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迹而来》作者:以容舟 文案:别绪 × 温尔 表面上:旅游杂志撰稿人 × 书店老板 私下里:bl原创区知名太太 × c站生活区up主 命中注定的相遇,是我循迹而来。 一见钟情终将成为细水长流,两心相悦的时候,平淡也是浪漫。 作品标签:近代现代,都市爱情,情投意合,HE。 第一章 1. 已经入春,三月的天还是那样冷。 南方的冰雪留不住,寒意却潜滋暗长,悄无声息地漫进人骨子里。 温尔裹着围巾,带着口罩,站在一群中年人中间,紧张地盯着校门的方向。 “嗡——嗡——” 沉静的校园里渐渐有了声响,不一会儿,学生们埋着脑袋,接二连三地走出来。 其中有个鲜活的声影,在人群中有些突兀。 明显区别于周围同学的一脸麻木,她的表情十分灿烂,背后顶着一个朱红色的大帽兜,伸长脖子左顾右盼,一不小心就挤到了前面的人身上。 “哥——” 校门口的一圈家长都听到了这声呼唤,温尔从神游中醒过来,眨眨眼,就看到一抹鲜红朝他扑来。 不少人都往这边看,温雅挑了几个眼熟的,娇声叫了几句“叔叔阿姨”,称呼前面还带着姓,甚是热络,惹得大家纷纷赞叹这姑娘乖巧。 温尔把攥在口袋里的另一只口罩拿出来,挂到温雅耳朵上,带着些许僵硬的微笑朝四周看了看,算是道别,转身带着人回家。 拐过一个弯,刚刚还精神四射的少女瞬间焉了,半个身子都靠着温尔,手直接伸进他的大衣口袋。 温尔被她的手冰得一颤,连忙握住,小声问:“怎么这么凉?” “教室里太冷了。” 温尔偏头扫了妹妹一眼,见她大半个脖子都露在外面,帽子垂在身后仿佛像个摆设,整个人都冻得细细发抖,心疼又不解。 “你的围巾呢?” “啊?”这个问题超出了日常大纲,温雅似乎理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忘在教室了。” 温尔轻轻叹口气,侧身想给她把帽子戴上。小姑娘已经缓过神来,直接把哥哥的围巾解了半圈,绕在自己脖子上,舒服地蹭了蹭。 两个人贴得太紧,实在没办法走路。温尔只好搂着妹妹的肩,让她的脑袋靠着自己,几乎是半揽着人走完了余下的路。 温雅特别享受这种温馨的时光,从小到大,认识她的人都羡慕她有一个好哥哥,温柔体贴,真正的如玉公子,还特别宠妹妹,简直是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两人的家离温雅的学校不远,在街边一家。 温尔出门前特意开了暖气,此时整个房子里暖烘烘的。 进了屋,温雅迅速脱**上厚厚的御寒装备,三两步蹦跶上楼,像一只刚归巢的小鸟。 温尔仔细地锁好门,沿着书架看了一圈,把楼下的温度调低了一点,关上灯,这才往楼上走。 “哥,你的粉丝又掉了几个!”温尔还没走到房间门口,就听到温雅大呼小叫。 快到了睡觉时间,温雅还在他的房间里,坐在电脑桌前,屏幕上是c站的页面。 “你现在还关心这个?”温尔语含责备,声音落下来却轻飘飘的。 温雅向来不怕他哥,闻言撇撇嘴,开口就是撒娇:“高三的生活可辛苦了,还不能允许我有个两秒钟偷下懒吗!” 这可不止两秒。 温尔知道,她直到睡觉前都会恋恋不舍地不停刷新网页,似乎这样就能看到几个粉再涨回来。 不过他不会说什么,连劝导都不会有。 问一句足以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手脚长在温雅自己身上,她的行为只受她自己控制。 况且她的妹妹足够优秀,这个前提是要求她足够自律。温尔相信不用自己多嘴,当事人自己会有所权衡。 第二天温尔六点下楼,就看见温雅叼着块面包,对着一本小册子念念有词。 听到楼梯处的动静,温雅抬头,口齿不清地打了个招呼:“早。” “早。”温尔回了一句,直接走进小厨房。 盘子里摆着四片烤面包,看上去色泽均匀,温尔翻了个面,果然,另一边已经糊了。 家里的面包机买了两年,自己用从来没问题,但只要温雅动手,就铁定有一面会糊。 说也奇怪,全自动的东西,不应该换个**作就出问题。 为了这事,温雅翻着那本薄薄的说明书,又上网查了很多资料,试图弄清这东西的运行原理。公式都写了满页,可该糊还是会糊。 于是温雅把面包机划进“反科学”的行列,同时坦然接受了这桩灵异事件。 温雅把嘴里的那块吃完,跟在他身后,伸手还要拿一块,温尔阻止她:“等我给你煎个蛋。” “来不及了。”温雅指了指旁边,“我再吃一块,喝杯豆浆就行。” 豆浆的原料是温尔按照食谱配好的,补脑补心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去,每天设置定时工作。 不过今天有些不对头,按理说,他卡着点下来,豆浆机的声音还要响两分钟才停。 温尔凑过去看了看,果然,还亮着红灯,明显是没有工作完。 他按下“暂停/开始”键,面前的机器又“呜呜”地响起来。 温雅在后面耸耸肩:“一大早的,它太吵了。” 温尔没有反驳她缺乏料理天赋,且实践了很多次,还对基本的理论没有概念。 他看了看豆浆机上剩余的时间,又扭头看看门口的挂钟,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平底锅。 “正好,还要五分钟,可以给你煎个蛋。” 吃完早餐,温雅背好书包准备出门上学。 今天是个理论上的周末,意思是除了高三学生和他们的家长,今天是个休息日。 温尔看着温雅在门口换鞋,一边把桌上收拾干净,一边叮嘱:“路上就别看书了。” “知道——”温雅转过身来,当着哥哥的面把手里那本英语单词塞进书包里,“我路上都在心里背诗呢!” 家里少一个人,立马空了许多。 温尔把厨房收拾好,又上楼整理房间——当然,没有得到允许,温雅的房间他不会随意进去。然后擦擦书架,扫扫灰,拖拖地,就可以开张了。 书店的生意从来没个定数,除了开学涌进来买教辅资料的学生或者家长,平时最热闹的时候,也十分闲散。 温尔给自己泡了杯茶,从楼上把电脑抱下来,打开了自己的c站主页。 他和温雅的关注点不同,对数字的起伏并不敏感,也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粉丝比起昨天来是多了还是少了。 他在意的是底下的评论,尤其因为c站的特殊性,大家实时刷的弹幕他也得关注。 对于他来说,即使只有一个粉丝,也得用十二分的心力来对待。 评论一般没几条,有几个老粉日常打卡,几个日常喊话小哥哥真帅,几个对他视频中出现的东西感兴趣。 不过今天有些不同。 温尔把页面往下一划,入眼的第一条评论是:谁来告诉我我没有看错。 后面跟了三十多楼,队形整齐:相信自己你没有。 温尔一共只有三千多个粉丝,在c站算是流量很差的up主,这三十多个估计是他全部的活跃粉丝了,此时竟然全扎在同一层。 温尔把这条留言顺着看了两遍,还是没懂什么意思。 他返回去准备点开视频,同步看一看弹幕,无意间发现,这条视频的播放量已经破万了。再一看粉丝数量,直逼六千,比起原来简直快要翻个倍。 这是什么情况? 温尔着实有几分错愕,他怀疑是温雅昨天在网上偷偷捣鼓着给他买了粉。 视频刚开头,弹幕大军便十分汹涌。 -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up主。 - 有缘千里来相认。 - 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姐妹……不,兄弟。 这批弹幕的口气和以往很不一样,温尔看下去,直到某一时刻,弹幕盖了满屏。 他不得不关了弹幕,往后退一格,开了全屏模式,重新播放。 没了弹幕提醒,他连看三遍,也没看出什么特殊。 直到他不经意间扫到右上角,看到一小块本该在镜头之外的书封,这才猛然醒悟。 这是静愔太太出版的新书,限量版,预售两百本。 而他可能是第一个拿到货的人。 静愔,bl写手,草坪从出道至今五年,写一本爆一本,虽然整体产量不多,但号召力极其强大。 由于题材限制,静愔的书很少出版,而且发布预售后,要经过漫长的等待,读者才能拿到货,这还是发售单位不突然宣布停业或者延期的情况下。 这次预售规模算是很大,渠道也很正规。静愔的粉丝们早已上缴了荷包,每天把封面图点开无数次,已经能在脑海中自行勾勒出书的模样,就差一本实物到手了。 哪知大家翘首以盼,宏博上还没人有动静返图,居然被一个眼尖的姐妹指路了这个c站的视频。 一传十,十传百,社交媒体又都是相通的。一时间,大批静愔的粉丝涌入,来看看这个得到幸运之神青睐的人是谁。 这期视频温尔没露脸,但是听声音,就足以让大家瞪着屏幕,和虚拟世界另一端的姐妹们面面相觑。 这个up主,好像是个男的? 怨不得粉丝疑惑,这个圈子,雄性生物太过稀少。 大家纷纷开始翻看往期视频,终于可以盖戳确认,up主是个小哥哥无疑。 啧啧感慨的同时,不少人都把鼠标移到他的头像旁边,给小哥哥点了个关注。 我们静愔太太就是有牌面,有难得的男粉不说,这枚粉丝的颜值还不低。 而且补完几期视频,这个up主的日常不是做菜收拾屋子,就是分享书籍杂志,还会发布一些简短而精致的vlog,看来还是个贤惠、知性、懂生活的完美小哥哥。 她们为大大拥有这样优秀的标杆粉丝而感到自豪。 温尔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和出版社有联系,自然能先一步拿到货,哪知还没翻开读两页,就先被扒了皮。 弹幕评论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数是好奇他究竟是不是太太的粉丝,还有一小撮,就比较不堪入目了。 类似于“居然喜欢看同性恋,取关了”都能算比较理智的言论,有些已经上升到了人生攻击的高度。 温尔能够明辨是非,不会因为这些这些辱骂而愤怒。但看着满屏飞过的文字,他依然觉得不知所措。 两拨人马已经直接在这条视频底下掐了起来,剩下一小部分他的真粉,在夹缝中求生存,十分卑微。 这是温尔这些年来极力避免的画面:看着其他人因为自己而吵得不可开交,而身为当事人,却只能站在角落里,任由他人指指点点,不发一言。 他思考良久,终于翻过几页评论,找到一个眼熟的id。 这个人经常给他的视频留言,有时是简单地向他打招呼,抢占前排,有时会和他交流视频的内容。 此时这个id下面只有一句小心翼翼地发问:小哥哥真的是静愔太太的粉丝吗? 温尔在回复框里输入了一个:是。 点击发送。 第二章 2. 别绪在外面忙了一天,回家时已是傍晚。 身为一个精致的单身贵族,他从柜子里拿出八种不同的方便面,在厨房的桌子上一字排开,审阅许久,从中挑了一盒最普通的康帅傅。 这是真正的国民品牌,最适合在刚尘世中滚过一遭的人,回归最原始的温暖。 别绪拆了包装,拿着面饼纠结了一瞬,是泡还是煮。 下一秒他已经做出决定,既然追求原始,就不能破坏生产的纯粹。还是直接烧水泡着吃,还能避免洗碗的麻烦。 别绪一边给自己洗脑,一边把汤喝得一滴不剩。 吃饱喝足,打开电脑,先把上午拍的照片导进去,修一修,再顺手整理了一下当时的记录。 主要工作做完,他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走到餐厅拉开冰箱门看了看,最后一杯酸奶也喝完了,冰箱里空空如也。 别绪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觉得刚刚冒出头的灵感好像又缩了回去。 他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坐回桌前,登录了草坪文学网。 对于作品数据,别绪向来不怎么在乎。 他直接进入作者后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存稿箱。 还有三章存着,那就不用急。 未读消息的红点一直在眼前晃,十分刺目。别绪一手挣着下巴,一手慢悠悠地移动光标,提起精神来看了看评论。 读者怎么评价他的作品,他一向不是很在意。他在这里连载,披上马甲,写一些会被主流认为是粗浅而媚俗的东西,也不是为了取悦那些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人。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很在意他们。 虽然以他现在的成就,已经不需要从这群嗷嗷待哺的孩子身上吸取自信和力量,但他创作的东西,最终的归宿还是呈现在这些素不相识的人面前。 别绪一目十行,觉得之前“嗷嗷待哺”这个词真没用错。 才五天没更新,评论区已经号成一片,大喊着太太快回来。有些刚粉上的还在惶恐地发问,太太是不是要坑了? 别绪“啧”了一声,他的坑品向来有保障,不会未完待续下辈子再填,也不会勉强安个结局随便了打发大家的一桩心事。除了最终结局是be还是he,得看他当时写文的心情,唯一能勉强称得上缺点的,就是更新有点慢。 当然,别绪从不觉得自己更新速度太缓,他只觉得读者们太心急,不能慢慢品读他呈现的好故事。 别绪打开发文窗口,从存稿箱拖了一章出来,看看统计字数,三千多,已经算很满的一篇了。 他想了想,设了个两天后的定时发送,时间乱选,精确到36秒。 既然已经五天没更新,干脆再等两天,凑个一周,比较符合忙碌的规律。 他在文案里请了个假,大意是这周都忙,已经尽量抽时间在写更新,估计两天之后才能写完发出来。 没一会儿,底下又刷出两页评论。大家啊啊啊叫唤的同时,齐刷刷地安抚他,工作重要,身体更重要,太太不要太辛苦,保重好自己。 别绪看着大家的留言,不经意地匀开了唇。 有一点是得意于自己无懈可击的拖更理由,更多的是因为感受到了温暖。 那种温暖是不规则的,由很多份温暖拼组而成,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再一齐汇聚到他心里。每份温暖各不相同,或轻或重,但本质都是由美好的东西构成。 别绪继续往下翻着评论,有人说自己是他们的宝藏,其实在他看来,每一个读者,自身都是宝藏。 此时此刻,别绪就发现了一条宝藏评论。 评论区不能带图,不能放链接。 但这名读者好功底,三言两语的描绘,勾起了别绪的兴趣。 - 发现了一个神仙小哥哥,肤白腿长,温润端方,声音柔中带酥,笑眼飒我心房。名字还取得贼好听,谈吐贼有内涵,特别特别特别像——真的特别像——我们太太家的受受。而且!他也是太太的粉!c站直接搜尔雅,看气质就知道我说的哪一个!希望小哥哥不看这边的评论,没有发现我的胡言乱语。狗头保命。 这评论写得,除了后面有点放飞,前面居然还强行押了韵。 别绪的评论区一般很干净,很少出现这种套真人的现象。更奇的是,这番言论发出来,底下还有几个跟风讨论,倒没有为了一心维护太太而撕起来。 别绪向来是一个好奇的人,点开c站,按照评论去搜。 他运气很好,前几天搜尔雅,在一溜相同的名字中,他可能还找不到温尔。 但温尔无意间蹭了波热度,他的视频被顶到了前面。 别绪进了尔雅的主页,挑了个播放量最高的点开。 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先震动起来。 别绪看了眼来电显示——周如是。 他在接和挂之间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把手机放到耳边。 周如是一开口就没什么好事:“出刊计划重新调整了,你的那篇,明天就要交。” “你说哪篇?” “可以的话,希望是所有。” 这话别绪懒得接,嫌开口累。 “那先交入云峰那篇。” 这正是别绪今天去的地方,初稿已经初具雏形,只要顺着写完就行。 不过越是轻松的事情,他越不想动弹,不惜浪费时间讨价还价。 “入云峰那篇有点难啊……我没什么想写的。” “那咽泉石呢?” 这是一个月前的文章,别绪只需要从文档里翻出来就行。 但是他特别厚颜无耻地回绝:“那地方没什么东西。” “飞鸿林呢?还有抱岩江,望海山。那一片随便走两步都是个景,总有一个触动你吧?” “是有点感觉,但不足以激起我的灵感。” 其实这个系列他一直在跟进,前两周已经把最后一篇收尾了。 周如是跟他合作这么久,更是从大学时期就相识了,对这家伙的秉性一清二楚。 “既然都这么难写,你今晚先把入云峰的稿子交给我。”对面没说话,周如是突然警惕,“这要求很简单,你不要又给我玩失踪!” 别绪有些不满:“行,我知道了,我难道这么不负责任吗?” 周如是听他松口,心想总算不用继续纠缠。至于负不负责的问题,他就当没听到。 别绪挂了电话,把之前整理的文档打开,按着标记梳理了一下思路,文章在脑子里顺了一遍,字字句句都浮了出来。 在脑子里写完,别绪很满足地修了几个地方,增删几番,作品新鲜出炉——只是全都没落在纸上,也没出现在文档里。 别绪最烦这一步,文章都已经写好了,还得复述一遍。这一版几乎和脑子里的原稿没区别,相当于做了一份无用功。 但是又没有人能进入他的脑子,再不情愿,该做还是得做。 别绪又开始给自己洗脑,马上就能看视频了,收获快乐之前,适当的痛苦可以增加最后的愉悦程度。 他一心二用,赶紧弄完,连着偶尔的断句和错别字,打包发给周如是。 既然是加塞的工作,周如是便没资格抱怨他的潦草。更何况,他们很懂彼此,周如是能把他的小瑕疵完美补全。 周如是这通电话才打完二十分钟,那边稿子就发过来了。 他简直对别绪的行为无话可说。 既然这么快,就别和他在电话里磨磨唧唧半小时,不然他已经提前一小时结束了工作。 那多预估的十分钟,还得留给他去碰撞别绪的思维,从字里行间斟酌完整。 周如是无可奈何,但也习惯了这种做派,不到十分钟,一篇优秀的稿子便可以上交了。 这一刊他可以交差,想到一个月后还得经历一番这样的拉扯,周如是只觉得身心俱疲。 而下一瞬看到别绪的名字牢牢地占据了手机屏幕,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别绪在电话那头严肃地说:“周周,我恐怕得消失一个月。” 别绪现在的心情很激动。 是那种看似平静的火山下,岩浆涌动,下一秒控制不住就会喷薄而出的激动。 他现在只想知道那个留言的粉丝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那他就会冲过去,找到他,把他抱起来,举高高后再转几个圈圈。 这个叫尔雅的小男孩,完全是他的菜! 他的粉丝,果然都是宝藏。 而这一个,是矿山,是宝藏本藏! 他推荐的书目,都是别绪的心头好;他做的美食,虽然吃不到,但样式都符合别绪的审美;他偶然对着镜头讲话的样子,腼腆而羞涩,但举止却十分自然,这种可爱而不自知的神情,完全戳中了别绪的心。 别绪还很年轻,但他已经走过了很多路,见过了很多人,也许能算做经历了一些事。 大多数人他只要瞥过几眼,就能得出一个基本准确的判断,再用排除法,确定这不是他的同路人。 他也流连过很多事物,安静的,妖娆的,璀璨的,清幽的……这些都让他沉醉,因为他是一个天生的艺术家。 但是尔雅不一样。 尔雅……就是尔雅。 所以别绪不能一眼看到尔雅的本质,因为他太过纯粹,他的本质,就是他。 温尔很注重保护隐私,没有在视频中暴露过自己的个人信息。 看视频的人也很识趣,不会想有意探究什么。 除非技术干预,在城市化很普遍的当今,每个地方都差不多一个样,光凭几段剪辑的视频,也看不出具体是哪儿。 但别绪可以,因为温尔录了个vlog。 他去的那片山没什么名气,只有当地人知道,但那是别绪心中一个看日出的盛地。 当画面出现在他眼前,别绪再一次认定,这个人,他需要遇到。 温尔拍摄的角度选得很好,那个看日出的山顶,正对着两峰夹谷。如果时间赶得巧,就可以看着太阳从那个缝隙中,一点点地慢慢挤出来。 温尔没有拍进任何路标,可凡是美而荒僻的地方,别绪都存在心里。 他一刻也等不了,直接定了凌晨的飞机。 打车去机场的路上,他在一遍遍地排演两人的初遇。 第三章 3. 别绪赶了个红眼航班,落地时正是清晨。 他熬了一宿,此刻一手拎着轻便的衣物,一手挎着沉重的设备,站在机场大厅,只觉得浑身舒畅。 他掏出手机,准备叫个车。 软件页面还在显示加载中,别绪突然后知后觉地愣住了。 他认识那座山,可他不知道,尔雅的家在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 别绪惊讶于自己直到飞机降落,都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当务之急是把自己安顿下来。 别绪有一瞬的懊丧,但还不止于否定这整趟行程的意义。 他在网上订了一家四星酒店,要了一个标间。 别绪从不在物质上亏待自己,他也积攒了足够挥霍的资本。但所有的需求,他都清晰地在心中划好了等第。 在外漂泊的时间太长,住所要很舒适,但可以不用那么豪华。 这个季节是旅行淡季,酒店的房大多都空着。 别绪拿着会员卡直接免费升了个套间,把东西随意放好,他换了身衣服,去大厅向前台打听入尘寺。 前台姑娘正无聊地补妆,看到别绪向自己走来,眼前一亮。 先前给这个男人办理入住手续时她就有留心,这人虽然染了一身疲惫,但那股气韵,是寻常旅人所不具备的。 这才多久的功夫,这人已经把自己收拾利落,正对她露出得体的笑容。 别绪此刻表情站姿语气,都十分礼貌客气,但骨子里的散漫劲,可不是轻易压得住。 这种若有若无的雅痞气质,特别能勾小姑娘。 至少前台工作的这两年,扪心自问,没有对哪个客人像刚才那样细致耐心。 入尘寺离这家酒店不太远,走过去四十多分钟。 别绪没带那身笨重的行头,挑了个小相机挂在脖子上,迈开脚步,把自己浸在南方新鲜湿润的空气里。 等他出了一层薄汗,已经到了喜乐街。 按前台姑娘的指导,到了这片就得问人。那寺庙藏得隐蔽,外地人在七弯八拐的巷子里乱窜,只会绕迷路。 不远处有一圈老人在练太极,别绪走过去请教路线,一开口根本问不清楚。 老人们说着当地方言,甚至听不懂他的普通话。 别绪在外闯荡过,鸡同鸭讲沟通几句,很快明白了关窍。 他不说“入尘寺”,而直接指了指那边的巷子,说道:“听说里面有一座庙?” 几个老人“啊——”了几声,拍拍他的肩,直接说带他去。 这地方的确转得人头晕,别绪自诩方向感十分优秀,也怀疑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 带他进去的是一位老爷爷,年级应该很大了,身子骨还很硬朗。 把别绪送到门口,他双手一背,冲寺庙扬扬下巴:“就是这里。” “谢谢您。”别绪客气地道谢。 喜乐街,入尘寺。 都是很特别的名字。 这地方还是他当年找那座山时,跟当地人聊天,听他们无意间提起。 在他们口中,这就是一座小破庙,一直藏在那条街后面,没人打理,也没人在意。看着破破烂烂的,文人不屑光顾,香火搭不起来,游客也没兴趣。 这地方有人来考察过,没找到什么历史记载,政府也就随便修了修,让它不至于成危险建筑,然后便任它自生自灭,再没管过。 说者无心,别绪却知道,这个地方,他是一定要来一趟的。 这座寺庙的确没什么人气,看着十分破败。 门口的牌匾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字迹,里面的草木也是杂乱无章,走进去看,整栋建筑都透着一种灰调。但比起那些山间野寺,面前的这个,明显地多了一种气质。 这种东西形容不好,说来也玄妙,让别绪来写,他只能称道入尘寺有一股内蕴的灵气。 别绪目光是散的,景却能凝在他的眼底。 他看了好一会儿,没有得到他设想的那种感觉,但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的心太过于平静了。 再往前走两步,离开草叶的遮挡,别绪在这一刻信了,什么叫缘分自有天定。 温尔站在离他不过十步远的地方,微微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陌生人。 那样透彻的目光,只一眼便令别绪心跳如鼓。 这座城这么大,别绪纵使再天马行空,也没想到他随便一逛,就能见到这个人。 他本是做好了失落而返的准备,但他循迹而来,逃开了细枝末节的纠缠,直接切入最深处。 别绪整理好心情,看对方不说话,上前几步,率先开口:“你是来这里求姻缘的吗?” “啊……”温尔愣住,然后有些窘迫,“不是……” 别绪不知为何自信一笑:“我是。” “哦——”温尔面对陌生人习惯性地紧张。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干巴巴地眨了眨眼,只好很真诚地回了一句:“祝你好运。” “有你的祝福,就很稳妥了。” 温尔觉得这人十分莫名其妙。突然被搭讪,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贸然离开终归是不妥。 他和别绪对视了几秒,面前这人一直用一种毫不掩饰的目光,使劲地盯着他看。温尔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犹能感到对面灼热的眼神,赤裸裸地印在自己身上。 温尔虽然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但也正因为这样,他能很敏锐地把控人与人之间相处的距离和分寸。 他正准备生硬地用一句“再见”来打断对方这种堪称不礼貌的行为,别绪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这真是特别烂的搭讪借口。 温尔估计自己今天是遇上无聊的人了,不想纠缠,打算直接走开。 下一秒,别绪的问题把他定在原地:“你是不是尔雅?” 温尔完全愣住,下意识地点点头。 面前的人特别兴奋,感觉整个人都想要朝他扑过来:“真的吗!我是你的粉丝!” “啊……”温尔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尴尬。他不安地调整了一下站姿,试探着应和:“谢谢你的喜欢。” “我真的太激动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这话不假,天知道别绪看他点头承认的那一刹那,仿佛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温尔被对方的言论打得措手不及,不知该何如处理眼下的情况。 这个世界上这么多人,看他视频的也不过几千,他对“粉丝”这种身份完全没有概念。 好在别绪很自然地打开了话题:“恕我冒昧,你是来——” “给我妹妹求的。”温尔顿时感到场面轻松了些,说起温雅,他要溢出来,“她今年高考。” “真棒!祝她好运!” 温尔没明白“真棒”是什么意思,但他能感受到这个人的善意。能把“祝她好运”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证明他是在特别真诚而且确信地祝福。 “谢谢。”温尔觉得气氛终于不那么紧绷了。 别绪说是来求姻缘,结果连佛祖也没见。 温尔不问,他还要上赶着解释:“心诚就行。” “的确。” 两人没有多停留,并肩走到寺庙门口,温尔难得主动开口:“你走哪边?” 你走哪边我就走哪边。别绪心里这么想着,清了清嗓子,略显尴尬地回答:“我不认识路。” 温尔愣了,他没料到还有这种回答。 别绪赶忙解释道:“我是外地人,来这里旅游的,在街口问了路,有个人领着我来的。” 温尔之前听他说话有北方口音,没多想,这会儿明白了。 他只好说:“那我先带你走出去吧。” 别绪当然连声应好。 不指望温尔主动挑起话题,别绪自顾自地介绍:“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别绪,离愁别绪的那个别绪。” 温尔没想到随便碰上一个人,还要互通姓名,他赶紧回道:“我叫温尔。” “很好听的名字。”别绪扭头真诚地看着他,“是尔雅的尔吗?” 温尔再一次被提醒,眼前这个人自称是自己的粉丝。他不自然地避开别绪的视线,微微低下头:“是。” 别绪看着他害羞的样子,心上仿佛被挠了一记,痒痒的同时还带点酥麻。 此时天还有些冷,温尔戴着一条红围巾,遮住了半张脸,低下头的时候,只能看见他耷拉的碎发,细细软软的。 别绪克制着自己想顺毛摸两下的冲动,干咳一声,还是忍不住逗弄。 “我很久以前去过芜山,无意间看到你拍的vlog,就想来故地重游一次。” “芜山的日出很漂亮。” “的确很美。”别绪深以为然,想了想,评价道,“而且很特别,很有野性。” 听到这个形容,温尔猛地抬头,第一次仔细打量身边这人。 他实在克制不了自己的好奇,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你知道游有方吗?” 这回换别绪愣住,沉吟半晌,点点头:“听说过。” “他也形容芜山的日出很有野性。”说起游有方,温尔的眼睛都在放光,“我第一次看到这个词,觉得很贴切,也很天才。没想到你有同样的看法!” “是吗?”别绪的语气轻飘飘的,“可能英雄所见略同吧。” 温尔深以为然地点头,看别绪的目光都多了一份热切,话里是藏不住的兴奋:“我就是看了他的文章,才去拍了那支vlog。我特别喜欢他!” 别绪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奇特。 有了这层交集,温尔自认两人已经算是熟悉,终于不那么拘谨,放开了许多。 面对熟人,他总是会带着不自觉的关心:“你住的地方订了吗?” 别绪点点头,报上酒店的地址和大致范围。温尔一听,离自己家很近。 “你要在这里玩几天?” “看情况吧。”别绪本就不是过来看风景的,“你知道哪些好看的地方吗?” “市郊有一条小溪挺漂亮的,但是没什么名气。” 别绪本是随口一问,此时当真起了兴趣。越是没有名气,还没供人糟蹋过的地方,他越喜欢探索。 “具体在哪儿?” 温尔仔细想了想,发现那地方还真不好形容:“外地人估计很难找到,我也不知道那条溪叫什么名字,是我几年前无意中发现的。” 看着别绪明显因为失望而跌落的情绪,温尔犹豫半天,开口道:“要不……我带你去?” 那敢情好!别绪本来还想着去问问酒店前台的姑娘,听到温尔的邀请,简直喜出望外。 但是他嘴上还假惺惺地问:“那样不会太麻烦你了吗?” “不会,我本来也没什么事情。” 别绪借此探听更多的消息:“不会耽误你的工作吗?” 温尔摇摇头:“我家是开书店的,平常没什么生意,关一天门也无所谓。而且那地方我也很久没去了,想去看看。” 第四章 4. 第二天,别绪一大早就起床开始折腾。 把行李箱的衣物全倒出来,换着搭配了几套,甚至连西装都上身试了试,最后想到今天的行程,还是老老实实地穿上了宽松轻便的休闲装。 他对着镜子扒拉了半天头发,对着自己最终的形象点了点头。 虽然无法展现成熟男人的魅力,但镜子里的那个年轻帅哥,看上去也很不错。 别绪没带昨天的卡片机,而是背上一台看上去就很高级的单反,哼着小调走出了房间。 约定的时间是八点,此时还差二十分钟,温尔已经在大厅等着了。 他穿着一身连帽卫衣,休闲裤配白球鞋,微微垂着头坐在角落的沙发上,远远看去,和学生没什么两样。 别绪的目光逡巡了一圈,差点把他给略过去。 直到走上前确认,温尔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别绪这才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么早。”别绪先打招呼。 隔了一晚,温尔又恢复了腼腆,略有些紧张地站起来,抿着嘴笑了笑,小声回道:“你也早啊。” 别绪看着他这幅青春活力的打扮,再配上这张满满胶原蛋白的脸,深觉自己老了。 “你吃早餐了吗?” “还没有。你呢?” “我已经吃过了。”温尔把沙发上背包拎起来,拉开拉链,从中掏出一个密封袋,“吃吗,我做的。” 别绪看着那个精致的三明治,迫不及待地接过:“谢谢你,麻烦了。” 温尔又从包里摸出一个瓶子:“不麻烦的,反正要给我妹妹做,就多弄了一份。” 别绪边吃边比划着大拇指。面包酥脆,鸡蛋香嫩,火腿细腻,真是十分完美。 他几口吃完,还没忍住咂摸了下嘴,恨不得再来一份。 旁边的人适时地把瓶子递过来:“红豆豆浆,还是热的,你喝得惯吗?” “我特别喜欢。”别绪简直不能更满意,不住地点头,生怕对方接收不到自己的情绪。 除了妹妹,温尔没什么给别人做饭的机会,此时看别绪吃得这么香,也是十分开心。 十分钟解决早餐,两人收拾干净准备出发。 温尔昨天仔细地查了路线,边走边给别绪讲解。 那地方说远不远,但过去一趟挺折腾,先从汽车站坐大巴去城郊,然后步行一段才能到。 温尔有些不好意思:“出租车只能在城内转,没办法直接载我们去那里,如果我有车的话,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这对别绪来说不算什么事,他喜欢去的地方尽是荒山野岭,早习惯了交通不便。 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这条件已经很好了。” 温尔听他的口气,有些好奇地问:“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很多。”别绪看他一眼,“以后带你去。” 温尔知道他是说客气话,还是忍不住有些羞涩,埋下头,十分小声地答了句:“好。”然后迅速而隐蔽地向旁边瞥了一眼,看别绪神色如常,这才缓了口气。 别绪用余光观察着他的小动作,简直要被笑死了。好在他能掩饰好自己的情绪,给温尔留了几分面子。 两人拦了一辆出租,先去汽车站。 别绪特别喜欢在旅途中和司机聊天,这些人每天在城市中辗转,是城市最熟悉也最亲近的人。 “师傅,您知道城郊有什么好看的景吗?” 司机一听“您”的称呼,下意识地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外地来的呀?” “对,来旅游的。有朋友介绍我去城郊,他说那里好看,我这人生地不熟的,您给介绍介绍呗。” “你这什么朋友。”司机笑了两声,“来旅游不去看燕回湖和风波塔,往城郊跑什么!” 温尔一直在旁边听着两人聊天,听司机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 “那些都是捧出来的景,我想看那种没什么知道的地方。” “喜欢看原始的呀?”司机很懂地点了点头,顺便给自己招揽生意,“那可以去芜山看看,我这就能直接把你俩拉过去。” “芜山我前几年去过了。” 司机有些惊讶地又看了眼后视镜,正巧碰上红灯,于是仔细打量了两眼。 看到别绪脖子上挂着台似乎很专业的设备,他估摸着寻常的路,这小伙子怕是都走过了。 “城郊有片草地倒是挺好看的,还开了农家乐,城里经常有人去那里玩。” 温尔听到草地,知道离那条小溪不远,在旁边拉了拉别绪的衣角。 别绪被轻轻一拽,扭头就看见温尔认真地看着自己。 他被温尔这小媳妇般的动作勾得心神一漾,连忙问道:“能具体给我们说说吗?那地方怎么走?” 司机虽然每天只在城里打转,但对那地方也分外了解,详细地给他说了半天。 两人道过谢,开门下车,直奔售票窗口买大巴的票。 今天不是周末,生意很冷清,整趟车里除了司机和他俩,就只有三个人。 这辆车有些旧了,座位之间的空间很小。别绪把相机背在胸前,就直接顶在了前面的座位上。 别绪不敢擦坏镜头,取下来抱着,正好把空隙挤满。 温尔见状,把包放在过道另一侧,对他说:“反正没什么人,你把相机放旁边,咱们分开坐吧。” 别绪那哪儿能同意,想了想,让他坐过来:“没事,我正好想给你看看我拍的照片。” 温尔第一次见别绪,就看他背着相机。只是他在入尘寺什么也没拍,还当只是做个样子,哪想到今天直接上了单反。 其实听别绪的一些见解,他便知道眼前这人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所以现在更是好奇。 温尔没怎么犹豫,刚打算坐下,别绪却已经站了起来。 “你想坐靠窗的还是靠走廊的?” “都行。”温尔没想到他站起来是问这个,说完又补充道,“你就靠窗坐吧,还能拍拍窗外的景。” “那行。”别绪点点头,又回去坐下了。 车很快就启动,温尔从包里摸出两瓶水,递给别绪一瓶。 别绪今天真是见识到了这人的细心,接过来道谢,拧开喝了两口盖上,旁边的人又默默接了回去。 看别绪挑着眉看着自己,温尔举了举自己手中的水,解释道:“我的这瓶撕了包装,不会弄混。” 别绪心里想着,弄混了更好。 “两瓶水挺重的,我自己拿着就行。” “没事。”温尔没说其实自己背了四瓶,“你还要背相机,那个也挺重的。” 别绪笑了笑,似乎还要坚持,温尔赶紧转移话题。 “你不是要给我看照片吗?” 再说下去就矫情了,都是大男人,背个水的确没什么。 别绪把相机打开,顿了顿,伸过手揽了揽温尔的肩,轻声说:“靠近一点。” 温尔特别不习惯陌生人的接触,整个背都僵了。好在别绪很绅士,一碰即收,温尔也不是反应过激的人。 他暗自缓了缓,轻微地扭了扭身子,把头凑过去些。 别绪瞄他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还够再塞下一张脸。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别绪一边操作,一边不动声色地朝温尔那边挪动。 温尔察觉到他的靠近,身子又渐渐绷了起来。好在两人的距离还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稍显亲密,但不过分。 别绪也很懂得见好就收。拉近关系是一回事,太急着一蹴而就,只会让两人都尴尬。 更何况,温水煮青蛙,他相信总有一天,温尔会自己靠上来。 “这是我前不久去的地方,绕着整个山峰转了一圈,才挑到这个角度。” “当时拍这条河可惊险了,一边漂流一边捕捉镜头,拐急弯的时候差点被甩出去。” “这片石林很有趣,白天很安静,晚上能听到泉水滴答的声音,特别适合躺在树下看星星。” 别绪一张一张地翻过,给温尔讲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两人不自觉地靠近了些,头挨在一起,一个静静地叙说,一个静静地听。 这台相机里存货不多,不一会儿就翻完了。 温尔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稍稍抬起头,就撞进别绪温柔的眼睛里。 “你真的去过好多地方……”温尔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子,羡慕地感慨。 别绪有些遗憾地耸耸肩,也只好靠了回去:“这只是一小部分,其他的都在我的电脑上。” “你都是一个人去的吗?” “对,一个人。”别绪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补充,“因为没有人愿意陪我。” “怎么会?”温尔有些惊讶,“这都是些难得的景色。” “主要是大家都没有时间吧,有些地方挺难找的,花三四天的功夫还可能看不到。而且大多数人更喜欢去那些有名气的地方,更安全,更有保障,不会白花力气。” “这样……” “所以你今天愿意带我来,我特别开心。” 温尔更不好意思了,想了想,认真地回道:“我也特别开心,和你一起出来。” 颠簸许久,终于到了城郊。 此时已经是大中午,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找个农家乐落脚吃饭。 经营农家乐的是俩夫妻,十分热情。老板娘刚把人迎进来,便风风火火地叫厨房开火。 别绪拿着菜单,还没翻开,就听老板娘报了一连串的菜名。 “你有什么忌口?” “我不挑食。” “那咱们两个人点一份土鸡火锅,再涮点青菜,够了吧?” 温尔点头:“听你的。” “两位喝酒吗?我们自家酿的桃花酒要不要来点?” 别绪用眼神询问温尔,看他有些为难,刚要拒绝,就听他问:“你能喝吗?” “还可以。” “那来一小瓶吧。”温尔看向老板娘,末了又小声补一句,“我不太能喝。” “好嘞,菜要等一会儿,先给二位上酒,配点花生米,先聊着。” 农家乐很用心思,酒瓶做得特别漂亮,圆润的陶瓷瓶身,上面绘着灼灼桃花。 别绪给温尔倒了浅浅一层,给自己满上,把酒杯往前一递:“干杯!” “干杯!”温尔和他碰了碰,一口气干了。 下一秒,就连连咳嗽不止。 这酒看着温和,入口却特别辣,后劲十足。 别绪连忙站起来要给他拍拍背,被温尔挥手制止了。 别绪先是蹙着眉,看他咳得双颊泛红,眼里蕴了一层水光,担忧渐渐被绮丽的浮想替代。 温尔好容易止住了咳,抬头便看到别绪嘴角浅浅的笑意,尴尬又羞恼,给自己找补一般,自顾自地又续上满满一杯。 别绪看到他赌气般的动作,笑意止都止不住。 他把酒瓶上画着桃花的一面转向温尔,打趣道:“别急,慢点喝。你现在是人面似比桃花红。” 第五章 5. 菜香酒浓逢知己,一顿饭吃得很是火热。 待两人准备出发,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 老板娘给他们指了去草场的路,听说别绪想把酒瓶带走,还特意给他洗干净用纸裹好。 温尔默默接过来,放进包里,替别绪背上。 聊过一顿饭,两人之间已经算是很熟识,说话也没了那么多顾忌。 别绪看看温尔的双肩包,呲了呲嘴:“你怎么打扮得像个高中生一样,搞得我像带孩子出来踏青。” 温尔喝了酒就会显在脸上,就算只是饭前尝了两口,此时颊边依旧带着一层薄红。他听了别绪的话,下意识地整整衣服,摸摸头发,又拉拉双肩包的带子,愈发显得像被长辈训斥后不安的小朋友。 别绪看着温尔茫然的神情,只得叹息。 之前两人简单地交换了个人信息,温尔今年二十四,还像个没毕业的青春少年,而自己比他大三岁,看上去已经饱经风霜。 自从遇见温尔,别绪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老了。 温小年轻此时已经撒了欢。 春天的草场不如夏季的肥美茂盛,草都是一簇一簇的,有些地方还是裸露的沙地。而这其中又点染着各色的野花,或覆上小洼清泉,放眼望去,倒别有种参差的美感。 凌乱而和谐,色彩繁杂而统一,荒芜中透着生机。 别绪那根艺术家的神经稍稍动了一下,就被温尔吸引了全部视线。 这人已经完全抛开了初见的谨慎和矜持,正张开双臂,随心所欲地奔跑。 他也没选什么方向,想起来就随便拐个弯,有时会一脚踏进水洼里,有时候围着一丛花转圈圈。 别绪被逗得直乐,默默打开相机,抓拍几张,突然想到什么,调成摄影模式。 温尔跑了半天,终于收心,正准备晃悠回来,就看到别绪端着台机器,不知道已经对着他拍了多久。 他一秒调整为羞涩状态,小声嘀咕:“别拍了。” 别绪偏要逗他:“我又没有拍你。” “啊。”温尔顿时埋下头,恨不得扒开草缝,把自己塞进去。 “给你看看。”别绪笑了两声,把相机递到温尔面前,“我刚才拍的小马驹。” 温尔看着屏幕里撒开了蹄子,像个神经病一样四处奔跑的自己,单方面决定,两人绝交半小时。 休整了一会儿,别绪拍了几张温尔口中“像模像样”的照片,终于准备出发寻找小溪。 温尔在前面带路,不时回头解释几句:“我也不确定具体的方位,好多年没来过了。” “你怎么发现那个地方的?” “以前念大学的时候班上组织活动,来这里野炊。我没弄过这些,不知道要准备什么,就一个人四处溜达,发现了一条小溪。” 别绪皱了皱眉,四周环顾一圈,有些严肃地问:“你一个人溜达?” “对呀。”温尔想了想,补充一句:“其实也没多好看,只是当时看到,觉得挺惊喜的。” 别绪的重点完全不在这里:“这周围都长得差不多,你一个人走迷路了怎么办?” “怎么会,”温尔失笑,“上次来这里是大巴直接把我们送到,和咱俩刚刚走的路线不一样。我当时又没走多远,就在附近转了转,能出什么事。” 别绪抿抿唇,不置可否。 “我都是成年人了,又不像小孩子一样还会走丢。” 别绪瞥他一眼:“你当时都没毕业,不就是个孩子?” 温尔悄悄撇撇嘴,心里却很妥帖。他知道别绪是关心自己,所以不欲与他争辩,转移话题:“看到那个湖了吗?就在那附近。” 温尔指的那个湖很大,周围的草木更密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还有树木和凸起的岩石。 “草场一共就这么大,这就到头了。再往树林那边走,就是我发现的小溪。” 别绪站在树林边缘,一眼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他更加严肃:“你就一个人在这里面乱窜?” 温尔好脾气地安抚:“几年前树没这么密,我也没有走很深。” “那也很危险。” 别绪三番五次地强调,温尔也有些不服气,嘟囔道:“你一个人闯荡了那么多未开发的地方,我只是在周边稍微探索一下就有危险,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知道对方没有生气,别绪还是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万一你当时出了点什么事,我不就遇不到你了吗?” 温尔被他这番论调逗乐:“原来你担心我的安危,还是为了自己考虑啊。” 别绪看着他笑,不明白这么细腻敏感的人,怎么会听不出自己的弦外之音。 这只能解释为,温尔和他不是一类人,他的脑子里没有装这根神经。 别绪突然惊觉,从第一眼见到温尔,千里迢迢地追寻而来,命定般的相遇,默契的相处,到此时自己试探般的玩笑,他一直忽略了一个事实。 或者说,他在逃避那个更大的可能性。 如果温尔和他不是一类人,那自己所有的处心积虑,背后将不是浪漫,而是混蛋。 温尔往林中走了两步,发现别绪没有跟上来。 他回头问:“怎么了?” 别绪摇摇头,没说话,端起相机,“咔嚓”对着他拍了张照。 温尔立马转过头,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别绪几步跟上去,吊儿郎当的声音擦着温尔后颈的皮肤而过,令他轻轻一颤。 “跑那么快干嘛,挺好看的。” 温尔埋着头走得更快了些,但每每经过堆积着枯树枝和碎石块,或者因水流经过而变得湿滑的路面,他又会减慢速度,微微一顿,无声地提醒着后面的人。 别绪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又都咽了回去。 一见钟情,说来浪漫,其实只是特定条件下的荷尔蒙作祟。 但别绪发觉,每靠近温尔一点,自己对他的喜欢就要在心里多堆积一层,所以忍不住地想接近,想试探,想撩拨。 别绪披着一张英俊的皮囊,在最文艺也最多情的行业里游走,尤其善于释放自己的魅力。 面对温尔,他却开始审视自己的言语行为,收起开屏的雀尾,变得胆小谨慎。 因为只有捧上一颗虔诚的心,才能配得上那双清澈的眼睛。 两人安静地在林间穿行,转了半天,温尔的脚步越来越慢,直至停止。 他十分尴尬地转过身来,看着别绪说:“我好像……找不到了。” 别绪忍住没笑,绷着脸点点头:“跟我来吧。” 两人角色互换,别绪先带着他走回主干道,四周转了一圈,选了个方向,往岔路走去。 听声辨位,这项技能别绪掌握得很纯熟。 不到五分钟,一条漂亮的小溪出现在两人面前。 “是这里吗?” 温尔惊讶地看他一眼,点点头。 “现在不得不承认,我之前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温尔没说话。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辩驳。 “不过幸好你当时勇于探索,我今天才有机会来这里。”别绪赞叹道,“真漂亮。” 只看一眼,别绪便知道温尔为什么喜欢这里。 眼前这条小溪的确好看,不是那种欢乐奔腾的好看,而是完美地演绎了细水长流这四个字,安静而内敛,和温尔一模一样。 嵌在杂乱的树林中,溪流的形状却笔直得过分了,水面不生一点波澜,在阳光下凑近了仔细瞧,才能从微微泛金的细小褶皱中,看出流动的痕迹。 温尔蹲在溪边,把手伸进去,想摸出底下的石头给别绪看,一抬头,发现相机又直直地对着自己。 对着一台客观冷漠的机器,温尔一时无法举起那块石头,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般,大声炫耀自己发现的宝贝。 他只好若无其事地松了手,又不甘心地掬了一捧水,朝别绪撒过去。 水花四溅,别绪没有躲闪,稳稳地端着相机,忠实地记录下这一瞬。 被搅乱的一汪清泉,和天真狡黠的笑容,一齐透过镜头,印在他眼里,刻在他心上。 “其实挺普通的,在哪儿都能见到。”温尔看别绪一直站在旁边,忽地有些紧张。 比起他相机里的那些照片,眼前的景致太过平平无奇。 “不许你这样说小溪。”别绪突然努努嘴,憋了一口甜腻的腔调,走到温尔旁边蹲下,“小溪特别好看!” 温尔被雷得抖了一身鸡皮疙瘩,看着别绪说不出话来。 别绪还要继续恶心人:“这是我心里最漂亮的小溪!” 温尔默默地别过头,就当自己什么也听不到吧。 别绪笑笑,终于住了嘴。 然后在心里珍重地补道,和你一样,最好看。 两人又在四周逛了会儿,眼看就要天黑,终于决定返程。 玩了一整天,两人都有些累了。 温尔是老干部作息,今天没有午睡,还消耗了特别多的精力,此时困得眼皮打架。 别绪轻声说:“你靠着我眯一会儿吧。” “不用了。”温尔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身子向下滑了滑,妄图用椅背支撑自己。不一会儿,头就开始一点一点。 别绪看他睡得实在辛苦,也不敢惊动他,只好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半边身体都歪向温尔,硬生生地凹了个扭曲的造型。 于是温尔的头轻轻一偏,就窝在别绪的肩膀上,安安分分地不动了。 别绪看着玻璃窗上两人的倒影,在无限静谧中采撷到满满的欢喜。 月光如水,夜色温柔。 第六章 6. 别绪在这座城市晃荡的几天,温尔全程作陪。 两人看遍了所有的景点,尝过种种特色食物,饶是温尔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没有做的。 别绪突然提了一茬:“大大多久没更新视频了?” 温尔被一声“大大”叫得害臊,毫无杀伤力地瞪他一眼:“我哪有时间录。” 别绪笑得不怀好意:“我替你录了呀。” 两个百无聊赖的人最终去了温尔家的书店。 以往两人见面,温尔为了照顾别绪是外地人,从来都是去酒店楼下等。 这是别绪第一次来,并且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地方。 书店不大,窗明几净,门口摆着几盆绿植,墨绿色的招牌上有两个象牙白的字,是庄重的隶书:温故。 “很有格调。”别绪拍了一张。 “谢谢夸奖。” 温尔领别绪进去,把他安顿在店内唯一一张小桌上,走到后面去泡茶。 别绪放了东西,起身四处参观。 左边的一面墙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右边的收银台后面是楼梯,小桌就在楼梯下,后面用几盆植物做了个简单的隔断,能看到面包机咖啡机等各种料理工具,温尔此时就在操作台边忙活。 别绪最感兴趣的是门口的小展台,一进门就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走过去一看,木头小圆台上摞着几种杂志,上面摆着两本新书。 别绪一一扫过,心情很是复杂。 他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了翻,直接跳到折角的一页。 背景插图是烟雾缭绕的云海,与天相接,却有一座险峰露了个角,刺破这片遮遮掩掩的广袤。 别绪移开手指,露出那个被他遮住的名字:游有方。 这个展台上的所有书,都有一个共同点。 作者/撰稿人:游有方。 温尔端着个托盘出来,看别绪站在展台边,招呼他过来坐。 别绪接过温尔递过来的茶,低头嗅嗅,淡淡的果香。 他尝了一口,酸酸的,回味却有些甜,清清爽爽的,味道很不错。 温尔拿起旁边的玻璃壶,给他续了半杯:“怎么样?” “我喝过最棒的水果茶。” 别绪从不吝啬他的夸奖,温尔不管做什么,他都说是“最棒的”,每每看他对着自己竖起大拇指,温尔都要怀疑下一秒他还会再变出一朵大红花。 “你刚刚有没有翻到游有方的文章?我特意折过角。”温尔说,“我之前看你的照片,觉得你俩拍照的风格挺像的。” “那是我的好还是他的好?”别绪紧接着提问。 温尔没有丝毫犹豫:“当然是我偶像拍得更好。” 别绪瞅着他:“这时候你可以说是朋友的更好。” 温尔眨眨眼:“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不然呢?”别绪突然有些胸闷气短,“我不配和你做朋友?那你想和谁做朋友?只有游有方有资格成为你的朋友吗?” 温尔被他一连掷下的几个“朋友”砸懵了,着急地想要解释,又觉得眼前这人吹胡子瞪眼,佯装生气的样子有些搞笑。 “能和你做朋友我很开心,不过我哪有机会高攀游有方,只要能见偶像一面,我就心满意足了。” 别绪别有深意地说:“你会见到的,他说不定特别喜欢你。” 温尔乐不可支:“那就借你吉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喝茶,别绪捣鼓着他的相机。 “你的电脑能借我一下吗?” “当然。”温尔上楼把笔记本拿下来,递给别绪。 不一会儿,别绪把电脑掉了个面,屏幕对着温尔:“我给你拷了份视频,你看一下。” 温尔看着桌面上新出现的视频文件——尔尔的日常,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手指在触摸板上悬了很久,却点不下去。 别绪好整以暇地托着茶杯,往后一靠,欣赏着温尔迟疑的小表情,也不催促,只有脸上挂着的若有若无的微妙笑容,暴露了他此时的期待。 温尔抬头瞥他一眼,心里有了底,干脆转转电脑屏幕,调整到两人都能看清的角度。 点开播放,第一帧画面就是温尔傻兮兮地在草场上转圈圈。 别绪大笑三声,频频点头:“真可爱!” 温尔只想捂脸,一言不发。 平心而论,别绪的摄影水平十分不错,不论是光线,角度,还是构图,都比温尔自己录的vlog质量高出许多,一看便是专业手笔。 如果忽略智商三岁的主人公的话。 “大大好久不更新了,粉丝们都等着看你的日常呢!” 温尔没出声。 “我也特别期待,每天刷新好多次。” 温尔依旧不说话。 “大大一般用什么软件剪辑啊?”别绪说着说着就想上手,摸着电脑跃跃欲试。 温尔地将视频点了个叉,把笔记本盖合上:“等我先补录一个做饭视频再上传吧。” “好嘞!”别绪配合着鼓掌,“大大说什么就是什么。” 温尔已经被他叫得没脾气,认命地叹了口气,不再去纠正他的称呼。 别绪打开相机:“什么时候开始拍?” 温尔看看时间:“再等一会儿吧,今天温雅要回来吃饭。” 别绪有些疑惑:“你妹妹和你住一起?” “对。”温尔点头,“我和她就住楼上。” 别绪沉默了一会儿,转到另一个话题:“晚上准备做什么?” “你想吃什么?” “你要留我一起吃吗?”别绪毫不见外,很开心地报了一串菜名,“我觉得鲍鱼熊掌佛跳墙都不错。” 温尔无语地摇摇头:“不好意思,这些都没有。” “那就西红柿炒蛋。”别绪迅速降低要求,“你亲自做给我吃,什么都行。” 最后温尔真的做了三份西红柿鸡蛋面,配上一盘早就切好的卤牛肉。 温雅放学回家,面正好准备捞出来。别绪给了个特写,关好相机,一回头就看见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进来。 他热情地向温雅打招呼:“你好,我是你哥哥的粉丝。” 温尔在厨房说了句什么,两人没听清,也不打算理会。 温雅陡然看到家里多了一个陌生的帅哥,秒变矜持,对别绪点头示意:“你好,我叫温雅。” 温尔端着面走出来,看着小姑娘端着落落大方的派头,无声地笑了笑,也不拆台,给两人介绍:“这是我妹妹,今年读高三。这是别绪哥哥,来这里旅游的,我俩偶然间碰见了,很投缘。” 别绪听到一句“很投缘”,开心又得意。 温雅则对他哥哥把握重点的能力很不满,明明是青春靓丽无敌美少女,被他一句“读高三”给概括了。 她私底下翻了个白眼,为了维持和淑温婉的人设,脸都笑得有些僵。 面前这个帅哥英俊又有风度,根据她多年的调查了解,一定喜欢温柔挂的。 可惜没多久,温雅就撑不住了,形象全面崩塌,令别绪目瞪口呆。 她现在看到食物就两眼冒光,扒了两大碗面还有些意犹未尽,又一人扫荡光了大半盘牛肉,这才满足地摸着肚皮,瘫在椅子上。 “今天放学遇上我同桌的妈妈在校门口送饭,跟她打了个招呼,她看我的眼神,像是在惋惜我高考失利似的。” “阿姨那是关心你。”温尔听她吐槽,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我知道。”温雅擦擦嘴,“我们班主任也是,知道我今天要回家吃饭,一直在摇头,就差说出‘自甘堕落’四个字了。” “你就是跟语文过不去。” “谁说的?我天天努力背诗背到吐。”温雅翻个白眼,“但语文老师当班主任就是太唧唧歪歪,每天都要发表一篇高考宣言,还不带重样的,动员口号都换了三轮了。” 别绪觉得这姑娘说话有趣,噼里啪啦的。装乖巧时是一回事,此刻露出本性,和他哥完全两个性格。 温尔知道她压力大,也不多说什么,任她发泄。 温雅瘫了一会儿,站起来准备回学校上晚自习。 她跟两人打招呼告别,自知人设没立稳,干脆破罐子破摔,颇有大姐头风范的一拱拳头:“万里长征还差最后几步,等妹妹和大家胜利会师,再来庆祝。” 看温雅离开的身影,别绪笑笑:“你妹妹挺有趣的。” 温尔无奈地摇摇头,语气十分宠溺:“被惯坏了。” “真没有,活泼大方,很讨人喜欢。” “哦?”温尔拉长声音,刻意挑了挑眉。 “你别多想啊,”别绪反应过来,笑得不行,“我说的是大哥哥看小妹妹的那种喜欢。” 温尔本也没想歪,只是开个玩笑,跟着扬起了嘴角。 “她每天都回家吃饭吗?听她的描述,应该有些耽误时间吧。” “也不是每天,馋了就回家吃一顿。” 温尔也提过给她送饭,不过被温雅坚定地拒绝了,理由是食堂的菜足够丰盛。 其实温尔知道她不会答应。这姑娘虽然被娇养长大,但骨子里是个独立有主意的。 不过他总会问这么一句。 毕竟撇开最终的决定不谈,每个人都希望对方能给自己抛出暖心的选项,何况是爱撒娇的小姑娘。 “那每次都是你做饭吗?”别绪话里藏着试探。 “不然还有谁。”温尔不在意地说。 别绪一时没接话,张了张口,又闭上了,下意识地先维持着微笑。 温尔一怔,突然听懂了别绪的言外之意。 他微微垂下眼睑,把目光随意地放在某个点上,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淡淡的,像在谈论明天的天气:“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第七章 7. “啊……”别绪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发出无意识地感叹。不仅不能安慰人,在安静的空间里,这拖长的语调还特别令人厌烦。 他摸了摸手边的筷子,拿起又放下,磕在碗的边缘,发出有节奏的碰撞声。 别绪突然意识到这种声音的聒噪,赶紧松了手,连带着筷子一齐被甩下桌,滚到温尔脚边。 反倒是温尔先回过神来,扯起嘴角笑了笑:“你这样让我都不自在了。” 别绪没回话,依旧愣愣的。 温尔长叹口气,正色道:“我父母都走了几年了,我真没事,已经习惯了。” “嗯……嗯。”别绪动了动嗓子,小声哼了几声,才调整到一贯的声音。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失态过。 生离死别,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可这种事情发生在温尔身上,又被他云淡风轻地说出来,别绪却觉得十分不能接受。 而且百般试探,挑起这个话题的,还是他自己。 温尔看他出神,倒是无所谓的样子。 这么一会儿,他已经迅速收起无意间显露的迷茫和怅惘,反而转头安慰起别绪:“我们现在生活挺好的。” “对,挺好的。”别绪跟着重复,恶狠狠地强调,似乎想要借此证明什么。 温尔把地上的筷子捡起来,把桌上的碗摞在一起,利落地清理干净桌面,脏碗筷都扔进了水池子里。 在厨房和餐厅来回了两三趟,温尔挤了几滴洗碗液,放水的功夫回头一看,别绪还僵在原地。 温尔盯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扬声招呼:“别干坐着,过来洗碗。” 别绪这才有了反应,终于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慢慢踱过来。 洗碗这种事情,大少爷还真没怎么干过。 心不在焉地,手一滑,一个碗就摔进了水池,溅起一大片水花和泡沫。 温尔急忙把那碗掏出来,就看到原本平滑的碗沿上多了一个口子。 他心疼得不行。这碗是他在旧集市上淘的,烟青色的一套,很是精致。每次他发视频,只要有这套餐具入镜,就有人刷弹幕求链接。 别绪被砸了一身水花,甚至有坨泡沫糊在他脸上。哪知温尔丝毫不关心,反倒是抱着一堆死物短吁长叹的,把他晾在一边,举着无处安放的双手,很是尴尬。 被这么一打岔,气氛缓和许多。 温尔把别绪挤开,拿过洗碗布,动作利索地一个接一个洗净放好,嘴里叹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别绪不服气,想要插手,又实在插不进去。 他手上的泡沫还没冲掉,只能平举着立在一旁,好好被上了一节家务课。 温尔全部收拾整洁,一扭头,看别绪还无辜地在旁边罚站,十分好笑。 他像个幼儿园的老师,谆谆教导小朋友:“来,先把手洗干净。” 等所有的事情都弄完,才八点半不到。 温尔十点出发去接温雅,中间的一个多小时,他决定把视频剪了发出去。 别绪吃完饭,实在没有理由再赖在这里,更何况温尔一看就是有事要忙。 不过主人没有开口赶他离开,别绪便默认人家邀请自己继续停留。他磨蹭着坐回小桌边,静静地看着温尔忙碌。 温尔头也不抬:“你不回去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别绪淡定地回道:“回酒店也没什么事,在你这里待着很舒服。” 温尔点头,没多说什么。 他把几段视频来回播放了几遍,在挑背景音的空隙,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来随**代道:“厨房的柜子里还有点心,你要是饿了就去拿过来吃。” 别绪入迷地看着他,不过脑子地“嗯”了一句,隔了几秒,才弄明白温尔的意思,起身走去厨房。 温尔暗自松口气,和那样炽热的目光对视,他一时间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也不知哪个幸运的姑娘,能天天收到这样深情的眼神。想起刚才匆匆一瞥,他一个大男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别绪不知道自己揣着一包饼干回来,错过了温尔多少精彩的内心戏。 更不知道还是眼前人的心上人,已经联想到遥远的未来,准备给他拉郎配了。 刚刚吃完饭没多久,两人不可能会饿,但别绪实在无事可做。 虽然他能盯着温尔看一整天,但有过刚才的经验,别绪十分确定,如果自己真那么做,温尔迟早会给他贴上一个神经病的标签。 别绪仔仔细细地打量整间厨房,看遍了所有器械,只有那台咖啡机,他勉强算会操作。 他起身开始翻箱倒柜,找出两个杯子,又搜出半包咖啡豆,摩拳擦掌,想要一展身手。 温尔除了一开始看别绪走进厨房,全程没再抬过头,任他叮叮当当地弄出声响,给足了信任。 折腾好半天,别绪终于捣鼓出两杯咖啡,还想要做个漂亮的拉花,可惜糊成一团。 温尔看着这人大晚上的,得意洋洋地递给自己一杯咖啡,实在哭笑不得。 “今晚还睡不睡了?” 别绪先抿一口,避开温尔的质疑,眼神闪亮地推荐:“味道很不错。” 温尔只得给面子地尝了尝,略显敷衍地点点头,算是给了个肯定。 别绪不知被按到了哪个开关,开始不得消停。 先是把展台上的书都抱过来,看完所有折角的文章,不时瞄一眼温尔,嘴里念念有词。没过多久,他又把书都放回去,一连换了三种不同的摆法,拼积木一般,险些搭出一个金字塔。看温尔还是无动于衷地忙自己的事情,他回到座位上,拆了饼干,吃着吃着就往温尔嘴里递,还要张大嘴巴,幼稚地配音:“啊——” 温尔任他折腾,不厌其烦地拒绝他喂到嘴边的饼干,实在不堪其扰,甚至喝完了一整杯咖啡。 终于把视频剪完,配上后期字幕,上传的功夫,歇了口气。 “你小时候一定很皮。”温尔无奈地看着别绪作妖。 “你一定从小就很温柔。”别绪托着腮,眼睛眨巴眨巴地回视。 又萌又违和。 温尔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攻击,率先败下阵来。 别绪还要锲而不舍地继续恶心人,一双眼睛眨得飞快,直到他觉得大脑发晕缺氧。 温尔用手指在桌上来来回回地前后划线,突然开口,用一种十分沉静的语调。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温故吗?” 别绪猜和温尔父母有关。但这时候他双商持续在线,没说话,等温尔慢慢倾诉。 “这是我爸妈名字的组合。温文、杨心故,合在一起就是温故。” “叔叔阿姨的名字都很好听,合在一起也很美好。” “对呀。”温尔脸上浮现出怀念的微笑,“以前我还嫌他们偷懒,温文尔雅,给我和妹妹取名多省事。” 别绪跟着笑了笑,而后诚恳地说:“你和他们期望的一模一样,谦谦君子,文雅端庄。” “谢谢夸奖。”温尔不知第多少次对别绪说这句话,每一次,他都感到由衷的温暖。 他把手从桌上收回来,深吸口气,总结一般:“他们很恩爱,牵着手走的,在那边也很幸福。我和温雅继承了他们爱情的成果,每次回到这里,都像是回到他们的怀抱。” “所以,”温尔的眼里藏着暖光,“你不用担心会伤害我,相反,我因此变得很坚强。” 