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作者:僵尸嬷嬷 文案 曾经徘徊在万丈悬崖边,彷徨着,等一场雨。他拉我回来,用双臂将我紧抱怀中,不让我离开。 可你知道,烟花易谢人易老,心会碎,雨会停,而我也终将离开。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奚薇 ┃ 配角:霍良深;苏令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寂寞里种出一朵花 立意:飞过天际,走到海角,要拾回快乐。 第1章 遇见奚薇的那天晚上,夜雾缭绕,霍良深应酬完,从会所出来,身上沾了浓重的酒气和女人的名牌香水味,混杂在车厢里,让人觉得厌倦。他摘下眼镜,轻轻揉捏眼角,接着掏出打火机,四下摸索一番,无果,于是叫助手小何把车停在便利店门口。 “霍先生,稍等一下。” “不用,我自己去吧。”他推开门,顺便下车透透气。 长街空旷寂静,偶有车辆经过,两旁的商户都已关闭,除了昏暗的街灯,只有这一家便利店还在营业。 门口摆着两张桌子,三个男青年正在喝酒,霍良深走进店内,站在柜台前,视线略过收银员,望向她背后琳琅满目的烟架,问:“有玉溪吗?” 接着听见一个极其平淡的声音,像夜里清凉的溪水,不带半分情绪:“你要哪种?” “软蓝。” 收银员背过身去,快速而准确地找到他要的:“是这个吗?” “嗯。” 扫完码,付完账,他拿着烟就离开了。 没错,那天他根本没有认出她来,甚至连正眼都不曾留意过,只是很久以后回想重逢的场景,绞尽脑汁才拼凑出这个片段。当时的他怎么可能想到面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就是当年学校里整天呼朋引伴、蹦蹦跳跳的奚薇呢? 况且霍良深早就把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事实上,第二次光顾这家店,他们才算真正的相见。 也是一个深夜,倒没有应酬,他自己开车送醉酒的表弟徐邵回家,谁知这弟弟晕得厉害,要吐,他立刻把车停在路边,眼看着徐邵推门冲出去,扶着树,“哇”地吐了一地。 霍良深也从驾驶座下来,绕过车头,走到他身旁冷眼瞧着,嗤笑说:“万幸没吐在我车里,不然把你扔在路边。” 徐邵弯腰捂着肚子,踉踉跄跄,走到桌前,“哐当”坐下,然后趴着一动也不动。 霍良深进店买水和纸巾。 奚薇正在上货,听见门铃想,放下手里的活儿,赶到收银台前。 “外面的凳子能坐吗?”付款的时候他问:“我弟想休息一下。” “可以。” 就在这时,霍良深抬眸看向她的脸,恍惚觉得眼熟,但没有细想,道了声谢,拿着纸和水,转身出去了。 徐邵像条死狗,嘴里哼哼唧唧,不知在说什么,他把东西递过去:“喂,自己擦擦。” “莉莉安,莉莉安,别啊,听我解释……” 霍良深对这个失恋的可怜虫没有半分同情,略带不耐地问:“能走了吗?” 徐邵唤着女友的名字,烂泥一样,紧皱着眉,支起身,捂住胸口:“好难受……” 话音未落,他猛地向前摇晃,这下吐得满桌污秽。 霍良深暗骂一句,忙往边上躲避。 “明知自己酒量差还喝这么多,脑子有病是不是?” 正说着,他转眼看见收银员走出来,站在门口,眉心微蹙,瞪着那滩呕吐物,脸上显出厌恶之色。 霍良深略感抱歉:“不好意思,这桌子多少钱,我赔。” “不用了。”她冷冷丢下两个字,转身进库房拿了条清洁毛巾,一言不发地将桌子收拾干净,再用拖把擦地,来来回回好几趟,霍良深打量着,终于想起她来。 老实讲,很有些诧异,他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遇见高中同学。 奚……奚薇? 没记错的话她当年考上一本,学历不错,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而且她看上去变化不小,一张干净的脸,没有化妆,五官像是长开了,大大的杏眼,鼻子端正而秀气,嘴唇不算薄,只是颜色很淡,脸颊清瘦,线条勾勒明显,就是神态有些憔悴。 霍良深不确定她是否认出自己,从前那么骄傲的人,就算认出来,也会装作陌路吧。既知如此,他当然不愿点破,免得徒增麻烦。 徐邵重新趴到桌上,霍良深索性回自己车里坐着,打算歇一会儿再带他走。 街对面经过几个少年,一辆重型机车呼啸而去,短暂的喧嚣之后,夜又静了下来。 店里没有客人,奚薇补完货,坐了会儿,喝几口水,起身走向店门外。 霍良深见她朝顶上的摄像头扫了眼,接着驾轻就熟地走到死角的位置,掏出烟和打火机,用手拢着,熟练点燃,薄薄的肩背靠向墙壁,吞云吐雾起来。 霍良深不知道她在看什么,那目光又深又空,像是望着街边的树,黑漆漆的商铺,又像什么也没看。 就这么过了半晌,当第二支烟快要抽完,徐邵叽叽歪歪,嚷着要回家,奚薇在旁边瞥他一眼,仿佛瞥一只不讨喜的流浪狗,然后视若无睹,把烟头扔在地上,碾了碾,这就准备回到店里。 霍良深下车走近,叫她的名字。 “奚薇?” 她站住脚,回头打量,用古怪的眼光望着他的脸。 霍良深这才发现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仔细瞧过他。 而此刻,奚薇看着面前这个外表斯文清俊的男人,一时间感到困惑。却见他穿着灰白休闲服,身量颀长,脸颊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他中学时还没有近视,所以奚薇心里稍稍琢磨了片刻,方才确认。 “哦,是你啊。” 无比平淡的语气,好像在说今晚天气不错。 霍良深抬手推了推镜框:“有多少年没见了。” “嗯……十年吧?”她记不清,耸耸肩:“还是十一年,高考结束以后就没碰过面。” 霍良深点头:“你在这儿上班?” 闻言她略朝店门口看两眼:“对啊。”极随意的样子:“你呢,什么时候回国的?” “前几个月。” “哦。” 霍良深扣住徐邵的胳膊将他捞起来:“不好意思,我弟刚才把你的地方弄脏了。” 奚薇很客气:“没关系。” “那,以后有时间常聚。” “嗯,好。” 嘴上说着常聚,可两人都没有留电话的意思,连手机也没掏出来假装一下。霍良深把徐邵丢进车内,他自己也坐上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转头看了眼,发现门口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奚薇早就回店里去了。 —— 霍良深送完徐邵已经凌晨一点,他再开车回自己公寓,推门而入,满室漆黑,静得离谱。 洗了澡,准备休息,这时手机响动,陈皓发来微信:阿深,我后天回,来我家吃饭。 他答复:好。 接着放下手机。 没过一会儿,忽然想起陈皓和他不也是高中同学么,而且是到现在唯一还有联系的,这么想着,又编辑一条:我今天碰见奚薇了。 陈皓:谁? 霍良深微怔:一中,6班同学。 那边发来个问号,接着又是笑脸:怎么了,你们发生了什么? 霍良深:没有,随便问问,你和他们还有联络吗? 陈皓:班级群还在,但我早就不用QQ啦。 陈皓和他一样,高中毕业就出国念书,各自有了新的社交圈,渐行渐远,几乎和以前的同学断了来往。 话至于此,霍良深没再继续,转而回复另外几条微信,把台灯调暗,这时陈皓忽然又传来一张照片:刚在相册找到的,多年轻。 那是他们的毕业照。 前排坐着校领导和老师们,他站在最后排,少年稚嫩,拍照面无表情,再看中间的奚薇,粉扑扑的包子脸,笑得眉眼弯弯,还悄悄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耶”。 原来记忆没有弄错,她那时的确很爱笑。 不止爱笑,而且像个小太阳,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无论班里排话剧,校园歌手赛,还是校庆晚会主持,她都是最积极报名的那个。哦,她好像还参加过学生会竞选,虽然第一轮就被刷了下去。 那姑娘性格开朗,人缘也好,善于活跃气氛,组织各种班级活动。 霍良深和她并没有什么交集,他不喜欢热闹,当然也不喜欢热闹的人。直到高三下期的情人节,奚薇不知被谁怂恿,竟然在群里当众向他表白。 “对,我就是喜欢霍良深,怎么了?” 那个原本用来讲各科老师坏话的班级群被瞬间炸翻,陈皓把截图传过来,他一看,额角突突直跳,知道从此没有清净日子好过。 可不,从那以后,调侃成了大家的日常乐趣,奚薇身边的狐朋狗友们时不时的向他施压,企图强行撮合。 霍良深很快找到奚薇,在私下里跟她把话挑明,说:“请你适可而止,让你的朋友别再骚扰我,我不喜欢这样,也不喜欢你,明白吗?” 当时奚薇低垂着眼,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只是点点头,回答他:“知道了。” 霍良深承认自己少年时期不懂人情世故,说话也不太好听,如果换做现在这个处理男女关系游刃有余的他,懂得委婉拒绝异性的同时保留对方的自尊和体面,兴许回忆可以美好许多。 至于奚薇后来是如何警告死党,令他们再也没有开过那种低级玩笑的,霍良深无从知晓,毕业后的十一年里,他早就忘记了这个女孩,按照人生轨迹来看,应该也不会产生任何瓜葛才对。 天知道他的车子为什么停在那家便利店门口。 霍良深在床上翻了个身,脑中浮现那张苍白的脸,清瘦,憔悴,甚至麻木…… 于是不由得想:她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 第2章 清晨五六点,天还没亮,奚薇打扫卫生,做完卖场清洁,跟着准备关东煮。七点,与同事交接完,她终于下班。 早起的学生和打工族们睡眼惺忪地立在站台等车,清洁工也开始打扫街道,行人渐渐多起来。奚薇出店门,走到斜对面,骑共享电单车回家。 她租的房子在老城区,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地方虽旧,五脏俱全,楼下那条街开满了小商铺,超市,菜场,服装店,饮料,小吃,早点,卤味……应有尽有。 奚薇照常买了碗水晶蒸饺和稀粥,打包上楼。 她家住第三层,没有电梯也不用爬太久。 门上贴着一张物业缴费单,要维修什么排污管,每户几十元。她随手摘下,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进屋,三两下踢掉帆布鞋,走入这面积不大的一居室,将背包丢向沙发,早餐放在桌上,然后边脱衣服边去浴室洗漱。 重复的琐碎和日常使她感觉自己像个机器,单调而乏味地运作,不知何时停工。 洗完澡出来,打开电视,看着不知所谓的新闻,咀嚼着寡淡无味的早饭,算算时间,还不到八点,差不多该歇了。 窗外天色渐亮,阳台对着街道,汽车鸣笛,人声嘈杂,她关紧窗户,拉上窗帘,吃一颗药,把闹钟调好,头发半干也不管,上床就睡。 今天和昨天有哪里不同吗? 没有。 她迷迷糊糊想了想,哦,好像碰到一个老同学,谁来着? 诶,算了。 药劲儿上来,意识越来越沉,她昏昏幽幽坠入梦乡。 下午两点,闹钟铃响,奚薇眉尖蹙紧,只赖了半分钟,掀起被子下床,喝了半杯冷饮,晃晃荡荡地穿衣服,扎头发,用冷水泼脸,稍微清醒。 卫生间和客厅的垃圾得倒了,桌上的橘子已经发霉,一起扔进垃圾袋。 三点钟前她得赶到海岸花园,做第二份工。 单车是不能骑的,药效还没过,脑子依旧迟钝,有一次骑车就被撞了,小腿刮破好大一块皮。 所以只好坐公车。 大约一个小时后,抵达高档住宅区,时间有些迟了,奚薇跑得飞快,进电梯,上十六楼,按响客户家门铃。 李太太的脚步声慢慢悠悠走近,门打开:“哟,小阿姨,今天迟到五分钟哦。” 奚薇尽力按捺喘气:“不好意思,汽车有些堵。” “没关系,你要不要喝口水?” “不用,谢谢。” 她放下背包,开始打扫卫生。 这家房屋面积超过一百五十平米,三个小时内整理干净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好在她已经足够熟练,而且不爱说话聊天,只顾闷头干活。 先清理桌上的零食垃圾,包括果皮纸屑残渣等等,接着擦拭所有房间的桌柜、灯具,清洗杯碟碗筷,榨汁机、烤箱、电饭煲、微波炉等家电;篮子里的脏衣服也等着她放进滚筒。 当她正用吸尘器清理沙发,然后擦洗地板的时候,李太太坐在餐桌前刷剧,不时朝那边打量几眼,笑问:“干家政的不都是四五十岁的阿姨吗,你才多大呀,怎么也愿意出来做钟点工?” 奚薇应了声:“是啊。” 李太太继续追问:“我看资料写着你还上过大学,真的假的,那个学校呀?” 奚薇随口答:“资料写错了,我初中毕业。” 李太太叹气:“我说呢,大学生怎么会干这行,你们公司太不专业了,学历也会写错么。” 奚薇没吭声,做完地板清洁,双颊已经滚烫,汗流浃背,她从包里拿出自己带的工具,到浴室刷马桶,消毒,擦拭浴缸和所有玻璃。 李太太说床上用品和衣物不用整理,于是她今天的工作算是完成了,看看时间,刚过六点。 奚薇收拾背包准备离开。 “等等,小阿姨,我想和你说件事情,希望你别介意哈。” 她擦着额头的汗:“嗯。” 李太太双眼微眯:“是这样的,我有一只迪奥的手袋,中号这么大的,这两天找不到了,你有看见吧?” “没有。” “那就奇怪了,不翼而飞?我家除了你,没有外人来过呀。” “你再找找。” “我已经找遍了,找不到才问你的。” 奚薇看着她,冷淡开口:“你什么意思?我身上能藏下一个手袋吗?” 李太太抬起下巴:“你背了包来的。” 奚薇呼吸沉缓,目光清冽,面对这样的侮辱并未大声辩驳清白,而是当着她的面把自己的双肩包打开。 李太太笑:“我不是说今天,是前两天不见的。” 奚薇说:“那么你可以找物业查监控,看看我从你家出来有没有提着别的东西。” “你把手袋装在背包里,肯定看不到啊。” “我包里有工具,能再塞进一卷纸算你赢。” “你把工具拿出来不就能塞了?” 奚薇烦道:“那就查监控啊,看看我是不是空着手走的。” “我怎么知道你前两天包里有没有带工具啊!” 奚薇深吸一口气,不想再和她争执,自顾掏出手机:“喂,卢警官,我要报案,海岸花园这里有个疯婆娘污蔑我偷东西,你最好尽快带人过来,在我撕烂她的嘴以前。” …… 霍良深到陈皓家吃饭,上十六楼,电梯门一开,当即听见走廊传来激烈的争吵。 “我四万块的包不见了,四万块,能立案吧?她能判刑吧?!” 奚薇冷笑:“你他妈查监控啊,有本事查呀。” 民警怕她们动手,挡在中间隔开二人,老卢拽住奚薇,忍不住提醒:“你控制一下,又想进局子啊?” 李太太一听,发现天大的秘密般,尖细的手指几乎戳过来:“原来她是派出所的常客啊,还敢说自己没偷东西,我看你就是个惯偷!” 老卢愣住,自知失言,立即解释:“她没偷过东西,你不要胡扯。” “你们知道个屁!她学历都是偷的,明明初中毕业,资料上冒充大学生,简直是个诈骗犯!” 奚薇攥紧拳头,脖子通红:“别拦着我,走开,我今天要弄死她!” 老卢呵道:“都给我闭嘴!”他冲着李太太:“什么初中毕业,人家是清安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这点我可以作证。” 李太太冷笑:“清安大学的高材生跑来做家政?你逗我呢?” “我是警察,你说我逗谁?” 正在这时,李太太的老公李先生回来了。 “怎么回事?” 经过民警交涉,双方决定先到物业处查看监控视频。 “肯定是她偷的,不然还有谁?” 说着,众人进电梯下楼,奚薇看了眼霍良深,只一眼,轻轻掠过,长长的睫毛压下去,掩住了失去神采的双眸。 十六楼终于恢复平静。 霍良深随陈皓进屋。 “大跌眼镜啊。”陈皓摇头笑了笑:“还有个成语可以形容我的心情,叹为观止。” 霍良深默然片刻,问:“我记得奚薇确实考上了清安大学。” “好像是吧。”陈皓咋舌:“你说她怎么混成这样?读那么多年书,千辛万苦考上一本,学了四年,现在居然做保姆?” 霍良深耸耸肩:“七十二行都有状元嘛。” “是三十六行。” 霍良深置若罔闻:“我的意思是,每一行都缺精英,比如我家物业的保洁就做得一般,我正打算自己请一个阿姨。” 陈皓愣住,接着失笑:“什么?你不怕那包真是她偷的啊?” —— 约莫晚上九点,隔壁传来开门的动静,陈皓忙出来叫住李先生:“怎么样,事情都解决了吗?” 对方满脸疲惫:“解决了。” “东西是小阿姨拿的?” “没有,我岳母昨天过来坐了一会儿,她走的时候我太太在睡午觉,拿东西也不说一声,真是的。” 陈皓点头:“那位小阿姨在哪个家政公司,我也想请钟点工。” “美洁。”李先生说着直叹气:“好好的一个阿姨被气走,我还没见过比她干活更勤快的,真可惜。” 陈皓随声附和,学他的样子重重叹一声:“是啊,太可惜了。” 回到客厅,看见霍良深正专注开红酒,于是忍不住调侃他说:“怎么,上学的时候她追着你跑,现在对你视而不见,心里有落差,不舒服?” 霍良深觉得好笑:“我没那么无聊。” “否则这算什么?” “一个正常人的好奇心。” “你就贪玩儿吧。”陈皓把醒酒器递过去:“一个便利店的收银员,家政钟点工,有什么好玩的。”说到这里停了下,莞尔轻笑:“不过话说回来,长得确实漂亮,比小时候有味道,以前叽叽喳喳太烦,现在性格很隐忍啊,你瞧她刚才的架势……但不吭声的时候吧,挺招人疼的,好像一碰就……碎了。” 霍良深对这种由本能欲望推动而产生的兴趣感到轻蔑,但又无从否认:“的确,让人有想象空间。” “重点是漂亮吧,别装了,你不就见色起意么。” 霍良深没有辩解,心里却想,他见过的美色里,奚薇还真不算顶级的漂亮。但陈皓有一点分析得很对,她身上有种一碰就碎的微妙特质,说实话,确实挺招人疼的。 霍良深对女人兴趣不外乎那么几种,外表对应生理需求,最容易厌倦,性格与志趣相投,可以持续更长时间,但深挖下去却是两颗质感迥异的心脏,无法贴合取暖,令人丧气。于是他经历过的感情似乎只停留在激情的层面,背后是巨大的空虚。 至于那种在同一个人身上永远有新鲜感,甚至安全感,他觉得是个神话。 奚薇的出现确实带来了几分好奇,他希望这种有趣的滋味不要太快消失。 第3章 小何跟在霍良深身边不久,他觉得,替老板更换家政阿姨是件很平常的工作,但指定某个公司和某个员工,非要人家去自己公寓打扫不可,还是很稀奇的。 奚薇因为昨天的闹剧,几乎被公司开除,她惹的祸实在太多了。于是在网上的预约推荐已经被撤下,小何只能把电话打到美洁家政的办公室,说明来意。 谁知对方经理不断地委婉提醒:“这位小阿姨虽然干活麻利,话也很少,但脾气不太好,被不少客户投诉过,她还曾经把男客人的脑袋给砸破了……毕竟年轻气盛,不如中老年的阿姨可靠啊。” 小何将原话转达给老板,霍良深听完觉得古怪:“她动手的原因是?” “还像被性骚扰了。” 他笑了笑:“放心,我肯定不会让她找到砸我脑袋的机会。” 于是就在奚薇以为自己这份工作要黄的时候,竟然接到经理来电,对方竟然给她安排了一位新客户。 “好好把握机会,这次不能任意妄为,否则我也保不住你,懂吗?” 奚薇敷衍地“嗯”了声:“就这样,挂了。” 经理急忙大喊:“控制你的脾气!保持耐心!还有不许再骂客人是疯狗!” 奚薇查看新顾客家地址,用地图一搜,果然又是距离很远的一处高档住宅区,坐公交车需要一个钟头,不过好在她已经习惯这样奔波劳苦。 今天轮休,不用去便利店上夜班,奚薇无事可忙,晚上就瘫在沙发里盯着电视屏幕,喝啤酒。 喝得微醺时,接到母亲电话,安排她明天中午相亲。 “你已经推了太多次,这回必须去。”母亲语气强硬:“除非你想看我血压飙升。” “可是,妈,我通宵夜班很累,明天下午还要……” “我问过你们店长,知道你今晚轮休,别找借口了。” 奚薇的身影笼在昏沉阴影里,她低头抠自己的指甲,仿佛自言自语:“为什么非要我做不喜欢的事呢。” 那头母亲也默然,缓缓深吸一口气:“如果你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当然行啊,可是……薇薇你二十九岁了,不能一直这么封闭下去,多出来见见朋友,多一些社交,慢慢就可以改变的,别让我担心,好吗?” 奚薇纹丝不动地待在暗影里,背是驼的,她安静半晌,用很温柔的声音回答:“知道了,我会去的,妈妈。” 二十九岁的女人分明很年轻啊,生命过去不到一半,许多姑娘甚至觉得自己还是少女,不愿意长大。 可奚薇不同,她好像停滞不前,又好像坐上极速飞船,去到生命枯竭的岁月,时常错觉自己一夜白头。 次日中午,她按时如约来到相亲的地方,那是一家海鲜火锅店,预订的位置靠窗。 对方是个五官清秀的小胖子,长得白里透红,为人也蛮讲礼貌。他们两个客套问好,随意地交谈,虽然奚薇心里提不起半点兴趣,但既然答应了母亲,她愿意给出一些反应,试着让自己装成一个比较正常的人。 小胖爱笑,也爱吃,抬手招服务生加菜。 这时奚薇望向窗外,目光忽然停顿,然后呆滞。 真不巧,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令城。 是,不会认错。 他正牵着一个女孩在路边等红绿灯,两人十指紧扣,如胶似漆,就像奚薇曾经和他做的那些……哦不,不一样,他们在一起那会儿,苏令城会背着她跑操场锻炼,会和她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当众亲吻,会因为醉酒而轻咬她的耳朵撒娇,还会…… 打住,打住,都过去了,回不去了。 奚薇目送他们穿过斑马线,牵手变作搂抱,慢慢消失在转角。 餐厅的玻璃窗宽阔明亮,午后阳光洒下,她眯起眼,感觉头皮隐隐发痒,像是有了光合作用,于是怀疑头发正在迅速生长,一根根变白,大片的白。 小胖发现奚小姐忽然间不再开口说一句话,任凭他怎么挖空心思热场子,找气氛,她就那么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最终他也失去谈兴,只能尴尬的不停喝水。 对象太难搞,约会到底还是失败。 下午三点,奚薇照着地址来到新顾客的公寓。 门铃按了几次,没有人开,她打电话过去,一个自称小何的男人说,这是他老板霍先生的房子,白天基本没人,她询问对方的联系方式,但被“不方便”为由拒绝,接着小何把门锁密码告诉她,并且委婉提醒家里有监控摄像。 当然,如果没有监控,谁会放心让陌生人随意出入自己家。 奚薇开门进去,却见一个冷灰色调的房子,轻工业风,家具线条简练,没有多余装饰,比李太太家那种浮夸的欧式宫廷装潢要容易打扫得多。 她放下背包,开始自己的工作。 霍良深开完会,坐在办公室里抽无聊的烟,他想起此时此刻家里有个女人,也想起他好像在客厅装了摄像,所以打开电脑查看。 奚薇挽着衣袖,光脚站在椅子上,手里拿一块抹布,正踮起脚尖擦拭餐厅吊灯。 厨房是开放的,他清早习惯自己做点儿吃的,煎蛋,培根,烤两片面包,用过的餐具丢在洗碗槽里,现在都被清理干净了。 茶几上的杂志整齐摆放,烟灰缸洗净,那些胡乱扔在客厅的哑铃、耳机线、充电器也都各归其位。 奚薇擦完家具,开始清洁地板。 霍良深发现,看别人干家务活还挺解压的。 地面弄干净后,奚薇把阳台的衣服收进来,找到熨衣板和熨斗,给他整理衣物。 小何抱着文件敲门进来,霍良深正打算关掉视频,这时却看见奚薇慢慢停下手里的动作,立在那儿,垂着头,不知想到什么,她抬起胳膊,用手背挡住眼睛,肩膀微微的在发抖。 霍良深也愣了。 但是只那么一会儿,她收拾好情绪,把泪擦干,变回面无表情的脸,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像个机器似的干活。 夜里,霍良深回到家,看见茶几上搁着一件被烫坏的衬衫和一张纸条。 字迹很漂亮。 他笑了笑,拿起笔,在底下写了句:没关系,不用赔。 奚薇没有他的联络电话,但他们似乎找到了更戏剧性的交流方式,霍良深觉得,这很有情调。于是从那天起,纸笔留言成为沟通桥梁,比如当她面对餐桌上一瓶开过的红酒但不知是否需要扔掉,比如发现阳台的灯坏了提醒他更换,比如新搬来的邻居上门送了一盘点心。 “盘子得还给人家。” “吸尘器故障,我拆开修过,如果再不行得换新的。” “你忘记关浴室龙头,浪费了很多水,请多注意。” “今天空调也没关,浪费电。” 霍良深看着纸条失笑,分明天气热了,特意为她开的。 陈皓隔三差五过来打听他们二人的相处,笑说:“如果你们不认识,如果这些都不是你居心叵测的安排,别说,还挺浪漫的。” “是吗?” 陈皓越发好奇:“你打算玩到什么时候?要是她发现真相会有什么反应,想过没?” 霍良深说:“不关你的事。” 陈皓轻笑一声:“对了,那件烫坏的衣服她真没赔给你么?按照正常的套路,女孩不是应该姿态清高的把账还清,留一个好印象?” 霍良深觉得他有些可笑,摇摇头,点了根烟,不紧不慢的样子:“我已经说过不用赔,何必为了那么点儿钱拉拉扯扯,让来让去。而且她打两份工,显然很需要钱。” 陈皓说:“缺钱啊,找个有钱的男人不就行了?凭她的姿色不难。” 霍良深没搭理他,自顾自的用电脑查看家里的监控,陈皓凑上前,看了会儿,不禁感叹:“真是个田螺姑娘,美娇娘啊。” 奚薇把阳台上的衣物收进来,折叠归纳。 忽然有个什么东西从某条裤子的口袋里掉到地上。 像是一张小纸卡。 奚薇捡起来随便看了眼,愣住,再仔细辨认。 “那什么?”陈皓问。 霍良深默然片刻:“好像是我的名片。” “啊?”陈皓张着嘴,睁大双眼,紧张地盯着屏幕。 只见奚薇脸色发沉,随后嘴角泛起冷笑,她左右打量,找到摄像头,目光直勾勾,阴沉沉,缓缓抬手,竖一根中指,面无表情地开口:“Fuck you,perv。” 原本叠好的衣裤被她全部扔到地上,脚踩一遍,头也不回的,径直走到玄关,抄起背包,打开门,直接走了。 这个反应确实超出了霍良深的预料。 陈皓忍俊不禁:“她骂你变态诶,玩儿砸了吧?” 霍良深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目不斜视地看着屏幕,然后温和地告诉陈皓:“Fuck off。” 第4章 看见名片的瞬间,说不失望是假的。奚薇立马能够猜到他的用意,那天她和李太太吵得很厉害,霍良深站在旁边目睹了全程,热闹没看够,所以想出这种法子愚弄她,耍她,侮辱她。 这几天和她做文字游戏的绅士幻灭了,不过是个恶贼,拿人取乐的变态。 奚薇觉得厌烦,告诉公司,不再接那单生意,让他们想办法换人。 沟通无果,她态度恶劣,结果可想而知,她被解雇了。 没关系,再找别的工作就是。 霍良深从助手那里拿到奚薇的电话,打过去,她正在上班,大概很忙,声音有些不耐烦。 “喂?” “我是霍良深,”他语气温和:“明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奚薇默了片刻,冷淡地回:“没空。” 他手里把玩打火机,略笑了笑:“我没有恶意,就是想向你赔罪。” “我说了没空。”奚薇直接挂掉电话。 霍良深生平第一次这么不被人待见,愣怔地望着手机,因为难以置信,顿时又气又好笑。 而奚薇烦的不止这件事,母亲安排的约会没完没了,让她耐心耗尽。 “上次那个小胖,人家对你印象很好,还想继续见面来着,你要不要把话说这么绝?” “我得挣钱,这几天要找工作,没那么多空闲。” “打一份工就够了,挣那么多钱干嘛?我又不需要你养。” 奚薇冷冷的:“我不想停下来,没事干心里慌。” “相亲还不够你忙的?”母亲忽然问:“你是不是还想着苏令城?” 奚薇皱眉,立刻否认:“没有。”她有些不耐:“别提那些,我接着相男人还不行吗?” 嘴上虽这么说,然而第二天的约会她根本没露面,把人家晾在那里,直接爽约了。 可想而知母亲有多生气,所以她提前关机,直到天黑也没打开。 便利店晚班从十点开始,今天又来新货,得调整货架,忙完几乎到十二点,客人变少,除了一些夜猫子和买套套的。 她烟瘾不小,上班会克制但闲下来也会溜出去抽两支解馋。 霍良深的车子停在街边,不知停了多久。他没有下来,只是开着窗,胳膊搭在窗边,奚薇看见星火明灭,白色烟雾像暧昧的纱,翩然缭绕,然后飘散。 两个人各抽各的。 夜风微拂,那只花斑流浪猫又来了,绕着她的腿叫唤。 奚薇照旧回店里打了几颗鱼丸给它。 霍良深推门下车,朝她走近。 奚薇掐了烟,两手插在外套口袋,懒散地问:“你想怎么样?” “没别的意思,老同学。”霍良深看着她:“周末一起吃顿便饭。” 奚薇低头默然,想了想,说:“你帮我个忙,这事儿一笔勾销。” “可以,什么忙?” “后天周六,陪我回家吃顿饭。”奚薇皱眉:“不然我妈还会让我相亲。” 原来如此。 霍良深笑了:“假扮你男朋友么?” “算是吧。” “这个我得想一想。” 奚薇摆手:“你考虑好了告诉我,尽快。” 霍良深见她转头要走,就说:“我考虑好了,没问题。” 奚薇回头打量,抬抬下巴:“行,后天见,但别开那么招摇的车。” 他倒奇怪:“我车怎么了,哪里不好吗?” “不要引人注目,否则以后不好收场。”奚薇说:“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到了我家,你就说自己是普通职员,家境一般,总之越平凡越好。” 霍良深明白过来,心里觉得有趣,嘴上应着:“行,我尽量吧。” 奚薇看他两眼,点点头,回到店里去。 母亲对她忽然有了对象这件事,充满怀疑,平时油盐不进的,像一块臭石头,硬邦邦,没人味儿,也丧失了七情六欲,这么一个孤僻的动物,竟然交了男友,谁信啊? 等到周六,两人从省会清安开车回到平奚,母亲暗暗打量,见对方长得高高大大,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心里还是很安慰的。 不过,稍微观察下来就会发现,他们并不亲密,连肢体接触都没有,显然陌生得很。 母亲就想,没关系,只要她肯接触异性,不管真假,总归是好的开始。 而奚薇见家里只有她一人,随口问了句:“高叔叔呢?” 母亲略显尴尬地回:“哦,他去看燕燕了,你也知道,燕燕快生了。” 奚薇也就没再多问。 午饭过后,两人出门,在楼道里抽烟。 霍良深说:“原来你是从平奚考上去的。” 她“嗯”了声。 “高叔叔和燕燕是谁?” 她神情冷淡地吐出烟雾:“我妈的丈夫和他带过来的小孩。” “你爸呢?” “很早就死了。” 霍良深点点头,不再多问。 六月的光线洒下,蝉鸣不绝,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她还穿着长袖衣服,霍良深问了句,她望着楼下玩耍的小学生,随口答:“手臂有疤痕,不方便露出来。不过我打算用纹身遮一遮。” 霍良深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没有开口,与她一起望着这片红砖旧房,阳光和时间慢慢流淌。 …… 从平奚回来,这天晚上,奚薇接到了大学老师的电话。 “好久没联系了,你最近在忙什么?” 她有些不自在:“上班,瞎忙。” 老师问:“还在那家商店当售货员吗?” “嗯。” 老师深深地叹一口气:“你不能一直这么混着吧,我不是贬低其他职业,学校培养了四年,你拿着清安大学的毕业证去干一份不需要学历的工作,那你上大学干嘛来了?家里是不是白供了?” 奚薇没吭声。 老师又说:“我有个学生,也算你师姐,她现在自己创业,做自媒体,很缺人手,我推荐你过去,待会儿把联系方式给你。” 奚薇闷了半晌:“我……我不想去。” “听话!” “我,”奚薇艰难地开口:“我现在脑子很迟钝,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我也不想和陌生人打交道,很累,我就愿意干体力活儿,挺好的。” “你就愿意消沉堕落,对吗?” 奚薇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放置在一个密封的铁盒里,隔绝了外面的温度,这让她觉得安全,也让她清楚地看见心脏慢慢在枯萎。 “您别管我了,行吗。” 老师听她这样讲,无言以对,只好挂了电话。 奚薇颓然坐在床上,垂着头,弓着背,发好一会儿呆,胸口闷闷的,直到屋外突然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她回过神,忙去阳台把衣服收进来。 又过两日,奚薇拿着精心挑选的图片找到一家刺青工作室,让他们根据图案给她设计一款纹身。 “主要为了遮盖小臂的疤。” 师傅说:“几个图案拼接起来,可以纹半只小花臂了。” 她无所谓:“可以啊。” “需要上颜色吗?” “不要,黑色就好,留白多一点,不要一大片黑乎乎的。” 师傅提醒:“先考虑清楚,是不是会影响工作。” “没关系,大不了戴冰袖就行了。” 于是交了定金,等设计稿完成后,分四五次把左臂给纹了。 痛倒没什么,问题是结痂之后发痒,半条手臂都痒,一不小心抓一把,疼得龇牙咧嘴。 霍良深和奚薇再见时,已经过去半个月,她的胳膊还在发红,所以依旧穿着长袖。 “这回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我爸最近也在催我结婚。” 他们同龄,当然存在着某些相同的烦恼。 奚薇说:“你不可能找不到别的选择。” 霍良深说:“我爸这人说话很直接,不太好相处,别人都很怕他,不过我想,你肯定不会害怕的。” “是吗,为什么。” “因为你不在乎,”霍良深隔着眼镜看她:“什么都不在乎,包括你自己。” 奚薇面无波澜:“错了,我当然有在乎的人,但不是你父亲,所以的确没什么好怕的。” “你答应了?” 她点头,反问:“我穿这身行吗?” 霍良深上下端详:“可以,很随性。” 奚薇轻笑:“通常这时候的剧情不是应该带我去挑那种很贵的名牌,把我打扮成淑女再见父母吗?” 霍良深也笑了:“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买给你。” “谢谢,不需要。” 时近傍晚,霍良深载着她往碧湖宫的别墅区驶去。 路上奚薇问:“你家有几口人?” “我爸和他太太,还有他们的儿子,不过现在在国外念书。” 奚薇听见这个描述愣了下,两秒钟后反应过来,他父亲二婚生子,而且很可能和他关系不太好。 霍良深似乎并不介意分享自己的家事:“我小时候家境很普通,后来爸爸突然挣了很多钱,没多久就和我妈离了婚,他虽然富有,本身却没什么文化,所以把我送去英国读书,可我当时玩心也重,和陈皓凑在一起,做转运代购,卖过几年鞋子。后来因为挂科,学分不够,差点被退学,我爸非要我待在那边重修,让我至少拿个学位回去。最后本科没有毕业,直接申请硕士,读了一年,浑浑噩噩的混到现在。” 奚薇听完默了会儿:“你父亲这么看重门第,你把带我回去,不是故意和他作对吗?” 霍良深笑说:“我上一个女友家世很好,澳门出生,国外长大,中文不太流利,我爸嫌弃她口音别扭,觉得无法沟通,也不喜欢她的西式作风,当面说她不中不洋,把人家活活气跑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鸡蛋里挑骨头,只要是我喜欢的,他都不满意。” 奚薇听懂了,这对父子相互看不顺眼,水火难容。 就这么一路闲聊着,时间过得飞快,到达碧湖宫时,两人显然意犹未尽,但无法,只能熄火下车。 保姆开门,霍良深的手臂在后面虚扶着奚薇的腰,等走进室内,满眼的欧式,华丽,富贵,恨不得镶金镀银,直接把钱贴在地上才好。 奚薇低声说:“很明显,你和你爸请的不是同一个设计师。” “嗯。”霍良深表示认同:“幸好不是。” 第5章 即便是亲密无间的夫妻和恋人,也该有彼此相处的分寸和界限,更何况半生不熟的朋友。 霍良深对奚薇好奇的部分,他不希望由别人挖出来,也不想得罪她。于是在此之前,他特意给父亲打过招呼,让他不要试图窥探人家的隐私,不要询问她为什么从高校出来却在做商店店员。 因为这些她还没有愿意自己说出来,告诉他。 就像他心里藏的那些不愿轻易袒露的秘密,如果没有遇到值得托付的人,他宁愿一辈子烂在喉咙里。朋友也好,恋人也罢,切忌交浅言深。 父亲答应了。 餐桌上,他果然没有对奚薇刨根问底,但他那无法按捺的毒舌总会找到攻击的地方。 比如,“你觉得自己哪个方面能够帮到我儿子,帮到他的事业和工作。” 霍良深没打算解围,他也等着看她如何应对。 而奚薇偏头想了想,奇怪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帮他?” 霍父语塞,皱眉清咳一声:“你不希望他变得更好吗?” “您的意思是他现在很差?” 霍父撇撇嘴:“我的意思是,希望他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奚薇问:“那您找到了吗?” 霍父倒吸一口气。 霍良深的继母笑说:“哎呀,奚小姐性格直爽,牙尖嘴利,我们阿深只是一个海外留学回来的富二代,恐怕配不上你。” 她面不改色,低头抿汤,然后淡淡开口:“没关系,我不嫌弃。” 继母扯起嘴角:“什么?” 正欲嘲讽,这时却见她有意无意的挽起衣袖,露出半截花臂,二老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敢怒不敢言,霍良深险些笑出声来。 吃完饭,略坐了会儿,结束这场鸿门宴,两个年轻人起身告辞。 “你还挺厉害的。”车里开着电台广播,正在放歌,霍良深夸赞奚薇:“对付他们很有一套。” “这没什么。”她说:“他们看着你的面子才会容忍我放肆。” “是吗。” 奚薇转过头,视线落在他清俊的侧脸,问:“你不介意我这么冒犯长辈吗?” 他挑眉耸了耸肩:“我冒犯他们的时候,比你刻薄百倍。” 刻薄? 奚薇笑了。 她似乎很少展露笑颜,于是令霍良深忍不住看了两眼。 电台放着情歌,粤语的,听不懂,旋律像是情歌,比较哀伤,奚薇问:“唱的是什么?恋人分别吗?” 霍良深回答:“出轨,婚外情。”稍稍停顿:“挺适合我爸。” 奚薇诧异地扬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说话这么直接?” “我已经很克制了。” 奚薇思忖片刻,不知怎么很想呛他:“如果你结婚,应该也不会是个忠诚的丈夫。” “是吗?”霍良深轻笑:“幸亏我对婚姻没有兴趣。” 说着转移话题:“先前害你丢了工作,真抱歉,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请你回来帮忙。” 奚薇望向窗外,语气淡淡的:“不了,我不吃回头草。” 霍良深心想这是什么意思,不打这份工,还是不吃他这棵草? “其实你家很干净,不需要钟点工。”她说。 霍良深笑了笑:“干净吗,我明明故意弄乱了的。” 奚薇惊讶地转头看他:“太混蛋了。” “不能让你这么清闲。”他貌似无意地说:“我喜欢看你打扫卫生的样子。” 尤其帮他洗衣,铺床,叠被。 就像一个……人/妻。 话说到这里,暧昧与微妙充斥着整个封闭的空间,车子缓缓停在红绿灯前,霍良深手指轻叩方向盘,觉察心弦撩动,好似羽毛掠过。 奚薇也是沉默,空气里隐约浮荡着他身上古龙水的香气,小苍兰和松柏,还有刚才留下的烟草味。 她不由望向这个赏心悦目的男人,低声开口:“我记得你以前不戴眼镜。” “嗯。” 霍良深好像不太想搭理。 夜幕之下,车水马龙。 他忽然转过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奚薇正要回答,他倾身覆来,把她的话堵在了嘴边。 唇齿相依,冰凉,温存,点到即止。 绿灯亮了,车鸣不绝,后面的人不停按喇叭催促。 霍良深端坐回驾驶位,松手刹,缓缓起步。 奚薇点了根烟,按下车窗。 忽然听见他皱眉骂声了:“Shit!” 她微愣,不明所以:“怎么了?” 霍良深有些烦躁:“开错路,还得绕一圈。” 奚薇一直没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对刚才那个吻也反应很淡,此时轻声说:“没关系,不着急。” 