脚尖往里面看。 一整晚都是这样的姿势。 他不敢睡,明知道有仪器在,可他还是怕,他怕秦墨有什么意外,他怕医生听不到仪器的提醒声。 直到第二天早上,秦家的人才陆陆续续过来。 秦烨来得最早,他一上楼,就看见江安遇扒着门缝的背影,不禁气从中来。 一拳打在江安遇的侧腰上,江安遇闷哼一声,没站稳,被直直撞在病房外面的陪护床上。 腰侧的纹身火辣辣地疼。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和裴应声,我哥怎么会变成这样!” 江安遇一怔,和裴应声有什么关系。他狼狈起身,想着秦烨一向不待见他,大概连裴应声也一并不待见了,可是裴应声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倚着陪护床,执着地要去看秦墨,又被秦烨一把推开,“你装什么!当初我砸你演奏会的时候,你知道谁通知的我吗?就是裴应声!” 江安遇心头像是被石头堵了,下意识想说‘不是’,可他好像又觉得,裴应声就是这样的人。 “你以为裴应声是什么好东西,”秦烨一把把手机冲江安遇丢过去,他没想着收力气,但也没想去砸江安遇的脑袋。 眼见着人脑袋流下了血,他心下一慌退后几步,把警方发过来的消息给他看,“你看看我哥的手机,他最后一条消息是发给裴应声的,如果不是你们,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江安遇好像感觉不到疼一般,蹲在地上,看着警方的那张截图。 【你做不到,我来带他走。】 细密连绵地疼意在身上蔓延,怎么办,他感觉他快没有呼吸了。 第30章 星落 江安遇被秦家人排挤在外, 甚至一向沉默的秦老爷子对他也没有好脸色。 他点头向老人问好,秦老爷子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额角被砸出的伤口上, 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 再也没有说话。 江安遇再想上前看一眼师兄的时候, 忽然一根拐杖横亘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前。 “你还嫌害得他不够惨吗?” 江安遇看着秦老爷子鬓角的苍白,脸色瞬时涨的惨白,他迟钝地摇摇头, 指着楼梯口,他马上就走。 “以后不准再见他。” 江安遇脚下一顿,蜷在衣袖里的指尖攥紧,低低应了一声。 路过缴费处时,刚才负责缴费的小姐姐忽然喊住他, 江安遇匆忙别过脸擦干眼泪。 “那个, ”小姐姐从窗口给他递了一张纸,“你可能还要再准备一些钱,你卡里的余额,可能撑不了几个月。” 江安遇听的恍惚, 点头。 他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父母在的时候, 也是年薪百万,甚至跟的项目大了,千万也有,他那时候不知道钱是什么, 不会发愁, 后来父母去世了,他们的钱大多分给了工作室的同伴和当时陪同过来的工人, 留给他的也不多。再后来他养在裴应声跟前,吃穿不愁,更没有缺过钱。 “还,要多,少。”他问。 小姐姐思忖一下,不知道他的哥哥什么时候会醒,大概给了他一个数字,“可能还得三十万,如果超过三个月不醒的话,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实在不行转院吧,这里的花费太高了。” 江安遇攥紧拳头,三十万,可是他只有二十五万了。他摇头,把手上的卡递给小姐姐,“刷,二十,万,不,转院。” 剩下的钱,让他想想办法,他可以去弹琴,可以去做家教,还有拍戏,拍戏的话,挣的钱的一定多。 可他得先治好自己的病,他说话不清楚,声音不好听,他得先治病。 缴费小姐姐看着他额角的伤口,劝慰的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只是觉得小青年比昨天更憔悴了。一旦他哥哥成了植物人,这就是个无底洞,多的话她也说不出口,只是跟他说,‘额头上的伤口要尽快处理’。 江安遇点头,出了医院随便找个药店买了个创口贴贴上,要是挂号买药一连串流程下来,一定很贵。 他原本以为,和裴应声做了断这件事对他来说难如登天,可是师兄出了事,他满心都只有给师兄赚钱治病。 沉溺十年,临了,还是师兄用自己半条命,让他清醒,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生离死别,比爱情更难得。 江安遇站在黎逢苑的别墅里,看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拿走的东西,他所有的衣服,都是裴应声准备的,只有少数几件,是他自己在外面做志愿者的时候买的。 唯一能带走的,只有一只叫做维也纳的猫,从头到尾是属于他的。 忽然觉得这十年恍恍惚惚也就过去了,再看一眼陪他长大的这幢别墅,没来由地,他想起来裴应声带他来这里的那一天。 他哭累了,在车里睡得很熟,醒来的时候,天上还在飘雪,那时他被裴应声抱在怀里,搭着裴应声的外套,凑在鼻尖的是沉冽的冷木香。 那时他已经醒了,可还是想靠着裴应声多一些。男人的脚步顿在原地,他听见裴应声轻轻说了一句,‘辛苦我们阿遇,以后就要和我相依为命了。’ 急促的铃声打断他的回忆,他苦笑,不是相依为命,是裴应声要了他半条命。 铃声来的太过突然,吓得怀里的维也纳抓紧了他的手臂。 “安遇,”那边是任凛然沉默的呼吸声,“有件事,你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明明他还没有开口,江安遇却下意识紧张起来,他想,千万不要和裴应声有关,他再也接受不了任何一个和裴应声有关的消息。 “那辆和迈巴赫相撞的货车,按编码来说,属于裴家在昌平区的一个工厂,不过你也不要多想,秦墨从南方赶回来,一天的路程,也确实属于疲劳驾驶...” 一阵眩晕过后,任凛然那边在说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只是手肘撑在沙发上,直到终于撑不下去,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大口呼吸着。 ‘你知不知道,今天来的路上,我甚至想开车撞死他。’ 裴应声的话盘旋在耳边,江安遇唇色惨白,不自觉想起那天裴应声对着他笑的时候,抑制不住地发抖,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感觉到裴应声的可怕。 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指尖攥的发紫,江安遇埋首在沙发软垫里低声抽噎着,很快洇湿一大片灰色的布料。 ‘小遇,再弹一遍,’秦墨不碰他的手,只是摁着他旁边的琴键,重新弹一遍给他听,‘多练练。’ 印象里的秦墨哪怕是教习,也事必躬亲。 然后小安遇看着他的手势,又弹一遍,然后抬头看着秦墨,他揉了揉江安遇的脑袋,‘对,小遇很聪明’。 ‘下次不会弹可以告诉师兄。’ 小安遇不会说话,只是点点头。 后来他越长越大,秦墨却很少再教他弹琴或者是揉他的脑袋,只是偶尔说一句‘弹错了’,即便两个人再不如小时候亲密,在他被裴应声折腾的几天不吃饭的时候,师兄也还是会把饭放在门口。 以至于更多时候,秦墨在他这里,比裴应声更像是长辈。 江安遇想起在重症监护室里浑身是伤的师兄,这一切如果不是他...窒息的感觉再一次席卷全身,他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任凛然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维也纳缩在江安遇的脑袋旁边,一下接一下舔着江安遇的脸。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安遇紧紧攥着的指尖终于松开,他要去找裴应声问清楚。 那边接的很快,说的话也很快。 “阿遇,小叔错了。” 裴应声声音依旧温柔,好像他真的知道错了。 然而江安遇却早已经过了想听这句话的时候,他看着墙上挂着裴应声宁无涯的写真,是裴应声三十岁生日那年,他亲手框起来的。 他最喜欢裴应声的宁无涯,宁无涯一直到死,也最爱自己收养的小徒弟。 现下他觉得有些讽刺,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爱了十年的人,不是碎掉的玻璃杯,没了也就没了,哪里能说不爱就不爱。 “在哪。”江安遇说。 沙哑的声音传过来,裴应声略微皱眉,不知道是因为江安遇这两字说的太过顺口还是他没从江安遇的语气里察觉到开心和兴奋,没来由地心悸。 “小叔去接你,好不好?”男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他总是能用最温柔的声音或者目光,揭露着最残忍的话。 “在哪。”江安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重复地说这一句话。 “赴星大厦。”大概觉得江安遇是真的生气,毕竟当着那么多的人,下了小朋友的面子,只是他当时实在是稀奇,他没见过那样的江安遇。 裴应声难得好脾气地和他讲话。 他想,如果江安遇现在在他面前的话,他一定会把人揽在怀里,撵着他的后颈,感受着他清瘦的腰线,然后要他多吃些饭,好好养一养,他也是真心疼。 他甚至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期待江安遇看到他那时候的目光。 热情。 耀眼。 满眼都是他。 “天冷,我让肖凌买你最喜欢的乌龙茶好不好?” 等了很久,裴应声也没听到江安遇的话。他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听到一声轻笑,带着沙哑的不像话,“好。” 简简单单一个‘好’,裴应声倏地觉得心头有些堵得慌,却又找不到根源。 但是江安遇看起来好像不是很生气,他一直觉得,江安遇很好哄,不管在他身上试多少次,都是这样。 这种兴奋又怪异的煎熬情绪一直延续到江安遇到赴星大厦。 肖凌早早就在下面等着了,见着江安遇人来了,赶忙把手里的乌龙茶递过去,江安遇看着他手里冒着热气的乌龙茶,面无表情地接过,直接冲着裴应声的电梯走过去,只是在原地站着,却没摁密码。 “是你的生日。”肖凌说,“上次你来赴星也不说打个电话,你给裴哥说一声,我不就告诉你密码了吗,你自己也是,不是你裴哥的生日就是你的生日,怎么不试一试?” 江安遇没说话出了电梯直接进入裴应声的办公室。 他很少在肖凌面前露出这幅样子,肖凌看着江安遇的背影,心里咯噔一声,只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到头了。上一次江安遇露出这样的抗拒,还是在他父母刚去世的时候。 这么多年的乖巧,几乎让他忘了,江安遇当初敢自杀的偏执,就连当初的裴应声,也曾经觉得他是一头小狼崽。江安遇刚走进去,肖凌就接到了老宅打过来的电话。 秦墨出事了,和裴家有关。 肖凌左眼猛跳了好几下,没来由地心慌袭上心头。这么多年来,大家都觉得江安遇的底线是裴应声,如果说,他的底线是裴应声的话,那这次他觉得...裴应声可能要失算了。 江安遇进来的时候,他正在看最近的股票,听着耳边的脚步声,他嘴角微微抿起。 “阿遇,我在风投给你买了股票...” 话还没说完,塑料摩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秒,裴应声忽然怔住。 ‘哗’的一声。 滚烫的乌龙茶从裴应声头顶直直浇下来,带着滚烫的热气,比难捱的烫意和怒气更先袭来的,是对上江安遇那一双满是恨意的眼睛。 没有粘人,没有热忱,只有不属于年轻人的恨意。 裴应声难得一怔,无所适从,想说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他额角被碎发遮住的创口贴,一句‘怎么弄成这样’堵在喉口,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他做事总喜欢寻因果,可他找不到原因了。 最近好像一对上江安遇,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者换句话说,他从来没有被江安遇接二连三地冷落过。 难道是孩子到了叛逆期? 按理来说,他是应该生气的。 他应该抓着江安遇的手问他到底在发什么疯,再冲动一点,可能还会让他滚出去,然后冷着他一年半载的,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甚至再疯狂一些,他会在学校里找人去这样对待江安遇,然后让他哭着来告诉自己他有多委屈。 可是一对上江安遇那双泛红的眼睛,他很难不想起那天在那么多人面前,哭的肩膀都在颤抖的江安遇。 理智上线那一刻,他终于想起来,这是他养大的小孩,不能让别人来惩罚。 “娇气。” 裴应声看他一眼,转身去休息室换了一件新的衣服,甚至没来得及看肩颈被烫的情况,然后这身出去。他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下一秒江安遇就会消失不见。 “这么点茶就烫的拿不住了?” 裴应声上前,“给小叔看看手?” 然而江安遇并没有回答他这件事,‘啪’的一声打掉他的手,警惕地后退一步,红着眼睛瞪他。 空荡的拇指指套在空中弹了一下,裴应声没有避过他的目光,对上那一刻,他居然生不起来气。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叛逆期的孩子,真的是很难管教。 直到手机上传来肖凌的消息,他低眸看了一眼。 【秦墨出车祸了,那辆相关的货车是昌平区的工厂出发的。】 裴应声挑眉,回头看了眼滔天恨意的江安遇,又看看手机上的消息,短短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这事没什么问题。 就是很难受,他做事一向畅快,谁让他不舒服,总得付出些什么吧,可偏偏这人是江安遇,他忍不住竭力回想,以前的时候,他是怎么处理这些事的。 他忽然想起来,他对江安遇的处置,好像更多的,是经过肖凌代为转达的,他得去问问肖凌,下次不能这么放过小孩了。 裴应声眸色混黑,转身一哂,不顾江安遇的挣扎,由着肌肉记忆强行摁住他的后颈,把人控制在自己怀里,低头,附在他耳边,“所以,我们阿遇觉得,这事是小叔做的?” “嗯?” 江安遇依旧没有回答的他的问题,在他怀里发着抖,脸色惨白,不知道是太生气还是太害怕。 “难得你聪明一次,”裴应声忽然抓住他的头发,脸上的神色有几分疯狂,强迫他看着自己,“那如果真的是小叔做的呢,怎么,还要杀了我?” 说着,他拿过桌上把玩的锋利匕首,塞进江安遇手里,然后控制着他,让那匕首对着自己的心口,“来,给你的师兄出口...”气。 不等他话说完,忽然觉得脖颈发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溢了出来。裴应声转身,看着身后黑色的玻璃镜面,江安遇咬他的时候,连腮帮子都在使劲,然后匕首被他攥在手里,好像下一秒,就会狠狠捅进他的心脏。 光是看那表情,裴应声险些以为自己是他的杀父仇人。 难言的情愫堵在心口,裴应声险些呼吸不上来,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明明那时候在宴会上,他已经告诉过江安遇,只有他,才是他唯一的亲人...裴应声难得想不通,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裴应声抬手抹了一把,殷红的血留在手掌上,他看着眼前的江安遇,忽然觉得这伤口没觉得多疼,只是他忍不住会想,为什么江安遇不直接咬在他的动脉上。 直接咬死他,秦墨不是更得意吗? “胆子挺大,”裴应声面无表情拿掉指缝里江安遇的头发,然后随手抽出几张纸,擦干净上面的血迹,放在桌子上,从头到尾没看江安遇一眼,只是冷声评价,“下次记得往动脉咬,咬不死我,我只会让秦墨死的更惨。” 不难听出这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摔在桌子上,裴应声看了一眼,是他的副卡,盯着那张卡,他站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我,讨厌,茶。” “为了别的男人离家出走?” 两人同时开口,清冽和沙哑交织,很容易听出谁是谁的声音。 裴应声一愣,他记得江安遇是喜欢喝茶的,每每他去茶楼看剧本,江安遇都会安安静静地点一杯乌龙茶,坐在他身边看琴谱。 然而等他抬头,眼前的青年已经没有踪影了,不知道为什么,裴应声更不得劲了。就像是别人生生捅了他一刀,他还没来得及报复,那人却消失了。 可仔细一想,好像也不是这种情绪。 两人的动静闹得太大,他一开门,门外偷听的肖凌差点一头栽进来。 裴应声:“?” 肖凌看他一眼,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裴哥,你头上怎么这么多茶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1-11 19:39:56~2022-01-12 20:0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丞哥、安泽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张若虚 20瓶;丞哥 18瓶;安泽泽~、咕叽咕叽、45982876 10瓶;是含玉君呀 5瓶;一坨饭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星落 裴应声似乎没听见肖凌在说什么, 只是看着江安遇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走廊尽头。 办公室的这条走廊太长太安静,以至于裴应声甚至有一种不清晰的错觉,江安遇会回头, 朝他跑过来一把抱住他, 然后抵在他肩头, 又像个不会说话的小朋友一样洇湿他大半的肩头。 然而并没有。 心口停跳一般的折磨,裴应声忍不住蹙眉,讶然寂静的气氛在走廊里弥漫着。 “裴哥, ”肖凌看着他的殷红不断流血的脖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脖子怎么了,阿睿,联系医生, 马上带着酒精和纱布过来!” “我的天爷嘞, 可千万别留疤...” “他走了?” 裴应声终于开口,像是带些不可置信,打断了肖凌的声音。 肖凌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事, 哪次他和江安遇闹矛盾,问过一嘴江安遇后来的情况?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肖凌走廊尽头安静的连掉根针也能听见,“啊...是啊,秦墨那事,看样子对他打击挺大的, 听说一直在医院守着。” 医院? 裴应声忽然想起小孩刚没父母那两天, 上厕所也要他跟着才去,他问为什么, 小孩才怯生生的把答案写在纸上。 因为害怕被压死的那些叔叔阿姨们变成鬼回来找他报仇。 裴应声当时听完就笑了,原来他怕鬼。可就算报仇也应该来找他才对,找他一小屁孩有什么用? 小安遇红肿着眼睛看他:叔叔也做坏事了吗? 裴应声看着他,难得缄默不言。 从那以后,小朋友不管在哪里睡觉,都要开一盏夜灯。 所以夜里医院的走廊又阴冷又潮湿,阿遇真的不害怕吗。 想到这事,裴应声的呼吸忽然卡在喉口,不上不下,藏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忍不住搓捻着鹿皮手套。 应该是害怕的。 “那家医院晚上有没有夜灯?” 肖凌问他问的一头雾水,却还是回答了他,“应该会有紫外线灯。” 裴应声眉头蹙的更深,然而面上却还是一片冰冷。 那他应该更害怕才是,难怪连眼圈底下也是乌青,裴应声甚至能想到他在那张陪护床上,怕的没敢合眼睡觉。 以前这样他都会喊‘小叔’,不知道昨天晚上,喊得是谁。 罕见的无力感涌上心头那一刻,裴应声看向肖凌,“我对他很差劲?” 差劲到让他想离家出走。 肖凌无语凝噎,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想不通他为什么会问这种显而易见的狗屁问题,“主要还是看...看哪件吧?” 他的回答太过笼统,裴应声很不满意,但也确实无可指摘,他太坏了。 “他额头的伤,秦家人打的?” “我猜是秦烨,今天他也去了,那小子歹,净欺负咱们家孩子老实。”肖凌没注意到江安遇身上的伤口,毕竟只要是跟着裴应声,身上有伤口很奇怪吗。 上次为他喝海鲜粥那件事,上上次在黎逢苑折腾他整整一天一夜,连私人医生也看不下去要裴应声收敛一些,上上上次热搜那件事,江安遇应激瘦的不成样,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差点要了江安遇的命? 裴应声什么时候有良心了。 然而他到底没敢开口和裴应声说这些,毕竟那天生日过后,裴应声已经是裴家正式的掌权人,整个京城都要看着他的脸色,哪怕他最后折腾死江安遇,那也只能算江安遇倒霉,识人不清。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应声像是自言自语,江安遇只要告诉他,他总不会让那些人好过的,说一句‘小叔我被欺负了’很难吗? 肖凌还震惊于裴应声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然而下一秒,办公室的门就被狠狠摔上,与此同时,他的手机上也传来一条消息。 【裴哥:去医院调监控取证,不接受调解,直接起诉。】 肖凌莫名庆幸还好自己刚才没把那些话说出口。 ... 江安遇从前台领过自己寄存的猫和衣服,转身离开的时候,抱着猫的手还在发抖,口袋里的匕首仿佛还残存着掌心的温度。 他差一点,就要杀了裴应声。 那时候,好像裴应声再多说一句和秦墨有关的话,他就会失去理智。 可是那也只是好像,对面只要是裴应声,他连刀也握不紧,光是咬裴应声那一下,温热的血落在舌尖上,他恨不得落荒而逃。 外面的天已经很黑了,他抱着维也纳,进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一根小猫吃的火腿肠,然后坐在路边台阶的一盏路灯下面,红着眼睛茫然地看着来往的车辆。 他没地方可以去了。 父母没了,师兄没了,最后才知道裴应声根本不爱他,连家也没了。 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把头埋进了维也纳软和的绒毛里面,眼泪打湿它的绒毛,维也纳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转过圆乎乎的脑袋,舔他的眼角。 谁能想到有一天的时候,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热量来源是维也纳这只不过巴掌大的猫呢。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吓得怀里的猫‘喵’了一声。 “小遇,你怎么突然要找工作?” 赵一究把他发的那个朋友圈翻来覆去地看,想了半宿还是想不通,江安遇虽然一向身上没多少钱,可远远没有达到要靠兼职来养活自己的地步。 “你要多少钱,我给你。” 江安遇一抹眼泪,秦墨出事的消息被秦家封锁了,所以赵一究应该还不知道。江安遇也不打算告诉他,赵一究虽然害怕秦墨,可是也会像他一样难过。 “家里,生病。”江安遇紧紧咬着唇侧的软肉,不让赵一究察觉出自己的情绪,“还,有一,点钱。” 他说,“找工作,赚钱,看病。” “那你等等,我舅舅的餐厅要找一个会弹钢琴的,”赵一究大概明白了,江安遇的性格一向单纯,不多要别人的,也不白拿别人的,“他给的价钱很高,你要是不介意...” “不,介意!”不知道是不是终于有了一件喜事,他眼角的泪花也透着晶亮,“我弹琴,好厉,害!” 似乎太兴奋了,他又觉得有些害羞,于是擦干眼泪,小声说,“你知,道的。” 赵一究当然知道,江安遇天之骄子,不仅是秦墨的骄傲,也是他们整个音乐系的骄傲。 “我,会做,好的。”江安遇很怕他舅舅会拒绝,于是又小声说。 那头的江安遇的声音沙哑的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久到赵一究也想不起来是多久,他的声音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赵一究默默攥紧手机,突然心酸的很,没来由地他想起那句话。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他忍不住回想大一刚认识江安遇那会儿,他被老师挂了课,没办法只能在表白墙上找一个学长辅导,阴差阳错地加错了微信。那头江安遇听了他的遭遇,点点头,说‘你,来,图书,馆’。 语气很怪,但他能听得出诚恳和认真。 后来他才知道,江安遇十几岁的时候,就不会说话了。他又问你父母没有带你去看过这个毛病吗,江安遇沉默了好久,才用手语告诉他。 ‘我,是孤儿’。 有一次他问江安遇那时候是不是很难过,他点头又摇头,摇头那时候,他嘴角微微抿着,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强装镇定。 ‘还有,小叔,他疼,我。’ 大概他小叔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也对他是真的好,好到可以弥补父母的空缺。 听筒那头实在是太寂静了,连赵一究也忍不住心疼他,他也才二十二岁。 “我舅舅听过你的名字,我妈妈经常在他面前提起你的!”赵一究鼓励他,“他也说你很厉害!你放心,你小叔的病肯定能治好的,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对不对?” 赵一究忍不住想,要是秦墨当初肯让江安遇去接商演,他早就不是这个身价了,可江安遇天生就该坐在维也纳的□□里,享受万人敬佩的目光,去做一个当之无愧的大钢琴家。 他现在却违背了秦墨的意愿,让江安遇去餐厅弹琴...实在是太对不起江安遇的天分,也委屈了江安遇自己。 “小遇,”赵一究紧抿着唇,“你要不找找秦教授吧,秦老师这个人也只是看着冷冰冰,但他心其实还是好的,这次期末考他都大发慈悲让我过呢,他肯定会帮你的!” “或者我让我爸给你找最好的医院?” 提起秦墨,江安遇紧紧攥着衣角,透亮的眼睛里缓缓又聚起一层水汽,难过的不知道要往哪里看,可来往都是疾奔而过的车辆,哪一辆都不是秦墨的迈巴赫。 于是他忍不住开始想,师兄遇到车祸那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小遇被欺负了’还是‘被货车撞得太疼了’。 可是不管哪一个,都让江安遇心疼,心口撕裂一般的疼。 他突然觉得活着好累,除了给师兄治病,他没有理由可以坚持下去了。 可是赵一究的关心来的太及时,让他心里的矫情在恍惚间消散了个干净。 “谢谢,一究。” 他说的很认真,也是第一次开口,叫赵一究的名字。 那头的赵一究沉默片刻,突然酸了鼻子,甚至不敢和江安遇在电话里道别,就这么匆匆挂断电话,然后给他发了餐厅的位置,说他在那里等他。 等江安遇过来的时候,刚好是餐厅人最多的时候。 赵舅舅显然对江安遇的到来很高兴,甚至说他可以不用面试,直接上岗,“听说小遇在学校很照顾我这侄子,实在是辛苦你了。” 江安遇摇摇头,他的生活里几乎没有接触过陌生人,难免有些紧张。 重新坐在钢琴凳子上的时候,他指尖竟然有些颤抖。赵一究坐在台下的餐桌上,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江安遇勉强弯了弯嘴角,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攥出的冷汗。 掌关节微凸起,指尖落在钢琴上那一刻,那架被死死钉在地上的钢琴骤然浮现在眼前-- ‘要我说啊裴哥,你这眼睛不眨就丢了快小千万进去,可别真处出感情来,兄弟都是过来人,稍微花点钱得了,别真动刀动枪的,到时候甩都甩不掉!’ ‘难得你聪明一次,那如果真的是小叔做的呢,怎么,还要杀了我?’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和裴应声,我哥怎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我母亲经常坐在这里弹琴,裴应声不喜欢我母亲和我,我母亲生前得不到的钢琴,死后却出现在这个地方,并且钉死,没有人可以随意抬走。他用这样的方式,在羞辱我。’ 裴应声那天审视他的目光太过冰冷,以至于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裴应声就坐在这餐厅的哪个角落,正在用那种疏离又轻蔑的目光看着他。 于是指尖抖动的更厉害。 嘈杂的声音忽然躁动起来,在寂静的西餐厅里,像是平地炸起的惊雷,乱人心弦惹人糟心。 餐厅里忽然燥起的人群江安遇已经无暇关注,他只是诧异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又试了试最简单的,甚至是钢琴入门的指法教程。 鼓噪。 烦嚣。 江安遇抬头,他眼里的茫然和害怕,再一次冲击着赵一究。 他的手不受控制了。 “能不能弹了,这是从哪里找的,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就是!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 江安遇倏地起身,慌乱之中撞倒脚下的猫包,他歉意地向大众鞠躬,然后背起猫包,向赵一究和他的舅舅道歉,失措地跑出去。 赵一究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而上台,坐在他位置上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满是诧异,面前放的琴谱是最简单的那一种,甚至可以说是江安遇十几岁就熟能生巧的曲子。 角落里,男人微微皱眉,跟上他步子,直到追到地下车场,才终于把人堵住。 “小遇!” 薛颂风没想到在这里吃饭会遇到江安遇,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演出,甚至把这场演出搞砸,等到面前的小朋友抬头,薛颂风才发现,他抖得厉害。 和当年他离开那天,藏在裴应声身后的那个小小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直到此刻,薛颂风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和当年一样心疼。 “不要怕。”他轻轻拢着他,绅士到了极点,“小遇,发生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江安遇的声音满是无助又小如蚊蝇,惶然失措的感觉薛颂风很难体会,但江安遇的样子他实在怜惜。 “我,不会,弹钢,琴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等不到的老铁们先睡~ 感谢在2022-01-12 20:02:40~2022-01-14 18:4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张若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二三四七六五 13瓶;曾有青鸟衔枝来、舔狗最可爱 10瓶;42553779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星落 饶是薛颂风, 也被他这失措的脸色给吓到了,对面的小朋友脸色苍白,整个人微微蜷缩在他怀里, 却还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秦墨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不少, 想来是这件事带给他的打击太大, 影响了他的情绪,小朋友本来也是不能受打击的。 薛颂风看着他,抬手把他散乱的头发拨在脑后, “你这样讲话,裴应声没带你看过医生?” 江安遇点头,“...有。” 父母刚去世那一年,他几乎每周都会接受心理治疗,可有时候他觉得心理医生远没有裴应声的疗效好, 医生只会不断开导他, 让他去尝试说话,可那时候只要裴应声在他跟前,他总是有无穷无尽的表达欲。 再后来,他私自停掉了心理医生, 裴应声一年半载不在家,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短短一个字, 却让薛颂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接过他手里的猫包,放在后面的车座上,然后牵着木讷的江安遇坐在副驾, “小遇, 我们去看医生。” 江安遇点头,他本来也是要去治病的。 再次踏足那家医院, 江安遇下意识想要退缩,他害怕看见秦墨的家人。 薛颂风看见他的抗拒,猜他大概是怕看见什么人,也没有问他,只是从前台要了一个口罩,给他戴上,然后带他挂了精神科的主任号。 两个人简单交流了一下,主任给出了治疗方法,“你这样的状况持续时间太久了,现在只能采用脱敏治疗,一点点改过来,平时可以多交流多说话,不能一蹴而就,至于不会弹钢琴这件事,多半是受情绪影响,” 他看了一眼薛颂风,叹了口气,“解铃还须系铃人,下个月再带来看看。” 临走时,江安遇突然顿步回头,“要,多少,钱?” 这话问的主任也愣住了,他没想过薛颂风带来的人,居然也会为钱发愁,但是预约心理健康恢复,本来就是一项大工程,费用不可能少... “小遇,”薛颂风拉住他,“钱的事不用担心。” 江安遇点头,薛颂风说不用担心,那就是要很多钱。 临了两个人出医院的时候,江安遇忽然说,他有东西落在里面,要回去取,薛颂风点头,说自己在停车场等他。 江安遇快步走到缴费的地方,果然还是上次缴费的那个小姐姐,“姐姐,费主,任看,病好多,钱?” “又是你啊?费主任是心理和精神科方面的专家,他看一次的费用肯定不便宜,你...你出什么问题了吗?” 江安遇摇摇头,又问,“上次说,转院,转院,到哪,里?” “京郊医院,虽然不是三甲,但那里的费用会比这里便宜很多,”小姐姐看他头发散着,把自己的皮筋摘下来送给他,劝他,“你在这里费用也缴了,还是等三个月后再转院吧?” 江安遇若有所思地点头,记下了医院的名字,道谢离开。 等薛颂风把他送回学校宿舍,第二天再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江安遇给他发过来一条信息。 【小遇:叔叔,昨天麻烦你了,我的朋友约我出去旅游,放松几天,不见。】 他皱眉,拨通了裴应声的电话,“小遇有朋友?” 那边似乎隐隐约约有女人嘈杂的声音,裴应声没搭理她,只是听着薛颂风提起江安遇的名字,这么关心的语气,他只想找人弄死薛颂风。 “他有没有朋友,和你有什么关系?” 饶是薛颂风一向谦和,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你知不知道他昨天在干什么,他昨天在餐厅打工!” “他这么多年锦衣玉食的被你养着,你扪心自问,他过的了那样的生活?” 裴应声一怔,心口难以抑制地疼了一下,然后迅速想起来,他的小朋友正在和他赌气,昨天已经把他的副卡摔在桌子上,离家出走了。 细密连绵地疼意在心尖堆积,这感觉来的太过突然,他几乎扛不住。 “就算离家出走,那也是我的人,”裴应声拧着眉,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漠,“和你薛颂风有什么关系?” “当初害的戚放在手术台上走一圈,怎么,现在还要害我的阿遇?”裴应声扯了扯嘴角,“薛颂风,你这么多情,我们裴家欠你的?” 提起‘戚放’,薛颂风神思空荡片刻,终于还是偃旗息鼓,“我对小遇,只是长辈的关心。小遇和朋友去旅游,等他回来,记得给他找个心理医生。” “最好收了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等那头挂了电话,裴应声才发现,手机已经被他攥的变形,干脆一把丢到病房里的鱼缸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等阿遇回来。 他当然要等阿遇回来。 裴应声神色偏执地看着鱼缸里不断冒着水汽的手机,忍不住想,等阿遇回来的时候,他一定给他的小朋友好好道歉,然后带他去看医生,阿遇那么好看,额头可不能留疤。 现在就先让他吃一点苦头,不吃一点苦,怎么知道小叔的好。 身后的女人终于安静下来不在吵闹,喘着气躺在病床上,依旧在挣扎,她看着裴应声的背影,眼里全是恨意。 “裴应声!你这么对我,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她的声音几乎是磨着牙说出来的。 裴应声面无表情地拿过鱼料,瓶底写着‘青山疗养院’五个大字,他皱着眉一股脑全倒了进去,清澈鱼缸里的水,瞬间浑浊起来。 “你确定是我天打雷劈?”裴应声戏谑地转身,看着床上全身都被禁锢着的女人,散漫地坐在床侧的沙发上,脱掉鹿皮手套,看着自己被拦根斩断的拇指,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秦燕龄,你怎么总觉得我欠你?” 床上的女人右半边脸上满是烫伤的痕迹,几乎没办法看,眼睛被满是疤痕的皮肤遮掩到只剩一颗黑色的眼球,不止她的右半边脸,甚至于是脖子,手臂上,也全部是烧伤。 与床对面那张巨大照片上的明艳女人,几乎是两个极端。 她听着裴应声的话,沉默下来,看着对面裴应声故意放着的照片,终于忍不住留下了眼泪。 “把照片拿走。”她别过脸说。 裴应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撵着这张照片上女人的眉眼,谁能相信,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温柔到极致的人,会为了留住她的男人,选择用自己的儿子的命来做威胁。 “如果不是生了你,”秦燕龄眼泪流到嘴角,“如果不是生了你,我怎么会丑成那个样子...如果不是我的妊辰纹没办法恢复,如果不是我的子宫脱垂,没有办法再生育,裴邵觉得恶心,他怎么会去找别的女人!” “裴应声,都是你!你毁了我一辈子!”她低低□□着。 裴应声回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所以我也经常觉得我恶心,就连我的名字,也是他对你的不屑。” 应声。 盼他应我一声。 秦燕龄一怔,原来他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 那时候的裴应声只有七岁,在他的记忆里,从一睁眼开始,就是两个人不断地争吵,打闹,甚至上法庭,然后虚伪地和好,争吵,打闹,这些事像是楚门的世界,在他面前不断地上演。 一切的终结,都是从裴邵把任薇带回家那天开始。 秦燕龄把他抱到厨房,哭着求他,“妈妈真的只是用你吓一吓爸爸,妈妈不会真的砍你的,妈妈比爸爸更爱你,怎么会真的伤害你呢?爸爸只有你一个儿子,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妈妈对你下手的,他会为了你留下来,对不对?” 小应声看着眼前自称是自己母亲的人,又看看不远处的父亲,眼里满是疑惑,如果母亲爱他,怎么会用这样的方法,如果父亲会为了他留下来,又怎么会对一切冷眼旁观。 但他还是点点头,他不是相信了她的话,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赌一把。 秦燕龄右手拿着刀,左手死死摁住他的右手,而他的脚上,是冰冷的镣铐,她害怕他跑,居然用了两个镣铐,栓一条狗一样把他拴在橱柜的支撑柱上。 “裴邵!”秦燕龄的刀悬在裴应声手上,“你敢走,你敢往前走一步,我就剁了你儿子的手指,你走一步,我剁他一根!” 裴邵安抚着藏在他身后的女人,对上小应声目光的那一刻,他眼里的厌恶几乎遮掩不住。 从这孩子会说话的那天起,他才逐渐发现,这孩子多智近妖,不论什么东西,他总是能很快学会,包括他母亲近乎偏执的那些负面情绪,但是一直被他藏得很好,对人彬彬有礼从不生气,来家里的那些太太绅士,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 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见裴应声亲手掐死自己养了三年的狗,只因为它咬了他一口。那一刻,裴邵不得不承认,裴应声的可怕。 橱柜边的小孩,目光太锐利,好像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意图。而生意人,就讨厌的,就是被人琢磨的太透。 “你自己的儿子你舍得下手?别用他威胁我,老爷子不会放过你!” “我是不喜欢你,但也没妨碍你去外面找些男人玩乐子,你何必这么固执?” 裴邵冷眼看着他,仿佛在他眼里,裴应声只是一个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 裴邵转身那一刻,秦燕龄疯了一样狠狠把刀落下来,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那一刻,小应声才慢半拍的感觉到,这是他的血,是热的。 “你就等着后悔!” 小小一根拇指滚落在他的脚边,速度快到小应声甚至来不及尖叫,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捡起那跟断指握在手心里。 “你怎么不哭!你跟你爸一样,都是冷血动物!” “我就不该生你!” 母亲欺骗他,父亲不爱他。 痛感来的太迟,以至于他蹲下去想再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忽视这钻心的疼意。指根上的疼痛难以忍受,他疼得满头冒汗,蜷在地上,躺在他自己的血泊里哭,喊着‘疼’。可是眼前疯了的女人只是摇着他的肩膀,甚至企图摁着他的头往橱柜上撞,试图唤回男人一点怜悯。 事实证明,裴邵还是不忍心断子绝孙的。 “不然我哪能活到今天?” 裴应声跳出回忆,漫不经心地戴上手套,他来这里也不全是为了嘲讽秦燕龄,只是他不明白,裴邵拈花惹草,不爱秦燕龄,可秦燕龄却依旧死心塌地地爱他。 他学着用了裴邵的一点法子,为什么他的阿遇不听话了。 裴应声垂眸看着床上的女人,模仿着江安遇的语气,自言自语,“我们阿遇经常会说,‘夫人身,体好些,了吗’,我就告诉他,夫人很好,这时候,他又会说,‘那阿遇,能看,看夫人吗?’我说不能。” “为什么呢?因为夫人是个疯子,会吓到我们阿遇。”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前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江安遇那张脸,实在是太可爱了,眼睛睁的圆圆的,亮亮的,里面只有他。 怎么阿遇昨天才离家出走,他现在就开始想他了。 裴应声忍不住开始想,为什么裴邵能死死把秦燕龄抓在手里,他却不能。 “可是,”裴应声撑着身后的桌子,垂眸,苦恼的很,“他最近,离家出走了。”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吗?”裴应声抬头时,嘴角噙着怪异的笑,似乎是在虚心求教老师时那种谦逊的笑意。 “疯子!”秦燕龄看着他的笑,身上渗出一层又一层因为颤栗引起的疙瘩,“知道他为什么走吗,因为他根本就不爱你!” “那你可错了,”裴应声拿过湿巾,擦着面前的照片,“他只是最近不听话。所以我想问问你,你当初怎么那么听裴邵的话。” 秦燕龄看着他,眼神里的可悲几乎要溢出来,即便在医院里,她也时常能听到关于裴应声养了个小男生的消息,很难让她不想起那只被裴应声掐死的狗。 只是让她想不通的是,到底是裴应声的忍耐力提高了,还是那小孩太听话了,居然就这么过了十年。 “真不愧是父子啊,如出一辙的冷血,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良知,别学裴邵了,放他走吧。” 第33章 星落 医院里静悄悄的, 走廊又长又黑,紫外线灯挂在墙上,伴随着病房里的机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这重症监护的长廊里, 显得格外寒冽瘆人。 走廊尽头, ‘手术中’三个字亮着, 隐隐从那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小叔...” 沙哑的声音从尽头传来,裴应声心口猛地一跳,眉心皱起, 脚下的步伐紧凑起来。 “阿遇。” “阿遇,小叔来了。” 蜷缩在墙角的身影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听见熟悉的声音这才缓缓抬起头。 撞入裴应声视线那一刻,江安遇的眼睛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珠, 实在让人心疼。 裴应声忍不住把人抱在怀里, 那时才隐约发觉他抓着自己的衣角,整个人颤抖的厉害。 “没有鬼,”裴应声顺着他的头发安抚他,怀里人格外的乖巧, 连呼吸都顺着他的节奏,这么几天来, 裴应声难得有些踏实的感觉,“小叔在,没有鬼。” “你离家出走这几天,快要了小叔半条命。” 怀里的人似乎没听见裴应声在说什么, 只是抖得厉害, 一直重复着,“我快, 要死了。” “小叔,他们要,带,我走。” 江安遇声音小小的,尾音低低翘着,像是快要消失一般。他缩在裴应声怀里,有时会偷偷往外看一眼,然后把头埋得更深,“有人,抓,我。” “不会的。”裴应声听他这猫儿一样的声听的心里不是滋味,疼得他忍不住把怀里人抱得更紧,声音也温柔的不像话,“不会,阿遇又乱说话了。” 直到低头那一瞬间,他对上江安遇那双流血的眼睛,裴应声骤然清醒。 “阿遇!” ... 肖凌进来的时候,裴应声正在看剧本。但是没过个把分钟,他总要看一下手机,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消息。 从青山疗养院回来的那会,他总觉得裴应声哪里不对劲,这会儿更是。他平常看剧本的时候,别说手机了,就是江安遇打电话过来,他也皱皱眉。 可实际上江安遇没什么大事,一般也不会给他打电话。 “裴哥,”肖凌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平板递给他,“这是小遇在...” “他打过电话没有?” 裴应声的问题来的突然又奇怪,连带着肖凌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裴应声合上剧本,捏了捏山根,神色有些疲态。 肖凌的目光落在他的剧本上,还是在第一页的附页上。他忽然想起来,今早阿睿进来送咖啡的时候,就跟他提过一嘴,‘裴哥这两天怎么了,那剧本第一页我看裴哥看了好久’。 “哑巴么你?” “啊...没,还没有。”肖凌说。 紧接着,裴应声的脸色以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咱小遇不是正闹离家出走呢吗,”肖凌甚至不敢看他的脸色,心想真是邪了门了,平常一个月不见面也不说问一声,这才几天没说话,“人才离家出走第七天,总得...总得让小遇气消了吧。” 说着他赶紧把手里的平板递上去,“这是侦探发过来的小遇在那家西餐厅打工的视频...” 裴应声接过,监控器离得太远,他只能看得见这些人的动作,听不见声音。 屏幕上的小朋友站立不安地看着眼前这些人,然后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深深冲这些人鞠了一躬,转身拿起身上的猫包,背在身上跑了出去。 指尖落在瘦小的背影上,裴应声放大屏幕,细细摩擦着小朋友单薄的背影,心尖疼啊。 十二岁就养在他跟前,什么粗活累活都没让他干过,这几天为了钱,小朋友什么没面子的事都做了。 视频定格在这一刻,背着猫包的背影实在是太过狼狈,裴应声忍不住开始嫉妒和记恨那只猫,让江安遇过的这么狼狈。 他们阿遇才多重,轻的他一一个手掌就能揽住他的腰,偏还要带着这么一个累赘,早知道当初就该连带着这只猫一块送到青山疗养院去。 裴应声看着他身上小小一个猫包,寒春的时候还穿着单薄的卫衣,神色一点点晦暗起来,“离家出走带这么点衣服?” 肖凌一抹头上的汗,“是啊,上次我回了一趟黎逢苑,小遇好多衣服都没带,估摸着也没打算在外面常住,等气消了,估计也就回来了。” 听他这么说,裴应声‘嗯’一声,神色显而易见的放松起来。 难得肖凌有这脑子能和他想到一处。他觉得也是,小朋友玩心太重,非要和他玩什么欲擒故纵,可也确实证明有用,他这几天念着担心着江安遇的次数,都快比这十年多了。 “这几天的代言推掉,家里吃的穿得都丢掉,换新...”裴应声话说一半,忽然想起来江安遇喜欢做公益,于是又说,“捐了吧,以阿遇的名义,都捐掉。” 肖凌连连称是。 裴应声想着他这几天得回黎逢苑住,万一阿遇回去的时候,他又不在,房子里冷冰冰的,没一点人气哪行。 那阿遇得多难过。 没来由地,裴应声想起昨天的梦,梦里江安遇那双流血的眼睛,他到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害怕。他的阿遇太单纯了,十年来,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给他划出的安全区。 社会上的险恶,他半点儿没碰过,裴应声一会儿不盯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丢了。 ‘丢’这个字眼听起来太严重,裴应声哪敢想这事真的发生了他怎么办,下意识呼吸一滞,心尖难捱的疼。毕竟是他辛辛苦苦养了十年的小朋友,那可不能丢。 手机响起来,裴应声下意识看了一眼,发现是余姚的消息,眉心忍不住又蹙起,原来还不是阿遇。 【我听薛颂风说了,你那小朋友离家出走你是一点不着急?】 裴应声没搭理,黑胶的指尖落在桌子上,一下比一下敲得急促,想着要不他让肖凌侧面敲敲江安遇,让他人先回来再说。 想到这,裴应声忽然又想起来阿遇胆子小,万一肖凌那嘴不会说话,给人吓跑了再想找到就难了。 他只好打消了这念头,接着和肖凌说,“多买几件衣服,送到他现在住的地方。” “算了,”裴应声目光落在平板上江安遇清瘦的背影上,把卡丢给肖凌,到底还是舍不得阿遇看别人脸色过活,“把卡给他送过去,实在不行收购一家公司,给他找份轻松的工作,也别让他察觉。” 提起江安遇,裴应声神色难得柔和了些,“我们阿遇第一次离家出走,总得给些面子。” 刚才没搭理余姚,那边像是等急了,连电话都给裴应声打了过来,一打就是好几通,裴应声皱着眉接通。 “裴哥啊,小遇回来没,我的剧本《哑朝》想请他客串,赏个脸呗哥?” 就知道他没什么好事,裴应声说了句滚,“一个月。” 挂了电话,他心里的不安又缓慢攀升,这都七天了,怎么还不打电话过来。 江安遇长得好看,人又单纯... 他想,他对江安遇的放纵,最多一个月。一个月还不回来,哪怕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他也要把人打晕了绑在跟前。 肖凌吞了口口水,不知道有句话当讲不当讲,裴应声烦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烦的很,一脚揣在桌子上,‘嘭’的一声,吓得肖凌连退几步。 “你嗓子卡耗子了?” “那个...”肖凌看了眼他阴晴不定的脸色,低声说,“小遇不见了。” “什么?” 裴应声觉得自己大概没听清。 上一秒他还在想他的阿遇千万不能丢,下一秒就听肖凌说,人不见了。 人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裴应声难得怔了半晌。 ‘砰’的一声,平板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裴应声紧紧盯着肖凌,恨不得把他从楼顶踢下去,让他再敢说一句‘人不见了’这种话。 如果眼神能杀人,肖凌觉得自己大概在裴应声眼里活不过一秒。 “人呢?” “人...丢了,从餐厅出去,然后被薛先生带去医院,薛先生又把小遇送到了学校宿舍,直到今天早上,我们那边联系的侦探发消息,说...说人不见了。” “废物!” 裴应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落在地上的脚步声急促,不难听出裴应声想杀人的心。 他一向从容冷淡,哪怕裴邵当年死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是他摘了裴邵的氧气罩,被裴氏的股东在股东大会上围剿那会儿,他也迂缓沉稳,甚至还有心情和那些股东开玩笑,‘要不要我给裴邵捎封信问问谁干的这好事?’ 他从没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人不见了?我他妈一年几千万的养着你,你把人给我看丢了?” “废物么你是!” 办公室里能砸的,能摔的,没一件是好的,一片狼藉。 肖凌把自己缩在角落的安全区里,藏在盆栽后面,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那一颗盆栽,但也知道实在不能,只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看着裴应声发疯,然后默默提醒一句,‘裴哥,你别砸着手了’。 不知道这歹毒玩意儿听见没,反正他是眼见着裴应声拿着车钥匙一脸怒气地摔门离开,应该是去找人了。 难得松了一口气。 等到阿睿进来收拾的时候,看见里面狼藉的这一幕,他几乎要哭了,一脸痛心的和肖凌说,“肖哥,裴哥今儿砸了一个亿了快。” “快别说了,”肖凌腿软地栽倒在他身上,“我命都快没了,再找几个私家侦探,别管多少钱了,只要能把咱家祖宗找回来,别说三倍的钱,就是十倍,我也掏!” “谁知道这祖宗这么能藏,他再不找到,别说裴应声要疯,我命肯定先没了!” ... “104,”铁门的栅栏上,露出一张脸,往里面探了探,直到看见角落里和小猫玩耍的江安遇,“104,别玩了,出来背书!” 江安遇‘哦’一声,从床上下来,临走时,他点了点小猫的脑袋,和维也纳再见,“维,也纳,我去,背书,啦。” 医生说他这种情况要多说话,可是他又不爱说话,只能让他背书,背语文课本,他们说,书多读几遍,就会慢慢变好啦。 京城那家医院的费主任也说他要慢慢来。 任凛然藏在精神科的铁门后面,隔着一层单向玻璃,看着被人牵引着的江安遇进了那间禁闭室,忍不住蹙眉,上一次看到他还没这么瘦呢。 院长谄媚地带着任凛然来这里看江安遇,“您交代的人我肯定得好好治,当初他来我这里看病,我就说看着他挺眼熟,原来是您的亲戚。” 谁能想到,任凛然居然也会有这么穷的亲戚,一来第一句就问他:‘治病,便宜些,行吗?’。 反倒是给他问_娇caramel堂_住了。 “别给人折腾死,”任凛然神色冷淡,“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只要能让他和裴应声产生隔阂,我对你们医院的投资,就不会断。” “是是是...”院长连连称是,嘴角的笑越发深沉,“这小孩身上本来也没多少钱,哪里值得我们用花费那心思给他治病,他那哑巴病有点情绪病的意思,压根治不好,不过治病嘛,治什么不是治。” “没给他治好哑巴病,治同性恋也行啊,那多恶心。”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任凛然深深看他一眼。 院长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想起VIP病房那个瘦瘦小小的清秀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那个,我不是说您和崔先生...” 任凛然最后看了一眼禁闭室门口消失不见的江安遇,转身离开去了崔阿姨的病房。 任凛然到的时候,崔书正在给床上的女人切苹果,女人正皱着眉问他怎么这么瘦了。 “小书什么时候来的?”任凛然脱了外套,挂在墙上的挂钩上,“给我打个电话我也好提前去接你。” 床上的女人神色慈祥,看了一眼沉默不语地崔书,提醒道:“小书,凛然来了。” 崔书冲她笑笑,把手里的苹果递给她,转身离开,示意她自己和任凛然有话要说。 任凛然歉意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然后也点头离开。 走廊里,寂静的有些瘆人。 任凛然倚在墙上,点了一根烟,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崔书质问他,“秦墨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任凛然动作一顿,挑了挑眉,看着面前神色冷淡的男人,忍不住笑出声,把人搂在怀里,“小书,你在乱想什么,我和秦墨一向没什么交集,怎么会去害他?” “最好是这样。”崔书挣开他的怀抱,没看见男人眼里一闪而过的狠厉,转身离开的时候,停下脚步,说:“你从裴家拿到的已经够多了,收手吧。” “当然,听你的。” 任凛然看着他的背影,默不作声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然后再上面喷了些什么,径直往前,紧紧捂在崔书鼻尖上。 崔书瞳孔骤缩,尚来不及发出什么声音,人就已经软塌塌地倒在他怀里。 任凛然‘啧’一声,漫不经心地抱起他,转身进了隔壁的病房,把人丢在床上那一刻,忍不住从抽屉里拿出纹身的器械,一把撕开崔书的衬衫那一刻,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上次是在他的胳膊上纹了自己的名字,这次是要在哪里呢。 垂眸瞥见他满是斑驳的锁骨,任凛然挑眉,眸色暗了一圈。 ... 等崔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整个人仿佛被车碾过一般,骨头碎裂的疼,尤其是锁骨处,火辣辣地疼。他苦笑,不用低头看,他也知道任凛然做了什么。 崔书忍不住想起来当初江安遇来找他纹身那会儿,他骗小朋友说胳膊上是自己纹的,他哪里有那么差的手艺。 他学纹身,不是为了纹任凛然的名字,只是想覆盖住任凛然的名字,不巧的是,后来被任凛然发现了,两个人捉迷藏一样,你盖住了我再纹,时间一久,伤口反复发炎,他也没力气折腾了。差点没被他折腾死那会儿,他在‘明街’遇见了江安遇。 那孩子他太心疼了,光是看一眼小朋友红着眼眶的样子,他都心疼。他想不通这么乖的小朋友,裴应声是怎么舍得的。 耳边骤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崔书怔在床上,隐约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 下一秒,他忽然反应过来,连鞋也来不及穿,朝着顶层奔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1-14 22:04:44~2022-01-15 19:3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张若虚 20瓶;暗夜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星落 那声叫唤听的太让人心疼了。 五层的楼梯口, 崔书看着紧紧锁着的大门,上面拴着密码锁。他哆嗦着手,生怕这道门背后是他熟悉的小孩。