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暖伤城 作者:那一鸿 文案 陆希从小喜欢邻居家的哥哥,因为对方态度不明朗,她从来不敢说出来。 毕业后,邻居哥哥把自己的好兄弟介绍给陆希,这对她来说,相当狗血。 她留在念书的城市,误打误撞租了江家的房子,才发现好地段低房租什么的都是陷阱。 他正看着她一步步落下来,等着他接呢…… 江某某笑:“你还真是勤劳,我觉得你住在我家里,我挺幸福的。” 江某某安慰:“没想到你的坚强和你的脆弱都超乎我想象。” 江某某认真:“今晚陪我吃顿饭吧,如果觉得不了解我,可以慢慢了解一下。” 江某某表白:“宋清那小子说他喜欢你,我居然还有些吃醋,我就在想我可能对你关注的太多,不喜欢别人也关注你。” 陆希:“……”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希 ┃ 配角:江殿云,李朔 ┃ 其它: 第一章 那样明灿的阳光直射过来,任何人都睁不开眼,陆希也睁不开。 一瞬间,这个她生活了四年的城市,气息变得灼热,灼热裹挟着窒闷,这么直直扑向心头,闭着眼,也能感到一股上窜的躁动。 微微甩去额前的汗珠,再睁开眼平视,情况小有缓解,她加重脚下力道,卯足了后劲,骑着那辆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老旧自行车继续顺风前行。 要到学校了。 前方的师大平昌校区掩映在一片修竹翠绿中,鸟倦蝉鸣,它却独享清凉。 陆希骑到门前便轻盈地侧身跳下车来,缓缓推车行入古藤缠绕的校门,这个习惯似乎是在一瞬间养成,又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延续。 初入学的那年,她还不曾这样自觉。 那个时候,同校区的师哥师姐们年轻气盛,是如出一辙的没耐性,进校出校来去匆匆,竟在门卫大叔眼皮子底下耍飞车,门前老早就横着一条鲜黄明亮的警戒线,愣是没人把它当回事,闯进闯出,闯成了家常便饭,以至于后来的学弟学妹们也有恃无恐。 渐渐地,这样做的人越来越多,生出了安全隐患,门卫大叔们就日日扯着嗓子轮流在校门入口处执勤劝阻,刚开始是打手势做口头警告,后来变成了挥小红旗放响哨子,换尽了花样却依然没能阻挡住蛮横汹涌的飞车一族,每每大叔们手臂挥得酸痛难忍,口哨吹到嘴角抽搐,照样就是有人视若无睹,听若未闻。 长久下来,执勤的大叔谁都吃不消了,个个叫苦不迭,最后还是保卫处处长急中生智,琢磨出了拆招,他在取得师大校领导同意后,往学校门栏上缚了一个牌子,上面赫然竖着几排大字——请自觉下车缓行,以免误伤行人,违者罚扫操场三天。 牌子这么一缚,就再也没摘下来过,陆希发现来来去去的师大学生们竟真的自此收敛,老实本分了不少,她本人也在“罚扫操场”的震慑下规矩起来,不再骑车瞎闯了。 恍然间,四年时光穿梭而过,陆希认识的师哥师姐们已不知在这世界的哪个角落实现人生梦想,而她自己却为了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奔波烦恼。苦苦支撑了一个多月,竟连心仪用人单位的门边都没摸着,就在华江市媒体公布高温警报的情况下,她还是不舍放弃。 她的心情与这座城市麻辣炙热的天气相比,是茫然而无力的。 要是再过两个月,工作还没有任何着落,也就意味着她该放弃对这座城市的依恋,乖乖地回到生她养她的地方,接受父母的安排,先是在小县城当一名收入算不上高,却生活安稳的小学教育工作者,而后就是坦然面对每个到了年龄的女孩都逃避不了的相亲结婚。 这样的生活必然没什么大起大落,对陆希这样心眼单纯,不擅交际手腕的大四毕业生来说,不是没有诱惑,或许还是最妥帖最稳当的选择。可临到最后关头,家里催的越紧,她偏偏又不甘心了,如果就此拓定自己的一生,就是将一辈子圈在了一个没有选择,没有挑战,没有变化的空间里。 她害怕那样过于单一的生活,也放不下自己当初填报志愿时所选的新闻专业,更与宿舍里的其他姐妹定好了要在华江这座繁华的南方经济大市好好打拼一番的计划,如果到了最后,是她先为挫折而放弃,估计日后的大学同学聚会她可以不用到场了,只怕勉强去了,也会被口水淹死。 