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龙之龙女吉祥》作者梦三生 书名:御龙之龙女吉祥 上 作者:梦三生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4年12月 ISBN:9787535476340 编辑推荐 ★梦三生开拓了浪漫异想系文风,其中以“吸血鬼系列”(《银色十字梦》《奇妙糖果屋》等),“四大美人系列”(《笑倾三国》《春秋大梦》)尤为出名,架空题材的《狐仙记》《银月巫女》也深受作者的喜爱。 ★《御龙之龙女吉祥》曾在青春杂志《公主志》上进行连载,受到了读者的一致好评,人气位列第一。文笔诙谐幽默,情节扑朔迷离,情感浪漫却虐心,很具有戏剧性。悬念写得顺理成章,畅快淋漓,故事里无论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都被作者刻画得鲜活真实。 ★随书附赠插画师雯雯绘制精美书签一枚。 内容简介 无往不胜的战绩,肆意风流的人生,她西门龙锦是九幽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战神。因为长老会的召开,她带着美得惊为天人的徒弟闻歌回到临渊城,刚一回来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不仅灭了敌家,还诛杀了两名长老。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强大的女子,却被自己最信任的徒儿引入了死局! 千年后的龙族,预言中可以振兴龙族龙蛋被人打破了,里面慢慢爬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而这个女孩身体里,有着西门龙锦的灵魂。 被寄予厚望的龙女却身体孱弱,口不能言腿不能行,受尽了同族的鄙视和轻蔑。然而她可不是看起来那么柔弱的小女娃,她是强大的西门龙锦!她会怎样利用这次重生机会呢?那些记忆里的人还会再次登场吗? 作者简介 梦三生,青春文学最具号召力的作家,浪漫异想系的创造者。已经出版数部畅销小说,原创魔幻爱情小说的代表。繁体版小说在台湾地区深受好评,多部作品被改编成漫画,极具人气。已出版作品:《笑倾三国》《笑倾三国Ⅱ》《春秋大梦》《春秋大梦Ⅱ》《奇妙糖果屋》《银色十字梦》《荆棘天使》《如果当时不放手》《大侠,别怕》《狐仙记》《狐仙记Ⅱ》《银月巫女》《汉室瑶光》《御龙之龙女吉祥》 序章 魅狐 西门龙锦,这个名字在九幽大陆代表着强大,代表着无可匹敌。 因为这个名字,“西门”这个已然没落的姓氏,再一次成为九幽大陆第一姓氏,而“西门龙锦”这个名字,也响彻了整个九幽大陆,成为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战神。 “……当是时,天地一片寂静,只见龙锦大人踏着避水问晴兽而来,手中双龙缠月矛一挥,刹那间横扫千军,无人可挡,敌方将领两股战战,翻身滚落下马,不战而降!”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双目圆瞪,气势如虹,仿佛他便是那脚踏避水问晴兽、手持双龙缠月矛的龙锦大人一般。 “好!好!” 欢呼声叫好声顿时响成一片。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酒楼戏馆里最是流行这样的段子,而近几十年来,这样的段子里说得最多的,便是年少成名、英勇无敌的西门龙锦了。 “莫先生,再来一段!” “说说龙锦大人与无妄海三首恶蛟那一战吧!”底下,有人高声提议。 “好!”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手中醒木再次重重拍下,“话说在九幽大陆之东的无妄海中,有一头三首恶蛟,那三首恶蛟法力高强,已有呼风唤雨之能,在无妄海作恶多端,周遭民众深受其害……” 整个酒楼大堂的客人都被带进了说书先生营造的故事氛围之中,唯有临街靠窗位置上的一个锦衣公子悠闲自在地饮着酒。 那公子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生得十分俊俏,唇红齿白,眸若星子,一袭藕荷色的锦缎长袍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露出一截精致细腻的锁骨,看起来雌雄莫辨,端的是风流不羁。唯有白皙平滑的脖颈和胸口微微的起伏表明这是一个女子。 她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台上口若悬河说得天花乱坠的说书先生,拿起酒杯递到唇边,却发现酒杯不知何时已经空了。随手又倒了一杯酒,饮了一口刚放下,只见手边一道黑光一闪,酒杯又见了底。 她弯了弯唇,抬起左手,晃了晃腕上的墨玉镯子,那镯子似乎被她晃晕了,“吧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却原来那墨玉镯子竟是一条通身漆黑的小蛇,奇怪的是,那小蛇还长了三个脑袋。 “西门龙锦!”那三头小蛇怒了,盘成便便状昂起三个小脑袋瞪着她,细声细气地吼道,“不就喝你一口酒么!至于如此小气!” 她笑了起来,伸手依次将它三个脑袋挨个弹了一遍:“要叫主人。” “主……主人……”被弹得晕头转向的三头小蛇晃了晃,没骨气地软趴趴求饶。 她笑眯眯地摸了摸它的三个小脑袋,说了一声:“阿三乖。” “不准叫我阿三!”三头小蛇又怒了。 这个名字太耻辱了!它明明有个很威风的名字叫覃天! “不可以对主人这么凶哦。”她笑眯眯地曲起手指,作势又要弹它脑袋。 三头小蛇立刻软了,没出息地垂下脑袋做楚楚可怜状。 西门龙锦忍笑伸出手,看它熟练地爬上她的手腕,乖乖绕成一圈咬住尾巴,首尾相连,再次化为一个墨玉镯子。 “……那三首恶蛟见龙锦大人来战,竟是完全没有将其放在眼中,傲慢不已,它张口吐风,风中带有沼气,天地瞬间暗成一片,沼气所到之处,生灵无一幸免……”说书台上,那说书先生仍在滔滔不绝。 首尾相连幻化为墨玉镯子的三头小蛇默默垂泪,它也威风过的,也曾叱咤风云雄霸一方的……如果不是碰到了这个恐怖的女人…… 这要命的女人简直是它命中的克星啊! 这厢喝着酒,那厢说书先生的段子也快到了尾声,自然是龙锦大人威风凛凛大获全胜,三首恶蛟被打得涕泪横流主动投降,认了龙锦大人为主。 这时,酒楼门口走进一个白衣少年,立时引起了大堂内诸位客人,尤其是女客的注意。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容貌生得极美,尤其是眉心那一点鲜艳至极的朱砂痣,更为那原就几近完美的容貌增添了十分姿色。 九幽大陆是一个人妖混居、强者为尊的世界,那样的容貌气质一看就不像是人类所能够拥有的。 “那是魅狐一族的吧。”有人悄声道。 “嗯,你瞧他眉心那颗朱砂痣,正是魅狐一族的特征之一。”一美貌妇人笑着接话,声音却没有放低。 “这么漂亮的小家伙,身上竟然没有私有标记,是无主的呢,怎么会出现在临渊城……”有人说着,眼中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那白衣少年似乎全然没有感觉到那些不善的、带着贪欲的目光,只是兀自在大堂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临街靠窗的那个位置上,平静如水的眼眸微微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正要上前,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你是谁家的逃奴?”拦路的是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大汉,身形倒是极其魁梧,足足比那白衣的少年高出两个头,他紧紧盯着那少年,眼中是掩不住的势在必得和贪婪。 魅狐,是狐族的分支之一,天生可以化形,且化形之后都是绝色。因其魅惑天成,得名魅狐,然而绝美的容貌却成为了它们噩梦的根源。在九幽大陆,魅狐的身价极高,据说一只活着的魅狐可以卖到十万金的高价,就算没办法活捉,魅狐的妖丹也可以卖到六万金左右,因为服用魅狐的妖丹可以令人容颜不老且体带异香,比普通的驻颜丹可好用多了。 由于以上种种原因,魅狐一族几乎濒临灭绝,活着的魅狐寥寥无几,且一般都是大人物的私宠。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有一只没有被打上私有印迹的魅狐出现在临渊城最大的酒楼里,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我说王鹏,你这就不道义了,这只魅狐出现在无方酒楼,自然是见者有份,你是打算独吞么?”大堂右侧传出一个讥诮的声音,说话的是一个精瘦的年轻男子。 “这样吧,我出十万金买下他,钱给在场众人均分,如何?”先前开口的美貌妇人盯着站在门口的少年,笑着提议。 “这只魅狐容姿出色,说不得比城主府的那位天绝公子还要胜上三分,十万金的价格委实是辱没了。”那精瘦的男子嘿嘿冷笑。 “十三万。”美貌妇人斜睨了他一眼,眼含秋水,媚态横生。 只一眼,便看得那人身子酥了半边,再不开口阻挠了。 美貌妇人得意一笑,正欲开口,便听得一个娇娇怯怯的声音响起:“十六万。” 那开口喊价的竟是一个清丽少女,她看着站在门口的少年,眼中有着不容错辨的怜惜和痴迷。 “二十万。”见竟然有人跟她竞价,那美貌妇人嘴边笑意未减,眼神却倏地凛冽了起来。 “三十万。”那娇娇怯怯的少女眼睛眨也不眨地加了十万。 “四十万。”美貌妇人冷哼一声。 “六十万。”那少女看了妇人一眼,又轻松加了二十万。 “你这小姑娘,是成心跟我过不去么?”美貌妇人怒道。 “谁人不知南宫大娘练的是采阳补阴的功法,这位公子落在你手里怕是没几天就香消玉殒了。我家小姐善良,看不过眼才出手的,而且价高者得,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站在那少女身后的粉衣婢子笑着道。 虽然是名婢子,但她容貌衣着无不出众,竟也恍若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 这厢大堂里众人争得热火朝天,那被拦在门口的白衣少年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只静静站在原地,仿佛被众人竞价污辱之人不是他似的。 听了那粉衣婢子的话,美貌妇人柳眉一蹙,便放出杀气来:“区区一个婢子,也敢和我这般说话?” 那粉衣婢子一噎,瞪圆了眼睛便要反唇相讥,这时,她身前坐着的少女忽然微微抬了抬手,轻斥道:“清景,不得无理。” “是。”那婢子似是极其忌惮她,忙应了一声,垂头不再言语。 “我家婢子不懂事,冒犯夫人了。”少女有些羞怯地站起身,微微施了一礼,“在下慕容霜,极喜欢这位公子,还请诸位成全。” 听到“慕容霜”这个名字,在场众人纷纷色变,连那南宫大娘都是一愣,随即愤愤回过头去不再相争。临渊城里谁人不知城主慕容云实生性暴戾手段凶残,却唯独对独生女儿慕容霜宠爱有加、千依百顺,只是传闻慕容霜身娇体弱,自出娘胎便带了一种怪病,从来没有踏出过城主府半步,今儿个怎么就那么巧出现在了这无方酒楼? 在那少女报出“慕容霜”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有人露出了戏谑的表情,听闻城主府中最受庞的天绝公子便是出自魅狐一族,如今这位大小姐竟然也看上了一只魅狐…… 这也算是虎父无犬女么? “这位公子……”见众人再没有异议,那少女看向站在门口一直沉默着的少年,眼中满是怜惜。 只是那满满的怜惜很快便变成了错愕。 刚刚拦路的中年大汉忽然无声无息地仰面倒下,待在场众人看清他的模样,无不骇然。只见他双目圆瞠,面庞扭曲,似是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东西,竟是被活生生吓死了。 而那少年完全无视那倒在地上的尸体和对着他虎视眈眈的众人,径直从尸体上跨过,走向了临街靠窗的那个位置。 “师父。”他对着那正坐着饮酒的女子唤了一声,神态恭敬。 那女子微微仰头,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闻歌,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来?” “我去给您买桃酥了。”被唤作闻歌的少年微微一笑,伸手将捧在手中的纸盒给那女子看。 那一笑,端的是容色倾城。 慕容霜怔怔地看着那捧着纸盒微笑的少年,只觉得自己陷在那一片浅浅的微笑中,连呼吸都不自觉地轻浅起来。 “呀,桃酥!”那女子眼睛一亮,伸手便要来夺。 “回府再吃吧。”闻歌侧身避开她的手,“若是回去晚了,家主大人又要不高兴了。” “啊……”那女子有些郁闷地哀叹一声,不太情愿地站起身来,放下酒钱,便要往门口走去。 “这位姐姐,请留步。”慕容霜忙出声叫住了她。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转身看向慕容霜:“叫我?” “是。”慕容霜露出一个娇娇怯怯的笑容,“在下极喜欢这位公子,愿出一百万金,不知姐姐可否割爱。” 那女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闻歌:“闻歌,你可喜欢这位姑娘?” 慕容霜一脸期待地看向闻歌。 闻歌抱着装着桃酥的纸盒,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只垂下眼帘,摇头道:“不喜欢。” “你叫闻歌?”慕容霜有些急切地拉住他的衣袖,唤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她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若愿意跟着我,我必真心相待,绝不欺辱于你……” 闻歌眉头微微一蹙,抬眸看向她。 慕容霜对上他的眼睛,一下子僵在原地,只觉得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一片冰冷,无数杀机自那眸中刺入她的五脏六腑,眼前这绝美的少年竟恍若从幽冥地府爬上来的艳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却偏生她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一旁,那女子轻轻拍了闻歌一下。 闻歌默默垂下眼帘。 慕容霜这才回过神来,感觉背心已经湿了一片,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站在闻歌身旁的女子,若不是她,自己的下场大约就和躺在门口的那具尸体一般了吧。正怔忡着,手上突然一轻,她下意识低头,便见自己手中轻飘飘地抓着那白衣少年的一截衣袖。 他竟然因为不喜她的碰触而截断了衣袖……竟是厌恶至此吗…… 慕容霜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一小截衣袖,怅然若失。 “闻歌既然不喜欢你,那便请你道歉吧。”那女子笑眯眯地看着她,道。 慕容霜一愣,道歉? “你这女子好生狂妄!区区一只魅狐,受得起我家小姐的道歉么!而且我家小姐做错了什么需要道歉?!”慕容霜身后的粉衣婢女怒而护主。 “闻歌是我的徒儿。”那女子脸上笑意渐敛,有了丝丝冷意,“就凭你们胆敢当众拍卖我的徒儿。” 徒……徒儿? 在场众人都呆愣住,在这九幽大陆之上,居然还有人会收魅狐为徒?魅狐虽然天生可以化形,但却因为遭到过度捕杀而修炼艰难,一代代传下来,如今的魅狐基本上已经失去了修炼的能力。 不过……收魅狐为徒的人,也不是没有,传说在这九幽大陆上,便有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收了一只魅狐为徒…… 在场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落在了那女子身上,眼中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这女子该不会便是那一位吧?! “既然刚刚决定了见者有份,那么现在道歉也该见者有份才是。”那女子咧了咧嘴,回头在大堂里扫视了一圈,“为了表示道歉的诚意,每人十万金,今天日落前请送至西门府中,逾期后果自负。” 在场众人石化。 西门府……果然是她。 “师父,您又喝多了。”白衣少年扶住她,面露无奈。 “嗯?”那女子抚了抚额,蹙眉道,“我说脑袋怎么有些沉呢。” 随着她的动作,宽大的领口微微下滑了一些,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少年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替她将衣服拉好,仔细整理整齐:“师父,该回府了。” “嗯好。”那女子应着,软趴趴地靠在少年身上,懒懒散散地跟没骨头一样。 白衣少年扶着那女子,回头微笑着看向众人:“在下这位师父脾气不大好,还请诸位多包涵,不过她的记性却十分好,还请诸位不要忘记日落前将道歉的诚意送至西门府。”说着,他便温柔地扶着那东倒西歪的女子,缓缓走出了无方酒楼。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懊悔不及,早该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下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只是……虽然西门府就在临渊城中,但是这位大名鼎鼎的龙锦大人却已经很久没有在临渊城出现了……怎么会这么巧就给碰上了? “这位大人,是为长老会回来的吧?”被众人遗忘的说书先生幽幽地说了一句。 在场众人这才回过味来,这位大人虽然从不爱管事,但的确是位列九大长老之一的啊! 九幽大陆共分为九个州,分别由九位大长老管理掌控,长老位每五十年更换一次。临渊城是九幽大陆的中心城,不在九州之中,每五十年一次的长老会便是在这临渊城中举行的。 ……只怕这临渊城,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西门龙锦 青石板铺成的大街上,一辆奇怪的车笃笃地走着,引来路人的侧目,因为并没有人在驾车,而且拉车的竟然是一只长相奇特的异兽。 西门龙锦懒洋洋地斜倚着车窗,饶有兴致地看着沿途大街上的风景。 “师父,这早春的天气仍有些凉意,小心风吹多了再头疼。”闻歌放下车窗上的帘子,温声道。 “嗯,不过几十年光景,这临渊城变化挺大嘛。”西门龙锦任由他放下车帘,收回视线转身坐好,笑眯眯地道。 “是啊,师父上一次回来还是上一届长老会的时候呢,五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闻歌微笑着从案几下的竹屉里取出玉瓶,倒出一枚晶莹剔透芳香四溢的丹药来,“师父,服一枚清心丸解解酒吧。” 西门龙锦摇头:“带着半分醉意舒服得很,解了可不浪费。” “见着您醉醺醺的模样,家主大人会不高兴的。”闻歌十分耐心地劝说。 西门龙锦一下子垮了脸,想起那张严肃的脸,只得乖乖服了药丸。 “大人!大人!龙锦大人!”刚刚服下药丸,便听得远远的,似有呼唤声传来,十分急切的样子。 西门龙锦疑惑地掀开车帘,便见车后头,一个身着碧色长衫的男子正策马追来。 “阿晴,停车。”她开口。 拉车的异兽停了下来。 那男子很快便到了跟前,他翻身下马,疾步走到车前:“大人……” 那是一个气质清雅的男子,虽容貌并不是十分出众,但那通身的气质却很是令人心折,此时,他正痴痴地仰头望着坐在马车里的西门龙锦。 “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秦楼?”西门龙锦微微有些讶异。 “您还记得阿楼?”这么说的时候,秦楼微微红了眼眶。 “嗯,这些年你还好么?”西门龙锦眨了眨仍带着些许醉意的眼睛,笑了起来。 秦楼是她从一个小倌馆救下的,当时她正好路过,恰巧撞上了他跳楼寻死,于是顺手将他救了下来,顺便替他赎了身,又顺便替他报了仇。 “嗯,自大人离开临渊城后,阿楼在北城区盘下了一间小小的店面卖些字画,日子倒还过得去,只是不想……与大人一别就是五十年……”秦楼垂头掩去眼中的泪意,“若是大人再不回来,阿楼怕是便要化为一杯黄土了……” “难为你还惦念着我。”西门龙锦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微笑。 “大人……”秦楼仰起头看着她,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眶中滑出。 “你怎么知晓我回临渊城了?”西门龙锦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忽然问。 秦楼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带着怯意的笑容来:“阿楼听闻有人在无方酒楼见过您,便一路追了出来,总算上天垂怜,看到了您的避水问晴兽,这才……”这么说的时候,仿佛有风拂过,他的袖子微微动了一下。 “原来如此。”西门龙锦饶有兴致地眯了眯眼睛。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整辆车被突然燃起的黑色火焰包围,那火焰以极其恐怖的速度蔓延开来,秦楼后退一步,神色复杂地看着被包裹在火焰之中的西门龙锦,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衣摆之上也泛起了星星点点的黑色火花,待他感觉到疼痛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卷进了那恐怖的黑色火焰之中。 “啊……”他惊叫挣扎起来。 正在他陷在剧烈的被灼烧的痛楚中无法解脱的时候,周身突然一凉,他猛地一个激灵,怔怔地抬头看向面前毫发无伤,如神祇一般的女子。 “大人……”他下意识喃喃。 整辆车都已经被烧成灰烬,西门龙锦站在避水问晴兽的脑袋上,低头看着他,幽黑的眼中不带一丝情绪,她的周身都是浅蓝色的水雾,那水雾以惊人的速度弥漫开来,将黑色的火焰一点一点吞噬殆尽。 “没有人告诉你,黄泉幽冥火很危险么?”看着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秦楼,西门龙锦淡淡地开口。 秦楼下意识张口想否认想解释:“不……不是我……” 西门龙锦没有开口,只一抬手,秦楼的手便不受控制地随之抬起,只见他被烧得焦黑的手中,正紧紧攥着一个刻着特殊火焰禁制的小匣子。 秦楼眼中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黄泉幽冥火虽然是五大奇火之一,但九幽大陆几乎没有人使用它,原因就是因为它不可掌控,一旦放出,便是不分敌我,同归于尽的下场。”西门龙锦眯了眯眼睛,“给你这火匣子的人,没有告诉你这些吧。” 秦楼跌坐在地,干裂的唇抖了抖,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来。 这时,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刚刚还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街道突然之间寂静得有些可怕,西门龙锦嘴角微微一翘:“幻术么……” 话音刚落,便有无数飞箭疾射而来,攻势凌厉,仿佛要将她射成马蜂窝一样的架势。 “黄泉幽冥火,九霄碧落箭,真是好大的手笔。”西门龙锦不慌不忙地祭出双龙缠月矛,一声清亮的龙吟自那矛上传出,两条巨龙的幻影迎上那疾射而来的飞箭,只一个照面,便尽数吞下。 从头至尾,闻歌都乖乖地坐在避水问晴兽的背上,眼见着她解决了飞箭,形状美好的唇微微一动,吐出一个字:“破。” 眼前的幻象一下子消失不见,出现在眼前是一处被烧毁得极其严重的街道,四处都是惊叫着逃离的人群。 魅狐最擅长的便是幻术,幻术是这个孱弱种族的保命招术,而闻歌更是将这一项技能发挥到了极致,在他面前施展幻术,无疑是可笑的。 “不要让小老鼠跑了。”西门龙锦开口。 “是。”闻歌应声,随即跃身而起,身法快得不可思议,只几息的工夫,他便从慌乱逃离的人群中揪出了一个圆头圆脑的小丫头。 “大人饶命,饶命……”那被闻歌随手丢在西门龙锦面前的小丫头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一般,她不停地磕着头,惨白着小脸哭得极是可怜。 “我徒儿可是幻术的祖宗,你确定还要装下去么?”西门龙锦扬了扬眉。 那小丫头怔了一下,果然止住了哭泣,眼中露出阴狠的神色来,然而不待她有所动作,闻歌已经轻轻折断了她的脖子。 干净利落。 “是柳家的人。”闻歌轻声道。 “还真是迫不及待呢。”西门龙锦摸了摸鼻子,“看来我很受欢迎啊。” “是。”闻歌微笑。 西门龙锦笑了起来,身子微微往后一仰,便十分潇洒地坐在了避水问晴兽的背脊上,“可惜了那一盒桃酥。” “等回府之后,徒儿亲手给您做。” “嗯,这可真是因祸得福了。”西门龙锦笑眯眯地看向不远处赶来维持秩序打扫战场的城主府紫衣卫,摸了摸避水问晴兽颈部的软毛,“这一磨蹭天都快黑了,回去吧。” 避水问晴兽蹭了蹭她的掌心,抖擞精神往前跑。 “大人!”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颇为凄厉。 正是被遗忘的秦楼。 西门龙锦摸了摸身下异兽的脑袋:“阿晴等等。” 避水问晴兽乖乖停了下来,转过身子看向那个狼狈坐在地上、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男子。此时的他全身焦黑,狼狈非常,哪还有之前半点风度和姿容。他看着那个坐在异兽身上居高临下望着他的女子,眼中满是复杂,一时怨恨,一时痛楚:“为什么要救我?明明我差点杀了你不是吗?为什么还要救我?” 西门龙锦摇摇头,叹息道:“你杀不了我的。” “是啊,我只是低贱的凡人……哪里就能杀得了您呢,无非是我不自量力,徒惹笑话罢了。”他低低地笑了两声,眼中却是滚下泪来,“您当初就不该替我赎身,不该让我有了不切实际的念想……我日日在临渊城中盼着您回来,可是您一去就是五十年,若不是因为长老会,也许直至我死,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您吧……”他仰头痴痴地看着她,然而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看起来着实令人毛骨悚然,他却似乎毫不自知,仍在絮絮地念叨着,“我担心容颜变老,担心您回来的时候认不出阿楼,便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了一枚定颜丹,如若不然,只怕今日大人见到我,便认不出来了吧……” “你是在怨恨我不曾回来看你吗?”两门龙锦看着他,目光如常,一点都不曾在意他那张可怕的脸,甚至微带着歉意。 “他们答应事成之后赠我一枚可增加五十年寿元的延寿丹。”他摇头,眼神迷茫而痛苦,“我已经快七十岁,经不起第二个五十年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西门龙锦微笑,目光温柔:“你为自己筹谋,这原是无可厚非,只是也该小心些才是,黄泉幽冥火凶残霸道,他们是料准了你会被一起烧死,所以根本没有打算要给你延寿丹啊。” 秦楼怔怔地看着她。 “闻歌,取一枚延寿丹给他。”西门龙锦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闻歌应了一声,从腰间的储物袋中取了一个小玉瓶出来,送到他面前。 秦楼呆呆地接过。 “你伤得不轻,自己多多保重吧。”西门龙锦和声嘱咐着,仿佛忘记了眼前这人便是害她遇到伏击的罪魁祸首一般。 正说着,城主府的紫衣卫已经走了过来,见到西门龙锦,众人纷纷行礼。 “五十年未见,难为你们还认得我。”西门龙锦笑着挥了挥手,又颇为和善地道,“看来未来几天你们会很辛苦了。” 一众紫衣卫内心腹诽不已,看到那头威风凛凛的避水问晴兽,再看看这一片狼藉的战场,这样标志性的坐骑和这样可怕的破坏力,哪能不知道是这位大人回来了呢,想到未来为期十五天的长老会,众紫衣卫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这是我的一位故友,被黄泉幽冥火所伤,还请诸位多加照拂。”西门龙锦说着,也没有再看秦楼,只唤闻歌一同坐上避水问晴兽,便转身离去。 闻歌坐在西门龙锦身后,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秦楼,却正对上秦楼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只是此时,他的整张脸都毁了,只剩那双漂亮的眼睛,那双眼中,是浓重的悲哀与绝望。 他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小玉瓶,脸上露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来。 这才是西门龙锦啊,看似温柔,其实比谁都无情。 避水问晴兽速度极快,几息之间,便已将众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回到西门府的时候,已是日薄西山。 西门府的府门前,排着长长的车队,一片车水马龙的景象,热闹非凡。 “这是?”被堵在外头进不去的西门龙锦一脸疑问。 “……大约是来送‘道歉的诚意’的吧。”闻歌抚了抚断掉一截的衣袖,笑道。 西门龙锦显然已经将那桩事儿忘得差不多了,她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长长的队伍:“阿晴,从上面进去吧。” 避水问晴兽仰头长鸣一声,腾空而起,跃过长长的车队,径直落在了西门府的内院。 那一声长鸣惊动了西门府外头排队交纳道歉诚意的众人,也惊动了西门府中的众人。 “龙锦大人回来了!” 一阵混乱之后,内院的仆役跪了一地。 西门龙锦有些无奈地按了按额头,还没有等她开口,几束光已纷沓而至。 光影落地,跪了一地的仆役们将脑袋垂得更低了,几乎整个西门府的掌权人物都聚集到了这小小的内院,这些平日里根本不会露面的大人物带来的威压令一众仆役几乎喘不过气来。 “龙锦大人。”为首一位相貌严肃的清瘦老者微微弯下腰行礼。 老者身后的其余几人也随之纷纷弯下腰行礼。 “祖父不必多礼。”西门龙锦浅浅一笑,又看向站在老者身后的几人,道,“父亲,几位叔叔伯伯也请不必多礼。” 被西门龙锦称为祖父的那老者直起身子,看向她:“龙锦大人可知,门外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大约是因为冒犯了我的徒儿,心生不安前来道歉的吧。”西门龙锦眨巴了一下眼睛,坦诚相告。 那老者闻言,视线直直地看向站在西门龙锦身后的闻歌,眸中精光四射,冷意十足。对于收一只除了美貌之外其他一无是处的魅狐为徒这件事,他一向是反对的,无奈西门龙锦已成气候,他已经无法再左右她的决定了。 闻歌始终静静地站在西门龙锦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那冰冷的视线般。 “长老会明日便开始,龙绵大人回来得着实有些晚了。”收回视线,那老者一脸严肃地开口。 “这些年我四处游历,又不小心被困在一处秘境好些年,直至一个月前才侥幸逃脱,这便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本来上午就该到了,只是在城里又遇上了柳家的伏击,这才耽搁了。”西门龙锦微笑着解释。 “柳家。”那老者眼睛眯了眯,杀气四溢,“那样的跳梁小丑也敢对西门家下手,看来柳家是安稳太久了。” 西门龙锦微笑:“是。” 见她赞同,那老者便冷声道:“既然柳家胆敢跟我西门家过不去,那便让他们尝尝招惹了西门家的下场,阿海,吩咐下去,不惜一切代价铲除柳家。” “是。”那老者身后的一名男子躬身应道。 西门龙锦看向那个应声的男子,眼神复杂。 西门海,那是她的父亲,女儿远道归来,五十年未见,还真是冷漠得令人心寒啊。 “龙锦大人,龙吟居刚刚修建完成,已经布置妥当,您就住在那里吧。”那老者转而又看向西门龙锦,道。 “让祖父费心了。”西门龙锦微微颔首。 “嗯,明天便是长老会开始之日,还请龙锦大人做好准备。” “是,龙锦明白。”西门龙锦应下。 那老者点了点头,这才领着一大群人转身离开。 西门龙锦目送着他们离开,直至他们消失在内院,这才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走,去看看咱们的龙吟居。” “是,师父。” 虽然这么说,但西门龙锦并没有直接去龙吟居,而是先绕到了内院的玲珑园。 “把紫云丹和上回得的那一匣子养颜珠送进去吧。”她静静地在院子门口站了一阵,才道。 “……您不进去看看五夫人么?”闻歌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终是轻声道。 西门龙锦笑了一下,摇摇头:“不进去了,我怕吓到她,你去一趟吧。” 闻歌只得应了一声,上前敲了敲院门。 想来西门龙锦归来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那院门只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一个婢子探出头看了一眼西门龙锦所站的地方,见她站得颇远,这才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院门,还未等闻歌开口,便道:“五夫人身体不适……” “我不进去。”西门龙锦淡淡开口。 那婢子打了个寒战,不敢开口了。 闻歌有些恼怒地推开她,大步踏进了院子,将东西送到,便出来了。 西门龙锦也没有多留,转身离开了玲珑园。 “回头把上一回在云海得的那一件九天玄衣给龙兰送过去吧。”去往龙吟居的途中,气氛有些沉闷,西门龙锦顿了顿,忽然开口笑道,“上一次回来,她缠了我许久,说是想要一件可防御可制敌的法衣,那个再合适不过了。” 闻歌有些气闷地道:“她想要的东西可不止这一件。” “说起来你倒提醒我了,龙兰说过想要一个高级芥子空间,还有半年便是我们的生辰了,等长老会结束之后回一趟归雁山庄吧,我给龙兰准备的生辰礼物放在那里了。”西门龙锦无视了他的揶揄,想了想又道。 闻歌无语。 所谓亲人 龙吟居是一个园中园,占地极广,修建得十分奢华,珍珠为帘,白玉为床,而且竟还特意引入了温泉作为浴池,看来是花了大心思的。 坐在温泉之中,西门龙锦闭着眼睛假寐,神识却是离开了她的躯体,慢慢向外扩张。 房间里,她可爱的小徒儿正在认真地整理行李,大厅里,几名婢女来来去去地忙碌着。 神识继续向外扩张,越过龙吟居,到了祖父所居住的主院。 祖父西门通正冷着脸坐在书房里,她的父亲、几位叔叔伯伯依次坐在下首的位置。 “那个丫头真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被困在秘境?哼,那么可笑的理由她也说得出口,把谁当傻子哄呢。”二叔叔面色不善地道。 “明明知道明日就是长老会,她竟然直至今日方才回来,万一赶不上,她欲至我西门家于何地!”三叔叔愤怒地接话。 “她有今日还不是依仗着家族的培植,如今翅膀硬了,竟连家主大人都不放在眼中,真是岂有此理!”四叔叔愤愤地道。 “都给我住口。”主位上,西门通冷着脸开口呵斥。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她是我西门家的人,这一点不会改变。”西门通淡淡地道,“只有她继续待在长老位上,我西门家才能继续昌盛下去。” “是。”几人分明不甘,却还是低低地应声。 “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由你们责备的小丫头了。”西门通声音微冷,“长老会召开在即,我不管你们平时怎么斗,这个时候只许一致对外,若让我知道你们之间有谁胆敢招惹她,不需她动手,我会先废了你们。” “是。”几人面色均沉了下来,却还是迫于家主的威严,低声应是。 从头至尾,她的父亲,没有开口维护她一句。 “家主,铲除柳家之事会不会太过冒险,毕竟柳家那一位力量也不可小觑……”三叔叔犹豫了一番,又道。 “无妨,既然龙锦已经松了口,柳家那一位就交给她吧。” 西门龙锦微微仰头,收回神识,嘴角挂上了一丝凉薄的笑意。 “师父,不要在池子里睡着了,小心着凉。”帘子外头,传来了闻歌的声音。 西门龙锦睁开眼睛,“哗啦”一下子站了起来,走上岸,披上浴袍,走出了浴室。 “师父,‘道歉的诚意’已经整理了出来,当时无方酒楼大堂中共有二十一人,除去逍遥散人和凉棚寺的和尚没有送来诚意,一共收了一百九十万金。”闻歌一边拿了干布替她擦头发,一边温声道。 “凉棚寺的和尚还是不错的。”西门龙锦敲了敲桌子,“那个逍遥散人怎么那么耳熟?” “逍遥散人和您一样,都是为了长老会而来的。”闻歌替她倒了一杯茶,道。 “啊……是他。”西门龙锦喝了一口茶,“逍遥散人叫什么来着?” “柳行天。” “原来他就是柳家那一位啊。”西门龙锦弯起唇,“真巧。” 第二日长老会的时候,九大长老只来了八个,而安置在临渊城长老堂的命魂灯则熄了一盏。 九大长老之一的逍遥散人柳行天陨落的消息在临渊城里悄悄流传开来的时候,西门龙锦正半躺在园子里的摇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 闻歌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剥石榴。 “大人,二小姐求见。”门外,有婢女来报。 “请她进来。”西门龙锦坐起身来,道。 婢女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有一个身着鹅黄色齐胸襦裙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观那眉眼,竟与西门龙锦别无二致。 那是西门龙兰,她的双生妹妹。 只是有别于西门龙锦的懒散不羁,那女子看起来端的是娇柔可人,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带着别样的风情。 “姐姐,你回来怎么也不来清风苑看看龙兰啊,若不是龙兰出关见着了你送来的九天玄衣,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龙兰福了福身子,不待西门龙锦阻止便快速行了一个大礼,然后笑盈盈地腻到了西门龙锦身侧撒娇道。 “知道你在闭着关呢,怕打扰了你。”对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西门龙锦有片刻的恍惚,随即微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 “那倒是我错怪姐姐了啊。”龙兰嘟了嘟嘴,随即又侧头笑盈盈地看向一旁低着头认真剥石榴的闻歌,笑着招呼道,“闻歌,好久不见啊。” “二小姐。”闻歌淡淡点了点头。 西门龙兰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不知名的情绪,随即有些黯然地道:“闻歌还是这么冷淡呢。” “我这徒儿比较怕羞,不必管他。”西门龙锦抬手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笑着道。 西门龙兰嘴角微微一抽,看了一眼仍是置若罔闻的闻歌,掩住眸中情绪,接过茶杯,又侧过头看向西门龙锦:“姐姐这一次为何隔了这么久才回来啊,龙兰天天盼着你呢。” “在外面有些事耽搁了,又被困在一处秘境好些年,也是前阵子才出来的。” “这般凶险啊!”龙兰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即又叹气道,“姐姐已经这般厉害了,又何必要这样苦着自己呢,怎么说你也是堂堂西门府的大小姐啊,一个人在外面,该是吃了多少苦啊。” 西门龙锦笑了笑,没有开口。 “对了,听闻姐姐回城的时候,在无方酒楼遇到了一些麻烦?”话音一转,西门龙兰又关切地问。 “你消息可真灵通。”西门龙锦笑了一下,“也算不上什么麻烦,只是有人垂涎我徒儿的美色,被小小教训了一番而已。” “原来如此。”西门龙兰看了一眼木着脸的闻歌,掩唇轻笑,“听闻昨日上门来道歉的人马很是壮观呢。” “让妹妹见笑了。”西门龙锦弯了弯唇。 正说着,外头有婢子来传话,说五夫人正寻二小姐。 龙兰闻言站起身来:“姐姐可曾见过娘亲,不如一起去吧?” “不必了,你自去吧。”西门龙锦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摆了摆手。 龙兰垂下眼帘,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娘亲只是一贯胆小,又不惯与你相处,并非刻意不想同姐姐亲近的……” “我明白。” 西门龙兰这才露出高兴的模样:“我便知道姐姐最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了,我先去见见娘亲,你我姐妹回头再聊。” “好。” 西门龙兰走了两步,忽又回头笑道:“我那里还有一坛三百年的红尘醉,知道姐姐好酒,一直给姐姐留着呢,回头我在清风苑摆上一席,姐姐可不要推辞。” “求之不得。”西门龙锦笑。 “闻歌,你也要来啊。” “既然师父同意了,闻歌必来叨扰。”闻歌淡淡地道。 西门龙兰这才低头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西门龙锦笑眯眯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园子的尽头,伸手抓了几粒石榴籽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感觉一下子在唇舌之间弥漫了开来。 “真像啊。”轻轻地,她感叹。 “一点都不像。”闻歌摇头。 “哦?”西门龙锦疑惑地看向他,“我们可是双生姊妹啊。” “一点都不像。”闻歌将手中剥出来的石榴籽放在水晶盘子里,抬头看了她一眼,十分执拗地道。 “这样啊。”西门龙锦没有再说什么,只笑眯眯地又放软了身子躺回了摇椅上。 日头正好,晒得人昏昏欲睡,西门龙锦摸出储物手镯之中的酒葫芦,仰头便是一口,香醇微辣的液体涌入喉中,一路延伸到胃里,熨帖无比。 轻轻舒了一口气,她闭上眼睛,就着这柔和的日光,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有什么东西逼近了她,柔软微凉的触感轻轻碰上了她的脸颊,她蹙了蹙眉,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便看到闻歌放大的脸。 “闻歌?”她疑惑地看着他,靠这么近做什么? “有花瓣落到您脸上了。”闻歌微笑着摊开手心。 白皙如玉的掌心上,果然有一片粉色的花瓣。 西门龙锦伸手拈起那片花瓣,轻轻一吹,那花瓣便晃悠悠地飘入了风中:“真漂亮。” 眯起眼睛,她笑道。 “是啊,真漂亮。”闻歌看着她,微笑。 长老会开始没几日,临渊城柳家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说悄无声息,是因为临渊城各大势力都在为长老位而争斗不休,而且作为柳家支柱的逍遥散人已经陨落了,一个小小的柳家,是存是亡,根本引不起一丝涟漪。 只是很快,便有传言流出,说逍遥散人之所以突然毙命,是因为在无方酒楼冒犯了西门龙锦的徒弟。 传言愈演愈烈,很快便席卷了整个临渊城。 这个传言传到西门龙锦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在西门龙兰的清风苑里喝着那坛三百年的红尘醉。 “真过分,明明是他先得罪了姐姐。”西门龙兰愤愤地道。 “无妨,只是小事。”西门龙锦无所谓地说了一句,便兀自沉迷在那坛子红尘醉里。 真是好酒。 “可是姐姐的名声都毁了啊。”西门龙兰一脸苦恼地道,“而且姐姐是凶手的事情被人知道了,万一他们来寻仇可怎么办。” “逍遥散人都死了,柳家还有什么人敢来寻仇?”西门龙锦似笑非笑地看了龙兰一眼,完全没有介意她用“凶手”这个词来形容她,也没有在意她的名声问题,“而且柳家,不是已经被祖父铲除了么。” 西门龙兰微微一窒。 “妹妹不必操心了。”西门龙锦弯了弯唇,漂亮的丹凤眼中是一片散漫。 西门龙兰紧紧捏着裙摆,将裙摆捏出了深深的皱痕,随即眼中也透出笑来:“是啊,姐姐那么厉害,又惧怕过谁呢。”她开口,声音很轻,如耳语一般。 西门龙锦没有开口,只扫了一眼她发皱的裙摆,笑着饮酒。 “龙锦大人,家主请您去书房,有要事相商。”这时,门外突然有侍者来禀。 西门龙锦放下酒盏,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还剩半坛子的红尘醉,回头对龙兰笑道:“我去去就来。” “好。”西门龙兰笑道,“放心,酒给你留着。” 西门龙锦这才随那侍者离开。 进到书房的时候,西门家的家主,她的祖父西门通正沉着脸坐在书案后头。 “祖父。”西门龙锦开口唤道。 “龙锦大人。”西门通作势要起身。 “祖父不必多礼。”西门龙锦在下首坐下,示意西门通不必起身。 西门通便顺势没有起身,只是将书案上的一枚玉简往前推了推:“这是玉横江的战书。” “玉横江?”西门龙锦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像有点耳熟。 “……她亦是九大长老之一。”西门通皱了皱眉,对她散漫的态度有些不满,没有将自己的对手了解清楚也就罢了,居然连名字都不记得。 “啊,是她。”西门龙锦点点头,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号人物,可是她干吗要对自己下战书?虽然历来长老会都是一片腥风血雨,谁拳头大谁上位的,可是下战书这么老套的事情却是很少发生。 “她说要替逍遥散人报仇。”西门通说到这里,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啊?”西门龙锦一咧嘴,笑了,“莫非她是柳行天的小情人?” “玉横江是有名的毒娘子,九大长老排位更在你之上,惹了她是个大麻烦。”西门通见她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原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愈发地难看起来,“柳行天和玉横江之间的关系竟然连西门家的情报系统都没有查到蛛丝马迹,早知道他们之间有这样一层关系,当初就不该轻易去动柳家。” 连西门家一向引以为傲的情报系统都没有查到蛛丝马迹么?那可真是有趣了,要知道,西门家的情报系统在九幽大陆可是首屈一指的,作为西门家的主要竞争对手,那位逍遥散人早就被查个底儿掉了,八成连原形蜕过几次皮,有过几房小妾几房外室都记录在案,怎么竟会漏了那么一位小情人? “动都动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西门龙锦站起身,一抬手,那玉简便被她收入袖中,“这战书我接了。” 西门通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离开了家主的书院,西门龙锦心里惦记着那半坛子红尘醉,便施了一个风行诀,只一个眨间,便到了清风苑。 刚踏进摆宴的客厅,西门龙锦便愣了一下。 宴厅里,西门龙兰正缠在闻歌身上,两人竟是难解难分的架势。 垂下眼帘,她隐了身形,转身离开。 那一晚,闻歌很晚才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西门龙锦已经睡着了。 闻歌在西门龙锦房门外站了许久,几欲抬手敲门,最终还是垂下手,慢慢离开了。 第二日,西门龙锦醒来的时候,便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甜味道,她穿衣起床,简单梳洗了,便去了膳厅。 踏进膳厅的时候,闻歌正低头摆着碗碟。 “桃酥?”西门龙锦动了动鼻子。 “嗯,今早刚做的,您先喝口粥润润嗓子再吃。”闻歌替她盛了一碗粥,笑道。 “嗯!”西门龙锦大步走到桌边坐下,喝了一口粥,便拿了一块桃酥咬下,又酥又香的口感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闻歌的手艺愈发精进了。” 闻歌便笑了起来。 “吃过早膳我要出门一趟,你的水月诀正在进阶的重要关头,就不必随我去了。”一边吃着,西门龙锦一边道。 “是。”闻歌应了一声,迟疑了一下,才又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逍遥散人的小情人给我下了战书。”西门龙锦咧了咧嘴,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安心修炼就好,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等我回来再说。” “是。” “还有一点,不可急于求成,你修炼的速度已经不慢了,若是一昧激进,只会适得其反。”咬了一口桃酥,她又嘱咐道。 “是。”闻歌应着,他看着西门龙锦的侧颜,眼中闪过犹豫,却最终只是握紧了拳头,什么也没说。 金鳞岂是池中物 玉横江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美人,眉若远黛,眼似春水,就仿佛是从仕女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可就是这样一个温柔似水的美人,却是九幽大陆上大名鼎鼎、人人退避三尺的毒娘子。 只是她眼含春水媚眼如丝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死了情人要来同她决一死战的模样。 西门龙锦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个闪身避开了她的毒雾。 擂台下,是人山人海,每个人脸上都充斥着兴奋的神情,只是那些喊叫声却传不进她们的耳朵,因为整个擂台都被包围在一个结界之中,以免打斗之中出手太狠伤了围观路人。 “姑娘看起来,可不像伤心欲绝的模样。”西门龙锦一面避开她的攻击,一面笑着搭话。 玉横江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打就打,废什么话,老娘干吗要伤心。” “你不是要为柳行天报仇么?”西门龙锦笑眯眯地道。 玉横江一窒,随即冷哼:“能够活着下台再与我啰唆吧。”说着,甩手又是一道毒雾。 “既然不是要为柳行天报仇,那么今天这一场打斗的意义何在呢?”西门龙锦手中释出蓝色的雾体,将毒雾化解。 玉横江没有搭话,祭出了她的成名武器彩虹练,柔软的七彩缎带只轻轻一挥,整个擂台便塌了一角。 眼见着那七彩缎带向着自己挥来,西门龙锦眉角一挑,祭出了双龙缠月矛。 七彩缎带微微一转,却是化刚为柔,缠住了她的双龙缠月矛,西门龙锦也丝毫没有惊慌的样子,只咧嘴一笑,手上微微一挑,一声清亮的龙吟自双龙缠月矛中呼啸而出,将那七彩缎带绞成了碎片。 玉横江面色一变,连连后退。 “让我猜猜,你下战书的目的是什么呢?”西门龙锦跃身而至,逼近她,笑道,“你已是大长老,肯定不会是因为那个位置,那么……” 玉横江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双手一挥,已经变成碎片的七彩缎带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手中:“休要猖狂,以为这样就能赢了我?” “……莫非有人出了个足以打动你的价钱,让你来杀我?”西门龙锦却是忽然一笑,凑近了她的耳边,轻声道。 温柔的气息扫过她的耳廓,玉横江一下子僵住,她感觉到杀机已经近在眼前,可是她竟然动弹不得,连手中的彩虹练也再次碎开。 “是谁?”西门龙锦看着她,问。 玉横江嘴唇轻轻一颤,似是要说什么,却是猛地瞪大眼睛,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惊恐,随即身体急速膨胀起来,似乎随时都要爆开的样子。西门龙锦眉头微蹙,匆忙后退,只听得“砰”的一声响,眼前那活色生香的美人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血雾弥漫在结界之中,浓郁得令人不适的血腥气在鼻端飘散开来。 台下围观的众人并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大名鼎鼎的玉横江惨死在了结界之中,而西门龙锦则好端端地站在台上毫发无伤,他们立时欢呼起来。 “龙锦大人!” “是龙锦大人赢了!” “龙锦大人赢了!” 他们眼中迸发出狂热的色彩,他们并不在乎谁赢了,他们的眼里只看得到强者。大概明天的酒楼饭馆之中,说书先生的那些段子里,又要添上今日这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西门龙锦手提双龙缠月矛,静静地站在原地,身上脸上俱是斑斑点点的血迹,那是玉横江的血。 玉横江死前,说了一个名字。 她说,西门龙兰。 龙兰? 西门龙锦嘴角微微一翘,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小妹妹,也有这样大的本事了呢。 可是,西门龙兰到底花了什么样代价,居然能够请动玉横江?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避开街上狂热的人潮,西门龙锦骑了避水问晴兽,径直去了西门府主院,就这样一身血地去见了家主,将玉横江临死前的话一字不漏地告知了他。 很快,西门龙兰便被押了过来。 “姐姐?”见到一身血的西门龙锦,她有些惊讶地低呼,“发生什么事了?” “你可认识玉横江?”西门龙锦没有开口,坐在书案后头的西门通阴沉着脸开口了。 “她不是九大长老之一么。”西门龙兰有些莫名地道。 “玉横江死了。”西门龙锦看着她,道。 西门龙兰眼角微微一跳,那样细微的动作没有瞒过西门通的眼睛,他勃然大怒,抬手狠狠一掌,那一掌凌空扇在龙兰的脸上,她的脸立刻红肿了起来。 西门龙锦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不欲多说,转身离开。 一路遇到的侍从女婢见到她一身血的模样,皆是一脸又敬又怕的表情,恨不得退避三尺。 刚到龙吟居门口,便看到一个美貌的妇人正在门口徘徊。 “母亲?”她站在原地,轻轻唤了一声。 那妇人有些惊慌地回过头,在看清西门龙锦的模样之后,面上的惊慌一下子变成了恐惧。 西门龙锦立刻意识到自己满身是血的模样吓到她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后退一步,随即站住,放柔了面上的表情,缓声道:“母亲,你找我吗?” 眼前这妇人,正是她的母亲,西门海的五夫人,乔玲珑。 五夫人点点头,随即又有些慌乱地摇摇头。 西门龙锦轻轻笑了一下:“母亲,不要怕,我是您的女儿。”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西门龙锦眼中的涩意,五夫人面上的惧意稍稍平缓了些。 “我去换件衣服,母亲你进来坐一下,有什么事慢慢说,可好?”西门龙锦又道。 五夫人咬咬唇,仿佛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向着西门龙锦挪了小半步:“龙锦大人,求您饶了龙兰好不好?” 西门龙锦微微一窒。 “龙兰她还小不懂事……”见她没有回答,五夫人急急地道。 “母亲,我只比妹妹早出世一刻钟。”西门龙锦轻声提醒她。 “她怎么能跟您比呢。”五夫人一下子红了眼眶,“她一向乖巧,她只是……只是在嫉妒你罢了,她没有坏心的。” 西门龙锦微微抿唇,没有再开口。 “您看,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您那么厉害,没有什么能伤了您的,更何况龙兰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啊!龙兰她就要被家主大人打死了啊!您就救救她吧!”五夫人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见她不肯松口,又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衣角,“您就饶过她这一回吧,求您……” 西门龙锦垂下眼帘,挣脱开她的手,大步走进了龙吟居。 “龙锦大人!求您了!您救救龙兰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了啊……”屋外,是五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西门龙锦躺在美人榻上,伸手轻轻捂住了眼睛,嘴角扯开一个笑。 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原来,您从来没有当我是您的女儿啊…… 明明是一母同胞所生…… 明明……我也是您的女儿啊…… 屋子里一片安静,闻歌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屋外五夫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分外地刺耳。 不知有多久,那哭喊声终于停了。 西门龙锦感觉心里揪疼得厉害,她下意识放开神识想去看看她,却猛地发现自己的神识竟然没有了,她一下子坐起身,试着查探了一下身体,这才惊觉自己体内的经脉乱成一团,竟是中毒的征兆。 ……怎么会?她的体内有避毒珠,明明应该是万毒不侵的啊。 微微一顿,她猛地想起玉横江身体爆开时产生的血雾。 啧,还是大意了…… 她摇摇头,笑了一下,起身走出房间,去找闻歌。 闻歌却是不在他房中,她脚步微微一转,去了他修炼的静室,静室里空空如也。 整个龙吟居一片死寂,竟是一个人都找不着。 “闻歌,闻歌你在哪儿?”她扬声唤。 没有人回答她。 她猛地停下脚步,垂下头静寂了半晌,忽然轻轻晃了晃手腕上的墨玉镯子。 “西门龙锦!不要晃我!”墨玉镯子一扭,愤愤地变成一条三头小蛇。 “要叫主人。”西门龙锦弹小蛇的脑袋。 “主……主人……”三头小蛇照例被弹得头晕眼花,弱弱求饶。 西门龙锦忽而轻笑,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它。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三头小蛇被她温柔的笑容惊到,吓得盘成一团瑟瑟发抖。 西门龙锦指尖聚起一道光,伸手轻点,那道光便没入了它的身体,三头小蛇感觉到体内的枷锁被解开,不由得微微一愣,抬起三个脑袋看向她。 “你要死了?” 无妄海一战,它虽然战败,却并没有投降,这个女人答应待她死后就放它自由,它才勉强同意认她为主,如今这是…… “嗯。”西门龙锦眯起眼睛笑了一下,“阿三高兴么?” “高兴!”三头小蛇高高地昂起三个脑袋,“本大爷简直喜出望外!欣喜若狂!心花怒放!”它一连蹦出三个成语形容自己雀跃的心情,随即又呸呸道,“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不准叫我阿三!”说完,他才猛地想起真正的重点,一脸狐疑道,“我本来还担心你化身为龙之后很难死掉呢,怎么这么快就要死了?” 想当初它败在这个女人手上,宁死不降,结果这女人十分善解人意地劝解它,身为鲤族,她的寿元最多不过六百余年,而作为蛟族,它的寿元足有一千多年,而且待它化身为龙之后,那寿元就更是漫无边际了,这么算起来其实也不算太亏,结果它答应认她为主之后不久……这个可恶的女人就自己先化龙了,它这才明白自己被坑得有多彻底…… 要知道鲤族和龙族的寿元差距那可不是一点半点…… “高兴就好。”西门龙锦咧了咧嘴,对它的问题避而不答。 三头小蛇却是已经注意到了她身上的异常:“你这是……中毒了?” “嗯。” “你这女人对付我的时候不是厉害得很吗?居然中了点毒就要死了,真是丢脸,你丢了自己的脸没关系,可是你别丢了本大爷我的脸啊!”那三头小蛇一脸嫌弃地说着,又摆出倨傲的神情道,“……看在你守约放了我的分上,大爷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把吧,这点毒对本大爷来说简直毛毛雨小意思,跟我回无妄海吧,我替你解毒。” 西门龙锦微微一愣,随即抿了抿唇:“多谢了。” “……喂喂,不要这样一脸感动地看着我。”三头小蛇三个嘴角同时抽搐起来,“你是有多悲剧,随便对你好一点都可以感动成这样。” 西门龙锦一下子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笑得可真难看。”三头小蛇转头道。 “时间不多了,我送你走吧,走的时候请你帮我一个忙。”西门龙锦摸了摸它的三个脑袋,又打了一道光在它体内,“这是阿晴的契约,你替我帮它一并解除了,顺便告诉它,让它离开临渊城,去哪儿都行。” “你不跟我一起走?”三头小蛇瞪起六只眼睛。 “走不了了。” “开玩笑,有本大爷……” “这里被人设了一阵法。”西门龙锦开口打断了它的话,轻声道,“屠龙阵。” 三头小蛇一下子沉默了,身为蛟族,它比谁都明白屠龙阵的厉害。 “走吧。”西门龙锦将体内剩余的灵力调动起来,勉强在阵中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结界。 虽然小,却足够三头小蛇离开了。 看三头小蛇还在迟疑,西门龙锦随手一甩,便将它甩入了结界之中。 “西门龙锦!”三头小蛇愤怒地看着她,话音刚落,便消失在了原地。 只余西门龙锦一个人站在房中。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笑了一下,转身慢悠悠地走出房间,走到院子里,在摇椅上坐下,放软了身子半躺着。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月亮却很亮,满天的星子分地璀璨。 西门龙锦摸出储物手镯之中的酒葫芦,饮了一口,香醇微辣的液体涌入喉中,让她冰凉的手脚有了些许的暖意。 屠龙阵 西门龙兰走到龙吟居门口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场景。 “死到临头,你倒是悠闲自在。”西门龙兰冷冷地笑道。 西门龙锦看了一眼她有些红肿的脸颊,微微笑了一下:“怎么不唤我姐姐了?” 往日里见了面不都是亲亲热热姐妹情深的样子么。 西门龙兰微微一窒,几乎是下意识便抬手抚了抚红肿的脸颊,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后,她的眼中透出怨毒的神色来。 “果然不亲眼看着我死掉,你便不放心吗?”西门龙锦看着她,笑问。 西门龙兰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眼中刻骨的怨毒,她弯了弯唇角,点头:“是啊,不亲眼看着你死掉,我怎么能放心。” 然而听了这样的话,西门龙锦也只是有些懒散地仰头喝了一口酒,全然无所谓的样子。 “你不怕死么?”没有如愿在她脸上看到恐惧和慌乱的表情,西门龙兰咬着牙不甘心地开口。 西门龙锦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有回话。 “这样高高在上的表情,还真是令人厌恶啊……”西门龙兰紧紧捏着裙摆,和龙锦一模一样的脸扭曲了起来,她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明明只比我早出生一刻钟,却那么好命得了天绝公子的批命,就因为你命好,祖父竟然倾全族之力来培植你,凭什么?!凭什么所有好东西都是你的?凭什么我就必须沦为你的陪衬?!凭什么?!” 天绝公子出自魅狐一族,拥有特殊的预言能力,西门龙锦出生的时候,天绝公子刚好陪同城主慕容云实在西门府做客。当时家主便命人将她抱给天绝公子看看,天绝公子留下了一句批命—— 金鳞岂是池中物,不日天书下九重。 就因为这句批命,她便被西门家重点培养了。 “是啊,凭什么呢。”西门龙锦举起酒葫芦,又饮了一口酒,笑道。 西门龙锦无所谓的样子深深刺激了西门龙兰,西门龙兰咧开嘴,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所有族人都厌惧着你,却又不得不依靠你,但是现在不必了,因为我们得到了更好的东西。” “嗯。”西门龙锦有些敷衍地应着,又饮了一口酒。 “你不好奇是什么吗?”这么说的时候,西门龙兰的脸上满是恶意的笑容。 “无非是得了一个丹方罢了。”西门龙锦笑了一下,随口道。 “你……”西门龙兰瞪大眼睛看着她,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你竟然知道……为什么……” “是啊,我都知道。”西门龙锦笑了一下,“我还知道这整个龙吟居就是一个巨大的屠龙阵,知道不仅仅玉横江是因为你才对我下的战书,连临渊城里的流言也是你传出去的。” 西门龙兰怔怔地看着她,一副看怪物的表情:“你这个疯子……明明知道龙吟居就是屠龙阵……你竟然还住了进来……” 西门龙锦笑了一下,龙吟居里的屠龙阵很不简单,隐藏得十分隐秘,为了不让她发现,竟是将整个屠龙阵隐藏在龙吟居中的一草一木之中,那样煞费苦心,她又怎么好意思戳破他们呢,只不过……她原以为那只是因为忌惮她而设下的,却没有想到屠龙阵会这么快就启动。 “别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神,也有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西门龙锦又喝了一口酒,咧了咧嘴笑道,“比如说你用什么请动了玉横江,又比如说……闻歌为什么要背叛我。” “你……”西门龙兰一脸错愕地看着她,明明已经身处绝境,明明被所有人背弃,这样的境况下,为什么她还能笑得出来…… “闻歌,出来吧。”西门龙锦轻轻一叹。 两年前,她被困在秘境中,并且无意中得到了化龙丹的丹方,那是早已经失传了的上古丹方,原就是出自鲤族。 西门家便是鲤族,自古便有鲤鱼跃龙门一说,鲤鱼跃过龙门,便可化身为龙,可是西门家已经很久没有子孙化身为龙了。就在这样的前提前,天绝公子说出了那样的批命,她当然会被重点培养。她也真的不负所望跃过龙门,成了强者。 可是这样一个无法掌控的强者,又怎么比得上一张化龙丹的丹方呢,有了这张丹方,西门家便可以制造出许许多多的强者。 若是有什么能够让家主下定决心放弃她,西门龙锦只想到一个可能,那便是家主得到了那张化龙丹的丹方。 ……而她的东西,一向是闻歌整理保管的。 半晌,闻歌自黑暗中走出,精致无瑕的脸上那一颗鲜艳欲滴的朱砂痣如妖似魅。 他站在龙吟居外,默默看着她,波光潋滟的眸中一片寂静。 “闻歌,过来。”西门龙锦抛下手中空空如也的酒葫芦,轻轻招了招手,唤他。 如往常一样温和的、懒洋洋的神情,似乎闻歌没有背叛她一样,似乎眼前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闻歌抬起脚,缓缓走进龙吟居。 “闻歌……”西门龙兰有些急切地低唤,想要拉住他。 闻歌却是充耳不闻,他缓缓走到了西门龙锦面前。 西门龙锦坐起身,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 见西门龙锦突然坐起来,西门龙兰一下慌了神,龙锦多年的积威让龙兰十分惧怕,她一直在害怕这个计划失败,害怕杀不死她,尤其是看到她明明已经面临绝境却还是那般处之泰然,全然没有一丝慌乱的模样,她更是心里没底,总担心她是不是还留了什么后手。如今看到她突然坐了起来,还拉住了闻歌的手,她再也按捺不住,立时启动了屠龙阵。 整个龙吟居一下子被包围在闪着光的结界之中。 那结界之内一切如常,唯有西门龙锦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屠龙阵屠龙,结界内的一切都没有影响,唯独对她,是致命的危机。 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化作了利刃,已经完全失去灵力的西门龙锦口中涌出大量的血沫来,随即眼耳口鼻中都涌出大量的血来,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从鲜血出捞出来的一般。 闻歌怔怔地看着她,仿佛整个人都元神出窍了一般。 他感觉自己掌心微微一暖,她放了什么东西在他的掌心。 “以后……就算只剩一个人,也好好地活下去吧……”西门龙锦弯起唇,对他笑道。 一样的神情,一样的语气,可是却是那样地虚弱。 强大如西门龙绵,何曾有这样虚弱的时候。 她的手缓缓松开,垂下。 闻歌怔怔低头,看到自己掌心里的是一枚耳钉,那耳钉上镶着一颗只有米粒大小的夜明珠,那夜明珠虽然很小,却在夜色下放出夺目的光华,连群星都不及的光华。 这是……鲛王泪。 鲛王泪是一种极品夜明珠,虽然只有米粒大小,却可与月争辉。 他忽然记起,那一回师父之所以会身陷秘境,是因为她闯进了一个鲛王墓,而鲛王墓中最珍贵的,便是这鲛王泪了。 他因为年少时的噩梦,一直十分惧怕黑暗,师父说,要给他寻一颗鲛王泪炼制成耳钉,天天戴在耳朵上走到哪里都是一片光明…… 他几乎是有些惊慌失措地看向师父,却见师父早已经倒在地上,眼耳口鼻都在流血,甚至连身上的毛孔都在往外渗着血珠,屠龙阵内的气压将她整个人都挤压得变了形。 “师父……”他伸出手去,只触到一地血沫。 师父,在这屠龙阵中,被生生压碎了。 “哈哈哈,终于死了!终于死了!”身后,西门龙兰合掌大笑,复尔又不屑地嗤笑道,“这样强大的人,也是会死的嘛,原来竟没什么可怕的。” 闻歌怔怔地看着一地的血沫,颤抖着抬起手,将那鲛王泪狠狠钉在自己的耳垂上。 洁白如玉形状美好的耳垂上滴出一颗血珠子。 师父……为什么不恨我? 为什么…… 安置在临渊城长老堂的命魂灯微微一晃,又熄灭了一盏。 看到那盏熄灭的命魂灯上“西门龙锦”四个大字,看守命魂灯的哑奴惊惧地瞪大眼睛,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第一章 绝处重生 重生 西门龙锦认为这一次她应该死得彻底才对,因为按常理来说,以屠龙阵的霸道,她的元神断无逃离的可能,早应该随她的肉体一起湮没了,可稀奇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还拥有意识。 她感觉自己陷在一片潮湿的温暖中无法动弹,四周是无止境的黑暗,她试图挣扎,却半点力气都使不上。 无论怎么努力,怎么不甘心,却终究一点办法都没有……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有多久,她终于放弃了再挣扎,任由自己的意识在这片潮湿而温暖的地方沉睡。 她向来喜欢四处游历,喜欢探索秘境,喜欢冒险,也曾无数次被困在绝境之中,但往常总能够寻到出去的契机。可这一回却不一样,她不知道自己被困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她的肉体死去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她一无所有,连元神都遭到了重创,只剩下意识了。 除了等,她什么也做不了。 唯一可以令她感到欣慰的是,这片黑暗没有给她危险的感觉,而且无形中还在慢慢滋养着她的元神。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不知道过去了有多久,她的元神一点一点地丰润起来,神识也在慢慢恢复,奈何困住她的容器太强,她的神识根本无法渗透,只隐约感觉到困住她的容器放在一个精致的玉匣子内,玉匣子上写满了她不认识的符纹。 一开始,她能感觉到常常有人来这个放着玉匣子的房间,而且态度十分恭敬,渐渐的,来的人越来越少,再后来,已经鲜有人来了。 而她,在这片黑暗中,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睡觉。 她常常在想,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能够逃离这里,她肯定一辈子都不用睡觉了。 “龙陵,您真的要把它送给那个人吗……” “嗯。” “若是族长大人知道的话,一定会责罚我们的,毕竟它可是……” “不过一个传说而已,就值得我们世世代代把它供奉在这里吗?如果它真的可以振兴龙族,早就该破壳而出了,这都过了几千年了,半点动静都没有,我看根本就是一个死蛋,留着有什么用,不如送给那个人,还能为族里带来些好处。” “可是……可是如果真的没有用,那个人为什么想要这枚龙蛋……” “好了,不要啰唆了,走吧。”那个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 听到外面传来清晰的对话,西门龙锦精神一振,这是她第一次能够将外面的声音听得这样清楚,看来她的神识大有长进啊,这是不是意味着离她可以出去的日子不远了? 只是……他们在说什么? 龙族?蛋? 正在她思索着那些话的意思时,她感觉玉匣子被打开了。 “龙陵……还是不要了吧……”,先前那个犹犹豫豫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婆婆妈妈什么,我撑着禁制,你快点取蛋。”另一人不耐烦地道。 蛋? 西门龙锦突然悟了,该不会这个蛋就是指她吧? 那个困住她的“容器”其实是一枚蛋?她在蛋里?……还是说,她本身就是一颗蛋? 不得不说,西门龙锦真相了。 正在西门龙锦有些纠结的时候,她感觉到一阵震动。那颗蛋被人从玉匣子里取了出来,离开了那只玉匣子,她竟然感觉稍稍有些不适。 “龙陵,这聚灵匣……” “聚灵匣给这只废物用了几千年简直是暴殄天物,该给龙七才是,龙七天纵之姿,才六百多岁就得了龙之传承,她才是振兴龙族的希望。”先前那声音轻哼一声,将那玉匣子收了起来,提起龙七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柔和了许多。 就在这时,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威压。 “谁人擅闯禁室?!”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有些远,似乎是传音而来。 “龙……龙陵……足大长老!大长老来了……”先前那个犹犹豫豫的声音一下子惊慌起来。 另一人轻哼一声,西门龙锦又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震动,似乎是那人想要逃。 “是你们,龙陵,龙泰!”只瞬息之间,那个苍老的声音已经近在耳边。 “大……大长老……”那个犹犹豫豫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哭腔。 “把蛋和聚灵匣放回原处,到执法堂自领一百棍。”那个苍老的声音淡淡响起。 “凭什么?!”那个被唤作龙陵的人扬声道,“就因为它是传说中可以振兴龙族的蛋吗?!” “是。”那个苍老的声音依然淡淡的。 “哈?为了一个传说,就把整个龙族最贵重的聚灵匣给它用,一用就是几千年!几千年了,它甚至都没有破壳,也许它根本就是一个无法孵化的死蛋呢?” “你逾矩了,龙陵。” “我不服!如今族里内忧外患,为什么不用它去换取更有价值的东西!为什么不把聚灵匣给更需要的族人!”龙陵的声音微微一顿,再开口时已经添了几分讥诮,“还是说,大长老有私心?” “龙陵!”那个苍老的声音带了些怒意。 房间里的威压陡然浓重了起来。 “把蛋和聚灵匣放回原处,到执法堂自领两百棍。” 许久,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西门龙锦又感觉到一阵震动,然后“啪”的一声,是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西门龙锦来不及思考,只感觉一阵剧痛传遍了全身。 “龙泰!”大长老暴怒的声音。 “我……我我我我……我只是手抖了一下,我我我……不是故意打碎的……”龙泰颤抖得不像话的声音。 在初时的那阵剧痛过去之后,西门龙锦却发觉眼前陡然开朗了起来,她抬手推开顶在头顶的那片碎壳,视线便更为开阔了起来。 大长老看着那被摔碎的龙蛋中慢慢爬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不由得一脸惊愕,那惊愕很快便化作了狂喜。 “龙女……”他有些激动地走上前,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西门龙锦正在打量自己身处的这个房间,房间并不大,但却有着某种特殊的灵力流动,似乎颇为不凡。 正打量着,便听到那竭力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她抬起头,便看到一张有些苍老的脸,那脸上满是沟壑,眼睛却十分明亮。 龙女? 她弯了弯唇,她还没死啊…… “恭喜龙女诞生。”对上她的笑脸,大长老微微一怔,随即弯下腰行了一个大礼。 呵,诞生。 西门龙锦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声音,她想试着站起来,腿却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站在一旁的龙陵立刻注意到了她的情况,冷笑着嗤了一声,被龙族珍而重之在禁室供奉了几千年的龙蛋里生出了一个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的废物,真是一个笑话。 大长老听到龙陵的嗤笑声,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待他收敛起脸上的冷笑,才转过头看向仍旧坐在地上的龙女,随即面色有些冷凝了起来。 “龙女,冒犯了。”他说着,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西门龙锦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被人抱的待遇,不由得微微一愣。 大长老抱着她走出了禁室,西门龙锦感觉到身后冷冰冰的视线,回头一看,正对上龙陵的眼睛。 他冷冷地看着她,动了动唇。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西门龙锦看懂了,他说的是,“废物”。 西门龙锦被大长老抱着,一路兴致颇高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在她肉身死去几百年之后,与九幽大陆相邻的四方大陆上发生了一桩大事,一个从九幽地狱中爬出来的男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拼上性命用弑神阵封印了天界,整个大陆自此进入了神隐时代。 几千年过去,整个大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因为弑神阵的存在,大陆上的灵气日渐稀薄,在大陆上生存的各种妖兽灵兽以及修真家族都面临了严峻的考验,龙族便是其中之一。 在这样的形势下,龙族的前任族长用秘术窥视了天机,之后他在族里选出一颗龙蛋用藏灵匣装好放入了禁室,并预言那颗龙蛋里将会诞生一位龙女。而龙族,将会在那位龙女的带领下走向前所未有的强盛与辉煌。 预言之后,那位族长便因为窥视天机而遭到了反噬,他将族长之位传于现任族长之后便闭关了。 之后,那位前任族长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那颗满载了龙族希望的龙蛋几千年来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龙族的族人从最开始的满怀希望,到慢慢失望,最后几乎已经渐渐忘记了那枚龙蛋的存在。 然而现在,龙女居然诞生了。 龙女诞生的消息立刻震惊了整个龙族。 在整个龙族都因为龙女诞生的消息而沸腾的时候,这位传说中的龙女正无力地躺在床上,床前还围了几个人。 为首那个一脸严肃的老者便是龙族的族长,那老者身旁站着的是刚刚抱她进来的大长老,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美貌的妇人和一个穿着黑色窄袖织纹衣的年轻男子。 令人侧目的是,那男子手上还戴着一副银白色的手套。 此时,那个年轻的男子戴着银白色手套的手轻轻搭在她细弱的手腕上,正在替她诊脉。 “凝秋,龙女怎么样?”一旁,族长开口问。 “情况不太乐观,因为不是正常破壳,导致孵化不完全,她体质很差,腿部的骨骼太软无法行走,声带也有些问题。”那年轻的男子站起身,一边摘下手套一边淡淡地道,“最重要的是,心脉太弱了,随时都有夭折的可能。” 族长和大长老的脸色都有些难看起来。 “凝秋!”美貌的妇人微微瞪了他一眼,随即带着歉意看向躺在床上的西门龙锦,“龙女见谅,我儿并无恶意。” 西门龙锦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西门龙锦的态度倒让在场几人有些讶异,按理说这位龙女不过刚刚诞生,而且看样子并没有得到龙之传承,可是行事却为何如此奇特,看那神态仿佛不是一个刚刚破壳的稚儿,竟像是一个久居上位的能者一般。 而且她刚刚破壳就具备了化形的能力…… 如此看来,那位前任族长的预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可惜…… 族长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小女孩,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美貌的妇人轻声嘱咐了她一些注意事项,留下了一张药方,随即带着那黑衣男子也离开了,只剩大长老和她两个人。 “别担心,有爷爷在。”大长老在床沿上坐下,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眼中带着不容错辨的慈爱和痛惜。 西门龙锦一愣。爷爷? “大长老,族长有事请您商谈。”门外,有人禀报。 大长老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西门龙锦的神识离开了躯体,试探着慢慢向外扩张,院子里,大长老正沉着脸跟着前来禀报的人往外走,并没有发现她的神识。 西门龙锦对这个“爷爷”有些好奇,神识便跟着他一路向外走,顺便也想试试如今神识范围的极限。 大长老一路走出了院子,经过一个长长的走廊,又绕过一个花园,才走进一道拱形门。拱形门内是另一个院子,与刚刚一路经过的花团锦簇比起来,这个院子显得古朴而大气。 大长老径直踏进当中一个房间,房中坐着几个人,西门龙锦看了看,当中一个是刚见过的族长,另外还有五个不曾见过,他们分两排坐着,左侧坐了三个,右侧坐了两个,右侧第一个位置空着。 “大长老还真是姗姗来迟啊。”坐在左侧第一位的男子淡淡开口,神色不善。 那男子看起来约摸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但因为是化形后的模样,所以他的外貌和实际年龄应该没多大关系。 “见过族长。”大长老径直无视了他,向族长施了一礼后走到右侧第一位那个空着的位置坐下。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即族长轻咳一声,开口道:“想必大家都知道,前任族长预言中的那个蛋已经破壳了,生出了一个龙女。”说到这里,族长看了一眼大长老。 大长老面色沉静,没有开口。 “嗬,可惜是个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的废物,而且随时可能夭折。”坐在左侧第一位的男子却是再次开口,面带微嘲。 “三长老,请注意你的用辞。”大长老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冷。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龙凝秋说的,难道你不相信龙凝秋的医术?”三长老扬了扬眉。 “龙女之所以先天不足,是因为有人闯入禁室,妄图偷盗龙蛋和聚灵匣,并且在被发现之后还失手打碎了龙蛋,导致了龙女提前诞生。”坐在右侧第二位的女子食指轻轻敲击着身侧的茶几,淡淡接口。 “那个龙蛋在禁室待了几千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要不是因为这次龙泰不小心打碎了它,说不定一辈子都孵不出个鸟来。”三长老冷笑着道。 “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你家蛋孵不出来用摔的?你倒是把你家的蛋摔给我看看啊?擅闯禁室是大罪,妄图偷盗龙蛋和聚灵匣是大罪,偷盗不成摔碎了龙蛋导致龙女提前诞生不良于行更是大罪中的大罪。”那女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而且龙泰那个蠢货一向是龙陵的跟班,这次事件的主谋显然是龙陵,三长老不会因为龙陵是你的儿子就偏袒于他吧。” 三长老眯了眯眼睛,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坐在那女子下首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真可惜。” 那男子生得一副好相貌,这样幽幽一叹,西门龙锦倒有些心生怜惜。 只可惜显然三长老并没有怜惜之意,他几乎是用一副奓了毛的表情瞪向那男子:“老六,有屁就放,少在那里装神弄鬼!” 那男子看了一眼三长老,似乎全然不在意他的言语冒犯,只摇头叹息:“诞生之初就能化形,这样的资质,也只有当初传说中的龙神有过,如果再等些时日,等她自然诞生……”说到这里,他停了口。 “是啊,若不是遭了这无妄之灾,待她自然诞生,这位龙女定会有不输于当年龙神的成就吧。到那时,便自然就如预言中一样,带领我们全族走向前所未有的强盛和辉煌了。”先前开口的那女子接口道。 这两人一唱一和几乎将三长老气了个仰倒。 “事已至此,你们待要如何?你们莫要忘了,如今龙族子嗣艰难,龙陵前些日子已经摸到了龙之传承的边缘,难道要为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折损我龙族的栋梁么!”三长老怒气冲冲地说着,又瞪向坐在左侧最末的中年男子,“老二,你不说两句么!” 被点了名的二长老一脸愧疚:“无论如何,就算是无心之失,我儿龙泰打碎龙蛋也是事实,于情于理都该受罚,龙泰也很后悔内疚,请族长下令责罚吧。” “龙陵主谋,罚两百棍,龙泰虽是从犯,但龙蛋是他失手打碎的,亦罚两百棍。”端坐于中间的族长终于开口,各打两百棍结束了这场争执。 西门龙锦听到了这里,便准备撤回神识,撤回神识之前,她下意识又看了一眼那容貌姣好的六长老,孰料那一眼竟是对了个正着。 他冲着她微微弯了弯唇。 被发现了! 西门龙锦赶紧撤回了神识。 虽然最后似乎被发现了,可是西门龙锦的心情却并不坏,因为她发现她现在的神识竟然比原先扩大了三倍有余,也许是因为她之前被困在龙蛋里不明情况的时候,为了逃离困境,无数次用神识冲击蛋壳,导致她现在的神识空前的强大吧。 处境 西门龙锦已经在床上躺了五天,一开始,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探望她,但是在得知她口不能言腿不能行之后,来探望的人便越来越少,从最开始的门庭若市,到现在的无人问津,整个过程快得令人叹为观止。 从这些来探望的人嘴巴里,她渐渐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就是传说中能够带领龙族走向强盛的龙女?” “就她现在这样吗?连站都站不起来……而且听说随时都可能夭折呢……”这是委婉派。 “听闻那间禁室是建立在一个大型灵脉之上的呢,还特意用了至宝聚灵匣来孵化她,结果竟然孵出这样的一个废物。”这是毒舌派。 “龙陵大人,还有龙泰竟然因为这样一个废物受了棍刑,真是可怜……”这一位大概是那位龙陵大人的爱慕者。 “你们不要乱讲,前任族长大人的预言怎么可能出错呢!”有人义正词严。 “嘁,不就仗着是大长老的孙女嘛,我看当初肯定是大长老为了自己的孙女能够被选上做了手脚,说不定偷偷换了那颗被选中的蛋……”那个说话的人突然噤了声,她感觉到有一道淡淡的视线投放到自己的身上。 那视线虽淡,却带着无尽的威压,让她再不敢开口。 是谁?莫非……是大长老?! 屋子里的人一下子作鸟兽散。 西门龙锦收回视线,缓缓合上眼帘,屋子里终于清静了下来。 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龙蛋里,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她也隐约可以猜测到一些,真正的龙女怕是在龙蛋被打碎的那一刹那就神魂俱灭了。 毕竟看她现在这副孱弱的身体就知道,龙女破壳而出的时间根本还没到,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长好,幼小的龙女根本禁不住那样一摔,于是给她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龙女,药熬好了。”正想着,一个梳着双刀髻,容貌俏丽的丫头走了进来,笑盈盈地道。 这是负责照料她的姑娘,叫天冬。 西门龙锦睁开眼,摆摆手示意她将药放在一旁。 “龙女,药要趁热喝啊,这是凝秋大人亲自给开的方子,一定管用的。”天冬苦着脸劝道,这都第五天了,她辛辛苦苦熬的药,龙女根本碰都不碰一下。 西门龙锦看了她一眼。 天冬下意识噤了声,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病弱的,连床都下不了的小姑娘,可是每次对上她的眼睛,她总是生不出什么反抗的念头来。 西门龙锦再次摆了摆手。 天冬默默退了下去。 西门龙锦闭了眼睛,摸了摸绵软无力的腿,将体内的灵气聚集到腿上,去修复还没有生长好的经脉和骨肉,大概因为那个聚灵匣的关系,她体内的灵气十分地充足。 用灵气去催生经脉和骨肉,这整个过程无疑是漫长而痛苦的,饶是西门龙锦,也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头,额头见了汗。 不过比起身体的消逝和被困在龙蛋中漫长的孤寂来说,这些都不值一提。 不知过了有多久,有人踏进了房间。 一只温暖而略显粗糙的大手落在她的额上,替她拭去了额上因为疼痛而逼出来的冷汗。 她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满是沟壑的脸。 “不要太急于求成,慢慢来。”大长老开口,苍老的声音透着暖意。 西门龙锦垂下眼帘,有些不习惯他眼中的温暖。 看着她错开的视线,大长老眼中有痛意流出:“你长得和你的母亲很像。” 母亲? 西门龙锦想起了那个住在玲珑园的五夫人,那个一看到她就畏畏缩缩的柔弱女人。 “这几天爷爷有些忙,没有时间陪你,你一个人在房间里很闷吧。” 西门龙锦闻言,脸上露出了郁闷之色。闷,她相当闷,被困在那颗蛋里闷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出了壳,结果却是不良于行,还是待在房间里哪儿都去不了,能不闷么。 见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孩子该有的表情,大长老心情稍稍放松了些,声音也带了些愉悦:“想出去走走吗?” 西门龙锦一下子掀起眼皮看向他,眼神亮亮的,写满了一个字:想! 大长老一下子笑了起来,他伸手将龙锦抱了起来,放在一早准备好的轮椅上,然后推着轮椅走出了房间。 西门龙锦对于自己坐着的这个带轮子的椅子有些好奇,左右看看,研究了一番。 “这是爷爷请族中的炼器师制作的,以后如果爷爷忙的话,你可以自己坐着这个出来走走。”见她对轮椅很感兴趣的样子,大长老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笑道。 西门龙锦点点头。 出了房门,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栽着一棵不知名的树,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树上开着白色的花,小小的,一朵朵点缀在绿色的枝叶上,分外好看。 大长老推着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阳光暖暖的,连空气都莫名的清新,西门龙锦感觉着久违的阳光的味道,有一刹那的恍惚,再不晒晒太阳,她感觉身体和灵魂都要发霉了。 “别担心,爷爷会保护好你的。”感觉到她的恍惚,大长老停下脚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西门龙锦微微一怔,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帘。 西门龙锦一向是战无不胜,无可匹敌的,所有人都惧怕她,却又要仰仗着她的庇护。 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别担心,说会保护她。 虽然知道这些话其实并不是对她说的…… “要试着自己回房看看吗?”身后,那个苍老而又慈爱的声音又道。 西门龙锦回过神来,双手自动自发地转动轮子,有些笨拙地驱使着轮椅向前走。 “龙女真聪明。”大长老夸奖。 西门龙锦有些不自然地垂了头,双手转动的速度却是加快了。 回到房间,大长老将她抱回床上,又放了一块透明的晶体在她手中:“这是灵石,你需要的灵气可以从中汲取,不过也不要操之过急。” 西门龙锦用灵气修复身体的事情没有瞒过大长老的眼睛,不是她瞒不了,而是她不想瞒,每次看到这个老人伤心失落的神情,她便忍不住想给他些安慰。 见西门龙锦点头,大长老才离开了房间。 待他走后,西门龙锦才摊开手掌,看了一眼手中的透明晶体,那是一块上品灵石,这种灵石可以用来吸取灵气,在九幽大陆是人类修真者常用的修炼之物,只是……身为高等种族的龙族,竟然也需要依靠这种东西了?环境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了吗?西门龙锦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到底沉睡了多久,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试着吸取了一些灵石中的灵气,灵气中杂质很多,与她体内已有的灵气根本没办法相提并论。 放下手中的灵石,她合上眼继续用体内储藏的灵气慢慢滋养腿部的筋脉。 到底是龙族,与她原先化龙的身体不一样。化龙,顾名思义就是从其他种族进化而来,比如鱼化龙,鲛化龙,可这具身体却是天生的龙族,就算因为先天不足而无比孱弱,却还是比原先的身体要强上许多,无论是骨骼筋脉,还是丹田识海。 但也因为如此,修复身体的过程尤为艰辛。 杀机 虽然忙着修复身体,但西门龙锦显然不会憋屈到自己,她也时常会坐着轮椅,让天冬推着她到院子里走走。 她尤其喜欢院子里那棵老树,常常在树下一坐就是大半天。 龙凝秋踏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枝繁叶茂的大树下,苍白孱弱的小女孩坐在轮椅上,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令他惊奇的是,虽然她看起来依然是那副苍白孱弱的样子,可是她的身体却似乎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原本生机薄弱的身体竟然重新焕发了生机。 他不小心错过了什么吗?龙凝秋摸了摸下巴,眼中兴味盎然。 “听天冬说,你没有乖乖吃药?”走上前,他看着坐在椅上的小女孩,开口道。 西门龙锦看了他一眼,是那一日替她看诊的那个黑衣男子,那日并未细看,此时再看,便发觉他的眼珠很黑,仿佛一个危险的黑洞,随时会摄人魂魄一般,也正因为如此,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容貌。 除了那双看起来有些危险的眼睛,他的容貌意外地柔和好看,看起来像是一只可爱的宠物,让人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脑袋给予宠爱。 龙凝秋见她细细地盯着自己打量,竟是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觉。 “你在看什么?”龙凝秋蹙眉。 西门龙锦弯了弯唇,对他招了招手。 龙凝秋一脸疑惑地靠近了她,微微弯下腰与她平视。 西门龙锦将抬起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然后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发质柔软,手感如想象中一般好。 龙凝秋感觉到那只轻轻抚摸着他脑袋的手,微微一愣,随即猛地后退,因为退得有些猛,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你干什么!”龙凝秋恼羞成怒,白皙的皮肤泛起淡淡的粉红。 真是见鬼了,他竟然被一个刚出壳的小丫头轻薄了! 西门龙锦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龙凝秋低咒一声,一边用戴着手套的手轻拍被她弄乱的发髻,仿佛要抖落什么脏东西一般,一边转身疾步离开。 西门龙锦看着他如受了惊的小动物一般奓着毛逃开,眼中盈满了笑意,随即转动轮椅,回房。 刚进房间,便感觉到一股杀机迎面而来,西门龙锦眼睛微微一眯,一个跃身从轮椅上离开,精钢所制的轮椅无声无息地四分五裂。 “咦?”似乎有些惊讶于她敏捷的动作,屋梁上传出一个声音。 西门龙锦扶着梳妆台站稳,随手拿起桌面上的茶杯便射向声音的来处,只见屋梁上黑影一闪,随即便有一个姿容妖娆的女人站在了她面前,手里还拿着西门龙锦刚刚射出的茶杯。 她穿着一件极其惹火的贴身短裙,饶是在人妖混居的九幽大陆,西门龙锦也没有见过这般堪称“伤风败俗”的打扮,就连碧落宫出来的妖女穿得也比她含蓄多了,衣着一贯清凉的媚六娘也不是她的对手哇…… 西门龙锦被这波澜壮阔的身材深深地震撼了,感觉鼻子痒痒的似乎有喷鼻血的冲动。 “小妹妹深藏不露嘛!”那女子手里把玩着那茶杯,冲她抛了个媚眼。 西门龙锦摸了摸鼻子,笑着看了她一眼,随即很谦虚地摆了摆手。 那女子看到她的手,却是面色一凛,只见她看似瘦弱无力的小手指尖凝聚着一道蓝色的光,那道光轻轻划过她的身体,她的身体便如刚刚那个轮椅一般无声无息地四分五裂开来。 没有鲜血,也没有残肢,只有几片白色的碎纸飘落在地。 西门龙锦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而是似笑非笑地抬头看向虚空中的某处。 傀儡分影术,而且是不太高明的傀儡分影术,至少比她曾经见过的那个施术者差远了。那么,究竟是谁在跟她过不去呢? 通常施行傀儡分影术需要施术者的一缕神念,感觉到那缕神念即将逃离,西门龙锦的神识飞快地追了上去,却在追到半途的时候,不见了那缕神念的踪影。 有人强行切断了那缕神念与施术者的联系,那么高明的手段显然不是出自施术者本人,真有趣。 西门龙锦咧了咧嘴,然后侧过头,看向梳妆台上的镜子。这是她第一次认真观察这具身体的模样,镜子里的女孩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模样,巴掌大的小脸因为先天不足的关系,苍白到近乎于透明,模样倒是还算漂亮,只是整个人都莫名其妙地散发着楚楚可怜的气场。 她想起刚刚那个傀儡波澜壮阔的身材,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胸前,还真是……一马平川啊…… 西门龙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有点失落。 西门龙锦刚回到床上躺下,院门口便传来天冬略带紧张的声音。 “族长,诸位长老……” 西门龙锦侧过头,便看到族长和几位长老踏进了房间,原本宽敞的房间因为多了这几尊大神而显得有些拥挤了起来。 “龙女,发生什么事了?”大长老匆匆走到床边,有些紧张地弯下腰看着她。 大概是刚刚的刺杀事件触到了族里的禁制,这才引来了族长和诸位长老的注意吧,也许那个刺杀者也是顾忌这个,才不敢以真身出现。 西门龙锦摇摇头,弯起唇冲他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无事。 只是那样的笑容出现在那张楚楚可怜又苍白的脸上,便显得有几分凄楚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龙女碍着了谁的路,竟是这样不遗余力地要至她于死地!”大长老看到那样的笑容,忍不住一阵鼻酸,当下转过身,看着屋中众人咬牙切齿地道。 当下族长面色微变:“大长老,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龙族虽不比以往,但也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可以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吧!若没有内奸,谁能进得了这间小院?”大长老冷声道,“况且龙女诞生的事情,除了我龙族中人,还有谁知晓?” 听到这里,族长蹙起了眉。 “当年我为了执行族长的命令,亲手将被选中的龙蛋封入龙族禁室,瑞儿为此与我形同陌路离家出走,结果半年之后,她的命魂灯就灭了,我就那么一个女儿,如果不是为了龙族的未来,我又怎么会伤了她的心,夺走她的孩子,害她死于非命!”大长老红着眼睛,将屋中的人扫视了一遍,“如今我可怜的孙女因为龙陵龙泰的愚蠢而提前出世,并且因此不良于行,不能开口讲话,族长你为龙族子嗣考虑,没有重罚,我也没有多言,可是如今,竟然有人连这样一个病弱的孩子都不肯放过,非要至她于死地!” 许是大长老的愤怒震慑住了在场众人,一时竟没有人出声。 “当初你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族长轻咳一声,出声安慰。 “我为了大局害死了我的女儿,为了大局害残了我的孙女。”大长老冷冷开口,“如今,我只剩下这么一个孙女了,若是她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休怪我不顾大局。” 说到“不顾大局”四个字,大长老已经须发皆张。 看着这样的大长老,族长和其他长老不由得心下一沉,自龙瑞死后,大长老沉寂了太久,以至于所有人都快忘记他是六大长老之首,忘记了他是龙族的最强者。 西门龙锦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对着她的高大背影,一时之间五味陈杂,第一次有人这样挡在她的前面,不问缘由地袒护她。 被袒护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等西门龙锦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剩下坐在床前的大长老了。 大长老看着眼前孱弱瘦小的孩子,眼眶微红。 西门龙锦抿了抿唇,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大,干燥而温暖。 她握着老人的手,微微摇了摇,如同撒娇一般。 大长老的神色缓和了下来,他看着那双瘦小的手,心里有些酸楚。这样大的孩子,本该是最爱玩的年纪,她却因为不良于行而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没有朋友,没有玩伴。想起那一日他说起要带她出去走走时她脸上渴望的表情,大长老心里有了决定:“孩子,你想去学堂吗?” 西门龙锦微微一愣。 西门家也有族学,年幼时,她最羡慕的事情便是龙兰可以去上学,而她不能,因为她是被重点培养的对象。每次看到龙兰兴高采烈地放学回来,说起在学堂时的种种趣事,她便羡慕得眼睛发绿。 “想去吗?”慈祥而温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西门龙锦果断点头。 第二章 龙族学堂 上学 今日是西门龙锦第一回去学堂的日子,她心情相当激动,天还没亮就将衣服换好,然后坐在床上等天冬来叫她。 天冬踏进房间的时候,便看到穿得整整齐齐的小姑娘,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她,不由得母爱泛滥了起来,完全忘记了之前被她一个眼神吓退的事情。 手脚利落地将龙女抱起,放在大长老新准备的轮椅上坐好,天冬推着龙女出了门。 龙族的族学叫传承堂,距离西门龙锦的院子不算太远。天冬推着西门龙锦刚到院门口,便听到里头传出叽叽喳喳的声音,相当热闹。 “听说了吗,那个哑巴要来上学了。” “哪个哑巴?” “……还能有谁啊,就是那个害得龙陵哥哥被罚了两百棍的家伙啊。” “嗯?不是说她连路都不能走吗?” “那有什么关系,人家有个好爷爷啊。”酸溜溜的口气带着满满的讥诮和不屑。 听到那些议论声,天冬停下脚步,有些担忧地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只觉得她单薄的身影仿佛就要融化在清晨那金色的阳光之中。 西门龙锦感觉到身后微带着怜悯的目光,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挥挥小手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天冬回过神来,赶紧推着她进了院子。院子里虽然说得热闹,但其实只有三个人,而真正在聊天的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一样漂亮的眉眼,一样娇俏的容颜。 双胞胎啊…… 西门龙锦的视线在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转悠了一圈,嘴角扯了一个淡淡的笑。 看到天冬推着西门龙锦踏进院子,院子里安静了一瞬,随即那两个双胞胎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看向另一个一直沉默着的白衣少女,笑着道:“阿七姐姐,上课时间快到了,我们进屋吧。” 那被唤作阿七的少女看了西门龙锦一眼,被那两个双胞胎簇拥着进了屋子。 “龙女,我们也进去,好不好?”天冬迟疑了一下,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 西门龙锦点点头。 天冬便推着西门龙锦进了屋子。 屋子里摆着六张桌椅,整整齐齐地纵向分成两排,一排有三张桌子,中间是一条还算宽敞的过道。长长的桌子是两人一桌,左侧朝阳。双胞胎占据了左侧第一张桌子,白衣少女则一个人坐在左侧第二张桌子上,西门龙锦的视线落在左侧最后一张桌子上,那张桌子正靠着窗户,是阳光最为充足的地带,此时阳光正暖暖地从窗口照进屋子里,将桌上飞舞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暖融融的。 西门龙锦有些兴奋地拉了拉天冬,指了指那张靠窗的桌子。 “龙女要坐在那里?”天冬问。 西门龙锦点点头。 天冬看着认真点头的小女孩瞬间萌了,赶紧推着西门龙锦走了过去,然后抱起她,放在椅子上。 西门龙锦探头看了看窗外,这里果然视角很好,可以看到院子里修整得十分漂亮的花圃,还有一棵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桂花树。 此时恰有微风拂来,撩起她额前的发丝,带来阵阵甜甜的香气,她微微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十分惬意。 “真是不知死活,竟然敢坐在那里……”双胞胎之一的少女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西门龙锦,嗤笑。 天冬听了这话,想起了某个人,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她回头看向正趴在窗口的西门龙锦:“龙女,要不……我们换个位置吧?” 西门龙锦摇摇头,表示她非常喜欢这个位置。 “喂,说你呢,我叫关思舞,你叫什么名字?”见西门龙锦一点要换位置的自觉都没有,刚刚开口的少女站起身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挑衅。 西门龙锦回头看向她。 “看什么看,怎么不说话,哑巴啦!”关思舞瞪了她一眼,随即轻笑出声,“啊对不住,忘记你是哑巴了。” “思舞,就算她会讲话,她也没有名字,你忘记在龙族只有通过试炼的孩子才有取名的资格。”坐在原位的另一个双胞胎微笑着看向西门龙锦,“你好,我叫关思言。” “啊,姐姐不提醒,我都忘记这一茬了。”关思舞咧了咧嘴,看着西门龙锦笑道。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听到这里,天冬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她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龙女,动了动唇刚要开口,门口却突然响起一个有些突兀的男声。 “这么热闹在聊什么呢?” 西门龙锦看向门口,便对上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视线在他姣好的面容上转悠了一圈,她才想起眼前这男子正是那一日发现她神识的六长老。 见是六长老,关思舞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低头唤了一声“老师”,便转身姿态优雅地回自己的位置。 六长老笑眯眯地看着正盯着他打量的西门龙锦:“如何,龙女可还满意我的样貌?” 西门龙锦点点头,甚佳。 六长老微微一窒,随即笑得越发开心起来,原是想调侃一下这个小姑娘,结果一不留神被反调戏了…… 站在一旁的天冬被这诡异的展开吓住了,关思言关思舞则是狠狠瞪了一眼那个不知所谓的小哑巴,只有白衣少女面色如常,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六长老笑够了,才拍了拍西门龙锦的脑袋,走到前面正中间那张太师椅上坐下。 “今天继续教法诀篇,前面入门的法诀已经全都完成了,从现在开始,你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学习方向,思言是风,思舞是火,龙七是水,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属性,所学的法诀也不尽相同,我已经为你们各自准备了新的法诀。”六长老说着,一挥袖,便有三块玉简飞了出来,稳稳落在她们的面前。 双胞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脸颊红扑扑地浮现激动之色,就连白衣少女脸上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现在开始自习吧。”看着她们各自拿起面前的玉简,六长老笑眯眯地道。 西门龙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六长老,等他也给自己发一份,结果只见他伸了个懒腰,竟是趴在桌上准备打盹了。 西门龙锦忙举起手,见他看不到,又敲了敲桌子。 六长老看向声音的来处,便见到了高高举着右手的西门龙锦,他拍了一下额:“哎呀,差点忘记你,你是第一天来上课,先看入门法诀吧。”说着,他侧头看向右边那一排最后一个位置,“小子,把你的入门法诀复制一份给新来的同学。” 西门龙锦这才注意到那个位置坐着一个灰衣少年,因为右侧那一整排都是空的,只有他一个人缩在看不到阳光的角落里,又穿着灰扑扑的衣服,加上一直没有吭声,她竟然没有注意到那里竟然还坐了一个人。 真是一个存在感相当薄弱的人啊。 被点了名,那灰衣少年施了一个复制的小法术,随即站起身来,默默走到西门龙锦身边,默默将手里的玉简递给她。 即使是站在她面前,他也是低垂着头,额前的头发长长地垂着,盖住了他的眼睛,也盖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从西门龙锦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形非常漂亮,比起闻歌也不遑多让了。 西门龙锦冲他笑了一下,点头谢过,看着他默默走回自己的位置,才低头开始研究那枚玉简。 天冬见开始上课,龙女也领到了玉简,便静静地退出了屋子。 西门龙锦则是开始认真地研究那枚入门玉简,玉简上简单地介绍了如今龙族的状况,以及大陆的现状。 在大陆历史那一栏里,西门龙锦竟然发现了跟自己有关的信息,标题是“九幽大陆长老会制度的终结”。 上书:“原九幽大陆共分为九个州,分别由九位大长老管理掌控,长老位每五十年更换一次。临渊城是九幽大陆的中心城,不在九州之中,每五十年一次的长老会便是在这临渊城中举行。 “……九幽大陆是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每五十年一次的长老位都会为临渊城带来一阵腥风血雨。然而,这一次的长老位之争尤为激烈,长老会还未开始,九大长老内部便发生了激烈的争斗,身为九大长老之一的西门龙锦连杀玉横江、逍遥散人两位长老,之后不知所踪。剩余的六位长老有感于每五十年一次的血腥杀戮,联名取消了长老会制度,并立临渊城主慕容云实为王。自此,九幽大陆的长老会制度终结。 “……与九幽大陆相邻的四方大陆发生的一桩大事,彻底改变了世界的格局,身为南方守护者的朱雀火离叛离天界,设下弑神阵封印了天界,自此,整个大陆进入神隐时代。 “几千年过去,整个大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因为弑神阵的存在,大陆上的灵气日渐稀薄,在大陆上生存的各种妖兽灵兽以及修真家族都面临了严峻的考验。人妖混居的格局被彻底打破,九幽大陆这个名字逐渐隐入了历史的尘埃,妖兽灵兽和各修真家族也彻底游离于俗世之外。” 竟然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啊…… 原来……那之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啊。 西门龙锦眯了眯眼睛,六位长老因为有感于每五十年一次的血腥杀戮而联名取消长老制度,立慕容云实为王?她怎么不知道那几个老家伙有这样高的觉悟? 那么,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龙兰和闻歌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摇摇头,她又接着往下看,却发现有很多事情都记录得不尽翔实,漫长的历史似乎出现了断层,尤其是龙族历史这一块,竟然只是寥寥数语。在大陆历史后面记录的,是一个引气入体的法诀。引气入体?她微微一愣,那不是人类修真者才需要用的法诀吗?龙族是天生的灵兽之王,怎么可能需要引气入体? 莫非是因为大陆灵气稀薄的原因?所谓的严峻考验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西门龙锦正看得入神,突然感觉一道掌风袭来,虽然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她想了想,还是微微偏开头避开了那道掌风,抬头便见关思舞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西门龙锦有些疑惑地左右看看,便见六长老已经不在那张太师椅上打盹了,原来她看得太入神,竟然已经到了下课的时间。 关思舞没有料到这个废物小哑巴竟然能够躲开自己的偷袭,虽然只是想拿走她手上的玉简小小教训她一下而已,可是她怎么可能有这样快的反应,是巧合吧……嗯,一定是巧合。 这么一想,她脸上便带了几分讥诮的笑意:“能看懂么?” 西门龙锦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太懂,不懂那段历史背后的真相,不懂堂堂龙族怎么需要引气入体了。 见她摇头,关思舞脸上的讥诮之色更重了:“连入门法诀都看不懂,就不要来丢人现眼了,竟然还敢占着凝秋大人的位置,若是被凝秋大人发现,看你怎么收场。” 凝秋?那个喜欢害羞的年轻人? 原来这个位置是有主人的啊,可是阳光这么好,她实在不想换位置,反正也是两人一桌,想来他应该不介意与她共用一张桌子的吧? 这么一想,西门龙锦又心安理得了。 “没听明白我说的话么?还不快滚!”见西门龙锦不动,关思舞脸色沉了下来。 这样放肆的口气着实让她不悦,西门龙锦淡淡看了她一眼。 关思舞被她那一眼看得心头一跳,背后竟是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你……你干什么这样看我!”关思舞咬了咬牙,虽然不明白这个小女孩的眼神为什么那样可怕,但骨子里的傲气让自己强撑着瞪了她一眼,“不要以为你是大长老的孙女就可以嚣张,看不懂入门法诀,没办法引气入体,就永远都通不过试炼,永远都只能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废物!”说着,指了指那个坐在角落里默默看玉简的灰衣少年,“你看看那个笨蛋,就是你的下场!我是为你好才不让你在这里自取其辱浪费时间!” “思舞小姐,你逾矩了。”掐着时间来接龙女的天冬皱眉道。 关思舞眼睛一瞪,正要说什么,被关思言拉住了。 关思言微笑着看向天冬:“思舞只是心直口快,没有恶意的,还请天冬姐姐见谅。” 天冬点点头,看向静静坐在一旁的西门龙锦:“龙女,我们回去吧。” 西门龙锦点点头。 天冬便上前抱起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轮椅上,这才推着她走了出去。 关思舞狠狠地瞪着她们离开的背影,不满地道:“姐姐,你干吗怕一个丫头!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东西!” “你懂什么,天冬是五长老妹妹的女儿。”关思言皱眉瞥了关思舞一眼,对于这个鲁莽又自以为是的妹妹很是头痛。 “嗬,谁不知道五长老平生最憎恨的人便是她那个妖精一样的妹妹了。”关思舞撇了撇唇,一脸的不屑,“仗着自己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竟然就抢了姐姐喜欢的人,还不知羞耻地未婚先孕,生了这么一个东西出来,最后还不是得了报应,落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思舞!”听她越讲越离谱,关思言拉住了她的手,“这里不是关家,你说话要注意分寸。” “有什么关系?若是五长老真的在乎那么一点子的血缘关系,她天冬就不会沦落到要去伺候那个废物哑巴的地步了。”关思舞嗤笑。 “不管如何,天冬姓龙,她是龙天冬。”关思言抿了抿唇,沉着脸道,这么说的时候,她捏了捏拳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听到这句话,关思舞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是啊,她们姓关,不姓龙。 “哼,姓龙又有什么了不起,一个是伺候人的奴才,一个是腿不能行口不能言的废物。”关思舞咬牙切齿地道,一张俏脸因为不甘和嫉妒而扭曲成一团。 测灵根 第二日,天冬特意提早了半个时辰,结果当她踏进房间的时候,发现龙女依然穿得整整齐齐地坐在床上。 ……还真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天冬默默萌了一把,又不期然想起关思舞的恶言恶语,不由得有些担忧,那两个关家小姐一向眼高于顶,又是惯会跟红顶白的,从昨天的情况来看,恐怕还是会不断地找龙女麻烦。 见天冬站在床边愣愣地看着她,西门龙锦抬起双手,表示她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来抱。 天冬看着龙女对自己伸着小手要抱抱的样子,萌得一脸血,赶紧上前抱起她,将她放在轮椅上,复尔推着她走出门去。 今天西门龙锦来得似乎有点早,关家姐妹和龙七都没有来,只有那个灰衣少年坐在凉亭的石椅上默默地打坐。 “龙女,要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吗?”天冬问她。 西门龙锦点点头。 灰衣少年只当她们是透明的,依旧闭着眼睛打坐。 西门龙锦好奇地看着他,发觉他是在试图引气入体,可是不管他怎么试,那些已经凝聚到他身体周围的灵气却是一点都没有要入体的意思。 真是稀奇了。 奇怪之下,她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少年,才发现他的身体有些奇特,似乎不是纯粹的龙族,而是半人半龙的样子。可即使如此,身为半龙的他应该也不至于连引气入体都办不到啊……她有些奇怪地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认真打坐的少年感觉到身上如有实质的视线一直流连不去,终于憋不住睁开了眼睛:“……你干什么这样看我?” 西门龙锦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是微微蹙眉,试图找出他身上不对劲的地方。 “你也看不起我么?”见她不答,他忽然道。 啊? “我已经来这里十年了,却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办不到……没有引气入体我便没办法参加试炼……今年已经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如果再没办法引气入体,我就要离开这里回俗世去了。”他的声音很好听,语气却是带着浓浓的自嘲和落寞。 西门龙锦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说着,视线却是忽然在他心脏的位置停住……咦,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啊。 旱天虫,一种早在万前就已经灭绝的虫子,她曾在一个先辈遗留的洞府中看到过,这是一种很奇怪的虫子,喜欢寄生于人体,以人血为食,而且极其讨厌和排斥灵气,对于刚开始修真的人来说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毒物。 眼前这个灰衣少年的心脉之中便被人种了一枚旱天虫的卵,如今已然成形,有这排斥灵气的旱天虫存在,他能够引气入体成功才真是见鬼了,若是任它在心脏之中生长下去,休说引气入体了,只怕还有性命之忧。 那少年久久得不到她的回应,又默默地垂下头,他对她说这么多干什么,是因为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跟他同病相怜的人么?有些自嘲地摇摇头,他站起身来,看看差不多快要到上课时间了,便准备进屋子。 ……经过她身边时,却是突然被她拉住了手。 灰衣少年微微一愣,低头看她。 西门龙锦抬头冲他笑了一下,示意他蹲下身。 灰衣少年不明所以地蹲下身与她平视。 西门龙锦忽然抬手,将手掌放在他心口的位置。 灰衣少年愣了一下,下意识要躲开,却突然感觉心口微微一疼,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被强行从身体里剥离出来一般,渐渐地,疼痛越来越厉害,可是虽然痛得厉害,但他却隐隐觉得这对他并不是坏事,因为这种直觉,他没有避开。 西门龙锦手掌微微一热,感觉那只小虫子已经被她握在掌心,便收回了手。 灰衣少年只觉得剧痛过后,身体骤然一阵轻松,仿佛打破了什么壁障一样,那些被他凝聚在周身的灵气一瞬间全部涌入体内,身体立刻轻盈了起来。他怔怔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手上泛着一层淡淡的荧光。 他这是……成功了?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就在他都准备要放弃的时候,他成功了? “……为什么?”他看向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西门龙锦伸出刚刚放在他心口的那只手,摊开手掌,白皙到近乎于透明的小手上有一只丑陋的红色小虫,养得肥肥的,可见营养有多好,此时它正挣扎着鼓动着半透明的翅膀试图逃离,可是却仿佛被困在无形的笼子里怎么也飞不出去。 “是因为它?”灰衣少年捏紧了拳头,问。 西门龙锦点头。 看这少年骤然变得铁青的脸色,想来他应该已经想到是谁对他下的手了。 西门龙锦收回手掌上不断试图逃离的旱天虫,示意天冬推她进屋。 天冬被刚刚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弄得有些莫名其妙,那只小虫子是怎么回事?那个十年都没有引气入体成功的少年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成功了? 直至她安顿好西门龙锦,离开传承堂的时候,她都没有想明白这之间的关节。 今天上课的老师换了一个,西门龙锦认得,是那一日她放出神识偷窥的时候见过的三长老,那个因为闯进禁室盗龙蛋而被罚了两百棍的龙陵的父亲。 “六长老有事外出,托我代课,他已经跟我讲了你们的进度,既然法诀都已经发放到你们手中,便自习吧,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提问。”三长老说着,淡淡扫了坐在窗口的西门龙锦一眼,“你们是龙族的未来,与个别被强塞进来的废物不一样,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谨遵三长老教诲,思舞一定会好好学习,不让三长老失望的。”三长老话音刚落,坐在前头的关思舞便一脸乖巧地道,见三长老脸上并无赞赏之意,眼珠子微微一转,又道,“可是思舞有一事不明,传承堂明明每十年才收一次新学员,如今时间还未到,却贸然又增加了新学员,若是被其他族人知道,怕是会心有不满啊。” “思舞你逾矩了。”虽然口中说着责备的话,可是三长老的口气却明显亲切起来,他叹息了一口气,像是解释一般道,“虽然传承堂一向都是按着这规矩行事的,但……在强大的力量面前,规矩便不值一提了。” 西门龙锦扬了扬眉,这是在说大长老以势逼人? “可是即便无视十年的规定,那也必须是身具灵根的族人才能踏进传承堂啊,她明明是一个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的废人,根本不是为了学习而来的,难道要为了满足她的虚荣心,就影响其他学员的学习吗?若是开了这个先河,以后随便谁都能以权势相逼,那传承堂岂不是乱成一团了?”见三长老看着自己面带鼓励之色,关思舞兴奋地捏紧了拳头,连珠炮一样地道,说着,还拉了拉身旁的关思言,“姐姐,你说是不是?” 关思言见她拉上自己,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恨这个不长脑子的妹妹拖自己下水,那废物再不济还有一个好爷爷,听闻大长老相当护短,若是惹恼了他……哪里还有她们的活路。 “思言,有话不妨直说。”见关思言抿唇不语,三长老的视线淡淡地扫了过来,眼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是啊是啊,姐姐,有三长老主持公道,不用怕的。”关思舞晃了晃她的手臂,笑着道。 关思言暗骂了一句蠢货,才在三长老逐渐冷冽起来的视线中微笑着道:“思言在人界待过一段时间,知道人界有一种说法叫‘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见规矩还是很重要的。” 这只小狐狸,三长老在心底不屑地冷哼一声,脸上却是露出深思的表情,然后看向西门龙锦,脸上带了几分为难之意:“龙女,虽然说看在大长老的面子上让你来了传承堂,可是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若是你连灵根都没有,恐怕难以服众。” 西门龙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三长老当然不会指望这个哑巴开口说话,因此只微微一顿,便道:“既然如此,就请龙女测一下灵根吧。” “三长老真是最公平不过的人了。”关思舞甜甜地拍了一记马屁,然后转过头看向西门龙锦,脸上满是恶意的笑容。 “龙女,请吧。”三长老看着西门龙锦道。 西门龙锦没有动。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西门龙锦的方向。 半晌,三长老才笑了起来:“瞧我,差点忘记龙女腿脚不方便了,思舞,不如你去帮帮她?” “三长老,思舞一介弱女子,哪里抱得动她啊。”关思舞撇了撇唇,撒娇一般道。 西门龙锦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场闹剧,她很好奇这三长老到底想怎么收场。 “这可真是为难了。”三长老一副很为难的表情,随即又道,“不如龙女你扶着桌子自己试着坐到轮椅上?” 西门龙锦听到这里,简直忍不住要拊掌大笑了,无耻的人她见多了,无耻成这样的还真是少见,不管她内里的芯子如何,至少她外表还是个孱弱的小女孩,而且还因为先天不足而不良于行。身为龙族的三长老,也算是赫赫一方的人物了吧,居然在学堂里跟这样一个小女孩过不去,心胸狭窄成这样,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坐在角落里的灰衣少年突然站了起来,在众人错愕的视线中走到西门龙锦身边,弯腰将她抱起,感觉到怀中女孩单薄弱小的身子,他的手臂微微紧了紧,随即转身将她放在了一旁的轮椅上。 三长老的视线一下子凛冽了起来,这个十年都没有引气入体成功的废物少年基本上已经被放弃了,只等十年期限一到,便放他下山。再加上平日里他总是不声不响的,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可是……他身上竟然隐有灵气浮动,这是……引气入体成功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今年应该是期限的最后一年,竟然被他成功了……三长老想到这里,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了起来。 “嗬,你这笨蛋竟然还来学英雄救美,笨蛋和废物,还真是匹配得很。”关思舞出言讥讽。 三长老瞥了关思舞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屋子:“那么,都随我去测灵崖吧。” 关思舞瞪了站在西门龙锦身后的灰衣少年一眼,大步追上了三长老的步伐,关思言的眼神则有些复杂,她默默起身,看了灰衣少年一眼,跟在龙七身后一同走了出去。 “天冬不在,我推你吧。”灰衣少年低头看着少女黑鸦鸦的头发,低声道。 西门龙锦点头,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传承堂的师生上课时间全体出现在测灵崖的消息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了,大长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他放下手头的事务,起身匆匆赶去测灵崖。 而这个时候,西门龙锦正在被围观。 四周得了消息赶来看热闹的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有龙族的族人,也有非龙族的仆役,他们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龙女,这便是测灵石,只要你将手放在这测灵石上,便可以得知你是什么灵根了。”三长老站在测灵石旁边,笑得一脸和蔼。 西门龙锦看了一眼那测灵石,嘴角微微一翘,那是个圆球状的水晶球,她知道这个水晶球有一个极好听的名字,叫龙吟。 ……只是,大名鼎鼎的龙吟怎么沦落到成为测灵石的地步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龙吟么……因为在她还是九幽大陆的长老,西门家的西门龙锦的时候,曾经有缘去龙族参加过一场盛会,远远见过这龙族的宝物。当时她就十分觊觎此物了,奈何她那时名气虽然算大,但比起真正的龙族来说,还是不值一提的,因此一直没有机会上前靠近。 如今……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怎么,不敢么?”见西门龙锦不动,关思舞出言相讥,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关思言一把拉住了手。 “你就那么急于讨好三长老么,不惜得罪大长老?”关思言放低了声音,磨着牙道。 关思舞眉头一拧,哼了一声道:“姐姐你这话就不对了,得罪大长老又怎么了,像你这样跟墙头草似的,谁都不会真心待你的。” 关思舞这话说得并不算低,三长老饱含深意的视线扫了过来,看得关思言心中一寒,她捏了捏满是冷汗的掌心,对这愚蠢得不可救药的妹妹有些厌恶了起来。 “龙女怎么还不动啊?” “莫非是心虚害怕了?” “我看八成就是,你看她根本连路都走不了呢……” “你这话就不对了,走路跟灵根有什么关系?” “照你这么说,那龙女为什么不敢上前测灵根?” “是啊……这倒很奇怪,按理说龙女是前任族长预言中可以带领龙族走向辉煌的人物,怎么可能没有灵根?” “如果是真的,那她就应该不惧测灵根才对,除非……她不是那个预言中的人物……” “前任族长的预言怎么可能出错?” “你大概不知道,这龙女是大长老的亲孙女,我看哪,八成是……” 见西门龙锦不动,人群里那些窃窃私语声便愈发地肆无忌惮起来。 “三长老,你这是在干什么?!”大长老赶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的一幅场景,他孱弱的小孙女无助地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用充满恶意的语言指指点点,不由得大怒。 “大长老何必如此激动,按照传承堂的规矩,每个入学的孩子都必须经过测灵这一关,就算龙女是您的孙女,也不应该例外吧,传承堂的孩子可都在这里看着呢,相信一向自诩公正的大长老不会让他们失望的。”三长老不咸不淡地道。 大长老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西门龙锦身边,替她挡去了周围那些满是恶意的视线,确定她无碍后才抬头看向三长老:“此事我已和族长谈妥,不劳三长老费心。” “龙女是前任族长留下的希望,虽然先天不足,但应该不至于影响灵根,我想在场诸位应该都非常好奇龙女是什么灵根,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灵根才能担得起全族的希望,大长老又何必藏着掖着呢。”三长老摸了摸手上的墨玉扳指,忽而眯起了眼睛,“还是说,大长老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三长老的话就差点明了大长老以权谋私,偷换龙蛋了。此言一出,围观人群的讨论声“嗡”地一下骤然加大,那些讨论声越来越激烈,甚至有人高声喊了出来。 “是啊,大长老,我们都很好奇龙女是什么灵根啊!” “为什么不让龙女测灵根,莫非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大长老看着三长老,眼中冷意更甚,那样的眼神竟然看得三长老一阵发寒,忍不住要避其锋芒。正在大长老要发作的时候,西门龙锦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 大长老微微一愣,随即低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西门龙锦。 西门龙锦冲着他微微一笑,然后自己转动轮椅,走向测灵石,没有人看到她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 龙吟…… 既然三长老如此地盛情相邀,她又怎么能够错失良机呢? 在众人的视线中,西门龙锦抬起白皙纤瘦的小手,放在透明的水晶球上。 全场静默。 若是有灵根,就该有光芒闪现,可是,久久,水晶球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渐渐地,人群中开始有人质疑。 “果然是大长老偷换了龙蛋吧……” “真是想不到大长老竟然是这样的人……这可是关系到全族的大事,他怎么能……” 未完的抱怨戛然而止。 只见水晶球突然迸发出强烈的白光,那白光冲天而起,带着令人畏惧的气势,几乎刺瞎了众人的眼睛。 在那片耀眼的白光中,没有人注意到水晶球内浮现出一道碧绿莹润的光,只一瞬间,那道光就隐入了西门龙锦的眉心。 然后,水晶球突然“砰”的一声碎裂开来。 听到水晶球碎裂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这测灵石传说是龙神遗留下来的宝物,据说是天地初生就存在的宝物啊……竟然就这样碎了? 任谁也料不到这场测灵根的闹剧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场,除了西门龙锦。 作为始作俑者的西门龙锦微微一笑,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转动轮椅回到大长老身边。 “没事吧?”大长老有些紧张地蹲下身看着她。 西门龙锦摇摇头,表示自己很好。 “发生什么事了?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族长威严的呵斥声突然出现。 大长老起身,看向声音的来处。 人群迅速分开,让出一条路,族长大步走了进来,看到碎了一地的水晶球,勃然大怒:“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是她,她摸了一下水晶球就变成这样了!”被刚刚那冲天而起的白光吓到的关思舞回过神来,指着西门龙锦大声道。 “怎么回事?!”族长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西门龙锦,目光凛冽。 “此事要问三长老。”大长老将西门龙锦挡在身后,淡淡开口。 三长老微微一滞,随即讪笑:“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是龙女触摸了测灵石,测灵石才会破裂,大长老想要维护孙女,也不必将脏水泼到我身上啊。”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无耻。”大长老忽而冷笑。 西门龙锦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还是有些不大习惯,正在怔忡的时候忽然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失笑,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三长老有些恼羞成怒地瞪向大长老:“请大长老言辞谨慎些!” “龙女上学堂的事情,我已经向族长禀明,族长也已经同意了此事,并且是告知过诸位长老的,三长老却刻意刁难一个孱弱的孩子,当着众人逼迫她测灵根,如今测灵石碎裂,你倒是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大长老眯了眯眼睛,随即转身看向族长,“族长,刚刚龙女已经测过灵根,乃是万中无一的空灵根,应该已经达到了传承堂的要求,既是龙女自身有这个实力,并非因为我的面子让她上的学堂,那我之前与族长的交易便就此作罢。” 说完,大长老便推着西门龙锦离开了测灵崖,留下面色铁青的族长和一众见势不妙准备偷溜的围观者。 “老三,这次的事情你做得太过了。”半晌,族长开口,看向唯一没有离开的人。 三长老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原也只是不忿儿子受罚,想要稍稍刁难一下那个臭丫头,谁料到会惹出这样的事情来:“虽然空灵根罕见,可是测灵石也实在是碎得蹊跷,龙族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出过空灵根,可是测灵石也没有碎啊,毕竟是龙神留下的宝物,怎么那丫头一碰就……”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要刁难那丫头?!”族长恶狠狠地瞪着他,“难道你想说是那个丫头搞的鬼?她才多大?又是先天不足的身子,就凭你我之力都难以撼动测灵石,更何况是打碎它?!” 三长老闻言,轻咳一声,有些难堪地扭头不语。 “我知道你是不忿龙陵被罚,想替他出气,可是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我刻意袒护,你以为龙陵能逃得过一死?!你当他犯的是什么罪?他打碎的不仅仅是一颗龙蛋,而是前任族长留下的希望!”族长怒声说完,甩袖离开。 只留三长老留在原地,面色忽青忽白,他看着族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忽而嗤笑,若说族里谁最不希望这龙女出世,族长大人应该占了头一份,毕竟大长老本就声望很高,而龙女又是他的孙女,若真是成了族里的希望之光,那族长之位恐怕就要被架空了。 他岂能不怕?如今他倒是得偿所愿了,只可怜龙陵那个傻小子被打了两百棍,还不知道自己是替人做了嫁衣裳。 九天雷霆 西门龙锦坐在床上,在天冬满含笑意的目光中,将满满一碗汤药一勺一勺喝光,苦得直皱眉。 见她喝完药,大长老拿了一块糖给她甜嘴。 “只有大长老在的时候,龙女才会如此听话呢。”收起药碗,天冬笑盈盈地道,眼中满是打趣的意味。 西门龙锦淡淡瞥了她一眼,天冬身子微微一僵,赶紧抱着碗跑了出来,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就弄不明白了,明明是萝莉身,怎么会有那样御姐的气场嘛…… 西门龙锦含着糖,这才感觉刚刚因为苦药而纠结成一团的五脏六腑重新舒展了开来。 “良药苦口,凝秋那孩子的医术还是不错的,丹有丹毒,用久了容易影响体质,汤药虽然苦些,但对身体好。”大长老见她纠结成一团的小脸舒展了开来,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娘小时候也怕喝药,还不像你这样乖,每次喝药都要提一大堆的要求,真是令人头疼得很。”虽然是这样说,大长老的眼中却满是慈爱之色。 听到“要求”,西门龙锦却忽然想起了大长老在测灵崖时说的话,那时,他说“既是龙女自身有这个实力,并非因为我的面子让她上的学堂,那我之前与族长的交易便就此作罢”,大长老为了让她上学堂,究竟答应了族长什么要求? “在想什么?”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发呆,大长老笑着从腰间的储物袋中拿出了纸笔,放到她面前。 西门龙锦看了一眼那纸笔,笔很特别,是用一种叫作墨染的灵植所制,不蘸墨汁便能写字。 她抿了抿唇,提笔写了一行字:“爷爷,你答应族长什么要求了?” 字体相当地干净漂亮,而且透着一股子的洒脱之意,竟不像是女子写的,大长老看着这字倒是怔住了,都说是观字如观人,这样一个孱弱的小姑娘,骨子里竟是如此的洒脱大气吗? 而且……其实刚刚他拿出纸笔的时候就后悔了,她刚上学堂两天,学堂里又不可能从认字教起,万一她不会写字岂不伤了她的心,结果却是得了意外之喜。 再看她这问题……这孩子竟是如此地敏感。 “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爷爷有分寸,更何况这个交易已经不作数了。”大长老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听他这样说,西门龙锦就知道这个要求肯定不小,大概是他既不想骗她,又不想她内疚,才这样回答。知他用心良苦,西门龙锦便也乖乖地不再追问,只是这样被小心翼翼护着的感觉却是让她的心酸酸胀胀的,说不出来的舒服又难受,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自在。 “好了,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吧。”见她又在发怔,大长老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身体不好,心思不要太重,有什么事告诉爷爷就好。” 见西门龙锦乖乖点头,大长老便扶她躺下,小心地替她掖好被子,这才起身离开了屋子。 西门龙锦被困在龙蛋里睡了几千年,此时自然是一点睡意都没有的,她闭上眼睛,去消化之前收入体内的龙吟,其实在将龙吟收入体内的时候,她就已经行走说话无碍了,毕竟龙吟的特质是“修复”,她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以龙吟改变体质的秘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觊觎龙吟许久。没想到在她还是西门龙锦的时候没办法完成的心愿,竟是在西门龙锦死后完成了,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大长老的慈爱和宠溺,她竟然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不愿意说出自己已经痊愈的事情,更何况,她也没办法解释她突然痊愈的原因,她总不能大大咧咧地说,是因为我盗了你们的传世之宝,所以才痊愈的吧? 可是……如果那个人是大长老呢? 也不能说吗? 西门龙锦睁开眼睛,默默地看着屋顶,明明已经过了那么久的时间,可是闻歌的背叛仿佛就在眼前,而且盗宝之事也着实不大光彩……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忽又想起大长老的慈爱,只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切显得那样地不真实。 躺了半晌,她翻了个身,又想起这龙族什么时候也需要测灵根了,这不是人类修真者才干的事情么?只是那灰衣少年复制给她的玉简上并没有说明此事,她也就不得而知了。 因天冬得了大长老的吩咐要让龙女好好休息,早上叫醒的时间便特意推迟了几分,可是等她踏进屋子的时候龙女依然是穿得整整齐齐地坐在床上,让她忍不住怀疑龙女根本就是一晚上没睡。 因为天冬推迟了叫醒时间,西门龙锦到传承堂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已经到齐了,而且比往常还多了两个,多出来的是两个少年,一个穿白衣,一个穿蓝衣,白衣的那个俊俏些,盯着她的目光仿佛有杀父之仇似的,估计就是龙陵了,另一个穿蓝衣的样貌憨厚些,应该是与龙陵形影不离的龙泰。 他们坐在右侧第二张桌子上,看来那两百棍的棍伤已经大好了。好得还真快啊,这样不痛不痒的惩罚对于他们来说还真是太轻了,毕竟……这具身体的原主因为他们失去了性命。 ……尤其还是那样莫名其妙的理由。 想起那一日在蛋中听到的对话,西门龙锦的眸色微深。 天冬担忧地看了西门龙锦一眼,抱着她在椅子上坐好。 “龙女,要不……我在这里陪你?” 西门龙锦摇摇头,示意她回去。 “啊对了。”天冬忽然一拍脑门,从手上的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储物袋来,“差点忘记了,这是大长老让我转交给你的。” 西门龙锦有些疑惑地接过,大长老那日给了她一块中品灵石之后,怕她需要灵石的时候取用不便,便给她准备了一个储物手镯,里面放了好些灵石和药品之类,这个时候正在她手上戴着呢,她因为用不到也没有仔细看过,如今又让天冬给她储物袋做什么? “大长老怕你被人为难,昨天离开之后又给你准备了几张符箓送来,因怕打扰你休息,便让我转交给你,这符箓里封印了大长老的‘九天雷霆’,让你做防身之用。”天冬一本正经地道。 天冬此言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凝窒了……“九天雷霆”是大长老的最强杀招啊!一招下去怕是整座山都要给炸平了啊!还说怕她被人为难做防身之用?!现在是闹哪样?难道一言不合就要甩出一道“九天雷霆”吗?! 见屋子里其他人都是一脸便秘的样子,西门龙锦就知道这“九天雷霆”的威力肯定不同凡响了,她点点头,接过那个储物袋随手放进手上的储物手镯内。 看到她这样随意的动作,屋子里的其他人嘴角抽了抽,脸色便愈发地不好看了,关思言终是按捺不住,勉强笑了一下,对天冬道:“天冬姐姐,你要不要跟龙女具体说明一下‘九天雷霆’的威力和效用……” 天冬冲她点点头,回头看向西门龙锦:“龙女,你知道九天雷霆是什么吗?” 西门龙锦很随意地点点头,大长老弄的符箓,给她防身用的嘛。 “龙女说她知道了。”天冬对关思言笑了一下。 关思言快要泪流满面了,看这小祖宗随意的样子根本就是当成随便的防身之物了啊!正在她要开口再说什么的时候,天冬已经对西门龙锦嘱咐了几句,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安静得着实有些诡异。 西门龙锦疑惑地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圈,所有人在触及她的视线之后都忙不迭地避开,一个个都正襟危坐,全当身后没有那位小姑奶奶。 西门龙锦坐在最后一排,看着所有人的后脑勺,嘴角翘了一下。 这一幕,落在了与她同一排的那个灰衣少年的眼里,他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弯了一下,随即牵到了唇边的伤口,忍不住疼得咧了咧嘴。 这时,忽然有脚步声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安静,西门龙锦抬头,便看到一个穿着墨绿色窄袖织纹衣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正是那个喜欢害羞的龙凝秋。 话说他的衣服还真是一个风格啊,永远的干净利落。 龙凝秋自然不知道西门龙锦已经在心里给他贴上了“喜欢害羞”的标签,如果知道,只怕是拼着跟她同归于尽也要一雪前耻的。他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左侧最后一张桌前,显然没有料到竟然有人胆敢霸占他的桌子,不由得微微一愣,在看清西门龙锦的样子后,耳根猛地红了起来,漆黑深邃的眼中却是露出厌恶的神色,他动了动唇,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滚。” 西门龙锦眨巴着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起来关思舞说过这里是龙凝秋的位置,便冲他笑了一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她不介意与他同坐。 龙凝秋耳根愈发地红了,脸色却是更加地黑了,在她轻薄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给她打上了“不知羞耻”的标签,如今更是加上了一条“厚颜无耻”。 “滚!”幽黑的眸子染上了一层薄怒,龙凝秋冷声呵斥。 西门龙锦眨巴了一下眼睛,伸手摸向储物手镯。 这个动作将屋内装作不在意但又在密切关注事态发展的众人吓坏了,龙陵赶紧起身,铁青着脸开口劝道:“凝……凝秋……她是大长老的孙女,又是个先天不足的身子,可怜得很……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了……” “是……是啊,凝秋大人……我们这张桌子阳光也很好……不如您坐我们这桌吧……”关思言赶紧拉着不太情愿的关思舞站了起来,让出了整张桌子。 龙凝秋眯了眯眼睛,视线在屋中众人的脸上扫了一圈,随即冷笑:“我倒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友爱了?”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气氛又是一僵。 “凝……凝秋大人……除了那张桌子,您坐哪儿都行……真的……”缩在一旁的龙泰颤巍巍地开口,努力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龙凝秋眉头微微一皱,视线回到了一脸无辜的西门龙锦脸上,阴沉沉地开口:“你搞了什么鬼?” 西门龙锦从储物手镯里取出本子和笔,低头写了一句话,然后举起本子给他看。 “我没有搞鬼,我很喜欢这张桌子,不如我们一起坐吧?” 见西门龙锦只是掏出了本子和笔,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在心底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龙凝秋磨了磨牙:“我不喜欢和脏东西一起坐。” 西门龙锦又低头唰唰写了一句话,举给他看。 “天冬帮我洗澡了,很干净哦。” 龙凝秋愣了一下,随即回过味来,耳根一下子红得快要冒烟了:“不知羞耻!”他狠狠丢下一句,狼狈逃离现场。 西门龙锦笑眯眯地看着他奓毛逃跑,真可爱,一调戏就奓毛,一奓毛就逃跑,还真是喜欢害羞呢。好想摸摸他的脑袋啊,好怀念那个手感。 因为角度问题,除了龙凝秋没有人看到西门龙锦在本子上写了什么,所有人都很奇怪龙凝秋突然奓毛的反应,但龙凝秋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倒也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只有与西门龙锦同一排的那灰衣少年默默垂下了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龙凝秋离开,暂时没有人会激怒那个小姑奶奶,众人都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有些不是滋味,竟然被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逼到这样的地步,就因为人家有个好爷爷。 这样一想,又不由得有些嫉妒。 其中以关思舞为最,她是最期待龙凝秋出现的人,因为以龙凝秋那喜怒无常的脾气一定会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而且他可是一向不看任何人脸色,不给任何人面子的,可是却没有想到龙凝秋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大长老给了那废物符箓的时候出现,真是糟心…… 龙凝秋离开之后,屋子里的气氛又重新归于一片诡异的寂静。 “龙陵哥哥,今天还是三长老来代课吗?”久久不见有人来上课,被这诡异的气氛折磨得有些受不了的关思舞扭过头看向龙陵,笑着问。 她的笑容甜甜的,全然没有对着西门龙锦时的嚣张和跋扈,看起来分外的娇俏可爱。坐在她身旁的关思言眼中滑过一丝淡淡的讥诮之色,关思舞对龙陵的心思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惜龙陵对她从来都是不假辞色的。 “不知道。”龙陵随口答了一句,然后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依他对他老爹的了解,那厮估计是丢不起那个脸,要称病不来了。 果然,一直到下课时间,三长老都没有来。 一到下课时间,龙陵龙泰一干人等便忙不迭地作鸟兽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离开,眨眼之间,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西门龙锦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灰衣少年,淡定地坐在位置上等天冬来接她。 “……要我送你回去吗?”灰衣少年踌躇了一下,终是走到她面前,问。 西门龙锦看了他一眼,视线在他有些青紫的嘴角上微微一顿,随即摇摇头,举了本子给他看:“不用了,天冬说了会来接我的。” 灰衣少年便点点头,默默转身走出门去。 他如往常那般垂着头,一路慢慢走出院子,经过一座假山的时候,突然被拦住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拦住他的龙陵、龙泰,还有关氏姐妹,没有吭声。 “不问我们为什么又要拦住你么?”龙陵扬了扬眉,开口。 灰衣少年还是没有吭声。 他的态度惹恼了龙陵,当下冲上前便迎面给了他一拳。 以龙陵的身手,刚刚引气入体成功的灰衣少年根本不是对手,甚至他连避都没办法避开,只得硬生生受了这一拳,虽然脸上的青紫瞬间又多了一块,可是他却是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臭小子,我倒要看看你的嘴巴到底多有硬!别以为引气入体成功了就可以嚣张,竟然敢当众拂了我爹的面子去帮那个废物!想英雄救美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还差得远呢!”龙陵冷笑着啐了他一口,又狠狠一拳揍了上去。 灰衣少年受不住这一拳,整个身子都横着飞了出去。 关思舞见状,开心地拍手道:“龙陵哥哥好厉害!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就应该狠狠教训一番才行!” 龙陵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身的灰衣少年:“乖乖跟我求饶,并且保证以后都不准再靠近那个废物,不然我见你一次堵你一次,堵你一次打你一次!” 站在一旁的关思言看着那灰衣少年被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却还是不肯服软,不由得面色有些难看起来,龙陵那个太子爷出手没个轻重,而且又是以力量见长的金系灵根,再这么被打下去,只怕他……她紧紧皱着眉,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悄悄退了出去,直奔闲水阁,去找龙七,这个时候她开口除了惹祸上身之外没有一点用处,龙陵的个性根本是不听人劝的,除了龙七,他只听龙七的话。 在关思言离开的当口,灰衣少年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那倔强的模样分明就是无言的挑衅,他怎么敢!龙陵寒着脸,一把揪着他的领口,冲着他的腹部便是狠狠一拳。 在场众人都清晰地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灰衣少年的口鼻之中顿时涌出血来。 