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风清月白时》作者:暖生红夜 文案: 不知从何时起,江湖上出现了一名老妪,全身被厚厚的黑袍包裹,只有一双锐利如鹰眼的眼睛紧盯着她的猎物。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没人见过她的来历,只知她所到之处,必然血流成河,尸横片野。孟老,孟老,人们如此称呼她,因为她可怖如地狱传来的沙哑嗓音,更因为她惨不忍睹的手段。无人知晓,她本就是从炼狱劫后余生而归。那折磨她的恶鬼,至今仍躲在阴暗里,等着给她致命一击。 第1章 阿鼻地狱的孟婆婆 觥筹交错间的欢笑声,夹杂着丝竹之乐,从面前这扇朱红大门后传来。 这嘈杂的声音让孟白隐藏在斗篷下的瘦弱身躯微微发抖,把当年的那个炼狱又重新拉回到她的脑海中。 “动手吧。”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望天边皎洁的月牙,命令道。 话音一落,数道黑影越过高墙,潜入了大宅。 丝竹声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呼喝,以及数不清的惨叫,仿若阿鼻地狱里罪人们正在受刑。而这对于孟白来说,是十分熟悉的。 吱呀!朱红大门被敞开,两个黑衣人恭敬地站在门内,说道:“婆婆,妥当了。” “虫子,”孟白说,“你和象去找密室。” “嗯!” “是!” 一个青衣少年与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作了作揖,瞬间消失在了门后。 孟白跨步迈进大门。 这个学士府可真宏伟啊。她边走边感慨,入得府门,是让人惊叹的花园,满是奇石异草,略一炷香的时间方能逛完,随后是前堂。 孟白停住了脚步,站在堂前的青石砖道,脚下汩汩流淌着红色小溪。 “大学士今日五十华诞,老太婆特来讨杯水酒。”她微微作揖,朝堂内中间的男子说道。 粗糙嘶哑的声音,一时间如石子丢入镜湖,惊起一片波澜。 “孟老太婆!”男子被黑衣人按跪在地上,边挣扎边叫嚣道,“你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江湖人,竟敢闯我学士府,杀我护院,绑本官及家眷!” “杀的只是护院吗?”孟白问学士身后的黑衣人。 “禀婆婆,”黑衣人说,“护院共73人,六成伏诛,其余皆被俘。宾客及其随从、护卫,共计32人,除少数人反抗,已被我等截杀,其他人被关在耳房。家仆、奴才、乐师等,无伤亡,已被看管起来。” “宾客?你们竟然还杀宾客!”大学士挣扎得越发激烈,“你可知今日宴席上来的都是什么人吗?不是皇亲国戚,就是一品、二品大员!孟老太婆,你杀我朝官员,皇上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孟白冷笑着回答:“大学士务须为老身担心。庆皇陛下明理,若知老身今日来此的目的,或许向老身道谢也说不定。” 大学士愣了愣,说:“你,什么意思?” 孟白没有回答,踏着血水继续往前走,双足染血,站定在大学士的面前。 “大学士,”她居高临下问道,“阎王,现在何处啊?” 大学士心头一惊,冷汗直流,但仍死撑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作为阎王府在庆国朝内的得力内应之一,大学士,你会不知道阎王在哪儿?” 大学士扭头不语。 而周遭的人此刻仍没有听明白二人所言之意。 这是自然了。现下在厅堂内的,只有大学士及其家眷。妇孺之辈怎会听懂阎王府的含义呢? 但是,单“阎王”二字就已让人胆战心惊,更何况还有面前这群杀人不眨眼的黑衣人,以及他们的首领,这个全身黑衣、只露出一双寒目、声音嘶哑的老太婆。 大学士的发妻,穿着华丽,此刻坐在侧座首位,努力维持着自己主母的形象,眼中虽流露出胆怯,但脖子仍高昂着,脸上些许害怕的表情都没有。 见丈夫不言语,她站起身,对孟白说:“这位老人家,你今日杀入我们府中,必有所图。何不直言呢?” 孟白看向她,赞许她的勇气,说道:“大夫人,爽快。老身今日前来,有两桩事要向大学士讨教。” “请讲。”学士夫人说道。 “这第一桩,便是刚刚的问题。”孟白看看大学士紧闭的嘴,“看来大学士是不愿讲了,那我们就直接来谈第二桩吧。” “不管是两桩,二十桩,还是两百桩。我都不会告诉你的!”大学士拒绝道。 “老爷!”学士夫人既不解又气恼,责怪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说这些话?我们一家子的性命都在她手上啊。” “夫人,你不懂。”大学士怎会不知这层利害关系,但他又不能与其明说。 “我不懂,我不懂什么?”学士夫人越发不解,耳边传来大学士最小的儿子哭闹声,其母,学士的五姨夫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好言哄着。 但是黄口小儿哪见过这样的阵势,怎么哄都哄不好,越哭越大声。而周遭其他女眷与孩童,也越发害怕,纷纷抽泣起来。 耳边是妻儿的哭声,膝下护院、朋友的鲜血尚未干涸,脖子上钢刀发着寒光。说不害怕,不担心,是假的。 但是大学士紧咬着牙关,就是不开口。 “老爷,你这是为那般啊?”大夫人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她有一种预感,他们一家老小是过不了今晚了。 “大夫人,”僵持不下之时,一个白色身影从旁边的耳房走出,“请容民女为大学士辩解一番吧。” “素娥姑娘。”白衣女子翩翩来至厅堂,竟无人阻拦。 素娥朝厅内众人福了福身,说道:“大夫人,您错怪学士大人了。” “此话何解?”大夫人疑惑之余,也佩服这个女子。 不过转念一想,素娥这个小女子,毕竟是吴月楼的庆国花魁,见多识广,这样的场面说不定她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大夫人贵体,每日忙于学士府家事,必然不知道江湖上那些肮脏事。您一定没有听说过‘阎王府’。’” 大夫人皱眉,越发不解,说道:“难道几位口中的‘阎王府’与我们所知的不同吗?” “正是,”素娥看向大学士说道,“孟婆婆所指的‘阎王府’乃是近十年内江湖上兴起的一个神秘门派,手段毒辣阴狠,其首领被称为‘索命阎王’。” “这……老爷,你怎会掺和到江湖争斗中去的?” “江湖争斗?”孟白冷笑着说,“夫人对大学士知之甚少啊。” 大夫人转头看向这个嗓音如砂纸的老人,请求道:“这位老人家,不管你与拙夫有何恩怨,稚子无辜,还请你手下留情,放过孩子们。” “稚子无辜?” 这四个字,忽然将另一个地狱拉回到孟白的脑海中。 不见天日的阴冷石洞中,爬满蚁虫蝎子,小到才断奶的娃娃,大到七八岁的孩童,挤在角落里,相互取暖。年纪小的,小声抽泣着,因为已经饿得连大声哭泣的力气都没有。年纪大的,双目盯着洞口,关注着那扇随时会被打开的门,等着抢得第一口饭食。 “婆婆,”早先奉命寻找密室的青衣少年从后院跑了过来,“找到了!找到了!” 少年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手里却握着寒光闪闪的匕首。 “稚子无辜,这个词,大夫人还是问问你的夫君吧。”孟白边说,边朝少年招手。 少年欢脱地蹦了过来,随行的壮汉也跟在身后。 “既然已经找到密室,”孟白瞧了瞧少年手上的匕首,对大学士说,“大学士又不肯说出阎王所在,对老身来说,大学士已无任何用处了。” 此话何意,在场除了黄口小儿,其他人都听懂了。女眷们哭得越发起劲,孩童们也跟着母亲发声大哭。 这哭声于孟白,稀松平常,她听过比这凄厉百倍、千倍的。但大夫人不是,她被哭得心烦意乱,大声喝止道:“哭什么?老爷还没死呢!” 主母发怒,女眷们自是吓得连忙压低了声音。 “夫人放心,”孟白说,“今日是大学士寿宴,老身不会让大学士血溅于此的。” 大夫人放心了,但大学士听到此话,瞬间脸色煞白,双目惊恐,看向孟白说:“孟老太婆,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否则,阎王一定会……” 话还未说完,便被身后的黑衣人扼住了喉咙。 黑衣人单手掐住大学士的脖子,将其提领了起来,另一只手伸进他的口中,将其舌头揪出,用力一扽,大学士的舌头便躺在了他的手中。 深闺中的女子哪见过这血淋淋的场面,纷纷大叫起来,更有甚者直接晕倒在地。 大夫人也是吓得双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孟婆婆这是又要做人鳅了吗?”素娥问道。 “人鳅?”大夫人转头看她,她竟然面不改色。 素娥解释说:“大夫人,这位孟婆婆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若是她盯上的府邸,一夜间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地死尸。至于府中主人及其家眷无处可寻。离国曾有位将军,也是这般不见了,离皇震怒,命监察御史亲自查找,才在离国皇城的郊外一处水稻田里寻得了那位大人。找到时,那位大人双目失明,口舌难言,四肢经脉尽断,仿若泥鳅一般扑在稻田中,食泥水苟延残喘。故而世人称婆婆此招为‘人鳅’。” 听到这里,大夫人支撑着身体的双手一软,整个人瘫软在圈椅中,这等手段若施在自己身上,她想都不敢想,还不如一刀毙命来得痛快。 “老爷,”但是大夫人不甘心啊,她作为家中主母,怎么也得为家中留下点血脉,“我们也就罢了,夫妻一场,必是生同衾死同穴。但你的这些孩子,你忍心让他们遭这样的罪吗?” “啊,啊,啊。”大学士此刻早已无法言语,趴在地上悔不当初。 “给大学士寻个好地方。”孟白说。 黑衣人得令,将大学士提领了出去。 “我不做人鳅,我不要死!”三姨夫人忽然站起来,瞅准空隙,试图逃走。 她脚还未迈出厅堂,便被青衣少年一脚踢中腹部,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经此一事,其他人哪还敢动弹,僵在原地哆嗦着。 “各位夫人放心,”孟白背手站在门口,“老身要的只是阎王府和阎王,不会伤及无辜。”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大夫人不相信她会轻易放过她们。 “象,”孟白吩咐那名壮汉,“带夫人们去瞧瞧大学士的密室,然后按老规矩办。” “是!”象与其他黑衣人一同将府内家眷押去了后院。 厅堂内,仅剩孟白、青衣少年和素娥三人。 “婆婆辛苦了,”素娥道,“折腾了一晚上,必是累了。不如让素娥……” “贵妃娘娘让你来的?”孟白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正是。” “来做什么?” “让属下来瞧瞧这个卖国贼的下场。” “哼!”孟白冷笑一声,说道,“我还以为让你来监督我呢。” “婆婆,瞧您说的。贵妃娘娘信不过谁,也不会信不过您啊。” “咳咳,”孟白还想说话,忽然血气上涌,咳嗽了几声,口中尝到了一丝血味,“那是,老身的性命都拽在皇上和娘娘的手中。老身怎会不乖乖听话?” 素娥只笑不语。 “还有何事?”孟白问。 素娥刚想回答,便听得后院传来尖叫声,她宛然一笑说道:“婆婆真是心善。就是死,也要让她们死个明白。” “总归要知道自己是为何送命的。不然到了地府,见着阎王爷,一问三不知,便是我的不是了。” “是,所以婆婆虽然手段厉害,但江湖上敬您的人也不少。”素娥走近几步说,“贵妃娘娘想请教您点事情,请婆婆明日回吴月楼。” “知道了。”孟白说完,转身而去。 吴月楼,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孟白以为是取来笑话自己的,后来想想,这楼的年纪比自己还大,分明是巧合罢了。 孟白少眠,早早地起身,在自己的小院二楼沏了一壶香片,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任由初升的太阳将阳光撒在自己身上。如此暖洋洋的,她甚是喜欢。 喧嚣了一晚上的吴月楼,此刻很是安静。姑娘们还在熟睡,小厮、丫鬟们也还未起。只有几个姑娘豢养的金丝雀叽叽喳喳地唱着歌。 孟白最喜这样的早晨,安静,温暖,但又有生气,让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自己已经从地狱中活了过来。 “婆婆。”青衣少年吧嗒吧嗒跑上楼,手里拿着一盘糕点。 “虫子啊,”孟白对他说,“待会儿漂亮姐姐要来,你要乖,不可以吵。” “好!”虫子捡了个墙角,席地而坐,狼吞虎咽吃起了糕点。除了吃东西的咀嚼声,其他声音他一点都没再发出。 二人,一个喝茶,一个吃食,这样默默地坐着,直到虫子吃东西的声音嘎然而止。 虫子嗅了嗅,说道:“漂亮姐姐来了。” 他的鼻子是最灵的,不一会儿,便听得哒哒、哒哒的脚步声。 孟白起身迎向走进来的女子。 女子脸上带着笑,眼中却平静如水,身着一件水色丝绸长裙,外着白色轻纱罩衫,优雅地走了进来。 “娘娘好早啊。”孟白伸手,请她坐下。 叶侬依入座,理了理鬓角的散发,她今日便装出宫,发髻上只别了支玉簪,显得格外淡雅。 “你不是更早嘛,老孟?”她笑着说,随手从袖中拿出一盒胭脂,放在孟白的面前,“下个月的份。” 孟白默默地将胭脂收了起来,问道:“娘娘一早出宫,不怕皇后发难吗?” 叶侬依理了理衣袖说道:“皇后娘娘主理后宫,为皇上免去后顾之忧。她又怎会为难我呢?” “说的也是,”孟白奉上茶水,“娘娘为皇上分忧,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又无子嗣会威胁到皇后娘娘嫡出太子的地位。她又怎会费神难为你呢?” 叶侬依嘴角动了动,问道:“怎么,王家有别的心思了?” “王太尉老人家自是安分守己,不过皇后娘娘的胞弟,王都尉就……” “哼!”叶侬依冷哼一声,说道,“王晋野心大着呢,他可不满足于只做国舅爷。” “看来娘娘对王都尉关注已久。” 对孟白的猜测,叶侬依不置可否,她淡淡地笑了笑说:“老孟,皇上要见你。” 孟白倒茶的手停了下来,抬头问:“你露馅了?” 叶侬依捂着嘴轻笑,说道:“是吴月楼最近功绩卓著,皇上想要褒奖你而已。” “我能不去吗?” “那反而会引起怀疑。” 孟白点点头,确实如此,她说:“你今日是来警告我的?” “我不担心。皇上拢共见过老孟没几回,每次也是远远地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他看不出来的。” 不担心还特地跑过来?孟白不相信,推测说:“这次皇上肯定不是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这么简单。” “所以说,我不担心,”叶侬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你这么聪明,根本不会被他看出来。我只是事先透露一下他想知道的事情,你好早做准备。” “可是末都之事?” 叶侬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消失了,她赞道:“不愧是老孟。” 孟白并不觉着这有什么可骄傲的。 庆皇头疼的事很多,但若说到要找野路子吴月楼老孟商量的,估计也就是近日庆国边疆小镇末都,有士兵进犯玉圭国的冲突了。 找她商量作甚?孟白拖着重重的长袍,踏着青石砖前行。 无非就是想让吴月楼调查事情原委而已。孟白并不担心在庆皇面前露馅,她担心的是,末都一事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老臣参见皇上。”入得偏殿,她站定在离御座七八米远的地方,跪拜行礼。 “不必多礼,”前方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子嗓音,“平身吧,孟婆婆。” 孟白起身,站在原地,头低垂着,目光停留在脚下前方一块青砖石上。 庆皇轻笑,上半身微微前倾,脸从阴暗处露出来,说道:“老孟啊,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心谨慎。” “这是老臣的本分。小心谨慎,方能为皇上办好事。” “但是,”庆皇剑眉微拧,问道,“末都的事,你可没办好啊。” 末都表面看来是边疆士兵不受管制,贸然进犯闯下的大祸,但庆皇却不这么认为。负责末都兵务的是他钦点的骠骑大将军,更是他的亲表弟。他这个表弟的性情,自己很清楚,虽只会舞刀弄枪,对兵法一知半解,但治军严明,绝不会发生此等恶性事件。 “皇上恕罪,”孟白内心感慨,看来庆皇早已看破,“末都一事,是老臣疏忽,未能及时查明离国阴谋,致使我朝与玉圭国心生嫌隙。” “果然是离国啊。”庆皇没有半点不悦,对孟白迅速查明事实的能力表示满意。 “是。老臣已查明,那些士兵乃是离国人假扮,故意滋扰玉圭国边境,以此离间我国与玉圭关系。”孟白在得知觐见皇帝消息后,立刻让人整理了所有末都的情报而得出的结论。 “老孟,”庆皇沉默片刻后,问道,“你可知冷清风这个人?” “冷清风”三个字刚从他口中说出,便狠狠地抽痛了孟白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面罩后的孟白,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又立刻恢复原样。 她回答说:“老臣知道。冷清风是离国太子的首席幕僚,也是离国朔月公主的未来夫婿。” 庆皇点点头,说道:“朕认为,此次末都一事,乃是冷清风的计谋。” 庆皇看得很透彻。 孟白心中不禁暗暗赞叹庆皇的眼力,她说道:“皇上英明。老臣也是这么认为的。” “哦?那你倒说说他为何建议离国太子如此为之?” “一年前玉圭国边境的玲珑镇,发现稀有铁矿,可铸神兵。可惜玉圭国一无开挖技术,二无铸造神兵之力,始终未善加利用。而玲珑镇正好与庆、离两国皆有接壤,故而玉圭国王想到了与两国合作。” “但朕不想与离国合作。” “如此神矿,若让离国分得一杯羹,皇上一统天下的大计必会多一分阻碍。” 庆皇嘴角微扬,心想:这个孟白,说话越来越不客气,却越发深得他意了。 “庆国与玉圭国的合作,已渐入佳境。”孟白继续说道,“离国必是眼红,才出此下策,离间两国关系,阻挠合作。” 庆皇点点头,他也是如此猜测的,问道:“合作进度绝不能被破坏。老孟,末都一事,朕要你出马摆平。” “皇上的意思是?” “朕听说,冷清风即将到伊布,必是代表离国太子与驻扎在玲珑镇的玉圭国使臣接触。”庆皇眼中露出杀意,“这个人不能留,杀了他。” 孟白低垂的双目动了动,回答说:“皇上,请恕老臣直言。此人暂时不能除。” “哦?”庆皇感到很意外,“这是你第一次劝朕不要杀一个人。朕想听听你的理由。” “回禀皇上,若冷清风只是离国太子的幕僚和他未来的妹婿,老臣自然可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伊布消失。但是,皇上您别忘了,冷清风还是盘阳老人最得意的弟子。若他失踪,盘阳老人断不会善罢甘休。” 孟白知道,要说服庆皇暂不动冷清风,必须搬出盘阳老人。 果不其然,庆皇叹了口气说:“说的没错啊。盘阳老人对这个徒弟甚是喜爱,他的徒子徒孙遍布天下,若他的得意门生被害,老人家必然动天下之力为其报仇。这可不是你老孟能对付得了的。” “冷清风在与玉圭国洽谈铁矿合作一事时被害,庆国便是第一怀疑对象。届时,盘阳老人必然动用所有的资源针对皇上您,这岂不是给皇上您凭白添了不少政敌吗?” “但是朕绝不允许离国拿到铁矿合作。” “皇上,”孟白跪下说道,“老臣愿前往末都,破坏此次离国与玉圭的合作谈判。” 或许庆皇要的就是这句话吧。 他听完后满意地点点头说:“老孟,那朕就全靠你了。” “老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皇上效命。” 庆皇听后,轻笑了几声说:“老孟,你好像变了。” 孟白愣了愣,回答说:“皇上何出此言呢?” “姜越老越辣,人越老越沉稳。老孟,你却是越老越有激情了。” 孟白动了动眼睑,回答说:“皇上,老臣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没几日可活了。想着临了,总得给主子把事办好,免得身后落个办事不力的骂名。” “哈哈哈~~~~”庆皇大笑起来,“骂名?老孟,你如今也计较起这个来了。” “那是那是,老太婆不想日后睡在棺材里,还得听地面上的人骂我。睡得也不安稳。” 庆皇的笑声渐止,说道:“好。那就劳你跑趟末都了。” “老臣领命。”孟白作了作揖,退出了偏殿。 偏殿大门在她退出后,自动关上。庆皇对殿内一个黑暗的角落说道:“无用,你觉着如何?” 那个黑暗的角落里,一个头发灰白、但面部光洁没有一丝皱纹的青年男子,缓缓走出来,拱手说道:“奴才以为,这个孟白更年轻。” 庆皇点点头说:“虽然声音、走路皆如老妪,但脑子更灵活,心思更缜密,不像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江湖人。” “皇上可要向贵妃娘娘进一步查证?” 庆皇摇摇头说:“侬依如此安排,必然有其用意。只要孟白能把事办好,没有二心,朕不会计较这些。” “奴才这就派人看着她。”男子说完便消失了。 殿内仅剩庆皇一人,他坐在御座之上,打开手边的一份密报,上书道: “孟婆已死,孟白身份存疑。” 第2章 边陲小镇上的牛鬼蛇神 末都,玲珑镇,伊布,这三个地方,都曾只是通关的边疆小镇,因为三地相互接壤,便于在三国间穿梭,故而常年有络绎不绝的坐贾行商在小镇出没,但也仅止于天气暖和的春秋两季。 但是近一年,来这三地的人越来越多,即使是在严冬腊月,也能见到身穿盔甲的将士和轻便劲装的江湖人士,面色凝重又神色多疑地进出小镇。 老卢是离国人,在伊布经营着一家客栈,他最能体会到三地的变化。 今年开春后,一支新的军队进驻伊布,过了不到十天,便传来庆国士兵进犯玉圭国的消息。此后,自己的客栈里不断有佩剑拿刀的江湖人入住,他甚至还接待了好几名文人雅士。 即便是自己这样一个平常百姓,都察觉到了形势严峻。 “他奶奶的,”一个手握大刀的汉子,重重拍了拍桌子,说道,“那个孟婆又干了桩大事。” “你是指庆国大学士府的灭门惨案吗?”他的同伴,边喝茶边问。与汉子不同,这名身着灰色长衫的同伴,眉清目秀,一身书卷气。 “清风,这个孟婆到底是什么来历?我怎地就看不出她的目的呢?”汉子问道。 冷清风放下茶杯,说道:“常兄,你且少管这个孟婆婆的事情。我担心她的背后还有隐藏的势力。” “哦?怎么说?”常瀚来了兴趣,凑近问道。 冷清风将手中的茶杯放在常瀚的面前说道:“常兄,对这个孟婆婆的来历,你可知晓?” 常瀚摇了摇头说:“说来也怪。我问过好多人,连老府的情报网都动用了,竟然找不到这个孟婆的出身。” “查不到来历,神出鬼没。每次出现必然犯下一桩大案,且必与某国达官贵人有关。” “说她谋财吧,”常瀚接着同伴的话说,“也没见任何金银财宝丢失。说她害命吧,满屋子的血,却找不到尸首。还有上次离国那个将军……啧啧,手段够毒辣的呀。” 那次失踪,震动朝野,冷清风受太子之托,寻觅将军下落,常瀚从旁协助。当他们在稻田中找到时,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冷清风都被吓得脸色煞白,常瀚是个粗人,打打杀杀的事见多了,虽没被吓到,但也震惊于孟婆婆的手段,连连叫狠。 “想必这次庆国大学士也逃不了这毒辣的手段,”冷清风说,“孟婆婆杀害了各国多位达官贵人,怎会不引起各国注意?但她至今都未被抓到,连其藏身之处都没被发现。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说明老太婆很狡猾?” “这说明,”冷清风拿了另外一个茶杯放在自己茶杯的后面,点了点,“孟婆婆后面有人在支持她做这件事,并且在各国朝野里都暗中打点了一下。” 常瀚皱眉,没听明白,问道:“这杀了自家的大臣将军,哪国皇帝会不着急?就像离皇,你不是他暴跳如雷吗?” “但是之后呢,”冷清风提醒说,“待找到将军后,离皇可有下令全力缉拿孟婆婆?” 常瀚被点醒了,说道:“嘿,还真没有。人不见的时候,他气得直跺脚,见着人了,他反倒没声音了。” “太子殿下说,”冷清风压低声音说道,“将军被找到的第二天,离皇寝宫中忽然出现一份密报。” “什么密报?” 冷清风摇摇头说:“皇上至今不愿透露,只是在看完密报后,命监察御史停止此案的调查,且加强了皇宫的守卫。” “你觉着那密报里会是什么?” 冷清风又摇了摇头,说:“不管是什么,能将这份密报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入离国皇宫的,必是高手。” “切!”常瀚不屑地说道,“老子也可以。” 冷清风轻笑说:“常兄,知道你厉害,但夜闯皇宫这种事,还是不要干的好。” “怕什么?老子轻功了得,别说皇宫里那些守卫根本看不到老子,就算遇到个高手,”常瀚拍拍胸脯说,“老子也能轻松对付。” 冷清风无奈地摇摇头,对于常瀚的自信,他向来无言以对。 “你说,”常瀚又说,“这孟婆的背后到底是谁?她杀这么多人,意欲何为呢?” “常兄,”冷清风皱眉说道,“你可听过阎王府?” “阎王府?你是指昙花一现的神秘门派。不早消失了吗?” “五年前,阎王府误将重楼花魁索晴晴当成农家女子抓了去,引得索晴晴的众多爱慕者花重金追击,这才使得江湖人知晓有如此阴狠的门派存在。” “不过是只纸老虎,十来个高手围攻,不消一天就都收拾了。索晴晴不是也给救出来了吗?” “救是救出来了,但已不成人样。” “是,挺可惜的。一个这么漂亮的花魁,手脚都断了。好在脸没花,可以照样……” 常瀚话没说完,便被冷清风皱紧的双眉吓到了,他问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手脚筋被挑断,只是对外的说法。”冷清风说,“根据参加营救的人说,索晴晴除了脸,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完好的肌肤,身上每处割出一道道似柳叶般细小的伤口,塞进了细长的管子。他们将管子拔出时,甚至见到了里面的白骨。” 常瀚听得直咽口水,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就是不知道阎王府在做什么,大家才觉着可怕。”冷清风继续说道,“师父怀疑,五年前捣毁的不过是阎王府的一个分支而已。” “你是在怀疑孟婆婆是阎王府的人?” 冷清风回答说:“不能确定。但论手段毒辣,孟婆婆确能与索命阎王不相上下。” “会不会她就是索命阎王啊?” “此事还待进一步查实。”冷清风话说到这里,眼睛看向客栈大门。 只见一个绿衣的娇俏女子走了进来,朝他和常瀚行了行礼说道:“大少爷,冷公子。”“ “秋秋,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留在绍都吗?”常瀚问。 秋秋朝自己身后努了努嘴。客栈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一个穿红戴绿的小丫头,正伸手搭起帘子,将车内的佳人小心扶出来。 冷清风见状,瞬时有些恼火,又有些无奈,边站起身边抱怨道:“她来做什么?” “公主殿下说,担心你在边疆小镇住不习惯,非要来照顾你。”秋秋语气中满是嘲讽。 “照顾?我们照顾她还差不多。这位姑奶奶。”常瀚咋舌,很是不满。 “掌柜的!”绿芽一手扶着自家主子,一手叉腰,站在门口叫道。 老卢连忙迎上前说道:“姑娘,您是住店呢还是……” “废话,当然是住店。”绿芽高昂着头,用命令的口气说,“赶紧的,把最好的房子腾出来给我们主子住。” “呦!真对不住您,”老卢笑着说,“小店今日客满,没空房间了。” “什么?”绿芽拧眉,指着老卢的鼻子骂道,“你再说一遍!” “不好意思,姑娘,小店今日客满。您要不到别家找找?”老卢不是没见过态度嚣张的来客,他挂着笑脸致歉道。 “哎,我说你这个掌柜的,是不是眼睛瞎了?”绿芽骂道,“我们主子愿意住你们这个破地方,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她尖酸刻薄的话,没让老卢难堪,倒让冷清风很不是滋味。他连忙走了过去。 “绿芽!”朔月公主连忙拉了拉侍女的衣袖,制止她的行为,带着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迎向冷清风。 “殿下。”冷清风一边轻声唤,一边行礼。 “清风哥哥,”朔月连忙拉住他,“你我之间无需这些繁文缛节。” 说着挽住他的胳膊,亲昵地靠着他。 哎呦!老卢一看,知道了,这是冤家找上门来了,说道:“冷公子,小店确实客满,这您是知道的。您看不如……” 冷清风回答说:“掌柜的,你不必费心,她不会住在这里的。” 朔月一听,有些不高兴了,撒娇说道:“清风哥哥,人家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忍心把人家赶走吗?这边疆荒漠的,你让我一个女儿家去哪儿啊?” “殿下,”冷清风拉开她的手,说道:““你还是住驿站的好,那里有重兵把守,安全些。” “我也是这么建议的,但是人家不听啊。”秋秋在身后嘲讽道。 朔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心想这个丫头真是不懂规矩,但脸上赔笑说:“我不管,你住哪儿我就住哪儿。夫唱妇随嘛。” 常瀚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说道:“我说清风啊,我们出来是办要紧事的,身边带个女人可不好。” 又是个赶她走的家伙! 朔月转头瞪了常瀚一眼,与秋秋相同,常瀚无所畏惧地耸耸肩。 小小的公主而已,他不带怕的好吗? “殿下……”冷清风还想说,却被朔月点住了嘴唇。 “叫朔月,或者……”她深情地看着他,“叫月儿。” 月儿。 这两个字,唤醒了冷清风内心深处那道深深的伤口,门外迎面吹来一阵微风,带起掌柜挂在门梁上的风铃,叮铃铃,动听地好似女子爽朗的笑声。 曾几何时,他叫过这个名字,但面前深情望着自己的不是满头玉簪、全身绫罗的皇家公主,而是…… “喂!”粗鲁的男子喊叫着,打断了冷清风的回忆,“这是谁的马车?赶紧给爷让开!” 一个粗布大卦的青年男子,叉腰站在朔月公主轻纱曼妙的马车旁,毫不客气地拍着车身催促着。 绿芽见状,双目圆瞪,小跑过去,指着那男子的鼻子骂道:“哪来的粗野乡人?如此不懂规矩。” “哪来的丫头片子?”没想到那男子反骂道,“这么没眼力劲!竟然敢挡你齐爷爷的道!” 齐,这个姓,引起了冷清风的注意。他定睛望去,男子虽一身粗布,但衣领处却用丝线绣着一朵桔梗花。 他连忙走了过去,拱手说道:“请问可是济道药庄?” 男子转过头来,打量了他一番,回道:“还是这个年轻人有眼力劲,正是济道药庄。” “这不是齐宸,齐二公子吗?” 原本站在里面生闷气的常瀚,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走了出来,笑着寒暄道。 “常少啊,”见到熟人,齐宸脸上这才有了点笑容,“什么风把你吹来这里?” 常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你才是。齐老爷子怎么舍得让你来这里吃风喝沙?” “公事。”齐宸简略回答说,不再透露半点消息。 常瀚很识趣地没有追问,转而介绍说:“这是冷清风。” 冷清风朝齐宸行了行礼。论年纪,他比齐宸年轻。 齐宸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回礼道:“原来这位就是盘阳老人的得意门生,冷清风,冷公子。失敬失敬。” 冷清风虽不在江湖上行走,但他的名字与盘阳老人捆绑在一起,故而但凡有点江湖地位的人都听说过冷清风。 “不敢当,”冷清风说道,“齐公子,绿芽方才冒犯了,请你恕罪。” “冷公子……”绿芽有些不服气,好歹自己也是公主贴身侍女,一个区区的江湖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绿芽,”冷清风看了她一眼,制止她的反驳,“莫要造次,齐公子是济道谷的二公子。” “那又如何?”绿芽不屑地说。济道谷是什么?没听说过。 “济道谷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医药世家,不仅医术了得,名下的药铺遍布天下,”身后秋秋冷冷地解释说,“离国数位太医都师出济道谷,听说皇上现在正在服用的丹药,也是济道谷研发的。” “哦——”经秋秋这么一解释,朔月公主明白过来,“原来父皇正在服用的七星丸,是你们制作的呀。” 听来好像是不能惹的人物,绿芽连忙退在一边。 “父皇?”齐宸听到这个称呼,对面前这名妙龄女子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冷清风连忙扯开注意说:“绿芽,还不让车夫将马车驱走,给齐公子让路。” “是。”绿芽乖乖地走向马车,将路腾了出来。 “把货搬进去吧。”齐宸朝身后打招呼道。 顺着他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路口停了一辆更大的马车,似乎拉了不少货物,旁边十来名男子骑马守护着,听到齐宸的话,将马车赶了过来,几人相互帮忙从马车上将货物卸下。 “掌柜的,领我们去订的房间。”齐宸说道。 “几位这边请。”老卢在前面带路,将济道谷的人领去房间。 将货物放在房间里亲自看管,想来这些必是很重要的东西。 冷清风和常瀚对视了一眼,常瀚心领神会,对齐宸说:“齐兄,晚上小酌几杯如何?我与清风给你接风。” 现下不是药材交易的旺季,济道谷此时在伊布出现,而且还是齐宸亲自带队,想必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齐宸瞧了瞧常瀚和冷清风,又看了看朔月公主,说道:“你确定?放着这么一位美人不陪,跟我个大老粗喝酒?” “朔月是好友之妹,我帮忙照顾而已。”冷清风淡淡地将他与朔月二人的关系拉得很远。 朔月听了不是滋味,想反驳,却被秋秋拉了拉衣角,制止了。 “你干嘛?”她转身低声骂道。 “公主,”秋秋轻声回答,“公子是奉太子之命来伊布办事,若你的身份泄露,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届时若公子事情没办成,免不得会被责罚。我建议你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谁敢动他?我跟谁急。” “公子最不喜欢被人说自己是靠裙带关系在朝中立足的。” 这句话让朔月语塞。 她是公主,是离皇最疼爱的女儿,她想要的东西和人,父皇和皇兄都会想尽办法满足她。单单这冷清风的心,即使离皇下旨赐婚,冷清风不得已接受,但他心里却始终没有自己。 那个该死的女人!想到这里,一张容颜娇丽的脸浮现在她脑海里,让她恨得牙痒痒。 “这样啊,”齐宸看了眼朔月,女子的不甘心和气恼,都看在眼里,“好啊,晚上我们三个好好喝一杯。” 跟齐宸喝酒,哪是一杯的事。 常瀚最清楚,所以早早地吩咐老卢辟了个包厢,搜罗了镇上最好的酒,满满十坛摆在包厢一角,再点上几个爽口的小菜,三人围坐在桌边,你一杯我一壶地喝了起来。 “我说,清风,”酒过三巡,关系也近了不少,齐宸直呼冷清风的名字,“你有点不解风情啊。” 冷清风微笑着反问:“齐兄何出此言呢?” “啧!”齐宸用力拍了拍他说,“一个那么漂亮的女人,还是皇家公主,为了追你跑到蛮荒之地来,你却说是什么好友的妹妹。怎么?她不对你胃口吗?” “齐兄,你怎么知道那是皇家公主?”常瀚不记得他们有透露朔月的身份。 齐宸点点自己的脑袋说:“常少,我不傻。她那头上戴的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青阳钗。那上面的碧玉珍珠可是出自我济道谷深潭的老蚌,可辟邪解毒。当年是我爷爷亲手送进皇宫的。” 冷清风笑了笑说道:“齐兄好眼力。” “而且,”齐宸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我师叔就在宫里当差,皇帝给你和朔月公主指婚的事,济道谷的人都知道。” 冷清风叹了口气,苦笑着没说话。 常瀚瘪了瘪嘴,给齐宸倒酒,说道:“那是她一厢情愿。” “皇家的女婿不好当,我懂的。”齐宸端起酒杯,“二位,不管怎么说,在这里遇见,是缘分。我敬你们。” 常瀚举起杯说道:“齐兄,我们难得见一次面,今晚定要不醉不归!” 齐宸一口饮下,回答说:“常兄,很抱歉啊,我公务在身,今晚不能喝多。” 冷清风趁机问道:“据我所知,此时并不是药材交易的旺季。不知是何公务,要劳烦齐兄亲自出马?” 齐宸淡淡地回答说:“是个老主顾,忽然加了单子。” “这么说,你在伊布待不了几天,就得出关?”常瀚配合着冷清风打探。 齐宸没有回答,笑着指指常瀚说道:“常兄,想套我话是不是?” “哎!这怎么说的?我们又不做药材生意,套你主顾的情报也无用啊。”常瀚故作无辜。 齐宸笑容不减,颇有深意地看了看冷清风说:“你们自然不是想抢我的主顾,只是怕我的主顾是庆国军队吧。” 被他说中了。 冷清风不露声色地看了眼常瀚,回答说:“齐兄多虑了,离国与庆国之间并无战事,庆国若加大采购军队药材,并无不可,我们也管不了。” “哈哈哈~~~”齐宸大笑起来,笑罢说道,“贤弟不必把我当傻子,庆、离两国表面上看起来相安无事,但暗地里可叫着劲呢。” “唉,齐兄,清风没有其他意思,不过是关心你而已,”常瀚帮衬着说,“你知道的,前段时间庆国士兵滋扰玉圭边境,两国现在关系紧张。你此时过关,难免会被查问一番。” 齐宸怎会听不出二人探听之意,他们是怀疑自己正在与庆国做生意,为其边境军队与玉圭国开战做准备。 他笑了笑,回答说:“何人与你说,我是要去庆国了?说不定我根本不出关呢?” 哦?冷清风不相信,他与常瀚早来伊布两日,可见着有什么大商人等着做交易。再说即使是在开集市的时候,也不过是交易些普通的常用药材,哪需要齐宸亲自要送。更何况现在集市的时间早已过了两个多月。 齐宸这么明目张胆地运送,怎会不引起人怀疑? 三人正较量时,忽然门外传来骚动。 “公子!公子!”一个短装打扮的随从急切地敲门。 “怎么了?”齐宸眉头一皱,打开房门。 只见随从手提钢刀,回禀道:“公子,有黑衣人潜入,偷了我们的货,还伤了我们不少弟兄。” 这还得了?齐宸一听,猛跺脚,回头对冷清风二人说:“抱歉,我要去看一下。” 说完,也不等冷清风二人回答,便跟着随从出了包厢。 齐宸在淡季亲自押送贵重药材,半夜还遇到黑衣人盗窃。其中必有蹊跷。 冷清风与常瀚二人不多言,对视一眼后,紧随齐宸身后,跟过去一探究竟。 齐宸等人的房间在三楼拐角处,隐蔽,又能随时观察客栈一楼二楼的动静。此刻这里人声大噪,身着青衣的济道弟子,使尽浑身解数,以半圆式围着齐宸的房门,房内传来打斗的声音,从窗棂上舞动的影子来看,似有三四人在缠斗。 “让开!”走到近处,齐宸大喝一声,弟子们连忙让出一条道。 而屋内的黑衣人见机,从这里窜了出来,正好撞到齐宸,二人立刻交起手来。 这还是个孩子。冷清风与常瀚见到后,越发奇怪。 这个黑衣人,没有蒙面,稚气未脱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更是清澈见底,但他身上的功夫却十分了得。 济道谷虽是以医闻名天下,但齐宸自幼习武,武艺在江湖中排名前十。可今日遇到这个十来岁的少年,齐宸占不得半点上风。 只见那少年,灵动如脱兔,连番化解齐宸挥来的重拳,分明无招,却能轻松将从旁协助的济道弟子们打翻在地。 忽然少年揪准空隙,一脚踏上三楼的栏杆,跳了下去。 “小子,找死!”齐宸转身,伸手试图拉住少年,却扑了个空。 这里可是三楼,即使是身上有功夫的江湖人,若就这样跳下去,即使不摔死,也定会摔个残废。 众人连忙探身去看,却见少年身轻如燕,如履平地般,借二楼栏杆之力,轻松着地,毫发未伤。 齐宸倒吸一口冷气,冷清风和常瀚也大呼意外。 齐宸领着济道的弟子们,连忙下楼急追少年,冷清风则愣在原地。 “怎么了?清风。”常瀚问。 “常兄,”冷清风说,“这难道就是轻功?” 第3章 传说中的武功 轻功,传说会此武功者,身轻如燕,能飞檐走壁,更能踏浪而行,多高的围墙和高楼,都能轻松翻越。 这是一门只能在江湖史记中见到的绝学,现实中却没有一个人会。是失传了吗? 冷清风不知道,因为在他读过的所有史书中,并未记载过哪位高人会轻功。他一直以为这是个传说,知道今天亲眼所见。 “清风,”常瀚说,“我们要跟去吗?” “还是别去了,”冷清风说,“若这少年真的会轻功,我们去也追不上。” 常瀚认同地点点头。 “常兄,”冷清风看向受伤留下来的济道弟子,说道,“何不趁此机会,探听一下济道此行目的呢?” 常瀚笑了,冷清风果然聪明。 他走向济道弟子,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哎呀,你们伤得如何?可要帮忙?” “多谢常少关心,皮外伤而已,不碍事。”一名帮同伴上药的弟子回答说。 “啧啧,你们也是辛苦。连夜押送货物不说,竟还遇到盗贼。可有货物丢失啊?” 弟子们相互看了看,不敢回答。 “唉~~~丢了就丢了吧,”常瀚没有得到答案,但不打紧,他继续说,“人没事就好。药嚒,再采好了。我待会儿替你们在二公子面前讨个人情,让他别责罚你们了。” “多谢常少,”一名年长的弟子说,“但看守货物本是我们的职责,何况还是丢了这么珍贵的药材。不管是谷主那里,还是买家都交代不过去。我等已做好了被逐出师门的准备。” “哎哎哎,逐出师门?哪有那么严重。” “当然严重了,我们丢的可是玉蚕啊。”一个稍年轻的弟子脱口而出,说完立刻后悔了。 年长的弟子瞪了他一眼,对常瀚说:“常少的关心,我们心领了。但济道谷有济道谷的规矩,还请你不要多加插手的好。” “哦,哦哦。”常瀚应了几声,走回冷清风的身边,“是玉蚕啊。” 他轻声对冷清风说。 冷清风点点头,他听见了,说道:“这就难怪齐宸这么紧张了。” “济道谷的玉蚕不是进贡给离皇了嘛?怎么他们手里还有一只?”常瀚感到奇怪。 玉蚕乃是一种名贵的药虫,是济道谷用百种药材,经过九代抚育才培养出的。据说玉蚕可吸百毒,祛邪气,更有起死回生之效。 此虫通体白色,光泽如玉,故名玉蚕。济道谷待玉蚕成年后,便敬献给了离皇。 那么这里丢失的玉蚕又从何而来呢?江湖上可没有济道谷培养第二只的传闻,再说时间上也来不及啊。 “想必本就有两只,只是偷偷瞒下来了。”冷清风想,这并不是他们现下要考虑的,“问题是,这个买家是如何得知这只玉蚕的存在,并让济道谷卖给自己的呢?” 二人猜忌间,齐宸带着弟子们扫兴而归。 “请公子责罚!”弟子们率先向齐宸领罪。 “三七,”齐宸黑着脸对随从说,“你们清点一下,看看除了那味药,可还有什么丢了。” “是,公子。”弟子们领命离去。 走廊里只剩下齐宸和冷清风三人。齐宸没有说话,沉脸靠着栏杆上,往下望去,想来还在琢磨那个少年是如何跳下去而安然无恙的。 “那个少年,”冷清风主动说道,“想必是会轻功。” “轻功?”齐宸有些讶异,问道,“这是什么功夫?” 冷清风简单地将轻功解释了一番,齐宸听后叹为观止,说道:“世上竟然还有这等武功。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冷清风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说:“不是齐兄孤陋寡闻,而是轻功今日之前仅记在书本中,从未被世人见过。” “那……”齐宸皱眉问道,“这个小子究竟是何来历?” 冷清风瞧了齐宸一眼,小心反问道:“齐兄应该问,他是如何得知济道谷有第二只玉蚕的。” 齐宸心头咯噔一下,看了看冷清风和常瀚,又回头望望远去的弟子们,想来这二人定是从弟子们套来的消息。 这群浑小子,尽坏事!他心中骂道,嘴角微微上翘答曰:“常兄,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见我遭贼偷,不帮忙也就罢了,还趁机套我济道谷情报。怎么,太子殿下想对我们下手不成?” 常瀚着急了说道:“哎哎哎,别误会啊,齐兄,没这个意思,真没这意思。” 冷清风自然知道齐宸这些话不过是诈他们的,不急不忙地回答说:“齐兄莫生气。宫中各位御医皆出自济道谷,皇上更是倚重济道谷的丹药,太子自是敬重你们的。” “那不知二位追着齐某不放,是何意呢?” 冷清风不答反问说:“如今齐兄丢了玉蚕,打算如何向老主顾交待呢?”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齐宸语塞了,不知如何回答。从追丢了少年开始,他一路上都没想到办法,很是心焦。现下冷清风问起,他不禁想向他求助了。 “都听说盘阳老府的冷清风足智多谋,就算是摘天上的星星,都能想出百种方法来。”齐宸说,“今日齐某倒想讨教一二。” 冷清风笑了,拱手说道:“大家谬赞了。冷某可摘不了天上的星星。但齐兄的难处,冷某倒想帮上一帮。” “好啊,那你说该怎么办?”齐宸背着手,把难题丢还给冷清风。 “齐兄,冷某的办法有很多,但若不知道齐兄的主顾是谁,冷某不敢轻易言明。” 哼!真贼!齐宸心想,说来说去不就是想知道买玉蚕的人是谁嘛。 他眼珠子转了转说道:“说起来,我对二位来伊布的目的也很好奇啊。” 既然要套情报,不如相互啊。 齐宸背着手围着冷清风和常瀚,边踱步边说:“冷公子作为太子殿下最倚重的谋士,更是他未来的妹婿,不是应该在绍都,在太子府内为他排忧解难吗?怎会到伊布这么偏僻的小镇来?莫不是有什么机密要务?” 常瀚听完脸色大变,不敢多言。 冷清风则很坦然地回答说:“既然是机密要务,自然不能与齐兄道明了。” “你们不说,我也猜得到。必是为离国与玉圭的合作而来的吧。” 齐宸话刚说完,常瀚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来。 虽说离国想与玉圭合作开矿是不争的事实,但冷清风二人来伊布,可是秘密行事,不能声张的。 但冷清风却有不同的看法,轻声问道:“齐兄,你的老主顾莫不是玉圭国哪位高官?” 齐宸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起玉蚕的效用:“这玉蚕的功效,二位想必很清楚吧。它能解百毒驱邪气,也能起死回生。但是它还有另外一个功效,没有对外宣扬。” 冷清风二人没有说话,他们正竖起耳朵听着。 不对外宣扬的功效?看来这个主顾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这玉蚕既然能起死回生,那延年益寿,甚至……” “长生不老?”听到这里,冷清风忍不住了,他惊讶地问道,“难道这玉蚕还能让人长生不老吗?” 果然是个明白人。 齐宸笑着点点头,冷清风这会儿全明白了。 他小心问道:“齐兄的主顾,可是玉圭国国王?” “哎?”常瀚感到奇怪,问道,“清风你怎么猜到的?” 冷清风回答说:“有传言说,玉圭国国王近几年在求长生之法。” “哎~~~齐兄,”常瀚听后,责怪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明知道我们想跟玉圭国谈买卖,你不帮衬着点兄弟,还特意隐瞒。” 齐宸笑着摇摇头说:“非也非也。齐某的主顾并不是玉圭国国王。” “那是何人?” “自然是想讨好玉圭国国王的九王爷了。” 听到此,冷清风越发高兴了,说道:“原来如此。九王爷是国王陛下的嫡亲弟弟。弟弟为兄长采买长生药,合情合理。” “那么请问冷公子,”齐宸可没忘了最初的问题,“我如今没了玉蚕,如何向九王爷交待呢?” 冷清风神秘地笑了笑,答曰:“齐兄若能引荐冷某等与九王爷相见,那冷某便能为齐兄化解这个难题。” 原来还没找到门路啊。齐宸颇有深意地看了眼冷清风,说:“就怕冷公子见着九王爷之后,只想着为太子殿下办事,而忘了齐某了。” 冷清风怎会听不出齐宸的言外之意?他安抚说:“齐兄别忘了,离皇手中还有一只玉蚕。” 齐宸一听,双眼发亮,说道:“你若能将离皇手中的玉蚕借我一用,济道谷他日必有重谢。” “借?”常瀚有些疑惑,问,“齐兄,你难道还有还的一天吗?” “当然要还,”齐宸咬着牙说,“不管那个少年是何来历,夺我济道谷药材的人,我们势要将其捉拿。” 他并不想在说气话。 冷清风点点头说:“若能与九王爷见面,借与齐兄并不难。” “好!”齐宸应承说,“冷公子快人快语,我也不含糊。与九王爷的交易就约在明日亥时。” 关卡在酉时初刻便会关闭,所以他们必要在此之前先行出关。因济道谷时常出关做生意,关卡上的兵士们均已熟识,又有冷清风手中的太子令牌,出关十分顺利。 一行人赶着马车,浩浩荡荡地往玉圭国边境赶去。 “清风,你怎么知道玉蚕在朔月公主身上?”路上,常瀚轻声问道。 “朔月自小体弱多病,又因最受皇上宠爱,时常遭受下毒绑架。青阳钗和玉蚕本就是皇上为保她周全向济道谷讨要的。” “怪不得公子您临行前说,若公主来问你的去向,可直言告知,”秋秋策马在旁,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原来是料定了她会追来。” 冷清风微微笑了一下说:“玉蚕本是我留的后手。想着若其他方法行不通,就借敬献此物以获得玉圭王的接见。” “却没想到遇见齐宸,”常瀚说,“也算我们运气了。” “但愿如此吧。”冷清风却没这么乐观,从昨晚到现在,他的脑海里都是黑衣少年纵身跃下三楼的画面。 “飞檐走壁,踏雪无痕。这都不叫事儿。”女子说完,爽朗地笑了起来。 冷清风是从她口中第一次听到“轻功”这个词,经女子一番描述,他十分神往,立刻去翻阅了很多古籍,细细读了关于轻功的奇闻异事。 若她在场见到那名少年,不知会作何感想呢?冷清风不禁幻想,说不定会大叫起来,跟着跑出去吧。 不,他又立刻否定了这个可能,女子的见识远在自己之上,她可能会淡定地点评一番,然后对自己说:“看吧,我说有这门功夫的。” 然后调皮地朝自己眨眨眼。 对,她肯定会这样。 想到这里,冷清风嘴角上翘,心中却无尽酸楚。 “清风,”常瀚及时将他拉回现实,“我们到了。” 抬头看去,前方是一间小小的农居,用篱笆围出个前院,隐没在山坳里。院门前已有四名壮硕的护卫把守,见到他们的车马,其中一人手握在刀柄上,上前问道:“这是谁家车队,来小院何事?” 齐宸上前答道:“经商的路过贵宅,饥肠辘辘,不知府里可有金蝉脱壳这菜?” “没有金蝉脱壳,只有抽丝剥茧。” 这想来就是暗号了。 护卫答完,便侧身让车队过去。 众人下马,卸了车,由齐宸领着冷清风、常瀚,三人走进农居。 待走到门口,却被拦住了。 “齐二公子,”护卫打量了一下冷清风二人,“咱们可是说好的,只你一人见我家主人。” 齐宸回答说:“现在情况有变。若王爷还想要玉蚕,就得见我们三人。” 护卫不敢做主,进了屋内回禀,不多时,他打开房门,请三人进屋。 屋内陈设简朴,仅一张木桌,几把竹椅。最靠近窗的竹椅上坐着一个青年男子,脸色红润,表情平和。 “齐二公子,还真会给本王出难题啊。”男子端起面前的茶杯,小抿了一口。 齐宸拱手行礼说:“请王爷恕罪,事出有因。还请您海涵。” “那么这二位是?”九王爷看向冷清风二人,觉着有些面熟。 “在下冷清风,这位是常瀚。”冷清风说道。 常瀚向来不擅长跟官家打交道,所以一般这种场合都是冷清风开口,他拱拱手算见过礼了。 冷清风?这个名字在九王爷的脑海中过了过,立刻唤醒他的记忆。 “原来是离皇的乘龙快婿,盘阳老人的得意门生啊。失敬失敬!”他站起来说道。 “不敢不敢。” “三位,请坐。”九王爷拿起茶壶,倒上三杯茶,“山野农居没什么可招待的,就来杯山泉水泡的清茶吧。” 冷清风三人被九王爷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都说玉圭国的九王爷平易近人,从不以自己是皇室中人而高傲自居,今日一见,让冷某敬服。”冷清风率先坐下。 “本王不过是运气好,投胎在皇家。除了这个,本王哪点与平常百姓不同了?”九王爷坦率地说,“又没多条腿,多条胳膊的。” “哈哈哈,九王爷真是爽快啊。”常瀚原本还有些拘谨,听到九王爷所言,立刻放松了下来。 见冷清风和常瀚皆已入座,齐宸也不再迟疑,坐了下来。 “那么,”人都坐下了,茶也喝上了,九王爷自然要问自己最关心的事情,“齐二公子,我的货可带来了?” “带来了。”齐宸回答,但丝毫未动,只是看了眼冷清风。 九王爷立刻意会,问道:“冷公子今日前来,想必不是只为了见本王一面吧。” 冷清风笑了笑,心想这个九王爷是个明白人,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说道:“九王爷,此乃我国陛下让我带来的玉蚕。” 九王爷看了盒子一眼,瞧冷清风神情自若的模样,他看向齐宸问道:“齐宸啊,我当初跟令尊谈这笔买卖的时候,可纯粹只是想谈买卖。” 言下之意是不想牵扯两国关系。 “王爷说的是。我们也只是想跟您做笔买卖。”齐宸颇有深意地说。 冷清风接过话茬,说道:“这玉蚕无需王爷用任何物件来买,权当我国陛下赠予玉圭国王的礼物。” “想做买卖,又不用买,还是礼物。”九王爷知道这其中的含义,“看来离国是真的很想与我们一同开矿啊。” 话既然说开了,冷清风也就直言了。 他说道:“王爷,庆国虽说财力雄厚,但是论开矿技术和冶金技术,我国可是第一。” 九王爷点点头说:“那是自然的。庆国财力最强,兵马最壮。而离国盛产人才,各行各业奇技淫巧层出不穷。但……我玉圭……” “冷某知道九王爷担心什么,”冷清风继续劝说道,“玉圭矿产最为丰富,但因国土贫瘠,收成一直不好。各地闹着饥荒,玉圭国王是想通过与庆国合作,获得相应财力缓解百姓之苦吧。” 九王爷微微一笑说:“都说离皇得了好女婿,今日一见,闻名不如见面啊。” “王爷,”冷清风继续说,“请恕冷某直言。王爷您深受百姓爱戴,想必也希望为他们做点实事。但如今您只是个闲职王爷,想来……” 九王爷苦笑了一下说道:“没有实权在手,本王就做不了事了?冷公子有些小瞧本王了。” “冷某不敢,”冷清风可不会就此退缩,“只不过冷某怎么听说,玉圭国王听信谗言,疏远王爷呢?想来,王爷今日寻这玉蚕,也是想拉近兄弟感情吧。” 此话不假。九王爷没有反驳,问道:“若我凭此玉蚕重获皇兄重用,那离国希望得到什么呢?只是开矿合作吗?” “离国愿承担开矿的一切费用和技术,采得的矿石两国平分。”这是冷清风来此之前,与太子商议好的。 这个条件很诱人,九王爷有些心动了。 他思索了一番后,伸手将玉蚕的盒子收了起来,说道:“庆国士兵侵犯我国边境,皇兄很是恼火,本就有意转与离国合作,不过是在找个台阶而已。这会儿冷公子把台阶送来了,想必皇兄也会欣然接受的。” 这就表示同意了。 冷清风心头松了口气,说:“祝王爷心想事成。” 九王爷愣了愣,多看了冷清风两眼后,说:“借冷公子吉言。” 第4章 东吴湖上仙人宴 绍都的茶叶很淡,即使放了比平时多两倍的量,泡出的茶水仍是淡而无味。孟白叹了口气,放下茶杯。 “没想到那个朔月公主竟然随身携带玉蚕,这次真是失策。”身旁身形魁梧如牛的男子懊恼地捶打了一下桌子,这张梨花木桌立刻裂出一条长缝。 “无妨。”孟白用指腹轻轻抚摸面前的玉蚕,问道,“即使没有玉蚕,冷清风也有办法说服九王爷。” “婆婆,”男子问,“庆皇要我们阻止玉圭和离国的合作,眼下我们岂不是失败了?” “象,合作是为了实现各自的目的。但若各自的目的没有达成,这还能叫合作吗?” 象不是太明白孟白的意思,问道:“难道婆婆另有办法?” 孟白神秘地笑了笑,问:“骗子到绍都了吗?” “到了。” “好。让他熟悉一下绍都各个皇孙贵胄,届时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那这只玉蚕?” “先放着,日后可能有用。” 象随即将玉蚕装进盒子,离开房间,正好与一名貌美的女子在门口撞见。 女子福了福身,象却看都没看就离开了。 “看来奴家的魅力还不够大呀,”女子轻移莲步,在孟白对面坐下,“象大哥都不愿看我。” “你的魅力够大了,对普通人来说,”孟白给她倒了一杯茶,“离国的太阴娘子,是天上的仙子,花中的魁首,离国所有的男人都愿散尽家财只想与你对饮一杯。” “呀!婆婆可别这么说,素娥姐姐听到了会不高兴的。”太阴接过茶杯,开心地抿了一口。 “你与素娥,一个是离国的芙蓉,一个是庆国的芍药,各有各的美,也各有……”孟白故意拖长语调,“各的入幕之宾。” 太阴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说道:“您放心,奴家虽然不受象大哥喜欢,但如纪王那般的小角色,还是搞得定的。” “小角色?”孟白很喜欢太阴这样的说法,“他可是离国三皇子,锦太子的异母弟弟,手握绍都三千守城军。你竟然说他是小角色。” 太阴抿嘴一笑,轻扬柔荑说:“在太阴看来,能被美色所惑的都是小角色。” 她看得倒是通透。孟白想,这也是自己选择她执行此项任务的原因。 孟白继续问道:“如今进行到哪一步了?” “过几日,东吴湖花魁大赛后,我定让他八抬大轿接我过府。”太阴自信满满。 “花魁大赛,你必再得魁首。届时,想做你入幕之宾的达官贵人,如过江之鲫。纪王若真对你有意,必然抢得先机。”孟白点点头。 东吴湖位于绍都郊外,乃离国最大的内陆湖之一,风景优美,春时湖边繁花似锦,夏日莲叶满湖、碧波连天,秋至枫如朝霞映颊红,冬季腊梅点点,清香醉人,是才子佳人幽会、达官贵人游玩的最佳去处。 而吴月楼三年一度的花魁大赛离国分赛场,必然选在东吴湖上举行。美景美人,丝竹弦乐,与天上明月繁星交相辉映,实乃所有人纷纷向往的神仙景象。 故而这东吴湖的花魁大赛,又被平常百姓称为“仙人宴”。既然是仙人宴,自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的。 吴月楼总楼在庆国,来离国开分店,自然首要照顾离国主人,不管来与否,吴月楼必先通过绍都知府向皇宫上陈请帖,再递帖子到各王府各府衙,然后才是平日里交好的富商、恩客们。 更让人感到惊奇的是,每到此时,东吴湖中会忽然立起一幢两层的绣楼,八根廊柱扎扎实实地立在水中,任凭楼中有多少女子共舞,皆巍然不动。一旦大赛结束,绣楼立刻被撤走,不留一丝痕迹。而宾客的位子也以发帖的顺序,以绣楼为中心从前至后排列着。 第一排的中心,便是留给离国皇家的。前几届,那几个总是空着,而今年却不同,第一排竟是满满当当的。 朔月公主瘪了瘪嘴,看看自己左手边的男子,抱怨说:“皇兄,你可奇怪。竟然对这种市井之事感兴趣。” 锦太子宠溺地拍拍妹妹的手说:“虽是市井,却是绍都盛世。身为皇子,应与民同乐。对吗,清风?” 他笑着看向朔月公主右手边的青衣男子,想也知道,定是冷清风给的建议。 “公主,”冷清风说,“这吴月楼与普通的温柔乡不同。吴月楼里的女子皆能歌善舞,精通琴棋书画,且善解人意。吸引的不仅是世俗商贾,更有朝中达官。殿下若执政,理应多了解了解臣下的喜好。” “哼!都是色中饿鬼,有什么要了解的?”朔月公主说着,回头瞪了身后的几名臣子。 “我说皇妹啊,”锦太子左手边的青年男子有意见了,“你是公主,又是女子,自无法理解我们这些男人喜欢什么,否则……” 他偷偷瞧了眼冷清风,丢了个眼神给朔月公主。 这分明就是在嘲笑她堂堂一个公主,连个男人都搞不定。 朔月恼羞成怒,咬着牙讥讽说:“我不是三皇兄你,自小在女人堆里长大,浑身脂粉味,前阵子还听肖将军在说,他的徒弟里,就三皇兄你的剑舞得最柔美。” 纪王最听不得别人嘲讽自己这点,但对方是最受宠的朔月公主,锦太子又在旁边,他不得不隐忍。他紧抓着椅把的手指微微泛白。 他咬了咬唇说道:“皇妹,现在与我和皇兄开点玩笑也就罢了。日后嫁为人妇,去了盘阳老府,可别如此失礼,会让别人说父皇教女无方的。” “无需三皇兄担心,”朔月高昂着头,“我堂堂一国公主,肯叫那老头一声师父,对他已是莫大的荣耀,还……” “皇妹!”锦太子及时喝止,他已瞥见冷清风面露不悦,“盘阳老人乃是世外高人,培养扶持了不知多少位贤明君主。你我均应敬重。” 说话时递了个眼色给朔月。 毕竟是在宫里长大的孩子,朔月立刻会意了兄长的意思,回答说:“是,皇兄教训的是。朔月失礼了。” 哼!纪王冷哼一声,侧头看了眼冷清风,心想这个家伙,真是自讨苦吃。 四人正说这话,忽然身后人声涌动,原来前方湖面上,一名身披轻纱的绝色女子从绣楼中走出,踏水缓朝他们走来。 这吴月楼的绣楼之所以惊奇,还在于绣楼一层的楼面铺在水下3寸,人走在上,湖水没了脚面,仿若浮在湖面上一般。 而此时向他们走来的女子,肤如凝脂,面如芙蓉,身披的轻纱在圆月衬托下闪着点点白光,仿若凌波仙子。 岸边所有男子屏息盯着她走上岸,然后看着她站在锦太子的面前,微微福了福身。连最平常的动作,都让这些男人无法呼吸,让他们感叹怎会有人行个礼都能如此柔美。 “奴家参见太子殿下。”这声音酥软,醉倒在场不知多少男人的铿铿硬骨。 美是美,但是……锦太子皱眉,这是第一次有民女敢如此大胆地站在自己面前,更别说还是勾栏香坊的女子。 “皇兄,这位是吴月楼的太阴娘子。”见锦太子迟迟没有回应,心疼太阴一直跪着,纪王解围说。 “哦,太阴娘子,免礼,免礼。”锦太子连忙回答说。 纪王更是上前将太阴扶起。而太阴刚站直身,便将自己的胳膊从他手中抽出,并不露痕迹地递了个眼色给他。 眼下太子公主都在,纪王还是收敛着点好。她是这般意思。而纪王似乎也明白了她的用意,立刻退回到自己位子上。 “太阴代吴月楼的娘子们,感谢太子殿下的大驾光临。” “花魁大赛如此盛宴,吾身为太子,也想与民同乐。” “既然如此,太阴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太阴从袖中抽出一卷丝帛,呈到太子面前,说道:“今晚花魁大赛的主考官,还请殿下担任。” “这……”锦太子看了看冷清风,得到对方点头的回答后,才接过来,“既然如此,那吾就担任这主考官一职了。” “谢殿下。” 太阴说完,便又徐徐走回绣楼。 这花魁大赛的主考官该做些什么呢?其实锦太子也不甚清楚。 他接过丝帛,仔细瞧起来。 “皇兄,”纪王凑过来,给他讲解,“这丝帛上皆是参加本次花魁大赛娘子的名字。其出场顺序,由主考官决定。” “只要决定出场顺序吗?” “自然不是这么简单的,”纪王继续解释,“既然有主考官,必然要有副考官,皇兄你需在宾客中指定二人作为副考官,届时三人商议评出今年花魁。就连评选要求,也要主考官定夺。” “评选要求,吾以为这花魁看的不只是美貌吧。”锦太子其实心里很虚,他没有底,悄悄看向冷清风。 冷清风接收到他的眼神,应道:“殿下说的是。这吴月楼的花魁,美貌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才艺和德行。” “才艺嚒,琴棋书画,歌舞表演,且看稍后娘子们各显身手,评断这个,三皇弟和皇妹最适合。”锦太子看向身旁的弟妹。 纪王自然欣然接受,但朔月公主有些嫌弃地瞪了湖中绣楼一眼,说道:“本宫听惯了宫中的丝竹钟乐,看惯了宴享宫舞,可不会欣赏勾栏香坊里这些靡靡之音。” “那你坐在这儿干什么?”纪王不禁顶了她一句。竟然说他的太阴娘子唱的是靡靡之音? “我……你以为我想来吗?”提起这个,朔月心中来气,眼睛不禁看向冷清风。 若不是听说冷清风要陪锦太子参加花魁大赛,她才不会屈尊来此,委屈自己跟群色中饿鬼坐在这冷飕飕的湖边,看群狐狸精搔首弄姿。 说到底,她害怕一个不小心,冷清风会被吴月楼哪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勾引走。 “趁着还没开始,赶紧回你的悅瑢阁。”纪王怎不知她的心思,借机嘲弄道。 “你!”朔月辩不过他,便转身找兄长帮忙,“皇兄,你看他~~” “好了,你们别吵了,让人看笑话,”对弟妹日常的吵嘴,锦太子感到头疼,向冷清风求助说,“清风,你看另一位副考官应如何定呢?” 这确实是个难题。冷清风回头望了眼身后密密麻麻的座位,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人,计上心来。 他站起身走到那人身旁,作揖道:“陈大人,许久未见。” 陈昌有些讶异,自己特意坐在最后几排,躲避视线,却仍被冷清风瞅见了。 “冷公子有礼了。”他连忙起身回礼。 “陈大人雅兴,怎得坐在这里?” “老臣……老臣是陪朋友来的。”匆忙中,陈昌撒了个不太高明的谎。 冷清风笑了说:“陈大人的朋友可是有事离开了,没见到他。” 还未待陈昌回答,冷清风又拉住陈昌的衣袖说:“不如与我们同坐吧。太医院院判坐在这儿太过委屈了。” 说着便拉着陈昌往前面走。 “冷公子,没关系的,老臣真的……”陈昌一路拒绝,但毕竟年纪大了,经不住冷清风小伙儿的力道,待站到锦太子面前,他连忙行礼,“老臣参见太子千岁,千千岁。” “陈院判?”锦太子愣了一下,他印象中的陈昌为人老实,断不像是流连烟花之地的人。 “我说怎地不见陈院判,原来你躲到后面去了。”纪王却见怪不怪。 锦太子转头问他:“怎么,你知道陈院判会来?” 纪王笑了笑,回答:“陈院判是吴月楼的老主顾,皇兄你随意报一个这丝帛上的名字,陈院判便能告诉你这位娘子的身形相貌,曲艺特长,性格秉性和家世背景。” “哦?”锦太子越发惊讶了,他仔细瞧了瞧陈昌。 这个小老头,虽是六品院判,但在太医院里并不起眼,他青年时经济道谷推荐,进入太医院任职,请脉开方平平无奇,只求无过不求有功。一年前念其劳苦,侍奉皇家已有数十年,才升任其做了院判。 “没想到陈院判还有这等爱好。”朔月冷言嘲笑道。 陈昌也曾给自己请过脉,因为中规中矩,自己也没把他放在心上。今日一见,哼,朔月心中冷笑,原来“深藏不露”啊。 锦太子的惊异,朔月公主的冷嘲热讽,让陈昌冷汗直流。他微躬着身说:“老臣纯粹是欣赏,欣赏。” “对啊,陈院判只是喜欢欣赏吴月楼娘子们的歌喉舞技,从来没有过过夜。” 纪王的解释不仅没有给陈昌解围,反而加深了旁人对其的误解。 “听说,有钱的商贾、官员都是直接将心仪的娘子接到自己府中小住一段时间。想来,陈院判比较喜欢这样吧。”一旦“色鬼”这个印象在朔月心中形成,就很难被消除。 “皇妹,你对勾栏之事倒是挺了解的嘛。”纪王挖苦道。 眼瞅着兄妹俩又要吵起来,冷清风连忙岔开话题,说道:“太子殿下,您有所不知。陈院判喜礼乐,流连烟花之地,只是想与吴月楼的娘子们探讨礼乐之技而已。他的人品得娘子们一致认同,也对她们十分了解,若说要找人评判娘子们的德行,非陈院判莫属。” 他怎会对自己的事如此了解?陈昌瞧了眼冷清风,细想也对,盘阳老人的徒子徒孙遍布各国朝堂、江湖,什么样的情报不能拿到,要了解自己一个小小的院判,自然不在话下。 “如此甚好,那就请院判与吾和纪王一同当这花魁大赛的考官吧。” “老臣恭敬不如从命了。”是以至此,陈昌也不好推脱,便在一旁坐下了。 几人刚落座,便见得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朝太子走来,行了行礼后问道:“请主考官定下出场顺序。” 锦太子看了看壮汉,虽心有疑惑,但还是镇定地将出场顺序告知了他。 “皇兄为何要让太阴娘子第一个出场?”纪王问。 “皇弟是觉着,太阴娘子这般的绝色应最后一个惊艳全场,是吗?” 纪王点点头,往年的花魁大赛,主考官皆会将呼声最高的娘子放在最后。 锦太子微微一笑,答道:“这名单上共有一十三位娘子,若每人歌舞一刻钟的时间,整个大赛拢共近一个时辰的功夫。虽说美酒佳肴在旁,佳人美景在前,一个时辰不算长,但,皇弟,你能保证自己到最后,还能记住前面见过的每一位娘子吗?” 纪王愣住了,他点点头,锦太子说的对,三年前那场大赛,他便是只记住了太阴娘子,连其他娘子跳了什么唱了什么,一概都答不上来。 但他立刻转念一想,惊问:“那太阴若第一个出场,岂不是很容易被忘却?” 这可不行! “皇弟莫慌,”锦太子笑道,“若太阴娘子真当得起花魁之名,定胜过另外十二位娘子百倍千倍,即使第一个出场,给人的印象仍会是最深的。” 锦太子所言不无道理,纪王想,自己又是考官,就更不必怕太阴落选了。 他转身拍了拍邻座的陈昌,说道:“陈院判,皇兄说的有礼。太阴是花魁,不管是第一个出场,还是最后一个出来,皆能艳压群芳。你说,对吗?” 这是给自己事先打了声招呼啊。陈昌怎会听不出来,连连点头应道:“太子殿下说的对,说的对啊。” “哼!老滑头。”朔月冷哼一声,别过脸不去理睬他们。 正好见着身旁的冷清风在发愣,便问道:“清风,你在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冷清风敷衍地回了一句,悄悄将胳膊从朔月的手中抽出。 他就是这般,不管想什么,都不愿与自己说一字半语,跟那个女人就…… 朔月想着心中来气,正要与他辩驳一番,却听得湖中丝竹声响起,大赛开始了。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岸边忽然鸦雀无声,大家屏息盯着湖面。 只见得东吴湖心忽然亮起,仿佛有人在湖面下安了几盏大灯一般,将湖中绣楼照得通明。绣楼一层敞开的大厅内,几个小卒推着一面等人高的铜镜,安放在中央,随后迅速离去,接着正对铜镜的廊柱上垂下几盏宫灯,烛光映在铜镜上,仿若几名身姿婀娜的少女,迎着东吴湖的晚风,先行轻舞起来。 不消一会儿,太阴娘子轻移莲步走上来,向宾客们行了行礼后,丝竹声再次响起。 人皆以为太阴娘子会盛装打扮,满头珠翠,再陈以轻歌曼舞,却不料她淡抹朱唇,稍施胭脂,青丝披肩,仅戴一只碧玉钗,身着一袭素色长裙。 丝竹声起,却只听得箫声瑟瑟,如风呼,又似女子恸哭。太阴忽的转身,散开长裙,仿若一朵盛开的芙蓉,她素手轻扬,展开手中的水墨折扇,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仿若手握一支彤管,笔走游龙,和着箫声挥洒丹青。 箫声骤然转弱,被一阵急促的琵琶声取而代之,太阴的舞姿随之变得越来越快,她玉袖生风,典雅矫健,舞姿中平添了几分刚劲,仿若此时她手中的不是折扇,也不是彤管,而是一柄长剑,琤琤作响,远远望去,仿佛是一支与敌厮杀得难解难分的军队,太阴是身先士卒的女将军,而她身后铜镜上的投影,便是随她征战的士兵。 所有的宾客此时皆沉醉于此,心跳随着琵琶声,跟着太阴的舞姿,越跳越快,当大家以为自己的心就快蹦出来时,琵琶声戛然而止,待回过神来,太阴已拢了折扇,收了水袖,恭敬地站在中央,朝宾客们又福了福身,便离开了。 湖面、岸上,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席中爆出一声感叹:“好!” 随后岸边响起如雷般的掌声,宾客们无一不叫好的。 纪王这下越发安心了。 无需花容,无需雅乐,素衣素颜就能勾住所有人的心,除了太阴娘子,何人能做到? 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朝锦太子看去,对方意犹未尽的表情让他很是满意。 就如锦太子所言,接下来的几位娘子,虽均有自己的特色,但都无法与太阴的扇舞媲美,便也不一一累述了。 但让纪王没有想到的是,第十位娘子,刚上场便让岸边的宾客们连连叫好。 此娘子名唤莫如,也是一身白色长裙,但不同的是,她的舞衣下了很多功夫,袖口绣着粉色牡丹,裙摆用银丝细细勾勒,胸前衣襟低垂,露出白皙的肌肤,唇上轻点赤色口脂,妖而不艳。 琴声渐起,她轻甩水袖,舞动身姿,裙裾飘扬,如春风抚着杨柳,也似彩蝶戏着夏花。 莫如慢拧纤腰,摆动着身姿,绽放光彩之余,脸上永远带着迷人的笑,一双灵动的双眸更是始终看着岸边,好似自己的心上人就在宾客中。 这也让宾客们心神荡漾,纷纷以为她在看自己。 “哼!”朔月公主不以为然,说道:“狐狸精!” 纪王笑了,说道:“皇妹,这般的女子,宫里又不是没有。” 朔月瞪了他一眼,凤目一转,答道:“是啊,林妃娘娘当年不就是这般生下了皇兄你嘛?” 林妃便是纪王的生母。 说别的也就罢了,偏偏要讽刺他的生母,纪王怒目回瞪道:“朔月,你别太过分了。争宠夺爱,本是宫里女人的生存之道。何况我母妃已过世多年,没你这样编排故人的!” “我就说,我就说。怎么了?”朔月是谁?离皇最宠爱的女儿,只有她瞪别人的份,还轮不到他人敢吼自己的。 “你!”纪王恨得牙痒痒,差点就撸起袖子狠狠揍她,但是他忍住了,看向冷清风说,“清风,本王建议你成婚后,要谨言慎行,不要与任何女子来往,免得那些女子受罪。” 这是在挖苦朔月日后定是一名悍妇。朔月怎地听不出来?她站起身,隔着锦太子,手指纪王说:“利仲逑,你给我等着。明日我就去父皇那里参你一本!” 直呼其名,看来朔月公主是怒火中烧了。 “参我?”纪王冷笑一声,也站起身,“你参得还少嘛?这次又想给我扣什么莫须有的罪?” “莫须有?”朔月指了指还在演出的绣楼,“身为皇子,流连烟花之地,跟娼妇鬼混,也不知留了多少野种……” “够了!”锦太子忍无可忍,低吼道,一手一个,将弟妹二人拉回座位,“吵吵吵,你们两个怎么一碰面就吵个不停呢?在吾面前吵倒还罢了,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太失皇家颜面了。” “皇兄,您可听见了,是朔月污蔑我,我才……” “皇弟,朔月年纪小,有些爆脾气,你又不是不知。身为兄长,你不仅不教导、忍让她,还言辞激怒她。这本就是你没做好表率。” 本以为如此明显地被欺侮,锦太子定会帮着自己,却不曾想竟被说自己的不是。 纪王越想越气,回到府中发了好一通脾气。 “殿下。” 待砸完书房里所有的物件,门外传来甜美女子的声音。 第5章 吴月楼里惺惺相惜 纪王整了整衣衫,打开门,见到来人脸立刻又沉了下来。 “什么事?”他此刻并不是很想见到这个女人。 “秋日夜凉,殿下在湖边吹了一晚的风,臣妾特地煲了汤,给您暖暖。” 来人便是纪王妃,纪王的结发妻子。 纪王别过头去,说:“不必了,我身体好的很。” 这句话将纪王妃刚刚伸向前的双手硬生生给挡了回来。 “那……殿下可用过晚膳?臣妾……” “我吃过了,不饿。”纪王冷言打断妻子的话,在他眼里,这个女人是皇后硬塞给自己,派来监视纪王府一举一动的。 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纪王妃已经习以为惯了,她硬撑着笑容说:“那臣妾侍奉殿下早点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你先睡吧,本王还有很多事要办。”他索性侧过身,一手扶住门,示意自己要关门了。 但是纪王妃没有动,微笑着站在门口看着他。 她就是这样,可以被冷落,可以被轻视,但是她有她的坚持,她吃准了纪王忌惮皇后,不敢公然欺负自己,所以只要她站着不动,纪王就不会给自己吃闭门羹。 “殿下。”巧在此时一个小厮跑来禀报,给进退两难的纪王解了围。 “东西送到了?”纪王问。 小厮瞅了瞅王妃,不敢回答。 “本王问你话呢?”纪王催促说。他知道小厮是顾虑王妃在场不敢说,但他偏偏要她听到。 怎么?想用这个女人绑住自己?没门,他已经受够了被皇后摆布、被王妃监视的日子,他要娶自己想娶的女人,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送……送到了。”小厮只得回答。 纪王瞅了眼王妃,又问:“太阴娘子怎么说?” “娘子说,感谢殿下您的厚爱,愿受殿下之邀,来府中小住。”小厮说完,谨慎地看了眼王妃。 纪王也在看她,想看看她听到这话时的反应。 王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但仍不失仪态地问:“殿下要接吴月楼的花魁过府小住吗?” “是啊,王妃有意见吗?” 最好有意见,纪王心想,他就可以善妒为由休了她。 王妃低眉笑了笑说:“殿下想接哪位女子过府,臣妾都没意见。臣妾只是在想,该安排太阴娘子住在哪里?” “本王已安排好了,把听涛阁理出来给太阴娘子住。” 听涛阁,那可是离纪王夫妇住处最近的庭院,也是纪王平日里读书的地方。 纪王妃一听,便知纪王是故意的,将太阴娘子安排得离自己那么近,分明是要自己每日听他们俩卿卿我我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福了福身,说道:“是,臣妾这就去安排。不知殿下何时将她接过来?” “明日。”纪王昂头说道。 纪王妃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她低垂眼说:“是。” 然后转身离开。 “殿下,王妃她……会不会去跟皇后告状?”小厮担忧地问。 纪王轻蔑地笑了笑,说:“随她去。就算她不告状,朔月也会的。” 这姑嫂俩,一搭一唱,在离皇和皇后面前参自己的次数可不少,纪王早就不在乎了。 “就怕会对太阴娘子不利啊。”小厮进一步说。 经他提醒,纪王这才担忧起来。 说的没错,自己是皇子,离皇再生气,最多是斥责两句,罚几天闭门思过。但太阴不同,她一个民女,离皇和皇后若要杀她,一句话便能了结。 思及此,纪王不禁对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后悔。但是接太阴过府,他已期待了许久,好不容易得到太阴同意,若错过这次机会,心仪的女子怕是会被别人抢走。 这该如何是好? 纪王彻夜未眠,左思右想却找不到解决之道,只得早早地来到吴月楼,询问太阴的意见。 却不料,太阴抿嘴一笑说道:“殿下过虑了。” “太阴,我真的担心父皇和皇后会对你……” “殿下,”太阴摇摇头说,“我不过是个烟花女子,皇上皇后怎会费心跟一个烟花女子过不去呢?哪个王公大臣不寻花问柳?” “不!太阴,”纪王拉住她的手说,“你不一样。你不是烟花女子,若我未曾成婚,定迎娶你做我的王妃。” 太阴微微一笑说道:“殿下厚爱,太阴铭记于心。太阴只求能侍奉殿下一时,报殿下知遇之恩,不求天长地久。” “我要!我要与你天长地久,我一定想办法给你赎身!” 赎身?这个词,若是旁的娘子听见,定然欢喜,但是太阴没有。 她心如平镜,劝说道:“殿下,您若给太阴赎身,这倒真会给太阴招致杀身之祸的。” “你为何这么说?” “殿下您想,”太阴娓娓道来,“您若只是接我过府,皇上皇后只当您跟寻常男子一般,逛逛园子,玩玩女人。” “我不是……” “您听我说完,”太阴打断纪王的解释,说道,“您若为我赎身,一来要花很大的价钱,二来外界定然纷纷猜测,您是不是想迎娶我。玩女人和娶一个烟花女子做妾,可不一样。” “那又如何?我不仅要娶你,我还要你做我的王妃。” 纪王言下之意是要娶太阴做平妻。 “殿下,平妻的意思是,我将成为皇上的儿媳。一个烟花女子做自己的儿媳,哪个公公能够接受?更何况还是皇上。” “我……我会想办法让父皇答应的。”纪王有些心虚,他内心深处很清楚太阴说得有理,而自己也没有这个能力能说服离皇。 很好,这个懦弱的眼神,是太阴想要的。 她内心笑着,双眉却是紧皱,说道:“殿下的处境,太阴不是不知道。您的母妃早逝,朝里没个大臣帮衬,您从小被皇后娘娘和她的母家排挤,如今连公主都欺负您。太阴看在眼里,甚是心疼。您断不必为了太阴,再去讨不痛快了。” 简简单单几句话,往纪王心上那个流脓的伤口狠狠地撒了把盐,气得他五官狰狞,咬牙切齿。 “凭什么?凭什么国舅爷娶了三个烟花女子,父皇一句话都不吭。我娶你,却要受他们诟病!从小就被他们打压,我也是皇子啊,我难道连娶个心爱的女子都不行吗?”纪王高声喊道,积压多年的怨气此刻再也憋不住了。 “殿下,我的好殿下,您轻点。被人听见了,不得了。”太阴继续劝说,“其实皇上对殿下您还是寄予厚望的。” “我可没看出来。” “殿下,如果皇上不看好您,他会让您统领绍都守城军吗?” “那不过是父皇觉着我无事可做,安排了个闲差而已。” 太阴摇摇头,笑着说:“我的殿下啊,您看来是没明白皇上的心思。” “父皇的心思?” “绍都乃离国王都,这里的守卫直接关系着离国命脉。皇后娘娘的弟弟,国舅爷统领着羽林卫。您可曾想过,若国舅爷造反,届时何人能救皇上于水火之中?” “国舅爷怎会造反呢?” 太阴轻轻说道:“国舅爷当然没这个胆子,但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有啊。” “他是太子,皇位迟早是他的,他不会……” “太子可立,也可废,全凭皇上的一纸圣意。”太阴凑近纪王,在他耳边轻声道,“再说,皇上正值壮年,太子要等多久才能坐上皇位啊。他等得了,他身边冷清风这些人等不了啊。” 纪王惊异地看向她,问道:“难道你听说了什么?” 吴月楼的宾客形形色色,有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也有朝里的权贵大臣。耳鬓厮磨,温柔软语,难免在床第间说些悄悄话,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流出来了。 太阴摇摇头。 纪王越发感到事有蹊跷,问道:“那你为何要说这番话呢?” “殿下,您是知道盘阳老府的作风的。辅佐历朝历代皇室不假,但保其江湖地位也不虚。谁若想动他们,他们必然先发制人。” 她还是听到了什么。纪王如此判断,说道:“父皇实际上并不太喜欢盘阳老府,但碍于朔月喜欢冷清风,又需盘阳老府帮忙抵御庆国,才忍着。想来是老府的人察觉到了吧。” “所以啊,殿下,内有皇后、国舅爷急于掌权,外有盘阳老府和庆国虎视眈眈。皇上此时将绍都的兵权交予您,不就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您手上了吗?” 经太阴点拨,纪王这才发现自己父亲的用心,他激动地抓住太阴的手问道:“那……那我应该怎么做啊?” “殿下,”太阴宽慰他说,“您已经做得很好了,自从您接手守城军之后,军纪严明,城内居民安居乐业。不过……” “不过什么?” “皇上深居宫中,这些他是看不到的,又没有人会到他面前去说您的这些功绩。所以殿下,您还得另想办法。” “另想办法?”纪王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否则这么多年他也不会一味地被打压了。 “皇上一直在服用的七星丸,可是皇后娘娘命太医院所制?”太阴终于开始说正事。 “没错,七星丸是皇后命太医院院使协同济道谷为父皇强身健体所制。” “据奴家所知,皇上即位之后,身体一直无恙。皇后为何要大费周章制此丹药呢?” “父皇虽然身体无恙,但五年前秋狩时不慎从马上跌落,落下旧疾,每每遇到阴天雨夜,伤口必会酸痛无比。只有七星丸能缓解这个症状。” 太阴微微一笑说道:“太阴虽未曾受过伤,但也见过不少江湖人,他们有的与人比武,伤及内脏骨骼,恢复后确也有殿下所描述的症状,但……这种旧疾,一般的江湖郎中推拿几下,热敷几贴膏药就能缓解,为何皇上就不能呢?” 纪王看了看她,说:“太阴,我父皇怎能与舞刀弄枪的江湖人相提并论?” “是太阴唐突了,”太阴拉住纪王的衣袖,“但是殿下,您能说皇后给皇上吃这药,真的没有其他目的?” “你是指?” “奴家不懂药理,但奴家听说自从皇上服用了七星丸之后,对皇后及其子女更加爱护了。” 纪王点点头,此话不假。离皇自服用七星丸后,进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去,也只是在皇后的宫中逗留。 “莫非……”一个念头在纪王心头种下,但又立刻被否定,“不!不会的!她已是皇后,何必再使这些手段。” “殿下,”太阴继续推波道,“药理的事,你我都不懂。为防万一,何不请个明白人一探究竟呢?” “明白人?” 太阴笑了笑说:“陈院判啊。他忠厚老实,为人低调,又是院判,必然能接触到七星丸的配方,是不二人选。” 经太阴提醒,纪王这才想起陈昌,他认同地点点头说道:“没错,陈院判。但是,他敢吗?毕竟院使官阶高于他,还有皇后在背后。” “这是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殿下可以晓以大义,奴家想陈院判会明白的。” 纪王点点头,问道:“那有劳太阴帮我约他。” “好,奴家这就着人给院判发帖子。” 太阴抿嘴一笑,出门而去。事情进行到这一步,算是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就看陈院判的了。 陈昌接到这个帖子时,自然不知道自己正走入太阴的计划,他欣喜若狂地捧着太阴娘子散发着桂花香味的帖子,手激动地颤抖着,心想自己终于有机会与花魁对饮,终于可以与太阴畅谈她那优美得能撼动人心的舞技了。 “老师。”一个白衣青年走上前,作揖。 “哦~~~子津啊,”陈昌眉开眼笑,“来来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吴月楼的请帖。”言子津一眼便认出。 “是太阴娘子的请帖。”陈昌炫耀道。 言子津露出惊讶的表情,确认道:“太阴娘子的请帖?老师,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看看,”陈昌翻开请帖,“这下笔似张弩、行笔如云烟的字迹,与太阴娘子的扇舞一般,大开大合,柔美中带着刚劲。” “老师好眼力。”言子津夸赞道,丝毫不问第一次见到太阴娘子字迹的陈昌是如何辨识出来的。 “子津啊,为师这会儿才发现院判这个官职的好啊。” “老师何出此言呢?” “你看啊,若为师不是院判,就没有机会被太子和冷清风知晓。若他们不知晓为师,花魁大赛上自然不会找为师做考官,太阴娘子就不会因感激为师而邀请为师了。” “哦——”这段饶舌般的激动言辞,言子津基本没听进去,“老师所言有理。学生实在羡慕老师,也不知学生在老师这个年纪可否有您这样的成就呢?” “哈哈哈——子津,莫要妄自菲薄,”陈昌说,“你比为师聪慧,必能比为师更有作为。” “学生有多大的作为,都受教于老师。” 陈昌拍拍学生的肩膀说:“为师就喜欢你这点,谦逊不忘本。” 言子津微笑着问:“老师可要给太阴娘子准备礼物?” “哦,对哦!哎呀,子津,幸亏你提醒为师,不然为师就失礼人前了。” 言子津提议说:“老师不是新研制了芙蓉玉露丸嘛,何不将此赠与太阴娘子呢?” “芙蓉玉露丸是给宫里的娘娘们调理血气的,这……”陈昌有些为难,送这个吧,若被皇后知晓,必会被责罚。若不送,自己手头确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老师,”言子津劝说道,“你这药,本就是自发研制,宫里的娘娘们愿不愿意用还尚未可知。与其被她们丢在匣子里暴殄天物,还不如送给懂得欣赏老师才华的人。” “子津言之有理。”陈昌点点头,自己在宫里不受待见,这么多年研制出了不少好药,却都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碍于是太医院的药,又不能拿到外面兜售,陈昌看在眼里,十分心疼。 就如言子津所言,他的药与其再次被雪藏,还不如趁早先拿出来赠与佳人。太阴娘子的话,必能懂得这药的好,晓得自己医术的高明。 于是陈昌寻了个好瓶子,装满芙蓉玉露丸,兴冲冲地去赴太阴的约。 进得门来,窗外月色柔丽,如曼妙轻纱,给这个房间平添了几分妩媚。 陈昌环视一圈,房内无人?他有些讶异,轻手轻脚走到茶桌前,柔声唤:“太阴娘子?娘子?” 无人回应。 正当他以为自己走错地方,打算回身离开时,吱呀一声,内室的房门打开了。 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太阴娘子。 “让陈院判久等了。”太阴福了福身。 陈昌瞬间舒怀,上前小心扶起说道:“不久不久。” 刚走近,他便被太阴身上淡雅的花香包围。 “院判请坐。” 陈昌随太阴在茶桌旁坐下,看着她端起紫砂茶壶,为自己斟茶。 美人美景,雅香雅茶,陈昌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院判,这是秦牙,请品尝。” “秦牙?庆国著名的贡茶?”陈昌欣喜若狂,庆国除了兵强马壮之外,茶叶最为出名,这其中的佼佼者便是秦牙。 但是秦牙一两千金,可不是陈昌这样的六品官员喝得起的。 陈昌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香四溢,他只觉着口齿间充溢着芬芳,茶汤入口,起初是淡淡的苦涩,淌过舌苔,渐变为甘甜,温润入喉,顿觉五脏六腑皆被洗涤了一番浑身清爽。 “好茶!”他不禁感叹。 太阴笑着说:“院判喜欢便好。” 美人如画,陈昌不禁看醉了,片刻后他才想起袖中的药瓶,连忙取出放在太阴的面前说:“娘子以好茶招待我,陈某也要回赠娘子。” “这是?”太阴将药瓶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就是个普通的白玉瓶子,看不出什么特别,只觉着有股淡淡的花香从瓶口悄悄飘出。 “此药名为芙蓉玉露丸,取芙蓉花初苞的花蕾,浸泡于春分时的朝露,再加入蜂蜜、枸杞、枣仁、茯苓等药材熬制而成。有养阴润燥、活血养颜之功效。”陈昌越说越来劲,“陈某研制此药,本是想给宫里的娘娘们补气血,但……比起那些每日只知争宠吃醋的娘娘们,陈某觉着娘子更懂得欣赏此药,所以大胆献于娘子。” 太阴双手捧着玉瓶说:“太阴实难承受院判这样厚重的礼物。” “药的贵重全在用药人。陈某从医多年,研制了无数的好药,却因身在太医院,均要献给宫里的娘娘、皇子们。他们哪里懂得药理,更不知道民间疾苦,用药跟用膳一般,根本不懂得珍惜。唉!” 讲起自己这么多年的不得志,陈昌不禁哀叹。 “院判真是个好大夫。”太阴夸赞说,“太阴也见过其他的太医。他们言语中谈论的皆是如何升官发财,讨好皇上、娘娘们。只有院判,为这些药材没有得到善用而感到惋惜。太阴以为,这才是良医之道。” 陈昌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说:“不敢不敢。此乃家师严训,陈某铭记于心。” “听说陈院判师从济道谷谷主?” “是。家师学生众多,陈某是最没出息的一个。”提起恩师,陈昌感到惭愧。 “院判过谦了。依奴家看来,您的医术与医德,远胜过太医院里其他任何一位太医。” “不不不,娘子谬赞,陈某愧不敢当。陈某的医术,远远不及其他同僚,何况还有院使大人呢。他才是我们太医院最厉害的。” 太阴嘴角轻扬,心想,很好,话题已经走向正题了。 她试探道:“院使大人的医术,想来了得,不然怎会研制出七星丸这等神药呢?” “七星丸啊。”陈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还是不说为妙。 “看院判的样子,似乎对七星丸不是很认同。”太阴进一步问道。 陈昌看了她一眼,思虑一番后回答说:“院使大人研制的药,陈某怎会不认可?不过……” “不过什么?” “娘子,陈某也就跟你说说,你切不可宣扬。” “院判您说的什么话,太阴是那种喜欢嚼舌根的女人吗?” “娘子当然不是普通女子,陈某只是提醒娘子一下。”陈昌顿了顿,继续说道,“陈某未曾看过七星丸的配方,但总觉着此药有些蹊跷。” “哦?院判何出此言呢?” “娘子可知,院使大人为何要研制此药?” “听说是为缓解皇上的旧疾。” “对啊,只是缓解,不能根治。” “可是因为皇上的旧疾难以根治?” 陈昌皱了皱眉,作为普通人,太阴提出这个问题实属正常,他说:“不懂医的人自然会这么认为。但是我曾研究过皇上的伤势,并不是什么顽疾,若潜心医治,陈某相信定能根治。” 如此想法就对了。太阴暗暗高兴,脸上却露出不解,问道:“那院判为何不告知院使大人呢?” 陈昌脸色一变,连连摆手说:“不不不,院使大人乃是我们太医院之首,我不过是个院判,医术定不如他。若告知他此事,不就等于在挑战他的权威嘛?万万不可。” “院判您说院使大人医术高于您,那您都认为能根治的顽疾,为何院使大人却断定无法根治呢?”太阴的话,仿佛一根细草,轻轻地,一点一滴撩动着陈昌心中早就存在的疑惑。 陈昌不语,他不是没有察觉个中异样,他是不敢说。 “还是说,”太阴替他说出心中的念头,“院使大人知道如何根治,却并不想治。” “这,这怎么可能?”陈昌后背冒汗,嘴上否定着太阴的猜测,心中却越发觉着这个可能性很大。 “大人,人心隔肚皮啊。”太阴继续怂恿说,“奴家听说院使大人前几年给娘娘们请脉频频出错,皇上早有让他退任之意,但自从他研发七星丸后,得了多少的封赏啊。如今太医院里还有谁能撼动他的位置?” “院使大人年入古稀,请脉有些迟缓而已,医术还是在的。至于退任,只是谣言,谣言。” 陈昌如传闻一般,胆子小。太阴心想,还要再推他一把。 她继续说道:“听说院使大人是院判您的师叔?” “是的。当年也是师叔举荐我进太医院的。” “举荐之恩,自然不能忘。但是师徒情谊更重要吧。” 