他急于找到话题,问:“你今晚不用上班吗?” “不用,轮休。” 接下来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到下一个红绿灯,漫长的等待,电台还放着歌,还是粤语的,奚薇问:“这次唱的什么?” 霍良深也点了根烟,手腕搭在方向盘上,回说:“难得有情人。” “很老的歌。” “嗯。” 抬眼看向跳跃的数字,还有三十秒。 时间还算充足,可以完成一次细致的接吻,刚才蜻蜓点水,太仓促。 霍良深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奚薇没有拒绝,只是手指忽然被火烫了下,等她把烟掐了,霍良深捏住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贴近,继续在她的唇间温柔流连。 奚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过了,心里潮潮的,仿佛落了一场雨,猝不及防。 霍良深企图在她脸上找到羞涩的痕迹,哪怕一丝绯红也好,但可惜什么也没有。 接吻之后,她把座椅调低,闭眼睛休息,而且很快就睡了过去。 霍良深觉得她似乎一直都很累,很疲倦,像一只瘸腿的掉队的大雁,飞了很久,找不到栖息的地方,而他的车子是临时停靠的港湾,歇一歇,也许醒来就要道别。 霍良深关掉收音机,车内幽暗沉静,但愿她能做个好梦。 约莫一个小时后,奚薇醒来,发现窗外街景十分熟悉,原来已经到了她家楼下。 “你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很熟,不想吵醒你。” 奚薇解开安全带:“家里乱,不请你上去了。” 霍良深“嗯”了声:“改天见。” 她不带半分留恋,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 晚上徐邵打来电话,用兴师问罪的语气调侃:“哥,听说你交了新女友,怎么没告诉我?” 霍良深不以为然:“你现在知道了。” 不用想也能猜到,父亲一定气急败坏地向姑妈抱怨,添油加醋地控告他们今晚的恶行。 “舅舅气坏了,他说这是你交过的最令人讨厌的女友,粗俗无礼,缺乏教养,你一定是脑子出现问题才会和她在一起。” 霍良深轻笑:“没那么严重吧。” 不过,他们算是男女朋友吗?竟然有些不确定。 徐邵问:“老实说,你是不是故意找了个不良少女回来气舅舅的?” 霍良深想了想:“她和我同龄,应该不算少女。” “到底是不是托儿?” 他愣了,好像,原本是的,不过现在不是了。 “有空我带她出来玩儿,你自己问吧。” 徐邵听到这话愣住,有点难以置信:“真交女朋友了?你还想带出来招摇过市,菲亚姐知道了怎么办?” 霍良深说:“菲亚不是在肯尼亚喂狮子吗。” “人家是去做义工!”徐邵喊道:“你没有关注她的推特吗?” “我不怎么玩推特,她最近还好吗?” 徐邵说:“我看了她的VLOG,住在那种简陋的志愿者之家,每天去孤儿院上课……一个富家小姐,长得那么漂亮,条件那么好,明明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你瞧瞧人家的思想境界,哥,你不可能找到比菲亚姐更好的伴侣了,她不就是说普通话费劲,口音有点搞笑嘛。” 霍良深摘下眼镜,轻轻揉捏鼻梁,不准备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菲亚的确是个天使,她向往精神世界的富足,从学生时期就常常参加许多活动,追求男女平权,反对种族主义,虽然家里做很大的生意,可她不喜欢资本家的做派,宁愿花时间关注底层人的生活。 可想而知,霍爸爸那种金钱至上的嘴脸在她眼里何等不堪。 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父亲始终在谈论他的项目、名车、豪宅,以及打听她父母的生意动向,菲亚倒尽胃口,私下里嘲讽:“亲爱的,你爸爸就像一个失败的脱口秀演员,听他讲话是一种煎熬,真的,无趣极了。” 父亲那边也埋怨:“她为什么当着我们的面一直和你说英文,明知道我听不懂,什么意思?” 其实这种矛盾并非不可调节,反正他也不跟长辈住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他和菲亚终究是两种人,他不可能放下工作陪她满世界跑,接受精神洗礼。 而奚薇,则是另一种极端。 她的生活重点是挣钱,为生计奔波,混迹在芸芸众生里,没有高尚的追求,不关心世界的苦难,她甚至显得冷漠,麻木,不通情理。 这样一个女人,当她动情时会怎样,她热切地爱着时又会怎样。 霍良深想起车里无声无息的亲吻,那么美妙。 可她竟然到现在还没有给他打电话,连信息也没有,难道就一点儿也不上心吗? 思绪至此,不由笑了笑,果然他无法摆脱男人的劣根性,对得不到的永远有征服欲。 第6章 因为店里人员变动,重新排班,奚薇被调到了早班,工作时间从上午七点至下午四点,白天比夜晚忙很多,通常两个人守着。 这样一来,再干家政是不行了,得慢慢找到别的活儿,否则空出那么一大把时间,可非常难熬。 好在霍良深的出现稍微填补了些许空白。 傍晚奚薇下班,刚回到家,洗了个澡,他的电话打来,约吃饭,说有几个朋友想聚一聚。 她在衣柜里找到一条吊带裙,大概四五年前买的,不便宜,她以前很爱打扮,衣服鞋子都买好的,只是很久没穿过,自己也觉得陌生。 霍良深的车子等在楼下,见她娉娉婷婷地出来,倒有些目定魂摄。 所谓惊鸿一瞥。 要是仔细化个妆,还不知多明艳呢。 “今天心情好吗?”他不由得问。 “还行。” 到了会所,下了车,霍良深牵着她的手进去,包房里已经有五六个男女等在那儿,看见他们进来,有些愣怔。 陈皓和徐邵没想到他会带奚薇来。 这里有位白小姐,对霍良深很有那么点儿意思,大家心里都清楚,于是眼下难免尴尬,再偷瞄白小姐的脸色,果然僵得厉害。 席间众人有意无意地观察奚薇,只见她安安静静的,几乎不说话,也没有初入新圈子的紧张局促,像是游离在外,不太合群。 “奚小姐的纹身好酷。”徐邵称赞。 她说:“谢谢。” “在哪儿做的?” “步行街。” “会不会很痛?” “还行。” “……”真是个话题终结者,好难聊,徐邵摸摸鼻子,感觉上头有灰。 场子忽然冷下来,霍良深一边给奚薇夹菜,一边替徐邵解围,问:“莉莉安还没原谅你吗,怎么今天不见人影。” “她去上海找朋友玩儿,这两天不在。” “这么说你们和好了?” “当然。” 霍良深挑眉:“万幸,否则你今晚又喝得烂醉,哭啊喊的,丢人现眼,我可受不了。” “哥,给我留点儿面子……” 大家笑起来。 奚薇诧异于他的周道和侃侃而谈,不由自主抬眸望去。 这时霍良深朝在座的另一位男士抬抬下巴:“上个月我给阿旭打电话,想约他打球,没想到一大清早的,他气喘吁吁,旁边还有人叫他快点儿别停,啧啧。” 席间男女愣住,纷纷瞪大眼睛望向当事人,欲言又止。 霍良深慢条斯理:“你们猜他和谁在一起。” “当、当然和嫂子呀。” “不是。” 众人被吓到了,提起一颗心:“那……” “是老刘。” “啊?!”大惊失色。 霍良深若无其事地推了推眼镜:“原来他和老刘爬山去了。” “……靠,”陈皓忍不住笑骂:“吓我一跳,你说话别说一半呐!” 大家忍俊不禁,七嘴八舌地附和:“就是,吓死人了,阿旭和老刘,我的天。” 霍良深一脸无辜:“爬山而已,不然你们以为是什么?” “阿深你真的坏透了。” 他随意笑着,忽然觉察到身旁的视线,转头对上奚薇探究的眼睛。 “怎么了?” “你……” 没记错的话,中学时代的霍良深是个很难接近的人,早熟且散漫,处处透着疏离和淡漠,仿佛站在高处俯视同龄人,因为俯视,所以愈发显得拒人千里。可时至今日他却这样游戏人间,周旋其中游刃有余,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成为旁人簇拥的焦点。 原来大家都变了这么多。 奚薇摇摇头,把千丝万缕的情绪掩盖下去,她不想承认自己也被他吸引。 吃完饭,娱乐转向牌局。 “叫几个人过来,凑够两桌吧。”陈皓掏出手机约朋友:“你们先打着。” 霍良深并不上桌,只坐在奚薇后面帮她看牌。 许久没有摸过麻将,她手很生,被白小姐碰了两次可以吃的牌才反应过来,人家对她有些敌意。 旁边的几个也都看在眼里,干咳一声,问:“对了,奚小姐是怎么认识阿深的?” 她被问住了,这时听见霍良深说:“失散多年的高中同学。” “啊?这么早就认识了?” 陈皓笑说:“可不是吗,谁能想到呢,当年奚薇追过阿深,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 白小姐轻轻哼笑,瞥向霍良深:“所以你是被锲而不舍的追求感动,才和她在一起吗?” 他点了根烟:“当然不是。” 白小姐转向奚薇:“我很好奇你怎么做到的,他上一任女友那么优秀。” 其实奚薇也不知道,于是随口回答:“给他洗衣服,打扫卫生,做家务。” 对吧? 白小姐噗嗤一声:“那不是保姆吗?” 她毫不在意地承认:“是啊。” 大家以为她在开玩笑,并未当真,而知道因果的陈皓暗暗倒吸一口气。 霍良深看着她那副乱七八糟的牌,不禁微微前倾,贴着她的后肩,帮忙摸了一张,终于凑出一对,然后抽走她手里准备出手的四筒:“徐邵等着胡这个,别打给他。” 徐邵见状不干了:“诶,你怎么知道我要哪张牌?” 阿旭挑眉:“四筒嘛,早看出来了,最后一张在我这儿,你别想了。” 徐邵连忙阻止:“哥你不许上手,两个人打我们,不公平。” “我又没看你们的牌。”霍良深把烟掐在烟灰缸里:“不帮忙的话,你们指着她欺负。” “哟,这么护短。”阿旭笑:“幸亏没让你坐上家,否则一直给她喂牌。” 霍良深说:“我不管给谁喂都不会给你。” “为什么?” “谁让你跑去陪老刘爬山,不陪我打球的。” 大家一阵哄笑。 奚薇后背发麻,因为这亲昵的肢体接触而不大自在,于是缩回手:“要不你来吧,我打不过他们。” “怕什么,”他轻声说:“有我呢。” “陈皓,过来顶一下,我去趟洗手间。”白小姐忍无可忍站起身,拎着皮包走了。 陈皓瞥向霍良深:“你就不能收敛点儿?” 他事不关己般装傻:“白小姐怎么了,不舒服吗?” “舒服才怪,被你气死。” 牌局大约进行到十点半就结束了,阿旭他们还要喝酒,霍良深和奚薇先行离开。 今晚的相处让奚薇第一次审视这个男人,她先前只把他当做乏味人生里的过客,一个打发寂寞,消磨时光的工具人,仅此而已。但此刻她对他有了新的认知,这种好奇心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奚薇在车上对他说:“变了很多。” 霍良深回:“你也一样。” 而她无谓地笑着,带几分自嘲:“我小时候也不是真的开朗,只是怕自己不合群,努力地迎合大家,尽量打成一片,其实很累的。” 霍良深听她这样讲,顿时愣住。 “尤其从平奚考到清安读高中,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和同学,心里很孤单,很迷茫,住在学校宿舍,每天晚上都想哭。” 霍良深默了会儿:“为什么不留在平奚念书呢,教材都一样的。” “因为我想离开我妈。”奚薇窝在座椅里,抱着膝盖:“当时她有了新的家庭,算是搬到了别人的房子,寄人篱下,我住得很不习惯,而且和继父的女儿也不太和睦。” 霍良深问:“你父亲没有留下房产吗?” 她轻轻摇头:“我爸酒驾撞死了人,他自己也在意外中丧生,我妈就把房子卖了,赔给那对孤儿寡母。” “什么时候的事?” “小学吧。”奚薇说:“我上初二那年她再婚了,办酒的时候我赌气没有出席,自己在外面游荡了一整天,想着我爸,偷偷掉眼泪。” 说到这里,大概觉得自己幼稚,摇头笑了笑。 霍良深也莞尔:“我爸再婚的时候,我倒是去了。” “嗯?” “不过回来被我妈打了一顿,她发很大的脾气,拿酒瓶子砸我。”说着点点自己的下颚角:“这里有道很浅的印子,当时留下的。” 奚薇凑近细看,果然是有,她抬手轻碰:“肯定很疼吧。” “早就不疼了。” 霍良深攥住她的手。 所以,原生家庭会是她至今独身的原因吗?二十九岁的女人,很多已经结婚生子,当然也有不那么着急的,尤其现在结婚率锐减,离婚率剧增,生育率也创新低,中日韩三国都在面临的问题,也许她只是这些年轻人当中的一个,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反正他也一样,对婚姻没有期待,谈谈恋爱也能满足两性需求,多自在。 送奚薇到家,她依旧没有邀请他上楼的意思,霍良深在她解开安全带准备推门下车时握住了她的胳膊,把人拽近,低头看着,一个吻落在脸颊:“晚安,做个好梦。” 奚薇眼帘微颤,“嗯”一声,抵住这蛊惑人心的时刻,不让自己产生不该有的误会。 他们之间只是消遣,露水的情分,虽然霍良深把她称作女友,但奚薇心里很清醒,他们的关系应该是partner,还没有上床的sex partner。 不必承诺,不必负责,即便他同时还有别的女人,她也并不在意。 孤独时做个伴就好,不必假装浓情蜜意。 霍良深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奚薇希望彼此心中有数,谁也别拴着谁,红尘男女,合作愉快。 第7章 这几天工作忙起来,倒是忽然断了联系,如果霍良深不主动打电话,奚薇也不会找他。 在决定回国定居前,霍良深来回两边跑,那时父亲常常危言耸听,聊起他们物流行业,哪家厂子又倒闭了,哪个老板又跳楼了,他的牌友跑去澳门赌博,一夜之间输了上亿,从此人间蒸发不知死活,欠他的货款也收不回来…… 总之话里话外都在提醒,父亲老了,需要儿子承担父业。 今年碰上疫情,对业内影响不小,尤其那些专线运输、生产工程物流之类业务结构单一的企业,由于货物积压、仓储压力过大、需求端企业缺乏原材料生产停滞等原因,又难以通过其他途径弥补业务规模大幅度下降带来的损失,负债倒闭的确实不少。 好在霍良深他们家是综合型物流企业,可以调整市场策略降低损失。 老头子打算慢慢把生意交给他,自己退下来安享晚年,至于小儿子,回来帮忙最好,不回拉倒。 对霍良深,老头子情感复杂,早年家里条件不好,他初为人父,照顾孩子饮食起居,都是亲力亲为,不像后来生小儿子,两个保姆带,根本不用他管。 再加上他飞黄腾达后做了混蛋,抛弃糟糠之妻,导致霍良深对他产生一股恨意,中学时性情大变,整天和他吵架,父子俩犹如仇人一般,他心里既恼火又愧疚,不知该怎么和他沟通。 现在人虽然回到清安,但除了公事以外,鲜少交流。 哦,上次倒是带了个女友来气他。 霍父想起这个就要骂人。 他老婆也这么认为。 “不晓得阿深在哪儿认识的妖精,阴阳怪气的,胳膊上全是纹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可别被她骗了!现在的年轻姑娘手段多厉害啊。” 于是两口子私下找人调查,没想到还真查到了点儿东西。 霍良深接到父亲电话时正在开会,他原以为有公事找他,却没想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奚薇如何如何,他无暇搭理,直接给挂了。 中午吃过饭,正打算休息会儿,这时手机铃响,接起来,父亲语气郑重地告诉他:“你那天带回来的女人有问题,我说真的,没开玩笑,赶紧和她分手!” 霍良深听得一头雾水,敷衍回了句:“天还没黑呢,爸,你少喝点儿。” “你知不知道我和你薛阿姨查到了什么,那个女人是个抢劫犯!”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两年前在商店打劫,被派出所拘留五天,有记录的!” 霍良深沉默数秒,缓缓往椅背靠去:“抢劫罪只拘留五天,我没听错吧?她抢了多少钱?” “十块!” “……” 好久没听过这种笑话了。 霍良深问:“爸,你现在精神正常吗,是不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父亲在那边怒吼:“我看是她精神有问题!为了坐牢跑去商店宣称自己要打劫,老板以为是个神经病,给了她十块钱,她还不走,让人家报警,然后待在原地等警察来抓……绝对脑子有问题!” 霍良深定定地屏息,没有言语。 “派出所有记录的,她那次打劫被认定为寻衅滋事,行政拘留五天,不止这个,她还在酒吧闹事,把人家打出鼻血,就因为对方搭讪了几句……阿深,你怎么跟这种乱七八糟的女人混在一起?” 他问:“你真的调查过了?” “是啊。” 霍良深语气冷淡:“你凭什么背地里调查她,谁给你的权力这么做?” “我只是查她有没有前科而已,谁知她进派出所比下馆子还勤。这些事你肯定不知道吧?” 霍良深想了想,若无其事般轻笑:“她早就和我说过,以前性格比较暴躁,又爱胡闹,被拘留那次她和朋友打赌输了,所以进去体验几天。” “疯了吧现在的年轻人,体验坐牢?图什么,觉得这样很酷吗?” “爸,你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进过局子,还曾经一度引以为荣。” “我那是为朋友两肋插刀……” 接着随便应付几句,搪塞过去。 奚薇竟然有这样的经历,倒真出人意料。若非走投无路,像欧亨利小说中的流浪汉为了进监狱熬过冬天而故意犯罪,或为躲债而进监狱,他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难道真如他编造的那样幼稚可笑吗?不可能。非要猜测的话,会不会是和什么人赌气,为了让对方担心,所以做出这种不合常理的举动? 霍良深困惑了。 一个下午过去,到傍晚黄昏时分,他算着奚薇应该已经收工下班,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可那头没有人接。 他想她大概正在回家的路上,所以没留意手机铃声。 等到了晚上,再打过去,谁知竟被掐断了。 什么意思? 霍良深加完班离开公司,驱车前往奚薇的住处。 十一点,旧城区的夜市依旧游荡着不少居民,摆摊的,喝酒的,逛街的,烧烤铺烟雾缭绕,隔壁鞋店放着喇叭清仓甩卖。 霍良深把车停在她家楼下,不知是哪一层,电话也打不通。就在这突然之间,几分失落的情绪将他砸中,原来她始终都是防备且疏离的,只要她想,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缥缈的烟雾从你身边轻轻经过,抓不着也握不住。 这让霍良深尝到一丝陌生的挫败感。 就在烦闷的当头,却见一辆警车停在路口,车上的两人交谈几句,门推开,奚薇从里边下来。 坐在驾驶位的警察也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霍良深想了想,记起上次在陈皓家撞见的闹剧,其中有一位与奚薇相识的民警,可不就是他么。 霍良深拿起手机,拨过去,亲眼看见她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然后直接掐断。 呵,很好。 霍良深下车,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挡住去路。 奚薇站定,抬起头。 两人一言不发。 她知道自己刚才挂电话的动作被他看见了,但丝毫没有愧疚,也不觉得难堪。 霍良深见她额头贴着一块纱布,鼻梁上还沾着几点血迹,不知又和谁打架了,一身的酒气。 “怎么弄的?” “跟你没关系。”奚薇态度非常冷淡。 霍良深觉得好笑:“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可以直说。” 她果真直说:“卢警官告诉我,有人查我的违法记录,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 闻言,霍良深愣了下,大概有些心虚,推了推眼镜:“我爸他……对不起,我事先并不知情,否则不会让他这么做的,我代他向你道歉,好吗?” 原以为按奚薇的脾气肯定会发一顿火,或许还会跟他吵架,但没想到她只是平静地垂着眼,用清冽的声音开口:“我比你们想象中还要恶劣,我不是个好人,你也看到了,我抽烟,酗酒,纹身,打架,快三十岁了,一无所有,每天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没有存款,没有前途,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像陷在烂泥里出不来,也不想出来。生活只是一堆无聊透顶的任务,挣钱,吃饭,交房租……可我还得这么活着,活到死,行尸走肉你懂吗?不懂也没关系,我不需要人理解。其实你爸做的没错,换做是我也不会愿意和社会败类扯上关系,很正常。” 灯火昏暗的巷子,头顶上空交错着电线,流浪猫冷漠地瞥他们两眼,随后悄无声息窜入车底。 霍良深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胸膛平缓起伏。 夜风吹来,扑在奚薇的脸上,冰凉凉,惨淡淡,她仍有些醉意,脚下不稳,略晃了晃。 霍良深轻轻开口:“你喝多了,我送你上楼。” 奚薇垂头闷着,转身朝楼道里走。 那次她说家里乱,所以不请他上去,霍良深以为是句托词,没想到是真的乱。 能把别人的屋子收拾得纤尘不染,自己家却如此邋遢,着实令人惊讶。 奚薇没有心情招呼他:“你随便坐。”说完把空调打开,拿睡衣进浴室。 等洗完澡出来,发现霍良深正坐在沙发前玩她的拼图。 奚薇头昏脑涨,走向床铺,钻进被窝。 他过来,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拨开那额前的碎发,看看纱布,又看看她,问:“你还好吗?” “我很困。” “今晚为什么打架?” “不开心。” “是因为我爸调查你吗?” 她没吭声。 霍良深目色温柔,笑问:“那你打赢了吗?” 她抿了抿嘴:“当然。” “这么厉害,真的假的?” “先发制人,趁对方不留意的时候出拳,他来不及反应。而且我力气很大的,你要不试试?” “我可不敢。” “不打你,我是说,和你比掰手腕。” “我会不会骨折?” 她被逗笑:“我又不是施瓦辛格。” “谁知道,万一是史泰龙呢?” “别胡说。” “你看过《第一滴血》和《终结者》吗?” “小时候陪我爸看过。” “难怪,言传身教,乃父之风。” “没有,我爸很温和的,从不使用暴力。” “所以你遗传了谁的基因?” “不靠遗传,我是自学成才。” “……” 奚薇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睡着的,梦里晦暗的荒原出现山谷,天空放晴,暖阳笼罩,到处开满小小的花。她不再踽踽独行,身旁多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无声无息,默默陪她走这一段路。 第8章 周末那天奚薇休息,虽然只有一日闲暇,霍良深却想带她出去散心,本地也好,别的城市也罢,只要有班机,时间允许,不管去哪儿,哪怕看看风景也好,别总待在家里闷着。 于是打了个电话,问她有没有想玩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哪知她却说:“周末我准备在家搞卫生,看电视,然后睡觉。” 霍良深笑说:“别吧,天气这么好,我们随便逛逛。” 奚薇迟疑:“可我怕累,也不想去热闹人多的地方。” “那就找一个清净的去处,我正好知道底下有个小镇子,还没有被过度开发。”霍良深温言细语:“陪我出门走走,好吗?” 奚薇听他这样耐心,也就没有继续推辞。 到了出发那天,却是阴云浮荡,雷声暗涌,不知会不会突然下雨。霍良深开一辆越野车,出城之后奚薇就困了,睡一觉醒来,窗外层峦叠嶂,云雾缭绕,他们正驶在曲折的山路间。 “这是哪儿,我睡了多久?” “两个钟头,”霍良深说:“还困吗,快到西河古镇了。” 奚薇按下车窗,清冽的山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野蔷薇的香气,霎时令人神清气爽。 西河古镇,她竟然不知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以前来过吗?”她问。 霍良深的回答略微迟疑:“没有,只是听朋友说过。” 菲亚喜欢往偏僻原始的地方走,她曾经到这里采风摄影,还住了两天。 不多时,抵达镇口,霍良深把车停在牌楼前。 沿着青石板路进去,粉墙黛瓦,依溪而建,山上有茂密的竹林,灰白房舍错落其间,炊烟袅袅。那些老旧的砖墙缝隙里长满青苔与杂草,不知已过多少年月。 霍良深牵着奚薇的手,走过一座无名小桥,有人在桥下洗衣裳,有人扛着锄头回家,嘴里叼一支香烟,凌霄花压满屋檐。 此情此景,倒叫奚薇想起许多往事。 上大学的时候她和苏令城没什么钱,只能在本省各地转转,等毕业后开始工作,两人的薪水几乎都用在了吃和玩上。 哪里有美食,他们就往哪里去。 湛江的海鲜与夜市,绍兴的干菜焖肉与黄酒,上海的大闸蟹和生煎包,重庆的火锅、老麻抄手、冰粉凉虾…… 那次又去婺源,到的时候已近傍晚,她和苏令城因为一点小事拌嘴,相互冷战,等放下行李,她一个人出去游荡,直到夜幕沉沉,忽然下起小雨,找不到回民宿的路,手机也没电了,于是坐在破屋檐下止不住地掉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苏令城找来,撑着把伞,气喘吁吁,见她眼睛红红的,知道哭过,于是什么脾气也没了,一把将人捞在怀里,低声下气地哄:“我错了还不行吗,好媳妇儿,要不打我两下解气?” 奚薇是真想打他,可下不了狠手,于是别别扭扭地“哼”了声,他就笑说:“瞧你那傻样儿。” 以前苏令城最爱调侃她傻,脑子一根筋,什么都摆在脸上,不懂圆滑。其实他们很像,都是直来直往的性格,不知道忍让,所以相处难免磕碰。 在一起六年,也曾经历过吵架、分手,然后和好,奚薇了解他如同了解自己,他也一样。 “你在想什么?” 奚薇回过神,望进霍良深的眼睛里,他又问:“饿了没有,我们找地方吃点儿东西。” “好。” 霍良深是习惯三餐按时用饭的,不像她过得乱七八糟,一碗泡面或几只蒸饺就能打发一顿。 以前苏令城也纠正过她这个坏毛病,各种恐吓:“你不吃早饭会容易心梗的!还有可能得胆结石、慢性胃炎、消化道溃疡!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那时仗着年轻,根本不把健康放在心上,被吓唬完也就随便听听,很快抛诸脑后。于是苏令城每天盯着她吃早饭,就算早上没有课,他也会买好包子豆浆,送到宿舍楼下。 还记得那时初秋,奚薇睡得迷迷糊糊,被他一个电话吵醒:“快下来拿东西,不然大声喊你名字。” 她不情不愿地爬起来,穿上拖鞋,因为起床气的缘故,很有些烦闷,见了他就嘀咕:“我昨天很晚睡的,现在才几点?天都没亮呢!” 苏令城却瞪大眼睛看着她,忽然满脸涨红,结结巴巴的:“你……你怎么……” 奚薇不明所以,见他浑身紧绷地把脸别开,极不自在的样子,她凑上前问:“你干嘛?脑袋进水啦?” 这时旁边有人经过,他立刻将她拽到怀里,紧张地挡住,奚薇自己也感觉到某种怪异,低头一看,“啊”的惊呼起来。 她忘记戴胸罩了。 睡衣薄薄的一层,关键还是白色的,有些透。 这下换她面红耳赤,猛地抱住双臂,浑身血液如烧烫一般。 苏令城见人走了,干巴巴地吼她:“还不上去!” 奚薇扭头就跑。 “早饭!” 她又折回来,一条胳膊捂在胸前,另一只手拿过袋子,既羞且恼,狠狠朝他小腿踢了脚:“臭混蛋!” 然后飞快逃走。 …… 刻骨铭心是什么,矢志不渝是什么,当年的奚薇和苏令城何尝不是认为他们爱得那么投入,可以一生一世在一起,直到头发变白,永不分离。 可是爱情在命运的撞击下算得了什么?奚薇已经不再相信这个。 霍良深带她找到一家干净的小客栈吃饭,刚坐下来,外面雷声滚动,淅淅沥沥的下起阵雨。 窗外湿哒哒的景象,阴霾天,竹林大片摇晃,土狗蹲在窗下发呆,奚薇心里觉得荒凉。 霍良深觉察到她低落的情绪,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这样,把自己的心封闭在深渊里,别人想碰也只有望而却步。 等吃过饭,雨渐渐停了,雾蒙蒙的,镇子不大,游客也少,他们两个慢悠悠的四下闲逛,最后雇了条船,霍良深先下去,船在晃,奚薇犹豫,不敢落脚,霍良深见状便抱住她的腰,将她稳稳当当地放到了船上。 “喜欢这里吗?” “嗯。” “不喜欢城市生活?” “节奏太快了,心里会很慌。”奚薇说:“我想过以后多存点儿钱,索性搬到乡下住,我想学木工,还想种地。” 霍良深以为自己听错,笑问:“什么,种地?” “嗯。”奚薇认真点头:“平时在店里整理货架,还有做家务的时候,脑袋很空,什么也不想,也不用和人打交道,感觉很放松,做木工活儿和种地也有这种效果。” 霍良深想了想:“其实运动也能减少心理内耗,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健身房锻炼。” 奚薇说:“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你会这么问,证明还没想明白到底要什么。” “是啊,那么努力考上一本,不就为了变成优秀的人吗。”奚薇喃喃的:“可我现在一直在试图接受自己做一个失败的人,优秀好累啊。” 霍良深说:“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平凡的,比起优秀,学会面对平凡也很重要。” 奚薇歪头调侃他:“你怎么变成精神导师了?” “没办法,为了让你开心点儿,挖空心思。” 她被逗笑:“拜托,别把我当成病人呵护,我没那么弱。” 霍良深说:“你误会了,我是把你当成女朋友呵护的。” 奚薇愣怔,略不自在地垂下眼帘,摸了摸鼻子。他倒是十分惬意地观赏她局促的模样。 因为奚薇舍不得走,两人直待到傍晚,镇上的灯笼亮起,倦鸟归林,茫茫山色如水墨画卷。 “要不要住一晚,明天请假。” 她摇头:“店里人手不够,不能请假。” 霍良深有点失望,但没说什么。回到清安已经快十点了,车子经过临江的夜市,只见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挤挤挨挨,好不热闹。 “过几天你生日,来我家吃饭吧,我给你做。”霍良深捏着奚薇的手指,发现她好像没有听见,顺着那视线望去,问:“怎么了,想吃宵夜吗?” 她回过神:“不……你刚才说什么?” 霍良深见她脸色稍稍发白,手指紧紧扣住,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我,以前经常来这里吃生蚝。”奚薇解释。 和谁呢?霍良深忍着没问。 “原来你喜欢海鲜,那我知道准备什么食材了。” 奚薇调整呼吸,努力表现出感兴趣的语气和他聊天:“你居然会做饭?我还不太会呢,平时都叫外卖,好像现在会做饭的男人挺多的。” 霍良深指尖轻点方向盘,一时没有说话。突如其来的缄默让气氛显得诡异尴尬,他不喜欢敷衍的对待,也从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而她凭什么在他身边三心二意,装傻充楞?谁要惯着她? 于是霍良深直接问:“你以前和谁经常来这里吃宵夜?” 如果她还要继续顾左右而言他,霍良深觉得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在这个女人身上了,他已经拿出诚意,陪她散心,还想亲自下厨给她过生日,可她呢?可曾有过一分一秒的真心? 奚薇也知道他不高兴了,脸上僵硬的笑意难以维持,于是垂下眼帘,忽然觉得很累,老实回答:“和苏令城。” 谁? 霍良深发出慢慢悠悠的轻笑:“前男友么?” 不就是前男友么,值得这样失魂落魄欲言又止?谁没有过往,一次失败的感情而已,没了再找下一个,新欢在旁,何必做这种半死不活的姿态恋恋不舍? 奚薇转头看着窗外灯红酒绿,车水马龙,那街景五光十色,如梦似幻,好似身在扑朔迷离的梦境,醉酒般令人晕眩。 “不是前男友。”她终于开口。 霍良深听见她略带恍惚的低语声:“苏令城是我前夫。” 第9章 她二十四岁那年结婚,很年轻,很冲动,凭着一颗真心,想做苏令城的妻子,想和他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她真这么想过。 只可惜那段婚姻只维持了三年。 天不遂人愿,才是世间常态。 苏令城大概也没想到吧,还记得结婚那天他被灌得大醉,脖子连着胸膛都是红的,抱着她,在他们的新房,嘴里一声声唤着“老婆”。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一辈子都对你好,相信我……” 两人紧紧搂着,苏令城把脸埋在她颈窝里,肩膀微微发颤,奚薇发现他哭了。 “老婆。” 那天她也哭得很惨,抽抽搭搭停不下来。 “令城,我好想我爸,今天大家都在,可是没有爸爸,他都看不到我结婚……” “他老人家在天上看着呢。”苏令城捧着她的脸,一边亲一边哄:“不伤心了,宝宝。” 那个不算太大的两室一厅的房子,全按照她的喜好装修,田园风,碎花壁纸,清新的粉蓝色,实木家具,他们还在阳台养了蔷薇和玛格丽特花。 无论工作多忙多累,晚上回来,这里就是他们的避风港和充电站。亮着落地灯的夜里,两个人依偎在客厅,苏令城看球赛,奚薇玩IPAD,时不时把水果和零食喂到对方嘴里。周末会一起出门逛超市,买菜回家,一起做饭,一起洗碗。 有一回苏令城生病,奚薇想给他做鲫鱼汤,可她平时只负责打下手,并不懂烹饪,而且怕油炸起来,于是拿锅盖当盾牌,一边挡着,一边把鱼放进锅里,噼里啪啦,滚烫的油滴仿佛跳跳糖般飞溅,吓得她在厨房乱窜,放声尖叫。结果还是苏令城过来收拾那条鱼。 “你要是怕油炸,不如直接放在水里煮,干嘛多此一举?” “可我看你做鱼都会先煎一下的呀。” “我是我,你看你把厨房弄成这样,核爆现场吗?” 奚薇抓抓自己的额头,闷不吭声。 苏令城见她嘴唇被油烫了个泡,哭笑不得,也就不忍继续数落什么。 虽然奚薇在厨艺方面没有任何前途,但家里别的活儿她都干得不错。洗衣铺床叠被,打扫卫生,收纳整理,通通不在话下。苏令城也很依赖她,衣服找不到了问她拿,洗完澡发现没有毛巾也问她要,好像在爱人面前总会智商降低,变成不能自理的婴儿,变成小笨蛋。 “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他们都和对方说过这样的话。 虽然婚后还是会有一些小争吵,但真应了那句话,床头吵架床尾和,每次发完脾气,或者冷战过后,苏令城把她抓到床上,折腾一番,很快就气消了。与爱的人温存,气息纠缠,难舍难分,整颗心整个人都恨不得跟他融化成水,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呢? 每次做完,侧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对方,屋子里静悄悄的,也许是夕阳,也许是月光,透过窗帘洒在身上,好像过了很多很多年,莫名隽永。 你会爱我多久呢? 我们能不能扛过七年之痒?时间久了,会不会像别的夫妻那样,触碰对方,如同左手摸右手,再也没有新鲜感、羞涩、酥麻、心动? 更令人担忧的是,我们会不会经历出轨和背叛,移情别恋,最后撕破脸皮,两败俱伤? 我们会不会离婚? 奚薇不止一次的这样想。 因为太幸福了,和他在一起,从恋爱到结婚,那么顺利,那么甜蜜,几乎没有任何挫折,她害怕这幸福会减退,害怕得到之后再失去,到那时怎么承受得住呢? 而苏令城不像她这样患得患失,他是永远活在当下的人。所以离婚以后他卖掉和她生活过的房子,选择重新开始,而奚薇却选择留在了过去。 …… 店长新婚,刚刚办完酒回来,满面红光地给奚薇发喜糖。 “恭喜啊,婚纱照拍得好漂亮,准备什么时候度蜜月?” “唉,店里走不开,打工人哪有时间度蜜月。” 奚薇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其实也不知说些什么,与人相处是件很无聊的事。 可对方步入人生新阶段,斗志昂扬,倒有说不完的话。 “我跟我老公最近在看车,一直没拿定主意,毕竟现在还要还房贷,又供车又供房,压力不小。” 奚薇随口应着:“是啊,是不小。” “我还想多存点儿钱,以后做个小生意,总不能一辈子给人打工吧。” “嗯。” “薇姐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 “对呀,你这么漂亮,肯定很多人追。” “其实没有。” “我觉得结完婚,好像真的一下子长大了,以前过得迷迷糊糊,完全没有规划,现在不同啦,我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奚薇附和:“当然,肯定的。” 她结过,知道那种如沐春风,充满动力和暖意的感觉。 只是以后不会再有了。 月底那天霍良深给她过生日,其实她早就不过生日了,以前也只过农历,霍良深不知道,但没关系,对她来说只是借个名义打发时间而已。 至于霍良深对她曾经有过一段婚姻的想法,她也并不在意,在意就可能受伤,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支离破碎,粘起来的,绝不能再碎了。 说来也怪,那天分明晴空万里,太阳晒了一整日,黄昏落下,更是绚丽得像颗咸蛋黄,晚霞在西边开成大片的灰蓝和粉,像是疤痕,触目惊心。 入夜后,忽然却下起雨来。 她坐在霍良深家的餐桌前,莫名失神。 桌上摆着香槟,他做了海鲜和牛腩,还有蒸鱼,干干净净地摆出来,然后好整以暇地坐在她旁边。 “我还没有特意为谁做过菜。”霍良深给她倒酒:“你尝尝怎么样。” 奚薇动筷,尝蒸鱼,简直入口即化。 “可以开餐厅了。” 两人碰一杯。 霍良深说:“你喜欢的话,不如搬过来,以后我可以随时做给你吃。” 奚薇说:“怎么好意思。” 他挑眉:“有条件的。” “嗯?” “你负责洗碗。” 她闻言笑了笑:“我说过,不做你家保姆了。” 霍良深想,又在装傻了。 “我以为,今天你会稍微打扮一下。”他看着她:“至少显得认真一些。” “因为生日吗?” “因为我给你过生日。”他抚摸酒杯:“就算是普通的约会,也该为悦己者容吧,可你似乎从来不放在心上,也不重视我们每次的相处。” 奚薇淡淡的:“我对化妆和打扮没有兴趣,很麻烦。” “那么你对我有兴趣吗?” 奚薇愣了愣,沉默着,眉尖微微蹙起,深思熟虑后努努嘴,老实讲:“我不知道,说不清楚。” 霍良深笑了。 她很不自在:“别提这种问题,好吗。” 霍良深歪头思忖,接着却问了一个更可过分的:“你现在这样,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是因为忘不了前夫吗?” 奚薇顿住,抬眸看他。 “还是说在上一段婚姻里受过很重的情伤,所以至今走不出来。”他抿了口酒,姿态懒散。 奚薇冷冷的:“不关你的事。” 霍良深对她恶劣的态度已经见惯不怪,反笑道:“还有那些奇怪的举动,打劫商店?行政拘留?”说着瞥了眼她左臂的刺青,心想搞不好甚至自残过,于是语气更加嘲讽:“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实在太蠢了。” 奚薇放下碗筷,靠向椅背,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霍良深若无其事般挑眉:“我能问问你离婚的原因吗?” “不能。” 