别绪没想到他绕了这么大一圈,最后竟是为了安慰自己。 他心神一震,走到温尔跟前,附身抱住他,在他耳畔轻轻道:“我知道你过得很好,一点也不惨,但我就是偏执地心疼你。” 别绪发誓一般,一字一句,郑重而真诚:“我想让你过得更好。” 两人抱在一起,虽是纯洁克制的接触,四周却隐隐弥漫着一种暧昧的气氛。 温尔这种时候总是不解风情,纵使十分感动,还是轻轻推开别绪,煞风景地絮叨:“你这功力去撩小姑娘,真是一撩一个准。” 别绪咬着牙,恨不得在心里扎他小人,想了想,还是舍不得,在心里想想都舍不得。 他简直欲哭无泪,谁要撩小姑娘,我只想撩你。 温尔还要持续破坏气氛:“不行,我得看好温雅,让她提防花言巧语,这都是男人们的套路。” 美好的氛围终于消散地一干二净,别绪横他一眼,说不尽的哀怨:“都是套路,那我怎么用在你身上。” “看我可怜。”温尔随口应道,看别绪瞬间紧缩眉头,又随便改口调笑,“要不就是喜欢我。” 温尔这句“喜欢”十分单纯,不涉情爱,只是在呵护,在意,关心等同类词中,选了一个最顺口的。就算是刻意,也只是为了达到调侃的效果。 他虽然不擅于与陌生人接触交流,熟了以后,说话倒是百无禁忌。 别绪知道温尔没有其他的意思,但他听到的那一刻,心跳都滞后了一秒。 “就是因为喜欢你。”别绪点头承认,紧绷绷地说道。 他一边想让自己保持镇定,像个玩笑一样说说就过,一边又倾注了所有的认真,只盼心悦之人能听出端倪。 可惜温尔当真没有这根弦,闻言眯起眼睛笑了笑,这声“喜欢”就翻了篇。 别绪不知此刻是该庆幸,还是该怅然若失。 他打起精神,继续和温尔说说笑笑,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 如果说惊鸿一瞥,一眼钟情,到循迹而至,再见倾心。这个晚上,他是当真尝到了把人放在心尖上的滋味。 心跳快了一分,便担心对方承受不住颠簸,心暖热了一分,又忧愁他害怕这样的热情。 只好不紧不慢,不骄不躁,又觉得这样循规蹈矩,怕是赶不上他心动的刹那。 别绪已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心早已不由他控制,可住进他心里的人,却迟迟不肯接过,还在袖手旁观,礼貌客气地和他谈论别处的风花雪月,不知此地即将化为三尺严寒。 比起“求不得”的苦涩,更煎熬的是“不可说”。 两心相悦,竟是这样难的事情。 第八章 8. 别绪心情复杂地回了酒店,刚想揽镜自照顾影自怜一番,便被一通火急火燎的电话打断。 他拿起手机,看到“周如是”三个字,顿感浑身疲惫。 “明天来谈一下合作,有本新书要出版。”周如是一开口就是谈业务,直截了当,绝不废话。 “去不了。” “那我去你家,明天办妥,别浪费时间。” “我不在家。” “嗯?”周如是愣了愣,“你还在那小破城里转悠?” “怎么就是小破城?”别绪爱屋及乌,只要是和温尔有关的,不许别人说一点不好。 周如是懒得和他扯,这个人又闲又幼稚,被他缠上,一天的工作都可以不用做了。 “最多再推迟一天,我后天下午两点去你家,你不要让我白跑一趟。” “那也……”别绪往沙发上一靠,伸长双腿,扯了个抱枕在怀里,瞬间盘算好了一二三四五个借口,才开了个头,就听到通话切断的声音。 “啧。”别绪把手机往旁边一甩,整个人往下一滑,两条长腿搭在了茶几上。 他把头按在抱枕上拱了两圈,悲伤地叹口气,还是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把手机捞回来,查了查最近的机票。 看到手机屏幕上“支付成功”的消息,他算算时间,给周如是发了条信息。 - 我后天下午直接去办公室找你。 周如是反手回了他一份文件——新书合同。 别绪认命地坐起来,从包里把电脑拖出来,刚打开,便收到消息提醒。 “您的特别关注‘尔雅’发布了新动态。” 别绪立马把无聊的工作抛在脑后,迫不及待地登录c站,点开了视频。 温尔剪辑很有经验,什么该留下什么该删去,把握得恰到好处。总体来说,所有出糗的镜头,都没有出现。 别绪边看边笑。 他手头还有原始素材,已经被他翻来覆去地看过好多遍。温尔剪掉的所有内容,他都能在脑海中补全当时的画面。 别绪看视频向来没有开弹幕的习惯,他不喜欢被无关紧要的东西干扰。 而此时,他只想看到自己心尖尖上的宝贝,被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花式夸赞。 可惜现实与他的想象有所不同。 别绪盯着满屏飘过的“静愔”,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突然想起,自己能够和温尔相遇,还是因为看到粉丝推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找到了尔雅。 别绪仔仔细细地分辨弹幕内容,其中不乏有“今天的小哥哥格外好看”之类的夸奖,其他的则基本分为两个阵营。 一边是静愔的读者在摇旗呐喊“这么可爱帅气的小哥哥也是静愔太太的粉丝”,一边是温尔的粉丝或者路人“怎么哪里都有这群人蹦跶”。 别绪不了解粉圈文化,微博也从来只发广告宣传,此刻却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当了一回合格的吃瓜群众。 看完弹幕看评论,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好在静愔粉十分有底气,让别绪总不至于晕头转向,热评第一直接甩了个链接,赫然写着:正主亲自回复了,看完再哔哔。 别绪顺着链接点进去,页面跳转到上一条视频。 他上次看的时候只顾惊艳,这回没关弹幕,于是发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弹幕里两边依旧撕得不可开交,别绪直接拖到评论区,曾经在几页往后的评论早已被顶了上来。 - 小哥哥真的是静愔太太的粉丝吗? - 是。 别绪盯着那个“是”字看了许久,不敢设想温尔回复时是什么心情。 或许他坦坦荡荡,只当这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或许他辗转犹豫,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忐忑地承认。 不管是哪一种,别绪看着弹幕还有评论里或傲慢,或粗俗,或得意,或自以为是的文字,只觉得心中燃起了一把火。 他恨不得一个一个地骂回去。 别绪的理智走丢了十分钟,终于逐渐回笼。 他连做几个深呼吸平静心情,打开草坪的账号,从存稿箱里拖了一章开始编辑,五分钟后直接发送。 底下立马有读者冒泡。 - 嘤嘤嘤太太终于出现了。 - ???这次的更新让我猝不及防。 - 太太的电脑抽了吗,更新居然没凑整点。 两分钟以后,评论区炸开了锅。 - 我看到了什么!!!太太居然有写作话的一天!!! - 这么官方的语气,是太太本人无疑。 - 等等,只有我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吗?尔雅是谁? - 我就一刻没有守着太太,新出的瓜我都不配看懂了。 - 卑微粉丝在线流泪,我也想被翻牌子。 别绪隔两秒就刷一次评论,费了全身力气,才按住自己想要回复评论的手。 他又反复斟酌了半天刚刚发布的作者有话说,终究没有再修改,以免越描越黑。 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温尔应该已经接到妹妹回家了。 别绪拿过手机,不停地解锁又锁屏,终于下定决心,一气呵成地给温尔发了条信息。 - 大大我看了你新发布的视频,不要在意那些评论弹幕,我永远支持你! 发完迅速把手机丢开,隔了不到一分钟,又捡回来看有没有新消息。 可直到别绪靠在沙发上,握着手机睡着,也没有收到温尔的回复。 坠入梦乡的最后一刻,别学有些苦涩地感慨,不枉总是自称粉丝,这下真是迷弟无疑了。 温尔直到睡前才看到别绪的信息。 视频上传后他就没再理会,自然不知道已经掀起了怎样的腥风血雨。 不过想到之前那支视频的回复,他心里大概有了底。 温尔在立马点开和明天再看中犹豫了一会儿,生物钟已经发出了警告,他只好放弃了爬起来开电脑的想法。 于是第二天清晨,温尔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别绪哥哥怎么在这儿?” 温雅背上书包准备去学校,一拉开门就看到别绪怼在门口,把她吓了一跳。 别绪脸色僵硬地和她打了个招呼,温雅赶紧把人迎进来,寒暄了几句,看看时间,一步三回头地跑去上学了。 温尔还在收拾餐具,听到动静走过来,也是十分惊讶。 “早呀。” 别绪严肃地点点头:“早。”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温尔被他不同寻常的态度弄得紧张起来。 “没什么事,”别绪欲言又止,“你看了视频吗?” 温尔没想到他还在惦念,笑了笑:“还没呢,昨天上传后就没再打开了。” “哦。”别绪的神情愈发严肃,他思考了一会儿,有些难以启齿似的,“那你收到我的信息了吗?” “收到了,昨天太晚就没回复。”温尔抱歉地解释,“你一直等着吗?” 别绪直白又坦荡,玩不来傲娇那套,很是认真地说:“一直在等。” “不好意思。”温尔有些尴尬地眨眨眼,又连忙小声补充道:“谢谢你的关心。” 别绪眼看着两人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客气,跟着无奈地嘀咕:“我不是怪你……” 我只是有点担心。 剩下的后半句,他还只敢在心里嚷嚷。 温尔有些局促,突然转身快步跑上了楼。 在别绪吃惊地注视下,他抱着电脑,又“蹬蹬蹬”地下来,把桌上没收拾干净的东西往旁边一扫,正襟危坐地看着开机画面。 别绪被他一连串的举动弄得有些懵,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伸手把温尔拽起来:“也不急这一会儿。” “很急。”温尔瞪着眼睛看他,“你不是从昨晚就等着我看了吗?” 别绪被他瞧得心颤,马上妥协:“看吧。” 他把对面的椅子拖过来,摆在温尔旁边:“我再重温一次,和你一起看。” 两人排排坐着,对着电脑屏严阵以待。 “我点开了。”温尔将光标悬在视频上,扭头确认。 “开。”别绪也被这奇怪地氛围弄得很是紧张。 过了十五分钟,视频的进度条走到最后。 “我看完了。”温尔像是在念什么干巴巴的总结陈词。 别绪全程都在分神注意温尔的脸色,没想到当事人如此平静。 他还是按照预先想好的台词接道:“不是你的问题。他们在你的视频里这么掐,也太不礼貌了。” “嗯,我知道。”温尔对这种局面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说不难受是假的,但远不如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时无措。 他甚至转而安慰别绪:“别生气,我回复时就想到了。上一条视频掐得更厉害。” “这种情况你就当没看见就行,为什么要回复?”别绪依旧义愤填膺,话里都带上了几分火气。 温尔低了头,半晌闷闷地说了句:“是我弄巧成拙了。” “也没有。”别绪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有些慌乱地找补,“你尽早澄清是对的。” 片刻沉默。 两人突然默契地笑了起来。 “我真没事,你不用这么担心。”温尔控制着自己不露出笑意,努力正色道。 想了想,又轻声补一句:“我只是不喜欢看大家为我的事情吵翻了天,我还缩着一言不发。” 别绪点头:“理解。” 他挣扎了一小会儿,扭扭捏捏地问道:“你看了静愔的声明吗?” 温尔一脸问号。 别绪又犹豫半天,决定厚着脸皮到底。 他熟练地用小号登录草坪最新发布的章节,直接翻到“作者有话说”一栏,把手机递到温尔面前。 - 近期听到了一些传言,感谢大家对我的喜爱,但尽量不要出圈影响其他人的生活。很抱歉打扰了站尔雅。 温尔没注意眼前的内容,反倒是惊讶于别绪迅速的动作。 “你怎么这么熟练?” “昨晚一直在看人科普,”别绪不自在地将目光挪开,声音越来越低,“而且……我也算静愔的粉丝吧。” 温尔看他满脸不自然,没有细问。 别绪从来没干过这种自卖自夸的事情,话说出口,反倒释然了。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你从来不追连载吗?” “啊?” 别绪理直气壮地点了点作者有话说。 “我其实不看这些,是温雅喜欢。”温尔看着面前这个真粉,十分不好意思地解释,“不过我也很喜欢这个作者,实体书我都翻过。” 他又低头看看屏幕,感慨道:“温雅总是说她的太太高冷,的确很严格,不宠粉。” 听闻这句评价,别绪眉毛都要拧在一起。没想到他这边绞尽心思,温尔还丝毫不领情。 但是不管心中再怎么千回百转,这时候也不好贸然开口自爆身份。 别绪只能恨恨地想:“你要真是我的粉,此时就该觉得我把你宠上了天。” 第九章 9. 别绪没能愤愤然多久,便被另一桩要紧事打断了思路。 他琢磨了一天,眼看着夜幕降临,才踌躇着开口。 “我明天就走了。” 温尔翻书的手指一顿,过了两秒,抬起头轻声道:“好。” 别绪望着他,眼底盛满了不舍,还有一丝不起眼的期待。 温尔不知该如何回应,等了好久,才抿抿唇,诚恳地说:“一路平安。” 别绪没有听到他想要的问答。 可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期待的是什么样的答案。 说到底,两人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 “明天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温尔像是终于把这条突如其来的消息消化完全,找回了应有的礼貌和客气。 “不用,我从不让人送。”别绪摆摆手,“不过下次来,你一定要去接我。” “好。”温尔神色肃穆,仿佛应承下一个不得了的承诺。 又待了半天,一个看书,一个喝茶。 看书的人十分钟也没翻过眼前的一页,喝茶的人端着茶托,要把茶水里漂浮的叶子看出花来。 既然已经说了再见,就没什么好拖沓的了。 别绪放下杯子,轻声说:“那我走了。” 温尔紧跟着站起来:“我陪你回酒店。” 他不说“送”,只说“陪”,虽是顺了别绪的意,却无端添了一分缱绻。 别绪总在不经意间被眼前这人戳中,并且正中死穴。 人人都说他天性浪漫,不拘小节。而往往最能撩动他心弦的,总是这些常人不会顾及的细微之处。 夜幕低垂,地面浸满了冰凉的月光。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但这条路实在不够长。 快到酒店门口,步伐越发磨蹭。 别绪感受到温尔在一旁小小地哆嗦,十分自然地伸手给他拉了拉领子。 温尔下意识地一躲,愣了一秒,又悄悄凑回来。 别绪心尖上透着酥麻,略显无奈地说:“就陪我走到这里吧。” 温尔低着头,闻言又点了点,把头埋得更深。他上半身随着点头的动作晃了晃,脚下却扎根了似的,纹丝不动。 “保持联系,我会想你的。” 陡然听到“想你”这样肉麻的词,还是从一个成熟的男人嘴里冒出来,温尔全身一抖,眼睛都瞪圆了。 说出这话的人却一点儿也没感到害臊,微笑着望着他。 “我也……”温尔艰难地回应,“会想你。” 他的头再也没抬起来过,声音闷在胸口,低不可闻。原本坚如磐石的身体也开始不安地晃动,右脚小幅度地蹭蹭地面,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原地跳开。 别绪看温尔因为一句话害羞成这样,竟生出一点于心不忍。 他细细观察,发觉温尔除了不好意思,没有表现出反感或是抵触,不由想得更远。 如果有一天听到更进一步的词,例如“喜欢”,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给出同样的回馈? 别绪不敢妄想太多,匆匆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再拖下去只会没完没了,别绪最后郑重地告别:“下次见。” 他生来名字里就带着离别,每一次,他都走得潇洒利落。可这回,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别绪”身前有“离愁”。 第二天下午,周如是推开办公室的门,抢先入眼的便是两条交叠的长腿,正毫不客气地架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别绪怀里抱着平板,听到推门声,见缝插针地侧头看他一眼,又连忙把头扭回去。 周如是紧皱着眉头,压低声音,语气不善道:“把腿给我放下来。” 别绪对着他的方向偏偏头,眼神都没落到他身上,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挪了挪身子。 纵使周如是看惯了这家伙懒得没骨头的样子,也不妨碍他见一次烦一次。 他伸手想把人推下来,别绪终于坐直了:“我一晚上没睡,快累死了。” “我已经好几晚没睡了。”周如是早不吃卖惨这一套。 要谈工作,周如是向来油盐不进。别绪叹了口气,念念不舍地望了平板好几眼,这才锁了屏。 周如是勉强看到屏幕一角,看他如此着迷,难得生起一丝兴趣:“看什么呢?” “我的心上人。”别绪故作平淡,可完全掩盖不了那股嘚瑟劲儿。 “成了?”周如是直击要害。 别绪啧一声,眉飞色舞的模样黯淡了些,不甘愿地承认:“没呢。” 周如是耸耸肩,不说话了。 这人什么都不问,别绪又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 周如是把打印好的合同甩到他面前:“看过了吧?” 聊起工作,别绪正经许多,可惜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好听:“哪有时间。” “谁让你花了这么久,都没有把人追到手。” 不问觉得不对劲,问了他又嫌烦。 别绪捡起合同,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哗”地翻过一页,不再作声。 周如是看他安静地待在一边,终于腾出空来忙自己的事。 没过多久,别绪拿起笔,唰唰地签好名字,把合同递还过去。 “就看完了?” “扫了一眼。”别绪漫不经心地转着笔,“反正相信你。” 周如是没吭声。 他们是相识多年的默契好友,也是合作过很多次的工作伙伴,于情于理,两人都不会坑对方。 周如是最后检查了一遍,把合同摆在一边,看看时间,往办公椅上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别绪。 “那现在聊聊你的感情问题?” “还在追。”别绪概括得简洁明了。 “这都快一个月了,还没搞定?”周如是有些惊讶。 他调侃归调侃,但没想过真有别绪追不到的人。 “不好说。”别绪低头转笔,五指翻飞。 周如是看他像个锯嘴葫芦似的,问一句回一句,还都答得模棱两可,当真被他挑起了几分好奇。 “那我得见见是何方神圣,别才子亲自出马,不应该呀。” 别绪斜他一眼,不说话。 周如是被那笔晃得眼睛疼,刚想说别转了,别绪突然停了动作,任由那支笔从他手上落下来,骨碌骨碌地滚远。 “周周。”别绪轻轻地叫他一声。 周如是听到这样的称呼便浑身发紧,每次这家伙这样叫他,都没好事。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 “他是不是什么?”周如是一时间没听懂这样含糊的表述,愣了一下,声调陡然提高,“你不知道就去了?” 看对方如此震惊,别绪反倒平静下来。 他起身把笔捡回来,往沙发上懒洋洋地一靠,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要是知道,不就成了。” 周如是听别绪那好似胜券在握的语气,哪儿还有刚才一星半点的低沉。但就冲他还低眉垂眼地安静坐着,周如是便知道,别绪远不如他表现的那样平静。 “你到底怎么想的?教训还没吃够?” “不是一回事。”别绪皱眉,“他不管是不是,都不会对我怎么样。” 看周如是交叉着双手,满脸不赞同,别绪难得表现出些许烦躁。 “他如果是,那就正好;如果不是,我就得退。” “可我不想退。” “我很喜欢他。” “okok,”周如是连连对他摆手,“我懂了。但是这话你对我说没用,你得亲口告诉他。” “还要你教。”别绪缓了一口气,骄傲跋扈的劲儿又上来了。 周如是这么多年一直是太监命皇帝心,也顾不上生气,先把情况摸清楚:“总之听你的意思,这人你追定了呗。” “当然。” “那我多问一句。”周如是叹口气,“他万一真不是,还因此疏远甚至恶心你,怎么办?” “那不会!”别绪很有自信的笑,“你是还没见到,我家尔尔温柔又善良。” 他站起来,走到周如是身边,抬手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担心,但是这个人,我绝不会看走眼。” 周如是沉默一会儿,拂开他的手,坐回去指了指门口。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不要继续在我这里散发恋爱的酸臭味了。” 他扫一眼别绪得意的笑,精确地补上一刀。 “应该说,暗恋的酸臭味。” 别绪不和他计较,收拾好东西就离开。 其他的编辑看他出来,纷纷向他打招呼:“游老师好。” 别绪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一并回礼。 快要走到电梯口,他突然想到什么,赶忙又折回去,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拉开卓如是办公室的门。 没等里面的人发火,别绪径直开口:“刚刚忘了告诉你,我还有个秘密武器。温尔是游有方的粉丝。” 周如是看这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甩下一句话又趾高气昂地出去,半天摸不着头脑。 他仔细捋了捋别绪的话,大概猜测,那个别绪一直没追到的人似乎是叫文儿。 之前离开一阵,别绪攒了一堆工作。 虽然号称自由工作者,薪酬高低全靠一根笔杆子,但固定合作的专栏,由不得他随心情想不写就不写。 别绪查了查行程表,看着逼在眼前的截稿日,立马开始怀念在温故喝茶聊天的闲散日子。 欠的债都是要还的。别绪刚一到家,就马不停蹄地开电脑,把编辑了一半的文件图片都打开,写写删删,一篇弄完已经到了深夜。 他摸摸尚未满足的肚子,走进厨房开始翻找所有能吃的存货,最终只搜出来各个牌子的方便面。 日常在泡和煮之间纠结一秒,最终果断选择了省事的。 等水烧开的功夫,别绪看着袅袅上升的热气,又不由地想到温尔的爱心晚餐。 再看看今晚的伙食,国民品牌康帅傅,是那么的令人难以下咽。 别绪边吃边叹气,架好平板,准备用温尔的视频下饭。 依旧没有更新。 别绪接连刷新好几次,再叹一口气,只好去翻以前的存货。 弹幕还在议论有关静愔的糟心事,别绪烦不胜烦,一甩叉子,猛戳上去,然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举报。 于是当晚别绪放任三篇未完成稿在文档里躺着,趴在床上,津津有味地试验自己发现的新功能。 所有不和谐的弹幕,全部举报。 第十章 10. 一晃过去两个月。 温雅刚刚高考完,闷头在家睡了两天,赶了几场散伙饭,又约了一群小姐妹,准备趁这个假期出去旅游。 妹妹高考,温尔也被折腾地不轻。好不容易等她考完解放,回想起来,比自己当年考试还辛苦。 温尔趴在桌上做旅游攻略,抬头就看见哥哥坐在自己对面,捧着本书看得入神。 一瞥书名作者,又是游有方的书。 “哥,你怎么这么喜欢他?” “嗯?”温尔还有一段没看完,先敷衍着应了一声,过了一会,才把眼睛从书上挪开。 他想了想,回答道:“看他的文章,感觉就像是借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没见过的世界。” “……哦。”听到如此文艺的回答,温雅干巴巴地应了声。 作为一名偏科极其严重的理科少女,她不懂也不想弄懂哥哥潜藏的少男情怀。 那些看到什么都要写两笔抒个情的散文游记,在她眼里全是无病呻吟,还不如语文阅读理解里偶尔出现的科技文章有意思。 她对文学最后的想象,来自于某些不可言说的网络小说。 温雅没用多久就把攻略做完了,温尔的书才看了一半。 “哥,我觉得你应该出去走走。”温雅靠在椅子上发呆,闲闲地看着对面,来了这么一句。 “怎么了?” “你的生活也太闭塞了,一天到晚都闷在这个小城里。” 温尔摇摇头:“我哪儿有时间和精力。” 温雅突然噤了声,好一阵沉默。 温尔翻过一页,不经意瞟了对面一眼,惊诧地发现,妹妹的眼眶红了。 “怎么了?”温尔赶紧放下书,走到她身边蹲下,轻声问。 温雅扁扁嘴,看他一米八几的个头,就这样缩手缩脚地蹲在自己面前,还像小时候一样拉着自己的手,轻轻慢慢地摇,心里更不是滋味。 哥哥从小就习惯哄她。哭了安慰地哄,笑了激动地哄,难过也哄,委屈也哄,又不善于说话,就这样拉她的手,让她知道,有人一直在她身后,永远支持她。 可是这人哄她太久,一路扶着她抱着她,不放心地在她身边安营扎寨。等到现在终于可以放手,欣慰地看着她注定会越走越远,再想回头时,已经找不到自己的路了。 温雅心里发涩,这种感觉顺着血液一并往上涌,到了眼眶的附近,睫毛一动,刚刚憋回去的眼泪就直直地掉了下来。 温尔仰头看着她,浅浅地叹了口气。 温雅不出声,他也知道妹妹在想什么。 这姑娘看上去大大咧咧的,有时候内心敏感得不像话。他一边心疼,一边又时不时会冒出一点不该有的庆幸。仿佛不管温雅长到多大,在自己面前,还是个动不动就要撒娇的小姑娘。 “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明白……我就是、就是……怕,怕你过得……一点儿也不好。”温雅好多年也难得哭一场,此时一失态,就有些收不住。 温尔连忙扯了一包纸过来,一边给温柔地她擦脸,一边柔声重复着:“我很好,我很好。” “有你在我怎么可能不好。” 温雅哭得一抽一抽的,温尔不断地给她擦泪擦鼻涕,嘴里一直安抚。 等温雅好不容易止住了泪,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旁边的纸团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温尔的腿早就蹲麻了,索性直接坐下来。 温雅一向是大姐头的形象,刚才哭得涕泪横流稀里哗啦的,此时回过劲来,十分不好意思。 温尔还拉着她的手,看她情绪缓和不少,开始细细地给她剖析自己的想法。 “你不要觉得拖累了我,你是我妹妹,我看你一天天长大,不知道有多开心。” “爸妈当年的事情是个意外,但没有那件事,我的人生也可能不会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我是什么样的性格你清楚,不擅长和外界打交道,现在的生活很适合我。” “我过得很好,还能顺便照顾你,别人都说我俩是相依为命,把我们说得惨兮兮的,现在我们都很开心幸福,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温雅擦擦眼角,哽咽着插话,“你那么、喜欢、游有方,你也可以、做到的。” 温尔看她又有越哭越凶的征兆,换了种坐姿,无奈地问:“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本来也可以周游世界,而不是天天闷在家烧火做饭,像个家庭煮夫。” “有你这么说亲哥的吗?”温尔听得有些想笑,拍拍她的手,“那也是煮给妹妹吃,怎么就煮夫了。” 本来是想活跃气氛,话一出口,温尔就知道要糟。 果然,温雅瞪他两秒,眼泪又不要钱似的开始掉。 温尔已经没脾气了,只能直愣愣地看着她哭。 好在温雅这次收得很快,胡乱抹了把脸,直接冲去了洗手间。 伴随着一阵水流声,桌上的手机震了两下。温尔的腿酸得不行,根本站不起来,还坐在地上没动。 没等多久,温雅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坐回来,看到手机屏幕亮着,拿起来随意瞥了一眼,惊呼一声,简直是迫不及待地塞给温尔。 “别绪哥哥找你。” 温尔低头一看,明白了温雅怎么突然那么激动。 - 温雅考完了吧?感觉怎么样? - 暑假有空吗?带你妹妹一起来帝都玩吧,我做东。 温尔看完,想低头回一个“谢谢,不麻烦你了。”温雅猛地一拍桌子,把他震地一抖。 “哥,去吧。” “太麻烦人家了。”温尔摇头拒绝。 “怎么麻烦了?”温雅提高音量,炯炯有神地盯着他,配上刚刚哭肿的眼睛,那画面有点惊悚。 即使是自己的妹妹,温尔也不忍直视这副模样。 他没搭理温雅,刚想回复,对面的人直接把手机夺了过去。 “他来这里玩的时候,你又当向导又留人吃饭,人家也没觉得麻烦你呀!” 听到这话,温尔皱起眉头,沉声说:“不能这么算。你情我愿,各取所需,谈不上麻烦。” 他看温雅还想反驳,忍不住教育道:“你一直很大气,怎么这点小事,还要一直斤斤计较,掰扯得这么清楚?” 温雅任由他叨叨,听到这里,突然得意一笑,原封不动地把话还回去,颇有点不怀好意:“是呀,这么一点小事,怎么谈得上麻烦。” 趁温尔没反应过来,她赶紧接着说道:“你怎么知道别绪哥哥邀请你,不是心甘情愿,和你各取所需呢?” 别绪被她绕了进去,一时间哑口无言。 温雅继续煽风点火:“我都已经高考结束,马上就要成年了,你不用再无时无刻地操心我。过几天我也约了同学去旅游,你一个人宅在家里干嘛呢?再说,我反正打算填帝都的志愿,也挺有信心被录上的,你就当提前为我探路了呗。” 温雅本来只是想劝,说到最后又动了情,声音险些控制不住。 稳了稳,才继续说:“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就算你口口声声说不是为了我,总有一分我的因素在吧?现在我考完了,就打算四处走走看看,你依然缩在家里不动,让我怎么想?怎么过意得去?” 想到哥哥这几年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温雅越说越难过:“你小时候还说自己的梦想是环游世界,现在连中国,你都还只见过小小的一角呢。” 看温尔还是不出声,温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加上最后一把火。 “爸爸妈妈那么浪漫,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就这么过完一生吧?” 把过世的人搬出来,温尔无论如何也辩驳不了。 温雅鼓足勇气提了一句,此刻也怂得闭上了嘴。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但刚才的争吵还萦绕在耳边,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听不真切,但是气势汹汹,嗡嗡作响。 温尔觉得头疼,茫然又疲惫。 这时手机界面上又跳出来一行字。 - 你上次陪我那么久,挺不好意思的。这次我陪你逛帝都,就当做回礼吧。 “哥——”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温尔长吁一口气:“小时候说的话怎么能算数……” 他蹭了蹭手机的边缘,看着温雅眼里满满的鼓励和怂恿,犹豫半晌,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吧。” 温尔订了和温雅同一天的机票,只不过两人目的地不同。 温雅的飞机早一个小时起飞,过安检之前,她从一堆小姐妹间挤出来,跑到温尔面前,一把抱住他:“哥,加油!” 温尔托了她一把,严肃地叮嘱:“好好玩,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温雅高兴地答应一声,又迅速跑回去,站在安检口,朝他拢起双臂比了个心,又比划了几下加油的手势,引得众人连连侧目。 温尔无奈又纵容地笑笑,在小姑娘不依不饶的眼神下,只得举起手,还了一颗心。 没过多久,温尔登上了飞机。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广阔的停机坪,一架架飞机从这里起飞降落,载着人们飞向远方。 温尔突然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热血沸腾,像是孩童面对新世界的紧张好奇,更像是成年人打破桎梏的勇敢坚毅。 空姐正端着甜美的笑容,提醒乘客关闭电子设备。 温尔掏出手机,别绪的信息正掐着点发过来。 - 起飞了吗? 温尔压下起伏的心绪,郑重地回道: - 正要起飞。 第十一章 11. 别绪收到信息时,已经在机场等了一个多小时。 自从确认温尔会来帝都,他就一直处于一种紧张又激动的状态里。 发出邀请时还假惺惺地带上温雅,得知她有另外的安排,别绪简直想大叫一声“天助我也。” 他快速地翻过自己这些年去过的地方,从中精挑细选出四五个适合两人游览的,又马不停蹄地定好酒店,看好餐厅,为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写了份详细的计划,然后便只等温尔的到来。 昨晚他确认了几遍温尔的航班信息,一大早便爬起来,开车去机场。 帝都的交通一向拥堵,他从计划提前两小时出发,一直更改到决定提前五个小时。 事实证明,他来得有些早。 不过别绪丝毫没有等待的烦闷和焦躁,而是保持着高昂的情绪,翘首以盼,一分钟内在接机口来回溜达了三次。 过了将近两个小时,温尔拖着行李箱,走到出口处,一眼看见别绪站在人群中向自己挥手,甚是醒目。 他脸上挂起浅浅的微笑,也伸出手,小幅度地挥了挥。 别绪快走几步迎上去,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行李,问候道:“辛苦了。” “不辛苦,”温尔不太明显地挣了一下,最终顺从地把箱子递给别绪,“谢谢你来接我。” “应该的。” 他们两个多月没见,虽然一直保持着联系,此刻也显出几分生疏。 客气了几句,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好在别绪很快打破僵持的氛围,如同平常聊天一般,边走边随意地问:“你妹妹考得怎样?” 其实他已经在信息里问过这个问题,但温尔不介意再重复一遍。 “她自己感觉挺好的。” 场面很快聊开,两人走到停车场,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坐上车,别绪轻车熟路地驶上机场高速。 “酒店我给你定好了,先去放行李,然后我们一起吃个饭?” 温尔点点头:“听你安排。” 别绪又详细地说明了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不管他说什么,温尔都只管点头称好。 来之前温尔查过帝都的旅游攻略,但显然不如别绪计划得详尽妥当。 “你觉得这样可以吗?行程太紧还是太松?你觉得哪里不合适就告诉我。” “我相信你的安排。” 温尔只需当个甩手掌柜,还有些不好意思。别绪则是乐得操这份心,一句“相信”说到了他心坎上。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半个多小时,此刻又打了鸡血,介绍起沿路的风景建筑。 什么历史典故信手拈来,随口编几个小故事,比导游说得还要确凿传神。 温尔特别给面子,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抛几个小问题,你来我往,十分有趣。 出城的时候一路畅通,进城则一直在堵。越是接近城中心,越是水泄不通。 虽然心急,两人一路聊着,也还算津津有味,就当做走马观花地提前游览了几个景点。 别绪好不容易开到酒店门口,已经日渐黄昏。 温尔去房间收拾行李,别绪把车停在了酒店的停车场,两人搭地铁去市中心吃饭。 帝都无论哪个地方,全都塞满了人,更别提这个热闹的中心广场。 温尔买了几样特色小吃,边走边吃边逛,一直半低着头在人流中穿行。 别绪看他有几次都差点撞到别人,犹豫了一下,把手搭上了他的肩。 果不其然,温尔微微地顿了一下,肩膀轻轻地抖了抖。 于是别绪把手放开些,几乎没什么重量地搁在他肩上,虚虚地环着他,呈现出一个保护的姿势。 温尔僵了一瞬,接着扭头笑了一下,自觉地往别绪身边靠了靠,就像是主动躲进他的怀抱。 别绪的手终于不再悬着,稳稳地落在实处。 他偏头看到温尔嘴角沾上的残渣,极力克制住自己帮他抹掉的冲动,只伸出手指在自己唇边点了点,见温尔没有反应,于是试探着轻轻刮过他的脸。 这几个动作很随意,又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撩人。 温尔呆呆地任由别绪动作,在他的指引下,下意识地用手背在嘴边一蹭,一手的糖霜。 还没来得及羞窘,别绪看他越抹越花,终于没忍住抬起他的脸,三两下给他擦了个干净。 温尔还是好多年前像这样给温雅擦过嘴,轮到自己,羞得说不出话。 两人已经挨得很近,温尔右手的糖葫芦都快蹭到别绪的白衬衣上。 别绪三两口把手里的糯米糕吃完,把温尔手里的糖葫芦接过来,清了清被腻得发齁的嗓子,说:“我帮你拿着吧。” 擦过嘴还要帮自己拿东西,温尔开口想要拒绝,一瞥身边雪白的衣角,不得不妥协。 没走两步,温尔吃完了另一只手上的炸串,想要接过糖葫芦,还没开口,别绪突然撇开他,走向了一旁的饮料摊。 温尔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别绪捧着一个大椰子向他走过来。 他只好说了句“谢谢”,伸出两手来接,别绪依然替他举着糖葫芦。 椰子壳厚肉薄,拿着感觉不轻,水分其实没多少。 上面插着两根吸管,别绪一口也没喝。 温尔悄悄看他一眼,用手肘碰碰他的腰,把椰子举高了一些,另一只吸管戳在别绪眼前。 “你不尝一口吗?很甜。” 别绪勾勾唇角,正求之不得。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咬着吸管喝了一口,看着温尔发亮的眼睛,别有暗示地评价道:“的确很甜。” 温尔听他赞同,充满了干劲,抱着大椰子,走几步就要送到别绪嘴边,让他喝一口,最后大半椰汁都进了别绪的肚子。 礼尚往来,别绪喝一口椰子水,就把糖葫芦凑到温尔嘴边,让他叼着一颗话梅或是山楂,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和自己说话。 两人互相投喂,怀揣着几分道不明的快乐,在暮色中嬉嬉笑笑,分外温情。 第二天打算去看古城墙,一大早,别绪就在酒店等着了。 温尔走到大厅,一眼看到别绪的身影,恍然间像回到了几个月以前。 别绪也想到了,很有默契地说:“这场面似曾相识。” 两人先去了街边的一家小店,叫了两碗炸酱面。 别绪拌面的功夫,状似随意地说道:“本来想让你也体验一下爱心早餐,可惜我不会做饭。” 温尔嘴里塞了一大口面,赶紧嚼两口吞下去:“没关系没关系,这样很不错。” 想了想,又给他支招:“早餐很简单的,煎个鸡蛋烤个吐司就行。” 别绪摊摊手:“鸡蛋我会煎糊。” “你开小火试试。” “吐司我也不会烤。” “可以直接买个面包机。” 眼看话题就要拐向做饭指导,别绪话锋一转,这才隐晦地说出小心思:“你又会做饭又会疼人,当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别绪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赶忙埋头吃面:“没影的事。” 早上的插曲像是打开了别绪的某种开关,一整天他都围绕着女朋友的话题,没完没了。 温尔在路上随意哼了几句小调,别绪便说女生特别欣赏唱歌好听的男生。 爬城墙时温尔给他递了水,顺便扇了两下风,别绪就怪叫着这样温柔体贴的小哥哥,不知哪个幸运女孩能嫁给他。 就连温尔帮几个女生拍了合影,别绪都要在一旁挤眉弄眼,啧啧感叹。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啊?” 在别绪又一次提起这个问题,温尔简直服了他,无奈地问:“你是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吗?” 一句话堵住了别绪的嘴。 别绪这一刻就要脱口而出“把我自己介绍给你行吗?” 最终他还是神情复杂地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坚定地否认:“没。” 温尔的思路转到另一方向,难得地八卦起来:“还是你有喜欢的女生了?” 别绪心说,喜欢的女生没有,喜欢的男生倒是近在眼前。 他看着温尔感兴趣的脸,心头渐渐涌起一种陌生的情绪。恶狠狠的,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不甘和茫然。 他想,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有喜欢的女生。”别绪宣誓一般,声线平稳而庄重,向内蜷缩的小拇指却出卖了他。 别绪突然不想继续做一个君子。 温尔是个无辜的人,他本可以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一隅天地里,完美演绎光阴流转,岁月静好。可是别绪在他的墙上撕了一条口子,带着另一个世界的风雨闯进这个平静的角落,妄图让他染上自己的气息,又不忍心地捂住了他的眼睛,仿佛这样,一切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但是这双手抗拒不了睫毛轻盈的震颤,躲不过鼻尖冒出的暖热气流,藏不住指缝间透出的温润和煦的眸光。 别绪不想格格不入地站在他身旁,还想欺骗他一切如常。 最重要的是,他骗不过自己,骗不过那颗叫嚣着想要得到的心。 他决定放开手,让温尔亲眼看看他的世界。 “我没有喜欢的女生。”别绪重复了一次,然后说了句听上去似乎异曲同工的话。 “我不喜欢女生。” 他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风轻云淡。 “我喜欢男的。” 第十二章 12. 这不是个坦白的好时机。 两人站在古城墙的半腰上,底下是一排移栽的树,倒也长得还算精神,只是不那么繁茂,挡不住身后冰冷的高楼。 身边是来来往往的游客,隔着别绪一只手的距离,还靠着一位姑娘,等她的同伴给自己拍照。 前方不远处有导游举着小旗子,开着麦克风不断地聒噪些什么,后头便涌出一大群人,有两个直接从他们之间穿过。 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别绪强装的举重若轻,显得那么的摇摇欲坠。 他当年出柜轰轰烈烈,不管别人是骂是怕还是劝,通通四两拨千斤地拦回去,端着无畏潇洒的派头,所有说三道四的话从他耳里穿过,从来落不到他心上。 而此时周遭熙熙攘攘,竟能让他的心又乱又躁,想要连忙躲开去寻个清净,又折磨着自己,妄图听清每一点声响,分辨每一丝暗藏的情绪。 时间地点都不对,但他就这么说了。 温尔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别绪也没有给过丝毫的铺垫,只是一个随口问了句,另一个就袒露了一切。 温尔反应不大,应该说,没什么反应。 他只是很明显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一下,说:“这样啊。” 顿了顿,他又问道:“所以你是想了解所谓的直男审美吗?” 如果只是作为朋友,别绪没听过几个比这更完美的回应。就连周如是当年得知他出柜的消息,都震惊地问他无数遍“不会吧?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但别绪不仅想和温尔做朋友。 这个恰到好处的玩笑,明确地在两人之间划清了界限,隐晦地提醒他,我们不是一类人。 别绪看着温尔,不知该呈现出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最终他放开这个话题,朝前方逶迤绵延的路扬扬下巴:“走吧。” 今天其实不算热,但好歹进入了夏天,日头高高地挂着,暑气蒸腾。 两人顶着太阳,坚强地眺望半天,像是被钉在墙头上,下来时天都黑了。 爬上去一趟不容易,别绪在帝都住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登顶。 虽然看了半天,只能看到对面高楼的玻璃反光,亮得刺眼。 别绪开车送温尔回酒店,看他坐在旁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累吗?” “还行。”温尔眨眨眼,擦掉眼角的泪花。 路上又在堵车,看这架势,半个小时都挪不到下一个路口。 别绪用手指有节奏地点着方向盘,一下一下的,车里只听到敲击的声音。 又往前开了一段距离,别绪瞥一眼旁边的提示牌,突然停止了动作,扭头问:“想去看看帝都的夜生活吗?” 温尔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于是别绪重新导航,把人拉到了酒吧街。 别绪轻车熟路,带着温尔在人声鼎沸中穿行,沿途踏过各种光影和音响交织的热闹。 两人来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关了门,竟然觉得有些清净。 灯光打得很暗,但绝不晃眼,台上只有一个男生抱着吉他弹唱,声音干净低沉,来来往往穿梭的服务生,也不会发出额外的声响。 别绪挑了个角落的卡座,介绍道:“这家店应该是这条街里最安静的了。” 温尔跟在他身后坐下,缩在沙发里,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四周,没发表任何异议。 “或者你想去热闹一点的?”别绪看他这副乖巧的样子,就忍不住想逗他,“可以看看脱衣舞或者钢管舞之类的。” “这里就挺好。”温尔连忙摇摇头。 马上有侍应生过来,递上酒水单,别绪随口报了一个自己常喝的,看一眼温尔,翻到无酒精含量的一页,递给他。 “给你点杯可乐吧?” 温尔不服气:“我已经成年了。” 别绪笑了笑,看着他往前翻,随手指了个最烈的酒,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有插话。 等侍应生收了单离开,别绪悠悠地开口:“凭你上次喝桃花酒的量,这杯你抿一口都不行,就沾沾唇意思意思吧。” 温尔摸着大理石面的桌子,不搭理他。 等酒上来,温尔倒是十分自觉,转着杯子看了半天,一口也没尝。 来酒吧光看不喝,也实在没道理。别绪碰碰他的杯沿,笑着说:“逗你的,喝吧,没那么夸张!” 温尔和他干杯,也冲他笑笑,把酒放在桌上。 “我们都喝,怎么把车开回去?” 别绪一愣,刚想说车停在这里一晚没关系,大不了明天再来取。可想到这是温尔的体贴,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又灌了一口酒,越过桌子拍拍他的肩:“是我疏忽了。” 然后别绪便不再说话,一杯接一杯地喝。 有时会和温尔无声地碰个杯,大多数时候就是沉默地盯着他的眼睛,一杯酒就见底了。 他本来计划最后一天带温尔来酒吧,最后一天告诉他自己的性向,最后一天,向他表白。 可能温尔实在无法接受,于是他们一拍两散,从此江湖不见,也不会让人徒增尴尬。 可能温尔需要时间消化,于是温尔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拖得再久也没关系,他会等温尔的答复。 可能……虽然不太可能,温尔直接点头同意了呢。 前面的话都不难说出口,只是到最后一句,别绪就不忍心了。 这条路很难走,他不该把一个站在康庄大道上的人拉过来,陪他披荆斩棘。 虽然他有信心,永远站在前方开路,保护着温尔不受伤害。 但这条路就这样窄,位置就这样偏僻,可能走一辈子,也到不了最后的坦途,避不开四周的窥探。 温尔没想到别绪喝起酒来,和平常的样子判若两人,又觉得似乎他应该是这样,冷静又游离,敏感而深邃,而不是他对自己展现的撒娇耍宝的形象。 毕竟从他的镜头里,能轻易地看出这个人的性格。即使最浪漫的风景,他拍出来,也是十分克制的。 别绪冲他咧嘴笑了笑,温尔看着他,不自觉地回了一个笑容。 他不知怎么和别绪成为了朋友,似乎这个人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感染力,吸引人去靠近,去探究。 温尔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打量别绪,第一次以局外人的角度,清楚地感受到别绪的魅力。 别绪还在盯着他,他却忍不住回避了这样的眼神。 想到别绪跟他分享的那个秘密,他心神微微一动,只觉得不论男女,都会折服在这样深情的目光中。 借着酒意,别绪安静地闹了一场。 从拍肩到掐脸,最后半个身子都挂在温尔身上,又顺着他的手臂滑下来,枕着他的腿不动了。 这点酒别绪根本不可能喝醉,他放纵自己对温尔使劲黏糊,最终只确定了一件事,温尔笔直笔直的。 隔壁桌有人看到别绪调情的全过程,隔空向他举了举杯,别绪挣扎着坐起来,回敬了一下,转头把脸埋在温尔的脖颈间,酒气全呼在他耳边:“回去……回家吧。” 温尔没想到这人这么快就醉了,不知所措地把他扶起来,刚准备离开,想到还没结账。 他张望一番,终于有个有眼色的侍应生走了过来。 温尔对这种场合实在没经验,也不知道小费怎么算,最后刷了个最高比例,让装醉的别绪替他好一阵心疼。 温尔搀着别绪,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把人弄上了车。 别绪刚开始是装,后来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是真的有些醉了。 他斜靠在座位上,看温尔动作生疏地点火发动,刹那间酒都醒了几分。 “你……到底……会不会……开呀?” 温尔本就有些紧张,此时被个醉鬼爬起来质疑,更是有些慌了。 他自从考过驾照就没怎么摸过车,现在还真不自信。 两人大眼瞪小眼,清醒的人有些发晕,醉的人只觉得更加头疼。 “你这车……” “停在这里吧。” 两人同时开口,别绪为两人的默契傻笑,温尔轻声叹了口气。 “早知道我就尝一口那杯酒了。” 别绪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还抽神听到了温尔的嘟囔,只觉得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拔钥匙熄火锁车。 温尔又折腾半天,把人架去马路上。 好在酒吧街门口一直停着出租,温尔费了些力气把别绪塞进后座,想了想,也跟着挤进去。 等到司机有些不耐烦了,别绪才终于含含糊糊地报了自己家的地址,倒在一边不说话了。 出租只能停在小区门口,温尔本来想把人送到就直接回酒店,看着别绪瘫在后面根本起不来,只好架起他,送佛送到西。 又哄了好久,别绪才颤颤巍巍地输了大门密码,进屋开灯,温尔把人拖到沙发上,就只想这样躺着不动了。 后半段别绪基本意识全无。 他喝了酒如果无理取闹,那多半就是装的,如果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那就是真的醉了。 可是温尔并不知道,看他终于变得老实,还以为他酒疯撒过了,长舒一口气。 温尔重新打起精神,在屋子里转了转,没得到主人的允许不好进卧室,只能从沙发上捡起一床薄毯给他盖上,又塞了个抱枕给他垫着。 本来还想顺便给他擦擦脸,进了卫生间却没看到毛巾,估计这些东西都在主卧,只得作罢。 看看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两点,温尔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准备下楼打车回酒店。 沙发上的别绪动了动,一条长腿滑了下来,正挡在温尔脚边。 温尔仰着头,把因困意产生的泪都逼回去,捂着嘴往前迈了一步,就被绊了一跤。 直接栽倒在别绪身上。 第十三章 13. 这一下两个人都清醒了。 别绪头疼欲裂,冷不防被砸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 温尔想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手往旁边一撑,直接让别绪半个身子都绷直了,猛地往上一弹。 温尔连忙松手,力气一泄,又压住了别绪的肚子,把他撞了回去。 然后温尔就不敢乱动了,尽量提着气,不给身下的人继续造成额外伤害。别绪缓了好久,才慢慢坐起来,给温尔留了半边沙发的空间。 两人面面相觑,温尔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别绪被他无意中按到了要紧的地方,血气还没压下去。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别绪不自在地动动腿根,依然钝钝地疼。 他又不能伸手去摸,只是浅浅地抽着气,好一会儿,才觉得疼痛似乎消退了些。 温尔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犯错后等待挨骂的小朋友。 别绪张了张嘴,措辞半天,还是不知该怎样表达。最后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提起另一件要紧事。 “太晚了,今天就在我家将就一下吧。” “没事,我打车回酒店。”温尔声若蚊蝇。 “这里不好拦车,过去还得将近一个小时。”别绪拧着眉,点点手机,“凌晨三点可能都到不了。” 温尔没说话,似乎还想要坚持。 别绪看他不为所动的样子,既然动之以理不行,干脆晓之以情。 “我明天起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你住在这里,还能给我做份早餐。” 温尔面带犹豫,别绪又沙哑着添一句:“好歹是我邀请你来的,现在还让你照顾就很不好意思了。你这么晚回去,我还要担心,不如你直接睡我这里,我也省了一份心思。” 话说到这份上,温尔实在没法拒绝,只好点头同意了。 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酒劲又上来了,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别绪狠闭了下眼,扶着额头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把温尔领去客卧。 这间房没什么人住过,保洁阿姨会定期打扫,床单被子都是崭新的。 “洗手台下面的抽屉里有备用的毛巾和牙刷,睡衣我等会儿给你找一套我没穿过的,内裤……不知道尺码合不合适。” 别绪借着酒的后劲开始浪,说话全凭直觉,该交代的都交代完,后面一卡壳,想到什么,就不过脑地顺嘴溜了出来。 他还十分具有求证精神,这会儿即使头晕得站都站不稳,还坚强地弯着脖子,朝温尔下面扫了一眼。 温尔瞬间联想起之前的尴尬,看别绪倚在门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个地方,只觉得浑身一紧,一层薄汗从小腹蔓延开,铺满了全身,又立马被自己的体温蒸干了。 “应该……合适。”他只想离开,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顺着他的意思胡乱回答。 “是吗?”别绪眼里含着疑惑,似乎认真地分析辨别了一番,好半天后,才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像是勉强认可了他的话。 别绪转身去主卧找衣服,温尔不自在地待在原地等他。 隔壁发出好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温尔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敢想,手心却微微发热。他无意识地搓搓手指,虚握了两下,陡然一个激灵,做贼心虚般把五指张得极开,力气大到扯得手筋疼。 有些杂乱而抽象的画面不时往他脑海里钻,温尔使劲甩甩头,直到感觉大脑缺氧,仿佛喝醉的人是自己。 那边噼里啪啦的声音终于停了,别绪抱着一堆东西回来。 喝醉的人下手没个轻重,一套睡衣被揉得皱巴巴的,裹成团怼在温尔胸前。 温尔连忙接过,别绪又开始费力地摆弄内裤盒子。 抠了半天也没把封条拆开,别绪紧皱着眉,用力一挤一撕,盒子完全崩开,里面的东西掉在地上。 别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盯着手里的包装看了许久,眼神慢慢移到地上,恍然大悟般,要弯下腰来捡。温尔快他一步,赶紧蹲下去,将内裤一把抓了起来。 别绪弯腰弯了一半,思维跟不上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看着目标消失,就楞在原地蒙圈,过了好久,才缓缓地重新站直了。 温尔一手攥着两条内裤,仓促间没法藏得完全,从指缝间露出一个白色的角。别绪茫然地盯了一会儿,直到温尔的手心渐渐湿润,才心领神会般笑了笑。 头疼变得绵长又细密,像老式音乐盒,卡针走过每个凹点,都一跳一跳地疼。 “你去睡吧。”温尔看别绪痛苦的表情,烫手般把东西甩在床上,上前搀着他。 别绪用最后的力气转动脑子,理解了温尔的意思,歪歪扭扭地扑回沙发上,再不动弹。 温尔把他身下压着的毯子扯出来,把枕头摆好,又艰难地给他翻了个身,调整到舒服的姿势。一通忙活下来,累得腰酸背痛。 折腾完已经到了三点一刻,如果回酒店也差不多是这时间了。 温尔赶紧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过了最困的点,躺上床时,已经没了什么睡意。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家留宿,睡着陌生的房间,穿着冰凉的丝质睡衣,还有略显松垮的内裤。 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熬了几个小时,有光透过窗帘缝钻进来。 温尔动动僵硬的四肢,扯了扯别扭的衣服,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别绪醒来时,家里没有一点声息。 他艰难地睁开眼,觉得脑袋似乎有千斤重,蹭着沙发背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又栽回去。 “你醒了?”温尔从厨房走了出来。 别绪想回答一句,声音却被堵着,低沉又沙哑。 他使劲润润嗓子,梗着喉咙“嗯”了声。 温尔把客厅的窗帘拉开,火热的阳光洒进来,室内的温度瞬间拔高不少,整个屋子都变得明亮起来。 别绪眯了下眼,又赶紧抬手遮了遮,等适应了这样的亮光,把手放下来,就看到温尔站在他身边。 “你先去洗漱一下,我熬了醒酒汤。” 别绪头昏脑涨地冲了个澡,总算清醒些。 他循着香味走到餐厅,温尔刚从厨房里把汤端出来,见他坐下,掀开盖子给他盛了一碗。 清清淡淡的汤底,漂浮着细细的白菜丝,还有西红柿末,散着微微的热气。 别绪低头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很不错。 “怎么样?”温尔期待地看着他,“我第一次做这个。” “特别棒。”别绪翘起大拇指,越过餐桌,直直地伸到温尔面前。 一碗汤见底,胃里终于暖了些,不再空落落的。 别绪惬意地往身后一靠,摸摸肚子,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他穿着和温尔同款的睡衣,柔顺的真丝贴在身上,襟口大敞着,头发还没擦干,水滴沿着脖子换下来,落到胸前或领后,洇湿了一片,勾勒出漂亮的肌肉。 阳光从身后洒下来,笼罩着他身周缭绕的水汽,轻盈发亮,恰到好处地修饰了宿醉的疲惫,令他看上去显得随意又柔和。 “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温尔局促地扯了扯睡裤的边缘,口是心非地说。 “那就好。”别绪一瞥温尔身上那套略显松垮的睡衣,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他们这也算是穿过情侣装了。 别绪喝酒从来不断片,更何况昨晚并没有喝到酩酊大醉的程度。休息半天,喝完三碗汤,精神重新振奋,昨晚的种种经过,也浮现在脑海中。 他看温尔坐得笔直,双手交叠着乖巧地放在桌上,规规矩矩的模样,就忍不住想撩拨。 “你穿我的衣服,还挺合适。” 睁眼说瞎话。 温尔感觉领口又往下滑了许多,连忙伸手往上勾,把脖子以下的皮肤遮得严严实实。 别绪轻笑一声,还要嘴欠:“有的地方我看不到,应该也挺合适吧?” 这问题仿佛昨日重现,温尔看着对面已经清醒的人,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他看不到的地方,还能是哪儿? 温尔不安地扭了扭身子,下意识地把腿并拢,忽然觉得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别绪见温尔的坐姿垮了些,手臂也夹紧了,似乎整个人都要缩起来,终于不再逗他。 “等会儿我陪你去酒店拿衣服。” 这句话里藏着小心思,陪他拿衣服,而不是送他回酒店,似乎是默认了温尔会继续住在这里。 温尔半分没察觉到,小声拒绝:“我等会儿自己回去就行。” “穿着这身?” 温尔又不安地动了动:“我穿昨天的衣服。” “那怎么行!”别绪夸张地反驳,“出了一身汗,又在酒吧里泡了一晚,这怎么能穿!” 温尔还想说什么,别绪截住他的话头,故意一字一句地大声宣布:“吃完晚饭,我开车带你去。” 结果两人还是在晚餐之前出门了。 别绪家的厨房已经空空如也,就连这醒酒汤里的白菜和番茄,也是别绪为了做更高难度的方便面,不知哪天顺手买回来的。 “我先给你找身衣服穿出去。我们身高差不多,但我骨架更大,我的衣服你可能穿不了,让我想想……” 别绪说着便走进了衣帽间,开始左右扒拉。 温尔跟在他身后,看他翻箱倒柜的架势,连忙制止:“不用这么麻烦,反正我到酒店就能换了。” “也行。”别绪想了想,“那我们先去酒店,让你洗澡换衣服,然后打包行李。回来的路上有个超市,还可以进去买点食材。” 温尔听到他的安排,在心里来来回回琢磨了几圈,没忍住确认道:“我来给你做饭?” 别绪被打断,惊讶地问:“不行吗?” “当然可以。”温尔对上他刻意瞪大的眼睛,有些招架不住。 临出门前,温尔犹豫半天,还是不解地问了句:“不过我打包行李干嘛?” “你之后几天都不换衣服吗?” “换呀。” “但是我这里可能没有你能穿的衣服。”别绪十分真诚地解释。 “我为什么要穿你的衣服?” “所以我让你收拾行李嘛。”别绪理所当然道。 温尔一时被噎住,两人话赶话,似乎形成了个完美的闭环。 “不是……”温尔直觉有哪里不对,垂着眼往前回溯。 别绪理直气壮地看着他,心里其实充满了不为人知的紧张和心虚。 温尔终于反应过来:“我直接在酒店换一身就好了。” 别绪悄悄叹口气,虽然没指望这点小把戏能把温尔糊弄过去,但依然禁不住有些小小的失望。 “你不住我这里了吗?”他忍不住就带上了撒娇的语气,“我家有哪里不好吗?” 这种调调,周如是听到,恐怕会一巴掌呼上去,但温尔显然很吃这一套。 “不是这个意思……”温尔哭笑不得,逻辑倒是十分清晰,“你家挺好的,是我不好意思继续叨扰。” 他话说得委婉,但正常人都听得懂他的意思。 不过别绪打算无理取闹到底,打了个响指,单方面就拍板决定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特别喜欢你——”他拖长了音,观察着温尔的神色,还是遗憾地把话补全了。 “住在我家。” 第十四章 14. 最终别绪还是说服了温尔。 “明天我们去海边,酒店本来就得退。你要是不住我家,我就得绕好大一圈过来接你,太耽误时间了。” 别绪说着说着,还要习惯性撒个娇,“而且我要吃你做的爱心早餐,才有精力开那么久的车。” 道理都被他说了,温尔只能同意。他去房间收拾行李,别绪去前台退房。 “先生您好,您预订的房间还剩三天,现在退房不退还押金,您确定要退吗?” “退。”别绪挥挥手,斩钉截铁地和两百大钞告别。 出了酒店,两人去超市补充食材。 最先走过食品区,正赶上方便面促销,别绪把每个牌子都顺手拿了几包,全扔进购物车里。 “晚上就做几个简单的菜吧。明天出门,做多了吃不完浪费。” “都听你的。”别绪没有任何意见。 温尔想了想:“那就买点肉,炒个土豆丝,炖个豆腐,煮点青菜。” “很棒。”这是别绪一贯的夸奖方式。 两人达成共识,温尔轻车熟路地开始挑选食材。 