陈昌看向太阴,问道:“娘子何出此言呢?” “大人,这七星丸可是院使大人与济道谷一同研制而成的?” “是的,七星丸中有一味药,只有济道谷有。” “那若七星丸出了问题,皇上会问罪谁呢?” “必然是院使大人和济道谷了,”陈昌答完,恍然大悟,说道,“娘子,你莫不是指七星丸有问题?” 太阴微微点头。 陈昌则拼命摇头说:“老师虽是江湖人,但绝不会做这种害人的勾当的!绝不会!” “济道谷主自不会这么做,但您能保证院使大人为保自己的荣华富贵,欺瞒师兄吗?” 听完太阴的话,陈昌双手颤抖,额头冷汗直流。他已经认同了太阴的说法。 “这……这……这……” “大人,”太阴拉住他的手,鼓励说,“您可是太医院第二把交椅,皇上的安危,您不管,还有谁管呢?” “可,可,可那是院使啊,官阶比我高,现下隆恩正盛,我怎有这能力撼动他?”陈昌退缩了。 就差一步了。 太阴拉住他,不让他往后退,说道:“若有皇室中人为大人撑腰呢?” 陈昌愣了愣,看向她,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娘子,是想替哪位王爷牵线搭桥?” 太阴抿嘴笑了,答道:“奴家只是正好遇到两位想为圣上出力却郁郁不得志的人而已。” “不知那一位是?” 太阴站起身,打开内室虚掩的门,门内站的正是纪王。 “纪王殿下。”陈昌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行礼。 “陈院判免礼。”纪王走上前,将他扶起,“院判与太阴的对话,本王均已听见。不知院判可否愿意与本王联手,为护父皇周全?” “这……”陈昌迟疑了一下,回答说,“七星丸是否有问题,此事下官不敢断言。” “本王明白。本王也只是存疑,并无证据,所以才需要院判的协助。”纪王说道,“若七星丸无异,自是最好。但若七星丸确有问题,那你我及时发现揭发,也能及时救下父皇。” “殿下,”陈昌心中仍有些发怵,“这七星丸乃是皇后娘娘下令太医院研制,如果有问题,皇后娘娘岂不是……” “皇后娘娘只是下令研制,她不懂药理,说不定也被蒙在鼓里。大人及时发现告知,说不定她还会对大人另眼相看呢。”太阴说完,使了个眼色给纪王。 虽然纪王打算借七星丸打击皇后一党,但在明确陈昌对皇后的看法之前,他断不会透露自己的目的。 纪王顺着太阴的话,说道:“是啊,皇后娘娘是个明理的人,大是大非面前她自有明断。” 陈昌被说动了,答曰:“殿下所言极是。既然如此,下官也豁出去了,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好!”纪王笑道,“那就有劳院判了。” “来,”太阴倒了三杯茶,分别递给纪王和陈昌,“奴家以茶代酒,预祝二位马到成功。” 三人相视一笑,将杯中秦牙茶一饮而尽。 看着纪王得偿所愿的笑容,陈昌若有所思的表情,太阴不禁心中得意。 她默默地对不在场的孟白说:婆婆,你交代的事,奴家可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就看骗子的了。 第6章 太子府里多事端 离国锦太子,乃离皇嫡长子,三岁开蒙,五岁习武,七岁便上金殿旁听政务,十岁既能将离皇交托的奏折批复得头头是道。其人品也无可挑剔,从不耍性子,不苛待奴仆,乐善好施,又与民亲近。 上至离皇,下至黎民百姓,无不将离国未来寄托在他的身上。 如此人物,自然要有相当的女子与其相配。锦太子十五岁时,离皇和皇后精心挑选,为其选了礼部尚书之女,迎娶进太子府,是为太子正妻。 成婚多年,太子夫妻俩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感情甚好。这太子妃性情温和,识大体明是非,将太子府管理得妥妥当当。太子忙于政务,对她也很是放心。 但外人不知,近年来太子妃对太子的作为颇有些微词。 若问太子妃对太子有什么好抱怨的,这首一桩就是朔月公主。 太子妃皱紧眉头,手握着笔的力度越来越大,手指都开始泛白,她告诉自己要一心翻阅面前的账目,但窗外传来的惨叫声却不允许她置身事外。 “娘娘,”贴身侍婢竹青知她的心事,“还是别去了,不然……” “不然如何?”太子妃放下笔,“这里是太子府,我是太子妃,府内一切事务均应由我做主。她朔月公主凭什么打骂太子府的下人?” “太子殿下交代过……” “殿下交代过又如何?”积压了许久的怨气,这会儿一股脑直冲脑门,太子妃站起身,往屋外走去,竹青连忙跟上。 竹青是自小陪着太子妃长大的,对太子妃的性情很是了解。别看太子妃平日里温顺好说话,但一旦被逼急了,发起火来也是很厉害的。 屋外花园内,一个小丫头双膝跪地,浑身上下满布血痕,紧咬嘴唇受着上方落下的无数次鞭打。按规矩,奴婢受罚,不管多疼,都不能出声。起初那十几下抽打,她忍住了,咬破了嘴唇,默默吞下血水。但是处罚的人,越打越重,越打越多,她实在忍受不了,才叫出声。 “叫?你还有脸叫?”绿芽一边抽打一边骂道,“把公主的裙子弄脏了,你还敢叫?你这个贱婢!” “奴婢错了,绿芽姐姐,求求你,奴婢再也不敢了!”小丫头一边哭,一边求饶。她知道如果再这么打下去,自己可能小命不保。 “够了!”太子妃匆匆赶来,喝止道。 第一次见到太子妃发怒,绿芽惊得停下了手中的鞭子。 “绿芽,”但这可吓唬不了朔月,她端着茶,抿了一口说,“谁让你停的,还有四十多下没打呢。” “是!”绿芽挑衅地看了眼太子妃,继续抽打起来。 太子妃算什么?在绿芽看来,除了离皇和皇后,就属朔月公主最大了。 “本宫叫你住手,你没听见吗?”太子妃大声喊道。 她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宫女挑衅!即使是在出嫁前,她也未曾受过如此羞辱。 “皇嫂,”朔月觉着耳边呱噪,对太子妃说,“本宫在教训奴婢呢,您能不能不要打扰本宫?” “教训奴婢?朔月,这里是太子府,不是你的悅瑢阁。”太子妃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 但朔月只觉好笑,回答说:“是啊,皇嫂,这里是太子府,您还只是太子妃。您可别忘了,我母后掌管皇宫,以及太子府的治内权。不,是,你!” 朔月一字一句打在太子妃的心头。 没错,皇后掌管三宫六院以及太子府,因此太子府内一切事务,虽由太子妃料理,但她仍需事事向皇后禀报。但是,这不表示朔月公主就能在太子府为所欲为。 太子妃气得直发抖,她将捏紧的拳头藏于袖中,说道:“既然是母后掌权,这个奴婢如何处置就应由母后定夺。” “母后事务繁多,”朔月冷笑着说,“作为女儿,理应替她分担。何况这么点小事都要请示她,皇嫂,您可真没主见。” “她是太子府的人,要打要杀,皇妹难道不该先问过本宫的意见吗?” “呵!”朔月懒得理她,冷哼一声,转头看向还在鞭打奴婢的绿芽,说道:“手上不要停,这样的奴婢就是没调教好,才会这么没规矩!” 这句话分明就是在指责太子妃管理无方。 “你!”太子妃怒不可遏,正要上前继续与朔月理论,却听得绿芽大叫一声,她手中的鞭子掉落在地。 一个褐色短装打扮的女子,冷眼站在绿芽身旁,正是她打落了绿芽手中的鞭子。 “秋秋!你好大的胆子!”朔月厉声骂道。 秋秋掸了掸手说:“奴婢胆子不大,不然早就折了绿芽的胳膊。” 听到这句话,绿芽浑身一颤,连忙后退了几步。 “臭丫头,你敢?”朔月嘴上虽盛气凌人,但心里有些发怵。她知道秋秋有这个胆子,也有这个身手。 现下若不是在太子府,若自己不是公主,秋秋的拳头可能就已经往自己身上招呼了。 “秋秋姑娘。”太子妃既感激又担忧。 秋秋朝太子妃行了行礼说:“奴婢是个粗人,又出身江湖,看不惯恃强凌弱,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出手的。请太子妃见谅。” 太子府里估计就只有她敢说朔月公主恃强凌弱了。竹青暗暗笑着,悄悄上前将被打的丫鬟扶到一边。 “皇嫂,您是不是事务过于繁忙啊?怎么太子府里的奴婢一个比一个没规矩?”办不了秋秋,朔月就拿太子妃撒气。 “秋秋姑娘是常公子的贴身侍婢,不是太子府的下人。”太子妃回答说。想欺负她,哼,可没这么容易。 “贴身侍婢就是下人!”绿芽不服气地说,“一个下人敢冲撞主子,该死!” “呦~~~”秋秋冷笑着回答,“绿芽妹妹也知道下人冲撞主子是死罪啊。那你还敢对太子妃大呼小叫,也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胆?”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朔月,对方被气得咬牙切齿,而太子妃顿觉腰杆更硬了,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 “皇妹,这丫头弄脏你的裙子,是她不对,本宫会责罚于她,就不劳皇妹了。”太子妃说。 “弄脏裙子?”秋秋可不想息事宁人,“我还以为是冷公子夸赞这丫头泡的茶好,被公主殿下听见了,公主殿下吃醋呢。” 她就是要公主难堪,让所有人知道朔月公主就是个妒妇。 “你!”朔月公主双目圆瞪,哑口无言地指着秋秋半天,忽地脸色一变,笑着对绿芽说,“绿芽,冷公子书房收拾得如何了?” 绿芽立刻心领神会,回答说:“禀主子,都收拾干净了。该扔的扔,该烧的都烧完了。” 听到这里,秋秋心生不祥,问道:“你!你难道把我们家小姐的书……” “这里是太子府,存着死人的东西多不吉利。你家小姐不是很宝贝这些书嚒,正好烧了给她去做伴啊。”朔月得意地说,她终于扳回一城。 秋秋面色煞白,立刻冲出院去。 朔月和绿芽主仆相视一笑,跟在秋秋的身后,也离开了。 秋秋脚程快,不一会儿便来到太子府南角的文渊阁,这里是锦太子特地给冷清风辟出的小院,冷清风与常瀚均住在此处。 推开冷清风日常读书的屋子,秋秋迅速扫视了屋内一遍,果不其然…… 她翻动了几下书架上的书,都没了。 “这屋子打扫得挺干净的,不错,绿芽。” “谢主子夸奖。” 朔月主仆站在门口,幸灾乐祸。 秋秋转过身,两眼通红的模样把朔月吓了一跳。 “干,干什么?你竟敢瞪我,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朔月威吓道。 “公主殿下这么做,可曾想过后果?”秋秋低沉着声音说道。 “后果?哼!本公主为自己的夫君打扫书房,若要说后果,也应是得来他的夸赞。” 秋秋冷笑,笑朔月公主的傻,也笑她的痴心妄想。 她说:“奴婢劝公主殿下,赶紧把我家小姐的书拿回来,否则……您就等着冷公子的雷霆之怒吧。” “笑话!本宫可是公主,除了父皇和母后,谁敢对本宫发脾气?” “你家小姐又不是古圣先贤,她的书有什么可宝贝的?”绿芽帮腔道。 “没错,冷清风若要读书,御书房里多的是圣贤之道,不管他要哪本,本宫都能给他拿来。” 秋秋轻蔑地笑了,她笑这对主仆痴人说梦,说道:“圣贤之道,怎可与我家小姐的奇思妙想相比?朔月公主,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怪不得一直无法得到冷公子的喜爱。” 这句话说到了朔月的痛处。 “臭丫头,今天本宫不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这天下是谁家的!” 说话间,朔月扬手朝秋秋的脸打去。 朔月这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哪是江湖人出身的秋秋的对手?巴掌还未落下,朔月的手腕便被秋秋一把抓住。 “你,你给本宫松开!”柔弱的手腕被捏得生疼,但是朔月仍高扬着下巴,这是她身为公主的尊严。 “把我家小姐的书还回来!”秋秋不依不饶,实际上她根本没使多大的劲儿,最多两分吧,这朔月却是一副手快被折断的痛苦表情。 “你放手!放手!”绿芽护主,上前拉住她,“书早就烧光了!” “烧光了?我不相信!” “我骗你做什么?这些书,公主看着就心里来气。自然都烧了。” 秋秋听着来气,不经意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啊~~”朔月大叫起来,“我的手!我的手!” “公主!公主!”绿芽也着急地跟着大叫起来。 “怎么回事?”这一幕正巧被归来的冷清风和常瀚看到。 “清风!清风救我!”眼下机会正好,朔月眼泪汪汪,哭喊着向冷清风求助。 “冷公子,救救我们公主吧!”绿芽推波助澜道,“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秋秋姑娘,我们公主跟她说了两句话,就这样了。您瞧瞧,我们公主的手腕都肿了。” 对这主仆俩恶人先告状的行径,秋秋冷哼一声,不多做辩解。 “秋秋,你先把手松开。”常瀚说。 自家主子发话,秋秋自然要听,她松开了手。 朔月连忙跑到冷清风身后躲了起来。这当然与她公主的尊严相悖,但是她可以趁此机会向冷清风撒娇,博取他的怜惜。 “清风…”她唤道。 “秋秋,有话好好说,她是公主,伤着她,你可会吃大苦头的。”常瀚走到秋秋身边,轻声劝道。 “大少爷,小姐的书。”秋秋回答道。 常瀚心中一惊,回头看了看书架,确实少了很多书,他看向正靠着冷清风哭诉的朔月,内心憋着气不知往何处撒。 “常家奉命辅佐锦太子,咱不能因为…几本书就…”他咬牙劝说秋秋,也试图劝说自己。 “可那是小姐遗物啊。” “那也不能动手!”常瀚低吼道。 主仆二人的低语,被冷清风察觉到异样。 他说:“常兄,秋秋向来懂分寸,我想必是公主言辞过激,她才…” “才没有呢,”朔月不答应了,她辩驳说,“人家只是跟她说了几句很平常的话,根本没有过激。清风,你要相信我~~” “哼!”秋秋冷哼一声,不反驳。 她不是无话可说,正如常瀚所言,朔月是皇家公主,虽不是常家要辅佐的人,但若与其闹翻,只会让离皇对常家心生嫌隙,这将违背盘阳老人交托的任务,所以她只能忍。而且冷清风也不是傻瓜,书房內少了书,自然能察觉到,无需她多言。 “殿下还是先请回宫吧,”冷清风对朔月说,“出宫太久,皇上和皇后娘娘会担心的。” “父皇母后知我在太子府,不会担心的。”抓着这么好的机会,朔月怎会轻易放手,“清风,我手腕都肿了,你不给人家敷点药吗?” 说完嘟着嘴,拉扯冷清风的衣袖。 “殿下,我与常兄要去与太子商议要事。还是请太子妃差人送你回宫吧。” 冷清风看向姗姗赶来的太子妃。 “是啊,皇妹,”太子妃说,“皇嫂给你传个太医瞧瞧。让冷公子和你皇兄商议国事去吧。” “本宫也去,”朔月可没那么容易答应,“本宫也有要事与皇兄商议。” 太子妃笑了笑,她怎会不知道朔月的心思,说道:“他们是谈论国家大事。” “本宫也是国家大事,”朔月说着挽住冷清风的胳膊,柔声说,“皇家公主的婚事也很重要啊。” 冷清风默默地抽出自己的胳膊,恭敬地说:“还请公主回宫。” 他这番臣子行礼,把朔月弄得不知所措。 他总是如此,不接受自己的情谊也就罢了,还总是硬生生地拉开彼此的距离,提醒自己与他身份悬殊,可明明他们已经定了亲的。 想到这里,朔月有些委屈,跺跺脚,气呼呼地离去。 太子妃朝冷清风等人笑了笑,也随之离开。 “秋秋,”冷清风转头看向秋秋,“让你受委屈了。” 秋秋摇摇头说:“奴婢只是个下人,不委屈。只是可惜了……” 她转头看向稀疏的书架,不久之前那里还放满了她的主人的手稿。 冷清风何尝不知道朔月公主做了什么,但是…… 他长长叹了口气,说:“常兄,太子殿下还在等你我呢。” “好,我们走吧。” 二人便冲冲赶往太子的书房。 对冷清风的避而不谈,常瀚并没有感到生气。毕竟逝者已矣,他们眼前最重要的是辅佐太子,旁的日后再说吧。 带着这种默契和无奈,常瀚拍了拍冷清风的肩膀,一同走进锦太子的书房。 “殿下。” “二位免礼。请坐。” 二人在锦太子下手位坐下后,锦太子问道:“二位与齐二公子的会面如何?” 他们两人先前去见了齐宸。 “殿下放心,一切顺利。齐公子已将玉圭国王的合作首肯书信,交于微臣。”说着,冷清风将书信交于锦太子。 锦太子欣喜若狂,接过来,粗粗阅览了一番,满意地说:“清风,你可立了大功一件啊。” “微臣不敢居功,若不是常兄与齐公子相识,他也不会帮我们游说。”冷清风提醒道。 锦太子立刻明白了它的意思,转头向常瀚致谢:“常公子,多谢。” “不敢,常某只是尽力完成老爷子交代的任务。”被太子致谢,常瀚并没有感到很荣幸。毕竟他此刻心中还在对朔月公主的行径感到窝火。 太子知道自己自讨没趣了,不禁有些尴尬。这不是常瀚第一次不给自己好脸色看了。 身为盘阳老人的嫡长孙,常瀚奉命随冷清风一同前来辅佐自己,初入朝堂,不懂繁文缛节,经常失礼,但对自己,对皇室中人始终恭敬有加,直到…… 太子眼前浮现了一张娇美的容颜,心中不禁生出一些惋惜,他轻轻叹了口气。 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常瀚的态度急转直下,虽表面还存着敬意,但已对自己冷淡了很多。 “矿产合作一事,算尘埃落定了。”他说,“今日找二位来,还有一件要事需与二位商议。” “殿下请说。” “今日早朝之后,陈院判悄悄将吾叫住,对吾说了些让人心惊的话。” 冷清风与常瀚彼此看了看。 陈昌?他一不负责离皇脉案,也不给皇后请脉,何事会让太子心惊呢? “他说,他近日研究了父皇七星丸的配方,发现此药甚疑。” “甚疑?”冷清风没想到老实的陈昌会去做这样的事,“如何有疑?” “陈院判说,七星丸确有舒筋活血、行气止痛之功效,但配方中有两味药,若长期服用,会使人上瘾。” “上瘾?殿下是指,该药会使人产生依赖性?” “没错,”太子皱眉说道,“陈院判说,父皇服药已有五年之久,现下一有病痛必须服此药才能缓解,就是最好的证明。” “陈院判确定吗?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太子说:“你知道陈院判这个人的,若不是有十足把握,他绝不会告知于吾。问题是……” 他叹了口气,对冷清风说:“清风,此药乃是母后命太医院院使所制,其中还牵扯到济道谷。兹事体大,我们需尽快商议出应对之策才好。” “殿下,”听到这里,常瀚必须为好友说几句话,“济道谷多年来一直为太医院培养优秀的太医,并无偿进献自己特制的名贵药材和药方。草民认为,此事绝不可能是济道谷所为。” “吾明白,”太子劝慰说,“药方内为何会有虎狼之药,是人为,还是无心之过?我们暂且不论,眼下要解决的是,父皇是否还要服用此药?若停用,如何与父皇回禀?而且父皇已服用这么久,龙体是否有恙?” “殿下说的没错,”冷清风认同地点点头,“此刻暂且不是追责之时,皇上的龙体要紧。” 常瀚斜睨了他一眼,心里怎会不明白太子的盘算? 七星丸出事,首当其冲的便是皇后和太医院院使。太子这是在保全自己的母亲,也是在保全自己。 当然若太子有失,自己的任务便失败了。所以常瀚没有再多言。 “请问殿下,”冷清风继续说,“陈院判有何打算?他不会只是将此事告知殿下,等殿下定夺吧?” “他……”太子紧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吾听完他所言后,便着急赶回来与你们商议,没有细问。” 冷清风有种不祥的预感,说道:“殿下,据微臣所知,院使是陈院判的师叔。院判会不会……” “不会吧,”太子心头一惊,“陈院判再怎么老实,与院使感情再好,也不会傻到去当面质问院使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殿下还是先将院判宣来为好。” 太子连连点头,叫来门外的侍从:“传吾旨意,宣太医院陈昌。” “是。”侍从离去传旨。 而冷清风心中疑虑未解,问道:“殿下,可曾问过陈院判,他为何突然调查七星丸配方?” “据院判所言,说是他想借鉴七星丸研制新药,才有此调查。” “是吗?”冷清风不相信这个说辞,“陈院判此行径,让微臣觉着有些奇怪。” “清风此话怎讲?” “殿下,陈院判性格如何,您我皆知,”冷清风分析说,“他生性老实谨慎,若说是研究新药而借鉴调查,确有此可能。但他发现此事后,为何选择直接告知于您呢?” “事关皇上龙体,自然要及时向太子禀告。这有什么奇怪的?”常瀚表示不解。 “吾明白清风的疑惑,”太子却理解了冷清风的意思,“以陈院判的性格来说,他若发现此等大事,为保太医院安危,他本应该先探知院使的口风,查清究竟是人为还是失误,再做下一步打算。而不是直接告知于吾,将院使和太医院置于危险境地。” “而且此药关系到皇后娘娘。陈院判若要保命,也不应如此草率地在宫中禀告。” 太子点点头,经冷清风提醒,他越发觉着今天早上的陈昌甚是奇怪。 就在三人疑窦丛生时,传旨的侍从匆匆赶回。 这也太快了吧。从太子府到太医院,来回至少半个时辰。 “殿下。”侍从满头大汗,身后还跟着一名内监。 “怎么回事?”太子顿觉大事不妙。 “禀太子殿下,”那名内监回禀说,“卑职奉皇后娘娘口谕,请太子殿下火速进宫。” “出了什么事?” “太医院院使被杀。事发时,有人看见陈院判从院使屋内匆匆离开。” 太子心头一惊,看向冷清风,真的出事了。 他连忙站起身,说道:“知道了,吾立刻进宫。” 内监转身离去。 太子屏退侍从,对冷清风和常瀚说:“没想到真出事了。请二位随吾进宫,一同调查此事。” 冷清风点点头,他自然要去的。 七星丸配方有疑,此前只是怀疑,并未有实证,太子本可以妥善处理,免于被离皇知晓,而带来不可估量的麻烦。 可现在院使被杀,陈院判被视为嫌犯,七星丸被查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他必须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让太子抽身而出。 第7章 水生火热中的院判 济道药铺,是离国最有名的药铺。虽然离国上下,拢共不过十来家分铺,每家分铺中等规模,一年盈利在药铺行当里,不上不下,但因为其药材的珍贵以及济道谷乐善好施的善举,得到同行及百姓的一致称赞。 总铺自然设在绍都,规模比其他分铺稍大一些。前厅抓药,中厅把脉开方,后院不过五六间小屋,留给店里伙计们居住。 平日里进进出出的药材商人,问诊的百姓,配药的伙计,前厅中厅好不热闹。但今天却出奇地怪,一大早通往中厅的大门落了锁,只剩下前厅少许伙计在接方抓药。 齐宸背着手,在中厅正堂来回踱步,愁云满面。 “公子,”三七在旁边出主意,“要不向谷主汇报,请他定夺?” “不行!七星丸的事没调查清楚之前,不能把爹扯进来。”齐宸说,“陈师兄呢?” “在里屋休息呢。” 齐宸皱了皱眉,心想这个老头还真沉得住气,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屋里睡觉? 他立刻往陈昌的房间走去。 咚咚,齐宸用力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年轻男子,眉清目秀,眼睛十分地亮。 男子看见齐宸行礼道:“二公子有礼。” “师兄可在?”齐宸问。 “老师在里面,公子请进。”言子津侧身,让齐宸进屋。 齐宸走进屋内,只见得陈昌裹着一床被子,哆哆嗦嗦地坐在床上打颤,似在严冬打着赤膊般。 “师兄。”齐宸站在床边,才叫了一声,便见陈昌朝自己扑过来。 他惊恐地抱住齐宸的胳膊,哀求道:“二公子,我的好师弟,你救救我吧!” 原来陈昌不是沉得住气,是被吓坏了。齐宸想。 他拍拍陈昌的手安慰说:“师兄,你放心,若你是被冤枉的,我定为你伸冤。” 陈昌听到这话,松开手,缩回墙角,低着头轻声说:“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你真的杀了师叔吗?”齐宸心头一惊,问道。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陈昌再三强调道,“师叔他,他气急败坏,说我越俎代庖,要清理门户!然后他拿着匕首朝我冲过来,然后……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匕首就插到他自己的心口了。” 陈昌絮絮叨叨,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齐宸听完,头疼欲裂。他万万没想到,行事小心谨慎的陈昌竟会犯下如此大错。 他问:“七星丸一事,你确定吗?”这才是最紧要的。 “当然了,”提起此事,陈昌一改方才的心虚,斩钉截铁地说,“配方中的罂粟壳、牛黄两味药,本就是吃多了会让人上瘾。这你我都知晓啊。” 陈昌说的没错,这两味药,凡是懂医理的人都知道,不能多吃,故而在平日用药时若要用到这两味,必然减少份量,更不会在需长期服用的药丸中加入,以免害人。 身为院使,师叔不可能不知道。但是…… “此事,除了我,还有何人知晓?”他追问。 “我……我……”陈昌吞吞吐吐,让齐宸很不放心。 “二公子,”言子津在一旁解释说,“老师心系皇上,发现此事后,立刻禀告了太子殿下。” “什么?”齐宸此刻很想大骂陈昌一顿,“太子?师兄你有没有脑子?这药本就是皇后命太医院所制,太子是皇后的亲儿子。他若知晓此事,首先想到的不是问罪谁,而是瞒住此事,以免皇后和自己被牵连。你觉得他为瞒住此事会怎么做呢?” “不会的,不会的,”陈昌说,“太子为人正直,他不会眼看着皇上被害只求自保的。” “师兄啊,你用用脑子,”齐宸顿觉陈昌可怜又可悲,“事关他的太子之位和他亲娘的性命,他能大义灭亲吗?” “也许,也许皇后娘娘并不知情,她是被师叔蒙蔽了。” 听到这里,齐宸的脸阴沉了下来,问道:“师兄是说,七星丸内加这虎狼之药,是师叔和济道谷所为吗?” 陈昌跳了起来,这个指责,可不比说皇后娘娘意图加害离皇来得轻。 他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是,我没这个意思。师父怎会做这种事呢?我是说,我是说……” 他想不出说辞了。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七星丸的问题,究竟是人为还是失误,所以才会贸然去找院使对峙,却不想院使一大把年纪了,脾气仍是火爆,没说两句,就拔出匕首要教训自己,才会酿下如此大祸。 陈昌自知已无路可走,才跑来找齐宸的。 “师兄还是什么都不要说的好。”齐宸怒道,“如今外面已经在通缉师兄了,若不是此事关系到济道谷的名声,我早就将师兄交给官府了。” “师弟,师弟,”陈昌慌了,再次拉住齐宸的衣袖哀求道,“师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师父必也是被师叔蒙骗,对七星丸配方定不知情。还有,还有……” 慌乱中,他一时想不出说辞,不知该如何说服齐宸,连忙向徒弟求救。 “二公子,”言子津立刻会意,求情说,“虽说济道谷对七星丸一事不知情,但毕竟参与了研制。如今老师又失手杀了院使大人,知内情的当然明白老师是大义灭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师为保济道谷,杀人灭口呢。” 齐宸看向这个年轻人,没想到他年纪不大,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有道理。 他决定试试他。 齐宸问:“依你所言,我该如何处理呢?” 言子津拱身答道:“师叔,请恕子津无礼。子津以为,太子此刻定想尽快解决院使被杀一案,以便将七星丸之事瞒下来。所以,子津建议师叔可与太子做个交易。” “交易?” “交出杀人凶手,保济道谷平安。” 这句话一说出口,陈昌和齐宸都吃了一惊。 陈昌更是一把拉住言子津骂道:“子津,枉为师如此器重你,你竟然,竟然……” “老师,”言子津不慌不忙,解释说,“学生说的是凶手,没有说是老师啊。” “可是,可是我就是……” “师兄,师侄的意思是,”齐宸了然地笑了,“找人代你受过。这样既救了你,也能瞒住七星丸之事,太子和济道谷皆大欢喜。” 陈昌听完,才舒了口气,问道:“但是到哪儿去找这样的人呢?” “据学生所知,有名羽林卫千户,与院使大人都是吴月楼莫如娘子的恩客。有人见过二人在吴月楼争吵,我们可以借题发挥。” 齐宸点点头,对这个年轻人渐渐产生好感,说道:“师兄,你收了个好徒弟,聪明。” “这,这可能吗?”陈昌很担心。 “羽林卫千户能在皇宫行走,进出太医院自然不会被察觉。他武功高强,行凶自是没问题的。二人争吵结仇在先,合情合理。” “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冤枉一个无辜之人,是不是不太妥?”陈昌的懦弱在此刻显露无疑。 齐宸白了他一眼,说道:“那师兄愿意自首?” “不不不,”陈昌连忙收起自己丁点的恻隐之心,“听你们的,我听你们的。” “那好,我会出面去找太子交涉,还请师兄待在药铺不要出去。”齐宸说完便离开了。 陈昌惴惴不安,问言子津:“子津,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老师可是担心师叔会临时变卦?” 陈昌迟疑了一下回答说:“师弟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在他心里,没有什么事比济道谷的安危来得重要。若太子不答应交易,或是嫁祸不成,他说不定真的会把我交出去。” “老师无需担心,毕竟您还有纪王这个靠山。” “对啊,纪王!”陈昌这才想起,“是不是可以请纪王殿下救救我?不对,纪王殿下势力没有太子的大,他估计……” “老师,”言子津说,“纪王殿下自然无法在杀人案上帮到老师,但是您别忘了,纪王殿下是守城军统领,若说谁能帮老师逃出绍都,非纪王殿下莫属了。” “逃?逃走!”陈昌双眼发亮,抓住言子津的袖子,“对的对的,可以请纪王殿下帮我逃出绍都。那,那,子津,你帮为师送封信给纪王殿下。” “是,请老师写下书信,学生送请纪王殿下。” 陈昌连忙坐下,拿起手边的纸笔,快速写了封信,装好交给言子津。 言子津将信件收好,安慰说:“如此一来,即使太子与师叔无法帮老师脱罪,您至少还有纪王殿下帮您脱逃。请老师宽心。” “对的对的,子津,你速去速回。” “是。”言子津行了行礼,转身离去。 陈昌悬了一天的心,这会儿终于落回了原位。回想起来,事发之后,自己惊慌失措,若不是言子津在旁提醒,此刻早已被抓进大牢等着被斩首了。 如此想来,他不禁为有言子津这样的学生感到欣慰。 “陈院判真是运道不佳,”太阴的纤纤玉手展开陈昌的信,粗粗阅览了一番,感慨道,“原本还想着让他借七星丸换个官运亨通,没想到却换来一场人命官司。真是让人唏嘘。” 说完将信件交与纪王。 纪王看了看,问道:“娘子以为要救他吗?” “殿下想救陈院判?” 纪王自是为难的,答道:“他是本王的盟友,调查七星丸也是本王授意的。救自然是想救的,但是……” “但是若放走杀害太医院院使的凶手,这个罪名殿下可不能背啊。” 纪王点点头说:“娘子说的没错。本王本是想以七星丸扳倒皇后一党,而不是给自己添麻烦。那不救?” “不救也不好。”太阴摇摇头,“若陈院判落在太子手中,以他那懦弱的性格,保不齐会把您和他的合作和盘托出,届时殿下您又该如何向太子解释呢?” “杀了?”纪王眼露凶光,除了上面两种选择,他只想到这一个方法。 太阴笑了笑,说:“殿下,陈院判如今身在济道药铺,周遭都是济道谷的弟子。奴家听说,那齐家二公子武功了得,想来殿下的守城军中尚没有人能办到吧。” 纪王点点头,守城军都是上阵杀敌的将士,论武艺,自比不得江湖人。 “再者,殿下也不是这种心狠手辣的人。您也就是想想,下不去这个手的。”太阴轻轻推了推纪王,撒娇说道。 纪王心口一酥,笑着拉住她的柔荑说:“还是娘子最了解本王。” “殿下,”太阴柔声唤道,就势坐进了纪王的怀中,说道,“殿下何不趁此机会打压太子呢?” “本王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陈院判信中有提到,他当日早朝后是先向太子禀告了七星丸一事,才去见院使大人的。”太阴提醒说,“想来必然有人看见。” “所以……” “所以,如果陈院判调查七星丸,其实是太子授意,随后为保皇后和自己,太子将院使杀人灭口,再嫁祸给陈院判。您觉着,这样是不是合情合理呢?” “你是说……嫁祸给太子?”纪王没有想到太阴会出这样的主意。 “殿下,这不叫嫁祸,这叫推波助澜。”太阴宽慰他道,“七星丸有疑,皇后和太子嫌疑最大。这次是唯一可能扳倒他们的机会,您可要把握啊。” “但是……”纪王迟疑了,“我们没有证据,何况太子深受爱戴,平日风评甚好,父皇会相信吗?” “是啊,太子风评好,此事一出,朝中必然有很多大臣为其辩解。但是,殿下,”太阴说,“不管皇上是否相信,但刺一旦被种下就很难拔除了。” 纪王明白了太阴的意思,点点头问道:“即使此次太子没有被问罪,但父皇肯定不会再相信他了。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殿下暂时什么都不要做,”太阴拍拍他说,“奴家会将这个谣言传递出去,待到合适的机会,皇上一定会询问殿下的意见,殿下见机行事即可。” “那陈昌呢?”纪王看了看手上的信,总得给人家回信吧。 太阴将陈昌的信拿到自己手里,放到一边说:“先稳住他。” “要是他落入太子之手呢?” 太阴摇摇头说:“不会的。即使太子想,齐二公子为了济道谷的面子,也会想办法让陈昌脱罪的。” “好,就依娘子所言行事。”纪王笑着接过太阴递来的笔,按照她的意思给陈昌写了一封看似应许实则只是安抚的回信。 那边厢,太子与冷清风、常瀚匆匆赶至皇宫,查看了凶杀现场后,又被皇后叫去问话。 “母后。”皇后屏退左右,与太子二人在偏殿单独说话。 “皇儿,如何?查到什么了吗?” 皇后沈氏,是离皇发妻,出身名门,年少时也是风华绝代,独得离皇恩宠,生下一子一女,可说是稳坐后位,无人能撼动。但色衰爱弛是不变的规律,后宫佳丽三千,离皇总有被勾去的一天,才有纪王等其他十数位皇子公主的出生。而沈氏,也从性情温柔的妻子,逐渐蜕变成为表面识大体知进退,背地里为自己将来考虑玩弄权术的皇后。 “母后,仵作已查验,院使是被匕首刺中腹部失血过多而亡的。” “是何人行凶?” 太子迟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说道:“这个儿臣还在调查中。” “不是那个陈昌吗?” “只是有人见到陈院判从院使房内出来,目前还未有确凿的证据。” 皇后瞧了瞧太子的神色,说道:“哀家也觉着奇怪。他们俩是师叔侄关系,素来没什么仇怨。说凶手是陈昌,确有些匪夷所思。但是,皇儿,此事发生在宫闱之内,羽林卫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不尽快查明,哀家担心皇上会命刑部或督察院干涉。” “儿臣明白。若督察院接手此案,那羽林卫就要落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舅舅他……” “平日里吃喝玩女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把赌局弄到宫里来!”提起自己的弟弟,皇后气不打一处来,“这事幸亏是被哀家发现,给摁了下来。否则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他那脑袋早就搬家了。” “是。”太子心想,这国舅爷在宫内开赌局还算小事,七星丸有疑之事,才是天大的灾祸,他无论如何都要将此秘密瞒下来。 “尽快将此案了结。你要好好发挥冷清风的作用,”皇后凝眉说道,“他是盘阳老人最得意的门生,查这种案子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他擅谋略,查案似乎……”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他何用?”皇后提高了嗓音说道,“区区一个庶民,若不是看在能与盘阳老府搭上关系,哀家根本不愿将朔月嫁于他。” 太子默不作声,他知道皇后看不起冷清风,觉着他是个不能上台面的权术小人。 “你当初若早点搞定盘阳老人的孙女,朔月也不必屈尊嫁给一个庶民。”皇后继续发着牢骚。 提到这件事,太子心头一惊,那张娇俏的容颜再次浮现在眼前,他连忙制止说:“请母后不要再提此事了。逝者已矣,还是别说了。” 皇后看了他一眼,叹气说道:“锦儿啊,你就是心软。你将来是要当皇帝的,行事要瞻前顾后,以大局为重,切莫为了什么情谊而因小失大。” “儿臣知道。”太子低着头回答说。 “无论如此,必须在三日内解决此案。不管那陈昌是不是真凶,尽快把他抓到,也可向皇上交代。” “儿臣遵旨。”太子行了行礼,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他心中五味杂陈。 皇后要抓陈昌,他却不敢抓。 抓捕陈昌的通缉令一发,他与冷清风便就讨论过这个问题:陈昌要不要抓。 他们一致认为陈昌抓不得,更不能进刑部的大牢。要知道,陈昌此人懦弱,经不住严刑拷打,一不小心就可能将七星丸之事和盘托出,届时就不是凶杀案这么简单了。 不能抓,但也不能不抓。就如皇后所言,院使被杀一案,必须尽快了结。 想到这里,太子催促车夫,他需尽快赶回府内与冷清风商议。而当他赶回太子府,冷清风与常瀚也才刚刚回来。 “清风,常少,二位这是?”太子见二人面色凝重,惊觉又有事情发生。 “殿下,我二人刚刚与齐宸齐二公子会晤而回。” “齐二公子?可是为陈昌一事?” 冷清风点点头说:“陈昌如今就在济道药铺。” “那……”太子心里着急,但嘴上不多言,他知道冷清风必然有主意了。 “齐二公子想跟殿下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 “他将杀害院使的凶手交给殿下,殿下不能就七星丸之事问罪济道谷,不管是否东窗事发。” 太子皱了皱眉,心想这个交易看似自己更有利,但是深究起来,是济道谷得了便宜。 他说:“这齐宸还真会做买卖。七星丸之事,涉及父皇龙体,我虽是太子,但若要在此事中帮济道谷脱罪,也有很大的难度。” “微臣也是这样跟他说的。” “那他如何回复?” “他说,济道谷不过是江湖一个小门派。他日若被离皇问罪,最多躲入深山,隐姓埋名。而殿下不同,您和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必然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涉险,所以一定会拼命保住这个秘密不外泄。” 齐宸说的一点都没错。 太子之位和皇后宝座,怎能因为这一颗小小的药丸而毁于一旦呢?所以他必然会拼命守住这个秘密。 “所以他愿意牺牲自己的师兄?”太子问。 冷清风却摇摇头说:“他说杀人的不是陈昌,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太子皱了皱眉,心想难道陈昌真的是被冤枉的? “齐公子说,是一名羽林卫千户,跟院使大人争风吃醋而下的杀手。” “清风,你相信他说的吗?” 冷清风笑了笑,答道:“殿下,清风是否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是否相信。” “没错,重要的是父皇是否相信。”太子立刻明白冷清风的意思。 只要不会泄露七星丸之事,又能尽快了解院使被杀一案,不管他是谁,理由是什么,太子都决定一力促成案件的办结。 “清风,你回复齐公子,吾答应交易。” 冷清风回道:“殿下恕罪,微臣以为殿下会答应,所以已先替殿下应下了。” 太子没有生气,反而欣慰地说:“知我者清风也。” 第二日,冷清风与常瀚负责与齐宸商议交易一事,而太子的心情也渐渐舒缓下来,转而去处理其他政务。 但他不知道看似有惊无险的凶杀案,却迎来了另一个转折点。 “殿下,鲁公公来了。”午后,侍从前来书房禀报。 鲁从,是离皇的贴身内官。 太子皱了皱眉,心想这离皇可真着急,事情才发生两天,就派人来了解进度了? 他随后来到正堂,见到等着自己的鲁从。 “老奴给太子殿下请安。” “鲁公公不必多礼,请起。” 鲁从站起来,躬着身说:“老奴传皇上口谕,请太子殿下入宫见驾。” 莫不是要当面问案子的进展?太子猜测,问道:“父皇宣吾,可有什么要事?” “哎呦,”鲁从笑了笑说,“殿下贵人事忙,可忘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 “今天?”太子想了想,问道,“不是什么节日,也不是父皇的生辰啊。” “您一个月前跟皇上约好的,今儿个父子下棋。”鲁从提醒说。 “哦,哦,哦,对的,对的,吾把这事给忘了。”太子悄悄松了口气,“鲁公公稍等,吾更衣后便与你入宫面圣。” 说完,他便回内院换了宫装,由鲁从领着,进宫见驾。 但是他忽略了鲁从笑容中的异样,直到看见早已在场的纪王。 第8章 济道危机重重 “儿臣参见父皇。”太子满是疑惑,想着以往和离皇下棋,都只有鲁从服侍,今天怎么把纪王叫来了? “免礼。” 离皇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太子。这是他的嫡长子,自幼聪慧,没有辜负自己对其的期望,不管是政务的处理,还是行事风格,皆得到了朝野内外的认同。 这个孩子,他曾经这么告诉自己,定能继承大统,并且带领离国开疆拓土。但是今天…… 他看向刚刚放下的这份奏折,问道:“太子近日在忙什么?” “回禀父皇,儿臣奉命处理与玉圭国合作开矿一事。” “哦?朕怎么听说太子还在负责院使被杀一案的调查?” 这么快就问到了?太子心头一惊,回答说:“是。院使在太医院被杀,兹事体大,母后让清风出面解决,儿臣便参与了进来。” “那结果如何?” “回禀父皇,儿臣等已查明,羽林卫千户张多,因争风吃醋,对院使起杀心,而犯下大错。如今案犯已在缉拿中。” 离皇沉默不语,盯着太子看了半晌,才问道:“凶手是羽林卫?” “是。”太子回答时,后背微微冒汗。从小到大,他最怕离皇严肃的目光,没犯错的时候他尚且感到心慌,何况现在他还在撒谎。 “那陈昌是怎么回事?” “陈院判是被误会了。”太子说道,“父皇,您知道的。陈院判天生胆子小,他那日去找院使,见到血淋淋的场面,吓得魂都没了,慌不择路跑出来时正好被人看到,才会被当成了嫌犯。” “哦?皇儿已审讯过陈昌了?” “儿臣已调查过了。”太子避重就轻回答道。 离皇怎地听不出来太子在回避问题? 啪的一声,他关上手头的奏折,说道:“陈昌现在何处?” 太子开始手心发汗,他不明白离皇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回答说:“陈院判……陈院判此刻……” “鲁从。”离皇已没有耐心听下去。 “回禀皇上,羽林卫已查到,陈昌此刻正在济道药铺内。”鲁从回答说。 “既然不是他杀的人,为何要藏身济道药铺?”离皇追问道。 太子沉默了,他惊觉离皇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了解此案,那么引起离皇关注的原因在哪里呢? 他转头看向一直不说话的纪王,看来,他想,纪王的心思很深啊。 “父皇,”太子说,他不能坐以待毙,“正因为陈昌未曾杀人,他才能躲在济道药铺。” 离皇抬了抬眉,表示有兴趣听下去。 “院使与陈昌是同门师叔侄。若陈昌真的杀了院使,岂不是同门相残?这在江湖中是大忌。如今济道药铺接纳陈昌,表示他们也认同陈昌非真凶。” 离皇点点头,说:“皇儿所言有理。” 听到这话,太子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这关算过了吧。 看到长子的暗自舒怀,离皇感到有些讽刺,心中疑窦丛生,他问道:“真凶不是陈昌,但朕不能接受争风吃醋而杀人的理由。” “父皇……”太子还想进一步辩解,却被离皇打断了。 “皇儿可知近日兴起的流言?”离皇拿起那份奏折,在他面前扬了扬。 流言?什么流言? 太子摇摇头。 “老三,”离皇看向纪王说,“你来说。” 纪王愣了一下,应道:“是,父皇。” 他看向太子,对方戒备地看着自己。 戒备?纪王心中笑了笑,似乎已经来不及了,皇兄。 他说:“皇兄,父皇收到一份督察院的奏折,大意是,有人举报您杀人灭口,并嫁祸无辜者。” “杀人灭口?”太子觉着好笑,“杀什么人?灭什么口?” 话刚问完,他忽然惊醒,这难道说的是院使? “说你命人杀了院使,嫁祸给陈昌。”离皇说,他等着看长子如何解释。 太子后背冷汗直流,脸上自然是坦荡地笑了笑说:“父皇,儿臣可没与院使争风吃醋。何况儿臣已查明陈昌不是凶手,就更没有嫁祸一说了。” “你怎地不问,为何说你要杀人灭口呢?”离皇身子微探向前,盯着长子的脸,不错过他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这就要牵扯到七星丸了!太子知道,已经躲不过去了,噗咚一声,跪了下来,请罪说: “请父皇恕罪,儿臣未第一时间向父皇禀告,是儿臣的错。” “哦?你理应第一时间向朕禀告什么?”离皇看到了,长子额头冒出的冷汗。 “那日早朝之后,陈昌拉住儿臣,向儿臣禀报了七星丸之事。” “七星丸出了什么事?”离皇明知故问,敲了敲手边七星丸的药瓶。 “陈昌说,”太子斟酌着用词,“他偶然发现七星丸的药方内,有两味不合适的药,想获得儿臣准可深入调查。” “哦?是嘛?” 离皇连续两个反问,让太子越发紧张。他想,难不成奏折内将七星丸内有让人上瘾的药也写得一清二楚?难道除了陈昌和自己,还有人知晓内情? 他这么想着,看向置身事外的纪王。对方一脸无辜地回望他,好似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陈昌胆子小得跟老鼠似的,他怎么突发奇想去研究朕的药方?”离皇抛出第二个问题。 是啊,为什么呢?太子也很想知道。 他实话实说:“儿臣不知。” “难道不是某些人的授意吗?” 离皇的提问,让太子心口一紧。他抬头看向离皇,说道:“父皇,陈昌本就是太医院院判,研究皇室中人的药方,实属稀松平常。再说,七星丸乃母后命太医院研制,若出事,母后脱不了干系。这对谁有好处,不是一目了然吗?” 他说着,看向纪王。是啊,纪王若想扳倒皇后和自己,这正是个好机会。 “皇兄,您这么说,岂不是把后宫里的几位娘娘都拉上了?”纪王老神在在,说道,“这皇后娘娘若出事,得好处的必然是后宫里受宠的娘娘们。比方说,觊觎皇后之位许久的秦贵妃,还有总是被皇后娘娘打压的黄妃。” “皇弟就不想替林妃娘娘报仇了?”太子故意刺激纪王。 果然纪王脸色变了变,大声说:“我母妃是病故的,与皇后娘娘何干?难道皇兄是在暗示,我母妃是被皇后毒害的不成?” “好了,”又是后宫女人们的争宠,离皇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朕已命督察院重查此案。” “父皇……”太子这下慌了,正想争取,却听得内侍在外传令。 “启禀皇上,冷清风求见。” “宣。” 冷清风来了!太子喜上眉梢,看着一身素衣的冷清风迈进御书房,向离皇叩首。 “微臣参见皇上。” “免礼。清风啊,”离皇看着自己未来的乘龙快婿,心情有些复杂,“你是来救驾的吗?” 冷清风看了看有些狼狈的太子,回答说:“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来向皇上讨份差事的。” “哦?这倒新鲜,你竟然跟朕讨差事,”离皇顿时来了兴致,“怎么?是太子府里的差事太简单了,让你觉着无聊,还是你把事情都处理完了,闲得发慌?” “都不是,”冷清风回答说,“微臣只是觉着这份差事,除了微臣,无人能办好。” “哈哈哈——”离皇大笑起来,他一直都很欣赏冷清风的才华,所以才愿意将最疼爱的女儿下嫁于他,“你说说,什么差事,只有你能办好?” “抓捕陈昌归案。” 简简单单六个字,却重击了在场其他三人的心口。 太子惊愕,纪王暗自慌张,离皇则好奇不已。 “太子已查明,陈昌不是杀害院使的凶手,”离皇问,“你又为何要抓捕他归案呢?” 冷清风瞧了眼纪王,回答说:“皇上难道不好奇吗?陈院判向来老实,行事中规中矩,按他的性格和规矩,是不可能主动去研究皇上的药方和脉案的。为何他会突然有此举动呢?” 离皇赞赏地点点头,冷清风说到关键点了。 “所以你认为陈昌背后定有人指使?” “是,微臣想替皇上弄清楚这件事。” “呵呵,”离皇笑道,“清风,你想替朕弄清楚,还是想帮太子隐瞒真相啊?” “微臣不敢。” “儿臣不敢。” 太子吓了一跳,和冷清风几乎同时跪地。 他们没有听到“免礼”二字。 离皇眯起双眼,审视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一个是自己颇为欣赏的乘龙快婿。 他不禁问自己,难道是自己太多疑了吗?或许督察院奏折中所言,真的只是流言,而非事实。但是…… 他看向桌案上的七星丸药瓶,自己吃这药五年有余,身体虽无大碍,但确实已经离不开此药了。在此之前,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每每提起此事,院使言辞凿凿地保证此药无误,皇后也好言相劝,要自己坚持服用下去。 如今院使被杀,太子着急隐瞒,桩桩件件都在告诉自己,七星丸肯定有问题。 想到这里,离皇看向站在一旁的纪王,说道:“清风,朕给你三百羽林卫,一天之内将陈昌抓捕到案。” “臣遵旨!” “你们俩都起来吧。” 离皇答应了。太子和冷清风暗自相互看了一下,虽然与他们计划不同,但至少主动权又回到了他们的手中。 正当他们俩这么想的时候,离皇又说:“绍都安危乃守城军职责。老三,你率军协助吧。” “儿臣遵旨!”纪王等的就是这句话。 要抓陈昌是吗?纪王心中暗暗得意,太阴娘子早料到了,她也料到离皇必然会让自己与太子一同前去,那么他就有机会…… 陈昌啊,陈昌,你莫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冷清风偏偏要拿你说事,替太子开罪。 纪王如此想着,跟着太子和冷清风身后,走出御书房。 太子一脸阴沉,如果他后脑勺有眼睛,此刻早已狠狠瞪着纪王。 “请殿下回府,”冷清风在他耳边低语说,“微臣已让常兄先行前往济道药铺,届时做场抓捕的戏即可。” “不要紧吗?若只是我们自己人还好,但现在纪王也……” “殿下放心,纪王只是奉命协助,若没出岔子,守城军是不能插手羽林卫执行职务的。” 太子点点头,冷清风所言甚是,他回头看了眼纪王,说道:“皇弟,辛苦你了。” “皇兄放心,”纪王假意说道,“守城军定协助羽林卫,将陈昌抓捕到案,还皇兄一个清白。” “那就有劳皇弟了。” 太子想,现在还不是跟纪王撕破脸的时候,再说他相信冷清风的能力,不会出问题的。 如此他安心地回了太子府。 “微臣这就去领羽林卫,半日可够,纪王殿下?”冷清风问。 “不必半日,本王一个时辰便能完成点兵。”纪王的意思是速战速决。 好啊,这正合冷清风之意,他回答说:“殿下威武,那我们一个时辰后在宫门外汇合。” 二人相互作揖,匆匆分别,各自前往点兵。 纪王快马加鞭赶往守城军营,他一早便安排了五百兵马等候,自己在侍从服侍下,换上铠甲,配上宝剑,意气风发地跨马带着兵马前去与冷清风汇合。 “殿下,”侍从跟着身旁问道,“那冷清风奸诈得很,加之皇上只是命我们协助,我们如何才能将那陈昌抓到?” 纪王得意地笑了笑说:“如抓捕顺利自然没机会。” “您是指?” “太阴娘子早已安排好了,她会让几个江湖朋友搅乱局势,我们就可以出面了。” “娘子好计谋啊,”侍从赞叹同时也不禁好奇,“殿下,都说这太阴娘子玲珑心窍,人美技艺一绝,却不曾想她在这权术谋略上也如此厉害。” 纪王自豪地说道:“可不是,她真真像是上天派来助我的女谋士。” 见主子没起疑心,侍从也不便再说什么,顺着纪王的话附和了几句。 不久,两支兵马汇合。 冷清风仍是一副文士打扮,身边倒多了提刀的常瀚。只见那常瀚面色阴沉,怒目瞪着纪王,把他瞪得心头发怵。 “殿下,可否出发?”冷清风问。 纪王点点头,于是冷清风与常瀚调转马头,带着近千人的兵马往济道药铺而去。 抓个院判而已,弄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吗? 当然要。这济道谷虽说是以药医闻名,但底下的弟子们身上功夫也不弱,再加上一个齐宸,这千人的兵马还是要的。再说…… “冷清风这架势做得倒挺足。”太阴说道。 她此刻就藏身在济道药铺对面的楼里,暗中观察。 “羽林卫出马,守城军协助,足以表明对此事的重视。日后督察院和刑部若问罪起来,至少太子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二部就无法找太子的茬了。”太阴看向一旁的孟白。 孟白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紧盯着对面的药铺,看着兵马包围济道药铺,待冷清风三人下马,同一时间齐宸走出来迎接。 “婆婆,动手吗?”象问。 “再等一会儿。” 楼下药铺门前,齐宸环视四周,威风凛凛的羽林卫和满身铠甲的守城军,将济道药铺围得水泄不通。虽然早有准备,但见到这架势,他心中仍然有些忧虑。 他看向常瀚,向对方确认。常瀚坚定地回望他,不会有问题的,他的眼神如此告诉齐宸,有冷清风在,不会出岔子。 “不知羽林卫和守城军围我药铺,所为何事?”齐宸拱手问道。 “齐二公子,”冷清风回礼说,“我等奉命前来捉拿陈昌归案。” “哦?不知我师兄所犯何事,要如此兴师动众?” “此乃大内要事,不便告知齐公子。”冷清风望了望齐宸身后聚集的济道谷弟子,“请问齐公子,陈昌何在?” 齐宸迟疑了一下,回答说:“不管师兄所犯何事,他毕竟是我济道谷的人。还请三位告知原由。” 冷清风叹了口气,对纪王说:“这样吧,殿下,我们既然来此拿人,自然要给主人家一个面子,何不将实情告知呢?” 纪王点点头,心想,你们演你们的戏,我配合,反正时候一到,管你冷清风,还是济道谷,我定要拿下陈昌。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三位里面请。”齐宸侧过身,引三人进去。 “殿下。”侍从担忧地拦了一下。 纪王摆摆手,他知道孤身一人与冷清风、常瀚进药铺的危险,但是他谅冷清风不敢动自己,再说他和太阴本就约定好,待自己进药铺后一盏茶的时间,她安排的黑衣人便会作乱,届时守城军的副将便可借救自己之名攻入药铺。 于是这三人不带一兵一卒,跟着齐宸来到中厅正堂。 齐宸看了眼通往后院的大门,那里早已落锁,并由三七等济道谷弟子把守,如无齐宸命令,绝不放行。 如果冷清风食言,至少他还能搏上一搏。 “三位请坐。”他率先坐在主位上,纪王落在客位首座,其次是冷清风和常瀚。 “本王只是协助,”纪王对冷清风说,“事情原委还是请冷公子说明。” 冷清风点点头,便将捉拿陈昌的来龙去脉简单叙述了一番,当然这些齐宸早已知晓,此刻只是做做样子,表现出一些惊讶和疑惑而已。 “如此,我师兄虽没有杀人,皇上却因我师兄私自研究他的药方,所以派人捉拿他?”齐宸问。 冷清风点点头说:“齐公子,太医院有太医院的规矩。何况是皇上的脉案和药方,岂是想研究就可研究的。皇上担心陈院判此行为,背后有人指示,意在动摇国本。”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转向纪王。 齐宸了然,问道:“我师兄此去是凶还是吉?” “陈院判若老实交待,定不会为难他。反之,那冷某就不能保证了。” 齐宸沈默了,他是个讲信用的人,原本跟太子做交易,是为同时保济道谷和陈昌平安,如今他难道真的要牺牲陈昌吗? 虽然常瀚跟他保证陈昌不会出事,但他对皇家的做法心存疑虑。他担心,太子为自保,会牺牲陈昌和济道谷,届时常瀚即使有心维护,也抵不过盘阳老人的命令。 “师兄那边我会去劝。但是冷公子如何能确保我师兄无虞,还有我济道谷……” 齐宸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打断了。 正堂外,十数名黑衣人仿若天降奇兵一般,自屋檐上跳下,稳稳地落在堂外园中。 “齐二公子,别忙着担心他人,”黑衣人中最矮小的那人说,声音沙哑,仿若从深谷中传来的回音,“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来者何人?”齐宸、冷清风和常瀚一脸震惊,外有羽林卫和守城军的重重包围,内有济道谷弟子的严密把守,这些人是怎么悄无声息地闯进来的? 而纪王暗自喜上眉梢,他没想到太阴所说的黑衣人武艺竟然如此高超,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 “二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老太婆我了吗?”孟白双目紧紧盯着齐宸。 这双眼睛……齐宸心头一颤,脱口而出:“是你!” “老太婆?”常瀚立刻反应过来,“难道你就是孟婆?” 孟白没有看他,自顾与齐宸说话:“二公子别来无恙,你应该知道老太婆今日来的目的吧?” “知道又如何?”齐宸轻轻挽起袖子,寻思着要自己赤手空拳是否能应战时,正好看见孟白身旁的少年,“原来是你命人盗走了我的药。” 没错,那个少年正是在伊布盗走玉蚕、与他交手的人。 常瀚和冷清风也认出来了,不禁对孟白和齐宸的关系感到疑惑。 “不过是只玉蚕而已。二公子和济道谷欠老太婆太多,这点就算利息了。” “孟婆!”齐宸连忙打断她,他担心孟白再说下去就会出事,“今日有官府的人在,你还是改日再来讨债,免得自找麻烦。” 孟白冷笑一声说:“老太婆不怕麻烦,老太婆只想知道阎王在哪里。” 齐宸心头一惊,暗叫遭了,再说下去,冷清风和常瀚就要怀疑了。 如此想着,他大骂道:“找死!还是让我送你去见阎王吧!” 话音未落,齐宸人已飞奔向孟白,挥出右拳,试图将其击倒。 只见孟白轻轻转身,便躲过了齐宸的攻击,下一刻她立马转身,轻拂衣袖,看似毫无攻击力,打在齐宸身上却成了重击,将其击退数步。 齐宸自不甘示弱,用力站稳马步后,再次攻击。这次少年挡在前面迎击。 少年不躲不避,一掌抵住齐宸的铁拳,同一时间飞脚而上,朝齐宸的腰部踢去,当然被齐宸看穿,躲了过去。但不料他躲避的方向,遇到一个壮汉的袭击,齐宸来不及反应,被壮汉一拳打在左肩上,他闷哼一声,退到十步远。 “孟老太婆!”见到好友被围攻,常瀚自不能置身事外,“休欺人太甚!” 他大喝一声,提刀加入混战。 “常兄!”冷清风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这场精准的抓捕计划被破坏。 一旁的纪王自然高兴不已,管这群黑衣人与齐宸是什么关系,只要打乱冷清风的计划就够了。 他装腔作势大呼道:“岂有此理,哪来的贼人?竟公然阻挠皇家差事。冷公子,还不让羽林卫进来?” “不可。”冷清风仍坚持,“这些黑衣人不明来路,若贸然……”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外面一片吵闹,济道谷的弟子们冲了进来。 “公子!”弟子们护主心切,立刻加入混战。 原以为黑衣人中,只有孟白、少年和壮汉武艺了得,三人对战齐宸、常瀚游刃有余。却不想,其他五人,迎战济道谷二十多名弟子,也始终占得上风。更让人费解的是,这些人的武功路数十分奇怪。 有的如壮汉,力大无穷,不仅单手夺下砍向自己的钢刀,更能轻而易举地将其折弯,只击中对方前胸一拳,那名济道谷弟子便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有的如少年,身形敏捷,面对四名济道弟子的攻击,都能毫发未伤地躲开,更使得一手好兵器,出剑之快几乎让人看不见,黑衣人转身挥手的功夫,那四名弟子便已中剑倒地。 不消一会儿,前来救援的第一批弟子已所剩无几,伤的伤,亡的亡。而黑衣人几乎无一受伤。 再看那孟白,背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齐宸、常瀚与少年壮汉的对战。 冷清风暗叫不好,这么下去,别说抓捕陈昌的计划失败,就连齐宸都可能保不住。 他连忙说道:“孟婆婆,有话好说。” 孟白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对齐宸喊道:“二公子,你若现在交待阎王的下落,老太婆我可留你个全尸,饶你的弟子们不死。” “做梦!”齐宸提着弟子带来的长刀,朝少年挥砍而去,亦如前几次,他又扑了个空。 还未待他站直,少年已转到他的身后,快速出拳,重击了他的后腰位。 疼。齐宸咬咬牙,忍了下来。少年这次拳打的位置,正是他的旧伤。 他应该料到的,齐宸心中很懊悔,孟白对自己很是了解,她的手下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弱点所在。他大意了。 齐宸如此想着,挥起长刀回转身来,奈何他的速度没有少年快,又扑了个空。 常瀚看在眼里,很是着急,奈何自己也是一样的情况。他引以为傲的刀法,在壮汉面前始终施展不开。这名汉子,高出自己一个头,四肢粗壮,身材魁梧,按理说,这样的人行动起来就算不笨重,也绝不会轻快。但是他不同,朝自己砸的拳头力道足以与铜锤相当,躲避时又轻便巧捷。 自己与他对战,仿若大刀舞蝴蝶,好生吃力。但是即便如此,常瀚还得咬着牙继续应战,否则齐宸就要陷入一对二的苦战。 对战的胶着,只在于常瀚齐宸,对孟白来说,已胜券在握。 好啊,既然嘴硬,那就继续吧。 她看着第二批济道弟子冲入,后面跟着羽林卫和守城军,自己不动如山。 “纪王殿下!”见到羽林卫和守城军的那刻,冷清风就知道局面失控了。 纪王无辜地说:“这怎么回事?他们怎能擅自行动?” 实际上他早就授意下属,只要发现药铺内出现异常,便说服羽林卫将领一同冲入药铺。 眼看着局面失控,更有少许守城军趁乱意图攻入后院,冷清风不得不站出来,他喊道:“都住手!” 可惜他的声音早已被淹没在打杀声中,没有人听得到。 “常兄!常兄!” 此时的冷清风痛恨自己不会武功,不然便可出手制止。好在常瀚听到自己的呼喊,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他握刀往上一挑,将壮汉挥下的拳头挡开,又转身来到齐宸的身边。 “齐兄,让你的人住手!”他说。 “住手?”齐宸一边抵挡少年的攻击,一边说,“她要我的命啊,常瀚!” “他们不住手,羽林卫和守城军就会继续加入混战,”混乱中,常瀚和齐宸调换位置,“届时我们谁都保不住陈昌!” “不重要!” 齐宸大喊道,此刻的他,根本无暇考虑陈昌,比起七星丸之事曝露,孟白才是济道谷最大的威胁。 如此想着,他横握长刀,朝壮汉的腰部砍去。 这是他第一次应战壮汉,自然不知道对方的敏捷。而壮汉也是奇怪,原本对战常瀚时,刀未近身便已躲避,此次却不同。 他看着齐宸的刀朝自己腰部砍去,却不躲不避,收了左手,只朝齐宸的左肩挥出右拳。 齐宸当然看到,进攻的同时,身子微往旁倾,试图躲过壮汉的攻击。 但是他失算了,壮汉右臂一晃,忽然变了方向,未待齐宸反应,壮汉的大掌已摁住了他的天灵盖。 “齐宸——” “公子——” 齐宸的耳边传来常瀚的大叫和济道弟子们的呼喊,但他无法转头,因为壮汉的五指已深深嵌入他的头骨,血从五指下流出。 齐宸觉着自己的脖子被拔长,他的口中发出颤音,却也只有片刻的功夫,随后他发现自己原本只能看到壮汉脖子的视线,忽然与壮汉平视,然后逐渐模糊,直至一片漆黑,他也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齐宸!齐宸!齐宸——”好友的头颅在自己面前被生生摘下,常瀚顿时双目通红,踢开少年,挥刀直冲一旁的孟白而去。 面对怒发冲冠的常瀚,孟白仍然一动不动,她看着冲向自己的这个男子,脑海深处浮现了些许早已被自己丢弃的记忆,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指甲嵌入掌中,用疼痛提醒自己现下的立场。 待到常瀚大刀挥到,孟白侧身躲避的同时,挥出衣袖,轻轻推了常瀚一掌,便将其击退。 常瀚往后踉跄几步,站稳后愣住了。这招式,为何似曾相识? 就在他满腹疑惑时,周遭响起一片哗然,原来是壮汉将齐宸的头颅从上空抛给了孟白。 这是何等屈辱之事?济道谷的弟子们顿时恼羞成怒,一时间仇恨蒙了双眼,管他敌我实力悬殊,齐宸之仇非报不可!纷纷朝黑衣人砍杀而去。 而一直旁观的冷清风对孟白奇怪的行径疑惑不解。 只见孟白取得齐宸首级后,这摸一摸,那按一按,终于在齐宸左耳后方停下,用匕首将那处割出一道深口,随后伸手进去鼓捣了一番,从中取出了一小片奇怪的东西。 孟白冷冷笑了笑,对面前混战的人们说道:“老太婆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劳烦各位给齐谷主传个话,就说老太婆晚些时候再去问候他。” 说完,她将齐宸的头颅抛给常瀚,自己轻轻纵身,人已站在屋顶上,黑衣人们也随之纵身而上,一眨眼的功夫,这群人便不见了。 第9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现下不是隆冬时节,白日里还算暖和,但常瀚走在街上,觉着清冷得很。路上行人匆匆,没了往日绍都繁华热闹的景象。 这也难怪。他想到,站定在大门紧闭的济道药铺。 门上两道封条,上书两个朱红大字——“封”。 一夜间,少东家亡故,弟子死伤数十人,又深陷毒害皇上的大案之中。济道药铺风光不再,每每有人经过,都不禁唏嘘一番,何况是亲眼目睹事情经过的常瀚呢。 “常兄,需要陪你回去吗?”一旁的冷清风担忧地问。 常瀚摇摇头,说:“太子现下如此处境,你此时更不能离开他。再说,我只是回老家,又不是去龙潭虎穴。” “可以让秋秋陪你回去。”冷清风是这个意思。 常瀚仍拒绝说:“你不会武功。虽说身在太子府,但暗箭难防,还是让秋秋留下来保护你。” “那你万事小心,”冷清风说,“我也已将七星丸经过和孟婆血洗济道药铺一事,书信禀告老师。” 常瀚听到“孟婆”二字不禁双眉紧皱。 当齐宸头颅被摘下,他冲向孟白的那刻,常瀚心中只有恨意。但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在孟白等人瞬间消失后,他心中却多了一份疑虑。 “此次回去,”他说,“我会说服老人家下令彻查孟老太婆。我总觉着……” 说到这里,常瀚停住了。他看看冷清风,还是决定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冷清风没有察觉,点点头说:“我留在绍都,一方面辅助太子,以便取得皇上再次的信任。二来,纪王那边,我也要查出他背后的高人。” “纪王?这个万年不得宠的皇子,这下得了便宜,一直在皇帝面前卖乖。” “这背后必然有高人指点,”冷清风说,“我怀疑是吴月楼。” “吴月楼?”常瀚感到疑惑,“一个软语温存的温柔乡,怎会牵扯到皇家党争里去?” “常兄莫要忘了,吴月楼出于庆国。” “你是指,吴月楼是庆国安插的内应,故意离间皇帝和太子?” 冷清风点点头说:“我也希望自己想多了。若真如此,离国朝内估计到处皆是吴月楼的人。” “一群有点姿色的女人而已,只会服侍男人。至于这么严重吗?” 冷清风笑了笑说:“常兄不好女色,自然不知道女人心机之深,比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常瀚没有接话,他忽然想起那个自小就让自己吃尽苦头的小丫头来。没有错,如果她还活着,说不定他们就不会被孟婆暗算了。 “我先走了,你多保重。”他拍拍冷清风的肩膀说,随后便跃身上马,往城外而去。 盘阳老府,本为离国开国国师创立的私塾,原意为离国培养栋梁之才。但是学识一广博,难免会生出不同的见解来。于是,百年来盘阳老府培养的学子,大多成了离国的股肱之臣,但也有不少或入他国朝堂拜相为臣,或弃仕途闲散江湖,成了传说中的文人墨客。 不管是哪一种,这些人物的深谋远略,证明了盘阳老府的育才有道,让世人纷纷将子入盘阳老府就学为最高荣誉。 渐渐的,各国各朝内盘阳老府的莘莘学子占据了重要地位,盘阳老府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这当然也不免引来嫉妒和忌惮。 这也是盘阳老人命冷清风辅助锦太子的原因。 “二叔,”常瀚回到老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求见盘阳老人,但被拒绝了,“这事真的很急。我……” 常栋打断了侄子的话,说:“此事,清风已来信告知。你不必如此着急。” “清风汇报的是太子被陷害失宠一事吧。” 常栋点点头,听常瀚的意思,似乎还另有隐情。 “此事我不着急,”常瀚卸下长刀,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喉,“有清风在,不会有问题。我着急的是孟老太婆。” “孟婆?”常栋有些疑惑,“这个孟婆婆,近段时间行动频频,杀了不少朝臣。我们也研究过,因为她的行为没有规律,而且也不针对哪国哪朝,故而并没有太在意。你又为何如此着急?” “我与孟婆交过手。”常瀚停住了,没往下说。 “然后呢?”常瀚的异样,让常栋越发觉着事有蹊跷。常瀚性格急躁,说话从不会吞吞吐吐。 “她的手下武功路数太奇怪,还会失传的轻功,而她本人,”常瀚又停住了,看了看常栋,说道,“二叔,你还记得小月生前在研究的武功吗?” 常栋心头一颤,他已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自从小月去世后,大家都小心翼翼,避而不谈,担心惹盘阳老人伤心,当然这也是大家的伤心事。 “小月生前研究过很多武功。这与孟婆有何关系?” “是,小月研究过很多。但只有一种,是绝不可能流传在世的。” “你是指……” “太极。”常瀚说,“这是小月自创的,虽然她说不是,但太极是任何史书传说都未曾有过的武功。只有小月知道。” “你是指孟婆会太极?” 常瀚点点头,没有错,自己与孟婆对战时,被击的那一掌,毋庸置疑正是太极中的招数。 “小月的手稿与文书,不是藏在盘阳老府书阁内,便是放在太子府里。是否有可能……” “不可能,”常瀚摇摇头,否定了常栋的猜测,“若是其他的,倒还能说是被偷了去。只这太极的资料,小月是秘密保管的,未曾告诉任何人。她走了之后,就无人知晓东西在哪里了。” “常瀚,”常栋叹了口气,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二叔,”常瀚顿了顿,大胆地猜想说,“会不会,会不会小月还没死?只是,只是被那个孟婆给抓起来了。” “小月的尸身,你我亲眼所见。”回想起见到侄女尸体的那一幕,常栋至今都心痛不已。 “可是,可是那尸体面目全非,除了随身饰物可以辨认,我们根本无从辨认那是小月啊!” “小月的胎记呢?她小时候被狗咬伤的小指,还有她五岁戴上后从未摘下的颈链。这些难道还不够证明是她吗?”常栋难得激动起来。 侄女的离世,是个意外,也是大家最不愿见到的,但自己是真真切切验过尸身,怎么会有错? “未必!”一个高亢的声音插进了二人的对话。 二人回头看去,一名头发灰白的老人正迈步走进来,正是盘阳老人。 虽已过甲子之年,但盘阳老人仍精神抖擞,步履稳健,当他听到自己心爱孙女的名字时,双目更是发出激动的光芒。 “常瀚,你详细说说与那孟婆对战的经过。”盘阳老人说。 “是,爷爷。” 常瀚搀扶盘阳老人坐下后,将那日在济道药铺的经过,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 说完,盘阳老人和常栋都沉默了。 “常瀚,你除了对孟婆的武功招数感到奇怪之外,难道没察觉到其他吗?”盘阳老人问。 “其他?爷爷,您指的可是孟婆的目的?” 盘阳老人点点头说:“还有她的行事也变了。以往她杀那些朝臣,是悄无声息的灭门。而她此次却大动干戈,且似乎只针对齐宸一人。对了,她从齐宸头颅中取出的是何物?” “不知道。孙儿事后也问过济道的人,他们都不知道齐宸耳后还埋了东西。” “她提到‘阎王’二字?” 常瀚点点头,然后恍然大悟说道:“爷爷,您莫不是怀疑……” 盘阳老人点点头,和常栋相互看了看。 常栋了然,说道:“我们此前就有所怀疑。今日看来,济道谷真的可能与阎王府有联系。” “这,这怎么可能?”常瀚大为意外,叫道,“爷爷,二叔,济道谷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怎会跟那个奸邪的阎王府有来往?而且,而且我可是很了解齐宸的,他断不会做这种事。” 盘阳老人摇摇手,对孙儿说道:“常瀚啊,你就是这点不好。太轻易相信人了。那齐宸心系济道谷,又极有可能成为济道谷下任谷主。道义和自家利益面前,他会怎么选呢?” “您的意思是,齐宸为了济道谷的利益而与阎王府合作?” “此事还在调查中,具体如何还未有定论,”常栋对盘阳老人说,“父亲,孩儿想借此机会去探探济道谷的虚实。” 盘阳老人点点头说:“可以。至于那孟婆的底细,也让人去查一查。” “当初也查过,没查出什么来。” “那就多找些人。你在江湖上不是有很多门路的吗?” 常栋摸了摸鼻子,知道盘阳老人是在讽刺自己,回答说:“孩儿只是喜欢交友,但也知道分寸,不会跟邪门歪道来往的。” “我是指青道盟。”盘阳老人说,“这是个新兴的门派,势力也广,说不定能探查到点什么。” “是,孩儿这就去安排。”说完,常栋便离开了。 “常瀚,”盘阳老人安慰孙儿说,“小月的事,你有心了。” “爷爷,孙儿总是觉着小月未死。” “我也是。这孩子去世后,一次都没来梦里找过我。我就想啊,自小她最粘我,怎得一次都不来找我呢?难不成这孩子根本没死?”说起孙女,盘阳老人眼眶湿润,“这次孟婆一事,也佐证了此事。但是啊,常瀚,此事只能你、我、常栋三人知晓,不得告知第四人。” “爷爷是担心清风吗?” “不止如此。”盘阳老人有自己的顾虑,“清风知轻重,他断不会为调查小月而放弃任务。我担心的是离国皇帝。小月出事时,是与朔月公主在一起。若小月未死,那朔月公主肯定在说谎。离国皇帝说不定会为维护女儿,而做出些不明智的事来。” “爷爷,孙儿还是不能理解,离皇对我们不冷不热,您又为何执意要清风辅助太子?”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增加与离国皇帝的关系。但是,”盘阳老人压低声音说,“不是这位皇帝。” “爷爷是想借助太子登基,巩固与离国的关系。” 盘阳老人点点头,说:“盘阳老府虽在各国朝堂上都有自己的徒子徒孙,但与各国皇帝的关系却始终若即若离。这么多年,因为名声四起,招来的非议和嫉妒不言而喻。我这也是为老府考虑啊。若锦太子即位后,封清风为国师,那盘阳老府的地位便能保住。” “孙儿明白。至今为止,锦太子对清风很是信任,对盘阳老府也算不错。” “说到底,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盘阳老人冷冷笑了笑,“孟婆这么一闹也好。锦太子现下比以往更加需要我们的助力。” “是。那小月……” “不要急,若小月真的尚在人世,你二叔必能查出来。”盘阳老人安慰道。 常栋,身为盘阳老人的次子,聪明才智自不在话下。但因为常瀚的父亲,盘阳老人的长子更胜一筹,常栋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其兄的光芒下,不被看重,因此也未曾被各国皇帝相中,被游说为官为臣。 好在常栋看得开,闲散于江湖,广结好友,为盘阳老府组建了一个特别的情报网。 要说这常栋除了聪明,还有什么能让这些舞刀弄枪的江湖人和见钱眼开的商人为之敬佩的,应该就是他的侠肝义胆了。 “常栋兄,多谢你襄助,我们门派的那块老地才能保住。”男子致谢说。 常栋摆摆手说道:“不必客套。那本就是你们的地,若不是被奸邪之人骗走了地契,也不会落得要对簿公堂。” “唉~~~家丑,家丑啊!我那小妾竟然联合外人图谋家产。那个知县也是昏庸,竟然听信贱人一面之词。” 常栋理解地拍拍对方的肩说:“不必多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好在那名知县的顶头上司正是我师侄,招呼一声便全查明白了。” “是的,是的。全靠你了。” “李兄,我拜托你的事……” “哦,青道盟吗?我已帮你约好了。青道盟的盟主,一会儿便来这里与我们会面。” 常栋点点头。约青道盟盟主出来相见不难,难的是如何让对方答应帮忙调查孟婆。 一盏茶后,茶室的门被打开,一名青年男子站在门口,笑着向室内二人拱手道:“抱歉,温某来晚了。” “不晚不晚,”李掌门站起身,将男子迎了进来。 出于礼节,常栋也随之起身,同时打量这个男子。 他印象中的江湖人,不是五大三粗,肌肉横生,便是如齐宸一般,虽穿着行事皆低调,但头总是昂得高高的,有种不服输的傲气,他们皆喜穿短装,如此打斗起来更方便。 但是温宋不一样,他一身青色长衫,长相清秀,妆容看得出是专门修饰过,他走路无风,也未携带任何兵器。若在街上遇到,常栋或许会以为这是哪个还在读书的富家公子,很难将其与青道盟这个五年内快速崛起的江湖门派联系起来。 “温某见过常二爷。”经李掌门介绍后,作为晚辈,温宋向常栋行礼。“温盟主客气了。请坐。”温宋在常栋的对面坐下,他嘴角微微含笑,自信,不卑不亢。常栋使了个眼色给李掌门,对方很识趣地说:“温盟主,二爷,两位慢聊。我还有要事,就不作陪了。”“李掌门辛苦,你忙吧。”常栋点点头,看着李掌门离去并掩上门才将视线移回温宋。温宋仍是笑着,不说话。“温盟主少年英雄,短短五年便将青道盟这个新兴的门派壮大,闻名天下,”常栋说,“常某佩服。” “二爷过奖了。温某不才,靠盟里大伙齐心,江湖上朋友帮忙。” 温宋又不说话了。 常栋心想,这人人如其名,不温不火,沉得住气,年纪轻轻竟然能有如此修为,他不禁叹息其自己的侄子,二人看上去年纪相仿,怎么处事却如此不一样呢? “青道盟创立时间虽短,其产业却遍布天下。听说贵派涉及船务、典当、钱庄等生意,想来人脉、资金皆可观。”常栋不着急,慢慢地引入。 温宋仍自谦说:“不敢,小本买卖。青道盟本旨扶穷助弱,想着做点生意救济救济穷苦人家。” “温盟主仁善,但也要当心。” “二爷何出此言呢?” “温盟主,树大招风,青道盟今日无论是江湖地位,还是财力,都足以引起宵小之辈的觊觎。” “青道盟自诩行得端坐得正,光明磊落,不怕别人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常栋端起茶杯,“就像李掌门,也是本本分分,却仍躲不过被小人陷害,差点就被官府收走了他们门派赖以生存的那块地。” 温宋心里有些明白了,常栋这是伸手给自己一个机会,他回答说:“李掌门幸得二爷出手相救,才能安然无事。” 常栋笑了,心想这温宋确是聪明人,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温盟主,常某喜欢交朋友,特别是正义之士。所以今日想结交温盟主这个朋友。” 不只是如此吧。温宋相信以自己的江湖地位,远不足以让常栋特地跑来结交自己,一定是有事。 “蒙二爷看得起温某,本应是温某去盘阳老府给二爷请安。不过温某没读几年书,怕是盘阳老府的门都进不去。” “哈哈哈,”常栋大笑起来,“盘阳老府里也不是个个学识渊博,比如说我那个不争气的侄子。” “提起常少,”温宋开始猜到常栋的来意,“温某听说,前不久常少在绍都遇袭,一切可还安好?” “多谢挂心,小侄皮实的很,无伤无碍。倒是可惜了济道谷的齐二少了。” “温某听说,齐二少当场被摘了头颅,死状极惨。”温宋被引入了正题,“想那齐二少的功夫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也不知对手是何等人物?” 常栋瞅了他一眼,回答说:“温盟主可听说过孟白此人?” “孟白……”温宋佯装思索了一番后说,“二爷说的可是杀了各国很多官员的神秘老太婆,孟婆婆。” “正是。摘下齐宸脑袋的正是孟婆的手下。” 温宋露出吃惊的表情,说道:“这孟婆哪来的胆子,敢公然挑衅盘阳老府和济道谷?” 常栋看在眼里,心里却明镜得很。温宋吃惊的表情是装的,想来他必早已知晓孟婆血屠济道药铺一事了。 常栋说道:“温盟主,常某有个不情之请。” “二爷请说。” “这孟婆先杀各国大臣,再犯我江湖好友。常某担心她图谋不轨。” “二爷的担忧,温某明白。这孟婆胆大妄为,又心狠手辣。若又是一个奸邪之辈,试图搅乱天下就不妙啊。” 常栋点点头,温宋的反应,他很满意,说道:“温盟主见解与我不谋而合。青道盟在各国皆有产业,想来在商贾走卒间有些关系。常某想请……” “二爷无需多言,”未等常栋说完,温宋便应下了,“青道盟作为江湖一员,理应出力。温某会吩咐下去,让兄弟们多留意留意孟婆的消息,给盘阳老府洞察孟婆的目的尽点微薄之力。” “那就有劳温盟主了,”常栋端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敬你。” 温宋回礼,二人一饮而尽。 随后便是些台面上的客套话了。 常栋很满意这个年轻人,与他相谈甚欢。在常栋看来,学识不一定要从圣贤之书中习得,聪明人也未必是读书人。自小被灌输官场的尔虞我诈、权术谋略,常栋反倒觉着跟江湖人在一起更开心,更自在。这些人也讲仁义道德,但不靠嘴,不靠脑子,而是靠自己的武艺,一拳一脚打拼出自己的天地。 常栋觉着这才更真切。 但是温宋不这么想。高高在上的盘阳老府,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左右一个百姓的生死,比方说刚刚的李掌门,若常栋不出面,李掌门可能会被官府赶出自己的门派,无处安身。 权力,永远是拥有的人觉着烦,得不到的人觉着馋的东西。 送走常栋,温宋回到方才二人交谈的包厢,让人撤走常栋的茶杯,换了个新的放在自己对面,给自己和空的茶杯斟满茶,然后对空说道:“你听见了?” 刷的一声,正对他的那面墙上挂着的帘子被卷起,一个青年男子坐在帘后。 “听见了。”男子走过来,坐到温宋的对面。 “没想到庆皇陛下您的暗使竟如此厉害,惊动了盘阳老府。”温宋笑着说。 坐在帘后,偷听温宋与常栋交谈的正是庆皇。 庆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是侬依的暗使。” “她的不就是你的吗?” 庆皇瞅了他一眼,温宋的话里分明有股酸酸的味道。 他叹了口气说:“老宋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在吃我俩的醋?” “哼!”温宋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当年可是你自己没被叶老将军看上,朕的后宫又正好需要帮手,就……” “敢情小依为你忙活这么多年,只是你的帮手?” “是朕最疼爱的贵妃,”庆皇强调道,“也是朕最得力的帮手。” “那你为何要我查孟婆?她可是小依最得力的手下。” 庆皇叹了口气说:“朕得到密报,说现在这个孟婆,其实非真的孟婆。朕担心她被替换了,更担心会对侬依不利。” “小依不是傻瓜,自己的手下被换掉,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定有隐情。” 温宋说的没错,庆皇内心深处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点点头说:“所以朕没有再让你深究。不过,盘阳老府的忙,你该如何帮呢?” 温宋神秘地笑了笑,说:“庆皇陛下,何不先安排我与孟婆见上一面呢?” 看到这个笑容,庆皇有丝不祥的预感,说道:“朕可不会给你策反朕手下的机会。” “你不是说她是小依的手下吗?你担心什么?”温宋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侬依是朕的贵妃,更是朕未来储君的母亲。朕劝你早点打消主意。” “哎呦呦,”温宋挑衅地笑着,全然没有方才与常栋说话时的稳重,“庆皇陛下着急了?哼!我偏要拐小依,给你戴绿帽子!” “你也得有那能耐才行。”庆皇嘲笑道,“当年没拐成,如今更拐不了。” “嘁!”被说到痛处,温宋很是不爽,“反正我先跟孟婆见个面,要知道她接下来的计划,我才好知道如何应付常栋。” 庆皇对这个说法表示接受,点点头道:“好,朕近日安排你们见面。” 第10章 无风不起浪 太阴不明白这指甲盖大小的铁片有什么魅力,竟能让孟白公然与济道谷为敌,更是引起了离国皇帝的注意。 回来之后,孟白命人端来烈酒,用棉花蘸着,将铁片轻轻擦拭干净,随后捏在手中端详许久。 她连衣服都不换。太阴感慨孟白的专注,连占满鲜血的外袍都不曾换下,她的手上还沾着齐宸的血,斑斑驳驳,煞是可怖。 “那究竟是什么?”挡不住好奇的驱使,太阴悄悄问一旁的象。 象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问孟白:“婆婆,看得出来吗?” 孟白也没有回答,从柜中取出一个方正的小盒子,将铁片插进盒子窄边的缺口里。 忽然,盒子亮了。 太阴吓了一跳,她何曾见过如此奇怪的东西。 巴掌大的盒子上,有几个小凸点,软软的,似是镶嵌进去的,太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更奇特的是亮起的那一面。太阴看来看去,都不觉着是盒子里点了灯,那光耀眼得很,而且随着孟白不断摁动凸点,光不停地跳动和闪烁。 最后出现了疑似地图的画面。 “是这个没错。”孟白说,“不过范围广了些,看不出具体位置。” “那岂不是白弄!”象懊悔地骂道。 孟白低头继续操作着,说:“那倒也未必。里面有份名单,够我们找下一个目标的了。” “谁?” 孟白笑了笑,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对太阴说:“太阴,我有封信要寄给贵妃,你帮我转交素娥。” “是,婆婆。” 孟白与叶侬依书信往来,均是吴月楼的花魁们负责传递。 孟白匆匆写好,封口,交给了太阴。 太阴将书信贴身收着,走下厢楼,正巧遇见打算上楼的莫如。 “莫如姐姐,”太阴挡在楼梯口,“这是要去哪儿?” “去给婆婆请安。”莫如理着鬓角的发丝说。 太阴笑了笑,站着没有动,说道:“姐姐不是不知道楼里的规矩。只有花魁能上得这楼,见得婆婆。其他人嚒……” “花魁之位本应是我的!”说起这个,莫如一肚子火,“你若不是勾当上了纪王,怎可能连任花魁之位?” 莫如的反应,太阴并不意外。 论姿色论舞技,莫如与自己不相上下。但是她没有被选中,一来确有自己与纪王交好的原因,二来嚒…… “姐姐,花魁大赛共有三位考官。纪王虽与我交好,但太子和陈院判并没有啊。而且你不是也认同陈院判公平公正的嘛。” “陈院判对我有误解。”莫如知道太阴言下之意,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那事我非有意而为之。” “但你还是做了。”太阴斥责道,“那孩子还这么小,你也下得去手!” 又拿那事说她! 莫如没由来地恼火。事情已过去那么久,太阴总是抓住不放。她是无心之过,难道要一辈子被人指责吗? 她受够了! “怎么了?”她提高嗓门说,“不过是个没娘没爹的野孩子,而且她又没死,不过是缺了条胳膊。丑是丑了点,比街上那些只能爬的乞丐强多了。” “没娘没爹的野孩子?这吴月楼里的娘子,哪个不是没爹没娘,迫不得已才走上这条路的。你怎么能说出这般尖酸刻薄的话来?” 尖酸刻薄?莫如没想到太阴会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她愤愤地看着她,回想当年是自己一招一式教这个小妮子舞技,如果没有她,太阴哪来那么柔的身段,那么美的舞姿? 现如今就当了两届的花魁,她就如此对自己了? 莫如抬头望了望面前的厢楼,这是吴月楼里每位娘子都期盼进入的地方。因为能涉足这里,代表着能触碰到吴月楼最核心的机密,也代表着自由。 作为一个风尘女子,谁不想拥有自由?吴月楼规矩,若成为花魁,得到吴月楼的主人孟婆婆的认可,便能拿回自己的卖身契,恢复自由身。 她渴望自由。此次花魁大赛之前,莫如就想好,若能得到花魁之位,她便向孟婆婆请辞,拿着自己这么多年攒的积蓄回家,做个普通妇人,嫁人生子。 但如今……一切成泡影! 想到这里,莫如没由来地懊恼,狠狠地将手中酒杯扔在地上,而溅起的碎片差点划伤推门而入的男子。 “我的娘子,心肝宝贝,”男子心疼地抱住她,“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哼!”莫如从他怀着挣扎而出,指责说,“还有谁?不就是你吗?” “我?我怎么惹你生气了?”男子被骂得莫名其妙。 “怎么惹我?”莫如苦笑,“是,指挥使大人是没惹我。是小女子所托非人。不像那太阴,攀上了纪王,连太子都判她赢。” 男子听出了其中意思,搂住莫如说:“小宝贝,莫生气。我知道自己没纪王那么有能耐,让你落败了。但是,现在有个机会,可以挫挫那太阴的锐气。” “什么机会?”莫如不禁来了兴趣。 “一直喜欢你的那个千户被抓进大狱了,你知道吗?”指挥使不慌不忙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知道。说他杀了院使。” “你信吗?” 莫如抿嘴笑了笑说:“一个千户杀个人是不难,难的是他敢吗?” “对咯,我的宝贝真聪明。” 莫如仔细看了看指挥使的脸,问道:“难不成是当了替罪羔羊?” 指挥使神秘地笑了笑,说:“当的是谁的替罪羔羊,我不知道。但我那儿今天来了位稀客。” “何人?” 指挥使没有说话,而是起身打开房门,对外面说道:“冷公子,请进。” 于是,莫如又惊又喜地见到一身素衣的冷清风走进自己的房间。 冷清风是何人?在莫如心中,盘阳老人的得意门生,朔月公主的未来夫婿,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上皆赫赫有名的隽才。 这般人物,别说鲜少踏足风月之地,即使到访吴月楼,也是由哪位王公大臣请着到太阴房中小坐,怎会像今日这样,捡了个僻静的时辰,悄悄走进自己的房间。 莫如虽感有幸,却也直觉其中必有蹊跷。 “公子好。”她佯装怯生生地起身行礼。 “娘子免礼。”冷清风也显得局促,一看便知鲜少来风月之地。 “公子请坐。”莫如不着急询问他的来意,转身泡了壶香片,为冷清风斟茶。 “冷某叨扰,请娘子见谅。”冷清风小抿一口后,说道。 莫如笑了,说道:“公子愿意来莫如房中小坐,已是莫如天大的荣幸。何来叨扰一说呢?” “这会儿……”莫如这般冷静,倒叫冷清风感到有些尴尬了,他不知从何说起,“本应是你们休息的时辰吧。” “不打紧,”莫如支着下巴看向冷清风,“吴月楼虽说晚上开门迎客,但贵客、熟客,何时来都不打紧。” 那他是贵客呢,还是熟客?冷清风不禁自问。 自己怎么也算不上熟客吧。至于贵客,他皱了皱眉,自己可没想过成为风月之地的贵客。 莫如继续笑着看他,花魁大赛时只是匆匆一瞥,只觉着冷清风儒雅,现下近看,终于明白朔月公主为何非要下嫁于他。 这冷清风虽没有指挥使、千户他们这些武人的魁梧身材,但他面容俊朗,唇红齿白,浑身散发着文人的儒雅气质,挥动衣袖,还能闻到淡淡的檀香味,这可比每天一身汗臭味、不懂怜香惜玉的武人们强多了。 “嗯哼!”指挥使怎会看不出莫如欣赏的目光,他清清嗓子,打破这个奇怪的氛围,“冷公子,您不是说想跟莫如做比交易吗?” 交易?莫如抬了抬眉,她没有料到冷清风来此会是这样的目的。 “与其说是交易,不如说是合作。”冷清风微笑着说,谈到正事,他双目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合作?”莫如越发感兴趣了,“莫如一个烟花女子,哪来的资格与冷公子合作呢?” “所谓合作,自然是既能达到我的目的,也能让娘子拿到自己想要的。”冷清风颇有深意地说。 莫如脸上表情未变,心中却泛起了涟漪。 她想要的?冷清风怎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 她看向一旁的指挥使,想着不会是这个呆子被冷清风套了话吧? 她微微一笑说道:“小女子能想要什么呢?自然是服侍更多像冷公子这般的恩客了。” 说着,她伸出手指在冷清风的手背上来回撩动着。 冷清风连忙收回手,有些局促,有些尴尬,说道:“娘子明年就芳龄双十了吧。” 听到这个,莫如的手停了。 “平常家的姑娘,这个年纪早已成家生子。难道娘子就没想到洗手作羹汤的日子吗?” 莫如停到半空的手,微微颤抖着。 冷清风说到自己心坎上了。 “冷某听说,吴月楼的娘子若要从良,有两条出路,”冷清风没有漏掉莫如表情的变化,“一是有恩客赎身,但像娘子这般的身价,只有皇孙贵胄才出得起吧。这第二条路嘛……” “这第二条便是成为花魁,得到吴月楼主人的赏识,方能得到自由身。”莫如接下去说,心中再次生出悲愤的情绪。 “但娘子今年与花魁之位失之交臂,想来以后也不可能了吧。” 莫如苦笑,说道:“吴月楼年年新人辈出。