他似笑非笑的:“那怎么办呢,我总得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当成遗忘过去的工具了?” 奚薇脑子嗡嗡作响,她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混乱仓促,真令人恼火。于是缓缓深吸一口气,穿起坚硬的铠甲,告诉他:“你误会了,我没打算忘掉过去,你也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过路人,我跟你在一起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消遣无聊,仅此而已。” 霍良深面无波澜地看着她,目色清冷,平静地开口:“彼此彼此。” 奚薇点头:“那就好。” 非常好。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之后两个人再没说话,吃完饭,不欢而散。 霍良深将原本准备送给她的项链扔进垃圾桶,告诉自己到此为止,不要浪费时间在一块石头身上了。 不值得。 第10章 真是一个糟糕的生日。 奚薇颓然坐在公车上,满心愤懑地想,霍良深以为他自己是谁,凭什么追究她的过往,凭什么问东问西,企图撬开别人的嘴,挖出心脏来? 简直可笑。 他必定把她当成为了男人精神失常的废物了吧。 那种嘲讽的语气,轻蔑的眼神,就像在说:“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了?” 我知道自己什么德行,用不着你管! 奚薇闭上眼,后脑勺重重抵着座椅,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下跳得极沉。 本来就是他的问题,大家做戏而已,为什么把她当成女朋友?为什么给她过生日、下厨,还邀请她搬过去住? 为什么把她弄得一团乱,变成这副鬼样? 真是……太讨厌了。 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两人的关系大概也就到此为止吧,她知道自己糟透了,没有人会受得了她,早早看清,最好谁也别搭理,让她自生自灭。 想到这里,奚薇惨烈一笑,脑中出现另一个声音在问:非要这样不可吗,好好的跟人家相处,投入新恋情,新生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像个刺猬,把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刺伤、推远,让自己变成面目可憎的缩头乌龟呢? 奚薇茫然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 我想过重新开始,想过从头来过,可天知道,地知道,我没有资格。对,没有资格。 奚薇闭上眼,压抑着慌乱的心,直至逐渐平静,变回一潭死水。 …… 母亲的电话来得不合时宜,奚薇听着她关切而小心翼翼的试探,询问她和霍良深的近况,一句“我们分开了”堵在喉咙说不出口。 她也很久没有听过母亲这样开心而松弛的笑了。女儿的消沉也在折磨她,折磨了两年。 奚薇不忍心戳破她的欢喜,支支吾吾搪塞着:“嗯嗯,我们挺好的。” 母亲说:“下个月燕燕的儿子满月,要办酒席,你带他回来吧。” 奚薇愣了愣:“他,工作很忙,可能没空。” “这样啊。”母亲语气稍显失望:“那你们看着办吧,最好一起回来,比较热闹。” 奚薇毫无底气地“唔”了声。 全世界的人都在恋爱、结婚、生小孩,避不开,躲不掉,多烦啊。 …… 是夜,霍良深和陈皓在会所做推拿,阿旭来电,让他们过去凑牌局。 “我们待会儿准备下去喝酒,找别人吧。” 阿旭却说:“放心,今天白小姐不在,让阿深安心带女友过来。” 陈皓失笑:“他现在孤家寡人,哪儿来的女友。” 霍良深感到莫名其妙:“白小姐在不在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皓瞥过去:“现在可以有关系吧,人家哪里比奚薇差了?” “提她干什么?”霍良深蹙眉。 陈皓打量他的神色,挂了电话,心下琢磨着,试探开口:“听说菲亚回国了,你知道吗?” “嗯。” “她上个星期在澳门办了场摄影展,反响不错,你有没有看?” “我最近没去澳门。” “啧,”陈皓盘腿坐着:“朋友圈有照片啊,你没看见?” “没有。” “那你最近都干嘛了?” 干嘛,陪某个女人耗着呗。 陈皓忍不住问:“你和奚薇到哪一步了?她怎么把你气成这样?” “我心情很好,没有生气。” “你们睡过了?” “没有。” “哦,”陈皓不怀好意地笑:“原来在气这个。” 霍良深不禁骂了几句,让他闭嘴。 陈皓愈发来劲:“关了灯,女人都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何必执着于这一个?” 都一样?疯了吧? “谁像你这么饥不择食。” “少来了。”陈皓拿起手机:“就我们两个喝酒没意思,约几个漂亮小姐姐出来,我看看谁在清安。” 这晚霍良深喝得有点醉,小何送他回家。 路上经过那条熟悉的街道,唯独一家便利店还在营业,车子放慢速度,透过玻璃窗与琳琅满目的货架,依稀可以看见一个高壮的背影站在柜台前。 霍良深想起奚薇已经被调到早班,此刻不知谁在里面,无甚意趣,让小何赶紧开走。 次日周六,他在家休息,心里闷闷的,越想越没滋味儿,也不晓得在生谁的气,忽然抓起钥匙出门。 车子飞驰,直冲冲停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前。 时近正午,附近的上班族们出来觅食,有的入店购买工作餐。 奚薇于收银台前忙碌着,刚加热完一份便当,同事正在替客人打包关东煮。 她没想到霍良深会突然出现。 这个男人像是完全不认识她,走到前台,随意扫了眼货架,抽出一盒避孕套,丢在柜面。 奚薇脸都黑了。 霍良深却没什么表情,若无其事地看着她,然后又抽出一盒,丢了过来。 奚薇暗暗深吸一口气,撇撇嘴,拿起避孕套扫码。 接着听见他问:“有黑万吗。” 她眼皮子也没抬:“没有。” “怎么会没有。” “所有香烟都在这里,你自己看。” 霍良深稍稍弯腰朝她凑近,挑衅的样子:“我说要黑万。” 他平时不是抽玉溪吗?奚薇心下烦闷,目光直视:“我说没有。” 两人瞪着对方。 同事赶忙过来,推推奚薇的胳膊提醒:“有的呀,在底下柜子里。” 许多外烟属于非正常渠道购进的走私物,怕烟草局巡查,白天不会摆出来。奚薇当然知道柜子里有。 她盯他两眼,埋下去翻找,拿出烟,正要扫,这时听见他懒洋洋的说:“不是这个。” 奚薇确定这人是来故意捣乱的。 丢开扫码器,两手撑在柜台边沿,准备理论的架势:“刚才你自己说,要黑万。” 失忆了吗? 霍良深毫无自觉,慢条斯理地推推眼镜,挑眉道:“总之不是这种。” 奚薇冷冷瞥着他:“那不好意思,别的没有,你到其他地方买吧。” 霍良深说:“没有,那你平时抽的什么?” “我抽的七星。” “哦,”他理所当然地改口:“我要的就是七星。” 奚薇拧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分不清万宝路和七星吗?” 霍良深歪头:“谁知道,盒子那么像。” 哪里像了? 奚薇额角突突直跳,忍耐着给他找出香烟,他付完钱,嘴里不忘批评:“服务态度这么差,你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 奚薇倒吸一口气,想怼回去,他却拿着东西直接走了。 同事在旁边目瞪口呆:“你们认识啊?” “不认识。” “诶……”同事整理货架,红着脸嘀咕:“他是不是拿错了?怎么买了一盒大号一盒小号……” 鬼知道,搞不好人家天赋异禀,忽粗忽细? 奚薇咬牙:“大白天的买套,有毛病。” 说着回头往外看,那人已经开车绝尘而去。 之后再也没有过来找茬。当然了,两盒避孕套,怎么也得快活几天吧。奚薇很清楚,他们那种公子哥,身边不会缺少女人的,估计也不缺男人。 她的日子依然照旧过着,只是第二份工作一直没有着落,晚上回到家,尤其无聊,要么打扫卫生,要么喝酒,要么刷手机、看电视,越自由越难熬。 大概因为天气渐热,胃口也变得很差,不吃会饿,吃了又想吐,更奇怪的是,某天傍晚突然想起霍良深做的清蒸鲥鱼,馋虫被勾出来,那久违的食欲令人振奋,她立刻上网搜索,找到本市口碑最好的江浙菜馆,当即出门,直奔餐厅而去。 到了地方,果然好生意,唯独她一个人来的,孤零零坐在靠窗的位置,而别桌要么一家几口,要么朋友同学,要么情侣爱人,谈笑风生,对比强烈。 不过奚薇也很习惯,并不在意与周围的落差。 如果不是突然碰到苏令城的话。 奚薇对苏令城的一切都很敏感,她平日里虽然过得浑浑噩噩,但有一根神经始终紧绷着,即害怕某天忽然迎面撞见,猝不及防。 他工作的圈子,他爱去的夜市,常常光顾的电影院,他的朋友,同学,家人。只要可能不期而遇的地方她都尽量避开,为的就是一个“怕”字。 所以当他的车子停在江浙菜馆外,奚薇几乎第一时间认了出来,然后坐立难安。 车上先是下来一个年轻女子,窈窕,清丽,直接走进了餐厅。 不,不要。 她坐到奚薇斜对面的空位。 没过一会儿,苏令城停好车,也跟了进来。 不…… 别…… 为什么会这样…… 奚薇竖起餐牌遮挡,与此同时看见自己的手在发颤。 脑子嗡嗡作响,冒出一身冷汗,她没想到躯体反应这么严重,就像一个虚脱的病人,胃里不断收缩,绞紧,喉咙也牢牢堵住。 “老婆。” 奚薇又听见他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还是那么温柔,好似清风掠过溪水,月光洒落床头。 她稍稍放下餐牌,紧张而惶恐地抬眸望去,苏令城走近,手掌轻抚女子的背,然后坐到她对面。 “是不是很饿?我看看吃什么。” 女子清澈的眼睛望着他,笑说:“你拿主意好了。” 奚薇有些喘不过气。 哦,老婆。 原来他果然觅得新欢,并且再婚,如今已变成了别人的丈夫。 …… 第11章 奚薇如坐针毡。 曾经几度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可她像被定住,脑子一片空白。 周围这样嘈杂,而她敏感的神经仍旧该死的捕捉到苏令城的一举一动,他谈笑的语气,专注的目光,为妻子撩开额前发丝的体贴,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他快三十岁了,不比几年前青涩张扬,经历过一段失败婚姻的他,眼下自然变得成熟许多,更懂得如何疼爱自己的女人,细致入微。 “小姐,请问还需要加菜吗?” 服务生打断她的木讷和僵硬。 奚薇面色仓皇,举着餐牌的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哦,我……不用,谢谢。” 就在这一瞬间,苏令城竟然望了过来。 他听到她的声音了吗? 奚薇胸膛不断起伏。 该死的,他也忽然愣住了。 “老公?” 他回过神,迟疑数秒,告诉新婚妻子:“我看见认识的人了,过去打声招呼。” “嗯,好。” 奚薇心跳剧烈,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大喊,不要,别过来,别这样…… 可苏令城已经起身走到她面前。 “奚薇?” 她万般懊恼,紧紧闭眼,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竭力维持平静,甚至扬起客套的笑容:“嗨,这么巧。” 苏令城看上去也有些不自在:“我和……来这里吃饭。” 奚薇笑着点头:“啊,我也是,听说这家的江浙菜做得很地道。” 他也点头,尽量用洒脱的语气:“你最近好吗?” “挺好的。”奚薇握住筷子,抿了抿嘴:“你呢?” “我很好。”他做深呼吸,回身看了看妻子,略艰难地开口:“我,我上个月……结婚了。” “是吗。”奚薇愈发笑得和善:“恭喜啊,挺好的……嗯,办了几桌酒?” “没有办,只是家里人吃了顿饭。” “那也很好,我,我不知道,还没有恭喜你。” “不用……”苏令城低头,目光闪烁,跟着抬眸对上她的眼睛:“妈身体还好吗?” “她挺好的。”奚薇心里重重地跳:“谢谢你关心。” 苏令城稍稍攥紧拳头,又松开,往边上打量,仿佛此刻才发现座椅,于是坐下来,身体略微前倾,胳膊搭着膝盖,捏捏自己的手:“其实她先前给我打过电话。” “谁?我妈?” “嗯。” 奚薇眼皮飞快地跳几下:“她说什么了?” 苏令城犹豫:“她……很担心你,让我和你聊一聊,可我……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奚薇往后躲了躲,那口脆弱的气息始终堵在喉咙,无法松懈,听完这话,更是仓皇,忙笑说:“你不用理她,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她想太多了。” 天呐。 别这样看着我。 “我也一直想找你谈谈,可是……” 很显然,现在的场合实在糟透了。 “而且我没有你的电话。” 奚薇如临大敌,赶忙摆手:“不,真的不用,我没什么的……你看,你现在也有了新的家庭,真的没有必要,而且对你太太来说也不合适……” 苏令城轻声打断:“我只是想作为朋友关心你。”这时,目光落在她左臂,愣住了。 奚薇发现他脸色变白,意识到什么,立刻把胳膊缩到桌下。 她没办法继续待下去了。 “你好,”于是立刻叫来服务生:“麻烦,我要买单,谢谢。” 服务生为她引导:“扫一下桌边这个二维码,点进账单页面,核对清楚就可以付款了。” 奚薇手忙脚乱,索性把手机交给他,付完账,拿起包,向苏令城告辞:“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路过他的新婚妻子,礼貌地点头示意,然后迅速逃离这惨烈的处境。 …… 夜晚八点过,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霓虹绚烂,五光十色。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拥挤。 奚薇失魂落魄,犹如一只落水狗,一缕魂魄,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头。 脑中纷乱成麻,仿佛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 她不知道能去哪儿,不想回家,那个充满空虚的出租房太安静了,会把人憋疯。 于是胡乱窜入一间夜店,点一扎啤酒,大口大口地灌自己。 震耳欲聋的音乐充斥着神经,她望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轻轻发笑。 醉了就好,喝醉以后失去意识,那就什么知觉都没有啦,痛啊,恨啊,爱啊,见鬼去吧。 奚薇打定主意要在酒吧待一整夜,可是期间总有不要脸的男人上前搭讪,实在厌烦。 她可不想被这些烂玩意儿捡尸,然后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光着躺在街边,搞不好还可能上社会新闻,被网络里一堆不认识的东西评头论足。 呵,想都别想。 趁着脑袋尚且清醒,她摇摇晃晃离开夜店,搭上一辆公交车。 等下车的时候抬眼张望,发现周围的建筑有些眼熟,这不是……霍良深家附近吗? 奚薇甩甩头,咧嘴笑笑,凭着直觉轻车熟路地进入住宅区,上电梯,来到他家门口。 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按响门铃。 没过一会儿门开了,霍良深出现在眼前。 他显然有些诧异,上下打量她,抱着胳膊倚在门边,调侃似的笑说:“是你啊。” 奚薇抬手指着自己:“是我。” “这么晚了,找我做什么,有事吗?” 奚薇打了个酒嗝,问:“我能进去吗?” 霍良深说:“不太方便。” 她正想问为什么,这时听见浴室的方向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Anson,我的行李到了吗?” 奚薇愣住。 霍良深回头:“没有。” “那我先穿你的衣服咯。” 霍良深看着奚薇,没有做答。 哦,她忘了,人家买保险套就是为了要用的。 “你这么醉醺醺的跑来找我,该不会又受了情伤吧?” 奚薇垂着头:“我只是……想找个人喝酒。” “是么,那请进吧。” 她忙往后退:“不……不打扰了。” 霍良深嗤笑:“怕什么,一起玩儿啊。” 她用力摇头。 于是他愈发笑得嘲讽:“你不是说了,打发时间嘛,难不成真当我们在谈恋爱?” 奚薇不争气的,眼圈儿酸楚,坠了滴泪。 是啊,她在干什么,为什么跑来这里,为什么要赌他那一点点的真心?就因为受到苏令城的刺激,所以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也能重新开始,也还有人疼爱她? 简直大错特错。 就算那样,她也来错地方,敲错了门。 霍良深冷眼瞥她:“别告诉我又是为了你的前夫。” 奚薇摸摸鼻子:“抱歉。” 他冷笑:“你当我是什么人?” 她张张嘴:“打扰了,我这就走。” “不送。” 奚薇往电梯方向去,同时听见他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真是可笑的一天,她太可笑了。 夜风吹拂,头脑总算得到清醒,奚薇离开小区,准备穿过宽阔的马路,到对面去坐车。 可是这个点,哪儿还有公交? 她坐在长椅发呆,忽然传来短促的喇叭声,转头望去,夺目的光线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霍良深的车子停在面前。 车窗按下,听见他在里头说:“上来。” 奚薇呆呆的没动。 他推门下车,亲手将她塞进副驾座。 “安全带。” 她仿佛没有听到这声提醒,依旧直直地望定他。 霍良深脸色发沉,略不耐烦地给她系上。 “把头转过去,我只是怕你在路上出事,别这么看着我。” 奚薇挪开了眼。 这时手机铃响,他皱眉,接起来。 “喂。” 隐约可以听见年轻女子的声音,和刚才一样,讲的英文。 “明天/行李到了,你还是住酒店吧。”霍良深语气温和,但说出的话尤其刺耳:“免得我带女人回去,你在那里不方便,对吧?” 那边又讲了两句什么,他耐心应着,双方都很冷静,随后通话结束。 车厢内一片死寂。 奚薇看不懂他的意思。 等到了她家小区,霍良深熄火,拔钥匙,从容下车,也没管她,自顾自地往里走,仿佛是回自己家。 奚薇望着他的背影,缓缓放慢脚步。 他回头,语气冷淡地问:“磨蹭什么?不是要喝酒吗?” 她欲言又止。 “不欢迎?”霍良深扬眉,轻笑一声:“那我走了。” 他果真原路折返,往车那边走。 经过奚薇身旁,她抬起胳膊,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然后默不吭声地,牵着他,回到自己家。 进了门,霍良深四下打量,心想不错,比上次整洁得多,估计她这段时间在家太无聊,无聊到只能打扫卫生,而且丢弃了不少杂物,空间显得宽敞明亮,只是客厅角落摆着一只组装失败的椅子,大概耐心有限,装不好就丢在那里不管了。 倒也符合她的个性。 “没有多余的拖鞋,你穿我的吧。” 奚薇光着脚。 霍良深低头看:“你家连多一双像样的拖鞋都没有吗?” “我自己住,买那么多干嘛,浪费钱。” 打两份工还缺钱? 霍良深不禁嘲讽:“你是真的吝啬。” 奚薇把空调打开,天气太热,尤其这间房子西晒,闷得像个蒸笼。 两个人坐在沙发里,忽然间无言以对。 霍良深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倒显得比她自在些。 茶几上摆着香烟和打火机,他点了一根,挪过烟灰缸,略歪在扶手边,看着她。 “说吧,刚才去哪儿喝酒了。” 第12章 奚薇不明白为什么会是现在的情景,她竟然像个受审的犯人。 而且偏偏在他面前心虚,仿佛做了错事,等着挨骂。 她把腿缩上来,盘着,闷声回答:“夜店。” “为什么买醉?” 奚薇紧抿着嘴,咽下一口唾沫:“晚上吃饭,碰见苏令城。” “就为这个?” “嗯。”她没头没脑地加了句:“是因为想起你上次做的蒸鱼,所以才去那家店,碰到的。” 这还怪我? 霍良深又问:“你们说了什么?” 奚薇捏住手指,因为情绪已经恢复平静,所以为今夜的自己感觉到难堪,此刻极力试图表现得无所谓:“他又结婚了,我向他道喜来着。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刚才我只是,喝多了,有点失态。” 霍良深没有说话,香烟夹在指间,薄雾袅袅升腾。 “还是很爱他吗?” 奚薇闻言愣住,胸腔里那颗石头像被大锤子砸中,闷闷的疼:“我跟他没可能的,不管他有没有再婚。” “可你显然忘不了他。” “我很怕他。”奚薇老实交代:“很怕见到他,怕回忆起过去那些事,想一次,心脏就被刀子戳一次。” 竟然是因为害怕。 霍良深掐掉烟,起身走到她身旁,胳膊搭在沙发后头,挨着她坐下。 有点儿逼近的意思,奚薇心跳微乱,但没有避开。 “为什么来找我。”他对这个问题很执着。 奚薇眼帘低垂,嘴唇动了动,正欲开口,却被他截住:“想好了再说,我要听心里话,别耍小聪明,否则我立刻就走。” 她不知为何,身体隐约发麻,大概是因为他贴得太近,气息萦绕而来,侧脸痒痒的,开始烧烫。 心里话啊,怎么能轻易地说出口呢?可奚薇被威胁住了,她不希望他走。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她把要强的个性和赖以为生的倔强暂且搁置,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好吧,他赢了。 “不知道为什么坐车到了你家,其实我心里根本没底,不知道你还会不会理我。” 当一个习惯封锁自己的女人开始主动,开始示弱,谁能抵挡得了呢? 霍良深的目光裹着她:“那么你现在知道了。” 奚薇稍稍抬起脸,两人对视着。 然后胳膊攀上他宽阔的肩膀,因为身高差距不得不直起背,把自己往上送。 眼睛微闭,吻住他的唇。 霍良深往右侧歪了下头,用更方便贴合的角度迎合她。 开着空调的屋子逐渐凉快起来,可奚薇身上却越来越热。 当她发现霍良深的浅尝正在变成掠夺的时候,搂抱他脖子的手挪至胸前,握成拳头,轻轻抵挡。 “别……” 她呼吸急促,转过头喘气。 霍良深捏住她的下巴,嗓音略哑:“别这么吝啬,继续。” 奚薇望进他幽深的瞳孔,那里诡谲如夜,情/欲缭乱,仿佛要将人卷入暗紫色的迷雾,从此再也找不到方向。 等奚薇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压在了沙发里。 “帮我脱衣服。”霍良深呼吸很沉。 她急忙按住他的手:“不行,等一下,还没有洗澡……” “我洗过了,不信你闻。” 因为长期使用古龙水的缘故,他身上总是香的,奚薇在这意乱情迷中努力抓住自己的理智,推开他:“我还没洗呢。” 说着匆忙起身,躲到茶几那头。 霍良深目色暗沉,定定望着她,脸色很不好看。 “你过来。” 奚薇忽然问:“你家里不是有人等吗?” 谁? 他蹙眉:“菲亚今天刚到,在我那儿借宿一晚,明天就走,等什么?” 奚薇一边往浴室走,一边回头看他:“我先洗个澡,你……不要闹。” 霍良深几乎想冲过去抓她。 浴室门关上,光线幽暗,奚薇站在镜子前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孔,因为动情,已经变得与往常不太一样。她以为自己早就死了,现在因为他,再次感受到活生生的滋味,一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 没有多余的奢望。就像谁说的,不图一世,只图一时。 花洒打开,奚薇隐约听见外头门锁开动的声响,以为霍良深走了,洗完澡出来一看,他好好的坐在客厅,只是手上多了件东西。 他拿着那小盒子,像拿着一副牌,把玩,轻转。 奚薇问:“是在我们店里买的吗?” “嗯。” “还没用完?” 他双腿交叠,刘海微微垂下,扫过金丝边框,面无波澜:“还没拆开。你过来。” 奚薇在原地站了站,然后走过去。 刚靠近,霍良深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拽到怀里。 “好香,用的什么沐浴露。” 她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忘了,几十块的,很香吗?” “嗯。” 奚薇摸着他的衬衣扣子,看见敞开的领口下现出锁骨,碰着有点硌手。 “脸怎么红了?” “刚洗完热水澡。”她问:“你有腹肌吗?” 霍良深把她的头发绕在指间:“你可以自己看看。” 奚薇一颗颗解开他的纽扣,手指从胸膛往下,缓慢游走。 霍良深笑:“还想看哪儿?” 她不语,暗自深吸一口气。 霍良深把人抱起,走向床铺。 那盒东西也交到她手上。 “我要你帮我戴。” “为什么?” “你卖给我的。” 奚薇头皮发麻,耳根子滚烫,心想怎么还有售后服务? 霍良深站到床边解裤子,一边凝视她的脸,问:“怎么了,不好意思?” 她不想承认:“你得那个以后才能戴啊。” “哪个?” “……”奚薇忽然发现自己坐着,他站着,脸正好对住中间某个部位。 于是不由自主往旁边挪。 霍良深抓住她的膝盖窝:“早就起来了,你还躲?” 奚薇浑身烧烫,眼睛眨啊眨,不敢直视,只好稍稍的别开脸,撕开小包装袋,拿出那只小乳胶,捏住前端的小泡泡,然后给他,套上,推至末端。 霍良深轻轻“嘶”了声。 脸被抬起来,他一面看着她,一面倾身压下去。 奚薇把他的眼镜摘掉,那双幽深的眸子如此漂亮,睫毛真长。 “你想过没有?” “什么?” “现在这样,想过没有?” 奚薇紧绷着的十指张开,扣住他的背,心里懊恼又埋怨,他怎么总爱问这种让人难以启齿的话。 “你呢?” 霍良深把她的膝盖推上去,毫无羞涩地回答:“很多次。” 奚薇眉尖拧起,忍不住发出嘤咛,将他抱得更紧。 霍良深能够明显感受得到,她很久没有过了,一直那么仓皇、无措,又热切。 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欲望,想征服一个女人。 可以的话,把她撞碎,把她抛入跌宕汹涌的浪里,听她呼救,求饶,最好哭得一塌糊涂。 他真这么想。 奚薇觉察到那意图,有些怕了。 “霍良深,你别。” “叫我什么?” “良深。” “不对。” “阿深。” “不对。” 奚薇懵了,欲哭无泪。 他贴着耳朵,低声蛊惑:“不该叫老公吗?” 奚薇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咬着唇,死活不松口。 霍良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像被突如其来的占有欲操控,他要这个女人完全属于他,现在,过去,将来,可她的过去竟然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那么多年,竟然还结了婚,把他抛诸脑后。 “小时候你不是说喜欢我吗?现在怎么不说了?” 奚薇在颠簸里煎熬,抓住枕头,不得救,又抓住他的手臂。 虽然她不说话,可是眼波流转,如晃动的水波,深切地望着他,简直勾魂摄魄。 霍良深慢下来,埋下去,吻她的额头,鼻尖,嘴唇,轻轻的。 奚薇动容,捧着他清俊的脸,喃喃低语:“喜欢你……” “嗯。”他心满意足:“我也是。” 心满意足。 …… 奚薇的单人床很小,他们两个平躺在上面,薄被底下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身体的烫热慢慢消散,屋子里空调输送冷风,不一会儿就觉得凉了。 霍良深坐起来,靠在床头点烟。没抽两口,奚薇抬起胳膊,朝他伸手,他思忖片刻,把烟掐灭。 奚薇不明所以,还在发愣,他却趴下来,大半个人压在她身上,脸颊枕在颈窝下。 “干嘛?” “休息。”他说:“你睡的什么破床,这么硬,不如你软。” 奚薇不能动弹:“可你……好重。” “一会儿就好,别动。” 她终于确认,男人在某些时刻真的会变成一只大狗狗。奚薇抚摸他的脑袋,轻揉头发,心里久违的感到平静,不是死水的静,而是被一层暖阳笼罩,微风和煦。 人生真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吗? 她可以吗? …… 第13章 次日天蒙蒙亮,奚薇被闹钟吵醒,掀开被子准备下床,霍良深迷迷糊糊将她拉住,说:“再睡会儿。” 两个人在逼仄的床上挤了一夜,连翻身也不大方便,奚薇见他眉心微蹙,知道睡得不舒服,摸摸那张脸,想到今天还得上班,迟疑许久,还是穿衣洗漱去了。 在店里忙到九点,做日配品鲜度检查,忽然收到霍良深的微信,问:人呢? 她匆匆回了句:上班。 之后便把手机揣进兜里,没再留意。 等到闲暇时掏出来看,发现霍良深发来一张照片,现拍的,他把那只被她丢在角落的椅子拆开,重新组装好了。 奚薇轻轻一笑。 傍晚下班,他开车来接,带她去吃饭。菜端上桌,倒是眼前一亮,竟然有清蒸鲥鱼。 霍良深调侃她:“今天应该不会碰见不该见的人了。” 奚薇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他的衣着和昨天穿的不同,又是斯斯文文的样子,若有若无地打量她,随口说:“吃过饭,晚上去我那儿吧。” 没想到奚薇却问:“去干嘛?” 他缓缓停下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忽然不说话了,像在思忖她现在这样什么意思。 奚薇半晌才反应过来,见他不吭声,望过去,同样愣住。 “我……”她也在猜想他的用意,心里转了好几道弯:“我怕晚了没车。” 霍良深脸上看不出表情,这时服务生又敲门进来,把菜搁下,等人走了,他问:“你要不要搬过来。” “不要吧,我不习惯。”奚薇直接拒绝,但跟着接了句:“你可以去我那儿住。” 霍良深神色缓和:“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奚薇笑:“只要你住得惯。” 怎么可能住得惯?地方那么小。 “昨晚差点摔下床。”他说:“我家比较宽敞,为什么不去?住两天就习惯了。” 奚薇毫不犹豫地摇头,态度很坚决,并非矜持,也不是欲迎还拒。 霍良深觉得纳罕,她似乎对舒服的环境天然排斥,对物质也没有任何追求,可人挣钱奋斗不就为了过更优越的生活吗?否则她为什么打两份工挣钱? 想到奚薇的工作,又是更深的困惑。 看不懂她。 霍良深也没办法,拗不过,只能自己迁就。 从这天起,奚薇发现他来这边来得很勤,因为常常留宿,家里增添不少男人的痕迹,他的洗漱用品,剃须刀,换洗衣物,还有像样的男士拖鞋。 这倒不算什么,某日奚薇下班回家,发现那张小床被换成双人大床,沙发和桌椅也都全然一新,霍良深根本不管那是房东的家具,只顾自己满意:“你也不希望我半夜掉下床吧?再说了,挤得不难受吗?” 奚薇扶额,命令他不许再自作主张扔房东的家具。 霍良深不以为然:“一堆破铜烂铁,留着干嘛?房东有什么疑问,让他来找我。” 奚薇有些焦虑,她习以为常的生活正在发生改变,这变化让人心慌,一点点地侵蚀,朝着不确定的方向推进。 渐渐的,霍良深也开始发现她的许多不良习惯,比如熬夜、酗酒,三餐不按时吃饭,有一顿没一顿,说她,她就买一些速食的水饺、汤圆,堆在冰箱里,开袋煮过一两次就不吃了,嫌麻烦,不想洗碗,宁愿叫外卖。 周末在家休息,大白天的,她会把窗户关紧,窗帘拉上,不喜欢光亮,更不喜欢吵。 霍良深永远在尝试带她出门晒太阳,可奚薇就像一只蜗牛,要她出门如同摘掉她的壳子那么难。 “你不要试图改变我的生活方式,每天工作那么辛苦,我就想多休息,处理人际关系很累,很麻烦。” “我的那些朋友你不都认识吗?”霍良深认为封闭自我是很不健康的生活状态:“一起吃个饭,聚一聚,哪里麻烦了?你不想见他们,可以陪我去健身房待会儿,总不能闷在家里发霉吧?” 奚薇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堕落会上瘾,她陷入泥沼两年,早已失去自拔的动力,若非为了他,断不会做出任何改变。 人就是这样,明知道走出那步就是天高海阔,可心里落下的灰尘足以把她压得动弹不得。 和霍良深在一起,貌似认真地在一起,虽然只图一时之欢,但鬼使神差的,奚薇握住了他伸来的手。 无妨,离开舒适圈而已,聚会,社交,运动,不会要命的。 “难得你肯出来吃饭。”陈皓抓住机会调侃,半真半假地发恼:“不然我还以为阿深要和我们绝交了,总约不到人,说要在家陪你,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不容易。” 奚薇笑笑:“冤枉,我可没拦着他。” 陈皓愈发来劲:“不拦都这样了,他是被你下蛊了吗,这么乖。” 奚薇大不自在:“别胡说。” 陈皓问:“你们同居了?” “没有,他也回自己家的。” 陈皓忍俊不禁:“这样发展下去,你们该不会结婚吧?” 奚薇一愣,像是听见什么吓人的话,眉尖微蹙,想了想,觉得好笑,坚定地否认:“怎么可能?” 陈皓说:“我以前觉得他这种人是不会结婚的,现在看来,跟你过日子过得还挺自在。” “热恋期不都这样。”奚薇没有领情:“难道他以前没谈过恋爱么,有什么不一样。” 陈皓被堵了回来,私下问霍良深:“奚薇怎么这么难相处,又不是艺术家,把自己弄成好像很有个性的样子干嘛,完全聊不起来。” 霍良深习以为常:“她就这样,你别招惹她。” “谁惹她了,不就聊天嘛。” “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她不喜欢聊天。” 陈皓颇为费解:“你喜欢她什么呀,冰块一只,毫无情调可言。” 霍良深说:“她跟我有情调就行了,又不是中央空调,不需要顾到每一个人。” 陈皓又问:“平时她对你撒娇吗?” “不撒。” “你喜欢冰块?” “她不是冰块。” 陈皓笑起来:“那如果有一天她变得很粘人,很爱撒娇,要死要活离不开你怎么办?” 霍良深拧眉:“她不会。” “怎么不会,你现在觉得特别,时间久了,一天十来通电话,看你受不受得了。尤其两个人物质条件相差太大,如果离开你,她可能会很不习惯,所谓由奢入俭难嘛,走着瞧吧,她要真喜欢你,肯定会产生依赖的。” 霍良深听完没有吭声,他私心里觉得奚薇不是那样的人,撒娇,依赖,甜得掉牙?放在她身上简直难以想象。 …… 时近燕燕儿子的满月酒,奚薇无意间向霍良深提起,他竟然愿意陪她赴宴。 “那两天我有空,陪你回去。” 她是无所谓的,如果可以,宁愿避开,不要见那些亲戚。 “你们毕竟算一家人,怎么关系弄得这么僵?” 霍良深知道她和继父关系不好,但怎么造成现在的局面,仍是费解。 奚薇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女儿能容忍一个对她妈妈动过手的人。” 高叔对她母亲动过手,在她刚参加工作之后不久。 不晓得为什么,许多为人父母者,似乎是靠着子女在维持稳定自制的生活,一旦子女外出念书,或者开始独立,他们卸下抚育和教导的责任,自己也会失去自控力,坏毛病都跑了出来。 那段时间,母亲像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女,玩离家出走,高叔几次三番给奚薇打电话,询问她妈的去向。 某天夜里,母亲竟然从平奚跑到清安,说要在她这里住几天。 奚薇亲耳听见她和某个陌生男子通话,关系匪浅。 “你这样,被高叔叔知道了怎么办?” “呵,你当他在外头没人啊?”母亲不以为然。 当夜继父找了过来,奚薇刚打开门,他冲进屋里,与母亲厮打在一起,两个人当着小辈的面相互谩骂、吵嚷,乌烟瘴气。 继父扬手扇母亲耳光,奚薇冲上去推他,然后声称要报警,他又骂了几句,见她气势强硬,这才悻悻离开。 次日,奚薇想带母亲去派出所,但她觉得荒唐:“去什么派出所,丢不丢人啊?” “你要是不想跟他过了,趁早离婚吧,总这样闹,像什么话?” 母亲烦道:“我们长辈的事,你不要管。” “不让我管,那你躲到我这里干嘛?” “我是你妈啊,不能来这儿吗?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母亲不会理解,从那天以后,奚薇就没再把继父当做自家人,逢年过节也不再向他问好,态度非常冷漠。 “你这样,我在中间很难做。”没过多久母亲与继父和好,转而指责女儿:“现在我两面不是人了,你好好的跟高叔叔相处不行吗?” 当时奚薇也很生气,向苏令城倾诉:“难道是我的问题?我怎么可能对一个打过我妈的人有好脸色?” 苏令城思量一番,说:“看来做父母的真不能在孩子面前吵架,他们吵完和好,孩子却一直都有阴影。” 奚薇还在愤懑:“对啊,现在又怪我态度不好,破坏他们的夫妻关系。” 那边苏令城却说:“所以我们以后一定不能当着宝宝的面闹脾气,得做个榜样,不然对小孩心理健康不好。” 奚薇又气又笑。 后来她结婚,要办酒,因为典礼流程又和母亲发生争执,她明确表示不会向高叔敬茶,也不会请他上台,否则对不起她亲爸。 母亲原以为,大喜的日子,不至于这么剑拔弩张,如果奚薇的父亲还在,自然另当别论,可她爸已经不在了,继父替位也是理所应当,难道不是吗?特意地把人摘出来,不让他接受敬茶,什么意思?这不是摆明了没把人家当长辈吗? 从母亲的角度来讲,压力巨大,左右为难,她试图说服奚薇和苏令城,但这个女儿性格强势,态度刚硬,半步也不退让。 最后高叔也拒绝参加她的婚礼,算是埋下根深蒂固的隔阂。 这次燕燕的儿子满月,奚薇带霍良深回去,心里隐约觉察某种预感,丝丝扣扣,像藤蔓缠绕而来。 有一道不能触碰的创口,关于她和苏令城的婚姻,他们离婚的导/火/索,当时引爆炸弹,几乎把她炸得粉身碎骨。如今好不容易拼凑缝合,遇到霍良深,他就像一剂麻醉药,等到药效过去,或有人发现她缝合的线头,只需轻轻一扯,又会碎成一块一块,血肉模糊。 她预感那天很快就会到来。 第14章 回老家参加宴席,面对那么多的亲戚、长辈、朋友,对奚薇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从上车开始她就有些坐立难安,眉头始终拧着,也不说话,神不守舍。 霍良深见她那样,不由轻叹:“你要是不想去,干脆推掉好了,为什么偏要为难自己?” 奚薇抚摸纹着刺青的胳膊:“不想让我妈太难做,这几年她夹在我和高叔叔中间,想尽办法缓和关系,很辛苦的,我总不能拖后腿吧,毕竟她后半辈子是跟人家一起过。” 霍良深笑说:“原来你也没那么不懂事,这些道理不都明白么。” 奚薇喃喃的:“我要能早一点懂事就好了。” 霍良深随口应道:“现在也不晚。” 她别开脸,抬手去碰车窗玻璃,心想:晚了啊。如果当初有自知之明,她绝不会那么早结婚,一个稚气未脱、任性妄为的少女,习惯以自我为中心,不懂体贴和体谅,更不懂经营婚姻,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轻率地跑去结婚呢?她那点儿薄弱的责任感对自己尚且吝啬,更何况对整个家庭? 如果没有早早结婚,说不定和苏令城还能走得更长远。 哦不不不,她甚至宁愿不曾认识苏令城,宁愿没有和他相爱过,尽管六年的情爱和温存常令人幸福得想落泪,但时至今日,问一句如果的话,奚薇宁肯孑然一身,孤独终老,她也不要跟苏令城走入婚姻坟墓。 