别绪几乎没有一个人逛过生鲜区,紧紧地跟在温尔身边,看到什么都要感兴趣地摸一摸。 他捡起温尔放下的土豆:“这个怎么不行。” “太小了,我想挑一个大一点的。” “我来帮你找!”别绪干劲十足地开始在土豆堆里刨,“你看这个,大小很合适!” 温尔扭头看了一眼,其实还是有点小。他没有多说,把别绪手里的土豆接过来,放进袋子里。 “那再找一个这么大的吧。” 别绪高兴地应了声,继续翻土豆。 温尔看他找得开心,默默地走到一边去选肉。挑了一盒回来,别绪立马扑到他跟前,献宝似的冲他扬了扬手里的袋子:“选好了。” 把土豆放进购物车的功夫,别绪一眼扫到温尔手里多出来的东西,问道:“这是在哪里拿的?” 温尔指了指旁边,别绪点点头,推着车,有意无意地往那个方向靠。 “这块看起来也不错。”他极其缓慢地走过冷柜,指着其中一个盒子,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 “这块啊,”温尔本来已经走到前面去挑豆腐,听到他的话,只得退回来看一眼,“肥肉太多了。” “肥肉多一点不好吗?”别绪有些失望。 “也不是不好……”温尔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把肉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那用这块榨油做豆腐汤吧。” “好嘞!”别绪得到肯定,愈发兴奋,全程跟在温尔身边,叽叽喳喳地发表意见。 温尔实在无奈,只好把要求都说清楚,便放任他东钻西瞧,翻翻看看。 回想了一下,温雅在小学春游之前逛超市,都没有这么劲头十足。 两人最后买了一大堆东西,油盐酱醋置备齐全,米面粮油也准备充足,结账的时候,别绪悄悄地把之前选的方便面扔了出来。 “有你在,我就不用委屈自己吃这种东西了。”别绪拍拍温尔的肩,高兴地宣布,全然忘却了自己曾经多么宠爱“这种东西”。 “你还是学一点简单的菜吧,我又不会一直在。”温尔无奈地笑。 别绪挑挑眉,哼哼了两声,不说话。 温尔刚才没有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而是任由他在自己肩上拍了拍,这就已经是一种进步。 别绪在心里偷乐,既然可以把你拐回家一天,就能把你拐回去一辈子。 可惜别绪的好心情在路上被一通电话打断了。 “明天来出版社一趟,谈论一下签售的问题。” 别绪挂着耳机,看了温尔一眼,含糊地说:“我不参与这种活动。” “知道你不参与,我顺嘴问一句。”那边周如是估计是闲得慌,啰嗦个没完,“你说你也不是长得歪瓜裂枣的,怎么就不能出卖一下色相了,这样销量还能多提两个点。” “那明天就没我事了吧?”别绪微微有些不耐烦,“我最近忙着呢。” 温尔的目光看过来,有些无措。 别绪稍稍收敛:“我忙了那么久,放几天假还要遭你剥削。” 温尔的眼神又飘走了,侧脸看向窗外。别绪往副驾瞥了一眼,心里暗笑,这人恐怕是以为自己自作多情,不好意思了。 周如是还不肯放过他:“你忙了那么久?先是消失将近一个月,好吧,为了爱情,我能理解。那这次又怎么了?过来签几本书,还得敲锣打鼓八抬大轿去请你吗?” 听到是去签名,别绪松了口气,又烦周如是不早说清楚。 周如是听他没了声响,不住地催:“明天到底行不行?不行给个理由,别说又是为了爱情。你示爱的对象是不是gay你都还没搞清楚呢。” 别绪闻言,突然嘚瑟起来,从胸腔里挤出一声嘲讽,语气轻快道:“行,理由就是你说的那样,他不是没关系,我反正认定了。” 不等周如是有所反应,他抛下一句:“还在开车呢。”直接掐断电话。 周如是瞪着被挂断的电话看了半天,才把他这缩略得没头没尾的话翻译清楚。 明天可以过来,就算不过来也是因为爱情,就是上次说的那个对象,他的确不是gay,但我就要追他,和他在一起。 好不容易等这通电话打完,温尔把脸转回来,轻声问他:“你明天有工作?” “对,临时加塞的。”别绪点头,“很快处理完,不影响我们后面几天的安排,只是明天不能去海边了。” “你有事先处理,我自己也能逛。” “真没事,我现在首要任务就是陪你玩。”别绪顿了顿,嘟着嘴黏糊糊地问,“到目前为止,我的服务您还满意吗?” 温尔对他时不时幼稚地发疯已经习惯了,娴熟地配合:“特别满意。” 别绪得寸进尺:“那接下来的几天,也请您多多支持哦!” 路上堵了半天,回到家,温尔赶紧提着菜进了厨房忙活,别绪就负责在旁边碍手碍脚。 温尔顶着阴影剁了半天肉,想让别绪换一个不挡光的方向站,一扭头,便对上他期待的视线。 想了想,温尔从袋子里掏出一把青菜,塞给别绪,指挥他去一边择。 别绪得了命令,不知从哪个角落拖出一个小马扎,摆在垃圾桶边,乐颠颠地坐下薅菜。 等温尔炖上豆腐,转身一看,有用的菜叶全被他扔进了垃圾桶,手里剩下不足三分之一的部分,全是光秃秃的菜杆子。 温尔无奈地接过:“你怎么把叶子都扔了?” “这些都特别不精神,还很脏。”别绪嫌弃地撇嘴。 他倒不是没有生活常识,只是厨房的工作实在是他的盲区。如果把他扔进荒郊野岭,他反而倒能活得有滋有味,前提是得准备充足的方便面和罐头。 一把菜握在手里,别绪看哪片叶子都是病恹恹的。千挑万选之下,不知不觉就扔得差不多了。 眼见着温尔没有过多批评,他还要嘴硬:“炖豆腐就适合配菜杆子。” 在别绪的强势插手下,好不容易做完两菜一汤,天都快黑了。 拉上窗帘,打开餐厅的吊灯,两人围坐在桌边,罩在暖黄的灯光里,难得一见的温馨。 别绪有些感慨,他从搬进这栋房子起,就没怎么正儿八经地这样吃过饭。 “快尝尝怎么样!”温尔刚落坐,别绪便迫不及待地等他的评价。 他虽然只最后挥了几下锅铲,颠了个不太成功的勺,好歹也算参与了每道菜的制作,自认得为菜的味道负责。 温尔很给面子,特意捞了一根他择的青菜,吃完点点头:“很不错。” 别绪也跟着满意地笑,刚想提议干杯庆祝,往手边一摸,空的。 “要不要开瓶酒?”趁这氛围,别绪顺嘴就问了出来。 “还喝?”温尔刚半起身去夹一块豆腐,听了这话,筷子一滑,豆腐重新摔进汤里。 别绪看他扎着马步,仰着头,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联想到昨天混乱的场面,他连忙摆手:“不喝不喝。” 想了想,别绪也跟着站起来,给温尔添了半碗汤,顺便把掉下去的豆腐重新舀进他碗里:“喝你的汤就够了。” 他伸手把自己的碗端起来,轻轻磕了磕对方的碗沿,笑着说:“这样也算干杯。” 两人静静地吃饭添菜,别绪时不时地举起碗,温尔也乐得配合。 “明天我下午应该会出去几个小时。” “那我自己去周边逛一逛。” “也行。”别绪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们后天去海边,明天尽量还是养精蓄锐,别太累了。不怕无聊的话,你可以去我看,我马上就回来。” 温尔想了想,主人不在家,他一个做客的,单独留下来不太合适。 “对了,”别绪看他要拒绝,突然想到一茬,“我家有很多静愔的书。” 温尔稍稍一愣,没懂什么意思,就看到对面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别绪此时的样子简直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要是温尔敢说他家大大一点不好,就会扇扇翅膀尖叫着越过桌子扑过来。 温尔再次见识到他迷弟的样子,抿着唇笑笑,终于反应过来:“我会仔细拜读。” 别绪这才收回目光,得意地举起碗和他碰了碰,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汤。 再次在别绪过夜,温尔没有像昨晚一样不适。 可能是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更有安全感,也可能是逐渐适应了环境,总之他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温尔揉着眼睛出现在客厅,正遇上别绪从跑步机上下来,晾着肌肉准备去洗澡。 陡然面对这样的视觉冲击,温尔还不至于像未出阁的小姑娘一般,吓得惊叫一声,面红耳赤地冲回房间,但终究有几分脸热。 他无意识地看了半晌,别绪就带着满满的荷尔蒙袭来,话里满是调侃。 “好看?” 温尔这才回过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平滑的小腹,再看看面前的八块腹肌,嘴上却难得的不肯认输:“谁没有?” 别绪笑了两下,完全不信的样子,又凑近了些,似乎还想掀开他的衣服比一比。 这人是间歇般抽风,随机性幼稚,一时不察就会被他捉弄,简直防不胜防。 温尔攥紧了衣服,警惕地退后两步。 别绪笑意更深:“既然大家都有,你心虚什么?” 温尔半天不说话,别绪也不敢把人逗狠了,交代一句,绕过他走进自己房间的浴室。 “我点了早餐外卖,希望和你胃口。” 温尔轻轻答应一声,兀自站在原地回味。 出神片刻,不远处响起隐约的水流声。温尔突然神色一凛,思绪万千。 第十五章 15. 别绪吃了午餐便离开了,临走前把温尔带进书房参观。 这个房间是整栋房子里采光最好的,推门便看到明亮干净的落地窗,左边的整面墙嵌着书架,错落有致地摆满了各种类型的书,右边放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则是手绘的世界地图,看上去有些凹凸不平。 温尔好奇地凑近了瞧,发现很多城市名上都插着小图钉,尤其是亚洲和欧洲,密密麻麻地快要布满整片地图。 “插着图钉的是我去过的地方。”别绪跟在他身后解释。 “这么多!”温尔用手指轻轻地拂过那些名字,吃惊地感慨。 他曾经看过别绪的相机,从那些照片中想象着他走过的足迹,却没想到,自己见到的只是九牛一毛。 “不算很多吧,”别绪耸耸肩,不像是刻意谦虚,“毕竟工作需要。” 温尔对他的职业有些猜测,但从没具体问过。他见别绪似乎没打算继续介绍,担心自己贸然询问太过唐突,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别绪本来已经蠢蠢欲动准备坦白,却看温尔平静地点点头,仿佛不感兴趣,只得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温尔还没忘记别绪昨晚的交代,在书架前转了一圈,认真地问他:“我能看看静愔的书吗?” 别绪想到自己恬不知耻的推荐,本意是打算自爆马甲,没想到出师不利,一时不知要怎么开口。 他从来不看自己写过的东西,收到样本后都是直接塞进柜子里,不会摆在书架上。 别绪试探着开了两个柜门,终于把书翻了出来。 他这一番举动,落在温尔眼里,就变成了别绪不愧为太太的资深迷弟,书都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不愿放在架子上沾灰。 温尔走过去准备挑一本来看,却被旁边的一沓杂志吸引了目光。 “你也喜欢看这个!”温尔惊喜地叫了声,“这家杂志有游有方固定合作的专栏。” 温尔小心地翻了翻,发现杂志下还压着几本书。 别绪在他身后扫了一眼,运了口气,想要说什么,又被温尔打断。 他把其中一本书抽出来,转头看向别绪,眼里亮晶晶的,如数家珍般给别绪介绍:“这是他最早的作品,当时销量一般,现在都绝版了!” 别绪挑挑眉,看到他手里拿着自己第一本出版的书,没想到温尔记得这么清楚。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游有方。”温尔在一旁嘟囔,迫不及待地轻轻翻过两页,轻哼着小小声指责,“我之前问你,你特别冷漠地说听说过这个人。” 别绪简直无奈,难不成他还得花式吹捧自己。 他看着温尔十分珍惜地摩挲着书的封面,爱不释手的模样,心情有些复杂。 纸媒不比网络小说,静愔每次发文,都能很快得到读者的反馈,每天都有粉丝在某博或者评论里嚷嚷着喜欢太太。但是当他使用游有方这个名字,把自己精雕细琢的文章发表在严肃文学平台上,便只能通过销量和虚无缥缈的口碑来判断其受欢迎的程度。 类似散文、游记、评论这样传统意义上的文章,讨论度肯定赶不上日日更新的快节奏网络文学。 像温尔这样,执着地喜欢游有方,喜欢这样一个几乎名不经传的专栏作家,别绪还是头一回遇到。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别绪忍不住问。 没多久之前温雅也问过这个问题,当时温尔的回答是“像是借他的眼睛看到了没见过的世界。”此时又被问到同样的问题,温尔想了想,严肃的补了一句。 “他完成了我的梦想。” 别绪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他在这一刻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笔杆的重量,除了羡慕,喜爱,钦佩,原来还可以承载梦想这样宏大而隐秘的情绪。 别绪突然就不想挑明自己的身份。他不愿借着这个壳子,让温尔措手不及地接受自己的喜欢,他要在表明心迹之前,先慎重地厘清“游有方”和“别绪”这两个名字所代表的的不同的意义。 身为作者,他感激温尔的喜爱;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追求者,他向往温尔的回应。 他希望温尔是因为他是别绪而喜欢他,而不是因为憧憬游有方,便因这副单一的面孔,稀里糊涂地接受了别绪这个完整的人。 别绪在心里浅浅地叹了口气,他何德何能,表白之前还要先考虑到不能操粉的问题。 别绪把温尔留在书房,自己去了出版社。 周如是正忙着,看他进来也没什么表示,把人晾在一边,还是一个实习编辑给他送了杯水。 小姑娘刚进出版社一个月,还是头一回见到游有方——她最喜欢的专栏作者的真面目。本以为是个历经沧桑的中年大叔,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年轻有魅力的帅哥。 她借着把一次性水杯递过去的机会,眼神黏在别绪脸上就没移开过。对方很绅士地对她点了点头,双手接过水杯,略带笑意地说了句“谢谢”,十分温和得体,和她想象的一样帅,但不如她想象中那样锋芒毕露。 游有方这个名字出现得早,进入公众视野的头一篇文章便是挖掘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景点,如今已经成了旅行者们装逼打卡的圣地。 他笔锋成熟犀利,视角独树一帜,很快便受到一众文青的追捧。 理性派把他的文章当做攻略,视他为探路者,所有未开荒的景点,衣食住行都以他为参照。感性派则喜欢研究他文章中的情绪,总结了许多类似“最美秘境”“孤独星球人er必备”等噱头,通过他笔下生动的描述,或者照片中直观的画面,来感知景物的喜怒哀乐。 游有方开通了社交媒体的账号,随手发一张图,评论转发都极其惊人。但他的镜头里永远只会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景,而从来不会曝光自己的照片。 小姑娘这两天本来被上司骂得委屈巴巴,恨不得立马递交一封辞职信,走人不伺候了,这会儿见了别绪,所有的不满都消散得干干净净。 追作者也算追星,这种能与偶像亲密接触的好机会怎么可以放过。 周如是忙完了这一阵,终于有空搭理别绪这边。他也就仗着两人私交甚密,才敢一直对这尊大佛置之不理。 小姑娘坐在别绪旁边,又激动又紧张,看上司一直在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只得自己揽过安抚的活,细声细气地说:“周主编这一阵比较忙,辛苦您等了这么久。” “没事。”别绪今天还真是不急。他甚至琢磨着故意晚点回去,让温尔在他的书房里多加探索,最好是被那些书勾住了魂,再也不想离开。 周如是从办公椅上站起来,动动胳膊扭扭脖子,抬腿往沙发那边走,就看到新招的实习生在一旁无所事事。 他眉心一皱,张嘴要训:“在这儿坐半天,怎么不知道把样书拿来给人看看。” 别绪看小姑娘脸都缩成一团,笑着替她挡了话茬:“那还不是你先对我爱答不理,小孩儿哪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您!”小姑娘连忙澄清。别绪一早就做了自我介绍,她这会儿也不怕在上司面前讨骂了,总之不能给偶像留下坏印象。 别绪看她这么老实,被分到了周如是手下,估计没少挨训。 果然,周如是等了几秒,接着不耐烦道:“怎么还坐这儿不动?让你催的文章拿到了吗?昨天说的那个版面沟通好了吗?美编那边新改的封面什么时候拿给我看?” 小姑娘听他说一句,头就往下埋一点,最后脖子都涨红了,哭丧着脸走了出去。 别绪替她辩解:“你自己在那边忙得不可开交,老怪人家小孩儿干嘛。” 小姑娘听到偶像为自己说话,一边感到丢脸,一边又有些开心,还哽着嗓子回了句:“谢谢您。”一下子把办公室剩下的两人都逗笑了。 等人走出去,别绪立马撤了刚才人模狗样的架势,往后一摊,翘起二郎腿:“哪儿找的实习生,这么有趣。” 对于这种题外话,周如是难得接茬:“还是你的粉丝呢。” 别绪乐了:“不对啊——这么酸溜溜的语气!” 周如是扫他一眼,不再多话,只想赶快把正事弄完。他把书往人面前一拍:“看看吧,怎么签。” 别绪签完五百本书,开车时都觉得手腕酸疼。 回到家直奔书房,一眼居然没找到温尔。 “回来啦?”房间里传来温软的声音。 别绪往前走几步,发现温尔捧着本书坐在窗前的懒人沙发里,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怎么不开灯?”别绪返回门口按下开关,霎时整个房间都铺满了暖光。 “这里光线挺好的,刚刚才暗下去。”温尔一边说着,一边想要起身,尝试了一次竟没有站起来。 温尔又暗暗发力,身体却像是被黏住了,怎么拽都拽不起来。 别绪将他这佯装镇定的姿态尽收眼底,克制不住地闷头暗笑。温尔更是尴尬,他这幅稍显狼狈的蠢样子无从遮掩,全都落在了对方面前。 温尔手里还拿着书,没法借力,又不想当着主人的面把书搁在地上,只好呆呆地用双手捧着,妄图凭借下半身的力气挣脱这个沙发。 好在别绪没让他丢脸太久,笑了两声,走过去微微弯下腰,把右手伸出来说:“借你只手。” 温尔把手搭上去,对方稍一使力,就把他整个人拖了出来。 他踉跄两步,手里还拿着本书,一下把握不好平衡,直直扑到别绪怀里。 温尔还记得第一时间把书挪开,以免压坏。于是拿着书的左手尽力向旁边伸直举高,又被别绪的肩膀挡了回来,变成了一个半环抱的姿势。右手被别绪猛地拉住,折到胸前,使得他往前一栽,全身都贴了上去,牙齿磕到了别绪的下巴。 别绪长长地“嘶”了一声,放在一边的左手想要去摸下巴上的伤口,不小心蹭过温尔的腰,又碰到他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唇。 温尔的心一抖,唇也跟着颤了一下,擦过别绪的手指,像是一份缱绻的邀约。 别绪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和声音,一片安静中,他轻咳了一下,故意用了种调侃的语调来缓和氛围。 “你的八块腹肌,我怎么一点儿也没感受到?” 第十六章 16.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头顶的吊灯洒下暖光,将两人略显暧昧的姿势映在大大的落地窗上。 他们靠得太近,即使别绪摸着下巴,用一根手指斜封住唇,说话间依然有浅浅的热气喷在温尔的眼睛上,引得他的睫毛一阵颤抖。 温尔僵了半晌,窘迫地轻轻挣了挣,别绪这才放开一直握着他的手,顺便把他往上皱起的睡衣重新拉回去。 别绪的视线不可控制地又落在温尔的腰上。 八块腹肌的确没有,但那流畅平滑的线条肯定是练过的。别绪的心思一飘远,手上的动作便迟缓起来,捏着温尔的衣角慢慢往下移,借机占足了便宜。 温尔腰侧一麻,忙不迭地往后退了一步,睡衣还攥在别绪手里,紧接着轻飘飘的衣角便飞了起来。 他差点又跌回懒人沙发里,还好前后晃了晃,最终稳住了。 别绪看着一小截腰线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而后服服帖帖地藏进睡衣里,怅然若失地哼了声,不舍地搓了搓蹭过温尔唇角的手指。 一系列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从别绪伸出手,到温尔最终站稳,不知怎么回事,几个简单的动作,生生被他们演绎出一番不同寻常。 别绪倒是神态自若,似乎丝毫没发觉有什么不对,从温尔掌心里把书抽出来,快速翻了翻,然后随手搁在桌上。 有些意外,温尔真在老老实实地看静愔的书。 温尔看别绪淡定的模样,不由地怀疑自己太过敏感。 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仓促地开口,想要转移话题。 “这本书温雅给我推荐了好多次,我一直没看。” “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温尔急急地回答,又觉得这样的评价有些敷衍,想了想,张口便夸出了一篇小论文,“这个作者的风格特别鲜明,尤其是环境描写,寥寥几笔就能渲染出相应的氛围,浓烈的感情都藏在字里行间,看上去是不费力气的描写,但很容易让读者产生共情……” 别绪不得不无奈地打断他:“你没必要特意夸给我听。” “我是真的喜欢他。”温尔说得坚定,理直气壮地回视别绪,结果没多久,他又补充一句,“而且我觉得这个作者的风格有点像……游有方。” 别绪倏地愣住,温尔有些不好意思,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说抄袭还是借鉴什么的,就是个人感觉,他们在某些地方的遣词造句有点像,尤其是景物描写方面……” 他看一眼别绪的神色,更小声地道歉:“如果冒犯了你喜欢的大大,真是对不起。” 别绪难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没怎么听到温尔之后说了些什么,还在为温尔发现了静愔和游有方的联系而震惊。 他在说与不说之间纠结半天,最终还是打算等以后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坦白自己的身份。 温尔还在忐忑地看着他,别绪理了理思路,终于回过神来。 “跟我道歉干什么,我也觉得他们的风格挺像。” “真的吗?”温尔不敢置信,“我还以为只有我有这种感觉!” 别绪心里想着,可不是?之前可从来没听人把他俩联系起来。 再说下去马甲就捂不住了,别绪选择性地忽视了温尔炙热的眼神,和想要继续聊下去的欲望,重点转到另一话题上。 “你怎么这么会夸,看完书还得做一篇文学鉴赏。” 温尔有些羞涩:“我大学的专业是这方面的,看到喜欢的书就情不自禁。” “哦?”别绪很少听他聊起自己的过往,忍不住多问一句,“你大学在哪里读的?” “不是什么重点大学,普通一本,离我家不太远。” 温尔报了学校的名字,的确不太出名,但也不至于从没听说过。 “还不错的大学,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名不经传。” 温尔笑了笑,没有反驳。 “明天准备去海边了,我去收拾一下行李。” “好的。”温尔点点头,想起来问了一句,“你吃饭了吗?” “还没,你呢?” “我也没有,一直等你回来。” 别绪喉头一动,侧头看他一眼,正对上温尔柔柔的目光。 等你回来。 这四个字说来轻松,落在他心里,却重逾千斤。 别绪甚少经历等待,对分别倒是经验丰富,他听过各种各样的“再见”,但从没有人对他说过,等你,回来。 温尔不知自己一句话惊起了怎样的波澜,看别绪半天没有反应,只得继续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别绪勾起嘴角,“你做的我都不挑。” 温尔就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别绪每次的答案都是“随便。” 明天就要离开,晚餐做多了也是浪费。 温尔把昨天剩下的豆腐汤端出来热了热,撒了把面条进去,加上几颗葱花,香气四溢。 别绪在房间里忙活了一阵出来,正赶上开饭。他先习惯性地赞叹一句,抽开椅子坐下来,两人埋头苦吃。 一碗面吃完,汤也喝得一滴不剩,别绪惬意地瘫在椅子上,听到温尔难得的主动说话:“我还没有去过海边。” “那明天好好玩!”别绪一瞥温尔那张写满了憧憬的脸,脑中不由地浮现出他撒开脚丫子在沙滩上奔跑的情景。 他眯了眯眼,突然问:“你会游泳吗?” 温尔一愣,然后便瞪圆了眼睛,“不会!”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别绪看温尔放下心来,想到什么,又一挑眉毛,“记得提醒我给你带个游泳圈。” 温尔郑重地点头。第二天,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叫做后悔。 温尔不会游泳,也没带泳裤。这倒是好解决,男生没女生那么麻烦,随便在景区买一条便能凑合着穿。 当他的目光投向旁边的游泳圈,别绪便及时地把人领了回去,把后备箱里准备好的东西翻出来。 “游泳圈我们带了,不用浪费钱。” 温尔没什么意见,他本就惯于节俭,可以省下的自然不会多花。 别绪隐晦地笑了笑,掏出一个被叠成一团的塑胶制品,展开来递给温尔。 温尔接过看了看,虽然还是皱巴巴的,但那鲜艳的柠檬黄,霎是显眼。 别绪抱着双臂在一旁含笑看着他,示意他吹气。 温尔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略微踌躇片刻,找到了通气口,鼓起腮帮子使劲吹。 吹了一半,温尔渐渐判断出手里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样。他稍一松口,别绪便不怀好意地在旁边嚷道:“哎——别停啊,就快好了。” 温尔肺活量不足,脸涨得有些发红,都快成了个对眼。听到别绪的话,还费力地越过逐渐鼓起来的游泳圈,愤恨地斜了他一眼。 别绪哈哈大笑:“小黄鸭很配你呀,特别可爱!” 他伸手拍拍前方立起来的鸭头,不理会温尔憋屈羞恼的眼神。 这个游泳圈的确可爱,圆润的头部,短小的尾巴,两边还插上了扑腾的小翅膀,神情十分憨态可掬,比一般粗制滥造的游泳圈好看不少。 至少温尔穿过沙滩一路走来,已经吸引了不少小朋友的目光。 温尔走路的时候还能拿着,真正要下水,不得不整个人钻进去,双手托着小黄鸭的小翅膀,试探着伸脚踩了踩浪花。 不远处有个看上去五六岁的小孩儿,已经半身没入水中,戴着一个浅蓝色的游泳圈,一直往他们这边望。 温尔站在岸边试探的功夫,那小孩儿不知什么时候游到了两人身旁,指着温尔的小黄鸭,兴奋地回头喊:“爸爸,这个哥哥的游泳圈比我的好看!” 小孩儿的家长就跟在身后,闻言歉意地朝两人笑笑。别绪这才反应过来“叔叔”是指自己,一下子黑了脸。 温尔本还有些尴尬,转头一看别绪的神情,也觉得有些好笑。 他礼尚往来:“你的小鲸鱼也很漂亮。” 那小孩儿嫌弃地撇撇嘴:“这是海豚!” 温尔被堵得无话可说,只能强颜欢笑。 谢天谢地,小孩儿绕着温尔看了两圈,终于被大人领走了,徒留别绪和温尔面面相觑。 “你究竟从哪里弄来的这个?”温尔别扭地拨弄着泳圈,埋怨地问。 别绪一本正经地仔细回想:“好像是……买牛奶送的?” “牛奶?” “对,”别绪漏了两个笑音,“儿童成长牛奶。” 温尔不敢置信地瞪了他一会儿,连忙低头细细打量套着自己的游泳圈。 扫视了一圈整个海滩,在一堆小海豚小乌龟美人鱼中,他的小黄鸭毫不违和。 别绪笑了半天,终于回归正题。 “其实学游泳,不用游泳圈学得快。” 温尔抿抿唇,道理他都懂,但身为一个从没接触过水的旱鸭子,他实在有些怕。 “没事,你可以先套着游泳圈下水感受一下。”别绪这时候又善解人意起来。 温尔点点头,鼓足勇气往前走了几步,海水才到小腿肚,就慌忙退了回来。 别绪紧跟在他身后,一揽手便接住了他。 两人都只穿一条泳裤,站在沙滩上人来人往时还不觉察,皮肤贴在一起,才意识到对方此时是半身赤裸。 温尔的后背被海风吹得有些发凉,陡然触及别绪滚烫的胸口,激得他一个哆嗦。 别绪稍稍用力把他往外推,逼他继续向前。温尔还在犹豫,就有低哑的声音落在他耳后:“往前走,别怕。” 第十七章 17. 日头高悬,海风俏皮地卷着浪,潮水几经涨落,拍在腿上凉丝丝的。 温尔被强推着往前走,海水快要没过膝盖,他再往前探一步,已经踩不到底,就无论如何也不肯继续。 别绪在身后半扶着他,发觉他手心全是汗,背脊却一阵阵发凉,没想到他这么害怕。 “怕什么,你还套着游泳圈呢。” 温尔也觉得自己太丢人,闭上眼横下心,往前跨出一大步,无师自通地用双臂扫了下水,成功浮了起来。 于是别绪便松了手,准备游到前方,面对面地教他。 温尔突然失去倚仗,慌乱地扑腾两下,惊叫了一声。 别绪赶紧稳稳地抓住他,另一只手扒着游泳圈,一点一点地挪动,绕了半圈漂到温尔面前。 等温尔重新镇定下来,就看到别绪搂着小黄鸭的脖子,下巴搁在小黄鸭的头顶,朝他戏谑地笑。 “你怎么这么怕水?” “我也不知道。”温尔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 儿童版游泳圈着实有些小,好在温尔身形偏瘦,挤进去刚好把空间填满。 别绪游泳技术很好,不紧不慢地在前方拖着他,还能一边扭头和他说话。 温尔在海上漂了半天,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害怕,困在游泳圈里想要活动身体,左扭扭右扭扭,实在伸展不开。 “你要不要学一下自己游?”别绪适时抛出诱惑。 温尔看着别绪自由地在水里舒展,有些心动。 “我们可以去那边。”别绪指了指远处的浅水滩。 “……行吧。”温尔没过多犹豫,咬牙同意了。 他一直想学游泳,但没找到机会,此时别绪愿意耐心地教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况且,外出旅游,最怕四个字——来都来了。 浅水滩聚集着一群人,大多是小孩子,和跟着他们的家长。 别绪领着温尔游过去,吸引了大片的目光,尤其是温尔腰间还别着那个活波可爱的小黄鸭。 两人走上岸,温尔闷着头,迅速把游泳圈解下来,戳了戳别绪的肩膀,轻声说:“我们先把这个放回去吧。” 别绪闷笑着答应:“好。” 两人把游泳圈放回后备箱,再一次来到海边,温尔又开始踌躇不前。 别绪听他在身边小声念叨:“不慌……没什么好怕的……没关系你可以的……” 温尔还在暗自一遍遍给自己打气,手突然被握住。他慌忙转头,别绪牵着他的手又紧了紧。 “相信我吗?”别绪认真地问。 “相信。”温尔毫不犹豫地回应。他闭上眼,片刻后深呼一口气,“走吧!” 别绪把人领到一块不深不浅的区域,海面差不多没过小腹。 “先从漂浮开始,我给你做个示范。”他示意温尔握紧自己的手,长腿一伸,很自然地浮了起来。 温尔紧张地拉着他,别绪从水里探出头来,很轻松地说:“你看,很简单的。” 示范了个大概,别绪站起来,示意温尔试试。 “憋一口气,放松,手臂和腿自然伸长,感受一下在水里的感觉。” 温尔忐忑地深吸口气,紧紧地闭着眼,等气泄了大半,才敢把脸埋进水里,腿却倔强地死死抓着地。 “哎——伸腿呀!”别绪半蹲下来,在他耳边喊。 温尔哪能听到别绪在嚷嚷些什么,用尽全部力气控制着那一口气。实在憋不住了,猛然抬头,溅起一片水花,浇了别绪一脸。 “别太紧张,我这不是拽着你嘛。” 别绪甩甩头,见温尔难受地捏鼻子,顺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温尔一惊,鼻子一抽,堵着水全呛进气管里。他即刻弯下腰,在旁边咳得天昏地暗。 别绪赶紧在他后背拍了拍,给他顺气。 温尔缓了半天,眼尾连着鼻翼两侧均泛起浅浅的红色,他还时不时地眨眼,用手使劲揉着眼睛周围的皮肤,一张脸显得又脆又可怜。 “还好吗?” “还行,”温尔又抹了抹眼角,“就是一开始不太适应。” “别搓了,都红了一片。”别绪抓住他的手腕,在他眼睛下方点了点,惹得温尔条件反射地闭眼,湿润的睫毛垂下来,触到别绪的手指,一颤便弹回去。 别绪只觉得手指微微发痒,那一点微妙的痒意又顺着手臂直钻进他心里。 他把手收回来,强作镇定地问:“继续?“ 温尔点点头,主动握住他的手,深吸口气,再次埋进水中,不一会儿,脚也渐渐松开。 “咳咳咳——咳咳——”可惜还没浮起来,温尔便呛了好大一口水,慌忙蹬在地上,捂着嘴咳嗽不止。 别绪安慰他:“没事,多试几次就好了。”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温尔终于可以成功地漂起来。 别绪换了个位置,站在他身旁,指导他划水。 “像这样,腿向外蹬一下,然后手接着往两边滑,头探出来换口气,再接着重复刚才的步骤。” 别绪姿势优美地划了两圈,游到温尔身边,细细地给他拆解动作。 温尔提着气,漂在水面上,尝试着按照别绪教的方法去划水,手忙脚乱,完全不得要领。 别绪看着他在水里挣扎,呼啦啦扑腾半天,还在原地不动。 温尔不时地喝进海水,嘴里咸得发苦,口干舌燥的,一直烧到嗓子里。他力气耗了大半,眼睛更是酸涩得睁不开,侧着腰想倒出耳里的水,左右晃晃,仍旧头脑发胀。 “还游吗?” “游!”温尔十分坚定,吸着鼻子,瓮声回答。 再来一次,依然没有好多少。 别绪看他动作,突然躬身握住温尔的脚踝,拉着他划动几圈。 温尔惊得双腿连蹬,都被别绪死死扣住,压制下来。 “你感受一下。” 温尔听到别绪沉了声音,还以为他在生气,顺从地交出身体的控制权,为自己的过激反应而感到不好意思。 他看不到别绪站在他身边,早已心猿意马,浮想联翩。 这样的教学很有成效,别绪摸完脚踝又拉手,最后扶着温尔的腰,看他挥手蹬腿,倒也像模像样。 除了换气依旧仓促,温尔已经可以算作会游了。 两个人在水里折腾好几个小时,上岸时都泡得皮肤发皱,温尔更是早没了力气,全身发软。 别绪顺手给他买杯椰汁,温尔抱在怀里喝,半天皱皱眉头,说了句:“不甜。” “是吗?” “真的,还没上次在广场上买的好喝。” 别绪听他把细节记得清楚,愉悦地笑了笑。 温尔又喝了一口,把椰汁递到别绪嘴边,“不信你尝尝。” 这次和广场那杯不同,只有一根吸管。 温尔不知是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还是压根不在意,像被欺负了的小孩儿向家长告状般,顺手就怼在他面前,要讨个说法,还眨巴着眼,期待地看着他,希望家长与自己站在同一个阵营。 别绪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滋味没尝出来,心里倒是蛮甜的。 他随口说道:“这里不在热带,可能椰子不正宗。” 温尔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喉咙干得快要冒烟,也不管甜不甜,三两口喝下肚。 酒店就在附近,别绪财大气粗,直接定了个海景套间,温尔放下行李,就扑到窗前看景。 “今天太累了,早点休息,明天晚上还有篝火晚会。” 温尔眼里又冒出星星,十分期待第二天的到来。 别绪研究了一会儿桌边的菜单,拨通内线电话,叫了两份晚餐。 不一会儿,就有服务生推着餐车按响门铃。温尔连忙跑过去开门,把人迎进来。 这个套间自带一个小露台,铁艺餐桌配上藤制座椅,还摆着一个精致的烛台,完美符合烛光晚餐的需求。 服务生点燃蜡烛,铺好餐巾,揭开银质餐盘盖,优雅地躬身,示意两人就餐。 日光渐隐,月亮还没有出来,天边已经能看到稀微的星光。 别绪没有要酒,端着汤碰了碰温尔的椰汁,别具一分富有烟火气的浪漫。 两人不紧不慢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别绪不爱拆蟹,把蟹腿都撇到一边。 温尔眼神一动,问:“你不吃蟹吗?” “嫌麻烦。” 温尔默了默,把自己拆好的蟹腿递给他:“我还没动,你不嫌弃就吃我这份吧。” 别绪稍稍愣了下。 交换食物,在他看来已经算是暧昧,但如果忽略性向,单纯从朋友的角度考虑,也没什么特别。 别绪琢磨着,这样下去不行。他当两人相处是老夫老妻模式,但在温尔看来,不过是朋友之间相互体贴照顾罢了。 温尔还等着他的答复,别绪赶紧接过来,温尔又十分自然地把他没动的蟹腿扒到自己盘子里。 别绪看着温尔窸窸窣窣地忙碌,一颗心就像被熨过,温热而妥帖。 突然温尔好像被刺扎了手,他轻轻“嘶”了声,把受伤的地方含在嘴里抿了抿,另一只手还捏着蟹腿,翻来覆去地看。 没过多久,他终于全部捣鼓完,目光朝对面迅速扫过,眼底藏着浅浅的得意。 四周变得亮了许多,海水罩着皎白的月光,潮汐安静地起伏,进进退退,偶有银丝一闪,又埋进温柔的波光里。 海岸边还有人在追逐打闹,喧嚣都落在很远的地方,传到这里,已经听不真切。 晚风带着咸湿的滋味,混合着入夏时节潜伏的焦躁,嗞啦碰撞在一起,而后逐渐归于安宁。 两人就这样坐着,对望片刻,忽地相视一笑,胜过千言万语。 别绪想,今晚月色真美。 第十八章 18. 第二天别绪起得很早,抱着笔记本坐在窗边打字,刚把更新写完,温尔推开房门出来了。 “早啊。”别绪合上电脑,招呼道。 “早。” 温尔已经换好了衣服,宽松的白T恤配上黑色沙滩裤,脚踩着一双人字拖,精神十足地回应。 别绪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条纹衬衫,拎着电脑站起身来,说了句:“等我一会儿。”接着钻回了房间。 他打开行李箱扒拉半天,再开门时,已经换成了和温尔差不多的装束。 别绪勾了勾领口,眼神从温尔身上滑过,十分满意地笑了笑。 他拿起桌上的早餐券,挥了挥手:“走吧。” 时间还早,自助餐厅已经有很多人,大部分都穿着统一的服装,估计是哪个旅游团。 两人找到一个双人位,各自去取餐。 别绪端着杯子,正在接豆浆,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犹犹豫豫的试探:“别绪?” 他侧过身,面前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神色有些紧张。 看清别绪的长相,那人扬起声调:“真的是你!” 别绪打量他片刻,平静地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这反应称得上冷淡,那人脸上的惊喜渐渐消退,浮现出几丝不安和困窘。他定了定神,再开口时是一副强装热切的口气:“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一直挺好的。” 豆浆接满,别绪转身拿起来,明显没打算过多寒暄。 高瘦的男人见他要走,有些急切,伸手想拦,手臂刚一抬又放下了。他顾不上别绪不甚熟稔的态度,加快语速自说自话:“我们公司在这里搞团建,真没想到能遇见你……” 别绪似乎轻嗤了一声,冷声打断道:“与我无关。” 那人张张嘴,还要说什么,不远处有人叫了声:“吴霜,走了!” 吴霜回头看了眼,领导已经不在餐厅了,有个同事站在门口冲他招手,示意他离开。 “以前的事怪我不知轻重……”吴霜迟疑着开了个头,见别绪没有应声,僵持了片刻,那边更是催得紧。 “你今天都在这里吧?我们找时间再聊!”他只得仓促地道了声,也不管别绪的回答,扔下一句“回见。”转身快步朝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他悄悄地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别绪早已不在原地。 耽误半天,别绪先把豆浆拿回去。温尔面前已经摆满了食物,坐下等他半天了。 “你就拿了杯喝的?”温尔有些错愕。 “刚刚遇见一个认识的人,听他聊了两句。” 别绪把杯子放下,转身想再去拿点什么,温尔把其中一个盘子推到他面前:“我大致挑了些,你先吃着吧。” “那等会儿不够再去取。”别绪点点头坐下来。 今天他表现得有些不寻常,话少了很多,整个人显得有些沉默。 “发生什么事了吗?”温尔不想刺探别人的隐私,但他自认能称得上别绪的朋友,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关心道。 别绪丝毫不加掩饰,坦荡地表明了自己的不喜:“刚才遇见的那个人,曾经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温尔在心里琢磨了会儿,别绪绝不是一个喜欢在背后发表议论的人。他用“困扰”这个词,已经极尽委婉,可想而知,真实的情况,一定更不堪。 “那就忘了他,下次见面别理他!”温尔最见不得亲近的人受委屈,有时候还会蛮不讲理地护短。 以前温雅在幼儿园,被别的小朋友抢了小红花,他都心疼得不行,比温雅本人还生气。更别提现在别绪坐在他对面,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每个动作都写满了大大的“我不高兴”。 “那人真的很讨厌!”温尔根本不问具体细节,张嘴就给个陌生人扣上了帽子。 又是讨厌,又是别理他。别绪听他这番孩子气的言论,终于被逗笑了。温尔完全不会骂人,尽用些小学生都不屑的招数。 “好好好,就当我不认识他。”别绪勾起嘴角,转而给温尔顺毛,哄人甚是熟练。 今天太阳有些大,别绪回房间掏了副墨镜戴上,一眼扫到温尔的后颈,顿了顿,从箱子里翻出一管东西扔给他。 “防晒霜?”温尔转身接过,在一堆英文中辨认半天,反手丢回去,“我不涂这种东西。” 别绪隔空点点他的脖子:“你都晒得有些脱皮了。” 温尔摸了摸,蹭到破皮的区域,是有些疼。但他不太在意,看着那管防晒霜,脸上写满了抵触:“我从来不用这些。” 别绪一挑眉,“这些”是哪些?他往窗外努努嘴,示意温尔看看这毒辣的日头,劝道:“这又不是化妆品,只是用来保护皮肤的,和洗发水沐浴露一个性质。” 见温尔还不妥协,他不由分说地挤了一点,霸道地抓住温尔的手臂,迅速往他脖子上一抹。 温尔手臂被擒住,一时挣脱不开,后颈猝不及防被人摸了两把,立刻浮现出一层鸡皮疙瘩。 别绪的手指来回移动,作势要给他抹匀。温尔全身僵硬,只有那一小块皮肤特别敏感,凉凉的乳液覆上去,激得他微微往后一缩,正碰到别绪温热的手指。 “我自己来。”温尔挣动一下,急忙接过防晒霜,另一只手去掩自己的脖子。 别绪放了手,丢给他一个“早这样不就好了?”的眼神,监督温尔把所有露出来的皮肤全擦上防晒,这才拎起一边的相机,大摇大摆地走出门。 今天两人不打算下水,沿着沙滩逛了会儿,别绪租了张躺椅,惬意地窝在阳伞下歇着,温尔倒是劲头十足,蹲在不远处玩沙子。 他在沙滩上写字,等到浪涨上来,便跳着往后躲,等浪退下去,又连忙上前,把被海浪抹掉的笔画重新续上去。 温尔先写下自己的名字,接着画了个爱心,然后把能想到的人名都写在后面。温雅,爸爸妈妈,亲近的长辈,朋友,尊敬的老师……别绪。 写到这里,温尔手指一顿,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念头。 喜欢的含义太广,除了用来形容爱情,也适用于亲情,友情,甚至仅仅表达善意。 其他人出现在爱心后面,温尔只觉得理所当然,然而列举了一大串,写到别绪,他才发觉这个名字有些特殊。 他把那一串字连起来看一遍,突然感到一阵心虚。 温尔喜欢……别绪。 他盯着那个圆乎乎的爱心,想:这个喜欢,应该归于那一类? 温尔对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没注意到浪潮再一次涌上来。 他还蹲在地上,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重心不稳,跌坐在沙滩上,很快裤子就被浸湿了。 温尔尴尬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悄悄往别绪那儿看了一眼。 别绪的视线藏在墨镜后面,一直紧紧地黏在温尔身上。他看着温尔和海浪赛跑,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然后不知发什么呆,突然犯了个蠢,简直萌萌哒。 注意到温尔偷偷摸摸地看向自己,他故意很夸张地笑着对那边挥了挥手。 果然,温尔“咻”地把头偏回去,装作刚才无事发生。 别绪发觉,只是这样看着温尔,自己的心情就无比明媚。 他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拿着相机,慢悠悠地朝温尔的方向走去。 温尔余光瞥见别绪正往这边来,“蹭”地站起来,第一反应是抹掉沙滩上的名字。 刚刚涨过潮,地上的字都被冲刷得七零八落的,单单剩几个笔画,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面貌。 温尔还觉得不够,反复用鞋底磨了磨,直到脚趾间糊满了沙。 别绪走了一半,忽然停住脚步。 他端起相机,不等温尔反应,迅速抓拍几张。 取景框内,温尔站得十分笔挺,他背后是汹涌的海,身前是暖黄的沙。温尔穿着简单的白体恤和沙滩裤,面色沉静,眼神温柔。 这个姿势很挑人,虽然只是简单的站着,换个人来拍,可能要么太过僵硬,要么太过懒散。 但温尔把握得很好。 准确来说,他不是故意摆出这样的造型,而是他随意站在那里,便自成风景。 温尔有一种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气质,一眼望去很有少年感,但不显得单薄。他能巧妙地平衡天真赤诚与成熟稳重,两相矛盾的性格放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成为“温尔”的特质。 如果说别绪淡然洒脱的气质是来源于千帆阅尽后的沉淀,温尔更像是早早学会了和这个世界相处,却依然表现得不谙世事。 别绪把几张照片来来回回地看,对成品很是满意。 他在心里暗暗感慨,自己看中的人,真是哪儿都没得挑。 温尔见别绪只顾着看照片,没在意沙滩上的字,先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松到一半,他后知后觉地愣住:为什么自己这么担心被别绪看到? 怕别绪看到那个爱心会误会吗?他会理解成什么?自己喜欢他? 可写下别绪的名字,就证明自己至少在潜意识里,是承认这份喜欢的。而且他从不怯于把对别人的喜爱宣之于口,相反,他会尽可能的表达。 温尔觉得自己似乎隐隐地摸到了一扇门,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看到门后的世界。 现在他被关在门外,穷尽各种思路,却连连碰壁。 但说不定等到哪天进了门,再回头看,自己此刻的挣扎与茫然,都将变得无足轻重。 想到这里,温尔渐渐释然。他很少钻牛角尖,一时想不通的问题,就待时间来解决。 第十九章 19. 别绪又趁机多拍了几张,还嫌不够,调到摄影模式,镜头怼到温尔面前。 “小哥哥笑一个呗!” 温尔眨巴着眼,僵硬地扯扯嘴角,然后放弃般垮下脸,急急地小声道:“别拍了!” 别绪不为所动,相机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调侃的语气。 “大大都多久没出来营业了?海边风景这么好,临幸一下我们这些嗷嗷待哺的小粉丝吧。” 温尔突觉血气上涌,实在争不过,只得掩了脸背过身,躲开别绪的镜头。 这人总能有办法使他害臊。 温尔沿着长长的海岸线东蹿西跑,别绪就在身后稳稳地跟着,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 温尔跑累了,也知道躲不过去,干脆大大方方地任他拍。 上一次发视频还是两个月前,依然有人揪着静愔不放。他虽然说是不在意,但收到毫无缘由的质疑甚至谩骂,怎么都会觉得闹心。 再赶上温雅马上就要高考,一阵兵荒马乱,根本分不出心思。 温尔用手机登录c站看了看,太久不更新,估计尔雅的账号都要长草了。 进入主页,私信的小图标上有个醒目的99+。 温尔点进去一看,全被一个叫“叙别”的人刷了屏。 他随意往前翻了翻,这人基本每天都会打卡,发些类似“大大加油”“大大晚安呀”“大大是我最喜欢up啦~”的消息。 温尔看着那销魂的波浪线,和时不时出现的颜文字,心情一言难尽。 别绪感受到温尔复杂的目光,问:“怎么了?” “这个人……是你吧。”温尔把手机递过去。 “哦?”别绪漫不经心地接过来一看,顿了两秒,淡定地否认,“不是。” 温尔戳了戳屏幕:“这个头像,和你某信的头像一模一样。” “很多人都用这个。” “发送日期也很巧,第一条正好是你当初回帝都那天。” “说不定是别的粉丝关心你。” 温尔看他还死守着不承认,不禁无语:“别绪叙别,这么明显,你当我是傻子吗?” 两人对望片刻,别绪咳了两声:“我不是变态,不是有意骚扰你的。” “我知道。” “我想你看到有人鼓励,心情可能会好一点,那些弹幕太糟心了……” 别绪解释半天,温尔根本不在意。他回过头去,把消息从头到尾重新看了一遍,而后真诚地说道:“谢谢你,我特别感动。” 别绪又轻轻咳了两声。 他以前发的时候没多想,现在看着密密麻麻的私信,才发觉自己简直像个会自动拨号的垃圾电话,每天定时定点发出骚扰,得不到回应便不罢手。 “不过你想安慰我的话,直接发某信给我就行,不用去装陌生人。”温尔品读着叙别的语气,掩饰不住地笑道,“还得生硬地卖萌。” 别绪听到前半句还觉得开心,听完只觉得丢脸。 他为了好好模仿粉丝该有的语气,还特意在某博蛰伏了半个多月,专门学习如何向喜欢的大大表白。 看来那一套果然没什么用。 别绪想到自己每次看到粉丝留言,除了觉得可爱,大多时候内心毫无波动,不由地后悔,怎么会认为这招数用在温尔身上,就能收获不错的效果。 他只想赶快揭过这茬,看着天色渐暗,连忙转移话题:“晚上有烧烤和篝火晚会,在海滩的另一头,我们现在过去吧。” 所谓的海滩烧烤趴大抵都差不多,唱唱歌烤烤串,就着海风和啤酒大谈诗词歌赋和人生理想,然后在烟熏火燎中慢慢回到现实。 天边突然炸开几朵烟花,众人吓了一跳,扭头去看的功夫,四周的灯突然灭了,一个大大的光圈打在舞台上。 有位主持人站了上去,宣布今晚的海滩特色节目正式开演。 温尔还在烧烤架边挑食物,听到动静,装了满满一盘,拉着别绪过去看。 最前排的位子基本被占满,温尔不习惯和陌生人挤,在人群边缘找了两个空位坐下了。 老实说,表演大多挺一般。一个旅游景点组织的节目,没法要求太高,只是图个氛围。 温尔很少参与这种活动,对这些套路倒是毫不嫌弃,津津有味地吃串鼓掌,乐起来差点撞翻了别绪手里的盘子。 节目虽然粗糙,该有的项目却一个都不少。 热热闹闹地表演过一阵,到了“观众卖艺”环节。 一开始场面还有些冷清,主持人带领吃瓜群众吆喝一阵,底下便有牵着手的小情侣们蠢蠢欲动,再加上旁人怂恿起哄,还真有几个大兄弟上台献声,扯着破锣嗓子,全为哄女朋友一乐。 接着又有姑娘上台表白。有的红着脸说完,就有当事人认领,直接敲定一桩姻缘,有的说了几句便泣不成声,底下全是安慰和加油声。 没想到这还能煽情一把。别绪听过太多喜怒哀乐,心中感慨一下,就不太在意。转眼一看温尔,红了。 温尔听了几个故事,大多都是平平淡淡的。但不知怎么,听到他们开心也好,伤心也罢,他一个看客,却无端地生出一番感动。 他在周围扫了一圈,虽然也有人随着台上的讲述心潮起伏,但如他这么夸张的,还真是不多见。 温尔低下头偷偷蹭了蹭眼角,别绪看到,倏地靠过来。 “不开心?要不我上台给你唱首歌?” 温尔有些难为情,这说法活脱脱的像在哄撒娇的女朋友。但他的确期待别绪唱歌,忸怩一下,怎么都藏不住眼底的期待。 别绪逼温尔亲口说出“想听”,然后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举着手示意。待主持人说着串场词,竭力炒热气氛时,他顺手薅了把温尔的头发,扔下一句“记得给我拍照”,理了理衣服,毫不怯场地大步迈上台去。 别绪选了一首舒缓的民谣,还向乐队借了把吉他。 他不是玩音乐的,只会弹几个简单的和弦,但他架势十足的往那儿一站,气场比起专业的也不逞多让。 别绪不像其他人一样,先说一堆有的没的。他扫了下弦,清清嗓子,便直接自己伴奏唱起来。 观众们听了整晚的大白嗓,别绪这把声音一亮出来,底下的姑娘都激动地攥紧了拳头,满脸兴奋。 灯光全聚在舞台上,底下是一片模糊的黑暗,别绪目光逡巡一圈,牢牢锁定了温尔的位置。 “我寻过千山万里/走遍有你的足迹/从此无闻而美丽的风景/都刻上你的姓名” “我寻过漫漫四季/追逐着你的心迹/从此苍白而贫瘠的梦境/都染上你的声息” 台上的人低吟浅唱,歌声散在夜风中,直淌进人心底。 温尔高举着手机,把屏幕放到最大,画面里是一双灵活漂亮的手,往上是别绪噙着温柔的眉眼。 “想用春风作画笔/描摹你眉梢笑意/但我绘不出你眼底/胜过春光的和煦” “想把夜织成歌曲/谱一段婉转旋律/藏着我的喃喃私语/让它飘进你心里” 一首歌将近尾声,别绪拨弦的手指突然一顿,拉近话筒,几乎是呢喃着清唱完最后几句。 “任草木再多情/任江山多逶迤/我只想拥抱你” “任天地多无垠/任远方太绮丽/我只愿流连你”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别绪随意道了声“谢谢”,把吉他还回去,潇洒地下了台。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他走到温尔面前,笑着问:“我唱得怎么样?” “特别好。”温尔录完视频,手机捏在掌心里,微微发烫。他略微仰着头看向别绪,只觉得他周身仿佛镀着一层耀眼的光。 “喜欢吗?” “特别特别喜欢。”温尔迫切地强调,甚至找不到另一种句式来表达自己的喜爱。 “那就好。我可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就学了这么一首歌。” 别绪这唯一能炫的歌算是惊艳了全场,他走下来半天了,还有人扭头朝这边望。 “还继续看吗?” “不看了吧。”温尔顶着一堆陌生人炽热的视线,十分无所适从。 “那我们回去。” 别绪说着,利落地转身就走,温尔连忙跟上。 有人一直密切地注视他们这边的动静,看着两个帅哥急匆匆地并肩离开,竟还想追上去。 两人赶紧加快脚步,直到脱离众人视野,才渐渐慢下来。 温尔一边走,脑海中一边回荡着别绪的表演。 他酝酿许久,攒了一肚子话想说,刚起了个头,就被一个急切的声音打断。 伴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有人在身后断断续续地喊:“别绪——” 那喊声中带着喘息,裹在安静的海风里,刺破这安谧的夜色,径直插入两人之间。 温尔回头看去,一个高瘦的男人正朝他们小跑过来。 扭头观察别绪的神色,只见他蹙着眉,嘴边的笑已经收了,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温尔福至心灵,低声问:“是早上那个人?” 别绪微微颔首,神色冷峻。 “那我先回去。”温尔迟疑着交代一句,准备先行离开。 “没事。”别绪一把拽住他,“我们不会聊很久。” 这不是时间的问题。温尔有些无奈,别绪明显要谈私事,按照他三言两语的描述来看,可能还是不怎么愉快的事情,甚至会涉及他不想吐露的过往。出于礼貌,温尔也得选择回避。 那人已经快到他们面前,别绪还拉着他不放。温尔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只好说:“那我在旁边等你。” 别绪瞥他一眼,似在权衡。片刻他点点头,松了手:“我这边马上结束。” 第二十章 20. 今晚的演出也在吴霜公司团建的行程里,他和一堆同事坐在前排,正百无聊赖,没想到会看到别绪上台。 前面一排坐着公司的女同事,刚刚还说想早点回去,熬夜对皮肤不好。这会儿都铆足了劲,叽叽喳喳地讨论,一晚上能看到帅哥也算值了。 吴霜坐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他望着别绪在台上弹吉他唱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恍惚间像回到了大学的时候。 他很清楚别绪的魅力,年少轻狂时也为此不择手段,犯下不可挽回的错事。 吴霜看着别绪离开,匆忙向身边的同事交代一声,扒开人群追了上去。 快到跟前,他才发现别绪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似乎没有回避的打算。 “他是你……”吴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迟疑地开口问。 “朋友。”别绪利落地打断,直接询问道,“找我什么事?” 吴霜不想在一个无关的人面前谈论往事,况且他是了解内情的,不知别绪这句“朋友”前面是否差个限定词。 两方对峙片刻,别绪没给他太多犹豫时间,开口时已经有些不客气:“叙旧的话就免了,我们应该没什么好说的。” “以前的事情……对不起。”吴霜这句迟来的道歉的确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可惜人事已非,再谈论起当初的过错,不管是忏悔的一方,还是原谅的一方,似乎都没了心力来追究清楚。 别绪没有丝毫触动,点点头:“我知道了。” 吴霜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涌到唇边,最后只能徒劳地把嘴闭上。 他重复了一遍:“真的对不起。” “你现在不必对我道歉。”别绪毫不留情,“当初的事对现在的我已经造不成什么影响,我不打算追究你的责任,只希望你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他一针见血道:“但是你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即使我今天说一百遍原谅,你也会记得,曾经的自己有多不堪。” 吴霜的脸“唰”地白了,他嗫嚅片刻,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别绪最终还是留了几分情面,他们曾经是关系不错的同学,即使算不上亲密不间,也不至于有什么深仇大恨。 说到底,吴霜只是一时走偏,本质上不是个罪大恶极的坏人。 不过别绪也没圣父到会转过头安慰对方,他最终只能说道:“而且我没打算原谅。毕业那年我就说过,咱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从此江湖不见。” 丢下这话,他偏偏头,对温尔轻声招呼:“走吧。” 吴霜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酸楚,苦涩,自怨自艾,还有一种早知如此的解脱。 他曾羡慕过别绪的肆意洒脱,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份羡慕慢慢变为了嫉妒。 也许是年少时不堪一提的自尊作祟,也许是头一次尝到不如人的滋味,一念之差,他把别绪推到了悬崖边。没想到对方坦然接受,沿着峭壁一步一步走得十分稳当,反倒是他这个始作俑者,在一旁胆战心惊。 之后大家都步入社会,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不动声色的折辱,和暗箭难防的龌龊,再回想起旧日时光,才恍然当年那点不甘算得了什么。 设身处地,他终于能够体会到一分别绪当初的处境。 只是一贯端坐在高处的人,即使被用心险恶地拉下来,跌落时的姿态也堪称优美。 吴霜用尽心思,也只配庸庸碌碌地费力生存,而反观别绪,却依旧潇洒,一如年少模样。 温尔能感受到别绪心情不佳。 他在旁边极力减少存在感,但也不是聋子,把别绪的往事听了个大概,大致拼凑出故事的走向。 温尔小心地观察着别绪的神色,安慰的话在心里转了几个圈,又全都被他给否决了。 他只恨自己太过嘴笨,说不出得体的话,只能任由沉默蔓延。 眼看今晚就要这样结束,温尔鼓足勇气,在别绪推开房门之间拉住了他。 别绪扭头,就看到温尔拽着自己的衣角,十分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你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说说,我嘴很严的,不会泄露你的秘密。”温尔紧张兮兮地盯着别绪的眼睛,而后赶紧补上一句,“如果方便的话。” 别绪叹了口气:“我不是因为过去的事心情不好,而是生气他毁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唱完歌,聊聊天,气氛都在,多么好的表白机会。良辰美景,天时地利,没想到在“人和”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多年不见,吴霜早不早晚不晚,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跳了出来,还捎带着一桩糟心的陈年往事,简直是哪里不该点哪里。 别绪全身都憋着火,还无从发泄,开口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温尔听他解释,面上乖巧地点头附和,心里想着,才怪呢,净找借口。 别绪看他敷衍的表情,有些好笑地承认:“行吧,也有那件糟心事的原因。” 他想了想,说道:“你要是想知道具体细节,我等会儿讲给你听。” 别绪当真把往事说成了睡前故事,并且情节足够离奇,发展十分狗血。 “我读大二时有个女生追我,我拒绝过几次,她一直坚持。那姑娘人挺好的,我不想她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就向她出柜了。她当时表示理解,还祝福我,没想到过了几天,我们学校的bbs上突然有人挂我,说我是gay还骗感情。” “不会是那个女生吧!”温尔瞪大了眼睛,难以接受。 想了想,他试探着猜测:“是刚刚那个人?” “对。”别绪点点头,“他发帖子说我gay,还追求过他,他不喜欢男人所以拒绝了,没想到我转头就去追别的女生。他伸张正义,把我挂出来,希望其他人不要上当。” “哇——这真的——”温尔简直找不到词来形容他的心情。 他当然相信别绪的人品,所以更替别绪遭受过这种无中生有的指责而感到委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呢?他好像挺喜欢那姑娘的,也许他真的相信自己在伸张正义吧。” 温尔气得眼圈发红:“那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平白无故地被人泼脏水?” 别绪倒是面色平静,他现在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起往事,闻言甚至安抚地笑了下。 他捏着温尔额边一缕还没擦干的湿发,语气相当轻慢:“反正我也怼了回去,直接给他留言‘我是gay,但没追你’,把他气得三天没睡好觉,底下跟帖的都在嘲笑他。” 别绪看温尔瞪大了双眼,义愤填膺的模样,伸手把一旁的毛巾捞过来,覆在他头上。 “气性这么大,我都不生气了。” 温尔从毛巾里探出一双眼睛,隐隐地泛出一点水光。 “这种人也太坏了吧,让你在全校面前被出柜,凭什么呀?你又没有招惹他,他就算被骂也是自作自受!” “对,他是很坏。”别绪笑着揉他的头发,甩出一串水珠,“他被骂也是自作自受。” 温尔突然伸手,把毛巾从头上扒下来。他不会骂人,想不出别的词,瞪着别绪看了半天,又气得把毛巾重新盖上去。 他瓮声瓮气地说:“你别重复我的话,骂点其他的让我听听。我真是太生气了!” 别绪被他的要求逗得不行,按着他头发的手逐渐颤抖,最后整个人笑瘫在床上,捂着肚子“哎呦——”地叫。 温尔后知后觉,先是气愤,后来被别绪拉着,也没忍住跟着一起笑。 他一会儿裂开嘴,一会儿又尽力收拢脸部肌肉,皱着眉头不住地嘟囔“他真的很讨厌!”,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好。 别绪好容易找出空缓缓劲,一眼看到温尔分裂的神情,又一秒趴回床上,一手死死掐着被子,一手颤颤巍巍地擦泪。 “你真的……别……哎呦喂——逗我笑了……” 温尔跟着笑了会儿,重新归为严肃。 他认真地说:“你没有错,是有人太恶毒,以后尽量少和他来往吧。” 温尔言辞恳切,奈何别绪就是笑得停不下来。 他一边抽着气,一边听到温尔在脑子里翻了半天字典,好不容易挑到“恶毒”这个词,赶紧顺着他的意思点头。 这估计就是温尔骂人的极限了。 别绪笑得脱力,在温尔床上赖了半天,过了好久才重新坐直。 他拍了拍温尔的头,轻声安抚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今天那人要是不出现,我都想不起来这一茬。” 看温尔依旧愤愤然,别绪作势感慨:“我看你这么气,说不定就会后悔,当年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他。我应该揭穿他的真面目,让他在学校寸步难行!” 温尔眨眨眼,心里开始纠结。他觉得坏人应该受到严惩,但也舍不得别绪陷在过去的泥潭里,终日与丑恶为伍。 