猛然摇了摇头,陆希已然走到了师大女生宿舍楼前,望着眼前一排被深绿的爬山虎覆盖住了大半的老式四层建筑物,她留下来的欲念似乎愈发坚定了些,在这座城市扎根的艰难,在陌生的环境中找工作的不顺,种种的种种,都比不过她对未来的憧憬和想要依靠自己好好奋斗一番的热情。 她想,她应该像那大片的爬山虎一样,面对直而高的墙壁,不轻易畏惧退缩,微笑着一寸一寸地将其征服,然后在越来越接近天空的位置,睥睨着那些曾目光短视的尘土。 不借助风的力量,爬山虎也能站在高处,这大概就是她想要的人生了吧。 把车停好放在师大女生宿舍楼下,陆希也渐渐收回了恍乱的情绪。 她从车篓里收拾出一大叠招聘广告夹在腋下,准备迈步上楼,一个在楼道里曾偶然见过几眼的她们系里的学妹,正抹着额前的刘海忸怩地站在对面。 “陆学姐。”女孩朝她停车的方向指了指,表情微微有些腼腆,“你……你的车可不可以便宜点卖给我?” 这个低年级学妹显是有备而来,或许早就看上她的“坐骑”了,所以连她姓什么都打听了出来。 学校里每逢临近毕业的那几个月,跳蚤市场必然异常的活跃,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大多怀着淘宝的心态,希望以优惠的价格选到心仪的生活或学习用品,这陆希能理解,她们宿舍里公用的电饭煲就是从曾经的一个学姐手里淘回来的,大家轮流着用,从没嫌弃过它的老旧,反而宝贝的紧。 然而感情上理解是一回事,要陆希卖掉自己的自行车又是一回事。 不是她不想卖,而是根本就不能卖,那辆车不值钱,却风里来雨里去,伴随了她快三年的时光,早就像朋友一样亲切,如果有人出钱让她卖了自己的朋友,她能卖吗? “不好意思,这车是我男朋友的,我卖了他可饶不了我。”望着女孩莹莹等待的目光,陆希找了一个她认为既能拒绝对方,又比较委婉的理由。 结果一如预料,女孩面露遗憾,却知难而退了。 等女孩转身消失,陆希才收回目光,一边上楼一边在心里低叹,“自行车啊,自行车,为了你,我可是撒谎骗人了啊,以后你可得好好回报我。” 刚刚“男朋友”那三个字从自己嘴巴里蹦出来的时候,她差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事实上,长到二十出头,陆希都还没真正交过什么男朋友,也从来不习惯那样的称呼,可是一旦离开家乡,远离父母身边,她就渐渐发现,在某些场合,这无中生有,谎造出来的男朋友却无意中帮自己解决了不少燃眉之急。 比如,两年前她们院的联谊晚会上,有男生莫名其妙地跟踪她,一直跟踪到女厕所门口,她害怕的差点要拿垃圾篓砸对方,那个时候男生才支支吾吾地表示对她有好感,希望他们能有进一步交往,陆希不知从哪来的底气,很坚定地冲对方说:“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男生原先还明亮的眼孔瞬间熄灭,红着脖子很快离去。 之后这个小插曲一直没有其他人知道,不过“我男朋友……”这个借口随便用着用着,竟就用习惯了。 回到寝室,一股红烧牛肉面的味道直直扑面而来,陆希只觉得一阵恶心,差点没把下午在人才市场喝的那两瓶矿泉水给吐出来,说到底不是她不喜欢吃泡面,实在是她们宿舍有人几乎天天煮泡面,而且从来都是同一种味道的,闻久了,陆希非但没有习惯,反而闻出了排斥性,以至于见到学校超市里码放的那一摞摞红烧牛肉面的包装都忍不住绕道而行。 “喂,章沅,你一天到晚这样吃,就不怕把自己吃成压缩面条?” 陆希和章沅同住四年,关系也算亲近,却为了泡面一再反目。 同舍成绩排名最前的任小颉也被满室缭绕的人造牛肉味搅得看不进书,愤然合上GRE词汇本,喃喃念叨:“就是啊,已经够瘦的了,还用得着这样减肥吗?” “NO,NO!” 始作俑者章沅一边毫不淑女地嗅着泡面的香气,一边拼命摆手:“我不是在减肥,而是在享受自由,说了多少遍,你们这群土包子怎么还不明白。” “我晕,章沅,你又在说谁土包子呢……” 外面,刚刚从公共澡堂洗完澡返回的纪文心正一手用毛巾拧着湿漉漉地长发,一手推门走了进来,白中泛红的脸上带着不赞同的笑意:“我们当然不能明白,泡面怎么就跟自由扯上了关系?” “切,你们一天到晚只知道读书,哪里知道自由的重要。”