旧爱尚且如此,更何况新欢呢? 奚薇望向霍良深,想起陈皓的调侃:你们该不会结婚吧? 怎么会呢,她没有苏令城的洒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婚了。 两人抵达宴会地点时,已经快到正午,霍良深停好车,正准备下去,这时却被奚薇叫住。 “等一下。” 她从储物箱里拿出一盒凤梨酥,打开来:“先吃点东西再进去,你不知道平奚的酒店做菜有多难吃。” 霍良深愣了愣,打量着:“你什么时候放到我车里的?” “昨晚啊。”她又把那小抽屉按开,说:“还有黄油饼干和小蛋糕,你要吗?” 霍良深有点哭笑不得:“给你留着吧。” 车子竟然变成她的零食小仓库了。 奚薇心不在焉地吃完两只凤梨酥,拉过他的胳膊,看了看腕表:“差不多该进去了。” 霍良深随手抽一张纸巾擦她嘴角:“吃得到处都是。” 奚薇握住那只手,不知为何,心脏好似悬浮在半空,找不到安稳的落脚点,慌张难以镇定。 “谢谢你陪我回来,”她深深呼吸:“否则我现在可能会落荒而逃。” “为什么?”霍良深望向饭店大门:“里面有豺狼虎豹吗?” “差不多吧。”她已经看见好几个熟面孔了。 霍良深心下思忖:“太久没见亲戚,所以紧张?” “嗯。” 何止亲戚,她和燕燕在初中念同一所学校,这次宴请的宾客里也有不少她从前的好朋友,两年没有联络,上次把这些亲朋好友聚在一起,还是她自己办的酒席。 “走吧。” 奚薇不相信她连这么个场面都撑不住。 饭店二楼的宴厅布置得像迪士尼乐园,卡通装饰随处可见,燕燕的母亲在外省,没有过来,奚妈妈很自如地帮忙接待客人,看来平时奚薇不在的时候,她们相处得比较和谐。 “妈,高叔。” 奚薇带霍良深上前给长辈们打招呼,燕燕的公公婆婆没有见过她,但显然有所耳闻,打量一番,客套寒暄:“亲家母,这是你女儿?长得真漂亮。” “是,还可以。” “快入席吧,马上要开宴了。” 母亲很高兴,亲自领他们到三号桌:“来,坐这儿。” 她看霍良深的目光如同当年看苏令城,那么欣喜。然后拍拍女儿的肩:“好好的啊。” “嗯。” 周围坐满男男女女,老人,小孩,热闹嘈杂。 大部分都是陌生人,也有眼熟的,看见她进来,倒是一愣。 “薇薇。” 初中同学上前打招呼:“你这两年忙什么呢,手机号是不是换了,QQ也不上,都联系不到你。” 她撑起笑脸应付:“忙着上班啊。” “有空出来聚聚,大家都很惦记你,不要老是避开我们嘛。” “好啊,有机会一定。”说完忽视对方拿手机的动作,转而去握住酒杯。 同学本想留个电话,但见她态度如此敷衍,难免被晾在那儿,踌躇片刻,尴尬地离开。 霍良深忽然问:“不难受吗?” “什么?” “总是把人推开,拒绝对方的好意,不难受吗?” 奚薇的心脏像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闷闷的,她屏住呼吸,面无表情:“我不需要别人对我好。” 霍良深笑了笑,随口说:“不是不需要,而是你没有能力去接受,就像很多人说,不要寄希望于别人给的爱,自己给自己的才拿不走,类似这种观点我都当笑话听的,自爱和被爱完全是两码事,混为一谈的人通常觉得两者可以替换,其实不能。最糟糕的是你这样的,既不爱自己,还不许别人爱你。” 奚薇有些低落,憋了好一会儿,问:“那你呢?” 霍良深说:“我很正常,自己给的,别人给的,我都要,合适的时候,我还能给出去。” 奚薇“哦”了声:“算你厉害。” 她的确已经失去这些能力了。 音乐响起,宴会正要开始时,霍良深略凑近,低头告诉她:“别担心,我会帮你。” 主持人上台走流程,活跃气氛,介绍嘉宾,接着长辈致辞、送祝福,最后主人公登场,燕燕夫妇抱着刚满月的宝宝现身。 奚薇一直处在恍惚的状态里,脑子嗡嗡作响。 她很久没见燕燕了,刚做母亲的人,珠圆玉润,红光满面,听说她公婆帮忙带婴儿,高叔和奚妈也常过去照看,也就难怪这对新手爸妈还算精神,没有被初生的孩子折磨得筋疲力尽。 燕燕的老公,奚薇也是头一回见,两年前他们的结婚典礼奚薇没有参加,她在住院。 那段时间……仿佛失去记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记得当时从医院醒来,左手手腕痛得厉害。 当然,筋都割断了,当然会痛。 苏令城垂头坐在病床边,耷拉着刘海,眼里泛出红血丝,胡渣也冒出来,憔悴不成样子。 他定定看着她,嗓子很哑,极冷淡地说:“不要再这样了好吗,我已经很累了。” 几乎从那一刻起,奚薇可以确认,他对她的感情已经消磨殆尽。 或者说,他们之间再无心力谈论感情。 不久之后苏令城提出离婚,奚薇也没有挽留,在她精神状态还好的时候,两个人平平静静地到民政局办理手续,他想把房子留给她,但奚薇没要,而且很快搬了出去。 想到这里,不由得握住手腕,额角突突直跳。 隔壁走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直勾勾地打量奚薇的刺青,问:“你怎么在手臂上画画?” 她低头看了看,别扭地抿着嘴,没有回答。 小朋友大胆上前,伸手想摸,奚薇僵硬地避开。 女孩儿立马露出失望的表情,眼神还有些委屈。 “雅雅,不要打扰阿姨吃饭。”她母亲过来将她带走。 霍良深看在眼里,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小孩?” 奚薇沉着脸“嗯”一声。 “我觉得挺可爱的。” 奚薇没搭理他。 终于熬到宴会结束,两个人几乎没有动筷,霍良深自然要她带路,找一家不错的餐厅填饱肚子。 走出饭店大门,奚妈妈也扶着喝醉的高叔出来。 “薇薇,你们晚一点再走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她却想早些离开这个地方,心下踌躇,只说:“我和阿深先去吃饭,还饿着呢。” 母亲立马笑说:“回家吃啊,妈给你们做,干嘛去外面浪费钱?” 奚薇不知如何推脱,转而望向霍良深,谁知他竟欣然替她应下。 “好啊,上次吃过阿姨做的饭,比餐厅的可口多了。” 奚薇暗暗扯他袖子,低声问:“你怎么回事?” 他置若罔闻,对长辈是一如既往的周道:“不管怎么说,先送叔叔阿姨回家。” 奚妈妈扶高叔上车,霍良深瞧着奚薇,觉得她口是心非的毛病又犯了,明明想和母亲相处,偏偏第一反应就是把人推开,过后再自己难受。 这显然是认知方面出现问题,但这问题不是不能解决的,最重要的是她自己得配合。 眼下奚薇只能接受安排,陪母亲回家。 高叔喝得醉醺醺的,大概不太舒服,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母亲念了句:“让你别喝这么多,讲了多少遍都不听。” “我外孙满月,我高兴,不能喝吗?”高叔语气很不耐烦:“你一直在那儿叨叨叨,没完没了,存心让我不舒坦是不是?” 奚薇坐在副驾座,听见这话,眉头拧紧,回头狠狠瞪去。 母亲面露尴尬之色,嘻嘻哈哈打圆场:“行啦行啦,你休息吧,在人家车上,少说几句。” 高叔倒是来劲儿了:“我女儿女婿没车吗,用得着看人脸色?” 奚薇冷笑:“那就让你女儿女婿送啊,他们怎么不送?” 高叔虽讨厌她,但又知道她性格强硬,发起狠来什么都不怕的,于是有点怵,当下没有吭声。 霍良深见状转开话题,笑说:“今天的满月宴办得挺热闹,场地布置得也很漂亮。” 奚妈妈忙应道:“对呀,亲家那边对燕燕很好,孩子刚生下来已经给他准备房子了。” 高叔说:“对你也不错啊,今天这么多贵宾在,他们的上司啊,领导啊,还不是让你坐主桌,还一起上台,够意思吧?” 奚薇听完,胸中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我妈肯出席,算是给燕燕面子,办满月酒的又不是她亲外孙,谁稀罕坐主桌上台露脸?” 高叔闷了会儿,咽不下这口气,忽然问:“听说苏令城又结婚了是吧?” 霎时间车内众人愣住。 “薇薇你也该考虑婚姻问题了,早点找个人成家,生个孩子,过正常的生活,否则一个人待久了对精神不好,性格容易偏激。” 奚薇脸色发青,屏住呼吸,一字一句地问:“您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我是为了你妈好,她整天都在担心你。” “那也不关你的事。” “你都快三十岁了,好歹念过大学,现在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没有,混成这样,别人问起,你妈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多丢人啊。” 奚薇问:“妈,你觉得我给你丢人了是吗?” “没有,怎么会……” 高叔打断她的话,语气颇为得意:“我们燕燕虽然没考上一本,但现在也混得不错,最近还打算给我换套房子,你呢?工作这么多年为家里做过什么贡献?” 霍良深把着方向盘,轻笑一声:“平奚市的房价也没多高吧,如果薇薇准备在这里买房,随时可以,我送给她。” 高叔默了会儿,冷笑着问:“你要跟她结婚啊?” 霍良深为了给奚薇出头,随口答:“是啊,只要她愿意。” “你知道她离过婚吧?” “怎么了,您不也离过?”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 霍良深目色轻蔑,嗤笑道:“是不一样,女人比较高贵,有过失败的经验就知道汲取教训,男的嘛,死性难改,搞不好还会变本加厉。” 高叔怒上心头,已然无法压制:“高贵?她连自己的女儿都害死了,高贵?” 话音落下,奚薇心里“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突然崩裂。 霍良深不明所以,眉头拧起,等反应过来那句话的意思,错愕地转头看她。 “原来你不知道她和苏令城有过孩子啊?”高叔冷笑着问。 第15章 奚薇双手发麻,仓皇地抬起脸,对上霍良深诧异的眼神,再转过头去,看见母亲慌乱无措,面色发青。 高叔说:“好好的一个孩子,才两岁,她把她扔在家里,自己跑出去,结果出事了吧……” 话音未落,奚薇的母亲一巴掌扇了过去:“你给我闭嘴!” 高叔被打懵了。 母亲急忙拍拍椅座:“令城……哦不,阿深,你停车,让我们下去。” 霍良深暗暗稳定神思,心脏跳得飞快,费了很大力气才使它平复,然后慢慢把车停在路边。 母亲又推又拽,将高叔赶下去,“砰”地关上门,然后指着自己的丈夫破口大骂。 尖刻的斥责声隐隐传来,霍良深愣了会儿,没有停留,直接开走。 车里静得出奇,没有人说话。 奚薇重重地垂着头,手指紧扣住胳膊,如置冰窖,不停地发抖。过去的一幕幕在脑中浮现,她和苏令城,她和他的女儿……没错,他们有过一个孩子,粉扑扑的小女孩,养到两岁,也就是两年前,意外坠楼,死了。 我的宝妹死了,她才那么点儿大。 奚薇的心脏像被震碎,正在一片片剥落。 霍良深握着方向盘,手心冒汗,喉结不由自主滚动。余光扫向她的刺青,这下终于明白她为什么纹了一个小姑娘的头像在手臂内侧。 在令人窒息的静谧里,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回到清安,车子停在奚薇家小区楼下。 这时霍良深已经稳定思绪,接受了她有过孩子,并且孩子竟然意外身故这个惊人的消息。 “你……”他看看她,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你还好吗?” 奚薇目光闪躲,声音也在发抖:“我想自己待会儿,你先走吧。” 说完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直直地往楼道里去,因为浑身紧绷,背影显得尤其僵硬。 霍良深心口闷闷的,仿佛压着石块,他把窗打开,掏出烟点燃,猛吸了几口,头脑愈发昏沉。 奚薇逃回家中,像落水的人终于爬上沙滩,她跌进沙发里,奄奄一息。 “我……” 那天,那天晚上,我都做了些什么? 最不愿回忆的场景,偏偏牢牢地嵌在心头,像一个黑洞,拽着她,不许她离开,不许往前走一步。 她不是个好妈妈。 怀孕最初的喜悦随着严重的孕反消失殆尽,每天呕得厉害,连喝水都吐,吐完胃里空得难受,想吃却没有食欲,情绪起伏得厉害,常常无缘无故就哭起来。 苏令城虽然体贴,可再怎么心疼也没法代替她难受,顶多被当成沙包出气,但她打人也没什么劲儿,拳头软绵绵的,越打他越想笑。 倒是有天夜里突然馋了,想吃酸辣粉,刚准备点外卖,谁知商家竟然休息了。 奚薇气得几乎要摔手机。 苏令城说:“不然看看别的店还有没有?” 她嘀咕:“我就想吃这家,别的一点儿也不正宗。” 苏令城挠挠头:“线上虽然打烊了,实体店应该没那么快关门,我去给你买。” 奚薇看看时间:“十一点半,你过去就关了。” 他忙给那家店打电话,请他们稍微等一等:“我老婆怀孕了,特别想吃你们家的酸辣粉,如果还有的话给我留一份,我马上过来拿。” “可以,不过要快点儿,我们得下班了。” “好。”苏令城立即出门,当时大冬天,外面很冷,他穿着居家服,外套也没来得及拿,就这么冒着寒风跑了出去。 川菜馆离他们家两条街,二十分钟后苏令城拎着热腾腾的酸辣粉回来,笑说:“一点儿也没洒,老婆快来吃。” 奚薇愣愣打量他,问:“你走过去的?没开车?” 他也愣怔:“啊,一着急忘了……跑着可能比开车快,就两条街嘛。” 这个傻子,真是傻到家了。 后来肚子一日大似一日,因为产假的问题和公司发生矛盾,只能把工作辞了,在家安心养胎。 那时还不知道怀的是个女儿,胎动频繁,在她肚子里翻身,踢腿,有时会把她吓一跳,感觉自己怀了个混世魔王。 “乖乖的,别折腾妈妈了。”苏令城老喜欢把手放在她的肚皮上,有时调侃:“像不像西瓜?” “瓜你个头。” 那会儿行动不便,苏令城每天帮她洗澡、洗头、搓背,某次奚薇望着镜子,拧眉说:“我胖得都快流油了。” 他一下没忍住,笑得前俯后仰,直不起腰。 虽然怀孕期间各种各样的不舒服,可到了临盆之期,和宫缩阵痛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尤其她还是顺产。 奚薇打死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整整痛了十几个小时,苏令城寸步不离地守在边上,见她疼成那样,急得眼眶通红,不停亲她的脸。 当时奚薇真恨极了肚里那个折磨她的小娃娃,后悔不迭,咬牙大嚷不生了不生了。 可是当孩子顺利地出来,医生说是个健康的小姑娘,她听见啼哭,又看见皱巴巴的婴儿,瞬间心软似水。 谢天谢地,她完好无损地来到世上。 长辈们也很欢喜,忙不迭地围着宝宝打量,而苏令城满头大汗地半趴在她床边,仿佛也经历了一场血战,筋疲力尽,两个人抵着额头流泪,很久没有说话。 这年他们才二十五岁。 这对年轻的父母,因为孩子的到来,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初那两个月简直被打得措手不及。 没想到带宝宝竟然那么累。 还记得苏令城第一次给女儿换尿布,可能拉得有点多,他一边换一边干呕,并向老婆喊救命:“天呐,怎么会这么臭?!” 奚薇笑得在床上打滚:“废话,那是粑粑!” “可她一个婴儿,只喝奶,又没吃别的东西。” “你知道母乳里面有多少蛋白质和脂肪吗?” 他不知道,当下去查,后来习惯了换尿片,也习惯了粑粑,动作越来越娴熟,倒没再呕过。 一边学习,一边带娃,乐中有苦,苦中作乐。 最初那半年,每晚都得夜起两三次喂奶,奚薇熬不住,提前用吸奶器挤在瓶子里,让苏令城喂。可即便如此,半夜还是会涨奶,又肿又疼,这时如果宝宝醒了,苏令城就抱过来放到她怀里,如果没醒就用吸奶器。 奚薇困得睁不开眼,边哭边喂,觉得自己成了产乳汁的工具。 “我现在就像头奶牛!可我他妈是个人!” 苏令城说:“牛也不错啊,你负责产奶,我负责耕地,夫妻双双把家还……” 奚薇气得使劲掐他:“混蛋,我在难过,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虽然常被幼崽磨得半死不活,但因为有了她,快乐也是无穷无尽的。 两人有时把娃娃放在床中间,凑在一处逗着玩儿。 “你看宝妹,肉乎乎的,好可爱,一只肉团子。” 话音刚落,小胖脚踹到她爸爸脸上。 “可惜是个不肖子孙……” 苏令城爱孩子,爱到会跟奚薇吃醋。 宝妹长得像妈妈,脸型,眼睛,嘴巴,如果找出奚薇小时候的照片对比,简直一模一样。 虽然苏令城觉得漂亮,却又有点吃味儿。 “这么小能看出什么,以后五官长开了肯定像我。” “她只有性格像你,调皮鬼。” 结果宝妹最先开口说话,叫的还是妈妈。 “没关系,我不生气。”他咬牙切齿。 感觉有了孩子,父母陪着长大,仿佛也跟着回到幼年,可以重新再活一次。奚薇发誓,她小时候缺失的东西,通通会补偿给女儿,慷慨的物质,完整的家庭,还有毫无保留到爱。 孩子是天使来到身边,疗愈她。 宝妹从一个软乎乎的婴儿长成粉嘟嘟的小姑娘,不过就在一两年之间。 记得有次夜里醒了,迷迷糊糊听见空调运作的声响,宝妹不知怎么爬了起来,给她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钻进去,往她怀里贴。 奚薇笑说:“给我亲亲。” 她就把脑门凑上前,印在她唇边,然后轻拍她的脸,说:“宝贝妈妈,你乖,快碎觉。” 然后奚薇的心又化了。 可当时她仍旧一心想要回到职场。 苏令城的父亲一直身体不太好,婆婆得照顾他,没法帮忙带孩子,而奚薇的母亲也不能长期住在清安,因为高叔已经怨声载道,对她扔下丈夫不管不顾的行为难以体谅。 母亲走后,苏令城开始请阿姨,最初换了几个都不满意,等终于找到合适的,对方又坚持不在这边住,因为人家也有丈夫孩子要顾。 晚上奚薇一个人带宝妹倒没什么,她只是不会做饭而已,可那段时间苏令城的应酬多了起来,他常常晚归,甚至喝得酩酊大醉,被同事搀扶回家。为此,奚薇不止一次对他发过脾气,可又能怎么样呢?房贷车贷,保姆工资,还有宝妹的奶粉钱,都得他挣。 奚薇倒巴不得赶紧上班,但保姆的不稳定让她丢不开手,眨眼间孩子都两岁了,她和苏令城讨论过,是不是要等到宝妹上幼儿园,她才能重返职场。 “我不想做全职妈妈,时间久了,和社会脱节怎么办?而且我得自己手里有钱才能安心。” 苏令城笑说:“我的工资都在你那儿,还不够吗?” “那是你挣的,不一样,我不想失去自食其力的能力。” 苏令城大概没有太当回事,他喜欢回到家就能看见老婆和孩子,客厅有一盏为自己留的灯。 可奚薇无法忍受他每夜晚归,身上带着烟酒味和不知谁的香水味,这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忍受吧? 于是他们吵架,平日有多亲密,吵起架来就有多刻薄。 奚薇常想,是不是自己当初不够体谅,不够包容,才造成今天的局面。 如果她没有那么多的不甘心和自我情绪,是不是宝妹也不会出意外? 可惜哪有如果,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16章 某次夜半三更,苏令城又是一身酒气回家,按门铃,奚薇从卧室出来,刚走到客厅就听见他拍门,含含糊糊地叫:“老婆,我回来了!” 她怕邻居投诉,赶紧跑过去开门。 “你钥匙呢?” “不知道……” 他就喜欢家里有人等着,给他开门。 而奚薇心里却压着一口气,眉尖紧蹙,面色沉沉。 苏令城毫无自觉,把她抓到怀里又搂又亲:“怎么又不高兴了?今天过得怎么样?宝妹睡了吗?” “都几点了,她怎么可能没睡?” 苏令城便往宝妹的房间走:“我去看看女儿。” 奚薇一把拉住:“你别吵醒她!” 苏令城脚底虚浮,摇摇晃晃,瞥了眼表,说:“都一点过了,那么现在就是二十六号,老婆,你生日,我可没忘,你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首饰盒:“礼物我都准备好了,送给你的。” 奚薇随手接过,也没有心情感动:“行,谢谢,我收下了,你赶紧洗澡去吧。” “不打开看看吗?” 她按捺着烦躁,撇撇嘴,拆开来,是一对耳钉。 “喜不喜欢?” “嗯。” “你戴上我看看。” “明天吧。” “不行,现在就戴。” 奚薇冷声说:“我很困,要睡觉。” 苏令城自顾拿起耳钉,凑近她的耳朵,非要试:“我来帮你……” “别弄我。” “老婆,你听话。” “我说了别弄,走开。” “一会儿就好,你看多漂亮。” “走开!” “戴上吧,特意为你挑的。” 如此拉拉扯扯,奚薇不胜其烦,忽然扬手打了他一记耳光。 “苏令城,有完没完?不要和我嬉皮笑脸的,我很讨厌你这样!” 他愣了愣,瞬间清醒大半。 奚薇扭头回房,拖鞋踩得“啪啦”作响,苏令城站在原地默了会儿,垂头看着被她丢在脚边的耳钉,弯腰拾起,揣进兜里,然后一言不发地去洗澡。 洗完出来,走向沙发,准备关掉落地灯,这时却见茶几上摆着吃剩的麦当劳,鸡翅、薯条、可乐、冰旋风,还没收拾。 苏令城回到房间,问:“晚上阿姨没做饭吗?” 奚薇背对着他躺在床上,因为刚才动怒,睡意全无,只能玩手机:“做了。” “那怎么有薯条可乐?” “宝妹晚上饿了,要吃宵夜。” “宵夜就给她吃这些垃圾食品?”苏令城皱眉:“做点蛋羹或者粥不行吗?” 奚薇烦道:“我不想做饭,懒得动。” “蒸蛋这么简单你都懒得动?那如果请不起阿姨怎么办?每天给孩子叫外卖?” 奚薇坐起身来,瞪着他:“宝妹就想要薯条炸鸡,偶尔吃一次能怎么样?你厨艺那么厉害,你怎么不给她做?” “如果我把一切都包了,要你干嘛?你当了妈妈都不愿意为孩子学一点简单的烹饪,你觉得自己合格吗?” 奚薇气得连连点头:“我就叫了一次麦当劳,你倒是抓住不放了。好,这个月底我就出去工作,我也加班加到半夜,到时候再换一个保姆,全天二十四小时带宝妹,你没意见吧?” 苏令城说:“你不用跟我赌气,谁不想收工早点回家,你以为那些酒都是我自己愿意喝的吗?每天累个半死回来,还要看你的脸色,所以我不该挣钱是吧?” 奚薇不想和他多谈,蒙上被子翻过身去,拒绝这场失败的交流。 她没有告诉苏令城,其实宝妹出生以后,她虽然很爱这个孩子,但因为不能立刻工作,重心全放在家庭上,总常常感到愁闷,情绪像善变的天色,忽然没来由的阴云密布,甚至倾盆大雨。 她怀疑自己产后抑郁,私底下看过心理医生,因为在哺乳期,没法吃药,心理咨询做过几次也没效果,于是丢在一旁。 她没有选择告诉苏令城,那时他刚刚升职,对事业怀着满腔热情和抱负,家里有一个婴儿需要照顾就算了,如果再多一个病人,他怎么办? 奚薇觉得自己可以扛过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好了。 有一天傍晚,宝妹发烧,奚薇带她去医院,排队、挂号,排队、付款,排队、拿药,排队、打点滴。一直到天黑了,医院空调开得很大,她给宝妹拿毯子盖上,然后请护士帮忙照看几分钟,自己往洗手间去。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绷不住放声大哭,毫无缘由。 哭完赶紧出来,急忙回去找宝妹。 她害怕在女儿面前失控,害怕崩溃,于是用力克制,而因为克制却愈发的产生焦虑。 没有人可以帮忙。 所以那天…… 那天晚上,大概十点半,宝妹强撑着不睡,非要等苏令城回来,给他看她捏的橡皮泥,三只蜗牛,一家三口,她已经得到妈妈的夸赞,还想得到爸爸的表扬。 奚薇把她抱上床,哄说:“你先睡,等爸爸回来了,我再叫你起来。” “真的会叫我吗?” “当然,拉钩。” 她伸出胖胖的小手:“我要奖励。” “好呀,要什么。” “涂在手上的,很多颜色。” 奚薇想了想:“指甲油?” “对,涂指甲的。” 奚薇摇头:“不行,那个对身体不好,换一个。” 宝妹嘟嘴:“可是我想玩。” 奚薇决定退一步:“可以玩,但不能用在你身上。” “那我给妈妈涂。” 奚薇叹气:“好吧好吧,乖乖的,快闭上眼睛睡觉,已经很晚了。” 宝妹也熬不住,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奚薇坐在边上打量她的包子脸,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下去一个窝,胖嘟嘟,真是可爱得要命。奚薇亲亲她,关上灯,悄悄出去,把门带上。 给苏令城打了个电话,但那边没接,也许在忙,也许没听见,也许烦了,不想接。 家里静得出奇,仿佛布满阴云,压在天花板下,令人透不过气。 奚薇抓起钥匙和钱包出门,走到小区外的商店,买了一罐啤酒,一盒烟。 当然不能在家抽,而且她也不想回家。 于是坐在楼下的长椅上,待了很久。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价值,一个好妈妈?好老婆?那她奚薇本人呢?等宝妹上学后,她再回到职场,还有竞争力吗,还能重新开始吗?如果到时不能适应该怎么办? 而且……奚薇明显感觉到产后抑郁并没有好转,她在想,什么时候告诉苏令城,先接受系统的治疗,把病治好了再重新进入社会,否则以她现在的状态,持续低落的情绪,根本无法完成任何工作。 她当时在想这个。 然后仿佛听见宝妹的声音,在喊妈妈。 她不确定那是幻听还是事后责怪自己的臆想。 他们家住第七层,楼道的窗口有半人多高。 突然“咚”的一声。 沉沉的,砸落在她身后的草坪。 草坪里种着梧桐和玉兰树,大朵粉紫色的花开满枝头,香气浮荡。夜空繁星密布,隐约还能看见航班缓缓前行。 脚边散落的烟头,喝了一半的啤酒。 强烈的预感,迟疑的脚步,惊惧的脸。 那晚,小区里的住户听见一个女人撕破喉咙般的哭叫。 宝妹,宝妹。 你怎么了? 你不是好好的在睡觉吗? 快叫医生,救救我的女儿,快救她啊! …… 第17章 霍良深心神不宁地上了两天班, 只要想起奚薇,脑中纷乱如麻。 忽然不知该怎么和她见面, 怎么相处。 如果她心里的荒漠只是因为原生家庭,只是一次情伤,或者一段伤痕累累的婚姻,那也算不了什么,他有大把的自信可以陪她走出来。 可她的孩子死了。 霍良深不知道要怎么把她从那么深的沼泽里拽上岸,他对她的认知一夜之间全部颠覆。男欢女爱,试探、游戏、暧昧,忽然变成轻飘飘的泡沫,一戳即碎。他哪里还忍心跟她做痴男怨女, 玩那些轻浮风流的把戏? 霍良深感觉心里压了灰尘, 不禁长长叹一口气。 陈皓那边似乎听到什么消息, 急忙打了电话过来。 “你和奚薇最近怎么样。” “问这个干嘛?” 陈皓默了片刻, 迟疑开口:“昨天我把你们在一起的消息发到高中班级群里,本来想逗逗他们, 谁知有人找我私聊,说起奚薇, 她前两年上传过结婚照和一些孩子的照片……后来……” 霍良深摘下眼镜, 按压眼角:“我知道。” 那边无言以对, 两人静默半晌,陈皓轻叹:“我还挺难受的,上学的时候她多开朗啊,现在变成这样。” 霍良深没有接话。 没过一会儿, 陈皓给他发来几条新闻链接。 《两岁女童坠楼身亡,妈妈竟在楼下喝酒》。 骇人听闻的标题,评论与留言全是对奚薇的指责与谩骂。 视频内容来自邻居家门口安装的监控画面, 半夜十一点,一个小娃娃开门出来,穿着浅粉色的睡衣,光着脚,还在哭。 她先去按电梯键,没等门开,又跑回家,搬出塑料小板凳,往楼道窗台方向去。 霍良深心跳发沉,不忍再看下去。 第二条新闻,事发数日后,奚薇披头散发出现在附近的小商店,像个幽魂似的站在柜台前,声称要打劫。老板愣怔地望着她,大概也懵了,搞不清状况,于是从收银台里摸了张十元钞票递过去,还关切地问:“你是不是没睡醒?” 奚薇让他报警。 她想坐牢。 她曾经质问民警,监护人失职导致孩子坠亡,为什么不追究她的法律责任。 她应该把牢底坐穿才对。 只可惜没能想到更有效的方法,也不可能杀人放火,于是那次“打劫”只让她被拘留了五天。这个霍良深早就知道,但从没想过会是这种动机。 从拘留所出来,两个月后,奚薇因为割腕被送进医院抢救。 她和苏令城之间发生过什么,霍良深无从知晓,从孩子意外身亡到他们离婚,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两年过去,她显然还陷在回忆的荒原,把自己放逐了。 傍晚七点,霍良深到奚薇的公寓找她,按了很久的门铃,没有人应,他给她打电话,手机关机。 于是忙通知物业,叫来房东开门,进去一看,满桌的酒瓶,她神志不清地倒在沙发里,嘴唇惨白。 瞧这架势,大概这两天没有出去过,桌上也不见外卖盒子,她什么都没吃。 霍良深抱她下楼,打算送往医院,谁知她根本无法接触车内封闭的空间,一上去就吐了。 没办法,还是抱回家,把私人医生请来。 “你吃点东西,我给你煮粥。” “吃不下。”奚薇很不舒服,推开他的手:“别管我。” “我不管,你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霍良深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她脾气很差,眉尖紧蹙,一直让他不要动自己,可惜孱弱病态,没有力气,只能任由摆布。 两天不见,她瘦了一圈,屋内空调开着,她竟然满头湿汗,因为胃痛,蜷缩着,手指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裳,没过一会儿又昏睡过去。 医生到,打了点滴,冰凉液体输入体内,奚薇又开始发冷,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霍良深拿了条小毯子给她盖上,不知怎么,忽然又吐了一回。 他以前没这么照顾过谁,更别提清理呕吐物了,但此刻也不觉得脏,都给收拾干净,只是心里想,这个女人为什么总要糟践自己,人生还那么长,难道后半辈子都要这样吗? 霍良深坐到床边看着奚薇。 她这么让人心疼。 可是,如果一直走不出来,怎么办。 他要陪她这样消沉下去吗? 一些可怕的回忆如潮水翻涌,慢慢逼近,叫人不得不连连后退。 有的事情他不想经历第二次,真的不想。 霍良深碰上奚薇的脸,停顿片刻,收回了手。 …… 醒来的时候不知几点,反正外面天已经黑透,楼下的夜市应该也散了,很静,窗户开着,台灯亮在一角。 霍良深还没走,把粥热一遍,端到床边:“你吃点东西。” 奚薇头昏脑涨,自顾坐起身,一边摸索手机,一边掀开被子。 “怎么了?” “医生是不是来过,我把诊金付给他。” 霍良深霎时心口堵住,急忙制止:“你两天没吃饭,还有低血糖,不要突然站起来,诊金也不用你付,医生早走了。” “那我转给你吧,多少钱,五百够不够?” 霍良深见她昏沉沉的样子,分明精神还没恢复,却下意识地认真询问这个,猛地有点儿崩溃:“你别这样,我不要什么钱。” “不行,”奚薇盯着手机,划啊划,找自己的支付宝:“怎么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霍良深一把夺过来,扔向沙发。 他胸膛起伏,定定地望住她。 奚薇垂头丧脑地坐在床边,弓着背,肩膀塌下,像个提线木偶。 她不是故意的。 只是本能要这么做,害怕麻烦别人。 屋内静静悄悄,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霍良深用空调被将她裹住,然后挪近椅子,端起粥喂。 奚薇眼眶有点发酸。 “医生说你气血很虚,我想你肯定不愿意喝中药,所以找了一家专门做食疗的餐厅,以后每天给你送饭,你在上班就送到店里,在家就送来这儿。”霍良深语气很平淡,就这么安排完,抬眸打量她惨白的脸,温言细语:“养几个月,慢慢就养好了,只要听话,按时吃饭,早睡早起……” 说着忽然顿住,想起她的性子,摇摇头:“算了,我来监督你,从明天开始,晚上十二点前睡觉,每周休息那天和我去健身房锻炼,知道吗?” 奚薇没有吭声,他用勺子舀了白粥,喂过去,她的眼泪啪嗒啪嗒砸到了他的虎口,砸进碗里。 霍良深沉默半晌,问:“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妈是怎么死的?” 她缓缓摇头。 “跟你一样,”他平静地说:“酗酒,后来喝死了,在我高一那年。” 奚薇揉了揉鼻子,喃喃地重复:“高一。” “嗯。”霍良深眼帘低垂,一边喂饭,一边讲述往事:“自从被我爸抛弃以后,她就没有过正常的生活,每天打牌,跳舞,跟那帮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还差点染上毒品。我爸听到消息,带人闯进棋牌室,把她捞了出来。她不领情,冲着我爸又哭又骂,让他滚,别管她死活。其实我知道,她希望自己恨的人是个十足的坏蛋,这样恨得才舒服,可我爸偏有几分情义,即便离了婚也不愿看她走上歧途,还肯为她打架,这让她更加痛苦。后来她就迷上了酒精,每天喝得烂醉,对着我滔滔不绝地讲她和我爸年轻时候的事,翻来覆去的讲,有时哈哈大笑,有时骂个狗血淋头,我见不得她那样疯疯癫癫,心里觉得很厌烦。” 霍良深低下头:“那次和她吵架,我从家里跑出来,到我爸那边住了半个月,回去以后发现她死在客厅沙发边,手里还捧着酒瓶,身上爬了很多虫子。” 奚薇屏住呼吸。 霍良深见她不肯再吃,便放下碗。 记忆里那个女人总是穿得花枝招展,不喝酒的时候坐在镜子前,手里夹着烟,不厌其烦地给自己扑粉,描眉,点唇,试图用浓妆艳抹掩盖已经老去的容颜。 其实奚薇和霍良深的母亲一点儿也不像,可他刚刚开门进来的那刻,真的很怕再次看见那个恐怖的场景。 “我很喜欢你,薇薇。”他这样说着,目光又深又清澈:“不要变成第二个她,好吗。” 不要自暴自弃。 奚薇也看着他,抬起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慢慢前倾,两人相拥,她伏在他肩头。 “你帮不了我的,别傻了。” “我想试一试。” 她就笑,故意为难他,问:“怎么试?你要和我结婚吗?” 霍良深愣住。 “会和我生孩子吗?” “我……” “看吧,你犹豫了。”奚薇缓慢轻抚他的背:“你连我要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帮啊?” 霍良深说:“我知道,你就是要折磨自己,觉得自己没资格过好日子,对吧?” 奚薇没吭声。 “你的认知不太健康,我先给你请一个心理医生。” 奚薇轻轻推开他,倒回床上歪着,语气变得有些冷淡:“我做过心理咨询,没用。” 霍良深跟过去,也歪在床头,打量她:“那个不是看几次就有用的,得长期治疗。” “我知道。” “那怎么不坚持下去?” 奚薇撇撇嘴角:“一小时收费六百,每周咨询一次,一个月两千四,太贵了。而且我不想和陌生人讲自己那些事。” 霍良深小心翼翼的:“肯定是咨询师不行,我们再换个好的。” 闻言,奚薇不禁细看他的脸。 我们? 不不不,只有我一个人待在地狱就够了,何必害多一个呢? 没有谁是谁的救命良药。 所以到此为止吧,亲爱的霍良深,他那么好,应该去过明媚的人生,别守着精神废物了。 她走不出来的啊。 …… 第18章 奚薇下定决心推开霍良深, 她知道怎样惹人讨厌。 胡搅蛮缠,争风吃醋, 不讲道理,乱发脾气……只需把当年恋爱时对苏令城的任性重演一遍,操作起来驾轻就熟,几乎不费力气。 她以为霍良深很快就会厌烦。 年少的时候和男朋友耍脾气,还能看做情侣间的趣味,现在快三十岁了还这样,就只是作而已。 奚薇不知道霍良深喜欢自己什么,他那样说,也许是出于怜悯, 也许出于好感, 总之她不明白自己哪点招人喜欢。这段时间的相处, 霍良深应该早就看清了, 她极度的情绪化,喜怒无常, 飘忽不定,如果非要找出什么值得眷恋的优点, 倒也有三个:漂亮, 活儿好, 不粘人。 他喜欢的是这些吗? 奚薇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电话查岗,随时让他交代行踪,不许他去娱乐场所,不许和异性接触。 还有什么?哦, 乱买东西,让他付款。名牌包,衣服, 香水,鞋子,手机,就像个虚荣贪婪的拜金女,敲骨吸髓。 当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面目可憎时,霍良深却始终没有生气。不管她要什么,第二天包裹就会送到她手中。 奚薇对着一堆奢侈品发懵。 这天傍晚,刚下班,她把电话打过去,问:“你在哪儿?” 霍良深那边很热闹:“陈皓家牌局,你要来吗,我去接你。” “不用了,明知道我不喜欢参加牌局。”埋怨的语气,她又问:“都有谁在?” “不就那些人么。” “姓白的小姐呢?” 霍良深笑了:“没来,要不开视频给你看?” 奚薇轻哼:“谁知道,也许过会儿就来了呢。” 他转开话题:“你吃饭没?” “才到家。” “别买那些垃圾食品,我让人送的汤和饭菜你要吃完,待会儿我检查。” 奚薇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可能晚点儿。” 她冷笑说:“你干脆别回了。” 霍良深没搭腔,她挂断了通话。 陈皓等人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薇薇啊?” “嗯。” “啧,她怎么把你拴得这么紧?打牌也要管,烦不烦?” 霍良深往玄关走:“好过你死在外边也没人管。” 陈皓叫住他:“你去哪儿?” “我先走了,回去看看奚薇有没有按时吃饭。” “……” 朋友们面面相觑,大跌眼镜。 奚薇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家里,外面天还没黑呢,他不是说要打牌打到很晚吗? 霍良深见她一副愣怔的表情,忍不住调侃:“见鬼了?” “你……” “我怎么?” 她收起诧异的目光,撇撇嘴,小声嘀咕:“这么快就回来……” 霍良深放下钥匙和手机,走到餐桌前,看着袋子里还没打开的外卖:“再不吃都凉了。” 奚薇就把汤端进厨房热了热,没想到他跟了进来,从后面抱住她:“今天过得怎么样?累吗?” “还行。” “一直打电话,我以为你很想见我。”他轻轻磨蹭她的脸。 奚薇几乎要沉溺在这温柔里,心绪混乱,定了定神,忽然问:“你不觉得这样很腻烦吗?” “嗯?” “我说,我们的关系,这么下去没什么意思……” 霍良深若无其事地打断她的话:“汤好了,盛起来吧。”他转身去拿碗和汤勺。 两人坐到餐桌前,他伸手过去,抬起她的脸,左右打量:“气色比前两天好些,食疗还是有用吧,继续保持。” 奚薇轻轻撇开他的手,垂眸看着眼前的一桌佳肴:“你用这种法子照顾我,时间久了,我会失去生活能力,变成废物的。” 霍良深觉得好笑:“没那么严重。” 她问:“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看你乖不乖了。” 于是奚薇又开始触及底线,抛出一些敏感话题为难他。 “如果你有诚意,应该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霍良深盛饭:“我们怎么了?” “难道你没想过结婚吗?”奚薇说:“明年我就三十岁了,等不起。” 霍良深把饭搁在她面前,再盛自己那碗。 奚薇以为他又装作没听见,于是步步紧逼:“究竟怎样,今天给句准话,我不想陪你熬着。” “好啊。” “……” “户口本和身份证准备好,”霍良深面无波澜:“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登记。” 奚薇屏住呼吸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谁不去就叫对方爸爸。” 她皱眉:“你耍我啊?我说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他推推眼镜,抬眸看过来。 奚薇目光闪躲,眉心和嘴角抽了抽,显然有些慌了。 霍良深轻轻嗤笑,根本没把她那些伎俩放在眼里,不管她怎么作,通通照单全收。 “你……你以为结婚有那么简单吗?”她支支吾吾,使劲儿想啊想:“哦对了,彩礼怎么算呢,你准备出多少,这个得先讲清楚。” 霍良深点头:“行,现在给你妈妈打电话,请她明天过来商量结婚和彩礼的事,我爸也得来一趟。” 他说着拿起手机,这就要通知他父亲,奚薇心里突突直跳,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你干嘛?别闹了。” “谁闹呢?”霍良深显得十分自若,清楚明白地告诉她:“省省吧,以我现在对你的喜欢,随便折腾,都没关系。” 怎么会这样? 奚薇稳住慌乱的思绪,攥紧手指,想把真心话说出来,却发现心口仿佛被挖了一刀,她忍着疼:“可我不想继续下去了,我们到此为止,吃完饭你就走吧,以后不要再来。” 霍良深置若罔闻,脸上什么波动也没有:“等你身体养好,精神也养好,如果到时还让我走,我一定不会多留。” 软硬不吃,赶又赶不走,气又气不到,这下奚薇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了。 晚饭后,霍良深洗澡去,奚薇趴在沙发里打盹,电视开着,原本只为了听听声音,没想到电影挺好看的,她不知不觉就看进去了。 没过一会儿霍良深出来,坐到她身旁陪着观影,但手上小动作不断,像吸猫似的盘她,摸摸脑袋,揉揉头发,捏捏小手,自然而然的,已经习以为常。 “薇,给我让个地方。” 他也要躺下来,搂着她盘。 奚薇的注意力专注在电视上。 霍良深看了会儿,觉得眼熟,忽然想起这部电影的内容,心下一跳,拿起遥控器:“换个台吧。” “为什么?”奚薇按住他的胳膊,喃喃说:“别乱动。” “不觉得很沉闷吗?多老的片子了。” “别说话。” 霍良深又想了个理由:“我不爱看二战题材,换一个吧。” 奚薇奇怪地扭头瞥过去,他家里明明有好些二战电影的蓝光碟,《辛德勒名单》、《血战钢锯岭》、《朗读者》、《敦刻尔克》,怎么又突然不爱看了? 奚薇纳罕,望着电视里年轻的斯特里普,坐起身,拿过手机搜索:苏菲的抉择。 她迅速扫完剧情简介,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说:“我去洗澡。” 霍良深松一口气。 他竟然紧张了好一会儿,怕她被剧情刺激,心里不舒服。 但是转念又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敏感、小心翼翼?连看个电影都战战兢兢,以后可怎么办? 霍良深感到某种沉甸甸的情绪缠绕而来,精神疲惫,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正在这时,奚薇手机铃响,他扫了眼,是她妈妈。 接起来,那头却是高叔。 “薇薇呢?” “她在洗手间。” “哦,”高叔听见霍良深接电话,语气倒轻松不少:“你跟她说一声,她妈今天晕倒了,我让她去医院做检查也不听。” “怎么会晕倒?没事吧?” “现在好些了,你让薇薇有空回来一趟,带她妈妈去医院,我的话没有人听。” 霍良深说好。 高叔犹豫片刻:“还有,那个,上次满月酒我喝多了,口不择言,你替我跟薇薇道个歉,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的。” 霍良深默了会儿,应下。 等奚薇洗完澡出来,他把高叔的话转达给她。 奚薇眉尖紧蹙,拿起手机给母亲打过去。 “喂,妈……你怎么不去医院看看呢……都晕倒了还没事……你有高血压的啊……我明天请假回来……” 接着她又向老板请假,但店里本就人手不够,她这么临时申请,很难办,同事那边肯定会忙不过来。 霍良深在边上看着,说:“不行就算了吧,你别请假了,明天我让小何到平奚把你妈接来清安。” “接过来?” “嗯,平奚也没有三甲医院,你回去干嘛?”他说:“我来安排就好,你跟阿姨说一声,明天做个全身检查,我找人陪着,她什么都不用管。” 闻言,奚薇闷了会儿,心里短暂地做了个斗争,虽然不想麻烦别人,但……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点点头:“行。” 她给母亲发微信,定下明天的行程,不容置喙。 霍良深去阳台打了两个电话,进来时看见奚薇盘腿坐在沙发里,背脊直直的,神情不太自然,甚至有点局促。 她摸摸鼻子,说:“麻烦你了。” 他觉得好笑:“不客气。” 说着走过去,把人捞进怀里,垂眸看着:“亲我一下。” 奚薇喉咙微动,眼光闪烁,望向他的唇,然后贴近,刚刚碰到,霍良深按住她的后脑勺,舌尖探入唇齿,慢条斯理地亲了好一会儿。 奚薇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对他态度挺恶劣的,这下有事让他帮忙,倒真立刻没了底气。 而霍良深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调侃道:“如果你平时也这么乖,我会更高兴。” 奚薇被他说得愈发难堪,感觉自己为人处世糟糕透了。 “我……我是不是很坏?” “有一点。” “……那怎么办?” 他笑起来:“改呗,以后有空多陪我做做运动,都几天没做了。” 她还在思索是哪个运动,人已经被抱到了床上。 “我怎么一见你就想干这个,有时想得停不下来。”霍良深说:“幸亏我们在一起了,否则我可能会犯罪。” 奚薇气息不稳:“别胡说。” “我认真的。”他的动作证实一切,这个男人迫不及待要和她肌肤相亲。 “为什么让我变成这样?”被生理操控的可怜虫。 霍良深对她又爱又恨,快乐是真的快乐,然而痛苦也如影随形。 如果她没有那些苦涩的过往,该多好? 第19章 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因为生理快乐而产生爱意这回事, 奚薇怀疑她和霍良深能纠缠到现在,有很大部分原因是两个人在那个方面太过契合, 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和吸引力,只要环境允许,随时都能配合起来。 想要靠近和触碰人,仿佛真的能够闻到他的气息,然后纠缠,堕落。 麻木的神经因他而跌宕起伏。奚薇在这方面是非常激烈的,她像猫科动物发现心爱的玩具,啃咬、抓挠。 也喜欢头发被扯住,用力一点也没关系。只有足够极致才会感觉自己活着, 否则这具躯壳不过混吃等死而已。 夜晚休息, 睡在一张被子里, 半夜醒来, 碰到温软的皮肤,知道身边有人, 心里觉得慰藉。 有时心猿意马,迷迷糊糊间, 不知怎么, 双膝会被拱成小桥, 两座桥,他不是非要过河不可,逗留一会儿,解那一时饥渴的馋, 就着困意便睡了。 奚薇也爱翻山越岭,爬到上面,梦游似的, 霸占着,若是兴起,什么也不管,霍良深会被她摇醒。 床单和被套经常得换。 浴室的盥洗台也是频繁使用的地方,那里有镜子,光线昏黄,出一身汗,顺便可以洗澡。 有一天夜里,霍良深回来,发现奚薇偷偷喝酒,喝得醉眼朦胧,他有点生气,不想理她,自顾拿着毛巾去冲凉。 谁知她摇摇晃晃地走到浴室外,直接推门而入。 就那么靠在盥洗台边,手里拎着酒瓶,像花了钱的恩客似的,观赏他洗澡。 霍良深沉着脸,试图将她推出去,没想到却被她反按在了墙上,然后她慢慢往下滑。 这个女人曾说,年纪渐长就有这种好处,生猛,不像二十出头的时候,矜持羞涩,顾虑太多,施展不开。 尤其趁着酒劲儿,拿他当下酒菜,品尝。 “你要是做牛郎,肯定会赚很多。” 霍良深听了不知该笑该恼:“是吗,你愿意出多少?” 奚薇说:“砸锅卖铁,倾家荡产。” 他说:“我不一定肯卖给你。” 她拧眉,努了努嘴:“为什么?我哪里不好?” “太残暴了,我怕一晚就被整垮。” 奚薇被他说得有点儿臊,后来才想,那么多晚过去,他不还好好的吗,哪有垮? 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没有体会过比对方更合拍的伴侣了。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奚薇起床去上班,她已经习惯把闹钟调得再早一些,因为霍良深半梦半醒的,总要抱她一会儿才肯放人走。 将近中午的时候,奚薇接到母亲电话,小何把她和高叔载到清安,直奔第一附属医院。而这边也联系好了医疗咨询公司,他们提供管家式的服务,帮忙排队挂号,陪着走完所有体检流程。 经过一个上午,母亲对霍良深赞不绝口:“唉呀,这家医院太大了,像个迷宫似的,还好有小何他们在,不然我们连科室都找不到。阿深把饭店都订好了,我和你高叔现在去吃饭,下午还有两项检查,做完早点回家。” 奚薇说:“妈,你要不要在清安玩两天,反正闲着也没事。” “不了不了,”母亲急忙说:“哪里好意思这么麻烦阿深,今天已经够打扰了。” “那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总不能匆匆忙忙的来了就走,连个面都没见到。” 母亲想想也对:“是该当面跟人家打声招呼,道个谢。” 奚薇琢磨着,给霍良深发微信,询问他晚上是否有空,想请他吃饭。 没想到他把电话打了过来,笑说:“我都订好位子了,叔叔阿姨过来,应该我请的。” 奚薇忙说:“那怎么行呢,今天已经让你帮很多忙了。” 霍良深沉默片刻,用轻飘飘的语气调侃:“这么客气啊?” 她愣怔。 接着又听见他说:“行吧,既然你要请客,明天我把账单给你呗,不要另外找地方吃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餐厅我也不去。” 奚薇心里怪怪的,竟然莫名有种对不起他的感觉,怎么搞的? 傍晚下班,小何已经把二老送到会所,奚薇自己打车过去,进了包厢,霍良深还没来,母亲和高叔很有些局促。 “薇薇,阿深到底是做什么的?”母亲问:“我听小何叫他霍先生,看起来不像你说的普通职员啊。” 奚薇摸摸鼻子:“我也不太清楚,没问过。” “唉哟,你和他在一起,怎么连人家的背景都一无所知?你们不是高中同学吗?” “是啊。”奚薇胡乱应着:“你问这个干嘛,总之他不是干什么非法勾当的就行了。” 高叔忍不住接话:“你妈的意思是,阿深条件这么好,你要抓住机会,别把他放跑了。” 奚薇皱眉。 母亲笑道:“不管怎么说,只要你有个依靠,我就放心了。” 奚薇觉得有些荒谬,满是困惑地问:“为什么我非得找个男人你才放心?男人就靠得住吗?我和苏令城在一起那么多年,还不是说离就离了,更何况霍良深?” 母亲的笑意僵在唇边,默了会儿:“我只是希望我活着的时候看到你也活过来,不要自暴自弃的堕落下去。” “妈——”奚薇心烦意乱,赶紧打断:“我现在很好,每天都在努力工作,很忙的,没有自暴自弃。” “那你突然这么烦躁干嘛?我希望有人照顾你难道不对?” “我不需要谁照顾。” 母亲有些恼火:“你看看你,这是要好好过日子的态度么,我每天提心吊胆,就怕你过得不开心,怕你出事……” “我能出什么事啊?”奚薇额角突突直跳,求饶道:“我有自己的生活,您别管了行吗?霍良深不是救命稻草,我跟他随时可能分开的,您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他那里,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负担。” 母亲不说话了,沉默半晌,还是高叔开口:“其实你妈先前最希望你和苏令城复婚,毕竟知根知底的,那孩子的为人我们都看在眼里……” 奚薇惊呆:“您说什么呢?” 母亲叹道:“前几天令城给我打电话,问你的联络方式,我看他现在这段婚姻未必能走得长远,相亲认识的,才见面几次就闪婚了……” “妈,我求求你别聊这些了行不行?你只要顾好自己的身体,不用替我操心。” 母亲见她神色难看,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也就只好偃旗息鼓。 霍良深进来时,三人打起精神,微笑寒暄,但他似乎兴致不高,客气回应着,礼貌询问长辈的身体。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还是血压的问题,继续吃降压药控制。” 他点头:“嗯,那就好。”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举手之劳而已。” 吃过饭,时间还早,小何送二老回平奚。 霍良深一路没有吭声,气氛冷淡,奚薇猜想他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听见了她和母亲的对话。 回到家中,两人依然毫无交流,奚薇拿着毛巾去浴室洗漱,霍良深打开电视,随意换了几个台,心情沉闷,百无聊赖地抽烟。 没错,他的确听到那些废话了。 奚薇在辜负别人的情意这方面,真是登峰造极。 霍良深从来没试过这样耐心地为谁付出过,事事以她为重,替她着想,能做的都做了,到头来换不回半颗真心。 她根本没想和他好好的在一起,走下去。 她不信任他。 而且随时想着退出。 呵,看来陈皓没有说错,她就是一只冰块啊,把自己冻死了也捂不化的。 霍良深有些心寒,也有些累,正要点第二根烟,打火机却没油了。 奚薇有烟瘾,家里肯定还有打火机,他随手拉开茶几的抽屉,没找到,但发现了一只小木盒子,打开来,看见里头摆着三只蜗牛,橡皮泥捏的,两大一小。 这什么? 一家三口吗? 霍良深拧眉,忽然感到厌恶,他猜那只蓝色的蜗牛应该代表苏令城吧,奚薇留着干嘛? 他想也没想,拿出来,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没过一会儿,奚薇洗完澡,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向沙发。 烟灰缸里堆着好些烟头,她正准备倒掉,瞥了眼垃圾桶,愣住,紧接着瞪大双眼,立刻伸手去捞。 “谁干的?!”她这么问着,倏尔转头瞪住霍良深。 他毫不在乎地挑眉:“是我,怎么了?” 奚薇沉下脸:“你为什么扔我女儿的东西?” 他不耐地撇撇嘴:“另外两只留着呢,这个是多余的,当然得丢了。” 奚薇胸膛起伏,深吸几口气,决定不予理睬,自顾抽出纸巾,把蜗牛擦干净,重新放回小木盒内。 霍良深冷眼看着,轻笑道:“真不好意思,妨碍你们一家三口团聚了。” 奚薇冷冷的:“什么团聚?这是我女儿的遗物,我希望你以后不要随便乱动。” 霍良深第一次和她聊到她的女儿,感觉非常怪异,那些过往他不曾参与,陌生至极,于是此刻仿佛被排挤在另一个空间,他进不去她的回忆。 “如果是苏令城就能动了对吧?”霍良深面无表情:“既然这样,你们怎么不干脆复婚呢?我看只有他才能解开你的心结,别人做什么都是徒劳,夫妻嘛,曾经沧海难为水,你的救命良药是他呗。” 奚薇僵硬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霍良深见她如此,一颗心直往下沉,忍无可忍,起身往玄关走,换了鞋,头也不回地离开。 “啪嗒!” 关门声砸在奚薇心上,惊得她颤了颤,闷闷的发疼。 想追出去,抱住他,解释给他听,不是那样的…… 可她没有动。 果然和她在一起很累很累啊,可怜的霍良深。 既然这样,不如放他一条生路,反正她本来就想推开他啊,现在得偿所愿,应该松一口气才对。 可为什么还会那么那么难受? …… 第20章 霍良深以为, 奚薇至少会打个电话哄哄他,或者发个微信, 随便说点儿什么,打破彼此之间的僵局。 可她没有。 是了,这个女人从来都不哄他的,早该习以为常,他还在妄想什么? 几天过去,霍良深有些心灰意冷,或者说,人性里的自私让他逐渐清醒过来。他从没对谁这么好过,可是再好也有限度, 给出去的那些, 在他这里已是极限。或许世上真有那种不计得失的善良人, 甘愿做守护神, 温柔宽容,但绝不是他。 冷静这么些日子, 理性和谨慎逐渐占据上风,将浓情和蜜意压制。 那感觉就像热恋期的时效慢慢过去。 偏偏家里又出了点儿事, 他姑妈终于发现姑父有外遇, 最近正闹着要离婚。 这件事情霍良深早就知道, 前两年去澳门,碰见姑父带着年轻女人在赌场玩儿,碰过好几次。当时他跟父亲和表弟徐邵打过招呼,至于他们怎么处理的, 也没再过问。 晚上父亲把他叫回去,姑妈上门兴师问罪,徐邵也在, 闷着不敢说话。 “好啊,你们一个个的帮他瞒着我,什么意思?当我是死的啊?!”姑妈瞪向霍良深:“徐邵说,你两年前就看见他带女人去澳门,为什么不告诉我?” 霍良深耸耸肩,直接推给父亲:“我爸说,姑父十几年前就在外面有人了,他觉得你心里有数,让我不要插手长辈的事。” 闻言,霍父睁大眼睛愣住,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姑妈转向兄长,满脸不可置信:“十几年前……你瞒了我这么久啊,哥。” 霍父干咳两声:“告诉你有什么用,老徐那么精的一个人,你和他离婚能分到几个钱?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舒舒服服做你的徐太太,男人嘛,在外面逢场作戏,难免的,怎么可能管得住?” 霍良深听得直冷笑。同样的话,当年姑妈也是这么劝他母亲的——只要拿钱回来就行,管他在外面怎么鬼混。当年他还小,信以为真,现在看来,姑妈根本没那么洒脱嘛,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感觉不到痛的,大部分女人只会说狠话而已。 “徐邵!连你也骗我!我是你妈啊!” “冤枉,我早就提醒过爸爸,让他收心,可他那么凶,哪里肯听我的话?” 姑妈大怒,把全家人骂个狗血淋头。 没过一会儿,霍良深和徐邵找借口先溜了。 “姑妈以前真不知道么?” “当然,否则早就发作了。” “那她这次怎么发现的?” 徐邵满心郁闷:“我爸因为工作,平时都住在厂子里嘛,最近换了个保洁阿姨,是我妈的远房亲戚,打扫卫生的时候翻出了女人的内衣内裤,不就告诉她了。” 霍良深看看时间:“我先送你回去,还是找个地方吃饭?” 徐邵一边回复微信,一边答:“我朋友在千秋俱乐部玩儿,来了几个小网红,好漂亮,我们过去吧。” “你不怕莉莉安生气?” “我跟她分开了。” “这次分几天?” 徐邵撇撇嘴:“不想理她,吵架吵个没完,妈的,以后都不想交女朋友了,真烦人。” 话虽如此,到了俱乐部,没坐一会儿,徐邵和一个叫葡萄的网红搂搂抱抱,如胶似漆。 霍良深问:“什么情况?” “好朋友。” “你不是说不想交女友吗?” 徐邵“啧”一声:“我们有默契,只开房,不谈恋爱。” 霍良深笑了。 徐邵上下打量:“你看葡萄,肤白貌美,身材一绝,谁抵得住这种诱惑啊?” 霍良深随之望去,不置可否。 他喝了些酒,兴致不高,只坐在角落望着眼前衣香鬓影,男男女女如妖娆鬼魅,快乐来得如此轻巧。 徐邵没有开车,霍良深也打算走了,不能酒驾,于是叫来小何,顺便把那对露水鸳鸯送去酒店。 等到了地方,徐邵和葡萄下车,走前不忘提醒他:“哥,小菠萝交给你照顾一下。” 霍良深没听懂,以为他放了水果在座椅上,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车里竟然还坐着一位醉酒的美人,长发及腰,露着瘦削的肩膀,胸前丰满,贴身的裙子裹着小蛮腰,笔直的长腿叠放左侧,明艳的面容因微醺而愈发动人。 霍良深想,她叫菠萝?小菠萝? 这都起的什么名字,花里胡哨,奇奇怪怪。 徐邵没有留下住址就走了,小何打量老板的脸色,回头询问:“那个……菠、菠萝小姐,你住哪儿呢?” 霍良深听见称呼险些失笑。 美女嘤咛轻喃,也不知真醉假醉,拖着柔媚的嗓音,报上地址。 红绿灯前,小何瞥了眼后视镜,发现她歪在左侧车门边,从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家老板的侧脸,凝望着,目光朦胧。 霍良深并不知晓,按下窗,一言不发地抽烟。 他在想什么呢? 小菠萝预感到待会儿将要发生的事情,忽然心猿意马。 他不记得了吧,之前在饭局上见过两次,她一直在关注他。 这个男人,就算不能占为己有,做固定的性伴侣也可以的,她对自己的美色从没有过怀疑,那些想做她裙下之臣的追求者,排队捧着钱,捧着花,她都未必会看一眼。 床上的事情,还是得跟自己有感觉的人做才行。 没过一会儿,车子停在她家楼下,小何叫了两声,发现这位菠萝小姐似乎睡着了。 “霍先生……” 这可怎么办? 霍良深没说话,把烟抽完,扔向窗外,推门下车。 他绕到后车厢的位置,打开门,弯腰把美女抱了出来,径直走向小区栅栏,然后…… 把她放在保安室前。 小菠萝以为他会抱自己上楼,没曾想忽然双脚落地,竟然被放了下来。 “你家到了。”霍良深这么说着,叫来保安:“麻烦送她回去。” 小菠萝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你把我交给陌生人啊?” 不然呢? “我不也是陌生人?” “徐邵让你照顾我,你就这么没责任心。” 霍良深知道她什么意思,当下犹豫了一会儿,想着,他不是没有奚薇就不行的,离开她,找别的女人试一试,说不定立马就能把她给忘了。 尤其面前这位真正的尤物,漂亮到让人惊艳。 霍良深动摇许久,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今天刚好没有心情。对,刚好而已。 所以此刻能做的唯有安抚大美女,用尽量温和的语气:“抱歉,我还有事,下次一定把你送到家门口。” 小菠萝愣了愣,还想说什么,他却已经回到车里,绝尘而去。 不出所料,路上接到徐邵的电话:“哥,你怎么回事?那么漂亮的姑娘啊,人家今天特意为你来的,你是不是眼瞎了?” 霍良深有些累,声音极其懒散:“没兴致,下次吧。” “天呐,哪个正常男人会对一个绝色说出没兴致?我严重怀疑你有毛病!” 霍良深毫无所谓,心里想,再怎么绝色,上完床,解决完一时的生理需求就腻了,他不喜欢那种失落和空虚的感觉,很糟糕。 他突然想回到奚薇身边,可是…… 第二天夜里,霍良深开车来到熟悉的小区,停在路灯下,熄了火,开着窗抽烟。 手机就搁在旁边,要不要打这个电话,他犹豫了很久。 其实心里有些恨她。 他从来没有恨过谁,这是第一次。 不愿深想为什么会这样。 原本已经感到厌倦,他以为慢慢的就淡了,可到了这里,心又眷恋起来,大概是因为习惯吧。 他拿起手机,拇指磨蹭着屏幕,就在这时,一辆计程车停在前面,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下来,脚步略微踉跄,走进小区内,仰头打量居民楼,茫然的模样。 只见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过一会儿,奚薇穿着睡衣和人字拖出现,迟疑片刻,走向男子,两人相对而立。 霍良深心下一跳,霎时明白那人就是苏令城。 他忽然想把车子往后躲一躲,但很快意识到这个举动太多余了,因为他们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别的人和事。 霍良深屏住呼吸,隔着车窗,冷眼看着,香烟险些烧到手指也没察觉。 路灯昏暗,夜色潦草,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第21章 奚薇没有想到苏令城会突然来找她。 接到电话的那刻愣了愣, 一颗心提着,被打乱, 真讨厌这感觉。 他说:“能聊聊吗,我在你家楼下。” 奚薇脱口而出:“我准备休息了,有什么事吗?” 苏令城语气黯淡:“现在才九点过。” 奚薇没吭声,两人沉默许久,她叹气:“好吧,你等一等。” 她下楼,看见他立在一棵树旁,垂着头,颀长清瘦, 仿佛回到从前, 大学的时候, 他常常这样, 在宿舍门外等她。 奚薇两手抄在睡衣口袋里,走近了, 闻到酒气,他有些醉意。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我问过妈。”苏令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小心翼翼地试探:“你饿不饿, 我们找个地方吃点宵夜?” “不了。” “那我能上去坐坐吗?” 奚薇缓慢深吸一口气:“不太方便, 你,你找我是……” 他很紧张,也很局促,仓皇地转头看了眼路灯, 面对着她,情绪翻涌起伏,逐渐红了眼眶。 “我一直想找你谈谈, 之前妈告诉我,那时你产后抑郁,我都不知道。” 奚薇匆忙摇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我不是人,薇薇。”苏令城哽咽,双肩发抖:“这两年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好,想到你,想到宝妹,疼得每晚睡不着觉,我怕自己就这么毁了,所以拼命逃离过去,我以为只要组建新的家庭就能走出来……” “别说了,好吗。” “我知道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苏令城握住她的胳膊,滑下去,抓着她的手:“那个时候,你那么难过,我还骂你,我真他妈不是人,薇薇,你应该杀了我。” “别这么说,都过去了。”奚薇喘不过气,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就这样吧,我得回去……” “不,你别走,”苏令城满脸通红,他每次哭起来都这样:“宝贝,你别走,听我说完……” “不,我求你别说了,”奚薇心脏绞着疼,一刻也不想多留:“求你以后不要来找我,真的,不要再见面了。” 她用力挣脱那只手,转身大步离开。 远处,路灯下,霍良深看见苏令城扶着树干,泣不成声,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此刻脆弱得仿佛轻轻就能击垮。 那种痛苦,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才能彼此理解吧,他永远不可能像苏令城那样,和她感同身受。 想通了这个,霍良深把车开走。 路上手机铃响,来电显示奚薇。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想起他来。 霍良深心口堵住,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原以为自己能做避风港,能把她从沼泽里解救上岸,可原来不行啊,她的伤口就像纹身长在那儿,永远不会愈合,而他也感受到了绝望的重量,太沉了,他很累,不想继续陪她浸泡在晦暗的情绪里,两个人一同沉沦。 所以…… 霍良深关掉手机,这次真的结束了。 —— 没过两天,在徐邵组的饭局上,他又见到了大美人,菠萝小姐。 这次霍良深把人送回家,送上楼,送进房间,送到底。 虽然他不想承认,奚薇一直在他脑海里,看见床想到她,看见避孕套想到她,关了灯,抚摸着陌生的躯体,想的还是她。 习惯了吧,毕竟和她在那件事上堪称天作之合,换了个人,新鲜感是有的,但达不到预期的快乐,犹如隔靴搔痒,心情霎时跌落。 可那又怎么样呢。 印记再深,迟早能够抹掉,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霍良深忍耐着莫名其妙的自我厌恶,抽完两支事后烟,起身去浴室洗澡。他没打算留宿,穿上衣服就走了。以前他和奚薇刚刚开始的时候,原本也该这样,可不知哪里出现问题,竟走岔了路。 现在回到正轨,他又变回从前那个他了,真好。 这晚霍良深和陈皓那一伙人聚会,打了几圈牌,他让出位子,坐到旁边喝酒。 陈皓凑过来问:“你和奚薇真的结束了?” 他无所谓地“嗯”了声:“结束了。” “她怎么样,没有挽留你吗?” “不知道,很久没联络了。” 两人正聊着,好巧不巧,手机响了,霍良深瞥了眼,略愣住,然后眉尖蹙起,不打算理会。 陈皓探头看了看:“怎么不接?” “不想接。” 铃声停止,陈皓笑说:“你该不会怕听见她的声音心软吧?” 霍良深嗤笑:“想什么呢?” “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略感烦闷,推推眼镜,拿起手机打了过去。 以前盼着她来电时,好几天了无音讯,现在想断了,偏偏纠缠不清。 不过也好,明明白白的说清楚,断个干净。 那边奚薇很快接通。 其实她早就知道霍良深的意思,大半个月没联络,那次给他打电话,他没有接,也没有回,显然是要分开的意思。 不用说破,她已经心知肚明,都是成年人,有的事情稍微点一点就行了。 这次找他,主要为了他的那堆东西,衣鞋,手表,日用品,很多值钱的物件,还留在她家,奚薇全部打包好,给他寄过去。 “两个大纸箱子,你注意查收。” 霍良深客套道谢:“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你该不会连床和沙发都打包了吧?” 奚薇失笑:“不至于,还得赔给房东呢。” 两人若无其事般交谈几句,结束了通话。 陈皓在边上听得目瞪口呆。 “这么简单?” 不哭不闹就算了,竟然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聊天?厉害。 那头,奚薇放下手机,呆坐在床边发愣,一室清冷,她又变回一个人了。原以为心是死的,早就做好了准备,随时放他离开,可真到了眼前,听着他不冷不淡的寒暄,若说一点儿也不难受,那可真是块石头了。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的,以前那么难都过来了,现在当然也可以。 想着想着,奚薇笑了笑,一低头,发现眼泪砸到手背,啪嗒啪嗒,像断了线的珍珠,她赶紧擦干净,吃药睡觉。 那以后倒是没再见过苏令城,也没见过霍良深。天气渐渐凉了,深秋时她又被调到了晚班,一个人守着便利店,偶尔喂喂流浪猫,偷空出去抽两根烟。 长街一如既往的空旷孤寂,路灯立在树旁,汽车经过时,她会下意识地回避,担心里面坐着霍良深。 而他后来的确曾路过这里,心里有些闷,说不清那感觉,就是不舒服。于是让小何不要再走这条街,宁愿绕远一些。 和奚薇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好像一场诡谲的梦,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清醒,过了几个月,依然感受得到她的气息,仿佛长在了他的身体里。 偶尔回家吃饭,父亲和继母问起奚薇,知道他们早已分开,并且再无联络,也没多说什么。 他周围的人似乎都不太喜欢她,可又对她印象深刻,不会轻易忘记。 日子照常过着,姑妈和姑父的离婚风波终于有了结局,大家以为她会忍下这口气,没想到竟然逼着姑父赶在今年最后一个月把证给扯了。 全家人大吃一惊。 “五十多岁离婚怎么了?反正徐邵也大了,我自己有房有保险,再不济让我哥和儿子养我,怕什么,谁要看他的脸色?我早就受够了!” 徐邵被他母亲这么刺激,倒忽然变得懂事起来,什么莉莉安、葡萄,都不管了,专心致志搞事业,发誓要给他妈争一口气。 也不知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更让霍良深诧异的是,陈皓不吭不响的,忽然就订婚了。女方是他大学同学,常年国内外两边跑,两人一直断断续续的保持着联络。月初她回国,隔离期间陈皓每天开视频陪她闲聊,之后碰了面,大概一拍即合,双方都有成家的打算,于是很快定了下来。 “你也知道我喜欢小孩,这个年纪差不多可以做准备了。” 霍良深说:“行,我的份子钱也准备就绪。” 陈皓笑说:“你爸不是很想抱小孙子小孙女吗,你呢,还没打算呢?” “没结婚哪儿有得抱。” “过完年就三十了,到时家里肯定催得更狠,你可当心点儿。” 霍良深也心烦,先前有奚薇在,她可是再好不过的挡箭牌,对付长辈可见奇效。 想到那次在饭桌上,父亲和后妈吃瘪的情形,他忽然就笑起来。 紧接着慢慢怔住,笑意敛去,不由自主蹙起眉心。 怎么搞的,他怎么又想起奚薇了? 第22章 时近年底, 公司热热闹闹的办完年会,这就准备放假了。霍良深还小的时候, 厂子里年会抽奖,父亲都会给他留个名额,就算人不来,也会帮他抽。现在情况对调,父亲倒是很积极地参与进来,跟个小孩儿似的,抽到一个保温杯,比人家拿几万块奖品的还要高兴。 过年是一道催婚的大关,霍良深早就想好了, 远远的躲出去, 不给长辈唠叨的机会。 恰好菲亚正打算去一趟加德满都, 邀他同行。 两人很久没有一起出行了, 这次显然就是复合之旅。但霍良深不想经历隔离,菲亚为了迁就他, 把目的地改为距离加德满都只有九十公里的的边陲城市日喀则。 霍良深以前和朋友到过西藏,但只去了拉萨林芝等地, 还没有来过日喀则。 菲亚很兴奋, 精力充沛, 挂着相机,对任何事物充满好奇。 他们去逛寺庙,去看冰川湖泊、古城遗迹、五彩沙漠。菲亚做攻略,安排路线, 在她这里,霍良深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心情是寡淡的, 人也懒散许多。 之前带奚薇出门,他都是绝对的主导,总觉得自己应该照顾她,所以打起十二分精神,每回抱着期待,想讨她欢心,看看她的反应。 如此说来,他也和普通男人一样,希望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有成就感。 而奚薇,独立生活时,除了做饭,什么都会干,就是不愿意和外界接触,碰到他这个善于社交的,自然把一切都交给他掌控。他们就像凹和凸,刚好能够嵌在一块儿。 来到日喀则不过三天,霍良深已经觉得无聊,但菲亚兴致很高,穿上藏族服饰,四处摄影拍照,乐此不疲。 这天他们抵达边陲小镇,霍良深有点感冒,不想动,于是留在旅店院子里晒太阳,菲亚出去逛了一圈,回来时他正在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你好点儿了吗?” 菲亚伏在他腿边,伸手探探他的额头。 霍良深“嗯”了下,仍望着手机。 “这个镇子很小,很快就逛完了。” “是吧。” “好安静啊,你会不会觉得闷?” “不会,你高兴就好。”他说:“薇薇你不就喜欢这种人少安静的地方吗?” 菲亚愣住:“谁?” 他毫无察觉。 “Anson,你刚刚说什么?” 他抬起眼帘,不明所以:“怎么了?” 菲亚又气又好笑:“你叫我薇薇?” 他也愣了:“有吗?” 菲亚摇头轻叹,抚摸他的脸:“我看你是真的病了。” 暖阳笼罩着,清风拂面,霍良深脑中一片空白,呆坐在那儿许久。 菲亚觉察到他低落的情绪,这段旅途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加上感冒,身体不适,最后只好决定缩短行程,提前返回清安。 小何已经放假了,没有人接机,他们搭了辆计程车,菲亚因为放心不下,坚持陪他回家。 霍良深一进门,直接进卧室睡觉。 醒来时,发现行李已经被整理好,菲亚正在厨房煮东西。 “我刚出去买菜,商场超级热闹!”菲亚笑眯眯的:“你饿了没?马上就能吃了,等一下下。” 他靠在边上看了会儿,心想,她哪儿来这么多的精力呢,都不累吗?要是换做奚薇,肯定在车上就睡着了,还得他抱着回家。 霍良深走过去,从后面搂住这个女人。 感觉竟然很陌生,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菲亚常年保持运动,有马甲线,前凸后翘,紧绷绷的,而奚薇很软,像水,仿佛会融化。 “你在想什么?”菲亚回身看他:“怎么不说话?” 霍良深眼帘低垂,望着面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女孩,她自信,漂亮,独立,善良,是永不落幕的骄阳,可以轻而易举得到周围所有人的喜爱,和她相处永远那么轻松愉悦。 真是个小天使。 菲亚黑亮的瞳孔倒映出他的脸,一时动心,于是踮起脚吻他。 霍良深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 菲亚睁开眼,目光困惑,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他也想知道。 “牛肉还要多久,我好饿。” “很快,你去餐桌前坐着吧。” “嗯。” 两人心不在焉地吃饭,菲亚忽然问:“薇薇是你前女友吗?” 霍良深头也没抬,冷淡地“嗯”了声。 “你们还有联络?” “没有。” “她是做什么的?” 霍良深不答。 “为什么分开呢?” 他慢慢蹙起眉心,放下筷子:“别问了,行吗?” 说着饭也不吃,离开餐桌。 时近除夕,菲亚赶着回澳门过年,路上给他发了一条信息:Baby,过两天再陪你,照顾好自己哦。 霍良深却想,为什么有一个小天使在身边,还是会那么无聊? 因着春节,不得不去父亲那边住两天,弟弟也回来了,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吵吵笑笑,霍良深觉得自己像个外人,等初一扫完墓,初二拜访过亲戚,到晚上,他迫不及待逃走,回自己公寓。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不知道哪个邻居停错地方,占了他的车位,真蠢得要命。 于是给物业打电话,让他们赶紧处理。 等待的时间里,猝不及防的,又想起了奚薇。 他们刚同居那会儿,霍良深住不惯她的小房子,某天晚上载着人,强行带回家。 当时奚薇和他好像起了什么争执,相互冷战,到了车库,她迅速解开安全带,猛地去拉车门,打不开,回头恶狠狠地瞪他:“我要下去。” 霍良深搭着方形盘,轻飘飘的说:“你下啊。” “车门锁了我怎么下?” “那你解锁啊。” 奚薇倒吸一口气,往中控台和档把周围乱按。 霍良深懒散地瞥着。 “那是双闪。” “你把空调关了干嘛?” 奚薇满脸涨红,愈发恼怒,以为解锁键在方向盘或是驾驶座那边,于是扑过去找。 霍良深笑起来:“诶,诶,干嘛呢,人家看了以为在车震,你能不能注意点儿?” 奚薇无法,气得直掐他。 …… 想到这里,他忽然记起什么,打开副驾座的小抽屉,里面还放着曲奇饼干和小零食,都是奚薇以前爱吃的。 霍良深拿出来,通通丢干净。 车子停好,回到家,他走进储物室,盯着几个月前寄来的两箱东西,终于决定拆开。 一箱是他的衣物和日用品,另一箱是他送给她的那些名牌。 霍良深坐在地板上,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整齐叠放的衬衣,压着一张纸条。 打开来,是她的笔记,只有两个字。 谢谢。 霍良深有点儿崩溃。 谢什么呢,她不是应该怨他半途而废、落荒而逃吗?他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要照顾她、帮助她,可最后却放弃她,丢下她走了。 为什么不是恨呢? 霍良深摘下眼镜,手掌覆着眼睛,静默片刻,起身去开酒。 想找个人陪,可朋友都忙着过春节,哪里有空抽身。 掏出手机,发现小菠萝给他发了条微信。 这位大美人,先前分明摆出高傲的姿态,以为是个洒脱的,结果上了床就变得拖拖拉拉,各种试探、询问,非要他把话说绝才作罢。 而奚薇,断得如此彻底,那回通话之后再没有联络,微信也删了,干干净净地退出他的世界,就像从未来过一般。 霍良深犹豫了很久,想给她打个电话,就当新年问候,没别的意思。 这么暗暗下了决心,拨过去,谁知竟然变成了空号。 连手机号码也换了吗? 