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的密码, 可始终打不开那一道门。那道声音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再没有出现过, 越发让他焦心。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皮鞋踩在楼梯上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不断催促着崔书手底下快一点。 崔书甚至忍不住咒骂自己是废物,为什么连一道门也打不开。 “小书,”任凛然把拖鞋放在地上,“什么时候醒的, 鞋穿上吧, 地上太凉。” 崔书转身,几乎是颤抖着问他,“五楼关着的人,是谁?” 任凛然略略皱眉, 看着崔书的脸色越发坦诚,“五楼?小书, 这是医院,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没有那样大的权利,你倒不如去问问裴应声, 他如今可是整个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想弄死谁,简直轻而易举。” “是不是江安遇!”崔书攥着他的衣领, 把他狠狠抵在墙上。 崔书脸色惨白,整个人害怕的发抖,却还是执拗地看着任凛然。他真的是...恨不得一拳打死眼前这个恶鬼。 “所以,你怀疑我让人开车撞伤秦墨,现在又怀疑我非法软禁江安遇?”任凛然摇摇头,他想不通,“可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明明之前是愿意帮我的,为什么现在反过来又要怀疑我?” “小书,小遇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算他半个叔叔,怎么会伤害他呢?” 他说的话崔书一句也不想听,只是喊他闭嘴,然后把他撞在墙上,冲下楼去。 他要给裴应声打电话,哪怕被任凛然折腾死,他也认了。任凛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俨然已经和当初那个信誓旦旦说要让崔书过上好日子的青年背道而驰。 他甚至已经恶心到让崔书...害怕。 崔书走进崔母的病房,颤巍巍地从衣服里拿出手机。期间崔母问他是怎么了他也只是笑一笑,说给朋友打个电话。 崔母担忧地目光又落在随后神态自若走进来的任凛然身上,任凛然手落在崔母肩头拍了拍,示意她不要担心。 崔书拨打裴应声电话那一会儿,为了防止任凛然从中作梗,他把自己反锁在隔壁病房。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任凛然没有阻止他这一系列的操作。 可是电话响了很久,那头也没有接通。 不知道打了十几通电话,急的崔书满病房地踱步,等到门锁那里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崔书背后的冷汗骤然升起,直到终于有人接起电话。 “江安...” “崔书你能不能不要烦我们裴哥了!你这样真的很烦,我们裴哥的咖位...” 那头肖凌正忙得火冒三丈,私家侦探说没找到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他哪有闲工夫搭理崔书,没等崔书说完‘江安遇’的名字,肖凌已经麻利地挂了电话。 ‘吧嗒’一声,是落锁的声音,肖凌后怕地转身。 任凛然拿着钥匙,推开门一脸歉意地看着他,“我以为已经给够你时间了。” 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崔书后退几步,不曾想手里的手机没拿稳,落在地上,‘啪’的一声,竟然摔得自动关机了。 任凛然捡起手机递给他,崔书没有接过,他忍不住‘啧’一声。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裴应声根本不会给我说话的机会?”崔书后知后觉地问。 任凛然摇头,“裴应声当然会给你机会。只要你说出江安遇的名字,他就会听完你的话,然后琢磨一下,什么样的死法比较适合你。我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人虽然对小遇不怎么样,但是对于觊觎小遇的人,他一向很有耐心。” 崔书皱眉,不解地看着他。如果是这样,肖凌为什么不让他说完。 任凛然一边从口袋里拿出崔书熟悉的液体,一边往纸巾上喷着,然后无奈地冲崔书摊手,“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当初让你接近裴应声,搞坏他的名声,实属无奈之举。我怎么可能给你他的私人号码,万一你真的爱上他了...” 余下的话他没说出来,看着崔书一点点软在他怀里,最后固执地不肯闭眼,任凛然皱皱眉,遮住他的眼睛,还是说了出来,“我怎么办?” ... 裴应声撑在办公桌上,看着警方和私家侦探送过来的消息,和江安遇有关的一切仿佛忽然石沉大海。 像是有人要把江安遇从他的生活里生生抹去。 原先裴应声并不觉得离开江安遇他会怎么样,甚至两人分开最长的那段时间,裴应声也很少接到江安遇的电话。 大概有过两三次的样子,电话那头阿遇乖得不得了,对着听筒小声说: ‘阿遇,半年,没,亲过小,小叔了。’ 那时候裴应声不以为然,甚至坏心眼儿地开玩笑逗对面的小哑巴,‘那再让阿遇等半年好不好?’ 那头的江安遇没来由地沉默,时间久到裴应声以为他挂了电话,于是他也打算挂断电话的时候,又听见小小的一声哽咽。 ‘好。’ ‘阿遇,乖的。’ 明明那时候有没有江安遇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过往的一幕幕如潮水涌现,生生要把那样乖巧的江安遇从他心头撕裂,又把血淋淋地被他折腾的不成样子的江安遇丢到他面前。 却又不让他摸着,反倒是像无数把刀不停歇地扎在他身上。 他低头,紧紧闭着眼,神色里满是疲态。 能用的关系,能走的人脉,他都找遍了,可还是没有江安遇的消息。 能在短短十几天的时间里,抹掉江安遇的在京城的所有身影,足以证明这件事已经不单单是他的阿遇要离家出走这么简单。 没有哪一刻,他这么恨过自己招摇过市到处树敌的行事作风。没人敢招惹他是真,无奈把气撒在江安遇身上,也是真。 “裴哥,小遇的同学,我给你找过来了。” 肖凌后面跟着的是赵一究。 当时江安遇失踪的消息传到赵一究这里的时候,是因为警察找他做笔录,他先是一愣,忙完警察那边的事,下意识地就要给秦墨打电话,可那头接通电话的人却不是秦墨。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苍老,“我是他父亲,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直到那会儿,他才知道,原来秦墨出车祸了,另一辆货车的车主源于裴家的一家工厂。原来江安遇出来打工,是为了赚钱给秦墨治病。 那一瞬间,心里说不上来的酸涩。 可是秦家人哪里会领江安遇的情呢。 一听他是江安遇的朋友,只是扯着嗓子让他们滚远,害了他的大儿子还不够,如今还要害的小儿子在少管所出不来。 那头从一开始的唾骂,到最后老人的泣不成声,最后甚至让赵一究去求裴应声,能不能把秦烨放出来,他们没管教好儿子,是他们的错。 赵一究听懂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却无话可说。 “阿遇说,他和朋友去旅游,那个朋友,是你吗。” 裴应声转身那一刻,赵一究猛然从回忆里跳出来。看着眼前的男人,眸子里满是忍不住的震惊。 这人瞧着,一点不像那个满身矜贵拒人千里之外的裴应声了。 明明鼻子眼睛都没什么变化,可他却偏偏觉得,和他当初见的那个意气风发的裴应声,就是不一样了。 “我可以担保,我是他唯一的朋友,但是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旅游这件事。” 赵一究只记得裴应声是江安遇关系远的的长辈,他一直想不通裴应声为什么喊他过来,直到他看见办公桌上那个相框,约莫十八岁的江安遇满心欢喜地抱住沙发上的裴应声,眼里的星河是赵一究从来没见过的热忱。 那样的动作实在是太亲昵了。 赵一究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那个让江安遇深藏于心底的男朋友,或许是裴应声呢。 “是吗。”男人的声音冰冷到让人刺骨。 裴应声紧抿着唇,所以线索在这里又断了。他记得阿遇说过,他想去哪个地方来着,可是他没有听清楚,后来阿遇也没再说过了。 现在回想起来,除了后悔,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去补救。 裴应声的语气太过平淡,眼睛里的失落也太过浅薄。以至于赵一究忍不住想,他到底是演得好,还是天生没有情绪,连心疼人的时候也让他们这些俗人看不出。 如果是真的心疼江安遇,又为什么让他这些天过得那么惨。 裴应声绕过办公桌,坐在电脑后面的座椅上,联系了老宅常用的几个保镖,继续让他们找。 退出聊天框,硕大的屏幕上,是他生日那天,江安遇抱着维也纳在床上睡觉的画面。 那天裴应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记得一推开门,昏黄的房子里,江安遇怀里是灰白的猫,一人一猫安静地酣睡着。他那时候好像格外满足,忍不住就拍了下来。 那种他抓不住的失控感又一次袭来,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屏幕,填补心里的失落,可望梅止渴和饮鸩止渴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小遇是真的不见了?”赵一究问。 裴应声眉目间的厌烦显而易见,没有回应他。 有了关于裴应声和江安遇的猜测,偏裴应声还这么沉默,赵一究心口没来由地堵得慌。 比起裴应声这么一点浅显甚至几乎看不出的愧疚,赵一究默默攥紧拳头,难道秦教授的车祸和小遇的失踪,在他眼里真的这么廉价吗! 裴应声对秦教授的车祸,无论是直接间接,难道没有一点内疚吗? 赵一究甚至忍不住想,一向乖巧的江安遇被逼成了什么样,才能做出喝酒纹身甚至是亲手把自己送上热搜的破格举动。 裴应声对小遇,又到底倾注了多少心思。 “您真的了解小遇吗?”赵一究语气算不上好,他实在看不过去,索性把话挑明了说。 江安遇是哑巴,好多话不会说,那就他来说。 裴应声看着他,屏幕后,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眉头越皱越深。他只是把人叫过来问个话,没想到还敢有人举一反三地挑衅他。 “我让你说郊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话了?” 凛冽的压迫感从面前袭来,赵一究脸上挂不住,却还是硬撑着挺直腰板,“不如我跟您讲讲他吧。” “他很乖吧,乖的您大概时常都记不起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吧?” 他每说一个字,裴应声的脸色也就跟着阴沉几分。 边上的肖凌偷乜了一眼裴应声的脸色,吓得冷汗狂冒,这小破孩到底知不知道他究竟在和谁说话! 肖凌哪里知道赵一究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时候在这祖宗面前说这事,那跟找死有什么差别? 他正想把人拉下去,不成想裴应声倏地挥手,轻漫的目光落在赵一究身上,他是想听一听,赵一究和江安遇的关系,能熟到什么程度。 “让他说。” “那您想听什么?”赵一究反问他。 裴应声那双一向薄凉的眼眸里,罕见地出现一丝裂缝,转瞬即逝。赵一究这样的反问让他忽然反应过来,他对江安遇的了解少之又少,他不知道怎么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那我就随便说。” 不等裴应声开口,赵一究已经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地数落。 “二月倒春寒的那天黄昏,我只记得雪很大,大到踩在地上,雪深能埋住他半只脚。他心血来潮地带着我去买菜,却没说是买给谁的,只是一个人捧着菜,撑着伞,坐在公交站台,不知道等了多久,然后一个人又回了宿舍,”原先赵一究所有看不懂江安遇的地方,似乎在此刻都有了答案,“后来晚上一点多的时候,他又一个人顶着雪出去,不知道那时候的雪,能不能埋住他一只脚。可是早上上课的时候,他还是迟到了。” 赵一究看着裴应声,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悔意,可是电脑屏幕实在太大,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像是屏障。 “他其实很怕冷的。您知道吗?” 原来那天阿遇去过黎逢苑,那天的雪竟然有那么厚吗。 光是听着这些话,想着阿遇抱着那堆菜来回跑的身影,裴应声心尖忍不住抽搐着。 “第二天他发烧了,烧到整个人都犯糊涂。那天您来了,您记得吗?” 裴应声哪会知道呢。 他那时候只顾着摆平心里的怒火,哪里顾得上江安遇是什么状况? 身上摧心剖肝一样的疼,疼得他忍不住要去找那天的匕首,紧紧攥在手里,让那流血的痛意缓解这让人窒息的困境。 搭在桌面上的手指缝里渗出丝丝血红。 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裴应声从来不会在人前让人看出他半分不对。 赵一究忍不住走近一步,看着裴应声丝毫不动容的神色,整个人气得发抖,“我一直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不顾一切地拔了针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狂奔。” 他扯了扯嘴角,“这件事闹得太大了,我本来是不知道的,直到在学校的贴吧里看见,他们把小遇说的太可怜了,倒贴、没人要、被金主甩了...这些话说的太难听了。” 裴应声倏地哑声,绞着的手又不自觉松开。他几乎能想到阿遇拔针头那时的神情,眉头该是皱着的,眼里却满是要见到他的欢喜。 所以他都做了什么混账事,他一点,一丁点不敢回想。 可偏偏越是这样,心越是绞痛的厉害。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体会到江安遇应激时的无奈和彷徨,还有从心口扩散的,他来不及适应的猛烈疼意。 是比窒息更折磨人的灼痛。 他记得那天,他自以为是地狠狠惩罚了他的阿遇。他记起来,雪那么厚,他让小朋友在雪地里追车,那个时候,阿遇匆忙的连衣服拉链也没来得及拉好,只是担心裴应声走的太快。 他也记得电话里的那声轻哼,他以为是阿遇撞到了什么,甚至漠不关心地让他注意些,却没想到是为了见他拔掉输液的针头。 雪地里蜷着的那个身影太过渺小,在宾利的车后镜里越来越小,小到裴应声直到今天,才知道心疼。 “还有呢?” 裴应声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不堪入目,要靠一个电脑屏幕来遮掩自己曾经的那些丑行。 感性叫嚣着让他不要在听了,没有一个字不在崩溃的边缘折磨他,可是理智又在说: ‘你光是听都听不下去,那阿遇怎么办?’ ‘他那些真实存在的委屈,要怎么办?’ “他是钢琴家您知道吗?”那些答案越来越明显,赵一究觉得对裴应声似乎也不用这么客气,“他送了您一个木雕,您有注意到他的手吗?一个白色的纱布裹着的,您拆开看过吗?” “您知道伤口有多深吗?” “也许您看到的时候,也是伤口快愈合的时候,那时候的伤口应该也很吓人吧。”他冷笑一声,“您身价超千亿,收到过无数件礼物,兴许那件礼物在您眼里,也算不得什么。您当然也不知道,小遇手上的血渗在那个几乎要完工的木偶上时,他皱着眉重新挑了一块完好的木头,从头开始。因为他是孤儿,他觉得自己不吉利,他觉得您的木雕上沾了他的血会有不好的运气,他恨不得把最好的给您。” “可是您是怎么对那件木雕的呢?是在您的哪一处库房?还是被您经纪人丢到了哪?” 眼镜下的瞳孔狠狠一震,片刻,又恢复如常。 只有那细密连绵的疼意,还在身上四处冲撞着。 裴应声甚至觉得他能有今天,全是他活该。 “看您这沉默不语的样子,大概也不知道他腰侧纹了您的名字吧?”赵一究紧紧攥着拳头,“他喝多那天,我让秦教授带他回去,您在哪里,您又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赵一究:狗东西你且安心去吧,逢年过节我让阿遇给你烧点纸。 第35章 星落 腰侧。 难怪那天晚上阿遇会那么抗拒他的触碰, 现在回想起来...裴应声垂眸,看着攥出血丝的指尖,这点疼, 哪里能和针在肉里搅动的痛意来的折磨人。 “你什么都不知道!” 赵一究几乎是吼着说完这句话, 却还是觉得不解气, “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家的货车,秦老师怎么会在医院躺着,如果不是因为秦老师在医院, 小遇怎么会出来打工,他现在没办法弹钢琴了,他甚至坐在钢琴凳子上就会发抖!”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你知道不能弹钢琴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他可能这辈子都去不了维也纳!你知道他为了那一天准备了多久!钢琴是他的命,手也是他的命,他把你看的比命都重!你是怎么...” 赵一究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肖凌捂着嘴往外拖, “你大爷的!让我嗦...” 裴应声拧眉,原来他在阿遇的心里,竟然占了这么重的分量。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到底有什么意义。 赵一究后来说什么裴应声听得有些恍惚。 他说阿遇不能弹钢琴了? 他应该是在说谎, 那天阿遇还给他弹了一首C大调。他明明记得,那首曲子阿遇并没有弹好, 但是确实是会弹的。 裴应声想,他一定得把阿遇找回来,钢琴买,演戏也行, 阿遇要是喜欢猫, 他再问余姚要几只。 那一刻他前所未有地庆幸,好在阿遇还爱他, 他还有回头的余地。 “祖宗你别说了!”肖凌把人拖到外间,示意阿睿摁着他,“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秦墨那事跟我们裴哥确实没关系!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小遇,咱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别碰我!你们这么大的权利,难道连个人也找不到?消费记录呢你们查过吗!”赵一究猛地甩开他们的桎梏,去你妈的什么蚂蚱,谁要跟这些恶人一条船。 “那也得他消费了才能查出来,”肖凌头都要疼死了,“他妈的小遇自己的私卡就买了一根火腿肠,还不是人吃的,要这么说起来还是在你家餐厅门口买的,我能说是你把他给藏起来了吗!” 肖凌这会儿恨不得给赵一究跪下,“你再仔细想一想,小遇有没有可能,是去了其他的地方,或者除了你,他有没有稍微好一点的朋友,可以说话的那种,也行?” 听着肖凌的话,赵一究反应了一会,整个人突然一愣,怔怔看向肖凌,他怎么就忘了明街那个服务生,叫什么来着。 “还真有?!” 赵一究懵懵点头,好像也算。 ... 江安遇被人丢在床上,维也纳‘蹭’的一下扑在他身上,对那些人龇着牙,发出一阵阵低吼。 等那些人离开了,它又用脑袋顶着江安遇的胳膊,‘喵喵’地叫着,见他没反应,又去拱一拱他的侧腰。 江安遇像是疼了,忍不住往后缩一缩,终于有了反应。 他吃力地挣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看着越发消瘦的维也纳,把猫往怀里揽了揽,隔着手背都能感觉到猫瘦的骨头也要凸出来。 他钻心地疼。 那些人说,他背不出那些语文书,就不给维也纳吃饭,可是等江安遇真的一篇一篇的背会了,他们又说,背的磕磕绊绊的,不算。 江安遇急的跟他解释,甚至用上了手语,‘我讲话,就是,这样,的。’ ‘我,的猫还,小,会,饿死。’ ‘给,给饭。’ 然后那些人就会说,明明是你自己来治病的,所以你现在不治了吗,大家都会嘲笑你这样说话的。 江安遇红着眼睛紧紧盯着他们碗里的肉,说他不治病了。他跟那群人说,他只有这只猫了,能不能把多余的钱退给他,他不治病了。 这个时候,那些人又会特别温柔地笑着看他,摇摇头说不能退钱,也不可以不治病哦。 于是江安遇开始把他每天的馒头藏起来,偷偷拿给维也纳,后来被发现了,于是他们每天看着他喝完那些清汤寡水才放他走。 江安遇看着他们把自己的门锁上,使劲拍打着门,哪管他嗓子都喊哑,他们还是无动于衷。后来又觉得他咿咿呀呀敲打的声音太吵了,于是一群人摁着他打了镇静剂。 这时候他反应再慢,也知道不对劲了。 昨天他被带着统一去五层的集体餐厅吃饭的时候,借口肚子疼想要喝点盐水,去了后厨之后他想借做饭大妈的手机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可他只记得裴应声和秦墨的号码。 秦墨还在病房躺着,他只能打裴应声的电话。 电话摁出去的那一刻,他害怕的手都在抖,整个人蜷在后厨的角落里,祈祷那些人来的再迟一些。 裴应声好多次不接他的电话,他害怕这次也是,可是他的维也纳要死了。 想象中让人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因为那头还没来得及拨通,身后突然蹿出几个人,他被那些人控制着胳膊,哪管他挣扎地再厉害,还是被摁在原地打了一管镇静剂,眼睁睁地看着那通电话被人挂掉,然后连手机也摔了出去。 “下次加量,看着挺轻,力气不小。”几个人围着他说些有的没的。 药水迅速麻痹着他的神经,江安遇这会儿连眼泪也掉不出来,只是看着那通被浸泡在外面水池里的手机,忍不住想,要是师兄在就好了,要是师兄在,他永远不用担心电话会被挂掉,永远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抓走了。 那些人把他关在黑黑的房子里,没有水也没有光,只有头顶的铁窗,偶尔透出一点点的月光进来。他在里面呆了很久,紧紧闭着眼睛把自己缩起来,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看。 裴应声说,那些鬼不会来找他的,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但是裴应声真的经常骗他。 他想起来很多事情,好像每一件都和裴应声有关。人都说死前总会回光返照地想起很多事情,江安遇想,他是不是要死了,死了他就去不了金.色大厅了。 后来久到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门突然开了。 那个院长看了一眼瘫软在墙角的江安遇,说了句‘给104送回去’。 那时候他还在想,104是谁,他可真幸运,终于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等到几个人把他抬起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哦。 原来他就是104啊。 那群人用担架把江安遇架起准备走的时候,院长忽然喊停,看着他腰侧露出来的纹身,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再后来,再后来的事情他忘了。 江安遇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怀里的维也纳,皱着眉,再后来他怎么了? 京郊的天气实在太冷了,江安遇昏昏沉沉地靠着墙想,高考那年裴应声把他带到自己的工作室那会,连暖黄的灯光,都是热的。 等到第二天被喊醒的时候,维也纳已经不在他怀里了,一只小猫安安静静地缩在床的一角。 “104,出来背书。” 江安遇‘哦’一声,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怕惊到睡着的小猫,只是把薄被往它那块拢了拢,盖住它,然后才出去。 ... 宋清沅手头上正在准备的一部剧是恐怖题材的侦探系列电影,选址在医院,主角是一个总被人认为是精神病的天才。 比来比去,他还是觉得京郊这里的医院比较有年代感和氛围感。他和院长一拍即合,院长想着正好给医院提供一点知名度,表示医院这边可以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宋导!过来吃饭了!” 宋清沅正忙的和演员讲剧本,没搭理他,“你这块演的还是有问题,精神病人的世界你了解过吗?” 主演徐清是娱乐圈的新面孔,知道宋清沅一向把戏看的比命还重,这会儿他说什么也就是什么了。 “那您能带我去医院五楼看看吗,我自己的话,进去可能不太容易。我听说五楼是精神科,我想去研究研究他们的状态。” 宋清沅点头,顺手接过饭盒递给他,徐清见他也不吃饭忙推辞道:“谢谢导演,我就不吃了。要不趁现在咱们过去,我听说他们活动也是有时间限制的。” 两人一块走到五楼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吃饭,宋清沅指着面前这一群用铁门隔着的精神患者,“演戏最重要的不是揣摩和模仿,最重要的是成为那个角色。你现在对这方面不了解,先观察吧,你自己感受感受,哪一个更贴近你要演的角色。” 徐清点头,目光在这群人里搜寻一圈,有人高举着筷子插进米饭里,嘴里还在咕咕叨叨喊着什么,有人干脆丢了筷子狼吞虎咽地用手吃饭,甚至还试图丢掉别人的筷子,这场面一时间除了滑稽,竟然还有几分热闹。 “我觉得这里可能没...”徐清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角落里的一个身影深深吸引了目光。 那青年跟他要演的角色并没有多贴近。 相反来说,他们更像是两个极端,他的角色有多疯狂,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男生就有多安静。 背影瘦削挺拔,握着筷子的指尖似乎也透着白皙的光。 而且,他和这群人最大的区别,是他的脸特别干净,脖颈也白,病服对他来说并不合身,袖口处被他挽着,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却处处都透着干净。 乍一看,怎么都不像是有病的人。 在这一群狂魔乱舞乱叫嚣的餐厅里,他隔着那群人很远,乖巧的不像话,像是个不沾染尘世的仙子,与这里格格不入。 徐清一时间想不通,这样的人,为什么也会进来。 宋清沅见他沉默,以为他找到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个背影...他只觉得耳边恍惚有一道惊雷乍起。 那个背影他绝对不会看错。 他从秦墨口中得知这孩子是有轻微自闭症,但也绝对没要紧到送进精神病院的地步。如果秦墨还在,他一定不会把小遇送进来。 宋清沅皱眉,他最近忙的拍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过他了,所以秦墨出车祸以后,在江安遇身上发生了什么。 “小遇!”宋清沅冲着角落里喊了一声。 然而坐在那里的小仙子像是没听见一样,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 “小遇!”宋清沅拍打着铁门,以为是隔得太远没听到,于是又喊了一遍,瞬间吸引了一群精神患者的注意,他们觉得好玩,也跟着‘小玉’、‘小喻’地喊。 一时间乱七八糟的,又嘈杂又聒噪,却始终没能让他回头。 厨房大妈见他太吵了,于是从厨灶里出来,用大铁勺敲了敲铁门警告那些患者,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指着角落里吃饭的青年,“喊他是吧?” “104!” 骤然安静下来的环境里,‘104’三个数字显得格外清晰。 青年微微一怔,放下手里的筷子。 第36章 星落 青年脸色过于憔悴, 甚至于是嘴唇,也几乎看不出血色。 “小遇!”宋清沅拍打着铁栏杆,“我是宋叔叔!” 他和秦墨同窗几载, 秦墨出事的时候他没能帮上忙, 就这么一个小师弟, 大学都没毕业人就被折腾成这样,别说秦墨了,他看着都心疼。 更何况秦墨如今那副样子, 他总得多照看一点。 江安遇顺着声音看过去,见到宋清沅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顿时僵硬起来,像是海里的浮木终于找到归岸,瞬间红了眼眶。 有人来救他了。 宋清沅眼见着他嘴唇动了动, 丁点儿声听不见, 看唇形像是:叔叔。 可怜见的,喊人也喊不出来了。 宋清沅想起来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在学校门口,小青年一阵风一样跑过来的时候, 脸上都泛着潮红,那时他就在想, 什么事能让小朋友这么开心。 如今才不过几个月,竟然这样物是人非。 江安遇看着他,明明想走过去的,可是脚底下却是千斤重, 像是被钉在餐桌的椅子上一样, 怎么也迈不出步伐。 直到现在,他也觉得, 有点像在做梦,他怕稍微一动,这个梦瞬间就会支离破碎,这个来救他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身后传来脚步声,江安遇回头,看着朝他匆匆走过来的几个带着口罩的医生和护士,搭在膝盖上的胳膊也跟着微微发抖。 他们拽着托着要把江安遇带走。 强烈的痛感刺激着江安遇,梦境和现实在一刹那有了定论。 江安遇挣扎着甩开他们的手,正要朝着宋清沅跑过去,又被人抓着后颈一把捞回去,他回头,一口咬在那人的手腕上,魔怔了似的狠狠咬着不松口。 咬死他们。 裴应声说要把人往死的咬。 那人疼的直直用胳膊肘击打江安遇的后颈,可江安遇还是不松口,只要咬死这些人,他就能带维也纳出去了。 “打人啦打人啦~”几个患者猛地撞开那些医生,“一起打人啦~” 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患者和保安还有护士们闹在一起,几个医生慌忙跑着去拿了镇静剂。 “你再动他一下试试!” “去把院长给我喊过来!”宋清沅使劲在铁门上踹了一脚,没踹开,眼见着江安遇要被人带走,对着徐清,“愣着干什么,耳朵聋了吗!” 徐清被这场面吓得腿软,宋清沅一句话,他马上反应过来,人还没来得及下楼,就听见匆匆忙忙上楼的脚步声。 “把人给我放下!”宋清沅把手机给他们看,“我报警了,你们这是非法囚禁!” 手机屏幕上,‘110’三个数字骇人的可怕。 那几个人顿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击打江安遇的手肘停放在半空,一时间整个餐厅像是氧气突然被抽干,让人窒息。 “宋导!宋导!可不敢报警!” 院长虚虚地爬上楼梯,喘着大气和他讲道理,一边紧紧盯着那通没有拨出去的电话,“是这小朋友自己过来治病的,你不信问他?快把手机关掉,不然我们这医院的名誉可就毁了呀!” “再说了,咱们精神科一直都是这样,你看这里哪个人是正常的,特殊时期特殊手段啊!” “我不管是谁让他过来治病的!”宋清沅冷眼看着他,“马上,把人给我弄出来!” “把人弄出来!”一群患者跟着乱嚎。 “这...”院长左右为难,他要是把人放走了任凛然那边该怎么交代,可要是不放走的话,宋清沅这一根筋真要是报警了,那也难办。 宋清沅看他这架势,是不打算放人了。 他目光落在依旧死死咬着人的江安遇身上,小朋友的病服被人从后面拽下来一截,露出后颈那一块,原先透白的后颈,现在已经被人打的深红一片,看着就心疼。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养大的?我劝你最好快点放人,”宋清沅拎着他衣领,“万成山,我要是报警,你这医院最多被查封,你说我要是打给裴应声,你猜一猜,你们这群人,能活多久?” 听着裴应声的名字,院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裴应声是横,京城那一片他说了算,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啊,好歹他这里就算出了事还有任凛然在前面顶着天呢,毕竟他那小情的母亲还赖在这治病呢,怎么也轮不到把他这院长丢出去。 再者退一步说,这缺德事可还是任凛然让他这么做的,到时候他敲诈任凛然一笔,跑到国外去,裴应声再势力滔天,又能把他怎么了。 他打定主意不交人的时候,忽然手机响了起来。 “万成山,”那边是一声怒吼,“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裴应声在找一个叫方茹的脑梗病人,他是不是还有个儿子叫崔书!你快把人放了,京城裴家那霸王还有跟着一个小混世魔王,带着乌泱泱一群人就差把整个京城给翻个遍!昨天砸了我的医院,真是晦气!我人差点儿跑不脱,现在搁外面躲着呢!你最好赶紧把这事给我解决了,回头给上面一个交代!” 万成山后背一寒,他是没想到裴应声这么快会查到这地儿。 京城的京郊医院一共有三所,他所掌管的京郊二医院是个分院,现在连总院那边都惊动了,相信要不了很久,哪怕是裴应声三家医院一一排除,早晚也能排出来人在他这里。 可裴应声找方茹什么事,那不是任凛然的丈母娘么。 万成山想不通也没时间想。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这会儿要再不放人,可能都撑不到任凛然来救他。最好这会儿能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到时候裴应声找不到江安遇他就来个死无对证,左右裴应声不知道江安遇在他这里受了委屈。 人现在在宋清沅手里,那就是宋清沅折腾的。 宋清沅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眼睛微微眯起,原来裴应声也在找人。 “把人给我弄出来!” 万成山被他吓得手机抓不稳,直直摔在地上,他给宋清沅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从他手里摘出来。 “您把人带走就成,您高兴就好,那个江安遇马上给您弄出来,方茹您要吗,您要是看上了带走也成...” ... 宋清沅跟在江安遇身后,他刚才说这里的东西都不要,他可以买新的,可是江安遇咿咿呀呀说了半天,声音又小又哑,他没听懂,只好跟在他身后。 江安遇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两个人来到江安遇住的地方,江安遇半天拧不开生锈的门栓,吱呀吱呀地声音听得他心乱如麻。 宋清沅拍拍他的肩,“叔叔来。” 门一打开,他就看见床上的被窝里,压着一只露出脑袋的猫咪,睡得正香。 “是要那只猫吗?”宋清沅边走过去边问他。 江安遇点头。 把小猫从被窝里抱出来的那一瞬间,宋清沅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回头看了眼紧张兮兮的江安遇,然后默不作声地把小猫放进角落里的猫包。 “小猫睡着了,我刚才看它尾巴上染了猫藓,我等会送它去宠物医院,你身上也有伤口,不要碰它。” 江安遇低哑地‘嗯’一声,眉头微微皱起来,他没养过猫,不知道维也纳已经得了猫藓,却还是执拗地接过猫包,抱在怀里。 “我送你回裴应声那里?” 江安遇的事情,宋清沅多少知道一些,也知道他和裴应声亲近,虽然不知道他和裴应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总归把他交到裴应声手里,会更放心一些。 况且他的新电影刚开机,可能也没什么时间照看他。 听着‘裴应声’三个字,江安遇瞳孔骤然放大,干涩的眼角被湿润浸的生疼。他摇摇头,指着出口,示意他自己先走了。 宋清沅察觉到他的异样,微微皱起眉,他最近忙于拍戏,带着江安遇的话,可能忙不过来。 “那你去哪呢?”宋清沅问他。 江安遇脚下的步子一顿,低头,看着猫包里正在酣睡的小猫,鼻尖一酸。 他不会弹钢琴,也不会说话,他能去哪呢。 江安遇不说话,宋清沅也跟着揪心,他最近忙的几乎抽不开身,要说好好照顾这小朋友,实在是有点难。 “我有一个朋友,是福利院的院长,你要是可以接受...” 他的话还没说完,江安遇的脑袋已经点的比拨浪鼓更像拨浪鼓了。 “那要让裴应声知道吗?” 江安遇把脑袋埋在猫包上,一点一点埋得更深了,然后小幅度地摇摇头。 宋清沅心下了然。 两个人一块到宠物医院的时候,宋清沅把他放在门口的长椅上,从他手里接过猫包,“你就在这里等着叔叔,我带小猫进去看病,可以吗?” 江安遇点头。 宋清沅正欲转身离开。 江安遇看着人来人往的宠物医院,忽然伸手,紧紧攥着宋清沅的衣角,衣袖也跟着落下来一大截。 他正在微微发抖着。 感受到青年的颤栗,宋清沅这才看清,青年的胳膊上,青青紫紫的全是伤痕,不知道是自己撞的还是被人打的。 “小遇,怎么了?”宋清沅蹲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又重复一遍,“在这里等着叔叔可以吗?” 他这个状态已经明显不对了,宋清沅想,过些时间等他忙完了说不定秦墨也醒过来了,最好能带小遇看看医生。 宋清沅来的路上问过江安遇,病房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眼前的青年只是摇头,在他手心里写下三个字:不知道。 宋清沅微微皱眉,不知道是他不愿意说,还是真的不知道。 “小遇?”宋清沅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江安遇知道自己是个麻烦,他愿意帮自己多半也是因为师兄。斟酌片刻,他还是松开手,在他手心写道:要快点回来。 宋清沅心尖一软,越发觉得他可怜了。 宋清沅离开那一刻,江安遇所有的安全感消失殆尽,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来来往往的人总要看他一眼,那种被强烈监视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只好往角落里坐了坐,藏在衣袖里的手攥的发疼也不抬头。 ... “请问您的宠物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医生拉开猫包拉链的动作忽然被人制止,宋清沅隔着透明罩,指着躺在里面安安静静的小猫,“你这里有没有大小花色差不多的猫?” 作者有话要说:裴应声:我的阿遇呢!我的崽呢!我那么大一个崽呢! 肖凌:有的人别说找人了,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晚上十点左右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2-01-17 21:12:46~2022-01-19 17:3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张若虚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宴、沐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玉映手寒、慕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陌路 “小遇。” 宋清沅出来的时候, 冲他晃了晃手里的猫包,“刚刚上药的时候,医生用了麻醉, 它现在还是昏睡的。最近不要频繁接触小猫, 容易感染。” 江安遇从他手里接过猫包, 看了眼猫包里沉睡的维也纳,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宋清沅没听清楚但是明白他的意思,揉了揉他的脑袋, 把他送到了朋友的福利院,同院长说了一下江安遇的情况。 院长点头,思索片刻,伸手招江安遇过去。 江安遇抬头,看他一眼, 不动声色地往宋清沅身后躲了躲。 “我们家小朋友胆子有点小。”宋清沅转身, 江安遇眼神里的拒绝明显。 他叹一口气,“小遇,胡院长是好人,你看看这里的孩子, 都被照顾的很好。” 江安遇见宋清沅皱眉,想起来自己已经是个麻烦了, 于是点点头,试探着往前挪了一小步,然后抬头,看一眼头发花白的院长爷爷, 见他还是笑眯眯的, 又往前走了两步,像只小猫似的试探着面前人究竟有没有危险。 胡院长也不为难他, “小遇啊,听说你会哑语?” 江安遇的脚步顿住,不再前进,只是点头。 “还会弹钢琴?” 江安遇摇头。 身后的宋清沅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没关系。”院长伸手,想揉一揉他的脑袋,青年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又慌忙后退几步,退回到宋清沅身侧,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眼里溢出的恐慌明显。 青年穿着旧旧的卫衣,露出的锁骨白到发光,然而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流露出来的无助,却让人心疼。 “前几天我出门的时候,发现大门那站着一个哑童,”院长在口袋里摸索半天,终于摸出一包小饼干,递给宋清沅身侧的江安遇,“大家都愁啊,没人看得懂小孩在比划什么,小遇,你能看懂吗?” 江安遇沉默想,他应该是可以的,于是点头。 宋清沅接过那包饼干,松开江安遇紧紧攥着他衣角的手,却不想反而被江安遇攥得更紧。他没办法,只好把饼干放进他的口袋。 “小遇,叔叔还有工作,过几天来看你,好不好?” 江安遇指尖攥的发白。 “小遇。” 饶是江安遇再害怕,也知道宋清沅话里的意思,他耽误他工作了。 低头那一瞬间,江安遇慢慢松开了宋清沅的衣角。 他拿出口袋里的饼干,塞进宋清沅的口袋里,他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他了,胡院长的一包饼干,是他现在所有的财产。 宋清沅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把手伸给他。 原以为小朋友会写上一些表达谢意的话,然而并没有。 【叔叔,你说不骗小遇。】 宋清沅有些意外,忍不住想,这小朋友的雏鸟情结,意外地严重,他只是救了他而已。 见宋清沅不说话,江安遇抬头看着他。 “不骗你。”宋清沅笑出声,看向胡院长,“他身上有些伤口,您帮忙处理一下。” 然后转身离开。 江安遇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忍不住低头,看着背在身前的猫包,红了眼眶。明明知道这里不会有人再监视他,可他还是害怕,害怕半夜醒过来,就是那些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手里拿着针头,问他喜欢的男人是谁。 泪眼模糊地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一团粉色。 江安遇抬头,胡院长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饼干递给他,“拿着吧,小孩子都挺爱吃的。你跟那个哑童住一起,可以吗?” “他脾气很好的。”胡院长指着二楼阳光最好的一间房,“那间房也很大,不会让你不舒服的。” 江安遇想一想,点头。 胡院长离开之后,他撕开那包饼干,尝了一小口。廉价巧克力外皮的味道在嘴里一点点蔓延开来那一瞬间,他鼻尖忍不住一酸。 草莓味的。 甜的。 他第一次吃到这样的饼干,却觉得比以往肖凌还有戚放送给他的那些,都好吃。 好吃到他眼睛发胀。 他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半包饼干封起来,藏进口袋,带给那个哑童吃。 阳光落在江安遇封饼干口袋的指尖上,手腕和无名指处的伤痕依旧清晰。他忍不住抬头,头顶的阳光温暖鲜明,照的他整个人暖洋洋的。 原来不知不觉,京城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原来他已经离开裴应声这么久了,久到他已经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了。 他忽然记起上一次吃糖,还是戚放给他的一颗奶糖,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了,他已经快想不起那天裴应声为什么要冲他发脾气。 没有他的日子,裴应声应该很轻松吧,没谁愿意带着一个累赘。 江安遇忍不住想,如果,如果他当初没有跟着裴应声走,那该多好。 ... 裴应声到京郊医院的时候,万成山带着几个高层战战兢兢地在门口迎着,他原本打算跑路的,但一想跑路岂不是坐实了自己的那些罪名,指不定那任凛然还要倒打一耙,万一赔了夫人又折兵,岂不是亏大了。 于是他让人删掉了所有江安遇的监控记录。 谁知道这爷身后跟着乌黑一群人,过来的时候连脸看也没看他一眼,他旁边的经纪人一声令下,十几号人瞬间散开。 “搜!” 裴应声倒是一句话也没跟他说,直接让人一间挨着一间的搜。 万成山一口气还没放松下来,就见着裴应声朝身边勾一勾手,不到片刻,他就被人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崔书在哪?” 眼前人穿着一件黑色大衣,神色阴翳地看着他。他眼底淡淡一层乌青,应该是熬了几个大夜,又或者是什么事太操劳了,风尘仆仆的样子,看上去竟然一点也不像个明星,反而更像电视里放的那些...黑恶势力。 万成山头一次见裴应声,以前他听人说,裴应声混账得很,但你光是看他的样貌,是看不出他混账的。 斯文人戴眼镜装模作样。 可是今儿不一样,他没戴眼镜,全靠眼镜撑着的那点斯文气,荡然无存。裴应声的眉眼太过深邃,以至于他的目光,总是带着煞气,站在那不用动手,光是眼神就能把人给凌迟了。 见他不说话,裴应声眉间躁意顿显,一脚揣在他胸口,把人蹬出了三米开外。 一想到江安遇还不定在哪里遭罪,他忍不住又踹了一脚。 边上的肖凌早已经习以为常地往后退两步,刚开始的时候他也害怕,甚至想着拦一拦,直到不经意地挨了一脚,去他妈的疼。 这狗日的折腾人一套一套的,后来一想,他拦什么,跟着太子爷胡作非为狐假虎威的感觉,确实不错。 “哑巴么?” 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像是来自午夜的踢踏声,万成山已经顾不上疼痛,视线里缓缓出现那双沾了些灰尘的黑色皮靴,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崔书...崔书在302,他的母亲方茹在301!” 直到此刻,万成山才意识到裴应声的可怕。他现在极其后悔,为什么其他院的院长都在选择往外跑的时候,只有他自己,为了这几个破钱,选择留了下来。 裴应声神色阴沉着,示意肖凌去把人弄过来。 可没半会儿,肖凌又从外面进来,看了看裴应声的脸色,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裴哥...”肖凌欲言又止,“咱们的人恢复了医院的监控,小遇...” 万成山顿时浑身冒冷汗。 肖凌提起江安遇,裴应声阴沉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缓和,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遇在这家医院!” 小遇。 在这家。 医院。 裴应声一怔,把七个字掰开又掰开了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连眉梢都是遮不住的愉悦。 人终于找到了? 他提了快半个月的心终于落了回来,阿遇不愧是小朋友,太能藏了。他闹遍整个京城,最后在京郊才终于有了消息。 “但是...好像人不太好。”肖凌硬着头皮把话说完,赶紧闭上了眼睛。 果不其然,耳边一声痛呼。 裴应声抬腿又是一脚,踩在万成山肩膀上,凌迟似的一点点在他肋骨上撵磨着。 “我的人,在你这不太好,是什么意思?”裴应声屈身,在掌心把玩的匕首沿着他的侧颊划过,万成山惊叫一声,鼻头的血顺着匕首直往下流,匕首也随着一声响狠狠插在他脸侧的木质地板上。 裴应声忍着杀了他的冲动,“你最好多上几根香保佑你,别让我知道我们阿遇在你这受了什么罪。” 万成山一睁眼,就对上那双发红发狂的眼睛,吓得他赶紧把眼睛又闭上,直接装死,等会他就跑路。 肖凌引着裴应声前往监控室。 裴应声要见江安遇,那心情自然与过去那几天不同,像是要接幼儿园放学的宝贝回家一样,甚至还有一丝隐隐藏不住的雀跃。他的宝贝生气这么久,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等会见了得先安慰安慰他,然后再数落他。 数落人的念头才刚出来,就被裴应声给掐断了。他现在哪里还敢数落这小朋友,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一次他都吃不消,再多来几次不是要他命呢么。 现在光是看着阿遇那张乖得要命的脸,他就恨不得把人捧手心里好好供着。 于是裴应声罕见地耐着脾气没一脚踹开肖凌,只是阴沉着脸说了句,“轻重缓急你分不清是么。” “人呢?” “别让我踹你。” 肖凌心里叫苦不迭,他也想啊,但是人又他娘的跑了啊! 他一想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些个监控内容更让人害怕,要真被裴应声看到了,估计万成山哪里还是鼻头少块肉... “分,分得清。”肖凌回头看着他,后退几步,“就是...就是吧,得从监控才能见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遇崽:谢谢,叔叔。 宋清沅:不客气,小遇。 裴应声:你叫他叔叔!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你不准叫他叔叔!只有我才是你小叔!我!才!是! 肖凌:玛德,好吵。 第38章 陌路 “他他他...他人又跑了!”肖凌实在抵不住裴应声要杀人的眼神, 说完话就往后退了好大一步,“咱们现在要是看个监控,兴许还...还能来得及把他逮回来。” “他自己跑的?”男人脸上看不出喜怒。 “万成山说, 还有...一个男人。”肖凌心惊胆战地连他的脸色也不敢看, 他今天的每一句话, 几乎都在裴应声的雷区里蹦迪。 男人? 他现在觉得江安遇是真行,什么时候背着他认识了这么多男人? 裴应声微微阖眼,掩下阖黑混沌的眸子, 半晌没说话。 接二连三地找不到人,刚有点消息就和一个男人跑的无影无踪,接连这么多天被人戏耍愚弄的愤怒袭上心头,他眼角的笑意迅速淡下去。 空气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成。”男人声音多了几分散漫。 他当多大点事。 他替江安遇摆平过多少男人,哪一个有好下场?都争着赶着往他这宝贝儿身边跑, 那不一个个过来送死呢么。 裴应声舔一舔嘴角, 低头摆弄着黑胶手套,面无表情地走进监控室,“阿遇喜欢玩捉迷藏,那就继续。” 他的声音太过冷冽, 连身后跟着保镖,也没敢抬头看他的脸色。 肖凌心里想要是等会裴应声见着那些视频还能这么淡定, 他由衷地敬裴应声一句‘渣男’。 黑暗的环境里,只有面前的几个显示屏还亮着,投射在男人阴翳的侧脸上,越发显得他冰冷不近人情。 监控器通常情况下会保留三十天, 所以从江安遇来到这里直到他走, 除了看不太清人脸以外,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被恢复的一清二楚。 但江安遇的活动范围有限, 这些被删除的监控里,主要恢复的就是‘104’宿舍、餐厅以及他经常去的那家禁闭室。 京郊的夜晚太冷,床上那么薄的一床被子搭在他身上,下面压着的人还是冻得直哆嗦,一边搓搓手,一边捂在小猫身上,给它取暖。 裴应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里甚至有一丝被愚弄后变态的畅快。 他甚至想,在吃穿用度上,他从没有苛待过这小朋友,怎么就跟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一样,非要自己出来吃苦受罪。 不在家里好好做着他的小少爷,脾气执拗地把自己作到现在的处境,到最后吃了这么多苦,不还是要他裴应声大张旗鼓地把人接回来。 然而这情绪也只持续了短短一秒钟。 因为他亲眼看到他的小青年被几个人合力绑在那张冰冷的铁床上,然后三四个人手里攥着针头,甚至扯着他的头发,问他: 还要不要喜欢男人。 你喜欢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床上的青年明明四肢都被紧紧捆着,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蜷缩着自己的身体,手腕处,脚腕处都被黑色的皮带勒出紫红的颜色。 裴应声最了解他,这是他害怕了。要是裴应声这会在他面前,他应该会紧紧攥着他的衣服,然后小声地哭:‘小叔,疼’。 心口猝不及防地一疼。 最前面的人使劲摁着江安遇的脑袋,扯疼他的头发,甚至有十几根穿插在他的指缝里,继而落在地上。 裴应声眉头一点点蹙起来,看着落在地上的那一撮细软的微卷着的头发,忍不住想起上次在他办公室里,青年被他扯掉的那几根沾血的头发,现在还完好地躺在抽屉里。 拽掉一两根他都心疼,更何况是那一撮。 “我,不喜,欢,男人!” “不喜欢,谁!” 青年隐忍的声音从屏幕里一点点溢出来,裴应声瞳孔骤缩,心口也跟着一疼,但也只有片刻。 他的阿遇一向聪明,这个时候说不喜欢他,也是应该的。 紧攥着的手缓缓松开,手心浸出的冷汗也跟着消失殆尽。 没人比他更了解江安遇,阿遇从小就养在他身边,怎么可能离得开他。 可是他也忘了,江安遇这十年里,和他在一起的时间,真正发现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两个人腻歪在一起的那几晚,林林总总统共也没有一年。 江安遇是离不开他,可他无时无刻,都在离开江安遇。 裴应声身上的气氛越发冷冽,连周边的空气也渲染着生人勿进的氛围。边上的肖凌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又往角落里站了站。 屏幕里的青年终于忍不住折磨,一口咬在给他扎针的人手上。 那人吃痛,一把甩开江安遇的嘴,扯着他的头发狠狠磕在被禁锢的铁床板上,床上的青年跟着那一声沉响,疼地喊了出来。 裴应声跟着心口一沉,下意识伸出双手,想摸一摸青年被磕疼的脑袋。 “谁让你这么弄他,死了怎么办,别让他喊了!” “妈的,这孙子咬我!” “没磕到他额头,伤口在后脑勺,我回头给他上点药,没人看的见!” 江安遇的声音随着那一管镇静剂的缓缓推进,终于安静下来,他眨眨眼,眼泪从左眼划过鼻梁,又落在右眼里。 疼。 说不来话。 裴应声终于不敢谈什么畅快,心口地疼意来的猛烈,慢慢从心头延展开来,最后连指尖,也是麻木的疼。 男人的眼底慢慢浮上血红,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屏幕上疼的不敢阖眼的江安遇,指着边上的肖凌,一字一句道:“把这几个人,都给我,叫过来。” “一个,都不准少。” 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 那会裴应声愤怒江安遇跑了,直到现在他才弄清楚当时的感觉。他哪里是愤怒阿遇跑了,他只是无法忍受江安遇和其他男人待在一起。 只要阿遇平安,哪怕他再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成。 屏幕里的那双眼睛实在是漂亮,哪怕哭起来,也漂亮,它微微耷拉着,直勾勾地看着屏幕外的裴应声,然后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裴应声一向喜欢他眼睛喜欢的要紧,现在却连看也不敢看。 那目光像是一把冰刃,每一刀都把他刮的片甲不留,连带着背在身后的手也抑制不住地颤抖。强烈的杀意叫嚣着,他只想把这些人弄得半死不活。 江安遇在这里,几乎每时每刻都遭受着折磨。 心理上的,精神上的。 那些人喊他‘104’,不给他吃饱饭,甚至隔三差五地就要把他拖进那间禁闭室。 “还纹身了?” “一个音符,一个S,这是S吧,谁纹的,这么丑!” S。 是他的名字,原来这是他的纹身。 你看,江安遇多爱他。可这也偏偏是裴应声想不通的地方,阿遇这样爱他,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 明明那天,他已经给江安遇道歉了,也任着他咬,任着他发脾气,为什么他还要走。 越是想不通,裴应声越是困惑,越是困惑,越是看不透自己亲手养大的小朋友。 “应该是纹身以后没处理好,伤口发炎了,亏得你还是个医生!” “你净放屁,咱可是连医师资格证都没有,算哪门子的医生?” 纹身发炎了? 裴应声怔怔想着,那天晚上阿遇一个劲儿地想掰开他的手,听着他的混账话,得有多疼啊。 他该听他解释的。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阿遇为什么不解释呢。 裴应声甚至不可遏制地把那晚的江安遇换成自己,一时间竟然疼地忘了怎么呼吸。 “他怎么会对我无话可说?” 裴应声想起这个词,一时间只觉得心空荡荡的,“无话可说,对我无话可说?” 难以置信。 可边上的保镖哪里敢回应他。 “别动!院长让我们盖了你这个纹身,好好的男的,做什么同性恋!” 原本还在猛烈挣扎的江安遇,听着他这句话,一点点地安静下来,最后竟然任由那几个人拿着冰冷地器械,在他纹身那块折腾着。 他竟然真的一动不动了。 只是睁着眼睛流泪,不知道是身体上的疼,还是心理上的难过。 裴应声始料未及,那是他的名字,阿遇怎么就由着那群人乱来? 屏幕里的叫喊声越来越小,裴应声抬头,看着屏幕里任人鱼肉的江安遇,手肘撑在桌面上,青筋从手背上一点点延展到手肘。他眉心忍不住又蹙得紧了些,恨不得看透江安遇脸上每一寸表情所代表的含义。 他怎么不挣扎了。 裴应声没来由地焦虑和恐慌,看着那些人一点点磨灭掉江安遇身上有关他的印记,无尽地悔意突然袭来。 那个纹身,他还没来得及看过,腰侧的地方,甚至曾经被他粗暴地对待。他眼睁睁地看着,阿遇在身上为他留下的印记,就这么糊成了一滩血肉。 藏在骨子里的暴虐因子骤然疯狂增长,裴应声眼底通红,眸子里一片冰冷。 ‘嘭’的一声巨响。 连边上的保镖也跟着抖了一抖。 面前的显示屏上被他砸出来一个窟窿,‘滋滋’地漏着电。 终于安静了。 江安遇怎么会用那样冷淡的眼神看着他呢。 裴应声垂眸,没带黑胶手套的指尖缓缓滴着血,粘稠的血液落在地面上,他接过保镖递过来的毛巾,然而血迹压根擦不干净。 直到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看不下去了。 肖凌拿着手机走进来,“裴哥,那几个人在外面等着,老爷子的电话您现在接还是等会收拾完那些人再接。” 裴应声招招手,肖凌把手机递给他。 “应声,小遇找到了吗?” “爷爷,”裴应声脑海里一闪而过江安遇骤然安静下来的那张脸,想到那个被他安静抹掉的纹身,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无措瞬间袭上心头。 一向冷淡的裴应声竟然也会有结巴的一天,他说:“我,我好像出了问题。” 