章沅拿眼睨了一眼纪文心,悠悠地说,“想当初没进大学的时候,我吃一包方便面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家里说是为了我的身体考虑,实际上就是在排除一切不利于高考的因素,限制了我的自由。现在好了,大学也进了,总该潇洒走一回吧,我想吃泡面就天天吃,我想换男朋友,就一个个的换,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看他们还怎么管。” 这些话,几乎是带着嘲讽的语气从章沅口中脱出,陆希任小颉纪文心三人却是异口同声笑开了,这就是她们认识了四年的章沅,果然到老都恐怕不会变,也只有她能拥有这样跳跃无章的思维,能从泡面联想到自由论和恋爱观。 可是一番笑闹之后,大家又都安静下来,各做各的事,各怀各的心思。 毕业在即,每个人的追求和理想都到了一个转折点,有的人释然放松,觉得是解脱,有的人则愈发地小心谨慎,害怕一步走不好,前路将变得曲折难行,因而面对离别,更多的时候只有沉默。 陆希进卫生间的时候才发现前一天的热水用完了,又实在没力气去茶炉再冲一瓶,只匆匆用凉水擦了身子。汗渍将短袖T恤上腋下和后背的部分潮湿了大半,她也顾不上换了,走到铺旁,仰身就躺了上去。 她仔细地一张张翻看那堆好不容易收集回来的招聘资料,小心地留意着适合的工作,再用黑笔重重圈出来,时刻准备着接下来的面试。 任小颉申请了公费留学,不出意外的话,大概暑假后就会去位于英国的圣安德鲁斯大学深造,这所学校或许并不如剑桥牛津那般古老显赫,却是让世界女性痴迷的威廉王子的母校,为此学新闻的她没少在英语上下功夫。 纪文心这姑娘洗完澡回来就开始敷面膜,敷完面膜又忙于梳妆打扮,就这样在宿舍里折腾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才满面春风的出去约会了。 其实,她算不得上上之姿,但胜在清纯窈窕,因而不乏异性缘,渐渐地在男生圈中也芳名远播,便成了系里最早一批交男朋友的女生。她的男朋友赵一端是师大生化系排得上名号的人物,只不过,这个排名不是根据外貌,而是学习能力。 论长相赵一端倒不是那种顶尖的,五官也只能说周正耐看,可是大多数时候,女生被一个男生吸引并不完全源于长相,还有一个人的风格。 赵一端就很有自己的风格。 他不苟言笑,少言寡语,见到任何人都是一副沉静淡然的面孔,自有一种可远观而不可近怠的冷峻气质。 这个气质,对某些女生来说,就会成为杀手锏。 据闻,曾有好几个系的女生明里暗里为他竞争过,直到某一天,一向孑然独身的赵一端身侧出现了位花姿丽容的女伴,那样的竞争才渐渐消停下来。 当然,风浪之下,就少不了看热闹的人,周围不少人都不看好纪文心和赵一端突如而来的恋情,章沅也是其中之一。 这两人刚看对眼的那会儿,章沅总是趁着他们出去约会,单方面提出和陆希任小颉打赌,说据她观察,以赵一端那种八竿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风格,应该是不会轻易追求女生的,就算追求,对象也该是她自己这种率真爽朗的女孩,而不是纪文心这样表面上清纯娇美,骨子里却忸怩小家子气的女生,所以她理直气壮地推断,八成是她们宿舍纪姑娘在倒贴,而非人家赵一端主动示好。 章沅还不止一次拍着胸脯自豪地宣称,若是当初被她先发现赵一端这么个人物,也就轮不到纪文心的份了。 每每在其最陶醉的时候,陆希会默默地笑着摇头叹息,而向来犀利的任小颉则不留情面,干脆直截了当地痛批她一顿:“章沅,谁无聊,谁才会跟你打赌,没事多看看专业课,少在这边自作多情。” 被这样说哪里能服气,章沅嘴一噘就连珠炮似地轰开了,声音大的足以引来一整个楼层的侧目,可任小颉也实在镇定的过分,自说完了那一句便雷打不动,端坐在座位前一本书接一本书的看下去,任凭地动山摇都不再开口与其置喙,章沅一个人自说自话,说久了也倍感无聊,就转而拉着陆希撒娇,撒娇的内容很幼稚,她毫不避讳地追问纪文心和自己究竟谁更漂亮一些。 