我都这把岁数了,明年哪还有脸跟小女孩抢位子?” 她看得很明白,冷清风想,如此便好说话了。 他说:“眼下就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助娘子脱离困境。或者说,可以助娘子脱离吴月楼。” 莫如强忍着激动,面带一丝怀疑问道:“公子莫不是要给莫如赎身?” “啊?”冷清风未开口,指挥使倒大叫起来,“冷公子,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再说,你给莫如赎身,公主肯定不答应。” 听提及朔月,冷清风皱了皱眉,否认说:“我并未说要给娘子赎身,况且我也没这个财力。” “那公子是何意?”莫如有点失望。 “娘子,”冷清风说,“吴月楼有你的卖身契,故而能将你困住。但若吴月楼倒了呢?” 听到这里,莫如浑身一颤,她没想到冷清风会提出这么可怕的想法。 吴月楼倒闭?这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事。 “这怎么可能呢?”她说,“吴月楼的恩客,上至纪王这样的亲王,下至富甲一方的商人,个个都支持着。怎么都不可能倒的。” “生意上吴月楼自是一日比一日兴隆,但朝廷不会放任一个有异心的门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为所欲为。” 说完,冷清风包含深意地看了莫如一眼。 莫如心里彻底慌了。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吴月楼不只是一个风月之所,更是庆国安插在各国的眼线。 这是吴月楼里资历深的娘子们讳莫如深的秘密。 吴月楼里的娘子们,到了一定资历,有了自己固定的熟客后,便会被挨个叫到花魁的房间,被告知自己的任务。她们的任务便是收集各种各样的情报,并及时汇报给花魁。 莫如是接客后的第四年见了当时的花魁,得了任务的。 她不是庆国人,对庆国没有感情。但是对自己的母国,离国,她亦无半点情分。说穿,她之所以答应帮忙收集情报,左不过是想多攒点私房钱,为自己日后做打算。 但是这么机密的事情,冷清风是怎么知道的? 不可能是吴月楼的娘子透露的。要知道孟婆婆的耳目众多,吴月楼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她皆能知晓,泄密这么大的事,她怎会不知呢? 何况…… 莫如忽然跳了起来,说道:“冷公子,你这是在害我!” 冷清风笑了笑,心想她终于反应过来了。 “什么?莫如,你说什么呢?”指挥使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莫如为何这么大反应。 “从我迈进娘子房间开始,娘子就不得不与我合作了。”冷清风淡淡地道出事实,“当然这得是我的猜测成立的情况下。” 莫如吓得全身发抖,说道:“冷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么做?” “冷某只是在给娘子指条明路。吴月楼想在离国兴风作浪,冷某第一个不答应。” 莫如沉了沉气,扶着桌子重新坐下来,说道:“冷公子,吴月楼的可怕,你想象不到。” “不,我已经见识过了,”冷清风苦笑,“若我猜得没错,你们的主子,孟婆婆,便是近段时间残杀各国官员的孟白吧。” 莫如摇摇头说:“我没有见过婆婆,也不知道她的姓名。但是我知道,婆婆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自己的人。说不定这会儿,她已知道冷公子你有意为难吴月楼了。” “那她也不能耐我何。”冷清风自信地笑了笑说,“莫如娘子,盘阳老府的弟子遍布天下,若我的老师一声令下,不管是这些弟子效命于谁,皆会唯盘阳老府是从。而吴月楼呢,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风尘女子,和几个使蛮力的壮汉。怎能与盘阳老府相提并论?” 莫如沉默了。她知道盘阳老府很厉害,但是她不认同冷清风的观点。 看来冷清风对吴月楼,对孟婆婆了解不深啊。她想,但眼下确实是个好机会,不管吴月楼能不能被连根拔除,至少离国的吴月楼若被冷清风除去,自己便可自由了。再者,有盘阳老府的庇护,自己安危应无忧吧。 想到这里,她提着胆子问道:“冷公子,刚刚说的合作,莫如愿闻其详。” 冷清风笑了,这是他要的结果,也是他预料的结果。 这边,吴月楼绍都分院的厢房内,莫如与冷清风正悄悄谋划着,而那边厢,孟白的书信很快便传到了庆国叶侬依的手上。 叶侬依读了一遍后,便将信扔进了香炉,随手撒了把谷子给传信的鸽子。 “主子,”贴身侍婢花穗端来一碗药,“洪太医说喝完这碗,再服一个月的药丸,疗程便结束了。” 叶侬依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这药甚是苦涩,而她已喝了整整半年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朝花穗送来的梅子摆了摆手,问:“那边什么动静?” “前段时间,大皇子受了风寒,皇后娘娘天天派人去御书房向皇上禀告大皇子的病情。” “皇上去了?” 花穗笑了笑说:“就去看了一回,之后就没再去过。” “是嘛,皇上又不是太医,去看了也没用啊。” “皇后娘娘的心思,大伙儿都知道。” “她什么心思?”叶侬依斜睨了花穗一眼,“我怎的不知道?你倒说给我听听。” 她这是故意刁难。但好在花穗跟着叶侬依很久了,自然知道如何应答。 她说:“皇后娘娘是心疼皇上每日公务繁忙,想借此让他到自己屋里歇歇,顺道俩口子说说话。” 叶侬依忍俊不禁,说道:“小妮子,就知道贫嘴。” “奴婢说的是真心话。谁都知道,皇后娘娘可心疼皇上了。” “哎呦呦,听听,多酸的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妃子,整日吃着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醋。” “奴婢爱吃甜的,不爱吃醋。主子您是知道的。” 主仆俩说笑了半天,叶侬依口中的苦味也渐渐散去,收起玩闹的心,吩咐说:“让下面的人盯紧点,据孟白所言,王家近期可能会有动作。” “是。” “禀报主子,”话说到一半,只听得内侍在门外禀告,“杨妃娘娘求见。” “请她到偏殿等候。” 花穗快速收起药丸,服侍叶侬依换下满是药味的宫装,随后搀扶着她去往偏殿。 偏殿内,一名满面愁容的貌美女子已等候于此,见到叶侬依,连忙行礼道:“参见贵妃娘娘。” “妹妹免礼。”叶侬依上前将她搀扶起来,“自家姐妹不用这么客套。坐。” 她在上位坐下,杨妃在其右边首位入座。侍婢们端上茶水后,识趣地退下,只留花穗一人在旁服侍。 “贵妃姐姐……”杨妃欲言又止,眉头紧锁。 叶侬依见此,便淡淡地笑了笑说:“本宫最近一直在外奔波,少与姐妹们走动。怕不是我们姐妹情分生疏了?” “姐姐说哪儿的话?”杨妃抬头看向她,“姐姐平日里待我们犹如亲姐妹一般,哪来的生疏一说。只是妹妹今日……” “你还说不与我生疏。以前有什么话都跟我说,今天却这般吞吞吐吐,着实让我伤心。”叶侬依也紧皱眉头,面带伤感。 “不是的,不是的,”杨妃连忙解释,“姐姐,妹妹只是觉着这事太小,说与姐姐听,怕叨扰您。” “我最不怕的就是叨扰。说来听听。”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杨妃便放心地叙述道:“是这样的。姐姐您知道的,妹妹我每月初一十五有拜月的习惯。前几日正是初一,我拜月之后回宫,经过掖庭的时候……” 杨妃停住了,回想当时的情景,此刻仍不寒而栗。 “经过掖庭时,妹妹看到什么了?”杨妃害怕的表情,让叶侬依甚是好奇。 “起初只是很小的声音,好像小猫被拎着脖子惨叫一样。然后……”杨妃叹了口气说,“也是我太好奇了,非要去看。我看到掖庭的角落里,几个男人正将一个宫女装进麻布袋……” “男人?”叶侬依问道,“妹妹你确定是男人,而不是内侍吗?掖庭虽说是受罚的宫女、废妃劳作的地方,但也是后宫一角,连宫廷侍卫都不得入内的。” “是男人,姐姐,我不会看错,个个五大三粗,长满络腮胡。” 这引起了叶侬依的兴趣。她问道:“然后呢?那几个男人将那宫女带走了?” “扛起麻袋就走了。我当时害怕极了,不敢跟上去。第二天,我让人去打听,说掖庭里有个小宫女那天晚上投井自尽了。” “但是尸首却没见着。”叶侬依推测说。 杨妃拼命点头说:“对对对,没有尸首,说是井太深,内侍们不愿意费劲打捞,拿了个块石板盖住那井口就算完事了。” 显而易见,内侍想小事化了。 一个宫女死了,是小事? 是小事。对于皇宫后院来说,只要不得皇上,不得主子宠爱,就算是一名妃子,死了都有可能被草席一裹,扔到宫外后山上喂狼。何况是被罚到掖庭受苦的小宫女呢。 但是这次这件事…… “妹妹莫不是怀疑,那晚被带走的就是那名所谓投井自尽的宫女?” “不是怀疑,”杨妃压低声音说,“我问过各宫各局,没有宫女失踪,只有掖庭这一个。” “妹妹是想说,有人趁夜拐带宫中女子?” 杨妃小心谨慎地点点头说:“姐姐,这民间不经常有女子忽然失踪,被卖到什么地方去吗?” “可这里是皇宫,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拐卖宫里的……”叶侬依说到一半,停住了。脑海中忽然浮现孟白的书信,了然的笑容慢慢扬起。 “姐姐?”杨妃见她停住,不禁问道。 叶侬依连忙安抚她说:“妹妹放心,此事我晓得了。姐姐一定会查清楚的。你且不要太担心。” “我倒不担心,就是这事儿吧,就像姐姐你说的,怪得很,那人贩子怎么有胆子敢打宫里女子的主意?”杨妃心善,人也单纯,自是想不明白的。 “好了好了,别多想了。只要不打你宫里的主意就成。其他的,姐姐我会处理的。” “那就有劳姐姐费心了。” 杨妃如释重负,全然没了刚来时的愁云满面,和叶侬依开怀畅聊起来。 想来是宫里一些人肮脏的勾当吧。叶侬依当时这么想,却没料到,不到十日,便听到杨妃暴毙的噩耗。 第11章 装神弄鬼 杨妃一身白衣,安静地躺在棺木中,面色红润仿佛睡着了一般。 叶侬依看着她的脸,心中有些窝火。 “主子,”花穗提醒说,“我们去前面吧。” 叶侬依点点头,离开了。 灵堂前,跪满了妃子宫女,一个个捧着手帕哭泣着。但这里,有几个是真心在哀悼杨妃呢? 可能一个都没有吧。 “柳儿,”叶侬依唤来杨妃的贴身侍婢,“你家主子是怎么过世的?” “回贵妃娘娘的话,”柳儿哽咽着说,“昨儿个夜里,主子说胸闷,早早就睡下了。今天早上,奴婢去唤主子起身,就发现……发现主子的身子已经凉了~~~” 柳儿说完,大哭起来,看似十分伤心。但是叶侬依没有错过她手上通透无暇的碧玉手镯,这可不是一个宫女戴得起的。 叶侬依又问:“传太医来瞧过了吗?” “贵妃娘娘,杨妃姐姐身子都凉了,传太医有何用啊?”一旁跪着的王美人说道。方才开始,数她哭的声音最大,但她手上的帕子却干净平整,一点湿的地方都没有。 叶侬依不与她争辩,小声嘱咐花穗说:“让洪太医检查一下。” “是。”花穗明白何意,默默记下了。 “皇上和皇后娘娘那儿,本宫会去禀报。至于杨妃的丧事,按什么规制,奚宫局且等圣旨再办。在此之前,好生看管杨妃的棺木,若有闪失……”叶侬依顿了顿,“本宫唯你们是问。” “是。”下跪的一众,身子颤了颤,轻声回答。 吩咐完,叶侬依拂袖而去,气冲冲地往外走。 “主子,主子,”花穗跟在后面,甚是吃力,“您慢点。奴婢不像您,习过武,脚下有功夫。” 叶侬依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花穗,问道:“你觉着呢?” “啊?奴婢觉着什么?习武?” “本宫是说杨妃的死。” “娘娘,”花穗压低声音道,“我们在御花园呢。” 这里耳目众多,叶侬依不可能不知道御花园是最不适合讨论秘密的地方。 叶侬依嘴角扬起狡黠的微笑,说道:“花穗,杨妃妹妹太可怜了,本宫不相信她是病故的。” “娘……”花穗正觉着奇怪,想再次提醒时,瞧见一个华丽的仪仗从叶侬依的身后走来。 “妹妹在说什么?杨妃妹妹怎么了?”仪仗中央,一名雍容华贵的女子问道。 叶侬依朝花穗眨了眨眼,转过身去,行礼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花穗也跪地行礼,她这才明白叶侬依方才的话是说给皇后听的。 “都免礼吧。”王皇后亲自上前扶起叶侬依,拉着她的手,“许久没见妹妹,你好像又清瘦了不少。” “谢娘娘关心。”叶侬依嘴上笑着回答,内心朝王皇后翻了个白眼。她回宫已有十数日了,每次想去给皇后请安都被搪塞不见,今日倒好变成自己不懂规矩,没去请安了。 “妹妹方才说,杨妃妹妹怎么了?” “这个……”叶侬依眉头一皱,嘴一瘪,立刻眼泪汪汪,“杨妃妹妹她,她,她昨晚身故了。” “啊!这是怎么回事啊?”皇后一脸吃惊。叶侬依借机观察,却没看出端倪来。 莫非她真的不知道? 叶侬依继续说道:“是啊,太突然了。所以臣妾刚刚与花穗说着呢,臣妾觉着杨妃妹妹的死有蹊跷。” “蹊跷?妹妹为何如此说?” 叶侬依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娘娘,杨妃妹妹可能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被灭口了。” 王皇后越发疑惑了,她睁大眼睛,仔细瞧了瞧叶侬依,不觉着她是在试探自己,便问道:“杨妃妹妹又跟妹妹你提过什么?” “唔,”叶侬依说,“她说前不久的晚上看到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不,不干净的东西?” “是啊,”叶侬依反手抓住皇后,说道,“她说看到几个男人把一个宫女扔进麻袋带走了。” “这怎么可能?后宫中哪来的男人?” “对啊,”叶侬依故意压低声音说,“所以啊,臣妾以为杨妃妹妹那晚看到的不是人。” “不是人!”皇后被吓了一跳,声音也尖了起来,差点在宫女内侍面前失礼。 她连忙稳了稳情绪,小心翼翼地问叶侬依:“妹妹,你会不会想多了?” 她怀疑叶侬依是故意吓自己的。 “皇后娘娘,杨妃前一晚见着一个宫女被抓走,第二天便传出宫女投井自尽。这会是臣妾多想吗?” “你是说……” “臣妾想啊,杨妃妹妹看到的肯定是鬼差索命。您看啊,鬼差办事,哪是凡人能见的?定是那阎王知晓了,所以也派鬼差来索了杨妃妹妹的命。” 叶侬依一边说,还一边模仿索命的动作,双手朝皇后伸了伸。 皇后被吓得后退几步。 她是故意的!王皇后越发肯定了。叶侬依明知自己害怕鬼怪,就故意用鬼差索命一说来吓自己。 她可是皇后,怎可被个贵妃给吓到。 “嗯哼!”皇后立刻调整情绪,清了清嗓子道,“妹妹莫要胡言乱语。杨妃妹妹的死必有原由,但绝不会是神鬼之说。” “是,”叶侬依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回答说,“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妾多虑了。” “好了,你在外奔波多日,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杨妃的死,本宫会命内侍省调查的。” 说完,皇后径直带着仪仗离开了。 叶侬依看着皇后远去,嘴角扬起胜利的笑容。 “娘娘,您为何要告知皇后娘娘实情啊?”待皇后仪仗消失在视线中,花穗才提出自己的疑惑。 “我没有告知皇后实情啊。”叶侬依说。 “可是刚刚……”说到一半,花穗忽然了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主子您故意吓皇后娘娘,让她自己提出调查杨妃的死因。” “本宫这招可不只是为了让她调查杨妃死因。”叶侬依说,“回信给吴月楼,让她们帮忙找几位通天眼的术士,本宫要驱鬼。最好是跟阎王爷有关系的,比方说……” “孟婆。”花穗了然地接下了主子的话。 叶侬依笑了,她还给了孟白一个堂而皇之进宫的机会。 而孟白收到这个消息的同时,接到了庆皇的密令。 “与温宋会面。”她反复读着这几个字。 她弄不清庆皇的用意,对温宋也知之不多。 “这个温宋,是何等人物?”她问坐在对面的素娥。 “少年有为,创立青道盟,行的是正道,做的是善事,几年的光景便将青道盟扩展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倍受江湖同仁推崇。” 孟白敲了敲桌面说:“这些面上的东西不必你说。我是指他是什么底细?为何会与皇上有干系?” 素娥摇摇头说:“这个奴家就不好说了。有人说温盟主是武将世家出身,又有人说他是哪位得道高人的入室弟子,更有人说他是哪位皇上遗留民间的私生子。至于真假嚒,奴家也无从考证啊。” “哼!”孟白冷笑一声,说道,“这庆国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敢说吧。” 素娥轻捂红唇说:“婆婆既然知道,又何必为难奴家呢?” “罢了,交待你的事做好便是。至于这温宋,老身就去会一会。”说完,孟白站起身来,带着虫子和象去赴约。 约的地方也很奇特,竟是郊外琉皇寺,此乃庆国皇家寺庙,历代庆国的祭天祈福仪式,皆由琉皇寺负责。 入得偏门,早有小沙弥等在那里,领得三人前往一处僻静的禅房,便离去了。 禅房门口早已立了两名汉子,劲装打扮,粗眉横眼,一看便知是江湖人。 但即使是见识不浅的江湖人,见到孟白三人,也不禁哆嗦了一下。 且不说象高大如巨人,双拳进拽,仿若两个铜锤,二人看在眼里,想象着被这铁拳打到,若不断骨,也会使内腑受重创吧。 而为首的孟婆,一身黑色外袍,轻飘飘地走着,全然没有老人的步履蹒跚,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即使在正午的阳光下,都让人觉着阴森冷气。 想到这里,二人不禁又打了冷颤。但好歹是青道盟盟主的贴身侍卫,二人壮了壮胆,说道:“请孟婆婆一人进屋。” “你们留在外面,”孟白嘱咐说,“虫子,去玩吧。” “哦。”虫子乖乖地应了声,脚尖轻轻一点,人便不见了踪影。 二人又被吓了一跳,早就听闻孟婆婆麾下能人众多,会飞天遁地,如今一见名不虚传啊。 “婆婆请。”二人定了定神,让出道。 孟白走进禅房,绕过玄关屏风,便见得一名青年男子端坐在案边,正品着茶。 霎时窗外清风撩起竹帘,微拂墙上那幅金刚经的草书宝墨。 风虽轻,经文虽重,宝墨却仍轻轻卷了卷,以应清风之意。 面前这名男子,虽面貌陌生,却勾起了孟白早年的回忆。 也是这样的一个午后,清风微醺,窗前铃铛清脆,竹室内少年与老者交谈着天下格局,少年虽未出世,却见解清奇,让老者连连称赞。阳光洒在他肩膀上,衬着他的脸甚是光彩夺目。 初见温宋时,孟白不经意间将他与冷清风弄混。再看才分辨清楚。 是的,温宋不是冷清风。他的身上没有冷清风的书卷气,而多了几分武将的果敢和坚韧。 “婆婆请坐。” 孟白打量温宋的同时,温宋也在观察这位传说中的孟婆。 周身没有一丝人气,这是温宋的第一感受,就真的如同从地狱而来的孟婆一般,只有死气沉沉。 但再看去,她的那双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是孟婆身上唯一能感受到生气的地方。 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不愿瞑目的人。 温宋如此判断。 “不知温盟主有何吩咐?”温宋端到面前的茶水,孟白没有碰。 “吩咐不敢,晚辈是想向婆婆请教一二。”孟白沙哑的嗓音,让温宋暗自皱了皱眉。 “请说。” “请问婆婆为何要杀齐宸?” “老身并不是想杀他,只是想取他身上的一个物件。” “但是婆婆却当着济道谷众弟子的面,命人取了他的首级。” “那是因为他不愿将那物件交与老身。” “婆婆可曾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一清二楚。” 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后,温宋不禁佩服起这位孟婆婆的果断和自信。 他笑着,身体微微前倾,问道:“那婆婆可知,盘阳老府已下令缉拿婆婆?” “温盟主说笑了,”孟白冷笑一声,“老身不过是半截身子埋土的老太婆,盘阳老府犯不着缉拿老身。最多是调查罢了。” 她竟然连盘阳老府的动作都摸清楚了。 “婆婆,”温宋继续吓唬说,“放眼天下,还没有一个被盘阳老府盯上的人能幸免于难的。” 孟白又是一声冷笑,说道:“温盟主,您在江湖多年,必对江湖甚是了解。但不一定了解盘阳老府。” “愿听婆婆教诲。” “这盘阳老府本是离国开国国师所建,虽是为离国培养了一批栋梁之才,但也有不少去他国加官封爵的弟子。这不免让各国皇帝心里有了疙瘩。” “您是指,明明是离国国师的徒子徒孙,却效命他国。离皇必然心生不满。” 孟白点点头,继续说:“而他国皇帝,虽说被盘阳老府弟子们的才能所折服,但多年来都担心其有异心。一方面依仗着盘阳老府,希望将其收入囊中,另一方面也对盘阳老府心生芥蒂,担心有朝一日,盘阳老人一声令下,自家国内的盘阳弟子们全数叛变,届时……” “全盘皆输。” 孟白赞赏道:“温盟主看得很通透。” “是婆婆您看得很通透,”温宋笑了,问道,“那么请问婆婆,眼下盘阳老府要晚辈调查您,晚辈该如何回复呢?” “如实回复。” “晚辈不明,若晚辈将婆婆与庆皇的关系和盘托出,对婆婆您不是不利吗?” 孟白冷笑了一下说:“温盟主不会以为盘阳老府只让你一人调查老身吧?” “当然不会。但是何人有这能耐能查到婆婆与庆皇这层关系呢?” “温盟主是想问,老身是不是潜龙暗卫?” “哈哈哈——”温宋大笑起来,没想到自己打探孟婆与庆皇关系的意图被发现了,“婆婆见谅,晚辈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老身也很好奇,温盟主与陛下什么关系?” 温宋浅浅笑了笑,答曰:“故交,和陛下、贵妃娘娘都是故交。” 叶侬依?这点孟白倒是没有想到。 她说:“老身效命贵妃娘娘。” “原来如此,”温宋了然点点头,“老人家是吴月楼的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孟白明白温宋和庆皇、叶侬依的关系不浅,他竟然知道吴月楼是叶侬依创建的。 “温盟主既然知道吴月楼,那就更好说话了,”孟白说,“实不相瞒,盘阳老府的冷清风已在调查吴月楼。想来不出几日,他便会发现吴月楼与老身和庆国的关系。” “这冷清风有如此能耐,为何盘阳老府还要来找晚辈呢?” “常栋靠的是人脉,冷清风靠的是头脑。他之所以能在盘阳一众弟子中脱颖而出,就是因为他缜密的逻辑能力和独道的演绎推理能力。” 温宋不说话了,他听不懂孟白口中这几个词,但觉着应该是在描述冷清风很厉害。他忽然发现面前这位老者,深不见底,确如外界所传那般神秘。 孟白抬头看他,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了些温宋听不懂的词,连忙解释说:“总而言之,冷清风能凭借着蛛丝马迹便能推断出老身的身份。所以,温盟主若要与盘阳老府交好,切不能有所隐瞒。” “那晚辈岂不是将婆婆置于危险境地了吗?” 孟白摇摇头说:“老身有把握活下来,但还得请温盟主帮忙。” “婆婆请讲。” “奇帮。”孟白微微向前,盯着温宋的眼睛坚定地说。 “奇帮?”温宋微微吃了一惊,“婆婆指的可是江湖中第一大帮,奇帮?” “没错,正是江湖第一大帮。” “婆婆想让晚辈做什么?” “想请温盟主,调查奇帮与各国朝廷的关系脉络。” 温宋皱了皱眉,疑惑地问:“婆婆,据晚辈了解,奇帮皆是贩夫走卒,做的不是刀口舔血的走镖买卖,就是看家护院的行当,从未听过奇帮与朝廷、与官员有何来往。” “哼哼,”孟白冷笑一声,说道,“所以才需要温盟主费心调查。” “晚辈可否多问一句,”温宋渐渐觉出了端倪,“婆婆调查这奇帮,意欲何为?” 孟白没有马上回答,她转头看向窗外,说道:“食君俸禄,忠君之事。老身得到线报,说奇帮意欲加害皇上和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可知此事?” “知道,但消息尚未被查证之前,老身不愿让主子多担忧。” 温宋点点头说:“明白了。晚辈会着人调查奇帮,不知婆婆可有什么指点的?” “国舅爷王晋,王都尉。” 温宋这下完全明白了,他说道:“我明白了,婆婆放心,不日便会消息。” “多谢温盟主。” 王晋想通过奇帮危害庆皇和叶侬依,目的为何,孟白没有告诉温宋,但不必她说,温宋便能猜到,必然是想将王皇后及其大皇子推上宝座。 但实际上,王皇后对此事一无所知,她此刻为着杨妃一事头疼不已。 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问道:“雀稗,长莺宫在干什么,这么吵?” “回娘娘的话,”贴身侍女雀稗说,“贵妃娘娘前几日说在御花园撞见不干净的东西,请了几位术士进宫做法。” “做法?”王皇后听见这个,就头皮发麻,“她不是武将出身吗?胆子这么小。” “娘娘,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王皇后白了雀稗一眼,骂道:“你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谨言吗?这话若让人听去,还以为本宫也信鬼神一事。” “是,奴婢胡言乱语,请娘娘责罚。”雀稗连忙跪地求饶。 但是她知道,王皇后嘴上说不信,心底里却与贵妃一般,害怕得很,不然此刻也不会紧紧拽住佛珠不放。 皇后定了定神,她现下没心情责骂奴婢,她看向窗外问道:“太医院可查明杨妃的死因?” “回娘娘,太医院已查验过杨妃娘娘的尸身,杨妃为心悸而亡。” “心悸?杨妃平日里身体如何?” “奇就奇在这里,杨妃娘娘平时身体康健,无病无痛的。” 皇后不说话了,心想难道真的是鬼差索命? 不,也不排除被人毒害。 毕竟是掌管后宫十来年的皇后,后宫争斗、下毒陷害的事,她看得多了。 “没有查出其他吗,伤口,或者是毒药什么的?” “没有。” “杨妃去世前,与谁来往密切?与谁结仇?” “娘娘,您知道的,杨妃为人单纯,说话又直,难免有些主子会不喜欢她。但若要说关系差到杀人,似乎还没有。” 皇后点点头,是的,杨妃这个人不喜拉帮结派,虽与一些嫔妃有些冲突,但也是平常的吵闹,还没到深仇大恨的程度。 此事另有蹊跷。 “那个所谓的被鬼差索命的宫女呢?” “奴婢问过,是掖庭一个受罚宫女跳井自尽了。但并未有人见过杨妃娘娘提过的男人。” “知道了,把掖庭的管事嬷嬷叫来,本宫要亲自问话。” “是。”雀稗转身去传旨。 皇后端坐着等待,窗外贵妃宫里做法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她的头疼也渐渐缓解。 她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贵妃的话,虽然心知是贵妃故意吓自己的,但是她这几日仍不免心绪不宁,总觉着后背发毛,好似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她越想心里越发毛,连带着身上都开始发冷,摸到身旁的茶杯,凉了,看看屋里,她早已屏退左右,现下没有人随侍身旁。 “来……”刚想唤门外侍婢,才喊出第一个字,嗓子就没了声响。 难道是自己嗓子坏了?皇后试了好几次,都发不了声音,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喉咙,却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 她这才慌起来。交叠在身前的双手微微颤抖,唯一能动的双眼环视四周,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这会儿她又觉着太过安静了。她拼命眨了眨眼,想着自己会不会是等得太久,已经睡着了,现下是梦境而已。 但是不对啊,自己意识如此清醒,与做梦完全不同。 忽然,她的眼前闪过一个黑影,如人却不似人,她可不认为有人能跑得那么快,连脸都看不清楚。然后又安静了下来,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皇后额头微微冒汗,过于寂静的环境让她的心越跳越快,无法动弹的身体让她情绪越来越紧张。 还好,还好,她心想,那个黑影没有出现,说不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但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黑影又出现了。这次是从屋顶窜下到她的眼前后,又窜向右边不见了。黑影在她面前停留的时间很短,但足以让皇后看清黑影的模样。 那东西是个人形,头比身子大了两倍,面部狰狞,好似一只呲牙咧嘴的青兽怪物。 还未待皇后消化完自己看到的景象,黑影又窜了出来,这次它没有目的地在屋内乱窜,从屋顶到墙角,从皇后面前到门口,好似一只发了疯的野猪,在屋里乱撞,说来也奇怪,屋内那么多摆设,它却一点都撞倒,但皇后的心却被它搅得慌乱不已。 不,现在不是慌乱,而是恐惧。皇后冷汗如雨,湿了衣襟,让她越发觉着身子发冷。 如果这是梦,就让她赶快醒过来,如果不是…… 皇后倒吸一口冷气,她不敢想象眼前一切是事实的后果。 “啊!“当她即将精神崩溃的时候,终于她喊了出来。而黑影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第12章 鬼鬼祟祟的皇后姐弟 “皇后,皇后。” 王皇后再次有意识,是听到庆皇的呼唤。 她微微睁眼,见到自己的丈夫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自己。 “皇上。”被雀稗搀扶着坐起身,王皇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委屈地扑进庆皇的怀里,抽泣起来。 站在一旁的叶侬依和花穗相互看了一眼,叶侬依虽面无表情,但内心却冷冷笑了笑,心想这皇后还真会抓时机。 “好了好了,没事了。”庆皇轻拍皇后,安慰说。 “皇上,臣妾……臣妾……”皇后不知该说什么,她连发生了什么事,都还未清晰。 庆皇叹了口气,说道:“没事没事,太医说你是忧思过虑,才晕倒的。” 晕倒?这下提醒了皇后,她晕倒了吗? 忽然她脑海中再次浮现那只青面獠牙的怪物,皇后吓得跳起来,抓住庆皇的衣袖说:“皇上,宫里有……” 皇后嘎然而止,她想述说自己的遭遇,但是她不能。她是皇后,人前忌讳鬼神一说,这会儿自己遇到,还吓得魂飞魄散,怎得也说不过去?她闭上了嘴。 “有什么?”但庆皇不知,追问道。 “有……臣妾是说,”皇后连忙岔开话题,“臣妾只是小病,却劳皇上牵挂,是臣妾的不是。” 庆皇怎会看不出皇后的心思,他笑了笑说:“皇后主理后宫,为朕分忧,朕自是挂念的。” “谢皇上。”不管庆皇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但至少皇后听来很窝心。 “皇上,”叶侬依说,“皇后娘娘身子抱恙,还请皇上多陪陪娘娘。” 听她如此提议,其他在场的嫔妃也纷纷附和。 皇后听了心中却不是滋味,心想,我是皇后,皇上自会多陪我,要你一个妃子多嘴什么。 庆皇点点头说:“如此,朕就不回御书房了,在这里陪皇后。” “不!”皇后拒绝说,“皇上切莫为了臣妾耽误国事。臣妾休息休息就好了。” 庆皇愣了愣,惊讶于皇后的一反常态,若在平时,她定是欣然接受,今天却拒绝了,好生奇怪。他转头看了眼叶侬依。 叶侬依似明白其中缘由,说道:“皇后娘娘体恤皇上国事繁忙。要不臣妾等替皇上照顾娘娘吧?” “是啊,皇上,国事为重,臣妾有叶贵妃和几位妹妹照顾。” “好吧,皇后好好休息,朕晚上再来。” “送皇上。”听到这句话,多大的惊吓都值得了。皇后虚弱地笑着,目送庆皇离开。 这个笑容在庆皇的仪仗走远后,立刻被收了起来。 就算还未从惊吓中完全恢复过来,王皇后仍正襟危坐,严肃地对一众嫔妃说:“辛苦各位妹妹了,都退下吧。” “皇后娘娘,臣妾等……”叶侬依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后打断了。 “叶妹妹协助皇上够辛苦的,本宫这里就不劳你操心了。”皇后瞅了叶侬依一眼,那容光焕发的绝色脸蛋,她看了来气。 好在叶侬依进宫多年都无所出,她才容得下这个女人。 “是。”叶侬依施了施礼便告退了。 其他嫔妃亦被皇后打发走,屋内只剩皇后和雀稗主仆二人。 “雀稗,”皇后小心地瞧了瞧门窗,确定无人偷听后,问道,“贵妃请的那些术士还在宫里吗?” “在。法事还未做完,那些人都还在。” “既然要做法事,那就安排他们到掖庭也做一做。” “啊?”雀稗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道:“皇后娘娘,您不是说不信鬼神的吗?” “本宫是不信啊,但若做场法事能平息宫中流言蜚语,让大家安心,也是好的。” 皇后如此回答,心中不免对雀稗没有眼力劲感到恼怒。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掖庭的掌事嬷嬷呢?” “在外面候着呢。” “让她进来回话。” 雀稗转身将屋外的掌事嬷嬷叫了进来。 宫内掌事的嬷嬷,不是服侍主子服侍得好,得了赏识被封品级,便是在宫中待了超过二十年的老人。而掖庭的掌事嬷嬷,属于后者,她已年近五十,头发花白,背微微弓着,进来后没走几步便跪下行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皇后不多废话,开口就问,“岑嬷嬷,本宫问你,前段时间,掖庭是不是死了个小宫女?” “回娘娘,是死了个丫头。” “怎么一回事?” “回禀娘娘,那丫头原本是御膳房打下手的小宫女,因为犯了事被罚到掖庭。原本哪,还好好的,直到一个月前她接到她娘去世的消息,精神看着日益消沉。可没想到这孩子太想不开了,竟然投了井。” 岑嬷嬷娓娓道来,她的嗓音尖细,听起来仿佛夏日树头的知了,叽叽喳喳,有些吵闹。 皇后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她自尽当晚,可有异样?” 岑嬷嬷眼珠子转了转,说:“没有啊,什么异样都没有。娘娘,掖庭清苦,那丫头不过十四岁,吃不得苦,再加上她唯一的亲人去世,想不开是难免的。这种事,在掖庭很多。” 皇后点点头,都道进了皇宫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又有多少人知道这背后皆是辛酸和血泪。 “那杨妃所见的男人又是何人?”雀稗却不识趣地提了一嘴。 岑嬷嬷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嘴角抽搐了一下,立马笑着对雀稗说:“雀姑姑明鉴,夜黑无月,杨妃娘娘又站得远,肯定是看岔了。整个后宫,除了皇上,哪来的男人啊?” 这句话却让皇后皱紧了眉头。 她仔细瞧了瞧岑嬷嬷,发现了异样。 就如岑嬷嬷所言,掖庭是整个皇宫最清苦的地方,她虽为掌事嬷嬷,但月钱也没有其他各司各局的多,故而她穿的宫装还是麻布,但她袖口下若隐若现的金色光芒是什么?分明是一个金镯子。 “你先下去吧。”但是皇后没有多言,让岑嬷嬷离开了。 雀稗有些不解,关上门后问道:“娘娘,就这样让她回去了?” “当面问她,自然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皇后说,“叶侬依说的没错,掖庭确实有问题。” “那……” “雀稗,你着人盯着岑嬷嬷。就算死去的宫女与她无关,杨妃的死也可能与她有关。” “娘娘为何如此说?” 皇后斜睨了雀稗一眼说道:“你没听她说吗?若她不是亲眼所见,又怎知杨妃站得远呢?” 雀稗恍然大悟,说道:“娘娘英明,奴婢这就去安排。” 于是匆匆离开,去办皇后交代的两件事。 这头一桩便是找那些术士。此事略有些棘手,怎么说这些人是贵妃招进宫的,她虽是皇后贴身侍婢,拿着皇后懿旨去宣,自是叫得动,但如此一来,贵妃就会知晓皇后意图。 按皇后死要面子的个性,定是万万不愿意的。 只能偷偷去了。 雀稗趁夜黑走进了术士的住处。这是宫角下一处僻静的小院,平日里几乎无人经过,这也给了雀稗机会,不必担心被看见。 推开院门,院内十分寂静,就连蛐蛐的叫声都听不到,仿佛这里没有一个喘气的物件。 雀稗去的也不晚,但不见一盏烛火。 “不至于吧,这么早就休息了?”雀稗提着宫灯,战战兢兢地往里走。 越往里,她越害怕。今晚无月,漆黑一片,眼前只有宫灯照到脚前一小块地方看得清,耳边只有自己的喘气声和心跳声。 这里真的住着人吗?她开始怀疑自己弄错了地方。 忽然吱呀一声,从她的左前方响起推门的声音。 她的心猛地抽搐一下,抖着手举起宫灯往那方向照了照。不照不要紧,一看清来着,雀稗着实被吓了一跳。 “啊!”她大叫着撒腿就往院门跑去。 那推门的,五短身材,四肢粗大,露出的手黢黑,指甲足有半尺,再看那脸,五官扭曲,好似被车轮轧过,都挤到了左半脸上,口中犬牙外翘,最可怕的是那双没有眼珠子的眼睛,白乎乎地瞪着雀稗,俨然就是个想吃人的恶鬼。 雀稗这会儿只想逃离院子,唯恐跑慢了,会被那恶鬼追上,扑倒在地,然后…… “啊——”她还没想完,便撞上了一堵“墙”,随即她的双手就被“墙”抓住了。 这不是墙,这是那恶鬼的同伙! 雀稗如此判断,拼命地挣扎,心中不禁想:完了,她今晚要命丧于此了。 “这位姑姑,”身后传来嘶哑的声音,“你是来找我等的吗?” 雀稗禁闭双眼,拼命摇头否认。她听说过,只要不见恶鬼的脸,不出声,便有逃脱的生机。 “那姑姑切莫来了,”那声音说,“我等奉贵妃娘娘之命在此迎送鬼差。姑姑若贸然前来,恐有撞上鬼差之危。” 雀稗又拼命地点点头,心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这就走! 忽然她愣住了,刚刚那“恶鬼”说什么?奉贵妃之命迎送鬼差?那不就是贵妃请的术士吗? 她壮了壮胆,睁开眼睛,抬头看去,这会儿院子里的烛火被点着,有了光亮,雀稗也看清楚了。抓着自己的是个高大的男子,正嫌恶地看着自己。 她在转头看去,门前站着三个人,一个青年男子法师打扮,和善地笑着,另外两个也穿着道袍,脸上戴着面具,那面具画得甚是可怕,让雀稗又打了冷颤。 原来是面具啊,雀稗想,这才松了口气。 “几位仙师,”她定了定神说道,“我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婢,是来传皇后娘娘口谕的。” 那青年男子吃了一惊,说道:“是我等唐突了,请问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雀稗对其恭敬的态度很是满意,说道:“皇后娘娘命几位仙师,到掖庭做法。” “这位姑姑,”男子想了想说,“我等确听说掖庭有鬼差索命,但此乃鬼差天职,不得冲撞。贵妃娘娘请我等做法,是因为她见着不干净的东西。难不成皇后也见到了?” “这……”雀稗语塞,皇后可没跟自己提过,只是说想做场法事安定人心而已。 难道皇后晕倒与此有关?雀稗心中不禁怀疑。但是皇后是自己的主子,主子不想说,自己自然不能多问,更不能揣测。 她否认道:“鬼差索命的谣言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皇后娘娘为安定人心,故而想请几位到掖庭施法。若是鬼差便也罢了,就怕是小鬼索命。” “姑姑所言极是,”青年法师不再多问,“既然如此,我等明日便去。” “先等等,”雀稗可不能让他们堂而皇之地去,“掖庭乃宫中刑罚之地,几位仙师又是男子,不便在宫中走动。我会安排好时间,命人领你们去的。” “好的好的。” 说完,雀稗便离开了,她没想到这么顺利,但想想毕竟是皇后懿旨,这几个术士怎敢违抗,便也没去细想,连忙去安排人调查岑嬷嬷了。 另一边,皇后因受惊,得庆皇连着三日眷顾,心情甚是愉悦,心想着只待掖庭法事做完,便无后顾之忧了。 正想着,内侍传来消息:“启禀娘娘,王都尉求见。” 皇后眉头一皱,心想她这弟弟又因何事来内苑? 皇宫后苑除了庆皇,其他男子都不得进入。但王晋除外,他是国舅爷,皇后的亲弟弟。 早年皇后生大皇子时难产,宫中各太医束手无策,是王晋冒死带着民间一神医进宫救下了皇后母子。如此王晋便获准得旨意便可进宫觐见皇后,但没想到王晋自此之后隔三差五进宫面见皇后,说的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起先皇后觉着,自家兄弟常来走动,陪自己说说话也是好的。直到皇后发现他与自己宫中的小宫女有私情,才正告他不得经常来宫内。王晋这才收敛了不少。 今天又是为哪般呢?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王晋进得殿来,行了行礼。 “起来吧。” 王晋坐下,待侍女奉了茶,他左右瞧了瞧,对皇后说:“娘娘,微臣有要事禀告,不知可否请娘娘……” 皇后心中有些恼了,问道:“你会有什么要事?无非是看上了哪个小宫女吧。” “哎呦,娘娘唉,自从您上次告诫过微臣后,微臣可没再犯。” “那又有什么幺蛾子了?” 王晋欲言又止,眼睛瞄了瞄周围的侍女们。皇后了然,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屏退左右,殿内只有王皇后姐弟二人。 “说吧。”皇后有些不耐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王晋这才大胆起来,问道:“姐姐最近可是在查掖庭?” 皇后的手停在了半空,她抬头看向胞弟问:“掖庭一事与你有关?” 这么直白的问题,让王晋有些胆怯。他眨了眨眼,伸出的脖子缩了回去,低声答道:“有点……有点关系。” 砰!皇后重重地将茶杯叩在边几上,骂道:“你说说你,一天到晚正经事不干,竟惹祸!以前和宫女有染也就罢了,如今竟敢毒害嫔妃!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姐姐,姐姐,”王晋连忙解释,“杨妃不是我让人杀的。” “那你说掖庭之事与你有关?” 王晋咽了咽口水,答道:“那个宫女。” 皇后感到疑惑,问道:“你命人杀了那个宫女?” “呃……”王晋挠了挠头说,“投井自尽是假的。” 起先皇后没听明白,皱眉看着王晋,片刻后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小心翼翼地问:“杨妃见到的男人是你的人?” 王晋点点头。 “你命人绑走那个宫女,伪装了她的死?” 王晋又点点头。 说到这会儿,皇后开始恼火了,她深吸口气问道:“你是看上了那宫女吗?” “我怎么看得上那种货色?” 皇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问道:“那你绑她做甚?” 王晋瞄了眼禁闭的大门,凑到皇后身边轻声说:“姐姐,我是在做好事。” 做好事?她怎会相信他的鬼话。 见皇后怀疑地看着自己,王晋解释说:“姐姐,你不是在为缩减后宫开支烦恼吗?” 皇后抬了抬眉,心想他倒好,凡事都要把自己拉上。她没有做声,继续听王晋说下去。 “虽然去年您放了一批宫人出去,但那些不过是年迈的老人,伺候不动主子,他们家中又都有亲人,回去有个牵挂。而那些无亲无故的,姐姐您心善,知道他们出去也不好生活,便留了下来。” 皇后点点头,没错,她去年是放了批人出宫,以减少后宫庞大开支的压力。 自此立了个规矩,但凡家中有亲眷的,无封无过的宫人一过三十年岁,便可自请离宫归家。 “您立的这规矩,得了宫中不少人的推崇和感激。但是呀,姐姐,”王晋叹了口气说,“您这法子并没有解决后宫开支问题啊。” 是,人是放出去一批,但是九牛一毛,根本没有对后宫开支节俭起到根本性影响。 “那你有办法?” 王晋自豪地点点头,说:“姐姐,您太仁慈,想着让那些无亲无故宫人在宫中养老,但如此一来不是反而增加了开支吗?” “所以呢?” “所以啊,姐姐,你看,”王晋又朝皇后凑近了几分,“这些无亲无故的,若莫名消失或想不开自尽了,也不会有人记挂。渐渐地不就能解决您的难题吗?” “你把他们弄去哪儿了?”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还不了解我吗?臣弟我可是很善良的,”王晋拍胸脯保证说,“你放心,这些人我安排他们出宫另谋他路了。现在好着呢。” “比如说你们绑去的那个小宫女,她现在在何处?” “唔,她现在不是在哪个大户人家当丫鬟,便是许了哪个财主做妾吧。” “什么?”皇后眉头一皱,终于知道王晋在干什么了,“你把这些人都卖了?” “唉,姐姐,说卖就太难听了。我是在帮他们,这些人与其老死在宫中,还不如到外面去谋个新出路。就像这次这个小宫女,若不是我将她带出宫,她此生可能就得永远在掖庭做苦活。现在呢,至少能成家,为人妻母,多圆满。”说着说着,王晋都佩服起自己来。 皇后顿觉头疼,按了按太阳穴问道:“那杨妃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都是下面人自作主张。但也不能怪他们,”王晋替手下解释道,“谁让杨妃多管闲事?到处嚷嚷在掖庭看见男人的事。下面的人怕事情败露就……” “她可是皇上的妃子啊。”皇后觉着额头上有个小人在鞭打自己,“虽然不受宠,但莫名其妙地死了,肯定会引起注意。” “这不还有姐姐您嘛?”王晋讨好地拉拉皇后的衣袖,“这后宫里姐姐你说了算。只要您说不调查……” “还有叶侬依呢。”皇后没好气地打断弟弟的话,“她可不是好糊弄的主。” 王晋瘪瘪嘴,他最讨厌听到这个名字,说道:“所以我说姐姐您心太善,若换了我,早想法子废了叶侬依。” “废她可不容易啊。”皇后又何尝没有想过呢,“她入宫多年,行事一直谨慎,找不到错漏。虽说身为嫔妃,经常出宫,但这也是皇上准许的。再者说,前朝还有叶大将军带起来的那批武官在支持,若要废她,恐引兵变。” “那……”王晋冷笑一声,凑到皇后耳边问道,“若叶侬依意图谋害皇上呢?” 听到这句话,皇后瞪圆双目,不可置信地看着弟弟,问道:“怎么会?叶侬依没有理由……” “只要姐姐您想,臣弟可以帮您找理由。”王晋目露凶光说道。 皇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陷害后宫嫔妃,罪很大的。” “姐姐,您也说叶侬依这么多年没出过一点错,您难道要一直等着她自己出错,待到叶侬依生下皇子,您觉着您和大皇子还有机会吗?” 这句话说到了皇后的痛处。叶侬依多年无子,是皇后唯一能自我安慰的地方。 任凭其他嫔妃生的皇子公主,都不及她嫡出的大皇子尊贵、受宠,皇后今日才会安心地待在皇后宫中,看叶侬依与庆皇你侬我侬。 但有朝一日,叶侬依若诞下麟儿。她不敢想象自己是否还能在庆皇心中占得一席地。 “太医的线人说,”王晋见皇后呆滞,便再抛出一个重大消息,“洪太医近日时常给叶侬依开方抓药。您说这叶侬依身体康健,为何要长时间服药呢?” “她是想调理身子,好承欢受孕。”皇后身体颤了颤,她不敢想象的这一天可能很快就会到来。 “姐姐,事不宜迟,再不动手,我们可就一点胜算都没了。”王晋进一步劝说道。 皇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又长长吐出,应承道:“好,你安排起来吧。本宫只有一个要求,切不能伤到皇上。不然就是谋逆大罪。” “请皇后娘娘放心,臣弟定办得妥妥当当。”王晋退后几步,行了个重礼,站直身又问,“姐,那掖庭一事……” 皇后睁开眼,朝他甩甩袖子道:“掖庭一事,本就是捕风捉影。本宫已命人去掖庭做法,等做完法事,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众人之口,再过段时间,大家就会淡忘。但只一件,你们不得再犯。” “是,是,是。”王晋嘴上满口答应,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并没有告诉皇后,自己非此事主谋,自己不过是搭条线,赚点中间利润而已。 第13章 鬼使神差 “怎么样,怎么样?”王晋刚迈进门,岑嬷嬷就凑了过来。 王晋皱了皱眉头,往旁边走了几步。这老了的女人,抹再多脂粉,都掩饰不了她身上那股酸味。 “放心吧,皇后不会深究的。”他边说,边接过递给自己的茶水。 递来茶水的人便是与杨妃同一宫的王美人。 王美人笑着挽住王晋的胳膊说:“当然了,王都尉出马,皇后哪有不听的道理?” 王晋开心地拍拍她的小脸,这个女人依附自己多时,对自己言听计从,自己也甚是满意。 “哎呦,那就太好了,”岑嬷嬷对二人的亲密举动见怪不怪,“王都尉,你不知道,奴婢被皇后娘娘叫去问话的时候,这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等那些法师来做过法,消停一段时间吧。”王晋在左边的首位坐下来。 “消停?”屋内第四人不答应了,他瞪着王晋说,“爷的生意停不得。” 王晋心头一紧,连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站在男人面前说:“我说郭爷,就个把月的事,等宫里风声过去了,我们再……” “个把月?”郭滕盯着他不放,说,“你知道爷的生意停一个月,损失多少吗?” “郭爷……”王晋后背发凉,嘴角还要挤出一丝笑容,想继续劝说,却被郭腾打断。 “王都尉,”郭腾站起来,背着双手朝王晋走过去,“生意停一天,受损失的不仅是我们奇帮,还有你自己,和你在宫里的这些眼线。我想她们不会放任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不拿吧。” “郭爷,您说的在理,”王美人见王晋胆怯,便替他说话,“但是这银子和性命比较起来,还是性命重要啊。” “性命?”郭腾冷笑一声,说,“王美人不是已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美人眉头一皱,疑惑问道。 郭腾不急着说,只是依次瞧了瞧在场的王晋、王美人和岑嬷嬷,然后才说:“在场的三位,哪位不是冒着杀头的风险谋着钱财?现在才说性命要紧,是不是太晚了?” “哎呦呦,”岑嬷嬷冷汗直流,“奴婢只是给奇帮的兄弟开个后门,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她倒撇得一干二净。 “岑嬷嬷,你说这些话,庆皇会相信吗?开个门?那些个在掖庭不明不白死了的宫女、内侍,哪个不是你透露给我们消息?若不是知道他们无亲无故,失踪了也不会有人寻,我们怎敢下手?” 郭腾犀利地揭穿了岑嬷嬷的谎言,然后看向王美人,说道:“谋害嫔妃,至少也要赐死,弄不好还会株连九族。” 王美人浑身一颤,双脚当场软了,瘫坐在地。 王晋心疼地扶住她,对郭腾说:“郭爷,是你说杨妃会坏事,才让她们动手的。” “我让你们杀人,你们就杀人了?”郭腾冷笑道,“王都尉,咱们干的是你情我愿的买卖。谁也说不得谁。” “眼下已引起叶侬依注意,若继续下去,潜龙暗卫和吴月楼都被发动起来。”王晋克制住害怕,和郭腾周旋,“纵使奇帮再大,也没法左右皇上。到时候……” “没了庆国皇宫的生意,奇帮还有其他生意,”郭腾的嗓门比王晋大,“但王都尉,你们却不同。一旦事发,在场的三位,和其他人都性命不保。皇后娘娘的宝座也岌岌可危。” “所以我们更不能继续了!”最后那句话让王晋心惊。王家辛苦几代才出了一个皇后,眼看着再过几年就能将大皇子推上皇位,此时可不能功亏一篑啊。 “所以我们更要继续!”郭腾与他的看法不同,“叶侬依这个人,不会那么容易打消疑虑的。尽快实施你的计划,把她和庆皇全部解决!” “皇上?郭爷,我们当初说的可只有叶侬依一人。” 郭腾看向王晋,嘲笑说:“王都尉,你觉着庆皇会相信叶侬依意图谋害他吗?” 王晋愣了愣,回答说:“自是不相信的。所以才想先斩后奏。” “那你就没想到庆皇事后会调查?” 王晋无言以对,他没想过计划成功后的事情。经郭腾提醒,他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少了。 “你不是想让你们王家成为天下第一家吗?”郭腾走近他,拍了拍,“那就得狠!只有庆皇死,才能确保大皇子坐上皇位,皇后娘娘成为太后,你,就是名副其实的国舅了。” “国舅?”这个称呼让王晋有些欣喜若狂。 “对啊,皇上年幼,不还得听自己母亲和舅舅的吗?” 唾手可得的权力让王晋红了眼。 他答应了:“好!郭爷,我听你的,请奇帮多筹谋了。” “好说!”郭腾扬起胜利的笑容,“爷从来没让你失望过,所以,王都尉也别让爷失望。” “你放心,”此时的王晋早已被利欲冲昏了头,将自己对皇后的承诺抛之脑后,“事成之后,奇帮想要哪个宫女,郭爷您言语一声便成。” “我指的不是人,是草。”郭腾强调说。 “哦。龙涎草嘛,没问题。不过,郭爷,这龙涎草虽说稀有,只准皇家使用,但不过是香料而已,奇帮有何用呢?做买卖嚒,产量太少啊。” 郭腾冷冷笑了笑,王晋怎会这龙涎草的妙处? 当然他也不会与他说明,只是淡淡回了句:“爷自有用处。” “说起来,”王晋凑近郭腾,轻声说,“我何时能见阎王爷?” 郭腾瞄了他一眼道:“爷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见。” “郭爷,您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郭腾敷衍地点点头,然后离开了。 “大人,”王美人不明所以,问道,“郭爷答应你什么事了?” 王晋得意地笑了笑说:“你还不知道吧?这索命阎王不仅能索命,还能还魂。” “还魂?他难不成真像地府里的阎王爷一样,管人生死不成?” 王晋神秘地笑了笑,说:“管生死,也管寿命。” “管寿命?”年近半百的岑嬷嬷听到这句话,不禁来了兴趣,问道,“都尉大人,这怎么管得寿命啊?” 王晋嫌恶地瞅了她一眼,说道:“岑嬷嬷,你办好自己的事,别搞砸了。有好处,本大人会想着你的。” “唉,唉,唉,”岑嬷嬷一听,谄媚地说,“一定把事办好。我呀,这就回去,让手底下的人把嘴闭紧咯,一点风都透不出来。” “还有,”王晋提醒说,“那些法师来做法的时候,你也盯紧了,别让他们乱说话。” “这您放心,不会的。况且这些法师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做法,哪敢乱来啊。” 王晋甩甩手说:“行了,反正盯紧了总没错。你赶紧回去吧。” “好的好的。”岑嬷嬷行了行礼,便径直离开了。 她还是孩子的时候,便被送进了宫,伺候过不少嫔妃,见过妃子最受宠时的风光,也见过被打入冷宫的废妃凄凉的下场。这让她知道,没什么比钱和性命来得重要的了。 与王晋合作,她纯粹是因为丰厚的报酬。这会儿听说王晋想谋害庆皇,岑嬷嬷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些打鼓。 计划也就罢了,若失败……她不禁开始盘算。 “岑嬷嬷。”思索间,不知不觉已回到掖庭。 听得有人唤自己,她抬头看去,见到迎面走来三五人。 “哎呦,我的妈唉!”刚看清楚来人的脸,岑嬷嬷便被吓得大叫起来。 迎面走来的哪是人,分明是鬼嘛。比平常人高出了两个头,脸瘦长瘦长的,五官也被拉长,好似捏面人不小心被拉长了脑袋,在傍晚的余晖下显得特别诡异。 “岑嬷嬷,”雀稗见此情景,嘲笑说,“叫这么大声做什么?见鬼了不成。” “雀姑姑,”岑嬷嬷定了定神,这才见到带头的雀稗,“原来是您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雀稗嘲弄道,“以为鬼差来索你的命了?” 岑嬷嬷拍着胸脯说:“哎呦喂,雀姑姑啊,您可别说这种话来吓老太婆我。” 雀稗冷冷笑了笑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岑嬷嬷。” 她似乎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岑嬷嬷想,但是转念一想,雀稗虽是皇后的贴身侍女,但并不受王晋待见,人又不聪明,不可能会知道自己跟王晋合作的事的。 想到这里,岑嬷嬷大胆起来,回答说:“老太婆没做什么亏心事,只是年纪大了,怕阎王爷弄错时间,提前来拿我。” 雀稗只笑不语,这样的回答,过于敷衍,但正事要紧,她指了指身后几人说:“岑嬷嬷,这几位便是来做法的法师。” 岑嬷嬷再看过去,才明白她见到的诡异长脸,不过是法师戴的面具而已。 她笑了笑说:“哎呦,谢谢皇后娘娘想着我们掖庭。有几位法师在,谅小鬼不敢再来。” “那就请嬷嬷带他们到小宫女住的院子。”雀稗说。 “唉,唉,唉,”岑嬷嬷恭敬地说,“几位法师这边请。” 雀稗也跟了过去,却被为首的法师拒绝了:“姑娘还是不要前往的好。” “为何?” “自尽之人,必有怨气,加之有鬼怪出没,想来那院子阴气甚重。姑娘是女子,本属阴,稍不留神,便有会被鬼祟附身的可能。” “那她呢?”雀稗不相信,看了看岑嬷嬷。 “姑娘没听过一句话吗?‘强龙不压地头蛇’,嬷嬷是掖庭管事,鬼祟来此,再凶狠也得给她一分薄面。” 雀稗将信将疑,说道:“好吧,那我在外面等候。请几位法师谨记,切莫……” “切莫声张。”为首的法师说,“明白。” 雀稗满意地点点头,停下了脚步。 天暗得很快,待摆好案桌,安顿完做法的器件,月亮已上树梢。 岑嬷嬷悄悄打了个哈欠,往常这会儿她已早早收拾妥当,进屋准备睡觉了。 估摸着半个时辰应该能结束吧。她想,看着几个忙碌的法师,感觉很是厉害。 岑嬷嬷见过的道士姑子,厉害点的也不过是会多念几句经而已,但是眼前这几位不一样。 个高的那两个,自始至终没摘下过面具,而且个子虽高,体型虽壮,却很灵活。另一个戴着不同面具、身形矮小的,则一言不发,熟练地捣鼓着一些岑嬷嬷没见过的药剂、器皿。那名为首的法师,是唯一露脸的,背着手站在一旁,看着那三人忙活。 这必是得道的高人。岑嬷嬷想,不然不会如此气定神闲。 她这么想着,走到那法师身边,问道:“敢问法师法号?” “贫道了生。”了生回答说。 “了生?” “了却凡尘救苍生。”了生解释说。 听着法号的含义就不一般啊。岑嬷嬷不禁肃然起敬,恭敬地问道:“了生师父,恕我眼拙,待会儿做的是何等法事?似乎与平常的不一样。” “嬷嬷容禀,”了生指着面前说,“我等进得院来,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怨气,想着必然不是鬼差拿人这么简单。因此我的师兄弟们备下瓜果奉飨,招待过路的魂魄前来享用。” “啊?那岂不是把鬼魂都招过来了?” “嬷嬷莫急。我等身上煞气重,需用这些奉飨引小鬼现身,方能施法。你看,”了生指指案桌两旁摆放整齐的小笼,“这些便是捉鬼的笼子,待小鬼们现身,我便施法,将他们关进笼中。你待会儿若看见笼内燃起青色鬼火,甚至有白烟冒出,那就是抓到了。” “哦哦。”岑嬷嬷哪听过这样的驱鬼,顿觉玄妙,往后退了几步,离那抓鬼笼远几分。 “师兄师弟,”了生走上前,拿起案上幡子,“且退两边,待我招那些孤魂野鬼前来。” 三人依声退到两边,只听得了生挥舞着幡子,口中念念有词:“老君谕令下,孤魂野鬼归。游魂何处在,速速归位来。” 才念了四句,便见得阴风四起,呼呼吹得周围的树杈嚓嚓作响,好似黑暗中埋伏着一群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伺机而动。 旁边的三人随之也舞动起衣袖,跳了起来。 岑嬷嬷想,这应该是跳大神吧,但是跟她见过的不一样,这三人晃动着巨大的面具,像牵线木偶一般,僵硬又诡异地扳动着四肢。 他们一边跳一边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跟岑嬷嬷的距离。 岑嬷嬷的注意力全放在地上两排招魂笼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三人已来到自己身边。 噗嗤一声,左边中间的笼子亮起,青色火焰在笼中跳跃。 “哎呀,哎呀,哎呀,”岑嬷嬷叫起来,“真的有,真的有啊!” 还未叫完,右侧也有笼子亮了起来。随后一盏接着一盏,仿若暮色初降的天空,繁星满布,最后两排招魂笼,总共二十多盏都亮了起来。 但不似繁星的闪耀,青色火焰在黑暗中扭动着,让岑嬷嬷感到寒毛倒立,甚至觉着背后阴风阵阵。 她不禁咽了咽口水,问道:“怎么这么多啊?” “天清地灵,众鬼在前,奉符听令!”了生没有回答,双指夹起案上一张咒符,忽地咒符无火自燃。 符咒燃尽的瞬间,狂风乱作,原就嚓嚓作响的枝丫,摇晃得越发狂躁,而那些在招魂笼中扭动的青焰,燃得更旺,一个一个像活了般,纷纷挣扎着想逃离笼子。 “这,这,这是怎么了?”岑嬷嬷眼看着那些青焰从内至外将招魂笼点燃,她顿觉不妙,往后连退几步。 了生表情骤变,脸色煞白,大呼道:“糟了,怨气过重,魂魄要出来寻仇了!” “寻仇?寻,寻,寻谁的仇?”岑嬷嬷背脊发凉,她怎么觉着那些已脱逃的青焰朝自己而来。 “岑~嬷~嬷~~~” 回答她的是悠悠的呼唤。 这声音不正是前不久被奇帮抓走的小宫女吗? “你,你,你是谁啊?”但是岑嬷嬷不愿承认,她壮着胆问道。 “是~我~啊,娟~娟~啊~” 果然,正是那小宫女的名字。 “不可能!”岑嬷嬷质疑道,“娟娟被卖给富商当妾了,根本没死,你少唬我!” 说这话时,她不知道自己身后的三个法师相互看了一眼。 “我~半~路~被~那~些~人~欺~负~不~堪~羞~辱~跳~河~自~尽~了~” 听到此话,岑嬷嬷浑身一颤,她早就怀疑奇帮歪门邪道,必然不会如说好的办事,这会儿不禁有些相信了。 但是她还不死心,问道:“你,你,你少骗我!如果娟娟死在半路,都尉大人不可能不跟我说的。” 她刚说完,风止了,青焰消失了,周遭一片漆黑,寂静得让人心发毛。 岑嬷嬷屏息呆立在原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正当她纳闷了生等人去了何处时,眼前忽然亮起一道强光,光下站着一个长发披面的女子,身上粗布宫装满是血痕。 岑嬷嬷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逃,但是她双腿瑟瑟发抖,毫无力气。 “嬷嬷,”女子近在眼前,声音却远在天边,“你把娟娟害得好苦啊~~” “娟,娟,娟娟,”岑嬷嬷开始语无伦次,“你为何来找我?” 女子没有回答,低垂的头,微微抬起,披在脸上的长发缓缓散开,露出半张脸。 借着自下而上的光,岑嬷嬷看清了那半张脸,她瞬时倒吸一口冷气。 那露出的半张脸已不能称之为脸。女子的嘴角不知被什么撕开了,一直延长至眼角,血肉模糊间依稀可见白骨,看上去好似女人在笑,她笑得太过诡异,以至于岑嬷嬷有那么一瞬间都忘了呼吸。 “嬷嬷。”女子再次开口说话,随着她嘴巴的张合,伤口处不断滴落鲜血,甚至还能见到些许肉屑掉落。 “啊——”一口冷气直冲岑嬷嬷脑门,她大叫起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娟娟,不是我!不是我!” 她越这么说,女子的嘴咧得越大。 “若不是你透露了我的信息,我也不会被带走。”女子的声音开始接近。 岑嬷嬷本能地闭起眼睛,拼命地否认道:“娟娟,不是我!不是我!我是被逼的,他们,还有好多人……” “哪些人啊,嬷嬷?” 女子的声音近在咫尺,岑嬷嬷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 “是,是,是……”岑嬷嬷犹豫不决,鬼祟她很害怕,但若透露了机密,奇帮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然而这样的犹豫,在女子冰凉的指尖拂过她脸颊时,荡然无存。岑嬷嬷吓得张大眼,见到女子血肉模糊的半张脸离自己只有一指远时,她倒吸一口冷气,厥了过去。 “可真不经吓。”女子的嗓音忽然变成男声,他扯下脸上的皮,露出了生的脸。 “你的化妆技术越来越高超了,骗子。”另外三人从黑暗中现身。 了生笑了笑,问矮个子道:“婆婆,如何处置?” “按原先计划的,”面具后传出孟白沙哑的声音,“把宫里跟奇帮有关的人都问出来。” “要处理掉这些人吗?”高个子摘下面具,正是象。 “除去了这些人,定会引起奇帮怀疑。再说,这些人不过是棋子,我们要找的是下棋的人。” 象点点头,弯腰将岑嬷嬷扛在肩上,说道:“我们二人处理即可,骗子你去回复皇后的侍女,免得她起疑。” 了生答道:“自然,这些小事就交给小弟。” 他又转头问孟白:“婆婆,下一步要怎么做?” 孟白看着象二人离去的背影说:“等温宋的消息。” “那个温宋,信得过吗?” “我信不过,但贵妃信得过。有他在也好,方便帮我们打探济道谷的虚实。” “济道谷这会儿该是乱了套了。” “锦太子还没被废吗?” 提起这个,了生劝慰道:“婆婆切莫心急。这锦太子怎么说也是离皇的嫡长子,又有那么多老臣护着,不是能轻易撼动的。” “哼!若你听我的话,杀了陈昌后在现场留下不利于太子的证据,他今日就不会还安坐太子宝座。” 了生连忙解释说:“婆婆,这样岂不是太明显了吗?按冷清风的能力,他定能说服离皇这是嫁祸。还不如像现在这样,陈昌死得不明不白,此事就如只蚂蚁一般挠着离皇的心,让他对锦太子产生疑虑,父子间已没有往日那么彼此信任了。” 了生的话不无道理,孟白点点头,说道:“此次你功不可没,辛苦了。” “不过是扮个学生,推波助澜而已。” 夜幕下,了生的脸甚是熟悉,他不正是陈昌的得意弟子言子津吗? “温宋会与常栋一同前往济道谷悼念,你随他前去,查探一下。” 了生点点头应道:“是。” 第14章 察言观色,捕风捉影 此刻的济道谷,放眼望去白色的布幡迎风而动,人们的脸上只见愁云,没有其他表情。 见此光景,前来悼念的宾客们不禁也绷紧了脸,说话行事小心翼翼,唯恐触动了济道谷众人的情绪。 温宋收起笑容,跟在常栋身后,走进了祭堂。 大堂两边,各站了一列粗布麻衣的男子,左侧最前列的老者,白发苍苍,但双目有神,腰杆直挺挺地站着,见到常栋进来,迎了上去。 “二爷。”老者走上前,拱手道,“有心了。” “齐兄,节哀啊。”常栋双手握住老者的手说。 这老者正是齐宸之父,济道谷谷主齐桓。 简简单单的“节哀”二字,已让齐桓动容。 他哽咽了一下,指指里面说道:“二爷,请到里屋喝杯茶水吧。” 常栋点点头,随齐桓进了里屋,温宋紧跟其后。 待坐定,齐桓才留意到温宋,问道:“这位公子是?” 常家几个年轻人,他皆认识,因此知道面前这个青年并不是常家人,看起来也不像是盘阳老府的弟子。那么常栋前来悼念,为何带陌生人前来呢? “齐兄,这位是青道盟的温宋,温盟主。”常栋介绍说。 温宋起身行礼:“晚辈见过齐谷主。” 齐桓愣了一下,暂未多想,只是点点头答道:“多想温盟主来悼念小儿。” “应该的。” “齐兄啊,”常栋解释说,“我今日带温盟主一同前来是有原因的。” “哦?”齐桓又多看了一眼温宋,心想常栋广结江湖人是喜好,但今日特地带了温宋前来,莫不是,“二爷莫不是为了小儿的事?” 应该也就这一个解释了吧。 常栋点点头说:“齐宸这孩子,遭遇不测,作为长辈,我心痛不已。常瀚亦是,专门回老府求助。我这才请温盟主帮忙,调查那个孟婆。” “那么,请问温盟主,调查的结果如何?”齐桓没有多言,径直问结果。现在对于他来说,报仇是第一大事。 温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常栋一眼,才缓缓开口:“敢问齐谷主,济道谷可是与庆国结过仇?” “庆国?”齐桓皱了皱眉头,不知温宋为何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济道谷的药材生意遍布三国,庆国自然也做过生意。” “晚辈问的是庆国皇帝。” 齐桓越发疑惑,摇摇头说:“我们不过是江湖人,哪有那个能耐去惹一国之君。” “那就奇怪了,”温宋故作不解说道,“据晚辈调查,那孟婆是庆皇的暗部,专为庆国打探邻国情报。” 齐桓不说话了。 他的记忆里,庆皇暗部有二,其一是庆皇直属的潜龙暗卫,其二是庆国贵妃的吴月楼。那么这孟婆属于哪个呢? 齐桓看了眼温宋,实际上他对温宋的调查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他更想知道的是,温宋调查到什么程度。 “济道谷与庆皇确无恩怨,齐某也不知道孟婆杀小儿的原由。但请温盟主指教一二。”他试探道。 温宋自然不会那么容易露马脚,他谦虚地说:“晚辈无能,只查到这孟婆效命庆皇,掌管吴月楼,其他的概不知晓。所以今日才贸然前来打扰,想与谷主探讨一二。” 其他的一概不知?齐桓不太相信温宋的话,但他也不相信温宋已知晓所有内情。 他说:“齐某甚是疑惑啊。若能多点这孟婆的情报就好了。” “是,晚辈会继续追查的。”温宋接下话来,“实际上,晚辈已通过朋友,结交了吴月楼在庆国的花魁,届时说不定能探查到更多孟婆的事情。” “如此甚好,”说话间,门口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请温盟主务必带常某一同。” 进来的是晚到的常瀚。 “常瀚,”常栋责怪道,“你不守在太子府,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齐伯伯好,二叔好,”常瀚给两位长辈见过礼后,回答说,“齐宸是我好友。他在我面前枉死,我怎能袖手旁观?” “你是有任务在身的,怎能私自跑开?”常栋仍不答应。 “二叔,”常瀚却很坚持,“太子府有清风和秋秋在,不会有事。再者,如今吴月楼挑拨离皇和太子的关系,清风已开始对离国的吴月楼下手。我若能与温盟主联手,处理庆国吴月楼,必对我们的大事有所帮助。” 常瀚这么一解释,倒说服了常栋。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 而一旁的齐桓听闻,心中另有想法,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贤侄,你刚刚说吴月楼挑拨离皇和太子的关系?这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是跟我那不争气的师弟有关?” 常瀚这才想起,死得不明不白的陈昌,正是齐桓的师弟。 他回答说:“伯父,陈院判死得冤啊。” “我那师弟从来都是胆小如鼠,”齐桓说,“我不相信他会图谋不轨。” “没错,伯父。我们认为,陈院判定是被人挑唆,他的死定也是被杀人灭口。” 齐桓点点头,常瀚如此说,必是冷清风分析的结果,他说:“师弟的清白就靠你们了。” “还有济道谷的。”常栋瞅了眼齐桓,说道。 齐桓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道:“我原本是好意,想着各位师兄师弟在宫中当差不易,帮忙研制七星丸。却不想竟让济道谷陷入如此境地。” 难道七星丸真的没问题?常栋今日来,其实也带着这个疑问,想试探齐桓一番。当然他不可能直接问出口。 “伯父,”常瀚没有二叔那么沉得住气,“那七星丸的药方可有疑?” 齐桓看向常瀚,面不改色地问:“怎么,贤侄也怀疑济道谷有意毒害离皇不成?” “侄儿不敢,”常瀚连忙解释说,“如今离皇下令彻查七星丸和济道谷,离国上下济道药铺全被查封。若七星丸真的无疑,那侄儿与清风定尽全力还济道谷清白。” “哈哈哈哈,”不曾想,齐桓大笑起来,“济道谷行的正坐的直,不怕被查。再说,除了离国,我们有的是地方去。倒是你们,常瀚,若太子失势,盘阳老府就得难受好几年吧。” 未等常瀚回答,常栋大笑起来,笑罢说:“齐兄真会开玩笑。我盘阳老府辅助离国百年,怎会失败?再说,太子只是一个称谓,这位坐不了,扶其他的皇子坐便可。” 齐桓和常栋,二人心里都很清楚,他们不过是互相在挽回自家颜面而已。而目前的形势,确如眼前所见,十分严峻。 “不管是盘阳老府,还是济道谷,”温宋自然也看出来了,他打圆场道,“皆经历过大风大浪,眼前小小的挫折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 “对的,对的,”常瀚也识趣地顺着温宋的话说,“孟婆那种跳梁小丑,能耐我等何?不假时日,管她孟婆,还是吴月楼,定杀她个片甲不留。” 齐桓和常栋相视一笑,心想年轻真好,什么样的豪言壮志随口便来。 屋内四人正说着话,忽听得前面祭堂喧嚣起来。 “怎么回事?”四人来到祭堂,齐桓大声喝止道。 “谷主。” 只见祭堂上众人面露为难,围着一个坐着轮椅的男子。 “齐绅,”齐桓见到轮椅上的男子,眉头紧皱,“你出来做甚?” “爹,我只是想见二弟最后一面。”男子说道。 “不要见了,”齐桓背手走上前,“齐宸死状不太好看。” “儿子听说了。二弟他身首异处,”齐绅双目通红,“爹,您难道没想过,二弟今日为何会有如此下场吗?” 这句话让齐桓眉心又皱了皱,而温宋则感到了一丝异样。 “今日有很多叔叔伯伯,江湖朋友来祭奠你二弟,切莫失了礼数。” “那不正好嘛?”齐绅甩开抓住自己的那些弟子,推着轮椅朝常栋走去,“常二叔,请您评评理。” “齐绅啊,常二叔知道你伤心,”常栋不明所以,劝慰道,“你放心,我与常瀚必会为齐宸讨回公道,帮他报仇。” “帮他报仇?”齐绅冷笑几声,说道,“您要找谁报仇啊?” “自然是杀了齐宸的那个孟婆啊。”常瀚不禁觉着这个齐绅脑子有些糊涂。 “孟婆?”齐绅又是一声冷笑,看向齐桓,说道,“爹,常二叔不是外人,咱们要不要跟他说道说道这孟婆的来历啊。” 此话一出,周遭济道谷的弟子们脸色大变,纷纷上前阻拦。 常栋看在眼里,心中多了一分疑虑,他不做声,看向齐桓。 只见那齐桓,大步走上前,伸手啪的一下,扇了长子一个耳光,骂道:“你腿摔坏了,连带着脑子也坏了是不是?那个孟婆此前与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哪来的来历?” “是啊,是啊,齐绅,”济道谷弟子中一名中年男子劝说道,“今日你二弟大丧,你纵有千般委屈,也不要选今日与师兄起冲突。” “委屈?”温宋喃喃自语,不知其中含义。 “齐绅是长子,本因继承家业,但因残疾故而不被看好,”站在他身后的了生,低语解释说,“济道谷上下皆以齐宸为继承人首选。” 温宋点点头,是这道理。本因是谷主第一人选的长子,因残疾而被废弃,齐绅心中定是不满的。但他所言的孟婆来历是怎么回事? “委屈?”齐绅苦笑着摇摇头,“师叔,侄儿是个废人,本就该让二弟继承家业。但二弟为了壮大济道谷,做下那些个伤天害理的事情,最后还害自己身首异处。这难道不应该请江湖上的叔叔伯伯评评理吗?” “闭嘴!”齐桓大吼道,“给我回屋去!没我的允可,谁都不准放他出来!” “爹!爹!”被众人簇拥着离开的齐绅,仍坚持着,“切莫再做那些事了,会有报应的!” “让几位看笑话了。”齐绅的声音逐渐远去,齐桓这才转过身,向常栋等人致歉。 常栋摆摆手宽慰道:“齐兄切莫放在心上。齐绅这孩子,天性纯良,只是闷在屋里这么多年,怕是心中郁结难消。如今你只他一个孩子,还是多开导开导的好。” “唉——”齐桓长叹一声,“这孩子,喜欢钻牛角尖,看事太狭隘。不似齐宸……” 提起次子,齐桓眼圈又红了,哽咽了一下后说:“招待不周,几位在谷内小住两日,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吧。” 这个提议自是说到了常栋等人的心坎上。 方才齐绅莫名其妙的话已引起了常栋等人的注意,更别说温宋听后,对孟婆与济道谷的关系更是疑惑不已。 于是趁着回客房休息的档口,他开始向了生打探。 “了生兄,”温宋客气地问道,“晚上齐谷主宴请来悼念的宾客,我会参加,不知你有何安排?” “温盟主不必客套。了某自有安排。” 温宋笑了笑,这个了生甚是聪明,怕是已看出自己打探之意。他索性开门见山道:“了生兄,我既然与婆婆合作,必会竭力配合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了生瞧了瞧他,知道自己一再回避不是办法,便提议说:“既然温盟主有意帮忙,那不知可否请你晚宴时找个借口离席,与了某一同去会会那齐大公子?” “了生兄莫非认识齐大公子?” 了生摇摇头说:“从未谋面。” “那你怎知齐大公子定会见你?再说,齐大公子现下被禁足,怕是被看管起来,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他是想知道自己非见齐绅的理由吧。了生想,既然在济道谷中行走,要靠温宋帮忙,那不如让他知道些皮毛吧。 “温盟主,对齐大公子方才所言,可有疑惑?” 温宋点点头,当然有疑惑。济道谷乃名门正派,齐宸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虽说是为了壮大济道谷,但从未听说他做过恶事,怎么到了其亲兄的口中,齐宸却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任谁听了,都会感到疑点重重。 “温盟主可知齐大公子的腿是怎么废的?” “听说当年齐谷主为锻炼二位公子,让他们自行上山采药。齐大公子在崖边采摘珍贵药材时不慎跌落,虽保住了性命,但双腿却废了。” 这是通常的说法。了生笑了笑,说道:“这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当年二位公子先后跌入山崖,都性命堪忧,齐大公子双腿尽废,齐二公子昏迷不醒。纵使齐谷主用尽毕生医术,熬完谷内所有名药,皆无法唤醒齐二公子。” 温宋皱了皱眉,不解道:“还有此事?那为何从未听说过呢?” “那是当然了。因为齐二公子的复原,可是用了不能与外人道的方法。” “哦,是什么方法?” 了生神秘地笑了笑,说道:“这也是了某要见齐大公子的原因。” 他不肯说,自有不肯说的原因。温宋点点头,心想,没关系,了生不说,待到晚上见了齐大公子,自然知道缘由。 从晚宴席间离开,很容易。但要见齐大公子,却不是那么简单。 一来温宋作为宾客,擅自进入主人家住的内院不合规矩,容易引起注意。二来齐大公子必是被看管起来,要见他,定要先引开看管的家丁才行。 “了生兄有什么好主意吗?”他故意为难道。 了生不回答,抹了抹脸后,径直地往内院走去。温宋觉着甚是好奇,也不做声,跟在他身后。 果不其然,刚跨进内院大门,便遇到了两个小侍女,疑惑地望着二人。 “你们是何人?怎得进来内院?”侍女问道。 了生讨好地笑了笑,微弯腰答道:“姐姐怎地不认识我了?我是帮厨的根子啊。” “根子?”侍女相互看了看,“我们厨房有个叫根子的吗?” “哎呦,姐姐,你这么说,可真伤我心,”了生说,“姐姐忘了,前个时候,你误了时辰,给大公子熬的粥都凉了,是根子我帮你背的骂。” 侍女立刻红了脸,低声说:“轻点轻点,这事怎能到处说?” “谁让你忘了我嘛?”了生故作委屈状。 “好了好了,我记起来了,根子嘛,徐厨子的下手。你进内院来干什么?” “谷主心疼大公子,让我送些酒菜给他。”了生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提篮,在侍女面前晃了晃。 “谷主不是命大公子闭门思过吗?” “闭门思过也是要吃饭的呀,姐姐,”了生拉住侍女说道,“再者说,谷主现下就大公子一个儿子了,他怎会不心疼呢?” “这倒是。我们大公子虽然不会走路,但脑子可不比二公子差。” “对的对的,”了生露出胜利的笑容,“那姐姐,我就先进去了。” “等等,那人是谁啊?”侍女指着跟在了生身后的温宋问。 温宋没有跟得很紧,保持一定的距离,脸隐没在暗处,没让侍女认出来。 “那是阮师兄啊,”了生说,“时常给大公子把脉按摩的那位。” “哦~~~”济道谷那么多弟子,侍女哪一一识得,不过确有些弟子时常来为大公子医治,心想又是根子说的,必不会有错,便没再多打听,二人转身离去了。 温宋算是大开眼界,他可没想到仅凭几句话,他和了生便能顺利进入内院,不禁对了生刮目相看。 “了生兄,真是奇才啊。”他赞道。 了生不以为然,说道:“了某靠这个本身吃饭而已。” “了生兄,如何知晓那小侍女曾犯过这样的错?” 了生笑了笑道:“温盟主乃大人物,自然只与齐谷主等身份相当的人言语。而了某则经常混迹在侍女、家丁之中,这些闲言碎语,留点心便知晓了。” 那得有点本事才行吧。温宋想,孟婆手下看来都是些有能耐的。 如此,对看守齐绅的家丁,了生如法炮制,二人很顺利便进入了齐绅的房间。 “你们是何人?”齐绅自不是那么好骗的,他警惕地看着面前二人,那一身劲装的男子,他看着有些眼熟,白天时曾在祭堂见过。 “齐大公子,在下温宋,是青道盟盟主。”温宋拱手说道。 “青道盟?”齐绅想起有师兄提起过,说青道盟盟主与常栋同行前来悼念,“不知温盟主来此有何贵干?” 温宋看向了生,见齐绅是了生的计划,所以应该他来回答。 “大公子当年为何没有接受医治呢?”了生不答反问道。 齐绅皱了皱眉,听此人所言,似乎知道些什么,他小心试探道:“当年?你指的是什么?” 了生笑了笑,把话说得更为明晰:“当年若大公子接受那个条件,今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便不是二公子,而是您了。” 齐绅心头一惊,心想此人看来面生,年纪也不大,又怎会知道当年之事呢? “你若知道那是个什么条件,你也不会愿意的。”他答道。 了生说:“但是二公子接受了。” “二弟那时晕迷不醒,是家父替他做的主。” 齐绅此话坐实了了生先前的说法。 “但是二公子醒后,也悻然接受了。” 了生此话是在说自己不识时务,还在讽刺死去的齐宸呢?齐绅看了看他,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来此作甚?” 了生作了作揖,说道:“了生此来,不为别的,只想请大公子救救那些可怜人。” 齐绅脸色大变,问道:“你,你怎会知道?” “了生什么都知道,更知道济道谷私底下在做什么。” 齐绅面色惨白,他明白了生不是在唬自己,他转头问温宋:“温盟主,此事想必并未告知常二叔吧。” 温宋哪知他们二人所说的是什么事,但既然齐绅问了,他只能含糊地点点头,答道:“大公子放心,常二爷不知,盘阳老府也不知。” 齐绅松了口气,喃喃自语说:“白日里,我说的请叔叔伯伯评理也是气话。如此大罪,若真的传扬出去,我济道定会毁于一旦。纵然不认同家父所为,但我也不想做那个毁了济道的人。” “所以大公子坐视不理?”了生挑拨道。 “那我又能如何?”简单一句话,便令齐绅情绪激动起来,“你以为夜夜听得那些人的哀嚎,我心里不难受吗?我是个废人,连门都出不去,我怎可能帮他们逃脱呢?” “夜夜?”了生听得这句话,心中明了了,“齐谷主真是聪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原来实验室就在济道谷内。” “实验室?” “实验室!” 温宋和齐绅同时发出惊呼。 温宋好奇这个词的含义,齐绅则如释重负般喊出这个词。 “原来你是那群人之一。”齐绅苦笑,他该想到的。 陌生的面孔,却对济道谷的秘密了如指掌,不是那些人之一,还会是谁呢? 了生点点头,问道:“大公子可愿助我等一臂之力?” 面对这个请求,齐绅忽然感到很悲哀。 他是齐家长子,应护齐家周全。但耿直的本性,却让他无法忽视济道所犯下的罪恶。 他该如何决断呢?齐绅心乱如麻,无法回答。 “没关系,”见齐绅没回答,了生笑了,“不管大公子是否援助,我等必要救下他们。” “济道易守难攻,那里又把守严密。你们想要攻入可没这么容易。” 对于齐绅的担忧,了生不以为然,说道:“大公子不必替我们担心。我们本已是孤魂野鬼,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又何妨?” 齐绅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济道劫难在所难免,只能说:“济道罪有应得,该的。我只求一样,请孟婆手下留情,莫伤无辜。” “无辜?”了生冷笑,说道,“大公子,我们哪个不是无辜之人呢?” 了生之言让齐绅无法反驳。他羞愧地低下头,默默地推着轮椅走到床边,摸索了一番后来到了生面前。 “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他将一份图纸递到了生面前。 了生接过来,他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实验室的地图。 随后他看向一头雾水的温宋,说道:“温盟主,我们回去吧。” 说完便离开了。 温宋跟在他的后面,心中百般疑问,不吐不快。于是待回到客房,他终于忍不住了。 “了生兄,是否应该解释一番?” 了生微微一笑,说道:“温盟主帮了这么大的忙,自然要你明白其中缘由。婆婆交代,若此行成功,请你吴月楼一叙,她将当面向你说明来龙去脉。” 第15章 看不到的刀光剑影 这张地图画得很仔细,从每间房的功用,机关的开启关闭,到守卫防护,都一一列明。 孟白很满意,赞许道:“骗子,你这次立了大功。” “不敢,”了生说,“温盟主帮了很多忙。” 温宋却苦笑一下,答道:“了生兄真会说话,这是早就打好主意了吧。若地图不合婆婆心意,至少还有温某一同与你受骂。” 了生没有反驳,而是笑着说:“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他都不装一下吗?温宋对此人的古怪脾气,甚是无可奈何。 但这不是现下重要的,温宋抬头看向孟白,问道:“婆婆,济道谷一行,晚辈心中疑虑甚多,不知这张地图是否能换婆婆一个解释?” 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孟白点点头,放下地图,说道:“是要给温盟主一个交代。” 听到这个,温宋很是期待,正襟危坐,心想他会听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应该是个不会让人开心的秘密吧。 “温盟主对阎王府知晓多少?”孟白不急着解释。 “阎王府?”温宋愣了一下,这个词可不是什么好前开头,“晚辈知晓的不多,他行事隐秘,无人知晓他何时建起,由何人所建,目的为何。若不是当年阴差阳错绑了花魁索晴晴,阎王府才浮现在人们面前,可能至今无人晓得这个帮派。” “阎王府,阎王府,”孟白叹了口气,打开了那段暗无天日的记忆,“他原本没有名字,只不过是人们震惊于那里可怕的经历,取的代号而已。” “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孟白苦笑一声,答道:“不过是个狂人建的实验室。” “实验室?”这个词的再次出现,让温宋皱紧眉头。 孟白看了他一眼,开始解释这个陌生的词语:“索命阎王,索的是命,要的是肉身和魂魄。” “他要这些做甚?” “炼药,炼医术。” 温宋这下有些明白了,问道:“那索命阎王难道是位医者?” 孟白点点头,说道:“一个狂妄的医者,意图与天争生死,与地道人伦。” “既然是医者,那这索命阎王莫不是济道谷的弟子之一?”如此便能解释济道谷为何要严守此秘密。 孟白摇摇头说:“他不是济道谷弟子,但他是齐宸的救命恩人。” “是他救了昏迷不醒的齐宸。” “所以齐桓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所以济道谷为其办事。”温宋明白了,这济道谷与阎王府有合作,所以谷内上下都三缄其口。 “不仅如此,”孟白继续说道,“索命阎王的医术精湛不已,任一件研究成果,皆抵得过济道谷百年一次的突破。” 孟白话语中有些奇怪的词,温宋又未听懂,但其中含义已明。 “为了医术,济道谷便助纣为虐,这岂不是与医道背道而驰吗?” 孟白没有说话。什么医道?对于索命阎王和济道谷来说,根本没有这个词。 “那么,婆婆是如何与之有关的呢?” 这就要说到自己了吗?孟白叹了口气,袍下的双手微微颤抖,面纱下紧咬双唇,以便让自己在恐惧中快速镇定下来。 “索命阎王意图研究掌握人寿命的方法,故而需要很多的研究材料。那材料便是数以千计的人。” “他绑去无辜之人,在他们身上……” 孟白点点头,温宋很聪明,一点便通。 她说:“若随意绑人,必然会引起注意。故而他们绑的都是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孤寡,或是命如草芥的乞丐、流民。” “婆婆是其中之一?” 孟白又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婆婆的目的只是为了救人吗?”温宋并不怀疑孟白的说法,但他也不认为孟白费这么大的心思只是为了救人而已,“您说被绑去的都是无亲无故之人,想来婆婆与那些受困的人,应该没有半点关系吧。又何必冒如此大的风险呢?” 温宋聪明得有些过头了。孟白沉默了片刻,对站在一旁的象说:“象,给温盟主看看你的伤。” 象瞪了温宋一眼,没有言语,自顾自将上衣脱了下来。 待见到他裸露的上半身,温宋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 他原本以为会看到伤痕满布如同沟壑,但现实远超想象。一道道丑陋如多脚蜈蚣的黑色伤痕,爬满象的前胸后背,而这些已经愈合的伤痕之下,温宋还见到一根根发着银光的铁杆若隐若现,好似撑起象胸膛的不是白骨,而是这些铁杆。 不对,温宋转念一想,铁杆遇水遇血早已生锈,但这些却光亮如鲜,定不是铁杆。 何况他从未听说过白骨被替代还能存活的个例。 他不禁好奇道:“这是什么?” “这是钛合金。”孟白朝象摆摆手,让其穿上衣服,“以此为骨,更为坚韧,更为轻便。” “钛合金?”是金子的一种不成?温宋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 “对这个词,温盟主必是很陌生的。”孟白说,“实际上,除了阎王府,根本没有人能打造这种金属。其工艺精湛,打造费用也十分不菲。” “婆婆,难不成每个被抓进去的人都会被换成这一身骨头?” 孟白摇摇头,叹气道:“用合成金属更换人原本的骨骼,谈何容易?更何况是在医学设备落后的今日。阎王做此实验,用耗费了十年时间,失败了数百次才成功的。” “失败了数百次。”温宋听到这里,浑身汗毛倒立。换骨的后果,不言而喻。可想而知,阎王失败数百次的背后,是数百条人命。 思及此,温宋亦有了救人之心。 “婆婆,阎王做这种实验,难道只是为了练医术?” 面纱下孟白嘴角上扬,答道:“温盟主睿智。阎王是狂人,研究人体是他爱好。但若只是为了个人兴趣,又有谁会资助他呢?” “资助?婆婆的意思是,阎王背后还有人?” “不管是钛合金,还是实验所用的药材、器具和试验品,皆需有人提供吧。这其中牵扯的人力、财力皆不可小觑啊。” “提供药材的,必是济道谷。那抓人的是……”温宋刚刚说出问题,自己立马有了答案,“奇帮吗?” “没错。哪里有孤寡之人,哪里乞丐多,流民多,该如何无声无息地抓人,抓了人之后如何运送至各个实验室而不惊动官府。这样庞大的运输网络,也只有天下第一帮的奇帮能够做到。” 温宋点点头,原来孟白调查奇帮的用意在此,他问道:“婆婆想查清奇帮势力,是要瓦解他吗?” “老身有此打算,但此事不易,还请温盟主多多帮忙。” “确实很难啊。奇帮势力庞大,又有江湖朋友帮衬。若晚辈贸然与之对立,恐对青道盟不利。” 孟白冷冷笑了笑,说道:“是挑战也是机遇啊,温盟主。天下第一帮犯下这等龌龊之事,人人得而诛之。而率先揭发的人,必然会被江湖人所敬仰,日后更有取而代之的可能。” 说得这么直白,温宋自然明白其中的含义,答道:“婆婆太看得起晚辈了。天下第一帮不奢望,惩奸除恶是青道盟的宗旨,晚辈尽力而为便是。” “如此,”孟白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温宋,“那就有劳温盟主了。” 温宋接过来,瞧了瞧,这是一份名单,问道:“这份名单是?” “奇帮在庆国掳人的布线图。”孟白指了指,“如何掳人,如何运送‘货物’,如何处理不要的或失败的实验品,奇帮有明确的分工,这名单上皆是各环节的负责人。” “明白了,”温宋将名单收了起来,“晚辈会调派青道盟的兄弟,跟踪这些人,务必将奇帮的行事脉络和据点调查清楚。” 孟白点点头,问道:“你不问我是怎么得到这份名单的吗?” 温宋笑了,了然地说:“即使晚辈问了,婆婆也不会告知吧。” “温盟主,你我是合作关系。贵妃娘娘信得过你,但老身被暗害怕了,总要存一份警惕。还望温盟主见谅。” 孟白的快人快语,让温宋颇有好感。 他点点头答道:“晚辈明白,婆婆经历坎坷,想来很多事情已不愿再提起了。” 