最终他看着别绪淡然的神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既然当事人都选择遗忘,他没道理还念念不忘地在旁边提醒,让不堪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地重现。 别绪看他想通了,道了句“晚安”,回到自己房间。 他其实隐瞒了一些事情,或者说,他没说出故事的全貌。 吴霜为什么要这么做?别绪当时也不理解。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甚至作为同一个系的同学,关系还称得上不错。 直到那姑娘火急火燎地找到他,说自己曾经拒绝了吴霜的表白,因为自己有了喜欢的人——就是别绪。 直到看好他的导师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和他谈了几个小时,大意是这件事闹得全校皆知,而他的回应稍欠妥当,可能会对他的保研名额产生影响。 直到他最终放弃读研,而原本打算收他的导师最后把吴霜纳入门下。 …… 其实哪儿有那么多纯粹的看不惯,就算最开始只是单纯地想要发泄,最后数来,那些驱使人们做出坏事的起因,终归结于利益。 只是有的人想想罢了,有的人抵不过诱惑,于是便付诸行动。 不过这些,就不用让温尔知晓了。 别绪眼前浮现出温尔气愤的脸,仅知道一部分,就让他竭尽所有骂人的词汇,剩下的内容太过劲爆,且仅凭前因后果,还不能定论。 那就当做是吴霜嫉妒他的才华吧。 这是别绪能想到的,最容易接受的理由。 第二十一章 21. 第二天再去餐厅,别绪没有见到吴霜。 他在心里松了口气,两人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清楚,吴霜还是顾着几分脸面,没有继续死缠烂打。 温尔的表现就直白许多,他像个警惕的扫描机,一寸寸看过餐厅的每个角落,这才放心地对别绪露了个笑,很高兴的样子。 别绪陪着他堵了半天门,看破不说破。直到温尔满意了,才堪堪把餐券交给接待员,拉着人走了进去。 吃过早餐,他们回房间收拾行李。 两人打算中午离开,全部整理完,才九点不到。 温尔窝在露台边的吊椅里,闲来无事翻翻朋友圈。温雅昨晚发了一条动态,配图是一张红油翻滚的火锅。 他点了个赞,给妹妹发消息: - 玩得开心吗? 温雅秒回: - 特别爽。 温尔笑笑,还没来得及接着回复,便接到温雅的视频邀请。 温雅昨天和小姐妹们逛了一整天,已经筋疲力尽,现在还待在酒店里没出门。 她开着视频叫了声“哥——”,旁边立马窜出几颗小脑袋,纷纷向温尔打招呼。 “哥哥好!” 温尔认识其中大部分人,微笑着回:“你们好。” 一群花季少女,正是火热奔放的年纪,当着温尔的面七嘴八舌地夸赞:“哥哥好帅!” 温尔听到这话,坐得笔直,连连摆手,特别官方地回道:“大家也都很漂亮。” 别绪倚在另一端的沙发上,听到温尔这边的动静,几次探头望过来,定了一秒,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他怀里抱着电脑,手指有节奏地按着键盘,看似一本正经,实则内心十分焦灼,盲打半天,屏幕上全是没意义的字符乱码。 温雅知道哥哥应付不来朋友们的热情,扣上手机把姐妹们挥开。互相拆台打了半天嘴仗,她躲到阳台上,拉起隔断门,这才能好好和温尔说话。 兄妹俩好久不见,温雅随便打量亲哥两眼,便不在意。 她开口就问另一个人:“别绪哥哥呢?” “在我旁边。”温尔偏头往沙发边看一眼,“他在工作,不要打扰他。” “好吧。”温雅恹恹地点点头,倒还算懂事。 趁着兄妹二人相对无言的片刻,别绪在一旁早已蠢蠢欲动。 他伸长了耳朵,好不容易等cue到自己,立即装模作样地伸伸懒腰,把电脑一合,迈开长腿两步走到温尔身边。 “在视频?” 温尔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温雅听到动静,先兴奋地打招呼:“别绪哥哥——” “雅雅吗?”别绪应了一声,不等温尔把手机转过来,直接搂上温尔的肩,把半张脸挤进屏幕。 温尔听他的称呼,浑身一个激灵。他叫温雅从来都是连名带姓,不叫叠字,没想到别绪毫不见外,先给安上了这样一种亲密的称呼。 他被这叫法惊到,没有第一时间在意两人猛然拉近的距离,直到别绪半个身子都倚着他,两人的脸快贴在一起,他才略微感到不适,稍稍往后靠了靠。 温雅对这称呼倒是适应良好,马上应道:“是我!” “玩得怎么样?开不开心?” “特别开心!”温雅早回答过自己亲哥这个问题,听到又有人关心自己,丝毫不介意再重复一遍。 她打开话匣子,把玩过的景点都数了一通,叨叨半天也没停。 别绪听得认真,这些地方他都去过,时不时和温雅交流一番,很能感同身受。 他问了温雅她们今天的行程,思索一会儿,结合她们的体力,提了些调整建议,三言两语,就重新规划出几种更好的线路方案。 温雅不住点头,把视频切出去,边听边在备忘录记下来,再看别绪,满眼崇拜。 温尔此刻倒像个局外人。 不过他在一旁含笑听着两人讨论,倒没什么被冷落的不开心,只是被别绪圈起来靠了半天,腰往上的部位都有些僵。 两人又聊了会儿,直到温尔感觉有些撑不住,温雅才打算收线。 她终于注意到一直没说话的哥哥,告诉他自己打算后天回家。 温尔这才能插上一句话:“等你回来。” 挂了视频,温尔舒了口气。 他把手机放下,身体往旁边让了让,小幅度地活动起僵硬的手臂和后腰,别绪却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 吊椅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别绪其实半边身体都悬在外面,而另外半边倚着温尔,不敢使太大的力气,仅仅是贴在一起。 按理来说他现在的姿势该是十分不舒服的,偏偏别绪看起来特别享受,亲密地半搂着怀里的人,仿佛打算这样保持到天荒地老。 温尔觉得自己上半身都快失去知觉。 他看别绪实在没有挪动的打算,不得已开口道:“你先起来一下。” “嗯?”别绪装傻,侧了侧头,浅浅的鼻息滑过温尔的脸颊,湿漉漉的。 温尔不自觉地抬手摸摸脸,那丝温热很快散去,连道水痕也没留下。 别绪还盯着他的眸子,柔柔的呼吸持续发散,渐渐变得清晰可闻,笼着背后投下的一片阳光,一时间热气蒸腾。 罩在这份弥漫的热气里,温尔的心突然有些异动。 片刻慌乱中,他来不及再说什么,挤开别绪,一骨碌地站了起来。 别绪被温尔这迅疾的动作弄得有些懵。他茫然地问:“怎么了?” “没……” 温尔完全是下意识反应,回过神来,不知如何解释。 情急之下,他顺手往别绪身后一指:“天气不错,我想再出去走走。” 别绪一扭头,就被窗外亮得发白的阳光晃了眼,他连忙把视线转回来,神情似笑非笑,上挑的眉峰似乎都在犀利地发问“你确定?” 温尔本就是随口一说,此刻逼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瞎掰:“我刚刚想起来,之前答应了温雅给她捡贝壳。” 这纯粹属于子虚乌有。 温雅作为一个特立独行的非主流女孩,在温尔还在慢吞吞地踩自行车时,就敢穿着小皮裤蹬上机车点火发动一条龙,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内心愈渐狂野,绝对是看不上贝壳这么有少女心的礼物的。 别绪不明内情,但结合几次见面对温雅的印象,再联想到视频时她脖子上挂着的骷髅项链,和手上坠着的金属戒指,只能感慨温雅的风格还挺多变。 两人各怀心思,温尔再次被别绪逼着抹完防晒霜,顶着火辣的日头出门去。 十点多还没有退潮,沙滩上捡不到什么宝贝。温尔沿着海岸线转了半晌,只看到破破烂烂的碎玻璃和没什么特色的小砂砾。 “你看这个行吗?挺好看的。”别绪坠在他身后,弯腰捡起了什么。 他朝温尔挥挥手,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根雪白的羽毛,稍稍一抖,便有细小的丝绒迎风而飘。 温尔眼前一亮,从别绪手里接过,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会儿,手指顺着羽毛的纹理抚过,脑中渐渐有了想法。 “可以做个捕梦网。” “印第安人那种?” “没那么高级,只是试一试。”温尔没想到别绪竟然知道,被他这高大上的说法弄得有些窘迫。 温尔也是偶然间看到温雅捣鼓过。她有段时间很迷恋占卜玄学,买了材料回家跃跃欲试,可惜试了几次都绑不好绳子,没多久就耐心告罄,扔在一旁不管了。 “据说捕梦网能将梦过滤,只有好梦能够留下来,噩梦会被困在网中。” “是这样的说法,总之图个好寓意吧。”温雅曾经科普过关于捕梦网的传说,温尔记得个大概。 他琢磨着回家把温雅搁置的材料利用起来,应该能做出两个。做好后一个给温雅,另一个可以送给别绪。 确定了目标,两人埋头一通好找。 最后温尔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攥着满满一把羽毛,依依不舍地和海滩告别。 回程的路上,他翻着捕梦网的制作教程,又听到了那首《寻迹》。 温尔想起被吴霜打断的那个夜晚,酝酿许久的话终于找到机会问出口。 “你之前说就会这一首歌?” “吉他只会弹这一首,是专门去学的。” 温尔尝试着跟着旋律哼了两句:“真的很好听。” “好听是一方面,”别绪迅速偏头往副驾看了一眼,“主要是这首歌对我来说很有意义。” “什么意义?” 别绪没有马上接话,只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温尔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两秒,没等到回答,不甚显眼地抿了抿嘴。 过了会儿他将目光移开,也不打算盘问,自得其乐地捋着手里的毛,一根根摆到车窗边细看。濡湿的绒毛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光,亮晶晶的,随着温尔手腕翻转,光影交织,结成一张斑驳的网。 别绪见他半背对着自己,已经找到了新的乐子,丝毫没有继续询问的意思,只好给自己铺台阶。 他这会儿不知怎的,有些傲娇起来,默了一会儿,抛出一句:“你想知道吗?” 温尔扭头瞥他一眼,本要回个“不太想知道”,终究还是按捺住这种幼稚的心思,没和别绪抬杠。 他好似预感到什么,很给面子地顺着别绪的意思接道:“我快好奇死了。” 别绪听着温尔这平板的语调,有些想笑,但这份笑意压不住他此时心中翻腾的紧张。 方向盘上像长了刺,戳在掌心里又疼又麻,十指更是忍不住地轻颤,激得血液一阵快过一阵地向胸口汇聚,奏出心跳如鼓。 “以前听说会弹吉他的男生招女孩喜欢,于是特意去学了这首歌,想着如果遇见喜欢的女生,就弹给她听。” 别绪从神态到语气都很自然,声音轻快,还配合地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但仔细观察,能看出这份平静下伪装的痕迹。 他一板一眼都像是排演过很多遍,虽然滴水不漏,但尚且做不到灵活变通。 顾不上温尔此时微微错愕的神情,别绪意有所指地停顿片刻,然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过后来发现,我可能更适合弹给男孩儿。” 第二十二章 22. “不过后来发现,我可能更适合弹给男孩儿。” 话音刚落,车里一片安静。 温尔惊愕地看着别绪,半晌仓皇地移开视线。 他嘴唇紧紧地抿着,半垂着头,发丝挡住了半张脸。从别绪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从下巴到脖颈,延伸出一条紧绷的弧线。 那把羽毛被他下意识地握紧,根部脆弱的细绒经不住拉拽,起起伏伏地飘到空中,扫到脸上有些痒。 温尔手腕一颤,慌忙把十指摊开,机械地整理着被薅秃的羽尾,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不知道别绪的话是什么意思。 或许他知道,但他一时间理解不了。 “你觉得效果怎么样?” 过了很久,别绪突然问了句。 “什么?”温尔被惊醒般,慌乱间只来得及抓住问句的尾音。 “如果我这么跟喜欢的男孩儿表白,你觉得行吗?” 别绪稳稳地扶着方向盘,语气听起来挺平静,夹杂着一丝微妙的困惑和苦恼。 他这样问,像是看中了一个想追求的人,先做个测试,参考参考好哥们儿的意见。 温尔千回百转的思绪瞬间凝住,然后被重新打散,不一会儿,就记不起最初的想法。 他张了张嘴,不知为何,觉得喉咙有些干,动动嗓子,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 “挺好的。” 温尔这么说着,一颗心重新落回胸膛里。不是那种干净利索的,“咚”地一声的降落,而是被千丝万缕的细线纠缠着,缓缓地放回该有的位置。 那线似乎绑得有些紧了,勒得他胸口隐隐发疼。也不是那种突然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细微的,疏散的,但又无法忽略的刺痛。 “嗯。”别绪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不再说什么。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前方,脑子里也空了一片。 不知道怎么,就把表白弄得这么不伦不类。 先是不算隐晦地表明了心迹,接着临阵反水,找了一套相反的措辞,想要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他把温尔逼到一个很难堪的境地:满怀期待地想要他说好,但温尔稍一彷徨,便急忙堵住了他走向自己的路。 窗外的太阳突然亮起来,别绪盯着前面那辆鲜红色的小轿车,张扬的漆色反射出耀眼的光,铺到他身前,从手指到眉骨,一层层染过,仿佛要让所有藏在暗处的思绪都无所遁形。 别绪安慰自己,也许是时机不对。 转念他又想到,那什么时候,才能算是合适的时机?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开口,一片沉默中,别绪把车开到楼下。 他从后备箱取了行李,温尔这才从副驾上推门下车,跟在别绪身后走进单元楼,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别绪先走进电梯,他把行李拨到一边,按着开门按钮,也不催促,默默地等着。 没过两秒,温尔半垂着头,慢慢踏进来。 电梯缓缓地上升,两人之间隔着行李箱,对方的呼吸清晰可闻。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这样尴尬过。 别绪只顾着沉默,温尔更是不知说点什么才好。 晚餐如常进行,别绪一如既往地夸过很棒,然后又是一片安静。 温尔夹了一片菜叶,鼓起很大的勇气,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你想追的那个男孩,是什么样的?” “他吗?”别绪跟上节奏,迅速接过话题,“非常好的人。” 他几乎不用思索,搁下筷子,一条条列举那男孩儿的优点:“温柔,善良,可爱,有担当,有责任感,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总之无比优秀。” 温尔听着,慢慢扒了口饭。过了会儿,他又说了一次:“挺好的。” 别绪点点头,深以为然。 他仔细看着对面的人,从细软的发丝,到下垂的眼睑,然后轻轻提起一口气,郑重地叫了声:“温尔。” 待对方抬起头来,别绪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少见的固执强硬。 “我很喜欢他。” 温尔很慢地眨了下眼,没出声。 别绪缓缓地笑了一下,接着补充道:“希望他也喜欢我。” 温尔没发表评价,他极少做出这样不礼貌的事情。按他一贯的性格,起码得回一句“祝你好运。” 隔了很久,温尔才极其小声地应了句“嗯”,然后见不得人般,又把头埋了下去。 气氛似乎松动了些,这个话题就这样告一段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聊了两句,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内容。 这时温尔捏紧筷子,突然说了句:“我打算明天回去。” “明天?”别绪夹菜的手一顿,“这么急?” “温雅后天回家,我提前回去接她。”温尔马上解释。 他本来还想加一句“别误会”,但说出口的瞬间,他又把这话吞了回去。 温尔有一刹那的茫然,他直觉此时提到回家有些不合时宜,所以第一反应是赶紧澄清。但冷静下来仔细思索,自己的焦虑和心虚似乎都来得毫无缘由。 但他还是强调了一句:“我上午就买好了机票。” “好的,”别绪平静地点点头,“我明天送你。” 这一晚过得很难熬,别绪对着天花板发呆,温尔翻来覆去,莫名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两人各自默默地整理好情绪,至少看起来都是神色如常。 温尔起床便开始收拾行李,别绪倚在门口旁观半晌,离开了片刻,再回来时提着一大包东西,塞给温尔。 “送给雅雅的。” 温尔打开一看,满满一大袋零食特产,且都是一式两份。 他还不至于去矫情地推脱别绪的一番心意,道了声谢,默默地放进行李箱。 东西全部整理完,也是时候出发去机场。 温尔还对着床单拍拍打打,务必要让它不见一丝褶皱。 别绪看着温尔在这个房间里忙活,把他存在过的痕迹一点一点抹去,心里浮上一层说不清的滋味。 他上前拎起温尔的箱子,阻止了温尔一丝不苟的动作,招呼他:“不用管了,会有保洁来打扫。” 温尔刚把被子拉起来,准备前后对折,闻言听话地放了手。 被角滑落下来,不怎么严丝合缝地搭上另一侧的两个角,在整齐的床单和沿着中轴线对称的枕头周围,显得有些歪斜。 别绪突然就被这一点凌乱取悦了,他说服自己不要在意温尔的局促,面色如常地揽了下温尔的手臂,说:“路上估计会很堵,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 别绪一触即收,话毕,他便拖着行李箱,扭头走向玄关,扬起手冲背后挥了挥,示意温尔跟上来。 温尔赶紧拿起剩下的行李,三两步追上去。 走到房间门口,温尔回头环顾一圈,手掌不自觉地覆上被别绪碰过的地方,摩挲两下,突然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他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温尔跟在别绪后面,边走边仔细打量这座房子,想要把每个角落都刻在心里,连同所有珍贵的回忆。 这段旅程虽然不长,但发生了太多事,值得他今后反复回味。 逛街,登古城墙,别绪出柜,去酒吧喝醉,第一次在朋友家留宿,去海边,学游泳,听别绪唱歌弹吉他,捡羽毛,听别绪表白…… 温尔一一数来,到最后,顿了两秒,严谨地纠正自己——听别绪试验表白。 他现在还能在清晰地浮现出别绪说“喜欢”那两个字时,比以往更温柔的神情,和那紧张羞涩的语调。偏偏其中还裹挟着一份令人难以拒绝的坚定和势在必得。 温尔不由地开始想,别绪和那个他口中很优秀的男孩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温尔对同性恋不排斥,同时也没有太多好奇。 人可以喜欢花草,喜欢猫狗,喜欢湖光山色,喜欢科学和未知的宇宙,那么为什么不能喜欢另一个男人? 如果说爱都是平等的,爱都是包容的,那么为什么喜欢一个同性会是罪恶的,会是可耻的? 温尔不了解这个群体,但他愿意尊重每个人,所以他选择平静地接受,而不欲深入探究。 在他看来,平等不是追着对方所谓的“异样”刨根问底后,再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我们都一样”,而是从一开始,就站在他的角度,将自己所认为的不同视为理所当然。 毕竟你不会逼问一个异性恋,你为什么会喜欢女生? 温尔向来秉承着这种原则,如今却生出一股陌生的求知欲,令他忍不住去窥探别绪的世界。 他渐渐地,想要对别绪了解地多一些,更多一些。 除了已经摸索出的爱好,生活习惯这类基本信息,他还想知道,别绪的想法,别绪的经历,别绪在每一瞬的喜怒哀乐…… 他想了解和别绪有关的一切。 走过书房,温尔想到什么,突然问道:“你可以借我一本书吗?” “当然。”别绪对他的要求有些诧异,略微思索一下,明白过来,“游有方签名的珍藏纪念版全集吗?” “你还有这个?”温尔一愣,接着便羞赧地试探,“要不……你借我两本?” 别绪看他难为情的样子,有些好笑,更多的是疑惑。 他原本对自己的猜测很笃定,这样看来,居然猜错了。 他暗中有些不服气地问:“你本来想借哪本?” “《思无邪》。” “静愔的?”别绪十分惊讶。 “我之前看过一半,”温尔解释,“还没看到他们在一起,就去海边了。” “他们没有在一起。”别绪下意识地剧透,然后立即捂上嘴,“不好意思!” “怎么会?”温尔对这个结局难以置信,“到我看过的部分,他们都发展得十分水到渠成。” 别绪回想了好半天这部年代久远的作品,沉吟片刻:“作者写这本书的时候可能还没有真正谈过恋爱吧,写出的东西美好但是虚幻,这种不真实发展到最后,可能就找不到让两人在一起的理由,因为太脱离现实了。” “但是既然之前都是在幻想,为什么后来一定要变得符合实际呢?” “其实也许一开始,结局走向不是这样的。但写着写着,笔下的人物也会脱离预设,发展出自己的故事,这时候再强行让他们在一起,就逻辑不通了。” 别绪一段话说完,看温尔听得眉头紧锁,忍不住确认:“你要听我说完吗?还是自己看?” 果然,温尔来回纠结,最终还是说道:“我自己看吧。” “行。”别绪干脆利落地住嘴,进了翻出来,交给温尔。 温尔拿着书,又忍不住想听别绪接着分析。 他读书时基本都是纯读者的视角,但别绪明显能体会作者的思路。 别绪接收到温尔隐晦的期盼,斟酌半天,给出了一个让他稍稍心安的评价。 “其实如果让作者现在来写,可能是完全不同的结局。” “为什么?” “因为他或许会想到,两个人在懵懂的年纪,会因为都不曾开口说爱而分开,但也会在成熟后,因为其中一方的耐心坚持而好好携手走下去。” 第二十三章 23. 温尔回家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忙碌。 收拾行李,大扫除,储备食材,去机场接温雅。 兄妹两人头一次经历分别,温雅隔老远看到温尔,也不顾自己的小皮箱,甩开各位姐妹就冲过来,直扑进哥哥怀里。 温尔马上搂住她,正要感慨这孩子没白养,温雅便迅速地钻了出来,张口就问:“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忘了。”温尔故意逗她。 “不可能!”温雅根本不信,她得意洋洋地说,“别绪哥哥都告诉我了!” “别绪?”温尔十分惊讶:“你们什么时候有联系的?” “他第二次来我们家吃饭以后吧。帅哥主动给联系方式,怎么能拒绝?” 温尔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他看温雅神采飞扬的模样,琢磨着她的语气,突然警惕地问:“你喜欢他?” “当然!谁能拒绝温柔成熟有魅力的绝世好男人!” 温雅正说得美滋滋的,瞥到哥哥有些难看的神色,小脸立马皱成一团,“不是吧哥!这都什么年代了,美少女还没有和帅哥搭讪的权利吗?” 温尔嘴唇动了动,脑子里嗡嗡地响,不知该如何向温雅解释。 温雅见状,眼睛一翻,做了个鬼脸:“哎——不是那种喜欢。”她没意思地摆摆手:“只是欣赏,好吗?” 温尔松了口气,措辞半天,含糊地说道:“也不是不让你谈恋爱,但是要矜持一点,擦亮眼睛……” “得了吧!”温雅从鼻子里出了口气,“你就是古板,别绪哥哥那样的都看不上,你当你妹是天仙下凡啊!” “当然,我妹妹值得最好的。”温尔说得斩钉截铁,不容辩驳。 “wow~”周围突然响起一片起哄声。 温雅扭头一看,自己的小姐妹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正巧听到温尔最后一句宣言。 她难得有些脸红,张口就要吐槽,但那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还是品出了一丝感动。 温雅白眼翻到一半,愣是收了回去,佯装生气地一拍温尔的胳膊,然后马上给揉了揉,接着紧紧地揽住。她微微扬起下巴,睥睨道:“温家特产,羡慕的话让你们爸妈再生一个去。” 一群小姑娘立马叽叽喳喳地反击,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一时间像是在接机口搭了个戏班子。 温尔被团团围住,又无法挣脱,还时不时被哪个捎带着调侃一两句,只好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微笑。 温雅一人斗不过一群,说得累了,念叨着“不和你们计较”,终于偃旗息鼓,决定休战。 大家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和和气气地道了再见,几目相对,彼此都有些依依不舍。 温尔终于有机会拿起放在一边的袋子,从中掏出许多包装精致的礼物盒,一个个发给温雅的朋友们。 “给大家带了一点小礼物,谢谢你们这些天照顾温雅。” 瞬间,温尔耳边又响起一阵鬼哭狼嚎,有个姑娘吼得撕心裂肺:“温雅你哥缺女朋友吗?乖巧懂事可以暖床的那种?” 温雅连忙挡在温尔身前,小母鸡似的竖起翅膀赶人:“去去去,等你拯救了银河系我们再来好好谈。” 一群人又闹成一团,不知说了几次“再见”,才终于分开。 两人坐地铁回家,温雅扒着温尔的胳膊,往他肩上一靠,就舒服地不动了。 温尔一手扶着行李,另一只手揽着温雅,听她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讲旅行的见闻。 温雅一路讲过来,从吃的玩的逛的,到朋友们预估的分数和志愿的大学,末了,她突然提起:“安安和她男朋友分手了。” “嗯?” “就是那个问你缺不缺女朋友的。”温雅短暂地笑了一下,然后心情又低落下去,“安安高二和她男朋友在一起,吃散伙饭那天他们就分了。” “为什么?” “那男生没考好,想复读。安安考得挺好的,她说可以异地,男生拒绝了。” 温尔想了想:“他们以后都会遇见更好的人。” “我也是这么安慰她的。”温雅咬了咬唇,忽得抬起头来,“哥,可是你怎么知道哪个人就是对的呢?” 温雅和哥哥对视两秒,温尔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咚”地一声把头埋了下去。 “算了吧,你自己都没谱呢!” 温尔听她这嫌弃的语气,眉心一皱,左思右想,也没办法反驳。 温雅又倏地抬起脸,质问道:“你怎么也不给我带个嫂子回家!” “然后你就一边学习,一边看我俩秀恩爱?”温尔终于扳回一城。 “也是……”温雅脑中展开小剧场,生生把自己吓得抖了三抖。 她抱紧温尔的胳膊:“要不我也不找了,咱俩相依为命到老吧。” 温尔睨他一眼:“可别,我不想八十岁了还要养孩子。” “嘶——”温雅长吸口气,突然察觉到什么,挤了挤眼睛,又是一连串的“嗯???” “哥,我觉得你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 “你好像开朗了一些,变得更……能说会道了?”温雅绞尽脑汁,憋出这么个词。 见温尔不想发表评价,温雅看新鲜似的,对着他东瞄西瞧,上下打量,最后得出结论:“看来别绪哥哥对你影响很大呀!” 温尔听温雅不经意间,三番五次地提起别绪,不由得想起更多,微微有些感慨。 明明他们几个月前才产生交集,却不知为什么,像是相识已久。自初遇以后,别绪这个名字频繁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而不论是自己,或是温雅,都已经很习惯地接纳了这个人的位置。 温雅还在嘟囔:“不知道别绪哥哥有没有女朋友。” “他没有。”温尔摇摇头。 “真的?”温雅瞬间把头抬起来。 温尔先是沉默,然后他看到温雅脸上写满了蠢蠢欲动,忍了忍,还是多补了一句,“不过你和他不可能。” 温雅一挑眉毛,白眼要翻到天上去。 她倒是没多想,只当自己哥哥是个重度妹控,听到她要谈恋爱就下意识地提高警惕。 温尔还如临大敌般看着她,温雅不耐烦地偏过头去,头发全甩到温尔脸上。 她挑衅道:“等我进了大学,一水的阳光男孩儿,天高皇帝远,到时候你想反对也管不着。” 温尔被她逗乐了,轻飘飘地笑道:“那还不随你。” 最终交锋的结果是,温雅憋了一肚子火,下了地铁还没消,气呼呼地往家的方向冲。 温尔乐呵呵地跟在她后面,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任由她生闷气。 温雅眼看自己占不了上风,进了家门,就堵在楼梯口,嘴巴一扁,开始耍赖撒娇:“你都不哄我!” 温尔被她挡着也不恼,站在原地慢吞吞地开始换鞋,嘴里还跟着揶揄:“那一水的阳光男孩,正在大学里排着队等着哄你呢。” 温雅又气了个倒仰:“你就是跟别绪哥哥学坏了!” 温尔乐不可支,想到别绪莫名地背了个锅,更是乐得收都收不住。 不知温雅怎么就对别绪留下了这么个印象,温尔回想起两人相处的片段,别绪还真不是个毒舌的人。 他见温雅还顽强地堵在楼梯口,只得绕过她,悠悠地走去房间,摸了个东西出来。 “给你的。” 温雅也不固执,见到礼物,迅速给自己搭好了台阶。 她一把接过来:“就当做是你给我赔礼道歉了。” 温尔还没开口,她马上把话圆清楚:“不用说对不起,我们花季少女就是这么爱生气,给个礼物就哄好了。” 温尔笑着摊手:“反正都是你有理。” 温雅噘着嘴,也不反驳,高高兴兴地看自己的礼物。 她摸着捕梦网上精致的珠子和顺滑的羽毛,一边东张西望地找地方挂起来,一边忍不住埋怨:“怎么是个粉色的,一点也不炫酷。” “那还不是你自己买的材料。” “不对啊,”温雅仔细回想,“我明明记得我买的是黑圈黑线,粉丝带是赠品,被我一齐扔在里面了。” 温尔咳了一声:“女孩子挂个黑的在床头像什么样子!” 温雅看着手里这粉嫩嫩的一团,再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效果图,不满地啧啧嘴。 “那又不是纯黑的,不是还有暗金色的细纹吗,比这个高雅奢华多了好吧!” 温尔不答话,任她一个人在那儿叽里咕噜,转身去忙活自己的。 没过多久,温雅忽然惊讶地叫了声:“这儿不是还有个黑的嘛!” 她在别绪送的特产大礼包里扒拉半天,举起另一个精致的捕梦网,“蹬蹬蹬”地跑到温尔面前。 “这是惊喜吗?” 温尔抿着唇,诡异地沉默了。 温雅拿着那个黑色的捕梦网,翻来覆去地看,简直爱不释手。 她兀自研究半天,一抬头,看到哥哥奇怪的脸色:“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温尔张了张嘴,还是没出声,一副很纠结的样子。 温雅一时脑洞大开:“难道……这个是被诅咒的?” “想哪儿去了?”温尔简直哭笑不得。 他对上温雅期待的眼神,不得不残忍地解释。 “这个是……送给别绪哥哥的。” 第二十四章 24. 温雅瞪着温尔,一脸震惊。 过了会儿,她猛地把黑色捕梦网往温尔手里一塞,低落地说:“还给你。” 温尔听她挫败的语气,暗暗反省,的确是自己做得不厚道。 他一瞥剩下的那个捕梦网,牙疼般吸了口气,难不成要把这粉唧唧的东西送给别绪? 温雅看着哥哥的神色来回变换,心里得意,却故意保持着一张丧气脸,摆了摆手,语气沉痛地说道:“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温雅无比夸张地叹了口气:“自从有了别绪哥哥,我就不再是你的小可爱了。” 温尔听得好笑,摇着头没说话,抬手安抚地揉揉她的头发。 温雅餍足地蹭了蹭温尔的手掌,随口问:“你这些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 “都去了哪些地方?” 温尔把去过的地名报了一遍。 “有没有吃什么好吃的?” 温尔又一一细数。 “那就好。”温雅像个操心的家长,得知孩子出门在外一切安好,终于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想了想,温雅继续问道:“有没有拍照片?” “拍了。”温尔把手机摸出来,点开相册,递给温雅,“自己看。” 温雅不客气地接过来,从第一张开始,仔仔细细地往后翻。 迅速看过几张,温雅拉平了唇角,发出“啧啧啧”的嫌弃声,小弧度地连连摆头:“哥,你自拍的技术太烂了!” 温尔不打算接话,温雅却径直把手机怼到他眼前,指尖戳着屏幕,毫不留情地点评道:“这一张,笑得太僵硬了;这一张,眼神四处乱晃,不知在看哪里;还有这一张,这是啥,虚成一片,亏你拍得下手。” 温尔任她指指点点,配合地嗯几声,表示同意。 温雅看他这敷衍的态度,翻了几个白眼。 “你看别绪哥哥!”温雅把图片放大,把有温尔的那部分截出去,“也就是这颜值,才敢出现在你的镜头里。” 温雅大肆嘲笑温尔一番,往后一滑,出现了一个黑咕隆咚的视频。 “这是什么?”温雅抬头问了句,手指毫不停顿地点了播放。 “哎——”温尔下意识地想阻止,手机里却已经有音乐传来。 他只好解释道:“别绪哥哥在台上唱歌。” “啊?”温雅一时没能理解,她把音量调到最大,前几秒的混乱过后,视频渐渐清晰起来。 温尔自拍技术不过关,摄影倒是还不错,尤其因为他当时站在人群边缘,收音也意外的好。 “我的天,太帅了吧!”温雅把屏幕拉到最大,恨不得钻进去瞧一瞧。连着看了三遍,她依旧兴奋不已,捧着手机摇头晃脑地跟唱。 温尔站在她身旁,目光一直落在别绪脸上,直到温雅锁了屏,才堪堪收回来。 温雅意犹未尽地把手机还给温尔,紧接着摸出自己的,埋头一顿操作。 过了会儿,她得意地朝温尔扬扬手:“别绪哥哥把他拍的照片发给我了。” “嗯?”温尔刚想要凑过去,自己的手机也开始接连震动,他点开一看,全来自别绪。 温雅手里新鲜出炉的照片还热乎着,转瞬就不是独一份了。她扁扁嘴,酸酸地说:“行吧,反正别绪哥哥不会忘了你,亏我刚才马不停蹄地去夸他真帅。” 温尔被她的语气逗得直笑。不久前这丫头还在跟别绪争风吃醋,这会儿就来跟亲哥闹小情绪了。 温雅撇着嘴,哼哼唧唧的,手上动作倒是不停,很快把一张张图都点开看了个遍。 她边看边感慨:“别绪哥哥真会拍!” “当然,”温尔随口应了句,“他是专业的。” “专业拍照的吗?”温雅来了兴趣,“他是摄影师?” “……不是很清楚。” 温雅顿时摆出一副“就知道不能指望你”的神情,她恨铁不成钢,眼里写满了“你还能知道些什么”。 温尔还真没问起过别绪的职业,想到之前的猜测,他试探地说道:“反正和摄影有关吧。” 说了和没说一样。温雅听他这模棱两可的语气,眼皮一掀,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重新低下头去,继续看图。 温尔还在思索,手机又震了几下,依然是别绪的消息。 - 黑历史就偷偷发给你,不让你在妹妹面前丢脸了。 温尔疑惑地往下一滑,底下是一个视频。 他按了静音,点开看了几秒,立即紧张地狂点关闭。 这条视频似乎是别绪截取的一小段,看角度是放在地上拍的。视频里他正傻乎乎地蹲在海边玩沙子,浪潮涌上来,他躲闪不及,猛地摔了个屁股墩。 别绪像是掐着点,又给他发了一条。 - 我拍到好多类似的,你怎么这么可爱。 温尔盯着“可爱”二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 别绪好久没等到动静,干脆直接拨了电话。 温尔措手不及,慌忙接起来,就听别绪在那头语带笑意地问:“生气了吗?我也拍了很多正经的,等会儿一齐发给你。” “没……”温尔听他说完,又赶紧应道,“好……” 别绪说了句“等等”,不知是不是切出去发图了,没挂电话,但半天没有出声。 温尔听着他在那头缓缓的呼吸,抠着手机壳,努力找话题。 “你把地址也发给我吧,我把书看完了给你寄过去。” “那个不急,”别绪回答地漫不经心,他巴不得温尔把书多留一会儿,“送给你也可以。” “珍藏纪念版……”温尔有点动心,不过马上坚定地拒绝了,“我还是得还给你。” “无所谓。”别绪又笑。要不是为了吸引温尔,这两本书现在还不知在哪个角落积灰。 “别绪哥哥?”温雅听温尔聊了几句,在一旁兴奋地做口型询问。 温尔点点头,温雅便欢呼一声,也凑过来叫道:“别绪哥哥,你弹吉他好帅!” “谢谢。”温尔开了扬声器,别绪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比正常的音色更模糊低沉,“谢谢你俩的喜欢。” 温雅又和别绪寒暄几句,全程嘿嘿地傻笑。 温尔替她举着手机,完全没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句“喜欢”,虽然知道别绪没有别的意思,但心跳在那一刻的不同寻常却是真实存在的。 第二十五章 25. 别绪隔天便收到了温尔的快递。 他不敢置信地在大纸箱边绕了好几个圈,核对了几次寄件人与收货人的信息,这才使出在健身房举铁的力气把它扛回家。 拆开一看,箱子里满满当当地装着温尔家乡的特产,别绪一件件拿出来研究,最后终于找到一个不起眼的黑盒子,里面是温尔亲手自制的捕梦网。 这礼物看起来似乎包得粗糙,但温尔显然在细枝末节处考虑了许多。 他先把捕梦网平整地压在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防止羽毛损坏,然后找了个大小正合适的盒子装着,仔仔细细地封好,又留了一个便于打开的缝。 与这份谨慎不相符的是,温尔没有在盒子上做任何标记,而是随意把它混在一堆花花绿绿的零食中间,似乎不想被人一眼看到。 别绪将盒子上上下下珍惜地摸了个遍,然后小心地打开,把捕梦网勾出来,又把包装袋重新叠回去,盖子盖好。 他走进卧室,把盒子放进床头柜里,手指轻轻点了点盒面,痴痴一笑。 接着他锁好抽屉,把温尔的礼物挂到昨天早已物色好的位置。 别绪退后两步,欣赏片刻,十分满意。 捕梦网稳稳当当地悬在窗间,黝黑的线紧密地绕着柳框,不留一丝缝隙,金色细纹攀沿而上,在圆环中间结出一张繁复精致的网,深棕色和暗红色的珠子错落有致地坠着,纯黑色的羽毛没有一丝杂质,安静妥帖地垂在下方,滤掉窗前刺眼的阳光。 别绪拿起相机,不停变换位置,每个角度都拍了几张。 他仔细挑了挑,把其中最满意的照片发给温尔。 - 我已经第一时间挂上了! 没等多久,温尔给他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别绪立马追着问道: - 在干什么? - 看书,刚刚把《思无邪》看完,他们没在一起真的很可惜。 也许是看到结局意难平,温尔的话比以往稍多了些。 他难得的主动询问: - 你呢?最近忙吗? 别绪当然很忙,忙着绞尽脑汁追人,一边不露声色一边抓心挠肺,每天都要愁掉一把头发。 他捏着手机转了两圈,决定主动出击,先把两人之间隐藏的障碍扫清。 别绪斟酌着回: - 不忙。最近的稿已经交了,目前闲在家里长草。 鱼饵撒出去,别绪千等万盼,温尔终于咬上了钩。 - 交稿是指写文章吗? 别绪心中得意,几乎就要说明“我是游有方,也是静愔!”发送前,还是冷静下来,打算循序渐进。 - 是的,有时候给杂志社写,有时候自己在网上发。 别绪特意说得隐晦低调,一般人听到这种谦虚的说法,总会多问两句。 哪知温尔太体贴,以为别绪是个名不经传的小作者,怕他一腔热血地介绍他的作品,自己却未有耳闻,实在尴尬。 温尔终究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谨慎地回: - 能给杂志社供稿,太厉害了! 别绪虽然失望于温尔太过克制,没了下文,但被夸赞,顿时也眉飞色舞。 他得意洋洋之余,还不忘花式互吹。 - 你也特别厉害!有那么多小粉丝看你的视频。 为了增强说服力,别绪特意打开c站,点进尔雅主页,找到他的最新发布,准备截个播放量的图。 然而他随意往下一翻,刚要点击的光标便停住了。 ——评论区里一片骂声。 - 这个人是谁?怎么这么喜欢蹭热度! - 楼上的姐妹可以看看他以前的视频,可心机了,严肃作家傍不住,现在开始抱流量的大腿。 - 这年头想红想疯了吧,什么人设都敢草。 - 把太太抱走,无故被cue,也是很弱小无助可怜了。 - 大家圈地自萌不是默认的规则吗?以前是up的粉,现在转黑。 - up最近怎么了,时不时带人出场,关键jy太太根本不愿意的吧。 - 楼上求解,jy是dm圈的那个吗? - 姐妹你看08:33这里,他不是第一次绑定太太了,估计是之前涨了粉,尝到了甜头。 …… 别绪惊愕,这支视频是温尔在帝都拍的日常,路人全打了马赛克,自己都被他截去了,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出镜。 他顺着评论,把进度条拖到08:33附近,然后便看到了自己家的懒人沙发。 那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本书——《思无邪》。 就是这两秒不到的画面,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别绪沉了脸色,攥紧手指,痛心和愤怒一齐袭来,砸得他头脑发晕。 他已经厘清了来龙去脉,所谓温尔蹭热度的对象,竟然是指静愔——也就是自己。 别绪心念急转,赶忙拿起手机,第一反应是把之前那条消息撤回。 视频才上传一天,温尔可能还没发现自己已经被无辜地卷入了风暴中心。 而他的那句话,就像是故意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在了解内情的人眼中,这是明晃晃的反讽,而老实的当事人,只能摸不着头脑地哈哈附和。 然而别绪还没来得及点开输入框,温尔的回复已经发来: - 你的调侃我收下了。【抱拳离开】 别绪望着这行字,和后面那个蹦蹦跶跶的小猫表情,体会着温尔的语气,在心中一字一句缓缓地默读。 漫无边际的酸涩涌上来,霎时淹没了他,从躯干到心脏,一寸一寸地失了力气,像是蝗虫过境,所经之处,只剩下光秃秃的疼和麻。 别绪深深吐出一口气,半晌后重新聚起力气,点开某博的图标。 草坪么时候再一起去海边呀!站尔雅 别绪发完这条,就不断地刷新页面。 不多时,评论和转发量蹭蹭上涨,很多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留言询问。 别绪一鼓作气,又发一条。 草坪难过了,下次给你带一本HE的。站尔雅 两条发完,写手圈和读者圈都炸开了锅。 静愔写文五年,某博只发广告,头一次和人互动,竟然是个谁都不认识的圈外人。 很快有混两个圈的揣瓜群众开始在底下科普,绘声绘色地描述前尘往事,再没有了在c站的戾气,只剩下心疼小哥哥嘤嘤嘤…… 吃瓜群众听得心满意足,心爱的太太有了爱的人,还能怎么办?帮她追呗! 于是评论区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姹紫嫣红,五光十色。 有理智劝粉的: - 还是尽量不要出圈给人扣帽子,选择读什么书是每个人的自由,说不定只是爱好而已。 有幸灾乐祸还不忘嗑cp的: - 太太好A呀!打黑粉的脸真是痛快!有些人就是管得宽,正主亲自下场,就问你服不服……不过太太这语气好宠,小哥哥看着也很软,两人配一脸好吗! 有凑热闹帮忙吆喝的: - 小哥哥进来看一看呀,我们的宝藏太太,你值得拥有! 还有恨铁不成钢恨太太不争气的: - 我的太太怎么这么卑微!还有哪个男孩子你配不上?自信一点!你超级优秀的! 当然也有人不服嘲讽: - 这两人是合伙营销吗?一起炒cp? - 还以为有多大事,这也值得撕起来,不得不说有点难看了。 - 怎么现在作者圈也搞得像娱乐圈一样,本来把这里当作最后一片净土的,看来不能期待太多……告辞。 别绪随意看了几条评论,骂的不管,夸得好的逐一点了赞。 他态度明确,粉丝们撕起来也有底气,为了太太难得的互动,真爱粉都拼命地写小作文夸,看不惯的除了某些不甘示弱的顽固分子,该取关的都取关了。 好一通折腾,别绪粉丝掉了两万,评论区倒是逐渐变得其乐融融。 大家也在这时候意识到一个问题,还是起源于有个新粉弱弱地提了一句: - 不是杠,我支持同性恋平权,就是好奇问一下,太太的认证不是个男孩子吗? - ??? - ??????? - 是个新粉吧,太太是女孩子啊~ - 嗯……等等!等等等等!我突然发现了什么!!! - 楼上的,不知道咱俩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我好想也发现了…… - 太太……好像……没有说过自己是女生吧? - 其实我看文风就觉得是男孩子,但跟着姐妹们,似乎就稀里糊涂地默认了…… 于是别绪一天之内,发了第三条与宣传无关的微博。 他把认证页面截了个图,“性别:男”那一框着重圈了出来,高冷的配了两个字。 草坪图。【图片】 十分钟内,“静愔 性别男”轰然爬上了热搜。 毕竟大学时就走过了这一遭,况且掐了网线谁也不认识谁。别绪很熟练地出了个柜,风轻云淡地扔下一枚重磅炸弹,接着便不在意后续的发展,徒留他的粉丝们大眼瞪小眼,霎时疯魔。 别绪呼出口气,关了某博,做了番心理建设,然后紧张地重新点开c站。 评论区已被洗牌,新顶上来的留言都很和谐。 甚至可以说……有点和谐过头了。 刷屏社会主义兄弟情的尚不去理会,有些留言实在露骨,被屏蔽了某些词后,倒显得更加暧昧。 粉丝们第一次有机会了解太太的生活,激动地一帧一帧地扒那个视频,有些机敏的,甚至已经发现了背景音乐的猫腻。 别绪还没从自认慷慨激昂的英雄壮举中回过神,便恍然间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像是知晓他的心情一般,手机在这时配合地震动一下,温尔的头像亮了起来。 别绪闭上了眼,手掌覆着屏幕,做了几个深呼吸。 好半天后,他眯眼睛起一条缝,手掌一毫一毫地往下移,那行短小却含义丰富的字终于显露出来。 - 静愔? 别绪死死盯住那两个字加一个问号,狠闭了下眼。 他思忖许久,咬咬牙,答非所问般,又加了一剂猛药。 - 静愔 = 游有方 第二十六章 26. 别绪发完这句,便开始订机票。 他几乎什么也没准备,只简单地收拾了个小包,便急匆匆地赶往机场。 待到黄昏时,他已经降落在温尔的城市。 踩着一路碎金,别绪凭着大致的印象,顺利来到温故门前。 夕阳落在玻璃门上,反射着暖暖的光,让人看不清门内的情景。墨绿色的牌匾更深一度,衬着那两个象牙白的字,晕在柔光中,端庄更添温润。 别绪深吸一口气,不敢再过多犹豫,一鼓作气地推开了门。 温尔正坐在小桌边,对着满桌的书发呆,从收到别绪的信息便开始魂不守舍。 他很少玩某博,一般几个月才会更新一次日常,陡然收到连串的消息提醒,茫然间还以为是手机中了病毒。 温尔看着那两条被的某博,稍微捋了捋思绪,便明白过来。 他既惊讶又感动,赶紧发了条消息向别绪确认。 却没想到,收到了一个更大的惊喜。 温尔又一次点开和别绪的聊天框,把“静愔 = 游有方”再看一遍,依旧理解不了这简单的几个字。 他脑子里似乎有某种装置,一碰到这小学生都能明白的等式,就变得又锈又钝,死活不能运转。 温尔用手指比着这条消息,嘴里有节奏地来回念叨,头也跟着一点一点:“别绪是静愔,静愔是游有方,别绪是……?” 不管前面多么顺利,只要一到这个地方,温尔便死活接不出“游有方”这个名字。 他颓然地叹口气,觉得自己就像是开着赛车一路驰骋,迅速闯过了之前的关卡,却在最后一个拐弯处被绊住,任他试过各种方法都开不过去,甚至险些翻下赛道。 温尔低着头,抓着手机反复辗转纠结,丝毫没有察觉到门口的动静。 直到别绪在他身前不远处停住,他才在一片浅浅的阴影中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别绪弯着嘴角,温和地笑,温尔不敢置信地愣着,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没等温尔反应过来,别绪便十分自然地抽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他两腿并拢,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着,直直地与温尔对视,紧张又真诚。 温尔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往前一揽,似乎想要把桌上的书都藏起来。然而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秒,还没碰到桌面,又嗖地收了回去。 他连连眨眼,一句简单的话问得结结巴巴:“你……你怎么……过来了?” “来向你道歉。”别绪不说任何弯弯绕绕的话,开门见山,语气真挚:“对不起。” 空气静了几秒,温尔搓搓手指,双手绞在一起,很是无措。 这声抱歉突如其来,但两人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温尔半是紧张,半是慌乱,猛地竖起手掌,迅速小弧度地摆动道:“这没关系。” “有关系。”别绪眼神钉在他身上,声音不高,但斩钉截铁,“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啊这个……没事。”温尔抓抓头发,几乎是仓皇地躲避着别绪的视线。怕别绪不信般,他一再强调:“真的没关系。” 别绪抿着唇,不起眼地偏了偏头。 接着他又点点下巴,伸手拢了拢桌上的书,像是斟酌着,话说得很慢,语气平和,但是坚定。 他与温尔面对面,不留退路地将一切摊在台面上:“我是静愔,也是游有方。” 一时半刻,两人都不再开口。 别绪定定地看着温尔,手上动作却不停。 他迅速把桌上的书分为两堆,按照发表的时间排序,高高地摞起。 别绪两手分别压在两堆书最上面的一本上,认真地看着温尔:“很抱歉一直瞒着你,”他狡黠地眨眨眼,继而语气忽地一变,又辩解道,“但也不能全怪我。” 他缓缓地解释:“本来我第一次见你就准备表明身份,结果你抢先一步提起游有方,让我不好意思承认。后来你因为静愔被骂,我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别绪最后顿了一顿,收起了那点不起眼的委屈,自责似的低下头去,声音也跟着沉下来:“不过还是有很多机会挑明的,瞒到现在,是我的错。” “没……”温尔还处于震惊中,听他亲口承认,只顾着摆摆手。 别绪神色凝重,一字一顿地小心试探:“你会讨厌我吗?” “当然不会!我只是太惊讶了。”温尔揪着手指,语气相当感慨,“我特别崇拜游有方,也很欣赏静愔,但没想到他们是一个人。” 温尔愣愣地看着别绪:“我更没想到他们都是你。” 别绪默了一瞬,又说了一次:“抱歉。” “不要向我道歉,”温尔见他神色认真,不由地有些坐立难安。 他赶紧也开始剖析自己的过错:“毕竟我从来没有问过你。” 温尔说着说着,忽地释然:“我就是觉得挺神奇的。”他笑了笑,歪头想了想,找出一个相近的比方,“像是突然发现喜欢的明星是自己的亲戚一样。” 别绪稍稍松口气,也跟着笑。 他随手捡起一本书,哗地翻到扉页,指尖点了点,“以后出书第一时间寄给你,附赠定制签名。” “那我可要发到网上好好炫耀。”温尔如同从前一样,轻松接下他的玩笑。 “那我能先求个回应吗?大大?” 前因后果解释清楚,终于等到这一茬。别绪瞬间绷紧神经,别有用心道。 他暗自激动,迅速摸出手机,点开某博,推到温尔面前。 “我要怎么回应?”温尔有些困惑,他还真没了解过被之后礼尚往来的传统,上下扒拉着别绪的主页,埋头研究,“评论吗?还是转发?” 别绪闷声笑笑,不露声色地引导:“你点个赞就行。” 温尔听话地点了个赞,琢磨了会儿,还是评论转发凑齐了一套。 几分钟后,温尔和别绪的手机同时炸开了锅。 别绪早有预料,不紧不慢地点开,挡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余光一直在观察着对面。 温尔则有些慌乱,赶紧顺着消息提醒点进去,原博底下已经成了cp粉欢乐的海洋。 他不由地偷偷往别绪的方向瞥了好几眼。 温尔不是一点也不了解cp圈的文化,只是没想到别绪的粉丝会把两人凑在一起。 他不知为何,心里涌出一丝隐秘的开心,接着马上被理智压了回去。 温尔轻咳一声,略有些尴尬地问:“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本以为别绪是心照不宣,哪知抬起头望向温尔,一脸迷惑:“解释什么?” 别绪实在疑惑地坦坦荡荡,温尔一噎,突然难以启齿。 他含含糊糊道:“有些你的粉丝,以为你喜欢我。” “我的确喜欢你啊。” 别绪不当回事,无辜地宣称道。 “不是......”温尔着急地摇摇头,“他们以为,是......那种喜欢。” 他说着说着,语速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低,越解释越乱:“就是你喜欢男人的那种喜欢。” 别绪的嘴角缓缓勾起,要溢出来。 他强自镇定,控制着音调,承认道:“我对你,就是那种喜欢。” 温尔倏地一愣,张了张嘴,还以为别绪没听懂,想要解释得再精确一些。 但他对上别绪的眼神,恍然间好像明白了,没懂的是自己。 别绪没管温尔此时已心乱如麻,自顾自地说:“我以前学了一首歌,想弹给喜欢的人听,可惜当时喜欢的人没有听懂。” 他挑了两句副歌,又哼了哼,看着温尔呆呆的模样,轻轻笑了笑。 别绪继续温柔道:“我喜欢一个非常好的人,他温柔,善良,可爱,有担当,有责任感,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我对他是一见钟情。” 温尔发觉这段话无比耳熟,有些慌地看向别绪,正巧对上他从没移开过的深情目光。 “温尔,我真是想尽办法让你发现——” “我喜欢你。” 第二十七章 27. 太阳快要沉下去,只有一丝光线倔强地探了进来,缓缓地往前延伸,又被别绪挡住大部分,最终堪堪落到温尔胸前一寸的地方。www. 温尔微微低着头,盯着那浅金色的细线,全身都已僵住。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唯恐某一刻出气声太大,给本就岌岌可危的局面再撒一层寒霜。 他知道别绪在等他的回应,然而他试了几次,都不知要如何发出声音。 “我不知道……”最终,温尔茫然地喃喃,“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男人……” “你不必喜欢男人。” 别绪果断地说道,神色迫切,又努力保持着柔和。像是在劝小朋友好好吃饭的疲惫大人,恨不得把饭勺径直塞进他嘴里,但终究不得不放软声调,耐心地哄。 “你喜欢别绪就行。” 听闻此言,温尔小心而迅疾地抬头看他一眼,又慌张地把头低下。 他用牙咬住内唇,一点一点反复厮磨,右手拇指掐着左手掌心,食指和中指捏着手背,渐渐加大力气,直到感觉到疼痛,才倏地放开。 “喜欢”两字不断在温尔脑子里翻滚,放大,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让他没有机会去思考其他。 温尔还考虑不到同意或是拒绝的最终答案,而是首先怀疑问题成立的条件。 他为什么会喜欢我? 对于别绪的表白,比起惊喜,温尔更多的是觉得不可思议和无所适从。 “我以前不相信一见钟情。”别绪突然开口。 他松了松肩,后背逐渐贴在椅子上,手搭在胸前,调整到一个舒服惬意的姿势,用寻常聊天的口气,娓娓道来。 “我父母就是一见钟情。当时他们一个说娶了梦想,一个说嫁给了爱情,结果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 温尔立刻紧张地看向他。 别绪笑了笑,摆摆手说:“他们是和平分手,现在各自都过得很好,我爸准备和他的艺术厮守终生,我妈跟着后来的丈夫移了民,还生了两个混血宝宝。” 别绪翻了翻相册,递给温尔看,嘴里夸耀着:“可爱吧?” 温尔匆匆扫了一眼,不怎么走心地评价:“很可爱。” 比起两个陌生人,显然他更加在意别绪的心情。 “我真的没事。”别绪察觉到温尔藏不住的焦虑和心疼,哑然失笑。 “我原以为我会因为他们离婚,就不再相信爱情。不过……直到遇见你,我才发现,是他们的经历教会了我勇敢。”别绪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看着温尔:“既然喜欢,就要努力争取。” 别绪深情款款道:“情之所钟,一往而深。” 这番话说得矫揉造作,温尔撇开眼,不知该作何评价,只觉得脸上烧得慌。 过了许久,他才嗫嚅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别绪摊摊手,诚实得有些不合时宜,“但这才是命中注定吧。” 温尔沉默了会儿:“你觉得命中注定可靠吗?” “不可靠。”别绪答得很快,他看着温尔复杂的脸色,微笑道,“所以我不是来考察了吗。” “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错,”别绪张口就来,“满分是一百分的话,考察对象可以在我心里打九十九分,他温柔,善良,可爱,有担当……” “除了这些。”温尔打断他,“除了这些,我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你也太贪心了吧!”别绪挑眉,夸张地感慨,“一般人能有其中一个品质就很开心,你居然这么不知足!” “我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这些,你才是温尔。”别绪坐得直了,认真笃定地说道,“独一无二的,我喜欢的人。” 温尔这回没躲避他的视线,而是直愣愣地看着别绪,仿佛要从他的眼睛里确定答案。 温尔从来不是一个自卑的人,不过他很敏感。也正因为他了解自己,且太有自知之明,所以才觉得不真实。 几乎没有人说过他的坏处,但也很少有人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你非常非常好。” 听到别绪说“我喜欢你”,温尔第一反应是不信,紧接着是惶恐,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哪个地方,能配得上这么优秀的人。 “知道那一分扣在哪儿吗?”别绪还不偏不倚地看着他,语气上挑,但不轻浮,有种轻松的诚恳。 “因为你不自知的纯粹。” 别绪翻动回忆,定格在他第一眼看到温尔的惊喜和震动。 “如果非要说是什么让我一见钟情,那就是你的纯粹。那是你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的,让我自惭形秽的品质。” 温尔没能理解这所谓的“纯粹”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他听别绪这夸张的形容,不由地弄出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来掩盖这一刻的羞涩。 他微微拨动额前的碎发,指尖顺着脸侧滑下来,盖住发热的后颈,手掌托着脸颊,脖子稍稍弯着,往旁边偏了一点弧度,恰巧避开别绪的视线。 别绪瞧他闪躲的小动作,微微一笑。 “不反对的话,那我就开始追你了。” 话音刚落,头顶突然传来“噔噔噔”的声音。 两人同时抬头看,只见楼梯中央探出一张迷迷糊糊的脸。 温雅前一天追剧到天亮,早上爬起来气若游丝地洗把脸刷完牙,又继续钻进被窝,这会儿才算正式醒来。 她一眼看到别绪,怀疑自己还在做梦,恍恍惚惚地环顾四周,使劲眨了眨眼,弱弱地确认:“别绪哥哥?” 别绪也没想到温雅在家,更不知她听到了多少,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他点了下头,只亲切地唤了声:“雅雅。” “你怎么在这里?”温雅惊讶地问。 她一只脚已经抬起来,这会儿却犹豫着该不该放下,就这样倚着楼梯的扶手,十指翻飞地梳理着成结的头发,还抽出空抹了抹眼角和嘴唇。 “我来找你哥哥。” “哦。”温雅随口应着,完全没发觉这理由含糊得根本站不住脚。她揪着自己睡袍的边,一分钟内换了几种姿势,显然自己此刻的形象更让她在意。 最后还是温尔解围道:“上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然后下来吃饭。” “好的。”温雅听话地转身,又“哒哒哒”地跑上楼。 温尔和别绪望着她的背影,一齐松了口气。 “她应该……” “没听到!” 两人同时开口,一个紧张,一个庆幸。 别绪笑了,语气不知怎么,带了点有恃无恐:“听到也没关系,反正迟早要告诉她。” 温尔忍不住皱了眉,想反驳“不一定”,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别绪更加得意起来,觉得自己的追人大业已经有了好的开局。 他决定再接再厉,于是边挽袖子,边往厨房走:“晚餐我来做吧。” “你做?”温尔这两个字里透出满满的怀疑。 “毕竟说了要追你。” 这句话一出,就封住了温尔接下来所有的疑问。 他眼看着别绪走进厨房,半天翻出一口锅,凭空颠了颠,还夸赞了句“手感不错”。 温尔立即打开外卖软件,搜索附近的餐厅。 他平常不许温雅吃外卖,嫌不卫生也不健康,不过今天是特殊情况,万一他补救不了让别绪烧了厨房,好歹有东西可以江湖救急。 别绪这时已经拿出了鸡蛋和西红柿,正转着圈比划,似乎在考虑如何下刀。 温尔勉强松口气,好在别绪没有一上来就挑战冰箱里的那半只鸡。 他赶紧凑过去,看别绪自信满满的模样,也不好横加指导,只选了个不会影响别绪动作的角落,欲言又止地盯着他。 别绪做菜很有个人特点,讲究大开大合,潇洒不羁。 西红柿随意切了几刀,鸡蛋打散一半,他就开了火,拎起油壶,尝试着准备往里倒。 温尔正趁他没注意,默默地在旁边返工,一见他灌水般的倒油姿势,瞬间跟着移了过去。 锅里的油已经聚起一小洼,别绪还意犹未尽似的,不打算停下来。温尔只得出言阻止,还要尽可能地使语气委婉:“应该够了。” “够了吗?”别绪倒是不坚持,只是这个问句,充分暴露了他对做菜有多么无知。 温尔思想斗争半天,终于还是开口建议道:“你做完西红柿炒蛋,剩下的就我来吧。” “那怎么行,”别绪一边郁闷这油怎么不热,一边警惕地瞥他一眼,“这可是我好好表现的机会。据说会做饭的男人很加分。” 温尔默了半晌,没点评别绪这番天真的宣言,只是不忍见似的,伸手替他拧开了火。 别绪猛地低头,看着腾起的火苗,很不可思议的样子。转瞬间他已直起身,又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态,等了几秒,装模作样地把手悬在锅上,探了探油的温度,准备把食材倒进去。 温尔看着他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默默地把装着返完工的西红柿丁的盘子递过去。 别绪一眼没有看到,温尔干脆帮他倒进了锅里,瞬间呲啦的油末把别绪吓了一跳,躲开好远。 温尔自然地把别绪空出的位置填满,顺势掌过勺,扭头评价道:“你做饭似乎有点勉强。” 别绪多次尝试未果,终于认识到自己在做饭方面缺点天赋。 但主厨的地位可以让出去,追人的进展却不能因此受挫。 别绪立马切换角色,乖巧地贴在温尔身边,看他娴熟地挥勺颠锅,旁敲侧击地问:“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温尔用一种机智的说辞打发他:“温雅那样的。” 别绪却不上当:“妹妹不算,我是说找男朋友的标准。” “为什么一定是男朋友?”温尔故意问。 “因为你不想找女朋友。”别绪接得飞快。 玩文字游戏,或者说胡搅蛮缠,他可从来没输过。 然而这会儿他碰到了个更不懂事的。 “谁要找男朋友?” 身后突然传来惊疑的一声,别绪和温尔再次同时转头,就看到今天一直神出鬼没的温雅,正一脸怪异地望着他们。 第二十八章 28. 油在锅里呲呲地响,混着番茄汁和蛋液,发出闷闷的翻腾声,油烟机呼啦啦地运转,一刻不停,聒噪吵闹。www. 温尔还拎着锅铲,转身的片刻,汤汁滑下来,滴到他的手腕上,烫得他猛然一缩,却仍然没有回过头去。 温雅察觉到氛围的古怪,很不解地缓缓走上前,往锅里看了眼,“呀”了一声,指着边缘有些发黑的西红柿皮说:“哥,这都要糊了!” 温尔还愣着,别绪反应极快地接过他手里的锅铲,随便翻动两下,亲昵地埋怨:“说了我来吧。” “别绪哥哥还会做饭?”温雅来了兴趣。 “咳。”别绪摸了摸鼻子,心虚地瞥温尔一眼,“随便做做,简单的菜会一点。”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温尔站在一边,还有些没回过神。 看现在这情况,温雅像是没听到?那她问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温尔使劲琢磨着,分析来分析去,没想出个所以然。 别绪突然戳了戳他的肩,力气不大,温尔却惊得一抖,反手一巴掌拍了上去。 “嘶——”别绪无辜地扬了扬锅铲,“下一道菜我做不来,就交给大厨了。” “......哦”温尔如梦初醒般,呆呆地点了点头,恍惚地去翻冰箱,把切好的半只鸡端出来。 