陆希从来不在乎身边的人长什么样,也不愿意在一个人的外相上去做深究,她始终认为那是肤浅的,她倒宁愿从行为举止上去判断一个人,然而当章沅实在无理取闹的时候,她也会说上一两句违和的话,比如:“赵一端那家伙哪里好看啊,也就一稍微上点档次的路人甲吧,咱们学校男生虽说不多,但还有隔壁的理工学校,你完全有机会可以遇到比他更顺眼的。”再比如:“沅子,你的可爱那是一般女生学不来的,别人想比也比不过你啊。” 她就这样一次次地把章沅糊弄了过去,直到某一天章沅收到了自己人生当中的第一封情书,兴奋地把曾经的那些赌约抛诸脑后,陆希才不至于被她缠着回答更多的无聊问题。 在青春的年华里,大概每个女孩的内心深处都渴望收获一封写给自己的情书,情书对女孩的吸引不啻于一朵鲜妍盛开的玫瑰,女孩拒绝不了情书,正如女人拒绝不了玫瑰。 从那以后,章沅陆陆续续地交了一些男朋友,而她换男朋友的频率也开始让班里的其他人咂舌,章沅从来不屑解释,其他人也不屑过问,大都当八卦和笑话看。 陆希起初也随了大多数人的想法,以为生于优渥家庭的章沅从小娇生惯养,骨子里不免任性不羁,喜欢追求随心所欲的自由,后来无意中才发现,送给章沅第一封情书的那个男生没多久之后又写了首更煽情的情诗给了人家外语系的系花。 章沅在男生宿舍一号楼前哭着发誓要让那个男生后悔的情景落入了恰巧经过的陆希的眼里,那一刻陆希才意识到,表面上坚强跳脱的章沅,其实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人。 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泡面和爱情成了章沅的软肋。 陆希并不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她却开始害怕起来,害怕有一天,有那么一个人,毫不留情地将她的弱点轻易戳开,让她变得不再像自己。 花了大半个下午整理好面试资料后,那些曾经让陆希的大学生活色彩斑斓的片段回忆也烟消云散。 她心里明白,不出两个月,大部分的毕业生拿到了辛苦了四年的文凭,就该是天南地北,东西自顾的时候了。 第二章 接下来的一周里,华江市的高热天气依旧没有丝毫缓解,陆希冒着烈日,继续穿梭于各个区的招聘会场。 可惜事与愿违,几天下来她仍一无所获。 有人说,高不成低不就是目前绝大多数毕业生的通病,陆希也渐渐尝到了这样的尴尬。 在人山人海的招聘会场里,有规模有实力有名气的大单位光是摆出的排场就吸引了大批跃跃欲试的应征者,尽管等待面试的队伍拥堵不堪,就是有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人事经理们面前堆着小山似的各色简历,脸上都有些不耐烦,大约只有看到手握名校推介信的毕业生时才会露出感兴趣的笑容,和他们稍稍谈上个几分钟,然后在中意的简历上打勾,以作复试依据。其它的简历哪怕制作的再精致,再华丽,再厚重,也逃不了沦为垃圾和废纸的命运。 与大公司门庭若市的火爆场面相比,一些民营和私企单位的招聘摊位前也算不得清冷,毕业生中不乏识时务者,一旦在名企那儿遭受冷遇,很快便在小企业面前占据一席,竞争过于激烈,他们的策略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至少不能让自己陷入空手而归的境地,但即使这样,这些学生也是要做好牺牲准备的,他们得放弃优渥的待遇,完善的福利和稳定的编制,从较低的起点慢慢往上努力,在这个过程中,又有一部分毕业生经不住困难迂折的历练,主动放弃了在大城市扎根的最后稻草。 面对几乎让人窒息的淘汰率,陆希也无法做到游刃有余。 地处华江市的师大,虽算不得国内一流顶尖的名校,可也有着几十年的历史,培养过不少社会精英,她当初就是冲着这所学校沉厚朴实的人文底蕴而来的。 