他刚说完,旁边的象冷哼一声,仿佛在说:你懂个屁。 温宋尴尬地挠挠头,孟白则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说:“温盟主,若有任何需要,可来吴月楼找素娥,她会尽力帮忙。” 刚说完,素娥正好走了进来。 “多谢。”温宋拱了拱手,站起身,“那晚辈就不叨扰了,告辞。” 素娥看着温宋走下楼去,这才关上门,在孟白的对面坐下。 “这温宋倒是挺识趣的,不深入打听您的事。”素娥说。 “因为他知道,我是不可能告诉他的。要知晓事情的全貌,只有靠自己查。” 孟白刚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声高过一声,一次比一次难受。 素娥见状连忙起身,从柜中的抽屉里取出叶侬依给的胭脂盒,打开,取出一粒红色小丸递给孟白。 药很管用,孟白服下后没多久便止咳了。 她缓了缓说:“绍都那边如何了?” “太阴来信,冷清风已经开始对吴月楼动手了。”说着,素娥将刚刚收到的信交与孟白。 孟白没有接,说道:“让他去吧。他越是想替太子脱罪,就越引起离皇怀疑。” “据太阴所言,冷清风快抓住她和纪王的把柄了。” “什么把柄?无非是太阴撺掇纪王与陈昌合作的事而已。”药效似乎变弱了,孟白又轻轻咳嗽了一下,“此事,骗子已经处理好了。让他先闹吧,等玉圭国的消息一到,他就没精力对付吴月楼了。” “是。” “你们,”孟白指了指房内的象、了生和素娥,吩咐说,“拿着济道谷这张地图,好生研究一番,素娥着人去打探济道谷里弟子的情况。务必找到攻入济道谷的方法,动作要快。否则……” 她又咳了咳,尝到了嘴中的血腥味,说道:“我怕时间不多了。” “是。”三人得令后,即刻离开去忙了。 孟白这才拿起放在桌上的信,阅读起来。 太阴字里行间透露着忧虑。虽说冷清风现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还不敢公然为难吴月楼,但是在他密集的调查下,吴月楼在绍都布下的眼线,一一暴露。朝堂之上,冷清风联合各大臣,将纪王拉进了七星丸和陈昌案之中,眼下督察院已公然派人调查纪王。同时因与自己的关系,纪王被皇后下令闭门思过。 看着自己处心积虑在绍都各府内布下的情报网,被逐渐破坏,太阴心中很是郁闷。她不是不知道谁在帮冷清风,但是孟白嘱咐过,不得轻举妄动,她只能忍气吞声。 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纪王。 “殿下切莫着急。”她斟了一杯酒递到纪王面前。 “本王怎地不着急?”纪王此时哪有心思喝酒,双手垂着没有接,“也不知这冷清风使了什么招数,竟然让父皇相信我与七星丸一案有关。督察院的人已经来搜过本王府邸三回了!” “可是什么都没查到啊。”太阴放下酒杯,劝慰道,“殿下与七星丸毫无瓜葛,纵使那督察院查几遍,都查不出什么的。” “但是本王与陈昌有关啊,”纪王拉住太阴的袖子说,“太阴,若让父皇知道本王撺掇陈昌调查七星丸的药方,他会不会……” “殿下,”太阴耐心地劝道,“陈昌已死,他生前见过殿下的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没有第三人了,您怕什么?” “他那个学生呢,那个叫言子津的?” 太阴心里翻了白眼,没想到这纪王真是懦弱,还没出事就开始自乱阵脚了。 “那个言子津已然失踪,或许跟陈院判一般,被灭口了。” “灭口?”纪王感到疑惑,“说起来,究竟是何人杀了那陈昌?难道是孟婆?” “殿下何出此言呢?”太阴心头一颤,想这纪王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除了孟婆,还有何人能无声无息地杀人。本王听说,济道谷的齐宸功夫了得,但孟婆的手下竟能轻而易举得取了他的头颅,如此想来,这孟婆的本事必然很大。” 太阴微微笑了笑,说道:“奴家听说那孟婆婆,以前杀的都是高官达贵,这次怎地费那么大功夫只为取一个江湖人的首级?” “你的意思是?” “会不会杀齐宸只是障眼法,实际是要杀陈院判呢?” 纪王愣住了,他好似明白了什么,说道:“是啊,中厅如此闹腾,无人再会分心去关心后院的陈昌,若那时动手,悄无声息。” “所以啊,殿下,何人杀了陈院判,呼之欲出啊。” “我与冷清风一同前去捉拿陈昌,偏偏孟婆却在此时大闹药铺,分明是调虎离山。” 太阴点点头,对纪王被自己带偏表示很满意,估计纪王这会儿根本忘了自己曾说要派人搅局的事情了。 “这冷清风真够毒的。为了替太子开脱,不仅利用孟婆掩护自己,杀了陈院判,还意图陷害殿下您。”太阴继续煽风点火道。 “那该如何是好?这冷清风可是一等一的聪明,背后又有盘阳老府。本王这下岂不是……” “殿下莫急,”太阴摁住差点跳起来的纪王,“冷清风再厉害,也有失手的时候。据奴家了解,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吃个闷亏了。” “是什么?” 太阴神秘地笑了笑说:“殿下且耐心等待,不管太子与冷清风如何怀疑,您都要坦然处之,切莫自己乱了阵脚。” 坦然处之?太阴说得轻巧,让她站在这朝堂之上,身旁是众位大臣狐疑的眼神,面前是虎视眈眈的太子,还有离皇居高临下,饱含质疑地看着自己。 连站都站不稳,哪还能坦然地对话呢? “老三,”离皇说,“太子说你撺掇陈昌陷害于他,可有此事?” “回禀父皇,”坦然处之嘛,装总装得了的,纪王拱手说道,“儿臣冤枉。儿臣虽与陈院判相识,但也止于点头之交。何况儿臣与皇兄无冤无仇,哪来陷害一说?” “吾听闻吴月楼花魁,太阴娘子曾特邀陈昌一叙,”锦太子说道,“若吾记得不错,这太阴娘子是皇弟的红颜知己吧。” “皇兄,陈院判是吴月楼的常客,他受邀与太阴喝酒谈天,不是很正常吗?” “你二人难道没有在这女子房中见面,商议什么事情吗?”锦太子好似当日就在现场一般,料了个准。 纪王心头一惊,脸上不动声色,回答说:“皇兄真会说笑。哪有人愿意看着自己的红颜知己与他人亲亲我我的?太阴与陈院判见面一事,臣弟并不知情。” “真的不知情吗?”太子却不相信,“那吾怎么听说,陈昌会见太阴娘子的那几日,皇弟不在府中,亦不在军中,皇弟去何处了呢?” 纪王悄悄咽了咽口水,心想太子是有备而来,想必是早已摸清了自己的行踪,才如此胸有成竹。 好在太阴事先有准备,他这会儿才答得上来。 “不知皇兄说的是哪几日啊?”对啊,他既然不知晓二人见面一事,自然不知道会面的日期了。 太子愣了愣,心想他本想让纪王自露马脚,却不料他竟答得滴水不漏。 “好了,”离皇只觉听二子争辩,呱噪得很,“老三,不管是否有陷害一事,你奉命捉拿陈昌失利,就该受罚。” “是,此事是儿臣办事不力,请父皇责罚。” “太子也是,”离皇自然要一碗水端平,“清风自请拿人,不仅让人被杀,还闹出如此大的风波来,你们都有过失。” “是。”太子乖乖地低下头。 陈昌被杀一事,他和冷清风都没有料到。被孟婆横插一脚,冷清风到现在都懊恼不已。 “督察院调查七星丸一事,也查得差不多了。”离皇点了点手头的奏折,“七星丸药方确有疑。” 听到这句话,太子浑身颤了颤,心想七星丸之事已曝光,就不知离皇会如何处置。 “此事,众爱卿如何看啊?”离皇不动声色,询问殿下众人。 “老臣以为,”刑部尚书率先走出来,“七星丸一案牵扯甚多,又关系到皇上龙体,需严查。” “那如何严查呢?” “凡是参与研发此药的人,都一一查问。” “参与研发此药的,有太医院院使、御医若干人,还有济道谷这个江湖门派,”吏部尚书反对道,“如此兴师动众,传扬出去,必会让人看笑话。” “看什么笑话?有人意图谋害皇上,乃诛九族的大罪,彻查严查是应该的。” “此药牵扯的人太多,若一一抓起来审问,那太医院就无人值守了。”吏部尚书的担忧是这个。 其他大臣纷纷点头,这种情况确让人忧心。 而纪王抓准时机,上前附和道:“是啊,父皇,此事牵扯甚广。若真如刑部所言,岂不是连下旨研发药方的皇后娘娘也要抓起来不成?” “纪王你!”太子心头一紧,这纪王果然蓄谋已久,才会在此时说出大家都不敢说的事情。 “皇兄莫怪,”纪王假惺惺道,“皇后娘娘自然不会谋害父皇。臣弟只是在打个比方。” “老臣以为纪王所言甚是。”刑部尚书是个耿直之人,“七星丸本就是皇后娘娘下令,太医院研发,济道谷进贡药材。若要彻查,这三者皆不可漏。” “刑部是要朕将皇后交予你们审问吗?”离皇问话的声音明显有些不悦。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刑部尚书坚持道,“皇上,皇后娘娘若问心无愧,刑部愿开内堂询问。” 啪!离皇一掌拍在案桌上,声音响亮,明确表达了他的生气。 刑部尚书微弯着腰,拱着手,没有动。 他就是这样一个硬骨头,屡破大案要案,任何关系到达官贵人的案件,只要到了他的手中,必然处置得当。这也是他屡屡触怒圣严,却仍稳坐刑部尚书之位的原因。 殿内一片寂静,都等着离皇定夺。 太子后背被汗水浸湿,他知离皇心仍偏向自己和皇后,万般不愿将皇后交予刑部审问。但…… 他看向站在中间的刑部尚书,这个老家伙可不是第一次跟离皇对着干了,而且每次都能成功说服。 不行,太子心想,不能如此坐以待毙,他递了个眼神给一旁的太傅,示意他帮忙。 “启禀皇上,”太傅会意,走上前来,“老臣以为不妥。” “太傅有何见解啊?”离皇悄悄松了口气,毕竟是太子太傅,在朝堂上还是有些威严的,希望那能说服刑部尚书。 “老臣以为,刑部审问皇后,于礼不合。一来,皇后为尊,刑部为臣,在未握有实证之前,就将皇后当犯人一般审问,不妥。二来,皇后乃后宫女子,依后宫律,不得见宫外男子,于此皇后也不适合前往刑部问话。” 太傅一边说,离皇一边点头,说道:“太傅提醒了朕。此事确于礼不合” “那太傅是觉着不用调查后宫了?”刑部尚书还没松口。 “非也,老臣认为以求公平,后宫要查,但前朝不得插手。” “那如何调查?” “我朝没有太后,不然可请太后出面。现下只能请皇上亲自审问,再做定夺了。” 听到这个提议,刑部尚书心中气恼,但无力反驳。 太傅所言合情合理,没有一丝可钻的空子。何况又正合离皇心意,刑部尚书深知审问皇后一事是办不成了,只得跺了跺脚,退到一边。 离皇很是满意,点点头,装腔作势道:“好。那朕就亲自办此事吧。至于太医院、济道谷就交由刑部彻查,督察院协助。” “是。” 太子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到此,危机暂时解除。 他看了看纪王,心想回去之后必要与冷清风再议对付纪王的策略。 但朝会还未结束,危机也未真正解除。 离皇与众臣商议其他事宜之时,忽听得殿外传来急报。 “报——皇上,八百里加急!”一名风尘仆仆的驿使手捧信匣跪在殿外。 内侍连忙前去接过信匣,传给离皇。 离皇展信,只读了一遍便脸色大变。 “玉圭国国王病故。”他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殿下一片哗然。 “这玉圭国国王正值壮年,之前也未听他有什么病痛,怎会突然病故呢?” 臣子们自然是疑惑不解。 离皇手捧书信,看向太子,说道:“玉圭国国王病故,其弟九王即位。” 太子觉着离皇的表情有些奇怪。他曾向离皇表达过,此次能与玉圭国达成开矿合作,全因这位九王帮忙,如今他即位,不是更好吗?为何离皇一脸肃杀? “父皇……”他正想询问,却被离皇打断了。 “玉圭国新王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毁了与我离国开矿合作的约定。”离皇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 而太子则被这个晴天霹雳震得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第16章 买卖和博弈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子低吼着,责问冷清风和常瀚。 同样的问题,一个时辰前,离皇用同样的语调责问过他。他答不上来,只能许诺两日内查清,给离皇一个交待。 但是无论如何,离皇对自己的信任已经降到了有史以来最低谷。 “我们见那九王爷时,只觉着他和颜悦色,忧国忧民,没觉着有其他异样啊。”常瀚刚从济道谷回来,心思还未从齐宸之死中完全脱离出来,回答时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让太子有些窝火。 而一直留在绍都的冷清风,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说道:“殿下,当时是齐宸为我们与玉圭国九王牵线。如今齐宸已死,若要了解九王情况,要用其他途径了。” “不管什么途径,”太子着急地说,“务必两日内查明原因,要做应对之策,父皇那边吾也可有所回复。” “是。微臣明白,请问殿下,”冷清风同时也关心七星丸一案,“皇上将如何处理七星丸一案?” 太子皱了皱眉,将朝堂之上发生的一切叙述了一遍,最后说道:“七星丸一案原本到此不会再对我们有任何威胁。却偏偏遇到玉圭国毁约一事,使父皇对吾的信任一落千丈。吾担心父皇会重新考虑七星丸的处置。” “殿下切莫忧心。太傅及其他几位大臣,还是站在殿下这边的。皇上又偏爱皇后娘娘,若我等将毁约一事处置得当,不会有问题的。” 太子没有听进去,自顾自说:“老三也是,不知谁给他出的主意,竟事事针对吾。清风,不能再出岔子了。把吴月楼解决掉,看老三再如何闹事。” “是。” 冷清风答道。但他没有告诉太子,除掉吴月楼,不是件易事,即使有莫如这个内应,盘阳老府情报网支持,他至今仍未掌握吴月楼是庆国奸细的实证。 单凭温宋的情报,是远远不够的。 “他说的轻巧,”离开太子书房,常瀚在路上便开始抱怨,“动动嘴皮子即可。却不知你花了多大的心力去调查吴月楼。” “常兄,太子自小便被皇上看好,被众臣推崇。从未像现在这般被质疑,心情急躁可以理解。”冷清风随后问道,“对了,你见过温盟主了?” “对,在济道谷见到了。” “他可曾提及孟婆的其他情报?” “没有。查是查到了,但还未深入。” 冷清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问道:“常兄打算去庆国深入调查孟婆?” 常瀚点点头,他是这么打算的。明面上,自是为了替齐宸报仇,但内心深处他还抱着一丝希望。 “玉圭国之事,你打算怎么办?”他无意告知冷清风自己真正打算,于是转移话题。 冷清风叹了口气,说道:“玉圭国一事,应该比你我想得复杂。” “哦?” 冷清风分析说道:“常兄,你可还记得我们在边境农居见到九王爷的情景?” “记得。他谦和有礼,看上去就是一翩翩君子。怎会料到竟然出尔反尔?” 冷清风摇摇头说:“我最后说了一句话,现在想来九王爷当时的反应很奇怪。” “什么话?” “我说,祝王爷心想事成。” “嗯,对的。他当时多看了你几眼。” “一般人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不是应该很高兴吗?但九王爷当时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即使拿到玉蚕,也没见他笑。” “我在怀疑,九王爷求购玉蚕的目的,真的是为了讨好玉圭国王吗?” “不然呢?” “若我记得不错,玉圭国先国王有子嗣。按玉圭国制,如无遗诏,便应是皇子继位,而不是旁系王爷。” “你的意思是,九王爷讨好他老哥,是为了做皇帝?” 冷清风笑着摇摇头说:“常兄,你忘了先国王是病故的。” “是啊,病得不轻,所以立遗诏。” “不对,”冷清风又摇摇头说,“我早先调查过,玉圭国先国王无病无痛,连旧疾都没有,何来病故,又谈何立遗诏呢?” “你的意思是,他不是生病,而是……” “很有可能是暴毙,”冷清风想到九王爷的真正目的,他后背发凉,“说不定是那玉蚕……” “这,这不可能吧。不是说那九王爷爱国爱民,宽宥待人吗?他怎会要毒害自己的兄长呢?” 冷清风沉默了片刻后,叹气说道:“或许正是因为他爱国爱民,才会出此下策吧。” 远在千里的九王,不,是玉圭国新王,不会想到只是一面之缘的冷清风竟能猜到自己的无奈。 “哈哈哈,”上座的庆皇笑着举起杯,“玉圭王,朕敬你。” “谢庆皇陛下。”玉圭王举起酒杯回应。 即位后,他第一时间便带着几个随从,与庆皇秘密会面,不为别的,只为解决玉圭国的燃眉之急。 “请问庆皇陛下,”放下酒杯,他继续二人的话题,“贵国打算何时派工队入矿?” “越快越好。” 玉圭王愣了愣,感到意外,问道:“贵国工部袁郎中,已向本王展示了贵国开矿技艺。本王这才毅然断了与离国的合作,转而与贵国联手。但贵国确定能在最短时间里筹措到一支精良的工队,打造合适的工具开矿吗?” 庆皇微微笑了笑,转头看向随侍在旁的袁筑,说道:“袁郎中乃我庆国工部第一人,我朝最难最紧要的工程,皆由他来负责。这点,朕很放心。” “谢皇上。”袁筑微微躬身,随后向玉圭王说道:“请玉圭王放心,工队和工具均已准备妥当,都是一等一的,下官将亲自率队入矿,不会有问题。” 玉圭王将信将疑,看见到庆皇二人自信的表情,也不便再多问,否则就会变成自己不信任对方了。 但有个要紧的事,他必须问清楚:“那……” 话还未开口,庆皇就接了下来,说道:“玉圭国需要的资金和粮草,会随袁郎中一同送过来。” 听到这句话,玉圭王双眼发亮,答道:“本王替玉圭国百姓多谢庆皇陛下。” 就如早先冷清风调查所知,玉圭国连年失收,各地闹饥荒,百姓流离失所,他五次三番提请国库拨银赈灾,皆被先皇驳回。后来才知国库也已空虚,但却都是被先皇用于求购长生之药。 当时答应与离国合作,是看在无需出资出力便能获得一半矿产的优厚条件,却不想合作刚开始,离国便多番苛难,既不愿让玉圭国参与,又瞒着不给看开矿计划,分明是想将玉圭排除在外。 如今庆国愿出同样的条件,甚至还愿出借玉圭三年的粮草和银饷,怎能不让他动心呢? “玉圭王客气了,”庆国心中窃喜,他如今得的可不只是玉圭国矿产而已,“庆与玉圭比邻而居,玉圭有难,庆理应出手相助。” “多谢。那本王便先行回去安排开矿一事。” “玉圭王请放心回国,不出五日,袁郎中便会带着粮草和工队出现在边境。” 玉圭王起身拱了拱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大门关上,两个身影从暗处的垂帘后走了出来。一个身形婀娜多姿,一个披着厚厚的长袍。 “老孟啊,”庆皇说,“此事你立了大功,朕该如何赏你呢?” “微臣不敢领功,此事贵妃娘娘和袁郎中才是功臣。”孟白说道。 庆皇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对叶侬依说道:“贵妃慧眼识人,举荐了袁郎中,该赏。” “臣妾愧不敢当,”叶侬依嘴角含笑,“那也得袁郎中自己争气,对矿业有如此深入的见解,又拥有不亚于离国御用工匠的技术,说服了玉圭王。” “贵妃娘娘谬赞,”袁筑不敢居功,“微臣惭愧,在盘阳老府读书十年,只习得这些不入流的技艺为皇上效命。” 是的,袁筑也是盘阳老府的弟子,学成之后便入庆为官。 “哈哈哈,”庆皇轻笑,“三位爱卿如此谦虚,朕这赏赐岂不是送不出去了?” “皇上何不把这赏赐先留着,等袁郎中和孟白将大事完成,一起赏呢?”叶侬依建议说。 庆皇点点头,说道:“贵妃这个建议甚好。那么,袁爱卿。” “微臣在。” “盘阳老府那边就靠你了。” “微臣定竭尽全力,为皇上觅得良臣。” “袁郎中,”孟白进一步解释说,“为皇上觅得良臣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让盘阳老府的弟子们知晓离皇的真面目。” 说白了,就是策反。 袁筑心中默默说道,当孟白提出这个建议时,他被吓了一跳。 策反盘阳老府的弟子们,让他们转而效忠庆国,此事谈何容易? 且不说这些人,大都是离国人,入得老府门下,受的也是需效忠离国的教育。也只有个别人,如袁筑自己,读书时另生了一番见解,故而才在学成后转投庆国,但这也使得盘阳老人对自己颇有微词。 “下官尽力试一试吧。”他只能这么回答。 “袁郎中不必担心,”孟白宽慰说,“离皇多行不义,过不了多久,盘阳老府便会知晓了。” 袁筑皱了皱眉,他不怀疑对孟白的话,因为至今为止,孟白所言皆成了事实,他感到奇怪的是,杀伐决断,是每位皇帝必然的行事,庆皇也不例外,刚继位时为稳皇位,诛杀三位皇叔。孟白又有何理由指责离皇? “朕很期待看到盘阳老人的表情。”一想到这里,庆皇双目发亮,他等着看好戏。 “皇上,”叶侬依提醒道,“我们就别耽误袁郎中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爱妃说的对,”庆皇转头对袁筑说,“辛苦爱卿了。” “为皇上尽微薄之力,是微臣的本分。” “爱卿回去准备吧,如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 “微臣告退。” 袁筑行了行礼,退下了。 “那么……”庆皇转过头看向叶侬依和孟白,“另一件大事,爱妃与爱卿准备得如何了?” 叶侬依故作惊讶,问道:“臣妾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庆皇轻笑说道:“不需要不需要,只是要委屈爱妃了。” “臣妾不委屈,只要能保住小命就好。” 庆皇爱怜地拉住她的手,转而问孟白:“老孟,你呢?” “老臣会依计行事,不过,皇上”孟白说,“常瀚不日将来庆国,还请潜龙暗卫不要插手。” “哦?”庆皇感到疑惑,他确实已接到温宋的消息,“老孟,你想自己解决?”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常瀚是盘阳老人的长子长孙,他若能站在我们这一边,事情就好办了。” “你有把握吗?” 孟白沉默了一刻,回答说:“老臣有把握让常瀚对离皇心生疑虑。” 庆皇挑了挑眉,只是心生疑虑,似乎不太够吧。但是他没说出口,而是答应了:“好,既然如此,朕放手让你一试。但老孟,朕有言在先,若你失败了,潜龙暗卫即刻行动。” “老臣明白。” 孟白很清楚,常瀚来庆国是冒着很大的风险,但凡走错一步,就面临被庆国官兵捉拿的危险。 “唉——谁让我爷爷是盘阳老人呢?”常瀚无奈地说道。 来之前,常栋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行事小心,切莫张扬,无事不要离开青道盟的分舵。 这自然把生性好动的常瀚憋坏了,今日他趁机找来温宋,二人把酒言欢,顺道说服温宋带自己出去。 “常兄,”温宋劝说道,“二爷也是为你好。庆国与离国本就暗自争斗,如今又因玉圭国矿产一事闹得不可开交。若庆皇知道盘阳老人的长孙来了庆国,必然借此机会为难你,说不定……” “唉,我一个江湖人,庆皇怎会费力为难我呢?吃力不讨好。”见温宋的酒杯空了,常瀚讨好地给他斟满,问道,“温兄,你何时带我去见吴月楼的花魁啊?” “见花魁不难,但是,常兄,温某心中有一事不明。” “唔?什么?” “常兄调查孟婆,只是为了替齐二公子报仇吗?”这几日相处下来,温宋隐隐察觉到常瀚另有目的。 常瀚沉默了,这个理由他没有告诉冷清风,亦或是常栋,此刻又怎会告诉温宋呢? 温宋轻笑了一下,他知道要了解常瀚真正的原因,没那么容易。 他说:“当然不管常兄真正的目的为何,温某都会依约协助常兄的。” “温兄呢?”常瀚决定主动出击,“温兄冒险助我入庆,难道只是希望得到我二叔的好感,得到盘阳老府的支持?” “不然呢?”温宋反问,“青道盟虽在江湖上立稳了脚跟,但若真想屹立不倒,必然不想被官府打扰。而得到盘阳老府的支持,不是最好的方法吗?” “盘阳老府大部分的弟子都在离国,而青道盟分舵遍布天下。”常瀚敏锐地指出温宋的漏洞。 温宋不动声色,轻笑道:“进庙拜佛,温某自然不会只与盘阳老府交好了。” “所以青道盟与庆国官府也有关系。” 这个常瀚,表面看着粗犷,但毕竟是盘阳老人的嫡长孙,很是聪慧。 温宋如此想着,答道:“是,与庆国几位大人有些交情。” “既然如此,温兄不是自相矛盾吗?这孟婆是庆皇的暗使,而你与庆国大臣有来往,如今帮着盘阳老府对付孟婆,你岂不是顾此失彼吗?” “唉——温某怎会不知呢?但是,”温宋盯着常瀚问道,“常兄应该不是想置孟婆于死地吧?” 常瀚咽了咽口水,默认了温宋的猜测。 从为齐宸报仇这个角度来说,常瀚想杀孟婆而快之。但从找妹妹这个角度,常瀚只想抓住孟婆,审问她。 二者并不矛盾,只看孟婆究竟知晓多少了。 “说起来,”常瀚忽然想到一件事,“我二叔也拜托了奇帮帮忙调查孟婆,我得去奇帮分部一趟。” 温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拿到奇帮的名单后,青道盟已陆续将奇帮在庆国各据点监控住,但奈何奇帮行事谨慎,一直没有机会入内探查。如今常瀚拱手送上这个机会,自己怎能不好好把握呢? “但是,”不过戏还是要做足的,他皱眉说道,“二爷不让你随意出去。” “我这哪是随意?去奇帮本就是安排好的,只是我一时忘了而已。这会儿奇帮的人说不定正着急等我呢。” “这样啊,”温宋佯装为难,想了半天才说,“也不是不行,但以防万一,温某需一同前往。” “那自然的,”常瀚立刻站起身,“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温宋跟着起身,与他走了出去。 对于二人的到来,奇帮没有多余的情绪,郭滕嘱咐手下关好该关的门,收起该收的东西,这才推开会客厅的门。 “常少,”他挂起应酬的笑容,拱手说道,“恭候多时,恭候多时啊。” “郭爷,让你久等了。家里老爷子不准我在庆国乱跑,才来得这么迟。” “明白明白,常少身份特殊,小心为上,”郭滕看向一旁的温宋,问道,“这位是?” 此人面生,看似文弱书生,但双目炯炯有神,浑身散发着江湖人独有的气息,此人看来不是盘阳老府的弟子。 “在下温宋。”温宋拱手道,“奉常二爷之命协助常少。” 温宋?这个名字在郭滕脑海中过了过,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 “原来是青道盟盟主莅临,失敬失敬啊。” 没错,郭滕知道温宋,知道青道盟,虽其名声没有奇帮大,但也不可小觑。常栋找他陪同常瀚来庆,也算合理。 “郭爷,”客套话够多了,常瀚心急,开门见山问道,“查得如何了?” 他自是指孟婆一事。 郭滕抬了抬眉,伸手请二人坐下,命人奉上茶后才开口说:“常少啊,你要查的此人很是凶险啊。” “怎么说?” “那孟婆行踪诡异,手下个个身怀绝技,没那么好对付啊。” 听郭滕如此说,常瀚来了兴趣,问道:“郭爷,你跟那孟婆交过手?” “那倒没有。” “那你怎知她的手下身怀绝技呢?” 郭滕笑了笑说:“接到二爷的消息后,奇帮的兄弟便四处查探。虽抓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每每都会被其逃脱,至今没有找到孟婆的据点。” “哎,这么听来,还是青道盟厉害,早已查得孟婆的来历。” 常瀚笑道。他可不相信奇帮什么都没查到,故意使激将法。 “呵呵,”郭滕可不上当,他轻笑了几声说道,“青道盟乃兴起之秀,门路比我们多也是应该的。” “不敢不敢,”温宋可不敢居功,“温某只是碰巧而已。” “碰巧?”郭滕可不信这话,“这也真够巧的。” “郭爷,”常瀚见激将法没成功,索性直言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常少何出此言呢?” “少给我打哈哈,”常瀚指责说,“当初我二叔让你们帮忙查孟婆,你们回了句‘查无可查’敷衍过去。原本也没什么,但如今孟婆杀害齐宸,涉及江湖安危。你们又是敷衍了事,这其中必定有问题。说!你们跟孟婆是不是一伙儿的?” 常瀚急了。郭滕听得出来,看来不透露点东西,今天是交代不过去了。 “常少,这其中确有些缘故。”郭滕顿了顿,“这孟婆是庆皇暗使,二位应该都已知晓了吧。” “你果然知道。”常瀚说,他终于从郭滕口中听到了一句实话。 “那常少可能不知道,奇帮如今正被搅进庆国皇权争斗之中,实难……” “皇权争斗?”常瀚一听,来了兴趣,“郭爷,你们啥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 郭滕摆摆手说:“常少,我们只想做生意,是意外被扯入的。” “哦?怎么说?” “奇帮原本只是跟王都尉合伙做点小买卖,却不料这小子贪心不足,竟利用我们。” 利用?温宋听到耳里,觉着甚是可笑。 当然常瀚不知内情,追问道:“怎么个利用法?” “庆国后宫的争斗,常少是否知晓?” “有点耳闻。庆国后宫,以皇后王氏与贵妃叶氏为首,分成两派。王皇后育有嫡长子,叶贵妃则最受宠。而这二人代表着庆国朝堂的两大势力。王皇后母家代表的是文官,叶贵妃母家则统揽了几乎庆国所有的兵力。” 虽然常瀚不擅权术,但身在盘阳老府,对各国形势还是耳熟能详的。 “不愧是盘阳老人的嫡长孙,”郭滕赞道,“我们奇帮正是被卷进了这二位娘娘的争斗中。” “是哪位娘娘?” 温宋笑了,说道:“常兄,你没听郭爷说嘛?奇帮与王都尉做买卖,这王都尉是王皇后的胞弟啊。” “看来温盟主对庆国后宫也甚是了解嘛。”郭滕一听,便知温宋也是个识道的。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那王皇后要你们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郭滕开始三缄其口了,“王皇后知道我们路子广,会功夫,要我们调查叶贵妃的罪证,她好以此打击贵妃。” “那这与孟婆有何关系?” 后宫妃子的争斗,常瀚不感兴趣,他默默记下,等他日告诉冷清风。 “这孟婆虽是庆皇暗使,但主要还是听命于叶贵妃。王皇后认为,叶贵妃可能在利用这些暗使做些不利于皇家的事。” “所以奇帮正在跟踪孟婆?” 郭滕点点头说道:“知道常少若知晓了孟婆下落,必然先发制人。我才……请常少见谅啊。” 常瀚点点头,这个理由他勉强能接受,不过他不能就此算了。 他追问说:“但是郭爷,我这事你可必须给我办啊。” “这……” 见郭滕一脸为难,温宋笑着说:“郭爷,其实常少调查孟婆并不会影响奇帮的生意。” “愿闻其详。” “常少虽说是为齐二公子报仇,但,常少还身负辅助离国锦太子的任务。二者孰轻孰重,常少分得清。” 常瀚没听出其中含义,但他还是会意地点点头应道:“没错,我分得清轻重。” “温盟主的意思是?” “庆国后宫争斗,必然影响前朝。庆国大乱,必是离皇欣然见到的。”温宋分析说,“因此在奇帮为王皇后办完事之前,常少必不会有所行动。对吗,常少?” “当然,当然,”经温宋一说明,常瀚这下明白了,“我只想知晓孟婆来历和她的目的。” “那……”郭滕想了想,说道,“孟婆本就住在吴月楼,平日里除了偶然与叶贵妃会面商议之外,基本不太出门。若有异动,我让兄弟及时通知常少。” “就这?”常瀚并没感到满意,“郭爷,我亲自来庆国可不是只为了等。” “那常少想?” “让我参与。” “让你参与?常少何意?” “我的意思是,”常瀚搭住郭滕的肩膀,建议道,“郭爷,你们调查孟婆,何不让我出一份力呢?” 呵呵,郭滕心想,这个提议他怎会同意?不过盘阳老府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常少啊,我们可没这个胆指示你干活。” “哎!郭爷,你莫不是嫌我碍手碍脚吧?” “常少功夫了得,又聪敏机警。”郭滕奉承道,“但你是常少啊,哪能跟我们这些江湖人一般风餐露宿,蓬头垢面呢?” “有何不可?哎,郭爷,我还挺向往这种日子的。” 郭滕斜睨了常瀚一眼,心想这个大少爷可真难打发,既然如此,那就安排他点脏活累活,让他知难而退。 当他正准备答应下来时,温宋插嘴说道:“常少,你何必为难郭爷呢?奇帮有奇帮的规矩,贸然介入真的会给他们添麻烦的。” 常瀚瘪瘪嘴,温宋如此直接,倒让他无话可说了。 “不如这样吧,”见常瀚一脸不开心,温宋建议说,“郭爷,我青道盟在吴月楼有些人脉交情,由我陪着常少探查吴月楼的消息,每几日派人将消息传给奇帮,也请你将所获消息送来青道盟。我们互通有无,可好啊?” 郭滕抬了抬眉,想这温宋倒挺会做人,如此一来,奇帮的大量情报岂不是给青道盟拿去了? 不过没事,他又不傻,哪些可以给,哪些不能给,还不由自己说了算。 “这是自然的,温盟主不说,郭某也会如此做。”郭滕嘴上却如是说。 “另外,”温宋瞧了瞧常瀚不悦的表情,说道,“若郭爷助王皇后事成,想来免不了会有些冲突,需要人手。如郭爷不嫌弃,温某与常少愿助一臂之力。” “哎!哎!哎!”常瀚听到这里,双眼发亮,连连说,“没错,郭爷,这事你一定要答应,这事我肯定没问题。” “冲突?”郭滕冷冷笑了笑,问道,“温盟主,王皇后只是想掌握叶贵妃罪证,可没其他想法。” “郭爷,”温宋笑了,“人心不足蛇吞象。王皇后无非是想借问罪叶贵妃,来打击庆国武将一派。庆皇又甚是宠爱叶贵妃,这其中的关系本就微妙。就算原本没想法,到了那档口就被逼得有想法了。” 郭滕沉默不语地看着温宋,心想这个江湖后起之秀,原比他想象的更为厉害。 而常瀚赞叹地拍拍温宋的肩膀,说道:“温兄好生厉害啊,你这番分析,快比得上我那冷清风师弟了。” “常少可别折煞温某。盘阳老府第一书生,哪是温某这等粗人比得了的?” “好!”郭滕爽快地答应道,“温盟主此言甚是有理,若真有那么一日,还请二位襄助了。” “好极了!”常瀚见得偿所愿,很是高兴。 温宋则笑而不语,让人无法猜透他此刻内心所想。 不管如何,三人交谈完后,皆都心满意足。 送走常瀚和温宋,郭滕坐定在会客厅内,听下属回报。 “爷,”下属说完,问道,“您为何答应让常少和青道盟掺和到庆国的事?您不怕他们搅局吗?” “搅局?”郭滕冷笑道,“越乱越好!咱们要的是龙涎草,庆国后宫谁胜谁败,根本不重要。胜了,得利的是我们。若败了,常瀚参与其中,正好推给盘阳老府。” “爷高明,找了个替罪羊。” 当然了,郭滕得意地笑了。 说话档口,另有一名属下前来汇报:“爷,宫里传来消息,庆皇昏过去了。” “药起作用了?” “起作用了。” “那就行动吧。” 第17章 庆宫之乱,全如所料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叶侬依,王皇后第一次感受到了胜利的喜悦。 “贵妃,”她沉声问道,“你可知罪?” “臣妾不知。” “你好大的胆子!”这也是王皇后第一次朝叶侬依大声呼喝,“皇上在你宫中昏倒,分明是你侍奉不周。你竟敢说不知罪。” 叶侬依抬起头,望着趾高气昂的皇后说道:“皇后娘娘,皇上昏倒原因还未查明,您又从何判断一定是我侍奉不周呢?” 好张伶牙利嘴。皇后心中冷笑,那她就让她死得明明白白。 “柳太医。” 应着她的传唤,一名头发花白的太医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等候询问。 “柳太医,皇上圣体如何?”皇后盯着叶侬依,一字一句地问道。 “回禀皇后娘娘,”老太医说,“皇上脉案迟缓且有阻隔,恐为中毒之状。” “中毒?”皇后双目圆瞪,指着叶侬依道,“叶侬依啊,叶侬依,皇上如此宠爱你,你竟然对他下毒!来人!” “且慢!”叶侬依挥手止住朝自己一涌而上的侍女、内侍,说道,“皇后娘娘,皇上中毒,您查都不查,就指责我是下毒之人,是否太过武断了?还是说……您根本不想查?” 这句话可说中了皇后的心理。 她有些心虚了,缓了缓情绪说道:“你的宫中向来把守最严,若说有外人潜入毒害皇上,谁都不会信。” “那皇后娘娘还查吗?”叶侬依直视她的眼睛。 查,皇后就无法立刻处置了叶侬依。不查,必然落人口舌。 “启禀皇后娘娘。”此时一名内侍走了进来,他的穿着、气度都高于其他内侍,不用问便知这便是庆皇的贴身内侍,钱无用。 “钱公公,”皇后问,“皇上如何了?” “启禀皇后娘娘,皇上还未苏醒。奴才是特地来提醒皇后娘娘的。”钱无用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回话。 “提醒本宫什么?” “皇后娘娘,皇上即是中毒,是否应解毒?” 解毒?皇后想了想,看向柳太医。 柳太医立刻会意,回答说:“回禀娘娘,此毒老臣尚未见过,需与几位同僚研究研究。” “柳大人,”钱无用又说,“解毒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找到下毒之人,跟他要解药吗?” 柳太医愣了愣,连忙地答道:“是的,是的。若能找到现成的解药即是最好的。” “既然如此,何不先搜长莺宫呢?”叶侬依自信满满地提议道。 皇后皱眉,她心里清楚,这个解药不在叶侬依身上。 “搜自然是要搜的,为防串供,”皇后下了决定,“来人,将叶侬依打入天牢,长莺宫内一众人等送到掖庭审问。” “是。” 年长的嬷嬷拉起叶侬依,推搡着将她带了出去。 送她去天牢而不是冷宫,是因为天牢离皇宫远,比冷宫还要阴冷潮湿,更多了不少刀锯斧钺。不管是谁,但凡进了天牢,不去了半条人命,也会被拔层皮,出来时早已不成人样。 皇后心中窃喜,好啊,就让叶侬依在天牢待几日,纵她一身武功,也抵不住酷刑加身。 “雀稗,”待叶侬依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皇后对侍女说,“宣左右丞相,太师太傅以及王都尉进宫。” “是。”雀稗离去传话。 其他侍女和内侍也随后离开,奉命查封长莺宫。 但是钱无用没有走,直到殿内只剩下皇后和自己,他开口说道:“不知娘娘打算如何调查?” 皇后可没打算调查,但是她不可能告诉钱无用。 “钱公公,皇上遇害,找解药很是重要。但...”皇后斟酌着用词,她很清楚钱无用的身份,更清楚若自己在他面前说错一句,他日定会被庆皇知道,“国不能一日无君,皇上昏迷这段时间,需安排好国事,方能稳住局面。本宫宣各大臣前来便是要商量这些事情。” 钱无用点点头,说道:“娘娘考虑周全。国事要紧,不如让无用前去调查吧?” 他调查?皇后可不放心,她说:“钱公公,你虽是皇上贴身内侍,但你的暗卫们不是。皇宫内苑,让他们贸然进来搜查,恐不太合适。这样吧,待本宫与各大臣商议是否让潜龙暗卫参与调查。你看如何?” 有理有据地拖延。钱无用如此判断,他不急。潜龙暗卫的指挥权在庆皇,而不是皇后,所以他不需要听命皇后,向她提议不过是表示一份尊重而已。 “是,奴才遵旨。那奴才先行回去侍奉皇上了。”先稳住皇后。钱无用如是打算,默默地退出殿去。 夜色凝重,窗外搜宫的声音络绎不绝,殿内只剩下皇后一人,她端坐在宝座上,双手紧紧抓住衣摆,内心则在不停地问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但是事情已经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一盏茶的功夫,王晋便进来了。他早已在宫门外等着皇后传唤,故而来得很快。 “姐姐,”他进来瞅了眼皇后的表情,知道她内心焦虑,安抚说,“别担心,不会出问题的。” “叶侬依,我已打入天牢。待会儿丞相他们……” “丞相他们不会来。”王晋早就先行做了准备。 “什么意思?” “姐姐,左右丞相和太师太傅,他们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他们来了,定然会要求调查皇上中毒一事,这么一来事情就闹大了。” “可是,我已让雀稗……” “您放心,我让雀稗回来了,没去通知他们。” “但明日早朝,若见不到皇上,他们定会询问的。” 王晋走近几步说:“所以此事必须在今晚了结,不然夜长梦多。” “今晚了结?你不是准备了罪证,等皇上醒过来之后向他禀告即可吗?” “姐姐,”王晋压低声音强调说,“皇上如此宠爱叶侬依,不管多少罪证,他都不会相信的。我们必须先斩后奏!” “杀了叶侬依?” “杀了她!” 听到这三个字,皇后的手抖了起来。 自叶侬依进宫的那天起,就一直是自己心中的刺。今日终于有机会拔除了,她却害怕起来。 真的能做到天衣无缝吗? 肯定不行,王晋伪造的证据,或许骗得了大臣,却骗不了庆皇。 “要是……要是皇上下令彻查呢?”她问。 必然会被发现的吧,她心中早有答案。 “姐姐是担心潜龙暗卫吗?”王晋知道该跟她说下一步计划了。 皇后点点头,说:“刚刚钱无用就想插手,被我拖住了。” “如此,我们连他都解决了。” “把钱无用也解决了?可能吗?他可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 “大内一等一的高手,不等于是天下的高手。比他武艺高强的江湖人比比皆是,臣弟就认识几个。” 皇后沉默了,她只想不让叶侬依受宠,危及自己和大皇子的地位,根本没想过杀她,更别说杀庆皇的亲信了。 “姐姐,”王晋继续劝说道,“左右丞相和太师太傅,虽脾气执拗,但看在爹的面上,不会为难我们。但是钱无用不同,他效命皇上,不会给您留情面的。一旦皇上下旨,他必彻查到底。潜龙暗卫的能力,您也是知道的。一旦事败,臣弟性命不保不打紧,可您和大皇子……” “你能确保万无一失吗?”皇后有些心动了。 “我能确定。”王晋信心满满。 “好。你去办吧。务必悄无声息。” “那姐姐,”王晋又近了一步,“他日若皇上问起来,姐姐想好怎么解释钱无用的死了吗?” 皇后一惊,抬头看向他,疑惑地问:“你什么意思?” “仅一晚,皇上先后失去最宠爱的妃子和最信任的内侍,任谁都会无法接受的吧。” “本宫不是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安慰皇上,重新得到宠爱吗?” 王晋对自家姐姐天真的想法感到好笑,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皱眉说道:“姐姐,皇上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一两句甜言蜜语就会淡忘。他可是我庆国史无前例的明君啊。” “王晋,你到底想说什么?”皇后已经止不住颤抖,后背发凉,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姐姐,解决一个叶侬依,固然能暂时保住您和大皇子的地位,但又有谁能保证日后不会再有第二个叶侬依呢?” 皇后没有说话,她心里很明白,王晋所言非虚。 “您现在还风华正茂,尚可使点小手段,把皇上的人拉回来。但是日后呢?姐姐,色衰而爱迟啊。您也有年华老去的时候,那时若再有个像叶侬依一般的女子,您怎还争得过她,怎还保得住您的皇后宝座和大皇子的太子之位啊?” 皇后双手环抱自己,努力克制不让自己抖得太厉害。但是这些动作都落入了王晋的眼中,他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皇后的内心。 “与其日后毫无胜算,不如今日就定下来。”他提议道。 “定什么下来?” “把您的太后之位定下来啊。” “王晋!”皇后噌地站起来,指着胞弟的鼻子骂道,“你想造反吗?” “臣弟不想,但是为了姐姐,臣弟愿意!” 王晋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子勇气,挺直了腰杆面对胞姐的责问。 皇后的态度软下来了,她瘫坐在宝座上,王晋的话在她脑中反反复复过了好几遍。 王晋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很在理,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从成为庆皇的发妻,戴上皇后凤冠的那刻起,她心中就一直无法释怀。她是名门之后,母仪天下之命格。对丈夫,她谦和恭敬,百般讨好,试图留住他的心,但任何办法都是徒劳。对后宫的嫔妃,即使再不喜欢她们,也好生相待,因为这些女人是她丈夫的宠妾,深得庆皇的喜爱。对皇后的宝座,她恪尽职责,善待宫人,力图做一个尽责又贤良的皇后。 但是又有谁真正在乎过她的感受?她不过是想得到丈夫的关爱,让自己的孩子能继承大统,让自己母家光大门楣而已。 “好~~~”思绪万千后,皇后忽然停止了颤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但是我有个条件。” “姐姐您说。” “皇上不能死。”这是她唯一的坚持,“至少不能死在你我的手上。” “也行。”王晋不觉着这是个难题,“给他下的药,可以让他一直昏迷不醒。只要不给他用药,就让他慢慢地枯竭下去即可。对外就宣称皇上重病,先请左右丞相监国理政,待到合适的机会,让爹联同太师太傅一起奏请大皇子登基便可了。” 皇后点点头,看来王晋早已有所图谋了。 “那臣弟去安排了?”见皇后面无表情,王晋确认道。 皇后又点点头,没有说话。 “臣弟告退。”得了皇后的准许,王晋匆匆离去。 他要赶紧与郭滕会合,实施下一步计划。 看着王晋远去的背影,钱无用从宫墙下的阴暗中走了出来。 “大人,”他身后的黑暗里,有人在说话,“属下跟去看看?” “不用。”钱无用说,“你们按计划,保护好皇上,莫让不敢干的人靠近他。咱家去天牢见贵妃娘娘。” “是。” 凭钱无用的身份,要进天牢轻而易举,但他不能堂而皇之地进去,因此钱无用走了密道,七拐八转到了叶侬依的牢房。 这里还真不能被称为牢房。铁栅栏之后,竖着一扇雕花玉屏风,屏风后是一张贵妃榻,此刻叶侬依正端坐在上面,旁边的黄花梨茶几上摆放着一杯香气四溢的秦牙。地上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露出天牢原本的大理石地砖。 “娘娘。”牢房门没有关,但钱无用仍站在门口。 “进来吧,钱公公。” 叶侬依传唤,他才推门走了进去。 “如何?”除了被嬷嬷们弄皱的衣角,叶侬依身上没有任何异样。 “回禀娘娘,皇后娘娘已与王都尉商量妥了。此刻王都尉怕是已与奇帮会合,准备对您动手了。” 叶侬依笑了笑,转头问站在一旁的第三人说:“老孟,本宫的小命就拜托你了。” 孟白回答说:“娘娘放心,象跟其他兄弟会守在天牢,不会让奇帮的人伤您分毫的。” “那潜龙暗卫呢?”叶侬依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头看向钱无用,“钱公公,王都尉怕是也会对你出手吧。” “奴才命如蝼蚁,不值一提。奴才就算粉身碎骨,都要护皇上周全。” 叶侬依抬抬眉,她本意是想让钱无用当心,却被他当成了试探,还让他借机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忠心。 “那你呢,老孟?”叶侬依来了兴致,想调侃一下孟白。 “娘娘这儿人手已绰绰有余,我会去应付常瀚,替皇上张罗盘阳老府的事。”孟白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叶侬依瘪瘪嘴,虽然孟白回答得没问题,但她期待的是孟白与钱无用一样,表达一番自己的不二忠心。 看来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好吧,那你们都去忙吧。”她挥挥手,示意二人都可退下。 钱无用行了行礼,从原路返回。而孟白也一转眼的功夫,消失在了天牢的走道尽头。 待再出现,孟白已身在宫墙下,那里虫子正低头把玩着什么。 “婆婆。”虫子见到她,满脸笑容跑了过来。 孟白有时候很羡慕他,不管发生什么,虫子都会笑,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痛,他也很清楚自己遭遇了可怕的事情,但他总是笑着,从未哭过喊过,或许这也是阎王放弃他的原因。 “虫子,”她说,“我们在这里待会儿,等人。” “等谁?” 孟白没有说话,抬头看向半夜忽然大敞的宫门,一群黑衣人正陆续潜入皇宫。 “上次在药铺跟你打架的那个哥哥,”她对虫子说,“你喜欢吗?” “笨笨的。”在虫子眼里,常瀚是个头脑不灵光的家伙。 “笨笨的,但是虫子喜欢?” “还行。” “那待会儿他来了,不要伤他。” “好。” 虫子话音刚落,便见得一个黑影从他背后袭来。好在他听觉灵敏,在那黑影的拳头落到自己肩膀的前一刻,躲开了。 他迅速转身面向来者,对方正是常瀚。 “笨熊!”第三次见面,虫子给常瀚取了个外号。 “笨熊?叫谁呢,小子?”常瀚可不喜欢这个外号,气得差点把背着的刀取下来。 “常少好兴致,”孟白说,“夜游庆国皇宫吗?” 这老太婆还真会调侃人,常瀚想。 他瞪了眼虫子,对孟白说:“孟老太婆,你胆子还挺大的。” “老太婆胆子不大,只不过腰杆硬而已。” “哈哈哈,”常瀚觉着她的话甚是好笑,“老太婆,你别以为仗着自己在庆国,有庆皇替你撑腰就可以有恃无恐。今晚,别说庆皇,连你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都是未知。” “就凭二位?”孟白指了指站在面前的常瀚和温宋。 “对!就凭我们两个。” 孟白轻笑几声,说道:“常少今晚确定要杀我吗?” 常瀚愣了愣,心想这孟婆难道如此神通广大,连自己心中所想都知道了? 他说:“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孟白把他的话抢过来,“常少不如与老太婆单独聊聊,或许能解你心中疑惑。” 常瀚有些心虚,这孟婆的话越来越玄了。 他定了定神,故作大肚地说道:“也好。老太婆,你是杀齐宸的主谋,其他人我可放他们一马。” 孟白点点头,挪步往宫内而去,一眨眼的功夫,已在五米开外。 常瀚连忙追上去,临行前对温宋嘱咐说:“温兄,这个小鬼就拜托你了,当心点!” “常兄放心!”身后温宋回答说。 他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常瀚想,自己虽未见过温宋的功夫,但凭自己与那个小鬼交手的经验来看,没有孟白的命令,那个孩子不会下死手,即使温宋不是对手,也至少性命无忧。 问题是自己这边。 他盯着孟白的背影,又加快了脚步。自己虽脚程快,但也及不上会轻功的孟白。 只见她身形轻盈,微点脚尖,在宫墙上行走如履平地,又走得飞速,常瀚追了没一会儿便上气不接下气,大汗淋漓。 待他抬头,孟白正站在不远处等着自己。 这是何等耻辱?他一个青年小伙,竟要一个老太婆停下脚步等自己。 虽然常瀚看不到孟白的脸,但是从孟白闲暇的站姿,他可以想象得到孟白此刻脸上定挂着嘲讽的笑容。 他越想越来气,取下背上的大刀,便朝她砍了过去。 孟白轻轻侧身,便躲了过去,连个衣角都没被碰到。 常瀚右手用力一顿,硬生生将砍向地面的刀停住,右脚侧跨一大步,双手横向挥舞大刀,向孟白的腰横向砍去。 又一个挪步,孟白再次轻巧躲开。 这还得了!常瀚跺了跺脚,用力抡起大刀,左右脚交替为轴,下上挥舞,从上下左右不同的角度连番袭击,施展他最得意的连环刀。 只见得那柄大刀,在常瀚的手中,好似水袖,随着常瀚的手挥动肆意飞舞着,在月光下发出凌烈的刀光。 而孟白双手反背,仅靠轻功移步,便轻松躲开了。若不是常瀚的刀锋犀利,在孟白外袍上留下了些许小口,都以为次次皆被孟白逃过了。 十来个回合后,孟白轻轻踮脚,踏着廊柱,飞身跃过常瀚,站定在离他两米开外的台阶之上,说道:“常少的刀法,看似精妙,实则灵巧不足,霸道有余啊。” 前一刻常瀚还满肚怒火,一心只想好好教训教训孟白,这一刻他停住了脚步,全身僵直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盯着孟白。 哥哥,你的招式太花哨,灵巧不足,霸道有余啊。 耳边响起少女的嘲笑和她银铃般的笑容。 一模一样,她们俩的话怎会一字不差?说巧合,却也太过巧合了。 常瀚提着刀,往前踉跄了一步,问道:“小月……我妹妹,我妹妹她是不是……” “盘阳老府的常二小姐不是早已命丧绍都郊外吗?”孟白咬唇说着,嘴中尝到了血腥味,默默吞了下去。 常瀚苦笑,这他怎会不知,但是他始终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孟老太婆,我问你,”他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说,“你的太极功夫是从何学来的?” “常少何以认为老太婆的功夫叫太极呢?”孟白没有正面回答。 “这招式,这路数,跟我妹妹自创的太极一模一样。” “常少此言差矣,”孟白不禁觉着这常瀚脑子真不好使,“太极神功自古便有,非常二小姐所创。” 这么说她承认自己使的便是太极了。 常瀚迈近了一步,说道:“那你又从何知晓的这个功夫?” “无可奉告。” 孟白越不想说,常瀚越想知道,他终于冷静了下来,问道:“孟婆婆可知,我小妹是怎么死的?” 孟白皱了皱眉,回答说:“常二小姐的死因,常少不是比老太婆更清楚吗?” “我不信!”常瀚再迈近了一步,“朔月公主的话漏洞百出,那尸身更是面目全非。除了尸身上那两处与小妹相似的特征,其他都无法说服我。孟婆婆,小妹她是否还在人世?” 孟白深知今日若不给常瀚一个交待,他是不会罢休的。 “常少为何会问我这个不相干的老太婆呢?” “因为你会太极。” “所以常少以为老太婆抓了常二小姐。” “对!” “老太婆没有理由抓她。再说以常二小姐的聪慧,即使被抓,也不会愿意将毕生所学教与贼人吧。” “你怎知太极是小月毕生所学?” 常瀚变聪明了,一下子就抓住了孟白故意露出的破绽。 孟白换了个更舒服的站姿,说道:“老太婆好像说的太多了。” “你说的还不够多,”常瀚悄悄再迈近一步,“孟婆婆,我再问一句,你可知我妹妹身在何处?” 孟白摇摇头说:“不知。” 而常瀚趁她摇头的空档,后脚一跺,用自己学的半招轻功,瞬间窜到了孟白的面前,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便一把扯下她的外袍。 霎时,银灰色的长发在月光下铺洒而下。 一张出乎意料的脸映入了常瀚和随后赶来的温宋的眼中。 第18章 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她不是! 见到孟白的真面目后,常瀚第一反应是失落却也安心。 她不是自己的妹妹。常瀚曾有那么一刻期望孟白就是自己的胞妹,常月。 但他也不希望孟白是。那沙哑的嗓音,和惨无人道的手段,若真的出现在常月的身上,那只能表示他的妹妹经历过自己无法想象的遭遇,才会性情大变。 好在孟白不是。 但她也不是老太婆。 长袍之下是一张妙龄女子的脸庞,五官清秀,肌肤细腻,偏偏有着一头银发。 孟白的长相,更是让温宋感到诧异。 他惊讶的不是孟白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而是她的容貌竟与叶侬依有几分相似。难道她们二人有什么关系吗? “常少满意了?”孟白问。 常瀚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孟白是故意露破绽给自己的。 他说:“既然孟婆不愿实话相告,常某也不强求。” “不是不愿说,而是事实就如常少所知,常二小姐早已亡故。”孟白强调说。 常瀚还想辩解,却听得远处传来打斗声。 忽地一个黑影横空飞了过来,倒在孟白所站的台阶之下。 常瀚定睛看去,这黑衣人他认得,正是郭滕带进皇宫的奇帮弟子之一。 那名黑衣人遍体鳞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常瀚上前探了探,鼻息尚存,但伤势过重,人已昏死过去。 好厉害的拳法。细看这男子身上,皮开肉绽,却非刀剑之伤,而是被拳打至骨折,断骨破肉而出,可见出拳之人力道十分巨大。 莫不是孟白的手下象? 常瀚看向前方,不远处两帮人马还在酣战,却不见象高大的身影。与郭滕、黑衣人对战的是一群内侍,为首的是一名鹤发童颜的男子,正是钱无用。 郭滕失算了。常瀚只一眼便知道了结果。 郭滕曾信誓旦旦向他保证,自己对付钱无用绰绰有余。但是眼下的情形却大相径庭。 常瀚与郭滕才分开半个时辰,郭滕便已似换了一个人般。他披头散发,满头大汗,双目赤红,衣衫破了不少口子,虽不似下属般伤痕累累,但也狼狈不堪。 再看钱无用,单手背在身后,只右手应对郭滕,任凭那郭滕出的什么狠招,仍稳如泰山,双脚如同扎根在地里一般,纹丝不动。 稍待片刻,郭滕丢掉手中尽是缺口的匕首长,右手抽出腰间软剑,朝钱无用袭去。 剑如长蛇,吐信而来,钱无用化拳为掌,躲过剑锋,五指在剑锋三寸处捏住了长剑,他微微笑着,对上郭滕惊恐的眼神。 郭滕连忙收剑,却无法动弹,此时他意识到自己的剑已完全被钱无用制住了。 手上不行,脚下使功夫。 郭滕握住剑把,假意使劲,实则转身,以脚为棍,斜上袭向钱无用。他十分自信,这速度,这力道,即使不能重伤钱无用,也能踢断他几根肋骨。 但是郭滕太过自信了。他只知钱无用功夫以柔克刚为特点,却不知以柔克刚的妙处。 郭滕的脚背踢到钱无用的腰间,原以为能硬邦邦的骨肉,却不成想竟似踢到了棉花一般软糯无力,整个脚更是被吸了进去。 钱无用好似无骨一般,这侧腰肌紧紧夹住郭滕的脚,待卸了郭滕脚上的力气,又用力一弹,将郭滕震出数米之外,正好摔在赶来的虫子面前。 “虫子,抓住他。”孟白说。 虫子立刻扭住郭滕。 “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碰你郭爷!”郭滕恼羞成怒,丢掉长剑,朝虫子扔出两枚飞镖。飞镖发着暗绿色光芒,一看便是淬了毒的。 虫子闷声不响用右肩接下飞镖,手上没停留,用力摁住郭滕的肩膀。 只听得嘎啦嘎啦两声,郭滕脸色煞白,闷哼着倒在地上。 “你把他怎么了?”温宋问。 “折了,胳膊。”虫子简短回答说。 可真够狠的。 孟白走过来,捏住郭滕的嘴,往里扔了颗药丸,逼他吞了下去。 郭滕的脸上这才有了点血色。 “你要救他?”与温宋一样,常瀚对此也很疑惑。 “只是问个问题。”孟白示意虫子将郭滕扶坐起身,“好久不见,郭爷。” 还未开口,郭滕先呕出一口鲜血,然后瞪着孟白说:“你休想我透露半点消息!” 孟白摇摇头,站直身,看向一边应战潜龙暗卫,一边试图前来营救的奇帮弟兄,说道:“请各位帮老太婆给贵帮帮主带句话。” “孟婆,你且当心做事!”其中一个黑衣人说,“奇帮可不是你惹得起的!” 孟白毫不把此话放在眼里,自顾自说道:“请告诉贵帮主,老太婆不日将登门拜访济道谷,还请贵帮主行个方便。” 听到这句话,郭滕心头一惊,又呕出一大口鲜血,眼前开始冒金星。手下的兄弟们可能对此话一知半解,但是他很清楚其中含义。 “你休想......” 郭滕才说了三个字,脑袋便耷拉了下来。身后原本扶着他肩膀的手,刚刚拧断了他的脖子。 黑衣人见状又怒又惊,奈何不是潜龙暗卫的对手,纷纷被俘。 “常少,可要继续报仇?”孟白问。 常瀚可不是个不识趣的人,摇摇头说:“常某今日冲着孟婆来的,并无协助谋反之意。” “可惜常少的身份,即使无意参与,传出去也会变成盘阳老府策划庆国谋逆失败。” 常瀚苦笑,他当时答应参与,本已想到这层,却被自信冲昏了头,才贸贸然闯了进来。 “钱公公,”孟白又对钱无用说,“钱公公是否要抓捕常家大少?” “常家大少?”钱无用瞧了瞧四周,一脸疑惑道,“孟婆何出此言?这里哪来的常家大少?” 随后与孟白相视一笑,有默契地忽视掉常瀚。 常瀚第一次感到窝囊。他堂堂盘阳老人的嫡长孙,到哪儿不是受众人瞩目,今儿个却被当成了透明人,更主要的是若孟白、钱无用若真要拿下自己,自己绝无脱身的可能。 可恶!常瀚狠狠地瞪了眼温宋,恼羞成怒的火气撒到了他人的头上。 “温盟主,怎地一点伤都没有?”他低声质疑道。 “温某拳脚还可以。”温宋尴尬地笑了笑,他全身上下只有因赶路而凌乱的衣角。 “哼!” 常瀚冷哼一声,对温宋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这个家伙,说不定根本就是庆皇的内应! 唔,原本的一句气话却让常瀚眼前一亮。 他看了看温宋,又瞧了瞧孟白、钱无用,恍然大悟,说道:“今日难道是个陷阱不成?” “常少弄错了,”孟白说,“今日这陷阱捕的不是你,也不是郭爷。” 果然是陷阱!孟白不仅没辩解,反而说出了让常瀚感到更加屈辱的事实。 “那孟婆你不惜以真面目示人,为的是什么?”常瀚问道。 话音刚落,天空中便亮起数道火花。蓝色与银色交错的落雨式烟花,此起彼伏地在庆国皇都上空亮起。 那是奇帮求救的信号! “你竟然动奇帮!”常瀚惊讶不已。 孟白摇摇头说:“常少,可不是老太婆动的手。” “温宋!”常瀚立刻明白过来,转头质问道。 温宋苦笑,说道:“常少,温某只是奉命行事,出主意的可是……” 他抬眼瞅了瞅孟白,其中含意不用言表。 都懒得掩饰了吗? 常瀚顿觉头疼,他真后悔独自来庆国,更后悔没有跟冷清风先商量一下。 “孟婆,你可知奇帮兄弟遍布天下,单只是捣毁这里的分舵,起不了多大作用。”这个道理孟婆很清楚,但常瀚还是要说,他怎么也得套点情报出来。 孟白笑了笑答道:“老太婆忠君之事,自然要先为皇上铲除祸害,就如冷公子这会儿不正对我吴月楼下手吗?” 这句话让常瀚深思。 冷清风试图瓦解吴月楼,是因为吴月楼乃庆国奸细。那奇帮呢?他可从未听说过奇帮受命于哪国皇上。 “说起来,”孟白捡起掉在地上的外袍,对常瀚说,“常少回绍都后,请代老太婆向朔月公主问好啊。” “你认识朔月?” 孟白摇摇头说:“老太婆不认识。但是,常少不是怀疑令妹的死因吗?为何不再好好问问朔月公主呢?” “我妹妹的死果然有疑!”常瀚听出了其中含义,“孟婆,你知道什么,对不对?” “老太婆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常少,”孟白重新将外袍披上,遮住了自己的容貌,“令妹亡故时,为何与她形影不离的侍女秋秋不在身边,而只有一直不喜欢她的朔月公主却在旁?令妹之死,朔月公主应该是最清楚的。” “你说的没错,朔月最清楚小月的死因,但是她始终坚持说小月是失足掉落悬崖的。” “那是常少询问的方式不对。常少何不请教一下长辈呢?” 常瀚看向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孟白,她在示意自己向盘阳老人求助吗? 这会儿,为齐宸复仇已被他抛之脑后。说到底,认识不到十年的好友,哪及得上自己的亲生妹妹来得重要。 找爷爷帮忙!常瀚如此想着,独自离开了庆国皇宫。 身后夜色沉重的庆国皇宫内,打斗声、呼喝声响了一晚上,刚刚安静下来。 潜入皇宫的奇帮兄弟或死或俘,而宫外奇帮各据点也无一幸免,一夜间被青道盟逐个攻破。但这还没有结束,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内,青道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理了奇帮在庆国各地的分舵和小据点,幸存的奇帮兄弟,大都被抓了起来,至于被关在何处,无人知晓。侥幸逃脱的,则将青道盟与庆国官兵联合扫荡奇帮的消息带回了总舵。 而江湖上也传遍了青道盟欲将奇帮取而代之的消息。 受到重创的奇帮帮主,定是愁云满布的。但他此刻愁的不是自家帮派受挫一事,而是正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 “你上一次已失败,这次还想请缨?”他厉声说道。 “是。微臣自知抓捕陈昌事败,故而想将功折过。请皇上准许微臣率军围捕济道谷。”下跪者正是冷清风。 “哼!”端坐御座的离皇将手中密报摔在案桌上,说道,“冷清风,你是想将功折过,还是想继续包庇太子?” “微臣不敢!微臣一心为离国,绝无私心。” “太子与你,曾向朕保证过,能拿下玉圭国的铁矿。如今庆国悄无声息地与玉圭国达成合作,你们却事后才知晓,还迟迟拿不出应对之策。冷清风,你这个‘盘阳第一书生’的名号是要换人了,还是盘阳老府已名不副实,大势已去?” 离皇从未将陈昌一案放在眼里。他要的无非是玉圭国铁矿,偏偏冷清风给搞砸了。再加上奇帮在庆国被重创的消息,离皇此刻心情极差。 “是微臣行事疏忽,请皇上恕罪!” 离皇深吸一口气,还想痛骂冷清风出气,却见得殿门被推开,一个娇俏的身影跑了进来。 “父皇~~~”朔月屈膝行了行礼,便跑到了御座旁,拉着离皇的衣袖说道,“哪有人对自家女婿这么凶的?” “父皇在说正事。”离皇自觉头疼,他可以对任何人发脾气,单这个女儿怎地就骂不起来。 “那就好好说,这么凶干什么?”朔月继续撒娇,甚至还坐到了离皇身边。 “好好好,好好说。宝贝女儿,别插嘴好不好?”女儿这般撒娇,离皇的气早已消了一半。 “不插嘴,不插嘴,儿臣乖乖坐这儿听。”朔月甜甜地笑了,端坐着不打算离开。 离皇宠溺地拍拍女儿,目光重新回到下跪的冷清风身上。 “朕下令围剿济道谷,本意为何,你可知晓?” “微臣知道。” “哦?与朕说说。” “七星丸一案,除了皇后娘娘与济道谷谷主,刑部已彻查其他所有相关人员,却始终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以及确切的嫌疑人。案子处于僵局,刑部尚书请命问讯其余涉案人,实则是对皇上施压,要皇上将皇后娘娘交予刑部。皇上为护皇后娘娘,只能将罪责推给济道谷谷主。” “冷清风,你好大的胆子。” “微臣不敢。” “擅自揣测圣意,是死罪!” 听到离皇怒喝,朔月着急了,维护道:“父皇,清风说的是实话嘛。本就是济道谷意图谋害你,母后无端被牵连。您下令围剿济道谷,定是想捉拿真凶归案。” 离皇看了眼女儿,对冷清风说道:“朕只想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 “微臣明白。” 冷清风很清楚自己所言非虚,离皇下令围剿济道谷,本就有私心。他也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话,定会激怒离皇,但自己还是说了,因为有朔月在,她定会帮自己。 离皇也很清楚,冷清风此言是在要挟他。。 事情办好了,留在刑部文书之上、公布天下的只是离皇想要的真相。 但若事情没办好,野史之中、市井之间,流传的皆是他为维护皇家颜面,推责于江湖人的闲言碎语。 于他,一代皇者,怎能留有如此传言? 所以,如果他不答应冷清风的请缨,盘阳老府或许就会将这个传言记在册上,流传出去。 盘阳老府!想到这里,离皇恨得咬牙切齿,迟早有一日,他要解决了这个地方。 “好!”他说道,“朕给你五百羽林卫,与上次一样,朕还会命纪王率守城军与你一同前往。冷清风,这次你若再办砸……” 他顿了顿,看向身旁的朔月说道:“朕定问你一个失职之罪,到时休怪朕一点情面都不留。” “臣遵旨!”冷清风重重地叩首谢恩。 朔月咬了咬嘴唇,她何尝不知离皇最后一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站起身来,走到冷清风身旁,也跪了下来,说道:“父皇,儿臣愿随军一同前往。” 离皇和冷清风同时皱了皱眉,他们没想到朔月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月儿啊,你就别去了。刀剑无眼,伤到你就不好了。” “不嘛,不嘛,儿臣要去,儿臣要去。”朔月撒娇说道。 “公主,请恕臣直言。公主不会武功,随军围剿,必然有危险。” 朔月抿嘴笑了,拉着冷清风的袖子说:“你是在担心我吗?” “是,但是……” 冷清风的“是”字让朔月甚是高兴,她打断他说道:“有你在,我一点都不怕。再说,还有羽林卫呢。谁敢动本公主一根汗毛,本公主就砍了他的脑袋!” 冷清风与离皇面面相觑,深知是无法劝服朔月的。 离皇叹了口气说:“好吧,父皇准你去。但是……参启需随行。” “啊?他啊,”朔月面露难色,想了想说,“好吧。” “那就都下去吧。” “儿臣告退。” “微臣告退。” 冷清风与朔月退出殿外,随后离开。 只有他一人时,离皇再次拿起那份密报,看到里面的内容心头很是不悦。 奇帮原是离国先皇帝闲暇时,为自己可以出逃皇宫沉闷日子,微服私游民间而创立。交托到自己手里时,不过是个没什么作为的小帮派。但他从中看到了机会,暗地里不仅从国库中拨款给其创建分舵,更是亲自笼络了不少能人进帮,在位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将其打造成天下第一帮,将自己的眼线遍布天下,却不想竟被新建的小帮派给伤了元气。他甚是懊恼。 但他更气的是…… “七星丸,真不是你授意齐桓所为?”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内说道。 没有人回答。 过了片刻,从御座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白色身影从御座后的黑暗处步出。 “你也太小看我了,”身影说,“我若要控制你,需要药物吗?” 这是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中年男子,一头花白短发,杂乱卷曲如草窝,身穿奇怪的黑色紧身衣衫,外披白色敞领大褂,脸上还戴着一个奇怪的物件。 男子嘴角似笑非笑,背手踱步走到离皇的面前。 每每见他,都让离皇心中发怵。 他答道:“我自然知道你的本事,但是,阎王,七星丸一事我不得不怀疑齐桓。” “你想动他就动吧,”阎王的表情没有变化,“反正齐宸已死,济道谷已无研究价值。” “那孟婆呢?她也要……” “随她去。”阎王摆摆手,“她无非是想要那件实验品罢了。本就是闲置的物件,一直摆在那儿没什么用。实验品嘛,用起来才有意义。” “济道谷里还有你很多研究成果吧。”离皇试探道。 阎王瞅了他一眼,笑着说:“你想拿去便拿去,反正你也不会用。” 说着咯咯地笑起来,笑得离皇心中发毛。 他连忙解释说:“我是指,那些东西若被孟婆拿去,怕会后患无穷吧。” “她?”阎王笑容更深,眼角都笑出了细纹,“唔,我还有些期待呢。她若拿到那些,不知会如何使用?那些个跟她一起逃出去的实验体,现下她也就发挥了他们三四成的能耐。说起来……” 阎王笑着看向离皇,问道:“用得还称手吗?那几个实验体。” 离皇愣了愣。不管是人还是马,但凡是经阎王的手处理过的,都被阎王称为“实验体”,在他眼里,人和马没有什么差别。 “很好,都很听话。能力也如你所言。” 阎王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那是一代产品,如果不称手告诉我,换二代。当然了,要多加点钱。” 离皇没有回答。 阎王转头看向大门,问道:“你那个女婿,可不招人喜欢啊,不如……” “他是盘阳老府的人。我朝八成的官员皆出自盘阳老府,我暂时不能……” “解决几个老腐朽都这么慢,”阎王嘲笑说,“你是越活越蠢了。” 离皇皱了皱眉,放眼天下,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也就阎王一人了。 “你不是说越聪明的人,你越喜欢吗?”他挑衅道,“盘阳老府最聪明的是盘阳老人,你何不抓他做实验呢?像齐宸一般。” 阎王点点头,说道:“是个好主意。待孟婆和那件实验品的观察结束后,我便开始着手办这事。不过啊,盘阳老人年纪很大了,处理他得费更多心力,还有药材。你,可得再给我找一个济道谷才行。” “知道了。江湖上医学世家又不止济道谷一家,我找给你便是。” “另外,”阎王又指指门外,“看好你闺女。如果她落入孟婆之手,我不能保证她会出什么事。” 离皇心头咯噔一下,被这句话揪住了心口。当初与阎王开始合作,便是因为朔月。虽说阎王帮了自己很多,但是阎王的手段自己很清楚,若他要处理朔月,可说是轻而易举且十分可怕的。 “我知道。那孩子是不是到时候换……换药了?” “唔,等忙过这一阵吧。”阎王说着,又踱回御座后,“先去忙了,有事再找你。” 看着阎王离去,离皇心绪不宁。 不管阎王对盘阳老人还是对冷清风下手,他都没意见,甚至乐见其成,唯独自己的宝贝女儿,朔月,绝对不能有所闪失。 此次济道谷之行,离皇想,自己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第19章 各怀鬼胎 常瀚黑着脸骑马走在官道上,耳边传来女子清脆的欢笑声,心中很是窝火。 “如今是奉命抓捕犯人,不是出城郊游,”他对身旁的冷清风嘀咕道,“你带她来干什么?” 冷清风有些过意不去,他知道常瀚不喜欢朔月,只能抱歉地说:“她主动请缨要随军,皇上也答应了,所以……” “你确定皇上不是借机找人盯着你吗?”常瀚斜眼看了看跟着朔月身后的玄衣男子。 “参启吗?”冷清风怎会没猜测过离皇的用意呢,“常兄,他与你相比,武功如何?” 常瀚摇摇头,说道:“我没跟他交过手,也没见过他的武功路数,无法确定。听太子府里的人说,参启武功路数甚是奇怪,而且力大无穷。清风,你我此行要当心啊。” “皇上再不满意我,总得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不会伤我的。” “哼!那可不一定。”常瀚悄悄指指参启说,“从我们上路开始,他盯着你看不下五次了。他在防着你。” 冷清风却说:“常兄,我们现在要防备的是纪王,而不是参启。” 冷清风说的没错。自七星丸一事开始,纪王与太子的关系日趋紧张,特别是陈昌遇害后,二人争执不休,纪王有意陷害太子的企图越发明朗。本来太子早已可以洗脱嫌疑,却因失去玉圭国矿产合作,而再次被离皇冷落,甚至被责令闭门思过。 而纪王呢,虽说没占得什么便宜,但此次围剿济道谷,仍受命出征,可想而知,他越来越受到离皇看好。 想到这里,冷清风心里很不是滋味,特别是…… “纪王殿下真是太不像话了,”另一旁的秋秋说道,“奉命出兵,竟然带个烟花女子。” 没错,前方与纪王的汗血宝马并排齐驱的枣红马上,坐着的正是女扮男装的太阴娘子。 随军带家眷,这是决不允许的,何况还是没什么名分的烟花女子。 这点纪王很是明白,但是他经不住太阴的请求,更害怕冷清风对自己有所动作,故而才冒险带上她。 为什么太阴一定要去呢?他也很好奇,但问了半天都得不到确切的答案。 正烦恼之际,更大的麻烦过来了。 朔月策马上前,瞅了眼太阴,说道:“三皇兄何时换了小厮,长得还挺清秀的?” 纪王皱皱眉,她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朔月眼睛那么尖,怎会瞧不出那是吴月楼的太阴娘子呢? “有事吗,皇妹?”纪王没有回答,只顾问朔月来意。 “我们还有多久才到济道谷啊?”朔月却偏要凑近太阴。 太阴看都没看她,自顾策马往后走了走。 “快了,过了这座山,再有两日便到。” “然后就马上攻进去吗?” “皇妹,济道谷虽说是江湖帮派,我们是官府,但凡事还是要有礼有节。冷清风和常瀚会先行上门拜访济道谷主,说明来意。若他愿意束手就擒,便最好,不然……” “那怎行呢?”纪王还未说完话,朔月就着急了,“怎能让清风哥哥去?若济道谷主发难,清风哥哥岂不是很危险吗?” “皇妹,这可是冷清风自己要求的,你担心的话,自己去跟他说,让他改计划啊。”纪王本就烦躁,被朔月一喊,更是不耐烦,指指在后方的冷清风,将朔月推给后面去解决。 “殿下,此举甚好。”待朔月走远,太阴会回到纪王身边说道。 “哦?为何?”这不过是自己意气用事,太阴为何叫好呢? “这朔月公主实在烦人。殿下不用多加理会她。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先冷清风一步,将济道谷主抓捕归案。” “这也正是我烦恼的地方,”纪王说,“父皇命我与他一同捉拿济道谷主归案。我的守城军虽比他带的羽林卫多,但江湖规矩他比我懂,常瀚又与济道谷有些交情。我很怕在他的劝说下,济道谷主会愿意随他回绍都受审。” 太阴摇摇头说:“殿下多虑了。虽然您担忧的不无道理,但您想,那济道谷主怎么说也是江湖上一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面子还是要顾的。哪会愿意堂而皇之地被官府带走。那岂不是在告诉同道中人,济道谷犯了错,自己有谋害皇上的嫌疑吗?传出去,济道谷的名声可不好听啊。” 太阴说的有理。纪王点点头,又问:“那冷清风游说失败,我们便有了攻打济道谷的由头。但是本王听说济道谷易守难攻,我怕……” “殿下只是想抓济道谷主吗?” 太阴的问题很是奇怪,纪王疑惑地看着她问道:“这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吗?” 太阴笑了笑,答道:“殿下所言甚是。但……殿下,此次不管是谁先抓到济道谷主,回去后将人交给刑部一审问,这七星丸一案是不是就可以了结了?” “应该……是这样的,”被太阴一点,纪王渐渐明白过来,“如此,太子和皇后的嫌疑算是消除了。那……” “那殿下之前所做全都白费了。” “那该怎么办?不抓了吗?济道谷主。” “殿下别着急,”太阴安抚说,“人还是要抓的,还得是您先抓到。但是抓来之后,人能不能安然地回到绍都,就不一定了。” “娘子何出此言呢?” “殿下,若七星丸真的是太子和皇后娘娘所为,济道谷主便是最好的证人。您想想,他们得多想将这个证人捏在自己手里,以免露馅呢。” “怪不得冷清风极力向父皇请缨亲自抓捕。” “而且,他们绝不会让这个证人出现在刑部大堂之上。” “娘子的意思是?” “殿下,济道谷主即使被抓,也会在回程的路上被杀,而殿下……”太阴靠近纪王,低声说,“很有可能殿下会成为替罪羔羊。” 纪王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太阴,他疑惑地问道:“你是说冷清风会将济道谷主之死推到我身上?” “那是自然的。陈昌被害,太子已然将您拖了进去,如今若您再次背上一条人命的嫌疑,那太子岂不是能光明正大地让皇上相信殿下有意陷害他吗?” 没错,太阴说的很对。冷清风如此积极地请求抓捕济道谷主,又对自己参与没有任何异议,从这点来看就很奇怪了。 “那本王该怎么办?”他着急地拉住太阴问道。 “殿下何不先下手为强呢?” “如何先下手为强?” 太阴微微笑了笑,说道:“殿下切莫着急。据奴家调查所得,那孟婆并未在齐宸被杀后就此消停,她不日将进犯济道谷。殿下何不在那时坐收渔翁之利呢?” 太阴的话说得很是玄妙,纪王听得一知半解,但是他已经开始明白太阴极力想要跟随的原因了。 纪王以为,太阴猜测到冷清风的意图,为保护他故而冒险跟随。 当然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吧。但主要原因只有太阴自己知道。 冷清风,太阴咬牙切齿地转头看了眼后方,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她是小女子,她等不了那么久。借此机会,她定要报毁她吴月楼之仇。 本月初八,攻济道。 离开绍都之前,她收到孟白给自己的密报。孟白没有给她具体的行动指示,只暗示她可按己心行事。 好!那她就按己心办事了! “殿下,”冷清风怒冲冲闯进纪王的营帐,质问道,“为何不拔营?” 两军每天日出拔营赶路,日落后就地扎营休息,是这几日不成文的规矩。但今天已日上三竿,却迟迟不见守城军拔营,询问下却得来纪王下令休息一日。这让冷清风很是恼火。 “冷公子不知道吗?”纪王端坐帐中,“公主病倒了。” “朔月病了?” “是啊,公主昨晚偶感风寒,今天越发严重了。”太阴闻声走了进来,回答说。 冷清风看向随后而来的秋秋,对方点点头,确认太阴所言无误。 朔月因是女子,所住营帐离两军较远,周边只有太阴、秋秋和参启的营帐,若她生病,确实只有这三人知晓。 “可着人瞧过?” “一早便让军医看过了,”秋秋说,“喝了药,已经躺下,但高烧还未退下。” 冷清风深深吸了口气,说道:“那就歇一日吧。若明日公主还未退烧,秋秋,你留下陪她。我们继续赶路。” “是。” 冷清风叹了口气,与秋秋退出了纪王的营帐,安排好后才回到自己的营帐休息。 “信写好了?”他问正在伏案的常瀚。 “写好了,”常瀚放下笔,“你看看,这样是否可以?” 冷清风接过来,细细读了一遍,答道:“好,如此便可以了。” 常瀚点点头,将信收好,交给在一旁等待的男子,说道:“送去给齐谷主,切记不要让羽林卫的人看到。” “是,少爷。”男子朝两人行了行礼,便离开了。 “你为何要给齐叔送信,而且还得让盘阳老府的人去送?”常瀚疑惑地问道。 “常兄,你可知我为何非要向皇上请缨率军围剿济道谷吗?” “我知道。你一来是为了替太子洗脱罪名,希望借此机会,向皇帝证明太子无二心。二来嘛,也是为了齐叔考虑。你希望说服齐叔接受刑部审讯,免去官兵与济道谷的血战。” 冷清风点点头,补充说道:“忠义不能两全。济道谷怕是难逃问责了。此行可能保不住齐叔,但至少能保全济道谷。所以我才请你写信劝他将罪责揽在自己一人身上。届时我再进谏皇上,说七星丸乃齐叔一人所为,免去诛九族大罪,才能救下济道谷其他人。” “你为何如此肯定,皇帝会定罪济道谷?刑部不是什么都没查到吗?”常瀚自始至终都不相信七星丸是济道谷所为。 “有没有证据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 “证据当然重要!若无证据,贸然定罪岂不变成诬陷了吗?”常瀚抢话说道。他不明白冷清风为何会将这种行为说得如此平常。 “常兄,七星丸一案或许永远不会有真相。主持药丸研发的院使已死,他的文书中也未找到任何有用的证据。太医院其他人就更不会知道真相了。” “那皇后呢?她是下令研发药丸之人,也是她一直劝说皇帝服用的。” “你认为皇上会去追问自己发妻吗?纵然他追问了,他也不会将询问的实情告知我们。” “也就是说,如果真是皇后所为,皇帝也会包庇她,对吗?” 常瀚说完,便见得冷清风无奈地点点头。 “该死!”常瀚懊恼地重锤桌子,“就是因为这样,我和二叔才不喜欢权术之争!” “快意恩仇,只有江湖人可以。朝堂之上,权力面前,没有正义可言。”冷清风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常瀚的心情,但自己既然选了走这样的路,就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局面。 “我不该听你的话写这封信的,”常瀚后悔了,“不过,我也不认为齐叔会束手就擒。” 冷清风何尝不晓得?但不管是江湖道义,还是人情世故,他都须先礼后兵,内心深处他很期望齐桓能接受自己的建议,如此可免去一场血战。 “荒谬!”就如常瀚所料,齐桓接到信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嗤之以鼻,他对送信的人说,“回去告诉常瀚,我齐桓行得正坐得端,不怕朝廷查,让他们尽管来好了。” “齐谷主,我们大少也是为了济道谷考虑。刀剑无眼,若真动起手来,免不了一场恶战。” “哼!齐某看在盘阳老人和常二爷的面子上,暂且读一读这信,”齐桓将来信扔至地上,“但是回去告诉常瀚和冷清风,我齐桓吃过的盐巴比他们俩走过的桥还多,无需他们俩个黄口小儿指点我做事!” 信使看齐桓如此坚定,便不再说什么,捡起信件离开了。 齐桓深吸一口气,说道:“其他人都退下吧,我与几位师兄弟商量要事。” 随从们一一退出,只剩下济道谷几位与齐桓年纪相仿的长者端坐在厅中。 “谷主,”其中一人说道,“这朝廷派兵围剿,可不是小事,我们要从长计议。” “离皇竟然派兵围剿,想来目的不纯啊。”另一人说道。 齐桓点点头,说:“他不是不知道我们和阎王的关系,如今却大动干戈,想必是对我们这里的医术有所图。” “他要这些有何用?难道他也想长生不老不成?” “阎王不可能会答应的!” 阎王不会答应吗? 齐桓摇了摇头说:“他也有把柄在阎王的手上,不可能会轻举妄动。难保……” “谷主,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为阎王的研究尽心尽力,他不可能会舍弃我们的。” “是啊,是啊,实验室里还有很多东西他没拿走呢。” 长老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但他们都没有齐桓对阎王了解得深。 打从接到齐宸遇害的消息起,他就一直担惊受怕。他不担心孟婆的报复,他担心没了齐宸,便使阎王失去了对济道谷的兴趣。 而这一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各位师兄弟,谷中防守要靠各位了。”他说,“济道谷易守难攻,但那冷清风也不是好对付的。还请各位多多费心。” “谷主请放心,我等必与济道谷共存亡。” “但是谷主,阎王的那些东西,还有人……” “这是我们可与离皇谈判的筹码,务必保管好。让看守实验室的人,多加防范。” “是。” “那孟婆呢?” 终于有人提到孟婆了。 齐桓看了看众人,叹了口气说:“该来的终究会来。这毕竟是我们自己造的孽。只希望她不会趁火打劫。” 话音刚落,便听得嚓嚓嚓的笑声,仿若砂纸打磨着磐石,让人浑身发毛。 “齐谷主放心,老太婆不会趁火打劫,只会先发制人。”孟白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走了进来,“齐谷主,各位长老,别来无恙啊。” 齐桓站起身,脚下踉跄了一步,大声喝道:“孟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闯我济道谷!” 说完,身边的几名长老纷纷起身,摆开架势,大有群起而攻之的态势。 孟白又嚓嚓嚓笑了几声,说道:“各位切莫急着动怒,老太婆今天既然敢闯进来,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来此,不过是想给几位一条活路而已。” “休来诓我们!”一位长老说,“你和你那些手下,皆想将我们置之死地,会那么好心给我们活路?分明是想耍弄我们!” 孟白冷笑一声答道:“您说的没错,以在座的所作所为,将尔等千刀万剐都不解恨。但是老太婆与你们不同,尚有一丝怜悯之心。” “你想作甚?”齐桓问。 “请齐谷主与各位出面,向江湖上的朋友们,揭发阎王和离皇的真面目。” 孟白此话一出,厅内哗然一片。 “你痴人说梦!” “开什么玩笑!这岂不是在向世人告知我济道谷在助纣为虐吗?” “不可能!这绝无可能!” “孟婆,你这分明是想害我们!” “你可知,我们若按你所言行事,济道谷将会有怎样的结果?”不似长老们的气急败坏,齐桓很是冷静,背手看着孟白说道。 “老太婆知道。济道谷将被世人唾弃,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知道,你还敢提这样的要求?” 孟白冷笑一声,不答话。身后紧闭的大门外,传来打斗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打斗声夹杂着惨叫,此起彼伏,不消一会儿大门便被一个浑身是血的济道谷弟子撞开。 “谷主!谷主!”那名弟子提着剑,跪倒在门口,“青道盟与一群不明来历的黑衣人,攻入谷内,正与弟子们血战!” “青道盟!?”齐桓大吃一惊,他依稀还记得青道盟与盘阳老府交好,是常栋新结交的门派。 奇帮被青道盟重创,他不是不知。原以为是普通的帮派争斗,还暗暗替温宋捏把冷汗,想这小伙子不知轻重,贸然行事,若他知晓奇帮帮主是何人,怕是会吓得一身冷汗。 却不想,今日被吓得一身冷汗的竟是自己。 如此说来……难道青道盟清理奇帮,攻进济道谷,皆是盘阳老府授意不成? “温宋!”疑惑之间,温宋正好走了进来,齐桓怒喝道,“你一个江湖晚辈,犯下如此行径,不怕被江湖同道痛责吗?” “齐谷主说笑了。”温宋仍是一脸淡淡的笑容,拱手道,“晚辈铲除邪门歪道,匡扶正义,怎会被江湖同道痛责呢?” 齐桓心头一颤,问道:“你愚蠢至极,难道还真信了孟婆的那些鬼话?” 孟白摇摇头说:“齐谷主,这会儿还想着维护自己的名声吗?怎地不为你们的家眷考虑考虑?” 众人听得这话,纷纷倒吸一口冷气,问道:“孟老太婆,妇孺无辜,你难道还想血洗济道谷不成?” “有何不可?”孟白大声回道,“各位的妇孺是妇孺,那些被你们抓来,开膛破肚,全身倒满毒药毒虫的妇孺就不无辜吗?” “我们也是被阎王所迫。” “少把罪责全都推到阎王身上,各位,”孟白锐利的目光一个一个看过去,“各位敢说自己没在其中获利?” 众人心虚地回避她询问的目光,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答应孟白的条件。 温宋见状,朝厅外挥了挥手,青道盟的弟子将一人抬了进来,正是坐在轮椅上的齐绅。 “齐绅!”齐桓见状,立刻明白怎么回事,说道,“孟婆,你连个废人都不放过吗?” “废人?”孟白没有开口,齐绅却说话了,“爹,在您眼里孩儿就只是个废人吗?” “齐绅,闭嘴,此刻不是你说话的时候。”齐桓喝道,对长子的不懂事感到痛心。 齐绅摇摇头,苦笑道:“此刻正是孩儿说话的时候。爹,您和几位师叔师伯所作作为,孩儿一清二楚。” “你,你知道些什么呀?” “齐绅,不要乱说话。” “贤侄,这孟婆的话不能信啊,这个老太婆满嘴谎言。” 长老们纷纷劝说,听得齐绅苦笑连连。 他说:“爹,各位师叔师伯,是齐绅帮孟婆和青道盟潜入谷内的。”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将齐桓等人惊得哑口无言。 “你疯了吗?竟然帮着外人。你眼睛瞎了吗?你没看到他们在杀害你的师兄弟,我们的家人吗?”齐桓连连质问长子,气得浑身发抖。 “孩儿眼睛没瞎,孩儿看见了,各位长辈在实验室内做的事情,那些个孩子,成群成群地被送进去,又成堆成堆地被运出来。还有……” “住口!”齐桓此刻恼羞成怒,大声喝止长子继续说下去,“不要再说了!你根本不知道内情!” “不知道?”孟白冷冷笑了笑,说,“既然如此,何不请知道内情的齐谷主,您带我们走一遭,看清楚呢?” “孟婆,即使老夫带你们进去了,你也不会使那些机关。” “谷主不必担心,老太婆只想让令公子和温盟主眼见为实,免得老太婆信口雌黄,诬蔑了好人。” “来人!”容不得齐桓等人犹豫,温宋唤来手下,押送着齐桓和齐绅往外走去。 还未待齐桓父子走出大门,身后便传来嘎啦嘎啦的响声。 齐桓顿觉不对,回头看去,他的那些师兄弟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人拧断了脖子,而动手的便是高大的象和一脸纯真的虫子。 “孟婆,今日这笔账,老夫日后定要跟你讨回来!”齐桓发誓道。 “老太婆等着。”孟白却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随后推了推他,催促父子二人往外走。 第20章 重返阿鼻地狱 济道谷的后山,一直是谷中禁地,除了谷主和几位长老,只有齐宸可自由出入。里面有什么,看守的弟子三缄其口,但每每谈起,总面露惧色。 不知情的人,只是知晓谷中每研制出奇药,定是从后山而出,所以一直认为那里定是研制之地,由谷中武艺最高强的弟子把守也就不感到奇怪了。 而今日,这些武艺高强的弟子竟不敌青道盟,十来个回合后便被拿下。齐桓等人被押送到此时,后山已门洞大开,青道盟的弟子守在门口,静待盟主到来。 “你们没进去吧?”温宋问。 “没有,盟主。您吩咐的,在您和孟婆婆来之前,切不能入内。”左程是温宋的贴身侍卫之一,也是青道盟里数一数二的高手,此番攻破济道谷,他功劳不小。 “内里应有不少机关,还是请齐谷主先行进入比较好。”温宋侧身请齐桓和齐绅走在前面。 “哼!”齐桓甩了甩袖,上前想推齐绅,却被拒绝了。 “我自己可以。”齐绅自行推着轮椅往前。 齐绅只在孩童时来过后山,对这里的印象尚停留在后山十数间石室内,摆满了先人留下的医术典籍,和一个个摆满瓶瓶罐罐的架子。 如今早已变样。 进得门来,是个圆拱洞窟,正前方、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石门,洞窟顶天然生有一个洞口,白日里阳光透过洞口而下,看得分明。洞窟内无一物,只有地上纷杂的脚印,记录下了进出的痕迹。 “哪边?”温宋问。 “右边。” 孟白指了指右手边的石门。 齐桓脸色变了变,故作轻松地说道:“药和典籍在前面。” “老太婆不要典籍。请吧,齐谷主。” 齐绅自知这右边石门内定有端倪,见齐桓站着不动,便率先推着轮椅走向石门,但是石门甚重,没有推开。 “齐谷主,”孟白见齐桓仍一动不动,便说,“您可就一个宝贝儿子了,也要折在这里吗?” 齐桓看了看长子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点点头,迈步走向石门,转动门边的烛台,露出被遮住的钥匙孔,用钥匙打开了石门。 石门无声转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中飘了出来。 “温盟主,各位,”孟白提醒道,“待会儿所见,可能会超出大家的认知,还请冷静处之。” 众人点了点头,跟着齐桓走了进去。 有什么可怕的? 左程并没有把孟白的提醒放在心上,他刚成年便被抓去战场打仗。战场上短兵相接,胳膊、大腿,甚至头颅,满天飞的场景他见得多了。就算是攻城战上,旁边躺满全身羽箭的敌军,和半身被巨石砸烂的同伴,他照样奋勇杀敌,毫无畏惧。 