这条路是西门龙锦回小院的必经之路,天冬推着西门龙锦经过这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你们在干什么?!”天冬一脸惊愕地叫道。 传承堂禁止内斗,虽然天冬只是一个婢女,但她怎么说也是五长老的外甥女,若是她执意要管此事,只怕刚刚受过责罚还在风口浪尖的龙陵会有麻烦,因此龙陵的面色有些不好看起来。 “我们在切磋啊。”关思舞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地扭过头来。 这哪里是切磋,这分明就是要人命吧,天冬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龙陵哼了一声,松开了灰衣少年的衣领。失去了支撑,灰衣少年无力地栽倒在地。 西门龙锦看了一眼那满口血沫的灰衣少年,挥了挥手,示意天冬将她推到灰衣少年身旁。 灰衣少年挣扎了一下,侧过头看向她。 西门龙锦掏出纸笔来,写了一行字给他看。 “还能走吗?” 灰衣少年点点头,便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似乎气力不继,又跌倒在地,口中吐出一大口血来。 天冬赶紧上前扶起他。 “我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一旁被无视的龙陵恶声恶气地道。 西门龙锦侧头看了他一眼,眯了眯眼睛,伸手摸向手腕上的储物手镯。 见状,龙陵立刻僵住,再不敢开口。 在众人如临大敌的视线中,西门龙锦掏出一块手帕,抬手擦去了灰衣少年嘴边的血迹。 龙陵额前的青筋一跳,显然已经怒到极点,但却不敢发作。 西门龙锦却是不再看他,只收起帕子,随即自己转动轮椅离开,天冬赶紧扶着那灰衣少年跟了上去。 “狐假虎威而已,有什么了不起。”躲在龙陵身后的关思舞不屑地开口,声音却放得很低。 龙陵看着她们目中无人的样子,恨得牙痒痒,却因顾忌着那九天雷霆,而不敢再生事端。 关思言好不容易哄了龙七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灰衣少年跟西门龙锦离开的背影,当下捏了捏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忌恨和不甘。 “龙七?”正阴沉着脸的龙陵看到龙七,立刻阴转晴了,他一脸笑容地走上前,“龙七你怎么来了?” 龙七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关思言:“刚巧路过。” 会说话的毛毛虫 灰衣少年伤得不轻,几乎吐血吐了一路,看起来十分地吓人。天冬将他安置在客房后,便急匆匆地去请了族里的医师过来。 这一回天冬请来的医师不是那日见过的美貌妇人,也不是龙凝秋,而是一个相貌平庸且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他草草地替灰衣少年处理了一下外伤,态度很是敷衍,在西门龙锦扔给他一块中品灵石之后,面上的笑容才多了起来,态度也认真许多,临走还留下了一瓶疗伤用的回春丹。 “……不值这么多的。”背靠着垫子半躺在床上的灰衣少年轻咳了一声,忽然弱弱地道。 西门龙锦眨巴了一下眼睛,疑惑地看向他。 “这瓶回春丹,最多也就值一块下品灵石。”灰衣少年看了一眼手中的药瓶,“加上诊费,五块下品灵石足够了。” 听了这话,西门龙锦倒是微微一愣,第一次有人跟她讲这个,她从来都是出手阔绰的,却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值不值。 “龙女,药熬好了。”这时,天冬端了药碗进来。 药是两碗,一碗是西门龙锦的,一碗是那灰衣少年的。 西门龙锦看着那灰衣少年将天冬递给他的那一碗喝完之后,顺手将自己那一碗也递给了他。 “龙女,那是你的药……”一旁,天冬开口,没什么气势地提醒她。 天冬瞥了她一眼,唰唰唰写了一句话,举给她看。 “他都伤得这样重了,你的同情心呢?” 天冬嘴角抽了抽:“可是他已经喝过药了……” 西门龙锦又举起了本子:“多喝一点比较好。” 天冬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可是那碗药是龙凝大人开给你的方子……” 西门龙锦再一次举起了本子:“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药。” 天冬凌乱了,药能乱吃么?! 灰衣少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在西门龙锦期待的视线中低头默默将药喝光。 西门龙锦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看别人吃苦药,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天冬无力扶额:“……龙女,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西门龙锦摆摆手表示她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天冬默默只得退了下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西门龙锦只是坐在床前,没有再举本子和他聊天。药里有安眠的成分,灰衣少年强撑着陪了她一阵,终是熬不住睡了过去。 看着他睡熟了,西门龙锦转动轮椅又靠近了他一些,她伸出手搁在他的手腕上,然后眼中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想不到他的伤虽然看起来很可怕,却并没有伤及根本,以他的修为能够在龙陵的重拳之下避开要害,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刚刚最后那一拳,她看得很仔细,龙陵分明就是想废了他的。 她眯了眯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阵,他睡得很沉,额前长长的头发滑落到一旁,露出了半边眼睛,长长的眼睫美好得令人心悸,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啊。 唉,她就是见不得漂亮的孩子受委屈啊,这毛病得改。 ……到可况,依她的神识所见,这孩子分明是因为那一回出手帮了她而遭这份罪的。 ……而且,他还帮她喝了那么苦的药。 多好的孩子。 搁在他手腕上的小手微微下移,她握住了他的手,掌心贴着他的掌心,强悍的灵气裹挟着龙吟之力以绝对霸道的气势冲入他的筋脉,将他体内的杂质——排出体外。 这是她除了修复自身之外第一次使用龙吟之力,过程却是意外地顺利,龙吟的特质是“修复”,用来治这样的伤却是杀鸡用牛刀了,因此在治伤之余,她顺便改造了一下他的半龙之体,使之更趋向于完全体,甚至强于完全体。 也许是龙吟之力太过强悍,睡梦中的少年有些不适地皱紧了眉,动了动,似要睁开眼睛,西门龙锦抬手轻轻盖住他的眼睛,他便乖乖不再动弹,再一次陷入了睡梦之中。 灰衣少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他是被一阵刺鼻的臭味给熏醒的,睁开眼睛,人目的是一个陌生的房间,他怔了怔,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左右看看,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他翻身坐起,感觉身体竟是无比地轻盈,一点不适感都没有,他明明记得被龙陵打了一顿……以前每次被打之后总要疼上十天八天的,怎么这一回被打得那样狠竟是一点事儿都没有?他有些疑惑地低头查看身上的伤,这一看差点吐出来,只见他的身体表面浮着一片厚厚的污垢,乌漆漆的,脏得吓人。 想来房间里那熏人的味道便是出自他的身上了。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还是有些困窘,这里可是龙女的院子…… 他纠结万分地起了床,正在房间里团团转的时候,忽然看到一旁桌上的茶杯下压了一张纸,上面写了一行字。 “屏风后面有浴汤。” 那样洒脱的字体十分眼熟,是龙女写的。 他微微一怔,走到屏风后面一看,果然里头摆着浴盆,盆里的水用特殊的法术保持着温度,一旁的架子上还放着一套干净的衣物。 被掩在头发后面的眼睛微微一热,他脱下脏污的衣服,踏进了浴盆。 待他洗干净踏出浴盆的时候,突然惊讶地发现身上竟然一点受伤的痕迹也没有,非但如此……连以往留下的伤疤也消失不见了,而且他原本因为苦修而有些粗糙的皮肤也细腻白皙了许多…… 有些不自在地拿起一旁架子上的衣服穿上,衣服的款式与他平时穿的一样,连颜色都是灰扑扑的。他穿好衣服,打散了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挡在额前,又将屋子收拾了一番,把脏污的衣服被单都打包拎在手上,这才走出了房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龙女和天冬都不在,他在院子里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走出了院子。 这个时候,西门龙锦正坐在传承堂的院子里发呆,因六长老有事外出,三长老又告了病,所以并没有老师来上课。 院子里阳光灿烂,她眯着眼睛晒太阳,感觉十分惬意。 “真不知道她来学堂干什么的,简直是不知所谓。”关思舞不满的声音透过窗户传了出来。 “好了,不要去惹她。”关思言有些不耐烦地开口,明明知道那废物身上揣着大长老给的符箓还要去招惹她,简直不知死活。 关思舞闻言,愤愤地瞪了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西门龙锦一眼,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笑道:“大家不如休息一下,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关思言侧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一蹙,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又在卖的什么药。 “你们知道虫族吗?”关思舞笑眯眯地道。 “虫族不是已经灭亡了吗?”龙泰有些疑惑地问,“因为他们生命太过短暂根本不适合修行之路,所以早在万年前就已经灭亡了吧……” “嗯是啊,虫族虽然数量众多,但力量很小,而且生命极其短暂,早在数万年前虫族还存在的时候就已经被其他种族瞧不起了。”关思舞笑着道,“我要讲的故事发生在数万年前,那个时候,虫族诞生了一只名为玉蝶的毛毛虫,当玉蝶诞生的时候,虫族的族长激动不已,他昭告全族,说终于有一位大人物降生在他们虫之一族,并预言从此以后将再没有人敢瞧不起虫之一族。” “然后呢?”一直沉默修炼的龙七突然开口。 见连一直只知道修炼的龙七都开口搭话,关思舞有些得意起来,她的声音微微扬高了一些:“然后嘛,虫族族长一直精心地照顾着玉蝶,给它吃最好的梧桐叶,给它睡在最高贵的梧桐叶编织的床上……” “梧桐那时候可是凤凰栖身的树呢。”龙泰有些惊讶地道。 “然后呢?”见龙七有兴趣,龙陵赶紧追问。 “然后,一直到那位族长死的时候,玉蝶还是一条毛毛虫。”说到这里,关思舞冲龙陵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扑哧”一下笑了起来。 大家都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收尾给弄愣住了。 “哈哈哈,什么嘛……我还以为玉蝶会变成一只了不起的蝴蝶呢!”半晌,龙泰咧着嘴大笑了起来。 龙七的嘴角也隐隐有了笑意,这是将那一位比作那只毛毛虫了。 见龙七开怀,龙陵自然是高兴的,龙陵高兴了,关思舞便越发得意了,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坐在院子里的西门龙锦也微微翘起了唇角,瞧这指桑骂槐的水平……不过这故事倒也有趣。 正笑着,西门龙锦突然发现手边多了一条毛毛虫,正一扭一扭地似乎在表示不满,不由得有些稀奇,这里可是龙族,在龙族的威压之下,这条毛毛虫竟然可以活动自如? “看什么?!”见西门龙锦盯着它看,毛毛虫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会说话的毛毛虫! 虽然声音很小,可是她的确听到了。 “会说话的毛毛虫很奇怪吗?少见多怪。”毛毛虫傲娇地扭过头。 西门龙锦眨巴了一下眼睛,伸手戳了戳它。 它一下子跳了起来:“休得无礼!” “你怎么会在这里?”西门龙锦唇没有动,用心音问它。 “这里本来就是虫族的地盘!”毛毛虫怒气冲冲地道。 嗯? “你叫什么名字?”西门龙锦忽然福至心灵地问。 那条毛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玉蝶。” 西门龙锦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了起来。 “笑屁啊!无礼之人!”玉蝶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 西门龙锦止住了笑意,伸手轻轻点了点它的脑袋:“对不起,只是有些意外,并无冒犯之意。” 听到道歉,玉蝶突然不动了,它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有什么关系,一晃几万年过去,随着族长大人的离世,长老们也一个一个离开,昆虫的生命本就短暂,玉蝶早就成了一个传说中的笑话了。”说完,它一扭一扭地走了。 西门龙锦看着它一扭一扭地离开,看起来很笨拙,但只一瞬,便消失在了她面前。 真是一条不可思议的毛毛虫呢…… 灰衣少年踏进传承堂的时候,便见那个纤弱的少女正坐在轮椅上发呆,在阳光的笼罩下,那个苍白瘦弱的小女孩仿佛一尊精致又易碎的小玉人。 他抿了抿唇,走到她身旁。 西门龙锦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眯起眼睛冲他笑了一下。 “谢谢。”动了动唇,灰衣少年终是只吐出两个字。 西门龙锦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 灰衣少年便默默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 灰衣少年踏进院子的时候,关思言就注意到了,她的视线隐晦地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确定他并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而有所损伤,才在心底吁了一口气,随即注意到他竟是没有进屋子,而是在那个废物的身旁坐下了,面色又有些不虞起来。 西门龙锦在院子里坐了一阵,晒够了太阳,便转动轮椅准备进屋子,灰衣少年却是忽然站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说了一句“我推你进去”,便稳稳地推着她进了屋子。 看到灰衣少年推着西门龙锦踏进屋子,屋中众人的面色有些不大好看,谁能料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存在感极弱的少年最近几日却是动作频频,不但引气入体成功,甚至胆敢当众拂了三长老的面子。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还是那身灰扑扑的衣裳,明明还是大半张脸隐入发中辨不清面目,但他给人的感觉竟是不同了,仿佛周身有淡淡的光华流转,令人挪不开眼去。 他们自然不知那是因为龙吟改变了他的体质。 灰衣少年推着西门龙锦走到她的位置旁,十分自然地弯腰抱起她,将她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椅子上。 见到这一幕,关思言的脸色立刻变得极其难看。 西门龙锦倒是觉得那灰衣少年今日的态度有些奇怪,虽然往常他也帮过忙,但今日他的态度却似乎又多了些亲近之意,当下不由得有些费解。 转眼到了下课时间,灰衣少年收拾了东西,便走到西门龙锦身旁“我送你回去吧。” 西门龙锦举了本子给他看:“不用了,天冬说了会来接我的。” 灰衣少年见状,并没有坚持,只抿了抿唇,便转身离开。 那厢关思舞收拾好东西,见关思言只是看着西门龙锦发怔,便推了推她:“姐姐,发什么呆,走了。” 关思言回过神来:“你先走吧,我有事。” 关思舞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正想问什么,却见龙陵已经走到门口,忙不迭地站起身来,随口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便匆匆追了上去。 关思言看着她离开,却也很快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只是她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那赫然便是灰衣少年离开的方向。 关思言追了一阵,果然看到了灰衣少年的背影,她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追了上去。 “唐风!” 唐风是他在俗世的名字,入山十年,他已经久未听到了,此时听到那喊声,灰衣少年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回过头来,看向声音的来处。 是关思言。 “你离那龙女远一些。”关思言走到他面前,皱了皱眉,道。 灰衣少年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 “我是为你好!”关思言急了,她追上前挡住他,“你我自幼相识,我又岂会害你!” 灰衣少年淡淡地看着她,明明因长发盖着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关思言总感觉他的目光之中带着讥诮之意。 “那龙女虽是大长老的孙女,可是不良于行又口不能言,对你不会有什么助益的,你不要因为她得罪了三长老和龙陵。”想起头发下的那张脸,关思言放软了声音,轻声劝道。 “不劳费心。”灰衣少年淡淡说着,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我是为你好!你不要不识好人心!”关思言气得大叫。 灰衣少年停下脚步,突然转过头来,形状美好的嘴角扬起一个怪异的弧度:“此时虽然四下无人,但关小姐你这样大喊大叫,万一隔墙有耳可如何是好?” 闻言,关思言下意识噤了声。 关家在俗世也是世家大族,但对于龙族这个上古时期就存在的庞然大物来说却是不值一提的,只因关家的先祖有龙族有些渊源,在关家每代掌权人苦心孤诣的结交下,才与龙族维持着联系,甚至联姻成功,得到龙之血。而龙族也承诺每十年会从关家选择两个有灵根的孩子加入传承堂,十年前入选的便是她和关思舞。 唐风则是个意外,他是一个远房表叔的私生子,那个所谓的表叔早已出了五服,又因为不成器而几乎被家族放弃,但是谁也没料到他的私生子竟然出现了返祖现象,是半龙之体。 她与关思舞的龙之血相当稀薄,只是因为灵根不错才被选中,可是这个没有被家族承认的,从母姓的私生子却是半龙之体,因此被破格收入了传承堂…… 她至今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时的情形。 那日下着小雨,她正陪同家主爷爷迎接来自龙族的贵客,然后便听到管家拿了拜帖来,说是裘仁少爷求见。 几乎所有在场的关家人都不记得这位裘仁少爷是何方神圣,在管家的提醒下才知是一个早已出了五服的不成器的亲戚,家主爷爷当时便沉下脸来,说在接待贵客,让他们改日再来。 管家却是面露难色,说那位裘仁少爷带了一个半龙之体的少年来。 此言一出,不但是家主爷爷,连那来自龙族的贵客都有些动容,当即便召了他们进来。 管家领进来的是一个相貌猥琐且满面讨好之色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瘦弱的孩子,那孩子小小的身子隐在中年男子身后,几乎看不见。 然后便听家主爷爷很温和地唤那孩子上前,那孩子却仍是默默地隐在中年男子身后一动不动,跟个木头似的,完全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似乎是怕得罪了在场的诸位贵人,那中年男子忙一脸谄媚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将隐在他身后的孩子推上前来。 在看清那孩子的相貌之后,整个大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直至现在,关思言都记得那时她心跳如擂鼓的声音,那样的相貌,已经超出了她对美的认知。 他只往那里一站,整个大厅便一下子变得明亮了起来。 ……可惜,之后不久,再见他时,他已经留长了头发,将脸遮了起来,变成了一个辨不清面目又存在感极弱的人。在传承堂时也总是默默无闻的,连引气入体都办不到,平白地惹人轻视惹人笑话。 自上山以来,她处处谨慎步步小心,费尽心机处处讨好,才终于在传承堂站稳了脚跟,她当然不敢触怒那些天之骄子,她甚至在他们欺负他的时候,站在一旁叫好。 渐渐的,似乎所有人都忘记这个少年也是出自关家,她也不敢让旁人知道她认得这个少年,如今若是被人发现她私下里竟然同他接触…… 她回过神来,正准备在未被旁人发现之前离开的时候,却见那少年已经拂袖而去。明明她原是打算避开的,可是见他竟舍了她先行离开,不知道为何,她竟是心中一阵慌乱,然后下意识便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回过头来,淡淡瞥了她一眼。 有风扬起他额前的长发,露出了白皙的面孔和惊世的容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似乎比往常更美了。 待那风止了,那额前的长发又盖住了他的眼睛,挡住他绝世的面容,让他重新变回那个辨不清面目的灰衣少年,她不由得有心底有几分窃喜,仿佛自己私藏了一个绝世的宝物,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宝物。 “放手。”他斜睨了她一眼,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般,眼中带着浓浓的讥诮之色。 她心中一慌,下意识松了手。 灰衣少年就那样拂袖而去,只留关思言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为何竟是委屈得红了眼眶。 秘境之行 虽然最近学堂里并没有老师来上课,而且同学也没有对她很友爱,但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对上学堂的怨念实在太深,西门龙锦对上学堂这件事还是兴致勃勃得很,完全没有要懈怠的意思。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她便依然穿戴整齐,由天冬送她去传承堂。 经过走廊的时候,她的神识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那是她用龙吟之力洗涤那灰衣少年的筋脉的时候留下的气息。此时,那道气息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后面。 嗯,他跟个柱子似的杵在假山后面干什么? 正在她有些奇怪的时候,便见那灰衣少年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貌似不经意一般抬起头,然后唇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 “真巧。”他轻声道。 ……还真是好巧。 西门龙锦嘴角抽搐了一下。 “咦,是你啊。”天冬倒真的有些惊讶,“你也去传承堂?” “嗯。”灰衣少年笑着点头,十分温煦腼腆,他看了西门龙锦一眼,忽然道,“既然遇到了,不如我送龙女去学堂吧,反正是顺路的。” 天冬闻言,有些迟疑地看了西门龙锦一眼:“龙女,可好?” 西门龙锦看了灰衣少年一眼,眼中带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她点点头没有拒绝。 灰衣少年对天冬笑了笑,接过轮椅的推手,推着她往传承堂走去。 一路都是默默的,他并没有说什么,仿佛真的只是路上偶遇,然后顺手帮忙一样。 灰衣少年推着西门龙锦走进院子的时候,院子里该来的人都已经来齐了,连那一日奓毛逃跑后再没有出现过的龙凝秋都来了。 看到灰衣少年推着西门龙锦进来,院子里静了一静,便又恢复了原状,龙陵缠着龙七说话,关思舞和龙泰在一旁赔着笑,龙凝秋则是冷冷看了她一眼之后便闭上眼睛做眼不见为净状,只有关思言的视线在了她身后的灰衣少年身上,神色复杂。 “要进屋吗?”灰衣少年问。 西门龙锦看着那闭着眼睛也不掩厌恶之色的龙凝秋,觉得他奓毛的样子甚是有趣,于是摇摇头表示要待在院子里凑热闹。 灰衣少年应了一声,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龙凝秋,便默默推着她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停下,然后自己也在一旁坐下。 院子里又安静了一瞬。 因为她的存在,院子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仿佛一个格格不入的入侵者,引起了大家的不快,偏又因为她身上带着大长老的九天雷霆,谁也不敢轻易惹怒她。 这样憋屈的感觉如鲠在喉,关思舞瞥了她一眼,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龙女,你觉得传承堂好玩吗?”这时,关思言忽然开口。 口舌之争往日里都是由关思舞冲锋陷阵的,今日换作看似谨慎的关思言,倒是有点新奇,西门龙锦看向她,笑眯眯地点点头,表示很好玩。 见她点头,众人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起来,如此严肃的地方居然被评价为好玩,简直是在挑战他们的底线。 “传承堂是龙族传承之地,到底不是玩乐的地方。”叹息了一声,关思言轻声道,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 “的确如此。”一向保持沉默的龙七也点了点头。 龙陵见龙七开了口,眼中添了一丝柔色,他沉沉地看了坐在轮椅上的西门龙锦一眼,想着当初那一摔怎么就没有摔死她。 “龙女喜欢玩乐,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又何必来传承堂打扰大家修行呢。”关思言见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微微弯了弯唇,又道。 她面色平和,不带一丝火气,仿佛真的是在心平气和地劝说一个任性无知的孩子。 西门龙锦举起本子:“我喜欢这里。” 关思言眼角微微一跳,她抿了抿唇,又微笑着道:“可是你能在这里待多久呢?传承堂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每天来这里坐坐就可以的,你能承受得了那些危险吗?” 危险? 西门龙锦忍不住笑了,她最不害怕的大概就是危险了。 “如何,你能承受吗?”见她不答,关思言追问,眼中隐有挑衅之色。 西门龙锦无所谓地举起了本子,上书两个大字:“能啊。” 虽然这两个字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可是看着本子上那龙飞凤舞的字体,在场众人竟似乎从那随意的调调里感觉到了一丝狂妄嚣张的意味。 “既是如此,今年的秘境之行,想必龙女不会推脱吧。”关思言笑盈盈地道。 听到“秘境之行”这四个字,关思舞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跳了起来,一脸激动地指着西门龙锦的鼻子道:“是啊是啊,既然你要待在传承堂,那也应该要参加秘境之行才可以!” 对于关思舞的沉不住气,关思言有些不满,因怕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妹妹引起龙女的警惕,正在她打算再激将一把的时候,便见西门龙锦再一次举起了本子。 “秘境之行好玩么?” ……果然是个蠢货。 “很好玩哦。”关思言眯了眯眼睛。 西门龙锦再一次举起了本子:“那就去吧。” 那就去吧…… 多随便的态度。 关思言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随即很好地掩藏住了。 关思舞却是兴奋得掩藏不住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这些天的憋屈都一扫而光了:“你可不能反悔!” 龙陵龙泰,还有龙七的脸上也都露出了异色,只有龙凝秋睁开眼睛,蹙眉看了她一眼。 感觉到龙凝秋的视线,西门龙锦扭过头冲着他咧嘴一笑。 “蠢货。”龙凝秋冷冷骂了一声,再次闭上了眼睛。 传承堂每年都会组织一次秘境之行来考验传承堂的弟子,过程凶险无比,甚至死在秘境之中也是有的,如废物龙女这般连走路都成问题且根本没有引气入体的弟子,根本就是去送死的。 她所依仗的不过就是大长老给的符箓,可是秘境之中根本无法使用符箓。 关思言这是在逼她去死。 而这蠢货竟然丝毫没有危机意识地同意了。 “呀,今日人来得很齐嘛,连凝秋都来了,是因为知道我回来了吗?”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竟是多日不见的六长老。 见六长老来了,众人忙起身准备回屋上课。 “不忙不忙,既然大家都来齐了,想必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六长老摆了摆手阻止了大家的动作,见大家都一脸期待地看了过来,他笑眯眯地点头,“没错,今年的秘境之行要开始了。” 此言一出,几道意味不明的视线便扫向了一脸懵懂的西门龙锦,众人心下在想,大家今日齐集此处,便是因为得了秘境之行要开始的消息,只有这位龙女还被蒙在鼓里,且被诓着答应了一同参加秘境之行。 原以为听到六长老的话,龙女脸上该有些惊讶惶惑之色,毕竟关思言前头才激着她答应了参加秘境之行,这厢六长老就说秘境之行要开始了,再蠢也该知道自己是中了关思言的激将法,入了她设的局,可是奇怪的是,她脸上竟然一点意外之色都没有,依然一片平静。 ……难不成她还以为她可以靠着长长老那些符箓过关? “而且,这一次的秘境之行还有意外之喜哦。”六长老神秘兮兮地道。 “意外之喜?”龙陵有些疑惑地开口询问。 “明日大家就明白了。”六长老眨了眨眼睛,执意要保持神秘感,说着,便摆了摆手离开,“今日就不上课了,大家好好准备一番,明日此时在这里集合。” 见六长老离开了,龙凝秋头一个离开了院子,仿佛院子里有什么脏东西似的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龙七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西门龙锦,忍不住皱了一下眉:“你不要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而枉送了性命。” “龙七姐姐真善良,可是她明明答应了要去的,若是不去的话,想必以后也没脸再来传承堂了吧。”关思舞脆生生地笑道。 龙七看了关思舞一眼:“你又何必欺人太甚。” 关思舞面色一变,喏喏地道:“又没有人逼她,是她自己同意的啊。” 龙七便不再言语,转身离开了院子。见龙七离开,龙陵龙泰也跟了上去。 “哎,龙陵哥哥等等我!”关思舞忙拉着关思言一同追了上去。 关思言被拖着离开了院子,经过西门龙锦身边的时候,面带微笑地看了她一眼,然而那笑意在她的视线触及站在轮椅后面的灰衣少年时,僵在了唇角,随即被关思舞拉着消失在了院门口。 “天冬大概不知道提早放学的事,我送你回去吧。”身后,灰衣少年轻声道。 西门龙锦点点头。 “为了磨炼族中弟子,传承堂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秘境之行。”灰衣少年推着轮椅走出了院子,他垂目看向女孩黑鸦鸦的头发,轻声道,“所谓的秘境之行并非只有龙族参加,通常是几个大族联合起来,以强大的力量强行打开某个秘境的入口,让族中的弟子得以进入其中。”顿了顿,他又道,“但因为秘境之行非常危险,所以龙族弟子一般都在传承堂学习五年以上才会参加。” 也就是说,关思言用心险恶,故意诓她,而她如果不去的话,其实也并没有违反规定。 西门龙锦点点头,表示了解。 见她并没有气愤惊慌之色,灰衣少年藏在发后的眼睛微微闪了闪,随即又道:“秘境之行虽然危险,收益却极大,能称得上秘境的,通常是古战场遗址,或是上古仙人的洞府,与现在灵气匮乏的环境不同,在神隐时代之前是一个极适合修真的时代,灵气宝物之丰富令人眼花缭乱,而那些秘境之中通常都会存在大量遗留下来的宝物。” 西门龙锦点点头表示在听。 “去年的秘境之行去的是一个上古仙人的洞府,比往年的都要危险,折损了三个弟子,这是族中第一次折损这么多弟子。”灰衣少年放轻了声音,“与我五年前第一次参加秘境之行相比,这些年一次比一次危险。” 西门龙锦终于举了本子给他看,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无妨。” 灰衣少年便真的不再开口,只默默将她送回了院中。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天冬不在,西门龙锦并没有多想,毕竟往常天冬都是掐着时间点去传承堂接她的,剩余时间通常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今日下课比较早,天冬也许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只是一直到晚上,她都没有回来。 第二日,天冬也没有来送她去学堂,她只得自己穿戴整齐,坐上轮椅,慢悠悠地转动着轮椅往传承堂而去。 果然在半路又“偶遇”了灰衣少年,他见天冬没有送她倒是有些惊讶,却并没有说什么,只默默上前来帮她推轮椅。 关思言是真的恨毒了西门龙锦,她恨她明明一无是处却有一个身份尊贵的爷爷,她恨她可以得轻易得到她拼命争取的东西,然而她最恨的……是她竟然胆觊觎她的宝物。 没错,唐风是她的宝物,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宝物。可是现在,她的宝物却总是跟在那个废物龙女身边,这让她感到不安。所以,那个废物龙女必须死。 关思言一向自诩算无遗策的,她和那个冲动无脑的妹妹不同,她是因为知道大长老最近有事外出不在族中,才激得那废物龙女答应了秘境之行的。因为若是大长老在的话,他不会不知道他孙女有几斤几两重,肯定会加以阻挠。 所以当她看到灰衣少年推着西门龙锦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她忍不住弯了弯唇。 那个蠢货真的来了。 这是此时院子里所有人的心声。 龙陵却是冷冷地扬了扬唇,关思言心计倒是强过她那个蠢妹妹,只可惜手段还差些,如果不是他让父亲绊住了天冬,她的计谋焉能得逞。 西门龙锦和灰衣少年前脚刚到,六长老就来了,与他同行的,还有四长老。 “大家都很积极嘛。”看着坐在院中整装待发的众人,六长老心情很是愉悦的样子,“这一次的秘境之行将由我和四长老带队,现在跟大家说明一下情况,与我们一同参加此次秘境之行的还有鱼龙族、狐族和王族。” 听了这个消息,大家都有些惊讶,只有西门龙锦一脸茫然。 “竟然连王族都要参加么……”,龙陵微微皱眉。 “看来这一次的秘境之行肯定会收获不菲。”龙泰眉开眼笑。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秘境里有什么绝世的宝物,怎么连一向隐世不出的王族都来掺和。而且虽然不想承认,但鱼龙族和狐族也的确算是庞然大物了。尤其是鱼龙族,是两千年前才出现的,明明只是龙族的未完成体,却突然出现且以雷霆之势迅速壮大,近百年来竟隐隐有压在龙族之上的趋势,这对于一贯高傲的龙族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看来,这一次的秘境之行是相当危险了。”关思言忽然开口,还似笑非笑地看了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一眼,见她竟然还是一脸平静之后忍不住在心底轻轻嗤笑了一声,不知死活。 关思言此言一出,气氛骤然凝重了起来,大家都想起去年的秘境之行折损了三个弟子,今年这一趟……还不知会如何了。 宝物再好,也要有命受用才行。 六长老见状,挑眉一笑,抛出了一个传送阵盘:“好了,现在我们去和其他人会合吧。” 传送阵盘闪耀出强烈的光芒,将众人都笼罩在其中,只一个瞬间,院子里的人便都消失在了原地。 传承堂外,天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在看到空空如也的院子之后呆住,随即愤怒地捏紧了拳头,她早该想到三长老让她去送信给族长只是想将她调离龙女身边,这些混账趁着大长老不在竟然哄着龙女去了秘境…… 遇故人 传送阵只是一瞬间的事,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便是一个灰蒙蒙的空间,四下里都是迷雾,连一丝阳光都没有,周围寸草不生,没有虫鸣鸟叫,一片死寂。 竟然是混沌之地。 混沌之地处于空间的裂缝之中,传说是盘古开天辟地时遗留下来的,未开化的地方。这里虽然什么都没有,是一个死寂之地,但却有一个妙处,便是时间的静止。 这里的时间是永恒的,不流逝的。 据她所知,有些特殊的传送阵是有时间限制的,若是超过时间限制便会传送失败,在这里便没有这个顾虑了。 西门龙锦对这幕后策划之人,倒有些兴趣了,不说旁的,单只能发现这个混沌之地,便不简单了。能够在混沌之地设下传送阵通往上古秘境寻找机缘和宝物,这人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 看到混沌之地的景象,所以人都很镇定,因为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龙女,这里是混沌之地,你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不用害怕。”关思舞笑盈盈地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随即脸上的笑意一窒。 只见西门龙锦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正一脸波澜不惊地看着她,哪里有一丝慌乱害怕的表情。 众人听到关思舞的话,下意识便用看笑话的表情看向西门龙锦,在看到她的表情后,却都是一惊。 西门龙锦嘴角微微一翘,对着关思舞举起了手中的本子。 “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很害怕吗?” 关思舞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秘境之行,被传送到这个混沌之地的时候吓得失声尖叫的样子,一下子涨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地瞪向她。 其余几人面色也不大好看,大约是想起了第一次来这里时慌乱失措的样子,这些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又怎么能够忍受被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比下去的事实,当下不由得对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更为看不顺眼了。 “咦,龙女你怎么在这里?”六长老仿佛才发现西门龙锦的存在,一脸惊讶地道。 西门龙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举起了本子。 “来参加秘境之行啊。” “啊,可是秘境之行相当危险呢……”六长老有些苦恼地道,“而且你刚来传承堂,没有必要非参加不可的。” 西门龙锦翘了翘嘴角。 “真遗憾,没有人告诉我呢。” 六长老对上她那双雾蒙蒙的眸子,不由得微微一怔,总觉得……被这个貌似孱弱的孩子看穿了啊。 “明明是你自己逞强非要一起来的,如今竟然还想推卸责任!”一旁,关思舞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西门龙锦却是没有理会她,也完全没有要辩解的意思。 被彻底无视的关思舞越发恼怒起来,明明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真是令人厌恶。 “好了好了,既然已经来了,如今想出去也只能等秘境之行结束了,不过混沌之地四处弥漫着死气,以你的修为,恐怕无法久留,怕只能进入秘境了。”六长老有些苦恼地看着西门龙锦,按了按额头,又对其他人道,“龙女身体孱弱,又是刚进传承堂,大家在秘境之中要多多照拂才是。” “凭什么!”关思舞忍不住大声道。 关思言却是一把拉住了她,瞪了她一眼,转而乖巧地应了一声:“是。” “时间不多,其他人已经到那里了,我们去会合吧。”一直沉默的四长老看了看手上的玉牌,忽然开口。 众人闻言,便都安静了下来,跟着四长老和六长老往前走。 “姐姐,你干吗答应要帮她。”关思舞有些不满地小声对关思言道。 关思言瞪了她一眼,因怕被发现,不敢说话,只对她传音道:“进了秘境怎么办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关思舞这才露出了笑容,然后想想自己果然是被那个废物气昏了头,竟然在这里就跟六长老顶撞了起来,这么一想,不由得又狠狠瞪了西门龙锦一眼。 四周全是灰蒙蒙的雾,而且又弥漫着死气,走得久了,便有些疲惫,正在大家都有些脱力的时候,便见不远处有一团小小的光亮。 在这混沌之地竟然有光?要知道混沌之地的浓雾是可以吞噬一切光亮的,能够抵抗浓雾,在这里发出光亮的东西,肯定是非同一般的宝物。 六长老眉头微微一皱:“竟然连他也来了。” 待大家走近那团光亮,才发现那里站着一个白衣男子。 四长老和六长老还好,只是面上有了凝重之色,而传承堂的诸位在看到那被光芒笼罩的男子之后,都惊住了,连一向冷漠如霜的龙七面上都有了绯红之色。 那男子生得极美,难以形容的美,尤其是眉心那一点鲜艳至极的朱砂痣,更为那原就几近完美的容貌增添了十分姿色,此时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片光芒之中,那光芒极亮,甚至屏退了四周的浓雾,在他为圆心的直径半米之内,撑出了一片清明之地。 他的左耳上钉着一枚米粒大小的耳钉,正是那耳钉,在绽放着耀耀光华。 “那是鲛王泪吧……”半晌,龙七轻轻地感叹一声,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婉转。 龙陵立刻收回心神,下意识看了龙七一眼,在看到她绯红的脸颊时,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 只有关思言没有被他迷惑,她有些甜蜜地弯了弯唇,心道我见过与他一般美丽的人,而且那人只有我知,这么一想,她下意识看了那灰衣少年一眼,却见他正默默站在那废物龙女身后,不由得捏紧了拳头,直至指尖刺入掌心才醒过神来。 那男子站的地方正是传送阵的入口处,大家只看到了他,竟然没有注意到他身后还站着参与此次秘境之行的其他人。 西门龙锦看着那站在光芒中的男子,只淡淡瞥了一眼,便看向了别处。 那男子却仿佛对这个目光有所觉,他下意识回过头来,那动作甚至带了几分急切,可是很快,他便平静下来,收回目光,对站在他身侧的男子说了一句什么。 站在他身侧的男子便举目看了过来,随即大步走了过来,笑道:“原来龙族的诸位到了。” 第三章 时空之旅 错时空之行 只几步的工夫,那男子便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身法快得不可思议。 “哎呀,想不到这一次竟然劳动了楚公子,看来狐族很重视此次秘境之行嘛。”六长老拱了拱手,面上颇有些惊讶的样子。 “哪里哪里。”楚公子谦虚地摆了摆手,笑眯眯地道,“多日不见,六长老风采依然啊。” “见笑见笑。” 两人嘴上寒暄着,脚下却是一刻不停地向着那传送阵的方向走去,相比起长袖善舞的六长老,四长老就沉默得多了,跟个布景板似的领着一众龙族弟子慢悠悠地跟了上去,虽然看起来走得并不快,可实际上却并没有落后他们半步。 剩下的这些传承堂的弟子就辛苦多了,紧赶慢赶还是落后了一大截,其中又以那灰衣少年最为辛苦,因为他还要推着轮椅一起向前。 西门龙锦却是一点也没有体谅到他的辛苦,她稳稳地坐在轮椅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个隐藏在重重迷雾中的大型传送阵,迷雾对她的视线并没有产生影响,因此她看得很清楚,那个传送阵的设置真是……相当眼熟啊。 是她那好徒儿的手笔呢。 这样重要的传送阵出自他的手,即便他不是那个幕后策划之人,地位也应该不低了。 看来在她“死后”的这几千年间,她这徒儿过得很是不错啊。 垂下眼帘,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勾起一个浅浅的笑。 那大型传送阵是由四个小型传送阵叠加而成,四个小型传送阵中绘制了不同的图案,一个是巨大的王冠,一个是半鱼半龙的异兽,一个是仰天长啸的九尾灵狐,一个腾云驾雾的飞龙,设置之精巧令人叹为观止。此时,那四个小型传送阵中已有三个站满了人,只那绘了飞龙的还空着,四长老和六长老领着众龙族弟子走进了那绘着飞龙的传送阵,楚公子则走回了先前那个被光芒笼罩的绝色男子身边。 他们所处的正是那绘着九尾灵狐的传送阵。 “参加秘境之行的人选已尽数到齐,王族十人,鱼龙族十人,龙族八人,狐族四人。”楚公子笑盈盈地扬声道,“作为此次秘境之行的发起人,容楚某提醒各位,此次秘境之行凶险难料,但可以保证的是,若诸位能够活着回来,一定会有不菲的收获。” “修行一途本就是逆天而行,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人必然没有贪生怕死之徒,楚公子还是说重点吧。”对面那绘着巨大王冠的传送阵中有人开口,声音冷冽如冰。 开口的是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虽然长了一张面瘫脸,但模样倒还不错。 “潜月,不得无礼。”那少年所在的传送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呵斥声,虽然是呵斥,但声音温柔婉转,十分动听。 嗯,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啊。 西门龙锦眉头微微一动,饶有兴致地看了过去,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斗篷的风帽拉得很低,将她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她是谁?”西门龙锦扯了扯灰衣少年的衣袖,举起了手中的本子。 “我没见过,以往的秘境之行她从来没有出现过。”灰衣少年看了一眼那本子,没有开口,只传音给她,“看她的衣着和所站的位置,应该是王族的领队。” 王族…… 西门龙锦翻了翻记忆,确定自己并没有和这样一个种族打过交道。 见她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灰衣少年掩藏在头发下的眼睛微微一闪,她果然能够听到他的传音,可是为什么明明有传音的能力,她却一直不厌其烦地拿着本子写字呢…… 正想着,一抬头,却见她正侧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由得微微一惊,随即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对不起……”他讷讷地低声道。 “嗯?”她的唇没有动,他却听到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那声音透着丝丝慵懒,气场惊人,与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形单薄的小女孩一点也不相衬。 传音是引气入体之后才能够拥有的能力,他因为遭人暗算在体内种下旱天虫,足足花费了整整十年,最后还是在她的帮助下才引气人体成功,然而即使是天资出众的龙陵龙七,听闻也不是一出世就能够化为人形且能引气入体的,她果然不是大家所认为的无法引气入体的废柴…… “我不该试探你……”对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他垂下头,乖乖认错。 “无妨。”那慵懒的声音带着某种奇异的腔调,听得他心底微微一颤。 他微微抬起眼睛,便见她已经回过头去。看着那黑鸦鸦的发顶,他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心底深处,却忽然产生了一丝小小的失落。 这一幕落在了时刻关注着他的关思言眼中,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灰衣少年脸上骤然染起的红晕却是令她眼中的嫉恨更加炽烈了起来。 那厢,楚公子笑着摆了摆手,一副完全不介意的样子:“既然潜月公子这么说,我便说重点吧。重点便是,这一次的秘境之行将送你们去往三千五百多年以前的九幽大陆。” 此言一出,除了几个知道内情的领队,各族参加秘境之行的弟子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三千五百多年以前的九幽大陆!那是什么概念?那是一个灵气充沛,极适合修行的黄金时代,那个时代产生了许许多多惊才绝艳的大人物!那是一个遍地都是机缘和灵宝的时代啊! 能够拥有一件真正的灵宝,那是一件多么有诱惑力的事情……如果运气再好些,碰到了什么逆天的机缘,那便真是受用不尽了…… 龙族的众人也是十分兴奋的样子,就连一向淡漠的龙凝秋脸上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神色。 这便是六长老说的意外之喜吗……果然是大惊喜啊! “不过。”楚公子话语一顿,微笑着道,“因为是错时空传送,所以限制极大,诸位领队长老因为灵力太过强大,容易引起时空混乱,因此无法通过传送阵,也就是说,此次的秘境之行,你们必须脱离诸位领队长老的庇护,依靠自己的力量闯关了。” 没有领队长老的庇护……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般浇上了众人的头顶,让刚刚还满是兴奋的各族弟子们迅速冷静了下来,在场这些弟子除了西门龙锦之外,都不是第一次参加秘境之行,这其中的艰险他们深有体会,其中更有几名弟子当初是极幸运地依靠着领队长老的极力庇护才没有在秘境之中陨落的,然而即使有领队长老庇护,以往的秘境之行还是会有伤亡出现,若是单独前行,只怕…… “不过修行一途本就是逆天而行,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人必然没有贪生怕死之徒,相信大家不会在意这些的。”楚公子微笑着道。 这是刚刚那个面瘫脸潜月说过的话,原来他在这儿等着啊,这一招狠啊,不但堵住了潜月的嘴,顺便还替潜月拉了不少仇恨值,那些产生了忧虑的弟子此时不正愤愤地瞪着那多嘴的黑衣少年么……看来这位楚公子远不像他刚刚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宽宏大量啊。 潜月却是不为所动,他颇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想要反唇相讥,却终究因为他身旁那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一个眼神而冷哼一声,别开了脸没有开口。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这就开始吧,请诸位领队长老助我启动这传送阵。”楚公子笑盈盈地挪动脚步,站在九尾灵狐的左眼上,狐族中站出另一个男子,站在了灵狐的右眼上,绘着灵狐的传送阵立刻焕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令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站在灵狐右眼上的男子竟然不是那个被鲛王泪的光芒所笼罩的绝色男子,莫非……他竟然只是参加此次秘境之行的弟子? 四长老和六长老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惑和戒备。 绝色的容颜,早已灭绝的魅狐一族的标志性美人痣,还有那颗令人想忽视也难的鲛王泪,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他就是那一位…… 魅狐一族本是狐族的分支,却因为其天赋异禀而遭到过度捕杀导致灭族,而能够在那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的魅狐都是不可小觑赫赫一方的大人物,比如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绝公子,比如说……眼前这一位。 他叫闻歌,来历成谜,拥有极为可怕的幻术,在狐族之中地位超然,是凌驾于狐族族长之上的存在。 这样一个人物能够通过这带有灵力限制的传送阵,身上一定有压制修为的异宝。 压制修为的异宝虽然难得,但对于长老级别的他们来说也并非难事,然而,虽然前往三千五百多年以前寻找灵宝和机缘的诱惑很大,但压制住修为去往那个以强者为尊的危险时代,却是随时都可能有性命之危。 以他们的能力和地位来说,根本没必要冒这样的险。 三千五百多年以前的九幽大陆……那里到底有什么,能够让这一位不顾身份和危险亲自前往? 这时,绘着王冠和异兽的传送阵也相继亮了起来,四长老和六长老只得挪动脚步,站在了飞龙的眼部,他们所在的传送阵也瞬间亮了起来。 四道耀眼的光芒于半空中交汇,一瞬间扭曲了时空。 “限定时间为十日,我们会在这混沌之地等待诸位归来,祝大家好运。”楚公子含笑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诸位弟子的耳中。 然后,空间扭转,待光芒暗淡下来之后,巨大的传送阵中只剩下了八位领队长老。 “不知这一次,归来的能有几人呢?”楚公子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 “楚公子,不知那一位为何会在这次秘境之行的人选之中?”先前一直沉默着当背景板的四长老蹙了蹙眉,直言不讳地开口问道。 “那一位是我族的客座长老,虽然是狐族,但地位超然,向来是随心所欲,不受我族族规拘束的。”楚公子有些无奈地笑着道,“不过诸位长老放心,他定然不会对各族弟子有所妨碍的,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帮上一把呢。” “要前往三千五百多年前的九幽大陆,他必须把修为压制在初级水平,能不能保住自身平安归来都难说,何谈帮助。”鱼龙族中的一位长老极为冷淡地道,言辞之间颇为不善。 楚公子笑了笑,并没有出言反驳,只道:“启动传送阵诸位长老都耗费不小,不如各自休息吧。”说着,便自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栋巴掌大的房子,那房子落地便长,眨眼之间便幻化作了一栋真正的房子,他冲众人拱了拱手,便径自进屋休息去了。 另一名狐族长老也拱了拱手,跟了进去。 先前开口出言相讥的鱼龙族长老冷哼一声,拉了鱼龙族的另一名长老自去休息,四长老和六长老只得也寻了一处地方休息。 只剩下王族的两位还站在原地,那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怔怔地看着狐族的传送阵发呆。 “王女,以闻歌大人的手段,定会安全归来的,您不必担心。”另一名王族长老低声道。 “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他还忘不了她呢……”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轻声喃喃,温柔婉转的声音透着无尽的凉意。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空间瞬间扭曲,参与秘境之行的弟子只觉得身体骤然被吸入一个巨大的黑洞,意识瞬间游离了开来。 坐在轮椅上的西门龙锦也是十分地新奇,毕竟这样的错时空之旅,她也是头一回,她看到了他们无法看到的景象,无数历史碎片凝结成一个幽长的隧道,他们以光一般的速度从自那隧道之中闪过。 许久之后,她感觉四周平稳了下来,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条有些泥泞的小道,这里似乎刚刚下过雨,空气分外地清新,路旁的花草树木经过雨水的滋润清洗,显得格外地鲜艳可爱。 与她一同出现在这里的,是龙族传承堂的另外七个人。 看来那个大传送阵是以各小型传送阵为单位进行传送的,小型传送阵之中的人会被传送至同一个地方,她那徒儿果然心思奇巧,这样分批量的传送阵难度不可谓不大。 本就不甚宽阔的小道上骤然出现八个人,一下子显得有些拥挤了起来,还好他们没有被传送至闹市之类人多的地方,否则他们凭空出现怕是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这是哪儿?”关思舞愣愣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疑惑脱口而出。 “大约已经是在三千五百多年前的九幽大陆了吧。”关思言也四下张望了一下,不知道是察觉了什么,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那灰衣少年,见他经历了那样漫长的传送,居然还稳稳地扶着那废物龙女的轮椅,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指尖深深地刺入了掌心。 “这一回的秘境之行不同以往,我们怕是要花费些时间。”龙七蹙了蹙眉。 此言一出,传承堂几人面色都有些不好看,他们如今最缺的,便是时间了。 以往的秘境之行一般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或是古战场遗址,或是上古仙人洞府,但这一回却是错时空传送,并无明确目的,整个九幽大陆何其之大,若是他们被传送至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想要在十日之内得到宝物怕是有些悬了…… “待我去查探一番。”见龙七蹙眉,龙陵跃身而起,化为巨大的龙身,腾云而去。 “等等我,我也去!”龙泰也忙追了上去。 见龙陵龙泰化为真身施展法术腾云而去,关思言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终究闭紧了嘴,没有开口。 过了有大半日的工夫,他们才回来,龙陵的面色有些不大好看,龙泰更是苦着一张脸,两人形容都十分狼狈,龙泰左肩上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方圆几千里都没有人烟,也没有灵脉,而且路上我们还遭遇了雷击……真是莫名其妙,那雷竟然仿佛长了眼睛一样追着我们,差点就回不来……”龙泰一边处理肩上的伤口,一边苦着脸道。 这样的消息让原本还有些期待的众人面色颓唐了起来,只有关思言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随即她飞快地低下头掩住了脸上的神色。 西门龙锦看了神态异常的关思言一眼,眼中兴味盎然。 “可恶!”关思舞跺了跺脚,“也不知其他几族被送到什么地方去了,偏我们运气这样差,被送到这破地方。” “先离开这里吧,毕竟还有十天的时间呢,总要先走出这片荒野再说,不试一试就放弃太可惜了,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次次都有的,就算得不到宝物,见识一下三千五百多年前的九幽大陆也是好的。”关思言轻轻拍了拍关思舞的肩膀,看向众人,开口道。 “思言说得不错,先离开这里再说吧。”龙七点头赞同。 “怕是没那么容易。”一直沉默着的龙凝秋突然开口,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们的希望。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龙陵眉头微微一皱。 “难道你们没有发觉这里很奇怪吗?”龙凝秋淡淡瞥了他一眼。 “你是说……”龙陵面色猛地一变。 “这样一片荒野,没有人还算正常,可是连一只鸟一条虫都没有,还正常吗?”龙凝秋淡淡开口。 他这么一说,其余众人也觉出这其中的不对来。 四周草木葱茏,却无一丝的虫鸣鸟叫,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听得久了,令人无端端生出一层鸡皮疙瘩。 “危机即是转机。”龙七忽然开口,“秘境之行哪次不是凶险万分,危险越大收益越大,与其被传送到一个普通的荒野,我倒觉得这里更好。” “龙七所言有理,此处既然异常,那我们便该寻出这异常的原因,说不定会有所收获。”龙陵看了龙七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和爱慕。 “此处范围甚广,为了节省时间,不如我们分组行事吧。”关思舞转了转眼睛,忽然笑着道。 时间对于当下的他们来说的确是个大问题,关思舞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我跟姐姐要和龙陵哥哥一组!”关思舞拉着关思言站到了龙陵身边。 龙泰作为龙陵的专属跟班,第一时间跑到了龙陵身后。 龙陵皱了皱眉,看向龙七。 关思言见状,眼神微微一闪,拉住要黏在龙陵身边的关思舞,笑道:“不如分为三组,阿七姐姐和龙陵大人以及龙泰一组,凝秋大人和龙女一组,我跟妹妹还有剩下的那个一组。” “为什么这么分,我不要!我要和龙陵哥哥一组!”关思舞不满地甩开她的手。 “不要任性,以往秘境时,龙陵大人他们向来是一组的,比较有默契。”关思言眉头微微一皱,言辞之间略带了些严厉。 “可是我们又凭什么要和那个废物一组嘛!”关思舞跺了跺脚,不甘心地瞪了灰衣少年一眼。 “我们都是出自龙族,在族中时有些小纠纷也无伤大雅,可是出门在外自然该互相扶持才对。”关思言有些恼恨她没眼色,明明龙陵不喜欢她,却偏偏还要往他身边凑。 “不必麻烦了,我跟龙女一组。”灰衣少年突然开口。 关思言闻言,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他为了那个废物龙女连命都不要了么。 “此地诡异万分,若是碰上什么危险,你和龙女怕是没什么自保能力,你跟着我和思舞,龙女由凝秋大人保护,才最为妥当。”关思言紧紧捏着拳头,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露出异样。 “姐姐,你干吗要管他的死活,他爱和那废物龙女一起去送死,你便由得他们好了!”关思舞不满地道。 “我和龙七龙泰一组,你们自行分配吧,各自小心,十日后再见。”龙陵见他们纠缠不清,不由得有些不耐烦,当下说了一句,便带着龙七和龙泰选了一个方向,径自去了。 “姐姐,都是你啦!”关思舞见龙陵走了,气得瞪了关思言一眼。 龙凝秋却是一言未发,选了另一个方向,独自一人走了。 “姐姐!凝秋大人都走了,难道你真的要和这两个废物一组啊!我可不想被他们连累死!”关思舞有些焦急地看了一眼龙凝秋的背影,拉着关思言便要追上去。 关思言见龙凝秋离开,嘴角不自觉挂上了一丝冷笑,龙凝秋一向是独行侠,以往的秘境之行也是单独行动惯了的,她早就料到他不会管废物龙女的死活,一切果然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如今……若是龙女出了什么意外,想必大长老要兴师问罪头一个找的定然不会是她。毕竟,她原是好意想让龙凝秋保护龙女的,可是龙凝秋不愿意,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和龙女一组了,若是遇上危险,以她的能力自保想必是没有问题的,但若是想要护住龙女……也许就力有未逮了。 她扯住了关思舞,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才引气入体,又带着行动不便的龙女,若是遇上危险怕是没有能力自保,六长老临行前不是吩咐我们要多多照拂龙女的么,我们还是和他们一道吧。” “姐姐!”关思舞见龙凝秋渐渐走远,不由得气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吃错药了吗?!干吗要这么好心管他们的死活!” 关思言为这没脑子的妹妹深深地感到头疼,只得暗下里传音于她:“我在太爷爷的古书上看到过类似的情形,这种无生灵存在的荒野名为‘神之地’,此处必有大机缘,若是和你的龙陵哥哥,或者和凝秋大人一组,你觉得他们会愿意将这份机缘分一点给你?” 关思舞一下子沉默了。 ……若是真有大机缘,龙陵哥哥怕是一星半点也不会留给她的。 去年的秘境之行,在那个上古仙人的洞府中,她无意中发现了一处秘藏,可是与秘藏相伴的却是极其恐怖的食龙兽,同她一组的两名传承堂弟子都被食龙兽吞噬,她拼死逃离之后遇上了龙陵哥哥那一组,将秘藏之事告知,龙陵哥哥禀报了当时领队的三长老,集全队之力斩杀了食龙兽,最后在那秘藏中得了一柄星月剑。 那秘藏明明是她发现的,并且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然而那柄星月剑最终却归了龙七所有。 并且,龙七凭着那柄星月剑,得到了珍贵的龙之传承。 那些……明明都应该是她的东西…… 关思舞看向关思言,传音道:“可是就凭你我,还有这两个只会拖后腿的废物,能够有命得到那份大机缘吗?” 能够想到这一步,这个妹妹到底还是没有蠢到家,关思言颇有些老怀大慰的感觉,她眯了眯眼睛,再次传音道“这你不必担心,‘神之地’虽然凶险,但我知道破解之道。” 姐妹二人自以为隐秘的传音对于西门龙锦来说,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而已,她自然听了个一字不落。 看着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西门龙锦嘴角挂了一丝浅浅的笑。 双生姐妹啊…… 魔之狱 关思言并没有如龙陵和龙凝秋一样随意选一个方向便走,而是在原地休整了一下。 “姐姐,你在等什么?”关思舞不解。 “等彩虹。”关思言仰头望了望天,“我们运气不错,来得很是时候,这里之前刚刚下过一场大雨。” 听到她说等彩虹,西门龙锦倒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看来这个小姑娘是真的在书上看到了些关于‘神之地’的门道。 关思舞却有些不以为然:“彩虹?我们都在这里有大半日了,就算我们来这里之前真的下过雨,彩虹也早该出来了吧?” “此地十分玄妙,你且等等看。”关思言不想跟她解释太多,只淡淡说了一句。 又过了一阵,雨后晴空,一道七色彩虹忽然慢慢出现在半空之中,如梦如幻,漂亮得惊人。 “真的有彩虹啊……”关思舞一脸的惊讶。 关思言眼睛亮了一下:“好了,我们出发吧。” 关思舞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而且也真的如她所说出现了彩虹,便对她的说法相信了大半,想着那份大机缘就快是她们姐妹二人的了,不禁高兴起来,点点头跟了上去。 此时,她自动忽视了她眼中的两个废物,在她心里那份机缘自是没有他们的份的。 关思舞是忽视了,关思言却是时刻注意着,她走了两步,见灰衣少年停在原地没有跟上来,心里顿时有些恼怒起来,虽然如此,她面上却是没有显露出半分不高兴的样子来。 “快走吧,这里虽然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是却暗藏杀机,我们必须在入夜之前寻到落脚的地方,否则便危险了。”她看着灰衣少年,开口道,神情竟是堪称和颜悦色。 灰衣少年却是略有些迟疑地看了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一眼,从关思言刚刚的言行之中,他也看出了几分门道,这关思言显然对这个诡异的地方是有所了解的,若是他孤身一人,他自然会跟她们一起走以测安全,可是如今多了一个龙女,她又一直没有表态,他不禁有些迟疑起来。 察觉到灰衣少年迟疑的目光,西门龙锦举起了本子:“跟她们走。” 灰衣少年“嗯”了一声,这才推着轮椅跟了上来。 关思言见状,差点掩饰不住脸上的嫉恨和愤怒,她捏紧了拳头回过身去,在前头引路。 “不知好歹。”关思舞虽然不明白这诡异的气氛是什么回事,但还是对着轮椅二人组冷哼了一声。 关思言背对着众人,气得眼角发红,不过才几天的工夫而已,她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人竟然就对别人言听计从,怎能不令她气得发狂,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她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至她想到自己的计划,想到那个废物龙女不久之后就会成为她得到宝物的祭品,心里才好受一些。 关思言心里有事,只在前头默默引路,没有再开口说话,关思舞颇有些无趣地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着,人目所见,除了植物还是植物,开始还有些新鲜,渐渐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姐姐,我们为什么不施展御风术?就这么走要走到什么时候啊?”走了一阵,关思舞抱怨道。 “这里不能施展法术。”关思言淡淡地道。 “啊?为什么?”关思舞一愣。 “在‘神之地’中施展法术,是对神灵的亵渎,会遭到神罚,换而言之,我们会有麻烦的。”关思言直言道,也许是因为心中的愤怒,也许是因为在她眼中那废物龙女已经是个死人了,而灰衣少年在她眼中又是自己人,因此这一回,她全然没有掩饰自己对‘神之地’的了解。 关思舞闻言,一下子想起之前龙陵龙泰探路时化为真身施展腾云术,结果遭到雷击的事情,不由得脸色一变。 关思言淡淡瞥了她一眼。 关思舞抿了抿唇,没有开口,而是改为传音:“你早知道为什么不提醒龙陵哥哥……” “你之前为了秘藏身受重伤,差点丢了小命,你的龙陵哥哥怎么没有将得好的好处分你一星半点?”关思言冷冷地传音。 关思舞脸色一白,咬唇不再开口。 一行四人默默赶路,直至夕阳西垂,天地将暗的时候,关思言才停下脚步,她左右观望了一下,领着众人走向一棵巨大的古树,那古树因为遭受了雷击而只剩下半截,中间中空,仿佛一个天然的房屋一般。 “天快暗了,不宜再赶路,我们在这里歇一晚吧。”关思言淡淡说着,便率先走了进去。 当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的时候,寂静的荒野骤然热闹了起来,凄厉的尖叫声,猛兽的怒吼声,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不绝于耳,只听那声音竟仿佛置身于地狱一般。 关思舞脸色越来越白,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不是说……是‘神之地’么,为什么会有那些东西……” “这里的空间是扭曲的,白天是‘神之地’,夜晚就是‘魔之狱’了。”关思言解释了一句,见她吓得脸色煞白,又安慰了一句,“不必害怕,这是千年神木,能辟邪,那些东西不敢进这树洞的。”说着,她看向一旁的龙女,却见她完全没有在听她在说什么,而是正自己转动轮椅,饶有兴致地在树洞里东看看西看看,脸上竟是半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不由得恨得牙痒痒,恨不得这就将她丢出山洞去,被那些东西啃得渣都不剩。 以西门龙锦强大的神识,自然不会错过身后那仿佛要吃了她一样的目光,她嘴角翘了翘,仍是径自在这树洞内东看看西摸摸。 然后,她的指尖突然微微一顿,似乎是捉住了一只什么东西,然而她的指尖却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姐,她在干吗……”关思舞注意到她奇怪的动作,不由得往关思言身靠了靠,低声问。 “别管她,故弄玄虚。”一直注意着她的关思言皱了皱眉,别开了头。 西门龙锦捏着手中不断挣扎的小东西,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竟然真的是冉遗。 冉遗是传说中的神赐之物,据说吃了它可以得到不死之身,然而它极擅长隐匿,又无形无色,因此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在她还是九幽大陆的西门龙锦的时候,曾经为了寻找它几乎踏遍了整个九幽大陆。 那是她的母亲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她受宠若惊。 然后,那个美丽而柔弱的女人,怯怯地告诉她,她想要一只冉遗。 这么说的时候,她低垂着头,甚至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西门龙锦看着手中不断挣扎的小东西,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她母亲的一句话,她几乎踏遍了整个九幽大陆才得到了冉遗的线索,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闯入了这魔狱,终于得到了一只冉遗。 那一次,她差点死在这里。 后来,那只几乎是她用性命换回来的冉遗被母亲送给了妹妹。 她收回思绪,转动轮椅来到坐在一旁休息的灰衣少年身旁,示意他张开嘴。 灰衣少年微微一愣,虽然不知道她想干吗,但还是乖乖张开了嘴。 西门龙锦伸手,将那只冉遗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灰衣少年只觉得嘴里多了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似乎还会动……不由得吓了一跳,正欲吐出,便见她举起了本子。 上面写三个大字:“吞下去。” 他下意识“咕嘟”一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那个不明物体吞了下去…… “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关思言在一旁看得真切,见此情形忙冲上前来,一把拉开了灰衣少年,顺带着推了西门龙锦一把。 西门龙锦伸手稳住了轮椅,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关思言被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一下子涨红了脸,心中的恶念被无限放大,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杀意,几乎是想也不想,便施了一个风刃对着她甩了过去。 西门龙锦坐在原地,一动未动,那道风刃到她面前时似乎被什么挡了一下,消散于无形,连她的头发丝都没有吹起。 然后,她举起了手中的本子。 “如果你再不抑制住自己的杀意,很快就会变得跟外面那些东西一样了。” 关思言猛地一怔,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般,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是啊,她太大意了,她怎么忘记了那本古书上说过,在夜晚的魔之狱必须保持心情平静,稍有恶意便会被无限放大,最后将会被魔之狱同化,再也走不出这个地方…… 想到这里,她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她到底知道多少? “姐姐,你怎么了?”关思舞也被关思言这突如其来的杀意吓了一跳。 “大概是不小心被这魔之狱之中的恶灵控制了。”关思言竭力控制住心头的惊悸,淡淡说了一句,走回原位坐下,面上平静了下来,心中却在一直揣测着她究竟知道多少,她会不会知道祭品的事情? 关思舞却是被她的话吓得面色发白:“你不是说这是千年神木能辟邪,它们不敢进这树洞的吗?为什么会被恶灵附身?” 关思言有些不耐烦,却也只得安抚她:“我刚刚只是一不小心忿了神,你小心些保持心灵平静,不让它们有机可乘就没事了。” 关思舞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正欲说话,头顶突然响起一声巨响,“咣”的一声,树洞被炸开了。 雷击…… 关思言一下子站了起来,面孔也变得雪白,在这夜晚的“魔之狱”,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藏身之处被雷击损坏……就凭她们这一行人的能力,怕是凶多吉少了…… 无数的魑魅魍魉发现了活物的气息,都以恐怖的速度向着这个方向袭来。 “啊!”关思舞尖叫起来,她一边招来火焰将靠近她的一只恶鬼烧为灰烬,一边大声尖叫,“都是你!姐姐!你明明说过不可以在这里使用法术的!你干吗要用风刃啊!” 关思言也是后悔不迭,可是却依然觉得奇怪:“这里晚上可是‘魔之狱’,按说这个时候使用法术应该是无碍的!” “现在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说如果不是你,我们为什么会遭到雷击啊?!”关思舞边躲边恨恨地道。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还是先找到藏身之处吧。”关思言虽然疑惑,如今的情况却是让她无话可说,她只得一边应付围攻的魑魅魍魉,一边四下里寻找新的藏身之处。 然而,即使是在这魔之狱,千年神木又不是大白菜,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再找一个的。 被晾在一旁的西门龙锦看着关家两姐妹一边相互指责一边应付各种鬼怪,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告诉她们,雷击的原因是因为她让那灰衣少年吃了冉遗,因为冉遗是神赐之物,不经此间主人允许,擅自捉了会遭雷劫攻击。 当年她想将那只冉遗带离这魔狱的时候也被劈了个灰头土脸,那时候可没有现在这般幸运,有这千年神木挡灾。 被两姐妹不小心遗忘了的灰衣少年还怔怔地待在一旁,自不小心吞下那不明物体之后他就觉得心口热热的,烫得发痛,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便见可以藏身的树洞已经碎成了渣渣,四下里都是各种面目模糊形态狰狞的魑魅魍魉,关家两姐妹正自顾不暇,可奇怪的是,那些可怕的东西却并没有缠上他。 他的疑惑在看到身旁那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时得到了解答。 苍白瘦弱的小女孩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神色安然,仿佛这里并不是可怕的魔之狱,而是某处春暖花开的田园一般。 他的心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不安和惶恐都离他远去,仿佛只要有她在,一切便都不会有问题。 关家两姐妹渐渐地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忙一边击杀着那些扑上来的魑魅魍魉,一边向这边跑了过来。 所有被关家两姐妹引来的魑魅魍魉都在距离西门龙锦周边约十步的时候停了下来,犹犹豫豫着仿佛在惧怕着什么似的不敢靠上前来。 “怎么回事?”关思舞一边庆幸着逃过一劫,一边疑惑地看向西门龙锦和灰衣少年,这两个废物身上有什么令那些怪物害怕的东西吗? 关思言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然而她是知道灰衣少年的底细的,因此她的视线集中在了龙女的身上,莫非是大长老除了那些符箓之外,还给了她什么防身的宝物? 想到这里,她的视线落在了西门龙锦手上的储物手镯上,轻轻地说了一句:“大长老对龙女真是很好呢。” 关思舞听到这句话,火热的视线一下子落在了西门龙锦的储物手镯上,想到她在这里并没有办法使用九天雷霆的符箓,不由得胆大了起来,口气颇为蛮横地道:“龙女,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凭你自己根本没办法走出这里,不如把储物手镯里的东西拿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西门龙锦高估了关思舞的智商,也低估了她的厚脸皮,没想到她竟然就真的自愿被关思言当枪使,这样直言不讳地要抢她的储物手镯。 “不必劳烦两位。”西门龙锦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举起了手中的本子,然后自己转动轮椅离开。 事实上储物手镯里都是大长老给她准备的一些灵石和符箓,还有药材之类,并没有她们脑补出来的什么可以克制鬼怪的宝物,这些魑魅魍魉之所以会对她退避三舍,大概是因为闻出了她灵魂的味道吧。 毕竟当年她为了得到那只冉遗,可是将这里变成了真正的地狱。 饶是如此,她也不打算交出那只储物手镯。 因为,那是大长老为他的孙女准备的东西,她占据了这具身体,占据了大长老对他孙女的宠爱,自然也要保护好这份宠爱。 灰衣少年没有迟疑,追上前去,扶住轮椅的推手,推着她走。 西门龙锦一离开,关思言和关思舞立刻被各种魑魅魍魉包围了,关思言气得几欲吐血,一边恨那废物龙女不识抬举,一边又恨关思舞不会说话将她得罪狠了找不到台阶下。 然而面子再大,也大不过性命,关思言终究是拉着关思舞追了上去。 “思舞一向任性惯了的,龙女不要和她计较,如今我们身陷‘魔之狱’,处境相当不妙,还是不要再起内讧了,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度过眼前这场危机为好。”关思言忍住气怒,温言劝道。 十分拙劣的自圆其说。 这番厚脸皮的言论让西门龙锦叹为观止,她不由得有些好奇她们的脸皮究竟可以厚到什么样的地步,于是她翘了翘嘴角,举起了本子。 本子上写了四个字:“说得有理。” 有西门龙锦的气息压制着,这一路并没有出现什么状况,那些面目模糊形态可怕的魑魅魍魉也只敢一路尾随着,并不敢扑上前来,只是饶是如此,光那些尖叫哀嚎声,也足以令人心惊胆战的了。 越是如此,关家两姐妹越怀疑她身上藏了什么异宝,也越发地羡慕嫉妒恨起来。 可是她们到底不敢强抢将她得罪狠了,关思舞是怕她回到龙族之后找大长老告状,关思言却是怀了别的心思。她的打算是,待她找到了此间的异宝,再以她作祭,待她死了,她那储物手镯自然便归她所有了。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又走了许久,天渐渐亮了起来,那些魑魅魍魉的气息也越来越弱,随着第一缕阳光的出现,那些魑魅魍魉便销声匿迹了。 阳光笼罩了整个荒野,四周一片寂静,连一丝虫鸣鸟叫也无。 在这片寂静里,精神极度紧绷地赶了一夜路的关思舞终于松懈了下来,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累死了,歇会儿吧……” 关思言目前的状态其实也并没有比她好多少,但她并没有如关思舞一样失态,尤其是看到跟她们一起赶了一夜路也依然神清气爽的西门龙锦,便不由得愈发地气恨起来,也更不愿被她比下去了。 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闭目调息了几番,关思言睁开眼睛,见关思舞还是毫无形象地赖在地上不起来,不由得皱了皱眉:“思舞,起来该走了。” “姐姐,再歇会儿吧。”关思舞噘了噘嘴,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 “你想在这里歇到天黑么?”关思言看着她,淡淡地道。 听到“天黑”两个字,关思舞一下子站了起来,火烧屁股一样道:“快赶路吧,天黑之前我们一定要走出这个鬼地方!” 于是,迎着阳光,一行四人再次开始赶路。 神魔之地的主人 时间飞快地流逝,一转眼便又是傍晚了。 看着那危危险险地悬挂在天边,眼看快要下山的太阳,关思舞忍不住有些急躁了起来:“姐姐,你选的路真的没有错吗?我们都快走了一天了,怎么还是没有走出这个鬼地右?” 关思言此时心里也在打鼓,虽然她觉得自己选的路线并没有错,可是经过昨夜的混乱,不经意走岔了道也是有可能的,可是这番猜测自然是不能跟那个没脑子的妹妹说,说了她也只能更恐慌,除了咋咋呼呼地怨天尤人之外不会有任何的帮助。 正在犹疑不定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的树叶上有点点粼粼的波光,那是阳光反射了湖水的倒影所产生的景象!她的神色不禁有些激动起来。 “在那里!”她快步跑了过去。 大概在距离她看到的倒影三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处半圆形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夕阳的余晖落在湖面上,泛着点点金光,如同洒了一湖碎金一般。 “半圆的湖泊倒映着夕阳的余光,当神之地与魔之狱相汇之时,献上生祭,吾将赐汝得偿所愿。”古书上看到过的文字在心头浮起,关思言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不远处被灰衣少年推着走过来的小女孩,眸光沉沉。 半圆的湖泊、夕阳的余光,时间、地点都刚刚好,唯一缺的,只有生祭而已。 这时,关思舞追了过来,她盯着湖面看了看,不由得疑惑起来:“姐姐,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里?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啊。” 关思言弯了弯唇,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很快,你就知道了。”说着,她收回视线,转过身,面对着湖泊。 西门龙锦坐在轮椅上,感觉灰衣少年磨磨蹭蹭越走越慢,忍不住举起了手中的本子:“怎么了?” “我感觉有些不太对劲。”灰衣少年传音于她,他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又传音道,“那边……似乎十分危险。” 龙族作为上古神兽后裔,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何况她已经用龙吟之力为他改善了半龙之体的体质,如今他的体质几乎是强于完全体的,自然对于未知的危险有着强烈的感知。 西门龙锦再次举起手中的本子,上面写了两个十分熟悉的大字。 “无妨。” 字体龙飞凤舞,嚣张又潇洒,令人为之目眩。 似乎,她一直都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她都是无妨的,然而事实证明,那些事对她而言,也真的算不得什么大事。 灰衣少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这个看似单薄瘦弱的小女孩有着那样强烈的信心,几乎到了迷信的地步…… 然而得了她的话,他便真的不再迟疑,推着她走近了关家姐妹。 关思言此时正背对着他们站在湖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灰衣少年推着西门龙锦走近时,她也似乎没有察觉的样子,倒是关思舞有些按捺不住,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跟过来干什么?” 她还惦记着关思言说的大机缘,并且是半分也不愿意分给这两个废物的,此时的她十分自然地忘记了昨天夜里是跟着谁才能熬到天亮的。 “思舞,不得无礼。”关思言回过头来,似是不满地看了关思舞一眼,嗔怪道,“昨天晚上如果不是因为龙女,我们如何能够逃过那一劫。” 关思舞鼓了鼓腮帮子,对于关思言胳膊肘朝外拐的行为相当不满,可是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怎么了,这湖泊有什么怪异之处吗?”西门龙锦似笑非笑地看了关思言一眼,举起手中的本子,十分给面子地搭了个台阶给她下。 “其实,我曾经在关家先祖遗留下的古书中看到过关于这个地方的描写。”关思言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终是坦然开口道。 西门龙锦点点头,表示十分好奇,请继续说下去。 “这个地方虽然属于九幽大陆,但却不归九幽大陆所有,而是一处神魔之地,白天是神之地,夜晚则是魔之狱,只要跟着雨后的彩虹走,找到了正确的路,寻找到这片半圆形的湖泊,便会有大机缘。”说到这里,关思言目光灼灼地看着西门龙锦,她不相信这个废物龙女会对天上掉下来的大机缘不动心,顿了顿,她才又神秘兮兮地道,“其实原先这个秘密我是打算除了思舞谁也不说的,可是昨天晚上你也算是救了我们,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你。” “什么机缘?”西门龙锦眨了一下眼睛,十分给面子地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本子。 “这湖底下,有一个宝库。”关思言缓缓开口,“每当傍晚时分,神之地与魔之狱交汇之时,宝库的入口便会开启,这湖泊之中将会发生奇异的变化。” 西门龙锦听了她的话,似乎是十分好奇的样子,扬了扬手,让灰衣少年推她走近些看。 “我来推你吧。”关思言忽然道。 西门龙锦闻言,看了她一眼。 对上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的关系,关思言竟然感觉自己的呼吸微微一窒,产生了一种快要喘不上气来的错觉。 “不必。”灰衣少年握紧了轮椅的扶手,断然拒绝。 关思言看着灰衣少年对龙女维护的样子,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她控制住脸上的表情,才微笑着道:“非是我不让你接近这湖泊,主要是这湖还有一个奇异之处,只有纯净无垢的少女才能接近,若是寻常男子接近的话,非但无法开启宝库,还会遭到神罚。” 这倒是个新鲜的说辞。 西门龙锦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挥了挥手,示意灰衣少年放开轮椅。 关思言虽然不知道这废物龙女为何突然发笑,但见她已然中了自己的计策,便也没有多想。 “龙女……”灰衣少年有些急切起来,他的直觉告诉她,那面湖泊十分危险。 西门龙锦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少安毋躁。 光滑柔软的小手轻轻抚上他的手背,灰衣少年微微怔住,不自觉地松开了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便看到关思言已经推着轮椅走到了湖泊边上。 关思言推着那轮椅越走越近,轮椅的轮子已经接触到了水面,她却还是没有停下。 “不要!”见势不妙,灰衣少年慌忙冲上前想要拦住她。 听到身后的声音,关思言陡然发难,猛地将手中的轮椅推入了湖中。 “不要!”灰衣少年悚然大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轮椅坠入湖中,溅起了一阵水花,湖中心骤然伸出一只巨大的透明手掌,那巨掌握住了小女孩单薄瘦小的身体,一下子卷入了湖心深处。 关思言看着那一直令她如鲠在喉的废物龙女终于彻底消失在她面前,不由得心生快意,然而心生快意的同时又有些不舍,到最后她还是没有能够得到她的储物手镯啊……不过想起她即将能得到更好的东西,便又开心起来。 “姐……姐姐……”一旁的关思舞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发生,不由得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可是大长老的孙女…… 若是大长老知道是姐姐杀了她…… 关思言却是没有理会她,只是兀自跪下,朗声道:“半圆的湖泊倒映着夕阳的余光,当神之地与魔之狱相汇之时,吾献上生祭,请偿吾所愿!” 生……生祭?! 关思舞骤然睁大了双眼。 灰衣少年脸上的表情已经出离愤怒,他冲上前一把推开关思言,便要跳入湖中去救龙女。 “你疯了!你会死掉的!”关思言慌忙拉住他。 灰衣少年恶狠狠地看着她,甩开她的手:“你真不愧是关家人,一样的自私丑陋贪婪无耻。” “别忘了!你也是关家人!”关思言大吼,见他不管不顾要跳下去,气急大叫,“我已将她当作生祭献给了湖中之神,你这个时候就算跳下去也救不回她的!你想同她一样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入轮回吗!” 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灰衣少年猛地顿住,他看着她,目光冰冷得可怕:“她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如何得罪了你,要这样害她。” 关思言被他可怕的目光吓得一颤,随即挺直了脖子,咬牙切齿道:“我就是看不惯她,看不惯她明明什么都不会,却仗着自己有一个尊贵的出身,就可以凌驾于众人之上!看不惯你像条哈巴狗一样跟着她讨好她,对她言听计从!” 灰衣少年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弯起唇,勾勒出一个笑意来,他的头发无风自动,轻轻扬起,露出了那张惊世的容颜。 关思言看着那张脸,一下子失了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他的容貌更胜从前了。 关思言自然是不知道这灰衣少年的体质经由龙吟的洗涤,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随着体内杂持的排出,他的容貌自然发生了些许的改变。 看着那张脸,连站在一旁的关思舞也呆住了,这一刻,她忽然知道关思言对这个废物的态度为什么一直那么奇怪了。 “我也看不惯,看不惯你的丑陋自私,看不惯你的惺惺作态,看不惯你的自以为是,那么,我可以请你去死么?” 冰冷而满含讥诮的话语从那绝美的唇中一字一句蹦出,传入她的耳朵,关思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 谁也没有察觉到,这个时候,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已经隐入了黑暗,等他们有所察觉的时候,夜幕已经笼罩了大地。 魔之狱来临。 “姐……姐姐!魔物出现了!”关思舞失声惊叫。 魑魅魍魉倾巢而出,没有了西门龙锦的压制,它们宛如疯了一般攻击着剩下的三个人。 而此时,西门龙锦正在这湖泊之下浮浮沉沉,那只透明的巨掌将她连同她坐着的轮椅一起拉入了湖底。 “为什么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一次比一次狼狈呢,西门龙锦。”一个淡淡的声音自湖泊中响起。 西门龙锦乍一听到这个许久没有人称呼过的名字,不由得有片刻的失神,她抬起头,便看到水波之中走出了一个黑袍白发的男子,眉目朗朗,广袖飘飘,端的是丰神俊朗神采飞扬。 “好久不见啊,月望。”西门龙锦咧开嘴,笑了起来。 属于西门龙锦的表情,出现在这个苍白孱弱的小女孩脸上,说不出的刺眼。 被称作月望的男子冷哼一声,拂了拂袖,那禁锢着她的巨掌便化为水波消失无踪。 水波粼粼的湖底微微一晃,那男子身后刹那间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月望是这片神魔之地的主人,上一回她为了替母亲寻找冉遗,闯入魔狱的时候,就是差点死在他的手上。 “我的冉遗果千万年才成熟一次,一次不过十只,上一回你留下了半条命,这次,你打算用什么来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西门龙锦。 “不要这么小气嘛,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看到我是不是很开心?”西门龙锦笑眯眯地站了起来,将轮椅收进储物手镯,颇为无赖地道。 月望眉头一皱,冷哼一声,甩袖进了宫殿。 西门龙锦便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湖泊之上,关家姐妹的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了,她们出身关家,并非纯粹的龙族,身上龙族的血脉也稀薄得很,身体的强度也只是比普通人类稍强一些,与真正的龙族却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可是那些魑魅魍魉却仿佛无穷无尽一样,怎么也杀不完。 灰衣少年此时的感觉却很玄妙,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虽然只是初级的修为,可是那些魑魅魍魉竟然无法伤害到他,他虽不知道那是因为他被龙吟改变了体质,之后又吃了冉遗的缘故,但却也隐隐觉得这样的变化应该与龙女有些关系。 想起被关思言推下湖的龙女,灰衣少年皱紧了眉头。 黑夜笼罩的魔之狱,夜越深,那些魑魅魍魉便越强大,前一夜有西门龙锦的压制,她们没有尝过深夜的滋味,自然是不知道这一点的,现在她们真切的尝试到了。 那些魑魅魍魉的体格越来越庞大,力量越来越恐怖,渐渐的,已经不是一道风刃,一个火咒就可以杀死的了,它们怒吼着扑上来,誓要将她们撕碎。 “姐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关思舞感觉身体又疼又累,而那些魔物却仿佛无穷无尽一样怎么也杀不完,几乎要绝望了。 关思言此时也是有苦说不出,明明已经找到了这片湖泊,明明已经如古书上所言献上了生祭,按理来说她应该可以得到与献上的祭品等价的宝物,然后离开这片神魔之地才对,可是为什么宝库之门非但没有开启,反而连她也再次被困在这魔之狱了…… 那龙女虽然是个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的废物,但她可是货真价实的龙女啊,身上有着最正统的龙之血脉,这样强大的生祭……为什么不能换得她想要的宝物?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此时,她不由得又惦记起了那个她没能得到的储物手镯,那个储物手镯里可是有着能够压制这些魔物的宝贝,可是……那储物手镯已经和龙女一起被湖水吞没了……这般鸡飞蛋打的结果令关思言郁闷得几欲吐血。 关思言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个时候,她心里那个被当成生祭的废物龙女正坐在这湖底的宫殿里自在饮茶。 坐在她对面的,正是这神魔之地的主人。 “那是万年仙雾,我好不容易才从仙帝那里搜刮来那么一点,给你这样牛饮实在是暴殄天物。”月望皱了皱眉,十分心疼的样子。 “你还真是一样的嘴硬心软,口是心非啊,月望。”西门龙锦哂笑,随即又叹了一口气,“这仙雾好是好,可是我倒更喜欢喝酒,上次那酒还有么?” 月望手里很有些好东西,上回她在这里喝过一回酒,可惜只有一小盅,那惊艳的滋味让她至今难忘。 “俗物。”月望冷哼一声,十分不屑,“你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来了,还变成了这副鬼样子。”说着,他颇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因为是个小女孩的样子,她身量未够,此时坐在高大的椅子上,双脚离地,两只小脚晃晃悠悠的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看起来可爱极了。 西门龙锦摸了摸鼻子:“具体情形我也不是十分清楚,身体没了之后我似乎是寄生在了一个龙蛋之中,等我破壳而出的时候,已经是三千五百多年之后了,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要是你,还不如死了好。”月望冷冰冰地道。 西门龙锦一下子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她哭笑不得地看向那冷着一脸俊脸的男子:“月望,你这毒舌的毛病得改,不然再过几千年也娶不上媳妇。” 月望闻言,一张俊脸立时黑了一半:“你少操这份闲心,被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儿整得死无全尸,你早就已经成了整个九幽大陆的笑话了。” 西门龙锦想起了龙族入门玉简上关于九幽大陆的记载,无所谓地咧了咧嘴:“他们笑不了多久,再过几千年,谁还记得我。” 月望冷哼一声。 “别哼了,我也难得来一回啊。” “的确难得,总共也就两回,上一回你偷了我一个冉遗果,将魔之狱掀了个底朝天,杀了我三百万魑魅魍魉,这一回你又偷了我一个冉遗果,还带了一队蠢物,闹得我这神魔之地鸡犬不宁。”月望饮了一口茶,冷冷地道。 西门龙锦干笑:“不要这么小气嘛,这神魔之地如此冷清,偶尔热闹一点不也挺好。” 这时,有美貌的婢女送来了点心。 “呀,雪莲糕。”西门龙锦眼睛一亮,从水晶盘中拿了一块放到唇边,咬一口,满口都是香甜,不由得开心地眯了眯眼睛,“果然还是你这里的雪莲糕最好吃啊,自从上一回之后,我再没有吃过这么正宗的雪莲糕了。” 这一回,月望难得没有对她的吃相表示鄙视,而是唇角微弯,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来。 “你没想过我会下毒么?” “啊?”西门龙锦一脸呆滞。 “看来你那好徒儿还是没有让你吸取到足够的教训啊。”月望浅笑。 “……你还是不要笑比较好。”西门龙锦又咬了一口雪莲糕,忍不住吐槽。 好可怕的笑容,这张脸真的不适合这种表情啊。 “呵。”看着她吃得不亦乐乎的模样,月望冷笑,“我差点忘了,你这人最爱找死,又怎么会怕死。” 西门龙锦哈哈一笑,用那万年仙雾漱了漱口:“生又何欢,死又何哀,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月望看着那见了底的茶壶,另外半边脸也黑了。 断魂剑 他们聊天喝茶吃点心的这会儿工夫,湖面上的杀戮已经愈发地惨烈了起来,关思言浑身浴血,断了一臂,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关思舞的模样也极是凄惨,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突然注意到了那个她一直不曾放在眼中的灰衣少年竟是在一众魑魅魍魉的包围攻击下游刃有余。 几乎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向着灰衣少年冲了过去,躲到了他的身后,有了灰衣少年作缓冲,她的压力果然一下子减轻了不少,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姐姐!快到这里来!”关思舞见关思言还在不远处苦战,忙大喊。 关思言抬起几乎被血糊住的眼睛,看了一眼灰衣少年的方向,终究是没有过去,少年满含憎恶的冰冷眼神仿佛就在眼前,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宁可死去,也不想躲在他的羽翼之下被他看轻。 这时,一只巨大而丑陋的怪物向着她扑了过来,她险险地避开了怪物的冲击,却没有避开它的尾巴,她被横着扫了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那怪物见她失去了抵抗力,桀桀怪笑着一巴掌拍了过来。 “姐姐!”关思舞吓了一跳,慌忙冲了过来,用火墙替她挡住怪物的攻击。 从死神手中逃出生天的感觉让关思言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背心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黏黏腻腻的,和血混在一起,十分难受。还没有等她缓过气来,她便惊恐地看到不远处正趴着一只蜥蜴样的怪物,那怪物的眼中散发出绿幽幽的光,口中鲜红的舌头正向着她袭了过来…… 逃无可逃…… 死的感觉太可怕了…… 她不想死…… 不想死……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用仅剩的那只手一把拉住了关思舞,用她挡在了自己身前。 关思舞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骤然多出了一个血窟窿。 “姐……姐……”她抽搐着,有些困难地回过头,看向那个拿自己当了挡箭牌的双生姐姐,她张开嘴轻声喃喃,随着她嘴唇的蠕动,她的口中不断涌出血来。 她泪眼模糊地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逐渐失去光芒的眼中满是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拿她做替死鬼…… 她们是姐妹,不是么? 她们是双生姐妹啊…… 关思言呆呆地看着满身是血的关思舞,抖了抖唇:“……我……我不是故意的……” 一旁,那蜥蜴样的怪物一击得手并没有罢休,而是再一次扑了上来,关思言退无可退,咬牙将手中的关思舞再一次推了出去。 少女已经破败的身体正面迎上了恐怖的怪物,随即被那怪物一爪子拍开,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般飞了出去,落入了湖中。 少女的身体落入湖中的那一刻,所有的魑魅魍魉突然都停止了动作,僵立在原地不再动弹。 ……结束了? 关思言呆坐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沾满了鲜血的脸上一瞬间爬满了各种表情,疑惑、后悔、内疚……还有一种逃出生天的喜悦。 这时,幽黑的湖面上突然泛起了一层血色的泡沫,很快,整片湖都变成了血红色,那些泡沫在湖面上“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看起来分外地瘆人。 高悬在半空中的圆月也变成了血红色,看起来竟如傍晚的夕阳一般。 “半圆的湖泊倒映着夕阳的余光,当神之地与魔之狱相汇之时,献上生祭,吾将赐汝得偿所愿。” 一个低沉而冷冽的声音自湖中响起,血色的湖中央,走出一个白发黑袍男子。 所谓生祭……原来要见血啊。 关思言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在瞬间发生,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几近疯魔。 “说出你的愿望吧,与你献上的祭品等价的愿望。”刚刚还在与西门龙锦一同饮茶的月望神色淡漠地开口,宛如神衹。 关思言捏紧了拳头,垂下头,沉默。 “断魂剑。”就在月望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断了一臂的少女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中的狂热几乎要燃烧起来,“我要断魂剑!” “如汝之愿。”月望面无表情地抬手,他面前的水面骤然破碎开来,一柄血红色的长剑破水而出,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在血色的月亮下泛着迷人而妖异的色泽。 关思言如同着了魔一般抬起仅剩的右手,那断魂剑便飞入了她的手中,她望着手中的血色长剑,眼中一片痴迷:“断魂剑……真的断魂剑……” 这便是关家那位先祖曾经用过的宝剑,传说中可以弑神的宝剑…… 关家那位惊才绝艳的先祖就是凭着这柄宝剑闻名于世,并且得了龙族的青睐,与之联姻的。 可是后来,这柄断魂剑和那位先祖一起不知所踪了。 如今……这断魂剑是她的了! 想到这里,关思言的眼中迸发出了惊人的神采,少了一只手臂又算得了什么,有了这断魂剑,她又有何所惧。 月望高深莫测地看了一眼那柄被少女紧紧抱在怀中的长剑,微微振袖,便要离开。 “等一下!”一旁一直沉默着的灰衣少年突然冲上前来,喊住了准备离开的月望。 月望停下脚步,看向那少年,在他身上发现了冉遗的味道。 原来是给他吃了么。 “请问之前坠入这湖中的龙女在哪里?”灰衣少年略有些急切地问。 “坠入这湖中,自然便是我的东西了。”月望一脸淡漠地道。 “你并没有承认她是祭品不是吗?!”灰衣少年急急地辩解。 “吾乃此地主人,坠入这湖中的一切宝物都归吾所有。”月望一脸淡然地说着不要脸的话。 如果西门龙锦在这里,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忍不住啐他一脸口水,因为每当这一位一本正经地自称为“吾”的时候,通常就是要开始走官方路线,并且不讲情面不要脸面了。 “你……”灰衣少年显然也被这一位的不要脸深深地震惊了。 月望想了想,觉得自己留下那个俗不可耐又不懂茶道的破坏狂根本一点价值都没有,她除了会厚着脸皮敲自己的竹杠外根本没有一点用处。最重要的是,等她清醒过来,若是要走,他根本留不住她,可是就这么放她走,他又实在不甘心,毕竟她又偷了他的冉遗果。 与其一点好处都占不到,不如…… 想到这里,月望看向那灰衣少年:“你有什么东西可以交换?” “啊?”灰衣少年有点跟不上这一位的跳跃思维。 “想要龙女归来,你用什么来交换?” 这下灰衣少年明白了,这是在敲竹杠啊…… 如今他身上可以称得上是宝物的,除了自己这条命外,大概只有它了。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从脖子上取下了一根链子,丢了过去。 “唐风!”一旁的关思言自得了宝物的兴奋中清醒过来,便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气急大叫,“你怎么能把那个给他!” 月望伸手接住了少年丢过来的东西,拿在手里微一端详,然后微微扬起了眉,颇有些意外地掀起眼皮看了那少年一眼,居然是这个东西…… 可真是意外之喜。 一枚冉遗果,值了。 “这个可以吗?”少年微有些紧张的声音传来。 月望心情颇好地眯了眯眼睛:“成交。” 说着,他挥了挥袖子,灰衣少年和关思言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便见已经站在一个小村落的门口了。 此时,东方已经微微露出了鱼肚白,黑夜已然过去。 出现在这个村口的,除了灰衣少年和关思言之外,还有另一组的龙陵、龙泰、龙七,以及独行侠一样的龙凝秋。 西门龙锦也在,她坐在轮椅上,微垂着头似乎是睡着了。 除了坐在轮椅上安然睡着的龙女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身上带伤,很是狼狈,看来不止是关思言这一组,大家都经历了一场恶战。 灰衣少年没有在意其他人,他一眼看到了那张轮椅,有些紧张地大步走到龙女身边,见她呼吸平稳,只是睡着了,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起她被那只巨大的手掌拖入湖中的情形,他便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捏住了似的,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以至于,当那个神魔之地的主人提出交换的要求时,他竟用那样东西换回了她。 明明…… 明明一开始接触她不过是因为…… 灰衣少年看着睡着的龙女,掩藏在长发下的眼眸中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怎么回事?我们这是逃出来了?!”那厢,满身是血的龙泰一脸茫然地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忽然一脸激动地道。 “看来是的。”龙陵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村落,也松了口气,他看起来比龙泰要好些,但是后背上也有一道极恐怖的伤口,似乎是被巨大的利爪抓伤的,伤口皮肉外翻,还在不停地滴血。 他们这一组唯一没有怎么受伤的只有龙七了,只是她看起来也十分疲惫的样子,显然这一路也不轻松。 “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龙泰脚下一软,坐在地上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十几个怪物对着我冲过来,我都准备好等死了……怎么会有那种怪物,竟然连龙的威压都不怕……不过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没事了?”大约是劫后余生压力太大,龙泰不停地絮絮叨叨着,满面疑惑。 在场这些人,大概只有关思言这一队真正了解这一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关思言并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她只是单手抱着剑,冷冷地看着灰衣少年紧张那废物龙女的样子。 她当然不会蠢到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那废物龙女如果醒了的话…… 而且,唐风他竟然……竟然用那样东西换回了那个废物龙女,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关思言便恨不得立刻用自己手中的剑将那废物龙女斩成两段! “思言,你的手……怎么了?”龙七忽然问。 关思言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龙七手中的沾了血的星月剑,想起葬身在湖底的关思舞,眸色微深:“被那林中的怪物扯断的。” “你手上拿着的是?”龙七似乎是才注意到她手中的剑,有些疑惑地问。 关思言抱紧了手中的剑:“断魂剑,我刚得的。”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关思言手中,这其中也包括寒着脸一直没有开口的龙凝秋,实在是因为这柄剑的名气太大了。 断魂剑,传说中的弑神之剑啊。 龙七眼神微微一闪,随即微笑:“看来这一回,运气最好的便是思言了,我们在林中除了那些怪物外,什么也没碰到呢。” “侥幸而已。”关思言说这句话的时候,西门龙锦醒了。 西门龙锦抬手揉了揉额头,心道看来乱吃东西这毛病得改,月望那个家伙居然毫无下限地在点心里下药,然后趁她睡着将她丢出了神魔之地…… “你醒了?还好吗?”她刚醒,一直注意着她的灰衣少年便发现了,因担心她会不会在湖底受了什么暗伤,忙开口问道。 关思言见他如此关心那废物龙女,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断魂剑,眼中的怨毒浓郁得几乎要满溢出来。 感觉到那无法忽视的怨毒,西门龙锦抬头看了关思言一眼,然后,视线落在了她紧紧抱在手中那柄宝剑上。 ……竟然是断魂剑。 看来,她果然是如愿以偿了啊。 只是……她既然被月望那个小气鬼丢出了神魔之地,显然是没有被当成祭品。 那么,是谁被当成了这柄断魂剑的祭品呢? 关思言被她盯得有些发怵,皱了皱眉,下意识后退一步,抱紧了手中的断魂剑。 “关思舞呢?怎么没有见她出来?”一旁,龙陵似乎终于发现少了一个人,他皱了皱眉,忽然问。 听到这个问题,关思言脸色一白,一下子想起了关思舞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坠入湖中的场景,她紧紧咬住下唇:“她……没能出来。”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 西门龙锦似笑非笑地看了关思言一眼,往日里总是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只剩下一个。 双生姐妹啊…… “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剩下的时间只有七日。”龙陵深深地看了关思言一眼,开口打破了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既然已经走出了那个诡异的荒野,我们尽早上路吧。” 龙泰点头:“难得来九幽大陆一趟,总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关思舞的死,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不知道那个被双生姐姐当作生祭献给了魔之狱的关思舞若是知道这番场景,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张和关思言一模一样的脸上,又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呢。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大亮了,有村妇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出村落,她们头上顶着装满衣服的木盆,似乎是要去河边洗衣服的样子,看到村口这群身上带血的不速之客也没有露出惊慌的表情,仿佛已经习以为常的样子。 “这位姑娘,请问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是哪里啊?”龙七拉住了一个女孩,塞给她一块下品灵石,微笑着问。 “沿这条路往南一直走就是月牙镇了。”那姑娘收起灵石,十分爽快地回答。 见她十分自然地收起灵石,龙七笑了一下,又问:“你有没有见过像我们这样的人经过这里?” “见过啊,从昨天开始,你们已经是第三批了。”那姑娘说着,重新将木盆顶在头上,追上了前面的妇人。 “看来我们已经落后一步了。”龙陵走到龙七身边,皱眉道。 “不急,我们还有七日时间呢。”龙七看了一眼他背上的伤口,“这个村子看起来并不排斥外人,我们还是在村子里休整一下,包扎一下伤口再上路比较好。” 听她这样说,龙陵面上的神色温和起来:“听你的。”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一直寒着脸不吭气的龙凝秋已经直接走进了村子,这位有着深度洁癖的龙族医师已经快要受不了身上的血腥和肮脏了,只要一闻到那些味道,他就心情郁闷得想杀人。 吹埙的少女 龙陵打听到这个村子到月牙镇只有半日的路程,便出面向村长租了一个小院子,时间为半日,用来给众人包扎伤口、休养生息。 龙凝秋站在井边打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身上的血污,龙七在院子里帮龙陵和龙泰包扎伤口,关思言则是默默一个人抱着断魂剑坐在墙角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西门龙锦和灰衣少年却是不在院中,这个时候灰衣少年正推着西门龙锦在村子里到处乱转。 灰衣少年还在纠结自己为什么会拿那么重要的东西来交换龙女,因此一直沉默着,西门龙锦却是不知道他的小纠结,也不知道月望坑了她一把,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村子里的情形。 这个村子正处在神魔之地的外围,只是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着的村民们并不知道村子后面有神魔之地那么一个存在。 那时她刚跟月望大战过一场,撑着剩下的半条命离开神魔之地的时候,正好经过这个村子,还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 那是一段很不错的回忆。 村子并不大,两人走着走着,很快就绕过了半个村子,在经过一间茅草屋的时候,西门龙锦忽然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东西。 那是一个玉埙,玉埙上雕着一个“锦”字。 此时,它正挂在一个少女的脖子上,那少女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模样很是可人。 “咳咳,阿锦,阿锦……”茅草屋里忽然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被唤作阿锦的少女忙放下手上正在晾晒的衣物,转身跑进了屋子:“爷爷,怎么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西门龙锦在门口待了一阵,挥了挥手,正打算让灰衣少年推着她离开的时候,那少女走出了门,眼角红红的,似乎哭过。 她坐在门槛上,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捧起了挂在脖子上的玉埙,放在唇边吹了起来,她吹的是《逍遥调》,在九幽大陆的教坊酒楼里十分流行的一首曲子,只是本应该是欢快潇洒的一首曲子却被她吹得呜呜咽咽的,甚是悲惨。 西门龙锦听得纠结,自己转动轮椅,走到少女面前,微微弯下腰,从少女手中接过了玉埙。 少女微微一愣,抬头看她:“你……” 西门龙锦垂下头,轻轻擦了擦手中的玉埙,然后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曲调悠扬,在那曲声中,仿佛整个世界都明朗了起来,红尘渺渺,不过一笑,爱恨情仇,最是无聊,酒尽兴,歌尽欢,人生在世,逍遥最好。 少女怔怔地看着那坐在轮椅上吹着玉埙的小女孩,听得呆了。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能够把这首《逍遥调》吹出这样的味道,《逍遥调》流行于坊间,是那些纨绔子弟和青楼歌女最喜欢的曲子,那样醉生梦死的一首歌,却被眼前这个单薄瘦弱的小女孩吹出了目空一切的味道。 仿佛在她眼中,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没有什么是值得永远牵挂于心的。 这时,屋子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少女从那悠扬的曲声中抽回心绪,慌忙站起身:“爷爷,你怎么起来了,郎中说你要卧床休息才行啊……” 那被少女唤作“爷爷”的男子一动未动,只是怔怔地看着坐在轮椅上吹埙的小女孩。 “阿锦……”他喃喃。 虽然被少女称为爷爷,可是那男子看起来却仿佛只有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只是两鬓斑白,身形消瘦,一副久病沉疴的样子。 “爷爷,怎么了?”少女扶着他,轻声问。 那男子却是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只定定地看着那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阿锦,是你……对不对……” 悠扬的曲调戛然而止,西门龙锦放下了唇边的玉埙,将它还给了那少女。 她看了那男子一眼,便见他正痴痴地望着自己,满脸希冀的模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那男子忽然大笑起来,然后弯下腰开始剧烈咳嗽,咳得几乎要断气的样子,口中却还在喃喃说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那些骗子散布谣言,说你死了,可我不信……我的阿锦,我的阿锦……怎么可能会死……那么强大的阿锦,怎么可能会死……”他踉踉跄跄地走到西门龙锦身边,在她面前半跪下身子,他颤抖着握住她的手,仰面望着她,“阿锦,你是阿锦对不对?” 看着眼前这明显已经寿元无多的男子,西门龙锦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 那男子猛地僵住,眼中瞬间落下泪来,他垂下头伏在她的膝上,仿佛一个孩子般呜咽起来。 那呜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号啕大哭。 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埋首在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膝间号啕大哭,那场景看起来说不出的奇怪。 “爷爷……”少女似乎被吓到了,慌忙上前想扶起他。 那男子却是不肯起来,哭了一阵,终是体力不济,昏了过去。 少女慌忙扶起他,然后有些疑惑地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你是……” 西门龙锦举起了本子,用许久不用的九幽大陆的文字写了几个字:“大概认错人了吧。” 原来是个哑巴…… 少女露了惋惜的表情,她想也是,这女孩不是村子里的人,而且年纪又那么小,爷爷都已经几十年没有出过村子了,怎么可能认得她,大概又病糊涂了吧。 她有些抱歉地看着西门龙锦:“对不起啊,我爷爷身体一直不好,两年前村东的曹大爷去临渊城探亲,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跟我爷爷说了什么,就病得愈发重了,这几日糊里糊涂得连人都认不出来,吓到你了吧。” 西门龙锦摇摇头,便示意灰衣少年上前来推着她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灰衣少年看着女孩黑鸦鸦的发顶,心里闪过一丝狐疑,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刚刚她写的字他根本不认识。 这个女孩身上,似乎有许多的秘密…… 修整了半日,一行七人便离开了这个村落,半日的路程是相对于人类而言的,对于龙族的他们来说,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离开了那个鸟地方真是爽快。”站在月牙镇的大街上,龙泰想起那个连用个腾云术都会遭雷劈的地方,狠狠地舒了一口气。 月牙镇虽然并不大,但却相当热闹,此时正是中午时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各种古色古香的小摊贩在街边一字排开,卖包子馒头麻花饼的,卖珍珠水粉胭脂糕的,各种吆喝声吵闹声不绝于耳,街道两旁各种成衣铺、珠宝店、大酒楼、小饭馆更是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这时候正是饭点,不如我们尝尝这三千五百多年前的九幽大陆的美食吧。”龙泰兴冲冲地提议。 传承堂几个人,龙陵个性高傲,龙凝秋洁癖成狂,龙七是冰霜美人,关思言向来小事不爱开口,新来的龙女又是个哑巴,剩下一个灰衣少年完全是隐形人一样被众人无视的存在,如果个性活泼高调的关思舞还在的话,提这个建议的人一定会是她。 可是她不在了。 于是提这个建议的也只可能是龙泰了。 “酒楼饭馆一向是消息比较多的地方,去看看也好,正好了解一下这个时期的九幽大陆最近发生了些什么大事。”龙七想了想,表示同意。 龙七表示同意了,龙陵自然会赞成,关思言是无所谓的状态,西门龙锦刚好有些想念这月牙镇的酒了,灰衣少年一向唯她马首是瞻,于是除了龙凝秋外一致投了同意票,以压倒性的胜利取得决定权。 安福酒楼是月牙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一行七人踏进酒楼的时候,酒楼里坐场的说书先生正说得滔滔不绝口沫横飞。 “话说在九幽大陆之东的无妄海中,有一头三首恶蛟,那三首恶蛟法力高强,已有呼风唤雨之能,在无妄海作恶多端,周遭民众深受其害……” “诸位客官,要包间吗?二楼有雅间!”酒楼伙计迎上前来,笑容可掬地道。 “不必,就在大堂里寻个位置吧,我们要听说书。”龙泰从储物袋里掏出几枚灵珠赏给他,笑道。 那伙计收了打赏,脸上的笑容便愈发地热情起来:“好嘞,诸位客官真有眼光,要听说书啊,到我们安福酒楼来就对了,我们的说书先生可是从临渊城来的,是整个月牙镇最好的说书先生!” 那伙计将他们引到一个靠窗的大桌子边,拿了菜单来,开始介绍他们店里的特色菜肴。 西门龙锦对他招了招手,那伙计并没有因为她是一个行动不便的小女孩便看轻了她,忙拿了菜单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听候指示。像他们这样整日里迎来送往的店伙计早就练成了人精,在他眼里,这一行七人中,竟是这小女孩的气场最强。 尤其是还带了一个贴身的保镖。 推着轮椅的灰衣少年不幸被他误认成了保镖…… 西门龙锦果断指了指酒品类里的“红尘醉”,红尘醉是月牙镇的特产,虽然这里的红尘醉比不上西门龙兰给她准备的那一坛三百年的红尘醉,但拿来解解酒瘾已经足够了。 被困在龙蛋里几千年,最难忍受的也许不是寂寞,而是没有酒喝。 重生之后又因为是在龙族之中,有天冬和大长老看着,根本没有机会找到酒,如今有这样好的机会,她又岂能错过? “好嘞,诸位客官先听听说书,饭菜很快上来。”见众人点好了酒菜,那店伙计上了茶水,拿着菜单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台上的说书先生正说到西门龙锦大战三首恶蛟。 “……那三首恶蛟见龙锦大人来战,竟是完全没有将其放在眼中,傲慢不已,他张口吐风,风中带有沼气,天地瞬间暗成一片,沼气所到之处,生灵无一幸免……”说书台上,那说书先生正在滔滔不绝,说到紧要处,手中醒木一拍,又道,“可龙锦大人是谁?龙锦大人乃战神转世,两军对阵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上山下海斩妖除魔未曾有过败绩,区区一个三首恶蛟又怎会是她的对手,只见龙锦大人脚踏避水问晴兽,手持双龙缠月矛……” “小地方就是小地方,这种老掉牙的段子还在讲,真是无趣得紧。”正说得兴起,二楼的雅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女子不屑的声音。 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却似乎用了某种秘法,声音清亮,让人想忽视也难。 台上的说书先生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 “谁在捣乱!不爱听就给你爷爷我乖乖闭嘴滚出去!”楼下大堂正听得津津有味的众人中有人不满了。 开口的是一个肤色白皙的年轻男子,他身着一袭藕荷色的宽袖长袍,长了一张比女子还美丽的脸,只是此时他一脚踩在板凳上,双手叉腰,怒目瞪向二楼,声音如雷鸣一般,与那美丽的外形反差着实有些大。 “放肆!”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些尖利了起来,“哪里来的莽汉,竟敢如此无礼!” “你这小姑娘,你爹娘没有教过你出门在外不得嚣张的道理么!”那男子哈哈一笑,冲着二楼大吼,那声音震得窗户都在抖。 二楼那雅间里没了声音,然后突然有一排银针疾射而出,目标正是那年轻男子的面门。 那男子一把抄起手边的钢鞭,一鞭子挥了过去,那银针被打落钉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密密麻麻地钉了一排,幽幽地泛着蓝色的光芒,竟是淬了剧毒的。 “好恶毒的小娘皮!”那男子一下子怒了,拍案而起,指着二楼大骂,“给你爷爷我滚下来!” 那边骂战正酣,店中伙计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手脚麻利地来上菜了。 头一个上的是一坛子红尘醉。 ……没错,是一坛,不是一壶。 “谁点的?”龙陵有些奇怪,他记得似乎没有点酒。 一只纤细瘦弱的小手从横里伸了出来,抱走了那坛酒。 西门龙锦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在众人诡异的视线中抱起了酒坛,拍开了酒坛上的酒封,清冽迷人的酒香一下子飘了出来。 西门龙锦嗅了一下,弯了弯眼睛,仰头便是一口。 那豪迈的动作着实吓到了一众传承堂弟子。 灰衣少年眼神微微一闪,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太意外,是因为一早就知道她身上藏了许多的秘密吗? “酒菜上齐了,各位客官慢用。”伙计麻利地上了一桌子菜,笑容可掬地说着,退了下去。 人类的菜肴对于龙族的众人来说,还是相当美味的,龙陵皱了皱眉,不去管那奇怪的龙女,将龙七喜欢的菜放在她面前,便开始吃东西。 龙七却是深深地看了龙女一眼,眼中复杂难辨,也许……所有人都小看了她。 能够从那个地方毫发无伤地出来,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他们那一组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看关思言的脸色,关思舞的死分明有蹊跷。 而且……旁人不曾注意,她却是注意到了,那从来都是默默无闻的灰衣少年身上竟然隐约透着不可思议的浩然之气,想来……他应是在那处凶险万分的密林之中得到了旁人想不到的好处。 那厢,那长了一张美人脸的粗鲁男子已经手持钢鞭杀上了二楼,他一脚踹开二楼东侧第一个雅间的门,杀气腾腾地道:“藏头露尾的小娘皮,给你爷爷滚出来!” “放肆!竟敢对小姐无礼!”先前那女声怒声呵斥,随即却是尖叫一声,身形有些狼狈地“滚”了出来。 当真是滚出来的,那姿势绝对算不上好看,似乎是被当成个物件随手丢出来的一样。 这时,房中突然掠出一道白色的人影,如一道光闪过,身影蹁跹,在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被丢出来的女子已经被扶了起来。 众人再看,原来那白光竟是一个身着白衣,容貌姣好的少女。 只是那原本姣好的容貌在对上那长了一脸美人脸的男子时一下子相形见绌,失色不少。 “我家婢子无礼,还请这位前辈多多包涵。”那少女开口,声音温柔婉转,相当悦耳。 正在饮酒的西门龙锦微微一顿,嗯,这声音好生耳熟。不是在混沌之地的传送阵中,那个王族长老的声音吗?当时就觉得耳熟来着,莫非真的是故人? 西门龙锦微微抬起头,看向二楼,在看清那白衣少女的容貌时,缓缓眨巴了一下眼睛,嗯,是挺面熟的样子,可是一时竟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小姐!”那滚出来的婢子紫涨了一张脸,不满地跺脚。 “嗬,这会儿知道让我多多包涵了?若是刚才你爷爷我被那排毒针给打中的话,早就变成死人了!还包涵个屁啊?!”那被称为“前辈”的男子却是丝毫没有前辈的样子,只气哼哼十分粗鲁地道。 那张美丽的唇中出口成脏毫无压力。 “我这婢子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会随意伤人,她不过是因为觉得那说书人讲的段子有些过时而已,若不是因你口出恶言惹怒了她,又怎么会令她负气出手?”那白衣少女浅浅地笑了一下,辩解道。 “过时?龙锦大人的段子过时?”那男子眉头一竖,“天下英雄者,唯西门龙锦一人尔!她的段子又怎会过时?你这种不懂事的小娘皮还是回自家闺房刺绣嫁人去吧,少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白衣少女面色一沉,显然被他这番粗鲁的话惹怒了。 “伙计!你们家掌柜呢!这莽汉在店中如此无礼,冒犯我家小姐,你们都是死的吗!”白衣少女身旁的婢子怒气冲冲地大喊。 楼下一个刚上完了菜正拢着袖子看热闹的伙计笑了起来:“这位姑娘,我们家掌柜可不就在你对面站着呢么。” 那婢子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那手提钢鞭的美貌男子,看他那杀气腾腾跟个屠夫一样的德行,哪里像个掌柜了? 许是那婢子错愕的神情取悦了他,那男子哈哈一笑,这会儿倒不气了,回头对楼下的说书先生道:“孟先生,不要跟这些不懂事的小娘皮一般见识,继续继续,给大家讲一段‘大战临渊城’吧。” 愣着的说书先生得了吩咐,点点头,应了一声,喝口茶润了润嗓子,手中的醒木再次重重拍下。 “话说,五十年一次的长老会召开在即,龙锦大人回临渊城赴会,收到了一封挑战帖,乃是同为九大长老之一的玉横江所书……” 储物手镯 大堂中的众人被说书先生营造出来的氛围所感染,又安静了下来。 那男子晃了晃手中的钢鞭,口中哼着奇异的调子准备下楼。 “西门龙锦叛出西门家,败于其胞妹西门龙兰之手,都已经死了两年了,居然还有人在盲目地崇拜她,真是可悲。”白衣少女突然开口,声音轻轻软软的,似在叹息一般。 听了这话,西门龙锦拿着酒坛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仰头饮了一口酒。 叛出西门家,败于西门龙兰之手,那些人是这么来安排她的结局的吗? 嗬。 她都已经“死”了两年了啊。 那厢,那美貌男子听了这话却是脸色猛地一变,他转身看向那白衣少女,呵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污辱龙锦大人!” “就凭你,不配知道我家小姐的名字!”白衣少女身旁的婢子一脸倨傲地昂头道。 “连名字都不敢吐露的鼠辈。”那男子不屑地啐了一口,粗鲁地道,“我管你是天皇老子,在这月牙镇就是我莫老三说了算,给你三炷香时间滚出月牙镇,时辰一到,休怪你爷爷我不懂怜香惜玉!” “你!”那婢子气得发颤。 白衣少女却是眉头一皱,拉住了她。 “小姐!”婢子大叫。 白衣少女摇了摇头:“走吧。” 白衣少女走下楼梯的时候,西门龙锦不经意地又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看过去的时候,那白衣少女刚好抬手摸了摸耳后的发辫。西门龙锦视线微微一顿,落在她的手腕上。那纤细的手腕之上,戴着一个红色的镯子,色泽鲜艳,衬得那手腕愈发地白皙细腻,煞是好看。不过……那镯子着实有些眼熟啊。 西门龙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那个大长老给她准备的储物手镯。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个少女手腕上戴着的,应该是在她还是西门龙锦的时候,一直贴身戴着的储物手镯。 她眯了眯眼睛,稍稍探出一丝神识附在了那只手镯上,神识甫一接触到那少女手中的镯子,便立刻有了反应。 果然没错。 似乎是注意到了西门龙锦的视线,那白衣少女忽然侧头看了过来,见不错目地盯着自己看的是一个苍白孱弱且不良于行的孩子,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有些不悦。 见自家主人皱眉,那婢子立刻瞪了过来:“看什么看!再看挖掉你的眼珠子!”许是因为刚刚受了气,那婢子口气很是尖刻。 西门龙锦全然没有去理会那叫嚣的婢子,视线落在了那白衣少女的脸上。 明明自己已经出声呵斥,可是那个小瘸子竟然还敢嚣张地盯着自家主人看,非但如此,她居然连一个眼神都不屑向自己递过来,深觉自己被彻底无视而失了面子的婢女怒了,手一抬,一排淬了毒的银针便向着西门龙锦射了过来。 西门龙锦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那灰衣少年已经跃众而出,替她拦下了那一排银针。 那婢子见自己的银针再一次被拦了下来,不由得气红一张俏脸,今日接连吃瘪让她眼中泛出了些许狠厉的杀意。 “不要惹事。”龙陵见状,皱了皱眉,出声呵斥。 灰衣少年没有吱声,只是默默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龙陵看了灰衣少年一眼,心中不是不惊的,虽然他并没有要替那废物龙女挡下那一击的意思,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那样的情况下,就算他亲自出手,也未必能够如此轻松地接下那一击,可是……这个从不曾被他放入眼中的废物做到了。 这个不起眼的废物……什么时候竟然成长到这一步了? “这位小姐休要见怪,这个孩子是第一次出门,未曾见过什么世面,并非故意冒犯小姐。”龙七起身,向那白衣少女拱了拱手道。 “既是她惹的事,为何要你来道歉,莫非这小瘸子还是个哑巴不成?”白衣少女没有开口,那婢子却是冷哼一声,出言讥讽道。 龙七沉默了一下,才道:“……她确实不会说话。” 那婢子一噎,随即却是轻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再看向西门龙锦的视线便带了十足地轻蔑。 “不要闹了,清景,走吧。”那白衣少女淡淡说了一句,便径自下了楼,走出了客栈。 那婢子想来也不屑同一个瘸腿的小哑巴计较,收回视线便匆匆跟了上去。 西门龙锦却仍是盯着那白衣少女的背影,在她跨出安福酒楼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就想起来她是谁了。 说起来,她们只有过一面之缘。 在临渊城无方酒楼里,那个愿出一百块万金买下她徒儿的慕容霜。 不过那时她还是一副羞羞怯怯的小家碧玉样,一口一个姐姐甚是可人,如今性格有了些变化,竟是让她一时没有想起来。 看着那对主仆走出了安福酒楼,西门龙锦又仰头饮了一口酒,眸色微深。 以屠龙阵的霸道,她的身躯断无幸存的可能,而且……她身陷屠龙阵的时候,只有闻歌和西门龙兰在场,如今她的储物手镯何以会出现在这个看似与那件事毫无关系的慕容霜身上? ……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吗? 其实说起来,那只储物手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连中品灵器都算不上,而且她的东西一向都是闻歌打理的,那储物手镯虽是她的贴身之物,里头却也没有什么足以令这位城主千金觊觎的好东西。 ……她之所以一直随身戴着那只镯子,只因为那镯子是母亲送给她的生辰礼物罢了。 那是她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份生辰礼物,也是唯一的一份。 对她而言,那只储物手镯是有着特别的意义所以才会一直贴身戴着,可是作为大名鼎鼎的临渊城主的千金,慕容霜为什么会戴着这么一个对她而言毫无意义,甚至是廉价的东西? “还请龙女稍稍注意一些,我们毕竟是时空过客,能不惹事便尽量不要惹事。”见西门龙锦还在盯着门口看,毫无收敛之意,龙七皱了皱眉,开口道。 “你同她说这些有用么,她若有些脑子就该知道不能招惹这里的人。”龙陵淡淡说着,略带嫌恶地瞪了西门龙锦一眼。 “是啊,想找死也别拖累我们啊。”龙泰低低地嘟囔了一句。 这时,西门龙锦手中的酒坛子突然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 桌上几人都惊了一下,就连一直沉默的龙凝秋都微微一怔。 西门龙锦却仿佛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手重了,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夹了一块卤牛肉放在口中慢慢咀嚼。 “你这是什么态度!”龙陵将手中的筷子狠狠拍在桌上,怒了。 西门龙锦慢条斯理地咽下了口中的牛肉,淡淡瞥了龙陵一眼。 被她那一眼看来,龙陵骤然僵住,只觉得一股恐怖的威压向着他压了过来,他僵在原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龙陵,龙陵你怎么了?”龙七下意识看了西门龙锦一眼,却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不由得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龙陵回过神来,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黏腻腻的分外难受。 “没事……”龙陵吁了一口气,却是又心有余悸地看了西门龙锦一眼,心中暗自警惕,莫非除了那些不能在秘境中使用的符箓外,大长老还给了她其他的宝物?否则何以解释刚刚那貌似只针对他一人的恐怖威压? 虽然不明白龙陵刚刚怎么了,但见他并不再追究龙女的过错,其他人便也十分默契地将之前之事揭过不提了。 西门龙锦却是全然没有在意他们心中的小九九,兀自饮酒不提。 “……当是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响,那活色生香的美人玉横江已被炸得四分五裂,血雾弥漫的结界之中,龙锦大人浑身浴血,却是毫发无伤!” 台上,说书先生手中的醒木一拍,底下以那奇怪的酒楼掌柜莫老三为首,纷纷拍掌,叫好声一片。 唯独他们这一桌因为众人骤然的沉默,气氛显得有些诡异,正巧此时那店伙计来添茶水,龙泰便笑眯眯地拉了那伙计问道:“那西门龙锦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死了两年了还有人搞这样的个人崇拜?” “龙锦大人啊,那个名字可了不得,在咱们九幽大陆那就代表着强大和无可匹敌啊。”那伙计一边添茶水一边笑呵呵地道,“诸位不是九幽人士吧,九幽大陆没有人不知道那位大人的。” “真有那么厉害的人?”龙泰有些不信。 “那是,我还能骗您不成。”那伙计拍着胸脯道。 “可是刚刚那姑娘不是说她叛出了什么西门家,已经死在自己妹妹手里了嘛。” 那伙计声音立刻就低了下来:“这话可不能让我们掌柜听见,不然三炷香内被撵出月牙镇的就是你们了。” 龙泰又赏了他几枚灵珠,笑眯眯地道:“你跟我们说说呗。” 那伙计收了灵珠,笑道:“那些大人物的事情我们哪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啊,不过我们家掌柜说龙锦大人一定是被西门家那些过河拆桥的王八羔子给陷害了。” 西门龙锦“噗”的一声,口中的酒喷了出来。 西门家那些过河拆桥的王八羔子…… 这个形容还真是……有趣得紧。 这时,慕容霜已经带着婢子走出了安福酒楼。 安福酒楼外,停着一辆异兽拉的车,车身用最精贵的金丝灵木打造,车前垂着云锦织就的软帘,一看便是十分不凡。 那婢子掀开软帘,扶着慕容霜上了车。 “立刻启程。”坐稳身子,慕容霜开口。 “小姐,不过是区区边陲小镇的一个酒楼掌柜罢了,我们干吗要怕他!”见自家主人当真要依那无赖莽汉之言离开月牙镇,婢子有些不忿地道。 白衣少女按了按额头,有些烦躁的样子:“区区边陲小镇的酒楼掌柜自然不必放在眼中,可是神魔之地的主人我们就不得不顾忌了。” “你是说……那个莽汉就是神魔之地的主人?”婢子瞪大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白衣少女想起刚刚那莽汉出手时的样子,虽然看起来粗鲁且毫无章法,可是却隐有些令她忌惮的气息,她蹙了蹙眉,看向远处:“此地传说甚广,即便不是,凡事也谨慎些为好。” “可是……”婢子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的样子。 白衣少女没有等她说完,便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要因小失大,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那婢子微微一颤,低下头去:“是。” 第四章 再逢敌人 西门龙锦的传说 纵然有龙泰和那个伙计在插科打诨,但因为之前那个不甚愉快的小插曲,桌上的气氛始终显得有些怪异。 “这位龙锦大人还有什么传说吗?最好和月牙镇有关的。”一直静静听着他们谈论的龙七忽然开口。 “您别说,这还真的有!”提起关于月牙镇的传说,伙计开始有些滔滔不绝了起来,“龙锦大人同我们月牙镇还是颇有渊源的,据说当年龙锦大人曾经爱上过一个人类修真者,就是在我们这月牙镇定的情,龙锦大人还送了那人类修真者一件宝物作为定情信物,不过据说那宝物太过逆天,惹来了那个人类修真者师门的觊觎,那个时候龙锦大人还年轻,声名未显,那些人胆大包天企图活捉龙锦大人,结果自然没有得了什么好下场,只可惜了那件宝物最后不知流落何方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变成传说,西门龙锦连眉头都没有挑一下,只一径饮酒。 龙七却是眼睛一亮:“不知是件什么宝物呢?” 那伙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就不知道了,只是传说而已,具体是真是假都没个定论呢,要我说八成是假的吧,当年也有许多人因为这个传说来月牙镇寻宝,不过都空手而回了,这些年已经没什么人来了。” 龙七点点头,没有多问,随手打赏了他一颗灵珠。 那伙计领了赏,乖觉地退了下去。 “龙七,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待那伙计退下之后,龙陵问。 “我刚刚听到之前离开的那一对主仆说的话,似乎这附近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龙七笑了一下,道。 龙陵精神一振,他是知道的,龙七得了龙之传承之后,神识变得十分强大,定是她通过神识窥视了刚刚离开的那对主仆。 “她们说了什么?” 龙七将刚刚听到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龙陵隐讳地看了一眼楼下坐着的莫老三,心下暗自警惕,看来这三千五百多年以前的九幽大陆果然深不可测,那个看似粗鲁莽撞的汉子竟然大有来头吗? “那对主仆看起来也颇有来头的样子。”龙泰插了一句。 “如果没有看错,那个白衣女子身上的佩饰应该是出自临渊城主府。”一直沉默的关思言忽然开口,见大家的视线向自己聚拢,她抿了抿唇,解释,“我曾在古书上看过一则杂记,上面用图形记录了慕容家家徽的形状,刚刚那个白衣女子身上的佩饰便像极了慕容家的家徽。” 事实上,关于“神魔之地”的记载也是出自那本古书,只是关思言自然不会说得那么详细。 “哎呀,我说西门龙锦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热,原来是历史课本上的人物啊!”提起临渊城,龙泰一脸的恍然大悟,“这么说来果然是个大人物了,她可是九幽大陆长老制度未终结前的九大长老之一呢!” 在场的都是传承堂的精英弟子,自然都学过大陆历史,在“九幽大陆长老制度的终结”那一节里,便详细记载了这么一段话:“原九幽大陆共分为九个州,分别由九位大长老管理掌控,长老位每五十年更换一次。临渊城是九幽大陆的中心城,不在九州之中,每五十年一次的长老会便是在这临渊城中举行。” 临渊城在九幽大陆是超然的存在,而这个时期临渊城的城主便是姓慕容。 一个身上佩戴着城主府家徽的少女,能够让她也心动的东西,该是多么了不得的宝物,尤其是……这个宝物还是出自传说中的九幽大陆长老西门龙锦之手。 这般天大的机缘就在眼前,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心动了。 当然,这个“所有人”并不包括西门龙锦本人,她正自得其乐地饮着酒,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可惜没有其他的线索,刚刚那伙计不是说了之前来寻宝的人都失望而回了么,而且我们只剩下七日的时间了。”龙泰说着,又有些沮丧了起来。 一直沉默的龙凝秋拍了拍腰间的黑色绣袋,便见里头蹿出个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只能看到一道残影,眨眼间便消失了在了众人眼前。 “我让啾啾跟着她了。”见众人都看向他,龙凝秋木着脸解释。 啾啾是龙凝秋养的一只身份、种族都不详的鸟,速度之快,连龙族传承堂的诸位都难以望其项背,而且尤其擅长追踪。 龙凝秋此言一出,众人便又觉得有了希望。 啾啾很快传回消息,龙凝秋在众人期待的视线中蹙了蹙眉,才道:“那对主仆去了我们之前待过的那个村子。” “那个村子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龙泰的表情有些扼腕,想起曾与宝物失之交臂便觉得心痛如绞啊! 因为啾啾传回的消息,大家决意再回那个村子一探,许是之前的遭遇太过惨烈,这回再没有人提议要分队行事,就连一直不被大家接受的灰衣少年和那个明显是拖累的龙女也没有人开口排斥。 事不宜迟,龙泰立刻唤了伙计过来结账。 待众人摩拳擦掌地站起身准备出发的时候,却发现那废物龙女懒洋洋地坐着喝酒,一副明显不在状况中的表情,而灰衣少年则是一动不动地守在她身侧。 龙陵憋不住先恼了,他蹙眉极不耐烦地道:“你们走是不走?” 西门龙锦摆摆手。 灰衣少年看了她一眼,也摇摇头。 龙陵本想训斥,到底忌惮着之前那莫名冲他而来的威压,到底忍住了。 “算了,我们走吧。”龙七按了按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龙陵眼神转暖,不再理会旁人,转身随龙七离开,龙泰也忙大步跟上。 龙凝秋扫了龙女一眼,又看了看那灰衣少年,亦转身大步离开。 关思言是最后一个走的,她定定地盯着灰衣少年看了一阵,终是捏紧了手中的断魂剑,默默跟着传承堂一行人离开了。 目送传承堂一行人离开,西门龙锦敲了敲桌子,举起了手中的本子,上面写了四个大字:“再来一坛。” 候在一旁的伙计笑眯眯地道:“姑娘好这杯中之物,不如去二楼坐坐,二楼有今年新酿的梅子酒,最是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就喝个新鲜。” 西门龙锦饶有兴趣地举起了本子:“只二楼供应?” “只二楼供应。”伙计斩钉截铁地点头。 西门龙锦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伙计很会做生意啊,她从善如流地举起了手中的本子:“那好,上二楼,去尝尝梅子酒。” 伙计利索地应了一声:“好咧,请随我来!” 醇香而清冽的酒液滑入喉中,这滋味着实令人迷醉,西门龙锦向来是个见了美酒便走不动路的,这一饮,便是饮到了夕阳西下。带着微醺的醉意,她趴在窗台上向外看,外头已经有店家挂上了灯笼,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突然,有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地闯进了她的视线,驾车的人有些面熟,正是村子里见过的那个吹埙少女。那少女此时满面惊惶,一边赶车一边急切地四处张望,似乎想躲开什么,又似乎在寻找什么。 疾驰的马车惊扰了道上的行人,引来骂声一片。 骂声未歇,便见一道凌厉的冰刃破空而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正奔跑的马车一下子被毁去了半边。 少女被那可怕的声响吓坏了,慌忙回头去看:“爷爷!” “不要回头,快走!”破败的马车里响起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 少女忍了泪,咬紧牙关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腹上,可是饶是马车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异兽。 一辆异兽拉的车以极其恐怖的速度逼近,很快便近在咫尺,又是一道冰刃袭来,直中马的头部,那拉车的马立时毙命。 随着那马倒地,本就破败的马车彻底四散裂开,有人从那马车里滚落下来,狠狠摔在地上,因为惯性,他摔极重,立时有鲜血浸透了衣裳。 “爷爷!”少女惊呼一声,拖着扭伤的脚扑了过去,小心翼翼扶起了那满身是血的男子,“爷爷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见他满身都是血,少女又急又怕,一边哭一边颤抖着问。 那男子轻咳一声,吐出了喉中的血,这才缓过气来,借着那少女的搀扶坐起身,抬头便见一辆异兽拉的车正停在不远处。 两相对峙,强弱悬殊。 见此情状,路人忙不迭地纷纷躲避。 “不自量力的蝼蚁,还不速速将东西交给我家小姐!”异兽拉的车上,粉衣的婢子掀开云锦织就的软帘,站在车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相互搀扶着站起身的爷孙俩,一脸倨傲地开口。 “我没有你们要的东西。”那满身是血的男子咳了一阵,好不容易稳住声音。 粉衣婢子“呵”的一声,甩手便是凌空一个巴掌,将那男子狠狠掴倒在地,这才不屑地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那男子本就受伤极重,哪里经得起这一巴掌,立时又吐出一口血来。 “爷爷!”少女哭叫着扑上前,一直在村子里生活的少女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她哭着回头狠狠瞪向那出手的粉衣婢子,“你们欺人太甚!我爷爷说没有就是没有!修仙者借着仙法欺压凡人,就不怕他日会有果报吗!” “多嘴的丫头!”粉衣婢子冷笑一声,甩手一道银针便向着那少女而去。 那看似已经奄奄一息的男子却是突然伸手,拿一旁散了架的车轴挡住了那闪着幽光的毒针。 粉衣婢子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银针居然被挡下了,不由得微微一愣。 “清景退下,你不是夜公子的对手。”异兽拉的车上,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 粉衣婢子咬了咬唇,略带不甘地后退一步,走到车边,掀开了软帘。 慕容霜从车上款款走下:“婢子无礼,还忘夜公子海涵。” 夜公子…… 那满身是血的男子乍一听闻这个称呼,眼神便是微微一变,过了一阵,才缓缓道:“我这孙女只是凡人,你们不得伤害她。” “我们此行,也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来,只要夜公子将东西给我,你们自可安然离开。”