在几近挑剔的用人单位面前,陆希有陆希的骄傲和自尊,她不愿因为竞争激烈,就哈拉着脸去讨好名企那些傲慢轻视她的招聘主管,也不愿意因为屡屡碰壁就随便降低自己的求职标准去迎合小企业的苛刻条件。 在她看来,有些单位,还未决定用你,便一味强调新人要如何能加班能出差能抗压,如何能身兼数职能独当一面,却对于薪水和福利这种应聘者最关心的问题只字不提,能避就避,她认为这样的公司不是在用心甄选人才,而是趁着市场失衡的大环境尽可能的压榨廉价劳动力。 陆希可以为了成为高效率的劳动力而吃苦奋斗,却无法接受自己的付出和回报完全不对等的事实,尽管找工作的事变得不容乐观,她还是抱着一丝期望,也许在招聘会上死守,就能等到属于自己的机会,遇到一家可以建立稳定的,互信互赖关系的用人单位。 一天下午,陆妈打长途电话到宿舍,陆希还在人头攒动的招聘市场卖力“厮杀”,拼了命地在茫茫数百家单位的招聘摊位前穿进穿出,任小颉去系办整理出国留学的材料,纪文心躺在上铺吹风扇敷面膜,接电话的自然成了无所事事,一边嗑瓜子一边看言情小说的章沅。 “喂,您找谁?”章沅抱着电话大大咧咧的问。 “我们家小希在吗?” 陆妈一贯这样称呼自己的女儿,章沅曾接触过几次,她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吐了嘴里的瓜子壳 ,礼貌地回道:“阿姨,陆希她一早就出去找工作了。” “天哪,这么热的天,死丫头还出去啊,不是说家里一切都安排好了让她回去嘛,这孩子怎么这样固执呢!” 章沅听着电话那头陆妈低低的抱怨,一时不知道要如何接话,想来想去还是耐住了性子抱着听筒,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灵机一动,甜甜笑了一声:“阿姨您别担心,陆希一向是咋们宿舍最稳重最努力的,她不回去可能是想靠自己的能力去找工作吧,这可是好事啊。” “谁知道呢?” 陆妈附和地笑着,随后又轻轻叹息,“这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我和她爸管也管不住了。” “阿姨,您别这样说,陆希是我们班出了名的乖乖女,大学四年不谈恋爱,不参加社团,一门心思埋头苦读,有时候还能勤工助学,我可不如她,我要是有她一半懂事,我爸妈那是睡着了都要笑醒的。” 这话虽然有竭力渲染的痕迹,可章沅的语气是诚恳的,倒是陆妈有些不好意思了,“行行,阿姨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快挂电话的时候,章沅悄悄松了口气,以为终于摆脱了,谁知陆妈却似忘了什么,突然在那头又重重唤了唤:“喂,同学,麻烦等一等。” 章沅心里哀叹着,这老人家竟是比自己亲妈还能唠叨,怪不得陆希不愿意回去呢,嘴上倒恭恭敬敬的,无半点不耐:“阿姨,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陆妈想了想,犹豫地开口:“麻烦你帮我问一下我们家小希,最近有没有个叫林肖的小伙子跟她联系,若是人家联系她了,让她千万别意外,告诉她那是家门口李阿姨儿子的同学。” 一场在章沅看来极其无聊的交流到了这里,似乎出现了意料之外的转机,她暗暗记下林肖这个陌生的名字,连连点头答应,“阿姨,您放心,等陆希回来我准一字不落地转告她。” “孩子,谢谢啦。” 陆妈最后嘱咐,“回头等小希得空了,再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恩,我都记下了,阿姨您放心吧。” 章沅敷衍了陆妈两句客套话后,挂了电话,她人一回头发现纪文心那姑娘还在悠闲自得地覆面膜,于是毫不客气地在她床边猛敲:“喂,你这面膜好像敷过点了吧,就不怕里面的化学添加剂在脸上起反作用啊?” 这一敲,原本就显狭窄的床铺一下子就晃动起来,纪文心躺得不踏实,干脆从铺上坐起身,说不清是蓝是黑的泥巴似的东西糊了一脸,只露出两只大而湿漉漉的眼睛,“臭沅子,你说什么呢!” 