所以他根本不认为济道谷密室中的情景能把自己吓到,直到看见第一个实验间。 石门后是一条过道,两边并排数个房间,孟白称为实验间。 实验间用布帘遮挡着,起初大家只是闻到夹杂着药味的血腥味,见到地上和布帘上的血迹斑斑。 孟白瞅了眼齐桓,说道:“齐谷主把参与研究的人都撤走了?” 齐桓没有回答,站在长子的身旁,随时准备着阻止齐绅拉开帘子。 孟白知他所想,说道:“谷主莫不是以为现在还能遮挡这帘子后的罪证不成?” 说完,伸手掀开离她最近的一个帘子。 唰!布帘被拉开,随之而来的是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帘后摆放着一张床,床上有人,被绑着四肢,从其微弱起伏的胸口来看,人还活着。 此人是谁,已无法辨认。因为他的脸,已被割去外皮,露出内里的肉骨,左边更是被刮去所有血肉,仅剩血迹斑驳的脸骨和突兀在外的眼珠。当孟白走近,那原本毫无生气的眼珠动了动,好似看到了希望。 那只被同样削得不留一丝血肉的胳膊,弹了一下,将僵在原地的齐绅吓了一跳。 前一刻齐绅都快忘了呼吸,眼中只有那具半边白骨的“尸体”,下一刻当那具“尸体”在自己面前动起来的时候,一股酸味自下而上涌入他的喉咙。 他连忙捂住口鼻,单手将轮椅撤到角落,呕吐起来。 “这就不行了吗,齐大少爷?”孟白嘲笑道,“我们还只是看了最简单的实验而已。” 最简单的实验? 左程皱了皱眉,这半边白骨的模样,虽未吓到自己,但也着实让自己吃了一惊。若在战场上,此人早已死了,是什么能让他如此苟延残喘? “这是在做什么实验?”温宋替他问出了心中疑虑。 “应是在研究人体肌肉组群的功用,和各类骨头的运作模式。”孟白看向齐桓,“齐谷主,不知老太婆说得对是不对?” 齐桓还是没有回答。 “还有……更,更可怕的吗?”齐绅显然缓过劲来,抬头问道。 “齐绅,莫要再看了。”齐桓终于说话了。 “为何?爹是怕我撑不住,还是怕你的恶行被公知?”齐绅被激怒,率先转动轮椅朝另一间而去。 “象,处理掉吧。”孟白对身后的下属轻声说了一句后,也跟了过去。 象默默地来到床边,一手捂住那人眼睛,一手掐住他的脖子,稍稍一用力,便结束了那人的性命。 “即便能活下来,也是个废人。”孟白对温宋说。 温宋了然地点点头。这样的折磨,死反而是种解脱。 “啊!” 众人刚离开第一个实验间,便听得齐绅尖叫,连忙追去查看。 齐绅的手死死地拉住另一个实验间的布帘,圆瞪的双目中满布血丝,这一次他看到了什么,让他浑身颤抖? 温宋掰开他几乎僵硬的手,将微开的帘子全数敞开,露出帘后的情景。 同样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女子,腹部高耸,似是一名孕妇。 不似第一人,女子身上衣物完好,双目紧闭,似乎睡着了。 床的两边依次摆放着四个小桌,桌上不明的盒子里伸出无数根半透明的管子,管子另一端消失在女子的衣摆中,想来定是插在了女子的身体里。 咕噜,咕噜,咕噜。不名盒子里发出好似吞吐的声音,依稀可见在不断将奇怪的液体通过管子输送进女子的身体内。 “爹,你莫不是对孕妇……”齐绅说到一半,不敢说下去。他不知道女子衣服下会是怎样的情景,他也不敢想象自己的父亲竟然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做出这种事来。 “齐绅不要看了。”齐桓把住齐绅的轮椅,不让他靠前。 “齐大公子,你看清楚了,”孟白提醒说,“这是具死尸。” “什么?”齐绅挣脱开父亲的手,来到床边,颤颤微微地伸手去摸女子的脉搏。 果然,女子的手冰凉,没有一丝脉搏。 “要具死尸做甚?”温宋疑惑地问道。 孟白走上前,顺着那些管子的位置,撩起了女子的下摆。 随行的,除了她,皆是男子,见她此动作,纷纷将头扭了过去,避开不看。 “各位还是看看的好,女人已经死了,但她体内还有活物。”孟白说道。 “小娃娃。” 哦,对了,没有避开的还有象和虫子。 虫子乐呵呵的笑语,让众人将视线移了回来。 裙摆下,女子的腹部不仅被露出,还被开了一个“人”字型的刀口,肚皮被翻开,一个略带血丝的半透明肉球赫然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走近看,依稀可见胎儿的形状,那些管子正是插进了肉球中,向胎儿输送着不明液体。 “这,这是什么?”左程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小娃娃呀。”虫子天真地回答说,伸手向去碰,但被象阻止了。 “虫子,娃娃还没出生,这会儿不能碰。”孟白解释说。 “这胎儿可还活着?”温宋问。 “还活着。”回答他的是齐绅。 话音刚落,似是回应齐绅一般,胎儿伸了伸小腿。 “温盟主应听过棺材子一说。母亲已死,但仍在棺木中生下了足月的婴孩。齐谷主等,正是在模拟这类情况。”孟白进一步解释道。 “我不明白,做这样的实验有何用?”温宋不解。 “哼!”齐桓冷哼一声,嘲笑说,“尔等怎能明白我们的用心?若此实验能成功,便可救助无数名因母亲病故、难产而一同亡故的婴孩。” “意义是非凡。但也不需要故意让一个健康的孕妇染病,然后不予医治,看着她病故吧。”孟白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故意的?”齐绅不敢相信,凑近仔细瞧了瞧女子的尸身。 女子尸身完好,未开始腐烂,表明她刚死不久。全身裸露的皮肤上可见多处紫斑,想来是中毒而亡。 “爹,你们难道……”齐绅没有说下去,他相信了孟白的话。 “看得差不多了吧!”齐桓忍无可忍,朝孟白喊道,“孟婆,你要的不过是阎王研发的那台仪器,我带你去便是了。” “老太婆一点都不着急……”孟白还想说什么,却突然低下头去,猛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喉中发出仿若长刀划过喉咙的声音,一刀接着一刀,让温宋听得眼前都能见到那长刀上四溅的鲜血。 象和虫子连忙扶住有些踉跄的孟白。 而齐桓大笑起来,说道:“孟婆,你不着急,但你这油尽灯枯的身子却等不了了。” “说!”象横眉怒目,单手掐住齐桓的脖子,“他们在哪儿?” 齐桓指了指过道尽头的另一扇石门,说道:“在里面。” 象挟制着齐桓,虫子扶着孟白,往过道尽头走去。 不料还未走出几步,便有一群济道弟子从另一道布帘后冲了出来。 “虫子,你押齐桓去实验室,这里我来抵挡。”象将齐桓推给虫子,独自抵挡济道弟子。 但人手众多,纵然象武艺超群,也只能阻挡一部分。另一些仍持刀向孟白等人砍来。 “左程!”温宋高喊一声,挡在孟白前面。 左程随后便至,与温宋一同应战。 孟白知道自己已没多少时间,对温宋说:“温盟主,劳烦你们了。老太婆先行进去。” “婆婆请便。” 回答温宋的是石门开启的声音,他知道孟白与虫子已押着齐桓进去了。 “就算让你找到那个设备,你也不会用!”齐桓说。 “有齐谷主在,老太婆不担心。” “哼!孟婆,你觉着我可能帮你吗?” 孟白没有回答,这里已深入密室内腹,也是实验室最机密的地方。他们仍在过道上,两边不再是实验间,而是一扇扇铁门禁闭的石室。石室内有什么,孟白很清楚。 她就曾经在其中一间石室待过。 “饿!饿!饿!饿!饿!”带着稚气的哭腔此起彼伏,在耳边响起,就如饿鬼道中的皆是孩童,那哭声凄厉,揪心,任谁听得都不禁想去查看一番。 但只有知情的人明白,若无高强的武艺与狠绝之心,贸然进去只会尸骨无存。 “虫子,”她说,“不要去。我们现在不是做这事的时候。” “哦。”虫子依依不舍地移开目光,继续往前走。 难得的,他没有笑。孟白摸摸他的头,她不知道虫子此刻心中所想,若他进去是杀,还是救呢? 不重要,那里不是他们现在要考虑的。 没走几步,耳边又传来噼里啪啦的闪电声。伴随着不断闪现的耀眼光芒,是人们嘶声力竭的喊叫,那叫声像是将一个人活生生地撕扯着,第一遍只撕破了衣服,第二遍胳膊被拽脱臼,第三遍肌肤如破布般被撕裂,然后是血肉,再是经络和骨头,于是看见自己肠流满地,鲜血如瀑,洒满全屋,最后双目被灰白色脑液模糊了视线和意识。 孟白浑身猛地哆嗦了一下,寒流自上而下贯穿全身。她咬了咬牙,用力一咳,口中皆是血,她默默又吞了回去。 再过去,传来的声音与前两者大相径庭。那是男女混杂在一起的纵情喊叫,让人听了面红耳赤,浑身发热。但细听之下,会发现这缠绵声音背后,是被压抑的痛苦哭声和无力的尖叫。 孟白没有告诉齐绅的是,那个被毒死的孕妇,刚抓进来时可能还是个豆蔻少女,她在这里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怀孕的,这些若让齐绅知晓,怕只会让这大少爷此生痛不欲绝吧。 “看来不必齐谷主犹豫,阎王已帮你做了决定。”孟白看向尽头石门前早已等待的二人。 “你们......”齐桓见到本应离谷的两个师弟,哑口无言。 “师兄,”其中一人说,“阎王命我们在此等候孟婆,帮她完成手术。” “为何......为何阎王要...” “阎王说,实验体只有用起来才有价值。” 听到这句话,齐桓咬牙闭上了嘴。 这是阎王一贯的行事作风。他如今被挟持着,不得不选择沉默。 最后一扇石门被打开。 这是一间更为宽广的实验间,四张约九尺长的木板床并排放在中央,房间四周堆满莫名的仪器,无数盏小灯在仪器上闪烁。 床上无人,只有斑驳血迹和些许灰白残渣在告诉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几人入得门来,其中一名医师拨动门口的琉璃灯,霎时整个房间都明亮得犹如白昼。房间深处那道铁栅的轮廓也明晰了。 孟白踉踉跄跄奔向铁栅后那个熟悉的背影,细瞧了瞧,唤道:“婆婆。” 背影颤抖了一下,缓缓转过来。 这是一名老妇,及腰的银白长发,与孟白如出一辙,脸上满是皱纹。老妇两眼昏花,眯眼看了半天,都没看清。 孟白扯下长袍,露出自己的面容,凑近让她瞧,只见得老妇原本混沌的双目忽然发亮。 随后她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来了。” 孟白点点头,如释重负地说道:“我来了。” 刚说完,她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唉~~~”老妇说,“也是时候了。” “咳咳,咳,咳,对不起,”孟白饱含歉意地说,“我应早点来的。” “没关系。我早已看破生死,苟活于此,就是在等你回来。” 孟白转头对医师说:“我们可以开始了。” 两名医师闻言,转身去做准备。 孟白看向齐桓,说道:“虫子,看着他。如果他在手术过程中捣乱,就杀了他,还有外面的齐绅。” 齐桓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孟白早已抓准了自己的心理,自己的性命不算什么,但齐绅毕竟是他仅存的儿子,他无论如何都要保齐绅平安。 “就算成功了又如何?”齐桓嘲笑说,“手术过程耗费体力心力,以你目前的身体,即使成功,她必死无疑。而你……别忘了,阎王在她耳后放的东西。” “我知道。令郎便是被这个芯片控制了心智,不过齐谷主,你别忘了,阎王之所以如此重视我,便是因为他的芯片尚不能控制我。” “现在不能,但终有一天,他试验成功,你也会成为他的傀儡的。” “那就赶在他成功之前,解决了他不就成了。” “解决阎王?”齐桓愣了愣,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黄口小儿痴人说梦。你想解决阎王?你连阎王府在哪儿都不知道,如何解决他?” 孟白自信地笑了笑说:“快了,就快找到了。” 齐桓一惊,问道:“你……” 还未待他问出口,两名医师说道:“都准备好了。” 孟白点点头,将老妇扶到了其中一张床上,自己正坐到旁边的床上,便听得门外传来打斗声,不一会儿温宋等三人冲了进来。 “孟婆?”温宋诧异地看向孟白和老妇,他不明白现下的情况。 或者说温宋对这个密室的功用越来越无法理解了。 孟白曾告诉他,阎王和济道谷在此用人研制药物,这也是最先实验间里他所看到的。但进得第二道石门,他在那些石室中见到的,哪是在研制药物,分明是在百般折磨无辜之人。他渐渐明白了“阎王”这个外号的含义。 那么第三道石门后又是怎么回事呢? 孟白与一名垂垂老矣的妇人,各自坐在并排的木板床上,两名医师正往她们的四肢、脖颈处贴上连着长线的黑布,而这些长线的末端是一个奇怪的箱子。 箱子比人还要高,上面镶嵌着一颗颗如珍珠大小的凸点,不断地闪烁发光,并伴着嗡嗡的轰鸣声。 最怪的是,孟白竟然没有反抗。 “温盟主,”孟白说,“这二位医师将为老太婆与这位婆婆做一个手术。你可能会看不懂,请稍安勿躁,待老太婆做完手术苏醒后,便解释与你听,包括老太婆的来历。” “婆婆不怕他们加害于你吗?” 孟白笑了笑说道:“不担心,他们本就奉阎王之命给我们二人做手术。若办砸了,不用等老太婆出手,阎王就会让他们尝到失败的代价。对吗?” 她转头看向两名医师。 医师战战兢兢点点头,想到手术失败后阎王的脸,吓得直咽口水。 “好,”温宋说,“那我便在此候着。” 孟白点点头,撩起自己的长发,对医师说:“可以开始了。” 便见得两名医师,拿起如柳叶般小而薄的刀,分别在孟白和老妇的后脑勺某处划开一道小口,将一个更细小的薄片塞了进去,薄片的一头连着发丝般的细线,同样的,线从那个奇怪的箱子里拉出。 医师扶二人躺下,说道:“换心的过程甚是危险,你确定你们二人的身体吃得消?” 孟白与老妇点点头。 “若手术过程其中一人不幸断气,那另一人可能会面临更严峻的形势。” “我知道,”孟白说,“又不是头一次。上次阎王亲口解释过,但凡换心的一方在手术中去世,另一方即使侥幸活下来,不是变成活死人,就是会成有二心之人,必然疯癫。” 听到这话,温宋皱了皱眉。虽然他不明白什么是换心,但听来十分凶险,他不明白究竟是何缘故让孟白煞费苦心定要做这手术。 “既然你们俩都愿意承担风险,那我们就开始吧。” 说完,其中一名医师伸手摁下箱子上最大的那个红色凸点。 插入孟白二人脑部的线忽然亮了起来,光影流动,仿若溪水般在细线中流动。 那红色光影从老妇的脑后流出,经箱子变成绿色,流入孟白的脑中,而同一时间又有红色光影与其擦身而过,以同样的方式流入老妇脑中。 这与温宋理解的换心大相径庭。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更加让温宋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孟白与老妇的身体在同时发生着变化。 随着流入老妇的光影越来越明亮,她的脸逐渐红润起来,皱纹迅速减少,消失,脸颊开始丰韵,肌肤变得细腻,如同少女一般。 反观孟白,却越来越苍老,面色枯黄干瘪,呼吸变得缓慢而沉重,就连身体都快速瘦削下去。 这哪里是换心,分明是在交换气血。 温宋如此想,但旁观的象和虫子一直静默地看着,自己这个不知情者就更不好插手了。他咬了咬牙,忍住不出手。 约莫半个时辰后,光影停止了流动,而孟白与老妇皆变成了不同的模样。 亦如手术前的老妇,孟白成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躺在床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而老妇则成了妙龄女子,那女子容貌更胜手术前的孟白。 一对银白色的细蛾眉下,双目紧闭。高挺的鼻梁下,朱唇不点而丹。女子肌肤细腻,吹弹可破。容颜娇俏而不艳丽,眉宇间一分英气,给这柔美的女子之颜更添几丝亮色。 这容貌...... 温宋细瞧了瞧,怎地如此眼熟呢? 疑惑之际,女子睁开双眼。 第21章 羽林卫历劫 这是一双灵动的双眸,在如白昼的灯光照耀下,闪烁着星光般璀璨的光芒。 如果多一分天真之气,少几分看透世俗的淡然就好了。 温宋如此想到,这眼神与孟白一模一样。不,应该说这就是温宋认识的孟白。 “象,一个活口都不要留。”女子毫无温度的声音下命令道。 象点点头,未待两名医师反应过来,便扭断了他二人的脖子。 “齐桓跑了?”女人看了看周遭,不见齐桓踪迹,想来是做手术时趁不注意溜了。 “常月。”一旁的老年孟白有气无力地喊着女人的名字。 常月。这个名字让温宋震惊不已,他清晰记得盘阳老府的常家二小姐,叫的便是这个名字。 “婆婆,”常月扶起老年孟白,“你又叫错了。我不是叫孟白吗?” 老年孟白笑了笑说:“是啊,我又忘了。常家二小姐早已死在绍都郊外,你是孟白,你就是我。” 她果然是常瀚的妹妹。 “我,要走了,”老年孟白说,“我们的约定,你还记得吧。” “记得。你守着我的身体等我回来,我用你的身体协助叶侬依。” 老年孟白点点头,说道:“如今你已回到自己的身体内,这约定……” “这约定,我还会继续下去。我定会助她,助庆皇达成心愿的。” 老年孟白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谢谢。我那不争气的侄女就拜托你了。” 仿佛放下了心头大石,老年孟白吐出最后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温宋正想上前询问,却见左程跑了进来。 “盟主,谷内冲进大批官兵,怕是羽林卫和守城军到了。”左程禀报完,见到陌生的常月愣了一下。 “常姑娘。”温宋说,却见到常月摇头。 “温盟主叫错了,”常月拾起丢在地上的长袍,将其披上,“老太婆叫孟白。你应如以前般叫我一声‘孟婆婆’。” 常月,不,孟白将长袍裹好,又如来时一般,全身散发肃杀之气的神秘老人。 “婆婆,”温宋依她所言,改了称呼,“我们该走了。” “不急。”孟白说,“象,吩咐大家放的火药可已安放妥当。” “都放好了,”象说话时,正将最后一包火药放在实验间的墙角,“婆婆,石室中的人……” “冷清风他们会处理的,无需我们费心。”孟白说完,又转头看向正疑惑不解看着自己的左程,“左护法,官兵中可有一名穿着华丽、看上去骄纵任性的女子?” “有,有三名女子,其中便有一个如,婆婆所描述的。”见过孟白真面目后,左程这声“婆婆”总觉着叫得别扭。 “那是离皇的掌上明珠,朔月公主。”孟白边说边往外走去。 “婆婆莫不是想抓那朔月公主?”温宋问。 孟白没有回答,只是说:“也不知常大少可曾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没有。” 自然是没有的。 常瀚连朔月的营帐都无法接近。他懊恼地看着朔月身旁一左一右,一黑一白二人的背影,甚是不解。 这参启是御前侍卫奉命保护朔月,他能理解。但这绿芽是怎么回事? 绍都出发时,作为贴身侍女的绿芽因病重没有跟随,太子不得不请求秋秋出面照顾朔月。在朔月生病时,绿芽却突然出现,且性情大变。从那时起,她和参启二人配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朔月,就连冷清风都只能在营帐外与朔月说话。 实际上,这也是朔月感到奇怪和困惑的地方。她扭头看了看绿芽,这还是自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丫头吗? “绿芽,”她试探道,“你怎么穿白色的衣服了?” “公主不喜欢奴婢穿白色吗?”绿芽问。除了没有以往的跋扈之气,绿芽其他看起来都很正常。 “也不是。”朔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能作罢。 “公主,”冷清风策马走了过来,被参启挡在前面,“攻入济道谷时甚是危险,还是请公主留在后方吧。” “有什么可怕的?”朔月却不答应,“你们不是说,济道谷已被攻破,谷内都没几个活人了吗?” “正是如此,才危险。”冷清风解释说,“济道谷易守难攻,竟被从正门攻破,可见这些侵入者非同小可。而且据探子回报,谷内弟子死状极其惨烈,怕是群心狠手辣之人。” “说不定啊……”跟在后面的秋秋开玩笑说,“是那孟婆带着孤魂野鬼来索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冷清风和常瀚心里咯噔一下,彼此看了看。这正是他们二人担心的地方。 孟婆当着常瀚的面说过,会造访济道谷。所以他们不得不怀疑孟婆赶在他们之前,血洗了济道谷。 “孟婆?”深宫内苑的朔月怎会知道江湖险恶,“就是那个到处惹祸的老太婆?” “对啊,孟婆可厉害了,”秋秋继续吓唬她,“听说她能飞天遁地,眼睛跟铜铃一般大,指甲足有一丈长。若被抓一下,皮开肉绽,抓两下,就开膛破肚了。” 朔月咽了咽口水,不服气道:“哪有那般的怪物?分明是你唬我的。” “唬不唬的,公主进去一看便知了,不过,”秋秋笑了笑说,“这么危险,工公主还是别去了的好。” “秋秋。”常瀚皱眉,责怪地叫了一声。他怎会不知秋秋在用激将法? “本公主金枝玉叶,皇家血脉,怎会怕一个舞刀弄枪的老太婆?”偏偏朔月上当了,“告诉你们,今天这济道谷我进定了!” “公主……”冷清风还想劝说,却被纪王打断。 “冷公子,”纪王走上前,“你们排兵布阵得如何了?” 在他看来,根本不需要排兵布阵,济道谷已门洞大开,谷内也死伤一片,他们直接杀入即可。 “殿下,”冷清风对纪王抱有一丝希望,“公主要进谷,你帮忙劝劝吧。” 纪王挑眉瞅了眼妹妹,说道:“她要进便让她进吧。清风,我这妹妹脾气最倔,认定的事,就算父皇都无法劝说,比方说她想嫁给你。让她进,反正有参启在,出不了大事。” “哼!出了事就赖你没带好兵!”朔月说完,率先策马走到前方。 冷清风叹了口气,说道:“殿下,若公主出了什么差池,你我皆有责任。” “所以,我们要步步为营啊,盘阳第一书生。”纪王拍拍他的肩。 冷清风皱了皱眉,看着纪王远去的背影,心中很是不快。 盘阳第一书生,本是殊荣,是师兄弟赞自己乃盘阳老府弟子中才智第一人取的称呼,但如今却被离皇、纪王当做了笑柄在叫。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能力薄弱,担不起这名号了吗? 还是…… 他望了望与纪王说话的太阴。 还是他遇到了更厉害的对手,孟婆? 若真如此,他倒想与那孟婆会上一会,好好较量一番。 你就是个榆木脑袋。忽然脑海中再次浮现女子的笑容,她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失败乃成功之母,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啊。 人外有人吗?她若是男子,自己确实当不得盘阳第一书生的名号。 冷清风释然地笑了笑,对羽林卫下令道:“羽林卫,三十人小队先行入谷查探,十人把守出入口,任何人均不得出谷。其余人与守城军在谷外静观其变。” “是!” 羽林卫先锋队立刻策马进入谷中,大部队将济道谷围得水泄不通,别说人,就是一只鸟飞出,都无法逃过。 那么孟白等人又会如何出谷呢? 太阴又期待又担忧地看着入口。 “殿下,”她轻声问纪王,“先遣部队出发了?” “出发了,”纪王轻声回答说,“选了一百名好手,按你给的地图,从济道谷后山悬崖攀爬而上。” “这一次我们定能赶在冷清风之前抓住齐桓。” “若本王能得到父皇重用,甚至……”想到即将到来的荣耀,纪王激动地拉住太阴的手,“太阴,本王定不负你。” 太阴却显得很平静,反手握住纪王说:“奴家只要能陪在殿下身边即好。” 王妃这些殊荣她不稀罕,金银珠宝她也不缺。她现在只想要冷清风难堪! 思及此,太阴咬紧牙关,对纪王说:“殿下,出谷的路只有一条,我们一路行来均未见到人,想来那孟婆还在谷中。” “你放心,有本王在,无人能伤你分毫。” 太阴要的不是这句话,她说:“有殿下在,奴家自然不怕。不过,殿下难道不就没想过冷清风会借此机会做什么吗?” 纪王不解,皱了皱眉。 “殿下,奴家之前提醒过您,冷清风是绝不会让齐桓活着到绍都的。” “你是指他会借刀杀人?” “亦或者齐桓眼下可能早已死在孟婆手中。但届时回禀皇上时,他必不会这么说。” “你是指他会说是本王贸然行事,导致齐桓被杀。” 太阴点点头,说:“所以殿下应让冷清风先行入谷,自己从旁协助,全听他指挥。” 纪王了然,笑着说:“本王明白。本王的先遣队先行抓住齐桓,待冷清风入谷,找不到齐桓,他的任务便失败了。但本王因是依他安排后入谷,故而此事与本王关系不大。待到合适的时机,本王再将齐桓绑送到父皇面前,届时本王就大功一件。” 纪王得意洋洋地笑着,直夸太阴计谋高超。 但太阴却不认为,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实际能否达成,还看孟白是否留了齐桓一命。 “启禀大人!”查探的羽林卫回来了,“谷内只找到十来个重伤的济道弟子,其他无一幸免。据幸存者称,袭击济道谷的是青道盟与孟婆。” “这温宋真是胆大包天,竟公然带人攻入济道谷!”常瀚大呼道。 “青道盟与孟婆等人可还在谷中?”冷清风在意的是这个。 “在!好像前往谷内后山了。” 冷清风闻讯,对纪王说:“殿下,这孟婆诡计多端、手段毒辣,下官怕她暗中偷袭,若殿下允可,下官想与常兄先行……” “清风,你无需多言,”纪王打断他,“我这守城军虽是打仗能手,但不善应对江湖人。如何入谷,且听你安排。” “多谢殿下。” 纪王一反往日抢功的态度,让自己做主。冷清风对此自是有些明白,他看了看太阴,怕是这个女人有所图谋吧。 但现下管不了这么多,他若想将功折过,必须尽快抓到齐桓,另外他也想真正会会孟婆。 如此想着,他对常瀚说:“常兄,我们走!” “我也要去!”谁料朔月公主竟策马也跟了上来。 “公主……”冷清风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劝说,朔月必不会听从,再者此刻时间紧迫,没时间跟她磨叽,便嘱咐说,“您跟着可以,但不可离开我们的视线。更不可擅自行动。” “没问题,我听你的。”朔月没想到冷清风竟一口答应,甚是高兴。 “公主殿下以为是来郊游吗?”一旁的秋秋嘟囔道。 “秋秋,你看着她点,”常瀚低声交待道,“她若在谷中出事,清风定会被皇上责怪,这比美抓到齐桓还要严重。” “知道了,大少爷。”秋秋瘪瘪嘴,策马跟在朔月不远处。在她看来,朔月根本不需要自己保护,那个参启虽然从出发至今未曾显露身手,但据她观察,这应该是个高手,保护朔月绰绰有余。 “进谷!”冷清风高喊一声,五百羽林卫整齐划一进入济道谷。 对谷内情形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时,仍让冷清风和常瀚大吃一惊。 济道谷往日风光,他们见过。虽说是医药世家,石墙瓦砾,甚是低调,但也人声鼎沸,处处可见三五成群的弟子围在一起讨论医术,或是拿着药草相互研究,那随处可见的铜铸药炉白烟徐徐,飘出的药香味让人心旷神怡。 而如今,满目疮痍,药炉早已被四溅的鲜血浇灭,满地皆是济道谷弟子的尸身,不要说药香味,再浓郁的香味都盖不住整个谷内的血腥气。还未摘下的白幡已被染成红色,在风中飘荡,如同枉死的冤鬼在冷清风等人面前哭诉着。 朔月脚下发软,手紧紧拉住绿芽,眼睛不敢往地上看,但每走一步必要低头望一望,以免踩到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 “大人!”先行一步的羽林卫回来禀告说,“我等已发现青道盟踪迹,他们在后院。” 冷清风点点头,对常瀚说:“常兄,青道盟劳烦你带两百羽林卫解决。我带其他人去后山。” “你不会武功,如何击败孟婆?”常瀚担忧道。 “不需要,”冷清风摇摇头,他很清楚自己的认为,“我只想从孟婆手中抓到齐桓,并不想打败她。” “这不一样吗?” 冷清风笑了笑说:“那孟婆终归还是讲点道理的吧。再不行,就跟她谈条件。” 常瀚迟疑了一下,自己跟孟白打过交道,确实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但冷清风想与她文斗,常瀚还是有些担心的。 “那孟婆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常瀚隐晦地说。他并未将自己见过孟婆真面目的事告知冷清风。 “常兄放心,我有把握。” 冷清风胸有成竹地对常瀚说。但当他走进后山石室时,这份自信荡然无存。 走进第一间石室,刚刚瞥了眼第一个实验间,朔月便吓得晕死过去。见到第二、第三个时,跟随的羽林卫中便有人坚持不住,呕吐起来,更有了质疑之声。 “听说是围剿济道谷,大家刚开始是不愿的,”随行中一名千户对冷清风耳语道,“济道谷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根本想不到会有违逆的行径。待见到这里的事情……真没想到竟在后山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今日必要抓住齐桓问罪!” 冷清风默默地点点头,他也没有想到。忽然间他似乎开始明白孟婆针对济道谷的原因了,或许她也曾经遭受过济道谷的毒手,思及此,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突然变得毫无意义。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孟婆将齐桓交与自己。 “齐绅!”思索间,他见到了倒在第二间石室门前的齐绅。 齐绅微微睁眼,他毫发未伤,只是没了轮椅,无法行走。 见到冷清风,他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说:“不要进去!清风,不要进去!” “里面有什么?齐伯父呢?可是被孟婆抓走了?” 回答冷清风的是从半敞的石门后传来的哭喊声。 “饿!饿!饿!饿!饿!” 孩童有气无力地哭喊着,越来越弱,越来越密。 “里面还有孩子!”一名羽林卫闻声,赶了进去,另外两个同伴也紧随其后。 “别!”齐绅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三人消失在石门后,他连忙拉住冷清风说,“清风,不能进去,你会没命的!” “可是孟婆在里面设了陷阱?”冷清风以为。 “不……”齐绅还未回答,便听得进去的羽林卫惨叫。 门外其他人自然担心,这就上前想去营救。 “不要进去!”齐绅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里面没有孩子,只有食人的恶魔!” “你在说什么?”‘ 当冷清风对齐绅之言颇感意外时,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出现在了石门后。 “饿,我好饿,哥哥。”孩子的下半身隐没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冷清风只看见他稚嫩的脸上沾着些许鲜血,他眉心紧皱,嘴角却微微上扬,双目发出让人发怵的寒光。 冷清风不自觉地拉着齐绅后退几步,对身后的羽林卫说:“先将齐大公子扶出去,其他人切莫轻举妄动。” “我饿,大哥哥。”那孩子继续笑着,往前走了几步,整个人都露在光亮中。 冷清风这才看清,孩子一丝不挂,全身瘦骨嶙峋,好似一副包着人皮的骷髅在行走,但这不是最可怕的。那孩子右手握着满布黑色痕迹的匕首,那痕迹分明是干涸了的血迹,而左手则提着一只断腿,腿上还穿着羽林卫的靴子。 见此情景,前一刻对冷清风的命令感到奇怪的羽林卫,此时纷纷拔出兵器,围拢上来。 “孩子,”冷清风试图与那孩子对话,“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笑而不答,往前又迈了两步。 冷清风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看见另外一个更小的孩童出现在石门之后,然后出现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他立刻明白齐绅方才的叫喊。 “羽林卫,”他下令道,“迎敌!” “大人,”其中一人有些迟疑,“他们不过是群孩子,是不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得第一个走出来的孩子,纵身而起,举起匕首朝冷清风刺来。 “大人当心!”那名与冷清风低语的千户挡在冷清风的前面,横刀接住了孩子的匕首。 没想到那匕首锋利,竟硬生生将千户的长刀砍出一道口子。 孩子更是力大,千户连退两步才稳了下来。 “他们的肉,”孩子轻松落地的一刻,虫子出现在孩子们的身后,“更好吃。” 他笑着说,没有一丝恶意,只是简单陈诉事实。 “肉!肉!肉!肉!肉!” 一时间这些年龄不一却都瘦如白骨的孩子,红了眼,全数朝冷清风等人冲了过来。 冷清风退了几步,看了看面前这群孩子,看不到尽头,只觉如过江之鲫一般,不断地从石门中涌出。 他带的三百羽林卫,能否应对得了呢?若应付不了,那第一道石门外的朔月也必遭毒手,还有…… 当他快速制定对策之时,砰的一声,背后的石门被关上了。 前有恶童,后无退路吗? 冷清风知道今日若不能闯过这里,或许就得命丧于此了。 冷静一点,耳边忽然响起女子的声音。当年他与师父对弈,被逼入绝境时,女人这么跟他说,不要被情绪控制,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看细节。 他迅速观察现场。 与羽林卫酣战中的孩子们,虽身形轻盈,力大无穷,但每人与羽林卫对战十招之后必然退下,换另一个孩子对战,如此车轮战,是想累死羽林卫吗? 对了,他们毕竟是孩子,又如此瘦弱,体力必然不及成人。 那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二十人一组,将这些孩子分散开!”他下令道。 这些是训练有素的羽林卫,一听命令便知用意,立刻调整阵型,依冷清风之意将这些孩童隔离开。 二十个大人对战四五十个孩子,听上去让人不耻。但在眼下,却是羽林卫能应付的最大限度。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这些身经百战的羽林卫已伤痕累累,狼狈不堪,三成以上的人被重伤,甚至有人对战时脸颊、手臂上裸露的地方不慎被孩童咬掉了大块血肉,还有人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孩童咬断,吞入腹中,或是被砍断的胳膊滚落地上,被孩童一涌而上啃食。 其景宛如食人地狱,让他们多年后回想起来仍不寒而栗。 作为唯一一个没有武功的冷清风,被千户保护着,退在一旁。他没有闲着,不断地指挥调整阵型的同时,寻找着出路。 忽然他在墙角看到了一堆奇怪的管子。 将硝石等放入竹管中。往日记忆再次浮现,冷清风嘴角扬起希望的笑容。 那是火药!他判断道,不管是谁放在这里的,但这是他们逃出这里的最大希望! “千户,那里!”他指给千户火药的位置。 千户会意,与其他羽林卫,带着他突破重围,取到了火药。 “哎呀呀,”一直旁观的虫子说,“要爆炸了。” 随后便消失在石门后。 冷清风此刻可没功夫追击他,好在自己所在的位置正好靠近第二道石门,将火药安放在那里最合适吧。 他不做多想,拿出火折子将引线点燃,高喊一声:“都躲开!” 同一时间将火药往石门扔去。 轰! 平地一声巨雷,便觉着天旋地转,震耳欲聋,无数滚石自头顶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冷清风才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人还是晕眩的状态。起初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见得四周羽林卫和孩童密密麻麻躺倒一地,其中不少人与他一般,刚刚苏醒,努力从爆炸中恢复神智。而有一些则没有再爬起来。 随后他的听力渐渐恢复,保护他的千户已死,另一名胳膊被折的羽林卫拉住他,在他耳边一直大喊:“大人!大人!” “听见了。”他回答说,“我们去里面。” 他指指第二道石门,那里一片血肉模糊,不知自己扔的火药究竟炸死了多少食人恶童,但至少石门还是坚固的,没有被炸毁。 “那边,”那么羽林卫却指了指反方向,“第一道石门开了。” 第22章 地狱口,鬼魂归来 门,怎么关上了? 看着忽然关上的石门,朔月全身冰凉,无法呼吸。 “绿...绿芽,”她死死拽住侍女的衣袖,仿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门,门怎么关上了?怎么关上了?” “公主,不怕,你没听见吗?那里有恶鬼,冷公子定是怕你受到伤害,所以把门关上的。”绿芽安慰说。 “恶鬼?什么恶鬼?”秋秋问被扶出来的齐绅。 齐绅低头不语,他怎可能会向皇室的公主曝露自家的丑事呢?济道谷没了,但齐家的面子还是要顾的。 “食人的恶鬼。”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角落中传来。 冰得如深冬寒夜,冷得刺骨,也让朔月和秋秋同时感到疑惑。 这个声音! 朔月看向来者,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黑影,即使身处阳光之下,都如深渊般黯沉。 黑影还未靠近,参启便挡在了朔月的前面,他感受到了杀气。 “你是何人?”朔月问。 “公主千岁,老太婆给您请安了。”黑影屈了屈膝,口气中皆是嘲讽之意。 “你是孟婆?”秋秋试探道。 原来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孟白,好像也不过如此嘛,朔月想着,胆子大了起来。 “孟婆,你想干什么?”朔月又问。 孟白冷冷笑了笑,心想这个丫头还是跟从前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她说:“老太婆斗胆,想向公主殿下请教一二。” 朔月嘲笑道:“你一个江湖人,想跟本公主请教什么?” “请问公主,可认识一个叫常月的姑娘?” 朔月被这个问题吓得心跳都漏跳了一拍,她大呼道:“关你什么事?你莫不是认识她?” “老太婆不认识,只不过老太婆听说这位姑娘在研究的一种功夫正好与老太婆不谋而合,所以很感兴趣。” “她已经死了!休再打听!”朔月喊道。 她最听不得别人提这个名字。 “我家小姐研究的功夫很多,不知婆婆感兴趣的是哪一门啊?”秋秋却来了兴致,她直觉孟婆目的不只在武功。 孟白却没有理会她,径直追问朔月道:“哦?常月姑娘死了?她是如何死的?” 她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她被不同的人追问过数十遍。 锦太子问她,她撒娇耍横糊弄过去了。 冷清风问她,她眉头一皱,哭哭啼啼遮掩过去了。 常瀚问她,她凤眉怒瞪,摆摆公主架子,拂袖而去。 今日一个不相干的老太婆也敢来质问自己,朔月不禁怒上心头,说道:“都那么长时间了,本公主怎还记得?忘了!” “忘了?”孟白冷笑,“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忘了?”秋秋则怒不可遏,“公主说的什么话?我家小姐,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没了,你竟然说忘了她是怎么死的。” “忘了就是忘了。不过是个民女,死了就死了呗。” “在公主眼中,我家小姐命如草芥是吗?” 朔月冷哼一声,对秋秋的控诉不置可否。 “没关系,”孟白轻笑一声,抬起手整理自己的外袍,“老太婆帮公主回忆一下吧。” 说着,缓缓扯下头巾,露出如瀑的银色长发,再揭下面巾,看向朔月。 那让温宋赞叹的容貌,在朔月眼里却如恶鬼一般可怕。 她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了几步,若不是被绿芽及时扶住,怕是要跌倒在地了。 “小姐?你,你是小姐!”秋秋则惊喜地喊道。 “姑娘认错人了。老身是孟婆。”孟白又转头看向朔月,问道,“公主可想起来了?” “不!不是的!你不是!”朔月已吓得语无伦次,“你已经死了!他们说你已经死了!” “他们说?”孟白走近一步问,“老身听说,常月姑娘死时,公主就在旁边。怎地公主却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她的死讯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朔月叫喊起来,“常月,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你!” “我家小姐不是坠崖而亡的吗?公主为何说小姐是被杀的?公主,你是何意?”秋秋听出了其中蹊跷,追问道。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朔月双目发红,指着秋秋和孟白说,“你们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质问本公主!参启,给本公主杀了她们!” 冷眼旁观的参启,听到命令,立刻拔剑,迅速砍向孟白。 轻功傍身的孟白,自然很轻易便躲开了。 参启收住扑了空的剑,横扫砍向秋秋。好在秋秋机敏,转身避开了剑锋。 但是参启没有就此停下,他后脚往前大跨一步,追上秋秋,单手揪住了她的衣领。秋秋挣脱不得,提脚踢向参启下身,却被对方抢先一步,长剑自下而上刺穿腹部。 参启毫无怜悯,没有一刻停歇,便将刺穿秋秋的长剑抽了出来,任由秋秋鲜血直流倒在地上。 “臭丫头!”朔月唾弃道,“早就想解决你了。正好可以把你的死推到孟婆身上。” 孟白嘲讽说:“原来公主就是这么解决眼中钉的。” 朔月恶狠狠地瞪着她,下令道:“参启,杀她的时候,一并把她的脸给我毁了!” 参启僵硬地点点头,提剑袭向孟白。 孟白不慌不忙,后退两步便站定不动了。当参启的剑即将刺进她的喉咙时,一双大手以掌为盾,抵住了参启的长剑。 象及时出手,双掌合力摁住剑锋,硬生生将参启推了回去。 “象,他跟你一样,是一代实验体,当心点。”孟白说。 象点点头,反转双掌,将长剑折断。 参启没有惊慌,扔掉断剑,双手化拳朝象的前胸击去。象不动不移,直挺挺地接下这拳。 咚!双拳撞击厚实的前胸,响起一声轻微的闷响,象咬了咬牙,这力道果然与普通人不一样。他双手握住参启手腕,试图钳制住他。 参启自然没那么好解决,下一刻他便抬起右脚,用力往象的大腿内侧踢去。小腿如铁棍,踢在象的腿上砰砰作响。即使象的骨头已换成钛合金,但也受不得如此反复的重力敲击。 他右手转动,试图掰断参启的左手腕,左手伸直,将参启半边身子推出半米,拉开自己与其的距离。 这正中参启下怀。他右手使劲,反手握住象的手腕。这二人握住了各自的一只手,相互较起劲来。 而孟白没有闲着,趁象钳制住参启,自己悄无声息地向朔月靠拢。 “你想干什么?”朔月发现时,孟白离自己只有一臂的距离,她呼喊道,只见孟白朝自己伸出手来。 但孟白被拦住了。 站在一旁的绿芽伸手握住了孟白的小臂。 孟白用力挣脱却纹丝不动,她皱了皱眉头,看向绿芽,忽然了然。 “离皇为了女儿真是用心良苦。”孟白说,“重金买了二代吗?” “离皇那个铁公鸡,”绿芽的口吻忽然发生了变化,“哪有那么豪爽?” 孟白笑了笑,这态度、这奇怪的词语,自己太熟悉了。 “老严,”她说,“原来是你啊。用惯了齐宸这种精壮小伙的身体,使起小女孩的身子来可还习惯?” “呵呵,”绿芽沉声笑了笑,说道,“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没什么不一样。” 她边说,边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瞬时孟白的小臂被摁住了几道血印。 “过度开发正常人的肌肉,对这孩子的身体损伤很大。”孟白咬牙忍痛,说道。 “躯壳坏了,换一个便是。不必替我担心。” 绿芽继续加大力道,她的手和胳膊青筋迸出,骨头嘎嘎作响。 而孟白的小臂已乌青,然后嘎啦一声,被折断了。 绿芽也随之松开了手,瞧了瞧孟白的伤口说道:“哎呀,还是不行啊。那么多次电疗,都没强化你的骨骼吗?看来这次实验又失败了。” “好可惜啊,”孟白脸色惨白,豆大的汗水自额头淌下,“你又得从头开始了。” “不着急,”绿芽动了动自己的右手,手指多次骨折,手腕的经脉也有些许受损,“我还有几个实验体,调整一下实验方案即可。” “那我这个失败案例,是不是就地销毁啊?”孟白的左手还是完好的,她悄悄伸进衣袖,握住了藏在里面的短剑。 “No,no,no,no,no,”绿芽摇摇头说,“你,我还没观察够呢,晚点再处理。” “你在哪儿?”孟白往前走了两步。 “你猜。” 孟白笑了笑,忽然朝绿芽冲过去,伸出短剑就往她的脖子上刺,但是被挡住了。 她知不能像方才般被钳制,单脚朝旁边的石壁蹬去,整个身体撞向绿芽,二人一同倒在地上。 同一时间,身后传来巨响。那是冷清风点燃了火药。 洞窟受到爆炸冲击,剧烈晃动起来。 孟白趁机挣脱了绿芽的控制,往来时的密道口退去。 “象!”她朝与参启扭打的象喊道。 象以肘为剑,击向参启前胸,在对方吃痛地松开手后,迅速与孟白会合。 当冲击波消失时,洞窟内一片狼藉,而孟白和象也消失不见了。 朔月如梦初醒,见到一身狼狈的冷清风出现在石门后,大哭着扑进他的怀中。 “出了什么事?” 经历劫难,冷清风此时还未冷静到拒绝朔月的投怀送抱。他搂着朔月,环顾四周。 这里同样也是爆炸后留下的满地碎石和尘土,一角隐约可见大滩血迹,绿芽倒在地上,脖子上剑伤,但不严重,参启也狼狈不堪,但只是受了皮外伤。 “齐绅兄!”他慌忙寻找,齐绅可是抓到齐桓的关键。 “我在这儿。”角落里传来齐绅微弱的声音。 冷清风感到庆幸,而朔月却惊住了。 她被怒火蒙了眼,忘记了齐绅的存在。 怎么办,他会不会将方才自己与孟婆的对话、自己下令杀秋秋的事情告知冷清风? 朔月慌忙看向齐绅,又迅速给参启递了个眼色。 “参启,”她说,“帮忙扶一下齐大公子。” 参启会意,上前伸手就想拉住齐绅。 齐绅何其聪明,他怎会不知朔月想杀人灭口的意图? “劳烦了。”他率先伸手给一同前来的羽林卫。 参启没有得逞,让朔月越发着急了。 她对冷清风哭诉说:“清风,秋秋,秋秋她……” 说话间她看向秋秋原本倒地的地方,却没有看到秋秋的尸身,硬生生将“被孟婆杀害了”半句话吞了回去。 “对。秋秋呢?”冷清风也想起来,四处寻找却找不到人。 “她被孟婆带走了。”齐绅说。 “孟婆?”冷清风双目圆瞪,吃惊地问道,“孟婆刚刚来过了?” “对啊,清风,”朔月抢先答道,“刚刚孟婆忽然出现,她和她的手下想杀我,幸得参启和秋秋奋力抵抗,我才能安然无恙。对吧,齐公子?” 她看向齐绅,用眼神告诫着他莫要说错话。 齐绅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是。好在发生爆炸,他们不敌逃走了。” “那她为何要抓秋秋?”冷清风感到疑惑。 “许是飞沙走石的,迷了眼,错把秋秋当成了我。”朔月松了口气,撒娇说,“清风,这里好可怕,我们赶紧走吧。” “可是……”冷清风迟疑了。他不是不想尽快离开,但秋秋被抓,他如何向常瀚交待?再者,齐桓还未找到,说不定就躲在第二间石室内。 举足不前之时,又是一声巨响。这次爆炸离得远,洞窟只是晃动了几下,并未引起大动静,但朔月仍被吓得大叫,紧紧抱住冷清风。 是何人在用火药? 幸存的羽林卫正撤出第一间石室,身后正飘出一阵阵硝烟。 “大人,”羽林卫问,“那些孩子该怎么办?” 爆炸后,还有少许恶童幸存,他们或被捆绑,或被打晕,被羽林卫丢在了石室内,与尸体躺在一起。 冷清风看向齐绅,问道:“这些孩子是怎么回事?” 齐绅咬了咬唇,答道:“都是些无辜的孩子,被抓来用药变成这样的。” 冷清风皱了皱眉,他很想问济道谷为何要培养这些恶童,但现在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 他说:“第二间石室内还有什么?” “具体的我不清楚,”齐绅说,“应该都是关押着掳来的人。” “都是如此?” “应该有所不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没进去过,未曾亲眼见到。” 冷清风深吸一口气,耳边又传来一声巨响。第三个火药被点燃了。 “火药可是齐叔所用?”他问。 齐绅摇摇头,说道:“应是孟婆命人埋的。” “大人,”羽林卫汇报说,“羽林卫已全部撤出。” “还剩多少人?” “二十……二十三人。” 三百人仅剩二十三人。冷清风苦笑,他竟然如此失败吗? “第二间石室并未爆炸,”羽林卫又说,“火药炸的好像是更深的地方。” “那应是第三间石室了。”齐绅说,“那里存放更机密的物件。” 思索片刻后,冷清风说:“留十人守住后山洞口,其他人与我前去与常少和守城军会合。” “是!” 后山石室还需再探,但不是现在。 冷清风很明白,此次抓捕齐桓,自己又要失败了。但是不要紧,他有齐绅,不担心齐桓不出现。而后山石室,或许也能成为离皇判定齐桓有异心的证据。 他没有忽略,孟婆已慢慢成为了威胁。 她与济道谷究竟是何恩怨,让她公然联合青道盟血洗济道谷? 她又为何要杀朔月、抓秋秋? 冷清风不相信孟婆是将秋秋错认成了朔月,那么孟婆是否知道秋秋是盘阳老府的侍女呢? 这一个个问题在冷清风脑海中浮现,他必须一一找到答案,而最快的方法就是寄托于常瀚能逮到青道盟的人,如此他们便能从中了解孟婆的真正目的。 而常瀚没有让他失望。 常瀚提着自己的大刀,站在男子的面前,一脸疑惑地仔细瞧着,刚酣战结束的双臂有些发麻,他微微转动舒缓。 “你想干嘛?”他直截了当问道。 男子扬起轻松的笑容,答道:“这句话应该是温某问才对吧。毕竟现下温某才是俘虏。” “啧!”温宋越是如此,常瀚越一头雾水,“你的功夫不在我之下,你却故意……” “哎!常少,莫要胡说。”温宋打断道,“是温某技不如人。” “哼!”常瀚可不吃这套,他心里明白得很,温宋是故意的。 他带羽林卫前往后院堵截青道盟,却只见到数十名青道盟弟子在处理后院家眷,因此也未受到很大的阻碍,便得胜将这些人俘获。 然而正当常瀚审问这些一看便知是打杂的弟子时,温宋忽然出现,他一人对战自己和羽林卫,似要解救自己的弟子。 这太不寻常了吧。常瀚想,按正常的思路,卑微的弟子哪及盟主的安危来得重要,更无须盟主亲自出手。再者,你出手救人,也多带些帮手啊,一个人是怎么回事?逞英雄不成? 更不寻常的是,当常瀚勒令羽林卫收手,自己与温宋独战时,不到二十个回合,温宋便败下阵来,笑嘻嘻地被绑了起来。 喂喂喂,就算是做戏,你稍微哭一下也是好的呀。 常瀚内心不断地骂着温宋,见到冷清风时,索性将这一肚子牢骚朝他吐了出来。 “这么说,”冷清风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温宋是故意被俘的?” “嗯。我是不聪明,但是眼睛没瞎。瞧他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分明就是有阴谋。”常瀚借机又瞪了一眼温宋。 “且不要管他,”冷清风说,“我正想探探孟婆的底,既然抓到了他,便将他带回,好好审问。” “好。后山那边如何?” 冷清风叹了口气,摇摇头,将自己的遭遇简短地告知常瀚。 常瀚听完,捏了把冷汗,说道:“难道真如老爷子所言,济道谷与阎王府有勾结?” “如此就太让人心痛了,”冷清风说,“济道谷这样的名门正派,怎地与阎王府合作,掳人折磨,害人性命呢?” “你确定秋秋不会有危险?”常瀚又问。 冷清风皱眉,答道:“不是很确定。但孟婆与盘阳老府未曾有过过节,你又说她是个明理之人,所以我想,她抓秋秋应是另有目的。” “秋秋没有危险就好,”常瀚点点头,“小月最疼这丫头,若她出了什么事,日后,我也没法跟小月交待。” 冷清风沉默了。 常瀚已许久未提到这个名字,为何偏偏今日,在这种场合提起? “常兄,”他问,“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常瀚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引起冷清风怀疑了吗? “冷公子,”温宋笑着插话道,“常少,估计是想妹妹了。毕竟常二小姐死得不明不白啊。” 常瀚怒瞪温宋,心想,杀千刀的,自己怎么忘了,当初在庆国皇宫质问孟婆时,温宋也在场啊?这下糟了,就算温宋不说,冷清风也会追问。 “什么不明不白?”冷清风心头一紧,盯着常瀚问道,“常兄,你莫不是在追查月儿的死因?” 常瀚只得承认,他点点头说道:“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他拉住冷清风,瞥了眼不远处的朔月,在他耳边低语,将自己在济道药铺与孟婆交手后的怀疑、在庆国皇宫与孟婆的对话,一一告知了冷清风。 话不多,但带来的冲击让冷清风再次失去了冷静。 他呆立在原地,脑海中女子春风拂面般的笑容,她清脆悦耳的声音,还有自己见到她的最后一面,那具不堪入目的尸身,循环往复地浮现着。 她可能还活着? 如果她还活着,这些年,她去了何处,经历了什么,他们又该去何处寻她呢? 冷清风的脑海里,将方才产生的疑惑悉数扫在地上,把这些问题摆在桌面上。而这些问题更加棘手,也让他更加焦虑。 他移动僵硬的脖子,望了望朔月,又转到另一边,看了看温宋,然后才对常瀚说:“此事须从长计议。常兄,我们,我们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回盘阳老府再说。” 常瀚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清风,这只是我的臆测,真与假,你别抱太大希望。” 冷清风苦笑了一下,说道:“常兄,你在安慰我,还是在宽慰自己?” “都有,都有。”常瀚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冷清风无力地笑了笑,常瀚狼狈的模样,倒拉回了他的冷静。 此刻不是谈常月的时候。 他环顾四周,济道谷已毁,齐桓下落不明,朔月受了惊吓,而自始至终,纪王与守城军按照自己的指示一直在谷外守候,未曾入谷。 所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此番回去自己又得挨骂了吧。 “既然这么累,何不放手算了?”温宋笑劝道。 “温盟主潇洒,”冷清风叹道,“冷某没有温盟主的洒脱。” “不是没有我洒脱,是你放不下虚名吧。”温宋嘲讽道。 冷清风笑了笑,他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与一个俘虏攀谈起人生哲理来。 “温盟主,难道不也是为虚名所累吗?” “哦?温某愿闻其详。” “青道盟以铲除邪门歪道之名,清扫了庆国的奇帮,接手其麾下所有生意和据点。如今,又血洗济道谷,挖出济道谷不堪的一面。虽说手段毒辣了些,但也占了‘理’字,江湖同道不好多说什么。如此青道盟算是出尽了风头,势力和规模在江湖上也首屈一指。这些温盟主不可能没有预见到吧。” 温宋佯装无辜地耸耸肩,说道:“哎呀呀,经冷公子这么一分析,还真是呢。温某竟一点都没察觉到。唔~~~这么说来,婆婆好厉害呀。” 冷清风不禁轻笑,骂道:“温盟主莫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孟婆身上。冷某还没蠢到会相信,温盟主是被孟婆利用了。” 温宋挠了挠脸,说道:“既然冷公子不蠢,那怎会被区区的离国所困呢?” “温盟主何出此言?” “盘阳老府的弟子遍布天下,为官为商,皆听从本心行事。偏偏冷公子却听命盘阳老人,辅助锦太子。即使早已被离皇猜忌,锦太子不信任,却仍费尽心力效命。冷公子这是为哪般呢?” 温宋的一番话,让冷清风感慨万千。 没想到才刚见面,甚至可以称之为敌人的温宋,却说出了自己眼下的窘境。 他自己又何尝不知呢?但是,师命难违。 “冷某有自己的打算。”他含糊其辞道。 温宋笑了笑,说:“是冷公子有自己的打算,还是盘阳老人有自己的打算?” “温盟主,请谨言慎行。家师可不是你这等晚辈能轻易评论的。” 温宋仍笑着,不过已闭上了嘴。 室内一片静寂。 冷清风在生闷气,因为温宋说到了自己的痛处,也因为温宋大言不惭敢揣测盘阳老人的想法。 而温宋不慌不忙,优哉游哉地享受着被审问。 不知过了多久。冷清风这口怒气终于吞了下去,他深吸口气,打算继续审问温宋,却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随后房门被毫不客气地打开。 “清风!我要跟你回盘阳老府!” 第23章 风雨欲来 为什么要回盘阳老府? 在回绍都的路上,冷清风和常瀚商量济道谷一事的处理对策。 后山第二间石室内的情形,让他们彻底相信了济道谷与阎王府的合作关系。 第一个铁门已被打开,想必原先关的就是那些食人恶童。而第二个铁门、第三个铁门…… 里面的情形,冷清风相信,不管过了多久,自己都不会愿意再去回想。他只能用“不堪入目”四个字来形容。 羽林卫和守城军们,一边痛骂济道谷毫无人性,一边将铁门内的人悉数救出。 但重见天日,对这些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喜悦的事情。他们有些人在被扶出洞口的第一时间,便寻了短见。 生不如死,痛不欲生,说的便是这些人在铁门后的遭遇吧。 选择坚强活下去的人,则由他们找了就近的官府,暂时安顿。那也是暂时的,这些人是回家,还是另做打算,皆要细细打算才好。 还有温宋和齐绅。 温宋自不必说,作为俘虏,冷清风必要好好审问一番,以解开孟婆的秘密。 而齐绅……冷清风看了看纪王的背影。 守城军入谷后,纪王一直陪着朔月,对齐桓的下落不问不查,甚至见到齐绅也没有凑过去盘问,这让冷清风甚是疑惑。 他难道不着急吗?冷清风想,此次出兵失败,虽说责任由自己一力承担,但他难道不想趁机邀功,甚至打压自己吗? 如此从容淡定,实在与纪王以往的表现不符。 冷清风很担心纪王和太阴留有后招,所以他跟常瀚商量,想将温宋和齐绅带回盘阳老府。 “皇上会答应吗?”常瀚也认同应回老府,但很担心离皇和锦太子。 是啊,离皇会答应吗?这也是冷清风的顾虑。 但是出乎意料,离皇不仅没有责备自己,还一口答允了他们将人带回盘阳老府的请求。 “我要跟你回盘阳老府!” 朔月的出现,让冷清风明白了离皇异常反应的原因。想来定是朔月所为。 “公主,我们回盘阳老府是有正事。”他并不是很想带朔月回去。 “本宫也是有正事啊。” “您有什么正事?” 朔月瘪了瘪嘴,她怎可能会将实情告知冷清风? 她含糊其辞道:“自然是先去拜见一下长辈。这点规矩本宫还是懂的。” “家师素来喜欢清静,也不讲究这么多繁文缛节。公主还是……” “我一定要去!”朔月着急了,她本想说服冷清风,但眼下看来只能摆公主架子,逼他答应了,“否则,父皇也不会许你们回去的!” 冷清风沉默了。好吧,他知道这是事实,看来只能答应了。 但是他不相信朔月去盘阳老府的理由会如此简单,当然他也无法猜到朔月的真正目的。 “儿臣相信盘阳老府定能护儿臣周全。” 回到绍都,回到皇宫,拉住父母的手,她才感到一丝安全。 她没有看见济道谷后山石室里的情景,她只见到了孟婆的真面目。这已经让她魂飞魄散。那个深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就快被揭开了。 不行!她想,决不能让这个秘密浮出水面,更不能让冷清风知道。 她明白,在济道谷自己是侥幸逃脱,但孟婆定会再来找自己,而最好的藏身之处,就是盘阳老府。 “父皇,”她紧紧拉住离皇的手,“盘阳老府的常栋与江湖人交好,必然能安排很多高手保护儿臣。说不定,说不定,他们还能杀了孟婆,以绝后患!” 杀了孟婆!这是朔月此刻最企盼的事情。 而她也说到了离皇的心坎里。 暂时别杀孟白。阎王下了指示,但是离皇却另有打算。 暂时不杀她,不代表任由她在外面晃悠。正好借此机会,借盘阳老府将其捉拿。一则免去她伤害朔月的危险,二则嚒…… 他身为一国之君,怎可能永远让阎王拿住把柄?既然阎王如此看重孟白,他正好拿她跟阎王做笔交易。 不过是没抓到齐桓而已,离皇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选择忽略冷清风这个失败,也没有过多责骂他。 毕竟在离皇心目中,早已放弃了期待嫡长子和冷清风再次有所作为。 他有的是儿子,长子不行,还有三子,再不济那几个未成年的也可以好好培养一番。 “陛下。”皇后见他出神,唤道。 “皇后还有什么事吗?”离皇看了看她,若不是因为朔月,他都不想再涉足皇后宫中了。 “陛下为何同意让女儿去盘阳老府?您难道不担心盘阳老府会借机……” “借机什么?”离皇冷笑道,“盘阳老人精于权术,但为难个小姑娘不在他的谋略之中。” “可是朔月不是普通的小姑娘,她是离国最受宠的公主啊。” “有参启跟着,不会有事的。” 说完,离皇便拂袖而去。 参启可是他花大价钱向阎王购买而来的高手,此次济道谷一行,也证明了参启的价值。但是…… 离皇推开御书房的门,见到早已站在角落的身影后,示意内侍退下,独自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没有抓到齐桓?”身影走出来,离皇才看清她的样貌 他皱了皱眉,心想阎王都已经傲慢到直接派个傀儡与自己说话了吗? “没抓到。冷清风这个家伙,不知是越来越蠢了,还是故意懈怠。” “也有可能是被人先下手为强了。”绿芽背手说道。她的右手包裹着重重纱布,据太医所言,她的手经脉已断,连杯茶都端不起来了。 “你是指孟白?” 绿芽摇摇头说:“你儿子。” “纪王?”离皇大吃一惊,这个他没抱多大希望的三子倒给他办成了件大事。 “我已命人从旁看着,你早点将人带来,免得孟白抢先一步。” “好,我这就宣纪王入宫。” “另外,”绿芽又说:“先别交给刑部,我还有事要齐桓办。” “何事?” 绿芽看了他一眼,问道:“玉圭国的矿,你还要吗?” “当初是你要这矿,才让我想办法找玉圭合作的。” “有了这矿,我就能造出无数个参启,甚至比参启更好的士兵来。这难道不利于你称霸天下吗?” 绿芽的话,让离皇心动了。 吞并其他两国,成为天下霸主,是三国国君梦寐以求的。以离国的实力,人才卓卓,技艺高超,完全有能力一博。但是庆国兵强马壮是离皇心中最忌惮的。 如若他拥有一支由如参启般强壮的士兵组成的军队,称霸天下指日可待啊。 离皇问:“此任玉圭王与庆国交好,你有办法破坏他们的盟约吗?” “杀了不成了。” ”杀了?然后扶前任玉圭王的儿子上位?” 绿芽冷冷笑了笑,说:“玩弄权术,一向不是我的喜好。” “那你打算如何拿到矿产?” 绿芽神秘地笑了笑,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你把齐桓交给我便行。” 齐桓。离皇其实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虽说二人皆与阎王合作,但自己身为一国之君,懒得与一个平民打交道。 他也不相信没有阎王的授意,齐桓会蠢到下药害自己。此番完全是为了遮掩皇家丑事,才兴师动众派兵捉拿他。 既然阎王要人,也好,做个顺水人情,若能顺道帮自己组建强大军队,可比顶罪来得用处大。 于是乎,离皇立刻命人传唤纪王进宫,向他要人,却成想得来了让他哭笑不得的消息。 “已送入刑部?”离皇惊讶地看着三子。 “是,回绍都的第二日,儿臣便将齐桓绑缚刑部了。”纪王点点头,说道。 这是回来的路上,太阴给的建议。 “为何?”离皇问。 这个问题纪王也问过太阴。 太阴回答说:“殿下,不管是您主动向皇上坦白自己已抓到齐桓,还是被皇上知晓后向您要人,都会被皇上认为您是在邀功。如此,他对您的好感便会减少很多,甚至会怀疑您在济道谷给冷清风使绊子,暗地里做手脚,故意抢功劳的。” “可本王是抢先抓到了人啊。” 太阴瘪瘪嘴,耐心解释说:“但是皇上不知道啊。若殿下悄无声息将齐桓送入刑部,不邀功不声张。日后离皇问起,您说句是您应做的,不是会让离皇觉着您为人低调,却实在嘛?” 纪王点点头,回答离皇道:“父皇不是想抓齐桓归案吗?儿臣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皇儿抓到罪民有功,”离皇试探道,“朕应重重赏你。” “儿臣不敢,”纪王回答说,“替父皇解忧是儿臣的本分。在济道谷,因儿臣把守不严让他跑了,幸得回程路上,他夜探营帐被守城军发现,儿臣才能以功抵过。请父皇恕罪。” 纪王回答得条理清晰,又谦卑有礼,让离皇大吃一惊。 他心想这小子何时变得如此谦恭,既不邀功,也不趁机踩太子和冷清风两脚,甚是难得。 只不过纪王这事办得有些多余了。 “唔,皇儿越来越懂事了。”离皇装模作样地夸了夸,心中有苦难言。 人一旦进了刑部,按刑部尚书那牛脾气,若不审出个一二来,纵是圣旨当前,也不会放人的。 “父皇,”纪王又卖乖道,“如今罪魁祸首已被抓,皇后娘娘和皇兄是不是可以……” “你想替他们二人求情?” “儿臣不敢,但既然皇后娘娘和皇兄与七星丸无关,也不必再闭门思过了吧。”纪王是在试探。 离皇自然听出来了,他说道:“老三啊,你皇兄自小聪慧,处理政务也比你能干。他是众望所归,可惜守不住自己的小心思,太过妄进。你切不可学他。” “儿臣不敢。儿臣只想把守城军带好,辅佐父皇和皇兄。” 若真如此,倒好了。离皇心想,这纪王越低调,便越让他觉着有争储之意。无妨,既然自己已有废除嫡长子之意,不如多观察观察三子吧。 他抬抬手说:“先下去吧。” “儿臣告退。” 恭敬地退出门去,待离皇看不到自己后,纪王才长长舒了口气。 不愧是离皇,方才在里面纪王被其父盯着喘不过气来。装低调,装无欲,原来也这么难啊。 幸亏来之前,太阴一一嘱咐,帮他想好答案,他才能答得滴水不漏。 越不争,就越能争来。 这是太阴的原话。 但太阴为何一定要纪王争得储君之位呢? 因为这是她唯一的出路了。 太阴看着热闹的吴月楼如此想。这吴月楼仍似从前,夜夜笙歌,天天妙舞,日进斗金,仍是绍都最大的温柔乡、销金窝。但只有她和少许几位娘子知道,绍都的吴月楼已大不如前了。 “莫如!”一个眼角已生细纹的娘子质问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女人,吴月楼供你吃穿,教你习舞。你却出卖我们!” 莫如冷笑,说道:“那又如何?吴月楼不也从我身上赚了大把的钱吗?” “你!”那娘子气极,挥起鞭子朝莫如身上狠狠抽了两下,“若不是吴月楼,你能活得如此风光?早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姐姐莫气,”太阴上前拉住那娘子,将其扶到一边,对莫如说,“莫如,我且问你,方才沈姐姐抽你几鞭,你可服气?” “不服!”即使已皮开肉绽,莫如仍死守自己的尊严。 “不服在哪儿?” “吴月楼不是我的恩人,他教我养我,无非是想利用我。我无需感恩于他。” 太阴会意地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太阴!”沈娘子听到她附和莫如,有些不悦。 “姐姐莫急,”太阴安抚住沈娘子,回头对莫如说,“你话虽说的对,但是莫如,你却忘了,你我的生死还握在吴月楼手上呢。” “哼!”莫如冷笑一声,心想不然她也不会同意与冷清风合作。 “你将吴月楼在绍都各眼线出卖给冷清风,使得我们布在各府各宫的线人被一一拔除。如今无法提供情报给贵妃娘娘。你可知后果有多严重?” 莫如不答,她也不知。 太阴扬了扬手边的信件,说道:“娘娘命我们尽快结束这里的吴月楼,全部回庆国去。但是啊,莫如,我们大部分人生在离国,长在离国。且不说去了庆国有诸多不适应,但说贵妃娘娘会如何处置我们这群办事不力的奴才,就让人忧心忡忡。” “如此,何不离了吴月楼呢?这里是离国,纵她叶侬依如何神通广大,只要我们归顺冷清风,我想他是不会介意的。” 莫如的话,让太阴忍俊不禁。 她笑道:“莫如你周璇于各色男子多年,怎还会轻易相信一个冷清风呢?我听说他为了辅佐太子,连自己的青梅竹马死得不明不白都不追查,何况是我们这群毫不相干的女人。” “只要我们还有利用价值……”莫如忽然停了下来,意识到什么。 “你自己也说,自己对冷清风还有利用价值。一旦吴月楼被他掌控,你我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那,那,那……”当意识到这一点后,莫如慌了。 太阴走上前,将绑缚莫如的绳索解掉,说道:“莫如,你我都是可怜人,生来是被利用的命。如今错已铸成,只能想办法补救了。” “如何补救?” 太阴叹了口气,如何补救,她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方法。 “莫如,你平日里与冷清风见面,是在外面吗?” “是。都是他定了地方,派人送信于我。” 太阴从袖中拿出一叠信,递到莫如面前,说道:“我知道冷清风一直想找我们是庆国奸细的罪证。这是贵妃娘娘与吴月楼的往来信件,你拿给他。” “你疯了吗?”莫如对太阴不寻常的举动感到疑惑不解,“前一刻还说要补救,这一刻却让我揭发你们。” “解散绍都吴月楼的命令已下,即使冷清风不出手,我们也要走。还不如趁此机会把他和锦太子一并解决了!” “这叠信能如何解决他们?” 太阴笑了笑说:“这你就不必知道了。这是你的卖身契,我已获得婆婆允可,上了年纪的娘子皆可拿着卖身契自行离去。办完这件事,你也就恢复自由身了。” “那你呢?你如今身在纪王府,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吧。” “脱身?”太阴冷冷笑了笑,“纪王对我言听计从,我为何要脱身?若能扳倒锦太子,扶纪王上位,说不定哪日我还能当个娘娘妃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呢。”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太阴。” 莫如不解。她认识太阴这么久,对太阴也算了解。 对于太阴来说,她努力竞得花魁之位,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脱离这纷争,过上平淡的日子。万不可能如她方才所言,向往高墙后的宫闱生活。 “你下定决心了?”前日孟白听到太阴的打算时,如此问。 “是的,决定了。” 孟白看了看太阴,提醒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中的女人为争宠,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那也是些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官家小姐,论手段论心机,还能比得过我吗?”太阴自信地说道。 “也罢,”孟白说,“你这计划,也利于庆皇,先这么办吧。哪日你若厌倦了,言语一声,不管婆婆我是否还活着,定会安排好人帮你脱身。” “多谢婆婆,”太阴轻轻福了福,“请转告贵妃娘娘,请她给绍都回去的娘子们安排个好去处,太阴定在离国皇宫为贵妃娘娘和皇上尽心尽力。” 孟白点点头,说道:“定期联系,老身还是可以给你点帮助的。” “齐桓一事,请婆婆谅解。只有如此,纪王才能引起离皇注意。” “无碍,本就没打算杀他。济道谷已毁,他一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太阴,”孟白说,“信不要送太早,待冷清风等人从盘阳老府回来之后再送。” “太阴明白。” 为什么要等到那个时候再送,太阴没有问。她知道那叠书信只是推波助澜,真正打击冷清风和锦太子,可能就是此次盘阳老府之行。 “太阴!太阴!” 刚回到纪王府,便见得纪王火急火燎地朝自己跑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她抬手擦了擦纪王额头的汗水,好似一个妻子迎接归家的丈夫。 纪王愣了愣,这是太阴第一次对自己做出如此亲密的行为。他拉住太阴的手说道:“太阴,不好了。齐桓越狱逃走了。” 太阴心头一紧,但很快镇定下来,问道:“是何时的事?” “就在昨晚。” “昨日殿下刚刚告知皇上,齐桓在刑部。当晚齐桓便逃狱,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纪王想了想说,“会不会是皇兄?杀人灭口。” “齐桓是如何逃走的?” “听刑部的人说,有黑衣人劫狱。” “什么人会如此厉害,竟然能从把守森严的刑部大牢中将人劫走?” “不知道啊,听说就两个人,身形高大,力大无穷,仅一拳,就将刑部最厉害的捕头打成重伤。” 听到这里,太阴心中有些明了了。符合这等描述的,若不是孟白的手下,便只有阎王的人了。 她宽慰说:“殿下莫急,刑部能人倍出,定能将齐桓缉拿归案。再说,齐桓越狱,证明他心中有鬼。” “这么一来,岂不是在告知大家,七星丸是他所为吗?” “这倒不一定。殿下,齐桓不过是一介平民,谋害皇上,于他百害而无一利,除非……除非有人许诺了他一些东西。” “一些东西?” “比方说,抬高济道谷的地位,赏他做官等等。” 纪王点点头说道:“没错,如此想想,皇后和皇兄的嫌疑越发大了。昨日我听你的话,假意替皇兄说情,父皇果然有些恼了。听他口气,皇兄的禁闭还是会继续。” “那是皇后和太子咎由自取。皇上圣明,定看得出殿下您才是真正为他着想的。” 纪王拉住太阴,激动地说:“太阴,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功劳什么的,太阴并不在乎。她现在只想知道阎王掳走齐桓所为何事,齐桓此刻又在何处。 “你确定?” 齐桓咽了咽口水,阎王的直视让他背脊发凉。 “如今齐绅是我唯一的血脉,我必须保住他。” 阎王抬了抬眉,故作不悦道:“我费那么大功夫,把你从刑部大牢救出来,可不是为了你们济道谷。” “我知道,我明白,”为了济道谷最后一丝希望,齐桓必须争取,“我去盘阳,与你的事不冲突。你在那附近不是有据点吗?我可以一边做事,一边救我儿子。” “你倒挺会打算的。”阎王嘲笑道,“也罢,你只要能帮我把事情办好,其他的随你。” “多谢。”齐桓捏了把冷汗,终于说服了阎王。 “你打算如何救他呢?” “挟持公主,交换人质。”这是齐桓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不要动我的实验体。”阎王警告道。 他的语气很平淡,好似在说没有胃口一般。 齐桓明白他的意思,也很清楚朔月公主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答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到她,只需帮我将她迷晕,掳来便成。” “也好,反正也到时候检修了。”阎王点点头,开始研究手头刚刚拿到的盘阳老府地图。 第24章 公主,即是麻烦,驾临盘阳老府 盘阳老府依山而建,取游龙之形,显苍松之韵,铺一千八百六十五级台阶自山脚至山腰府门。 “盘阳老府”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赫然悬在头顶,仿若一个长须飘飘的老者用慈爱的眼神望着来客。 但是朔月却觉着更像是个傲慢的老头居高临下地冷眼相待。 她不禁瞪了那四个字一眼,不就是开国国师建的学府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为何不能坐轿子上来?走得本宫浑身酸痛。”她嘟嘴朝冷清风撒娇。 “一千八百六十五级台阶,代表着我国高祖罪己诏中写的所有罪责。先祖希望入老府的学子们,能在走完这些台阶后清晰地认识自我,既罪己,又释怀。”冷清风边说边敲了敲府门。 嘁!朔月悄悄白了白眼,她可听不懂什么罪己,什么释怀,只觉着这是借高祖沽名钓誉罢了。 吱呀,老木所制的府门缓缓敞开,门内立着一名眉清目秀的小童,见到冷清风,喜出望外,说道:“冷师兄,你回来了!” 说完,亲昵地上前拉住冷清风的胳膊。 “我也回来了,你怎地不叫一声?”背着齐绅的常瀚有些吃味地说道。 小童连忙向常瀚行礼:“常少好!” “小鬼,眼里就只有你冷师兄!”常瀚空出一手死命将小童的头发揉乱,“去!到小月的院中把轮椅推来。” 小童朝常瀚背上看了看,点点头转身跑进老府深处。 跨进府门,迎面而来的仍是蜿蜒而上的石阶,被郁郁葱葱的柏树包围着。 “又要走啊!” 看着隐没在林中的小道,朔月顿觉浑身无力,赖在原地不肯再走。 “没几步了,离角丱院只有两百多级台阶而已。” “不走了!”朔月甩开绿芽扶着自己的手,用帕子扇着凉风,气呼呼地说。 冷清风呆站在原地,有些无奈。他明知朔月是在耍小性子,也知道如果自己说几句软话便能解决,但他就是说不出口,眼睛不自觉地看向绿芽。 “公主,若走回去,又要一千八百多级台阶呢。”绿芽在她耳边说完,朝秋秋的背影喊道,“公主金枝玉叶,高祖血脉,这盘阳老府竟如此不懂规矩,一个人都不来迎接!” 说着她悄悄拍了拍朔月的手背。 主仆多年,这点默契还是在的。 朔月立刻会意,假装劝说绿芽道:“哎呀,绿芽,我今天是以晚辈的身份来的,不可如此无礼。” “是,公主!”绿芽应完,低头劝说,“我们歇歇再走,一千多级都走过来了,还怕两百级台阶吗?” 朔月咽了咽口水,悄悄瞅了眼冷清风,又望望面前的台阶,叹了口气,用帕子擦擦耳后的汗水,说道:“走吧。” 绿芽笑着又扶起她,往前走去。 “公主若累了,待会儿在角丱院歇一歇,傍晚再去修齐平府好了。”冷清风好不容易想到这个方法,算是安慰了。 “修齐平府?”从刚才开始,朔月对盘阳老府各个院落甚是好奇。 “那是老师与各位师兄休憩、学习的地方,只有通过了角丱院、韦弁院的考试,方能进入那里。”冷清风解释说。 “那……”朔月转头看了看常瀚,问道:“常家的人住哪儿?” “修齐平府内专有院落,是给老府的授课先生及其家眷居住的地方。” “哦~~~”朔月若有所思地答道。 穿过柏树林,眼前忽地豁然开朗,二三十间青瓦矮房,围绕着一幢五层高的楼宇而建,那楼宇青瓦白墙,青藤环绕微掩的院门,门上工整书着“角丱院”三字。 “师兄,”此时院门打开,被常瀚唤去做活的小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推轮椅的少年,“常少。” “哎呦,可算来了。”常瀚立马将齐绅放下,一同扶到了轮椅上。 “垂垂,”冷清风唤那小童道,“命人在偏厅设些茶水点心,请公主歇歇脚。” 小童听到“公主”二字,朝朔月瞧了瞧,回答说:“是。” 随后又转身离去。 “几位请。”少年侧身,大敞院门,将几人迎了进去。 跨进门,前院青砖铺地,左右两边各整齐摆放着五个水缸,缸内铺满莲叶,粉色莲叶探头而出。 “好生奇怪,”齐绅惊异道,“此刻不是莲花盛开的时节,怎地这里会有莲花呢?” “这是我家小妹的……”常瀚一时间想不起那个奇怪的称呼。 “实验品。”冷清风接道,“月儿从小喜欢摆弄花鸟虫鱼,这是她改造后的莲花,一年可开两季。” “实验……品?”这个不陌生的称呼,让齐绅皱了皱眉。 “就这么叫的,也不知道这丫头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提起胞妹,常瀚来了精神,“别人家的姑娘见到只虫子,吓得魂飞魄散,她倒好,不仅抓在手里把玩,还要找它的窝。跟个男孩子似的。” “二小姐性情活泼,定很招人怜爱吧。”齐绅笑着问道。 “是招人恨。老府上下哪个家伙没被她欺负过。” “还被欺负得心服口服,因为都比不过她。”冷清风嘴角上扬,只有谈到与常月有关的往事时,他的心情才如此轻松。 “所以爷爷经常说,她投错胎了。”常瀚念叨道。 齐绅望了眼朔月,饱含深意地叹息道:“太可惜了。我因身有残疾,不能出谷,无缘得见二小姐。” 朔月怎会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她微微皱眉,紧咬了几下嘴唇,眼睛狠狠地盯着那几缸莲花,恨不得立马上前都砸了。 “天下万物,皆有命数。”她嘲讽道,“常姑娘擅改天命,也不怕……” 未说完,接触到冷清风不悦的目光,立刻收回了最后那个词。 “多谢公主提醒,”常瀚自明白她要说什么,自嘲说,“也许正因如此,小妹才会折寿,放着大道不走,非走悬崖,失足掉了下去。对吧,公主?” 常瀚在试探自己。朔月听出来了,她避而不答,忽听得前方传来朗朗读书声,连忙转移话题,问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那是学童们在读书。”那名少年回答道。 “盘阳老府的学生,大都五岁入学堂,十岁之前都在角丱院读书学文。这会儿该是在上最后一堂课吧。” 冷清风走上前,那稚嫩的朗读声,勾起他儿时回忆。 “哦。”朔月一点都不感兴趣,心想这平民的书堂能好到哪儿去,可能比皇宫中的太子学府还要沉闷,“本宫乏了,不是说去偏厅吃茶嚒?” 她挑起的话题,却被她生生给掐断了,弄得其他人甚是尴尬。 引路的少年却面不改色,微笑着说:“公主这边请,穿过前院便是偏厅了。” 说完,推着齐绅往里走去。 “这少年倒是好脾气。”绿芽不禁夸了一句。 朔月有些惊讶,瞅了她一眼,说道:“不过是个有点眼力劲的小鬼而已。你怎么回事,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子,让你春心荡漾了?” “公主就会说笑,”绿芽捂嘴笑了笑,“奴婢只是觉着这个少年处变不惊,有些能耐而已。” “哼!绿芽,你可真不会看人。”朔月不以为然地说道。 绿芽跟在身后,微微笑了笑,双眼悄悄盯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了一番打算。 原以为偏厅里,仅有垂垂小童及几个奉茶的奴婢,却不想,进得门来,见到常栋站在厅中。 “草民常栋,参见公主殿下。”常栋行礼道。 朔月一边想着,总算来了个懂礼数的,一边佯装谦逊道:“二爷不必多礼。朔月今日是来拜见长辈的,应是朔月给二爷行礼才是。” 还未待她装模作样低下头来,常栋便伸手阻止:“公主折煞草民了。您金枝玉叶,怎可向我等行礼呢?” 朔月暗自得意,心想这常栋毕竟年纪大,比这些小辈们懂规矩多了。 “公主请上座。”常栋将朔月请上首位,其他也依礼入座。 朔月坐定后,对常栋说:“朔月此番前来,一是想向几位长辈请安,二来...” 她转头看了看齐绅,对方没有任何表情,心头稍稍轻松了一下,才回过头来继续说道:“二来,是向长辈们求助的。” 冷清风和常瀚吃了一惊,不明朔月话中的含义。 “哦?不知公主有何吩咐?”常栋见侄子和师侄皆表情惊讶,想来他们是毫不知情的。 “二爷...”朔月刚叫了一声,便双目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半天才哽咽地说下去,“那孟婆...孟婆她...她想杀本宫。” 哦——是为了这事。 常栋稍稍宽了宽心,回答说:“此事侄儿常瀚已来信告知,但草民不明,公主可是与这孟婆结了仇?” 朔月低头擦泪,借此遮住自己心虚的表情,她摇了摇头。 而一旁的齐绅见状,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冷笑。 偏偏被常栋看到了。 常栋心中纳闷,但此刻不适合询问,便摁下再说。 他问:“既然公主与孟婆无过节,她又为何要杀您呢?” “那婆子古怪得很,谁知道她是不是看本宫不顺眼,所以想杀本宫。” “齐兄,”常瀚问,“你当时也在场,可看出什么端倪?” 朔月悄悄抬头,借着帕子的遮掩,朝齐绅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末了又将目光移到身边的参启。 齐绅心中苦笑,不必她提醒,即使参启一路上像透明人一般跟着,自己仍能感受到对方时刻警惕自己的目光。他知道一旦自己说错话,参启的剑便会朝自己刺来。 “晚辈当时被爆炸声震聋了耳,听不真切。”他对常栋说。 “是吗?”常栋自是不相信的,但没有表达,他问朔月,“公主想让我等保护您?” 朔月连连点头,说道:“本宫知道二爷的江湖朋友遍布天下,其中不乏能人异士。但不知可有人能解决孟婆?” 听到这里,常栋叔侄二人越发感到奇怪。 常栋问:“公主是想杀了孟婆?” “对!杀了她!她意图行刺本宫,本就该死!” 想起孟婆摘下面纱,一脸讥笑看着自己,朔月便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立马杀了孟婆,咬碎她的骨头泄愤。 但是当她说完,周遭一片寂静,她抬头,只见得常栋用了然的眼神看着她。 至于了然什么,朔月不感兴趣。让她后悔方才所言的是冷清风疑惑地皱眉,似在不悦她的狠绝,又是在揣测她痛恨孟婆的原因。 “当然,”朔月连忙补救,解释说,“这个孟婆,不讲江湖道义,滥杀无辜,就是个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 这两句话是她在戏文里学的,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这孟婆不是江湖人,没法用江湖道义要求她,”常瀚不以为然,“二来她杀的是不是无辜,我们未可知。至少...” 他看了眼齐绅,说道:“至少济道谷不是无辜的。” 朔月有些恼火,心想常家兄妹怎么都喜欢跟自己对着干? “那些个官员及其家眷呢?罪不及妻儿吧。”她争辩道。 “这些人尚未找到,无法证明他们已被杀害。还是,”常瀚意味深长地瞅了眼朔月,“公主殿下神通广大,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朔月压着火气,冷笑着说:“本宫深居后宫,哪有常大少爷这般交友满天下?盘阳老府都查不到那些人的下落,他们难道不是只有已被杀害这一种可能了吗?还是说,盘阳老府也有查不到的地方和人呢?” 被反将一军,常瀚的怒火也被激了起来。这分明是在讥笑盘阳老府妄自菲薄嚒。 常瀚伸长脖子,还想辩上一辩,被冷清风拦住了。 “公主,常兄,”冷清风劝解说,“我们此番回来,就是为了弄清楚孟婆的底细。自己人在这边争论是无法得到结果的。我们还是早点去修齐平府,尽快审问温宋得好。” 常栋点点头,附和道:“温宋已安排在府内,由专人看管。就等你们前来,一并审问了。” “那我呢?”旁观不语的齐绅,问道,“伯父也要审问小侄的吧。” 常栋叹了口气,说道:“齐绅啊,济道谷一事,江湖同仁们皆感到意外,都想当面问问你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伯父相信,你并未牵涉其中。常瀚他们带你回来,完全是为了保护你。” 齐绅苦笑,说道:“我一个废人,自然无法涉足其中,我爹和二弟都觉着我碍手碍脚。” “莫要这么说,”常栋劝道,“你虽无法走路,但自小习得济道谷的医术,如今济道谷名声败落,弟子死伤惨重,还要靠你重振家业。” 齐绅苦笑不答,在他看来,济道谷一败涂地,重振已无可能。 “七辰。”常栋唤那少年。 “徒儿在。”原来那是常栋的学生。 “吩咐你准备公主下榻的院子可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安排在崇朝阁,那里安静,雅致,物件、家具一应换了新的,都按最好的来。徒儿也挑了些听话机警的奴婢侍奉。” “唔,好。”常栋随后问朔月道,“公主,您看如此可好?” “崇朝阁在何处?”朔月问。 “在修齐平府内,专给贵客辟的雅园。” “给贵客住的,那便是客房了。本宫不住客房。” 七辰一愣,看向常栋。 常栋笑着问:“公主,修齐平府虽说是盘阳老府的最高院落,但家父崇尚节俭,院内朴素得很,若公主住在其他地方,怕是会委屈了您。” “本宫不怕委屈。本宫就想跟大伙住在一块儿。对了,清风住在何处?” “冷师兄与各位师兄弟住在昭明园,那里皆是男子。”七辰答道。 “不是说有给家眷住的吗?对了,”朔月看向常瀚,“不如本宫就住常月的院子吧,应该空着没人住吧。” 这句话让常家叔侄和冷清风心头一紧,仿若被一根针狠狠地扎进心窝,疼得说不出话来。 “二小姐的院子,许久未住人,落满了灰,怕脏了公主的衣裙。”七辰代为答道。 “你不是说挑了很多听话的奴婢嘛?还不赶紧让她们去收拾?”朔月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七辰不答了,他看向常栋。 盘阳老府的人皆知,常月的院落——落木苑一直空着,奴婢们定期打扫,仿若常月只是远游,而非仙逝。盘阳老人更是经常进孙女的住处小坐,睹物思人。 这番朔月要入住落木苑,怕是盘阳老人第一个不答应吧。 “不行!”第二个拒绝的便是常瀚了,“公主想住哪儿都可以,唯独这落木苑不行。” “不行?”朔月可从来都听不进“不”字,“二爷,本宫只是想与大伙亲近亲近。若是去其他院子,定会打扰到别人。这才想到常月的院子,也就小住几日。没成想常公子这般……真是伤透本宫的心了。” 要好生招待公主。常栋想起,来之前盘阳老人的嘱咐。 他笑了笑,说道:“小侄思念妹妹,其情情公主理解。公主喜欢落木苑,是那院子的荣幸。七辰,赶紧命人把院子整理一下。” 七辰愣了愣,回答说:“是,老师,徒儿这就去。” 然后转身离开。 常瀚敢怒不敢言,盯着得意的朔月,紧拽着拳头,遏制住自己想冲上前好好教训她的念头。 “常兄,”齐绅问,“我可否住你的无边楼?” “本就是这么安排的。”常瀚回答说。 齐绅微笑点头,如此他便能在常瀚的保护下了。 朔月一听,有些着急。这齐绅与常瀚同住,他不会将孟婆一事透露给常瀚吧? 她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哎呀,本宫把参启给忘了。二爷,落木苑毕竟是女孩家的闺阁,参启不方便住,可否让他也住在无边楼呀?” “哦,自是可以的。”常栋不明就里,一口应下了。 “多谢二爷。” 朔月余光瞟向齐绅。有参启在旁,若齐绅有何异动,可立即杀了他。 如此终于让这位金枝玉叶心满意足地住下了。 原以为朔月这回总该不闹腾了,但没想到,公主的脾气真当与普通女孩家不一般。 七辰这会儿着着实实体会到了天之娇女的可怕。 “这个,还有这个,”绿芽叉着腰,充分行使着公主贴身侍婢的权力,“这些个瓶子太素气了,换掉!” “可是......” 那些摆设皆是常月生前亲自采买,亲手绘上彩图,往常打扫的侍女小心又小心,谨防有所磕碰。 绿芽倒好,随意仍放,吓得侍女们的小心脏扑扑乱跳,手忙脚乱地接起来,但仍有些瓶子口被磕裂了,摔出口子。 她们该如何向老爷子交代? “绿芽姑娘,这些粗活让她们来吧,”七辰赶紧劝阻,“您就动动嘴皮子就行。” “那是自然。”绿芽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掸了掸手,“你们麻溜点,做不好,个个受罚。” “当这里是皇宫啊,”一个粉衣侍女低声抱怨道,“这儿是盘阳老府,她是来做客的。” “可不是。若她不是公主,冷公子能如此忍气吞声。”旁边的紫衣侍女也抱怨。 “好了,好了,来者是客。二爷吩咐了要好生招待,就先依着她吧。”七辰轻声劝道。 粉衣侍女说:“自然是依着,不然还得吃板子呢。” 说完继续忙碌起来。 “绿芽——”朔月拍着桌子发脾气,“怎么回事?怎么还未清理完?” “快了快了,公主,马上就好了。”绿芽连忙应道。 “哎呦,这些桌椅也不行!”朔月嫌弃地擦了擦手,“这屋子里的东西都太丑了,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住什么样的屋。要不是能离清风哥哥近一点,本宫才不会住这个什么落木苑呢。名字怪,东西也烂。也只有常瀚那种大老粗,把这儿当宝贝。” “你说什么?”此话怎地不惹得所有侍女的怒气,特别是紫衣侍女,她是落木苑的丫鬟,常月在世时,自己与秋秋一同服侍常月。 听到自己主子被如此贬低,紫衣侍女气得立马想冲过去扇她几巴掌,管她是什么身份! “阮阮姐,”幸得七辰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忍,千万要忍!” “好!我忍,”阮阮咬紧牙关,愤恨地说,“亏得今日秋秋姐不在,否则,七辰,这位公主肯定血溅当场!” “是,是,是,公主也真过分。不只鸠占鹊巢,还数落二小姐。唉~~~”七辰叹了口气,“这里确实只有秋秋姐有胆子,也能无顾忌去教训她。” “可不是,大少爷和冷公子都回来了,秋秋姐怎地不跟着回来呢?” 常瀚没有把秋秋被抓走的消息告知府里,只说秋秋留在绍都办要事。故而没人知晓秋秋如今身处庆国,且身受重伤。 第25章 大计已定,只待入老府 秋秋伤得很重。 参启的长剑贯穿她整个身体,刺伤了她的脾脏,若是遇到普通的大夫,此刻秋秋怕是已失血过多而亡了。幸运的是孟白救了秋秋。 “一个丫鬟而已,你为何救她?”素娥看着躺上床上脸色惨白的秋秋问。 为什么救她? 在回来的路上,孟白也如此问自己。 是因为曾经的主仆情深? 常月和秋秋自小一同长大,同吃同住,虽然常月经常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话让秋秋一头雾水,但越是如此,常月越喜欢跟秋秋说话,在她眼中,秋秋是闺中好友,也是自己苦闷时的开心果。 但是...... 但是啊,常月早已离世,孟白与秋秋毫无干系,何谈感情呢? “听说朔月公主去了盘阳老府。”孟白说。 “是,太阴的消息一早刚送来。” “我们需要内应。” “我以为温宋假意被擒,便是去做内应的。” 孟白瞅了眼素娥,说道:“他是去做内应。但一个俘虏,是无法帮我们开密道的。” “密道?” “盘阳老府依山而建,除了正面而上的一千八百多级阶梯,其他三面皆为悬崖峭壁。而正面的千级台阶周围的树林里布满神剑山庄制的机关,但凡遇到敌情,机关连发,不管是多厉害的武林高手,都会被淬了毒的利箭射成刺猬。” “盘阳老府自诩为苍生为天下,满口仁义道德,杀起人来倒不介意用毒。”素娥耻笑道。 “无毒不丈夫。这是先代盘阳老人的观念。” “那密道......” “也是先代一位盘阳老人所建。为防遇到强敌,破了机关。弟子和家眷们可从密道逃生。” “她不过是个丫鬟,能知道那么多吗?” “她是丫鬟,是常月的贴身丫鬟,而常月,”说话间,孟白看向门口,象端了一杯茶走进来,“是本代盘阳老人最宠爱的孙女,也是密道的改造者。” “原来如此。所以这个丫鬟必然也知道密道所在,并知晓如何开启。” 孟白点点头,接过象递来的茶杯。 “你确定要喝吗?”象没有松开手,向孟白确认道。 “自然要喝,明日向皇上禀报事务,这样的嗓音可不行。” “这是什么?” 素娥没有问为何孟白去了一趟济道谷,变成了女子娇柔的嗓音,反而问她准备喝的是什么。 象松开手,任由孟白将茶杯端走,说道:“毁声带的毒药,可以让婆婆的嗓音变成以前那般。” “有必要做到如此吗?直接告诉皇上,你不是孟白就好了。反正贵妃娘娘也知情。” 是的,叶侬依和素娥早已知晓孟白的秘密,所以对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并未感到奇怪。 “眼下还未到向皇上吐露实情的时候。”孟白说完,将茶杯中的毒药一饮而尽。 那药一入口便似烈火般,从舌根一路燃到喉咙,灼烧着所有触碰到的柔软。 当啷,孟白手中的茶杯滑落。即使是受过比这更痛苦千倍万倍的折磨,孟白仍有些吃力,她一手扶住喉咙,一手紧抓住椅子扶手,抵抗着毒药肆虐自己咽喉的苦楚。 不消一会儿,她紧闭的双唇微微颤抖起来,随后…… 噗!孟白猛地吐出一口暗红的鲜血,内里依稀可见些许血肉。 孟白长长舒了口气,擦擦嘴角遗留的血迹,这才接过象递来的茶水,里面放了促进伤口愈合的药,又一饮而尽,混着口中残血吞了下去。 要等半个时辰才能开口说话。 所以孟白此刻只能以指代笔,写字与人交谈。 孟白取来她的胭脂盒,交给象,写道:“再给她吃一颗。” 她,指的自然是躺在床上的秋秋。 “龙涎草乃皇家专用之物。为了给你制药,贵妃娘娘挪用了一半的库存,因此还遭来不少的非议。你倒好,不吝于给这丫鬟服用。”素娥取笑道。 “吃完这一颗便好了。”孟白写道,“我知龙涎草珍贵,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给其他人服用。眼下确很需要这个丫头助我们进盘阳老府。” “为何要进盘阳老府?” “抓朔月公主。” “你是觉着用朔月公主,能逼离皇交出他的江山吗?” 孟白摇摇头,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听得蹬蹬急促的脚步声。 推门而入的是叶侬依的侍女,花穗。 “孟婆婆,”花穗上气不接下气,“娘娘,娘娘命你即刻进宫面圣,玉圭铁矿出事了!” 孟白点点头,刷刷在纸上写下一些话语,交给素娥,便带着象匆匆进宫。 进得宫来,先见到了叶侬依。 “玉圭国内政变,”叶侬依将手中的信交给孟白,“有大臣指控玉圭王杀兄夺位,这会儿正扶持小皇帝,想要逼玉圭王让位呢。” “娘娘是担心会失去铁矿吗?” 听到孟白的嗓音,叶侬依皱了皱眉。这声音怎地比以前还要沙哑可怕,仿佛从深渊底部传来的呐喊,每一声都让人不寒而栗。 “你事先没有收到消息吗?”她决定忽视这嗓音。 孟白答道:“没有。但是娘娘不必着急,老身有应对之策。” “哦?那便最好,不然皇上……” “皇上传贵妃娘娘觐见~~~”叶侬依还未说完,便听得门外钱无用高声传旨。 这一次,庆皇在御书房堂而皇之地接见孟白。 庆皇面带微笑,免了众人的礼,又给叶侬依赐坐在旁,心情似乎不错。 “老孟,玉圭国的事可有听说?”庆皇问。 “请皇上恕罪,这一次老臣又失策了。” 同样的,庆皇听到孟白的嗓音,也皱了皱眉,对叶侬依说:“老太太也是辛苦。去趟离国,累得嗓子都哑了。” 叶侬依赔笑说道:“老孟为皇上尽心尽力,此次玉圭国一事虽未提前知晓,但她已有应对之策。” “哦?玉圭国内乱的消息刚刚才传来,老孟便已想出应对之策?” “启禀皇上,老臣与青道盟此次捣毁济道谷,表面上看来是江湖帮派争斗,实则老臣是想借此机会安排温盟主潜入盘阳老府,以便我们掌握离皇的命脉。” “详细说来听听。” “老臣以为,离皇知晓我庆国与玉圭国达成合作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此次内乱想必也是他授意而为。既然如此,不如围魏救赵更为有效。” “何为围魏救赵?” “离皇有一女,名为朔月,是他的心头肉掌上珠。老臣已掌握了朔月公主的下落,若能将其擒获,离皇必然不敢擅动。” “一个女儿罢了,能让离皇放弃唾手可得的铁矿吗?”庆皇对此计不以为然。 “若……这个女儿身上藏着离皇一个巨大的秘密呢?” 庆皇和叶侬依同时愣了一下,吃惊地相互看了一眼。 “是什么秘密?”叶侬依追问道。 孟白轻笑了几声,说道:“老臣说错了。这朔月公主身上藏着两个秘密,一个可引离国全民众怒,一个嚒,能让盘阳老府与离皇本就不牢固的联盟分崩离析。” “这么听来,”庆皇露出了期待的笑容,“朕十分期待见到这位朔月公主。老孟,这位公主如今身在何处?” “就在盘阳老府。” “若要擒她,需要什么?” “老臣已有部署,无需皇上费心。只求皇上一件事。” “你说。” “老臣擒拿公主之日,请袁郎中回盘阳老府问候一下恩师。” 这个要求甚是奇怪,但庆皇答应了,说道:“可以。只是问候恩师吗?无需做其他事?” “不需要。” “好!老孟,此次若能成功擒获朔月公主,朕重重有赏!” 庆皇大笑起来。 皇后一党已彻底清除,前朝后宫他皆无后顾之忧。如今又有孟白为自己筹谋打击离国一事,庆皇觉着心情甚是舒畅。 但是孟白的压力却变大了。 她原本只想私下将朔月擒获,却不想玉圭国发生内乱,不得不将此计献于庆皇,如此一来,自己的计划怕是要做些小改动了。 “她醒了?”回到吴月楼,便听得秋秋在房内大声喊叫。 素娥抱胸,不耐烦地在房门外来回踱步,见到自己立刻怒目相视。 “你的药可真有效,第三颗下去不到一个时辰,那丫头就活蹦乱跳了。看看,看看,”她撩起袖子,露出些许血痕的白臂,“奴家这么漂亮的胳膊,被她挠成什么样了?” “功夫很是了得嚒,”孟白却夸赞道,“那秋秋的师父乃是江湖高手榜排名第五,能制得住她,看来你也不弱啊。” “哼!”素娥放下袖子,自傲道,“谁还没个武林高手的师父啊?” 孟白哑然失笑,素娥与太阴皆是花魁,但二人出身、性情皆不相同。 太阴为离国孤女,自幼被卖入吴月楼,才貌出众,刚烈与稳重并蓄,受得了委屈,也干得了大事。 而素娥则出身江湖名家,曾师从叶侬依之父,庆国护国大将军。后因叶侬依需人手帮忙,她自己也觉着吴月楼甚是有趣,便化身吴月楼花魁。她嚒,办事能力出众,但因自小家境还算优越,受不得气。与客人说笑打闹,不在话下,若一旦被惹怒,火爆脾气可以将房顶给揭了。所以人前人后的素娥,是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 “我进去瞧瞧。”孟白说着推开房门。 房门一片狼藉,桌椅掀倒,杯碗已碎,连床幔都被撕下了一大片。可见方才场面的激烈。 孟白走向窗下五花大绑的秋秋,她有些好奇,既然素娥已将秋秋制住,为何不将她的嘴堵上,任由她大喊大叫,不怕前面的客人听见吗? “秋秋。”她用被毒坏的嗓子唤道。 从见到她之后,秋秋便停止了叫喊,一直用观察的目光看着她靠近自己。 而当听到她的声音时,秋秋露出疑惑的表情,问道:“你是谁?” “老身孟白,我们在济道谷见过。” “不,你不是。我在济道谷见到的是我家小姐。” 孟白摇摇头说:“秋秋姑娘是不是病糊涂了?常二小姐早已仙逝。” “你别诳我!我认得我家小姐,就算她化成了灰,我认得出来!” “既然如此,那当年你见到那具尸体时,为何没认出来?”孟白嘲笑道。 秋秋愣住了,回想往事,忽地眼圈发红,喃喃自语道:“当年他们跟我说小姐失足坠崖,尸身惨不忍睹。我想看,但是大少爷不让。如果……如果当年我见到的话,就能告诉他们那不是小姐,那一定不会是小姐!” 孟白叹了口气,走上前给秋秋解绑,说道:“不要自责,秋秋,常瀚身为兄长,冷清风与常月青梅竹马,都没认出来,你又怎会不一样呢?” 岂料秋秋一把揪住她的外袍,急切地问:“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一边问一边伸手扯下孟白的面纱。孟白没有反抗,任由她动手。 当面纱被揭下,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秋秋面前时,秋秋呆住了。 这模样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但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你……你是小姐,”她颤抖着嘴唇问道,“但,又不是。” “老身孟白。”孟白将袍子从她手中扯出,再次强调自己的名字。 “你的嗓音,怎和济道谷不一样了?”但是秋秋没有听进去。 “孟婆的声音本就如此。”孟白捡起一张椅子,放在秋秋的旁边,坐下,“秋秋,你可想替常月报仇?” “报仇?小姐不是失足坠崖的吗?” “你确定?” 秋秋思索片刻后,回答说:“我不能确定。当年公主约小姐一同去郊外的寺庙祈福,本来好好的,回程的途中,忽然绿芽拉肚子,马车停在了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地方。然后……” “然后公主说风景不错,想四处转转,就拉着常月往林子深处走去。你被绿芽拉住,无法跟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公主神色慌张地跑回来,说您失足跌下了山崖,要我们赶紧回绍都找人帮忙。” 秋秋用了“您”称呼孟白,在她眼中早已确定面前的孟白就是常月。 “事实如何,只有朔月和常月知道。” “所以,”秋秋明白过来,“真的是她,对吗?是她推你下去的,不是您自己跌下崖的。” 孟白不语,低头理了理衣角,问道:“若我要你帮我抓住朔月公主,你可愿意?” “抓她做什么?” “替常月报仇,顺便,”孟白停顿了一下,“揭穿离皇的真面目。” “您从以前开始就不喜欢老爷子辅佐离皇,现在是想破坏他们的联盟吗?”秋秋虽说是个丫鬟,但因时常听常月评论时事政论,耳濡目染,猜出了孟白的意图。 孟白也不瞒她,点点头说道:“也该是时候了。” “那冷公子呢?”秋秋追问,“他和大少爷辅佐太子这么久。大少爷倒还好,他只是从旁协助,本就不喜欢太子和离皇,凡事都点到即止。但冷公子不同,他为助太子,呕心沥血,竭尽全力,做下了很多不耻的事。联盟一旦被破坏,他的努力付之东流不说,还会……” “那也是他自找的。”孟白不以为然,“争权夺利,从来是腥风血雨。这点冷清风很清楚。他奉师命辅佐太子,竭尽全力是应该的。联盟破坏,以往努力是否会付之东流,就看他如何自处了。” “他将夹在盘阳老府和太子之间,左右为难。” “秋秋,对于老身来说,冷清风是政敌,他会有怎样的境遇,老身并不感兴趣。” “小姐对冷公子已无半点感情了吗?” 没有了吗?孟白问自己。 应该是没有了。 初相识时,常月5岁,冷清风9岁。在他人眼中,冷清风是难得的神童,常二小姐则是个时常冒出古怪想法的顽皮孩童。在常月眼里,冷清风不过是比同龄人多读了些书,多了点天生的逻辑思维,也多了点同龄人没有的老成。 也正因如此,常月很喜欢与冷清风辩论古本典籍中那些理论,也喜欢调侃他顽固不化的作风。冷清风则一边与她争吵得面红耳赤,一边暗暗退让。谁让她是女子,是盘阳老人最喜欢的孙女。 但常月不喜欢这样,越是如此,她越要欺负冷清风,挑他的错,自诩是他的二师。她知道冷清风辩不过自己,但也不服气自己。 渐渐地,争吵着,打闹着,二人长大了。到了常月豆蔻年纪,府内所有人都传着,老爷子有意将常月许配给冷清风,或许冷清风也当真了,对待常月多了一分温柔和怜爱。 常月呢?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对冷清风的是好感,是欣赏,却还没有到男女之情的地步。 所以…… “老身对冷公子只有惜才之情。若冷公子愿投身庆国,老身可替他向皇上说情。” “小姐,”秋秋说,“奴婢愿意帮您,但是,可否请您日后动手之时,多想想老爷,大少爷,还有冷公子他们。” “秋秋姑娘真是个善心的人。”孟白说。 常月与秋秋主仆二人,一个理性至上,对家人,对朋友,点道为止,一个情感丰富,珍惜着身边每一个人,每一份情。 情爱?孟白冷笑了几下,对她来说,向来都是负累。 “小姐,要我做什么?” “袁筑不日将告假回老府,你随他同行。待到合适的机会,你帮我打开密道的门。” “开密道?小姐,”秋秋大吃一惊,“您知道的,老府第一规,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开密道。” “如果现在已是万不得已呢?” “您何意?” “朔月公主住进了盘阳老府,就住在落木苑。” “谁许她住的?那可是您的住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带了参启和绿芽。” “这有何奇怪?参启是护卫,绿芽是她的贴身侍婢。” “绿芽早已不是绿芽了。” “您是指她被换了?”回想济道谷的种种,秋秋恍然大悟,“那现在的绿芽是谁?” “阎王。” “阎王?就是那个神秘组织阎王府的首领?他有何目的?” 孟白简短地将阎王府与济道谷的合作,描述于秋秋听。 听完,秋秋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看了看孟白,对方描述时一直面无表情。 但她仍试探地问:“小姐为何对此了如指掌?仿佛,仿佛曾亲身经历过。” “姑娘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孟白对此三缄其口。 她不愿让秋秋知道实情,一来还不是时候,二来以秋秋的性子,若知晓常月遭遇,必然冲动行事,只会坏了她的计划。 她不愿说,自有她的道理。 秋秋没有再追问,将事情答应了下来,但仍问:“小姐若以孟婆的身份,从密道入老府,难免会遭来府里守卫抵挡,您的手下可……” 她实际是担心孟白的下属会伤到老府其他人。 “姑娘多虑了,老身只想抓朔月公主,不想伤害其他人。” “若大少爷和冷公子出面阻止呢?小姐可知,他们二人对孟婆意见颇大,已向老爷和二爷求助,共同调查您了。” “老身与常少、冷公子已交过两次手,他们都没占到便宜,姑娘觉着在盘阳老府,老身就会失利吗?自然是不可能的。” “小姐每次与少爷、冷公子面对面,却无法相认,心中必是十分难受的吧。” 秋秋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往日情分,让孟白有些不耐烦。 她闭了闭眼,将火气压了回去,说道:“常月是个什么样的人,姑娘很清楚。而老身……老身的脾气比常二小姐更大,故而奉劝姑娘切勿惹到老身。” 秋秋却哑然失笑,说道:“小姐的脾气与以前一样,提到感情的问题,您总是那么不耐烦。奴婢不说了,免得您又打我。” 孟白久违地孩子气般翻了个白眼,说道:“你的伤势应已无碍。再休息两日便回去吧。” “只是……”秋秋迟疑了,问道,“我被参启所伤,朔月公主若见到我回去定然还会起杀机。” “不必担心,你装失忆便好。” 秋秋皱眉,对这个方法表示怀疑,真的有用吗? 事实证明有用。 秋秋的归来,让朔月措手不及,也让常瀚、冷清风感到意外。 “失忆?”常瀚惊讶地看向带秋秋回来的袁筑。 “嗯,御医是这么说的。”不明内情的袁筑按被告知的情况回答。 “秋秋,你是如何去的庆国?”冷清风问。 秋秋摇摇头,她失忆了自然都不知道。 于是众人看向袁筑。 袁筑也摇摇头。他才真正不知道,临行前忽然将秋秋带到他面前,要他将其带回,其他什么都没说。 “秋秋,”常瀚不死心,又问,“公主说你是被孟婆抓走,可是如此?” 说完瞄了朔月一眼。 朔月心跳加速,感觉手心开始冒汗,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露出紧张的表情。 秋秋真的失忆了吗?她会不会记得是自己命参启杀她的呢? 第26章 蠢蠢欲动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秋秋身上。 常瀚是期待的目光,他等着秋秋说出否定的答案,然后他便能看到朔月谎言被戳穿的狼狈。 冷清风是担忧,他担心秋秋说出否定的答案,如此朔月和常瀚的矛盾加深,他就要再次面临如何缓解皇家和盘阳老府关系的难题。 朔月是害怕,她害怕秋秋说出实情,甚至可能会牵扯出她们曾见到过孟婆的真面目,而此事是她最不想让冷清风知道的。 袁筑是好奇,他知道孟婆与庆皇的关系,若秋秋说出肯定的答案,那么她出现在庆国也就说的通道理了。 但是秋秋却是一脸迷茫,对常瀚说:“对不起,大少爷,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与公主她们在济道谷后山,后面发生了什么,我都记不起来了。” 耳边传来轻声的松口气,是冷清风和朔月。 常瀚不放弃,追问说:“那你在庆国是跟何人在一起?” “唔……”秋秋假装回想,实际暗叫不好,这个问题,孟白没有教过自己怎么答,该如何说才能无懈可击呢? “大少,”好在袁筑已被交代过,要及时帮秋秋,他说,“御医说秋秋伤势刚刚恢复,需要多休息。还是等她复元后再询问吧,说不定届时她还能恢复记忆。” “是啊,也不急于一时。先让秋秋回去休息吧。”冷清风说。 秋秋越晚恢复记忆,济道谷后山的真相就越晚被揭露,如此自己便有时间缓解矛盾。 “唔,也罢。秋秋你先回去休息吧,不过……”常瀚瞅了眼朔月,“落木苑你可能……” “奴婢是落木苑的婢女之首,不管苑中住着何人,奴婢都要回去住的,更何况如今又是贵客入住,奴婢更要尽好本分,免得人家说二小姐没把我们这些下人教好,给她丢脸。” 此话自然是冲着朔月说的,听得常瀚心里甚是舒坦。 常瀚连连点头道:“看来小月把你教得甚好,懂规矩。那落木苑就拜托你了,秋秋。” “是!”秋秋说完,瞪了朔月一眼,气得对方直跺脚。 “该死的秋秋!”朔月隐忍着,直到回到房内才将怒火撒在屋内的摆件上,“跟谁摆横呢?” “公主莫气,一个丫头而已。”绿芽站在一旁,看着朔月将屋内好不容易按她要求找来的摆件,器皿,一一狠狠地往地上砸。 “一个丫头?你没看见刚刚她那嘴脸!”朔月气得咬牙切齿,“‘尽本分’、‘贵客’,一副主人的模样在那里装腔作势。哼!待本宫和清风哥哥成婚,就把这落木苑拆了,建座公主府,本宫要让那丫头每日端洗脚水,每日饿着她,不给她吃饭,还要让她,让她……” 朔月气得叉腰直喘气。绿芽连忙上前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公主说的是,一个丫头在哪儿装什么装!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她!您顺顺气,别气坏了身子。” 绿芽劝慰着,朔月这口气终于顺了过来,稍稍休息后问道:“你去无边楼打探得如何?” 方才朔月让绿芽借着给参启传话的机会,查探齐绅的情况。 “奴婢试探过伺候齐绅的小厮,他说我们住进来后,常大少忙着与冷公子审问俘虏,还未得空与齐绅说话。” “那齐绅这几日在做什么?” “也没见他做什么,说是每日在屋里看书。” 听完绿芽的话,朔月左思右想,总觉着不够保险,于是问道:“参启与齐绅离得近吗?” “一个在二楼,一个在三楼,不远。” “你跟参启说了吗,让他盯着点齐绅?” “这点他懂,不必您吩咐,他一直看着呢。” “眼下又多了个秋秋,越发棘手了。”朔月想了想说,“不行,本宫必须尽快说服常二爷出手追杀孟婆。” “公主,奴婢刚问过,眼下常二爷他们皆在审问那个叫温宋的,不得空。” “审了好几日了,怎地还没审出个好歹来?” 朔月以为审问温宋,跟刑部审犯人一般,大刑轮番上,殊不知温宋这根“硬骨头”,不是大刑能啃得动的,何况常栋等人很明白,不管用多可怕的刑具都无法真正撬动温宋的嘴。 因为他一直在笑。 这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看得常瀚快吐了。 “笑、笑、笑、笑、笑!你有什么可乐的?”常瀚骂道。 温宋轻笑,说道:“温某不才,不过是个江湖小角色,却能得盘阳老人亲自出马审问,荣幸之至,怎地不高兴?” 是的,当常栋都出师不利后,他们不得不请来了盘阳老人。 盘阳老人一边捋着长须一边观察着温宋。 初见温宋,盘阳老人觉着很眼熟,再看了几眼,才发现原因。 “清风,”他对爱徒说,“他与你很像啊。” “哈?老爷子,您说啥呢?”这话让常瀚听得一头雾水。 “一般的聪明,一般的年轻,自然也有不同。”盘阳老人欣赏地说,“温盟主是江湖人,多了些习武之人的干练和坚韧,而清风你,则是温和与隐忍。” 简简单单几个词,便将温宋和冷清风二人的特点概括得淋漓尽致。 常瀚等人不知盘阳老人为何有此番评论,但温宋听后大笑起来,末了说道:“老人家好眼力。当日孟婆婆评论晚辈时,晚辈还不相信。今日得到盘阳老人同样的评价,晚辈信了。” “哦?孟婆也有如此说吗?” 这是自温宋被抓后,第一次主动提到孟婆。常瀚等人立刻竖起了耳朵。 “老人家想知道孟婆婆对晚辈说了什么吗?” 盘阳老人摇摇头说道:“老夫不想知道孟婆说了什么,老夫想知道孟婆干了什么。” “孟婆婆做了什么,人尽皆知啊。” “不,”盘阳老人又摇摇头,“我们知道的只是外面的传言,以及孟婆想让我们知道的。她这行径背后的真正用意,我们并不知道。” 温宋笑而不语。盘阳老人一眼看破孟白另有目的。 “温盟主,”盘阳老人继续说道,“老夫年长你几十岁,看着江湖上不少年轻人为名为利,无所不用其极。有人成功了,一时间名声显赫,但大部分人输得一败涂地。老夫不希望你是后者。” “多谢前辈提醒,”温宋明白其中含义,“晚辈不逐名不求利,只求一份公道。” 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可蒙骗不了盘阳老人。 他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有这个想法自然是好。怕只怕守不住初衷。青道盟连破奇帮与济道谷,已声名鹊起。温盟主如今在江湖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但不知为何会与孟婆合作呢?” “青道盟总舵在庆国,进庙拜佛,得给庆国皇上一点面子。”这与温宋告知常瀚的理由一模一样。 “若说是此原因,确实说得过去。不过,”盘阳老人双目闪烁着光芒,盯着温宋问道,“捣毁济道谷和奇帮,于庆国有何好处?” 温宋眨了眨眼睛,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他不是没有想好托词,而是被盘阳老人点拨提醒了。 王晋与奇帮合谋,意图谋反。理应捉拿王家,捣毁奇帮,以绝后患。 但济道谷呢…… 孟白告诉自己的理由,是借捣毁济道谷,让自己被俘,潜入盘阳老府才是目的。 但是济道谷后山的所见所闻,让他对孟白的意图产生了怀疑。最重要的是,他见到了那匪夷所思的换心手术,和如今孟白的真面目。 常月,他能确定如今的孟白就是眼前盘阳老人的孙女,盘阳老府的常二小姐。那么她是如何成了吴月楼的孟婆的呢?这中间必然有着连盘阳老人都不知晓的秘密。 “问你话呢,温宋!”见温宋迟迟不开口,常瀚急得跳脚。 温宋回过神来,反问道:“常大少,听说秋秋姑娘回来了?” “吖。”常瀚应道。 盘阳老人和冷清风则皱了皱眉。温宋问起秋秋,让他们直觉此事不简单。 “她可有说什么?”温宋继续问。 “她失忆了。” “所以秋秋是否真的是被孟婆婆抓走还未可知咯。” “难道温盟主知晓其中内情?”冷清风问。他有点紧张,担心温宋在盘阳老人面前说出不利于朔月的话。 好在温宋否认了。 他摇摇头说:“孟婆婆在后山,温某在后院,我们二人分头行事,她是否抓走了秋秋姑娘,温某怎会知道?只不过,温某在想,若真是孟婆婆抓走了秋秋,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难道不是抓错了人吗?”常栋试探道。 “婆婆目光如炬,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都能清晰辨识眼前的人与物。抓错?怎可能呢?”温宋皱了皱眉,叹气道,“哎呀,孟婆婆有些行为,温某很是想不通。放着离国的公主不抓,却去抓个不相干的小丫头。” “秋秋并非不想干。”盘阳老人意识到什么,“她是我盘阳老府的小丫头,还是我家孙女的贴身侍婢。” “爷爷,那又如何?秋秋就算是小月的贴身侍婢,也没什么利用价值啊。” 盘阳老人看了看常栋,又瞅瞅常瀚和冷清风,忽然面露疑惑,低声喃喃自语道:“除非她知道……” “知道什么?” “那件事情。”盘阳老人朝墙壁指了指。 常栋和冷清风立刻明白过来,脸色大变。 “什么?什么事?”常瀚还一头雾水,没有领会。 冷清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后,常瀚大呼起来:“怎么可能?她怎么会知道密道?” 待说完,常瀚才发现自己失言了,羞愧地看了看冷清风,又朝盘阳老人和常栋难为情地笑了笑。 “原来盘阳老府有密道啊。” “温宋,你若敢说出去,当心小爷我的刀!”常瀚恐吓道。他心中无比内疚,审了温宋半天,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问到不说,还被对方套出了这么大的秘密。 完了,他想,老爷子又要罚我去角丱院,跟那群小屁孩一起读诗书了。 “常少放心,即使温某知道也无用,毕竟温某只知有密道,却不知密道在何处啊?” “那是。这密道乃是我常家世代相传的秘密,连我都不知如何开启呢。” 常瀚刚刚松了口气,便听得盘阳老人叹了叹气,见得常栋瞪了自己一眼。 “我,又失言了?”他悄悄问冷清风。 冷清风只是劝道:“少说话。” 这不分明是在说他说多错多吗? 常瀚瘪瘪嘴,闭了起来。 “只有常家人才知的密道,这孟婆婆是如何知晓的呢?” 温宋没有停止,他佯装疑惑地看向其他人。 这句话自然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但任他们怎么想都得不到答案。 “温盟主,莫不是在告诉老夫,孟婆是常家人吧?”盘阳老人反问道。 温宋豁达地笑了起来,说道:“前辈真会开玩笑。若孟婆婆是常家人,各位今日何必费这么大力来审问晚辈呢?” “或者你在指控我常家是整件事的幕后主脑。” 面对盘阳老人的试探,温宋小心了起来,他接下来的每句话都可能会暴露自己被俘的真正目的。 “晚辈不敢,”他笑了笑,“盘阳老府名满天下,怎会做借刀杀人的事情?晚辈只是提醒一下前辈,常家人也未必个个守得住秘密。” “你说谁呢?”常瀚乍一听,还以为温宋在嘲笑自己。 盘阳老人却听出了其中深意,问道:“你是指,孟婆与常家人有来往?” 温宋笑而不答。 “爹,怎么可能呢?”常栋并不认同,“常家知晓密道的没几个,除了我与常瀚,就本家的两三位堂兄弟。但他们也并不知道小月涉足密道。” 盘阳老人不语,沉思了许久后,看看常瀚,说道:“时候不早了,让温盟主早点休息吧。我们走。” 说完率先离开了房间。 常栋与其他二人不明就里,跟着走了出去。 常瀚叮嘱了门口的守卫几句话,便见得七辰走来。 “大少,老爷子和老师他们都在你屋里等你呢。” “我还以为老爷子回去了。”常瀚挠挠头,想着估计是要挨骂了,意兴阑珊走进房间。 进了门,便见得盘阳老人一脸凝重,坐在桌边,常栋与冷清风站在一旁。 “孟婆的模样,你可瞧仔细了?”盘阳老人问。 常瀚点点头,答道:“嗯,瞧仔细了,是个陌生的女子,年纪不大,估摸着跟小月差不多。” 盘阳老人皱眉,思绪片刻后说:“温宋话中有话,想来过不了多久孟婆就会造访盘阳老府。” “她来做甚?”常瀚大吃一惊。 “是来找公主的?”冷清风心头直打鼓。朔月可不能在盘阳老府出事。 “爹,孩儿还是没弄明白,”常栋则仍疑窦重重,“孟婆怎会知道密道一事?按温宋所言,分明是我们这里有人与她里应外合,但孩儿实在想不出是谁。” “可能是小月。”盘阳老人说道。 其余三人听到此话,皆双目圆瞪,惊讶地不知如何应对。 “爷爷,您,您是说……”常瀚结结巴巴地不敢说出心中所想。 盘阳老人捋着长须道:“或许小月与孟婆早先就认识。” 三人失望地松了口气,原来他指的是这个。 “不太可能吧,”常栋感到奇怪,“这丫头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第一次出府便是跟常瀚、清风去绍都。她怎可能认识远在庆国的孟婆呢?” “这孩子从小就会吸引些古怪家伙的注意。在绍都虽只一年不到,但保不准偶遇孟婆,二人一拍即合呢?” “这倒也是。但这孩子会蠢到将家里的事都和盘托出吗?” “她不是蠢,”盘阳老人瞪了次子一眼,就算是他,也不能说自己的宝贝孙女坏话,“她定另有目的的。” “老师,您的意思是孟婆抓秋秋是为了告知她,自己与月儿的关系,然后让秋秋帮自己开启密道?”冷清风推测道。 盘阳老人点点头,说:“很有可能。秋秋跟在小月身边许久,小月定将密道开启之法告知她了。” “这个臭丫头,胳膊肘往外拐!”常瀚骂道,“看我不拧断她的脖子。” 对孙子的冲动,盘阳老人不满地摇摇头说道:“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你切莫打草惊蛇。” “老师是想趁此机会捉拿孟婆?”冷清风立刻明白恩师的意图。 盘阳老人点点头,说道:“皇上来信,命我等无论想什么办法,必须尽快捉拿孟婆交给他。想来必是此次血洗济道谷,惹得龙颜大怒。” 是吗?冷清风心中有些疑惑,他向离皇禀报济道谷一事时,未见离皇有任何异样。但离皇转头又书信盘阳老人,要盘阳老府捉拿孟婆。这其中,冷清风想,必然不简单。 “是,孩儿这就去准备。” “密道的改造图纸,可还存在落木苑?”盘阳老人问孙子。 “在,”常瀚说,“应放在小月的书房内。我命人去取。” “不,你亲自去。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特别是秋秋。” “孙儿明白。” “清风,你这几日陪在公主身边,切莫让她出事。” “徒儿也是这么想的。”冷清风点点头。 朔月若在盘阳老府出事,不管他们有没有抓住孟婆,离皇必然勃然大怒,对盘阳老府的信任也会大大降低。 “爹,那齐绅……”常栋提醒道。 是啊,齐绅还在无边楼呢。将他带来盘阳老府,也是因为冷清风和常瀚不知该如何安排他,来求教盘阳老人的。 “齐桓虽罪大恶极,但也重情,必然舍不下仅存的血脉。命人从旁看着齐绅,别去打扰,若齐桓出现,再出面将他扣下。” “是,孩儿这就安排几名高手暗中监视。” 诸事已交待妥当,盘阳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嘱咐说:“在未知孟婆入府的目的前,尔等需小心再小心。交待下去,密道出入口需严加看守,府内护卫需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过。” “是。” 一时间,盘阳老府里暗潮涌动,所有的家丁护卫,皆被要求不能放松警惕,时刻戒备。虽说平日里也是如此,但常二爷亲自排兵布阵,调换值岗,还属少见,人们不仅纷纷猜测,府内将有大事发生。 而当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在府内安防时,无边楼里最清闲的两位也开始悄悄行动了。 “找我何事?”绿芽打量着齐绅,很是疑惑。 她时常来无边楼找参启,趁机打探齐绅动静,这一来二往的,与看护齐绅的小厮混得关系不错。今日却听得小厮说,齐绅想见自己,不禁心生疑惑。 “有劳姑娘,草民想与公主见一面,商议要事。”齐绅恭敬地说道。 绿芽皱了皱眉,商议要事? “不会是想要挟我们公主吧?”她试探道。 齐绅笑了,说道:“齐某为何要要挟公主?再说,齐某手上也没有公主的把柄啊。” 没有把柄?绿芽更疑惑了,试探道:“那日在后山……” “在后山孟婆突然出现,袭击了公主,好在有参启抵挡,孟婆不敌,趁乱逃走,顺便抓走了秋秋。”齐绅一字一句,皆是朔月对外的说辞。 绿芽可不相信齐绅会乖乖地闭口不言实情,问道:“你想与公主商议什么要事?” “想请公主替我济道谷报仇。” “哈?”绿芽忍俊不禁,问道,“公主凭什么给你济道谷报仇?” “公主不知,难道绿芽姑娘,不,阎王你不知吗?”齐绅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 绿芽挑挑眉,双手反背在身后,露出本来神态后问道:“你是想跟我做交易吗?” “家父是在你手里吧。” 绿芽不答。 “我知定是你救了他。”齐绅继续说道,“我想见一下家父。” “然后呢?” “你留着家父一条命,无非还想利用他为恶罢了。” 绿芽抿嘴一笑,纠正说:“我们是在为物种的进化,鞠躬尽瘁。你们现在不明白,看似是在为非作歹。待到日后,有了成效便会感激我等。” 看着绿芽一脸自豪,齐绅不禁腹中绞痛,几度感到恶心犯呕。 鞠躬尽瘁?感激? 阎王不愧是阎王,能将自己所为描述得如此正大光明。 “我不赞同家父与你所为,但眼睁睁看着济道谷被毁,心中也是愤恨不平。我想向孟婆讨回这个公道。” “你想让我帮你?”绿芽歪头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有什么可以为我效力的?医术,我有令尊。你一个废人能做什么?” 齐绅残废多年,对嘲笑早就习以为常,他淡淡地说道:“我不是还有这个人吗?你当年原是想占据我的身体,却因未得到我同意,才转而用了齐宸的。” “唔......我当年确实需要,但现在不是那么需要了。我现在有那么多备用的,何必要一个残废的身体,还要费力修好。” 绿芽毫不掩饰的讽刺,让齐绅攥紧了双拳。 他咬牙回答说:“但没有一个是受到盘阳老府的信任的。你当年找到家父,一来是想让济道谷的一众医师为你所用,二来利用齐宸的身份行走江湖,得到更多正派人士的支持和信任,以便扩大你的势力。如今二弟身故,你在济道谷的勾当暴露,名声一落千丈。阎王府应举步维艰吧。” 齐绅说的不无道理。 不只是济道谷,还有奇帮。阎王府的实验体,大部分都是奇帮负责寻找运输,并且负责处理没用废弃的实验体。 如今奇帮各大据点被毁,眼看着实验体供给短缺,就快影响他的实验进度了。 “用你的身体就能解决我的问题吗?”绿芽质疑。 “济道谷虽声名狼藉,但盘阳老府认为我是无辜的。想来若我想重建济道谷,他们定然支持。再者,你若能帮我杀了孟婆,我便助你拉拢江湖其他正道。” 说起江湖其他帮派。 “温宋,我要温宋的身体。” 第27章 正面交锋,孟婆来了 “温宋?”齐绅皱了皱眉,立刻明白过来,“你想要青道盟?” “青道盟日益壮大,江湖地位也与日俱增。再说他和孟婆联盟,控制了他,不就等于帮济道谷报仇了吗?” 阎王打的一手如意算盘。 既然青道盟吞并了奇帮,那就让青道盟来替代奇帮的职责吧。如此,他也就不用再跟离皇做交易,很多事也可随心所欲了。 想着想着,绿芽露出得意的笑容,问道:“如何?” 齐绅小心地点点头,说道:“先让我见一下家父。” “不急,等这边事情办完就让你们父子见个面,做个交接。” “这边的事情办完?” “既然要将温宋抓到手,你不得趁此好机会拉近跟温宋的关系吗?” “温宋是俘虏,时刻有人看着,我如何与他亲近?” 绿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这是你的事。若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那我得考虑考虑我们的交易了。” “好,我会想办法的。但是,你要如何杀孟婆,替济道谷报仇呢?” “你不必担心孟婆。她天性傲慢,就算不去找她,她也会主动来找我麻烦。等着便是了。” “那你得杀了她,不能像之前在后山。” “好。”绿芽敷衍地回答道。 杀孟白?阎王压根不可能会这么做。孟白如此珍稀的实验体,他好好保护都来不及,怎舍得杀她。 但是齐绅也是他所想要的,如此就先哄着吧。 还有温宋。阎王正烦恼奇帮的事情,被齐绅提醒,他才发现温宋的价值十分巨大。唔,很好,哄住一个小鬼,得来两具颇有价值的身体,阎王洋洋得意,为自己的收获很是满意。 但是他不知道,他的新目标此刻正蠢蠢欲动。 “唉——”亦如往常,房内只有温宋一人。 不知是盘阳老府没有牢房,还是温宋被特殊对待,自被带到老府后,被安排在常瀚的无边楼里一间偏僻的客房内,日夜由四名护卫看守。而房内的温宋如同贵客一般,一日三餐,好吃好喝招待着。就算是盘阳老人等来审问,也似好友相聚,一壶香片,几碟点心,围坐在桌边说话。 这样的款待,让温宋感到有些愧疚。 “日后再好好赔罪吧。”他对空说道,“不过,眼下该怎么出去呢?” 据他这几日的观察,门外四名护卫的武功不差,但是自己还对付得了,只是要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还是有些难的。 他摸了摸发髻,里面放着一瓶迷药,是孟白交于他的。 “没人会检查你的头发的。”孟白如此说。 真是诡计多端啊。温宋一边感慨,一边将这迷药洒在桌上的点心里。 这会儿刚过换值的时辰,两个时辰后下一拨护卫才会来。这里又很偏僻,无事没人会过来,如此温宋便有两个时辰可以行动。 “小方,”他敲敲门,“我这儿有些点心,没吃过,给兄弟们分了吧。” 他将点心递到为首的户卫面前。 “这……温盟主,小的们公务在身,不便……” “哎,就一些点心而已,兄弟们辛苦,每每过了饭点才能换值。权当充饥了,赶紧拿着吧。我不爱吃甜的,别浪费了。” 温宋抓住小方的手,将碟子塞到他手上。小方不好推辞,便接下了。 温宋笑了笑,转身回房,关上了门。类似的事,他做过很多次,故而此次没有引起护卫们的怀疑,只待一炷香后,护卫们昏睡过去。 算好时间,温宋再次打开门时,四名护卫皆已靠在墙边酣睡,他轻轻掩上门,跨过小方斜倚的长剑,走了出去。 “唔,三楼东侧。”他从迷药瓶中掏出一张折得甚小的地图,那是孟白画给他的,按照地图所指到了要去的房间。 孟白嘱咐的很仔细,需在指定的时间去这个房间,才不会被人发现。 这里会有什么呢? 温宋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十分普通的住房。外间摆设简朴,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字狂草有劲,龙飞凤舞,画清新秀雅,水墨飘香。 看来这房间的主人文采出众。温宋如此想着,迈进里间。 里屋没有多余的陈设,一桌三椅一床。床上虽铺着细软,但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梳妆台上放着女主人的胭脂盒与木梳,应是许久未使用,胭脂皆已干涸。 温宋沉思了片刻,匆匆走回外间,凑近字画看了看落款。 常墨。 这不是盘阳老人的长子,常瀚与常月的生父的名字吗? 难道这里是常瀚双亲的房间? 如此,孟白要自己取的物件越发让他感兴趣了。 温宋再进里间,按照孟白的指示,将床褥揭开,轻轻敲了敲床板。 咚咚。靠近床头的一处发出空谷的回音,没错,就是这里了。 他取下发簪,嵌进木板的细缝中,翘开,露出一个小密室,内里放着一个匣子。 应是此物了。他捧起匣子,打开瞅了一眼,便满意地收起来,往回走。 四名护卫还在酣睡,温宋笑了笑,再次跨过小方的长剑,走进房间。 他刚关上门,便听得外面响起一片铃铛声,随之而来的是人声吵杂。 “温盟主!”小方猛地推门而入,惊慌地看了看温宋。 屋内的人还在,正坐着喝茶。 温宋笑着问:“怎么了,小方?外面出什么事了?” 小方松了口气,回答说:“没事没事,您好生坐着,别出去。” “有你们在,我哪儿都不去。”温宋笑着安慰他,“我也哪儿都去不了。” 小方点点头,转身离开,继续守在门口。 温宋很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孟白来了。 接到秋秋的飞鸽传书后,孟白并没有感到吃惊。 盘阳老人是何等人物,她很清楚。她也曾授意温宋在合适的时机可向盘阳老人透露自己将造访盘阳老府的消息,不过当时她未曾想到要利用秋秋。 因此当接到秋秋消息,说常瀚在找密道图纸时,感到些许意外。但是这并不打紧。 常月天性洒脱,不拘小节,故而当年改造密室时,并未完全按照图纸进行,真正的密道只有常月和如今的孟白知晓。 只不过时间提前点,更为保险吧。 于是她提前了两日进密道。 入密道很顺利。因为常月做的最大改动就是换了密道的出口。 常瀚拿着地图,将人手安排在密道原本的出口,岂知那里早已被封死。孟白则带着人从山的另一边,新的出口堂而皇之地进了密道。 密道错综复杂,盘踞整个盘阳老府的山体之内,里面甚至有十来间密室,供府内老少休憩之用。即使派上十来名护卫,都只能看守十分之一的密道,因而孟白等人很容易便躲过了密室内的防卫。 关键是入口。密室入口百年来未曾变过,一直就在修齐平府的家眷院中,地点就在落木苑的书房。 所以这里对于孟白来说,是刻入骨髓的了若指掌。但同时也给常瀚排兵布阵增加了困难。 “本宫不喜欢这么多人!” 一时间忽然多了数十个护卫在周边,朔月很是不悦。自小在密切保护中长大,朔月不是不习惯被成批羽林卫保护,只是她好不容易有机会和冷清风独处,周遭若有这么多人看着,实在碍眼。 “公主,”冷清风劝说道,“这是在保护您。孟婆可能会由此侵入老府。” “你们怎知的?”朔月不明白。 冷清风和常瀚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怎可将密道一事透露给朔月呢? “是从温宋口中所知。”冷清风避重就轻道。 “与其防护,主动攻击不是更好?难道你们没问出孟婆的老巢所在吗?”朔月来了兴致。 这么听来,盘阳老府确已开始捉拿孟婆,但收效似乎很一般啊。 对此,常瀚翻了个白眼,转身没有理她,心想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公主,强龙不压地头蛇,”冷清风耐心解释说,“与其去不熟悉的地方,还不如诱敌深入,在老府内设下天罗地网,将孟婆擒获。” “擒获?”这个词,朔月可不喜欢,“你们不杀了她吗?” “我们又不是侩子手,总要问清楚罪名再做处置。”常瀚呛声道。 朔月没有再接话。他说的没错,以道义著称的盘阳老府不可能问都不问就斩杀的。她得另想办法,决不能让孟婆活着落入他们之手。不,连尸体也得是处理过后才能给到他们。 “本宫累了,”她说,“你们要安排就安排吧,但不得靠近本宫的住处。” 说完,带着绿芽回了房间。 “绿芽!”一关上门,朔月就揪住绿芽的袖子说道,“快!去找参启,让他来这里,本宫必须赶在常瀚他们抓到孟婆之前,杀了她!” “公主,那么多人在,参启如何杀孟婆呀?”绿芽心里可不同意这个想法。 “怎么这么蠢?”朔月骂道,“本宫可让参启也加入围捕人员中,待孟婆出现,以参启的身手,定能率先杀了孟婆。”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还不快去!” “是。” 去就去。绿芽缓缓走向无边楼,打着自己的算盘。 原本还想多留一会儿,也罢,为了他珍贵的实验体,就早点离开吧。 “准备一下,我们晚上离开。”她冷冷地对参启命令道。 参启点点头,转身进去收拾。 趁着空档,绿芽摸了摸耳后,那里忽然亮起一个红点,有节奏地忽明忽暗,片刻后又消失了。 “好了。”参启也正好出来。 “走吧,”她站起身,走在前面,“还要把齐绅带走。唉——温宋就……” 还未说完,绿芽便昏了过去,正好倒在参启的怀中。 参启面无表情地将绿芽抱起,扔到自己的床上,绑了起来。 对于他来说,阎王是自己的创造者,但离皇是自己的主人,所以他以离皇的命令为先。 “听着,”临行前离皇特地嘱咐他,“若孟婆出现在盘阳老府,你需第一个将她抓到,然后将她交于朕。若阎王出面阻止,那就把他打晕绑起来,直到你将孟婆交于朕。” 所以,参启执行了。 他提着长剑来到落木苑。 “你可来了,”见绿芽迟迟不归,朔月开始着急时,参启及时出现,“绿芽呢?跑哪儿去了?” 参启正想编个理由搪塞,却被朔月打断了。 “哎,算了,不重要,”朔月拉着参启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说,“听着,本宫待会儿会让你与盘阳老府的护卫一起围剿孟婆。待那女人出现,你务必第一个冲上去,杀了她。听懂没?” 参启愣了愣,心想离皇可没交代,若朔月要杀孟婆,他该如何处理。 “有没有听见啊?木头!” 参启瞅了眼朔月,正准备点头,忽然朔月浑身颤抖起来,她双眼翻白,猛地昏厥过去。 参启被吓了一跳,但心想事情正好被解决了,也就没放在心上。如法炮制,将朔月抱起,放回床上,然后转身关上门,前往书房。 常瀚见到参启,立刻皱紧眉头。不用多想,便知是朔月派他来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添乱?”他朝冷清风抱怨说。 冷清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参启武艺了得,让他参与,我们的胜算也大一分。” “啧,也好。只要那个娇滴滴的公主不来捣乱便好。” “公主可在房内?”安抚住好友,冷清风问参启。 “睡觉。”参启简短地说道。如此,便不会有人发现公主昏迷,绿芽失踪了。 冷清风点点头,说:“那就不去打搅了。” 常瀚瞅了眼,催促道:“赶紧的,帮我看看这图纸。我怎么就看不懂呢?” 常月的图纸实在令人费解,上面更是写满了奇奇怪怪的符号和文字,若是外人,定然是看不懂的,好在冷清风和常瀚与她自小长大,还是能看懂只言片语的。 “这个应该是第三个路口左转。”但即使如此,冷清风仍读得吃力,需思考片刻才能读懂一行字。 这样的速度自然是不够的。 从知晓孟婆将造访老府到现在,已有两日,他们却仍未部署好所有的护卫,连书房内外安排的人手都未曾安排好阵型。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当书房外的护卫加紧排布,冷清风和常瀚在书房内解读常月的图纸时,忽然飘来大片白雾。 仿若冬日山中迷雾,随风而至,瞬间将人们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一臂之外便已看不清。 常瀚连忙拽住冷清风,往屋外撤去。 “常兄,如此会给孟婆可乘之机的。”冷清风答道。 “屋外人手充足,”常瀚边推开门边说,“响铃!鸣警!孟婆来了!” 二人出得屋来,只见屋外比屋内好不到哪儿去。 白雾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人一时间找不到源头。好在老府的护卫平日里训练有素,沉着应对,快速响起警示所用的铃铛,在叮铃铃的一片清脆声中,阵型快速建成。 众人成扇形,将冷清风、常瀚围在中心,为先锋的是常瀚的表弟常拓和参启。大家屏息等着,只待孟婆及其下属一旦从书房内出来,便拔剑而上。 但是白雾愈浓,别说人了,连只蚊子都看不清。 铃声缓缓停下,耳边是远处紧急调配护卫的呼喝声,还有微风擦过树叶的沙沙声,除此之外,别无他声。 这孟婆莫非还身轻如燕不成?常瀚疑惑,等得有些不耐烦。 “孟婆!”他朝面前的白雾喊道,“这里是盘阳老府,天下第一学府,容不得你胡来!聪明的,乖乖束手就擒,小爷我还能替你向我大父求情。” 没有人回答他。 难道孟婆没有来? 常瀚与冷清风对视了一眼,正准备指挥护卫往前走时,前方传来一个悠远的声音。 “多谢常大少,”嗓音沙哑,仿佛从地狱深处飘扬而来,正是孟婆,“老身是半只脚迈进棺材的人,不怕死。小爷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哎呦喂,孟婆,”常瀚恼了,“小爷我看在你是个姑娘的份上,想让你一分。没想到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小爷就让你知道知道,我们盘阳老府八卦阵的厉害。” 八卦阵。多么熟悉的词。 孟白不禁露出怀念的笑容,答道:“请赐教!” “剑阵!” 常瀚呼喝声下,常拓、参启及身边三名护卫拔出长剑,蓄势待发,另有五名护卫手持三尺长银盾走到五人面前,摆开阵型。 当然他们并没有见到白雾中孟白怀念的微笑。 “常大少可知这阵为何名为八卦阵吗?”她问。 常瀚愣了愣,她这是何意? 冷清风却忽然明白过来,在常瀚耳边低语道:“常兄,这八卦阵乃是月儿所创,怕是月儿也与孟婆提过此事。” 常瀚心头一紧,惊恐地看向冷清风,低语问道:“不会吧,小月怎么什么都跟外人说?” “连密道都提到了,还有什么不会说的。” “嘁,这个臭丫头,尽干坑人的事!”常瀚不禁埋怨起自家小妹,“八卦阵可是老府中最厉害的阵型,这丫头总不会将破解之法告知孟婆吧。” “权当月儿说了。我们眼下得另想他法。” “什么法子?” “出其不意。”冷清风双目闪闪发光,“乱有乱着。银盾,退下。” 这可不是八卦阵既定的排布,银盾组五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下命令的是冷清风,大家自然信任,于是五人犹豫片刻后,仍听命退到阵型后方。 “常兄让长剑唐刀进攻。” “你确定?” “确定。” “长剑,唐刀,进攻!” 常瀚一声令下,常拓、参启等五人挥起长剑冲进白雾,紧跟其后的是手持宽大长刀的另外五人。 还未大家反应过来,白雾中便传来了厮杀声。 十人已与孟婆等开始对战了! “他们会是孟婆的对手吗?”白雾当前,常瀚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不断听见惨叫声,不禁替十人担忧。 “很悬。但参启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你还让他们打先锋?” “希望他们能拖上一阵子,直到……” “直到什么?” 常瀚刚问完,便见得冷清风笑了起来。 “常兄,可觉着凉快?” “哈?” 常瀚被冷清风弄得一头雾水,但当一阵凉风从耳后传来,他忽然明白了。 转头而去,五六名护卫围着两棵奇怪的“矮树”,拉动树上的细绳,驱动上面比蒲扇大一倍的巨叶转动。巨叶快速地围着主杆转动,凉风徐徐而来,搅碎白雾,将其驱走。 “你何时让人去取落叶扇的?”常瀚惊喜地问冷清风。 “想着孟婆若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老府,极有可能会用迷烟类的手段。” 常瀚大笑起来,拍着冷清风说:“哈哈哈哈哈,清风,你这只老虎终于醒了。” 面对这句似夸又似贬的话,冷清风只能用尴尬的笑容回应。 护卫们因此士气大涨。 常瀚转头叫嚣道:“孟婆!你还有什么花招都使出来吧,小爷不怕!” 话音刚落,常瀚呆住了。 白雾已散,对战正酣。 常拓十人正与以象为首的高手缠斗,除了参启,其他九人明显不敌对手,皆疲于应战,汗流浃背。然而常瀚却未见到如当时在济道药铺见到的那般血流满地,常拓虽说狼狈不堪,披头散发,手上长剑已是缺口重重,但他身上未见致命伤痕,最严重的也就是右臂被刺伤,血染红了整条胳膊而已。 “孟婆呢?”但常瀚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个人,“大怪物!孟婆去哪儿了?” 对,对战的众人中,竟然没有孟婆。她去了何处? “糟了!”冷清风率先反应过来,带着数名护卫扭头就往朔月的卧房跑去。 金蝉脱壳。 那白雾除了能让孟白等人顺利进入老府,还有一个功效,便是能让孟白先行脱身离去。 象等人破解八卦阵并不难,自己无需在那里帮忙,何况趁常瀚与冷清风注意力集中在对战上,孟白正好能方便行事,不被牵绊。 但是她料到第一步,没有料到第二步。 看着站在朔月房门口的常栋,孟白皱了皱眉,心想怎地非在此刻遇上这个小老头呢? “孟婆婆?”常栋试探道。 依着江湖传言和常瀚的描述,常栋大胆猜测,站在自己面前这个一身肃杀之气的黑衣人便是孟婆。 “老身孟白,见过常二爷。” 这嗓音,常栋心想,真的与传言的一般,让人寒毛倒立。 “孟婆到此,有何贵干?” “老身有事需向朔月公主请教。” “公主正在休息,不便打扰。再者,你来老府,不该先拜会一下主人吗?” “事急从权,待他日再来请罪。”孟白往前走了两步,便见到数十名护卫从周围一涌而上,将她和常栋围了起来。 “盘阳老府可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便走的地方!”常栋喝道,拔出他的贴身软剑。 孟白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在心中念叨,这小老头还真把自己当武林高手了,想一人挑战自己不成。当心闪了腰。 “虫子。”她淡淡唤道。 “来了。”少年从天而将,稳稳落在孟白的身旁,“婆婆。” “这里交给你。”孟白指指常栋。 “老头?”虫子显然有些不满意。 “很厉害的老头。”孟白摸摸他的头,强调道。 “好的。”虫子满意地笑了。 “二爷,”孟白对常栋说,“老身要事在身,就让这孩子陪二爷玩玩吧。” 虫子对付常栋绰绰有余,象等人应很快也能赶到,故而她不必担心留虫子一人在此。 “好大的口气,今天就让二爷我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丫头!” 常栋大喝一声,提剑袭来。 第28章 真相总是很伤人 小老头速度太慢了。 孟白微移身形,轻松躲开常栋的袭击,脚下轻点几步,便绕过常栋,来到了房门前。朔月就在房内,唾手可得。 但是常栋不是常瀚,他的布局远不止于此。 孟白刚刚伸出手,想要打开房门时,便被两道剑气逼退。 她连退数步才站稳,抬眼看去,房门口站着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两名剑客。 “神剑山庄,韶天绫,韶庄主。”孟白一眼认出二人,“连韶白秀韶大小姐都来了。老身荣幸之至啊。” “老太婆,好眼力。”韶天绫父女有些吃惊,他们应是第一次见孟白,她怎地认得自己。 “韶兄,”不远处常栋一边应付虫子,一边喊道,“帮我拦住她!” “你放心吧,”韶天绫回答说,“就算她是真的孟婆,我父女二人都不会让她进这个门!” 孟白心中开始犯难。她不是没有料到常栋会请外援,但是她没有想到常栋能请到神剑山庄韶家父女。 “神剑山庄,逐日剑法,天下一绝。”她由衷夸赞道,“老身今日有幸,向二位讨教。” 她后脚微微用力,展开架势,这是孟白第一次认真起来。 神剑山庄的逐日剑法,是江湖中排名第一的剑术,以快狠准著称。韶天绫在承袭先祖剑法的基础上,再创一招“追风逐日”,将剑法中的快字绝发挥至极致。 其女韶白秀,自幼随父仗剑行走江湖,已将逐日剑法掌握至七成,放眼江湖,同辈中能与她匹敌的屈指可数。 自己不是他们二人的对手。孟白很清楚这点,但此行目的之一就在眼前,她不能放弃。如何破解呢? 未待她想出应对之策,韶天绫父女便已持剑杀来。 细剑破空而来,剑未至,杀气先达。孟白刚挪半步,便被韶天绫的剑气击伤左肩,受伤的闷哼声刚出口,同一位置就被细剑刺穿。 右边韶白秀的细剑也已至,好在她比其父慢了半招,给了孟白应对的时间。 顾不得左肩伤口,孟白挥起右手,以袖为鞭,缠住韶白秀的细剑,减缓了剑的速度,奈何细剑锋利,韶白秀稍稍转了转手腕,便将剑上衣袖尽数绞碎,剑还是刺伤了孟白的右臂。 不过韶白秀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孟白右掌轻推,打在她持剑的手腕上,将其震退数步。但还没到得意的时候,韶天绫的第二剑已至,这次对准的是孟白的咽喉。 好在孟白左手没有停歇,肩膀虽受伤,但手臂尚有一丝力气,太极的功夫本就是以柔克刚,她轻挥左袖,挡住了杀气,将随后而至的剑锋打偏,细剑自她的颈部划过,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她的面纱也被削掉了一半。 “这是什么鬼招式?”韶白秀握住被震得瑟瑟发抖的手腕,怒目看着孟白。 “不要慌张,切莫被她骗了。”姜还是老的辣,韶天绫迅速调整状态,已准备再次攻击。 如此可不行。孟白暗叫不妙,才过了两招,自己已然受伤,若纠缠下去,自己定是吃亏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孟白摸了摸袖内,迷烟还剩少许,用在此时正合适,但不知韶天绫父女的耳力如何。 正犹豫之际,忽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正好砸在准备朝她出剑的韶天绫面前。 那是一名老府护卫,被摔在地,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孟白皱了皱眉头,不必回头便知定是象率下属赶到支援。 “婆婆,”象来到她身边,低语说,“解决了大半,但是常瀚纠缠不休。” 还未孟白回答,便听得常瀚在身后大吼道:“哪里跑?” “常瀚,”常栋提醒说,“莫让她进去!” “知道了!”常瀚提刀走上前。 前有韶家父女,后有常家叔侄,孟白这番算是失策了吧。 还不止吧,孟白眉头皱得更紧,她侧过身,迅速扫视人群,未见得冷清风。 “婆婆,迷烟。”象提醒道。 “我知道,但是……”话音未落,嗖的一声,一支响箭自耳边飞过。 该死!孟白暗骂,这个冷清风就喜欢添乱! 嗖嗖,又是两声,引起了众人注意。 且见十来名护卫各自端着一把短弩,在冷清风的带领下围拢而来。 “清风,你又去库里取了好玩意来。”常瀚笑道。 “孟婆,”清风不答,径直对孟白说,“束手就擒吧,你们已被包围,无路可逃了。” 孟白不答,双眼在持弓的护卫及韶氏父女间来回估量着。 “喂!孟婆,”常瀚叫嚣道,“你莫不要以为自己的轻功能跑得过这些元戎弩。这可是我妹妹精心设计的,一次最多能发十箭。刚刚那三箭不过是警告,下次就是千军万马了!” 废话!孟白心想,就是因为十分清楚元戎弩的厉害,她才如此犯难。一发十箭,不过是元戎弩最基础的功能,若使用得当,还能十发连射,届时铁箭铺天盖地而来,藏无可藏。不过…… 孟白轻蔑地笑了笑,问道:“是吗?老身怎么觉着诸位不会使用元戎弩呢?” “哈?这可是我妹妹设计的,我怎不会……”常瀚说到一半,停住了。 冷清风更是明白孟白话中之意,顿时皱了皱眉,说道:“孟婆,我等能否会使用此弩,不是你说了算。动了手才见分晓。” 意思是,来啊,谁怕谁,就看谁嗓门大,唬得了对方。 “象,”孟白对象低语道,“半招之内,你可夺得了左边那人的弩箭?” 象微微侧头,看向左边离自己最近的那名护卫手中的弩箭,点了点头,低声回答说:“牺牲一只胳膊,可以拿到。” 孟白欣慰地点点头。若换作他人,必然会问一句“一把弩箭怎够?”,但象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全地信任自己并执行命令。 “既然如此,”孟白大声说道,“那就高下见真章吧。” 话音一落,孟白右手挥出迷烟,瞬时白雾再现,围绕着孟白和象等人向周围蔓延开来。 同一时间,冷清风下达了射箭的命令,韶氏父女的细剑也破空而来。 白雾迷了双眼,面前的景象仿若蒙了一层厚厚的白纱,看得不真切。眼睛看不清的,只能用耳朵来补。 在场的,韶天绫听声辨位的能力最强,即使站在面前的孟白已成一个黑影,即使在自己施展剑法的同时,孟白已离开原位四五步,他仍能准确地调转剑锋,朝她刺去。 端弩的护卫自然没有那么厉害,当接到攻击命令的刹那间,依据眼睛所见,调转弓弩,朝孟白及其下属松开弓弦。 响箭没入白雾,似射中了雾中之人,又似只射中了虚无的影子而已。 象一个箭步,侧身跨向离自己最近的护卫,虽然充当诱饵的右臂已被数箭射中,但他一声不吭,挥动左臂,将那护卫手中的弓弩夺了过来,瞬时扔给跑向自己的孟白。 另一边,虫子趁乱,抬起左腿,猛击常栋右臂,打落他手中软剑,大气不喘一下,继续抬起右肘撞上常瀚前胸,再推掌,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常瀚击退十数步,随后凭着感觉迅速向孟白等人靠近。 孟白单手接过弓弩,搭弓上箭之际,韶天绫的细剑已至,她咬牙受下,至此孟白的侧腹被刺穿,又添一伤。 这点伤对孟白来说不算什么。她眉头不皱一下,手中箭已上弦,转身朝向左前方,正面对上韶白秀紧跟其父刺来的剑锋。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噗! 两种声音同时响起。 细剑刺穿孟白右腹,与此同时,元戎弩的十箭连发朝韶白秀飞去。 “啊!”韶白秀惨叫,不用看便知定是中了箭。 “秀儿!”心知女儿受伤,韶天绫自然心疼,顿时怒上心来,“孟婆,老夫今日定要你血溅当场!” 只见到白雾之中,剑光闪烁,仿佛满天星光。 “韶兄,冷静!”常栋喊道,他很快领会到孟白此行为的目的。 但是爱女被伤,韶天绫早已被怒火蒙了心智,听不见好友的警告。 “象,当心点,”孟白故意高声说话,“韶庄主此招叫‘劈星斩月’,速度之快,堪比我手中的元戎弩。唯一的缺点便是要瞬间消耗很大的体力。韶庄主年轻时,能以一敌百,但不知如今上了年纪,还有此雄风没有?” “韶兄,她在激你,莫要上当!”常栋再次警告说。 “老夫就让你见识见识,逐日剑法的厉害!”韶天绫仍没有听见警告,他大呼一声,数道星光化作流箭向孟白的方向射来。 但是这一次,韶天绫没有冷静地探查孟白真正的位置,以至于他用尽全力使出的绝招,几乎尽数落空。 “一般。” 随着虫子失望的叹息,白雾散去,形势已截然相反。 韶天绫满天大汗,持剑站在原地喘着粗气。 身后孟白带着全身伤痕,站在朔月房间门口,象与虫子护在她的左右。 “可惜了。韶庄主年近花甲,这‘劈星斩月’的威力大大降低,我等没有眼福了。”孟白嘲笑道。 “孟婆!”韶天绫怒火攻心,无伤自损,气得吐出大口鲜血。 “爹!”韶白秀连忙上前扶住,却被推开了。 韶天绫双目闪闪发光,盯着孟白说道:“好你个孟婆,老夫记住你了!” “韶庄主,老身与你无冤无仇,若能就此放手,老身感激不尽。” “休想!”回答她的是韶白秀的反驳,“以前没有,但如今你和我们神剑山庄的仇怨算是结下了。孟婆,你休要得意。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单手拔下扎在肩膀上的响箭,反手持剑,一脚往后撤了半步。 相应的,孟白也向后撤了一步,她原本以为,以韶白秀的年纪和修为,断未掌握逐日剑法的精髓,但是如今看韶白秀的架势,她有些害怕了。 逐日剑法共有两大杀招,一为“劈星斩月”,一为“日月争辉”,二者招式不同,但威力相当,出招皆需消耗大量内力。 孟白方才无惧韶天绫的“劈星斩月”,是因为她吃准了韶天绫体力不足,且被自己激将,精神无法集中。但韶白秀不一样,她年轻,体力定在韶天绫之上,此刻又背负逐日剑法的名誉,必是孤注一掷,全力以赴的。 “婆婆,我来……”象提议牺牲自己,但被孟白否决了。 “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孟白轻声嘱咐道,“你都要将朔月带回去。”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孟白强调道,“朔月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其他都不重要。虫子,你待会儿趁乱去无边楼,接应温宋。” “嗯。”虫子没有任何异议,他可能还未意识到将发生什么。 “婆婆……”象仍没有放弃。 “我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孟白抬起手,将一颗药丸塞进了嘴里。 那是她平日在吃的药,由龙涎草制成,药性凶猛,每日本只能服用两颗,但她目前的状况,如不服第三颗,怕是走不出盘阳老府。 “这孟婆太能扛了吧,”常瀚在冷清风耳边嘀咕,“血都流成那样了,还站得这么直。” 孟白的长袍已被她自己的血浸湿一半,冷清风想,若没她刚刚悄悄服用的药,怕是很难坚持下去吧。 “孟婆,受死!” 韶白秀大吼一声,却不见她拔剑相向,反而定在原地不动,这让不明就里的旁人深感疑惑。 而知晓逐日剑法奥义的人则屏息等待着,常栋、常瀚和冷清风都拭目以待,这一次孟婆会如何化解? 孟白自然不能等,韶白秀大吼的同一时间,她扯下长袍,以袍为盾,挡住自己的同时,也给象和虫子打了掩护。 忽地,长袍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仿若薄纸一般,被撕成碎片。挂着丝丝布片,那手径直向孟白胸口袭去,好在孟白早有准备,往后连退数步,一条金色长蛇自她袖中窜出,盘绕而上,遏制住了这眼所不能及的攻击。 人们这才发现,定住的韶白秀只是残影,真正的韶白秀早已持剑袭向孟白,此刻她的细剑与孟白的金色长鞭缠绕在一起,相互较劲。 孟白处于下风。冷清风如此判断,韶白秀的剑锋离孟白胸口仅一掌的距离,而先行杀到的剑气早已将孟白胸口外襟撕出一道口子。 孟白已近力竭。豆大的冷汗自她没了遮挡的下巴,一颗接一颗地淌下,握着长鞭的手也开始发抖,腹部和左肩的伤口开始火辣辣地疼痛起来,她没想到药效竟然这么快就消退了。 “孟白!”常瀚也看出孟白即将落败,劝说道,“束手就擒吧,小爷帮你求情。” 孟白冷哼一声,束手就擒?那就没意思了,她想,好戏才刚刚开始。 “老身宁愿血溅于此,也不愿再被俘了。”她说道。 再被俘?冷清风皱了皱眉,意识到孟白话中有话,虽未明白其意,但心中总觉着很是奇怪。 “那你就死在这儿吧!”韶白秀大喝一声,手上再次使劲,细剑挣脱了长鞭的桎梏,朝孟白胸口刺去。 “小姐!”此时,秋秋忽然从旁边冲出,伴着她的喊叫,一只响箭射向韶白秀。 韶白秀躲避不及,右臂被刺穿,原本刺向孟白胸口的细剑也被打偏,自下而上,擦过孟白颈部直至她的耳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挑走了孟白的面纱。 “秋秋!你乱喊什么?”常瀚甚是不悦,听到秋秋对孟白的称呼更是大怒。 但冷清风却被这声呼唤惊醒了,他的后背仿若吹来一阵刺骨的寒风,冻得他手脚冰凉,全身僵硬。 抬眼看去,孟白银发如瀑,披散在她血流不止的肩膀上,也遮去了她大半张脸。但是刻在心中的容颜,即使只有半张,冷清风一眼便能认出来。 他倒吸一口凉气,脑中一片空白,或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或是无法辨别其中真伪,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倒退了几步,这才抖动着双唇,问道:“月儿?” 这个名字,唤醒了周遭其他人。 常瀚瞪大双眼,看了看孟白,又看向冷清风,不敢置信地问道:“清风,你怎地也跟着秋秋胡叫起来?” “是,月儿吗?”冷清风不答,双目紧紧盯着低头的孟白,问道。 孟白深深吸了口气,伸手将盖在脸上的头发拨到脑后,抬起头,立刻听到一片震惊的呼声。 她冷冷地笑了笑,答道:“常月已死,老身孟白。” 又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后现场鸦雀无声,老府之中任谁都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可是……我是见过孟婆的脸的,你怎会……”常瀚语无伦次,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 恰逢此时,象扛着昏迷中的朔月推门而出。 “婆婆,人已到手。” 孟白转头满意地瞅了一眼后,回转身来对常栋说道:“常二爷。” 自小疼到大的嫡亲侄女竟称呼自己为“二爷”,常栋听来甚是刺耳与心痛,他眼角抽搐,心如刀绞。 “老身今日无意冒犯,如今人已到手,就不再打扰。” “月儿,你不能走!”常瀚跨步上前,拦阻道,“把事情说清楚了才能……” “常少和冷公子若是怕离皇怪罪,便替老身传句话,”孟白顿了顿,说道,“请告知离皇,老身不日将入宫面圣,求取真相。” “什么真相?”一个洪亮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竟是盘阳老人亲自前来。 众人纷纷撤到一旁,给老爷子让出一条道来。 “爷爷!”常瀚将老人扶住,焦急地想解释,却被老人示意收声。 老人年过花甲,但身体硬朗,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孟白,脸上神情严肃,心中却情绪复杂。 他本已故去的爱孙,如今伤痕累累地站在面前,本是豆蔻年华,如今却满头银发,本应承欢于自己膝下,如今却表情冷漠地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他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去了哪里,但他知道这个孩子,已经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甜甜地唤自己一声“爷爷”了。 “孟婆,”盘阳老人如此称呼孟白时,心在滴血,“你要向离皇陛下求取什么真相?” 听到老爷子如此唤自己,孟白心中苦笑,她没想到当初最疼爱常月的人也是最快接受现实的人。 “老人家,”她答道,“老身这辈子欣赏的人不多。愚洞山人与萧然娘子是其中之二。” 盘阳老人皱了皱眉,与此同时,冷清风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废话!除了爷爷,最疼你的便是爹娘了。”常瀚说道。 孟白口中二人正是盘阳老人长子长媳自封的名号。 “二位英年早逝,实在让人扼腕。老身无能,只想查清这二位遇害真相,以慰二位亡魂。” 听到这里,盘阳老人双手背到身后,问道:“犬子夫妇意外身亡,又有何真相可查?” “常二小姐也是意外身亡,令孙又为何始终不能释怀呢?”她反问道。 “此事与离皇有何干系?”问完这句话,冷清风就后悔了。他不该问的,特别是在这么敏感的时候,特别是在老府众人面前。 “盘阳老府当年也辅佐过尚为太子的离皇吧。”孟白看向盘阳老人,对方脸上微微泛白。 “爷爷,难道爹和娘……”孟白说的直白,在场所有人皆听懂了她话中含义。常瀚更是急切地向老爷子确认。 盘阳老人示意他勿要妄动,对孟白说道:“孟婆,这是你最终的目的吗?查清常墨夫妇的死因?” 孟白不语,自己的目的怎会告知盘阳老府呢?何况即使告知了他们,也无济于事吧。 远处天空亮起一道耀眼的烟火,那是虫子得手的信号。 是时候撤了。孟白想,人和东西皆已到手,该知道的事也已全数透露,自己的身子也到了极限。 “今日叨扰,如有冒犯之处,请老人家海涵。”她拱手说道,任谁都看得出,她的双手在颤抖。 “既然是叨扰,就不要忙着离开,”盘阳老人往前迈了两步,“老夫还有很多问题,要请教。” 孟白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冷汗直流,强撑着不愿让人看出,回答说:“来日方长,老人家何必急于一时呢。” “小月!你不能如此不明不白地离开!”常瀚跨步紧随其后。 “我们的账还没算完呢!”韶白秀就站在两步之外。 孟白往后退了一步,拽住象的衣角,让自己得以有所支撑,她的视线开始模糊。 “后会有期!”赶在韶白秀朝自己冲过来之前,孟白往前丢出最后一颗迷烟,借着象的胳膊,飞身而去。 白雾散去,只留下无法置信的事实,和足以撼动老府与离国皇权联盟的疑问。 第29章 公主的可怜之处 咳,咳咳,咳咳咳,咳! 纱帐之内不断传来女人的咳嗽声,但是她一句叫唤都没有。 她应该痛苦地叫喊才对,温宋想,腹部两处近一尺的剑伤,即使敷了最好的金疮药都无法止住血,不得不让素娥用消过毒的绣花针,将伤口一针一线缝起来。 针入皮肉,线抽紧。每一次扎入缝合,都应如锥心般疼痛,然而整个过程孟白连一句叫唤都没有。只有嗓子因还未愈合,而不断咳嗽着。 “素娥,”隔着纱帘,温宋问道,“好了吗?” “快了,快了,别催我!”素娥不耐烦地说道,这是她第一次用针缝人的身子,而不是丝布。 “温盟主,”内里传来孟白的声音,“让你受苦了。” “婆婆言重了,温某不过是到老府做了个客,顺便取了些物件而已。倒是婆婆……” “老身不碍事。这点小伤,过阵子就好了。”孟白略显轻松地说。 “小伤?”素娥却不能苟同,“你跟别人说也就罢了,千万别在我面前说。神剑山庄的逐日剑法,果然了得。剑剑要人性命,这伤口的长度,深度,换个胆小手抖的,怕是会把你的肠子也给缝在一起。” “素娥真会开玩笑,”孟白轻笑,夹杂着几声咳嗽,“老身皮糙肉厚,肠子哪那么容易露出来?” 素娥继续叫骂,孟白笑着应对。二人在纱帐内说话,却听得外面的温宋胆战心惊。 他是听说过逐日剑法的狠绝,但不成想孟白竟独自应战韶天绫父女的联手攻击,光想想现场的惊险,就让他满身是汗。 “我们的客人可安顿好了?”孟白问道。 “安顿好了,一早就关在了密室。不知为何,她一直昏迷不醒。”素娥答道。 “不碍事,应是阎王做的手脚。” “那会影响我们的事情吗?” “不会,待阎王知晓她被我们抓住,定然会有所安排的。” “难道……”温宋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担心,“阎王会杀了她?” 孟白轻笑,说道:“他定然是想的,免得又被我们抓了把柄。但碍于离皇,他暂不会这么做。” “离皇此刻怕是吓坏了吧。”素娥幸灾乐祸地笑道。 孟白点点头,对她说:“你可回禀贵妃,说此刻正是夺回玉圭铁矿的好时机。” “一早已经给娘娘送去消息了,她呀,不着急,想先跟着皇上看一会儿离皇的笑话再行事。” 看离皇的笑话?孟白想,天生骄傲的离皇怎会任由他人看自己的笑话,此刻怕是雷霆大怒吧。 是的,此刻的离国皇宫上空,乌云密布,一场空前可怕的暴风骤雨即将降临。 “没用的东西!”离皇一剑刺穿参启的胸膛,又毫无怜悯地抽了出来,如此似乎还不能泄他心头之恨,他又抬脚将重伤的参启踹到一边。 跪在两边的内侍瑟瑟发抖,任由参启躺在地上血流不止,看着鲜血逐渐淌满殿内,也不敢上前。 “你!你!”离皇握着染血的利剑,一一点过下跪的冷清风和常瀚,若不是有盘阳老府的关系在,他恨不得如杀参启一般,刺穿二人的心窝,“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皇上息怒,”冷清风劝说道,“微臣定会找到公主的。只要……” “只要什么?”离皇此刻听不见解释,“冷清风,外面都在说盘阳老府名存实亡,朕还不相信,一直扶持你们。如今,朔月在老府被人劫走,你们却束手无策!你们……你们……你们还是算了吧!” 算了吧?此话何意? 常瀚听得甚是来气,想站起来与离皇好好辩驳一番,但被冷清风拦住了。 “皇上息怒,孟婆劫走公主,无非是为了玉圭铁矿,她不会伤到公主的。” “哼!”冷清风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只有离皇知晓,孟白劫走朔月,看似是为了要挟自己交出玉圭铁矿,实则是因为朔月的身份。他皱了皱眉,又瞪了参启一眼。 这个实验体,自阎王交给自己后,一直很好地执行自己的命令,而此次失败,其中必然是阎王做了手脚。 他深吸一口气,暂摁下对阎王的怒火,问冷清风:“你办事不力,朕定要处罚你。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将公主找回来!安然无恙地找回来!” “是!”冷清风回答得很没有底气。实际上,他自己也很明白,玉圭铁矿不过是表面原因,而内里的原因为何,自己到现在为止都还未有断论。 “所以,你打算如何行事?”离皇追问道。他对冷清风不抱任何希望,不过是想故意刁难,进而挫挫盘阳老府的锐气罢了。 “请问皇上,”冷清风决定大胆一试,“微臣听说,玉圭国先国王根本没死,如今正藏身于绍都郊外行宫内,此事当真?” 离皇心里咯噔一下,暗叫,这个冷清风正事不办,对这种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唔,玉圭国王近日才逃到我国,向朕求助的。”他编了个谎。 “请恕微臣直言,皇上可利用玉圭王,将公主换回。” “哦?怎么说?” “皇上早先授意詹师兄扶持小皇子,眼下玉圭国内乱一片,玉圭铁矿的开采被迫中止。但微臣听说,袁筑师兄不日又将启程去玉圭,看来是庆国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然后呢?” “玉圭内乱,无非是因为现任玉圭王的王位来得蹊跷,若皇上此时协助原玉圭王归国,指认其弟撺掇王位,玉圭与庆国的合作必然崩塌。而袁筑师兄等负责玉圭铁矿的庆国人……” “将他们抓起来,作为交换朔月的筹码?”离皇听明白了冷清风的用意。 “是。” “哼!”离皇却不屑一顾,说道,“几个匠人而已,怎及得上我儿重要?” “在皇上心中,公主分量最重,但在庆皇眼中,却不一定。”冷清风顿了顿,瞧离皇脸色没有不悦,便大胆地说下去,“庆皇自诩勤政爱民,那些工匠,又是庆国国内少有的好手,若庆皇不答应交换,一来庆国匠艺受损,二来庆皇也会落得个罔顾百姓性命的暴君之名。” 冷清风说的不无道理。 离皇将信将疑,说道:“若按你说的办,我儿就能平安归来?” “是。” “若我儿有任何损伤呢?” 冷清风迟疑了片刻,他咬了咬唇,回答说:“臣愿承担所有后果。” “好!朕再信你一次。” “谢皇上!” “都下去吧。” 离皇允可后,冷清风和常瀚这才站起身来。 跪了近一个时辰的双腿,早已麻木,脚踩到地面,仿若踩在棉花上一般,软绵绵,毫无感觉,冷清风差点摔倒,好在被常瀚及时扶住。 二人退出殿外后,离皇又挥袖屏退了左右,关上殿门,随后大吼道:“你是想跟我翻脸吗?” “是你脑子发热,擅作主张。”那个身高八尺的中年男子再次出现在大殿上。 他踱步走上前,瞅了眼已断气的参启,对离皇说:“这么浪费,你要是不要,可以还给我,返厂重修嚒。” “断了气的你不也照样能让他复活吗?就像玉圭王一般。”这是离皇亲眼所见,在阎王和齐桓的合力医治之下,死去多日的玉圭王竟睁开双目,神态与正常人无异。 阎王点点参启破了个大洞的胸膛说道:“心脏这个零件比较难配,你若能给我找颗适合他的心脏,我就修得。” “哼!不听话的木偶修来做甚?” 阎王不悦道:“我的木偶是出了名的质量好,不存在违背主人的故障。” “那这次怎么回事?他怎没有保护朔月?难道不是你...” “是你乱动手脚!”想起自己分身的遭遇,阎王心头也燃起怒火,“你命参启打昏绿芽的,不是吗?” “你要提前离开,这与你我商议的不同。” 二人原本议定,为保护朔月,让其在盘阳老府待到阎王将孟白擒获。 “你女儿想杀了孟白,这,也与你我商议的不同。” “那孩子知道了孟白的真实身份,难免害怕。她的作为可以理解。” “但是不能被允许,”阎王严肃地说道,“在我得到常月之前,谁都不能动孟白。” 离皇相信阎王所指的得到,应该不是指孟白的身体,既然如此,他就更想先于阎王抓到孟白。但是朔月…… “朔月怎么办?”他问。 “你的好女婿不是有营救之策了吗?”阎王反问道。 离皇轻蔑地笑了笑,说道:“冷清风?我可不指望他。孟白在暗,他在明。何况他已知晓孟白的身份,怎么可能还下得了手?再说,朔月在孟白手上,你不是也很麻烦吗?” “可惜是你女儿,换做其他人,”阎王瞅了离皇一眼道,“直接灭口就好了。” 离皇嘴角抽搐,他知道阎王是干得出这种事的。 “朔月若有什么闪失,”他警告道,“我们的联盟就得到此为止了。” 说得好让人害怕的样子。阎王不屑一顾,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 他轻飘飘地点点头答道:“知道了,我去想办法。” 得到确切的答案,离皇才松了口气。 “玉圭铁矿,让你女婿尽快拿到。”阎王离开时留下这个要求。 不必说,离皇也会催促冷清风将铁矿夺回。按冷清风的计策,离国对铁矿势在必得,因此他不担心。他担心的仍是女儿的安危。 阎王真的能把朔月完好无损地救回来吗? 当然不可能。阎王根本没想过救朔月,他想的是如何将孟白抓到手。 回到住处,推开门,房内已有两名女子在等着自己。 一个是没了主人的绿芽,自己的分身,双目呆滞地坐在房间角落里。目前没有需要她办的事情,阎王便将她暂放一旁。 而另一个…… 阎王瞅了眼她的胳膊,说道:“零件坏了?” “皮外伤。”女人动了动胳膊,“没伤到骨头,不过总要在盘阳老府那些人面前装装样子。” “那是当然,如此,他们就会觉着欠令尊和你一个很大的人情。” 说话的女人正是韶白秀。 她得意地笑了,说道:“是个根本还不了的人情。” “那不错啊,”阎王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仔细看了看,“你们俩在老府还会待多久?” “要待多久就待多久。我爹,”韶白秀主动撩起袖子,给他查看,“一口气还没顺过来了呢。” “多大年纪,就这么想不开。”阎王摁了摁她的伤口,再摸了摸整个胳膊,这才放下,“是没伤到零件。” “这是我的胳膊,这么精贵的铁放在我胳膊里,我自然小心的。” “是钛合金,不是铁。”阎王纠正说。 “那也是很厉害的铁。” 阎王摇摇头,跟没文化人讲话,总是很累。 他问道:“让你查的事情,都查清楚了?” “差不多了。不过,我不明白。你查盘阳老人起居也就罢了,为何要查那个叫七辰的小鬼?” “盘阳老府就像一只千年珠蚌,”阎王眼露精光,邪魅地笑着说,“要取其中的千年珍珠,得先将珠蚌撬开。而这个小鬼,就是我撬开珠蚌的工具。” 韶白秀皱眉,说道:“没听明白。”她自小习武,读的书不多,实在无法听懂阎王这七拐八绕的比喻。 阎王叹了口气,说道:“你只管按我说的,将七辰绑来即可。我自会安排。” “哦,好的。”看,这么说不就很清楚了嘛,干嘛说那么一长串珠蚌、珍珠的,听得她头疼。 知道了自己的任务,韶白秀欢快地离去。 看着她可以称得上有些天真的背影,阎王忽然很想念常月被囚禁在阎王府的日子。来到这个世界后,常月是唯一一个与自己有相似遭遇,能站在与自己相同知识水平线上,和自己流畅对话的人。 啊~~~好想念常月啊,什么时候才能再跟她讨论技术专业问题,讨论哲学思想呢? 阎王很心急,但是他知道事情还得一步一步地做,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窗外传来女人的哭喊声和唱曲声。每日到了这个时辰,这两个女人都要如此,一个哭自己悲惨的人生,花容月貌,锦绣年华,却早早地被遗忘在冷宫之中。一个练练歌喉,仿佛回到自己宠冠后宫的日子,忘却已满头华发、容颜不再的现实。 离国后宫,阎王想,怕是待不了多久了,也罢,与其每日对着一群哭哭啼啼、疯疯癫癫的女人,还不如搬到盘阳老府那座秀丽的山里,负氧离子丰富,人也能多活几年。 所以眼下,他要先攻下盘阳老府,给常月下好圈套,也给自己留条后路。至于朔月嚒,就当送礼物送给孟白消遣了。 消遣?堂堂一国公主,怎能被人消遣,何况还是曾被她算计的女人。 朔月瞪大双眼,盯着孟白看了半晌,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俘,于是大叫起来。 “啊——绿芽!参启!救我!” 孟白皱了皱眉,对象说:“把她嘴巴堵上。” “不碍事,”素娥在一旁看好戏,“这里离前院远着呢,纵使有客官听见了,也只当是在教训新来的娘子。” “我是嫌她呱噪。”孟白揉了揉太阳穴,满意地看着象将一块破布塞进朔月的嘴里。 自小到大,朔月何曾受过如此委屈,顿时手抓脚踢,闹腾起来。奈何手脚皆被绑着,挣扎了半天,倒把自己累得满身大汗。 “再闹,我就让象把你的指甲一片一片地拔下来。”孟白吓唬她道。 朔月立刻停了下来,她见过指甲被拔掉的痛苦。 身为公主,但凡有什么不顺心的,她便会命人处罚宫人,这其中便有生拔指甲的刑罚。那些个被处罚的宫人,被拔的时候喊得嘶声裂肺,被拔后泪水、鼻涕糊满脸,表情狰狞,既邋遢又难看。 朔月可不想经历这些。 见朔月老实了,孟白开始问起来。 “当年的事,你还记得吗?”她问。 朔月眨了眨眼,没听明白孟白的意思。 “你当年联系了谁,帮你绑走常月,找来尸体,扮成她失足坠崖的假象?”孟白问得更具体了。 朔月移开视线,低下头,不愿回答。 “公主殿下,”素娥恐吓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朔月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又不认识她,自然不知道此处是哪里。 “这里是吴月楼,庆国的吴月楼。”素娥夸张地描述道,“你知道的,勾栏香坊里,要让新来的娘子乖乖听话接客,都是会好好调教一番。这调教嘛,有很多种,你想要哪种?” 说着,她走到一旁的长桌上,将桌上的皮鞭,夹棍,一尺长的银针,还有长满刺的小锤,一一拿起来,亮给朔月看。 那些个见过的,没见过的刑具,看得朔月心头直打颤。但她是离国公主,离皇的掌上明珠,可是有自己的傲气在的。 朔月瞪着双眼,愣是装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哎呦呦,好厉害呀,”素娥将那个长满倒刺的小锤在她眼前晃了晃,说道,“那就用这个招待公主您吧。” 这是什么玩意儿?朔月从未见过这个东西。这个小锤约莫如人的拳头一般大小,除了握柄之外,布满倒刺,离得近了,还能见到刺上丝丝血痕,闻到上面残留的恶臭味。 直觉告诉她,这个小锤不比拔指甲来得舒服。 “给公主您解释一下,”素娥一边晃着,一边惟妙惟肖地解释道,“这个叫锥心锤。我们一般哪,是拿来惩罚那些接私活的娘子。用法呢,很简单。剥去被罚娘子的衣裳,将她双手捆绑吊起来,双脚悬空,再分开她的腿,将这玩意儿……” 素娥装模作样地在朔月下半身晃了晃说:“塞进去!” 塞进去?朔月吓得猛打了个冷颤,抬头正对上素娥不怀好意的目光。 “公主,要不要试一下呀?”素娥阴笑着靠近她。 不!不要!不要靠近我! 朔月拼命摇头,身体紧紧往后贴紧椅背,力图拉远和素娥的距离。第一次,她用着眼泪汪汪的目光向一旁的孟白求救。 她会救自己的,朔月想,记忆中的常月善良,即使面对自己百般刁难,都忍气吞声,笑着应对。 “素娥。”孟白制止了这次闹剧。 她真的救自己了!朔月激动地看着那个小锤远离,不知是害怕还是感激的泪水,顺着惨白的脸颊流淌而下。 孟白上前取出朔月口中的布,再次问道:“肯说了吗?” 刚取下,朔月便破口大骂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本宫无礼?” 素娥哑然失笑,拿着锥心锤又靠了过来。 朔月连忙一改傲慢的神情,对孟白说:“我说!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 素娥站定在孟白身旁,嘲笑道:“公主可以待奴家伺候您‘享受’一番,再说也不迟啊。” “说吧,是谁?” “我当初只是想将你卖到边陲小镇的妓院,我没想到……” “是谁?”孟白不耐烦地打断朔月的解释,追问道。 “当年是母后的内监联系的,我也不知是何人。” “皇后娘娘的内监?常公公吗?” 朔月点点头,常公公是沈皇后最信任的宫人之一。 孟白皱眉思虑了一番,喃喃自语说:“看来离皇这么多年一直不相信自己的发妻。” “你此话何意?”朔月质疑道,“我父皇和母后鹣鲽情深,父皇最宠我母后了。” “若是如此,那为何皇后娘娘身边之人竟认识奇帮?” 朔月皱眉,不明孟白所言。 “当年抓走常月,伪造尸体的便是奇帮中人。一名入宫多年的内监,怎会认识江湖人?这点公主可曾想过?” 朔月摇摇头,她只管下命令,宫人们怎么办事,怎么找的帮手,她一概不知,也无需知道。 “唯一的解释,便是常公公本就是奇帮的人。”孟白靠近朔月,一字一句将真相挖开给她听,“皇上为监视皇后,安排自己的亲信成为皇后的亲信,从而能知晓皇后的一举一动。说不定,皇后在后宫的一些勾当,也是皇上间接影响所为。” “你胡说!我父皇是九五之尊,怎会跟个江湖门派扯上关系?”朔月反驳道。 “公主不知吗?奇帮乃是你的皇爷爷建立,交到令尊手上壮大的。离皇陛下便是奇帮帮主,他杀伐决断,利用奇帮庞大的运输网和情报网,为阎王常年提供实验所用的活人,然后再处理掉。说起来,公主应该在济道谷后山见过了吧,那些被奇帮掳走交给阎王做实验的无辜之人。” 朔月呆住了,孟白口中所言的离皇,对自己来说,仿佛是一个陌生人,与她心目中慈爱宽厚又疼爱发妻的父亲大相径庭。 济道谷后山那惨不忍睹的实验,再次浮现在朔月眼前,她很难相信这些皆与自己的父亲有关,但是她嘴上却倔强地说:“那又如何?离国百姓皆是父皇的子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们的死若能对父皇有所帮助,那就是值得的。” “值得的?”听到这句话,象恨得咬牙切齿,“他们是人,不是牲畜,不是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该让他们受尽这等的折磨!” 象朝朔月大吼,吓得朔月闭上双眼,不敢直视于他。 “象。”孟白提醒道,让象冷静下来,“电击架准备好了吗?” “好了。” “推过来。” 象最后瞪了朔月一眼,走到角落里,揭开被黑布遮着的机器,推到了朔月身后。 “这,这,这是什么?”即使不知道是何物,朔月也已被这奇怪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我已经全告诉你了,你还想怎样?常月!” “公主叫错了,”孟白背过身,“老身孟白。常月早已多年前被公主推下山,死了。” 冷漠的背影,让朔月忽然醒悟,站在自己面前早已不是那个任由自己发脾气的常家二小姐。 贴在脖颈上的冰凉圆片,也在提醒自己,她现在不是高高在上的离国公主,而是有个任人宰割的俘虏。 “常月!常月!常月!”朔月大叫起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欺负你,不该欺负你,不该找人绑你!求求你,求求你了,不要,不要......” 她哭着求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当耳边传来滋滋的响声,脖颈处感受到强烈的刺痛,仿佛两根会游动的麻针瞬间刺入她的身体,在里面肆意妄为。 “啊——”朔月的哭声霎时变为凄厉的尖叫。 孟白推开门,往外走去。 第30章 求实问路,揭露隐密 “什么?”莫如皱了皱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要见孟婆婆?” 冷清风点点头,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见莫如了。 “我以为,”莫如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你只是想弄垮绍都的吴月楼。” “我另有要事需见她。”冷清风用“她”来代替。 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孟婆?这个词在他心中曾意味着敌人,这名敌人如今却长着让他魂牵梦绕的脸。 月儿?她自己说的,她不是常月。从再次见到她的那刻起,他始终无法接受事实。 她还活着,但已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儿。 “此事有些难,容我想想办法。”莫如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她掏出匣子,放到冷清风面前,“这是太阴与庆国的往来书信。我偷到的。” 冷清风点点头,收起匣子,说道:“等安排好了,派人告诉我一声。