他有些失落,望着窗外天色渐暗,坐不住,抓起钥匙出门,决定见她一面。 熟悉的街道,因为过年,大部分商铺都已关闭,只有便利店依旧照常营业。 霍良深把车停在路边,打开窗,抽了半支烟,许多回忆涌上心头,纠缠着,甜蜜与酸楚都被盖过,此时此刻,竟然只有强烈的思念而已。 他推门下去,走进店里,想象中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眼前,柜台边站着一个陌生的青年。 霍良深打量片刻,心下纳闷,难道她休假去了? “请问奚薇在吗?” “啊?”青年愣了愣,反应过来:“哦,薇薇姐啊,她早就不在这里做了。” 闻言,霍良深怔住:“她辞职了?什么时候的事?” “前两个月吧。” 怎么会这样? 霍良深又前往她家,径直上楼,按了门铃,一个穿着花睡衣的中年妇女现身。 “你哪位,找谁?” 他猝不及防,还想反问你是谁,但忍住了。 “奚薇呢?” “谁啊,你找错地方了吧?” 他怎么可能走错,屋内的摆设再熟悉不过了,连床和沙发都是他换的,这不还在那儿么。 “我朋友她一直住这里的。” 女人说:“你指的是上一任房客吧,我搬进来两个月了,现在是我在住。” 霍良深有点懵,看这意思,奚薇辞掉工作,还搬了家,难道她离开清安,回平奚去了?为什么? 就因为他们分开,所以这边的一切都不要了吗? 不,我对她来说没那么重要。 霍良深心神不宁地想着,会不会出了别的事,她、她会不会…… 第23章 怀着强烈不安的预感, 次日午后,霍良深驱车前往平奚, 带着礼品,登门拜访奚薇母亲家。 开门的是高叔,屋内只有他一人,看见霍良深,难免有些诧异,随后请他进客厅坐。 奚薇不在。 “她过年没有回来吗?” “回来干什么?”高叔说:“按她的脾气,大家以后应该不会再联络了。” 霍良深心想他们难道又发生什么矛盾:“那您有她的手机号吗?” 高叔摇头。 “阿姨呢?” 她总要和母亲联系的吧。 高叔闻言愣了愣:“她妈妈两个月前去世了,你不知道?” 霍良深顿住,心下大惊:“我……我不知道, 怎么回事?” “脑溢血,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还是走了。”高叔垂着眼皮:“薇薇给她妈妈办完后事, 我也没再见过她,你来得正巧, 过两天我就搬家了,再晚一些你可能找不到人。” 霍良深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有点闷, 不太舒服:“阿姨脑溢血, 怎么不通知我?” 高叔摊了摊手:“薇薇说你们已经分开了,没有必要。我以为她至少会告诉你一声的。” 没有,她一个字也没提,真的够绝。 霍良深不知怎么离开的, 一路脑中纷杂,烦闷又懊恼,坐立难安。 她会去哪儿呢?就这么消失了, 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回到清安,霍良深给陈皓打电话,不管他这个准新郎在忙什么,让他放下手里的事,立刻问问高中同学,谁有奚薇微信的,帮忙联络一下。 没过多久陈皓回:“大家已经和她失联很久了,找不到人。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她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会调整好的,说不定出门旅游散心去了。” 听完这话,霍良深不知为何,毫无缘由的突然发火:“她妈妈死了,还有心情旅游?你不知道她之前做过傻事吗?!能不能动动脑子,她要是能调整,至于变成那个鬼样子吗?!” 陈皓被吼得发愣,张张嘴:“你们已经分开多久了,还管她干嘛?成年人不管做什么选择都得自个儿承担,她又不是小姑娘了。” 霍良深正想挂断,又被叫住:“诶,我提醒你啊,别惦记奚薇了,碰上她没什么好事儿,阴阴沉沉的,离远一点吧。” 霍良深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奚薇,但也用不着这么贬低她。” 陈皓就笑:“你倒喜欢她,不也受不了逃走了么,转头就和小菠萝上床了,现在又找她做……” 没等说完,霍良深掐了电话。 他继续托人打听奚薇的前老板、大学同学、大学老师,最后找到苏令城。 从没想过这两个人还有交谈的一天。 奚薇母亲在医院昏迷那段时间,苏令城起初也不知情,直到下了病危通知,高叔才悄悄通知他。 等赶到病房外,看见奚薇趴在床边抱着她母亲,一边流泪,一边恳求说:“妈妈,我错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和你顶嘴,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求求你别走。” 高叔也在哭,可惜一点用都没有。 “办完丧事她就消失了。”苏令城说:“先前我找了很久,还报过警,卢警官说她没事,但不方便透露行踪,让我不要打扰她。” “所以你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嗯。”苏令城说:“她不想见我,估计也不愿意见其他人。” 霍良深冷笑:“她一见你就想起过去那些事儿,当然避之不及。” 苏令城略微愣怔,但没有辩解什么。 霍良深挂了电话,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烦闷,其实他有什么资格讽刺别人呢,他不也放弃了奚薇,丢下她,任由她自生自灭吗? 把人找到又能怎么样,按她决绝的性格,断得那么干脆,肯定也不愿意见他的。 霍良深慢慢冷静下来。 他在干什么? 知道她平安无事就可以了,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找她干嘛呢,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没过一会儿,陈皓又来电,问:“怎么样了?” 霍良深淡淡地回:“没事。” “唉,我就说嘛。”陈皓笑叹:“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吗?” 他有点烦:“人家家里出事,我关心一下很正常。” “我看你是怕有心理负担吧。”陈皓直接怼他:“你是不是对她有过什么承诺,比如不离不弃之类的。” 霍良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骂道:“我他妈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陈皓忙说:“你先别发火,我是突然想起那谁,阿达,还记得吗,他前两年谈了个女友,没过几个月就淡了,要分手,小姑娘不接受,吞安眠药威胁他,好在人救了回来,之后又闹着要跳楼,阿达吓得跑到国外,躲了一整年才敢回来。” 霍良深眉间紧蹙:“什么乱七八糟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提醒你,既然分了,最好别再招惹人家,奚薇本来好好的,挺坚强,你跑去送关怀,倒让她变脆弱了,这样不行的。” 霍良深劈头盖脸一通骂:“你的意思是我帮倒忙吗?既然你讨厌奚薇,她脆不脆弱关你什么事,值得这么三番四次的警告我。” 陈皓喊冤:“我可是为你着想,你知不知道菲亚给我打过电话,询问你跟奚薇怎么回事。虽然她以前换男朋友比较勤,黑人白人我也数不过来……优秀嘛,追求者多,可她很少吃回头草啊,这次下决心找你也不容易,估计动了真感情的,你别伤了一个又伤另一个。” 真感情?菲亚吗? 霍良深觉得陈皓可能对她不太了解,或者说,因为太想撮合他们,所以有些一厢情愿。 菲亚不是会沉溺在爱情里的人,虽然她喜欢谈恋爱。 之前分手,不到两个月,她爱上一个篮球运动员,日思夜想,还向霍良深倾诉,让他帮忙出主意。 这个女人可以和所有前任升华成纯友谊,容易动心,爱情来得很快,很迅猛,但热恋期也通常很短,等感觉消失,她就把对方变成普通朋友,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其实这几天相处,霍良深不止一次听见菲亚和她的追求者或是暧昧对象通话,大概她在慢慢挑选最合适的那位,他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这种情况很正常,他丝毫不介意,女孩子嘛,多些选择没什么不对,反正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陈皓永远不会理解,菲亚可以点燃生活的热情,可对霍良深来说,她不是一个温存的港湾。 但无所谓,那种私密的感觉,他并不指望陈皓理解。 “菲亚问过奚薇啊?” “是,不止打听奚薇,她还要到小菠萝的号码,让她走开,别再纠缠,你猜那女人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还用猜吗? 陈皓绘声绘色:“小菠萝说,她不在乎正牌女友的位置,也没兴趣抢男人,只是没办法,你喜欢跟她上床,所以将来会一直保持性关系……这叫什么话,菲亚听了多气啊?!” 陈皓因为即将订婚,对“忠诚”二字产生许多期待,所以很替菲亚生气:“我知道小菠萝迷人,但她技术有那么厉害吗,你就跟她断不开是吧?” 霍良深一本正经:“不要听她胡说,早就断了。” 而且,小菠萝算什么厉害?那渣技术,索然无味。 霍良深明白陈皓的意思,心下思忖着,给菲亚打了个电话。 “Anson。” 如往常般欢快的语气,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依然笑盈盈地和他说话。 “明天我就过去找你,好吗?”菲亚提议:“我想拜访你父亲,试试看,能不能对他改观。你放心,这次我肯定会尽量和他相处,不让你为难。” 霍良深说:“他这两天拜访亲戚,不在家,过几天吧。” “好呀。”菲亚笑说:“我朋友快结婚了,邀请我参加婚礼,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霍良深应下:“什么时候?在哪家酒店?” “不是酒店,在一个古镇,我前几年去那边旅游,不小心摔下山,还记得吗?就是他们姐弟背我去医院的。” 霍良深想了想,心下微怔:“西河古镇?” “对呀。” 不就是他带奚薇去过的地方吗。 “怎么会是那儿?” 菲亚揣测他的语气,轻声嘀咕:“我知道你不喜欢小镇子。” “没有,我……” “去吧去吧,”菲亚撒娇:“就当散散心,拜托你了。” 霍良深是很不愿意再到那个地方的,可这次在日喀则也没有好好的陪伴菲亚,小菠萝的挑衅也让她受了些委屈,当下不忍拒绝,只能答应。 …… 出发那天下午,菲亚高兴,在车里滔滔不绝地和他讲述镇上的朋友。 霍良深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问两句:“你过去玩了几天而已,为什么跟他们到现在还有联络?” “他们是我资助的对象呀。”菲亚扬起眉梢,神态骄傲:“彩玉上大学,彩邦读高中,学杂费和生活费都是我出的。我还参与过底下村子的扶贫推广,帮他们卖农产。诶,你都不关注我的动向呀。” 霍良深说:“我们公司也有公益项目,下次一起合作。” “哼,现在才邀请我,假惺惺,我需要考虑一下。” 闻言他笑了笑。 抵达古镇,时近傍晚,因为春节,许多外出务工的男女都回到家乡,再有游客过来旅行,抬眼望去,人来人往,比上次热闹许多。 喜宴明天才办,他们要在这里住一晚。 霍良深停好车,拎着一个小包,往镇子里走。 菲亚拉住他的手,两人十指交错。 拥挤的长街,隔着一条小河,两旁商铺生意兴隆。 “Anosn,快看,他们自己酿的酒。”菲亚在一间铺子面前停住脚:“要不要尝尝?” 霍良深瞥两眼,都是果子酒,装在大罐大罐的玻璃瓶内,加了冰糖,肯定很甜,他不感兴趣。 “你喜欢就尝吧,我不用。” 菲亚请老板打酒,他无聊地扫向对岸,忽然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一盆水仙经过,那身影有几分熟悉。 霍良深定睛打量,她却隐入拥挤人群,倏忽间消失了踪影。 是错觉吗? 应该是吧。 奚薇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第24章 春节这几天镇上实在热闹, 团圆的日子,天气也格外晴朗, 暖洋洋的日光笼罩在身上,舒服极了。 奚薇抱着水仙花回到她的小商店,格格坐在柜台后面低头写作业,她摸摸这小姑娘的脑袋,提醒一句:“小心眼睛近视。”然后走进里头,往楼上去。 卧室的窗户是木框的,嵌着玻璃,往里拉开,外头有一块小小的平台, 木板围着, 她把水仙搁下, 旁边还有一盆兰花, 养得很好。 夕阳光线映照在灰白的墙壁,笼罩出一大片暖色, 底下是一条狭窄的巷子,几个旅客正在拍照。隔壁的小民宿热闹非常, 彩玉明天结婚, 家里来了很多要好的同学。 奚薇在窗前吹了会儿风, 下楼去,发现格格立在柜台前,脸色不太好看,此时见她出现, 突然咧着嘴,眼泪直掉。 奚薇愣怔,走上前:“怎么了?” 小姑娘愈发难过:“我, 我刚才好像找错钱了。” “啊?”奚薇左右看看:“你卖了什么?” “可乐和打火机。”格格认真的在自责:“他拿了五十块,催着要走,我一着急算错账,多找给他十块……” 唉,小孩子太单纯,一点儿小事在她们的世界都能天崩地裂。 奚薇随口安慰:“没关系,下次留心就好啦,大不了放个计算器在旁边嘛。” 新开的店,还不够完善,扫码器也没来得及安装,只能暂时收现金。 “春节放假,师傅最近没空,等过几天他来装扫码机,以后就方便了。” 格格哼哧哼哧的:“可是过几天我就要上学了呀……” 奚薇失笑,她害怕没有机会弥补了吗? “那你放假还要帮我看店呀,难道你不想来了吗?” 格格立刻说:“我想!” 奚薇拍拍她的脑袋,正在这时,听见隔壁彩邦中气十足地喊:“薇薇!准备吃饭啦!” 那个臭小子,没大没小,又不叫她姐姐。 “你先过去找他们玩儿吧,我收拾完就来。” “哦。” 格格跑到彩邦家,发现来了两位光彩夺目的新客人,彩玉正在热情地给大家做介绍。 “这就是我经常跟你们提的菲亚姐,我们家的恩人。” “天呐,宝贝,千万别这样说。” 格格直勾勾打量着,挪不开眼,躲在边上小声问彩邦:“那个叔叔是谁呀?” “菲亚姐的男朋友,帅吧?” “好帅,比你帅十倍那么多。” 彩邦瞥过去:“小朋友会不会说话?你喜欢啊,过去帮他拿行李。” 格格赶忙摇头:“我不敢。” “怕什么,你是小孩子,他又不会骂你。” “就是不敢嘛……他都不笑的,好像有点凶。” 彩邦“切”了声,挺直腰板走过去,带霍良深上楼。 他们家的民宿只有三间客房,条件也不是很好,但收拾得整洁干净,而且为了接待菲亚,特意留了房间,别的同学只能四五个人共挤一室。 霍良深把包扔在床上,四下打量,这环境对他来说实在太简陋,尤其他个子又高,觉得转不开身。 糟糕的地方。 他打开窗户透气,一眼看见对面小楼外的两盆花,黄昏里静谧开放。 他也没多想。 彩玉和菲亚上楼。 “那个小妹妹是谁呀,怯生生的,好可爱,你们家亲戚吗?”菲亚问。 “没有,她是留守儿童,住在山上。”彩玉说:“隔壁小卖部新开的嘛,老板是个小姐姐,她不会做饭,平时在我们这边吃,每个月给一些钱,后来见格格可怜,又添了些钱,把她也带上了。” “这样啊,那待会儿可以认识咯。” “嗯,她一会儿过来吃饭,很漂亮的,自从她搬到镇上,彩邦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每天高兴得不得了。” 菲亚笑道:“彩邦喜欢人家呀?他都十八岁了,可以交女朋友啦。” 彩玉哭笑不得:“应该不会吧,薇姐比他大很多的。” 聊完闲话,彩玉握住菲亚的手:“现在镇上发展旅游业,家里开个民宿,境况一点一点好起来,今年我也开始实习了,可以自力更生,我想,不能再接受你的资助了,彩邦上大学的钱我们能负担得起……” “你确定吗?”菲亚打断她的话:“春节游客比较多,可是淡季呢,你们这个小旅店能挣多少钱?再说了,你才刚参加工作,怎么可能负担彩邦的学费和生活费?” 霍良深合衣靠在床头,鞋也没脱,听见门外两人的对话,心想这不是天使是什么?他身边有个天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而此时此刻,奚薇已经走进民宿。 这两天家里人多,厨房忙不过来,彩玉妈妈请亲戚帮忙烧菜,做好端出来,摆在小院子里,把几张桌子拼在一块儿,大家也都勤快地搬凳子,热热闹闹的准备开饭。 天色渐暗,灯亮起,年轻男女们七嘴八舌,嚷着要啤酒,奚薇就和彩邦到店里仓库搬了一箱,两人提着塑料篮回来。 霍良深和菲亚下楼,这对璧人因为太过耀眼,大家不约而同望去。 奚薇愣了下,只一眼,立刻别开脸,若无其事般,走到格格身旁落座。 霍良深没注意到她。 周围一群大学生,年轻气盛,吵得很。 “准新郎跑哪儿去了,今天怎么不在?” “他跟自己兄弟在一起呢,告别单身派对。” 彩玉问菲亚:“姐,难得你带朋友来,是不是婚期也快了?” 菲亚大方开玩笑:“我每年都在期待有人跟我求婚呀。” 于是桌上立马起哄。 霍良深习惯周全,很少当众驳人家面子,尤其这种时候,对方还是菲亚。 他打太极也是游刃有余,慢条斯理笑说:“那可怎么办,我也等着有人跟我求婚呢。” 所有人拍桌大笑。 除了奚薇。 她低头吃菜,仿佛置身事外,什么也没听到。 直到彩玉忽然问起格格,霍良深无意间望过去,接着目光几乎再没挪开。 “格格,你妈今年春节不回来吗?” “嗯……买不到火车票了。” “那你自己过年啊?晚上一个人在家害怕吗?” “不怕,有狗陪我,还有手机,就是没有wifi。” 彩玉笑:“哦,难怪你老是喜欢往薇姐店里跑,原来想蹭wifi!” 格格不好意思地抿嘴:“没有,不是的。” “小坏蛋。” 彩玉见彩邦殷勤地给奚薇盛汤,忍不住骂道:“诶,那个小子,你能不能照顾一下大家?懂不懂事啊?” “我又不是长臂猿猴,怎么顾得到这么多人?” “就知道讨好薇姐,你们俩是一伙儿的。” 奚薇立刻否认:“我可不跟他一伙,对了,告个状,他前两天想在我那里买烟来着。” 彩玉险些把筷子丢过去:“何彩邦!你居然敢抽烟!” 他瞪着眼睛冲奚薇挤眉弄眼:“喂,你太没义气了。” 她挑眉,无所谓的样子,等看好戏的表情。 格格忍俊不禁,捂嘴偷乐。 彩邦转向小妹妹:“你还敢笑?当心待会儿回去撞鬼,看你怕不怕。” 奚薇说:“不怕,我送你。” 彩邦哼一声:“格格你干脆住在薇薇这边算了,跑来跑去的不累啊?” 格格当然想留在这里,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更不想麻烦姐姐,只好嘀咕:“我得回去喂狗。” 彩邦的母亲接话:“是啊,格格留下来陪你姐吧,她自己在家也无聊。” “她才不无聊。”彩邦说:“我们每天晚上开黑打游戏,我带她,可难带了。” 此时桌上众人都在各聊各的,喝酒,吃菜,原本没人留意这边在说什么。 谁知霍良深忽然开口,隔着一整张长桌,冷眼看着奚薇,旁若无人般提高声量,问:“什么游戏啊,好玩儿吗?” 突兀的询问让大家面面相觑,逐渐安静下来。 他摸着酒杯,姿态有点懒散,又冷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奚薇知道他一直都在注视自己,不用眼睛看,她感受得到。 暗做深呼吸,转过头,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菲亚意识到什么,伸手勾住霍良深的胳膊。 彩邦笑说:“深哥,你想玩,一起啊,我们三个组队。” 霍良深盯了奚薇两眼,往椅背靠去:“不了,不会玩。” 彩邦心想那你问这个干啥呢? 奚薇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给格格夹菜。 吃完饭,她准备送小姑娘回家,彩邦也要同行。他姐说:“你跑啥,留下来帮妈洗碗。” “哎呀,等我回来再洗。” “臭小子,又找借口偷懒。” “交给我们收拾就好啦。”同学们积极帮忙:“总不能吃你们家的饭,连碗筷都不洗吧。” 菲亚问霍良深:“你累了,要不要上楼休息?” 他摇头,瞥着彩邦:“跟他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奚薇闻言蹙眉,低头拉上外套拉链,没有吭声。 彩邦调侃格格:“公主殿下,我们四大护卫护送你回宫。” 小姑娘蛮不好意思,挽住了奚薇的胳膊。 她们二人加上彩邦,走在前面,霍良深和菲亚这对情侣慢悠悠的落在后头。 小镇的街巷灯火拥挤,人来人往。 菲亚掏出手机,边走边拍。 霍良深望着奚薇的后脑勺。 地上有颗小石子,他想也没想,踹了一脚。 那石子儿准确砸中奚薇的小腿。 她皱眉,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霍良深心里舒服了些,抬着下巴,懒洋洋的,不知悔改,没过一会儿又踹了第二颗。 只见她背影略微停顿,深吸一口气,最终暗暗忍了下去。 哈。 霍良深忽然就笑了。 第25章 穿过热闹的街道, 五个人往山上走,周遭光线逐渐变暗。 彩邦打开手电, 亮得跟车头灯似的,他回头问:“你们能看见吗?” 菲亚说可以:“没关系,不用管我们。” 道路两旁是矮小的山坡和宽阔的梯田,黑黢黢的,农舍透出星点光亮,远远看着像萤火虫一般。 忽然一阵寒风疾来,冰冷刺骨,奚薇忙站到彩邦背后,格格又躲到她的背后。 彩邦咬牙长叹:“哇, 好凉快啊!” 格格乐得直笑。 等风过去, 三人又并排而行。 奚薇转头打量格格, 问:“你冷不冷?” 小姑娘哈着气, 蹦蹦跳跳:“有点儿。” 彩邦问:“你姐给你买的羽绒服呢,怎么不穿?” “我怕弄脏了。” 奚薇搂住她瘦弱的肩:“衣服就是用来穿的, 放在家里等于白买。” 格格说:“那我明天穿。” 等到了她家,拴在院子里的狗警惕地汪汪大叫。 菲亚打量着简陋的房屋, 问:“妹妹, 你平时都自己住吗, 家里没有大人?” “平时住学校,周末才回来。” “吃饭怎么办呢?” “以前都自己煮。” 彩邦插话:“她很厉害的,有时帮我妈打下手,洗菜切肉什么都会。” 菲亚诧异:“你才多大, 没有亲戚照顾吗?晚上一个人会不会害怕?” “不怕,习惯了。” 彩邦说:“她有亲戚的,叔叔婶婶啊, 但她不喜欢去别人家住。” “为什么?小孩子需要大人照看才行的。” 为什么,当然因为太敏感,不想寄人篱下啊。 奚薇转开话题,问格格:“你妈今天有没有打电话?” “她晚点儿给我打。” 正说着,格格手机响了。 彩邦见状便道:“那我们先走了,你自己在家当心啊。” “好。” 众人等她把院门关上,转身原路下山。 菲亚有意无意地看了奚薇两眼,问:“她多大了?” 彩邦走在中间打手电筒:“十一二岁吧,还在上小学。” “你们怎么认识的呢?” “薇薇上山看地,被狗追,格格帮忙赶走的。” “她父亲呢?” “很早就去世了。”彩邦说:“她妈妈去广州打工,一年回来一两次。” “真可怜。” “留守儿童嘛,我们这里很常见的,不过格格现在好些啦,有薇薇这个长期饭票。” 奚薇实在忍不住:“请你叫我姐姐。” “我不要。” 霍良深突然开口,问:“看地是什么意思?” 彩邦闻言愣了下,想起自己刚才的话,反应过来:“哦,薇薇在山上租了块地。” 他又问:“租来干嘛?” 彩邦碰碰奚薇的胳膊:“对啊,你打算种什么?” 她在寒风里缩了缩肩膀:“没想好。” 彩邦打量:“你是不是手冷?” “嗯。” 他抬起胳膊:“放到我兜里。” 奚薇纳罕,把手揣进他的外套口袋,诧异:“怎么这么暖和?” 彩邦扬眉,得意的样子:“我年轻啊,身体好,不怕冷的,年轻你懂吧?” 奚薇觉得好笑,嗤一声:“你不要以为彩玉嫁出去就没人管得了你了。” 彩邦瞅她几眼,某句话在嘴里拐了个弯,最后只嘀咕:“反正我不会叫你姐。” 霍良深加快步伐,迈着长腿往前去。 回到街上,彩邦关掉手电筒,菲亚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往霍良深怀里靠,他抬起胳膊将她揽住。 奚薇挪开眼,转头去看热闹的街景。 “那边有篝火晚会,Anson,我们去看看?”菲亚问。 “嗯。” 彩邦也对奚薇说:“一起去吧。” 她摇头:“太冷了,店里还得做生意。” 于是四人告别,分道扬镳。 时间还早,奚薇回去把店门打开,不一会儿就有客人买烟买水,一波走了一波又来,生意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半个小时,篝火晚会应该还没结束,但霍良深和菲亚已经回来了。 他们牵着手,经过奚薇的店,往民宿走去。 隔壁依然热闹,那群年轻人直玩到凌晨。 奚薇关了门,上楼洗澡,准备休息。 屋外也逐渐静下来,街巷变得寂寞。 这种房子隔音都不太好,旁边就是彩邦他们家的民宿,有时二楼住进情侣,夜半三更的,奚薇会听见一些不该听的动静。 除了这点尴尬以外,她在镇上住得还算舒坦。 洗完澡,浑身暖烘烘的,等吹干头发,看看时间,已经一点过了。没有睡意。 当初选择来到西河古镇,并非抱着明确的目的,要在这里生活。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跑来这儿。浑浑噩噩,无处可去,那时大概在想,就当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吧,反正她什么都没了,这世上唯一可亲的人也没了,孑然一身,要走随时可以,不差一时半会儿。 于是用所有积蓄租下这栋小木楼,开了间小商店。 她还想种地,想跟镇上的木匠学做手艺活。以前的愿望,趁着现在通通去实现,也算没有遗憾了吧。 只是没想到会遇见彩邦彩玉,还有格格。 奚薇冷漠警惕的本能在这里仿佛失效,他们的人情味和烟火气令她无法抗拒。 以前在清安,每个人都是冰冷的,脆弱的,只要她往后退一步,别人就会退十步。 可彩邦一家完全没有眼力见。 起初奚薇并不打算去他们那边吃饭,原本付了钱,让彩邦妈妈把饭菜装在保温桶里,她提过来,自己在店里吃。谁知到了中午,那姐弟俩就像土匪,嘻嘻哈哈地拽着她,几乎把她“绑架”到家中。 “客气什么,一起嘛!我们又不吃人!” 原来他们知道她在客气啊。 奚薇极力维持的分寸感丝毫不起作用。 后来又认识了格格。 她第一次去小朋友家里,仿佛走进一间正在发霉的房子,吓了一跳。铺在床上的褥子是破的,墙壁掉皮,桌上乱糟糟的锅碗瓢盆,隔夜饭都坏掉了。 格格的妈妈在她九岁时外出务工,难以想象九岁的孩子过这样的生活,也许她自己习惯了,意识不到苦涩,但旁人看着却很酸楚。 奚薇什么也没说,帮忙把家里收拾干净,然后让她以后放假回来跟着自己一块儿吃,有空就帮忙看店,她还能给她零花钱。格格起初不好意思,奚薇给她母亲打了个电话,很快谈妥。 日子就这么慢慢过着。 最难的那段时间,感觉和这世界的连接薄如蝉翼,脆弱得一碰既碎。 有天夜里她喝多了,烂醉,模糊间有人拿热毛巾给她擦脸,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背。 睁开眼,看见彩邦妈妈,还有两姐弟。 他们说,听见她嚎啕大哭,闯进来一看,地上的碎酒瓶子沾着血,她缩在床角,胳膊有伤,不知是不小心扎到的还是自己弄的。 他们帮她抹药,包扎,收拾狼藉。 可奚薇清醒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哭过,不记得叫过妈妈、宝妹,太难堪了,肯定很吓人。 那晚彩邦妈妈留在房里陪她,两个人聊天,这位长辈说起自己早年丧夫,一个人带大两个孩子,也曾经难得过不下去,但还是熬到了现在。 奚薇说她什么都没有了,失去所有家人,不知道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彩邦妈妈说,没有谁会陪你一辈子,自己得找到跟世界的连接,比如这家店,经营起来,只要有了牵挂就能走下去。 她听进了心里,于是又租了块地,学木匠活儿,还打算做格格的长期饭票。 可以的,肯定可以的。 奚薇打开窗户,闻到水仙清冽的香气,透彻心脾。 一条野狗从窄巷经过。 霍良深正靠在窗前抽烟。 奚薇愣了愣,下意识的要避开,但已经四目相对了,她不想显得太在意,于是挪开视线,点自己的烟,然后把耳机戴上。 深夜的古镇清冷孤寂,寒风吹散烟雾,皓月当空,路灯支在灰扑扑的墙壁,光线无比昏暗。 一个年轻女孩拐入巷子。 流里流气的青年原本要往前走,此时发现她独身一人,脚步顿住,转而跟了上去。 霍良深冷眼看着,抬手把烟丢下去,砸中青年的脑袋,把他吓得跳了两跳,拼命拍打头发。 女孩霎时回头,惊恐地望住这个陌生男子,立刻不敢往前走了。 奚薇胡乱诌了个名字,叫她:“小露,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女孩仰起脸:“哦,是啊……” 尾随者装模作样地低头看手机,逗留在巷口,还不愿走。 霍良深直接问:“后面那人你认识吗?” 女孩说不认识。 他垂着眼皮瞥向青年,声音又沉又冷:“你谁啊?” 对方往上面扫了两眼,悻悻地离开。 女孩松一口气,按住心口:“谢谢你们啊,妈的吓死我了。” 奚薇说:“你最好让朋友来接。” 她连连点头,也不敢走夜路了,忙掏出手机打电话,没过一会儿,好友出现将她带走。 风更凉了些,奚薇听见那边屋子里菲亚迷迷糊糊在叫霍良深,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也不想细听人家的闺房之乐,于是关上窗,拉好帘子,吃药睡觉。 第26章 菲亚在睡梦中听见霍良深的声音, 下意识把胳膊伸向旁边,没摸到人, 睁开眼,发现他歪靠在窗边,这么晚了还不睡,也不知在想什么。 “Anson。” 对面已经熄灯,黑洞洞的,只剩两盆花摆在那儿。于是他也默不作声地把窗关紧。 脱下外套,随手扔向椅子,他刚坐到床边,那床榻竟然发出“嘎吱”的声响, 很有些微妙。 霍良深愣了愣, 心想万一被人听见, 会不会以为他在做坏事? 这还得了。 于是放轻动作, 小心翼翼地躺下来,盖上棉被。 菲亚靠近, 用手揽住他的腰。 该死的床又“嘎吱”几声,霍良深拧起眉头:“安静。” “啊?” “别乱动, 不要打扰别人休息。”他说:“这什么破床?” 菲亚有点糊涂, 喃喃道:“那群年轻人喝成那样, 听不见的。” 霍良深还在抱怨:“这破房子就不能装一台暖气吗,冬天这么冷,没有取暖工具,是想把客人冻成冰雕拿去卖么?” 菲亚支起身:“好像垫了发热的毯子, 我觉得太干,关掉了,不然打开吧。” “不用。”霍良深一本正经地制止:“乖乖躺在自己的位置, 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 菲亚被他说得,忽然觉得手脚有点多余,放哪儿都不合适。 “这样吗,像个木乃伊?” 霍良深望过去,“嗯”了声。 菲亚嘀咕:“我身上很暖啊,你又不抱我。”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用手背去贴他的脸:“对吧?” 霍良深稍稍别开,把被角掖紧。 “Anson。” 菲亚轻唤。 从他们的复合之旅开始,他都没有跟她亲热过,她本来以为是因为小菠萝的缘故,现在看来好像不对。 “你和奚薇为什么假装不认识?”她问出口。 霍良深沉默片刻,淡淡回说:“她先装不认识的。” 菲亚有些诧异:“你这是在……赌气吗?” “没有。” 当然没有,怎么可能? “那,你见到她是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霍良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明天参加完婚礼就走,好吗。” 菲亚“嗯”了声,老实讲,因为占有欲作祟,她也不愿多留,今天一整晚,身旁这个男人的目光都快长在奚薇身上了。 她还是想争取他的。 长夜寂静,两人各怀心思,躺在自己的位置,同床异梦。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民宿张灯结彩,门窗贴上“喜”字,婚庆公司的人也早早过来跟进流程,新娘子吃过早饭,忙着化妆、更换礼服。 等接亲的车子到了,新郎伴郎吆喝着进门,乌泱泱一大片人挤在院子里,笑着闹着,几乎要掀翻屋顶。 霍良深被吵得头疼,醒来时菲亚已经不在身旁,估计帮忙去了。 他洗漱完,下楼来,看见西装革履的一群年轻人被堵在彩玉卧室门前。 周遭邻居也都围到外面凑热闹,彩邦妈妈端着盘子给大家散喜糖,奚薇在旁边帮着发。 她居然笑了? 霍良深想,别人结婚,她这么高兴干嘛? 还有……她今天扎起头发,高高的马尾,像个学生,简洁干净,倒是突然年轻了好几岁。 霍良深歪头打量,这时见奚薇低头拍拍胳膊,把外套缝隙里冒出的白色小绒毛捻掉。 他在楼梯前远远看着,心里又想,就不能买一件像样的羽绒服吗?真是又穷又吝啬。 旁边屋子里突然传来哄笑,不知到了哪个环节,霍良深自顾上楼,收拾行李。 菲亚给他送完早饭,又闹新人去了。 没过多久,店门外点燃鞭炮,“噼里啪啦”,好大的动静,霍良深提着包下来,隔着拥挤的人群,看见新郎把新娘抱上车,周遭众人纷纷涌出民宿。 奚薇被堵在门口,鞭炮炸得四下飞舞,她捂住耳朵直往后躲,不料撞到一个人,脚步踉跄,好死不死还踩了人家的脚。 她急忙回身,却见霍良深低头看了看,然后皱眉瞥她。 在盛装的新郎伴郎面前,他依然如此耀眼,高大,清俊,皮相出众。 就是说话着实讨厌。 “你非要站在这里挡住大家的去路吗?” 大家?在哪里? 明明只有他一个人。 奚薇不准备搭理,什么也没说,回过头,那马尾又甩到他脸上,扫过下巴。 “……” 霍良深忽然想扯她头发。 以前,在某种时刻,她喜欢头发被扯。 他手动了动,忍住了,只把掉在她头顶的一片红色纸花拿下来。 奚薇不知道。 彩玉家的亲朋好友们陆续上车,彩邦让奚薇跟他坐一块儿。 “你们先去吧,我等格格。” “那我在镇口等你们。” “好。” 一行接亲的车子浩浩荡荡离开。 格格穿着新衣服下山,奚薇把店门关了,带她往镇子外去。 没想到是霍良深的车子等在那儿。 格格听见彩邦的喊声,立刻蹦蹦跳跳跑上前。 奚薇有点不自在,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等上了车,暖气开得很大,座椅也能加热,靠背都是暖和的。 刚开出去,霍良深没来由的说了句:“外套不脱,待会儿下车会冷。” 原本只是一句普通的提醒,可此时车上偏偏只有奚薇一个人还穿着外套,彩邦和格格齐刷刷望过来,她愈发的不自在,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 “对啊,小心着凉。”彩邦开口。 她撇撇嘴,一边拉拉链,一边下意识地扫向驾驶座,那后视镜的角度鬼使神差地正对着她,于是四目相对,撞个正着。 霍良深推推眼镜,若无其事地开车。 菲亚略抬胳膊,握住他搭在扶手箱的手,五指自然地岔开,正要交扣,他却不着痕迹地挪走,转而去扶方向盘。 彩邦接了几个电话,滔滔不绝。 没过一会儿,奚薇发现格格靠在她肩头,嘴唇发白,双眼紧闭。 “怎么了?” 小姑娘摇头。 “不舒服吗?” 她忍着不说。 “是不是晕车?”霍良深问。 看来晕得很厉害。奚薇打算开窗,按了没反应,想叫他,话到嘴边,略微迟疑。 “那个,”她说:“麻烦开下窗。” 那个是谁? 霍良深把她的局促看在眼里,大发慈悲,乖乖的把后座窗子打开。 格格吹了冷风,稍微舒服些。 彩邦也看出奚薇的局促,想了想,忽然问:“深哥,你是哪年的?” “怎么了?” “随便问问嘛。” 菲亚说:“他九一年出生的,看不出来吧,九零后。” 彩邦说:“那今年三十岁了,跟薇薇一样诶,不知道你们俩谁大。” 霍良深说:“我比她大几个月。” 彩邦闻言愣怔:“啊?你怎么知道?” 他推推眼镜:“我的月份比较靠前,概率上来说应该是的。对吧,那位。” 然而那位并不搭话。 菲亚沉默片刻,转过头,好奇道:“对了,薇薇,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嗯,是。” “春节也在这儿过的?” “对。” “家人呢?没有跟他们团聚吗?” 奚薇顿住。 霍良深仓促地转头看了菲亚一眼,想阻止,但为时已晚。 他不想戳她的心。 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要知道按照奚薇的个性,很可能当下黑脸,说出一些很难听的,让大家下不来台。 他早就领教过,无论什么场合,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只要触及到她的禁区,她不会留任何脸面。 霍良深见她眼帘垂下,情绪一闪而过,藏得很好,只说:“没有,我和彩邦他们过的年。” 平淡的语气,叫他听得难受。 之后再没言语。 车子直接开到县里的酒楼,奚薇并不和他们同桌,没过一会儿新郎新娘到场,站在门口迎接宾客。 这些流程奚薇都经历过,很熟悉,很喜庆。 宴席吃完,霍良深和菲亚没有多留,打过招呼就走了。 下午奚薇和彩邦他们留在酒楼里打麻将,格格跑出去找同学玩儿,大约四点,牌局散了,奚薇困得厉害,坐车返回西河古镇,回到自己家,上了楼,倒头就睡。 醒来天色已暗,街灯四起。 她出门吃砂锅米线,吃完回来又躺到床上睡觉,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疲惫。 约莫十点,手机铃响,彩邦来电。 “喂?”奚薇迷迷糊糊翻身,猜想那边已经闹完洞房,于是问:“你回来了?” “嗯,我和妈刚到,在收拾房间。” 奚薇打个哈欠:“明天再打扫吧,现在都几点了,今晚也不做生意。明天我帮你们。” “好啊。”彩邦说:“对了,你那边有没有角阀?” 角阀? “怎么了,水龙头坏了?” “是啊,浴室花洒一直在滴水,可能是角阀的问题。”彩邦语气懊恼:“刚才给电工师傅打电话,他喝多了,来不了,我看能不能自己修。” 镇上只有一个电工。 奚薇掀开被子起身:“我过来看看,你先别乱动。” “好。” 她穿上睡衣和夹脚拖鞋,去仓库翻出一只角阀,拿到隔壁。 “彩邦?” “诶,我在二楼!” 奚薇仰头看了看,顺着楼梯上去,走到拐角,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客房门边。 她愣住,以为自己眼花。 霍良深回头,打量她乱糟糟的头发和皱巴巴的睡衣。 他…… 他不是走了吗? 第27章 奚薇放慢脚步。 二楼走廊空间狭窄, 他生得高大,抬手就能碰到天花板的灯, 与这地方显得格外不协调。 霍良深望着她没说话。奚薇也不吭声,走近了,他稍稍往前歪,几乎挡住了整个门。 “请让一让,我要过去。” 她竟然会说“请”? 霍良深觉察到强烈的疏离,直接问:“你这几个月跑哪儿去了?” 奚薇奇怪地仰头看他:“跟你有关系吗?” 霍良深抱着胳膊靠向门框:“非要这么和我说话是吧?” 不然呢,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假装时过境迁,像老朋友一样闲话家常? 刚分手的时候, 她的确这么装过, 装得连自己都信了。 怎么可能呢, 情人分手, 怎么可能变回朋友。除非没有爱过,或者已经不爱了。 想到这里, 奚薇愣住,没来由的发恼, 递上眉尖, 她粗暴地挤开他, 直奔浴室。 彩邦正在拿盆接水。 “我来看看。” 她弯腰检查一番,找到水龙头的标签,撬开后露出里面的十字螺丝,用工具拧紧, 花洒的水停了会儿,接着又开始滴。 “里面坏了,得换个角阀。”奚薇问彩邦:“总阀门在哪里?” “外边儿, 好像在楼下。” “先把总阀关了,不然水喷出来。” “好。”彩邦应着,忙下楼去。 奚薇拿出新的角阀和生料带,缠二十圈,先搁在一旁,接着把连接热水器的软管拆下,用扳手拧开螺帽,花洒是不漏了,阀门处开始不断冒水。 霍良深站在外头看着她的背影。 等总阀关了,她把旧的角阀拆下,换上新的,拧几圈,接好软管,这样就不会再漏水了。 “其实很简单。”奚薇打量几眼:“家里多备些材料,下次自己换,别找电工了,要是客人急着用,耽误时间。” 她说完,回过头,发现彩邦还没上来,浴室门边站着霍良深。 奚薇就去整理工具箱。 “你连水电工的活儿都会吗?” “电路问题我不懂。”但可以学:“换角阀嘛,几分钟就弄好了,哦,当然,你这种衣来伸手的人不用懂这个。” 霍良深说:“你家那只丑陋的椅子难道不是我装好的吗?” 多久以前的事了,倒记得清楚。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奚薇拿着工具准备离开,却被堵在门口。 “干嘛?” “有话说。” “我不想听,你让开。” 他没动,手机吵个不停,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菲亚。 奚薇也看见了,当即推开他,往屋外走。 “等等。” 霍良深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奚薇拧眉:“你女朋友的电话,不接吗?” 他很不自在:“待会儿接。” 她嗤笑一声:“你该不会偷偷溜过来的吧?这算什么,背着她见我。” 霍良深面露尴尬,把电话接通,放在耳边,可手却没有放过奚薇,仍抓住她,像是怕她趁机跑掉。 “喂。” “Anson。”那头的菲亚对此一无所知,笑问道:“你在干嘛,睡了吗?” 他瞥了眼身旁的女人:“没有,什么事?” “你爸爸哪天回来呀,我想带礼物去见他,你觉得送什么好?” “随便。” 奚薇使劲儿扭动胳膊,挣不开,恶狠狠瞪他。 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也不敢发出声音,害怕菲亚听见。 该死的臭男人,竟然让她置身在如此难堪的境地。 “怎么能随便呢,上次买的茶叶他也不喜欢,万一又生气了怎么办?” 霍良深急着挂电话,随口敷衍:“那就买茶具吧,你先挑。” 正说着,彩邦大步流星跑上楼,高声问:“薇薇,怎么样,水龙头换好了吗,能不能用?” 奚薇心下猛地一跳。 霍良深也愣住。 电话那头突然静默,过了一会儿,菲亚发出无比讶异的疑问:“彩邦?他怎么在你旁边?” 霍良深不语,垂眸便对上奚薇嘲讽的神情,她在看他的笑话。 “Anson?” “哦,”他先答彩邦:“换好了。” “那我把总阀打开,看看还漏不漏水。” 咚咚几声,彩邦又跑下楼去。 “你回古镇了?” 他“嗯”了声。 菲亚难以置信,突然弄不清状况:“你不是说要回家休息吗?” “我……”霍良深见奚薇的表情越来越轻蔑,霎时心烦意乱:“我晚点儿再跟你聊,先挂了。” 他仓促收线,把手机丢得远远的。 “你笑什么?” “啧啧,你看看你,”奚薇勾起唇角,语气难掩讥讽:“一副偷情被抓包的样子,真够可笑的。” 霍良深松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奚薇朝外走去,目光扫过屋里那张大床,昨晚他和菲亚共眠的床,整整齐齐铺在那里,某些幻想立刻在脑中生成画面,有些刺激,于是她不由加快步伐。 霍良深迟疑数秒,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彩邦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身影,心里满是困惑。 奚薇正要回店里,被他叫住。 “喂。” 她暗做深呼吸,决定心平气和地跟他把话说清楚。 “别再跟着我了,有什么事一次性说完行吗。” 青石板街飘着几串灯笼,行人稀少,巷子口有一盏老旧的电灯,他们站在灯下。 霍良深问:“为什么离开清安,一声不响的就走了。” 奚薇反问:“需要跟谁打招呼吗?” 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我到处找你,去过你家,还有工作的地方,还有平奚。” “找我干嘛?” 他顿住,一时没有言语。对啊,找她做什么呢,最初起了那个念头,好像是因为……春节一个人在家,很寂寞,而她的影子不断在心里徘徊,挥之不去,后来…… 霍良深嗓子有些干,喉结微动:“后来我听说阿姨去世,你又不见了,很担心。” 奚薇听完,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谢谢你的关心,我没有不见,只是换了个地方生活。” 他不知该怎么继续这场对话:“你,这几个月怎么过的,还好吗?” 多么熟悉的语气和神态啊,奚薇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自嘲一笑,摇摇头:“以前,我和苏令城刚离婚的时候,他也爱这么问我,起初我以为是关心,后来才知道,他觉得自己抛弃了我,如果我出什么事,他就会良心不安,为了不让他背负愧疚感,我都不敢说任何丧气的话。后来实在太累,索性跟他断了联络。” 闻言,霍良深轻轻皱眉。 “现在你也跑来‘关心’我了。”奚薇觉得有些无奈,耸耸肩:“好吧,我回答你,我过得很好,非常好,满意了吗?” 霍良深的目光变凉:“你跟陈皓倒挺般配的,恶意揣摩,都把我当成没有心肝的人。” 她摆手:“不不不,你只是虚伪而已。” “注意你的言辞,奚薇。” 她毫不退让:“哪里说错了吗?你一边担心我,一边和女朋友来这儿旅游,参加婚宴?何必呢,既然分开了,大家各过各的,死活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别人背负道德压力。” “很好。”霍良深点头:“那么祝你长命百岁。” “当然,我会活到参加你的葬礼,给你献花。” 他气得不想搭理,转头就走。 没记错的话,霍良深当初离开她,很快就回到自己灯红酒绿的生活,莺莺燕燕围绕在旁,这不是很好吗?何必做出顾念旧情的姿态,又来招惹她? 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奚薇愤愤地想着,双脚冻得冰冷,立刻跑回家。 第二天睡到日晒三竿,听见格格在楼下喊人,她醒了,赶紧下楼开门。 “你昨晚在同学家睡的?” “对,她爸妈不在,家里没人。” 奚薇见格格手里捧着一个瘦长的玻璃瓶,瓶子里插着几支粉白的花。 “好香啊。” “它摆在店门口,我过来就看见了。”格格说:“不晓得谁放在这里,可能是送给你的。” 奚薇皱眉:“谁干的蠢事?好好的花,摘下来干嘛,也不知是玫瑰还是月季,你认得出来吗?” 格格摇头。 “搁在柜台上吧。” 时近正午,彩邦提着保温桶过来,神秘兮兮地告诉她:“你猜现在谁在我家。” 奚薇忙着对账,头也没抬:“谁啊?” “镇长!” “啊?”她诧异:“镇长去你家干嘛?” “找深哥谈扶贫项目。”彩邦说:“带着几个穿西装的,夹着公文包,这会儿喝大酒呢。” “在你家谈项目,怎么想的呀。” “他本来要请深哥去县里的饭店,但深哥不去,所以就在我家将就一下。” 奚薇看着保温桶:“那我和格格就在这边吃吧。” 彩邦挠挠头,撇向柜台上的花,清咳一声:“你觉得这玫瑰怎么样?” “很香。” “是吧。” 奚薇一愣,回味过来:“你弄的?” 他嘿嘿一笑:“对呀。” 奚薇的眼光逐渐变得狐疑,于是彩邦立马转开话题:“那个,格格去哪儿了?” “她在楼上写作业。”奚薇说完,愣了下,瞪大眼睛:“这花是送给格格的?你想泡她?” 彩邦呆住:“啊?我……” “好啊你。”奚薇抬手指着:“她才十二岁,还是个儿童,你是不是人啊?” 彩邦张口结舌:“没有……诶,诶,我懒得和你说。” “当心我跟你妈告状,何彩邦,胆子长肥了你!” 少年欲言又止,有口难开,只能灰头土脸跑掉。 一晃到了下午两点,格格又跑出去找同学玩儿了,此时没什么客人,奚薇调整货架,从小库房里搬饮料和啤酒,一边清点,一边往立式冰柜里填货。 霍良深喝得半醉,走进店内,问:“有没有解酒茶?” 奚薇看一眼:“没有。” 他随手拿了瓶纯净水,掏出手机准备付款。 “过来收钱。” “两块,给现金吧。” 他嗤笑道:“连收银机都没有,你怎么做生意的?” “要买就买,不买出去。” 霍良深冷眼瞥她,目光转向柜台上的玫瑰。 哦,彩邦忙了一早上,原来是要送给她呀。 “这花卖吗?”他拿起瓶子。 奚薇刚说了个“不”字,却听“啪嗒”一声。 她忙回头望去,只见玫瑰躺在地上,玻璃跌成碎片。 “哦,抱歉。”肇事者懒洋洋地看着她:“不小心手滑了。” 奚薇怒火中烧:“你故意的。” “真没有。”他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票子:“赔给你,够吧?” 说完拿起柜台上的手机和水,扭头就走。 奚薇追出去,站在店门口冲着他的背影:“当心走在路上被花盆砸!” 最好砸破脑袋,看你还敢不敢作恶! 下午来货,又忙了一阵,接着奚薇出了趟门,把做好的两张二维码牌子取回来,放在收银台前。 等到黄昏时分,格格还没有回家,她准备打个电话问问,拿出手机一按,不对劲,怎么没反应? 奚薇仔细打量,发现根本不是自己的手机。 下午干活的时候,她把电话放在柜台上,难道被客人顺走了? 不对。 她跑到隔壁,进门问彩邦:“霍良深呢?” “深哥?早就回清安了。” 居然走了? “他不是喝醉了吗,怎么能开车?” “好像是叫助手来接的。” 奚薇拧眉,想了想:“把你手机给我。” “干嘛?” “打个电话。” 她找到自己的号码,拨过去。 那边好久才接。 “喂?” 该死的声音,果然是他。 奚薇按捺怒火:“你拿我手机干嘛?” 霍良深语气淡淡的:“不小心拿错了,刚发现。” “有意思吗?” “你以为我是故意的?”他烦道:“这破玩意儿我拿来干嘛,又不能用,我那部还在你那儿呢。” 奚薇深吸一口气:“给我送回来。” “我已经到清安了。” “那就给我寄过来。” “行,等有空的时候寄。” 什么叫有空? 她沉下声:“我没时间等,你最好明天就送快递。” 霍良深道:“我的时间比你宝贵,那部手机里有很重要的东西,你最好明天早上送到我公司。” 奚薇冷笑:“什么重要的东西,A片吗?明明是你拿错的,凭什么让我跑腿?” “总之,明早十点之前我要见到我的手机,你自己看着办。” 话音刚落,不等她骂人,他挂断了电话。 奚薇瞪着屏幕头昏脑涨。 天呐……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欠打的人??? 第28章 夜里奚薇早早的洗漱, 上床准备睡觉,刚眯了会儿, 手机铃响,她下意识拿起来看,陌生的名字,来电显示一串英文,菠萝。 她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霍良深的手机。 深更半夜,两性业务挺忙。 她当然不会接,翻身继续睡。刚坠入美梦,可恶的铃声又响了, 奚薇不胜其烦, 索性关机了事。 次日清晨天刚亮, 她起个大早, 刷牙洗脸,换好衣服, 背着包出门。 买了根热腾腾的玉米在路上吃着。 先坐车到县里,再转去清安。 她曾在这座城市生活十几年, 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离婚, 一眨眼仿佛半生都过去了。如今离开两个月回来, 物是人非,竟觉得此地已经变成异乡。 霍良深他们公司总部在经济开发区,占了AB两幢大楼,奚薇到的时候将近十点, 一位李小姐特意等在外头,带她过门禁,往A座去。 许久没有接触写字楼和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心里有些新奇,李小姐仿佛导游,一路走,一路向她介绍公司环境。 到A座,量体温,再过门禁,上电梯。 “小霍总在开会,您稍等一等。” 奚薇跟着穿过工作区,因为是被直接带到霍良深的办公室,大家不约而同地从格子间抬头打量。 “您先坐一会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到前台找我。” “好的,谢谢。”奚薇把手机拿出来,递给李小姐,但对方没接。 “这……您还是待会儿亲自给小霍总吧。” 难道他不是急着要用吗? 奚薇感觉自己好像上当了。 她坐在黑色的真皮沙发里,不一会儿,李小姐端来红茶和水果,还有一些小点心。 “那个,”她急着离开,忍不住询问:“能不能帮我跟霍良深说一下,我拿完东西就走,很快。” 李小姐听她叫老板的全名,不太习惯,略微愣怔,迟疑片刻,脸色有些为难:“是很重要的东西吗?他们还在开会,不然我先问问秘书。” 奚薇见对方如此反应,也不太好意思麻烦人家,于是摇头:“算了,我再等等吧。” “好的。” 她独自待在偌大的办公室,因为无聊,只能翻杂志,吃水果,一个小时过去,心情开始烦躁。霍良深挑这个时候让她来,就是故意整人的吧? 如此一想,愈发坐不住,她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四下打量,猜测自己的手机会被放在哪里。转到后面,拉开抽屉,一个一个的找。 谁知正在这时,突然门打开,四五个西装革履的人走了进来。 奚薇迅速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仿佛盗贼就要被抓现行,太难堪,于是立刻蹲住,躲到桌子底下。 很快她就因为这个荒唐的举动而后悔不及。 其实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在找东西,也没什么,顶多被他们用奇怪的目光看几眼,尴尬一小会儿而已。 可现在…… 一双长腿绕过办公桌走近,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利落的声响,紧接着,脚步略顿住。 奚薇看见他笔直的裤管,心下懊恼,咬咬牙,准备爬出来,可他却若无其事地坐到老板椅上,并且往前滑动椅子,堵住了去路。 “……” “过两天要和政府部门的人开会,还有品牌合作方要过来参观展厅和物流仓,把行程给我安排好,别又出乱子。” “好的。” 奚薇趴跪在狭窄的空间里,手掌撑着地面,听见霍良深的声音,心下突突直跳。 这群人不知要谈多久,真是一念之差,自讨苦吃,她只求千万别再出什么意外,如果被他们发现此时此刻桌子底下藏着个女人,像什么样?一万张嘴都说不清了。 奚薇心惊肉跳地缩在那里,精神紧张,额头冒汗。霍良深点了根烟,指间夹着,搭在扶手边,没过一会儿,略动了动,左腿支了进来。 奚薇瞪住,稍稍往后避开。 慢慢的,膝盖跪得酸疼,撑不住,她扶着他的小腿,一点点侧挪,翻了个身,坐到地上。 为什么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视若无睹、专心致志地工作?听那语气,冷静自若,不紧不慢的,仿佛桌下碍脚的活人根本不存在。 神游间,只见霍良深又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叠,稍稍斜坐。 奚薇弯着背,低头缩在底下,四肢伸展不开,随时间流逝,越来越难受。 又过了十几分钟,她实在忍不住,抓住他的裤脚扯了两下。 霍良深没搭理。 她不死心,继续扯,谁知他竟然避开,然后用皮鞋怼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 “……” 就在奚薇觉得自己快变成化石的时候,霍良深放下交叠的腿,把手中的文件搁在案头,说:“行了,今天先到这里,你们忙去吧。” “好的。” 一阵交错的脚步声陆续远离,关门声响起,她总算松一口气,准备出来,可面前的人依旧堵在这里,并没有退让的意思。 奚薇抬手去推椅子,推不动,只听见他沉声问:“你手往那儿摸呢?” 她仰头一看,立刻尴尬地收回。 “……你让开。” 霍良深也没打算继续为难她,皮鞋踩着地面,轻轻使劲儿,座椅往后滑。 奚薇手脚并用地爬出去,撑着桌子站起身,终于重见天日。 他上下打量:“躲猫猫好玩儿吗?” 她低头拍拍膝盖,脸色难堪:“我在找东西,你们突然进来……” “哦,”他恍然大悟般点头:“所以你就藏到办公桌下,当自己是间谍呢?” 奚薇无力辩驳,只能立在那儿听训。 “刚才翻我抽屉了吗?” “唔。” “保险箱呢?” 她撇撇嘴:“没来得及。” 霍良深气笑了:“你这样会被拘留的,知道吗?” 她破罐破摔:“那你报警吧。” 霍良深瞥她一眼,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先吃饭。”他说:“吃完送你去派出所。” “……” 他起身,从椅背拿过自己的驼色长大衣,搭在胳膊上,奚薇因为心虚,摸摸鼻子,一言不发地跟在后头。 走进电梯,碰见一位中年男子和两名工作人员。 “Anson。” “陈总。” 霍良深打了声招呼,向奚薇介绍:“这是我们公司副总。” 她朝对方点头:“你好。” “你好。” “这是我同学,奚小姐。” 陈总问:“中午你不在公司吃饭么?” “嗯,带她出去吃。”霍良深说:“从乡下大老远过来的,坐了几个小时车,进城一趟不容易,得请客。” 闻言,其他三人古怪地打量她,那目光透着新奇,奚薇扯了扯嘴角,想起以前看电视剧,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时候,就是这么被打量的。 小何开车等在楼下,看到她也是一愣。先前老板和这个女人分手,连工作的地方都刻意避开,原以为早就不相往来了,没想到还能再见。 奚薇没打算上车,她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手机呢?” “好像忘在家里了。”霍良深淡淡回答:“早上事很多,没留意。” 她不语,两手抄在外套兜里,面无表情看着他,像要看穿他的伎俩。 “别玩儿了好吗,我一上午够倒霉了。” “谁玩儿呢?”他语气嘲讽:“难道是我让你钻到桌子底下的?” 小何把门打开,他自顾上车:“我不太舒服,现在需要吃饭。” 奚薇见他脸色有些病态,倒不像装的。小何还站在边上等,她只好埋头坐进后车厢。 “今天降温了吗?”他把暖气打开:“为什么这么冷?” 小何看一眼外边的大太阳:“霍先生,您是不是感冒了?” 他摘下眼镜,轻揉眉骨:“也没别的症状,就是身上凉。” “可能发烧了。”小何说。 奚薇瞥见大楼门口的工作人员,下意识问:“你有没有量体温,万一……” 话音未落,她及时闭嘴。 霍良深静默片刻,冷笑说:“我要是得了肺炎,你就等着跟我一起被隔离吧。” 她其实没那个意思。 小何见他示意,过去把工作人员叫来,测了体温。 “三十六度八。” 霍良深淡淡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奚薇自讨没趣,小声嘀咕:“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没过一会儿,到了会所,两人在包厢里吃饭。 霍良深说:“你最好让彩邦在家里放几台空调,房间冷像冰窟一样,没有客人投诉吗?” 奚薇问:“你是在古镇着凉的?” “不然呢?我已经五六年没有感冒过了。” 奚薇说:“大半夜的站在窗口吹风,不感冒才怪。” 他抬眸:“那你怎么没事?” “我经常生病,百毒不侵了。” 他一笑,歪头打量,发现她现在变得很会聊天,尤其知道怎么跟他抬杠。 等菜上来,奚薇瞧着竟然还有海鲜:“为什么不吃清淡些?你病情会加重的。” 霍良深没什么胃口:“招待你,难道点清粥小菜么,毕竟大老远从乡下来。” 奚薇尝了尝面前的鱼,反呛道:“城里的厨师也没有比乡下好到哪里去嘛。” 霍良深只喝一点汤就把勺子搁下,坐在旁边看着她。 “嫌味道不好,还吃这么多。” “我饿。” 他觉得好笑:“刚才还说不陪我吃饭。” 奚薇正要辩解,抬眼却见他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眉心一蹙,想也没想,立刻伸手夺下。 “你……” 霍良深的话被叩门声打断。 奚薇以为经理过来应酬,或者服务生上菜,谁知竟是一位极明艳的姑娘推门而入,那双漂亮的眼睛如蜻蜓点水,从她身上掠过,落向霍良深。 他看见来人,客套地笑说:“是你啊。” 菠萝小姐点头:“我和朋友在楼下咖啡厅聊天,好像看见你进来,没想到真的是。” 霍良深敷衍:“这么巧。” 对方脸色不太好:“昨晚我给你打电话,没人接。” “有什么事吗?” 小菠萝耸耸肩:“拜个晚年,没想到你关机。” 霍良深用下巴朝奚薇的方向抬了抬:“我手机被她没收了。” 小菠萝随之望去,打量一番:“她是?” 奚薇抢答:“同学。” 他看着她。 小菠萝又说:“你女朋友前两天打电话骂我,你知道吗?” “菲亚?”霍良深思忖片刻,拧眉笑道:“不会吧,菲亚脾气很好的,从来不骂人。” 奚薇继续低头吃饭,当他们不存在。 小菠萝欲言又止:“好吧,这件事就算了。张保利你认识吗,他说是你朋友。” 霍良深往后靠向椅背,胳膊搭着扶手,略歪着:“保利,我和他不是很熟,怎么了?” “能不能让他别再骚扰我了,你们这个圈子的人都喜欢欺负女孩吗?” 霍良深说:“他欺负你啊?” “嗯。” 这么漂亮的姑娘,委屈的样子带着倔强,真是我见犹怜。 他点点头,从外套口袋拿出另一部手机:“需要报警吗?” 小菠萝愣住。 霍良深拨号:“我替你打110。” “不,不用!” 他停下动作,慢慢望过去,目色变得冷清。 小菠萝略有些慌乱,抿嘴道:“有必要的时候我自己会通知警察。” 霍良深面无表情,嗓音也很漠然:“看来我帮不上什么忙,既然这样,你个人的事情,麻烦以后自己处理,用不着跑来多此一举。” 小菠萝紧咬下唇,眼眶微微泛红,两手攥紧,头也不回地走掉。 这段小小的插曲让他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伸手去拿奚薇面前的烟,而她没有阻止。 服务生进来上完菜,又出去了。 奚薇面色淡淡地吃着饭,忽而开口,问:“你跟她上过床吗?” 听到这话,霍良深略愣住。 他没有回答。 奚薇想,那就是默认了。 她盛半碗汤,放在嘴边吹吹,尝一口,又问:“菲亚不介意?” 他突然心中感到烦闷,仓促地去按打火机,把烟点燃,才说:“没有,都是之前的事。” 之前?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吗?” 他眉心蹙了下:“不是。” 奚薇琢磨一番,总算明白过来先后顺序,了然地点点头。 接着包厢里陷入死寂,他们两个都不说话了。 第29章 “咯噔”一下, 霍良深把烟灰缸放在桌边,磕出细微的声响。 她安安静静, 几乎把碗里的米饭都吃完了。 印象中她胃口一直很差,因为常年饮食不规律,气色也不好,巴掌脸,白兮兮的,不熟悉她脾气的人恐怕会以为是个弱柳扶风的病西施。 以前霍良深总想把她养好,不仅是他,可能每个试图接近奚薇的男人都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欲望,征服和保护, 交织缠绕, 这也是他们对女人长久不衰的兴趣所在。 或者说, 成就感。看着她在自己手上一点点脱离病态, 变成一个身体和精神都健康的人。他真这么想过,只是没有坚持下去。 初见时, 他对她的记忆仍停留在高中校园,十年未见, 青春突然回来, 曾经一起度过青涩的少年时代, 同学总是和社会上认识的人不太一样。和她相处,常常觉得,单纯竟然还未完全丧失,这体验有点新鲜, 倒也有趣。 但他低估了奚薇的身世,决定离开她的那段日子,心里感到疲倦, 真的累极了。他没法负担一个人如此沉重的过去,更不想陪着她沉沦。 游戏结束,虽然他没有提“分手”两个字,可奚薇很聪明,也很懂分寸,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好像顺理成章的接受了这一切,当时他甚至庆幸她这样懂事,免去许多不必要的口舌和拉扯。 然而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奚薇根本没打算让谁帮她分担痛苦,连母亲去世的打击都一个人熬了过来,此时此刻,完好无损地坐在他面前,没有被生活碾碎,也没有自哀自怜,她换了个地方重新开始,做一些喜欢的事,结交朋友,还照顾陌生的妹妹。就连食欲都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好。 霍良深曾以为,离开她就能回到以前没有她在的日子,女人是用来体验快乐,打发空虚的,不能本末倒置,反被裹挟。 然而他又低估了奚薇对他的影响,她的影子始终徘徊逗留,挥之不去,稍不留意就会跑出来,把他弄得措手不及。 起初霍良深觉得,一定是分开的时间不够长,或者新欢不够好。 直到菲亚回来,情况依旧没有好转。 然后她再次出现。 不想承认,他的眼睛离不开她,失而复得的感觉,迫切、冲动,心那么痒,只想把人抓住,绑在身边,再也不让她逃跑。 可是…… 奚薇静静地喝汤,觉察到他的目光,抬眸望去:“怎么了?” 霍良深问:“好喝吗?” “嗯。” 闻言,他又给她盛了半碗。 奚薇思忖着,忽然说:“菲亚这人挺好的,虽然只见过一面,但看得出来,她很单纯,很善良。以前听彩邦彩玉提过,但没想到是你的……没想到就是她。” 霍良深眼帘低垂,沉默片刻,温言赞同:“菲亚的确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无论各方面都是最优秀的。” 奚薇点点头:“你们很般配,这次对人家专心一点吧,别再……” 她想说别再沾花惹草,但觉得不妥,及时住口。 霍良深笑了笑:“好的,我改天就向她求婚。” 奚薇不明白他笑什么,搁下汤勺:“可以走了吗,时间不早了。” “走吧。” 她背上包,起身往外去,不料却被他拉住了手。 “等等。” 只一下,他松开,熄灭烟头,穿上大衣。 奚薇想,他的手怎么那么凉。 离开包厢,坐电梯下楼,霍良深站在她旁边,转头看了眼,那衣服缝隙里的小绒毛又跑了出来,忍不住拿掉,拍了拍手。 奚薇低头,四下打量,看看别的地方还有没有。 电梯门开,他推推她的后脑勺提醒:“走了。” “哦。” 小何开车,把二人送到霍良深家小区外。 奚薇说:“我就不上去了,你帮我拿下来吧。” 听到这话,霍良深要笑不笑的:“做梦呢,你让我替你跑腿啊?” 又问:“我手机呢?” 她说:“放在你办公室的茶几上。” “是吗,刚才怎么没看见?” “你看了吗?” 他没吭声,奚薇跟着下车,上楼进了门,他一边脱大衣,一边指指书房:“书桌上,你自己去拿。” 她以前给他做过保洁,知道位置,径直走进屋,来到桌前,可是压根儿没有发现手机。 奚薇拿开杂志和文件夹,找寻一番,徒劳无获。 正要出去质问他,忽然目光一转,发现台灯下压着一张纸条,字迹十分眼熟。 奚薇凑近细看,霎时脸颊发烫。 她的字。 分手以后给他留的字条。 当时怎么想的呀…… 情绪低落的时候,真是,什么矫情的举动都做得出来。 如今时过境迁,眼看着,臊得慌。 也不知霍良深留着干嘛。 她把纸揉成一小团,揣进兜里,打算带走扔掉。 回到客厅,她问:“没找到,你放哪儿了?” 霍良深把西装外套也脱了,穿着整洁的衬衣,袖子挽到手肘,好像刚接完电话,他放下手机,反问:“怎么会没找到?” 说着话,一边往里走,一边又问:“抽屉看过吗?” “没有。” 他嗤笑:“你不是很会翻抽屉么。” 奚薇没吭声。 他到书桌前拉开几个匣子,弯腰搜索,无果,自己也愣住了。 奚薇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冷眼看着他。 霍良深清咳一声,凝神想了想:“好像在卧室。” “哦,”她声音拐个弯:“是么。” 两人又转进他的卧房,这下终于在床头柜上找到。 霍良深拔下充电线,递给她。 奚薇接过,敷衍道谢,转身朝玄关处走。 他慢条斯理跟上前,这时门铃突然响起,有人来了。 “你先等等。”霍良深叫住:“别出去。” 奚薇纳罕:“为什么?” 他抱着胳膊靠在墙边:“是菲亚。” 她拧眉,愈发不解:“那你开门呀。” 霍良深比了个“嘘”:“小声点儿,她要是知道你在我家,可能会不好收场。” 奚薇沉下脸:“我只是上来拿东西。” “谁知道。”他半真半假地提议:“要不你到客房衣柜里躲一会儿?” “神经病。”想都别想。 她大步往门口走。 霍良深从后面把她拉住。 “我去吧。”他说:“你把衣服穿好。” 奚薇双眼狠狠瞪住。她的衣服本来就穿得很好! 心中腹诽着,赌气般把拉链拉到最高,盖住脖子。 霍良深站在门前,外面的人递进两个纸袋,听声音是小何。 “下午的会议帮我推到明天。” “您不回公司了吗?” “嗯,有事。” 不知怎么,奚薇心里突突直跳——有什么事? 他将打包回来的饭菜搁在餐桌上,回头对上她冷冰冰的目光,似乎还带着怒气。 “怎么了?” “你刚才为什么说是菲亚。” “没什么,逗逗你。”霍良深问:“生气了?” 奚薇暗自忍耐,闷头往门口走。 “手机不检查一下吗?”他说:“出了这个门,我可不认账。” 闻言,奚薇停下脚步,预感他肯定动了什么手脚,赶紧试着开机。 霍良深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 没过一会儿,果然僵住了。 她回过身,脸上满是羞愤:“你……你换我屏保干什么?!” 他面无表情:“你藏我照片干什么?” 奚薇张口结舌:“我……手机里那么多图,早就忘了,没来得及删掉而已!” 他目光渐深,像化不开的浓雾,卷着她。 “电话和微信都删了,照片还留着,你骗谁呢?” 奚薇浑身紧绷,仿佛被戳穿什么似的,慌得语无伦次:“你、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乱动我的手机……” 他沉声打断:“你偷拍我,经过我允许了吗?” 什么偷拍,只是一张侧影照而已,那个时候…… 奚薇脑中嗡嗡作响,她屏住呼吸,憋得满脸通红,最后恼羞成怒,当即摆弄手机,这就要删图。 霍良深突然朝她走过去。 阴影笼罩而来,她吓一跳,警惕地后退:“你干嘛……” 话音未落,人已被拽入怀中,他一把扯住她的头发,让她不得不仰起脸,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吻,咬着她,碾着她,尽情肆意地发泄。 奚薇疼啊,头皮疼,唇舌也疼,他像要把她吃掉,连呼吸都不给,直堵得她喘不过气。 于是一巴掌狠狠挥了下去。 霍良深略愣住,被这耳光刺激,瞳孔仿佛沾了血,愈发粗暴。 他把她拖到沙发里。 “以前跟你说过什么?嗯?” 奚薇听不明白。 “我说,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 他就会像现在这样。 连自己都没想到,原来是真的,真的会忍不下去。 外套扯开,里面还有毛衣,他直接推上去。 奚薇骂他,破口大骂。 霍良深摘掉眼镜,随手扔在一旁,见身下的人挣扎得厉害,于是骑在她腰上压制着,然后解开皮带,抽出来,谁知动作太快,猛地甩到她耳下,奚薇疼得眼眶瞬间红了。 本来想把她双手捆住,见人哭了,心软,扔掉皮带,他埋下去,埋到颈脖里,吻着,哄着。 “别乱动了,薇薇,我很想你,乖乖的,好吗?” “你在干什么?”她抵挡这蛊惑:“你有菲亚,还有别的女人!” 霍良深说:“没有,昨晚我和菲亚谈过了,我只要你,薇薇,给我吧……” 他刚才不是说要跟菲亚求婚吗? 又骗她。 “霍、良、深!”奚薇一字一句:“我为什么要做你无缝衔接的对象?还是发情时泄欲的工具?你当我还像以前那样吗?!” 他不懂,抬起脸看她,喘息很重:“以前怎样,现在又怎样?” “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以前的奚薇,破罐破摔,愿意跟他做露水鸳鸯,性伴侣,不在乎他有别的女人,只图一时之欢。 可时至今日,她发现自己做不到了。 “我绝不会让同一个人放弃我两次,听明白了吗?” 她声音发抖,霍良深缓缓停下动作,也许是不断滚落的眼泪,也许是那句话,让他停下了动作。 两人相互对视,一个红眼眶,一个低眼帘。 “还在怪我么?” 奚薇摇头:“没怪过你,但是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霍良深胸膛起伏,喉结滚动,掐住她的下巴,埋下去,用力地吻她,然后迅速撤离。 “你走。” 他起身倒入沙发另一边,瘫坐在那儿,衣冠不整,几缕刘海凌乱垂落,生理反应尤为明显。 “把衣服穿好,赶紧走。” 奚薇没说话,三两下整理好胸罩和毛衣,头也不回地离开。 霍良深浑身沸腾的欲/火无处发泄,躁动之下,抬脚把茶几上的水杯给踹翻。 他拿起手机给陈皓打电话。 “喂。” “阿皓。”他嗓音又哑又沉:“我刚刚差点把奚薇强/暴了。” 第30章 陈皓赶到霍良深家, 看见他裹着一张小被子坐在客厅沙发前的毯子上,慢条斯理喝粥。 “人呢?” “走了。” 陈皓听他声音不对, 上前打量:“头发怎么湿的?” “刚洗完澡。” “大白天的洗澡干什么,不是没……那个成吗?” 霍良深没说话,喝完粥,撑起身,病怏怏地歪躺进沙发。 陈皓瞥见垃圾篓里的纸巾,一下明白过来,忍不住“噗嗤”一笑,接着清咳两声加以掩饰:“那个,你家空调开这么大, 还裹被子, 不热吗?” 他反问:“你不觉得冷吗?” 陈皓细瞧着:“是不是感冒了?” “嗯, 浑身骨头都疼。” “那你还不快把头发吹干。” “没力气。” 陈皓难得见他这样, 心里觉得有趣,先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收拾干净, 接着找来电吹风给他吹头发。 “都这样了还想强/暴奚薇呢,她那个脾气, 你也不怕被打死。” 霍良深盘腿坐着, 任由摆布, 像只顺毛的大狗。 等头发吹干,陈皓找来常备的感冒药,他吃完趴在沙发里,头昏脑涨, 精神恹恹。 “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想让她回来。” “谁?” “薇薇。” “回哪儿?清安?” “我身边。” 陈皓沉默,暗自深呼吸,笑说:“我看你病得不轻。” “你才有病。” “不是, 那菲亚怎么办?” 霍良深把被子裹紧:“她过两天也要走了。” “走去哪里?” “英国,抢男人。” 陈皓“啊”了声。 昨晚霍良深从西河古镇回来,找菲亚吃饭,两人把话摊开,他承认对她已经没有那种感觉,而且这些天来心里一直在惦记奚薇。 菲亚笑骂:“你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也不怕我难过啊?” “抱歉。” 菲亚没跟他计较,只是神情黯淡,向他聊起自己的前男友盖文,一个英国人。 “我考虑过结婚的对象,除你以外,就是他了,可惜……” 盖文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坚持婚前守贞,每次情到浓时,他依旧拒绝发生性关系,起初菲亚还能尊重他的信仰,但几次过后便感到极为扫兴。 她去肯尼亚的那段日子,某次聚会,醉酒,不小心和当地一个志愿者上了床。 盖文知道后提出分手,并且很快和别人订婚。 “我想过挽回的,可他肯定不会原谅我了。” 霍良深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菲亚摇头轻笑:“你为了推开我,这么着急啊?” 闻言他也笑了:“没有,别多心,我只是希望你找到真爱。” “那么奚薇是你的真爱吗?” 霍良深没有直接回答:“我很想她,很想见到她,和她在一起。” 菲亚说:“可如果她不愿意呢?” 霍良深垂眸不语。 这会儿陈皓也问:“是啊,奚薇不愿意的话,你预备怎么办?” 他说:“我会把她绑回来,关在家里,夜夜跟我上床。” 陈皓瞪大眼睛,忍俊不禁:“真的假的?” 他轻笑:“假的,想想而已,不行吗。” 陈皓扯起嘴角:“你会这么想也够变态的,我说,她是不是给你喂药了?诶,你知不知道那种给牲口用的催/情/药,效果很猛的……” 霍良深一个枕头丢了过去。 陈皓哈哈大笑。 他却没精神应付,昏沉沉睡了一觉,下午醒来立刻回公司办公。从去年正式接替父亲的位置起,霍良深已经发现公司内部存在许多问题,拉帮结派,相互包庇,行贿受贿,都是很严重的现象。尤其一些老员工在位子上待久了,失去竞争意识,懈怠,偏安一隅,这些人不办不行。 父亲当然知道公司内部风气需要整改,但没想到他如此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年前就辞退了一位工作十几年的老总,年后还要成立两个监察部门。一时人心惶惶,都跑来跟他告状。 晚上父亲把他叫回家,本来要讲人事变动的问题,没想到霍良深先发制人,拿出一份企划书,商量扩大网点,建立更多物流仓。 父亲闻言,知道自己要聊的事情在他那里已经无足挂齿了。 霍良深回到公寓时,已经很晚,走进家门,屋内冷冷清清,那么安静。他忽然觉得,这套房子需要一个女主人,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想起奚薇,心里更加寂寞,因为她不在身旁。 原本下午一大堆事儿等着处理,可是见了她,竟然精虫上脑,把会都给推了,险些白日宣淫。想想也是惊奇。 他洗完澡,准备休息,不知为何,感冒的症状比中午时更严重了,懒得叫医生,于是又吃了些常备药,然后给奚薇打电话。 那边接通,声音带着醉意。 “喂?” “你在干什么,喝酒了吗?” 她问:“哪位?” 霍良深皱眉:“我。” “你是谁?” 他要笑不笑的:“下午的事情,本来想跟你道歉,不过看来你都已经忘了,还喝得挺高兴。” 奚薇冷嗤:“你会道歉?别假惺惺了。” 这不很清楚他是谁么。 霍良深正要开口,嗓子痒,咳嗽两声,才道:“陪我说说话吧,薇薇,你在哪儿,下午都做了些什么?” 奚薇醉醺醺地啐他:“管我做什么,你和陈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耍猴玩儿呢?” 说完把电话挂断。 陈皓搞到她的号码,下午打来,理直气壮地质问她为什么要糟践霍良深,糟践完丢在那里,不管他死活。 奚薇心想:难道是我要强/奸他吗?他还被糟践。 没等陈皓数落完,她把手机掐了,然后拉黑。 过两天彩邦就要回学校上课了,以后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晚上他请奚薇喝酒,没想到她竟然存心把自己灌醉,话没说两句,啤酒已经空了几罐。 “你不开心吗?”彩邦问。 奚薇“嗯”了声。 “为什么?” 她说:“快乐很奢侈,不开心是常态呀。” 彩邦不以为然:“你们这些人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了,我就很开心,现在唯一的烦恼就是怕考不上大学。” 奚薇也笑:“你才十八岁,以后烦恼会越来越多的,不着急。” 彩邦专注凝视她的脸:“你……下颚这儿怎么有道印子?”像鞭子抽的。“早上出去被人打了吗?” 奚薇点头。 “谁干的,我帮你打回去。” 她又笑:“你还是个小孩,别管大人的事。” 彩邦不爽:“我已经成年了!” “在我眼里,就是小孩,跟格格一样,没多大区别。” 彩邦斜眼瞥着,本来有点生气,但随便想了想,自个儿就想开了,也不在意。 “格格成绩好,将来考出去,比我有出息。”