温雅在旁边小声地和别绪咬耳朵:“我哥今天真奇怪,不是出什么事了吧,看我的眼神都是毛毛的。” 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咕半天,领导视察似的,在厨房里转了几圈,一边碍手碍脚地添乱,一边自以为是地品头论足。 温尔嫌他俩太烦,挥手要把人赶走。 温雅赖着不动,嚷嚷着控诉道:“你已经不爱我了,成天只想着把我嫁出去!” “什么?”温尔实在没懂她这不知所云的话。 “你还暗搓搓地和别绪哥哥讨论,告诉他‘温雅找男朋友的标准’之类的。” 温尔一愣,终于反应过来。温雅之前站在门边,就听清了个大概,自己拼拼凑凑,不知想哪儿去了。 他看着自己的傻妹妹,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有些啼笑皆非:“我还操心你?我就差烧香拜佛求你少折腾人家男孩子了。” 温雅极其不满,运了运气,还要继续理论,却被鸡肉下锅时溅出的油吓得花容失色。 两个怂到一块去的人,这次不等温尔吩咐,便灰溜溜地离开厨房圣地,乖巧地坐到餐桌边等着。 别绪随口问:“想好读哪所大学了吗?” “不出意外的话,A大吧。” “哦?”别绪挑眉,“A大是我的母校。” “真的吗!”温雅惊喜地往前一倾,半身伏在桌上,“那我有希望成为你的学妹!” “你肯定没问题。”别绪说,“等你来帝都读书,我带你四处走走逛逛,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来找我。” “啊!”温雅捂脸尖叫,“别绪哥哥你也太暖了吧!A大男生质量都这么高吗?” 别绪开玩笑道:“平均水平怎样不太清楚,我算其中特别突出的。” “哟~”温雅捂脸,揶揄地笑。 她感慨一阵,好奇地问,“大学时应该有很多女生追你吧?” “是有很多。”别绪没有故作谦虚地否认。 “那你谈过恋爱吗?”温雅眼睛一亮,赶紧追问。 “还真没有,”别绪摊摊手,“有些意外。” 这个“意外”一语双关,温雅只能按照她所知道的信息来理解。 “一个都不喜欢吗?”温雅不解地打量着他,像个操心的老妈妈。而母亲看儿子总是格外喜欢,她实在看不出别绪有哪里不好,最后试探着问:“还是你要求太高?” “也可以这么说。”别绪想了想,点点头。 毕竟性别男爱好男的人终究是少数,而且大多数人也不会选择曝光自己的性向。而别绪公开招摇出柜,曾经动过心思的人,也尽量躲着他走,以免自己成为被人议论的靶子。 “聊什么呢?”温尔端了菜出来,就看见温雅丧着张脸,长叹短吁的。 “唉......”温雅咂咂嘴,摇着头,很是忧虑的模样。 “聊了聊大学的事。”别绪拍拍旁边的椅子,示意温尔坐下,自己起身去拿碗筷。 他把盛好饭的碗递给温尔,又替他把筷子摆好,随口道:“雅雅第一志愿是我母校。” “这么巧?”温尔也挺惊讶。他本想嘱托一句“如果有什么事,麻烦你替我照顾她一下”,但想到两人此时不明不白的关系,他不知以什么立场说出这句话。 温尔抓紧筷子,正犹豫,别绪轻松地说道:“是挺巧的,我还能帮着照顾一二。” “谢谢。”温尔看着他,认真道谢。不待别绪回应,他便迅速低了头,喝了口汤。 “没关系。”别绪轻轻笑了笑。 “唉——”温雅又叹了口气,努力显出自己的存在感。 她听着两人围绕自己来回客套,不耐烦让他们继续。 现在温雅只关心一个问题,她努力把之前的话题扯回来:“哥,你敢信别绪哥哥大学没谈过恋爱?” “嗯?”温尔一惊,迅速一瞥别绪,含糊道,“...嗯” 温雅不满哥哥的敷衍,心念一动,撇了撇嘴:“不过你俩也是半斤八两。” “你哥也没有谈恋爱?”别绪窥得一个好机会,直接撇开温尔,感兴趣地问温雅。 “可不是嘛,”温雅翻个白眼,“也不知他情窦开了没。” 温雅怼起亲哥毫不手软,温尔抿了抿唇,试图说点什么挽回形象,温雅有所感应般,冲他一扬眉:“除非你能讲出你喜欢过谁!” 温尔一梗,还真说不出来。 别绪在一边观战,这时慢条斯理地插话:“那我还是好一点,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谁呀?”温雅的注意力瞬间转移,意识到这问题有些傻,她讪讪地摆手,“说了我不认识。” 别绪只笑而不语,随意地看向温尔,直教他全身绷紧,不敢抬头和别绪对视。 “那她喜欢你吗?”温雅得了个大八卦,势必要刨根问底。 别绪还看着温尔,轻飘飘地接话,意有所指地说道:“应该不讨厌吧。我已经放了话,说要追他。” “哇呜!”温雅兴奋地双手比起大拇指,“帅!” “好好吃饭。”温尔煎熬又心焦,偏偏找不动机会打断,于是借题发挥,指了指温雅激动间没放稳的筷子,突然插了一句。 温雅正在兴头上,迅速把筷子捡起来,甚至懒跟哥哥理论,只冲着别绪发问:“她长得好看吗?性格好不好?哎,能被别绪哥哥看上的肯定是超级大美人。” “性格特别好,长相...”他一瞥紧张的温尔,缓缓笑笑,“反正我觉得挺好看的。” 温尔压根不想听别绪的答案,然而又不能把耳朵塞起来。屏蔽不了的话在空中列成一排,字字句句无比清晰,他们手拉着手冲锋陷阵,势必要攻陷温尔的防御。 “有照片吗?” “有是有,不过先不给你看了吧。” 温雅失望地撒娇,叹息着“为什么呀...”温尔倒是终于舒了口气,吊在半空中的心缓缓落下。 别绪一勾唇:“等我成功了,一定第一个通知你。” “好吧。”温雅虽然不甘,但听到别绪承诺“第一”,还是很开心。 她乐着乐着,就把矛头指向温尔,自然地损一句:“哥,你什么时候行动起来啊?” 温尔健别绪这会儿居然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被拿来给他做榜样,很不服气。 他狠狠咬了口肉,不怀好意道:“等你别绪哥哥成功了再说吧。” 别绪毫不慌乱,迅速接招,又是一语双关道:“我要是成功了,你哥自然能找到。” 第二十九章 29. 说了要追人,别绪还是好好做过一番功课。 送花是追女孩子的套路,做饭因为先天条件限制,已经证实了行不通,约会吃饭看电影,又摆脱不了温雅这个电灯泡。 结果别绪只是每天定时定点去温故打卡,说什么做什么不重要,关键是存在感得刷足。 温雅再看到别绪,已经由一开始的惊喜,慢慢习以为常。 她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果不其然,别绪已经坐在了餐桌边,扭头向她打招呼:“早啊。” “早。”温雅没什么灵魂地摆了摆手,咕噜灌下半杯牛奶,才醒过神来。 温尔把最后一个蛋饼煎完,给两人各发一份,看着温雅披头散发的样子,忍不住说两句:“天天在家里这么晃,也不收拾一下。” 温雅满不在乎地哼哼两声,不回话,伸手抓了一个刚出锅的饼,直烫得嗷嗷叫。她慌忙把蛋饼往盘子里一甩,油腻腻的手指摸着向耳垂,搓了两下,接着趴到桌子上吹了几口气,也不拿纸擦擦油,便又把饼抓起来,满足地咬了一大口。 面对哥哥嫌弃的眼神,温雅振振有词:“都是熟人了,还装模作样些什么?” “在家里怎么舒服怎么来。”别绪跟着声援,又夹了个饼给她。拉拢完温雅,他又和稀泥道:“不过小姑娘在外头还是要注意点形象。” 吃完早餐,别绪主动去厨房刷盘子,经过这段时间的集中培训,对于这项家务,他已经掌握得很娴熟了。 温尔一开始还拦着,后来抵不过别绪的坚决,还有个小叛徒为了偷懒而时不时煽风点火,后来就随干脆随他去。 三个人已经自然而然地分配好了任务,温尔掌勺,温雅别绪轮流刷碗,一个一三五,一个二四六,星期天猜拳决定。 不过别绪每次都积极地揽过刷碗任务,给出的理由是这点小事,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和小姑娘斤斤计较? 惹得温雅又冒出星星眼,感慨着每多相处一天,就能多发现一分别绪哥哥的魅力。 厨房里传来水流声,温雅和温尔没事可干,就这样面对面坐着。 温雅连续三周,都半推半就地让别绪干活,此时面对哥哥平静中暗藏犀利的眼神,有些心虚。www. 她拨拨手指又摸摸头发,独自玩了会,感觉出隐隐的压力,干脆躲进厨房,靠在水池边,找别绪聊天。 “别绪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帝都呀?” “怎么了?” “没,就是感觉你在这里待了好久。”温雅看他利索地把盘子擦干,往沥水架上摞,挽起的衬衫袖子下露出一截劲瘦有力的小臂,又啧啧感叹上了。 本以为自己亲哥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男人,没想到别绪哥哥完全不输,关键颜还能打,要不是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自己估计忍不住要上。 想到这个,她更觉疑惑:“你不是说要追人吗?这都快一个月了。” “追着呢,”别绪神秘兮兮的,“我这属于润物细无声的类型。” 温雅操着太监的心:“你这样不行,追女孩子要殷勤一点,花言巧语不用说太多,但要用实际行动让她感受到你的存在。” 别绪翘起嘴角:“相信他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可能还正想办法摆脱。” 温雅听他得意的语气,叹了口气,心里念叨着,孺子不可教啊。 两人并肩从厨房出来,温尔还坐在餐桌前看着手机。 他抬头看了看温雅,说:“今天开始录取了。” “是吗。”温雅的心跳滞了两秒,然后开始疯狂加速。 她的分数稳稳过了A大录取线,按她在全省的排名来看,被录取是板上钉钉的事。然而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真正放下心来。 温雅快步走到温尔身边,开口时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点抖:“你替我查了吗?” “没有,我只看到了新闻。”温尔把网页放大,摊到她眼前,“你想让我替你看吗?” “还是我自己来吧。” 温雅登陆考试网,输入自己的姓名和准考证号,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点了查询。 又做了几次深呼吸,温雅的眼睛张开一条缝,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往下浏览。 好半晌后,她摇着头看向屏息以待的温尔和别绪:“没有。” “没被录取?”温尔猛地站起来,声音都劈了。 “不是不是不是!”温雅一个大喘气,终于把话补全,“结果还没出来。”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温雅不停地刷新网页,温尔用手指烦乱地敲击桌面,不时凑过去看一眼,别绪背着手绕着桌子,来回转圈圈。 “有了!”温雅突然惊呼一声,温尔和别绪倏地围过来,三张脸一同挤到屏幕前。 “我被录了!”温雅率先看清那一行激动人心的小字了,猛然站起来,惊喜地宣布。 “恭喜!”别绪接着回神,“正式成为我的小学妹了!” 温尔看着他俩兴奋的样子,还在恍惚。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把那行录取通知又看了一遍,总算仔细确认清楚后,慢慢从胸中挤出一口沉沉的气。 温雅又跳又叫,从身后扑上来,搂着温尔,碎碎的发扎着他的脖子。没过多久,暖热的鼻息簇拥在脖颈连着后背那一块狭小的空间里,渐渐变得湿润。 温雅吸了吸鼻子,声音小小的,闷闷的,还带着颤:“哥,谢谢你。” 温尔本也情难自抑,却见妹妹难为情地埋着头,怎么哄也不肯从他背上下来,倒是放松了些。 他平复好情绪,反手揉着温雅的头发,温温柔柔地说:“谢我干什么,都是你自己努力。” “嗯...”温雅的脸往下滑了滑,在温尔的衣服上狠狠地蹭了两下,终于转到温尔面前。 她眼角还有些红,不过温尔和别绪都装作没看见,任由她得瑟得一挥手:“走!咱们出去庆祝!” 三人顶着烈日出发,去商业街挑了家最贵的自助烤肉店,温雅大手一挥,牛肉羊肉猪五花,统统点上两份。 翻到酒水栏,她眼珠一转,趁温尔没有在意,悄悄勾了瓶果酒。 温尔看着她自以为隐晦的小动作,浅浅一弯唇角。 既然已经成年了,抽烟喝酒都是温雅自己的选择,他无权干涉太多。何况这小孩儿想尝个鲜,兴奋时还记得偷偷摸摸的,也是不容易。 大盘的肉端上来,呲啦呲啦地在锅上冒着油光。 温雅眼神发绿,咽咽口水,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还没塞进嘴里,便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她还舍不得放筷子,换了左手拿着,右手从兜里摸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班主任。 这下不得不接了。 温雅只得把肉移到哥哥盘子里,示意温尔和别绪先吃,一手按下接听键。 手机里传来班主任喜气洋洋的声音,连连道着恭喜。 温雅扬着笑脸,开心地回:“谢谢老师!” 温尔听到,也特意接过来,对温雅的班主任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班主任大概了解温雅家里的情况,听到温尔客气周全地道谢,叹息着夸道:“温雅这孩子争气,你这做哥哥的也不容易!” “主要是温雅自己努力。”温尔礼貌地笑笑,还是那句话。 从这通电话开始,温雅的手机就没有消停过,同学朋友要么恭喜,要么报忧,热线不断。 温尔看温雅聊得起劲,早已顾不上吃,默默地招呼别绪:“她一时半会不会停,咱俩先吃。” “我刚刚一直埋头苦吃,点太多了。”别绪看了眼温尔面前干干净净的盘子,接过他手里的烧烤夹,“我休息会儿,你也吃点。” “没事。”温尔闲不下来,把烤盘的控制权交给别绪,又起身给大家添饮料。 别绪瞥他一眼,挑了片最大的生菜,裹着两片肉,蘸了点酱,卷成个漂亮的小团,等温尔坐回来,便径直递到他嘴边。 温尔看着那团生菜卷,下意识地往后让了让,别绪却很坚持,也跟着往前送了送。 “辛苦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温雅还侧着头,和朋友聊天,似乎没注意到这边。 温尔纠缠不过,眼神还没从妹妹那儿收回来,看也不看,张嘴咬了一口。 哪知别绪的手还没退走,就这样举着,作势要等他吃完,再喂一口。 温尔无法,赶紧嚼了两口,不等嘴里的咽下去,便张嘴要咬别绪手里剩下的。 这一口咬得急,别绪不知有意无意,手往前送了一下,于是温尔的牙齿便磕到了别绪的指尖,还嫌不够似的,仓皇撤回时,又用舌头轻轻卷了一下。 别绪当即露个个不怀好意的笑,晾着那半截手指,猜也能猜到他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 不过别绪还来不及调侃,温尔已经慌得将半片菜叶呛进喉咙里,捂着嘴,水雾瞬间漫了满眼。 第三十章 30. 烤肉店里人声嘈杂,肉片放到锅上的呲啦声,杯子碗碟的碰撞声,谈话声,笑声,空气中充盈的市井声,都是为了温尔此刻的心跳做掩护。 别绪已若无其事地收了手,并没有趁机说什么,只当个意外似的,反而是温尔在反复回想,又尴尬,又羞恼。 “哥,你们怎么不吃?”温雅的电话已经告一段落,见别绪和温尔都干坐着,伸手拿了片生菜,三两下裹好一个卷,就往温尔眼前递。 仿佛是场景重现,温尔条件反射地往后一仰,动作之猛烈,连带着椅子不稳地前后摇晃,差点栽倒在地。 温雅把生菜卷放进温尔面前的盘子里,看到温尔夸张的反应,准备收回的手在空中迟疑了一下。她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 “没。”温尔赶紧把椅子往回拉了拉,低头摆摆手。 他根本不敢去看别绪的表情,视线固定在烤盘边缘到身前的这一小段距离,把目之所及的一点素菜全夹光,便把头埋得更低,小口小口地慢慢挑着吃。 伴随着别绪藏不住的笑音,烧烤夹在他盘子上轻轻一磕,一片肉突然伸到温尔面前。 “别光吃菜。” 温尔默默地夹起那片肉,声若蚊蝇地道了句“谢谢”,不抬头,三两口便吞下肚。 别绪在边上悠悠地看着他,享受着投喂的乐趣,逼得温尔没有停歇地吃完了一大盘肉和一份蔬菜拼盘。 “来!干杯!”温雅最见不得冷场,兴冲冲地举着杯子嚷嚷。 她没看到那两人之前的暗流涌动,只见他们一个认真烤,一个埋头吃,都不说话,赶紧使劲招呼。 温尔没忘了这是妹妹的升学宴,配合地碰了碰杯,只是连余光都控制得好好的,一丝也没分给别绪:“恭喜你进入A大,今后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别绪闷声一笑,也赶紧加入进来。 三个杯子轻轻地撞到一起,温雅欢呼一声,两人也跟着附和。 别绪喝完杯中的饮料,对温雅眨眨眼,补充道:“要是有什么不顺,就来找别绪哥哥。” “好嘞!”温雅豪气地一拍桌子,震得温尔吓了一跳,“别绪哥哥罩我!” 温雅也算人小鬼大,还没入社会,倒先学会了社会的做派。拉着别绪,一杯一杯的敬酒,说是要先孝敬巴结大哥。 起初温尔还没察觉,等他反应过来温雅杯子里装的不是饮料后,小姑娘已经开始大着舌头说话了。 别绪检查了一下桌上的两个空瓶,赶紧把温雅面前的杯子撤走,换了杯白开水上去,看了看眉头紧锁的温尔,安抚道:“还行,果酒的酒精含量不高,雅雅可能不太能喝。” 像是要映证他的评价,温雅马上开始疑似发酒疯。 她扁着嘴,似是咕噜吐了个泡泡,然后一把捞起面前的杯子,狠狠灌了一大口,含着一嘴的水愣了片刻,咚地全部吞下去,把杯子砰地砸回桌子上。 周围两人被她这动静惊地一愣,还没有所反应,温雅又从别绪手里一把夺过烧烤夹,把每一片肉都翻了一遍,划拉地乱七八糟后,不满意似的猛地一甩夹子,溅起一片油星,有两滴落在别绪的衣袖上。 温尔急忙把烧烤夹抢过来,放在温雅够不着的地方,压着她的手臂,还试图和一个醉鬼讲道理。 温雅手被按住,挣扎两下,发现挣不过,险些和温尔扭打起来。 她冲着温尔一瞪眼,声音急急的,有些含糊不清,说出的话似乎也不着边界,但桌边的两人都听懂了。 “哥……以……后……你就……解……解脱了……” 温尔叹了口气,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他摸了摸温雅的头,揽着她的肩坐下来:“说什么呢……” “哥……解脱了……” 温雅一脑袋扎在温尔胸前,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几句话,身子扭来扭去,头发蹭得乱七八糟,全散下来。这会儿要让她抬头,活脱脱的一个疯婆子。 温尔尽力安抚她,一手顺着温雅的头发,另一只手在她身后缓缓地拍,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 温雅渐渐安分下来,嘴里还喃喃地念,一会儿“解脱”,一会儿“谢谢”,说得温尔也开始眼眶发酸。 他知道妹妹是什么意思,但他从来没觉得温雅是他的负担。 别绪默默地去前台结了账,回来蹲在兄妹两人面前,问:“回去吗?” “回去吧。”温尔架着温雅站起来,别绪自然地接手扶了一把。温尔转头,终于不再回避别绪的视线:“谢了。” 温雅一路上在两个哥哥怀里来回翻腾,终于被艰难地带回了家。 温尔把她拖到床上,不敢把空调调太低,想了想,又给她加了层被子。 别绪很君子地站在门口,没有贸然进入少女的闺房。他瞥到温尔的动作,忍不住提醒:“别弄太厚了吧。” “喝醉酒会怕冷。” 温尔解释着,左看右看,不放心,把被角压紧了些。 别绪突然想到自己也有过喝醉后被温尔照顾的经历,此刻看他忙前忙后,才发觉自己当时也是有些任性。 温尔最后检查了一圈,走到别绪面前,轻轻地带上了温雅房间的门。 两人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围坐在熟悉的小桌前,温尔去后面泡了壶茶,递给别绪一杯:“刚刚吃了太多油腻的,喝这个,清肠解油的。” 别绪接过来,先嗅嗅茶香,便称赞了一句,接着吹了吹气,慢慢品尝。 半晌,他把茶杯托在手里,感慨道:“你真的很会照顾人。” “还好吧,习惯了。” 两人安静地喝了会儿茶,温尔突然开口,语调沉静:“我之前也简单地提过,我家的情况。” “嗯。” “我父母是我高考那年走的,车祸,很突然。那一阵很乱,温雅才十二岁,我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家里来了很多亲戚,商量着我们今后怎么办。”温尔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爸妈谈恋爱的时候家里不怎么支持,虽然没有断绝关系,但和亲戚们都比较疏远,所以他们来吊唁的时候,我很多都不认识。” 温尔露了个稍纵即逝的笑,载着浅浅的苦涩:“其实亲戚们人都不错,看我们两个小孩子,以后没法生活,有几个伯伯提出可以让温雅过继。”他顿了一顿,“不过温雅的年龄实在有些尴尬,十二岁的孩子,该懂的都懂了,不好再融入一个新家庭,所以几家人分析来分析去,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不免有些激动。” 别绪捏紧茶托,了然道:“是吵起来了吧。” 温尔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本来是他们找我单独商量,后来声音太大,温雅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别绪闻言,手上又加一分力,硌得指骨泛白,看着温尔的眼里盛满了疼惜。 他已经明白了结局。 “然后温雅推开门,把周围的大人全都挤走,扑倒我身上,揪着我的衣服,哭着喘不上来气。”温尔低头喝了口茶,好半天,才搁下茶杯,缓缓地说,“她一直在问:‘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温尔没有刻意去学温雅的语调,反而说得轻轻的,但别绪完全可以想象出当时撕心裂肺的场面。 半晌没人说话,温尔又托起茶盏,举到唇边,头微微垂着,挡住了脸上的表情。 别绪默了会儿,笃定道:“但就算雅雅不那样说,你也不会把她送走。” “对。”温尔手里的茶杯晃了晃,他慢慢抬起眼来,用今天最坚定的语气赞同。 “不过,”他回视着别绪,有点不甘,也有点后悔,“我当时犹豫过。” 别绪也直视着他,比温尔很坚定:“那时你也只有十八岁。”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温尔忽地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一口气。 他担起“哥哥”这个身份太久,已经习惯了冲锋陷阵,迷茫和犹豫仿佛都是不应该的,而今天,终于有人可以体谅。 “温雅总觉得,是她拖累了我,因为她我不能去更远的地方上学,因为她我每天都得照顾家里,因为她我似乎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其实并没有。” “当然。”温尔笑了笑,无奈中带着点自豪,“应该说,是她给了我力量。” “我理解你的意思,两个人在一起,可以互相汲取勇气。但是……”别绪斟酌着说道,“雅雅说你要解脱了,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有一定的道理。” 他看着温尔,似乎不忍似的:“她已经长大了。” 温雅已经长大了,注定会离开,兄妹两人紧紧相依的时光,逐渐将成为过去式。 “她已经长大了……”温尔低声重复,他闭了闭眼,好久后叹息道,“我明白。” 别绪点到即止,他能很快想到的问题,温尔自然已经考虑过无数回。 两人静了半刻,别绪还是忍不住想要争取一把。他试探着问:“你考虑过之后吗?等雅雅上了大学,你要干什么?” “最开始有很多设想,甚至想过要环游世界。”温尔有些不好意思,“有点异想天开。” “这不能算异想天开。”别绪表情很正经,“我小时候也发誓要走遍世界。” “我俩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别绪打断他,严肃地说,“行动起来,就都一样。” 温尔难得成为被教育的那一个,更是难为情。他一下下掰着手指,眼睛不看别绪,一副低头反省的模样。 别绪意识到自己太过武断,缓了声音道:“当然我是靠这个吃饭,专注事业就是专注梦想,要容易许多。不过你有类似的想法,也应该去试一试。” 他说得真诚又恳切,一方面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开导温尔,另一方面,也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别绪谆谆善诱:“我可以和你一起。” “你已经照顾了我很多。”温尔第一反应是客气拒绝,他甚至补上一句,“从各个方面来说。” “那些还不够,既然你习惯了照顾别人,也要学会享受被被人照顾的感觉。” 别绪一顿,自信地宣布:“况且,我迟早不会是‘别人’。” 第三十一章 31. 时间真是巧妙,温尔回想起上一次对别绪谈起父母,也是坐在这里。 那时别绪说:“我想让你过得更好。” 今天两人在同样的位置,他说:“我不会一直是‘别人’。” 恍然间过了几个月,别绪看自己的眼神都未曾改变,也正是因为这样,温尔才发觉,他也许轻看了别绪的喜欢。 “我想和你聊一聊这件事。” “什么?” “关于你之前说,你……喜欢我。”温尔开口还是字正腔圆,说到“喜欢”两字,就变得又快又含糊,见不得人似的想迅速带过。 别绪没给温尔敷衍的机会,他点了点头:“嗯,我喜欢你。” 他如今说起这句话,已经毫不费力。不是轻描淡写,而是已经在心中珍之重之地念过很多遍,每一个发音的部位都牢牢地记住了这几个字,才能说得如此坦荡而自然。 “你想好了吗?现在要宣布答案吗?”别绪勉力保持着镇定,毫不掩饰他期望听到的回答。 “我肯定也是喜欢你的。”温尔先给喂了一颗定心丸。接着他面露纠结,努力措辞:“但是……” “那就够了,没有但是!”别绪刚攒了一口气想要欢呼,听到还有转折,马上打断。 “但是……” “没有但是!” 温尔听着别绪幼稚的抬杠,无奈地叹口气。他只得换了个词,一股脑说完。 “不过我不确定是不是你喜欢我的那种喜欢。” 这句话说得太绕,难得别绪一秒就听懂了。 “喜欢还分很多种吗?” “就是……比如我喜欢温雅,是亲情,喜欢朋友,是友情。我不确定,我喜欢你,是不是……”温尔鼓起勇气,吐出那个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词,“爱情。” 别绪几乎没有思考,他摆摆手:“那不重要吧。” “我觉得喜欢没那么复杂,除了不喜欢和没感觉,剩下的就一定是喜欢。”他想了想,“两个人在一起,就算是由爱情开始,随着交流的深入,一定会产生友情的成分,再往后携手共渡,不就会演变为亲情吗?” 别绪很轻松地说了句很真挚的承诺:“我对你的喜欢,包括但不仅限于爱情。” 温尔久久无言。 这真是一句漂亮的情话,死死地戳中了温尔最为难的死穴。- 他不是天生的gay,也没喜欢过别人,甚至没体会过心动的感觉。但别绪带给他的感受,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让他时不时地回味,紧巴巴地追逐。 温尔不确定,是否这就是喜欢。 他头一次处理这种情感,先是慌乱,然后逃避,终于逼到今天,下定决心打算直接面对。 “我家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可能让你有些失望。” 别绪一挑眉毛:“失望也太夸张了,惊讶的确有一点。没想到雅雅这么可爱,只比她哥哥差一点。” 温尔已经管不了别绪日渐娴熟的情话,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本人不知你了解多少,是否符合你的期待。” “完全超出我的预料。” 温尔像做项目分析似的,一条条比对:“关于我的工作和财产状况……” “温尔,你似乎弄错了一点。”别绪打断他,头一次沉着声音叫他的名字,“我们不是在相亲,不用你一条条地列出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因为你的优点,我喜欢上你,所以你的缺点,我也可以包容。”别绪严肃时还不忘油嘴滑舌地小声补一句,“虽然你的缺点我至今还没有发现。” “我喜欢你,是因为这就是你,和别的都没有关系。” “……抱歉。”温尔尴尬地咬住内唇,直到感觉有淡淡的血腥气蔓延开。 他手足无措,头一次面对喜欢,难免瞻前顾后,满心欢喜又常常自我怀疑。 但是别绪坚决地告诉他,这些担心都没有意义。 两个人之所以相爱,是因为就是那两个人,不讲道理,无可替代。 温尔突然感到一股羞愧的情绪,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别绪,却知道自己此刻决不能放弃逃避。 想了好久,温尔打出一记致命的直球:“我的意思是,这些条件你都能接受的话,我们就在一起吧。” “嗯?”别绪瞪大了眼,期待成真,久久不能回神。 他向往这个答案太久,突然得到肯定的回复,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 别绪赶紧连连点头,看着温尔,一颗心像浸了柠檬水,酸酸涨涨的,又像是被捞起来放在暖风机底下吹着,又绵又软,暖呼呼的。 这个人真是没谈过恋爱,单纯得冒着傻气,把喜欢当做交易一样,认真地称量,斤斤计较,却是怕买家亏本,赔钱也要做到童叟无欺。 别绪风马牛不相及地叹一句:“你真是不适合做生意。” 没等温尔反应过来,他突然举起手机,揽过温尔的肩,说:“来,笑一个。” 温尔下意识地摆出一个很傻的微笑,和别绪英俊的微笑一起,“咔”地定格在镜头里。 别绪迅速换好壁纸,美滋滋道:“正式恋爱的第一天,纪念一下。” 温尔不知道谈恋爱和平常相比有什么不一样,但两人默默无言地喝着茶,第三次默契地抬头,交换了一个傻笑后,温尔后知后觉地,似乎体会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一壶茶已经见了底,温尔上楼看了看温雅的情况,见她还稳当地睡着,稍稍放下心。 看来温雅喝了酒虽然爱闹,睡着后还是很乖巧。 温尔从房间里退出来,准备给妹妹熬醒酒汤。他把白菜西红柿切得碎碎的,放进紫砂煲,加了水,定好时间,大功告成。 别绪跟在身后,得意地指着那锅汤道:“这种醒酒汤,我喝过!” “给你做的那次是我第一次尝试,似乎做得还行。” “何止还行!非常非常棒!”别绪竖起大拇指,“毕竟是我男朋友亲手做的!” 温尔还没适应“男朋友”这种称呼,浑身一颤,左顾右盼地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他一把揭开紫砂壶的盖子,探头过去仔细看了看,仿佛这锅汤在三分钟内会发生多大的改变一样。 别绪看温尔羞涩的样子,更忍不住要好好逗他。 他锲而不舍地把脑袋跟着伸过去,凑到温尔耳边,很讨厌地揭穿道:“害羞了,男朋友?” 正是盛夏,家里温度调得低,风口下呆久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阵发凉。 别绪这口热气呼在温尔颈边,激得那一小块敏感的地方迅速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并向其他部位延伸。 温尔反水摸到后颈,那小团湿热的气流还没散,顺势钻进他的手掌,缠上他的五指,迫不及待地要与他亲密。 掌心似乎烧了起来,空调的制冷在此刻完全不起作用,温尔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徜徉在一股暖流里,比毒日和煦,比暑气灼心。 不知道为什么,别绪连哈一口气,都能弄得这么暧昧。 温尔慌忙从别绪的气息里挣出来,动作迅速地泡上一壶茶,把人赶回桌边坐好,自己坐在他对面,与别绪拉开距离。 别绪被温尔连推带搡地安置在对面,也不恼,还很开心得意的样子。他悠悠地把玩着茶杯,一双眼睛就像粘在了温尔身上,肆无忌惮地看着,还时不时闷笑两声。 温尔被他看得无法,低下头去,羞涩中夹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欢喜。 他发觉自己似乎很快就接受了“别绪的男朋友”这个设定,但他对恋爱的概念,还是很懵懂。 温尔这样想着,偷偷摸出手机,趁别绪没有察觉,开始搜索“怎样成为一个好男友”。 很可惜,搜索结果都是泛泛而谈,甚至提到了“提醒女朋友多喝热水”这种连温尔这个万年单身狗都听说过的雷区。 别绪自从被温尔盖戳承认,就粘人得紧。见到温尔居然罔顾他这个正儿八经的男朋友,反倒一个人低着头,很是自得其乐的样子,十分不满。 他在对面观察半晌,卖萌撒娇的表情做足一整套,但温尔竟还不抬头,没有丝毫反应,忍不住怀疑自己之前是幻听了,这分明不该是男朋友应有的待遇。 他眯了眯眼,倏地凑过去,一手压着温尔的肩,另一手顺着温尔的手臂,滑到他的手腕上,然后五指一翻,托住温尔的手背。 别绪把温尔拿着手机的右手整个包了起来,用比牵手更宣示主权的姿势。 他故技重施,贴在温尔耳边,用气音问:“看什么呢?” 温尔全身一抖,急急地锁了屏幕,但别绪还是一眼看清了。 他今天刚得了皇令,十足地无法无天,坏心思地一字一句念道:“怎、样、成、为、一、个、好、男、友。” 温尔尴尬地无以复加,肾上腺素急飙,热血冲上脑门,马上就要轰地炸开,或者干脆晕过去了事。 他这行为就像刚入职的小白,在大老板眼皮子底下搜索“如何成为一个好员工”一样。说是献媚,但目的单纯,说是天真,又傻气地过了头。 别绪还压在他头顶,感受到温尔瞬间上升的体温,赶紧给他降火。 “男朋友嘛,随意就好,像之前一样相处就行。” 他想到什么,突然色气地一勾唇角,声音轻飘飘地从温尔的头顶落下来。 “别急,也别担心。反正有那么一天,那些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第三十二章 32. 温尔一下还没听懂别绪的意思,只是这大夏天的,两人贴得这样紧,源源不断的热气涌出,交织,缠绕,令人头脑发昏。 他顺嘴就问了出来:“发生什么?” 头顶传来一声闷笑,周身的空间被持续压缩,盈满了黏糊糊的燥热。 别绪俯得更深,下巴贴着温尔的耳廓,细碎的声音擦着他的头皮而过,像是夏风掠过秧草,让他萎顿的发丝霎时间都精神地支棱起来。 “那就要看你的接受程度了。” 别绪加了力气按着温尔的肩,手腕一提,不再包裹着他的手掌,而是虚虚地笼着,分了两指在他手背上摩挲游走。 “该发生的,就像这样。” “至于那些你可能以为不该发生的……” 别绪拖长了调子,按着他肩的左手缓缓前移,食指和中指描绘着温尔锁骨的形状,拇指以一种轻慢而微妙的节奏蹭着他的脖颈。 温尔临近要害的部位被反复抚摸,呼吸都滞了一瞬。他清清嗓子,想要摆脱,别绪的右手跟着一动,迅速从他手臂上划过,留下一阵颤栗,直抵温尔的后腰。 别绪呼出的热气更粗了些:“你可以尽情想象。” 噔地一声,温尔撞翻椅子,站了起来。 他对上别绪富有攻击性的目光和嘴角玩味的笑,周身温度又飙升一个台阶。 温尔今天才下定决心,试探着往前迈出一小步,转头一望,才发现别绪就已经拉起了要跑马拉松的架势,并且要在开赛前先和他探讨一下那些长远而隐秘的问题。 “就是提前预警一下,怕你没有心理准备。”别绪看着他惊慌的动作,一摊手,状似正经地强调,“反正总有那么一天的,对吧?” 青天白日之下,两人确定关系还远远不够二十四小时,温尔就被别绪带着,在一条幽深隐晦的道路上越行越远。 虽然没有明说,但都是成年人,还不至于纯得像真空一样,这种事情就算没经历过也足以心领神会,毕竟没见过猪跑总吃过猪肉吧。 温尔嗓子发干,连续咽了几口唾液,也丝毫没有缓解。他紧张时就说不好话,本意是想表达自己还没做好准备,听起来却像是迫不及待的撩拨。 “那一天是哪天?” 别绪身形一顿,眸光晦暗不明。 他发觉温尔这性格真有些致命。 明明是个直球爱好者,说话却总是别有深意似的。等别绪或欣喜若狂或沮丧不已地拼命挖掘他话里的潜在含义,温尔又眨巴着那双无辜的眼,配上一副恰到好处的茫然神情,告诉自己只需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即可。 别绪被他撩得心烦意乱,语气很是轻佻,还带着几分警示的意味。 “你想哪天,就可以哪天。-我来选的话,今天就不错。” “不是不是……”温尔惊得连声澄清。 别绪还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温尔仿佛一个资质平庸的学生,无意间提到了一个很难的问题的关键点,误打误撞得到了教授的赏识,甚至考虑要对他重点栽培,任他怎么解释,都坚持自己的眼光。 “叮——” 正在温尔惶恐之际,救命的提示音杀到。 温状简直喜形于色,一个闪身漂移就进了厨房,留下一串庆幸的解释:“醒酒汤好了!我去看看!时间差不多可以叫温雅起床了!睡得太久也头疼!” 别绪还在原地,遗憾又好笑地摇摇头。 这份复杂的心情无人分享,别绪脑瓜一转,忽然想到一个骚操作。 他登陆某博,翻到最近一条询问尔雅的留言,不假思索地回复道: - 谢谢关心,今天已经成功了。 之前的对话太有杀伤力,温尔剩下的时间,都尽量避着别绪走。 先是在厨房盛了一刻钟的醒酒汤,恨不得用筷子把白菜丝一根根挑出来摆好,然后一阵风似的躲回楼上,顾不得兄妹情谊,百般折磨温雅,又劝又哄又威胁,硬生生地把头晕脑胀的妹妹从床上挖了起来。 温雅带着无处发泄的起床气,恍惚地走下楼,撑着额头,双眼迷离地坐到别绪身边。 从温尔手里接过汤的两秒,她的头失去支撑,险些扎进碗里,还好别绪及时扶了一把,不然温雅经历醉酒的洗礼之后,还要接受醒酒汤的浇灌。 不过被温雅这么一打岔,别绪也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只是望着温尔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别样的意味。 温尔顶着别绪不言而喻的赤裸目光,在心中很是硬气地瞪了回去,实际却很怂,只敢做贼心虚地冲温雅连连发问:“烫不烫?味道还行吗?现在头不疼了吧?” 温雅酒气未消,正还是难受的时候,被温尔逮着关心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简直烦不胜烦。 她开始还搭理两句,最后干脆把头一低,只喝汤,不说话了。 又回到了别绪和温尔默默相望的局面。 别绪眼见温尔躲避计划失败,勾起嘴角,得意地笑了笑。 温尔偏过头,只盯着妹妹,但终究还是分了一缕余光给别绪,把他的神情感知得一清二楚。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别绪一眼,带着浅浅的埋怨和警告,不过别绪倒觉得其中更多的是娇俏。 于是别绪一挑眉,眼睛斜斜地看向右上方,一副你奈我何的姿态。 温尔挤了挤眉头,有些不满地对别绪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可惜看上去毫无杀伤力,配上他认真的神态一起,只让人觉得笨拙得可爱。 别绪看着温尔疑似威胁的动作,十分不厚道地笑了笑,回了了个不像鬼脸的鬼脸。他眼睛瞪得特别大,眉毛夸张地抬起来,下巴往下拉着,唇往里抿,看着十分憨傻。 温尔喉咙里溢出一声笑,警惕地一瞥埋头喝汤的妹妹,又连忙克制住。 两人像小学生斗法,眉来眼去半天,出招幼稚。 但他们明明没做亏心事,却都悄摸摸地提防着温雅,愣是从这可笑的举动中演出一丝传情的意味。 温尔总算察觉到不对,摆出光明正大的姿态,十分刻意地咳了咳。 他敛了神色,不和别绪再闹。静静地对着温雅看了半天,梳理打算着之后的事情。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温尔突然开口:“明天去给爸妈报喜吧。” 温雅闻言抬起头来,一愣过后,精神了许多:“好。” “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 “明天让你和爸妈一起听。” 温雅顿时变得紧张,她急切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别绪也意识到什么,马上想要阻止,就看到温尔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在唇上,让他不要说话。 这动作看起来也像是给温雅的解释,等别绪的表情重归平静,温尔把手放下,卖着关子:“等明天你就知道了。” 因为温尔这故弄玄虚的一句话,气氛变得很是微妙。 温雅再没有心思喝汤,一直缠着温尔,想要问个明白。奈何温尔嘴严起来,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不管温雅怎么套话,他都高深莫测地回答,明天你自然会知道。 这样的缠斗一直持续到傍晚,温雅使劲浑身解数,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她心里憋得直痒痒,气哼哼地甩着手回了房间,干脆早点睡个美容觉。 别绪全程目睹兄妹俩的争锋由温雅的败北结束,心满意足地看完戏,也打算离开。 温尔目送着妹妹上楼,跟着站起来说:“我送你吧。” “哦?”别绪心中霎时百花齐放,嘴上还要调侃,“你最近不都当我不存在,任我自生自灭?” 温尔也是好脾气,知道他是故意埋怨之前受了冷落,赶紧给他顺毛摸。 “现在不是不同了嘛。”温尔虽然还有些难以启齿,但总算说出了口,“送男朋友是应该的吧。” “应该的应该的!”别绪的花园上空又炸开几朵绚烂的焰火,他喜形于色,“你还尽可以理直气壮些。” 别绪还是订的之前那家酒店,两人并肩沿着有些熟悉的路走过去,在盛夏明朗的气息里穿行。 上一次两人共同走这条路,还是在月色清冷的夜晚,别绪带着不甘返回,而温尔默默地送他,都是脚步匆匆,心知这一别也许无期再会。 这一次两人却十分悠闲自在,就是在寻常的日子里,吃饱喝足后出来懒懒地散个步。 街边窜过去的一只橘猫,拖着胖乎乎的身子,却轻盈地跳上墙头,迈着优雅的步子,睥睨地看着墙下的两个奇怪的人类越靠越近,手臂不嫌热地搭在一起,高傲地“喵~”了一声。 别绪贴着温尔,稍稍用了点力,也不说话,头往旁边一偏。 温尔顺势看过去,街边有两个老人在跳交谊舞。 他们头发花白,身材还保持得像年轻人一样曼妙,伴着音乐搂在一起,手一直牵着,脚步进进退退,一举一动都流露着爱意。 温尔和别绪隔着一段距离,驻足看了片刻,没有上前打扰,远远地感慨。 “跳得真好。” “真好……” 温尔凝神望着的片刻,别绪已经收回了目光。 他手指轻轻一拨,就滑进了温尔的掌心,轻轻扣住温尔的手背。 “是这样牵的吗?” 温尔转头,惊疑地看向他,别绪干脆握着温尔的手,举起来,放到胸前。 他一本正经,看看那两位老人,又看看自己与温尔交握的手,来回几次,似乎只是秉承着好学的精神,研究跳交谊舞时手的正确握法一样。 温尔的手动了动,不过没有抽开。他迅速地往那边看了眼,似乎也只是配合着别绪确认一样。 “应该是的吧。” 两人看了会儿,慢慢往酒店的方向走,谁也没提及,他们为什么要研究怎么握手,也自然没有把手放开。 今天气温接近四十度,到了晚上,也有三十多。 沿路吹过的风是热的,卷起一层浪,扑到人身上,非但没有消暑,反而烘得更躁。树叶是深绿色,在明净的夜晚透着黑,挡住了聒噪的蝉,即使被风吹开枝桠,也看不清这些小东西在哪儿悄悄地伏着,只能听见他们不知疲倦的鸣叫。 两只手握在一起,已经被汗水浸得湿润,但两人谁也没发觉似的,就这样往前走。 “明天你要和你父母说我们的事吗?” “对,给你一个名分。”温尔开着玩笑,但内心终究是紧张的。 “你可以不用这么急。” “反正迟早要告诉他们的,早说晚说没有区别。”温尔摆摆手,很坚定地看着别绪,“我已经认定了你,不如早早地让他们放心。” 温尔说着,小指动了动,安抚似的,轻轻在别绪的掌心挠了一下。 别绪当即便有所反应。他手掌一紧,制住温尔作怪的手指,不知为何,心也跟着吊了起来。别绪再加一层力,让两人的手掌间不留一丝空隙,濡湿的部位牢牢靠在一起,所有的心绪也渐渐重合。 他庄重的承诺:“我会对你很好。” 温尔点点头,笑了一下,很有几分古灵精怪,从眉眼能看出来和温雅是一家人。 “你今晚可以好好写篇小作文,这种话,攒着明天多说一点。” 他歪了歪头,眼里夹着揶揄:“你应该还算擅长吧?静愔太太?或者游有方,游——大——作——家——” 第三十三章 33. 第二天,三人一同来到墓园。 墓园的夏天相比起其他季节要更为清净,也许因为没有凄风苦雨,也没有苍凉肃杀,一切都太鲜活,像没有什么已经逝去似的,不太适合生者缅怀。 但温尔很喜欢夏天来祭奠。 他会在清晨带露时来到墓前,直到日光把碑烧得烫手后离开。每次他都要絮絮叨叨很久,关于生活,关于自己,关于温雅。 也许以后还要加一个别绪。 今天温尔也来得很早,和别绪并肩走在前方,温雅稍稍落后一步,跟在后面。 对于别绪和他们同行,温雅有些疑惑。毕竟不客气地说,别绪还算是个外人。 但温尔没有解释,温雅好几次欲言又止,从斜后方来回打量着他俩,还是没有开口问。 兄妹两人都是两手空空,按温尔的话说,家人见面,不用刻意准备什么,况且父母同在那边,也会互相关照,轮不到他们这些小辈操心。 别绪倒是不敢怠慢,穿着自己最工整的衬衫,最顶端的纽扣也系得严丝合缝,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完美的微笑弧度是出门前对着镜子练习了一小时的成果。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很商务的公文包,看上去不像是来扫墓的,更像是准备去上班的社会精英。 出门前温尔倒是提醒过他,收拾得利落点可以理解,这包就不必带了。 别绪立马握紧提带,把包搂在怀里:“这里面可装着我的聘礼,用来讨岳父岳母欢心的!” 温尔听他这用词,忍不住纠正:“见公公婆婆要什么礼物?攒着给自己当嫁妆吧。” “那我要怎么叫?”别绪不承认也不反驳,认真探讨似的,“爸……妈?” 温尔定定地看了别绪一会儿,接着扭过脸去。 他没赞同,也没反对,一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外头点了火,那两个称呼就是添了把柴,烧得内里又干又涩,但没过多久,那层涩意渐渐熔化,又品出点甜来。 恋爱时两人都义不容辞地分享自己,但走到最后,却免不了要分享他人。分享朋友,同学甚至是工作伙伴,而最后的一步,便是分享父母。 只有打心底里喜欢的人,才舍得将自己从出生以来便习惯的最亲密的称呼,与之共享。 别绪见温尔这默认一般的姿态,难得的没有得寸进尺。 毕竟该不该叫,该怎么叫,还得看他今天的表现。 于是别绪轻飘飘地转移话题,让温尔看看自己后脑勺的头发是不是有些塌了,要不要重新做个定型。 温尔把他鬓边一缕不合群的头发重新别回耳后,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片刻:“别紧张,挺好的。” 别绪自认当时并不紧张,只是有点疑神疑鬼,总觉得身上某个地方有点不对劲。 现在他站在墓园前,把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从领口到衣角全抚了个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打理了两小时的头发,十分后悔听信了温尔敷衍的安慰,没有重新做个造型。 他经过入口处的玻璃门都要恋恋不舍地瞥一眼,检查自己此刻的形象是否得体,可惜玻璃上只能映出个模糊的影子,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 别绪扫了一眼身边的温雅,甚至盘算着怎样开口向小姑娘借个镜子照照才不显得突兀,只是没等他想出说辞,就走到了温尔父母的墓碑前。 “爸,妈,我来了。”温尔把墓碑的四角擦了擦,凝视着碑上的照片。 温雅上前一步:“爸爸妈妈,我也来了。” “温雅考上了A大,八月底就要去读书了。”温尔摸摸妹妹的头顶,“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嗯。”温雅轻声应着,抓住温尔的衣角揪了一下,眨眨眼,把眼眶的湿意逼回去。她掏出手机,把截屏的录取通知摆到照片面前,软软地唤道:“爸爸妈妈,给你们看我的录取通知。” “等纸质版的寄到了,我们再带过来给你们看看。” 兄妹两人围在前面说着话,别绪在后面听,又酸涩又骄傲。 他望着照片上的两人,男人俊朗帅气,看着温和又斯文,温尔的气质与他如出一辙。女人长得更开朗些,笑得甜蜜,眼睛十分明亮,温雅与她更像。 如果他们还在世,按照温尔的描述,应该会是特别开明的家长。 别绪正设想着,突然温尔好似侧头看了他一眼。别绪一凛,一瞬间汗毛逆着风蹿,心跳比擂鼓还密。 “爸,妈,今天过来我还有一件事想说,就是这两天确定的,温雅之前都不知道。” 温尔没回头,精准地摸到别绪的小臂,轻轻拉了一下,随着别绪两步走到他身边,温尔的手渐渐往下滑,直插入别绪的五指之间。 “这是我喜欢的人,他叫别绪。” 风声完全静止,大片阳光挣脱云层的束缚,与之前那朦胧的一小丝汇合,变得炙热炽白。 温雅瞪着他们交握的手,嘴半张着,眉毛往下压着眼睛,皱成一团。 在温雅失语的几秒,别绪用拇指一抹温尔掌心的汗珠,然后轻轻从他指缝间溜出来。 别绪恭敬地对着墓碑深鞠一躬:“叔叔阿姨好,我叫别绪,追了温尔很久,谢谢他能喜欢我。” “我是A大毕业的,一直在做杂志撰稿人,也会自己在网上写写文章。”别绪一边说着,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打印纸,一张张地展示,“这些是我的个人证件,还有财产证明,不动产和投资都包括在内。” 他把这堆东西交给温尔:“国内同性婚姻不受保护,但温尔愿意的话,这些都可以公证转让,有必要的话,我们也可以去国外结婚。” “我明白叔叔阿姨会担心我把温尔引到了邪路上,我也十分抱歉让他失去了组建普通家庭,甚至为人父的机会。但我是一心一意喜欢他,想要关心他,照顾他,陪伴他,和他站在一起,一同走过剩下的人生。” 别绪几乎是虔诚地说:“同性恋可能算小众,但相爱从来不分多寡。” 温尔被塞了满怀的各种证明,听着别绪对着父母向自己表白,呆呆地愣着。 他没想到别绪这么实诚,说是聘礼,还真准备了真金白银,并且张口便是谈婚论嫁。 温尔又羞又燥,本来只欲带人认个门,没想到对象毫不见外,且早有预谋,三两句便点到了正事上。 这边温尔还沉溺于各种复杂的情绪,没有出声,那边温雅终于回过神来:“原来我当了这么久的电灯泡。” 温尔赶紧辩解:“我们昨天才确定下来……” “哦?昨天?”温雅的语气更是古怪,“原来我喝酒吃肉为自己辛苦拼搏终于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而庆祝的时候,你俩在偷偷摸摸地为自己的爱情干杯?” 她斜眼看着温尔,连连摇头,感慨不停:“是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温尔向来争不过温雅,这小妮子歪理一大堆,真跟她绕,一年都掰扯不清。 他把话题转到重点上:“你没什么别的要问的?” “问什么?单身狗非得上赶着找虐,听你俩甜蜜秀恩爱吗?”温雅拍拍温尔的肩,“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十八岁闪婚都不稀奇,你俩快三十的人了好不容易谈个恋爱,还在花季少女面前得瑟上了?” 她把温尔怀里那一堆文件抽出来,没什么好气道:“再说你都带人来见父母了,爸妈跟前,哪儿有我说话的份。” 这番话虽然听着阴阳怪气,但温雅把父母抬出来,就是不反对的意思。 温尔捋了捋她的发尾,过了半晌,轻轻地说:“谢谢。” “谢什么啊!”温雅一把推开哥哥的手,半侧过身,眼底一阵酸热,语气还是故作悲愤,“找到对象了不起啊!” 温尔无声地笑笑,压着温雅的头,使劲揉了揉。 温雅烦躁地甩了两下,甩不开,便任由温尔给她顺毛。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温雅缓过来,终于肯把脸转向温尔。她下意识地摸摸头发,去拉温尔,却不知什么时候,别绪已经站过来,勾住了温尔的另一只手。 她刚使劲憋回去的酸涩又涌了出来,恍然间还有点无措。好像有个人把她每天抱着睡觉的小熊给抢走了,她不愿意也没有用,因为那小熊的标签上写着别人的名字。 温雅的目光转向别绪,表情变得凶凶的,瞪着他不出声。 别绪愣了一秒,没有回避,温柔地和她对视。 这目光仿佛有魔力,没过多久,温雅努力维持的凶狠的表情便开始摇摇欲坠,心上仿佛被戳了个小孔,之前鼓胀的生气和难过,正一点一点地往外漏。 “别绪哥哥人挺好的,配谁都绰绰有余。”温雅说着夸赞别绪的话,却不甘横了他一眼。她攀上温尔的胳膊,往自己怀里一搂,宣战似的看着别绪,得意地宣布:“不过我哥天下第一好!” “我也这么觉得。”别绪理所当然道。 他放了手,任由温雅将温尔拽过去,一副不和小孩儿计较的宽容姿态。 温雅不战而胜,却不值得开心。她攥紧温尔的手臂,声音变得小小的,不得不承认一般:“那你们算是绝配啦……” 温尔见妹妹这么难过,慌乱地看了别绪一眼,连忙要哄。 温雅猛然抬头,看看别绪,又看看温尔。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既然是天作之合,你俩就要一直好好的,让向往爱情的少女能永远保有期待。” 第三十四章 34. 回家的路上,温雅渐渐缓过劲来。 她看着温尔和别绪不一会儿就搭在一起的手,使劲翻了个白眼。 来的时候那两人虽然也在前面并肩走着,但动作都很规矩,这下出了柜,就没什么好遮掩的。 别绪本是试探,勾了勾温尔的手指,见他只是不怎么坚决地撇了两下,立马灵活地挤进温尔的指缝,将他整个手掌都牢牢地箍紧。 温雅看着他俩的小动作,在身后嘟嘟囔囔,声音很小,但正是前方两人凝神便能听清的程度:“也不嫌热……” 这四个字散发着单身狗浓浓的嫉妒和怨念,说给不知不觉就秀了恩爱的情侣听,十足地招人讨厌。温雅本都做好了调侃或被打的准备,哪知前面没一点动静。 那两人各怀心思,偏偏头脑里都是空白一片,就是这样,也容不下不相干的人发出的多余的声音。 温雅又气哼哼地酸了两句,见那两人真是完全听不到,把手里的一叠纸翻得哗哗响,使劲在耳边扇风降火,不再自讨没趣。 登上回程的大巴车,温雅又遭受一次暴击。 最后一排已经有人占了,车上只剩下单人位或者双人位,三人势必要拆开来坐。 本来温雅还没想太多,哪知温尔和别绪上了车,就堵在门口,齐刷刷地回头望她。 “坐啊!”温雅催促着,推了温尔的后背一把,在身边的双人位上坐下。 温尔抿抿唇,回头望了别绪一眼,好似有千言万语藏在其中。他这才放开别绪的手,下了好大决心般,犹豫着往温雅旁边迈了一步,坐进靠窗的位子。 温雅仿佛在看电影慢动作,见那两人这若有若无难舍难分缠绵悱恻的架势,终于福至心灵。 她噌地站起身,甩下一句“我真的受不了了”,迅速移到前面的单人位。 别绪挑眉,悠悠地在温尔身边落座,见他两手绞在一起,尴尬的模样,慢条斯理拍拍他的手背,安抚着,就顺理成章地再次勾到一起。 正值中午,太阳很是毒辣。水泥路面反射着白光,窗玻璃都要融化。 温尔拉了拉车边的窗帘,只能堪堪遮住头顶,大束的光线从底下或两侧漏进来,刺得人眼花。 别绪看温尔半边身子都泡在阳光里,从胳膊到大腿一片雪白,赶紧往旁边让了让,让温尔坐过来些。 一排座位就这么宽,别绪让也让不了多少,温尔往旁边挤了挤,两人整条手臂贴在一起,不一会儿就沁出一层汗。 温尔又挪了回去,这下手也从别绪掌心挣脱出来:“别靠太近了,更热。” 别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掌心便是一空。 他下意识地拢了拢五指,突然半起身,不信邪地拉了拉那块窗帘,来回试了几次,都是拉到东边短西边。 “我站一会儿吧,就快到了。” 温尔拽了拽别绪的手臂,让他别再折腾。 别绪维持着半俯身的姿势,僵了片刻,不甘心地让开了。 温尔平移着出去,站在过道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手伸到背后扯了扯T恤,长出口气。 他搭着前一排的椅背,把座位空出来,示意别绪坐下。 别绪一点头,却迈开长腿,两步跨到里面,坐在了紧贴窗户的位子。他拍了拍旁边更宽敞阴凉的地方,仰头看温尔:“我们轮流坐。” 温尔瞪着他,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没必要,我站着更舒服。” 别绪又拍了拍座位,蹙着眉看他,很是坚持。 “真不必了……”温尔还要拒绝,顿了会儿,见别绪没有放弃的打算,只得叹口气,无奈应道,“好吧。” 他又扯了扯T恤,顺着别绪的意思坐下来,后背贴上椅子,马上被汗水浸湿。 别绪几乎是没有停顿的,在温尔刚坐下的瞬间,就把他的手又抓在了掌心。 温尔一愣,偏头看向别绪,眨眨眼,随即恍然。 “我不热。”别绪义正严辞地强调。 如果不是没有忽略他时不时悄摸摸地扯扯窗帘的小动作,温尔还真信了他的邪。 “你把扣子解开吧。”温尔没反驳,盯着别绪的侧脸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 “嗯?”别绪话已经放出,即使快要热懵了,也坚持着没做出过擦汗之类的举动。 “你最上面那颗扣子可以解开吧。”温尔看他脑门上已经蒙了一层亮晶晶的水,发尾全湿,脖子还被紧紧地勒着,一边心疼,一边又觉得好笑。 “哦。”别绪听话地摸了摸脖子,又懵懵懂懂地把手放下,看着温尔,好像很困惑的样子。 这怕是热傻了。 温尔对上别绪无辜的眼,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温尔教小朋友般,耐心地拉着自己的领口示意,嘴型很夸张,一字一顿地跟着配音:“扣子。” 见别绪还没有反应,他干脆半侧过身子,俯到别绪眼前,在那颗扣子上点了点。 别绪这会儿突然变得很机敏。 他像是预料到温尔的动作,半点没躲,只是在温尔的手指要撤回时,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别绪开口,热气落在温尔额前,轻轻扫过一缕碎发,痒痒的。温尔下意识就要去摸,手腕却没挣开,还被别绪抓着,另一手更是一直没离开过他的掌心。 “我看不见,你替我解了吧。” 这理由,听着冠冕堂皇,温尔却是无语凝噎。 二十多岁的人了,不用眼睛看居然不会解扣子?那今天早上磨蹭好半天换了一套又一套衬衣的人是谁?在温尔的印象里,他可是每一套都严丝合缝地穿戴整齐,站在镜子前仔细比较的。 “快一点,太热了!” 见温尔因为吐槽而半天没有动作,别绪一改之前的说辞,竟还催促起来。 温尔的指尖就抵在别绪的喉结附近,此时听他说话,那个部位轻轻地震,带着温尔手指一麻。 温尔连忙蜷起手指,脸也慌张地后撤,拉开了两人间太过靠近的距离。 别绪还认真地看着温尔,抓着他手腕的五指渐渐上滑,摸索着点了点他凸起的指骨:“真的很热。” 这语气就是坦然地陈述事实,落到温尔耳里,却见鬼地听出了一丝撒娇的味道。 不就是解个扣子嘛! 温尔平静了下心情,一垂眼,一抿唇,头都不用凑过去,单手一秒不用便解开了。 “行了。”温尔轻飘飘地通知道。 他慢慢靠回原位,带着眼风不可避免地扫过别绪若隐若现的锁骨,端着淡然的姿态,但不知怎么脸有些烫。 别绪抬手便把衣领拉得更开,坦坦荡荡地把蕴了一层薄汗的皮肉露出来,往温尔旁边靠了靠,故意凑得很近。 他衣襟大敞的位置,优美的线条勾勒着最性感的骨头,而更往下探去,每一块肌肉都裹着一层晶莹,结实又精巧。 别绪引着温尔朝自己衣领里看,说话还很是正经,至少从他语气里完全听不出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谢谢。” 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氛围中,三人辛苦了一路,总算到了家。 别绪是主动往旁边凑得辛苦,温尔是被动躲得辛苦,而温雅则是闷气生得辛苦。 这两人在后座缠缠绵绵的时候,温雅可是独自在前方翻着巨大的白眼,正襟危坐。 她觉得自己吃饱了撑的,以前居然会担心哥哥要单身一辈子,如今看来,那两人都是属于闷声发大财的类型,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了。 温雅在墓园时恍然以为自己被抛弃的酸涩劲过了,此时冷静下来,更多的是愤愤。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温尔最近的表现,发现这株爱情的秧苗,可能还萌芽得挺早。 不说牺牲亲妹妹的喜好送人礼物,携手同行游山玩水不亦乐乎,就冲温尔想到什么都要提起别绪,三两句话间满是夸耀,就十分不寻常。 前一个被温尔像这样套了八百层滤镜的,还是他心心念念的偶像游有方。 温雅琢磨了一路,一旦接受了别绪作为她哥哥男朋友的身份,打量别绪的眼光便挑剔起来。 颜值匹配,性格还过得去,财务状况应该不错……温雅把手里一堆没心思看的资料卷成一个筒,在手心敲了两下,又把它展平,准备过一会儿再来好好研究别绪的家产。 三人进了门,齐整整地移动到小桌边。温雅先坐,别绪坐在她对面,温尔看着他俩俨然形成的对峙局面,稍稍一愣,挨着别绪坐下。 大家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温雅把手里的一堆资料摊在桌上,抱着胳膊看着别绪,神情严肃,率先发问:“你俩谁追的谁?” 温尔长长地叹一口气,垂下头,只想捂住脸。 别绪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回答地坦坦荡荡:“我追的你哥哥。” “嗯。”温雅点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 “什么时候确定关系的?” “昨天。”别绪一口气补充完整,“我对尔尔一见钟情,追了他很久,昨天他接受了我的表白。” “嗯……”温雅头点得更加频繁,视线慢慢偏向温尔,带着一丝高深莫测。 温尔没接收到妹妹的目光,而是猛地看向别绪。他听到“尔尔”这两个字,浑身一抖,鸡皮疙瘩沿着手臂攀上来,瞬间爬满全身。 他还是第一次听别绪这样叫他。 这称呼温情又亲密,还带点宠溺,让他羞得想钻进地下,但又忍不住细细咂摸着品味。 别绪只看着温雅,神色认真,手却从桌底下鬼鬼祟祟地摸过来,精确地牵住温尔,说不清是安抚还是挑逗地划划他的手背,捏捏他的掌心。 温雅盘算了一路的三堂会审极不成功,只在开头气势汹汹地盘问了几句,随即便陷入迷茫。 她重新捋了捋思路,喃喃念叨着:“昨天在一起……” “今天就见父母了?”温雅脑子转过弯来,紧接着眉头一皱,像是考试读题时发现题干有逻辑漏洞,虽然不影响解答,但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你们进展也太快了吧?” 温尔有一刹那无言,想了想,刚准备解释,别绪抢先开口。 “我是很认真的,从决定追他的那一刻起,就打算了一辈子的事。我很喜欢尔尔,不只满足于谈个恋爱而已,也不想浪费时间来‘玩玩儿’。” 别绪真诚地对温雅剖白,“见父母可能让你感觉有点仓促,但在此之前,我们都仔细考量过这段感情,绝没有丝毫敷衍。” 温雅还是拧着眉:“事先考虑得再清楚,相处起来总会发现问题。” “你说得对。虽然我们三观契合,大的原则不会违背,但生活中难免磕磕碰碰,需要两人去慢慢磨合。”别绪想到什么,保证道,“但根据我们相处的经验来看,磨合起来应该不算困难。” 温雅依旧无法赞同的样子,别绪却没有进一步承诺,温尔看看妹妹又看看别绪,也没有贸然插话。 他理解妹妹的担心,也懂得别绪的自信,事实上直到此刻,他回忆起与别绪相处的片段,才发觉两人的确合拍。不管是在自己家烧火做饭,还是在帝都短暂的同居,有些细节的的片段,甚至能用温馨来形容。 温雅沉默了很久,突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她调整了坐姿,不再叉着双臂往后仰着,而是把双手放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双眼锁着别绪:“你的家人知道吗?你和我哥……” “他们都接受我的性取向,尊重我选择的伴侣。” 别绪笃定地确认,调转视线看向温尔,突然感慨:“其实我本以为你会先见到我的父母。” 面对二脸疑惑,别绪无奈地摊手:“我妈已经旁敲侧击地问了我一个多月,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给她看。” 眼见着温尔立即变得不安的神情,别绪脸上漾起仿似自嘲的笑,但任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甜蜜和嘚瑟:“她嫌我不会追人,你要是再不答应,她可能就要回国给我助攻了。” 第三十五章 35. 别绪还真不是开玩笑,自从他妈妈无意中得知自家儿子总算有了心仪的人,就十分关心他追人的进程,并且妄图以身作则教育别绪。 “当年我和你爸,第一天看对了眼,到下一周证都领了。” “你们分手也挺快,第一天冒出了离婚的念头,到下一周证也领了。” 