那边的声音依旧缓和平静,“什么问题?” “想砸东西,发脾气,”裴应声顿了顿,眼底的猩红更甚,“甚至,想杀人。” “我经常同你说,兰因絮果造因结果,那你找到问题的根了吗?” 老爷子的声音太过沉重,以至于裴应声一瞬间想到许多种可能,他立即反驳,“阿遇不会离开我!” 那边沉沉叹了一声,一句‘朽木不可雕’半晌没说出口,想到这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孙子,他到底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应声,你父母的事我很抱歉,没有来得及处理。但情感障碍,甚至是你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应该成为你虐待小遇的借口。” “我没有...” 他的话说了一半,只听老爷子又说:“不要着急否定。应声,你仔细想一想,你除了那张你最痛恨的脸,除了你现在拥有的滔天权势和地位,你有什么,是值得别人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裴老爷子:想不通小遇图他什么[ ] 遇崽:年少无知爱上人渣[ ] 感谢在2022-01-19 21:17:52~2022-01-20 20:3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rchid 10瓶;人间木苏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陌路 你有什么, 是值得别人喜欢的。 “应声,好自为之。” 老爷子的声音透过听筒,缓缓传出来, 肖凌当场吓成了哑巴, 顺势偷偷瞥一眼被问成哑巴的裴应声, 虽然害怕他发疯但莫名真的很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安静的监控室里,裴应声哑口无言。 那边等不到裴应声的回复,于是‘嘟’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裴应声颓败地撑在桌子上,手上的血也跟着一点点渗在桌面。 这一刻,他忽然十分地想见到江安遇,想让他捧着自己的手,想看他那副心疼到红着眼睛问他疼不疼。 想到整张脸几乎有些失常地扭曲。 他喜欢阿遇乖, 喜欢阿遇长得好, 喜欢阿遇性格好,喜欢阿遇离不开他,最喜欢阿遇向他奔来时候的眼神,熠熠生辉, 满是星光。 可是阿遇喜欢他什么呢。 “你说,撇开脸和钱, 他喜欢我什么。” 男人低沉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阵寂静。 肖凌吞了吞口水,对上裴应声阴翳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试探:“兴许撇不开...啊,我是说, 这两点明明已经很吸引人了, 裴哥要我是个女的,我也对你这张脸没有抵抗力!” “滚出去!” 裴应声踹翻脚边连接监控器的电脑主机, 顿时整个屏幕暗成一团,监控室也跟着越发黑暗。 他最烦这张脸。 肖凌马不停蹄地滚出去赶紧送了几个出气筒进来,紧接着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哀嚎,吓得他一个哆嗦,头也没敢回。 裴应声手里把玩着主机碎片,锋利的钢片在他手上打着转,鞋边是几根掉落的手指,在地上滚了几圈沾着灰尘。 滚热的血溅在裴应声手背上,他扯了扯嘴角,又戏谑地抹在那几个人脸上,“他真说不爱我?” “没有没有...他说爱您!” “他甚至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也会看您的电影!” 裴应声阴深的眸子亮了些,饶有兴趣地问,“哪部电影?” “宁无涯!”伏在他脚边的男人害怕地想着,“那时候,他连喊救命,也是喊得这个名字!” “他肯定爱您!” 他当然爱我。 裴应声遗憾地想,为什么刚才自己没有继续看下去,小青年连求救也喊的是‘宁无涯’,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宁无涯’这三个字如此动听。 动听的他甚至想改个名,就叫宁无涯。 想起那副被江安遇挂在家里无比珍惜的‘宁无涯’写真,还有那个他亲手雕刻的宁无涯木雕,裴应声仿佛又被认可似的,终于不再焦虑。 于是缓缓起身,他为什么要想江安遇到底喜欢他什么,除了他,阿遇又能喜欢谁呢。 临了出了监控室。 裴应声漫不经心地接过消毒纸巾,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一边听着肖凌说现在的情况。 “崔书人被打了大量的镇静,现在一时半会儿还在医院躺着,他母亲的手术还需要大量的仪器和药物治疗。” 裴应声整个人气质转变的太快,只在里面呆了不到十分钟,除了衣角上微微沾染的鲜血,便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矜贵清高的裴应声了。 肖凌偷偷打量着他,暗赞这人不愧是能拿三联大满贯的影帝,心理素质是真不错,于是简单跟他讲了讲任凛然和崔书在这件事情里所扮演的角色。 “这事是任凛然主导的,可是任凛然跑了...” 裴应声眉峰微微挑起。 “跑了?”他掩下眸中的混沌,“成,那就继续找。找到打断腿,让他接着跑。” 杀人放血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如同闲唠家常一般无足轻重。 肖凌连连点头,“那崔书怎么办?小赵说,咱家小遇还挺喜欢和他做朋友,这次要不是他,咱们也不能这快找到他。” 朋友啊。 “送到京城的医院,”裴应声丢了手里的纸巾,舔了舔些微干裂的嘴角,心里盘算着。 他在阿遇心里可不是个好叔叔了。 这次得认真哄一哄了,不然孩子怕他。 “他母亲,方茹,”裴应声丢一张卡在肖凌手里,“怎么供你妈,就怎么供她。” “是是是。那裴哥,咱们...现在去哪?”肖凌说,“万成山被我们手里的人打的交代了,说人是宋清沅带走的。” 裴应声看他一眼。 “都是按着您说的,人没死,但下了狠手,半残了。现在是裴家那边的律师在处理,这辈子这几个都得烂在监狱里!” 裴应声思忖片刻,目光落在衣角的血迹上,“换身衣服,挑点礼物再去。我们阿遇胆子小,受不得惊。” ... 春夏交替,大雨连绵。 难得剧组没办法开工,宋清沅终于腾出时间,给江安遇打了电话,问他想吃什么,他做好了给带过去。 那头的江安遇沉默半晌,宋清沅才终于想起来小朋友是不能说话的,忍不住笑出声,“给你做鱼汤怎么样?” “过,敏。” 小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江安遇的声音依旧是又沙又哑。这些天他已经被照顾的很好了,偶尔也能说一两句完整的话,但是夜里还是会噩梦缠身,梦到那些人要抓他走,梦到...裴应声说他声音难听。 醒来的时候枕头洇湿一大片。 宋清沅对他好,他不想宋清沅也嫌弃自己声音难听,于是尽量不说话。 那头的宋清沅显然不介意这些,甚至有些惊喜,“小遇会说话了?” 江安遇紧抿着唇,下意识紧张起来,‘嗯’一声之后,飞快挂断了电话,给他发了一条消息,然后紧紧抱着怀里的哑童,忐忑地等着宋清沅的回复。 【海鲜过敏。】 【叔叔,我可以讲话,只是声音不好听,会吓到你。所以就不讲了。】 【】 一朵红色的雏菊随风摇曳,下面烫金的四个大字也跟着摇摆,土里土气,活脱脱像个小老实。 宋清沅越发觉得这小朋友可爱,刚把熬好的粥放在保温盒里,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来了。” 门一打开,玫瑰香和冷木香交杂着,冷冽的清香扑面而来。 门外的男人从头到脚都写着四个字:花枝招展。 面前人穿着齐膝的黑色风衣,搭着一条浅色的围巾,越发衬的他身形修长,与怀里的粉白玫瑰相得益彰,无框眼镜下的眸子狭长,隐隐透着期待。 “我们家小朋友叨扰了。”裴应声嘴上说着道谢的话,眉目却异常冰冷。 他一面往里走,一面招手。身后的肖凌立马提着箱子上前,“这是一千万,这些天麻烦宋导了。” “另,宋导是业界新人,在圈子里难免会遇到一些问题。我们裴哥听说你的新电影投资方面遇到一点麻烦,您的题材我看过了,虽然距离我们预想的还有一定差距,但是资金方面请您不要担心。” “至于《哑朝》,舒云朝这个角色,”肖凌微微皱眉,“虽然不在我们裴哥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我们裴哥还是非常愿意降低片酬参演的。” 宋清沅眉峰微挑,嘴角的笑意凝固,“那恐怕要让裴影帝失望了。” 裴应声脚下的步子一顿,有些出乎意外。这个本子余姚之前求了他好久,难道他没告诉宋清沅,他压根儿看不上这个本儿吗。 “不知道您在找什么人,什么小朋友我没听过,”宋清沅挡在裴应声面前,丝毫不在意面前人阴沉的脸色,“我身为导演,单方面认为,您并不适合舒云朝这个角色。” 然而裴应声却并不在乎宋清沅对他有什么看法,面无表情地擦过他的肩,扣响每一间卧室的房门。 “阿遇,小叔接你回家。” 然后是无尽的寂静,想象中小朋友怨着同他撒娇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裴应声攥紧了手里的花,耳边只有肖凌和宋清沅争执的声音。 很少有人能在专业问题上呛声裴应声,肖凌自然不满,“宋导想清楚,错过我们裴哥,可不会有下一个裴哥等你!” “那是当然。” 宋清沅不动声色地把桌上的餐盒放到手提袋里,折身回来的裴应声迅速捕捉到那餐盒上写着标签:小遇。 他眉头皱的更深。 “裴影帝的模仿能力确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宋清沅开门,对裴应声做了个‘请’的姿势,“甚至连有些大导也看不出您是个麻木演戏的模仿主义者,您这皮相和与生俱来的情感模拟器,连我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加分?” “所以我真的很想替同组的演员请教您,您的情绪来源,仅仅只是模仿吗,那您还真是可悲呢。” “你!”肖凌简直要被他这话气死了,“你简直不知好歹!” 宋清沅搭上围巾,顺手勾上他给小朋友买的那条小鲤鱼的彩色围巾,冲裴应声晃了晃手机,“我知不知好歹不重要,我只知道,如果您二位再不走,当然也可以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直到警察以私闯民宅的罪名把你们带走。” “当然,三金影帝上普法节目这样的新闻我也很乐见其成。” 然而裴应声从始至终地目光,都落在他手里的餐盒上,对于宋清沅的挑衅,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天生情感障碍,所感知到的情绪,确都来源于别人。 唯独有一种情绪,他模仿不来,是源于内心的嫉妒。 “阿遇在哪?”裴应声看了眼落在水池里的鱼,扯了扯嘴角,神色里是难掩的得意,“你知不知道,我们阿遇,对海鲜过敏?” “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让你把那条鱼活吞了。” 宋清沅嗤笑。 “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学会得意这种情绪,”宋清沅难能可贵地觉得他有些幼稚和天真,忍不住笑出声,“看来您的学习能力确实可以。” “至于海鲜过敏嘛,”宋清沅思忖片刻,‘嘶’一声,挑眉,“难道小遇没亲口告诉过您吗?看您这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几乎以为您是在跟我撒娇了。” 第40章 陌路 “找死!” 裴应声的拳头落在宋清沅嘴角上那一刻, 宋清沅被他打的后退几步,顾忌着手里的粥没和他动手。 他抹掉嘴角的血,难得沉了脸色, “好了, 您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去参加法制节目了。” 肖凌目光落在他手机上的通话中的界面, “你,你竟然真的报警!” “你以为我玩过家家?” 宋清沅面无表情地同裴应声擦肩而过,又想起什么似的, “哦,对了,小遇看见我嘴角的伤,应该会很心疼。” “说实话,他小叔下手确实很重。” 转身进了车库。 裴应声脸色异常阴翳, 被宋清沅的话刺激的心头狠狠一跳, 从肖凌手里拿过车钥匙,从来没有人敢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他现在只想开车撞死他。 肖凌哪敢真让他动手,连忙窜进车里, “哥哥哥!冷静!至少不能现在撞死他,撞死他我们就不知道小遇在哪了!” ... 雨下的越来越大, 宋清沅还没有到的时候,江安遇就撑着伞,猫包背在身前,在福利院的门口等着他了。 他四处张望着来往的车辆, 眼见着宋清沅的车停在门口, 小青年的眼睛都忍不住亮了几分,慌忙跑回去, 又拿了另一把伞出来,递给他。 不远处,一辆宾利的雨刷不停摆动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在雨里越发清晰。 裴应声紧紧盯着江安遇明亮的眼睛,心头的怒火一点点烧起来。 一种被背叛的愤怒从心尖蔓延到四肢,他刚才来的路上,就应该撞死宋清沅。 这样就没人看的见江安遇这样惹人怜爱的眼神。 江安遇见宋清沅撑开伞,于是又从兜里拿出毛巾,打样似的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又把毛巾递给他。 “小遇怕我衣服湿啊?”宋清沅一抬头,江安遇才看清他嘴角的伤口。 整个人愣在原地,心口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江安遇指着他嘴角的一点血红,咿咿呀呀半天说不来话,于是比划给他看,他把手掌心放在耳朵后面,拳头放在嘴角,慢慢红了眼眶。 宋清沅看不懂,但裴应声看懂了。 小时候江安遇不会说话,每每比划裴应声的时候,就是把手掌心放在耳朵后面,这是声,裴应声的声。 【裴应声,是不是打你了?】 【不要跟他打架,他人很坏的。】 裴应声心口倏地一沉,难以置信这样的手语真的是江安遇比划出来的。明明车里开着暖气,可裴应声却偏偏觉得,车里比外面还要冷,钻心地冷。 鹿皮黑胶的手套紧紧摩挲着,搓出‘沙沙’的声音,他一向有主见,甚少有这么无助的时候。 阿遇怎么要替外人说话了。 他怎么能说他坏。 裴应声呼吸一沉,难以忍受地窒息感蒸腾而来。 他人很坏的。 明明江安遇没有开口,他却好像真的听到江安遇的声音一样:他,人很,坏的。 裴应声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于是把江安遇的手语翻来过去地译,总觉得像是在做梦。 宋清沅没回他的话,只是从车里拿出围巾,要给江安遇戴上。 然而江安遇始终矮他一截,正在他要屈身弯腰的时候,江安遇忽然踮脚,这样他就不用弯腰啦。 他总是尽自己所能不麻烦别人。 宋清沅被他这小动作可爱到了,揉揉他的脑袋,索性合起自己撑开的伞,接过江安遇手里的伞,两个人撑着一把走到廊下。 那里早已经撑开一个小桌子,哑童乖乖坐在那里,等着他们两个过来。 江安遇先是给宋清沅擦了擦淋到雨的凳子,往里面放了放,然后从院长房里拿出医药箱,放在桌子上,自己也乖巧坐在哑童身边,剥开一个小橘子,递给他。 “给我的?”宋清沅问。 江安遇点头,攥着哑童的手,也递给他一个,低声说:“甜。” 因为撒谎红了的耳根格外吸引人。 其实他也不知道甜不甜,可是院长只分给他两个橘子,他给宋清沅藏了一个,然后另一个给哑童。 那样不好意思的神情,只有从前的裴应声,才见过。 那画面实在太和谐,和谐到裴应声再三怀疑,在别人面前那么乖巧的青年,真的是他的人吗? 车门被狠狠摔上那一刻,肖凌才意识到,裴应声下车了。 原本乖巧的哑童看着不远处朝这里走过来的神色阴翳的男人,不自觉攥紧了江安遇的衣角。 察觉到不对的江安遇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等他看清那人是谁的时候,先是一愣,比脑袋更快做出反应的是下意识地举动,他整个人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 哑童在他身后咿咿呀呀地喊着,抱着雨伞要给他送过去,却被宋清沅拦了下来。 “哥哥有自己的事要做。” 眼见着青年冲自己跑过来,裴应声心里的怒火终于消散。然而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延开,一句‘阿遇’刚喊出口,他就亲眼看着青年亲手锁上了福利院的大门。 短短怔愣了一瞬间,裴应声苦笑,原来是怕他进来。 眼前的青年眼里的提防太重,裴应声却只看他想看的。 青年穿得单薄,不知道从哪里买的廉价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脖子里挂着宋清沅刚刚给他戴上的五彩小鲤鱼围巾,从围巾缝隙里,依稀还能看见那些青紫的斑驳和瘦削的锁骨。 要是以前,裴应声少不得说他两句,穿得像什么样子,可是这会儿正儿八经地看见人了,他也只觉得好看,只觉得心疼。 锦衣玉食被他养大的,什么时候穿的惯这样的衣服,连一个橘子也要偷偷藏起来分着吃。 裴应声难得眼眶灼热,他忽然想起来那天在监控里看到小朋友被撞伤了后脑,心尖泛起细密连绵的疼意来的迅猛,原本那些责备的说辞还有无处发泄的怒火全被他吞进嗓子里。 他原本是想给阿遇送花的,可是花在来的路上,被他攥的一塌糊涂。 “阿遇,”裴应声从铁栏杆的缝隙里伸出一只手,“让小叔看看,脑袋上的伤口还疼吗?” 裴应声的声音实在太过熟悉,他总是能最轻易的挑起他的情绪。 以前是忍不住的欣喜,现在全然没了当初的兴奋和悸动,只剩下满腹地提防和恨意。 想起尚在床上躺着的师兄,江安遇忍不住鼻尖一酸,后退几步,像头小狼崽似的地看着他。 “头发长了,”裴应声终于见到找了快两个月的人,心里的想念如开闸泄洪的山水,一发不可收拾,哪怕隔着铁门,他还是想抱一抱阿遇,“也瘦了。” “别那么看小叔,”裴应声终于没有办法忽视他这样的目光,实在被他看得心疼,心尖疼的颤,于是朝他招招手,声音低哑着,“过来些,让小叔抱一抱,成吗?” “跟小叔说说话,成吗?” 无尽地渴求和期望淹没在短短两个字里面。 看着青年在雨里淋的越发惨白的脸色,雨水透过衬衣里面的水,顺着他的腰线往下流。 裴应声终于讪讪收回手,不敢再和他闹,同他慢慢说,“你站在屋檐下,跟小叔讲话,好吗?” 江安遇依旧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他,只是眼前的视线也越发模糊。 他忍不住想,都这样了,为什么裴应声还要回来找他呢。 是因为找不到人愺了吧。 再养一个他这样的要花费多大力气呢,兴许不如他听话,不如他漂亮,不如他是个哑巴,不如他愺.的尽兴。 江安遇看着他,满腹委屈憋红了眼眶也说不出来。 他是个哑巴。 可是师兄因为他生死未卜,宋叔叔因为他受伤,如果他再不离开裴应声,谁又会成为下一个师兄? 他憋了许久,终于说出那句他想了无数次的话。 “裴应声!” “你,怎么,这么坏!” 听着面前小青年恨到极点的沙哑声,目光落在他紧紧攥的发红的手心,裴应声心也跟着‘咔嚓’一声,凉了半截。 他没有叫小叔,他说:裴应声,你怎么这么坏。 他不是阿遇的小叔了。 他叫他裴应声。 “小叔不坏的。”裴应声强忍着心口的疼,依旧温声细语地和他说,但也不难听得出其中的慌乱,“小叔救了你的朋友,崔书,你认得的,对不对?” “秦墨的事,不是小叔做的。”裴应声看着面前眼底发红的江安遇,恨不得把人揉碎了放进心里疼。 他忽然后悔的紧,那天为什么要赌气对江安遇说人是他撞的。 他不应该,用秦墨来试探江安遇的底线的。 【那你为什么要把秦墨调走!】 【如果不是你把师兄调走,他那天也许不会出车祸!】 【我也有错,我不该跟你走,我不跟你走,师兄怎么会这样!】 【阿遇没有师兄了!阿遇没有师兄了!】 【我没有师兄了!】 江安遇一着急就说不出来话了,裴应声看着他一面做手语,一面哽咽着咿咿呀呀说不出来话,哭的泪水雨水混杂在一处,恨不得杀了他的那种眼神,裴应声突然开始害怕了。 ‘你有什么,是值得别人喜欢的?’ “阿遇乖,”裴应声看他小幅度地抖着肩膀哭,看他扶着栏杆一点点蹲下来,把自己缩成一团,埋在膝盖里哭,越发心疼了,“是小叔的错,是小叔不对。” 他隔着栏杆伸手,想要揉一揉小青年的头发,忽然被小青年一口狠狠叼住。 咬痕深可见骨,这得是多恨。 裴应声闷哼一声,雨水混着血顺着他右手手腕的白色纱布往下流,江安遇却依旧不松口。 裴应声目光落在他瘦削稚嫩的后颈,连那里也是一片青紫,覆满了整个后脊。 这么大片的伤口,哪怕动一动,也牵扯的疼,阿遇怎么不知道疼呢,哪怕喊出声让他心疼心疼啊。 “小叔不疼。”裴应声哪里见过满身伤痕的江安遇,右手任他咬着,不知道疼一般,左手轻轻顺着他的头发。 他紧闭着眼,好像他不看江安遇身上这些伤口,就真的能不存在一般。 然而一闭眼脑海里闪过的,还是那些青青紫紫,心口还是疼。 “好,恨...” 话没输完,江安遇倏地熄了声,他不知道该恨谁了。 明明当初是他要跟着裴应声走的。 沙哑的声音混着雨水磅礴,裴应声左手一顿,情愿他听不见这些话。 是该恨他。 这满身的伤疤,哪一个不是因为他? “阿遇乱说话,”裴应声只能轻声否认他,几乎不敢碰他后颈的伤口,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念叨着,“小叔赔你一个师兄,好不好?” “小叔赔你一个师兄。” 然而怀里人却久久没有回应。 掌心一重,裴应声倏地慌了神,眼见着人倒在他掌心,“阿遇!” 身后的肖凌应声赶来,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狼狈的裴应声。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等晚上吧铁铁门 第41章 陌路 “发烧了怎么不早点说, 又淋了大雨,你睡一天一夜了。” 福利院里的常驻医生见江安遇醒过来,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宋叔叔回去拍戏了, 等会给他回个消息, 报个平安吧。” 江安遇点头。 “哦,对了,”医生指着床头充好电的手机, “那是外面那个大明星送进来的,说是你以前用的。” 说到这儿,她有些好奇了,仔细打量着江安遇的模样,“你跟裴应声是什么关系啊?那天你晕倒以后, 那么大的雨, 他在大门口站了很久,要不是院长看他淋了太久雨放他进来,他差点儿让人拆了我们大门。” “对了,你看他热搜了么?” 江安遇没说话, 刚打开手机的那一瞬间,手机已经自动给他推送了和裴应声相关的所有资讯。 【裴影帝淋雨一整夜, 疑似为新戏做准备!】 【手部受伤特效图鉴,这特效得好多钱!】 【三金影帝时隔半年又接新戏,另一主演暂不详!】 “诶对对对!就是这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江安遇已经叉掉了所有和裴应声相关的信息。 见他的兴致不大高, 医生也识趣地没有再提起。 医生离开以后, 江安遇下床,去了院长的房间, 隔着猫包看了眼闹腾的维也纳。 宋清沅说小猫得了猫藓,说害怕感染他的伤口不让他动,所以这段时间小猫一直都是院长在照顾。 现在已经过了好久,江安遇看着小猫脚上松散的纱布,微微皱眉,在碗里倒了些猫粮,想把小猫从猫包里抱出来重新包扎一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抱过维也纳了。 小猫看上去要比在医院的时候好得多,江安遇刚刚探进去一只手,包里面的小猫忽然跳起来,锋利的爪子在他手背上狠狠抓了一下。 隐隐低吼着,不让他靠近。 江安遇一愣,心想维也纳应该是生气了,他这么久没有来看它,换成是他他也要生气的。于是他把猫包放倒,小猫顺势从里面跳出来,后腿上的纱布散开,那里的猫毛并没有什么异常,不知道是长上来了还是怎么回事。 它还是一脸警惕冲江安遇地龇着牙,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维,也纳?” 江安遇喊它,可它却像听不见。等到院长进来,喊了声‘小花’,小猫立刻撒了蹄跑过去,被院长抓在手里,倒是安分的很。 “你要带小花去换药吗?” 江安遇看着他们亲昵的样子,心想它不叫小花,它是我的维也纳。 但对上院长的目光,他还是愣愣点头。 “这是个新猫,我瞧着,估计这两天眼熟我了,我把它装猫包里,免得它刺挠你,你带着过去吧。”‘维也纳’在院长手里乖得不像话。 江安遇忍不住想,那时候在医院,维也纳也是这样亲近他的,怎么才短短几天,就不喜欢他了呢。 他有些难过,怎么连维也纳也不喜欢他了呢。 江安遇坐着公交车,把‘维也纳’紧紧抱在怀里,去了那天的宠物医院。 公交车后面,紧紧跟着一辆白色的SUV。 江安遇太熟悉那辆宾利了,裴应声怕他认出来,今天特地换了辆车。 江安遇今天依旧穿着格子衬衫,是一件浅白色的,些许长的头发随便扎在脑后,看上去同高中生没什么两样。 他看着小朋友抱着猫包,小心翼翼地上车,然后试探着挑了一个人最少的位置坐下,心都要疼化了。 公交车停在宠物医院门口。 裴应声拿出帽子口罩戴上,跟着江安遇走了进去,但也不敢离他太近,只是确保他在自己视线的范围内。 “诶,小帅哥,又来了?”前台对他的印象很深刻,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总是让人格外的心疼。 江安遇有些局促,只好点头,把小猫从包里带出来,指指小猫的后腿,“猫...藓。” 提到猫藓,裴应声难得把目光放在那只猫身上。 看到那只猫时,裴应声眉头微微蹙起,他记得余姚给他的猫崽子肉垫都是黑色的,这只怎么还有花色。 “原来你会说话啊?”前台接过他的猫看了一眼,“哪有猫藓啊,小猫健康的很,不像得过猫藓!” 江安遇忽然想起那天宋清沅不让他碰维也纳,从医院到今天,他一直都没有碰过维也纳,也不知道当时感染猫藓部分的具体情况。 “有,的。”江安遇想让她仔细看看,谁知道那小猫对他敌视的很,探着爪子又要挠他。 “你身上应该是有其他小猫的味道,所以这只猫才会排斥你。”前台把它捧在手上细细看了会儿,“诶,这不是那只花脚猫吗?原来是你把这只猫收养啦?” 什么花脚猫? 江安遇神色有些呆滞,“那,我的,猫呢?” 前台被他给问笑了,把手上的猫往他这边推了推,“这不就是你的猫?说起来也是巧,那天你刚走,我们这边就多了一只饿死的小猫,跟这只花脚猫很像,当时听医生说,都冻僵了,还保持着乖乖睡着的姿势,怪让人心疼的。” “你说也是,这年头居然还会有猫饿死,谁这么狠心啊。” 江安遇紧紧咬着唇侧的软肉,回忆起在医院时,每天早上睡醒的时候,维也纳都会在他怀里拱一拱。 只有那天,它小小一只猫睡在了墙角。 江安遇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天,它已经饿死啦。 原来维也纳不是不喜欢他了,只是不是所有的小猫都是维也纳,都会在他最困难的时候陪着他。 “它,在哪?”江安遇问。 “深埋了呗。” 深埋了呗。 她说的语气随意,可江安遇却听得心口疼,鼻尖难耐地发酸,趁眼泪掉下来之前,他转身,愣愣往外走。 “诶!你的猫,不要了?” 身后的呼喊声越来越大,直到一个男人忽然提起猫后颈塞进猫包里,“这猫我买了。” 江安遇脚底下的步伐越走越快,随意拐进了一个楼梯间,坐在楼梯上,呆滞地看着面前挂着的有关猫咪的海报,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往下掉。 那个时候在医院,他都和维也纳说好了,维也纳的小肉垫盖在他的拇指上,他们要一起出去的。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师兄不要他,现在连维也纳也没有了。 兜兜转转,他又是一个人了。 他好像每一步都在走错,跟着裴应声走是错,爱上他是错,离家出走是错,带维也纳出走,也是错。 隔着一道灰色的铁门,里面传来细碎的泣声。 裴应声攥紧手心,只要阿遇想回到从前,一只猫,一部电影,甚至是钢琴,他都可以办到。 ‘吱呀’声从头顶传来,视线里出现一双江安遇再熟悉不过的鞋。 江安遇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想逃离这家宠物医院。 然而他并没有跑两步,就被人捞着腰抓了回来,死死抵在墙面上。 掌心抵在他腰间,熟悉的触感勾起往日许多回忆,裴应声低眸,对上江安遇那双红肿的眸子,心念微动,只想好好疼爱他。 然而江安遇的挣扎不止,却也只能激发起裴应声的不安全感,他紧紧扣着江安遇的腰,噙住那张他日思夜想的唇嘶磨着,所有的接触在黑暗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他的占有欲也随之攀升。 这张唇还是一如既往地绵软,但这般举动于他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想要更多。 以至于脸侧的灼热感升腾上来的时候,裴应声的目光才落在青年泛红的掌心,那缓缓来迟的巴掌声才终于在耳边响起。 看着他红肿的眼睛,裴应声想,原来阿遇生气了,也会打人。 “手疼了么?” 裴应声并没有江安遇想象中的生气,他试图捉住青年的手,然而被他巧妙避过的那一瞬间,到底还是忍不住有些生气。 “你说想演戏,我现在同意了,我会把娱乐圈最好的资源都给你,你说想要钢琴,我重新买了,放在黎逢苑你的房间。只要是你想要的,阿遇,我都能办到。” “想回到从前很简单的,只要你听...”话 ‘啪’的一声,同一侧的脸,越发灼热。 “所以你想要什么?”裴应声皱眉,舌尖顶着被打的上颚,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想要小叔死吗?” “要不你求求我,求求我...” “裴应声!” “是在包,养我吗?”江安遇恨恨看着他,眼泪断了线一样往下掉,可他还是忍不住想笑,嘲讽似的,他说:“十年,不是,十,天!也不,是十个月!” “把我,当情,人吗!” 他每说一句话,都会停顿很久,因为每说一句话,他的嗓子都跟着疼。 “可是,那些天,我只有,你...” 裴应声下意识想否定,可他确实没有想过和江安遇的未来,只是觉得他合适,左右江安遇乖巧,等哪天腻了,想来也不会闹得很难堪。 可如今光是江安遇说要离开他,他就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疯了一般恨不得把他绑在自己身边。 青年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艰难地说出每一个字,每说一个字他那份藏在心里的羞耻就被血淋淋地剖出来几分。 “把我当,什么,呢?” “没人比,我,操的更舒,服了?”江安遇低头,一颗一颗解开自己衣服的纽扣,哭着看他,声音沙哑地问他,“还有,欲.望吗?” 青紫的斑驳还没有消退,他身上青一片紫一片的,足够骇人。 光是一眼,裴应声就心疼的受不了,垂眸时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一颗一颗地给江安遇系好扣子,生怕碰到那些伤口,他的手跟着颤抖,声音也异常沙哑,“小叔不碰你。我们回家。” “小叔混账,小叔带阿遇回家。” 江安遇泪眼斑驳地看着他,“跟你回家,是,方便,挨操吗?”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感谢在2022-01-22 13:19:50~2022-01-22 22:4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泽泽~、即墨折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即墨折莲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陌路 裴应声哑口无言, 伸手,想揩掉江安遇眼角的泪花,却见眼前人提防地后退, 直至抵上身后的冷墙, 无路可退, 依旧充满恨意地看着他。 那样的眼神实在锋利,裴应声片刻失神。继而无措地看着他,收敛着全身各处的棱角, 像只困顿在沼泽的凶兽,露出脆弱的后颈。 “小叔怎么舍得。”裴应声紧紧皱着眉,垂眸,掩下眼角的红痕。 顿了很久,他终于抬头, 原本玉质风骨的裴应声现在如同丢盔弃甲一般, 缴械投降,“你要小叔怎么办呢。” 低哑的声音里满是落魄。 “阿遇,”他些微哽咽,怕人跑了似的紧紧握着江安遇的双肩, “这不公平。你不能用十年让我习惯你的存在,又用短短一个月让我没有你。” “小叔做不到。” “阿遇, 你想演戏,我可以投资人,你想去维也纳对不对,我包下所有的□□, 你想要什么, 我不懂。” 江安遇终于认命,不住地点头。哪怕他把话说的这么清楚, 裴应声却还不知道他错在哪里。 他们之间,从来就是不对等的爱情。 裴应声天生高高在上,在他的认知里,钱可以解决一切事情。 他是天之骄子,被人供奉在神坛上,对于他们这些匍匐在地上敬仰着心仪着他的蝼蚁,他又怎么会施舍看一眼,遑论反思二字。 “是我用,十年,困住你!” “对!都,是我,的错!” “裴应声,你,怎么,会错呢。” 裴应声冷面寒铁,学不会来爱和尊敬,甚至把他的爱当做一种理所应当的习惯。 直至此刻,江安遇在他身上一次又一次的死心,足够刮他血肉千次万次。十年的沉溺,他清醒过,胶着过,是裴应声若即若离,偶尔的关切和爱意,让他止不住地沉溺。 他也曾经幻想过,或许有一天裴应声会学着爱他,或许体面和他分开。可他却没猜到,裴应声不舍得放他走,只是因为裴应声的不适应。 十年对裴应声来说,在一起是习惯,离开是不习惯和物欲的不满足。 哪怕裴应声多问一句这么多剧本为什么你偏偏要演哑朝,那么多音乐厅为什么你偏偏要去维也纳的金.色大厅,他也觉得他们两个至少不仅仅是金钱和肉.体的关系。 江安遇奋力挣脱裴应声的桎梏,转身离开时,衬衣的前襟已经湿糯一片。 “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江安遇回头,裴应声对上他的目光,只让他觉得自己身处地狱,浑身骤冷。 他听见阿遇说:“会,恶心。” 阿遇好像,真的不爱他了。 一时间,楼梯间安静的不像话,猫包里的花脚猫抬头,扒拉着那层透明的隔膜,小声地‘喵喵’叫着。 ... 被肖凌接回去的时候,他在江安遇最喜欢的‘明街’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也不知道被多少人拍了照片,发在网上。 甚至还有心怀不轨地男人上来搭讪,满口胡邹,离不开‘爱’这个字。 裴应声抬眼时神色阴翳。 他一扯嘴角,抓着那人的头发死命地往桌子上磕,“别他妈侮辱这个字!” “你多爱我?”裴应声一口闷掉整杯白兰地,酒杯摔在地上。 烈酒烧喉,却远不如江安遇对他说的那些话来的滚烫灼心。 “你能陪我十年吗?” “你能为我去死吗?” “要不然你现在就死一死好不好?” 那人见他这么疯魔,连连摇头,说自己错了错了。 裴应声说不行,神色近乎癫狂地想,阿遇说错了哪有那么容易和好呢? 可他内心清楚,他没有办法离开江安遇。以前隔三差五逗猫一样把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因为他心安理得的觉得,江安遇永远不会离开他。 于是现在自食恶果。 他这时候再迟钝也会意识到,阿遇单方面的爱撑不起两个人的情意,他努力满足阿遇的一切需求,反而让他更厌恶了。 可是没有人教他该怎么办,裴邵用那样让人恶心的方法困了秦燕龄一辈子,他没见过真正的爱情是怎么样的。 直至此刻,裴应声终于不在乎什么人前人后伪装出来的温润形象,或许他本来也不在乎娱乐圈里这些形形色色的人。 他对娱乐圈一向无感,但不知道坚持下去的动力是什么,直到第一次的电影放映仪式上,他看见小青年眼睛里是对他遥不可及的仰望,他觉得有趣,觉得新鲜。 所以他每一次站在万人景仰的聚光灯下,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去找那一抹身影,然后坦然接受他钦慕神往的目光。 那样的眼神,即便他看了十年,也还是觉得不够。 ... 肖凌看到微博上爆掉的热搜来的时候,裴应声正在酒吧里发疯,周遭围了一圈人,游览杂技似的看着他和那个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男人。 # 裴应声‘明街’怒打路人,其悉心经营的儒雅形象一招崩塌!# # 三金影帝醉酒寒@鸽@尔@争@狸,真实面目暴露,酒吧狂虐路人!# “这真的是裴应声吗?我靠,他怎么打人啊?” “这就是你平时恨不得给他生猴子的男人,信不信他把你肚子里的猴子打出来啊?” “我看他挺适合普法栏目剧。” “别说了别说了!他为什么这么做啊,我这么喜欢他,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也许是娱乐圈的压力太大呢?” “得了吧,他身价成千亿,你告诉我他能有什么烦恼,塌房了就是塌房了,没比较强行解释!” “可我明明看见是那个男人先去骚扰他的啊?” “...” 围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但是碍于裴应声的架势,无人敢上前去,都只是远远观望着。终于有一个女生看不下去,冲他喊了出来,“裴应声,你这么做,考虑过我们这些喜欢你的人的感受吗!” “我们喜欢你快十年了,你这么做对得起我们吗!” 男人骨子里滋生的暴虐因子戛然而止。 ‘十年’两个字深深刺痛着他,裴应声眼神里片刻的彷徨,终于安静下来。 他低头,看着手里沾染的血迹,又看向那些拿着手机拍照的人,终究有些害怕了。 裴应声松开攥着那人的衣领,看着四周无数的闪光灯,一向处在神坛的男人此刻竟然学会了低头,他朝着面前这些人深深鞠躬,“把照片删掉吧。” 他声音有些沙哑,眼眶依然是红的。 “我们家小朋友,会害怕。” 饶是肖凌,也被这样的裴应声震惊到。 肖凌跟了裴应声快十年,知道他在人前从来都是游刃有余,光风霁月的神,十年来,从来没有人见过他这么低声下气,狼狈不堪的模样。 像是忽然间被人拉下了神坛,又在泥里滚了一遭,落魄的不像话。 “报警吧。”裴应声看向刚才说话的那个女生,眼眶泛着浅浅的红,“我认错。” 他向小朋友承认,他知道错了。 肖凌慌忙拦着那名女生,一边冲裴应声使眼色,“裴哥只是在为拍戏找感觉,他刚才只是喝多了,你们都会理解的,对不对!” “何况你们也看见了,是刚才那个男人先骚扰我们裴哥的,如果不是他骚扰我们裴哥,我们裴哥好端端的,怎么回去打人!” “散了吧!” “都散了吧!”阿睿急的找了几个保镖,“裴哥这几天压力太大,大家给他一点空间,都散了吧!” 裴应声见她无动于衷,于是自己拿起手机,语气格外地诚恳,“长安道明街酒吧,我打人了。” “请把我关起来。” 快把他关起来吧。 裴应声痛苦地想,只要他的腿没断,人没死,他总想去找江安遇,想跟踪他,想囚住他,他阴暗面的想法太多也太让人害怕了。 可是他也知道,江安遇看到他的时候,该有多痛苦。 如果控制不住,就把他关起来。 “裴应声你疯了!”亲眼看见裴应声报警的那些粉丝痛心疾首地看着他,无法接受一向冰壶秋月的裴应声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这是在自毁前程!当初明明说好的,我们要一直陪你走下去,这件事也不完全是你的错!” 无数闻声赶来的记者带着摄像机,甚至想把镜头怼在裴应声脸上,三联影帝从来没有过的新闻终于横空出世,他们恨不得熬夜写个七八百篇小作文。 街上的鸣笛声很快响起来,几个警察利落地走进来,疏散人群,冰冷的手铐带在他手上的那一刻,裴应声终于抬头,怔怔地问,“我要关多久?” “打架斗殴一般拘留五日以上十日以下的刑罚。” 裴应声有些失望,原来只有十天,“能不能一直关着我?” 警察一顿,哪有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裴应声,眼镜落在他脚下不远处,白色衬衣上的血渍明显,纽扣崩掉了一颗,右手的白色纱布上,伤口还在洇着血迹,一滴一滴地缓慢地落在他鞋尖上。 他摇头,“对不起,不符合《国家治安法》的规定。” ... 江安遇回去已经很晚了,他先去找院长道了歉,他把院长的猫落在了福利院。 然而一转头,就看见灯光下,站在他房间门口一脸沧桑的老人,老人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好像和几年前他跟着裴应声回老宅的时候一样,老爷子总会在他们还没有来的时候,就拄着拐杖,站在老宅门口等着他们两个人。 “太爷爷...” 江安遇鼻尖一酸,朝着老爷子快步走过去。 “这些天,辛苦小遇了。”老爷子揉了揉他的头发,看着眼前瘦了一大圈的江安遇,身上穿着廉价的地摊货,头发也毛躁着。 看着他从小长大,老爷子这会儿说不心疼才是假的。 他从中山装里拿出奶糖递给江安遇,“这是小放让我给你带的,大家都很想你。” 江安遇眼睫轻颤,猝不及防地,落下一滴眼泪,打在手背上,扶着老爷子进了他现在的房间。 不到十平米的房间,除了刷的粉白的墙皮,几乎谈不上什么装扮。一左一右放了两张床,再有就是门口的衣柜。老爷子环视一圈,连连叹气。 裴应声再混账,也断然不会在物质上苦了这孩子。 “是我没有教好家里的混账,当初知道他是这混样,我就该一棍打死他。”老爷子眉头紧紧皱着,“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小遇。” 老爷子看着他,难得红了这张老脸,“小遇,应声亲手把自己送进了监狱,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裴·折腾王·声:我不折腾你我就折腾我 感谢在2022-01-22 22:44:32~2022-01-23 21:1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瞌糖不怕蛀牙 12瓶;绿晋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异梦 “他, 不喜欢,我。” 江安遇看着他,神色里满是无助和抗拒, 他知道老爷子来的意图, 但他不想重蹈覆辙。 他太了解裴应声。 裴应声做事总是不择手段, 他没有和裴应声回去,没有让裴应声满足,他总会想出更多的办法来。 江安遇这样的反应显然也在老爷子的料想之中, 想起自己那不成器的孙子,他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小遇,我知道他做事不择生冷,可...” “我今天派小霍去把他保释出来, 这混账居然谁也不见, 铁了心把看守所当自己老巢了...咳咳咳!” 老爷子说着,猛烈地咳嗽起来,江安遇慌忙替他顺气。 “咱们裴家家大业大,只有应声一个能做了主, ”老爷子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肯放,“你也知道他是个演员, 今天这一出,算是断了他的前程,那我自然管不着。可是咱们裴家的股票一跌再跌,这么多年的传承, 不能断在应声手上, 哪怕你去说一说这混账也好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江安遇紧紧皱着眉, 看着苍颜白发的老人,拒绝的话在嘴边愣是说不出口。 可是他哪里劝的动,在他这里,从来都是裴应声说一不二。 兜里的震动来的突然。江安遇低头,是不知名来电,莫名的心慌袭上心头,他给老爷子说了一色,走出房间。 “江安遇!” 那人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回响着,“你把秦墨弄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昨天还好好地在床上躺着,今天人就不见了!” “你是不是真的要害死他才安心!” “他已经昏迷这么久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能放过他!” 江安遇一愣,眼睫轻颤,紧接着鼻尖一酸,他万万没想到是师兄不见了。 “我,没有...”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想起这两天癫狂异常的裴应声,心里顿时凉了半截,隐隐有了猜测。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手腕里侧的青筋勃.起,撑起那道骇人的伤疤。 “秦,爷爷,”江安遇同他解释,小青年无力倚靠着墙,一字一句说地小心翼翼,“我,把,师兄,带回来。你别,生气...” “别叫他师兄!我们秦家担不起你这一声!” ‘嘟’的一声,利落挂断。然而楼道里却还响着秦老爷子的那句话。 别叫他师兄。 是了。 很早的时候,秦爷爷就说过,秦墨已经不是他的师兄了。 江安遇低头,擦干眼泪,收拾好情绪,同太爷爷说他愿意去监狱。 ... 天微微亮,东边微微泛起一层鱼肚白,微暗的光透过铁栏杆,映在看守所一角。 裴应声坐在床沿,头发凌乱的垂在额前,手肘撑在膝盖上,这样的姿势一整晚没动。 他滴水未进,陪在外面的肖凌也跟着一夜没睡,急的到处踱步。 偏偏裴应声也不让他给江安遇打电话。 昨天的事情一直在发酵,现在的网友又不是傻子,颠黑倒白的话自然看得出来。网上吵翻了天,一部分说裴应声表里不一老狐狸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一部分说裴应声明明是受害者,操心裴应声到底应该怎么洗白。 然而还有一部分人,更震惊的是裴应声口中的‘小朋友’到底是谁,竟然能让一向矜贵的裴应声做到这样的地步。 虽然说真的把裴应声关在这里,但裴家家大业大,谁也不敢真正亏待裴应声。肖凌看了眼嘴唇干裂的裴应声,心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到底还是于心不忍递了一杯水过去,“裴哥,你喝了那么多酒,喝点茶醒醒酒吧?” 门外传来铁锁拧动的声音,肖凌听着响儿回头,看清门口那人时,瞬间瞪大了眼睛。 小青年站在背阴处,头发没有扎,垂在脑后,多了几分生人勿进的清冷。他目光落在床角的身影上,神色隐隐泛着冷。 “裴...裴哥,”肖凌哪管他什么脸色,只要江安遇还能过来,那裴应声就能出去。想到这儿,他跟看见救星一样,使劲拍了拍铁栏杆,“小遇!是小遇!” 裴应声险些以为自己幻听,直到对上那双冰冷的浅眸,他猛地起身,昨夜的酒还没来得及清醒,以至于头有些晕站不稳,乱了脚下的步子。 “真是小遇!”肖凌兴奋的嘴都合不拢,“开门,快开门!” 江安遇站在原地,始终不曾过去。然而裴应声也不在乎,只要江安遇还能来这里看他,就说明阿遇心里还是有他的。 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是,只是那两天阿遇太生气了,气过了头,也怪他,是他做的太过分。 裴应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血迹斑斑的,微微皱眉,到底还是忍住没去抱近在咫尺的江安遇。 “阿遇?” 他声音有些沙哑,却满是难以掩抑的欢愉的出乎意料的惊喜,“你,你怎么来这里,这里很脏。你在外面等等,小叔,小叔收拾一下,带你回家。” 他接过肖凌递过来的换洗衣物。 “我昨夜喝多了,”裴应声试探地看他一眼,“你给小叔煮桂花茶好不...” ‘啪’的一声,在空荡的看守所里响的突然,眼前这一幕转变的太过突然,肖凌吓得手一抖,衣服全掉在了地上。 空气一时被抽干似的,鸦雀无声,直到一声低到冰冷的‘滚’打破了这阵宁静。 肖凌连连说是,甚至连头也不敢抬,马不停蹄地滚了出去。 裴应声侧颊烧的火辣,不明所以地抬头,神色覆上浅浅一层阴翳,目光落在江安遇泛红的掌心,“所以不远千里地过来,就是为了打我?” “阿遇,”裴应声舌尖顶了顶发烫的面颊,他抬头才发现小青年近乎冰冷的眼神,撞进那样的眼神里,他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窖。 裴应声敛眸,攥着青年的手,“要不要再打几下解解气?” “秦墨,在哪?”江安遇挣扎着甩开,然而对面人同他较劲一般,力气大的出奇,“裴应声,你不择,手段!” 看他这恨自己恨到极致的神情,裴应声思索片刻,继而低头嗤笑。原来阿遇以为,他是故意进来这破地方,又故意用秦墨来钓他? ‘秦墨’的名字在裴应声这里与禁忌无异。 他微微挑眉,紧紧盯着小青年面上的每一寸神色,忍不住琢磨秦墨在江安遇心里到底占了多大的分量,阿遇一次两次同他闹事,都是因为秦墨。 怒火被秦墨挑起的轻易。 “是!”他把人抵在墙角,“我不择手段,我当然不择手段!不然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你第一天认识裴应声么?” 裴应声磨牙,脸上是近乎变态的扭曲,把江安遇控制在自己的领地内,“我巴不得秦墨死,你知道吗?” “他,在哪!” 裴应声看着江安遇从眼角划过的泪花,一滴接着一滴砸在他手背上,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原来他这么在乎秦墨。 转瞬之间,他神色又冰冷起来,仿佛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裴应声。 “行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人,不见从前的乖巧,只剩无尽的恨意。裴应声突然气馁,他恨不得把什么好的都捧给阿遇,可眼见着没有一丁点儿的成效,他有些自暴自弃,挑逗似的,与他紧紧相贴撵.磨着他,“跟我回家,我就告诉你。” “裴应声!” 江安遇逃无可逃,被他激的眼眶里攒着的,都是眼泪。 裴应声心尖片刻的柔软,但也是真的铁石心肠。他甚至忍不住想,是江安遇自己过来的,他已经把自己控制的很好了,是江安遇自己过来的! 他裴应声从来不是圣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他走,也不是他的本意。 所以说,人千万不能有软肋。 他的软肋是江安遇,哪怕在他面前掉金豆子,他都恨不得把祖宗供着给人舔干净。 可偏偏江安遇的软肋不是他。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裴应声一哂,现在不扭,到头来瓜都没了。 “喊什么‘裴应声’?是我求你回来的么?” 裴应声揩掉他眼角即将溢出的眼泪,终于放轻了声音,“你多磨一会儿,你的师兄就多受一份罪。” “何必呢宝宝?别这么屈辱地看着我,我一向不择手段。” 是我求你回来的么。 江安遇瞳孔震颤着,眼睛酸胀的厉害,不住地在裴应声的掌心里挣扎。明明今天来的时候已经想到裴应声是这样的人了,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 明明已经对他不抱有任何希望,可偏偏听到他这样说话,还是委屈的只想掉眼泪。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裴应声终于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好’,心里本该开心的,这会儿他却笑不出来。 “早这样多好。”裴应声掩下沮丧,面上亲昵地伸手,想把人揽进怀里,然而目光落在江安遇蠢蠢欲动的牙齿,他讪讪收手。 左右江安遇人都在他身边了,还能跑哪去。 “算了,”裴应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背过身去换衣服,“小叔身上沾着别人的血,就暂时不抱我们白白净净的阿遇了。” “师兄,在哪!”江安遇并不理会他在说什么,只复读机似的,执着在秦墨身上。 裴应声眉头蹙起,系好衬衣的纽扣,然后回头,看着泪眼斑驳的江安遇,扯出一抹假笑,“我如今人生幸福都绑在他身上,我能把他怎么样?” “当然,你对我好,我就对他好。”裴应声又笑着补了一句,这会儿的笑意自然是无比真诚。 似乎预料到他说什么,裴应声食指抵在他唇尖,眼睛弯了弯,“宝宝,你再多喊一句他的名字,我很难保证,从美国来的那些医疗专家,会不会飞机失事死在半路。” 他的话太过可怕也太过无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江安遇浑身颤栗,忍不住地想后退,然而只能抵上冰凉的那堵墙。 “对了,”裴应声回头,看着瑟缩在墙角的江安遇,瞳孔微缩,少顷又克复,神态里几分奉迎地看着他,“肖凌谈了一档综艺,我很喜欢,你陪我去。” 江安遇的拒绝脱口而出。 裴应声皱眉,手底下的动作一顿,掩下神色里的彷徨,他又不知道江安遇想要什么了。 “不是你想进娱...”裴应声的话戛然而止,语气委婉了些,“昨天的事对裴氏的影响很大,我需要这档综艺,立住人设。” 作者有话要说:裴老爷子:饭喂到嘴边你还能饿死真是裴家的奇迹[微笑] 裴应声:我办事你放心 第44章 异梦 他把自己和裴家挂钩, 江安遇没有拒绝的余地。 裴应声决定一件事,从来不会商量着来,发号施令一样, 他天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驯兽者。 可江安遇已经厌烦去做一个乖乖听话任他摆布的精致娃娃。 等裴应声换完衣服, 眼前一抹余影晃过, 江安遇已经走到门口了。 裴应声神色微暗,他紧张地立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下意识拉住江安遇的胳膊,无意间扯到他背部的伤口,然而青年也只是微微皱眉,没喊一句疼。 裴应声仓促松开手。 江安遇抬头,不解地看他。 “你去哪。”裴应声紧紧皱着眉, 眼前的青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看着他的眼神黯然无光。 裴应声像个无理取闹的大人,拦身在江安遇身前,“我让你走了?” 江安遇眼泪干涸在眼角, 眼睫粘黏成一搓一搓的,他绕过裴应声, 继续往前走,“福利院,衣服。” “那些衣服值几个钱?值得你来回再跑一趟?” 裴应声撩起他衣袖,白嫩的皮肤上, 除过青紫的痕迹, 就是细密的小疹子,被人挠破以后结的伤疤, 应该是劣质衣服摩擦的导致的过敏,“你穿得了那样的衣服?” “那我,值几个,钱?” “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不择手段?” 江安遇看着他,语气平淡,神色也平淡,偏偏是这样冷静到极致的态度让裴应声哑口无言。 明明还是熟悉的沙哑嗓音,可裴应声倏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分明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会和他说甜腻腻地说‘要和小叔,做.爱’的青年了。 或许很早就不是了。 “我从没想过用钱衡量你。”裴应声倏然哑声。 “是,”江安遇放下被他撩起的衣袖,“你并,不缺,钱。你甚至,可以买,到成千,上百个,‘江安遇’。” 他忍着喉口的酸胀和刺痛,继续说:“不是,没,想过。只,是没,必要,是吗?” 谁会用钱去衡量一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呢。 裴应声皱着眉闭口不言,任由着青年一句句往他心口上刺痛着。如今的情形已经和当初大相径庭,顿口无言的人满腹委屈,辨若悬河的人笨口拙舌。 原来在这十年里,一向沉默寡言的江安遇,也在那段罕言寡语的时间里,浑身长满了能要他命的利刺。 ... 和哑童院长等人道别,再次回到黎逢苑,江安遇的心境已经和当初判若鸿沟。 他推开门,一只活络的花脚猫冲他扑了过来,在他脚边撕咬着裤腿。他很快认出来,这只猫是当初被他遗留在宠物医院的那只猫。 江安遇环视一圈,发现放置在角落里的猫爬架还有猫砂盆,占据了楼梯的很大一角。 看样子在这里被养的很好。 “维也纳。”裴应声低眸,看它一眼,那只花脚猫呜咽两句,又一步一挪地腾开了路。 ‘维也纳’三个字恍若隔日,想起那只在医院里睡觉也要在他怀里滚一遭亲昵的小猫,江安遇难以抑制地心口一痛,细密连绵地疼意沿着被它咬过的地方攀升。 那段裴应声不在的时间,那段只有他和维也纳的时间,终究只活在了他的回忆里。 如果维也纳还在,应该比它安静很多,维也纳很乖,从来不会咬他。 江安遇握在行李箱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他深吸一口气,憋住通红的眼角,对上裴应声的目光,“它,不是,维也纳。” 谁也不是维也纳。他的维也纳,回不来了,哪怕长得再像,也不是他的猫。 “好,”裴应声掩下神色里的惘然,眉心微皱又旋即舒展,一脸纵容地看着他,好像两个人之间丝毫没有发生过什么,“好,阿遇想叫它什么,给它起个名字。” “与我,无关。” 近乎冰冷的声音传到裴应声耳边时,江安遇已经坐在沙发上,从衣兜里拿出他写好的一张纸,平整地铺在桌子上。 硕大的四个方正的字出现在裴应声眼前,让人没有办法忽视。 【包.养协议】 裴应声指尖颤抖着,强忍着撕碎那张纸的冲动问他,“什么意思?” “我问你什么意思!” “我评,估过。我最值钱,的是,我的身体,你也,喜欢,”江安遇精致到无法复刻却又近乎薄情的眉眼,让裴应声一瞬间失去自控的能力,如坠冰窟。 他接着说,神色里有些无奈,“我没有,钱还你,请的,医生,费用。” “我什么时候要你还...”这些。 裴应声话没说完,心里的割裂感来的猛烈。江安遇不想亏欠他一丝一毫,乃至用这样不堪的方式,要和他刮的干干净净。 江安遇指着那张纸最后的地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熟悉地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拿出裴应声最常用的钢笔,拧开笔帽递给他,“签字,裴,先生。” 裴应声倏然瞳孔骤缩,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叫我什么?” 那张协议被撕碎的时候,漫天的纸屑从头顶落下,裴应声恨不得把那张纸吃进肚子里,发疯一样地看着他,“我是你小叔。” “我是你小叔!” 吓得花脚小猫瞬间瞪圆了眼睛,连最喜欢的猫窝也不钻了,一溜烟儿藏进沙发底。 江安遇面无表情地拿出准备好的一沓包养协议,放在桌上,“慢慢,撕。我只要,一张。” “我是你小叔!”江安遇答非所问,裴应声一时气昏了头,来回的在一楼踱步,“领证!马上!我要跟你领证!” 江安遇转身离开时听到他这话,提着行李箱的手一顿,不自觉又攥紧。余光落在裴应声满是愠怒的神色上,他片刻恍惚,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被裴应声玩弄的次数也不少了,怎么还没学会分析他说的哪些是情话,哪些是气话。 他没有进两个人最常住的主卧,反而挑了一间离主卧最远的客卧,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忽然回头,看着满是狼藉纸屑的客厅,说:“明天,进组是,吗?” “要睡,我,打招呼。” 落锁的那一瞬间,裴应声听见门反锁的声音,始料未及地睁大眼睛,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太过强烈,他看着那扇紧紧锁住的门,一时间竟然忘了怎么呼吸。 门外的戚放身后跟着助理,提着大包小包看望江安遇的营养品,一脸慌张地看着戚放,“哥,这咱们还进去吗?” 戚放玩味儿地舔了舔嘴角,“不是说这片别墅隔音挺好么,不知道还以为家里音响成精了。” “那还去吗?” 戚放挑挑眉,转身离开时好心地看他一眼,“明天在组里一样能看到,你想送死,你去。” ... 天微微亮,肖凌已经带着化妆团队赶了过来。一开灯,差点以为裴应声家里遭洗劫了,碎屑铺的满地都是。 小猫可撒了欢儿,到处打滚。 肖凌简直无处下脚,拼拼凑凑地好不容易拼了一份完整的材料,一看当头四个字,差点没晕厥过去。 肖凌深吸一口气,强行掐着自己的人中,让阿睿把那些人先给请出去,他得先看看这两人昨天究竟闹了什么幺蛾子,不看还好,一看血压飙升。 