慕容霜笑盈盈地道。 那男子轻轻叹息了一声,随即抽回了被那少女扶着的手臂“阿锦,等爷爷拦着他们,你快些走吧。” “阿锦不要!”少女见状,蓦地瞪大眼睛,再一次抱紧了他的手臂。 那男子轻轻拂了一下,少女便不自觉被挥退几步,正待他要动手,便突然一僵,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似的,竟是动弹不得。 “凤禹宗夜清和,也不过如此。”慕容霜淡淡开口,“幼时我常从爹爹口中听到你的名字,只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竟已堕落至此,我念你还算是个人物,便好好将我要的东西交出来罢,休要等我动手,反正你如今这个样子,那等宝物落在你手里,也不过是使宝物蒙尘而已。” 那男子却是垂下眼帘,不再开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看得一旁的粉衣婢子气结不已:“你都要死了,还抱着个宝物有什么用?便是你死了,我家小姐也一样能够找到那宝物!” “那便,等我死了,你们再找罢。”那男子开口,气息平稳,不急不躁。 粉衣婢子见他如此冥顽不灵,下意识看向自家小姐,在注意到小姐的目光正瞥向不远处那只知道掉眼泪的少女时,忙一把扯了过来,冷笑着道:“你这孙女,你也不管了么?!” 那男子顿了一下,闭目不语。 没有人注意到,斜对面安福酒楼二楼的窗口,正趴着一个小小的女孩。 她静静地看着那闭目等死的男子,有一阵恍惚。 夜清和…… 记忆里的夜清和,总是一身碧色衣裳,有着天底下最温暖的笑容和最柔软的心肠,他是修仙门派凤禹宗的首席大弟子,先天灵体,八岁筑基,十九岁结丹,不过二十五岁,便成功结婴,成为凤禹派年轻弟子中的第一人。 西门龙锦第一次见到夜清和的时候,便是在之前碰到他的那个小村庄。 那个时候,她刚刚从神魔之地取了冉遗出来,满身是伤,灵力枯竭,连动弹一下都费劲,甚至没办法保持人形,无奈之下,只得躲进了神魔之地外围的小村庄,栖身在一处破庙中。 西门龙锦的原身是一条锦鲤,最是渴水,妙的是那破庙之中恰好有一汪清泉,于是这一待,便是半个月。 因为她修复身体闹出了些动静,不慎被村民看到,便有了破庙闹鬼的传言,三人成虎,传言愈演愈烈,闹得人心惶惶,渐渐没有人再敢靠近那破庙,倒是误打误撞成全了她。 她因受伤颇重急需静修,没有人敢靠近是再好不过了。没有想到的是,偏偏那么巧,凤禹宗的夜清和入世修行,刚好途经村庄,若是一般修仙者定然不会理会村民的诉求,可偏偏来的是夜清和。于是,在村民的祈求之下,他来捉鬼了。 破庙里当然没有鬼,有的只是一条满身是伤的小锦鲤。 他循着气息在那汪清泉中找到了躲在莲叶下的她。 本无交集的两段人生,便有了奇妙的交汇点,一段孽缘由此开始。 西门龙锦的人生向来是黑白的,没有任何色彩,不容许有温情存在。她自记事起便是独自一人生活,轻易不许见父母,她身上背负着兴盛全族的使命,她独自一人向着强者之路攀爬,不许哭泣,不许后退,不许懈怠。 龙兰在娘亲怀中撒娇打滚的时候,她在冰天雪地里修行,龙兰在学堂里和小姐妹嬉笑斗嘴的时候,她在极北的深渊里和三头鬼鱼搏命,龙兰在梳妆打扮的时候,她陷在万里冰层之下,被七星魔章喷了一头一脸的毒液,被剧痛折磨,险些去了半条命。 她就是这样长大的。 然后,在她最孱弱,最无助的时候,她遇见了夜清和。他替她疗伤,他对她微笑,他教会她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也给了她最沉重的背叛…… 在西门龙锦陷入回忆的时候,楼下慕容霜已经不耐烦了,清景是惯会看主人脸色的,纤指一扬,一枚毒针便欲刺入阿锦的脖颈。 看那泛着幽蓝色光泽的针尖,若这一针被刺了下去,那个叫阿锦的少女估计便是立时毙命的下场。 西门龙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还剩了半坛子酒的酒坛砸了下去。 那酒坛仿佛长了眼睛一下袭向清景,清景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狠狠砸了过来,眼前一黑,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那东西砸中,力道之恐怖,把她整个人都砸飞了出去。 慕容霜眸色一寒,立时抬头看向酒坛砸来的方向,便见一个有些面熟的小女孩正趴在窗口。 ……是那个小哑巴! 慕容霜蹙了蹙眉,原以为不过是个苍白孱弱不良于行的小哑巴,这才没有多加为难,如今看来……这月牙镇还真是藏龙卧龙之地。 尤其令她在意的……是她的眼睛。 想起在酒楼里,这个小哑巴盯着自己看的时候,那种令她感觉相当不快的眼神……慕容霜藏于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她的眼神……太像那个人了。 “是你!”一旁全然不知自己已从鬼门关晃悠了一圈回来的少女也看到了趴在窗口的小女孩,立时惊叫起来。随即一脸喜色地冲到那男子身边,“爷爷,是那个小姑娘!你要找的那个小姑娘!” 久久没有听到爷爷的声音,少女疑惑地侧头看向那男子,便见他正微仰着头,怔怔地看着那个趴在窗口的小女孩,竟是已经痴了。 差点被众人遗忘的清景好不容易站起身,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整条右臂鲜血淋漓,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竟是已经废了,不由得尖叫出声。 慕容霜看了一眼自家的婢子,面色有些难看起来,她目光凌厉地看向楼上的小女孩,立时动了杀心,虽不知她是何来历,不过看她这模样该是尚未长成,而且瞧这阵势,不先除了她,那件宝贝怕是难以到手了。 她心念一动,西门龙锦便觉身上一紧,一道冰霜幻化的白色绳索凭空出现将她捆住。 “收。”慕容霜轻喝一声。 西门龙锦立时被那绳索拖离了轮椅,直接从窗口被揪了下去。 “龙女!”灰衣少年微惊,忙也从窗口跳了下去。 他速度很快,在西门龙锦将要被那绳索拖着砸入地面的时候,抢先一步将她抱入怀中。 在那小小的身体被从窗口拉下的时候,夜清和只觉心中一慌,下意识上前想要接住她,却终是晚了一步。此时正站在她两步开外的地方,看着灰衣的少年抱着她,他手臂微微前伸,做出拥抱的动作,臂中却是空落落的一片。 慕容霜却是看着碍眼得很,不知为何,她一看到这小女孩便觉心气不顺,只想立刻将她杀之而后快,果然是因为那双眼睛吧…… 明明不过是个瘦骨伶仃的小女孩……却偏偏有着和那人一般的眼神。 着实可恨。 西门龙锦低头瞥了一眼困住自己的冰霜绳索,果然这个传闻中身体不大好的慕容大小姐也不是泛泛之辈,瞧她这一手,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冰霜幻化之术,却是显然对冰霜之气的掌握已经炉火纯青。 临渊城城主慕容云实是个人修,能够在九大长老的压力之下安然坐镇临渊城,他自是实力强悍,据说有化神巅峰的修为,不过他夫人却是妖修,据闻原身是只火狐。那火狐在怀着这位大小姐的时候误食了冰凌神石,冰凌神石对于水灵根和冰灵根修士来说是无上至宝,但对于火属性的火狐来说,却是剧毒,纵然有慕容城主各种天材地宝养着护着,那火狐终是强撑着生下这位大小姐之后便撒手人寰了。 而这位大小姐估计是在胎中受了冰凌神石的影响,自出娘胎便带了种怪病,据西门家收到的情报,这位人与妖混血的大小姐天生废体,没有灵根,并且因为在胎中受了冰凌神石的影响,身体极是孱弱,很少出现于人前,如今再看……这位慕容大小姐竟然身俱单一冰灵根。 在人修中,这也是上好的资质了。 若是不出所料,怕是那枚冰凌神石已被她炼化为己用了。 在西门龙锦研究着那条困住自己的冰霜绳索的时候,那冰霜绳索突然一紧,竟然幻化为一条白色巨蟒,那巨蟒十分逼真恐怖,它哈气成冰,高昂着巨大的头颅竟是要将西门龙锦连带着那灰衣少年一口吞下。 西门龙锦微微眯了眯眼睛,周身突然泛起一层浅蓝色的水雾,那水雾仿佛带了腐蚀性一般,甫一碰触到那巨蟒的身体,便将那外观恐怖的巨蟒同化了。 不过片刻的工夫,那巨蟒已经被吞食干净,反倒是西门龙锦周身的水雾越发地凝实起来。 慕容霜微微一惊,因功力反噬,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来,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有些惊魂不定地看向那仍然被灰衣少年抱在怀中的小女孩:“你……究竟是谁?!” 殊不知,此时灰衣少年也是十分惊讶,他之前分明听到关思言说过,这对主仆来历不凡,若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得罪她们。如今见龙女出手了,他便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打算拼死一搏的…… 谁料他怀中这小小的龙女不出手便罢,一出手竟是这样惊人…… 在混沌之地的传送阵前,那位狐族的楚公子分明说过,因为是错时空传送,所以限制极大,诸位领队长老也是因为灵力太过强大,容易引起时空混乱,这才无法通过传送阵……如今这位龙女出手之间的力量如此骇人…… 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正疑惑着,一低头却见龙女的脸色愈发地苍白了,显然刚刚那一击已是拼尽了她的全力,倒有些释然了。他将她抱着更紧了一紧,后退一步戒备地看向那正虎视眈眈看过来的慕容霜。 慕容霜显然也已经看出那小哑巴已是强弩之末,当下冷笑一声,手中便突然出现一把巨大的弓箭,那弓箭亦是冰霜凝结而成,其实隐有霜气缭绕,带着令人压抑的气息。 只一眼,灰衣少年已是心生忌惮。 若是被这一箭射实了,怕是…… 西门龙锦轻咳一声,咽下了涌上喉头的腥气,刚刚那一击爆发的灵力已经违反了时空规则,她被规则之力反噬,此时身体软绵绵地调不起一丝力气,竟比当日刚出壳时还要虚弱。 慕容霜显然已经看出他们的窘境,嘴角微微翘起,拉着箭弦的手指轻轻放开,一道冰霜之箭便带着毁灭的力量向着他们呼啸而去。 却见一个身影比那冰箭更快,撑起一道防护的结界便冲了上去。 “爷爷不要!”阿锦尖叫一声。 西门龙锦有些不悦地微微蹙起眉头,瘦小孱弱的身躯之上陡然出现一股令人战栗的威压,双目竟然已经隐隐变为血色龙瞳。 纵然心里清楚,这一下击实了,怕是她的肉身就要因为规则之力的反噬彻底崩坏了,可是西门龙锦却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夜清和因她而死。 当日他的背叛,她已用他师门的鲜血来偿还。 如今她和他再无羁绊。 而她西门龙锦,最不喜欢的便是欠着别人的人情了。 尤其还是如此攸关着性命的人情。 夜清和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刻,一道钢鞭突然凌空抽来,一鞭子抽散了那来势汹汹的冰箭,同时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轻轻按在西门龙锦瘦小的肩膀上。 西门龙锦感觉到一股浩瀚而温和的灵气自那掌中涌入她的身体,在那灵气的引导之下,她体内因为规则之力而暴起的灵力渐渐平稳下来。 “又是你!”废了一只手臂的清景看清来人,面目狰狞起来。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安福酒楼的掌柜莫老三。 莫老三却是没有理会她的叫嚣,径直上前一鞭子就抽花了她的脸,然后反手又是一鞭子向着慕容霜而去,攻势十分凌厉。饶是慕容霜,虽是险险避过了那一鞭子,脸颊上却也被那钢鞭带起的风刃划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莫老三这才稳稳站定,气定神闲地拂了拂宽大的袖子,用那执着钢鞭的手指着那对主仆道:“你们当我莫老三说的话是放屁么?再不滚出月牙镇,你爷爷我可就不只是划花你们的脸那么好说话了!” ……见到莫老三出场,那些远远躲避着的行人终是松了一口气,三三两两地探出头来,因着月牙镇这宝物的传说,常有妖修和人修到月牙镇来寻宝,为此产生各种争斗也是寻常事,要知道那些修士一出手便是移山倒海的神通,小小一个月牙镇要是没有这莫老三镇着,怕是早就灰飞烟灭了。 只是人家两个大姑娘被你划花了漂亮的小脸蛋……还敢说自己好说话? 清景气得发抖,却也知道自己并不是这莽汉的对手,并不敢放肆,只红着眼睛看向自家主人。 慕容霜似乎并没有在意脸上的伤口,她有些忌惮地看了对面那手执钢鞭的男子一眼,拱了拱手道:“这位前辈,在下并无冒犯之意,此行只为寻宝而来,一路追着这位夜公子,才不得已再次踏足贵地。” “寻宝?”莫老三嗤笑一声,“把强盗行径说得如此光明正大,也只有你们无耻的人类才干得出来吧,咦……不对,你不是人?”莫老三说着,疑惑地上上下下将慕容霜打量了一番,啧啧有声,“……半妖啊。” 慕容霜被说破了真身,一下子涨红了脸:“前辈这是打定主意要管这桩闲事么?” “还废什么话?赶紧滚,再不滚我就让你永远走不出这月牙镇。”莫老三笑脸一收,冷声道。 慕容霜脸色忽青忽白了半晌,终是拉上犹自不甘的婢子驭使着异兽车离开。 看着那对耀武扬威的主仆灰头土脸地离开,灰衣少年终是松了口气,还不待他低头去查看龙女的情况,便见刚刚还很有高人气势的莫老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来,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怀中的龙女,十分激动地道:“你是龙锦大人!” 西门龙锦一愣,随即在心底轻叹一声,到底还是被认出来了么…… “……的徒弟吧!”只见莫老三激动莫名地道,“我刚刚观你的气息里似乎有着龙锦大人的影子,我没看错吧?!” “……”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索性没有开口。 “我是莫老三啊!龙锦大人跟你提起过我吗?”莫老三一脸热切地追问。 ……谁啊? 西门龙锦想了想,还真的想起了这号人物来。 当年她年轻气盛,在遭到凤禹宗的陷阱截杀之后,一路杀入凤禹宗,无意中从凤禹宗的后山放出了一头麒麟。 那头麒麟……貌似便是叫莫老三? 正待那莫老三滔滔不绝,打算拉着西门龙锦深入详谈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了阿锦哀切的哭叫声。 西门龙锦回头一看,便见夜清和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爷爷,爷爷!你醒醒啊!”阿锦大哭。 莫老三眯着眼睛瞅了半晌,才有些疑惑地道:“这是……凤禹宗的那个小子?” 听到莫老三的声音,阿锦忙哭求道:“这位前辈,您认识我爷爷吗?求您救救我爷爷吧!” 莫老三蹙了蹙眉,终是叹气道:“罢了,虽然凤禹宗可恶了些,这小子我看着倒还顺眼。”说着,便一道灵光打人他的体内,然后微微一愣,“身体居然破败成这样了……”说着,他下意识看了那带给他熟悉感觉的小女孩一眼。 西门龙锦看着那委顿在地的男子,眸中一片平静。 “在这大街上躺着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先进酒楼再说吧。”莫老三顶着阿锦泪眼婆娑的祈求,摸了摸鼻子,终是大手一挥道。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 西门龙锦又回到了二楼临窗的那个位置,百无聊赖地继续饮酒,灰衣少年坐在一旁,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皱眉道:“龙女,你身有伤,还是少喝一些吧。” 西门龙锦闻言,看了灰衣少年一眼,笑了起来:“无妨,这酒,淡得跟水一样。” “不管怎么样,到底还是酒……”灰衣少年先是被她突如其来的笑容迷惑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反驳,驳了一半,忽然慢半拍地瞪大眼睛,“……你会说话了?!” 龙女会说话了! 西门龙锦“呵呵”了两声:“哎呀呀,真的呢,我居然会说话了。” 懒洋洋的声音,没有一点惊喜的诚意。 灰衣少年抽了抽嘴角:“其实……你一直都会说话吧?” “怎么可能。”西门龙锦继续没什么诚意地否认,又喝了一口酒,摇摇头,“果然淡得很。” 初时可以解解酒瘾,再喝就真的淡出鸟来了。 正说着,莫老三抱着一个酒坛子上来了。 “尝尝这个。”他伸手,将手中乌黑的酒坛摆在了桌上,一掌拍开酒封,一股浓烈而醇厚的酒香立时弥漫了开来。 西门龙锦眼睛一亮,盯着那酒坛再也挪不开眼睛了。 “试试?”莫老三将酒坛推到她面前。 西门龙锦二话不说,抱起酒坛便是一口。 酒坛很大,而她的身体很小,这样强烈的对比看起来说不出来的滑稽,可偏偏她的动作十分地熟练自然,一看就是惯会喝酒的。 一口酒下肚,西门龙锦只觉得一股充沛的灵气自腹部升起,竟是说不出来的舒泰,她眯着眼睛细细感受了一下番,然后大赞:“好酒!” 莫老三便笑了起来:“果然不愧龙锦大人……的徒弟。”他十分自来熟地在一旁坐下,“这酒原是给龙锦大人留着的,谁知道她再没回来过,如今……给你喝也是一样的。” “你有心了。”西门龙锦笑呵呵地又饮了一大口,十分满足地道。 灰衣少年看看龙女,又转头看看那神秘莫测的酒楼掌柜,心道龙女果然来历不凡啊。 “那小子正在后头躺着。”话音一转,莫老三突然道。 西门龙锦只顾饮酒,没有开口。 “他身上有暗伤,又挨了那小娘皮一记毒针,那毒针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身体原就破败得一塌糊涂,已经将近油尽灯枯,如今这是雪上加霜,只怕是没几日好活了。”也不管西门龙锦在不在听,莫老三自顾自道。 他这么说的时候,屋檐上刚好有雨滴落下来,砸在窗台上,飞溅起小小的水珠落在西门龙锦的身上脸上,带来一丝小小的凉意。 西门龙锦侧过头看向窗外,雨声淅淅沥沥,街道上积了许多小小的水洼,雨点落在那些水洼上,泛起一圈一圈细小的涟漪。 在她还是一条小锦鲤的时候,最是喜欢这样的天气。 初见夜清和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那时,她身受重伤,维持不住人形,变回原形栖身在那小村庄的破庙里养伤。 就是在这样一个潮湿、温润的天气,她慢慢摆动着尾巴,在漫天的落雨中,带起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 纵使身受重伤,却也是难得的自由自在。 然后,一个撑着竹骨伞的男子慢慢走进破庙。 他身上的气息令她忌惮。 那是一个人类修真者。 鲤族西门氏也算是妖中的大族,但凡妖族,对人类修真者自然是没什么好感的,对于人类修真者来说,妖族的身躯血肉皆是他们炼丹炼器的材料。而西门龙锦,更是深谙弱肉强食这个道理的。 此时她满身是伤,灵气匮乏,自然是那个“弱”者。 正面冲撞的话,完全没有制胜的可能。 甩动了一下尾巴,小锦鲤悄然贴近泉中的一株睡莲,将小小的身子隐藏在那睡莲宽大的叶子底下。 纵然她已经小心地收拾起了气息,却还是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嗯,原来是尾小锦鲤。”他微微弯下腰,俯身看着那条警惕地贴着睡莲梗的小鲤鱼,微笑着问,“村子里闹鬼的传闻,是因为你吗?” 那是一个穿着碧色长衫的男子,眉目清俊,气息却是温和得很。 她甩了一下尾巴,出于对人类修真者的戒备,她并没有想要和他搭话的意思。 可是他却多管闲事得很,竟然直接将她从水中捞了出去,左右端详了一番,在她忍不住要拼着与他同归于尽的时候,出其不意地伸手喂了一丸丹药给她。 后来……他便在破庙里住了下来。 他颠覆了她印象中所有关于人类的想象,他善良、温和,对于在人类眼中是“妖物”的她,也会精心地替她疗伤。 有他陪伴的日子,没有艰苦的修行,没有孤独的挣扎,也不必面对那些比她强大好多倍的凶兽。 他会温柔地给她喂食一些有益于她的天材地宝,他会对着她微笑絮语,虽然她从来没有回应过他的话,他却还是喜欢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话。渐渐的,她知道了这个多管闲事的人类修真者叫夜清和,出自凤禹宗。 ……那些温柔和微笑,是她十分渴望的,也是她在那还不算漫长的人生中从来未曾得到过的。 所以……她才会那样轻易地爱上一个人吧。 西门龙锦想着,又喝了一口酒,一旁坐着的莫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只有灰衣少年默默陪着他。 楼梯上忽然有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是阿锦扶着已经醒过来的夜清和走了过来。 阿锦眼睛红红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拘束,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夜清和坐下,略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正抱着酒坛喝酒的小女孩。 “阿锦……”夜清和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那面目陌生的小女孩,眼中有着浓浓的希冀。 明明是另一张脸,明明一点也不像。 可是……她会吹和阿锦一样的曲子。 她有一双和阿锦一模一样的眼睛。 她身上有着和阿锦一样的气息。 “你是阿锦……对不对?” 站在一旁的少女听到这个名字,神色微动,她知道爷爷口中的“阿锦”是另一个人,她知道爷爷收养了她并且给她取名“阿锦”是为了记住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小女孩吗? 西门龙锦看了他一眼,忽而轻笑:“西门龙锦,不是已经死了么。” 夜清和闻言,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起来,他仿佛不堪重负似的晃了晃身子,嘴角有血溢出来。 他的眼睛黯淡下来,几乎是迅速蒙上一层死气。 “爷爷!”一旁的阿锦惊呼一声,慌忙上前扶住他,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这位小姑娘,就算骗骗我爷爷也好,你……” 话未说完,一只瘦骨嶙峋的微凉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阻止了她未完的话。 阿锦咽下了没说完的话,紧紧咬唇。 “可以请我喝一杯吗?”他看向西门龙锦,轻声问。 西门龙锦抱着酒坛的手微微一紧,随即垂下眼帘,淡淡地“嗯”了一声,将酒坛隔桌递给了他。 夜清和微微一笑,接过酒坛,仰头便是一口。 他喝得很急,有酒液来不及咽下,顺着他清瘦的下巴滑落,他放下酒坛,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隐隐有血咳出。 西门龙锦静静地看着他痛苦地咳着,静静地看着那个叫阿锦的少女慌忙用帕子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又慌慌地拿出药丸来给他。 他却轻轻推开了,半晌,才止住了咳,抬头看她:“原来这酒,真的很好喝。” 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眼睛亮亮的,然后伸手将酒坛递还给她。 西门龙锦接过酒坛,仰头喝了一口:“这是莫老三的珍藏,可比红尘醉好喝多了,便宜你了。”说着,又将酒坛推了回去。 夜清和接过酒坛的手微微一颤,随即仰头又是一口。 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一坛子酒很快见了底。 夜清和趴在桌上,已是烂醉如泥。 醉眼蒙眬中,他仿佛看到那一尾漂亮的小锦鲤正向他游过来,眨眼间幻化成一个美貌的锦衣少女。 她笑盈盈地勾着他的脖子说:“我等你回来啊,等你回来一起去月牙镇喝酒,听闻那里的红尘醉很不错呢!” ……果然是你啊,阿锦。 能够再见到你,真好。 夜清和就这样睡过去了,再没有醒来。 西门龙锦也醉了,她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睁着醉眼迷蒙的眼睛,看着窗外。 雨已经停了。 耳边响起了阿锦失控的哭声,很凄厉的,号啕大哭。 西门龙锦很少会醉,她也很少会后悔。 后悔这种事情,只有懦弱者才会做。 在那已经算得上漫长的生命里,西门龙锦唯一后悔过的事情,便是破庙里的那次邂逅。 西门龙锦想,夜清和也一定后悔过。 如果没有那次邂逅…… 再见闻歌 第二日,天彻底放晴了。 西门龙锦宿醉醒来,便看灰衣少年正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什么在细细打量。 她一动,灰衣少年便察觉到了,他起身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看。 那是一只玉埙,她不用细看,便知道那上面刻着一个“锦”字,正是那只挂在那个叫阿锦的少女的脖子上的玉埙。 “这是阿锦叫我转交给你的。”灰衣少年道,“她一大早便带着他爷爷的遗体走了,说是要回村子去。” 西门龙锦伸手接过,细细地摩挲了一阵,然后随手将它丢进了储物手镯。 谁能想到,这只小小的玉埙,便是引起一切骤变的源头呢?便是慕容霜主仆,也定然没有想到,她们心心念念要寻的那个宝物,便一直在那个不起眼的少女脖子上挂着吧。 酒楼伙计口中那个关于月牙镇宝物的传说,其实还挺靠谱的。 说起来,他们的故事竟然如此简单,她和他在破庙相遇,进而相爱,她送了他这个玉埙作为定情之物,这玉埙是她在一处秘境偶尔得来的,因为她擅长吹埙,便拿来当乐器使。然而她到底年轻,见识浅薄,并不曾认识到此物的逆天之处。 可是凤禹宗有人慧眼识宝,觉察出了这玉埙的不凡,并且认出了这玉埙的来历,知道玉埙之内原该有一滴上古神兽的精血。夜清和哪里知道师门长辈也会因为贪婪而心生恶念,并不曾隐瞒她的存在。 于是,她被捉进了凤禹宗,剖腹拆骨,投进炼丹炉,就为了得到有可能被她吞噬了的那一滴神兽精血。 然而她到底命不该绝,在万般痛苦之中,她堪破情劫,化身为龙。 然后,灭了凤禹宗。 “他没有后悔过。”灰衣少年忽然开口。 西门龙锦一愣:“什么?” “阿锦告诉我,她爷爷说自己没有后悔过。” 西门龙锦顿住,整个人茫然无措了半晌,仿佛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许久之后,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原来……你不曾后悔过么。 可是我,真的后悔了。 如果我没有遇见你,你便还是凤禹宗的天之骄子,不会师门被灭,不会身染重疾,不会无声无息地陨落于此处…… 久未宿醉,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西门龙锦闭上眼睛,放任自己仰面倒下。 虽然想就这么睡一下,可是大概之前在龙蛋中睡了太久,她还是丝毫没有困意,只能默默躺着。 这一躺,便是躺到夕阳西下。 灰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西门龙锦一人。 危机,来得很突然。 微凉的风,半开的窗,夕阳透过窗格斜照进来的浅红色光线,空气中的微尘,一切的一切,陡然静止。 西门龙锦倏地睁开眼睛,然后便感觉身体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禁锢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空间幻术,她那好徒儿的拿手绝活。 是闻歌来了。 在西门龙锦这么想的时候,只见整个空间微微波动了一下,一袭白衣的美貌少年便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来的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少年闻歌,而不是和她一起通过传送阵而来的时空过客。 ……有点麻烦啊。 如果是另一个闻歌,至少还有时空法则约束着,会同她一般力量受到限制,可是……眼前这个少年闻歌,却是棘手得很。 毕竟,这个她一手教出来的少年有多少本事,她清楚得很。 “把东西交出来。”他神色淡漠地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开口道。 ……这强盗一样的口吻哟。 西门龙锦有点怀念记忆里那个乖巧听话又可爱黏人的好孩子了。 下一刻,她便感觉脖子猛地一紧,一只无形的大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从床上拎了下来,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有些不适。 可是饶是如此,她还是没办法动弹半分。 这是力量上的绝对压制。 “把东西,交出来。”他冷冷重复,随着他声音的响起,那只扼着她脖子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在这样的强力挤压之下,她的嘴角有血溢了出来,若不是这具身体是龙女化形,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孱弱,只怕此时已是立时毙命的下场。 西门龙锦思考了一下,他这徒儿的目标怕是和慕容霜一样,想要那只玉埙吧? 来得这样凑巧,昨儿个慕容霜才走呢,他是慕容霜搬来的救兵吧。 西门龙锦想起了慕容霜手上戴着的那只储物手镯,心下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心下叹息,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空间禁锢之下小幅度晃了晃脑袋,表达出自己不愿意配合的意愿。 “找死。”闻歌显然怒了。 他这一怒,西门龙锦便感觉喉间猛地一痛…… 好嘛,喉咙好像被掐碎了。 她口中立时涌出血来,眼前模糊一片。 ……这是又要去死一死的节奏? 原来,她的好徒儿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啊。 也忒凶残了一些。 是她的教育方式出问题了吗? 西门龙锦想叹气,莫非她跟闻歌八字不合?怎么一次两次地都要死在他手上呢? 虽说对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但是在意识渐要模糊的那一刻,不知怎的,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大长老满是沟壑的脸。 ……以及那只干燥温暖的大手抚上她头顶的触感。 若是他知道龙女死了。 八成会很难过吧? 这么一想,她忽然就觉得死也不是那么无所谓的事情了。 强撑着聚起精神,她动了动因为沾染了血而显得十分艳丽的唇,万分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 “破。” 因为虚弱,那一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只剩下破碎的气音。 可就是那几不可察的声音,瞬间打破了他设下的空间幻术。 微凉的风透过半开的窗轻轻吹拂进来,空气中的微尘在窗格漏出的浅红色光线里轻轻飞舞,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禁锢着西门龙锦的巨手也因为幻术被打破而消失不见,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无声无息地,口中涌出大量的血沫,看起来令人触目惊心。 闻歌却是一脸的错愕。 眼前这个看起来无比孱弱的小女孩,竟然破了他的幻术……? 而且……是以这样熟悉的手法。 “你……是谁?”胸口猛地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和期待,他猛地上前,想要拎起那看似虚弱无力随时都会死去,却又似乎不那么简单的小女孩。 就在这时,眼前忽然一道银光闪过,闻歌便觉手上一痛,有什么狠狠地抽在了他的手上,力道之猛,他甚至听到了自己手骨开裂的声音,他猛地后退,抬头便见一个手执钢鞭的美貌男子跃窗而入,将那躺在地上不停吐血的小女孩护在身后,正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空间幻术一旦被打破,这屋子里的动静定然是瞒不过莫老三的。 见到莫老三出现,西门龙锦松了口气。 灰衣少年自然也听到了动静,急急地撞门而入,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龙女时,整张脸都白了,他匆忙上前扶起她,喂了一粒丹药在她口中。 丹药是他为这一次秘境之行特意备下的回春丹,但对于西门龙锦来说,这药效也就是聊胜于无了。 “哪里来的小白脸,竟敢在你爷爷的地头撒野!”眼见着小姑娘在自己的地盘被人伤成这样,莫老三简直出离愤怒,他将手中的钢鞭凌空甩出一道凌厉的鞭影,冲着闻歌恶狠狠地道。 不停吐血的西门龙锦无力吐槽,说起小白脸……莫老三其实也不遑多让吧。 “我只是来取回我师父的东西。”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将莫老三的强悍看在眼中,闻歌到底不愿与他正面冲突,开了尊口解释。 “你师父?谁啊?”莫老三一脸莫名其妙地顺嘴问。 想起那个名字,闻歌心口一痛,他下意识摸了摸耳垂上那一颗圆润温和的鲛王泪,终是吐出了那个在他心口几乎已经成了禁忌的名字:“西门龙锦。”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闻歌看了一眼被那不起眼的灰衣少年抱在怀中的小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他的心头微微一刺,莫名产生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仿佛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外人冒犯了一般。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哈?龙锦大人的徒弟?”莫老三两眼一眯,脸上带了几分讥诮的笑,“无耻的人我莫老三见得多了,因为觊觎人家的宝贝就冒充人家徒弟,还打伤了人家的正经徒弟,这样无耻还真是头一回见呢。” “天下皆知西门龙锦的徒弟只有一人,乃魅狐闻歌。”闻歌声音猛地一沉,他直直地看向那个被灰衣少年抱在怀中的小女孩,眼中已带了杀意,“你究竟是谁?” 西门龙锦被他捏碎了脖子,又因为时空法则的关系“龙吟”的修复之力没办法使用,这个时候只顾着吐血了,哪里发得出声音来。 “天下人知不知我不管,我只知你是个不要脸的骗子。”见到小姑娘伤成这样,莫老三哪里耐烦跟他扯皮,只暴躁道,“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有也不是你的,赶紧滚出月牙镇,不然休怪你爷爷我不客气,真当你爷爷是个好脾气的,一个两个的都来寻晦气!” 闻歌听得面色微青,他一直都是一个理智的人,身为孱弱到连自保都无力的魅狐一族,他不能不理智。也正是因为足够理智,他才能在各种险恶的环境之下安然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现在理智告诉他,应该尽快离开,不宜和眼前这个连他都摸不清深浅的男人缠斗。 可是视线一旦触及那个不停吐血的小女孩,他感觉自己所有的理智一下子全都化为虚无。 心念急转间,众人发现所处的场景突然改变了。 明明他们正身处月牙镇安福酒楼,可是他们眼前所见,却是一片万里雪域,凛冽的寒风刮面而来,寒风之猛烈令人连睁眼都困难。 又是幻术。 西门龙锦很惊讶,闻歌向来信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在莫老三的强力压制之下,他的正常反应难道不应该是暂且回避吗? ……为什么摆出了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看来那只玉埙真的是一只了不得的宝贝呢。 她此时的状态十分糟糕,满身是伤动弹不得不说,连最后的力气也在之前破除幻术之时用尽,是再没有力气再破一回他的幻术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只有她依旧强大的神识了。 就算是在这冰雪幻境之中,她的神识依旧不受阻挡,可是她虽看得清楚,却什么也阻止不了。 这幻境,是闻歌的绝对领域,他可以操控幻境中的一切,莫老三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正在和空气搏斗,竟是十分凶险的样子,看来他适应幻境需要时间,暂时是顾不上他们这边了。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冰凉的雪粒打得人脸生疼,冰凉的空气随着呼吸沁入肺腑,仿佛连心脏都被冻住一样,灰衣少年加大了手中的力道紧紧抱着行动不便的龙女在风雪中跋涉。 西门龙锦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停下。 只要幻境不破,他一味前行只是徒劳,不如留些力气静待闻歌的手段。 隔着漫天的风雪,她静静地看着那个站在远处的白衣少年。 他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莫老三的攻击对他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虽然攻击不到他的真身,但是的的确确对他的灵力造成了巨大的消耗。 “你是谁?”他直直地看着她,问。 隔着风雪,他的声音直入她的耳边。 西门龙锦脖子被他捏碎了,开不了口,自然也不会使用所剩无几的灵力跟他传音说废话,于是沉默。 西门龙锦的沉默显然惹怒了他,他迅速欺身上前,手微扬,雾气凝结成水珠,化为一柄奇特的弯月形武器。 他使的这一手正是水月诀,当年她费尽心思才寻到了这门适合魅狐修炼的功法,水月诀共有九层,她死的时候他正卡在第七层不得进阶,此时他能够凝水成月,看来已经突破第七层了,只是气息略浮躁,果然还是没有听她的话,太过急于求成了。 西门龙锦身上泛起一层浅蓝色的水雾,护住灰衣少年,同时猛地握住他的手示警。 察觉到西门龙锦的动作,灰衣少年猛地后退,险险避开了迎面袭来的人,可是终究实力悬殊太大,他闷哼一声,中了招。 弯月的尖牙直直地刺入他的右眼,若不是有西门龙锦的蓝雾相护,此时怕已是穿脑而出。 感觉到那层浅蓝色的水雾阻止了他的攻击,闻歌猛地收回弯月刃,心中一片翻腾。 ……这是和师父一样的功法。 西门龙锦感觉有带着腥味的猩红液体滴在了她的脸上,心下叹息,因为糟糕的身体状况和规则之力的影响,她到底没能护他周全。 她动了动身子,示意他放开她。 此时她无力护他,他带着她完全是累赘。 灰衣少年却是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紧了紧手臂。 ……明明那么弱小,这么执拗无非是两个人一起死而已,又何必如此呢? 西门龙锦心里这样想,却终究因为他死也不肯松手的态度而动容。 她蹙了蹙眉,感觉到闻歌的气息再度袭来,她只得拼着最后一点灵力向莫老三传音示警。 “小贼吃你爷爷一鞭!”莫老三果然不负众望,立刻手执钢鞭赶来救援。 眼见着莫老三狠狠一击已经袭来,闻歌却是视而不见,不闪不避,一径向着她而来。 竟是拼着受伤也要逮住她的架势。 耳边听到灰衣少年痛呼一声,西门龙锦只觉得那只抱着她的手臂松开,然后是漫天的血雾。 闻歌斩了他一臂。 她的身体被圈进了另一个怀抱。 “龙女!”身后,传来灰衣少年撕心裂肺的吼声。 幻境瞬间消失不见。 漫天的风雪,惨烈的战斗,全都消失不见,他们仍身在安福酒楼的房间之内。 夕阳依旧,耳边隐约可以听到安福酒楼外的街道上传来各种嘈杂喧闹的声音。 一切那么平和。 之前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幻觉,如果不是灰衣少年瞎了一眼,断了一臂。 如果不是龙女已经不在了…… 满脸血污的灰衣少年躺在地上,默默吞了一粒丹药疗伤。 “他奶奶的浑蛋!”那厢,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大亏的莫老三气得跳脚,“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灰衣少年摇晃着身子,默默起身,他前所未有地,开始深恨起自己的无能和弱小。 归雁山庄 西门龙锦被闻歌拎着,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出了月牙镇。 缩地术,也是她教的。 徒弟这么出色,她该骄傲吗? 因为忌惮莫老三,闻歌一路不停歇,出了月牙镇便召来一头异兽,西门龙锦微微一怔,竟然是她的避水问晴兽。 ……不是已经把它的契约给了阿三,让阿三帮忙解除,并且告诫它离开临渊城的吗? 为什么阿晴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闻歌的坐骑? 在她因为见到阿晴而满腹疑惑的时候,闻歌已经带着她坐上了避水问晴兽。 在她坐上它的脊背的时候,阿晴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气息,它抬头茫然四顾了一下,有些不安地刨动四蹄。 它的异状引起了闻歌的注意,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身前神色委顿的小女孩,终究是顾忌莫老三的存在,低声呵斥它赶路。 听到闻歌的呵斥声,避水问晴兽瑟缩了一下,立即扬起四蹄跑了起来。 阿晴的脚程极快,很快便将月牙镇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西门龙锦感觉阿晴走的路线很熟悉,大约过了有两炷香时间,它停在了一座山庄门口。 归雁山庄。 难怪如此熟悉了。 这归雁山庄是她名下的一个山庄,她喜欢这山庄中的一个天然药泉,也算常来。 那药泉传说是由天界落下的一滴仙露幻化而成,传说虽不可考,但也很有些奇特之处,于凡人来说几乎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于她这样的修士,也有加快伤口愈合的效能。 闻歌刚到,山庄的管事便恭敬地迎了出来。 见到一身血衣的闻歌拎着一个血人似的小姑娘,面上的恭敬立时变作了惊慌:“少爷……” 闻歌不耐烦与他多说,只一径拎着怀中似乎要断气的小姑娘大步走进山庄。 因龙女身量小又瘦弱,闻歌拎起来倒是十分地方便顺手。 一路将她拎进一个布局熟悉的房间,闻歌将她往地上一丢,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只冷眼觑着她。 “你到底是谁?” 西门龙锦的回答是又吐了一口血。 闻歌的脸色有些难看,漂亮的眉头紧蹙着,表情看起来有些阴鸷,他因为硬抗莫老三一击,也受了不轻的伤,此时一身白衣上浸满了鲜血,成了血衣,恍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娇异艳鬼。 看着这样的闻歌,西门龙锦有一刹那的恍惚。 是她死后闻歌变化太大,还是……她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孩子? “少爷,衣服备好了,您要去药泉吗?”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管事的声音,恭敬中带着真切的担忧。 闻歌抿了抿唇,看了一眼不停吐血的小女孩,忽然觉得那血实在是碍眼得很,也不知那小小的身子里有多少血,可以这样吐一路,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死了吧? 想到“死”字,他的心便是猛地一缩,忽然想起屠龙阵中,那在他面前微笑着被阵法碾碎的师父。 伸手一把抄起她小小的身子,他拎着她急急往药泉而去。 药泉在山庄的北侧,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温泉,温泉四周设了阵法加固,可以保持药灵之气终年不散,那阵法还是出自闻歌的手笔。 闻歌于阵道一途还是十分有天分的。 而且自她死后,似乎闻歌也没有懈怠在阵道上的修行,端看混沌之地那个惊才绝艳的大型错时空传送阵便知了。 被狠狠丢进药泉的西门龙锦猛地呛了一口水,感觉到药泉温和的修复之力缓缓渗入四肢百骸,抬眼便看到臭着脸站在岸边的闻歌,以及一脸错愕的管事。 “少爷……”管事心里自然是惊诧万分,他小心翼翼地觑了闻歌一眼,这位少爷一向有洁癖,这药泉除了主子龙锦大人,便只有少爷可以用了,除了作为管事的他进行日常管理之外,其他人是不得进来的。 现在……少爷居然把这个脏兮兮的小姑娘丢进了药泉……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如今入住归雁山庄的那位娇客……可是也没办法踏进这里一步的。 在管事无比惊诧的时候,便见闻歌也慢慢走入了药泉,当下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莫非,这位小姑娘才是少爷的心上人? 管事觉得自己真相了。 想起来自主子过世之后,闻歌少爷便孤零零的一个人,总是十分阴郁的模样,前段时间见有娇客入住归雁山庄,他心下还十分欣喜,以为少爷总算寻了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原来竟是误会,这一位才是真命天女吗? 抹了抹眼睛,被自己的脑补感动了的管事十分殷勤地去替少爷的真命天女准备换洗用的衣裳,刚刚自己没有明白少爷的心思,竟然只准备了少爷一个人的衣服,真是太失职了! 管事诡异的表情变化自然瞒不过西门龙锦的神识,只是她却不知道那位多愁善感的管事已经脑补得无边无际了,她微微合起双目,感觉着浓郁的药灵之力在修复她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连带之前因为硬抗慕容霜而被规则之力反噬的暗伤也得到了缓解,虽然无法和“龙吟”相比,但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虽然闭着眼睛,但她知道闻歌在盯着她看。 不过如今她无赖得很,反正已经落到他手里,如今有药泉享用,她姑且就用着吧。 任由药泉洗涤治愈着身上重重叠叠大大小小的伤,她的神识却慢慢向外延伸,她在找阿晴。 之前看到它的时候,她便察觉阿晴的状态很奇怪,避水问晴兽身具麒麟血脉,一贯高傲,阿晴更是骄傲得很,她从来没有在它身上看到过瑟缩的样子,可是它竟然在闻歌的呵斥下害怕了。 这不正常。 她的神识将整个山庄扫了一遍,可是竟然没有发现阿晴。 整个山庄,只有一个地方可以避开她的神识。在她房间下面,有一间用星陨石所铸造的地下密室,星陨石有隔绝神识之能,她当初得了一大块,便造了那间密室,笑言有朝一日若被追杀得无处可去,便可以在那里躲上一阵子。 虽然心中有了猜测,但因为闻歌就在身旁,怕惊动他,她终究没有尝试以契约召唤阿晴。 外放的神识没能找到阿晴,可是西门龙锦却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慕容霜。 那个被她废了右臂的婢女清景正低声对她禀报什么,然后便见慕容霜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间,似乎是……向着药泉而来? 慕容霜出现在归雁山庄,说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她前脚刚被莫老三赶出月牙镇,闻歌后脚就来了,还有她手上那个眼熟的储物手镯,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在说明闻歌和慕容霜之间有着她所不知道的联系。 但是……他们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呢?明明在无方酒楼的时候,慕容霜还曾经冒犯过闻歌,两人似乎素不相识的模样。或者……那也是一场演给她看的戏?还是,他们之间有共同认识的人,比如……西门龙兰? 西门龙锦闭目思索着。 闻歌坐在药泉之中,一边任由药泉之力修复身上被莫老三所伤的伤口,一边表情莫测地盯着那闭目正休憩的小女孩看。 药泉之事,除了他,便只有师父知道。可是这个瘦不拉几的小女孩甫一进入药泉,便知道以药泉之力修复伤口,全然不见惊慌之色。 她能破除他的幻术,而且手法和师父如出一辙。 她使用和师父一样的功法。 她和师父……到底有什么关系? 心思浮动间,他忽然猛地伸出手。 西门龙锦只觉一股拉力猛地将她拽了过去,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闻歌已经牢牢地钳制住她,他一手将她圈在怀中,将她的双手手腕扭在背后牢牢握住,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你和西门龙锦,是什么关系?”他看着她,冷声开口。 西门龙锦抬眼看着闻歌的眼睛,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那可爱温柔的小徒儿,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地……魅惑狂狷了? 这路线不大对啊…… 对上小女孩的眼睛,闻歌猛地一怔,明明已经受制于他,明明弱小得不堪一击,可是她的眼睛里没有畏惧也没有眼泪,漆黑的眼睛里一片散漫,仿佛什么也没有放在心上,细看似乎还有……浅淡的笑意? 这眼神…… 闻歌心里猛地一跳,瞬间涌上了一丝无措的情绪,钳制住她的手下意识松了松,他动了动唇,几乎就要抑制不住将要脱口而出的那一声“师父……” 温热的药泉随风泛起阵阵涟漪,带来一丝凉意,闻歌这才恍然发觉他的动作让她小小的身子整个贴在他身上,衣服因为浸湿了的关系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肌肤的温度……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缓缓的,平稳的。 师父总是这个样子,仿佛天塌下来也可以很安静地等死,连一丝惊惶都不会有。 西门龙锦任由他钳制着,没有挣扎。 “闻歌!”突然,一个带着怒意的、明显施加了法术的女声在药泉上方响起,瞬间打破了这泉中旖旎的气氛。 慕容霜终于来了啊。 西门龙锦眼里划过一丝笑意,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听到那个声音,闻歌的眉头狠狠一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少爷,慕容小姐在药泉外守着,您看……”拿了衣服回来的管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边拭汗一边问。 这新欢旧爱齐登场的架势…… 闻歌清醒过来,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被他禁锢在怀中的小女孩,孱弱而瘦小,乌漆漆的眼睛里一片空泛,大而无神的样子……他刚刚是中了什么邪才会觉得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东西像他的师父? 果然是因为太过思念她……以至于疯魔了么? “啧”了一声,他像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甩开她,厌恶地蹙紧了眉头:“赶紧滚出这里。” 西门龙锦没有动。 “不要装死,你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闻歌直接拎了她丢上岸。 西门龙锦站稳身子,在管事欲语还休无比复杂的目光中拿了干净的衣服,走进一旁的小木屋中换好。 待她换好衣服走出木屋的时候,闻歌已经离开了。 管事大约是得了闻歌的吩咐,在外头候着她。 看到她换上了自己选的衣裳,管事很是为自己的眼光自得了一下,那藕粉色的交领襦裙衬得小姑娘端的是粉嫩可爱,可惜那头乌黑漂亮的长发只随意拢了一下,若是梳成一个双丫髻再坠上玉铃铛才可爱呢…… 西门龙锦忍不住觉得好笑,看那管事的目光便知道他定是又在神游了,这管事也并非人类,原形是只九尾貂,生有九尾,算是族中异类,天赋极好,偏不爱修炼,最是胆小,偏又多愁善感,在妖中也算高寿了,因被同族欺压,无处可去,便自愿留在归雁山庄当管事,倒也是尽忠职守得很。 那管事正琢磨着怎么打扮这小姑娘,却冷不丁对上了小姑娘似笑非笑的眼睛,当下惊住:“主……主子?” “嗯?”西门龙锦扬了扬眉。 那管事一下子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再看,可不就是个粉嫩嫩的小姑娘嘛,哪里有什么主子…… 想起主子,他心下有些伤感,摇了摇头道:“对不住走神了,少爷吩咐你换好衣裳就去找他,请随我来。” “你主子是?”西门龙锦有心逗他,边走边道。 管事侧头看了她一眼,很有些骄傲地道:“龙锦大人听过么?” 虽然是疑问句,用的却是相当肯定的表情,是笃定了西门龙锦这个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么。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泼他一头冷水:“啊,是那个已经过世了的西门龙锦吗?” 管事骄傲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是啊……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么厉害的人也会死,可怜留下我们少爷一个人孤零零的。”说着,抹了抹眼睛,很是悲伤的模样。 西门龙锦按了按额头,她能说她的死闻歌也功劳不小么? 原来……闻歌还是以她徒弟的身份在世间行走啊,还以为他跟莫老三说的话只是为了得到那只玉埙的借口呢。 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叛出师门了啊。 西门龙锦跟着管事往前走,神识已经绕过他扫了出去。 闻歌和慕容霜正在药泉外面对峙,被废了一臂的清景安静地垂首站在一旁,慕容霜微红着眼眶看着闻歌,眼中隐有泪意,十分委屈的样子。 “为什么她能进药泉?清景不能进?”慕容霜幽怨地看着闻歌,曼声质问。 “她快死了。”闻歌淡淡开口,表情有些不耐烦。 “清景是我最得力的婢女,她好好一个姑娘家被那恶女废了一臂,你说你的药泉向来不喜旁人进出,不愿让她进药泉治伤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又自食其言,让那伤了清景的罪魁祸首进了药泉。”慕容霜一脸的伤心,“你欲置我于何地?” “你家婢女的死活与我有何相干,我救她是因为‘溯光’可能在她身上,她若死了,我去哪里找‘溯光’的下落。”闻歌却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表情愈发地不耐烦了。 溯光?那只玉埙的名字叫溯光吗? 西门龙锦想起了那只正安静地躺在她储物手镯中的玉埙。 慕容霜明显一窒,随即放缓了声音:“那如今……可得了溯光的下落?” 刚问完这一句,便见一个穿着精致的小姑娘施施然随着山庄管事从药泉内走了出来。 不是那个可恶的小哑巴又是谁? 西门龙锦感觉自己甫一踏出药泉的法阵,便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慕容霜主仆,若是目光能杀人,她八成已经死了百八十回了。 也不知是因为之前受了教训吃了亏,还是因为忌惮闻歌的存在,一贯喜欢替主子出头的清景只是默默地瞪着她,并没有开口来找茬。 倒是慕容霜先开了口。 “既然她已经无事了,是不是……” “不要做多余的事。”闻歌斜睨了她一眼,眸色淡淡,“纵然我们之间有协议,也不代表你可以擅自替我做决定。” 慕容霜闻言一下子红了眼圈,很是委屈的样子。 闻歌却是不再看她,只径自对站在一旁扮隐形人的管事道:“送她去隐风阁。” 管事微微一愣,眼中明显划过一丝惊愕和不赞同,随即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示意西门龙锦跟他走。 听到“隐风阁”这个名字,慕容霜的表情放松了许多,隐风阁听着好听,其实便是一处私牢,关着好些声名狼藉十恶不赦的人物,当中设了绝灵阵法,绝不是什么好去处。 此时她分外后悔自己不该听了清景的话便一时冲动赶来这里堵人,倒显得自己别有用心了。 都是因为那个小哑巴……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让她失去了分寸。 慕容霜侧过头看着那小哑巴离开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她太清楚,那双相似的眼睛对闻歌意味着什么了。 那个人死后……连名字,都成了他心目中的禁忌。 隐风阁 管事一路都在用一种怜悯的表情看着她,他原以为这是少爷带回来的心上人,原来竟是他领会错了吗?可不管怎么说,这小姑娘对少爷肯定是特别的,毕竟自主子死后,闻歌少爷从来没有让旁人再踏足过药泉一步。 ……可是,这个小姑娘却破例被允许进了药泉。 但是……为什么是隐风阁呢? 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住在那里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毕竟那里住着好几个令人头疼的可怕家伙呢。 一路纠结着脑补着,管事还是遵照闻歌的命令,将西门龙锦送到了隐风阁门口。 “便是这里了,这里面设有绝灵阵,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小心。”管事面带畏惧地看了一眼隐风阁的大门,然后满脸冷悯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西门龙锦点点头,在管事担忧的目光中顺从地走进了隐风阁。 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竟然还会有机会住到这隐风阁来。 隐风阁其实是一处私牢,被困在这里的无一不是曾经赫赫一方的“大人物”。 正想着,迎面便见一个眉目秀丽的年轻男子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新来的?”他绕着她走了两圈,眨了眨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摸着下巴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犯了什么事儿?” 连铁,和他刚毅的名字完全不相符的性格,是个采花大盗,而且口味奇特喜欢凡人女子,这便犯了忌讳,修士伤害凡人是大罪,于是撞到她手里被逮进了这隐风阁。 仔细算算,他也在这儿待了有十多年了。 “嘿,新来的,问你话呢。”连铁敲了敲她的脑袋。 “我是无辜的。”西门龙锦一本正经地回答。 连铁拊掌大笑:“到这儿的都觉着自己挺无辜,阿心,是吧?”他扭头问坐在一旁石椅上发呆的少女,寻找认同感。 那少女眉目十分精致,虽然皮肤微黑,但也丝毫不减美感,她正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发呆,连铁跟她说话,她也不理,看起来有些怪异。 无心,来自异域的少女,本是人类,因魂魄不全天生缺少七情六欲,但也因为这一点于修炼一途天赋异禀,以不足二十之稚龄进入元婴后期。心智有缺却又实力强大,结果成了别有用心之人手中的杀人利器,手上沾染了鲜血无数。 至她死之时,隐风阁里已经关了五人。 除了连铁和无心,还有一个因为走火入魔而控制不住杀戮的化神期老头赫连无极,一个喜食男子心肝的媚六娘,一个体内有隐藏极恶人格存在的晏离。 此时晏离正和媚六娘在园子里下棋,倒是不见赫连无极,大概又不知道躲在哪里发疯。 “说说嘛,你犯了什么事儿,不用害羞。”连铁连声催问。 “是个龙族小姑娘,看起来刚出壳不久,能犯下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儿。”一旁下棋的媚六娘斜睨了一眼,随口道,“西门龙锦莫不是瞧着人家小姑娘漂亮就强抢了回来?呵呵,还真是生冷不忌呢。” “哎呀哎呀,说得人家都有些想念龙锦大人了呢。”连铁捧着脸笑道,“是龙锦大人的话,就算不是凡人女子,我也很喜欢呢。说起来龙锦大人都有两年没有来看我了呢,莫不是有了新人就忘记旧人了么,真是无情啊。”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她这是误入后宫的节奏么,而且还老少皆宜男女通吃了? 能不在她死后这样抹黑她么…… 一直坐在石椅上发呆的无心却是忽然站了起来,面带困惑地看了西门龙锦一眼。 “哎呀无心,你忽然站起来做什么,吓死我了,你平时不是跟长在那椅子上似的谁喊都不肯下来的么!”媚六娘被她吓了一跳,夸张地抚了抚波涛汹涌的胸口。 无心却是没有理会她,径直噔噔噔跑到西门龙锦面前,忽然凑近她嗅了嗅,然后仿佛为了确认什么一般,凑得更近了。 西门龙锦如今这身子尚且年幼,因此不高,连娇小玲珑的无心都比她略高了半头,此时无心正瞪着一双猫咪样的滚圆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将她从头顶嗅到脖颈。 “阿心,你嗅什么呢?”连铁呆了呆,问。 “龙锦大人。”无心确认完毕,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脖子上蹭了蹭。 连铁呆了。 媚六娘呆了。 连一直专注于棋局的晏离也呆了。 “……阿心,你被赫连无极传染了疯病么?!”连铁哀号一声捂住了眼睛,“本来就傻,这下可好,还疯了……” 西门龙锦被无心萌得不轻,她总是对这样可爱漂亮的孩子没有抵抗力,她十分自然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心下感叹,手感真好啊。 不过……原来隐风阁的人都不知道西门龙锦已经死了啊。 “小姑娘,问你个事儿。”一直没有开口的晏离忽然开口。 西门龙锦看向他。 晏离静静地坐在那儿,眸色沉静地看着她,整个人自带着一种独特的不染凡尘的气场,仿佛已经羽化成仙了一般。在被发现体内有另一极恶人格存在之前,他曾是凡人皇帝供奉的大国师。 “哈哈,晏离你又要说你占卜出龙锦大人死了?”连铁捧腹大笑,笑得十分夸张,然后有点忧愁地抚额道,“我好担心在这里待久了也会染上傻病。” “哼,都说祸害遗千年,西门龙锦那个嚣张的女人,只怕是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也轮不到她。”媚六娘冷哼一声,不屑道。 “小姑娘,你刚来,可曾听闻外头有西门龙锦的消息?”晏离却是神色不变,只淡淡问道。 “她死了。”西门龙锦开口。 这话一出口。 整个园子都静了静。 “开……开什么玩笑……”连铁呆呆地反驳了一句,却没什么底气。 “她是怎么死的?”媚六娘问。 “据说是叛出西门家,败于其胞妹西门龙兰之手,已经死了两年了。”西门龙锦顺溜地说出了西门家为她安排的结局。 “不可能。”媚六娘冷嗤,“休说西门龙锦那个石头脑袋不可能叛出西门家,就凭西门龙兰那个自作聪明一无是处的蠢货也想杀了她?” ……还真是令人感动的立场鲜明呢。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 “……不过,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媚六娘忽然盯住她,问。 “不是说因为看中我的美貌么?”西门龙锦龇了龇一口小白牙,笑了起来。 媚六娘盯着她看了良久,久到西门龙锦几乎以为她看出了什么,便听媚六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真的死了啊。” 竟很有些失落的味道。 “说起来,赫连无极呢?好像很久没有看到他出来发疯了。”连铁忽然开口,说着,他挤了挤眼睛看向晏离,“阿离,要不你占卜看看他在哪里?” 问这句话,是戏谑的成分居多,整个隐风园都知道晏离喜好占卜,但却是个半调子,占卜之术时灵时不灵,因此他的话众人从来都是听听就罢,全当笑谈,否则也不会他占卜出西门龙锦已死之事却无人相信他了。 晏离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表情看起来阴森森的。 “……该不是也死了吧?”连铁夸张地打了个寒战。 “你说对了,他的确死了。”晏离淡淡开口。 连铁猛地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晏离眯了眯眼睛,忽然笑了起来,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死了,不止是他,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死呢。” 园子里再次沉默。 “……晏离你不要摆着一张死人脸讲这么可怕的话好不好?”媚六娘按了按额角,有些头疼地样子。 “怕什么,阿离的占卜什么时候靠谱过。”连铁撇撇唇,十分不客气地拆台。 晏离也不生气,扭过头继续看棋盘。 西门龙锦却是微微蹙眉,晏离之所以曾被凡人皇帝尊为国师,是因为他的占卜之术已经登峰造极,甚至接近于大预言术,而造成他现在占卜时准时不准的原因则是设在隐风阁里的那个绝灵阵。 可是同晏离认识了那么久,西门龙锦知道他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他说的,是真的。 那厢,连铁已经侧过头来看着她,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脑袋道:“不要理他,他这里有问题,哥哥带你去找间屋子住下好不好啊?” 哥哥? 西门龙锦好笑地斜睨了他一眼。 连铁被那眼神看得一抖,随即默默后退一步,离西门龙锦远了些,能够得上被关进隐风阁的,多半不是什么善茬,人不可貌相就是用在这里的! 不过……这可怕的眼神怎么这么熟悉啊? 虽然心里有了几分忌惮,但连铁实在好奇这小姑娘被抓进来的原因,无聊八卦的心态占了上风,他十分热心地带着西门龙锦去安置。 走了两步,连铁忽然发觉不对,扭头一瞧,便瞧见了那新来的小姑娘身旁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小影子,可不就是木头桩子一样的无心么…… 无心因为心智不全的关系,平时都是木头桩子一样存在感极弱,若不是因为这里设了绝灵阵灵气不能使用,以她元婴期的修为,连吃喝拉撒都可以省下,那估计她就能够一整年都不动弹一下了。 想起这个连铁就一把辛酸泪,隐风阁总共住了五个人,无心是个木头桩子,赫连无极是个暴躁的疯子,晏离整天神神道道的,媚六娘呢……他总担心那个可怕的女人会趁他睡着把他的心肝挖出来吃了…… 于是整个隐风阁大概只剩下他一个正常人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新来的,他能不激动么? 正想着,便见那新来的小姑娘和无心两个人双双走向了一处临水的屋子,那屋子实在是眼熟得紧,细看之下大惊,忙叫道:“那里不能住!” “为什么?”西门龙锦逗他。 “哪儿都行,就这间屋子不行,这是龙锦大人的屋子。”连铁忙道。 西门龙锦当然知道这是她的屋子,她当时心血来潮在这隐风阁里留了一间屋子自己住,偶尔她也会悄悄来这里住上三五天,连闻歌都不知道这个。 “她就是龙锦大人。”无心看着连铁,面无表情地瞪着猫咪一样的眼睛,一板一眼地开口。 ……这是打从他住进这隐风阁之后,无心第一次正眼看他,第一次同他说话,要不是时机不对,连铁几乎要感激涕零了。 “小姑娘,这里真的不能住。”抹了一把脸,连铁看向西门龙锦,一脸诚恳地道。 西门龙锦挑挑眉,不为所动。 见她说不通,连铁也有些恼怒了,眼中带了一丝危险和杀意。 这隐风阁里住着的,可都不是善茬,怎么说都是新来的,竟然如此嚣张。 感觉到了冲着西门龙锦而来的杀意,无心瞳孔微缩,不待连铁反应过来,她条件反射一样飞起一脚,连铁哀号一声,整个人都横飞了出去。 在灵气无法使用的隐风阁中,从小在死人堆里长大、擅长体术的无心简直就是无冕之王一样的存在。 连铁躺在地上,哭丧着脸看着西门龙锦和无心大模大样地踏进那间屋子,忽然感觉到鼻子下面热热的,伸手摸了摸,便摸到一手血,当下鼻子一酸,眼泪便流出来了。 祭奠 屋子里一切摆设依旧,同她以往来时没什么区别,西门龙锦在铺了白色兽皮的摇椅上坐下,无心自动自发地将一旁的小椅子拖过来坐好,温顺地将脑袋搁到她腿上,满足地眯着眼睛蹭了蹭。 西门龙锦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无心蹭了蹭她,乖得像只猫咪。 “啊对了,我的酒。”西门龙锦倏地站起身,走到墙上挂着的山水画前,伸手轻点,隐藏的阵法破除,出现一个柜子,她满心欢喜地打开柜子,然后眼角略微抽搐了一下。 ……柜子里空空如也。 谁盗了她的酒!整整两坛子千山仙露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那凶险的秘境之中带出来的!为了这两坛子传说中的千山仙露差点死在那秘境里头出不来,她容易么她! 西门龙锦有些郁闷,这郁闷比当日被困死在屠龙阵中更甚。 在无心困惑的目光中,西门龙锦沮丧地坐回摇椅中,闭目不语,顿了一阵,她睁开眼睛:“无心,我有些事情要做,你帮我护法。” 无心眼睛猛地一亮,猛点头,然后便一脸肃穆地走到门口,大马金刀地盘腿坐下。 西门龙锦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气势磅礴力重千钧的样子,感觉很是靠得住呢,她弯了弯唇角,旋即收心敛气,抬手轻指虚空中的某处,将隐风阁的绝灵阵撕开了一道小口子,有灵气猛地袭卷进来。 在灵气袭卷而出的那一瞬间,无心猛地张开一道灵力结界,将所有的灵气封锁在身后那片小小的空间之内,从头至尾,她都不曾好奇地回头张望一眼。 西门龙锦在那强大的灵气支撑之下,开始召唤阿晴的契约。 一开始是半点回应都没有。 西门龙锦眉头微蹙,额头隐有汗珠渗出,许久之后终于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丝联系,那丝联系极其薄弱,若有若无,仿佛随时都会断了似的。 果然……是在那间密室里。然后,她感觉到了阿晴的呼救声。 阿晴在跟她求救。 在阿晴的契约上打下印迹,西门龙锦封上绝灵阵,待屋内的灵气消失不见,她才抬眼看向外头,天已经大黑了。她起身快步走到无心身边,便见她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随时都会虚脱的样子。 “好了,无心,可以了。”西门龙锦轻拍她的肩。 无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她抬起被汗水浸透的眼睫:“龙锦大人……” “你做得很好,谢谢你。”西门龙锦赞许道。 无心的眼睛亮了亮,身子一歪,便十分安心地靠在她怀里睡着了。 果真是累坏了啊。 隐风阁的天被绝灵阵遮蔽,星光月光都无法透进来,但因为设置了夜光石的关系,倒别有一番趣味。 西门龙锦将无心抱到床上安置了,刚直起身,鼻端便忽然飘来阵阵酒香。 千山仙露!她眼睛微微一亮,循着酒香一路走出去,便看到三个偷酒贼正坐在凉亭里分享她的珍藏。 “阿离,你确定龙锦大人真的死了?”凉亭里传来连铁鬼鬼祟祟的声音。 “嗯。”晏离淡淡地应声。 “太好了,终于可以喝这千山仙露了!我可是馋了好久啦。”连铁欢呼着给自己斟了一杯,豪迈饮下,然后夸张地呼出一口气,“哈!好酒!” 西门龙锦额头上蹦出一根青筋,敢情这是早就偷了酒,就等她死了可以喝个痛快? “要是西门龙锦没有死,死的那个就是你了。”媚六娘妖妖娆娆地娇笑。 “啊不要讲这么可怕的话啦。”连铁连连摆手,随即又大笑,十分有恃无恐的模样,“不要忘了你们也是共犯啊!” “可是酒是你一个人偷的啊,我们最多也就是个从犯了。”媚六娘笑眯眯地拍开连铁的手,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小小地啜了一口,然后眯起眼睛,“难怪西门龙锦宝贝似的藏着还设了阵法,果然是好酒,来来来,晏离你也来一杯。”一边喝着,她还不忘将晏离也拉下水。 晏离面无表情地端起媚六娘给他斟的酒,仰头一口饮下,然后忽然侧过头,看向西门龙锦所在的方向。 “小姑娘,你也来喝一口吗?”媚六娘冲她招手,十分热情地招呼。 ……这算是慷他人之慨吗?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施施然上前,接过媚六娘递来的酒杯,一口饮下,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从喉间直入,口中余香厚重,回味无穷,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好酒!不枉她拼了性命也要将这酒从那秘境里摸出来,果真是好东西。 一杯酒下肚,西门龙锦便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毫不客气地一杯接一杯喝了起来,反正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到最后,整整两坛酒,倒有一坛半进了她的肚子,看得连铁直咋舌。 喝到微醺,媚六娘已经开始跳舞助兴,连铁兴致勃勃地取了挂在腰间的玉笛吹奏。 媚六娘身姿柔软,舞跳得极美,她赤着如玉的双足,脚腕上的银铃相互撞击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几可摄人魂魄。连铁以笛声相和,笛声悠扬,白皙俊美的脸颊在夜光石的映衬之下微微泛着光,衣袂飘飘恍若仙人。 谁能想到他们是声名狼藉臭名昭著的鬼女六娘和采花大盗呢。 媚六娘跳的是《月下祭》。 媚六娘天生媚骨,以舞技成名,曾是九幽大陆名动一时的花魁,然西门龙锦遇到她时,她已为天下人所不齿,遭到各派围攻,全身筋脉尽断,因此她无缘得见她一舞。 直至后来她入住隐风阁,身上伤势渐愈,却再也没见她跳过舞。 西门龙锦曾经问起过,媚六娘却说,我的舞只跳给死人看,不如待你死了,我跳一曲祭你啊。 如今,她真的死了。 这是在祭她呢。 西门龙锦半躺在石椅上,噙着笑看着,恍惚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闻歌没有背叛她,她没有死在屠龙阵,她依然是那个活得乱七八糟却又潇潇洒洒一堆朋友和仇人的西门龙锦,如今只是来隐风阁小憩一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厢连铁忽然丢了笛子放声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嘟囔着什么,仔细听好像是“龙锦大人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西门龙锦一时哭笑不得。 心下却也头痛,她是一死了之了,作为已死之人,她不可能在这里待太久,混沌之地的那个时空阵法是有时间限制的。可她走后,要怎么安置他们呢?她很在意晏离占卜的那个结果。这隐风阁的人……都会死吗? 两坛子千山仙露见底的时候,除了西门龙锦还清醒着,其他人都醉了,其中醉得最狠的竟然是一直闷不吭声的晏离,他直接躺到地上去了。 也难怪…… 她认识的晏离,可是从不碰酒的,他说他清醒的时候本就不多,更不愿醉了。 如今,竟也醉成这样了。 西门龙锦默然静坐半晌,缓缓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到几近透明,没有一点瑕疵,这不是西门龙锦的手,西门龙锦的左手上有一道几乎断开整只手掌的伤痕,用灵力也无法祛除的疤痕,那是她当年与夜清和的师父,凤禹宗老祖打斗时留下的。 而她现在只是一个还没有通过龙族的试炼,连名字都没有的龙女。 半晌,她“呵”地低笑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踩着一路夜光石铺就的小径,仿佛踩着万千星光,慢悠悠地回房。 黑暗的虚空之中,有谁在窥视,虽然所用的手法不甚高明,可是因为有绝灵阵掩护的缘故,倒也很难令人发觉。 若非她总在生死之境徘徊,对这些分外敏感,怕也是不会注意到的吧。 饶是注意到了,西门龙锦也全当没有看到,一径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房门口。 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她的目光一下子清明了起来。 床上空空如也,无心不见了。 这个时间……她会去哪儿? 想起晏离的话,西门龙锦微微蹙起眉。 她走到床边,轻轻抚了抚铺着锦被的床,锦被温热,无心刚走不久。 能够在隐风阁中掳走无心而不被众人发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是便是……无心是自己走的。 可是无心魂魄不全,很少会主动去做什么事情。 为什么会离开? 正思索着,西门龙锦的手抚到枕上,忽觉指尖一麻,有什么东西刺破了她的皮肤。 那东西一刺破她的皮肤便立时钻入她的血肉之中消失不见,西门龙锦抬起手指,看到食指指尖多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圆点。 她蹙了蹙眉,看向床上的那只枕头,枕头上有一只色彩艳丽的、已经死去的蝴蝶。 因为枕头的颜色本就艳丽,她一时竟是没有注意,那是一只迷蝶呢。 迷蝶并不常见,但却是凶名在外,迷蝶的外形与凡间的蝴蝶并无二致,但它们天生带有可怕的尾针,那尾针可以麻痹神智,令中招者产生十分具有真实感的幻觉。 很快,她便感觉整个人眩晕了一下,然而只一瞬间便恢复了清醒,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想,她明白无心是怎么失踪的了。 “阿锦。”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西门龙锦眯了眯眼睛,侧目看去,便看到一个眉目温柔的美人正对她微笑,眼眸如水,满是慈爱,正是她曾经无数次梦见过的眼神。 她一直想要,却求而不得的眼神。 那是她的母亲,玲珑夫人。 “阿锦,娘亲好想你。”玲珑夫人冲她招了招手,“过来让娘抱抱好不好?” 西门龙锦按了按脑袋,慢慢走到她身边,由着玲珑夫人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温暖的、柔软的怀抱,和她想象中一样舒服。 “我的阿锦,我的阿锦……”玲珑夫人紧紧地抱着她,眼中落下泪来。 温热的眼泪落在她的脸上,西门龙锦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玲珑夫人泪眼婆娑的脸。 一瞬间,西门龙锦的眼神复杂至极。 “我的阿锦,你没死对不对?他们都说你死了,娘亲感觉自己仿佛被剜了心一般……”玲珑夫人呜咽着,一手颤抖着轻抚上她的脸,“娘亲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疼爱你,娘亲还没有来得及这样抱抱你……” 西门龙锦抬手,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珠,略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被泪水沾湿的手。 “阿锦,去娘亲房中坐坐,可好?”玲珑夫人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轻声道。 ……仿佛怕她拒绝一样。 西门龙锦何曾消受过这样的温暖和呵护,她听到自己恍恍惚惚应了一声:“好。” 玲珑夫人高兴起来,伸手位住她的手,就这样牵着她的手走出房间。 “阿锦,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嗯。” “阿锦,这些年娘亲虽然没有在你身边,可是娘亲心里一直惦记着你,看着小小的你要经受那么多的苦楚,娘亲却一直不敢来见你……” 玲珑夫人一路走一路轻声说着,不知不觉竟是走出了隐风阁。 西门龙锦也不问,只一径跟着她走。 那厢晏离有些干渴,挣扎着起身找水喝,醉眼迷蒙中,他看到那个刚来的小姑娘一脸怔忡着一个人慢慢地走出了隐风阁。 ……这是想逃跑? 这隐风阁看似风平浪静,可除了绝灵阵之外,周遭还设有大大小小近百个阵法,一旦想逃离这里,定是会触动阵法,得一回欲生欲死的体验,连铁初到这里,可没少被那些阵法修理。 ……直至最后死心塌地地待在这里,再不敢动逃跑的念头。 正想着,便见那小姑娘畅通无阻地走出了隐风阁的大门,当下微惊。 晏离微微眯起眼,也不知是否今夜饮多了酒,他怎么感觉那小姑娘的背影竟是那样眼熟…… 像是……那一位? 可是,明明这小姑娘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跟那一位相似的。 而且分明是个刚出壳的龙女,又怎么和身经百战,经受万般痛苦才勘破情劫化身为龙的西门龙锦相比? 他摇摇头,思绪百转间,他掐指一算,然后眉头蹙得愈发紧了,这小姑娘的来处和去处竟都是一团混沌,什么也看不清。 他的占卜之术已经退化成这样了么? 还是……那小姑娘的来历有什么奇特之处? 隐约间,他感觉到一丝生机。 那是生机,也是转机。 而这转机,正是那小姑娘带来的。 晏离彻底清醒过来,他大步走回凉亭里,拿脚踢了踢捧着酒坛睡着了的连铁和媚六娘。 “醒醒,都醒醒。” 两个人没有一个搭理他。 “西门龙锦回来了。”晏离忽然石破天惊地说了一句。 连铁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推开怀里抱着的酒坛,欲盖弥彰道:“龙锦大人我没有偷喝你的酒!” 一旁的媚六娘吃吃笑了两声,睁开因为醉酒而显得格外妖娆的眼睛,鄙视地看了连铁一眼:“瞧你这胆小鬼的德性。” “都别玩了,刚刚我看到那个新来的小姑娘走出了隐风阁。”眼见着连铁恼羞成怒,和媚六娘扑成一团要开始肉搏,晏离按了按额头,有些痛苦地道,看来在这隐风阁关久了真的会变成白痴。 “什么?!”连铁和媚六娘双双回过头来,一脸惊诧地道。 “阵法没有轰她?”连铁接又接了一句。 晏离摇头。 “这不公平!”连铁跳脚。 晏离和媚六娘抽了抽嘴角,没有再理会这白痴。 媚六娘问晏离:“那小姑娘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什么特别?无心那个小笨蛋抱着她直叫龙锦大人算不算特别?”连铁不甘寂寞地插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晏离却是猛地一震,瞬间有了拨开迷雾见青天的感觉。 ……是了。 无心因为魂魄不全一向有着野兽般的直觉,而且她在隐风阁这么久,除了西门龙锦从来不曾亲近过任何人。 晏离又想到了刚刚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背影。 明明是个小姑娘,明明外表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可是……那行走的姿态,那熟悉的气场,却和西门龙锦一模一样。 九幽大陆人妖混居,什么离奇的事情在这里都算不得离奇,更何况是夺舍重生这种事情。 他早该想到,像西门龙锦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呢? 不提晏离的猜测已经十分接近真相,西门龙锦一路被那位“玲珑夫人”牵着手,走出隐风阁,经过一条幽僻的小道。 那条小道是通往西门龙锦生前所住的卧室的一条捷径,但因为有些偏僻的缘故,少有人来,西门龙锦在时倒是常走,但她已经死了两年,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会走这条道了,所以“玲珑夫人”才会带着西门龙锦走这条道。 可是谁能料到这山庄的管事因为白日里和那小姑娘说起龙锦大人,心下感念,想起龙锦大人常走的这条小径如今已是绿荫遮顶,杂草丛生,心下哀伤睡不着,半夜跑来这里打理这些花花草草呢。 于是正修剪花枝的管事抬眼便见那本该待在隐风阁的小姑娘竟然出现在了后园,不由得大惊,正想上前叫住她,却发现她的状态有些奇怪,只一个愣神,她便已经消失在了游廊的拐角处。 管事慌忙放下手中的剪子追了上去,却见那小姑娘呆呆地走进了龙锦大人的房间,心下不由得有些恼怒。 龙锦大人的房间一向是由他亲自打扫整理的,平时根本不会让其他人进去,房中的每一件摆设都是龙锦大人用惯了的旧物,之前那位来自临渊城的娇客想要住进去,也被闻歌少爷断然拒绝了。 即使是少爷的心上人,也该学会尊师重道才对,对着已经故去的龙锦大人,起码的尊敬是必须的。 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又有什么资格成为闻歌少爷的心上人呢。 这么想着,管事心中对于这小姑娘夜半擅闯龙锦大人的居室这种行为愈发地不满了,一时竟忘记了这本该待在隐风阁的人是怎么出来的。 他走到门口,轻咳一声,示意屋子里的人赶紧出来。 屋子里却是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见她如此不自觉,管事心中恼意更甚,甚至在想那看似面善的小姑娘是否有什么别的居心,该不会是想要偷盗龙锦大人房中的宝贝吧! 这么一脑补,管事忙踏进房间去抓贼。 可是踏进房间之后,他便愣住了。 明明他看着人进来的。 但是房间里竟然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真是奇哉怪哉。 对于龙锦大人的事情,管事一向是十分上心的,如今见着了这么不同寻常的事情,管事心中到底不安,慌忙退了出去,找闻歌少爷禀报去了。 怒意 而这个时候,西门龙锦已经通过房间里的一道暗门,走进了密室。 在密室的外头,还有一道门,西门龙锦停下脚步,看着那道门神色有些复杂。 便是这间密室了。 阿晴就在这里面。 无心呢?是不是也在这里? 用“迷蝶”的尾针刺伤她,又辅以秘术幻化出一个莫须有的“玲珑夫人”引着她来这里的人绝不会是闻歌。 闻歌因为幼年时的可怕经历十分排斥一切和黑暗、密室有关的地方。 不是闻歌,便是别人。 能够在她的归雁山庄里使用她的密室,应当是得了闻歌的首肯,如若不然,那人不可能发现这个地方。 可是一想起这个她曾经笑言要当成最后的退路的地方,竟然成了关押阿晴,并且给她设下陷阱的地方,她便觉得有些好笑和讽刺。 “阿锦?”感觉到她的犹豫,玲珑夫人拉着她的手紧了紧,回头看她。 对上“母亲”的眼睛,西门龙锦的眼神又迷茫了一瞬。 “阿锦,你是在责怪娘亲么?”玲珑夫人的眼神变得哀伤起来,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着幼小的阿锦被抱走,娘亲的心里也是宛如刀割啊……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不是你父亲唯一的夫人,也不是最得宠爱的那一个,我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看护不住,你父亲说你会有大造化,我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我看着你一日日筋疲力尽,一日日在生死之间徘徊,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她的眼泪如珍珠一般落下,口中哀哀诉说着。 “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日日长大,我只能把对你的心思加倍用在你妹妹身上,可是娘亲心底从未有一日忘记过你啊,我的锦儿……你来陪娘亲说说话,好不好?” 听着她近乎哀求的哭诉,西门龙锦眼神柔软。 曾经,她多么渴望母亲能够对她说这些话,能够告诉她,虽然不能将她养在身边,可是她一刻也不曾忘记她。 可是没有。 一次都没有。 母亲很少会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就算她主动去找母亲,她也会退避三舍,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她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似的。 难得几次母亲主动来找她,也大都和龙兰有关。 她只会说,您帮帮龙兰好不好? 她只会说,龙兰是您唯一的妹妹,这天底下唯——个和您一条心的人,您要好好对她啊。 然后……在最后的最后,那个女人,作为她和龙兰共同的母亲,她明明知道龙兰陷害她,她也只会来恳求她不要为难龙兰。 “龙锦大人,求您饶了龙兰好不好?” 她的母亲,叫她龙锦大人。 “龙兰她还小不懂事……” “她怎么能跟您比呢。她一向乖巧,她只是……只是在嫉妒你罢了,她没有坏心的。” “您看,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您那么厉害,没有什么能伤了您的,更何况龙兰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啊!龙兰她就要被家主大人打死了啊!您就救救她吧!您就饶过她这一回吧,求您……” “龙锦大人!求您了!您救救龙兰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了啊……” 就这么一个女儿…… 她从来没有当她是她的女儿…… 明明是一母同胞所生。 明明她只比龙兰早一刻钟出生。 明明……她也是她的女儿啊…… 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仿佛就在耳边,西门龙锦的眼神迷蒙,嘴角微微弯起一丝笑容。 我的母亲,不知道我死之后,您是否……有过那么一点点的伤心呢? 有过吗? “阿锦?阿锦?” 耳边,响起母亲的声音。 西门龙锦看着眼前紧紧拉着她手的“玲珑夫人”,终是随着她踏进了门。 在她跨入门的一瞬间,身后“咣”的一声,那道门关上,眼前是一片黑暗,一线光线都没有。 然后黑暗中,有火光跳跃了一下,有谁点亮了火烛,四周亮了起来。 “玲珑夫人”已经消失不见,慕容霜正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笑盈盈地看着她,废了一臂的清景如幽灵一般站在太师椅旁边,表情阴森地瞪着她,一副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的表情。 西门龙锦的脸上一丝意外都没有,反而有了丝释然。 她果然……还是没办法拒绝那个生了她的女人。 她的母亲。 就算知道……她是假的。 她贪恋着她带来的温情,她永远没办法对那个女人说不。 “溯光可是在你手上?”慕容霜将她上上下下地好好打量了一番,才笑盈盈地问。 十分从容的、志在必得的模样。 西门龙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左右张望了一下,密室就这么大,一目了然。 阿晴果然在这里,可是无心不在。 她视线落在角落里那一团黑漆漆的物体上,眼角微微一跳。 它静静地趴伏在角落里,满身是伤,原本漂亮的皮毛一片斑驳,伤势最重的地方几可见骨,明明之前看到它的时候,它还不是这样的,看来是刚被折磨了一番,外伤也就罢了,最让西门龙锦在意的,是它的精神状态,它一贯清澈的眼睛有些涣散,嘴角有涎水流出,而且似乎在畏惧着什么似的,瑟缩着微微发抖。 那是她的阿晴。 她的阿晴神智早开,从来都是骄傲无比,何曾有过这副不堪的模样。 西门龙锦眼神微凝,漆黑的眼中终于有怒意涌现。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慕容霜并不知道她的“迷蝶”幻化出了什么人,才引得这个油盐不进来历可疑的小女孩自投罗网,她也并不关心这个,“迷蝶”是她手中的一大杀器,一旦被刺中,便会立刻融入那人的身体之中,并在脑中产卵,迷蝶幼虫会控制整个中枢神经,幼化出她心目中最难以割舍的人,以那幻象来达到引诱控制的目的。 意志力稍弱一些的人,便会成为“迷蝶”的傀儡,从此为她所用。 比如……隐风阁中那个本就神志不清的赫连无极,如今便已经被“迷蝶”蚕食了脑部,成了一个只剩下一具躯壳的活死人傀儡。 可是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眼神清明,显然并没有达到控制的目的,这让她十分不悦。 “我家小姐问你话呢!少给我装哑巴,你明明会说话!”一旁的清景感觉慕容霜不悦,便下意识要为自家小姐张目,想要上前来给她一耳光长长教训,顺便为自己废了的手臂出口恶气。 西门龙锦淡淡瞥了她一眼,清景竟是被那目光吓得后退一步,躲入阴影之中再不敢放肆。 慕容霜的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蹙起,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已经被她的迷蝶所伤,落入她的掌中,甚至连生死都由她掌控,这个女人凭什么露出这样高高在上的表情来。 明明该哭泣求饶,明明该任她鱼肉才是。 尤其是……她的表情那样像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不是吗?! 明明已经死了的人为什么要这样阴魂不散! 看着眼前这个即使被她的迷蝶所伤,也依然神智清楚,并且在这样的处境之下依然面容平静,丝毫没有慌张恐惧的小女孩,慕容霜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 太像那个人了。 那个带给她难以磨灭的耻辱的女人。 西门龙锦。 慕容霜无法忘记在无方酒楼里,对闻歌的惊鸿一瞥一见钟情,也无法忘记这个女人当众拒绝她,并且让闻歌羞辱她的一幕。 她是那样喜欢着那个美好的少年,她忍下所有女子的矜持和羞意在人前大胆告白,可是换来的……却是深深的羞辱和十万金的赔偿。 整间密室的温度陡然下降,慕容霜的身上泛起层层白霜,那几乎要具像化的寒意幻化成一条冰霜凝结而成的巨蟒,猛地袭向西门龙锦。 慕容霜想,她得给这个女人一个教训,让她明白什么叫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闻歌的师父又怎么样。 名动九幽强大无比的西门龙锦又怎么样。 还不是在她的授意之下身死魂灭,甚至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如今待在闻歌身边的,是她慕容霜不是吗? 然而慕容霜期待的一幕并没有出现,那条冰霜幻化而成的巨蟒尚未靠近西门龙锦,便被一团突然扑上来的黑影吞噬了。 是那只避水问晴兽! 慕容霜一脸错愕。 避水问晴兽是一种变异灵兽,身具水火两种血脉,有麒麟血统,但同是还混血了另一种火属性的灵兽,本来这种矛盾的血脉相冲,它是活不了的,可是不知道西门龙锦用了什么手段,非但让它活了下来,修行的速度也是一日千里,与一般灵兽不可同日而语。 即使不愿意承认,可是她很需要得知它身上的秘密,她的母亲是火狐,却在怀着她的时候误食了冰凌神石,她是冰火相冲的血脉,和这避水问晴兽颇有些相似之处,父亲花了很大的代价替她换了血才压制住她身上的火灵根,但她的身体却因此受了很大的伤害,体内的火毒和寒毒几乎每年都会发作,且发作起来生不如死。 因此在西门龙锦死后,她便试图收服这只避水问晴兽,探查它灵根平衡的秘密,但可恨的是不管她是威逼还是利诱,这只畜生竟都是软硬不吃。 她恼火之下,干脆灭了它的神魂,西门龙锦珍爱的坐骑,声名在外的避水问晴兽,如今不过一具不通灵智的躯壳罢了。 这只畜生在她手上受尽折磨,又被她亲手灭了神魂之后,便十分惧怕她,见到她从来都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可是如今,这畜生竟然敢与她作对?! “畜生就是畜生,永远不记打。”慕容霜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挥手便是一道锋利无匹的冰剑。 避水问晴兽眼中明显有了惧意,可它却是丝毫没有后退,而是再一次扑了上去。西门龙锦抬手压住它,挥手将那冰剑打落,眼珠漆黑,眼中蕴含的怒意几乎化为实质。 慕容霜感觉自己被挑衅了,一对上那双眼睛,她便控制不住沸腾的杀意,什么溯光,什么宝物,通通都见鬼去吧!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只要她死!就在慕容霜被嫉恨烧红了眼睛,欲痛下杀手之际,只听“咣”的一声巨响,密室的大门被踹飞,闻歌一脸怒意地站在门口。 “慕容霜,你想背弃盟约吗?”闻歌冷冷地看向慕容霜。 慕容霜一怔,猛地醒过神来,随即有些慌乱起来,她想不通闻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她身上有鉴别星陨石的法宝,这才发现了这间大手笔以星陨石铸造的密室,而且她小心观察了一段时日,从来未见任何人出入这里,连闻歌也从来没有来过,又因为这间密室就在西门龙锦的卧房下方,她便猜测这是西门龙锦私下所铸,并且没有告知任何人,连徒弟闻歌都瞒着。 她在这密室中发现了好些宝物,悄悄据为己有之后,她便将这里作为在归雁山庄的秘密据点,十分好用。 可是……为什么闻歌会出现? 她自是不知道是半夜不睡觉闲得发慌去修剪花草的管事无意中发现了被她用“迷蝶幻象”从隐风阁引出来的小姑娘,心生疑窦之下一路尾随,结果又目击了小姑娘在他主子西门龙锦的屋子里消失不见的诡异事件,然后便去匆匆去禀报了他的闻歌少爷。 而闻歌自是知道师父房间里有这么一间密室,他因为幼年时的经历对密室心存恐惧因此从来没有进去过,这便给慕容霜造成了他不知道有这间密室的错觉。 在听到管事禀报那小姑娘在师父的房间里消失不见之后,闻歌立时便想起这间密室,他之前还在猜测那个小龙女是怎么知道那间密室的存在的,甚至在想,那个来历成谜的小龙女会不会就是…… 抱着这样的心情匆匆赶来的他却见到了这么一副场景,闻歌心中暴怒可想而知。 作为不小心曝光了整个事件的管事也是惊呆了,他惊呆的原因不是因为发现了这间密室,此时他正紧紧盯着那个面无表情站在避水问晴兽旁边,一手按着它脑袋的那个小女孩,那只在主子死后脾气就变得十分怪异的避水问晴兽十分温顺地被她压着脑袋,丝毫没有挣扎反抗。 那小女孩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闻歌少爷,眼神冰冷,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可是管事知道,她现在很生气。 那模样那神态那气势…… 管事想,他可能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连管事都发现了的事情,本就对小女孩的来历有所怀疑的闻歌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他对上小女孩冰凉的视线之后,心中满是慌乱,竟是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然后他看到了那只被她按着脑袋的避水问晴兽。 师父死后,是慕容霜带着阿晴来找他的。 他不知道阿晴怎么会落在慕容霜手上,他见到阿晴的时候,阿晴已经是这副模样了,他当然知道阿晴的状态不对,他也知道慕容霜可能对它下手了,他向慕容霜要回了阿晴,但他并没有因此向慕容霜发难。 毕竟,他和慕容云实之间还有重要的盟约在。 他暂时还不想毁了这盟约。 可是此时对上那双和师父极其相似的眼睛,他心中满是慌乱。 师父从来没有用这样冰凉的眼神看过他。 即使因为他被害,即使身死屠龙阵,她也是一贯对着他温柔微笑的。 在看到阿晴如此亲近她的时候,闻歌心中的猜测已经隐隐得到了证实,这让他惊喜又害怕。 ……尤其是此时她那样冰冷的眼神,让他下意识不敢面对她。 “出来。”闻歌捏紧了拳头,看向慕容霜。 慕容霜知道自己触到了闻歌的逆鳞。 她不是不明白闻歌对自己的忍耐是因为他和父亲之间尚有盟约在,她在归雁山庄这样行事已经越了界,当下再不敢多言,立刻带着清景走出了密室。 待慕容霜和清景出去之后,闻歌直接封上了密室的门,仿佛将那小女孩和那只避水问兽忘在了里面一般。 慕容霜因为心虚自是不敢提出疑问,管事动了动唇,隐讳地看了闻歌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于是那小女孩仿佛被所有人选择性遗忘了似的,被关在了密室之中。 来的时候被闻歌一脚踹坏了的门,离开的时候又被无声无息地封上了,西门龙锦定定地看了一阵那被封上的门,转而盘腿坐下,去查看阿晴的状况。 阿晴的外伤很重,连她的手轻轻抚过,也会让它战栗不已。 西门龙锦翻了翻储物手镯,那里面有大长老为她准备的东西,应该有疗伤的丹药。果然,她翻出了一瓶上品回春丹,这出自大长老之手的丹药自然和灰衣少年手中的不一样,可是因为珍贵所以稀少,瓶中只有一枚,是大长老给她危急时救命用的。 将那丹药取出喂入阿晴口中,龙族特制的丹药倒是十分适合阿晴,它身上被凌虐的伤痕立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 可也只是外伤好转而已。 因为丹药的修复作用,阿晴看起来极舒服,它半眯着眼睛静静地趴伏在地上,西门龙锦轻轻安抚着拍了拍它的脑袋,转而将手贴在它的脑门上,试着以契约沟通它。 没有回应。 它的识海一片空旷,竟是被灭了神魂。 似是感觉到了主人的愤怒,阿晴有些不安地低低地咆哮起来。 西门龙锦心下大恸,她伸手紧紧地搂住了阿晴的脖颈,将脸埋在它颈部柔软的毛发之中。 阿晴安静下来,很温顺地靠着她,极是依赖的模样。 这样的阿晴让西门龙锦想起刚刚收养它的样子,那时它还是一只小兽,懵懵懂懂的神智未开,也不见母兽在旁,大约是因为太过孱弱被母兽遗弃了。 避水问晴兽这名字听着威风,但事实上能够长到成年的都极少,因为这是一种特别的变异兽,通常身具水、火两种相克的属性。 而许多母兽会遗弃天生孱弱的孩子,所以因为被母兽遗弃而导致死亡的情况有许多。 她遇见它时,它正独自跟一只野猪搏斗,作为身具麒麟血脉的避水问晴兽,竟然落魄到被一只连灵兽都算不上的野猪欺负,甚至差点死在那只野猪的獠牙之下,看到小小的、孱弱的它拼死跟那只体积比它大几倍的野猪搏斗时,她忽然便想到了在极北深渊中和三头鬼鱼搏命的自己。 她出手救了那个小可怜,并且收养了它。 她给它取名为阿晴,喂了它无数的无材地宝,又以极大的代价换取了天地间仅剩的一枚可以平衡它体内水火属性的天灵果,总算保下了它的小命。 人生在世,随意就好。 她自幼见惯生死,很难得有什么情绪,可是此时看到她好不容易养大的阿晴被欺负成这个样子,她却产生了恼怒的情绪。 ……到最后,就算神智皆无,也记得要护住她的。 也只有阿晴而已了。 “别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西门龙锦轻轻抚着它的背脊,安抚道。 也不知它是听懂了还是什么,它轻轻地蹭了蹭她,眼中满是留恋之意。 骄傲的阿晴长大之后,便很少有这样冲着她撒娇的时候了,可实际上,作为避水问晴兽来说,它还在成长期,还是个孩子。 西门龙锦闭目靠在它身上,再次查看它的识海,她记得之前在隐风阁用契约召唤它的时候,它有微弱的呼救声传来,她细细探索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被她打下的印迹,然后感觉到了它微弱的意识。 感觉到那意识中的亲昵之意,西门龙锦抱着它的手紧了紧,然后松开它左右环顾了一番,她记得她放了好些东西在这密室之中,其中有许多是滋养神魂之物,不知道还在不在。 虽然这是间密室,可是在她笑言要将这里作为最后的退路之后,她还是好好地将这里收拾整理了一番,和她的卧室相比也不差什么的,各式用品一应俱全,甚至……好像还藏了些好酒在这里。 目前看来明面上可见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大半,只是不知道慕容霜都搜刮了些什么,还有没有给她剩下些什么。 感觉到阿晴因为她的放手而不安,西门龙锦安抚地拍拍它的背脊,站起身在密室里查看了一番。 许多东西都被搜刮一空,倒是她放在柜子里的一整排足有六坛子的酒丝毫没动。 想来是看不上。 西门龙锦眼睛微微一亮,慕容霜还是不识货啊,这酒可是好东西。 她信手拍开一坛,一股奇异的香味便飘散出来,她拿起一旁的玉勺从中舀了一勺递到唇边轻啜一口,便觉一股浓郁的灵气直入丹田,整个神清气爽。 比她从秘境中掏摸出来的千山仙露还要胜上三分。 这是她自酿的酒,唤作“神仙饮”。 酿酒的方子是同那两坛子千山仙露一起在那秘境中发现的,那时龙兰修炼出了岔子,伤了神魂,母亲求她为龙兰治伤,但是神魂受伤又岂是轻易可以治好的,她虽是出手替她治了伤,但总是存在着隐患。她便想起了那方子,并依着方子以各种珍贵的灵药酿了这六坛子“神仙饮”,珍而重之地封藏在了这密室之中,打算待酒酿成之后给龙兰作滋养神魂之用。 如今,可巧适合阿晴。 喂阿晴喝了些神仙饮,看着它沉沉睡去,西门龙锦袖手将所有的酒坛都收入了储物手镯,然后又四下里找了找,除了这酒,竟是没剩下什么。 不过她的好东西一向都是闻歌在打理,这密室中也无非是些吃吃喝喝的消耗品,身死魂灭,本来这些东西落在谁手里她都不甚在意,可谁知她身死魂不灭,这就有些伤脑筋了。 本想着她的多宝阁上还放着一只她颇为喜欢的玉葫芦,可以盛酒用,如今也是不见了,想来是落入了慕容霜的手中。 不过好在是她的地盘,总有些地方是旁人不易发觉的。 比如说,某些好东西总要放在隐蔽些的地方。 这个还是闻歌教她的,她本不耐烦这些,所以她的东西才会交给闻歌打理,只是因为闻歌不喜出入密室之类的幽闭空间,她才自己动手,当时也只是想起闻歌的嘱咐顺手而为,可谁知就真的派上用场了呢。 西门龙锦走到东侧的一处墙角,轻轻敲击了三下,便有一个小巧玲珑的白色玉手柄浮现,她拉住那手柄轻轻一提,整片墙便无声无息地挪开,墙后竟然还有另一个密室。 密室很大,里面是她多年的积蓄,满满当当地存满了整个密室,除了在闻歌身边的,就都在这里了。 每一样都有分类,因她喜欢到处游历,又特别喜欢去闯各种传说中的秘境,虽然几乎次次都是九死一生,但收获也是巨大的,那些收获闻歌都会分门别类地替她整理出来,每次在准备进入下一个秘境之前,闻歌都会将东西交还给她,她也无处可放,又不耐烦随身带着这些繁杂的东西,于是这些经年的积累大多被她放在了这间密室里。 如今,竟是一桩意外之喜了。 攻击性的法器有,符箓也有,大长老为她准备的符箓因为受时空限制没办法使用,眼前这些却完全没有问题,还有一匣子破坏力巨大的引雷珠,可以引来九天雷劫,用上这些的话,凭她现在这点子聊胜于无的修为对上闻歌也全然无惧。 阿晴被重伤,她又被困密室,饶是西门龙锦,此时心里也憋了一股火气,好在这密室虽然因是星陨石所铸,坚固无比,但到底也无法逆天到可以抵抗雷劫,待她用引雷珠引来一道雷劫,炸了这糟心的地方,便可安稳了。 除去这些,还有许多适合阿晴修补神魂的东西,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回来,她当然不准备留下这些东西便宜了旁人。 更何况,她现在非常需要这些。 接收自己的遗产,这种感觉还真是难以言说。 不过想着这些东西并没有落入旁人手中,她的心情倒是稍稍好了一些,只是大长老为她准备的储物手镯里本就有不少东西,在放了那六坛子酒之后便几乎被塞满了,根本塞不下这一屋子的东西。 想着,西门龙锦的视线看向一旁架子上放置着的一只紫玉耳坠。 那只耳坠是她特意为龙兰准备的生辰礼物。 龙兰跟她撒娇了许久,说是想要一个可容纳活物的高级芥子空间,这只紫玉耳坠便是她从琦玉阁的拍卖会上高价拍下的,因为是高级芥子空间的关系,即使没有被认主,也无法将之收入储物手镯,她便放在了归雁山庄里,原打算等长老会结束之后便过来取了,待龙兰生辰的时候送给她,给她个惊喜。 谁知她们的生辰还没到,她便死了。 死在了临渊城,再没能回来归雁山庄。 这惊喜,也便放在了这里,没有能够送出去。 西门龙锦抬手取下那只小巧玲珑的紫玉耳坠,细细端详了一番,便反手将那耳坠钉在了自己左耳的耳垂上。 有小小的血珠滚落,瞬间被那耳坠吸收,吸饱了血气之后,那小小的耳坠化作一丝紫色的薄雾柔柔地覆在她的耳垂上,不过须臾,那雾气消散,她的左耳耳垂之上便多了一道浅浅的紫色花纹,倒煞是好看。 她内视了一下这空间,有泉有地,有树有花,竟是一方小世界。 纵然当初买得这物时贵得离谱,她也没有料到这空间竟然会有这效果。 便是在九幽大陆,这样好的空间也是不多见的。 有这样好的东西,不留着自用,竟是拿出来拍卖,莫不是琦玉阁走宝了? 虽然有几分欣喜,但到底她好东西见得多了,也未见得有多少雀跃之意,将这密室环顾一番,西门龙锦摸了摸耳垂,将这密室之中的东西一件不落地全收进了新得的芥子空间之中。 连根灵草都没有留下。 满意地看了一眼这空空如也的密室,西门龙锦随手关上这密室的门,将那机关重新掩藏起来,这才走到阿晴身边坐下,闭目沉思起来。 传送阵的限定时间为十日,走出神魔之地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之后又在月牙镇留宿了一夜,今日破晓之后,便是第五日了。 还剩下五日,便是限定时间。 在那之前,她必须赶回神魔之地,虽然那位狐族的楚公子没有直言若是逾期不归会怎样,但她已经感觉到了时空规则之力的压迫,若是没有在限定时间之内赶回去,只怕是她早晚会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还有失踪了的无心,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西门龙锦想着,摸了摸阿晴重新变得油光水滑的皮毛,将它收入芥子空间,取出一枚引雷珠在手里转了一圈,想着怎么控制范围,免得伤及无辜。 想了想,她起身画了一个简易的阵法,争取将雷劫缩小范围。 一切准备就绪,正待她要捏爆那引雷珠之时,密室外面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西门龙锦眯了眯眼睛,将引雷珠握入掌中,没有立时发动。 那脚步声犹犹豫豫地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进来。 “阿九?”西门龙锦试探着开口。 那脚步声猛地顿住。 许久,就在西门龙锦以为她猜测错了的时候,那门缓缓开了一道缝。 来的正是山庄的管事,因为他的原身是九尾貂,所以她一直唤他阿九。 “主……主子?”管事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叫了一声。 会唤他阿九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他的主子西门龙锦,眼前这个人……真的会是她吗? “你的胆子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西门龙锦笑道。 听到这句熟悉的调侃的话,管事的眼泪唰地一下落了下来:“主子……”他哽咽着又唤了一句,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主子,真的是你对不对?你没有死是不是?” “嘘。”西门龙锦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些。” 那管事一下子蒙了,这整个归雁山庄都是主子的,如今主子平安归来,合该欢欢喜喜的,为什么竟是这副见不得光的模样?想起闻歌少爷的异常和那位颇有来头的慕容小姐,管事的心里微微发寒,他隐约想到了什么,可是却不敢深想,也不敢去问了。 “隐风阁还好吗?可发生了什么事情?”见他不语,西门龙锦便问。 管事微惊:“您怎么知道……啊对了,您在隐风阁待过一阵,今天一早隐风阁闹了起来,一下子失踪了三个人。” “三个人?除了赫连无极和无心,还有谁?”西门龙锦眉头一蹙,问。 “还有晏离。” 西门龙锦想起了那令她产生幻觉的“迷蝶”,在那“迷蝶”融入她的身体之后,她便隐约便感觉到了迷蝶的厉害之处,应该是慕容霜豢养的变种,幼虫会随着尾针寄生在体内,意志力稍不坚定,只怕就会成为迷蝶的傀儡。只是她身体内有龙吟存在,虽然龙吟因为时空法则之力并不能派上多大用场,但是宝物护主,又因她意志坚定,所以那迷蝶的幼虫已经无声无息地被龙吟消化了,可是隐风阁的赫连无级是个神志不清的,无心又魂魄不全。 “迷蝶”对他们两个的伤害应该是最大的。 能够在隐风阁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走,除了慕容霜不作他想。 当然,闻歌显然也是知道此事的,甚至这里面也有他的手笔在。 否则以隐风阁阵法的霸道,里面的人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能走出来,若是如此容易,旁人不说,连铁肯定第一个逃之夭夭了。 就像昨晚,她也是这样畅通无阻地出了隐风阁。 那么,他们到底在计划着什么,又在图谋着什么。 西门龙锦想起了在龙族传承堂看到的那枚玉简,在大陆历史那一栏,有一条标题是“九幽大陆长老会制度的终结”。 里面记录了她“临死”前参加过的最后一任长老会,大意是说“西门龙锦”连杀玉横江、逍遥散人两位长老之后不知所踪,剩余的六位长老有感于每五十年一次的血腥杀戮,联名取消了长老会制度,并立临渊城主慕容云实为王。自此,九幽大陆的长老会制度终结。 她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当时便觉得这一段记录荒诞得很,就长老会那几个老家伙,哪一个不是权欲熏心的人物,会有这样高的觉悟主动取消长老会制度,立慕容云实为王? 根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么,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当时猜测过这里面有没有龙兰和闻歌的手脚,如今看来,还要加一个慕容霜。 作为临渊城主慕容云实唯一的女儿,慕容霜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不容小觑。 不过既然历史已经发生,她也没有要改变历史的雄心壮志,长老会制度终结与否和她实在没有太大的关系。 可是,她却不能放任慕容霜和闻歌算计、利用隐风阁的人。 他们或许十恶不赦,或许声名狼藉,或许所犯罪名罄竹难书,可他们既然老老实实待在隐风阁中接受惩罚,那么,她也不容许有人因为私欲而算计利用他们。 只是,她想不通为什么第三个失踪的人是晏离…… 虽然他人格分裂,但跟疯子还有差距,而且心志极是坚定,隐风阁里五个人,只有他是主动来自投罗网的,当初他发现了自己有极恶人格的存在之后,便找到了她,主动要求住进隐风阁。 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不可能被迷蝶所支配。 那么……晏离到底去哪里了呢? “隐风阁不是有阵法遮蔽么,是谁先闹出来的?”西门龙锦问。 慕容霜以“迷蝶”相诱,行事如此小心,显然对隐风阁里那几个人还是心存忌惮的。既是这样,又怎么会让他们发现端倪,并且闹起来呢? “是连铁。”管事回答,又小心翼翼地觑了西门龙锦一眼,“他打破了隐风阁的阵法。” “哦?他还有这本事?”西门龙锦挑眉。 他若能有这本事,早就逃出去了,何必等到今日。 管事见主子面露诧异,低下头有些羞愧,虽然阵法是闻歌少爷设置的,可却是他一直看顾和维护的。如今出了事情,他也难辞其咎。 西门龙锦想了想,心里大致有了数。破阵逃出的那个,便是晏离吧。整个隐风阁里有能力破除阵法的,也只有他了。 “我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忧,也不必做多余的事情,我不会这里久待。” “什么?主子你要去哪里?”管事大惊。 “你不必多问,此后我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西门龙锦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赶紧走吧,离开归雁山庄,走得越远越好。” “主子……” 西门龙锦摆摆手:“赶紧走,越远越好。” 万一引雷珠控制不住…… 管事不知道他主子在打着要引来雷劫的凶残念头,也不知他若再晚来一步,那引雷珠便要发动了,到底不敢违背她的命令,一步三回头地慢吞吞地往门口走,直至见那小姑娘闭目不再看他,这才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密室。 离开的时候,管事特意在门上做了些手脚。 西门龙锦看在眼里,嘴角微挑,虽然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可是身为九尾貂,阿九的手段也是不差的。只是他生性仁厚又不喜争斗,总是能避则避。 如今西门龙锦已“死”,想必阿九也不得不有所改变了。 西门龙锦垂下眼帘,心里猜测是赫连无极和无心的接连失踪让晏离起了警惕,这才破阵而出,但她却不知道,晏离已经快要猜中她的身份了。 甚至,这一次出逃,也是因为有她的因素在。 第五章 往事之谜 自食恶果 管事带来的消息对西门龙锦很重要。 彻底见识到闻歌的另一面之后,说实话,西门龙锦已经再不对他是否会“良心发现”这件事抱有期待了。他可以纵容慕容霜对阿晴下手,他可以无视慕容霜以阴毒的手段利用隐风阁的人,甚至为她大开方便之门。只这两件,便已经让她失望透顶。 这份失望,甚至比她当初身陷屠龙阵中发现了他的背叛来得更沉重。 但凡他还对她存有几分真心的师徒情谊,他断不会在她死后,还任由旁人这样欺侮她的阿晴,这样利用隐风阁的人。 因着阿九善解人意地在密室的门上做了手脚,倒省了她一枚引雷珠,而且不用炸密室这么大动静,她干脆便换了个念头,从空间中翻找出一件可隐身的法宝戴上,打算悄悄行事,也免了一场恶斗。 如果能够避免的话,她现在,不想看见闻歌。 那是一个空白的脸谱,用隐兽的皮所制成,戴上之后便可以彻底隐身,连气息和声音都会一并隐去,若非是大妖级别或是人修的大乘期以上,都不可能轻易察觉。 瞒过现在的闻歌和慕容霜应该绰绰有余了。 因为阿九给她留了方便,密室的门轻轻一推便开了。 西门龙锦离开密室,在自己的卧室里转了一圈,然后放开神识,打算查看一下归雁山庄的情况。 “龙锦。” 还未等她放开神识,便听到门口有人喊她的名字,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不是吧……她还没有跨出这门槛,这便被认出来了? 能够看穿她的隐身法宝,来者不是大妖,便是人类大乘期以上的修士。 而在归雁山庄会这样称呼她,并且可以看穿她的,只有一个人。 西门龙锦转身看向门口。 来者一身白色棉麻长袍,广袖飘飘,看着端的是仙风道骨,仿佛谪仙人一样,不是从隐风阁破阵而逃的晏离又是谁? “果真是你。”晏离翘了翘唇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 晏离的笑容十分温暖,整个人仿佛在散发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很能够吸引人,作为曾经的凡人帝王的国师,晏离就凭着这特殊的气质,俘获了大量的信徒。 不过……这个外表极具欺骗性的男人可是一个十足的危险人物啊。 就这样从隐风阁跑出来……真的不会有问题么…… 西门龙锦有些头疼起来。 “看到我不高兴么?我可是来救你的呢。”见她一脸头疼的样子,晏离笑道。 西门龙锦叹了一口气:“连铁和媚六娘呢?” “当然是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好让我能安然救出你啊。”晏离笑着偏了偏脑袋,一脸的赞许,“他们很积极主动地自动请缨了呢。” 西门龙锦感觉头愈发地疼了起来,为免那两个不大着调的捅出什么娄子,她赶紧放出神识去看那边的情况。 这一看,饶是西门龙锦,也是稍稍惊了一下。 原来那厢已经闹翻了天。 隐风阁阵法被破,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连铁和媚六娘破坏力惊人,几乎将整个归雁山庄都闹翻了过来,如今整个山庄都是一片狼藉,犹如盗匪过境。 此时,连铁和媚六娘已经将闻歌和慕容霜堵在了山庄的大厅里,慕容霜面色阴沉似铁,闻歌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谁能料到这些被关在隐风阁里的囚徒竟然会突然造反呢?在这之前,隐风阁这些人在慕容霜眼中只是她的“迷蝶”的养料而已,她甚至想着,如果能够将这些人都制成傀儡送给父亲的话,父亲一定会很高兴。 毕竟……够资格被关进隐风阁的,无一不是当年赫赫一方的人物呢。 就说被她制成了傀儡的赫连无极吧,他战力十分惊人,如今已成了父亲手中一员大将,父亲为此还特意夸奖了她。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惊动隐风阁的人,她下手不得不万分小心,制服了赫连无极之后,她迟迟没有选中下一个目标,直到那个让她感到不安的小女孩出现,她才忍不住对她出手,结果她不在房中,倒是误伤了无心。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一切突然间就彻底失控了…… 连铁十分不拿自己当外人,他大大咧咧地大厅的椅子上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神态优雅地慢慢地啜饮着。 媚六娘则是笑盈盈地倚在门边,望着闻歌,妙目流波。 连铁和媚六娘意在拖延时间让晏离有足够的时间去救人,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气氛僵持到了极致。 连铁终于喝完了茶,他状似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右手食指轻轻敲击桌面,那一下一下极有规律的敲击声反而让气氛更加紧张了起来。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终于,按捺不住的慕容霜打破了僵持的气氛,开口道,她的声音因为惧怕和气愤而略有些不稳。 连铁饶有兴致地斜觑了她一眼,然后动了动鼻子,半晌,才有些失望地道:“啧,半妖啊,我对半妖没什么兴趣呢,总觉得有些奇怪的味道。” 慕容霜一下子涨红了脸。 这些可恶的败类,好好地待在隐风阁里当囚徒,好好地成为她所豢养的迷蝶的养料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出来兴风作浪! “你……你休要欺人太甚!”一旁的清景见自家小姐怒了,虽然心中也是惧怕得很,可是她还是站出来怒斥道。 “不想死的话,就闭嘴哦。”连铁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笑盈盈地道。 清景吓得后退一步,闭紧嘴巴再不敢开口。 连铁倏地站起身,见那几人如临大敌的模样,他摸着下巴,眯起桃花眼笑了笑:“龙锦大人呢?不在吗?” 闻歌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提起那个名字,就如拿刀在戳他的心窝子,可是他拿眼前这人一点办法都没有。若是师父还在,断不会容许他这么嚣张。可是,师父已经不在了…… 是他亲手害了师父。 隐风阁里那几人,早年都是声名在外的大魔头,后来被西门龙锦关进了隐风阁,这些年才消停了。 西门龙锦不在,归雁山庄根本没有人可以制得住他们。 “嗯,看样子龙锦大人果真是死了呢。”连铁搔搔下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得出结论。 “行了,少说废话,要是西门龙锦不死,哪里容得你在归雁山庄如此放肆,早出来收拾你了。”倚在门口的媚六娘不耐烦地道,说着,又看了看闻歌,嘴角挑起一丝冷意,“早跟她说了漂亮的男人没什么好东西,非得收了这么一个狼崽子当徒弟,要我说,就该挖了他的心肝下酒吃。” 闻歌一下子铁青了脸,却没有立时暴起,而是抬手一挥,整个大厅的气势便陡然发生了变化,不知闻歌是怎么办到的,他竟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以连铁和媚六娘所在的地方为圆心,设置了一个阵法将他们困住了。 那阵法极是险恶,连铁和媚六娘一时不察,脸上身上立时多了几道血口子,看起来是触目惊心。 “哎呀,好像中计了呢。”连铁擦了擦脸上渗出的血珠子,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托着下巴叹气,脸上却没有什么紧张感,演技十分浮夸。 “西门龙锦可真是教出了一头凶残狡诈的狼崽子呢。”感觉到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化作了刮骨的钢刀,娘六娘哼了哼。 “都是因为你一直在说废话,这才让人家有了足够的时间设下了这个可怕的阵法啊。”连铁抱怨道。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边斗嘴一边化解着阵中凌厉的杀意,倒也配合默契。 “说够了么?”闻歌淡淡开口,声音却仿佛含了冰碴子一样冷,他看着被困在小四象绝杀阵中的两个人,眼中带了残酷的笑意。 “嗯,有点可怕呢。”连铁眨巴了一下眼睛,做出一副“我好怕怕”的神情。 慕容霜知道他们在做戏,却也不恼,反正已经被困住了,如今也不过是逞逞口舌之快罢了,她翘起唇角,笑盈盈地拍了拍手:“你们被关在隐风阁中多久了?还以为这是可以任由你们横行的时代么,不过是一群被遗忘的落伍者罢了,也敢如此嚣张。”她提着裙摆站起身,围着那小四象绝杀阵转了一圈,然后左手轻弹,放出了一只彩色的蝴蝶,一脸雀跃地道,“闻歌,我可以拿他们喂迷蝶吗?” 见闻歌没有开口,慕容霜便知他是默许了,手中的彩蝶扇了扇翅膀,灵巧地飞人了阵中。 媚六娘冷笑一声,借力打力,纤指轻弹,聚起阵中的杀机,一道由阵中杀机凝聚而成的利刃瞬间打碎了那彩蝶的护体灵罩,灵罩一碎,那彩蝶还未及飞到她面前,便被阵中的杀气绞成了碎片。 “啧啧,西门龙锦才死了多久,这归雁山庄便易了主。”媚六眼看了看因为失去一只迷蝶而沉下脸的慕容霜,“这种货色,竟也可以登堂入室,在这归雁山庄如此放肆了。” 听她一再提起那个名字,闻歌已经是控制不住眼中的杀意,他捏了捏拳头,催动阵法。 那阵中的杀意猛增,媚六娘和连铁已经维持不住悠闲的姿态,渐渐狼狈起来。 ……喂,这么下去,真的会死啊。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看了一眼仍然慢吞吞地跟她叙旧的晏离,终是看不过眼,微微泄露了一丝气息。 闻歌正冷酷地看着阵中的人将要被绞杀,却是忽然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而方向……正是密室那边!他猛地想起了那个被他关在密室中的小女孩,糟糕!他们这是故意将他堵在这里在拖延时间!想到这里,闻歌脸色微变,猛地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闻歌,你去哪里?!”慕容霜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被困在阵中的两人,追着闻歌跑了出去。 控制着阵法的闻歌一走,阵中的压力立刻少了许多,媚六娘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晏离那个不靠谱的家伙终于找到无心和那个疑似西门龙锦的小姑娘了吗?” 连铁呼哧呼哧地踹了两口气,心有余悸道:“差点真的死在这里呢……” 在闻歌去密室查看的时候,西门龙锦已经迅速收敛了气息,由晏离带着去了大厅。 “阿离你终于来了!”连铁哇哇大叫着站起身,“快点放我们出去!” 媚六娘则是疑惑地左右看看“无心呢?还有你说像是西门龙锦的那个小姑娘呢?” “没找着无心,那小姑娘嘛……”晏离指了指身旁,“在这里。” 媚六娘和连铁一齐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你在逗我?”连铁抽了抽眼角。 “隐身了?”媚六娘到底正常些,问道。 “嗯。”晏离点点头。 “有什么等出去了再讨论行不行?那个阴险的臭小子说不定就快回来了啊!”连铁急得跳脚。 ……到底还是存了忌惮之心。 那个少年,狡诈多谋,心机深沉,而且也颇有手段,竟然能够在那样短的时间之内瞒过了他和媚六娘的耳目,设下阵法困住他们。 假以时日,只怕会成长为一个可怕的人物。 西门龙锦则是没有被困在阵中的那两人这么乐观,这阵法似是在四象阵之上又做了改动,加了闻歌最擅长的幻术,看起来颇为复杂,不像是可以轻易破解的样子,这么短时间……能破吗? 正想着,便见晏离已经直指阵眼,将那十分凶险的阵法给破了。 ……西门龙锦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个家伙在阵道之上……也已经快要登峰造极了啊。 隐风阁的阵法对于他来说,其实早就已经形同虚设了吧…… “在隐风阁中闲得无聊,我便随便研究了一下阵法之道。”似乎是看出了西门龙锦心中的想法,晏离侧头看向她,微笑着道。 西门龙锦的眼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终于出了阵的连铁和媚六娘也是松了一口气。 “快走吧。”稍稍喘了一口气,连铁已经整装待发,做出要跑路的架势了。 “还不能走,无心在慕容霜手上。”西门龙锦对晏离道。 因那脸谱把声音也一并隐去了,当下只有晏离听到了她的声音,晏离点点头,便直接在一旁的主位上坐下了,打算守株待兔。 “阿离你也傻了么?”连铁见他非但不走,反而大大咧咧地坐下,当下怪叫起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向来风度翩翩的连公子竟是被吓破了胆么?”媚六娘已经明白了过来,晏离这架势,分明就是要等那臭小子回来,毕竟赫连无极和无心还下落成谜呢。 晏离是待在隐风阁时间最长的一个,也是最强的一个。虽然占卜之术差了点,但瑕不掩瑜嘛,看他那破阵的手段,闻歌那小子完全不是对手。 想通这一点,媚六娘完全放心了,干脆也在一旁坐下,然后四下里看看,猜测那个隐身的小姑娘待在哪里。 媚六娘出声提醒之后,连铁显然也想明白了,一旦放松下来,他又开始神经兮兮地四下里转悠。 “龙锦大人,你在哪儿?” “龙锦大人。” “龙锦大人,我看到你了哦,你在这里吗?” ……西门龙锦坐在晏离身旁的那张椅子上,无语。 过了一阵,闻歌果然又急匆匆赶回来了。 见到大厅里三个人悠闲自在的样子,闻歌一愣,随即大怒,这完全是在戏耍他,且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只是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个了。 “她在哪里?”强压着怒气,闻歌一字一顿地问。 闻歌不是没有想过他丢下阵中的两人去密室查看,会两头落空,可是比起隐风阁这两人,他明显更在意密室中的那个人。 待他看到密室之门大开,而密室之中空空如也之时,几乎压抑不住要杀人的欲望。 ……没想到,待他回来,这两人已经破阵而出,还多了一个晏离。 且这三人完全没有要逃跑的样子。 完全的有恃无恐。 “你们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连一眼神都懒得递来。 晏离的视线落在闻歌身后的慕容霜身上,若不是西门龙锦说赫连无极和无心的失踪是她搞的鬼,他一时竟也大意了。 慕容霜见那个一袭棉麻白袍的男人温和可亲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个男人很危险。 慕容霜有些后悔,她不该跟着闻歌再回到这里来的。 晏离对着她招了招手,十分温柔地道:“慕容小姐吗?可否靠近一些,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慕容霜当然不会如他所言。 可是她的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被强行拉着一步一步靠近那个可怕的男人。 “哎呀,跟她废什么话。”连铁不耐烦地上前,一把扯过她,面上做出凶狠的表情,“说,赫连无极和无心在哪里?” 慕容霜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和羞辱,当下便红了眼眶。 “老子对半妖没兴趣,完全不会对你怜香惜玉的,省省吧,还不如老实招了。”连铁啧啧两声,嫌弃地道。 慕容霜气得两眼充血,牙齿咬得咯咯响。 “好了好了,别添乱。”媚六娘推开连铁,看向慕容霜道,“你也不用这副好像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连迷蝶这样阴损的东西都可以用得这样顺手,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老实招了吧,赫连无极和无心在哪里?” “你们凭什么认定他们的失踪跟我有关。”慕容霜咬牙切齿道。 媚六娘一窒,下意识看向晏离,她是因为晏离的态度才觉得无心和赫连无极的失踪应该和这女人有关。 晏离点点头,微笑着肯定:“说吧,他们在哪里?” 竟是完全认定了那两人的失踪同慕容霜有关,完全不问缘由。 慕容霜被他们的霸道行径气得两眼发黑,可心底又有说不出的害怕,毕竟那两人的失踪的确同她有关。 见慕容霜迟迟不吱声,晏离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正欲开口,一旁站着的闻歌忽然道:“把她还给我,我便告诉你们赫连无极和无心的去处。” 他没有说明那个“她”是谁,可是在场的人都清楚。 晏离没有搭理他,连眼神都没有施舍一个,而是抬手一指慕容霜的储物手镯,一只色彩艳丽的彩蝶翩翩然飞出,他招了招手,任由那彩蝶落在自己手上,然后笑盈盈地看向慕容霜:“你这样喜欢用迷蝶,不如让我在你身上试一试,看看你的意志是否强大到可以抵制迷蝶的侵蚀,可好?” 嘴里问着“可好”,实际上他并没有要征求慕容霜意见的意思,未等她开口,便轻轻动了动手指。 那彩蝶再次翩然飞起,它似乎完全忘记了慕容霜是它的主人,径直飞到她面前,冲着她亮出了尾针。 “不……不要!我说!我说!”慕容霜瞪大眼睛看着那色彩艳丽的迷蝶,额头渗出冷汗,猛地尖叫出声,她想起了那些被迷蝶制成傀儡的活死人,她不想变成那样…… “嗯,我听着呢。”晏离定住那彩蝶,点点头做出倾听的样子。 “……赫连无极已经成了傀儡,在临渊城,无心也被送往临渊城了,应该还在路上。”慕容霜咬碎一口银牙,面对那个男人带来的强大压力,却是半点不敢说谎。 晏离眯了眯眼睛。 “如何?”媚六娘看向晏离,无意识之间已经拿他当了领头人。 “嗯,没说谎。”晏离淡淡说着,看一眼身旁的坐椅。 西门龙锦已经站起身,向他传音道:“无心是昨夜被送走的,阿睛脚程快,现在去追应该来得及。” 说着,她放出空间中的避水问晴兽,跃身而上。 避水问晴兽一出现,她的存在便是暴露了。 闻歌一见到她,喉咙里低低地发出了一声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意义的叫声,便向着她扑了过去。 连铁和媚六娘终于刷了一把存在感,双双上前拦住他。 晏离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十分自然地跃身坐在了西门龙锦身后。 因他收敛了自身气息的缘故,阿晴并没有发怒,只是烦躁地动了动,便在西门龙锦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 见西门龙锦扭头看向自己,晏离十分自然地微笑:“此行危险,依你现在这点道行,我担心你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折了进去。” 他说得很有道理,西门龙锦竟无法反驳,临渊城乃卧虎藏龙之地,以她现在这点微末道行,真的不够看。 “哎!那我们怎么办?!”见晏离顺利坐上了避水问晴兽,连铁和媚六娘急了,只是他们拦着要发疯的闻歌,又不敢松手,只得在原地跳脚。 “你们自由了啊。”晏离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这天底下漂亮的凡女和美味的男子心肝多的是,你们还不速速去享受?” “晏离你这是过河拆桥!”媚六娘气得放开了闻歌,一副撒手不管的姿态。 “啊啊啊,阿离你自己赖上了龙锦大人怎么可以抛下我们不管!”连铁不满地大叫着也松开了手。 闻歌得了自由,立时扑上前,便要拽住那坐在阿晴背上的小女孩。 而此时,西门龙锦已经驾着避水问晴兽呼啸而去,那速度如流光一般,眨眼便消失在天际。 闻歌只得眼睁睁看着她骑着避水问晴兽呼啸而去,一声“师父”卡在喉间却是怎么也喊不出口。 他伸了伸手,终是无力地垂下,双手紧紧握成拳,握到指骨泛白。 那厢,传来慕容霜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我已经全部都说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迷蝶的尾针钉在她的额间,留下一个黑色的圆点,那只迷蝶放出尾针之后便翩然落地。 迷蝶一生只能放一次尾针,放出尾针之后便会立刻死去,而它产下的卵便会随同那尾针一并进入宿主的身体。 慕容霜只要一想起那恶心的东西正在自己的身体里产卵,并且还试图侵蚀她的神智,整个人便濒临疯狂了。 连铁和媚六娘不用回头看都知道定是晏离干的好事,那厮一贯阴险而恶劣,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可没少干,正因为被甩下而义愤填膺着的两人忽然收到了一个传音。 “如若无处可去,可往神魔之地找月望,只说是西门龙锦让你们去寻他求一个落脚之处即可。” 一个慵懒散漫的女声,正是西门龙锦无疑。 连铁和媚六娘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竟然……真的是她。 虽说他们都知道那小女孩疑似西门龙锦,可此时听到这阔别已久的调调,两人心中竟是复杂不已。 那个人……果真没有死啊。 得了西门龙锦的承诺,两人心里踏实了些,虽然口中满不在乎,可事实上他们都是无家可归之人,只怕他们甫一露面便会招来追杀,如今隐风阁是待不得了,有了新的去处,两人毕竟还是有些忌惮闻歌的,当下趁着他心思散乱之际,脚底抹油溜了。 神魔之地一片平静的湖面之下,月望一边十分惬意地品着万年仙雾,一边把玩着自那灰衣少年那儿得来的链子,那链子并不精致,造型十分粗犷,却给人一种古朴之感,链子下方有连着一个兽首状的吊坠,张嘴咆哮的模样,十分狰狞。 这可是个好宝贝啊。 只可怜那少年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不过……他倒没有料到,西门龙锦那货,居然会和那一位的转生产生纠葛。 不知道有没有好戏看,他可是十分期待呢。 摩挲着那吊坠,月望正是心情甚好的时候,忽觉鼻子微痒。竟是打了个喷嚏,当下微惊,他可是十分接近仙人的存在,怎会无故打喷嚏……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他蹙了蹙眉,觉得有什么令他不大爽快的事情要发生了。 归雁山庄里,慕容霜兀自尖叫连连,清景慌慌张张地捏碎了城主大人临行放在她身上的玉简,通知城主大人小姐遇到了危险,请他派人来救治。 闻歌默默站在原处,定定地看着避水问晴兽消失的地方,是了,以她的性格,一定是去临渊城救无心了。 向着临渊城的方向去追的话,一定可以找到她吧! 他的眼睛里骤然放出可怕的光亮,稳了稳心神,放出一艘小舟模样的飞行法器来。 “你……你不能走……”身后,清景拉住了他的衣袖。 闻歌不耐烦地甩开她,跃身跳上飞行法器。 他的力道又岂是清景能够承受得住的,当下便被甩飞了出去,吐出一口血来。 “你不能走!你不能丢下小姐不管!城主大人知道你丢下小姐不管不会放过你的!”眼见着闻歌就要离开,清景无法想象倘若小姐因此出事,城主会怎么惩罚自己,当下尖叫出声。 慕容霜受刺激过度,一时只顾着捧着脑袋尖叫,甚至忘记要向闻歌求救。 就在清景将要绝望的时候,忽觉周身一紧,回过神来再看,自己和小姐都已经身在那飞行法器之上,小姐已经昏了过去,而闻歌,正蹙眉坐在一旁,面色冷凝得可怕,清景怯怯地看了闻歌一眼,再不敢出言激怒他,只小心翼翼地缩到小姐身旁,忧心忡忡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小姐。 清景心里十分清楚,若是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城主盛怒之下,她的下场绝对会比小姐凄惨百倍。 归雁山庄后园的一棵老树下,管事阿九默默地看着那头避水问晴兽腾空而起,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天际。又目睹了闻歌少爷的飞行法器随后追了上去。 尔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是时候,该离开了啊。”他留恋地摸了摸身旁的那棵老树。 这树当年,还是他亲手栽下的呢。 如今,也已是枝繁叶茂,亭亭如盖了。 龙锦大人已经离开了,她说,她此后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庇护着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而他自以为因为失去龙锦大人而十分孤单的闻歌少爷……原来也一直都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甚至还可能和龙锦大人的死……有关。 龙锦大人让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那么,他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了吧。 深陷泥沼的灵魂 闻歌坐在飞行法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前方一道白影掠过,他心脏倏地一紧,似有所感,待抬眼看去时,那道白影却已经与他相错而过,只一个交汇,便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那白影速度极快,且去的方向似乎是归雁山庄? 闻歌只疑惑了一瞬,便丢开不想,只顾着去追西门龙锦了。对他来说,现下里再没有什么比去追她更重要了。 那白影不是旁人,正是另一个闻歌。 不是少年闻歌,而是混沌之地通过传送阵而来的那个时空过客闻歌。 与少年时的自己错肩而过的瞬间,他甚至颇有闲情地看了他一眼。 真是不错的表情啊…… 假装很镇定,假装很强横,可是明明,都快哭了呢。 那双跟自己一样的眼睛里满是恐慌和强忍的泪意。 闻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原来,曾经的自己,在她死后,在一个人四处碰壁,挣扎着在满是泥泞的复仇之路上行走之时,便是带着这样的表情吗? 想着,他的嘴角缓缓翘起了一丝满是讽意的笑。 怪谁呢?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啊。 那么,又做出这副恶心的表情给谁看呢? 心中思绪翻滚,他脚下却是一刻不停地踏着风疾速向前,不过几息之间,便已看到一座熟悉的山庄。 归雁山庄。 他停在山庄门口,定定地站了许久,竟然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荒谬感觉。 许久之后,他才踏步上前,推开了山庄的大门。 ……入目是一片狼藉。 已经来晚了吗?原本以为,还能补救一下的呢。 被混沌之地的传送阵随机传送到了一个十分麻烦的地方,又因为修为受到限制各种不便,结果在那里足足被困了五天,好不容易出来,意识到此时正是她死后的第二年,他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情,匆匆忙忙便赶了来。 结果……还是来晚了啊。 看来,连老天爷都不愿意给他补救的机会呢。 闻歌无趣地甩了甩袖子,转身欲走。 “少爷?”忽而,身后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 闻歌一怔,回头便看到管事阿九正站在不远处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包袱款款一副准备要离家出走的架势,当下抽了抽嘴角。 ……山庄很苛待你吗? 他明明记得这货有一个不错的芥子空间。 为什么背了这么大一个包袱? “啊……财不露白嘛。”见闻歌一脸诡异地看着自己肩上的包袱,管事十分憨厚地呵呵笑了两声,解释。 ……等等,这不是重点。 闻歌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头,遇上这个不大着调又思想诡异的管事,他的想法总是很容易被带歪呢…… 低低地笑了两声,闻歌难得地感觉到了一丝愉悦的情绪。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 “你……这是准备去哪儿?”他看向阿九,问。 阿九,还活着啊。 记忆里,阿九是死了的。 在事情发生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一贯胆小怕事,存在感极其薄弱的管事,竟然会有着那么缜密的心思和狠辣的手段,而且……悍不畏死。 闻歌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那里曾经破开了一个大洞。 下手的便是眼前这个一脸老实的管事阿九。 阿九的狠绝超乎他的想象,他神通广大地查出了师父的死因,然后便设计在他胸口开了一个大洞。 然后,在自知不敌的情况之下,他竟然选择了自爆,也要与他同归于尽。 以弑师的罪名。 那时他是怎么说来着? 啊对了,他说的是:“我要替龙锦大人清理门户。” 他仍记得阿九说这话时的眼神,坚定而冷酷。 “我打算出去历练一番。”那厢,管事阿九回答,看着闻歌的眼神也带着探究。 明明不是……追着龙锦大人离开了吗?他可是亲眼看到的。 怎么一转头又出现在山庄门口了? 他眼花了吗?不可能吧…… 不过……眼前这个闻歌少爷看起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啊…… 该说是……长大了吗? 看上去成熟很多呢。 ……好奇怪。 闻歌听了这话却是扬了扬眉。 历练?记忆出现偏差了吗,记忆中的阿九,是直到死,都不肯离开归雁山庄的呢。因为在他心目中,他答应了西门龙锦要好好守着这山庄,那他便是一步也不愿意离开的。 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还会回来吗?”鬼使神差地,闻歌问。 阿九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个带着释然的笑容:“不回来了。” 因为,龙锦大人已经不在了啊。 他无法再龟缩在龙锦大人的庇护之下,那么,他也要学着去面对自己的人生了。 阿九冲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背着他的包袱踏出了归雁山庄。 ……为什么会有那样释然的笑容? 闻歌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不解。 阿九走了几步,却是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他。 “少爷,这世上再不会有比龙锦大人对你更好的人,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一贯的忠仆样的表情,只淡淡地看着他。 那眼神,如同他说“我要替龙锦大人清理门户”时一样,坚定而冷酷。 说完,也不待闻歌回答,便隐去了身形。 消失无踪了。 闻歌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无声地咧了咧嘴。 可不就是……后悔了么。 闻歌心里有很多疑惑,因为记忆出现了巨大的偏差,可是因为这偏差是他所喜闻乐见的,所以他此时心情少见的不错。 他踏进归雁山庄,里里外外察看了一番,确定山庄里的混乱并非恶斗造成,而是有人故意捣乱。而记忆里会有胆子在归雁山庄干出这样无聊的事情的,无非也就是连铁和媚六娘二人了。 ……那么,隐风阁的人,果然没有死。 当初,慕容霜贪得无厌,先后将隐风阁中住着的赫连无极、无心和媚六娘制成傀儡送给了慕容云实,也因此引起了阿九的怀疑,才导致了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阿九破开隐风阁的阵法禁制,放出了慕容霜还没有来得及下手,或者说一直没有敢下手的晏离和连铁,二人大闹归雁山庄,与阿九合谋一明一暗设下陷阱,欲置他于死地,最终阿九自爆,晏离和连铁不甘被制成傀儡,死在了慕容云实的手中。 ……可是现在,这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 闻歌想了想,向着临渊城的方向而去。 临渊城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也许在临渊城能找到答案吧。 “你是怎么死的?”避水问晴兽的背脊上,晏离低头看了一眼身前那个身量娇小面色沉静的小姑娘,微笑着开口。 闲话家常般的口吻,这话题却颇有些惊悚。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西门龙锦没什么诚意地随口回答。 “我算的那一卦果然应验了?”晏离扬了扬眉。 西门龙锦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西门龙锦是在执行长老会的一个剿魔任务之时,在那魔头的密室中发现闻歌的,饶是西门龙锦,当时也被那个孩子的惨状惊了一下。 那魔头是恶蛟化龙,生得倒也俊俏,偏是个断袖,而且手段颇为下作残忍,死在他手中的美貌少年不知凡几。单那日她破府而人,便救下了数十名美貌的少年,而且五花八门的什么种族都有,有人类的低阶修士,有可生而化形的几个非同族的妖族,也有普通的凡人。 在搜府的时候,她便在一间密室中发现了闻歌。 那密室金雕玉砌,一片富丽堂皇,室中燃着催情香,一踏进去便觉气血翻涌,竟是针对妖族特制的催情香。 粉色的罗帐中,半躺着一个瘦弱的孩子,他全身只穿了一件大红色的长袍,袍领大敞,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却是瘦骨嶙峋,两侧的琵琶骨被一根细细的链子穿着,也不知被关了多少时日,那链子与他皮肤相接的地方竟然已经长在了一起。 最可怕的是他的脸,纵横交错的都是伤痕,且都是新伤,一片血肉模糊,端看他泛着猩红色的尖利指甲,便知是他自己抓挠所致。 直到今日,她还记得闻歌当日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般。 阴郁、残暴,充满着戾气。 后来她才知道这孩子竟是魅狐族遗孤,魅狐族天生可化形,且化形之后都是绝色,因其魅惑天成,得名魅狐。魅狐族擅幻术,却无甚保命的手段,唯一称得上天赋的大概便是不可思议的愈合能力。 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只要不是断了心脉立即致死,便可自愈。 他憎恨自己的脸招来这般祸患,几乎就不曾让那张绝色的脸有过完好的时候。 当时与她一同去搜府的另一个长老便感叹,这般狠绝,对自己也下得了如此狠手,若非出自不擅修炼的魅狐一族,假以时日,成就必不可限量。 她看那少年瞬间变得死寂的眼睛,不知为何竟是心软了,当下替他除了那锁着琵琶骨的链子,看他虽痛得发颤却一声不吭的样子,开口道:“鲤鱼那般弱小,也可一跃成龙,又焉知魅狐不可修行呢,无非努力二字罢了。” 她问他是否愿意拜她为师,那孩子一言不发挣扎着一头栽到地上,磕头便拜。 自此,她便收了他为徒。 因归雁山庄药泉温和,适宜他养伤,她便将他带去了归雁山庄。 先时晏离曾经替她算过一卦,说她有一死劫,然后那一日她再去隐风阁,晏离又替她算了一卦,说她的死劫将会应验在这个新收的徒儿身上。 她当时听了,也是一笑而过。 如今倒是一语成谶。 看她浑不在意的样子,晏离便知她根本从来没有将生死放在眼里过。 西门龙锦便是这样的人,她不是不知道他占卜术的厉害,却在得了那样不祥的占卜结果之后仍然执意收闻歌为徒,但凡她有一点在意自己的死活,也不会把他的劝诫当成耳旁风了。 只是此时,她显然没有说笑的心思,面色是难得的沉静。 “很担自无心吗?” 西门龙锦的脸上,很少会出现这样的表情呢。 她一向都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 连自己的性命也从不放在眼中。 “嗯。”西门龙锦十分坦然承认,她顿了一下,才道,“我不想她再被人利用了。” 明明只是个单纯得如同白纸一般的人类小姑娘,却一再遭人利用,染了两手血腥,被天下人视为噬血的怪物。 正说着,阿晴忽然停了下来,似是有些迟疑的样子。 “有血腥味。”晏离道。 “嗯。”西门龙锦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阿晴的颈部,“阿晴,去看看。” 阿晴得了吩咐,向着一旁的岔道奔了过去。 西门龙锦开口的瞬间,神识便已经扫了过去,然后便是一愣。 竟是无心…… 须臾间,阿晴已经赶到了那里。 那是一片荒野,一辆异兽拉的车倒在一旁四分五裂,那异兽只是以速度见长,并非善战的种族,此时正趴在一旁瑟瑟发抖,无心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地断肢残臂中,四周都是肢体不全的尸首,她脸上身上都是血,一双手尤为可怕,血红的颜色浸满了她整只手。 现场,仿佛一个屠宰场。 竟是她自己把整个将她押往临渊城的车队给全灭了。 看来是迷蝶没有起作用。 西门龙锦倒是为此松了口气。 感觉到有人过来,无心机械地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了过来,看到西门龙锦的时候,眼睛猛地一亮,随即仿佛注意到自己干了什么,又讷讷地垂下了头,仿佛犯了错的孩子不敢见家长似的。 “你家好徒儿追来了。”晏离忽然开口。 西门龙锦自然也感觉到了。 晏离的脸色却是随之微微一变,然后露出一个有些纠结的表情:“你有几个好徒儿?” 晏离在纠结,西门龙锦却是心知肚明,来的可不就是两个闻歌么。 一个这个时空的闻歌,另一个便是同她一起通过传送阵而来的闻歌了。 不管哪一个,目前西门龙锦都不想再跟他们碰面了。 “处理一下现场。”西门龙锦跟晏离说着,看向无心,“无心过来。” “龙锦大人!”听到西门龙锦的声音,见她似乎没有怪罪之意,无心眼睛一亮,猛地跳了起来,毫不迟疑地直直撞进西门龙锦的怀中。 西门龙锦此时的小身板哪里经得起元婴后期的无心这一撞,若不是晏离出手挡了一下,只怕就要被她撞得散了架…… 在无心再次变得沮丧起来之前,西门龙锦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让她在阿晴身上坐下,又掩去了她身上的血腥味以免刺激到阿晴。 那厢,晏离甩甩袖子清理了屠宰场一样的现场,又顺便放了个大招连空气中的血腥味一并抹去,这才满意地收了手。 “阿晴,走。”因无心已经找到,西门龙锦不打算再往临渊城去凑热闹,待晏离抹消了现场一切痕迹之后便指了个方向道。 避水问晴兽再次腾空而起,向着与临渊城相左的方向疾速而去。 国师 赶了一夜的路,终于甩开了身后的追兵,在天将破晓的时候,阿晴的速度慢了下来,此时距离传送阵的时间限制还有四天,赶回月牙镇不过半天的路程,时间还有宽裕。 “阿晴有些疲惫了,前面不远是个人类的城镇,不如去那里歇上一歇吧。”西门龙锦摸了摸阿晴颈部的软毛,道。 无心自是没有异议的,她只紧紧握着西门龙锦的衣袖,一脸满足。 晏离却是望着那城镇的方向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有什么事会发生吗?”西门龙锦见他面露异色,知他占卜术的厉害,问。 晏离却是回过神来,只摇摇头,微笑道:“没什么,那便去歇一歇吧。” 见他没有反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西门龙锦便点点头不再追问。 因避水问晴兽太过扎眼,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西门龙锦喂了阿晴一些神仙饮,便将它收入了芥子空间。 给无心换去了那身刺目的血衣,三人步行往那城镇而去。 此时城门刚开,城门口却已是相当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竟然有许多人类修士。 灵根出众的人类修士向来由各大修真门派把持,且眼高于顶不屑与凡人为伍,甚少会出现这般许多修士一同往凡人城镇扎堆的情况。 ……莫非有什么宝物即将出世? 西门龙锦思忖着,从储物手镯中摸出灵石付够了三人的入城费用。 见她出手便是灵石,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那守城的士兵倒是十分惊奇,且看着是兄长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出来见世面,怎的竟是个子最小的妹妹管的账? 瞧那小姑娘的模样可还未及笄呢。 ……莫不是哪个世家的大小姐? 晏离见状,好脾气地笑了笑,做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那守城的士兵立刻脑补了调皮的妹妹爱装大人,好脾气的兄长宠着妹妹的有爱画面,脸上也露出了和善的表情:“公子可是得了消息带着妹妹来沾沾仙气的?” “可不是么。”且不管懂不懂那士兵在说什么,晏离惯会装相,他只微笑着颔首接话。 “因为国师大人驾临的关系,今儿个来了许多仙师呢,里面还开了个小型的坊市,公子来得早,去那厢看看说不得还能淘些好东西。”甚少有人能够抵抗晏离的微笑,那守城的士兵在那微笑里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听到“国师”二字,晏离似乎微微晃了一下神,又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变化,他温和有礼地谢过了那守城的士兵,便带着两个“妹妹”进了城。 不过……原来这么热闹是因为国师来了这里啊。 西门龙锦有些好奇那国师是何许人也,竟有这样大的魅力,这人气,跟当年的晏离比起来,竟也不遑多让了。 城里果然十分热闹。 来来往往的有凡人,也有修士,道路两侧摆了不少摊位,卖的东西千奇百怪,有各式丹药,有灵草灵矿,有阵法符箓,还有一些残破的灵器宝器,真真假假的十分考验眼力,顺眼一看,倒是假的比真的多,修士显然没有看在眼中,倒是吸引了不少凡人驻足。 以晏离的眼界,自然是看不上这些的,但却颇觉新奇,一路慢悠悠地左看右看,兴致很高的样子。 “在隐风阁里待了太久,我都快忘记这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晏离语带感叹,一脸深沉地开口,说着,一回头,不由得黑线。 原来西门龙锦根本没有跟上来,她正蹲在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前,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在端详,无心一脸乖巧地蹲在她身旁,一手还紧紧攥着她的袖子。 看着着实是人畜无害的两姐妹。 