吴月楼已解散,我们日后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不等莫如回答,他拿着匣子起身离开。 莫如何去何从,自己不想理会,也无暇顾及。如今太子府、公主、盘阳老府和……,已经让自己心力交瘁。 “回来了?”刚回到太子府,便见得常瀚在房内等自己。 冷清风点点头,将手中的匣子随手放在书架上。此刻扳倒吴月楼,证明太阴是庆国奸细,已不再重要,所以这匣子里的信,他也无心翻看了。 “老爷子已下令,”常瀚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他,“让庆国所有老府的弟子调查小月的下落。” 那意味着调动庆国三分之一的官员,和百名商贾、名流贤士。 “找到如何?”冷清风叹了口气,“她若想讲,就不会离开老府。” “还有朔月公主。”常瀚冷着脸说道,“既然小月未死,当年之事,公主定是说了谎。离国皇宫内必有知情人。” “调查公主,是老师的主意,还是你的?”冷清风看向常瀚,他心知盘阳老人断不会做出损害与离皇联盟的事情,因此这贸然在皇宫内查探的行径,必然不是老人的命令。 “是二叔和我的主意。”常瀚纠正道,“公主当年究竟干了什么,此事我们必须查清楚。” “查清楚又如何?”冷清风懊恼地问,“常兄,难道你与二爷还要公主偿命不成?” “不然呢?”常瀚怒目反问道:“你看到小月的模样了吗?即使她不说,即使我们不查,单单看到小月的模样,便知她定是受了说不尽的折磨和苦痛,不然,不然,不然一个好好的女孩子,怎会变成那样?满头白发,全身肃杀,那眼神恨透了所有人。” 最后那句话说中了冷清风的心声。 他低下头,喃喃自语道:“或许她是恨我们的。或许不管是公主,还是我们,都有份害她。” “你在说什么?清风,害她的是朔月公主!” “常兄,”冷清风深吸一口气,劝说道,“大局为重。老府与离国的联盟,不能有丝毫的损伤。” “所以任由小月不明不白地受苦,而不能讨回公道吗?” “她自己已在做了。”冷清风强调道,“杀官员,血洗济道谷,掳走公主,这些看似没有联系的背后,我相信必然与她当年的遭遇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会是什么?” 冷清风摇摇头,他还没有理出头绪。但是当知道孟婆真实身份后,那些惨烈的场景一幕接一幕浮现在自己脑海里,让他彻夜难眠。 “无论如何,我非查不可。不止二叔与我,老府里还有一些师兄弟也同意彻查,特别是听了小月说爹娘的死与离皇有关之后。” 常瀚的话提醒了冷清风。 还有常墨夫妇的死。如果常月之死是朔月伪造,那么常墨夫妇的死,不得不让人相信离皇当年也做了相同的事情。冷清风皱紧眉头,仿佛看到盘阳老府与离国联盟,这道本就锈迹斑斑的锁链,如今到处是裂口,稍一用力便会断成数截。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随你吧。” 然后转身离去。 事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根锁链维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是,他知道,即使自己再努力,也维持不了多久。待到玉圭铁矿得手,朔月被送回后,这个联盟或许就会崩塌吧。 安然无恙?离皇的要求强人所难了,不管谁,都清晰地知道朔月必不可能是安然无恙地回来的。 但是离皇提出了要求,而自己也答应了。 在答应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必然又会失败。 冷清风苦笑,孟婆出现后,他经历过多少个失败,自己都已数不过来了。 什么盘阳老府第一书生?浪得虚名而已。 你就这么在乎这些虚名吗?当年的常月如此嘲笑道。 虚名,可不是嘛,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这些虚名也是自己毕生所追求的。 事实证明,他怕是求不得了。 “唉——”求不得的何止冷清风一人呢,盘阳老人叹了口气,问道,“墨儿夫妇的房间被人动过?” “是,孩儿查过兄长的房间,床上有个暗格,被人打开了,取了些东西出来。” “你知晓那个暗格里放了什么东西吗?” “孩儿不知。那是兄长的卧房,再者既然是暗格,必然是兄长不愿他人知晓的东西吧。” “听月儿的口气,怕是与墨儿夫妇的死因有关。” “爹,当年兄长奉命辅佐如今的离皇,难道……” “莫要妄下定论,”老人劝阻次子说,“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此事不能声张。” “是。”虽然父亲这么说,常栋心中却另有一番主意。 “韶庄主的伤势如何?” “服了内伤药,还需静养几日。但......”常栋顿了顿,“韶兄一把年纪,怕是很难恢复往日功力了。” “原是我们亏欠人家的,好生照顾着,要什么紧着给。” “孩儿知道。此次贸然将韶兄父女请来,却不想是这样的结果。我也愧对好友。” 父子叹息间,忽听得敲门声。 常栋打开门,来人是七辰和韶白秀。 “老师。”七辰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说,“几位师叔祖皆已在大堂了。” “好。”常栋点点头,对父亲解释说,“爹,发生这么大的事,师叔师伯们很为关心,故而......” “你让他们来的?”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 既然被看穿了,常栋也不再隐瞒,说道:“月儿的事,大哥大嫂的事,孩儿不能让他们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所以即使可能会撼动老府与离国的关系,你也要查?” “是。孩儿要查。”常栋斩钉截铁地说。 盘阳老人叹了口气,答应道:“好,老夫暂且听你们怎么说。” 然后又看向韶白秀。 “是孩儿的想法。此事不止与老府有关,还关系到江湖太平。本应请韶兄旁听,奈何他有伤在身。”常栋解释道。 “晚辈可以代表神剑山庄。”韶白秀补充说。 盘阳老人点点头,与子一同前往大堂。 修齐平府的大堂已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往常只有五年一次的晋院考试的时候,这里才会聚集下一院的所有师生,人才济济,好不热闹。 今天大堂内坐满了从天南地北而来的是老府中德高望重的老一辈,大都曾争过盘阳老人的称号。 “各位师兄师弟,许久未见。”盘阳老人拱了拱手,在首位坐下。 “师弟,”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盘阳老人左手首席,问道,“盘阳老府今日光景,可不好看啊。” 一路行来,修齐平府处处遗留着被人袭击的痕迹。 “师伯,”见父亲被为难,常栋连忙解释说,“今日请几位前来,是商议盘阳老府近日发生的事情。” “大概已在你的信中了解一二。”那位老人点点头,随后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说道,“常月之事,钱师弟是否早已知晓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问话之人。 被问话的男子不紧不慢,理了理衣角的褶皱,答道:“咱家年少下山后,便未回来后,与常月师侄孙并未谋面。而孟婆在咱家之前入宫为臣,平日互不干扰,鲜少有见面的机会,即使有,她也蒙着面无法得见容貌。” “胡说八道!”另一位老者骂道,“钱无用,你和孟婆同为庆皇效力,怎会不知她的身份?” 钱无用瞅了瞅那人,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沈师兄连自家女儿的心思都弄不明白,我又怎会知道同僚竟是自己的侄孙呢?” “你说什么?”沈漾拍桌而起,无法忍受钱无用的讽刺。 “二位师叔,”常栋连忙站起来劝和,“请息怒,息怒。今日只为讨论常月小侄一事,别无他意,切莫为了晚辈伤了和气。” “师侄,这你就错了,”早先的白发老人说道,“钱师弟与沈师弟,不管是私下交情,还是政见立场,皆不和。绝不是因为今日之事。而且......” 老人瞅了眼盘阳老人,说道:“今日请我们前来,不是师弟的主意吧。不然不会将我们这些政见不一的老家伙们都叫到一起。” 盘阳老人答道:“犬儿鲁莽,请师兄包涵。不过他如此行事,老夫是认同的。” “哦?”白发老人笑了笑说道,“你认为将庆国潜龙暗卫的首领与离国皇后的父亲,离皇的老丈人叫在一起,讨论令孙是否被朔月公主迫害,是个好主意?” 没错,那沈漾便是离国沈皇后的生父。 “师兄,”盘阳老人不紧不慢说道,“不还有袁师兄您这位两国帝师在吗?” “哼!”袁稠冷哼了一声道,“师弟是想我帮庆皇这个学生,还是帮离皇这个徒孙呢?” “只想请师兄主持公道。”盘阳老人难得地站起来向袁稠弯腰行了行礼。 袁稠愣住了,他第一次受盘阳老人如此大礼。首位之争落败了多久,他就不服气了多久。所以出走做了先离皇的帝师,想通过此将首位夺回来,不成想先离皇命短,在位没几年就宾天了。盘阳老人又早早与现离皇联盟,自己无处使劲,便去了庆国。 庆皇继位多年,袁稠早已不过问朝政,退居幕后在庆国国都建起了自己的“盘阳老府”。而今日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孙女,盘阳老人竟对自己行这么大的礼,让袁稠颇是意外。 “此事最好的方法,便是让当事双方对峙。但如今,你那怪脾气的孙女,将公主掳走,不知去向。若要查明真相,就要费些功夫了。”他说道。 “怎会不知去向呢?”沈漾说道,“钱师弟应该很清楚朔月公主在何处吧。” 钱无用摇摇头,说道:“不知。” 沈漾怒目,转头对袁稠说:“袁师兄,他如此不配合,这事没法说了!” “实际上,”听到现在,大家议论的只是常月一事,但常栋关注的是另一件大事,“小侄今日请各位叔伯前来,是要商议另一件大事。” “哦?还有更大的事情?” 争吵暂且放下,各人皆看向常栋。盘阳老人则闭起了双目,似在逃避,又似在全权交托给常栋负责。 “小月自小承教于家父、家兄,虽性情冲动,但知书达理。她深知切不能为私仇而毁大义,所以她绝不可能是因为自身之事去贸然伤害公主的。” “哼!孟婆的恶行,大家有目共睹。各国官员的灭门惨案,大家有目共睹。常栋小侄,竟然将此恶行描述得如此冠冕堂皇,真让老夫开眼啊。”沈漾讽刺道。 常栋站起身,向几位长辈施礼鞠躬道:“几位叔伯,请听小侄一言。” 众人没有说话,只是聚精会神地听他讲下去。 “小月为何绑架官员,甚至杀害,原因小侄暂未可知。但小月近段时间所作之事,却非恶行。”他顿了顿,看看沈漾不屑一顾的眼神,继续说道,“盘阳老府已查明,孟婆近日捣毁的奇帮、济道谷,表面上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背地里却与阎王府勾结,做着买卖人口,用活人做实验的卑劣行径。” “唔,”袁稠点点头,“奇帮倒卖宫中人口,还与王家联手意图谋害皇上,此事老夫知晓。” “这位是神剑山庄的韶大小姐,”常栋介绍说,“韶庄主及其他几位江湖朋友,有帮小侄查明原委。” 听到介绍自己,韶白秀站起来,给几位长辈行礼,说道:“晚辈韶白秀见过几位前辈。” 袁稠点点头,问道:“韶姑娘免礼,方才常栋所言,可属实?” “是,常二叔所言皆为实情。这阎王府是邪门歪道,本在五年前被江湖正派人士一同捣毁。如今看来是死而不僵,但不知为何能将奇帮和济道谷这样的正道门派给拉拢了去?” 韶白秀口齿伶俐地将阎王府与奇帮、济道谷惨无人道的行为,一一禀明。 待她说完,在场所有人皆愤慨不已。 “如此看来,小月侄孙算是民除害了。”袁稠点点头,又问钱无用,“如此,庆国那些被害的官员,莫不是也与阎王府有关?” 方才韶白秀讲述时,钱无用便低头喝着茶,似乎早已知晓这些事情。 这会儿被问起,他抬眼,微微点点头说:“阎王府看似只是个江湖门派,但实则已渗透到各国朝堂之上。孟婆是奉命除掉异己的。想来离国的也是如此。” “就算有江湖人渗透我国朝堂,也轮不到贵国为我们操心!”沈漾冷哼道。 “另外,”韶白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看向沈漾说道,“还有一件事,是晚辈近日才查到的,还未来得及告知常二叔。” “哦?何事?”常栋感到意外。 “就是,”韶白秀又看了眼沈漾,才说,“神剑山庄已查到奇帮帮主的真实身份了。” 适当的时候,她离开前,阎王如此嘱咐,给离皇拔层皮,让他也晒晒太阳。 阎王说这话时,满脸谋划的神情。 这样好吗,她问,离皇的另一层身份曝光,岂不是不利于他的执政,对你…… 对我毫无影响,反而会是个助力。 韶白秀没有听明白阎王此话背后的含义,但是她照做了。 “哦?”钱无用也来了兴趣,问道,“奇帮帮主向来神秘,据说连帮中各分舵舵主皆未见过本人。咱家审问那郭腾许久,都未得到有用的信息。神剑山庄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韶白秀笑了笑,答道:“奇帮是江湖门派,有些消息也只有江湖门路可以查探得到的。” “那么这名奇帮帮主是何人?如今身在何处呢?”常栋追问道。 韶白秀又笑了笑,说道:“此人嚒,在座各位都认识。” 这话说得在座所有人更加糊涂了。 “都认识?”沈漾冷笑道,“韶姑娘想好了再说。我等不是朝廷高官,便是名流贤士,怎地会认识这种江湖人?” “沈大人不只认识,而且还能熟悉。”韶白秀进一步说道。 袁稠皱眉,问道:“此人莫不是就在离国朝中?” 韶白秀点点头,答道:“对啊,就在离国朝中,而且还是这个。” 她朝众人竖起拇指,还特地朝沈漾晃了晃。 沈漾见状,跳了起来,大呼道:“黄口小儿,你胡言乱语。老夫师承先祖,学的是圣贤之道,怎会是这歪门邪道江湖帮派的帮主?” 韶白秀无辜地眨了眨眼,说:“晚辈并没有说前辈是啊。” “但是,你方才说,奇帮帮主就在离国朝中,且是朝中第一人。沈师叔是离国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常栋疑惑道。 “是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沈太师的上面不是还有一位吗?”韶白秀笑了,至此离皇的第二身份曝露无虞。 “放肆!”沈漾越发恼了,站起来指着韶白秀的鼻子便骂道,“我国皇上,哪是你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能诋毁的?常栋,你这是要造反吗?” 他气急败坏,却见得常栋和盘阳老人一脸深思的模样,不禁呆住了。 “师弟想到什么了吗?”袁稠发现了端倪,问道。 盘阳老人却反问:“师兄您呢?韶姑娘所言,可是勾起师兄什么回忆了?” 袁稠叹了口气,说道:“先离皇天生不是块当皇帝的料,他一心向往江湖的快意恩仇。他曾经跟老夫开玩笑说,他创立一个门派。” 说到这里,他瞅了眼沈漾,对方面色渐白,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如今想来,说不定是真的。”袁稠下了如此结论。 “师兄,你糊涂了吗?”沈漾否认道,“纵然先皇闹着玩,创立了一个门派,但如今的皇上不是,他一心为国,每日勤政到深夜,怎有这闲工夫?再说,离国皆是他的子民,皇上何须要做什么人口买卖的勾当?” “奇帮能成为第一帮,必然是有过让江湖同仁折服的丰功,”韶白秀继续说道,“据晚辈所知,与阎王府的合作,是近十来年开始的。” “唔,这个时间与济道谷的不谋而合,”常栋忽然想起什么,对盘阳老人说,“爹,孩儿想请齐绅来此,进一步查问济道谷与阎王府的合作。” 盘阳老人点点头,常栋获准后立刻命七辰将齐绅请了来。 众人见到齐绅倒不意外,或者说离皇即奇帮帮主的消息太过震惊,以至于齐绅在盘阳老府就显得稀松平常了。 “晚辈见过各位前辈。” 倒是齐绅,惊讶地看到各国名家贤者齐聚一堂,一时间不免有些紧张。 “齐绅贤侄,莫要慌张,叫你来,是有事想要问你。”常栋安抚道。 齐绅点点头,心情稍稍平复下来。 “贤侄,我来问你,济道谷与阎王府的合作,是从何时开始的?” “十三年前,我与二弟从悬崖摔下后不久。” “济道谷是名门正派,因何要与济道谷合作?” 这个问题,让齐绅皱了皱眉头,羞愧地低下头,答道:“是因为小侄。” 这个回答,耐人寻味。 常栋追问道:“这是何意?” 齐绅抬起头,梗咽着回答:“小侄与二弟摔下山崖后,伤势不同。小侄摔断了脊椎,虽无法行走,但性命暂时无忧。但二弟头部伤势很重,即使倾济道谷所有人的医术都束手无策。此时,阎王忽然出现在谷内,说他能救二弟,还能让小侄站起来。” “但是令尊拒绝了?”常栋想想应是如此的。 “是小侄拒绝了。小侄宁可残废一辈子,也不愿自己的身体被人摆布玩弄。” “但是阎王还是救了令弟。”钱无用说道。 “是,阎王救了二弟,是家父的意思。既然小侄不愿,但二弟还得救,那就用二弟的身体来做交换。” “天下竟有这样的父亲!”常栋怒道,倘若此刻齐桓在场,他必然痛骂对方一顿。 “这么说来,”袁稠沉思片刻后,说道,“离皇或许也是如此。” “师兄,你是指皇上也是被阎王要挟,所以才被迫与他合作的?”沈漾似乎看到了希望。 袁稠冷哼一声,摇摇头说:“老夫是说,离皇与阎王合作,必然也是因某个契机,而这个契机或许便是朔月公主。” “师兄此话怎讲?”沈漾嘴上问着,但心里已经隐隐明白是何意了。 “老夫听说,沈皇后生了三天三夜才将公主生下来,而且公主刚出娘胎时浑身发紫,太医们都说她身子羸弱,活不过一岁。” “早产的孩子都是这样。好在皇上皇后疼爱,上天庇佑,公主平安长大。”沈漾这么说着,背后冷汗直流。 “是上天庇佑,还是阎王庇佑啊,师兄?”钱无用讽刺道。 在场所有人心中皆有此猜想,钱无用不过是直接戳破了而已。 结合济道谷齐宸的遭遇,大家不禁联想到朔月公主是否也同样成为了阎王的实验体。 “不会的!”沈漾否认道,“皇上如此疼爱公主,断不会将公主送给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阎王做什么实验的?” “月儿,”沉默了许久的盘阳老人终于开口说话,“说不定就是想利用朔月公主,找到阎王。” “唔,很有可能。” 众人纷纷点头,认同盘阳老人的推测。 “若真是如此,”袁稠说,“我们应结成联盟,共讨阎王才对。” “是的,是的。” 听到这里,韶白秀开始冒冷汗,心中不禁嘀咕,说了这么多,你们不去问责离皇这个混蛋,倒转身搞什么讨伐阎王联盟,搞得她白辛苦一场。 “不要急,”身旁的七辰趁人不注意,摁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道,“好戏还没到高潮呢。” 第31章 陈年往事,成了致命一击 “你确定?”温宋再三确认道。 孟白点点头,坚定地回答:“确定。” “揭露此事,可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招式。”温宋迟迟不敢迈出这一步。 “温盟主难道是怕有去无回吗?” 温宋失笑,说道:“孟婆,温某若是贪生怕死之人,当初就不会答应你佯装被俘了。你就不怕盘阳老人受不了这刺激,然后……” “若那位老人家受不了因此有所损伤,只能说他的修为还不够。”孟白将匣子再次端给温宋,“温盟主只管大胆地去,老身担保你全身而退。” “好!你这个孙女都不怕,我这个外人怕什么?去就去!” 于是他又来了,站在盘阳老府的山门前,被小童垂垂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 不一会儿,七辰来了,向他施礼道:“温盟主好。” “七辰公子好,”温宋笑道,“劳烦传个话,温某来还东西了。” 七辰听闻,朝他手中托着的匣子瞅了一眼,答道:“请进吧,老人家这会儿正需要这东西呢。” 温宋愣了愣,不禁感到意外,但不知该从何问起,便默默地跟着七辰进了山门。 温宋来的很是奇怪。 除了钱无用,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和好奇。 “温盟主好胆色,”常栋讽刺道,“竟然敢独自再来闯我老府。” 温宋向在场几位行了行礼,说道:“晚辈没打招呼就离开,自知失礼,故而回来赔罪。” “赔罪?”常栋走上前,打量了这个年轻人一番,问道,“你与月儿合谋,大闹我盘阳老府,这样的罪,你要如何赔法?” 温宋亮了亮手中的匣子说道:“晚辈来还东西。” “这是……”常栋皱眉,细瞧了瞧,这匣子很眼熟,“是家兄的物件?” “正是。是晚辈奉孟婆之命,从常墨前辈房中取得的。” 常栋伸手来取,温宋往后退了一步,没有给。 “我以为你来归还的。”常栋问。 温宋笑了笑,答道:“二爷莫急。二爷为何不问,孟婆取此物的目的呢?” 常栋自然想知道,但他不明白温宋为何要特意前来说明,而且还是此时。 “年轻人,”袁稠问道,“这匣子中装着何物?” “是一些信件和信物,”温宋将匣子打开,“信件的署名是常墨前辈夫妇二人。” “夫妻私信?”袁稠疑惑,“常月侄孙,取了她爹娘的往来私信作何用?” 温宋不答,按孟婆嘱咐的,将匣中放在最上面的两封信取出,走到盘阳老人的面前,呈上,说道:“请老人家阅览。” 盘阳老人皱眉看了看他手中的信件,一封字迹娟秀,一封刚劲有力,分别是自己的长子与长媳的字迹。 夫妻二人间的私信,即使是身为父亲的他,是否合适读呢? 盘阳老人犹豫了,没有抬手。 “孟婆说,老人家若想知晓长子夫妻的死因,至少要读一读这两封信。”温宋解释说。 “师弟,你且读吧。常月侄孙将父母的私信交予你,必是相信你能秉公处理。”袁稠也劝说道。 “好吧。”盘阳老人这才接过信来,认真阅读起来。 但是没读几行字,老人家拿着信纸的手便抖动起来,到最后将信纸一合,摁在身旁的茶几上,许久说不出话来。 “爹,这信里……”常栋试图上前询问,却被老人的表情吓到了,“写了不好的东西?” 老人不答,眼中闪着惊慌的神色,眉宇间则是怒火微燃,盯着温宋问:“此信,你可看过?” 温宋答道:“匣子里的信和物件,只有孟婆动过。但……具体是何事,她与晚辈说过。” 盘阳老人听到他这么说,顿时泄了气,摊坐在椅上。 “师弟,你若不愿告之,我等不会勉强。”袁稠劝慰道。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盘阳老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从二人到老府求学,见面的第一天起,盘阳老人总是一副胸有成竹、处变不惊的模样,而今日他露出这样的神情,让袁稠深知信中所及,对盘阳老人来说必是重大打击。 老人家长叹一口气,将信纸抚平,放回信封中,努力平复情绪之后,才说:“月儿将此事交托于老夫,必然是希望老夫替她爹娘讨个公道。于情于理,老夫都应说出来。只是……” 他看了看常栋,又瞅了眼沈漾,说道:“家丑不可外扬,还请师兄师弟……” 家丑?众人听后,相互看了看,有些明白老人的反应了。 “师弟放心,你我自小求学,虽政见不同,但情比亲兄弟,常墨夫妇便是我们的侄儿侄媳,他们的事便也是我们的家事。”袁稠替其他师兄弟应了下来。 “韶姑娘,齐大公子,还请两位回避。”盘阳老人说道。 既然是家事,他们二人自然不方便听,识趣地自动退出大堂。七辰也退了出去,从外面将大门关上,至此,大堂内只余下盘阳老人和几位长者,以及常栋与温宋。 “好了,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了。师兄,你可以说了。”沈漾催促道,心想不就是夫妻间的丑事嚒,有必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吗? 盘阳老人又瞅了他一眼说道:“师弟,此事与离皇和沈皇后也有关系,师弟确定要听吗?” 听到这句话,沈漾刚熄的火气又上来了,当然因为对方是盘阳老人,他不好发怒,便直言道:“有何不能听的?老夫自认皇后娘娘贤淑端庄,从未做过什么越轨之事。” “为妻为后,皇后娘娘做的真是好,甚至可以说,做的太过好了。”盘阳老人话中颇有一股讽刺之意。 “爹,究竟当年兄长和嫂嫂出了什么事?”常栋催促问道。 “当年,”盘阳老人缓缓叙述起往事,“老夫为争得先机,派了长子常墨及长媳玉婵辅助当时的秦王,如今的离皇,以助他登大宝。” 袁稠点点头,当时他还是帝师,故而常墨夫妇的卓越表现,他很清楚。 “但是,当秦王被正式册封为皇太子后,事情却变得奇怪起来。”盘阳老人话锋一转,“犬子以前均是每十日来信回报近况,自太子册封之后,却变成了每月,而且信中皆是敷衍之词,没有任何变化。 “当时老夫没有放在心上,觉着是秦王成为太子后,朝中已无政敌,犬子的任务也几近完成,故有意让他早日回来。但……” “但大哥迟迟未归,约莫三个月后,绍都传来噩耗,说大哥大嫂的屋子深夜失火,二人皆未逃出。”接到消息时,盘阳老府上下悲愤不已,现在想来,他们的死讯确实蹊跷。 “实情并非如此?”袁稠问盘阳老人。 “老夫当时仔细检查过犬子夫妇的尸身,除了烧伤,并无其他痕迹,故而相信了。但今日……”盘阳老人看向茶几上的信,说道,“今日才知他们二人是被杀害的。” “大哥大嫂是被杀害的?为何?是何人害了他们?”常栋抛出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盘阳老人头疼。 他朝次子摆摆手,让他稍安勿躁,然后转头问沈漾:“师弟,老夫问你,朔月公主满月时是不是生了一场大病?” “公主刚出生那会儿,大病小病不断,我怎知你说的是哪次?”沈漾含糊其辞,不明所以。 “公主满月酒的前一日,据说所有的太医都去了,甚至还从宫外请了神医。”盘阳老人继续补充道。 沈漾回想了一下,点点头说:“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之后没几日,公主便痊愈了。但奇怪的是,伺候公主的奶娘、宫女们,忽然被全部换走。” “宫人伺候不周,被成批换走是常有的事。师兄,你究竟想说什么?”沈漾有些不耐烦了。 “离皇疼爱朔月公主,人尽皆知。但鲜少有人知道,离皇起初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直到公主满月大病初愈。据说朔月这个名字,也是之后才给公主取的。” “师兄,你此言何意?”沈漾还是没明白。 但是钱无用和袁稠开始明白了。 “师兄可是在说,这朔月公主满月前后,其实是两个孩子。”钱无用推测道。 “一个是皇后所生的公主,故而不得宠,而另一个,”盘阳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是离皇心爱的女子所生,故而视若珍宝。” “师兄,请慎言。”沈漾警告道,“皇后是皇上发妻,她的孩子怎会不得宠呢?” “师兄,那个离皇心爱的女子是何人?”钱无用则关心这个问题。 “钱师弟,你一个阉人,打听这种风流韵事,是不是有些多余了?”沈漾瞪了钱无用一眼。 “沈师兄,皇家夫妻,有哪几对是因情而成的?这点你我心里都清楚,更何况当年你为了将女儿嫁给秦王使了多少手段,我们也很清楚。”钱无用挖苦道。 袁稠听着没有说话,它有种不好的预感,说道:“老夫记得,当年先离皇给秦王和沈氏赐婚时,秦王有些不情愿,听他所言,似乎在民间遇到了心仪的女子。师弟口中心爱女子,可是与此相关?” 盘阳老人愣了一下,原本忧郁的目光忽地清澈起来,皱紧的眉头也舒展开,他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事。 他点点头说道:“秦王,也就是如今的离皇,本只是一厢情愿,但人生之苦,之欲,便在于这求不得。多年后他找到了那女子,纵然女子不愿,他仍将她掳进府中,看管起来。” “那大哥大嫂?”说到现在,似乎与常墨夫妇没什么关系。 “你大哥是何许人?个性执拗,喜欢穿牛角尖,这点都遗传给了常瀚和月儿。”盘阳老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他知晓此事后,一直进言请秦王放人,还让你大嫂同时劝说秦王妃,也就是如今的沈皇后。却不料......” “难道秦王夫妇不堪劝阻,对令郎夫妇下了毒手?”袁稠推测。 “那女子本是有夫之妇,秦王不顾礼法,强夺人妻,更使其怀孕产***子又怎能视若无睹呢?”盘阳老人说此话时,咬牙切齿。 “离皇竟做出如此有悖伦理纲常之事!”袁稠亦义愤填膺。 “犬子知晓后,试图与江湖朋友一同解救那名女子。” “怎知事败,夫妇二人皆被离皇杀害?”不用说,大家已经猜到了结局。 至此,孟白所言的真相呼之欲出。 众人不语,看向沈漾,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怎……怎么了?各位不会因此就想责备我国皇上吧?”沈漾很是不屑,狡辩道,“男欢女爱,多的是。何况他还是皇上,一国之君,宠幸一个妇人怎么了?要怪,就只能怪常墨师侄生了叛君之心。” “叛君?”钱无用冷笑着说,“沈师兄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理解得颇为透彻啊。” “沈师叔此言何意?家兄出手救那女子,是为了纠正离皇的错误,免得他日后贻笑大方,被世人诟病。沈师叔一句‘叛君’,说得好似离皇没有错一般。”常栋气恼不已,说话的声音难免大了些。 “放肆!”沈漾责备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何人教你这么大声与长辈说话的?” 说完,瞪了盘阳老人一眼。 随后沈漾甩甩袖,说道:“说到底,这些个事情都是常师兄你一人所言,我们根本没有读过那两封信,怎知信中所言真是如此呢?” “荒谬!家父根本没有理由编造这些个荒唐的事情。” “谁知道呢?师兄爱孙心切,为了维护常月侄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呢。” 沈漾自知若事情属实,无论他如何辩解,离皇都逃不脱离经背道,杀害忠良的罪名。所以他干脆质疑整件事的真伪,给盘阳老人扣上一个捏造诬告的罪名。 一直微笑旁听的温宋,此时又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个香囊,交与袁稠。 “请前辈检阅。”他说。 袁稠接过香囊,问道:“这是何物?” “此物乃是朔月公主生母的香囊,里面装着朔月生父赠与其的情诗。” 袁稠抬抬眉,解开香囊,取出折好的纸片,见到情诗的第一时间,他便确认了,说道:“此纸乃是离国贡纸,只有皇家使用。而这字嚒……没有错,确实是离皇的笔迹。” “师兄,你看仔细了,莫不是他人的仿笔。”沈漾着急起来。 袁稠瞅了他一眼,说道:“老夫虽然年纪大了,但眼不花耳不聋,看得清清楚楚,认得明明白白。这是离皇亲笔所写。” “细数红豆相思,望断隔岸春柳。奈何蝶飞去,芙蓉满枝头。”钱无用凑上前去,瞧了瞧那情诗,读了几行,“离皇真是情深意重,听听这词,酸得牙都倒了。” 沈漾被钱无用讽刺得浑身不舒服,但他还想狡辩,说道:“几句情诗而已,那也不能证明常师兄所言非虚啊。” “太师这是还想要人证不成?”温宋笑着问道。 沈漾心头一惊,心想,不会吧? “哦?难道你还将朔月公主的生母请来了?”常栋问道。 温宋摇摇头,说:“那位夫人,受此屈辱,怎可能还会苟活于世?生下公主不久,她便去世了。” 听到这,沈漾悄悄松了口气。 “那你指的人证是?” 温宋笑而不答,径直走到门口,打开大门。 门外站着的中年男子让常栋惊呼。 “齐兄,你怎会在此?”常栋走上前。 “惭愧,惭愧啊,常兄。”齐桓还未进门,先连连致歉。 “进来再说。”常栋将其迎进来后,再次关上门。 他先向在场的长辈引荐了齐桓,随后便问温宋:“温盟主说的人证是齐兄?” 温宋点点头说:“齐谷主便是当年皇后请去为公主诊治的神医。” 济道谷的医术天下闻名,作为谷主,齐桓妙手回春的能力更是了得。所以被皇后请去,合情合理。 “师弟,可是如此?”但为让沈漾心服口服,袁稠确认道。 沈漾点点头,说:“是,当年是老夫建议请齐谷主入宫给公主诊治的。” “好。那么,齐谷主,请问当年给公主医治的情形如何?”袁稠继续问道。 “当年小公主先天不足,纵使用尽任何办法都回天乏术。晚辈奉诏入宫后没多久,小公主就夭折了。” “那如今的朔月公主?” “小公主夭折后,秦王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甚是悲痛,请了许久,秦王才出现。但他出现时,手中竟抱着一个婴孩,年纪竟与小公主相仿。” “他可有说明孩子的来历?” 齐桓摇摇头说:“秦王没说,但是看样子,秦王妃是知道孩子来历的。” “哦?”袁稠瞅了沈漾一眼,对方慌张回避他的目光,“齐谷主为何这么说?” “因为秦王妃一见那婴孩便吼道:‘你将那女人的孩子抱来做甚?’” “那女人的孩子?”袁稠抬抬眉,众人听后心中约莫明白了。 “然后呢?”钱无用追问。 “然后秦王命我为他怀中婴孩诊脉。那孩子虽发着高烧,但好在身体强健,服几贴药便能痊愈。” “齐谷主,”袁稠问,“有人说,如今的朔月公主便是当年你医治的那个婴孩。你觉着呢?” 齐桓点点头,说道:“从年龄上来说,朔月公主应就是了。” “齐桓!”沈漾急了,“你一个通缉要犯,在这里信口雌黄,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晚辈良心发现而已,太师。”齐桓说道,“因为我的贪念,导致门下众弟子伤亡惨重,济道谷亦声名狼藉。我不能再助纣为虐下去了。” “哼!你不过一介草民,对皇家之事能知道多少,分明是胡诌的。” “草民也有不少用处,例如说,草民写的方子就能助皇后娘娘抓住皇上的心,不是吗,太师?” 齐桓的话让沈漾心惊。他颤抖着手指着齐桓骂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在说什么,太师不是很清楚吗?” “你闭嘴!给我闭嘴!”沈漾恼羞成怒,大喊道。 盘阳老人听出了端倪,问道:“离皇查处济道谷,是因为七星丸一案。老夫原本以为是权宜之计,如今看来,七星丸真与济道谷有关。” “七星丸一案,皇上是想让我当替罪羔羊,殊不知济道谷并非无辜。那药方是皇后娘娘授意,我研制而成。”齐桓坦白道。 “济道谷这么多年估计帮沈皇后干了不少事吧。”钱无用推测道。 沈漾抢先回答道:“那也不关庆国的事!” “好了!”袁稠制止了两位师弟的争吵,决定对此事下一个结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离皇离经背道,做出有悖人伦之事,更杀害忠良,此事算是坐实了。” 大师兄此言一出,无人感反驳,沈漾只能将不服气往肚里吞。 “师弟,”袁稠问盘阳老人,“你打算怎么做?报仇吗?” 报仇?怎么报才能消他心头之恨,解他孩儿受的屈辱? 盘阳老人叹了口气说:“常栋请各位前来,本是商议孙儿常月与朔月公主纠纷一事,如今看来是没有必要了。常栋。” 他唤次子道。 “孩儿在。” “昭告天下所有老府弟子,即日起,老夫不再支持离国朝政,各位弟子可按己意行事。” 此话一出,钱无用得意地笑起来,而沈漾空着急却无力挽回。 盘阳老府单方面解除了与离皇的联盟,这将对离皇的政权有多大的打击呢? “那清风呢?”常栋追问道。 冷清风和常瀚还在太子府,奉命辅助太子呢。 “让他自己决定。” “是。” “师兄,你就因为这么一件事就要断了盘阳老府与离国百年的联盟吗?你这是在断自己的后路。”沈漾警告道。 “是在断自己后路,还是在断当今离皇的后路,还未可知呢,师兄。”钱无用讽刺道。 “你!你们!”沈漾拍案而起,气急败坏,最后咬牙向袁稠讨公道,“师兄,盘阳老府初衷本就是为离国江山社稷牟福,如今常师兄因一己私怨,违背先祖遗愿,您作为大师兄,不应该主持公道吗?” 袁稠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是大师兄,又说要秉公处理,不能偏帮啊,要不替沈漾说几句? 正考虑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不是说了不能打扰吗?”常栋推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袁稠的随从。 “老爷,”随从满头大汗,禀告说,“刚接到府里的飞鸽传书,说小少爷被扣住了。” “被谁扣住了?” “玉圭国。说玉圭国先国王根本没死,前不久在离国军队的协助下举兵还朝,率先将铁矿内的庆国官员和工匠给抓了起来。小少爷他……” “袁筑奉命主责此次开矿合作,他自是首当其冲。”袁稠转头看向沈漾,问道,“师弟可知道此事?” “此事是冷清风出的主意,老夫一概不知。”沈漾直接将此事推给了盘阳老人。 盘阳老人也不回避,回答说:“是的,清风有告知过老夫此事,是想让庆皇用朔月公主来交换人质。” 袁稠理解地点点头,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儿,他说道:“两国交锋,难免耍些诡计,但若袁筑有何损伤,老夫可不会善罢甘休。” “是啊,这冷清风怎么想出这么损的计策来?”沈漾趁机挑拨道。 “他想出来的,也要离皇同意才能行事。”袁稠可不会这么轻易被挑拨离间,“老夫先走了,盯着皇上一点,免得他有其他想法。钱师弟,一起吧。” 钱无用点点头,与袁稠匆匆离开。 “哼!常师兄,你打算如何处置齐桓父子啊?”沈漾刁难道,“窝藏朝廷要犯,可是大罪。” “不劳师弟费心,老夫自会安排。”盘阳老人站起身,对常栋说,“常栋,你沈师叔政务繁忙,你切莫叨扰他太久。” “是,孩儿这就让人准备师叔的马车。” 这一唱一和,分明是在赶人。 沈漾觉着无趣,便不多说,甩袖而去。 大堂内就剩下盘阳老人父子,和温宋、齐桓了。 温宋将匣子合上,交与盘阳老人后,说道:“晚辈任务已完成,也先行告辞了。” “温盟主,”盘阳老人顿了顿,说道,“劳烦替老夫给孙女带句话,就说落木苑永远等它的主人归来。” 意思很是明白了。 温宋点点头,转身离去。 第32章 终了一件大事 朔月的人生是快乐富足的,她一直这么认为。 她有一对疼爱自己的父母,父亲更是一国之君,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父亲都会毫不犹豫地取来给她。所以在她的意识中,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没有她得不到的人。 直到冷清风的出现。 初见冷清风时,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个不过是太子府里的谋臣而已。 朔月起先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觉着冷清风不过是长得不错,脑子有点灵光罢了。倒是他身旁总是挂着灿烂笑容的常月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常月很美,不是后宫佳丽那种雍容华贵,艳丽在外的美丽,而是浑身散发着自信和跳脱世俗的魅力。 她仿佛是和风旭日,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晴空万里。她的光芒已经超越了自己的公主宝冠,她的风头盖住了自己的影响力。 朔月很是恼火,经常借题发挥,欺负常月,但皆被常月抿嘴一笑化解了。 她不甘心,她可是离皇最宠爱的公主,怎能被个山野村姑给比下去! 所以她决定跟常月争冷清风,而且如愿地见到了常月紧皱的眉心。 但是她却始终没有得到冷清风的青睐,这才在宫人的建议下对常月暗生歹毒之心。 不过是打发村姑回乡而已。常公公用尖细如鼠的笑声对她说道。 好啊,常月,你既然这么喜欢笑,那就去青楼对着那些个贩夫走卒笑个够吧。 于是在常公公的协助下做下了当年之事。 然而常月被奇帮绑走后不久,常公公告诉她,常月在路上多次企图逃走,奇帮的兄弟下手重了些,将她刺伤,最后导致她失血过多而亡。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朔月心生愧疚,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她随后反而轻松了不少,也好,省得她每日提心吊胆,担心常月回来找她算账。所以,很快地,朔月忘记了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从此消失的悲哀,转头向离皇请求了赐婚。 但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常月不仅回来了,她还犹如从地狱复生的鬼魂,来找她报仇了。 她怎会没死呢? 知晓孟白真面目后,朔月起初很纳闷,埋怨常公公没办好事,算计着“拨乱反正”,将常月再死一回。 但是现在...她连埋怨、算计的力气都没有了。 “父皇~~~母后~~~”她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哭喊着,宣泄自己的委屈和无助。 嗓子早就喊哑,哭声就如同蚊子嗡嗡。 房内只剩下她一人,施完电刑后,象便离开了。但是那台电击架还留在原地,朔月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想,若干个时辰之后象还会推门而入,还会再对自己施刑。那全身如同时被无数根银针反复刺穿血肉,扎进骨头的痛苦,消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尊严。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用哭哑的嗓子问。 孟白自第一次审问之后便没有再来过,一直是面如铁石的象在折磨她。 象没有说话,自顾自摁下开关。 当朔月嘶声力竭地喊叫半个时辰,尝尽了疼痛之后,他才关上,然后离开。 如此周而复始,朔月不知已经过了多久,房间內唯一的一扇窗,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反反复复,让她开始怀疑自己在这里已经待了很久,而最疼爱自己的离皇却迟迟没有来营救自己。 难道...... “不,不会的,父皇不会忘了我的!” 她用最大的声音安慰着自己。 与此同时,门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象。 又要来了吗?朔月心想,她已经感到麻木。 但是象的身后还跟着孟白和一个陌生少年。 “常月!”朔月咬牙切齿地叫她的名字,此刻自己恨这个女人入骨。 “老身孟白,公主不要叫错了。”孟白强调道,“公主在此过得可还舒心?” 多么讽刺的问题。 舒心?她连活着都觉着累。 朔月不语。再次见到孟白,重燃了她的自傲。她不可能让孟白知道自己的痛苦。 “舒心不舒心的,公主也该回宫了。在外面待太久,令尊会担心的。” 听到这句话,朔月觉着全身顿时来了力气,问道:“父皇!父皇他来救我了!” 孟白冷冷笑了笑说:“是啊,离皇陛下命人来救公主了,所以老身来请公主回宫。” “哼!常月,”朔月瞬时底气十足,说道,“你加诸在本宫身上的伤痛,本宫定百倍千倍讨回来!” “老身等着。”孟白侧过身,“虫子替公主松绑,准备送她回离国。” 虫子点点头,上前要松朔月的绳子,却被她喝止了。 “大胆!本宫金枝玉叶,哪是你一个小毛孩能碰的!” 孟白看向她,说道:“看来电击的力度不太够啊。” “本是如此,这电击架的电伏弱得很,只能短时间切断信号。婆婆,若加大两倍,必然无后顾之忧。”象说道。 朔月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她可以理解为他们还想伤她。 “你!常月,我父皇定不会饶了你的!”她警告说。 此时门外走进一名身着宫装的妇人,雍容华贵,一看便知是皇室中人。 “孟婆婆,公主殿下还没走吧。”叶侬依走进来,望了望。 “不取了老身的首级,怕是公主不会走。”孟白开玩笑说。 叶侬依捂嘴咯咯笑起来,说:“那可还行,婆婆的首级若被离国取了去,怕是会给离皇造成更大的麻烦。” “你是何人?”朔月问。 “本宫叶侬依,是庆国贵妃。” “哦~~”朔月听过这个名字,“本宫听说过你,武将世家出身,不好好待在后宫,偏要管前朝的事,是个不本分的妃子。” 笑容还在叶侬依的脸上挂着,但是她的目光渐渐深邃。 “婆婆,”叶侬依转头看向孟白,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皇上交代,朔月公主来我庆国多日,他忙于政务,一直未曾款待,甚是抱歉,所以用此物作为招待不周的赔罪吧。” 孟白一见那瓶子,便知是什么意思,问道:“皇上这是何必,也没多少时候了。” 叶侬依瞅了眼朔月,对孟白说:“离皇为救女费尽心思,皇上若聊表寸意,岂不显得很不尊重这位对手?” 二人的对话很是隐晦,让旁人听得迷糊,但朔月隐隐觉得那瓶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便率先说道:“叶侬依,你小心行事,今日你们愿放我离去,定是我父皇抓住了你们什么把柄,你可想仔细了,若再加害于我,你们处境只会更艰难!” 这些话,叶侬依听在耳里,记在心中,眼睛却始终看着孟白,说道:“听听公主的话,婆婆觉着可有道理?” “既然皇上要办,老臣定然从命。” “婆婆可别心软啊,怎么说,公主与你......” “老身与朔月公主毫无关系,”孟白打断叶侬依的话,“老身只是觉着皇上此举不过是意气用事,虽能打击离皇一时,却也会激起他的怒气。” “这点无需婆婆担心,皇上有准备。”叶侬依说着又将瓶子往孟白面前送了送。 孟白接过来,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朔月。 “你,你想干什么?”朔月早已无力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孟白捏住自己的下巴,将瓶中的药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药水很苦又很凉,顺喉而下。当一股暖流自胃中升起,朔月感到一阵晕眩,随后失去了意识。 “满意了?”孟白问。 叶侬依点点头说:“皇上这口气咽不下,跟个孩子似的。” “那你还由着他耍性子。” “谁让他是皇上呢?袁帝师劝了许久,才让他同意换人的,不然啊......” “兵戎相见,也不是离皇想要的。” “那就劳烦婆婆了。” 孟白点点头,这趟离国皇宫本就要去的,不过是多了麻烦而已。 但是她从不嫌麻烦,特别是这最关键的一步。 进皇宫,难吗? 对于普通人来说,难如登天,但对于孟白来说,易如反掌。 因为...... “皇宫的守备竟然没有换。” 看着被象一拳打昏在地的羽林卫,孟白感到有些惊讶。 “大,大胆!竟然敢擅闯皇宫禁地!” 这边刚刚解决一批,那边又来一波。 孟白朝为首的羽林卫千户摇了摇头,问道:“这位千户大人,皇宫布防怎地还在用七宫八苑图啊?” 千户双目瞪大,惊呼道:“你,你怎知七宫八苑图?” “她当然知道!”常瀚从宫墙上纵身而下,“因为这图是她所画。” 孟白瞅了眼常瀚,对方正用悲伤的眼光仔细瞧着自己。 唉,最怕就是这样。 “常少的轻功忽然好起来了。”她嘲笑道。 以前逼着他学,只换来句“这种逃跑用的功夫,小爷用不上”,如今倒自己勤快起来。 “小月,”常瀚道,“有大哥在,你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哥帮你。” “多谢常少美意,老身自己能解决。” 说着,孟白往御书房走去。 “站住!”方才的羽林卫还在,“大胆匪徒,皇宫禁地岂容你放肆?” 孟白摇摇头,说道:“虫子,你和大哥哥们陪他们玩会儿,婆婆和象要去办事。” “嗯。”虫子开心地带着其他人冲上前。 这边解决了,还有一个常瀚。 孟白问:“常少是要与老身一同前往御书房,还是……” “我陪你。”常瀚毫不犹豫地说道。 为什么要去御书房? 因为那是离皇一天中待的最多的地方,而且也离皇宫后苑近。 说来也是奇怪。御书房是皇帝处理政务,读书学习的地方,本应清境,远离后宫佳丽。但离国的御书房却离后宫很近,据说是为了方便皇帝忙于政务之时,也不耽搁繁衍后嗣。 听听还蛮有道理的。不过这一布局,在庆皇看来,繁衍后嗣的功能多于处理政务,因此离国的御书房被庆皇戏称为“离皇的温柔乡”。 而今天孟白就要让这个温柔乡成为离皇的噩梦。 所谓羽林卫,也不过尔尔,加上象的力大无穷,和常瀚的随行,一路行来,可说是畅通无阻。 不过毕竟是离皇的御书房,防卫自然比其他地方严密,何况离皇早已知晓孟白的到来,所以走到门前,迎接孟白等人的是全副武装的羽林卫和冷清风。 “清风!”常瀚率先跨步向前说道,“老爷子已经下令终止与离皇的联盟,你站在此是要悖逆师命吗?” “老师说的是各按己意,”冷清风努力控制目光,不看向孟白,“我的己意,便是继续辅佐太子殿下。” “你!” 常瀚气得几欲上前,却被孟白拦住了。 “有劳冷公子禀告离皇陛下,老身来交换人质了。” 说完,象将一直扛在肩上的麻袋仍到地上。 冷清风瞅了眼麻袋,里面装的似乎是个人,还活着。 他皱了皱眉头,不敢想象里面若装着公主,她会是如何一番模样。 冷清风转身推门入内,不久,离皇和纪王走了出来。 见到银发披肩的孟白,离皇先是一愣,然后才怒目而视,说道:“常月,朕没有想到真的是你。” 孟白冷笑,说道:“老身是谁,皇上不是一早便知晓了吗?为何还在那里装糊涂呢?” “朔月呢?”离皇不愿与她纠缠,问道。 孟白说:“不着急,皇上不请皇后娘娘一同吗?母女连心,想着皇后娘娘也很着急吧。” “后宫不干政。”离皇可不愿节外生枝。 孟白微微一笑,看向冷清风,对方刚接触到她的目光,便移开了。 “皇上,”冷清风借机转头面向离皇,“太子殿下正在皇后宫中,不如请他陪娘娘前来,想着公主若同时见到皇上皇后,心情也会平静许多。” 为了女儿着想,离皇默默点了点头。 冷清风连忙示意一旁的内侍前去通传。 “皇上不问,为何一定要皇后娘娘在场吗?”趁着等待的空隙,孟白先引入正事。 离皇背手而立,不想多看她,索性闭上眼睛,说道:“朕不想知道。” “但老身想知道,”孟白冷笑,“皇上和皇后娘娘当年,对常墨夫妇做了什么事?” 离皇嘴角抽搐了一下,眉头紧锁,并没有回答。 “皇上为一己私欲,杀害我爹娘这件事,今日是要好好说清楚。”常瀚撸了撸袖子,大有好好干上一仗的意思。 “常少所知当年真相,不过是盘阳老人想让你知晓的而已。” 听到孟白这么说,常瀚心生疑惑,问道:“这些不是你让温宋送去的信件里所写的吗?” “你读过那些信了?”孟白反问。 “没有,只有爷爷读过。” “那便是了。在自己师兄弟面前,盘阳老人怎会将此奇耻大辱道与外人听?”孟白盯着离皇说道,“何况二爷与常少性情冲动,若知道真相,必然不会如此镇定地站在这儿了。” “真相?什么真相?”常瀚看了看孟白,又看向离皇,“离皇,你当年对我爹娘究竟做了什么事?” “常兄,不可无礼。”冷清风弱弱地劝说道。事到如今,他连让常瀚规矩的立场都没有了。 离皇不言,适时,皇后和太子赶了过来 太子原是扶着皇后缓缓走来的,待见到孟白,顿时吓了一跳,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皇上。”倒是皇后镇定自若,走到离皇身旁行了行礼。 孟白嘴角始终挂着一丝冷笑,说道:“即使心系爱女,皇后娘娘还是如此端庄得体,连根头发丝都没有乱。” “又不是她亲生的,她当然不着急。”常瀚随之嘲弄道。 沈皇后双手紧拽,心知朔月身世被揭,但喜怒不形于色,答道:“虽不是哀家亲生,但是哀家亲手抚养长大,哀家怎会不心疼呢?” “老身实难想象,娘娘每每见到公主对自己笑,唤自己‘母后’的时候,可曾想起她那个被你亲手烧死的生母呢?” 沈皇后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强撑笑容说道:“哀家不知你在说什么,常月,你自己命苦,遭了罪,莫要随意攀扯他人。” “你说什么?”未待孟白开口,离皇怒气冲冲,问道。 亲手烧死。离皇听进去了这四个字,他睁大双目,瞪了眼皇后,随后看向孟白。 “常月,你所言何意?”他追问道。 “皇上不知道吗?”孟白假作吃惊,“公主生母当年不是死于失火,而是皇后娘娘亲手放了把火,把她活活烧死的。” “是真的吗?”离皇咬牙切齿地问发妻。 “怎,怎么可能呢?皇上,”沈皇后辩驳道,“当年事发时,臣妾正处于失女的哀痛之中,哪有心思去管其他人?再说,臣妾根本不知道她那日会去找,会去那个地方。” “她被关着,若无人给她开门,她是怎么跑出去的?”孟白继续问道。 “她的夫君着了武林高手来救她,自然就能出来了。” “皇后娘娘不是处于哀痛中吗,怎么知道得比皇上还要清楚?”孟白又反问道。 被孟白和离皇同时用审问的目光盯着,皇后终于露出了一丝心虚的表情。 “臣妾当年是太子妃,太子府内大小事务全由臣妾一力操持,”皇后拉住离皇的衣袖辩解道,“皇上您又如此看重于她,臣妾自然不能马虎。” “不马虎到她被救走,你都知晓却无动于衷!”离皇大力扯回自己的衣袖,皇后被带倒在地。 “母后。”太子连忙上前将母亲扶起。 “臣妾难道要由着她留在府中,”皇后似被挖出伤心事,站直后朝离皇哭诉道,“任由她在皇上您登基后被册封为皇后吗?” “朕要册封谁为皇后,由得了你吗?” “一个有夫之妇,与皇上苟且生下孩子,还要入宫为后。说出去,皇上不怕被天下人嗤笑吗?”皇后嘶声力竭地诉说着离皇的不耻。 “所以你杀了她?”这下,离皇彻底相信孟白所言。 既然已被识穿,皇后也无需再为自己辩解,她昂着头,说道:“皇上您想着她,她却未必想着您。当年她被救出后,与自己的夫君相聚,夫妻俩在屋里哭诉,我在屋外听着。皇上。” 她顿了顿,用一种嘲笑的口吻说道:“您不知道吧,她提起您时,是一味地嫌弃,甚至感到恶心。她还说不管世人如何唾弃自己,她都要将你的丑行公诸于众。臣妾听到这里,又是生气又是担忧,所以,所以就命人锁了他们的门,点了火,让他们俩去地府做对恩爱夫妻。” 说完,皇后得意地大笑起来。 “我爹娘就是被大火烧死的。”常瀚不够聪明,但是听到皇后的描述,自然会联想到她话中夫妻的真实身份。 而冷清风联想到的同时,也能明白盘阳老人为何不愿透露实情的原因。 奇耻大辱,就如同孟白所言,这样的屈辱,这样的大仇,盘阳老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能只是解除了与离皇的联盟,已是做了最大的克制了。 “毒妇!”离皇气得浑身发抖,狠狠扇了皇后一巴掌。 皇后再次摔倒在地。 “上梁不正下梁歪,”孟白说,“皇后娘娘明明恨皇上犯下的丑事,却也曾差点让自己的儿子干出相同的事情来。” 正想去扶母亲的太子听到这句话,僵在了原地,心中直打颤,说道:“小月,吾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是母后……” 冷清风心头咯噔一声,明白了孟白所言何意。 “当年若不是公主撞门而入,破坏了殿下的好事,”孟白转头看向冷清风,说道,“今日冷公子怕是要尊称自己的青梅竹马一声‘常良娣’了。” 这句话仿佛寒冬深夜,狂风大作,吹得冷清风心头冰凉一片。他闭上眼,已不愿多说,多看。 “你们利家没一个好东西。”常瀚骂道。 “放肆!”离皇大吼道,“常月,你若再不交出朔月,休怪朕将庆国那些俘虏全杀了!” “交,当然交,皇上别着急。”孟白走到麻袋旁,解开,将袋子从朔月身上褪去。 “朔月!女儿!”离皇着急地呼唤,却没有得来回应。 朔月坐在地上,披头散发,抬头对着孟白一边傻笑,一边说:“常月,哈哈,你活该!谁让你的风头盖过本公主的。我就抢你的男人,偏抢!哈哈哈——” “常月,你对朔月做了什么?”离皇惊觉女儿的异样,问道。 孟白不着急回答,摸了摸朔月的脸,答道:“这么鲜亮的人儿,老身怎舍得伤她?是离皇您惹得庆皇生气,他命老身给公主喂了点药罢了。” “药?”隔得远,离皇看得不真切,除了看着女儿傻笑,胡言乱语,不知还有哪里不对劲。 “哈哈哈~~~常月,你个山野村姑!”朔月继续笑骂着,“你这么喜欢笑,那就到青楼里对着男人笑个够!哈哈哈~~~凭你的姿色,一定是头牌!到时候别忘了感谢我呀~~~哈哈哈~~~” “你说什么?”常瀚听出了端倪,想上前问个明白,却被孟白拦住了。 忽然,朔月十分伤心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我不知道奇帮的人会杀了你,呜呜~~~常月,你为何要逃跑?你如果不逃,奇帮就不会追你。他们不追你,你就不会死了~~~呜呜呜~~~” “她在说什么?小月。”常瀚听不明白,问孟白。 孟白摇摇头,说:“往事已矣,常少不必挂怀。” 站在一旁的冷清风,闭着眼,听在耳,已猜出了七八分。 “常月,你究竟给朔月喂了什么药?”若不是羽林卫挡着,离皇此刻早已冲到女儿的身边。 孟白又摸了摸朔月的脸,看着她哭笑,喃喃自语说:“不过是些疯药罢了,只会让人疯癫,伤不了性命。庆皇也是,明知她命不久矣,却非要做这些个无用的事。” 离皇心中大惊,冲孟白这句话,他已无法站在原地,袖手旁观了。 “羽林卫!给朕拿下她!”他一声令下,御书房外二十多名羽林卫同时向孟白等人冲来。 孟白却不急不忙,伸手接过象递来的长剑,看着象和常瀚二人迎击羽林卫,另一只手理了理朔月的长发,低头对她说:“你我缘分太浅,又太深。虽不忍,但为消二位亡者的怨念,你还是去吧。” 说完提起朔月的头发,长剑横光一闪,她银白的长发被迸出的鲜血溅得血红一片。 “朔月——”离皇的哀嚎在耳,孟白心头忽觉了了一件大事。 第33章 穷途末路,还是再下一城 “我没想到你愿意见我。” 这是冷清风再次见到孟白的第一句话。 此刻的孟白银发依旧,但身上的杀气却少了许多,眉宇间多了几分哀思,眼下是乌青的,看来是这几日没有睡好。 她没有答话,将手中的药丸服下后,伸手请冷清风坐下。 待冷清风在自己的对面安坐,给他斟上茶,孟白才说:“老身没有理由不见冷公子,何况如今冷公子已不再是老身的敌人。” “我之前一直无法理解你做这些事的目的,如今想明白了。” “哦?”孟白抬抬眉,她并不感到意外。 “之前不明,是因为不知道皇上和阎王之事,而眼下他们的勾当被揭晓,你的苦心经营也就很明白了。” 孟白嘴角微微上扬,说道:“愿闻其详。” “杀各国官员,是因为这些人与阎王有勾结。杀齐宸,灭济道谷,也是因为他们与阎王有勾结。而绑朔月,攻盘阳老府,则是为了揭露离皇当年对你爹娘的恶行。小月,不,我该称你为孟婆,你想要报复的人有两个,一是离皇,另一个是阎王。” 孟白笑了,听到冷清风叫自己“孟婆”,她知道冷清风已经接受了现实。 “冷公子越发成熟了,”她夸道,“不再是当年那个被感情蒙蔽双目的年轻人,知道用理性思维思考问题了。” 冷清风苦笑,摇了摇头说:“比起你来,我还差得远呢。” “你今日来见我,所为何事?” “原本是想问你的目的,但现在……”冷清风低头抿了口茶,茶汤浓而苦,“我想问,你可满足了,孟婆?” 孟白皱眉,没有明白他的问题。 “我是指,杀了同母异父的亲妹妹,是否消解了你对离皇的愤恨?” 消解了吗?孟白自问,她不是一个宽容的人,小时候若谁对自己态度不佳,她会记恨整整数年,然后在晋院考试上故意引导老师为难此人。 所以…… 她叹了口气说道:“公主本是无辜,但若不杀了她,老身不知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悲痛欲绝。” “自是江山不稳,大权旁落。” 孟白看向冷清风,面前这个自己曾认为优柔寡断的男人,忽然目光变得坚定和坦然,仿佛将那“第一书生”的名号已抛之脑后了。 “冷公子,离国建国百年,如今的离皇子嗣充盈。你刚说的两点,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 冷清风苦笑着说:“所谓谋臣,一语一句便能翻云覆雨,一个计策能破一城,一个谋略也能毁一国。这个道理你自小耳濡目染,不会不知。” “如今沈皇后已废,利仲锦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冷公子又如何能让自己的谋略影响整个离国呢?” “你也说如今的离皇子嗣充盈,太子之位不会空悬。没了利仲锦,还有利仲逑,再不济其他皇子也可选。只要我还是盘阳老府的冷清风,只要我愿意辅助他。” “君主亡国,历来不会找自己的原因。或是妃嫔红颜祸水,或是外戚干政,亦或是臣下失职。冷公子不怕担上一个祸国殃民的罪名吗?” “你不怕双手沾血,背上无数条人命,我又何惧被遗臭万年呢?”冷清风笑得很是坦然,“何况,若天下人知晓离皇真面目,或许还会感谢我的救国之举。” “离皇的真面目?” 从方才开始,孟白就注意到冷清风不再用“皇上”,而是用“离皇”来称呼。 “夺臣妻,杀功臣,与邪道为伍,用无辜百姓试药。这一桩桩,一件件,我要让世人通通知晓。” “看来,离皇晚年必然凄苦,他留在史册上的名声怕是不会好看了。”孟白没有答应,没有反驳,算是默默接受了冷清风的计划。 “但此之前,我想见见庆皇。” 冷清风这个要求,很是奇怪,但孟白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 她点点头说:“冷公子若想见庆皇,老身可以安排,但皇上不会答应你任何事。” “不需要,我只想知道袁师伯的爱徒,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是想知道离国百姓的未来,是否值得交托与他吧。” “至少要比现在的离皇强才行。” 孟白笑了,答道:“应该是的。” “你呢?”冷清风话题一转,问到了孟白自身。 “老身还要解决阎王。” “待解决完阎王之后呢?”冷清风并不怀疑孟白计划的成功与否。 孟白没有说话。 在她思索着如何回答会比较好的时候,象推门而入。 他没有敲门,而是直接进来,表示事情很着急,他的身后跟着左程,温宋的贴身侍卫。 “婆婆,温盟主还没回来。”象说。 “他下山了吗?”孟婆问左程。 左程陪着温宋到了盘阳老府山下,因是赔罪的名义,温宋便只身上了山。 左程摇摇头说:“属下在山脚等了两日,不见盟主归来,便自作主张去敲山门,但无人来应门。属下觉着蹊跷,所以回来求助婆婆。” “老师等人是不会为难温盟主的。” “袁帝师与钱公公也已返回庆国,也说温盟主当日便离去了。怎会没有下山呢?” 孟白与冷清风对了对彼此知晓的消息,感到事情很是蹊跷。 “象,你给秋秋去信,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孟白说道。 “要不要我……” “不用,再不济,老身走一趟便是了。冷公子,在绍都还有要事。若真要援助,老身定会告知。” 冷清风点点头,站起身,说道:“好,若有什么事,可用以前的方式传信。” 孟白点头回应,目送他离开。 “婆婆。”左程焦急地询问。 “左护法不必担心,老身立刻去调查。在此期间,青道盟中事务就劳烦你了。” “好,那劳烦婆婆尽快找到我们盟主。” 左程拱拱手,也先行离开了。 屋内只余孟白与象二人。 孟白坐着,思虑几番后,将先前那铁盒子取了出来。 “现在吗?”象问。 孟白点点头,又拿出一个小铁片,说道:“齐宸的芯片确定了大致的方位,朔月的应该能告诉我们阎王具体的位置。” 割破朔月喉咙的下一刻,孟白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耳后深埋的芯片取了出来。 她将芯片塞进铁盒,一番操作后,原先模糊概要的地图,变得清晰和具体了。 “如何?” 孟白叹了口气,说道:“我真是太蠢了,竟然没有想到。阎王和离皇合作密切,在偌大的离国皇宫中给他找个藏身之处,轻而易举的事。” “在离国皇宫?” 孟白点点头说:“看来,我们又得进宫一趟了。” “我这就去准备。” “不,不要大队人马,就你我二人和虫子。” “可是……” “先查探仔细了,再做进一步打算。” “是。” 孟白一直在找阎王的下落。 因为有分身,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到处行走,而本体却可以安枕无忧地窝在某个地方。就算孟白杀了齐宸,杀了更多的分身,对阎王来说,也毫无损失。 所以找到本体所在才是关键。 当然她并没有指望此次潜入皇宫便能找到阎王,但至少可以确定他藏身之处。 事实证明,阎王是狡猾的。 当孟白和象、虫子趁夜色,潜入皇宫查探时,阎王的分身之一正在御书房和离皇说话。 “你人呢?去哪儿了?”如今的离皇,面色憔悴,蓬头垢面,朝绿芽大喊大叫。 “出去办点事情。”绿芽毫不在乎地坐在一旁。 “办事情?有什么事情比救朔月还要重要?”离皇站在她面前,揪住她的领子命令道,“赶紧回来,救朔月!” 绿芽很是不耐烦,推开他,说道:“来不及了。” “怎么会来不及?朔月的身子我存在冰窖里,脖子上的伤痕我也缝起来了!” “她的芯片被取走了。” “那又如何?再放一块不就行了吗?玉圭王全身是毒,你都能救活他,为什么朔月不行?” “那不一样。芯片存储人的意识,只要芯片在,我复活身体后就能将原有的记忆和情感重新输入大脑。但是朔月的芯片已经不在了,说不定早就被孟白损毁。就算她能呼吸,也没了人的意识和以前的记忆,跟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 “不会的,不会的,”离皇倒退了几步,拒绝接受这样的理由,“你一定有其他办法,一定有的!” “你就认命吧,你女儿已经死了。” “认命?”离皇冷笑,“朕是皇帝,天下都是朕的,命?那也要听朕的!老严,朕警告你,若你不能救活朔月,朕就毁了你的实验室!” 绿芽耸耸肩说:“哎呀!我无能为力啊,你要毁就毁吧,反正我也不需要了。” 离皇僵住了,他感到十分疑惑。那可是阎王最在乎的实验室啊,里面放满了他的实验器材和实验体,当初为了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差点把整个绍都翻了个遍,自己好不容易才在冷宫给他找到合适的地方。 怎么如今,他说放弃就放弃呢? 阎王毫不在乎的态度让离皇感到心慌。 “你,你究竟在什么地方?”他试探道。 “一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神仙地。”绿芽笑着说,“哎呀,我当初怎么没想到呢?这地方比你的冷宫更适合做我的实验基地了。” “老严,你别忘了跟我的合作。”离皇说这话时,底气显得很不足。 绿芽歪头看向他,说:“合作?你我的合作,不是随着奇帮的崩塌而失效了吗?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值得我跟你合作的?” 离皇心虚了,如今他还有什么筹码能控住阎王的? “你要实验体,朕命奇帮帮你绑来,不管臣下递上来多少百姓失踪请朕下令彻查的折子,朕一概压了下来。还有,阎王府露的马脚,害的人命,若不是朕捏着,你,早就被刑部查处了!” 他细数着合作这么多年自己的“功绩”。 绿芽冷冷笑了笑,说:“那些个事,不是你的奇帮犯下的吗?再说,我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延续你宝贝女儿的性命吗?” “别以为你那些个勾当朕不知道!”离皇怒道,“常月,你之所以想要常月的魂魄,不就是因为她与你是同一个地方来的吗?研究别人,是为了续命。研究她,你是为了你自己永生不死!” “你还知道这个词。那你知道永生不死和长生不老的区别吗?” 有区别吗?离皇刚刚是诓阎王的,没想到他真的承认了。 “长生不老是指人身体年龄的停止,这个很难实现,除非把人冷冻起来。而永生不死就好实现多了。”绿芽悠闲地坐下来,“一旦将人的意识,就是你口中的魂魄,剥离了肉体,放入合适的身体里,只要意识不灭,人就不会死。” “因为有无数的身体可以替换。” 绿芽点点头,说道:“常月的身体是常墨夫妇给的,但她的魂魄却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这也是她自小与其他孩子不同的原因。” “那你?” “很不巧,我是身体和魂魄一同掉进了这个世界。所以我若想长久地活下去,就得知道常月魂魄是怎么剥离原来的身体的。” “我以为你已经会了,不然哪来那么多分身。” “哈,”绿芽嘲笑道,“你这个门外汉哪懂得我的研究。这些个分身充其量是我的移动视频电话罢了。” 这句话的一半,离皇都没听懂,但大意他明白了,就是说这些分身还只是小儿科。 “离国全给到你做研究。”他说,“只要你帮朕建立强劲的军队。” 绿芽瞥了眼离皇,答道:“不好意思,我现在对建军队不感兴趣。咱们的合作到此为止吧。” 说完,绿芽起身准备离开。 “站住!”离皇甚是慌张,他没有想到阎王竟然连考虑的余地都不给自己,直接拒绝。 他上前拉住绿芽,说道:“你不能走!朕为你的研究付出了这么多,你休想过河拆桥!” 绿芽用力挣脱,抽出被揪住的胳膊,顺势将离皇推倒在地。 “男人纠缠男人,你有意思吗?”她甩袖就想往外走,下一刻却僵住了。 她低头望去,腹部被剑刺穿,缓缓转头,剑是离皇从背后刺来的。 绿芽仰天叹了口气说道:“利南奇,你也不过是个蠢货而已。” 说完自行将身体从剑上抽出,绿芽立刻因失血过多而倒地昏厥,阎王本体自然是毫发未伤了。 “怎么了?”见阎王叹气,韶白秀问。 “没什么,不过是少了分身而已。” “哦,”韶白秀认同地点点头,“分身嘛,要多少有多少,现如今盘阳老府的师生任你挑。” 阎王得意地笑着,看向面前床上昏迷不醒的盘阳老人,问道:“其他人都安排好了?” “都看管起来了。你要给他做手术吗?”韶白秀指指盘阳老人。 阎王瞅了她一眼,说道:“我傻呀,要这么大年纪的人来干嘛?一不适合做实验,二又不能做我的分身。” “为什么不能做分身?”韶白秀疑惑道,“我觉着挺好的,你控制了他,就等于控制了整个盘阳老府。” “年纪太大了,活了这么久的人,一般都是经历很丰富的,谁知道我会在他脑子里看到些什么。不费那个劲。把常栋弄来。” “哦~~常栋也不错,他那么多江湖朋友,一呼百应。”韶白秀又问,“温宋呢,你还要吗?” “自然是要的,不过我得先留着他,引常月来。” “哼!又是常月。”韶白秀的话中多了几丝酸味。 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是齐桓。 他走进来,径直走到床前,给盘阳老人把了把脉,说道:“药效就快过了,还要继续让他昏迷吗?老人家这身子,吃不消。” “哎呦,齐谷主还挺心疼人的,”韶白秀讽刺说,“这药分明是你建议下的。” “当时是你说要毒他,才能控制整个老府。我不过是将毒药改成了迷药而已。”齐桓并不喜欢韶白秀,觉着这个年轻人不仅没有女子的温情,更没有江湖人的豪情,韶白秀完完全全演示了“最毒妇人心”的含义。 “所以说齐谷主多此一举,若用慢性毒药控制盘阳老人,我们此刻就不用讨论如何处置他了。”韶白秀嘲笑道。 “盘阳老人无论是江湖上,还是各国朝堂上皆德高望重,若他被毒害的消息传出,我们必然会被官府、江湖追杀,届时……” 阎王抬手打断了齐桓的话,他说:“没打算弄死他。让他醒过来,我还有很多事要他做呢。” 齐桓松了口气,这才放开搭在盘阳老人手腕上的手,随后又问:“齐绅,你是否真的要……” 阎王瞅了眼他,说道:“现如今我抓到了温宋,要你那残废儿子有何用?再说,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帮济道谷报仇,所以告诉你儿子,这笔买卖不作数。” 齐桓不知道阎王这句话,对于自己和齐绅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报仇,他不是没想过,当见到往日辉煌的济道谷,毁于孟白等人之手,他愤怒不已,恨不得将孟白粉身碎骨。但是想到齐绅,自己仅余的一点血脉,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盘阳老府,还得到贵客般的待遇,他开始同情起盘阳老府的众人来。济道谷内的大部分弟子,与盘阳老府内的师生一般无辜,都是他这个谷主造孽太深,才害他们遭了毒手。 “爹,”齐绅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的是七辰,“刚刚得到消息,离国皇宫发生火灾。” “哎呦,你的实验室。”韶白秀皱眉,替阎王感到着急。 阎王却摆摆手,说道:“孟白拿到齐宸和朔月的芯片时,我就知道她定能找到冷宫的实验室。不打紧,里面基本已经空了,东西应该都在往这里送的路上。” 说完,他看向七辰,后者点点头回答说:“仪器和实验体都已运出,五日后便能抵达。” “好,等仪器送达,我就可以开始下一步实验了,”阎王满心期待地说,回头看见床上的盘阳老人动了动,“你们都先出去吧,我跟老人家说会儿话。” 不愧是见多识广的盘阳老人,从昏迷中清醒后,见到自己房内那么多人,竟能镇定自若地一一打量了众人,然后将目光停在了阎王身上。 齐桓与齐绅,韶白秀与七辰依次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爹,”待韶白秀和七辰走远,齐绅才说,“我想去看一下温宋。” “你想做什么?”齐桓并不是很赞成儿子这个想法,“温宋是阎王看中的人选,你莫要节外生枝。” “爹,你难道甘心一辈子被阎王利用吗?”齐绅劝解道,“以前因为有二弟,还有济道谷。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我们难道要一直为他效命不成?” “不然呢?”齐桓不是不知这些道理,“如今我们爷俩还能去哪儿?济道谷恶名远播,若无阎王府庇佑,我们早已被江湖同道问罪了。” “那也比继续助纣为虐的好。何况,若你我与青道盟、孟婆合力救下盘阳老府众人,将功折过,或许能换回一些名声。” 齐桓看了眼身后的房门,说道:“阎王不是那么容易能打败的。他诡计多端,分身众多,就连为父都不知道,如今这房内的人是不是他的真身。” “孟婆定然知晓。”齐绅坚信。 孟白自然是知晓的吧,齐桓想,当年阎王在后山实验室发现常月时,他表现得异常兴奋,将自己和常月单独关在实验间整整三日。在里面他对常月做了什么,自己不得而知,只知道常月自此后成了阎王最为珍视的实验体。 阎王连着数月研究搭建新仪器,停下数个实验项目,甚至为此还耗费了存储多年的电量,只为将常月送上新机器。 而常月起初挣扎抗拒,到后来渐渐地表情变得麻木,无论身体被扎入多粗的针,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在被做实验的时候,她双目防空,看向天花板。 齐桓以为她放弃了,现在想来,她应是在盘算着复仇计划。所以当她和孟白交换魂魄,当谷内电力耗尽,一片漆黑的时候,她才能趁机逃走,并带走了一批实验体。 “她会答应吗?”齐桓自问,“我对她做了那么多惨不忍睹的事情,她会愿意原谅我吗?” “常月虽已不是当年的常月,但孩儿以为,她的本性不会变。孩儿想请温宋帮忙劝说她。” 齐桓看了看长子,虽然他觉着齐绅的想法有些天真,但除此之外,似乎也别无他法了。 齐桓点点头,答应了。 第34章 安排后事 “你不能去!”常瀚着急地说。 孟白默默将信收起来,说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常瀚被问住了,他懊恼地看向身旁的冷清风,希望他能有更好的主意。 冷清风叹了口气,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孟白答曰:“按他说的办。以我一人,换盘阳老府所有人。” “阎王不像是言而有信的人。” “他当然不是,”孟白说,“没想到你连他人都没见过,就能知道他的性情。” “看他合作的那些人就知道,此人并非善茬。既然他不会如约放人,你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孟白摇摇头,说:“我与他本就该做个了断了。你们放心,待我处理妥当,会通知你们的。” “我觉着还是不妥。”常瀚仍不放心,说道,“清风,你不如......” 话到嘴边,他停了下来,懊悔地拍着大腿说:“他娘的,离皇跟阎王是一伙儿的,肯定不愿意派兵支援。” 冷清风摇摇头说:“常兄,不要指望离皇,就连太子都别想。他们早就想看盘阳老府的笑话,如今若让他们知道阎王控制了整个老府,不落井下石已经很不错了。” “哎,那庆皇呢?师伯祖可是他的帝师,再说他一直很想拉拢我们的。”常瀚看向孟白。 “盘阳老府易守难攻,就算庆皇答应派兵,也很难成功。反而会打草惊蛇。” “还有密道呢。” 孟白瞅了眼常瀚,缓缓开口说:“阎王若不知道密道,他是如何进得老府。怕是......” “他是怎么知道的?我们家可没人跟他勾结,对吧?” 常瀚不自信地问孟白。 孟白摇摇头说:“不知道。阎王善将无辜之人变为自己的分身,若他转变了老府中哪个人,我并不会感到吃惊。” “哪个人?会是谁?”常瀚开始猜测起来,“长房就爷爷,二叔和我。不可能是我们三个,难道是二房堂叔他们?” “莫要瞎猜,你也想不出来。阎王行事向来神不知,鬼不觉。” “那你...”冷清风想到了一个可能。 常瀚立刻明白他的担忧,也问道:“是啊,那你若去了,他会不会也把你给...” “不会的,”孟白想是时候说些紧要的话了,“那些分身,他要的是他们的身体,而我,他要的是我的魂魄。” “什么?”听到这话,常瀚和冷清风都跳了起来。 “什么叫他要你的魂魄?他要你的魂魄做什么?”常瀚大声问道。 “我以为阎王研究的是长生不老,怎么还要研究魂魄?”冷清风稍显冷静一点。 “他研究人体,是为了方便自己行事,制造分身。研究魂魄嚒,”孟白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是为了永生不死。” “那为何是你?”冷清风明白什么是永生不死,他只是不明白阎王为何盯着孟白不放。 孟白长叹了口气,回答说:“常少怎地不问,为何我的容貌与你在庆国皇宫时见到的不同呢?” 被她这么一提醒,常瀚才如梦初醒,大呼:“我在庆国皇宫见到的也是你?我还以为是你的替身呢?那你是怎么做到变换容貌的?” 孟白苦笑了一下,将自己与真正孟白换心的事说与了二人听。 说的往事,孟白心境平和,但听的人心中却翻江倒海,久久说不出话来。 “所以,早先在庆国皇宫见到的是孟婆的身子你的魂,而如今,你回到了自个儿的身子里。”常瀚努力理解这些已超出自己所知的东西。 孟白点点头,他说的没错。 “所以,”冷清风呼出长长一口气,问道,“通过阎王的机器,你可以进入到任何一个人的身体里。” “理论上是这样的。” 理论上?幸亏是青梅竹马,冷清风对这个词并不陌生。 “难道实际中会有差别吗?”他问。 “因人而异。孟婆婆并不是第一个与我换心的人。之前有过好几个,都没有成功。他们的魂魄不是呆在自己身体內不愿离开,便是离开后消失了。所以交换对方也要合适才行。” “你说,阎王研究这个是为了自己能够换身体。难道阎王是个年迈或病重之人吗?” 孟白摇摇头,不太确定地说:“他正值壮年,身体看上去也无恙。我不太清楚他这么着急完成这个实验的原因。” “那...”冷清风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问,“疼吗?那个实验?” 孟白愣了,事到如今,他才问自己的感受,是不是有点晚了? 她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有些冷漠又有些嘲讽,答道:“事过境迁,没有必要再提。” 她不想提,更不愿提。 冷清风和常瀚听出来了。 她的嘲讽,他们二人也看出来了。 冷清风羞愧地垂下眼睑,而常瀚有些尴尬地打圆场道:“小月,我们不是不关心。只是我们不知如何开口,毕竟……” “毕竟见过济道谷后山实验室的二位,也不知我经历过哪几个吧。”孟白冷冷地笑了,“不必介怀,那是常月的经历,不是老身的。” 不管常月经历过哪个,或是哪几个实验间的折磨,都必是生不如死的。何必要再让她去回想,更去叙述出来呢? 冷清风深深吸了口气,问道:“此去,你有多少把握?” “七八成吧。” “我们俩能帮你什么忙?” 孟白愣住了,冷清风这个问题她根本没有考虑过。 从成为孟白开始,她就没有想过向任何人求助,在她眼里,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 “不必,”她说,“二位在绍都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即可。此刻正值离国政权动荡之际,二位要尽快站稳脚跟,否则若我失败,二位的下场将会很惨烈。” 冷清风点点头说:“我明白。太子失利,离皇自公主去世后,时常疯癫不已,无法处理朝政,此时若我能得到纪王信任,助他夺得众朝臣的支持,离皇之位便唾手可得。” “事已至此,为何还要帮离国?”常瀚不明其中厉害,问道。 “要面对被阎王控制的盘阳老府,您二位只有成为下一任离皇的左膀右臂,才有反击的能力。” “会那么严重吗?”常瀚尚未察觉到阎王的可怕。 “常兄,你想想,济道谷、奇帮皆是闻名江湖的帮派,他们与阎王合作多年,却未被发现。若不是月……孟婆率众攻破,将其中的勾当公之于众,我们可能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可见阎王行事十分谨慎,何况他还控制了离皇,触角更是伸到了庆国皇宫,此人能力深不可测。” 听完了冷清风的分析,常瀚越发担心了。 他问道:“小月,你非去不可吗?大哥很担心,我怕你……” “怕我有去无回吗?” 实际上,孟白根本没有想过全身而退。她很清楚自己此次再入阎王之手,是不可能出来了。 但是她不能告诉常瀚和冷清风,免得这二人拦着自己。于是她好言相劝,说了许多宽慰的话,才将二人送走。 “婆婆,”二人前脚刚走,象便进来禀告,“太阴来了。” 孟白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太阴。 此时的太阴已褪下浓妆,穿着宫装,成为了纪王侧妃。她亦步亦趋,端坐在孟白面前,头上的凤钗很是耀眼。 “纪王殿下很疼爱你,”孟白说,“凤钗乃正妃所戴之物,他却给了你。” 太阴面无表情地摸了摸那钗,说道:“沈皇后被废,与她有亲眷关系的纪王妃在府内名存实亡。如今嫔妾就等着殿下继承大统,坐上贵妃之位。” “然后代皇后掌管后宫。”不必太阴明说,孟白也知她的计划。 “但纪王得坐上皇位才行。”太阴强调道,“婆婆今日找我来是为了说这个的吧?” “我以为是你有话对我说。” 太阴在孟白的注视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于她,随后说道:“盘阳老府一事,皇上和帝师均已知晓。他们也已暗示庆国所有的老府弟子,未得允可前不得擅自与老府的人来往见面。” 孟白边读信边点头。接到阎王的信件,她第一时间告知了冷清风二人,以及庆皇和叶侬依。对于他们来说,被阎王控制的老府弟子越少,越有把握反击。 “你确定不需要皇上派兵支援?”太阴追问道。 孟白摇摇头,说:“老府由我去闯,请皇上端坐金銮殿之上,掌控全国局势即可。” “另外,”太阴继续说,“这是贵妃娘娘托人送来的药。她说,已按你的要求将龙涎草全数烧毁,存的库存均在这盒子里了。” 孟白默默地接过来,将盒子收好。这是最后一盒,也够她吃的了。 “婆婆,”太阴不明,“您不是靠这药续命吗?龙涎草若没了,你日后可怎么办?” 孟白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太阴娘娘不必担心,有冷清风相助,纪王定能继位。” 太阴皱了皱眉头,心知她不愿答,便不勉强,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冷清风可信吗?” “可信。”孟白隐晦地说道,“他的目的与娘娘一样。” 听到这个回答,太阴的瞳孔骤然变大了一下,随后恢复常态道:“原来如此,那我不日便将他引荐给殿下。” 孟白点点头,这么一来,算是给冷清风铺好路了。 夕阳西斜,太阴走后,孟白顿觉疲惫不堪,拿出药盒,服了一颗。她在想,自己这番行事,算不算是在交代后事呢?算吧,她觉着。 “婆婆,”象又来了,“人来了。” “请她进来,晚些时候把虫子也叫来。” 象点点头,离开,与一名中年女子擦肩而过。 女子虽着粗布短衣,但气质不凡,举手投足间皆能看出她受过良好的教育。眼角虽有些许细纹,但除此之外,脸上看不出其他岁月的痕迹。 见到孟白满头银发,女子先是惊诧地愣了一下,随后缓缓走到孟白对面,安静地坐下。 “许久不见了,菲姨。”孟白为她倒了一杯茶。 菲菲接过茶杯,小酌一口,道:“我以为你死了,小月。” “常月是死了,老身孟白,替常月复仇而来。” 菲菲点点头,问道:“东西我带来了,不过,过了这么多年,我不知道是否还有用。” “即使无用,吓唬吓唬人总可以的。” 是这个理。菲菲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用粗布仔细包着,递给孟白。 孟白接过来收好,说道:“多谢了,菲姨。当年若不是你将常墨夫妇的信交于常月,他们的冤屈也不会得到伸张。” “我听说朔月公主死了,难道是你……”见到孟白点头,菲菲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啊!” “她自幼被宠坏了。杀她,不仅是对离皇的报复,更是防她做出难以挽回的恶事,让生母泉下不安。” “那她可知……” “不知道。她没有必要知道。她本就是个错误,就让她稀里糊涂地走吧。” “也好,”菲菲说道,“你也好,她也罢,都是身世悲惨的孩子。糊涂一点也好,也好。” “说起身世悲催,”孟白说,“想请菲姨帮个忙。” “你说。” 孟白起身将门外的虫子带进来,说道:“这个孩子,想请菲姨暂时照顾一下。” “他是?”菲菲仔细打量了虫子一番,看他天真的笑容,似乎心智并不成熟。 “这个孩子,”孟白解释说,“父母已被残杀。本只有五岁,却因阎王的人体实验,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你想我做什么?” “我此去,生死难定。这个孩子,似乎只听我们的话。所以......” “你想让我照顾他。” 孟白点点头,说道:“他本该有个快乐的童年的。” 菲菲苦笑,说道:“跟着我这个乡野村姑,可没好日子过。” “总比被人利用,整日打打杀杀来得好。”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暂时帮你照顾他,直到你回来。” 菲菲没有把话说死,因为她认为以孟白的能力定能回来,当然这也是她的期望。 她的苦心,孟白自然明白。 孟白相信菲菲会好好照顾虫子,但是保险起见,她说:“菲姨,你与离皇、常墨夫妇是旧识,如今离皇已几近崩溃,我担心他会来找你。” “你不必担心,”菲菲知道她想说什么,“对于离皇,我已无任何利用价值,他不会来找我。当年是我有愧于默大哥和萧萧姐,这个债我没机会还给你们兄妹,就还在虫子身上吧。” “要说债,我已代常墨夫妇向离皇讨回来了。我想他们二老泉下有知,也该安息了。至于其他的,”孟白顿了顿,说道,“怨不怨,愁不愁的,等你们有机会再见面时算吧。” “是啊,等见了面再说吧。”菲菲与孟白一同看向窗外。 落日的余晖艳如血,却冷得似冰。前尘往事,如烟云,随风而去,却萦绕心头,数十年都消不去。 孟白想,若她此去不归,多年后,冷清风和常瀚的后人谈起她,是不是也如自己此刻的心情,故人恩怨情仇,错综复杂,后人无从评价,只求宽长辈的心,安他们的魂,其余的还是让长辈们百年后自个儿去理清吧。 “你真的孤身前来了。”阎王站在山门口迎接她,满心雀跃。 孟白叹了口气,说道:“你可真够着急的,竟然亲自来迎接我。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感到悲哀呢?” “哈哈哈,随你。反正我开心得很。”阎王转身率先往上走,“走吧。” “你就不怕我从背后袭击你。” 阎王头也不回地笑了几声,说道:“你应该很清楚,若我死了,那些个分身就会成为活死人。在没弄清楚你的爷爷、二叔和其他叔伯,有没有被我改造之前,你是不会伤我的。”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瞥了孟白一眼,带着傲慢的口味说道:“再说,你也杀不了我啊。” 他这话说得让孟白很想现在就往他背后捅一刀,但是她忍住了。正如阎王所言,在明确盘阳老府众人安危之前,她不能伤他。 二人一前一后,缓缓登山。 记忆中,一踏入山门便能听见角丱院里童子们的读书声,稚嫩却悦耳动听。 今天却一片寂静,就连山雀的叽喳都鲜少听到。 真是活脱脱的夺命阎王,即使不杀人,都让这本来阳光明媚、朝气十足的老府变得阴风阵阵。 进得修齐平府,府内各处倒留了不少旧日的杂役侍女,在打扫清洗,只不过多了副脚铐,走起来叮当作响,甚是刺耳。 见到孟白,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 关切的目光?不,孟白心里很清楚,这关切目光的背后一半是求救,一半则是打探。 他们肯定很疑惑,在自己大闹老府,绑走公主的不久,这个奇怪的男人便控制了这里。说不怀疑是不可能的,但他们更期望自己是来营救的。 例如眼前这几名老府资深的先生,正用着猜忌又期盼的眼神打量自己。 “我以为你会立刻拉我做实验。”孟白转头问阎王。 阎王摆摆手,说:“别这么着急嚒。很久不见,我想与你探讨几个问题。” 孟白没形象地冷哼了一声,回给阎王一个白眼,问道:“你可真有闲工夫。若说人体研究是你的职业,那哲学研讨算不算你的第二职业呢?” “我没兴趣干那个,只不过喜欢跟你探讨而已。” “受宠若惊,”孟白捡了个空位坐下,也不管面前站着的这些人都曾经是自己的长辈,“说吧,要讨论什么?” 阎王手朝站在旁的先生们比划了一下,问道:“他们,你觉着如何处理好?” “这不是哲学问题。” “我是指,”阎王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我是把他们当普通人拿去做实验好呢,还是发挥他们的价值更好?” 做实验,孟白知道是何意。但是发挥价值,她并不确定阎王的确切意思。 “这也不是哲学问题,是选择题。”孟白端起侍女送来的茶杯。 “如果做实验吧,我觉着暴殄天物。他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何不发挥他们的价值呢?” “也不会啊。他们又不算是绝顶聪明,不过是比别人多读了些书,大脑沟回多了些而已。你何不趁机多些研究案例呢?有助于你对人类意识潜力开发的研究。” “唔,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阎王想了想,“但是我还是觉着这么多聪明的脑袋,就这么切掉,放进仪器里培养,似乎有些不人道啊。” “切,切掉?” 阎王和孟白过于超前的对话,让众先生听得迷糊,但这个词他们听懂了。 一听到要切掉自己的脑袋,这些常日里平易近人的先生们,吓得脸色惨白,有些甚至开始双腿发软,冷汗直流。 “小月,”其中一些人向孟白求救说,“叔伯们是看着你长大,对你疼爱有加。如今叔伯有难,你不能袖手旁观啊。” “哈哈哈,问题来了,常月,在这儿等着你呢。”阎王像个讨到糖的孩子,拍手笑起来,“是牺牲你,救他们,还是用他们的大脑,换你的自由。” 孟白又白了他一眼,说道:“牺牲少数救多数人,这个命题是永远没有解的。再说历史上那些英勇就义的人,都是死得其所。我?哼,他们值得我这么做吗?” “常月!”听到这句话,那些先生们斥责道,“你枉为常家儿女!敬重长辈,先人后己的家训,你忘记了吗?” 孟白冷笑,答道:“笑话,先祖根本没有遗留过家训,此事大家都知道。这些个所谓的家训不过是你们用来训诫学生,让他们循规蹈矩听话罢了。” “你,你,你,你这个不孝子孙!”先生们被戳穿,只能痛骂。 孟白笑着转头对阎王说:“你不应拿他们考我,这个题目太简单了。” “哈哈哈!”阎王大笑起来,“来人!” 门外进来几名老府的侍卫,看其呆滞的目光便知,已被阎王改造。 “把他们带给齐谷主,让他准备一下。” 先生们在哀嚎中被侍卫拖了下去。 孟白知道,这不过是前菜而已,接下来才进入主题。 “我要见温宋。”她说。 阎王抬了抬眉,说:“我可没说温宋在我手里。” “他的护卫未见他下山,随后不久你便控制了老府。我再笨,都知道他定被你掳了。” “你很在乎他吗?”阎王试探道。 “你若想我安心陪你做实验,就放了温宋。” 阎王摇摇头说:“不行,他是我看中的。” “条件是什么?”孟白直截了当地问。 她很清楚阎王的个性。若阎王不打算拿温宋要挟自己,完全可将改造后的温宋直接带到自己面前,而不是跟自己周旋。 