林玫在视频那头正闭眼敷着面膜,听到别绪这话立马坐直了,一抬眉一瞪眼,差点把面膜挤掉。 她抬手点了点别绪:“父母辈的事,小屁孩别指手画脚。” 别绪耸耸肩,每次林玫一旦争不过,就要搬出辈分压人。 “妈妈,你在骂哥哥吗?”屏幕外突然冒出一个嫩嫩的童声。 “没有,妈妈只会骂不听话的小朋友。”林玫低头看了眼,弯下腰把小孩儿抱到腿上,“来,跟哥哥打个招呼。” “哥哥!”小孩儿看到别绪,眼睛亮了起来,乐颠颠地挥手,小卷毛****。 “番茄晚上好。” “我不叫番茄!”小孩儿挤了挤鼻子,脸皱了起来。 别绪看他那表情,心都要被萌化了,恨不得把他从屏幕那端拖过来,使劲揉揉他的小脸:“那你叫什么?” “我叫西红柿。” “……” 别绪没憋住,噗嗤笑了出来。林玫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扶着面膜,也是乐不可支。 “番茄是西红柿的另外一个名字。” “哦!”小孩儿扒了扒卷毛,连忙追问,“那土豆有别的名字吗?” “有,叫马铃薯。” 别绪补充道:“洋芋也是。” “那弟弟有三个名字呀!”小番茄掰着指头数,摇头感慨,“他好惨哦,要记住这么多名字,中文好难学的。” 两个大人被他逗得直笑,最终林玫让他跟别绪道了晚安,把他赶回房间睡觉,关门的时候还听他趴在床边和弟弟讨论自己刚学到的新名字。 林玫揭了面膜,转头继续关心大儿子的情况。 “找对象的事你爸知道了吗?” “还没,他忙着画画呢。” “也是,什么都没他的画重要。你定下来带给他看一眼就行,他反正不会反对。”林玫吐槽着前夫,翻翻日历,“我哪天带Jack和两个小朋友回国,给你把把关。” “我先提醒一句,见了面就算您说不行,我也认定了。” 林玫哼了一声:“我是那种棒打鸳鸯的恶婆婆吗?这还不是替你着急,这么久了还没追上,一点儿也没继承到我当年的风采。” “可别,”别绪挤兑起亲妈也不手软,“得亏没继承,我还想和他天长地久呢!” 林玫长嘶一声,正要训他,别绪连忙转移话题:“您也别折腾了,我到时候带他来看你们。” “也行,你今年还没过来吧?番茄土豆都说想你了,Jack也问过我。”林玫搬出瓶瓶罐罐往脸上捯饬,“他同意吗?毕竟这么远。” “他会喜欢的。”想到温尔,别绪声音都放柔了,“我想带他把我看过的风景都看一遍。” “这么酸的话别冲着我说,对你准小男朋友说去,也不至于还追不上。” 别绪笑了笑:“甜言蜜语Jack比我会讲多了,我都是跟他取经。您也别急,等我们商量好就过来。” 和林玫视频也就是十多天之前的事,既然提起话茬,别绪便顺势邀请温尔:“想和我去c国吗?” “c国?”话题转得太快,温尔十分茫然。 “杂志社有了一个新选题,想去c国一趟。”别绪并没有说出真实目的,他随便拎了个理由,想到什么,忽地暧昧一笑,“就当是度蜜月了。” 别绪话音刚落,“咣”地一声,温尔撞上椅背,接着便响起“嘶啦——”一阵摩擦声,温尔连人带椅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在温尔惊愕的瞬间,温雅扶着桌子,咳得惊天动地。 好半天,温雅才直起腰来,顾不上擦擦眼角的泪花,指着对面两人:“你们!这就安排上了?” 别绪露了个抱歉的笑,看向温尔,很绅士地问:“可以吗?” “不是!我说!”温雅简直要抓狂,“这也太快了!” “其实还好吧。”别绪当真仔细算了算,“暧昧过了,也表白了,尔尔的父母已经见了,要说特别一点的,柜也出了。” 他旁若无人地数着,把待办事项一个个勾去,终于到了他最感兴趣的部分:“下一步该到蜜月了。” 温雅还在震惊中,望着别绪无言,转转眼珠子看看哥哥,温尔的受到的惊吓一点也不比她小。 “或者先见见我这边的父母?”别绪自言自语着苦恼,“是不是这样比较礼貌,但是我怕你太过紧张。” 别绪浅浅地皱起眉,望着温尔:“你觉得哪样更好?” 温雅几乎被这一记重锤给砸晕了,别绪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等待温尔的答案。 温尔脑子里一团乱麻,而这一团乱中,还掺杂着他勾勒想象的c国风光。 他赶紧把这些杂念甩掉,试图把别绪引回正路:“你不是去工作的吗?” “那都是借口。”别绪这会儿极不要脸地否认了自己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不喜欢c国,我们就换一个!” “不是……”温尔又被他的歪理邪说绕晕了,呐呐地不知该怎样反驳。 “别绪哥哥是作家吗?”温雅终于恢复了战斗力,先引开话题。 她从对话中提取了几个关键词,再结合别绪在墓前透露的信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急忙确认一下。 “是的。”别绪点点头,谦逊地说着有些自傲的话,“你可能听说过我。” 他把桌上那堆资料拢了拢,随便翻了两下,抽出一张纸递到温雅面前:“这些是我发表过的作品。” 温雅接过来一看,纸上有两个整整齐齐的表格,列举了一大串书名,后面附着出版信息,甚至还有稿酬说明。 “有些眼熟。”温雅第一时间感慨一句。她匆匆扫完第一个表,落到第二个,马上抬头看了眼别绪,又连忙看回纸上,来回几次以后,倏地扑到了桌上。 温雅瞪着别绪,见鬼一般,将他自上而下一寸寸地扫描,恨不得能看清他每一根头发丝的区别。 “这些书名,和静愔太太的好像。”温雅问,“你知道静愔吗?” 别绪保持着微笑,轻轻柔柔地说:“我就是静愔。” 一瞬间的功夫,温雅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表情甚至可以用惊恐来形容。她突然无法对别绪发出质疑,只能将目光转向温尔:“哥……” 温尔能体会妹妹的心情,这时看到她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失态,还很不厚道地觉出一丝宽慰。 他冷静地对温雅点了点头。 温雅又“咚”地坐回椅子上,一手捏着那张纸,另一手撑着额头:“我觉得有点不真实。” 她把那几个书名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有些甚至能回忆出书里的情节。慢慢地,她视线向上挪,又看回第一个表格内那些一开始被她忽略的名字。 大约过了五六秒,温雅唰地把纸扣在桌面上,低着头,谁也不看,慢慢站起来,背着手,神神叨叨地转了几圈,嘴里念念有词。 过了好久,她终于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紧张地盯着别绪,一开口声音拐了两个调:“静愔?” 别绪点点头。 她又艰难地问:“游有方?” 别绪再次点了点头。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温雅紧绷着脸,点头回应。 下一秒,她全身卸了力似的,瘫倒在椅子上,看着温尔,目光幽幽的,充满了难以置信,语气更像是在指责他的丧心病狂。 “哥,恭喜你,搞到真的了。” 空气突然变得十分安静,温雅双目无神,温尔欲言又止,只有别绪神色未变,端坐得稳稳的。 “c国风景不错,人也不多,适合度蜜月。”温雅维持着瘫倒的姿势,好半天冒出这么一句。 “这个季节有很多好看的。”别绪很快跟上话茬,赞同地说。 “记得多拍一些照片给我。”温雅惯性地接上,顿了一下,又缓缓地摇摇头,“还是不必了,你们开心就好,我直接去买游有方的专栏杂志吧。” “不用买,”别绪豪气地一挥手,“出书后我直接寄给你,不对外发布的照片和视频也一定发给你看。” “好的。那我收藏的静愔太太的作品,可以得到签名吗?” “当然!”别绪已经开始找签字笔,“如果你想的话,我还可以给你看看存稿箱,有关最新的一个脑洞。” 温雅被惊喜冲击地恍恍惚惚,麻木地看向温尔:“哥,虽然不应该,但我只想说,我真嫉妒你。” 温尔在他俩一来一回间,根本找不到机会插话,只能听着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考虑得怎么样,跟我一起我去c国吗?”别绪不知何时已经不声不响地挪动椅子,又贴到温尔身边。 温尔神色复杂,很想反问一句“我什么时候说要考虑了?”但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直接拒绝别绪的邀请。 “嗯……”他垂下眼帘,终究只是含糊地说,“让我想想。” 第三十六章 36. 温尔没能考虑太久,就稀里糊涂地被妹妹打包好强塞给了别绪。 “哥,我之前报名了国际志愿者,审核已经通过了,过两周就走。” 温尔猝不及防:“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早就告诉你了呀!”温雅啧啧两声,“也是,你现在脑子里只能装下别绪哥哥。” 温尔脸上一烫:“别乱说!” “这难道不是事实?”温雅撅着嘴,眼皮要掀到天上去,“反正接下来我不会晃来晃去碍事了,你俩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温雅扔下这话,扭头不再理睬温尔,默默地挪到一旁去填志愿者的相关表格。 过了一会儿,她想到什么,又回头交代一句:“等我回来就直接去学校报道了,你也不用操心。” 看着温尔脸上羞涩未退,又浮上一丝茫然,紧接着被震惊取代,温雅扁着嘴,瞪着眼,高频率小幅度地摆摆头,暗暗道:“哥,你只管放肆,你妹妹我可是为了不当电灯泡专门挑了个艰苦的志愿活动,原本只打算去照看一周的熊猫,现在要远赴尼泊尔当一个月的支教了。” 温尔这边是被温雅“抛弃”,别绪那边也是被催得紧。 周如是一小时之内夺命连环十八call,把杂志社下个季度的主题和选材一股脑发给别绪,逼他赶紧去找素材交稿。 临了挂电话时,周如是终于从六亲不认的工作状态中抽离出来,八卦道:“听说你成功追上了?” “那是。”别绪嘚瑟不已,随即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我办公室那小孩儿,每天不干正事就知道刷微博,自从刷到她静愔太太的瓜,已经哭天喊地又惊又叫地维持这神经病状态好多天了。” 别绪想了想,对那小姑娘还有点印象:“那个实习生?现在转正了?” “还在观察期。”周如是皱皱眉,“你那么关心她干嘛?” “哦?”别绪一愣,接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是关心吗?这就是礼貌性地询问吧?更何况不是你先提起她的吗?” 面对别绪接连抛出的疑问,周如是选择沉默。 别绪继续不怀好意地问:“那小姑娘还不知道她‘游老师’就是‘静愔太太’吧?你没告诉她?” “说这个干什么,还嫌她不够吵?”周如是声音沉下来,别绪在电话那头,都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脸一定拉得老长。 “男朋友哪天带来见见,你自己的工作别总让我操心。就这样,挂了!” 别绪听他被什么催着似地匆匆说完,接着听筒里便只剩一阵忙音,若有所思地一挑眉,慢悠悠地把手机收回来,晃到温尔身边准备去吹枕头风了。 去不去c国的问题,温尔纠结了很久,一直没给准话。 倒不是说他矫情,而是他也同意妹妹的观点,两人之间的进展有些快了。 从表白,接受表白到见父母,几乎都是在没有准备充足的情况下就匆忙完成。并不是说这样有什么不好,只是既然打算了天长地久,温尔想尽可能地把每一步都走得稳妥些,让感情有机会慢慢沉淀,攒到最后自然难以动摇。 别绪理解温尔的想法,十分爽快地退步:“那你能先陪我回帝都吗?我有些工作要处理,我最好的哥们儿也想见见你。” 看温尔还在摇摆不定,他进一步诱惑道:“你不想看看游有方是怎样的工作吗?” 果然,温尔心里一下就有了倾向。他想了想,呐呐地问:“这不太方便吧……” “的确不是特别方便。”别绪居然肯定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话音一转,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说:“不过可以我求一下主编,给家属开个后门。” 在温雅的怂恿和别绪的劝说,尤其是“偶像”的诱惑面前,温尔再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别绪见他点头同意,马上订好了机票。 十多天后,两人在机场先送温雅登机,又是拥抱又是比心,小姑娘这才满意,蹦蹦跳跳着走了。 温尔一直看着温雅的背影,直到她过了安检,趁着最后的间隙回头冲两人挥手道别,然后转了个弯再也看不见,这才拖着行李,去找飞往帝都航班的登机口。 仿佛原景重现,一个多月前也发生过差不多的一幕,不同的是,这次有别绪站在他身边。 两人降落在帝都已是黄昏,别绪来到自己的地盘,十分轻车熟路。 他叫了个车,把两人的行李塞到后备箱,牵着温尔的手坐上后座。 别绪十分有心机,根本没给温尔考虑酒店的机会,对司机报了个地址,直接默认温尔要住在自己家。 温尔被别绪拉着,也没想太多,完全遵循别绪的安排,乖乖地倚在座位上,侧脸看窗外的景色。 天光正是将暗不暗的时候,远方铺满余晖,被林立的高楼切割成张张油画。路灯的光在这样的天色下显得模糊不清,一团团光点在道路两旁延伸,拉近,又迅速被抛到身后。 车上两人都没说话,一人靠在一侧,中间堆着两个大背包,挡住了他们安静地勾在一起的手。 过了许久,四周逐渐暗下来,汽车在高速上飞驰,接着驶入灯火通明的城市。 又是好一通停停堵堵,车终于开到别绪家门口。 温尔揉了揉朦胧的双眼,迷迷糊糊地下了车,左扭扭右扭扭地舒展半天四肢,这才发觉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这是,要和别绪同居了? 温尔还没来得及提出疑问,别绪已经理所当然地拖着满手的行李,站在单元门口招呼他:“过来呀!” 看了看手里仅剩的一个小包,温尔愣了愣神,只好低头迈腿快跑了两步跟上去。 “密码没变。”别绪艰难地把一堆东西从电梯里运出来,阻止了温尔想要替他分担重量的手,朝着家门一努嘴。 温尔看着别绪压了满身的大包小包,也不敢犹豫,赶紧上前输了密码,拉开了门。 别绪跨进家门,把行李都放下来,反手开灯的瞬间,嘴角不可抑制地扬起。 他把拖鞋摆到温尔脚边,站直了身子,一手撑着旁边的墙壁,一手越过温尔的肩膀去关门,同时问:“你知道这密码有什么意义吗?” 别绪把人半圈在怀里,根本不给温尔猜测的时间,兀自说明道:“是我们相遇的那天。” 温尔一动也不敢动,心里霎时翻江倒海。 这密码和他上次来时一样,那究竟是多久以前,别绪就喜欢上了他? 温尔虽不自卑,但自从答应和别绪在一起,有时总会怀疑这一切太不真实。似乎毫无道理的,自己就被一个人喜欢上,也是没有理由的,自己也喜欢上一个人。 而今天他察觉到,这份感情的源头,比他想象的,还要早。 不知为何,不可思议的同时,温尔却生出了一份实感,从这小小的细节里,他找到了喜欢的证明。 那些没有缘由的好感,正是在还没有揭开面纱时,被人日思夜想,甚至添油加醋,一点细枝末节也要反复琢磨,自我解读,这才生出“不得不”的念头。 为什么喜欢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多么难得,他们可以互相喜欢。 一直飘忽不定的感情落了地,迅速抽出细嫩的苗,沐浴着充满爱意的阳光和雨露,长成了一颗参天的树,随着温尔心中快要满溢出的欣喜轻轻摇曳。 别绪见怀里的人僵着不动,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把温尔放开。 他拿着温尔的行李,穿过厨房和客厅,停在相对的两扇门前,很恶意地问:“你想睡哪间?” “这间。”温尔没有犹豫,准确地指着客房的门。 “好吧,”别绪本也没指望温尔会记岔,只是嘴上仍要逗他,“我本来也想睡这间的。” 温尔一惊,警惕地看着别绪,目光中除了劝诫,竟然还有一丝妥协。 别绪眼睛一亮,心脏发软,更加感兴趣地盯着温尔的脸。两人僵持片刻,最终别绪体谅他旅途劳累,不忍过多刁难,给温尔推开了客房的门。 这房间几乎没有变动,只是床单和窗帘的花色似乎换了。 温尔迅速理好行李,把这些细节的变动归结为艺术家苛刻的审美品位。 他拿着洗漱用品走进浴室,发现这些东西别绪都替他准备好了:洗手台上放着两个透明的漱口杯,分别插着一粉一蓝两把牙刷,旁边的架子上挂着两条一模一样的咖啡色毛巾。 别绪正巧晃悠了过来,倚在门口点评道:“都是情侣款。” 温尔脸上发烧,又有些哭笑不得:“你房间不是有独立浴室吗?” “那又不影响。”别绪说着走进来,珍之重之地把两个杯子摆正,牙刷头都朝着一个方向,紧紧挨着放在洗手台正中央,退后一步抄着手欣赏道,“我就喜欢买这种一对儿的东西放着好看。” 温尔忍住了吐槽“毛巾花色一样分不清”的心思,因为他几乎都可以猜到别绪会怎样应对。默了一会儿,他不解地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别绪立马露出一个“你终于问道了点子上”的笑,迫不及待地声明:“去找你之前。” 他得意洋洋:“这些东西都是在鼓励和督促我,早点把你带回家。” 第三十七章 37. 温尔和别绪在家休整了几天,这才准备去见周如是。 这几天说是休整,不如说是温尔看不下去别绪的生活习惯,抓着他好好教育了一番。 曾经别绪献殷勤时,温尔就察觉出他是个不会干家务的,但没料到他在家这么懒散,完全是一副大少爷的派头,东西随手堆,起床不叠被。 温尔也不客气,拿出曾经培养温雅的耐心和严格,只要见他用完东西便催促他放回原位,每天等他起床便守在床边督促他叠被子。 也正因如此,温尔才意识到,客房里新换的床单和窗帘也和主卧是情侣款。 别绪撒了几次娇,没有任何作用,压根不能打动温尔的铁石心肠,反而令他更加警惕,只要听到别绪声音放软,就怀疑他想偷懒。 好在别绪倒不是真的厌烦温尔的监督,只是把这当情趣,偶尔硬要耍赖,温尔皱着眉头,也还是随他去了。 不过别绪洗碗倒是积极,按照他的歪理,整理物品和叠被子都属于机械劳动,并且毫无必要。东西放哪儿不是放?下次找得着就行;被子叠好干嘛用?晚上睡觉还是得掀开。 但是洗碗就不一样了。毕竟温尔负责做饭,他也得做点什么来体现他在厨房的价值,况且洗碗这项家务特别有参与感。两人围在水池边,亲密地说说话,一个洗完一个擦,时不时小手还能碰一碰,再往后说不定小嘴还能亲一亲,多么默契! 几天以后别绪久违地走进出版社大楼,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全然没了以往精心打造的清冷形象。 温尔跟在他身边,顶着一众陌生的视线,有些无措。 有人向别绪打招呼:“游老师,这位是……” “周主编的客人。”别绪倒不至于逢人就要出个柜,给温尔安了个可以随意解释的身份。 “那请您二位稍等一会儿,周主编在忙,刚刚让我们不要进去打扰。” “好的。”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姑娘红着眼闷着头走了出来。 她看到别绪,先是一愣,接着整张脸都涨红了,还不忘小声道歉:“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我们刚来。”别绪和善地对她笑笑,拉着温尔走进去。 关门的时候,还听到刚刚招呼他们的其他同事围到那姑娘身边,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 “周主编又骂你了?” “没关系,谁还不是这么熬过来的。” “周主编人还是不错的,就是工作上容忍不了一丝瑕疵……” 办公室里,周如是正暴躁地盯着电脑屏幕,噼里啪啦按着键盘,听到别绪进来的动静,头也没抬。 “又冲人小姑娘发火了?” “怎么?还训不得了?”周如是吃了枪药般,满肚子火气。 “谁拦着你训人了,反正你一天之内起码有二十四个小时脾气都不好。”别绪撇撇嘴,扭头看到温尔有些紧张的表情,轻轻拉住他,往自己身边带了两步。 “不过你可别第一次见面就吓着我男朋友。” 此话一出,温尔稍微有点扭捏,但马上冲着不见人影的办公桌打招呼:“你好,我叫温尔。” 周如是总算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一看门口站着两个人,赶紧起身迎了上去:“你好你好,我叫周如是,之前怠慢了。” “没有没有!”温尔连忙摆手。他毕业后没有正儿八经地进入过这样的工作环境,完全不会讲场面话,只能重复着强调“没有怠慢”。 周如是没想到温尔这么青涩,看他面相也还挺小,都不知道毕业了没。 他一边对着温尔连连点头,一边抽空瞥一眼别绪,见他春风满面,扔过去一个“你是禽兽吗”的眼神。 别绪更高兴地冲周如是笑笑,脸上写满了“对,我男朋友就是这么可爱”,愣把周如是笑出一身鸡皮疙瘩。 两个脑电波完全没对上的人,偏偏还都觉得自己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周如是请两人——当然主要是请温尔——在沙发上坐下,又不客气地把实习生叫了进来。 小姑娘还顶着大大的红眼眶,低头等上司吩咐时,那委屈巴巴的劲藏也藏不住。 “给客人倒两杯水。” 本以为周如是还要接着找茬,没想到他不仅没发火,语气竟然还有些柔和。小姑娘生生被他惊得定在原地,以为周主编被她气得厥了过去,现在是鬼上身。 “没事,不用了。”温尔看那实习生也就和温雅差不多大,之前被训哭已经够难堪,这会儿应该不想看到自己。 小姑娘顺着这天使般的嗓音回头感激地看了眼,目光收回一半,猛然一怔,又立马转回去再看一眼,然后就盯住温尔不放了。 她这副模样更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周如是见她不动,莫名其妙地要催,一眼瞧见她那魂不守舍的神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还以为是把小朋友训怕了,大发慈悲地一挥手:“算了,你先去休息吧。”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补充:“但是工作上,有很多失误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我骂你,不是……” “不用不用不用休息!”小实习生猛然回过神来一般,急忙向上司声明,那焦急地神态,仿佛是在求周如是别扣她工资。 她一溜烟儿跑出了门,间隙中还回望了温尔两眼,那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不确定,还透着丝丝哀怨。 别绪心头一跳,脑中不可抑制地补全了一场大戏。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你认识她?” “不认识啊!”温尔被她那古怪的两眼看得寒毛都立了起来,搓搓胳膊,赶忙撇清关系。 三人在房间里面面相觑,沉默着等人进来解释。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小姑娘端着个托盘,给温尔别绪分别递了水,还十分有眼力见地给周如是也续上咖啡。 这回换房间里的三个人紧紧地盯着她,就怕她一开口,道出什么不得了的渊源。 此刻的气氛着实有些诡异。 实习生送了水准备出去,手覆上门上的旋钮,又回头小心翼翼地往上司哪儿探了一眼,然后迅速地扫过沙发上的两人,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 “怎么了?”还是周如是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 “没!”小姑娘迫于上司的威压,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开,第一反应便是否认。 她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掠过,尤其着重观察了下周如是的表情,见他更多的是好奇,没什么责备的意思,终于犹犹豫豫地说:“这位先生,长得很像尔雅。” 周如是皱紧眉头,刚要问“尔雅是谁?很出名吗?”就见别绪朝温尔一努嘴:“你的粉丝。” 温尔也没想到,惊喜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她伸出手:“你好,我就是尔雅。” 那实习生脸上又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虽然受宠若惊地赶紧握了握温尔的手,嘴上道着“很开心见到您”,眼神却更是微妙。 那目光说激动也激动,说炙热也炙热,但一点也不像是粉丝见到偶像的欣喜,更像是见到了比自己优秀的情敌,带着酸溜溜的攻击性。 她又瞄了一眼周如是的神色,实在压不下心里的忿然和好奇,怀着“大不了明天不来上班了”的勇气,破釜沉舟地问:“您就是静愔太太的男朋友吗?” 房间里其余三人都愣住了。 温尔啼笑皆非,本来以为自己也能跻身网红的行列了,没想到还是借了别绪的光。于是他扬着眉毛,玩笑打量着身边的男朋友,像是在询问这要怎么办。 周如是一头雾水,他虽然清楚在场的人各种复杂的身份和关系,但一时想不通,小实习生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而最波澜不惊的就要数别绪了。他正憋着没处秀恩爱,听清小姑娘的问题,不禁暗赞简直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别绪冲温尔安抚一笑,眼里是波光粼粼的温柔。他一把揽住温尔的腰,脸颊亲昵地在他耳后一蹭,骄傲地宣布:“他是我男朋友!” 温尔还不适应这样在陌生人面前大刺刺地秀恩爱,稍稍挣了一下,但敌不过别绪的力气,只得随他去了。 周如是默默地捋了捋逻辑,前后一联想,加上自己掌握的信息,已经大致弄清了情况。于是他舒服地往办公椅上一靠,摆出标准的看戏姿势。 小实习生却完全呆住了,只觉得大脑主机在超负荷运转,并发出了短路的信号。 她的思路持续跑偏,闪过了“尔雅与太太分手”、“攀热度的网红出轨”、“互联网爱情都是假的”等的念头后,终于回到正轨上来。 “咚”的一声,托盘掉在地上,小姑娘捂着嘴,喘着气,原地蹦哒了两下,接着神经质地向前走走,向后挪挪,眼神不知该看向哪里,身体激动得来回晃。 最终她的目光锁定别绪,死死地压着嗓子,声音却刺破喉咙,从她掌心中钻出来,透着一种撕心裂分的喑哑。 “静静静静静静静……静愔太太!” 第三十八章 38. 被实习生一搅局,本该是客客气气的朋友相见认个脸变成了粉丝见面会现场,周如是忍了半天,还是在小姑娘哀求的目光中,把人赶了出去。 “先好好工作,别再给我犯之前的错误!” 小姑娘哼唧唧地应一声,扁着嘴丧着气冲别绪挥挥手,极不情愿地转过身走到门边。 待门终于将要合上的瞬间,一张脸突然闯进来,带着一股劲风,把房间里的人吓了一跳。 三人定睛一看,还是那实习生。 “郑姿!”周如是面色不善,眼底凝满冰霜,声音里压着火气。 小姑娘被他叫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她飞速扫一眼别绪,做了两秒心理建设,一咬牙一闭眼,顽强地昂起头,赶在周如是再次开口前,英勇无畏地问:“先好好工作,就是说我等会儿可以为所欲为?” 她狠狠地强调了“先”这个字。 周如是一愣,只盯住她,半晌没说话,不知是被她不怕死的精神震慑了,还是感动于她追星的执着。 别绪也是个坏心眼的,不仅不心疼自己的小粉丝,还要挑她的字眼:“我能问问‘为所欲为’具体指什么吗?” “就是……”郑姿本想说签个名之类的,对上别绪调侃的目光,突然意识到这词用得不妥,脸通红一片。 “太太您别多想,我没打算撬墙角!” “哈哈哈……”别绪被这小孩儿逗得不行。 他本是见周如是太凶,怕小姑娘觉得丢脸,这才开**跃气氛。没想到她是个心大的,还特别能逗乐,刚想回一句“那你也得撬得动”,便被温尔横了一眼。 天大地大男朋友最大,别绪乖乖闭了嘴,任温尔厚道地解了围:“你有什么好奇的,下了班再问吧。” 得了温尔的承诺,郑姿两眼霎时就亮了起来,笑得美滋滋的。 周如是虽然没反对,但也要阴阳怪气地补上两句叨叨:“工作时没见你这么认真仔细,选题不符合要求就不说了,暂且对你要求没那么高,但是连篇的错别字都没校对出来,就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态度问题了……” 郑姿听着训,表情倒是诚挚,只要周如是话音一顿,便连连点头,简直像牢记到心坎里。可惜从她连连闪光的眼神中,周如是也能看出来,这小姑娘的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唉,你出去吧。”周如是叹气,干脆不再做无用功。 四个人最后约了烧烤摊撸串,就在A大附近。 本来周如是想要郑重地挑个有格调的餐厅,哪知还没说出口,便被郑姿抢了先。 “天太热不适合吃火锅,剩下的适合交流感情的项目就只有撸串了,大夏天最适合啤酒烤串儿,还有咱们帝都的夜市可是出了名响当当的好!” 别绪看向温尔,不参与讨论。他对于去哪儿都没有意见,只要男朋友喜欢。 温尔听郑姿的说辞一套一套的,明白她主要是想套别绪的话。温尔本就不挑剔,况且哥哥当久了,看见和温雅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都觉得可爱,也顺势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纵容她。 只有周如是在旁边叉着手,皱着眉,一直没吱声,一瞧便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最终还是A大的情怀牌加上对客人选择的尊重让他不得不勉强认同。 一行人打车去了A大,真到了地方,周如是却比谁都兴奋。 他面上不显,只是话明显多了起来,一路上搭着别绪的肩,从校门口到小吃街,看见什么都要感慨连连,追忆往昔峥嵘岁月。 温尔走在他们身边,听他俩聊着往事,也不插话,听到有趣的部分就跟着一起笑,全程安安静静的。 郑姿也是A大毕业,不过比别绪周如是低了好几届,此刻也牢记着自己蹭饭的身份,老老实实地吊在后面,听学长们缅怀过去。 她才离开学校不久,还不懂不懂这些职场人的怀念,听了半天觉得没意思,悄悄摸摸地玩起了手机,并且时不时就往温尔那儿扫一眼。 傍晚时分,小吃街十分热闹,来来往往的全是青春靓丽的面孔。 烧烤摊生意更是火爆,老板忙着烤串,几个服务员在狭窄的过道里穿梭,又是送酒又是收空盘子,还要注意着喝上头的客人,应个话都是火急火燎的。 几个人在门口杵了半天都没人招呼,也没见到空位,最终还是别绪机灵,看到角落里有两张小桌子,拉着周如是进去把它们拼到一起。 郑姿目送着他俩进了店,见没人注意这边,便鬼鬼祟祟地凑到温尔面前,一碰他的手臂,把手上的什么东西往他眼前一递,特别像是地下党接头。 温尔接过她的手机,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眼,又在郑姿鼓励的目光中往下翻了翻,立马尴尬地按了锁屏,把手机还了回去。 郑姿给他看的是静愔的某博主页,十分性冷淡,没有图片,每条动态就几个字,都是就是论事,只不过这“事”有点特别。 - 表白了。 - 谢谢关心,今天已经成功了。 - 在一起的第一天。 - 成功牵手。 - 见父母。 …… 别绪稍微有点进度都要发一条炫耀,虽然只有寥寥几个字,但温尔能从中脑补出当时的所有画面。 比如别绪表白时温柔得一塌糊涂的声音,两人牵手时因紧张而僵硬的五指和微微出汗后变得滑腻的掌心,别绪站在墓前笔直坚定的背影…… “我们以前就盼着太太多发动态,除了转广告,也分享一点三次元的生活。”郑姿心累地叹气,“没想到太太不发则已,一发就是虐狗,可怜我们这些小粉丝,本来只想看看书收获虚拟的快乐,现在不得不嗑上真人了。” 温尔眨眨眼,无话可说。 “而且自从太太开始谈恋爱,几个坑都没更新,还假惺惺地请假说最近很忙!”郑姿斜着眼睨他,语气幽怨,“太太忙着发糖也真是辛苦了!” 温尔对上她的眼神,一脸无辜。 “不过我今天知道太太就是游有方老师,突然又理解了。”郑姿再叹一口气,“毕竟是拖稿拖得能让周主编都抓狂不已的人物。” 温尔更是哭笑不得。没想到她吐槽着吐槽着还拐了个弯,自己为别绪找好理由,圆了回来。 他不知说什么好,想要安慰郑姿几句,替别绪辩解一二。只是这些话在他心里过了一遍,都太过好笑而说不出口。 温尔正左顾右盼,抬眼便看到别绪在冲门口招手,示意他俩进去。 趁别绪拼桌子的功夫,周如是已经点好了几份招牌串串,叫上了啤酒。 他坐在小桌边,回头望着温尔和郑姿艰难地拨开人群往里走,一扭头,面前的人眉梢都飞着喜悦。 “定下来了?” “定了。” “好。”周如是轻轻碰了碰别绪面前的酒杯,“祝你幸福。” “那肯定的。”别绪一扬脖子把酒喝干,默了片刻,忽而感慨,“也就你支持我。” “你爸妈不同意?还是他爸妈不同意?”周如是一时想岔,“你不是早就向家里出柜了吗?” “不是家里的问题。”别绪不想多提温尔的家庭情况,他晃晃酒杯,目光在店内逡巡一圈,很是怀缅地笑笑,“我是说当年在学校,情形和现在差不多。” “啊……”周如是反应过来。当年他听说消息时系里组织聚餐,老师同学都在,别绪几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登录论坛回了消息,当着全校出柜,同学们大多都懵了,有几个老师脸色不怎么好看。 当时那件事闹得挺大,现在回忆起来,像是过了很久,久到别绪已经是一脸释然。 周如是耸耸肩,玩笑道:“反正你又没打我的主意!也就吴霜那个**……” “哎——别提他。”别绪笑笑,“谁这辈子还碰不着几个**呢!” 见周如是一脸替他愤愤不平的样子,别绪转移话题:“别光说我,你和那实习生怎么样了?” 周如是一秒切换严肃正经脸:“我和她……” “没什么”三个字还没说出来,旁边多了一个人。 周如是一偏头,就见郑姿坐在他身边,看表情像是不怎么情愿。 对上周如是打量的目光,郑姿在心里为自己点根蜡烛,暗道想听八卦想追星的代价就是下了班也不得不面对上司那张仿佛被谁欠了八百万的冷脸。 估计是被打压多了,也可能是环境影响,郑姿胆子壮了些,面对周如是不那么虚,但还是忍不住做一个狗腿子。 她把桌上的塑料碗拆开,双手捧着递给周如是,还不断地给他使小眼色,意思是“您将就将就,我总不能让那一对儿拆散来坐吧”。 郑姿自认已经尽到了讨好的极致,开始拆自己的碗,不经意间瞥了眼对面,便明白了自己还是差些火候。 别绪老早就替温尔拆了碗,温尔落座后便自然地接过用开水清洗消毒,别绪再负责涮涮筷子,把脏水倒出去。 郑姿抿抿唇,讪讪地要再去拿周如是的碗筷,将狗腿进行到底,就听周主编提起热水壶,凉凉地发了话:“动作快点,拆完给我。” 一顿饭吃得可谓是宾主尽欢,郑姿得到静愔太太许诺的特签,又听他承诺之后出书都给她寄一本,便不觉得面前两人恩爱秀得刺眼,反倒暗暗期望别绪能从恋爱中汲取养分,以后多写点神仙爱情。 由于太高兴,她不知不觉就喝得有点多,后半段完全放飞了自我。 周如是被她揪着领子,第三十二次把她点着自己脑门的手扒下去,把她缠着自己脖子的头发弄出来,忙乱地和别绪温尔道别。 别绪看着他俩纠纠缠缠,露出个别有深意的笑,最后还要腻歪一番,举起温尔的手冲他挥了挥。 不等温尔缩回去,他手腕一翻,改举为握,两只手扣得紧紧的。 别绪也喝了点酒,没醉,但偏要没骨头似的粘着温尔。 他带着温尔在A大周围逛了一整圈,一路给他介绍,还会回忆自己的年少往事。其中有些温尔已经在他和周如是的交谈中听到了,有些是第一次听。 温尔有相同经历的部分,就会应和两句,听到不同的,就说说自己的体验。 “过两天有个画展,想去看看吗?”听温尔吐槽曾经的艺术选修课,别绪脑瓜一转,突然问道。 “好啊。”温尔没什么防备便答应了。 别绪听他回答,突然凑到温尔的颈窝边,闷闷地笑了两声,热热的气扫过他的下巴,在他心中一烫,然后从他耳后飘走。 两个依偎的人影走走停停,笑笑闹闹,在人群喧嚣和烈烈晚风中渐行渐远。 第三十九章 39. 过了几天,别绪递给温尔两张票。 “宽安作品展?”温尔本以为别绪那天就随口一提,没想到还真有画展。 温尔不是学艺术的,但是对宽安的名字也有所耳闻。近代知名画家,现代派绘画领军人物,是那种即使大家不懂得欣赏,提起他也会“哦——”一声应和表示自己听说过的大师。 “我都不懂画。”温尔把那张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有些怯,他总觉得专门去看画展的都是专业人士,要么十分懂行。 “没关系,我也不懂。”别绪无所谓地笑笑,“但展会办出来,不就是吸引外行来附庸风雅的,不然几个专家凑一堆埋头研究好了,干嘛弄这么大阵仗。” 两人来到票上的地址,温尔才发现展会比他想象中随意许多,就搭在图书馆和会议中心之间的露天平台上,围成四面体的结构,入口处设了一个阻断,笔触敦厚地标出主题:市井。下面一排小字:宽安作品展。 温尔给工作人员检了票,和别绪走进去,一幅画一幅画慢慢浏览。 看了半圈,别绪问他:“怎么样?” “都很好看。”温尔笼统地赞美。他犹豫了一下,不怎么自信地点评道:“我觉得这个主题挺妙的。” “怎么说?” “这些画都太安静了,似乎没有一点市井喧嚣的气息,但仔细看,处处皆是市井。” 温尔见别绪听自己说得认真,不好意思地补上一句:“我的感觉而已,随便说说。” “和我感觉一样。” 别绪还没说话,旁边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的声音。 温尔惊得一抖,连忙扭过头,只见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正微笑着看着他。 “我只是瞎说,不是专业的。”温尔没想到他随口的感言被别人听了去,回想了一下自己说的内容,简直不懂装懂,十分可笑。 “有什么关系。”中年男人不在意,“艺术是献给世界的,人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如果只能给所谓的专家来看,迟早这艺术要被锁进柜子里。好的作品不怕人指点,大家都有话说,艺术才鲜活。” 温尔被他说得一愣,接着连忙点头:“您说得对。” 这人见温尔认同他的观点,似乎更有与之攀谈的心思,十分自来熟地问:“你最喜欢哪幅画?” 温尔实在不会应付陌生人,但也不好没礼貌地贸然走开,只能硬着头皮指了指。 还好那幅画挂得不远,温尔曾驻足多看了几秒,印象深刻。那画上就是普普通通的街道上立着普普通通的房子,清晨有一点阳光,街边有三两个人。整幅画看上去很满,但街边没画完的马路又很空,房子有些挤,但光线疏散行人惬意,一切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哦?为什么?”中年男人很感兴趣地问。 “……没什么原因。”温尔没想到看个画展变成了艺术答辩,对面是个不知底细的主考官,而论题是他心血来潮时不过脑子随便取的,“就……挺美的。” “嗯,这也是个好理由。”那人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认同了,“人们欣赏一幅画,大多都看不懂其中的技巧,也很少人能体会其中的情感,但几乎所有人都能判断出,这画美不美,他喜不喜欢。” 这人像是个善良的老师,正绞尽脑汁从差生乱七八糟的答案中找得分点,好让他不至于挂科:“的确,美就是最大的理由。” 这下温尔连“您说得对”都讲不出来,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对他颔首笑笑,十分没有底气。 这人给他铺的台阶又光又平,温尔踮着脚尖,反而不敢下来 ,就怕自作多情给踩脏了。 他悄悄拉了拉别绪,身体微微动了动,腿已经往旁边迈了一步,迫切地想要摆脱面前这人。 但别绪这会儿却完全断了与温尔心灵感应,稳稳地扎在原地,拽也拽不动。 温尔正着急着,旁边又不声不响地爆了个雷,把他炸得恍恍惚惚:“喜欢的画,等这个展开完带走。” “什么……”有一瞬间温尔甚至以为自己不明不白地加入了某个犯罪组织,而罪犯头头正很有魄力地吩咐刚收的小弟:看上的都拿走! “作为见面礼不太值钱,聊表心意,算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 温尔呆呆地重复:“见面礼……” “哦,还没自我介绍吧。”中年男人整了整领带,对着温尔伸出手,“你好,我叫别宽安。” 温尔脑中一激灵,某个念头一闪而过,来不及细想,赶忙先握住长辈的手。 别绪不声不响好半天,此刻终于开口,一个字说得短促而有力,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做一鸣惊人。 ——“爸。” “爸?” “嗯。”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其中一个惊诧,一个平静。 温尔不可置信地愣了几秒,连忙打招呼:“您好您好,我叫温尔,是别绪的……朋友。” 他犹豫了一下,迅速看了别绪一眼,还是没有直说“男朋友”这个身份。 别绪笑了下,手从背后搭上温尔的肩,把他往自己怀里一揽,毫不忌讳地向别宽安展现他俩的亲密关系。 “嗯,朋友。”别绪忍俊不禁道,“会手拉手肩靠肩一起吃饭逛街看风景的朋友。” 温尔被别绪说得又羞又恼,还是在家长面前,整个人局促得快要缩成一团。 别宽安看了看表,建议道:“到中午了,我定了旁边的餐厅,一起去吃个午餐?” 别绪自然不会反对,温尔也不敢拒绝。别宽安在前方领路,两人落后几步跟在后面。 温尔好不容易脱离别宽安的视线,终于可以缓一口气。 “你怎么没提前告诉我?”他看着前方西装革履的背影,再看看自己随手套的T恤和牛仔裤,对比起来显得自己很不用心。 “怕你提前知道太紧张。”别绪见温尔时不时低头检查着装,窘迫得路都快不会走,赶紧拉他一把,自己绕到临车道的那一侧。 温尔小声埋怨:“这样突击我更紧张!”他再次抚了抚领口,拽拽衣角:“我什么都没有准备,穿得也很随便,见家长也太不尊重了……” “没事,你看我也穿得很随意。” “那怎么能一样?你是他儿子!”温尔完全没被他安慰到,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言行举止,不由更加沮丧,“我还一点也不谦虚,在真正的大师面前班门弄斧。” 别绪听他嘟囔半天,一直没反驳,到最后这句,实在没忍住被逗得直笑:“真不用在意,我爸在学校上课时就喜欢大胆发言的学生,况且你说得挺好的。” “还有,咱俩没什么不一样。”别绪促狭道,“你叫他爸,他不是应了吗?” “什么时候?”温尔一愣。 别绪只含笑不语,并不告诉他。 温尔绞尽脑汁地回忆,只能想起别宽安刚刚表明身份时他俩同时喊的那句话。他失笑道:“那怎么能算,我是震惊,他那声‘嗯’也是在回答你。” “怎么不算?他当时就是在应你。”别绪开始胡搅蛮缠,“你要不信,等下再叫一声试试?” “……” 温尔一梗,瞥他一眼,不说话了。 三人快要走到餐厅门口,别宽安已经在前方停下来等他俩过去。 别绪突然附到温尔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悄悄话般,语气有种不正经的认真:“你叫他,他肯定会答应。” 说完,不等温尔反应,别绪拉着他快步走到别宽安跟前,换了一种轻快的语气:“到了到了!” 别宽安订的是一个家常菜馆,装潢十分清雅。服务员把他们引到预定的座位,菜很快上齐。 “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都是我喜欢的!”温尔连忙点头。这话倒不完全是客气,这些菜的确是他在家常做的,很明显是别绪提前通过气。 “那就好。”别宽安点点头。 他说完这句,好像就没什么要问的,见温尔僵着不动,便举起筷子招呼:“别拘谨,吃吧。” “哎。”温尔赶紧答应一声,夹了面前的两个菜,一阵闷头猛吃。 “这个豆腐炖鱼也不错,是他家的招牌菜。”别宽安示意了一下离温尔最远的那煲汤,随口建议一句,倒没有非要接过他的碗替他盛。 “好的。”温尔说着便准备起身去夹。 他话音刚落,还没站起来,别绪就已经十分自然地把最嫩的一截鱼肚皮挪到了他碗里。 “我记得你喜欢吃肚皮。”面对温尔直愣愣的目光,别绪一挑眉毛,这样解释一句。 见温尔半天没有回答,他还要无辜地反问:“还是我记错了?” “没有。”这两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温尔根本不敢去看对面别宽安的脸色,只顾埋着头,恶狠狠地咬着鱼肉,含糊不清地说:“我喜欢。” 温尔本就紧张,再加上别绪时不时的捉弄,一直紧绷着神经不敢松懈。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别宽安基本没有问他什么问题,只听说温雅今年要上A大,夸奖了一句“很不错”。 大多数时间别宽安都在聊他的画,他欣赏的艺术,仿佛他没有另一个身份,只是从画展里看到一个合眼缘的小朋友,想和他多探讨几句,于是顺便邀请他来吃个饭而已。 事实上,谈到这些非私人的问题,温尔的确放松许多,后半段已经可以自如地接上别宽安的提问了。 “和你聊天很愉快,不像别绪总是敷衍,对我讲的这些完全没兴趣。” “我也从与您的聊天中收获了很多。”温尔恭敬地回应。 “那就好,以后有空可以常来我家,或者去画室找我,我一般就在这两个地方。”别宽安笑了笑,“不过下次见面希望你不要这么紧张,我也没那么吓人。” 温尔回了个稍显尴尬的笑,又客气几句,承诺下次再去拜访。 突如其来的见家长似乎就要这样波澜不惊地结束,别宽安还要返回画展,温尔和别绪准备回家。 临分别时,温尔冲别宽安挥手:“叔叔再见。” “还叫我叔叔?”别宽安本已走出一段距离,听到温尔的称呼,转过头来看他。 温尔不知所措地与他对视,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别绪突然一拉他的手,大声喊道:“爸——再见——” 别宽安点点头,看也没看亲儿子,只望着温尔,眼底含笑,目光灼灼,既是鼓励也是催促。 温尔终于懂了他的意思,一时间心中好似涌入了几股不同的气体,在心口横冲直撞,把一颗心填得饱满又鲜活。 他张了张嘴,尝试几次,总算叫出一声:“……爸。” 温尔在这一刻明白 了他之前没来得及想通的话。 ——“你叫他,他肯定会答应。” ——因为别宽安已经认可了自己,作为他的家人。 第四十章 40. 两人对别宽安道了再见,回家的路上,别绪开始看机票。 “一周后有一趟直飞c国的航班,起飞和降落的时间都还算舒适。”别绪边说边用余光瞄着温尔,一板一眼地给他念最近的几趟航班信息。 温尔没说话,别绪又自顾自地研究了一会儿,接着退出订票软件,点开与周如是的聊天框,截了几条记录递给温尔看:“就快到截稿日期了,这几天周如是一直在催我。” 温尔扭头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别绪见他关心,赶紧装模作样地叹口气:“现在灵感倒是有一些,不过得去c国才能实现。” 温尔立马唰地把头转了回去。 别绪闷笑两声,也不再绕弯子,搂住温尔的胳膊,拖长声音道:“家长都见了,我们的婚姻大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他仿佛退让了好大一步似的,生怕温尔害羞拒绝,马上便小心又急切地提出另一种听上去差一点的方案:“不想去国外登记办移民的话,补个蜜月总可以吧?” 别绪看着温尔,坚定得有些执拗,迫切中夹着一丝狂热,好似他们不是去旅个游,而是努力邀请温尔和他私奔一样。 “尔尔,跟我去c国吧。” 一周后,两人顺利降落在c国国家机场。 尽管用尽了手段说服温尔同自己来c国,但具体要做什么,去哪些地方,别绪还神秘兮兮地暂时对温尔保密,只是在行前整理行李的时候给他的箱子里塞了两件最厚实的羽绒服。 两人在机场吃了个饭,稍等一会儿,又登上转乘的飞机。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两人再一次降落。 搭乘这趟航班的人不多,接机口也没几个人,其中有个胡子茂密的中年男人甚是显眼。他举着一块花里胡哨的牌子,上面绘满了歪歪扭扭的画。 温尔跟在别绪身后,见他笔直地走向那个男人,凑近了才看清,那一团荧光绿和荧光粉的线条其实是四个不太像汉字的汉字:温尔别绪。 别绪上前对那个男人说了几句什么,语速太快,温尔没听清。 不一会儿,那人对温尔伸出手,向他打招呼:“你好,我叫Larry。” 温尔有些不明所以地回握:“我叫温尔。” Larry尝试着读了几次,但“尔”这个发音对他来说有点困难,他干脆叫道:“温。”然后看看别绪:“别。” “OK,let’s go!”他见两人对他的叫法没有异议,很高兴地点了点头,把那块招摇的牌子收起来,拉过温尔的行李箱,转身便走。 温尔手里一空,还愣在原地,别绪已经拉起他的手,笑着说道:“他是来接我们的,走吧。” Larry在前方领路,他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拖着行李箱也健步如飞。 走了一截,他回头看那对小情侣还在后面你侬我侬磨磨蹭蹭,脸上便挂起揶揄的笑,等他俩走过来,他挨个拍拍别绪和温尔的肩,眨眨眼,说什么秘密似的压低声音:“晚上会有时间留给你们好好亲密。” 别绪也对他眨眨眼,心照不宣地回道:“我选择这里的原因,就是觉得这里的夜晚很迷人。” Larry立刻爽朗地大笑几声,不住地叫着“Good!Good!”他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没有什么恶意,似乎就是单纯地替他们感到开心。 他继续拉着行李往前走,步子放得慢了些,时不时回过头叽里呱啦地说一大串话,别绪认真地听,偶尔应两句。 温尔没太听懂他们的意思,只能凭 借捕捉到的单词猜测,Larry应该看出了他和别绪的关系。 他突然有点莫名的兴奋,甚至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对一个刚见面不到十分钟的陌生人炫耀他此刻的心情。 温尔猜测如果他此刻拉起别绪的手,大声地宣称:“这是我的男朋友!”那个热情又搞怪的中年男人一定会笑着恭喜:“你们看起来很配。” 其实温尔和别绪向来不避讳什么,相处时就像所有普普通通的情侣一样,虽然不会刻意表现他们的关系有多亲密,但想要拉手和拥抱时,也不会特意挑一个没人的地方。 光明磊落无需因为质疑变得畏畏缩缩,但再问心无愧,也抵挡不了一些没有缘由的恶意,居高临下地侵入他们的生活。 温尔不需要对那些异样的目光解释什么,他只是谈个恋爱,当不了一个群体的代言人。不过有时面对太多好奇甚至鼓励的目光,他也疲于表达自己的感激。 应该感谢什么呢?他们本就是正经确立了恋爱关系的情侣,不伤天,不害理,拥有在阳光下肆意恩爱的自由。 “太累了吗?一直在走神?”别绪又应和Larry两句,转头看着温尔,捏了捏他的掌心。 “没。”温尔摇摇头。顿了一顿,他忽地对别绪展颜一笑:“来这里很开心。” “嗯?”别绪愣了一下。他俩这才刚刚降落,温尔这份开心着实有些没头没尾。不过别绪不欲深究,反正温尔高兴就好。 他微微弯下腰,贴在温尔耳边,神秘又笃定地说:“到目的地你会更开心。” 三人走到停车场,离开暖气,温尔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一哆嗦。 现在是八月末,天气正热的时候,c国国家机场也是烈日当头,但这里的气温大概只有十度不到。两人都还穿着短袖,温尔手里拿着一件在飞机上穿过的薄外衫,在这样的温度下根本不顶用。 不过别绪显然早有准备。他从包里翻出两件同款冲锋衣,把红色那件递给温尔,自己套上那件蓝的。 Larry去后备箱放完他俩的行李,转头看见他们的服装厚度终于与当地统一,大笑着拍手:“Wele!” 他看着两个年轻英俊的帅哥,不住地称赞:“你们看起来很不错!” 温尔知道Larry是在赞美他们的打扮和外形,但还是心中一甜,四舍五入便自动理解成Larry认为他们很般配。 他向Larry道了谢,有些腼腆,换来Larry更加猛烈的夸奖。这个热情的外国人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收不住。 从机场开到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一路上Larry都在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温尔强撑着精神听了几句,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 他在飞机上睡不着,迷迷糊糊地捱了十几个小时,此刻正是困顿的时候。再加上Larry激动起来语速太快,他的英文水平不太能应付,理解得很吃力,稍稍走了会儿神,就再也提不起劲。 别绪和Larry搭了会儿话,见温尔的表情越来越困倦,便对Larry说了句“抱歉”。他把温尔揽到自己怀里,小声说:“困就睡一会儿。” “没事。”温尔不想打断他们的兴致,让别绪分神注意自己,便挣扎着坐直了,“你们继续聊。” 别绪没再劝,也没松手,就这样撑着他的后背,听Larry滔滔不绝地讲。 “别,你很了解嘛。”很快,Larry就意识到他说的这些对别绪来说都不新鲜,相反,别绪倒是给他介绍了许多他不曾听说的美景。 别绪笑了笑:“我曾经来过这里。” “难怪!”La rry感叹,“我觉得你去过很多地方。” “去过一些,不算特别多。” “嗨!你们国家的人总是谦虚过头了,我相信你一定比你说的要厉害。”Larry此刻要不是抓着方向盘,一定会扭过脸,冲别绪摆摆手。 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温尔,和搂着他淡然微笑的别绪,随口问:“他一直和你一起吗?去那些地方的时候?” “很遗憾,没有。”别绪弯弯嘴角,很快又补充道,“不过以后他都会和我一起。” “Wow!”Larry在前座吹了声口哨,把温尔惊地猛睁开眼。 别绪安抚地拍拍他的背:“没事,你睡吧,晚上还得熬很久。” Larry意识到后座有个要补觉的人,也不再发出大的动静。他安静地开了会儿车,嘴里还是闲不住,又压低声音问:“你喜欢这里吗?” “当然。”别绪想了想,评价道,“这是一个特别浪漫的地方。” “没错!”Larry听到别绪夸奖自己的家乡,十分开心。他从后视镜里对上别绪的眼神,意有所指地说:“你知道的,这里很适合发生一些浪漫的事。” “是的。”别绪点点头。他把温尔贴着车窗的脑袋缓缓挪到自己肩上,给他按了按一片冰凉的太阳穴,漫不经心地回着Larry的话,不想再说更多的细节。 Larry见别绪没有谈论的兴致,识趣地噤了声。直到他远远地看见小镇的标志牌,才抢在到目的地之前最后咕噜了一句:“今天天气很好,也许浪漫的事情今晚就能发生。” 第四十一章 41. 他们到小镇时应该已经是黄昏了,但看天色仿佛刚过中午。 温尔困倦了一路,下车时生生被凛冽的风刮得清醒许多。 Larry帮他们把行李运到酒店,又和别绪沟通了几句,协商好下一次来接他们的时间,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开车离开。 这个酒店不大,其实称呼为民宿更合适些,不过管理看上去很严谨,服务生没有那么热情,办理手续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温尔当即没有那么多感触,直到推开房间门,才意识到这样的服务很好。 ——别绪订了一个大床房。 温尔在房门口踌躇了两秒,被别绪一把拉了进来,在他身后带上房间的门。 “先稍微整理一下,休息休息。”别绪说着,动作迅速地把行李箱打开,翻找了一会儿,从一袋衣物里勾出一个小东西,拿到床头比划。 “这里没有套间,咱们总不能分开住吧。”他见温尔愣愣地往床上看,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 “不是……”温尔摇摇头,盯着别绪手上的东西,震惊又疑惑,“你把这个带来了?” “对呀。”别绪终于找好角度,把捕梦网挂上床角,满意地摸了摸,转头看向温尔,“毕竟是定情信物。” “什么鬼……”温尔小声反驳,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以前他就觉得这捕梦网作为礼物太过寒酸,不怎么送得出手,现在看着那一团黑黝黝的挂在床头,简直丑得有些邪性。 “我就随手做的。”温尔见别绪如此珍惜,心里当然高兴,但更多的是不好意思。总觉得这么个东西配别绪太过掉价,更别提还作为定情信物。 “我可不是随手收的。”别绪顺着光滑的羽毛摸到繁复的金线,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自从我把它挂在窗边,做的梦全都很甜蜜。” 别绪盯着温尔的眼睛,语气坚定又温柔:“不过最美的梦就是追到你。” 温尔还没适应别绪信手拈来的情话,只觉得酒店的暖气效果无可挑剔,才这么一会儿,已经让他在室外冻得又紧又冰的脸感到一阵阵发热。 他还站在门口,脚边是摊开的箱子,铺满了不算大的房间。 别绪迈开长腿,基本没低头,一直看着温尔的眼睛,脚下找准空隙,神奇地跨过所有阻碍,站到温尔跟前。 他前面一直走得稳稳的,到最后一步好像被绊了一下,身体往前一倾,搂住温尔的腰,差点把他压在门上。 温尔撑着别绪的肩,不敢推开他,怕他脚下不稳摔倒,只得努力在身后狭小的空间和别绪笼罩的逼仄阴影里堪堪维持住平衡。 好在别绪没有太过为难他,自己稳了稳,站直了,只是放在温尔腰上的手没有松开,甚至还不自觉地蹭了蹭。 他们脸也贴得很近,别绪的呼吸全都落到温尔的鼻尖上,让温尔觉得痒,又有点刺。那一小片冻得僵住的皮肤仿佛在被羽毛轻轻地挠,一开始感觉不是很明显,但一点一点累计起来,便成了不可承受之轻。 有一瞬间温尔以为别绪会吻下来,但他没有。 别绪蹭着他的发丝,在他头顶喃喃地说:“我不想你只在梦里喜欢我,也不想你喜欢我变成一场梦。我们在一起,会比梦更甜蜜。” 温尔听到如此动情的话,先是不自觉地一缩,随机意识到自己也该主动些。 他忍着羞涩去找别绪的眼,免不了躲躲闪闪,嗫嚅片刻,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 温尔实在没有说情话的经验,脑子里一团乱麻,第一个清晰的念头居然是今晚睡觉一定不会冷。 他背后已经覆上一层薄汗,热气闷在衣服里横冲直窜,迫不及待地争抢着从他领口冒出来。 别绪说完便放开了他,往后退一大步,难得的看上去也有点不好意思,蹲下来整理箱子借以掩饰情绪。 温尔松了口气,但一颗心还被吊着,怎么也不肯放下。他此刻就像是有些畏高的人头一次坐摩天轮,一开始十分紧张,但升到半空中,已经瞥到了广阔世界的一角,刚放松了些,还没来得及兴奋,摩天轮就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停住了。 一时间他说不清是不用升到最高处的庆幸多些,还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做好准备,却没能看到完整风景的遗憾多些。 温尔还在纠结,别绪已经迅速理好行李,拉上窗帘,掀开了被子。 他把枕头垫得高高的,半躺着倚上去,眯眯眼睛,拍拍身边空出来的一大片地方:“先过来休息会儿,惊喜要等到晚上。” 温尔定在原地没动,嘴上却适时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立马抬手捂嘴,在别绪闷闷的笑声里往床边挪。 温尔真是困极了,虽然脑子里塞满了各种乱糟糟的想法,心也悬着,但眼皮早已架不住,等他一挨上床,便啪嗒合上,再也不想撑开。 别绪看着温尔规规矩矩地在身边躺下,正好占了床的半边,手脚都笔直地放着,仿佛中间有道看不见的线在约束他,让他丝毫不能越界。 他们都已经上了一张床,但还要这样克制地保持距离。别绪没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 他不知疲惫地盯着温尔看了许久,确认温尔已经在这两三分钟的功夫彻底睡着了。不然他没可能在自己迫切的视线下,还能躺得如此放松而沉稳。 别绪看了看时间,定好闹钟,也把身后的枕头放平,准备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他动作很轻,身体一边下滑,一边往旁边瞅两眼,防止惊扰到温尔。但当他全身躺平,头即将挨上枕头,他又突然用手肘往前一撑,不甘心地慢慢俯到温尔脸边,伸出两根指头夹起遮住温尔下唇的被子,替他往下拉了拉,然后顺势在他嘴角颊边轻蹭了一下。 别绪这才愉悦地躺了回去,梦里都是与温尔更进一步的种种不可言说的美事。 然而想得太多太美的后果,就是他错过了特意设置成震动的闹铃。 Larry来酒店接他们时,天已经黑了。 两人还没吃晚餐,刚从温暖的房间出来,即使在冲锋衣外又裹上了厚实的羽绒服,还是冻得发颤。 别绪给温尔扯了扯帽子,想要把他睡得翘起来的头发藏进去,折腾半天,只在毛绒帽顶上抓出一个小揪揪,帽檐半天没压住,冷风呼呼往里灌。 温尔只得自己动手扶,碰到别绪冰凉的手背,也不管帽子,先捧着他的手给他捂了焐。 两人站在车门边,一个托着对方的帽子,一个抓住对方托着自己帽子的手,在零度左右的气温中含情脉脉地对视,仿佛是让突如其来的低温给冻傻了。 Larry终于受不了,在驾驶座上扭过身,从车内替他俩拉开车门,把暖气又调高几度,招呼道:“两位帅哥,先上车吧。” 温尔大概猜到今晚的行程,开Larry开了会儿车,没忍住问别绪:“我们是要去看极光吗?” “对。”别绪这次没再遮遮掩掩,果断承认。 之前一直不说,是怕温尔期待时间太长,亲眼见到反而没有那么惊喜。而现在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便没什么不能透漏。 “我从来没见过极光!”温尔果然特别兴奋。他贴着车窗,往外使劲瞄,一点儿也没有平常平和淡定的样 子,像个十来岁的小朋友等待礼物般坐立不安。 “我们就在车上看吗?”温尔在窗边凑了半天,只看到漫天繁星和广袤夜色,欣赏片刻,悻悻地端正坐好。 “我们去帐篷里看。”别绪搂了他一把,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就我们两个人的帐篷。” 车没开多久,Larry把他们带到一片宽敞的营地。 温尔隔很远便看到一团团暖黄色的光聚在一起,来到面前,才发现那些都是一幢幢尖顶帐篷。 营地后面是一片茂密的树,都是刺刺的针叶林,在朦胧的光和稀薄的空气里显得毛茸茸的。 帐篷边还有个不太大的湖,远看和地面没什么两样,走近便能看见它光滑得不同寻常,倒影着繁茂的星空。 别绪早定好了帐篷,Larry把他们送到,便要去接另外的游客。 走之前,他冲两人挥手:“Enjoy your wonderful night!” 别绪双手插进温尔的兜里,下巴搁在他脖子上,闻言稍稍抬了头,扬声道:“Sure” 周围的帐篷里有人听到动静,纷纷钻出来向两人打招呼。 其中租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顶帐篷的是一对亚裔夫妇,会讲中文,只是不太顺畅。 四个人磕磕绊绊地聊了几句,那对夫妇告诉别绪,他们已经来了两天,之前都没有等到极光。 温尔有一点担心,看了别绪一眼,又为他们感到遗憾。那对夫妇心态倒是很好,笑着道说不定今晚幸运女神就要降临。 别绪深以为然地点头,安慰道:“据说在这里,三天内一定能看到极光。” 天气太冷,几人寒暄几句,便回到各自的帐篷烤火等待。 营地为旅客准备了热汤和面包,别绪温尔因为睡过头,正巧都还没来得及吃晚餐。 别绪把面包掰碎了,泡进汤里,不一会儿捞出一片,喂到温尔嘴边。 温尔眨眨眼,凑上去吃了,也有学有样,把自己的面包浸了热汤喂给别绪。 两人投喂着把面包分完,温尔还没吃饱,干脆端起汤碗呼噜呼噜地喝了几口。才喝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大叫,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听不清具体内容,唯一能辨别的就是大家兴奋的语气。 温尔一呛,咳了几声,动作却丝毫不慢,连忙放下碗就跑了出去。别绪也跟着站起来,一手从温尔身***他的五指间,攥紧了,一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绕到前面,往他嘴上抹了一把。 “别急,先擦擦嘴。” 所有人都来到营地前的空地上,围成半圈,激动地欣赏着自然界赐予的奇观。 星空有了底色,光从远方铺开,汹涌地压到眼前,像水般闪现流淌,如烟般缥缈摇曳。但那光线比水流更加轻巧灵动,比烟雾更加神秘威严,不可捉摸,神采万千。所有的色彩或急或缓地流动,不需要过渡,便轻易地互相渗透,灵活地变动着颜色和形状。 有人挥着手惊呼尖叫,有人低下头虔诚祈祷,别绪却没再看天边的奇伟壮丽,只揽紧了温尔,看他眼底倒影的光。 别绪将唇贴在温尔额上,双手捧起他的脸,指腹蹭了蹭他的眼角,缓缓地,低头滑过他的眉心、鼻梁,直落到那两片薄薄的唇上。 