晏离忍不住失笑,谁能想到这两个小姑娘竟是一个比一个凶残呢…… 西门龙锦手里拿着的是一条链子,那链子并不精致,看起来有些粗犷,链子顶端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吊坠,是兽首的形状,她总觉得那链子眼熟得紧,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小姐好眼力,这可是我哥哥从一个神秘的秘境里带出来的,为了这个差点整个人都交代在那里呢。”那摊主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见眼前两个小姑娘很好骗的样子,便信口胡诌道。 他这话一出口,便引来了旁人的侧目,心中取笑道,这小子分明是家中独子,又是哪里来的哥哥…… “这链子可有什么奇特之处?”西门龙锦仿佛没有注意到不妥,只开口问。 “灵物择主,这东西在我手里是没什么奇特之处啦,但说不定小姐就能知道这其中的玄机呢。”那少年分明是掰不出什么瞎话来了,可大话依然张嘴就来,倒是个人才。 西门龙锦笑了:“说得有理,这个怎么卖?” 见她这样好骗,那少年倒有些不忍狮子大开口,摸了摸鼻子道:“小姐看着给吧。” 西门龙锦想了想,递给他一块中品灵石,便拿了那链子起身走了。 看着手里晶莹璀璨的中品灵石,那少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睛发直,他是本镇的原住民,家里开了个杂货铺,本身是没什么前途的杂灵根,去修真门派最好也就是个外门杂役弟子,因是家中独子,父母舍不得他去伺候人,便一直留在家里的杂货铺帮忙。今日盛会,他看路旁往来的客流量多,便从家里的杂货铺里随手取了几样东西来摆摊。 ……也不是什么灵物,只是普通的饰品而已。 那条链子因为做工不好的关系,已经在店里放了许久,一直没有卖出去,平日里最多也就值一两银,如今……竟然得了一块中品灵石…… 灵石……莫非那小姑娘竟是个修士?! 拿着这烫手的灵石,少年心里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其实这一带摆摊的大多是镇子里的凡人,并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凑热闹顺带哄哄一些没什么见识的外乡人罢了,这一点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他也就想趁着热闹将店里陈年滞销的东西卖出去,能诓回成本也算不错了,谁想到竟然会撞上修士呢…… 正经修士是不会在这里买东西的,再往前一条街才是正经的坊市,那小姑娘出手如此大方,又这样容易哄骗,八成是哪个修仙世家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吧,若是得知被骗,家里长辈杀回来……可就糟了。 脑补了这许多,那少年生怕招惹了祸患,当下也顾不得再做生意,赶紧收拾收拾走了。 再说这少年得了这块中品灵石之后,心思活络了起来,忍不住揣了这笔飞来横财偷偷摸摸去了坊市,虽然担忧会不会撞上那冤大头小姑娘,但到底还是想开开眼界,结果竟是意外得了一件适合五灵根的修炼法诀,自此有了另一番机缘。 “得了什么好东西?”那厢,晏离好奇地问。 西门龙锦摇摇头,将手中把玩着的链子拿给他看:“倒是看不出什么,只觉得有些眼熟。” 晏离伸手接过,左右端详了一番,也是啧啧称奇:“好生奇特的东西,说是凡物,这材质却又从未见过,说是灵物吧……半点灵气都没有。”说着,到底是看不出什么,又递还给了她。 连晏离也看不出什么,西门龙锦也就不再琢磨,随手收了丢进储物手镯。 这样又逛了一阵,再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西门龙锦注意到一旁的无心神色有些萎靡,想来虽是没有被那迷蝶所控制,但到底还是受了些伤害,又赶了这一夜的路,眼下最好还是寻个客栈让她休息一下。 正打算开口,便见前头晏离已经笑盈盈地站在了一间酒楼门口。 “我刚听路人讲,这酒楼十分出名,连那些眼高于顶的修士都常来,不如试试?” “那便试试吧。”西门龙锦点点头,带着无心一同走了进去。 酒楼里人挺多,但来客不是修士,便是富商,大都自恃身份,并不嘈杂。 “三位可有订位?”刚进去,便有伙计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 “我们刚到此地,乃是慕名而来,并无订位。”晏离一派斯文地道。 “今日客人较多,没有订位的话只能委屈三位在楼下大堂里稍等片刻了。”那伙计一脸歉意地道。 “无妨,只我这两位妹妹有些疲惫,不知可否寻个座位坐着等?”晏离一脸忧心地看了眼西门龙锦和无心,一脸我是好兄长我很担心我妹妹的表情。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 这谪仙般的气质还是相当能唬人的,那伙计果然没办法抗拒晏离的请求,不一会儿便在大堂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替他们安置了一桌,还十分抱歉没办法争取到楼上的雅间,看得西门龙锦好一阵无语。 好不容易坐下之后,西门龙锦让晏离护法,替无心查看了一番,留在无心脑中的迷蝶幼虫已经被同化了,并没有产生什么大的威胁,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妥,西门龙锦寻了颗丹药喂她吃下,便让她靠着自己睡下了。 虽然魂魄不全,可是无心的意志力却是超乎寻常地坚定呢。 西门龙锦感叹着,抬眼便见晏离已经点好菜开始吃上了。 “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用膳?”西门龙锦见桌上有酒,便随手替自己斟了一杯,倒没有劝他喝。 晏离并不好酒,也鲜少碰酒,尤其是在这外头,谁知道他醉了会发生什么事情,万一惹得极恶人格现身,凭她现在这副小身板可是抵挡不住的。 “不是说这里有名么。”晏离挟了一筷子素炒茭白给她,“你试试,虽是凡人的饭菜,这味道倒真是名不虚传。” 西门龙锦尝了一口,是不错,但晏离从来不是一个好口腹之欲的人。 会选择这里,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不过他不说,西门龙锦也不再追问,只低头饮了一口酒,品味一番,感觉还是寡淡了些。 “你有什么打算吗?”她问。 “嗯?”晏离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很奇怪她会问这个问题。 “隐风阁没法待了,往后你准备怎么办,可有去处?”见他毫无自觉的样子,西门龙锦又道。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吗?”晏离十分惊讶地道,仿佛她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怎么就变成该她操心的事情了?!西门龙锦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赖上她的节奏吗? “咦?你不准备管我了吗?我这么危险的人物放在外面不管真的没问题吗?”晏离支着下巴,一脸惊奇地问。 他可是有过因为控制不住极恶人格,差点覆灭了整个皇城的不良记录。 “……你忘记我已经死了这件事情吗?”西门龙锦有气无力地道。 晏离愣了一下。 “我已经管不了那么许多了。”西门龙锦垂下眼帘,又饮了一口酒。 “这样啊……也是。”晏离倒是笑了,“你还有多久会走?” 虽然西门龙锦没有说过她来自何处,但是晏离隐约是知道的。 “四天。” “只剩四天了啊。”晏离叹息。 “我让连铁和媚六娘拿了我的口信去神魔之地找月望,无心……我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离开前会送她去神魔之地。”西门龙锦看向他,“你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 “好啊。”不等她说完,晏离便眉开眼笑地答应了,然后弯着眼睛道,“龙锦还是这么心软呢。”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低头喝酒。 神魔之地里,月望又打了个喷嚏。 正说着,整个大堂的气氛忽然热烈了起来,似乎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西门龙锦看向门口,便见一个戴着幂蓠,身着白色广袖棉麻长袍的女子姗姗而来,好在前后都有护卫挡着,否则八成便要被热情无比的人群给淹没了。 饶是在这样混乱的场合下,她也依然按着自己的步调慢慢前行,不快不慢,不焦不躁,气度非凡,让见到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渐渐的,那些吵闹声也慢慢不见,只偶有人小声私语。 “那便是国师大人啊?竟是个女人?” “嘘,休要冒犯国师大人。” “怎么?她很厉害吗?和潜海宗的宗主比如何?” “孤陋寡闻,国师大人可不是修士,她是身怀大预言术的天命之人,可以看穿一切的过去未来,你往她面前一站,她便可知你的前世今生,你几时生几时死,一生命运如何,便都一目了然。” “有没有这么神啊?” “……你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来的啊,跟你聊天简直降低我的格调。” 质疑国师大人的男人被邻桌一同八卦着的男人鄙视了。 “凶什么嘛,我是住在你隔壁那条街的王家老大啊,难道你不好奇国师那种大人物为什么会到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小镇来?” “……也许是因为我们镇子人杰地灵?” “这话你自己信么?”那人吐槽。 “哼,国师大人行事自有自己的道理,哪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 “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是凡夫俗子似的。” 说着说着,这两人竟是要吵起来的架势。 西门龙锦听得好笑,忽觉晏离有些太过安静了,侧头看去,便见他神色安然地吃着菜,仿佛一点也不好奇门口的动静,一点也不好奇那个众人口中热烈讨论着的国师大人是何许人也。 ……因为太过正常,所以反而显得不正常了。 晏离可是刚从隐风阁出来,被关了那么久,正是对外界什么都好奇的时候,更何况那被众人热烈讨论着的是接他班的后辈。 他曾经也是国师呢。 而且,听他们讨论,这位国师竟然是身怀大预言术之人。 和晏离的占卜之术亦有相似之处。 怎么想都感觉跟应该跟晏离有些不得不说的故事才对,这么想着,西门龙锦又有些好奇地看向那位国师大人。 那厢,酒楼的掌柜已经迎了过去,亲自领着那位国师走向二楼。 在众人的瞩目中,国师忽然停下脚步。 “国师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一旁有护卫上前,轻声问。 国师没有开口,只轻轻挥了挥手。 那护卫便低头退下了。 因为国师的动作,整个大堂立时安静下来,连最小的私语声也消失了。 在一片奇异的宁静中,国师竟是抬手掀开了遮着脸的罩纱。 看到那张脸,刚刚因为她的动作而安静下来的人们立时又炸了锅,一片惊呼吵嚷声。 无他,因为那张脸,简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那是极年轻,极漂亮的一张脸,肤白如脂,眼如点漆,眉心一道奇异的朱红色花纹,让整张脸显得玄妙而出尘。 在一片燥热的气氛中,她的神情也是一片宁静,似乎整个人已经飘然尘世之外,完全不会被这尘世所扰。 忽而,她似有所觉一般,看向西门龙锦和晏离所在的那一桌。 她看的不是西门龙锦,也不是晏离,只似乎是看着那个方向而已,西门龙锦却总觉得她应该是在看晏离,侧头去看晏离的反应,却见他拿指尖蘸了酒,轻轻在桌子上画了一道酒痕。 再看那国师,已经面无表情地放下了罩纱,在掌柜的引领下,慢慢向着二楼而去。 “不要跟我说你不认识她。”西门龙锦咧了咧嘴。 晏离画的那道酒痕,是一道隐气符。 不过……这隐气符只可以遮掩气息而已,那么大大咧咧一个人坐在这里,怎么可能看不到?西门龙锦想起了刚刚那位国师的眼神,然后轻轻喟叹,那么漂亮的、如点漆般的眼睛,原来竟是盲的吗。 “她是我徒弟。”晏离随口道,仿佛十分平常的口吻。 西门龙锦有些微的惊讶,她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关系,她从来不知道晏离竟然还有一个徒弟。 “你在躲着她?”西门龙锦十分犀利地一针见血。 “你不也躲着你徒弟么。”晏离掀了掀眼皮,插刀。 西门龙锦默默咽下一口老血,不再寻他刺激。 好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没有一个爱叛逆的熊徒弟呢。 “我吃好了,你呢?”晏离放下筷子,看向西门龙锦。 “……那便走吧。”西门龙锦十分识趣地放下手中的酒杯,叫醒了一旁睡着的无心。 付过饭钱,三人慢悠悠走出了酒楼。 他们前脚刚踏出酒楼,二楼刚刚坐下的国师却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不顾身旁护卫的阻挠冲下了楼。 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她一脚踩空,一下子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什么仙风道骨,什么气质出尘,什么神秘莫测,一下子全都不见了,因着那一摔,她的脸上多了几道划痕,渗着丝丝血迹,看起来十分狼狈。 “师父,我知道你在。”她开口,声音很高,明明很悦耳的声音却微微发着颤,听起来竟是万分的惹人怜。 酒楼门口,晏离脚下没停,依然慢悠悠地往前走。 真真是铁石心肠。 “师父,你明明也知道我会在这里等你是不是?你既然没有避开,那你分明也是想见我的,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她似乎是察觉到晏离要走,声音有些尖锐起来。 晏离却是已经走远了。 “师父!” 远远的,只听到那女子放声大叫,声音因为绝望而凄厉。 酒楼里的客人以及酒楼外的行人都听到了那饱含绝望的呼唤声,不由得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原来国师大人会来这个小镇,竟是为了来寻找师父的吗? 众人不禁纷纷猜测,国师大人的师父……会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因为有虎视眈眈的护卫在侧,虽然周遭一片混乱,倒也没有人敢上前。 那女子扶着护卫的手站起身,也不顾擦去脸上的血痕,只定定地站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竟有些瘆人。 她动了动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困天。” 被困 西门龙锦认识晏离的时候,她还是一尾尚未化龙的小鲤鱼,也没有认识夜清和,她只是背负着整个家族厚重的期望,日复一日在生生死死里艰难修炼的一尾小鲤妖。 那日,她经过一日一夜的恶斗,终于从妖蟒体内破腹而出,顶着满身腥臭的血水一头扎入海中,一阵洗刷之后抬眼便见本该一片空旷的大海之中,竟漂着一叫孤舟。 漫天月华,那满身仙气,如谪仙般的男子潇洒地半躺在那叶孤舟之上,合该是一幅美景。然而,西门龙锦却是迅速戒备起来,这大晚上的,又是在这海之深处,哪里可能会有什么谪仙。 即便真是仙,出现得如此突然,也是万分可疑。 来者不善。 “你这小鲤鱼,忒是凶残。”他仿佛没有看到她戒备的样子,一脸无害地趴在那小舟的边缘,轻笑着道。 “你是何人,为何而来?”她祭出双龙缠月矛。 说是双龙缠月,实际那矛上扭曲交缠的却是两条鲤鱼的形状,只待她跃身为龙,那矛随之进阶,才能不负双龙缠月之名。 “在下晏离,乃晋国国师,此海属晋国管辖,有渔民上书陛下称海中有巨妖,已伤数十人性命,我此行本是为了诛妖而来。”他见她认了真,忙摆摆手微笑着解释,说着,又看了一眼漂在海面上的那条已经失去了妖丹的巨大蟒尸,“不过嘛,看来我是来迟了一步。” 西门龙锦见他无意为难,便点点头,收了双龙缠月矛,化为原形,一甩尾巴便遁走了。 “等等。”那条小舟却是如影随形一般跟了过来。 西门龙锦见甩不脱他,只得浮出水面,不悦道:“还有何事?” “你不怕死么?”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西门龙锦倒是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那巨蟒修为远在你之上,你若非不怕死,岂敢惹上它?”他似笑非笑地道。 西门龙锦见他一脸好奇得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只得淡淡道:“我不会死。” “只要是活着的东西,都会死。”晏离偏头看着她,一脸认真地道。 “我出生之日,得了天绝公子的批命,在化身为龙之前,我是不会死的。”她一甩尾巴,游入大海更深处。 “金鳞岂是池中物,不日天书下九重。”身后,那小舟上的男子轻声吟道。 西门龙锦一僵,一甩尾,调转身来看向他:“你如何知道?” “我擅占卜。”晏离笑盈盈地道,“那天绝公子虽是不凡,我亦不差的,如何,要我替你算一卦么?” “不必。”西门龙锦断然拒绝,甩了尾巴便要走。 “我可是一卦难求的!”那条小舟又追了过来。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那时的西门龙锦养气功夫还未到家,已是有些不耐烦了。 “我替你算一卦,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他提议。 “不要。”她再次断然拒绝。 “唉,你会死哦。” “随便了。”不耐烦且敷衍的口气,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不在乎。 “我真的,算到你会死。”他一脸认真地强调。 西门龙锦不再看他,兀自往前游。 “我虽算到你有一死劫,却并不知那劫会应验在何人身上,待他日再见之后,若有机会,我必会替你补全这一卦。”身后,远远传来那男子的声音。 那时候的晏离于她而言,不啻于一个庞然大物。 若非不得已,她不想与他交恶,但也不想再与他有所交集。 她本能地,不喜欢一切开口闭口便是算卦预言之人。 她原本以为那只是一场偶然的遇见,以后也再无交集,却不想再见他时,已是物是人非。 她已堪破情劫化身为龙,他却因为控制不住体内的极恶人格成了嗜杀的恶魔,他一路寻到归雁山庄,要她履行当初的诺言,给他一个容身之处。 虽然她当初明明拒绝了他的提议……也并不曾给过他什么莫名其妙的诺言…… 后来,她便建了隐风阁,将控制不住极恶人格的晏离“关”了进去。 他便成了第一个入住隐风阁的人,也是在隐风阁待的时间最长的一个,他在里面待了足有两百多年。 ……可是,西门龙锦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还有一个徒弟。 “要不……见见?”走了一段距离,西门龙锦小声提议。 人家小姑娘千里迢迢赶来见师父一面也不容易…… 晏离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以你的占卜之术,分明知道会在这里遇到她吧?既然都来了……”西门龙锦在他的注视下抬手摸摸鼻子,消了音。 晏离收回目光,忽而顿住脚步。 “怎么?后悔了?要回去见见?”西门龙锦一脸期待地问。 “你说你还有多久会离开?”晏离却是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嗯,四天,怎么了?” “如果走不了会怎么样?”晏离看向她。 “……会死得很彻底。” 晏离咧了咧嘴,笑容发苦:“我想我们被困住了。” “……” 所以说,徒弟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没有之一。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那位国师的手笔。 西门龙锦左右看看,一时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街上依然是一片热闹非凡,人群熙熙攘攘,路边摆着的各种地摊时有路人光顾,神识再往前便是他们来时走过的城门。 看起来是没什么不妥,可是西门龙锦发现她的神识只到城门为止。 她的神识查探不了城门以外的情况。 果然是高明的手段,在他们还未察觉的时候,已经被困住了。 “你能解决吗?”西门龙锦一脸希冀地看向晏离。 晏离一点都不脸红地摇头。 “你不是她师父吗?”西门龙锦脑门上蹦出一根青筋。 “你还不是被徒弟追着跑?” 好吧……五十步笑百步。 所以果然是教会徒弟逼死师父的节奏? “困住我们的是个高级阵法,名唤困天,是一件接近仙器的存在,所以相当棘手。”晏离插完刀,才大发慈悲地解释道。 “果然听名字就很麻烦,哪里来的?” “我送的……” “……” “咳,那是我意外所得,并不清楚具体来历,送给她防身用的。” 西门龙锦呵呵两声,已经不想跟他说话了。 “不怕,谁让龙锦大人死,无心便让他先去死一死。”一直攥着西门龙锦的衣袖不吱声的无心忽然开口道。 一再被打击的西门龙锦听到这么窝心的话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她温柔地摸了摸无心的脑袋:“别担心,会没事的。” 这么说了之后,西门龙锦便试着用神识一寸一寸将整个城镇察看了一番。 整个城镇看起来都很自然,连城中的修士都丝毫没有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困局之中。 唯一知道的,只有他们三人。 他们试着去找来时的城门,但是不管怎么走,他们都没办法找到城门的方向,明明并不遥远的距离却仿佛远在天边一样。 计算着时辰已经将近傍晚了,可是天空依然艳阳高照。 仿佛时间不会流逝一样。 要真的时间不会流逝那也就罢了,可是这只是困天阵内的情况,外头的时间可是一点没变。 要是在这阵内被耗上四天,那才真是欲哭无泪。 “别玩了,真的会死人的……”西门龙锦一屁股坐下,十分没形象地道。 都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她的时间就是生命啊。 晏离难得地没有开口,沉默着在她身旁坐下。 倏地,一柄闪着光的寒刃指向了他的鼻子,无心手握一柄双刃长刀,冷冷地看向他:“去见她。” ……还真是一针见血。 那位国师大人摆明了就要逼晏离去见她嘛。 见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不过…… 西门龙锦按下了无心的手:“不要这样无心。” 晏离叹气:“我不能见她。” “可以说理由吗?”西门龙锦倒是不怕死,但死也要死个明白吧。 “我替她算过一卦,她有一死劫,正应验在我身上。”晏离看向西门龙锦,“她会死在我的手里。” 西门龙锦怔住。 当初,他也替她算过一卦,说她有死劫。 尔后她收闻歌为徒,他替她补全了那一卦,说她的死劫将会应验在闻歌身上。 结果,便真的应验了。 “你见了她,她死不死还不一定,可是龙锦大人被困在这阵中无法按时离开,就一定会死。”无心开口,声音冰冷。 晏离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许久,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笑道:“是我自私了,可是无心,一直在隐风阁里陪着你的可是我,为什么你就一心向着龙锦呢?” “龙锦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谁死都行,她不能死。”无心握紧了手中的双刃长刀,直截了当地开口。 “再等一天,可好。”晏离抽抽嘴角,无视了西门龙锦那个没原则没自我的忠实拥护者,直接看向西门龙锦,“若明天此时还无法破阵,我便去见她。” “不行。”无心拒绝得斩钉截铁。 “好。”西门龙锦抚了抚奓毛的无心,“没事,还有三天时间呢,也绰绰有余了。” 无心恶狠狠地瞪了晏离一眼,到底没有再开口。 一天转眼过去,他们还是被困在阵中,一点头绪都没有。 困天的厉害之处,便在于阵眼难寻,且这阵眼不会在困天的主人手中,当初会将困天送给她,也是为了保她安全。 想着若有朝一日,那不祥的占卜应验,她手中有着困天,好歹也能挡她一挡。 结果不料成了眼下这副景况。 他能够感觉到她就在那酒楼之中,她将自己也困在了阵内,只为等他一见。 可是他不能去见,不敢去见。 正思忖着,忽觉身后一寒,晏离转过身,鼻尖差点蹭上锋利的刀尖。 无心手中的双刃长刀正直直地指着他的鼻子。 “时间到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 晏离简直快哭了,向一旁的西门龙锦求救:“龙锦你管管她啊!” 西门龙锦笑着摸了摸鼻子,按下无心的手:“少安毋躁。” 这个城镇的时间是静止的,周遭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可是西门龙锦知道,算着时间从昨天晚上开始,便已经有人盯上他们了。 完全不必逼着晏离去见那国师,因为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来者修为不弱,至少在无心之上,共有两人,极擅隐匿,若非她神识强大,也未必能发现可疑之处。 只是不知道他们想确认什么,迟迟没有下手。 西门龙锦确实是等不及了,还有三天的时间,她必须赶到神魔之地安顿好无心,然后再同传承堂一众会合。 万一错过了传送阵,那便真的没办法了。 三天,是她能够接受的最大限度。 她是不怕死,但也不能死得这么莫名其妙。 于是,在她按下无心的手同时,另一只手出其不意地凝了一道水刃向着那隐在暗处的人丢了过去。 “发现你们了哦。”她微笑着道。 被识破的两人终于现身发难,出手竟是招招致命,西门龙锦原以为他们意在掳人,却没想到这是要命的节奏啊…… 晏离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一行三人,晏离修为最高,无心次之,西门龙锦现在这点子修为根本不够看。 于是晏离和无心各自对战一人,西门龙锦倒成了无所事事的旁观者。 无心向来凶残,越阶挑战不在话下,很快便斩了一人。 晏离下手则要温和得多,因为他修为远在那人之上,因此下手极有分寸,还特意留了活口,结果人家不领情,见要不敌竟是选择了自爆。 好在紧要关头西门龙锦丢了一个防御法器护住了众人。 原来热闹的街头已经空无一人,趋吉避凶是人之本能,那些行人在对战开始就已经跑远了。 “……如初向来善良,应该不是出自她的授意。”晏离静静地站了一阵,憋出一句。 “你说她叫什么?”西门龙锦挑眉,面色有些古怪。 “如初。”晏离有些意外地看向她,“你听过她的名字吗?” “如雷贯耳。”西门龙锦抚了抚额,“但是你形容的如初跟我所知道的如初,实在不像是一个人。” “你说说看。” “嗯,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她的脸,一直戴着面具呢,九大长老你知道吧?”西门龙锦看向晏离,“九大长老排名最末的,便叫如初,晏如初。” 晏离有些蒙,即使被关在隐风阁,晏离也不可能没有耳闻九大长老的事情,因为眼前这个嚣张散漫的西门龙锦,便位列九大长老之一。 只是,那个几乎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 怎么可能……是长老会的人? “嗯,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算算时间应该是你住进隐风阁之后,长老会里便多了一个叫晏如初的人,她是杀了前任长老钱滔上位的,我没见过她出手,据闻擅使音攻,开始因为来历不明被长老会排斥,结果她一曲勾魂调把去围剿她的三位长老团灭了。”西门龙锦回忆了一下,“这事儿闹得挺大,我记得比较清楚,不过我倒没有同她交过手,见面的次数也不多,挺低调的一个人,就连长老会议也常缺席。” 音攻…… “是她。”晏离叹息了一声,他闭目许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一片清明,“我去见她。” 晏如初 通往酒楼的路畅通无阻。 酒楼里的一切和他们离开时一样,只偶尔听有人在讨论之前在街面上发生的那一场可怕的打斗。 “三位可有订位?”刚进去,之前接待过他们的那个伙计便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 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一样。 “我们约了朋友在二楼。”晏离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开口。 “请问是哪位朋友?”那伙计又问。 “晏如初。” 这个名字甫一出口,整个酒楼便安静了下来。 并非没有人讲话,而是他们三人被一层奇怪的结界隔离了。 那伙计愣了愣,随即有些摸不着头脑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嘀咕了一句“咦我刚刚在干什么”,然后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兀自转过身去迎接旁的客人了。 他们被隐身了。 想必,楼上的人已经知道他们来了。 晏离眉头微微一蹙,一马当先地上了二楼,无心一脸戒备地护着西门龙锦谨慎地跟了上去。 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上二楼,便见一个白衣女子正静静地坐在那里,身后左右两侧站着两名护卫,同之前被斩杀的那两人穿着一样的服饰。 “师父?是你吗?”听到脚步声,那女子微微侧过头来,轻声问,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是我。”晏离定定看了她半晌,开口。 听到这个声音,那女子怔了一下,随即脸上涌现欢喜之意,她急急地站起身,因为起身太急,重重撞到了桌角,她也不管,只十分急切地循着声音走了过来。 晏离微微后退一步。 她扑了个空,只茫然了一瞬,便精准地抓住了晏离的衣角,然后一头扎进了他怀中。 “师父……”她紧紧地抱着他,仿佛怀抱着全天下,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眼中却有泪落了下来,“师父,你终于,还是来见我了。” 晏离微微一僵。 “师父,如初好想你……”她紧紧地抱着他,脸上的表情像个委屈的小女孩。 ……明明是在长老会中也声名狼藉的存在呢。 九大长老中只有三个是女人。 玉横江、西门龙锦和晏如初。 即使是长老会,也鲜少有人胆敢招惹这三个女人,背地里还分别给这三个女人起了绰号,玉横江是“毒妇”,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西门龙锦是“疯子”,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西门龙锦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晏如初是“恶鬼”,最是低调,但出手之凶残狠毒,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这些个绰号,虽然并没有人敢当面这么叫,西门龙锦也是知道的。 如今看到“恶鬼”这般小鸟依人的样子,西门龙锦一阵巨寒之下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快解阵。”正在这久别重逢的感人时刻,一柄双刃长刀悄无声息地架到了晏如初的脖子上。 好吧,无心真是个破坏气氛的高手。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赶紧将无心拉到身后,比凶残,还是恶鬼更胜一筹,无心不是对手。 ……然而已经晚了,晏如初已经“看”了过来。 她微微蹙起漂亮的眉头,语出惊人:“西门龙锦?” 西门龙锦简直惊呆了。 能够一个照面就认出她的人,竟然是几乎从未有过交集的晏如初…… 虽然同为长老会成员,但是因为晏如初出奇地低调,她又是向来散漫惯了的,两人之间几乎从未有过交集,也从没交过手。 她松开手,慢慢走到了西门龙锦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半晌。 晏如初眼睛看不见这件事,整个长老会竟然没有人知道,也许也和她一贯低调有关。她的眼珠很黑,这么直愣愣地“盯”着,明知道她看不见,也还是让人觉得有种莫名怪异的感觉。 这也是西门龙锦神经粗大,换了别人被这么阴气森森的眼睛盯着,八成就是毛骨悚然了。 西门龙锦略有些无奈地按住了不管不顾便要冲上来保护她的无心。 “真的是你,对吧,西门龙锦。”晏如初“盯”着她,眼神冰冷,十分笃定,“我一早便感觉到你的气息了。” “好久不见,晏如初。”西门龙锦有些无奈地打招呼,只希望她脸上那浓浓的敌意是她的错觉。 不过显然不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么,为什么还在?”她十分失望地道。 ……让你失望了真是对不起! “如初。”身后,晏离终于吱了声。 “嗯?”晏如初循声扭过头去,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切换成了楚楚可怜的甜美模式。 西门龙锦的嘴角抽了抽,这可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了。 “把‘困天’阵打开吧。” “不要。”晏如初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如初!”晏离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 “打开阵法,师父就会离开吧,然后再一次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晏如初一脸倔强地咬了咬唇,漆黑的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泫然欲泣道。 晏离沉默。 “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如初一个人?师父不是说好了会一辈子都陪着如初的吗?”晏如初颤抖着声音开口,没有焦距的眼睛,隐忍的表情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晏离蹙了蹙眉,动动唇,却终究没有开口。 “那是因为……”西门龙锦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话。 是因为你的死劫应在了他的身上,他担心自己会亲手杀了你,所以才会避着你,这种为对方好的心情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对方,非要凭添那么许多的猜测呢? “你闭嘴!”西门龙锦的话还没有说完,晏如初便厉声呵斥。 她的声音十分尖锐,脸色也难看得厉害。 西门龙锦一脸错愕。 “果然都是因为你,对不对?”晏如初一脸怨毒地“盯”着西门龙锦,“都是因为你师父才不要我的是不是?!” ……这是什么神展开。 西门龙锦简直无语了,她侧头看向晏离:“喂,你是不是应该解释点什么?” 晏离一脸尴尬:“抱歉,如初,过来。” “师父你还护着她?”晏如初一脸的不敢置信。 姑娘你实在是想太多了…… 西门龙锦干脆拉着一脸要冲动的无心在一旁坐下,等着晏离自己开口解释这烂摊子。 “一切与旁人无关,你不要妄自揣测。”晏离也是一脸头疼的样子,然后叹了口气,“也怪我没有与你说明白,事到如今便干脆一并都告诉你吧。” 晏离看着晏如初,正欲开口,脸色却是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他动了动唇,说出口的竟是一句:“你去死吧。” 然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劈向了毫无防备的晏如初。 西门龙锦一看不好,匆忙间只顾着上前拉开了呆若木鸡的晏如初:“晏离!清醒点!” 晏离却是不管不顾,双目已然变成了赤红色,这是另一个人格出现的征兆。 嗜杀,且无理智。 另一个人格出现得很突然,打得西门龙锦有些措手不及,而且他似乎认准了晏如初,一副不至她于死地不罢休的架势。 “晏如初,先制服他再说!”西门龙锦目前这点子可以忽略不记的修为实在不是晏离的一合之敌,何况还是嗜杀且武力值更高的另一个人格,当下只得大叫。 晏如初却是已经面无人色,整个人还在“师父为什么要我死”这个问题里纠结不已,一副深受打击、引颈就戮的模样。 西门龙锦着实有些头疼,虽然一直知道这个人格的存在,可是西门龙锦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格出现,在隐风阁待了两百余年都不曾发生的事情,眼下发生了。 好在无心最是可靠,见她遇险,立时手执双刃长刀挡上前来。 可是无心修为远不如晏离,可以暂时抵挡一二,却也支撑不了多久,眼见着这傻丫头身上已经挂了彩,西门龙锦当下再不迟疑,趁着无心与他缠斗,双手结印,掌心凝聚了一层浓郁的蓝雾,随着那蓝雾慢慢凝实,西门龙锦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额前也渗满了汗珠,那些蓝雾在她手下逐渐成形,终于幻化成了一根足有指尖粗细的钉子。 然后,她一个腾跃,趁着晏离被无心缠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将那钉子拍入了晏离的后颈。 晏离猛地瞪大眼睛,顿了一下,终于仰面倒下。 “师……父?”一直浑浑噩噩的晏如初听到晏离倒下的声音,面色变得煞白,当下目眦尽裂,凄厉地尖叫一声便要扑上前来与西门龙锦拼命。 见她一副要为师报仇同归于尽的架势,西门龙锦简直要仰天长叹了,却也深知她的厉害,当下拉住无心放出防御法器。 那一击不容分辩来得极快,西门龙锦眼见着盾牌状的防御法器龟裂开来,化为碎片,只堪堪挡住那一击。 “他还活着!”西门龙锦赶紧大叫。 喊完这句,她的脸色已是极难看。 刚刚制服晏离的那一招唤作“镇魂钉”,是晏离教她的,他嘱咐了又嘱咐,万一另一人格暴走无法控制,便可用这一招全力打入后颈,方可制住他。 若是原来的西门龙锦,使出这一招当然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可是如今她副这模样,却是费了大力气的,此时已是虚弱不已。 好在晏如初好歹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匆忙转过身踉踉跄跄摸索着去查看晏离的情况。 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确定他除了昏迷不醒之外没有任何不妥,晏如初总算放下心来,她怔怔地抚上他的脸,描画着他的五官,眼中落下泪来:“为什么……会这样……师父……” 确认了师父没事,她便想起了之前师父欲置她于死地的样子,顿时伤心欲绝。 “你知道隐风阁么?”西门龙锦在无心的搀扶下在一旁坐下,看着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在心底轻叹一声,开口道。 她没有提归雁山庄,外人只知隐风阁,却鲜少有人知道隐风阁便在归雁山庄之中。 晏如初微微一僵,随即一脸的震惊:“你是说……” 隐风阁之名,作为长老会的成员之一,她又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那是西门龙锦设置的一处私牢,专门关押一些穷凶极恶犯案累累的凶徒。 可是师父他……怎么可能…… “没错,这两百多年来,他一直自愿被困在隐风阁,就是因为他担心控制不住另一个人格。” 晏如初眼泪落得更汹涌了。 她一贯骄傲的、不喜拘束的师父。 竟然……就那样被困在私牢之中两百余年…… “他不愿见你,还有一个原因。” 晏如初扭头“看”向她。 “他替你卜过一卦,算到你有一死劫,会应验在他身上。” 晏如初瞪大眼睛,怔了半晌,忽而扒在晏离身上,失声痛哭。 一时之间,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晏如初悲痛号啕的哭声。 两百余年。 两百余年啊。 她在那座外表华丽内里肮脏的皇宫之中寸步不得离开,师父却被困在另一处私牢之中,受尽折磨。 当然,受尽折磨什么的都是晏如初脑补过度。 但此时,她已经陷在巨大的悲伤之中无法自抑。 西门龙锦支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她哭。 原来眼睛里,可以有这样多的泪水啊。 西门龙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是她薄情么? 她好像……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呢。 饶是被捉进凤禹宗,剖腹拆骨,投入炼丹炉,百般折磨万般痛苦之中,她堪破情劫化身为龙。 也没有流过泪。 真奇怪。 许久之后,晏如初的哭声终于小了下来,变成低低的啜泣。 “跟着你们的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吧。”带着浓浓的鼻音,她忽然开口。 西门龙锦愣了一下,才想起了那两个护卫,一个被无心斩杀了,一个被晏离逼得自爆了,她摸摸鼻子,应了一声“嗯”。 ……不是又要跟她算账吧? “他们对师父出手了?”晏如初又问。 竟是少有的通情达理起来,西门龙锦惊讶地看她一眼,想了想,那两个护卫被她逼着现了身之后,似乎……真的是冲着晏离去的? 然后自爆的那一位,似乎是想拉着晏离同归于尽的吧? “这么一说……好像是。”西门龙锦蹙了蹙眉,觉得事情真的有些不寻常起来。 晏如初缓缓站起身,脸上柔弱的表情忽然间消失了,她低头沉默了一阵,忽然轻轻晃了晃左手。 西门龙锦这才注意到她一直藏在衣袖中的左手上戴着一串铜铃,那铜铃因为她的晃动发出奇怪的声响,西门龙锦认得这铜铃,在长老会时远远见过晏如初手上戴着的,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据说那三位去找茬的长老便是死在这铜铃之下。 她擅音攻。 西门龙锦担心她无差别攻击,当下立刻拉住无心,又甩出一个防御法器,这样的防御法器大长老给了她两个,先前碎了一个,如今只剩下这一个了,虽然这法器比她之前在归雁山庄的密室得到的东西要差些,可是好处在于不必消耗灵气。 这是大长老是体贴她年幼,怕她体内灵气不足又受人欺侮,这才特意替她寻了来的东西。 西门龙锦有些跑神,她忽然觉得,她有点想念大长老了。 正跑着神,便听到那厢传来痛苦的哀叫声,抬眼便见那两个剩下的一直很安静没什么存在感的护卫已经倒在地上开始满地打起滚来。 “国师大人……饶……饶命……” “大人……奴才不明白做错了什么……” 哀叫求饶声不绝于耳。 晏如初的表情却是始终很平静。 “大人……我们是遵照陛下的旨意来保护您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见是求饶无用,其中一名护卫转了口风。 “大人,您要想想贵妃娘娘啊!”那护卫大约是疼得厉害了,连声音都变了调,号出这一声的时候,那声音极是刺耳难听。 晏如初的表情终于变了:“什么……” “贵妃娘娘向来视您为好姐姐,她是依靠着您才能在宫中生身立命生下小皇子,若是您抗旨不遵……陛下一定会将怒气发泄在娘娘身上的……”那护卫忍耐着痛楚,抬起头来,眼中露出一丝阴狠,“您也不想娘娘遭罪吧……” 是啊,那位陛下凶狠残暴,手段百出,若是她明目张胆地叛出皇宫,他一定会拿贵妃出气的。 毕竟……所有的人都知道贵妃娘娘是她最疼爱的好妹妹啊。 “她是我的妹妹,你们不能这么对她,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杀了晏离。”那护卫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 晏如初的表情微微一僵,随即颤抖着吐出几个字:“只要你们不要伤害我妹妹,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护卫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来。 只是很快,那得意的表情便彻底僵在了脸上。 晏如初狠狠一脚踹了过去,那护卫猛地飞了出去,直直地撞到墙上,然后滑落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你们以为,我会这么做么?”晏如初轻笑一声,又晃了晃手上的铜铃,“那个贱人,怎么跟我师父比,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巨大的痛苦扭曲了他们的面庞,比之前更深刻的痛楚让他们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他们大张着嘴,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惨叫声,生生受着那难以忍受的痛楚。 晏如初的表情一直淡淡的,仿佛不知会那样痛苦一样。 “不过一只狐狸精而已,我看它可怜才救回来,不思报恩也就罢了,竟敢恩将仇报伤害我师父。”她淡淡说着,脸上的表情陡然变得凛冽起来,“我之前对她的小动作不计较,是因为我不知道她竟敢对我的师父出手,如今知道了,她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那两个护卫却是除了惨叫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罢了,跟你们说这些干吗,真是无趣。”晏如初随手拿起桌上的筷子,手一甩。 筷子直直地钉入那两人的眉心,惨叫声戛然而止。 晏如初整整衣襟,转向西门龙锦的方向:“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师父?” 西门龙锦无语了一下。 这师徒两个还真是毫不客气地不拿自己当外人。 我欠你们么…… “先前,对不起了。”感觉到她的沉默,晏如初干脆利落地道歉,“我只知师父丢下我不管,却不知他竟受了这么多苦楚,如今见到师父,我才大概猜测出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西门龙锦略有些八卦地做侧耳倾听状。 “我是晋国光和帝所出的长公主,却不知为何身具白泽血脉,因出现了返祖之象,血脉之力太过厚重,身体承受不了才导致了天生盲眼。”她淡淡地一口道破了自己的身世。 西门龙锦有些惊讶,原来这一位,竟是身具神兽白泽的血脉,难怪如此厉害,而且身具大预言术了。 身为皇帝公主,却舍弃了姓氏跟着晏离姓“晏”,想必这中间定有曲折。 据西门龙锦所知,光和帝已经驾崩四百多年了,如今在位的是灵宣帝,中间已经历经五个皇帝。说起来晋国也颇具传奇色彩,自光和帝一统七国开始,延绵五百余年盛世不衰,且历任皇帝在凡人中也都算是高寿。 尤其这位灵宣帝,在她死那年据说已有一百三十九岁的高寿。 对于凡人来说,这几乎已经是不可能达到的高寿了,所以他在民间声望很高,被标榜为真正的真命天子。 “因身具白泽血脉,我出生之时头上生有犄角,被视为怪物,原本是该被抛入祭火烧死的,是师父及时出现救了我,他施展神通,声称我身具瑞兽白泽的血脉,是祥瑞之兆。”晏如初的脸色柔和下来,抬手把玩着手上戴着的玉指环,“师父收我为徒,并自此在皇宫住下,任国师之位,他说,有他在一日,便保晋国一日盛世太平,可是……”她眼中一冷,神色狰狞起来,“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这一位皇帝竟是奢望着长生不老,永生不死呢。” 连仙人都会有天人五衰,这天底下,又岂会有长生不死的东西。 不过是凡人的贪念罢了。 便如秦楼,因着一枚延寿丹便迷了心,可知凡人身躯脆弱,能够承受最大限度的延寿丹,也不过五十年,若使用了更大强度的延寿丹,便只怕是虚不受补,爆体而亡的下场。 “那位贵妃娘娘是?”西门龙锦想起刚刚那个护卫提起贵妃娘娘一副我抓到你把柄的模样,好奇道。 “那一位,倒是我小瞧了。”晏如初冷笑,“原是我三百多年前救回的一只半妖,是一只狐妖勾搭了一名村妇所生,结果她娘怕她,她爹又嫌弃她血统太稀薄,竟是把她遗弃了。我遇见她时,她头上长着尖尖的耳朵,背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在丛林间躲躲藏藏,被村民当妖怪扑杀,很是可怜,我感怀自身同病相怜,出手救下了她,她便一直跟在我身边了。” “结果她起了非分之想?”西门龙锦一琢磨,猜测。 “呵,岂止是非分之想,她肖想的,是我的师父呢。”晏如初说着,一张俏脸如同结了冰,“当日救她的分明是我,她的眼睛里却只看到我的师父,真不愧是狐狸精,一身骚狐狸的味道。” ……人家是狐妖之女,不可种族歧视。 不过……这话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味,姑娘你对师父……是不是也很有些非分之想?西门龙锦默默吐槽。 “晏离会有另一个人格出现,也是她的手笔?”西门龙锦想了想,觉得这时间着实有些巧。 “嘎嘣”一声碎响,晏如初捏碎了手上的玉指环,她脸上是浓浓的杀意,一副要完全黑化的样子…… “我早该想到的,她勾引师父不成,反被师父训斥,怀恨于心,竟然将那等污秽的诅咒用在师父身上。”晏如初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开口。 诅咒,是了,说是另一个人格,不如说是诅咒更恰当。 晏离在隐风阁待了两百余年都不曾出现的第二人格,却在见到晏如初之后便发作了,说明晏如初身上有着至他发作的引子。 这的确很像诅咒的效果。 但是能有这般效果的咒术……还真是闻所未闻呢。 “我倒是听闻狐族有一分支,擅咒术。”似乎是感觉到西门龙锦的疑虑,晏如初一脸恨意地开口道,“只可恨我不知那贱人害了师父,竟还同她姐妹相称,保她荣华富贵。” 狐族…… 西门龙锦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你进长老会,该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 之前那句“果然都是因为你,我师父才不要我的”,不管怎么想……都很怪异啊,那种神展开……是有原因的吧? 是因着受了那位半妖贵妃娘娘的挑唆,认为她拐跑了宝贝师父,这才进了长老会,以便侦察敌情? 晏如初猛地一僵,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然后竟是微微绯红了脸颊。 “……好吧,我知道了。”西门龙锦抚额,这是默认了,她顿了一下,忽然又开口问道,“那我的死呢,跟你有关系吗?” 晏如初面色一怔,脸上的绯红消失不见,神色陡然变得凛冽起来:“没有,可是我知道谋算你的人,都有哪些,实际上,就算你不开口问,我也预备告诉你了。” “愿闻其详。” “临渊城主慕容云实欲取缔长老会,这个计划他应该已经部署多年,直到两年前,他终于下手除了逍遥散人柳行天、毒娘子玉横江,还有你西门龙锦,剩下的几位,除了我之外,都是他安下的棋子。” “原来如此。”西门龙锦点点头,心道这和龙族玉简上记录的那一段可不就合上了么。 原来那几位觉悟高的长老都是慕容云实的人啊。 不过,能够安排下这样大的手笔,慕容云实也真是个人物了。 说到这里,便不得不交代一下九幽大陆的背景了,九幽大陆虽然是人妖混居,但也泾渭分明,自四百余年前光和帝一统七国开始,凡人便归晋国皇帝管辖,与长老会井水不犯河水,长老会独领九州,分别由九大长老管理掌控,临渊城作为中心城便是特例,城主历代世袭,跟凡人王国的管理方式相近,这一代城主慕容云实无疑是一个拥有着巨大野心的人物,他的胃口太大了。 而且,他成功了。 西门龙锦死时,出面的是闻歌和西门龙兰,因着那一份化龙丹的丹方,西门家选择放弃了她。而要她死的幕后之人,便是慕容云实了。 只是,那位贵妃娘娘的生父是狐族,闻歌也是狐族…… 这让她不得不有所联想。 是巧合么。 她又看了晏如初一眼,那位半妖贵妃娘娘撺掇着晏如初入长老会,一下子除了三位长老,可不是巧合吧,那三个长老位一空下来,慕容云实便方便安下自己的棋子了。 真复杂。 “我曾在皇宫里见过你那位徒弟。”半晌,晏如初又语出惊人。 “闻歌?” “你还有别的徒弟么?” 西门龙锦轻咳一声。 “当时我没有想太多,如今想来,你徒弟也真是个人物。”晏如初冷笑。 这真是一团烂账。 西门龙锦在脑子里理了理,闻歌有闻歌的目的,慕容云实有慕容云实的野心,两人一拍即合,定下盟约。闻歌又同那位半妖贵妃娘娘有了联系,撺掇着那位贵妃娘娘将晏如初利用了个彻底。 一步一步,端的是顺利至极。 几位长老一个一个被铲除,包括她,西门龙锦。 不管怎么样,为了成全慕容云实的野心,她死了。 西门龙锦唯一疑惑的是,怎么他们都没有试试收买她,这就下了杀手? 她自是没有想到,一方面,是她西门龙锦疯子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实力又棘手,另一方便,便是慕容霜的私心了。 她要西门龙锦死。 “我知道的,便是这些了。”晏如初缓了缓神色,又道,“先前是我无理,我再一次向你道歉。” 西门龙锦自然知道晏如初这般骄傲的人,如此再三诚恳道歉,又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非是因为有求于她,闻弦歌而知雅意,她笑道:“事实上,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些比较玄妙的事情,你既然身具白泽血脉,应该知道一些吧,我很快就要走了,走之前会送无心和晏离去神魔之地。”她顿了一下,又道,“若你能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可以去神魔之地找他。” “多谢。”晏如初面上终于有了动容之色,她想了想又道,“当日在长老会远远见时你,我便觉你有一劫,是短命之相,如今却是不同,我观你气运深厚,日后必是一切顺遂,逢凶化吉。” 她虽然天生盲眼,但却能观人气运。 西门龙锦知她一片好意,便笑道:“借你吉言。” 晏如初点点头:“我这便撤了阵法,你速速离去吧。”她快速结了一个手印,四周气流微微一变,困了他们许久的困天阵轻易便解除了。 西门龙锦放出避水问晴兽,将仍旧昏迷不醒的晏离安置好,转而看向面露不舍的晏如初。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如初知无不言。” “困在这个阵中的人,都已经出不去了吧。” 被困在这个阵中的人,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怕是在自己毫无所觉的时候,便已经以自己的生命之力为养料在维持这巨大阵法的运转。 “西门龙锦,知道你为什么会死么?”晏如初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然后不待西门龙锦开口,便淡淡道,“因为你总是有着不切实际且毫无用处的怜悯和公正之心。” 西门龙锦张口结舌。 “这阵中或许有无辜之人,但更多的,却是奉了灵宣帝和那位贵妃前来设伏欲杀我师父之人,否则你以为,就凭我一个小小的国师出行,会引来这么大的阵仗么?那些向来眼高于顶的修仙之人,又岂会给我一个小小国师的面子?欲害我师父之人,我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你走吧。” 许是有求于她,晏如初还是解释了这番话。 西门龙锦倒没有想着要辩白什么,只是在心底默默为那位作死的皇帝和贵妃娘娘点了根蜡烛。 惹谁不好,干什么非要招惹晏如初呢…… “师父他,就拜托你好好安置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那厢,晏如初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西门龙锦失笑:“你便放心吧。” 晏如初面露苦涩之意,事到如今,便是不放心又能如何呢,不解决了诅咒之事,她便不能见师父,不杀了那两个贱人,她便对不起师父这两百余年来受的苦。 “晏离明知此行危险,却依然打着可以远远见你一面的侥幸之心来了,在他心里,你应该也是无比重要之人,万万保全自己才是他最愿意看到的。”西门龙锦说完,也不再等她回话,便轻轻拍了拍阿晴的脖子。 阿晴冲天飞起,不过片刻便不见了影子。 徒留晏如初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许久之后,她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谢谢你,我知道了。” 返回 时间很赶,西门龙锦直奔神魔之地。 她冲入湖底的时候,月望正在湖底殿中作画,他手上缠着一根链子,正是那日从灰衣少年手中交换所得,正画得兴起,便听“扑通”一声巨响,月望眉头一跳,手上便画歪了,他兀自郁闷半晌,只得搁下画笔去了前厅。 一到前厅,便见西门龙锦正威风凛凛地骑着她那头避水问晴兽在左右张望。 ……嗬,难怪如此威风可以直入湖底,原来是找回这头坐骑了啊。 不过看它的模样,竟是神魂受了严重的损伤,几近神智全无了,看来西门龙锦死后,它的日子也不好过呢。 月望思忖着,忽然想起一桩要事,他轻咳一声,下意识将手腕上缠着的链子往袖中掩了掩。 “好久不见啊,月望。”西门龙锦见着他,从阿晴身上跳下来,咧嘴笑着打招呼。 看到她那熟悉的赖皮笑容,月望嘴角便是一抽,这才几日工夫,就好久不见了? “我有事求你帮忙呢。”西门龙锦一脸讨好地笑道。 “不帮。”月望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断然拒绝。 “别这样啊,我们不是好朋友么!”西门龙锦一脸好兄弟讲义气的表情,然后把赖皮表情一收,十分诚恳地道,“我如今的处境你也晓得,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可是我有几个朋友实在无处安置,想想也只有你能帮忙了。” 月望仍是拉长着一张脸,并不为所动。 西门龙锦眼睛一转,笑眯眯地道:“当然也不会让你吃亏就是,你不是最喜欢平等交换么,我在这神魔之地交换一处地方,安置几个朋友,如何?” “那要看你拿出的,是什么东西了。”月望斜睨她一眼,表情有了小小的松动。 西门龙锦笑眯眯地摸了摸耳垂上那道浅浅的紫色花纹,掏出了一样东西。 月望见了,竟是一怔:“你……竟然找着了这个。” “为了找着这个我可是煞费苦心,费了好大的劲儿,原就是打算给你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来,结果差点就永远没机会了。”西门龙锦笑了笑,“前几天机缘巧合回了一趟归雁山庄,看到这物什,才想起来这一桩。”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如何,成交否?” 西门龙锦手上拿着的是一块不起眼的黑色石头,只有婴儿拳头大小,虽然不甚起眼,可是它却有一个相当威风的名字,补天石,传说中女娲补天剩下的来的石头。 名字是威风得很,但也不尽详实,落到旁人手上或许也没什么大用处,可是月望不同,他有一条极为宝贝的腰带,本该镶嵌着十二块这样的石头,可是却少了一块。 这是他的心头大憾。 “成交。”月望道。 西门龙锦得了他的首肯,总算安下心来,将手中的补天石抛给她,笑嘻嘻地道:“那真是太好了,把他们四人托付给你我是再放心不过的。” 月望正摩挲着补天石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站在西门龙锦身后一脸严肃的小姑娘和避水问晴兽身上仍昏迷不醒的男子:“四个?” 不是两个吗? “嗯,还有两个应该正赶来呢。”西门龙锦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心虚。 她的阿晴脚程快,结果反而赶在了连铁和媚六娘的前头。 “呵呵。”月望冷笑。 原来管他应不应,她是已经拿定了主意打算赖着他的啊。 “谁让咱们是好朋友呢,跟你又何必见外。”西门龙锦笑得一脸讨好。 着实不想看这张赖皮又讨好的嘴脸,月望一脸的嫌弃:“你现在很闲吗?” 言下之意便是限定时间就快到了,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西门龙锦立时懂了,忙将昏迷着的晏离搬了下来,又对无心道:“我这便走了,你乖乖待在这里,好不好?” 无心板着脸,眼中却满是依恋和不舍:“龙锦大人……” “我要去的地方没办法带着你一起去。”西门龙锦摸了摸她的脑袋,坐上阿晴的脊背,对月望抱了抱拳头,“麻烦你了。” 不见了一贯的赖皮,她的脸上满是郑重。 月望轻哼一声:“既是交换,我自会公平。” 西门龙锦见时间已不多,便也不再磨蹭,骑着避水问晴兽走了。 距离传送阵限定时间还有半日,西门龙锦又去了一趟月牙镇安福酒楼,接待她的是已经认了个熟脸的伙计,莫老三却不在,灰衣少年也不在。 “掌柜出远门去了,跟您一起的那个少年倒是早上刚走,他给您留了口信,说若您回来找他,请直接去来时之地,他在那里等您。”那伙计十分恭敬地道。 来时之时,便是神魔之地了。 西门龙锦点点头,谢过那伙计,便走了。 此时,传承堂全部弟子已经在神魔之地外围的那个小村庄附近齐聚,除了已经陨落于神魔之地的关思舞和不知所踪的龙女,所有人都到齐了,包括断了一臂瞎了一眼,面目枯槁形容狼狈的灰衣少年。 看到灰衣少年的时候,关思言几乎快要掩不住眼中的泪意。 他看起来伤得那样重,那样美好的面容之上留下了可怖的伤口,失去了一只漂亮的眼睛,也不知会不会留下难看的疤痕,可是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一意孤行,非要和那废物龙女同行才会遭到这样的下场,关思言又掩不住心中的快意。 最令她高兴的是,那个废物龙女没有回来。 依她对唐风的了解,那废物龙女定然是已经死了,不然他绝不会丢下她不管,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唐风就是这样的人。 除了关思言,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开口的兴致,他们兴致勃勃地追寻传说中的宝物而去,结果竟是空手而返,非但如此,龙凝秋一直养着的那只名叫啾啾的小鸟也没能回来。那个身上佩戴着临渊城主府家徽的少女着实不是易与之辈,他们一路追踪而去,结果不慎引起对方的注意差点全军覆没,待他们千难万险地追去那个村子的时候,那对主仆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三千五百多年以前的九幽大陆啊,在这个遍地机缘和宝物的时代,他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来这里,结果竟是入宝山空手而回。 唯一有收获的,大概便是关思言了,虽是断了一臂,至少得了断魂剑。 可是想起她的妹妹关思舞,众人又觉得还算幸运,毕竟留着一条命呢,再好的宝物,也要有命消受才行。 “差不多人已经到齐了,不如这便启程吧,以免误了时间。”在一片沉默中,龙陵开口道。 说着,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枚玉牌,那玉牌是返程的信物,只要捏碎了这玉牌,便能连接上混沌之地的传阵送。这信物每组一个,龙族这一组便是由龙陵收管着的。 “不行,龙女还没有回来!”灰衣少年抬起头,有些急切地道。 “到现在还没有来,定是已经死了吧,难道我们要为了一个死人一直滞留在这里吗?若是错过了回去的时间,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关思言忽然开口,行事一贯温和的她,此时竟是言辞激烈,眼中尽是愤恨。 “思言说得有理,要是错过了传送阵,我们随时会魂飞魄散的。”龙泰点点头,一脸的赞同。 “可是现在时间分明还没有到。”灰衣少年辩解。 “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的人,会在最后这几个时辰里出现吗?你未免太过异想天开。”龙陵皱了皱眉,对于被驳了面子相当不满。 “如果不肯等到最后,我定会此事禀报大长老。”灰衣少年微微抬起头,露出刘海下如星子般寒冷的眼睛,“大长老的暴怒,你们承受不住。” 因着他脸上惨烈的伤口,他此时的表情看起来极为瘆人。 龙陵心中竟是一寒,随即便是一怒,当下便起了杀心。 “再等等吧,反正时间还没有到。”一直沉默的龙七忽然开口,她看向龙陵,“若是我们一直等到最后,大长老问起,我们也是问心无愧。” 龙七的话,龙陵是必定会听的。 于是在一片更诡异的沉默中,他们继续等了下去。 距离最后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龙陵的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他冷眼盯着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灰衣少年,想着事后该怎么收拾他。 有了几本分事,便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这种人,留之何用,不如除了的好。 关思言的眼睛也是越来越亮,她几乎要在心底大笑。 “时间到了,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龙陵笑着握紧了手中的玉牌,“不能为了一个已死之人,让传承堂所有弟子陪葬吧。” “还有一刻钟!”灰衣少年不甘地握紧了仅剩的拳头。 “何必如此呢,你明知道她回不来了。”龙七忽然转过头看向他,“我们是龙族的希望,不能因为你的私心,让我们所有人陪葬。” “还有一刻钟!”灰衣少年一脸执拗地低吼。 “你太过分了。”龙陵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已是不掩眼中杀意,“明明不过是个连名字都不配有的东西,竟敢如此逾矩。” 灰衣少年只一径执拗地盯着他,根本不管他在说什么。 心中杀意已起,龙陵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龙凝秋,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开口,可是在场没有人敢当他不存在,在场所有人中,龙陵唯一忌惮的便是他。 龙凝秋一言不发。 龙陵便知以他的冷心冷情,是不会管这档子闲事了,心下大定,再不犹豫,便冲着那不识相的灰衣少年一拳过去,那拳头上淬着点点金光,竟是蕴含了十足的灵力。 与其担心你回去乱说话,不如便将你永远留在这里吧。 他这一击来得突然,灰衣少年躲避不及,只来得及微微侧过身,那本该击在他胸口的一拳击在他的肋骨上了,他“噗”地喷出一口血,被打得飞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龙陵眼中一凛,他是存心一拳置他于死地的,如今他虽然身受重伤,却是躲开了致命的一击。想起之前在传承堂几次对他拳打脚踢,他总能刚好避开要害之处,龙陵便是心生警惕。 这人,不能留了。 见他虽然未死,却一时瘫在地上动弹不得,龙陵便打算上前送他一程。 正在此时,天边一道黑影呼啸而来。 传承堂一众匆忙后退几步,露出戒备之色。他们来时之地在神魔之地外围,当时因为不知其中厉害,竟是越来越深入神魔之地,这才狼狈不堪地被困了三天,如今回去之时,他们十分谨慎地聚集在外围的这个小村庄附近,不敢有半点深入。 此时来的,会是谁?是友是敌? 所有人都后退,只留因为身受重伤动弹不得的灰衣少年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原地,暴露在来者的目光之下。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西门龙锦,她骑着避水问晴兽威风凛凛从天而降,又是背着光,一时竟然没有人把她跟那个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的废物龙女联想到一起。 只有躺在地上的灰衣少年第一个认出了她。 看到她的时候,灰衣少年感觉自己鼻子一酸,他已经等待到几近绝望了,其实他也快要相信她是已经死了的,可是心底就是有种执拗,想等到最后,不到最后他便无法说服自己抛下她,就这样离开。 现在看到她,他竟有种失而复得的酸楚感,也有种莫名其妙的委屈。 “我回来了。”西门龙锦从阿晴背上纵身跳下,向着躺在地上怔怔看着她的灰衣少年伸出手,“还能走吗?” 灰衣少年低低地“嗯”了一声,抬手握住了她的手,由着她将自己拉了起来。 西门龙锦抚了抚阿晴,将它收回空间,便拉着灰衣少年的手走向了一脸戒备的传承堂众弟子。 “时间已经快到了,不是急着回去吗?”西门龙锦扬了扬眉,问。 竟是那个废物龙女!她开口说话了,而且行走无碍。所有人都惊住了。 可是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在灰衣少年的一再拖延下,时间是真的来不及了。在一片复杂难辨的视线里,龙陵捏碎了手中的玉牌,传承堂一众弟子被包裹在一片柔和的白色光芒之中,踏上了返回之程。 除了关思舞。 她被永远地留在了这个三千五百多年以前的九幽大陆。 话分两头,西门龙锦已随龙族传承堂一众弟子踏上了返回之途,而这些,少年闻歌却是不知的。 他疯了一般寻找那个疑似被师父夺舍的小女孩,可是没有,完全没有她的踪迹,她就那样离奇地人间蒸发了。 他几乎翻遍了整个九幽大陆。 结果还是失望。 他自是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只是一个来自三千五百多年之后的时空过客而已。 不在一个时空,他又怎么可能再找到她呢?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下,他的记忆也开始逐渐模糊起来,随着这群时空过客的离开,时空法则自动开始修正这群不速之客留下的印迹,闻歌渐渐记不起来那个小女孩的模样,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固执地想要寻找那个小女孩,明明他根本连她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关小女孩的一切他都渐渐遗忘,记忆里,只留下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 多年后的某一日,他再一次来到归雁山庄。 站在归雁山庄门口许久,管事也没有出来迎接他。 他自己推门踏进山庄,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整个山庄都还保持着当初被隐风阁的人打砸过的模样,如今更是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园中的树木倒是枝叶繁茂,可是因为许久没有人打理的缘故,看起来透着一种腐朽破败的气息,仿佛只是一座废弃的山庄而已,根本看不出过往干净整洁的模样。 山庄里一个人都没有。 闻歌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自情一路在铺了厚厚的落叶和灰尘的小径上慢慢走过。 ……连管事都走了。 说起来,他也是因为师父才会留在这里照料山庄的啊。 所有的,曾和师父有关的人和物都一点一点慢慢消失不见,闻歌抬手轻轻抚上耳垂上的那滴鲛王泪,师父死前的笑容再一次在眼前浮现,他咧了咧嘴,翘起一个无声的笑容,眼中的泪却是汹涌而下。 师父,这才是您对我最严酷的惩罚。 是吗? 第六章 峥嵘初露 初露峥嵘 混沌之地里,由四个小型传送阵叠加而成的大型传送阵周围,各族领队长老都肃穆以待。绘制着半鱼半龙异兽的传送阵首先亮了起来,两名鱼龙族长老知是弟子要归来的信号,立刻上前一步,一左一右站在异兽的双眼之上,待一阵耀眼的光芒闪过之后,传送阵上只出现了两个人,一个身形相对高大的少年和一个腹部血迹斑斑的少女,两人互相搀扶着才能站稳,似是都受了不轻的伤。 两名鱼龙族的长老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其中一个长老有些急切地上前,扶住那受了重伤的少女,匆匆塞了一枚丹药在她口中,将她打横抱起,也顾不上打招呼,兀自走了,倒是另一名相对冷淡的长老对众人拱了拱手,然后领着那明显腿脚不便的少年跟了上去。鱼龙族一共去了十人,结果只回了两人,而且身上都带了不轻的伤,如此惨烈,可见这次九幽大陆之行着实凶险无比。 剩下的三族长老更为担心了。 过了片刻,绘制着巨大王冠的传送阵亮了起来,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和另一名王族长老站到了阵中,光芒闪过之后,传送阵上出现的只有孤零零一个身影。 他满脸都是血,但一双黑目却灼灼发亮,待传送阵带来的晕眩过去之后,自己大步走向了王族的长老,倒是行动无碍。 “潜月,仅剩你一人么……”王族的长老震惊过后,一脸痛意地道。 “不过是各凭本事、弱肉强食而已。”被唤作潜月的少年倒是毫不在意,只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声音依然冷冽如冰,“这一趟也值了。” 这少年赫然便是那日出发之时出言顶撞楚公子的潜月。 “看潜月公子的模样,定是得了好东西。”狐族的楚公子笑眯眯地道。 潜月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个笑容:“那是自然。”说着,他下意识看向此次随队而来的另一名长老,那个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 然而那女子却并没有注意到他,只心不在焉地盯着狐族的传送阵。 过了一阵,在她望眼欲穿的等待中,那绘着九尾灵狐的传送阵总算亮了起来,楚公子和另一名长老对视一眼,亦是一左一右站在了巨狐的眼中,待光芒闪过之后,阵中出现了四个人,当先一个正是那被鲛王泪的光芒所笼罩的绝色男子,其余三名狐族的弟子整整齐齐地站在他身后,比起之前鱼龙族和王族的狼狈和损耗,他们简直像是出去春游一般,狐族连着那个神秘的闻歌在内,统共去了四人,如今一个不少,且神采奕奕地回来了。 待那传送阵稳定了下来,狐族的三个小弟子高高兴兴地跑到自家长老面前,叽叽喳喳地描述这次旅途有多么地愉快,三千五百多年前的九幽大陆多么地有趣,闻长老又给他们寻了多少难得的宝贝…… 这欢呼雀跃的劲儿,简直就是在拉仇恨。 楚公子笑眯眯地安抚了自家激动的小弟子,然后笑着迎上前,对闻歌拱了拱手:“有劳闻长老了。” 闻歌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楚公子注意到王族那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一直在盯着闻歌看,可是闻歌却是始终都没有递一个眼神过去,他在心底笑着摇了摇头,王族的王女心悦闻歌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可惜闻歌一直都对她不假辞色。 狐族本就擅魅惑之术,这个出自己经灭绝的魅狐一族的闻歌,更是不得了,将那王女迷得神魂颠倒。 那厢,王族的另一个长老见狐族的弟子一个不少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他们王族的弟子去了十个却只回了一个,当下心中不由得埋怨起来,王女对那闻歌一向一往情深,可是闻歌却没有在九幽大陆帮扶一把他们王族的弟子,当真是冷心冷情得很,如何值得王女这样爱慕。 心中埋怨着,回头却见王女正痴痴地盯着闻歌回不了神,只得暗叹了一声冤孽,到底没有言语。 至此,参加此次秘境之行的四组人已经回了三组,只剩下龙族传承堂一行了。 对于龙族,其实楚公子也并未太过放在眼中,若是上古之时,龙族自是庞然大物,可是如今几千年过去,整个大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因为弑神阵的存在,大陆上的灵气日渐稀薄,在大陆上生存的各种妖兽灵兽以及修真家庭都面临了严峻的考验,龙族亦是受到了重大的影响。 相反鱼龙族和王族却是迅速崛起,而他狐族,也因着闻歌这个特殊而神秘的存在跻身四大族之列,本该最是显赫的龙族,如今反而是屈居四大族之末了。 这次九幽大陆之行,狐族弟子在闻歌的庇护之下非但没有伤亡,而且得了大好处,楚公子原也不想再在这个到处弥漫着死气的雾蒙蒙的混沌之地待下去,管他龙族如何呢?可是身为狐族客座长老的闻歌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看向仅剩的那个一直没有亮起来的传送阵,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公子不由得暗自好奇,龙族有什么值得这一位在意的人吗?闻歌不走,那位身披黑色斗篷的王女自是也不肯走的。于是狐族和王族便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个一直没有亮起来的传送阵。 此时距离最后限定的时间只剩半刻钟了,龙族领队的四长老和六长老心中也渐渐开始不安起来。该不会是……团灭了吧?若是一个也没回来,可如何是好…… 在这忐忑的等待中,时间一点一点消逝。 直至逼近最后的关头,一直静寂着的传送阵终于亮了起来,四长老和六长老对视一眼,吐出一口气,一左一右站到了龙眼处,待一阵耀眼的光芒闪过之后,传送阵上出现了人影。 七个人。 四长老和六长老粗粗一扫,发现只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关思舞,当下面露喜色,龙族子嗣艰难,若是传承堂弟子损伤太过,回去也不好交代。 初时的喜悦过后,六长老的视线在最小的那个身影上顿住。 这是……龙女? 她笔直地立着,身量虽小,却自有一番气度,看得六长老心惊不已,这位龙女竟是已经行走无碍了吗?莫不是在九幽大陆得了什么天大的机缘? 那厢,西门龙锦扶着灰衣少年站稳身子,感觉到身上被时空规则之力压制的灵力已经尽数恢复,体内“龙吟”的力量也在一点一点修复她身上留下的暗伤,到底是比药泉好用多了,药泉之力终究太过温和。 灰衣少年的状态却有点不好,他本就被闻歌重伤,缺了一眼少了一臂,虽然经过了莫老三的粗粗治疗,但到底还是损伤极重,又在神魔之地外围受了龙陵一拳,此时半靠在西门龙锦身上,气息已是相当微弱。 虽说这里不是治疗的地方,但西门龙锦见他支撑不住,扶着他的手微微下移,握住了他的手掌,掌心贴着他的掌心,强悍的灵气裹挟着龙吟之力以绝对霸道的气势冲入他的筋脉,灰衣少年“噗”地一下吐出一大口瘀血来。 将瘀血排出,灰衣少年的精神立时好多了。 与此同时,西门龙锦感觉有两道视线紧紧地盯了过来,一道是六长老,一道是闻歌,她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剩下的伤,也只有等回去之后再想力祛了。 “多谢诸位在此等候,此次秘境之行既已结束,不如就此别过。”六长老虽然不明白一向眼高于顶的王族和狐族为何一直不走,但传承堂一众精英弟子既然已经回来了,他们也不想在这混沌之地多待,便笑道。 楚公子看了闻歌一眼,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笑着道了一声:“请。” 王族那长老也抱了抱拳,却都没有要先走的意思。 这让四长老同六长老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两位长老只得抱了抱拳道声告辞,便领着传承堂一众弟子率先踏入了浓雾之中。 身后,闻歌看着那个小女孩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明明是个全然陌生的小女孩,可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跟记忆中那个面目模糊的小女孩有些相似。 是错觉吗?记忆里,总有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女孩,他记不起她是谁,甚至连面容都不甚清晰,可是……总觉得似乎那个小女孩对自己有着相当特别的意义。 他定定地看着那个小女孩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浓雾之中,再也看不见,这才若有所思地收了回视线。 楚公子循着他的视线看了一会儿,饶有兴趣地扬了扬眉。 那个小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没有人注意到龙陵回头看了一眼王族的方向,那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长老……看起来有点像是在安福酒楼里碰到的那位呢…… 是看错了吗? 雾气虽然浓重,可是西门龙锦仍然感觉到身后各种复杂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她不甚在意地扶着灰衣少年慢慢地在这混沌之地行走。 “恭喜龙女,此行看来收获不小呢。”六长老一径走,一径笑眯眯地道。 “这也要多谢六长老给我机会啊。”西门龙锦皮笑肉不笑地龇了龇牙。 听到这没甚诚意的感谢之辞,六老长一阵恶寒,他感觉到了满满的恶意啊! 随即猛地瞪大眼睛,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她她她她她……会说话了?! 见龙女开口,连四长老都是一脸的惊异。 半晌,六长老收回惊愕的表情,抚了抚额,失笑叹息:“看来龙女果然是气运不凡啊。” 前任族长的预言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可是那枚一直无法孵化的龙蛋却是唯一的谬误,直至那龙蛋破碎,孵化出来的却是一个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的龙女。 说实话,他不是不失望的,尤其是测出她是空灵根之后。 六长老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狠狠摔碎了最爱的白玉盏,无比痛恨龙陵龙泰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浑蛋。 若不是他们……龙女不会提前出世。若龙女没有提前出世,那便不会是个残废。可是说这些都已经晚了。他不会为了一个残废的龙女去得罪二长老和三长老的儿子,毕竟……他们也是传承堂的精英弟子。 龙族的子嗣,实在太艰难了。 这一回秘境之行也是,六长老完全是放任的态度,一看到孱弱的龙女,他便想起前任族长那个兴盛龙族的预言,然后便愈加地气不打一处来。他想着,若是无能,不如就死在九幽大陆算了。结果,她非但没有死在九幽大陆,如今回来行走无碍不说,竟然还开口说话了…… 这便是族长所说的身具大气运吗? 西门龙锦笑笑,不再说话。 可是六长老却觉得她那笑容大有深意,然后先前恶寒的感觉再一次回来了,是了……回去大长老一定会找他算账的吧…… 虽然是传承堂这群熊孩子拐她去的秘境,可他是带队长老呢,他也脱不了干系,他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摆明了是要看着龙女去死,若是大长老发起飙来,定是要迁怒于他的。 虽然当初他的确是这样想的,可如今形势不同了啊!嗯,好在还有四长老顶着呢,而且龙女看起来是得了大好处的,大长老应当不至于太过愤怒吧…… 想起大长老须发皆张的样子,饶是六长老,都有些胆寒。 不过……会说话的龙女看起来真是不可爱,简直没办法再欺负她了…… 厚重的雾气中,只有六长老絮絮叨叨地想要逗着龙女说话,其他人都很安静。 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大家在浓雾里走了将近有几百米,确定已不会同那大型的传送阵相互影响,六长老这才站定,抛出了一个传送阵盘。传送阵盘闪耀出强烈的光芒,将众人都笼罩在了其中,只一瞬间,浓雾中的众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待大家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传承堂的院子里。 大家甚至有片刻的恍惚,这次秘境之行……终于结束了。 “龙女!”众人刚刚站定,便听到了天冬激动的声音。 天冬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了,几乎是望眼欲穿,她就怕传承堂的弟子都回来了,却独独少了龙女,如今看到龙女安然无恙,当下便激动得跳了进来。 西门龙锦侧目看去,便见一个梳着双刀髻,容貌俏丽的丫头扑上前来,将她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摸索了一番,见她没什么大碍,这才露出一个放心的表情。 “我没事。”西门龙锦见她激动得涨红了双颊的样子相当可爱,忍不住安抚。 天冬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你你你你……你会说话了?!” 不止天冬,四长老和六长老也盯住了她,想要一个解释的样子。 西门龙锦哂笑,果然这才是关注点,便轻描淡写道:“是啊,运气好在九幽大陆得了些机缘。” “啊!你的腿……”天冬一惊一乍后知后觉地发现龙女是站着的。 “如你所见。”西门龙锦笑道,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摸摸她的头,真是太可爱了。 “哼。”这时,耳边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 西门龙锦眉头一挑,侧目看向龙陵:“有何不爽?” 若是平时,她也未必会这样撕破脸皮,可一想起灰衣少年被他一拳打得奄奄一息的样子,西门龙锦便有些愤怒。 龙陵哪知她会如此当面拆台,一下子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我只是想提醒龙女,在秘境之中所得之物,是该上交一部分到族里,这是规矩。”龙陵捏了捏拳头,咬牙切齿地道。 “哦,竟有这样的规矩吗?”西门龙锦扬眉。 她的表情很是洒脱,可是她忘记了自己现在这副小小的身子做出这样的表情着实不大协调,看起来倒像是被欺负的小可怜。 “龙女拼着性命辛辛苦苦得回来的机缘,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就想要见者有份么?!也不看看你们多大年纪,龙女才多大年纪!”天冬一下子红了眼睛,跳起来怒道,“秘境之行向来凶险无比,一般必须在传承堂学习五年以上才会参加!你们趁着大长老不在,将我调离龙女身边,哄着龙女去了秘境!这笔账要怎么算?!” 天冬赤裸裸毫不掩饰的训斥,让龙陵一下子涨红了脸。 “她是傻子不成,自己不会做出决断吗?”龙泰有些不满地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做错了事,还想死不承认地各种推诿,想要分一杯羹,你们还真是深得无耻二字之精髓!”天冬怒气冲冲地冷笑。 “天冬,你逾矩了。”龙七忽然开口,神色淡淡地道。 “是,我只是一个丫头,不够资格训斥你们这群天之骄子。”天冬气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龙女,我们走,找族长和大长老给你主持公道去,我就不信没有个说理的地方了。” “等一下!”龙陵咬牙上前拦住了她,“从秘镜之地回来之后不得擅自离开,这也是规矩。” 为了怕弟子私自藏匿东西,的确是有这样一个规矩。 “四长老,六长老,你们就这样看着么?”天冬愤愤然看向站在一旁的两位长老。 六长老摸摸鼻子,正想开口打个圆场,便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 “我也想看看,公正的四长老和六长老,是怎么样守着龙族的规矩的。”大长老的声音在院子门口响起。 他站在院子门口,宽大的衣袖无风自动,面沉如水。 “大长老!”天冬简直热泪盈眶。 “天冬,龙女,你们先回去。”大长老开口。 “是。”天冬脆生生应了一声,拉着龙女便走。 龙女拉住灰衣少年的手,把他一并牵走了,大长老看在眼中,也没有说什么,他的视线只在龙女的身上转悠了一圈,然后落在她已经行走无碍的双腿上,眼中的怒意稍稍浅淡了一些。 六长老看出大长老有所松动,在心底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在他们身后,抱着剑的关思言一脸嫉恨地瞪着龙女和唐风相握的那双手,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为什么不死在九幽大陆!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有这样好的运气竟然得了大机缘!为什么总有人护着你!为什么! “若我没有记错,在传承堂学习五年以上方可有参与秘境之行的资格,龙女才入传承堂几天?为何会在此次秘境之行的人选之中?”直至天冬和龙女离开了传承堂的院子,大长老才开口道。 没有人开口,这个当口,谁开口谁就是炮灰…… “龙女参加此次秘境之行,原就是坏了‘规矩’,所以我不想再听到你们以‘规矩’来约束龙女。”没有人接话,大长老便自己接了话。 龙陵被大长老一声又一声的“规矩”说得脸色发白。 觊觎 天冬显然被气得不轻,一路都沉默着。 “天冬,我没事。”西门龙锦轻轻摇了摇被她紧紧抓着的手。 看到这个小丫头,不知道怎的,她竟是想起了无心。 天冬却是不理她,显然是憋着气呢。 一直到回了住处,天冬才冷着一张俏脸,禀了一声“告退”,便走了,竟是没看她一眼。 西门龙锦摸了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太过担心你了。”一旁,灰衣少年轻声道。 “我知道啊。”西门龙锦笑了笑,转而看向他,问道,“那只断臂,还在吗?” 灰衣少年一愣,随即点点头:“莫老三帮我用冰封了,收在储物袋中呢。” “这便好。”西门龙锦一脸欣慰地点点头,“你随我来,我帮你把断臂接上。” 灰衣少年点点头,他完全没有怀疑龙女是否有这个本事替他接臂,便十分听话地跟着她走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的摆设十分眼熟,便是他上回受伤时被龙女带回来所住的那一间,就在龙女房间的隔壁。 西门龙锦拉着他坐下。 她软软的小手握着他略有些粗糙的大手,灰衣少年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脸颊微微有些发烫。西门龙锦却是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只握住他的手,掌心相贴,又用龙吟之力将他体内的余伤修复了一遍。 这一次,她很仔细,尤其注意他断臂处已经有些萎缩的血管和经脉。 “好了。”许久之后,她停下手,抹了一把汗,“把断臂取出来吧。” 灰衣少年依言取出了那只断臂,莫老三的冰封之术不错,整只手臂还带着生机。 西门龙锦接过,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被冰封住的断臂化开,用龙吟之力清理了那只断臂的创面,又将整只断臂的血管和经络都以龙吟之力理了一遍,然后便将断臂按在了那创口处。 那创口自动相接,慢慢血肉相连,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连接在一起。 这也要归功于灰衣少年本身的体质很强,毕竟西门龙锦很早之前便已经用龙吟替他清除了体内的杂质,又在神魔之地喂了他一枚冉遗。 灰衣少年脸上出现了痛苦的表情。 “这是在长新肉,会有痛痒,你且忍着些。”西门龙锦道。 “嗯。”灰衣少年咬牙应了一声,额头上汗珠滚滚而落。 许久之后,那难以忍受的痛痒才慢慢退去。 “好了,你试着动一下。” 灰衣少年闻言试着动了一下,那手臂缓缓弯曲了一下。 “怎么样?”西门龙锦问。 这是她一次用龙吟接断臂,其实心里也没底,她只是比较相信作为龙族至宝的龙吟罢了…… “还好,就是略有些生涩。”灰衣少年又试着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惊奇。 “因为刚刚接上,血脉还没那么快相通,不要再急着动了,缓两天应该就好了。”西门龙锦想了想,又道,“你便安心住在这里,好好养伤。” “不必这样麻烦的……”灰衣少年抬头欲拒绝。 “我担心他们会找你麻烦。”西门龙锦道。 灰衣少年便沉默着同意了,事实上,他在心里觉得自己拒绝的意思并没有十分强烈。 西门龙锦看着灰衣少年羞涩腼腆的样子,说不上心头涌上来的是什么感觉。 如果不是他执意要等着她,说不定她就真的回不来了。可是他因为坚持要等她,差点被龙陵打死……甚至,他的眼睛,他的胳膊,都是因为她才毁了。 西门龙锦从来没有试过欠一个人这样多。 也从来没有试过,会有这样一个人,不顾性命地保护她,维护她。 “你精神透支得厉害,睡一会儿吧。”西门龙锦道,声音是难得的温柔。 她担心龙陵的报复,所以想留他住下。 灰衣少年觉得自己很喜欢现在这种感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以他就是喜欢,因此有些舍不得睡。结果到底还是撑不住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睡着了。 西门龙锦刚安顿好灰衣少年,便感觉外头似乎有人,神识一扫,便看到大长老正端坐在正厅。她刚刚专注于替灰衣少年接臂,竟没有注意大长老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知道逃避不过,她便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大长老静静地看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若是个懂撒娇的,这个时候早该腻上去缠着大长老撒娇卖痴一番,或许便什么事都没有了。奈何西门龙锦活了几百年,就是不知道撒娇是何物。 她冲谁撒娇呢? 她没有人可以撒娇,她完全没有这项技能,所以这个时候也只能惴惴地站到大长老面前,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爷爷。” 大长老听她开口,竟是眼眶一红,随即轻咳一声勉强维持住了威严。 “谁许你的胆子,才上了几天学堂,竟然就敢去秘境。”他开口便是训斥的话。 西门龙锦垂下头,感觉这滋味有些怪异和新奇。 虽然大长老阴沉着脸,可西门龙锦却是不怕,反而觉得有些温暖。 这是第一次,会有长辈因为担心她遇险而斥责她。 在她还是西门龙锦的时候,她的祖父,她的父亲,她的叔叔伯伯,只怕她去的地方不够险,只怕她遇到的麻烦不够大,只怕她没办法愈战愈勇,只怕她没办法在一次次濒死的绝境中变得更强大。 强大到……足以庇护整个西门家族。反正她不会死。有天绝公子的预言在呢,不到她化龙那天,她是不会死的。所以哪里危险她去哪里,在一次次无比接近死亡的时候,进阶,变得更强大。 在她还是西门龙锦的时候,一直是她庇护别人。 可是现在,她被人庇护了。 西门龙锦垂下头,慢慢走上前,轻轻握住了大长老干燥温暖的大手。 大长老一怔,脸上威严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放软了声音道:“刚刚在里头干什么?是你在施展治愈术吗?” “嗯。”西门龙锦点点头,十分老实的样子,“我替他接上断了的手臂。” 大长老闻言,便是一惊:“胡闹!这样大的事情怎么可以没有人护法!” 西门龙锦垂下头虚心接受教训。 大长老从头至尾都没有问她,这奇异的医术从何而来。他包容了她一切的秘密。 “我到底年纪大了,再没办法接受生离死别的痛苦,没有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我知道你还年轻,前任族长的预言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你有你必须面对的未来和凶险。”大长老轻声叹息着开口,“可是我希望你能够记住,在你做任何决定之前,都首先必须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因为爷爷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西门龙锦微微抬起头,便看到了大长老满是沟壑的脸和慈祥的眼睛。 “对不起……爷爷。” “没事便好,你只要记得,一切还有爷爷呢,爷爷会保护好你的。” “嗯。”西门龙锦压抑住心底不断奔腾的暖流,指了指灰衣少年住的房间道,“我想留他住下,在九幽大陆多亏了他,他的眼睛和手臂是为了我才弄成这样的。” 大长老脸色又是一变……他们该是遇到了多么凶险的事情,才会这样。 若不是因为有这少年,那么伤成这样的,便是他的龙女。 “那便留他住下吧,好好替他治伤。”大长老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不过你一路辛苦,该去休息了。” 西门龙锦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房间。她在龙蛋中待了几千年,睡了几千年,向来不缺睡眠,躺下之后便下意识放开了神识。隔壁的房间里,已经筋疲力尽的灰衣少年睡得正香。神识再向外,天冬正在烹茶,用的是上等的灵茶,满屋都是那浅浅的茶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大长老正在往外走,西门龙锦的神识一路跟着他,慢慢走出院子,经过一个长长的走廊,又绕过一个花园,走进一道拱形门。 西门龙锦已经相当熟悉这里,知道他这是进了龙族的议事堂。议事堂中已经坐满了人,首位坐着族长,下侧两排,二三四五六长老都到齐了,龙陵也在。 只剩大长老了。 “这般严阵以待,是要兴师问罪么。”大长老踏进房间,也不落座,只神色淡淡地开口。 “大长老何出此言,传承堂的孩子们刚回来,因这次秘境之行有些特殊,我们几个老人家也好奇三千多年前的九幽大陆是个什么模样,正听龙陵讲着呢。”二长老笑呵呵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开口道,“不如大长老也坐下听听?” 大长老冷冷看了龙陵一眼,大步走到右侧首位坐下:“如此,那便听听吧。” 龙陵被那一眼盯得手心都沁出了汗,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稳住心神。 “龙陵,怎么了?”族长蹙眉催促。 龙陵忙稳了稳心神,将他们如何被传送到一处诡异的神魔之地,又是如何逃离神魔之地的情形讲述了一遍,关思舞陨落,关思言得了断魂剑,一行人又是如何到了月牙镇,见识了一场风波,打听到有关西门龙锦的传说和宝物,又是如何遇见了身上佩戴着城主府家徽的少女,结果竟是人宝山空手而回。 说到最后,龙陵的神情有些沮丧。 传承堂一众精英弟子几近一无所获,可是那个他们眼中的废物龙女却是得了大把的机缘,着实令人不甘心。 “也无须沮丧,机缘和宝物都不过是外物,自身的实力才是最为重要的,你们此行虽然没有收获宝物,但你们活着回来了,这便很好,非但如此,这次特别的经历将增加你们的阅历,这对于你们之后的修行都是极有好处的。”五长老到底是女子,心肠柔软,开口安抚道。 “多谢五长老教诲。”龙陵恭敬地垂首道谢。 “这么说来,你们和龙女便在安福酒楼分开了?”族长忽然开口。 听到这个问题,龙陵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看了大长老一眼,正对上大长老凛冽的目光,又忙垂了头,恭敬道:“是,我们追着那佩戴着城主府家徽的少女去寻找传说中的宝物,龙女不肯离开安福酒楼,便留下了。” 说到这里,龙陵也是相当委屈,他当时是真的劝了龙女跟他一起走的,奈何龙女就是不肯。不过……结果他们一行人,只有她得了天大的机缘。说不定,她是发现了什么,却故意没有说出来呢? “呵呵,龙女虽然年幼,但心计却是一点不差呢。”三长老忽然笑道。 三长老此言一出,其他人下意识看了大长老一眼。 大长老却是罕见地没有发怒,只淡淡问:“听闻此次秘境之行,除了龙族之外,鱼龙族、王族和狐族也都参加了,不知他们是个什么情况?” “鱼龙族去了十人,回来两人,王族去了十人,回来一人,狐族去了四人,倒是全回来了。”龙陵的声音略有些轻快起来。 虽然并没有什么大收获,可是比起鱼龙族和王族,他们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已是不错。 大长老的面色却是难看起来。 如此凶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大长老冷冷扫了一眼三长老,“我还是那句话,龙女参加此次秘境之行,原就是坏了‘规矩’,所以我不想再听到你们以‘规矩’来约束龙女。” “这是要独吞的意思么?”三长老一脸嘲讽地冷笑。 “是,又如何?”大长老淡淡开口,“当日我外出,天冬被调离龙女身边,一切有迹可循,若是要查,也并非不可能,龙女究竟为何会出现在秘境之行的队伍之中,你们心知肚明,又何必撕破脸大家难看。” 三长老脸色一变,捏了捏拳头,终究没有再开口。 “龙女身负前任族长的预言,虽然因为龙陵龙泰的行为导致提前出世,身有残疾,但她身具大气运已是有目共睹。”大长老却是没有理他,只面色淡淡地道,“不管她是族长口中背负着一族兴盛之望的龙女,还是我唯一的孙女,只要有我在一日,我都会庇护她。” 西门龙锦收回神识,怔怔地望着屋顶出神。 这时,耳朵忽然微微发烫,她回过神来,知道是阿晴在捣乱,便笑着便它放了出来。 避水问晴兽甫一落地,便懵懵懂懂地左看右看,似乎是有些疑惑为什么又换了地方。虽然神智没有恢复,但总算不再像刚见到它时那副木讷呆滞的样子了,倒多了几分顽皮,似个顽童一般。 西门龙锦给它倒了一盏神仙饮,放在手中任它舔食,另一只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阿晴,这里是龙族,我现在是一个刚刚诞生不久的幼生期龙女,再没人知道,我是九幽大陆的西门龙锦了。” 她微笑着说,声音却带着浓浓的寂寥。 是啊,再没有人知道,她是西门龙锦了。 西门龙锦,已经死了。 那个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踽踽前行的西门龙锦,已经死了。 阿晴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然后忽然舔了舔她的手。 西门龙锦笑了起来:“是啊,我还有阿晴呢。” 还有爷爷。 还有灰衣少年。 她不是西门龙锦了,可是她可以比西门龙锦活得更幸福。 陪着阿晴玩了一阵,西门龙锦便将还是依依不舍的阿晴送回了空间,失去神智之后,阿晴倒是分外地黏她。比刚捡到的时候,那个幼小的它还要黏人。但它身上带伤,到底还是需要修养,于是西门龙锦不再理会它的黏人撒娇,还是将它塞进了芥子空问。 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着,这一躺,便躺到了半夜,西门龙锦着实躺得无聊,下意识又将神识扫向了隔壁,灰衣少年也不在床上。 咦,大半夜他不睡觉去哪儿了? 西门龙锦正疑惑着,便听到了阵阵水声,是在屏风那里。 她将神识扫过去,然后微微一愣……这货大半夜不睡竟然在洗澡。 他的刘海也向后扎了起来,露出一张令人惊叹的脸,美中不足的是毁了一只眼睛,那黑洞洞还带着血痂的眼眶在那张绝美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 西门龙锦有些黯然地收回了神识,想着,得想办法,把他的眼睛也治好。 收回神识的那一瞬间,她扫到了他白皙的胸膛和漂亮的锁骨,默默闭了眼睛,她总觉得怪怪的。 好像……他身上少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相似的链子 秘境之行结束之后,传承堂又照常开课了。灰衣少年因为身体还需要休养的关系,暂时请了假,西门龙锦却是有着深刻的上课执念,轻易不愿意缺课的。 一大早,她便起床收拾了,刚走出房间,便撞上了天冬惊愕的眼神。 ……好吧,天冬还没有习惯她能够自己走路这件事。 “天冬,早啊。”西门龙锦笑眯眯地打招呼。 天冬又是一愣,显然对于她开口说话这件事也还有些不大习惯,随即她回过神来,有些不太自然地别开头,走到一旁假装很忙碌的样子,完全不搭理她。 西门龙锦摸了摸鼻子,知道天冬还在因为她私自参加秘境之行这件事而生气,便做出一副我已经知错并且还在深刻反省的表情道:“我去上课了。” 天冬还是没有搭理她。 西门龙锦轻咳一声,走出门去。 如果此时她回头的话,一定能够看到天冬一脸“我不被需要”了的幽怨的表情。 可是她没有…… 天冬默默目送她离开,心底失落得很,龙女已经能够自己走路了,以后每天都不用她接送了。 果然……她已经不被需要了吧…… 咬着手绢,天冬想着龙女往常伸着小手要抱抱的样子,幽怨极了。 西门龙锦自是不知道天冬复杂又纠结的心情,她一脸坦然地出现在传承堂,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传承堂一切依旧,唯一不同的是,左侧朝阳处的第一排,那个本该坐着双胞胎少女的位置,断了一臂的关思言抱着一柄剑,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似乎是还没有调整过来,见到龙女进来,她的脸色愈发阴沉得可怕。 西门龙锦却是没有去看她的脸色,直接看向左侧朝阳的最后一张桌子,那个她常坐的位置,然后她有些遗憾地发现,一向喜欢缺课的龙凝秋竟然来上课了,而且已经占据了她喜欢的那个位置。她颇有些遗憾地转了个弯,走到灰衣少年常坐的那一张,常年不见阳光的,右侧最后一桌,安然坐下。 坐下之后,她有些惊奇地发现,这个没有阳光的角落,竟然径直对着大门的方向,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散满了阳光的院子……和院子里的凉亭和石椅。 意外地漂亮。 真是个有趣的少年呢,西门龙锦想,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看着别人看不到的美丽景色。 她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坐在与她同排的、隔了一条过道的、那个充满了阳光的位置的龙凝秋,一贯无表情的脸染了一层薄怒。 她不是一向喜欢坐他的位置的吗?她不是说不介意与他一起坐的吗?她难道没有看他刻意只坐了一半,让出了另一半吗? ……谁知道呢,也许她注意到了,但却没有放在心上。 今日授课的是三长老,他一踏进门,便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龙女,面色一时有些阴晴不定。 谁能想到,那个被传承堂所有弟子排斥的、看不起的废物龙女,那个被他们诓着去了九幽大陆的龙女,竟然成了这次秘境之行收获最大的一个。 他们原本想着,她一定回不来的,结果死的那个,竟是关思舞。 而她,非但好好地回来了,而且还得到了他们难以想象的机缘。 不管怎么想,都是意难平。 “此次秘境之行,大家应该都有了新的感悟,也应该发现了各自的不足,你们在龙族的庇护之下成长,也要学会面对外界的各种危机和风险,龙族的未来把握在你们的手中。”三长老敲了敲桌子,面色有些严肃,“今年的试炼之日也快要开始了,传承堂将会有新的弟子到来,希望你们能够和平相处,并且以身作则。” 试炼之日?西门龙锦觉得有些耳熟,随即想起来之前她在传承堂因为被问起名字而遭到奚落那件事。 “喂,说你呢,我叫关思舞,你叫什么名字?” “看什么看,怎么不说话,哑巴啦!” “思舞,就算她会讲话,她也没有名字,你忘记在龙族只有通过试炼的孩子才有取名的资格。” “不要以为你是大长老的孙女就可以嚣张,看不懂入门法诀,没办法引气入体,就永远都通不过试炼,水远都只能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废物!” 试炼么?她隐约还记得,灰衣少年说今年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他应该会参加吧? “龙陵是金系,龙凝秋是木系,龙泰是土系,龙七是水系,关思言是风系,你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学习方向。”三长老话音一转,看向角落里神游天外的龙女,“龙女是万中无一的空灵根,也已经成功引气入体了吧?不知道有没有确定学习方向呢?” 空灵根与其他灵根都不同,之所以称为万中无一,是因为并不受灵根限制,可以修习各系术法。 被点了名的西门龙锦回过神来,想了想,在她还是西门龙锦的时候,她修习的是隐雾灵诀,这次参加秘境之行,虽然有时空规则的限制,但也一直挺合用,和这副身体的契合度也高,便开口道:“我修习的是雾系。” “哦?”三长老蹙了蹙眉,“可否请龙女施展一下?” 这是合理要求,西门龙锦点点头,没什么压力地用手轻轻在空中画了一道雾气。 这是她第一次,在没有时空规则限制的场合使这一招。 指尖释出的雾气是蓝色的,西门龙锦发觉有些异常,似乎是颜色更深了一些,相当浓郁的蓝色,她心中一动,雾气的颜色立时变了浅浅的蓝色,浅得几乎看不出蓝来。 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竟然进阶了吗?果然这一次九幽大陆之行相当值得呢。西门龙锦只稍稍惊讶了一下,便将自己的修为掩饰了一下,一个刚出壳的龙女有这样诡异的修为简直是在告诉大家自己有多么异常…… 不过,这副龙女的身体果然比她原先的身躯更适合修炼呢。 到底是龙女,和她半调子的化龙不同。 但是三长老已经相当震惊了,向来相当顾及形象的他此时呆呆地望着那道蓝色的雾气,眼睛一眨也不眨。 雾系,并不出奇。出奇的是那竟然是蓝色的雾,虽然颜色不深,但的确是蓝色无疑。蓝色的雾,他在龙族的一本密札中看过,是一种变异体质,只存在于传说中,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拥有这种体质的龙族。 倒是九幽大陆的历史中记载过,九幽大陆九大长老之一,自鲤鱼化龙的西门龙锦使过一招。不过……她那只是因为修习了一种特殊的灵诀,并非是体质原因,饶是如此,那西门龙锦已是战力惊人,被捧成战神了。而现在……眼前这个曾不被所有人看好的龙女,竟然天生拥有这样变态的体质。 空灵根,雾系。 三长老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看着龙女的目光也带了诡异的色彩,难道这一位……真的会如前任族长所预言的那样,会有不凡的成就,带领整个龙族走向辉煌? “三长老?”西门龙锦见他一脸呆滞地看着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由唤了他一声。 三长老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回过神来道:“嗯没错是雾系,你有已经在修习的法诀了吗?” ……这也是顺口一问,在他想来大长老肯定知道自家孙女的变态体质,所以才会选择修习雾系术法,既然如此肯定也已经替她准备了修习的功法。 “已经有了。” 三长老点点头,不出所料,便没有再追问。 心下却已经有些后悔不该得罪她。 ……都怪龙陵那臭小子,好好地去禁室偷什么龙蛋!偷就偷了吧,还被大长老抓了个正着!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偷偷瞪了自家儿子一眼。 龙陵被他瞪得一头雾水,我又怎么了? 下课后,三长老轻咳一声:“龙陵,你跟我来。” “干什么啊爹,我跟龙七龙泰一起走。”龙陵有些别扭。 “让你来就来!”三长老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龙陵哼了哼,虽有些不情愿,但到底不敢真的得罪自家老爹,只得跟龙七说了一声,然后跟着三长老走了。 三长老一路闷不吭声地走着,速度很快,脸色也很难看。 “你慢点。”龙陵忍不住开口。 三长老还是沉着脸往前走。 “喂老头,你再这样无理取闹我可走了哦。”龙陵停下脚步,有些不耐烦地道。 三长老脚步微微一顿,阴沉着脸转头看向他。 “怎,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被自家老爹的表情吓了一跳,龙陵软了态度。 “当初,你到底为什么会去禁室偷盗龙蛋?”三长老沉着脸问。 “干吗忽然问这个?明明当时你都没说什么啊,怎么现在突然又问起来了。”龙陵皱了皱眉,道。 “我只问你,你无缘无故为什么会去禁室偷盗龙蛋。”三长老冷凝着脸,并没有松口。 “那个蛋在禁室放了几千年,半点动静都没有,还占据了族里最好的资源,我不过是看不顺眼罢了。”龙陵哼了哼,表情十分地不以为意。 “当真只是如此?”三长老怀疑地看着他。 “不然还能有什么?”龙陵眼神游移了一下,不屑地轻哼道。 龙陵没有说实话,当初,他原是和那个人谈妥了,用那个蛋跟那个人做个交易。只可惜……被大长老发现不说,龙泰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还把蛋打碎了。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被罚了两百棍。 “算了,以前的事情我不管了,你只须记着,以后不要再得罪龙女了。”三长老轻叹一声,有些疲惫地道。 “什么?!”龙陵猛地瞪大眼睛,“为什么?不过是个废物而已,就算她能走路能说话了又怎么样,值得你如此忌惮?不过是在秘境里得了些机缘罢了,就值得你如此……” “龙陵!”三长老轻喝一声,“你在你的小团体里被奉承得已经昏了头吗?” 龙陵愣住,随即涨红了脸,满脸愤愤之色。 “听爹的,不要再去惦记她在九幽大陆得到的机缘,也不要再去和她发生什么冲突。”三长老抬手按了按额头,“因着你从小没有娘,我向来对你十分纵容,可是这一次……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纵容害了你。”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龙陵见他说得如此严重,不由得放软了声音。 “独得一份的好机缘,万中无一的空灵根,如果这些都没有让我想起前族长的预言。”三长老顿了一下,“那么……我刚刚发现的她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体质,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体质?”龙陵一愣。 “是蓝色的雾。”三长老一脸郑重,“当年九幽大陆那个西门龙锦,是鲤鱼化龙,她只因为修习了一种相似的术法,便几乎纵横大陆无敌手,可是你需知,龙女乃是先天体质,待她成长起来……只会更可怕。” 龙陵瞠目结舌,讷讷不能语。 “你好自为之。”三长老见他懂了,便不再废话,拂袖而去。 而此时,三长老千交代万交代不准龙陵再得罪的龙女,被关思言堵在了走廊上。 “有何贵干?”西门龙锦挑了挑眉,问。 “请你离他远一点。”关思言独臂抱着剑,冷冷地看着她,因着气色不大好的关系,模样看起来有些瘆人。 “他?”西门龙锦眨巴了一下眼睛,满脸疑惑。 “不要装傻!”关思言怒道。 “啊……你是说那个灰衣少年吗?”西门龙锦想了想,恍然大悟。 “是,请你,离他远一点。”关思言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 “嗯,你是以什么立场,什么理由如此理直气壮地请求我呢?” “他是我的,他同我一起从俗世来,我知道他的名字,我见过他别人没有见过的样子,他是我的。”关思言抱紧了手中的剑,眼中透出恨意来,“而你,你只会拖他后腿,若非当初他离了队跟在你身边,又岂会瞎了一眼,断了一臂!你难道不会感到愧疚吗?!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你,在神魔之地的时候他又怎么会……”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 “神魔之地?”西门龙锦有些讶异,“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了吗?” 关思言却是下意识不想多说,如果让她知道唐风为了她连最宝贝的链子都换了出去,一定会得意吧。 “你不用知道那么多,总之你离他远点。”关思言生硬地道。 “啊,原来你喜欢他啊。” 关思言一下子涨红了脸,随即又恶狠狠地道:“是,我喜欢他,所以请你离他一点。” “喜欢就去告诉他啊,你告诉我干什么?”西门龙锦有些莫名其妙地挠了挠额头。 “你……”关思言被她堵得一口气上不来,气得直瞪眼。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行为很奇怪……可是她很害怕,她感觉唐风一日比一日距离她更远,她害怕唐风会彻底远离她。 她从来没有见过唐风可以为一个人付出到这样的地步。他瞎了眼睛,断了手臂,还可以为了等龙女一起归来而拼死阻止龙陵提前启动阵法……在神魔之地,他可以把那块贴身戴着的,他向来看得无比重要,旁人连摸都不让摸一下的链子……用来交换龙女。 她怎么能不害怕……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太好欺负的人。”西门龙锦有些困扰,决定还是跟她坦诚一点,免得她总是喜欢把她当软柿子捏,一次两次当有趣,一直如此其实也有点烦,“所以,不要再招惹我了啊。” 啊啊……她已经沦落到跟一个小姑娘撂狠话的地步了啊,西门龙锦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你在嚣张什么?就因为你能走路能说话了?还是因为你得了好机缘?”关思言却是恨得红了眼睛,“你就确定你保得住那些机缘?” ……真是说不通的人哪。 “杀了自己的妹妹得到的机缘,用得舒心吗?”西门龙锦淡淡地瞥了一眼她抱在手中的剑,忽然开口。 关思言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 西门龙锦径直绕过她,走了。 徒留关思言站在原地,抱着剑直发抖。 “我才没有……我才没有杀了妹妹……” 我没有。 我没有。 对,我没有。 她一遍遍说服自己,可是却还是止不住发抖。 接下来几天,关思言总算消停了一些,再没来堵她,只是偶尔看着她的眼神很可怕,不过只要她不出现在她面前,西门龙锦倒也不甚在意。 她正冥思苦想的,是怎么治好灰衣少年的眼睛。为此,她还特意求了大长老的手令,每日传承堂的课业结束之后,便一头钻进了龙族的藏天阁第一层。 藏天阁第一层藏有海量的书籍玉简,里面有各式功法和各种医术毒术的法门,西门龙锦在找的,是一种可以代替眼球的材料。 灰衣少年的眼睛很麻烦,因为整个眼球都破损了,必须找到替代物才行。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动物的眼睛容易出现排异反应,稍有不慎反而对他有害。 转眼三天过去,早晨起床,她收拾好了走出房间,迎面撞上的,还是天冬一脸幽怨的表情。 “早……”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 天冬垂下眼睛,还是不搭理她。 西门龙锦摸了摸鼻子,知道她的气还没消,天冬这次是真的生了大气……都已经三天了,往常她卖个萌就能解决的事情,这次行不通了。习惯性做出一副我已经知错的表情默默走到屋外,便撞上了正站在门口的灰衣少年,似乎是在等她。 灰衣少年见到她蔫头耷脑的样子也是一愣,随即“扑哧”一下笑了起来,那样的表情出现在龙女的脸上,分外地可怜可爱,还有一点点的好笑。 西门龙锦轻咳一声,收起脸上奇怪的表情,正色问:“你的伤好些了?” “嗯,我整日躺着也是无聊,想去上课了。”灰衣少年笑了笑,有些腼腆地道。 虽有刘海挡着,但他的笑容还是很好看。 西门龙锦心里一软,完全没办法拒绝这样的笑容:“那一起走吧,也好有个伴。” “嗯。”灰衣少年应了一声,与她并肩走着,这才发现她的个头才到他的胸膛。 ……其实还只是个孩子呢。 灰衣少年感觉心里软软的。 “手臂恢复得如何了?”西门龙锦问。 “已经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了。”灰衣少年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也觉得非常地神奇,仿佛从来没有断过一样。 “虽是感觉如常,但连接之处到底还没有长好,所以暂时还是不要剧烈运动,等过一阵时间长结实了再说。”西门龙锦嘱咐。 “嗯。”灰衣少年乖乖地应,然后偷偷瞧了她一眼。 西门龙锦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不明所以地扭头看了他一眼,灰衣少年下意识红了脸避开她的目光。 “怎么了?”西门龙锦一脸问号。 “没……没什么。”灰衣少年将眼睛看向别处,有些别扭的样子。 西门龙锦轻轻叹了一口气:“以后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这是答应要庇护他了。 庇护吗…… 明明还是孩子……可是为什么竟然有种很靠得住的感觉…… 灰衣少年垂着头,觉得有些怪怪的,为什么看起来娇娇弱弱的龙女大大咧咧的像是汉子……他却扭扭捏捏地跟个小媳妇一样呢……啊呸,这是什么奇怪的联想。 西门龙锦的视线扫了扫他的脖子。 “嗯……怎么了?”灰衣少年感觉脖颈处微微一凉,下意识拢了拢衣领。 西门龙锦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上次偷窥的时候发现的不对劲是什么了……嗯,偷窥?为什么忽然觉得那么猥琐呢。 “我记得,你脖子上一直戴着根链子,能给我看看吗?”西门龙锦轻咳一声,道。 灰衣少年一愣。 那个链子……他早就给了神魔之地的主人。 ……为了换回龙女。 “怎么了?”西门龙锦见他愣住,又问。 “那链子……已经没有了。”他支吾了一下,决定还是坦然相告。 “怎么会?我一直见你戴着,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啊,是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的吧?”西门龙锦蹙眉,“怎么会不见了?” “你还记得在神魔之地的时候,曾被卷入湖中吗?” “嗯。” 当然记得,关思言为了把她诓到湖边可谓煞费苦心。 西门龙锦忽然想起了之前关思言堵住她的时候说的那句欲言又止的有关“神魔之地”的话……忽然有了些不太美妙的感觉…… “我用那个链子把你换了回来。”灰衣少年低低地道。 西门龙锦目瞪口呆。 “龙女?龙女?”灰衣少年见她呆住,一副受刺激过度的模样,忙推了推她。 “你是说……你用那根链子把我从月望那抠货手里换出来了?!”西门龙锦难得一脸大惊小怪地道。 “怎……怎么了?有问题吗?”灰衣少年被她难得的变脸吓了一跳。 还有……月望是谁?那个神魔之地的主人,名字叫月望吗? 这位龙女……可从来都是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也不变于色的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见他一脸天真的样子,西门龙锦简直想撞墙,当然有问题!问题大了!月望那货一杯茶把她迷晕了踹出了神魔之地,就算不给任何东西,他也不可能留着她啊! 结果竟然被诓了东西去! 西门龙锦抹了把脸,看了一眼面前这纯真少年,着实不忍心告诉她如此残忍的事实,摇摇头,有气无力地道:“真是多谢你了……” 然后,这当口,西门龙锦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她伸手从储物手镯里掏出一个链子递给他:“对了,你看看这个,跟你那个像吗?” 这是她在那个摆摊的少年手中花了一枚中品灵石买下的,连晏离都辨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链子,那时就觉得这链子眼熟,如今一想,可不就是曾在这灰衣少年身上看到过么。 灰衣少年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面上的表情越来越惊讶。 真的很像…… “很像……似乎又有些不一样。”灰衣少年犹豫地说着,又道,“但是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有种很亲切很舒服的感觉。” 应该是一对吧,西门龙锦猜测,看灰衣少年的样子,应该是对他有用的东西,说不定对他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好处。 “那便送给你吧。”西门龙锦想了想,又十分不甘地道,“你那个链子有机会我会帮你要回来的。” 也不知道那个弑神阵有没有隔离神魔之地。 最好是没有,别再让我见到你,月望。 否则,哼哼。 居然连我都坑,简直不能再做好朋友了。 灰衣少年没有拒绝,顺从地戴上了链子,然后又有些好奇地问:“你从哪里找到这个的?” “在九幽大陆的时候无意中在一个摊子上买到的。”西门龙锦随口道,然后又问,“你那个链子,是哪里得来的?” 能被月望那个挑剔的家伙看中的,定然是好东西。 “据说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灰衣少年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西门龙锦一怔,随即一脸感动地道:“你竟然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用来换我!” 灰衣少年一下子涨红了脸,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种事情心里知道就好了啊!就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多尴尬啊! “以后我一定会保护你的!谁敢欺负你就是在欺负我!”西门龙锦一脸严肃地宣布。 灰衣少年抽了抽嘴角,实在无法对这热血的宣言表达出感动之意。 西门龙锦却是认真的。 这少年一而再,再而三地保护她,为此不惜身受重伤,而且为了救回她,居然连那么重要的东西都舍了出去。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 看着她一脸郑重的样子,灰衣少年摸了摸脖子上的链子,翘了翘嘴角,觉得心底有小小的喜悦冒了出来。 虽然……被这么一个身量不及自己,且看起来娇弱无比的龙女保护,听起来不是那么令人高兴…… 灰衣少年心里,有小小的大男子主义开始作怪。 嫉妒之心 清晨的阳光明亮而柔软,灰衣的少年和绯衣的龙女并肩而行,少年侧过头看着小小的龙女,表情温柔,阳光为他美好的侧面镀上了一层刺目的光晕。 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关思言的眼睛。 阴暗的角落里,关思言紧紧抱着剑,扭曲了脸,眼中印刻着深深的怨毒。 自从九幽大陆回来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唐风,他却看起来和那废物龙女更亲近了,可对于她这个同他一起从俗世中来,并且在传承堂一直暗中帮着他的人,他却一直都是一副不假辞色的疏离模样。甚至……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龙女与她站在了对立面。明明她才是同他最亲近的人不是吗?明明他们都是从关家来的啊! 关思言扭曲着脸,她无法忘记在神魔之地,唐风对她说的那些话。 “我也看不惯,看不惯你的丑陋自私,看不惯你的惺惺作态,看不惯你的自以为是,那么,我可以请你去死么?” 那冷冰而满含讥诮的话让她几乎痛不欲生。 回来之后的这几日,她夜夜噩梦缠身,她总梦到关思舞,一时是她满脸是血,哭着喊她姐姐的样子,一时又梦到她怨恨地掐着她的脖子说要找她索命的样子。 她忍不住想,如果死的是这个碍眼的龙女的话,那么思舞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是的,一定是因为她活着,所以思舞才会死的! 都是因为她,思舞才会死。 只有这样劝服自己,她才能有片刻心安。 思舞活着的时候,她总嫌她聒噪,嫌她肤浅虚荣,嫌她不懂进退,可是如今她死了,她才意识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在龙族这个没有丝毫归属感的地方,她唯一仅剩的,也只有眼前这个少年而已了。可是他……却因着攀上了龙女而不肯再理会她。 “你在看什么?”正在她咬牙切齿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龙七的声音。 关思言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龙七。 龙七看到她的脸,忍不住心惊,自九幽大陆回来之后,原本容貌姣好的关思言一日比一日更憔悴,今日再看她,她的脸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了进去,脸上也透着青黑,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模样看起来着实有几分吓人了。 关思言抿了抿唇,心里对于龙七忽然出现在她身后这件事有些不高兴,事实上,她对龙七也很不以为然。据闻她是在还是枚龙蛋的时候被族长捡回来的,身世来历都是谜。 她可以总是一脸高贵淡漠的样子,无非是因为凡事都有龙陵替她出头替她争罢了,她可以什么都不说便轻易得到了关思舞差不多拼了性命才发现的星月剑,别人不知道,她却是亲眼看到她在龙陵面前表现出了对星月剑的渴望。 可是不管她如何看不惯龙七,她都不能得罪她,甚至还得讨好她,因为她姓龙,因为她身后有龙陵。 龙七见关思言只顾看着她发愣,而且表情有些奇怪,不由得蹙了蹙眉,然后侧头看向刚刚她一直在看的方向,这一望,便看到了走在前头的灰衣少年和龙女,然后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的手臂……” 关思言一愣,下意识看了过去,随即脸上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来,刚刚她被恨意迷了心,竟没有注意到了唐风的手臂是完好无缺的! 怎么会是完好无缺的?明明不是同她一样断了么?意识到这一点,关思言的眼中骤然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然后看向自己丑陋的断臂,既然他可以好起来,那么是不是说……她的手臂也能治好?这么想着,她心底骤然涌现出了无限的希望。 她顾不上龙七,急急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大步追上了他们,张了张口,想喊住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唐风”二字,却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名字,尤其是龙女。 在这里,只有她知道他的名字,就好像他只是她的一样。 “等……等一下!”因着那一点甜蜜而隐讳的心思,关思言一时心思千回百转,然而待她回过神,便见灰衣少年和龙女已经快要走出她的视线了,她忙按捺下心底的异样,开口喊道。 西门龙锦的神识其实早已经扫到了角落里那个一脸怨恨的关思言和后头来的龙七。毕竟那怨恨的表情她可是相当地眼熟,曾经,龙兰也是这么看着她的呢,在她自以为不被发现的时候。 灰衣少年听到关思言的喊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在看清她的模样后,也不由得被她如今这副模样惊得微微愣了一下。 ……用自己的妹妹作为生祭,换回了手中的断魂剑,于是终于难以安眠了么? 他微微皱了眉:“有什么事?”态度十分生硬。 一看到她,他便想起那一日在神魔之地,她诓着龙女去了湖边,然后将她作为生祭推下湖底的事情……更何况,她在人前从来都是装作与他素不相识的模样,现在这样当着龙女的面喊住他,又是什么意思? 灰衣少年尚不知道关思言因着生怕他与龙女越走越近,而与她越来越远,已然向龙女宣告了她的“所有权”…… 关思言痴痴地看着他,却在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不耐烦,当下微微一僵,嗫嚅着道:“我……只是想问一下,你的手臂是怎么治好的……” 灰衣少年看了一眼她的断臂,眼中露出了然,然后转而看向龙女。 关思言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龙女,随即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是我治好的。”西门龙锦有些无奈地开口。 “不……不可能!”得到这个答案,关思言瞬间扭曲了一张脸。 那愤恨不甘且满是嫉妒的表情一下子让灰衣少年心中的不满升到了极点,明明有求于人,却还一副这样的表情,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他完全不想再同她多费唇舌,直接拉着龙女走了。 留下关思言一脸阴沉地盯着他们手拉手离开的背影。 不可能,不可能是那废物龙女治好的! 医道从来没有捷径,龙凝秋虽然天赋出众,也是花了无数的时间和努力,才有了今日的医术,可即便是龙凝秋,也不敢放言能令断臂重生,所以一定不可能是她,一个从来没有修习过医道的废物,竟然还敢恬不知耻地在这儿说大话。 龙七看着灰衣少年气冲冲地拉着龙女离开,慢慢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她也是十分地惊讶,连龙凝秋办不到的事情,龙女为什么可以如此轻易地办到呢? “你信么?”关思言忽然开口。 “他手臂治好了是事实。”龙七实话实说,虽然她也觉得很离奇。 “也许是大长老的手笔呢!”关思言猛地看向龙七,声音十分尖锐。 龙七蹙了蹙眉:“你冲我发什么火?” 关思言顿住,脸色十分难看。 龙七却是不再搭理她,径自走了。 关思言脸色忽青忽白,在原地站了许久,直至龙七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才慢慢地向着传承堂的方向走去。 关思言的出现完全破坏了灰衣少年得到礼物的好心情,他拉着龙女一路进了传承堂,然后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他有些惴惴地松开了手:“那个莫名其妙的人,以后离她远点吧。” 灰衣少年低头小声地道。 龙女被推入湖中的那一幕,至今想来都心有余悸,不管她是否与那神魔之地的主人相识,关思言险恶的用心却是毋庸置疑的。 见他一脸别扭的样子,西门龙锦忍不住笑了起来:“嗯,她也这么跟我说呢。” “谁?”灰衣少年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请你离他远一点。”西门龙锦端正了神色,一本正经地道。 “……什么?” “他是我的,他同我一起从俗世来,我知道他的名字,我见过他别人没有见过的样子。”西门龙锦板着脸道,“所以,请你离他远一点。” 说完,撑不住自己先笑了。 灰衣少年被她的笑容稍稍迷惑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气得脸色都变了:“她去找过你了?!” “嗯是啊。”西门龙锦毫无心理障碍地泄了关思言的底。 敢做,就要敢当嘛。 灰衣少年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那个自私自利又残忍无耻的女人!她当他是什么?!竟然就敢这样大放厥词!难不成当他是她的所有物吗?! “简直……简直不知所谓!”他到底不擅长骂人,明明气得快炸了,到最后也只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骂完这句,他扭头进了教室,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只觉得心底一股郁气无处发泄。 西门龙锦知他心里别扭,笑了笑,没有再刺激他,只随他一同走进了教室。 西门龙锦和灰衣少年一前一后走进来的时候,整个教室的气氛便是一窒,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灰衣少年正在闷头生气,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完好的手臂给传承堂众人带来了怎样的冲击,只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刚刚坐定,一回头便看到龙女坐在了自己身旁,他不由得微微一愣。 “介意拼桌吗?”西门龙锦看向他。 “不……不介意。”灰衣少年摇摇头,差点忘记了自己正在生气这件事。 ……坐在同排另一桌的龙凝秋一下子黑了脸。 所以只是介意跟他拼桌是吧? 虽然心里别扭得很,但龙凝秋的注意力很快便被灰衣少年看似完好的手臂吸引住了,他记得……他明明是断了一臂的,为什么现在看起来竟然完好无损? 是断肢重生的医术? 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灰衣少年的手臂,眼中灼灼的光芒引来了灰衣少年的注意,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将那只被治好的手臂往背后挪了挪,躲开龙凝秋热情似火的目光。 西门龙锦和灰衣少年坐下没有多久,龙七便进来了,她看了一眼已经落座的龙女,又看了一眼那灰衣少年完好的手臂,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怎么这么晚来?”龙陵凑上去问。 “遇到关思言了。”龙七随口说了一句,又看向龙女的方向。 “他的手臂看起来似乎是治好了呢。”龙陵见她一副很在意的模样,便道。 “是龙女治好的。”龙七轻声道。 “什么?!”龙陵一下子愣住了,随即喃喃,“怎么可能……” 虽然心底还是不敢置信,但他知道龙七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一下子想起了爹之前说的那些让她不要再得罪龙女的话。 独得一份的好机缘,万中无一的空灵根,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体质,如今……她竟然还隐藏了医术吗? 爹说,待她成长起来……只会更可怕。 可是,他已经把她得罪了个彻底吧。 活了那么多年,爹还是那么天真,因为他意图偷盗龙蛋,所以才会导致龙蛋被打碎,而她因为提前出世导致口不能言腿不能行,更是在传承堂一再被排斥欺负,这样的仇,又岂是轻易能够化解的,更何况……她若是知道他当初偷盗龙蛋是因为想把她卖个好价钱,这仇就更大了吧。 龙陵的脸色有些可怕起来。 所以……果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没有机会成长起来吧? “龙陵?”龙七见他的脸色忽然阴沉得可怕,不由得伸手轻轻推了推他。 龙陵回过神来,笑了一下,注意到今日授课的六长老已经慢吞吞地走了进来,便不再说什么,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自从九幽大陆回来之后,这还是西门龙锦头一回见到六长老,只是不知怎的,他看起来精神有些萎靡,连走路都在打晃,只见他一脸神不守舍地走到前面正中间那张太师椅上坐下,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了一句:“今日自习。” 然后便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还真是不负责任。 却不料他忽然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西门龙锦,然后视线落在了灰衣少年的手臂上,一脸惊讶地道:“咦,你的手臂怎么治好的?” 随着弑神阵封印天界,这片大陆灵气日渐稀薄,很多的术法也渐渐没落,龙族的医道便是如此。断肢重生的术法,在两千年多年前,便已经不再有人能够施展了。 听到这个问题,龙七和龙陵下意识都盯紧了灰衣少年,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们内心里其实还是希望能够听到不同的回答。灰衣少年却是看向了龙女,虽然关思言已经知道这件事,但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会不会对龙女有什么影响? 西门龙锦做了一个“你随意”的表情。反正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瞒得了。 也没有必要隐瞒吧。 “是龙女治好的。”灰衣少年道。 这个答案一说出口,整个课堂都静了一瞬。 龙陵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面色悠然的龙女,在龙女注意到他之前,默默收回了视线。 而整个传承堂受打击最厉害的莫过于龙凝秋了,因为是木系灵根,他在医道上颇有天赋,自幼跟随母亲学习医道,如今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继承了母亲的衣钵,成为了族里的大医师。可是,这个刚刚出壳的龙女,连名字都还没有资格拥有的龙女,怎么……会有这样高超的术法? “是在九幽大陆的秘境之中得到了什么医道的传承吗?”六长老思索了一下,看向龙女,猜测道。 除了在九幽大陆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医道传承,六长老想不出其他理由来解释龙女一日千里的医术。 殊不知,他倒刚好为西门龙锦医术的由来找了一个相当合适的理由。 毕竟,盗了龙族至宝什么的,不太能见光…… “是啊。”西门龙锦笑眯眯地点头,接下了他无心插柳的好意。 她竟然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六长老愕然了一下,随即失笑,还真是个坦荡的好孩子呢。 ……这真是个美好的误会。 传承堂的门外头,关思言死死咬着唇,直至尝到口中的血腥味也没有松开。 竟然真的是她治好了唐风的手臂吗?凭什么是她治好了唐风的手臂。凭什么……她便有这样好的运气,竟然得了那劳什子医道传承! 关思言又想让她替自己治疗手臂,又不忿她得了本事,一时竟是头痛欲裂。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教室外面,几乎被满心的嫉恨不平淹没,她冷眼瞧着六长老坐在上首,传承堂的弟子除了她和思舞都到齐了。 他们在上课,他们甚至完全没有发现少了一个人,他们没有发现关思言缺课了,如果思舞还在的话,一定会发现她没有来上课,一定会来找她。 关思言觉得自己几乎要魔怔了。 是,都是因为那个可恶的龙女,是她害死了思舞。 关思言不想就这样狼狈地走进去,让那个废物龙女看她的笑话,她也不想就这样孤零零地待在外面,这比她看起来更可怜了。 狠狠咬了咬唇,她抱着断魂剑,转身离开。 刚走到外面,抬头便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族长? “族长大人……”关思言忙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族长十分和蔼可亲地挥了挥手,“现在正是上课时间,你怎么不去上课?” 关思言垂下头,支吾了一下,才道:“我……有些想妹妹了。” “是这次陨落在秘境的关思舞吗?”族长略一沉吟,道。 “是。”关思言心里有些忐忑。 像族长这样的大人物,以往是很少能够见到的,若是以往,关思言一定会觉得十分荣幸,可是现在她并没有这种感觉,她只担心族长是冲着她的断魂剑来的。 毕竟……他这样巧,就出现在了传承堂外面。 还让她撞见了。 她不相信以族长的修为,会不知道她往这里来了,怕是在故意等着她吧。 “修行之路本就是孤独的,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族长看着她,说得有些意味深长,“既然已经做了的事情,便不要想着去后悔,你以后的路还长呢。” “是。”关思言细细琢磨了一下他的话,脸色有些发白,她几乎要疑心这位族长已经知道了关思舞的死因,知道了这柄剑的来历。 族长笑了一下,看了一眼她怀中紧紧抱着的断魂剑:“这便是你在此次秘境之行得到的宝物吗?” “是。”关思言犹豫了一下,虽然不愿,但到底不敢得罪族长,将手中的断魂剑递给他看。 族长细细地端详了一下手中这把血色长剑,然后点点头,赞叹:“果然是好剑。” 关思言面色愈发地白了。 “据闻这是关家先祖曾经使用过的宝剑,传说中可以弑神的宝剑呢。”族长一脸感叹地道,“当初关家那位惊才绝艳的先祖便是凭着这柄宝剑闻名于世,并且与龙族结交两姓之好的,如今被你得了,也算是有缘。” 关思言一愣。 “怎么?你以为我会觊觎你这柄宝剑?”族长见她一脸意外,不由得笑道。 “怎么会。”关思言笑得有些勉强,“族长大人见过的宝物不知凡几,若是长老喜欢,便是献给长老也是无妨的。” 她一脸恭敬地说着违心的话,却极害怕族长真的拿走她的宝剑。 “我观你气息绵长,是修为有了进益吗?”族长忽然道。 听了这话,关思言面上终于有了喜色:“是,自从得了这剑,我觉得我快摸到龙之传承的边缘了。” “嗯,是个好苗子,好好努力吧。”族长鼓励了两句,把剑还给她,便转身走了。 ……就这样?只是虚惊一场吗? 关思言怀抱着那柄被她当成宝贝一样的断魂剑,怔了一会儿,忽然追了上去:“族长!” “嗯?还有何事?”族长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和蔼的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的光芒。 “我有些事情,想向族长大人禀报。”关思言咬了咬唇,做出犹豫的样子,在族长面露不耐的时候,忙适时开口,“龙女这一回在九幽大陆可能得到了十分了不得的医术传承。” “哦?你如何会知道?”族长并没有惊讶的样子。 关思言心中一沉,族长果然已经在外面站了很久吧,他也听到了六长老的问话吧…… “她已经当众承认了,而且,她治好了那个灰衣少年的断臂,仅用了三天时间。”关思言硬着头皮道。 “嗯,她这医术倒比凝秋那孩子要高明许多。”族长不咸不淡地赞叹了一句。 “她得到的机缘还远不止这些。”关思言抿了抿唇,知晓眼前这一位可能已经不耐烦了,忙将话题往他感兴趣的方向引,又道,“其他我不知道,但我是亲眼看到她骑了一头奇异的妖兽,然后转眼便把妖兽变没了,应该还有一个能装活物的芥子空间。” “哦?如此说来,此行收获最大的,竟然是龙女吗?”族长脸上露出一个相当温和的笑容。 关思言却是打了个冷战。 恭送了族长离开,关思言脸上才缓缓绽开了一丝笑,断魂剑是她拼了性命才得来的,她甚至因此失去了思舞……断魂剑一定必须是她的! 不过看族长的样子,似乎对龙女的机缘更感兴趣呢。 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于是关思言便真的咯咯笑了起来,只是那样娇俏的表情出现在一张已经瘦到凹陷的脸上,着实惊悚。 西门龙锦并不知道关思言已经跟族长泄了她的底,她也不知道族长正在惦记着她得到的“机缘”,不过其实就算知道,她也是不惧的,既然敢当众让阿晴现身,敢当众将阿晴收进空间,她便没打算要瞒着。 下课后,被龙女会医术和断臂重生这两件事打击得体无完肤的龙凝秋忙瞅准机会拦拄了灰衣少年。 灰衣少年一脸戒备地看着这个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天之骄子,是来找茬的吗? “我能看一下你的手臂吗?”龙凝秋问,虽然是板着脸,眼神却异常热切。 啊……原来是为了这个,龙凝秋对医道的痴迷在龙族不是什么秘密,灰衣少年伸出那只曾经断了手臂给他看。 龙凝秋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臂,卷起他的袖子,那虔诚到几近狂热的眼神让灰衣少年有些别扭,几乎要忍不住缩回手臂。 龙凝秋却是握住了他的手臂,一脸的惊叹和不可思议……毫无瑕疵。 可是,龙女是怎么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让那手臂恍若新生的? 灰衣少年却是趁着他发呆的机会,赶紧缩回手臂,拉着龙女跑了。 徒留龙凝秋在原地冥思苦想。 试炼前奏 之后再见到关思言,灰衣少年已经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了,他知道关思言的那点龌龊心思,正是因为知道,才更觉恶心。 这一日传承堂的课业结束之后,灰衣少年没有和龙女一起回去,而是留在了传承堂的修炼室中练习大长老给的雷系术法。 他跟大长老一样是雷系灵根,这件事情是大长老发现的,许是因为龙女跟大长老说他是为了救她才会身受重伤,大长老对他的态度十分和蔼,不但亲自测了他的灵根,私下里也常常会教导他一些东西,这种有针对性的指导让他受益匪浅,比在传承堂学到的东西还要有用得多。 将体内的灵气循环了一番,他轻吐一口气,这个步骤很容易做到,他感觉体内的灵气是他想象不到的饱满,然后“噗”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满溢了出来,有种壁障被打破的轻松感。 他试着在指尖凝出一道细细的雷电,紫黑色的雷电跳跃着出现在他的指尖,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团,但感觉威力惊人。 摸了摸胸口的链子,感觉到链子传递来的令他舒服的气息,他继续闭目修炼。 距离试炼之日已经越来越近,这是他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如果没有通过试炼的话,那他就必须回到俗世去了。 这样的话……以后他就会像个凡人一样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跟龙女彻底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吧。 所以,哪怕是为了能够再靠近龙女一些,他都必须努力修炼才是。 走出修炼室的时候,天边晚霞正是明媚,灰衣少年一眼便望见了正等在外头的龙凝秋。 见到灰衣少年出来,龙凝秋走了过来:“我等你两天了。” ……已经过去两天了吗。 灰衣少年看向他:“找我有事?” “我想再观察一下你的手臂。”龙凝秋看了一眼他的手臂,直白地提出要求。 灰衣少年想起那日他用狂热的眼神端详他手臂的模样,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便坚定地拒绝了。 龙凝秋的表情有些失望,但到底没有强求。 看着龙凝秋转身走了,灰衣少年正打算离开的时候,龙陵和龙泰正好经过,龙泰的表情有些不大好看。 “好不容易捡到了个东西,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结果屁用没有。”龙泰看都没有看灰衣少年一眼,抱怨道。 “不过是随手捡的,有什么好抱怨。”龙陵淡淡地道。 “这酒可是在神魔之地里捡的耶,难道不应该是什么了不起的灵酒才对嘛!” “你不是已经找五长老看过了么,这只是普通的酒,唯一有点价值的也只是那个装酒的瓶子,用了内里乾坤术,但也不过比普通的酒瓶容量大些,没什么其他的。” “……你说五长老会不会看走眼啊?”龙泰不死心地问。 “族里还有比五长老更懂酒的?”龙陵斜了他一眼,反问。 “虽然是凡酒,但也算陈年佳酿。”龙泰学着五长老的口气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然后表情更沮丧了,“我管这凡酒是不是陈年佳酿啊!你说好不容易去了一趟九幽大陆,结果就捡回来这么瓶破酒,枉我还当什么宝贝似的藏着回来了,真是太憋屈了。” 看着龙陵和龙泰慢慢走远,灰衣少年拔腿便追了上去,他追的是龙凝秋。 龙凝秋看到灰衣少年追上来,不由得有些惊讶:“你改变主意了?” “嗯,不过有个条件。”灰衣少年道。 “你说。” “我听说龙泰手上有瓶从神魔之地带回来的凡酒。我要那瓶酒。” “据我所知,那瓶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龙凝秋表情有些疑惑。 “我有个爱喝酒的朋友。” 龙凝秋挑了一下眉,爱喝酒的朋友?这影子一般没有存在感的灰衣少年还有朋友?然后不知怎的,他想起了在九幽大陆安福酒楼里点了一坛子红尘醉的龙女。 按下心底莫名涌上的一点不悦,龙凝秋点点头,转身去寻龙泰。 那厢,龙泰还在跟龙陵喋喋不休地抱怨。 “那瓶酒换给我吧,一枚上品回灵丹。”龙凝秋直截了当地道。 龙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即脸上染了喜色,怕他反悔似的立刻将那小玉瓶塞到他手里:“成交!” 这无用的东西……换得一枚上品回灵丹,简直意外之喜。 也算这趟九幽大陆没白去了。 而这个时候,西门龙锦正试着用秘银在炼制一个眼罩,这是在藏天阁的一枚玉简中找到的方子,是说将五百年份的天母草、夏枯草和玉灵花的汁液加入秘银之中炼制成眼罩,戴着对眼睛极有益处。 恰好炼制这眼罩的材料她的芥子空间中都齐全,她一时又没有找到可以彻底治愈的法子,便琢磨着先弄一个眼罩给他戴着,她依着方子所言,仔细将秘银凝炼后,又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了所需的灵草,用灵识慢慢将那灵草分解成灵液,一点一点添加到秘银之中,那秘银发出吱吱的声响。 渐渐的,那眼罩已经初具雏形。 蹲在她脚边的阿晴见她久久不搭理它,有些不甘寂寞地拿大脑袋顶了顶她的胳膊。 “嘘,阿晴不要捣乱。”西门龙锦说着,又仔细在那眼罩之上刻了一个养护蕴灵的阵法,这才轻轻吁了一口气,仔细端详了一番,倒颇觉满意。 将眼罩放在一旁,西门龙锦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怎么了阿晴,是不是该回空间了?” 阿晴闻言,一下子伸出爪子,牢牢地扒着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不想去空间里待着?”西门龙锦扬眉。 阿晴点点大脑袋,坚定地扒着她的衣袖,瞪大眼睛看着她。 西门龙锦有些无奈地看着阿晴赖在她脚边,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自从九幽大陆回来之后,因着有神仙饮的滋养,阿晴的状态一日日好了起来,虽然神智还是尚未完全恢复,但精神眼见着好了,然后……它就再不肯待在芥子空间里了。 “好吧好吧,你乐意待在外头就待在外头吧。”西门龙锦妥协。 阿晴得了允诺,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十分地得意。 “……可见你是真的快好了。”西门龙锦有些无语地道。 正和阿晴逗趣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敲门,西门龙锦神识扫了一下,来的是灰衣少年,不由得有些惊讶,自那一日她复述了关思言的占有性宣言之后,灰衣少年便一直躲着她,这两天又因着试炼快开始的缘故,一直在闭关修炼,连传承堂的课都很少去了。 “进来。” 灰衣少年推门进来,看到阿晴的时候愣了一下。 阿晴的个头很大,如今它为了在屋里行动方便,已经将身体缩小了些,可那也几乎有龙女大半人高,乍一看还是颇有些吓人的,灰衣少年只稍稍一愣,便认出来从九幽大陆归来那一日,龙女正是乘着它从天而降的。 虽然看起来小了些,但模样是一样的。 “它叫阿晴,是我的契约兽,不用怕,它不伤人。”西门龙锦解释。 灰衣少年闻言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只有人类修士才会养契约兽呢。” 西门龙锦笑道:“我同阿晴是平等契约,互相帮助而已。” 人类修士最喜欢的是奴隶契约,把妖兽灵兽当奴隶使唤,有一半人类血统被作为人类的慕容云实养大的半妖慕容霜便是因为觊觎阿晴,下手灭了阿晴的神魂。 灰衣少年点点头,表示受教。 “你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东西给你。”西门龙锦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搁置在一旁刚刚炼制好的眼罩递给了他。 “这是……眼罩?”灰衣少年看着手中模样精巧漂亮的眼罩,有些疑惑地看向龙女。 “嗯,我炼制的,添了些灵草进去,你先戴着吧。” 灰衣少年道了一声“多谢”,便依言戴上了眼罩,待戴上那眼罩之后,他才觉出这眼罩的不凡来,竟有种生机源源不断汇入眼中的感觉。 他心下感动,却没有多言,只将刘海放下遮住那眼罩,然后伸手将从龙凝秋那里换来的那瓶酒递给了她:“我也有东西给你。” 那是一个外形不甚起眼的小玉瓶。 “这是什么?”西门龙锦接过,好奇地拨了塞子一闻,随即面露喜色,“这酒哪儿来的?” “跟龙凝秋交换来的。”灰衣少年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西门龙锦看了他一眼,便了然了。 八成是龙凝秋那个医痴要仔细观察研究他的手臂,然后他提出用酒交换吧…… 还真是一桩好生意。 “这酒统共就一瓶,是龙泰在神魔之地里捡的,当时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回来找了最懂酒的五长老看了,说只是普通的凡酒,并非灵酒,唯一有价值的是这个装酒的瓶子,用了内里乾坤术,但也只比普通的酒瓶容量大些,所以他们也没有太看重,我就跟龙凝秋提出了交换,龙凝秋用一枚上品回灵丹换了这酒给我。”灰衣少年有些赧然,“我听说这酒虽是凡酒,但也是陈年佳酿,便想着你会喜欢。” 西门龙换已经将小玉瓶放到唇边,饮了一口,通体舒泰:“喜欢,太喜欢了。”她眉开眼笑。 这酒她在月望那儿喝过,不过当年月望那小气鬼只肯给她一小盅,把她馋得不行,这酒虽是凡酒,但却是绝美的佳酿,出自一个叫酒鬼的凡人之手,可惜凡人寿命有限,酒鬼死后,他生前酿的酒便是喝一点少一点,都成了珍藏。 这酒是月望的私藏无疑,却不知怎的被龙泰捡到了,如今竟是便宜了她,可见是老天有眼,月望借着她的名头诓了灰衣少年的宝贝,如今可不一报还一报了。 “你喜欢便好。”见她是真的高兴,灰衣少年便放下心来,他支吾了一下,又道,“关思言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跟她也只是在关家大宅见过一面而已,并不是很熟悉。” 西门龙锦笑盈盈地看着他:“美好的人或物,总是容易惹人觊觎,你不必挂怀。” 灰衣少年听了这话,说不出地别扭,忍不住烧红了脸。 西门龙锦却不管他如何窘迫,笑眯眯地又饮了一口酒,正饮着酒,神识却扫到天冬抱着一盘子灵果来敲门了,她轻咳一声,将那小玉瓶掩在袖中,藏入了储物镯里。 灰衣少年正因她突然的举动有些惊讶,还未开口便听到了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见来的是天冬,灰衣少年忍了笑,垂下头。 想来龙女是不想让天冬和大长老知道她馋酒的。 天冬推门进来,便看到了正绕着西门龙锦走来走去的阿晴,顿时瞪大眼睛僵在原地。 “啊别怕,阿晴不伤人……”到底天冬是女孩,西门龙锦担心吓着了她,忙开口道。 她安抚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天冬两眼亮晶晶一脸痴迷地看着那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地看着她的避水问晴兽,用温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晴似乎也被她满脸呼之欲出的热情吓到,居然缩到了西门龙锦身后。 “……它叫阿晴。”西门龙锦抽抽嘴角,替它回答。 “阿晴啊,真是好名字。”天冬慢慢蹭到它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我能摸摸你吗……” 话音未落,便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了摸阿晴毛茸茸的耳朵,然后脸颊红扑扑一脸满足的样子。 阿晴默默往后退了退,试图将整个身子都缩进西门龙锦的身后,奈何它太大主人太小,竟然挡不住它,眼见着那怪女人又伸手来摸,阿晴慌忙缩小了身子,跳进了西门龙锦怀里。 天冬捧着脸颊,看着那个幻化成猫仔一样大小,躲进龙女怀里,只探出一个小脑袋一脸谨慎地看着自己的小东西,萌得心肝都快化了。 西门龙锦也甚是无语,阿晴自伤了神魂之后,便愈发地活泼了…… 要知道,以前它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是绝对不肯幻化成这副模样的。 九幽大陆的酒楼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型的、未开化的兽宠是不允许进入酒楼的,怕影响到其他的客人,所以已有灵智的妖族一般都会化成人形,无法化形的,也会缩小身体由主人带着。 当年有一回,她带着幻化成猫仔大小的阿晴去酒楼,结果被一位美貌的女修看中,那女修并不知道阿晴的来历,只以为是观赏性的幼兽,当下便提出要买下它,还一迭连声地夸它可爱,结果惹毛了阿晴,怒吼一声变出了本体大小,差点将整个酒楼掀翻了,结果把那女修吓得泪奔而去。 ……而作为主人,她不得不赔偿了酒楼损失,还被赶了出来。 从那以后,阿晴便拒绝再幻化成幼仔的模样。 它觉得被一个蠢女人夸可爱简直是耻辱…… “要吃灵果吗?”天冬拿了一个灵果递到它面前,用哄小孩一样的表情道,“很新鲜很好吃的灵果哦,只有龙族的地盘才产的灵果哦!” 阿晴似乎是被果香吸引,犹犹豫豫地伸出小爪子,然后猛地用爪子一戳,顺利取到果子,便缩回西门龙锦的衣襟里,开始啃果子。 天冬一脸痴迷地围观它啃果子,完全忘记了她还在跟龙女生气这件事,看得西门龙锦忍俊不禁。 见它慢吞吞地啃完了一个,天冬眼睛一亮,又举起一个果子:“还要吃吗?” 阿晴摇摇头。 “那这种呢?不同口味的哦。”天冬继续诱哄。 阿晴已经缩回了自家主人的怀里,再不肯露面了。 “嗯,它嘴比较挑。”西门龙锦抬手按了按它的脑袋,失笑。 “这样啊……”天冬直起腰,一脸失望,然后忽然嗅了嗅鼻子,疑惑道,“怎么会有酒味?” 西门龙锦语塞了一下,淡定道:“阿晴爱喝酒。” 一旁的灰衣少年听得忍俊不禁,却见龙女一眼扫了过来,他忙瞥开眼睛,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当真?”天冬一脸怀疑的样子。 爱喝酒的异兽……阿晴是什么品种? “谁还骗你不成?”西门龙锦笑眯眯地说着,伸手倒出一盏神仙饮放在阿晴面前。 这些时日阿晴早已经喝惯了这个,闻到味道便凑上前舔食起来。 天冬这才信了,一脸叹服的样子,当下便拍着胸脯道:“我还酿了好些梨花白,已经有些年头了,等会儿我就回去搬过来,都给阿晴。” “哎呀,那可真是谢谢天冬了。”西门龙锦弯了弯眼睛,笑得很有诚意。 “谢什么呀,阿晴喜欢就成。”天冬也是很高兴的样子。 西门龙锦见她一脸热情,但笑不语。 自她那日私自去了秘境回来之后,天冬便一直恼着她,当她透明人一般不肯跟她说话,如今这会儿,可算忘记这茬了。 躲在西门龙锦怀里的阿晴见她们聊得开心,懵懂地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了看自家主人,又看了看天冬,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完全不知道自家主人正拿它的名头诓酒喝呢。 看得天冬愈发喜欢得不行,当下扭头就回去拿酒了。 一旁坐着的灰衣少年着实忍笑忍得辛苦,看着天冬兴冲冲地走了,他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龙女这随手找的借口可真是一箭双雕,不但往后都有了光明正大喝酒的理由,而且谁料天冬竟然还藏着好酒,这可谓意外之喜了。 “笑什么?”西门龙锦回头看向一直在旁边看热闹却被天冬彻底无视了的灰衣少年。 ……他这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本事,真是越发地炉火纯青了。 “恭喜龙女今日有口福啊,一个两个都来给你送酒喝。”灰衣少年忍住笑,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道。 西门龙锦自然知道他在笑什么,她也很苦恼啊,当龙女什么都好,可就是总有人管着……想喝口酒都得绞尽脑汁。 “再过几天就是试炼之日了,我记得你说过,今年是最后的机会了,准备得如何了?”轻咳一声,西门龙锦换了个话题。 “嗯。”灰衣少年敛去了脸上的笑意,表情添了几分沉重,“有大长老的教导,我对雷系术法的掌控也有几分把握。” “关于试炼的事情,我了解得不多,可以跟我讲讲吗?”西门龙锦见他一脸沉重,便笑道。 灰衣少年一愣:“你也要参加吗?” “不是说只有通过试炼才有取名的资格吗。”西门龙锦弯了弯唇,“正好我也想要有一个名字了呢。” 灰衣少年眼睛亮亮的:“嗯,通过试炼我们就能交换名字了。” 见他一脸兴奋的样子,西门龙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只是,那张堪称完美的脸上,因为缺了一只眼睛,让人分外地心痛。 美好的东西,不应该有瑕疵的。 她软软的小手落在他脑袋上时,他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本想避开她的手,却注意到她眼中的黯然时顿住,任她抚了抚脑袋,然后微微垂头,让刘海将那只戴着眼罩的眼睛整个盖住:“我跟你讲讲试炼的情况吧,那试炼之地平日是被视作禁地,只有试炼之日才开放,通常龙族的孩子只有通过了试炼才能进传承堂学习,不过关家姐妹和我是俗世来的,所以是例外,只是若想在传承堂站稳脚根,还是必须要通过试炼才行。” 西门龙锦挠挠下巴,心道原来我果然还是因为大长老才能直接进传承堂的啊,难怪那么多人看我不顺眼了。 “试炼之地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却没有人说得清,只说是处灵气异常浓郁之处,但却不能久待,因为那灵气异常暴戾,不适宜修炼之用,超过一日便会有爆体而亡的危险,禁地里有一株自上古便存活下来的灵木,能够顺利在禁地中找到灵木,并且摘取一枚灵木上生产的灵果,便算是通过试炼。”灰衣少年说到这里,也略有些忧心的样子,“不过这个试炼是可以中途弃权的,若是实在没有办法通过,明年再试也是一样,所以万不可逞强,毕竟龙女人传承堂才一年,以后机会有的是,没必要太勉强。” “嗯好,多谢你提醒。”西门龙锦收到他的心意,一脸认真地道谢。 她认真起来的表情很温柔。 ……明明不过是个小女孩,为什么会有这样温柔的样子。 灰衣少年感觉自己的心鼓噪起来,他站起身,有些不自在地道:“我想起来还有功课没做,先回房了。”说着,便急急地走了。 西门龙锦失笑。 哎呀,这是害羞了呢。 灰衣少年刚走,西门龙锦便感觉一直躲在她怀中的阿晴忽然跳了出来,猛地扑向桌角的方向。那里,一条白胖的毛毛虫正扭着身子愤怒地大叫:“大胆狂徒休得无礼!” “阿晴回来!”西门龙锦冷汗了一下,忙道。 好在阿晴还算听话。它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那白胖的毛毛虫,跑回了西门龙锦身边。 “对不住,玉蝶,吓到你了。”西门龙锦一脸歉意地道。 这条愤怒的毛毛虫,正是那日在传承堂见的那条会说话的毛毛虫玉蝶。 毛毛虫冷不丁听到她竟然记得它的名字,不由得一愣,随即不屑地冷哼一声:“一只连神智都没有的避水问晴兽,简直太放肆了!” 西门龙锦摸了摸因为饱受打击一头扑进她怀里的阿晴:“阿晴是因为遭到毒手被灭了神魂才会有如此失礼的举动,作为主人,我向你道歉。” 毛毛虫听了缘由,沉默了一下。 “你找我有事吗?”西门龙锦又道。 自那一日在传承堂见过它之后,它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现在出现得如此突然,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我想去龙族的禁地。”毛毛虫抬头看向她。 龙族的禁地?西门龙锦微微讶异了一下,随即了然,是试炼之地吧,它是因为听了她和灰衣少年的谈话,才会现身的啊。 “……你一直跟着我?” 若非一举一动都在它眼中,它如何那么巧便知道他们聊到了试炼之地? “整个龙族只有你能听到我说话。”它看起来有些沮丧,而且,它也无法相信别人。 这一句它有些傲娇地没有说出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确给了它一种相当可靠的感觉。 “嗯,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去龙族的禁地吗?”西门龙锦问。 “……我怀疑,那里是我虫族的遗址。”毛毛虫犹豫了一下,才道。 虫族遗址?西门龙锦想起那日这小东西愤怒地说过“这里本来就是虫族的地盘”。 “我可以和你签订平等契约,虽然我看起来很弱,可是我出自上古虫族,也颇有些手段的,我可以帮到你。”见西门龙锦不说话,毛毛虫以为她在犹豫,忙加大了筹码,“而且如果那秘境真的是我虫族的遗址,你带上我一定会得到想不到的好处。” 说着,它果真凝出精血,欲与西门龙锦签订契约。 西门龙锦依言与它签订平等契约,契约完成,西门龙锦便觉一股庞大而精纯的灵力涌入身体,不由得略有些惊讶,毛毛虫那小小的身体里,竟然蕴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如何,你并不吃亏吧。”毛毛虫道。 “嗯,玉蝶很了不起呢。”西门龙锦微笑着夸奖。 得了夸奖的毛毛虫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钻入她的袖中,径自寻了个地方安家。 倒是自觉得很。 —上册完— 书名:御龙之龙女吉祥 下 作者:梦三生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4年12月 ISBN:9787535476357 编辑推荐 ★梦三生开拓了浪漫异想系文风,其中以“吸血鬼系列”(《银色十字梦》《奇妙糖果屋》等),“四大美人系列”(《笑倾三国》《春秋大梦》)尤为出名,架空题材的《狐仙记》《银月巫女》也深受作者的喜爱。 ★《御龙之龙女吉祥》曾在青春杂志《公主志》上进行连载,受到了读者的一致好评,人气位列第一。文笔诙谐幽默,情节扑朔迷离,情感浪漫却虐心,很具有戏剧性。悬念写得顺理成章,畅快淋漓,故事里无论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都被作者刻画得鲜活真实。 ★随书附赠插画师雯雯绘制精美书签一枚。 内容简介 通过龙族的试炼,得回自己的本名,她抛却“西门”这个姓氏。 曾经灭杀过她的屠龙阵再次出现,曾经背叛过她的徒弟执念入魔欲取她的灵魂复活“西门龙锦”,她曾经被操控的人生如何能够再一次被摆布! 那个不起眼的灰衣少年意外觉醒,真实身份扑朔迷离,却许她永不背叛,永不相弃。她,也有资格获得可生死相托的爱情吗? 作者简介 梦三生,青春文学最具号召力的作家,浪漫异想系的创造者。已经出版数部畅销小说,原创魔幻爱情小说的代表。繁体版小说在台湾地区深受好评,多部作品被改编成漫画,极具人气。已出版作品:《笑倾三国》《笑倾三国Ⅱ》《春秋大梦》《春秋大梦Ⅱ》《奇妙糖果屋》《银色十字梦》《荆棘天使》《如果当时不放手》《大侠,别怕》《狐仙记》《狐仙记Ⅱ》《银月巫女》《汉室瑶光》《御龙之龙女吉祥》 第七章 龙锦之名 【龙族的试炼】 距离试炼之日还有几日工夫,灰衣少年一日比一日紧张,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修炼,整个人仿佛一张紧绷着弦的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开。西门龙锦看在眼中,也没有多说什么。其实自从九幽大陆回来之后,他就异常地刻苦,这几日尤甚。 ……大约是受了实力不济的刺激吧。 这一日,结束了传承堂的课业,西门龙锦避开了总是一脸欲言又止地盯着她的关思言,径直去了藏天阁。关于怎么治疗灰衣少年的眼睛,还是一点眉目都没有。 变成猫仔大小的阿晴正蜷在她怀里睡觉,刚签下契约的毛毛虫玉蝶在她衣袖里安眠,各占一方,井水不犯河水,均是惬意得很。而西门龙锦正埋头翻找玉简,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正有人在窥伺。 那人在角落里站了许久,见她没有发现,便又往前迈了一步,见她还是无动于衷,堵着气又往前挪了一步。 这样一步一步挪着,便挪到了西门龙锦背后。 西门龙锦若说早先因为一门心思找玉简没有注意,可在他有了动静之后,便不可能没有察觉,若是警觉性如此之差,她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她自是知道那站在自己背后跟背后灵一样的少年正鼓着腮帮子气冲冲地看着自己,模样像只松鼠似的十分逗趣。 晾了他好一会儿,她才放下手中的玉简,回头看了他一眼,装出惊讶的样子:“咦?你怎么在这里?” 龙凝秋的脸上有了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板着脸道:“到藏天阁来,除了翻阅玉简,还能干什么?” 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仿佛刚刚她神识扫到的那鼓着腮帮子憋气的人不是他似的。 西门龙锦忍笑点头:“那你请便。”说着,便扭头去寻别的玉简。 看她兀自去翻阅玉简,不再理他,龙凝秋的脸上闪过一丝憋闷和后悔,明明是想问问她如何令断肢重生的,怎么就又说错话了呢…… 他有些懊恼地站在原地,看她翻阅各种玉简,然后他发现她在翻阅的大多是药材一类,又忍不住搭话道:“……你在找什么吗?” 西门龙锦好天半才回过头来,一脸茫然地道:“你在跟我说话吗?” 龙凝秋憋红了脸,差点甩袖而去,他忍着气道:“这里就你我二人。” 不跟你讲跟谁讲啊?!简直明知故问!龙凝秋肯定自己看到了她眼中促狭的笑意,明明不过是个小丫头,怎么就这么惹人嫌! “啊。”西门龙锦一脸恍然大悟,然后想想对于医道,自己其实连半桶水都不是,倒是这爱奓毛的龙凝秋,据闻是个医道天才,不如请教一下,于是正色道:“我想找一种可以代替眼珠的材料。” 龙凝秋瞠目结舌,随即意识到她是想要替灰衣少年治眼睛,可他注意过灰衣少年的眼睛,整个眼球都坏死了,根本不可能复原……她的意思是,她想找一种完全可以彻底代替眼球的材料吗? 简直……匪夷所思。 “你是说……使视力也恢复如常吗?” “嗯。” 龙凝秋摇摇头,诚恳建议道:“如果是为了美观,倒是可以用灵晶代替眼珠镶进眼眶中,但是完全可以代替眼球,是不可能的。” 听他这样说,西门龙锦倒没有很失望,而是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似乎琢磨出了些什么,便点点头,出了藏天阁。 龙凝秋见她就是这样把自己晾在了一旁,不由得气闷,却也拉不下脸追上去。 却不料西门龙锦忽然回过头:“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治好那灰衣少年的?” 龙凝秋一愣,这种柳暗花明的感觉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明明都已经在想着下次该怎么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了,结果她居然主动说了出来,但他很快醒悟过来,忙点头有些急切地道:“我仔细察看了他的手臂,完全不似新生,而且没有任何问题,你是怎么做到的?” “新生?”西门龙锦笑着摇摇头,“如果我可以做到令断臂重生,我就不会头痛着该怎么找眼珠的替代材料了,直接令他的眼睛重生不就好了么?” “……什么意思?”龙凝秋一愣。 “意思就是,他的手臂并非新生,而是他有好好将断掉的手臂用冰封之术保存好,在断臂仍然保有生机的情况下,我使用了治愈之术,将断臂重新连接了起来而已。”西门龙锦坦然道,“所以我会的只是治愈术,并不能无中生有令断肢重生。” 说完,她便离开了。 龙凝秋在原地怔了许久,才回过味来,一时神色有些复杂。 原来答案竟是这样,她学会的并非医道,而只是一门治愈术。 刚离开藏天阁,西门龙锦便感觉到有一股相当强大的气息锁住了她,那不是旁人,正是族长。 此时那位族长大人正在拐角右方大约五十步距离的地方,以守株待兔的姿态等着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么,西门龙锦摇摇头,如族长大人所愿,安安分分地扮演了“守株待兔”中的那只傻兔子。 她仿佛一脸无所觉地走到拐角处右转,然后走了五十步,便迎面撞上了那位族长大人。 “族长。”西门龙锦垂首恭敬地称呼了一声。 “是龙女啊。”族长一脸和蔼可亲地打招呼,“这是从藏天阁出来吗?” “是。” “真是个勤奋的好孩子。”族长赞许地点点头,然后又状似不经意地道,“听闻龙女在九幽大陆得到了了不得的医道传承?” 西门龙锦笑得腼腆:“运气好而已。” 族长一哽,还真是毫不客气啊……但他很快调整了面部表情,微笑着问道:“这次秘境之行,除了关思言得了一柄断魂剑之外,便数你收获最大,能告诉族长爷爷,你都得了些什么东西吗?” 果然是冲着这个目的来的啊,西门龙锦心下叹息。 “得了一只异兽,还得了一个芥子空间。”知道这些个已经露了白的东西根本瞒不住,西门龙锦也没想过要瞒着,便坦白道。 “是什么异兽?可否给族长爷爷看看?”族长对于能装活物的芥子空间兴趣并不大,芥子空间虽然珍贵,但作为龙族的族长,不至于眼皮子如此之浅,但是那异兽,他却在意得很。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芥子空间,可不仅仅是能够藏活物而已,那空间之中放置着的,几乎是西门龙锦毕生收藏的宝物。 族长的话虽然是问句,可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西门龙锦有些无奈地叫了一声:“阿晴。” 怀里那只打盹的小兽懵懂地睁开眼睛,探出头来,见到前面的陌生面孔似乎吓了一跳,怯怯地往后缩了缩。 族长仔细看了看那小兽,一时竟没认出它是个什么东西,只得问道:“它的原形是什么模样?” “是避水问晴兽。”西门龙锦没有让阿晴变出原形,直接干脆利落地说出了阿晴的名字。 “竟是……避水问晴兽。”族长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种异兽生存不易,极少数能长大,但能够长大的无一不是赫赫一方的大妖,据他所知,避水问晴兽这个种族几乎已经灭绝了,这只通过时空传送阵从九幽大陆带回来的可能是这个时空唯一的一只避水问晴兽了。 “嗯,我发现阿晴的时候它已经被灭了神魂。”西门龙锦笑了笑,似乎是毫无心机地说了一句,“我见它可爱,便与它立下了平等契约。” 族长闻言又看了一眼那小兽,探查了一下,果然神魂几近于无……既已立下平等契约,除非龙女死了,这头避水问晴兽才能归他处置。 避水问晴兽虽然珍贵,可他难道还能为了一头异兽杀了龙女不成?若她出手,一定会引来大长老的疯狂报复,更何况被灭了神魂,再厉害的妖兽也不过一具皮囊。 实在不值得他出手。现在,还不是和大长老撕破脸皮的时候呢。 而且…… 族长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孱弱无害的小姑娘,想起来了前任族长的预言,这个小姑娘……真的会如预言中一般,带领整个龙族重新走向繁荣昌盛吗? 最终,大长老还是因为心存忌惮,轻轻放过了此事。 过了族长这一关,西门龙锦知道,以后再没人会在明面上惦记着她那点东西了,大长老也不必再因此烦恼。一路心情甚好地回了院子,天冬远远地迎了出来,一脸期待地看着蜷在她怀里的阿晴。 西门龙锦的神识扫过灰衣少年的房间,灰衣少年正在房中苦修,他闭目将掌中漆黑的雷球幻化成各种形状,这是大长老教他的小手段,叫“见微知著”。西门龙锦也当过师父,当然知道大长老的意思,这手“见微知著”练熟了,以小窥大,他对于攻击的手法,灵气的运用都会相当地熟练。此时只见那雷球一时是兔子状,一时是狮子状,一时是刺猬状,竟已是练习得相当娴熟了。 他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都恢复了,连手臂也行动如常,看不出什么不妥来。 他每日都在勤奋修炼,以令人心惊的速度进步着。 当日那个不起眼的灰衣少年,已经开始展现出他的卓卓风华。 西门龙锦有种看着自己栽下的小树苗茁壮成长的自豪感。 在灰衣少年昼夜无休地苦修之中,试炼之日终于到来了。 大长老最近很忙,似乎对试炼这件事情并没有太过关注,倒是天冬有点紧张过了头,已经许久不曾送她上学堂的她坚持要亲自将龙女送到试炼弟子集合的地方。 “不要冒险,如果撑不住了就捏碎传送玉牌出来知不知道?” “嗯,知道了。”西门龙锦乖乖地应。 “你不要不当一回事,往年也有太过固执结果死在里面没能出来的。”天冬不放心地又叮嘱道。 “好,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 一路上,西门龙锦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跟她确认,保证自己不会冲动,保证自己会安全第一,倒是一旁走着的灰衣少年异常地沉默。 试炼之地在测灵崖的下方,经过测灵崖的时候,西门龙锦扫了一眼原先摆放着“龙吟”的地方,那里摆着一个和龙吟相同形态的晶体球,看起来仿佛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西门龙锦知道,这个晶体球,已经真真切切的只是测灵石而已了。 走下测灵崖,便是一条崎岖的山道,山道的尽头有一道天然形成巨大石门,石门外盘踞着一条黑色的巨龙,这巨龙便是禁地的守卫了。 只有在每年的试炼之日,这大门才会打开。 此时,巨门已然洞开,巨门前要参加试炼的龙族弟子正排着队依次进入那巨门,一脸萎靡不振的六长老则站在黑色巨龙的下方,记下此次参加试炼的弟子,并且发放通行玉牌。 此次试炼事宜,都由六长老全权负责。 “你不是向来最重形象的么,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守门的巨龙一脸嘲讽地传音。 六长老蔫蔫地叹气:“得罪了大长老。” “咦,真是稀奇了,大长老向来和蔼,轻易不与人动气,怎么会跟你一个小辈计较?”守门的巨龙疑惑道。 六长老一边发放通行玉牌,一边心不在焉地传音:“你知道龙女吧。” “龙女?哪个龙女?我在这里一待几千年,哪里知道如今外头是个什么模样。”那巨龙没好气地传音道。 “禁室那颗龙蛋里生出了一个龙女。”六长老一想也是,便随口解释道。 “那龙蛋竟然真的生出东西来了?”巨龙是真的惊讶了,“那龙女看起来如何?威风么?厉害么?”它一迭连声地传音,倒一时忘记了先前那个关于怎么得罪大长老的问题。 “龙蛋被提前打破了,龙女出生的时候先天不足,不能行走说话。”六长老揉了揉额头,继续发放玉牌。 “谁敢擅闯禁室?”巨龙的声音里有了些不高兴。 “除了龙陵龙泰那两个小子还能有谁。” “……因为龙族子嗣艰难,他们又是传承堂的精英弟子,所以没有大力处罚,大长老因此生气了?”巨龙三两下便猜出了当时的情况,“那也不对啊,大长老又怎么会迁怒于你?” “前些日子的秘境之行,我是带队长老,他们诓着龙女一同去了秘境。”六长老苦笑。 “你就眼睁睁看着?!秘境有多凶险?那龙女才多大点?还不能行走说话!”巨龙啧啧出声,“那大长老还真是好脾气,若是谁敢这么对我的女儿,我活剥了他的皮,抽出龙筋给我女儿当腰带使!” 六长老白了他一眼:“你这爆炭一样的脾气在这里被关了几千年还没改啊。” 这巨龙名为龙耿,在被罚到这里看守禁地之前,也是龙族里数得上名号的人物,被族里寄予了厚望,比起如今传承堂里的那几个精英弟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情关难过,又于情情爱爱上有些拎不清,明明同当时还不是五长老的龙晚晴有了婚约,却爱上了龙晚晴的妹妹龙檀樱。 龙檀樱于修炼一途上天资不如姐姐,但却长了一副温温柔柔的好相貌,素来人缘极好,谁会料到她竟然抢了姐姐的男人,还未婚先孕。 龙族向来重子嗣,因着龙檀樱有了身孕,便由族长作证解除了龙耿和龙晚晴的婚约,龙晚晴也沉得住气,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决定。 结果在一年后的秘境之行中,龙檀樱遇险,龙晚晴十分干脆地选择了见死不救,于是成功抢了自己姐夫的龙檀樱甚至都没有机会等到自己生出的龙蛋孵化就死在了秘境里。事后龙耿怒火攻心,竟是怒斥龙晚晴不顾姐妹情谊,打上门去……结果嘛,就被龙晚晴一状告到了族长那里。 于是,这头蠢龙就被罚守禁地,一守就是几千年…… 而龙晚晴呢,因为天资出众的缘故,成了如今的五长老。 整个故事表面上就是这么回事,至于有什么内情便不为人知了,至少六长老从此明白了一个真理,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女人,尤其是像五长老那样有实力还有心计的女人。看这头蠢龙的下场就知道了。 守门的巨龙被六长老刺激了一下,哼了一声,扭头不搭理他了。 “那龙女是前任族长预言身具大气运之人,非但没有死在秘境,而且得了大机缘,已经行走说话无碍了。”六长老见它真恼了,也不再逗它,正说着,便看到了不远处走来的三人,不由得眯了眯眼睛,“看来今天的试炼她也是要参加的了。” 守门的巨龙也看了过去,它第一眼看的却不是旁人,而是正跟龙女唠叨个不停地天冬,它怔怔地看了半晌,眼里竟然隐约有了泪意。 “那个女孩……是天冬吧。”它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嗯。”六长老还是应了他一声。 天冬出生之后,一直没有来过这里,作为父亲的龙耿自然也就没有机会见见这个女儿了,于是今日竟是头一回见。 “我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啊。”它失神地喃喃。 正跟龙女说话的天冬似有所觉,遥遥望了过来,然后又收回了目光,继续跟龙女说话。 “她不认得我……”巨龙失落地叹息。 “她是五长老带大的。”六长老提醒他,顿了一下,又道,“五长老对她还算不错,她如今跟在龙女身边,过得很好。” 巨龙冷笑两声,不再言语。 六长老知道它心里不痛快,也不再多话。 排着队,很快便轮到了龙女和灰衣少年。 “雾系空灵根。”龙女走到六长老面前,报上了自己的灵根种类。 三长老并没有把他猜测的关于龙女雾系的异常说出来,因此六长老听闻她是雾系也只是点点头,将灵根种类记录上身份玉牌,然后将玉牌递给她,颇为和蔼可亲地道:“龙女身份贵重,一切以安全为要。” 西门龙锦笑眯眯地道:“能够活下来的龙女,才是身份贵重的龙女,若是死了,那便什么都不是了。” 六长老微微一愣,随即苦笑着摇摇头。 还真是个没办法糊弄的孩子呢,从出生到现在,人情冷暖她看得比谁都清楚明白吧。 他轻咳一声,掩去面上的些许尴尬,看向灰衣少年:“你呢?” “雷系灵根。”灰衣少年开口,因为紧张,他的表情有些严肃。 雷系?!雷属性的龙族堪称稀少,而且每个雷属性的龙族无一不是一方大能。对了,大长老就是雷属性。 六长老抚了抚额,这一位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个半龙之体的少年,这个花了十年才引气人体成功的少年,只怕要在传承堂那些眼高于顶的精英弟子心中炸下一颗大雷了。也罢,是该让那群自视甚高的天之骄子清醒一下了。 他将身份玉牌递给灰衣少年,目送他们走进大门,然后看向下一个弟子。 守门的巨龙却是无心去注意它本来十分好奇的龙女,而是一直盯着那个送他们来的少女。 天冬目送着龙女走进了那道巨门,这才转身离去,离去前她下意识又看了一眼那条守门的巨大黑龙。 是错觉吗?好像一直在看她。 是错觉吧。 据说这条黑龙是因为犯了大错才会被禁锢在这里守护禁地的,算算时间在她出生之前就被禁锢在这里了,怎么可能认识她呢? 天冬摇摇头,甩去心底的疑惑,离开了。 西门龙锦捏着身份玉牌一踏进巨门,便仿佛踏进了另一个世界,迎面而来的灵气浓郁得几乎凝成了雾状,而她的神识在这片由灵气组成的浓雾中也被压制到了极限。 那些浓郁的灵气仿佛疯了一般往体内钻,这种感觉并不舒服,物极必反,纵然灵气再好,一旦浓郁到超过了修炼所需,便只能让人感觉不适,甚至产生伤害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不顾阿晴的抗议,将它送回了芥子空间,然后惊讶地发现进来的龙族弟子都向着不同的方向去了,而她手中的身份玉牌也指引着她往前走。 ……身份玉牌上标记着主人的灵根,灵根不同,玉牌引领的方向也不同吗? 那么,她和灰衣少年是注定要走向不同的方向了。 西门龙锦看了一眼身旁的灰衣少年,果然他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唯一仅有的机会,想必他紧张得很。 “不用担心。”西门龙锦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凉,果然是太紧张了么。 感觉到握住了自己的那只柔软而温暖的小手,灰衣少年一愣,看向她。 “相信我,你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得多。”西门龙锦微笑着看着他,“不要因为曾经的失败而在心里留下桎梏,这虽然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但以你如今的实力完全不需要第二次机会,所以,不要紧张。” 灰衣少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你也要小心。” “嗯。”西门龙锦松开他的手,走入浓雾中。 灰衣少年看着那小小的,却似乎又给人无限信赖的背影走入浓雾中,他的眼神瞬间坚定了起来,也依着身份玉牌的指引,走向了既定的方向。 越往里走,雾气越浓,灰衣少年前进的步伐逐渐变得缓慢了起来,那些灵气已经浓郁到有些黏稠的地步,他开始有了举步维艰的感觉,几乎就要承受不住那些争先恐后往他体内钻的灵气,他感觉自己的眼耳口鼻中流出血来,连毛孔之中也开始往外渗血。 好难受……难道他真的就要止步于此吗…… 龙锦说:“相信我,你比你想象的要强大许多。” 可是他竟要辜负她对他的期望了吗…… 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连这一次都失败了的话……他就只能回到俗世中庸庸碌碌过一辈子,然后……再也见不到龙锦了。 不……不能这样…… 不能就这样放弃…… 灰衣少年眼中骤然发出骇人的光亮来,就算是死,也不能放弃。 他全然不顾已经被那些浓郁的灵气撑得有些变形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前挪,耳朵里在嗡嗡作响,他的眼睛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只是凭着本能在往前挪。 在这样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中,他竟然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一个长相和自己极其相似的男子高高在上地坐在大殿之上,眼神冷漠而高傲,仿佛一尊神衹。 ……谁? 那是谁? 为什么竟然长得跟自己那样相似? 正在此时,他突然一个激灵,似乎有什么危险逼近了,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头,竭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便见一只巨大的螳螂正挥舞着两个镰刀形的前肢冲了过来,他挥手便是一道掌心雷。 谁知那螳螂行动极快,这一道掌心雷只劈中了它一只前肢,一击未死,反而将它惹怒了,它愤怒地转动了一下突出的复眼,挥舞着仅剩的那只前肢,再一次冲了上来。 灰衣少年的额上一下子渗出了血色的汗珠,身体……动不了…… 刚刚那一下掌心雷击出的时候,那些乘虚汹涌而入的灵气让他的身体一下子仿佛被撑爆了一样,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只巨大的螳螂挥舞着镰刀形前肢向自己冲了过来。 会死……吧……就要这样在这里结束了…… 眼见着那锋利的前肢就要割断他的脖子,胸口贴身戴着的那根链子突然微微一闪,他的眼中便骤然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然后,那些险些将他的身体撑爆的灵气陡然消失不见,连带着周围那些向着他扑过来的灵气一并吸入他的身体,身体骤然有了一种被力量充盈的感觉…… 那巨型螳螂仿佛察觉到了危险,慌忙想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又一道掌心雷劈了过来,力道和速度都非先前那一击可比,那只螳螂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闪避,便一下子被劈成了一堆黑灰。 灰衣少年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睛,眼中的金芒消失不见。 他左右看看,之前让他举步维艰的灵气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往前,一路竟是畅通无阻。 西门龙锦在浓雾中走了许久,也没有碰到丝毫的危险,除了那些争先恐后往她身体里钻的灵气,完全没有出现其他威胁,一路顺畅得不可思议。 然而看似平和的环境中却处处埋伏着危机,西门龙锦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蛛网粘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巨大而细密的蛛网就隐藏在浓雾之中,她竟一头撞了上去。 ……这么大的蛛网,看来这蛛网的主人体积也不会小了。 正这么想着,便感觉到蛛网在震动,西门龙锦猛地抬头,便看到一只大到不像话的大彩蛛向着她直奔了过来,巨大的螯牙和螯牙尖端那带着毒腺的口器看得人头皮发麻。 西门龙锦感觉到蛛网上带着可令人麻痹的毒液,身体已经释出了蓝色的雾气,那雾气将禁地中的浓雾排斥了开来,那缠住她的蛛网也被融化掉,刚得了自由,她还没有去攻击那大彩蛛,那大彩蛛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又原路退了回去,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去时比来时更快。 ……倒是乖觉得很嘛。 西门龙锦见它退走,也没有赶尽杀绝,只继续往前走,但是走着走着,她便觉得不大对劲了。太平静太顺利了!她明明看到一只巨大的甲虫带着凛冽的杀意出现在她面前,可是不待她出手,那大甲虫便仿佛在忌惮着什么一样很快又退了下去,而且这样的情况还一再发生。 难道她刚刚震慑大彩蛛的手段太强悍,所以才会有如此霸气外漏的退敌效果?……好吧,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休说刚刚那一手她根本就没有使力,如果这禁地如此好打发,传承堂的精英弟子也不会少得如此可怜了。 这只怕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这里,的确是虫族的遗址吧。”西门龙锦忽然侧头,看向自踏入禁地开始就沉默地趴在她肩上的毛毛虫。 “嗯。”毛毛虫应了一声,声音有些低落。 这一路出奇地顺畅,果然是因为它的原因吧。 西门龙锦便不再多问,只去寻那灵木。 因为一路畅通无阻的关系,她很快便找到了那株灵木,那灵木的枝干多到几乎可以遮天蔽日的地步,可果实,却只有一枚。 那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朱红色果子孤零零地挂在繁茂的枝叶间,十分抢眼。 想来那些能够成功寻到这株灵木的龙族弟子,也只会看到这么一枚果子吧。 这丹木成了精,真是异常地聪明和精明。 “那是丹木,丹木上结的是丹果便是你此行的目标了。”一直沉默着的毛毛虫终于开了口,“你去取了吧。” 西门龙锦依言跃身而上,将那朱红色的灵果装入了预先准备好的玉盒。 “我已经完成任务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西门龙锦问。 毛毛虫沉默了许久,才摇了摇脑袋:“没有了,这里浓郁的灵气皆是来自于那株已经成了精的丹木,除了那株丹木,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它趴在她的肩上,情绪十分低落,“那些虫族早已经死了数万年,只是因为丹木浓郁的灵气才保持了活着的模样,虫族的遗址里……已经什么也没剩下了。”说完,它又钻入了西门龙锦的袖中,一副心灰意冷要休眠的样子。 西门龙锦没有安慰它,只任由它钻入自己的袖中。 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多余的,它抱着最后的期望在这里孤独地等待那么久,结果一心期盼的遗址里,却连一个同族都没有…… 得到了丹果,西门龙锦便凭着身份玉牌很快回到了出口处。她并不是第一个回来的人,有人比她更早。那不是旁人,正是灰衣少年。 西门龙锦将摘得的丹果交给了六长老。 六长老点点头,手持身份玉牌,问道:“你可想好了自己的名字?” 她笑了一下,道:“我叫龙锦。” 对着她的笑容,六长老有一瞬间的恍惚,那样稚嫩的脸颊上……不该出现这样复杂的笑容,仿佛已经历经世间百态一样。 她说出名字的时候,一道光出现在那玉牌之上,那玉牌打了个旋儿消失在面前,这表示她的名字得到了龙族先辈的认可,会铭刻在龙族的族谱之上。 那边,灰衣少年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他看着她,脸上带着真切的笑容,那些惶惶不安,那些自卑怯懦,都消失不见。 那少年,端的是绮年玉貌,风流无双。 “在下唐风,敢问姑娘芳名?”他看着她,拱手一本正经地道。 她笑了起来,笑得他有些不知所措之时,她也正色拱拱手:“在下龙锦。” 她还是她,在三千五百多年之后,摈弃了“西门”这个姓氏,成为了龙族的龙锦。 “龙锦。”唐风轻轻念出这个名字,两个字滚过舌尖,直人心底。 这次试炼的过程要比他自己想象中顺利太多,原来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他真的已经有所成长了,而教会他成长和相信自己的,便是眼前这个小小的姑娘。 只是,他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一点小小的疑虑。那个幻觉里的,长相跟他一样的男人是谁?还有他与那巨型螳螂打斗的时候,身体里突然涌动出来的那股奇异又庞大的力量又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此时,通过试炼的喜悦,很快压过了他心底的疑虑。 通过试炼之后,唐风原是打算找龙锦庆祝一下的,可是不知怎的,他竟是觉得异常疲惫,回到房间之后倒头便睡下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身体上的那些疲惫都在睡梦之中得到了缓解。 他还做了一个相当奇怪的梦,梦里自己高高在上地坐在一个华丽的大殿之上,就和在禁地之中看到的那个幻觉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他还看到自己身旁站着一个面色恭敬的金甲护卫。 然而,在沉睡中的唐风自然看不到,胸口处那根贴身戴着的链子正一闪一闪地发出温和的光芒,看起来颇为奇异。 在唐风睡着的时候,龙锦正在喝酒。 定下名字之后的这一晚,龙锦坐在院子里喝了一夜的酒。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大长老来看她,一进院子便看到小小的人儿懒洋洋地坐在大树下,双颊微红,飘零的落花在她身上头上四下散落着,一小朵一小朵的白色花朵,让她看起来像是草木幻化的精灵,飘渺得仿佛会随风飞去。 “龙锦。”大长老出声唤她。 龙锦睁开眼睛,稍稍顿了一下才看清站在门外的人。 “爷爷。”她扶着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落花。 “……怎么有酒味?”大长老四下里看了看,疑惑问道。 “啊,通过试炼有点高兴,就稍稍喝了一点。”龙锦眨巴了一下眼睛,一本正经道。 大长老眼中透出一点笑意来:“喜欢喝酒?” “……嗯。” “我那里还有一点灵酒,回头给你送来。”大长老笑了起来,“就当送给你通过试炼的礼物。” “谢谢爷爷。”龙锦弯起眼睛。 【尊贵的客人】 关于那个奇怪的幻觉和那个奇怪的梦,唐风对谁也没有说,包括龙锦。因为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他自己是什么大人物的转生吗?这样的事情说出来一准会被人笑话吧。 试炼之后,传承堂里有了新的成员。 这次参加试炼的足有三十余人,最后通过试炼的有六个人,除了原就在传承堂的唐风和龙锦,还有三名少年,龙尧、龙长缨、龙沙,和一个叫龙小蝉的小姑娘。 传承堂里添了座位,试炼结束之后的第二日,新的学员便出现在了传承堂。 龙尧是个瘦瘦的少年,个子不高,看起来透着一股子巧劲,他同关思言一样是风系,便同关思言一桌,由关思言带着进行基础学习。 龙长缨是四人中相貌最出众的,长了一双带笑的桃花眼,他是水系,同龙七一桌,由龙七带着。龙沙则完全不像是个少年,看起来似成年男子一样壮实,穿着一身黑色短打,话也不多,他是土系,由同是土系的龙泰带着。 四人中唯一的女孩龙小蝉则穿着一袭粉色的衣衫,打扮得很是可爱,外表看起来不过跟龙锦一般大,双颊红扑扑的仿佛苹果一般,见人便是三分笑,着实讨人喜欢得紧。 “师兄师姐好,我是龙小蝉,雾系灵根,请多多关照!”龙小蝉笑嘻嘻地鞠了个躬。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龙锦。 在传承堂待了没多久便参与了秘境之行,并且试炼一次性通过,这个曾经连名字都没有的龙女如今已经名正言顺地拥有了自己的名字,龙锦。 她也是雾系,但她并非雾系灵根,而是可选择修习任何方向的空灵根,她选择了雾系。现在偏这么巧,便出现了一个雾系灵根的女孩。 “龙小蝉便由龙锦带着吧。”三长老挥挥手,说着,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龙锦,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可好?” 龙锦笑眯眯地颔首:“好。” 很好说话的样子。 因着龙锦和唐风一桌,龙小蝉便在他们后面那张新添的桌子坐了,然后探着脑袋十分自来熟地道:“龙锦姐姐,以后麻烦你了。” 龙锦侧头看了看那张笑得十分讨喜的小脸,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摇头道:“我不喜欢当姐姐,叫我龙锦吧。” 龙小蝉小脸一黯,可怜兮兮地应了一声。 做好新进弟子的安排,三长老看了一眼龙锦,转身走了。 几个新学员便开始跟师兄师姐套近乎,关思言应付了龙尧几句,忽然站起来,走到龙锦前面。 “恭喜你,龙锦。”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唐风,对龙锦道。 唐风的名字,在他通过试炼之后,便说了出来。 在龙族这个让她感到孤单的地方,她在心底珍藏了九年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名字,已经不再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了。 龙锦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我可以请你帮我治疗手臂吗?”咬了咬唇,关思言终是开口道。 “不行。”直截了当地拒绝。 听到这个回答,关思言一下子变了脸色,她斟酌了许久,是特意挑这样的时间和场合说出这个请求的,她以为大庭广众之下,她多少会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不会因为私仇而拒绝她的请求。 关思言很快收敛了脸上异色,眼中又添了几分哀求之色:“我知道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可是请你看在我身上也有一半的龙族血脉的分上,帮帮我好吗?” “看在也算是同族的分上,龙锦你便帮帮她又如何。”一旁,龙泰似是见不得龙锦如此高傲又不通情理,蹙了蹙眉,开口抱不平道。 “你断掉的手臂呢?”龙锦没有理会龙泰,而是直接问关思言。 关思言一愣,她的手臂是在神魔之地被怪物咬掉的,哪里可能还留着,她斟酌了一番,才道:“我是在九幽大陆受的伤,当时情况很危险,断臂如今已经找不到了。” “那我就没办法了。”龙锦直言,“我并不会断肢重生术,唐风的手臂能治好是因为他将断臂用冰封之术保存好,在断臂仍然保有生机的情况之下,我才能替他接上。” 关思言咬了咬唇,心里却是一点都没有相信她,脸上带了几分泫然欲泣的表情:“……其实你只是不想帮我对不对?” “就算她之前得罪了你,也并没有真的将你怎么样,无非是言语上有些不敬,你又何必如此睚眦必报。”不知出于何种心理,龙陵开口道。 ……也许只是想试探一下她? “你们这是在强人所难。”唐风脸色有些难看,“龙锦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只会治愈术,并不会什么无中生有的断肢重生术。” 眼见着他们起了纠纷,几个新人默默看着,十分默契地没有贸贸然插嘴。 “现在随便你们怎么说了,是真是假谁知道。”龙泰不满地道。 “是真的。”一直默默坐着的龙凝秋冷不丁开了口,见众人一下子都看了过来,他蹙了蹙眉道,“我之前跟她讨论过这个问题,她已经跟我讲过这件事了。” 关思言的脸色一下子难看到了极点。明明已经生出了希望,却不得不再一次绝望,这感觉真是糟透了,她死死地盯着龙锦看了一阵,甩袖走了出去。 说是带着新成员进行基础学习,但谁又会真的有时间慢慢指导,无非就是像当初龙锦刚入传承堂时一样,将基础术法刻录成一份新的玉简,然后交给他们自己看罢了。 可是龙小蝉却分外地黏乎,她最喜欢干的事情便是缠着龙锦教导她法术,而且提的问题都十分刁钻,根本已经出了基础术法的范畴,而且还有日渐深奥的趋势。 龙锦倒也不以为忤,问什么答什么。 有些问题龙小蝉是带着几分试探的心思问出口的,可是每每得了龙锦的回答,都会有茅塞顿开之感,修为一时突飞猛进,竟在四个新人传承堂的弟子中占了头一份。 虽然得了好处,可是龙小蝉却是一次比一次更加心惊,明明不过是个刚破壳的龙女,从年岁上来说,甚至她还比龙锦要大一些,可是……龙锦却给她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看着坐在她前面的龙锦,龙小蝉目光十分复杂。 在他们来之后,传承堂的师兄师姐基本上都不来了,之前一直跟隐形人一样没有存在感的唐风被爆出是大有潜力的雷系灵根,如今整天待在修炼室修炼。龙七据闻在藏天阁找到了适合的法诀,在她的闲水阁参悟。关思言已经凭着断魂剑得到了龙之传承,在闭关修行。精于医道的龙凝秋去俗世历练了,龙陵和龙泰也是常常缺课。 只有龙锦,雷打不动地天天在传承堂上课,一天都不肯误的。 ……真是个怪人。 她又哪里知道龙锦爱上课的原因乃是因为当初在西门家的时候,自小羡慕西门龙兰可以上学堂,这件事情,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执念。 如今有了机会,可不就珍惜得很么。 时间便在日复一日的修炼和上课中过去。 这一日传承堂没有开课,因为龙族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虽然那日和龙凝秋的谈话给了龙锦一些启发,但替唐风治疗眼睛的事情还是进展不大,如今有一天的时间不开课,龙锦便干脆猫在了藏天阁里翻阅玉简。 翻着翻着,她的手便摸向腕上的储物手镯,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葫芦来,那小玉葫芦里装的不是旁的,正是之前天冬送来的梨花白。 喝了一口,龙锦满足地轻叹,天冬那丫头在酿酒上可比她有天分多了。 当初那神仙饮她用了那么多珍贵的材料,费了好大的劲儿,统共才得了那么几坛子,可是天冬却能用简单的材料酿出如此的美味来,难得的是这酒还有些灵力。 虽是灵力不多,但也可见天冬酿酒的功力了。 “小丫头在喝什么?”冷不丁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龙锦回头笑眯眯地道:“梨花白,要来一杯么?” 一脸坦然,毫不心虚的模样。 出现在她身后的,不是旁人,却是五长老。 龙族长老中唯——个女性长老,也是天冬的姨母。 五长老倒是有些讶异,她来得突然,又故意收敛了气息,她竟然没有被吓到么?还是说……她早就发现她了?如果是的话,还真是可怕的警觉性。 五长老扬了扬眉,接过她手中的酒葫芦晃了晃,清冽香醇的味道飘散出来,她并没有喝,只道:“这不是天冬那丫头酿的酒么?” “是啊。”龙锦点头。 “那丫头不是说这酒是给你的避水问晴兽喝的么?”五长老瞥了一眼因为她的话从龙锦怀中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她的阿晴,道。 避水问晴兽,那可是上古也数得着的异种,虽然看起来神魂受了伤,但本能天赋都还在,倒是便宜了这丫头。 “我顺便也喝一点嘛。”龙锦毫无羞耻心地道。 这小丫头才多大点,居然馋酒,五长老啼笑皆非,摇摇头去了二楼。 二楼有更高的禁制,虽然有大长老的手令,她也是没办法去的,据闻那里收藏了历代传承堂弟子在秘境中收来的宝物。 龙锦见五长老离开了,随手将玉葫芦递到唇边,又喝了一口酒。 酒刚入喉,龙锦便察觉到了一丝相当熟悉的气息,她眉头一动,神识便已经扫了过去。 神识所到之处,是宽广巍峨的龙门。龙门前瑞气千条,云蒸雾渺,三长老和六长老正同一名白衣男子寒暄,然后将他引了进来。那男子一袭白衣,容姿惊人,眉心一点朱砂痣,左耳耳垂之上钉着一枚绽放着耀耀光华的耳钉,只往那儿一站,便是可入画的美景。 ……闻歌? 莫非他们所说的,那位尊贵的客人,便是他? 龙锦挑挑眉,只一瞬间的诧异,便收回了神识,继续低头翻阅玉简。 看来她的徒弟,如今真是很了不得呢,竟然被一向倨傲的龙族奉为上宾。 事实上,龙锦只需稍稍一想,便知道如今闻歌地位不凡的原因了,她这徒弟本就有手段有魄力,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人物,而且如今他可不是那个只会跟着她转,乖乖唤她“师父”的小闻歌了。 他挨过了三千多年的岁月,挨过了弑神阵封印天界的浩劫,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了。而龙族,随着前任族长一直闭关未出,已经没有和他同年龄同境界的人了。 虽然出自已经灭绝的魅狐一族,可是他的实力和手段,以及如今在狐族中的地位,都是不容小觑的。 只是……他来龙族干什么呢? 她的神识来得快,去得也快,闻歌却是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那种奇怪的被窥伺的感觉却是消失了。 闻歌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封印了这片大陆的弑神阵有所松动,天界浓厚的灵气已经向下界泄漏,届时,说不定修真界便会重现三千多年前九幽大陆的盛况。坏消息也是弑神阵松动,因为灵气泄漏,导致妖兽疯狂肆虐,凡人死伤不计其数。凡人在他们眼中虽如蝼蚁,但蝼蚁也在天道之中,若死伤太过,便会引来大天劫。 大天劫之恐怖……没有人想尝试。 那将是灭世之劫,谁都无法幸免。 “如今灵气泄漏最严重的地方,在何处?”听到这里,族长脸上有了凝重之色。 “豫州东源郡、林州南月郡和青州落阳郡。”闻歌坦言,“东源郡已有王族前去镇压,南月郡去的是狐族,只是落阳郡有些麻烦。” “那里似乎临海?”三长老想了想,道。 “没错,盘踞在那里的是一头恶蛟。”闻歌点点头,直言道。 “原来如此。”族长颔首,“闻长老此来,是想要让龙族出手吗?” “的确如此,实不相瞒,那恶蛟有些麻烦,据闻鱼龙族已有数十人前往,但目前已经失去了音信,在下知晓龙族隐世已久,但这是关系到整个修真界的大事,还请族长出手相助。” 这话说得极是好听,听得在场的二长老和三长老都已经飘飘然起来,鱼龙族是新兴大族又如何?遇上棘手的事情还不是需要龙族出手?鱼龙族么,不过是化龙中的半调子,连化龙都不是。 ……又怎么跟他们真龙比? 虽然龙族子嗣艰难,虽然龙族低调,但龙族却是凌驾于一切化龙之上的,区区恶蛟,自然不在话下。 “既然是关乎整个修真界的大事,那龙族自然也是责无旁贷,此事我便应下了。”族长肃然道。 “多谢族长深明大义。”闻歌拱了拱手。 大事谈定,闻歌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一日在混沌之地所见的那个小姑娘,他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茶,笑道:“其实此行也是一个历练的大好机会,不知贵族传承堂的诸位弟子是否同行呢?” 族长的确是在打这个主意,如今见闻歌说破,他便大笑道:“确有此意。” 闻歌微笑道:“其实我与传承堂的诸位弟子在上一回秘境之行时便已见过,对贵族弟子的英姿记忆犹新呢。” 观一族是否兴盛,便要看后辈弟子是否有潜力,闻歌这话可谓说到了族长的心坎上,上一回秘境之行虽然收获不丰,但几个看中的弟子都平安归来了,相比鱼龙族和王族的惨状,已是极好。 开怀之下,族长大手一挥,便传音让传承堂的诸位弟子来见见贵客。 除了在藏天阁的龙锦和去俗世历练不在族中的龙凝秋,其他人收到传音都来了,连一直在闭关的关思言都来了。 “这一位是狐族的闻长老,都来见见吧。”族长吩咐道,说着又指了指龙小蝉他们四个新进弟子对闻歌笑道,“这几个孩子你应该没见过,是刚刚通过试炼加入传承堂的新弟子。” 闻歌笑眯眯地依次见过,十分慷慨地每人给了一份不薄的见面礼。 唐风从进门起便注意到了那个坐在族长身旁的美貌男子,他定定地看着那男子,倏地捏紧了拳头。 竟然是他! 当日在九幽大陆安福酒楼,他和这人有过一场恶斗,他会被毁掉眼睛和手臂皆是拜他所赐,眼睁睁看着龙锦在他怀中被抢走,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 虽然眼前这人,比在九幽大陆的安福酒楼里见到的那人更加成熟更加强大,可是他额前那颗标志性的朱砂痣和耳垂上那不容忽视亮瞎人眼的鲛王泪,让唐风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时便认了出来。 其实从九幽大陆回来之后,在混沌之地中他也见过这位狐族的闻长老。 不过当时他身受重伤,又有些神志不清,并不敢肯定,如今再见,却是已经能够肯定了。 眼前这人,便是当日在安福酒楼伤了他,抢走了龙锦的人。 ……这人,竟然还活着! 在九幽大陆都已经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之时,这人还活着! 唐风想起了他要抢走龙锦的样子,心下警惕起来。 他担心这人认出自己…… 当日他便不是对手,何况眼前这人,如今的气息看起来更为可怕。 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不管他如何刻苦修炼,以目前的自己,根本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唐风奇怪的注视引起了闻歌的注意,他侧目看去,在看到唐风的时候,他稍稍顿了一下,总感觉这少年有几分面熟,但是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认识我?”挑了挑眉,闻歌问。 “在上次秘境之行时见过一回。”唐风谨慎地回答。 这个答案让闻歌啼笑皆非,他当然知道在秘境之行时见过,否则他又怎么会用这样的理由来见他们:“你叫什么名字?” “唐风。” 闻歌点点头,确定记忆中并没有这个名字,他抬手给了唐风一柄色泽晶莹、灵光闪烁的小玉剑当作见面礼,因为牵挂着那个没出现的小姑娘,他也没有心思深究对唐风这份奇怪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唐风接了见面礼,轻轻吐出一口气,慢慢退到一边,他没有认出他来…… 传承堂的几位弟子都——见过,却始终都没有见到他最想见的那个,闻歌沉吟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记得当时……似乎还有一个小姑娘?” 此言一出,在场诸位的脸色便有些微妙起来。 尤其是唐风,整个人都僵了。 他真的是在找龙锦…… “闻长老所说的那个小姑娘,应该是龙锦,她前些日子刚刚通过了试炼,最近更是勤于修炼,恐怕是没有接到我的传音。”族长笑呵呵地解释。 龙锦…… 听到这个名字,闻歌心头猛地一跳,那个小姑娘也叫龙锦?!是巧合吗? 他很快收敛了心底那不可思议的猜测,只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到底是没有追问。 唐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他自是知道龙锦这个时间肯定在藏天阁,好在藏天阁设有禁制,龙锦肯定是没有收到族长的传音,这么一想,他心下安定了许多。 “闻长老一路辛苦,不如在这里歇上一晚,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族长不知他的心思,但见他出手不凡,有心交好,便提议道。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闻歌笑着应了下来。 他这一笑,端的是满堂生辉。 站在传承堂一众弟子中的龙七微微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流光,心里却是一点一点烫了起来。 自见到闻歌之后便一直在注意龙七的龙陵见状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启程历练】 龙锦在藏天阁一直待到晚上,五长老离开的时候还看了她一眼,她依然盘腿坐在那里一边查看玉简一边喝酒,那只颇负盛名的异兽依然乖乖窝在她怀里打盹。 倒是个定得住的,也许真能有一番造化呢,五长老这么想。 龙锦却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即便知道了她也是不在乎的,她将所有的玉简都翻过了一遍,还是没有查到想要的东西。 即便是法术,也必须合乎天道规则,不可能无中生有,唐风的眼睛已经被损坏得十分彻底,除非找到替代物,否则便不可能治好。 可是就如龙凝秋所说,能够让他视力恢复如常的替代物,还真的不好找。 正想着,神识忽然扫到藏天阁外头,唐风正面有焦色地在原地打转,藏天阁无手令不得进出,她的手令还是大长老给的,唐风并没有。 通过试炼之后,他并没有就此松懈下来,而是一如既往地勤于修炼,这个时间他会这样焦急地出现在藏天阁门口,是为了找她吧? 龙锦起身拍拍衣服,将阿晴从怀里抱出来,道:“闻歌来了,你要躲起来吗?” 阿晴闻言,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二话不说,跳进了芥子空间。 龙锦失笑,摸了摸耳垂上的紫色花纹,走出了藏天阁。 “龙锦。”见她出来,唐风忙迎了上来。 “怎么了?” “狐族那个闻长老来了。”他急急地说着,见龙锦面色淡然,又忙解释道,“他便是那日在安福酒楼抢走你的人,他见了传承堂的弟子,还特意问到了你。” 他没有问起那时在九幽大陆最后她是怎么从那人手中逃出来的,可想来也是不易,因此心里已是急如火烧。 龙锦见他满面焦急,便笑着安抚道:“不必忧心,我同你一起回去吧。” 见她面色平稳,并无焦色,唐风奇异地便也安下了心,不再多说,点头随她一同走了。 可走了没几步,龙锦便停下了脚步。 唐风疑惑地看了过去,在看清了前方那人时面色一僵,几乎没有思考,他立时上前一步,将龙锦护在了身后。 前面不远处站着的那个白衣男子,正是狐族的长老闻歌。 闻歌淡淡看了一眼面露戒备之色的少年,转而略过他,径直看着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姑娘。 相比起少年的紧张,那小姑娘却是一脸淡然,不过巴掌大的小脸上还微微带着笑容,她冲他微一颔首,便拉着奓毛猫儿一样的唐风:“走吧,不是急着回去么。” 唐风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地随了龙锦就走。 闻歌眯了眯眼睛,忽然觉得这一幕无比碍眼,他动了动唇,冷不丁唤出了那个名字。 “龙锦。” 换出那个封存在记忆里几乎已经成了禁忌的名字,闻歌自己也有片刻的恍惚,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他从来都是恭敬地称呼那个人“师父”的。 听到他唤出这个名字,龙锦笑了一下,她既是用了这个名字,便不曾惧怕些什么,感觉到唐风因着他出声唤住她一下子又绷紧了神经,连手心里都渗出黏腻的冷汗来,她笑着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让他放松下来,然后转身看向闻歌,笑盈盈地道:“阁下叫住我,可是有事?” 闻歌看着她的笑容,眼神迷茫了一瞬,随即一脸温和地道:“你便是那个没有依族长的传召去前厅的小姑娘吧,我在混沌之地见过你。” 他只说是在混沌之地见过她,看来他果然没有在九幽大陆归雁山庄里的那一段记忆。 呵,时空法则已经消除了那段记忆啊。 “阁下便是族长所说的那位尊贵的客人吧,我一直在藏天阁翻阅书简,想来是错过了传召。”龙锦仍是笑盈盈地道。 年纪小小的女孩,模样看起来弱质纤纤楚楚可怜,可是嘴角却总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这种奇异的反差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一种说不清的神秘和不符合形象的慵懒。 闻歌心下一动,笑着掏出一方罗帕递给她:“传承堂的弟子都得了我的见面礼,独独落下你不太公平,这便补上吧。” 唐风一眼看出那是一个品相极佳的防御型灵宝,比给传承堂任何一个弟子的见面礼都重。 龙锦倒是看出了些别的,那方罗帕应该是闻歌亲手炼制的,上面绘了复杂的防御阵图,便是大长老的最强杀招“九天雷霆”,也足可挡下三次,倒真是个不错的东西。 她接过那方罗帕放入储物镯,面似恭敬地道过谢,便拉着唐风走了。 闻歌目送他们双双离去,眉头忍不住紧紧地皱了起来。 龙锦…… 这个名字,真的只是巧合吗?最令他在意的是,这个小姑娘……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没有一点对“前辈”应有的尊敬,反而态度散漫到将近傲慢,传承堂的其他弟子……可不这样。而记忆中,就有这么一个人,对不相干的人,便是这么个态度。 不相干的人么…… 闻歌倏地皱紧了眉,骤然不悦起来。 龙锦拉着唐风离开了闻歌的视线,走得甚是从容。 唐风不时偷看她两眼,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必担心,他并不认识你我。”在走出闻歌的神识范围之后,龙锦仍是随手布了一个结界,才开口道。 闻歌是她教出来的,她再了解不过,对上他,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为什么?在安福酒楼的那个人不是他吗?”唐风一愣,有些不解道。 “是他没错,但是我们并不是那个时空的人啊。”龙锦笑着看他一眼,解释道,“时空法则会把我们存在的痕迹——抹消,包括他的记忆。” 唐风听到这里,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是夜,族长设宴款待闻歌,命传承堂一众弟子作陪。 在宴上见到关思言的时候,龙锦稍稍讶异了一下,原本十分憔悴的关思言看起来好多了,至少表面上看容貌已经恢复如常了,是放开了关思舞之死的心结,还是将之掩藏到心底的更深处了呢? 宴席上,族长亲自公布了要去俗世历练的任务。除了四个新进弟子和已经在外历练的龙凝秋,传承堂其他弟子都得了命令必须随行。 这件事情大长老一早是知道的,也并不反对龙锦出去历练,倒是天冬开始有些担心,但大长老单独同她说了几句之后,天冬便眼睛红红地替龙锦去打点行李了。 第二日一早,便出发了,目标是青州落阳郡,仍然由四长老和六长老带队。 不知怎的,闻歌也一并同行了。 四长老祭出一个船状法器,向闻歌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闻歌推让一番,和四长老、六长老一同登上了上去,随后龙陵、龙泰、龙七、关思言、龙锦和唐风都依次登入。 那法器速度极快,不过一日工夫,便已入青州地界。 天将晚的时候,四长老收了法器,众人落地步行。 在将接近落阳郡的时候,众人便感觉到了一丝灵气,此时落地行走,那灵气已然十分浓郁,几乎不输龙族的地界了。 ……要知道,这里可是俗世。 众人一时不禁喜忧参半,喜是喜弑神阵将破,他们不必再屈居一隅,若是能重现当年九幽大陆的盛况,对他们无疑大有裨益,且弑神阵一破,通往天界的路将再次被打开,届时,在下界修行的人修和妖修都有了飞升的机会;忧是忧这里灵气如此浓郁,各种妖物横空出世夺取灵气,若是大开杀戒,那就真的令人头痛了。 落阳郡是个人口相当稠密的地方,百姓大多行商,富裕者多,此时天已将晚,可是热闹却半分未减,街上行人不少,街道两侧的酒楼饭馆均是宾客满座。 就连路边的小吃摊也很热闹。 “你们听说了么,潜海那里最近也闹妖怪,说是条恶蛟,道行不浅,前儿个东云观的邱道长被委托了去收妖,结果差点交待在那儿呢。” “哎哟这世道可真是吓人,怎么到处都是妖怪,老李,我记得你有个弟弟住在小渔村,那里不是距离潜海很近么?有恶蛟作乱的话,不能出海捕鱼可怎么活啊。” “你们就瞎扯吧,我儿子前几天满月,我弟弟一家来吃满月酒,还送了一个分量不轻的小金锁,手头宽裕得很。” “吹吧你,就你弟弟靠着捕鱼的那点子收入,平时连糊口都难,还买小金锁呢。” “真的,我骗你干吗,说是得了海神庇护,最近几次捕鱼都是大丰收,赚了不少,日子好过多了。” 路边的一个面摊里,坐着几个人正一边吃面一边聊天。 听到他们提起恶蛟,六长老猜测那应该便是他们此行的目标,便干脆做主带着大家也在那面摊坐了下来,每人叫了一碗面,顺便听听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这些衣着非富即贵,模样气质皆是上乘,一看就是来历不凡的人坐在露天的面摊上吃东西有多格格不入。 尤其他们之中还有一个带着鲛王泪,又美得惊天动地的闻歌。 于是他们坐下之后,整个面摊都安静了下来。 原先众人还有些奇怪怎么没有人聊天,待注意到四周那些时不时偷瞄过来的奇异眼神,六长老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他打了个哈哈,放下些银两,赶紧带着大家起身走了。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那面摊一下子火暴了起来,来吃面的人都聊得热火朝天,纷纷猜测刚刚那一行人会是什么来头。 “一时忘记闻长老也在了哈哈。”六长老尴尬地笑。 “给大家添麻烦了。”闻歌笑了笑,很善良地给了六长老一个台阶。 “好说好说。”六长老立刻打蛇随棍上,顺着台阶下来了。 众人一时无语。 走了一阵,正经过一条花街,便听到有娇俏的嘻笑声不绝于耳。 “公子,进来坐呀!”一座花楼门口,有两三个打扮艳丽的美人正笑盈盈地拉客。 “那是什么地方?”龙泰十分好奇道。 龙陵脸上也露出几分好奇之色,抬头便见那座花楼二楼的窗口也倚着几个身披薄纱的美人,露出白皙的脖颈,隐约可见胸前美好的风光。 “既然如此好奇,何不自己去看看?”六长老笑眯眯地建议道,颇有些不怀好意的样子。 龙泰见六长老开口应允,便拉着龙陵跑了过去看。 其他人都在原地没动。 在场几人……只有龙陵龙泰是自小在龙族长大,又从未在俗世历练过的,六长老这建议显然没安好心。龙锦微微歪着头,看龙泰面红耳赤地跑了回来,龙陵的脸上也染了几分红晕和薄怒,想来是被调戏了…… 嗯,这副模样倒也很是可爱的嘛。 “哎呀呀,小公子别跑啊……” “真是俊俏的小公子,姐姐疼你啊!” 身后还传来美人调侃嘻笑声,不过那笑声在看到他们跑过来与众人会合时,立时止住了。 诚然,这一行人都端的是好皮相,可这其中,又以闻歌为最。 虽然唐风也是不输于他的好相貌,但他打散了刘海刻意隐藏了容貌,而且他耳朵上也没有那么招摇的鲛王泪,闻歌么……如今仿佛整个人都会发光一样,让人想忽视也难。 见了闻歌,美人们自惭形秽了。 闻歌却是仿佛毫无所觉,只一径随众人走着,态度十分超然。 这超然的姿态,想来是自他戴上鲛王泪之后,便渐渐习惯了这份瞩目吧,龙锦笑眯眯地想。 “前面那位公子慢走!”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便见一个美人匆匆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拦住了他们。 “请问这位姑娘有何贵干?”开口的六长老,他微笑着十分好脾气的样子。 那美人原是冲着闻歌来的,待见到六长老这温柔的姿态时脸上不禁微微一红,随即咬了咬唇,轻声道:“几位是外乡来的吧?” “正是,不知姑娘有何赐教?”六长老点点头,态度温和,似乎完全不因为她是青楼女子而有所鄙薄。 那态度让那美人心下微暖,随即更是肯定了自己拦住他们是对的,她小心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轻声道:“还请诸位速速离开落阳郡。” “可是有何不妥?”六长老觉得有谱,问道。 “这里有妖怪,而且喜食美貌的男子。”美人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有些苍白起来,“落阳郡已经失踪了数十名男子,皆是容貌皎好之人。”说着,她下意识又看了一眼这群人,入目所见,皆是容姿不凡,面上的表情不由得更为担忧起来。 “多谢姑娘提醒。”到这时,六长老面上的温柔才略微真实起来,他忽然上前一步,轻轻凑到美人耳边,“不知姑娘可有什么心愿?” 美人先是脸上一红,随即又是一愣,忽而明白了什么,咬了咬唇,轻声道:“如若可以,我想得个自由身。” 六长老微笑着执起她的手:“这有何难,你随我来便是。”说着,便毫不犹豫地抛下众人,施施然地牵着美人的小手进了那花楼。 ……众人皆是无语。 “看来这镇子真有古怪,我们便在这里住上一晚,顺便除了那妖怪吧。”四长老看向闻歌,“如果闻长老另有要事,可以先行一步。” “无妨,我也无甚要事,便留下看看是否能够帮得上忙吧。”闻歌笑道。 四长老便一点头,不再多说,左右看看,就近寻了一间客栈,领着众人走了进去。 一行八人也是好大的阵仗,而且又因不是凡人,容貌气质皆是令人瞩目,众人一踏进客栈便引来了大片目光。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为了安全,我与六长老各带三名弟子住一间套房,闻长老,你自便如何?”四长老是严肃惯了的,他无视了那些注目,直接与闻歌商量道。 “我既是与大家同行,自然也要出一份力,不如我和六长老他们一间套房,在六长老未归前,便由我护着几位弟子周全。”闻歌提议道。 四长老自是知道这一位的实力,当初在九幽大陆的秘境之行因有他护着,狐族的弟子可是毫发无伤……那还是在压制着实力的情况下。 ……可知他的真实实力有多可怕。 四长老也不客气,拱手道。 此言一出,唐风一下子绷紧了神经,他担心龙锦会被分到闻歌的房里。 “龙陵、龙泰、龙七,你们跟着闻长老,唐风、龙锦、关思言,你们跟我。”四长老点名道,说完,便径直走到柜台前,“订两间套房。” 那掌柜忙不迭地应了一声,让小二领着客人上楼。 唐风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龙锦说这闻长老因为时空法则,已经不记得在安福酒楼发生的事情,可是从他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对龙锦的态度分明还是十分奇怪。 结果六长老回来得很快,众人刚刚安顿好,他便找来了。 两间套房是对门,说话也是十分方便,六长老召集了所有人到一个房间里,将打听到的事情仔细分说了一番。 “虽然兰微说这落阳郡已经失踪了数十名男子,但这应该还是明面上的数目,暗地里失踪的不知凡几,便是昨日,兰微所在的花楼隔条街的小倌馆便又失踪了一名头牌。” “兰微是谁?”龙泰傻乎乎地问。 “拦住我们报信的那个善良的美人儿啊。”六长老十分直白地道。 ……这会儿都已经叫上名字了啊。 众人无语。 “干吗这样看我,我可是去干正经事的。”六长老正色道,“一是为了仔细探听一下消息,二是为了报恩,她好意出言提醒,我替她完成一个心愿,如此两不相欠,如若不然欠下因果那便麻烦大了。” “喜食美男的妖怪么。”四长老蹙紧了眉,“我们此行原是为了那兴风作浪的恶蛟,断不可能在此久待,所以必须尽快将它引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无法自控地看向了坐在一旁自带照明的闻歌。 ……这么大一个美男,着实闪瞎人眼无法忽视,如若用他作饵,那妖怪定然受不了这份诱惑吧。 “不可。”还未待闻歌开口,龙七便开口阻止。 龙陵瞥了她一眼,皱紧了眉:“为何,在此还有比闻长老更美的?” ……喂,现在这是在比美么?! 龙锦一阵无语。 “闻长老虽是容姿出色,可是气息如此强大,那妖怪若不是蠢到家,定是不敢冒犯的。”龙七分析道,很有条理的样子。 龙七不想让闻歌作饵,虽然他实力强大不惧危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便是不想让他以身作饵,总觉得……色诱这样的事情着实是有辱于他。 “龙七所说,不无道理。”六长老一本正经地点头。 “那怎么办?谁能担当诱饵的角色,还能保证一定会引得那妖怪出现?”龙陵又道。 龙七忽地看向唐风。 关思言的脸色立时变了。 “唐风的容貌,也是极好的。”龙七定定地看着唐风道。 龙七此言一出,众人下意识看向唐风,然后都惊讶不已,这个在试炼之前一直不起眼的少年,似乎……真的长了一副好容貌? 还真是善于藏拙呢。 “如若再好好整理一番,换身鲜艳些的衣服,定能引出那妖怪的。”龙七又道。 龙锦似笑非笑地看了龙七一眼,又看了一眼默默坐着的闻歌,却不料正对上他的视线,她不急不缓地收回视线,看向唐风。 闻歌微微眯了眯眼睛。 那厢唐风一时被众人如此盯着,十分不自在。 关思言有些怨愤地看了龙七一眼,想开口阻止,却又没有立场,只得恨恨地瞪向龙锦,心道唐风对你那么好,如今他被人如此为难,难道不该是你替他出头么?! 龙锦自是察觉到了关思言的目光,但她连看一眼都懒,径直无视了。 六长老看着几位弟子你一言我一语,似是有些龃龉,却是忽地轻笑了起来:“此次我们虽是为除恶蛟而来,但本意也是让你们历练历练,免得连这俗世的花楼都不知是什么,闹出笑话来。” 此言一出,龙陵龙泰想起之前的糗事,有些尴尬地噤了声。 “此次便是诸位练手的好机会,非但不得麻烦闻长老,连我和四长老都是不准备插手的。”六长老看向唐风,“如何,你可愿为饵去当这前锋?” 既然是为了历练,唐风便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唐风同意了,此事便定了下来。 此时龙锦倒开口了,她微微一笑,道:“穿红衣吧,你穿红衣定是不错,而且红衣醒目些。” “你添什么乱!”关思言终于忍不住心慌开口斥道。 ……这是完全要将唐风暴露在危险之中啊! “别担心,这里这么多人呢,如果真的遇险,我和两位长老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似是看出了关思言的焦躁,闻歌笑着安抚她。 关思言垂着头没有吱声,心道被当成诱饵的反正不是你,不过到底不敢开口。 啧啧,果然长大了呢,龙锦翘了翘唇角,若是以往那个骄傲又淡漠的少年,那可是对旁人都不假辞色的,她这好徒儿,变了许多呢,如今都会开口安慰旁人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便事不宜迟,我见这客栈对面便有间成衣铺子,唐风你去里面换身衣服出来,然后在街上逛一圈,看看能不能引起那妖怪注意。”六长老开口道,“这会几天色已晚,正是那妖怪觅食的好时候。” “是。”唐风应了一声,起身离开。 【诛妖】 唐风依言进了客栈对面的那间成衣铺子,走出铺子的时候,埋伏在暗中的众人竟是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颤。 唐风穿着一袭绯红色交领长袍,总是挡住脸的头发高高梳起,露出一张无比精致的容颜,受伤致盲的右眼上戴着秘银所制的眼罩,眼罩上印刻着神秘而繁复的纹路,让那张本就极端漂亮的脸增添了几分神秘的魅惑。 ……端的是风华绝代。 看到唐风竟然真的依龙锦所言穿了一身红衣,关思言恨得眼中几欲滴出血来。 站在成衣铺子门口,唐风下意识看了一眼客栈的方向。 龙锦嘴角微微一翘,传音道:“很好看呢。” 唐风脸上微微一红,轻咳一声,转身走入大街的人流中。 传承堂一行五人悄悄隐匿了身形,一路尾随。 唐风原就美得极是张扬,一袭绯红的衣袍更是夺人眼球,他一路左顾右盼仿佛欣赏这繁华的夜景,却不知他也自成一景,由人欣赏。也有少女含羞带怯地将香帕抛在他经过的路上,以期赢得佳郎回顾。 “公子留步。”忽而,一只素白的小手扯住了唐风的衣袖。 唐风脚步微微一顿,明明能够避开那只手的,但他却任由她握住了自己的衣袖,随即侧过头来,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因为……他没有忘记自己现在是一个诱饵,而且他感觉到了淡淡的妖气。 拉住他的是一个体态娇小的少女,个子跟龙锦差不多高,但龙锦只能算是小姑娘,这一位……就真的少女感十足,她穿着一身粉白的袄裙,鬓上簪着几朵粉白的绒花,模样看起来十分地娇俏可爱。 龙锦……就真的没办法跟娇俏二字联系上呢。 唐风想到龙锦,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许,那笑意让拉住他的那姑娘痴住,脸上立刻绯红一片。 “姑娘有事?”看了一下被她拉住的衣袖,唐风微笑着问。 脸上没有在传承堂时的阴郁和沉默,言笑晏晏,风流无双。 ……真是看走眼了,不远处隐匿着身形的龙陵龙泰暗搓搓地想,知道他长了这么一张脸,当初便该揍得更狠些才是。 龙陵下意识看了龙七一眼,在见到她仍是一脸漠然的时候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即想到她对闻歌非同寻常的态度,又有些纠结了起来。 那穿着白色袄裙的姑娘脸上带了几分羞意,踌躇了一下,才道:“我叫白临霜。” “白姑娘拉着我,是有什么事呢?”唐风又看了一眼被她揪着的衣袖,耐着性子问。 “……我想问问公子娶妻了不曾?”白临霜揪着他衣袖的手捏得越发地紧了,她小小声说着,羞得连脖子和耳根都红了。 “不曾。” “那……你看临霜如何?”她羞怯地抬起眼睛,鼓起勇气看着他。 “姑娘这是何意?”唐风面露惊诧之色。 他不似龙陵龙泰那样在龙族出生长大,对俗世一无所知,他本就是从俗世来,这里男女大防虽然不算太严重,但像眼前这姑娘这般在大街上便拉着男人告白的……也绝非正常。 “我很喜欢公子,公子随我回家可好?”白临霜表情甚是羞涩,说出口的话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唐风还未回答,便觉一股香气随着夜风扑面而至,他眯了眯眼睛,屏住了气息,还未待他出手,一道闪着寒光的利刃便向着白临霜的心口而来。 是断魂剑。唐风当下拉住白临霜连连后退,同时抬手以雷为盾,挡住了那一击。白临霜被这突然而至的变故吓蒙了,脸色煞白,瞪大了泪光盈盈的眼睛一副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表情。 关思言手执断魂剑显露了身形,她气势汹汹地看着那躲在唐风身后的少女,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你为何护着她?” “你又为何突然出手?”唐风蹙眉道。 关思言出手突然且动静很大,若非躲在暗处的六长老施了结界,这会儿街上肯定已经大乱了,岂不打草惊蛇。 “她都动手了,我出手有什么不对?”关思言咬牙道,心里却是酸得几乎要落泪,明明她是为了怕他遭遇危险这才急着出手,他却还嫌她碍事。 “不……不是……”白临霜这才看出了些什么,怯怯地揪紧了唐风的衣袖,小声解释道,“我没有要害你,我只是喜欢你想带你回家,所以施了一个小小的魅惑术,想让你也喜欢我而已……” 闻言,关思言面色更难看了,她直直地看向唐风:“你信她这鬼话?” ……这进展,怎么越来越不对了? 完全是三角恋情的节奏啊。 随行只负责善后的六长老打定了主意作壁上观,还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嗯,事实上,她刚刚那一手的确是魅惑术。”龙锦轻咳一声,实在看不得那小白兔似的小姑娘战战兢兢梨花带雨,一副要被吓昏过去的样子,怜香惜玉的心态发作,她开口解围道。 关思言一下子瞪了过来。 “我们要找的,应该不是她。”那厢,唐风也开口了,“她身上只有草木之气,并无血腥之味,应该不曾杀过人。” “你……你们知道我是妖了?”白临霜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回过味来了,可怜巴巴地道。 “落阳郡灵气冲天,这里的妖物不会少,我们并非人族无意诛妖,只是唯恐大天劫降世,需要诛除杀孽过重的妖物,你不必害怕。”龙锦见她模样着实可怜可爱,便上前,笑盈盈地与她解释道。 白临霜见她个头与自己一般高,面容却是一团稚嫩,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偏身上有种奇异的魅力,一时忘了怯意,松开了揪着唐风衣袖的手,脸上也有了血色,她咬咬唇,道:“你们在找的,可是最近在落阳郡掳劫年轻男子的那条蛇妖?” “蛇妖?”龙锦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可否说得详细些?” 白临霜被她拍了手,有些羞怯地垂了头,道:“具体我也不知,阿娘说那蛇妖道行高深,又是我族的天敌之一,因此让我要避着些,好在那蛇妖喜好美男,倒也于我无碍,这才胆敢出来行走,刚刚看到这位公子惊为天人,我担心他会被蛇妖看中,所以才会想先下手为强……” 龙锦忍笑看了被“惊为天人”,又险先被“先下手为强”的唐风一眼,回头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龙陵、龙泰和龙七:“她不是我们要找的妖怪,也没有犯过杀孽,不如放她离去?” 龙七迟疑了一下。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我们已经露出行藏,若她是那只蛇妖的同伙怎么办?”龙陵皱眉,一脸不赞同地道。 “……而且有没有蛇妖还是两说,也许她便是那个爱吃美男的妖怪呢,毕竟她拉住唐风是事实,试图对唐风出手也是事实,说不定她身上有可以隐藏血气杀孽的法宝呢?”龙泰接口。 白临霜听他们这么说,脸上一白,一副随时都可能昏厥的模样,颤抖着道:“我我我……我是兔妖啊……我真的吃素的……” 关思言见状,面上有了得色,手中的断魂剑挽了个剑花,便要向白临霜刺去,只想着刚刚她痴痴拉着唐风的一幕是那么地碍眼,她暂时杀不了龙锦,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小兔妖么。 龙锦却是淡淡拂开了她的剑。 真的只是拂开而已,举重若轻,姿态十分随意,仿佛那并不是满含凌厉杀意的一剑,仿佛那并不是有着赫赫凶名的断魂剑。 “你这是何意!”关思言惊怒交加,简直不敢相信她那么轻松就化解了她的攻击。 “我不喜欢滥杀无辜。”龙锦淡淡地看着她,开口。 “若她真的是我们要找的妖怪呢?”关思言咬牙切齿。 “她不是。”龙锦一脸笃定。 气氛一下子僵持了起来。 白临霜看出了谁在护着她,改为躲在龙锦身后,一手还紧紧抱着她的胳膊。 “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感觉到她害怕得在微微颤抖,龙锦心生怜意,轻声安慰了她一句,表情和语气都十分温柔,说出口的话却是笃定而傲慢。 白临霜呆呆地看着她的侧颜,忽然咻地一下红了脸,抱着她的手更是紧了紧。 ……这进展有点诡异了啊。 看戏看得有些欲罢不能的六长老看了看天色,觉得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在内讧上了,便轻咳一声解了围:“她不是我们要找的妖怪,放她离去吧。” 六长老都开了口,自然是再不会有人反驳的,纵然关思言脸色还是有些难看,却也退下不再与之为难了。 龙锦轻轻拍了拍白临霜的手:“速速离去吧,以后行事小心些。” 白临霜依依不舍地松了手,走了几步却是忽然又回过身,跑了回来,找的却不是唐风,而是龙锦,她站在龙锦面前,脸颊红扑扑地看着她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 “龙锦。”龙锦微笑着道。 “我叫白临霜,住在天暮山临涯洞。”白临霜忽然伸手抱住了她,“我很喜欢你,你万事小心,有空要来找我啊。” “好。”龙锦也抱了抱她。 ……喂喂,这又是要闹哪样。 围观的众人都一脸的呆滞。 白临霜终于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送走了白临霜,龙锦才觉察出气氛有些怪异,却是不明所以地左右看了看,然后看向躲在了暗处的六长老:“时间不早了,我们继续找那蛇妖?” 六长老轻咳一声,撤开了结界,心中却是暗自心惊,她居然能够一眼看破他的藏身之处! 小小的插曲过去,原先定好的行动继续。 唐风满心复杂地继续担当诱饵之职。 想起白临霜的态度,唐风忍不住想,龙锦她……果然有种让人忍不住信任依赖并且喜欢的特质吧? 正想着,忽然有人撞了上来,唐风感觉那人伸手摸上了他腰间的荷包和佩玉,他眉头一蹙,并未使用神通,而是反手一个擒拿,将他甩了开来。 那小偷显然没有料到撞上了硬茬,坐在地上呆愣半晌之后,突然爬起来一溜烟钻进人群跑了。 唐风并没有追他,只站在原地,心下有些感叹。 他自幼便不知道父亲是谁,只跟母亲生活,也随母亲姓唐,十岁那年母亲过世,有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人出现,带走了他。 那个人便是关家已经出了五服的亲戚裘仁,他到裘家之后才知道,原来他的母亲并不是裘仁明媒正娶的妻子,而是被抛弃的外室,他身负外室子的身份在裘家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日他上街替裘家的少爷买笔墨,结果撞上了偷儿,买笔墨的一两银子被偷走了。 结果回去之后,他被狠狠打了一顿,关在柴房饿了三天。 ……如果不是遇见龙锦,如果不是龙锦替他取出了体内那阴毒的旱天虫,他便无法引气入体,无法通过试炼。 那么,他只能黯然离开龙族回去俗世,过着蝇营狗苟的日子。 微微做了个深呼吸,他将过往不堪的记忆抛开,继续慢慢往前走。 这一带人流如此之多,想来那蛇妖下手也不是很方便,唐风想着,脚下便是越走越偏僻了。 离开了繁华的主街道,唐风走人一条幽暗的长街,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后巷,挂着几只灯笼,灯笼的光线也不亮,反倒衬得四周一片鬼影幢幢。 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尾随,气息微重,且有些腥臊之味,唐风倏地提起了心,知道猎物已经出现了。 他脚步越来越慢,手中却开始施力酝酿雷之力。 那人已经越来越近了,唐风一时有些吃不准这人是否便是他们要寻的那个妖怪,因此也拿不定主意是立刻下杀手,还是再缓一缓,看看情况再说。 那人已经贴近了他,伸出手来。 “动手。”这时,龙锦传音于他。 唐风心中一凛,当下不再迟疑,凝雷成剑,反手便劈了下去。 那人似是料不到他会突然出手,雷剑直人心口,他“嗷”的一声尖啸,猛地后退了好几步。 唐风回过身来,便见那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容貌不差,但面色阴郁苍白,此时因为受他一击,口中有血涌出,双眼已经控制不住变成了竖瞳。 竖瞳! 果然是那蛇妖。 一击未死,那男人满脸怨毒地看着他,口中咝咝作响,一道血光便劈面而来,唐风心道不好,慌忙祭起雷盾。 见唐风遇险,隐在暗处的关思言头一个冲了出来,她一剑斩向那男人,竟是被她生生斩下一臂来。 那男人吃痛,又是一声尖啸,其他人也纷纷自暗处走出,在众人的合力攻击之下,那男人已然维持不住人形,就地一滚,幻出了原形,是一条巨大的云斑大蟒,它自知落入圈套,眼中满是怨毒之色,巨尾一扫,便张大嘴巴喷出毒雾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头一个伤它的唐风。 六长老见状,暗道不好,那云斑巨蟒在巨大灵气的滋养之下,竟然已经变异了,他正欲出手之际,便见一人以更快的速度掠上前去,抬起一脚便将那巨蟒张大的嘴巴踹得闭合起来。 那不是旁人,正是龙锦。 她一踹之后却不曾停歇,而是一脚将它踢得飞了起来,又在空中接二连三地一顿猛踹,凶残速度令人发指。那云斑大蟒被她踹得奄奄一息,从半空之中掉下来,狠狠地被拍在地上,变成了一摊血肉模糊的烂肉。 ……死得不能再死了。 六长老“咝”了一声,看着都觉得很疼啊。 此时,在不远处的一座高楼上,闻歌正坐在屋顶,望着龙锦的方向,眼中满是深思之色。 她……行事真的跟师父很像。 除了外貌之外,无一不像啊。 【又见西门龙兰】 解决了蛇妖,众人在落阳郡歇了一晚,第二日便起程去打探那恶蛟的消息。 落阳郡北面临海,那海名为潜海,据闻那兴风作浪的恶蛟便盘踞在那潜海之中,将潜海划为了它的领地,还收服许多虾兵蟹将当小弟,自封为王了。 此处,也正是灵气最为浓郁之地。 “这恶蛟倒是会选地方。”龙泰低低地嘀咕了一句。 四长老背手而立,并没有理会龙泰的嘀咕,只道:“昨夜你们去除妖的时候,我将整个落阳郡都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有鱼龙族弟子存在的痕迹。” “难道全军覆没了?”六长老不怀好意地猜测。 “只怕是凶多吉少。”四长老的表情甚是严肃。 此时海面一片波光粼粼,迎面腥咸的海风和海上初升的朝阳,都无比平和安详,谁又知道这深海之中有多少凶险。 这时,有一群渔民远远走来,似是要出海的样子。 六长老走上前,拱了拱手,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意,打招呼道:“几位这是要出海?” 为首一名壮汉停下脚步,满面戒备地看了他一眼:“是又如何。” 六长老无往而不利的微笑技巧头一回触礁,他轻咳一声,道:“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跟几位打听些事情。” “我们忙得很,没有时间同你们这些公子哥儿玩耍。”那壮汉想也不想便皱眉拒绝。 六长老见状,忙递了一块银锭子过去:“我只问几个问题,并不会耽误你们太长时间。” 那壮汉掂了掂手中的银锭子,面色稍稍好了些,这才松了口:“你问吧。” “在下听闻这海中有恶蛟作乱,不知你们听过没有?”六长老试探着问。 那壮汉掂着银锭子的手微微一顿,断然否认道:“你们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根本没有这回事。” 可是他这么说时,眼神分明微微闪了一下,六长老看了看他身旁的渔民,皆是面上透出了谨慎戒备的神色。 “在下也是听镇上的人说起的,这才好心提醒诸位,若是海中真有恶蛟,你们此去岂不是以身犯险么?” “我们自有我们的法子,不用你瞎操心。”那壮汉不耐烦地挥了挥,抬腿便走。 六长老微微眯了眯眼睛,他说的是“有法子”,这便说明他们知道海中有恶蛟,那之前的话便是在撒谎。 他上前一步又拦住了他们,在那壮汉发火之前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他,笑道:“我们想搭船出海,不知可否?” 这一回,那壮汉却没有接那荷包,而是面露疑色:“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明明知道海中有恶蛟,还非要搭他们的船出海,除非是…… 想到这里,那壮汉的脸色一变:“你们跟先前那些人是一伙的!” “老大,你看那个人……”那壮汉身后的一个渔民忽然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四长老和传承堂的一众弟子,当然最重要的是闻歌。 他耳朵上那颗鲛王泪实在太醒目了,存在感无比强大,让人想忽视也不行。 “先前那些人?”六长老意识到他所说的可能是失了踪的鱼龙族弟子,当下急问,“那些人在哪儿?” 那壮汉脸色却是难看得紧,他也看到了闻歌耳垂上那醒目的、一看就不是凡物的鲛王泪,当下掏出收下的银锭子塞回六长老手里:“不要多问,我们什么也不会说的,请你们立刻离开这里,否则出了什么问题后果自负。”说着,再不理他,领着一众渔民拔腿便走,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六长老摩挲着手中那枚被还回来的银锭子,目送那些渔民扬帆入海。 龙锦注意到那扬起的船帆之上,有一个小小的纹印,若不细看,极容易忽视。 而那纹印,着实有些眼熟啊。 龙锦望着眼前那一望无际的大海,忽然生了些怪异的感觉。 嗯……莫不是老朋友? 六长老看着那船消失在视线之中,转身走回了传承堂众人身边,笃定道:“那些渔民肯定知道些什么。” “你们还记得在那个小面摊上听到的对话么,潜海有恶蛟,可是潜海附近打鱼为生的村民却因为受到海神的庇佑而获得了丰收,生活反而更好了。”四长老沉吟了一番,忽然开口。 “呵呵,这片潜海之中哪里来的海神,分明是头恶蛟。”六长老笑得有些玩味,“莫不是那些村民和恶蛟达成了什么协议?” “那个小渔村距离这里并不远,不如我们去看看,也许能得到答案。”闻歌提议道。 “现下也只能如此了。”六长老点头同意,“只是从那些渔民的态度来看,定是不欢迎外人,我们这么多人去着实有些显眼,不如我们还是分成两队,一队在此留守,一队去村里打听消息。” “也好。”自知自己不擅长跟人类打交道,四长老便直接道,“我留守吧。” “好,龙陵、龙泰、龙七随四长老留下,剩下的跟我走。”六长老说着,看向一旁的闻歌,“闻长老自便?” “我跟你们去村子里看看吧。”闻歌微笑着道。 “不妥。”很少发表意见的龙锦却是忽然开了口。 闻歌一下子看向她,眼中带着莫测的深意:“为何?” “闻长老太过醒目了。”龙锦不是很委婉地提醒道。 四长老点头:“闻长老不如留下吧,你的相貌便不像是凡人,何况还戴着鲛王泪。” 闻歌笑了一下,不可置否地点点头:“那我就不去添乱了。” 六长老冲他拱拱手,感谢体谅,然后便带着龙锦、唐风和关思言出发去村子。 直至走出很远,龙锦都能感觉到闻歌紧盯着她背影的视线,她微微弯了弯唇,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样。 “闻长老似乎对龙锦很好奇?”一直沉默着的龙七忽然开口。 她开口得着实有些突兀,龙陵皱了皱眉,侧头看了她一眼。 闻歌翘了翘唇角,随口道:“嗯,她的名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龙七张了张口,很想知道那故人是谁,但她到底忍住了,她十分敏感地察觉到闻歌并不是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无害,也没有那么有耐心和好脾气。 她的直觉一直以来让她躲过了许多危险,得到了许多好处。 这一回,她也相信了自己的直觉。 但到底有些不甘心。 龙锦有什么好呢?为什么有这样强的运道,便是连如此风华绝代的闻长老,也只会注意到她。 明明龙锦只是个小女孩而已…… 明明之前……传承堂最令人瞩目的那一个,是她啊。 这厢,六长老带着龙锦他们走到村口,便看到一个巨大的晾晒场,那晾晒场上晒满了一串串、一筛筛各式各样的鱼干,海鳗鱼、八爪鱼、鱿鱼,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大型鱼类,种类繁多到令人惊叹,其中还有许多本不常见的深海鱼。 此时已经有妇人带着孩子在晾晒场上忙碌着,她们正在处理一条巨大的鲸鲨,妇人们一边劳作一边大声谈笑,孩子们在晾晒着的鱼干之间跑来跑去,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是鲸鲨呢…… 龙锦扬了扬眉,对于凡人来说,这种大型鱼类可不好对付。 “你们是谁?”一个赤着双脚,皮肤晒得黝黑的少年发现了这些外来者,他手里拿着鱼叉,领着几个比他小一些的孩子大步走了过来,带着一脸防备问道。 “我们只是路过此地,想讨口水喝。”六长老笑得一脸的和蔼可亲。 “这方圆几百里,只有一个小渔村,你们这是哪门子的路过?”那少年脸上的防备之色却是更深了。 六长老笑脸一僵。 龙锦笑眯眯地看着六长老再次吃瘪,神识却已经扫进了村子,男人们都出海打鱼去了,这个时间留守在村子里的只有女人和孩子,除了在晾晒场忙碌的,屋子里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龙锦的神识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扫了过去,然后在某一间屋子里停住。 那屋子里坐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正在低头绣花,但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时,柜子里突然有了响动。 那小姑娘一下子跳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去,打开了柜门。 柜子里半躺着一个穿着樱草色长裙的少女,肤白而貌美,一看便不是小渔村的村民,而且看气息似乎不是人类。 她被绑住了,而且嘴里塞着布。 模样倒有些眼熟,龙锦想了想,似乎是在混沌之地见过,是那次参加秘境之行的鱼龙族弟子吧? 之后她已经听说了,鱼龙族去了一行十人,只活了两个,这少女应该是其中一个。 此时,那少女正试图用身子去撞柜门,发出不小的声响。 “嘘,不要出声。”那小姑娘一脸急切地压低声音道。 那少女怒气腾腾地瞪圆了眼睛,非但没有听她的话,反而挣扎得更剧烈了起来。 “不要出声啊,被泥鳅和林子他们知道你在这里,一定会杀了你的……”那小姑娘急得快哭了。 龙锦扬了扬眉,看起来是这小姑娘为了救下她才将她藏起来的。 可是……这小渔村的村民为什么会对鱼龙族的弟子抱有敌意呢? 这厢,六长老还在试图和那个拿着鱼叉的少年说什么,龙锦从储物镯里拿出了一颗灵果,这是临行前天冬为她准备的零食。 灵果水灵灵的,看起来十分新鲜美味,龙锦放到嘴边“咔嚓”一声,啃了一口。 一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地走到她身边。 “要吃吗?”见他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看,龙锦随手又摸出一个灵果递给他。 那小男孩眼睛一亮,伸出脏兮兮的手,然后猛地又缩了回去,使劲在身上擦了擦,才接过了那灵果,咬了一口眼睛便亮了。 见龙锦和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不分场合地分吃灵果,关思言有些嫌恶地退开了些,唐风却是一脸好奇地看了过来。 以他对龙女的了解,此举应该是有什么用意的吧? “好多鱼啊。”龙锦也不管他们在想什么,边啃灵果边看着晾晒场,一脸感叹地道。 “是吧是吧,多亏了覃天爷爷……”那拖着鼻涕的小男孩一脸骄傲地道。 “泥鳅!”那拿着鱼叉正和六长老对峙的少年忽然看了过来,厉声呵斥。 拖着鼻涕的小男孩被他吓了一跳,忙住了嘴,拿着未啃完的灵果跑回了他身边。 龙锦也不以为忤,但笑不语。 覃天爷爷啊…… 正在这时,天边一道灵光闪过,是一团祥云状的飞行法器,只一个瞬间,便到了眼前。 看清来人之后,龙锦微微眯了眯眼睛。 来的这人,竟是西门龙兰。 记忆里的西门龙兰,是娇柔可人的,总喜欢穿一些浅色系的襦裙,走路也袅袅婷婷的,别具一种少女的风情。 而此时出现在她眼前的西门龙兰,却穿着一袭藕荷色的交领锦缎长袍,黑亮的长发随意绾着,看起来气场十足。 看到她,龙锦也并没有十分意外,她早就知道一定会再见到西门龙兰的。 因为她吞吃过冉遗,有不死之身,且在知道有鱼龙族这样一个存在之后,龙锦便知道这鱼龙族八成便是鲤族西门氏所创,因为当初那张让整个家族决定放弃她的化龙丹丹方,其实是残缺的,有着致命的缺陷。 看如今这个半鱼半龙的鱼龙族便知道了。 凭着那张化龙丹的丹方所炼制出来的丹药,并不足以支撑他们化龙。 ……只是她想不到,竟然这么快便见到了西门龙兰。 “原来龙族的六长老也在。”西门龙兰似乎和六长老是熟识,笑着冲他拱了拱手。 “咦,什么事竟然劳动西门族长你亲自出马?”看到西门龙兰出现,六长老有些惊讶的样子。 原来她已经是族长了啊,龙锦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一时有些感慨。 “让你见笑了,我族数十名弟子在潜海附近失了音信,其中还有我族二长老的宝贝女儿西门芊芊。”西门龙兰说着,看了一眼一脸戒备地拦着他们的鱼叉少年,“我感应到西门芊芊应该就在这村子里。” 正说着,又一道灵光尾随而至。 这一次来的是个中年男子,也是曾在混沌之地见过的,是当初鱼龙族的带队长老之一。 “族长,芊芊呢?”那二长老有些急切地道。 “急什么,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西门龙兰摆摆手,安抚道。 “你们不能进去!”拿着鱼叉的少年一下子握紧了手中的鱼叉,怒斥道。 那些跟在他身后的孩子也立刻奓了毛一样瞪圆了眼睛,看着这些外来者,然后手拉手排排站,堵住了进村子的路。 看着这些固执的孩子,六长老都有些无奈了,他好说歹说,那领头的少年愣是不肯放行。 谁知西门龙兰连看都没有看那些孩子一眼,甩袖一道罡风,便将那少年和他的小伙伴们给刮到了一旁,那些孩子哼都没有哼一声,便失去了意识。 “杀人啦!”那些正在晾晒场忙碌的女人见了,立时大声尖叫起来。 她们拿着尖刀,拿着竹竿,拿着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武器喊叫着冲将上来,一时乱成一团。 西门龙兰哼了一声,手一抬,祭出了双龙缠月矛。 看到那无比熟悉的武器,龙锦的瞳孔微微一缩,旋即恢复正常。 果然当年她死后,这双龙缠月矛被她取走了啊。 双龙缠月矛一出,便听得一声响亮的龙吟,吓得那些女人两股战战,不敢再闹。 这一手,着实犀利。 “六长老,你们也要进村子么?”西门龙兰侧头看向六长老。 “嗯,我们本是打算来这村子探一探恶蛟的消息。” “那不如随我们一道吧,待我找到芊芊,就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西门龙兰提议。 “如此也好。”六长老欣然点头。 不过几息工夫,西门龙兰便找到了被绑住手脚藏在柜子里的西门芊芊。 那鱼龙族二长老一见到宝贝女儿受了这般委屈,忙上前将她抱了出来,解开了她的手脚。 西门芊芊一松开束缚,立刻恶狠狠地看向缩在一旁的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冲上前一掌过去便要打死她,以报先前被囚之辱。 那小姑娘惊慌失措地尖叫一声,绝望地闭上眼等死,然而那一掌并没有落到她身上,她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了她前头。 “你敢挡我!”西门芊芊咬牙切齿地看着那挡住她的小丫头,一副恨不能啃下她一块肉来的表情。 龙锦都不知如何回答她,挡都挡了,何来敢不敢一说…… “让开!我要杀了她!”见那讨人厌的小丫头木头一样挡在她面前,西门芊芊怒气冲冲地又是一掌。 然而那一掌仍然如泥牛入海,那挡着她的小丫头仿佛只是被蚊子咬了一口般,半点反应都欠奉。 “爹!族长姑姑!”西门芊芊气得红了眼圈,一脸委屈地回头喊救兵。 见宝贝女儿受了委屈,那鱼龙族二长老便要上前,却被西门龙兰挡了下来,她笑着看向一旁袖手旁观的六长老:“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好生了得,龙族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一个好苗子?” 西门龙兰边说边打量着那看似孱弱的小姑娘,不知为何,她竟然对这小姑娘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忌惮情绪。 ……她一个活了几千年的鱼龙族族长,居然对一个小姑娘产生了忌惮的情绪,说出去简直是笑话。 但便是这种情绪,让她没来由地讨厌这个小姑娘。 不过,西门龙兰从来都深谙“讨厌一个人不可以放在脸上”这个道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给予那人猝不及防且最致命的一击。 “她叫龙锦,是我族大长老的孙女。”六长老笑盈盈地解释,面上带着几分得意。虽然这熊孩子平时说话喜欢噎他,毫不给他面子,但带出来无疑是十分替他长脸的。 龙锦! 听到这个名字,西门龙兰眼瞳微微一缩,是巧合吗?!她紧紧地盯着那个小姑娘,龙锦却始终没有回头看她。 然后西门龙兰猛地反应了过来,龙族大长老的孙女……不就是禁室里那颗几千年都没有孵化出来的龙蛋么?! 她因为一直没有办法化身为龙,千辛万苦找了天绝公子批命,天绝公子预言她只要吞噬了龙族禁室之中的那枚龙蛋就可以化身为真龙。这对她无疑是巨大的诱惑,可是龙族向来隐世不出,那枚放在龙族禁室中被预言为能带领整个龙族走向辉煌的龙蛋又岂是那么好得的。 几千年过去,凭着那张化龙丹丹方和西门龙锦给西门家挣下的家底,鱼龙族终于位列四大家族之一,她也好不容易找到了龙族的缺口,得知那枚龙蛋一直没有孵化之后,她暗地里同龙族传承堂的精英弟子龙陵做了交易,只要盗出龙蛋给她,她便送他一件上古至宝。 结果她只等来龙陵的消息……说那枚几千年都不曾孵化的龙蛋因为被龙泰失手打碎而诞生了一个身有残疾的龙女。 事后,她想办法以傀儡分影术潜入龙族,欲杀龙女取精血,结果不知触怒了龙族哪位大能,险些被反噬,好在那时闻歌也在,替她及时切断了联系傀儡的那缕神念,否则真是得不偿失了。 不过此时……她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的龙女,竟然就在她面前,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不功夫了。 “族长姑姑!你就看着她欺负我!”西门芊芊委屈地叫道。 西门芊芊是族中二长老唯一的女儿,身份高贵,而且相当讨人喜欢,入了族长西门龙兰的眼,平日里总是不顾辈分唤她一声族长姑姑,西门龙兰也对她格外宽容,此时她明明被人欺负了,族长姑姑却不肯替她出头,她便觉得委屈极了。 “不得无礼。”西门龙兰沉下脸看了她一眼,“你自己技不如人,还有脸叫嚣。” 西门芊芊被刺激得一下子哭了出来:“族长姑姑,这个村子里的人和那恶蛟是一伙的,同我一起来的师兄师姐都被那恶蛟杀了!” 西门龙兰微微一怔,当下看向那个躲在龙锦身后的黑黑瘦瘦的小丫头,阴沉着脸道:“此事当真?” “不……不是……”那小丫头吓得哭都不敢哭,只一个劲地哆嗦。 “这村子里都是人类,又如何有能力伙同恶蛟杀了鱼龙族那么多精英弟子?”龙锦无奈开口道,“无非是村子里的人受那恶蛟庇护,得以出海捕鱼,以此维生罢了。” 闻言,那躲在龙锦身后的小丫头含着眼泪猛点头。 “那她绑着我,将我关在柜子里,不是大家亲眼所见么!”西门芊芊怒视她。 “你这倒是误会她了。”龙锦叹了一口气,“你脸色尚好,除了手脚被缚之外并没有什么损伤,想来是这个小姑娘担心你出现在村子里,引来村民的愤怒,毕竟他们现在受恶蛟庇护,自然会同仇敌忾……” “小丫头的意思是,那恶蛟有意针对我们鱼龙族?”鱼龙族二长老阴恻恻地开了口,一副要替女儿找回场子的样子。 “这个问题相信芊芊小姐应该能够回答。”龙锦坦然看向西门芊芊。 西门芊芊愣了一下,随即咬了咬唇,半晌才点了点头,到底是知道轻重缓急,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撒谎。 “芊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得仔细些。”西门龙兰沉声道。 “当时我们只是奉命来查探此间灵气泄漏之后有无妖物乱造杀孽,并不知道潜海之中会有那么可怕的怪物,因为潜海是灵气最为浓郁之地,大师兄便下海去查探,结果就……没能回来。”西门芊芊说着,红了眼眶,“然后我们便听到海中有人低吼了一句‘你们可是鱼龙族的小崽子?’三师姐气不过上前理论,竟是被一口吞吃了,然后海中蹿出无数条海蛇……”说到这里,她哽咽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因为我最小,师兄师姐们都拼着性命护着我逃了出来,我连那怪物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呜呜呜……然后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 那鱼龙族二长老上前,扶着她,一脸心疼地拍了拍她,然后脸上有了怒意:“看来那恶蛟,果然是要跟我们鱼龙族过不去了。” “那头恶蛟似乎是突然出现在这片潜海之中的,之前并没有出现什么征兆。”六长老忽然开口。 “那应该是因为弑神阵将破,灵气四溢,恶蛟才会在沉睡中被唤醒。”西门龙兰深深地蹙起了眉头,“可是这样的一个怪物,怎么会同鱼龙族有什么恩怨?” 心下里,她却在想,不会是西门龙锦的哪个旧识来替她报仇了吧? 不得不说,她真相了…… “那就麻烦了,如果是沉睡了几千前的大妖怪,可是棘手得很。”六长老有些头疼的样子,然后看向西门龙兰道,“为防大天劫降世,着实不宜再乱杀凡人造下杀孽,这小渔村也无非是为了生计,并无犯下大恶,不如便饶过他们吧。” “便依六长老所言。”西门龙兰知道对付那恶蛟,说不得还要龙族出手,自然不会现下便将他们往死里得罪。 “四长老同我一起来的,他带着另一队弟子在潜海边上查探消息,还有狐族的闻长老也在,要对付那恶蛟,我们恐怕须得从长计议。” “闻歌也在?”西门龙兰眼中添了几分喜色,有闻歌在的话,对付那恶蛟就有十分把握了,即使真是西门龙锦的旧识,也不在话下,“那不如现在就传讯于他,让他来小渔村会合,我们好好商议一番,看看应当如何诛杀那恶蛟。” “不妥,传讯的话万一被恶蛟察觉反而不美,不如让弟子走一趟吧。”唐风在龙锦的示意下,开口自告奋勇。 六长老沉吟了一番,点头应允。 “龙锦,你同我一道去吧。”唐风看向龙锦。 龙锦点点头,跟了上去。 身后关思言恨恨地看着他们双双离去的背影,咬碎了一口银牙。 第八章 俗世历练 【三首恶蛟】 龙锦和唐风一道走出小渔村,并没有直接去寻四长老他们,而是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到了潜海的海边。 一路上,唐风什么也没问,只默默跟着她。 “你在岸上等我,我去去就来。”龙锦走到海边,说完,便要下海。 “你……”唐风迟疑了一下,最终只道,“万事小心。” “嗯。”龙锦冲他微微一笑,跳入海中。 碧蓝的海水在她周遭荡漾开来,她身上泛出一层蓝色的雾气,将海水隔离了开来,稳稳地踏上海底的细沙,她眉目不动地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然后骤然放出龙的威压。 “大胆!此处乃是我王的领地,谁敢在此放肆!”一声呵斥声自不远处的珊瑚丛中响起,如果不是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倒还有几分威严的意思。 那是一个鲛人,模样十分俊俏,长着一条漂亮的鱼尾。 海底是他的地盘,鲛人速度极快,又擅长隐匿,若不是她放出威压将他逼了出来,一时竟也不能发现他的存在。 “此处可是覃天的地盘?”龙锦收起威压,笑盈盈地问。 “是又如何?”那鲛人一脸戒备地看着她,虽然她外形看起来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可就冲着她刚刚那阵龙的威压,便不可小觑。 莫不是来找麻烦的? 该不会是之前那个走脱的鱼龙族小崽子找来的救兵吧?! “去告诉覃天,老朋友来了。”龙锦弯了弯唇,道。 ……她那自以为和善的笑容落在鲛人眼中便是阴恻恻的满含着威胁的冷笑。 鲛人抖了一下,忽然一声尖啸便疾速而去。 “禀报王上,有强敌来袭!” “……”龙锦抽了抽嘴角,却是起身跟了上去。 鲛人速度很快,她放出了阿晴。 避水问晴兽的名字不是白得的,在水中,阿晴的速度比身为龙族的她更快。 一路紧跟着鲛人,龙锦便见他冲进了一座水晶宫。 阿晴的速度快得宛若一道残影,守门的侍卫连来的是什么都没有看清,龙锦便已经紧随着那鲛人进入了水晶宫。 鲛人有特殊的水中传音之术,此时水晶宫中已经得了“强敌来袭”的信号,此地之王恶蛟覃天已经聚集了大批手下准备御敌。 只见巨大的王座之上,坐着一个身披王袍满身霸气的美男子,见到鲛人冲进来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呵斥了一句:“蠢货。” 兜头被骂了一句的鲛人呆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己拼命跑回来示警,怎么还被恶蛟王骂了,然而待他扭头看见那笑眯眯站在自己身旁的小女孩时,立刻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你你你……” “多谢带路啊。”龙锦拱了拱手,不太厚道地道谢。 那鲛人两眼一翻,险些被气得吐血。 恶蛟覃天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神态有些眼熟的小姑娘,然后落在了她身下那只避水问晴兽上。 ……阿晴?! 似乎又不像,眼前这避水问晴兽傻呆呆的连神识都没有,怎么会是阿晴。 难道是另一只避水问晴兽? “阿三。”正想着,便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 “不准叫本大爷阿三!”他下意识反驳,随即猛地反应过来,一下子跳了起来,知道他有这个名字而且敢这样当面叫他的……只有那个可恶的女人,他瞪着她,一脸狐疑道,“你究竟是谁?” “你猜?” “猜你大爷!”他一下子暴躁了。 “不可以对主人这么凶哦。”龙锦伸出食指摇了摇,笑眯眯地道。 “你是西门龙锦!”那正怒气腾腾的面孔一下子变得惊诧万分,他指着她失声惊叫。 “要叫主人。”西门龙锦翘了翘唇角。 “主……主人……”大概是曾经被欺压的记忆太过惨烈形成了条件反射,原本威风凛凛的恶蛟覃天竟是下意识叫了一声,随即在一众虾兵蟹将惊讶的视线中一下子扭曲了脸。 “阿三这些年混得不错嘛。”龙锦四下打量了一番他这金碧辉煌的水晶宫,着实是闪瞎人眼,真心赞道。 “不准叫我本大爷阿三啊啊啊!本大爷的名字叫覃天!”恶蛟覃天一脸要爆血管的愤怒表情,“而且明明你已经解开了契约,根本不是我的主人了!” 简直黑历史!阿三这个名字太耻辱了!他明明有个很威风的名字叫覃天!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他! “覃天爷爷?”龙锦想起了小渔村里那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说起覃天爷爷时一脸骄傲的表情,似笑非笑道。 “那是。”恶蛟覃天立刻得意扬扬了起来。 “你动静太大,闹得闻歌去找了龙族来追杀你了。”龙锦习惯性打击他。 “龙……龙族?”出于蛟族对龙族天生的畏惧,他得意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然后微微一顿,“你说谁?闻歌?你那个欺师灭祖叛出师门的白眼狼徒弟?” “嗯,现如今他威风得很,是狐族的客座长老,连龙族都拿他当座上宾呢。”龙锦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他哼了哼:“可见老天无眼。” “弑神阵将破,这片大陆的封印就要解除了,你这么说小心被老天爷听到,待你渡雷劫的时候给你穿小鞋。” “……喂!我是在替你打抱不平啊!”覃天又暴躁了。 “好吧。”龙锦看了他一眼,面上正经了些,“弑神阵将破,如今天界的灵气向下界渗透,得了灵气滋养,各种妖物出没频繁,吞吃屠杀人类,但是一旦杀孽太过,便会引来大天劫,为了预防大天劫降世,王族、狐族、龙族和鱼龙族四大家族已经联手各隐世修真家族开始诛杀妖物。” “我没杀过人。”覃天以为她又要说教,表情有些不耐烦。 当年他便是因为在无妄海兴风作浪,吞吃了许多渔民,结果惹来西门龙锦这个女魔头,开启了他苦逼的奴隶生涯,所以这一回他虽然得了天时地利,在这潜海占海为王,但却没有伤这里的渔民分毫。 非但如此,他因为怕这海中的其他妖物无故伤人,为防到时将这笔账算在他头上,还在那些渔民的船帆之上留下了他的印信,导致那些渔民非但不会在海中遇险,而且每次都因为那印信的关系,打鱼也能打得盆满钵满。 ……他真是已经善良到自己都不能直视的地步了好嘛! 这行为已经对不起“恶蛟”两个字了啊!他应该改名叫“善蛟”了啊! “鱼龙族那些弟子……” “我杀的!”听到这一句,覃天彻底暴躁了,“你不知道那些不鱼不龙的东西便是西门家繁衍出来的吗!” “我知道。” “那你还替他们抱不平什么!西门家那些过河拆桥的孙子生生把你诓进屠龙阵碾成了碎渣……” “我知道。”龙锦的表情温柔了下来,“我知道你是为了替我报仇。” “谁……谁耐烦替你报仇!我只是看不顺眼那些孙子而已!”覃天结巴了一下,恼羞成怒地吼道。 “好好好。”龙锦安抚地顺毛,然后又道,“不管怎么样,目前四大家族似乎是暂时结成了联盟,你杀了鱼龙族的弟子,此事不可能善了。” “我怕他就是孙子!” “……闻歌和龙族就在外头,正找你呢。” 覃天一下子哑火了。 “他们此行是为了你,不如让你这些手下先各自散了,免得目标太大。” 覃天沉默了一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是不会连累他们。” 这时,海面上突然漾起一阵波纹。 龙锦一下子蹙了眉,她还没有回去报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莫非出什么事了? “他们来了?”覃天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嗯,应该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我原以为他们不会来这么快。”龙锦说着,冲他伸出了手,“来不及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哦?” 看着那小小的、白皙纤细的手腕,覃天一下子扭曲了脸。 “还不快点?”龙锦催促。 覃天低吼一声,憋屈地化为一条三头小蛇,蹿上她的手腕,首尾相连,幻化成了一只不起眼的墨玉镯子。 龙锦笑眯眯地拂下袖子挡住了那镯子,在一众呆滞的目光中淡定道:“记得不可伤人性命,莫要惹事。” 一众小妖面面相觑了一番,想着那么嚣张霸气的老大都被轻而易举地拿下了,便忙不迭恭敬地应下了。 “他们就快来了,此间不能再待了,赶紧走吧。”龙锦挥了挥手道。 一众小妖拱了拱手,四下里散了。 龙锦站在海底,表情慢慢沉静了下来,她摸了摸阿晴,将它收进了芥子空间,然后突然张嘴一声龙啸,海底骤然卷起一阵飓风,将整个水晶宫都绞成了碎片。 然后趁着这股力量,龙锦放松了身体,随着那阵飓风被卷上了海面。 身体一阵失重之后,被一道轻柔的力量裹住,然后被带上了岸。 被裹住的一瞬间,龙锦便知道出手的是闻歌。 他的术法都是她教的,她再清楚不过。 裹在她手腕上的覃天低咒一声,到底忌惮闻歌的存在,谨慎地闭了嘴。 “你没事吧。”刚刚站稳,唐风便跑了过来,一脸急切地道,“那恶蛟把你捉去做什么?有没有伤到你?” 神情急切不像是假的,表情真挚到龙锦都差点相信自己是被恶蛟掳走的,而不是自己跳进去的…… 龙锦默了一下,摇摇头:“被卷进海里我就失去意识了,然后不知怎的便被飓风卷了上来。” 此时人都来齐了,鱼龙族那位二长老、西门龙兰、西门芊芊,龙族四长老、六长老、龙陵、龙陵、龙七、关思言都在。 “那恶蛟无缘无故掳走你做什么?唐风怎么没事?”关思言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听她出口便是质疑,龙族的两位长老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了警告之意,不管他们在传承堂怎么闹腾,出来还这样内讧着实过于难看了,鱼龙族的苦主都没有说什么,你这同族的急吼吼的在质疑什么? “现下不是追究的时候,不如先去海底探一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西门龙兰开口道。 龙锦看了她一眼,真是奇了,西门龙兰居然会主动为她解围? 她可不认为西门龙兰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也不认为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人见人爱让西门龙兰对她好感爆棚出手相护。 那么,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龙锦自然想不到,西门龙兰已然将她看成了自己的所有物,看成了她化身为真龙的垫脚石,所以看到龙锦平安归来,她着实是松了一口气的,这龙女对她可是有大用的,要是便宜了那个恶蛟才真是可惜了。 事实上,对于龙锦被恶蛟掳走这一说,西门龙兰是相信的,她觉得应该是那恶蛟也得了吞噬这龙女便可以化身为真龙的消息,所以才想先下手为强。 “既如此,不如我同西门族长一起去探探?”六长老颔首道。 如今海底有什么危险都是未知数,龙族两名长老是不可能同去的,要求西门龙兰同行也是合情合理,西门龙兰欣然应允。 看着西门龙兰和六长老一同跃入海中,龙锦走到唐风身边,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给他点了个赞,演技满分。 唐风轻咳一声:“你没事吧?” “嗯。”龙锦点点头,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自出手将龙锦卷上岸之后便一直沉默着的闻歌却是忽然走了过来。 唐风一凛,然后拉了拉龙锦的手,道:“这件事你还要好好谢谢闻长老,若不是他久久没有得到消息,打算去小渔村查看情况,也不会遇到正在岸边惊慌失措的我,然后又正好救了你了。” 唐风的言下之意,龙锦都听懂了。 闻歌定是在怀疑什么,才会在她提出拒绝他同去小渔村之后,还是摸了过来,结果便正好被他撞到了唐风在岸边等她。 “多谢闻长老。”龙锦笑盈盈地向闻歌道谢。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一脸乖巧的样子,闻歌总觉得万分违和。 大概潜意识已经将她当成了师父吧。 事实上……在知道鱼龙族一行数十人在青州落阳郡全部失了音信之后,他来查探过。他知道潜海之中有一头恶蛟,而且实力很强,不是没有过道士闻讯来降妖,但大多都被灰溜溜地打退了,只是打退而已,那恶蛟并没有伤人性命,独有鱼龙族一行数十人,都是有去无回的下场。 自沉睡中被灵气唤醒的恶蛟,不伤人性命,且对鱼龙族怀有深刻的恶意。 他记得,曾经师父的手腕上,便有一个墨玉镯子,那镯子是一头被她降服的三头恶蛟所幻化。 但师父死后,那镯子便消失不见了。 以师父的性格,知道她将死,一定会使手段放它离开的,就如阿晴一般。 只是阿晴最终落到了慕容霜手中,但是那三首恶蛟,却就真的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出现过。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带着潜海有恶蛟这个消息去了龙族。 也许是在混沌之地见过那个小姑娘之后,他便一直很在意,直觉告诉他,那小女孩……很像那个人。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可是在再见到那小姑娘之后,他才越来越惊讶。 她叫龙锦,她的神情动作,语言习惯都跟师父十分相似……而且,那么巧,她便被恶蛟掳走了。 事实上,闻歌对于她是不是被掳走这件事存有很大的疑惑。 也许,等西门龙兰他们打探了消息上来,他便能知道一些事情了。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六长老和西门龙兰很快便上来了。 “海底什么都没有,别说恶蛟了,连头小妖都找不到。”六长老理理头发,抱怨道。 这个结果是众人都没有料到的,除了闻歌。 闻歌下意识看了龙锦一眼,龙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侧头看向他,一脸无辜:“闻长老为什么看我?” “你当真不记得,在海底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闻歌定定地看着她,问。 “当真不记得。”龙锦肯定地点头。 “我能看一下你的手腕吗?”闻歌又问。 龙锦顿了一下:“为什么?” “只是有些事情想确定一下。”闻歌盯着她的眼睛,道。 “你们在说什么?”六长老看了看闻歌,又看了看龙锦,有些疑惑地道,随即又开玩笑一样将龙锦护在身后,“喂喂,不要当着我的面欺负我龙族的孩子,龙锦她可是我族大长老的宝贝孙女,要是让大长老知道他的宝贝孙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欺负了,一定饶不了我。” “我并不是想为难龙锦。”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闻歌顿了一下,“只是……” “只是什么?”六长老好奇道。 为什么这位闻长老忽然要看龙锦的手腕呢?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吗? “是因为她真的很可疑吧!”西门芊芊忽然开口道,“明明她说是被恶蛟掳走的,可是她莫名其妙就浮上了海面,而且海底什么都没有了,莫不是她跟恶蛟是一伙的,通风报信让那恶蛟逃了?!” 龙锦抽了抽嘴角,哎哟小丫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犀利。 “请慎言。”一直板着脸的四长老开口了,“我族龙女有什么动机要协助恶蛟逃跑?” “也许她跟恶蛟是旧识呢?!”西门芊芊瞪着眼睛反驳。 ……一针见血。 龙锦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位芊芊小姐了,瞎猫碰上死老鼠,还每次都能碰这么准。 “住嘴!”西门龙兰呵斥,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向西门芊芊,能不能长点脑子说点有用的,那龙女摆明了刚出壳不久,且是第一次离开龙族,又怎么可能跟那恶蛟是旧识!就算是不喜欢她,想要针对她,可是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这是在卖蠢么?! “龙锦是第一次离开龙族,应该不可能同那恶蛟有什么瓜葛。”六长老笑眯眯地解释。 西门龙兰抚了抚额,看吧,西门芊芊就是来卖蠢的。 “那……该怎么解释这整件事情嘛……”西门芊芊想来也知道自己的猜测不靠谱,弱弱地道。 “许是那恶蛟掳走我之后发现我是龙族,知道有龙族来清缴它大事不妙,所以提前跑了吧。”龙锦一副深思的表情,缓缓道。 “也只有这个说得通了。”六长老一脸认真地点头。 鱼龙族几位气得快要吐血,这说明了什么?鱼龙族来了被差点被人家全灭,龙族一来,那恶蛟便跑了! 但……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被一番打岔,闻歌先前提出想看龙锦手腕的事情,似乎被众人遗忘了。 闻歌默默看了龙锦一眼,收回了视线。 【关家】 青州有一个世家大族,并非修真家族,但又凌驾于凡人之上,在青州有着超然的地位,这便是有着人龙混血的关家。处理完潜海恶蛟的事情,四长老和六长老便带着传承堂一众弟子前往关家拜会。 不知怎的,鱼龙族一行和闻歌竟然全然没有告辞之意,竟是跟着一同来了。 这么一个庞大的组合驾临关家,纵使先前已经传过了拜帖,仍是惊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关家老祖关凌石。 关凌石已是七百岁之龄,但因身具半龙之血,看外表仍是盛年的模样。 见过关家老祖之后,长辈有事相商,几个小辈便自觉地退了出来。 对于关思言来说,这里才是她的家,自到关家之后,她自九幽大陆回来之后一直萎靡的精神看起来好多了,整个人看起来都鲜亮了些。 他们才退出来,便有一个美貌的婢女迎了上来,她先是屈膝向着众人行了一礼,然后才对关思言道:“大小姐,夫人知你回来了,正在别厅等着呢,不如您带着几位贵人一同去见见?” 关思言先是眉头一蹙,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回头对着传承堂的几位道:“来者是客,既然夫人相邀,不如诸位随我去见见夫人?” 此言一出,龙陵等人心下便是不喜,对于高傲的龙族来说,凡人不过蝼蚁,此时在关家有决策权的几位都在堂中坐着陪四长老和六长老说话,那位夫人真是好大的面子要等他们去见。 不过关思言到底在传承堂那么久,他们倒还愿意给她几分面子。 龙七上前挽了关思言的手:“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便去见见吧。” 关思言感激地冲她笑笑,与龙七手挽手领着传承堂一众弟子去见那位夫人。 西门芊芊也是好奇,反而闲得无聊,便一路跟了过去。 关家的宅子修建得十分豪奢,虽然金银乃是凡俗之物,但龙族天性喜爱宝物,因此一路倒也过足了眼瘾,同时心中为关家的豪富咋舌。 那美貌的婢女一路领着他们,一直走到一道华丽的玉石拱门前,才停了下来,略带着些歉意道:“奴婢去同夫人通报一声,劳烦诸位贵人在此稍候。” 说着,便屈膝施了一礼,率先走进了拱门。 被留在原地,龙陵面上有些难看了起来,就连龙七也抿唇不语,有些不悦的样子。 “这位夫人架子未免也太大了。”西门芊芊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区区一个凡人,竟然也不把你们龙族放在眼里啊。” 看着龙族这些人吃瘪,西门芊芊感觉之前那一肚子气立刻消了一大半,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别忘记你也在这里等着。”龙泰斜睨了她一眼,反唇相讥。 “那位夫人又不知道我鱼龙族的西门芊芊也在啊。”西门芊芊冲他做了个鬼脸道。 龙泰被她一噎,怒目而视。 “对不住各位了。”关思言涩涩地笑了一下,“这位夫人并不是我的生母,但她是父亲的正妻,按理我来拜见她、被她刁难都是应该的,只是想不到会连累了你们。” 关家老祖平日都是闭关修行不理俗事的,除非有龙族这样的贵客来访,他才会出面,平时都是关家的家主理事,现任关家家主只有一个独子,便是关思言的父亲关天佑,关天佑有一正妻一贵妾,正妻便是此时屋中拿着架子要他们来见的夫人,那贵妾才是关思言、关思舞的生母。 “正妻虽然尊贵,但思言你已入传承堂,便不可妄自菲薄。”龙七似乎也看出了些端倪,表情淡淡地道,“既然那位夫人如此拿乔,我们不见也罢。”说着,放开她的手,便要离去。 那婢女回来传话的时候,便见那些龙族来的贵客一副要走的架势,不由得急了:“夫人传话,要见你们呢!” “她说要见,我们便见么。”龙陵看了那婢女一眼,冷声道,“何时我龙族传承堂弟子也由得你们关家的夫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那婢气一下子白了脸。 “诸位小贵人好大的脾气。”一个淡淡的女声忽然响起,却原来是那位夫人自己走了出来。 她身旁还跟着一个双十年华的美貌女子,仍做闺中打扮,一袭黛色的袄裙,画着精致的妆容,模样端庄。 “母亲,三妹妹。”关思言称呼了一声。 那模样看起来比关思言还年长些的女子竟是她的妹妹,关家主母嫡出的三小姐关思琦。 看到关思言依然年轻俏丽容貌,关思琦微微蹙了蹙眉,眼中有嫉恨和不甘一闪而过,明明她才是身份高贵的嫡出,可是凭什么她只是凡胎,这庶孽却身具龙之血,真是天道不公。 “呵呵,我如今已经六百余岁,你称呼谁是小贵人呢?”龙七眯了眯眼睛,冷笑道。 那夫人被她堵得一滞,随即一个眼风扫向关思言“这便是你见到母亲应有的态度?不请安不行礼,看来你离开关家十年,自在惯了,把规矩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夫人还请慎言,我龙族传承堂的弟子,岂容你这般训斥?”龙七虽是知道关思言拿他们当筏子来对付这位夫人,但到底容不得龙族传承堂的弟子被人这般欺到头上。 何况还是当着鱼龙族西门芊芊的面。 “我处置我关家庶女,还请诸位不要多事。”那夫人慢条斯理地道,表情很是傲慢。 “放肆!”龙陵怒喝一声,便放出了威压来。 即便在龙族,也是无人敢给他气受的,如今这蝼蚁一般的凡人,也敢如此嚣张,他哪里忍得。 关家这位夫人不过凡胎,哪里经得住龙族的威压,当下脸色一白,嘴角渗出血来,一直旁观看戏的龙锦见事有不妙,忙上前按住龙陵的肩膀,止住了他暴走的威压。 “你干什么?”龙陵冷冷看向她。 龙锦扯了扯嘴角:“你想在关家的地盘杀了他们家的夫人?” “娘!”那厢,关思琦一声尖叫,“娘你怎么了!快来人去请府医啊,我娘晕倒了!” 屋子里立刻冲了两个仆妇,一个帮着关思琦去扶夫人,一个跑出去请府医。 “若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你们付出代价!”关思琦抬起头来,恨恨地瞪向关思言和传承堂众人。 “分明是你们无理在先,我倒要看看你们关家如何让我们付出代价。”龙七冷冷地看着她,冷声道。 正在这时,几束光纷沓而至,是在堂中的几位长辈感觉到了龙陵的威压,赶了过来。 “老祖,爷爷!”一见到他们,关思琦便哭诉道,“大姐姐带着龙族一众人打上门来,竟是要逼死母亲了!” 四长老沉下脸来,看向传承堂一众弟子:“究竟发生何事了?” 四长老看似严肃,却最是护短,此时这样问,便是给传承堂弟子一个解释的机会,而非让那个哭哭啼啼的凡人小姑娘一个人演完全场。 “禀两位长老,我们刚刚自堂中退出,便有婢女拦住我们,说是关家有一位夫人要见我们,我们想着与思言相识十年,便该给她一个面子,谁知到了这里,那婢女又说要通报,将我们生生在这些晾了许久。”一贯不爱出头的龙七上前一步,肃容禀道,“待我们准备离开之时,那夫人终于走了出来,旁的不说,便说要教思言规矩,还呵斥我们不要多管闲事,思言虽是关家庶女,但到底是我传承堂弟子,龙陵见状气不过,这才放出威压不慎伤了这位夫人,不过龙陵出手自有分寸,想来没有大碍。” 六长老听完,点点头,掏出一枚丹药弹入那半躺在仆妇怀中的夫人口中,不过须臾,那夫人便醒了,看清周遭的环境,一下子脸色忽青忽白起来。 “扶夫人下去。”一直沉默着的关家老祖皱了皱眉,挥手道。 那夫人在仆妇的帮助下起了身,微微行了一个礼,便由仆妇和嫡出三小姐关思琦搀扶着进了内院。 “内宅妇人鼠目寸光,得罪了诸位,我替她给诸位赔个不是。”关家老祖对着传承堂的众人拱了拱手。 “关老太爷言重了。”六长老笑盈盈地道,“小孩子不懂事,凡事爱争个对错,让你见笑了。” 在场众人默。 西门芊芊看了看传承堂一群“小孩子”,默默擦了擦汗。 小孩子,你见过六百多岁的小孩子吗?! 这场纷争看起来便到此结束了,关家老祖特别吩咐了家主安排传承堂一众弟子住下,每个人都安排了两名婢女侍候,十分周到。 龙锦舒舒服服地坐在关家的客房里,一个婢女给她剥葡萄,一个婢女给她捏肩捶背,端的是享受非常。 此时两个婢女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跟手腕上戴着的镯子聊天。 因为龙锦设了隔音的结界。 “你之前怎么没有告诉我,西门龙兰那个恶心的女人也来了。”直至龙锦进了房间,关上房门,设下隔音结界,一直戴在龙锦手上装镯子的覃天才恶声恶气地开了口。 “因为她对你来说,并不构成威胁。”龙锦张口吞下递到唇边的、已经剥了皮的葡萄,才道。 ……所以是故意忘记提起这个人的么? 缠在她手腕上的覃天有些暗爽,又有些觉得龙锦这女人果然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若是西门龙兰那女人知道她这么蹦跶都没能让龙锦这女人视她为威胁,并且放在眼里,估计能气死吧。 “对了,我怎么觉得那女人的衣着打扮那么眼熟又碍眼呢?”想了想,覃天又道。 龙锦无语。 “……他大爷的,她不是在模仿你吧?!”想起那西门龙兰的衣着打扮,行为举止,覃天忽然惊呼出声。 “我就是这么讨人喜欢。” “呕……” “……” “不行了不行了,看到那张脸我就反胃。” “你看我很不爽么?”龙锦挑眉。 覃天装死不答。 “当日我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是让你将阿晴的契约一并带了出去么?”龙锦又吃了一粒葡萄,忽然开口,“为什么阿晴会落在慕容霜手上。” 想起那只被毁去神魂的避水问晴兽,覃天沉默了一下,才道:“那日我自屠龙阵中被你甩了出去之后,便去找阿晴,可是一直没有找到,直至四方大陆的朱雀火离启动弑神阵封印了天界,我才无奈回了无妄海,之后因为灵力透支,就陷入了深眠。” “那想来应该是阿晴一早便落入慕容霜手中了。”龙锦想了想,才道。 “都怪闻歌那只白眼狼。”覃天恶狠狠地低咒了一声。 “闻歌最是聪敏,他已经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龙锦低叹了一声。 “他还想干什么?再害你一次?!”覃天怒气冲冲地道。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龙锦,你在吗?” ……大白天果然不能说人是非,这不,一说人就到了。 龙锦摸了摸手腕上的墨玉镯子:“他早就怀疑你突然自潜海消失是和我有关,此时过来定然还是为了确认这件事,你暂时去芥子空间和阿晴作伴吧。”说着,她抬手抚了抚耳垂上的紫色花纹。 一道黑影闪过,消失在那紫色的花纹中。 她手腕上已经空空如也。 “去开门吧。”龙锦道。 正替她捏肩的婢女恭敬地应了一声,起身去开门,在见到门外的白衣男子时呆愣半晌,脸上立刻染了绯色,她下意识抚了抚鬓角,连呼吸都变得轻浅了起来。 闻歌却是连看她一眼都不曾,只踏进门来。 一进门,便看到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懒洋洋地斜倚在美人榻上,吃婢女喂给她的葡萄,眼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笑意。 却不料那正喂葡萄的婢女一见到闻歌眼中的笑意便失了心神,若不是龙锦反应得快,那粒葡萄估计就直接戳进她鼻孔里去了。 “奴婢该死。”那婢女一下子白了脸,后退了两步弯腰俯身跪下。 来侍候的两个婢女都知道,这小姑娘看似温和无害,但龙族来的客人又岂是她们可以怠慢的,没见到连大夫人在他们面前也吃了暗亏么。 “没事没事,起来吧。”龙锦见她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只摆手道。 那婢女便垂首安静地退到一旁,同刚刚去给闻歌开门的婢女站在一起等候差遣。 “你倒是好享受。”闻歌眼中笑意更浓。 龙锦弯了弯眼睛:“好说好说,闻长老来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啊?” “难道你不知道吗?”闻歌敛了笑意,认真地看着她道。 呵,这是诈她呢。 “不知呢。”龙锦摇摇头,表情一派天真无辜,然后蓦然一顿,坐起身道,“莫非……” “嗯?”闻歌紧紧地盯着她。 “你又想看我的手腕了?”龙锦一脸了然地点点头,伸出两只手来,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喏,看吧。” 闻歌下意识向那两只手腕上看了一眼,一只手腕上空空如也,一只手腕上是戴着镯子没错,但只是普通的储物手镯,并没有什么墨玉镯子。 “看好了么?”龙锦歪了歪脑袋,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闻歌一顿,下意识点头。 “闻长老,我年纪还小,我大长老爷爷若知道你这样盯着我的手腕看个不停定是会不高兴的,他们说这叫登徒子,很该赏一巴掌的。”龙锦支着下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十分诚恳地建议道,“你若有看人家姑娘手腕的癖好呢,还是找个年纪相当的比较妥当。” 此言一出,闻歌立刻感觉到那两个婢女的目光由痴迷变作了愕然。 ……看人家小姑娘手腕的嗜好。 闻歌抽了抽嘴角,告辞走出了龙锦的房间。 龙锦没有看她,又懒洋洋地卧回了美人榻,等着婢女上前来喂葡萄。 站在门外,闻歌却是弯起了唇角,眼中漾出了笑意。 不知为何,被捉弄了,他竟一点都不觉得生气。 此后,整个关家的女人都喜欢时不时露出手腕来,还流行穿短了一截袖子的裙衫……并且以此引导了整个青州的新流行。 作为始作俑者的龙锦听闻后大笑不止,直叹她那徒儿果然魅力非凡。 此是后话了。 而此时,关思言终于见到了她的生母,关府大老爷的贵妾邱珑烟。 邱珑烟是个漂亮且十分有风情的女人,一点也看不出是生过一对双胞胎的样子,她听闻龙族传承堂一众到关家拜访之后,便一直在房中焦急地等待着。 “二夫人,大小姐来了。”门口,婢女终于带着一脸喜气来报。 邱珑烟急急地站起身,迎出了门口,在看到亭亭玉立的关思言后,忙上前:“我的儿,怎么现在才来?那贱人是不是又为难你了?” “没有,我现在是龙族传承堂的人,她讨不到便宜的。”关思言忙笑着安抚她。 邱珑烟轻轻打了她一下,一把抱住了她,却在感觉到她左侧空空的袖管后微微一僵,然后一脸愕然道:“你的手臂呢?!” 关思言任由她抱住自己,低声道:“在参加秘境之行的时候断了。” 邱珑烟一下子红了眼圈,眼中落下泪来,她抱着大女儿,忽觉不对:“思舞呢?她怎么没有回来?” 关思言一下子僵住。 邱珑烟将她推开些许,握着她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你的妹妹呢?为什么没有一起回来?” 关思言垂首不语。 “你妹妹她……”邱珑烟颤抖起来。 “思舞死了。”关思言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低地道。 邱珑烟一下子昏了过去。 屋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关思言看着这一切,倏地抱紧了手中的断魂剑,一瞬间似乎噩梦重临,又回到了那一日神魔之地。 暗无天日,四周全是可怕的魔物。 她将思舞挡在了自己身前,她用思舞的身体作祭换回了断魂剑…… 一时急火攻心,她吐出了一大口血,眼神却反而清明了起来,许久之后,她慢慢走上前,趴到床边,将脸轻轻贴在娘亲的手上,不再言语。 邱珑烟是一时急火攻心,迷了心智,此时在初时那股堵上心口的气散了之后,便已经清醒了过来,她定定地盯着床顶,眼中有泪不停地落下。 她好好一双女儿出去,结果一个死了,一个残了,她如何能不伤心欲绝。 “娘……不要难过了,你还有我,我会连着妹妹的份一起孝顺的。”关思言抱住她,轻声道。 邱珑烟顿了顿,终于抱着大女儿号啕大哭起来:“我的儿……那个贱人羡慕我一双女儿身具龙之血,得以进入龙族修行,可是为娘其实一点都不高兴,为娘更愿意看到我的女儿平平安安地活着,欢欢喜喜寻一个良人好好过一辈子……我的思舞……我的心肝肉啊……” 【异心】 闻歌离开了没有多久,龙锦的房门再一次被敲响。 这一次来的是六长老,他看到懒洋洋倚在美人靠上等着婢女喂葡萄的龙锦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小小年纪,哪里学来这般奢靡的习性。 而且,看到他六长老来了,还坐得稳如泰山,真是一点都没有尊师重道的美德。 “让她们出去,我有话同你说。”六长老传音道。 龙锦从善如流地挥了挥手,那两个婢女便乖顺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六长老请坐。”龙锦直起身子,端正坐好,“您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闻歌来找过你了?”六长老坐下,自己倒了杯茶,问。 “嗯,前脚刚走。” “所以在潜海之中的确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而且你也成功瞒过了那位闻长老的耳目,是不是?”六长老看向她的眼睛,毫无预兆地,便直接问。 龙锦笑了一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六长老心下了然,也不再多问,却越发肯定了潜海恶蛟的失踪同坐在他面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姑娘有关。六长老自问即使是他亲自出马,也未必能够如此不声不响地解决这件事情,且不惊动旁人。 虽然龙锦的成长速度令他吃惊,但因为有前任族长的预言在,不管她成长到什么地步,他都不曾怀疑。 “你知道前任族长的预言么?”六长老忽然问。 “是说我可以带领整个龙族走向前所未有的辉煌么。”龙锦翘了翘唇角,道。 六长老很清楚她那个表情是不以为意,他并没有因为她看轻了前任族长的预言而大动肝火,只淡淡道:“因为你身上背负着前任族长的预言,所以不管你的成长有多么地不合常理,我都能够接受。” “六长老需要我做什么吗?不妨直说。”听到这里,龙锦笑了笑,道。 六长老眼神微动,不答反问:“你觉得关家如何?” “嗯,从今日的事情来看,关家对龙族的态度似乎有些耐人寻味。” “怎么说?” “关家依附于龙族而生存,而关家夫人一介凡胎,竟然胆敢在龙族传承堂的精英弟子面前拿乔,与其说她是无知者无畏,倒更像是有所依仗。” 关家在俗世也是世家大族,但对于龙族这个上古时期便存在的庞然大物来说却是不值一提的,只因关家的先祖与龙族有些渊源,在关家每代掌权人苦心孤诣的结交下,才与龙族维持着关系,甚至联姻成功,得到龙之血,而龙族也承诺每十年会从关家选择两个有灵根的孩子加入传承堂。 在这样依附与被依附的关系之下,关家夫人也敢明目张胆地得罪传承堂的弟子,事后一句交代都没有,关家老祖只轻飘飘道了一句:“内宅妇人鼠目寸光,我替她给诸位赔个不是。”便算揭过此事。 这般怠慢,着实有些蹊跷了。 而且那时,关家三小姐关思琦那一句:“若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你们必出代价。”也不像是随口说说而已呢。 “你知道那位夫人的闺名是什么吗?”六长老冷不丁道。 “愿闻其详。” “慕容妍。”六长老动了动唇,吐出三个字。 龙锦倒真是一脸惊讶:“莫非那位夫人出自王族慕容氏?” 龙族、王族、狐族、鱼龙族,这四大家族中,只有王族慕容氏是唯——个以人族为主的家族,如今俗世的凡人皇帝便是姓慕容。 若她是出自王族慕容氏,那便难怪对上龙族也如此的有恃无恐了,难怪关家老祖宁可替她向龙族赔罪,也不让她自己赔罪。 “正是。”六长老点头,他眯了眯眼睛,道,“关家在俗世久了,难免要跟朝廷打交道,会有其他心思也不足为奇,只是……倘若他们生出了什么不利于龙族的心思,那便容不得了。” “……莫非龙族发生了什么事情?”龙锦蹙眉道。 “你倒是敏锐。”六长老却是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族中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和四长老会提前回去,但是传承堂一众弟子会留下,如今弑神阵将破,俗世妖物横行,龙族若不出一份力,只怕会留下话柄,而且如今俗世灵气充沛,其实这是一个历练和除妖两不误的好机会。” 龙锦点头:“不过六长老特意跟我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传承堂的精英弟子是龙族的未来,我希望你能尽力保他们周全。”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六长老也觉得自己有点无耻,龙锦才破壳多久,才在传承堂上了几天课……便要她保护那些比她年长许多的传承堂精英弟子。 不过,她既然是前任族长预言中可以带领整个龙族走向前所未有的辉煌的龙女,便应该不会错吧。 “……”龙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然后又抬头看向六长老,“我现在这样看起来很靠得住吗?” 为了达到目的,六长老抛却了羞耻心,毫不犹豫地点头:“靠得住!” 若是让大长老知道他把这么大任务压在他宝贝孙女头上,估计他又有得受了…… 但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好吧。”龙锦抚了抚额,随即抬起脸来,支着下巴看向六长老,“但是,你有没有问过那些天之骄子,愿不愿意接受我的庇护呢?” 六长老一窒。 就传承堂那些自诩精英弟子的家伙,怕是死都不愿意承认这个曾经口不能言腿不能行,如今又只是一副还没长大的小豆丁模样的小姑娘,会比他们强大吧。 “罢,也该让他们受点挫折,只需留着他们的性命就行。”六长老叹气道。 “我尽量。”龙锦笑盈盈地颔首。 得了她的应允,不知怎的,六长老竟是松了一口气,仿佛只要她答应了,便真能做到似的。 真奇怪啊。 四长老和六长老走得很急,连关家设下的接风宴都没有参加,便连夜走了,只留下了传承堂一众弟子。 依着两位长老留下的吩咐,传承堂一众精英弟子守在青州,以诛除身犯杀孽的妖物为己任,必要护得青州安全无虞。因青州是灵气泄漏最厉害的地方之一,说是妖物横行真不为过,传承堂一众弟子便全当修行和历练了,一时忙得很。 而这个时候,龙锦正坐在关家的后院里晒太阳。 此时俗世刚刚入秋,正是最舒服的天气,高高的天空碧蓝如洗,时有微风拂面,带来阵阵花的香气和石榴的清香味儿,端的是万分惬意。 唐风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剥石榴,他的手边放着一个水晶碗,剥出来的石榴并没有吃,而是尽数放入了那水晶碗中。 此时,闻歌正站在龙锦的院子外面。 他在外面站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将神识探了进去,待看清院子里的情形之后,感觉心仿佛一下子堵住了似的,万分难受。 那小姑娘坐在靠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叫唐风的少年正一脸认真地闷头剥了石榴放在水晶碗中,小姑娘不时伸手抓一把吃。 ……师父爱吃石榴,偏又最是懒得动手剥。 那时,他便常常剥石榴给她吃。 也是这样,师父晒着太阳,他坐在一旁剥了石榴放在水晶盘中。 闻歌心头堵得厉害,他想做点什么破坏掉那刺眼的场景,便忍不住踏进了院子。 “闻长老。”唐风感觉到了院子门口的低气压,回头一看,忙起身打了个招呼。 闻歌点了点头,走了进来。 龙锦看了他一眼,笑道:“闻长老有何贵干?” “天气很好,来晒晒太阳。”闻歌说着,也不等他们招呼,便兀自在一旁坐下了。 龙锦“嗯”了一声,表示理解。 ……也不知她理解了些什么。 唐风却是有些拘谨,他完全不明白闻长老这尊大神来这里干什么,就算晒太阳,也该在他自己的院子晒啊……跑来龙锦的院子里来晒什么太阳呢? “坐吧,闻长老向来和蔼可亲,不在意这些虚礼的。”见唐风有此拘谨地站着,龙锦便笑道。 ……不,他在意得很。 他看这臭小子极不顺眼,很想他就这么一直站着,或者干脆滚出去! 但闻歌看了她一眼,对上她淡淡的笑靥,终是别开头没有作声。 唐风虽然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但还是坐了下来,拿起手边的石榴继续剥。 红彤彤的石榴籽放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碗中,在阳光的映照下水灵灵的尤其好看。 “听闻落阳郡又出现了一只食人的妖物,传承堂的弟子都去了,你怎么不去看看?”闻歌看着一旁低头认真剥石榴的少年,忽觉碍眼得很,便开口道。 唐风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龙锦不也没去么,干什么只问我? 不过到底是“长辈”开口询问,唐风还是道:“那么多人,我便不去凑热闹了。”嘴里说着,他手上还在不停地剥着石榴。 龙锦伸手抓了几粒红彤彤的石榴籽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感觉一下子在唇舌之间弥漫地开来,她眯了眯眼睛,十分开怀的样子。 闻歌便不由自主地拿起了一个石榴,在唐风惊悚的视线中开始剥。 剥就剥吧,他还不自己吃,一起放在了那只水晶碗中…… 而且他还剥得又快又好……不像他剥得满手汁液不说,还慢得很。 所以是闹哪样?这闻长老什么毛病跑来龙锦面前跟他比赛剥石榴?他不是狐族的长老吗?这么闲真的可以吗?! ……以上,通通都是唐风的腹诽。 他自是不敢当着闻歌的面吐槽的。 龙锦却是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再没伸手自水晶碗中取过石榴吃。 闻歌剥了一阵,大约觉得无趣,终于在唐风如释重负的视线中起身,拂袖走了。 待闻歌离开了院子,唐风才凑近了龙锦,小小声道:“龙锦,你觉不觉得闻长老对你的态度很奇怪啊?” 一直闭目假寐的龙锦睁开眼睛看他一眼:“我觉得他对你的态度更奇怪啊。” “也是哦。”唐风皱着脸,百思不得其解。 闻长老干什么总用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看着自己呢?仿佛是抢了他什么宝贝似的…… 可是他又不是嫌命长,怎么可能去抢闻长老的宝贝嘛。 站在院子外面的闻歌收回神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大步离开。 他这是在干什么呢?只因为那莫名其妙的相似感觉,便错把那个小姑娘当成师父了吗? 明明……师父已经被他害死了啊。 那个小姑娘纵然给他的感觉再像,也不可能是他的师父啊。 竟然会因为那个小姑娘身边有那个少年存在,而感觉自己的领地被侵犯了,仿佛……自己的存在被替代了一样。 真是可笑。 而此时,院子里,龙锦感觉到闻歌收回了他的神识,便笑了笑,将那堆了满满一碗石榴籽的水晶碗推开,淡淡说了一句:“拿去倒了吧。” 唐风一呆:“啊?” “他没洗手。”龙锦看着他,一脸正色道。 “啊对哦。”唐风忙起身去将满满一碗的石榴籽倒了,心里还暗道可惜,若是记得给他洗手就好了。 ……这么多石榴籽,要是让他剥的话,得剥到什么时候啊。 不过话说,闻长老剥石榴的技术真是特别好呢。 “嘁,装模作样的白眼狼。”龙锦的手腕上,传来一阵不屑的轻嗤声。 是不甘寂寞不肯待在芥子空间的恶蛟覃天。 “再大声点,他就该听到了。”龙锦淡淡地道。 覃天一下子闭了嘴,过了一阵,又忍不住开口道:“唐风那小子说得没错,他对你的态度真的很奇怪,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你很怕他么?”龙锦笑着转了转手腕上的墨玉镯子。 “谁怕了!谁怕是他孙子!你别转了我头晕!”覃天叫了起来。 “既是不怕,管他是什么态度呢。”龙锦停下了手,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小憩。 覃天便愤愤地闭了嘴,不再开口了,也是……反正这个女人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 管那白眼儿狼认没认出她呢。 这几日,关思言也没有随龙陵他们出去除妖,而是留在了府中伺候邱珑烟。 邱珑烟因为关思舞的死,一连几天都神思不属、食欲不振,在关思言的细心照顾调理下,终于好了些。待她自丧女之痛中走了出来,看到大女儿那张比她更憔悴的脸时,终于抱住她,放下了另一个女儿的死。她不能因为沉湎在失去关思舞的悲痛中,而忘记了另一个活着的女儿。 自此,邱珑烟积攒了十年无处可发泄的母爱,连同关思舞的份,一起给了关思言,对这唯一的女儿更是百倍娇宠,无有不应。因为专注于这个女儿,她很快发现关思言总是郁郁寡欢,似乎藏了什么心事一般,细细观察了几天,她总算是发现了真相,原来这傻姑娘竟是心有所属了。 而她的意中人,便是那个叫作唐风的少年。 虽然唐风出身一般,父亲只是关家早已出了五服的旁支,且母亲还是个不甚光彩的外室,但好在是个半龙之体,如今也在传承堂,前途倒还可以看好。 既然是女儿中意的,邱珑烟便也认了。这日,她避开关思言,使人传了唐风来。 唐风虽然有些奇怪这府中的贵妾要见他干什么,但到底是客居,又听闻那贵妾是关思言的生母,到底有同门之谊,还是来了。 “好孩子,近前来让我看看。”一见到唐风,邱珑烟便有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感觉。这孩子虽然不重打扮,但好好修整一番,也是个俊俏少年,虽说缺了一只眼睛有些瑕疵,但真的一点都不影响他的容貌。 堪称上佳了。 她女儿是个有眼光的。 唐风的怪异感更深了,他并没有依言上前,而是在原地拱了拱手道:“夫人,这不合规矩。” 虽然是长辈,但到底男女有别。 邱珑烟见他一脸端方的样子,不由得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孩子可真是见外。” 唐风一时无语。 ……本来就不熟好么?! “你同思言年纪都不小了,不如先订下如何?趁着在关府,我给你们把婚礼办了,裘家的亲戚也尽可通知,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否则等下一次你们有机会来俗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邱珑烟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滔滔不绝道。 唐风简直是目瞪口呆。 “夫人您是不是弄错什么了?”见她越说越高兴,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再说下去恐怕便要将他的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下了,唐风一时也顾不得礼貌了,忙截住她的话头,道。 “什么?”邱珑烟一愣。 “我同关思言并不是您所想的那般关系。”唐风知道这事儿含糊不得,直截了当地道。 邱珑烟蹙了蹙眉,脸上和蔼可亲的笑容不见了:“你在拒绝这桩亲事?” “本来就没有这回事,谈不上拒绝。”唐风一脸恭谨地道。 “你看不上我家思言?”邱珑烟的脸色越发地淡了。 “这并非看不看得上的问题。” “既然没有看不上,那便准备成亲吧。”邱珑烟冷然道。 