【仅配合乙方解决生理需求和恢复声誉...期限截至秦墨苏醒】 这狗日的裴应声居然...直到看到甲方的落款居然端端正正写着江安遇的名字,肖凌沉默了。 他不相信,这是江安遇能写出来的协议。 于是肖凌轻声走到裴应声房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进’的声音,他才终于放下心进去。 裴应声坐在床下的地毯,靠着床沿,胳膊搭在腿上,神色倦怠着,眼底的乌青清晰可见。 “裴哥...你跟小遇?”肖凌小心翼翼地问他。 “阿遇的东西呢?”裴应声声音沙哑,看向衣柜添置了许多新衣,从居家款到运动款再到给青年置备的小西装,都是按着他的尺码准备的,唯独没有一件是他穿过的。 这个房间里,已经干净到没有江安遇的气息了。 干燥。 生冷。 “上次不是哥你说,要把那些旧的全部捐掉...置换成新的吗?”肖凌如履薄冰,“那些衣服鞋子,现在应该是在...山区了。” 裴应声想起那回事了,那时候他还觉得阿遇只是和他闹别扭,现在回想起来,原来那时候,他是真心要走。 可他要把人留下来,多得是法子,他一向不择手段。 “我去看看他。” 肖凌点头,跟在裴应声身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折身从抽屉里拿过钥匙,“你别跟着。” 钥匙插进锁孔那一瞬间,裴应声指尖也跟着颤抖,整整一夜,他没敢过来,只有早上借着‘叫醒’的名义,才能偷偷看一眼他。 门打开的时候,小青年睡得正沉,被窝里拱起小小一座山包,他的脸埋在被窝里,脸上的热意烧到脖颈,整个人看起来软糯到了极致,像只刚出锅的小馒头,热乎的让人想摸。 干净的洗发水味道迅速蔓延到裴应声鼻尖,他难得红了眼眶,心想他有多久没见到过这样的江安遇了。 恍若隔世。 裴应声轻轻在他耳边落下一吻,继而捻了捻他松软的耳垂,“阿遇,等会儿路上睡?” 江安遇眼睫轻颤,似乎有要醒过来的迹象,裴应声又立刻站的拘谨,狼狈地像是从没碰过他一样,却又舍不得从这间房退出去。 见他着实恋床,裴应声泛红的眼眶里满是疼惜,他约莫很久没有这样安心地睡过好觉了。 转身正要出去让那些人再等几个小时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沙哑的声音,“谁准你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戚放:喇叭成精。 感谢在2022-01-24 21:12:28~2022-01-25 19:3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烦宝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异梦 裴应声想起江安遇昨天强硬的态度, 一时间摸不准他的脾性,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片刻, 江安遇终于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进来。 “睡我?”他点点头, 神情里几分困倦, 更多的是漠然,开始解自己睡衣的纽扣,“明天, 我要见,师兄。” 不是同裴应声商量的语气,也不掺杂任何私人的情感,仿佛从头到尾这只是一场交易。 动作间,裴应声看见他身上起的薄薄一层疹子, 皱着眉, 紧紧攥着他双手,“你都这样了还觉得我想上你?” 江安遇低头,他身上确实密密麻麻起了细小的疹子,这么摸下来的话, 手感确实不是很好。 裴应声有多挑剔他是最了解的,在他的感官里, 这样的皮肤称得上‘恶心’,他从不做自降身价的事。 “我会很,快养,好, ”江安遇敛眸, 眸子里淡淡一层霜色被眼睫覆盖。他起身拿过换洗的衣物,不动声色地同裴应声擦肩, “不会,耽误,你做事。”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江安遇!”裴应声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 江安遇的步子一顿,攥着衣服的指尖攥的惨白,却也倔强地不肯回头。 这是裴应声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以往他不听话的时候,裴应声顶多会惩罚不见他,或者嘴上说两句。 这次大概是气狠了。 江安遇想,裴应声有什么可生气的呢。两个人这样的关系,即便断的时候也体面,皆大欢喜。 不正是裴应声最乐见其成的。 “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么,我已经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你了,江安遇,”裴应声带着些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果你还不知足,不如你把我的命拿走好了。” 衣料摩挲的声音传来,江安遇的动静大了些。他昂首,努力把泛红的眼角憋回去。 到底是谁不知足? 这样就已经足够低声下气了吗? 他用十年时间的委曲求全,证明两条平行线确实无法相交,如果明明知道这件事是错的还要继续下去,那是爱的盲目,是飞蛾扑火,是自取灭亡。 更何况他现在早已经没有当初滴水石穿的勇气,裴应声也不是那块能被他撼动的石头。 怎么反而现在说他不知足了呢。 长时间的沉默让人窒息。 江安遇转身,眼角的湿意早已经蒸发殆尽,一如昨日薄情的神色足以让裴应声慌张,“明天,我,要看到,师兄。” 裴应声短暂地愣了一瞬间,所以他说了那么多在江安遇这里,仍然抵不上一句‘师兄’。 失落发了疯占据理性的主导地位,裴应声眼睁睁地看着江安遇的背影消失在他面前,紧接着是难耐的疼意和辛酸。 “你是真的没有心。” ... 两个人坐上车那一瞬间,车里的气氛骤然结冰。 肖凌不敢说话,只是在后视镜里偷偷看了两个人一眼,两人一左一右坐的分散,中间甚至还能毫不客气的再塞一个人进去。 目光落在江安遇脸上时,他眼里的惊慌逐渐被赞赏取代。 纵使知道江安遇眉眼精致如刀刻,然而从不上妆的江安遇今天稍加修饰,是更清冷更摄人的美色。 他忍不住想,如果江安遇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讲话,娱乐圈还有裴应声什么事呢。 “小遇大概还不了解我们的节目,这是一个家庭类的节目,除了你和裴哥,当然还会有其他家长和青春叛逆期的孩子,像老演员肖华和他女儿...啊,当然你也不用太害怕,毕竟是你第一次参加综艺,戚放也会参加,他不知道哪里找了个小屁孩当他叛逆期的弟弟...” 肖凌见车里的氛围实在骇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起了这档节目,“裴哥现在在圈子里的口碑一落千丈,咱们选择这档节目的目的就是为裴哥塑造一个居家好男人形象,争取甩掉‘家暴’这个词在他身上的标签,所以在节目里你的形象就是一个不断作妖的叛逆期少年,裴哥则是无下限地宠你的溺爱家长,这样你可以接受吗?” “我,可以。” “我不同意。”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车里又是一阵寂静。 江安遇看着无理取闹地裴应声,声音沙哑但也足够理智,“恢复你的,声誉,我有,义务。” “所以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要用钱来衡量?” 即便他的回答在裴应声意料之内,也足够让裴应声难堪。这些天江安遇无数次试图和他撇清关系,无数把利剑插进他的胸膛,他都一一忍让。 偏偏江安遇那一身的刺近来不收敛,他只要稍微一靠近,青年就像只炸毛的猫,恨不得从他身上撕下一块皮肉。 “江安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市侩?” 长久的沉默。 江安遇打开车窗,透出一条缝隙,看着稻田里的绿意在眼前快速地后退着,后退着,越来越远,直到最后看不见,就像他和裴应声的感情,无疾而终。 洇着湿意的眼眶一点点被风吹干,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想,没办法啊,不市侩该怎么活下去呢。 没有钱,师兄没有办法接受更好的治疗。 没有钱,他害死了维也纳。 没有钱,他甚至连自己这一身的毛病,都看不起医生。 不是走投无路,哪有人愿意市侩。 ‘噼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安遇腿上被什么东西砸中。他低头,是过敏用的疹子膏药和治疗他嗓子的药,只有裴应声知道药的用量。 那些药上密密麻麻的外文字母,不用想也知道价格不菲。裴应声一向大方,从来不吝于对他这个情人花钱。 那他就再市侩一些,收下这些药膏,“谢谢。我会尽,快养,好。” 裴应声的眉头皱的更甚。 ... 拍摄的地点在京郊的几个小村庄。 江安遇和裴应声到的时候,其他人显然已经等了很久了,哪管裴应声在圈子里的名声再烂,这些人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然而拍摄从这些人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江安遇最先发现角落里的摄像头,想起肖凌的话,他猛地转身,像个被宠坏的小朋友一样,猛一巴掌拍在裴应声手腕上,往车的方向走过去。 “说了,我不,要来!” 裴应声微微皱眉,低眸看一眼被江安遇扯皱的衣服,转身跟上他的步子。身后的摄像机要跟上来的时候裴应声倏然顿步,眉眼压得极低,“别拍,那段掐掉。” 扛着摄像机的大哥一愣,小声同他讲,“...可是我们这个是直播啊。” “别跟过来。” 裴应声一出来,弹幕的数量显而易见的多了起来。 【刚才那个我没清脸,就是那天裴哥说的‘小朋友’吗?救命,他看起来真的好没有礼貌,怎么会有人被宠成这样,难怪裴应声那天那么生气,去酒吧喝酒!】 【要我说也是,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变形记》收不收了,送他去变形吧救命,那一巴掌直接打在裴哥手腕上,手背抽红了已经。】 【愣着干什么啊,过去拍啊,不拍怎么制造热点...啊,不是,不拍我们怎么看清那小屁孩长什么样子?】 隔着远远的镜头,众人依稀只能看到在高粱地里两个争执的身影。 “江安遇,我们安安静静上个节目不行吗?”裴应声双手摁在他肩头,控制着江安遇,可本来江安遇也没打算走。 “肖凌的狗屁人设,让他自己去演!” 裴应声带他参加这个节目,本意压根不是什么洗白。 远离了镜头,江安遇远比裴应声要冷静的多,他有些看不懂裴应声眸子里复杂的神色,也想不通当初在看守所裴应声的说辞明明是想立住人设,为什么这时候又心疼了。 可是他这人一向随心所欲,反复无常,兴许过了今天,他又会想昨天那会儿他为什么要心疼江安遇那个市侩呢? “如果,你配合,我们早,点结,束工作。”江安遇说。 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裴应声低至沉默的声音。 “你是不是恨不得马上从我身边消失?” “不。” 短暂的音节掷地有声,裴应声眉眼和心口片刻的松弛。 然而眼角的快意还没来得及,他就听到眼前人字字珠玑,恨意仿佛浸透了每一个字眼。 “可恨我,没有,资格做,筹码。” “师兄无辜,你,凭什么,利用他?” 可恨他没有资格做筹码。 青年已经走了很远,裴应声耳边循环的却还是他那句话,那恨意实在是太强烈,腐蚀的他眼睛发酸,几乎睁不开。 【我甚至不用招手,他自己就屁颠屁颠地过来,你居然觉得他是筹码?】 【你知道我上他多少遍吗,你知道我上他的时候,他又说了多少句我爱你吗,你知道多少次都是他求着我上他的么?】 他几乎立刻想起那些话。 天旋地转的,裴应声头脑发胀,心慌的竟然有些站不稳。 原来那天的话,阿遇都听到了,原来那天阿遇那么反常,都是因为他。裴应声几乎来不及细想,惊慌失措地跟上离他越来越远的背影,眼前明明触手可及,可那颗心却远在天边。 那天的时候,阿遇应该足够失望了吧。 裴应声把江安遇身边的人一一剥离他的世界,亲手又把他推进深渊,最后自食其果。 终于走到镜头前,裴应声却始终不敢离他太近,却又不舍得他挨着别人。于是两个人站在镜头中心,中间的距离如远隔重洋。 主持人问到两个人是什么关系,裴应声不自觉攥紧手掌,目光落在青年异常镇定的神色上,浸出的薄汗几乎淹没他的理智。 然后他听到青年用着异常沙哑的声音说,“长叔,如父。但也...” “不过,泛泛。”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等晚上吧铁铁门 感谢在2022-01-25 19:32:12~2022-01-27 15:3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异梦 这句话一出, 就连周围一些老演员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固,纷纷闭口不言。 那句话太过冰冷太过没有温度,俨然已经超过裴应声能够接受的范围。他紧紧盯着眼前人脸上每一寸的神色, 想从中窥探一二分假意。 然而并没有, 江安遇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神色太冷漠, 以至于他一时间不知道是江安遇的演技太好,还是忘记一个爱过十年的人真的有那么快。 弹幕上飞速滚过的各种脏话在看见江安遇这张脸时,一应声的安静了下来。 【救命...他完全长了我的xp上!这哪里是叛逆少年, 这是姨的小作精啊各位】 【弱弱问一句,长成这样的话,裴应声不溺爱他...那才是脑子有问题吧】 【裴应声弯掉裴应声弯掉裴应声弯掉裴应声弯掉...啊,不,小作精弯掉小作精弯掉小作精弯掉】 【拜托, 磕骨科真的超级酷的诶】 主持人不清楚弹幕上的状况, 眼见着裴应声的脸色阴沉下来,只能打着哈哈调侃裴应声溺爱成性,小朋友被宠得无法无天。 他话音刚落,边上的戚放微微皱眉, 眼睁睁看着江安遇真的不打算解释,他思索片刻, 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谄媚裴应声的主持人,“不见得是溺爱。” 主持人一时哑了声。 戚放继续看着她,“你觉得我像是被溺爱的么?” 主持人摇头。 “那不就是。”戚放胳膊短暂地撑在裴应声肩头,“我跟小崽就是他养大的。小崽, 就江安遇。” “他乖着呢。” 趁裴应声发火之前, 戚放不动声色地收回胳膊,站回自己的位置。忽而又想起刚才江安遇说话的时候嗓音沙哑, 他手擒着江安遇的下巴,“张嘴。” 原本一脸清冷乖张的江安遇在众人眼中,真的就乖乖张开了嘴,裴应声管不住的人,在戚放手底下乖得不像话。 众人咋舌,看着裴应声阴成锅底的脸色,纷纷退开几步。 戚放视线与他齐平,往他嘴里看了看,“牙倒是长得挺齐整。” 直到看到他嘴里泛着浅浅的血丝,他轻漫的神情才终于凝重起来,“哑成那样,以后别说话。” 江安遇就真的一句话不讲了,顶着脸侧被他捏出来的红印子,乖巧安静地跟在戚放身后,与裴应声无形中又隔开半米的距离。 这样的江安遇裴应声太久没有见过,他都快忘记原来他的阿遇乖巧的时候,是这么惹人怜爱的模样。 于是心口疼的越发厉害了。 然而心里的嫉妒远大于他和戚放那点薄弱的血缘关系,戚放的动作太具有挑衅性,裴应声负在身后的手攥的咯咯作响。如果不是看在早逝姐姐的份上,冲着江安遇脸上的红印,戚放也得死个千八百回。 这样的火葬场主持人不敢参与,只好笑嘻嘻地打着圆场,简单地分了一下住宿。 裴应声带着江安遇住在一栋独立的小院子里,院子干净整洁,院子中心的大树粗的两人环抱不住,粗壮的枝干上有人修了一个秋千,随着风轻轻荡着。 这样的房间一看就是裴应声提前和节目组商议好的,这栋院子也应该是肖凌连夜找人搭建好的,就连空气里弥漫的香水味,也是裴应声最喜欢的冷木香。 裴应声这样的人,怎么会委屈自己住那些烂草舍呢。 然而一进屋,裴应声就把摄像关在外面,二话不说扯着江安遇手腕把他摁在墙上,带着黑胶手套的手指紧紧擒着他的下颌。 “张嘴。让小叔看看什么东西让戚放那么稀罕?” 裴应声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生硬又拿劲,似乎想要覆盖那红印似的,手下的劲并不小。 江安遇疼的被逼红了眼睛,也硬是不张开嘴。看着裴应声的那双眼睛里洇着浅浅一层水雾,余下就是恨了。 见他不配合,裴应声强硬地用手指撬开他的牙关。 这样的动作,不尊重和强迫的意味实在明显,江安遇双手撑在他胸前,使劲地把他往外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 即便被江安遇狠狠咬着指尖,疼意直逼心尖,裴应声也从没想过要松手,直到看见黑胶手套上粘连着丝丝血迹,他终于慌张地松开了手。 江安遇失去被人控制的力道,缓缓蹲在房屋一脚,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埋首在膝间,在那间医院里被人强迫的感觉似乎卷土重来,每一寸的窒息感占据着他的身体。 那些人紧紧控制着他的身体,就像现在这样,浑身没有力气,抑制不住地颤抖。 “所以他那时候,是想看你的喉咙?” “你...”裴应声神色里的慌乱明显,颤抖着拿起被他摔在地上的手机,要让私人医生过来,“你喉咙这样,怎么不早点给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江安遇在他面前大多时候都是哑着的,以至于他居然习以为常地觉得,这样并不是什么大毛病。 “我让医生过来,”那边的电话通了以后,裴应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十分钟,马上滚过来!” ‘医生’两个字眼在这时候太过显眼,也太过具有刺激性。 江安遇倏然从地上站起来,随手拿过旁边的花瓶,猛地摔在地上,‘啪’的一声,震惊了裴应声也震惊了外面的摄像。 从花瓶开始,紧接着是碗,茶壶,几乎所有能摔的东西,都被他摔得一干二净,他在用这样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抗拒。 一片狼藉的房屋里,几乎没有东西可以再让江安遇摔,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还没完全碎掉的瓦片上面,屈身要去拿的时候,裴应声先他一步,将那些东西一堆接着一堆从窗口丢了出去。 一时间,手上的划痕无数,殷红的血迹透过被刮裂的缝隙渗出来,怕吓着眼前人,他慌忙把手背在身后。看着眼前发怔的江安遇,裴应声猛然意识到自己那时候的动作侮辱性和控制欲有多强。 “阿遇,”裴应声眼见着他站的离自己越来越远,没忍住眼底泛起一层浅红,“小叔...小叔没想那样。” 然而江安遇并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从兜里拿出手机,像是还没有缓过来,要给宋清沅打电话。 “叔叔,”江安遇站在角落里,眼泪掉个不停,手足无措地对着听筒说:“我,我惹裴,应声生气,他叫医生,过来。我会被,医生,抓走吗?”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像只猫儿一样,几乎不成声,裴应声心口狠狠一疼,他哪里舍得呢。 江安遇把敌我阵营划分的太过清楚,楚河汉界,他和江安遇之间,像是隔着天堑,谁也无法跨越那道鸿沟。 想起他说话的时候,喉口总会带起一些血丝,他每吐一个字,裴应声的喉咙也跟着疼得厉害,好像出血的不是江安遇,是他。 他忽然想起那些年,他总和阿遇说,有事情记得找小叔,可每每江安遇来找他的时候,他总是不耐烦的样子,时间一久,阿遇再也不找他了。 《狼来了》的故事,江安遇已经听得厌倦了。所以他找了一个永远不会挂他电话,永远也不会说‘他很忙’的宋叔叔。 裴应声眼底的嫉妒几乎要烧死他自己,内心的愧疚也几乎淹没他的呼吸。 宋清沅听完江安遇的话以后,开口问他,“小遇现在在哪里?” 江安遇轻轻发着抖,摇着头说不知道,车是肖凌开过来的,他不知道。 “给叔叔一点时间好吗?” 江安遇点头,哑着声应了他一句‘好,那叔叔,快一点’,几乎把所有的希望和信任寄托在宋清沅身上,继而挂了手机,一脸提防地看着裴应声。 可是那样的信任裴应声也曾经拥有过。 裴应声看着他,苦笑,“小叔去烧水,给你洗脸好不好?” 转身时,眼前的热意终于忍不住从脸上滚了下来。 这么多年,他做的混账事实在太多了,以至于他想不起来到底哪一件最让江安遇恨他。 裴应声从来没烧过水,更不懂的农村的电磁炉怎么使用,动作显得格外笨拙,收拾好屋内的残骸,藏好所有带着尖锐棱角的器具,做完这一切以后,江安遇已经蹲在角落里睡着了。 小朋友连睡着的时候,眉心也皱着,裴应声看的实在难过,却再也不敢妄然动他,只是从床上拿了一床新的被子,轻轻搭在他身上。 江安遇实在警惕,以至于他连多看一眼的奢侈之心也不敢有,匆匆为他盖上被子便狠心转过脸去,不敢再看他。 裴应声转身出了房间,屋外的闲杂人等已经被肖凌清理的一干二净。 他看着那间紧紧闭着的房屋,眼眶越来越酸,于是终于忍不住,给戚放打了电话,让他过来。 戚放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来的时候特意带上了那个被他找来当托的小明星。 “哥,原来你也怕裴影帝啊?”戚放的步子太大,以至于小明星得快走两三步才能跟得上他。 “是啊,”戚放神色散漫,“所以你等会跑快点儿,他发疯我不一寒@鸽@尔@争@狸定顾得上你。” 戚放没想到会在院子里看见裴应声,两人一对视,裴应声那双发红的眼眶实在是醒目,戚放挑眉,讶然谁这么大的本事,能让裴应声急成这样。 “先说好,我的人在这,别张嘴闭嘴薛颂风,”戚放指着身后的小明星,掏了掏耳朵,“我烦他。” “你进去。”裴应声指着那间紧逼的房屋,声音微微颤抖着,“看看阿遇。” “他在地上睡着,你把他放在床上,他的药我行李箱里有备份,分量多少怎么喝,我都写着,找出来化成水,喂他喝下去。” 戚放看着他那只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烫了,手背上一片红肿,起了满手的水泡,细看的时候还有好几道划痕,“你的手怎么回事?” “如果他醒过来,就说,就说裴应声带他去看秦墨,说裴应声把他照顾的很好。” “别惊着阿遇。”裴应声没听见戚放说什么,只记得自己混账吓坏了他,于是红着眼睛重复道:“他胆子小,别吓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裴应声:自掘坟墓派传人裴大师 第47章 异梦 戚放打开门, 屋子里一片狼藉,但明显看出有人收拾过的痕迹。 角落里,江安遇倚在木柱上, 身上裹着一层薄被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戚放倾身, 将人打横抱起的时候, 不小心惊醒了怀里人,可惜被子捂得太深,遮住了他半张脸。 江安遇的视野范围太小, 只以为抱着他的那人是裴应声。 戚放察觉到他在颤抖,“是我。” 把江安遇放在床上那会儿,他终于从被窝里钻出来,露出一条缝隙,确定裴应声没有在房里, 才挣扎着起身坐在床上, 问他:“叔叔,来了吗?” “你说裴应声么?”戚放在裴应声的行李箱里翻箱倒柜地找药,没有注意他说的是小叔还是叔叔,“你想让他进来?” 江安遇神色明显有些失落, 摇头,没有再说话。 “早说过裴应声混账, 你偏不信,”戚放没想到裴应声的行李箱里居然会放着药片研磨器,让他短短惊讶了一瞬间,以前裴应声哪里做得来这么细致的事, “我俩青梅竹马, 能骗你?” 转身把手里的药水递在江安遇嘴边,他却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一般, 下意识地躲闪开来,眼睛里的慌乱显而易见。 “脸上怎么回事?”戚放皱眉,目光落在他被掐的通红的下颌上,“他强迫你?” 江安遇眼眸暗淡没有说话,那样的行为实在太轻贱。他指尖深深陷入床单里,腕骨撑在床上小声喘.息着。约莫几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夸张,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江安遇敛眸,就着戚放的手,腮帮一动一动的,喝完了杯里的药水。 药片本来就苦,戚放压成粉末那会儿就闻到了,那苦味儿他都得皱眉,然而小青年却是一丁点的神色都没有。戚放下意识摸了摸裤兜,空荡荡的,他想起刚才那颗奶糖给了外面和他一起来的小明星。 江安遇不说话,戚放也不强迫他,只是脸色越发不好看,“裴应声说,他会带你去看秦墨,这档节目你不用录了。” 江安遇小声说了句‘谢谢’,戚放一时听不明白,这声‘谢谢’是说给他听,还是让他代为转达给裴应声。 戚放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给裴老爷子发了条信息。 【我怎么不记得咱们家的基因遗传里还有强迫人这一条,可别是到我小舅身上基因突变了。】 卡农的音乐铃声在屋内响起。 江安遇低眸,看了眼来电显示,眉眼有一瞬间的惊喜,整个人明显比刚才要放松很多。 他这一转变看的戚放有些讶然。 “叔叔,”江安遇压抑着内心的欢喜,“你,来了吗?” 他这一‘叔叔’,戚放才明白他刚才的沉默,想起来他从来没有叫过裴应声‘叔叔’,那位叔叔,应该另有他人。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江安遇连嘴角也弯着浅浅的弧度。 “好,我,过来,找你。” ... 宋清沅的车被拦在了拍摄剧组的外面,他进不去,只能给江安遇打了一通电话,让他不要着急,谁知道小青年自己就着急的不行,看来确实不太想呆在这地方。 裴应声站在村口,看着宋清沅和副导交涉着,眸底一片阖黑,肆虐着无数暴戾因子。 所有想带走江安遇的人,都可以来试一试挑战他的底线。 “他要是见到江安遇一眼,”裴应声淡淡看了一眼身边的导演,“你猜一猜,这个节目明天还能不能如愿以偿地播出?” 导演提着药盒,听着他的语气,打了个寒颤,心里把裴应声翻来覆去地骂了十几遍,要不这孙子在节目投资里出的大头,要不是这玩意儿他实在惹不起...然而心里的气在看到裴应声脸色的那一刹那吓得熄了火。 “那肯定不能啊。您看咱们副导多敬业地拦着他,今天要么副导身先士卒地拦着他,要么他宋清沅别想进来!” “最好是。” 裴应声眉眼越发凛冽,想起刚才江安遇打电话时那么信任的神色,负在身后的手攥的越发紧。 “那个...”导演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攥的出血的手指,“裴哥,要不咱先上点药,您看...”行吗? 然而没等导演的话说出口,就看着那双沾着血丝的手离他越来越远。 导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副导已经拦不住人了,因为宋清沅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手机,看样子是想要给江安遇打电话。 电话即将打通的前一秒,宋清沅手里一空。 裴应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机,挑了挑眉,“不好意思,我们阿遇睡着了。不是很想接你电话。” “小遇应该很讨厌你这样的人吧?”宋清沅看着他,送地上捡起来沾着泥屑的手机,从衣服里拿出纸巾擦了擦,脸上藏着虚假的笑意,“像你这样自大,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一向很惹人讨厌。” “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裴应声脸上的神情戏谑,“你一个刚出道的新人导演,依仗着父辈的庇护,一路爬到现在的位置,你呢,你又有什么可骄傲的?” 裴应声不一样,他当然有自大的资本。 他从初中开始,就已经不依赖家里的经济来源作为自己的支出了,到国外投资,到国内演戏,所有事情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家里的股份和资产对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 当然,也可有可无。 导演和副导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插手裴应声的事情,索性站的越来越远,一切都等打起来再说。 即便被这样说,宋清沅也没有多生气,只是看着裴应声的神色越发悲哀。 “我几乎能想象到你是用什么样的语气和小遇讲话,”宋清沅紧紧皱着眉,他自己没有多生气,只是在提起江安遇的时候,难得情绪激动,“你从来没有把他放在跟你平等的位置上,你觉得他依附你,他就像那不值钱的菟丝花一样,只能依附着你而活!” “但他是个独立的人!你强行塞给他的那些东西,有没有问过一句他想不想要!你把你最不值钱的钱变成无数礼物施舍他一样送给他,你以为是对他好,你只不过是把你最轻贱最没用的东西给了他,你有什么好自傲的?” 裴应声的脸色倏然阴沉,像是被人戳中了他心里最隐晦藏得最深的地方,他片刻的怔愣,如同醍醐灌顶一般,骤然明白为何江安遇总觉得对于他来说,两个人的关系与包养无异。 纵使心里有悔,也不该是在宋清沅面前认罪。 “你以为你身上那几个破钱,养的起他?”裴应声见他些微失控,嘴角近乎嘲讽地笑,“我见到他那天,他在垃圾堆里,脏的要命,如果不是我把他捡回家,他现在在哪?” “况且你爱他么,”裴应声问他,“你那些爱值多少钱?” “我确实不爱他,照顾他只因为是好友亲人,”宋清沅看见戚放身后跟着那个瘦削的谨小慎微的身影,又看一眼裴应声,“我劝你最好不要继续说下去。” “怎么,只允许你说我不可一世骄矜自大?” 宋清沅除了觉得他不可一世,甚至觉得他蠢得可以。 不远处的戚放看着大放厥词的裴应声,一时间眉头紧紧皱着,他转身才发现,身后的江安遇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眶。 “小崽,”戚放摁着他的肩膀,“我们回去?” 江安遇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眼睛红肿到已经流不出眼泪,然而还是执拗地看着裴应声,似乎还想听听他嘴里到底还能说出什么话,然而仅仅那一句:‘我见到他那天,他在垃圾堆里,脏的要命,如果不是我把他捡回家,他现在在哪’,就已经足够让他难堪。 这些天,他总是无数次想,当初为什么要跟着裴应声走,可现在却忍不住想,如果没跟裴应声走,哪怕去捡垃圾,或者哪一天饿死在路上呢,也比被人包养而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穿来的坦诚。 “我养他那些年,他身上随便一件,从没有低于十万,我废了多大心思,你呢?”裴应声一哂,精致如刀刻的五官透着,“要我说,你又不爱他,何必投资这些呢?” 他低头,专注于打理着黑胶手套的神色近乎变态的固执。 “我如果非要带他走呢?”宋清沅看着裴应声,他和这样品质卑劣的人无法交谈。 “你说什么?” 裴应声抬头,他的回答有些始料未及,手背上的青筋不可抑制地凸起,拳头落在宋清沅嘴角的那一刻,他心里难得畅快,“想带走我的阿遇,你也想尝尝ICU是什么滋味吗?” “裴应声!” 裴应声瞳孔骤缩,身后传来的声音实在沙哑,带着些许的哭腔。他身体一瞬间僵硬地不像话,总觉得那一声像极了幻听。 前面他说的那些林林总总的话江安遇都没觉得自己应该上去找他讨个说法,他那些年确实被人包养,他无话可说。 可是师兄的车祸为什么他可以说的那样轻松呢? 恨意涌上来那一刻,他甚至在想,为什么出车祸的人,不是他或者裴应声。 江安遇终于忍不住跑过去,狠狠撞开裴应声,紧接着搀扶起地上的宋清沅,难过地指着他的嘴角,从衣兜里拿出纸巾,一点一点地擦着他嘴角的血,带着哭腔的声音惹人心疼,“叔叔,小遇,擦一擦...” 裴应声被他推得猝不及防,狼狈地趔趄几步,如果不是身后的戚放及时搀他一把,身后的灌木丛不肖片刻,就会刮花他的脸。 “阿遇,他...他不爱你,”裴应声颤着声,目光落在那些灌木丛上,他头一次对这些外界的危险感知到了害怕。 毕竟他这张脸,是他能留住江安遇的唯一筹码。 “他不爱你,”裴应声低眸看着自己手上汩汩流着的鲜血,忍不住想,为什么江安遇只看到宋清沅受伤,没有看到他满手的血呢。直到看见江安遇脸上满是心疼宋清沅的眼泪,他心口仿佛被无数钝刀割裂,挣扎着要把江安遇抢过来,“小叔,小叔那些话,不是那个意思。” 戚放紧紧扣着裴应声的肩,生怕他神志不清地再闯下什么弥天大祸。 裴应声难堪地挣扎着,又怕自己的手吓到江安遇,只好狼狈地藏在身后,“来,阿遇,到小叔这里来...” 作者有话要说:戚放:我那一生要强的小舅... 二更可能会有些晚,大概十点半左右,等不及的铁们就不等啦~ 第48章 异梦 然而江安遇头也没回, 只是扶着宋清沅上车,然后离开。 裴应声眼睁睁地看着江安遇的背影消失在他面前,瘦削的背影和他的距离感实在太强, 他怎么也够不到。 副导和导演一个个都不敢在现场, 早不知道什么消失的无影无踪。 戚放终于松开他, 怕他失去理智地跟车,又从他衣服口袋里拿走车钥匙。跟在戚放身后的小明星乖巧递上药箱,戚放示意他放在地上, 然后一脚踢到裴应声身边。 裴应声这人犯病的时候哪管谁清白谁无辜,再给这小明星误伤了。 转身离开的时候,戚放皱眉,终于忍不住开口,“小舅, 你能有今天, 真是苍天有眼。” 然而裴应声已经懒得听他说这些话,只是重复地拨打着江安遇的电话,然而那边却始终没有接听。 那一瞬间,他终于体会到江安遇那时候想念他却无处可以诉衷情的烦躁和痛苦, 细密连绵地疼意如虫蚁啃食一般,迅速延展到身体的每一处。 “阿遇, 小叔在这里等你。”带着些微哭腔的男人终于缴械投降,一条接着一条的语音发过去。 “你回来看看小叔好不好,小叔再也不说你是小哑巴,小叔错了。” “小叔...小叔只是离不开你, 才会口不择言。” “小叔不坏的。” “...” 然而那边却始终没有回应。 春夏交接的时候总多雨。 天色忽然阴沉起来, 淅淅沥沥地雨滴落在裴应声身上,很快打湿他的眼镜, 雨滴从脸上划过,混着他不多值钱的眼泪,继而是黑色的大衣。 凉意袭身,裴应声却觉得远不及那天下着雪的夜晚冰冷,青年来来回回穿梭于黎逢苑和学校之间,冻得耳朵通红;远不及‘赴星大厦’门口的台阶冰冷;远不及长安道上能没脚踝的雪酷寒;远不及那天礼堂的星光闪烁,他却让青年独自面对风言风语的薄凉。 裴应声的声音也如同沿街乞讨的乞人,无数条语音如沉大海一般,他只能祈祷着盼望着他的小青年能给他一个回复。 来往偶尔露过几个村民,对着他指指点点,以为是在拍什么雨中深情的戏码,雨中的男人站的脊背挺直。 路过的大妈换了好几拨,裴应声却像尊雕塑一般站在原地,没有任何的动静。 终于有一位大妈忍不住上前拉住他,看到他发红的眼眶时,吓了好大一跳,拉着他硬是要往避雨的地方走。 “我不走。” “他找不到我怎么办。”裴应声看她一眼,固执地从她手里抽出胳膊,眼泪落在手背上,温热了一秒,又被雨水搅浑,冰凉起来,“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你在这等了多久了,快半个小时了吧,我刚才去接孩子就看你在这站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劝,快点,这雨眼看着是越下越大了,咱们这村半夜降温可厉害,小心流感!他不来那就换个人,你模样这么俊,世界上这么多人还能真没有你喜欢的!” “捂不热的心就不要捂了,那人家不爱你就是不爱你,你何必折腾你自己呢!” 裴应声执着的不走,眼底的红意越发浓重,“会捂热的。” “怎么会捂不热呢。” “他捂了十年...”裴应声终于忍不住,微微屈着脊背,哭腔里透着无尽地悔意,“他捂了十年...” 连肖凌那样心如磐石只顾眼前利益的人有些时候也会心疼江安遇。裴应声想,江安遇十年都没能让他心疼,他的心大抵是比磐石还硬。 可哪里又会有人的心比磐石还硬,只是他那时候从没想过江安遇会离开他。 等到江安遇真的走了,十年来的点点滴滴如同抽丝剥茧一般从他身上抽离,熟悉的江安遇一点点消失在他面前,磐石的外壳碎裂,里面早已经是被江安遇融化成岩浆的滚烫爱意。 “他不会丢下我,”裴应声的声音沙哑,看着奔驰离开的方向,“我们说过要相依为命。” “说过要相依为命的。”他重复,好像一遍遍的重复承诺就能让他安心。 “要来他早来了!他不心疼你,你得心疼你!”越是模样俊俏的后生,老年人就越是心疼,扯扯他的衣袖,目光落在他满是血.水的手上,“回去吧。” 裴应声哪肯离开,他看着一脸关切的老人,摇摇头,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像个孩子一样,一眨眼就掉眼泪,“我只有他了。” 老人劝不动,陪他等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瓢泼的大雨里,真的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和江安遇相依为命,一起走过十年的春夏秋冬雨雪霜雾,终于结束在第十一年春夏的暴雨天。 ... 他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黎逢苑。 房间外面传来桂花蜂蜜水的香甜,他有一瞬间的失神,紧接着失而复得的欣喜如同当头一棒,砸的他开心的说不来话,狼狈地从床上下来,大步走到客厅,“阿遇!” 然而等待他的,只有老宅里过来的阿姨,一边搅着锅里的桂花蜂蜜,抬头,“应声,你醒啦,头还痛不痛?” “肖先生送你过来的时候,你已经烧到三十九度了,我看那个罐子里的桂花挺新鲜的,应该是当季的,就给你煮来喝一点,润润嗓子。” 沮丧和失落很快冲散他那点莫须有的喜悦。 裴应声打发走阿姨,看着那锅熬得正香的桂花蜂蜜水,突然红了眼睛,回忆如潮水一般,突如其来的让他钝痛。 他记得,那时小朋友只有十三四岁,小些时候个子还没抽条,流理台又很高,每次煮桂花水的时候,总要踩着凳子,才能够到锅碗瓢盆这些。 他又常常喝醉,总是不靠谱地靠在流理台上,调侃阿遇的身高,‘阿遇一米四,以后娶不到媳妇儿砸我手里怎么办?’ 每每这时候,江安遇总是腼腆的红着脸,然后默默挪开脚底下的凳子,垫着脚煮桂花水,然后小声反驳他,“还小。会,长,高的。”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到自己胸口的,十六七岁的江安遇仰头,比划着他的身高,然后低头抿抿嘴角,继续用汤匙搅拌锅里的桂花。 然后是十九岁的江安遇,开心地把他扑倒在沙发上,捧着他的脸盖章似的,一下接着一下地轻啄。房间里到处都是桂花的香甜,他听见阿遇小声说:‘小叔,阿遇,不用,踩凳子,啦~’ 眼泪落在煮沸的桂花水里,很快又和那些水融为一体,裴应声吸了吸鼻子,“我们阿遇长大了。” 裴应声装好那些桂花蜂蜜水放在江安遇写作业的桌案上,晶莹剔透的金黄色的水纹上面,浮着一层桂花。他给戚放打了个电话,让他带着江安遇去看秦墨。 戚放回他:他现在情绪不稳定,过几天我带他去。 裴应声动作的手一顿,大抵阿遇这时候是不愿意见他的。 空荡荡的房间里,想念如山崩,一发不可收拾,可是这里除了桂花蜂蜜水,却没有丝毫和江安遇有关的东西。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地方,十年前,干净的几乎没有裴应声的气息,十年后,洁净的如同不存在江安遇这个人一样。 裴应声将那杯水紧紧攥在掌心,贪婪地闻着里面的一丝江安遇的气息。他翻看着江安遇的朋友圈,发现那些和他有关的,已经全部删掉了。 倏然他想起那个被他丢弃在杂物间的江安遇亲手雕刻的‘宁无涯’,忽然发疯一般的渴求江安遇的气息,他近乎癫狂地在那堆垃圾里翻找着,灰头土脸的,好不容易愈合的手上的划痕又一次裂开。 他终于在角落里看见那个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的木雕。 ‘...小遇手上的血渗在那个几乎要完工的木偶上时,他皱着眉重新挑了一块完好的木头,从头开始。因为他是孤儿,他觉得自己不吉利,他觉得您的木雕上沾了他的血会有不好的运气,他恨不得把最好的给您。’ 赵一究的话在脑海里想起来,裴应声心口剧烈的痛,疼得他无法呼吸,珍惜的一点点擦去木雕上面的灰尘,眼泪落在木雕上,很快浸湿一大片。忽然从木雕的底座下面掉出来一个东西,滚落在他脚边。 闪亮着的,在黑暗里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裴应声瞳孔狠狠一震。 他指尖颤抖着去捡起地上那枚戒指,借着一点点余光,看清了戒指里的纹路。 PYS。 他忽然想起来《临界爱人》的典礼那天,青年红着眼睛看他,嘴边是那句没说完的话,他说‘里面,我装...’ 浑身被撕裂一般的痛意在戒指完美地套进无名指的那一瞬间猛然加剧。 那时候他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恨不得青年快些消失在他眼前,那时候的江安遇该有多失望,失望的江安遇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悔意和痛意齐齐上阵,折磨的裴应声疼的倒落在地上,手上的鲜血染红了那枚戒指,然后他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为什么擦不干净!” 小小的储物室里,传来男人颓废的吼声和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裴应声:他送我戒指,他肯定还爱我! 第49章 异梦 宋清沅还没醒过来的时候, 江安遇已经在厨房忙活了。宋清沅的家里比黎逢苑那里的地方小了些,即便都是黑白灰的色调,但是温馨很多, 烟火气很足。 江安遇很喜欢。 宋清沅的卧室正对着餐厅, 他一开门, 就见着青年灵巧的站在厨房里。青年觉不多,到他这里几天总是格外的拘谨,抢着做手里的活儿。 生怕被人嫌弃一样。 宋清沅自己也有些洁癖, 所以房间从来都干净整洁,可是江安遇一来,房间比他在的时候,还要干净。宋清沅是真的觉着这小孩乖巧可爱,嫌弃一说也自然不存在。 今天江安遇穿了一套藏青色的睡衣, 越发显得他肤色冷白。袖口和裤腿有些长, 被他挽了几圈上去,看上去分外利落。 他围在料理台边上,正在切手里的排骨,旁边放着的是他准备好一些的佐料。 ‘咔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安遇闻声,懵懵回头, 这才发现宋清沅拿着手机正在拍他。脸上的红晕霎时蒸腾上来,他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宋清沅。 “发个微博可以吗?”宋清沅被他这副憨憨地模样逗笑,冲他晃了晃手机。 照片里的青年身形清瘦,肤色泛着冷白, 微卷的发扎在脑后, 鼻梁上架着一副微圆的近视眼镜,眼神懵懂地看着镜头。 “小遇真的很漂亮。”宋清沅说。 江安遇脸上的红晕更甚, 他抵挡不住宋清沅探视的目光,终于还是不好意思地垂着眸子,看见自己指尖还沾着一丝排骨上的血迹,于是脸更红了,“我...我有点,脏。” 但是对上宋清沅那双沾着笑意的眼睛,江安遇闷声想了一会儿,“叔叔不嫌,脏就,可以。” 宋清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那我们今天吃什么,田螺姑娘?” “排,排骨,粥。”江安遇说完,立马转过身去,任凭宋清沅在他身后笑。 宋清沅编辑了一条微博发送出去。 【。】 宋清沅身为导演,粉丝量也足够多,短短一瞬间就多了许多评论。 【别说了,宋老师开课吧,怎么才能捡到这样的弟弟】 【他看起来真的很好骗的样子,能让我caocao...啊,不是,让我骗骗他吗,求你了宋老师】 【救命,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看出来这是裴影帝那个能把他气过去的叛逆少年吗?为什么在宋老师这里乖得像我家的柴犬...没有说弟弟不好的意思,我真的很喜欢他这个长相】 【那天我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在裴应声面前那副样子,在戚放面前乖得不像话,没有人有疑问吗】 【楼上真相了,他叫江安遇,是我们京艺本部的音乐系系草,能力超赞,人也超好,经常去做一些志愿活动,我们那一片做志愿的都知道他。重点来了(学校传言):师兄实惨,不会说话,十几岁就是孤儿,他确实是裴应声收养的。师兄毕业演奏会那天裴应声也来了,据说在礼堂大闹一场,但是当时不相关的人已经被裴影帝全部清场...emmm,说实话,师兄会上那个节目以及那个人设让我十分想不通,感觉裴应声不是什么好东西】 【楼上校友吗?那你应该也听过这个传言:江学长被裴包养了,他身上从来都是名牌,有一次学长穿的那双鞋,某奢侈品,大概小十万的样子...】 这条评论迅速被顶上来,宋清沅直到吃饭的时候才看见,眉头皱得紧。他从来没想过,江安遇和裴应声会是那种关系,毕竟十岁的年龄差在这里摆着,裴应声也经常在他面前自称小叔,秦墨也透露过,小遇只是被裴应声收养了,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让小遇搬出来自己住... 但江安遇以前看裴应声的目光,也确实说不清道不明。 宋清沅没来由地想起前几天裴应声问的他那个不着四六的问题:你爱他吗。 他看着尚不知情沉默喝粥的江安遇,种种的种种,在他心中逐渐成型了一个让人分外恶心的猜测:所以裴应声从来就对江安遇没抱着好心思。 “小遇。” 江安遇抬头,即便喝粥,他嘴角也依旧干干净净。 “你和裴应声...” ‘裴应声’这三个字在心里沉寂了太久,被宋清沅这么一提起来,江安遇还觉得有些恍惚。 手里攥着的勺子被他捏的作响,沉默片刻,江安遇艰难地咽下嘴里的粥,平静地看着他,“是。我,被他,包养过。” 这样的话太过羞耻,然而这话说过太多遍,江安遇已经不知道该掺杂着什么样的情绪去把这句话说出来,于是选择了最平静的一种方式。 他先前不想让宋清沅发他的照片,就是怕有人会说出这样的话,可后来一想,客观存在的事实,就算别人不说,有一天宋清沅也会想到。 宋清沅约莫会看不起他。 两个人沉默的时候,门口传来门铃声。 江安遇正要起身,宋清沅忽然按住他,“小遇,是人都会犯错。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你会和你的师兄秦墨一样,成为声名显赫的大钢琴家。” 眼眶忽然一热,江安遇不敢抬头,目光落在手腕的伤痕处,已经很久没人跟他说过:小遇,你以后会和你师兄一样,是很厉害的大钢琴家。 “如果是裴应声,就藏起来好吗,叔叔不会让他带你走的。” 江安遇点头。 宋清沅一开门,门口的戚放看见他,脸色算不上很好,只是往里面走,与当初裴应声的作风无不相似,“小崽呢?” “我带他去看秦墨。” 听见秦墨的名字,江安遇连眼睛都微微泛着亮光。他倏然从凳子上起身,跑到戚放面前,着急又欣喜,说不出话,只好给他比划着手语。 【我去换衣服,再拿些衣服过去,我陪师兄。】 “你住哪?”戚放擒着他后颈,“过去看看就行了,过段时间又不是不给你看,你又不是医生,看得懂心电图?” 江安遇哪管这些,他就要天天守在师兄面前,不会再给裴应声任何的可乘之机。 ... 江安遇提着行李箱,到医院的时候,门口堵了许多小孩,围着一只发传单的轻松熊玩偶闹个不停,他左右躲闪着,周围的家长见他脾气好,也任着熊孩子欺负。 然而从江安遇一进来,他动作一顿,目光落在江安遇身上,再也没有动过。原本灵敏地躲闪,这会看上去倒是笨拙地不像话,任凭那群小孩左右推搡着,手里的传单被小孩子们抢的到处都是。 一时间狼狈不堪。 江安遇看见他,觉得有些可怜。于是上前去,把那些小孩子驱散开来,然后捡起地上的那些传单,整理好塞给他。 “他们追,你,你怎么,不跑,呀?”江安遇踮脚,给他整理好歪了的头套,“被人欺,负,会很,难过的。” 戚放看一眼地上的传单:星级男科,‘男’题不再难!专业男科医院,用细节业务说话!看男科,做包.皮,就到... 抬头,戚放戏谑地看着他,“业务范围挺广啊你。” 然而轻松熊并没有搭理他。 熟悉的干净味道透过头套传来,轻松熊的手微微垂着,在江安遇过来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抱抱眼前瘦的不成样子的小朋友,但江安遇的话说完,他就立刻不敢动了。 江安遇转身离开的时候,轻松熊里藏匿着的男人忽然红了眼眶。 他那十年,应该也很难过。 秦墨的病房被安排在顶层的VIP室里,江安遇把行李箱放在门口,戚放和宋清沅站在门外,都很知趣地没有进去打扰他和他的师兄。 看见床上躺着的那个呼吸平稳的男人,江安遇瞬间红了眼眶。他折腾了快小半年,终于在这里看见了师兄。 秦墨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在额角留下淡淡的一道疤。江安遇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生怕惊扰到他,于是蹲在他床边,声音小小地说:“小遇,回来,了,师兄。” 他像个不听话的孩子,终于知道错了向大人忏悔一样,声音带着难以言喻地哽咽。 床上的男人依旧没有反应,眼眸紧紧阖着。 江安遇攥住他手的那一刻,眉头忍不住地蹙起来,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他明明记得小时候,师兄带他去练琴,牵着他的手始终是温热的。 现在怎么比他的手还要凉。 “小遇,暖暖。”江安遇时不时地在他手上哈气,那只安静躺在他掌心的手任他揉搓着,不会给出任何反应。 依旧冰凉。 就这样,漫长的沉默在病房里蔓延开来。 温热的眼泪落在秦墨手上那一会儿,江安遇终于忍不住,额头抵在他掌心,眼泪断了线一样,落在他掌心地边沿,“小遇知道,错了,师兄。” “小遇不,听话。” “师兄看,看小遇。” 楼道里传来小声的啜泣。 “小遇,识人不,清。” “小遇,错了。”江安遇轻轻推搡着秦墨的手臂,祈求一般渴望他能够出一些回应,“师兄,求求你,原谅,小遇,好不,好。” 走廊尽头,轻松熊沉默地站在离病房很远的地方,听着那端无尽的委屈,指尖蜷着,怔怔地站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肖凌:你接业务还挺挑[微笑] 二更晚上,大家除夕快乐呀~感谢在2022-01-29 22:12:44~2022-01-31 13:5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即墨折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即墨折莲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异梦 后来几天, 江安遇住在了秦墨病房里的小隔间,亲力亲为地给秦墨擦脸擦手,然而床上的人始终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起先他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秦墨, 可是时间一久, 他想, 也许是师兄太累了,于是趴在床沿上一边给他擦掌心,一边轻声说:“师兄想, 睡,多久,小遇就,等你多久。” 江安遇几次打饭的时候,都会看见医院门口站着的轻松熊, 有时候是发传单, 有时候什么也不做,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什么人,直到看见他要出去打饭, 才会点点头,然后一路目送他离开。 江安遇总以为, 是因为那天帮助了他,他对自己感激,也就没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几天,江安遇早上醒的很早, 洗漱的时候在走廊尽头看见仓皇跑开的轻松熊。 本能让他起了警惕的心思。 ... 裴家的气氛一如既往地压抑。 一代单传的三个男人坐在黄梨木的沙发上, 一个庄严肃穆,一个神色冰冷, 一个吊儿郎当。 沉默的气氛蔓延开来,收拾扫除的阿姨也不敢说话,轻悄悄地擦拭着昂贵的花瓶。 裴应声终于坐不住,起身那一刻,‘咚’的一声,老爷子的拐杖狠狠怼在地上,“给我坐下!如果不是小放告诉我,你在外面的那些混账事,还要瞒我多久,我们裴家家风清正,什么时候教会你强迫人这一套!” “简直混账!一手好牌打的稀烂,”老爷子恨恨看着他,拐杖敲得咚咚作响,“我当初跟你说过没有,我说小遇是个好孩子,你要有分寸,你是怎么做的!” “秦墨的事,跟我没关系。”裴应声垂着的手指微微蜷着,“可阿遇是我养大的,我不会放手。我想见他。我要去找他。” “你要真有把握就不会崽儿一发现你,你就拖着你那破熊跑。”戚放悠悠插嘴,“怎么,这次又来强迫那一套?” 裴应声不说话。 “你要是敢出去,我就打断你的腿!”老爷子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混账东西你,还嫌小遇不够惨吗?” “你想见他,他想见你吗!” “别说小遇了,就是街上飘的鬼,见你都得躲一躲!” 他想见你吗? 答案显而易见。 裴应声心头狠狠一疼,嘴角动了动,却难得哑了声。他忽然想起拍综艺那时候江安遇看他的眼神,瑟缩着,像只兔子一样的惊恐着躲在墙角,他眼神里防备的神色太过浓重。 越是想起阿遇看他的眼神,就越是不能呼吸。那疼意迅速蔓延到裴应声的四肢,疼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回。 如果江安遇看见他还是害怕,那他该怎么办。 裴应声眼眶一红,失魂落魄地想,不行啊,没有阿遇他要怎么办。 十年时间他麻木如铁,直到第十一年,江安遇离开,他才终于发现,‘江安遇’这三个字早已经不知不觉融入了他的骨血。 片刻,裴应声抬眸,眸色淡淡,看向老爷子,“那你打断我的腿。” “混账!混账!你以为你现在是一家之主我拿不了你了是吗!”老爷子气的站起来,要旁边收拾的阿姨去拿家法棍。 裴应声芒刺在背,神色里的不安明显,“你打断我的腿,我没办法找他,他就少恨我一些。” 终于有了一些戚放感兴趣的话题。他起身,扶着老爷子坐下来,“您多劳累,我来。” 楠木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大约一米长,手握的地方缠着一圈金丝。 “小舅,我这不是公报私仇,”戚放拿着楠木在手上敲了敲,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你还记得崽儿十九岁那一棍吗?” 裴应声一顿,他差点忘了,他欠了江安遇半条命。 偌大的老宅里,只听得见一下接着一下的闷哼声,棍上很快见了血,戚放正想丢了棍子,谁知跪在家祠的裴应声哑着声:“继续。” 但凡他还能动,想找江安遇的心就死不了。 戚放挑眉,“成。” 戚放只依稀记得,裴应声在晕厥过去前一秒,哑声说了句:“替我看看阿遇。” 没听错的话,应该是这句话。 ... 第二天再次在医院门口看到那头轻松熊的时候,江安遇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神色不如以往平静。 青年紧紧绷着,整个人出乎意料的冰冷。 “裴应声,”江安遇透过头套上薄薄的一层布料,紧紧盯着里面人的那双眼睛,他看的不大清,但直觉告诉他,这人就是裴应声。 不难听出他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如果你,是,裴应声,”那天被强迫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江安遇难以抑制地轻轻发着抖,又想到这里人多,裴应声不会强迫他做什么,短暂地放松了一秒。 “请你,离开,我和师兄,的生活。” “请你,离开。”他又重复,语气重了些。 头套里的人愣了一瞬间,看着眼前青年几乎被他逼出的眼泪,他动作极其缓慢地,像是延迟一般缓缓把头套站下来,露出精致下颌的时候,江安遇拳头紧握在一起,藏在胸腔里的那颗心几乎不可抑制地疼着。 “崽儿,”头套被人丢在地上,戚放扯扯嘴角,踢开它,“你挺机灵么。” 里面的人是戚放。 江安遇神色有片刻的迷茫,忽然想起来裴应声和戚放是长得很像的。 江安遇不解地看着他,指着地上的头套,“里面,原来的,人呢?” “什么原来的人?”戚放皱眉,“那天看你挺喜欢这玩意儿,就问他买过来了。” “你一个人在医院,老爷子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你。” 江安遇咬着唇侧的软肉,低头,想不通心头忽然涌上来的失落感是从哪里来的。 裴应声是他的禁忌,却也是十年来难以戒掉的习惯。 可凭什么裴应声现在又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江安遇心头酸涩,那他的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不公平。 他太想看到裴应声那副半死不活地样子,他想,师兄因为裴应声和自己昏迷不醒,凭什么裴应声还能毫无负担地活着呢。 “你以为我是裴应声?”戚放吊儿郎当道:“他挨了家法。老爷子没劲儿,我自告奋勇,二十棍。这会儿从床上起来都困难。” “给你报仇了。” 裴家的家法棍江安遇是见过的,前几年戚放出柜,裴应声亲手打的。江安遇当时心疼,扑在戚放身上,替他挨了一棍,把裴应声吓的六神无主,丢了棍子就要把他往医院送。 一棍子险些要了他半条命,半夜伤口发炎发高烧,江安遇记得那几天,裴应声彻夜不睡,隔一会就要摸摸他的额头,然后轻轻拍醒他,说‘阿遇,起来喝药了。’。 那时是裴应声对他最好的时候,好到江安遇藏在被窝里悄悄哭,宁可冲凉水澡让发烧的时候多一点,裴应声陪在他身边的时候久一点。 这样的温存对他来说,太珍贵了。 但也只有那么一次。 戚放看着他一点点红了眼眶,还以为他心疼了,于是说:“心疼了?” 江安遇摇头,他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裴家有那么多的阿姨,怎么着也不会让裴应声死掉的。 “不用,担心,我。”江安遇指着门口的保安说:“人很多,不会丢。” “只要,不看见,裴应声,”他顿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眼神里的坚定是戚放从来没见过的:“小遇,就,很开心。” 戚放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闪烁着,他揉了揉青年的脑袋,继而展眉,“前些时候,你胡闹,把老爷子吓坏了。” 江安遇想,他说的,应该是那个包.养协议。 “我会,遵守,的。”江安遇说:“你告,诉裴,应声,等我不害,怕他了,我会,履行我,们的,诺言的。” 戚放‘嘶’一声,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才会不害怕他?” 江安遇沉默,冲他晃晃手里的饭盒,然后转身离开。 戚放看着江安遇的背影,沉思半晌,拿出手机,“听见了?你不爱他,就别折腾他。” 作者有话要说:裴老爷子:人嫌狗憎。 铁们除夕快乐呀呀呀~ 第51章 异梦 戚放压根儿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直接挂断了电话。 ‘嘟’的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分外的冷清。 阿姨看着床单上到处洇着血的痕迹, 她手里拿着药棉和酒精, 眉头皱的紧, “应声,好歹先上个药啊,你这伤口...小放这孩子也是, 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 裴应声神色麻木地想,戚放应该力气再大些,打晕他或者打死他都很好。这样的话,他就再没有力气想阿遇了。 ‘只要不看见裴应声,小遇就很开心。’ 裴应声看着头顶的吊灯, 眼泪忍不住从眼角溢出来, 一路滑落在耳根。 