他好像还很绅士,动作前要先确认温尔的想法,于是他贴着温尔的唇,用气音问道:“我可以吻你吗?” 但等不及温尔的回答,别绪便不容抗拒地吻了上去,不留一丝缝隙,只剩低低的喘息。 曾经有原住民认为极光是神灵现身,快速移动的极 光会发出神灵在空中踏步的声音,将人的灵魂取走,留下厄运。 而别绪吻着温尔,早已顾不得溺毙的灵魂,只觉得再幸运莫过于此刻,还怕什么余生困厄飘摇,命途多舛。 如果真的有神灵,那此刻他们就是在神灵的见证下接吻。 第四十二章 42. 他们在营地待了三天,每一天都幸运地看到了极光,甚至在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亲眼目睹了罕见的粉红色光弧。 那一对亚裔夫妇笑称他们为“幸运男孩”,见别绪带了专业的摄影设备,只怼着温尔一顿狂拍,便问别绪能不能为他们夫妻拍一张合照。 别绪欣然应允,按照他们的要求多拍了两张,连同一些单人的抓拍一齐发给他们。 那对夫妇特别满意别绪的摄影成果,其中那位妻子更是热情地向全营地展示那些照片,于是隔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幸运男孩”这个称呼。 每次听到有人这样叫,别绪都回以礼貌的笑,温尔却有些害羞,一开始还保持着谦虚的习惯不敢接受这顶高帽子,一本正经地向人家解释。后来发现大家调侃地更欢,不得已只能认下了。 其实营地提供摄影服务,只是数量不多,而且拍摄质量有时还赶不上别绪。所以一些旅客抓准了别绪闲暇的时机,纷纷邀请他为自己拍照。 有些精明一点的,看出了别绪和温尔的关系,每每请求时,都要先嘴甜地夸赞几句类似“你们在一起真合适”之类的话,或者干脆称赞温尔很英俊,得以换得更好看的照片。 对于这些人,别绪都是有求必应,不过端起机器前,一定要先在温尔唇上印一下,把他们夸赞的话在他耳边低低重复一遍,大多数时候说着说着,就把人搂紧了,情不自禁地加深这个吻。 过了两天,倒没有人再叫温尔“幸运男孩”,他们都叫他“那个幸运的小可爱”。 按别绪的计划,第三天他们将要离开。 临走前温尔蹲在地上收拾行李,那对亚裔夫妇来到他们帐篷前,叫温尔的名字。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接着那位妻子发给温尔几张图,没等温尔点开看,她张开双臂抱了温尔一下,然后退后一步,挽着自己丈夫的手臂,笑吟吟地看着温尔:“你们会走很远。” “谢谢。”温尔笑得有些羞赧,但并没有回避,真诚地看着他们,“也祝你们永远幸福。” 别绪刚刚在不远处哄好一个黏人的小姑娘,耐心听她讲了半天“公主pose”和“仙女pose”的区别,直到小朋友的家长出面,别绪才终于得以抽身。 他一过来便搂住温尔的腰,在他颈侧亲了下,想要黏黏糊糊地说几句话。温尔不怎么清晰地唔了声,肩膀一挣,轻轻地撞别绪的胸口。 别绪抬起头来,便对上夫妻俩看戏的目光。他倒是十分镇定,很自然地向他们道别,双方都说着“有缘再会”,其实也知道萍水相逢一场,这都是美好的愿景罢了。 温尔点开先前夫妇俩传给自己的图片,一张张翻完,惊喜地蹭蹭别绪的手臂,一扭头,便碰上别绪故意摆好姿势等着他的唇。 他们头一回接吻,回忆起来除了极致的浪漫,还有双方都很生涩的吻技。别绪撬开温尔的唇缝时倒是气势十足,可惜再往后就吻得磕磕绊绊,饶是这样,也把温尔亲得憋红了脸,差点背过气去。 对此别绪十分坦然,并不非要嘴硬地证明自己的技术,只是逮着空就要拉着温尔缠绵一番,秉承着虚心好学的精神,吻技进步飞速。 温尔被迫加入学习,已经在见缝插针的练习中学会了换气,正被别绪引导着,主动勾住他的脖子,尝试最色气的吻法。 等两人好不容易分开,别绪还要有一搭没一搭地亲他的下巴,耳垂和眼皮,一边满足,一边贪婪地谋划着更多。 温尔还没忘了正事,往后躲了躲,拉开一点距离,又马上粘上去,给别绪看刚刚收到的照片。 那些都是温尔和 别绪的合影。 看得出拍摄者并不专业,有些照片角度不那么完美,有些不是特别清晰,但每一张,都抓准了最甜蜜的时机。 别绪一张张翻过,看到了他们牵着手看星空,依偎在篝火边取暖,两人尝试着裹进同一件大衣里,交换一只手套互相朝对方的手心哈气…… 其中最美好的一张,是他们并肩坐在湖边,微微侧着头,在广袤土地的中心接旁若无人的吻。粉红的极光弧挂在两人头顶,湖面倒影着深情的剪影和温柔的星,他们在绚烂和安谧之间,吻得虔诚又纯净。 直到机场,温尔还在翻来覆去地回味这张照片。他向来避免和不熟的人接触,也不喜欢使用社交媒体,这会儿却鼓足勇气,主动给几天前还是陌生人的那对夫妇发消息。 - 谢谢你们的照片,我特别喜欢。 他很快收到回复: - 不用客气,喜欢就好。你们都很好,在一起更好。 温尔的眼眶有一瞬地发热,那简单的一行字透着朴实的善意。 他点开对话框,拇指在弹出的键盘上悬了许久,最终都只化为两个字。 - 谢谢。 “累了吗?是不是没睡好?”别绪刚去办了托运,回来就看见温尔盯着手机呆呆地愣神。他凑到温尔身边,两指捏了捏他耳边的碎发,亲昵地把脸贴在他肩上。 “还行,我不累。”温尔动动肩,让别绪枕得舒服些,“你比我折腾多了,先靠着休息一会吧,还有三个多小时才登机呢。” “哪儿还有三个小时。”别绪在他肩上蹭了两下,听到这话,笑着坐直了,“现在就得过去安检。” 他把票掏出来在温尔眼前一晃,拉起他的手:“走吧。” “等等,”温尔跟着他走了两步,恍然回神,“我们不是要回国吗?” “回呀。”别绪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过回国之前,先去认认亲。” 他看着温尔懵逼的神色,很是得意地说道:“我这次可是提前告诉你了。” 坐上飞机,听到空乘用甜美的声音宣布起飞,温尔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下飞机就要见到你妈妈,你登机前才告诉我?” “放心,我妈妈很喜欢你的。”别绪完全没抓住重点,又添油加醋地补充道,“你见我爸,没有任何准备,不也表现得十分完美!” 温尔想到那次仿若答辩现场的见面氛围就感到一阵窒息,不过单论结果来看,的确没什么问题。温尔起初还担心别宽安对自己不过是客气,但想到自己后来叫出的那声“爸”,心头便是一涩又一暖。 别绪还在絮絮叨叨地描述自己的妈妈对他是多么期待,看到他的照片是多么喜欢,听闻他的性格和成长经历又是多么疼爱,多么满意……这些一点也没缓解温尔的紧张,反倒让他更加坐立难安。 “怪不得你非要让我来c国。”温尔看看航程,已经飞过一小半,冷不丁冒出一句,无奈中藏着一丝暗恼。 “这不是主要原因。”别绪关键时刻还是很拎得清。他凝视着温尔,一双写满深情的眸子渐渐逼近,鼻尖轻轻与温尔碰在一起,稍稍一压下巴,飞速地往他唇上一贴,拉开一点距离笑看温尔一地再贴了两下。 别绪没有进一步地吻,这样单纯又暧昧的触碰让温尔瞬间忆起那个不似人间的夜晚,再也说不出多余扫兴的话。 “我知道。”温尔主动仰头吻住别绪的唇,几秒后才放开。他仿佛情不自禁,又仿佛铺垫了好久,终于走到这一步:“我也喜欢你。” 温尔声若蚊蝇地扔下这句,便迅速往旁边一缩,大半 个身子都背对着别绪,眼睛已经闭上,一副躲避的姿态。 别绪还保持着方便他亲吻的姿势没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其实这不是温尔第一次说喜欢。他接受表白时说过,对妹妹说过,对父母说过,但那样的喜欢好像都掺杂了许多别的因素,比起爱和欲,更多的是欣赏,爱慕和信赖。而不是这样纯粹的,敞亮的,堂堂正正的,喜欢。 “我更喜欢你。”别绪这个时候无比幼稚,好似一定要和温尔争个高下。他越过两人之间的扶手,几乎半靠在温尔身上,不容他躲避,但也没有硬掰过他的脸,逼他直视自己。 温尔无需回头,整个人都罩在别绪的气息里,鲜明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好半天,他轻得不能再轻地“嗯”了一声。 别绪似乎一直等着他这句不像回应的回应,闻言满意地挪开了身子。 身后环绕的热量逐渐消失,温尔在机舱充斥的冷气中打了个小颤。他抱了抱胳膊,扭扭梗了半天已经又些发酸的脖子,待脸上的热度降下去,便清清嗓子,抿抿唇,摆出无事发生的淡然神色,强装着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去坐正了,貌似浑然不在意地往别绪的方向瞥了一眼。 殊不知别绪看着他遮遮掩掩的慢动作,心里已经笑成一片。他守株待兔似的,一直保持着这个半侧身的姿势,往温尔那边望着,目光不黏不腻,但决不放松,一点点小心思都在这样的眼神中无处遁形。 于是温尔这一眼,直落进别绪满含笑意的双眸。 温尔脸上好不容易褪下的热度又腾地升了起来,甚至比之前还要烧得旺盛。 别绪却没有打趣,只是笑盈盈地看他许久,才精准地掐住温尔即将羞恼得不愿说话的前一秒,身子一软,撒娇似的靠回他肩上。 这动作虽然娇软,由别绪做来,倒不显得小家子气,像是一贯挺立的枝条在风中弯折了腰,也不似花的娇嫩,反而另有一番活泼可爱的趣味。 他黏黏糊糊地蹭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安静地窝了许久。待温尔以为他睡着了,不敢惊动他,小心翼翼地埋下脸确认时,别绪忽地睁开眼,在温尔瞪圆了双眼,将要惊叫出声的一瞬扬起脸,往他唇上一啄。接着别绪迅速改变坐姿,变俯为仰,彻底封死所有可能泄出的声音。 别绪吻得很小心,在其他人的角度看来只是两个人相拥着睡着了,最多替他俩这胡乱的睡姿感到难受。所以没人想到,别绪偷袭得逞之后,带着笑意在温尔耳边留下了一句话。 这句话本该是郑重的,严肃的,而不是像这样说得自然又轻巧。但这句话本身,其实已经足够有分量,不管用什么样的语气,都让人很难去怀疑它背后的真诚。 更遑论是温尔,听到别绪这样对自己说。 ——“我爱你。” 第四十三章 43. 下了飞机,温尔还是懵的。 别绪这句“我爱你”极有效力,顷刻冲散了他对见家长的不安,只能翻来覆去地颠着个儿琢磨那三个字。 不过当他一眼认出接机口边冲他们挥手的林玫时,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紧张又倏地浮了上来。 林玫快五十的年纪,看上去还很年轻,也很漂亮。不是那种拉皮削下巴的不自然的年轻,也不是大眼小尖脸的网红式漂亮。她给人感觉很舒服,有气质有风韵,也能看出一定的年纪,只是想不到她会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而且最大的孩子已经成年很久了。 别绪和他妈妈有七分像,尤其是眼睛和嘴唇。他们看人时带笑的眼睛,嘴角翘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林玫的第二任丈夫是c国人,长得高高大大的,林玫被他单手搂着,看上去就是小鸟依人的模样。 “尔尔是吧?比照片还要帅很多。”温尔还僵硬地不知该握手还是该鞠躬,林玫已经亲热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向他介绍,“这是我丈夫,Jack。” “你好。”Jack和温尔握了握手,笑得很热情。 “我还有两个孩子,没有来机场,回家就能见到。” 林玫从接机到现在,看也没看亲儿子一眼,只逮着温尔问:“不介意回家吃个饭吧?” “当然不介意。”温尔连忙应到。林玫那句自然的“回家”轻易就让他放下了紧张,仿佛他们早已成为一家人似的。 “诶——好。”林玫才跟温尔聊了几句,看他已经满眼都是欢喜。她一边说,一边拉着温尔往前走,Jack替他拿着箱子,跟别绪并肩走在后面。 别绪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十分没义气地让温尔独自面对林玫。他相信他妈妈的功力,不论是做母亲,做女主人,还是做婆婆,她都能无可挑剔地胜任自己的角色。 温尔也感受到林玫的风格和别宽安十分不一样。 别宽安与其令人纠结应该被归为“严父”或者“慈父”,倒不如说他不属于这种定义范畴。他很开明地接受了儿子的伴侣,并对其十分尊重,但也可能因为太过尊重,反倒令两人都有些拘谨。 按照别绪的形容,别宽安向来很少用父亲的身份对他提出要求,他更像是他爸的一个子公司,总部只问询重大事务,其他时间都任他自由经营。 但林玫跟温尔交谈时,仿佛温尔就是她多年未见的亲儿子一样。 林玫问得很少,大多数时候都在给温尔讲一些琐碎的事情,比如Jack学了很多年也只会做一道中国菜,比如她一直想生个姑娘,结果没能如愿,比如昨天她的两个小儿子为“别绪哥哥和温尔哥哥谁更帅”这个问题打了一架,今天又手拉手去踢球了,还打赌晚上回来见到真人再做评判…… 她似乎对温尔已经很熟悉了,也不急于了解她好奇或者关心的部分,而是首先聊聊家长里短,让他融入时不至于感到无助和陌生。 温尔看着林玫,久违地感受到了“母亲”的感觉。 林玫见温尔情绪不对,放慢了语速,接着了然地拍拍他的肩:“好孩子……” 她很贴心地沉默了一会儿,让温尔缓一缓,忽然又想起什么,问:“你见过别绪他爸爸了吗?” “见过了,在我们来c国之前。” 林玫点点头。这会儿她终于意识到亲儿子的存在,越过坐在中间的温尔,狠狠地瞪了别绪一眼。 她看上去好像不服气似的,撇撇嘴,拉过温尔的手,亲热地拍拍,听似随意实则很在意地问:“他爸爸人还不错吧。” “叔叔人挺好的。”温尔终于知道别绪猝不及防的卖萌和小心眼遗传自哪里,有些好笑,但回答得很规矩。 没想到林玫立马被哄得高兴起来,眯着眼看温尔,得意地感叹:“你还叫他叔叔啊……” 她那意思不言而喻,看温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赶紧又拍拍他的手背:“没关系没关系,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不用急。” 别绪一遇见给亲妈拆台的机会,也不装哑巴了,一句话浇灭林玫暗地里的盘算和即将油然而生的优越感:“妈,您这句‘不急’可就把人说尴尬了,尔尔那天该叫的可都叫了。” “叫了?”林玫仿佛遭受重大打击,看温尔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和迫切。好半天,她哼了一声:“他倒是省心,成天就差和画抱在一起睡还能白捡两个儿子!” 因为这个小插曲,之后林玫说话的热情的都削减了许多,只是快到家时又开始给温尔介绍。 c国除了市中心的那一片,其他地区都算的上是城郊,少有高楼大厦,基本都是连排的双层别墅,屋前有片需要自己打理的小草坪。 Jack先把三人送到,又开车去接踢完球的番茄土豆。 温尔听他俩的名字特别好玩,林玫就给他解释:“我和Jack是在中国认识的,和他结婚后就移民到c国。我以前学英文时有个怪事,再难的单词都能记住,但总是分不清potato和tomato。后来生了番茄,好玩儿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就在家里喊喊,没想到他还挺喜欢。” 温尔听得目瞪口呆,本以为他和温雅的名字就取得够偷懒,没想到这俩孩子更随意。 别绪致力于给亲妈拆台,又补充道:“结果过两年又生了土豆,现在两个名字混着叫,还是扯不清。” 三人正笑着,Jack接了孩子推开门,两个小卷毛扑腾着跑了过来。 看到家里有个陌生哥哥,他们也丝毫不怯,嚎着就想往温尔身上扑,被别绪一把拉开。 两个小朋友见到别绪也很开心,但小孩子心思,十分喜新厌旧,至少这一刻别绪在他们眼里已经不如温尔吸引人。 于是番茄土豆各自敷衍地叫了声“别绪哥哥”,两双大眼睛还是扑闪扑闪地往温尔身上瞧。 “你们好!我叫温尔。”温尔对孩子说话,声音放得又缓又软,伸出手掌朝他们挥了挥。 “你好!”番茄作为哥哥,很有老大的派头,把温尔的手掌抚平,一本正经地和他握了握。 “温尔”这个名字他不怎么会发音,含糊地叫了一声,听上去像是“Wow”。他拍拍胸口自我介绍:“Wow哥哥,我叫西红柿,学名番茄,今年八岁了。”他又指指身后的弟弟:“他叫土豆,学名马铃薯,今年六岁。” 别绪没想到以前调侃番茄他还有其他的名字,这小朋友今天居然用上了,还区分了学名和小名,又可爱又好笑。 温尔却没笑,很严肃认真点头:“你们真厉害,还有这么多名字,我记住了。” 那俩孩子又轮番上前和他握握手,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见面仪式,看上去对温尔很满意。 林玫看了半天热闹,笑着问:“你们昨天打赌有结果了吗?别绪哥哥和温尔哥哥谁更帅?” “Wow哥哥!”番茄没有犹豫,马上抛弃了给自己买过限量版变形金刚的最最最最最最最好的亲大哥。 土豆性格腼腆些,也比番茄更有良心,关键是他昨晚认为别绪哥哥最帅,如果今天改变答案,就意味着他打赌打输了。 小家伙纠结了半天,倒真是个没什么鬼机灵的老实孩子,也指着温尔,声音小小的,还很善良地运用了转折句:“别绪哥哥很帅,但是Wow哥哥超级帅。” 别绪当然不会和两个孩子计较,听他们更喜欢温尔,心里比自己被夸还要开心许多倍。 温尔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取得两个小朋友的欢心,对他们笑着说:“谢谢。” 最开心的就是番茄,他马上悄悄地把土豆拉到一旁,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附在弟弟耳边说:“你输了,下周游戏机都归我。” 土豆对于自己亲手让出的胜利很不甘心,但这孩子不知怎么养成了个小绅士的性格,每每被小霸王哥哥欺压,也不哭不闹,就安安静静地认栽。 别绪更偏心土豆,不想让不会哭的孩子没奶吃,但也不会破坏孩子们之间认可的规则。 于是他逗番茄:“你为什么觉得温尔哥哥帅啊?我太伤心了,以后都不给你买礼物了。” 番茄却毫不慌乱,冲别绪连连摆手,颇有种语重心长的意味:“撒谎的人都不好!你下次一定会给我买礼物的,你不要撒谎说不买,那别绪哥哥就不是好人了。” 别绪继续威胁他:“我觉得温尔哥哥没我帅,不认可你们打赌的结果,我宣布土豆赢了!” 番茄不懂“认可”是什么意思,但他听别绪说土豆赢了,十分不服气。 他掰着指头给别绪分析:“妈妈喜欢爸爸,她说爸爸最帅。妈妈说别绪哥哥喜欢Wow哥哥,那Wow哥哥应该是最帅的!” 小番茄愤愤不平地望向四个大人,包括之后加入的Jack,似乎在怪他们不懂算逻辑题。 都说童言无忌,林玫和Jack对望一眼,眼底写满了“这小子长大了是个人才”。温尔没料到小朋友懂得这么多,说他成熟,但他话里又有幼稚的地方,说到底只是天真罢了。 别绪被番茄反将一军,此刻却最是得意。 他把土豆也拉过来,揉揉两个小家伙的小卷毛,笑得十足痞气:“你分析的没错,但妈妈忘了告诉你,温尔哥哥也喜欢别绪哥哥。” 他谆谆善诱:“所以——” 土豆在旁边默默听完前因后果,这会儿兴奋地抢答:“所以别绪哥哥也是最帅的!” “对!”别绪一打响指,坐到温尔身边,“所以你俩都没输!因为我喜欢温尔哥哥,温尔哥哥也喜欢我。明白了吗?” “明白——”两个小家伙回答得整整齐齐。 土豆高兴他可以继续玩游戏机,番茄高兴他新会了一道逻辑题,两双大眼睛带着各自的崇拜,又扑闪扑闪地朝别绪望,同时看着他们厉害的别绪哥哥牵着的最帅的温尔哥哥。 温尔真是没想到此行见家长要先过小朋友这一关,害臊地一垂脸,番茄便大声嚷嚷着让他抬起头来,振振有词道“妈妈说好看的人不能低头”。 别绪瞬间攥紧温尔的手,特别辛苦地忍耐才能不笑得全身发抖。他就知道,林玫的功力,一般人比不了。 第四十四章 44. 温尔在林玫家待了几天,别绪便嚷嚷着要赶快回国。 头两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番茄和土豆,他们一人扒着温尔的一条胳膊,双双瞪着别绪,表情堪称嫉恶如仇。 温尔哥哥不仅长得帅,还会做双皮奶戚风蛋糕泡芙冰淇淋麻薯南瓜饼布丁芋圆小丸子……而反观别绪哥哥,除了送礼物时头顶高光,其余简直一无是处,连邀请他出去打个球都懒得动,还一直霸着温尔哥哥不松手。 Jack也不住地对温尔竖大拇指,直夸别绪有眼光。 在他极力邀请下,温尔在厨房里和他pk了一轮,就做他唯一掌握并且日益磨砺臻至纯熟的西红柿炒蛋。最后的结果是,两盘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菜,温尔做的那盘被吃个精光,Jack那盘无人动筷,还被番茄小声埋怨“爸爸浪费食材”。 最不舍的还是林玫,一听别绪提出回国的想法,便柳眉一竖,只想把温尔扣下,亲儿子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番茄土豆正值闹腾的年纪,林玫每每被他们烦得头疼,恨不能把他俩重新塞回肚子里,就当没生出来过。偏偏那两个小崽子都被温尔治的服服帖帖,只要听到温尔哥哥轻言细语地开口“明天做蛋挞,如果今天你们不……”,甚至不用等他把话讲全,就乖巧地安静闭嘴,该干嘛干嘛去。 更何况,温尔还有个照着林玫心窝窝长的妹妹。 林玫一直想要个女儿,奈何生了三胎全是儿子。 别绪早早出了柜,番茄土豆还太小,林玫继闺女梦破碎之后,以前收藏的那些讨论婆媳相处之道的文章还没腾出空拜读也没了用处。 却没想到大儿子给她带回一个意外之喜,挑的男朋友处处招人喜欢不说,他还有个不知让林玫怎么疼是好的妹妹。 其实也是因为林玫还没有机会和温雅真正相处,无处挖掘她小魔女的本质,只是通过视频见了面,便被温雅曾经迷惑了一众家长至今未尝败绩的小甜嘴给哄得融进了蜜里。 “她一个小姑娘,往那地方跑做什么,尽吃些苦头,又不安全。”林玫看着温雅在视频里灰头土脸的模样,止不住地心疼。 “妈,那是雅雅心善,去做国际志愿者帮助别人。” “志愿者在哪里做不行,非得跑那儿去?我看其他孩子就喂喂熊猫,养养海豚,再苦一点去村里教教小学,不都挺好的。” 温尔没敢说温雅本来是打算去喂熊猫,结果为了给自己和别绪腾地,便毅然决然地勇赴N国。 还是别绪会说话:“人家小姑娘自己有勇气有理想,我们两个当哥哥的总不好阻止吧。况且她参加的是官方志愿者组织,我们敢让她去,安全肯定是有保障的。” 林玫还是不放心,再看温雅,更是又怜又爱。她担心温雅吃不好睡不好会晒黑瘦脱相,拾掇了一大箱子漂亮衣服和化妆品,准备跟着温尔别绪一同回国,亲自去照顾温雅。 别绪大惊失色地拦了。开玩笑,温尔这些天被Jack番茄土豆轮番缠着,都让他找不着空好好亲热,好不容易打算回国创造二人世界,林玫还要跟着算怎么回事! 他连连阻止道:“妈,雅雅马上就开学了,回国您也见不着,何必跑这一趟。这些东西就由我俩给您带回去,绝对丝毫不落地送到她手里。更何况,已经是一家人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 温尔听别绪说到“一家人”,看了他一眼,恍恍惚惚感觉还有些不真实。他愣愣地抓了下别绪的手背,想,因为这个人,他失去的渴望的不敢幻想的,到如今不知不觉间竟已全部拥有了。 林玫思虑一番,也觉得儿子的话有道理,便又仔细交代几次,那箱子里不同的礼物分别有什么不同的功用。最后她看两人同款发懵的神情,实在不信任两个男人能搞得清楚那些女孩子用的东西,干脆直接拨了视频,到一边和温雅亲亲热热地去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了。 别绪温尔回国时,林玫Jack牵着两个小家伙一同去机场送他们。 土豆特别舍不得温尔,隔一会儿就要向他确认一次:“Wow哥哥明年还会来吧?” “会的。”温尔没有丝毫不耐烦,这么多次都一遍遍温和地回答他。 番茄只比土豆大两岁,心智却成熟许多,更是个小大人脾气。他虽然也不舍,但见弟弟恨不得眼泪汪汪的模样,有一点慌,又有一点嫌弃。得到温尔的承诺后,番茄定了心,就站在一旁揣着手,老神在在地安慰自己的傻弟弟:“别绪哥哥每年都要来的,Wow哥哥又不会和他分开,肯定会一起来。” 别绪揉了揉番茄的小卷毛,笑骂一声“鬼机灵!”看土豆还不放心,便搓搓他的小脸,问:“喜欢温尔哥哥吗?” “超级超级喜欢!” “你要一直喜欢温尔哥哥,他明天就会再来看你,还给你做饼干。” “蛋糕也给我做吗?” “做。”温尔也上手捏了捏土豆的另半边小脸。 番茄眼看着自己要失宠,也端不住了,兀自挤进来,把一张脸横在土豆之前:“那我还想吃西红柿炒蛋!” Jack一直在他们身后沉默地听着,听到儿子这样不给面子,不甘心道:“那个我也能做。” 番茄悄悄翻了个白眼,装作没听见后面的声音,期盼地看着温尔。 别绪看到番茄这人小鬼大的样子就想逗他,于是一脸严肃地吓唬道:“你自己就是番茄,怎么能吃番茄炒蛋?你没发现吗,吃一口,就会掉一根头发,再继续吃下去,等明年温尔哥哥再来看你,你就变成一个小光头了!” 番茄撇撇嘴,一点也不信,却见土豆抱着自己的脑袋,惊慌地大叫,这下眼泪是真要掉了出来:“那我以后也不可以吃土豆啦!” 接下来的候机时间全变成了哄孩子,温尔又是摸头又是拉钩,好不容易才让土豆平静下来,还答应教林玫做蛋糕,以后让妈妈做给他吃。 一家人在一起说了会儿话,互相交代叮咛几句,别绪接过行李,牵起温尔的手,准备登机。 两个孩子把脑袋往他俩怀里一扎,被温柔地揉了揉头发,然后乖乖地挥手向哥哥们道别。 林玫上前一步,先抱了抱别绪,接着搂住高他半个头的温尔,在他背后缓缓拍了几下:“真的谢谢你。” 温尔忙抬起头,双手无措地摆动,微微往后错了一步:“不不不不不,我才要说谢谢。” 林玫没有再说话,又深深地搂了他一把,过了会儿,放开他些许,握着他的手,仔细瞧了许久,又看看别绪,仿佛要抓紧时间,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近距离观察温尔才发现,林玫保养得再好,毕竟也是快五十的人了,眼角有了遮不住的细纹,目光还像年轻人一般透彻,但是不再单纯,而是有了更多沉重的东西。 忽然大家都安静下来,片刻,林玫吸了口气,露出个寻常的笑容,轻声道:“走吧。” 别绪主动上前,抱了林玫一下:“妈,我们走了。” “走走走,你不是早就迫不及待了吗!”林玫轻轻推了儿子一把,语气与往常无异,还是那挖坑拆台的调调。 母子俩又说了几句话,林玫不是个爱唠叨的,但这时候免不了多嘱咐几句。温尔被别绪攥着手,就只看着林玫,静静地听着。临最后转头时,他原地站定,垂下目光,声音很轻:“谢谢……妈妈。” 听到温尔这样叫,番茄土豆二脸疑惑,似乎没懂这个才认识几天的哥哥怎么和他们有了同一个妈妈。林玫瞬间红了眼眶,一手压着两个孩子的肩,一手抬起来在眼角按了按,被Jack轻柔地搂在怀里。 这一声“妈妈”比温尔想象中还容易叫出口,他握紧了别绪的手,感受到别绪也加了力气,目光柔柔地落在自己脸侧,给他无声的鼓励。 林玫快速眨眨眼,不想在孩子面前失态,因为她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两个小家伙解释自己动容的原因。她一把搂住温尔,把他抱得紧紧的,嘴里喃喃道:“好孩子……还带着妹妹,长成这样真是不容易……好孩子……遇见你是别绪有福气……” 温尔也被她念得眼角发酸,一瞬间脑中闪过过往种种,最后却是一片空,只能用力感受这个温暖的怀抱。他轻轻抚着林玫的背,别绪也伸手在两人后背各自拍了拍,三个人默默地抱在一起。 番茄土豆都是小孩心思,见他们这样搂着,还以为是什么特殊仪式,也好玩似的往三人空隙里钻,短短的胳膊费力地往大人们腰上搭。 先前还略微感伤的氛围被破坏得一干二净,林玫一刮他们的鼻子,哭笑不得把两个孩子也揽进来。Jack见状,上前环抱着妻子,默默低头安慰几句,终于把所有人逗得笑起来。 “这下是真走了。”拥抱片刻,别绪冲大家挥挥手。 “走吧走吧,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我们也会过去玩玩!”林玫向来不是个矫情的人,此刻已经大体恢复了情绪。 “下次带温雅一起过来,你们来玩我们一定好好招待。”温尔认真地应道。 他一一朝林玫,Jack,包括番茄土豆点头致意,向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风景和人们告别。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后,两人回到帝都。 飞机刚落地,别绪便收到来自林玫的问候消息。 他打了几个字,刚要按发送键,想了想,又把字全都删了,戳了戳旁边晕晕乎乎的温尔,示意他看手机。 温尔不知就里地开了机,屏幕上立马跳出一条和别绪收到的一模一样的消息。 - 你们到了吗? 温尔盯着这几个字看了许久,直到空乘提醒大家排队下机,四周都骚动起来,他还端坐在座位上,屏气一字一字地敲道: - 飞机已经平安落地,我们马上到家。 看着消息显示“已发送”,温尔搭着别绪伸出的手,借力站起来,然后十指相扣,谁都没再放开。 他被别绪拉着,紧跟人流往前移动,恍惚地想,自己有多久没有收到过让他报平安的消息了? 第四十五章 45. 九月温雅开学,她掐着报到日期回来,整个人晒黑了两圈。 别绪和温尔给她接风,三个人在帝都逛了几天,周日温雅去A大报到。 温尔没打算送她,温雅更是坚持自己独立完成,倒是别绪以毕业生的名义,邀请温尔去参观自己的母校。 他话讲得很动听,让温尔还来不及答应,温雅便怪叫着捂住脸,推搡着哥哥的肩膀,直叹道“打扰了!” 别绪说:“我承诺过要带你看所有我走过的风景,A大也是其中之一。” 报到那天,两人跟在温雅身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学校,本打算伪装成家长,没想到他们混在一堆青春洋溢的面孔中,一点儿也不显得突兀,像是假期后提前返校的学长。 温尔甚至被两个新生搭讪,赶紧摆摆手说自己不是本校学生,只是来送妹妹上学,引得本想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却不得不成为哥哥秀恩爱的幌子的温雅一直在前方不满地翻白眼。 最终还是别绪这个真·学长在一旁答疑解惑,让两个新生马上转移目标,放过温尔,对着别绪发出一连串的“哦!”“这样!”“谢谢学长!” 新生提问称得上是礼貌诚恳,叫人时小嘴也甜,只是问题一个接一个,缠得别绪把本打算拉着男朋友的小手,搂着小腰,轻言细语娓娓道来的介绍弄得像新生答疑会,提起几个颇有名气的建筑或景观,像是在念导游词般毫无感情,与他之前设想的浪漫逛校园的方式完全不一样。 好在那两个新生和温雅专业不同,很快就和他们分道扬镳。别绪怕再被人缠上,向温雅交代几句,便赶紧拉着温尔避开过分热情和好奇的新生,专挑没什么人的小路走。 温雅是被物理系录取,而别绪当年是念汉语言文学,教学楼和宿舍都在另一区。 但别绪向来很有探索精神,在A大读了四年书,校园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特别熟稔,讲起其他学区的风景比那些本专业的同学还清楚。 温尔读高中时也向往过A大,此时听着别绪的讲述,仿若自己也经历过这里的生活一般,十分有画面感,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补足了遗憾。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走逛逛,足足过了一个多小时,别绪才终于把人领到他经常上课的地方。 主教学楼门口是一排宣传栏,贴着学院教授的照片,旁边还有优秀学生代表和优秀校友的介绍。 温尔好奇地凑过去看,没找到别绪,便调侃道:“你也算优秀作家了吧,这里怎么没有你?” 别绪轻轻一笑,点点那几个金光闪闪的名字:“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大佬,和他们比起来我还不算什么。” 他指着的那些都是全国知名甚至享誉国际的严肃文学作家或者学者,的确都是供人瞻仰的存在。 温尔挽住别绪的手臂,摆摆头,似是为他不平,又很认真地骄傲道:“你已经很优秀了,只是选择的方向不被主流认可,而且你还这么年轻。” 别绪被温尔夸得高兴不已,只是他对待学术和写作一贯十分虚心,所以在一溜著名文学家的照片面前有些心虚。他干咳两声,转移话题,指指旁边的优秀学生代表:“我大一的时候倒是在这个位置待过。” 温尔立马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毫不吝啬地给别绪比了两个大拇指,让他差点站不住,飘飘然起来。 别绪不想自吹自擂,但面对心上人不加掩饰的夸赞,他又忍不住想要小小地炫耀:“当时我和周如是还组了新校刊,他是主编,我是主笔,同步到学校官方网站和公众号,我们毕业后就交给了学弟学妹,到今天还在运营呢!” “你和周主编也是有缘,现在依旧在一起合作。” “对呀,反正摆脱不了他。”别绪故作嫌弃地一摊手,想了想,凑到温尔耳边促狭着问,“你吃醋了?” “没有……”温尔失笑,“真没有……就是觉得这样很幸运。” 别绪本也是逗他,闻言点点头,恢复正色:“的确很幸运。当年我出柜时他也是极少数公开支持我的人,以前还被人怀疑和我有一腿,可让他这个钢铁直男委屈坏了。” “哪儿有你委屈。”温尔默了半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嗯?”别绪没料到温尔是这种反应。 “你最委屈。”温尔又重复一遍,向来淡然的眼神中竟有一丝执拗,“性向又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结果被迫闹到人尽皆知。” “没关系。”别绪见温尔心疼自己,安抚地抱了他一下,“都过去了,况且我也不怕别人说什么。” 他半是真心实意,半是活跃气氛地开玩笑:“还好当时磨练出来了,让我有不顾一切的勇气来追你。” 两人在宣传栏前亲亲密密地说了会儿话,打情骂俏十分旁若无人,不过在校园里倒是不会引人注目,路人只当他们是哥俩好。要不是两人颜值太过醒目,压根不会有人往这个方向瞟。 不多时,教学楼里走出一个约摸六十岁的老人,路过他俩时一顿,随机停下来多看了几眼。 温尔率先察觉到身侧的目光,等了一会儿,那视线似乎还没有挪开,他便轻轻拉了拉别绪的手,转头和那老人对视。 别绪也顺着他的视线偏过头去,愣了一瞬,赶紧迎上去,恭敬地叫:“王老师!” 那老人看上去是个严师,长得很板正,不说话时眉峰向上抬,眉心蹙着,嘴角拉得很平,一副难得高兴的模样。 他显然还记得别绪,眯起眼冲他点点头,一开口语气倒比想象中和缓,不紧不慢的,甚至还有些欣慰:“别绪吧。” 别绪赶紧答应,老人悠悠地瞥他一眼,目光便转落在温尔身上。 毕竟是A大的老师,虽然没教过自己,温尔也十分尊敬。他学着别绪的称呼打招呼:“王老师好。” “我好像对你没什么印象。”王老师打量他半天,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很困惑没能在记忆里搜寻出这样一个学生。 温尔不知为何有些紧张:“我不是A大毕业的,没上过您的课。” “哦——”老人一抬下巴,随机了然地微微点头,再开口时能听得出有些得意,“看来我还没老,一般我教过的学生我都记得的。” 温尔不知该接什么,只好一直保持微笑。 “他叫温尔,特别优秀。”场面默了一瞬,别绪忽然冷不丁地说道。 温尔闻言一惊,连忙从背后一拽别绪的衣角,示意他不必介绍自己,然后有些尴尬地朝老人笑笑。 王老师却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那反应像是上课时突然听到有个学生插了一句和课堂无关的题外话,这学生还一副很有自信的样子,丝毫不觉得自己破坏了课堂纪律。身为一个向来被学生爱戴的教师,这种时候他往往不会鲁莽地责怪,而是十分鼓励这种看似不着边际的构想,并且愿意倾听接下来的内容。 别绪反手捉住温尔悄悄拉着自己衣服边缘的手,光明正大地握住,拉到腰侧,简直是故意让眼前的人看清楚一样:“他是我的爱人。” 温尔脑子里“轰”地一下炸了,连忙想要抽回手,却被别绪握得紧紧的,完全挣脱不开。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对面的人,心情已经由震惊、无措转向了恐慌,生怕老人暴怒地把别绪逐出师门,或者一个承受不住,当场晕厥。 不过王老师比温尔预想的平静许多,虽然神色复杂,但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只是又仔细地瞧了温尔半晌,最后看向别绪,长长地叹一口气:“好啊……” 温尔已经全身僵硬,背如针刺,恨不得原地消失,却一动也不敢动。 别绪这时终于放开了他的手,但还不等温尔松一口气,便变本加厉地环住他的肩膀,将温尔整个人揽在怀里,很骄矜地一点头:“谢谢老师的祝福。” 温尔见了鬼般猛地望向别绪,见这人完全不与他对视,又慌慌张张对着老人连连点头,恍惚间一不留神,给面前的人深鞠了一躬。 别绪还一手揽着温尔,突觉手臂下一空,霎时间哭笑不得,赶紧也补上礼数,跟他一齐弯下腰。 王老师一时间也被这毕恭毕敬的大礼弄懵了,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心爱的学生带来的这个年轻人实在有趣。 他释怀般大笑几声,嘴角扬起来,眉心也抚平了,总算看起来不那么严肃,就是个普通老头的笑模样。 看着“灰头土脸”的别绪,他不禁十分感慨。记忆里这小子还是刚入校时摆不脱清高自负的小孩儿,转眼几年过去,已经沉淀不少,学会了不悲不怒的坦荡,还不失最初的冲劲。 “挺好……你俩挺好!”老人不住地点头,作为老师,最幸福的就是看见自己教过的孩子一切都好。 “当初你没有保研,我替你感到惋惜。后来得知你也不打算考研,还怕你一时赌气冲动,问你是不是非要选一条难走的路。”他讲起自己的学生,总是会动十二分的真情,“后来你答我那句话,我还会讲给我现在的学生们听。” “好走或者难走的定义太狭隘了,都是被人安排好的路,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王老师说了一半,上前拍拍别绪的肩膀,又伸出另一只手揽揽温尔。 别绪迎着他鼓励的眼神,微笑着接:“我只选自己开辟的路。” 第四十六章 46. 王老师本来是要赶去开会,看到别绪心里高兴,硬生生地挤出一刻钟,关心地问了好些问题。 他看过别绪作为“游有方”的作品,对他的文章还算得上是满意。 “还行,你文字里的灵气还在,笔力也比读书时成熟了不少。” 别绪被老师夸惯了,忍不住得寸进尺,像做学生时那样撒娇问道:“只是还行吗?” 王老师睨他一眼,这眼神也和他上课时一样:“一直都有进步吧。只看散文杂评,文章架构相对简单,我并不觉得惊喜。你以前拿来让我改的那篇小说——好像是发在你们弄的那什么校刊上了吧,那一篇让我比较意外。” 别绪不动声色地翘翘嘴角,赶紧扯到别的话题哄老人开心,心中暗暗窃喜。 老人家一辈子研究严肃文学也不容易,读到太过粗制滥造逻辑不通的网文都要生气,怕这种东西荼毒下一代,整天忧心得远。他还是不要把“静愔”的存在告诉老师,给他推开新世界的大门了吧。 王老师又看看表,距离开会不剩几分钟,和别绪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便转头来关心温尔。 他身上带着老一辈先生的气场,平常就埋头做学问,生活里必须端正作风。虽然思想上讲究兼容并包,向来不歧视“这个恋”“那个恋”,但说到底,怎么恋也得相亲相爱好好过日子不是。 “温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他此刻看温尔就像师父审视得意弟子的对象,也不聊那些书本上的高大上,开口就问这种俗气但实在的问题。 “您直接叫我温尔就行。”温尔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地回,“我开了家小书店,是爸妈留的,算我和妹妹的共同财产。平常会在网站上发发视频,靠广告合作和点击打赏赚钱。” “开书店不错!你那个工作,和搞直播差不多?” “有相似的地方,但还是不同。我基本是提前录制剪辑好,再上传给大家看,不用和观众面对面交流。”温尔担心老一辈不理解,尽可能详细地解释。 没想到老先生挺感兴趣:“你都讲些什么内容?我看我们班那些孩子,女生爱看化妆,男生爱看打游戏。” “我都是讲些生活类的,拍拍风景、做饭,有时推荐些喜欢的书和电影。” “挺好挺好。”王老师点点头,似乎对他满意了,也不多问,看看表,留下一句“下次再来学校看看”,便匆匆告别。 温尔长舒一口气,刚才他特别担心老先生发挥教师本色,要他谈一谈“具体喜欢哪些书”类似的话题。要知道他甚至连腹稿都默默地在心里准备了一半,还好最后没给他展现的机会。 别绪在一旁笑:“你怎么那么紧张?” 温尔摸了摸胸口,缓了口气:“我从小就在老师面前特别乖,更何况王老师问问题还特别有压迫感,都和见家长不相上下了。” 说起来温尔也是真佩服别绪。他虽然也不在意他人的闲言碎语,但没想到别绪如此胆大,一上来便对老师宣布他俩的关系,语气甚至带有几分气势汹汹。 而且他还那样介绍:“这是我的爱人。” 温尔曾经想过,形容同性关系的词里,“爱人”是最温柔的一个了。它不像“老公”“丈夫”那样带有身份指示性,也比“男朋友”更加明确而深情。 “我不是早出过柜了嘛。”别绪轻飘飘地解释。 温尔瞪着他,眨了眨眼,竟然也无法反驳。 “你不要看王老师年纪大了,心还是很潮的。那些视频啊直播啊,他都会去看看,了解了解年轻人的动态。对这些情啊爱啊也很看得很开,还会拿经典的文学作品举例开玩笑。” 见了从前的老师,别绪显然很开心,干脆领着温尔来了趟怀旧之旅,在宿舍、食堂、图书馆还有体育场等各种标志性的地方都打了卡。 在A大逛完一圈天都快黑了,温雅早早地给他们发消息,似乎已经和宿舍的小姐妹们打成了一团,正商量着结伴出去逛街吃饭。 温尔霎时心情有些复杂,欣慰之余不免有些愣神。 这五六年的时间都是他和温雅相依为命,比起哥哥看妹妹,他更像是老父亲看闺女,一边欣喜小姑娘已经冲出他的羽翼,开始自由地振翅高飞,一边又有种嫁女儿的失落。 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随着风筝越飞越高,他这卷线轴已经拴不住了,只能任由联结他们之间的线越放越远。 别绪到底是个“半路哥哥”,这会儿更多的是暗暗高兴,终于已经扫清所有阻碍,迎来了无人打扰的夫夫生活。 他还假惺惺地感慨一番,全然不知自己正往温尔的伤口上撒盐:“雅雅以后就住校了,估计也就放假才会回家。本来今天晚上应该带她吃顿饭,不过她自己有主意,我们就不妨碍她和同学交流感情了。” 温尔扫他一眼,郁结的暗伤被戳了个遍,完全不想说话。 别绪还没注意到,只兴高采烈地问:“那我们今晚怎么安排?” 由于温尔的不配合,不管别绪提出什么活动,他都是一副不太感兴趣的样子,让别绪惶惶之余,也实在没了辙。 温尔向来好说话,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在他又一次提到一个不错的餐厅,征求温尔的意见,依然只收到一句轻飘飘的“随便,都可以”时,别绪终于看出温尔就是故意的。 他反省了一番这短短的时间里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终究没往温雅那方面去想,为了保证不出错,别绪只好又把人领到上次与周如是他们聚餐的那家烧烤摊。 这家店生意一如既往的红火,尽管他们来得不算迟,还是得在门口排队等位。 入了九月,温度丝毫没有降下来,尤其是饭馆附近,一堆人堵在门口,蒸腾的热气烤得人全身都是汗涔涔的。 温尔意识到自己的小情绪有点幼稚,不好意思地主动开口:“要不我们换一家店吧。” “你想吃什么?拉面?石锅饭?日料?这些都还不错。”别绪以为温尔不愿吃烧烤,立马报出一串菜名。 “都行吧。”温尔其实没什么要求,只是心疼别绪在这里等得难受。 别绪顿了顿,瞥他一眼,不出声了。他那眼神可怜巴巴的,似乎还有些委屈。 温尔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疑惑,随即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补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的都行。” 这解释说了等于没说,温尔又绕了好半天,最终选择闭嘴。他情急之下语言组织能力这么差,还好之间没在老师面前丢脸。 “我懂。”别绪宽慰一笑,“那就这里吃吧,马上要排到我们了。” 看着温尔有些羞窘的神情,别绪喃喃道:“像这样就挺不错,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告诉我,没必要什么都好好好,我不需要你的迁就。” “我没有迁就……”温尔听着别绪的话,似乎还是没懂自己的意思,连忙着急地抬头反驳。 他小声说:“我觉得你的安排都很好。” 别绪脸上的得意完全藏不住,头一低,停在温尔面颊前几公分的距离,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小声道:“承蒙夸奖,不过不管你是迁就我,还是使小性子,都很可爱。” 温尔从来挡不住别绪信手拈来的情话攻势,他这人就是有这种本事,能把好端端无比正常的话,说得令人脸红不已。 还好这时店里空出一张桌子,队伍排到了他们。温尔赶紧一拉别绪的手,把人牵了进去。 两人吃不了多少菜,别绪根据这么多天观察,早已摸清了温尔的喜好,不停顿地报上各种菜名。 等他点完,温尔补上一句:“再加二十串牛油吧。” 别绪眨眨眼,把菜单交还给记录的服务员,笑得无比开心。 他曾经随口提过想吃烤牛油,而这道菜温尔也研究过,却做不出那种味道,没想到他现在还记得。 烧烤就得花时间等,点完菜,两人对坐着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温尔之前脸上的热度还没消,一见到别绪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模样,就知道他接下来铁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为了掩饰慌张和窘迫,温尔摸出手机,毫无意义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几个软件点开又退,竟比之前还要尴尬。 温尔用余光瞄着别绪,却不小心与他对视上,指尖一抖,更是心虚。 他赶紧做出认真看手机的样子,脑子里思绪乱飞,犹豫一会儿,点开了一个很久没有点开过的图标。 根据他在郑姿手机里匆匆一瞥的印象,温尔顺着回忆摸到静愔的主页。 那里已经更新了许多条新动态,温尔随手往下一拉,发现从大约十多天前开始,就出现了一条定时刷屏的话。 - 我爱你。 - 我爱你。 - 我爱你。 - 我爱你。 - 我爱你。 …… 温尔瞬间忆起那个在飞机上纵情声色而又缱绻缠绵的吻,还有那句让他心中一烫的表白,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他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安静昏暗的机舱里,不远处是陌生的乘客,他们在无人察觉的角落相拥着,吻得热情又隐秘,却好像暴露在赤裸裸的目光之下,那声“我爱你”小心翼翼而又坦坦荡荡。 此刻他身在喧嚣嘈杂的人群中,空气中弥漫着浮躁的因子,烤炉里的炭燃起熊熊的火,仿佛要把那一列整整齐齐的字烧到他面前,灼进他心底。但别绪的目光却像水,就这样看着他,不慌不忙,不惊不躁,流淌着比承诺更长情的温柔。 温尔两次猝不及防间,深深体会到自己何其幸运,只付出了一点点的勇气点了个头,就收获了不能更多的满腔爱意。 他深知自己不够好,胆怯,退缩,优柔寡断,不自信,被动,缺乏勇气,让别绪追着他走了九十九步,才犹豫着迈出第一步。 但他不能让别绪总是在追,总是在等。 他总该学会主动伸手拥抱自己的爱人。 温尔复制了别绪所有的“我爱你。”编辑过后,点击转发。 他没有@别绪,就像别绪从来没有@他一样,因为他们都相信,爱意总会被看到。 - 我也爱你。 第四十七章 47. 别绪回家后才看到那句“我也爱你。” 他对着屏幕傻笑半天,小心地捧着手机,掐着定时锁屏的前一秒,又把屏幕戳亮,四个字加一个标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头垂得累了,别绪便松松脖子,往床上一倒,双臂向上举着看。不多时他又翻了两个滚,手肘撑在床上,盯着手机边点头边晃腿,摇摇摆摆的恨不得和着音乐跳一支嘚瑟的舞。 别绪的手指无数次点进转发,或者评论,纠结一番又纷纷退出来,反复来回几次,最终只闷骚地点了个赞。 那条动态底下早已被无数嚎叫不已的粉丝刷屏,不管是心酸静愔爱的呼唤终于得到回应的,还是嘤嘤嘤高冷男神为爱下凡的,都在喜气洋洋的撒花庆祝。 静愔的某博更是早已沦陷,那里除了每天唉声叹气恨崽太不矜持顺便催个更的静愔读者,还涌入了一群永远看不到正主发动态只好来这里蹲守的尔雅粉丝。 经过几轮粉黑大战,双方现在过滤后的粉已经能相处和睦,每天手拉着手盼望自己的太太们恋爱之余,还能抽空想想正事产产粮,该写文写文,该发视频发视频,不要只顾着秀恩爱,还总是静愔单方面的卑微。 虽然大家对他俩相处的细节也充满了强烈的好奇。 反正不管是看文,看视频,还是嗑真人cp,他们都只配做一棵酸涩的柠檬树罢了。 别绪又自顾自地傻乐好半天,眼珠一转,截了个图,发给温尔。 两人虽然早就共处一室,但除了看极光时条件有限,挤在一起睡了几晚,其他时候都在各自的房间。 别绪支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那边迟迟没有传来一丝声音。他暗自一笑,捧着手机,趿着拖鞋,几步走到温尔房门口,干脆地敲响了房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里面传出一句闷闷的“门没锁。” 别绪推门进去,也不往里走,反手带上门,身体放松地向后倚着。 他不急着说话,克制礼貌地在房间里打量一圈,最终落在温尔身上。 温尔估计是打算睡了,头发有些乱,和别绪同款的真丝睡衣都被压出了两道痕,可能是听到别绪敲门后才从被子里拱出来。 在别绪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下,温尔此刻恨不得把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身体不自觉地往下滑,一分钟内拉了五六次被子的边缘,脸也配合地低下去,边遮边藏,就是不与别绪对视。 别绪兴致盎然地瞧了他半天,这才慢悠悠道:“你怎么不回我。” “啊?什么?我没看到!” 温尔的演技实在是差,几个字说得一惊一乍的,明显是做贼心虚。 别绪也不揭穿他,耐心地看他把套路的剧本全部演完,听着他最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啊——”就这样靠在门边抄着手含笑不语,像看滑稽演员似的,一副欣赏的姿态。 温尔再往下便不会编情节,也知道自己太过夸张,装得很烂,呐呐地攥着手机消了音。 他越想越觉得丢人,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愤怒。明明已经决定要更主动一点,更坦诚一点,临到头来,还是急着否认装傻,忍不住往后缩。 房间里一片安静,温尔垂着头,别绪看着垂着头的他。 又过了一会儿,别绪暗自叹口气,还是不忍逼迫温尔,毕竟今天已经收获了意外之喜。 他刚想开口缓和气氛,却被温尔抢先一步:“你不进来吗?” “嗯?”别绪一愣,忽然懂了他的意思,又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懂了他的意思。 温尔见他还在门口不动,倏地坐直了,双手把被子攥得皱起来,终于抬起了脸。 他动作太大,领口往下滑了些许,衣襟也微微敞开,把大片胸口的皮肤都露出来。温尔赶紧分了一只手去把睡衣拢好,随即他紧张地看了别绪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温尔掩在胸口的手慢慢松开,迷茫地在空中悬了几秒,最后突然惊醒似的,急急忙忙地往脸上抹了一把,顺便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 别绪渐渐提起一口气,心仿佛被分成上下两半。上面那半紧张又沉寂,稳稳地托着那一口气,不敢妄动。下面那半却已经是锣鼓喧天,连带着各个器官都在欣喜地膨胀,血液澎湃奔涌,激动得想从皮肤下冒出来。 他身体里已经打起了架,表面看上去还很冷静,至少脚步还迈得很稳。 温尔窝在床上,感受着别绪在一步步向他靠近,不知为何,突然一动也不敢动。 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全身已经蒙上一层细汗,此刻只想赶紧掀了被子,又矛盾地把被子裹得更紧。 温尔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个在蒸笼里的大包子,被无形的火焰炙烤着,热气在身遭横冲直撞,只等揭开蒸屉,那蠢蠢欲动的热量便会扑面而来。 别绪走到温尔床边便停下来,他高高地看着温尔,把他整个人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温尔得仰着脖子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两人对视片刻,别绪轻轻地开口:“我过来了。” “……嗯。”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安静了好一会儿,别绪叫他:“尔尔。” “嗯。” 别绪又叫一遍:“尔尔。” “嗯?” 别绪似在感叹:“尔尔。” 温尔这次没应声,疑惑地眨了眨眼。 别绪微微一笑,很慢很慢地说:“我爱你。” “我也是。”温尔的眼神飘了一瞬,便马上重新直视着别绪,不允许自己避开,“……我也爱你。” 他仰着头,虔诚又坚定,脖子绷得笔直,勒紧了喉咙,声音有些颤,带着又飘又软的尾音,把几个字晕得更开,像一张网,温柔地接住了倾倒的深情。 温尔更加坚决地重复了一遍:“我也爱你。” 两人对望了许久,直到温尔脖子都仰酸了,别绪突然狠狠一闭眼,快步走了出去。 温尔还在愣着,别绪又捏着一堆东西,再次冲了进来。 他这回没走到温尔床边,隔着一段距离平视着他,把手掌摊开,往前一伸,也不说话,就像个找大人要糖吃的小孩,又期待又可怜地看着温尔。 温尔往他掌心里瞥了一眼,只看到大致的大小形状,就觉得热气已经冲破阈值,快要把蒸笼盖顶开。 他脑中仿佛蒸汽轰鸣,响起尖利刺耳的警报,心快要把胸膛撞开,咚咚跳得兴奋又急促。 温尔一连做了好几套深呼吸,却半点没有平静下来,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紊乱的状态,无法思考,不得动弹。 两人就这样僵了好一会儿,温尔忽然一咬嘴唇,视死如归般掀开了被子。 身体周围的热气陡然四散,皮肤接触到空调的冷风,立马浮现出一层鸡皮疙瘩,微微发着颤。 温尔穿着全套丝质睡衣,质感本就是滑溜溜的,在床上窝了好半天,稍长的衣边堆到了肚脐眼以上,露出一截细嫩的腰,在轻微地发着抖,睡裤也已经卷到大腿根,甚至能看到内裤的边缘。 他完全不敢去看别绪,脚趾用尽全力蜷缩在一起,又猛地伸展开,当全身僵硬时,这个小动作便无比明显。 别绪的视线不可控制地集中到温尔的脚趾,看了一会儿,又缓缓地移向他的脚踝,小腿,膝盖,小腹,胸口,一直看到由细软发丝围成的小发旋。 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温尔全身冷过又变热,然后即将再次变冷,别绪才终于缓缓地向他走过来。 接着床角一塌,两个热源逐渐靠近,触碰,最终交缠在一起。 别绪压着温尔的胸膛,呼出的气体都很热,他的手却有些冰,从温尔的后腰滑到前胸,激得他一阵颤抖。 双手好不容易在胸口暖热些许,别绪却不再移动,就在这周围流连,动作还算轻,奈何温尔太娇,压根受不住,眼底这就攒起了汪汪的水光。 别绪好像叹息了一声,在他眼睫吻了下,干燥的唇慢慢滑到耳廓,鼻尖呼出细微的暖气全往温尔耳朵里钻,刺得他轻轻一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 这时别绪突然变得霸道起来,三两下就把温尔早已皱成一团的衣服剥开,一手把他制住,另一手没有停顿地往下滑,直抵**。 温尔到这一刻完全懵了,呆呆地看着身上的人。别绪安抚地笑了下,附身去吻温尔,不同于往日的温柔体贴,他这次甚至有些凶狠,直接撬开唇齿攻城掠池,让温尔来不及组织像样的防御,就无法抵抗地选择直接沦陷。 不知不觉间,温尔一退再退,感觉到股间一凉,他这才想起要推别绪,但全身上下却变得软绵绵的,完全提不起力气。 别绪察觉到他的想法,轻轻给他揉了揉,很有耐心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往里加,唇一直与温尔贴着,随着手指移动的频率,很温柔地吻他。 温尔已经说不出话,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的,蕴了许久的泪再次滑下来,落到鬓角,被别绪用另一只手或者唇舌抹去。 浑浑噩噩间,温尔的手里被塞了一样东西,别绪这时离开他些许,自上而下俯视着他,很满意地判断道:“尔尔,你已经准备好了。” 别绪又俯身蹭他的唇角,半是诱哄半是强硬地提要求:“你也为我准备准备。” 温尔听见了他的话,却好似全然不能理解。 别绪说得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但温尔却没有余力弄懂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他像个第一天跳级的学生,面对老师突如其来的问题手足无措,不仅不会解答,甚至看不懂题干的要求。好在他遇见了一个耐心的同桌,手把手地教给他,带着他一遍一遍地做。 直到别绪哄着他,挺身而入的那一刻,温尔才终于从懵懂中挣扎出来,窥见了一个从未体会过的广袤世界,可惜没过多久,他又跌入模糊的黑暗,无法选择地继续随波逐流。 这类题目太难了,温尔跟着别绪执笔,一刻不停地写写画画,其实他本身想不到一点思路,似懂非懂,还很满足于这种不用思考,只要跟着别绪,就能得到最终答案的快感。 温尔实在是个坏学生,别绪的笔尖一停,他就开始惶恐,生怕连他也想不到解题方法,却不知别绪只是在满足地检阅自己的成果,只差写上最后一个句号。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温尔不记得自己已经解开多少题目,只觉得他们应该早就超额完成了作业。但别绪还在继续往下写,丝毫没有停止的趋势。 温尔捱不住这种煎熬,终于积蓄着勇气,哼哼唧唧地劝他:“可……可以了。” “还不够。”别绪果断拒绝。他像是在看跟不上自己进度的差生,一边无奈,一边还要想办法让他保持对学习的热情。 于是他写一行字,就在温尔的耳边哄一句:“我爱你。” 这句话是个咒语,让温尔再怎么想要放弃,也会强撑着回应:“我也爱你。” 他们就这样被爱包围了。 作者有话说:喜提锁章成就,完整版见微博@能装船儿。 第四十八章 48. 温尔醒来时周围都是暗的,身侧没有人。 他恍惚地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久的呆,想撑着坐起来,但是手臂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腰也像是被磨轮碾过,快要失去知觉。 温尔便安分地原地躺着,偶尔转转脖子,脑海中关于昨晚的画面还有些朦胧,身体却记住了那种深刻的痛苦和极致的快乐。 没等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别绪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温尔眼睛睁着,便刹住了步伐。 他小心翼翼地确认道:“你醒了。” “嗯……嗯。”温尔声音有些哑,试了几次才找回正常的音调。 两人对视片刻,这次是别绪主动移开视线。 温尔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似乎理解了别绪每次看到自己害羞躲闪时的心情。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几点了?” “十一点,还挺早的。” 温尔环视了一圈昏暗的屋子,有些不敢相信:“晚上十一点?” “没,”别绪连忙说清楚,“上午十一点。”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会儿,走到温尔床边,蹲下来在离他很近的距离看着他,温尔也偏过头,唇与唇只相距几公分。 温尔以为别绪会吻下来,但是他没有,甚至不太明显地往后退了一点。然后别绪站起来,走到了窗边。 他把窗帘拉开一个小缝,回头看了温尔一眼,确定他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光线,再慢慢把半边窗帘拉开。 灿金色的阳光照进来,温尔尝试着动了动,艰难地挪成了半靠在床头的姿势。 别绪又蹲在他床边,做贼般小声说:“我熬了粥。” 温尔没忍住,笑出了声。 别绪难得有这样窘迫的时候,任由温尔在一边笑,却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不甘地闭紧了嘴巴。 他不确定温尔是怀疑自己煮粥的技术不佳,还是嘲笑自己昨晚的技术不佳。 好在温尔没笑太久,至少让别绪放了一半的心:“好,我等下尝尝。” 别绪“嗯”了一声,直起身来,好像要出去盛粥。他在床边顿了两秒,迎着温尔亮晶晶的眼睛,还是没忍住,在他眼角轻轻啄了一下。 温尔又忍不住想笑了。 他没想到别绪这么纯情,倒让他这个一贯喜欢害羞躲闪的人变得大胆起来。 温尔扬起脸,费力碰了下别绪根本不想离开的唇,安抚道:“我很期待你煮的粥。” 温尔又花了不短的时间把自己收拾利落。他慢慢挪到餐厅里,就见别绪正守着一锅粥严阵以待。 看到温尔出来,别绪像做化学实验般,一丝不苟地揭开锅盖,端起碗,拿起勺,严谨而精确地舀出一瓢,贴在唇边感受了下温度,然后稳稳地盛进碗内。 温尔暗暗感慨别绪作为一个多年来没有丝毫长进的厨房小白,要弄出这么一锅粥真是不容易,即使他只需要配好米和水,设定好时间等着就行。 心里吐槽是一回事,接过别绪递来的碗,温尔还是极其给面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学着别绪惯用的夸奖方式,把两根大拇指伸到他面前:“特别棒!” 别绪也喝了一口,尽管内心十分得意,却还要皱着眉头,故作谦虚道:“还是太稠了点。” 其实不仅太稠,糖加得也有些多,只抿一口便觉得腻得慌。 温尔想到别绪以往吹捧他的场面,暗自深吸一口气,看上去很真诚地摆摆头:“我喝觉得特别好,这样正好。” 温馨的时光没持续多久,别绪的手机持续震动起来。 他一看来电显示——周如是,当即就想挂了电话。 别绪发现周如是这人特别邪性,每次都能恰好挑到他最不乐意被打扰的时间来电,还都是谈一些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的重要事情。 温尔看着别绪任由手机在掌心里震动,不挂也不接,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 别绪简直是恶狠狠地念出那个名字:“周如是找我。” “哦。”温尔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在对面混合着催促和希冀的目光下,继续艰难地喝粥。 别绪极不情愿地接起电话,那头周如是的语气也不太好:“怎么才接?” “忙。”别绪惜字如金。 周如是应该是压着火气,说话也阴腔阳调的:“那能不能麻烦大忙人抽点空把稿交了?” 别绪一愣,对待工作他还是很认真:“我前几天不是都交了吗?” “还有创刊周年纪念的那篇啊哥哥!我的游大作家!我没提醒你就当不存在了是吧!” 别绪飞快地翻了翻备忘录,那还是一个多月前答应的稿,后来就没听周如是提起过了。他又赶紧查查日期,算了算时间:“你不催我还真没印象。” 那头周如是可能是被他气到了,半晌没了声音,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不过还能听出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还要让我亲自催,我安排郑姿和你对接都不管用了吗?” “郑姿?”别绪一皱眉头,“她没联系过我。” “她、没、联、系、过、你。”周如是一字一顿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那边传来一阵磕碰的声音,可能是周如是把手机盖在了桌面上。别绪清晰地听见周如是咆哮了一声,紧接着是一阵更大的动静,依稀夹杂着小女生慌乱的泣音。 