唐风被她说的话气笑了:“原当您是长辈,不好驳您面子,我说话委婉了些,既然您非要我说清清楚楚才行,那我便直说了,是,我看不上关思言。” 邱珑烟的脸一下子黑了:“放肆!你不过是我关家出了五服的旁支,还是个外室子,我家思言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竟如此不识抬举!” “在下向来不识抬举,告辞。”唐风拱了拱,转身便走。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才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呢,这自说自话的个性简直就是另一个关思言。 “给我拦住他!”邱珑烟气得眼前发黑,大声吼道。 院中的仆妇忙上前来一副要挡住他的架势。 唐风冷笑,连出手都懒,一个闪身,便离开了这个院子。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站在门口脸色发白的关思言,也不知道她在这里站了多久,听了多少。 “你当真……这么看不上我?”死死咬着唇,关思言看着他,颤抖着开口。 “道不同不相为谋。”唐风蹙了蹙眉,到底没有如往常那般出言相讥。 见她还是死死挡着路,唐风绕开她,走了。 “你喜欢龙锦,是不是?”身后,关思言忽然开口。 唐风一愣,随即转身蹙眉道:“你胡说什么,龙锦还是个孩子。” “是不是胡说,你心知肚明。”关思言冷冷地看着他。 “懒得同你多说。”唐风冷哼一声,不耐烦再理她,甩袖走了。 “你心虚了是不是!你心虚了是不是!”身后,关思言哭喊,“唐风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的!” 真是无妄之灾,他便不该来这一趟的!听着那如同魔音穿脑的哭喊声,唐风脸色难看地加了一个疾风术,赶紧走了。 这对母女简直都不能以常理来推断,以自我为中心到了极点。 看着唐风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关思言哭倒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她?明明她那么喜欢他啊!明明是她先认识他的啊! 邱珑烟一脸心疼地跑了出来,抱住关思言,哄道:“思言不哭,我们不要他,我们看不上她,娘给你找个更好的……” “不!我就要他!我只要他!”关思言哭得仿佛得不到玩具的孩子,一脸泪水执拗地道。 “好好好,只要他,思言想要,他就是你的。”邱珑烟眼中闪过一丝冰凉的绿光,“娘给你想办法。” ……有浅浅的妖气溢出。 关思言抱住了娘亲,眼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她知道,娘有办法。 邱珑烟不是人类,而是一只狐妖,这是关思言无意中发现的。而且,她的手腕比她所表现出来的,要高明多了,否则也不会这么些年始终把父亲把持得牢牢的,让夫人连边都挨不上。她不信老祖没有看出娘亲的身份,既然默许了娘亲留下,那便自有他的考量。 邱珑烟却不知道这个女儿有那么多心思,只心疼她求而不得,温柔地将伤心欲绝的关思言哄睡着了,这才起身拢了拢头发,走出了院子。她一路袅袅婷婷地走着,那些仆佣却仿佛看不见她似的,她一直走到一处院门前,轻轻叩了三声,然后站住不动。 半晌,那门吱呀一声开了,闻歌正坐在院中晒太阳。 “主上。”邱珑烟并不敢直视他,只一脸谦卑地行了个大礼。 “不是说了让你无事不要来烦我么。”闻歌看都没有看她一眼,闭目淡淡地道。 “属下有事相求。”邱珑烟又磕了个头,恳求道,“求您看在属下对您忠心耿耿的分上,帮属下一把吧。” 原来这邱珑烟,竟是闻歌安排在关府的眼线。 “说吧,何事。” 闻言,邱珑烟面上露了喜色,她放轻了声音道:“我想要迷魂咒。” 邱珑烟口中的这个“迷魂咒”并不是那种烂大街的魅术,而是狐族一个自上古传下来的秘术,一种可以让一个男人死心塌地爱上一个女人的咒术。 狐族有一个分支,擅长咒术,这迷魂咒便是他们的不传之秘,但如今这个分支也已经牢牢掌控在闻歌手中,那迷魂咒自然也归他所有了。 闻歌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当日送你来关家之前,我曾经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你选择了修炼功法,而放弃了迷魂咒,你自信可以凭自身的魅力迷倒关天佑,如今关天佑已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怎么突然又想要这秘术了?” 邱珑烟额前渗出了冷汗,她颤抖着趴在地上:“是属下的私心,我唯一的女儿爱上了一个男人,却求而不得伤心欲绝,我实在不忍心她受这般苦楚……” “你可知道那迷魂咒是有弊端的?”闻歌食指轻轻敲了敲手边的木制扶手。 “是,属下知道,我女儿心属之人来历寻常,并非哪方大能。”邱珑烟心知有望,忙解释道。 她当然知道那迷魂咒是有弊端的,若是碰上实力强横之辈,那迷魂咒便不顶用了,说不好还会被反噬。当日被派遣来关家的眼线本来是她的一个好姐妹,可是在她选择了迷魂咒之后,动了歪念头,竟然试图对主上施咒。 结果,被反噬得妖丹破损,又被主上生生抽了魂魄,连轮回都不能。 族中喜欢主上的女妖数不胜数,连王族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女都心悦于他,可是她的主上,虽然长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却有着天底下最冷硬的心肠。 她也曾被这张脸迷惑过,也曾幻想可以服侍他,可是在她亲眼见到那个姐妹的下场之后,就彻底醒悟了过来。 甚至在来关家之前,主上让她选择一个傍身之法时,她十分乖觉地选择了修炼法门,而放弃了那几乎让她心里有了阴影的迷魂咒。 “你女儿是传承堂的关思言?”闻歌却是突然顿了一下,道。 “正是。” “她看上谁了?” “是同在传承堂的一个名为唐风的少年。”邱珑烟不知道这喜怒无常的主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些,但还是战战兢兢地回答了他。 闻歌点点头,抛了一枚玉简给她:“出去吧。” 邱珑烟大喜,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这才一脸恭敬地退出院门。 然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院子里,闻歌却是忽然翘起了唇角,心情甚好的样子。 唐风么? 【西门龙兰的目的】 正坐在龙锦房中,一脸郁色的唐风不知怎的,突然一阵恶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龙锦疑惑地看向他。 他已是半龙之体,莫非还能如同凡人一般感染了风寒不成? 唐风揉揉鼻子,摇摇头:“大概刚刚跑得急了点吧。” “你这么急冲冲跑过来有事?” “……没有。”唐风顿了一下,果断摇头。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被关思言她娘逼婚了吧,这么丢脸的事情,他着实说不出口。而且关思言竟然还说出他喜欢的是龙锦这般没脑子的话,龙锦才多大点?唐风腹诽着,又看了龙锦一眼,然后不知怎的,竟是心下一慌。 蓦地,他便想起了那日混沌之地中,他鬼迷心窍一般试探她的时候,她第一次向他传音时的声音。那略带笑意的,透着丝丝慵懒的声音,带着某种奇异的腔调,气场惊人。那并不是小孩子的声音。只是后来,他再没听到过。 他不知道龙锦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可是他经常会忘记龙锦是个孩子这件事,甚至会习惯性依赖她。 ……这真不是一个好现象。 认真审视了自己的内心之后,唐风觉得自己现在这心态当真有点不太正常。第二日,他便再没来龙锦的院子陪她坐着,而是和传承堂其他弟子一起出去诛妖了。 一连几日,唐风都没有过来。 “唐风那小子都好几天没来了。”便是连缠在龙锦手腕上的覃天都觉察出味儿来了,它十分不解道,“那小子不是最喜欢缠着你么?怎么突然转性了?” “少年人总有自己的世界要去闯荡啊。”龙锦笑眯眯地饮了一口酒,浑不在意地道。 三头小蛇卷卷尾巴,哼了一声:“说得你似乎已经老态龙钟、行将就木似的。” “事实上,我的年纪的确不小了嘛,早已经过了要冲动的年纪了。”龙锦晃了晃手中装着酒的小玉瓶,十分悠哉地道,“这般懒洋洋地晒晒太阳喝喝酒便最适合我了。” 她披着这样一副稚嫩的皮囊,说得那般老气横秋的话,着实有些怪异。 三头小蛇的六只眼睛齐齐翻了个白眼,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龙锦“嘘”了一声。 “西门龙兰来了。”她道。 覃天便下意识噤了声。 那日,本该是龙族来拜会关家,鱼龙族西门龙兰一行和闻歌只是随行,结果四长老和六长老走了,这些随行的却都留在了关家。但他们身份非同一般,既是要留下,关家也只能做出一副十分荣幸的姿态好生侍候着,又有谁敢催这群大爷走呢? 若说闻歌留下是因为怀疑她的身份和恶蛟的下落,可是西门龙兰留下,龙锦就有些看不懂了。 而这时,西门龙兰已经叩响了院子的大门。 婢女得了龙锦的示意,起身去开门。 西门龙兰领着有些不太情愿的西门芊芊走了进来,看到院中正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小姑娘,眼中有贪婪之色一闪而过,旋即恢复了笑容。 “西门族长。”龙锦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这是什么态度!”西门芊芊一下子皱紧了眉,大声斥道。 ……对于一族之长,她这态度着实是轻狂了一些。 奈何龙锦着实做不出恭敬的姿态。 连伪装一下,都不想。 “芊芊。”西门龙兰却是打断了西门芊芊的指责,面露不悦道,“我们是来道别的,摆什么架子呢?” “西门族长要离开了?”听她这样说,龙锦倒是有些惊讶了。 西门龙兰安安静静地在关家待了这么些天,这就走了? 一点动静都没有?什么都没干? 这都不像她了啊。 “嗯,我们这次出来得够久了,这便打算离开青州了,于情于理都应该同龙族的诸位道个别,不过这个时间传承堂其他弟子都不在,我便来同你说一声。”西门龙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道,表情堪称和颜悦色。 “西门族长一路顺风。”龙锦便起身拱了拱手。 “我很喜欢年轻的小姑娘,有机会定要来鱼龙族坐坐。”西门龙兰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龙锦微微一顿,随即挑眉笑道:“一定。” 西门龙兰便领着表情不愤的西门芊芊走了。 将要离开院子的时候,西门芊芊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仿佛担心她会分了族长姑姑的宠一样。 龙锦失笑。 “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目送她们离开,院门合上,龙锦感叹道。 覃天无声地翻了个白眼:“那个女人为什么要长着一张跟你一模一样的脸啊!我不能接受那张脸上出现那样的表情啊!” 龙锦却是若有所思道:“你猜,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她临行前还特意来告别,看起来似乎是十分友善,可是如今她的身份是一族之长,若是四长老和六长老还在这里倒还正常,可她只是龙族一个刚刚破壳的小小龙女,她特意来同她道别,倒显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反正是不怀好意。”覃天哼了哼。 “罢,若真有什么事情,待发生了就知道了。”龙锦十分潇洒地坐下,掏出刚刚塞进储物手镯的小玉瓶,又喝了一口酒。 那酒正是唐风从龙凝秋那儿换来的,那瓶从神魔之地带回来的酒。 相当美味。 龙锦大概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西门龙兰特意来告别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再确认一下自己的“所有物”是否完好。 是的,在西门龙兰眼中,龙锦的存在,便是她化身真龙的踏脚石,是她的所有物。 这霸道又诡异的思维,龙锦自然不可能与她同步…… 而这个时候,在青州边缘的一个小镇客栈里,龙陵正在天人交战。 他收到了一份传讯玉简,让他将龙锦引到落阳郡宁里街东胡同的关氏成衣铺。 传讯给他的,正是当初曾经跟他做过交易,欲与一件宝物换取禁室中龙蛋的神秘人。只是当时因为惊动了大长老,龙泰又失手打碎了龙蛋,交易只能取消,可是想不到……那人竟一直没有放弃。 此时,龙陵并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神秘人正是鱼龙族的族长西门龙兰。 传讯玉简中说,只要他办妥这件事,对方愿以传说中的双龙缠月矛作为交换。 双龙缠月矛,是传说中西门龙锦所使用的武器。 若是得到了它,说不定便可以得到西门龙锦的传承,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被誉为战神的西门龙锦。 只要一想到这个,龙陵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这对于龙陵来说,着实是无法拒绝的诱惑,可是……他却破天荒地迟疑了。 他想起了父亲临行前再三耳提面命,让他不要再得罪龙锦,虽然他一直觉得他早在偷盗龙蛋这件事情上已经将她得罪了个彻底,再没了所谓的修好空间。 他也曾经想过干脆破罐子破摔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将她斩草除根,让她没有成长起来寻他麻烦的机会。 可是……当机会真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却迟疑了。 事实上,龙锦除了行事傲慢了一些之外,并没有对他做过什么,而且她出生不易,成长不易,好不容易可以行走说话,他却要为了一己私利……出卖她吗? “龙陵,龙陵?”龙七踏进客栈,便看到了正神游天外的龙陵,上前推了推他。 “啊你回来了。”龙陵回过神来,“如何?打探到消息了吗?” 他们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接到消息说这里出现了一只食人的鼠妖。 “只是以讹传讹罢了,所谓的鼠妖不过是一只连妖都算不上的黄鼠狼,偷了几只鸡而已。”龙七面上的表情有些不好看,他们因为那只莫须有的鼠妖匆匆赶了过来,竟然是这么个结果,说着,她又看向龙陵,“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龙陵支吾了一下,道。 龙七却是一下子冷了脸:“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何必搪塞我。” 龙陵是从来舍不得龙七不高兴的,见她冷了脸,一时有些犹豫起来。 龙七见他还是一副不愿意说的模样,甩袖便走。 龙陵见状,忙一把拉住她:“我说我说,你别生气。” 龙七蹙了蹙眉,看向他:“我只是担心你,是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吗?” 听了这话,龙陵心中熨帖,拉着龙七坐了下来,顺手放了一个隔音的结界。 见他这副阵仗,想来事情不小,龙七脸上的表情认真了起来。 龙陵坐下之后,将收到神秘人传讯玉简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连之前偷盗龙蛋的交易也一并说了。 “你在犹豫吗?”听完,龙七心里有了谱,便看向龙陵道。 “龙锦若是落到那神秘人手中,只怕凶多吉少……” “你不是一直想除去她么。”龙七却是道。 龙陵对龙锦的杀意,从来不曾瞒过龙七。 “可毕竟她是前任族长预言中的龙女,若是出了意外会不会真的影响龙族的运势……”龙陵一时有些犹豫不决了起来。 “只有她可以带领龙族走向前所未有的辉煌么?”龙七冷笑起来,“凭什么只有她?传承堂哪一个弟子比她差了?” 凭什么她是前任族长预言中的人物? 凭什么她可以得到那么大的机缘? 凭什么……就连闻长老也对她另眼相看? 如果没有她,就好了。 那么,她还是传承堂中最令人瞩目的龙七。 而不是被龙锦这个后来者一点一点挤掉存在感。 龙陵察觉到了龙七有些不平稳的情绪,当下按住了她的肩,蹙眉道:“小心心魔。” 在龙七心中……对龙锦的存在,竟然已经厌恶至此了吗? 龙七轻轻吁了一口气,看向他:“答应他。” “你是不是因为闻长老才……”龙陵看着她,忽然问。 龙七一下子涨红了脸,怒视他:“你在胡说什么!” 龙陵怕她生气,到底没有深究,只想遂了她的心愿,便捏碎了手中的传讯玉简,同意了这个交易。 龙七见状,缓下了神色,她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下,才道:“你正缺一柄趁手的武器,那双龙缠月矛不是凡物,且尤其适合龙族,你答应了并不吃亏。” 听她是真心为自己考虑,龙陵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只是想要将龙锦引去那人定的地方,却是不容易。” “这有何难。”龙七却是笑了起来。 “你有主意了?” 正说着,龙泰和唐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咦,龙七你已经回来了啊。”龙泰看了看龙七,又看了看龙陵,“你们在聊什么?” “我在跟龙陵说打探到的情况,这里并没有鼠妖,不过倒似乎另有妖物。”龙七不着痕迹地看了唐风一眼,对龙泰道。 龙陵看了龙七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刚才她分明没有提到另有妖物的事情。 “啊?我只打听到没有鼠妖,倒没有听说还有什么别的妖物,是什么啊?”龙泰一脸疑惑道。 “是一只有三百年道行的蛇妖,就盘踞在这小镇附近,但它极擅长藏匿,所以我们还得在这里多待几日才行。” “那便多待几日吧,反正留下就是为了除妖和历练。”龙泰大大咧咧坐下,撇嘴道,“谁像龙锦那么舒服,整天躲在院子里不出来,把两位长老的吩咐当耳旁风。” 唐风也坐了下来,闻言微微蹙了蹙眉,淡淡道了一句:“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说人非。” 龙泰被他一噎,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出门在外,都是自己人,闹什么。”龙陵不知道龙七想干什么,便先打了圆场。 龙七看了一眼唐风,忽然道:“咦,你的眼罩似乎有些破损了,是碰到哪里了吗?” 唐风愣了一下,下意识取下了眼罩:“哪里?” “喏。”龙七指了指眼罩上的阵图,“这是一个蕴灵阵,阵图有破损,这眼罩便没几日好用了。” 唐风不懂阵图,但龙七对于阵法一道还是颇有造诣的,当下有些急道:“估计是昨日和那只秃鹫打斗的时候弄坏的,这阵图没办法修复吗?” 这是龙锦给他炼制的,他心下有些后悔,不该戴着这个去除妖的。 “我对阵法略有研究,不如给我试试吧,只是要费些功夫。”龙七道。 “那便麻烦你了。”唐风不疑有它,忙交眼罩交给了她。 “估计要过两日才能给你。”龙七收起眼罩,道。 “不碍事,能修好就行。”唐风忙道。 龙七便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是夜,唐风和龙泰出去寻那蛇妖,龙陵和龙七留守客栈。 待感觉到唐风已经走远,龙七便掏出了那个眼罩递给龙陵:“把这个给那人,告诉他上面有龙锦绘制的阵法,这阵法并不只是简单的蕴灵阵,她还藏了一抹神念在里面。” “你是说……”龙陵眼睛一亮。 “若是这眼罩裂了,龙锦一定会第一时间知道。”龙七弯了弯唇角,“以龙锦和唐风的交情,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去救他的。” “……所以你才以镇中有妖的借口将唐风留在了这里吗?” 龙七微笑。 这一晚,传承堂的几个弟子都没有回关家,包括唐风。 龙锦本也不以为忤,毕竟青州那么大,除妖太忙一时赶不回来也是有的。 ……直至,她忽然感应到放在送给唐风那只眼罩上的神念消失了。 她猛地站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难得见你这么一惊一乍的啊?”缠在她手腕上的三头小蛇懒洋洋地嘲讽她,“你不一向是天塌下来也能冷静地等死的人么?” “唐风出事了。” 龙锦说完,便闭目感应了一下他所在的方向,然后也不走正门,直接使了一个疾风术,便掠出了关家大门。 却不料刚刚跑出大门,便被拦住了。 拦住她的,是闻歌。 他一直在注意她院子的动静,感觉到她突然离开了院子,忙追了过来。 “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他看着她,问。 “传承堂的弟子出了些意外,我去看看。”龙锦丢下一句,便越过他跑了。 闻歌看着她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蹙了蹙眉,转身回了关家大宅。 刚刚走到自己住的院子门口,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着黛色袄裙的女子,闻歌的视线落在她短了一截的衣袖上,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起来。 “闻长老。”那女子微微福了福身子。 “关三小姐。”许是因着那短了一截的袖子,闻歌想起了那个小姑娘的恶作剧,心情甚好,便面色和煦地点了点头,“这么晚了,你来这里有事吗?” 来的这一位,正是关家的三小姐关思琦。 “今日上午西门族长跟老祖辞了行。”关思琦微微垂着头,盯着自己因为短了一截衣袖而露出的皓白手腕,和手腕上那副青翠欲滴的手镯,然后将手中的一枚玉简双手奉上,“这是西门族长托我家老祖转交给您的东西。” 西门龙兰走了? 闻歌伸手接过那玉简,因为最近他一直在注意着那个叫龙锦的小姑娘,竟没察觉西门龙兰已经悄悄离开了关家,他解开禁制看了一眼,然后脸色大变,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关思琦还在盯着自己的手腕,越看越觉得漂亮,心里略带着些羞意猜测,闻长老会不会喜欢呢? 不是说……他最喜欢看女人的手腕么? 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回应,关思琦有些疑惑地抬头,随即一下子羞愤地跺了跺脚。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闻长老!她竟连他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曾发觉。 闻歌此时却是心急如焚。 西门龙兰留下的那枚玉简上只留了一句话。 “金鳞岂是池中物,不日天书下九重。” 这是当年天绝公子给师父的批命。 西门龙兰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尤其是因为化龙丹而进阶成了半鱼半龙之身后,更是做梦都想化龙。 她甚至千辛万苦找了天绝公子批命,天绝公子预言她只要吞噬了龙族禁室之中的那枚龙蛋就可以化身为真龙。可是龙族向来隐世不出,那枚放在龙族禁室中被预言为能带领整个龙族走向辉煌的龙蛋又岂是那么好得的。 几千年过去,她化龙的执念却始终没有消退半分,也不知她是如何打开了龙族的缺口,终于以利相诱,买通了一个龙族,同意替她盗出禁室中的龙蛋。 可事与愿违,那龙女却在这当口孵化了出来。 西门龙兰却疯狂得以傀儡分影术潜入龙族,欲杀龙女取精血,结果差点被龙族中的大能察觉,若非他刚好在场,及时切断了她联系傀儡的那缕神念,只怕就要出大问题了。 ……由此可见,她对化龙这件事情的执着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 而那个险些被西门龙兰杀了取精血的龙女,便是龙锦。 西门龙兰要对龙锦下手了。 她留下天绝公子当年给师父的批命,是在跟他宣告,她要吞噬龙锦,从而化身为龙了。 她在跟他宣告,她不比姐姐西门龙锦差。 【又见屠龙阵】 落阳郡宁里街东胡同,关氏成衣铺。 龙锦站在关氏成衣铺的外头,这是关家的地盘,可是她神念最后消失的地方便是这里。 真是好巧,这间铺子便是当日唐风以身为饵去诱那蟒妖时换衣服的地方,而他们当时住的客栈,就是对面不远处。 “……总感觉不太对劲,该不是陷阱吧。”缠在龙锦手腕上的三头小蛇嘟囔道。 “不管是不是,总要进去一探。”龙锦说着,便推门走了进去。 门竟然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这个时间铺子早就打烊了,一个人都没有,大堂里的各式布匹、成衣都整整齐齐地摆着,龙锦一路走进后堂,竟有一个开阔的院子,院子里还有一口水井。 龙锦心中一跳,甩手将缠在她手腕上的三头小蛇甩进自己耳垂上的芥子空间,然后转身便走,速度已是快到了极限。 然而到底慢了一步,她所站的地方一下子被闪着光的结界包围住。 又是阵法。 又是屠龙阵。 时间仿佛在回溯,回到那一日,她同玉横江决斗归来,满身皆是玉横江爆体之后染上的鲜血,她回到龙吟居,母亲在外面哭求她饶过龙兰。 她内心一片混乱,身中剧毒而不自知。 龙锦定定地站在阵中,因为阵法的作用,双目渐渐充血,化为龙瞳,她感觉到这阵法又同那日有所不同,不仅仅是屠龙阵而已,这是一个复合式的阵中阵,屠龙阵中,还有一个饕餮锁灵阵。 此阵的妙用在于,待她的身体被屠龙阵碾碎之后,便可以提取出她一身的灵力和血脉,归设阵之人所用。 ……还真是精巧的阵法,机关算尽啊。 “吱嘎”一声,有人推门进来,姿态悠然地在院子角落里摆着的太师椅上坐下。 龙锦定定地看着那张相当熟悉的脸。 西门龙兰。 她面色慵懒地歪坐在太师椅上,一身藕荷色锦缎长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露出一截精致细腻的锁骨,看起来雌雄莫辩,端的是风流不羁。 唯有白皙平滑的脖颈和胸口微微的起伏表明这是一个女子。 她是西门龙兰,却又不太像西门龙兰。 龙锦嘴角挑起了一丝笑意,她的妹妹……果然是深深地爱着着她啊,爱到……不惜如此模仿着她的一举一动,模仿着她的衣着喜好。 “你笑什么?”阵中那小女孩嘴角的笑意让西门龙兰感觉不适,她蹙眉道。 龙锦并没有回答,事实上,屠龙阵内强大的压力让她已经没办法好好开口了。 “我真是糊涂了,跟一个将死之人说什么话呢。”西门龙兰失笑。 龙锦不再看她,而是看向她手边的双龙缠月矛。 围绕着她的空气都化作了利刃,龙锦的口中涌出大量的血沫,随即眼耳口鼻中都涌出大量的血来,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从鲜血中捞出来的一样。 闻歌踹开门闯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被困在屠龙阵中的,小小的女孩。 “师父!”看到这一幕,他的眼睛一下子充了血。 被困在屠龙阵中的小女孩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微微侧过头来,看向他。 她的眼耳口鼻都在流血,甚至连身上的毛孔都在往外渗着血珠,屠龙阵内的气压将她整个人都挤压得变了形。 缠绕了他几千年的噩梦与现实重叠,闻歌仿佛重临当日师父死时的场景,他凄厉地尖啸一声,便要冲上前将她从屠龙阵中拽出来。 “锵”的一声响,西门龙兰手提双手缠月矛拦住了他,然后微微扬起眉,一脸狐疑道:“你叫她什么?” “让开!”闻歌扭曲着脸一把将她掀飞。 西门龙兰没料到他竟然出手如此之狠,受他一击当下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了墙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自从西门龙锦死后,她便再没有看到这个人露出这样癫狂可怕的姿态了。 他叫那小姑娘……师父? 西门龙兰不敢置信地瞪着屠龙阵中的小姑娘,她是西门龙锦?! 不可能! 西门龙锦明明已经死了! 她亲眼看着她死在那个屠龙阵中的! “拦住他!”西门龙兰蓦地厉声道。 她一声令下,潜伏在暗处的鱼龙族二长老领着几个弟子立刻冲将上来,与闻歌缠斗成一团。 闻歌红着眼睛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然而待他终于冲入屠龙阵,握住那小女孩的手时,却触到了一手黏腻的血肉。 ……她已经在这屠龙阵中,被生生地压碎了。 闻歌瞪着那一地的血沫,目眦尽裂。 “哈哈哈哈哈!就算是你又怎么样?不过是在我手里再死一次而已!”西门龙兰感觉到饕餮锁灵阵为她带来了源源不绝的龙之精气,当下大笑起来。 她感觉到那些龙之精血在不断提纯她的血脉,淬炼她的躯体,那感觉简直妙不可言,待她将那饕餮锁灵阵带来的龙之精气尽数吸收,便可以如天绝公子所预言的那样摆脱这屈辱的半鱼半龙之体,化为真龙了吧。 然而那美妙的感觉却是忽然停住了,西门龙兰怒气冲冲地看向那发了疯一般正在破坏她阵法的闻歌:“闻歌!你休要坏我好事!” 闻歌哪里会管她在说什么,三下五除二将那阵法破坏殆尽。 在他去解那阵眼的时候,却忽然微微顿了一下,饕餮锁灵阵的阵眼已经不见了……不是他做的,而且这里没有旁人。 会不会是……他下意识看向屠龙阵中那团静止不动的血沫。 然而,那血沫只是静静的,没有任何异常,那刺目的红色仿佛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和异想天开。 “她都已经死了!你又何必坏我好事!”西门龙兰气得捞起一旁的双龙缠月矛便向着闻歌刺了过去。 闻歌头也不回地扬手一甩,以水凝刃,挡住了她手中的双龙缠月矛。 “闻!歌!”西门龙兰眼见着她费了好大的心血才设置好的阵法被他破坏得乱七八糟,气得眼前发黑。 明明她都已经快成功了! 明明她差一点就可以吞噬了那龙女身体中的龙之精血,化身为真龙! 怒气攻心之下,她一把抽出了系在腰间的那根火红色的软鞭,软鞭在空气中轻轻一甩,便发出了一声锐利的啸声。 事实上,那柄自西门龙锦手中夺得的双龙缠月矛并不适合她,她使得最顺手的恰是腰间系着的这条火云鞭。 此鞭一出,闻歌不得不回过头来,与她相抗。 西门龙兰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活的,她手持火云鞭,在闻歌手下过了几十招竟然也没有落了下风。 看到那个叫龙锦的小姑娘死在屠龙阵中,闻歌仿佛再一次见到师父死在自己面前,他已是失去了理智,红着眼睛,恨不得立时致这女人于死地。 西门龙兰纵然因为被他毁了那好不容易设下的阵中阵而怒火攻心,到底没有失去理智,在已然疯魔的闻歌手下,她渐渐不支起来。 “住手,你真的想杀了我么!”感觉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西门龙兰有些慌了。 “去死!”闻歌灵力暴涨,以雾凝水,以水化月,两手各执一枚以月凝成的弯月形寒兵。 竟是水月诀第八层的“水中月”。 若是龙锦能看到,几乎要赞叹了。 在这当口,他居然进阶了……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身后那个已经被闻歌破坏得差不多的阵中阵正在自行解体,在屠龙阵和饕餮锁灵阵彻底崩坏之后,那一摊血沫忽然流动起来,凝结龙的形状。 那厢西门龙兰被闻歌打得自顾不暇,完全专注于火云鞭,完全没有注意到一直被她握在另一只手中的双龙缠月矛忽然微微颤动起来。 然后,那双龙缠月矛仿佛有意识一般猛地自她手中脱离而出,飞向门口的方向。 ……发生什么事了? 西门龙兰愣了一下。 闻歌也是微微一怔,然后本是一片死寂的眼中骤然发出可怕的光亮来,他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一件极重要极重要的事情。 那时,师父以极艳羡的神情说起过一件事情,她说龙族有件至宝,叫龙吟。她说她曾有缘去龙族参加过一场盛会,远远见过那件龙族的宝物,奈何一直没有机会靠近看个仔细。 如果师父的身份是龙族的龙女,以她的个性,极有可能已经得到了这件宝物。 而龙吟的特质是……修复。 他猛地转身,便见那已经被彻底毁坏的阵中阵中,站着一个外貌白皙纤弱的少女,她裹着一袭绯红的衣袍,手中握着的,正是自西门龙兰手中飞走的双龙缠月矛。 那是一个看似陌生的少女,但眉眼间依稀可以辨出正是那个本该在屠龙阵中被碾碎的,名为龙锦的龙族小女孩。 “师父……”闻歌下意识喃喃。 龙锦却没有看他,她微阖着双目,轻轻抚摸着手中失而复得的双龙缠月矛。 多少年了……老伙计你终于还是回到了我的手里,这柄双龙缠月矛陪伴着她渡过了多少场厮杀,又避开了多少次致命的危机。 她的每一次成长,她的每一次进阶,都有着它的陪伴。 过往的那些厮杀,那些血光,那些荣耀……都仿佛就在眼前。 双龙缠月矛在她的手中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应和着她心中激荡的情绪。 闻歌却是无所适从起来,一直在猜测在怀疑在期望,但又在不断否定的事情真的变成了现实。 ……多么离奇的事情。 他的师父,真的还活着。 西门龙兰虽然得了双龙缠月矛,但从来都只能当普通兵器使用,双龙缠月矛在她手上甚至连下品灵器也不如。 如今这双龙缠月矛认了主,这面目陌生的少女便是西门龙锦无疑。 他定定地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孔,只要一想到那陌生的面孔之下是他的师父西门龙锦的灵魂,他的心便止不住颤抖起来。 龙锦睁开眼睛,仿佛并没有注意到闻歌的存在,只淡淡看向西门龙兰。 “把东西还给我。”将手中的双龙缠月矛指向她,龙锦开口道。 西门龙兰怔怔地看着那手持双龙缠月矛的女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呆呆地问:“什么东西?” “那个引着我来这里的眼罩。”龙锦面色平淡地道。 这是一个堪称粗糙的陷阱,但胜在道具给力,她因为太过相信自己放在那眼罩中的神念,便如此轻易地中了招,差点在这个屠龙阵中再死一次。 不过西门龙兰心眼一向比她多,这个计划她前后都铺垫得很好。 她先是离开关家,做出已经离开青州的假象,却又将这个阵中阵设在了青州落阳郡关家的铺子里,若她计划成功,那么龙族只会对关家发难,而不会怀疑这个早已经离开的西门族长。 西门龙兰死死盯着那指着她的双龙缠月矛,鼻尖渗出冷汗来,那恐怖的威压让她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听话地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龙陵交给她的眼罩。 这双龙缠月矛在她手中实在太过平凡,平凡到她差点忘记了它有多么可怕。 但……只有在西门龙锦手中,它才会有如此可怕的威能。 这个念头一出现,她便感觉眼前的迷雾一下子全都散开了,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那面目陌生的少女:“你真的是西门龙锦?!” 龙锦只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眼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这个时候否认,也没什么意义了。 但是她已经通过了龙族的试炼,如今是龙族的龙锦,而不是西门家的西门龙锦了。 眼罩中间裂开一道缝隙,想来是为了灭她那缕神念导致的,好在破损不大,修复起来倒也不难。 见她不曾否认,西门龙兰眼中便一下子蹿出了火来,难怪初次见她时,便对这个看似孱弱的小姑娘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忌惮,难怪她会没来由地讨厌她……但是谁能想到,死了三千多年的西门龙锦……竟然还活着! “看到我现在变成这副不鱼不龙的样子,你很得意是不是?”西门龙兰恶狠狠地瞪着她,怨愤的话脱口而出。 龙锦随手将那眼罩收入储物手镯,然后坦然看着她:“其实我并不意外。” “你说什么?”西门龙兰一怔。 “当年我之所以没有将化龙丹的丹方献给家族,是因为我早就知道这份丹方并不完整,且有很大的弊端。” “你说谎!”西门龙兰猛地瞪大眼睛,尖叫,“你说的我一字都不相信!你在说谎!你分明是因为害怕我们得了化龙丹之后便不会像从前那样捧着你敬着你,你分明是害怕我们得了化龙丹之后你在家族的地位便不会像从前那样超然!” 龙锦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看着她走出大门,西门龙兰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呆了半晌,一时竟不知是悔还是恨。 其实她知道,西门龙锦说的是真的。 因为她,从来不屑说谎。 从头至尾,闻歌都静静站在院中,而龙锦连一个眼神都不曾递过来。 他定定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感觉一颗滚烫的心一点一点变得冰凉,然后……一片死寂。 那个眼罩,是唐风的。 她是为了唐风,才一脚踩进这个陷阱的。 这便是师父,被她所看重的,她可以不惜一切对他好,被她所放弃的,她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递过来。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叫秦楼的男子。秦楼在临渊城等了师父五十年,然后为了一粒延寿丹背叛了师父,闻歌始终记得秦楼被黄泉幽冥火毁掉的脸,记得他看着师父离开时绝望而死寂的眼神。 而如今,自己也被师父放弃了。 他无数次幻想过师父复活的话,会怎么对自己。 甚至想过师父会憎恨自己的背叛,会恨得想下杀手。 他一直在避免想象现在这种情形…… 而现实是却是最残忍的一种。 他以为自己会和秦楼那样的人有所不同,他以为自己对师父来说应该会特别一点,他以为师父会因为他的背叛而生气…… 可是没有…… 她直接无视了他……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猛地大笑起来,笑得连肩膀都在颤动。 怪谁呢?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啊。 灭族之恨,杀父之仇,被囚禁,被凌辱,黑暗的过往和记忆让他的灵魂深陷泥沼。在这魅狐一族诅咒般的绝美皮相下,藏着的是一个黑暗阴郁,充斥着恶臭味的丑恶灵魂。 他又想起了归雁山庄的阿九跟他说,这个世上再不会有比龙锦大人对你更好的人,你一定,会后悔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捂着嘴,笑得泪流满面。 饱受惊吓的西门龙兰一脸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一样。 离开了关氏成衣铺,龙锦放出了不甘寂寞不停在芥子空间骚扰她神识的恶蛟覃天。 恶蛟覃天再次化为了三头小蛇紧紧缠在了她的手腕上。 “在一个坑里摔两回,蠢成这样真的不要紧吗? “虽然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的命也太不值钱了吧? “我的小命可也在你手里呢,拜托你对我的性命稍稍负责一点好吗? “九幽大陆那些把你捧成战神的说书先生知道你蠢成这样吗?” 被放出芥子空间的三头小蛇因为恼火她一声不吭把它甩进芥子空间,全力开启了嘲讽模式。 “再说把你送给闻歌哦。”龙锦笑眯眯地摸了摸手腕上的三头小蛇,“闻歌可是最讨厌恶蛟这种生物了呢,他大概会把你抽筋扒皮拿去炼器吧。” 三头小蛇默默闭了嘴,瞥了龙锦一眼,随即满是惊吓地大叫一声。 “又怎么了?” “你你你……怎么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大概因为被屠龙阵碾碎了身体,这具新生成的身体会比较契合我灵魂的强度吧。” “……这么惊悚的事情你为什么说得跟吃饭一样简单。” “这样不好看吗?”龙锦抬起手,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对上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三头小蛇“咝”的一声,不由自主地收紧了身子。 “轻点,我手腕快被你勒断了。” “不要对我露出那种表情你个死女人!”三头小蛇恼羞成怒地低吼。 龙锦哈哈大笑。 三头小蛇愤愤。 头顶上悬着一轮圆月,即使是晚上,四周也很亮。 龙锦没有急着去寻唐风,也没有急着回关府,就这么踏着一路的月色慢慢地走着。 今夜这一劫,她倒是因祸得福,原先的身体在屠龙阵中被碾碎,然后又在龙吟的修复之力下重塑了身体,新的身体与她灵魂的契合度更加贴合,有一种如鱼入水的自在感。 “哎,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西门龙兰那个碍事的女人。”半晌,三头小蛇又道。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想杀龙锦了。 而且第一次还成功了。 这样的生死大敌,龙锦还留她活着,覃天实在想不通。 “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永远不会伤害她。”龙锦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地道。 “怎么会有这么偏心眼儿的人,就许她杀你,你便不能杀她么。”覃天很不高兴地道,“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你为什么要答应啊。” 龙锦没有回答。 因为那个人,是我的母亲啊。 虽然她不喜欢我,但她给了我生命。 所以,我没办法拒绝她。 第九章 唐风觉醒 【疯狂】 圆圆的月亮静静地悬在半空,将整个院子映照得纤毫毕现。 闻歌好不容易止了笑,他抹了抹脸,发了一阵呆之后,忽然挥手自芥子空间中取出了一具冰棺。 冰棺落地,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濛濛的白雾自冰棺中四下逸散开来。 他一掌推开棺盖,然后便痴痴地看着棺中之人出了神。 西门龙兰胆战心惊地探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没让她魂飞魄散,那冰棺中躺着一个面貌栩栩如生的女子,长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穿着一袭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藕荷色锦缎长袍。 乍一看到跟自己那么相像的人躺在冰棺中,西门龙兰忍不住自心底生出了一股寒意,随即她很快便缓过神来,意识到闻歌绝对不可能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冰棺中那个,是西门龙锦。 ……可是明明那时西门龙锦的身体已经在屠龙阵中被生生碾碎了。 莫非他竟然取了那些血肉为她重塑了身体吗?! 他这是想做什么? 他想复活西门龙锦吗? 果然是个疯子…… 但很快,西门龙兰便意识到,龙锦本来就活着……只是换了个躯壳而已。 此时,她心底因为嫉恨和不甘而爆发出来的那些勇气已经消失不见,她开始担心,担心龙锦会杀了她。 她们是同胞姐妹,却更是生死大敌,她害死过她一次,如今又是想吞噬她未果,她担心龙锦只是因为要急着去寻唐风而一时忘记要向她报仇。 若她杀回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西门龙兰吓破了胆,若西门龙锦杀回来,她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她看了一眼闻歌,却见那疯子正一脸温柔地将那冰棺中的人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一见到那张脸,西门龙兰便觉头皮发麻,她不敢再去指望正发着疯的闻歌,果断离开了这间院子,连夜离开了青州回鱼龙族去了。 西门龙兰是什么时候走的,闻歌根本不知道,也不曾去在意。 他只一脸认真地将怀中的女子放置在院中的那张太师椅上,让她靠着椅背坐好,然后从空间里掏出一把精致的玉梳来,轻柔地替她梳理头发。 这玉梳也是师父惯用的。 ……他的手轻轻穿过那些如鸦羽般的黑色发丝,就仿佛以前他替师父梳理头发那样。 他的手法很娴熟,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扯掉,很快便给她梳了一个简单又利落的发髻。 这也是师父最喜欢梳的发髻式样。 梳好头发,他又替她整了整衣袍,细细地抹去衣袍上的皱褶。 将她打扮得整整齐齐后,闻歌在她面前蹲下身,一脸着迷地仔细将她端详了一番,看着看着,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她脸部的轮廓。 触手冰凉,仿佛在提醒他这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紧紧抱住她的腰,满是眷恋将脸埋在她怀中,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才感觉那颗冷寂得快要死掉的心一点一点开始跳动起来。 师父死后,他便费尽心机为她重塑了这具身体。 他要复活她。 只是他一直找不到师父的魂魄。 ……却原来,师父竟然已经成了另一个人。 天亮之前,龙锦回到了自己暂居的那间院子,没有惊动任何人。 黎明的天空总是特别地漂亮,龙锦暂居的那间院子里有棵大树,她跃身而起,寻了一枝树杈坐好,掏出酒来慢慢地饮着,姿态平静而悠闲,仿佛不曾经历过那场惊心魂魄的算计。 “阿三。” “不要叫我阿三!”三头小蛇习惯性奓毛。 “我还没有问过你,你有想去的地方吗?”龙锦笑眯眯地看着黎明的天空,轻声道,“你我之间已经没有契约的约束,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 三头小蛇却是迟迟没有应声。 许久之后,它才一脸无所谓地道:“无妄海早就消失了,我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早已经换了一片天地,又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来来来,共饮一杯。”龙锦似模似样地感叹了一句,掏出一个白玉盏,替它满了一杯酒。 三头小蛇闷不吭声地一口饮下。 龙陵迟迟没有得到神秘人的消息,他不知道那个计划究竟成功了没有,可是小镇就这么小,有没有妖物一目了然,便是连龙七,也没有理由再找借口拖住唐风了。 再拖,唐风便要生疑了。 无奈之下,带着重重疑虑,一行人启程返回关家。 龙锦在关家本来就是深居浅出,于是除了两个贴身伺候她的婢女竟也没有人发现她的变化。 唐风一回来,便来找龙锦了。 之前的那些纠结在这短暂的分别之后也消退了许多,然而待他进到院子里,看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少女时,一下子呆住了。 “你是谁?”他呆滞半晌,问。 龙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龙锦呢?”虽然觉得这神情熟悉得很,唐风还是傻呆呆地问。 “你觉得我会是谁?”龙锦反问他。 ……这调调。 唐风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发觉这不就是长大版的龙锦么! 可是不能够啊!怎么能长这么快呢?! 他才出去了几天,龙锦就一下子长大了? 唐风只觉得一颗心扑腾得厉害,心道我这是在做梦吧……是因为他总在心里告诫自己她是个孩子,他不能对她有非分之想,于是才做了这样离奇的梦吧? “在想什么?”龙锦发觉他的表情越发地怪异起来,挑眉问。 “啊,我大概太疲惫了,这就回去睡一觉。”唐风揉了揉眼睛,转身便走。 “……”龙锦抽了抽嘴角。 缠在她手腕上的三头小蛇笑得直打战。 “你的眼罩呢?”龙锦忽然问。 “我不小心把眼罩弄坏了,龙七答应帮我修呢。”唐风用梦呓一样的口吻说完,晕晕乎乎地走了。 唐风刚走出院门,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龙陵和龙七。 “龙锦在吗?”龙陵有些紧张地问。 “……大概在吧。”唐风还是一副梦游的神情,说着便晃晃悠悠地走了。 “大概?”龙七看着唐风离开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 大概是什么意思?到底在还是不在? “找我么?”这时,院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龙陵和龙七心中一跳,侧头去看时,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一个白皙纤弱,穿着樱桃色宽袖交领长袍的少女正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颜色鲜艳的衣服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地鲜亮,更衬得她肤白如玉,眼若星辰。 “你是谁?为何在龙锦的院子里?”按捺下心底的不安,龙七沉着脸开口质问。 龙锦没有回答,只笑盈盈地从储物手镯中取出了已经修好的眼罩,递给龙七:“你既是答应了唐风要替他修好这眼罩,便由你送还给他吧。” 看到那眼罩,龙七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她按捺住心底的惧意,瞪向那面目陌生的少女:“你……究竟是谁?” 龙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自掌心凝出一道身份玉牌的虚影,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龙锦”两个字。 这是必须通过龙族的试炼才能得到的身份玉牌,不可能作假。 龙七的脸色越发地白了,一旁龙陵的脸色也极不好看。 “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到底按捺不住心底的疑虑和惊惧,龙陵开口问道。 “按理说,也是拜你们所赐。”龙锦弯了弯唇角,“这么说,你们能明白么?” ……当然不明白! 那个神秘人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会让她一夜之间长这么大! “这一次便算了,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龙锦上前拉起龙七的手,将那眼罩放入她的手中,然后忽然敛了笑意,看着她的眼睛,道,“尤其是,将这种小聪明用到唐风身上。” 龙七僵直着身子,无法自控的恐惧感让她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 “相信我,你们不会想要知道真的惹怒我会发生什么事情。”龙锦淡淡说完,转身进了院子。 龙七瞪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死死咬住唇,她竟然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感觉到了心惊和恐惧,这认知让她愈发地不甘起来,定定地站了许久之后,才甩袖而去。 龙陵回头看了一眼那院子,忙追了上去。 “……她真的是龙锦吗?”想了想,龙陵还是有些不确定。 “龙族的身份玉牌不可能作假。”这么说的时候,龙七紧紧捏着拳头才能维持住面部平静的表情。 龙陵整个人如坠云里雾里,只觉一脚踩空,有种茫茫然的恐惧感。 他又想了父亲说过的话,不要得罪龙女。 唐风晕乎乎地回到院子里,躺在床上,想着那神似龙锦的少女,恍然发现,只匆匆一面,那张精致而漂亮的脸便像是已经烙在了他的脑海中一样,无比地清晰。 正在床上辗转反侧着,忽然有敲门声响起。 因他不习惯跟前有人伺候着,早把院子里的婢女遣退了出去,这会儿他只得自己起床去开门。 不过这个时候……谁会找他? 门外站着的是龙七,她的面色看起来不怎么好看。 “这个修好了,还给你。”龙七说着,把一直紧紧捏在手里的眼罩递给了他。 “啊这么快,谢谢。”唐风不疑有他,伸手接过,十分开怀的样子。 龙七紧紧抿着唇,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她觉得很耻辱,她自诩算无遗策,可结果竟然在龙锦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脸,她甚至不知道龙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唐风戴上眼罩,又想起了那少女的脸,心里忽然火急火燎地想要去看看龙锦。 这么想着,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已经站在了龙锦的院子外面,心里扑腾着,他抬手敲了敲门。 院门很快打开,他跟着引路的婢女走了进去。 那少女正坐在院子里饮酒,听到他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弯了弯眼睛:“眼罩已经修好了啊。” “嗯。”唐风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是龙锦吗?” 龙锦不再逗他,一本正经地给他看了身份玉牌。 唐风这才信了,一脸不敢置信地在她身旁坐下:“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嗯,也算是一个机缘吧。”龙锦笑眯眯地道。 “……这也太好运气了吧,坐在院子里就有机缘从天而降。”唐风咋舌。 看着美少年满面惊叹的样子,倒是十分地赏心悦目,龙锦笑而不语。 正在这时,院门“咣”的一声被推开,一袭白衣的闻歌走了进来,他笑盈盈地看了唐风一眼,然后面露惊诧之色:“咦,你不是被西门龙兰掳走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啊?”唐风一脸迷茫地看着闻歌,“闻长老你在说什么?” ……他怎么可能被那位鱼龙族族长掳走? 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龙锦淡淡瞥了闻歌一眼,没有开口。 “前天夜里,龙锦以为你出了事,一路循着她放在你身上的神念追到了落阳郡的关家成衣铺里,结果中了陷阱,差点死在屠龙阵中。”闻歌含笑道,“不过在关家成衣铺里并没有发现你的踪迹,我们还当你被西门龙兰藏在了别处呢,不过你没事就好。” 他一脸笑容地说出龙锦为了救他中了陷阱,差点死在屠龙阵中的话,唐风却是听得浑身发冷,他僵着脖子看向龙锦:“……屠龙阵?” “嗯,我不是有治愈术么。”龙锦弯了弯眼睛,“结果因祸得福重塑了身体,于我修行也是有益的。” “……这便是你说的机缘?” “这不算机缘么?”龙锦眨巴了一下眼睛,疑惑道。 唐风并不蠢,龙七来归还眼罩的时机又这么凑巧,他只要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他们利用了龙锦给他炼制的这个眼罩,让龙锦以为他出了事,引着龙锦进了陷阱。 而他……还傻兮兮的什么都不知道。 还惊叹她坐在院子里就有机缘从天而降! 他这样愚蠢,只会依赖着她,一次又一次地被她所庇护,甚至……还害她差点丢了性命。 屠龙阵……身为半龙,只一听到这个名字便觉得恐惧。 可是她却为了他身陷屠龙阵,这其中的凶险他甚至不敢想象。 唐风忽然觉得自己没办法面对她。 他还对她有了非分之想…… 这样无能愚蠢又懦弱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喜欢她呢? 他默默站起身,走了。 龙锦看着被打击得不轻的唐风沉默着离开了院子,轻叹了一口气,看向闻歌:“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终于,肯看着我了么。 闻歌想。 “身为重要的诱饵,我觉得他有必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闻歌微笑着道,“他轻信于人,将把柄送入敌人的手中而不自知,致您于险地,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 “你来做什么?”龙锦不想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换了个话题,问道。 “我做了些桃酥,您要吃么。”闻歌说出,变戏法一样捧出了一个纸盒来,隔着那纸盒便可以闻到属于桃酥特有的香甜气味。 闻歌厨艺很好,尤其擅长做甜食,因为西门龙锦嗜甜。 她死的那一日,便吃到了闻歌亲手做的桃酥。 而之后,她再没吃到过了。 这诱惑不可谓不大,而她向来是不曾在吃食上委屈过自己的。 不过……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吃。 她摇摇头:“我已经很久不吃这个了。” 闻歌听了,非但没有失落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您有什么想吃的么?” 龙锦想了想,自重生之后,除了酒,她似乎对于口腹之欲便看得比较淡了。 “不必麻烦闻长老。”龙锦拒绝。 闻歌离开了院子,随手丢掉了手中装着桃酥的纸盒,脸上的笑意却是一点一点扩大。 那么爱吃桃酥的师父,那么爱吃甜食的师父……竟然不愿意吃甜食了。 那是不是说明,他跟秦楼是不一样的。 师父因为他的背叛而怨憎他。 师父……还是在意他的吧。 【迷魂咒】 唐风离开之后,气势汹汹地直奔龙七的院子,不待婢女开门,他一脚踹飞了大门,然后径直闯了进去。 龙七和龙陵正在房中,龙七心气不顺,龙陵虽也是忧心忡忡,但到底不忍心龙七难过,正在哄着她。 正哄得龙七好不容易露了个笑脸,却听到“砰”的一声,有人踹门闯了进来。 龙七一下子冷下脸来,同龙陵走出房间,待看清来人是唐风之后,两人的面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你拿了我的眼罩,去做了什么?”唐风冷冷看向龙七,问。 一见他这架势,龙七便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但这个时候,她却奇异地松快了起来,与其一直猜测着那件事什么时候被戳破,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至少她再也不用那样一颗心不上不下地吊着、忐忑着。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龙七冷笑一声,道。 “龙锦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陷害她?”唐风见她被戳穿了还如此有恃无恐,不由得越发地愤怒了。 “不关龙七的事,整件事是我做的,龙七只是帮我。”龙陵上前一步,将龙七挡在身后。 “你们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西门龙兰是鱼龙族的族长,你们为了一个外族,竟然陷害自己的同族!”唐风气冲冲地道,“还是说她答应了你们什么好处?龙锦出生之日,你会去盗龙蛋也是因为她吗?!” 西门龙兰…… 龙陵心中也是悚然一惊。 那个神秘人竟然是西门龙兰吗? 见唐风差不多猜出了整件事,龙陵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他灭口,可随即又有些气馁起来,杀了他还有龙锦,他不肯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杀了龙锦,总觉得……她邪乎得很,不管怎么逼她到绝境,她都能够绝地反击回来。 ……而且变得更强大。 这便是前任族长预言中可以承载整个龙族命运的命定之人吗? “这件事,我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唐风冷冷看向龙陵和龙七,“我一定会如实向族长和几位长老禀报此事,当日你摔碎了龙蛋不过挨了两百棍,不知这回还能不能如此幸运。” 说完,也不再理会脸色忽青忽白的两人,转身走了。 关思言自邱珑烟手中得了迷魂咒之后,便一直在做着谋划,那迷魂咒并不是普通易施的咒法,她必须以自己的心头之血辅以咒术养育出一根“红线”,这些日子她一直躲在房中,便是为了养这“红线”,如今“红线”已经成熟,她又听到了唐风已经回来的消息,便立刻迫不及待地来寻他了。 只是她来得不巧,唐风已经去了龙锦的院子,后来又忙着去找龙陵龙七兴师问罪,她不甘心空跑一趟,便一直在院门口等着。 这会儿唐风刚走到院了门口,便看到正站在门口的关思言。 “你在这里干什么?”唐风有些不耐烦。 这种糟心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我……我听闻你除妖回来,便想来看看你。”因为心里存着事,关思言看起来有些紧张。 “我有些疲惫,你回去吧。”唐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皱眉说了一句,便不再理会她,径自进了院子。 关思言却跟了进来。 “你干什么?”唐风有些恼火。 “你便这么讨厌我么?”关思言因为他的态度有些受伤,面上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以为一直以来我的态度已经做得很明显了。”唐风一脸厌恶道。 “我从见到你第一眼开始,便喜欢上你了,这个世上再不可能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关思言一脸哀戚地看着他,眼中交织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不喜欢你自私,不喜欢你残忍,不喜欢你自以为是,因为不喜欢你这个人,所以看你的一切都是不喜欢的。 可是此时,许是唐风因为明白了自己对龙锦的心思,忽然就感同身受起来,他在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便这样喜欢着龙锦了,可是龙锦并不知道他喜欢她这件事情。 若是她知道了呢? 会不会也如他对关思言这般避之不及百般厌恶? 因为存着这个心思,他没有将欲脱口而出的恶言说出口,只淡淡道了一句:“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却没有注意到,关思言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阴霾和诡谲。 “我那么喜欢你,所以没办法接受你不喜欢我这件事呢。”关思言垂着头,低声道,说完,便突然伸手拂过了他的鼻端。 唐风只觉得一阵异香扑鼻而至,然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倒在地上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解下了脸上戴着的眼罩,隐蔽地推到一旁的花盆下。 关思言正因为计谋得逞而兴奋着,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唐风失踪这件事,还是去他院子打扫卫生的婢女发现的,因为唐风不需要她们随身伺候,所以一般她们都是隔半日打扫一下卫生,添置一些茶水瓜果之类。 这一日下午,她们在院子里打扫落叶的时候,发现了花盆下面那只造型奇特、一看便不是凡物的眼罩。 虽然不曾贴身伺候这位容貌惊人的公子,但她们也知道这位公子很重视这只眼罩,若非出了事,是绝不可能把眼罩就这样丢在泥土里的。 她们将此事上报给了当家夫人,本来这样一桩小事对于因为出身王族慕容氏而在府中几乎说一不二颇具威严的当家主母来说,是不值一提的。 关家的其他人畏惧龙族,她慕容氏可不怕。 本该轻轻放过的事情,却因为发现了二房邱珑烟异常紧张的神态后,改变了主意。 于是此事被报到了关家老祖面前,闹大了。 龙锦听到唐风失踪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上午了,她正坐在院中饮酒,闻歌就坐在一旁,和缠在她手腕上的三头小蛇斗嘴。 好吧,事实上,只有覃天一人在叫嚣。 闻歌始终微笑着,态度很好的样子。 他是来送早膳的,在九幽大陆的时候,西门龙锦有用按时用膳的习惯,虽然不吃也可以,但西门龙锦很喜欢凡间食物的香气和味道,说吃着总有一种浓浓的幸福感,因此闻歌的厨艺很好。 他送来的是一盅鸡丝粥和一笼小汤包。 都是咸味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白眼狼你套什么近乎!”三头小蛇从龙锦的手腕上游了下来,为了从气势上压过他,身躯猛地增大了几圈,它缠着树枝,六只眼睛一起瞪着闻歌,很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 先前避着闻歌可不是因为爷爷我怕了闻歌,只是因为龙锦想低调! 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龙锦的身份,那么自己的存在便是怎么也瞒不住的了,还不如好生过把瘾。 闻歌含笑看了那神气活现的三首恶蛟一眼,没有开口。 ……这恶蛟,果然被师父收走了。 他向来讨厌恶蛟这类妖物,便是先前跟在师父身边,他也从来不曾理会过这条总是缠在师父手腕上扮镯子的恶蛟。 “不说话你是心虚了么!”见闻歌不开口,三头小蛇吐了吐芯子,挑衅道。 “好了,闻长老来者是客,不许没有礼貌。”龙锦抬手拍了拍它。 三头小蛇愤愤看了她一眼,尾巴一卷,缩小身子又熟练地爬上了她的手腕。 闻歌眼中的笑意却是一下子僵住,退了一个一干二净。 这般生疏而客气的态度,她果然总有办法戳中他最痛的痛处。 便是在这时,龙锦院子里的婢女匆匆跑了进来。 “怎么了?跑得这样急。”龙锦随手抽了那婢女系在臂上的帕子,给她擦了擦汗。 那婢女微红了脸,随即忙又一脸急切道:“不好了姑娘,我听府中在传,说是唐公子失踪了。” “唐风?”龙锦脸色微微一凝。 “嗯,听说是在他院子里打扫的丫头发现了丢在花盆下面的眼罩,然后禀报了夫人和老祖,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唐公子的下落。”那婢女补充道。 “谢谢你来报信。”龙锦轻轻拍了拍她。 是她大意了,这关府表面上对客居的龙族客气有加,但实际上,掌家的是那位从不把龙族看在眼中的慕容夫人,唐风昨天失踪,她竟然直到今天才知道,而且若不是她院中的婢女来报信,说不得她知道得还要晚些。 那婢女微红了脸退下,心想得了“一夜长大”神通的龙姑娘看起来更威风了呢。 龙锦闭目放出神识,神识一寸一寸扫过关家的每一个角落。 关家老祖在闭目打座,老家主似乎精神不济在补眠,大夫人慕容妍正一脸悠闲地饮着美容汤,三小姐关思琦正在闺房中带着一脸神思不属的表情闷头绣着什么,二夫人邱珑烟皱着眉头在训斥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的丫头。 几个婢女凑在花园里嘀嘀咕咕地传小话,某个后院里有个小厮正拉着婢女白日宣淫…… 关家老爷关天佑正在调戏房中的美婢…… 关思言不在。 整个关府里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龙锦想了想,沉下心思,将神识探入地下。 关家的地下简直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地下宫殿,其中隐藏了关府绝大部分的私产,甚至还有俗世少见的灵草灵丹,这些龙锦都没有兴趣,但很快,她便发现了关思言的身影。 她就在她的院子里,但不是在院子上面,她住的房间下面有一间暗室。 此时,她正坐在暗室里,面色焦急地在等待着什么。 唐风就躺在她身旁。 地上铺了厚厚的棉被,唐风闭目躺在地上,面色青白,表情十分痛苦的样子。 龙锦收回神识,睁开眼睛。 “找到了没?”三头小蛇见状,问。 “嗯。”龙锦冷笑了一下,祭出双龙缠月矛,向着关思言的院子去了,难得地杀气腾腾。 老虎不发威,拿她当病猫。 她果然是脾气好太久,久到没有人把她放在眼中了。 闻歌坐在原地,没有动。 半晌,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个时候,想必,迷魂咒已经生效了吧? 关思言此时十分紧张,还隐约有些害怕,因为事情似乎已经脱离了掌控,变得不可捉摸了起来。 事情还要从唐风醒过来的那一刻说起。 唐风醒过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而且身体全然不听使唤,根本没办法动弹。 关思言就坐在他身旁,心情很好地看着他。 “你对我做了什么?”唐风冷冷地看着她,随即很快便想到了关思言拂到他鼻端的那股诡异的异香。 ……就是那个让他中了招吧。 “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身体不能动弹只是暂时的,过一阵就好了。”关思言一脸温柔地安抚他,似乎全然看不到他眼中隐忍的愤怒。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唐风有些烦躁地问。 这么问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眼睛所能及的地方,很确定他没有来过这里。 ……这里,似乎是一间暗室。 他昏迷多久了? 会有人发现他不见了吗? 身体不能动弹的感觉糟透了,更糟的是关思言还在这里,他还不知道这个疯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那么喜欢你,可是你却不喜欢我,所以我只好想别的办法让你喜欢上我了。”关思言面带笑容地解释。 说着,她也不待唐风开口,便伸手,用食指轻轻点住了他的眉心,那条由她的心头之血养育而成的“红线”便自她的指尖缓缓钻入唐风的眉心。 唐风只觉得眉心一痛,那一瞬间的刺痛过去之后,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引发了更大的疼痛。 “我得了一个好东西,叫迷魂咒。”关思言看着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忙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试图安抚他,“虽然有点痛,可是你很快便会失去意识,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你到底……想什么……”唐风忍着剧烈的痛楚,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我只是想让你爱上我而已啊。”关思言一脸痴迷地抚过他脸上美得惊人的轮廓,“等到那红线缠住你的心脉,你便会爱上我了,只爱我一个人,爱到无法自拔,再也不会去看别的女人。” 她笑得一脸甜蜜,唐风却是听得连骨头都凉了。 “放开我!”他怒吼。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一会儿就好了。”关思言忙轻轻摸摸他的脸,安抚他。 “拿开你的手!放开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自心底泛起,他几欲作呕,只要一想到自己会因为那见鬼的迷魂咒而爱上这么一个女人,他便恨不得一头撞死。 然而黑暗很快吞噬了他的意识,他开始恐慌起来。 他甚至在想,早知如此,他便应该跟龙锦说声对不起,他不该轻信龙七,不该害她身陷险境。 他甚至还想,早知如此,便该告诉她,他喜欢她。 纵使被拒绝,也好过从来不曾让她知道吧。 唐风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条恶心的红线在他的经脉中游走,一路直奔他的心脉,他拼命抵抗着。 在巨大的痛楚和恐惧之中,那个他一直贴身戴着的、龙锦送给他的链子骤然发出了一道光,然后突然便消失在了他的胸口。 唐风闭着眼睛,脸色忽青忽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条链子钻进他的体内,融化成一道金色的光芒,一下子将那条侵入他体内的红线吞噬干净。 然后……许多似乎并不属于他的记忆便蜂拥而至。 “您红鸾星动,只是那命中注定之人在下界有些麻烦……” “帝君,康回不可信。” “康回,吾欲下界一趟,此间事务便交予你了。” …… ……混乱的记忆让他头疼欲裂。 坐在唐风身旁,正一脸期待地等着他醒来的关思言见到他不停地剧烈颤抖着,脸色也是忽青忽白,顿时有些慌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颤抖?娘亲没有说过会这样啊?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正惊慌着,她忽然感觉有一阵剧烈的疼痛感自她的心口蔓延出来,似乎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毁坏了一般,她感觉体内的灵气突然四下里逸散开来…… 怎么会这样…… 她拼命控制住自己,想收敛正在逐渐消失的灵气。 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唐风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纵然关思言正害怕着,忽然见他醒来,却也一脸惊喜地看着他,等待着他侧过头来看她一眼。 然后,爱上她。 只爱她一人,爱到无法自拔。 仿佛是如她所愿,他缓缓侧过头来,看向她。 然后,关思言脸上惊喜的表情凝滞住。 这绝不是看待爱人的眼神。 他的眼眸漆黑中带着点点金光,冷漠而高傲,仿佛神衹一般。 “你……你是谁……”关思言颤抖了一下,下意识问。 他不是唐风。 他不是唐风…… 唐风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眼神…… 唐风坐起身,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喉咙。 他的速度并不快,关思言甚至可以看到他慢慢伸出手来的动作,可是诡异的是,她却怎么也避不开,只能眼睁睁任由他捏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慢慢收紧了手。 关思言一下子如同离了水的鱼一般,张大嘴,翻着白眼,她想挣扎,可是在他的眼神下,她却是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 “胆敢亵渎本君之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他缓缓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关思言如同见了鬼一般,眼中满是恐惧。 她能感觉……他是真的要杀了她。 她不能呼吸了。 她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下场…… 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是……唐风……”关思言满面惊恐地看着眼前那如神祇般的男子,万分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 他不是唐风? 他微微一顿。 ……他不是唐风吗? 那唐风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些大量而庞杂的记忆让他一时有些混乱,但那些混乱一分也没有表露在脸上。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中金光闪动,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欠奉。 因为窒息的关系,关思言的眼睛已经痛苦地微微突起。 就在关思言以为自己便要就此死去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有什么人闯了进来。 唐风的神识扫到了外面的人,眼中的金光微微一敛,便下意识收了手,松开了关思言。 关思言如蒙大赦一般倒在地上拼命地喘着气,却因为大量的空气突然涌进了胸口而剧烈咳嗽起来,她蜷着身子,感觉十分地痛苦。 来的正是龙锦,她手持双龙缠月矛,直接踹开暗室的门闯了进来,来势汹汹,看到唐风已经醒了过来,她面上的表情松了松,上前扶起他。 “怎么样?没事吧?” 唐风看了一眼那只扶住自己的手,因为一下子接收了太多的记忆而有些混乱的思绪竟然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他摇了摇头,凭着本能道了一声:“没事。” “她是怎么了?”龙锦扫了一眼倒在地上面色青白,不停地咳嗽着大口呼吸的关思言,问。 唐风眼睛闪了闪,轻声道:“她要对我下迷魂咒,我便跟她打了一场。” 听到“迷魂咒”这三个字,龙锦眉头便是一蹙。 龙锦一路而来的动静不小,已经惊动了关家老祖,此时外头已经呼啦啦来了一群人。 龙陵和龙七也在,龙陵神色复杂地看着龙锦手中握着的武器,面露苦涩,那正是他求而不得的双龙缠月矛。 也是为了这个,他才答应和西门龙兰合作。 结果竟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龙锦因为关思言的歹毒心思有些恼火,迷魂咒的赫赫威名她也听过一些,若是唐风真的中了此咒,以后便如同关思言的傀儡一般,只会对她言听计从,全然没有自己的思想。 因为恼火,原想着要给她一个教训,却见二夫人邱珑烟哭叫着扑上前,将倒在地上忽然开始不停抽搐着的关思言搂在了怀中:“思言……思言你怎么了,不要吓你娘亲啊……” 龙锦这才发觉关思言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她体内的灵气竟是已然散尽,连内丹都崩溃了,如今竟成了废人一个。虽然关思言身具龙族血脉,可是因为血脉之力并不浓厚,她这内丹修来不易,如今得了这下场,龙锦也没心思寻她的麻烦了。 奈何她不寻人麻烦,邱珑烟却是抱着已经成了废人的女儿一脸凶神恶煞瞪向龙锦,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表情:“你敢害我女儿!” 龙锦乐了:“我还未曾动她一个指头呢。” ……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恶人先告状? 邱珑烟却是不管不顾,一脸癫狂地扑向了龙锦。 龙锦眉头一挑,看破了她的真身,心道原来关府的这位二夫人竟是一只狐妖,小小一个关府,大夫人出身王族慕容氏,二夫人出身狐族,四大家族便占了两个,还真是藏龙卧虎,只不知这关家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心不在焉地想着,她淡淡觑着那面目狰狞着扑上来的狐妖,抬脚便将她踹飞了。 实打实的拳脚功夫,连灵气都没用,简单粗暴有效。 出手果断利落,让外面围观的众人心头一颤。 龙陵和龙七的面色愈发地不好看起来,他们这才惊觉,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真正的实力。 是虚有其表……还是深不可测? 邱珑烟尖叫一声,先狠狠撞上了墙,再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披头散发的,脸也磨破了,看起来狼狈非常,再没了先前的娇艳可人。 姗姗来迟的大夫人慕容妍看得心头舒畅,只觉得这么些年被这贱人压在头上的恶气出了一大半,连带着看龙锦都顺眼了些。 “烟儿!”这时,一个中年男人忽然跑了进来,一脸怜惜地扶起了倒在地上的邱珑烟。 ……正是那原该在房中调戏美婢的关家大老爷关天佑。 他倒来得及时。 “老爷……你要为妾身做主……”邱珑烟不愧是狐妖,狼狈到这个份上,还能哭得梨花带雨,万分惹人怜惜。 “你这小姑娘好生狠毒!”关天佑果然被她哭得心疼,一脸怒意地抬头瞪向龙锦,“住在我家,吃我家的喝我家的,还打伤我的夫人和女儿,这是什么道理?!” 龙锦却是一点都没恼,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她没有理会那不停叫嚣着的关天佑,而是淡淡道:“关老祖,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这语气,着实不太客气。 “放肆!虽然你出身龙族,可是你区区一个小辈竟然也敢这般跟老祖说话,着实狂妄!” 关家老祖没有出现。 关天佑还在一脸激愤地怒斥着:“你这目中无人的小辈!” 龙锦却是微微沉了脸色,手中双龙缠月矛重重往地上一杵,一声清亮的龙吟自那矛上传出,两条巨龙的幻影冲破地面直入云霄,沉重的威压让现场旁观之人无不面露土色。 但没有伤人。 这是赤裸裸的震慑。 明目张胆,霸气外露。 缠在她手腕上的三头小蛇咂咂嘴,好久没有看到这女人发飙了,也是蛮怀念的。 “你你你……你简直岂有此理……”关大老爷吓得两股战战,但在一旁美妾的泪目之后,还是鼓起勇气道。 “闭嘴。”一声呵斥声突然响起,关家老祖面色凝重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喝住了没头脑的儿子,然后微沉着脸看向龙锦,“小友这是何意?” “我先前同你说话,你假装听不到,我只好大声些了。”龙锦面上带笑,说的话却是一点情面都没留。 关家老祖立时黑了脸,却对这少女手中的武器颇有些忌惮,只沉着脸道:“关思言和唐风都是我关家人,家宅不宁让小友笑话了,不过小友出手伤人却是不对。” “若论倚老卖老,你在我面前还差点。”龙锦敛了脸上的笑意,不太客气地道。 缠在她手腕上的三头小蛇忍不住笑了,在西门龙锦眼中,这劳什子关家老祖可不跟个毛头小子一样么,还倚老卖老,真是笑话。 奈何关家老祖哪里知道这嫩壳子里装着一个年纪比他还大的灵魂,一下子脸色黑如锅底。 龙锦却不管他一脸怒意,只淡淡道:“虽然这里是关家,可唐风和关思言是我龙族传承堂弟子,关思言居心叵测,再三试图谋害同门,我代传六长老之命,逐关思言出传承堂,以后再不可以龙族弟子自居。” 此言一出,满室静寂。 最奇怪的是,身为大长老的孙女,她为什么说的是代传六长老之命? 正因为内丹崩溃而虚弱不堪的关思言更是面无人色:“你不能这么做……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龙七听到这里,也是十分着恼,她冷着脸走上前,看向龙锦:“龙锦,你不过刚刚过了龙族试炼,才入传承堂几天,竟然就敢随意驱逐弟子,行为着实太过张狂了。” 本来因为龙锦之言而心生惊惧的关家老祖见她们起了内讧,又安下心来。 龙锦却仿佛已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龙七,祭出了一枚令牌。 竟是六长老的身份令牌,执此牌可以暂代长老之责。 龙七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不可能……” 虽是不想相信,但六长老的令牌却是做不得假,龙七不能理解的是,六长老为什么会将那么重要的令牌交给龙锦。 她自是不知道,那日六长老托龙锦护住传承堂一众弟子的性命,然后她便提出要枚令牌防身,以便万一压制不住传承堂这群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时,可以拿出来用用。 如今可不派上了用场么。 龙锦不再管龙七是如何惊诧,而是看向也是面露惊诧之色的关家老祖:“关家向来依附龙族而存在,可如今关家大夫人出身王族慕容氏,二夫人是只狐妖,只少了鱼龙族你们关家便可以在内部凑足四大家族了,我不管你们在盘算些什么,可需知有时弄巧反会成拙,好自为之。” 说完,便扶起唐风,离开了暗室。 关家老祖怔怔地看着那少女扶着唐风离开,额头已是冷汗涔涔。 ……原来他自以为隐蔽的动作竟是一场笑话么? “老祖,你快来看看思言,她好像不行了……”一旁,关天佑忽然急叫。 关家老祖却是冷冷看向那已经昏死过去的关思言和躲在关天佑怀中哭泣的邱珑烟。 慕容妍出身慕容氏他是知道的,也是他安排的,可是邱珑烟是狐妖这件事,却是连他都蒙在鼓里。 “关家与狐族一向没有往来,我不管你潜伏在关家有何目的,立刻带着你的女儿离开关家。”关家老祖说完,便甩袖离开了。 邱珑烟呆呆地看着已然陷入昏迷的女儿,泪如雨下。 “烟儿别怕,思言是我的女儿,我会说服老祖让你们留下的。”关天佑忙抱着她安抚。 邱珑烟却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关思言这症状,分明便同她当年那个被迷魂咒反噬的姐妹一样。 她会被反噬……那是不是说明唐风的来历不简单? 【唐风的来历】 唐风的记忆还有些混乱,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渐渐理清那些纷乱的记忆。 若是从前,有人告诉他,有一天你会混得被人在心脉之中种下旱天虫而不自知,并且在人界汲汲营营自怨自艾这般凄惨的地步,他一定会当成一个笑话听。 毕竟,他是堂堂掌管着一方天界的帝君颛顼。 ……可是怎么就混到这一步了呢? 那时,属他所掌的北方天界政事清明、一派繁华,又有得他心意的下属康回相帮,他着实闲得发慌,又刚好得了月下老人的指点,说他红鸾星动,只是那个命中注定的小媳妇在下界遇到了点麻烦,还要迟些才能飞升,他孤家寡人太久了,便有些等不及,想着下凡历练一番,也好见见人世间的景色与别样的繁华,顺便帮他家小媳妇一把,带着他家小媳妇一起飞升。 也算是一段佳话,何等美哉。 结果待他下凡之后却正赶上四方大陆的朱雀火离为了个女人以弑神阵封印天界这样的糟心事。且那时他已是肉身凡胎,根本没有足以撼动弑神阵的力量,不得已滞留在了人界,找不到小媳妇不说,还不得不经历一次次轮回,更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迷失了自己,甚至被种了旱天虫而导致无法修炼。 ……还真是相当地忌惮他啊,明明已经封印了天界,明明他已经滞留在了人界一次次轮回,更是在一次次的轮回中迷失了自己,可是那幕后之人还是不放心,非得在他心脉之中种下旱天虫让他永远无法修炼才安心,这是要从根源上杜绝他回天界的可能性啊。 好吧,他才不相信天界被封印是巧合,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针对他的阴谋更实际,只可怜朱雀火离那个傻子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还自诩是情圣呢。 不过,既然弑神阵已经封印了天界,那么,又是谁在他的心脉之中种下旱天虫的呢? 莫非在人界,有那人的爪牙? 在未觉醒之前,他曾经猜测那个在他心脉中种下旱天虫的人是他那位名义上的父亲的正室夫人。 可是记忆里那个高高瘦瘦一脸刻薄的女人是个完全没有灵根的凡人,又怎么可能有旱天虫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东西? 看来他有必要去裘家一趟了。 有些东西还是要查清楚的。 “唐风?”龙锦看了一眼自从暗室回来之后,便一直坐着发呆的唐风,出声喊了他一下,“你没事吧?迷魂咒有伤到你吗?” ……怎么看起来有点不正常了? 唐风回过神来,心道迷魂咒虽然恶心了一点,可若是没有迷魂咒的刺激,也许他还没有那么快觉醒呢。 “我没事,不过是精神有些疲惫。”唐风看了龙锦一眼,脸上下意识做出一个虚弱的表情。 未觉醒之前,他便很喜欢眼前这个一身是谜的少女。 而觉醒之后,他的心情却着实有些复杂。 他是一心奔着小媳妇下界的,到了他这样的境界,对于一些事情都会心有所感,眼前这谜样少女是他命中注定的小媳妇无疑。 他辛酸的是,他原是为了来帮他小媳妇才下的界,结果什么忙没帮上不说,还将自己混到了这么凄惨的地步,结果还是要靠着小媳妇才能觉醒…… 简直不堪回首。 未觉醒前,他尚且不知道这少女为他做了些什么,如今他却是一清二楚了。 取出旱天虫是其一。 以龙吟之力替他洗精伐髓,将他毛病多多的半龙之体改造为强于完全体的存在是其二。 在神魔之地中悄悄喂食了他可以让人得到不死之身的神果冉遗是其三。 还有身上这条让他觉醒的链子,也是她给的。 可以说,如果不是她用了那些好东西替他淬炼了身体,便是他如今因受了迷魂咒的刺激而觉醒,身体也未必可以承受他觉醒之后的力量。 想到这里他就有想撞墙的冲动。 苍天啊。 ……以后,他在小媳妇面前,可怎么抬得起头来。 “唐风,你确定真的没事?”龙锦站起身,一脸狐疑地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来看着他。 怎么看……都觉得很奇怪啊。 唐风一脸失落地垂下眼睫,摇摇头:“我只是一想到差点中了迷魂咒,就……”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脆弱,看起来可怜极了。 龙锦最是见不得美少年难过了,忙摸摸他的脑袋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唐风呜咽一声,得寸进尺地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将脸埋进了她怀里。 龙锦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忙轻拍他的背安抚道:“关思言心思太过歹毒,我已经将她逐出了龙族,以后关思言再不能来烦你了。” 唐风心满意足地在小媳妇怀里蹭了蹭,鼻端隐约可以闻到小媳妇身上特别的,香喷喷的味道。 “喂……”缠在龙锦手腕上的三头小蛇却是敏感地觉得不对劲,这是赤裸裸地在占便宜啊喂! ……龙锦你已经连身为女人的自觉都没有了么?!这在人界是要被浸猪笼的! 然而没待它出声,便见正一脸落寞地埋首在龙锦怀中唐风忽然侧过头,瞥了它一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三头小蛇惊恐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墨玉镯子。 不是它想变的,是唐风看了它的那一眼…… 三头小蛇隐约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少了碍眼又碍事的恶蛟聒噪,唐风又可劲地龙锦怀里蹭了许久,才心满意足地挪开些许,面上带了些羞赧的表情。 龙锦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便是当初让她渡了情劫的夜清和都是正直而温柔的,从来不曾有过这般撒娇卖痴的模样。 龙锦甚是体贴地拍拍他的肩,让他不必不好意思。 最后唐风理所当然地赖在了龙锦的院子里,说是不想回去自己暂居的那个院子了,看到就难过,龙锦当然十分大度地接纳了他。 如愿躺在龙锦隔壁的房间,唐风还在思忖当初未觉醒之时太过天真,竟然被神魔之地的月望诓走了一直贴身戴着的链子。 不过……他也总算是为小媳妇做了些什么,现在想想,那样的行为蠢是蠢了点,但在自家小媳妇心目中应该是狠刷了一番好感度的,这么一想,又觉得不亏。 但是那链子,是必须拿回来的。 当初他自觉不妙,担忧自己的力量也会在一次次轮回中被削弱,便将所有的记忆连同力量都封存在一把钥匙之中,又因为担心这钥匙会被幕后那居心叵测之人发现,便将钥匙一分为二,分别存放。 如今因为缺失了一半的钥匙,他的力量觉醒并不完整。 神魔之地,也是有必要去一趟的。 在刚刚觉醒的唐风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的时候,邱珑烟抱着一直昏迷未醒的关思言找到了闻歌。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闻歌已经知道了,因为关思言的失手,他现在相当不高兴。 尤其是他知道龙锦将唐风留在了自己的院子,他就更不高兴了。 他高高在上地坐着,看着跪在他面前一脸哀求的邱珑烟,蹙了蹙眉,轻嗤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求主上仁慈。”邱珑烟重重地磕着头,哀求道。 “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你是知道的。”闻歌淡淡地道,毫不动容。 仁慈是什么?这种无用的东西他从来没有。 非但没有成功给唐风下咒,还连身份都被识破了。 这样的属下,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邱珑烟颤了颤,如今她唯一的女儿昏迷不醒,关家老祖又放言让她离开关家,她丝毫不相信那个蠢货关天佑有能耐说动老祖让她留下,如今连主人都不再出手相帮,万念俱灰之下,她忽然福至心灵,觉得主上对于关思言要向唐风下咒这件事情似乎在意得有些异常,她想通了这一点,凝了凝神,才道:“属下并非一无所获,属下有要事禀报。” “说说看。”闻歌挑眉。 “唐风的来历应该不简单。”邱珑烟卑微地爬在地上,道,“思言并不是没有给他成功下咒,相反她做得很漂亮,您应该能看得出来,思言现在的状况分明是被反噬了。” 听她这么说,闻歌下意识皱紧了眉,看向躺在地上的关思言,眉目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唐风那个蠢货,竟能令迷魂咒反噬宿主……到底是什么来历? “主上?”见闻歌沉下脸不语,邱珑烟心惊胆战地试探着唤了一声。 闻歌随手抛出一个玉瓶:“瓶中有一丸丹药,喂她吃下便可醒来,只是从此不得修炼,安心做个凡人吧,你继续留在关家,我会跟关老祖说的。” 他淡淡道。 邱珑烟喜形于色,忙接过玉瓶,又谦卑地施了一礼,这才抱着关思言退下。 这个结局对她而言,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唐风正躺在床上琢磨着该怎么跟龙锦说他要回裘家的事情,当然他的目的是诓着龙锦同去,好不容易得了小媳妇,他当然得把她看得紧紧的,不让旁人有可乘之机。 尤其是……那只骚狐狸。 想起之前将未觉醒的他打击得不轻的闻歌,唐风便在心底哼了哼,那么大年纪,也好意思欺负一个还未觉醒的孩子,那骚狐狸对于龙锦的觊觎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正想着,便觉空间忽然一阵扭曲。 唐风神色一凛,便见一袭白衣的闻歌自带照明地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闪瞎人眼不容忽视。 ……这只骚包的臭狐狸。 唐风暗骂一声,便见闻歌冷冷地看向他。 “你是谁?”闻歌问。 哎呀,这是察觉出他来历不凡啦?这骚狐狸嗅觉挺灵光嘛。 唐风眯了眯眼睛,嘴角翘起了一个讥讽的弧度,正想说两句刺激他一下以报当初被他打击之仇,谁料还未开口,便觉眼前闪过一道人影,竟是龙锦来了。 她居住的院子一直笼罩在她的神识之下,闻歌的到来又怎么可能瞒住她。 她神色淡淡地挡在唐风身前,看向闻歌:“闻长老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这般排斥的姿态,却牢牢地将那身份不明的唐风护在身后,闻歌心中便是一阵气血翻涌,面色也忍不住有些难看起来。 唐风翘了翘唇角,掩去眼中的凛冽之意,起身站在龙锦身旁,一脸怯怯地拉住龙锦的手:“龙锦……” “别怕。”龙锦当他心中害怕,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 “师父还真是如当年那般有眼无珠呢。”看着那两只相握的手,闻歌眼中猛地变得漆黑一片,他弯了弯唇角,忽而笑道,“死过一次还没有学乖,竟是再一次引狼入室,您身旁这位少年来历可很是不一般,你竟一点都未察觉么?” 师父? 唐风一愣,这骚狐狸为什么叫龙锦师父? “你在胡说什么,我是万万不会伤害龙锦的!”心中疑惑着,唐风嘴上却是忙着表态,连握着龙锦的手都紧了紧。这可是他千辛万苦才见着的小媳妇,他好好疼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伤害她! 龙锦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你先休息。”然后看了一眼一脸扭曲的闻歌,道,“你随我出来。” 闻歌垂下眼睫,跟着龙锦走了出去。 唐风知道这是有话要避着他说,虽然不高兴,但也只能乖乖坐回床上,想着自己的小媳妇正和那居心叵测的骚狐狸单独相处,便觉得不乐意,他磨了磨牙,终于试着探出神识去,打算打探一二。 结果神识刚刚出了房门没多远,便被挡住了,他一脸挫败地仰面倒在床上,琢磨着小媳妇要和骚狐狸说什么秘密呢,竟然还设了防窥视的结界。 龙锦设下了一个隔音的结界,这才看着闻歌,开口道:“不要再试图试探我的底线了,早在当日你选择背叛我之时,我们之间的师徒情分便已经尽了,所以不要做多余的事。” 这已经是严厉的警告了。 闻歌的手伸得太长,关家二房邱珑烟想必跟当年那个凡人皇帝的半妖贵妃一样,是为闻歌效力的吧。 还有关思言手中的迷魂咒,也是闻歌的手笔。 这徒儿是她一手教出来的,有多少底牌她不说一清二楚,但也能知道个大概。 “师父……” “你的师父西门龙锦已经死在屠龙阵中,不复存在了,你不是亲眼所见么?” “可是你明明还活着!” “那你想如何,再杀我一次?”龙锦见说不通,也冷下了脸来。 闻歌一窒,下意识喃喃了一句:“我已经后悔了的……” “可若是重来一次,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龙锦淡淡道,“你选择了和慕容城主合作,慕容城主要收服长老会,我大概便属于桀骜不驯难以收服的那一类,所以要诛除,这是你和慕容城主合作的诚意不是么。” 闻歌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反驳。 他憎恨自己的出身,他憎恨自己身为孱弱无力又天赋美貌的魅狐一族,这个孱弱而无能的种族,只能成为旁人捕猎和亵玩的对象。 那满是黑暗泥泞,仿佛连灵魂都散发着恶臭味的过去。 不想再当猎物,他只能选择当猎人。 不想再遭受曾经的那些屈辱,他只能选择变得比他们更强大。 甚至……为了强大,而不择手段。 为此,他连一丝软弱都不能有。 他背叛了自己的师父,将师父的死作为和慕容云实合作的投名状。 ……然后,成了今日地位超群的闻长老。 闻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龙锦的院子的,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只觉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一时想到师父死前那个温和的笑容,她对他说“以后就算只剩一个人,也好好地活下去吧……”一时又想到那个有着师父灵魂的面目陌生的少女,她决绝地对他说“早在当日你选择背叛我之时,我们之间的师徒情分便已经尽了”。 闻歌想,他是真的后悔了的。 失去师父之后,他就后悔了。 他一直在试图复活她,为她重塑了身体,一直在试图寻找她的灵魂,他甚至耗费了几千年的工夫,成功布置出了可错时空传送的阵法,他想回去改变历史,他想得到那个传说中可使时光倒转的法宝“溯光”,奈何那阵法消耗太大,凭他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启动,这才有了那次九幽大陆的秘境之行。 可他做的这些……都不能掩盖他的卑劣。 为了自己的人生,便扼杀了这世上唯一真心对待他的师父的人生。 还真是一个卑劣的人呢。 可惜的是,他最后还是没有能够得到“溯光”的下落,而他回去九幽大陆的时间,恰是师父死后的第二年。 果然,连上天都在惩罚他啊。 【所谓公平】 因为惦记着闻歌和龙锦的那点子事,唐风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便起来了。 像他这样的大能,已经不需要芥子空间这样的媒介,他本身就自带空间无压力,奈何空间里的衣服再漂亮也不能拿出来穿,这不是赤裸裸地告诉龙锦我来历不凡么?还是循序渐进一些好,免得吓着她…… 自从昨天晚上躲在龙锦后头大大刺激了那只骚狐狸一把之后,帝君颛顼便确定了自己今后要走的路线,这年头酷帅狂霸跩已经不吃香了,萌萌的无害忠犬美少年才是正道,更何况他家小媳妇走女强路线,他要扮猪吃老虎,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娶到小媳妇啊! 嫌弃地翻了翻那些灰扑扑的衣服,唯——件看得顺眼的只有那日去当诱饵的时候穿的衣裳了。 还是按着龙锦的喜好挑的红色。 很好,就它了。 换好衣服,又将平日里挡着脸的头发都高高梳起,露出一张精致的脸蛋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一番,这才摸着下巴点头道:“嗯,虽说历经了一番轮回,好在这脸还是原来的脸。” 果然,龙锦看到打扮得十分妥帖精神的唐风时,很是惊艳了一番。 唐风有些得意,但他很快压下了止不住上扬的唇角,一脸认真道:“龙锦,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你说。” “我想回一趟裘家。” “是因为放不下旱天虫的事么?”龙锦想了想,问。 “嗯。”唐风点点头,“有些事情想查查清楚,不然总觉得是潜伏在暗处的危机。” “能够得到那种上古异虫,对你下手之人的确也不容小觑。”龙锦同意道,“当日我便想着你该回去查一查的,如今趁着正好在俗世,走一趟也好。” 唐风点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龙锦被他期待的神情逗乐了,笑道:“左右无事,我陪你一道去吧。” “那便麻烦你了!”心里盘算的那点小心思如愿以偿,唐风再也压不住快速上扬的唇角,荡漾起来了。 看着美少年一脸荡漾的表情,龙锦嘴角抽了抽,觉得……唐风似乎也许真的有哪里不太对劲? 因为决定了要陪同唐风一起去裘家,龙锦给六长老传了个口讯,将关家的情况事无巨细地禀报了,一并连将关思言逐出传承堂一事也说了,然后直言有事要离开关家一趟。 六长老回讯很快,并无说其他,只言已派遣龙凝秋来接手关家之事,让她与龙凝秋交接之后再离开。 第二日,龙凝秋便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关家。 龙凝秋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关家足够的重视,甚至关家老祖都没有出现,只有关家那位老家主一脸笑容可掬地来迎接了。他们只知龙凝秋也是传承堂弟子之一,却不知道龙凝秋的手段和厉害。 不过,他们很快便要知道了。 龙凝秋并没有与那老家主多做寒暄,只稍稍在堂中坐了一阵,听那老家主东拉西扯说了一堆,便没什么耐心地起身告辞,丢下脸色忽青忽白的老家主,去找龙锦了。 此时唐风正在龙锦的院子里打混,撒娇卖痴地好不活跃。 “龙凝秋快到了,准备准备我们便走吧。”龙锦忍了笑,在唐风亮晶晶的眼神中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话刚落,龙凝秋便敲响了院子的大门。 见到龙锦和唐风的时候,龙凝秋有一刹那的错愕,这才多久没见,这两人的变化……竟让一贯泰山崩于前都不动于色的龙凝秋都失态了。 他离开龙族的时候,龙锦还是一团孩子气的模样,如今竟然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袭鲜艳宽松的男式交领宽袖长袍让她看起来有种雌雄莫辨的感觉,似人世间一个温柔富贵乡中长大的娇弱美少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看来你离开龙族之后颇有收获啊。”龙锦看着眼前那个一贯冷漠似冰块的少年,笑眯眯地道。 听了这话,龙凝秋几乎要苦笑了,他此行是有收获不假,可是若说变化,哪有眼前这人大,不只是她,便是连一旁站着的唐风…… 唐风? 龙凝秋蹙眉看向站在龙锦身旁那仿佛变了个人一样的少年。 ……是错觉么?只一段时间没见,这少年竟有一种连他都看不透的感觉了。 竟似隐隐让他生了出敬畏之心。 他错过了什么吗? “我同唐风有事要离开关家一趟,想必六长老都同你说了。”龙锦笑眯眯地掏出了令牌递给他,“这是六长老的令牌,交予你了。” 对于关家的情况,龙锦并没有多说,想来六长老既然让龙凝秋接手了这趟任务,该知道的事情应该早已经与他交代了。 龙凝秋收起令牌,点了点头。 他做事向来一丝不苟,既然接了这趟任务,自然对关家的事情已经有所了解。 “那我们这便告辞了。” “等一下,我还有些话要同他说。”唐风却是拉住了龙锦,侧头看向龙凝秋。 龙凝秋眯了眯眼睛,看向仿佛变了个人一样的唐风:“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这件事情性质颇为恶劣,本想回到龙族之后向掌管刑罚的四长老汇报的,不过你身为四长老之子,如今又手执六长老令牌,我想有事同你禀报应该也是一样的。”唐风说了长长的开场白之后,递了一个溯灵玉简给他,“龙陵和龙七为了一己私利,利用我做饵,将龙锦出卖给鱼龙族族长西门龙兰,致使龙锦险些丧命,并且我有理由怀疑龙锦出生之日,龙陵和龙泰去偷盗龙蛋也是因为和西门龙兰做了某种交易,这溯灵玉简中记录了当日我质问他们的情形,可以算做证据。” 溯灵玉简有录像功能,有了这个便等于是场景回放。 龙锦一脸惊叹,唐风可真够阴险啊……这么容易就拿到证据,临走还坑龙陵和龙七一把。 要知道……龙凝秋向来最是铁面无私的。 龙陵和龙七犯到他手里,也真够喝一壶了。 龙凝秋淡淡看了龙锦一眼,伸手接过唐风递来的溯灵玉简:“好,我收下证据。” 龙锦和唐风离开了关家。 闻歌坐在院子里,一边剥石榴一边以神识窥伺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唐风却是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他神识所在的方向,眼中是明明白白的挑衅和讥讽。 闻歌手掌微微一握,红色的汁液溢了满手都是,他垂眸定定地看着染了红色汁液的手……那是如同血的一般的殷红。 而此时,已经成了废人的关思言正面无人色地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她尚且不知一直被她视为所有物的唐风已经离开了关家。 那柄用关思舞的性命换来的断魂剑就搁置在一旁,仿佛在嘲笑她一般。 她那么努力才走到今天,如今却是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再没了翻身的可能。 而且……她和唐风也已是再无一丝可能了,她成了一个普通的凡人,再也不能修炼,她要像一个普通的凡人一样生老病死,容颜老去,蝇营狗苟地过完这一辈子。 只要一想起这个,她便觉得生不如死。 “思言,你吃点东西好不好?这盏燕窝是娘亲手炖的,炖了好久,就喝一口好不好?”邱珑烟端着小碗坐在床边殷殷地劝她,脸上的表情温柔而充满耐心。 关思言一动不动,全不理会。 “思言,你这样是不行的,不吃东西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见她这样,邱珑烟眼中有了泪意,她强忍着泪舀了一汤匙燕窝送到她唇边。 关思言不耐烦地挥手,“啪”的一声,汤匙被打落在地,断成了两截。 邱珑烟呆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关思言却是不看她,只一脸厌恶地瞪着那散发着香气的燕窝:“出去出去出去!我不要吃东西!” “好好好,你不要生气,娘这就出去,你要是饿了你就叫娘啊。”邱珑烟担心她气急伤身,忙一迭连声地应了,端了碗带着婢女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关思言躺在床上,肚子却忽然叫了起来。 她饿了。 是啊,如今她已经是凡人了,不吃东西她会死的。 只要一想起这个,她便恨之欲狂。 “姐姐,姐姐……” 正在她扭曲着脸咬牙切齿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 ……这是关思舞的声音?! 听到那个声音,关思言一下子瞪圆了眼睛,脸上有了惧意:“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姐姐,是我,思舞啊……” 关思言猛地侧过头,瞪着眼睛看向搁置在一旁的断魂剑,关思舞的声音便是从那剑上发出来的。 “你……”她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她一直将断魂剑带在身边,却从来不知道关思舞竟然就在剑里面! “姐姐别怕。”断魂剑微微动了一下,一个长得和关思言一模一样的少女从那剑中飘了出来,坐到了关思言身边,侧头看着她,“我感觉你受了伤,心里放不下,便来看看你。” “你……你怎么会……” “我是剑中之灵,以魂体修炼,如今已经颇有成效,所以才能凝出身形来。”关思舞一手托腮,笑盈盈地解释,“假以时日,我便可以恢复正常了,神魔之地甚是奇特,这对我而言,也算是一桩机缘了。” 关思言这才发现她的修为竟然已经一日千里了。 只有她,只有她成了废人! 这让她更加恼恨不甘了。 “怎么了,姐姐?”见她脸上露出恼恨不甘的表情,关思舞眯着眼睛轻轻笑了一下,明知故问。 “如今,我已经成了废人,你却得了机缘,这也算偿还了当日欠你的债。”关思言垂眸道。 “姐姐很不甘心么?”关思舞轻声问。 关思言咬着唇没有开口。 “姐姐很恨龙锦吧,可惜呢,以后你与她便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再也不可能有所交集了,还有唐风也是,听说他们已经一起离开了关家?” “不要说了!”听她说唐风已经和龙锦离开了关家,关思言心中一跳,随即怒道。 “其实你如今……也并不是再没办法修炼了。”关思舞却是忽然道。 关思言一下子愣住,随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溺水的人看到了最后一根浮木:“你有办法?!” “虽然你的身体已经废了,但是你可以像我一样修魂啊。”关思舞歪着脑袋,一脸天真地笑道,“断魂剑中便有一个修魂之所,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和我一起修炼。” “真的?!”关思言眼中骤然放出光亮来,随即却是一顿,狐疑地看她一眼,“你不是在诓我吧?” “我念着姐妹之情,担心你成了废人心中难过,钻了牛角尖,这才来看你。”关思舞收了脸上的笑意,身影慢慢变淡,转身便要回到剑中,“既然你不领情,便算我多事了。” 见她真的要走,关思言心中一跳,忙伸手想拉住她,可是却拉了个空,她忙急道:“我信!我信你!”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不想像个废人一样过一辈子,整日里只知吃喝拉撒,这对于已经过惯了辟谷生活的关思言而言,不啻于酷刑。 关思舞淡淡瞥了她一眼,这才伸出手来:“把你的手给我,你便可以随我去剑中的空间里了。” 关思言看着那只微微有些透明的手,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很是不安,她有些犹豫了起来,可是关思舞的脸色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就在她轻哼一声准备收回手时,关思言狠狠心握住了她的手。 关思舞看着那只握住自己的手,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来。 看到她脸上奇怪的笑容,关思言心中狠狠一跳,有些慌乱地想收回手来,可是她惊恐地发现,她的手仿佛粘在了关思舞的手上一般,怎么也甩不脱了。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她看向满面笑容的关思舞,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 关思舞的身体已经变得很淡了,几乎已经接近于完全透明了,她轻轻喟叹了一句:“只差一点,好险,还好你总是这样贪心且自作聪明。” 说着,她握着她的手,猛地一甩。 关思言眼前一黑,随即便惊恐万状地发现自己的魂体被抽离了身体。 “世间万法,总是公平的。”关思舞笑盈盈地道,“当日你用我替死,并将我作为祭品在神魔之地中换取了这柄断魂剑,如今,你便自己好好尝一尝这其中的滋味吧。” 这话说完,关思言便感觉搁置在一旁的断魂剑突然发出可怕的吸力,她无法自控地被吸入了断魂剑中。 剑身之中,是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大房间,四周到处都是跟她一样的魂体,怨气冲天,无数剑气凝成的利刃刺向那些魂体,一剑一剑,将那些魂体刺得支离破碎,可是那些魂体很快便恢复了原样,然后等待他们的,便是新一轮的剑雨。 关思言刚刚站定,便有无数剑气向她刺来,宛如万剑穿心一般的痛楚感让她瞬间扭曲了脸。 “现在,你总该知道,断魂剑,为什么会被称作断魂剑了。”关思舞笑盈盈地看着姐姐代替自己被吸入剑中,她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那具身体,眼中透出笑意来,“断魂剑强大的灵力,是剑中无数魂体的怨气所形成的啊。”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思言?思言?刚刚是不是你在说话?是饿了吗?娘进来看看你,好不好?”外头,传来邱珑烟小心翼翼的声音。 关思舞闭上眼睛,将魂体躺进了床上的那具身体之中。 那身体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边,邱珑烟没有得到回答,有些担心女儿,已经自己推门进来了。 关思舞侧头看了她一眼,扯动着还有些僵硬的嘴角笑了一下:“娘,我饿了。” 邱珑烟一怔,随即连连点头:“饿了好饿了好,你想吃什么,厨上还热着燕窝粥,先喝一点,然后想吃什么娘再给你做好不好?” “好。”关思舞弯了弯眼睛,乖巧地答应。 看着这样久违的乖巧的女儿,邱珑烟眼中几乎落下泪来,她忙抹了抹眼睛,跑了出去,甚至都忘记了支使门外等候着的婢女。 关思舞躺在床上,面带笑容地看着邱珑烟急匆匆出门去给她张罗吃食,她感觉自己的魂体和这具身体的契合度超出了她的想象,只这一会儿,她的魂体几乎便已经没有那种被排斥的感觉了。 果然还是双胞胎的身体最好用了啊。 邱珑烟很快便提着食盒回来了。 在她慈爱的目光中吃饱喝足,关思舞半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那柄断魂剑,忽然问道:“娘,传承堂的人还在关家吗?” 听她问起这个问题,邱珑烟忍不住心里一揪,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女儿的脸色,担心她又钻牛角尖。 “别担心,娘,我只是想把这柄剑送给他们其中的一个人,也算跟过去告个别。”关思言笑着握住了邱珑烟的手,“如今我已经是个凡人了,留着这柄剑也没什么用处,只会触景伤情徒增伤感罢了,送走了这柄剑,我便再不想以前那些事了,只乖乖做娘的好女儿,孝顺娘一辈子好不好?” 女儿忽然变得这样懂事,邱珑烟当下喜得直抹眼泪,她一把抱住女儿:“好好好,我们不要这柄剑了,以后思言都乖乖的,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断魂剑里,关思言正遭受万剑穿心之苦,她扭曲着脸大叫:“我才是关思言!我才是关思言!娘!我才是关思言!” 可是,没有人听得见。 关思舞倒是能听见,但她只是含笑不语。 神魔之地被当成祭品的生魂,都有一个返生的机会,她知道了这件事后,便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 如今,终于被她等到了。 可见,这个世间,总是公平的。 【奇货可居】 裘家落户于豫州东源郡,是镇中一个小富之家,没什么大名望,但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家主裘仁有一妻两妾,一个嫡子两个庶女。 唐风的归来让裘家有了不小的震动,他十几年前来裘家住了约有一年左右,很快便又离开了,一个外室子而已,是死是活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可是谁能想到当初这个处处遭人白眼,只能给大少爷跑腿的外室子,竟然身具龙之血,还人了龙族传承堂呢,这可是地地道道的衣锦还乡了,比中了状元什么的还要风光。 裘仁激动坏了,虽说当初是他亲手送了他去传承堂,可是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便宜儿子真的会出息了,一去十年没个消息,他还当这捡来的儿子死在外头了呢。 结果不但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明显不是凡人的漂亮姑娘。 对于他们这些凡人来说,龙族完全就是传说中的存在啊!现在传说就坐在他面前,他能不激动么! 此时,家主裘仁带着一干正室妾室,还有三个子女在堂中坐着,摆出一副热烈欢迎的姿态来。 当然,真正一脸热情的,只有家主裘仁。 裘仁是个相貌肥腻且略有些猥琐的中年男人,因为长期纵欲过度精神显得有些萎靡,此时正一口一个仙子地讨好着龙锦。 “未知仙子芳名啊?” “龙锦。” 姓龙,这一位是纯血的龙族啊,裘仁振奋了精神,又道:“令尊令堂可喜欢我们家阿风?” 龙锦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她爹娘干吗要喜欢唐风? 龙锦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父母缘,所以在这方面缺根筋,可是唐风眼明心亮得很,这分明是在问岳父岳母中不中意我儿子。 ……虽然唐风觉得这个自私且猥琐的男人没有资格过问他的事,但总的来说,被认为是一对,他还是很开心的。 “龙锦爹娘不在了,家里还有一个爷爷。”顿了顿,唐风又道,“龙锦爷爷是族里的大长老。” 此言一出,裘仁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 大长老啊! 抱紧大腿是紧要! 果然,裘仁的热情来得愈加猛烈了。 龙锦被他奉承得有些不耐烦,看着这猥琐的中年男人,心里在很认真地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他到底是怎么生出唐风这么漂亮的儿子的? 此时,坐在裘夫人身旁的那位嫡少爷正不错眼珠地盯着龙锦,眼中露出了嫉妒愤懑的神色来,当初唐风不过是个替他跑腿的下等人,如今竟然攀上了龙族的大长老,还能娶到这么漂亮的龙女,简直老天不开眼。 唐风一踏进裘家,注意力便集中在那个高高瘦瘦一脸刻薄的裘夫人身上,记忆告诉他,这裘夫人极有可能便是那个在他心脉中种下旱天虫之人。此时,那裘夫人高高在上地坐着,见裘仁一副谄媚的姿态,薄薄的唇上便带出了几分不屑的讥诮之色来。 看来这位裘夫人很是看不上自己的夫君啊。 唐风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确认是凡人无疑,难道不是她? 那又会是谁呢? “风儿啊,这次回来可要多住些日子,一别十年,爹爹十分想念你啊。”裘仁一脸恳切地对着唐风道,十分慈祥的模样。 “那是自然。”唐风弯了弯唇角,“我原也是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的。” 说着,唐风在裘仁期待的目光中从腰间掩人耳目的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匣子珠宝共几瓶子丹药作为见面礼,自带的空间还不能光明正大地使用,储物袋用来掩人耳目最好不过了。 看到这些宝贝,裘仁的神色一下子更为和蔼了,便是连高高在上的裘夫人都变了变脸色。 珠宝虽然珍贵,可还是有价的,最珍贵的却是那几瓶子丹药,龙族的丹药放到凡间那便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 “老爷,紫烟和妍暖都不记得这个哥哥了,也该介绍孩子们认识一下。”这时,裘夫人瞥了一眼自己儿子眼中的嫉妒愤懑之色,忽然开口笑道,“让孩子们好生亲近亲近。” 那古怪的笑容出现在她那张干瘦的脸上,很有几分惊悚的效果。 “啊,瞧我,真是老糊涂了。”裘仁忙笑着道,“玉江,还不带你两个妹妹来见见你弟弟和龙族来的贵客。” 坐在裘夫人身边的那位嫡少爷起身,领了安静坐在一旁的两个女孩上前,朝唐风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道:“十年未见,弟弟风采更甚往昔啊。” 往昔?往昔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子,一个给人做奴才的贱坯子。 然后不待唐风回答,一双眼睛便盯住了龙锦,抱拳道:“见过龙姑娘。” 裘玉江是裘仁的嫡长子,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相貌,干瘦干瘦的,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阴鸷感。 龙锦冲他点点头。 “这是你妹妹紫烟和妍暧。”裘仁似乎没有听出大儿子话里的机锋,指着两个女孩道,“紫烟你是见过的,你离家的时候才五六岁,妍暖是你离家之后才出世的,这是头一回见。” 这两个小姑娘的相貌都随了各自的母亲一些,裘仁的两个妾室都十分地美貌,因此两姑娘都长得不算差,至少比那位大哥好看多了。 紫烟领了妍暖上前福了福身子,算是见过。 唐风随手又取了三份丹药出来,一人一份算是额外的见面礼,龙锦瞧着两个小姑娘可爱,也掏出了一对耳环和一只发钗:“这是我闲来无事做的,均可防御三次攻击,可作护身之用。” 两个姑娘面露喜色,各自挑了自己喜欢的,高兴地接过,谢过了龙锦。 “龙姑娘可不要厚此薄彼啊。”裘玉江看着龙锦,忽然笑道。 裘玉江瞪着龙锦的眼神着实让她有些怪异且不舒服的感觉,但龙锦一时也摸不着头脑,毕竟她惯常走的都是彪悍且凶残的路线,很少会有人不长眼睛胆敢觊觎甚至出言调戏她。 这种烂桃花可算是两辈子头一朵,十分没有经验的龙锦虽然心生不悦,但最后也只能归结为这人长得太过有碍观瞻。 唐风似笑非笑地挡住了龙锦,看向裘玉江道:“堂堂裘家大少,第一次面就索要见面礼,龙锦一个姑娘家,只怕不大合规矩吧。” 这王八犊子,以为他看不出他那点花花肠子吗?胆敢觊觎龙锦,真是不知死活。 “风儿便是太过谨慎,龙锦姑娘是龙族,又不受凡俗规矩约束,难道还怕私相授受这一说么。”上座的裘夫人开口笑道。 “好了好了,龙锦姑娘头一回来,你们不要吓着她。”裘仁也看出了不对劲,忙打圆场道,“玉江这孩子就是爱开玩笑,龙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我这便让人去给你们安排住处,今天晚上设宴为两位接风。” 晚上的接风宴上,裘家两父子拼命劝酒,唐风虽然对酒没有什么特别爱好,但到了他这个境界,别说千杯不醉了,万杯也不会醉的。倒是龙锦,一小盅一小盅喝得很是畅快,喝着喝着,便有些微醺的姿态了。 白皙纤弱的少女绯红着双颊的娇态,一下子看直了裘玉江的双眼,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结束了酒席,便有两名婢女上前来,领着他们各自回房去歇息。 领着唐风往西厢走的是个丰满艳丽的婢女,眼神很不规矩,盯着俊俏的二少爷含情脉脉地看个不停,一副欲语还羞的模样。 唐风堂堂一界帝君,从来不缺少爱慕的目光,已经完全习惯到了可以无视一切爱慕的地步了,于是全作不知。但是走了几步,他发现不对了,忽地停了下来,看向不远处被婢女领着往另一个方向去的龙锦,道:“这是要带她去哪儿?” “龙姑娘是女客,自然要随女眷们住在后院了。”那美婢一脸娇羞,理所当然地道。 唐风一下子黑了脸,他被安排在了西厢,龙锦却被安排在了后院,晚间隔着后院的那道门还会落锁……这是要干什么? “且随他们。”正在他要开口反对的时候,耳畔传来龙锦的传音。 唐风只得摸摸鼻子,将反对的话咽了下去,乖乖跟着那眼神乱瞟着的婢女去西厢。 西厢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被褥都是簇新的,里间有浴汤,还准备了换洗的衣物,十年前他来裘家可没有这个待遇,是和裘家的下人一起住在最前头的倒座房里的。 那婢女一进屋,便十分殷勤周到地替他倒了一杯解酒茶,然后袅袅婷婷地走到屋角一个铜制莲花香炉旁,拿夹子拨了拨炉中烧得红红的炭,从腰间的荷包中取了一粒香丸放置了进去。 特制的香丸一遇热,便有袅袅的香气在室内升腾了起来。 婢女伸手试了试火气,艳丽的容貌在那袅袅升起的香味之中渐渐有些迷离起来,她转过身拂开卧室的帘子,便见唐风已经躺在了床上,她轻轻笑了一下,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衫。 唐风并没有用里间准备好的浴汤,随手施了一个净尘术,便躺在床上,正打算放出神识去看看龙锦的情况,却感觉那边窸窸窣窣一阵响,抬眼便见一具脱得一丝不挂,白花花晃得人眼晕的丰满肉体向着他走了过来,一脸娇羞地摸上了他的床。 唐风嫌恶地一蹙眉,拂袖便将她甩了下去。 怕一下子将她摔死,唐风这一下还算轻的,饶是这样,那打算爬床的婢女也还是摔在了地上,半边脸狠狠撞上了一旁的架子,立刻肿得老高,嘴角有血流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感让她的眼泪一下子控制不住掉了出来,她泪眼迷蒙地抬头看了突然翻脸的唐风一眼,本想哭求两句,结果一对上唐风冷冽的双眸时一下子怔住,竟是连哭都不敢了。 “谁让你来的?”唐风看都没看她,只问。 那婢女颤抖了一下,没有回答,只可怜兮兮地垂下头抖抖索索地回答:“二少爷许是不记得了,当初……当初便是奴婢伺候您的呀……” 唐风眉眼一挑,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在记忆里扒拉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爬床未成的婢女是谁。 当年的唐风无能又懦弱,因寄人篱下又做着下人的活计,整日惶惶不安,唯有一个叫桃叶的丫头主动要求来伺候他,陪他一起住在倒座房里,伺候他一日三餐,也算知冷知热。 那时他十分感动,还允诺了以后会娶她为妻。 虽然桃叶是个婢女,可他也是个高贵不到哪里去的外室子,愿意娶一个婢女为妻,一直想作践他的裘夫人想来也是会同意的。 那时,他真的是认真打算好了,待娶了桃叶,便不留在府中碍眼了,带着桃叶出府另过,一起过简简单单的小日子。 “桃叶?”唐风挑眉,轻轻唤出了这个名字。 自觉醒之后,他的五感也比从前厉害许多,自然不会忽略那渐渐在屋子里弥漫开来的甜腻香味。 唤出这个记忆中的名字时,他的嘴角眉梢带了一丝讥诮的笑意。 “是,是奴婢。”那婢女只当他记起她了,一脸激动地点头,她恭恭敬敬地趴好又给唐风磕了个头,脸上带着几分迷离的媚意,软声道,“自从二少爷离开之后,桃叶一直日夜为您祈福,如今总算盼到您平安归来,桃叶真是死也瞑目了。” ……难怪从一开始就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原来又是未觉醒前的那个蠢货惹下来的麻烦。 “你是在提醒我曾经答应要娶你为妻这件事情么?”唐风侧过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她道。 桃叶眼中带上了几分喜色,却连连摇头道:“桃叶不敢,桃叶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少爷,更何况如今少爷已是仙道中人,桃叶只求可以像以前一样跟在少爷身边伺候便已很是满足了。” “你这丫头倒是个聪慧的。”唐风轻笑了一下,然后在桃叶猛地聚起喜色的眉眼中,他微微翘起了唇角,慢悠悠地吐出了四个字,“奇货可居?” 桃叶眼中的喜色还未褪干净,脸色已经唰地一下白了。 ……他怎么会知道?! 当年,对于桃叶主动请缨去照顾被主母厌弃的外室子这件事,与她共事的其他婢女完全不能理解。 “桃叶,你图那个外室子什么呢?就算被老爷接了回来,也还是个不得宠的庶子,何况夫人还那么厌恶他,跟着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你该不是图他长得漂亮吧?漂亮能当饭吃么?要真跟了他,以后有你的苦日子。” “是啊,桃叶你是我们之中最漂亮的,若是跟了大少爷,以后肯定是个姨娘跑不了,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面对这些质疑,她都通通笑而不答。 后来是她的一个好姐妹也私下问起她,她才算吐露了真心。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 她很不屑地笑了笑,道:“你可别学那起子鼠目寸光的,奇货可居,你懂么?你们当二少爷为什么会被老爷认回来?这其中的缘故你不要多问,当你好姐妹才告诫你一句,休要得罪二少爷。” 结果竟然那么巧,她说这话时,唐风正在窗外。 他傻兮兮地捧着一束在野外采回来的花,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先把自己给惊着了。 “当初裘仁会带我回裘家,是因为他早知道我身具龙之血,是也不是?”唐风冷冷地问。 “是……”桃叶垂首低低地应了一声,感觉身体里燥热得难受,可到底畏惧着二少爷的威势,再不敢上前扑他。 “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奴婢……奴婢不小心听到了夫人的话。” “她是怎么说的?” 桃叶颤抖了一下,才道:“当时我在外头伺候,也听得不是很真切……只听到夫人和老爷在房中吵架,断断续续说起二少爷的名字,还有身具龙之血的事情……” 一边说,她一边琢磨着那媚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对二少爷发挥作用。 媚香是夫人给的,并不是普通的凡香。 夫人的手段,桃叶向来是十分敬畏的。 此时,她早已是欲火难耐,可是为什么二少爷还是一派清明,没有半分受到影响的样子? 唐风哪里不知道她的不对劲,但他完全不曾理会,正眯着眼睛听她讲,忽然脸色一变,低低地咒骂了一句,闪身便消失在了屋子里。 桃叶呆呆地看着刚刚还半躺在床上的人,一下子消失不见,她难耐地动了动身子,绯红的脸上却是满满的惊惧。 二少爷……好像比想象中还要可怕。 可是,他不是身上被种下了旱天虫吗?……不是说被种下旱天虫之后他便无法修炼了吗? 一直在算计着二少爷的夫人,知道他这么可怕吗? 【裘家的秘密】 龙锦本来正坐在桌边闭目小憩,当然她不可能真的有困意,那点凡酒于她而言根本不在话下,微醺什么的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早就过了。 她正在用神识打探裘府的情况,在扫到唐风房间的时候,被那香艳的场景惊得呆了一下,正饶有兴致地旁观唐风被婢女爬床之后的反应,便见他竟然有了意外的收获,问出了些什么来。 正在这时,她感觉自己的房间门被人打开了。 来的,竟然是那位裘家大少裘玉江。 他推门进来,见到龙锦竟然好端端坐在桌前,而不是醉倒躺在床上,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眼中有惊慌的情绪一闪而过。 “你没醉?” 龙锦眯了眯眼睛:“如果我没记错,这里是女眷住的后院?” 当时引她来的那个婢女便是这么说的,女眷必须住在后院,且后院的门过了亥时便会落锁。 现在,早已经过了亥时。 这位大少爷为什么会出现在她房间里? 而且,他还没有敲门,没有带随从。 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干好事的。 “在下对龙姑娘一见倾心,实在太过思念龙姑娘,这才情不自禁翻墙来见你一面。”惊慌的情绪只是一瞬间,裘玉江便故作风流地拱了拱手,笑容可掬地道。 可惜那自命风流的表情出现在那张干瘦的脸上,着实有些猥琐。 如果是个彪悍些的凡人小姑娘听到这番调戏的话语早一巴掌抽上去了,可是龙锦没有生气,被人调戏这种经验她从来没有过,着实有些新鲜,但因为调戏她的这人长得实在太过有碍观瞻不能忍,她的情绪很平稳。 反而是裘玉江的态度比较令她在意,作为一个凡人,他实在太过有恃无恐,在明知她是龙族的情况下,他还敢用这样轻佻的态度跟她说话,便有些耐人寻味了,他到底有什么依仗呢? 很快,龙锦敏锐地注意到随着他拱手的动作,一只大约有拇指大小的绿色虫子从他的袖子里抖落了出来。 然而还没待她出手,眼前便有一道身影闪过,来的是唐风,他快得只见一道残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劈晕了裘玉江,然后在龙锦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又一记掌心雷劈向了那绿色的虫子。 “……”龙锦默默站在原地,抽了抽嘴角。 “你没事吧?”十分潇洒地搞定一切,唐风回过头一脸关切地看向龙锦。 “……”龙锦看着他无语了半晌,她看起来是柔弱到搞不定一个凡人登徒子的样子吗? “龙锦?”见她默默无语,唐风又凑近了一些。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龙锦看着他,忽然似笑非笑地开口。 “忘记了什么?”唐风眨巴了一下眼睛,心道小媳妇笑起来真好看啊。 “比如说……你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 唐风一下子噎住。 他得意忘形了!他太急于在小媳妇面前表现自己英雄救美的英姿,结果忘记了自己扮猪吃老虎的形象!一向英明神武的他果然是因为轮回太过变笨了么? 等……等一下!小媳妇的意思是……她已经看穿他了吗?该说果然不愧是他的小媳妇,真是冰雪聪明吗?……可是这种深深的挫败感是怎么回事? ……所以明明已经看穿了他,一直在逗着他玩么? “你……都知道了?”唐风瞥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 “知道你很有些来历么?” 唐风默默地点了点头。 “嗯,知道。”龙锦很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并不是在说什么重要的秘密,而是在聊下一顿打算喝几两酒这样简单的事情。 “……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天夜里,闻歌特地跑来告诉我的啊。” “他说你就信啊!”唐风抑郁了。 “闻歌一般不会主动说谎。” 他不会主动说谎,他只会直接做,比如他的背叛,便来得那样地猝不及防且势不可挡。 “……你便这样相信他么?”唐风愈发地抑郁了。 龙锦却是笑了起来,这是在闹别扭么?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笑道。 是说他的伪装错漏百出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他的心情反而好了许多:“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事实上,我是那日被迷魂咒刺激了之后,才得回了一部分记忆。” “嗯,我猜也是。”龙锦点头。 他是有表现得多明显…… 唐风轻咳一声:“那日你送给我的链子,其实便是封印着我的力量和记忆的钥匙之一。” 龙锦若有所思:“这样的链子有几根?” “两根,是一把完整的钥匙被一分为二了。” 龙锦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待裘家事了,我们便去寻一寻神魔之地吧,另外一根链子也得要找回来才行。” 唐风愣了一下,随即心里微微一烫,他点点头,忽然道:“你想知道,我是谁么?” “方便说么?” “我的身份目前有些麻烦……” “那便等你方便的时候再告诉我吧。”龙锦弯了弯眼睛。 唐风几乎要热泪盈眶了,他终于明白朱雀火离为什么能为了个女人就甘心被人利用拼上性命以弑神阵封印天界了。 龙锦,便是值得他赌上性命的女人啊! 正在他感动万分的时候,龙锦已经走到了裘玉江身旁,仔细翻了翻他的袖子。 “你在找什么?”唐风忙走了过去。 “你刚刚出手击杀的那个东西,不见了。”龙锦指了指地上一处焦黑,是被他掌心雷劈中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按理就算被击杀了,也该留点痕迹下来。 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那东西应该有点蹊跷。”龙锦想了想,道,“作为一个凡人,裘玉江的态度实在太过有恃无恐了,他所依仗的,很可能便是那个东西,可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凡人生出可以与龙族对抗的心思呢?” “是我欠考虑了。”唐风忏悔。 ……都是他出手太快惹的。 “倒也无妨,反正无事,不如趁夜探一探这裘府?”龙锦说着,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裘玉江,“只是他怎么办?” 唐风微微一笑:“这有何难?”说着,伸手一抓,将裘玉江拎了起来,便径直出了后院,将裘玉江丢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桃叶忍着难耐的欲火,好不容易抖抖索索地穿上衣服,刚刚颤抖着手系上衣带,便见二少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手里还拎着生死不知的大少爷,顿时吓得瘫软在地,一脸的惊恐万状。 唐风也不看她,直接将两人送作堆。 房间里满是媚香甜腻的味道,裘玉江明明昏迷不醒,却还是自动自发地搂上了一旁颤抖不已的桃叶,循着本能十分熟练地将她好不容易穿上的衣裳又剥了下来。 “二少爷……二少爷……桃叶知错了……二少爷不要走……”身后,传来桃叶颤巍巍的带着泣音的求饶声。 唐风却是不再看房间里的肮脏混乱,头也不回地径直找龙锦去夜探裘府了。 裘家住的是一个四进的宅子,第一进院子是一排朝北的屋子,便是作为下人居住或者堆放杂物所用的倒座房,唐风曾经在这里住过一年。往里是一道垂花门,门后是正院,朝阳那间是正房,裘仁夫妇住的地方,正房两侧是东、西厢房,东厢住着嫡长子裘玉江,西厢暂时住着客居的唐风,只是此时裘玉江正和桃叶在西厢里颠鸾倒凤,很是热闹。 ……而外头那些守夜的丫头就仿佛聋了般,只不动声色地守着。 “看起来,桃叶也是颗棋子呢。”唐风忽而轻声道。 西厢里这样大的动静也听不到,看来桃叶也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情深意重嘛,分明是听了裘夫人的安排来勾引他的,只是她们定是没有想到此时屋子里那个正同桃叶颠鸾倒凤的,却是她们的大少爷。 他距离龙锦有点近,说这话时几乎凑到了她耳边,龙锦微微侧了侧头,感觉耳朵痒痒的。 “不看了,丑得很,太伤眼睛。”唐风拉了龙锦便走。 心里却是轻哂,让桃叶来勾搭他,又让裘玉江摸进了后院去找龙锦,这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算计都是浮云。 只是如今看来,便是连桃叶先前说的话都存在着疑问,既然裘仁是因为知道他身具龙之血才将他认了回来的,那么,是不是连一开始桃叶主动要求到他身边伺候,都是听了裘夫人的安排呢? 看来这之后,还很有必要再找桃叶仔细“聊聊”。 心里做着盘算,他拉着龙锦继续夜探裘家。 正院后面,隔着一道月亮门,便是后院,后院里住着几个姨娘和通房,先前出来见客的两个姨娘是唯一有子嗣的两个,更有好些个年轻娇媚的姨娘通房连出来见客的资格都没有。 裘仁好色,裘夫人的手段又酷烈,这些被困在院子里当猫儿狗儿一般养着的女人许是直至终老都没办法踏出这道院门一步,当然……前提是她们要有寿终正寝的福气。 第四进的院子里住着的便是裘府的两个庶女紫烟和妍暖了。 再后面就是后罩房,住着一些婢女仆妇。 此时亥时已过,各个院门都落了锁,除了值夜的婢女下人之外,其他人都各自安寝了。 ……看起来就如同寻常的小富之家一般,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可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月上正中,在如银的月华下,忽然有细碎的沙沙声响起,像是蚕食桑叶的声音。 那声音极其细微,但龙锦和唐风都是耳力过人之辈,自然不会听漏。 听声音,似乎是正房传过来的。 ……可是谁会在正房养蚕? 不合理,便存在着可疑之处。 “去看看。”龙锦道。 唐风点点头,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正房,循着那沙沙声摸到了与正房相连的抱厦房,小小的抱厦里漆黑一片,只搁着一座云母屏风,那沙沙声便是从那屏风后传出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越过屏风走了进去,便见屏风里搁置着一个挺大的柜子,柜子上放置着一个簸箩。 那簸箩上盖着一层白布,那不间断的沙沙声便是自那白布下传出来的,听得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别过去。”这时,一个有些突兀的声音忽然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响起。 “谁在说话?”唐风猛地一顿,然后视线落在龙锦的肩膀上,那里趴着一只白白胖胖的……毛毛虫? ……而且还是一只会说话的毛毛虫? 能谁告诉他,为什么龙锦的肩膀上会趴着一只会说话的毛毛虫! “别担心,它是我的契约灵兽。”龙锦示意唐风少安毋躁,然后看向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她肩膀的毛毛虫玉蝶,“有什么不妥吗?” 心里却不是不惊讶的,自龙族试炼之后,毛毛虫玉蝶因为见到了虫族遗址而心灰意冷,颓废地陷入沉眠,因为它一直在沉睡,龙锦便将它放入了芥子空间和阿晴作伴。 只是,它竟然能够自由出入芥子空间? ……该说不愧是上古虫族吗? “我感觉到了噬灵虫的味道。”毛毛虫玉蝶慢吞吞地开口,声音却有些凝重。 噬灵虫?!龙锦和唐风俱是一惊。 噬灵虫也是一种灭绝很久的东西,可他们都不是孤陋寡闻之辈,自然听过。 这种虫子可以吞噬灵力,单只并不可怕,可若是成群结队,且有虫王的噬灵虫部落,寻常修士一旦遇上了便只能等死了,它们可以吞噬掉所有跟灵力有关的东西,包括人修或者妖修的身体。 甚至是……阵法。 唐风蹙了蹙眉,原只是想来裘家探探虚实,结果竟然不小心逮到一条大鱼吗?噬灵虫和最近封印天界的弑神阵破损有没有关系呢? 而且,这些噬灵虫就养在正房隔壁的抱厦里,能够光明正大地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那位裘夫人了。 原来他这位名义上的“嫡母”,竟然也是一个手眼通天之人吗? 一直以来,都小瞧她了呢。 所以,有能耐得到旱天虫,并且将之种入他心脉的人,果然便是她了吧。 而此时,裘夫人正面无表情地望着绣了花卉虫草的床帐发呆,裘仁因为醉了酒的关系,难得歇在了正房,裘夫人却一人独寝惯了,身旁多了一具肥腻腻还满是酒臭味的身体让她有些睡不着。 此时裘仁正呼呼大睡,鼾声震天响,虽然婢女已经将他清理干净了,可是随着那有节奏的鼾声,还是有强烈的酒臭味被呼了出来,裘夫人有些不适地侧过身,感觉整间房子里都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不知道桃叶那贱婢得手了没有。 还有玉江……想到这里,裘夫人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些心惊肉跳,那个龙族来的少女不会出手伤了他吧?应该不会……毕竟玉江手里可是有着她给的噬灵虫呢,那龙女一看便是娇生惯养不知世事险恶的大小姐,即便有些本事,对上噬灵虫也是无可奈何的。 虽然只有一只,但吓唬她一下也是尽够了。 毕竟……那可是上古时期便存在的可怕灵虫,她曾亲眼见过噬灵虫吃妖,连人类的元婴修士都不能一击即杀的妖物,在噬灵虫的攻击下,连副骨架都没剩下呢。 然而心里到底不安,正想着,她忽然感觉隔壁的抱厦里似乎有细微的声音传出来,她心里一揪,顿时紧张起来,急急地披衣下床。 她十分谨慎地推开抱厦的门,感觉手心里都是黏腻的冷汗。 “谁在里面?”她压低了声音问。 房间里一片漆黑,她高高地举起手里的灯笼,因为抱厦并不大,整个房间一览无余,唯一可以藏人的地方大概便是那只云母屏风的后面了。 想起屏风后面的东西,裘夫人因为卸了妆而显得十分苍白的脸上带了一丝残忍而诡秘的笑意,别管来的是谁,只怕都得死在这里。 她紧紧扣住了手里防身的宝物,提着灯笼慢慢走到那云母屏风后面,然后残忍的表情变成了疑惑。 ……没有人躲在里面? 难道刚刚的声音只是她的错觉? 以她肉眼凡胎,自是看不到早已经隐匿了身形的龙锦和唐风,就站在她身侧不远处。 裘夫人狐疑地左右看看,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但她却没有放下怀疑,而是轻哼一声,慢慢走到那盖着白布的簸箩前,伸手一把掀开了白布。 那簸箩里覆着一层红色的叶子,叶子上爬满了绿色的虫子,那鲜艳的颜色,乍一看,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龙锦一眼便认出了那正是之前被裘玉江从袖子里抖搂出来的绿虫子。 只见裘夫人双手结了一个奇怪的印,口中轻斥一声“去!”那些绿虫子便蠢蠢欲动了起来,然后竟是以不慢的速度向着龙锦和唐风飞了过来。 是飞,它们竟是有翅膀的。 ……看来这裘夫人也是个心思缜密且狠毒的人,她完全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便是事实,她更相信修仙之人总有些神鬼莫测的手段,更愿意相信是那潜进来的人用什么手段隐了身。 然后,便拿噬灵虫来试了。 噬灵虫会嗅到灵气的味道,然后不管来者是谁,都只会成了它们的食物。 龙锦和唐风俱是眼中一凛,龙锦率先祭了一个防御法器出来,这防御法器是她自归雁山庄的暗室中所得,是一个用深海变异鲎的甲壳所制的盾,那变异鲎是她亲手所杀,千岁不小,甲壳十分坚固且具有灵性,用来做防御法器再好不过。 那盾状的防御法器将龙锦和唐风牢牢地护了个密不透风。 然而不过十息,那盾便被啃破了一个口子,一只小小的噬灵虫抖动着翅膀飞了进来。 龙锦看着那只噬灵虫,试探着伸手一道雾气凝成冰针,那噬灵虫刚刚冒头便被冰针戳了个对穿,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被穿了葫芦的噬灵虫立时消散成了一团灵气,连个尸体都没有留下。 联想之前那只被唐风的掌心雷劈中的噬灵虫,也是什么都没留下,龙锦微微扬眉:“噬灵虫死后会立刻化为灵气吗?” 正说着,便见后面又有一只噬灵虫匆匆爬了进来,一口吞吃了那即将消散的灵气,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吞吃了先前那只噬灵虫的噬灵虫身体急速变成两倍大,然后,分裂成了两只。 “嗯,你也看到了,单只的噬灵虫极其容易被灭杀,但是数目一多就麻烦了,它们可以吞吃死去的噬灵虫的灵气,然后直接分裂出新的成虫。”毛毛虫玉蝶道。 ……还真是可怕而棘手的对手。 正说着,已经有更多密密麻麻的噬灵虫啃破了防御法器挤了进来,但它们并不急着攻向龙锦和唐风,而是先把那防御法器分食了个干净。 “……还真是一群不浪费食物的好孩子。”龙锦抽了抽嘴角。 “这个时候你还有时间耍嘴皮子么,它们进食的速度一向快得惊人,吃光了那个,便轮到你了。”趴在她肩膀上的毛毛虫玉蝶轻嗤了一声。 “其实……它们这么贪吃又这么笨,趁着它们吃东西的时候,一起灭了不就成了?”龙锦提出小小的疑问,同时表示手痒。 关于噬灵虫一事,龙锦也只见过记载,而且并不完整,否则她便不会提出这个问题了。 “你当他们的王虫是死的么?”果然,龙锦的提议被毛毛虫玉蝶无情地嘲笑了,它哼了哼道,“只要王虫不死,它随时可以吞了那些灵气重新复制出大量的噬灵虫,直至耗尽你们的灵气变成它们的食物为止。” “还真是些让人头疼的小东西呢,有什么可以克制它的么?”龙锦虚心请教肩上的毛毛虫。 毕竟这一位,可是虫族的祖宗。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吃了它们。”毛毛虫玉蝶动了动脑袋,十分矜持地道。 龙锦和唐风皆诧异地看了它一眼。 “看什么看,没看过凶残的虫子么!再看它们就扑进来把你们给吃了!”毛毛虫玉蝶被看得有些害羞,恼羞成怒道。 “吃了它们,对你有妨碍么?”龙锦却是问了一句。 毛毛虫玉蝶一怔,随即轻哼一声,傲娇道:“它们对我来说,不过是大补之物罢了。” “那可真是皆大欢喜两全其美,还等着什么快吃了他们吧!”唐风眼见着那些恶心的虫子便要扑上来了,忙道。 “那你们闭上眼睛。”毛毛虫玉蝶道。 “啊?”唐风一呆。 “淑女用餐,你想旁观么?!”毛毛虫玉蝶怒道。 ……拜托,谁会知道一只毛毛虫也会分公母啊。 唐风默默吐槽,然后又默默开心了一把,母的也好,至少不用担心会撬他墙脚跟他抢小媳妇,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很聪明地什么都没说,只默默闭上了眼睛,只是闭上眼睛之前,他没有忘记拉住龙锦的手,用自己的灵力在她身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护甲。 说到底,他还是不大相信这只来历不明的毛毛虫。 毛毛虫玉蝶轻哼一声,却也没有说什么。 龙锦笑了一下,任由唐风握住自己的手,也闭上了眼睛。 大概只过了两息的工夫,便听到毛毛虫玉蝶说:“好了。” 两人睁开眼睛,眼前已是一片清明,那些恐怖的噬灵虫竟是一只不剩,而毛毛虫玉蝶仍然软趴趴地趴在她肩膀上,只是白胖胖的小身体微微泛着绿光,看起来有些奇怪。 “……你这是?”龙锦下意识问了一句。 “一下子吃太多,好像有点撑着了。”毛毛虫玉蝶有点害羞地道。 “……”唐风和龙锦都默了一下。 那厢,裘夫人瘫软在地,煞白着脸瑟瑟发抖……不见了!她辛辛苦苦养育出来的那些噬灵虫全都不见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可是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便在她眼前发生了,她一直以为无所不能的噬灵虫,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从头至尾,龙锦和唐风连个面都没有露一下。 裘夫人甚至不知道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是谁。 ……现在她已经确认了之前她并没有听错,这个抱厦里真的有人,可是她却不知道来者是谁! 这种看不见敌人的感觉,让她又怒又怕,却又无可奈何。 失去了一直倚仗着的噬灵虫,裘夫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手上虽然有使者给的防身宝物,但看那神秘人的手段,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下那人的一击,她再不敢在抱厦多待,忙跌跌撞撞地跑回正房,爬上床,紧紧抱住了正在酣睡的裘仁。 她已经吓得手脚冰凉,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裘仁睡得正香,感觉有个微凉的身子贴上了自己,也没有发怒,只习惯性伸手将那身子拥入怀中,轻轻地拍了拍,以示安抚。 虽然知道他这是不晓得把她当成了哪个小妖精,可裘夫人还是感觉好多了,她渐渐静下了心来,开始思考一些先前忽略的问题。 按着那神秘人一个照面便能令那些噬灵虫消失的可怕手段,如果那人想取她性命,早不容她活着回到正房了。 ……虽然不知道神秘人有什么目的,但显然并不是为了要她的命。 这么一想,她稍稍放松了一些。 只是放松过后,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来了,这一批噬灵虫已经趋于成熟,那边很快便要派使者来取了,可是……如今这些噬灵虫全都消失了,到时交不出来可怎么是好? 左思右想了一番,她横了横心,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她拿出之前使者交给她的秘密传讯玉简,将有神秘人出现,噬灵虫无故消失的情况描述了一遍,想了想,她顺便将家里来了龙族客人的事情也一并讲了。尤其是唐风的事情,她更是着重提了。想来,这也算是戴罪立功吧。可惜了,她原本打算利用这个消息再讨要一枚延寿丹的。不过,她最近新培育了一个虫种出来,虽然比起噬灵虫来是没什么大用,但也聊胜于无了。 裘夫人一个人左思右想,忐忑不已,却不知道她一直防范忌惮的两人此时就在正房盯着她。 “她这是要发传讯玉简呢。”唐风紧紧地盯着裘夫人的举动,眼中透出了寒意来。 旱天虫和噬灵虫都是早已经灭绝的东西,可是裘夫人一个普通凡人却是出手如此不凡,如今看来她果然不过是个马前卒。 她身后那人,才是他此行的目的呢。 “要截取么?”龙锦看向他,问。 唐风眯了眯眼睛,摇头道:“让她发,放长了线,才能钓出大鱼来。” 他倒要看看,是谁在幕后跟他过不去。 第十章 灭世之劫 【天绝公子】 天将破晓的时候,守在西厢外面的两个婢女笑盈盈地来敲门。 “二少爷,该起床洗漱了。” 说着,也不待屋子里的人有所反应,便端着水盆毛巾进去了,屋子里因为没有开窗通风,有些闷,媚香的余韵夹杂着欢爱过后的糜烂味道,让屋子里的气味显得有些怪异。 两个婢女掩了鼻子,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调笑和鄙夷的味道。 “二少爷……”其中一个婢女拂开了卧室的帘子,在看到床上赤裸着身子相拥而卧的两人时忍不住微微红了脸,轻声道,“二少爷,该起了……” 她的声音终于惊醒了还睡着的两人,桃叶揉了揉眼睛,看清那抱着自己的人时,猛地僵住。 这时,抱着桃叶的裘玉江也醒了,他似乎意犹未尽地伸手在桃叶滑腻的身上摸了两把,这才睁开了有些混浊的眼睛,看到自己怀里竟然真的抱着一个相貌艳丽的美婢时,顿时愣住了,随即大怒:“怎么会是你!”说着,便毫不留情地一脚把她踹下了床。 桃叶哀叫一声,一丝不挂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她本就被折腾得狠了,如今又被狠狠当胸踹了这一脚,此时竟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裘玉江却是看也不看她,黑着脸披上衣服便大步离开了西厢,那两个自发现不对便胆战心惊地退到一旁的婢女,直至裘玉江走后,才敢上前将桃叶扶了起来,待看清她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恐怖痕迹时,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大少爷……还真是下得了狠手,莫怪前头他看中了夫人身边伺候的晴草时,晴草推脱不过宁可跳了井也不愿落入他手中。 真还不如死了干净。 裘玉江却是因着没有能够如愿,心气不平得很,一路气冲冲地径直冲进了正房去寻裘夫人。 这时,裘夫人刚刚起身,正由贴身的婢女伺候着梳洗,一夜未睡又担惊受怕的裘夫人精神看起来十分疲惫,还未上妆的脸老态毕现。 因为先前贴身伺候的晴草投了井,现在这个梳头的婢女是新提拔上来的,到底不如晴草贴心。正心烦意乱着,便觉头皮一痛,竟是梳头的婢女下手不知轻重,扯断了她精心保养的头发,裘夫人“咝”地呼了一声痛,阴沉着脸看向那婢女,甩手便是一耳光。 “夫人饶命!”那婢女挨了打也不敢捂脸,只慌忙跪下求饶。 “没用的东西。”裘玉江一进门便到这副场面,当下上前便踹了那跪在地上的婢女一脚。 “这是怎么了,大早上这样怒气冲冲的,拿我的婢女来撒气。”看到宝贝儿子,裘夫人眼里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倒是冲淡了先前不悦的神色,让她的脸色好看了些。 她挥了挥手,示意那婢女继续替她梳头,那跪着的婢女忙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 “还不是那个可恶的小杂种!”裘玉江恶狠狠地道。 “发生什么事了?”裘夫人微微蹙了蹙眉,“跟着你的青儿不是来报,说你得手了么。” 青儿是裘玉江的贴身小厮,一向最得他信任,昨天夜里青儿是看着裘玉江进了后院那位龙锦姑娘的屋子,并且看着那屋子的烛火熄了之后,才安心退出了后院的。 “跟我睡了一夜的是桃叶那个贱丫头,根本不是什么龙锦姑娘!”裘玉江愤愤道,“这一定是唐风那个可恶的小杂种搞的鬼,这个时候他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我给你的噬灵虫呢?”裘夫人问。 “那虫子根本一点用都没有,早被收拾了。”裘玉江一脸气闷。 “应该不是唐风。”裘夫人却是摇头,“你仔细想想,该不是那位龙锦姑娘出的手吧?” 身体里有旱天虫在,唐风除了靠着那张脸傍上了龙女之外,是不可能再有什么大作为了,能够出手杀了噬灵虫的,八成是那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龙锦姑娘吧,也是她大意了,不管怎么娇生惯养,她也是龙族出身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没有点本事呢。 听裘夫人这么说,裘玉江也有些不能确定了,昨天唐风出手太快,他根本没有看到唐风,只觉得脑袋一痛便失去意识了…… 难道,真的是那位龙锦姑娘出的手? “倒是我小瞧她了。”裘夫人有些头痛地按了按额头。 昨天夜里有神秘人盗走了她辛苦养成的噬灵虫,然后她明明已经计划好的事情却又出了篓子,一切似乎都超出了她的掌控,这感觉着实令她不高兴。 “那个小杂种仗着自己身具龙之血便如此得意嚣张,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不管,我一定要娶龙锦!”裘玉江跺着脚不管不顾地直着脖子嚷嚷。 年近二十岁的青年做出这样的动作着实有几分滑稽可笑,可是裘夫人的眼里却露出了心疼的神色来,她连连点头:“好好好,你不要着恼,娘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裘玉江却是没这么好糊弄,犹自愤愤地叫道:“那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娶到龙锦!” “不急不急,你再等等,娘总会让你如愿的。”说着,裘夫人却是又紧紧地盯了他一眼,嘱咐道,“只一点,你不许私自去招惹她,她再怎么不济也是龙女,你不是她的对手。” “知道了。”裘玉江不耐烦地应了一声,一双混浊的眼睛却是闪过了一丝不甘心。 “知道就好,娘亲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了,可不许你胡闹。”裘夫人似是怕他不听话,叮嘱了又叮嘱。 裘玉江没有再说什么,表情却是愈发地不耐烦了。 而此时,被那对母子算计着的中心人物唐风和龙锦正一脸悠哉地坐在后院的一株大树上,听着他们的谋算。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唐风一脸嫌厌地轻哼了一声,若不是怕打草惊蛇,他恨不得现在就把那对恶心的母子给收拾了。 