章沅朝腕上看了看:“我这电话起码接了有十来分钟吧,陆希她妈打来之前你就敷了二十多分钟,加起来都超过半小时了,我是怕你爱美不成,反倒把好好的一张脸敷毁容了,没看新闻吗,现在的好多化妆品都有添加剂,不是这超标就是那超标,你还成天往脸上抹?” “去去,你少来,”纪文心从床头拿起一只外形精美的淡紫色磨砂玻璃瓶,把有英文商标的那一面对着章沅,眼里有自得之色,“一分价钱一分货,这款面膜你难道没听说过?” 饶是家里条件不错,可章沅从来不把时间花在打扮上,进进出出都是素颜朝天,平日里也就是爱吃贪玩,她对化妆品品牌自然是处于一种它认识你,你不认识它的状态,于是大手一挥:“别拿英文来唬我,我四级考了四次,要不是小颉晚自习的时候给我一堆资料恶补,我都不一定过。” 纪文心屏住笑,一边把面膜瓶子放回原先的位置,一边补充道:“你不识货不要紧,见了一次以后就知道了,这款是我妈去香港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一千块钱,就那么一小瓶,明星们都用的东西,怎么会有问题!” 她这样强调,章沅反而愈加不屑:“那可不一定,现在外面的假大牌可多着呢。” “嗳,我说你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 “没啥意思?没啥意思你会说这样的话?” 纪文心声音里多了些许与之争锋的意味,“章沅,是不是你家里有钱,就见不得别人比你好啊?” “嘿嘿。” 章沅咧嘴笑,似乎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仗着人高胳膊长的优势,伸手往纪文心脸上胡乱一抹,抹下一块面膜泥,在鼻子上凑了凑:“哟,我不过随便说说,你干嘛这么较真啊,真是的,也不知道赵一端那么个老实巴交的家伙怎么受得了你的大小姐脾气,难道就是因为你比较好看?” 低低喃喃的碎言碎语足以惹毛纪文心,面膜泥遮住的眉骨处有了上挑的动作,“你管我!” 她几乎冲章沅吼了起来。 章沅却是抹了抹鼻子回:“我才懒得管你,我是替人家赵一端的未来担心。” “赵一端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替他操心?”纪文心在上铺窝着,活动受局限,干脆扶着床梯爬了下来。 话题不知何时越扯越远,已经超出了章沅之前的意图,本来她接完陆妈那通电话是想告诉纪文心关于陆希的新发现,却不知不觉和对方斗起嘴来,此刻听了这突如的质问,一时呛得接不上话,是啊,赵一端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纪文心却有所醒悟似的,突然拔尖了声音说:“难怪,难怪,看来传闻都是真的。” “传闻?什么传闻?”章沅纳闷。 “你心里有什么鬼,你自己清楚。” 从来章沅都是藏不住脾气的,纪文心的话说得半遮半掩,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挑衅,她不仅莫名其妙,还愤愤不悦,“你别这样含沙射影的,有本事把话说明白。” “我怕我把话说的太明白,大家脸上都挂不住。” “难不成跟你那个赵一端有关?” 纪文心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章沅已是了然,不禁皱眉:“可我真不知道我哪碍着你和赵一端了?” “你现在是没碍着我们,但你敢说你从来没想过?” “我和那个家伙话都没说过几句,我想什么啦我?莫名其妙!” “可是曾经有人告诉我,你特别后悔,就后悔没比我早一步抢到他……” 纪文心脸上的表情被厚重的面膜遮住,已经看不出喜怒。 如果说章沅原先还有些许激动和愤懑,这会儿倒安静无谓了,她沉默了一会儿,便坦坦荡荡道:“我是说过类似的话,但绝对没夸张到那个地步。”她弯而细长的眼晴里闪着明晃晃的光,似乎一点儿不在乎被撂开牌受质问的尴尬,只淡淡地问了一个问题:“这是谁告诉你的?陆希,还是任小颉?” 纪文心不再做声解释。 