别绪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周如是直接切断了电话。 温尔猜测别绪可能是工作上遇到了问题,抬起头问:“没事吧?” “没大事,只是有些突然。” 别绪稍稍皱了皱眉,他中途又接到几个周如是打来的电话,都只来得及匆匆交流几句。 “周如是那边又忙又乱,我等会儿可能要去一趟出版社,跟他当面谈。” “好。”温尔点点头,“正好我也想剪剪视频。” 别绪想起尔雅视频底下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只觉得更糟心了。 温尔可能猜出了他在想什么,特意强调:“再不更新我就要失业了,粉丝一直在催,他们都很期待我的新视频。” 别绪的脸色这才缓和不少。 比起当初,现在尔雅的主页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派和谐。过于恶毒的评论弹幕要么被举报,要么被粉丝们刷了下去,留下的都是夸奖和理性讨论。 说是要出去,别绪却半天没有动作,一直坐在对面托着腮欣赏着温尔喝粥。 他接过温尔好不容易才勉强喝干净的空碗,又去给他盛满,守着温尔再次喝光,并且听到他立即表示自己已经饱了,这才磨磨蹭蹭地收拾好桌子,去房间换了套出门的衣服。 温尔还留在餐厅里没动,别绪瞧了一眼那硬邦邦的椅子,眉心立马皱起来,暗自恼恨自己竟犯了个如此重大的失误。他赶紧想办法补救,走过去弯腰就想把温尔抱去沙发上,被温尔急忙忙推开了。 别绪只好抱着温尔的电脑,像搀着娘娘似的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旁,把人扶到沙发上安顿好,给他前前后后垫上几个毛软软的抱枕,像打扮洋娃娃似的,又理了理温尔的衣服和头发。 他恋恋不舍地跟温尔说再见,制止了温尔站起来送他的动作,慢慢走到玄关,一步三回头,生生营造出一种此去不复返的氛围。 温尔哭笑不得,目送着别绪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还没听到大门开锁的声音,忽然别绪又一阵风似的刮回他眼前。 别绪捧着温尔的脸重重地亲了下,邀功似的说道:“等你发完,我第一个给你点赞。” 别绪出去了很长时间,温尔也是接到别绪的电话,才发现太阳都快落山了。 “尔尔,想我了吗?” 别绪好像是第一次在电话里用叠字叫温尔,那两个字经过电流加工,比面对面听到更低沉柔和些。电话那边的背景音十分嘈杂,但别绪的声音却很清晰地落到温尔的耳朵里。 温尔简直无奈,听他这样问,仿佛两人分别了几个月似的,其实他们才几个小时没见。 不过温尔习惯了配合别绪这样直白的问候,并且已经决心要努力去主动表达自己的情感,不用别绪总是揣摩猜测他的想法,而是能直接看见自己摊开呈在他面前的心。 “嗯,”温尔低声说,“有点想你。”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好半天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没等多久,杂乱的背景音消失了,只剩别绪比往常更急促的语气:“再等我一小时,我给你带了晚餐,马上就回家。” “好的。”温尔答应一声,“等你回来。” 两人腻歪片刻,那头似乎有人在叫别绪,温尔怕打扰他工作,赶紧让他先去忙。又哄了好几句,两边才不舍地收了线。 温尔盘腿坐在沙发上,又对着电脑聚精会神地操作许久,才揉揉酸涩的眼睛,大功告成地合上笔记本。 他伸伸胳膊扭扭腰,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还是感觉浑身发酸,尤其是后腰那块,完全提不起劲,也不知是因为今天窝得太久没有动弹,还是昨晚留下的后遗症。 温尔换了个姿势在沙发上趴了会儿,捡起手机随便翻了翻,惊讶地发现有好几条来自别绪的未读信息,可能是无意中改了什么设置,竟然一直没有提醒。 他赶紧点开看,有几条是别绪给他打电话之前的,也有些是近一个小时收到的,内容无非是给他汇报自己的工作进度。 温尔一条条往下翻,一些平平常常的话,他却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怎么也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 周如是要忙疯了,今天估计要很晚才能回来。 - 郑姿被骂惨了,一直在稀里哗啦地哭,而且哭得越凶被训得越狠,死循环。 - 在周主编眼皮子底下赶稿,不过这次的主题我还挺喜欢的。 - 突然想到一个灵感,如果可以实现的话,就暂且原谅周如是拉我当壮丁,耽误我俩亲亲热热的时间了。 - 有点晚了,我还要忙,你吃饭了吗? - 别自己做,太费劲,我给你点个外卖。 - 周围怎么就没一家好一点的外卖! - 怎么不回我? …… - 我回来了!!! 温尔看到最后一条信息的发送时间,是四十多分钟以前,算算路程,别绪该到家了。 这时手机里突然进来一串消息,竟然都是郑姿发过来的。 这姑娘加了他好友之后,只有第一天发了个打招呼的萌萌哒表情包,其他时候都披着“周扒皮今天鞭挞长工了吗”的马甲活跃在某博里,战斗在为静愔和尔雅的爱情流泪的第一线。 温尔赶紧点开来看,郑姿用了一列硕大无比的柠檬刷屏,最底下跟着一句话: - 游有方惊喜加载中。进度:99%/100% 温尔给她回了个期待的表情,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想要暗搓搓地秀一把恩爱。 他仿照郑姿的句式回道: - 尔雅惊喜加载完成。进度:100%/100%。等待接收中。 第四十九章 49. 别绪回家的时间比他计划中推迟了一些。 他绕路去了一家口碑很好的酒店,盯着菜单挑挑拣拣,终于选定了几个菜,在返回的路上堵了一会儿。 到家后别绪还来不及把打包盒放下,先往客厅里扫了一圈,第一眼竟没看到人。 温尔盯着电脑忙了一下午,又发着呆等了别绪好半天,已经握着手机有些昏昏欲睡。他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会儿头,换了好多种毫无形象可言的姿势,又是瘫着又是伏着,最终在肚子下塞了个枕头,将头和双腿都埋进沙发毯下,把不舒服了一整天的后腰架起来,才觉得那份一直绵延到腿根的酸麻有了些许缓解。 他这样子就像只鸵鸟,把要害都藏着,只有屁股撅起来。但他似乎比鸵鸟要聪明,四周铺满枕头,好像做了伪装的陷阱,就可以藏得心安理得。 可惜这样便形成了一个拱卫的姿态,温尔那露出的一截格外显眼,昨晚才刚勾到了一只不怀好意的猎豹,被拆吞入腹后还没警惕,今天依旧毫无防备,甚至怀着变本加厉的天真。 听到别绪开门的动静,温尔赶紧挣扎想要直起身来,但动作过猛,一不小心拉到了腰,又软软地摔下去。 别绪走近就看到沙发已经乱成了一团,中间藏着个人,正四处扒拉着想要冒出头来,却被自己设置的机关给淹没了。 他站在不远处,锁着那半遮半掩的腰线,目光钻进不顶用的睡衣里,肆意地上下揉弄了会儿,这才对上温尔扑腾中露出的半只眼,揶揄一笑。 别绪把餐盒搁在茶几上,伸出胳膊让温尔借了把力,把他从堆积的抱枕中拽出来,顺手理了理缠绕在一起,边缘已经被温尔不知不觉间快给揪秃了毛的沙发毯。 温尔跟着别绪的手看过去,立刻把毛毛都往一边抚平了。他掌心盖住那片稍显稀疏的区域,干笑着打哈哈:“你回来了……” 别绪坏心眼地盯着那块地方,意有所指地啧啧感叹:“这是遭过什么罪。” 温尔瞬间理解了别绪的暗示。他下意识地伸手抚上后腰,脱口而出:“其实还好。” 别绪笑得更深,罩着温尔的手在他腰间揽了一把,把他往前拉了拉:“那我也心疼。” 没等热度烧上温尔的脸,别绪先给他让了条喘息的缝隙。他把餐盒一一打开,拆了筷子塞进温尔手里:“吃饭吧。” 经过这分别的几个小时,别绪仿佛脱胎换骨,抑或是说藏不住的大狼尾巴终于露了出来。 他出门前还不好意思提到昨晚的事,与温尔对视都紧张兮兮的,反衬得温尔更加从容不迫。但现在他又重新占据主动进攻的一方,正一点一点地侵蚀温尔脸皮的厚度。 温尔看着那盒子里的几个菜,乌鸡炖山药,嫩炒猪肝,鱼片枸杞粥,不由地开始怀疑郑姿提到的所谓惊喜就是这份月子餐。 别绪见温尔神情古怪,给他舀了一瓢汤,催促他赶快喝一口,用一种等待讨赏的语气兴致勃勃地夸耀道:“这是我查过资料以后,总结出的最好搭配。” 温尔艰难地点点头,怀着复杂地心情接过碗,一点也不想知道别绪究竟查了些什么资料。 茶几有些矮,比沙发还要低一点,不太方便吃饭。 温尔看着那些铺开的汤汤水水,担心会滴落到浅色沙发上,于是托着碗小心地往前蹭了蹭,要起身走到餐厅去。 别绪没让他挪动:“就在这里吃吧,沙发上软。” 他盘腿坐在温尔身边的地板上,盯着温尔把半碗汤喝完,也拆了双筷子,守着给温尔夹菜。 温尔稍一垂眸就看见别绪,在他兴致盎然的目光下,抠着碗底,筷子都不太会拿,鱼片夹到一半滑落了三次,最终他尴尬地用嘴抵在碗沿,才把鱼片扒进嘴里。 “你不吃吗?”温尔实在受不了被人这样盯着吃饭。 “我吃过了。”别绪顿了顿,眼角往上一扬,又补充道,“就打包带回来一个碗。” “家里有。”温尔把手里的碗放在茶几沿上,说着就要起身。 别绪连忙按住他:“不必给我拿,我已经吃饱了,就一个碗也懒得洗。” 他又给温尔添上菜:“我看你吃就行。” 温尔只得重新把碗拿起来。 他慢慢地喝几口粥,别绪的脸就在碗沿边,看着他笑,怎样都无法忽视。 温尔稍稍把视线往里收了收,认真地看着碗里的菜,那严肃的神色,仿佛在研究分析每种食材的营养成分。 两人的动作都很收敛,安静了好一会儿,温尔瞥一眼别绪,夹住一块鸡肉,突然往他身前一凑,筷子贴在他唇边:“这块最嫩。” 这声音堪比耳语,但语气有一点点凶,听来有些生硬。 温尔不是头一回给别绪分享什么东西,甚至以前没意识的时候,喝过的吸管都是直接怼到别绪嘴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这次他是故意想撩一下,壮了半天胆子,可惜效果似乎不怎么好。 别绪却很心领,笑得十分微妙。他张口把那块肉含进嘴里,微微抬起头,看温尔的眼睛。待温尔急匆匆地收手时,他不紧不慢地把筷子咬住,等温尔不知所措地撤了力气,又松开牙齿,舌尖往前一抵,把筷子送了出去。 他慢慢嚼完那块肉,看着温尔评价道:“的确很嫩。” 温尔撩人不成反被撩,被别绪含过的筷子好像有了热度,顺着烧进他手心,让他一时把控不了握筷的力度,捏得紧了夹不起东西,捏得松了好像就会让两根细杆子从手里滑出去。 这顿饭吃得有些煎熬,别绪的每句话,每个动作,甚至每次呼吸,都让温尔的脑海里飘起被他刻意撇在一边的画面,并伴随着一种陌生的尴尬。 温尔本以为别绪这么讲究的人,那事会准备得更有仪式感,但回想起昨晚的一切,又觉得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也没什么不好。 他们相遇,表白,到在一起,好像每一步进展,都没有经过太多铺垫和安排,又好像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选定的最恰当的时间和地点。 这场恋爱就像玩俄罗斯方块,每一次成功消除壁垒,都是打破之前堆砌的各自辗转。 别绪是一位很优秀的玩家,很会把控游戏的节奏,总会在他的犹疑和不安高高垒起时,举重若轻地将其一举击碎。 但昨晚像个终极道具,一瞬便把之前积累的种种全部清除干净,只剩下空荡荡的页面,和头顶上即将落下的新方块。 他们在这片空旷中面面相觑,来不及思索即将到来的问题,要先学会适应这个崭新的局面。 收了碗筷,空气更加寂静。 两人都坐在了沙发上,是他们贯常的姿势,但觉得和以往都有所不同。 温尔枕着别绪的一条手臂,搓着怀里的抱枕,看了一眼时间,清清嗓子找话题:“你出版社的东西都弄完了吗?” “弄完了。”别绪拨着温尔耳边的碎发,呼吸落在他耳垂上,“郑姿快把周如是折磨疯了,发了好大的火,最后还是得拉着我给她收拾烂摊子。” 温尔转头看他一眼:“不是因为你没有交稿子吗?” “嗯……”别绪被拆穿,摸摸鼻子,“我不是主要原因。” 两人随便搭了几句话,渐渐找回了以往聊天的状态,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如果忽略别绪煽风点火的小动作的话。 他摸着温尔的头发,忍不住就捏捏他的耳垂,然后滑向他的脖子,最终不老实地伸进温尔的衣服里。 别绪嘴上答着温尔的话,偏头看他几眼,在暖黄的灯光下,他的皮肤比玉还润,轮廓勾勒出温软的弧度。 情不自禁地,别绪侧身吻他,从耳后吻到鼻梁,最后落上嘴唇,手也跟着动作,在胸口揉了两把,便顺着光滑的皮肤直往下滑。 温尔还没被做什么,就开始轻轻地喘。他又看了眼时间,在别绪做更过火的动作前制住了他。 别绪缓了一秒,低低一笑,没顾温尔的阻拦,想要继续。 温尔似乎有些急,又好似有些抗拒,不轻不重地推了别绪一把。 别绪一愣,停住了动作。 他的手从温尔的衣服里拿出来,唇也离开少许,全身却定在半空,还固定着这个姿势。 别绪静静地看着温尔,感到一阵懊恼。 恋爱于他而言是个巨大的冰场,他看到过滑着花式脚步翩跹的人,也见过初来乍到跌跌撞撞的人,这些都没有吸引他走进去,只能让他站在门口,怀着欣赏的心情驻足观看。 但温尔是特殊的那一个。 他被温尔淡然优雅的身姿吸引,迫不及待地穿上冰鞋入了场,从此便失去了置身事外高高挂起的权利,只能摸索着去追逐。 别绪的运气向来称不上很好,但追求心爱的人却很顺利,没经太多波折,便牵起了想牵的手,从此在冰场上同进同退,如鱼得水。 但昨晚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别绪失去了分寸,一整天都没有调整好步伐。有种东西吸引着他,让他想不顾一切地往前扑,又让他理智地停留在原地。 别绪在两种力量的拉扯中,要么慌乱回避,要么用力过猛。他迈着看似相同的脚步,却久违地感到了生疏。 温尔被别绪压着,看到他的表情几经变幻,刚开始是疑惑,想明白后又好气又好笑。 他环住别绪的脖子,用了点力气摆脱别绪的压制,在别绪更深一度的目光中碰了碰他的唇角,安抚地蹭。 “我不是拒绝你。”温尔解释起这种话,羞得吊住别绪的手臂都在发软。他眼神下意识地往四周躲闪,但最终还是勇敢地迎上别绪的目光,向他弯起眼睛一笑。 “只是,时间到了。” 温尔把放在不远处的笔记本捞过来,开机,点开c站,打开尔雅主页,屏幕上刚好刷出一个定时发送的新视频。 他靠在别绪怀里,把笔记本摆到两人跟前,也不把视频点开,只示意别绪去看。 别绪眼睛还没来得及动,耳边先是一热。 温尔的声音小小的,半是兴奋,半是诱哄:“你不是要第一个给我点赞吗?” 第五十章 50. 第一个点赞是不可能的,还没等别绪切换自己的账号,这支视频底下就已经有三个赞了。 温尔窝在别绪怀里,声音还凑在他耳边:“不知道这算不算惊喜。” “算,”别绪搂着温尔的肩,在他额头上亲了下,“当然算。” “你还没看呢。”温尔抬起别绪的手臂,催促他,又悄悄地嘟囔,“我本来想让你自己发现的。” 别绪把白色箭头移到播放键上,没有立即点下去。他隐隐地猜到了这支视频的内容,所以更不愿仓促敷衍地对待。 其实在温尔还没有问他是否感到惊喜之前,他就已经十分惊喜了。 视频开始播放,首先出现的是别绪很熟悉的画面——芜山的日出。随着太阳一点一点从两峰间的夹缝里钻出来,天边被浅金色铺满,画面踩着鼓点,转成一片低矮错落的楼房。 视角顺着一条幽静的小巷往前推,七弯八拐之后,露出一张稍显破败的牌匾,字迹不是很清晰,但别绪怎么也不会认错——那是他们相遇的地方——入尘寺。 别绪已经懂了这支视频的含义。他心中一阵激荡,想侧头看看温尔,但一刻也舍不得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温尔明白他的心情,主动往别绪怀里蹭,让他立即把自己搂得更紧些。 紧接着出现的是郊外的草场,农家乐的桃花酒,林间的小溪,温故庄重的墨绿色招牌,从书店走到别绪曾下榻过的酒店的那段月光下太短的路。 他们在这些地方相识相知,别绪策划了有预谋的邂逅,然后离别,仿若一场无疾而终的萍水相逢。 音乐空了一段,接着由安静变得些许激昂。 飞机起飞,降落在帝都机场,黄昏的小吃街和熙攘的广场,摩肩擦踵的古城墙——别绪在这里告诉温尔,他喜欢男的。 然后是灯影交织的酒吧,超市的招牌,还有别绪家里插满了红色图钉的世界地图。 “现在还有蓝色的图钉。”别绪突然说了句,“插在我们一起去的地方。” “我没注意,”温尔揽着抱枕的手一松,从旁边滑下去,捏住别绪的手指轻轻摩挲,“等下带我去看。” 画面闪过一摞静愔的作品,从上到下把书名都扫了一遍,看摆放好像不那么整齐——别绪知道这里藏着只有他俩能看出来的小心机,那后面是差不多高的一摞游有方的书。 音乐渐缓,紧接着响起一首他俩都听过千百遍的前奏,是别绪梦里都不会错的歌。 温尔又用了那首别绪在舞台上对他唱的《寻迹》。 活泼俏皮的海浪,温柔静谧的月色,搞怪的小黄鸭游泳圈,配着椰汁的蟹腿,沙滩上七零八落的字…… 天边炸开几朵烟花,画面突然不那么清晰,是用不太理想的设备拍出的放到最大一段录像,也是温尔最喜欢的一段。 别绪站在舞台的最亮处,在底下一片模糊的黑暗中牢牢锁定了他的位置,所有的低吟浅唱都是对着他。 温尔剪视频的时候一直在回想,当时自己是不是瞎了,才没看出这双眼睛里积蓄的满腔爱意。 别绪的歌声还没断,镜头又转向挂在窗口的捕梦网,在烤盘上呲啦的肉,橘猫与暖灯,老人与交谊舞,反射着日光的墓碑和旁边修剪整齐的?矮松柏。 再然后是别宽安的画展,林玫家的厨房和花园。 温尔把这些画面凑到一起,好像是用这样的方式让双方家长见了面。 别绪不知是激动更多,还是感动更多。他握紧温尔的手,只知道自己此刻已经发不出声音。 这都是他们一同走过的路,温尔是在告诉他,他全都记得。 最后一个画面是星空作底的极光,他们在那里第一次接吻,坚定地,虔诚地,拥抱彼此的灵魂。 别绪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上温尔的唇,激烈的喘息间,他看到屏幕上最终定格的一行字。 “成为up主的第二年,与尔相遇的第二人生。” 与尔相遇。 别绪在心里默默地念。 这句话有太多解释了:与粉丝相遇的第二人生,像这样的第二人生,遇见尔雅的第二人生…… 但别绪能读懂它真正的意思。 这是温尔遇见别绪的第二人生,也是别绪遇见温尔的第二人生。 这是来自温尔的惊喜:从他们见到彼此的那一刻,就成为了对方的惊喜。 别绪将视频设置成循环播放,十多分钟的画面翻来覆去地看。 温尔前两次还有兴致陪他,后来就看得腻烦了。这东西他剪了一下午,每帧画面卡哪个音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闭上眼就能毫不出错地按顺序播出来。 他在别绪怀里动来动去,最后居然被别绪嫌弃,让他不要闹,安静一点看。 温尔悄悄翻了个白眼,扶着腰从沙发上滑下来,趿拉着拖鞋晃去浴室洗澡了。 别绪这才将一丝注意力从屏幕上移开。 他想起今天还没发“我爱你”,便摸出手机,打开某博,想了想,还是得把视频所属权交代清楚,不能让那些只会嗷嗷尖叫的粉丝对号入座。 别绪编辑道“我爱你,谢谢。”附上视频链接,满意地点击发送。 不出一会儿,提示音“咚咚咚咚咚”地响起来,别绪随手往下翻了几条,除了恭喜就是尖叫,再就是日常催更或是酸溜溜,没什么意思。 别绪又把视频点开欣赏,直到他听见浴室的水声停了,这才不舍地关了电脑,大摇大摆地去门口堵温尔。 好在别绪心疼温尔的身体,也不想一上来就玩什么花样,最终只揽着温尔靠在干湿隔离门上接了个湿漉漉的吻。 水汽把他全身都蒸湿了,别绪干脆顺手脱了上衣,不要脸地要求温尔再和他洗一遍。 两人玩闹许久,温尔半围着浴巾,挣扎间打了个喷嚏。别绪不敢再闹腾,替他把浴巾裹好,放人出去了。 悄然蛰伏了一整天的尴尬悄然散去,他们是天底下最熟悉彼此的人,当度过陡然揭开面纱的无措,终于可以体会灵肉合一的美妙。 别绪快速冲了澡,看也没看自己房间一眼,径直推开了温尔的房门。 温尔倚在床头玩手机,看他进来愣了一瞬,接着马上垂下头,没说什么,甚至不着痕迹地挪了挪屁股,让出身旁的一点空间。 别绪的头发还滴着水,身上的水渍也没有擦干,就不管不顾地想爬上床。 温尔连忙拦住他,让别绪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半跪起身,找了条干毛巾,让别绪背对着自己,手法轻柔地给他擦头发。 别绪被揉得十分舒服,眯起眼睛,半侧过头,手往背后乱摸,似乎想要礼尚往来。 他看不太清温尔的方向,抬手就挠到他的胳肢窝。一开始是无意的,后来就是故意想逗温尔。 温尔笑着往旁边躲,一边固定着他的头,交代着:“别动!”一边断断续续地解释:“我已经……哎呦!擦……擦过了。” 别绪还不放弃,挠得温尔躲闪不及,笑得差点从床上摔下去,多亏别绪地扶了一把。 他被温尔的笨手笨脚吓住了,记挂着安全问题,只得乖乖地回头坐好,任由温尔搓来揉去,还不忘悻悻然地补充:“我明天给你擦。” 头发擦干,温尔把毛巾收好,在他背上推一把:“去穿睡衣。” 别绪已经全面开启流氓模式,恶声恶气地逗他:“穿什么衣服,等下还得脱!” 温尔今天被他暗撩了一整天,还是头一回听他说得如此直白,这种明骚硬撩的调调当真不适合他。 别绪看着温尔边震惊边莞尔的扭曲神色,自己先装不下去了。 他很温柔地拨开温尔额头上耷拉下来的一缕碎发,沿着他的眉心吻到嘴唇,嘟嘟囔囔的:“明天搬到主卧去。” 温尔逮着空应好,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赶紧强调:“你先去穿衣服,空调开得太低,会感冒。” 别绪不甘心地一挤眼睛,想装没听到,但拗不过温尔的坚持。 他迅速跑去主卧套了件睡衣回来,毫无停顿地脱鞋,上床,搂住温尔。 温尔正拿着手机,接着看之前被打断的界面。 别绪很有教养,即使面对关系再亲密的人,也不会贸然凑上去看他手机里的内容。 他抱着温尔的腰,还有些湿的头发拱了拱,渐渐在温尔的睡衣上浸出一片水迹。别绪反应过来,不等温尔交代,便立即停止了动作。 “明天把你的东西都搬到主卧去。”别绪继续之前的话题。 “好。” “我俩现在就差民政局官方盖戳了,怎么能分开睡。” “嗯。” “以后这个房间空出来,把床撤了,给你弄个小工作室。你不需要的话我们再商量,做成别的也行。” “……好。” 温尔不知在看什么,难得听别绪讲话都心不在焉的,回答也很慢。 别绪皱皱眉头,心中一惊,难道这就到倦怠期了? 他赶紧抬起头,搭着温尔的肩,凑上去看他的脸,就见温尔的眼圈有点红。 “怎么了!”别绪一慌,连忙问。 温尔情绪激动,用一双含着浅浅水光的眼睛凝视着他,好像一时还说不了话。 别绪猜测着试探:“感动了?” 温尔在眼角抹了一把,点点头。 别绪放下心来,不免有些洋洋自得,又有些莫名的心疼。他拍拍温尔的肩膀,安抚着劝:“这才哪儿到哪儿!” “不是……”温尔摇摇头,又点点头,提了口气,却没说出话,直把手机往别绪怀里塞。 别绪低头一看,霎时郁闷得不行,同时又觉得一颗心特别软,好似马上就要化了。 满屏都是善意的留言,条条都快有篇小作文的长度,都是真爱粉,看了尔雅最新的视频,不约而同地来给他鼓励。 他们细数着尔雅两年间给他们带来的积极生活的能量和感动,也为他莫名其妙被黑被嘲的经历愤愤不平,最后都留下了发自肺腑的祝福。 “我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温尔情绪终于缓和了些。 “我知道。”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在乎别人骂我或者暗地里嘲讽我,自从爸妈不在以后,背后议论我们的人太多了。” “我明白,没关系。” “我很少玩某博,很少互动,也弄不清他们为什么喜欢我。” “你值得被喜欢。”别绪放下手机,不断地吻身边的人。 “你第一次说喜欢我的时候我很惶恐,但是现在我相信了。” “你信晚了。”别绪好似不太满意,深深吻下去,不给温尔说话的机会,“你信得太晚了,现在我已经升级了。” 他停了片刻,无奈又骄傲地补充:“不过你也升级了。” 别绪发誓一般,想要把心剖开给他看:“我何止喜欢你。温尔,我爱你。” 似乎开了这个头,别绪就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机会说出这三个字。 但每一次听,温尔都能获得新的感受,因为别绪说的“我爱你”和“我爱你”和“我爱你”都是不同的。 别绪还不放开他,不许他说话,直亲得他快断了气,才附在他耳边喃喃道:“过几天我们回温故看看吧。” 第五十一章 51. 说是要回温故,但他们一直没有动身。 别绪这些天很忙,多半时间都留在出版社,好像是工作计划有调整,正在和周如是商量。 温尔去出版社接过别绪一次,本来只想在楼下咖啡店里等他,没想到正好碰上下楼给周主编买咖啡的郑姿,被她十分不见外地拽进了办公室。 周如是和别绪谈得差不多了,四人干脆又约了一次饭,郑姿听说主编请客,很是鸡贼地挑了家价格无比美丽的新晋网红火锅店。 网红店慕名前来打卡的人很多,他们在门口排了近一小时的队,好不容易吃上,只觉得火锅的味道着实一般,店内装潢倒是小姑娘喜欢的,赠送的点心和招牌果酒也还不错。 郑姿换着角度拍完照,发现三个大男人都兴致缺缺,几乎没动筷,也不好说抱歉,只能极其懂事地缩在一边装鹌鹑,埋着脑袋不吭声,尽量减少存在感。 不过倒是没人表示不满,反正当做是朋友聚会,吃都在其次,见郑姿难得老实一回,只觉得有趣。 可周如是偏要拆台。 温尔向来是个厚道人,怕小姑娘尴尬,三番五次给她解围。 他很给面子地捞着清汤锅里的东西,昧着良心夸“味道还不错!” 郑姿立刻振奋精神,但眼睛还没点亮,就马上被周如是浇灭了:“华而不实,就哄哄小年轻。” “……知道您年纪大。”郑姿暗暗斜他一眼,嘴皮子直动,不过压根不出声,“比我爸还像老干部!” 周如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他眼睛一瞪:“说什么呢?” 温尔还没习惯这种相处模式,见他们好像要吵起来,第一反应是打圆场。 “我觉得味道不算太差吧。”温尔想要佐证自己的话,把清汤锅里的东西基本都捞完了,说着就把筷子试探着往辣锅里伸。 别绪看了半天热闹,这下终于坐不住了。 他抄起筷子夹住温尔的筷尖,左手摸了个小蛋糕,放进温尔盘子里:“别吃辣的,吃这个。” 温尔一愣,好似不解。他对上别绪的眼神,两秒后忽地意识到什么,慌忙低下头,不再坚持,乖乖去啃面前的小蛋糕。 别绪瞧着他,悠悠地捞了片肉,边吃边回味温尔那带点嗔怨的小眼神,总算原谅了郑姿非要吃火锅的作死行为。 郑姿没想到这也能被秀一脸。 她不忍心欺负温尔,又欺负不动周如是,更不敢瞎使唤偶像太太别绪,只好闷头喝酒吃点心。 没想到这果酒劲还挺大,等温尔无意间看到瓶子上的酒精浓度,郑姿已经干完了三瓶。 她喝了酒就开始大倒苦水,基本都是在怨念上司不把社畜当人,完全没意识到苦主就坐在她旁边,听得额上青筋都要崩出来。 郑姿是个不怕死的,喝得兴奋了还要上手。为了充分演绎周扒皮苛责自己的日常,她说着说着就挥起手臂,醉时掌握不好方向,一个巴掌拍上了周如是的脸,“啪”的一声,把三人都打愣了。 她手里还握着筷子,一巴掌甩过去,挑起一串麻油拌豆腐乳,多半都溅在周如是身上。 别绪温尔眼观鼻鼻观心,埋头狂吃不吭声。 周如是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一把夺过郑姿手里的筷子,拍在桌子上,开始跟醉鬼对呛。 酒壮怂人胆。郑姿面对周如是的威压难得没怂,话虽然没有任何逻辑,奈何又密又快,越说越有气势,引得周围几桌的人都朝他们望过来。 周如是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想起上次一起吃饭, 竟和今天的情况差不多,由此可见郑姿的酒品实在不好。 他一开始还端着,一边扯过湿纸巾擦衣服上的油渍,一边勉强压着声音,叫郑姿“安静一会儿!”但这样没有丝毫效果,郑姿处于醉酒的状态也能感受到那种熟悉的嫌弃与冷漠混杂的气息,像抓到什么证据似的,变得更加激动。 周如是见对面两人都不出声,温尔似乎想要帮把手,又被别绪拉回去,劝他别掺和,气得心率蹭蹭蹭一百往上飚。 别绪甚至还端起手机,打开了录像模式,黑黝黝的镜头快怼到他面前。周如是看着别绪那张贱兮兮的脸,只得先压下脾气,好声好气地劝旁边这位女疯子,心里盘算着等明天上班再和她算总账。 一顿饭吃到最后很是热闹,周如是难得也有架不住的时候,招呼看热闹的两人赶紧来帮忙。 别绪叫了辆车,与周如是合力把郑姿塞进去,直到司机都等得不耐烦了,才好歹问出了她家的地址。 周如是把郑姿摆到后座,刚准备从车里钻出来,别绪就堵着门,对他一挑眉:“你不送她到家?” 前面的司机看他们一通折腾,这时也开了口:“这小姑娘喝成这样,就让我把她这么送回去,你们几个放心,我都不放心!” 别绪踹周如是一脚:“送个人而已。人家骂你那么久,你也该做点什么挽回形象吧。” 周如是还要辩解,那司机瞧他们磨磨叽叽的,很是看不上:“几个大老爷们送个姑娘,怎么这么怂呢!” 温尔一直在旁边帮着搭把手,似乎看出了什么,目送着车开走,悄悄问别绪:“他们……” “嗯哼。”别绪点点头,“估计是有意思,我只能助攻到这儿了。” 温尔觉得不妥:“就让他俩这么回家……” “想什么呢!”别绪瞥他一眼,有些好笑,“你以为会发生什么?” “没!”温尔就是习惯性担心,听别绪这样问,赶紧否认,“我什么都没想!” 别绪笑了笑,也不揭穿他,突然回忆起他们也有段相似的经历,于是压着嗓子,调整到最令人浮想联翩的声线:“我记得之前我在酒吧街喝醉了,也是你把我扛回家的。” 他很坏心眼地问:“那时候你想的东西和现在一样吗?” 温尔一时还想不到别绪在说什么,等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冤枉得不行。 他被别绪打趣多了,脸皮也渐渐练了出来:“我当时可什么也没想,和你的关系清清白白的。” “别呀!”别绪也喝了点酒,比平时更放得开些,“我那时就不想和你清清白白了。” 他勾住温尔的脖子,喃喃道:“我第一眼见你,就没打算和你清清白白。” 别绪段数实在太高,温尔拍马也赶不及。 他转移话题:“累了一天了,先回家吧,明天要去接……番茄土豆。” 别绪勾勾嘴角:“还要去接咱妈。” 温尔懂别绪的意思。他顿了顿,看看时间:“等下去一趟超市吧,买一点……妈喜欢的菜。” 别绪故意补充:“也别忘了两个小家伙,Jack上回还说要来跟你偷师呢。” 他看看日历,又提了一句:“明天周末,雅雅应该也放假吧。” 第二天中午别绪在机场接到林玫一家,番茄土豆没来过中国几次,特别兴奋,一路上都在哇哇地叫。 “Wow哥哥怎么没来?”土豆很有良心,这么久了也还没忘了他的Wow哥哥。 “他在家里欢迎你们,准备了一大桌子菜。” “今天也要吃我 吗?”番茄还记得温尔拿手的西红柿炒蛋,在林玫怀里扭了几下,趴到驾驶座的椅背上问。 “不仅要吃你,还要吃土豆。” “啊——报告!土豆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两个小孩儿最近看着电影学了些新词,抓住机会就套上显摆显摆。 番茄猛地向后一挺身,对着后视镜敬了个礼:“报告!前方士兵即将阵亡,番茄正赶往战场,请求支援!” 别绪听他们说得有模有样:“你们中文有进步啊。” 林玫把挤在前排座位间的两兄弟抱回来,不让他们影响别绪开车:“那可不,在飞机上闹腾了一路,旁边的人一直逗他们说话,快把他俩夸得找不着北了。” 路上没怎么堵车,别绪先把他们送到酒店放行李,再回家也比预计时间早了二十多分钟。 温尔还有个鱼没烧完,正收着汁也离不开锅,从厨房里探出头招呼了两句。 两个小朋友循着声音往厨房里跑,正巧看到温尔提着锅把鱼装进盘子,浇上油汁,次啦次啦地响。 他俩立马发出捧场的惊呼,两颗小脑袋凑过去,把飘出的热气遮得一点也看不见,在温尔“慢点!”“很烫!”的连声叮嘱中,一人托着盘子的一边,合力把它摆到餐桌上。 其他几人都围过来看,瞧着那卖相,就对温尔的手艺赞叹不已。其中Jack最为夸张,当即宣布要学会这条鱼的烧法,被林玫打趣,还是先把简单的番茄土豆学会吧。 两个小家伙被点了名,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也顺着林玫的话摇头晃脑的,十分得意的样子。他俩分别丢给Jack一个鄙视的眼神,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餐厅里嚷嚷开了。 林玫快被他俩过于旺盛的精力折磨得神经衰弱,揉着太阳穴一阵阵头疼,隐约好像听到了大门的门铃声。 她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别绪已经快步走过去拉开了门。 “我应该过去接你的。” “没事,我们学校离这里没多远,坐地铁过来很方便。”温雅边说边进门。 她刚弯腰脱了鞋,抬起头来,就发现面前多了两个小朋友,直勾勾地盯着她。 其实他们在视频里打过招呼,但面对面是头一回。番茄土豆仰着头看温雅,只觉得这个姐姐比视频里看到还要帅,黑衣短发酷极了。 “番茄土豆对吧。”温雅冲他们一笑,本想摸摸他们的头,又怕两个小男生会介意,手伸到一半便打算缩回来。 番茄知道握手是大人打招呼的方式,看到温雅伸出手来,一脸严肃地握上去摇了摇:“姐姐好,我是番茄,你也可以叫我西红柿。” 土豆也不甘示弱,扒了扒自己的小卷毛,也把手伸到温雅面前,想把哥哥挤开:“姐姐姐姐,我是土豆。” 温尔终于把所有的菜弄完,解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招呼大家过去吃饭。 番茄土豆便一人牵起温雅的一只手,献宝似的把她领到林玫面前。 温雅向来是个开朗的性子,但这场面下却十分腼腆。她看着林玫,几次张口,没想到合适的称呼,只能礼貌地笑笑,含糊着叫了一声。 林玫盼女儿盼了多年,此刻看温雅立在眼前,觉得她就是自己想象中女儿该有的样子。 尤其温雅刚军训完,晒得黑了些,又瘦了一点,T恤空荡荡地挂在身上,看着特别招人疼。 林玫激动不已,上前把温雅搂在怀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孩子,长得可真乖。” 众人纷纷落座,大家虽然通过各种渠道相互了解过,但毕竟是第一次聚在一起,说话间稍显客气生疏。 还好有两个小朋友咋咋唬唬地调节气氛,塞了满嘴食物,话也没停过。 土豆特别喜欢温雅,因为这个帅姐姐的T恤上印着他最喜欢的蝙蝠侠,而且还送给他心心念念的变形金刚。 他悄悄问林玫:“妈妈,这个姐姐会和我们回去吗?” 林玫有时在家里会叫温雅“我女儿”,土豆理了理这些关系,觉得妈妈的儿子要去c国,那妈妈的女儿也是要去的。 “不会,姐姐要在这里上学呢!” “那她上完学以后会去吗?”土豆异常执着。 “你可以邀请姐姐来家里玩,但是她不会一直待在c国。” 土豆有些不开心地扁了扁嘴,那他一年才能见到温雅几天。 番茄到底大了两岁,也没有土豆性格敏感,在一旁听了几句,觉得这完全不是个事:“那就跟别绪哥哥一样嘛。” 他大大咧咧地总结道:“姐姐会永远和Wow哥哥在一起,Wow哥哥会永远和别绪哥哥在一起,那他们一起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郑姿:一回生,二回熟,和上司喝酒真上头! 番茄:一推二,二推三,逻辑题全都很简单! 第五十二章 52. 林玫一家没在帝都待太久,见了儿子,享受了闺女陪着逛街的乐趣,便去往其他城市游览。 Jack跟着温尔学了道红烧鱼,没想到还做得像模像样的,比他磨练了多年的西红柿炒蛋好上不少。 番茄这个小机灵鬼,立马给Jack找好了理由,宣称爸爸一定是炒番茄的时候想到他,不忍心了。 旁边的土豆也着急地插话,给失败的醋溜土豆丝找了同样的理由,居然还学会了“同理”这样比较高级的词,让一众大人们乐不可支。 送走了林玫一家,温雅也逐渐忙碌起来。 大一正是课业繁重的时候,她还特别爱折腾,同时参加了好几个社团,周末也难得和两个哥哥见一面。 中秋的时候温尔叫她来家里吃饭,刚进门,温雅就急吼吼地宣布自己国庆来不了,假期全排得满满当当。 温尔还没来得及感受到那种微妙的惆怅,温雅倒是抢先关心起哥哥们的夫夫生活:“你和别绪哥哥放假没有什么特别安排吗?” “我们没有假期。”温尔悠悠瞥她一眼,十分讨人厌地说,“我们每天都能自由安排,天天都算放假。” 温雅打听不成,倒把自己酸成了颗柠檬,翻个白眼撇撇嘴,扯了个抱枕蜷进沙发里开始吃水果看电视,懒得搭理亲哥了。 温尔笑了笑,去厨房切了个西瓜,一半切成小块摆到温雅面前,另外半边用保鲜膜封起来放进冰箱,思索着这大热天的别绪总在外面跑,下回给榨好冰镇西瓜汁让他带上。 正想着,别绪开门回来,手上拎着从出版社提来的月饼。 他一眼没见到温雅,只看到温尔循着声音迎上来,笑得眼睛发亮。 别绪盯着他的笑眼,缓缓地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等温尔刚要接住,又猛地一缩手,逗得温尔因惯性往前一扑。别绪顺势把人搂在怀里,鞋也没脱,低头便吻。 温尔哼唧两声,想提醒他妹妹在,又得压着声音,便被别绪理解成欲拒还迎,暗笑两声,更加不依不饶地亲上去。 两人分开已经是好几分钟以后,温尔半捂着嘴往客厅里走,别绪得意洋洋地跟在后面。走了没两步,就见到沙发上端坐着个人,正抄着手似笑非笑地往他们这边望。 温尔虽然没被妹妹看到现场,但尴尬程度也已经爆表,都不敢往别绪的方向斜一眼,扭头躲进了厨房。 别绪再厚脸皮,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很快便调整好心情,状若无事地冲温雅一点头:“雅雅来了。” “刚到。”温雅没多说什么,但脸上的揶揄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当然,她也没打算要藏。 一顿饭吃得很不安生,温雅像是头一回见到他俩似的,那目光像个探照灯,不住地交替着往温尔和别绪脸上望。 不过自他俩确定关系后,的确很少有机会像这样三人在一起吃饭。之前要么是温雅还不知道,要么是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推脱拒绝。 吃过晚饭温雅要回学校,别绪开车送她。 温雅在门口冲亲哥挥挥手:“国庆我就不来当电灯泡了,我要去该去的岗位上发光发亮。” 温尔给她塞了盒月饼:“去哪儿都要注意安全。” “哎——知道!”温雅翻翻月饼盒子,“我保证不耽误别绪哥哥,让他马上回来陪你赏月。” 这天简直没法聊,一晚上不管温尔说什么,这小妮子都把话题往那方向去带。 可能因为她已经完全接受了他和别绪关系,从一开始的惊讶,恍惚,不敢相信,到刻意避开,不予置评,现在她已经完全理解,可以毫无忌惮地开他俩的玩笑。 温尔懂得妹妹调侃背后的意思,但又觉得她嘴利起来很是烦人。 “你好好学习吧,月饼可以和室友分一分,出远门前要告诉我一声。” “当然,”别绪转着车钥匙等在门边,不怀好意地替温尔反击,“你要是找到了陪你赏月的人,也可以告诉我们一声,来给你把把关,参谋参谋。” 温·母胎solo·雅一噎,临告别前终于自食恶果,赶紧在继续受到成吨伤害前,灰溜溜悻悻然地离开了。 温尔想起妹妹旁敲侧击的试探,当真仔细考虑了一下。 他对于国庆节该怎么过没有想法,倒是计划着在国庆之前回温故一趟。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现在算是默认跟着别绪在帝都定居。温雅起码要在这里上四年学,别绪的工作需要他时不时和出版社沟通,留在帝都更方便,温尔也在帝都接到更多推广,对他做视频更加有利。 但温故是他和温雅的根,是他爸妈留下的地方,他得妥善安置好。 不管是决定闲置还是继续营业,甚至考虑出租或转让,他都得对得起父母的心血,对得起这个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庇护所。 温尔还没和别绪商量过这个事情。按时间和状态来算,他们还处于热恋期,虽然不知为何,两人之间相处从一开始就颇有老夫老妻的味道,但他们的确还没遇上什么亟待解决的现实问题。 或者说本应有的,只是别绪没有让他来面对。 出柜,同居,见父母。每一项都该是轰轰烈烈,需要心神激荡,费力拉扯的大事,但都被别绪不声不响地提前解决了。 甚至前些天别绪提到了要回温故看看,温尔就知道,连这些他也已经替自己考虑到了。 晚上两人在阳台支了躺椅,拆了月饼看月亮,温尔打算问问别绪的工作安排。 “已经忙过一段了,剩下半个月应该挺轻松。” “那我们二十五号回温故吧。” “行啊,”别绪叉了块月饼,咬了一口,皱皱眉又放下,“正好错开国庆高峰订机票。” 温尔的家乡虽然是个小城,但旅游业一直发展得不错,尤其受文艺青年的青睐。 别绪盘算了会儿,还点开日历确认了下时间,点点头说:“二十五号应该差不多了。” “你要是不忙我们二十号去也可以。”温尔把别绪咬了一口的月饼扒拉过来,给他把蛋黄剔掉,“那天肯定没什么人,不会太挤。” “不不不,二十五号挺好,去太早也不行。”别绪看着温尔把那块蛋黄吃了,勾唇一笑,张大了嘴巴,示意他把剩下的莲蓉喂给自己。 温尔一愣,也没多想,喂完别绪又动作利索地去挖剩余几块月饼的蛋黄,很快便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们回温故之前还去别宽安那儿取了幅画,正是温尔上次说好看的那幅,别宽安一直替他留着。 温尔有些不好意思,倒让别宽安生起气来:“说了是见面礼,都叫了我一声‘爸’,还有什么不能收的,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别绪替他接过来,笑了笑:“这种画我爸画室里一堆,的确不值钱。” 他端着画上下打量几眼:“挂在温故挺合适的,气质很搭。” 温尔不敢再推辞,把画抱在怀里,心里想着在网上查到的别宽安画作拍卖价格,不由地怀疑他们对“贵重”的定义标准有所出入。 别宽安看温尔接受,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关心几句两人的近况,便忍不住开始夸夸其谈:“相中这幅画证明你很有眼光,或者说对艺术的感觉很敏锐。我画这幅画的时候用了和以往不同的表现手法,不完全是我擅长的风格,其中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 温尔诚恳地听着,他是发自内心地尊敬像别宽安这样的艺术家们,甚至别绪作为游有方时,都属于他可望而不可及的行列。 这无关爱情或是亲情,只是为他们的才华所倾倒折服。 别绪不像温尔,从小到大一直听着别宽安的论调,耳朵都起了茧子:“爸,这些话您就留着去教育您的学生们吧,他们爱听。” 别宽安眉心一皱,别绪丝毫不怯地补充:“我们又不是来听您上课的,唠唠家常就得了,我妈都没舍得念叨。” 听儿子把前妻搬出来,别宽安这才停止了他的艺术理论。 不过他的确不是个居家的男人,关心寒暄的话就那么些,翻来覆去问了几遍,说完便冷了场。 三人面面相觑半天,还是温尔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您再说说您的画吧,我挺感兴趣的。” 别宽安霎时被他逗笑了,摆了摆手:“算了,你俩没事别在我这里耗着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见温尔还在迟疑,别宽安笑了下:“我不比林玫,注意不到什么生活上的细节,就算见到了也只会想这些东西要怎么展现在艺术里,所以我离了画就是极其没意思的一人。” 别宽安说了不留他们,就绝不是矫情,已经站起了身:“我也不是什么孤寡老人,平常都忙着,不用总是惦念,有什么事我学生也跑得勤快。我看你俩挺好的,都有心了,希望你们以后能一直好好过。” “我不怎么会照顾人,也很少干涉人,所以可能经常疏忽了家人。”别宽安把两人送到门口,看了别绪许久,像是有些歉意,但更多的是坦诚和骄傲,“你妈妈总觉得我不负责任,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他不同的活法。” 别宽安慢慢将目光转向温尔,少顷,他稍稍往后退了半步,看着面前立在一起的两人:“我只希望我的儿子们都幸福。” 作者有话说:四十七章解锁了,完整版去微博@能装船儿,才注册,不一定搜得到,不看也不影响,反正是一辆半遮半掩的小破车。 预计下章或者下下章完结。 第五十三章 53. 别绪和温尔用了几天时间把帝都的事情都处理清楚,于二十五号下午回到了温故。 一切都没什么变化,温尔却觉得自己像是离开了许久。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他每一步都迈得有些恍惚,身体在凭借惯性前进,脑子里却空空荡荡的,有一瞬间温尔甚至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站在温故门前,他才找到应有的归属感。 也许是因为不知不觉间,他只把有别绪的地方当作家了。 温故有两个多月没人待过,积了一地灰尘。 拉开卷帘门,细小的飞灰闪着被阳光烫过的金色,直往他们脸上扑来,让温尔拎着包愣在门口,一时无从下脚。 在他记忆里,温故从没空置过这么长时间。 温尔所有的计划都只能暂时搁浅,放下包,找出抹布和拖把,先准备打扫卫生。 别大少爷虽然特意训练过,但家务事实在拿不出手。他帮温尔擦着书架,手臂随意一带,就算擦完了一排,留下浅浅的灰尘中一条亮眼的痕迹。 温尔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 这少爷头一回帮他洗碗,就磕碎了他最喜欢的一套盘子,现在眼见着那架子上最精致的玻璃花瓶也即将不保,赶紧招呼别绪罢手。 别绪在一旁已经擦得上了瘾,被温尔叫停时还望着书架念念不舍,好半天才去洗了抹布,无所事事后便开始烦人地围着温尔转来转去。 温尔发现他真是没一点概念,专挑自己拖过的地方踩,赶也赶不走,无奈之下,只能先放了拖把,专心去哄这个时不时就感觉自己委屈巴巴的幼稚鬼。 等温尔大致把两层楼收拾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别绪被禁止帮手,理由是他会越帮越乱,反正做完也得让温尔再重新返工,还不如消停会儿就在旁边看着。 温尔正从里往外拖地,边拖边赶人,别绪往前凑了几次,最后终于学乖了,就老老实实地蹲在门口的小圆桌边等。 他随手翻翻桌上摆着的杂志,那还是两个多月前他翻过的旧刊,一直没有更新。 别绪四周望了望,没看到他想找的,便提高声音问温尔:“这两个月的杂志寄到哪里了?” 温尔被他问得一愣,接着便欣慰他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做的事情,报了个地址,交代别绪把杂志都取回来。 寄送点其实离温故不远,但别绪不知七弯八拐地走到了哪里,一个多小时后才搬着一堆东西回来。 温尔连忙迎上去接,瞄了一眼发货单,随口问:“这个月的杂志还没到啊?” “没呢,这个月发售周年特刊,可能会晚一点吧。” 他帮着温尔把书和杂志垒到小桌上,换了几种分类方式反复排列,来来回回摆弄许久,突然“蹭”地站直了,待温尔疑惑地抬起头来,又猛地俯身,压到他眼前。 别绪附到温尔耳边,似在窃窃私语,说得神秘又得意:“我在上面发表了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一篇稿子。” 霎时,温尔的眼睛亮了起来,完全想不起擦灰拖地这回事,眼巴巴地挪了两步挨到别绪身边,想让他多透露一点消息。 毕竟在温尔喜欢上别绪之前,他更是游有方的忠实粉丝。 别绪不肯再说更多,卖着关子:“反正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温尔软软地和他对视几秒,见瞪眼卖萌不奏效,撇着嘴缩了回去,不满地码着手里的书。 最上面一本正是上一期游有方拍摄的作品做封面的杂志,他愤愤地把那页纸翻来翻去,弄出哗哗的声响,但终究不舍得做更过分的事。 别绪看着温尔的小动作,觉得简直可爱爆炸,心里biubiubiu地放着烟花,还要忍着笑端着表情作严肃状。 他很有心机地清清嗓子,再加一剂猛料,勾得温尔故作冷酷的心更加痒痒:“其实不止文章你可以期待下,我还准备了配套的惊喜。” 三天后,温故迎来一批熟悉的客人。 温尔一早拉开大门,就见到几个人伫立在门口,最前面的是周如是,正举着手机像是要打电话。 他见到温尔,把手机收回兜里,开门见山道:“我过来看看。”郑姿从周如是身后冒出来,笑嘻嘻地冲他挥了挥手。 他俩旁边还跟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小伙子,礼貌地叫了温尔一声。 温尔隐约想起来他是周如是手底下的一个编辑,似乎还和别绪对接过,只是完全不懂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别绪听到动静从楼上下来,一眼看到门口“对峙”的几人,没有丝毫惊讶,十分自然地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温尔虽然摸不着头脑,还是赶紧先把人迎进来。周如是不用等主人招呼,就毫不见外地开始四处参观,郑姿跟在周如是后面转悠。 那小伙子看上去有些腼腆,全程对着温尔微笑,在温尔的视线盲区,做贼般地碰了碰别绪的手臂,要找他说话。 温尔去后面的小厨房给客人泡茶,那小伙子赶紧趁着机会,像做非法交易似的,急匆匆地塞给别绪一样东西,又冲他露出一个会心的迷之微笑。 家里才打扫,茶具还没来得及清洗,好歹茶叶还有存货。 温尔折腾半天,托着几杯茶水出来,外面的人已经被别绪安置好了。 周如是喝了口茶,完全不顾温尔懵逼的状态,对别绪评价道:“比想象中小一些。” 别绪也不解释,只顺着周如是的话应道:“应该够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型活动。” “那倒也是,”周如是微微颔首,张开双臂左右比划了半晌,指了指两个桌子,“把这些移开,还能腾出不少空间。” 别绪没说话,郑姿和那小伙子都点点头,似乎大家已经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 过了两秒,几双眼睛齐齐望向完全在状况外的温尔。 看着他不知所措的表情,最终还是那小伙子好心,给温尔解释了来龙去脉:“我们出版社想在这里办一个线下衍生推广活动,其实就是国庆读书会,结合创刊纪念,想征求温故的场地。” 他在这一圈人里和温尔最不熟,话也说得恭敬又诚恳:“不知道您有什么想法。” 温尔能有什么想法,他第一时间看向别绪,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这完全是让温故捡了个大便宜,把一间籍籍无名的店的逼格之路上推。 “惊喜吗?”别绪淡定地笑笑,明显是早知道这事。 不等温尔开口,他变魔术般从身后掏出一本杂志,翻到某页,塞进温尔手里:“还有惊喜,都是送给你的。” 那一页占了整本杂志中最好的位置,深蓝的基调,一眼看去很是安宁。 背景像是很多照片拼接而成的,融合得很奇妙,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反倒添了份流动性,让读者的目光忍不住从某个角落的元素,一直追寻到全局的画面。 图画中央簇拥着几行烫银的文字,仿佛遥遥星河中低调的一笔,却被挖掘出来摆在正中央,让人观赏到他瑰丽的一面。 温尔垂眼去读那段文字: “我在荒芜里看到日出 从纷杂的小路间拨开晨雾 远处的小溪藏着粼粼波弧 方才像大海一样 奔涌着不歇朝暮 来往的细尘中有颗最纯净的星 爱种在心底 你在我怀中” 别绪默默等了一会儿,将手掌覆上那几行短短的小诗,微微低头去寻温尔的眼睛。 他的手指慢慢移过那一页上所有意象拼接在一起的图画,最终落在那首小诗的标题上,摩挲一会儿,将它一个字一个字地显露出来。 别绪缓缓地念给温尔听:“我从远方奔来爱你。” 周如是和那小伙子站在两人身边,都很识趣地别过头,只有郑姿咳嗽两声,非要插话。 她半举起手,到底还是勉强能学会看懂氛围,只呐呐地小声补充:“那什么……我们定了创刊纪念的主题……是遇见。” 别绪的款款深情一滞,分出一丝目光来瞪了郑姿一眼,那意思是“我自己难道没嘴不会介绍?” 郑姿缩了缩脖子,立刻很怂地把后面的话咽回去,再不敢开口。 温尔一直没有勇气回视别绪,他眼里映着那短短的几行字,仿佛都隔着一层水光,看不真切。 这份惊喜太大了,接二连三的,让他回不过神,仿佛还置身于一场华丽的梦,其中发生的都是他不敢想也想不到的事。 终于温尔抬起脸来,还没说话,只觉得眼眶锁不住的热流将要滑出来。 别绪抬手摸摸他濡湿的睫毛,笑得有点无奈。他半环着温尔,拇指和食指捻着他眼角,蛊惑着确认:“你很喜欢。” “嗯。”温尔的声音有些闷。他环上别绪的腰,在他背后抓了一把,脸埋在他胸口蹭了蹭。 这个姿势非常少女,放平时打死温尔也不会在众人面前这样撒娇,其实也向来是别绪要哄哄要抱抱多一点。 但别绪认真浪漫起来,就势必要苏破天际,先用层层叠叠的铺垫抓揉他的心,再在温尔毫无防备间,直击他的灵魂。 就是这个人,从远方奔来爱他。 温尔用了好久,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楚了些,不再像堵着什么东西,又闷又低,费力挤出来还带着颤。 他又抓抓别绪的衣服,示意他稍微低下头。 别绪单手捧着温尔的脸,颔下的发丝与温尔的缠绕在一起,颊边萦绕着湿暖的呼吸。 温尔盯着别绪的眼睛,唇在离他一寸的距离,话说得有一点急,像要赶着什么,又刻意拖慢了速度,每个字的尾音都卡着一种特殊的节奏,听来很流畅,还莫名地带着令人信服的魔力。 那点轻微的停顿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被重视的感觉,仿佛他紧赶慢赶地说完,是怕自己等得急了,又不忍心把一句太重要的话说得草率。 温尔给了别绪意想不到的回馈,令他惊喜激动,又仿佛理所当然。 “我在远方等着爱你。” 第五十四章 54. 温故承办的读书会很成功,光凭一点——游有方首次在公众场合露面出席,就让一众追随他的文青趋之若鹜。 创刊周年活动,主题是遇见,温故完美符合。 遇见一座不出名的城,遇见一间隐于市的书店,遇见一个景仰许久的人,遇见一段书里才有的浪漫故事…… 出版社倒不止挑了温故一家书店,但其他地方都不如这里汇集了天时地利人和。 尔雅在c站同步直播,还因此吸引了一批新粉,都是太晚得到消息或者根本拿不到票的读者。 别绪不是读书会的主讲人,只上台稍微说了几句话,当即台下就响起一片骚动,在一个正正经经的读书活动中,夹杂着在明星见面会才能听到的各种嘤嘤嘤的声音。 活动还没结束,就有个“游有方 最帅作家”的词条悄然爬上热搜榜,虽然排名不高,但点击和传播量均很可观。 一群少男少女被顶到最前排的营销号迷了心智,瞧着动图里的翩翩公子,疯狂嗷嗷尖叫,想知道这是哪个疙瘩里被翻出来的神仙小哥哥。 温尔也顺带红火了一把。 有个姑娘录了读书会的视频,拍别绪时,顺着他的目光一扫,把温尔也带入了镜。 营销号本来要撤,没想到这词条再次翻红,还把另一条“游有方 尔雅”顶了上去。 游有方和尔雅的某博瞬间爆炸,有些粉丝顺着别绪的那个眼神发散联想,开始暗搓搓地传播一些不可言说的小文章,被一些正经粉丝看到,立马在评论区里撕得腥风血雨。 没过多久,静愔的粉丝发现尔雅的词条,好奇地点进来看热闹,就见他们太太喜欢的人居然被另一家绑定,随即也气势汹汹地加入战场。 当然有些心细的粉丝,在三个某博主页打转,结合当事人不声不响的态度,似乎整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那就是后话了。 别绪温尔早已关了提醒,什么都没看到。 况且就算他们看到,也只能暗赞一句粉丝们真是眼利,要不就是运气太好,瞎猫碰死耗子还歪打正着了。 出版社派了人来和温尔敲定合作,大意是想把温故列为线下活动的首要考虑场地。温尔不擅长谈这些,全都交给了别绪。 说起来这是互利互惠的事情,出版社那边早拟好了大体框架,剩下的就是讨论具体细节,没谈多久,双方都愉快地签了字。 一群人订了个包厢去庆祝,席间敬了几轮酒,大多是冲着游有方这个金字招牌。 温尔看着别绪一口气闷完几杯,有些担心地给他夹了个饼,让别绪先垫垫肚子。 见饭桌上敬得火热,他凑到别绪耳边小声问:“文人应酬也敬酒啊。” “不然呢,”别绪有些好笑,“应酬嘛,都一个样。” 温尔小声嘟囔:“我以为你们会互相敬茶呢。” “也有这种。”别绪连喝几杯,虽然看着没上头,但他已经摆出了拒绝再劝的态度。 周如是酒量很好,逮着时机替别绪挡了几杯,大家察言观色,也就不再来闹别绪。 别绪松口气,见其他人吃着聊着一时半会儿不会歇,也不好提前离席,就拉着温尔在角落里讲小话。 “敬茶更酸,老老少少轮流商业互吹,前辈后辈叫得亲热,背地里谁都互相看不上。” 温尔惊奇地感叹:“啊……” “不过也有正常的。”别绪冲周如是一努嘴,“同事和朋友还是有区别,反正要应付场面时都会说几句场面话,让大家不太尴尬就成。” 闹了两个多小时,局渐渐玩散了,别绪赶紧领着温尔撤退。 周如是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把手底下的两人安顿好,自己还要在这里多住一晚。 他晚上喝得有点多,也失了几分眼力见,就跟在温尔别绪身后压马路,吹着夜风,一边醒酒,一边头昏脑胀地看某博。 周如是盯着别绪的那个词条,往前窜一名,就在后面播报一声,难为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口齿清晰,几个字念得字正腔圆。 别绪烦得要命,想打发他赶紧回酒店,但路边拦不到车,又不能把他独自扔在公交站,只好继续忍耐。 没想到他被周如是阴魂不散地坠了一路,到最后听他念着某博,还听出了几分趣味来。 两人好不容易把周如是送走,别绪牵着温尔回到温故。 读书会办得很是热闹,但等人都撤走以后,大厅里只剩一片狼籍。 温尔看不过眼,想先去简单的收拾收拾,被别绪一把拽了回来:“太乱了,明天请人来打扫吧。” 他直接拉着温尔回了房间,放他先去洗澡,自己窝在床上,凭着印象打开周如是念叨的某博,试了几个关键词一搜,从茫然地边看边某度,到津津有味欲罢不能,十分钟内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别绪一向知道自己的粉丝很有才,不然他也发现不了温尔。但他真没想到,这群看着文文静静娇娇俏俏的女孩子,还能在让他意外的领域展现这么如狼似虎的一面。 温尔擦着头发出来,就见别绪炯炯有神地捧着手机。他好奇地凑过去:“看什么呢?” “看营销号给我俩带节奏。”别绪避重就轻地解释了一句,很是坦荡地按下锁屏键。 他把温尔手里的干发巾接过来,盖在他脑袋上,力道适中地揉了揉,搓得温尔惬意地眯起眼,不一会儿就点着头昏昏欲睡。 别绪在他发沿上摸了一把:“差不多干了。” “……嗯。”温尔已经有些困,敷衍着答了句。他半天没等到后面的人应声,强撩起眼皮回头望了眼:“你怎么还不去洗澡。” “没必要,等会儿去。”别绪三两下脱了衣服,亲昵的声音从温尔头顶落下来,“困了?” 温尔已经半倒在床上,反手在别绪胳膊上拍了一下,从鼻子里发出几声哼哼。 “我还有事要告诉你,今天刚学到的。”别绪又念又哄,吊着温尔的神经,就是不肯放他入睡。 温尔生生被他说精神了,不知道别绪今晚吃错了什么药,如此温柔又残忍。 后来的话都是耳语,别绪说着说着,就用吻代替了声音,缱绻地印在温尔的眉心,眼角,耳垂,在齿间纠缠一番,再缓缓划过锁骨和肚脐,落到他最敏感的地方。 温尔霎时清醒,浑身战栗,刚醒了一瞬,又跌入一片纠缠的朦胧。 他不安地动了动,推推别绪的头发:“别……” 别绪没说话,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不多时,两人都是一震。温尔慌忙拉过被角遮住脸,三两下喘息过后,被别绪笑着扒开。 温尔一双眼睛乱转,不小心触到别绪的眼神,像被针刺般立即避开。 别绪任他躲着,好半天后,才捧起温尔的脸,把他的头摆正,俯**碰他的额头,慢慢贴紧他的鼻尖,嘴唇相互磨着,把声音碾得破碎又含糊。 “这就躲了……我学到的东西……还没开始教你呢……” 温尔从不自诩是个好学生,但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磨人的老师和科目。 他稍不配合,或刚一失误犯错,就被威胁着要给他挂科,且是要挂必修学分,一次不过,下次再考。 温尔在铁血高压下,根本不记得自己都学懂了什么,只记得试过无数种方式还不得解的痛苦,和奋战到天明,重修了一次又一次的疲惫。 别绪经过一晚,许是太恨铁不成钢,又或是觉得面对这样不成器的学生得换一种教育方式,总之第二天醒来他已经改头换面,不管温尔说什么都好好好。 温尔没有力气来分辨别绪的变化,反正到最后都得被逼着学习,难得休息的时间他只想装死放空。 别绪已经完全计划好未来一个多月的生活——趁着他们在温故无人打扰,给温尔好好补补课,并且安排上适当的针对性训练。 按照他们和出版社的协议,只需要集中在某几个月提供场地,或者临时活动再临时通知。 大部分时间温故都处于半歇业状态,两人的工作重心还是放在帝都。 温尔连着半个多月被别绪折腾,从一开始无法适应,到最后已经可以逐步跟上他的节奏,甚至偶尔还能举一反三,让别绪很是惊喜。 两科作业写完,别绪头一次主动停笔,抹掉温尔额上的汗,温声地哄:“进步真大。” 温尔勾勾手指,不怎么有杀伤力地睨他一眼,不想说话。 别绪心领神会,给他把脸颊边搅成几绺的湿发拨开,很有耐心地解着小小的结,听来还很委屈:“夸你呢!” 温尔干脆偏过头,挪了挪手臂。看他的架势是想要翻身,虽然没有力气,但姿态得摆出来。 别绪得了便宜也不再继续卖乖,搂着温尔的腰,很是消停地不再动作,两人就这样安分地搭着睡了。 第二天天气很好,别绪起了个大早。等到温尔软着腰下楼,早餐都摆在了桌上。 “我们今天出去走走吧。” “行。”温尔当然没什么意见,他早说要出去逛逛,但都被别绪以他学习不好,急需补课的名义挡了回来。 两人没什么要收拾的,吃过早餐,就挽着手出了门。 秋分已过,快到重阳,南方逐渐转凉,一大早还有些冷。 别绪很有先见之明地带了条红围巾,没走几步,就给温尔围上。 温尔一瞥他单薄的白衣黑裤,扯着围巾的一角,想给他分点。 “没事,我不冷。”别绪拉着围巾在温尔脖子前打了个结,让他半张脸都埋进去,只露出细细软软的碎发。 秋意瑟瑟,晨光熹微,浅浅的风卷起细浪,托举着半片枯叶,跌跌撞撞地飞到他们脚边。 两人都没作声,互相搭着臂弯,安静地往前走。 温尔本以为他们是随便逛逛,走哪儿算哪儿,没想到别绪像是早有预谋。 对于这座城市他只会比别绪更熟悉,走了一段,就大致猜到了别绪的目标。 等看到“喜乐街”的标识和不远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太极的老人,他更是完全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别绪还能认出上回给他带路的老人,不过这次他已经提前做好功课,领着温尔在弯弯绕绕的巷子里穿梭自如。 “你怎么这么熟练?” 别绪得意地一扬眉,本想答一句“天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上次去给你搬书,顺便走了几圈。” 这个顺路还真是顺得够远,不过温尔没揭穿他。 事实上,从踏入这条街的第一步,他就发觉自己喉咙发堵,有一些莫名的感动悄悄潜入了他的胸膛,把各种难言的心绪裹得密不透风。 七弯八绕之后,他们踏进了入尘寺。 秋天的这个地方和春天时相比基本没有变化,还是那破败的牌匾,还是那灰蒙蒙的建筑,甚至在入秋后草木更显杂乱凋零。 但有两人在这里相遇,目光相接的那一眼,是想要让这荒瘠的地里开出花来。 别绪依旧没见佛,只对着佛的方向拜了拜。他也不管什么佛理不容,一拱手,一鞠躬,就揽过温尔,浅浅一吻。 他笑眼看着温尔:“我来这里还愿。” 温尔倏地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过了大半年,还清晰得历历在目。 ——“你是来这里求姻缘的吗?” ——“啊……不是……” ——“我是。” ——“哦——祝你好运。” ——“有你的祝福,就很稳妥了。” 温尔恍然惊觉别绪所谓“稳妥”的意思,原来这么早这么早以前,他俩就被牵到了一起。 正所谓命中注定,但那也是因为有别绪不远万里,循迹而来。 温尔刹那间有太多话想说,最后他只是主动吻上别绪,告诉他这份迟到了太久的回应。 “我的心愿也是你。” 喜乐街,非痴傻憨乐,而喜人之所喜,乐人之所乐。 所以入世,所以但求皆得愿。 所以每份诚挚的寻觅,都能找到它最终的归宿。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没有番外。 谢谢所有给我收藏投喂评论打赏的人,谢谢你们有耐心读完这个故事,谢谢大家包容我不稳定的更新和不成熟的文笔。 下一篇我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