酸涩。 干哑。 裴应声一向孤傲,除了小时候那一次在家里被秦燕龄切断手指,再也没在谁面前哭过。阿姨在老宅里三十几年,也算是看着裴应声长大的, 这孩子如果不是疼的狠了,怎么会哭。 十几棍落在戚放身上, 都能要了他的命,更何况是二十棍呢。 裴应声那张脸太精致也太具有迷惑性,连无声地落泪,看起来也分外惹人心疼。 “阿姨看着你长大, 看着你出国, 又看着你自己创业,你说你这次怎么就糊涂啊, ”阿姨也跟着他红了眼眶,“人只要还是好好的,小遇又跑不了,他向来懂事,怎么会不原谅你呢!” “你把自个儿折腾成这样,何苦呢。” 他向来懂事。 是了。 裴应声想,他的阿遇那么乖,怎么会察觉不到他这么虚伪的爱意。因为阿遇懂事,所以十年来,阿遇一直在等,总想着哪怕他这样混账的人,也该有心,也该看到阿遇那份沉甸甸的爱意。 “是我活该。”裴应声终于看她一眼,紧紧抓着床单的指尖泛着惨白,嘴角依旧干裂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是我活该。” “阿遇怎么会喜欢我这么糟糕的人。” 而后有收拾的阿姨提着一大箱的东西进来,灰扑扑的,是那些年裴应声生日时江安遇送给他的礼物。 “少爷,这些东西好像都是小少爷的,脏成这样也不知道他还要不要,您看怎么处置?” 裴应声只瞥一眼,心口狠狠一疼挣扎着从床上滚了下来,吓得边上的阿姨赶忙搀着他。 裴应声挣开她,“都出去。” 阿姨应声,眼看着他拖着满背的红,狼狈地跑到那堆曾经被他视为垃圾的箱子里,里面都是他的生日礼物。 阿遇送的。 每年过生日,江安遇除了会给他送昂贵的手表,价值不菲的领带,还有就是每年一张两个人的合照,还有他每年参加比赛获得的奖杯。 那时的裴应声桀骜不驯,矜贵清高,收到的珍惜玩意儿数不胜数,哪里会觉得这样的东西稀奇,于是当场收下以后,后来就再也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 原来都被阿遇一件一件地捡了回去。 裴应声疼的呼吸都在颤抖。 很难想象,那时候阿遇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把这些他亲手送出去的东西,一件件的封好装起来。 在这个空荡的,没有一丝江安遇气息的地方,裴应声看着无数张整齐码在落灰箱子里的照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拿起一张框好的相册。 照片上的少年笑的明媚,乖巧地站在他的身侧。 他拿起另一张,照片里的青年嘴角的笑意很深,他身后是‘宁无涯’的背影,哪怕是和他背影的一张合照,也能让阿遇笑的这么开心。 无数张照片重映在眼前,裴应声终于看不下去,颤抖着要把那摞照片放回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箱子边沿,‘哗啦啦’一声,所有的相框应声摔在地上,有的因为时代久远,塑料的相框被摔开,照片从里面掉出来。 照片的背面晃过一排字。 裴应声颤栗着拿起那张照片,上面写着:要和裴应声一起去维也纳金.色大.[笑脸]。 呼吸狠狠一滞。 他下意识地打开所有的相册,背面无一不是写着: 要和裴应声一起去维也纳金.色大[笑脸] 要和裴应声一起去维也纳金.色大[笑脸] 直到他翻到最近的一次,是今年的:希望裴应声能. 没有笑脸,也没有维也纳的金.色大厅。 感觉不到爱的时候,人们往往都不敢奢侈。 江安遇也一样。 明明是裴应声的生日,江安遇却总希冀他的生日愿望能够分一个给他。 那些字迹甚至已经开始随着照片的泛黄而逐渐看不清晰,然而裴应声几乎可以想象到江安遇写那些愿望的时候,心里该有多雀跃。 生日蜡烛每每吹灭的时候,青年总会欣喜地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颈,小心翼翼地问:“小叔,生日愿,望是,什么?” 裴应声一扯嘴角,神情几分戏谑:他什么都不缺,为什么要许愿。 现在回想起来,小青年那么说,只是想问问他:小叔的生日愿望,可以许和阿遇长长久久吗? 十年里,没有一个愿望是和江安遇有关的。得不到回应的十年,终于在2022的那一天,生日寄语里的‘要’变成了‘希望’。 照片背面的字迹太过清隽乖巧,仿佛青年本人,在他面前站的端正,嘴角轻轻抿着同他说:小叔,阿遇,好喜欢,你呀。 心口的疼意来的太过刺痛,无名指上的婚戒仿佛也在嘲讽他这十年的狂妄。 裴应声看着照片上从稚嫩到青涩的小孩,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紧紧攥着手里的照片,终于忍不住放声哭起来。 他的爱来的太过迟钝,十年的痛意叠加在一起,几乎要了他的命。 ... “师兄,小遇,养了一,只猫,”江安遇伏在他手边,眼睛眨啊眨,接着和他聊天,从自己离开裴应声那天起,所有秦墨不知道的故事,他都讲给秦墨听。 然而却始终不敢告诉秦墨,他不能弹钢琴了。 “叫,维也纳。” “它很,乖的。” 江安遇顿了顿,似乎是在等秦墨问他:那小猫现在在哪呢? 然而等了很久,秦墨也还是紧紧闭着眼睛。 “后来,”江安遇拿起桌上的手帕,给秦墨擦了擦脸,“它,饿死了。” 江安遇眼眶一红,“小遇又,是一,个人了。” 似乎是觉得秦墨听不见,他所有的委屈都想说:“小遇,又是,一个人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听的人眼眶泛热。 “小遇!” 从那天戚放来过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轻松熊,只有戚放隔三差五地过来。是以身后传来‘小遇’两个字的时候,江安遇怔愣了一瞬间,回头看见赵一究那一瞬间,眼泪忽然涌了上来。 “...一究。” 他的声音实在沙哑,赵一究被他刺激的也跟着红了眼睛,一抹眼泪,没出息地上前把江安遇抱得紧紧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还是看了京城日报,才知道你被那家医院...”赵一究哽咽着不再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塞进他手里,“不许不要,没多少钱!这是我自己做家教赚的钱,我教他们弹钢...” 赵一究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怎么今天处处戳他的痛点。 目光落在江安遇穿得寒酸的衬衫上,赵一究鼻尖一酸,想起他已经是个大男人,是个要保护好江安遇的大男人,于是皱着眉不让自己哭出来。 赵一究捏着他的衣服,麻布的面料,“你这穿的都是什么,我家里还有一些穿不上的衣服,我明天给你拿过来!” “没有我在,你怎么到处被人欺负!”江安遇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赵一究先数落他数落了个痛快,他只敢用声张来掩饰他现在慌乱的情绪:“如果不是那个宋导去我小舅的餐厅吃饭,我还不知道你在这里!” 然而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于是别扭地扭过头,不叫江安遇看见他的泪花,“怎么瘦成这样了,都说了让你不要挑食...” 他饭量大,那些年江安遇吃不了的饭都是他吃下去的。 眼看着赵一究快要憋不住哭出来了,江安遇拉着赵一究坐在秦墨跟前,“师兄,看见你,很开心的。” 看见床上躺着的秦墨,赵一究沉沉‘哼’一声,坚持别过脸不叫他看见,“我是男人,我才不要哭!” 江安遇嘴角终于抿起浅浅的弧度,握起秦墨的手,搭在赵一究手背上,“师兄,很想你。” “小遇,也是。” 两个人在秦墨面前零零散散地说了些话,从上课偷吃谈到秦墨给他们留的变态作业,赵一究从天亮吐槽到天黑,他说的居多,江安遇细心听着,有时默默点头,或者给个回应。 晚上的时候,江安遇说带他去医院餐厅吃饭。 赵一究一看他饭盒里什么青菜黄瓜豆芽,半点肉没有,甚至那些铺在下面的米饭,江安遇一口没吃。赵一究眉头蹙得越发紧,于是想了个借口,“你生日不是快要到了,小爷带你吃顿好的!” 江安遇想解释戚放借了他很多钱,他只是想把钱攒着,可是赵一究嘴吧唧吧唧说个不停,‘不能挑食’‘要多吃肉’...想起两个人很久没有见面了,江安遇点点头,说好的。 转身进了病房,给秦墨擦了脸和手,江安遇浅浅的笑意还在嘴角挂着:“师兄,小遇今天,很开心。” “我和,一究吃,饭,师兄乖,乖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裴应声:打死我,马上。 戚放:还有这种好事? 感谢在2022-01-31 22:47:15~2022-02-01 23:0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华 17瓶;即墨折莲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异梦 野风工作室。 裴应声脱掉上衣, 趴在纹身的床上,看着手机里‘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拿到亚军的江安遇的照片,眉头皱得紧。 那时青年还不满21岁, 眉眼间的自信几乎遮掩不住。他穿着白色西装, 精致的领结上一颗藏蓝色的宝石镶嵌在上面, 越发衬的他乖巧。灯光乍起那一刻,他看向台下某一处,原本抿成直线的嘴角忽然弯起来, 眼睛里的亮光几乎溢出来。 惹人喜爱的紧。 裴应声记得,那时候,他在钢琴声音结束那一刻,才踏进波兰的华沙爱乐厅。然而青年还总以为,他在那里站了很久, 听完他弹了一整首《C大调前奏曲》。 青年以为他最喜欢C大调, 所以从那以后,有人问江安遇最喜欢什么曲子,他总是带着些腼腆:C大调,前奏曲。 那时候的江安遇尚且年轻, 却已经各种荣耀加身。灯光下的他太过耀眼,兴许是占有欲作祟, 裴应声难得举起手机,将这一幕拍了下来。是他手机里攒存不多的,他亲手拍的,江安遇的照片。 他那时只觉得青年好骗。现在想一想, 阿遇心思灵巧, 他喜欢谁,目光就会在谁身上, 怎么会没发现他是曲子结束才进来的呢。 那么说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台阶下,只有他当真了。 裴应声忽然想起老宅里阿姨的那句话:‘阿遇一向懂事’。 他从没觉得这句话再回想起来的时候是这么酸涩,涩的他眼眶泛着酸,疼得他只想抱紧江安遇缓解内心强力的不安和痛楚。 他的阿遇懂事,如今‘懂事’两个字,却成了他伤害阿遇的一把利刃,一步步地推进阿遇的胸膛,偏他性劣,还要折磨阿遇似的,时不时还要把匕首连血抽出来把玩一番,然后又顺着原来长好的伤口又插进去。 失去阿遇自食其果那一天,他才知道,有多疼。 裴应声终于忍不住,紧紧阖着眼,仿佛不看那张照片就能隔绝痛苦一般,然而抚摸在照片上的指尖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身后的纹身师陈驰野皱着眉:“确定是这张?” 裴应声把手机递给陈驰野。 身后的男人声音冷漠,用消毒纸巾擦拭着那套新拆的器具:“背部的感染太严重,换个地方。” 裴应声面无表情地翻身,“那就锁骨。” 男人这才注意到,裴应声泛红的眼角,以及泪痕在脸上划过的痕迹。 “所以你是不知道你的身体状况?”陈驰野垂眸,目色几分冰凉,难得提醒他一句,“图挺复杂,长时间的背部朝下,感染会加重。” ... 赵一究开车找了一家国际商城,是以前两个人最常去的那家西餐厅。 他压根不问江安遇想吃什么,一股脑儿的全点了肉,抽空看了眼对面的江安遇:“不许喝酒啊。” 江安遇坐的端端正正,眨眨眼,说了一声‘好’。 “对了,楼上有一家‘野风工作室’,”赵一究试探地看了他一眼,“要不要把你身上的纹身去掉?” 江安遇垂眸,没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告诉赵一究,被他亲手毁掉的纹身,已经长成了一片伤疤,不需要去掉了。 “王总,我最近那个戏拍的不是很顺利呢。”女人甜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江安遇忽然抬头。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 经理上菜的时候,顺便把江安遇的银行卡递了过来,他的话吸引了江安遇的注意:“小江先生,裴先生的经纪人很久以前交代过,以后您在这里吃饭,一率记在他账上,刚才是我们新来的员工不懂事,钱已经给您退回来了。” 江安遇嘴角的笑意戛然而止。 这里的经理句句话都说的得体,甚至脸上的表情也周到的不像话。可江安遇还是从他眼睛里看到了鄙夷。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肖凌是怎么样告诉经理以后不用再收他的钱,像哄情人一样的口气:就那个江安遇,我们裴哥很喜欢,下次再来记他账上。 江安遇曾经甚至觉得裴应声考虑周到,裴应声难得会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不然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来过这家餐厅呢,所以他最喜欢来这家餐厅。 后来他才知道,这叫监视,叫包养,叫让人恶心的占有欲。 那种被强烈羞辱的感觉袭上心头,江安遇强忍着心头的酸意,倏然起身,把经理放在桌上的银行卡强行塞回他手里,目光灼热地看着他,“我和,裴应声,没,关系!” “没,关系!” “没听见吗?”赵一究挡在江安遇身前,用自己的卡换回江安遇的卡,“我们小遇说了,和那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经理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于是连连称是。 后桌的男人似乎也听到‘裴应声’这三个字,终于抬头,目光落在落单的江安遇身上,细小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刚才说什么? 他说和裴应声没关系? 王志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深,他早就警告过裴应声,别让他找到这小子落单的机会,谁知道裴应声后来居然还敢爆出他和艾朦的关系,让家里那个疯婆娘趁机和他瓜分财产... 王志眼里的算郊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计越发的深,他从桌上起身那一刻,身边的女人微微挑了挑眉,“哟,这不害的你我无处藏身的裴应声那小情人儿...” 江安遇坐在位置上,浑身都在发抖,谈不上害怕,只是生气。为什么已经过了半年,裴应声强行加在他身上的那些让人作呕的标签还依然存在这些人的印象里。 为什么这么久,大家还记得,那段他曾经被裴应声包养的,在别人眼里毫无尊严的日子。 “你小叔今儿没来?”王志撑着手臂在江安遇的桌子上,“买不买的起这桌饭啊,身上几个钱啊,就敢来这家餐厅?” 江安遇抬头,对上王志这张脸,才想起当初被裴应声污蔑的那个夜晚。 “哟,”男人笑着同身边女人调侃,声音大了许多,“你看,还挺硬气。被裴应声包养过的就是不一样啊,连眼光都比我们高许多,人哪儿能看上咱们这群狗啊?” “怎么样,裴应声操的你爽不爽啊?” 江安遇看着他,紧紧攥着手里的杯子。 他这几句话,瞬间吸引了餐厅里大量的食客,‘裴应声’和‘江安遇’的名字实在是耳熟能详,拍照的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地响起。 很快# 裴应声江安遇 #上了热搜第一。 赵一究下意识地想拉着江安遇离开,然而身后的青年却像是被钉在原地,一声不吭地看着王志。 “要不要换个人试试?”王志看着江安遇,近乎视.奸的目光然人作呕,却丝毫没想到青年挥手之间,杯子会在他头上摔得粉碎。 他捂着脑袋蹲下的那一瞬间,青年也跟着他蹲下,手里握着的残渣碎片抵在他喉口,隐隐蹭出血丝。 江安遇终于忍不住这样的羞辱,眼泪和声音一起落下。 “再说一,遍!我和他,没有关,系!” “没关系?花他钱的时候怎么不说没关系?”王志挑衅地看着江安遇,“有种你就杀了我啊!” 没等得到江安遇的回答,他听见身后传来阴恻恻的像是从地狱传上来的铁链拖行的声音:“好啊。” 他回头,对上不远处的裴应声脸色苍白的,低头挽着袖口的裴应声,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没等他起身,带着风的拳头已经落在他嘴角。 裴应声随手拿过桌子上的红色方巾,面不改色地缠在手上,眼底泛红,他几乎疯了一样,拳拳落在王志最致命的地方。 “我们阿遇从头到脚,干、干、净、净。”男人声音低哑,嘴唇泛着冷白,连带着额角也冒出森森冷汗,修长的指尖却还死死扣着王志的脖颈,一字一句地说给他听:“听、到、没、有?” “来,”裴应声擒着他的下颌,“给我们阿遇道...”歉。 然而他一抬头,声音消失在喉口,只来得及捕捉江安遇消失在走廊的身影。 裴应声的神色瞬间慌乱。 阿遇怎么,怎么不等等他呢。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裴应声已经狼狈起身,朝着江安遇的身影走过去。 “阿遇!” 裴应声亲眼见着青年无路可走,然后把自己关进了三楼封闭着的储物间。 铁门被江安遇摔上的那一瞬间,把裴应声连同他的羞耻心一起关在了门外。 片刻后。 门被轻轻扣响,他听见裴应声声音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如同试探:“阿遇,小叔...小叔话没说完,不是包养!小叔没想包养你...” 裴应声轻扣着门,冷汗顺着眼泪直往下留,“你让小叔看看你,就看一眼,你别这么狠心阿遇,只看一眼我就离开,好不好?” “你别怕小叔。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只想看你好好的。不然,你开车撞死小叔好不好?” “我赔你,赔你师兄一条命,你别这样对我,行吗?” 裴应声试图从缝隙里看见他朝思夜想的江安遇,然而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忽然想起来江安遇怕鬼,于是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从缝隙里射.进去,“阿遇,小叔在外面陪你,没有鬼...” 然而再多的解释在此刻听起来都苍白无力。 江安遇蜷缩在地上,听着男人伏在门上低哭的声音,颤抖着拿起手机给赵一究打电话。 “阿遇,我,我没想打扰你的,不会伤害你,也没想跟踪你,我只是看到热搜...” “我,我只是太想你,我爱你啊...” 我爱你啊。 江安遇被这短短的四个字逼得眼眶泛红,指尖紧紧插进发缝里,痛不堪言。 裴应声哪里知道爱与不爱呢?在他看来,爱是习惯,不爱是不习惯,而他,只是还没有习惯。 这四个字来的太迟也来的太过随意。 置身在黑暗的江安遇看着门口的那道暖光,忍不住地想把自己蜷缩的更小。明明是他想看见裴应声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真的看到了,也还会伤心难过。 “小叔错过十年,阿遇难过十年...可小叔爱你啊。” 耳边是裴应声抑制不住地哭声,江安遇眨眨眼,眼泪落在膝盖上。 原来,裴应声也会这样哭吗。 他在难过什么呢,难过失去江安遇吗? 可是江安遇有什么稀奇的呢。在裴应声眼里,他什么时候,竟然这样值钱了呢,值得他不顾场合不顾形象的大闹? 江安遇终于忍不住想,如果连江安遇也原谅了裴应声,师兄怎么办呢。 师兄那么多的委屈,谁要替他讨回来呢。 “小遇,你跑的太快了,你在哪!” 手机里的声音传来赵一究急促的声音,江安遇终于回神,紧紧捂住耳朵,不再听裴应声的哭声。 “一究,你让他,走!” “让他走!” 继而声音颤抖地明显,“我,不想,看见他!” 门外的男人呼吸一怔,眉心紧紧皱着,看着那道门,他终于不再说话。黑色大衣里,背部的血迹已经沾染勾连着那层衬衫,锁骨前的衬衫也洇染着血红,动一动,也能要他命的疼。 然而这一会儿,却远不及江安遇一句‘我不想看见他’来的痛彻心扉。 “好、好,”裴应声狼狈起身,声音微不可查:“阿遇不生气,小叔这就走。” “这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2-01 23:01:37~2022-02-02 22:4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要小钱钱 5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二合一)异梦 等到赵一究赶来的时候, 江安遇才拧开门。 眼前的人灰头土脸,脸上的泪痕明晰,赵一究眉头紧紧皱着, 试探着问他, “你见到裴应声了对不对?” 江安遇摇头, 他骗人时脸就通红。不想被赵一究看见,于是低头,这才发现地板上的几点猩红, 正巧落在赵一究脚侧。 他抬头,慌张地在赵一究身上摸索着,找寻着伤口的源头,“流血,了。一究, 哪里疼?” 继而紧紧攥着拳头, 江安遇抬头,“是不是,裴应声,打的?” 提到‘裴应声’三个字, 赵一究瞬间看穿他拙劣的谎言。然而对上江安遇那双焦急到泛着红框的眸子,又不自觉心软, “不是我的。小遇,别紧张,我也没有看到裴应声。” “会不会是别人不小心落下的?” 江安遇终于放松下来,看着那几抹猩红, 摇摇头:“不是, 一究,就好。” 两人转身离去的时候, 江安遇走了很远,又被什么感召似的,没来由地回头,却看见一个穿着环卫工人衣服的男人,蹲在地上,狼狈地擦拭着那些血迹。 视线里出现一双黑的发皴的布鞋。 裴应声的动作一顿,利落擦好了地上的血迹,又把手里的抹布叠的四四方方,起身交给眼前的爷爷。 “啊,”爷爷摇头,指指胳膊上搭的他的衣服,又指指裴应声穿上的那件环卫服,“啊...” 他不会说话,也不会手语。不知道怎么的,裴应声讶然,原来他也是个哑巴。 想起自己养大的小哑巴如今见他如避虎狼,倏然就红了眼睛。 尽管眼前的老人没有很好地表达自己,裴应声却还是看懂了。爷爷说自己的衣服太脏了,会弄脏裴应声的衣服。 他这样小心翼翼。 裴应声目光落在老人洗的干净的手,晃然心口一疼。曾几何时,他的阿遇,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对他。 如今,如今却一口一句:裴应声,打的? 裴应声脱下衣服,才看见这件衣服的全貌,袖口发黑,背部尽是水渍,甚至衣服拉链也是坏的。 他刚才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血会落在地上,吓到了江安遇,匆忙间只想着回来销毁地上的血红,却又怕江安遇看见他跑的更远,只好借别人的衣服。 老人焦急的给他解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会在洗手间拿错他们两个人的衣服。手上的衣服质地柔软,垂感顺滑,他一摸,就知道很贵了。 可是他家里还有一个孙子等着上学,这样的衣服他赔不起。 裴应声看着老人藏在眼底的泪花,在灯下熠熠发光,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他怎么能想不起曾经的阿遇,心头狠狠一怔,攥在手里的衣服仿佛承担着千斤的重量。 他在阿遇的爱里呆的太久了,他变得麻木,麻痹。直到一个和阿遇相似的,同样小心翼翼地人出现在他面前,他才终于从迷雾里跳出来,感同身受着那阵被人不理解不尊重的难过。 裴应声忽然察觉,在这段时间里,他对这些他从未接触过的人,像福利院的哑童,像阿遇的朋友赵一究,崔书,甚至是秦墨,还有眼前的老人,他对这些人曾经所持有的沟壑和愚见,原来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遇用十年在他心里种下爱与尊重的嫩芽,直到第十一年,终于枯木逢春,生花发芽。 这一刻,他仿佛终于学会了‘尊重’两个字如何诠释。不是虚情假意地篆刻和模仿,不是掩下眸子里的不屑然后伪装出善意温驯的假貌,不是对穷人的轻蔑和鄙薄,也不是身为社会顶层资源拥有者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老人为了活着,而他为了弥补那些已经无法挽回的过错。 大家都在很努力让自己活得更轻松的时候,没有任何人,需要被轻视,被怜悯。而任何人,也没有鄙薄别人的资格。 裴应声紧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他把手里的衣服搭在老人肩头,然后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衣服,套在身上,“这不脏。” 任谁听见一向洁癖的裴应声说这话,都会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不是您的错,”裴应声说,“是我没有经过您的同意,擅自拿走您的衣服。我应该向您道歉。” 他朝着老人深深鞠了一躬,许是这么多年压在他身上的虚情假意终于破裂,连带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也要轻松许多。 老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得还回来的环卫服口袋比刚才要鼓囊一些,他抖了抖衣衫,从里面掉出四五颗糖果。 “拿我工作室的糖借花献佛?”陈驰野站在奥迪车边,看起来在地下车库等了他很久。 裴应声没搭理他,径直朝着边上的那辆宾利走过去。 “我再提醒你最后一遍,背部的伤口,尽快处理。”陈驰野转身离开,“对了,关于你的问题,我只能说,找皮肤科医生。” “别找我,我大学主修心脏病学。” 裴应声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一顿,嘴角僵直。 关于你的问题。 --‘我们阿遇,腰侧受过很严重的伤,大概有这么大一块伤疤,你能恢复吗?’ 裴应声想起这句话,忽然想起那时在江安遇的毕业典礼上,青年满脸无辜地掀开衣服给他看自己的人鱼线。 他喉头滚了滚,泛着酸涩烈苦的口水涌上来,他闭眸,躺在驾驶座上。想到青年以后再也不能无所顾忌地这样做,眼角淡淡的泪花顺着脸颊往下流。 那样瓷白的皮肤上,留下丑陋的伤疤,江安遇得多难过。 满是遗憾。 全是错过。 ... 江安遇和赵一究在这里陪了秦墨很久的日子,两个人有时候会围着秦墨轮流讲笑话。 也许江安遇的笑话并不好听,但赵一究还是忍不住想笑,大概是他面无表情总以为自己很好笑的时候,比讲笑话更好玩吧。 崔书看着在病房里忙忙碌碌全副武装的裴应声,难得皱眉,“裴先生,你不用每天都过来照顾我,您不用照看公司的吗?听圈子里很多人说,您已经是半退圈的状态了,打拼这么多年,您真的忍心放弃吗?” 说是照顾,也只是成天在这里呆着。 裴应声脚下一顿,听着隔壁病房里传来江安遇开朗的笑声,继续低下头洗碗。几乎是前段时间,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进娱乐圈,因为他享受青年那样看他的目光。 如今江安遇不再那样看他,那所有的一切也就没有意义。 “这只碗你已经洗了十八遍了。” 说实话,一睁眼看见这样的裴应声足够崔书惊讶,以为自己还在梦里。然而这几天的适应,他终于觉得,裴应声的活该来的太晚了。 “他生日快到了,你知道吧?”崔书看着他像往常一样仔仔细细的把每个苹果都洗的干净发亮,然后交给门口来等待的阿姨。 这句话终于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裴应声想,他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说,人千万不要做坏事。 坏事做得多了,他就只能像是黑暗里的蝼蚁,东躲西藏地,仰望着生长在阳光里,从土壤里破土而出的青年。 裴应声依旧没有搭理他,过去打开窗,拿出笔记本坐在阳台的桌子上,一边处理公司的事务,一边听着隔壁病房里传来的一顿一顿的声音。 不似以前那般沙哑,也可能是这段时间被人照顾的很好,声带受损的状况也有所减轻。 “从前有一,条小鱼,她暗恋,一条,大鱼,她问大,鱼:‘大~鱼~大~鱼~你~喜~欢~吃~什~么~呀?”大鱼说:“我喜,欢吃说,话很慢,的小鱼’小鱼:‘喔~酱紫啊~我造了!’” 那声‘喔’分外可爱,磕磕绊绊却又说的很努力。 裴应声觉得他可爱,可此时却笑不出来。满腹的心酸与阿遇的可爱并存,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穿过这堵墙,紧紧地抱着那条小鱼。 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那条说话很慢的小鱼。 病房门口传来敲门声。 江安遇被迫终止了和赵一究讲笑话,赵一究有些不耐烦,“卖苹果的奶奶怎么又来了?” 江安遇安抚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零钱,“奶奶,很缺,手术费。她每天,从一,楼开,始卖,卖到我们,就没几个啦~” 江安遇是打饭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在餐厅门口卖水果的阿姨。后来有一次她收摊很早,两个人一路回去的时候,他才在一楼的病房里看见,原来奶奶的儿子也是植物人,需要很多钱交治疗费。 兴许是同病相怜,江安遇能体会到奶奶的难过,总想格外照顾她一点。他打开门不厌其烦地地钱递到奶奶手里,“谢谢,奶奶。” “这些奶奶都洗过了。”眼前的老婆婆鬓角斑白,拿出最后几个干净的新鲜苹果,“是奶奶要谢谢你啊!” 每次卖到顶层,奶奶框子里就没几个苹果了,江安遇也不用花很多钱,就能和赵一究吃上新鲜的苹果。于是摇摇头,送走了阿姨。 “一究。”江安遇递给他一个苹果,还沾着水,咬一口甜的他眯眼。 赵一究回头,面无表情地接过,狠狠咬了一口,一不小心扯裂了嘴角,疼得他‘嘶’一声。 江安遇注意到他嘴角干裂出现的小伤口,于是微微皱眉,说,“明天,买点梨,下火。” 片刻,原本消失的老婆婆又出现在隔壁的病房,步履蹒跚着走到裴应声面前,手里拿着一厚沓红色的钱,“先生,您给的太多了,我这些苹果根本不值这么多钱。” 裴应声没接过,压低声音同眼前的老人说,“他身体不好。您能帮我哄着他多吃些水果,我已经很感谢您了。” 老人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男人难以启齿的声音:“您明天,可以卖梨吗?” ... 裴应声难得回老宅一趟。 老爷子见他没什么好脸色,能让他进大门全是看在他刚接手公司但管理的还不错的样子,忍着脾气问了句,“回来干什么?” 裴应声有些局促,“小遇后天生日。” “你别去给我丢人现眼!”老爷子一听,气的拐杖在地上‘咚咚咚’地敲,“小遇一年就这么一次生日,你要是敢去捣乱,信不信我让小放打断你的腿!” 刚从三楼下来的戚放显然是刚睡醒,原本迷瞪着眼瞬间清醒,冲边上的阿姨咧嘴笑,说了句:“去拿棍”。 “我不见他。”裴应声说。 戚放挑眉,诧异地看着他朝着餐厅走过去,那里正在忙活晚饭的大厨眼见着他过来,打了几个哆嗦。 “少爷。” 裴应声挽着袖子应了声,“会做蛋糕吗,小遇最喜欢的那种。” 戚放趴在栏杆上,忍不住嗤笑,好心提醒他,“小舅,你是不是真知道他喜欢什么我也不管,你就不怕他见着蛋糕认出来是老宅王大厨做的,然后摔你脸上?” 裴应声眉头微微皱起,沉默片刻,他终于开口:“那就最常见的。” 一向游刃有余的男人在厨房里满是无措,他从来没用过烤箱,一时间手上胳膊上烫的都是水泡。 裴应声怕水泡破裂染在蛋糕上,于是默不作声地转身,戴上一次性手套。 王师傅在一边战战兢兢地指导着他,看见浑身写满着‘富贵’两个字的裴应声满手都是伤,插着嘴问一句:“要不我...”来吧。 裴应声看他一眼,王师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忙到最后,终于写完‘祝阿遇生日快乐’几个字,裴应声转身去拿蛋糕盒,有位阿姨来端盘子的时候,忽然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蛋糕。 沉闷的一声响,裴应声做好的蛋糕在地上糊成一坨。 顿时整栋老宅都寂静了下来。 没有人见过裴应声发疯,但人人都知道,他发疯的时候有多可怕。 “少爷,我,我不是故意的!”那位阿姨脸色瞬间惨白,“您千万别赶我出去!要不我给您重新做一个吧!” 男人沉默地看着地上的蛋糕,摔得模糊的只能看清楚‘阿遇’两个字。他忽然心慌,还好这个蛋糕没送出去。 这样的意图太明显了,除了他,还有谁会叫‘阿遇’呢。 可阿遇已经不爱他了。 阿遇、阿遇、阿遇、阿遇... 裴应声难以忍受地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这两个字,隔着一次性手套,他只觉得指尖发麻,手背上的水泡应该是破了,隔着手套可以看见手背上浅浅一层粉红。 他皱着眉,想着这样一双手做出来的蛋糕,阿遇会嫌弃吗? 长久的沉默让人心慌。 饶是老爷子和戚放,也从来没想过阻止他给江安遇送蛋糕,毕竟小朋友从小到大的生日,都是他们四个人围着一起过的。 “应声,”老爷子声音终于软了下来,“宋阿姨来老宅也十几年了,虽说不是照顾你长大的,但也算是替你姐看顾着小放,你在这事上,就别斤斤计较了。” “而且,小遇未必缺你那个蛋糕。” 他未必缺你那个蛋糕。 裴应声指尖疼的一蜷,抬头的时候难得在众人面前红了眼眶,“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性劣难琢。” 他已经在改了,他没以前那么坏了,他甚至会变得更好。 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呢。 裴应声离开的背影太过决绝,老爷子难得一怔。没有吵也没有闹,甚至罕见地没有折腾自己的身体,这次,老爷子终于看不透裴应声想要什么了。 ... 江安遇生日那天,并没有叫来很多人,他的朋友不多。 赵一究,戚放,崔书,还有宋叔叔。 那天晚上,大家聚在戚放订的房间里,桌子上摆满了酒和饮料。 听到有人敲门的时候,江安遇一愣,看了眼房间里的其他三个人,想不通还有谁会来。直到看见门口的崔书,江安遇怔愣片刻,忽然鼻尖一酸,终于忍不住上去抱紧了崔书。 “生日快乐!” “你,回来,了。”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江安遇带些沙哑的声音却难得让崔书红了眼眶。 江安遇并不知道在崔书身上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告诉他。直到那时候他听裴应声说,他救了崔书的那会儿,他才从新闻里知道,原来,崔书遭受了那样的欺凌,原来崔书想救他。 可是崔书在裴应声那里,他没有办法,只能悄悄问戚放他过得好不好,直到戚放说裴应声确实把崔书照顾的很好,他才松了口气。 崔书险些被他的热情扑倒,手里的蛋糕摇摇晃晃。 “小遇,”眼前的青年太过瘦削,几乎一阵大风就能把他吹走,崔书心疼啊,揩掉他眼角的泪花,“我们,都出来了。” 江安遇眼眶温热。 是,他们都从噩梦里走出来了。 “路过顺便给你带了蛋糕。” 江安遇低眸,看着蛋糕上红色的果浆上写着:祝小遇生日快乐! 劲瘦利落的瘦金体,恍惚间,他想起那个他很久没想起过的名字。 心头难以忍受的一疼。 情绪很快被他掩盖下去,江安遇接过蛋糕,放在桌子另一边里,他给崔书解释:“宋叔叔,来的早,他的蛋糕,已经打,开啦~” 崔书很快明白,江安遇不想浪费,一时间只是觉得挺可惜,男人在房间里练了一遍又一遍的字体拉花,生怕江安遇看出来他的字迹,费了这样的心思,到最后还是比不过宋清沅一句来得早。 看着江安遇身边不失风雅的男人,崔书只想感叹爱情哪有什么先来后到。 他只希望裴应声看见以后,能早些死心,早些放江安遇离开。 片刻,他听江安遇又说:“小书的,蛋糕,小遇带,回去,和师兄吃。” 房门开了小小一条缝隙,是崔书进来的时候,特意留的。 门外的裴应声难耐地抿起嘴角。哪怕是和秦墨一起吃,也足够裴应声开心很久。 那时在老宅他说不来,真到了这天,是怎么也忍不住的。 裴应声眼见着他做的蛋糕被放在桌子一角,宋清沅坐在江安遇身侧,亲昵地为他戴上生日帽,青年也很开心,自己调整帽子的角度。 裴应声又酸涩又为他开心。 原来,阿遇在不知不觉地时候,也有了这么多朋友。 调整生日帽的手腕不停动着,衣袖下滑,他看见青年手腕处的伤痕。忽然想起来那时候阿遇从学校回来那会儿,他们因为演戏的问题起了争执,他坐在软椅上,看见阿遇手腕上伤口的时候,是真的很想问一句:这里疼不疼。 可后来因为在气头上也没说出口。 “祝你生日快乐...” 里面传来唱歌的声音,裴应声站在门口,跟着他们一起唱,低低哼着那首生日歌。 那年他带阿遇第一次回老宅,十二岁的小朋友怯生生的,戚放光是看他一眼,他就吓得要缩到裴应声身后去。 于是裴应声把人抱起来揣怀里,小孩两条胳膊死死挂在他脖颈上,腿也紧紧扣着他的腰,可把裴应声看的笑,冲戚放骂了句‘滚’,“今天我们阿遇生日,再翻白眼挖了你的眼珠子给阿遇做生日礼物。” 戚放闷哼一声,跟头小狼一样越瞪江安遇越不知道收敛,但最后还是被裴应声收拾了一顿,乖乖给江安遇唱了首生日歌。 事毕,江安遇亲手捧着蛋糕,小心翼翼地走到戚放跟前,‘给,你。’ ‘小爷才不要你吃过的!’戚放一手打翻他的蛋糕,有一半落在小孩瓷白的鞋上。 沉默了好久,江安遇才抬头:‘不是,吃,过的。我让,爷爷,专门,留给你,的。’ ‘而且,我不要,你的眼珠。’ 戚放看着他跑开,小心翼翼地擦干净鞋上的奶油,然后窝在裴应声怀里,不知道在和他说什么悄悄话,竟然把裴应声逗得笑。于是他更闷了,想不通裴应声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不逗他笑。 指尖划过地上的奶油,戚放塞了一口到嘴里,‘那我就勉强祝你生日快乐。’ 裴应声听江安遇一顿一顿地讲那个小男生很帅的,被挖了眼睛很可怕,他不想要这样的生日礼物。 于是裴应声调侃他是不是喜欢戚放。 江安遇难得红了脸,有些闷地看着裴应声,“哪里,喜,欢他喔。” 裴应声忍不住抿起嘴角,看着房间里被众人簇拥着的江安遇,一眨眼,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从眼角滑了下来。 里面像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赵一究和谁都能玩得来,很快他做起了主持人。 “诶等等等等!宋哥,刚才是不是转到你了!” 赵一究扯着江安遇的衣服喊着你宋叔想蒙混过关,宋清沅无奈只好笑着承认。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吧!” 赵一究看了一眼他抽出来的卡片,忍不住‘哇’出了声,“贼拉刺激!在座的帅哥里,你最喜欢谁?” 宋清沅拧着眉诧异地笑,他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被人问这种问题,但还是忍不住侧身,昏黄灯光下,他观察着江安遇瓷白的侧脸,“我们小遇多漂亮。” 似乎是怕江安遇尴尬,宋清沅又补充:“很上镜的。” 戚放懒散抬眸,看他一眼,嗤一声,装个屁装。 江安遇腼腆道谢。 大家调侃他一阵,又继续下一轮,这次转盘里的球很准的落在江安遇这一头,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边上的戚放看了眼赵一究手里的牌,一踹桌子,那颗珠子又顺势滚到了赵一究跟前。 赵一究:“???” 戚放不好意思且十分没有诚意地道了个歉:“脚滑。” “戚放!你也不能仗着你帅就胡作非为吧...” 赵一究叽叽喳喳骂了他好久,骂的戚放都快睡过去了。江安遇赶忙把球放到自己跟前,“好,啦。” 赵一究哼一声,低头才看见自己手里仅剩的手牌,是真心话。 他一愣,瞬间明白了戚放的意思,“诶!算了算了,这有什么好玩的!” 他把手牌扣在桌面上,一边喊着没意思。 嘴上说着没意思,刚才还兴致冲冲的呢,江安遇想。他一边说要遵守规则,大家都遵守的,一边顺手拿过,看见上面的问题时,愣了短短一瞬间。 崔书见他神色异样,于是拿过来,读给大家听:“你有和前任...好好告别吗?” 门外的裴应声心尖一疼,指尖难耐地蜷起来,突然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这个问题太过致命也太过伤人,饶是他听见这个问题,寒意一瞬间席卷全身,忍不住地发抖。 却,也万分想听他的回答,疯了的想听。 片刻,他听见江安遇说:“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呢。” 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呢。 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实在难过,也实在无奈。 裴应声神思有片刻的空荡,像是一艘找不到方向迷失在大海的航船,直到下一秒,海浪袭来,他连人带船都被摔得粉碎。 剧烈的痛意袭来,疼得他几乎站不稳,只好扶着墙,指尖狠狠攥进墙体里。 他以为,要不了多久就会再见面的,所以分开那天,他没有好好告别。 可他从来也没想过...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初始时间:59分47秒,emmm,也勉强算2月4号... 裴应声:他想吃梨,我马上洗! 赵一究:不,是我想吃。 感谢在2022-02-02 22:47:15~2022-02-04 23:5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orever… 4个;浅月未央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异梦 等过完生日, 天已经很晚了。 一行人出去的时候,赵一究带着崔书回大学城,那里有他之前租的房子。戚放冲着江安遇摇了摇车钥匙, 江安遇摇摇头, 这里距离医院不是很远, 他想自己走一走。 等大家都离开以后,江安遇看着自己两手空空,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没有拿走崔书带给他的蛋糕。 于是又急急忙忙地跑回去,快要走到房间的时候,他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窸窣的声响。 江安遇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以为是有人在里面收拾,于是打算组织一下措辞方便服务员能够听得更清楚的时候, 却没想到余光一瞥, 目光落在那道身影上,他片刻的怔愣。 房间里面到处都是蛋糕的抹痕,都是乱丢的啤酒饮料,过完生日的房间总是乱糟糟的。看见裴应声的那一瞬间, 江安遇险些以为看花了眼,他这样有洁癖的人, 怎么会屈尊降贵地来这里呢。 直到真正看清房间里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时,江安遇心头狠狠一疼,下意识要抓住楼梯边上的栏杆才站得稳,疼意迅速随着血液蔓延到四肢, 他难以抑制地, 仿佛看见什么可怖的东西一般,无法克制地后退两步。 他想离开, 然而脚底下却像是被钉死在原地一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里面的裴应声,仿佛陷入了一种叫做裴应声的旋涡。 刚才的真心话,裴应声也听到了吗?他是怎么想的呢,他也会后悔那天没有好好道别吗? 看他这样子大概是的。 江安遇忍不住又想,这次又是谁呢,裴应声又想害谁呢。 可耳边盘桓着的,却还是裴应声那句:我爱你啊。 黑暗的过道里,江安遇看着他,垂在裤缝边的指尖泛着惨白,他喉口带着浓重的涩意,眼眶抑制不住地发酸。 裴应声的爱,没谁愿意相信的。 他在裴应声的世界里已经摔得头破血流,一败涂地,他已经没有勇气可以再来一遍了。 里面的人手肘撑在膝盖上,沉默地看着桌子上没有被带走的蛋糕,昏黄的灯光下,他眼眶微泛着余红。 片刻,他终于动作起来。男人小心翼翼地拆开蛋糕盒子,然后插上一根蜡烛在蛋糕中间,烛光恍然亮起的那一瞬间。 江安遇终于看清,原来裴应声这样的人,落泪也精致,也能够将人迷惑的一塌糊涂。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 空荡的房间里,男人的声音格外的落寞。 他的歌声低哑,也唱的很好听。但很快,江安遇就只能模模糊糊地听见男人的低吟,混着含糊的嗓音,带着些难以抑制地哭腔。 裴应声双手合掌,看他的样子像是在许愿,即便这样,他也还是在哭。 江安遇往近走了些,终于听清了男人在说什么。 他说:“希望可以陪阿遇去维也纳金.色大厅的第一年。” 江安遇想起那些裴应声从来不看的照片,唇尖微微发着抖,复杂又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眼睛一眨,就是眼泪。 江安遇想,他已经去不了维也纳了。 太迟了啊裴应声。 太迟了。 “希望阿遇顺遂无灾,”他顿了顿,似乎是自嘲,一滴眼泪径直落在鞋面上,他说,“希望他这辈子,也别再遇见我这样的人。” 他倾身,吹灭蜡烛。 带着甜腻的蛋糕送入嘴里的那一刻,裴应声几乎不可遏制地想起,毕业演奏那一天,被他捻在手里的那只晶蓝色的天鹅,以及那个他一口没有尝到的蛋糕。 酸涩。 遗憾。 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是难以控制地...想见江安遇一面。 裴应声拿出手机,看到江安遇手机号的那一刻,指尖微微发抖,他却始终不敢拨打过去。于是只好对着那串冰冷的号码望梅止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生日快乐’,一遍又一遍地哼着‘生日歌’,然后狼狈地吞咽着蛋糕。 一向矜贵的男人此刻狼狈地坐在地上,曲起一条腿,手上拿着的是他们刚才没有开封的啤酒,脸上蛋糕的痕迹到处都是。 可怜又可悲。 他一张张地翻过手机里攒存着的不多的江安遇的照片,每划到一张,他就要停顿好久,目光落在照片里江安遇抿着的嘴角,然后说上一句‘小叔想你了’,或是哽咽着说‘阿遇生日快乐’。 江安遇的照片太少了,少到他不敢快速地翻看,生怕看完了只剩空虚。 思念如同被浪打翻的船,一发不可收拾。于是裴应声只好伸手摸着锁骨那处,仿佛那里真的有江安遇一样,他紧紧扣着纹身,蚀骨地疼意袭来,克制着他想给江安遇打电话的冲动。 肖凌的电话来的不是时候,裴应声晃晃脑袋,本想摁掉挂断,不小心按成了接听。 “裴哥,”那边的肖凌战战兢兢,“你让我找的那款婚戒因为价格昂贵,只卖出了一只。” 裴应声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在无名指上,简单雕刻着纹路的婚戒现在是支撑着他走下去的唯一一件东西。 “因为来买婚戒的那个大学生身上没多少钱,当时也只剩下这一只,于是跟导购说,他先买一只,等攒够钱了,再来买另一只。” 等钱攒够了,再来买另一只。 裴应声微微抬手,看着那枚婚戒,忽然心疼啊。他以前哪里知道,江安遇也会有为钱发愁的一天,被他锦衣玉食养着的江安遇,对爱情却有着崇高的向往。 向往是他,而亲手打碎的,也是他。 “可是后来导购打电话问他还要不要另一只的时候,那孩子哭着说不要了不要了。” “听导购说,那孩子,是个结巴。” 心尖儿疼啊。 尽管早已经猜到那孩子是江安遇,然而真切听到他名字的时候,还是疼。 裴应声难以抑制地闭上眼睛,躺在身后的沙发上,手臂搭在眉眼处,眼角的泪滴不止地往外流。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当时江安遇是怎样回她的,哭的眼睛红肿:不要,了。 戒指不要了,裴应声也不要了。 他什么都不要了。 手机挂断的那一刻,门外的江安遇终于注意到,裴应声的无名指上,带着他当初藏在木雕里的戒指。 江安遇呆滞地站在原地。 难言的情绪涌上来那一刻,他疯狂地想拿回那件曾经带给他无数次羞辱的婚戒。 被裴应声丢在角落里生出尘埃的婚戒。 太卑微了。 也太没有自尊。 恍惚间,裴应声似乎看到了门口的江安遇,小朋友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他几乎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想找个地方将自己掩藏住。 阿遇不喜欢他,裴应声仓皇地想,他要藏在哪里,才不会惹阿遇讨厌。 可比他反应更快的,是快步走进来的江安遇。 “阿遇,生日...” ‘快乐’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裴应声脸上的慌张也没来得及褪干净,他胡乱地抹干净脸上的奶油,就被眼前的小青年紧紧抓住手腕。 江安遇从未见过这般狼狈的裴应声,他像是一瞬之间从天堂狠狠摔倒了人间,被剥夺神格一样,成为他们之中泯于众人的一员。 江安遇有一瞬间的挣扎,但也在一瞬间掩下了对他的所有怜悯,“给,我。” 裴应声下意识地蜷起指尖,像个恶劣的小偷并不想物归原主,于是他将那只手藏在身后,却被青年双手死死握着,他几乎一秒,就猜到了青年的意图。 “阿遇,你不能...”带走它。 男人的声音近乎乞求,带着婚戒的那只手紧紧攥成拳,不让江安遇摘走它,“你不爱我,总得给我留个念想,你不能这样对我阿遇...” “我求你好不好。” “我不说我爱你了,你别拿走它。或者你总得回头看看我,人总是要变的,看看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不可能一直坏的。 两个人争执的时候,放在桌上的蛋糕应声落在地上,黏糊的奶油落在裴应声脚边,他给江安遇做的蛋糕,直到这一刻,终于有了它最后的归宿。 裴应声从来没有一刻,想离开江安遇这样远的距离。他难以控制地后退着,直到被青年逼退在沙发上,再无路可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安遇两只手一起用力,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像个强盗一般,无比强势地将他手上的婚戒抢走。 然后从窗口抛了出去。 像是有什么声音落在一楼的草地上,轻飘飘的一声,裴应声的心也跟着一空,终于不再说话,只是呆滞地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江安遇。 阿遇,竟然这样恨他了吗。 裴应声一瞬间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在江安遇面前,他连挣扎的份也没有。 “你是有多恨我?”裴应声问他。 江安遇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烧的通红的脸,说,“你发,烧,了吗?” 裴应声想,也许是吧。裴应声庆幸地想,也许这一切,都不过一场梦,明天醒来,他还能看见无名指上的婚戒,也从来没有搞砸江安遇的生日。 “所以,你会,死吗?”江安遇倾身,问他。 裴应声摇摇头,他不能死。 他死了,阿遇怎么办,他胆子那么小,谁也打不过,他怎么死在江安遇前头呢。 “挺,可惜。” 直到江安遇转身离开,他依旧难以相信,那样的话,是江安遇说出来的。 短短三个字,几乎要了他一条命。 裴应声额间冒着冷汗,身前的纹身,身后的棍伤,发烫的疼。他蜷在沙发上,整个人难以抑制地哆嗦着,空荡的无名指上,隐隐泛着一圈白色的痕迹。 是长时间戴戒指留下的。 裴应声紧紧闭着眼,他多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然而,他还是搞砸了阿遇的生日。 终于挨到走廊尽头,江安遇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楼梯口,他捂着胸口,紧攥在手里的戒指硌得他生疼,眼角的泪顺着掉在暗红色的地毯上。 印象里的裴应声一直矜贵,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落魄的裴应声呢。他甚至已经快想不起来,刚才对着裴应声说出那样冰冷狠毒的话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态。 有恨,有怨,但更多的是难以遏制地遗憾。 遗憾为什么这时候,裴应声才知道珍惜,可是他已经不打算回头了啊。 遗憾为什么裴应声在他心里依旧有一道抹不去的痕迹,只要他稍加提醒,江安遇就无法忽视。爱恨情仇交织在一起,他现在已经分不清,对裴应声,是恨更多,还是遗憾更多。 最后回头看一眼那间微微亮着的房间,江安遇紧闭着眼,给肖凌发了一条信息。 第55章 (二合一)异梦 从肖凌接到江安遇消息, 再到这里,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他喘着大气一路爬上三楼,看着空荡无一人的杂乱房间, 傻眼了。 这里哪有什么裴应声。 肖凌真是被这人折腾死, 着急忙慌地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哪怕嘴上骂得再厉害, 心里还是不断祈祷着裴应声最好没什么事。要真出了事,他这十个脑袋都挡不住裴老爷子那杀人的目光。 微弱的手机铃声在耳边响起,肖凌环视一圈, 甚至把房间里的卫生间、垃圾桶都翻着看了个遍,寻思着明明就听着在这附近响的,怎么就没见人影呢。 直到他靠近窗边的时候,铃声忽然大了起来。 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猜测逐渐在肖凌心里成型,裴应声这样死皮赖脸的人总不至于真的为情所困跳楼自杀了吧, 他甚至不敢把头伸出窗外看一眼。 短短一瞬间, 肖凌甚至已经想到了明天的热搜:# 三金影帝死亡真相令人唏嘘,不得所爱遂从三楼跳下 # 肖凌一边摁出‘120’的号码,一边眯着眼往下看。 身高腿长的男人跪在草坪上的身影让他一瞬间毛骨悚然,心口砰砰砰的跳着。如果不是生在先进科学至上的21世纪, 他真的会把120转播成湘西赶尸的号码。 借着月光,他依稀能看见, 男人像是在摸索着什么,从草地一头到另一头,身上到处沾着草屑,连头上也是, 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被男人丢在花丛一脚, 他甚至不看一眼。 他像是在念叨着什么,带着哭腔。 等到肖凌下楼走近看的详细的时候,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裴应声居然比刚才看起来更狼狈。 男人早已经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脸上的泪痕斑驳,甚至连那副他最常戴的眼镜也不知道丢在了什么地方。黑胶手套丢在远远的草堆里,他手腕上多了几处划痕,鲜血渗出来,又被泥土覆盖遮掩,整齐截断的指痕在夜晚有些骇人。 “我的戒指呢?” “他把我的戒指丢哪了...” 肖凌听见他不断低低地重复着这句话,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这个男人可怜。 “裴哥!” 兴许是接受不了这样颓废的裴应声,谁能接受神坛上一直供奉着的,保佑他们的神忽然变得和他们一样平庸,世俗,甚至坠落泥淖。 肖凌也一样。 “你别这样,戒指,戒指我们明天买新的行吗?” “你想要多少,我们买多少!” 肖凌终于忍不住,试图拉住他,然而男人却像看不见他一样,狠狠甩开他的桎梏,继续在地上摸索着。 “裴哥!” “你这样你以为折磨的是你自己吗!你有没有想过江安遇看见你这幅模样,他会怎么想?你以为他会心疼你,那你错了!” “他只会像我们一样觉得你可怜,”肖凌不知道哪里来的怒火,也可能是见这两人拉拉扯扯十年的光阴,既厌倦也无奈,也可能是见证错过和醒悟的无奈,“你这幅样子,是要做给谁看!”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爱你什么?他爱的是在他人生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陪在他身边的光风霁月的裴应声,带着他走出来的不可一世的裴应声,不是现在低到尘埃满身泥淖的你!” “你那时短短几个月的陪伴,一年到头偶尔想起来的挑逗,无处不在的强制和睚眦必报,你几乎断掉了他所有不必要的社交,他是在这样的极端条件里,不得已的爱上了你!” “裴哥,你真该庆幸,小遇从小被你捡到,是个哑巴,不擅交际,在你的控制里没有遇到过那么多精彩的人。不然你以为,他爱你那几个钱吗?” 听到‘江安遇’三个字,裴应声手里的动作终于停顿下来,满是划痕的手紧紧攥着草根。他抬头,“帮我找找,行吗?” “我看着他丢在这里的...” 近乎乞求的语气从男人嘴里出说来,然是肖凌见惯了娱乐圈的变脸艺术,却也忍不住被他这样的神色刺激的心口一疼。裴应声从来没用过这样的语气和谁说话,除了江安遇。 发烧晕厥摔在草地上那一刻的痛感太过强烈,裴应声情愿再也醒不过来。 然而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自住在江安遇隔壁的病房。 窗缝里透过来的阳光太过强烈,他睁眼那一刻,恍惚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看见无名指上,只留下一圈白色的戒痕。 他整个人的背部被纱布包裹着,护士在一边给他调着输液的速度,“夏天天热,很容易感染...” 然而不等护士的话说完,裴应声忽然开口,“秦墨醒了吗?” 声音低哑,沉重,嗓子干涩到极点。 护士摇头。 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室内寂静无声,裴应声紧闭着眼,侧身,眼角的泪落在枕头上,肖凌的话一直在耳边循环。 裴应声想,秦墨什么时候才能醒呢,他醒过来,阿遇就能好好吃饭睡觉,不用每天想着法儿的逗秦墨开心。 这段时间,他眼见着江安遇一瘦再瘦,锁骨凹陷的他看一眼心就像刀刮的疼。 如果不是他控制秦墨和阿遇的接触,如果不是他这与生俱来的变态又恶劣的占有欲,如果阿遇爱上的不是他,该多好。 ... 薛颂风是来看秦墨的最后一个人。 他来的时候江安遇正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端端正正地坐着发愣,手里像是攥着什么东西,指尖攥的发紫。青年的眼角泛着微红,怔愣的看着床上没有动静的秦墨,眼睛空荡无神。 直到薛颂风喊了他好几声,江安遇才终于回神。看到薛颂风时,他还有几分恍惚,好像那时因为薛颂风和裴应声难过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叔叔。” “叔叔来晚了,”薛颂风把生日礼物递给他,目光落在江安遇发紫的指尖,微微皱眉,但出于绅士还是没能戳破,“昨天有事耽搁了,没能赶得上小遇的生日。” 江安遇道谢,起身为他倒水。 “小遇的新戏,我投资了。”他说,“快要开拍了,小遇准备好了吗?” 江安遇倒水的手一顿,“我没,拍过。” “宋叔叔,会,指导,我。” 或许是天然的生疏感,又或许是因为戚放或者裴应声的原因,他与薛颂风亲近不起来。 薛颂风成天忙着观察国际股票的走势,国内国外到处飞,有一段时间没有关注过他,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认识了一个宋叔叔。他骨子里是隐忍的,四年前,他为自己争取过一次,他让江安遇等等他,但面对着越来越多出现的人,他不想坐以待毙了。 如果不是因为出身落魄,他四年前也不至于出国深造,错过和小朋友的四年。 于是他起身,走到秦墨跟前时,江安遇下意识挡在他面前,这样的戒备太过沉重,薛颂风面上依旧客气,笑着同他说:“小遇,不要像只惊弓的鸟,叔叔没有恶意的。” 