章沅忽而瞥见对面桌子上,陆希整齐码放的论文资料和书柜上贴着的宿舍全家福照片,轻轻叹了口气,自顾自摇头:“怎么会是陆希呢,她那人一向讲究以和为贵,又不爱管闲事,我看,这事八成是任小颉那四眼婆多的嘴。” “你先别管谁告诉我的——”纪文心随即打断,她扬起下巴,满带警告意味,“章沅,你应该听过男生们之间流传的一句话,朋友妻不可欺,同理,好朋友的男朋友也是不可以觊觎的,你最好连想都不要想。” 听了这话,章沅不以为然,反倒是要笑出来,“切,谁跟你是好朋友。”又见纪文心鼻子部位的面膜泥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块下来,模样很是滑稽,便愈发玩世不恭地说:“你别敷了面膜不够,还想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今天就告诉你,就算曾经有谁在你面前说过什么,那也不过是我随口一句玩笑话,你不至于就紧张成这样。你把姓赵的那个家伙当做稀世珍宝藏着掖着,我章沅还真就看不上!真是的,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的眼光啊,得瑟!” “你……”纪文心感到一股气流正在胸腔里逆行着,她尽可能压住急促的呼吸,保持好一贯的涵养:“章沅,你最好记住自己今天说的话!” 章沅耸了耸肩,仍是不屑:“我记不住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你不仅耍赖,还少根筋……” 宿舍的门突然间被外力推开,陆希顶着红中泛黑,大汗淋漓的脑袋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全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正在打舌仗。 “水……水……” 她指着宿舍放水瓶的那张桌子,眼里有说不出的渴望。 她这样不同以往,近乎狼狈的摸样,倒叫宿舍里刚刚还沉于口角的两人吓了一跳,章沅最先反应过来,赶紧趿着拖鞋迈步走过去拿杯子,匆匆倒了些白开水,又从自己座位拿了瓶矿泉水加了一半凉的进去递给她。 陆希二话不说,抓着杯子仰头就猛喝,一边喝,一边咳,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濡湿,胡乱地耷拉着,几乎遮住了大半的脸孔。 “不是吧,这都什么情况,怎么把好好一白雪公主折腾成一黑山老妖?” 章沅接过陆希喝完的杯子放回原位,忍不住感叹。 纪文心见状不免也有些吃惊,忘记了脸上那张厚厚的面膜一直都未卸去,也忘记了刚刚还在和章沅火拼,只顺口接着问:“陆希,工作的事有着落了吗?” 陆希脚步虚浮地走了两步,丢下背包,把腋下夹着的一堆材料随意放在桌上,朝自己铺上一坐,无力地摇了摇头,竟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章沅跟着坐在她铺上,忍不住责怪:“你说你干嘛这么拼命,要是真想留在这里,我可以找我爸张罗张罗,那也许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在太阳的强光下奔波了一下午,陆希早已绵软虚脱,她用唇语说了句“谢谢”,又勉强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纪文心见势插话进来:“章沅,刚刚是谁说我大小姐来着,怎么这会儿说别人的人自己却在这里显摆起来,你不就是有个开公司的老爸嘛,有什么了不起啊,非得人人都求着你?” 素来章沅头脑直截简单,说话行事不喜欢绕弯弯,为此曾得罪过不少系里的同学,也没少在课堂上和专业课老师闹红过脸,可她刚刚是真心实意想帮助陆希,也希望相处了四年的舍友能留在这座城市里,哪里是在炫耀,她觉得委屈,却偏偏找不到合适的话辩驳,便拿手指着对方鼻子:“喂,你自己不想帮忙就算了,少在这挑拨离间!” “我挑拨离间?”纪文心是下决心让她下不来台,“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我只是在提醒你,你想帮忙,也得问问人家陆希稀不稀罕让你帮。” 