阎王笑了,问道:“常月,你现在这副身体是不是快不行了?” 第35章 直入虎穴 孟白不答,她的身体太过诚实,偏偏在这个时候血气上涌,胸口一阵疼痛。即使她努力忍耐,眉头仍微皱了起来。 阎王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故作伤心说道:“你看吧,我叫你要好好保重的。” “龙涎草。”孟白决定将他一军。 听到这个词,阎王双目发光,盯着她等下半句。 “庆国已全部烧了,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此物。” 孟白看着阎王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又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丝狞笑。 他说:“常月啊常月,你为了断我后路,干得可真够绝的。但是如此一来,你也无路可走了。” 孟白很坦然地说道:“你不是我,你怎知我无路可走?” “勾魂项目现存最大的漏洞,就是被换魂的双方,会被提前消耗体力,而且体内造血功能被损坏,必须服用药物减缓。龙涎草是我试验至今,效果最好的药物。没了龙涎草,你的身体会快速衰竭,若不赶紧换,你会死在这具身体里的。” “或许我找到了替代品呢。”孟白诓他道。 阎王半信半疑,问道:“替代品?是什么?” “让我见温宋。” “温宋对你很重要吗?跟你青梅竹马的不是叫冷清风吗?” 孟白没有回答。 但她不答,不代表阎王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温宋可是我给自己准备的,”他故意坦白自己对温宋的安排,“一旦试验成功,他就是我了。” “他不适合你。”孟白说,“不过你如果一定要试,我也不拦着你。我只想见他一面,单独的。” 阎王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可以。条件是,见完之后立刻进实验室。” 孟白点点头。阎王这是拿温宋逼自己不得做任何小动作,吃过一次亏,他谨慎了很多。 “多谢婆婆来看望温某。”温宋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再次被关在无边楼内,门口仅安排了两人看管。但此次与前次不同,温宋被下了药,全身无力地靠坐在床边。 孟白在他面前坐下,说道:“温盟主这几日,想必不好受吧。” 温宋苦笑:“温某少年时,都未曾如此手足无措过。” “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力量,自然会手足无措。” “婆婆应该不是为了救温某而来的吧。”温宋自认为没有这么大的魅力和作用。 孟白摇摇头,说:“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杀人。” 温宋轻笑几声说:“那么温某可以助婆婆一臂之力。” “温盟主如今既不能握剑,也不能耍拳。如何帮得了老身?” “但是温某还有利用价值。” “但闻其详。” 温宋换了个坐姿,说道:“婆婆可知齐桓父子也在老府?” “知道。”齐桓如今无处可去,只能依附阎王。 “那你可知,他们父子二人有异心?” “哦?”这个孟白确没有料到,“济道谷已毁,齐家名声狼藉,齐谷主父子如今若不依附阎王,难道还有其他出路不成?” “没有。但是,他父子二人尚存一丝骨气,不愿继续助纣为虐下去。” “如此也是断了他们二人的活路。” “温某也是这么问齐大公子的,但他说,”回想起齐绅的回答,温宋对此人顿生好感,“将功折过,一为争口气,二为寻生路。” “他们是想借此机会,重建济道谷的名声。”孟白明白了,笑着说,“齐绅终究是比齐宸聪明些。也好在是他活了下来,否则济道谷说不定就此沦为歪门邪道而无出头之日吧。” “这么说,婆婆是答应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孟白点点头,“眼下我确实需要帮手。而且齐桓父子也能使上劲。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温盟主。” “我明白。” “所以,要留有后招。”孟白取出自己的药盒,那是唯一一件没有被阎王搜走的东西。 轻扣盒盖,里面还有个夹层。孟白从夹层中取出一小包,交给温宋。 “这是何物?”温宋接过来,摸了摸,油纸内包的似乎是粉末状物体。 “能让你瞬间恢复体力的药,”孟白解释说,“一旦阎王实验成功,他就会与你换心。成败就在那个换心手术上。” “什么时候?”温宋可是见识过换心手术的,单想到阎王的魂魄通过那个大铁盒进入到自己脑子里,他浑身不寒而栗。 “不确定。但应该很快。毕竟这个实验,他已经研究了很久,如今不过是想在我身上做进一步的确认和修正而已。” 温宋皱了皱眉,他可不觉着事情如孟白说的这么轻松。 “那你呢?”他不禁问,“若他实验成功,你会如何?” “不会怎样,”孟白的表情很平淡,“我这条命,不过是换到武功高强的孟婆婆身上,多活了几年罢了。现如今也该还了。” 到大限了。温宋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感到惋惜,问道:“若换个身子,不是还可以……” “我不是阎王,逆天而行,会遭天谴的。” 温宋点点头,不再多言,既然说到计划,他问道:“盘阳老府的人,婆婆打算如何营救?” 孟白疑惑地看着他,反问道:“要救他们吗?” “我以为婆婆只身犯险,就是来救他们的。” 孟白冷笑,说道:“我又不是常月,对盘阳老府尚存一丝情意。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孟婆,盘阳老府不过是我计划中的一颗绊脚石,如今被阎王控制,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温宋一时间辨不清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只能劝说道:“救下盘阳老府,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孟白想了想,说:“刚刚阎王让我选,我没选择救那些先生。” “我指的是盘阳老人和常二爷。” 那些个教书先生死了便死了吧,温宋想,只要盘阳老人和常栋被救,他们定然会让盘阳老府在外的弟子,以及江湖人,支持庆国和自己的。 “婆婆,”他继续劝说道,“盘阳老人德高望重,若他被我们救下,对皇上统一大业是极大的助力。还有常二爷,他在江湖中也是一呼百应的。” “唔,”孟白认同地点头,“我会考虑。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婆婆此话何意?” “你要知道,阎王擅长改造人体。看守你的护卫,都被他改造后,对他惟命是从。保不齐,他会改造常栋,让常栋成为自己的分身。” 但是没有盘阳老人。 “婆婆如何断定阎王只改造常二爷,而不改造盘阳老人呢?” “因为他年纪太大了。”孟白说,“阎王不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分身,不好控制。” “那你觉着他会如何处理盘阳老人?” 这个问题问得好,孟白至今都没有想明白。 她摇摇头说:“齐绅必然还会来找你,届时你趁机打听一下。我也找机会了解了解。若要救盘阳老人父子,需从长计议。” 二人正商量时,有人来敲门。 “小姐,”是秋秋,“阎王说时间到了。” 孟白点点头,与温宋对视一眼后,便离开了。 她被安排回落木苑,秋秋和其他几名侍女服侍着,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一般。但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秋秋,除了你们几个,老府的学子学童,叔伯家眷们都在哪儿?”她问道,要想救人,先要弄清现状才好。 “学子们都放秋假归家了。” “离放秋假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 “是。起先大伙儿收到这个通知时也感到很奇怪,但七辰少爷说,老府最近经历了很多变故,需些时间整顿,故而提前放了。” “通知是谁下的?” 秋秋感到疑惑,反问道:“小姐,学子放假自是老太爷授意,七辰他们传达的呀。” “你有多久没有见老人家了?” 经孟白提醒,秋秋这才反应过来,说道:“您这么一说,确实很久没见了。自从韶大小姐带着阎王及其下属闯进来,将所有人绑走之前,奴婢就没有十来日未见过老太爷了。” “韶大小姐?”孟白听到了新的信息,“这么说,神剑山庄也是阎王府的同党。” “说是吧,又有点奇怪。韶庄主一直被他女儿关着。紫儿给韶庄主送过一次饭,正好听见他对着女儿破口大骂,说什么‘大逆不道’、‘丢尽神剑山庄的脸面’。所以奴婢觉着,韶庄主完全不知情。” 孟白一边听一边回忆她与韶白秀对战,忽然明白过来。 “二爷呢?你可见过二爷?” “见过一回,在大堂上,二爷被绑着,跟阎王说话。” “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日吧。” 孟白沉默了。如此说来,常栋尚未被阎王改造。 “小姐,”秋秋担忧,问道,“阎王将您叫回来,做什么的?” 孟白看了她一眼,想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韶白秀带着几名侍卫闯了进来。 “常二小姐,久违了。”韶白秀反手站在孟白面前,上下打量着她。 孟白冷冷笑了笑,说道:“我原当韶大小姐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便掌握了逐日剑法的奥义。现在才知,原来是找了外援啊。” 她边说边看向韶白秀的胳膊。 被戳穿了诡计的韶白秀有些尴尬,将胳膊往身后送了送,说道:“少废话!赶紧的,阎王还等着呢!” 说着就让几名侍卫上前要带走孟白。 “你们要干什么?”秋秋护主心切,挡在孟白的前面。 “秋秋,”孟白将她拉到一边,“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不必担心。空的时候,帮我到常墨夫妇牌位前上柱香,对了,顺便送份常夫人最爱吃的桂花糕。” 秋秋愣了,正想反驳,但见到孟白的眼神,立刻止住了,她点点头,看着孟白被韶白秀带走。 韶白秀带孟白去的自然是阎王的实验室。 阎王的属下行动力很快,短短的时间内便将修齐平府的家眷院腾了出来,改造成他的实验室。 正屋本是盘阳老人的夫人,也就是常栋的母亲住的屋子。但老人家仙逝已久,屋子一直空着,如今被搬空了家具,封了门窗,拉了线,摆进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机器。 而孟白对这些机器熟悉得很,她很清楚正屋便是勾魂项目的实验间。 因为是熟悉的屋子,熟悉的仪器,孟白反而感到一丝亲切,也就不慌张了。 进得屋来,阎王没有立刻将她绑上机器,而是将她晾在一边,自己指挥着下属准备实验用的各种药物,检测仪器。 孟白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和阎王搭着话。 她问道:“你怎地将学子们都放回家了?真真浪费了一群好材料。” 她知道遵循祖训的盘阳老人不可能会下令提前放秋假,这只可能是阎王借分身之口下的令。 “哎呀,你也觉着可惜吧,”阎王分神和她说着话,手上忙个不停,“我也这么觉着。但是没办法啊,越少人知道我来了老府越好。再说了,如果日后我要住下,总得维持老府现状,才能掩人耳目嘛。” 看来被她料中了。 孟白叹了口气,说道:“盘阳老府规矩众多,又清俭惯了,哪及得上离国皇宫舒适富裕的生活。” “No,no,no,你错了,”阎王说,“我若要潜心研究,正需要盘阳老府这般出世又不离世的地方。” “盘阳老府每五年,需向天下众学子大敞府门,从中挑选有潜力的学童。每十年,又要接见各国礼部官员,推举合适的人才入朝为官。这些个事情,你做得来吗?” 阎王这才抬起头,瞅了孟白一眼,笑着说:“我需要做吗?我不需要,不是有你的爷爷,还有那些个老头子嘛。” “你不是不喜欢年纪比你大的分身吗?” 阎王饱含深意地笑了笑,说:“是啊,我没想过把他们改造成分身。我呀,等勾魂项目成功后,就一一封赏。”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面前忙碌的众人,说道:“齐谷主!济道谷没了没关系,整个盘阳老府送给你!老九,离国要不要?反正利南奇已经疯了,换个人做皇帝也挺好。” 他一个一个点名下属,又一个一个帮他们安排好了天下最权势最富贵的位置。 孟白在旁边听着,心里直打鼓。 阎王这些听似开玩笑的话,却让她脑中警钟大响。 对啊,一旦试验成功,他就不需要分身办事了,完全可以将自己的亲信一个个安置进权贵的身体中,那么全天下都是他的了。 孟白心中连忙快速转变自己的计划,脸上则风轻云淡地观察着实验间。 她说道:“那些电线得理好了,免得引起短路。说起来,够不够啊,电力?济道谷存了那么多年的电都被炸光了,可别连一次实验都支撑不了。” “不必担心。”阎王回了一句,不再多说。 他可不是傻子,当然听出了孟白在打探实验用的电力。 电力,是在这个世界做实验遇到的困难之一。但是阎王解决了,至于如何解决的,孟白不知道。她只知道济道谷里的电力,如同她来的世界一样,有蓄电箱,有相似的电线,也有可移动的大型电池。 从济道谷夺来的电击架上,便有一个电池,如今还有余电,存在庆国吴月楼的密室里。 “上来吧。”阎王指指屋内中央唯一的高床。 孟白默默地躺上去,任由齐桓及医师们,将她的四肢捆绑在床上,收紧。他们用的是阎王改造的卡扣皮带,既牢固又不会压迫血管。 当后脑勺传来刺痛,孟白知道,自己的大脑已经跟阎王的电脑连接上了。 电脑,在这个世界是根本不存在的物体,是阎王掉入这里时随身带来的,里面存满了他这么多年的研究成果,被他视为珍宝。 唔,孟白想,如果这台电脑被彻底损坏,阎王会不会发疯?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孟白默默记下了。 “好了,”阎王对其他人说,“除了齐谷主,和几个医师,其他人都出去吧。” “我想看嘛。”韶白秀站在原地,不肯走。 “看什么看?”自然是被阎王骂,“你事都做好了?盯紧点离皇,我可不想实验成功了,却找不到他这个人。” “知道了。”韶白秀不甘心地离开,重重地将门带上。 随后阎王期待的笑容出现在孟白的上方,他说:“不必紧张,跟以前一样,不会很疼的。” 不会很疼?孟白苦笑,阎王对疼痛的概念向来超乎常人所想。 罢了,一样的实验,她受过百遍,早该应对自如了。 如此安慰自己,孟白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机器的嗡鸣声,开始了。 未待她做好准备,一股强大的电流自后脑勺而入。 强大的电流仿佛卸闸瞬间的洪水,涌入她的大脑,在她每个脑沟之中汹涌高歌,贪婪地吞没她所有的脑细胞,搅乱她的意识,将她的大脑从高山深渠变为了汪洋大海。 如果肉眼能见到的话,应该是这样的吧。孟白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哀叹着说。 废话,你又看不见,怎知确切的情形呢?另外一个声音冷冰冰地说,这些不过是你逃避痛苦时的想象而已。 “有些心律不齐,”耳边传来齐桓担忧的声音,“血压也有点升高。” “没关系,这个属于正常范围。”阎王没有停止的打算,“继续。” 他简简单单的一个命令,更多的电流涌入孟白的大脑。 “啊!”她听到自己大喊,感受到身体在挣扎,四肢试图挣脱捆绑,但一切徒劳。 不消一会儿,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流出,不带任何感情,纯粹因为待在大脑里太难受,它逃了出来。 接下来是粘稠的鼻涕,淌了下来。 然后是合不拢的嘴角,更多液体逃了出来,浸湿了孟白的衣襟。 至少没有血,孟白的意识安慰自己说。 但也只说了一句,因为接下来她的意识被强大的电流完完全全地吞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漆黑中醒过来,眼睑很沉重,抬不起来,四肢、身体不知是被切掉了,还是变成了石头,反正她连一根手指头都感受不到。 但是她的听力还存在,而且很不错。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心跳监视器。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缓慢而有规律地滴下。 呼呼,呼呼,呼呼。 斜上方是风吹的声音,吹在脸上凉凉的。 嘎查,吱呀~~~ 门被打开了,响起了两个脚步声。 一个沉重缓慢,一个轻微。 “像现在这种情况,”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可以判定是植物人状态。” 伴随着他的宣告,轻微的抽泣声响起。 “医生,有没有……”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孟白很熟悉,“有没有可能,醒过来?” 医生叹了口气说:“这个就很难说了。她的脑干被损毁得比较严重,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就算她醒过来,以她目前大脑受损程度,也可能会面临生活不能自理的状况。”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男人的声音在颤抖,“我不能就这样……” “济先生,”医生劝道,“我明白您的心情,但以目前济妍的情况,她醒过来的机会少之又少。与其让她……” “不行!”男人大声打断医生的话,“我不同意,出多少钱都可以。你们继续医治她,继续!” “好,好,如果您坚持的话,那我们尽力医治,希望有奇迹发生。” 二人说完,便听得脚步声远去,门随之被关上。 济妍。有多久没有听到别人唤自己这个名字了。 自从她遇到车祸,失去意识再次醒来后,她便成了燕萧萧怀中的婴孩,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她以为自己永远被困在常月的身体里了,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开始怀疑,常月、孟白、庆国、离国、阎王,都不过是济妍车祸昏迷时做的梦而已。 对啊,应该是梦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穿越?全是无稽之谈罢了。 想到这里,她很是欣慰。这么说,只要她能醒过来,她就又是济妍了。 但是开心还不到一秒,脑海中的洪水再次涌来。 那个她不愿回忆起的声音,从看不见的深渊中传来。 “常月,常月,”那是阎王平静略带一丝轻松的声音,“醒醒,醒醒,常月。” 那声音仿佛一只魔爪,从看不见的黑暗中伸出来,揪住她的脖子,用她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拉了回去。 第36章 各谋出路 这里才是现实吧。 孟白微微睁开眼,模糊中见到阎王的脸,懊恼地想,或许那个济妍才是梦。 “数据不错,休息一下。”阎王笑着对她说,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齐桓上前将绑着她四肢的皮带松开,递上一块帕子。 孟白没有接,睁开双眼已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此刻只想静静地躺着,脸上乌七八糟的东西就让它去吧,反正一会儿还会流出来的。 “他在研究数据,”齐桓放下手,在孟白耳边轻声说,“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 孟白呼出一口气,表示自己在听。 “温宋应该与你说了吧,”他继续说道,“若我与犬子协助你们救下老府,希望青道盟和庆国能扶济道谷一把。” 孟白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她这会儿有点说话的力气了。 “齐谷主,”她的声音很轻,不比蚊子声大多少,“这是在跟我谈条件吗?” “可以这么说,”她的声音,只有齐桓能听见,“我父子俩可是断了后路,在帮你们。” 孟白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是在救自己。” 齐桓皱了皱眉,不明白她的意思。 “阎王若是实验成功,绝不可能只是让你跟盘阳老人换心这么简单,”孟白歇了歇,继续说道,“这么重要的位置,他必然要控制在自己手里。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他让你成为盘阳老人的同时,也会控制你的心智。” “控制心智?”齐桓见过阎王制作分身的手法,但是控制换了心的人的心智,他未曾见过。 “我,”孟白微抬手,食指指向自己的耳后,“我脑中埋入的芯片,就是为了研究如何在我清醒的状态下影响我的思维。” “那他,成功了吗?” 孟白苦笑,答道:“我不知道。这个芯片的可怕之处,就是你根本不知道哪个是你自己的主意,哪个是他植入的。” “我未曾听他提起过这项实验。”齐桓将信将疑。 “你认为他会百分百相信你吗?怎么可能?” 是的,齐桓没听说过阎王对谁吐露过自己的心声,即使连平日里能跟他撒娇的韶白秀,也有很多隐瞒之处。 “他以前选择齐绅,是因为没得选。”孟白继续离间,“若他拥有盘阳老府和整个离国,你觉着他还会珍惜齐绅吗?反而会觉着齐绅是个废人,没什么利用价值而……” 齐桓倒吸了一口冷气。其他的事也罢了,若伤害齐绅的性命,他绝不答应。 此时齐桓越发觉着齐绅的建议十分地明智,但是他不能让孟白看出来,否则自己连丁点的谈判筹码都没有了。 “若败了阎王,”他说,“他的分身是很大的隐患,我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所有分身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取出那些芯片而不伤人性命的。” 他说到点子上了。 孟白叹了口气,答道:“齐谷主若能在盘阳老府的营救中起到关键性的作用,我想常二爷定会极力帮济道谷恢复名誉的。” 这算是答应了。 “说起二爷,”齐桓说,“阎王计划今晚将他分身化。” “不必阻拦,”这点孟白想到了,“将常栋分身化,是他控制老府的第一步。盘阳老人在什么地方?” “在他自己的书房,侍卫日夜看着。老人家衣食无缺,你放心。” 孟白点点头,盘阳老人身体一向强健,按阎王的计划,他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眼下紧要的不是救他,而是解决阎王。 “你打算怎么解决他?”齐桓追问道。 孟白不答。怎么解决阎王,她心中已有想法,只是如今多了个韶白秀,她需先弄清这个女人在其中的作用,再做细化部署。 “韶白秀,”她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这些仪器,特别是他用的柳叶刀、电击架等,都是神剑山庄的工匠打造的。” 原来如此。孟白想,神剑山庄铸剑技术天下一绝,拥有精湛的工匠和打铁技艺,想来要弄个稀罕的铁矿也是信手捏来。这么说来的话,植入大脑的芯片,估计也是神剑山庄所出了。 “韶白秀的胳膊被改造过,想必这是交换条件吧。”她问。 “不只是胳膊,”齐桓略带嘲讽之意说道,“韶白秀为求获得最强的力量和最快的速度,主动要求阎王改造自己的身体。她的四肢做过大大小小不下二十次的手术,听说后面还要动肋骨、脊椎。” “真是胆大包天的女人,”孟白感慨道,“阎王方才让她盯着离皇,想来神剑山庄在绍都也有布局。” “说是有几个羽林卫是神剑山庄出身。另外神剑山庄另有副业,在离国各地均有镖局。” “这些个人能作甚?最多传递个消息而已。”孟白佯作轻视。 “那倒未必。阎王虽然已和离皇闹僵,但若他真要拿离皇换心,想必在实验成功之前是不愿离皇退位,更别说看到离国被吞并。” 孟白看了看齐桓,没料到这个江湖人,竟然能将局势看得如此明白。 她问道:“神剑山庄在绍都的势力,务必帮我探查清楚。” 齐桓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见到阎王欢天喜地地走了进来。 “老齐,”他不客气地对齐桓说,“赶紧的,赶紧的,我们再试一次。” 他一边说,一边招呼其他正在休息的医师,最后还笑着对孟白说:“常月,这次的数据不错哦。再接再厉,很快就能突破了!” 孟白扯了扯嘴角。 不管多快,她都要再经历好几次的实验吧。罢了罢了,让她做做梦,回到那个现代的黑暗世界,也是不错的经历。 但是不能懈怠,孟白对自己说,实验越快成功,她的计划就要越快执行才好。 希望齐桓能尽快将神剑山庄的情况调查清楚,也但愿留在绍都的人能发现异样。 异样?当然有了。常瀚与冷清风虽仍住在太子府,但明显感觉到天差地别的变化。 太子闭门不出,沈太师则每日往太子府跑,每每都要拉上一两位朝廷大臣,钻进书房内,与太子商议许久。 作为太子曾经的第一谋臣,冷清风被冷落在一角,无人过问,就连府中的侍从丫鬟,都鲜少涉足他的院子。但这正好给了冷清风和常瀚私下行动的机会。 “还是没有消息吗?”常瀚急得在屋里直打转。 冷清风摇摇头,将他拉过来,摁在椅子上说:“常兄,你歇一歇。她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那这么多天过去了,她连封信都没有。” “怕是没机会传出来。”冷清风劝慰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这曾是常月劝解自己的话,现如今正好拿来劝说常瀚。 “我们能做些什么吗?” 冷清风说:“就如早先约定的,我们要稳住绍都的局势,才能有机会反击阎王。” “怎么稳?”提起这个,常瀚就来气,“太子。太子已经不睬我们了,别说相信,他不把我们扫地出门已经很不错了。还有那个纪王。小月不是跟太阴打过招呼了吗?怎么不见动静,一点联系都没有?” “常兄,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沉住气。”冷清风很镇定,“虽说是打过招呼了,但那太阴成为纪王侧妃不久,我又曾是太子的谋臣,她不敢贸然进谏也是情理之中的。要等她找到合适的机会,才能将我举荐给纪王。”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常瀚大喊道,正巧此刻有人来敲门。 “什么事?”常瀚黑着脸开门,把门外的小厮吓了一跳。 “冷公子,”小厮哆哆嗦嗦地呈上手中的食盒,“您订的糯糍糕送到了。” “多谢。”冷清风接过来,忽略盒子上被揭开的封条,当着小厮的面,打开食盒,瞧了瞧,“唔,蔡荣斋的糯糍糕百吃不厌。常兄,我们沏壶好茶,尝点点心吧。” 说完,拉着常瀚在桌边坐下。 “这时候吃什么点心?”常瀚根本没有心情,“你看看,他们防你防到什么程度,连个食盒都要查一遍。” 冷清风微微笑了笑,走到门前,看了看,确定小厮已离去,关上门。 “他们要查便查吧,反正东西不在食盒里。”说完,到书案前取来毛笔,蘸了蘸食盒中的白糖水。 “糯糍糕我是蘸酱油吃的,不蘸糖水。”常瀚还真当要吃点心,跟冷清风强调自己的口味。 冷清风轻笑,将白糖水在食盒的把手上来回均匀涂抹了几遍。 “你干嘛呢?”常瀚这才发现冷清风不寻常的举动。 “消息不在食盒里,”冷清风指指把手,“在外面。” 此时,几行小字浮现在把手上。 “这,这,”常瀚激动地说话都结巴了,“是暗文吗?是小月吗?” 这种方法是常月教给他们的,用特殊的药水写字,无色无味,只有在糖水浸润下才会显现。 “是太阴的信。”冷清风的解释,让常瀚顿感失望。 但他仍凑上前看,问道:“她怎么说?” “纪王已同意见面一叙。” “是嘛,”这消息也不错,常瀚想,“什么时候?” “两日后。我们得想个脱身之策。” “还不简单,”常瀚不以为然,“说去喝酒就行了。” “太子会相信,但太师不会。”冷清风说,“沈师叔的性子,我很清楚。他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嘁!这个师叔祖,真是让人讨厌。不知道当年皇后烧死我爹娘,他知不知情?不对,说不定就是他指使的。他从来就看我爹不顺眼。” “常兄,我们不如就此事闹一场吧。” “哈?”常瀚愣了,冷清风的话让他困惑不解。 同样困惑不解的是锦太子。 这已经是第八拨,还是第九拨来客,他已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接到废后诏书,离皇勒令自己闭门思过开始,沈太师便络绎不绝地拉着大臣到太子府拜访自己,不为别的,只为今后的打算。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打算的?”他沮丧地说。 “殿下,”太师斥责道,“您怎能自暴自弃呢?皇后娘娘虽被废,但您的太子之位还在啊。” “迟早的事而已。”太子叹了口气。如今离皇身陷丧女的悲痛中,无暇顾及自己,一旦他恢复,便会褫夺自己的太子之位,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事,为何太师却苦苦不放手呢? “那就别让这件事发生。”沈漾咬牙说道。 太子皱眉,问:“太师何意?” 沈漾朝在场的两名臣子使了使眼色,二人立刻会意。 其中一人上前说道:“殿下,皇上身体抱恙,本就被七星丸伤了根本,再加上朔月公主离世的打击,难免会精神错乱,做出些不理智的决定。” “柳院使为何这么说?”太子看着新晋的太医院院使,对他的一番言论感到疑惑。 沈漾解释道:“殿下,如今朝廷上下,支持您的大臣比比皆是,若皇上的神志已不适合处理政务,老臣会同太傅太保,联名上书奏请皇上退居行宫养病,而朝内事务就交由您来处理。” “这,这不等同于逼父皇退位吗?”太子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外公,这个曾对离皇忠心耿耿的老臣,今日怎会提出这样的想法来? “殿下,您别忘了,盘阳老府和孟婆。” 沈漾的话点到了太子的最痛处。 盘阳老府已断绝了和离皇的联盟,冷清风虽说还在府内,但在知晓了自己曾试图下药侵犯常月后,他对自己的态度骤然冰冷,要再相信他,太子是万万做不到了。 而孟婆,准确地说是常月,当着他们的面割下亲妹妹朔月头颅的狠绝,让太子心悸有余。对于利家的复仇,她不可能就此罢休,后面说不定还有更可怕的计划。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 但是他不能在其他两名臣子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怯弱,也不能谈论这些事,便说道:“此事需从长计议,二位,辛苦你们了。容吾与太师相详细商讨。” 言下,自是送客之意,两名大臣站起身,向他行了行礼,离开了。 “外公,”书房内只有他们二人,太子便不再拘束,“常月不会放过吾吗?可是吾当年并没有对她做什么。” “殿下,”沈漾不认同他的想法,“常月心机之重,手段之毒辣,你是亲眼所见的。她蛰伏多年,与庆国合作,不惜与自己的叔伯长辈翻脸,只为替自己父母报仇。那她自己所受的屈辱呢?虽说当年殿下未成事,但她可不会这么想。” “那,那她会怎么报复我?”太子手足无措,只能向沈漾求助。 “这点,老臣还未想到,但是殿下需做好准备才是。”沈漾顿了顿,又说,“何况,当日在御书房的羽林卫、内侍,虽已被勒令不得对外宣扬当日之事,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假以时日,皇上杀臣子夺人妻,包括皇后娘娘和殿下您当年的事都会散播出去。我们必须未雨绸缪。” “将那些人都杀了?”太子如今想到的只有这个方法。他忽然间体会到皇后当年决定烧死常墨夫妇时的无助,无路可走时再善良的人,都会起杀心吧。 他这么想。 “杀人是杀不完的,”沈漾并没有指责他,而是劝说道,“但若殿下手握大权,将盘阳老府、孟婆等人定罪,他们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届时还会有谁相信他们的话呢?” “孟婆杀人无数,本就是个女魔头,定罪不难。但盘阳老府……那可是天下学子趋之若鹜的学府,代表圣贤之道,哪来什么罪名?若胡乱扣上一个,定会引起所有学子的公愤的。” “我那些个师兄弟,找不出什么错处,但他们的小辈身上可以啊。”沈漾凑近太子,低语道,“常月杀人的行径,若不是复仇,而是为了想替老府铲除异己呢?” 太子看了沈漾半晌,明白过来,疑惑地问道:“可我们没有证据。” 沈漾指指门外,说道:“冷清风和常瀚身上找证据。老臣已命人跟踪他们二人,待他们出外之时,搜查他们的东西,找到蛛丝马迹,以供我们定罪。” 太子一边听一边点头,心想不愧是太师,行事缜密周全。 “但是,殿下,”沈漾说完计划,提醒道,“这些若要成功,均是基于殿下握有生杀大权,所以老臣早先说的必须尽快行事。” 太子心动了,他问:“太傅太保会答应吗?” “没有困难。有柳院使证明皇上精神有异,再加上其他几位大臣的劝说,他们俩会同意的。” “好!如此,就有劳太师筹措了。” 太子顿时来了精神。 听完沈漾的计划,他看到了希望,不,应该说是重燃了信心。 没有错,他是万众瞩目的嫡长子,论能力论资历,没有谁能比自己更有资格荣登大宝了。离皇至今未废黜自己,便是最好的证明,他定是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错处,没有说服众臣的理由,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定。 既然如此,那就别让他下这个决定。 父皇啊,父皇,太子心中念叨,您年轻时犯下这么多天理难容的错,只是用一个女儿偿还,已是轻罚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着皇帝之位真的很不错,无论以前犯过多大的错,一旦登基为王,似乎都可以抹去。 太子越发相信太师的话,也越发渴望尽快坐上龙椅。 但是他忘了,渴望龙椅的不只他一人,眼下至少还有个纪王在虎视眈眈。 朔月突然被害,皇后被废,离皇神志不太正常,这些个异常的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让纪王有点措手不及。 好在有太阴从旁指点,他渐渐明白事情的原委。 “依爱妃所言,”他心中仍有些不解,“父皇和盘阳老府闹掰了,因为当年他犯下的混事?” “是的,殿下。盘阳老府与皇上的联盟不再,所以冷清风也就没了继续为太子效力的理由。” “可是他现在还待在太子府呢。” 太阴笑了笑,说道:“人在,心已不在了。毕竟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会心悦诚服地去辅佐一个曾想染指他心爱女子的人吧。” “皇兄也真够糊涂的,”纪王嘲笑道,“喜欢就去争取,哪能用手段呢?肯定是皇后教的。” “冷清风乃盘阳老府第一书生,若有他协助……”太阴顿了顿,说,“殿下何愁坐不上太子之位呢?” “只是,”纪王有些犹豫,“这个冷清风真的可信吗?再说如此孤傲一人,为何要帮本王呢?” “良禽择木而栖。这盘阳老府的学子,在朝堂上是一流的谋臣,但离了朝堂,说句难听的,那也就是会算计人的读书人而已。冷清风不服侍太子,放眼离国皇子里,自然只有您了,殿下。” 纪王点点头,太阴所言甚是有理。 “那先见一见吧。” 二人静坐片刻,便听得屋外传来脚步声,太阴前去开门,来的正是冷清风和常瀚,她将二人引进屋来,与纪王见了礼后,四人便面对面坐下。 “冷公子来得正巧,我与殿下正说着,冷公子为何要放弃太子,转而辅佐纪王殿下呢。”太阴率先开口问道。 冷清风微微笑了一下,此刻他的心中全然没有当年初见太子时的激动和期待,只有平静。他不急不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匣子放在桌上,说道:“学生有幸从教于家师之日起,便决意寻一位明君,辅佐君主治理天下。太子殿下虽看似天命所归,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依学生所见,不过是皇后太师一党的帮衬而已。离了外戚势力,他与纪王殿下不相伯仲。何况学生如今与他的嫌隙渐生,无法再合作下去。” “也就是说,因为皇兄不再相信你,你才转而投向本王的?”纪王问得十分直白。 冷清风点点头,他也很坦率,说道:“皇子中,若说谁能与太子殿下一博的,就只有纪王殿下了。” 纪王心中有些不甘,但接受了这个事实,说道:“你如此说,本王应是不悦的。但确实,若皇兄还相信你,你也不会放弃太子府,转而来投我纪王府了。” 冷清风发自内心地笑了。纪王虽然不及太子聪敏,但他有着太子没有的通透,可能自小被冷落惯了,反而对人情世故看得十分明白。 “那么,”太阴又问,“依冷公子所见,纪王殿下要如何才能获得坐上太子之位呢?” “殿下早先的表现,已让他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如今太子势渐弱,殿下需要的是一个理由,给皇上废黜太子的理由。” 太阴笑了,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冷公子,今日将这个匣子带来,有何意?” 冷清风闻言,将匣子往前推了推,说道:“自然是来给纪王殿下送礼的。” 纪王皱眉,看看这匣子,甚是普通,还带了点脂粉味,他不明白这个匣子有什么贵重之处。 “殿下,”太阴捂嘴笑了笑,解释说,“容臣妾跟您说道说道这匣子。这本是臣妾想扳倒太子与冷清风设计的。里面是臣妾伪造的,太子命冷清风通过臣妾与庆国叶贵妃往来,和庆皇交好,让其协助自己尽快登上皇位的书信。” “啊?”听到这里,纪王更是疑惑了,“那冷卿怎会……” “拿到这匣子时微臣因私事无暇顾及,本不知晓其中奥秘。前几日闲暇翻看,才发现王妃的用心,而这正好成了殿下您扳倒太子最有力的东西。” “但如此,冷卿你岂不是也……” “太子殿下是主谋,冷公子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 冷清风点点头,接着太阴的话说:“微臣可能会受点牢狱之灾,但不打紧,待殿下成事后,救微臣出来便可。” 纪王点点头,算是认同了。 “冷公子倒是心大,若殿下最后不救你呢?”太阴试探道。 未待冷清风回答,纪王率先说:“本王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多谢殿下。微臣知道殿下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微臣愿意相信殿下,再者,”冷清风看了眼身旁的常瀚,“微臣还有常兄。” “纪王殿下,”常瀚说道,“我奉家公之命,协助清风。今日他转投明君,我亦跟随,不求别的,只求殿下洁身自好,不辜负了盘阳老府的支持便是。” 这句话分明在告知纪王,冷清风和常瀚的背后,是盘阳老府,得了他二人,便是得了盘阳老府的支持。 纪王顿时精神百倍,挺了挺腰杆,说道:“二位放心,本王虽也好美色,但懂礼义廉耻,绝不教二位失望。” 听到这句话,其余三人露出会心一笑。 第37章 太子落马 “你说清楚!”常瀚一把揪住太子的衣领,怒喝道。 “常兄,你冷静点,先放手再说。”冷清风嘴上很是着急,但脸上却表情淡然,甚至反手站在一边,毫无上前劝架的打算。 闻声冲进来的府内侍卫们,又是焦急又是害怕地围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闭嘴!”常瀚朝冷清风怒吼一声,又扭头看向太子,“说!你当年是不是欺负小月了?” “吾,吾没有!你没听她说吗?没有……” “没有成事。但是你下药了,对不对?” 常瀚凶神恶煞的表情,让太子心惊。 他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岔子,与沈漾商议后没几日,常瀚忽然冲进来质问自己,是沈漾派去的探子打草惊蛇了吗? “还有,我爹娘,”一个问题还未得到答案,常瀚又抛出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当年杀我爹娘的,除了你老娘之外,还有谁?沈太师不会也牵扯其中吧?” “吾,吾不知道。” 太子心中发怵,想着常瀚知晓常墨夫妇身亡真相已快一个月了,怎地如今才来发飙,他早先干什么去了? 他眼角瞥向冷清风,对方面无表情,甚至有些看戏的模样站在一旁。 哦,他忽然意识到,常瀚不是现在才反应过来,而是现在才有底气来跟自己算账。他们二人,太子想,莫不是已经找到出路了? 顿时害怕变成了愤怒,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政敌得到两名有力的帮手,而且还是十分了解自己的帮手。 “常瀚,不管当年真相如何,你都不应对吾如此无礼!”即使衣领仍被常瀚揪着,太子怒吼道,“来人!” “微臣在!”侍卫们齐声应道,拔刀往前迈了一步。 但只是一步而已,因为常瀚的怒瞪让他们却步。 自己与常瀚实力的悬殊,他们十分清楚。别说在场的十来人一起上,即使府里所有侍卫倾巢而出,常瀚都游刃有余。何况如今太子在他手上,他们若轻举妄动,保不齐常瀚大手一捏,太子的脖子就断了。 “你们在干什么?”见无人上前,太子不禁急了,大喊道,“还不来救吾?” “谁敢动?” 然而相较于太子的呐喊,常瀚的警告更有震撼力,侍卫们只能胆战心惊地盯着二人,不敢上前。 “邱侍卫,”冷清风将侍卫长拉到一边,出主意道,“眼下看来只能请守城军了。” “守城军?可守城军是纪王殿下的人,属下怕太子他……” “如今是太子的性命重要,还是他的面子重要?” “自然是太子的性命重要。” “那就别顾这么多,请守城军出面吧。” “可……”侍卫长犹豫不决,不敢轻易下决定。 “或者请羽林卫也可。毕竟羽林卫是太子母舅所管,会更好一点。” “对的,对的,请羽林卫。” “但是请羽林卫,怕会惊动皇上吧。”冷清风一边假意担忧,一边查看着侍卫长的表情。 经他提醒,侍卫长又犹豫了,问道:“啊,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冷公子?” “你们真的拿不下常兄吗?” 侍卫长摇摇头说:“常少的能耐,您最清楚,凭我们,实在难。冷公子难道劝不下来?” “唉~~~”冷清风叹了口气,皱起眉头说,“以前还能。如今我师兄夫妇惨死的事情……怕是谁来都劝不了。” “那,那,那该如何是好啊?”侍卫长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这样吧,还是请羽林卫吧。皇宫离太子府近,羽林卫来得更快。若真的惊动了皇上,等日后再解释。眼下太子性命最重要。”冷清风提议说。 侍卫长连忙答应,吩咐下属前去皇宫。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前去通传的侍卫回来了,后面跟着的尽是率军而来的纪王。 “常瀚,你好大的胆子!”纪王身披铠甲,手持长剑,正义凛然地站在常瀚与太子的面前,斥责道,“竟敢挟持太子,你这是要造反吗?” “造反?”常瀚冷笑,说道,“小爷要造反又如何?离皇这个昏君,残害我爹娘,他不配为王!” “那与我皇兄何干?”斥责完,纪王的话又软了下来,“常瀚,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大逆不道之举,不仅你本人会被冠以意图谋害太子的罪名,连冷清风,以及盘阳老府都会被问责的。若父皇恼怒起来,说不定还会满门抄斩啊。” “小爷不怕,我们盘阳老府上下也不带怕的。” “老三,你,你来作甚?”见到纪王,太子的脸色没有好转,反而更差了。 “自是来救皇兄你的。”纪王说,“臣弟刚向父皇禀告完军务,便遇见来皇宫报信的侍卫。皇兄,恕臣弟自作主张,带了守城军来援助。” “羽林卫,羽林卫何在?”太子理都不理他,径直问自家的侍卫。 纪王看了眼身后的侍卫,回答说:“皇兄放心,羽林卫马上就来。” “吾不用你救,羽林卫自会救吾的。”太子拒绝纪王的好意。 他可不相信纪王会热心来救自己,肯定是有什么诡计的。 “常兄,”冷清风见状,继续上前劝说,“赶紧放手吧,眼下向太子殿下认个错道个歉,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若羽林卫一来,那可是得问罪的了。” “哼!你以为现在放手还来得及吗?”太子却冷哼一声,警告说,“常瀚,吾告诉你。今日无论吾是否安然无恙,你和冷清风都要下大狱,吾不仅要问罪你们俩,还要问罪盘阳老府!” 听到这话,冷清风和纪王偷偷交换了一个眼色。 随后纪王皱眉,一脸担忧地劝说道:“皇兄,都什么时候了,您就不能说点软话吗?保住性命再说。” “你少在那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太子却骂道,“吾怎知你率军进府,不是另有图谋?” “呵呵,”常瀚笑话道,“纪王殿下,你还是站一边去吧,人家不领你的情。” “这……”纪王面露难色,举足不前。 “殿下,”冷清风说,“还是让羽林卫来处理吧。” 说着,他看向门外。羽林卫指挥使率兵赶到。 “微臣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指挥使赶上前,说道。 “快!快给吾拿下这个逆贼!”太子见到救兵,嗓音也高了起来。 “是!”指挥使拔剑,对常瀚喊道,“大胆常瀚,还不放开太子殿下!” “我就不放,怎么,你以为你打得过我吗?”常瀚收紧虎口,立刻太子感受到呼吸困难。 “莫要轻举妄动!”指挥使大叫道,“你若敢再造次,本官就让冷清风血溅当场!” 话音还未落,他手中的长剑便架到了冷清风的脖子上。 常瀚迟疑了,揪着太子的手也微微松开。 “你别乱来啊。伤到清风,你也吃不了兜着走。”常瀚说。 指挥使冷冷笑了笑,说:“放在以前,本官是万万不敢的。现如今,公主薨逝,冷公子当不成驸马,也就是个小小的谋士而已。谋士为主君而死,应是心甘情愿的吧。” 说着,拿剑的手微微用力,冷清风的脖子立刻被划出一道小口,鲜血流了出来。 冷清风苦笑道:“太子眼下不知还有没有把清风当成自己的谋士看待?” 太子不答,说实话,他甚至很希望指挥使再用力点,直接切断了冷清风的经脉,便能了却他的一桩心事了。 这下换常瀚犹豫不决,他看看手中的太子,又瞅瞅冷清风鲜血直流的脖子,几次权衡后,放开了手。 羽林卫立刻上前架住常瀚,将其绑了起来。 “他,还有他,”脱困的太子一刻不停歇,愤怒地指了指常瀚和冷清风,下令道,“都押入天牢,等候审问!” “是,押走!”羽林卫迅速将二人带走。 “指挥使,”太子想到此刻不正是好机会吗,于是命令道,“吾怀疑二人还有同党,你们立刻彻查他们的住所,查到任何异样向吾汇报。” “是,微臣这就去办。”指挥使很是听话,立刻带着属下赶往冷清风二人的院子。 纪王这才上前,说道:“皇兄,臣弟陪你进宫向父皇请安吧,他老人家很是挂念你的安危呢。” 太子瞅了眼纪王,是要向离皇请安,但纪王陪同,他莫不是想向离皇邀功不成? “吾自会前去向父皇请安。皇弟前来营救,吾感激不尽。”这会儿他倒说起客套话,“若皇弟不嫌麻烦,吾有一事相求。” “皇兄请说。” “那常瀚武艺高强,吾担心羽林卫心有余而力不足,可否请皇弟……” “臣弟这就率守城军一同押送他们二人。”纪王会意,点点头。 “有劳皇弟了。” 纪王转身率军离去。看着纪王的背影,太子整了整衣衫,也动身前往皇宫。 对于长子的遭遇,离皇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冷眼看着太子禀告了事情的经过,随后嘲笑道:“连个小小的谋士都管不住,还要羽林卫支援。朕真的怀疑你是否有治理天下的能力。” “儿臣……”太子第一次被嘲讽,还是被自己的父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辩解,“是冷清风和常瀚早有谋逆之心,不,准备地说是盘阳老府本就轻视我们皇家,现如今又因……” 他说了一半,抬头看了看离皇,对方微眯着眼,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于是继续说道:“因为当年一事,对父皇,对儿臣心存恨意,想伺机报复。父皇,儿臣以为应彻查。” “彻查什么?”离皇支着头,问道。 他已好几日睡得不安稳,一闭上眼睛,便能看见朔月在地上滚动的头颅,不远处其生母燕萧萧全身着火,怒目瞪着他。 每每梦到这里,他便会惊醒,浑身大汗淋漓而无法入眠。 睡眠不足使得他整日浑浑噩噩,太子的话语他听了一半,丢了一半。 “儿臣是指彻查盘阳老府是否有谋逆之举。” 离皇睁大眼看了看长子,正要回答却听得外面内侍高声呼道:“启禀皇上,羽林卫指挥使求见。” “宣。” 指挥使大步走进来,手中端着一个匣子。 “微臣参见皇上。” 离皇摆摆手,示意指挥使起身后,问道:“什么事?” “启禀皇上,微臣奉命搜查冷清风与常瀚二人住处,查得此物,因……”指挥使看了眼太子,继续说道,“事态有些严重,故特将此物呈与皇上过目。” 说完,将匣子交予内侍。 离皇一边接过内侍奉上的匣子,一边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是冷清风与吴月楼花魁往来的书信。” 离皇不解,打开表面的一封信,才读了两三行,脸色骤变,瞪了太子一眼,又拿起第二封信。 看着离皇的脸色越来越暗,太子十分好奇匣子里信件的内容,他不禁猜测,那是冷清风与太阴娘子勾结串谋的证据。想到此,他心中不禁为自己所作的决定感到得意,若不是当机立断,让羽林卫搜查冷清风二人住处,说不定这证据会被错过或销毁。 “父皇……”正当太子想火上浇油时,却见得离皇愤然拍案。 “这是怎么回事?”离皇朝他吼道。 太子愣了,不知离皇为何朝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 “父皇……”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换来被扔到面前的信件。 “你自己看!” 拾起半展开的信,与离皇一般,读了才两三行,太子的脸色骤变,但与离皇的震怒不同,太子瞬间冷汗直流,连着倒吸了两口凉气。 他拽着信纸,抬头喊道:“父皇,儿臣冤枉,儿臣没有做过!” “没有做过?”离皇冷笑,“没做过,这信是怎么回事?” “定是冷清风栽赃的!” “栽赃?” 离皇抬头看向门外,说道:“老三,你进来。” 原来纪王正巧走到门外,准备等内侍通传。 纪王迈进门,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儿臣协助羽林卫押送冷清风、常瀚二人进天牢,听说搜到重要证据,所以儿臣……” “朕问你,”离皇没有耐心听他说下去,直接问道,“这个叫太阴的花魁是怎么回事?” “这……”纪王迟疑不前,不知该如何回答。 “吴月楼是怎么回事?”离皇的嗓门提高了些许,追问道。 “父皇,吴月楼只是个风月之地,如今已解散了。”纪王顾左右而言他。 啪!离皇再次拍案,吼道:“朕问的是吴月楼与庆皇的往来!” 纪王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答道:“父皇,父皇,儿臣真的不知情啊。儿臣只是单纯爱慕太阴,儿臣不知道皇兄利用吴月楼与庆皇往来啊!” “老三你胡说些什么?”太子顿时急了,他没想到纪王也来诬蔑自己,“吾何时与庆皇往来了?” “皇兄,切莫执迷不悟了。你已是太子,皇位迟早是你的,你何必要与庆皇联合,逼父皇退位呢?” 听到这个更为可怕的污蔑,太子心头一惊,连忙跪倒在地,向离皇解释:“父皇,儿臣没有做过,那匣子里的信,还有皇弟所言,皆是构陷儿臣!” “构陷?你是说,这信里所言,你让冷清风逼吴月楼充当你与庆皇往来的桥梁,你将我国情报送给庆皇当人情,让他协助你逼朕退位,扶你坐上皇位,皆是谎言?” 离皇冷冷地抖了抖写满让他痛心话语的信件,质问道。 “是谎言,全都是!” “连老三也在诬陷你?” “是!臣弟他想谋求太子之位,故而诬陷儿臣。”太子恶狠狠地瞪了身旁纪王一眼。 “老三,是吗?” 纪王抬头看了眼父亲,答道:“回父皇,儿臣虽有此心,但儿臣深知自己没有太子之能,不敢奢望。何况若儿臣真如皇兄所言,那当初太阴向儿臣求救,求儿臣为她赎身,好脱离太子掌控时,儿臣便可将此事向父皇禀告。” “但是你没有。”离皇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请父皇恕罪,”纪王辩解说,“儿臣当时只想抱得美人归。至于揭发皇兄一事,儿臣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有……请父皇恕罪!” “老三,你莫要胡说!” 纪王越说越偏离实情,但太子发现,离皇却越听越觉着真实。 “你说老三和冷清风构陷你,”离皇扬了扬手中的信纸,问道,“那信上你的私印是从何而来的?” “那定是冷清风偷取的。” “这么说,信上你的笔迹,也是他们找人模仿的了?” “没错,定是如此啊,父皇。” “呵呵,”离皇冷笑几声,放下信纸,拿起手边的奏折,又说,“这么说太傅太保奏折中所言,太师劝说他们一同上折让朕行宫养病,交权给你,也是构陷你吗?” 这自然是真的。 太子瘫坐在地,他没想到太师动作这么快,更没想到太师根本没有搞定太傅太保,还被倒打一耙。 “答不出来了?”他的沉默,让离皇更加相信太子有异心。 “儿臣……”太子如今百口莫辩,说自己没有逼离皇退位之心,有太傅太保的奏折为证。 说自己没有与吴月楼勾结,有纪王和信件为证。 纪王证词,往来信件,和太傅太保的奏折,三者相互印证,只要其中一个是真的,另外两个即使是假的,也会被佐证为事实。 他如何辩解都无济于事了。 “来人!”离皇下令说,“摘去太子顶冠,打入天牢,交由刑部审问!” 太子惊讶地抬头看向离皇,交给刑部,那就表示离皇已将自己定性为罪人,让刑部审查案件,进而量刑了。 他看了看纪王,苦笑起来。 真是棋差一着。他想到了冷清风会转投纪王,却没想到纪王会舍得用太阴来构陷自己,或者……他转念一想,临被带出御书房前,对纪王说:“皇弟,太阴即使是被逼迫的,但也犯下通敌卖国之罪,父皇是不会放过她的。” 这下换纪王心头一紧,他小心翼翼地看向端坐的离皇,似要从对方的表情中探查出太子所言是否属实。 离皇瞅了他一眼,说道:“不管是不是被逼的,这个女人与庆国有过往来,不能留在你的身边。” 太子说的没错。 纪王低下头,没有回答,但心中却大叫不好。 告退后,他匆匆赶回王府,关上门,拉住太阴的手,说道:“爱妃,父皇他……” “皇上想杀臣妾,对吗?” 话还未说完,太阴便猜到了内容。 “那该如何是好?” “殿下莫急,”太阴递给他一杯茶,不慌不忙地说道,“此时臣妾料到了。臣妾曾与庆国有往来,于情于理,皇上要处置臣妾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不行!本王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这句话很是窝心,让太阴不禁有些恍惚。 自己到底是离国纪王的侧妃,还是继续做庆国叶贵妃的奸细呢? 她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但很快,这个念头便被掐灭了。 “就如冷清风一般,臣妾必然会吃些苦头,但是,只要殿下心中有臣妾,待殿下被封为太子,您就能解救臣妾了。” “真的能吗?” “当然。” 纪王点点头,许下诺言说:“不管父皇怎么说,本王绝不会让人伤你,太阴,若父皇坚持要杀你,本王必然拼了命也要保你周全。” 太阴微微一笑,答道:“谢殿下。” 说完,倒在了纪王怀中,二人继续说着你侬我侬的情话。 也因此没有察觉到窗外的身影。 “如何?”韶白秀端坐房中,问正在读信的下属。 “小姐,信中说,太子被废,下了大狱,离皇命刑部督办太子勾结庆国一案。” “太子勾结庆国?”韶白秀听来觉着好笑,“这么有趣啊。还有什么?” “冷清风和常瀚也牵扯进此案,一并被关在天牢。” “呦,这是个好机会,把他们二人做掉!” “但是,阎王不是不让我们动冷清风吗?” “嘁!”说起此事,韶白秀就一肚子火,发起了牢骚,“这个不能动,那个不能动。这么多碍事的家伙,都留着干什么?” “我留着做储备。”阎王推门而入,想来他听到了韶白秀的牢骚。 韶白秀自知被抓现行,立刻堆笑道:“做什么储备?你不是已经将常栋分身化了吗?” “万一温宋的身体不适应我呢?”阎王白了她一眼。 “那为何一定要冷清风?” “不只是冷清风,还有常瀚。”阎王说,“都是我换心的实验对象。” “哦。”这就意味着韶白秀都不能对两人出手。 “不过现在他们俩被下了大狱,事情就有点棘手了。” “是啊,他们俩被牵扯进太子勾结庆国的大案之中,说不定会被砍头的。”韶白秀怂恿说,“不如另寻其他人吧。我觉着那个叫七辰的也不错。” 阎王瞅了她一眼,道:“那么小个人,不适合装我强大的意识。看来得加快速度了。” “加快什么速度?”韶白秀不明就里。 阎王不答,径直走了出去。 第38章 放手一搏 “常月,常月,醒醒,常月。” 孟白不记得,这是第七十三次,还是第七十四次被阎王粗暴地从黑暗中摇醒。 她微睁眼,一如既往看见阎王满面红光地对自己说:“我们准备开始吧。” 又要开始了吗?她再次闭上眼睛,试图关闭自己的感官,如果她有这个能力的话,准备迎接再一次的电流袭击。 但是她没有等来电流,反而是四肢被解开束缚,身体被人扶了起来。 她坐起身,看向阎王问道:“数据够了?” 阎王点点头说:“差不多。本来还想多做几次实验,确保万一的,不过眼下情况有变,我们加快进程吧。” 意思是换心手术即将开始。 “你休整一下,恢复恢复体力,我们明日开始。” 孟白皱眉,对这个“我们”感到疑惑,问道:“不是你跟温宋换心吗?” “还有你啊。”阎王意味深长地朝她笑了。 孟白越发疑惑了。 阎王指指现场所有人说:“除了老齐,其他人都出去。” 医师们闻言,随即离开实验室,仅留三人在现场。 “我给你准备了个很不错的身体,常月。”如同献宝似的,阎王对孟白说。 孟白立刻明白过来,问道:“你要把我换到韶白秀的身体内?” “吖,不错吧,”阎王说,“她的四肢骨骼已全部换成钛合金的,体内也打了我的特效药,将患癌概率降到千万分之一,子宫、卵巢也做了处理,根本不用担心可能会得女性疾病。你如果觉着她皮肤太黑,我给她做个美肤,顺便祛除所有疤痕和胎记。怎么样?好不好?” “好不好?”孟白哑然失笑,说道,“这个问题你不是应该问韶白秀吗?她愿不愿意?” “一个躯壳而已,没必要问她的意见。就像温宋,我也没问过他的意见啊。” “是,没错。您真行。”孟白苦笑,问道,“神剑山庄怎么办?你不会巴望我换进她的身体后,帮你演戏吧。” “不需要。直接抓几个紧要的手下,变成分身即可。” 孟白可不相信阎王会如此简单粗暴,她试探道:“你知道我不会乖乖听话,所以肯定准备了其他手段。” “你再不听话,如今不也乖乖地躺在这里让我做实验吗?”阎王丝毫不露底。 孟白悄悄和齐桓交换了个眼色。 齐桓接过话题,问道:“那韶白秀,现在去绑吗?” “不用,”阎王摇摇头,“我已经让七辰将她迷晕,带过来。你做好手术前的准备即可。我去处理温宋。” 说着,他拍拍手,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正巧与抱着韶白秀的七辰擦肩而过。 “输液、打针,镇定。”七辰简单几个词,告诉齐桓后,转身离去。 孟白瞧了眼躺在另一张床上的韶白秀,讽刺地说道:“再嚣张跋扈有何用?在阎王眼里,不过是个容器而已。这个韶白秀,真够可悲的。” “你交待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齐桓一边给韶白秀打针,一边说,“但是你要知道这样做的风险。” “我知道。”亦如阎王,孟白也做好了准备,“我的信都传出去了?” “都传出去了。庆国那边回信,说已安排了百名暗卫伏击在山下,只待时间一到,便会攻进来。” “想来钱无用必是亲自率队。他虽很早离了老府,但对这里感情还在,老府有难,他必会倾力相助。” “你,”齐桓迟疑了一下,问道,“不打算留封信什么的吗?” 孟白明了他的意思,说道:“该交代的来之前已经交代过了。” “我是指……” “你不必担心,”孟白说,“这段时间你和令郎的帮忙,大家都心里清楚。他们是说话算话的。” 齐桓松了口气,对于自己来说,自己与孟白的交易若无人知晓,万一孟白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努力便毫无价值,济道谷和他父子二人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秋秋已将东西给到老人家了,”他继续说,“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样东西,孟白事先藏在了密道里,托秋秋转交给盘阳老人。齐桓从未见过这样的物件,但从外貌来看,是阎王所属世界的东西。 “保险。”孟白简略回复道,随后闭上眼睛,“我要休息了,你去忙别的吧。” 她不愿多言,齐桓也不多问。 经过这段时间的合作,齐桓知道孟白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但凡是她想办成的事,齐桓想,定然是办得成的。 有了孟白的保证,齐桓安心地离开去准备第二天的手术了。 阎王要给自己做手术,这件事对于他的下属来说,都很紧张,但更让他们紧张的是,阎王不打算安安静静地完成这个手术。 翌日一大早,实验间被整理干净,清理掉不相干的东西后,摆上了三四把椅子,正对着手术床,不,准确地说是两个手术床,和两把高椅。 “我要亲眼看着。”阎王这么说,所以他和温宋是计划坐在高椅上进行手术的。 至于多出来的椅子。 “这样合适吗?”齐桓试探地问阎王。 阎王自信满满地回答说:“当然合适。自家女儿和孙女去了哪里,变成了什么人,终究要让韶庄主和盘阳老人亲眼见证才好,省了日后解释的功夫。” 这应证了孟白说的,阎王是个自傲的人,对自己的能力十分有信心,得到越多的关注,他越高兴,所以换心手术这样的历史性时刻,他不会悄悄地进行。 于是,手术当天,实验间内送进一个接一个的俘虏。 “孟婆!”温宋先行被押进来,捆绑在高椅上。 他歪头看向旁边的女子,一个是韶白秀,正在昏迷,而另一个满身污垢的女人,应是孟白了。 温宋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孟白,一来孟白躺在床上,银发遮面,二来,自二人分别后,孟白变了很多。 她以前脸色不好,但也双目炯炯有神,气息强劲,而今日躺在床上,面色枯黄,本就纤细的四肢,越发干瘪,仿若枯枝一般,呼吸缓慢得让他一度以为那是一具死尸。 “温盟主,”许久,孟白才开口说话,“今日温盟主将脱胎换骨。” “哈哈哈,”一旁的阎王听到后,大笑起来,“那是当然的。温宋,今日之后,你的身体里将住进一个伟大的灵魂,你需感到十分荣幸才对。” “但也别高兴太早,”孟白又说,“手术能不能成功还不一定呢。你忘了,我可是换了很多个才成功的。” “哎,今时不同往日。你那时处于试验期,当然会有失败的案例出现。现在不同,我已经完全掌握,不会失败的。何况,”阎王拍拍温宋的肩膀,“我早就查探过他的大脑了,跟我很匹配。” 那么多个线头粘在自己的头皮上,时而传来酥麻的感觉,就是探查吗?温宋想,他至今仍无法理解阎王所指实验的内容。 “我很期待呢,拥有一双钛合金的双臂。”孟白略带嘲讽地说道。 “韶庄主应该也很期待吧,”阎王笑着看向被带进来的韶天绫,“将要拥有一个武艺超群又智商过人的女儿。” “小女虽然蠢钝,被你蒙骗,但也是老夫的掌上明珠,老夫不需要第二个女儿。”韶天绫尚未明白阎王话中之意,如此说道。 阎王笑了笑,没搭话,而是将目光投向随后而来的盘阳老人身上,说道:“毕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时至今日老爷子还是如此从容淡定。” 盘阳老人被次子摁在椅上,绑住双手,然后看着次子走到阎王的身边,说道:“老夫虽活了大把年纪,但也第一次见到如此倒行逆施之事。” “老爷子,不着急,”阎王将此话当成赞美之词,“等给你孙女做完手术,就轮到你了。人家已经巴望着了。” 说着拍了拍齐桓的肩膀,言下之意不用多说。 “什么手术?”韶天绫还蒙在鼓里,看见昏迷的女儿,急切地问道,“阎王,你这个恶贼,要对秀儿做什么?” “老齐,”阎王说,“你给我们两位观众解释一下这个手术的过程和结果。” 齐桓点点头,将换心手术的原理和结果,做了简略的叙述,当然是用外行人也听得懂的话。 “什么?”韶天绫毕竟是个武夫,一时半会儿没有明白过来,“为何要这么做?好好的,为何要让秀儿与常月交换魂魄呢?” 盘阳老人摇摇头说道:“大逆不道。你为一己私欲,玩弄他人魂魄。你就没想到会遭天谴吗?” 阎王笑而不答。 “老爷子,”韶天绫问,“您听懂了?” 盘阳老人叹了口气,解释给他听:“韶庄主,阎王是要通过换魂之术,将月儿与令千金的魂魄互换。” “这晚辈听懂了,但是晚辈不明白的是,互换魂魄,他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想借此控制神剑山庄了。” “可令孙不是阎王一党,怎会乖乖听命于他呢?” 是啊,韶天绫一直弄不明白这个道理。 盘阳老人虽也不明白其中奥秘,但他相信:“必然是有法子让她听命吧。就像犬子一般。” 阎王大笑起来,边笑边说:“厉害,实在是厉害!老齐还未说第二步,老人家便已猜到了。不愧是盘阳老人啊!” “老夫不明白是,”盘阳老人又问,“你既然有办法让人乖乖听命,为何不直接对韶姑娘下手,而要增加换心这个手术呢?” “要个听话的木偶,我信手拈来。”阎王说,“但是要个既听话,又有趣的灵魂,与我永久相伴的,只常月一人尔。” “真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盘阳老人哀叹道。 “你休想!”韶天绫喝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休想控制神剑山庄!” “韶庄主,你还不明白吗?”盘阳老人说,“他能将令千金魂魄换走,便也能将你的魂魄换走。别说神剑山庄,说不定离国……” “唔唔,”阎王赞同地点点头,“对啊对啊,我如今想换谁就换谁。不过呢,我对当皇帝没兴趣,我更喜欢闲散的江湖生活。所以呢,武林盟主可能更适合我。温宋,你觉着如何,将青道盟发展为天下第一大派,然后你当个武林盟主,号令天下江湖人?” 温宋苦笑说道:“那也不是我呀。” “一样一样,只不过是你的身体,我的魂而已。哈哈哈~~~”阎王说地得意,又大笑起来 “那,那秀儿呢?”韶天绫追问,“秀儿的魂进了常月的身体后又会如何?” “没有用的人,阎王是不会费心留的吧。”盘阳老人看了眼气息虚弱的孙女,问道,“以月儿如今的情形来看,怕是时日无多了。” “唔~~~老人家这个也看出来啊,”阎王说,“常月的身体经历太多次手术,换血功能也已被破坏。说实话,我这几日一直用营养液吊着,我也很担心她能不能撑过手术。” “不行!绝对不行!”韶天绫这才明白过来,这个手术对于爱女来说,是必死无疑的,“阎王,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你动秀儿一根手指头!” 他顿时挣扎起来,试图挣脱束缚。 阎王嘴角一撇,皱了皱眉。 身旁的常栋径直走到韶天绫身后,手刀落下,将其打晕。 “真是呱噪啊,”阎王嫌恶地说,“要不是留着他有用,真想直接扔到电击室去。还是老爷子好,镇定自若。” 盘阳老人苦笑,说道:“齐谷主,老夫是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你何苦为了权势,换个比自己年纪大,就快归西的身体呢?” “临时性的,临时性的。”阎王安慰齐桓说,“等将盘阳老府尽收囊中,我再帮你换到冷清风的身体里去,做下一任盘阳老人。如此周而复始,盘阳老人永远是你的囊中之物哦,老齐。” “听起来很不错。”齐桓笑了笑,回答说。 “好了,闲话就扯到这里吧。”阎王搓搓手,跃跃欲试,“齐绅呢?” 刚问完,便见得七辰将齐绅推了进来。 “好极了,都到齐了。齐绅,你来负责我跟温宋,你爹负责常月和韶白秀。” “齐绅虽跟过几次实验,但仍有些生疏,为防万一,还是我负责你们俩吧。”齐桓提议道。 “不用不用,”阎王摆摆手,信心十足,“除了抽取意识的短暂时刻,我没有意识,其他时间我可以指导他。倒是你,千万别把常月的手术搞砸了。” 比起他自己,阎王更担心常月的手术。 齐桓看向孟白,此刻她虽睁着眼睛,但双目无光,似乎处在游离的状态,她的情况确实不好。 齐桓点点头,看向长子,父子俩交换了个眼神后便着手开始。 手术流程与温宋早先在济道谷后山看到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和阎王的胸口、太阳穴被贴上连有长线的圆贴,长线的另一条接着一个机器,上面有光点在有节奏地跳跃着。 “那是检测你的心跳和脑电波的。”齐绅在他耳边说道,一边将长针刺入他的后脑勺。 温宋的头偏向一边,正巧看到阎王也在为自己施针。 他倒是厉害,手指长的银针刺入后脑,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温宋感叹道。 “孟婆,”他轻声问齐绅,“会不会有事?” 齐绅摇摇头说:“不知道。” 阎王听到这句话,说道:“温宋,你别担心常月。老齐技术好,很快就能让她脱离那具身体的。” “若是脱离不了呢?”他低声问齐绅,这句话没有让阎王听到。 齐绅没有回答,只是忧虑地瞅了一眼几乎无法动弹的孟白,摇了摇头。 这是否意味着生死未卜呢? 温宋不知道,但他相信肯定不乐观。 见他还想问什么,齐绅低声警告说:“顾好你自己。千万别乱了孟婆的安排。” 是的,他们有计划要实施。但是温宋到现在都不确定,他在这个计划里能起多大的作用,孟白通过齐绅就传给他一句话:不要顾我,保住你自己。 不要顾她,保住他自己。温宋是这样被告知的。 “不会有问题吗?”他喃喃低语道。对于孟白计划的成功性,他不可置否,但这其中会有多大的损伤,他不知道。 “这是给你镇定用的,”齐绅没有回答,自顾在他的胳膊上寻了处经脉,将另一根银针扎了进去,“这样整个过程你就不会有感觉。” “就像睡了一觉,”阎王一边摆弄着自己身旁的机器,一边开玩笑,“等醒过来,你就是我了,哈哈哈。” 温宋瞥了眼阎王,低声对齐绅说:“你不会真的要我睡过去吧?” 齐绅微微摇头,当然不是。温宋可得清醒着,否则他们的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随后齐绅又转头走到阎王的身边,试图将他的双手绑起来。 “等等。”但被阎王阻止了。 “不绑住吗?”齐绅问道,“待会儿他醒过来,会反抗的。” 他指的自然是手术结束后,温宋以阎王的身体醒过来后发生的事。 “还没调试完呢,别紧张,”阎王从一旁的小盒中取出一颗药丸,在齐绅面前晃了晃,“他不会有这个机会的。等手术结束,神经麻痹的毒药就会遍布这个身体,届时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你可真够狠的,竟然对自己下药。”温宋感慨道。 “以后就不是我的身体了,”阎王笑着说,“自然不用手软。” 说完,又在机器上操作了一番后,将药丸吞了下去。 齐绅和温宋心中大喜,二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后,齐绅上前装模作样等待启动机器。 机器上有个红色按钮,一旦摁下,换心手术便会开始。 按照计划,过不了半柱香的时间,这个房间内的电便会全部消失。 因为在总电箱内,齐桓按孟白的指示装了一颗炸弹,据说有定时的功能,能在制定的时间爆炸,电箱被毁,整个实验就会瘫痪。 届时已服了毒药的阎王,只能任由毒素扩散至全身,最后咽气身亡。 这个计划天衣无缝,至今为止,每一步都被孟白料准了。 所以齐绅没有动手,而是盯着那个红色按钮,等着它熄灭。 但是过去了不知多久,那按钮一直亮着,仿若一簇跳跃的火焰,在齐绅看来十分扎眼。 “是不是很奇怪?”阎王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怎么电一直都没断?” 齐绅惊讶地看向他,他怎会知晓他们的计划?或许他只是在诈自己。 齐绅连忙收起表情,佯装不解地问道:“什么?” “呵呵,你不用掩饰,你们不是打算炸了总电箱嘛?”阎王说出了更让他吃惊的话语。 怎么会?他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计划?难道是通过孟白脑中的那块芯片吗? 齐绅转头看向另一边,意外地发现父亲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孟白和韶白秀的手术。 “不必看你老爹,”阎王解释说,“我怎会真的放心让你爹操作常月的手术?自然有准备的。” “你把我爹分身化了。”齐绅用的是陈述的语气,他看到父亲的眼神已截然不同,就意识到了原因所在。 阎王点点头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可不愿意冒险。” 齐绅暗叫糟糕。他们谁都没有料到,为了保证手术成功,阎王会打破自己的规则,将比自己年纪大的人分身化,这可如何是好? 他焦急地看向温宋,对方也正皱眉看着自己。 还有补救的机会吗?还是就此放弃,任由阎王得逞? “哈哈哈,”二人愁眉不展之际,阎王大笑起来,“别磨蹭了。你爹现在被我控制,常月已经昏迷。凭你们两个毛孩子,是斗不过我的。哈哈哈,赶紧的,齐绅!” 齐绅举足不前,试图想再抗争一下。 “快哦,”阎王用温柔的语调说着最狠的话,“不然我就让你爹拿手术刀割自己的喉咙了哦。” “我不明白,”温宋试图拖延时间,“你既然为了保证手术成功,将齐谷主分身化,为何没有对齐绅下手呢?” “他是个残废唉,”阎王毫不客气地说,“控制一个老头,和控制一个废人感觉不一样好吗?” “你是无法控制吧。”温宋故意嘲笑他。 “嘁!”阎王最不喜欢被挑战权威,“一个心智不健全的娃娃,我都能控制,何况是个废人。他不会走路,很多事做不来好不好?” “是你控制的人太多,顾不过来了吧。”温宋继续挑衅他。 阎王瞪了他一眼,说道:“等进了你的身体,我的控制限额就能提高了。” 等等,温宋和齐绅同时灵光一闪,阎王控制的数量有限。 齐绅试探道:“你胡说的吧。我爹明明说常二爷是你分身的最后一人。若按你的说法,截止到常二爷,你已达到分身极限。那你还分身我爹?” “凡事都有例外,我突破一下自己不行吗?” 他们不相信阎王的说法,他的例外必然需要付出代价。 那么这个代价是什么呢? “阎王!”忽然耳边传来一声高呼,“你莫猖狂!” 只见得盘阳老人不知何时被松了绑,手中握着一杆奇怪的东西,对着阎王喊道。 阎王竟然脸色大变,问道:“你怎么会……” 他指了指盘阳老人手中的东西,又看了看老人家身旁的七辰,恍然大悟。 “小鬼,你挣脱了我的控制。” 七辰得意地笑着说:“阎王您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突破极限这种事,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 原来如此,齐绅原本如热锅上的蚂蚁,浑身冒汗,脱离控制的七辰仿佛一阵秋日凉风,将他吹醒。 “原来阎王你控制齐谷主的代价,就是放弃了七辰啊。”温宋点破了阎王的失败。 “暂时的而已。”阎王辩解道。 但这对阎王来说,没什么威胁力。 “阎王,命齐谷主停下手术。”盘阳老人继续举着那三角形的物件说道,“你应知道这是何物?你若不想我伤你,便赶紧停下来!” 阎王笑了笑,问道:“我自然知道,但老爷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会不会用啊?话说回来,这枪里有子弹吗?不会是忽悠我的吧?” “你想试试吗?”盘阳老人紧握着手中这件名为“手枪”的物件。 他被告知,如果齐桓等人计划不成功,就只能靠他了。 能左右局势的感觉很好。盘阳老人想,浸淫权谋多年,他未曾亲身伴过君王左右,虽说他的一举一动皆能影响天下局势,但如今日这般,各人的性命皆握在自己手中,还是第一次。 阎王没有说话,他迟疑了。 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见到手枪,这必然不是常月从原来的世界带来的,因为常月是魂穿,不似自己,掉入这个世界时,随身带了不少东西。但也不像是在这个世界造出来的,手枪上有磨痕,很像是曾被使用过的。 这么说…… “这是谁给你的?”他打算缓和一下气氛。 但是被盘阳老人看穿了。 “不用问这东西的来历,只问你放不放人?” 盘阳老人双手握枪,他的心在颤抖,手却十分稳。 “若我不放呢?”这么好的机会,阎王怎可能轻易放弃。 “你确定?” “齐桓!”阎王大喊一声。 只见得齐桓站起身,手中握着柳叶刀,一言不发径直往自己的脖子扎去。 “爹!”齐绅推着轮椅,想去阻止已来不及,半途更是被阎王拽住。 “来啊!往这儿打!”阎王喊道。 他将齐绅从轮椅上拖拽起来,挡在自己的面前,现下若盘阳老人开枪,子弹将同时穿透他们二人的身体。 “爹~~~”齐绅眼看着鲜血从自己父亲的脖子中喷射而出,悲痛不已。 他咬了咬牙,对盘阳老人说:“老爷子,别犹豫,杀了他!” “来啊,开枪啊!齐桓和齐绅是唯一两个知道如何去除分身芯片的,若他们俩都死了,你儿子就永远恢复不过来了,更别说你苦命的孙女!哈哈哈~~~” 阎王双目通红,似是孤注一掷,料定盘阳老人不敢开枪。 “老爷子,阎王若不死,后患无穷!”温宋劝说道。 “老爷,”七辰在耳边说,“阎王服了毒药,说不定……” 对啊,盘阳老人想起来,阎王方才服了说是麻痹神经的毒药,那他们是不是可以等他毒发身亡呢? “不行!”正当他犹豫之际,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竟是孟白。 “他有解药。齐桓若死,他又有余力控制七辰,爷爷,快开枪,成败在此一举了1” 这是她成为孟白后第一次喊他。恍惚间,盘阳老人身子颤抖了一下。 孟白见他没有反应,挣扎着起身扑向阎王。 几乎是同一时间,七辰双目再次呆滞,抱住盘阳老人双臂,试图争夺手枪。 砰!枪声响起,一切归于寂静。 第39章 曲终人未散 “君素来多情,切记切记,莫心软,行事多些狠绝。兄长性情耿直,但耳聪目明,不失为一好帮手。家公年迈,恐近两年招君归。莫为难,随心而定。离国大事自有人办。” 短短几行,不足百字,冷清风读了一遍又一遍,半个时辰了,还未放下。 “清风,清风,”常瀚在旁边急得跺脚,“看出什么了吗?小月是何意啊?” 冷清风叹了口气,摇摇头。 这让常瀚更为着急。 “你别一个劲地叹气!”常瀚又转头骂在场的第三人,“还有你,秋秋,别哭了!从进来到现在,一直哭,你到底说句话啊!小月究竟是死是活?” 早就哭成泪人的秋秋,一边哭一边拼命摇头,答道:“奴婢真的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常瀚喊道,“她人就在老府,若活,你自然能见到人;若……若死了,总能见着尸身吧。” 秋秋仍是摇头。 冷清风又叹了口气,安抚道:“秋秋,老府封闭了整整两个月有余,这两个月里发生了什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 秋秋点点头,擦擦眼泪,将阎王分身七辰,俘虏盘阳老人,将盘阳老府所有人困住,要挟常月参加自己实验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但是最后的结局…… “老夫人的屋子,奴婢等不被允许靠近。那日老爷和韶庄主被绑进去后,过了许久,没什么动静。直到传来一声诡异的巨响,随后天空亮起一道烟花,没过多久,钱老爷带着暗卫攻了上来,救了我们所有人。” “阿奶的屋子里呢,发生了什么?”秋秋说了半天,常瀚都没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秋秋摇头说:“老爷不准进。巨响之后不久,二爷出来,命人封了屋子,除了屋子里原来的人,其他人一概不准进。” “然后呢?” “奴婢只看到暗卫进去抬了两具尸身出来,一个是阎王,一个是齐谷主。” “其他人呢?” “其他人……老爷安然无恙,二爷和七辰起先被阎王控制了,但那日之后他们俩似乎也恢复了正常。温盟主,韶谷主也没事,至于韶大小姐,一直昏迷着,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那也就是说,屋子里的人,除了月儿,其他人或死或生,你都知道。” 秋秋点点头,确认冷清风所言。 常瀚拍案而起,说道:“我去找阿公问清楚!” 冷清风却上前拉住他,劝道:“常兄,不用去。若老师要你知晓,他早就来信报平安了。如今一点消息都没有,那便是不想你知道。” “为何?这究竟是为何?”常瀚疑惑不解,更是愤愤不平。凭什么他不能知道自己妹妹的生死?凭什么? “怕是月儿的要求。” 冷清风觉着自己很奇怪。知晓她是孟婆时,自己只能,只敢喊她“孟婆”,因为她一直坚持强调自己的名字,一直强调常月已死,他顺从了她的固执。 如今,拿到这封可视为绝笔的信,他忽然释然了,再也不遵从她的决定,而是听从自己的内心,又喊了早已埋在心底的那个名字。 “什么意思?小月难道不想我们知道?”常瀚不解地问道。 “怕是吧。她始终对我们有怨气,不管生或死,她皆已不是以前的常月,也不会想再与我们相见。所以用了这样一种方式消失。”冷清风想,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若生,她悄然离去,不让他们知晓自己的下落,死生不复相见。若死,她也不愿以常月的身份下葬,定然会教庆国的人将自己尸身带走,连墓都不知在何处,他们又去哪儿拜祭呢。 “她这是何必?”常瀚懊恼地垂桌,相信了冷清风的推测。 “老府眼下可好?”冷清风问。 “一切都好。除了一些先生被阎王抓去做实验,被放出来时已神志错乱,其他人皆无事。齐大公子也为二爷等移除了被阎王放在脑中的物件。” 冷清风点点头,说道:“如此便好。” “一点都不好!”常瀚不认同地说,“不知小月下落,我一点都不开心。” 冷清风拍拍他的肩说:“常兄,月儿这封信已代表了一切,你就放下吧。” “放下?”常瀚听不明白冷清风的意思。 “在她心中,我们的常月早已在数年前亡故。如今的孟白,不管是生是死,皆不需要我们关心。是时候放下了。” “我……” 常瀚还要争辩,却听得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二位爷!”是纪王府的府丁,“王爷请二位爷赶紧到前厅。” “怎么了?” 府丁面色红润,笑着说:“颁旨的内侍公公到了。” 原来如此,冷清风舒了口气,对常瀚说:“常兄,我们走吧。是册封纪王为太子的圣旨下了。” 常瀚有万般不情愿,但他明白这是大事,便起身与冷清风前往前厅。 王府前厅好不热闹,同时一片寂静。 纪王与一众将领,穿戴正式的官服顶冠,眼睛看向门外。 纪王见到冷清风,眉开眼笑,拉住他道:“冷卿来的正是时候,颁旨内侍的车马已到门口了。” 冷清风谦虚道:“微臣只是谋士,如此重大的场合实在不适合……” “冷卿说什么胡话?”纪王说,“若不是冷卿及在场各位,本王今日也不会等来这纸诏书。” “殿下,虽然册封的圣旨已到,但皇上还端坐在大殿之上。殿下要吸取前太子的教训,谨慎再谨慎。”冷清风进言道。 “本王明白。” 纪王与太子不同的地方之一,便是纪王很听话。 冷清风点点头,退到一旁,说道:“微臣在此迎旨便好。” 那个位置处在角落,届时大家跪下接旨,低着头,颁旨内侍几乎会忽略这个角落,如此便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纪王虽觉着冷清风实在过于小心,但也随他去了。于是冷清风与常瀚退到了最偏僻的角落。 “这种场合,根本不需要来参加。”常瀚低声嘀咕。 “常兄,让纪王登上太子之位,进而成为下任离皇,也是月儿的心愿。”冷清风轻声说道。 “我知道。”既然说要与冷清风共进退,他们的计划,常瀚自然也是知晓的。 “圣旨下~~~” 双手端着明晃晃的圣旨,迈着方步,颁旨内侍走了进来。 众人齐刷刷双膝下跪,聆听内侍宣读圣旨。 这一刻,只不过是他们计划里一个小小的里程碑而已。冷清风心中仍是没有任何波澜,没有协助主君成功夺得太子顶冠的喜悦和成就,有的只是对未来更多的谋划和责任。 常月,他默默地说,你的计划我会替你完成,无论你是生是死,身在何处,只希望计划成功告慰卿这半生的伤心和痛苦。若有来世…… 冷清风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只愿来世,不追名利,只求博卿一笑。 离国大势已定,而阎王留下的烂摊子,还需好好拾掇。 “都安排好了?”盘阳老人问。 “都安排好了,爹,但是,”常栋显得有些迟疑,“真的不等常瀚和清风回来吗?” “新太子册封,他们有很多事情要做。” “但这是母亲的屋子,是不是……” “趁事情尚未流传出去,立刻将现场毁掉,是最好的。” “是,孩儿这就去办。” “记住,要烧得一干二净,残渣按齐绅所言,用那酸液腐蚀掉后,就地掩埋。此处列为禁地,百年内不得进入。”盘阳老人仔细交代着。 常栋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一一听取去执行。 “对了,”盘阳老人摸了摸身旁桌上的手枪,“此物是从何而来?” 他问的是在场的另一人。 象答道:“是婆婆从一位叫菲菲的妇人那里取得。” 他依命在山下等候盘阳老府解封。从旁协助,这是孟白的原话。 “菲菲?” “菲菲!” 盘阳老人和常栋同时发出惊呼,对这个名字他们并不陌生,但…… “已经十来年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老夫还以为她也在绍都遇害了。”盘阳老人点点头,“如此就想的通了。劳烦转告她,此物太过凶恶,由盘阳老府保管,不能再见天日了。” “是。本就是婆婆向她讨要了来的。” “齐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盘阳老人又扭头问一旁的齐绅。 “多谢前辈为济道谷恢复名誉。晚辈代家父向您致谢。” “齐兄到最后能及时醒悟,拨乱反正,还为此牺牲了性命,”常栋感慨道,“我们做这些小事,以慰他在天之灵,也是应该的。” “小侄自知济道谷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故而想重返谷中后,潜力研究,为深受阎王其害的人们医治。”齐绅同时看向象,“象壮士,和其他各位,也同意协助我。” “哦?”盘阳老人对此感到些许意外,“几位在济道谷受害,仍愿意出手协助,如此深明大义,实在难得。” “这是婆婆交代的,他日若济道谷改邪归正,我等自是要帮助归于正道。” “又是小月的遗愿吗?”常栋不禁感慨,但立刻被盘阳老人训斥。 “说过多少遍了,”盘阳老人斥责说,“日后休得提起此事一字一句。” “是。”常栋低下头,他没有资格说这些,毕竟当日发生的事情,他自始至终都处于被控制中,毫无半点建树。 “师兄,”钱无用敲门走进来,瞧了瞧现场各人凝重的神情,问道,“庆国那边……” “师弟,”未待他说完,盘阳老人便打断他说,“历此一劫,老夫已无心政事。老夫早先说过,弟子们的政见,老夫不予干预。老夫只想在晚年多教些学史明理的孩子,让天下多些正义之士,少些奸险之辈。” “小弟明白了。”听到这句话,钱无用也不便多说什么。 虽然是带着与盘阳老人结盟的任务而来,但他受命时已向庆皇禀明,最后可能的结果。 对盘阳老人的脾气,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在知晓长子长媳死因、决定与离皇断绝联盟的那刻起,盘阳老人便已对权谋之争失去了兴趣。即使庆国有恩于他,他也不会再做出偏向哪国的决定了。 “也罢,”庆皇听完钱无用的推测,倒也不恼,笑了笑说,“朕向来不喜欢勉强人。何况天下局势逐渐明了,没有盘阳老府,朕照样能拿下离、玉圭二国。” 那是自然的。虽说庆国失了玉圭铁矿,但玉圭国因夺位之战,内损巨大,十年之内别说是开矿,连与庆国开战的国力都没有。而离国……孟白早早献上了覆灭离国的计划,庆皇只需坐等计划成功的一刻,率军攻入绍都即可。 天下局势已定,盘阳老府是不是庆国的盟友已不再重要。 “温盟主,”盘阳老人继而看向随后走进来的温宋,“日后便是朋友了,常来常往。” 温宋眉开眼笑,谦虚地说道:“不敢不敢,晚辈多有得罪,还请前辈多多指正才是。” “济道谷,也要请青道盟在江湖中多多帮衬。”齐绅也说道。 “青道盟与济道谷不打不相识,若有用得着的地方,齐公子尽管开口。” “阎王的尸身与物件,老夫已交代犬子,连着屋子一并烧毁掩埋。至于齐谷主,自是请齐公子好生安葬。”盘阳老人说。 “那韶庄主父女……” “韶兄那边,我与他商议过了。”常栋说,“白秀侄儿至今未醒,打算先随齐公子回济道谷医治,二来也可请神剑山庄协助重整济道谷。” 温宋自告奋勇说:“青道盟的兄弟在山下等候,若不嫌弃,温某愿一同护送。” “那就多谢了。”齐绅点点头。 “还有一事,”盘阳老人停顿了一下,看向在场众人,“各位,死者为大。当日之事,还请各位三缄其口,任何细节都不能透露。” 众人纷纷点头,这是他们一致的决定。 至此,盘阳老府的劫难算是告一段落。 相干的,不相干的,安排妥当之后,纷纷归位。 常栋与七辰着手清理所有的过往。钱无用自是回国复命。而温宋带着青道盟一众,护送齐绅、韶氏父女回济道谷。 一路青山绿水,生机盎然。 “你可曾后悔?”闲聊之时,温宋问齐绅,“若当初你与令尊不倒戈相助,或许令尊今日还在。” 齐绅回头看了眼齐桓的棺木,答道:“不后悔是假的。但,若当日不做那样的决定,或许家父与我如今还身陷阎王魔掌,温兄也是。” 温宋苦笑了几下,说道:“是啊,温某或许此刻已成了祸国殃民的大魔头了。” “为何不能说?”齐绅忽然问了这个奇怪的问题。 他指的是什么,温宋很明白。想必这个问题也在其他人心中萦绕不去。 实际上温宋也不甚明了,但是…… “即是她嘱咐的,定然有她的用意。” “我们……”齐绅又转头望了望另一辆马车,韶白秀正躺在里面休息,“我们的决定是对的吗?” 温宋长叹一口气,这又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他抬头望向星空,今夜月朗星稀,万里无云,似乎预示着明日是个好天气。 “齐兄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他如此说道。 齐绅知晓他定也是无法回答,便点点头,起身离开了。 温宋顺势躺在地上,望着那轮明月,久久无眠。 茫茫人海,偶遇孟白,相识不足一年,共经历了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遇到的灾祸。 不舍自是真的,毕竟是堵上性命的交情。 若要说当日他们的决定是对是错,睿智如盘阳老人,都无解,何况他这个毛头小子。 但至少随了她的愿了,温宋想,孟白必然是称心如意的。 此后十数年,战乱仍不息,杀戮仍不止。但江湖中再无孟婆,繁华夜梦之后的吴月楼清晨,再也见不到黑色身影观鸟饮茶。 只不过绍都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偶能听到天真的少年笑着唤一声:“婆婆,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