江安遇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只是稍微退开了一点点,让他勉强可以看到秦墨。 “叔叔和秦墨,”薛颂风顿了顿,露出几分惋惜,“也算有过几面之缘。他这样天纵奇才,如今这般,也让人惋惜。” “我之前和你秦叔叔...” “他是,师兄!”江安遇打断他的话,片刻又觉得不礼貌,于是低头,声音小了些,“不是,叔叔。” 薛颂风嘴角的笑意凝滞。 这样的亲疏远近被他划分的太过清楚。他管裴应声叫‘小叔’,管秦墨叫‘师兄’,甚至那个和他认识不超过几个月的人,也能喊‘宋叔叔’。 但迄今为止,江安遇也只叫他‘叔叔’。 “好吧,”他有些无奈,“我和你师兄,之前有些生意上的合作。” 薛颂风拿出手机给他看聊天记录,“之前我和你小叔一起投资的证券公司下面的一家子公司研发了一款新的游戏,钢琴部分的和声找的是你师兄。” 说到这儿,薛颂风面上有些为难,“可你也看见了小遇。你师兄这样,是很难完成我们的合作的。” 他这样带着利益分明的话术,把两个人的关系由叔侄变为顾客与雇主,没有更多其他关系的纠缠,让江安遇不由得轻松许多。 然而下一句话,却生生又把江安遇打进了地狱。 “我知道小遇在钢琴这方面的造诣很高,对吗?” 江安遇藏在袖子里的指尖微微蜷着,下意识点了点头,继而脸色惨白起来。这样的合约如果完成不了,对秦墨在业界的打击该有多大,江安遇比谁都清楚。 他不想在秦墨休息的这些天里,让那些一向把秦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对手们得意洋洋的,戳着秦墨的脊梁骨说:“没想到啊,人都躺在床上了,身上还背着官司呢。” “好,”薛颂风抿着嘴角,“那叔叔就放心了。” 他离开那天,江安遇终于扛不住,伏在秦墨床边,瓷白的脸颊枕在秦墨手上,头一次嗫喏着说:“师兄,小遇坏,了。小遇,不会弹,钢琴了。” “小遇,坏了,师兄。” “...” 他像个需要大人安慰的小朋友,甚至想秦墨像小时候一样,抱着他说:小遇不怕,有师兄在。 温热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在秦墨手背上,江安遇趴在床沿上睡着那会儿,男人的指尖小幅度地动了动,还未干涸的眼泪沿着指尖落在了床单上。 但事情总得解决,江安遇出现在学校那天,几乎引起了整个学院的轰动。他们三两成堆的聚在一起,看着江安遇从他们面前走过,在他背后小声说: “看他这样子,是被金主给甩了吧?都穿不起名牌了,肯定是吧?” “不好好弹琴,还真以为金主能养他一辈子?这不,被抛弃了吧,人肯定烦他这种了,跟个哑巴一样既不会说点好听的哄哄人家,又不像那些网红搔首弄姿,还要人金主天天追着他跑,肯定觉着没意思。” “真没想到啊,师兄看着高岭之花,原来背地里也做这种勾当。听说他很早就认识裴应声了,那岂不是□□了好多年?” “体谅体谅啦,他是个孤儿,又没有赚钱的能力,来钱的渠道那么多,哪有这个来钱快。” “他长得这么好看,裴应声不喜欢,想找下一任金主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你心疼人家没钱,人家笑你长得丑?” “...” 江安遇听着这些话,脊背依旧挺得直。从这些人群里穿越过去,他几乎要咬碎唇侧的软肉。如果他买的起钢琴,就可以不用来这个地方,可是他的钱都用来买戒指了。 所有面上的轻描淡写,都是江安遇一天一天熬过来的。 角落里,男人双手插兜,听着这些人的闲言碎语,手腕里侧的青筋紧紧绷起,神色冰冷的不像话。 看着青年硬撑起来的骄傲,瘦削的背影实在惹人心疼。他的头发已经长到肩膀,应该是青年不舍得花钱剪,被青年松松垮垮地用一根发带系在脑后。 就连绑头发的那根泛着缎面光泽绿色丝带,也是那天过生日时,宋清沅带过来的蛋糕盒上的系的。 他剪了一截下来,用来扎头发。 裴应声终于无法忍受这样的生疏,也无法看着这样故作坚强强撑着的江安遇,却也不敢惊动江安遇,只好往下扣了扣帽檐,遮住泛红的眼眶,转身回到房车里。 肖凌在里面已经等了很久了。那些学生说的话太过肮脏,他比不得裴应声那颗狠心,江安遇也算是他看着长大,只能听不能反驳对他来说,实在辛苦。 所以他只听了两句,就折身上了车。 “裴哥,”肖凌叹一口气,自打那天他一口气吐完所有不快,以为裴应声指定会开了他的时候。不想裴应声居然把工作室的一大半权利都下放给了他,肖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裴应声,要退圈了。 娱乐圈火了快十年的传奇,三金影帝裴应声以后也会随着时间,在圈子里逐渐销声匿迹。 “你真的想好了吗?” 肖凌看着裴应声面前放着的直播设备,突然有种分道扬镳的难舍,“我是眼看着你过来的,虽然这些年你一直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但也确实没亏待过我,你这突然要走了,我还挺难过。” “要不然发个退圈声明,起码,”肖凌别过头,尽量掩着自己泛红的眼眶,“起码给自己留个好名声。” 裴应声敛眸,混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但泛红的眼角总是瞒不住人的。 “我从没给过他交代,”他点开直播的软件,自嘲似的笑了笑,“总能做到不打扰他吧。” 直播点开的那一瞬间,观看的人数接踵而至,短短一分钟,已经多达一千万。 “我是裴应声。” 哪管弹幕数量多到遮住裴应声的面庞,他也不抬头,低眸,拨弄着手里的木雕,却也不敢让它靠近镜头。 他怕江安遇连这最后的东西也拿走。 直播里传来一声短暂的笑,听起来很是难过。 裴应声从来没有开过直播,这次没来由地活动,像是预兆着什么,粉丝留言的数量越来越多,大多都是让他不要在意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 他和江安遇的流言蜚语。 “那不是流言蜚语。”裴应声说,“我22岁的时候,捡了一个小朋友。” 裴应声这样的人说话的时候总像是有魔力一般,很快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话里,像是在听故事。 “很乖,也很小,”想起那时候软糯瓷白的像个娃娃的江安遇,裴应声眼里终于有了笑意,也洇着浅浅一层泪痕。 他用手比了比,“大概这么高。他有些微失语症,一开始喊我的时候,总是‘小,叔’,‘小,叔’分开地喊。” “很可爱。”裴应声回忆,“见到他那天,他拖着破布娃娃站在垃圾堆跟前,我没想把他带回家。但那会儿他一看我,我就在想,他肯定比戚放乖很多。” “我跟他说,以后要辛苦我们阿遇和小叔相依为命了,”裴应声别过脸,眼泪无声划落,“我那时一句调侃,他当真了十年。” “我眼见着他从做饭都要踩凳子,到现在亲我只需要踮踮脚。” 男人声音里带着哽咽,“他高考毕业那天,跟我说‘小叔,阿遇长,大,可以,喜欢,你了。’我那时觉得他年轻,十七岁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不过是情窦初开的错觉。后来十八岁生日那一天,他守到凌晨秒针刚过十二,然后跑到我房间,眼巴巴地看着我,‘小叔,阿遇,成年,可以,喜欢你,了吗?’” 第一年告白,他说,阿遇可以喜欢你了。 第二年告白,他说,阿遇可以喜欢你了吗? 他连告白这件事,也小心谨慎,仿佛裴应声说拒绝,他就真的不再纠缠,又做回那个乖乖的洋娃娃。 “他一字一顿说的恳切,小心翼翼。直到很久以前,我才知道,原来他喜欢我,比不懂事的年纪更早。” “不是包养,”男人失神一般,重复着,“不是包养。他一直干干净净,是我心思龌龊,他一直不知道我是抱着怎样的劣性去折磨他。” “十年,”屏幕里几乎只能听得见男人声音低低的颤抖,“十年,不是十天,也不是十个月。” “他十年如一日的爱我,像风吹野火的燎原,热烈,又像山涧的泉水,甘甜。哪怕我一如既往地混账,他也只会抿嘴笑:‘小叔,不生气,不生气’。” “没有人不喜欢他。” “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他。” “他用十年教我什么是爱,而我在第十一年才学会。” “可是我们快结婚了啊,如果我早一点知道...我想和他结婚。” 那些甘甜的回忆像是裴应声记忆里最禁忌的地方,哪怕碰一碰,都疼的他几乎粉碎。 “混账的是我,该死的是我,所有肮脏恶心地评论,针对的应该也是我。”裴应声紧紧攥着手里的木雕,“别再打扰他,我们阿遇...” 裴应声一顿,忽而想起江安遇已经不是他的了,于是说:“别再打扰他了。” “他应该很后悔遇见我,如果时光倒流,”裴应声一眨眼,就掉眼泪,不知道等了多久,鼓足了多大的勇气,他终于开口。 “我不太想,遇见他。” 这样,他就会遇见更好的人。 屏幕里的声音实在太过难过,许是演员的天分,屏幕外的粉丝和路人,也跟着红了眼眶。 【断绝关系很容易,难过的是停止思念】 【江安遇用十年让你知道他爱你,所以你爱他吗】 裴应声想,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也许很早时候,在江安遇给他煮桂花水的时候,在江安遇雪夜里来回奔波的时候,在江安遇窝在他怀里听着他心跳声的时候,在他开始不自觉期待看到江安遇看他的眼神的时候...无数无数个期待和陪伴江安遇的瞬间,哪怕他不说话,裴应声也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爱意来的很早,只是他还不知道。 【十年里,你只看到他的开心,我想问你一句,你见到过他不开心的时候吗?因为他不舍得你不开心,所以所有的负面情绪他都自己消化。江安遇不是爱你,他是爱惨了你】 【热情总有消失殆尽的时候,你确实不配遇见江安遇这么好的人】 【搭错车和错过车都不遗憾,遗憾的是没有终点,但凡你抓着江安遇不放手一秒,都是对他这十年的不尊重】 【谢谢你还有良心,愿意还学长一个真相,今天看到学长来学校,硬撑着的样子实在太心疼了,图我放微博了】 很快,# 江安遇十年 # 五个字上了热搜。 【救命,简直心疼哭了,太瘦了吧宝儿。他也才大学毕业啊,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的恶意】 【真的和裴应声说的一样,一看就很乖,长得也很漂亮,没人不喜欢他的】 【遇宝还会做饭,我看他的微博里中餐法餐都很厉害,还会弹琴,拿过很多国际大奖,也做过很多志愿者,相反我想问问裴应声,你有什么值得他这样,你一身的铜臭气吗?】 【十年也会BE,BE的我心碎。】 紧接着又一条热搜越爬越高:# 裴应声你没有心 # 空荡的琴房里,手机里男人后悔的声音回响着。 “他应该很后悔遇见我。如果时光倒流,我不太想,遇见他。” 江安遇蜷缩在秦墨的讲桌下面,把自己缩了进去,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婚戒。听着裴应声一句句的忏悔,他的手肘枕在膝盖上,哽咽的哭声一点点放大。 “可是我们快结婚了啊。” “我想和他结婚。” 江安遇听着这句话,痛感袭来的太快,近乎窒息。他由一开始的隐忍到现在的哽咽的止不住,这份见不得光的爱情,终于由裴应声亲手揭开来这一道道伤疤。 再大大咧咧的人也会难过,更何况是江安遇这样小心翼翼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看直播的戚放:哟,这不我小舅,几天不见这么拉了? 感谢在2022-02-05 22:30:11~2022-02-07 23:0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即墨折莲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异梦 秦墨走了以后, 新来的教授水平甚至和赵一究堪堪齐平,对秦墨的这俩宝贝徒弟经常指点不上,所以时常持着放养的态度, 是以江安遇毕业演奏会以后, 赵一究也不经常来学校了。 直到看见网络上的直播, 他才猜着江安遇来了学校。 赵一究喘着气跑到江安遇最常去的那间练琴室的时候,忽然听着从门缝里传过来的低低的哽咽声,一阵接着一阵。 赵一究脚步倏然顿住, 不敢上前一步,那声音实在难过的让人心疼,他甚至没有勇气推开那扇后门。 透过后门窄窄的一条缝隙,他看不见江安遇的身影。可这间教室里,唯一能藏人的地方, 就只有秦墨经常站着的, 那张教桌下面。 那里可能是唯一一处,隐约带着秦墨气息的地方。 赵一究甚至能想到江安遇是怎样蜷在那里的,他把自己缩的小小的。像赵一究曾经在新闻上看到的那样,他整个人被打了马赛克, 看不清楚容貌。 但赵一究依然知道,那个蜷缩在床脚的, 怀里抱着一只猫温柔抚摸的,就是江安遇。 他见过很多江安遇委屈的时候,有沉闷着不说话的时候,也有眼角泛红的时候, 更多时候, 江安遇会把自己偷偷藏起来,不叫任何人找到。 但没过多久, 他就又是那个安安静静会看着你抿嘴角笑的江安遇了。 他从来不会让别人等很久的。 然而四年来,赵一究从没见过江安遇这样。像是情绪崩溃到了极点,找不到发泄口,只能采用这样拙劣的方式,在裴应声给他圈画的牢笼里,盲目着痛苦着挣扎寻找出口。 赵一究忍不住想,或许江安遇无数次把自己藏起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哭的,只是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把所有糟糕的情绪留给自己,然后所有人都只会看见明亮澄澈,安静乖巧的江安遇。 他像一只被丢怕的猫,竭尽所能地对所有在乎他椒樘的人好。 等到里面的哭声终于小了,赵一究才木讷地转身离开,从食堂餐厅打了一份饭,悄无声息地放在教室后门口。 他由衷地希望,裴应声最好就像直播里说的,永远不要出现在江安遇面前。 或许连老天爷看不过去江安遇过的如草上浮萍,自打那天以后,裴应声再没有出现在江安遇的世界,甚至连带着‘裴应声’这个名字,也像是在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哪怕是百度的搜索框,也搜不到任何‘裴应声’三个字。 ... 因着薛颂风与秦墨当初的工作纠缠,江安遇这半个月总是两头倒。白天在练琴室琢磨曲谱,晚上回医院给秦墨擦身体。 赵一究每天无事,也就跟着他两头跑。 江安遇弹琴的时候,总是会看着谱子先哼一遍,可弹的时候,指尖总是抑制不住地颤抖。一首钢琴曲被他弹得断断续续,几乎听不出来是什么曲子。这时候他总会不好意思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紧紧攥着手里的谱子,看着赵一究,“一,一究。你能帮我,弹一下,这个谱,子吗?” “我,我弹不好。” “但我能,很快学会,的。” 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的时候,旁听的赵一究心口狠狠一疼。曾经的天之骄子,现在对钢琴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秦墨经常说,弹钢琴的时候是自我意识的强烈展现,如果心理障碍没办法克服,始终只能是邯郸学步。这些浅薄的道理连他这个不听课的人也知道这个道理,江安遇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是江安遇的‘自我’在哪里呢。 赵一究看不下去他成天窝在练琴室,于是伙同宋清沅借口研究《哑朝》的剧本,一起把他骗到他们以前经常去的那家餐厅。 江安遇到的时候,宋清沅已经在认真看剧本了。见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似乎在寻找他的身影,于是冲江安遇招招手,喊道:“小遇,这里。” 江安遇看见宋清沅,眼睛微微一亮,转身朝这里走过来。 宋清沅起身,为他拉开椅子,“小遇,这两天怎么都没空找叔叔玩?” 江安遇抿着嘴角,些微不好意思,表示自己没有不理他,“小遇,学,钢琴。” 不远处喝咖啡的男人听到‘小遇’两个字时,指尖不自觉地倏然攥紧,握着杯柄的手指也跟着颤抖。他脸色瞬间苍白的不像话,哪怕背对着江安遇,他身体也依旧僵硬着,甚至连转身的勇气也没有。 没有人再会像江安遇这样讲话了。 裴应声心口‘砰砰砰’地响着,像是被山顶滚下的落石,狠狠砸在他身上,锁骨处的纹身烧的火疼。裴应声下意识地想藏起来,可他四处张望着,这里四处都是空旷的桌椅,他要藏到哪里去呢。 裴应声怔愣失神地想,他要藏哪里才好,才不会让江安遇害怕难过。 只有隔离着桌子的花花草草,勉强能遮住他的身影。 “裴董,您如果不舒服的话,关于开拓新能源的业务以及事业部的情况,我也可以改天给您汇报。”对面坐着的人揣度着裴应声的脸色,试探问道。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在裴应声上任之前,苏业身为总裁的贴身特助,已经做好了被人下马威的准备。然而裴应声甚至没有给他多余的眼色,一心扑在公司事业上,开会,看报表,看公司的财务和项目状况。 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解决了许多老爷子的心腹大患。其手段雷厉风行,饶是苏业见惯商战的手段,却不得不服裴应声的果敢和狠戾。 但这半个月,他从没见过裴应声休息,也从没见过他出过裴氏大楼。 之前现任裴董和那位小朋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爱恨情仇,苏业联想一二,也自然猜得出,裴应声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他只是用另一种方式,把自己圈禁起来,不去打扰那位并不想见他的人。 “裴董?”苏业问他,“您哪里不舒服?” 裴应声挥挥手。 苏业起身,微微欠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在不远处的桌子上看见那位传说中的江安遇。目光在他身上多留恋了一秒的时间,忽然明白了裴应声刚才的不适来源于何处,也明白了为何裴应声宁愿变相地囚禁自己,也不愿去打扰这位小朋友。 漂亮又易碎。 仿佛轻轻一碰,便会‘嘣’的一声,碎的四分五裂。 没人愿意这样的美丽消散。 苏业忍不住想到裴应声在商战里的狠辣,他那些手段,这位小朋友受不住的。 “学钢琴?”宋清沅听着这三个字,看着江安遇诚恳的神情,心尖忍不住的一疼。人常说‘云泥之别’,短短四个字,犹如天堂地狱。 他见过许多人,却从没见过像江安遇这样,乖巧地说自己是怎么从荆棘从里爬出来的,他乖巧的从不抱怨,也安静的让人心疼。 江安遇点头,不再同他说这件事,只是把手里的剧本递给他,“叔叔,帮帮,小遇。”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江安遇起身去卫生间那会儿,不远处的男人终于转身,眼底泛着难掩的红意,他看着江安遇离开的背影,藏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不能。 不能跟着他,江安遇会害怕,会讨厌。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裴应声才终于颤抖着起身,万分艰难地走到他刚才坐过的位置,指尖只差毫厘,便能摸到江安遇的位置。 “你来做什么!”赵一究看清他的脸,立刻警惕起来,甚至一把挪过江安遇的椅子,不叫他够着,“你还害得小遇不够惨吗!” “我...”裴应声指尖落空,心口也跟着一疼,他不知道该怎样反驳本就存在的事实。 “你知不知道,他弹钢琴的时候看着我说‘一究帮帮我’的时候,我有多难过!”赵一究狠狠拍着胸口,看着裴应声,他恨不得撕碎眼前的男人,“他是秦墨最得意的师弟!是我们音乐系人人尊重的师兄!你也许见过他在台上神采奕奕的时候,可你见过他一次又一次试图从泥里爬出来又狠狠摔下去的模样吗?” 裴应声终于哑口无言。 “小遇也是人啊。”赵一究身上的气势终于弱了些。 “我知道你有钱有势,只要你想要,你可以找到比他更好更干净更漂亮的,”赵一究说:“你放过我们小遇,好不好?” 裴应声被赵一究说的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眼底泛红,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呢。 “别吵...”裴应声几近恳求地看着赵一究,压低声音,“别吵,行吗,会让他听见的。” 他没有恶意,他无时无刻,不在克制着自己,不要靠近江安遇,也不要伤害江安遇。 他会藏好的。 “我,我想帮他,行吗”裴应声看着桌上的剧本,语无伦次地说,“我曾经,曾经是影帝,我演技很好,能帮...” 裴应声一向能言善辩,演技入木三分,此时却哽咽在喉口。他忽然语塞,熟悉的痛感袭来,短短一瞬间,他终于想起来这熟悉的感觉源于何处。 那时江安遇给他打电话说:‘小叔,我弹琴,你,生日,阿遇弹钢琴,给听,行吗?’ ‘我弹钢琴,厉害,好听。小叔,阿遇,不骗你。’ 乖巧的声音耳边响起,裴应声似是自嘲,低头苦笑。一时间只感觉头晕目眩,站不稳,他只好扶着桌子,掩下即将溢出的眼泪。 原来裴老爷子说的‘兰因絮果’是当真存在的。 可裴应声现在已经无暇顾忌这些,他只是想,只是想尽力的为阿遇...不,为江安遇做一些事。 不叫江安遇厌恶的事。 裴应声说起演戏,赵一究也没有借口反驳了,他纷纷离席,起身的时候,忽然被裴应声拦住,男人的声音喑哑,“别告诉他,成吗?” 赵一究被他这副模样狠狠刺激到,甩开他的手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终于只剩下裴应声和宋清沅两个人。 “坐吧,裴先生。” 裴应声珍惜地看着江安遇坐过的凳子,摇摇头,他不敢坐。 “请不要拒绝我。”裴应声说。 宋清沅从来没在裴应声这里听到过敬词,一时间还有些讶异,毕竟裴应声这人,一向嚣杂又阴险。宋清沅看着他的神色,愈发难以接受,也不敢想这是裴应声能说的出来的话。 可他从裴应声的神情里,看不到半分虚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他是演技又进步了,还是真的迷途知返。 “你知道小遇为什么会选择这部戏吗?”宋清沅问他。 裴应声一顿,他承认当初不让江安遇演戏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宋清沅。但他同样知道,这部戏和江安遇的父母有关,这也是他拒绝余姚的原因。 江安遇从小父母双逝,父母离世死于《哑朝》剧组坍塌的城墙,这件事带给他的影响太大,哪怕是裴应声,也不敢轻易用这件事刺激他。 “因为江安遇说,他的父母,很厉害。即便去世了,在他心里也很厉害。” 宋清沅的话在裴应声听来如同当头一棒,“我以为,他会逃避这件事。” 宋清沅皱眉。 “裴应声,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宋清沅看着他,探究的神色大过于打量,“你和他生活了十年,你不知道小遇有多勇敢吗?” 裴应声语塞。 “说实话,我很少见到他这样勇敢的人。父母双逝还能明媚如阳光,秦墨出事他当仁不让的扛起巨额医药费,十年光阴还是义无反顾地付出,哪怕在自己的天赋里摔了个头破血流,他依然有勇气站起来。” “裴应声,你觉得他会逃避什么?” 裴应声不自觉地攥紧了手,被牙紧紧抵着的舌尖麻木酸涩,眼前的视野越发模糊。他早该知道的,他早该知道他的阿遇只是看着胆小。 十六岁被他当着那群太子党的面调侃,阿遇仍然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十七岁那年被他玩笑似的拒绝,十八岁依旧不怕头破血流似的说,‘阿遇可以喜欢你了吗?’;‘韵典’混账无数,二十二岁的他还是无畏无惧地闯了进来... 细微的血迹沿着黑胶手套的边缘溢出,裴应声几乎感觉不到手腕上的划痕被割裂的痛感。 他眨眼,眼泪顺着落下来,狼狈地不像话。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原来不知不觉,阿遇已经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盾牌。 只有在他眼里,江安遇还是那个煮饭需要踩着凳子,黑了会说怕鬼的胆小鬼。 “一直在逃避的人,是你。”宋清沅戳破他那可怜的自尊心,“你逃避他的爱,却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对你无微不至地照顾,逃避他向你索要的那些承诺,却又卑劣不堪地打倒试图给他承诺的那些人。” “裴应声,他遇见你,真的是最倒霉的一件事。” 裴应声最后的遮羞布终于被撕下,他被宋清沅的话折磨的遍体鳞伤,却也无处反驳,像是一头凶兽被拔掉了最锐利的刺,只留下低哑的哀嚎。 “所以你喜欢他吗?”裴应声唇尖颤抖着。宋清沅对江安遇的所有评价,连他这个只会模仿情感的机器人,也听出了无底线的欣赏和心疼。 “以前不会,”宋清沅看着他,“可人总是会变的。我喜欢他这样漂亮,勇敢,温柔的男生。” 裴应声隐忍着,几乎咬掉舌尖的软肉,额角的青筋脉络分明。 一片寂静里,他听见自己轻声说,“是。谁会不喜欢江安遇呢。” 作者有话要说:裴应声: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爬出天坑不再是梦! 因为实习原因,以后是隔日更啦,隔日更的话字数应该不会少哒~大家可以屯一屯 感谢在2022-02-07 23:05:52~2022-02-09 23:1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341307 25瓶;想吃烤棉花糖 10瓶;百里凤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异梦 宋清沅眸子里的喜爱太过炙热, 烫的裴应声指尖不自觉地蜷着,他不知道自己该用多拙劣的手段,才能让江安遇看他一眼。 可他一样手段也不敢采取。 “所以你来, 想做什么?”宋清沅说。 裴应声张了张嘴, 眼眶还红着, 他想见江安遇一面,想躲起来为他做些什么。 裴应声无措地看着宋清沅,心想别拒绝他, 他会把自己藏得很好的。 明明宋清沅没有给他难堪,明明都是他咎由自取,可他这会儿是忍不住的委屈,藏无可匿的难过。 “我...”裴应声拘谨地说,“我可以替他看...”剧本。 他的话还没说完, 宋清沅目光微撇, 从洗手间出来的两抹身影太过耀眼,小朋友微微屈身,在流理台边洗手,额前一缕发顺着耳边划落。 宋清沅眉心终于舒展, 看着裴应声,“你最好现在不要回头。小遇看见你会怎么样, 你应该比谁都知道吧。” 听见江安遇的名字,裴应声浑身难以抑制地寒冷,微微发抖着。仓促之下,他心里第一个念头是他要跑的快一些, 不叫江安遇害怕。 他没有跟踪他的阿遇, 只是恰好遇见,也是藏不住的念想。 在这慌乱时候, 他终于想起来那天晚上闯进‘韵典’的小身板。 平生无数次的,裴应声讨厌被人时时刻刻黏溺着,如今终于知道,阿遇当初不管不顾地闯进来,该是有多想他。 他一天见不到江安遇,就疯狂用工作填满。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年的江安遇,究竟是如何度过那些没有他的日子。 裴应声不得知。 只晓得心中藏了求而不得的人,只晓得想念的深渊有多缠人。 可现下,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 裴应声甚至来不及嘲讽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感伤。慌忙中,他拿过桌上的剧本,黑色的大衣掩着他整个背影,落荒而逃似的,仓皇的甚至连桌上的手机也忘了拿。 赵一究站在卫生间门口堵着刚洗完手的江安遇,“你,你洗好啦?” 江安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低低‘啊’一声,然后侧过身,让他去上厕所。 “我不上!”赵一究笑着同他打哈哈,脸上尴尬的神色一阵接着一阵,“我,我就是...” 就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江安遇捕捉到慌忙离开的那个背影,愣在原地,紧接着心口狠狠一顿,他已经忘了听赵一究在说什么。 只是看着那个身影,他就不自觉紧绷起来,紧紧攥着手。 这些天,裴应声为什么总是这样狼狈,他不该这样的,像是落败的输者。 可他明明赢了啊,他赢了十年,还不满意吗。 恍惚片刻,江安遇甚至已经想不起来,到底有多久,没有见过裴应声。 垂在裤边的手轻轻掰数着,一天,两天...三十八天,原来他们已经有这么多天没见过了吗。 脸上的恍惚也只有短短一霎,江安遇低头,掩下泛红的眼眶。虽然会难过,可是江安遇想,他没有裴应声,也不是不行。 半年也这样过来了。 “你看见谁了?”赵一究见他这样,心里紧紧拧着眉猛一回头,发现裴应声已经不再原地,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下次我们不来这家餐厅了!” “居然只有这么一个卫生间!”赵一究越想越气。 江安遇抬头,撑着嘴角说:“一究去,哪,小遇,都行。” 一行人吃完饭,江安遇送走宋清沅,赵一究去地下车库拿车,于是只剩他一人在餐厅门口等着,身后传来服务员焦急的神色。 “先生!”服务员跑得焦急,把手机塞进他手里,“先生,你朋友的手机没有拿!” 江安遇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赵一究的,也不是宋清沅的。 “不,是。” “可是我刚才看见那位先生在你的位置上站了好久,小心翼翼地...” ‘小心翼翼’四个字用来形容裴应声一点也不恰当,江安遇想不出裴应声小心翼翼的姿态。 直到天黑,回到秦墨的病房,江安遇依旧觉得,藏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滚烫,灼热,哪怕只是碰一下,他也疼。 兴许是裴应声终于知道自己手机丢了,肖凌的电话打过来的那一瞬间,屏幕亮起,上面映起他的侧脸,江安遇看见自己的照片,下意识地就要把它丢出去。 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江安遇站在角落里,看了好久,才意识到,原来那是一张合照。 背景是京艺的那间钢琴教室,男人只露出了半只眼睛,眼眶微微泛着红,正看着坐在钢琴边上乖巧弹琴的江安遇。 难掩的心绪被触动,江安遇指尖发麻,怔怔地想,原来,裴应声也会偷拍啊。 ... 曾经还是太子党的裴应声,如今已经是跺跺脚,整个京城都要抖一抖的人物了。 众人在会所里花天酒地,手里搂着的,抱着的,碍着裴应声的面子,到底还是没敢太放肆。 只有余姚看着主位上安静的裴应声,皱着眉,直到目光落在裴应声放在桌几上的新手机,他终于开口,“裴哥,换新手机了?” “你是不说,那手机对你挺重要的么。” 灯光下,男人眉心蹙着,手里拿着笔,时不时地在剧本上标记些什么,只是在他提起那个手机的时候,手下一抖,在剧本上落下一道长长的黑色痕迹。 看着白色纸张上黑色的失误,裴应声心口一疼,神色有片刻的空缺。 那天捡到他手机的人说,他把手机给了那桌上的小先生。他难以克制地想,阿遇会不会又觉得,他是在跟踪他。 一旦陷入这个旋涡,裴应声就再也没办法心无旁骛地在剧本上做标记。他收了手上的剧本,端正放在身边,目光落在封面上整整齐齐地写着的‘江安遇’三个字上,眼眶烫红。 他终于忍不住失态的情绪,倚着沙发,紧阖着眼。 “真断了?”余姚心思灵敏,世界上再没有人能让裴应声这样了,他是真动了心思。 “要不你再用猫使使?我记得你不是说,上次这招对他还挺好使,连生日那天他还稀罕的不放手,你再使使?” 想起那天生日,裴应声只觉得胸腔酸涩,谁能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抱着江安遇睡觉呢。 烈酒过喉,温软的青年似乎还在他怀里。裴应声看着余姚,眼底的水晕清晰可见。 “不是哄。”男人自嘲。 原来那时候,就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可他依旧没抓住。他那时候,是真的心疼,心一疼,就像好好哄哄他。 乖巧安静的青年被他连着折腾整整一天,身上没一处好的,胳膊上的伤口也发炎着,硬是一声不吭。 他像个逆来顺受的哑巴。 “不是哄,是真想疼。” 裴应声眼红着想起江安遇在他和这群人面前哭的肩膀耸动,委屈的那股劲儿,他的阿遇攒了多久啊,才能哭的止不住。 他又一想,碰上他这样的人,十年,真的是很久,也足够委屈了。 “什么?”余姚没听见他说什么,只看见男人面前的桌上,空了一个又一个的杯子,“别喝了裴哥,喊你出来,不是让你跟那群人对酒的!” “你那些伤口还没好呢,陈驰野怎么说的,裴哥你忘了?” 都说裴应声现在脾气好的不得了,那张冷脸时时刻刻都收着。可余姚看得清,他只是怕那副样子再吓到那个小朋友。 裴应声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只觉得心口上方,锁骨下方的纹身,似乎也觉得他可笑。 “疼,怎么不疼,”裴应声哑声,“阿遇那么乖,就连混账,也是想疼疼他的。” 以前不会疼人,现在不敢疼人。 他连混账也不如。 直到最后快散场的时候,昏暗的灯光下,裴应声依旧散漫地靠在沙发上,眼眶的红意依旧未散。 有人想和他谈合作,端着一杯酒恭敬献上,不知道谁在裴应声手侧放了一厚沓纸,些许酒滴洒在上面,他只当是不用的,随手拿走那一瞬间,男人忽然擒住他的手,猛然起身,将他踹翻在地上。 接连着桌几,一块踹了个底朝天,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 整个房间瞬间宁静下来,空气像是被冻结一般,所有人屏着呼吸,看着裴应声发疯。 近几个月第一次发疯。 裴应声面无表情地屈身,捡起地上沾了酒渍的剧本,忍不住皱眉,用衣袖擦了擦,然而于事无补,一大片污渍沾在上面。 在商场上一向游刃有余地男人,手里攥着江安遇的剧本,轻轻握着,甚是不敢使劲卷起来拿着。 他愣愣地看着这些污渍,指尖微微颤抖着,无措地抬头,问余姚:“怎么办?” “你们的剧本沾上这些东西,要怎么办?” 阿遇那么爱干净,他把阿遇的剧本弄脏了,怎么办。 “我们不会在意这些,”余姚不明白他要说什么,“如果介意,可以撕掉重新打印的。” 重新打印。 裴应声怔愣片刻,那怎么行呢。 这一页有江安遇名字的,有阿遇亲手写的,他的名字。直至此刻,裴应声终于明白,什么叫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可纵然覆水难收,他也一厢情愿。 余姚看他些微醉酒,不想明天又传出什么关于‘裴应声’的谣言,于是拿过他的手机,“我给肖凌打个电话,你这样没办法开车。” “不行啊,”裴应声呆滞开口,固执地指着那三个字给余姚看,“有他名字的。” “你看,有他名字的。” “不准撕。” 昏黄灯光下,男人五官深邃精致,只是那神色太过木讷,眼底的乌青也太过明显。 一碰上江安遇,裴应声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如同心爱的手办一般,珍惜地收藏着所有和江安遇有关的东西。 不得不承认裴应声长了一副好胚子,这样堕落的神色,连余姚也心疼。看着裴应声这般无理取闹,余姚反应过来,裴应声,确确实实,是喝醉了。 余姚没办法,只好拿过裴应声的手机,划开以后,只有一个未命名的号码存在通讯录里面,他下意识以为那是肖凌的号码。 拨出去的那一瞬间,裴应声嘴唇动了动,阻止地话到底没有说出口,他神色有片刻的挣扎,既希望那边能够接通,却又害怕的不得了。 “你来‘格玛’接一下裴哥,他喝多了。” 这一瞬间,裴应声又殷切地看着,他无比期待,哪怕江安遇拒绝呢,他听一听声儿也行。 多少是个念想。 那边沉默一瞬间,利落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嘟’的一声,连带着裴应声的心,也跟着这一通电话,从悬崖峭壁硬生生滚落了下去,撞得狼狈又心疼。 余姚皱眉,“你没给肖凌发工资?” 裴应声没说话,从他手里抽出手机,把剧本藏在怀里,沉默地往外面走着。余姚下意识要跟上他,男人生冷的声线从前面传来:“别跟我。” 余姚没说话,只是在裴应声走了很远以后,才慢慢跟上他的步伐。 男人开着车一路到秦墨所在的医院,余姚停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看着裴应声下车,走到一栋病房的楼下,然后藏进树丛里面,与夜色融为一体。 紧接着男人呆滞抬头,看着最顶层那间亮着灯的房间,默不作声地戴上了口罩和鸭舌帽。 这样熟练地举动,他像是做了很多遍。 刚才所有人都觉得他醉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清醒且卑鄙的念想,是不能够坦然承认的。 只有醉的时候,阿遇才不会觉得他是故意的。 顶层的灯还没有关。裴应声想,已经十一点了,为什么阿遇还不关灯。他现在在做什么,是给秦墨讲笑话,还是在吃阿姨送的梨。 可裴应声也很久没回过那间病房了,他不知道阿姨的梨吃起来甜不甜,今天的笑话好不好听,能不能让阿遇开心。 ... 江安遇坐在秦墨身边,眼睛红通通的,不停地眨啊眨。 时间过了很久,江安遇终于开口,嗓音低低的,哑哑的。 “师兄,小遇,好,难过,呀。” 这是他第二次,在秦墨睡着的时候,流露这样不该给秦墨看见的一面。大概是真的受不住了,总得找个人讲一讲吧。 “你说,他,这次,会爱我,多久呢?” 江安遇像是在讲述旁人的事情一般神色冷漠,只是那通红的眼眶,实在让人心疼。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沉默。 江安遇攥着秦墨的指尖,坐了许久,终于不再等也等不到秦墨回应。 他将秦墨的手慢慢放进被子,理了理秦墨稍长的头发,声音小了些,带着些歉意,“师兄,今天,小遇没有准,备,笑话。” “你,别,不开心。小遇,明天,讲两个,好不,好?” 他路过阳台拉上窗帘的时候,忽然看见楼下停着一辆他很是熟悉的车。他记得,是裴应声的好朋友,余姚的车。 第58章 异梦 江安遇从楼上下来的时候, 没想过要避着余姚。余姚是《哑朝》的编剧,以后总也要碰的上。 他站在余姚身后不远处,余姚像是在看什么, 鬼鬼祟祟的。两人身高堪堪齐平, 但余姚站在台阶上, 江安遇就没他高了,所以看得不清楚,不过那是人家的隐私, 他也没打算看。 直到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下,余姚转身,看清了眼前的人是江安遇,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险些从石头上摔下去, 多亏江安遇扶了他一把。 余姚心有余悸, 一时间还有些偷窥被发现的慌张。他想,江安遇这时候来总不会真是来捉裴应声的吧,那裴应声不是惨了。 在余姚想了无数措辞要同他解释裴应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青年忽然伸手向他递了一样东西, “给,你。” “裴应声不在...”这儿。 两人同时开口, 余姚仿佛一只露了馅儿的汤圆,察觉到对方压根没有和他谈论裴应声的时候,神色里的慌张越发显而易见。 听到‘裴应声’的名字,江安遇伸出去的指尖微微蜷着, 嘴角僵硬地抿了抿。 借着路灯的光, 余姚才依稀看清,青年白软的掌心里, 静静地躺着一瓶喷雾,他疑惑地看着青年。 江安遇指了指他的脸,上面被蚊子叮了很大一个包。 “啊...”余姚有些不好意思,难怪脸上这会儿痒的很,他匆匆喷了两下,又被青年塞了一管药膏,大概率是止痒消肿的。 “你怎么知道我被蚊子咬了?” 江安遇摇头。 他在楼上看余姚的样子像是对这里不是很熟,如果是带路的话,他可以帮上忙。至于这些药膏和喷剂,只是夏天那会儿,裴应声拍戏总在深山老林里,那里蚊子多,裴应声总跟他抱怨睡得不安生。 那时候他听得心疼,于是跑遍了全城,买了所有可以消肿止痒的药膏,然后一头栽进黎逢苑的花园里,被蚊子叮了一身包,然后一个一个地试哪一种药膏更好用。 江安遇想着这块儿绿植遍布,蚊子应该也不少,余姚又在下面站了这么久,大概也会被咬。 余姚抹了没多久,忽然‘咦’了一声,抬头,愣愣看向江安遇,“这什么药膏,也太好用了,看包装不像是药店卖的啊?” 江安遇点头,寒@鸽@尔@争@狸“是,京郊,的一个,老中医。” 京郊? 余姚讶异,为秦墨找一只药膏竟然还能找到京郊去,他忍不住有些心疼裴应声,“那你对秦墨可真好。不过他在顶楼,应该也没什么蚊子吧?要是早点有这玩意儿就好了,你不知道裴应声那会儿在山里...” 裴应声在山里怎么了? 江安遇脸上的神色片刻凝固,他那时候明明已经给过裴应声这个药膏了。 一瞬间,江安遇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裴应声没有用过啊。他的目光落在包装略显简陋的药膏上,细密连绵的疼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是了。这样丑的东西,裴应声怎么会用。 鼻尖的酸意涌上来那一会儿,江安遇藏在身后的指尖紧紧攥在一处,几乎是紫红的颜色。 余姚见他这神色,话音戛然而止。他刚才顺口提起‘裴应声’三个字的时候,青年神色已经不对了。虽说他话里有试探的意味,可到底这事做的不光彩。 但他和裴应声要更亲一些,裴应声遇到这种事,他不帮一把也说不过去。 江安遇强忍着喉头的涩意,回答他,“顶层,没,蚊子。”似乎觉得两个人的话匣到这里已经要截止了,江安遇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被身后的余姚喊住。 “你已经知道裴应声在这里了,对吗?” 脚下的步子一怔,江安遇近乎狼狈地回头,红着眼睛看向余姚,他不想,一点也不想知道裴应声在这里。 余姚让出台阶上的位置,执拗的让江安遇站上来,大有江安遇不站上来,他就不走的架势。 面前被绿植遮挡的视线一瞬间宽阔起来。 树荫下的长椅上,男人坐在上面,帽檐把他的脸遮挡的严实。他手肘撑着膝盖,手里攥着的是像是一本书,借着星点的路灯,男人时不时的在那本书上写写画画。 即便看不清脸,江安遇光是看那个身影,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裴应声有看书的习惯,江安遇一直都知道。 可医院这么大,他没办法把坐在公共场所的裴应声赶走。 “他在这里已经快两个小时了。他这些天一直在为你看剧本,又写又画的,我跟过他很多场戏,他过目不忘,从来都只看一遍剧本。但是你的本,他翻来覆去地看,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认真。今天有人弄脏了你的剧本,他和那些人闹起来,实在不光彩。” 江安遇看着裴应声手里白色的书,看起来确实很像自己丢了的那个剧本。他想不通,裴应声明明不想他演戏的,即便同意了,也只是妥协。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 余姚紧抿着唇,“一个多月,他几乎没怎么休息过。白天把自己困在公司,到了晚上,实在想睡了,就会偷偷来这里。” “他不敢睡,”余姚看着他,“那天他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喝的酩酊大醉,苏业无奈,只能喊来肖凌,可肖凌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又找来我。” “他说,他不敢睡,睡着就不想醒了,他说梦里的你会说会笑,会伸手要他抱,会踮脚让他亲,不会一看见他就掉眼泪,更不会一看见他就跑。他不敢睡啊,可万一真醒不过来,那这里的你要怎么办呢?’” 那这里的你要怎么办呢。 江安遇看着那道孤寂的身影,几乎咬破唇侧的软肉,也不让自己那些心疼溢出一星半点。 他不知道该怎样向余姚说,裴应声很会骗人的,他已经被骗的够惨啦。 “小遇,”余姚态度诚恳,“他上次为了困住自己,挨了那么多家法棍,伤口不见好,他又成天的这样作,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他这样折腾。”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退圈吗,他怕你因为他影响你自己的决定,如果你们注定不能共存,他希望越来越好的那个人,是你。”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堕落。” “小遇,你跟他说说话,权当是怜悯怜悯他,行吗?” 江安遇眼睛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余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余姚,眼睛一眨就是眼泪。 为什么裴应声的堕落要他来买单呢。 他想,如果秦墨在这里,就不会让余姚这样为裴应声讲话了。 师兄一定会说,我们小遇已经被这个混账骗了很久了,有没有人要来怜悯怜悯他呢。 或者赵一究在这里的话,他就会破口大骂了,你这样讲话,是觉得我们小遇欠他的吗?可是那十年,小遇欠他什么呢。 他的父母因为裴氏下属的营私丧命,裴应声抚养他到成年不是应该的吗? 你现在说一说,小遇欠他什么呢。 可是江安遇不会讲话,这么一长串他讲不清楚,他的委屈没有人说。于是只好指着余姚手上的药膏,江安遇哽咽地连语速都快了起来,“不,不是,给,秦墨的!” “是小遇,给,裴应声,找的!”江安遇指着自己的脖颈,又指指自己的背和手肘,解释的语无伦次,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想要说什么,“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被蚊,子叮过,才找到,最好,用的。” “我,给了,他的!” “哪里,欠他的,呢?” 浑身都痒的时候,他连挠都不敢挠,万一挠破了,裴应声不喜欢了怎么办。 没人知道他那个夏天怎么过来的。 江安遇看着余姚,从未咄咄逼人的他,头一遭强迫人似的,哽咽着问余姚,“请问,小遇能,走了吗?” 余姚怔怔看着他,不管在谁面前,江安遇一直都是乖巧安静的,从来没有这样逼仄的让人不舒服。他甚至忍不住想,他说的那些话对江安遇的打击究竟有多大,能让江安遇这样失态。 所以裴应声究竟做了多少混账事,才能让人难过成这样。 余姚手里的药膏被江安遇打落在地上,等他回过神来捡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面前的人早已经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越来越远。 余姚不自觉攥紧了手上的药膏,心想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一定要向江安遇道歉。为他的无知和对裴应声的偏袒,向江安遇道歉。 余姚看向远处树荫下的裴应声,犹豫片刻,终于走过去。 药膏被丢在裴应声怀里那一刹那,余姚明显看见裴应声逐渐皱起的眉头,便明白他确实是见过这只药膏的。心中的怒火不自觉地烧的更旺。 裴应声一句‘他是不是来过’还没说得出口,就听着余姚骂他的话。 “裴哥,你这样,真是活该。” 裴应声并不在意被人怎么说,哪怕骂他混账畜生都可以。只是这会儿他终于绷不住了,男人指尖颤抖着,抬头,连带着语气也是前所未有地紧张,“阿,阿遇来过,对吗?” 即便余姚还没有回答他,他慌张的就要起身,拿了剧本转身就要走。 裴应声心乱如麻地想,阿遇看见他了,他下次要藏到哪里才好。可他总是侥幸地想,阿遇明明看见他了,为什么没有赶他走? “他,他说要赶我走了吗?”裴应声脚步骤然停住,看向余姚的眼神里满是希冀,“他有没有说,要裴应声滚?” 余姚看着他没说话,裴应声压根没听到他话里的重点。 “他真的没有说?”眼底的欣喜几乎遮掩不住。 “这里是公共场合,”余姚皱眉,“你是要连带着他也跟你一起发疯才够吗?” 裴应声一怔,眼里的欢愉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药膏效果有多好,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来的?” 裴应声不知道那药膏的效果有多好,那东西对他来说是看也不会看一眼的东西。那时候它突然从行李箱里掉出来,黏糊糊的外面包着一层油布纸,塞它进去的人生怕这油腻蹭在他衣服上,特意将他放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 疼意从指尖袭向四肢,裴应声有些站不住。 “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神农是怎么尝百草的。” 裴应声指尖蜷着,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直到余姚的下一句话,他脸色瞬间惨白。 余姚想起刚才江安遇几近崩溃的神色,又想起裴应声这些年哄人捉弄人的那些伎俩,忍不住讥讽,“你们黎逢苑的后花园,应该很大吧,夏天蚊子也应该很多。那年夏天,你不好受,他也一样!” “裴哥,小遇十年,换你今天,真不憋屈。” 直到余姚走了,裴应声还呆滞地坐在石凳上。 午夜时分,寂静的小道上,忽而响起一道狠厉的巴掌声,继而又是一声。 像是恨极了自己。 裴应声神色木讷,嘴角的血溢出。他忽然想起那时候小朋友脸上顶着偌大的蚊子包,却一言不发地把那盒药膏塞进他的行李箱里,然后拿出新的药膏,解开油布纸,用手擦了一层,然后抹在脸颊的蚊子包上,他生怕裴应声不知道怎么用似的,每一步都做的面面俱到。 可裴应声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就将它丢掉。 心口如同撕裂一般地疼。 疼到裴应声恨不得死在秦燕龄的手里,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活过七岁那年,恨不得十年前没有去过江家那栋老旧的别墅。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裴应声依旧坐在那条长椅上,紧紧攥着药膏,偶尔抬头,看一眼顶层还没有亮起的灯光。 鬼使神差地,他终于敌不过心里的愧疚和念想,忍不住起身,踩着楼梯,一步步地走到顶楼。从门框里,贪恋地看着陪护床上睡得不安稳的江安遇,他紧紧抓着被子一角,眉心蹙着,嘴角时不时微张着,像是在说些什么。 裴应声看的心疼。以前他和江安遇困觉的时候,小朋友总得抓着他衣角,然后才睡得安稳。看现在这样子,裴应声想,他大概是做噩梦了,他十几岁的时候,就经常做噩梦,说自己梦见鬼了。 裴应声站在门外,看着小青年睡觉的魇状,又心疼又满足。他们两个人,有多久没这样平静地相处过了。然而下一秒,心里的欲望却又促使着他想要更多,想抱抱江安遇,就只抱抱他,其余什么也不做。 他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江安遇比起做.爱,更喜欢亲他。那样亲昵的温存,总会让裴应声产生一种错觉,江安遇还爱他。 等真正站在青年面前的时候,裴应声手心里已经攥出薄薄的一层冷汗。江安遇身上香甜干净的气息他实在贪恋,只短短一瞬间,他就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 指尖抚过青年的脸颊,如同对待珍稀的珠宝,裴应声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他,直到他终于听清青年在呢喃什么,指尖愈发不敢动。 “师兄,”江安遇小声啜泣,似乎把裴应声的手当做了秦墨,紧紧攥着不放手,“师兄,回家,带,小遇,回家。” “不去,不去昌平区...小遇没,有被人,欺负...” “小遇,有钱,给,师兄,看病...” “...” 他的梦光怪陆离,裴应声也能听清一个大概。 裴应声的指尖被他攥的发紫,然后他却喊着秦墨的名字,在江安遇的梦里,让他害怕的不再是那些鬼神,而是裴应声这个真实存在的人。 这一会儿,裴应声倏然落泪,原来,他才是阿遇噩梦的来源。他另一只手揩掉青年眼角的泪花,顺着他的背轻轻拍着,像极了他哄着十二岁的江安遇睡觉的样子,哼着轻轻的民谣调子,江安遇总能很快睡着。 这会儿也是,只是他不敢出声,不敢再唱那首阿遇喜欢的民谣。 所有的念想到嘴边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余姚:你混蛋#¥*#! 裴应声:什么!你说他还爱我?! 第59章 异梦 待到裴应声将人哄睡, 床上的人不再皱着眉头的时候,他终于黯然离去。然而他走了没多久,床上的人却倏然睁开眼,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眼角泛着淡淡的余红, 继而把自己藏在被子里,越藏越深。 他原本是没睡醒的,直到裴应声的手落在他背上, 有节奏地拍打着,熟悉的肌肉记忆袭来的那一瞬间,那般温柔的裴应声,江安遇恍然还以为自己在梦里,还以为一切又回到了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裴应声接连几天地没去公司。见了江安遇一次, 心思就再也不能放在那些工作上。 他小心翼翼地把当初毕业演奏时被秦烨砸坏的钢琴残渣搬到了黎逢苑的后院里, 细心修缮着。指尖指缝里,都是被残碎木渣刺破的皮肉。 裴应声却毫不在意,随手扯过地上摆放着的纸巾,擦一擦, 他害怕那些血沾在阿遇的钢琴上,也许现在这架钢琴, 在江安遇眼里,比他重要的多。 “这琴坏的彻底,”戚放倚着墙,嘴里叼着一根没燃的烟, 吊儿郎当地说, “要不你试试拜佛,没准还能听个响儿。” 额角的汗珠落在手肘上, 男人没听见似的,依旧在钢琴破裂的缝隙里敲敲打打。他哪里做过这些工活,手上的伤痕一层叠着一层。 裴应声当然知道这琴用不了了,可阿遇喜欢,哪怕阿遇把这东西放在家里不弹,当个摆饰,偶尔看着也高兴。能让江安遇开心的事,裴应声都想尽力试一试。 至少,别那么恨他。 “你说你这会儿装什么深情呢?江安遇吃你这一套么?”戚放低眸看着他,他真有些看不懂裴应声了。眼前男人白色的衬衫上沾满油污,衣袖挽至手肘,露出的精壮手臂上,泥和血混在一起,如果不是这张脸,他总觉得这人是从工地里走出来的。 听到江安遇的名字,裴应声眼前一晃而过那张看见他满是拒绝的脸颊,没忍住手腕微抖,钉钉子的锤头狠狠落在手背上,被重重敲击过的地方迅速红肿起来。 男人微‘嘶’一声,眉头皱了片刻,神色却没什么变化,面无表情地把钉子敲进去,转而换了刻刀,在钢琴不起眼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写下‘江安遇’三个字。 “有事说,没事滚。” 戚放撩撩眼皮,终于开口,“要真喜欢他,就别让薛颂风折腾他,成么?” “你说什么?”裴应声指尖一顿,眸色混黑,紧紧盯着戚放。 “崽那么长时间没弹过钢琴,为什么突然要学?”戚放转身,舌尖抵磨着犬牙,眼底藏着淡淡的鄙薄,“我最讨厌,薛颂风借着别人的名义,做这些肮脏事。” “你们在国外的证券合资公司,应该和秦墨有合作。还有,薛颂风投资《哑朝》,挂的也是这家公司。” 男人听的眼眸愈发阖黑,他面无表情地起身,拿了块干净的手帕,把被他缝缝补补的钢琴擦得干净。 这些年,他看着秦墨,看着江安遇身边所有有可能吸引江安遇的人,唯独漏了这个薛颂风。 裴应声舌尖抵着上颚,片刻,他扯了扯嘴角,一哂,“可以,藏得够深。” 薛颂风选择回国,给裴应声捎的口信是回国扩张版图,裴应声怎么也想不到他是冲着江安遇来的。 ... 裴应声让苏业调查薛颂风最近的行程,发现他确实曾经去过秦墨的病房,也顺便打探到他这几天总是待在‘明街’。 宾利的车尾在‘明街’的门前凶猛刹车,尖锐的刹车声听得路边的人心慌。 裴应声从车里出来,穿着件白色衬衣,手腕处的袖口挽至手肘,露出手臂上剐蹭的伤痕。他今天没有戴眼镜,那被眼镜遮掩着的斯文败类气质也跟着荡然无存。 他进来的时候,走到哪气氛冻到哪,像是一尊煞神,让人不敢直视。 这时候‘明街’的客人已经不少了,而裴应声也很久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他这一遭,自然引来不少喧哗。 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和拍照声在耳边响起,裴应声只觉得聒噪。不消片刻,他就找到了薛颂风在的地方。 薛颂风依旧像以前一样,整个人温雅不像话。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杯咖啡,洇着热气,看起来他要等的人似乎还没有过来。 两人对视那一瞬间,薛颂风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径自起身甚至想和他打个招呼。 裴应声却不能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哪怕是十几年的朋友,谁让薛颂风心思不正,偏偏打了江安遇的注意。 他来的路上甚至在想,倘若薛颂风是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倘若薛颂风能比他做的更好,像宋清沅一样,能让江安遇开心...裴应声紧紧攥着方向盘,他哪怕这辈子就离阿遇远远地,偶尔忍不住了,就藏起来看看他,让他过过好日子。 可薛颂风偏偏不是这样的人。 他冷血,薛颂风也不遑多让。 薛颂风还没来得及说话,裴应声的拳头已经落在了他的嘴角。 即便被打,薛颂风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他不慌不乱地,拿过桌上的餐巾纸,擦掉嘴角的血腥。 “他知道你对他藏着这样的心思么。”裴应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一直把你当叔叔,别让他恶心。” “所以应声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好东西?”薛颂风终于抬头,眉眼温和地看着他,“用我刺激江安遇,四年不肯解释一句话,现在终于自讨苦吃了?” “归根到底,”薛颂风一脸云淡风轻,瞥眼看见从门口进来的小青年,手里沾着血的纸到底没丢,“都是你自作自受罢了。你要是真的爱他,怎么不带他去见见你的父母?” “哦,”薛颂风若有所思,“差点忘了,你们家一脉相承的冷血,你本意也不过是玩玩罢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这样的身世,一个中级资产的家庭,怎么配的上京圈人人都想巴结的一等一的裴家?” 裴应声身后的小青年脚步一顿,眼眶忽然泛红。 “毕竟你从来瞧不上二流世家出身的秦墨,就像你明明知道秦墨会对他更好更认真,可你哪在乎这些,你只在乎他抢了你最喜欢的玩具,你很生气,所以找人开车撞死了他?” 小青年听着他说的话,看着沉默的裴应声,霎时像碰见什么哄水猛兽似的,折身狼狈跑开。 “应声,”薛颂风看着他,这么多年,他无数次审视过这个男人,裴应声总是轻而易举地的能得到一切,他很羡慕,但谈不上嫉妒。 真有了这样畸形的感情,是在他去黎逢苑做客的时候,碰见了蹲在门口眼巴巴等裴应声回来的哑巴少年。 那会儿江安遇一看见裴应声,倏然从地上站起来,等不及裴应声下车,就要往他身上扑。 那样的感情太强烈了,浓烈到薛颂风甚至将裴应声那道身影幻想成自己。他一个人孤身打拼这么多年,藏在心里的情感在看见热烈的江安遇之后,猛然如同火山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这些年他也不乏几段感情,遇到过戚放那样的混世魔王,也找过正值青春懵懂的大学生。可戚放的爱是占有,那些人的爱是依赖,和江安遇这样纯粹热烈的爱意是不一样的。 纯粹到眼里只有裴应声。 但是养江安遇的成本太高了,裴应声可以眼睛不眨地抛出成千上百万,但他一时负担不起,只好出国。