龙锦则是一脸怪异,两辈子加起来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如此坚持不懈地想要娶她呢,可是就不能是个好看些的美少年吗? ……裘玉江这般重口味,她实在有些承受不住哇。 “怎么了?”唐风注意到了龙锦奇怪的表情,问。 “这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想娶我呢。”龙锦随口道,“心生感慨罢了。” 唐风一哽,怒目道:“你才多大点,早恋不好!等你长大了想要娶你的人大把都是!这种渣渣又丑又没本事,看都不许看一眼!” “……”龙锦抽了抽嘴角,简直要目瞪口呆了。 这爹一般的口吻是闹哪样? 唐风怒完才想起来自己的立场,他轻咳一声,有些别扭地放软了声音道:“我是说……以后肯定会有更好的人想要娶你的。” 肯定会有更好的人会娶你的,你以后的夫君是堂堂掌管着一方天界的帝君,所以不要随随便便有个人想娶你就露出一副感动的表情好么!唐风很想这么跟她说,可是……他又不出说口。 他一点都不想用现在这个又矬又没用的身体跟她表白,这个身体一直在她面前丢脸,甚至害她涉险,他想等到威风凛凛地回到天界那一日,请月老见证,请诸天仙人见证,帝君颛顼心悦龙族龙锦,愿与她共结连理,相偕永生。 唐风想到那景象,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你在傻笑什么?”龙锦歪头看着他,忽然道。 唐风一下子清醒过来。 傻笑?!他傻笑了?!他捂住脸默默别开头,在龙锦面前,他已经一点形象都没有了,已经不能更丢脸了好吧…… 所以,这绝对不是表白的好时机啊! “不过裘夫人那么肯定你连一只噬灵虫都对付不了,你身体里那只旱天虫八成便是她种下的。”龙锦见他别开头,从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耳朵慢慢红了起来,觉得分外可爱,不忍再逗他,便换了个话题道。 “嗯。”唐风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点头,然后眯了眯眼睛看向远处,“饵已经下了,不知道会钓上多大一条鱼呢。” “无妨,总有我陪着你。”龙锦以为他心下不安,安抚道。 唐风感觉心脏再一次受到了重击…… 他不知道是不是命定之人注定对他而言便是这样特别,可是他发现越是与她相处多一日,他便是越比前一日更喜欢她多一些。 微凉的秋风摇动着满树的叶子飒飒作响,穿着一袭海棠红交领宽袖长袍的龙锦坐在满树翠绿微黄的树叶间,分外地耀眼。 唐风发现她喜欢穿各式色彩艳丽的衣服,都是男装的样式,但颜色大多是绯红、深红、樱桃红,或者此时身上这件海棠红,明明长着一副白皙纤弱楚楚可怜的样子,可是总让人觉得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风流不羁的感觉。 这种喜好在龙族的时候还不明显,但自从离开龙族,或者说她的身体有了改变之后,这种喜好便越来越清晰了。 他觉得,龙锦身上的谜,一点也不比他少。 “奇怪,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时,龙锦忽然道。 唐风一下子收起了在她身上流连不已的视线,一脸谨慎地问:“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啊我知道了。”龙锦侧着脑袋想了想,一脸恍然大悟地抬手晃了晃手上的墨玉镯子,“是阿三太安静了。” 一直最爱聒噪的三首恶蛟覃天竟然已经好久没有出声了,这也太不寻常了。 唐风一头冷汗…… 他竟然忘记要解开对恶蛟的禁锢了!他眼神飘移了一下,看了那镯子一眼,那镯子立刻抖动一下,变成了一只缠着龙锦手腕的三头小蛇。 “阿三?你没事吧。”龙锦摸了摸它三个小脑袋,难得温柔地问。 三头小蛇微微一僵,小心翼翼侧头看向唐风,对上他温和的笑脸时,当下一个哆嗦。 “你怕唐风?”龙锦一下子发现了蹊跷。 “怎么会!覃天爷爷我怕过谁!”三头小蛇最爱面子,哪里忍得了这个,当下直嚷嚷,嚷完之后便后悔了。 不吹牛会死么! 谁知唐风一脸我最和气的表情道:“是啊,怎么会怕我呢。” “他叫阿三,是一头三首恶蛟,是我的好朋友。”龙锦介绍。 “谁是你好朋友,还有,不要叫我阿三,我叫覃天!覃天!”三头小蛇一脸暴躁地道。 “阿三还真是一条活泼的恶蛟呢。”唐风笑眯眯地道。 三头小蛇暗地里又是一个哆嗦。 娘咧!这唐风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得这么可怕了啊!原先那个蠢萌蠢萌的小少年去哪儿了啊! 正在唐风和三头小蛇进行眼神交流的时候,坐在树杈上的龙锦却是忽然顿住,她的注意力被对面大街上一个狂奔而过的人影吸引住。 那是一个衣着褴褛的男子,看起来似乎不是人类,因为他脑袋上顶着一双狐耳,身后还拖着一条脏兮兮毛茸茸的尾巴,他的脸上坑坑洼洼的看起来十分可怕,似乎是被火灼伤过。此时,他正疯疯癫癫地一路跑一路叫,可是却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只模模糊糊地发出一些奇怪的音节来,引得那些在路边玩耍的孩童一路嘻笑地跟着他跑,还不时拿小石头丢他。 “打妖怪!打妖怪!” 他却似乎完全不知痛一样,连躲都不会躲,只一径向前跑。 “你在看什么?”缠在她手腕上的三头小蛇率先发现了她的异样,疑惑地探了探脑袋,“那个疯乞丐有什么不对吗?” “我似乎认得那个人。”龙锦开口,表情有些莫测。 唐风也凑了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个疯乞丐……看起来是只被废了灵脉没什么杀伤力的小狐妖,沦落到被人类小孩追着玩是有点凄惨:“是你的朋友吗?” 如果是龙锦的朋友,救下来便是了。 “不是。”龙锦摇摇头,表情还是有些奇怪的样子。 “那他是谁?”三头小蛇又盯着那疯乞丐看了一眼,不是朋友那是仇人? 不然为何如此重视的样子,只是对方都这么凄惨了,就算报仇也没什么快感了吧? “他是天绝公子。”龙锦终于开口,一字一顿,说出口的名字却有些匪夷所思。 “你在逗我?”三头小蛇瞪圆了眼睛,表情有些滑稽。 怎么说他也是九幽大陆时代混过来的,天绝公子的名字虽然不说天下皆知,但也绝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天绝公子出身魅狐一族,拥有天赋的倾城之貌,并且得天之宠,有特殊的预言能力,同时他还有着一个不甚光彩的身份,他是临渊城主慕容云实的男宠。 虽说是男宠,但据说那位生性暴戾的临渊城主对他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在城主府中地位很不一般。那样一个人物,跟眼前这个容貌尽毁,疯疯癫癫,形如乞丐的男人,哪里像了?! “能不能不要这么肤浅,光看脸怎么成。”龙锦嫌弃地看了它一眼,转而又盯着那个疯乞丐一样的男人,“你听他在说什么。” 三头小蛇无端端被鄙视了一下,愤愤地看向那个疯乞丐,凝神细听,然后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那个男人口中叫着含糊不清的音节,但仔细听,依稀可辨,他口中反反复复喊着的是四个字:“神……将……灭……世……” 三头小蛇一个字一个字认了出来,然后瞬间惊悚了。 “真的假的?”它扭头看向龙锦,一脸希冀地道,“你认错人了,他不是天绝公子吧?” 如果他不是天绝公子,这四个字便只是一个疯乞丐的疯话。 可如果他是天绝公子,那便是恐怖的预言。 “很遗憾,他就是天绝公子。”龙锦说着,跳下树,几个起落,出现在天绝公子面前。 唐风并不知道天绝公子是谁,身为帝君的时候,他不会知道人界一个小小的狐妖是谁,纵然名声再大,一只狐妖也不值得帝君关注。而身为人界的唐风,他这一世的轮回又太过年轻,不认得龙锦曾经见过的那些人。 看着她和那碍眼的三头小蛇聊着他挤不进去的话题,唐风抑郁了。 抑郁归抑郁,他还是起身追了过去。 开玩笑,已经错过了她那么久,她今后人生中的每一步,他都要掺一脚才行!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此时弑神阵将破,天地间到处灵气四溢,便是凡人也聪慧许多,各种善妖和修士也不少见,那些孩子胆敢追着一个落魄的妖怪打,此时看到这个穿着一袭鲜艳长袍白皙纤弱的美貌少女之时,自然也不害怕,只好奇地围观着。 “天绝公子,好久不见。”龙锦看着那疯乞丐,含笑道。 看到她,那疯乞丐一下子站定,容貌尽毁的脸上,只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西……门……龙……锦……”他含糊着吐出一个名字。 缠在龙锦手腕上的三头小蛇立时惊悚了,我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能够一下子认出龙锦,只能说明他真的是那个天绝公子了! 被天绝公子一眼认出,龙锦也不惊讶,也许是他曾经的预言影响了她一生,她对于天绝公子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能够透过她现在的样子认出她,也没有什么出奇的。 龙锦细细地看了他一眼,他身上灵脉尽毁,半点修为都没有,已是寿元无多,连个凡人都不如了。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怎么竟会变得这样惨? 正想着,便见天绝公子一头栽倒,竟是昏了过去。 龙锦上前一步,却有人比她更快地接住了天绝公子。 “他身上脏,我来就好。”唐风笑得一脸的温驯。 三头小蛇抽了抽嘴角,暗道了一句,小心眼。 天绝公子的身体已经将近油尽灯枯之态,饶是龙锦用了龙吟之力替他修补了经脉和体内的暗伤,他也没有多久可活了。 寿元将尽,是任何灵丹妙药和外力都无法阻挡的。 这便是天命。 在龙锦救治天绝公子的时候,唐风以担心三头小蛇打扰为由,将三头小蛇一并带了出来,心里暗搓搓在想着有许多问题他都可以先拷问一下这条小蛇,譬如……闻歌为什么要叫龙锦师父? 譬如……那个混得很惨的天绝公子为什么要称呼龙锦为“西门龙锦”。 恶蛟覃天不用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这是被惦记上了,一番欲哭无泪之后,便认命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少年身上强悍的,一种属于强者的气息,令它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于他。 ……这是一种比西门龙锦更为可怕和浩瀚的气息。 “唐风大人您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未待唐风开口,在他手心里盘成便便状的三头小蛇便十分狗腿地道。 “我最喜欢和聪明的孩子打交道了。”唐风笑眯眯地赞许。 活了一把年纪,头一回被称为“聪明的孩子”,恶蛟覃天默默流泪。 可是,这从侧面证明了唐风是一个比他活得更久的老妖怪吧? 这让覃天坚定了不可忤逆他的决心。 “天绝公子是谁?为什么你和龙锦都那么在意他说的话?”不知道自己被这三头小蛇认定成了老妖怪的唐风开始提问。 “大人听过魅狐一族么?” 唐风摇头,狐族他是知道,但他哪里会去关心狐族有几个分支,再怎么也不可能闲成那样吧…… “魅狐一族天生可化形且都是绝色,但没有自保能力,这个种族如今已经差不多灭绝了,如今我所知道的魅狐大约还有两只,一个便是天绝公子。” “那另一个呢?”唐风下意识问。 三头小蛇的表情有些怪异起来:“另一个你也见过,他叫闻歌。” 唐风当然记得这个名字,这可是入了他心中黑名单的名字来着,于是他问出了那个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闻歌不是狐族的长老么?为什么会叫龙锦师父?” 这个问题,三头小蛇却是闭口不答。 “不能说?”唐风挑了挑眉。 “这件事涉及龙锦的私隐,我却是不好乱说。”三头小蛇虽然担心触怒这位大能,但它也不是无耻到毫无下限的好吧。 “嗯,你和龙锦那么在意天绝公子的话,和他是一只魅狐有什么关系呢?” 三头小蛇原以为他会发怒,想不到他竟然轻松放过,换了另一个问题,当下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在他瞄过来的视线中忙道:“因为天绝公子有一个相当特别的天赋,他会预言术。” 听到这个答案,唐风眯了眯眼睛。预言术么……刚刚那个天绝公子说什么来说?神将灭世?这可还真是了不得的大事呢。 【魅狐族的诅咒】 裘玉江虽是得了裘夫人的承诺,但到底心里邪火难忍,又摸进了后院,在龙锦的院门口转悠了一阵,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而这时,桃叶因为早上被裘玉江当胸踢了一脚,疼痛难忍,便求着内院小厨房相熟的李妈妈要了些药膏,正往回走的时候,恰巧又撞上了正在内院转悠的裘玉江,一时惊得面色发白。 裘玉江一见着身形丰满的桃叶,又回味起了昨夜颠鸾倒凤的美妙滋味,心里顿时邪火丛生,想着暂时吃不着大菜,先吃些清粥小菜开开胃也是好的,当下便不顾不管地拖着桃叶进了一旁的屋子,便是好一通折腾。 泄了心头邪火,裘玉江整整衣服出了屋子,又开始盯着龙锦的院门发呆,心道如果刚刚被他压在身下的是龙锦的话,那滋味一定会更美妙吧,毕竟是龙族的龙女呢,可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能比得上的。 可娘总是瞻前顾后,总说要他等,他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再等下去只怕就要被唐风那个小杂种先得了手,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裘玉江越想越是不愤,当下完全把裘夫人的叮嘱抛在了脑后。 他左右看看,瞅准了一棵大树,狠狠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一个大树杈,坐在那树杈上,刚好可以看到院子里面。 裘玉江原是想先饱饱眼福的,谁知这一看,眼睛里便冒了火,唐风那小杂种竟然在龙锦的院子里!他觉得煮熟的鸭子要被旁人先吃了,当下气得噌噌噌爬下树,冲到院门前,犹如要去捉奸一般“咣咣咣”地拼命捶门。 屋子里,龙锦用龙吟之力在天绝公子的体内游走了一圈,刚刚收回搭在他腕上的手,便被那震天响的捶门声惊着了,她起身走出屋子,便见唐风正一脸阴沉地开了院门。 “好哇!唐风你个小杂种,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竟然就敢待在内院里厮混!”门一开,裘玉江便指着唐风的鼻子破口大骂。 对于这种脑残,唐风连话都懒得跟他说,抬脚便踹。 在裘家,向来只有裘玉江踹人的份,从来没有人敢踹他,如今被唐风当胸这一踹,还没待他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径直横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墙上,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头一歪便晕过去了。 “大少爷!”对门走廊上,刚刚出了屋子的桃叶见到这一幕,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裘玉江是夫人的心头肉,谁敢动他一下便是要了夫人的命,如今竟是被打得晕了过去……这可如何是好。 桃叶惊慌失措地抬眼看去,一眼便撞上了唐风讥诮的目光,当下不敢再看,只吃力地扶起没了意识的裘玉江,一迭连声地叫人,好在此时裘玉江的贴身小厮青儿正在月亮门外候着,听到桃叶的声音,忙匆匆跑了进来。 看到没了意识的裘玉江,青儿也是骇得魂飞魄散,他下意识瞧了门内的二少爷一眼,终究没敢说什么,只帮着一道扶了裘玉江走了,速度之快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一样。 “何必惹他,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一阵呢。”看完了全场的龙锦开口道。 “死不了。”唐风冷飕飕地道,他看那个丑八怪不顺眼很久了,真不知道那丑八怪哪里来的自信可以配得上龙锦,还口出狂言想要娶她,他也是在一重又一重的轮回之中把脾气都磨平了,若是放在以前,但凡敢觊觎他的人,哪怕只是想想,他也会虐得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这种丑八怪喜欢龙锦,简直就是亵渎。 当然,唐风不知道裘玉江已经在心底意淫过了,否则八成早就按捺不住把他大卸八块了。 “好了好了,跟那样的人生什么气呢。”龙锦抬手摸摸他的脑袋,顺毛。 唐风被顺毛顺舒服了,他看向龙锦:“那人怎么样了?”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三头小蛇还给她。 龙锦伸手让三头小蛇爬上她的手腕,然后摇摇头:“他的寿数已经不多了。” 唐风是知道这个的,寿数尽了,谁也救不了他。 那是天道。 饶是天帝,也改不了天道。 “咳咳……”这时,屋子里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他醒了。”龙锦忙又推门进去。 唐风想了想,也跟了进去。 他们踏进房间的时候,天绝公子已经自己坐了起来,正半倚着枕头低咳,看到他们进来,他的目光落在了龙锦的脸上,随即眼中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西门龙锦,真的是你。” 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而含混不清,听在耳里仿佛含着沙砾般令人不适。 他的嗓子已经毁了,现在还能这样完整地说出话来,已经是龙锦用龙吟之力修复过后的结果了。 龙锦已经替他施过了除尘术,此时他身上干干净净的,比先前那副乞丐样好多了,但他的脸是真的毁了,透过那坑坑洼洼的大小灼痕,依稀可辨曾经那秀美的轮廓,名动天下的天绝公子竟成了这副模样,着实令人唏嘘。 龙锦看着他如今的样子,神色略有些复杂。事实上,她跟他并不熟。可是眼前这个人,却用他的一句批命禁锢了她一辈子。 “看你这副模样,西门龙兰应该找过你了吧。”天绝公子却是忽然开口。 龙锦稍稍愣了一下之后,便眯起了眼睛:“她来找我,又是因为你的预言?” “你死之后,西门龙兰服用了化龙丹,却成了鱼龙之身,一直没有办法化身为龙,便托了王女找我批命,我预言她只要吞噬了龙族禁室之中收藏的那枚龙蛋,便可以化身为龙。”天绝公子微笑着道。 见他如此坦然,还面带微笑地说出这件事情,龙锦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不要恼怒,若非如此,龙锦也不会是此时站在我面前的这个龙锦了。”天绝公子却是破天荒地解释道。 “这是在向我卖人情?”龙锦扬眉。 若非天绝公子的批命,龙陵不会去偷盗龙蛋。龙陵不去偷盗龙蛋,龙蛋便不会被打碎,龙女也不会因为提前出世而生机全无,从而给了她可乘之机占据了这副身体。 所以,她要感谢天绝公子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吗? 原以为一切都是巧合,结果却原来都在天绝公子的算计之中吗? “算是吧,我知道不管怎么样,临死之前我都会再见你一面,我只是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天绝公子道。 “说说看。”龙锦似笑非笑地道,却没说答应,或者不答应。 “我想请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留慕容霜一命。” “慕容霜?”龙锦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慕容云实的女儿,王族的王女慕容霜。” “她对你很重要?” 听到这个问题,天绝公子却是苦笑道:“你便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么?” “嗯,我记得魅狐一族只要不是断了心脉立即致死,任何伤痕都可以自愈。”龙锦看了一眼他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你的脸,看起来倒是很别致啊。” 她想起了初见闻歌的时候,闻歌的脸看起来比他还惨,纵横交错的都是新伤,一片血肉模糊,那些伤都是他自己抓挠出来的,就为了毁掉那张绝色的脸,坏了那魔头的胃口,不致让自己受辱。 可是因为魅狐一族天生可自愈的这项天赋,他不得不在脸上的伤还没好全的时候,再狠狠把自己的脸抓烂。 现在想来,能够忍住这样的酷刑,并且还是自己亲自下的手,这种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个性,会有日后的那场背叛,其实也不足为奇了。 “因为我已经自我驱逐于魅狐一族了。”天绝公子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处那个丑陋的小窟窿,语出惊人。 那小窟窿的位置原是魅狐一族标志性的美人痣所在的位置。 “哦?”龙锦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据她所知,如今魅狐一族连闻歌在内也只剩两个人了,如今天绝公子自我驱逐于魅狐一族了,那闻歌不是成了光杆的魅狐王? 啊……反正他还是狐族的客座长老,倒也不用发愁。 “我只是……不甘心至死都背负着魅狐一族的诅咒。”这么说的时候,天绝公子眼中流露出痛意来。 “诅咒?”龙锦扬了扬眉。 “没错,魅狐族是一个受了诅咒的种族。”天绝公子扬了扬唇,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这个种族天生反骨,总会受到血脉的召唤害死自己的心中至爱,你听过魅狐一族诞生的传说么?” “愿闻其详。”龙锦看他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样子,便在一旁坐下,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唐风见状,也在一旁默默坐下,他识趣地没有开口,凭感觉,他知道现在龙锦的心情不是很好,她现在的表情太过平静了,平静得……仿佛是暴风骤雨的前夕一般。 天绝公子用嘶哑的声音说了一个相当久远的故事。 当年,上古青丘之主九尾狐王有一爱妾名为青姬,青姬是一只三尾妖狐,是狐族一个远支敬献于王的礼物,青姬虽然资质一般,但因天生貌美,非常得狐王宠爱,甚至有独霸后宫之势。然而事实上青姬早已心有所属,她费尽心机终于逃出了青丘,与爱人私奔,狐王知晓之后震怒非常,亲自出手杀了青姬的爱人,捉了青姬回去。 可是那时青姬已经怀有身孕,她在绝望中生下了一只小狐后自断经脉殉了情,狐王又痛又怒,加罪于刚出生的小狐,赐予她天生可化形的美貌,但却收回了她的修炼之力,让她终身只能依附于强者才能存活,永远只能成为强者亵玩的对象,并诅咒她若得真爱之人,那真爱之人必会因她而丧命。 这只小狐不属于狐族任何一支,单分为魅狐一族。 而这只被狐王加罪的小狐,便是魅狐一族的始祖。 “诅咒之力啊。”龙锦点点头,然后看向天绝公子,“这么说,你杀了慕容云实?” 天绝公子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呆呆地摇头:“……没有。” “你不是受了诅咒之力杀了所爱之人么?” “我爱的不是慕容云实。”天绝公子几乎要咬牙切齿了。 “咦,不是所有人都说你是慕容云实的男宠么?”龙锦一脸惊讶的表情。 天绝公子哭笑不得,他敢肯定,西门龙锦是故意的。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西门龙锦再怎么强大,这会儿也是个胡搅蛮缠的女人。 “你或许听说过,慕容霜的母亲,是只火狐。”天绝公子抬手按了按眉心,开口。 “原来如此,你跟慕容霜的母亲偷情了,所以慕容霜其实是你的女儿?”龙锦微微有些惊讶,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 “不是,她的确是慕容云实的女儿,但纤云与我相爱在前,那时我身受重伤生命垂危,只有慕容云实才能救我,为此纤云才答应委身于他。”天绝公子垂下眼睛,淡淡道,“我伤势痊愈之后,便留在了慕容云实身边担当幕僚一职,后来纤云有了身孕,却因为误食了冰凌神石,拼尽全力生下了一个女婴之后便撒手人寰了,我为了能够就近看护那个孩子长大,便一直留在城主府为慕容云实效力。”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淡淡的讽意,“可我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我当初会身受重伤,便是慕容云实的手笔,一切都只是一个阴谋,因为他需要我的预言之力。” 而那个傻乎乎为了他不惜委身于慕容云实的女人,只是慕容云实为了将他绑在战车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甚至……慕容云实因为怀疑纤云的不忠,在她怀有身孕的时候骗她吞下了冰凌神石。”天绝公子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了刻骨的恨意。 明明……纤云自从跟了慕容云实之后,为了避嫌,与他从来都是保持着距离,从来没有私下见过面。可慕容云实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然一脸深情地干下了那般残忍龌龊之事,一想起纤云受尽痛苦怀胎十月拼死也要生下女儿的样子,天绝公子几乎恨得眼中滴血。 也是因为动了气,他又是一阵猛咳,咳得几乎断了气。 龙锦蹙了蹙眉,忙上前喂了一颗丹药给他。 那丹药也是归雁山庄暗室中的存货,天绝公子在那丹药一入口便知道是好东西,可是再好的东西治得了病,却救不了命,也只能让他多苟延残喘几日罢了。 “不要为我难过,这一生,我为虎作伥,也算作恶无数了,现在这副模样也是报应,死于我而言不过是解脱。”天绝公子脱力一般躺回了床上,眼中的恨意也似乎消弭于无形。 “我不会为你难过。”龙锦却是淡淡道。 天绝公子似乎是吃了一惊,侧头看向她。 “为何如此吃惊?你自己也说,你这一生作恶无数,与我也并无交情,难道我应该为你难过么?” “你很恨我?”天绝公子苦笑。 “我不该恨你么?”龙锦反问。 “你该恨的是,是人心。”天绝公子摇摇头,却是不甚赞同地道,“若非西门一族贪心太过,你便也不会遭到如此下场。” “是你给了他们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龙锦却是笑了一下,“况且,分明是你自己承认遭了报应啊。” 天绝公子神色稍稍迷茫了一下,才笑道:“差点被你带沟里去,我说的,跟你说的,却不是同一件事。” “你是觉得,不管如何我是因为你才能重生,所以即便你对不起旁人,却也对得起我了?所以便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向我提出要求了?” 天绝公子似乎是察觉出了什么,沉默了下来。 “抱歉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西门龙锦为何会死,你心知肚明,慕容云实固然可恨,可是慕容霜对我下手之时也不曾手软。”龙锦抚了抚袖子,淡淡开口,“我并不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所以不会主动寻她报仇,但若她再犯到我手上,我必不会手下留情。” “算我求你……”天绝公子有些艰难地开口。 “这世上可以蛮横地要求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伤害某人性命之人,已经不存在了。”龙锦浅浅笑了一下,眼中划过一丝凉意,“而你,显然没有这个资格。” “在我自我驱逐于魅狐一族之前,我做了最后一次预言,这预言极为重要,可影响天下苍生,若你答应我的要求,我便将那预言告诉你。”天绝公子有些急切地支起身子,道。 “我对你的预言没有兴趣。” “你会后悔的!” “我从来都不会后悔。” 天绝公子气急,情绪几番动荡之下,已经破败得彻底的身子到底支撑不住,他一头栽倒在床上,昏了过去。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沉默。 龙锦看着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的天绝公子,在想他所说的最后一个预言。 那时,他在大街上疯疯癫癫喊的“神将灭世”……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否便是他所说的……最后一个预言? “算你还没有蠢到家。”一阵沉默之后,缠在龙锦手腕上的三头小蛇冷冷地哼了一声,“真是岂有此理,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莫名其妙就要你答应不许伤慕容霜性命,凭的什么?难道那劳什子幕容霜打杀上门来,也要你坐以待毙束手就擒不成?他哪里来这么大脸?” 当日遭遇屠龙阵一事,没有杀死西门龙兰,令覃天至今耿耿于怀。 龙锦不语。 “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屋子里闷死了,大爷我要出去透透气!”覃天叫嚣。 龙锦轻嗤一声,笑道:“你不必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覃天奓毛,“我只是不想看你那张优柔寡断的脸!” 龙锦笑了笑,没有再与它抬杠。 唐风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是在笑,可是他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悲哀和……深深的惶恐。 他抬手,轻轻触了触她的手。 龙锦笑着看了他一眼:“这屋子里果然太闷了,出去透透气吧。” 唐风点点头,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屋子。 秋风飒飒,掀起她宽大的袍摆,如鸦羽般的长发被风吹得卷起,挡住了她的脸。 唐风心中一痛,忽而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龙锦有些意外,她稍稍怔了一下,却也没有挣扎。 “不要难过,不是你的错。”唐风抱着她,在她耳边低低地道。 天绝公子的话说得那样明显,聪慧如唐风,只稍稍一想,这中间的曲折便猜了个大概。 他一直在想,他们为什么都称呼她西门龙锦。 他一直在想,闻歌为什么会唤她师父。 如今,总算稍稍明白了一些。 “若是大长老知道,我并不是他的孙女,一定会非常地失望和生气吧。”龙锦轻轻地开口,声音有些缥缈。 偷来的东西,便是偷来的东西。 那些美好的,从来不是真正属于她。 她只是一个卑劣的小偷,偷走了原该属于龙女的一切。 “他只是在偷换概念罢了。”唐风轻轻抚了抚她如鸦羽一般的长发,柔声安抚她,“他只是预言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并非因为他的预言才导致了龙蛋被打碎,那颗龙蛋从一开始便是不可能孵化出来的,正是因为有你的魂魄存在,才会有了现在这个龙女的诞生。” 龙锦有些迷茫地抬头看他一眼:“真的?” “真的。”唐风一脸认真地保证,心里却欢喜得冒泡,他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迷茫的表情,可怜又可爱,喜欢得他心里发疼。 “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龙锦疑惑。 “因为我来历不凡啊。”唐风一脸认真地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龙锦被他逗乐了。 “我是认真的。”唐风强调。 他真的是认真的,作为他命定的媳妇,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去,龙族前任族长放在禁室的那颗龙蛋几千年都没有孵化,足以证明那便是为了他的小媳妇准备的。 还有那个所谓“可以带领龙族走向前所未有的辉煌”的预言,成了天帝之妻,当然会有那个能力。待弑神阵彻底消失,与天界的路被打通,他回到天界之后,让龙族举族飞升也不是难事。 只是,唐风还有一些疑惑。 弑神阵破损的时机太巧了,还极有可能和噬灵虫有关系,会不会有其他的阴谋在呢?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哪怕是为了他的小媳妇,他也要再谨慎一些才行。 “好吧。”龙锦笑着颔首,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心里想着这些个都是安慰之词,可是到底还是舒服了许多。 她忍不住在心底嘲笑自己,什么时候,她也已经软弱到如此自欺欺人的地步了呢。 “可以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吗?”唐风却是兴致勃勃地问,“他们为什么叫你西门龙锦呢?这是你以前的名字吗?” 曾经错过的那些事情,他也好想知道。 龙锦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起这个问题,可是再一想又似乎是在情理之中,她笑了一下:“你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吗?” 唐风一想,还真是挺耳熟的啊,可是一时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正冥思苦想着,忽然对上龙锦含笑的眼神,他忽然便是一个激灵。 他想起来了! 西门龙锦,是他在传承堂学过的大陆历史里提过的那个“九幽大陆长老制度未终结前的九大长老之一”,上次九幽大陆秘境之行中安福酒楼掌柜莫老三极度推崇的战神西门龙锦啊! “你便是莫老三口中的那个龙锦大人?” 他早该想到的……西门龙锦和龙锦本来就是一个人。 只是谁会想到那个已经湮没于历史中的人物,竟然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呢。 “嗯,是我。” “狐族那个闻歌……是你徒弟?”想了想,唐风又有些小心眼地问。 “现在不是了。” 她只淡淡说了这一句,并没有细说其中的缘故,可是唐风知道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且将她伤得不轻。 想起在九幽大陆时,传承堂的弟子聊起西门龙锦的死因时她含笑的表情,唐风忍不住心疼不已,她一定遭遇了令她难过的事情,月下老人当时说他的小媳妇在下界遇到了麻烦,那便肯定是不小的麻烦,必是涉及生死。 可惜他还是去迟了。 他下界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只要一想到她曾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孤独地面临了死亡,他便觉得心里十分难过。 【又见慕容霜】 在天绝公子还在昏睡着的时候,唐风和龙锦一直等待的大鱼终于上钩了。 来者排场很大,两只异兽拉车,车前车后都是统一身着紫衣的护卫,所过之处,声势浩大,凡人纷纷退避。 看这来头,很是招惹不起的样子。 拉车的异兽停在了裘府门前,那车身是用可隔绝神识的材料所铸,一时竟探不清来者是谁。 有紫衣卫上前拍门。 此时后院里,龙锦和唐风正相对而坐。 “紫衣卫都出动了,来的是王族无疑了。”唐风支着下巴眯了眯眼睛,“但是……这么大动静着实有些奇怪啊。” 裘夫人身后那人已经如此有恃无恐了吗? 难道不该是悄悄地来吗? 如此大张旗鼓是闹哪样? “先看看来的是谁吧。”龙锦说着,却感觉芥子空间里,阿晴突然躁动了起来。 ……阿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暴躁了呢。 龙锦凝眉看向那车上王族的标志,莫非来的……会是她? 与阿晴有仇的,也只有她了。 而此时,裘府东厢里正鸡飞狗跳成一团,院子里,护主不力的小厮青儿被褪了裤子压在板凳上施以杖刑,哀叫哭号声不绝于耳,东厢的卧房里,裘玉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 桃叶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听着外头院子里青儿的哀号声,整个人摇摇欲坠,脸色白得吓人。 “大少爷伤得不轻,只要这一脚再踹重一点点,只怕就……如今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也需要好好用汤药养上一年半载方能不落下病根。”留着短须的大夫仔细地把了脉,又解开衣服看了看胸口的伤处,这才道。 “有劳大夫开个方子。”裘夫人微红着眼圈,强打起精神笑着对那大夫道。 这是城中千金堂最好的坐堂大夫,若非她亲自舍下脸面去请,轻易是不肯出诊的,自然不能怠慢。 那大夫点点头,在一旁桌边坐下开始写方子。 裘夫人这才回过头来,一脸阴沉地看着裘玉江敞开衣服的胸口,那里一个紫黑的脚印触目惊心,裘夫人当下便差点落下泪来,心道那小杂种真是好狠辣的心肠。 果然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他的,如今可不就留成了祸害。 如今,也只有期望那边的使者收到她的传讯玉简后能尽快过来了,到时候她可以献上那个新培育出来的虫种,也不知道有没有希望给玉江讨一颗疗伤的丹药。 唐风那个小杂种给的丹药都被裘仁当成宝贝收进了私库,轻易是不肯拿出来的。当然,她也绝对不放心用唐风给的丹药,以己度人,丹药上可以做的手脚太多了。 当初,那只旱天虫不就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唐风的肚子么。 裘夫人思忖着,怕儿子着凉,伸手仔细替裘玉江拉好衣服,盖上了被子。 大夫留下药方,便告辞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打板子的声音,青儿早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夫人,青儿只怕已经不行了。”院子里的仆妇上前来禀。 “拖下去丢到乱葬岗。”裘夫人面无表情地道,“连主子都护不住,留他何用。” “是。”那仆妇颤巍巍地指挥下人将已经没了呼吸的青儿拖了下去。 到底兔死狐悲,悄悄给备了个薄皮棺材。 桃叶的脸色便越发地白了。 “把当时的情形,好好给我再说一遍。”裘夫人冷冷地开口。 事情的经过,先前被活活打死的小厮青儿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听到夫人这样问,桃叶打了个寒战,不敢有一丝隐瞒,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又细细说了一遍。 “那个该死的小畜生。”裘夫人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就在这时,本来整日在后宅陪着那些通房姨娘厮混的裘仁一路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夫人!夫人!”他跑得很急,饶是秋天,也跑出了一身的汗,但他也顾不得擦汗,只一脸喜色地想要说什么。 “怎么了,这般大呼小叫。”裘夫人侧过头,冷冷看向跑进来站在原地气喘如牛的裘仁,一脸讥诮地道,“玉江被你的好儿子打伤了,也没见你来看上一眼,如今这样急冲冲的,是有什么事情呢?” 裘仁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裘玉江,脸上略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才道:“有贵人到访,算不算大事?” 裘夫人微微蹙了蹙眉,贵人?有哪门子的贵人会来这小小的裘府? 虽然心里疑惑着,但裘夫人知道裘仁就算不靠谱,但也不至于分不清轻重缓急,若真是有贵人上门,怠慢了总是不好。 “好好照顾大少爷,再有差池,仔细你的皮。”出门前,裘夫人淡淡看了桃叶一眼。 桃叶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恭敬地目送着他们离开,这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若非她还算是夫人的心腹,此次断然逃不过这一劫。 那厢,裘夫人和裘仁一同出了院子,去正门迎接所谓的贵人。 在看到门口那套威风凛凛的异兽拉的车架,以及车架两侧身着紫衣的护卫时,裘夫人差点掩不住脸上的惊诧之色。 这是……王族的紫衣卫! 这一回来的使者究竟是谁?竟有这么大排场? 往年使者来时,都只是私下悄悄与她见面,甚至作为一家之主的裘仁都是不知道的,这一回……怎么如此地大张旗鼓? 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了吗? 正疑惑着,便见那辆异兽拉的车上跳下来一个粉衣的女子,眉眼柔和,令人望之可亲,裘夫人以为她便是王族新来的使者,正想迎上前,却见她站稳了身子后,竟是回身掀开车帘,一脸小心地伸手扶着一个身着霜白色绣团花曲裾裙的秀美女子缓缓下了车。 神识扫到那张脸,龙锦稍稍一顿,随即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来。 果然是她啊。 难怪阿晴如此暴躁了。 龙锦抬手轻轻抚了抚耳垂上的浅紫色花纹,安抚阿晴。 该说什么?天绝公子怕什么来什么吗?还是说……天绝公子早算到了这一茬,所以才提前跟她提出了那样的要求? ……还真是算无遗策呢。 “是她?”唐风也认出来了。 上一回九幽大陆的秘境之行里,在安福酒楼里口出狂言羞辱西门龙锦的女人,后来还因为宝物追杀一对祖孙,恰好被他们撞见,当时情况凶险,若非莫老三及时出现,只怕他们便要交待在那里了。 “她便是慕容霜。”龙锦翘了翘唇角,道。 “王族的那个王女?”唐风的表情有些怪异了起来。 他也想起来了天绝公子的话。 敢情在这里等着呢,若是当时龙锦答应了他的要求,只怕此时便不得不瞻前顾后有所顾忌了。 只是,她来干什么? 是为谁来的? 为龙锦? 为天绝公子? 还是为了裘夫人……抑或是,为了他? “且静观其变吧。”龙锦笑道。 却不知,裘夫人此时的心情真是五味陈杂,她没有想到,这一回来的使者,竟然是王女! 裘夫人也算是慕容氏一族的远支,但因为血脉已经相隔太远,又没有修炼的天赋,基本上已经跟王族没有什么往来了,直至她十岁那年因为意外成功培植出了已经灭绝的噬灵虫,被发现具有“育虫”的天赋,这才被族中重视了起来,甚至被接进了王庭,和嫡系的小姐们一起接受教养。 她开始像一个真正的王族大小姐一样生活,也曾远远地见过王女一面,那时王女便是高高在上如仙子一般的存在,她连嫉妒的情绪都不敢有,仿佛连那都是亵渎。 她不敢奢望像王女那样耀眼,但她十分努力地为王庭培养出了许多已经灭绝的灵虫种,这些灵虫种所养育出来的灵虫为王族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王族是四大家族中唯——个人族,武力值原是四大家族中最低的,可是灵虫的出现让家族实力猛增。 甚至,连王都接见了她。 曾经那些看不起她,欺压她的嫡系小姐也开始对她和颜悦色起来,她的前途似乎一片光明,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她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族中会突然将她指婚给了关家一个已经出了五服的旁支。 而她指婚的对象是城中有名的纨绔,且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她试图反抗过,但是教养她的女官面无表情地告诉她,违抗王的命令,任她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有好下场。 于是,她成了现在这个裘夫人。 在她成为裘夫人之后,王族每年都会有使者暗中与她接触,她也会按照命令继续伺养各种灵虫,直至十一年前,使者让她在城中寻一个具有半龙之血的少年,并将已经培育好的旱天虫种入他体内。 这世上唯一可能与龙族有关的只有关家,而豫州是王族的地盘,在东源郡寻找一个拥有半龙之血的少年……那少年便很有可能与裘仁有关,毕竟……不管裘仁怎么无用,他是关家远支这件事,是真的。 裘夫人派人盯紧了裘仁,终于发现了唐风的存在。 一个已经死了母亲,并且被裘仁放弃的外室子。 她原是想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唐风,却想不到一向蠢钝如猪的裘仁却突然聪明了起来,不知从哪里看出了蹊跷,竟然猜出了唐风身具龙之血,当下便兴奋地将这个本已经遗弃了的外室子接进了府中,欲送回关家参加龙族的选拔。 唐风也是精乖得很,简直精明得不像一个孩子,她愣是没有找着下手的机会,直至安排了桃叶在他身边伺候,这才算得了他的信任,完成了使者的任务,成功在他心脉中种下了旱天虫。 自从嫁到裘家之后,她过往风光的生活便如同南柯一梦,如果不是每年使者都会出现,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只是俗世中一个普通的被关在内宅中的,且不得丈夫欢心的妇人。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回放出传讯玉简之后,原先联络她的使者没有出现,来的却是往日里高不可攀的王女。 当年见到王女的时候,她还是豆蔻之龄,如今她已经是苍白憔悴的妇人,王女却依然是当年的模样。这便是凡人和修仙之人的区别,可恨她没有修炼的天赋,纵是一手育虫的技巧已经出神入化,也抵不过她只是一个凡人的事实。 裘夫人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一点都不敢带出来,她自然也不敢像在唐风面前那样摆夫人的谱,只小心翼翼地侍立在一旁,想亲手伺候王女饮茶,奈何有那粉衣侍女在,根本轮不上她插手。 粉衣侍女自储物戒中取出一个玉盏,又放了灵茶,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直看得裘夫人自惭形秽。 裘仁见裘夫人难得如此恭敬,又见来者排场如此之大,便猜想应该是王族里来的哪位贵人,也一脸讨好地站在一旁,不敢坐下,只搓着手谄媚着问:“不知贵人芳名?” 这不伦不类不甚恭敬的问话让慕容霜微微蹙了眉。 裘夫人心里一咯噔,恨不得把裘仁这个丢脸的东西扔出去,但也只得陪着小心道:“王女恕罪,外子是个粗人,我这就让他出去。” 裘仁也惯是会察言观色的,见夫人这般小心翼翼,又听她唤“王女”,虽然心里痒痒着想留下得点好处,但到底不敢放肆,忙告了个罪,低头退了出去。 裘仁一走,屋子里立刻清静了下来,裘夫人也稍稍松了口气。 “不知王女此来……所为何事?”到底探不准她的来意,裘夫人提着心小心翼翼地问。 “族里收到了你的传讯玉简,我恰好有事要办,便顺路过来看看。”慕容霜饮了一口侍女准备好的灵茶,道,“不必拘谨,你也坐吧,我有事要问你。” 裘夫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挨着椅子坐了半边,倒衬得慕容霜像个主人,她才是客人一样。 那厢粉衣侍女也替她准备了一盏灵茶,裘夫人忙受宠若惊地站起身接过。 “你在传讯玉简中说,这次准备的噬灵虫都不见了?”慕容霜问。 “是。”听王女终于问起此事,裘夫人略有些惴惴不安地道,“那天夜里我感觉放着噬灵虫的屋子有些动静,去查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发现,因疑心来者隐了身,我肉眼凡胎又看不真切,便放出了噬灵虫,谁知只一小会儿,那些噬灵虫便都不见了。” “那时,龙族来的两人已经在裘家了?” “是。”裘夫人应了一声,又犹疑着道,“应该不会是他们吧?唐风已经被种下了旱天虫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就凭那个龙族的小姑娘……” 慕容霜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只道:“我会在裘家住两天,你不必大张旗鼓,给我安排一间靠着那个龙女的厢房就好。” 裘夫人摸不准她想干什么,却也不敢多问,只低头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若无其他事,这便去安排吧。”慕容霜挥了挥手道。 裘夫人却是犹豫了一下,忽然跪了下来:“属下最近新培育出了一个新的虫种。” “哦,说说看。”慕容霜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这位裘夫人的育虫之术她早有耳闻,还是十分有兴趣的。 裘夫人自袖中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她将那小木匣双手捧上:“它叫百目虫,可以隐身做潜伏窥伺之用,且无声无息,天生不带灵气。” 那粉衣侍女上接过那小木匣,转身交给了慕容霜。 慕容霜伸手打开匣子,便看到一只黑色的甲壳虫,只有她指甲盖一般大小,果然感觉不到任何灵力波动,她点点头,合上了小木匣:“辛苦了,我会告诉父亲,替你请功的。” “属下不敢居功,只还有一事相求。”裘夫人忙道。 “你说。”慕容霜看了她一眼。 “属下有一独子受了重伤,想求王女赐一丸疗伤的丹药。”裘夫人垂下头,道。 “方便说说,他是怎么受的伤么?”慕容霜却是问。 裘夫人虽是知道自己儿子受伤的过程不怎么光彩,但也不敢隐瞒,低头一五一十地都汇报了。 包括自家儿子看中了龙族来的那位姑娘这件事。 慕容霜轻笑一声:“清景,赐药。” 那被唤为清景的侍女便依言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小玉瓶,递给了欣喜若狂的裘夫人。 目送裘夫人离去,慕容霜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满是嘲弄意味的笑容来。 真的是你吗?西门龙锦? 西门龙兰告诉我,你复活了。 怎么办呢,名动四方的战神西门龙锦,竟然被一个一无是处的凡人觊觎了,还真是……好笑啊。 这么想着,慕容霜便真的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一旁侍立着的粉衣侍女安安静静地站着,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似的。 裘夫人依着王女的吩咐,在龙锦隔壁的厢房里整理出了一个房间,收拾得妥妥当当的,安排慕容霜住了进去。 对于这件事情,意见最大的是唐风,他来去没有那么自由了,总要顾忌着院子里多出了一个人,而且这人还是他必须有所防范注意的人。 龙锦倒是无所谓,天绝公子并没有意识到他一心想要护着的人,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为防被慕容霜发现,坏了唐风的事,龙锦设了一个内里乾坤的隐藏阵法,将天绝公子藏了起来。 下午的时候,慕容霜便来拜访了。 粉衣侍女敲的门,龙锦院子里可没有婢女伺候,她自己来开了门,然后便看到已经换了一袭浅紫色衣裙的慕容霜正站在门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看到门内的少女时,慕容霜眉头微微一挑,满是探究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白皙纤弱的少女,怎么看……都跟曾经记忆里那个嚣张狂妄的西门龙锦相去甚远。 西门龙兰是疯了么?竟然说她便是西门龙锦的重生。 “你叫什么名字?”慕容霜问。 龙锦笑了起来:“姑娘询问旁人名字的时候,是否应当先自报家门呢?” “放肆!”慕容霜未开口,站在她身后的粉衣侍女却是出声斥道。 “清景,不得无礼。”慕容霜淡淡道。 龙锦看了一眼那个粉衣侍女,虽然叫的是同一个名字,虽然同以前那个清景是一样的打扮,但眼前这个清景,并不是曾经那个被她废了一臂的清景。 那侍女低头退下,倒比先前那个懂事多了。 “我是王族的慕容霜。”慕容霜笑盈盈地看向那眉目陌生的少女,然后又问,“你呢?” “我是龙族的龙锦。” 听到龙锦这个名字的时候,慕容霜神色微微一顿,然后笑道:“姑娘的名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呢。” “那还真巧。”龙锦不咸不淡地道。 “是啊,真的很巧。”慕容霜弯了弯眼睛,“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听说过西门龙锦这个名字?” “九幽大陆赫赫有名的战神,又怎么可能没有听过?”龙锦不动声色地给自己脸上贴金。 慕容霜一噎,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果然不管过了多久,她还是不喜欢听到关于那个女人的好话。 她定定地看了那少女一阵,半晌,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西门龙兰的话,她从来只信一半,她向来最相信的,只有自己的眼睛。 可是就冲着她和那个女人叫一样的名字,慕容霜便觉得这少女也是讨厌得很,既然如此,那便休要怪她了,若她不是西门龙锦,也只能怪她取了和那个讨厌的女人一样的名字,如今便也只能代她受过了。 心里做了决定,她脚下转了个弯,去了东厢。 此时,东厢里,裘夫人将那枚好不容易求来的丹药喂入了裘玉江的口中,那丹药甫一入口,便立时化作一股清液直入肺腑,裘玉江的脸色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呼吸也平稳了下来,连胸口那个看起来十分恐怖的青紫色脚印也立时消退,果然不愧是王族的灵丹。 裘夫人正欣喜不已的时候,慕容霜带着那粉衣侍女施施然走了进来,守在外头的桃叶自然是不敢阻拦她的,因此也没有来得及通报。 裘夫人看到她的时候有些惊讶,忙上前道:“王女有事吩咐下来即可,怎么亲自来了?” 慕容霜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男子:“我来看看你家公子,他如何了?” 裘夫人有些受宠若惊道:“得了王女赐下的丹药,现如今已经好多了,还要多谢王女慈悲。” 慕容霜看着床上那个身形干瘦相貌略有些猥琐的男子,眼中滑过了一丝嘲弄的笑意:“那便好,我刚刚去见了那位龙姑娘,的确是好相貌。” 裘夫人不知她忽然提起龙锦是什么意思,只低头一脸恭敬地听着。 “只是她出身龙族,又是族中大长老的孙女,也算身份高贵,令公子想要娶她,着实有些难度。” 裘夫人面色便有些不大好看,虽然她心里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可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听到这么贬低自己儿子的话,心里又怎么可能舒服得起来,她当下笑得有些勉强:“我也知道不甚般配,可那孽障就跟迷了心窍似的,怎么说都不听。” 可不就是迷了心窍么?即便不是西门龙锦,就凭人家龙族大长老孙女的身份,也是你一界凡人可以肖想的? 虽然心里这么嘲笑着,可慕容霜却在房中布下了一层防神识偷窥的结界,然后伸手递出了一个透明的琉璃瓶给她。 “这是?”裘夫人看了一眼那琉璃瓶,随即微微一怔,“欢喜虫?” 欢喜虫是她早年培育出来的,存活不易,数目也不多,而且这种虫子无甚大用,族里也并不看中,之后便一直没有再继续养着了。 这种虫子跟旱天虫有些相似,是类似蛊虫一样的存在,可以直接种入人体,影响到被种入此虫之人,只是旱天虫是杜绝灵气的存在,而欢喜虫却十分猥琐下流,但凡被种入此虫,便会如同中了媚毒一样,非交合不得解,而且若是不能及时解了这虫毒,会有性命之危。 而且,欢喜虫可不是普通的媚药,便是连修仙之人,都难以抵抗它的威力。 最离奇的是,欢喜虫只能种在女子身上。 ……只要一想到西门龙锦会身中这种龌龊的东西,慕容霜便兴奋得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西门龙兰说,那个叫龙锦的少女便是西门龙锦。 谁知道呢?也许是,也许不是,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是不是她都跑不掉。 感觉到慕容霜进了东厢,便设下了隔绝神识的结界,龙锦收回神识,心里猜测着不知道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如今看来,慕容霜竟然是冲着她来的呢。 “果然是因为当日没有杀了西门龙兰,才惹来这祸害的吧。”缠在她手腕上的三头小蛇愤愤地道。 应该是吧。 毕竟西门龙兰和慕容霜一早便是有交易在的,如今西门龙兰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但又对付不了,将这个消息告诉慕容霜借刀杀人的确是她一贯的作风。 “我感觉到阿晴一直暴躁得很,这慕容霜便是当日害得阿晴失了魂魄的人吧?”三头小蛇道。 “嗯。” “当日害死你她也有份儿?” “嗯。” “天绝公子还真是绝了,这样都有脸让你放过她。”三头小蛇重重地哼了一声,一脸厌憎地道。 龙锦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欢喜虫】 因着慕容霜与龙锦做了邻居,唐风再不能大喇喇去龙锦院子里与她作伴,此时,他只能半躺在西厢的卧房里,用神识察看龙锦院子里的情况,于是恰好看见了龙锦与慕容霜对峙的那一幕。 ……原来这位王女,竟然是冲着龙锦来的吗? 及至后来,慕容霜去寻了裘夫人,虽然她设下结界隔绝了他的神识,可是唐风也察觉出了那慕容霜定是针对龙锦在预谋些什么,这种预感来得十分突然,令他有些不安。 唐风第一次尝到这种因为在意一个人而患得患失的滋味。 那厢,慕容霜在将欢喜虫交给裘夫人之后,便离开了。 裘夫人神色复杂地将那装着欢喜虫的琉璃瓶拢入袖中,心中却是摇摆不定,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要对龙女下手。裘夫人并没有蠢到家,她在犹豫,身为凡人,得罪一族龙女的下场,真的是小小一个裘家所能承受得起的吗? 慕容霜给的丹药见效很快,只见裘玉江微微动了一下,便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娘?”看到站在他床前的裘夫人时,裘玉江下意识唤了一声。 裘夫人见他醒了,很是欣喜,但欣喜的表情一闪而过,她很快沉下脸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不要自己去招惹那龙女吗,为什么不听话?” 听到裘夫人的话,裘玉江稍稍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下坐起身来,气得嚷嚷道:“娘!唐风那个小杂种竟敢伤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裘夫人被他嚷嚷得有些头痛,按着他躺下:“你这孽障,才好些又闹什么!” “我不管!娘!儿子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亏!我要杀了那个小杂种!”裘玉江恶狠狠地道,“还有龙锦,我一定要娶了龙锦!” 裘夫人叹了口气,到底拗不过他,又担心他气急伤身:“好好好,娘总会让你如愿就是了,你这才刚刚好些,休要再闹腾了,且乖乖躺下歇着。” 待裘夫人松了口,又跟他保证了,裘玉江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歇息。 待裘玉江睡着,裘夫人才转身出了房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正守在外头等候传唤的桃叶:“你随我来。” 桃叶应了一声,不知道裘夫人找她干什么,又有些担心是不是要同她翻先前护主不力的旧账,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地跟着她一同进了正房。 一进正房,裘夫人便挥手遣退了所有伺候的婢女,只留下了桃叶一个。 “桃叶,你过来。” “是,夫人。”桃叶心中一跳,口中却是温顺地应了一声,缓缓走上前。 裘夫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放在手里轻轻摩挲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竟是变得和缓起来,她轻声道:“你是个好丫头,玉江那浑小子先前不知轻重伤了你,你休要恼他。” “奴婢不敢。”桃叶忙道,她算哪个牌面上的人,若她真的傻到把夫人这话当了真,便有她受的了。 “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十多年了吧。”裘夫人又道。 “是。”桃叶摸不准裘夫人要说什么,只得乖顺地应道。 “你是我的心腹丫头,有什么事情我向来不瞒你,如今我有桩事要你去做。”裘夫人看着她,缓缓开口,“做得好了,我便将你的身契还给你,同时还可以举荐你进入王族修行。” 桃叶被这话中的意思惊得呆了一下。 “如何,你可愿意?”见她一脸惊讶,裘夫人微微笑了一下,道。 桃叶回过神来,激动得脸都红了,她急忙一下子跪了下来:“奴婢但凭夫人差遣。” 裘夫人眯了眯眼睛,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借着袖子的遮掩,将袖中的琉璃瓶塞入了她的手中,凑到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桃叶微微颤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收起那琉璃瓶,点点头退了下去。 退出正房,桃叶这一路心脏都在怦怦怦跳个不停,并不是惧怕,而是激动。 她早知道自己并不是普通的丫头,她是身具灵根可以修仙的,所以夫人当年才会把旱天虫那样重要的事情交给她来做,她并不甘心在裘府做一个卑微的婢女,只奈何没有门路,如今夫人终于答应要发还她的身契,并且举荐她入王族修行了! 入了王族,她便再不是一个卑贱的下人,而是高高在上的修仙者了,这样一步登天的好事落在了她的头上,她如何能不激动。 但很快,桃叶便冷静了下来,夫人许下如此重利,是因为此次交代她做的事情也很艰难,夫人要她将琉璃瓶中的欢喜虫种到那个随二少爷一同回来的龙女身上。 她开始琢磨着该怎么接近那个龙女。 一时喜一时忧,桃叶一路心思重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是夫人的心腹丫头,自己单独有一个屋子,并不像旁的婢女一样是几人共住一间,房中各种摆件也不缺,乍一看倒比裘府里两个庶出小姐住得还好些。 然而满肚子的计谋在她推门进入屋子的那一瞬间便一下子全都吓没了,她呆呆地看着堂而皇之地坐在她屋子里的美少年,脸上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一样:“二……二少爷?” 他怎么会在这里?! 唐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在害怕什么?” 桃叶垂下头,忐忑地道:“您这样突然出现在奴婢屋子里,奴婢当然会害怕……” “别怕,我问你几个问题就走。”唐风扫了她一眼,“还不进来?” 桃叶虽然心中惴惴,但唐风积威在前,她并不敢反抗,只听话地进了屋子,安安分分地站在一旁,等他问话。 “裘夫人找你去干什么?”唐风问。 听到这个问题,桃叶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你心跳那么快,在慌什么?”唐风淡淡瞥了她一眼。 桃叶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下:“没……没有慌……” “如实说,若有一句虚言,你便休想再走出这个屋子了。” “夫人交代我仔细盯着二少爷,说若是做得好了,便会发还我的身契……”桃叶心里一紧,已经打好腹稿的话说出来却有些磕磕巴巴。 “还会推荐你去王族修行?” 桃叶垂着头,袖子里的手已经紧紧握住,掌心里都是黏腻的冷汗,他都知道……他果然都听到了…… 还好……还好夫人有所准备…… “裘夫人是王族的旁支?”唐风又问。 见他没有在先前那个问题上纠缠,桃叶轻轻松了口气,心道反正如今王女就在裘家,夫人出自王族这件事情根本已经暴露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而且也瞒不住,于是点点头,小声应了一声:“是。” “旱天虫的事情,是裘夫人授意你做的?”冷不丁地,唐风问。 听到这个问题,桃叶脑中轰然一响,脸一下子白了个彻底,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唐风,他……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 夫人不是说旱天虫之事神不知鬼不觉,只要她将旱天虫悄悄种在他身上,他是永远都不可能发觉的……为什么……为什么他竟然会知道…… 看到桃叶的表情,唐风便已经知道了答案,他轻轻嗤了一声,便离开了桃叶的屋子。 唐风一离开屋子,桃叶便感觉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办……二少爷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忽然想起了夫人先前交代下来的任务,心道反正已经这样了……也不能更差了…… 想着自己的通天之路,她横了横心,从袖中取出了那只琉璃瓶,快速从琉璃瓶中取出一只血红色的肉虫,那肉虫一入她的手掌立时变作了透明色,似乎便要融化在她的掌心,她忙按着裘夫人所教的口诀结了一个手印,然后咬咬牙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 “二少爷!”她凄厉地尖叫一声,追上了唐风,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二少爷您误会了,不是桃叶……桃叶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二少爷您出手啊……” 唐风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大胆子敢扑上来,当下皱了皱眉,一脸嫌恶地踹开了她,桃叶先前的表情已经是答案了,如今再怎么描补都是枉然,但他也没有要与她为难的意思。 不过是小卒中的小卒而已,还不值得他出手。 桃叶被他狼狈地踹开,但唐风那一脚还算有分寸,她并没有伤着,只十分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连发髻都散开了,趴在地上半天没动。 许久之后,待感觉唐风已经走远了之后,桃叶那被乱发遮住的嘴角才缓缓挑起了一个妩媚的笑容来。 刚刚那一抱,她已经如愿将欢喜虫寄在了他的身上。 欢喜虫只喜欢女子的味道,而二少爷向来对裘府的婢女不假辞色,他唯一会接触的女子,便是龙族的那位龙女。 总要叫二少爷知道,便是不起眼的奴婢,也能让他一再在阴沟里翻船。 不可以小瞧任何人啊,二少爷。 唐风并不知道自己着了桃叶的道,作为帝君,他是真的没有将一个小小的凡人女子放在眼中,不过蝼蚁而已。可便是这个蝼蚁,却算计到了他。然而此时,他并不知道这些,只一径去了龙锦的院子。 此时,天绝公子已经醒了,他如今身子十分虚弱,需要用丹药维持生机,对于丹药,龙锦是一点也不吝啬的。 又吞了一颗价值连城的丹药之后,天绝公子有些消沉,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他醒了?”唐风进来,便看到天绝公子正靠着枕头坐着。 “也不晓得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给谁看,若不是龙锦的丹药,他此时早就已经入了轮回了,哪还能在这里叽叽歪歪恩将仇报。”缠在龙锦手腕上的三头小蛇自天绝公子提出要龙锦放慕容霜一马之后,便看他十分不顺眼,此时便出言相讥道。 “好了,休要落井下石。”龙锦拍了拍三头小蛇。 三头小蛇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龙锦,我有事同你说。”唐风看了天绝公子一眼,拉了龙锦出去。 他的手拉住龙锦的手时,那只寄在他身上的欢喜虫一下子钻入了龙锦的手中,欢喜虫如同空气一般很快融化在了龙锦的皮肤中,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龙锦微微一顿,眉头一蹙。 “怎么了?”唐风问。 龙锦细细感受了一下,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便摇摇头道:“大概是我的错觉。”她随唐风走到院子里,才道,“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裘家的事情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旱天虫的事,应该是王族的手笔,我们再待在这里也没有多大意义,不如这便走吧。” “你是担心慕容霜会对我不利?” “嗯,总觉得她似在筹谋些什么。”唐风十分坦然地承认,“倒并不是怕她,只是没必要留在这里任她算计,且我还想去一趟神魔之地,我担心时间会来不及。” 龙锦点点头:“去神魔之地拿回你的链子要紧,只是天绝公子有些麻烦。” “把他交给慕容霜便是,他不是一心护着她么。”唐风随口道。 龙锦笑了起来:“倒也是好主意。” 两人进了屋子将慕容霜已到裘家的事情说了,表示要将他交给慕容霜的时候,天绝公子的反应却十分激烈。 “不行!不能告诉她我在这里!”天绝公子猛地提高了声音,那嘶哑的声音一下子拔尖,听得人极不舒服。 “你不是很在意她吗?为什么不能让她知道你在这里?”龙锦奇怪地问。 “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变成了这个样子。”天绝公子低低地道,“反正我也没有几日好活了,别让她知道我在这里。” 他的样子太过落魄凄凉,龙锦一时竟不忍反驳。 “那你这是赖上我们了?”三头小蛇却是火了,他虽然没有再认主,但已经自动将自己归入了龙锦一伙,如今见这是被赖上的节奏,很是不爽。 “我们还有事要做,不方便带着你,你可有去处?”龙锦拍了拍三头小蛇,看向天绝公子,直言道。 天绝公子沉默了一下:“方便的话,送我去狐族吧。” “林州南月郡应该有狐族在那里守着,顺道送一下倒也不误事。”龙锦看向唐风,“你觉得如何?” “听你的。”对龙锦的话,唐风自然没有异议。 此时天已入夜,外头有婢女来敲门,说是正院设下宴席,请龙锦与唐风一同去饮宴。 今日这宴,是为了替王族一行接风,有慕容霜在,唐风直觉不想龙锦去蹚这浑水,便直接拒绝了。 “天绝公子今日刚醒也要稍稍休养一番,此时天色已晚,我们拒绝了饮宴又趁夜离开未免露了痕迹反而惹人注意,不如明日启程吧。”龙锦建议。 去找神魔之地的事情,也不好声张。 唐风一想也是,毕竟他们如今算是出自龙族,行事也不能太过没有章法。 刚刚商定,那厢竟是裘仁亲自来请,唐风心中不悦,但也不好再赖在后院不走,只得随裘仁去正院饮宴。 龙锦没有去,裘仁倒也没有勉强。 天绝公子气力不继,服了丹药之后便闭目休憩了,龙锦掏出当日唐风给的那个装着陈年佳酿的小玉瓶,坐在院子里一人独饮。也不知怎的,总觉得今日这酒尤其醉人,不过饮了些许,脸颊竟是微微有些发烫。 她心中犹疑,又用龙吟之力在体内游走了一周,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是她太过敏感吗?薄醉的感觉难得让她稍稍有些不适,她起身回了屋子。 天绝公子已经被她安置在卧房后面的内里乾坤阵中,以一座四扇屏风相隔,自成两个空间。 龙锦摇摇晃晃地走到屋子里,在美人靠上坐下,感觉身体里忽然涌动起一股陌生的燥热,那奇特的感觉便犹如在体内点燃了一把火似的,几乎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她的双目也因此忍不住微微泛出红色来。 那燥热感越来越重,她忍不住有些烦躁地一把扯开衣领,好凉快些,然而似乎敞开的衣领并没有能够让她感觉舒服一些,她仍然觉得那把火在她体内熊熊燃烧着,叫嚣着仿佛要摧毁一些什么似的。 正在此时,门忽然被推开了,裘玉江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看到双颊绯红的少女半倚在美人靠上双眼迷离的样子时,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色眯眯的眼神落在了少女微敞的领口上,暧昧的烛光下,精致的锁骨和隐约可见的秀美山峦让他的呼吸陡然粗重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龙锦眯了眯眼睛,开口,声音却软糯得不像是自己的。 听到那声音,裘玉江感觉自己的身体立时酥了一半,他的眼睛几乎粘在了她身上,挨挨蹭蹭地走上前,目光闪烁着道:“龙姑娘,在下知道你现在难受得很,不如让在个帮帮你……”嘴里这样说着,他已经走到她身边,急不可耐地伸手捉住了她的手。 握住那只细腻微凉的小手时,裘玉江只觉得心神一荡,另一只手便再也忍不住摸向了她的身子。 龙锦只觉得脑海中一根名为理智的弦一下子崩断了,当下抬起一脚,便向着那面露猥琐之色的裘玉江踹了过去。裘玉江正想同美人好生亲近一番,哪里知道香艳的场景陡然变得残暴起来,那一脚让他直接撞上了门板,力道之大,让他连同那扇被撞坏的门板一起飞了出去,四仰八叉地跌在了院子里。 龙锦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伸手祭出了双龙缠月矛,她手提双龙缠月矛一步一步走出了屋子,那霸气十足的双龙缠月矛被她在地上拖着走,矛尖与地面摩擦着,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犹如地狱传来的催魂曲。 裘玉江感觉自己这一摔,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可是意识却依然清醒,当下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听到那矛尖划过地面的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抬头便见龙锦半眯着一双血色龙瞳,如死神一般走了过来,当下惊叫起来。 他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个美貌纤弱的少女,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如同恶鬼般可怕起来…… “饶……饶命……”一向自诩口齿伶俐口才出众的裘大公子一时竟然除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今日这接风宴分设了男女两席,裘夫人陪同王女慕容霜在另一间房设了女席,裘仁则负责接待王族来的那些紫衣卫,由裘玉江和唐风陪同。 裘玉江在宴席吃到一半的时候,便借口腹痛难忍,提前离了席。 裘夫人自然知道他是做什么去的,因为这本来就是出自她的授意,桃叶那小蹄子做事向来干净利落,竟是很快传来消息说事情已经办成了。 只是不知为何,自裘玉江离席之后,裘夫人便一直心神不宁,仿佛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这不安的感觉比那天夜里噬灵虫消失的时候更甚。 “若夫人担心公子,不如去看看?”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慕容霜十分善解人意地提议。 裘夫人当然说好,立时起身告了个罪,匆匆走了。 慕容霜却是随后也跟了上去。 她一手设计的好戏,她当然要看完全场才知道够不够精彩。 【灭世的预言】 龙锦知道自己这是着了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但她现在的状态显然不正常。体内陌生的燥热感让她不知所措,这种无法掌控的燥热感让她整个人都暴戾了起来,她微微眯着一双血色龙瞳,看着眼前地面上那个如蝼蚁一般不停地哭泣求饶的男人,越发地烦躁了。 真是面目可憎。 “闭嘴,蝼蚁。”龙锦低低咆哮了一句,抬起了手中的双龙缠月矛。 刚刚赶来的裘夫人见到这一幕,几乎魂飞魄散,她想上前制止,可身体却忽然动不了了,她下意识侧过头,便看到了不知何时跟着她来的,此时正施施然站在她身后的王女慕容霜。 “王女!救救我儿子!”裘夫人眼睛一亮,如同见了救星般,忙不迭地大声呼救道。 慕容霜却并不理会她的叫嚣,只一径定定地看着那手持双龙缠月矛的少女,眼中发出异样的光芒来,多么眼熟的武器啊,原来西门龙兰说的竟是真的。 眼前这面目陌生的少女,竟然真的是西门龙锦。 哈哈哈,多么可笑!曾经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西门龙锦被种下了那般肮脏的欢喜虫,陷入了如此这般的疯狂之中,非与男子交欢不得解! 若非因着身为王女要维持一向矜贵的形象,慕容霜几乎想要仰天大笑了。 那厢,裘玉江看到那闪着寒芒的双龙缠月矛,尖叫一声,一股臊臭味传了出来。 竟是吓得失禁了。 裘夫人简直快疯了,明明是中了欢喜虫,这龙女的状态怎么会变得如此奇怪……明明不是应该如同媚药一般的效果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般危险的暴走状态啊! “王女!王女!快救救我儿子啊!”眼见着自己唯一的、最宝贝的儿子在生死之地徘徊,裘夫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惊声尖叫着,哀求慕容霜出手,可是慕容霜却不为所动。 裘夫人猛然醒悟过来,她倏地侧过头看向慕容霜,她在那位王女的脸上看到了嘲讽和势在必得的笑意……这一刻,她猛然醒悟了过来,是王女出手定住了她,她是故意的……她故意把欢喜虫给她,她故意让她对龙女下手,她明明知道惹怒了龙女她的儿子一定会死…… 她明明知道…… 她利用了她! 可是她清醒得太迟了…… 龙锦只觉得心口烫得厉害,裘夫人的尖叫声让她更加地烦躁起来,她全身都在发烫,眼前仿佛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似的,她仰天长啸一声,手中的双龙缠月矛便将裘玉江扎了个透心凉。 裘玉江只是凡人之躯,哪里受得了龙锦的全力一击,当下便在双龙缠月矛的一击之下炸成了一摊血糊糊的肉泥,连骨头都成了不完整的碎片。 裘夫人愣愣地看着这恐怖的一幕在眼前发生,连尖叫都忘了。 她感觉脑袋里突突作响,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噩梦,她当成宝贝一样疼着宠着的儿子……就这样没了? “龙锦!龙锦!你醒醒!”这时,缠在她手腕上的三头小蛇也感觉出不对了,她的状态太奇怪了,它忙大声道,“龙锦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龙锦听到他的声音,却是仿佛发现了新目标似的,扭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血色的龙瞳看得三头小蛇一阵头皮发麻。 “是我,是我啊……覃天!我是覃天啊……”眼见龙锦就要六亲不认了,三头小蛇忙不迭地道。 龙锦却是不管不顾,伸手便去扯缠在自己腕上的三头小蛇。 “不要扯我尾巴……是我啊!阿三阿三!我是阿三!”被扯着尾巴的覃天简直快哭了。 龙锦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是稍稍犹豫了一下。 ……果然还是只对阿三这个名字有反应么,三头小蛇简直快要泪流满面了,这是对阿三这个名字有多少地执着啊! “唐风!唐风!你快来啊!”三头小蛇感觉不对劲了,唐风一向把龙锦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今这么大动静,竟然没有过来简直不合常理,它凝神四下一望,顿时大怒,原来这四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设下了一个结界。 覃天猛地脱离了龙锦的手腕,一下子恢复了真身,巨大的三首恶蛟抑天长啸一声,将笼罩着这片空间的结界震破了。 裘夫人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因为惊恐太过,整个人都麻木了,她的儿子没了,又突然出现了一头可怕的三头怪物,她只感觉一切仿佛是场噩梦,待梦醒就好了吧…… 见结界被破,慕容霜脸色便是一变,她没想到西门龙锦动作这么快,竟然连这三首恶蛟都寻了回来,不过,就凭这恶蛟,料想在她手里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冷笑一声,慕容霜抬起手,便见她手中骤然出现了一把巨大的、由冰霜凝结而成的弓箭,那弓箭之上隐有雾气缭绕,带着令人压抑的气息,她伸手将那支寒气森森的冰箭搭于由雾气凝成的弓弦之上,眯了眯眼睛,指尖微松。 那冰霜之箭便带着凌厉的杀气向着三首恶蛟疾射而去。 然而,那一箭并没有射实,便被一只手握住了。 结界一破,在前院宴席上被裘仁纠缠着的唐风便感觉到了,他如一道残影般出现,一手紧紧抱住正在暴走状态的龙锦,一手握住了那支射向三首恶蛟的冰箭。 他冷冷看了慕容霜一眼,反手一甩,那道冰霜之箭便向着自己的主人射了回来。 力道之凶猛,慕容霜竟然一时反抗不能,生生被自己射出的箭刺穿了肩膀。 若非她闪避及时,这一箭必然已经穿胸而过。 慕容霜大骇,她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唐风,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神鬼莫测的身手!他不是应该已经被裘夫人在身体里种下旱天虫,再无法聚起灵气修炼才是吗…… 见一击未死,唐风也没有顾得上继续补刀,龙锦的状态实在太令他在意了,她在他怀中挣扎个不停,血色的龙瞳之中一片暴虐,似乎不摧毁些什么便不肯罢休一样,唐风心里十分难受,他分明已经下定决心要保护好她,结果却还是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遭到了暗算。 “你对她做了什么?”唐风冷冷看向慕容霜。 慕容霜竟然被他的眼神盯得打了个寒战,心下更是一片惊愕。 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当年父亲便十分重视这个叫唐风的少年,也不知在顾忌些什么,竟然下令裘夫人在他身体里种下旱天虫,杜绝他的修炼之路。她也问过父亲原因,父亲却是连她都不肯多说。 如今……这个明明已经被种下旱天虫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力量。 唐风却是已经不耐烦了,龙锦在他怀中不断地挣扎,痛苦的样子让他无法再忍耐下去,他凌空捏住了慕容霜的脖子:“说!” 慕容霜一被制住,裘夫人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能动了。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身体一得自由,裘夫人便猛地扑向了慕容霜,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拿手去扯她的头发去挠她的脸,一副要与之同归于尽的姿态。 她这一生,为王族做了那么多事!结果却被族里指给了裘仁那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如今,竟然还害死了她唯一的儿子! 她怎么能不恨! “放……肆!”被捏住了脖子反抗不得的慕容霜紫涨了一张脸,气得发抖。 “都是你!都是你!还我儿子!你这个祸害!你眼睁睁看着我儿子去死!你这个歹毒的女人!”裘夫人一脸怨毒,“你自己和那龙女有仇,便拿我儿子作筏子!都是你害死了我儿子!” 慕容霜哪里受过这般侮辱,她冷冰冰地盯着冲着她发疯的裘夫人,也不管自己还受制于人,凝气甩手一排冰棱便将裘夫人扎成了刺猬。 裘夫人猛地瞠大了眼睛,一脸不甘地倒在地上,竟是立时气绝了。 收拾了叫嚣的裘夫人,慕容霜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蠢货”,然后看向唐风,似笑非笑地道:“她中了欢喜虫,并没有那么可怕的,只是她不通人事,反应过度罢了,只要找个有经验的男子交合,便什么事都没了。” 这么说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满是疯狂的快意和轻贱。 被唐风紧紧按在怀里的龙锦眯了眯一双血色龙瞳,竭力压制住了心底的燥热感,原来……是欢喜虫啊,她试着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任由自己靠在唐风身上,因为紧紧贴着唐风的身体,那控制不住的燥热感果真竟缓解了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而已,如同饮鸩止渴般,随之汹涌而来的渴望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态。 唐风却是因为慕容霜眼中的轻贱而大怒,一时竟没有察觉到龙锦忽然安静了下来,他看着那即使受制于他,也依然能扭曲着脸下手杀了裘夫人的女人,冷笑着道:“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恶毒啊,不杀了你,都对不起龙锦所受的侮辱。” 感觉到他的杀意,慕容霜的脸色猛地一变:“你不能杀我!我是王族的王女,你若敢杀我……”接下来的话却是猛地被扼止在了喉咙里,再说不出来了。 唐风轻哼一声,便要替龙锦解决了这个祸害。 “咳……咳咳不要!”天绝公子却是突然从里间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拦住了唐风,“不要……不要杀她!” 他想要救慕容霜的心太过急迫,竟凭着已经废了的身体硬生生逼退了唐风,让慕容霜有了喘息的时机。 唐风意味不明地看着天绝公子,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天绝公子正因为他奇怪的态度而稍有愣怔,随即面色却是猛地一变,他缓缓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到一把冰剑自他背后穿胸而出,血水和着冰水滴滴答答地沿着剑尖滚落下来。 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的孩子,给了他致命的一剑。 “哼,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男宠,竟然也敢背叛我父亲,如今正好让我为父亲清理门户,父亲一定会高兴的。”慕容霜看着倒在地上的天绝公子,一脸嫌恶地说了一句,然后不待唐风出手,便飞快地抛出了一张千里遁符,消失在了原地。 天绝公子倒在地上,一手捂住被刺穿的心口,面上的表情由错愕慢慢变成了痛楚。 龙锦一边控制着快要丧失的理智,一边看着倒在地上的天绝公子,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心情,名动天下的天绝公子竟然如此憋屈地死在了自己一心想要保护的慕容霜手上…… 唐风注意到龙锦的异样,倒也没有试图去追慕容霜,只低头查看龙锦的情况。 “可恶!竟然让她跑了!”三首恶蛟怒气腾腾不甘心地道,奈何慕容霜手中有千里遁符,那是逃跑利器,凭它的速度根本追不上。 “急什么呢,想杀她,总有机会的。”唐风淡淡说着,看向怀中全身滚烫、绯红着双颊的龙锦,他注意到她的下唇已经被咬出了血,显然是极力在忍耐着欢喜虫的控制,他眼中露出心疼的神色来,轻轻抚上她的唇,“别咬了,先睡一下好不好?” 感觉到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唇,微凉的感觉十分舒服,龙锦控制不住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自被舔过的手指传到了心里,唐风稍稍一愣,随即掩住眼中的异色,伸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温柔地道:“别怕,睡一下就好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安抚人心的术法之力。 龙锦感觉到那只覆住自己眼睛的微凉的手,她没有挣扎,乖乖地闭上了眼睛,竟然真的有浅浅的睡意涌了上来,无比地舒服。 因为在龙蛋之中被困了几千年,她自破壳而出之后,便一直对睡觉这件事情敬谢不敏,如今……这突如其来的睡意竟是感觉意外地舒服,她真的闭上眼睛,陷入了出壳以来的第一次睡眠。 前院里,裘仁尚且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仍然和那些王族来的紫衣卫推杯换盏,端的是热闹非凡。 唐风抱起龙锦,便要离开。 “等……等一下……”倒在地上天绝公子微微动了一下,有些艰难地开口,喊住了唐风。 “还想要我放过慕容霜?”唐风停下脚步,淡淡瞥了一眼那个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男子,“下次再见到她,我必会亲手了结了她。” 天绝公子心中一恸,这痛楚牵动了心口上的伤,他猛地一阵剧烈的咳嗽,口中随之涌出大量的血沫来。 那个他小心翼翼护着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把他放在心里过,在慕容云实的刻意引导之下,这个孩子从来都只当他是慕容云实的男宠。 因为纤云怀着她的时候被喂食了冰凌神石,导致她天生是冰火相冲的血脉,虽然慕容云实出手压制住了她身上的火灵根,但她的身体因此受了很大的伤害,体内的火毒和寒毒几乎每年都会发作,一旦发作起来便是生不如死。 他也因此格外心疼她,纤云难产而死之后,他为了就近照顾她,继续留在了慕容云实身边。慕容云实知道,纤云死后,慕容霜便是那根能牵制他的绳子,他刻意将她娇宠成了这副骄纵狠毒的性子。 如今……他大限将至,却是再也顾不得她了。 天绝公子没有再提起慕容霜,而是断断续续有些艰难地道:“在我自我驱逐于魅狐一族前,我做了最后一次预言,这件事情,我想告诉你,也算为纤云积德,以期修得来生了……” “什么事?”见他如此执着,唐风无可无不可地问。 “弑神阵将破,是一个阴谋……” 听到这一句,唐风脸上才露出了些许感兴趣的表情,他想起了上一回天绝公子说过的那个关于“神将灭世”的预言,见他一副上气接不着下气的样子,为防他话说一半便断了气,他拂袖弹了枚丹药入他口中:“说详细些。” 丹药入口,天绝公子方才感觉说话畅快了些,不再像先前随时都可能断气的样子了,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慕容霜那一剑已经彻底切断了他的心脉,这枚丹药最多支撑到他把想交代的事情交代完而已。 “不管怎么样,大天劫都会如约降临。”天绝公子的眼睛里带了些悲悯,“当年朱雀火离的行为已经彻底惹怒了天界诸神,而这片大陆将要承受诸神的怒火。你们想象中美好的修真世界,永远也不可能真的出现。” 弑神阵将破,所有的人都在幻想着通往天界的道路会再次畅通,几千年来一直没有人得以飞升的情况会彻底改变,各类人修妖修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天的大道。 可现在,天绝公子一句话将要彻底打破他们的幻想。 他看着唐风,说:“神将灭世。” 这是天绝公子的最后一个预言。 “王族那位知道么?”唐风想了想,问。 给他种下旱天虫的幕后黑手是王族,但是按理王族与他并无恩怨纠葛,唯一的可能便是王族与天界有联系。 天绝公子摇头,脸上带了一丝冷嘲:“弑神阵出了问题,便是慕容云实动的手脚,他还当自己与天界修好,等待他的将是一条通天大道呢,我又怎么会打破他的幻想。” 这是他的报复。 让他汲汲营营辛苦期盼了几千的梦想,一朝破灭,纤云也会高兴的吧。 天绝公子说完,脸上带了些奇异的笑容,仿佛看到了那青梅竹马的美貌少女冲他微笑的景象。 纤云…… 他无声地呢喃了一句,终是无力地合上了眼睛。 “神将灭世,这是要大家一起死吗……”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三首恶蛟瞪着已经气绝的天绝公子,简直无语凝噎。 谁会料到天绝公子临死之前竟然会丢下这么一条爆炸性的恐怖预言,这哪是天绝公子,分明是乌鸦嘴公子好嘛!它好不容易从沉眠中醒来,结果就要面临灭世之劫了么!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啊! 三首恶蛟嘀咕着,下意识看向站在一旁的唐风,想看看那高深莫测的大人物有什么高见,结果便见唐风根本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只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龙锦。 ……这是只要有你在,其他都不重要的意思吗? 喂!不要这样啊,他还是光棍蛟啊!他不想直到死都是一条光棍蛟啊! “还去不去神魔之地了啊……”到底不敢惹唐风,三首恶蛟只小声嘀咕。 “当然要去,且还要快。”唐风淡淡开口。 看来,隐藏在天界的对手已经迫不及待要彻底铲除他了,他必须快些寻回所有的力量才能有一战之力。 只是龙锦…… 他很在意她身体里那只欢喜虫的存在,刚刚他已经用灵力探查过了,那虫子十分诡异,已经彻底融化在了她的血脉之中,根本没办法剥除。 慕容霜逃脱之后,以王族对他的重视,一定会派遣其他人过来对付他,龙锦现在状态不妙,他不宜再与王族有正面冲突。且说到底,王族也只是一个马前卒而已,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除了浪费时间和消耗灵力之外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从来不做。 “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唐风说着,便抱起龙锦离开了裘家。 三首恶蛟十分乖觉地重新变成了细细小小的三头小蛇缠在了龙锦的手腕上,开玩笑,神将灭世,它当然要牢牢抱住这根粗大腿以策安全。 当然,它眼里的粗大腿明显不是正被欢喜虫折磨的西门龙锦,而是自觉醒之后表现得深不可测的唐风大人! 唐风瞥了一眼缠在龙锦手腕上的三头小蛇,到底没说什么。 覃天小小地松了口气,然后又嘀咕了一句:“不过龙锦是什么时候中招的?我竟然都没有发觉。” 唐风眯了眯眼睛,想起了那个叫桃叶的婢女,冷冷地笑了一下。 他也是大意了,竟然会让一只蝼蚁坏了事。 只要一想到那蝼蚁竟然敢利用他伤害龙锦,他便恨不能把她投入十八层地狱一层一层活受过去。 而此时,桃叶正在前院宴席上伺候着,她已经完成了裘夫人的任务,此时正满心欢喜地幻想着入王族修行的事情,她十分殷勤地伺候着一个紫衣卫的领队,心里想着要早些同王族的紫衣卫打好交道,以后入了王族,也好有个臂助。 紫衣卫领队是个相貌平凡体态敦实的中年男人,桃叶相貌艳丽,身材又丰满,这样送上来的艳福,他又怎么会拒绝,当下揩油揩得十分欢畅。 但桃叶自恃身份,只撩拨着,却并不给他实际的甜头,直把那男子逗得心痒难耐,桃叶一边给他斟酒,一边注意到大少爷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了席,她在心底轻轻嗤笑了一声,龙女又如何,如今还不是人了大少爷的魔掌。 妖妖娆娆地飞了个媚眼给那被她撩拨得心头火热的紫衣卫领队,桃叶娇笑着退了下去,打算去看看女席的情况,结果却见女席上竟然是一个人都没了。 裘夫人不在,王女也不在,只有王女带来的那个名叫清景的侍女还在。 桃叶只稍稍一想,便知道定是裘夫人放心不下大少爷,去龙锦的院子了,她犹豫了一下,打算去看看情况。 她心里盘算着等见到裘夫人之后该说些什么讨喜的话博她欢心,以便早日落实她入王族修行的事情,而那些想法和兴奋在见到龙锦院子里一片血腥狼藉的场景后,当下变成了一片空白。 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裘夫人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圆瞪着双眼一副死不瞑的样子,她身旁还有一摊连人形都辨不出的血肉糊糊,看那衣服的碎片应该便是大少爷…… 桃叶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纵然有再多的算计再多的心眼,她也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此时见了这般恐怖的场景竟是吓得失了声,许久之后,她才猛地捂住了嘴巴,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 她回过神来之后,心头涌上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庆幸,庆幸自己来得晚,看来二少爷他们已经离开了,想来二少爷是不会在意到自己这般蝼蚁的存在的,他定然只知道是裘夫人下的手,并不知道这其中也有她的手笔在。 这样想着,她再不敢在这里多待,她得立刻去前院,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动起来,然后支使着一双有些发软的腿,转身便跑,然而刚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她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了。 然后,她瞪大眼睛,看到自己的身体表面突然鼓起无数的肉芽,那些肉芽崩裂开来,以她的血肉为基础长出了无数张牙舞爪的藤蔓。 “啊!” 她惊恐万状地尖叫出声,然而很快她便叫不出来了,她的嗓子里也抽条出藤蔓来,在剧烈的疼痛和恐惧中,桃叶眼中的光亮逐渐黯淡了下来。 直至死,她都被那些自她身体里长出的诡异藤蔓支撑着,站在那里。 桃叶死前,仿佛看到了二少爷漠然的脸。 桃叶后悔了,她怎么就那么蠢,竟然被不可能得到的利益蒙蔽了双眼,明明知道二少爷的可怕,竟然还自作聪明地出手算计他…… 那些仙人的手段神鬼莫测,又哪里是她可以妄自揣测的…… 桃叶临死前的尖叫声惊动了前院的紫衣卫,众人赶来后院,只见到一片血腥和狼藉,还有全身被藤蔓裹缠着,死得无比凄惨的桃叶。 第十一章 执子之手 【提前洞房】 唐风抱着龙锦离开了裘府,并没有急着赶路,因为龙锦受欢喜虫的驱使,已经醒了过来,连他的催眠之术都无用了。 龙锦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张眼熟的脸,她心脏鼓噪着,越看那张脸越觉得口干舌燥,心底有什么东西驱使着她凑上前,她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缠上了他的脖颈。 “龙锦?”唐风看向她。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微微仰起脸,软软的唇贴上了他的唇。 她吻上他的一瞬间,心底那几乎要将她燃烧成灰烬的灼热感终于稍稍消退了一些,她舒服得眯起眼睛轻轻喟叹了一声,食髓知味一般紧紧地吸吮着他的唇,整个身子都贴在了他的身上,双手也开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着。 唐风一下子僵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任她上下其手大吃豆腐。 三首恶蛟却是瞪大了六只眼睛,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差点被这香艳的场景刺激得喷鼻血,只是……这场激情戏的女主角是西门龙锦,且她还如此主动这件事情让它有点接受不能。 “龙……龙锦,等一下。”唐风喉结微微颤动了一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推开了一些。 “嗯?”龙锦被他推开,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略有些委屈地看着他,“我好难受……唐风……” 听她用那般软糯的声音唤出了自己的名字,唐风感觉心脏再一次遭到重击,他轻咳一声,好不容易拉回了自己的理智:“……抱歉,是我大意了,让你遭了暗算。” 龙锦紧紧贴着他,因为体内的燥热感稍有缓解终于能够思考一些事情了,她眼睛微微一亮:“啊对了,可以找玉蝶看看能不能解决。”她说着,便伸手轻轻拍了拍袖子,“玉蝶,你醒着吗?” 毛毛虫玉蝶自那一日吞吃噬灵虫吃撑着了之后,便陷入了沉睡之中,半天没见它有个动静,龙锦将神识探入袖中一看……顿时无语。 毛毛虫玉蝶已经结成了一个带着花纹的茧。 本想着有这虫族的始祖在,解决欢喜虫应该也不在话下,结果……这是完全指望不上的节奏啊。 偏这时,体内那恐怖的燥热感再一次席卷而来,竟然有更猛烈之势,带着一种不灭火便会将她摧毁得摧枯拉朽之势。 这可真的是要命了。 她有些苦恼地伸手摸了摸唐风精致的脸颊,感觉到掌心舒适的触感,她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唐风……” 她的声音软糯得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唐风觉得,即便自己是根木头,被这样挨挨蹭蹭的,也不可能没反应……当然,他不是木头。 而这个在他怀里不断点火的,是他命中注定的小媳妇。 “虽然有点对不起你,但你介不介意帮帮我?”龙锦摸了摸他的脸颊,终于忍不住开口请求。 唐风看着她绯红的双颊和湿漉漉的眼睛,轻轻地吐了口气,觉得自己再忍下去简直就是圣人了,他冷不丁伸手一把扯下了缠在龙锦手腕上的三头小蛇,在三头小蛇凄厉的惨叫声中将它甩到了一边,然后抱着龙锦一步跨入了觉醒之后自带的空间之中。 “喂喂喂!”三头小蛇气得在地上直跳。 就这样撇开它也太过分了! 但是随即它便意识到那两个人如此火急火燎地是干什么去了……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怪异了起来。 唐风的空间之中有座精致华丽的玲珑玉阁,他抱着龙锦,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铺着云锦的软榻之上,然而还未等他欺身上前,龙锦已经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别怕,我会温柔一些的……”龙锦轻轻喘息着,吐气如兰,说着便低头吻上了他形状美好的唇。 唐风一脸怪异……喂喂串词了,这难怪不应该是他的台词才对吗? 然而他很快便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了,他感觉龙锦的手钻进了他的衣服之中,那滑腻腻的小手在他身上到处游走,所到之处都带起了阵阵战栗与火花,让他恨不得立时将她吞吃入腹。 龙锦纵然是个温柔多情的性子,但这种真刀真枪的事情却实打实是头一遭,口中说得好像很靠得住的样子,但她实际上除了在唐风身上挨挨蹭蹭东摸摸西摸摸地点火之外,其他什么都不会。 也是,被种下了类似于媚药的欢喜虫,结果却因为对那陌生的感觉不知所措,便暴走杀人的女人……大概也只有这位龙锦大人了。 唐风隐忍地闭上了眼睛,默默忍受她在他身上毛手毛脚。 龙锦忙了半天,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心中十分苦恼,记得早年她意外得了一本合欢宗的双修功法,可是却一直没有看过,早知有今日,便该好好研读一番才是啊…… 一边苦恼着,她下嘴一时没了分寸,一口叼住了唐风的喉结。 唐风难耐地轻轻嘶叫了一声,睁开微红的眼睛,终于忍无可忍抱住她的腰:“你到底会不会……” “早年倒是得了一本双修功法,只是一直没有来得及研读。”龙锦面露抱歉之色,竟是十分地不好意思。 唐风心里顿时软成了一摊水,只觉得自己的小媳妇怎么看怎么可爱,他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低头轻轻吻上了她的唇:“别担心,这个我会。” “那真是太好了。”龙锦一脸“终于有救了”的表情,微微仰起头,方便他吻她,还不忘交代一句,“如此便交给你了。” “放心便是。”唐风忍笑,低头含住了她小巧圆润的耳垂。 嗯,这个,他觊觎很久了。 龙锦哪里见识过这个,低吟了一声,眼神一下子迷离了开来。 他轻轻拨开她的衣带,两人坦承相见的感觉十分奇怪,龙锦有些难耐地动了动身子,只觉得体内的那把火烧得更旺了,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能尽可能地贴近他的身子。 “唐风……呜!” 有什么闯进了她的身体里,带来一阵刺痛感,她微微瞪大眼睛,一脸错愕地看着唐风秀美的脸颊。 他的额上微微沁着汗珠,似乎也已是忍到了极限,龙锦眼神便是一软,抬手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龙锦,龙锦,龙锦……”他深深地埋入她的身体之中,怜惜地轻吻着她,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名字被他在舌头轻轻打了个滚念出来的时候,竟有一种缠绵悱恻的感觉,龙锦感觉自己听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颤抖着抱住了他,将脑袋埋在了他的肩上,一口咬住。 龙锦因为欢喜虫剥离了身体的关系,已经累极睡去,唐风却还是兴致未减,他半倚在软榻上,支着脑袋侧身望着睡着的龙锦,只觉得那眉眼、那湿润润的唇,无一处不可爱。 这算是和他的小媳妇提前洞房了吧?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滑过她的眉眼,想起了她过往的种种。 那时,他入传承堂十年都未能成功引气入体,只能抱着勤能补拙这个念头来安慰自己,每日早早坐在传承堂凉亭的石椅上打坐,期望可以打破身体里的那层壁障,得以成功引气入体。 可其实,那时的他内心里已经绝望了吧。 直至那日,她闯进了他的生活,那时,她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直盯得他不自在地睁开眼睛,问她:“你干什么这样看我?” 她不理,只一径看着他。 “你也看不起我么?”他却因此陷入了悲观之中,在龙族传承堂十年,如同隐形人一般不被人注意的十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拥有的十年,谁都可以踩他一脚的十年。 “我已经来这里十年了,却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办不到……没有引气入体我便没办法参加试炼……今年已经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如果再没有办法引气入体,我就要离开这里回俗世去了。”他因为自卑和压抑,终于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 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说着,并没有表示什么,直至他终于自觉无趣,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却是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她冲他微微笑了一下,示意他蹲下身。 然后,她将手放在他心口的位置,将那只在他心脏中埋伏了十年的旱天虫取了出来。 在旱天虫取出的一瞬间,他终于引气人体成功了。 如果没有她在,如果没有她替他取出了旱天虫,也许他便真的要如那幕后之人所期望的那样,在人世间汲汲营营地这样轮回下去,直到迷失了自己,忘记了自己的来处,忘记了自己的姓名,最终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身为帝君,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那么落魄的时候。 正如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爱着一个人。 她会在他被传承堂的其他弟子欺辱殴打的时候,出面救下他,为他治伤,为他洗精伐髓,为他准备一盆温热的浴汤和一套干净的衣物。 她会在神魔之地里悄悄寻到一只冉遗,全然不顾那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将冉遗塞入他口中。 她是那么地温柔善良,她值得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龙锦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微微一愣,只觉得唐风凝视着她的眼神十分奇怪。 那种温柔得能醉死人的眼神,以龙锦粗壮的神经明显暂不能领会这其中的深意…… “唐风?” 唐风一下子回过神来,一脸温柔地冲她笑了笑,替她将脸上微乱的发丝拨开:“你醒了。” 龙锦却是略略有些羞愧,她竟然就这么把一个清纯美好的美少年给拆吃入腹了,她纠结了半晌,终于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安慰道:“别难过,我会对你负责的。” 唐风脸上温柔的笑意一下子裂掉了。 ……这也是我的台词! “那你打算如何对我负责?”唐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个问题让龙锦深深地纠结了。 “看,你根本就是不打算负责吧。”唐风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要不,你说说看?”龙锦虚心求教。 “除了嫁给我,你还有其他选择吗?”唐风瘫着脸道。 嫁给他? 龙锦微微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唐风眯了眯眼睛,很好,看她的样子心里根本从来没有想过这一茬呢,竟然惊讶成这副样子。 “嫁给你是没有问题,不过……这样你会不会太过吃亏了?”龙锦想了想,十分贴心地给他分析,“虽然这也是我对你负责的表现,但若是你日后有了心爱的女子,可怎么是好?” 真是破坏气氛的好手! 唐风磨了磨牙,终于忍不住暴躁了:“你完全感觉不到,我喜欢的人,是你吗?” 龙锦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整个人便僵在了那里。 “你……喜欢我?”她呆呆地问。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唐风一脸郁闷。 龙锦呆呆地看了他半晌,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这下,呆住的那个变成了唐风,他完全没想到这不解风情的小媳妇突然之间竟是如此主动且贴心。 “你,真的喜欢我吗?”耳边,传来龙锦的声音。 因为她抱着他的缘故,她的声音距离他很近,听得他心里十分熨帖。 “嗯,真的。”唐风一下子放软了表情,温柔地反手抱着她,道。 “有多喜欢呢?”她又问。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又怎么衡量呢?唐风想了一下,才道:“我觉得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值得天底下所有人善良以待,不再忍受一丝委屈和苦楚。” “那如果……你喜欢我这件事情,和你想要做的其他事情,产生了冲突呢?” “没有任何事情比你更重要,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我放弃你。” 龙锦垂下眼帘,默默地抱紧了他。 “唐风。” “嗯?” “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的。” “……请不要再抢我的台词了,好吗?”唐风终于忍不住了,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了些许,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然后盯着她湿润润的唇,忍不住低头深深地吻了上去。 龙锦感觉到了他的唇在自己的唇上肆虐,这种感觉很奇妙,和之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猛烈情事完全不同,她感觉自己空荡荡的心仿佛被什么填满了一般,有一种无比踏实的感觉。 她微微仰起头,凑近了他,抱着他的脖子,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唐风表示很满意,他的小媳妇除了偶尔喜欢抢他的台词之外,真是贴心又可爱。 “嗯,对了,这是哪里?阿三呢?”龙锦忽然问。 唐风抽了抽眼角,决定收回先前的评价。 同时给莫名躺枪的恶蛟覃天记了一笔小黑账。 空间外头的草地上,凄风苦雨地等待了一整夜的恶蛟覃天突然一阵恶寒,打了个喷嚏之后愤愤不平地嘟囔了一句:“那两个人还有完没完了。” 这话刚落下,便见龙锦和唐风手拉手出现了。 覃天默默别开头,觉得这两个人伤眼极了。 “你对我很有意见?”唐风笑眯眯地道。 覃天打了个寒战,果断摇头,然后觉得多说多错,于是再不说什么,只默默缠上了龙锦的手腕。 “既然裘家事了,我们这便去寻找神魔之地吧。”龙锦还记挂着对唐风很重要的那半根链子,“我只知道三千五百多年之前的神魔之地,如今已经隔了这数千年,地壳经历了种种变化,想要寻到神魔之地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唐风见她如此为自己考虑,眼神一下子暖了下来,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不用担心,我对那半根链子有所感应,只要跟着我的感觉走,便不会有错。” “那便太好了。”有了目标,龙锦高兴了起来。 此时距离那目标太远,唐风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一个大概的方向,因为时间已经很紧迫,龙锦将一身皮毛养得油光水滑的避水问晴兽从芥子空间中放了出来。 阿晴十分亲昵地蹭了蹭龙锦,经过各种丹药和神仙饮的治疗滋养,阿晴的神魂已经修复了大半,此时状态看起来大好。 两人乘着避水问晴兽,开始赶路。 “不过,我到底是怎么中的招?”半天之后,龙锦才忽然想起来了这个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就算是慕容霜下的手,可是欢喜虫是怎么到她身上去的? 唐风沉默了一下,才道:“是我连累了你。” 那时桃叶突兀地抱住他的腿求饶的时候,便已经将欢喜虫寄放在他身上了吧,只是他太过大意,以至竟然让龙锦中了招。 听唐风说起,龙锦才想起来那时唐风拉住她的手时,她的确有过一点异样的感觉,原来便是那个时候啊,她笑了笑:“那桃叶倒真有几分手段。” 胆大心细且贪婪狠毒,作为一个婢女真是屈才了。 唐风眼中一黯,没有说什么。 三头小蛇却是默默抖了抖,它可是亲眼看到唐风放了一个寄宿藤的种子出去,此时那个心比天高的桃叶八成已经成了寄宿藤的养料了吧。 接下来的路途,唐风都是异常地沉默。 龙锦拉了拉他的手。 “嗯?”唐风看向她。 “不要在意,反正结果是好的,不是吗?”龙锦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 唐风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气氛似乎一下子好了起来,龙锦忽然起了兴致,掏出了那只被她丢在储物手镯中遗忘了许久的玉埙来,放到唇边。 悠扬的曲声便在这片广袤的天空下响了起来。 很耳熟的调子,唐风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被龙锦握在手中的那只玉埙,看到这个玉埙的时候,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幽深起来。 这玉埙更眼熟呢。 那次九幽大陆的秘境之行里,慕容霜便是为了这个玉埙一路追杀那对祖孙。 只是那时他尚未觉醒,不知道这玉埙意味着什么,如今再看到,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原来真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这竟是他丢失已久的兵符,执此符者,可掌北方天界八百万天兵。 龙锦却不知道唐风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手中这个小小的玉埙有多么大的能量,她只悠悠地吹着那首《逍遥调》。 曲调悠扬,在那曲声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明媚了起来,红尘渺渺,不过一笑,爱恨情仇,最是无聊,酒尽兴,歌尽欢,人生在世,逍遥最好。 只是这一次,那曲声似乎又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唐风细细地听着,那一回在九幽大陆的那个小村庄里,他也听她吹过这首曲子,那时,她吹出来的这首曲子虽然自在逍遥,却隐隐透着无边的寂寥,可是此时不同,竟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是因为他而改变了吗? 唐风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传说中,这玉埙是可以使时光倒转的法宝,叫溯光。”曲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龙锦摸着手中那刻着一个“锦”字的玉埙,笑道,“也曾有人说这玉埙之中原该有一滴上古神兽的精血,于是把我剖腹拆骨,投进炼丹炉,就为了得到有可能被我吞噬了的那一滴神兽精血。” 唐风眉头一蹙:“简直荒谬!” “是啊,简直荒谬。”龙锦轻轻地喟叹了一声,“这玉埙在我手里,不过是个普通的乐器而已,却偏偏无端端生出了那么许多以讹传讹的笑话。” 夜清和的师门为了寻一滴不存在的精血,与她不死不休。 慕容霜为了这个被取名为“溯光”的法宝,一路追杀夜清和和那个叫阿锦的小姑娘。 闻歌也为了它,千方百计出面掳走了她。 若是夜清和在天有灵,一定会笑,若是这“溯光”真能使时光倒转,她头一个便用了,又何必得了那么一个凄凉的结局。 这玉埙太过沉重,自从回到她手中之后,她便一直刻意遗忘着。 直到今日,她才有了兴致再一次吹响它。 唐风心疼她受过的苦,伸手将她拥入了怀抱:“若是我们早一点遇见,便好了。” 那他一定不会舍得让她受那么多的苦。 龙锦摸摸他的脸颊,表示收到了他的心意。 唐风被她逗弄小猫一样的动作逗笑了,然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玉埙,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玉埙,好好收着吧。” “喂喂,你们这么悠闲真的好么?”见他们一副你侬我侬黏黏糊糊的样子,三头小蛇憋不住了,“天绝公子的预言要怎么办?” “天绝公子的预言?”龙锦微微一怔,看向唐风,“什么预言?” 被破坏了大好气氛的唐风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缠在龙锦手腕上的三头小蛇,看得那三头小蛇一个激灵,它默默咬住尾巴在心里流泪,灭世之劫的预言啊!它很怕的好吗!不提醒一下它怕这位唐风大人心太大忘记这一茬啊! 见龙锦追问,唐风也没有隐瞒,将天绝公子的预言告诉了龙锦。 听到“神将灭世”这个预言,龙锦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天绝公子的预言术一向很准?”见龙锦面色不大好看,唐风摸了摸她的脸颊,问。 龙锦的表情沉重:“我原是出自鲤族西门氏,出生之日得了天绝公子批命,‘金鳞岂是池中物,不日天书下九重’,然后我便为这句批命生,为这句批命死。” “你信他,是因为你真的如他所说,化龙成功了么?” “难道不对吗?” “但凡一个稍稍有点资质的鲤族,经过你那样的艰苦修行,都有可能化身为龙。”唐风看着她的眼神十分温柔,“凡事有因才有果,预言只是一个因,也有可能是这个因导致了那个果,预言并不是一件绝对的事情,事在人为,凡事都有变数。” “你说得有点深奥。”龙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据我所知,天绝公子的预言从来没有失误过。” “那他估计要晚节不保了。”唐风笑了笑,口气十分轻快。 龙锦有些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的相公我,便是那个变数啊。”唐风笑眯眯地道。 三头小蛇默默咬着尾巴当背景,觉得这一幕实在太伤眼了,这话说得也忒令人牙酸了。 龙锦看了他一眼,笑着挑了挑眉:“那么相公,你娘子我是否有幸知道,您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唐风觉得自己被调戏了,他顺手将三头小蛇给变成了墨玉镯子,然后抱着自己的小媳妇狠狠亲了一下。 龙锦笑眯眯地任他施为,只一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唐风被她看得有些发窘,到底皮不够厚,放开了她,轻咳一声道:“龙锦,我本不想将你卷入麻烦,可如今有了天神灭世的预言,你又已经成了我的妻子,我便不好再瞒着你了。”他说着,眼神温柔了下来,又忍不住抱了抱她,“我本想等一切麻烦都解决了之后,再风风光光向你求亲的。” 龙锦却是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你娘子我可不是见不得风雨的花朵,你不要忘了,我是九幽大陆赫赫有名的战神西门龙锦啊。” “可是作为相公,让你不得不面对危险,便是我无能。”唐风一脸气馁。 “傻气。”龙锦点评。 “我是颛顼。”唐风看着她的眼睛,“你要记住相公的名字啊。” 听到这个名字,龙锦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她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种特别玄妙的,如蒙圣音的感觉。 等……等一下,颛顼? 天帝颛顼?! “所谓大天劫,所谓诸神的怒火,不过是仙界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想将我彻底灭杀在下界的手段而已。”唐风脸上带了一丝不屑,“便是当初朱雀火离赌上性命才完成的弑神阵,也不过是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而已。” 这真相,有点幻灭啊。 龙锦呆呆地看着唐风有些回不了神,她虽然想过唐风有可能来历不凡,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来历会大成这样啊…… 衣袖里,原本因为被唐风变成了墨玉镯子而十分气愤的三头小蛇默闭上了眼睛,乖乖当它的镯子,难怪它连西门龙锦那个女人都敢挑衅,却独独面对觉醒后的唐风胆怯了。 原来……这是它身为恶蛟趋利避害的本能在作祟啊! 竟然是天帝!它是猜想过唐风来历不凡,但也从未敢往这上头想啊! 这厢龙锦被自己相公的来头打击得呆滞了,忽然道:“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什么?”唐风好奇地问。 “我终于不用纠结自己是不是老牛吃嫩草了。”龙锦理直气壮地看向唐风。 要是这么算起来的话,那唐风的年纪可比她大多了。 唐风撑不住笑了,他抱住龙锦:“是是是,是我吃嫩草了。” 嫩草西门龙锦觉得很满意。 “天绝公子的预言虽然作不得真,但也是有迹可循,我们两人要面对你在天界的对手,还要顾及王族在这其中动手脚,着实有些忙不过来,且这是大事,并不只是你我的事情,关乎天下苍生,也该向族中禀报一声,让他们早做准备。”龙锦笑过之后,说起了正事。 “我们两个”这个称呼让唐风十分高兴,他点点头:“听你的。” 龙锦便将天绝公子关于“神将灭世”的预言传讯回了族中,同时又私下里另传了一封私讯给大长老,将事情的真相都同他说了,除上唐风的身份没有说之外,其他能说的都说了,包括弑神阵破损与王族有关联之事。 “你怀疑龙族里也有人和天界的人勾结?”唐风看着她私下传了私讯给大长老,问。 “嗯,关家的态度太奇怪了,我不信区区一界凡人家族胆敢背叛龙族,定然有人授意了他什么。”龙锦道,说完,又道,“只是你我之事得空还得回去跟大长老爷爷说一声,毕竟……我现在是他的孙女。” “好。”唐风眼神柔软,“都听你的,他是你的爷爷,便也是我的爷爷。” 龙锦手腕上的墨玉镯子默默吐槽,你当人家是爷爷,也得看人家是否消受得起啊……也不知道会不会吓着老人家。 这也是唐风疏忽了,他以为已经封闭了覃天的五感,却不料这厮耳力惊人,一般的封闭术对它而言,竟没什么用处,只是好在覃天也乖觉,没有让唐风发现,不然它估计唐风会恼羞成怒捏死它…… 【被辜负的心意】 慕容霜觉得自从那晚从裘家逃回来之后,便诸事不顺,首先是她被唐风甩回来的那一箭刺伤了肩膀,那是她自己凝出来的寒冰箭,伤口愈合极其缓慢,这一招用来对付敌人十分好用,可如今落在自己身上,却是难受得紧,为此,她不得不待在族中养伤哪里也去不得。 然后是父亲的态度变得有些冷漠,一直找不到人,说是在闭关,可是以前即使是闭关,父亲也一定会给自己留口讯,如今却是什么都没有。 连父亲的心腹飞阴叔叔看她的表情都不对了,态度也没有了从前的恭敬和热络。 有些郁闷地一脚踢开庭院中的小石子,慕容霜神色郁郁地回了房间。 仰面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慕容霜摸出传讯玉简,发了一个口讯给闻歌,但是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得到回音。 虽然以前闻歌也是对她不冷不热的,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完全不回她的传讯玉简的情况出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了,大概便是从西门龙兰告诉她西门龙锦那个女人还活着的时候开始的吧。那时,她正因为闻歌忽然之间不理她而感到不安,却突然收到了西门龙兰的消息,告知了她西门龙锦还活着这件事。 ……所以,果然是因为西门龙锦那个女人还活着,闻歌对她的态度才会重新变得冷漠起来的吧! 慕容霜愤愤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依然秀美的模样,时间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反而让她变得更有魅力起来,难道这样的自己还不够好吗?闻歌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她是那样地喜欢着闻歌,从见到他第一面起便喜欢着他,几千年前来从来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 这样的心意,他也没有丝毫的感动吗? 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她的心意焐热了吧? 只因为那个疑似西门龙锦的女人出现,便立刻把她抛到脑后吗? 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要如此卑微? 她是慕容云实的女儿,她是王族的王女,她有着这样高贵的身份,为什么要因为爱着一个人而卑微到尘埃里去呢? 心中的抑郁不平让她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来,忽而坐起身,紧紧捏着那枚玉简,眼中闪动着疯狂的光芒。 “闻歌,你已经见过西门龙锦了吧?你一直喜欢的人是西门龙锦,对不对?可惜呢,你再也没有机会了,西门龙锦已经和唐风在一起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将这些话封入传讯玉简,慕容霜几乎是带着些报复的快感将这封口讯发出去的。 她走下床,将那块玉简放在桌上,然后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盯着玉简发呆。 果然,不过片刻工夫,传讯玉简便亮了起来。 慕容霜神色复杂地拿起那枚传讯玉简,里头传来了闻歌冷冽的声音:“你对她做了什么?” 慕容霜紧紧咬住嘴唇,眼中几乎气出了泪来,果然只有关于西门龙锦的事情,他才会急着回复自己吗? “闻歌,我心里很难过,我替父亲清理门户杀了天绝公子,可是父亲非但没有夸奖我,还一直没有见我,我总觉得心里很不安,似乎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闻歌,你来看看我好不好?”她垂着头,自欺欺人地对着手中的传讯玉简诉说着心里的不安。 仿佛这样……闻歌便会真的来安慰她似的。 她忍着泪意,将手中的传讯玉简发了出去。 这一次,传讯玉简很快便亮了,慕容霜眼中透出了一丝喜色,然而待她听到玉简中的话时,气得一把将那玉简摔了出去。 “你对她做了什么,她现在在哪里?”摔碎的玉简里只有这么一句话。 他甚至没有关心她一句。 明明她是那么需要他的安慰…… “西门龙锦西门龙锦西门龙锦!她到底有什么好!”慕容霜气得大叫,挥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在了地上。 这时,空间突然一阵波动,一个面色冷漠的白衣男子自虚空之中一脚跨入了她的房间。 慕容霜愣了一下,才呆呆地看向那突然出现的男子:“闻歌?” 她曾经多少次幻想过闻歌会这样出现在她的房间里,与她来相会,可是这样的场景从来都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闻歌一次也没有主动出现过。 现在,他终于来了。 只是因为她提起了西门龙锦的事情吗? 何其讽刺,何其可笑。 “你对她做了什么?”闻歌看着她,冷冷开口,可是仔细看的话,他一贯平静的眸中有着不安和急切。 这些,当然瞒不过慕容霜的眼睛。 她是那么爱着他啊,她怎么可能看漏他眼中的情绪。 可是正因为没有错过那些情绪,她才更为自己悲哀,她爱了几千年的男人,爱的从来都是另一个人啊。 “我在她身上种下了欢喜虫。”明明心底在哭泣,明明一颗心仿佛泡在了苦水里一般酸胀得发疼,可是慕容霜却听到了自己的笑声,她笑盈盈地对着他道,“欢喜虫,你知道的吧?必须和男人交欢才能解的欢喜虫,这个时候,你那个冰清玉洁的师父大概已经和唐风在一起了吧。” 听了她的话,闻歌的眼中飞快地透出了一丝杀意,慕容霜只感觉胸口一震,殷红的血丝便从唇角流了出来。 “若你不是慕容云实的女儿,我一定现在就杀了你。”闻歌一脸嫌恶地说完,再不看她一眼,消失在了原地。 “闻歌!” 看着他毫不犹豫消失的背影,慕容霜心中大恸,她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失声大叫,可是他还是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就如同那一日,在九幽大陆的无方酒楼里,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因为心生喜欢而试图跟西门龙锦买下他的场景一样。 “在下极喜欢这位公子,愿出一百万金,不知姐姐可否割爱。” “闻歌,你可喜欢这位姑娘?”西门龙锦这样问他。 在她期待的眼神里,他只抱着那盒桃酥,看也不曾看她一眼,只垂着眼帘摇头:“不喜欢。” 那样直白地拒绝,不留一丝情面。 她却还在急急地跟他解释。 “你叫闻歌?”她有些急切地拉住他的衣袖,连唤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她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生怕唐突了他,“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若愿意跟着我,我必真心相待,绝不欺辱于你……” 听到她的话,他终于抬起眸子看向她。 可是她还来不及欣喜,却在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片冰冷的杀机,他想用他最擅长的幻术杀了她。 若非西门龙锦轻轻拍了他一下,阻止了他。 那时,他便会出手杀了她吧? 就如同之前死在他幻术下的那个男人一样。 可是,虽然他因为西门龙锦的话再一次垂下了眸子,放弃了杀她,但同时也伸手截断了那被她拉过的衣袖。 他因为不喜欢她的碰触竟然截断了自己的衣袖。 慕容霜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终于忍不住掩面失声痛哭,她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不会再理会她了。 她从来没有拥有过他。 却再一次失去了他。 也不知哭了有多久,她终于感觉到了疲惫,可是伺候她的清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几千年来,叫清景的婢女她已经换过了十几个,可是再没有一个像曾经的那个清景那样得她心意。现在这个清景是父亲给的,虽然日常伺候得也算周到,但总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 她固执地给每一任伺候她的婢女都取名为清景,也不知道是想留住些什么。 她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她自己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擦了擦因为流眼泪而有些干涩的眼睛,却忽然感觉身体骤然一冷。 这熟悉的感觉让她感觉有些不妙,甚至是恐惧。 可是有些事情,不会因为她恐惧便停止发生。 初时的寒冷过后,便是一阵炽热,一时仿佛被浸在了冰水之中连灵魂都被冻得发僵,一时又仿佛被扔到火堆里整个人都烧了起来,那冷热交替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她痛苦地摔倒在地上,蜷成一团,在这种时候,她体内的火毒和寒毒居然再一次发作了…… 而这样生不如死的痛楚,她每年都必须生受几次。 慕容霜连哭都哭不出来,她瑟瑟发抖着,痛苦得恨不能立刻死去。 这样痛苦的感觉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她蜷在地上,等待着体内那极冷极热不断交替的感觉慢慢过去,知道自己终于又挨过了这一次。 她躺在地上,满身都是黏腻腻的冷汗,她一动也不想动,整个人如同已经死过了一次般。 “小姐?”清景的声音在门口传来。 她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慕容霜,忙匆匆上前,将她扶到了床上。 慕容霜闭着眼睛,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起来似的,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姐?小姐?”耳畔,清景似乎唤了她几声,慕容霜没有开口,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她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任凭清景将她扶到了床上,盖上了被子,她昏昏沉沉躺了许久,才终于觉得有了一丝力气。 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清景正鬼鬼祟祟地在她房间里翻找着什么。 “清景。”她定定地看了一阵,突然开口。 清景被吓了一跳,匆忙回过头来,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小姐你醒了?” “你在找什么?”慕容霜冷冷地看着她,问。 清景看着她,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她的脸色十分平静,连一丝惧怕都没有。 看着这个样子的清景,慕容霜反而害怕了起来,她总觉得有什么她冥冥之中已经有所感觉但却并不想正视的事情,要发生了。 “主子让我问你,天绝公子死的时候,是否有什么东西交给了你。”清景看着她,声音平平地道。 清景的主子,除了王族的主宰、她的父亲慕容云实,还会有谁呢。 慕容霜心底有些悲哀,她摇摇头:“没有,我杀了他就跑了。” 清景便没有再说什么,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慕容霜呆呆地在床上躺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在天绝公子离开王族的前一天,他曾经来找过她,给了她一个十分陈旧的发簪。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你要好好保存,记得不要交给任何人。”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只是对于天绝公子这个相貌堪称绝色的男人,慕容霜从来就没有一丝好感,他虽然号称是父亲的头号谋臣,但所有人都说他其实就是父亲养着的男宠。最令她无法忍受的是,他竟然和母亲一起背叛了父亲,两人偷偷有了私情。甚至,母亲为了那个男人,不愿意为父亲生下孩子,竟然吞食了冰凌神石,导致她一出生便是冰火相冲的血脉,让她为此受尽了苦楚。 她出生之日,便是母亲的忌日。 她一直是跟着父亲长大的,她对于“母亲”这个词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和好感,甚至是厌恶的,因为那个女人为了自己的私情背叛了父亲,还害得她带着缺陷诞生。 何其自私。 因此天绝公子给的那只发簪,她已经不记得自己随手丢到哪里去了。清景想要找的……会不会就是那只发簪?难道那只毫不起眼的发簪里会有什么秘密吗? 她的心突然怦怦怦地跳了起来,一种紧张和急迫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担心有人在暗中窥伺她,不敢立刻大张旗鼓地去找那只发簪,而是不动声色地慢慢起了身,将身上被汗浸透了的衣服换了下来,又擦了把脸,这才坐到了梳妆镜前,打散了头发,自己慢慢地梳头。 然后,打开妆盒,开始翻找佩饰。 那只陈旧的发簪,便孤零零被丢在妆盒的最底层,跟一些她不常用的陈旧首饰放在一块,毫不起眼。 她刻意一层一层将妆盒翻过,然后随手拿起那只发簪,将它簪在了头发上,偏头看了看,又施了一个小小的法术让它看起来光亮如新,以致看起来不会太过突兀。 做完这一切,她心里已是紧张到了极致,她担心被看出什么端倪,想了想,她干脆出屋去找父亲。 父亲还在闭关,拦住她的是潜月,刚好此时是他轮值,看到慕容霜他一贯冰冷的表情有了些无奈:“王女,您不能进去。”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肯见我,但是身为王女,我不能容许被一个婢女爬到头上,你转告我父亲,我要换掉清景,她实在太过张狂,竟然敢假借父亲的名义翻我的屋子。”慕容霜一脸骄纵地对那拦住她的潜月道。 “我会转告的。”潜月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只得点头应下。 慕容霜深深地看了一眼潜月身后那个一直紧闭着门的房间,这才一脸高傲地转身离开。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关于母亲,关于天绝公子的事情,都是父亲的心腹飞阴叔叔告诉她的。她也一直深信不疑,甚至一有机会便替父亲出手杀了那个害他戴了“绿帽子”的天绝公子。 可是此时,她忽然害怕了。 她害怕她做错了什么。 而这个错误,已经没办法挽回。 【心有执念】 这厢,唐风和龙锦正一路循着那半根链子的感应去寻找神魔之地的所在,待直入一片隐于俗世的山脉之中,两人才发现,他们所寻找的神魔之地,竟然就在鱼龙族的范围之内。 “这可真是不凑巧。”龙锦揉了揉额头。 如果有可能,她是真的不想再跟西门龙兰打照面了。 相信西门龙兰也是这么认为的。 唐风却是突然沉默了下来,他盯着眼前那片绵延不绝的山脉,面色难得的有些凝重。 “别担心,实在不行我们强闯就是了。”见他面露难色,龙锦拍了拍他的肩,出言安慰道。 听了这话,三头小蛇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道这可真是霸王作风,不过如果对象是西门龙兰那个女人,它倒也很是赞同,自古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我感觉不到链子的所在了。”唐风看向龙锦,突然开口道。 龙锦一怔,想了想才道:“会不会是此间灵气太过浓郁,所以才导致你辨不清链子的所在?” “也许吧。”唐风凝神片刻,还是没有感应到那链子的所在。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先进去才行。”龙锦看向唐风,“不如用你的身份玉牌?” 外族想要入山,以自己的身份玉牌叩响山门是唯一的途径,且这身份玉牌作不得假,龙锦想,若是她祭出自己的身份玉牌,恐怕他们就进不了山了,西门龙兰一定不会让她进山的…… 唐风点点头,祭出自己的身份玉牌,叩响了鱼龙族的山门。 叩响山门之后,不过须臾,便有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迎了出来,速度快得令唐风和龙锦有些诧异。 “两位是龙族来的客人?”那青衣男子笑容可掬地问候了一句,便十分恭敬地引着他们进了山,一边走还一边十分热情地介绍着族中烧尾宴的盛况,“你们是最后一批来的客人,狐族和王族都已经有人来了呢。” 烧尾宴? 龙锦和唐风对视了一眼,他们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容易就入了山,是因为刚好碰上了这个名为烧尾宴的祭典吗? 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疑惑,那引路的青衣男子一径笑着道:“自古鲤鱼跃龙门,天火烧其尾,方可化为龙,所以才有了这烧尾宴,烧尾宴是我们鱼龙族的传统,也是族里的盛事,每隔百年才举行一次,一般都会向其他三大家族发出邀请帖,不过你们龙族今年倒是头一回来。”他笑盈盈地说着,似乎一点也没有因为对方是龙族而有什么想法。 既然对方那么贴心连理由都帮他们想好了,两人自然乐得轻松。 只是进了鱼龙族的领地之后,他们却是轻松不起来了,这片山脉的范围实在太过宽广了,要在这里确定神魔之地的所在何其困难。 因是百年一遇的盛事,鱼龙族内随处可见热闹欢欣的景象,时而有装扮隆重的男男女女相携而过,亭台楼阁都装饰一新,可见十分重视。 “这次烧尾宴是二长老负责的,外族来的贵客都被安排在了凌云殿,二位且随我来。” 那青衣男子说着,一路将他们领到一处巍峨的宫殿前:“王族的客人住在东云阁、狐族来的客人住在西雨阁,你们可住在南面的南月阁,烧尾宴明日才开始,你们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四下里转转,我们鱼龙族所在的这片山脉灵气充裕,颇有一些奇景,还是值得一看的。”那青衣男子面带笑容地说着,面上透出了些许骄傲的神采,然后又贴心地嘱咐,“只是其间有几个禁地是不允许涉足的,不过那里都有看守,所以也不用担心误闯。”他——嘱咐着,十分地细致到位,这个性倒是真的十分适合做这样迎客的工作。 龙锦和唐风谢过了领路的男子,进了凌云殿,殿中十分安静,并没有安排人伺候,人修和妖修与凡人不同,一般最是忌讳旁人打扰,这样的安排便是正好。 南月阁居中,正好左邻西雨阁,右邻东云阁,里头的装饰也是一派富丽堂皇,各个房中都备了灵酒灵果,十分周到。 龙锦在铺着软垫的美人靠上坐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如今的鱼龙族,比起当日的鲤族,真是已不可同日而语,不可否认,西门龙兰在某些方面还是很有天分的。只是,如今这鱼龙族里,已经再也寻不到当日鲤族西门氏的痕迹了,仿佛这真的已经是一个新生的种族了。 纵然已被家族背弃,可是此时,身在此地,龙锦还是不免情绪有些低落。 “咦,还备了酒?”唐风看了她一眼,忽而惊呼一声,仿佛才发现桌上的酒坛一般,他拎着酒坛走到龙锦身旁,靠着她坐下,“要喝么?” 龙锦伸手取过,饮了一口,然后向着他晃了晃:“你要喝么?” 唐风笑了起来,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酒。 “如何?”龙锦偏头看着他。 唐风笑眯眯地凑近了她,在她微愣的表情中,将唇抵上了她的唇,醇香微辣的酒从他的口中渡入了她的口中。 微愣的表情只是一闪而过,龙锦便笑眯眯地受了这酒,然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他的唇,直舔了他脸色微微发红。 嗯哼,跟龙锦大人比流氓怎么可能会赢? 唐风看着她得意扬扬的表情,哭笑不得。 三头小蛇默默装死,只当自己是个瞎子。 “我们找个机会先去探探那几个禁地吧。”龙锦停止了耍流氓的动作,眨巴了一下眼睛,正色道。 “嗯。”见她情绪已经好转,唐风笑眯眯地应,不管听几次,他都很喜欢“我们”这个词呢。 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叩门声。 这凌云殿内外都设置了可以避免神识窥探的阵法,因此也不知来的是谁,唐风看了一眼捧着酒坛懒洋洋半躺在美人靠上的龙锦,笑着起身去开门。 看到门外那个一袭白衣,全身都笼罩在鲛王泪的光芒中的美貌男子时,唐风的脸上稍稍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随即变得有些玩味起来,这才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呢。 “我听闻龙族的使者到了,龙锦也来了么?”闻歌看着他,微笑着道。 “龙锦,是闻长老。”唐风回头对龙锦道,“请他进来坐坐,可好?” 这熟稔的口气让闻歌眼中微微一冷。 屋子里,龙锦按了按眉心,对于唐风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有些头疼,好好的又招惹闻歌干什么呢? 只是唐风开了口,她却不好拂他面子,只得道了一声:“好。” 唐风便笑着对闻歌道了一声:“请。” 闻歌随唐风走进屋子,一进屋子便看到了斜倚在美人靠上的龙锦,她脸上微微染着薄红,鬓发微乱,这微带着些媚意的姿态让闻歌眼中猛地一黯。 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了一般的愤怒让他差点走火入魔,他咽下自喉头涌上的腥甜,脸上带出了一个笑容来:“师父。” 他却不知道,这笑容已经像是在哭了。 龙锦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闻歌,我跟你说过,我已经不是你的师父了。” 闻歌微红着眼圈,定定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嘴角忽而扬起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他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你已经不是我的师父了。” 说完,他再不看龙锦,转身便走。 他走得很急,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一般。 一直到走回了自己暂居的西雨阁,闻歌才猛地喷出了一口血来,他一手撑着桌角,整个人都仿佛灰败了下去。 他扶着桌角,许久才直起身子,然后挥手将芥子空间中的那具冰棺取了出来。 冰棺落地,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蒙蒙的白雾自冰棺中四下逸散开来,闻歌一掌推开棺盖,在看到棺中那熟悉的容颜时,才感觉心中一直沸腾着的怒意平息了下来。 闻歌伸出手,一脸温柔地抚过棺中人熟悉的眉眼。 “师父……” 是啊,这才是他的师父。 那具肮脏的、已经被人染指的躯壳根本不是他的师父。 南月阁中,龙锦有些无奈地看着一脸笑意的唐风:“你又何必招惹他。” 唐风但笑不语,暗爽于心。 闻歌的到访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唐风对于链子的感应已经消失,为了节省时间,唐风和龙锦兵分两路去寻找神魔之地的痕迹。 龙锦探查了几个所谓的禁地,却都是一无所获。 深山中的禁地草木葱茏,那些凡木因为山中浓郁的灵气而长得格外巨大,龙锦轻巧地避开鱼龙族的看守,在林间穿梭。只是很快,她便察觉到了身后那个一路尾随的人,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闻歌,出来吧。”她道。 闻歌顿了一下,知道自己被发现,便慢慢从一棵巨大的树木背后走了出来,微红着眼睛看着她。 “为什么跟着我?”龙锦问。 闻歌却只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陌生的少女,阳光透过袅袅的雾气和树木茂密的枝丫映照进来,在这绯衣的少女身上投下点点光斑,看着她起来缥缈得不似真人。 他看着少女白皙纤弱的容颜,却仿佛透过那张尚显稚嫩的脸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散漫嚣张,目空一切的西门龙锦。 闻歌怔怔地看着她,眼中落下泪来。 师父…… 他的师父…… 战无不胜的西门龙锦,曾经那么强大的西门龙锦,如今……却困在这个弱小的躯壳里。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师父,是强大的、战无不胜的西门龙锦,而不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弱质纤纤面目陌生的少女。 “你心有执念,容易被心魔乘虚而入。”龙锦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落泪,轻轻叹息了一声,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少年,她看着他,放软了表情,“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你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便该一往无前,放开过往的惦念,又何必执着于前尘往事呢?” 这些道理,他都懂。 闻歌看着她,嘴角牵出一抹凄凉的笑意来,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懂了,就能够做到的。他定定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少女,为什么这个人,还能如此这般一脸温和地劝诫着他呢? “若是,我放不开过往呢。”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既然做出了选择,便要承受这选择带来的结果。”龙锦表情温和,眉目疏朗,如同还是那个被他称作师父的女子,她看着他,一脸温和地道,“先时的恩怨,我已放下,所以,你也不必再记挂于心,放下吧。” 她是真的放下了。 闻歌倏地握紧了拳头。 同是一脸温和,可是闻歌却察觉到了这其间的不同,以前她的温和都是浮于表面的,她是温和的,却也是疏离的,她温和地拒绝着他的亲近,是因为她已经将他摈弃于自己的人生之外,只当自己是个陌路人。 那时,她对自己,还是有怨的。 可是此时,这个一脸温柔地劝诫着他的少女,却是真的坦然了,放下了,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是因为唐风吗?是唐风改变了她了吗? 闻歌的心中陡然恐慌了起来,唐风已经令她变得不像是他的师父了……连灵魂都不再相似。 “不要再跟我着了。” 他听到面前的少女轻声说了一句,然后便乘着风走了。 闻歌看着她翩然离开的背影,眼睛一点一点染上了红色,露出了令人窒息的疯狂。 那件事……不能再拖了。 他必须在师父完全变得不再像他的师父之前,让她变回原来的样子。 龙锦全然不知自己的一番好意劝诫非但没有让闻歌放下心中的执念,反而起到了反效果,让他提前黑化了…… 她与唐风两人分头将鱼龙族的几个禁地都翻查了个遍,寻找神魔之地的事情却还是一无所获。 收到唐风的传音回去凌云殿的时候,龙锦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人与她擦肩而过,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她,可是龙锦却对他印象深刻。 那个男人,是王族的慕容云实! 作为曾经九幽大陆的长老之一,每五十年一次的长老会都在临渊城中举行,作为临渊城主的慕容云实,西门龙锦当然见过不止一次。 他怎么会来这里?堂堂一族之长,竟然会屈尊来参加鱼龙族一个小小的烧尾宴?……这完全不合常理。 带着淡淡的疑虑,龙锦回到房间,便见唐风已经回来了。 “如何?”龙锦问。 唐风摇了摇头。 “我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龙锦想了想,将先前在外面撞见慕容云实的事说了,“堂堂王族族长,竟然亲临鱼龙族一个小小的烧尾宴,这太不合常理了……会不会是冲着你来的?” “嗯,此行太过顺利了,我们想入鱼龙族,便恰逢他们族中举行烧尾宴,且进入鱼龙族之后,我便对链子彻底失去了感应,唯一的解释便是,另一半链子很可能已经落入了他们手中。” “你的意思是,神魔之地根本不在这里?那链子只是他们用来设置陷阱引我们上钩的诱饵?” 那样,麻烦就真的大了,完全是自投罗网的节奏啊。 见她面露忧色,唐风笑了起来,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替她舒展了眉头:“便是陷阱也无妨,且静观其变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有我呢。” 见他豁达,龙锦也收敛了忧色,她笑着摇摇头:“说来有趣,我已许久未曾有过这般患得患失的情绪了。” 因为拥有,才会害怕失去。 先前一无所有,她才会是那个悍不畏死的西门龙锦。 唐风听懂了,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眼中一片醉人的温柔:“我很高兴能让你有所牵念,所以为了我,你也要学会惜命才是。” “好。”龙锦弯了弯眼睛。 【烧尾宴】 第二日,烧尾宴正式开始。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作为族长,西门龙兰很是自得,她费了多少努力才有了鱼龙族的今天,能够位列四大家族之一,连王族的慕容云实都要卖她一个面子,来参加她的烧尾宴。 且听人来报,这一次的烧尾宴,连龙族都参加了。 带着浅浅的笑容,坐在首位的西门龙兰一脸端庄地说了几句漂亮的开场白,便迎了其他三族的贵客入座。 狐族来的是闻歌,王族来的是慕容云实,龙族来的…… 西门龙兰看到那个正笑盈盈望着她的绯衣少女时,脸上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一般。 西门龙锦!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龙锦注意到了西门龙兰一脸错愕的表情,那表情不像是假的,那么……这次的陷阱没她的份吗? 作为东道主,别人借了她的场子设陷阱,她竟然蒙在鼓里? “龙族龙锦与唐风,多谢族长款待。”唐风微微欠了欠身,然后拉着龙锦的手施施然入座。 在西门龙兰因为见到了不想见的人而有些五味陈杂的心情中,烧尾宴正式开始了。 有鱼龙族少女来献舞,领舞的是西门芋芋,随着激昂的鼓点,盛装的西门芊芊如众星捧月一般出现在了伴舞的鱼龙族少女中间,她站在高台上,古灵精怪地冲坐在首位的西门龙兰眨了眨眼睛,然而西门龙兰却没有心情理会她,她此时正神思不属地望着那悠然坐在贵宾席中的绯衣少女。 西门龙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来寻仇的吗? 心中的慌乱只是一闪而过,西门龙兰便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便是来寻仇又如何,这里可是她的大本营,且有王族的慕容云实在,若是她敢闹事,正好趁此机会收拾了她。 这样的念头一起,西门龙兰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西门龙锦既然敢主动自投罗网,不如便彻底将她留下,若是慕容云实知道这一位便是当年逃出他的算计活下来的西门龙锦,想来应该是不吝替她出手收拾了这条漏网之鱼的吧? 那她岂不是可以占一个现成的便宜? 说到底,她还是垂涎着这具可以令她化龙的龙女之身啊,若非因为对方是西门龙锦,她自知不是对手,她早就下手了。如今有了这样好的机会,若她不好好把握,岂不是浪费了这般难得的天时地利人和? “我怎么感觉,那位族长盯着你的目光很是不怀好意呢?”唐风一边替龙锦斟酒,一边凑到她耳边嘀咕。 龙锦被他一本正经说悄悄话的姿态逗乐了,连先前因为担心慕容云实会突然对唐风出手而有些紧张的情绪都缓解了一些:“我觉得陷阱应该没有她的份,她只是看到我之后临时起意,想着可以借着慕容云实的手得些便宜吧。” 见她放松了情绪,唐风笑了笑,不再逗她。 这时,有盛装的鱼龙族少女端着各式饭食点心和菜肴羹汤鱼贯而入,场面越发地热闹了起来。 而此时,场正中,西门芊芊的舞蹈也进入了越发激烈的节奏,烧尾宴上的这支舞也是鱼龙族的传统之一。 