他说:“我嘛,没多大志向,也不是读书的料,如果考不上大学就留在古镇,和我妈一起打理这间民宿。” 奚薇眨眨眼睛:“留在这儿干嘛?” 他随口说:“陪你啊。” 奚薇摆手:“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不思进取?我小的时候,天天盼着赶紧长大,离开老家,去大城市打拼。你要到外面看看更大的世界,给自己多一些选择,否则将来会后悔的。” 彩邦托腮:“那你打拼了几年,为什么又跑来古镇生活呢?” 奚薇被问住,忽然变结巴:“我,我跟你情况不一样,总之,努力读书总没错的,我们家宝妹要是长到你这么大,突然告诉我她不想读书了,我肯定打断她的腿。” 彩邦说:“你要不提女儿,我都当你和我是同龄人。” 奚薇指着自己:“我?姐姐三十岁了,三十岁!” “看起来像二十出头。” 奚薇笑得眼睛弯弯的,月牙一般:“逗我开心呢,知道三十岁和十八岁最大的差别在哪儿吗?”她歪着脑袋,直视少年,一字一句:“精神,活力,看见了吗,姐姐眼睛里没有十八岁的光了。” 彩邦听着这话有点难受,抿嘴不语。 以前觉得自己是全世界的中心,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得到。 现在嘛,能有个安身之所就不错了。 “你还喝吗?” “喝呀,为什么不喝,今天高兴。” 彩邦起身去拿酒。 奚薇手冷,搓了两下,揣进外套兜里。 她摸到一个纸团,拿出来,展开,发现背面还有两个字,中午太仓促,竟然没看见。 她屏住呼吸,盯着霍良深的笔迹,心脏突突直跳。 什么意思? 他什么意思? …… 想她干嘛?当初不是急着摆脱她,远远的逃走吗? 奚薇随手把纸条扔掉。 没过一会儿,心里那股火消了,又从地上捡起,铺在腿上,用手抹平整,折两下,放回兜内。 这夜喝到凌晨,大醉。 彩邦背她回店里,背上楼,放到卧室床上。 “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喝成这样。” 他给她脱鞋,脱外套,然后盖好厚被子。 “冷……好冷……” “冷吗?”彩邦在床边摸索,找到电热毯开关,调至最高档位。“很快就暖了。” 奚薇缩成一团。 彩邦正打算走,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凌晨一点,谁会给她打电话? 看着来电显示,Anson。 霍良深自己存进去的。 彩邦接通。 “喂。” 那边略停顿,嗓音微凉:“奚薇呢?” “她睡了。” “睡了?你怎么会在旁边?” “我,”彩邦鼓起勇气:“我陪她。” 霍良深直接命令:“回你自己家去,何彩邦。” 他不爽:“薇薇喝醉了,万一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她不需要。” “不是,”彩邦摸不着头脑:“深哥,你到底想干嘛?我跟她的事用不着你管吧。” 霍良深说:“把手机给奚薇。” “可她已经睡着了。” “那就把她叫醒。” 彩邦无法,私心里早就想弄清楚他们之间到底什么关系,于是打开扩音,把手机放在奚薇枕边。 她昏昏沉沉,脑子仿佛浆糊,晕得厉害。 忽然听见耳边传来霍良深的声音,以为是梦,哼两声,心里难过起来。 “喝那么多酒干嘛?是不是何彩邦把你灌醉的?那小子还留在旁边,这么晚了,像什么话?” “不要你管。” “我不管谁管?” “你滚蛋。” “这话应该对彩邦说。” 奚薇忽然想起什么,茫然地唤他:“阿深。” “怎么。” “你有没有吃药啊,为什么感冒严重了,中午都没有咳嗽的。” 他一愣,意识到她是真的醉了。 “我,”心中怒火逐渐消散,他轻轻地说:“我吃过了,但好像没用。” “怎么不看医生呢?感冒也分风寒和风热,不可以自己乱用药的。” 霍良深听她着急,心里愈发舒服,温顺地答应:“好,等天亮我就看医生。” “不行,现在就看。” “现在已经……嗯,好吧,我马上去医院问诊拿药。” “乖乖的,要听话。” 他失笑:“你才应该听话。” “我……好困。” “那就睡吧。” “不要,我想听你的声音。” “那,我给你念书?” “嗯,好呀。” 他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杂志,翻开一页:“传统的物流行业市场规模达15万亿,正处于转型升级的拐点……” 什么玩意儿? 霍良深皱眉,丢开,再找,可旁边竟然没有一本像样的睡前读物。 “等等。”他下床,进书房,站在柜子前,发现一本明清小品文,不仅适合他与奚薇,还适合催眠。 霍良深就近歪到椅子里,拿着书,轻摇慢晃。 “芸作新妇,初甚缄默,终日无怒容,与之言,微笑而已……居三月,如十年之隔……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彩邦早已关灯离开,奚薇蜷在温暖的被窝里,渐渐沉入梦中。今夜月光清皓,斜斜地照进屋子,洒落床角。 但愿……她能做个好梦。 第31章 奚薇在一个遍地是花的山谷里醒来, 暖阳笼罩,柔风和煦。 “宝贝妈妈, 别睡了,你是猪吗?” 脸颊痒痒的,她睁开眼,看见身旁坐着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女子,笑得眉眼弯弯,正拿狗尾巴草逗她。 “宝妹。”奚薇巴望着,愣愣地坐起身:“你长大了。” “对呀,我漂亮吧?” 奚薇摸她的脸,这轮廓五官分明和自己没有丝毫差别, 但她知道这是女儿, 是宝妹。 “我生的, 当然漂亮。”奚薇问:“你跑哪儿去了, 妈妈好想你,知不知道?” 宝妹笑说:“我一直在这儿等你呀。” “等我?” “嗯, 还有件事情没做呢。” “什么?”奚薇急切地问:“你想要什么,妈妈都给你。” “这个!”宝妹眼睛发亮, 手中拎着两瓶指甲油:“说好的, 你忘了?” 奚薇抿嘴, 乖乖伸出手。 “紫色和粉色,你喜欢哪种?” “你呢?” “都喜欢。” 奚薇笑:“那就都涂上吧。” “好呀。” 宝妹托着她的手,专注地用小刷子给指甲染颜色。 奚薇低头,眼泪砸下来。 宝妹毫无察觉, 认真做自己的活儿。 “我的小蜗牛给爸爸看了吗?” “看过了,他很喜欢,一直夸赞你呢。” “那就好。”宝妹欣赏自己的杰作, 然后抬眼打量她:“妈妈不要哭。” 奚薇泪流不止。 宝妹叹气,站起身:“我要走了。” 奚薇抱住她的腰:“别走,别走。” 宝妹抚摸她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安抚。 “总要走的呀,不哭了。” 奚薇哪里舍得:“我是全世界最坏的妈妈,我没有照顾好你……” “可我还是最爱你呀,永远都爱。”宝妹说:“下辈子换你做我的女儿,我来照顾你,我们还在一起。” 奚薇泣不成声:“我要你回来,回到妈妈身边。” 宝妹说:“我在天上呢,等你老了,很老很老,我在那边接你,还有外婆,总会再见的。” 奚薇试图抓紧她的手,可她走向漫山遍野,跑着跳着,回头一笑,挥挥胳膊,越来越远。 “宝妹……” 奚薇被梦魇住,意识已经清醒,身体却还不能动。她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睁开眼,天色微明,枕头被眼泪浸湿。 宝妹,我的女儿。 奚薇缓缓坐起身,抱住膝盖。 她知道自己心口缺失的那一块永远补不回来了,永远带着痛,思念她,爱她,直到死亡降临,天上再见。 …… 去年底,母亲病逝,奚薇万念俱灰,曾有过了结一切的念头。苏令城到处找她,应该也惊动了老师、亲戚、同学,还有朋友。 如今稳定下来,心境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找出这些人的联系方式,先给卢警官打了个电话,感谢他这两年的帮助,真的,非亲非故,总麻烦人家处理各种烦心事,实在太任性了些。 “别客气,人民警察为人民嘛。”老卢说:“以后少打架,少进局子就行。” 奚薇笑:“这个,我没法保证,万一哪天想见你,说不定又进去了。” “别啊,想见我还不容易,今年我家那娃考大学,等他高中,我请你喝酒。” “行,我等着好消息。” 开了个头,后面的联络也变得简单许多。 原来,与人为善,保持良好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奚薇又给大学时的朋友,她的伴娘袁梦,打了过去。 “哦,是你呀。”袁梦接到来电,有些愣怔。 奚薇说:“真不好意思,前两个月苏令城是不是找过你?我,我看见你发的邮件了,当时没有回……” “何止找过,他急疯了,我也急疯了。”袁梦直叹气:“你丫现在终于想起我了?这两年给你留言、发邮件,你都不理,销声匿迹,我结婚你都不知道吧,太缺德了,是不是不想出份子钱啊?” 奚薇笑:“你结婚了?和谁?” “班长。” “岳凯?!你们居然结婚了?!” “对呀,你说你错过多少故事。” 奚薇诚恳道歉:“我悔过,改天把份子钱补上,行吗。” 袁梦与她东拉西扯一阵,默了片刻,掩住哽咽:“薇薇,我真的很高兴,你能主动打给我,其实除了我以外,韩老师也很惦记你,虽然我们不是至亲,但对你是有感情的,不管怎么说,别断了联络,你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我们在呢。” 奚薇垂下头,胸膛平缓起伏:“我知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别再消失就行,有空出来聚聚吧,都多久没见啦。” “好呀,我随时有空。” “真的假的?”袁梦像是怕她跑了,立刻提议:“那我们下午见一面,你方便吗?” 奚薇笑:“可以,反正我现在时间很自由。” “那就这么说定了,下午三点,我必须要见到人的。” 她保证:“没问题。” 挂了电话,想到几个小时之后和袁梦的约会,心情奇好。 奚薇赶紧洗了个头,吃过午饭,认真打扮一番,这就出门。 “彩邦,替我看下店!”她到隔壁喊那小子。 彩邦端着饭碗出来,一见她,眼睛发亮:“哇,你……今天怎么这么漂亮?” “姐哪天不漂亮?” “这是要去哪儿?” “清安,见个同学。” “深哥?” “不是。” 彩邦皱眉:“深哥不就是你同学么,我都听菲亚姐说了,你们……” “不要打听大人的事。”奚薇抬手,冲他脑袋一顿乱揉,像撸狗似的:“钥匙给你,记得关门。” “你晚上不回来吗?” “不一定。我走啦,别偷偷抽烟,我知道数目的。” 彩邦望着她的背影,大声叮嘱:“早点回!别在外面过夜!” “少管我!” 下午奚薇到清安,袁梦和她约在学校外的咖啡店见面。以前念书的时候,她们宿舍几个人经常凑钱来这儿吃东西,一恍好几年过去,这家店竟然还在,可见学生的钱好赚。 袁梦已经到了,见她来,站起身,两个人张开双臂,紧紧抱住。 “行啊你,风姿绰约,风韵犹存,美貌更胜当年啊。” 奚薇说:“特意为你打扮的。” 袁梦说:“虽然我已婚,但如果我是男的,绝对跟你搞婚外情。” 奚薇说:“女的也行啊,我又不介意。” 话音落下,她们哈哈大笑。 聊起这两年各自的经历,恍如隔世。 “那个时候,你和苏令城多般配啊,我们都羡慕死了。”袁梦说:“有人曾经暗恋过苏令城,你肯定不知道。” 奚薇笑:“不会是你吧?” “我们宿舍的,董常在。有天晚上她莫名其妙喝多了,嚎啕大哭,还记得吧。” 闻言奚薇愣了愣。 那会儿《甄嬛传》热播,大家起花名,她恰好叫奚贵妃,当时小董总爱开苏令城的玩笑,喊他苏公公。 没想到背后竟有一段苦涩,她毫无察觉。 “董常在最近好吗,在做什么?” “忙着生二胎呢。”袁梦把手机里的照片给她看:“胖了不少,她要见你还这么瘦,肯定气得够呛。” 奚薇噗嗤一声:“我还羡慕人家白白胖胖气色好呢。” 谈起苏令城,袁梦说:“他再婚了,你有什么打算?” “看缘分,顺其自然。” “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她笑:“行啊,不过我可不要岳凯那种,二十岁就练太极养生的,真受不了。” 袁梦啐她一口,忽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前段时间有个霍先生联系我,询问你的去向,他是谁呀?” 奚薇抿嘴想了想:“他是……我喜欢的人呀。” 袁梦观察她的表情,竟然分不清真话假话。 一恍到了晚上,岳凯在外边和朋友吃饭,袁梦把她带过去,几个老同学也在,见了人难免大吃一惊。 “薇薇终于下凡,舍得来看我们啦?” “是不是听说我秃头了,特地跑来笑我呀?” 岳凯道:“你又不是现在秃的,上学那会儿就没剩几根毛了。” 奚薇和袁梦乐得直笑。 席间接到霍良深的电话,他刚下班。 “这么热闹?在哪儿?” “同学聚会。” “清安?” “嗯。” “我晚点过去接你。” “接我干嘛?” “不然你今晚住哪儿?” 奚薇说:“不用你操心,我自己会找酒店。” 挂了电话,没过几分钟,他发来微信。 “酒店给你安排好了,君悦。” 奚薇放下手机,袁梦凑近,问:“谁呀?” “就是那个人。” “姓霍的?” “嗯。” “臭男人后悔了吧?”袁梦摇头,压低声音,碰碰她的胳膊:“瞧瞧你旁边那位,岳凯表哥,段浪。” 奚薇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他叫段浪?《风云雄霸天下》那个?” “哎呀不是。”袁梦不许她打岔:“虽然名字很浪,但他人特别靠谱,又稳重,又正直,长得也不错呀。” 奚薇皱眉苦笑:“你想干嘛?” “介绍给你认识,聊聊呗。” “刚才聊过了。” “怎么样?” “确实稳重。” 饭局结束,在袁梦的安排下,自然由表哥段浪送奚薇去酒店。 两人在车上闲话家常,原来段浪也是从清安大学毕业的,大她两届,算师兄。 初次见面,难得相谈甚欢。 到地方,奚薇说:“十三楼好像有酒吧。” “你想喝酒?” “嗯,刚才都没喝够。” 段浪笑说:“那我舍命陪君子吧。” “你开车怎么办?” “一会儿找代驾。” 于是两人趁着谈兴,到楼上的酒吧,继续聊天。 以前母亲安排相亲,她心里排斥,总不愿意去,现在想来也很后悔,一直这么离群索居,敷衍度日,母亲临走前也没能让她安心,真的很不孝。 其实不管相亲还是交朋友,与人打交道,随便说说话,没什么不好。尤其碰到脾气相投的,喝点儿酒,谈谈人生,何乐而不为呢? “我之前有过一段婚姻,和你一样,大学恋爱,毕业没多久就结婚了。”段浪轻笑着摇头:“可能太年轻,不懂如何经营夫妻关系,明明相爱的两个人,最后弄得头破血流。” 奚薇说:“相处之道的确非常重要。” 段浪说:“奇怪的是,离婚以后,我和她反而能够和睦相处,因为了解彼此的界限,所以知道分寸,现在就像最好的朋友,或是没有血缘的亲人。” 奚薇明白他的意思:“有时候,越亲密,越容易伤害对方。所以你说,夫妻或者恋人之间,最重要的是爱,还是尊重?” “你觉得呢?” 奚薇笑着摇头:“我和前夫几乎没有联络了,不过,以我现在的心态,并不排斥和他接触。” “怎么说?” 她想了想:“之前总觉得,不需要家人朋友,我可以独自生活,没问题。后来有人跟我说,别人给的感情,和自己给自己的,是两码事。今天联系袁梦,见到她,我突然发现,一段高质量的情感带来的慰藉,还挺疗愈的。” 段浪笑:“怎么会不需要家人朋友呢,如果切断所有社会关系,那么你又是谁?自我认知就是需要和不同的人发生碰撞,然后才会看见自己。” 奚薇点头,深表赞同。 喝到一半,她起身去洗手间。 镜子里的女人容光焕发,因为酒劲儿,双颊微烫,嘴唇红红的,这张脸简直漂亮得明艳无比。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呢? 难得如此开怀。 她回到吧台前,意外的,段浪不见踪影。 而刚才的位子正坐着另一个男人,手握酒杯,轻摇慢转。 “回来了?”霍良深看着她,眉眼和善:“今晚聊得开心吗?” 第32章 酒吧里光线暧昧, 柔软,外籍歌手正在演唱布鲁斯音乐。 霍良深今天没穿西服, 呢绒大衣里面是一件高领毛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价值不菲的腕表,坐在高脚凳上,喝着烈酒,外表讲究,面容清俊,引来邻座女子侧目。 他一直就是这样,什么都不做, 凭着金玉其外成为焦点。 肤浅的视觉动物, 奚薇不想承认自己也被他吸引。 走近了, 缓缓停下脚步。 “我朋友呢?” 霍良深对这个问题置若罔闻, 大概心里有些恼怒,但面上依然笑得温和:“你带男人到酒店喝酒, 想干嘛?” 奚薇不晓得他用什么方法把段浪弄走了,倒没生气, 就是觉得郁闷, 于是自顾掏出手机给袁梦打电话, 让她帮忙向段浪道歉。 霍良深被忽略,有些不满,揽住她的腰,把人捞近。 奚薇下意识的将手放在他肩上, 知道推不动,不做无用功,等电话打完, 垂眸看着:“你来干什么?” 霍良深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化妆了?今天人模人样的来清安,就为了见那个男的?” 相比之下,她昨天的装扮随意到就像去工地找包工头。 奚薇看着他的眉眼,只问:“你感冒好了没,离这么近,别传染给我。” 霍良深冷笑:“我现在高烧不退,命在旦夕。” 奚薇抬手覆上他的额头。 “没发烧。”好像也没咳嗽了。 霍良深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搓揉。 “陪我喝两杯。” “不了。”奚薇推开:“我很困,想休息。” 霍良深说:“你跟他在这儿聊了这么久,却不愿意陪我喝一杯。” 那语气有点自嘲的意思,奚薇想了想,拿起他喝过的酒,一饮而尽。 真烈啊。 眉尖拧住,她舔舔唇:“能走了吗?” 霍良深心下微动,幽深的瞳孔映照着她明媚的脸,忍不住低头贴近。 奚薇伸出食指,轻点他的额头,缓缓推开。 他笑,起身离开凳子:“走吧,送你上去。” 说完迈开长腿往前走,奚薇不想当跟班,小跑两步,越过他,抬首挺胸,背影傲娇。 “喂,电梯在这边。” 闻言她顿住,尴尬地转身,努努嘴,神色懊恼。 霍良深面无波澜地观赏她的囧态。 两人上二十三楼,走廊光线暗得离谱。来到门前,奚薇问:“房卡呢?” “在我身上。” “拿出来呀。” 他说:“要不,你自己找?” 奚薇额角突突直跳,算是服了他,点点头,当真无所顾忌地翻找他的外套口袋——没有。接着,手伸进长裤口袋,除了车钥匙,一无所获。 可恶。 她不管过路房客的目光,从大衣里探入他腰后,往下,摸两把,臀部的位置并没有兜。 霍良深发出很低的笑声。 奚薇仰头瞪住。 他倒是气定神闲,那小模样长得又极好看,浓眉深目,高挺的鼻梁架着金边眼镜,斯文得体,实属衣冠禽兽。 “你耍我啊?” 霍良深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房卡,往她脑门敲了下:“你自己笨吧。” 奚薇伸手去拿,他却抬高了胳膊。 “到底还让不让我住?” “你都没谢我。” 奚薇一瞬不瞬地睨着他,数秒后轻笑:“老实说,你就是想跟我一起进去,对吧?” 霍良深不语。 “上床,做/爱,如果你想要,应该有很多合适的人选。” “我的确想跟你做/爱。”他说:“但不是非做不可,我们待在一起,你让我什么都别干,我也会很高兴。” 这下换她不吭声了。 霍良深说:“薇薇,回到我身边,别再离开了好吗?” “是你离开我的,你忘了。” 他沉默片刻:“我很后悔,每天都在后悔,但……如果没有那次分手,可能我现在还意识不到,你已经长在我心里,左右我的情绪。” 奚薇低下头:“人的情绪反反复复,现在后悔,过一段时间,又会厌倦。” 他说:“我也在担心,你对我厌倦了怎么办。” 奚薇抬起眼帘:“你知道自己有多不可靠吗?身边诱惑不断,你会伤害我的。” “我喜欢你,”霍良深语气平淡:“不会让别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可我不相信你。” 他拧眉,有些懊恼:“别这样好吗?” 奚薇歪头打量:“所以你会听话吗?” 他愣了愣:“想干嘛?” “房卡给我。” 他没动。 奚薇又说:“你过来。” 过哪儿去呢? 霍良深朝她低头,稍稍弯下腰。 奚薇搂住他的脖子,手指磨蹭温热的皮肤,然后磕着眼皮,亲吻他的嘴唇。 霍良深把人揽入怀中。 由浅至深,唇舌交缠。 她的手顺着胳膊滑下去,拿到房卡,刷完,率先进去。 然后反身“啪嗒”一下,把他关在门外。 “你可以走了。” “……” 霍良深尝试按门铃,无人理睬。 那颗心仿佛从冷冻室被丢到油锅里煎炸,冰火两重天。 “薇薇。”他平复呼吸,尽力克制:“你出来。” 她当然不会乖乖听话。 霍良深掏出手机。 “喂?”懒洋洋的语气,带着得逞的笑意。 他说:“你捉弄我是吧。” “有没有听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好的不学,就学这些。” 奚薇反问:“你有什么好?” 霍良深后退几步,背靠墙壁:“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到底怎么想,给我个话。” “我不可能回到你身边。” 他默然数秒:“别这么快拒绝,你再……” 奚薇打断:“不过,你可以到我身边来。” 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你考虑清楚,我现在定居古镇,以后都在那里生活,不会回清安。”奚薇说:“你要跟我在一起,我是说认真在一起,不是做炮友、性伴侣,我们之间不能有第三个人。” 他“嗯”了声:“当然。” 奚薇笑:“别答应得这么快,想明白了,异地恋,每周见一次,而且是你过来找我,我要开店做生意,没空大老远跑去清安。” 霍良深说:“两个小时车程而已,可以每天见面,我下了班就去找你。” 奚薇又笑:“每天?别说大话了,你试试,不到一周就会累个半死。” 他无所谓:“那就试试呗。” 奚薇压根儿不相信他能做到,提这些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既然此刻不退,那就等着将来看他食言的笑话。 “你在干嘛?”他忽然问。 “脱衣服。” 他微怔:“……然后呢?” “洗澡,睡觉。” “那我呢?” 她怪道:“你还没走吗?” 霍良深突然很尴尬,没好气道:“我这就走,你别后悔。” 奚薇失笑:“晚安,霍先生,谢谢你订的房间。” 他想,她现在是真的很会磨人。 等了一小会儿,奚薇悄悄来到门后,从猫眼往外看,走廊空空荡荡,他应该已经走了。 打开门,探出半个身子,朝电梯方向张望。 “瞧什么呢?” 旁边突然传来霍良深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在找我吗?” “你……” 他没走,只是站到隔壁死角的地方,猜到她会出来。 奚薇又被抓现行,脸颊发烫。 不等反应,他越靠越近,一步步将她逼入房内。 “不是说脱光了准备洗澡吗?” 她撇撇嘴:“你不是说要走?” 霍良深左手往后,关上门,略歪着头打量:“怕你后悔,等了会儿,没想到……” 奚薇愈发窘迫,恼羞成怒,仰头瞪住:“你再说。” 他眉眼带笑,低眉不语。 两人对视着,屋子里静得仿佛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她心跳沉沉,忍不住抬起手,捏住他的下巴,轻轻磨蹭,目光流连在他清俊的脸上,发出很浅的叹息:“别这样看着我。” 此时此刻霍良深什么也不想说,只想吻她。 奚薇被阴影笼罩,他的气息将她牢牢包围。 两人一边拥吻,一边宽衣解带。 霍良深抱她进浴室。 “等等……头发。” 中午才洗过,不想弄湿。 奚薇对着镜子,把长发全部挽上头顶,扎一个小揪揪。 霍良深弯下腰,嘴唇磨蹭她柔软的颈脖。 “本来还想泡个澡。” “洗完陪你泡。”他去放水。 以前奚薇在清安租的房子没有浴缸,所以他们还没试过在水里亲热的感觉。 紧紧贴附,心神荡漾。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凶?”奚薇皱了皱鼻子。 “哪有?” “就刚才。” 站在花洒下,她被抵在墙上,双脚不能着地,头发也差点弄散了。 霍良深思忖着,淡淡笑起来:“那叫对你凶吗?” “嗯。”她认真点头:“还有昨天也一样。” 他说:“我觉得,用下流来形容,更准确一点。” 奚薇有些累,靠在他怀里,手心掬半捧水,莞尔轻笑:“算你有自知之明。” 霍良深抚摸她的胳膊,小花臂,目光随之望去,忽然停顿。 “这是什么?” 没看错的话,她的刺青图案里多了两个字母,LS。 奚薇不语。 他屏住呼吸,心里说不出的震惊:“几时弄的?” “跟你分开以后。”她声音有点哑,但很坦白:“那时觉得,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所以……留个纪念呗。” 霍良深半晌没说话,神色复杂,他起身穿上浴袍,然后把她从浴缸里捞起来,用毛巾裹住,抱到床上。 “刺青疼吗?改天我也弄一个。” 奚薇立刻拧眉摇头:“多土啊,被人知道会笑死的,你……好歹是小霍总啊。” “怕什么,陪你一起土。” 奚薇哭笑不得,搂住他的脖子:“拜托拜托,千万别,算我求你,好吗?” 霍良深不解:“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不是这个意思。”她跪在床上,轻轻晃他,撒娇一般:“我喜欢你身上干干净净的,现在这样就很好。” 天知道他有多心疼,此时此刻,为她,疼得要命。 怎么会这么傻呢?傻姑娘。 两人躺进被窝,一丝/不挂,肌肤相亲。 “你要睡了吗?”霍良深低声问。 “干嘛?” 他没说话。 奚薇也默了会儿,翻过身,被子底下小腿蹭着小腿。 “我有点困,你别弄太久。” “嗯。” “还有,别太……那个了。” 她吃不消。 霍良深情动,竟有掏心掏肺的欲望,身下的女人,她的这个人,这颗心,无一处不让他疼爱、迷恋。 “奚薇……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了。” 第33章 [最新] 结尾 春节过去, 古镇游客锐减,彩邦和格格也回学校去了, 一下子忽然变得冷清起来。彩邦妈妈看着奚薇,常常想,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待在这种地方,会不会蹉跎年华,会不会寂寞。 镇上的人对这个外来之客也颇多议论,后来发现她并非独身女子,常有男人上门相伴,有时每天都来,有时好几天不来, 于是大家又怀疑她是不是被包养, 养在这山林古镇, 避人耳目, 对方会不会是有妇之夫…… 再后来,听说两人都未婚, 只是普通正常的恋爱关系,那些风言风语才渐渐止住。 奚薇对此并不在意, 她在这儿过得怡然自得。 初春时节, 购买的小麦种子和果树苗苗也收到了, 她开始打理土地,每天扛着锄头上山松土、撒肥料,然后刨坑播种。 山里清净,有时累了, 停下来,坐在田边吹吹风,心里很舒服。 霍良深以为她图新鲜, 三分钟热度,玩几天就算。没想到麦子种完后,她竟然把葡萄架也搭了起来。 奚薇开视频显摆,很是骄傲。 “怎么样,我自己搭的,一天就弄好了。” 霍良深见她戴着斗笠,满头大汗,脸晒得发红。 “打算种葡萄?” “嗯,还有桃树,等果子成熟了,既能吃,又能卖,还能拿来酿酒!” 霍良深失笑:“你为了喝口酒,真是费尽心思。” 她有点苦恼:“就怕种不活,我每天上来看几次,跟养孩子似的,担心得要命。” 他问:“浇水怎么办?” 奚薇一边擦汗一边喘:“比较麻烦,一桶一桶挑,这个活儿最累。” 霍良深说:“明天我让人过去安装水泵,其实现在都有那种太阳能的自动抽水灌溉装置,很方便的。” “什么都用自动的,那还有什么意思。”奚薇说:“装一台水泵,我自己浇。” 霍良深打量她,笑问:“这位村花,怎么你种地干农活还能这么漂亮?不合常理。” “天生丽质,难自弃呀。” 霍良深喜欢看她得瑟,只是人不在身边,没法掐她的脸,敲她脑门。 “跟你说件事。” “嗯。” “我爸住院了。” “他没事吧,怎么会突然住院?” 霍良深有点无奈,挑眉轻叹:“明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前两天还让我去相亲,然后和他吵了两句。” “被你气病了?” 他歪了歪头:“我觉得,应该是被你气的,他对你成见很深。” 奚薇拧眉嘟囔:“我有那么气人吗?” “不然你以为呢。” 她宽宏大量:“嗯……好吧,我去看看他老人家,给他道个歉。” 霍良深表示怀疑,笑问:“你行吗?” “放心,他又不是妖怪,不会吃了我。” 霍良深和陈皓聊起这个,忍俊不禁。 陈皓纳闷:“你爸还没找她,她自己倒送上门去挨骂,就不知道害怕么?” 霍良深说:“你应该担心的是我爸。” “奚薇这么厉害?我记得你弟弟在家都不敢大声说话。” “嗯,她好像天生就是我爸的克星,现在脸皮变厚,能言善道,可会怼人了。” 陈皓轻笑:“上次跟她通话,她倒没怼我,直接拉黑了。” 霍良深想了想:“其实她挺讨长辈喜欢的,前几天苏令城父亲生病,好像有点严重,动手术前想见她,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听见那边嘻嘻哈哈的,老人被逗得很开心,后来听说苏令城的老婆还不太高兴。” “她和前夫关系这么好?你不介意?” “怎么说呢,”霍良深思忖:“她现在和很多人都能保持良好的关系,而且还结交到一些新朋友,事实证明,只要她愿意,就能招人喜欢,很受欢迎。以前我总怕她自我封闭,现在却怕绑不住她。” 陈皓笑起来:“性格确实变了很多,昨天白小姐给你打电话,被她接到,把人家教训了一顿,你晓得吧?” 霍良深不以为然:“当时我就在旁边。”目睹全过程。 “啊?那你也不管管。” “管不住,骂完就拉黑了。” 陈皓“噗嗤”一声:“大家传开了,都知道你女人脾气粗暴,不好惹。这样也好,你就是太伪善,不愿意得罪人,无形中让她们产生幻想,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霍良深琢磨着,他有那么暧昧不清吗? “我手机里,除了工作需要,其他女性朋友的号码都被删得差不多了。”他又气又好笑:“可她自己的男性友人却不准我动。那个叫段浪的,跟她很聊得来,有一次带着孩子去古镇玩,奚薇招待他们,晚上我过去,看见两人喝酒谈天,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话还多。” “吃醋啊?” “当然没有。” 因为奚薇发现他默不作声上楼,很快就跟来,哄他。 “你没救了,被女人攥在手里捏得死死的。” 陈皓这样评价。 —— 奚薇带着水果到医院看望霍良深的父亲。 当时病房里只有老爷子一个人在,见她进来,瞥一眼,不吭声,继续看手机。 “叔叔,”奚薇笑眯眯上前,像是看不出他摆脸色,泰然自若:“阿深说您住院,让我过来看看,这是我从古镇带的橙子、草莓,还有雪梨,都是刚摘的,特别新鲜。” 老爷子爱搭不理,眼皮子也没抬:“放那儿吧。” 奚薇自来熟般,自顾自的念叨:“等我亲手种的瓜果蔬菜长出来,再给您送,或者您有空到西河古镇转一转,那边空气好,风景也很漂亮。” “西河古镇,”老爷子语气毫不掩饰嫌恶:“我们阿深因为你,隔三差五跑去那个穷不拉几的破地方,真是遭罪。” “我知道,”奚薇了然于胸的样子:“您想棒打鸳鸯拆散我们嘛,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招……” “你说什么?” “我说,这招太老土了,而且一点诚意都没有。”她友善提醒:“要让我离开霍良深,总得表示表示吧?您出个价,千八百万的,没准我就答应了呢。” 霍父开始头疼,知道她绝对没安好心,估计挖了什么坑在等着自己,于是不接这话,捂住胸膛:“我心脏不好,你注意点儿,别刺激我。” 奚薇关切道:“心脏怎么了?要搭桥吗?” “呵,谢谢你啊,暂时不至于。” “我就说您看上去气色那么好,白里透红的,不像生病。”她刨根问底:“所以您住院是因为……” 老爷子侧过身去,调节输液流速,让她注意到自己在打吊针。 “没什么,冠心病,高血压,慢性胃炎而已,死不了,让良深不用操心。” 奚薇缓缓点头,绕到病床另一边,睁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吊瓶:“哎哟,病得这么重,您输的是……葡萄糖?” 老爷子忙说:“这只是第一瓶,后面还有别的。” 奚薇说:“要不我帮您拍个视频吧,否则阿深今天不来,您吊针白打了。” “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别激动别激动。”奚薇一边安抚一边捅刀:“我问过护士小姐,您就是来做个体检,什么问题都没有,本来精神就好,现在眼睛瞪这么大,中气十足,更不像病人了。” 霍父怒道:“哪个护士,竟然跟你这个外人说那么多废话。” 奚薇道:“我不是外人呀,阿深把我当家里人。” “谁跟你是家里人?”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良深和你在一起,还不如把菲亚找回来,人家菲亚比你优秀,比你懂事,还比你年轻……哦不,我儿子随便哪一任前女友都比你好十倍不止。” “十倍那么多吗?没有吧,顶多八倍。”奚薇摊手:“而且她们都被你气跑啦。” 老爷子正要开口,却见她忽然拿出水果刀,下意识一惊:“你要干什么?” “给您削个橙子。” “我不吃!” “那我就告诉霍良深,你装病骗他,还想拿钱砸我,赶我走。” “我什么时候拿钱砸你了?!” 奚薇嘀咕:“不给钱还对我恶语相加,他肯定更生气,搞不好十天半月都不理你。” 霍父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捂住自己的心脏。 奚薇剥完橙子,分一半,递过去,他蓦地别开脸,坚决不吃。 “叔叔,”她说:“我知道,其实您不过是想和阿深多一点交流,想在他面前多一些存在感,但显然用错了方法嘛,打压他的女友只会把他推远而已。” “不要自以为是,你知道什么?” “他跟我说过,自从您有了新的家庭,他每次过去,都觉得自己像个外人,所以不太愿意回家。” 霍父闻言默了会儿:“他倒什么都跟你说。” 奚薇一边吃橙子,一边建议:“您这次装病的事,我不告诉他,以后您也别给他安排相亲了,怎么样?” “哼。” “有我在,他就不是孤家寡人,以后去您家里,也不是孤军奋战,岂不两全其美?” 霍父道:“你要有本事让他每周至少回来吃一次饭,我可以勉勉强强暂时考虑不为难你。” 奚薇起身鞠躬:“谢谢叔叔。” “你可以走了。” “好的,您多保重,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 等奚薇离开病房,老爷子伸出胳膊,拨开纸袋,想看看她带来的水果。 “哦,对了,叔叔。” 谁知她突然折回,从门边探头。 霍父立刻收手,清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端坐在床上。 “葡萄糖别打了,阿深晚上才过来呢。” “……” “那我先走啦。” 阿弥陀佛,这次真走了。 —— 霍良深因为工作忙碌,有时夜里还得应酬,没法每天去古镇陪她。奚薇早就料到,调侃几句,也没说什么。 这天他生日,两人约好晚上一起过,奚薇订了个蛋糕,还让彩邦妈妈教她下厨,做了几个家常菜,在店里等他。 原本答应的,七点前会到,可是奚薇等到七点半,还不见人影,给他打电话也没接。 天已经黑透,雷声滚动,突然下起大雨。 彩邦妈妈急急忙忙上门:“薇薇啊,我刚才听人说,有一辆越野车在半山腰撞到护栏,好像抛锚了,会不会是霍先生?你快问问,人有没有事。” 她吓了一跳,除了霍良深还会有谁,肯定是他。 电话依旧打不通。 奚薇穿上雨衣,立刻跑出门。 古镇外通常停有拉活的私车,接送游客,但今天不是周末,这个点,外面又在下大雨,很多人都回家了,奚薇好说歹说,求一位大叔载她下山。 “我男朋友好像出车祸了,麻烦你送我一趟吧,拜托了。” “这……路况不好,还下雨,很危险啊。” 奚薇不想废话:“要多少钱都行,或者你把车子借给我,我自己开。” “我的车不好借人。” 奚薇掏出手机,直接伸进窗内,扫付款码,给他打了一笔钱。这位叔叔仍然做出不太情愿的样子,招招手:“好吧好吧,快上来,送完你还得回家吃饭呢。” “开快点儿。” “安全第一,山路弯道多,万一你出事了,白跑一趟。” 奚薇低头,皱着眉,继续给霍良深打电话,但是无法接通。 大叔问:“你男朋友是不是开奔驰的?那款车子落地得三百多万呢,对吧?” 没有听见回应,大叔转头看了看,发现她紧抿着唇,眼圈儿都红了。 “哎哟,别哭别哭,我听他们说了,车主没什么大碍,就是车灯好像被碰坏了,人没事儿。” 奚薇却想,没事怎么不接电话呢? 冷静了一会儿,才想起山里信号不太好,而且现在刮风下雨,更受影响。 但愿是因为这个。 焦急中,总算开到山腰,果然看见霍良深的大G渣男车停在那儿,打着双闪,像一只黑色的大野兽。 “是他吗?” “对,谢谢你啊师傅。” 奚薇跳下车,冒雨跑过去,霍良深起初没反应过来,见她直接开门,坐上副驾,很是诧异。 “你怎么来了?” 奚薇一边打量他,一边脱下雨衣扔到后头:“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有。” 她不放心,摸他的胳膊,肩膀,还有脸。 霍良深笑:“放心,四肢健在,也没毁容。” “你还笑,我都快吓死了。” 他抬手放在她头顶,揉两下:“一点小意外而已。” “车子怎么办?” “刚刚给保险公司打过电话,他们会来拖车。” “你手机能打通?” “断断续续的,信号不好。” “我说呢……”她松一口气,靠着椅背,窗外黑黢黢的,风雨交加。 “以后,你晚上别来了。”奚薇心有余悸:“真的不安全。” “没关系,我车技好。” “车技好还撞护栏?” “突然蹿出一只动物,也没看清,为了躲它才不小心撞了。”霍良深说着,专注调整座椅,后推,放低。 奚薇眨眨眼:“你干嘛?” “你要不要坐过来,”霍良深说:“还是,我过去?” 奚薇警惕:“干嘛?!” “荒郊野外,孤男寡女,适合车震。” “霍良深!亏我还担心你!” “是啊,你自己送上门,蠢不蠢?”他这么说着,倒没干什么,只是拉住她的手,闭目养神。 窗外雷雨不绝,轰隆隆,风吹树摆,天地仿佛颠倒。两个男女躲在车内,相互依偎。 “你在想什么?” “想起遇见你的那晚,幸好车子停在便利店门口。” 奚薇想了想:“徐邵醉酒那次吗?” 他轻轻摇头:“再往前,我喝多那次,买烟。” 她仔细回忆,却想不起来。 “没关系,我记得就行。”霍良深摘下眼镜,搁在方向盘后面:“如果没有碰到你,我今天应该会在公司加班,或者和朋友喝酒,总之打死也想不到会被困在这里。” “是哦。”奚薇笑说:“如果没有和你在一起,我应该……还是会离开清安,重新开始。” 霍良深略愣了下,转过头,看着她。 “我就那么不重要。” 奚薇碰碰他的脸:“你很重要,我来西河古镇就是为了你,当初是你带我来这儿的。” 他没说话,轻轻闭上眼,任由她抚摸。 “刚才来的路上我在想,万一你出了意外,我……”她缓缓深吸一口气:“我可以接受我们分手,但真的没办法再接受身边的人死掉了。” “我知道。”霍良深打断她的话:“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一定不会死在你前面。” 她点头:“不提这个了,今天你生日,应该祝你长命百岁。” 他赞同:“长命百岁,不如来次车震。” “……” 算了算了,祸害遗千年,实在不必担心他的寿命,奚薇与他,大概就是……长命女,千岁郎,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