临出国前,他曾对江安遇说过,只要他愿意在等一等,裴应声也许并不是最适合他的人。 像裴应声这样的冷血动物,怎么可能体会到那滚烫的爱意。他只好眼看着裴应声糟蹋着青年的爱,却又无能为力。 却没想到还是晚来一步。 “我从没想过,你会这么蠢。”薛颂风拧眉,“难怪你和戚放同出一族,你们都只会把占有欲标榜成爱。小遇那么爱你,你居然怀疑他会为了秦墨丢下...”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人拎着衣襟狠狠掼在墙上,裴应声神色阴翳,“你不配提阿遇和戚放!” “好吧,”薛颂风皱眉,“但我还是要通知你一声,我今天约的人是小遇,可是你刚才把他吓走了。” “比起我,他大概不是很情愿看到你。” 裴应声神色倏然惨白,攥着他衣领的手不自觉地松开。整个人的嚣张气焰在听到这句话以后,瞬间被熄灭,丁点儿不剩。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地走出来的。他站定在一个电话亭边,紧抿着唇,攥着手里的手机,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向江安遇解释,他不是故意出现在他面前。 可他的手机号,江安遇烂熟于心,打给江安遇的话,他一定不会接。 在电话亭里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时候,他唇尖颤抖着,握着电话线的手也跟着抖。 ‘嘟’的一声,电话接通,可那边却迟迟没有人说话,只是听着声音很杂乱,像是在闹市里。 裴应声短暂地愣了一瞬间,猜想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是谁,庆幸和懦弱一起涌上心头,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喂?” 听到青年声音的一瞬间,裴应声就红了眼眶。 原来现在江安遇的声音是这样的,虽然还不够清澈透亮,但是听着也很让人舒心,原来没有他的时候,阿遇真的能过的更好。 裴应声_娇caramel堂_抬头,深呼一口气,狠狠压抑着带着些欢愉和浓重失落的气息。 “是这样的,”男人压低声音,长时间做电影演员的素养,他原来的声音几乎听不出。原本打算道歉的话,到嘴边却不舍得说出来。 如果江安遇认不出他,那还能把他当做陌生人,多聊一会儿。 “你毕业演奏的钢琴,已经邮寄到你住的地方了,请注意签收。” 漆黑的小巷里,青年站在巷口,看着不远处电话亭里微微屈着身的男人,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强忍着哽咽,“坏了,不要。你退回,去。” 裴应声一哽,不知道该怎样给他解释,他已经修好了,坏的不多的,也勉强能弹曲子。 于是两个人都沉默地僵持着。 最后,裴应声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声‘好’,却怎么也舍不得挂掉电话。 听着那头‘嘟’的一声响,他连这最后一点念想也送不出去。 ... 青山疗养院的晚上一如既往的宁静。 裴应声站在秦燕龄的床头,看着床上瘦骨如柴的女人,心里无数次生出的恨意,都不及这一次来的强烈。 “如果你和正常人一样,”黑暗的环境里,男人声音带着低哑的哽咽,“我也可以带我们阿遇回家见父母。” “我们阿遇也有长辈心疼了。” “你本该心疼心疼他的。” 裴应声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交叉,抵在额头。他在秦燕龄面前,头一次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床上的女人些微震惊,裴应声从来没在她面前,流露出过这样脆弱的情绪。 直到裴应声离开,床上的女人才带着沧桑的声音,终于开口,“进来,我看见了你的影子,他已经走了。” 江安遇带着些无措,红着眼睛瑟缩在门口不敢进,他第一次看见裴应声的母亲,不到五十的年纪,却已经苍老不堪,难言的心绪顿时涌上心头。 秦燕龄下意识地用手捋了捋些微苍白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齐整一些。她撑着床坐起来,这时候看上去明显要正常多了。 “坐。”秦燕龄冲他抬了抬下巴,然后仔细打量着他,她天生只爱裴邵,故而对谁都是几分薄情,她像是在自言自语,“裴应声其实更像我,偏执,行事全凭自己心意,却又,相当没有安全感。” “也确实,他七岁之前,都是我带的,”秦燕龄忽而想起小时候绅士礼貌的裴应声,嘴角难得有了些笑意,“他四岁那年,他的父亲就已经开始搞外遇了。任凛然说着是他收养的继子,可我清楚,裴应声也清楚。” “我那时候偏执的不像话,我经常踢打他,看着小小的身影从地上哭着爬起来,去给他的父亲打电话,让他回来带他看医生。可裴邵更冷血,他说,没死就别烦他。” 江安遇不自觉地攥紧手指。 “我现在都记得他的语气,厌倦,阴冷。” 秦燕龄自嘲,“他不喜欢我,连带着也不喜欢我儿子。所以我那时,做了一件非常疯狂的事。” 秦燕龄看着江安遇,她无声哭起来的时候,还是和裴应声很像的,“我剁掉了我儿子的小拇指。可裴邵还是没回头。” “那时候,他蜷在地上,疼的颤抖,可就是没开口叫过一句‘妈妈’。” 江安遇瞳孔骤缩,和裴应声的小拇指在相同的地方,心口一寸一寸的疼意蔓延开来。他曾经无数次问过裴应声为什么会受伤,可裴应声从来都是云淡风轻地告诉他,不小心伤到的。 “我儿子不是天生就这样冷血不讲情面的,”秦燕龄想起刚才裴应声那样无助的样子,似乎终于有了些作为母亲的觉悟,“他小时候收养过一只流浪狗,脏兮兮的,他甚至不介意和它同吃同睡。” “因为那时候,只有那只流浪狗,才是完完全全的,和他相依为命。” “他不会表达自己喜欢什么,”秦燕龄看着江安遇,“可如果他不喜欢,就不会把你留在身边十年。” “可他也很像裴邵。裴邵不爱我,我却爱了他一辈子。裴应声不喜欢这样的方式,却也在裴邵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样,永远爱他。” “因为除了你,从来没有人给过他安全感,我从来没有爱过他。”秦燕龄说,“小遇,他不是不爱,他只是不知道怎么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裴应声:小时候的我,和狗相依为命。 第60章 异梦 夏天的长安道一如既往的宁静, 路灯下男人的身影被拉的格外的长。 裴应声沿着江安遇曾经走过的路,从京艺走到公交站台,而后又走到黎逢苑。男人脊背上隐隐透出一层薄汗, 他以前总是开车来这里, 来来去去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可如今连他也走了半个小时,更遑论曾经的江安遇呢。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当初知道这里到黎逢苑会有这么远, 如果他当初知道今年的倒春寒会这么冷,如果他知道该怎样去好好爱一个人...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又走到那家医院。 坐在楼下的长椅上,裴应声抬头,看着最顶层的那间关了灯的病房, 他竟然没有那一刻这样迫切地希望躺在那张病床上的人不是秦墨, 而是他。 可是裴应声不敢上去了,今天他毁了江安遇和薛颂风的约会,江安遇该怪他了。 他疯狂地克制着自己的念想。只要见江安遇一面,裴应声就忍不住想抱他, 想亲他,甚至难以抑制地想和他有更多身体上的接触。 这不是性, 是隐藏已久的爱欲。 凌晨时分,裴应声终于还是敌不过心里的念想,起身,从楼梯拾级而上, 一步一折磨地走到十三层。 裴应声原本是只是想再看江安遇一眼, 却未曾想到会在第十三层时,看见一个鬼祟的身影, 透过秦墨病房门底缝隙,往里面递着什么。 借着月光,裴应声依稀看清,那是一根香。 大抵是迷香。 可那人实在裹得严实,裴应声看不出是谁,抬腿狠狠一脚踹在他腰间,“滚开!” 那人吃痛仓皇逃走。 裴应声无暇操心他究竟是谁,这会儿他更担心的是睡在病房里的江安遇,有没有害怕,或是有没有被呛到。 “阿遇!”他拍打着木门。 “阿遇,我是小...”裴应声喉口一顿,怕江安遇嫌弃他纠缠,于是说,“我是裴应声,能听到吗?” “阿遇!” “听到回我一声,我不进去,我不进去,你别害怕。” 男人焦急地声音在走廊里响起,然而里面却无人应答。 门锁被裴应声狠狠攥在手里,手心里的薄汗浸湿门锁,男人额角也跟着冒出丝丝冷汗。 长久无人应答,他的心越发慌乱。 片刻,裴应声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手臂上的青筋骤然暴起,‘咔嚓’一声,木门上的门锁竟然被他生生掰断,门锁断裂的尖锐狠狠划过他的虎口,鲜血顿时涌出。 然而门却还是闭的死死的。 裴应声难得骂了一句脏话,他甚至来不及擦手上的血,打算转身从隔壁病房里凌空的阳台上跳过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低低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声音裴应声太熟悉了,几乎日日夜夜,都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裴应声身形一怔,只转了半侧身子的他忽然愣在原地,眼底的红意迅速弥漫上来,难以言喻的揪心袭上四肢。 “我,我没有恶意的,”裴应声忽然反应过来,他手里破坏的正是秦墨病房的门锁,于是慌张地把这东西藏到身后。 低头那一瞬间,他这才发现白色的衬衫上,到处都是血迹。于是他又后退几步,生怕手上的血迹吓到江安遇。 他没有东西可以包扎伤口,只好背着手,不叫他看见。 男人从来没有哪一刻竟然会觉得这般无地自容,他不知道该怎样向江安遇解释他会出现在这里,就像今天他他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明街’一样。 狼狈。 肮脏。 不怀好意。 对面离他五六米远的青年似乎是因为他的存在,不肯再前进半步,站在原地,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尽是对他的审视和提防。 裴应声被他这目光刺激的心口疼,唇尖颤抖着,声音也越发温柔,“没骗你。” 裴应声这样温润的语气很容易就能勾起江安遇那一丝微微燃烧着的心火,裴应声惯会这样哄骗他。 江安遇没来由地发怒,“不准,这,样,讲话!” 对面青年拒绝的太过干脆。 裴应声无奈地想,这哪里是他能控制的,他一看见江安遇,就总想小心翼翼地把他捧在手里,哪里舍得说一句重话。 “阿,小遇,”他喉口酸涩着,喊着着他从来没叫过的名字,“你不用害怕,我很快就会走了。我...” 男人看着他,眼眶泛红,眼底是一片乌青,却依旧希冀地看着他,“如果我说,我比你更希望秦墨醒过来,你会相信吗?” 江安遇紧紧咬着唇侧的软肉,看着他,却一言不发。 时间就这样沉默着流逝。 裴应声眼里的期待一点点湮灭,他不该这样自取其辱的,可他总是在意,总是想忍不住的像以前一样,希望江安遇能说些哄他的话。 哪怕就是哄他呢。 “好,”裴应声低眸,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抬头问他,“那你能不能离薛颂风远点儿?” “我跟他都不好。宋清沅,你跟宋清沅在一起开心吗?” 男人眼里泛着浅浅的泪光,指尖紧紧攥在一起,殷切地看着他。只要他说一句宋清沅好,他以后,就尽量不过来,让阿遇不开心了。 “和你,有关系,吗?”江安遇神色清冷,眉头紧紧蹙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让他滚出这里。 “不是!”裴应声几乎立刻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我不是想对他怎样。我的意思是...” 他顿了顿,近乎痛苦地说,“只要和他在一起,能让你感到自在惬意,我...”可以离开。 然而他这句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因为青年对他的耐心终于告罄,丝毫不留情面的,打断了他的话。 “说,够了,吗?” 裴应声无措地看着他,两人对视半晌,他未能从江安遇眼睛里看出一星半点儿的爱意。终于认输似的,他一步步地退开门口的位置,站在走廊的墙角,距离江安遇的距离更远。 “好,很晚了,你睡吧。” “我不过去。” “我只是想守着你到天亮,”裴应声看着他,“天马上就亮了,还有三个小时,你别赶我走,行吗?” “我就坐在这张椅子上,我不会闯进去。” 裴应声固执的同他解释。 江安遇站在原地看了他很久,似乎是在确信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假。过了快半分钟的时间,他终于走过去,用钥匙打开那把坏锁,裴应声确信自己听到了门反锁的声音。 没有赶他走,却比以往更加提防他。 裴应声嘴角扯出一抹苦涩,他该庆幸了。低眸那一瞬间,他忽然看见江安遇掉在地上的卫生纸,想来是那时候从口袋里拿钥匙的时候,不小心落出来的。 江安遇的每一样东西,他都想珍藏。可是现在,裴应声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手,停驻在原地,久久不动。 第61章 异梦 江安遇背在门后, 指尖无力垂着,脑海里却不可避免地回想着裴应声刚才那副可怜模样。 他原本没有反锁门这个习惯的。但是刚才裴应声看他的眼神太可怜,几乎一瞬间, 江安遇本能地就想起了自己曾经看着裴应声的眼神, 祈求且充满期望。 裴应声就像是过去的江安遇。 与其说这扇门关住的是裴应声, 不是说是他自己的那颗的被裴应声煽动蠢蠢欲动的心。 毕竟裴应声贯是会骗人的。 直到天亮,医院里来往的护士和人流多了起来。有阳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照亮了大半个顶层, 偏偏长椅上男人的身影落在了阴暗里。 有几个路人经过时,看见面前长椅上狼狈不堪的男人,忍不住诧异起来,多看了他好几眼。 男人低垂着眼眸,手臂撑在膝盖上, 支撑着上半身的重量, 手腕上长长的一道结痂的伤口,已经干涸的血迹紧紧贴在皮肤上,也只有手上那只百达翡丽的手表,能勉强看出来眼前这男人的确非富即贵。 然而让人诧异的点远不止于此。在男人位置的左边, 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包纸巾,看起来却像是没用过。 “妈妈, 为什么叔叔受伤了不用纸擦一擦啊?”路过的小孩晃着中年女人的袖子,疑惑问道。 女人看了一眼低垂着头沾着一身血的男人,匆匆抱着小孩离开,一边嘟囔着, “谁知道他是不是有病。” “可是叔叔长得很好看, 怎么会有病咧~” “...” 细碎的私语声音吵醒了长椅上的裴应声。男人神色里透着几分苍白,他睁开阖着的眼眸, 目光落在那包纸巾上,随后起身,将它又放在病房的门口。 江安遇的东西,他看一看解解念想就好了,他不动。 等江安遇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再出门的时候,裴应声已经不见了。 就像裴应声说的,天一亮他就走,不会打扰到江安遇一分一毫。 江安遇低眸,无意间看间地上那包被原物归还的纸巾,拿着饭盒的手不自觉攥紧。 裴应声离开顶层之后,没有着急离开医院。他避着江安遇,折身去了医院安保系统的会议室。 昨天晚上那个男人出现的太过奇怪,他甚至后怕地想,如果那时候他没有出现,江安遇是不是又要离开他了。 男人紧紧盯着面前的屏幕,手心却不自觉地攥出一层薄汗,浸湿了手背上的血迹。 直到终于看清屏幕里的男人是谁,裴应声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无尽的沉默袭来,气氛骤冷,甚至连带着整个监控室的人,也感觉到气温瞬间下降,一言不敢发。 ... 宋清沅的新剧《哑朝》已经在筹备拍摄计划了,拍摄地点暂定在卧龙雪山,位于雪山半腰的‘岭西宫’,也是出自江安遇父母之手。 岭西宫是江父江母当年最得意的杰作之一,但地址选择在这里,投资和花销也成比例的增加。 所以当宋清沅同江安遇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对面的青年显然轻易的就被勾起了兴趣。 “陈制片研究过剧本,卧龙雪山这里,确实比影视城那块更适合《哑朝》的拍摄。但同时相对于演员的要求也就更高,比如一些威亚戏,很有可能实景拍摄,这些小遇你都可以接受吗?” 江安遇点头,他当然不介意,他只是想离父母曾经留下来的东西更近一些。 宋清沅来医院的时候,正好碰见江安遇在收拾东西,剧组的时间确定的匆忙,所有人的进程都要加快。 青年兴致勃勃的把临时买来的棉衣往行李箱里面塞,抬头抿嘴喊了句‘宋叔叔’,给他倒了杯水,就又低头收拾了。 看起来确实很匆忙。 “小遇,”宋清沅看着他那些质量参差不齐的衣服,甚至有些是几年前的款式,也被青年叠的整整齐齐,细心腾放着。 宋清沅想不通,明明戚放借了他很多钱,为什么江安遇还要过得这样拮据。 宋清沅心口一疼,眉心微微皱着,他的话委婉了些,“卧龙山常年积雪,你这些衣服太薄了,我带你去重新买几件羽绒服?” 青年手下的动作一顿,神色里划过一抹羞赧。他听得出宋清沅话里的意思,于是利落地合起行李箱,没有抬头,声音小小地回他。 “不,不影,响,” “冷,就穿,两件。”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被裴应声用金山银山堆出来的瓷娃娃,可他也没有被裴应声的锦衣玉食养的很好,所以这些苦,他也能吃。 宋清沅很识趣的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江安遇起身,给秦墨细心掖好被角,唇尖微微动了动,看起来像是离别前有话要同秦墨说,却又顾忌着宋清沅在场,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见江安遇恍如生离死别一般,宋清沅忍不住笑了笑,“小遇,不用这么着急,晚上的开机宴,我们明天才出发。” 江安遇听着他的话,顿时愣在原地,有些局促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这些。 裴应声以前都是说走就走的,哪怕他低声求着裴应声能不能再多陪他一天,哪怕是一小会儿呢,裴应声也总是皱着眉把那些衣服往行李箱里丢,偶尔兴致上来了也会把坐在床脚的江安遇抱起来放进行李箱里,挑着两句好听地哄哄他,‘要是你再小一些,小叔就把你放进行李箱里带走’。 所以江安遇以为进剧组都是很匆忙的。 青年神色里的不解如一团迷雾一般缓缓剥开,原来那时候,裴应声不用那么匆忙的。 裴应声只是不想为他留下来。 裴应声像是一阵江安遇永远抓不住的风,什么时候在外面玩腻了就又会吹回他这里,好像他这里就是藏娇的青楼,只是用来发泄他的欲望。 “那今天晚上的开机宴,我过来接你。” 话落,宋清沅看着眼前怔愣着的青年,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从衣服里拿出一只粉白玫瑰放在桌上,抬头深深看了眼江安遇,旋即转身离开。 那束粉白玫瑰,是他上次看见裴应声买过的,想来是小青年真的很喜欢。宋清沅做事不喜欢把人逼得太紧,所以追江安遇这件事,他更想温水煮青蛙,一只粉白玫瑰既不会显得突兀用意太明显,却也讨人喜欢。 江安遇目光落在玫瑰花上,指尖似乎被烫到一般,不自觉地蜷了蜷,但再没有看一眼。 他成年礼那天,裴家声势浩大地给他举办了一场生日宴。他也是在那天夜里,跑到宾客云集的中堂外,去找藏在湖心亭的裴应声,他想说他已经十八岁了,可以喜欢裴应声了。 可他除了裴应声给他的钱,什么都没有,匆忙之下,他只好借着月光,在老宅的后花园里,剪了几株粉白玫瑰。 那些花儿在月色下随着威风轻轻摇摆着,淡淡的香随着风一起吹来江安遇这里,很是圣洁,像极了他心里的裴应声。 那时候江安遇磕巴着说完告白的话,倚在柱子上的男人面色无波无澜。等到江安遇以为他又会像去年一样拒绝他的时候,男人却倏然开口,“喜欢啊?” 江安遇那时不知道裴应声说的喜欢,是喜欢眼前这个人,还是喜欢怀里的粉白玫瑰,于是他都点头。 “借花献佛。” 男人垂眸,哼一声,面上似是不屑,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后来江安遇才知道,原来粉白玫瑰,也是裴应声种的。 思绪被拉回,江安遇坐在秦墨床边,紧攥着他的手,感受着床上人比平常人略低一些的体温,“师兄,小遇请,了护,工。” 话落,他似乎又怕秦墨生气,“都是,很有经,验的。” 江安遇把大部分的钱都花在了秦墨这里,他已经打听过了,国外有一家医院看这种病看的很好,治愈率很高。 “等小遇,拿到片酬,”他想说他已经攒了好多钱啦,可以不用带师兄吃苦了,不用像维也纳一样,饿着肚子离开他,“小遇带,师兄去,国外。” 从小到大,都是师兄带他出国比赛,这次,换他带师兄出国看病。 秦墨的指尖上,有着一层薄薄的茧,是常年弹琴积累下来的,江安遇摸着那层茧,轻易地酸了眼眶,“师兄,要,快点,好起来。” “小遇,等,太,久了。” ... 晚上的开机宴除了宋清沅,没有一个人是江安遇认识的,那些导演和制片们聚在一起,宋清沅忙起来,就没空照看他了。 所以当江安遇在这里看见崔书的时候,眼里都是藏不住的惊喜。 “我是熟人介绍,进了剧组。”崔书用酒杯碰了碰他手里的果汁,发出清脆的声音。 崔书没敢告诉江安遇,是裴应声找他过来的,这个剧组所享受的最高配置,都是裴应声准备的。 然而除了他和那个陈制片,没人知道裴应声才是最后的投资商。 江安遇弯着眼睛听他讲自己这些天的经历,他在学校门口开了一家舞蹈室...江安遇越听越眉心越舒展,这么多天,终于有一件事情足够他开心好久。 二楼的角落里,男人站在单向玻璃背后,看着楼下安静乖巧喝着果汁的江安遇,目光不曾离开他的范围,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但仅仅看着他,裴应声就很心满意足。 然而这种令人愉悦的情绪也只持续了片刻,直到他听见汇报江安遇行程的人说,江安遇最近在看飞往美国的机票,男人眼神里的笑意倏然凝固。 裴应声的眉头微微皱起,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阿遇说什么?” 他几乎什么都满足江安遇,江安遇想要秦墨醒过来,他去请国外的专家给秦墨治病,江安遇不想看见他,他甚至狼狈地把自己藏起来,不叫江安遇看见,他甚至准许宋清沅那些对江安遇心怀不轨的人,亲近江安遇,阿遇明明已经有很多朋友了。 可为什么还是要走。 裴应声看着坐在高脚凳上给崔书比划着的江安遇,原本缓和的神色渐渐覆上一层霜意。 他只是想看见江安遇而已,不会打扰到他也不可以吗。 对面的保镖低着头不敢看裴应声,“小江少爷说要,要去国外。” 男人布满红色暗痂的手背扣在桌面上,一下接着一下,沉重,骇人,听起来瘆的慌。 “国外有什么是国内没有的?” 裴应声敛眸,声音低哑,“枪.击、难民、疫病...当然只有在我的视线里,才最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失败... 裴·抓狂·声:国外有什么让你这么喜欢?! 遇崽:国外没有裴应声。 感谢在2022-02-16 23:09:00~2022-02-19 23:3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异梦 裴应声话落,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时间久到他身边的保镖都以为他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可偏偏这时,男人倏然从位置上起身, 慢条斯理的为那只受伤的手戴上黑胶手套, 随后像是电影慢动作放映一般朝着楼下走过去, 他脸上每一帧表情都让人看的清楚透彻。 阴鸷偏执。 不辨喜怒。 仿佛一瞬之间,他又是那个什么都无所谓的裴应声了。 皮鞋落在地上的声音,在昏暗的走廊里听起来格外寂静, 裴应声撵着黑胶手套的边缘,不紧不慢地在人群里找寻着江安遇的身影。 直到看见他和宋清沅被那群导演包围在人群中心的时候,男人眉峰不自觉挑起,眼底的惊涛骇浪被他精湛的演技藏匿着。 他试过所有能挽回江安遇的方式,如果这人生漫长的几十年里, 没有江安遇, 裴应声不敢想。 他以前总想着,无论怎样,阿遇千万不能恨他。可如今一条道走到黑,江安遇和他, 连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算不上,每每想到这儿, 裴应声总会难以抑制地窒息。 哪怕恨他呢,也总算是惦记着他。 他实在是穷途末路了。 裴应声嘴角的苦笑并不明显,但眼神里的落寞,却是怎样也遮掩不住。 他随手接过侍应生手里的酸梅汁, 倚在吧台上, 啜饮一小口,冰冰凉凉, 酸甜口的,他想着阿遇应该喜欢。 不远处传来那群人交涉的谈话声,裴应声脚下一顿,眉头皱的越发紧。 “宋导,这小演员我看着眼熟啊,你专门挑来的啊?”边上的几个和宋清沅关系比较的好的年轻导演,一眼就看出了宋清沅对边上青年的意图,于是笑着和宋清沅碰杯,“你可得好好提点提点。” 宋清沅但笑不语,默许他们用这样调侃的方式温水煮着江安遇。 然而江安遇却并不过度解读他们这些行话,因为从来没有导演敢在裴应声面前说‘提点’这样的话,是以他并不知道这些话的另一层含义。 那些人仿佛一拳打在了软乎乎的棉花上,却更来劲儿了,随手拿过香槟塞进江安遇手里,“我觉得宋导眼光可真是不错,对了,小遇你年纪这么小,应该没什么恋爱经验吧?” 江安遇嘴角的笑意凝固片刻。 不远处的裴应声指尖摩挲着杯壁边缘,冷淡的神色在听到这个问题时,混黑的眸子终于有了些许难以控制的反应。 他同样也好奇江安遇会怎么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 然后在那一瞬间,他看见小青年摇摇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没,有。” 没有? 男人指尖一顿,细密连绵地疼意迅速涌上来,思绪几乎在瞬间混乱。 江安遇短短两个字,否定了两个人的十年。 他能接受江安遇说不爱他,也可以接受江安遇说曾经遇到过一个非常不好的人,可就是没有办法接受他在江安遇的心里,一点一点的消失,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如同凌迟一般的感觉从心头溢出,裴应声终于坐不住。 他没办法接受和江安遇毫无瓜葛。 “是,”宋清沅虽然讶异他这样的回答,但这样明确的回答,也确实印证着江安遇对裴应声已经没什么了,“我们小遇才二十来岁,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什么?” 身后的声音太过熟悉,江安遇浑身一怔,脸色瞬间惨白,瞳孔难以抑制地震颤着,脊背迅速僵硬起来。 “他十八岁就是我的,你还想问什么?” “不如我来告诉你?” 下一秒,鼻尖凑来裴应声身上熟悉的冷木香,男人俯身,抽走他手里冰凉的香槟,紧接着把自己手上的酸梅汁放在他掌心。 裴应声低眸,看了眼这瓶酒窖藏的年岁,忍不住笑出声,“二十来岁,年纪还没这瓶酒大,喝什么?” 淡淡的斥责声在江安遇耳边响起,他很想把自己缩起来藏起来,谁也看不见。 江安遇依旧浑身僵硬,伴随着细微的颤抖,他甚至能感受到裴应声调侃里的不容拒绝。裴应声用这样调侃的语气,像是他们两个人从来没有闹过任何矛盾一样。 那层伪善的皮终于被裴应声撕裂,江安遇不自觉蜷起指尖。他想,裴应声终于装不下去了吗? 也是,裴应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容许自己伏低做小这么久。 甜软的气息从耳侧袭来,裴应声难以抑制地在他身侧多停留片刻,他不知道他这样靠近江安遇,江安遇会怎样对待他,可他现在不在乎那些,左右他在江安遇心里从来就没有干净过。 但终究还是忌惮,裴应声浅尝辄止,终于抬头,嘴角的笑意森森。看着眼前这一群同样伪善的人,男人一哂,“知道他是小孩儿,灌什么酒?” 男人眼里的占有欲太过浓重,他像是一头野狼,露出恶齿,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所有觊觎着江安遇的人。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裴应声是个狠角色,刚才还口若悬河的那些导演制片们,这会儿一应的静了声,分分找着借口离开。 “开机宴我们阿遇就不参加了,”裴应声神色散漫地扫过在场所有人,目光最后落在刚才开口说话的那人身上,“我们阿遇单纯,别有用心的人,比比皆...”是。 他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响,裴应声侧过脸,舌尖顶了顶磨牙,左颊烧得火辣辣的疼。 整个会场被这一巴掌打的中断,一瞬间,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小心翼翼地往这边看着。 江安遇掌心也烧的灼热,紧紧攥着的手泛出青紫的颜色。 他恨极了裴应声说这话,从前裴应声就是用这样的烂借口,一而再再而三地限制他正常的社交。 说他和秦墨亲疏有别,说宋清沅别有用心,说所有人都比不上一个裴应声。 可偏偏他都信了。 裴应声不出现的时候,大家都是好好的,他一来,这些人避江安遇如毒蛇猛兽。 江安遇抬头,对上男人那满是攻击性的双眸,近乎挑衅,“满意,了?” 他让裴应声在这么多人面前丢面子,裴应声这样在乎体面的人,总该恨他了。他不想再这样被裴应声时不时装可怜的模样钓着,他也没有第二个十年和裴应声耗下去了。 裴应声一扯嘴角,不顾江安遇的挣扎,强行扣着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细心揉捏着,“满意。” 爱他恨他,都行。 唯独就是不能晾着他,离开他。 裴应声面上不显半分绝望,哪管嘴里的血腥气几乎要溢出来,却始终温柔,“怎么不满意?” “来,”男人死皮赖脸的劲儿这会全然挡不住,“小叔给揉揉。” “裴应声!”宋清沅看着被裴应声挟持在手里的江安遇,一时之间越发觉得他像个疯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应声懒得看他,生怕人跑了似的,只紧紧攥着江安遇的手。 江安遇眉心皱着,试图在裴应声的神色里找到生气的一丝一毫,可面前的男人低眸看着他,嘴角始终带着笑,那神色就算他这会儿拿着刀冲裴应声的心口捅下去,他也甘之如饴。 “不开心就拿小叔撒气?”男人低笑,明明看着是开心的模样,却让人看不出他是开心还是难过,“成。阿遇开心,想怎样,小叔都成。” 裴应声这样低声下气的同他说话,江安遇仿佛被他扼住后颈,他被眼前的男人逼得眼角泛红。 他想,裴应声总是知道用什么样的姿态,才能最轻易的拿捏住他。 可江安遇厌倦他这一招了。 眼前的青年反手攥住裴应声的手腕,发狠咬在他手背上,可面前的男人却依旧笑着看他,眼神里的宠溺几乎扼杀了江安遇。 他好像不会疼一样。 男人低眸,看的见江安遇眼底的恨。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不该高兴,起码,江安遇没把他当路人。 “跟小叔回去吧,”男人任他咬着,另一只手却覆上他的脊背,轻轻拍打着,安慰着情绪躁动的江安遇,“小叔没辙了。” 他苦笑,“真没...”辙了。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眼前的小青年倏然抬头,嘴角沾着他手背上的血迹,越发衬的他肤色冷白。 “跟你,回去?所以,这次又,是,谁呢?”江安遇看着他,心想这次的筹码又是谁呢。 是宋清沅还是崔书呢。 裴应声笑意怔在嘴角,‘没有谁’三个字在嘴边却怎么说不出来,说出来青年也只会觉得他更虚伪。 裴应声落在青年背上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片刻又恢复如初。他早该想到阿遇会这样想,毕竟他就是这样卑鄙的人。 “小遇,你不要被他迷惑了,”宋清沅一贯清楚裴应声是怎样的人,“如果他真想挑衅,那就让他来。” “你说不要,”裴应声撵着江安遇的后颈,“小叔就不...”做那些事。 可偏偏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青年已经狠狠挣开他的手,朝着门口那辆黑色的宾利走过去。 裴应声看着空落落的手掌,又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像以前一样,乖巧地爬上那辆车的副驾。只是这次,青年再没有回头,没有笑着说‘小叔,走啦’。 能把江安遇留下来,他该开心的。 裴应声神思恍惚,怔愣着站在原地,他却怎么样也高兴不起来。 “裴应声!”宋清沅一拳打在他的嘴角,男人闷哼一声,后退两步,听着面前的宋清沅那些斥责骂他是畜生的话。 “我以为你打算放过他了。” 裴应声拇指撇干净嘴角的血。 沉默片刻,终于抬头,哑声问他,“你是不是从来没爱过人啊?” 话落,他不屑看宋清沅,带着一身的狼狈,走出会场。 真正爱过的人,哪里舍得放手。他只是迁就,哪里是放手呢。 等到裴应声上车,副驾上的江安遇很快打开车窗别过脸,这样拒绝的方式太过明显,裴应声却还是强撑着嘴角,往他身后塞了个靠垫,“别把头探出去。” 一路寂静无声。 回到黎逢苑时,裴应声刚下车,就从院子里跑出一只猫,伏在裴应声脚边。男人低头,细心将他抱起来,摘去它脑袋上的杂草,确定它干净了,然后才小心翼翼走到副驾,从车窗里递给江安遇。 “它很喜欢你的味道。” “试着抱抱它。” “或者给它起个名字也好,”男人神色里有些难掩的期待,“成吗?” 江安遇沉默地推开车门下车,甚至连裴应声怀里那只猫也没看一眼。只留下裴应声在原地,抱着那只不知名的猫,看着江安遇越来越远的背影,最后在门缝里消失不见。 裴应声不敢耽搁,放下猫匆匆跟上他的步子。江安遇晚上没怎么吃饭,他得做些,不能让小朋友饿着肚子。 男人系上围裙,高挑挺拔的身影在厨房打着转,竟然也像模像样的,只是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沙发上的一小团身影上。 昏黄的灯光下,江安遇窝在沙发里看剧本。 裴应声洗净手,顺手给他开了大灯,“别暗着看书,对眼睛不好。” 男人随手扯过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时,江安遇这才看见男人手背上的沾着血痂的伤口尽头,有一圈很明显的牙印。 伤口叠着伤口。 江安遇目光落在他伤口上,不自觉地一缩。 “先别睡,等会吃完饭...” 似乎察觉到江安遇的目光,裴应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指尖不自觉一顿,下意识地要把这双布满伤痕的手藏起啦,“太丑,别...”看。 “你是,故,意吗?”江安遇截断他,终于开口说了和裴应声的第一句话,“装可,怜,是觉得我,好骗?”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将裴应声淋了个透彻。 他从没想过用这样的方式,去博取江安遇的同情。 锅里的饺子‘咕嘟咕嘟’的响着,截断了裴应声慌乱的思绪,他转身离开的步伐错乱。 裴应声从流理台的柜子里拿出一双崭新的黑胶手套戴上,确保遮住那些伤口了,然后才从锅里盛出滚烫的芹菜肉饺,捧上餐桌。 “先吃饭,成吗?”裴应声和好蘸料,殷切地看着沙发上的青年,“饺子是昨天包的,我跟着阿姨学的,他说你在老宅就喜欢吃...” 对面的青年神色太过淡薄,仿佛置身事外,看着他自言自语。 裴应声的话匣戛然而止。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多了,也似乎怕江安遇又说他这时候装什么深情,裴应声难得沉默,只是在青年起身过来的那一刻,眼底的眸光微微闪着。 “尝尝?” 江安遇站定在他面前,低眸,看着那一碗水饺,热的几乎要烫红他的眼睛,“陈阿姨,一定,没告,诉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裴应声却已经开始没来由地害怕,江安遇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我不喜欢,汤饺。” “和蘸,料。” 蘸料和汤饺只会在除夕夜出现,因为只有那一晚,裴应声才会有完完整整的时间,陪他从年尾走到年。 纵使再讨厌,除夕那天晚上,他也会陪着裴应声吃很多。 “你为什,么总要从,别人,嘴里,了解我,呢?” 看着青年转身朝着客房走过去的背影,裴应声低眸,看着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水饺,像个犯了错的小孩,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 你为什么总要从别人嘴里了解我呢。 因为他想从头来过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了。 第63章 异梦 江安遇睡过去的时候, 裴应声依旧站在他的门口。 整整一夜,他守在青年的门口,连同着那碗蒸腾着热气的水饺, 一起待在客厅里。 裴应声听着里面的青年不知道是做了噩梦, 还是梦见了他, 总是隔一会儿,就喊着秦墨的名字。 大概是真的怕。 天快亮的时候,裴应声终于又走到流理台, 处理掉那碗水饺,打了两个鸡蛋,蒸了一碗鸡蛋羹。 在他这个年纪,才学会了那些没有江安遇的时候所必须的生活技能。 可他学这些东西,从来不是为了活下去, 活下去对他来说太容易了, 他从七岁开始,就一直在想着怎样随心所欲的活得更畅快。 可是江安遇离开以后,有那么一天他忽然想到,江安遇看到他会做这些东西, 会不会冲他竖起大拇指,然后说一声, ‘小叔,厉害!’。 那样惊喜的目光足够裴应声欢愉好久。 可到底没有那一天。 裴应声嘴角泛起一抹苦涩,他现在已经要分不清学的这些东西,哪些是他喜欢的, 哪些是江安遇喜欢的。 即便把江安遇留在身边, 他也总是做错事情。 等到青年从客房出来,裴应声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 把那碗鸡蛋羹放在桌子上,似乎是怕青年拒绝,他又指着桌上年代久远的木制饭盒,说,“老宅那边送来的,爷爷怕你饿着。” 桌上提饭的木盒上还沾着红漆,裴家的东西,随随便便拿出来一件,都是洗得干净的古董。 江安遇当然认得,他从上初中的时候开始,陈阿姨就是用这样的提饭盒给他送饭的。 偶尔也有几次,他会在学校门口看见裴应声的车,男人总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他还没跑到跟前,甚至离车还有远远一大截的时候,车窗就已经被裴应声放下来了。 男人带着墨镜趴在车窗上,毫不芥蒂地招摇着往他这里看。每每这时,江安遇总会一路跑过去,生怕裴应声叫别人看了去。 酱油的香味将青年从回忆里荡出来,鸡蛋羹的味道还是和陈阿姨做的一样,可江安遇还是一口就尝出了差别。 陈阿姨做饭喜欢放枸杞,然而这碗鸡蛋羹里除了调料,其他的东西干干净净。 裴应声眼见着他吃了一小口就要放下勺子,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慌忙问道:“不好吃吗?” 青年没说话。 “没事。”裴应声连说话也斟酌着语气,“不好吃,那就不吃。” 江安遇原本是想放下汤勺离开的,他不想与裴应声再有什么瓜葛,直到他无意间看见男人将自己受伤的那只手包裹的严严实实,不见半分伤口裸露在外面。 攥着汤勺的手一紧。 夏天这样闷热,裴应声却遮掩着伤口,仅仅只是因为他昨天说了一句‘装可怜’。 “大概是凉了。”裴应声神色无措,给自己找着江安遇不喜欢他的借口,说着便要用那只没有戴手套的手,去收江安遇跟前的蛋羹。 裴应声这样如履薄冰。 那一瞬间,江安遇的目光落在裴应声转身走向流理台的背影,不自觉地紧抿着唇。男人宽厚的背影此时却尽是落寞。 这时候,他又不得不承认,他不是曾经心如磐石的裴应声,也还是会难过。 他只是装的坦然而已。 如果看不见就好了。 在江安遇起身离开的那一瞬间,裴应声听到动静倏然回头,手里的蛋羹没拿稳,顺势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碗四分五裂,里面的蛋羹溅的满地都是。 可裴应声却无暇顾忌,只是愣愣看着被他惊扰站在原地的江安遇,隐匿在眼底的浅红随着江安遇的动作缓缓浮上眼角。 “我,我以为你要走。”裴应声解释。 他试图用狼狈和失态来遮掩几乎藏不住的悲伤。 对上青年漠然的目光,裴应声的解释听起来苍白无力,“我不是发脾气。” 男人重复着,“没有发脾气。” 可不管他怎样说,眼前的青年始终是一副置身事外无动于衷的神色,仿佛这一只碎掉的碗,根本不会让他想这么多。 裴应声终于偃旗息鼓。 正当他以为江安遇不会再开口和他说任何一句话的时候,他忽然听到青年喊他名字。 “裴应声。” 他慌张回头,眼里的殷切明显,然而下一秒青年的话,却让他在一瞬间如坠冰窟。 “你还,要困我,多久,呢?” 裴应声怔愣在原地。 直到将青年送到卧龙雪山,裴应声看着青年在肖凌的带领下,和那群人腼腆着聊天,他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不敢靠近一步。 脑海里回着青年那句‘你还要困我多久呢?’ 裴应声想,他哪里困得住江安遇。 终于等到肖凌回来,裴应声细细问他江安遇和那些人都聊了什么,肖凌都一一告诉他。 “裴哥,你怎么不过去?”肖凌问他,想知道江安遇说了什么,直接过去听,或者走近些听不好吗。 裴应声摇头,“那些人怕我。” 他一过去,那些人就都跑了,阿遇就又是一个人了。 裴应声紧紧攥着手,“我看着就好。” 肖凌看着穿得严严实实的,试图用手语和别人交流的江安遇,即便说话不利落,在雪山里脸冻得通红,但也能看出来是开心的。 “卧龙雪山这里有一个志愿者的项目,我猜小遇大概会很喜欢。”肖凌说。 裴应声既然把江安遇交给他,他自然就要对江安遇负责,要给他规划好以后的每一条路。 “什么项目?” “卧龙雪山这一带,有一个村子叫独头村,和剧组很近,这个村子难以想象的落后,”肖凌看一眼裴应声,继续说,“那块的中年人进城打工,充当廉价劳动力,又或者被骗到金三角,要么再没回来,要么再回来就是缺胳膊短腿。” “政府也不作为。所以,整个村子里,最多的就是孤儿。有的孩子甚至刚一出生,父亲就杳无音信。” “总之,这里很是混乱。” ‘孤儿’这两个字一出来,裴应声指尖攥的越发紧了。 “你知道的,阿遇曾经和他们一样。” 肖凌终于在这会儿说出了他最想说的那些话,“裴哥,我知道这可能听起来很危险。但如果你能听的进去,就别阻止他去做这些事情。” “拍一些志愿活动的边角料,对他以后也有好处。” “他已经没办法弹钢琴了,能做自己唯二喜欢的事,对他来说,或许已经很不容易了。” ... 这些天,剧组忙着布置外景,他们这些演员住在附近的旅馆里,有时间会凑到一起围读剧本,但还是闲下来的时候居多。 这时候江安遇总是往兜里揣一把糖,等在村子里兜兜转转好几圈的时候,那些糖就分完了。就像肖凌说的,独头村里,最不缺的就是那些可怜的孩子。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把他带过来的最后一把奶糖塞进兜里,准备再去看看那些小家伙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木头房子里传来一阵小孩热闹的笑声。 好奇心驱使着他过去。 然而刚走到门口的转角处,江安遇的脚步骤然停住,连带着呼吸也跟着一滞。透过那道微微敞开的门缝,他看见一向矜贵的男人,此刻正踩着梯子,手里抱着污脏的茅草,看上去像是在补那些被大雪压塌的草屋。 羽绒服被搭在门口的木头横梁上,裴应声身上原本干净的白衬衫此刻尽是泥点,指尖也冻得通红,可他看起来却像是丝毫不在意。 小孩子们在下面抢着给他递麦秆捆扎成的草束,一边嘻嘻哈哈地问他,“叔叔,你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呀?” 男人手里的动作一顿,眉眼顷刻低垂下来,“等下次你们小遇哥哥不来的时候,你就在村头的树上做个记号,我就来了。” “那你是惹小遇哥哥生气了吗?”围在裴应声身边的是一个小女生,她在口袋里摸索了好久,才舍不得地拿出那一颗奶糖,然后揪一揪裴应声的衣角,“你给他一颗糖就好啦~” “上次我和村东的小胖子吵架,他就给了我一颗糖。” 裴应声敛眸,揉了揉她的脑袋,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大概要把全世界的糖给他,他才愿意开口。” 片刻,他又觉得自己可笑,和这些小孩子说这些有的没的。 “那你是不是喜欢他呀?”小孩子哪有什么恋爱观,他们看见什么就说什么,“小遇哥哥很好哄的,上次虎妞就骗了他好多糖。” 裴应声没说话。 临了修缮好这些房屋离开的时候,他忽然蹲下身,与面前这些小朋友视线齐平。 “下次我会给你们带糖,只是,”裴应声说,“不许再骗他,也不准问他要糖吃。” 似乎想起了什么,男人嘴角微微抿着,“我们阿遇,也很喜欢吃糖。” “啊?可小遇哥哥已经是大人了,大人也要吃糖吗?” 小遇已经是个大人了。 听到这句话的裴应声一怔,原来在别人眼里,他的阿遇,已经是个大人了。 曾经被他抱回家的害怕瑟瑟发抖的小青年,如今也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裴应声哪敢想时间竟然会过的这样快。 “他...”他声音带着些喑哑,“也才做大人不久。” 他也才做大人不久。 江安遇鼻尖没来由地一酸。他忽然想起来,自从那天他问过裴应声打算困住他到什么时候起,他好像就再也没见过裴应声了。 原来裴应声一直都不曾离开过。 异样的情绪在心中升腾起来,江安遇不自觉地攥紧口袋里的奶糖,心尖缺失的那一块像是正在被什么东西缓慢地填满。 等到裴应声出来的时候,江安遇就把自己藏在深深的巷子里,直到裴应声走远了,他才缓缓绕到裴应声说的那棵树跟前,上面零零散散地落下七八道痕迹。 看样子,裴应声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江安遇站在那棵树面前,看着上面杂乱无章的树疤,竟然站了许久也没有离开。 夜半时分,外面纷纷扬扬地开始下起雪。 江安遇居住的旅馆外面,传来一阵低低的流畅的钢琴声,他对钢琴的声音一向敏感,即便不能很好地弹奏了,但是一听到这些声音,还是会分外欣喜,尤其是在这样偏僻的地方。 只是这弹钢琴的人,似乎不大熟练,虽然流畅,但是听起来像是个初学者,甚至到高潮的时候,还会漏掉一两个音节。 钢琴的声源听起来不是很远。 江安遇起身,披了件棉衣,循着钢琴的声音走过去,沿着昏黄的路灯,在雪地里踩出一连串的脚印。 直到他走到一间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前,才停住了继续前进的脚步。 叩叩叩。 江安遇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里面的钢琴声戛然而止。 “你有个,地方,弹错,啦,”江安遇隔着门缝说,“少,了一,个音。” 雪天里,他的声音不算大,像猫叫一样的绕的人心痒,但也足够人听的一清二楚。 隔着一扇木门,院子里摆放着一架覆着浅雪的钢琴,以及浑身沾雪的男人。 裴应声听见他的话,低眸看着自己右手短缺的那根拇指,把所有的念想和解释都咽进了肚子里。 他不是故意弹错的。 钢琴声再次响起的前一秒,外面青年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听到‘师兄’两个字的时候,裴应声指尖不知所措地顿在半空。 “师兄,醒了?” 外面传来江安遇难以置信的惊喜声音,裴应声也在短短一瞬间红了眼眶,冻得通红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秦墨醒了。 裴应声恍惚觉得,他这些天像是做了一个短暂而贪婪的梦。 现在,也该醒了。 第64章 逢归 天空的雪越下越大, 落在裴应声的发梢,肩头,甚至连眼角的睫毛上, 也挂着一层薄霜。 他细细听着青年的动静, 听着青年踩着雪离开的声音。 以前是踩着雪走向他, 现在是离开。 等到听不见青年的脚步声,裴应声顿在半空的手,终于落在琴键上, 一道低哑的琴声响起,男人垂眸,眼泪滑落,融化了眼角的雪,滚烫的眼泪紧跟着落在手背上, 在雪痕上面划出一道清晰的泪痕。 一首C大调前奏曲被裴应声弹得乱七八糟。那一瞬间, 他忽然能理解怎么江安遇就弹不了钢琴了呢。 原来,人真正难过的时候,是害怕,会发抖, 甚至连带着脑袋,也是一片空白。 裴应声这一辈子总在和人争, 和秦墨争,和宋清沅争,临了到头,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惜, 最后他还是没能送江安遇一首完整的C大调。 门被缓缓推开那一瞬间, 裴应声却连头也没抬起来过。他太了解江安遇,在秦墨和他之间, 他不值得江安遇回头。 “你弹得太难听了,整个旅馆的人都快被你吵醒了。” 来人站在门口,身上搭着一条毛毯,“小遇走了,你不跟上去看看?” 裴应声听出崔书的声音,头也没抬,只是续完了最后那一首钢琴曲。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天赋对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他的阿遇有这样难得的天赋,却因他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 被所有人捧在手里的江安遇,只有在他这里,才会气馁,甚至平庸。 左右逃不过一个爱字。 冬夜寒凉,裴应声抬头,借着路边的灯光,看着江安遇踩出的那一排整齐的脚印,眼睛一眨,眼泪就滚着往下掉。 “秦墨醒了。” 崔书点头,“我知道。刚才在旅馆那条路上,我看见江安遇了,他在打车,应该是要回去。” 他的话说的很隐晦。这样晚了,又是这样的天气,这时候是不会有车的。 “你劝劝他吧。”崔书说,“在外面等一晚上,会冻坏的。” 裴应声摇头,倏然红着眼起身,“他等秦墨等了太久。” 没人比他更知道,那种长达半年的煎熬,有多么折腾人。这半年里,只要他听到和江安遇有关的消息,从来都是坐不住的。 江安遇也是。更何况,那人是秦墨。 裴应声苦涩地想,他当初不顾先来后到地带走江安遇,后来又不知礼义廉耻地闯入秦墨家中...如果他是秦墨,他大概会恨透这样的自己。 料想秦墨大抵也不是很喜欢他。 可曾经的江安遇为什么会喜欢他这样差劲的人呢。 裴应声踩着雪走出去。 “如果你不劝他,也别拦着他。” 崔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裴应声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 月光下,男人身上被落雪覆盖着,泛着淡淡的一层光,然而那双泛着红意的眼睛,却仿佛要被大海淹没一般悲伤。 “我总得送送他最后一程。” 山长水远,遥遥一程,他和江安遇匆匆十年如白驹过隙,还是走散在这茫茫人海里。 男人走出去那一瞬间,忽然对崔书说了一句无厘头的话,“如果任凛然回来,你能原谅他吗?” 崔书脸上的神色一滞,眉头轻轻皱着,不懂他为什么会这样问,“如果你是我,你会原谅他吗?” 裴应声语塞,片刻低头失笑。 他和任凛然那样的人,是没有本质差别的,当然也不值得被原谅。 崔书看着裴应声离开的背影,他忽然觉得感伤,裴应声和江安遇,曾经都是多骄傲的人啊,如今一个失魂落魄惶惶不可终日,另一个强撑幼骨食不知味。 可谓情字害人不浅。 兜里的手机震动着,打破了夜里的寂静。崔书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裴应声发过来的消息。 一瞬间,崔书指尖攥的苍白。 “他回来了。” “你是阿遇不多的朋友,我会替他保护你。” ... 夜色里,青年坐在路口的台阶上,不时地往手心里哈一口气,看样子是真的要冻坏了,但是他眼角微微弯着,看起来很开心。 裴应声坐在车里,忽然想起江安遇去赴星大厦的那一夜,也是下的这样大的雪,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青年红着眼睛,神色木讷呆滞,不像这会儿,他甚至觉得,连江安遇身边的空气,也是甜的。 见到青年离开他活的自在畅意,裴应声强咽下喉头的哽咽,把车缓缓开到路边,吱呀吱呀压着雪的声音明显。 “上车。” 车窗被放下来那一瞬间,江安遇倏然从地上站起来,警惕着往后退两步,紧接着如同一头小狼,提防着裴应声要带走他。 他反应太大了。 裴应声不自觉攥紧方向盘,说话时的嗓音如同在沙漠里被风干的泉眼,“送你去看秦墨。” 他话音刚落,站在原地的青年轻轻松开攥着的手,试探着问了一句,“真,假?” 江安遇这样期待的目光,刺激的裴应声瞬间又红了眼眶。 秦墨醒过来,他该有多开心。 “上车。”男人别过脸,掩着泛红的眼角,开了副驾车门的锁。 青年一步一试探,直到确认裴应声是真的会把他送到秦墨跟前的时候,他才哑着声,坐在说了一句‘谢谢’。 短短两个字,却让裴应声神思一顿,倏然哑了声。 兜兜转转,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车子缓缓启动,外面的风雪太大,可裴应声还是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透过晶亮的后视镜,男人看着后座上正往外瞧着的江安遇,瓷白的脸干净的不像话,和外面洁净的雪花一样,惹人心疼。 两人一路无言。 车停在医院门口那一刻,裴应声终于按捺不住,看着从车上下来的江安遇,忽然朝着江安遇伸开手臂,他声音沙哑着,“阿遇,让小叔抱一抱,成吗?” 就当这白驹过隙的十年,最后一程的离别礼。 他的眼光太过灼热,但又隐约透着一丝绝望。 江安遇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动作的寓意是什么,却隐隐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时间像是停顿一般,裴应声连呼吸声也浅浅,生怕一举一动不对,惊扰到面前的青年。 男人的手臂架在半空中,许久,也没能得到青年的回应。 终于,他不再挣扎。 裴应声后退半步,低眸,不叫他看见这么狼狈的自己,再抬头时,男人已经很好地掩饰着自己的泛红的眼眶,除了眼底遮掩不住的乌青,他似乎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影帝。 “阿遇,”裴应声看着他,声音低沉,“这次,我们好好告个别。” “小叔,就送你到这了。” 江安遇神色如常,只是咬着舌尖的牙齿和攥着裤缝的指尖,几乎收不住力道。 裴应声看着他,装出来的坦然让人几乎看不出。半年时间来,他们终于有一次,不再针锋相对。 山水一程,风雨一更。 他就送小朋友到这了。 江安遇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唇尖颤了颤,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挂在脖颈里那只冰凉的戒指,怎么也捂不热。 只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那一瞬间的难过,眼角泛着斑驳的红意,是因为裴应声的离开,还是因为秦墨醒来的欣喜。 可他总觉得,难过应该是大过欣喜的,不然他怎么会一直想掉眼泪。 ... 裴应声来到这世上,从来孑然一身。 直到十年前,他在路边的垃圾堆跟前,捡到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从那天起,他的人生轨迹,一点点的发生着改变。 回家的时候,常年冰冷的别墅里,忽然亮起一盏泛着暖色的灯光。那天裴应声在门口站了很久,不是新奇家里多了个人,只是说不上来的触动。 原来有人牵挂,是这样的感觉。 他很喜欢,但也开始害怕失去,于是他学着裴邵那样的态度,希冀江安遇能像秦燕龄一样,越来越爱他,却把江安遇越推越远。 他本该孤单一生,却偏偏从江安遇那里偷来了十年光阴。后来江安遇走了,他才知道,那十年,他爱的多苦。 男人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如同山崩地裂一般,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 宾利停靠在路边,裴应声静静坐在驾驶座上,神色呆滞,看着昏黄灯光下簇成团的飞蛾,眼泪止不住,怎么也止不住。 原来真的有人爱了十年,结局却无疾而终。 他在这里坐了一整夜,直到天快亮时,原本寂静的路上,忽然响起一阵焦急的消防车的呼叫声。 急促。 骇人。 裴应声看着消防车驶过去的轨道,骤然清醒,这条路上,只有唯一一处有建筑。 正是秦墨住的那家医院。 裴应声脸色瞬间惨白,指尖颤抖着拨通江安遇的电话,可那头不知道是把他拉黑了,或者是怎样,一直无人接听。 裴应声唇尖发抖,把车钥匙插进孔里那一瞬间,宾利几乎一瞬间冲了出去。 隔着远远的,他就看见冒着烟火的地方,堵满了消防车。 医院顶层的浓烟滚滚,几乎照映了半边天。 宾利过不去,裴应声看见那场景的一瞬间,瞬间红了眼眶,就连腿也是软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从那群围观的水泄不通的人群里挤进去。 然后看到人群中心焦急的正在给他打电话的肖凌。 裴应声喊他,肖凌回头,如同见到救世主一般,“裴哥!” “阿遇呢?”男人说话的时候,甚至连声音也是瑟缩沙哑着。 “你让我看着崔书,我没想到任凛然会把他喊来这里,然后他进去没多久,这里就...” “我问你阿遇呢!” 男人眼底泛着疯狂的红意,被黑胶手套裹着的手紧紧攥着肖凌的衣领,“我的阿遇呢!” “他是不是还在里面!” “我不知道小遇也在里...”肖凌解释。 他的话还没说完,裴应声已经甩开他,边上的消防人员拦着他不让他进去,被裴应声轻易挣开。 “再多来几个人!拦着他别让他上去,火势太大,会出人命的!” 裴应声被几个高大的消防人员环抱着,男人白净的脸上和衬衫上沾满了空气里的灰尘,手臂上的青筋凸起的明显,被狠狠禁锢的胳膊和腰却丝毫动弹不得。 看着那群禁锢着他的工作人员,裴应声近乎恳求地看着他们,眼角的泪痕划过,在沾了灰尘的脸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痕迹。 “他在里面,”一向心比天高的男人看着眼前的消防员,头一次对外人如此低声下气,他颤抖着,前所未有的无助,“我得进去啊。” “我得进去。” “里面还有很多病人家属!请你相信我们!” “你这样只会增加我们工作的难度,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可他就在最顶层,你们能上去吗!”裴应声右手的四根手指一点点掰开那些桎梏,整个手呈现着怪异的紫红颜色,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掉。 男人眼泪在脸上乱晃,不停地同那些人较劲。 他们说过要相依为命的。 阿遇再等等。 怪他走的太仓促。 手腕处‘吧嗒’一声脆响,裴应声眉头皱着,闷哼一声,手腕生生折断,以一个怪异的角度脱落着。在挣脱那些人的瞬间,他随手拿过泡在水桶里的毛巾,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楼梯间。 “裴哥!” “你回来!” 滚滚浓烟沿着楼道传下来,楼道的声控灯几乎被烧坏,浓烟遮掩下,他几乎看不清路,甚至也不清楚自己爬到了多少层。 可那条路他悄悄走了太多遍,是怎么也忘不掉的。 面前是滚烫的灼热的气息,裴应声不觉累地继续往上爬。 “阿遇!” 他喊着江安遇的名字,手背上是被烫伤的痕迹,黑胶手套粘连着血肉,几乎撕不开,“江安遇!我是裴应声!” “你应应我!” 可不管他怎么喊,始终没有人回应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颓败地想,如果找不到江安遇,他不想出去了。 十年来,他一直是让江安遇害怕的存在,如果死在这里,是不是江安遇就不会做噩梦了。 再往坏处想一些,他会和江安遇死在一栋楼里,死了他就能寸步不离地保护江安遇。 可裴应声还是几近崩溃的难过和遗憾。 阿遇才二十三岁,才刚刚过了生日没多久,才刚刚摆脱他这个让人恶心的存在。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被这个世界善待。 “阿遇!” 可不管他怎么样喊,都无人回应。 裴应声攥紧手,一声接着一声不间断。 万一呢,万一阿遇听见了呢。 除了烧焦东西的声音,男人的呼喊声回荡着这一层的走廊里。直到他听见有人在轻轻撞着门,裴应声瞳孔震颤着转身。 火海里,借着浓烈的火光,他终于看清,那扇门上的小小的玻璃探视屏后面,是他日思夜想的,寝食难安的小小身影。 有人把门从外面拴住了,在上面挂了一把锁。 裴应声使劲拍着门,“阿遇,你后退。” ‘嘭’的几声闷响,勾连着铁锁的门栓终于掉落,看到背着秦墨站在角落里,脸上满是斑驳黑痕的江安遇的那一瞬间,裴应声难以控制地掉着眼泪。 秦墨的身影几乎要压弯整个江安遇。 裴应声心疼啊。 “小叔来了,阿遇不怕。” 江安遇看着衬衫被烧的破烂,手腕正在流血的裴应声,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师兄,”他抽噎着,却还是不放开背上的秦墨,“师兄,没有,醒。” “任凛然,骗我!” 他哭的太难过了,百般委屈涌上心头,像是终于找到可以发泄情绪的人,他站在裴应声面前,放声哭着,“他,骗我!” 裴应声也跟着情不自禁地难过,比起手背上的烧伤,手腕处的断裂,他更心疼江安遇掉的这几滴眼泪。 他走过去,想伸手把受到惊吓的江安遇抱在怀里,然而所有的思念都到这里戛然而止。 裴应声只手接过江安遇背上昏迷不醒的秦墨,背在身上,用手肘卡着秦墨不让他掉下去,然后伸出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紧紧握着江安遇的手腕。 “不哭。” 裴应声带着他往前走,耳边是‘滋啦滋啦’的灼烧声,身上的痛苦被他压在喉口一言不发。他回头,看一眼泪眼斑驳的江安遇,嘴角微微抿着,安慰他,“小叔带你和秦墨出去。” 火光映衬下,裴应声牵起他的手,抹掉江安遇眼角的泪花,声音轻又哑,“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2-23 22:52:40~2022-02-25 23:4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ydi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逢归 四周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浓烟滚滚里,所有的电灯线路都被烧毁,甚至会发出闪电一般的线路灼烧的爆炸声。 裴应声只能借着火光, 才能看清身边的小青年。 他紧紧牵着江安遇, 后来察觉到青年总是慢他半步, 往后斜睨着看了一眼,才知道,原来青年在悄悄托着秦墨的腰。 “阿遇, ”裴应声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怎么样都不会丢下秦墨的。浓烟遮掩着裴应声泛红的眼眶,他声音沙哑,“到小叔前面去,后面的火会烧过来。” 江安遇执着摇头。 黑烟里, 他看不大清男人的神色, 但是他能摸到裴应声手腕上凸起的青筋,以及刚才在病房里看见的他受伤的手腕。 秦墨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对于受伤的裴应声来说,称得上麻烦。 三个人沿着走廊最边上走。 身边的消防架窸窸窣窣地响着, 倒过来的那一瞬间,男人脸色微变, 警觉揽住青年的腰,仓促后退几步。 昏暗里,他看不大清地势,架着秦墨的胳膊狠狠撞在暖气排上, 他甚至连皱眉的时间也没有, 紧接着就是消防架玻璃破碎在地上的声音。 震耳欲聋。 白色的粉末荡在空气中,他们更加看不清彼此的存在。 “阿遇!”裴应声惊魂未定地颤抖着声音, “砸到没有?” 他的神色确实称得上惊魂未定,连带着声音,也掺杂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江安遇眼眶一红,他听到那一声了,是手腕的腕骨撞在铁片上的动静。然而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不给男人添麻烦。 他紧紧咬着牙,手依旧托着裴应声背上的秦墨,尽最大可能的帮裴应声减轻重量,“没,有。” 听着江安遇细微的声音,裴应声终于松一口气,尽管青年掩藏的很好,裴应声还是听出江安遇带着浓重鼻音的腔调,“阿遇不害怕。” “我这样的人都死不了,秦墨怎么会?” 裴应声调侃着,用力把人往上托了托,手臂上的强烈痛感传来那一瞬间,他连疼的喘气的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江安遇心尖狠狠一疼,小心翼翼地跟着裴应声,生怕周遭再有什么东西,再被裴应声撞到。 “我刚才上来的时候,火势还没蔓延到十三层,这会儿在十五层,”裴应声说一阵,喘一阵儿,偶尔借着火光在空气里捕捉到江安遇脏的像只小猫一样的侧颊,灰扑扑的,眉心总会不自觉皱起来。 好比是一只被人精心豢养着的布偶,在泥潭里滚了一遭,又在外面流浪了许久...他怎么能让江安遇遭这种罪呢。 “辛苦我们阿遇再跑两层。”裴应声一侧手紧搂着江安遇,按着记忆里的路线,摸索着前进的方向,“小叔方向感一直很好。” “那时候,趁你不注意,偷偷来过七八次,”这会儿他借着黑暗的环境,什么都想说给江安遇听,总怕以后再没机会说。 “也没觉得这条路多有意思,怎么也想不到,还能有机会和你一块儿走。”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事,江安遇都知道。 “可小叔情愿你别来这地方。” “楼梯走多了,容易长不高。”男人调侃着,扶着江安遇的腰缓步往下走,却在摸到他腰间脊骨的时候,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瘦啊。 瘦的他心疼。 “每一层的楼梯有二十个台阶,你数着,仔细别走错了。” “等你出去,就能看见那些专业的医疗救护队,哪怕秦墨现在不醒,”裴应声顿了顿,然后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那也得看我的香火钱。” “砸那么多钱,秦墨他总得跟我们阿遇说一说话。” 手肘处被暖气片划开的那块皮开肉绽,裴应声甚至能感受到血顺着破烂的衬衫在往下流,可他实在太想看江安遇过好日子了。 “别让我们阿遇等太久...” “别说...了!” 江安遇跟在他身后,声音颤抖着喊停他的话。裴应声每说一句话,那些曾经的无力感又会卷土重来,一寸一寸地侵占着江安遇所剩不多的理智。 裴应声哄了他那么多次,可这次他分明听得出,裴应声没有骗他,裴应声是真的希望秦墨醒过来。 可裴应声仿佛交托后事一样的态度,江安遇强忍着身上细碎的颤抖,他不敢也不想再听下去了。 “好,小叔不说。” 裴应声扶着他走到下一层,嗓音倏然沉重的不像话,“可阿遇啊,小叔没找人撞过他。” 男人眨眼,眼泪砸在江安遇的手背上。 滚烫。 炙热。 江安遇紧紧攥着裴应声的衣角,眼泪划过嘴角,沿着干涩的唇渗在舌尖上, “小叔知道这样做,阿遇要生气的。”裴应声低头自嘲似的笑,声音赎罪似的温柔,“都怪小叔太坏。” “小叔,”他一顿,忽然想起《哑朝》里的那句台词,哑声说,“是死有余辜啊。” 他在别人眼里,一向是穷凶极恶的模样,是以江安遇这样想,他除了无奈,再多的解释也是徒劳。 江安遇红着眼听裴应声说,他很想反驳一句其实不是。 很多时候,他宁愿相信,动手的人不是裴应声。可是师兄变成这样他没有办法释怀,他不知道除了怪裴应声把他调走,除了怪自己不争气,还应该去怪谁。 “不是...” 他的声音逐渐淹没在火海里,连带着十三楼的火势也开始如燎原之势。 耳边传来窸窣的铁片摩擦的声音,裴应声只听得见江安遇说了句什么,但是没听清。下一秒,他警惕抬头,眼见着十三楼楼梯间的门的合页处已经掉落,整扇门以及其怪异的角度倾斜着,而门的对策,则是烧起来的木质扶手。 整条路只能让一个人通过。 “有什么话,出去说给小叔听。”裴应声吃力地抬手,揉了揉江安遇扎在脑后的发揪。 江安遇的话被他打断,硬生生地把那些解释的话又放回肚子里,心想出去的时候,他一定要讲给裴应声听。他对裴应声,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强烈的表达欲了。 这里的间隙没办法让裴应声再贴身照看着江安遇。 裴应声松开江安遇的腰,像是交代家里的小孩一样,耐心仔细,“阿遇,你先走。慢些,小叔在后面看着你。” 裴应声看着他终于走到自己前面,小心谨慎地过了那道门,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终于放下来。 “阿遇,过了这里,火势会小很多,你自己能走下去的,对吗?” 他背着秦墨,大概会走的很慢。 裴应声看着骤然回头的江安遇,忍不住鼻尖一酸,忽然想起阿遇小些时候,他送小孩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背影。 可那时候他没想到,有一天要辛苦小朋友自己走下去了。人生的路太长了,长到他没办法陪江安遇一起走过去。 “不,可以,的。”江安遇忽然在原地站定,看着被火舌隔离开来的裴应声,泛红的眼角晕出水雾,眼神里的挣扎明显。 他不行的。 没有裴应声的那些日子,他可以过得很好,但其实过得并不好。 夜里总不自觉地闯进他梦里的,不只是十年后混蛋的裴应声,也有十年来无数温馨瞬间的裴小叔。 ‘裴应声’三个字仿佛烙印一般,早已经在十年前就嵌在了他的骨骼和血液里。 裴应声眉心轻轻皱起来,忽然明白,他身上还背着江安遇的秦墨,于是低头,说,“小叔怎么会让秦墨有事呢?” 江安遇唇尖颤抖着。 男人终于腾出两只手背着秦墨,路过那道门时,火势越发的大,“小叔很快就来...”了。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那扇摇摇欲坠的门终于支撑不住,在男人路过的时候,‘啪’的一声,如同断弦的琴一般,骤然要撞到裴应声背上的秦墨。 那一瞬间,裴应声来不及思考,只是想着怎么样能让昏迷不醒的秦墨,受到最小的伤害。 于是在他带着秦墨从楼梯口滚下去的那一瞬间,跌落下来的门板狠狠砸在裴应声背上,又从他身侧掉落下去,结结实实地落在地上,溅起一大片的灰尘和火星。 男人闷哼一声,抱着秦墨从楼梯上滚落。恍惚间像是做梦一般,他听见那一句陌生又熟悉的,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 “小叔!” 短暂地一瞬间,裴应声怔愣着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安遇,强行咽下喉头的腥甜,哑着声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眼前眼泪流个不停的江安遇。 短短两个字,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 真的像是做梦。 江安遇指尖颤抖着,轻轻摸上裴应声磕破的额角,那处冒着细小的血珠。 黑暗里,他隐约能看见男人的额头暗了一块,疼的江安遇说不来话,“疼。” “不疼。” 裴应声听着江安遇这一句,心都要化了。他挣扎着起身,正想把被他护在身下的秦墨又背在身上时,忽然被一只清瘦的手阻断,江安遇接过他手里的秦墨,抬头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的,“我,背。” 江安遇低头接过秦墨的那一瞬间,裴应声忽然看见,那枚被他曾经戴过的,后来被青年丢掉的戒指,现在正完好无损地挂在青年脖子里,在火光里泛着浅浅的银光。 裴应声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一瞬之间如同枯木逢春,没有缘由的,疯狂跳动着。 原来,不是只有他舍不得。 男人小心翼翼地制止着江安遇的动作,生怕惊扰他似的,所有想说的话,嘴边戛然而止,他还是不敢有任何期待。 裴应声可怜可爱地揉着江安遇的头发,这样的温存对他来说太过珍贵。 “阿遇,”裴应声掩着语气里期望掺杂着些微绝望的无奈,“阿遇走前面,小叔走慢些。” “到了下面,告诉那些叔叔,说,十二楼以下属于安全区,让他们带着担架来接师兄,好不好?” 江安遇执拗地看着裴应声不肯走,一眨眼,那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个不停。 “可是我们三个,只有阿遇跑的最快了。”裴应声哄着他,“我们阿遇从小就跑的快。” 快到这些年,他已经开始追不上小朋友。 江安遇明白他的意思,哽咽着说不来话,于是借着火光做手语给他看,他把手心放在耳朵后面,那是裴应声的声。 【小叔,等我。】 裴应声点头,目光贪恋地落在江安遇飞奔离开的背影上。他承认自己有私心,他想,再看一看江安遇的背影。 是以即便秦墨压得他脊背生疼,裴应声也觉得酣畅淋漓。他险些以为,昨夜里,是他陪着青年走完的最后一程。 青年一离开,裴应声的眉头便紧跟着皱起来,每一次的动作,对他来说,如同粉碎一般的痛苦。 可他还是不敢停下来,因为不知道秦墨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他不知道秦墨等不等得及。 “秦墨,”裴应声侧眸,声音极其缓慢,他像是累极了,沿着台阶一层一层地下,“我不欠你了。” “我要求不多,”他说,“隔三差五地,让我知道他过得好,就够了。” 男人说着就红了眼眶,“我演过太多爱恨情仇,很多时候,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我是恨你,还是嫉妒你。” “你认识他太早了,早的让我不知所措。” “可你有父母,有家人,”裴应声目光空洞着,似乎在回忆那些年短暂的欢愉,“我从十年前,就只有他。” “我很后悔遇见他,但也庆幸,那十年。”有他。 裴应声步伐极其缓慢,走过的那一层台阶上,沿着他的路线,落下一滴一滴的血被烧灼干。 耳边是杂乱的脚步声,裴应声想,他们家的小朋友跑的真快。 从小就跑得快。 他要追不上了。 裴应声神色片刻的恍惚,站不住似的,在原地晃了下。他掂了掂背上的秦墨,咬着舌尖,哼着哄江安遇睡觉的那首民谣,声音沙哑着,却依旧温柔。 直到终于看见那一群人朝着他奔过来,他精疲力尽地,本能地把秦墨放在地上,然后退出人群,看着那一群专家把秦墨放上担架,看着小朋友因为奔跑过于潮红的脸色,他似乎在人群里找着什么。 裴应声想,大抵是赵一究? 或者是崔书? 男人失去平衡的那一刻,忽然庆幸地想,如果没有他,阿遇是不是,就不会做噩梦了。 可耳边最后听见的,是江安遇那一句:小叔。 ... 任凛然的车在跨江的吊桥上超速地狂奔着,副驾驶上的崔书神情困惑却又冰冷疏离。 “所以你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到底为了什么呢,为了带我走?” 崔书从来看不透任凛然。 “你在秦墨的病房里放火,可秦墨跟你有什么过节呢?”崔书终于忍不住,侧眸,看着他身边这个越发让他陌生的男人。 “如果裴应声死了,”任凛然神色几近癫狂,“如果裴应声死了,我就是裴绍唯一的儿子,裴家那些东西,全都是你的!” “他那么爱江安遇,他不会看着江安遇死的!” 崔书恍惚明白,原来连裴应声的爱也人人皆知,藏无可藏。 “可你问过我想要那些东西吗?” 任凛然一怔,车速倏然慢了下来,他神色里出现一丝裂缝,“我给你的东西,你难道不是一直都很喜欢。” 那时候任凛然被寄养在乡下,没有人愿意和背着‘私生子’名号的任凛然讲话,也从来不让任凛然进学堂念书。 只有崔书,每次下了学堂以后,都会把他带到村口的柳树下面,教给他念书识字。任凛然一开始是很拒绝的,他的母亲是优雅的钢琴师,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和这些人天差地别,村里的学堂对他来说,完全可有可无。 而崔书只是一户乡下人家的孩子,他是不屑于跟这些人为伍的。可崔书对他真挚,那时不过年少,他竟然已经萌生出要将崔书占为己有的冲动。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他挑拨崔书和那些孩子的关系,直到崔书慢慢变成自己一个人的。 那时候,两个人躺在田里的稻草堆上,任凛然曾经问过崔书想要什么,崔书枕着手臂,笑弯了眼,“想有钱!”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一瞬间,任凛然片刻恍惚,他想不通,他明明是为了两个人能过的更好,怎么崔书就变了呢。 攥着方向盘的手逐渐收紧,任凛然额角的青筋微微凸着,原本慢下来的车速,又在一瞬间快如闪电,像是车主在发泄某种情绪。 为什么同样都是裴绍的儿子,裴应声可以光明正大的混迹在顶层阶级,而他却只能夹着尾巴随母姓呢。 崔书说,因为在这场关系里,是裴绍和他的母亲做错了。这件事除了迁怒任凛然,怪不了任何人,甚至连一向心狠手辣的裴应声,也是受害者。 任凛然想,或许正是那时候,正是因为崔书那句话,他才起了玩虐崔书的心思。 崔书本应该站在他这一边的啊,怎么能去可怜那个混账呢。 副驾上的崔书神色依旧冷淡,他看着窗外不断飞逝而过清冷的景色,以及天边缓缓升起的日出。 他厌倦了。 “任凛然,”他的声音很淡,淡到任凛然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你爱过我吗。”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崔书敛眸,“我没体会过多浓烈的爱,所以我很难想象,裴应声的爱在你们眼里有多明显。” “但不置可否,我很羡慕江安遇,”他顿了顿,“也很羡慕十六七岁的我,拥有过平淡且温柔的你。” 任凛然眉心一紧。 “你到底想说什么?”任凛然透过后视镜,看着愁云惨淡的崔书,忽然生出了不好的感觉, “就算裴应声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他敢在国内把我斩尽杀绝,国外他不一定猖狂。我在国外还有无数资产,小书,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 “任凛然。”崔书终于扭头看着他,眼底泛起浅浅一丝红意,“我爱的是好多年前,那个会听我念书,会给我带酥糖,会陪我一起躺草垛的小然,不是现在为了裴氏尔虞我诈的任凛然。” “我喜欢的也是那些很平常的小东西,我本身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任凛然心头狠狠一跳,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他听着崔书说,“裴应声爱屋及乌,江安遇的每一个朋友,都被他照顾的很好。” “且不说江安遇身为我的朋友,在你眼里算什么,”他自嘲一笑,“我在你眼里,也只是你往上爬的工具吧?” “你说裴应声死了,裴家的那些东西就是我的,可是到底是我的,还是你的呢?” 任凛然唇尖颤抖着,精致的面庞罕见地有一丝分裂。 “从你把我送到裴应声身边时,从裴应声和江安遇一拍两散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崔书沉思着,“我想,我们会有怎样的结局?现在我想好了。” 遇见任凛然之后,他是一个极尽浪漫主义的人,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会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舞蹈工作室,任凛然会是一位非常成功的白领精英,他们会像所有普普通通的情侣一样,早出晚归,日落而息。 然而这一切都只能臣服在任凛然的野心之下。 他平静地看着任凛然,不假思索,“我们一起死吧,带着曾经年少的悸动和遇见你之后的...后悔,为你为我做过的那些错事,赎罪。” 任凛然甚至来不及体会崔书话里的意思。 那一瞬间,崔书倏然动手,夺过他手里的方向盘,猛然朝着江边开过去。 车头撞破围栏那一瞬间,崔书的安全带‘嘣’的一声,忽然被人打开,在他狠狠被车里人推出去滚在地上的那一刹那,崔书滚落在桥边,看着那辆落入江中溅起无数水花的奔驰,忽然不知所措的恍惚,心口仿佛被掏空,整个人失神着,无法言喻的空荡感袭上心头。 所以,任凛然爱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搞了个微博:巫山炖粉条 第66章 逢归 裴应声醒过来的时候,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大抵是梦里的江安遇太真实,也太温柔,毕竟那十年的光阴总能最能不费吹灰之力, 轻易地牵绊着他。 裴应声的脊背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动弹不得, 于是只能透过窗户,借着外面高高悬空着的一轮圆月,打量着这间昏暗的病房。 看的出来这是换了一家医院, 很简单的风格,白色的纱布随着窗口的微风轻轻晃动着,安静的很,应该是江安遇很喜欢的风格。 可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一时间,无尽的孤寂袭来, 这间病房寂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见。 裴应声不知道他还应该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 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明明阿遇已经快要原谅他了。 可偏偏就是心里的空缺,怎么也填不满。江安遇的那一句‘小叔’,生生把他摁断的念想又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男人挣扎着坐起身, 目光呆滞地看着外面的月色。他忍不住想,现在江安遇会在哪里, 大抵是不放心地守在秦墨跟前。 是以门口传来开锁声音的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是肖凌或者苏业,一句‘想静静’在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转眼就看见青年葱白的指尖搭在门锁上, 怔愣着看着他。 瞬间的手足无措袭来。 裴应声神色沾着慌张, 指尖蜷在被子里,下意识地就要去遮锁骨上的纹身。 可江安遇已经看见了, 裴应声这样无异于是掩耳盗铃。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生怕一开口,青年就像以前一样,转身就离开。 他连看一眼江安遇的机会也没有。 于是裴应声眼睁睁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江安遇,倏然一点点红了眼眶。他甚至没来得及开口安慰,就听着青年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低低地,似是带着哭腔。 “你怎,么才,醒啊。” 青年声音哑哑的,裴应声听得心尖一疼,一句‘是小叔不好’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小朋友这样诚恳的问他,他不应该用这样敷衍的话去搪塞他。 这些天,江安遇每天总会来他这里看一眼,白天不跑剧组了,就照顾秦墨,到了夜里,就来陪着裴应声,生怕裴应声醒了没人照顾他。 可是江安遇来了一次,两次,三次...裴应声还是没有醒。 江安遇着急地去找医生,一着急就说不清楚,手语掺杂着一些话,医生才勉强看懂。医生告诉他裴应声的脊椎原来是受过伤的,后来又被那个门板砸到脊椎,新伤添旧伤,没着日子醒。 没着日子醒。 那时候江安遇木讷着站在原地,把这五个字翻来覆去地嚼,嚼的眼眶通红,还是没想明白,‘没着日子醒’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裴应声,他是很愿意相信,秦墨的事情和裴应声没有关系的。 他还没来得及替秦墨说谢谢,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他是真的有很认真的考虑过,那只猫该叫什么名字。 见裴应声不说话,江安遇松开门把手,往前走一步,红着眼睛问他,“你怎么,才醒,啊。” 他等了很久,以为要像等秦墨醒过来那样,等着裴应声醒过来。 他太害怕了。 秦墨睡着的时候,他想他一个人也可以等着师兄醒过来,可是现在裴应声也这样了,他突然开始恐慌,不知道自己以后要怎么办了。 有时候,夜里睡着,他也会被梦里湮没在火海里烧得体无完肤的裴应声吓醒。 他这一动,裴应声恍然从梦中惊醒一般,看着眼前真实存在着的江安遇,说,“因为,小叔梦到你了。” “梦到这十年,梦到陪你去维也纳,”裴应声说着,如同奢望一般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安遇,“梦到我们一起养了猫。” “梦到秦墨没有出事,我们没有间隙。” 锁骨处的纹身灼热,裴应声轻易就红了眼眶,“梦到我们阿遇,是举世无双的大钢琴家。” 裴应声总是很轻易的,就能拨动他的心弦。 借着月色,江安遇看着裴应声无比诚恳的神色,忽然低声问他,“那,怎么,醒?” 这样的梦,每一个字都戳在江安遇的阈值上,他都舍不得醒过来,更何况裴应声呢。 “这太不真实。”裴应声声音带着些微遗憾,“我很轻易就知道,这是梦。” “想到这世上人心叵测。不敢陷得太深。” 不敢不醒啊。 连独头村的那些小朋友,都能轻易的从江安遇手里骗到糖,裴应声怎么敢不醒。 裴应声抬头,看着眼底些微乌青满身疲倦的江安遇,心疼涌上来的那一会儿,他脊背上的伤口疼的厉害。 “怎么想起这时候来看小叔了。”裴应声小心翼翼地铺平床铺的另一侧,然后希冀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坐过来。 “不是,突,然。” 江安遇鼻尖一酸,“每晚,都来。” “每次,你都不,醒。” 裴应声心头狠狠一怔,一个字一个字的,去揣摩他话里的意思 ‘每晚都来’这四个字,里面的关切太过热烈,裴应声瞳孔微震,却不敢往深了去想,比起欣喜,他更习惯失落。 “是小叔不好。” 裴应声不想说这句话,这句话看起来太笼统,也太没有诚意,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江安遇这么长时间的等待。 可他不说话,又怕江安遇不理他了。于是看着江安遇,裴应声倏然哑了声,什么对不起的话都想讲给江安遇,“小叔不好,小叔不该吓你的。” “是小叔混账惯了。” 江安遇最终还是没有坐在他身边,清瘦的身影蜷在沙发上。 淡淡的月光洒进来,直到裴应声都以为小朋友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低低的一句话,“你能不,要梦,到我吗。” 裴应声瞳孔微震颤着,嘴角泛起苦涩的一抹笑,大抵江安遇还是芥蒂他。 神色里的苦意还没来得及完全覆盖,青年转过身,对上裴应声那双泛红的眼眶,片刻的怔愣,他不明白裴应声为什么看起来又是一副快要哭的样子。 “我怕你,明天,醒不过,来。” 裴应声一顿,倏然抬头,对上青年探究的神色,哑着声应了一声‘好’,连眼角都是无法言喻的欢愉。 青年得了他的承诺,又转过身背对着他,指尖紧紧攥着枕在脑袋下的靠垫。 “裴应声。” 青年喊他,裴应声刚放下的心又在一瞬间提了上来。 “我剧本,还没,看,完。” “我...小叔帮你看,”裴应声甚至连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从未有过的失而复得的欢愉,迅速袭上裴应声的心头,哪怕江安遇没有跟他继续好下去的意思呢,能跟他说两句话,也值了。 “小叔...” ‘小叔’两个字脱口而出,裴应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气氛里,一直到耳边传来青年轻轻的呼吸声,裴应声那颗躁动的心才渐渐平息,但依旧跳动的汹涌。 三十三岁这一年,他终于学会什么叫‘怦然心动’。 裴应声甚至一整夜地睡不着,侧倚着身子,看着沙发上蜷成一团的江安遇,难以抑制地想再靠近他一些。 可他在爱里学会了克制,虽然没有抱着他,但是江安遇身上干净甜软的气息已经忍不住地争先恐后的往他鼻尖里凑。 早上江安遇还蜷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裴应声已经下床了,他悄无声息地开门,然后接过苏业送过来的新鲜蔬菜和水果。 门外的苏业看到接过东西的是裴应声,短暂地怔愣了一瞬间。他还以为是江安遇用裴应声的手机发的消息,毕竟这段时间,是江安遇一直在跟他联系,才能让苏业在百忙之中了解裴应声的状况。 昔日风光无限的男人,此刻却半裸着上身,苏业依稀能看清缠在裴应声肩头的纱布上,微微渗出的血迹,被纱布遮掩着的锁骨下面,是裴应声珍藏半年不给人看的纹身。 “裴董,”苏业皱眉,“或许我不该多嘴,但裴老先生和戚少爷都很惦记您,您大病初愈,最好还是...”多休息。 他的话还没说,从病房里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呓语,裴应声被里面的人惊动,食指抵在唇边,示意苏业噤声,继而又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看了眼。 原本被青年枕在脑袋下面的抱枕,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江安遇怀里,被青年紧紧抱着。看着青年这幅酣睡的模样,裴应声紧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苏业从来只见过杀伐果断,甚至不近人情的裴应声,哪里见过男人这幅谨小慎微却又乐在其中的样子。他头一次觉得,原来裴应声也和他们普通人一样,躲不过七情六欲。 说句更离谱的,苏业甚至没有听到江安遇的丝毫声音。 “小声点。”见青年再没有什么动静,裴应声难得松一口气,神色柔和不少,“他睡觉浅,别把他吵醒。” 苏业点头,有眼见地迅速转身离开。 裴应声提着那些菜,转身进了病房里夹带着的小厨房,怕吵醒江安遇,他特地关上了门。 于是等江安遇醒过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裴应声不见踪影的那一刹那,无措和害怕瞬间涌上心头。 短暂地在原地愣了一秒,江安遇甚至来不及穿鞋,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出门时差点撞上急诊室送来的一位病人。 “你这么急做什么?” 正好碰见看护裴应声的医生过来查房,“鞋也不穿,外套也不穿,我看没把他照顾好,你得落不少...”病根。 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就看着江安遇一点点地红了眼眶,眼前的青年指着里面空荡的床位,晃晃手,给医生看裴应声不见了。 “不见什么?”医生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冲江安遇努努嘴,“喏,不是在那呢嘛?” “哟,这还恢复的挺好,昨儿刚醒,今天就能下地了?” 江安遇顺着医生的目光回头,看到拿着锅铲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的裴应声,像是突然打开了泪腺的开关,眼泪凶猛地涌了出来。 他像是一只小凶兽,气呼呼地走到裴应声面前,“你,乱跑,什么!” “我,找不到,你了!” 江安遇几乎是吼着说出这两句话,可他每说一句话,都会有眼泪跟着砸下来。 砸在裴应声的心头,生疼。 裴应声低眸看着他,想给江安遇擦眼泪可他手上还沾着菜叶,男人狼狈地在围裙上抹了抹,还是觉得脏,于是抬手,用手臂擦掉了青年眼角的泪。 眼前的江安遇哭的颤抖,让裴应声难以抑制地想起他生日那天,青年在那些太子党面前,也是这样哭的。 心尖狠狠一蹙,几乎要被人捏碎。 “下次小叔再跑,你打断小叔的腿,好不好?” 裴应声擦干净手,拿起地上的拖鞋,一只一只地给江安遇穿好,“阿遇要是高兴,给小叔栓条链子也...”行。 “你总,这样!” 江安遇踢开他手上的鞋,那种没来由的恐慌再一次袭上裴应声的心头,男人指尖微微颤抖着,拿回被他踢到一边的拖鞋,不知道江安遇还要说什么样的话,来决定他的生死。 “总这,样!”青年低吼着,所有积埋在心口的压抑一股脑的涌了出来,他看着裴应声肩头轻微渗出的血水,肩头耸动的更厉害,他说,“你总,自以为,是!” “从来,不管,不问,我们这些人,的看法!” “你这会,开心了,就对,谁都,笑意盈盈。不开心,了,哪一,个人,多呼吸,了,都,是你发泄,的理由!” “裴应声,”青年难过的直跺脚,晃得眼泪到处掉,“你讲不,讲理,啊!” 你讲不讲理啊。 以前的裴应声,哪里需要明白‘讲理’这两个字呢,他自己就是道理。 可如今,单膝跪在地上的裴应声怔愣着。片刻,他终于起身,沉默的看着眼前发泄的青年,等了不知道有多久,等到他终于鼓起勇气,才敢伸手,慢慢的把青年圈在他怀里。 “不是你们这些人。” 是他的阿遇。 裴应声无比渴望青年能够回抱着他,可是他能感觉到眼前人的抗拒,大概是连江安遇自己也没想好,要不要原谅他。 可裴应声想,半年他都等了,未来等十年,等二十年,三十四十年,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叔改。”男人搂着江安遇清瘦的腰,越发的紧,他把下颌抵在江安遇肩头,继而无助地埋在江安遇的脖颈里,眼泪湿糯着青年的衣领。 裴应声哑声说,“我们阿遇说什么,小叔都改。” “小叔和你不一样。没人教过小叔该怎么尊重人,怎么去爱人,小叔身上的坏毛病太多,”裴应声近乎乞求的声音在江安遇耳边响起,“阿遇不要怕麻烦,别放弃我,” “成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2-28 22:54:05~2022-03-02 23:4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要想我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逢归 青年到底是没有回复他, 搭在裤缝边上的手苍白无力地垂着。他垂眸,看着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微微屈着的身影,难以言明的情绪在心头乱撞。 耳边是小厨房里传来的饭菜‘咕嘟’声, 鼻尖凑来的是玉米夹杂着芝士的浓浓绵香。 江安遇好像有那么一瞬间, 真的感觉到, 裴应声在爱他。 可是很多事情,也都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江安遇说‘没关系, 我原谅你了’就能过去。 “裴应声。” 江安遇怀里的裴应声浑身忍不住的一颤抖,脖颈上像是架着一柄铡刀,听候着江安遇的发落。 “你,在厨房,煮, 东西, 了吗?” 裴应声闻声,下意识地松开江安遇,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一句不是‘卡在’喉咙里, 他怕自己又做了江安遇不喜欢的东西。 他从陈阿姨那里学来的,都是他以为的江安遇会喜欢的东西。 所以整整一晚上, 他研究了很多的菜谱,陈阿姨没有教过的,他都想学。 “你,是哑, 巴吗?”江安遇看着一言不发的裴应声, 眉心微微蹙起。 “不是!” “甜的,”裴应声低眸看着他, “是甜的。我从春眷楼买了菜谱,第一次做,不知道味道,我先尝尝,如果不好吃,我叫春眷楼的菜好不好?” 江安遇指尖刺痛,忍不住蜷了蜷,原来裴应声知道,他喜欢春眷楼的菜。 可是以前的裴应声不会经常带他去吃的,因为春眷楼和黎逢苑的距离太远了,多是外面有应酬的时候,裴应声才会捎带上江安遇。 有一次他看到江安遇挑着筷子,小心翼翼地伸到桌子另一角,只是为了尝一尝这道菜,周围人都很有眼见的恭维着裴应声,于是把这道菜朝着江安遇的地方推过去。 裴应声眼见着青年嘴角弯起来,心里是说不上来的酸涩感觉。这些事本来该他做的,可是被别的男人捷足先登了,于是裴应声微微皱眉,“甜的少吃。” 然后他眼看着青年明亮的眼睫垂了下来,筷子在空中顿了顿,转而挑向边上的白菜豆腐。 从那以后,江安遇就真的很少吃甜的了。 他短短四个字,生生拔掉了江安遇的心头好。记忆里的痛苦不比现实少一分半点。 他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涌进脑海的回忆杀掉,一米八七的男人在江安遇面前红着眼角,声线低哑,看起来可怜到了极点,说出来的话也无一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裴应声学东西真的很快,上一秒江安遇说他永远不懂得尊重人,下一秒他就把这件事情的原委交代的一清二楚。 眼前男人的目光太过诚恳,江安遇唇尖动了动,“要,糊了。” 裴应声短暂地一愣,眼角的欢愉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鼻尖的酸涩几乎盖不住眼角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甚至忍不住地想,江安遇是不是在一点点的开始接受他了,接受一个残缺的,并不完美的裴应声。 吃完饭,江安遇起身,要收走饭桌上的碗的时候,裴应声慌忙起身,抢过他手里的碗。 江安遇不解,抬头看着他。 那一瞬间,裴应声忽然哽住,“弹钢琴的手,不需要做这些事。” 以前是他不懂,可是爱意来了,这些就全都知道了。 然后江安遇看见裴应声把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男人高大的身影窝在小小的厨房里,甚至可以称得上拘束,可裴应声还是很认真,哪怕洗碗,也要三四遍地翻来覆去地洗干净。 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人,做这些事情却做的熟练,像是私底下练习过无数次。因为他知道,这些东西,是要给江安遇用的。 江安遇今天没有戏,在这里陪完裴应声,他要去看一看秦墨。 “裴应声。” 江安遇再一次喊裴应声的名字,男人手里的动作一顿,手里的洗洁球还没来得及放下,立马从厨房里跑出来。 “我在!”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像是随时处于备战状态一样,江安遇说不上来看见这样的裴应声是什么滋味,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他低垂着眉眼,不再看裴应声,“我去看,看,师兄。” “大概晚,上,回来。” 直到江安遇的背影在走廊消失的一干二净,裴应声依旧还在原地站着。 充斥在身体里的,不是江安遇离开的酸涩,而是江安遇开始向他去讲这些细小的,若有若无的事情。 裴应声呆愣着眨眨眼,忽然通透想明白的那一瞬间,他眼角的笑意几乎遮掩不住。 阿遇是在教他。 教他怎么样,去把一个人真真正正的放在心上,先从‘我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大概要多久’开始。 虽然江安遇没有答应他,可裴应声早该明白,他的阿遇,一向是个不屑于解释的人才对。 江安遇刚走没多久,裴应声也刚洗完碗,忽然听着门口穿来轻微的敲门声。 崔书看到穿戴着围裙手上还滴着水的男人,明显怔了一下,然而在他想到江安遇的那一瞬间,又觉得看见这样的裴应声似乎是正常的。 他熟稔的把手上的果篮放在桌子上,便听着男人问道:“你怎么来了。” 崔书神色平淡,“任凛然死了。” 裴应声擦手的动作一顿。 “溺水而亡,警方目前还没有打捞到尸体。”崔书似是感慨,“他这一生做过的坏事太多,终于自食其果。” “你不难过?”裴应声似乎想从崔书脸上看见一星半点的难过,可他从始至终地,没有半点萎靡。 “难过。”崔书对上他的目光,“但我想,他应该更想我活下去。” 生死关头那一瞬间的反应,是最骗不了人的。 他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看你,我只是来纠正一个错误。” 裴应声猜不透崔书想要同他说些什么。 可是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他终于看见,崔书红了眼眶,“那天夜里,你问我,会不会原谅任凛然。” “我说他这样的人,不值得被原谅,”崔书低垂着眉眼,似乎是在远眺,远眺着那座吞噬了任凛然的桥,他语速很慢,几乎是哽咽着一字一句地说, “可是我不原谅他,并不代表,我能放下他。至少在未来十年,二十年,三十甚至四十年,我都会被这样一个曾经几乎占据我生命的男人纠缠着。” “即便他已经死了。” 哪怕生死关头,任凛然也不忘记用最高超的诡术,让崔书这一生都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崔书这些话,裴应声深有感触,他曾经之于江安遇,又何尝不是这样。 “所以我今天来,”崔书对上裴应声的目光,“只是想告诉你,小遇恨你,并不意味着,他能放下你们之间的种种。” 只是崔书的目光依旧困惑,“裴应声。” 他语气轻飘飘地说,“你是走了狗屎运吗?” “小遇这样的人,本该拥有也值得拥有比你更好的人。如果他愿意留在你身边,请你一定要记得,那不是你的魅力有多大,只是我们小遇高情厚谊而已。” “所以你没什么好沾沾自喜的。” 裴应声坐在窗前,从日暮坐到黄昏,又从黄昏坐到夜风微起,崔书的话,一直盘桓在他脑海里。 江安遇本来也应该拥有更好的人,可是裴应声忍不住想,他也会为了江安遇,去做那个更好的人。 江安遇回来的时候,已经夜半了,他最近总是这个时候才过来。 床上的裴应声已经睡得很深了,而在裴应声身边,是铺的整齐的一张小床。昨夜里他委身蜷着的沙发,已经被换成了一张舒适度很高的小床。 江安遇看见窗前放着一把椅子,他走过去将椅子收好,无意间瞥见茶杯里的水也不再冒着热气,甚至浮着浅浅一层灰尘。 看样子,裴应声在这里坐了很久。 江安遇忍不住想,裴应声会在这里想一些什么呢? 直到他低头,看见掉在地上的一张曲谱,应该是裴应声放在这里,却又不小心被风吹下来的。 江安遇屈身捡起,借着月光,看清那张纸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忽然怔愣在原地。 在清冷的月光下,他那双精致的不像话的眼睛,开始一点点地泛红。 这张曲谱,是江安遇为了秦墨和薛颂风的合约,才做出来的。 男人的笔迹落在曲谱的右上方,在那里用黑色记号笔,端端正正地写着‘江安遇’三个字。 江安遇甚至能想象出,裴应声坐在这里,哼了一下午的曲谱,安安静静的,坐在这儿等他回来,但是实在困得挨不住了,这才睡着。 江安遇回头,看着床上连睡颜也足够封神的男人,不经意间鼻尖一酸。 他似乎有些明白,裴应声大概真的不会爱人,但是又真的很爱他。 江安遇悄无声息地上床睡觉,过了半个小时,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终于睁开眼,江安遇还没有回来,他是睡不着的。 可他又怕江安遇担心,于是伪装出一副早早就睡着的景象,看着青年恬淡的脸庞,裴应声想,他不在乎江安遇到底去看了谁,只要他还能回来,他便再无所求。 然而大抵也是他坏事做的太多,即便只有这么一星半点的愿望,也让人为难。 凌晨时分。 江安遇的手机铃声响起来,青年从睡意中惊醒,带着手机走出病房那一刻,下意识看了眼床上熟睡的裴应声,在他走出病房的下一秒,男人睁开眼睛,神色一片清明。 整个走廊里面,寂静的可怕,他听见外面传来江安遇带着些难以置信地声音,“真,的吗?” 什么真的吗? 短短三个字,裴应声却早已经有了猜测,秦墨醒了。 他早该醒了。 失落与欢愉并存,裴应声忽然想起来今天崔书说的那句话:小遇这样的人,本该拥有也值得拥有比你更好的人。 现在那个人,已经出现了。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小,裴应声却再也忍不住,匆匆披上病服,跟上江安遇的步伐。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信奉过鬼神之说。可这一瞬间,无数即将被抛弃的彷徨涌上心头,他在心中苦苦祈求那些宗祠里的先祖神明: 我这一生从不顺遂,如果还有那么一点好运气,就让他...让他回头看看我。 江安遇走到秦墨病房门口的时候,指尖在颤抖,眼眶泛着微红,甚至连带着腿也都是软的。 直到他推开门,看见被一大群医生围在床上的秦墨,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师兄。” 本以为他会激动甚至是兴奋的喊出‘师兄’这两个字,可真正见到秦墨了,他连声音也不敢稍微大一点点,只是嗫喏着,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一眨眼眼泪就往下掉。 床上的秦墨脸色依旧苍白,看上去有些无力,然而在看见江安遇的那一瞬间,嘴角忽然绽开些微笑意。 “小遇长大了。” 短短一句话,却让江安遇再也忍不住地,拨开那群人,扑在秦墨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小遇,好想师兄。” 秦墨眼眶也泛着微红,吃力抬手,揉着江安遇长长的头发,“是师兄不好,让小遇吃苦了。” 江安遇一顿,摇摇头。原本压抑着的感情,在这一瞬间,如同开闸泄洪的山水,再也收不住,抱着秦墨的腰身,哭的畅快淋漓。 他终于像是找到家长撑腰的小朋友,也有地方可以让他痛痛快快的发泄情感。 怀里的人太过清瘦,他每每在沉睡中听到江安遇和他讲自己在外面是如何如何受了委屈,恨不得遭受那些痛苦的人是他自己。 “维也纳没有了,师兄还在。”秦墨每说一句话,都要顿很久,大概是刚醒过来,太累,“钢琴不会弹了,师兄也在。” “小遇没有坏掉。”秦墨依旧和以往一样,克制又温柔,“这段时间里,小遇坚强,勇敢,甚至很多事情,已经超过了师兄的想象。” “师兄只是睡了一觉,小遇就长大了。” 秦墨神色恍惚,忍不住想时间怎么能过得这样快? 眼前的青年再也不是那个需要藏在他和裴应声身后的小小一只的江安遇了。 “如果,小遇能慢一些长大,就好了。” 站在门外的裴应声眼眶泛红,他也在想,如果阿遇能慢一些长大就好了。 床上的江安遇哭累了,趴在秦墨怀里睡得昏沉,可秦墨刚醒不久,他没有那样大的力气,把青年从他怀里挪走,他也不想。 男人苍白的指尖落在江安遇耳边的碎发上,温柔地将那些碎发别到耳后,“进来吧,裴应声。” 门口的男人动作一顿,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出现在秦墨视线里的时候,裴应声忽然觉得自己卑劣的像个偷盗者。 “他这些天的痛苦,无一不是你带给他的。” 裴应声唇尖颤抖着,一句‘我知道’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睡着的那些时候,就经常在想,为什么你这样的人,小遇会那么喜欢你?”秦墨指尖蜷在江安遇发间,撵着青年的头发,温柔的不像话,“说实话,你在我眼里,一无是处。” “可是他爱你,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秦墨捞出江安遇缠在脖颈上的项链,上面是一枚银光闪闪的婚戒,“我也很爱他,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我对他的爱,不比你少。” “但我知道,他把我当亲人,融于骨血的亲人,在这一点上,你永远办不到。”秦墨对上裴应声的目光,“我一天是他的师兄,这一辈子,也只是他的师兄。” “所以我不跟你抢小遇,但我希望,你能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如果明天,他愿意自己回去,希望你能好好对待他,如果他不愿意...” “我放他走。”裴应声红着眼眶,神色里的失落明显,秦墨已经醒了,江安遇大抵是...不愿意回来了。 “他不愿意,世界上没人能强迫他。” 裴应声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的秦墨低声说,“谢谢你,裴应声。” 裴应声脚步一顿,秦墨这一声谢意包含了太多情绪,他承担不起。 ... “Then?” 维也纳的金.色大厅里,头顶无数的灯光亮着,照应的整个大厅到处金光闪闪,明亮耀眼。 偌大的音乐厅里,一位黑皮外国友人坐在裴应声身侧,一脸听八卦的急切心情,“Then?!” 裴应声嘴角挑起一抹笑意,冲他指指台上穿着白色燕尾服的青年,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Then?Look at the stage, that's my boy.” “wow!”黑皮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长相精致的亚洲小青年,“He looks so fragrant!” “I don't understand. With all due respect, you don't look like a good man .How do people like you do it?” 裴应声难得没有被他的话逗弄生气,反而一笑,语气里满是自豪,“Because my boy respects the old and loves the young.” 他难以置信地想起那天夜晚,他一个人焦虑地坐在被江安遇收起来的那张椅子上,从凌晨坐到天明。 即便没有结果,即便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还是执拗地等着,因为对方是江安遇,所以没有回应的等待,也照样值得。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裴应声眼角的眼泪已经干涸,可当他听到身后那一声近乎责备声音的时候,还是难以抑制地恍惚。 “你,不睡,觉,成仙?” 直到手里的水杯被人抽走,裴应声看着眼前满脸怒气的青年,才终于觉得,这次好像不是梦。 他依稀记得,那天的鱼肚白转瞬即逝,因为晨光实在太耀眼,半边天空都是火烧云,衬的青年侧脸愈发精致,像是落入凡尘不沾染半点尘埃的仙子。 回忆随着音乐厅里偶尔响起的交谈声戛然而止,裴应声的手机震动,他低头,是小朋友发过来的消息。 【裴应声,师兄来了吗?】 裴应声瘪嘴,指尖扫过鼻尖,笑着回, 【没大没小】 但紧接着就赶紧发新的消息,把那条‘没大没小’给迅速顶上去。 【宝宝,小叔去看看】 【不要着急,好好发挥,小叔和崔书赵一究,哦,还有宋清沅那个混蛋,都在台下看着你呢】 【但是小叔最爱你】 【我让苏业在这边找了一套房子,你要是喜欢咱们就留下来】 【钢琴我都挑好了】 【我说秦墨最好不要让我因为找他错过我们宝宝的比赛,不然我明天就让戚放拔光他在巴黎新栽的水仙】 裴应声一边回复他一边往外走,被身后黑人喊住的时候,他还在想,他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Brother, your life sounds like a legend. You climbed out of the crematorium!Cool!” 他看见黑人兄弟给他竖了个拇指,裴应声:“...” 裴应声给秦墨打了个电话,说起来,他和江安遇已经快一年没见过秦墨了。 秦墨出院以后,并没有选择留在国内,而是去了法国休养身体,因此三个人并不经常见面。 手机那边只短暂地响了一秒钟,紧接着就是一条短信。 【烦人鬼:路上堵车,我恐怕来不及,已经让人把提前预定好的鲜花放在音乐厅门口了,你帮我带给小遇。】 【烦人鬼:谢谢。】 不来正好。 裴应声挑眉,他也没多待见秦墨,然而转身那一瞬间,他忽然看见在走廊里匆匆走过的熟悉的身影。 秦墨戴着口罩,穿戴的很严实,似乎并不想让人认出来。 他明明来了,却不打扰。 直到这一瞬间,裴应声才觉得,或许秦墨的爱,也很难得。 他屈身抱起地上的鲜花,上面的花语用中文端端正正的写着【希望小遇小朋友能够慢一点长大。-秦墨师兄】 裴应声难免心头触动,拍了张照片,给江安遇发过去。 【宝宝,秦墨来了。但是他在这边有急会,看完你的比赛就会走。】 这样谁也不会再有遗憾,是最好。 【没关系,小叔一直陪着你。】 【好吧。】 江安遇语气里的失落不难发现,裴应声察觉到他不开心了,微微皱着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江安遇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那你不准走。】 裴应声低眸,终于笑出声,他怎么可能走。 十头牛拉他走,他都不走。 【我看不见你,你坐回来。】 【好。你数十个数...不,数五个数,小叔马上出现】 裴应声坐在位置上,往后面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秦墨一如当年音乐厅里姗姗来迟的裴应声。可那时候,裴应声满是戏弄心思,现在的秦墨,眼里满是执着和怜爱。 好在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裴应声看着台上熠熠发光的江安遇忍不住拿出相机,时光定格的那一刻,台上的青年几乎与他锁骨上的纹身重合。 男人的动作倏然顿住,不过几秒,裴应声就红了眼眶,他忽然想起那天夜里,他向宗祠神明许的愿望:如果还有那么一点好运气,就让他...让他回头看看我。 台上青年有预感似地回头,看到人群里的裴应声的那一瞬间,嘴角微微抿起。 一曲终。 “I spent all my luck meeting him.”裴应声对着黑皮说。 “So?” 台上的天才光芒万丈,台下的看客呼喊不止,裴应声倏然起身,抱着鲜花,在众人惊措的目光里,朝着他的太阳走过去,然后站定在他面前。 “刚刚出去五分钟,每一秒都很想你。” 裴应声看着眼前忽然笑出声的江安遇,神色温柔的不像话,“我在表白,麻烦你严肃一点。” 江安遇立刻站正,板着脸跟他说,“可是,崔书,讲,这样,很土。” 裴应声缓缓从怀里拿出那枚没有被江安遇买下的另一半戒指,声音淡淡,“老男人的浪漫他不懂。” 江安遇盯着那枚戒指,忽然木讷。 “所以虽然很土,你要不要试一试大小?”裴应声抬眸,无比期望地看着他,“隔三差五地睡我,总得给个名分吧?” 江安遇看着那枚同款的戒指,倏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看着裴应声,不知觉地就红了眼眶。 “不给名分也行,金屋藏娇你总会吧?”裴应声擦掉他的眼泪,忽然觉得可能这会儿还不是时候,也许江安遇还不够信任他,“不逼你了,小叔买来自己戴行不行?” “裴应声。”江安遇忽然喊住他,那种被扼住咽喉的感觉裴应声最懂了。 “那,你得,答应,不能,死在我,前面。” 江安遇伸出手在他面前,裴应声脑海里短暂地空白了一瞬间,比狂喜更先袭来的,是手上下意识地动作。 “小叔只是年纪大,不是得了绝症。” 男人低垂着眉眼,把那枚戒指庄严又珍重的戴在青年指尖上,然后低头,深吻着他的无名指。 “我是你的了,江安遇。” 他从神坛坠落,本该粉身碎骨,却偏被最温柔的神眷顾。 于是从那天开始,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人间烟火,也浪漫。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结啦~平行世界里永远不会有人分开,阿遇和老男人也永远浪漫。秦墨和崔书,或许还会有更多的人不能释怀,遗憾常伴,但偶尔怀念,也未尝不是另一种浪漫。 感谢各位铁铁的一路陪伴,祝大家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都能够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推个新文~《再说一遍,我没渣你》感兴趣的铁们可以看看喔 徐亭徊(温润教授)X陈驰野(寡言医生) 都说陈驰野天生是泥里头打滚的反骨,那徐亭徊就是藏在云里头的月亮。 甚至陈驰野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这月亮会远赴万里奔他而来,然后又踹他进入泥淖。 当初陈家破产之后,陈驰野被邻居家大两岁的哥哥徐亭徊收养。 徐亭徊温柔极致,即便生活技能为负,陈驰野也本能依赖他。 说是徐亭徊收养他,但一日三餐衣食住行,无一不靠着陈驰野。 是以当徐亭徊因为利益纠纷要把陈驰野送给别人收养的时候,陈驰野听着他不容拒绝的话,连指尖也跟着颤抖。 少年被徐亭徊找到的寄养家庭带走时,回头忽然对上徐亭徊那张神色淡淡的脸,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头荡开,发疯一般朝着徐亭徊跑过去。 少年站在雨里狼狈不堪,“徐亭徊,你是没心没肺吧,我好赖跟了你三年。” 可等待他的,却是眼前青年那一句冰冷的回应,“三年前没有你,我也过得很好。” 原来温柔的人,也冰冷。 再见面陈驰野本该新仇旧恨一股脑儿还给他,偏偏看着那道单薄且清瘦的身影,陈驰野却骤然红了眼眶。 他满心不甘,把人堵在阴暗巷子里,声音沙哑,习惯性的向面前的男人低头,“徐亭徊,你说你错了,那些年,我一笔勾销。” 徐亭徊看着他,依旧同以前一样,神色淡淡,“可我不欠你,错在哪里呢。” 直到很久以后,陈驰野烂醉如泥地躺在两人曾经依偎着的床上,他才忽然明白:原来这么多年,徐亭徊,真的不欠他。 【高亮】 1.年下攻,he。 ...照样狗血,许知徊是好人! 3.会有部分涉及到校园。 4.文案大概率会重新写,但是梗不变喔。 He looks so fragrant.他看起来很美好。 I don't understand. With all due respect, you don't look like a good man .How do people like you do itHow do people like you do it?我不明白。恕我直言,你看起来不是个好人,像你这样的人是怎么做到的? Because my boy respects the old and loves the young.因为我的男孩尊老爱幼。 Brother, your life sounds like a legend. You climbed out of the crematorium! Cool!兄弟,你的生活听起来像个传奇,你竟然从火葬场里爬出来了!这听起来很酷! I spent all my luck meeting him.遇见他用光了我所有的运气。 感谢在2022-03-02 23:48:12~2022-03-05 23:0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orever…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