龙锦虽是第一次看,但也认出了这支舞并不只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这支舞有个威风的名字叫“飞天舞”,其实是上古一种祭祀舞蹈,据说可以集天地之灵气于己身,若能舞至天人合一的境界,白日飞升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已,并没有人真的因为跳一支舞而白日飞升了。 如若这样简单,鱼龙族早就举族化身成龙,飞升天界了,又何必每百年便举行一次烧尾宴呢?如今这烧尾宴、这飞天舞,都不过是寄托了鱼龙族对于化龙这件事的美好期望罢了。 龙锦尝了尝桌上的菜肴,竟是意外地美味。 唐风见她难得吃得开怀,便含笑在一旁帮她布菜。 坐在对面的闻歌冷眼看着他们十分亲昵的互动,漆黑的眼中跳跃着骇人的疯狂。 唐风和龙锦虽然一个吃菜一个布菜分外和谐,但两人实际上却都在密切注意着场中的情形,他们猜测若是对方想要动手,八成便是要借着这场热闹非凡的烧尾宴了。 可是直至宴席将近尾声,也不见他们有什么动作。 此时,因为宴席已经将近尾声,高台上的鼓点声便越发地激烈了,西门芊芊带着一众伴舞的鱼龙族少女在场中和着那鼓点飞快地旋转舞动,竟是有了震撼人心的韵律感,带着某种玄奥的感觉。 龙锦挑眉看向那高台之上旋转舞动的少女,觉得那鼓点已经激烈到有些异常了,西门芊芊如痴如醉地舞着,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片庄严肃穆,竟似乎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西门龙兰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一时顾不上算计西门龙锦,而是有些激动地站起身,看向那高台之上飞快地旋转舞动的少女,四下里一片静寂,只有那少女不停地舞动着,舞动着,舞动着。 少女娇好的身躯微微拉长,竟是要化龙的征兆。 西门龙兰已经快要掩不住脸上的激动之色了,烧尾宴每百年举行,飞天舞也每百年都会跳一次,可是天人合一这种境界从来没有人达到过,白日飞升也只存在于传说中。 渐渐的,飞天舞也演变成了一种普通的助兴舞蹈。 可是如今,西门芊芊的状态却让她看到了希望,也许西门芊芊将是鱼龙族第一个成功化身为龙的人,有一就二,有二就三,西门龙兰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那舞动的少女,仿佛看到了自己化身为龙的场面。 在一片静寂之中,场上跳舞的少女骤然化为一条青色的巨龙冲天而起。 四周静寂了一瞬,骤然爆发出一阵激动狂热的欢呼声。 龙锦却是不着痕迹地靠近了唐风,她担心慕容云实会趁乱对唐风下手,事有反常即为妖,她才不信几千年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会这样简单发生在她的面前。 这个念头才起,场中便出现了变故。 西门龙兰狂喜的表情骤然凝结在了脸上,然后变作了满满的不敢置信和惊恐,只见那条冲天而起的巨大青龙忽然膨胀开来,仿佛被吹满了气似的,然后,“砰”的一声炸裂开来,化作了漫天的血雾。 “芊芊!”西门芊芊的父亲,鱼龙族的二长老惊叫一声,面上失去了血色,他疯了一般冲上了高台,却只被喷了满脸破碎的血肉。 西门龙兰瞪大眼睛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然而更令她惊恐的是,场中那些伴舞的少女还在一刻不停地舞动着那诡异的步伐,且都呈现出了要化龙的模样。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喃喃着,看着那些鱼龙族的少女皆是化为一条条冲天而起的巨龙,然后又飞速地炸裂、陨落,这恐怖而诡异的景象仿佛一场噩梦让西门龙兰的脸煞白一片。 龙锦的视线却始终紧盯着慕容云实。 此时,幕容云实也和旁人一样,一脸专注地看着场中那些化龙的少女,仿佛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是他的表情却十分平静,那是一种预知前因后果才能有的平静。 果然是他搞的鬼吧。 龙锦正想着,慕容云实却是忽然看了过来,他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嘴角微微上提,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骤然对上他那诡异的表情,龙锦微微一惊,这时,一条青黑色的巨龙突然呼啸而至。 来了! 龙锦和唐风双双后退,龙锦飞快地祭出双龙缠月矛,两条巨龙的幻影咆哮着冲向那青黑色的巨龙,一个俯冲间便将那巨龙轰成了碎渣。 “擒贼先擒王。”她动了动唇,轻声道。 唐风笑了一下,脚尖微点,身子微微一旋,便飞至了慕容云实身前。 慕容云实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十分强大的少年:“你便是十年前被种下了旱天虫,却依然能够修炼的唐风么,果然不愧是那位大人也在意的人物啊。” 那位大人? 唐风拂袖便是一掌,慕容云实却是稳稳地坐在原地,连身子都没有动一下,他的身前微微泛起一层透明的涟漪,那是一件护身法器,能够挡下唐风一掌,已属仙器级别。 “你那主子只给了你这种档次的防身法器么?看来对你也不是那么看重嘛。”唐风眯了眯眼睛,蕴力于指尖,轻轻一点,然后“噗”的一声,如同戳破了一个水泡一样,破了慕容云实的防身仙器。 慕容云实这才变了脸色,他一脸惊愕地站起身,怎么可能!那可是仙器! 那厢,龙锦腕上的三头小蛇也飞身而起,化为巨大的三首恶蛟帮着龙锦一同应付那些疯掉的巨龙,他已经多时未曾有过这样酣畅淋漓的战斗,愈战愈勇兴奋得嗷嗷直叫,他本是蛟中王者,那些鱼龙族少女又因为是非正常地化龙,战斗力偏弱,当下被覃天一抽一个准。 有覃天帮忙,龙锦才有闲暇看了一眼唐风的情况,见他似乎是制住了慕容云实,这才放下心来应付眼前的局面,那些鱼龙族少女化龙之后便仿佛疯了一样对她进行了自杀式攻击,看她们理智全无的样子,分明是被操控了。 虽然应付她们还不算吃力,但是龙锦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她总觉得似乎想漏了什么。 此时她已是浑身浴血,当然那些都不是她的血,只是这种浑身浴血的感觉总让她有些不舒服,她忍不住想起了当年那场被算计了的决斗,玉横江在决斗中突然自爆,她全身都染满了玉横江的血,正是那毒血,让她失去了反抗能力,死在了屠龙阵中。 ……想到这里,她陡然一惊,满目诧异地看向那个被他们都遗忘了的人。 闻歌! 这种手法,是闻歌惯用的! 可是待她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迟了,她只觉得全身一麻,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高台之上,她的身旁便是那群正在化龙的鱼龙族少女,而且……她的身体动不了了。 ……怎么回事?! “龙锦!”见状不妙的三首恶蛟大吼一声,试图冲入场中去救龙锦,却被一层透明的屏障给弹得飞了出去。 那是什么?! 三首恶蛟满目错愕。 听到三首恶蛟的吼声,唐风回头看向龙锦,然后脸上陡然失去了血色,都错了!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他,他们的目标是龙锦! 那些化龙的鱼龙族少女一个一个化身成龙,然后炸成血雾,一蓬蓬的血雾笼罩在龙锦的身上,很快便将她染成了血人。 龙锦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发生,她的身体却是动弹不得。 然后,便见一道白影闪过,一直被她所忽视的闻歌临风而立,站在了高台的正东面,那里正是阵眼的位置,龙锦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果然是他。 仿佛是注意到了龙锦的视线,他看了过来,然后微微一笑,拂袖自芥子空间中取出了一具巨大的冰棺。 那冰棺轰然落地,很快被那些化龙的鲜血染成了红色,他一掌推开棺盖,然后将那冰棺向着龙锦的方向竖了起来。 龙锦看到那冰棺之中躺着一个身着藕荷色锦缎长袍的女人,相貌栩栩如生,且是再眼熟不过。 ……那是西门龙锦! 龙锦猛地看向闻歌,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你疯了!” 在看到冰棺的这一刻,她终于想明白那些化龙是怎么回事了! 他竟是用阵法催熟出了二十九条巨龙,然后用巨龙之力布下这个轮回阵,他想杀了现在的她,用她的灵魂复活冰棺里那个所谓的西门龙锦! “是啊,我疯了,自师父你死在屠龙阵中那一日起,我便疯了啊。”闻歌痴痴地看着冰棺中的女子,“我的师父是那么完美的女人……她不应该就那样死去的……” 龙锦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你做错了事,我以为你已经知道错了,谁知你竟如此执迷不悟且一错再错,如今,是留你不得了。” 她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便由她亲手灭杀吧。 她的身体表面骤然浮现了一层深蓝色的雾气,那些雾气将她身上的血雾一点一点剥离开来,她轻喝一声,手中的双龙缠月矛微微一抖,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咆哮声,然后两条已经凝成了实质的巨龙自矛中呼啸而出,将场中已经化龙成功和尚在变异的鱼龙族少女尽数吞噬了个干净。 留你不得…… 师父,你是想杀了我么? 闻歌脸上露出了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来,可是在我的轮回阵里,即使是师父你,也很难逃出生天呢。 唐风眼看着龙锦在阵中挣扎,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孤身奋战,立时想去助她一臂之力,却被慕容云实挡了下来。 “你的对手是我。”慕容云实看着他,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武器,一柄血色的长剑,“今日,你必须留下命来。” 唐风眯了眯眼睛:“你确定这是你主子的意思?” 在天界的那个幕后之人,早就打着要灭世的想法,又怎么可能授命慕容云实来杀他,这分明是他自作主张的行为。 且那人应该知道,慕容云实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慕容云实被他说得微微一怔,然后便见眼前一道血色闪过,他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本命武器碎裂了开来,“噗”的一声,他猛地吐出一口血。 ……好快的速度,他甚至没有看清这少年是怎么出的手。 血气反而激发了慕容云实的凶性,他吞食了一颗可以短时间内提升境界的丹药,便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身体被体内汹涌的灵气撑得迅速鼓胀了起来。 唐风嫌恶地皱了皱眉,看着眼前那变得有些畸形的男人,一掌便劈了过去。 慕容云实此时体内灵气涌动,当下信心满满地抬手便挡,却听“咔嚓”一声,他半边身子都被打得塌了下去,慕容云实一脸惊恐地看着那个美貌的少年,如同在看一只地狱来的恶鬼。 这是多么恐怖的力量…… 唐风完全没有停顿,直接跃过已经瘫软在地的慕容云实,想跃入那诡异的阵中将龙锦带出来,可是却被阵法之力隔绝在外,连进入阵中都做不到。 “轮回阵一旦启动,便受天地规则之力庇护,即便你比往日强了一些,这轮回之阵也远不是你可以撼动得了的。”闻歌侧目看了一眼一再碰壁的唐风,冷笑着道。 可是事实上,闻歌现在也不好过。 西门龙锦不愧是西门龙锦,明明已经处于劣势,可是她竟然在内部试图破坏他的阵法,并且真的成功将那些作为阵法支撑的巨龙吞噬了。 没有巨龙血肉之力的支撑,这个阵法便无法完成。 闻歌一边试图激怒唐风,一边在暗下里寻找可以为轮回阵补充巨龙之力的目标,他的神识很快锁定了一个人。 西门龙兰。 此时,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失去了冷静的西门龙兰正强作镇定地安排参加烧尾宴的族人撤离此地,她虽然心中十分地愤怒和惶恐,可是身为族长她首先要做的是先保证族人的安全,且参加此次烧尾宴的都是族中重要人物,若是全部折损在这里,鱼龙族将不复存在。 她那么努力才让鱼龙族有了今天的盛况,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鱼龙族一夕之间覆灭。 正在安排族人撤离的时候,她忽然感觉眼前一个族人眼中露出了惊恐万状的神色来,还不待开口,她便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捆住了,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回过神来,便已经身在了轮回阵中。 【生离】 龙锦注意到了闻歌的动作,欲阻止西门龙兰进入轮回阵,可是轮回阵由闻歌掌控,他分隔了两个空间,让龙锦鞭长莫及。 西门龙兰看着坐在阵眼处掌控全局的闻歌,眼中流露出了恐惧和愤怒来。 “闻歌,你这是做什么!”她惊怒交加地道。 闻歌微微一笑,如天人般的容姿让他看起来无比地美好,可是西门龙兰知道,这副绝美的皮相之下,藏着一个残暴的恶鬼。 慕容霜瞎了眼睛才会爱上这么一个恶鬼,西门龙兰则是清醒得很,她从来没有对眼前这个有着天人之姿的男人有过任何的非分之想。 西门龙兰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人在家中坐,竟然也能祸从天上来,她已经不敢去招惹西门龙锦了,她已经龟缩在族里什么也不参与了,他们竟然也能找上门来给她寻麻烦! “我好意邀请你们参加我的烧尾宴,你们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弄出这些来!”西门龙兰恶狠狠地道,“你这疯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刚刚看到龙锦的时候,你没有想过要将她留下,吞噬了她以助你化龙么。”闻歌轻飘飘地问。 西门龙兰语塞了一下。 “看吧,你从来都不是无辜的那一个。”闻歌微笑着道,“你连做梦都想化龙,如今我替你完成了这心愿可好?” 西门龙兰想起了刚刚那些化龙后飞快地陨落的鱼龙族少女,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你疯了!快放我出去!” 闻歌却不理她。 西门龙兰很快便惊恐万状地感觉到了身体内的变化,一股诡异的力量迅速充满了她的经脉,她的身体因为无法承受这股暴烈的力量,连骨骼都发出了恐怖的咯吱咯吱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剧烈的疼痛感。她微微扭曲了脸,身体一下子拔长,在万般痛苦中,她长啸一声,化为了一条白色的巨龙。 化龙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西门龙兰感觉自己的体内骤然爆发出了一股无比强大厚重的力量,这力量同她半鱼半龙的时候是远远无法比拟的,但是这样充满力量的感觉非但没有让她感到喜悦,反而让她变得恐惧起来,因为在她化龙之后,那些暴虐的力量还在不断充实着她的身体。白色的巨龙仿佛被吹了气般一下子膨胀起来。 然后,“砰”的一声响。 在灭顶而来的痛楚中,那条白色的巨龙在半空之中炸成了一摊血沫。 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西门龙兰下意识看了一眼还在轮回阵中的挣扎的西门龙锦。 当日,西门龙锦便是这样在屠龙阵中被碾碎成一摊破碎的血肉的…… 这算不算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龙锦不知道当日她死在屠龙阵中的时候,作为双生姐妹的西门龙兰是否心有所感,可是此时,她的心的确是微微刺痛了一下。 大约是因为双生姐妹的关系,西门龙兰化龙之后同西门龙锦一样,是实力强大的白龙,她爆体后所形成的力量竟一下子填满了轮回阵所需的力量。 龙锦立时有了不妙的感觉,她感觉到轮回之力在拉扯着她的魂魄,似乎要将她的魂魄从身体里拉扯出去,这样针对灵魂的伤害,她身体内的龙吟之力也派不上用场。 因为龙吟之力感觉不到身体的伤害,便会一直蛰伏不动。 活活将魂魄从一个人体内剥离出去的痛楚是无法想像的,龙锦感觉到自己的眼耳口鼻之中都渗出了鲜血来,那种剧烈的痛楚感让她踉跄了一下,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她一边拼命抵抗着轮回之力,一边下意识侧头看向那具冰棺。 冰棺里,那个“西门龙锦”已经微微将眼睛张开了一条缝隙。 龙锦知道,若是等她的眼睛完全张开。 她此时的这具身体便要死了。 眼见着计划快要成功,闻歌的眼中露出狂喜的神态来,他痴痴地看着那冰棺中正缓缓张开双目的女子。 师父…… 他的师父就要复活了…… 被隔绝在轮回阵外的唐风看到这一幕,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衣袖无风自动,一股浩瀚的仙灵之气骤然自他身体里逸散出来。 正在狂喜中的闻歌一下子被惊醒。 仙灵之力? 他到底是谁?! 为何会有仙灵之力? 慕容云实与天界的交易,闻歌也是掺了一脚的,他知道天界那一位很在意眼前这个少年,可是……难道他竟然也是从天界来的么? “你是想引动仙灵之力来改变这阵中的规则么?”闻歌眼神微变,他定定地看着唐风,开口。 唐风完全不想搭理这个疯子,只想着事后龙锦一定很乐意亲手收拾他,此时他只顾着凝神调动体内的仙灵之力,因为在人界有时空规则之力的压制,且他本身力量并不完全,想调动仙灵之力并不容易。 可是,这个以二十九条巨龙的血肉之躯为祭所启动的轮回阵不容小觑,一旦启动,非规则之力不可破。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龙锦在他面前被这个疯子用来复活另一个人。 即便那个人是西门龙锦也不行。 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伤害她。 “你确定要这么做么?此时弑神阵将破,往天界的路已经快要通畅了,那一位可是在天界正虎视眈眈呢,只要你一引动仙灵之力,天界那些人便会知道你的所在,你以为就凭你现在这副半调子的模样,可有与他们一拼之力么?”闻歌捏紧了拳头,咬牙道。 他不知道自己在惧怕什么,可是他真的在惧怕。 唐风对龙锦越是义无反顾,便越是衬得他如此卑劣…… 闻歌对唐风所说的话,轮回阵中的龙锦都能听到,她勉强唤回自己的心神,看向阵外正试图引动仙灵之力的唐风。 “不要……”龙锦喃喃。 唐风却是充耳不闻,他的指尖,浓厚的仙灵之力已经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球状,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团,却带着恐怖至极的力量。 “不要!”龙锦蓦地拔高了声音。 “没有任何事情比你更重要,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我放弃你。”唐风看着在阵中挣扎的少女,微笑着引动了仙灵之力。 “砰”的一声巨响,轮回阵中的规则被仙灵之力破坏,阵中的轮回之力一下子变作虚无。 龙锦见轮回之阵被破,身体一得自由,她便满目冰冷地跃身上前,一把掏出了冰棺之中那个“西门龙锦”的眼珠放入玉匣之中,唐风正缺一只眼珠,这具身体是化龙之身,唐风是半龙之身,这眼珠应该刚好合用。 取了眼珠之后,她便抬手欲一掌将那个“西门龙锦”彻底灭杀以绝后患。 “不!”闻歌目眦尽裂,他疯狂地冲向那具冰棺,竟然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救下冰棺中那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龙锦那一掌落在了他的背上,他猛地喷出了一口血来,却是死死地抱住了棺中的“西门龙锦”不肯松手。 龙锦并没有恋战,一掌下去便不再看他,而是一个跃身跳下轮回阵所在的高台,抱住了因为过度使用了仙灵之力而有些气力不济的唐风。 “傻子。”她抱着他轻声骂了一句,眼中却有些模糊。 唐风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没事便好。” 龙锦放出阿晴,将他安置在避水问晴兽的脊背之上,然后冷冷看向因为被唐风毁去了半边身子而瘫软在地的慕容云实。 “那根链子在哪里?”她问。 闻歌要复活所谓的西门龙锦,慕容云实急着向幕后那位天界的主子表忠心,要杀唐风,两人一拍即合,利用鱼龙族的烧尾宴和二十九个鱼龙族少女的性命布置了这个陷阱。 而引他们来鱼龙族的,便是唐风对于那条链子的感应。 所以,链子一定在他们手里吧。 “没有链子,我只是……只是模拟了链子的气息……”慕容云实看着黑着脸如杀神一般的龙锦,吞了一口口水,道。 “你又是如何得知那链子的气息是怎么样的?”龙锦眯了眯眼睛,逼问。 “那链子原是在我手里,只是后来被天绝公子偷走了……” 天绝公子。 又是天绝公子。 龙锦皱紧了眉头,真是死了都不消停。 这时,天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 唐风的面色微微一变:“他们要来了。” 龙锦抬头看了看天,天边闷雷滚滚,带来阵阵压抑的气息,她再不迟疑,跃身坐到了阿晴的背脊上,抱紧了唐风。 “阿晴快走!” 避水问晴兽便如流星一般冲了出去。 “喂喂喂!还有我呢!不要丢下我啊!”被遗忘的三首恶蛟覃天急得大叫。 以它的速度怎么追得上阿晴那个以速度见长的浑蛋啊! 可是龙锦他们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滚滚的闷雷一路尾随着他们走了,此地已是晴空一片。 被抛弃的覃天站在一地的血腥与狼藉之中,恶狠狠地甩了一下尾巴,可恶!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为什么每次遇到危险它都是被丢下的那一个呢! 它看起来就那么靠不住吗浑蛋! 阿晴的速度很快,可是身后那滚滚的雷声却如附骨之疽一般尾随而至,怎么也避不开,龙锦心头急跳。 “龙锦。”唐风忽然开口,气息有些微弱。 “嗯,怎么了?”龙锦看他一眼,有些担忧地道。 “我们躲不过的,让我跟他们走。”他道。 “休想。”听了他的话,龙锦的脸一下子黑如锅底。 “听我说,不管怎么样,我可是天帝颛顼,他们原是想将我悄悄灭杀在下界的,如今我动用仙灵之力已经引起了天界诸神的注意,他们不可能再悄无声息地灭杀我。”唐风伸手摸了摸龙锦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眷恋,“让我随他们去吧。” “休想。”龙锦只一径驱使阿晴向前,并不理他。 “从好的方面来说,灭世之劫已经不会再发生了啊。”唐风心知逃不过这一劫,却仍有心思逗她开心,“而且,月老说我们是命中注定的神仙眷侣呢,此去只是暂别而已,总会重逢的。” “闭嘴。” “龙锦……”唐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北方天界有八百万天兵天将,都听兵符调令,如今他们没有能够将我如愿灭杀在下界,便不敢再轻易对我动手了。” “那兵符呢?”龙锦问。 “……”唐风叹气,这小媳妇也太不好哄了。 他抱紧了她,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这时,一道炸雷在他们面前炸响,身前的虚空骤然被破开,一队黑甲的天兵出现在他们面前,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金甲的男子,看外貌倒十分年轻。 他们终于还是被追上了。 避水问晴兽感觉到了危险,忍不住退后几步,一脸戒备地长啸一声。 “康回,居然真的是你。”看到那个金甲天兵的时候,唐风面色一时有些复杂。 康回原是他的辅臣,也算是他的心腹了,他一直在想那个幕后黑手是谁,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他。 不过,他竟然亲自来了,该说他还真是迫不及待了吗…… “帝君,许久未见,您竟然也学会儿女情长了呢。”一身金甲的康回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那扶着唐风的少女,如此纤弱的模样,看起来还真是不堪一击呢,“作为北方天界的统治者,您还真是糟糕啊。” “所以,你便想取而代之么?”唐风淡淡地道。 “有何不可。”康回微笑着道,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还请帝君随我走一趟。”他口中称着帝君,但却丝毫没有恭敬之意。 龙锦见状不妙,知道必不能善了,立时将阿晴收回了芥子空间,她一手扶着全身绵软无力的唐风,一手祭出了双龙缠月矛。 “我跟你走,不准伤害她。”唐风却是开口拆台。 龙锦气得眼前发黑:“战都未战,你干什么泄我的气!”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让我随他们去。”唐风说着,推开她,脚步略有些虚浮地走向那队天兵。 天界与人界不一样,他们在境界上有压制性的实力,且他没有想到,来的这一个,竟然是康回,饶是龙锦再强大,也不是他的对手。 龙锦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自投罗网,伸手一把扯住他,手中双龙缠月矛发出一声响亮的龙吟,两条巨龙的幻影便向着那个领头的金甲天兵呼啸而去。 然而只一个照面,她都未看清那金甲天兵是如何出的手,那两条巨龙的幻影便碎裂开来,连她手中的双龙缠月矛都断成了两截。 ……何其可怕的差距。 龙锦眼中一凛,收回了已经断开的双龙缠月矛。 “这便是让您在人界流连不去,连天界事务都懒得处理的女人么?倒是骄纵得很,原来您喜欢这样的小辣椒啊。”康回眯了眯眼睛,眼中带了一丝嘲讽之意。 小辣椒你大爷!龙锦暴躁了。 “我跟你走,不要为难她。”唐风挡住了康回的视线,道。 “她刚刚可是妄图对我出手呢,藐视仙人的罪行,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康回笑眯眯地道。 “我以为你现在应该会比较担心兵符在哪里,而不是在这里为难一个小姑娘。”唐风亦是笑了笑,道。 听到“兵符”二字,康回脸色猛地一变,随即冷哼一声:“将这在人界滥用仙灵之力的罪人带走!” 他身后的黑甲天兵应诺一声,便要上前拿人。 龙锦见状,双眼一下子化为了血色龙瞳,全身都弥漫出了湛蓝色的雾气来,她紧紧拉住唐风的手,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这小辣椒倒是痴情得很。”康回轻轻嗤笑一声,态度轻慢地看了龙锦一眼,完全没有把她那攻击的姿态放在眼中。 他的眼中有一道金光闪过,龙锦便感觉自己被那道金光定在了原地。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唐风心中一痛,满是眷恋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松开了她的手。 龙锦只觉得手上一空,唐风已经被两个黑甲的天兵押着进入了一片虚空之中。 “唐风!”龙锦面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慌,她仰头死死盯着唐风的背影,身体周遭的雾气一下子变作了深蓝色,然后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她尖啸一声,化作了一条白色的巨龙,冲天而起,向着唐风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被逼到这种地步了。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以原身的样子战斗过了…… “咦?”康回看着那条红着眼睛追上来的白色巨龙,眼中终于露出了惊讶的情绪。 他的定身术,区区一个人界的龙族,竟然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破除? 他的眼中露出了些许的忌惮来。 唐风注意到他眼中的忌惮,心中狠狠一跳,脸上却带了几分讥讽,开口道:“不过是龙族的一个小姑娘,你也需如此忌惮么。” 康回被他说得有些下不来台,只哼了哼:“只是有些烦人罢了。” 然后眼见着那条白色的巨龙已经追了上来,康回眯了眯眼睛,甩手便一道雷击。 看到那道雷击中了追上来的白色巨龙,唐风的呼吸微微一窒,他眼睁睁看着她被雷击得全身焦黑血肉模糊,然后狠狠从半空坠下,摔落入地面的一片沼泽之中。 他的眼睛一下子充了血,正在气息不稳的时候,他突然收到了她的传音。 “我没事,你且等着我。”她说。 唐风安下心来,神色慢慢恢复平稳,心中却是酸涩成一团。 他的龙锦。 他的龙锦…… 天兵来时撕裂的虚空之门已经合上,白色的巨龙一动不动地匍匐在一片泥泞之中,仿佛死了一样。 康回那一击,是想致她于死地的。 她的身体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创伤,筋脉寸断,心脏破裂,若非体内有龙吟之力在自动修复那毁灭性的创伤,此时,她许是真的已经死了。 许久之后,她才微微动了一下,抬起被血糊住的眼睛,盯住头顶那片满是阴霾的天空。 等着,我一定会来的。 “你,真的喜欢我吗?” “嗯,真的。” “有多喜欢呢?” “我觉得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孩,值得天底下所有人善良以待,不再忍受一丝委屈和苦楚。” “那如果……你喜欢我这件事情,和你想要做的其他事情,产生了冲突呢?” “没有任何事情比你更重要,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我放弃你。” 没有任何事情比你更重要,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我放弃你。 唐风,你等着我。 第十二章 相守永生 【追杀】 天空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点越落越大,砸在泥泞的沼泽里溅起无数黑色的泥点,溅了龙锦满身满脸都是。 她仍是巨龙的形状,就这么搁浅在这片沼泽之中,连化为人形都做不到,储物手镯和芥子空间也都通通打不开。真是……太狼狈了。 偏这时,沼泽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游动了起来,乍一看似乎是一截浮木,但很快,龙锦便对上了一双绿油油的竖瞳。 ……是鳄妖。 看样子足有上千年道行了。 这算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么,龙锦简直想叹气了,若不是身受重伤,这区区千年道行的鳄妖她自然不会放在眼中。只是此时嘛……还真是有些为难了。 不过,在她还是一尾小鲤鱼的时候,比这险恶得多的情况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以小搏大,以弱胜强,恰好是她一向所擅长的。 那鳄妖十分垂涎地盯着眼前那白色的巨龙,纯正的龙族啊,且身受重伤毫无战斗力,简直是送上门的大补之物。 龙锦虽然不知道这鳄妖在脑补些什么,但看它一副快流口水的样子也知道这是把她当成盘中餐了。她低低地笑了两声,这才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呢,眼看着那鳄妖张大腥臭的嘴巴咬了过来,巨大的白龙猛地一甩尾巴缠上了那鳄妖。 这是真正的肉搏。 白色的巨龙一点都没有龙的风度,就如同一条巨蛇一般,不管那鳄妖如何地撕咬挣扎,都只紧紧地缠住鳄妖如寒铁般冰冷坚硬的身子,一点一点将其绞杀,直至它停止了挣扎。 殷红的血水慢慢浮了上来,白色的巨龙松开那已经被活生生绞死的鳄妖,盘住鲜血淋漓的身子不动了。事实上,她也真的是动不了了,本就被雷击得差点崩溃的身体,又经过鳄妖一番撕咬,此时几乎全身上下都没一块好肉了。 只是,她怎么能死。她答应了要去天界找唐风的,她还得找出那根封印着唐风一半力量的链子才行。 她不能死的。 且不是连月老都说,她和唐风是命中注定的神仙眷侣么,那她便不该死在这里才对。 因为杀了占领此地的鳄妖,龙锦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她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之后,在这片沼泽里找到鳄妖的巢穴,缩小身体在那巢穴中卧了两个月有余,才堪堪恢复了三成灵力,足以支撑她化成人形了。 从储物手镯中摸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龙锦看到储物手镯中的传讯玉简亮着。 一封是族中传来的,只有两个字:“速回。” 另一封是大长老传来的,也只有两个字:“勿回。” ……族里发生什么事了? 龙锦发了一封传讯玉简给大长老,可是却久久没有得到回音,她按下了心底的重重疑虑,打算去关家查探一下消息。 带着阿晴赶到青州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有五成。 刚入青州地界,龙锦便感觉被人盯上了,一路尾随着她的大约有两拨人,一拨人修,另一拨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竟然是同族,且看起来那两拨人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她十分利落地甩开了跟着自己的人,然后又转身折返了回去,绕到了那些人的后头,想看一看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人修有三人,两个筑基中期,一个筑期后期,都是生面孔,另一拨就是熟人了,竟然是传承堂的龙七和新人龙小蝉。 ……怎么会是她们?这两人这样盯她的梢是什么意思? 那两拨盯梢的人很快便发现要跟的人不见了,龙七和龙小蝉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寻了个方向追了过去,而三个人修似乎商量了一下,便悄悄退走了。 龙锦此时更想知道龙族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放弃追踪那拨人修,径直跟上了龙七和龙小蝉。 龙七和龙小蝉并不知道她们要盯梢的人此时正跟在她们身后一路尾随着她们,一路追出去好远才停下。 “别追了,肯定是追错方向了。”龙小蝉嘟着嘴道,“我就说凭我们两个肯定不行的,至少要叫上龙凝秋才行啊。” “你觉得龙凝秋愿意执行这个任务?”龙七淡淡瞥了她一眼。 龙小蝉一滞:“那现在人跟丢了怎么办?你也不要不服气,我一早便说过,凭我们两个肯定不是龙锦的对手,你便是心气再高,实力不济也没用啊。” “你这算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龙七轻哼一声,“不要告诉我你刚刚没发现龙锦受伤了,她此时绝对不会有超过五成的实力。”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把人跟丢了。”龙小蝉撇嘴。 龙七被她一番抢白,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龙锦此时正在距离她们身后不过百步的地方,听到这里,她眯起了眼睛,这两个人到底是来执行什么任务的?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么? “鱼龙族惨遭灭族,唯一幸存的二长老说罪魁祸首是你,此时剩余的三大家族已经下了追捕令,生死不论,大长老被软禁行动不便,暂时没有危险,你快走,越远越好。” 正在这时,龙锦忽然收到了一个传音,她微微有些惊讶地看向那厢正同龙七胡搅蛮缠的龙小蝉,竟然被发现了…… 这是龙小蝉的雾系灵根所特有的传音之术,当初还是她教的。 那时龙小蝉天天缠着她提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她因为有过徒弟倒也习惯这种为人师的感觉,虽然她跟闻歌相比实在活泼过了头。 虽是有问有答,但她也从来没有给过这个小姑娘好脸色。 龙锦神色复杂地看了那个正噘着嘴和龙七胡搅蛮缠的小姑娘一眼,便隐了身形悄悄离开了。 “好嘛好嘛,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啊。”龙小蝉一脸娇蛮地甩头,眼神却是看向某个地方,微微闪了闪。她一定会逃掉的吧。 龙小蝉的传音信息量很大,把她目前的处境讲得十分明白。 鱼龙族被灭族了,曾经无比风光地跻身四大家族之一的鱼龙族已经彻底不复存在。 当时慕容云实和闻歌联手设下了轮回阵,轮回阵这种阴邪恶毒的阵法是犯了大忌讳的,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去,慕容云实和闻歌便是地位再高、实力再强,也抵不住悠悠众口。 于是鱼龙族举族被灭口。 凶手是谁一目了然。 如今却是她背了这黑锅,虽然她不知道身为西门芊芊的父亲,那位鱼龙族唯一幸存下来的二长老为什么会放弃替女儿报仇,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有覃天,不知道有没有能够逃出去。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事情,龙锦没有再去关家,而是直接离开了青州,返回了鱼龙族所在的那片山脉。 凭白背了那么大一个黑锅,不去看一眼怎么甘心。 有些东西,总要亲自去看看,才能寻到破解之道。 虽然阿晴脚程快,但赶到那片曾经鱼龙族所在的山脉时,已经是两日之后了,此时,她的伤势已经恢复了有八成。 顺手喂了阿晴一颗它爱吃的灵果作为奖励,龙锦看到那片曾经生机盎然,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废墟,已被夷为平地的鱼龙族遗址的时候,脸色微微黯了下来。 这里,真的只能称为遗址了。西门氏一族,真的,再也不复存在了。 阿晴似乎是感觉到她骤然变得低落的情绪,轻轻地蹭了蹭她。 龙锦摸了摸它的脑袋,眼睛却始终盯着眼前那焦黑一片的废墟,被毁坏得如此彻底,什么线索都不可能有了。虽然如此,她还是用神识一片一片,将这整个山脉都细细地查探了一番,果然是毁坏得十分彻底,什么都没有留下。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将她和唐风引到这里来的气息,虽然是慕容云实的手笔,但是……慕容云实真的能够将那条链子的气息模拟得如此真实吗?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误导了唐风呢?比如……神魔之地的气息? 龙锦定定地盯着眼前那焦黑一片的废墟,这个念头一起,她便立刻将神识探入了地下。 此次遭到雷击,死里逃生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她的伤势渐好之后,实力似乎比往夕更上一层楼了,相对而言,她的神识也有所增长。 此时,她将神识探入地下约有几千米深之后,终于眉头微微一跳。 地下河。 在这个鱼龙族遗址的下面,有一个极为宽广的地下河。 找到了。 整整花费了一整日的工夫,龙锦才找到了那片地下河的源头,那源头竟然远在潜海之中。 远远地看了一眼远处炊烟袅袅的小村庄,龙锦乘着阿晴入了潜海。 有作为避水问晴兽的阿晴在,在水底也能如履平地,入了海之后,龙锦才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个曾经被阿三占海为王的地方,竟然成了一条大海蟒的巢穴。 那大海蟒的品味和阿三大同小异,已经在这海底重新建起了一座金碧辉煌的水晶宫。 龙锦一入海底,便被这海中的王者察觉了,他领着一群新收的虾兵蟹将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却在龙锦放出威压之后变了神色。 人修的修为从练气期开始,历经数个阶段,直至分神、大乘、渡劫,然后飞升成仙,当然自从弑神阵隔断了通往天界的道路之后,很多隐世的大能都卡在了渡劫期不得飞升。妖修却是不同,在九幽大陆之时妖修也有明显的等级区别,譬如西门龙锦出生之时是一阶,直至她化龙之后便是十阶的修为,但是弑神阵隔断了天界与人界之后,妖修便分不出实力等级了,只有粗略的高低差异,无法细分,乍一眼也很难辨出修为来。 但如今弑神阵将破,天地间很多规则都有了改变。 譬如,这海中的王者一眼便瞧出眼前这龙族少女竟有将近十一阶大圆满的修为。这是什么概念?待弑神阵彻底崩坏,十二阶大圆满便可渡劫成仙了。 而这大海蟒本身才不过九阶,他脸色变了又变,终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来:“不知这位前辈驾临此地,有何贵干?” 这大海蟒化形之后是个美人,虽是男子,但看起来雌雄莫辨,此时这样一笑,倒也是十分养眼。 对待美人,龙锦向来和善得很,何况他的态度还这样好,于是便笑盈盈地道:“我在寻一个地下河的人口,你可有线索?” 听到“地下河”这三个字,那大海蟒脸色变了变,果断摇头道:“不知。”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龙锦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谎言。 ……拜托,这乍然骤变的脸色一眼就能看出来了,不曾跟人类打过交道的妖族,即使心眼再多也是有限,真的不适合说谎。 大海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 他当然知道,他便是从那地下河里跑出来的,因为弑神阵将破,天地间灵气四溢,他好不容易才得了个机会逃了出来,在这里占海为王美美地过起了小日子,这才几日工夫啊,就被人上门寻衅了么…… 只是……她找地下河干什么? “说起来,我觉得你的气息有些熟悉啊。”龙锦却是忽然眯了眯眼睛道。 这大海蟒下意识抖了一下,心道……莫非这女人跟神魔之地有什么关系? “或者……你听说过西门龙锦?”龙锦看着他,试探着问。 听到那个名字,那大海蟒的脸色一下子青了。 吓到美人,龙锦也觉得很抱歉,但她觉得就瞅这一位的脸色,她可以确定他是从哪里来的了。 “你是从魔之狱里跑出来的妖兽吧?”她笑道,十分笃定的样子。 “你……你怎么知道!”大海蟒一脸惊恐,“你到底是谁!” ……这样就诈出来了。 龙锦笑得一脸和善:“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只是找神魔之地的主人月望有些事情,你给我指个路就行,我不会出卖你的。” 听她说出神魔之地主人的名讳,大海蟒突然定定地看着她,眼睛开始发直:“我我我我我……我见过你!你你你你你……你就是西门龙锦!” 当年那个闯入神魔之地,曾在魔之狱里杀了三百万魑魅魍魉的杀神西门龙锦啊!他之所以会记得,是因为她后来也用现在这副样子,又去过一回神魔之地,而且又将神魔之地搞得一团乱! “……”龙锦抽了抽嘴角。看他这反应,她算是不被欢迎的恶客吗? “对,我就是西门龙锦,可以给我指个路吗?”龙锦弯了弯眼睛,一脸和蔼可亲地问。 这海中新生的王者简直要泪流满面了,他能说不么? 显然不能。 于是他乖乖地给指了路。 龙锦也十分信守诺言,非但没有为难他,还送了他一坛子灵酒当是打扰到他的补偿。 【链子的线索】 入了地下河,眼前便是豁然开朗。有微风拂面,天空挂着彩虹,眼前是泥泞的小道和路旁被雨水冲刷得十分鲜亮的花草树木,一如一个小世界般。 龙锦和阿晴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耐心地等待傍晚的来临。 没办法,此间的主人便是喜欢如此故弄玄虚,白天一点术法都不能使用,不然就会被雷劈,她曾经尝过那销魂的滋味,此时并不想再尝试一遍。 直至傍晚时分,龙锦终于起身,带着阿晴寻到了一面半圆的湖泊。 半圆的湖泊倒映着夕阳的余光,当神之地与魔之狱相汇之时,献上生祭,吾将赐汝得偿所愿。 龙锦盯着湖面看了一阵,从芥子空间里掏出了一坛子酒掷了进去。 那酒可不是普通的酒,是龙锦从唐风给的那个小玉瓶里分了一坛子出来封好,特意拿来钓月望上钩的。 那酒坛子被掷入湖中,一点水花也没有溅起,直接便沉了下去。 然而,那湖水还是如同死水一般,半点动静都没有。 龙锦知道,月望的宫殿就在这湖底,可是如果没有月望亲自引路,即使她乘着阿晴去了湖底,也无法找到那间宫殿的所在。 “月望,我现在心情不好,耐心不多,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便动手了。”龙锦对着湖面笑了笑,开始数数,“三。”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黑袍白发的男子从湖中央走了出来,眉目朗朗,广袖飘飘,端的是丰神俊朗神采飞扬,只是手里拎着的那个酒坛子有些毁形象,他黑沉着脸,看起来心情有些糟糕。 “西门龙锦,你还没死啊。”他冷哼一声,一脸不善地道。 “你都没死,我怎么敢死。”龙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 看到这熟悉的二皮脸,月望抽了抽嘴角,转身进了湖底。 龙锦十分自觉地带上阿晴跟了上去。 水波粼粼的湖底微微一晃,月望的前方便刹那间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这情形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十分震撼,这种感觉不是潜海里的阿三和那只大海蟒的品位所能够比拟的。 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前面有一大片被打理得十分漂亮的花园,里面盛开着各式各样的鲜花,漂亮得令人窒息。 龙锦有些许的惊讶,上一回她来的时候,这里可没有这么大的花园。 月望向来冷心冷情,虽是此间主人,但他对此地的归属感着实有限,从来不会花费心思去打理什么,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傀儡婢女在做事,也是按着他的指示,总体保持简单干净就行。 此时,这花园中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掐动法诀给那些盛放的鲜花浇水,她身着一袭白色的广袖棉麻长袍,长着一张极年轻、极漂亮的脸,肤白如脂,眼如点漆,眉心一道奇异的朱红色花纹,让整张脸显得玄妙而出尘。 感觉到有人过来,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身,眼睛“看”向龙锦所在那个方向,微微笑了一下:“你来啦,西门龙锦。” 竟然是晏如初。 龙锦微微扬了扬眉,此时的晏如初眉眼平和,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戾气,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温柔宁静的气息,倒让她有些不大敢认了。 “看到我很惊讶吗?”见龙锦不答,晏如初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龙锦也笑了起来,她走上前,如同老友见面一般自然。 ……事实上,她和她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过友谊这种东西。 在长老会的时候一个“疯子”一个“恶鬼”,是王不见王的存在,甚至那时晏如初对龙锦是不怀好意的,后来龙锦通过错时空传送阵回去九幽大陆再见她时,两人之间也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也就告别的时候稍稍好了一些。 可是此时,她们就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自然且欣喜。 “你忘记我身具白泽血脉了吗。”晏如初眉眼弯弯地道,心情很好的样子。 啊对了,这一位可是身具大预言术的,虽然因为承受不住白泽的血脉之力而导致天生盲眼,但她可比许多看得见的人要知道得更多。 月望因为受不了这两个女人的磨叽,冷着脸先一步踏进了大殿。 龙锦早习惯了月望毒舌面瘫的性子,而且此时他似乎很不想看到她,毕竟被人威胁强迫的确是很难令人高兴得起来,可以理解。 晏如初却是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陪着龙锦一同走进了大殿,边走边道:“你别介意,这个时候他正跟师父下棋呢。” 晏如初口中的师父,自然是晏离。 龙锦一下子悟了,作为晏如初的师父,晏离虽非白泽血脉,但一身占卜之术也已经登峰造极,甚至接近于大预言术了。且他又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当年在隐风阁待得无聊,便借着隐风阁中的阵法学了一手出神入化的阵术…… 跟他下棋无异于自虐,偏月望又是个臭棋篓子,被她强逼上湖面的时候,定然已是被虐得十分暴躁了。 “恭喜你得偿所愿。”龙锦见她出现在这里,便知道她一定是解决了那个诅咒,想来那位野心勃勃的灵宣帝和那位半妖贵妃娘娘的下场应该不会太美妙。 “谢谢。”晏如初眉眼弯弯,看起来人畜无害。 两人踏进大殿的时候,果然便见殿中摆着一张棋盘,晏离和月望各据一方,晏离执黑子,月望执白子。 此时,月望正黑着一张脸,显然局势对他而言不太妙。 晏离只静静地坐在那儿,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悲天悯人飘然出尘的气场,倒比月望这个真谪仙看起来更像谪仙。 ……当然,这些都是错觉。 事实上,他相当腹黑且小心眼。 见到龙锦走了进来,晏离面带微笑地看了过来:“好久不见。” 龙锦也笑了起来,她左右四下环顾一番:“无心和媚六娘他们呢?” “他们可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弑神阵一开始出现问题的时候,他们就走了,说是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晏离笑着道。 “无心也走了?”龙锦有些惊讶,媚六娘和连铁固然是耐不住寂寞的跳脱性子,可是无心却是顶顶坐得住的。 怎么连她都走了? “媚六娘说带她去找你,她就跟着走了。”晏离笑眯眯地道。 “……”龙锦抽了抽嘴角。 “这两位不是早就算准了她会来神魔之地么,竟然还眼睁睁看着无心被他们诓走了,真是……让她说什么好呢……” 这时,晏离放下一枚棋子,毫无悬念地结束了这一局。 月望的脸色一下子黑如锅底。 “月望,有朋自远方来,你不拿你的万年仙雾招待我么?”那厢,龙锦大方地坐下,道。 刚因为输了一局而心情不爽的月望听了这话,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牙疼的表情,那万年仙雾他当年也是好不容易才从仙帝那里搜刮来了那么一点点,着实不舍得再给这个只会牛饮的俗物祸害了。 “你不是带了酒来么,喝酒吧。”他轻哼一声,道。 晏如初笑着听他们打趣,转身去取了一套杯子来,将月望随手放在桌上的那坛子酒启了封,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似乎已经对周围的环境了然于心,行动十分自然。 那酒坛子一启封,便有醇厚的香味满溢了出来。 闻到那熟悉的香味,月望滞了滞,随即忍不住扭头瞪向了龙锦:“你这酒是哪里来的?” 这种酒出自一个叫酒鬼的凡人之手,特点鲜明十分好辨认,只是那酿酒人早就喝了孟婆汤去投胎了。这种酒如今在外头根本不可能有,因为那酿酒人生前有个大敌,他临死之前用所有的私藏跟他换了一个报仇的机会。 “上次龙族传承堂的弟子在神魔之地里捡的。”龙锦笑眯眯地道,把月望气了个仰倒。 他说怎么那个装酒的瓶子不见了呢! 月望气哼哼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杯子便一饮而尽:“不问自取是为贼!” “我也这么认为呢。”龙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 这话,却是意有所指了,月望听到这一句,眼神略微飘忽了一下。 那厢,晏离微笑着收起了棋子,然后也走到桌边坐下,晏如初十分自然地替他倒了一杯茶:“师父,喝茶。” 晏离是不喝酒的,当初是因为诅咒的关系不敢碰酒,如今诅咒虽然解了,却还是养成了不爱喝酒的习惯。 “嗯,你也坐吧。”晏离拉她坐下。 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地融洽,带着一种旁人插不进的默契。 看着他们苦尽甘来,龙锦想起了此时一个人在天界,还不知道怎么样了的唐风。 “其实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找你的吧?”龙锦忽然不耐烦跟月望扯皮了,她轻轻敲了敲桌子,直截了当地道,“那根链子对我很重要,我可以用其他东西跟你交换,我只想知道那链子现在还在不在你手上。”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以致月望一下子滞住了。 “不在了?”见他这副表情,龙锦便知道答案了,其实这个答案她一早便知道,也不曾抱有什么期望,“那我换一个问题,那链子现在在哪里?” “……被换走了。”月望眼神又略略飘忽了一下。 在神魔之地,只要有合适的祭品,便可以换到想要的东西,作为神魔之地的主人,月望还真是相当有操守呢。 “被谁换走了?” “……”月望沉默。 “这个不能说?”龙锦挑眉。 “这是规矩。” “用什么换的?这个问题我纯粹是好奇而已,这个可以回答了吧。”龙锦眯了眯眼睛,道。 月望的表情难得地僵硬了起来,他顿了一下,才道:“换取我回天界的机会。” 神魔之地的主人月望,是一个谪仙。他是因为犯了过错被贬谪到下界,来掌管这个神魔之地的。虽然是神魔之地的主人,但对于他来说,这里也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囚笼罢了。 当日从那个少年手中意外得到那条链子的时候,他只认出那链子是一把封印着大量仙灵之力的钥匙,却也没有想到其他。在得了那链子之后,他抱着猎奇的心态很是把玩了几天,因为在人界能够发现这么一把封印着大量仙灵之力的钥匙很是稀奇,但一连几天他都没能解开那钥匙的封印,便失了兴趣随手丢到了宝库。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因为这把钥匙而能够得到重返天界的机会。 在交出钥匙的那一瞬间,他也有过迟疑。虽然从那少年手中诓来了这钥匙,但这钥匙在他手中,待西门龙锦知道真相杀上门来,他大不了归还便是。但如若被换走了,那便是他理亏。可是……能够返回天界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他无法不动心。 龙锦点点头,半晌无语。 事实上,上回在鱼龙族的时候,慕容云实便说过那链子曾经在他手上,并且如今已经被天绝公子偷走了,她许是抱着一些侥幸的心理,才在发现了地下河的存在之后,又走了这一遭。 如今知道了确切的答案,她却有些恍然。她跟月望认识的时间不短了,她自然知道月望是想着能够返回天界的,那个条件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不可能拒绝的诱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真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可不知怎的,她的心情竟有些低落了起来。龙锦想,她如今真是变得矫情又脆弱了。是因为唐风的关系吗? 以前,她纵使被设计得身死屠龙阵,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她也没有能够心生这么多感慨呢。如今月望这个都算不得背叛,她竟然为此难过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情绪低落,蹲守在一旁的阿晴轻轻地蹭了蹭她。 龙锦摸了摸阿晴的脑袋,起身告辞。 她如今的时间着实不够宽裕,而且她此时处境堪忧,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她便没有必要在这里多待了。 月望坐在原地,没有动。 “此次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我送你一程吧。”晏离却是站了起来,笑着道,说着,也不待龙锦开口,便牵着晏如初的手,往外走。 月望定定地坐在原地,直至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他才转过身,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个悲伤的表情。 “对不起,龙锦,天界……有一直在等着我的人,我想回去她身边。” 晏离和晏如初一直将龙锦送到湖面之上,才停下了脚步。 “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吗?”龙锦侧头看向提出要送她一程的晏离,这一位可不是一个喜欢依依惜别的人,这样送她出来,必是有话要同她说吧。 “非也,是你有话要问我。”晏离摇摇头,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真是像足了神棍。 “是要给我占卜吉凶么?”龙锦抽了抽嘴角。 “关于阵法,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晏离一径笑眯眯地道。 龙锦心中微震,是,她最近一直在考虑,该怎么解开那道横亘在天界与人界之间的弑神阵。 弑神阵维持如今这样将破而未破的情形太久了,噬灵虫的吞噬速度虽然快,但是相比起巨大的弑神阵而言,却又太过缓慢,而且噬灵虫稀少,上一回裘夫人手里的那些成虫又被毛毛虫玉蝶吞吃了。 ……她等不及了。 她原是想着,待她寻回另一条链子之后,便要往天界去寻唐风的。 只是,这弑神阵该如何解,却是个难题。 “你知道弑神阵的破解之法?”龙锦问,面上带着一丝难得的急切。 “任何阵法都有破解之道,只是难或易的区别罢了,这弑神阵的确难解,但我卜算到有一日你会需要这个答案,所以闲暇之时便顺便想了想。”晏离翘了翘唇角,露出了一个好看的微笑,“我推算出此阵是一个子母阵,母阵阵眼在林州南月郡,最早灵气泄露的地方便是了,但除此之外还有五个子阵,此阵的为难之处,并非是阵眼难寻,而是子阵是五种不同的属性,需凑齐金、木、水、火、土五系灵根的龙族同时破阵方能成功解阵,少一种都不行。” “多谢。”龙锦得了解阵之法,骤然轻松了许多,她抱了抱拳,面露感动之色,此阵如此复杂,得到这个解阵之法绝非如他所说得那般简单,定是花了好一番心思的。 晏离笑而不语,朋友之间,有些心意,心照不宣便好。 那厢,一直沉默着的晏如初却是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她脸上的表情难得有些不安,似是犹豫了许久,她才道:“我知道有些事情你肯定会去做,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 “你想说什么?”龙锦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的不安。 晏如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她说这样的话,定然是有缘故的。 “那日我曾说,你自重生之后气运深厚,日后必是一切顺遂逢凶化吉,可是我刚刚再看,却只觉你此时在做的事情一片迷雾重重,竟是什么也看不清了,你……真的要继续下去吗?” “既是什么都看不清,那便一切言之过早。”听她这样说,龙锦笑了起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心情,你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理解么。” 晏如初一想,倒是释然:“是我着相了。” “我知你是好意,你的心意我明白。”龙锦微微一笑,道。 “既如此,师父赠你一计,我便赠你一言。”晏如初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她轻声道,“你想找的那根链子,很快便会回到你身边了,所以,不用太烦恼。” 听到这话句,龙锦微微一怔,随即面露喜色。 晏如初这么说,便应该是没错的。 “多谢。”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以为前路茫茫,却原来不虚此行。 “这是我欠你的,当日,若非你跟我说的那番话,我也不会有今日的自在。” 那日分别前,西门龙锦对她说,晏离明知此行危险,却依然打着可以远远见你一面的侥幸之心来了,在他心里,你应该也是无比重要之人,万万保全自己才是他最愿意看到的。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一句话,才拯救了那时已经心魔涌动,只想毁灭一切的自己,才让她得以回到了师父身边。 “月望想离开神魔之地,但他受此地束缚,需要找一个替代他的人,师父和我都觉得这里很好,愿意帮他守着这里,以后你想来这里,随时都可以来。”晏如初又道,“我们在这里等你。” 晏离站在一旁,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两人依依惜别,明明当初两人还是剑拔弩张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如今竟是说话连他都插不进嘴了。 “好。”龙锦一脸感动地伸出手,轻轻抱了抱她。 一旁,晏离抽了抽嘴角,喂喂,能不四处留情么,西门龙锦! 【悔不当初】 龙锦一直以为那日入青州后,跟踪她的人修是慕容云实的人,毕竟在她想来,扣了那么大一个黑锅给她,慕容云实肯定还会有其他后手。 但事实上,那些人却是慕容霜派遣出去的。 此时,慕容霜正在青州郊外一个偏僻的庄子里住着。 那是一个十分老旧的庄子,因为常年打理不善,看起来十分荒凉,慕容霜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了。 所有的事情要从两个多月前说起,因为父亲一直闭关不出,她渐渐心生疑窦,趁着又一次到潜月轮值的时候,悄悄放了一只自裘夫人那里得来的百目虫进去。 百目虫是裘夫人培养的新品种,尚未禀报给族里,上一回她去裘家,裘夫人为了弥补丢失噬灵虫的过错,并且为了替儿子求一枚疗伤的丹药,将一只新育出的百目虫交给了她。 在裘夫人冒犯她,被她杀了之后,她便将百目虫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直至她开始怀疑父亲,才想起了那只百目虫的存在,悄悄将那只百目虫放进了父亲的房间里,然后,她才十分惊讶地发现,一直声称在闭关的父亲,竟然并不在房间里。 虽然十分惊讶,但她知道此事不能声张,便将那只百目虫就留在了父亲的房间,结果几日之后父亲便回来了,且回来的时候身受重伤,半边身子都毁了。 慕容云实是悄悄回来的,除了他的心腹飞阴之外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慕容霜是通过百目虫看到那一切的。 当时,她十分惊恐,她不知道父亲去做了什么,直至几日之后传出鱼龙族被灭族的事情,她才隐隐有了些猜测。 虽然那位幸存的鱼龙族二长老指认龙族的龙锦和唐风是凶手,但慕容霜很清楚不是,因为那位所谓的二长老早已经被父亲用迷蝶控制住,成了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傀儡。 那时,她对于这一切还是十分地喜闻乐见的,尤其是西门龙锦背黑锅被下了追捕令这件事实在令她十分解恨。 可是……随后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却不啻于一场噩梦。 父亲因为身上有伤的缘故,继续以闭关这个理由一直闭门不出,私下里却动作频频,慕容霜几次发觉自己的房间被人翻动过。 ……她想,父亲是在找她头上那只发簪吧。 那时,她只是这样猜测,却不敢肯定,因为她一直没有发觉那发簪里有什么蹊跷。 因为一直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父亲似乎越来越急迫,终于按捺不住下令他的心腹飞阴亲自下手。 那天夜里,因为身受重伤而不得不卧床静养的慕容云实再一次唤来了自己的心腹飞阴:“东西找到了吗?” 他的表情有些烦躁和急切,他在找的,是一根兽首吊坠的链子。 慕容云实并不知道那根链子到底有什么特殊来历,只知道那位大人相当看中那个东西。那时,因为弑神阵的存在,那位大人不方便直接到人界来,便授意他代替他去神魔之地,他按着那位大人的吩咐,告诉神魔之地的主人以返回天界为条件,交换回了那根链子。 后来,虽然弑神阵在噬灵虫的啃噬之下影响力渐弱,但往人界的道路到底还没有彻底打通,除非进行空间撕裂,否则别无他法,然而空间撕裂动静太大,那位大人并不适合如此大张旗鼓地来人界,那根链子便一直暂时由他保管着。 若是等弑神阵彻底崩溃,那位大人来找他要东西,可他却交不出来的话,那位大人的怒火绝对不是他所能承受得起的。 天界虽然与人界之间有弑神阵相隔,但他很早以前就同天界那位大人用特殊的手段有所联系,甚至王族有今日的辉煌也都是仰仗那位大人。 他是作为那位大人在人界的眼睛和双手存在的。 但是,他和天界那位大人的联系从来是隐秘的,除了因为得到他的信任而被引见的闻歌之外,不能被第四个人知道那位大人的存在。 偏偏天绝公子不知好歹,竟然偷窥他与天界那位大人的会面,因而惹怒了那位大人,出手以天火惩治了他。 偏他命大,竟然偷偷逃了出去。 最糟糕的是,天绝公子逃离了王族之后,他发现那位大人交代他要好好保管的链子不见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想到和闻歌联手,模拟出了那根已经不存在的链子,将唐风引到了鱼龙族,那位大人一向十分在意那个名叫唐风的少年,他想着若是能够替那位大人除了唐风,也算是将功补过。 可是却没有想到……结果竟然会这样惨。 他到底还是大意了,能够被那位大人这样在意的人,又岂是那么好对付的,如若不然,那位大人也不会如此忌惮他了。 难怪……那位大人从来没有下过诛杀唐风的命令。 “属下已经亲自将王女的房间都翻遍了,并没有找到那件东西。” 慕容云实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暴戾起来:“八成是她发现了什么,提前藏了起来,把她抓起来,好好问问!” “这……会不会有些不妥?”那个看着她长大的叔叔到底迟疑了一下,道,“既然一直找不到,会不会东西根本就不在王女身上?毕竟天绝公子是王女所杀,也未必会真的将那东西交给王女。” “你不明白天绝那个人,纤云死后,在他眼里,纤云的女儿便是最重要的人,即便死在她手里,也绝对不会怨她分毫的。”慕容云实轻哼一声,表情有些暴虐,又有些畏惧,“况且,如若让那一位知道我弄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整个王族都不够他出气的。” “是。”那个看着她长大的叔叔被父亲说服了,点头应下了下来。 这一幕,全都经由百目虫看在慕容霜眼里,她又惊又怕,整个人都在发抖。 偏这时,清景进来了。 “小姐,要准备浴汤吗?” 听到她的声音,慕容霜猛地打了个寒战,突然暴起,一道冰霜之剑刺入她的眉心,取了她的性命。 好在这个清景只有筑期中期的修为,慕容霜的攻击又是十分地出其不意,当下连反抗都没有,便瞪大眼睛一脸惊诧地断了气。 慕容霜杀了清景之后,一步也未敢停歇,直接将重要的东西塞入了腕上的储物手镯,然后便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王族。 她以为她会逃得掉,结果不过一刻钟工夫,便被王族的杀手追上了,好在他们收到的命令应该是活捉,所以并没有下死手。 饶是如此,她仍是受了伤。 那时,在四面围攻之下,她都已经绝望了,然而在千钧一发之际,她身上的血沾到了头上的发簪,然后整个人一下子自那些杀手中间消失。 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但很快她便发现这里并不是她的房间,只是一个十分相似的房间罢了,因为那墙上挂着她母亲的画像。 她向来对母亲积怨甚深,不可能把她的画像挂在自己的房间里。 而且,这个房间里除了她之外,还有旁人。 待那个坐在桌边的男子转过身来的时候,慕容霜骇得脸都白了。 天绝公子!那是已经死在她冰剑下的天绝公子!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别怕,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这只是我留下的一缕神念。”天绝公子站起身,微微笑了一下,开口解释道。 他的表情温柔而和缓,满是安抚之意。 慕容霜竟真的出奇地安了心,她定定地看着眼前那个绝色的男子,神情微微有些愣怔,她一直都知道天绝公子容貌惊人,毕竟他和闻歌一样,同是出自魅狐一族。 但是,她从来都看他不顺眼,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他竟然真的如此好看。 “我给你的簪子是一个芥子空间,这个空间在接触到你的血之后才会开启,我不知道你此时遇到了什么危险,但是不要害怕,你现在安全了。”天绝公子微笑着道,“我在这个房间里准备了一些灵石、法器和符箓,应该足够你生活和自保,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重要的事情,你仔细听好。” “嗯。”慕容霜咬咬唇,应了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听话,以往天绝公子跟她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一脸不屑地甩袖便走。 她总是想,不过一个男宠而已,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呢? 可是此时,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不过只是天绝公子的一缕神念而已,他只会忠实地记录下天绝天子想要说的话,却是根本不可能跟她对话的。 “慕容云实一直想要找的东西,便在这里。”天绝公子指向梳妆镜前的一个小盒子。 慕容霜依言走上前,打开了那个盒子,盒子里放着一根链子,那链子看起来并不精致,造型十分粗犷,却给人一种古朴之感,链子下方有连着一个兽首状的吊坠,张嘴咆哮的模样,十分狰狞。 “如若此时,追杀你的是西门龙锦,你可将此链子交给慕容云实,请他佑护你。”天绝公子说着,漂亮的眼睛微微黯淡了些,又道,“如若此时……追杀你的是慕容云实,你便将这根链子交给西门龙锦,然后去你小时候我曾经带你去过的那个庄子,我在那里给你留了几个人,虽然实力不高,但也可以派得上用场。” 慕容霜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个男子,听他为自己细细地安排着以后的出路,眼中突然便落下了泪来:“为什么……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一步?” 天绝公子的神念却是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一径将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完了,然后犹豫了很久,才又轻轻说了一句:“慕容云实野心勃勃,你……不要太过相信他。”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错了,我错了……”慕容霜终于忍不住双手捂住脸,大哭起来。 然而,天绝公子却再没有开口。 慕容霜心中一慌,忙抬眼去看,却只看到那道已经消散了一半的神念,她瞪大被泪水蒙住的双眼,惊慌失措地扑上前去:“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她声嘶力竭地叫着,她想要抓住他的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她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了眼前。 ……什么也没剩下。 慕容霜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之后,突然一屁股坐在地,崩溃一般号啕大哭。 关于天绝公子,关于母亲,事实上她也听到过另一个说法,只是从来不曾相信过罢了。 只是此时,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她信任的父亲一直在欺骗她利用她,她憎恨的母亲耗尽了自己的生命生下了她,她厌恶鄙薄的天绝公子一直默默守护着她……哪怕连死后,都在费心为她打算…… 这一刻,她的整个人生都被颠覆了。 她生为王女的骄傲和荣耀,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就如同她从未开始过的爱恋一样。 她的整个人生,都是一个笑话。 此时正值傍晚时分,天边一片壮烈的火烧云,如火如荼,绚丽非常。 慕容霜一个人沿着田埂慢慢地走着,此时已是初冬,这庄子附近的田地因为常年没有人打理的缘故,已经长满了野草,足有半人高,枯黄的野草被这初冬的风吹得飒飒作响,透着满满的萧瑟。 这里,便是天绝公子说过的,小时候曾经带她来过的庄子。 这一个月来,她天天沿着这条田埂来来回回地走,想起了很多被她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事情。 她记得自己幼年时,每每因为体内火寒和寒毒发作,痛得满地打滚的时候,将自己紧紧抱在怀中,用灵力一遍一遍替她疏导的人,是天绝公子。 她哭着闹着想要娘亲的时候,抱着她哄着她的,是天绝公子。 她因为冰火相冲的血脉无法修炼,被族里的孩子排挤嘲笑的时候,护着她的,还是天绝公子。 他甚至在她火毒和寒意发作的时候,将那些毒纳入自己的筋脉,以便让她好受些。 那时,她只顾着自己的痛苦。 可是此时回想起来,不知怎的,竟是他的样子更为清晰。 他抱着她,耐心地哄着她,唱一些不知名的歌谣给她听,她难过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比她更难过,她痛苦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比她更痛苦。 这个庄子,是她五岁那年的生日,他带她来的。 那是她第一次和那么多小朋友小动物一起玩,上山采野果,下河摸鱼虾,还能放风筝,她记得一天,她玩得很兴奋,以至于回去的时候,疲惫得连路都不愿意走了,她赖在他怀里,让他抱着一路沿着这田埂慢慢地往回走。 “美人哥哥,你看那里,好漂亮!”小小的、胖胖的手儿指着天边一片红彤彤的火烧云,她兴奋得连毛茸茸的狐狸耳朵都跳了出来。 “要叫叔叔。”他无奈地纠正她的称呼。 “为什么呀?” “因为,我是你的长辈啊。” “哦,啊!美人哥哥,我要吃那个果子!”胖胖的小手又指向不远处的一棵硕果累累的果树,那些果子沉甸甸的压弯了树的枝丫,看起来十分地诱人。 他笑着摇摇头,几步上前,捧着她,将她举高,让她自己去摘。 心满意足地摘到了果子,她在衣服上擦了擦,“咔嚓”便是一口:“嗯好吃!”她笑嘻嘻地将果子举到他嘴边,“美人哥哥你也吃。” 他笑着咬了一口:“好吃。” “美人哥哥,我好喜欢你哦!” “我也喜欢霜儿。” “那我长大了能嫁你吗?” 他失笑:“不能啊。” “为什么啊?”她扁扁小嘴,露出想哭的模样。 “因为,我是你的长辈啊。”他摸摸她的头,笑道。 “什么是长辈啊?” “我是长辈,你是小辈,我辈份比你大,所以叫长辈。” “那等我长大了,就不是你的小辈了啊。” 他被她的童言童语逗得直发笑。 “美人哥哥,我也好喜欢这个庄子哦。” “那这个庄子就送给霜儿吧。” “嗯,美人哥哥最好了!” 慕容霜微微眯起眼睛,站在田埂上,仿佛看到对面,那个有着绝世容貌的男子,抱着一个手舞足蹈欢欣雀跃的小姑娘,一路慢慢悠悠地走过来。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忘记了这一切的呢? 是父亲开始渐渐不再让她和他接触。 是父亲的心腹,那位看着她长大的飞阴叔叔,他渐渐开始在她耳边灌输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 她越来越信任飞阴叔叔,也越来越亲近父亲,她开始厌恶天绝公子,厌恶他同母亲的私情,厌恶他男宠的身份。 这个他放在掌心里护着长大的孩子,这个他甘愿放弃自由也要留在她身边守护着的孩子,渐渐开始疏远他,不耐烦跟他说话,甚至……用尽一切方式伤害他。 直至最后……杀了他。 她亲手杀了他。 而那时……他正在试图护着她。 慕容霜站在原地,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正是用这双手,杀了他。 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如此面目可憎,他一定对她很失望吧。 她再不是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疼爱的小女孩了。 她蠢笨如猪,她贪慕虚荣,她骄纵任性,她心思歹毒。 她又想起了他那张如同被火灼过一般的脸,蓦然捂住了脑袋,感觉头疼欲裂不能自已。 都是慕容云实那个人渣! 母亲在时,母亲是慕容云实控制他的棋子。 母亲死后,她便成了慕容云实牵制他的绳子。 慕容云实那个人渣!他害死了母亲!他害死了天绝公子!他害得她一辈子都必须活在痛苦这中! 她紧紧抱着脑袋,体内那种忽冷忽热的感觉又来了,她弯下腰,蹲在田埂上,因为痛苦而涕泪满面。 许久之后,待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慢慢退去,她才缓缓站起身,慢慢往回走。 因为浑身脱力的关系,她走得很慢,待她回到庄子里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 她刚回到庄子没有多久,派出去的那几个人便都回来了,看他们的表情便知道定是没有收获。 这几个人都是天绝公子留在庄子上方便照顾她的,修为大多在筑基期,除了足够忠心之外,基本上是派不上什么大用场的。就如同前几日明明发现西门龙锦出现在了青州,可愣是把人跟丢了。 奇怪的是,她居然一下子理解了天绝公子的苦心。 修为不够高,便是她打算利用这些人去做什么事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按着天绝公子的想法,她从此便只能安安分分地留在这个庄子上,过着平静而安全的生活。 可惜,她并不打算过那样的生活。 在做了那么多错事之后,她有什么资格过这样的生活呢。 “属下无能,并没有发现西门龙锦的下落。”几人中修为最高的,筑期后期的高海硬着头皮上前禀道。 “不怪你们。”慕容霜居然笑了笑,“想要盯住西门龙锦,便是我,也不敢保证能做到。”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对于这个新主人的态度还是有些不大习惯。 他们都是因为天赋太差而被家族放弃的人,被天绝公子选中留在这个庄子里成为王女慕容霜最后的退路,若非被天绝公子看中,他们恐怕早就止步于练气期,化为一杯黄土了。 对于这位王女糟糕的性格,他们也早有耳闻,并且有了心理准备。 即便是为了报答天绝公子的知遇之恩,他们也会好好地奉她为新主人。 可令他们意外的是,这位新主人竟然意外地温和,便是他们办事不力,也几乎不曾出言责怪过他们。 “我想此时西门龙锦应该已经离开青州了。”慕容霜笑了笑,“既然找不到,那便不找了,我另有事情要你们去做。”说着,她掏出了几份玉简,“我知道你们都有各自的门路,把这几份玉简送出去,务必使玉简之中的内容人尽皆知才好。” “这玉简是……?”高海左右看看,还是自己上前一步接过那些玉简,问道。 “这玉简之中记录了一桩大事,涉及鱼龙族被灭的真相。”慕容霜笑了一下,道。 这可真是大事了! 几人面露惊色:“难道凶手不是您要找的那位西门龙锦?” “我倒希望是她,可惜……不是她。”慕容霜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复杂,她摇摇头道,“我知道天绝公子有恩于你们,并且吩咐你们留下助我,这是我请求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此事有风险,因此事成之后,你们便不必回来了,各奔前程去吧。” 【回龙族】 龙锦离开神魔之地的时候,心情已经比来时坦然许多了。 离开了地下河,与潜海中的大海蟒道过别之后,她便直接去了狐族。 晏离说想要破解弑神阵必须齐集金、木、水、火、土五系龙族,因而她必须回龙族一趟,可是此时她替慕容云实和闻歌背了黑锅,龙族也对她下了追捕令,她必须洗清了这罪名,才能堂而皇之地回龙族寻求帮助。 然而她的画像早就随着追捕令广发天下了,此时她一出现,狐族守山门的两个小弟子便是一副见到了大魔头的惊惧表情,想战又不敢战,表情相当纠结的样子。 “我找你们闻长老,去通报一声吧。”龙锦见他们为难,便十分和气地道。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了一番,一个强作镇定地狠狠盯着她做出“我正在盯着你,你不要轻举妄动哦”的姿态,另一个则是惊慌失措地跑进去通报了。 龙锦失笑,在她还是纵横九幽大陆的西门龙锦之时,也没有过这般可怕的魔头效应呢。 大约她的名头如今真的很响亮,里头很快便有人出来了。 来者共有五人,其中一个是当日在混沌之地曾经见过的那位风姿楚楚的楚公子,几人一出来,在看清了龙锦的模样之后,二话不说便同时出手攻向龙锦,做出了要将她拿下的动作。 龙锦眼睛微微一眯,祭出了一对双刀,当日双龙缠月矛被天界那位身着金甲的仙人击断之后,她便一直蕴养着,在她进阶之后彻底改变了形态,化作双龙刃,是一对长刀。 她此行本就料定会有一战,如此正好用来试试她的双龙刃。 这五人皆是十阶左右,唯有楚公子强些,十阶大圆满,龙锦气势一放,楚公子脸色便是猛地一变。 十二阶! 此时龙锦伤势已愈,并且已经成功进阶,跨进了十二阶的门槛。 楚公子立时做了一个止战的动作,停下了攻击。 “冒犯前辈了。”这楚公子也是个人物,自知不敌,他立刻便放低了姿态,“不知前辈登门所为何事?”心下却是暗自庆幸不已,好在如今弑神阵将破,妖修的等阶也日渐分明了起来,否则今日糊里糊涂怕是要吃大亏。 “我找闻歌。”虽他一脸和气,龙锦却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她双手执双刃,直截了当地道。 听了这话,楚公子面露苦色,道:“前辈有所不知,那一位是我族的客座长老,虽是狐族,但地位超然,向来是随心所欲,此时并不在族中。” 龙锦是知道闻歌的,他向来个性骄傲,若在族中,绝对不可能避而不见,既然这楚公子这样说了,那他大概便是真的不在族中了。 “那你可知他去了哪里?”龙锦收起双刀,淡淡问了一句,心里却也并没有抱有能够得到答案的期望。 果然,楚公子摇摇头,十分为难地道:“闻长老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并不知晓他的行踪。” 龙锦见状,微一点头,便跃身坐到阿晴的背上,摸了摸它的脑袋:“去王族找慕容云实。” 阿晴长鸣一声,腾空而起,如流星般消失在了狐族的山门前。 从头至尾,楚长老都没有再提起追捕令的事情。 “楚长老,就这样放走她么……”他身后一个年轻的男子面露不平。 追捕令是三大家族共同发出的,如今这个灭了鱼龙族的罪魁祸首已经出现在了狐族门口,他们却眼睁睁地放跑了她,若是被其他人知道,定会耻笑他们狐族无能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阿空,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楚公子看着那异兽离开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而此时,慕容云实仍在“闭关”之中。 当日他硬挨了唐风一掌,半边身子都被打得塌了下去,且当时他又服食了强行提升境界的丹药,这对他身体的损害极大,以至于直到如今,他都必须卧床静养,连境界都倒退了一大步,从出窍期跌回了元婴期。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心的,最糟心的是慕容霜竟然不见了!当日那么多杀手,明明她已经支撑不住眼见着就要束手就擒了,结果却无端端消失了。 他这个女儿有多少斤两他十分清楚,在他的刻意纵容和捧杀之下,她早就养成了眼高手低、自大狂妄的性格,她不可能有那样的手段,而且以她刻薄寡恩的性格,也不可能有人会接应她。 唯——个不管怎么样都会护着她的,只有那个已经死在了她手中的天绝公子。 天绝真是死了都不安分,但是他既然死都要保护好她,说明那样东西真的在她手上!可偏偏那个死丫头自那日失踪之后,竟然藏得一点都不透,不管他派出去多少人都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最令他在意的是,慕容霜在他的刻意教导之下向来十分地信任他,甚至为了讨好他不惜出手杀了天绝公子。那么,她到底是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杀了他放在她身边的丫头出逃? 想起失踪的慕容霜,和那极有可能在她手中的链子,慕容云实便恨不得立刻掘地三尺将她找出来。 正在慕容云实越想越暴躁的时候,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了屋子里,是他的心腹飞阴。 “找到人了?”慕容云实看向他。 “还没有。”飞阴见族长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忙道,“外面……”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出口,慕容云实便一脸暴戾地凌空扇了他一巴掌:“那你来干什么!赶紧滚去找!找不到人不要来见我!” 飞阴被他一掌扇得嘴角出了血,他忙跪下道:“是龙锦来了。” 慕容云实一愣:“你说谁?” “龙族的龙锦。”飞阴不敢抬头,只跪着道。 话音刚落,外头便响起了打斗声。 ……竟然已经打进来了吗?在闻歌打算用她的灵魂复活西门龙锦的时候,慕容云实便知道这一位是谁了,那具陌生的龙族少女身体里存在着的,是西门龙锦的灵魂。 那日在鱼龙族,因为唐风在下界妄动仙灵之力,引来了天界的追捕,在重重雷劫之下,她竟然没有被株连,而是逃出来了吗? 慕容云实眼中下意识闪过一丝惧意:“外面是谁在守着?” “今日潜月轮值,他带着几个弟子在门外守着。” 潜月天赋极高,且是当日九幽大陆秘境之行中唯一活下来的弟子,在三千五百多年前的九幽大陆得了许多好处,如今竟隐隐成了王族弟子中的第一人。 有他守着是再好不过的,想必应该能够撑到救兵来。 此时,在慕容云实的房间外头,潜月正在经历他生平从未有过的苦战。 龙锦是一路打进来的,她终于有机会试一试双龙缠月矛改变形态之后的双龙刃,王族自慕容云实“闭关”之后,已经呈现了散乱之态,轻易被龙锦攻进了大门,一路直接打到了慕容云实的院子外头。 潜月已经是全身浴血,他不懂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女为什么会有如此可怕的战斗本能,她甚至并没有动用什么可怕复杂的术法,仅凭两柄长刀与他相斗,与其说是与他打斗,不如说是拿他练手。 这个念头让潜月觉得屈辱,他是王族弟子中的第一人,向来心高气傲,也的确有些本事,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遭遇如此惨败,且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潜月好战,他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丰富的战斗经验,可是眼前这个外表如同瓷娃娃一般的小小少女,却有着比他更可怕的战斗经验和战斗本能。 他感觉自己被单方面压制了,根本一点战胜的希望都没有。 怜他年少,龙锦并没有下杀手,在打得他几乎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却见他还是一副死不认输要同归于尽的模样之后,龙锦不耐烦直接一个禁锢术将他定住,然后一脚踏开了慕容云实的房门。 见她就这样闯了进来,慕容云实面上忍不住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见她踹门进来,飞阴便是面色一变,他飞快地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琉璃瓶,打开塞子,便有无数黑色的小飞虫从那琉璃瓶中涌了出来,嗡嗡嗡地直扑向龙锦。 飞阴并不擅长近战,他最擅长的是隐匿和虫术。 王族之中除了裘夫人,最擅长虫术的便是飞阴了。 龙锦的身体周围骤然弥漫出了一层深蓝色的水雾,那些黑色的小飞虫触之即死,很快便密密麻麻地在她身体周围堆积了厚厚一层。 她连看都不曾看拼命驱使着虫子的飞阴一眼,径直上前,将慕容云实从床上拽了起来,封住他一身的灵力,然后直接甩上阿晴的脊背,押着这位王族的族长离开了王族。 此时的慕容云实甚至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龙锦的行为,着实嚣张到可恼。 族长被带走,整个王族上下顿时乱成了一团。 “放肆!快放我下来!”慕容云实怕极了,色厉内荏地大叫,“你难道还想灭了王族吗!你想与全天下为敌吗!” 龙锦看着他,阴恻恻地笑了一下:“鱼龙族是怎么被灭族的,旁人不知,你也不知吗?” 慕容云实语塞。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族里几个常年不出的长老又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此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带离了自己的大本营。 这个当年在长老会中有着“疯子”名头的西门龙锦,严格来说,是和他有仇的,当年她的死,便是死于他的算计。 当年,他欲取缔长老会,收拢长老会的权利和财产,逍遥散人柳行天、毒娘子玉横江都是因为拒绝与他合作而被设计诛杀的,唯有“疯子”西门龙锦,他一开始便没有试图收服她,而是直接选择了诛杀。 因为这个人太过难以掌控。 如今他知道当时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可惜的是没有能够斩草除根,竟然让她有了复生的机会。 真是时运不济。 逮到了慕容云实,龙锦便带着他向龙族赶去。 一直赶了两日的路,慕容云实才终于知道她这是要带他去某个地方,终于忍住不住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他身上本就带着伤,如今又被封了灵力,着实是受了好一番折磨,此时看起来已经是十分狼狈了。 “回龙族。” “你是想洗清自己的冤屈?”慕容云实愣了一下,随即冷笑。 “难道你喜欢背着黑锅?”龙锦淡淡瞥了他一眼。 “即便你将我这个真凶送到他们面前,也没有人会相信你的。”慕容云实脸色恢复了平静,这么说的时候,他仿佛恢复了平日里的威仪。 龙锦却是没有再搭理他。 见状,慕容云实只是冷笑,却也不再开口说什么。 三日后,龙锦带着慕容云实回到了龙族。 她的归来引起了一阵轰动,族长带着二长老、三长老、四长老、五长老、六长老都到了。 只有大长老不在。 传承堂一众弟子也尽数到齐,这阵仗不可谓不大。 除了传承堂那几个当日一同出去历练的弟子,其他人还是头一回见到龙锦如今的模样,当日离开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女孩,回来的时候却已然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虽然她如今的模样已经由传承堂几个弟子的口传了出来,但头一回见,到底还是惊讶的。 但这惊讶很快过去,更令他们感到惊悚的是,她手中押着的那个男子,竟然是王族的族长慕容云实! “你这孽障!还不速速放开王族族长!”见到被龙锦制住的那人是慕容云实之后,族长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忙怒道。 “他是鱼龙族被灭之事的真凶之一。”龙锦将手中的慕容云实往前推了一下,松开了钳制。 “满口胡言!你心狠手辣灭了鱼龙族之后,竟然不思悔改,还敢出手掳劫王族族长!”族长上前扶起了被龙锦推得摔倒在地的慕容云实,满面歉意道,“得罪了,我族定然不会包庇那孽障,会给慕容族长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慕容云实轻哼一声,微微动了动被钳制得有些酸疼的手臂,瞥了龙锦一眼,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凭我一人之力灭了鱼龙族这件事情,听起来真的可信么?”龙锦看着族长,并不为他的怒气所动,只淡淡道,“我出自龙族,你身为族长,不曾想过要替我洗刷冤屈,便只认定我是凶手么?”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面色各异。 “不是还有唐风相助么,据我所知,那一位来历可不小。”一脸忠厚的二长老摇摇头,叹气道,“听闻那一位是天界流窜下来的逃犯,你着实不该为了一己私情便为他犯下如此大错。” ……天界流窜下来的逃犯? 龙锦眼角略微抽动了一下,还真是别出心裁的说法。 “唐风是谁,你们早晚会知道,但鱼龙族被灭一事与他与我都无关,慕容云实和狐族的闻歌才是真凶。”龙锦神色淡淡地道。 “你说他们是凶手,他们便是凶手么?如此未免太过儿戏,不知你可有证据?”五长老却是忽然开口。 龙锦眉头微微一蹙,看向五长老,据她所知,龙族中大长老和族长各成一派,五长老应该是大长老派系的。 见她看向自己,五长老美眸微眯,却是不闪不避。 “我自然有证据。”龙锦忽然笑了起来,她开口道。 此言一出,五长老面色便是骤然一变。 “哦?我竟然是真凶么?”这时,一个微带着笑意的声音自人群后面响起。 龙锦猛地看了过去,便见一袭白衣的闻歌自人群后面缓缓走了出来。 他竟然在龙族! “不知道龙锦所说的证据,是什么呢?”他微笑着道,十分坦然的模样。 龙锦冷冷地看着他。 “不管你手中有什么证据,此时按照族规,你都必须先进刑堂。”二长老却是忽然开口,他看向四长老,道,“四长老,我说得可对?” 掌管刑罚四长老一向铁面无私,他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龙锦眼神便愈发地凛冽了,这是不打算让她开口的节奏么。 “你应该相信四长老,他向来最是铁面无私的了,何况你总要为你爷爷想一想,不是么?”五长老微微翘了翘唇角,道。 龙锦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没有反抗。 大长老情况不明,她到底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龙锦被关进了龙族刑堂,被她抓来的慕容云实却成了龙族的座上宾。 龙族的刑堂十分严苛,被关进来不管事实真相如何,都必须被关进水牢以示惩戒。 水牢里的环境十分恶劣,这水带有腐蚀性,待得久了必对身体有害。 龙锦站在一池污水之中,身体周遭释出一层深蓝色的水雾,隔绝了水牢之中带有腐蚀性质的水。 闻歌静静地站在水牢外,看着她。 “兵符,在你手中么?”许久之后,闻歌轻声开口,问道。 “那是什么?”龙锦眉头一蹙,瞥了他一眼,道。 “那一位,在找兵符,可掌北方天界八百万天兵的兵符。”闻歌伸手指了指天,“可是一直没有线索,于是他猜想,那兵符是否有可能在你手中。”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龙锦淡淡地看着他,“那样重要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在我手中。” “那眼睛呢,把眼睛还给我吧。”闻歌定定地看着她一阵,忽然换了个话题道。 眼睛?她从冰棺中那个“西门龙锦”的眼眶中掏出来的眼睛么? “还给你?”龙锦忍不住气笑了,“你还没有放弃那个荒谬疯狂的想法?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呢?我已经同你说过已经放下了过往的恩怨,为何你却放不下?” 明明作为遭到背叛的那一个,她已经宽恕了他。 为什么他自己反而却一头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并且还要一再招惹她呢? “你已经毁了我一次,如今,还要为了你那扭曲的念头,再毁我一次吗?”龙锦敛了脸上的笑意,冷冷地看着他。 为何放不下? 为何? 闻歌定定地看着眼前那个一脸冷意的少女,嘴角缓缓绽开一个仿佛哭一样的笑容来。 因为,我爱着你啊,我的师父。 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你爱上别人,我不想你成为别人的龙锦……我想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我啊。 “大概,魅狐一族,便是一个天生反骨的种族吧。”闻歌扬起一个笑容,眼中缓缓有泪溢出,“听说,这个种族,总会受到血脉的召唤害死自己的心中至爱呢。” 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眼中有疯狂涌动。 他说了和天绝公子一样的话。 “师父,你后悔收我为徒了么?”冷不丁地,闻歌问了一句。 “嗯,后悔了。”这么说的时候,龙锦神色有些疲惫。 后悔,这是她从来不曾有过的情绪,她从不曾后悔过。 可是此时再想,若是早知有今日,她还会救下那个密室中伤痕累累的孩子吗? 救是会救,但是收他为徒,是再也不会了。 她从来不曾这样心力交瘁过。 第一次做错事,她只是有些失望,失望自己教出了一个如此失败的徒弟。 可是第二次呢?他非但不曾悔改,反而以更咄咄逼人的姿态来继续这件错误的事情,并且因为他自己的想法而一再插手妄图改变她的人生。 着实不可忍。 这样的徒弟,她消受不了。 听到那个答案的时候,闻歌的喉间涌起了一股腥甜的滋味,他浅浅地笑了一下:“真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呢。” 所以,这辈子,我是死死地缠上你了。 你甩不开我,师父。 看着他离开,龙锦才微微闭了闭眼睛,定了一下心神,她这个徒弟城府极深,刚刚在他面前,她不敢露出一丝异样来。 他提到了兵符! 他和慕容云实一样,是为天界那个人做事的! 她站在水牢之中,试着探出了神识,可是神识却被挡在了水牢之内。 这水牢可以隔绝神识,意识到这一点,龙锦微微蹙了蹙眉。 难道真的要坐以待毙?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争吵声,是天冬的声音,似乎是她想进来却被看守水牢的侍卫拦住了。 “大长老只是暂时被软禁,还没有失势呢,你如此狗眼看人低,是否太早了些?”天冬怒气腾腾的声音传了进来。 “龙天冬!我看在五长老的面上,才对你客气些,你休要不知轻重!”那侍卫怒道。 “让她进去。”这时,忽然想起了一个声音。 竟然是三长老。 “三长老……”那侍卫似乎是迟疑了一下。 “怎么?我说的话也不好使了?”三长老说话的声音重了些,有些生气的样子。 没过多久,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是天冬进来了。 看到龙锦的时候,天冬的表情十分惊讶,她瞪圆了眼睛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才迟疑着道:“……龙锦?” “嗯,是我。”龙锦微微笑了一下。 天冬一下子红了眼眶,上前一步,凑近了她说道:“大长老让我告诉你,你不必顾忌他,他心中有数。” “大长老……爷爷他还好吗?”龙锦问。 “只是行动不自由而已,他们不敢过分的。” “五长老是怎么回事?”龙锦想了想,又问。 天冬却是一下子沉默下来。 “不能说吗?” 天冬摇摇头,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奇怪的凉意,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五长老她……大概便是个中翘楚吧。” “发生什么事了吗?”见她表情有些奇怪,龙锦问道。 “只是一些往事罢了,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我父亲还在世,那日你去参加试炼的时候应该见过他,便是那条看守禁地的黑龙。”天冬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来。 龙锦但不再多问,只点了点头。 天冬走后,竟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来看她了。 来的是四长老的儿子龙凝秋,见龙锦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他稍稍有些不自在,别开头轻咳一声道:“清者自清,如若你不是凶手,很快便会真相大白的。” “希望如此吧。”龙锦笑了一下,领了他的好意,“你来看我,只是为了安慰我?” “我是来告诉你对关家的处置情况的!”龙凝秋因为她的话而有些羞恼,他轻哼一声,道,“因为关家的异常是你最先发现的,所以这件事情你有权力知道后续情况。” “嗯。”龙锦不可置否地点头。 事实上,对于关家如何,她并不关心,不过此时看这少年如此认真的模样,她倒不好破坏了他的兴致。 “关家的确与王族有所往来,这种性质已经违背了龙族与关家先祖的约定,所以我已经解除了关家与龙族的血脉羁绊,自此后,关家再不可能出现具有龙之血的孩子,关家子嗣每十年一次进传承堂学习的机会也被取消,以后关家与龙族再无关联。”龙凝秋板着脸道。 这个惩罚,不可谓不严苛了。 龙锦微微笑了一下:“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是谁给了关家这么大底气背叛龙族呢?” 龙凝秋微微一愣:“不是王族吗?” “我倒觉得应该另有蹊跷,如若你有兴趣,不妨再查查。” 龙凝秋眉头一蹙,突然想起了当日他宣布这个惩罚结果时,关家那位先祖有恃无恐的表情,仿佛根本不在意龙族的惩罚一样。 ……真的还有什么蹊跷吗? “对了,龙陵和龙七戕害同门这件事,是怎么处理的?”龙锦忽然想起了当日唐风气鼓鼓的样子,道。 那日龙七可是十分自在地出现在青州来追捕她了呢,怎么看都不像被惩罚的样子。 听到这个问题,龙凝秋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好吧,我明白了。”龙锦微笑。 “不是,因为目前大事频频,实在是人手不够,等到大事一了,他们会去刑堂领罚的。”龙凝秋仿佛是想证明什么一样,略有些急切地解释道。 龙锦但笑不语。 除非她有雷霆手段,否则此事定然就此不了了之。 【前任族长】 按照族规,她在水牢之中待上一个晚上之后,刑堂的人便该来问话,可是直到第二天下午,都没有人出来。 看来,四长老也并不是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铁面无私么。 因着天冬的话,龙锦原本已经打算越狱了。 可是事情竟然忽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大长老来了。 在她已经准备好要破牢而出的时候,大长老和三长老出现了。 “没事了,一切真相大白了。”大长老亲自上前,将她从水牢中放了出来,“让你受苦了孩子。” 原来不知怎的,一夜之间,王族的慕容云实和狐族的闻歌才是鱼龙族灭族的罪魁祸首这件事情突然之间便传得人尽皆知了,一同流传出来的还有数枚溯灵玉简。 溯灵玉简能记录下影像,有了这个便等于是场景回放,里面记录了慕容云实在房中和心腹飞阴的种种对话,从那些对话中不难推断出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慕容云实是在听了闻歌的转述之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他本来正在龙族为他准备的房间里休息,因为龙族自知理亏,对他相当礼遇。在听到闻歌说的事情之后,当下气得面色发白。 “逆女!”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 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之前嫁到裘家去的那个有育虫天赋的旁支女曾经告诉过使者,她在培养一种叫作“百目虫”的虫种,可以隐身做潜伏窥伺之用,且无声无息,天生不带灵气,极难被发现。 当时那个使者便回来将此事禀报给了他,说如果能够培育成功的话,可以为族中打探到更多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消息。 只是后来百目虫的事情一直没有进展,他便渐渐忘记了这件事情,却原来那个旁支女竟然真的将百目虫培养成功了,并且还落在了那个逆女手中,竟然成了对付他的利器! 简直岂有此理! 正是愤慨的时候,慕容云实却突然感觉腹中一痛,他蓦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闻歌。 他微笑着伸出手,以手为刃,刺穿了他的丹田。 “你……”慕容云实的嘴角溢出血来,他怔怔地瞪着那只插入他丹田的手,“为什么……” “为什么呢?”闻歌收回血淋淋的手,往慕容云实身上擦了擦,微笑着道,“也许当年你要我杀了师父向你表忠心的时候,我便很想杀了你吧。” 慕容云实瞪着那微笑着如同恶鬼一般的闻歌,有些艰难地道:“你坏了他的大事,那位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你是说康回么?他已经放弃你了。”闻歌在慕容云实不敢置信的眼神里,微笑着道,“他大概比较中意我的行事手段吧。” “不……不可能……” 慕容云实拒绝相信这个事实,他已经被那位大人放弃了吗? 明明……明明闻歌是他引见的啊…… 为什么反而要放弃他呢…… “事实便是如此啊。”闻歌弯了弯唇,“我答应替他做事,他答应替我复活师父,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慕容云实已经呼哧呼哧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丹田被破,他死得极其痛苦。 闻歌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挣扎着死去,然后取出了一个琉璃瓶,里头满满一罐子的噬灵虫,都是慕容云实给的。 那些噬灵虫将慕容云实犹带着灵气的身体啃噬了个干净,这才在闻歌的驱动下回到了琉璃瓶中。 纵横九幽大陆的一代枭雄,成功改变了长老会制度的王族族长,便如此无声无息地死去了,死得如此憋屈,除了闻歌之外,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死了。 灭了鱼龙族全族的真凶已经现形,龙锦这个无辜背了黑锅的人自然恢复了清白,大长老被软禁的理由也没有了。 大长老见过族长之后,一行人便表面上同仇敌忾气势汹汹地去找闻歌和慕容云实算账了。 可是他们到两人暂住的客房时,却发现两个人都不见了。 “跑得倒是快。”三长老嗤笑一声。 龙锦倒并不在意这个,真凶能不能落网着实不是她想管的事情,她只要洗清了自己的冤屈就行,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唐风还在天界等着呢。 “委屈龙锦了。”族长一脸歉意地看向龙锦,道。 这种马后炮的话,真是半点诚意都没有,龙锦也不耐烦与他虚与委蛇,只拉了拉大长老的衣袖道:“爷爷,我有话同你说。” 大长老微微笑了一下,对族长说道:“小孩子受了委屈难免有些脾气,族长不要见怪。” “应该的应该的。”族长有些尴尬地连声道。 大长老便牵着龙锦的手回去了。 身后,族长盯着那对祖孙离开的背影,面色微有些阴沉。 三长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 大长老带着龙锦回到了院子里。 龙锦便将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一并都同大长老说了,包括唐风的身份,事到如今,想要大长老帮忙,这件事情根本瞒不住。 “原来如此。”大长老对于唐风的身份微有些诧异,随即却是想到了什么,点点头,仍是十分宽容慈爱的样子,“既然你想做,那便去做吧,只是此事不宜声张,此时龙族之中,应该也不全然安全。” 龙锦看着大长老温和慈爱的样子,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天绝公子的话。 是因为她的出现,才导致了龙女没有能够诞生,她占据了原本应该属于龙女的一切,包括大长老爷爷的宠爱…… 明明知道此时为了能够得到大长老的帮助,她不应该将这件事情说出来的,可是鬼使神差地,她却还是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大长老定定地看着她。 龙锦生平第一次,有种不敢跟人对视的感觉。 她微微垂下头,想着,若是大长老想亲手灭杀她的话,她该怎么办呢? “傻孩子。”半晌,大长老轻轻地微笑了起来。 龙锦微微一怔,抬头看向他。 “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大长老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的手一如既往地温暖。 “那为什么……”她下意识想问。 为什么还对她这样好?明明她是冒牌的不是吗? “因为,禁室中的那枚龙蛋,便是为了等待你的到来,才会几千年都不曾孵化。”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这是和唐风一模一样的说法。 龙锦诧异地回头,便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但一身气息却十分浩瀚,令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您来了。”大长老起身,十分恭敬的样子。 能让大长老如此恭敬的,是谁? 便是面对族长,大长老都未曾有过这般恭敬的模样。 龙锦莫名地觉得他有些眼熟,忍不住又仔细瞧了一眼。 这一眼,却是让她面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个人她见过,在她还是西门龙锦的时候,她曾经去过一趟龙族,远远见过他一面。 当时,他是龙族的族长!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那个预言了她这颗龙蛋可以为整个龙族带来辉煌的那个前任族长? “我叫龙玥。”他微笑着道。 龙玥,正是那位用秘术窥视天机的前任族长,当年,他从族中选出了一颗龙蛋用聚灵匣装好后放入禁室,并预言那颗龙蛋里将会诞生一位龙女,而龙族将会在那位龙女的带领下走向前所未有的强盛与辉煌。 预言之后,他便因为窥视天机而遭到了反噬,将族长之位传于现任族长之后便闭关了。 如今……这是终于出关了? 龙锦此时,坐在龙族的议事堂中,看着端坐在首位的前任族长龙玥,还有一些不大真实的感觉。 原来当日唐风说的那些话,并不全然只是在安慰她。 龙玥示意大长老敲响了议事堂中的玉鼎。 玉鼎是一件传音法器,此鼎一响,便是族中有要事宣布。 听到议事堂中的鼎声,族长头一个来了,他径直闯进了议事堂,阴沉着一张脸瞪向大长老:“你这是终于要暴露你的野心了么?” 按规矩,议事堂中的玉鼎,只有族长有资格敲响。 而且,若非关系到整个龙族生死存亡的大事,这玉鼎都不会轻易敲响,当年前任族长宣布预言的时候曾经敲响过一次,而自他接任族长之后,便一直不曾敲响过个玉鼎。 如今,大长老竟然敢敲响它,简直是不把身为族长的他放在眼里! “龙图,多年不见,你修为没长,脾气倒是见长啊。”一个微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族长被这样消遣,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怒,而是一脸惊愕地看向那个说话的男子,自从他当上族长之后,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胆敢直呼他的名讳了……刚刚他怒气冲冲来找大长老问罪,一时竟然没有注意到首座上竟然坐了一个男人。 “……龙玥!”看清那男子的模样之后,他失声惊呼。 此时,因着传音玉鼎的召唤,族里的人几乎都来齐了,几大长老和传承堂弟子站在议事堂里,其他族人站在议事堂外的场地上,满满当当地都是人。 传承堂的弟子太过年轻不认得这位前任族长,可是几位长老却都是认得的,当下也是面露惊诧之色,心中各自惊疑不定。 只有三长老,在看到稳稳坐在一旁的龙锦,和坐在前任族长身旁的大长老时,在心底默默地吐了一口气,好在他还没有老眼昏花到彻底,在最后的时刻及时醒悟没有站错队。 “人都来齐了么?”龙玥并没有理会族长的惊呼,视线淡淡扫向一旁站着的人,开口道。 “已经来齐了。”大长老看了一遍,回禀道。 “如此,我有几件事情要宣布。”龙玥看向站在一旁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诸位长老和传承堂的弟子,缓缓道。 “等一下!”族长突然开口喊道。 “你想说什么?”龙玥看向他,目光平静。 “虽然你是前任族长,可是你已经传位于我,如今出关便已不再是族长了,又有何资格敲响玉鼎,有何资格站在这里说话!”族长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掷地有声地道。 “呵呵。”龙玥听了这话,竟是笑了起来,他微微散出一丝威压来。 ……竟是仙灵之气! 原本不明真相的族人和传承堂弟子在听到族长说他便是那个传说中的前任族长时已经是面露惊讶之色,如今见他竟然一身仙灵之气,更是惊讶得无法言语。 原来,这位前任族长,已经位列仙班,不再是凡胎了么? “这样,我有资格说话了么?”龙玥微笑着道。 族长一下子噎住,脸色涨得通红。 “首先,龙图勾连外族,戕害同门,无法再胜任族长一职,今日起废除其族长之位,入灵矿劳作五百年。”龙玥缓缓开口,说出口的内容却是一下子震惊了所有人。 龙图两眼通红地瞪向龙玥:“你有何证据说我勾连外族,戕害同门!” “你借关家为幌子,与王族慕容云实勾连,成了天界犯臣康回之爪牙,早已证据确凿,你以为一切还是神不知鬼不觉么?”龙玥侧头笑盈盈地看着他道。 龙图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大惊失色。 ……犯臣? 那位大人怎么会是犯臣? “二长老、四长老、五长老,均参与此事,念其是从犯,削去长老位,入灵矿劳作三百年。” 被点到名的几位长老均是面如死灰,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 龙凝秋却是一脸不敢置信地瞪向四长老,他一直敬畏的父亲,他一直以为大公无私铁面正直的父亲,竟然……竟然也是勾连关家的幕后之人吗? 他猛地想起了昨日龙锦微笑着说“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是谁给了关家这么大底气背叛龙族呢”的样子,只觉得恨不能有一条地缝让他钻进去。 “为什么!”龙凝秋瞪向自己的父亲,一贯冷静淡漠的少年竟然微红了眼眶。 四长老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别开了头,淡淡说了一句:“成王败寇而已。” 若非对手棋高一招,那么今日在这议事堂被批判的,便不是他了。 在一片纷乱中,龙锦倒是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三长老,咦,这一位竟然没有参与其中么?倒是稀奇。 似乎是察觉到了龙锦一脸稀奇地看过来的模样,三长老苦笑着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对她拱了拱手,求放过!虽然他当日有眼无珠把她得罪狠了,但好在大是大非上他没有站错队好么! 龙锦笑了起来,这位三长老倒真是个有趣的人。 “好了,坏消息公布完了,我们现在来说好消息。”龙玥轻轻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弑神阵将破的消息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但是如果等它自然破解,至少还需要两百年,现在龙锦已经得到了破解之法,龙锦你来说。” 龙锦站起身,心下忍不住微笑,这位龙玥族长还真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冠冕堂皇啊,明明是她要破弑神阵去天界找唐风,却说得好像为全修真界谋福祉一样。 她知道,龙玥是唐风安排在人界的暗棋。 所以事情才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弑神阵是一个子母阵,母阵阵眼在林州南月郡,最早灵气泄露的地方便是,除此之外还有五个子阵,此阵的为难之处并非是阵眼难寻,而是子阵是五种不同的属性,需凑齐金、木、水、火、土五系灵根的龙族同时破阵方能成功解阵,所以我需要五系灵根的同族帮手。” 此言一出,传承堂的几个弟子便知道这人选定是要从他们中间挑了,毕竟他们可是全族弟子中的精英,唯有一个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龙锦的龙小蝉眼神黯淡了下来,她不是五系啊!她是雾系!这样关键的时刻她派不上用场啊! “人选你从传承堂的弟子中挑吧。”果然,龙玥开口道。 “金系龙陵,木系龙凝秋,水系龙长缨,土系龙沙。”说到这里,龙锦停了一下,因为传承堂中没有火系,唯一的火系关思舞已经陨落在神魔之地了。 “我去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龙锦看了过去,是一直沉默着的龙天冬。 “我是火系。”龙天冬面露期待地看向龙玥,“若我顺利完成这个任务,能否免除我父亲的责罚?” “你父亲是?”龙玥一脸茫然。 “守卫禁地的黑龙龙耿。”龙天冬忙道。 “啊?”龙玥表情呆滞了一下,“他还守着哪?” “……什么意思?”龙天冬也呆了一下。 这话怎么听着好像有哪里不对啊…… “我当时没有说期限吗?”龙玥侧头看向一旁的大长老,一脸疑惑道。 大长老似乎是抽了抽眼角,果断摇头。 “啊啊,年纪大了记性就容易不好。”龙玥轻咳一声,“行了行了,等你完成任务回来就让你们父女团聚。” ……多么不靠谱的话。 龙锦抽了抽嘴角,只觉得什么仙风道骨都是骗人的。 “我不服!”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开口的是龙泰,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气愤,连手都在微微发抖。 “你不服?你跟龙耿多大仇啊?这都几千年了还不让人家出来?”龙玥眨巴了一下眼睛,又是一脸茫然。 “不……我不是说这个。”龙泰急得脸都红了。 “那你在说什么?”龙玥看起来更茫然了。 “我也是土系,为什么不选我?明明我在传承堂时间更长,修为更高不是吗?”龙泰捏着拳头涨红了脸道,“凭什么选龙沙一个新人?” “哦。”龙玥侧头看向龙锦,“是啊,凭什么啊?” 龙沙也略有些忐忑地看向了龙锦。 龙锦微微笑了一下:“很简单啊,因为我不信任他。” 龙玥点头,看向龙泰,微笑道:“因为龙锦不信任你。” 龙锦说了一遍,龙玥又补刀学了一遍,龙泰的脸一下子白了,整个人摇摇欲坠看起来分外可怜。 三长老却是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龙锦这番表现,便是不再记恨龙陵了。 同样脸色发白的还有龙七,她没有如同龙泰那样蠢到当场问出口让自己下不来台,可是明明她没有问出口,但她还是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因为她是传承堂里第二个没有被选中的老弟子,这种难堪的感觉让她紧紧地捏住了拳头。 “好了,被选中的五名弟子明日一早在传承堂集合。”龙玥说完,便甩手走了,全然不顾热情的族人想要看一眼传说中的前任族长的心愿。 大长老安抚地看了她一眼,陪同龙玥一起走了。 龙锦知道,龙玥这是体力不支了。 窥伺天机的代价并不是那样简单的,龙玥明明已经是仙人,但却再也无法使用仙灵之力了,刚刚为了压制住龙图,他强行使用了一丝仙灵之力,只那么浅浅的一丝,甚至惊不起天界之人的注意,便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龙锦想走的时候,却被龙泰拦住了。 “当日偷龙蛋,龙陵也有份,你凭什么独独不信任我?”龙泰一脸愤愤地道,十分不平的样子。 “因为龙蛋是你打碎的啊。”龙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我只是失手而已,况且当时明明是龙陵主张要偷蛋的!”龙泰不服气地反驳道。 “连一颗龙蛋都抱不住的土系弟子,我又怎么敢用呢?”龙锦笑了笑,反问。 龙泰一下子滞住,半晌无语,终究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愤愤然甩袖而去,但是到底背影有些萧索,他一直仰仗的父亲被削去了长老位,还要去灵矿服役……如今,连新弟子龙沙都爬到了他头上。 他真的里子面子什么都没剩下了,早知如此……又何必用那么多心眼算计呢。 “三长老,你还在那里看多久?”龙泰离开后,龙锦挑眉看向一旁的花圃。 三长老轻咳一声,毫不脸红地从一棵大树后走了出来:“我只是来跟你道一声谢,龙陵那浑小子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犯混了,还有……为当日的冒犯同你道个歉。” 龙锦忍不住失笑,龙玥真是好手段,明明是她需要五系弟子帮忙破解弑神阵,如今竟然是被点到名都仿佛成了一种荣耀。 她又如何知道,能够亲自参与解除几千年来横亘在人界与天界之间的弑神阵,这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更何况,三长老已经猜测到龙玥和龙锦的背后,应该是天界的某位大人。 “道谢和道歉我都收下了。”龙锦笑了一下,“我也有一言相告。” “请讲。”三长老忙做洗耳恭听状。 “龙陵手中的那柄剑,最好不要再用了。”龙锦说完也不管他听懂了没有,转身就走了。 三长老却是立刻想到了龙陵自关家回来之后得到的那柄看起来颇有来头的宝剑,当时他还为此十分高兴,认为是龙陵的机缘到了,可是龙锦是什么意思?那柄剑有什么不妥吗?如今三长老事事高看龙锦一眼,自然认为她不会无的放矢,忙去找龙陵了。结果刚走没几步,便看到龙陵和龙七在说话。 一贯冷漠的龙七此时竟然梨花带雨,十分委屈地在落着泪,只听她低低地在说着什么。 “……这分明便是在给我难堪,你也不要去好不好?” 三长老刚刚走近,便听到她这样对龙陵说。 “你已经得了断魂剑,不是说已经摸到了龙之传承的边缘么?这样重要的时候怎么好打岔呢?”龙七轻声道。 传承堂中只有龙陵是金系,他不去,龙锦便休想成功破除弑神阵。 龙陵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龙陵。”三长老突然开口,打破了龙七营造出来的气氛。 龙七微微一僵,随即飞快地擦去了眼泪,恭敬地响了一声:“三长老。” 三长老倨傲地点点头:“你去吧,我和龙陵有话要说。” 龙七咬咬唇,飞快地看了龙陵一眼,见他只是低着头没有什么表示,只得转身离开。 “龙七心思不纯,离她远一些。”三长老看着龙七离开,这才对龙陵淡淡地开口道。 龙陵微微一惊,下意识抬头看向父亲。 “禁室里当初放置龙蛋的那个聚灵匣,如今在她手上吧。”三长老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傻儿子道。 “是我自己想要给她的。”龙陵忙道。 “你难道不曾看到她看着那位闻长老的眼神吗?” 龙陵垂下头,眼神有些晦涩起来,他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如今他已在逐渐疏远她了。 三长老摇摇头,见儿子既然心中有数,他便不再多啰唆,只看向他手中那把造型古朴奇特的剑:“这便是上次你自关家得到的那柄宝剑?” “嗯,它叫断魂剑,十分了不起的剑,我已经靠着它快要摸到龙之传承的边缘了。”谈起这个,龙陵的表情有些激动起来,连刚刚那些因为龙七而生起的那些不愉快也都抛诸脑后了。 “断魂剑?”三长老却是微微一惊,“这把剑是关思言给你的?” 他记得这把断魂剑是关思言从九幽大陆的秘境之行中得来的。 “是啊,她如今已经成了废人,不能再修炼,她说这柄宝剑留在她身边也不过是使宝物蒙尘,临别前赠予我了。”龙陵笑着道。 说着说着,他便想起了当日关思言看着他的眼神。 要不是知道关思言一直觊觎着唐风,他还以为关思言喜欢的是自己呢,那种眷恋爱慕并且求而不得的疯狂眼神,最后又归于平静,看起来无端端令他不寒而栗,偏又因为这种眼神,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当时她是怎么称呼他来着? “龙陵哥哥……宝剑赚英雄,如今我已经成了废人,这柄剑留在我身边也不过是使宝物蒙尘而已,不如今日便赠予龙陵哥哥,也好以后有个念想。”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她叫他……龙陵哥哥。关思言从来不会这样叫他。会这样叫他的只有关思舞。而关思舞……不是已经陨落在神魔之地了么? “你想到了什么?”见龙陵脸色急变,三长老问。 龙陵犹豫了一下,将刚刚想到的事情与三长老说了。 三长老沉思一番,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柄剑给我,以后都不能再用了。” “为什么?!”龙陵大惊,“我已经靠着它快要摸到龙之传承的边缘了啊!” “你知道,关家有一位先祖曾经使用过这柄剑吗?”三长老忽然道。 “当然知道,关家那位先祖便是靠着这把传说中可以弑神的宝剑闻名于世,并且得了龙族的青睐,从而与之联姻的。”龙陵颇有几分向往地道,“可惜后来,这柄断魂剑就和那位先祖一起不知所踪了,如今落到我手里,可不就是我的机缘么?” “并非不知所踪,而是那位先祖被恶灵缠身性格大变,最终被诛杀了,出手的正是她的丈夫,一位龙族大能,虽然是情非得已,但那位龙族大能心中十分愧疚,这才有了之后龙族世代与关家交好的约定。” “父亲你是说……这柄断魂剑有问题?”龙锦迟疑了一下,似乎十分不舍的样子。 “是一定有问题,此剑名为断魂,以剑中无数怨魂为源,这样的传承虽然修炼速度快,但有很大的弊端,稍有不慎便是那位关家先祖的下场。” 龙陵被吓到了,他又想起了看起来有些不对劲的关思言,纵然舍不得,他还是把剑交给了父亲。 “有空跟龙锦说声谢谢,是她先提醒我的。”三长老提醒他。 “嗯。”龙陵应了一声,心情却是五味陈杂。 曾经他所鄙薄的、所看不起的,如今都已经站在了他需要仰望的角度,并且可能穷他一生都追不上她的脚步了。 龙锦却是不知道龙陵那些复杂的心思,她回到自己院子门的时候,便看到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小姑娘正蹲在门口发呆。 是龙小蝉。 她正蹲在那里在地上写写画画,涂涂改改,龙锦走上前,低头一看,便见满地都是“雾系最高,雾系最厉害”,不由得失笑,这是无法一起出发去解阵的怨念么? 她的笑声惊醒了龙小蝉,她猛地跳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红了脸。 “你找我有事吗?”龙锦微笑着问。 “这个,有人让我交给你的。”龙小蝉摸摸脑袋,伸出递了一个木盒子出来。 龙锦心头一跳,伸手接过了那个木盒子,打开一看,正是另一根兽首链子。 “这是谁让你交给我的?”龙锦问。 “她神神秘秘的样子,穿着黑色的斗篷,倒挺像是王族那班人的行事。”龙小蝉想了想,“啊对了,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人。” ……慕容霜? 龙锦收下了小木盒:“我知道了,谢谢你跑这一趟,这个对我很重要。” 龙小蝉笑着摸摸后脑勺,一蹦一跳地走了。 “龙小蝉。”龙锦忽然叫住了她。 “嗯?”龙小蝉回头看她。 “上次,也谢谢你。”龙锦弯了弯眼睛,笑道。 龙小蝉怔怔地看着她,不自觉红了脸,然后她胡乱摆摆手走了,心里却忍不住想,怎么有人的笑容能够温柔成那个样子呢…… 一切真如晏如初所预言的那样,她得回了另一半的链了,龙锦安下心来。 第二日一早,龙锦便带着五名传承堂弟子离开了龙族。 “龙锦,爷爷等你回来。”临行前,大长老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这样道。 “嗯。” 【相逢】 这一路,龙凝秋异常地沉默,龙陵看起来也有些别扭,倒是天冬十分地兴奋,因为这是她头一回离开龙族,她和传承堂的两个新弟子龙长缨、龙沙一路叽叽喳喳一副游山玩水的样子倒是十分快活。 龙沙相对安静些,倒是龙长缨十分地热情,他并不是第一次离开龙族,此时津津有味地给天冬当向导,龙长缨本就是长袖善舞之人,谈吐十分有趣,引得龙锦也不时看他一眼。 端的是个养眼的美少年。 “那个……谢谢。”龙陵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龙锦身边,低低地道了一句。 “嗯?”龙锦回头看他。 龙陵冷不防对上她的视线,一时没控制住,竟红了脸,他支吾了一下,才道:“断魂剑的事情……多谢你提醒。” “不客气。”龙锦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龙陵看着她的笑脸,一时竟有些五味陈杂。 短暂的同行之后,六人便分别往各自负责的子阵出发,由龙锦主控林州南月郡的母阵,半个月之后,负责五个子阵的传承堂弟子均已到位。 自豫州东源郡、林州南月郡和青州落阳郡为起始点,五个子阵同时发动,横亘于人界与天界之间几千年的弑神阵终于彻底崩坏了,整片大陆被浓郁的灵气覆盖,如几千年前九幽大陆那般美好的修真盛世终于重新来临。 而且,一直被众人所忌惮着的大天劫并没有出现。 许多滞留在这片大陆几千年的人修和妖修终于等来了飞升雷劫,一旦渡过雷劫便可飞升天界。天界也因此,迎来了无数新的居民。 感觉到弑神阵崩溃那一瞬间的地动山摇,天界一座孤岛之上,唐风微微翘起了唇角。 “发生什么事了?”正同礼部官员商议登基大典事宜的康回微微沉了脸,问道。 “禀大人,是弑神阵崩溃了!”有天兵迅速来报。 康回疑惑地蹙了蹙眉,按现在这种进度,弑神阵起码还有两百年才会彻底崩溃,而且他已经抓到了唐风,便也不急着破解弑神阵了……怎么会突然就崩溃了? “大人!关在涯之岛的囚犯不见了!”有一名黑甲天兵匆匆赶来,一脸急切地道。 什么?!康回猛地站起身,脸色黑得几乎可以滴出墨水来:“立刻关闭北天门,全界搜查,生死不论!” 言毕,他也顾不得站在一旁被吓得有些发呆的礼部官员,起身直接甩袖出了门,吩咐一旁的左右手:“立刻联系闻歌!” 弑神阵崩溃一日后,人界有十六名修士渡劫飞升,其中有六名往北方天界而来,作为掌管着北方天界事宜的康回只得咬牙打开天门。接引渡劫飞升的下界修士,纵然是康回,也不敢不开天门,否则若是因此被一状告到大仙帝面前,他筹谋多年的计划便要告破。 北天门大开之后,不过半个时辰,便有天兵一脸仓皇地来报。 “大人!有八百万天兵自北天门汹涌而来!” 康回一下子呆愣在原地,只有四个大字在他脑袋里来来回回地晃。 大势已去。 从唐风束手就擒被带上天界开始,便是一个局,那个他一直在寻找的兵符便在那个龙族少女身上。唐风那个疯子,他竟然真的把他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压在了那个弱不禁风的龙族小丫头身上! 简直岂有此理! 可是……他竟然赢了。 他竟然赢了。 康回又想起了那个看起来弱质纤纤的龙族少女,他竟然败在了那个龙族小丫头手上。 “大人何必着恼,此事还未见胜负呢。”一个温和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康回一下回过神,看向站在他身旁的闻歌:“你有办法?” “龙锦带着八百万天兵杀来,可是,唐风不是还没有找到么,一切还是未知数呢,大人又何必自乱阵脚。”闻歌微笑着道。 康回轻轻吐了一口气:“你若有办法扭转战局,待我正位北方天帝,封你做第一辅臣。” 闻歌微微一笑。 “啊对了,你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种,我这便允诺你,待我正位北方之后,便替你复活你心爱的师父。”康回已经过了最紧张的时候,便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闻歌弯了弯眼睛:“那属下便先行谢过了。” 此时,龙锦正双手执双龙刃,领天界八百万天兵直奔北方天帝的宫殿而去。然而将到宫殿外头,便一下子滞住。她呆呆地仰起头,看到宫殿外头的廊柱之上,绑着一个全身是血的人,此时,他毫无生气地垂着头,竟是……已经不知道死去多久了。 唐风……那个人,竟然是唐风。她一直在为之努力奔走的人,却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死去了吗?那她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真的喜欢我吗?” “嗯,真的。” “有多喜欢呢?” “我觉得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值得天底下所有人善良以待,不再忍受一丝委屈和苦楚。” “那如果……你喜欢我这件事情,和你想要做的其他事情,产生了冲突呢?” “没有任何事情比你更重要,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我放弃你。”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这样好的人,竟然……已经不在了。 龙锦仰着头,看着那个被绑在廊柱上的人,心中狠狠一抽,眼中有血滴了出来。 “幻觉。”正在她恨之欲狂的时候,一个低低的声音忽然响起。 龙锦微微一怔,顿时清醒过来,便见一只彩色的蝴蝶自她袖中飞了出来,微微一扇翅膀,竟美得令人窒息。 “……玉蝶?” 此时,躲在暗处揪心不已差点暴露的唐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那只毛毛虫,终于化蝶了,且还如此及时,真是天也助他。 “制造出这个幻境之人,也真是用心良苦了。”玉蝶哼了哼,“但你就这样呆呆地中了圈套,也着实蠢了点。” 龙锦闻言,定了定心神,再看那廊柱,便是微微一怔,那里的确是绑着一个人,但看那胖乎乎的身形,便决不可能是唐风。 关心则乱,她竟然也入了障。这幻术一看就是闻歌的手笔,他们是想借着她逼出唐风么?这么一想,龙锦的额上便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来。 那唐风呢?……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龙锦猜得不错,此时唐风已经接到了北天门已乱的消息,本想趁乱混入龙锦带来的天兵之中,却不料突生变故,他眼睁睁看着龙锦陷入幻境几欲疯魔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此时已经在距离她身侧不过百步的距离。 大殿之中,康回透过水镜见闻歌的幻阵失败,脸色一下子难看到了极点。 明明眼看着那个龙族小丫头就要中招了,许是能借此逼出隐在暗处的唐风来,可是此时却突然飞出来一只古怪的蝴蝶,竟然如此简单便破了这个局…… 难道真是天意么? “大人莫急。”闻歌微笑着安抚他,“你且看看那个绑在上头的人,是谁?” 康回侧目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按捺下了心底的焦躁,依言看向那个绑在廊柱上的人,在感觉到那人身体中的血脉之力后,脸上便露出了喜色,他忍不住笑着拍了拍椅座的扶手:“真亏你想得出来,也不枉我如此看重你了!” 闻歌微笑不语。 此时,那个廊柱是绑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唐风那具身体血缘上的父亲,裘仁。 唐风此时的身体与裘仁有血脉的羁绊,有裘仁在,唐风便跑不掉。 而此时,龙锦心下也略有些不安。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受掌控的事情要发生了。 是什么呢? “颛顼,我知道你在这里,堂堂正正出来一战不好么?”这时,天空闷雷滚滚,响起康回的声音,嚣张霸道。 此时已是兵临城下,他哪里来这样大的底气? 唐风没有动,他也觉察出了不对劲。 没有得到回应,康回也不生气,只眯着眼睛笑着对闻歌道:“让他爹醒醒。” 闻歌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 被高高绑在廊柱上的裘仁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茫然四顾了一番,在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之后,吓得脸色煞白,明明他之前正迎娶新夫人过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自裘夫人和大公子离奇死去之后,裘仁便和王族再无往来,裘仁和夫人感情向来不佳,和大儿子也不甚亲近,而且他自觉正值春秋鼎盛,再生几个儿子都不成问题,再说了,不是还有一个出息了的唐风么……因此他欢欢喜喜地又寻了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娶作继室,那小娘子年方二八,正是上好的年华,温温柔柔的,十分讨人喜欢。 ……可是他还没有洞房花烛呢,怎么就被掳到这里来了?裘仁只一个晃神,便认定是死去的裘夫人给他招来的这事儿,要不他本本分分一个凡人,哪里会招惹这些不能招惹的修仙之人呢? “饶命啊!那个女人做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啊!”想到这一茬,他直着嗓子放声大叫。 裘仁一出声,龙锦便暗道一声坏了。 唐风的脸色也难看得紧。 纵然他再看不上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可是他们之间有血脉的羁绊,若他眼睁睁看着他遇险也放任他不管,便会受到天道的惩罚。 “康回,他只是一界凡人,你这样将他掳上天界,难道不怕天道的责罚么。”唐风的声音也如闷雷一般自上空响起。 他也使用了神通,虽然开了口,却分辨不清他此时身在何处。 康回眉头一蹙,便要站起身来。 闻歌按住他的手,摇摇头,笑道:“此事与大人无关,却是我自己的主意,且看我替大人除去他。” 说着,闻歌便转身走出了大殿。 看到他,龙锦眉头便是一蹙。“果真是你。”她的语气带了几分烦躁。 闻歌眼神微微一黯,随即却是轻笑出声,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龙锦身后的百万天兵:“师父居然对我说谎了呢。” 那时,他问起兵符的事情,从来不屑说谎的师父,居然装傻了。 就因为唐风,她一再破例。 一双秋水般的美眸中陡然一寒,闻歌指尖轻弹,一朵恐怖的黑色火焰猛地袭向被绑在廊柱上的裘仁。 裘仁惨叫一声,整个人便被一团黑色的火焰包围住。 龙锦面色一变,是黄泉幽冥火! 黄泉幽冥火是五大奇火之一,但九幽大陆几乎没有人使用它,因为它不可掌控,一旦放出便是不分敌我,同归于尽的下场。可是此时,闻歌竟然已经收服了黄泉幽冥火……也是,他已经渡过天劫飞升仙界了,又如何不能收服区区一个黄泉幽冥火呢? 对于人界来说不可收服的奇火,在天界也许就并不算什么了。 “师父还记得这黄泉幽冥火啊。”看到龙锦面色微变,闻歌轻笑着道,“还是秦楼那个蠢货对你下手的时候,我悄悄留下的火种呢。” 正在此时,唐风所在的地方暴露了出来。 因为他的周身也被那恐怖的黑色火焰包围了。 龙锦感觉到不对,转身便看到了被黑色火焰包围的唐风。 闻歌精通阵法之道,他竟然利用裘仁与唐风之间的血脉羁绊设置了一个双杀阵,看到被困在那恐怖的黑色火焰中的唐风,龙锦面色大变,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扑向唐风,她的周身泛起深蓝色的雾气,她毫不迟疑地伸手抱住了唐风,试图用自己身上的雾气将他一同与那黄泉幽冥火隔离开来。 可是办不到! 那些火还是将唐风整个人都吞噬了。 唐风虽然觉醒了记忆,但他此时的身体还是凡体,甚至来天界也是被强行带回,而非自己飞升天界,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黄泉幽冥火的焚烧,且还有裘仁的血脉之力羁绊着他,让他无法挣脱。 “不要……不要……”龙锦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就仿佛之前亲眼看到他被绑在廊住上一样。那种心情再承受一次,她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别……担心……我没……事……”唐风定定地看着那在火中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子,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满是温暖之色。 龙锦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立时扯开衣袖,将一直缠绕在手腕上的另一根链子系在了唐风的脖子上。待她做完这个动作,那边廊柱上的裘仁已经被黄泉幽冥火烧得渣都没有剩下,然后,唐风也随之在她面前消失不见…… 龙锦定定地看着消失在自己面前的唐风,表情一片木然。 闻歌看着这一切发生,觉得自己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龙锦却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向了面前那巍峨的宫殿,举起了手中的兵符,大吼一声:“杀!” 话音刚落,她头一个手执双龙刃,冲向了闻歌。 闻歌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还未出手,眼前突然一道金光闪过,却是康回已经替他出手,一掌将龙锦打得退后了十几步。 龙锦神色未变,连停顿一下都没有,立时又冲上前来,与康回缠斗成一团。 几番交手下来,饶是康回也忍不住面露异色,才多久不见,她竟然就已经变得这样强大了,多么可怕的战斗力。而且当时那一道雷击,他是存心想要置她于死的,想不到她还真是命大。只是……这样有潜力的对手,还真是留她不得了。 而且,她是那一位的情人,如今那一位已然陨落,看她这表情便知道如今他们之间已经成了生死大敌,更何况……兵符还在她手上。她不死,事情便不能得到解决。 这么一想,他下手便越发地狠厉了起来,几乎是招招欲置她于死地,看得一旁的闻歌忍不住心惊肉跳。 “大人!”眼见着龙锦险些中招,闻歌忍不住大喊一声。 “怕什么,我不是答应你要替你复活你师父么,如今杀了她,正好取她的魂魄来复活你师父。”康回笑道,手上的招术却是一点都没有落下。 闻歌一下子沉默下来。 可是不知怎的,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上前:“大人,请留她一命!” 康回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休要坏我大事。”说着,便将他推开,手中已经酝酿了一个杀招,直向着龙锦呼啸而去。 正是此时,眼前空间陡然一阵扭曲,刚刚消失的唐风突然出现,一把将龙锦护入怀中,同时一掌击出,与康回相触。 康回立时被击得飞了出去,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脸色委顿下来。 “你……”他满面震惊地看向唐风,“你明明不是已经……” 唐风却是不理他,只低头看向被他护入怀中的龙锦。 “时间刚刚好。”龙锦翘了翘唇角。 刚刚那一招,以她目前的力量,还真是挡不住。 只是她将另一半链子还给唐风,唐风需要时间来吸收力量,她便做出要攻击宫殿的样子,以拖住康回,不让他起疑心。 “辛苦你了,多谢。”唐风看着她,眼中带着满满的、无法掩饰的柔情。 “你我之间,何需言谢。”龙锦自己站稳了身子,笑道。 他们之间那是柔情蜜意得很,康回的脸上却是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他如何不知这是又被唐风给涮了,如今他已是兵败如山倒,连最后一个底牌都被抽光了。 此时兵临城下,万军齐发,他困守在这里,根本再无一丝反败为胜的可能。 “哈哈,成王败寇,成王败寇!”康回忽然大笑两声,然后毫无预警地,整个人骤然化作一道利箭,带着无尽的威势,冲向了阵前的龙锦。 她一袭红衣,无比醒目,着实是个好目标。 即便得不了天帝之位,他也要唐风坐得不舒坦。 唐风得回了全部的力量又如何,他的自爆之力,也够他喝一壶的了,唐风如今力量完全觉醒,已成神体,可是那个龙族小丫头可不是!他最后这拼死一击,就拉她垫背吧! 就让你永失所爱,继续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个位置上享受永生之福吧! 康回此举,着实是神来之笔,连闻歌都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想要抱着龙锦同归于尽…… 闻歌定定地看着康回冲向龙锦,整个人仿佛一下子风化成了一尊石像,他没有想到他机关算尽最后还是没有能够除了唐风,此时,康回是铁了心要拉龙锦同归于尽,唐风虽然得回了神体,可是龙锦根本就扛不住康回那以生命为代价的自爆之力。 饶是唐风已经强行撑开了结界护住了龙锦,闻歌也不认为他能护得住。 闻歌冷冷地看着唐风的动作。他只需要站在这里不动,龙锦就会在康回的自爆中与他同归于尽。然后……他就可以趁机得回师父的魂魄,令师父重生。 明明他只需站在这里不动,那个红衣的少女便会如他所愿,就这般死去,然后他或者可以得到她的魂魄,令师父重生。若这一下击实了,她必死无疑。 他明明只需要站在这里看着就好。可是事到临头,他才突然发现……他其实一点都不希望看见她在自己面前再死一次。他无法自控地扑了上去,抱住康回,无尽的花海在他身上绽放,闻歌抱着他扭转了方向,一起撞向了天柱。 康回自爆,轰然一声,天柱崩裂。 闻歌狠狠摔落在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支离破碎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全都碎裂开来,连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也将要流尽了。 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好害怕…… 仿佛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密室之中,四周都是金雕玉砌富丽堂皇……到处都是催情香的味道…… 好恶心的味道…… 他被锁了两侧琵琶骨,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如同废人一般被那魔头锁在那恶心的密室之中。为了逃避那魔头的觊觎,他只能用指甲生生地将自己的脸划花,划得血肉模糊,恶心恶心那魔头也好。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因为魅狐一族特殊的体质,除非是断了心脉立即致死,那些伤每天都会自愈,他每天都必须再重新在自己的脸上添上新的伤。 仿佛炼狱一般的生活……永远看不见尽头。 直至……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般狠绝,对自己也下得了如此狠手,若非出自不擅修炼的魅狐一族,假以时日,成就必不可限量。”许是看到他当时的惨状,与她同去的另一个长老这般感叹。 是啊,因为他是弱小的、不擅修炼的魅狐一族,才会遭到被灭族,被囚禁,被亵玩的下场。在长久的折磨之下,又被这样当头棒喝,当时,他已经绝望了。 是她,温柔地替他除下了那根锁着他琵琶骨的链子。 她说:“鲤鱼那般弱小,也可一跃成龙,又焉知魅狐不可修行呢,无非努力二字罢了。” 她说:“你可愿拜我为师?” 然后,她便成了他的师父,那是遭到灭族之后过得最快乐的日子…… “师父……”他费尽力气动了动唇,喃喃轻语。 “师父……好黑啊……鲛王泪怎么都不亮了……” “师父……闻歌怕黑……”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眼睛上。 他微微一怔,随即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来,似是无比地释然。 师父……原谅我吧。 师父,其实我知道错了。 倘若时间可以倒回,我一定会乖乖的。 不会背叛你。 不会伤害你。 所以,请不要后悔收我为徒。 请不要后悔…… 因为……你已经是我漆黑一片的人生中,唯一的救赎了…… 龙锦定定地看着闻歌气绝,至死,他的唇边都带着笑意。他从来不把旁人的生命看在眼里,也从来没有把自己的生命看在眼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取出一块养魂玉,将他即将逸散的魂魄渡到了养魂玉上。 唐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此时大战刚过,天柱崩裂,到处乱成一团。 龙锦收起了安放着闻歌魂魄的养魂玉,走到唐风身边,看着他向自己伸出的手,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唐风牵着龙锦的手,缓缓走人大殿。 这一年,北方天帝颛顼重归天界,并且迎娶龙族龙锦为后,龙族举族飞升,定居北方天界。 尾声 下了早朝,唐风去找龙锦。不在寝宫,不在花园,他脚下一转,径直去了龙族的地盘。 如今龙族的族长是原先的大长老,龙锦的爷爷,而前任族长龙玥则是无官一身轻,十分地逍遥自在。 此时,龙玥正坐在院子里喝酒,看到唐风,他微微一笑,起身行了一礼:“帝君,您找龙锦?” ……好吧,如今整个北方天界都知道他如今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到处找他的妻子龙锦,该让他说什么好……他的威严快要因此荡然无存了。 “今日龙锦的徒弟生出了神智,龙锦说要带他下界走走,让他长长见识。”龙玥十分善解人意地道,完全没有等帝君自己问出口。 唐风的脸便黑了一半,一想起那个被龙锦收入养魂玉,并且重塑了身体的臭狐狸,他便觉得心情有些不大明媚了。 看着天帝拂袖而去,龙玥笑眯眯地恭送了他,继续坐下喝酒。 人界。 在林州祁阳郡的一个小镇上,有一家名气很大的酒楼,名叫隐风酒楼。隐风酒楼出名,并非是因为美酒或是美食,而因为美人。这美人便是隐风酒楼的老板娘,她名叫媚六娘,据说这媚六娘天生媚骨,以舞技成名,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端的是一舞惊天下。 媚六娘每月初一都会在隐风酒楼里摆台舞一曲,今日恰逢初一,整个隐风酒楼从大早上便是客满,人头攒动,有凡人、有人修,也有妖修。 自从弑神阵崩坏之后,各种隐世不出的人修和妖修都出来走动,这些世外高人的出现,让一部分富贵的凡人尝到了甜头,譬如可以用大价钱购入一些仙丹仙药之类,可延年益寿青春常驻,但更多的是凡人与修士之间越来越分明的等阶差异,鲜少会出现修士与凡人同处一间酒楼的情况。 隐风酒楼却是个异数,掌柜媚六娘大门广开,迎八方来客,不论人修、妖修,还是凡人,只要出得起价钱,都可以进来坐着。 傍晚时分,一个红衣少女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白衣少年,那少年容貌极其精致,竟比那红衣少女还要胜上几分,他一脸好奇地左顾右盼,眼中带着些许懵懂之意。 竟是一对玉人儿似的少年少女。 他们一走进来,单独坐在角落里的一个戴着黑色幂蓠的女子脸色便是微微一变。 是西门龙锦和闻歌! 只是此时闻歌看起来有些奇怪,他眉心那颗魅狐族标志性的朱砂痣不见了,而且看起来他似乎变小了,又仿佛回到了她在无方酒楼里初次见到他的那副少年模样。 这个戴着黑色幂蓠的女子,便是一直在躲避着王族追杀的慕容霜。 虽然慕容云实失踪了,但王族有他的死忠死士,仍然十分尽忠职守地在努力追杀她,让她不得不一直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 今日路过此地,听到这个传说中的隐风酒楼,慕容霜便一下子想起了曾经归雁山庄里的那个隐风阁,竟是下意识走了进来,却没有想到那么巧,便撞见了西门龙锦和闻歌。 慕容霜微微闭上眼睛。 时间仿佛倒回那一日,在无方酒楼。那个白衣少年踏进酒楼的一瞬间,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眉心那一点鲜艳至极的朱砂痣上。 美人哥哥…… 她因为一颗朱砂痣爱上了闻歌。 那个时候,她却不知道,她爱的,从来都是她的美人哥哥。 而在她发现这一点的时候。 她已经亲手杀了他。 多么可笑的人生啊……她却是连死都不敢,她担心她的美人哥哥连死都不想看见她。 他对她,一定已经失望至极了。 默默放下一个银锭子,她不再看西门龙锦和闻歌,走出了隐风酒楼。 慕容霜离开的时候,正好和刚刚进来的龙锦闻歌擦肩而过。 那厢,有伙计去收拾桌子,然后微微一怔,桌子上除了那个银锭子之外,竟然还有一个红色的镯子,他忙喊道:“那位客人,你的镯子忘记拿了……” 慕容霜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龙锦眯着眼睛看了看伙计手中的镯子,十分眼熟,正是当日她母亲送给她的,她一直当成宝贝一样戴在手上,然后在死后被慕容霜拿走的那个储物手镯。 “师父,这里哪里啊?”因为人太多,闻歌的表情有些怯怯的,此时拉着龙锦的衣袖,小声道。 “酒楼啊。”龙锦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不再看那伙计手中的储物手镯,拉着少年左顾右盼一番,便走到临窗一个位置上坐下,那位置上摆着一张“已预订”的牌子。 隐风酒楼她不是第一次来了,跟连铁、媚六娘和无心见过之后,他们便在这里给她预留了一个位置,方便她随时来喝酒。 “哎!为什么她后来的反而有位置!我们却要等那么久啊!”一旁,有一个彪形大汉不满了,大声吼道。 “哎哟,瞧瞧这一对精致可爱的小人儿,哪里经得起你这么吓唬哟。”他身旁一个猥琐的中年男子嘿嘿一笑,凑上前来道,“两位是兄妹吗?” 闻歌眼中闪过一道戾气,却被龙锦一巴掌拍到了脑门上:“不许用这样可怕的眼神看人,要有礼貌。” 闻歌白皙的额头被打得微微红了一片,他一脸委屈地捂住额头。 “闻歌,你要做个好孩子。”龙锦抚了抚他的额头。 “知道了,师父。”闻歌乖乖地应。 “不许阳奉阴违,否则回去罚抄《道德经》一千遍!” 为了不再教出一个熊徒弟,龙锦真是当了一回严师,操碎了心。 “是,师父。” “居然是师徒啊,真看不出来。”那猥琐的中年男人嘿嘿笑着,便伸手要去摸龙锦的脸颊,“这么小的师父,你都会教什么……啊!”调戏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变成了惨叫。 那只伸向龙锦的手被剁了下来,血淋淋的一只断掌掉在桌上十分影响食欲。 “胆敢调戏龙锦大人,杀了你。”那面无表情的少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此时她手握染了血的双刃长刀,用十分平板的声音说着可怕的话。 “无心……”龙锦有些无奈。 那个猥琐的中年男子眼睛一直,晕了过去。 整个酒楼顿时乱成一团。 龙锦捂住了闻歌的眼睛:“不许学坏。” “是,师父。”闻歌乖乖地由着她蒙住自己的眼睛,乖乖地应。 这时,龙锦忽然觉得蒙着闻歌眼睛的那只手掌一阵灼热,似乎被什么可怕的眼神盯着一样,她下意识缩回手,扭头便对上了唐风的脸。 “娘子带闻歌下界来玩啊。”唐风笑眯眯地道。 不知道为什么,龙锦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可怕。 闻歌却是一把紧紧揪住了龙锦的衣袖,面露怯意:“师父……” 唐风的额头上蹦出一根青筋,这个装傻充愣的臭狐狸!真是太讨厌了! —全文完— 后记 终于完稿啦~欢呼~ 这篇后记是我完稿之后的第三天写的,因为完稿当天是通宵至第二天下午一点左右,完全是坐着也能睡着的状态了~真的也是蛮拼的哈哈,然后是之前的国庆节,整个黄金周期间我基本是以一天一万的速度在往前狂奔~而且因为两岁多的宝宝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于是一般晚上才能彻底进入安静下来的状态……于是经常通宵赶稿,但是我必须说……这种一天一万的速度码起来居然出奇地顺畅而且完全不会卡!码着码着还会自恋一下~ 编辑表示,你这是M体质^_^ 当然,会这么拼的原因是前面拖延症太严重,一开始不努力,到最后就会崩溃,这是经验之谈啊啊啊! 关于《御龙之龙女吉祥》这个书名,好基友小歪说,这本书可以取名叫《论收错徒弟的一千种危害》,闻歌表示不高兴^_^哈哈哈开玩笑~ 其实一开始本来是叫《御龙》,但是编辑觉得看起来好没有言情气息哦~然后想想说要不叫《龙女吉祥》?嗯,好像又太软绵绵不够霸气啊……于是《御龙之龙女吉祥》这个又霸气又言情的书名就诞生了O(∩_∩)O哈哈~表揍我。 最一举两得的是,“御龙”是系列名,然后写续集就可以继续是《御龙之×××》,多么一目了然啊哈哈哈……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比较感兴趣的人物呢~可以考虑一下放到续集里哦~ 就啰唆到这里吧,最后,对亲爱的编辑表白一下,辛苦你了!下次我肯定不会再拖稿了!还有,感谢亲爱的读者大人捧场,也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从一开始码字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有八年了,想想时间过得还真快,因为有你们的支持,我才会一直坚持到现在,以后也会一直继续下去,鞠躬~ 2014年10月15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