语气软绵绵的,但一点都不乏攻击力,章沅瞬间就有些蔫了,指着对方鼻子的手也颤巍巍地放回原处,嘴里再冒不出一个词来,先前她三言两语就能让对方急得跳脚,这会儿却轻易败下阵势,脸上不免阴悒暗沉,抹了酱似的难看。 见成功让对手吃憋,纪文心心情大好,哼着小曲,身姿摇曳地走进卫生间去清洗脸上的面膜泥了。 第三章 气氛一时间像空气里的热浪一样焦灼。 章沅瞪着泛起水雾的丹凤眼,委屈巴巴地望向陆希,平时泼辣利落的神气样不见了,表情里是一种半观望半等待的小心翼翼。 其实她急着想解释清楚,又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再说了什么落人舌柄的话,以至于把场面闹得更尴尬,好在陆希脸上平静,毫无计较的意味。 “章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大家一个宿舍的,谁遇上了困难其他人都不会坐视不管,这说明我们够团结,我是不会多想的,你呢也别跟文心计较,她一向那样说话,没什么坏心的。” 见章沅愣愣地,陆希又戳了戳她肩膀:“不过,工作的事暂时我想自己先找,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再帮我张罗,这样你看行吗?” “行!” 章沅忽地松了口气,“只要你不像某些人一样认为我是在显摆,怎样都行。” 她近乎激动地抹了抹眼角险些就要流出来的泪珠子,使劲朝陆希后背拍了拍,这一拍力道真重,重得差点叫人喘不过气。 陆希憋着痛,声音有些发闷:“你这冒冒失失的性子要是能改一改,绝对更招人喜欢。” 章沅缩回爪子,赧赧地挠头:“你说我要是改了,会比纪文心更招人喜欢吗?” 卫生间的水声哗哗传来,纪文心十分投入地在清洗面膜,压根不知道有人在拿她说事,陆希睨了章沅一眼,低低道:“你干嘛老爱跟她比?” “我就是看不惯她,” 章沅抱怨,“而且她也老爱跟我较真。” “毕业以后大家一拍两散,看你们还有什么机会这样折腾。” 陆希不以为然。 “是啊,就快毕业了,我们开始由少女向黄脸婆的行列迈进了,想想都觉得特不真实。” “嗤,又不是马上让你嫁人生孩子。” “你还别说,我爸还真有那个打算。” “啊?” 望着章沅半真半假的神情,陆希不淡定了,“不是吧?” “就是啊。” 章沅努嘴,“而且连人选都预定好了。” “包办婚姻啊?” 陆希问。 “恩。” 章沅咬牙切齿地点头。 “那就没办法了,现在家长都这样,你要不答应,他们就寻死觅活给你看。” “我爸的命值钱着呢,他才不会寻死觅活,他只会没收我所有的银行卡。” “嘿嘿,你爸手段真高明。” 陆希笑,直笑弯了眉毛。 章沅有一种想把她眉毛拔下来的冲动:“得了吧,他就会拿钱威胁我,这还叫高明?这叫失败!” “那毕业以后,你有自己的打算吗?” “有啊,我想开家店,具体什么店我还没想好。” 两人正在说贴心话,恰好纪文心洗完面膜,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哟,章沅,你想开店啊,那好啊,开张那天记得多送我们些会员卡。” 章沅之前的气还没消,正没处发泄,这会她又来撩拨,止不住嘴里就多了些□□味:“要是陆希跟我要会员卡,我可以考虑开家花店或婚纱店,要是你的话,我就开家大大的钟表店,到时候你要多少钟,我都送。” “你……” 纪文心被噎住了,被噎的瞳眸失色。 陆希怕两人再杠上,赶紧从铺上爬起来打圆场,可不待她开口,女生宿舍楼下有人扯着嗓子喊纪文心的名字。 三人都听出了是赵一端的声音,他和纪文心恋爱了差不多三年,大家多少都有些熟悉,虽然赵一端并不是个行事高调的男生,可有时候约纪文心出去,也会以这样原始的方式喊人,大概是图个省事方便。 纪文心脸上不悦的阴云立马散去大半,她快步走到窗前朝楼下挥手,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愉快:“你等我,我马上下来。” 待她回头,陆希从桌子上拿了面镜子递了过去,纪文心上下照了照,又细心地理了理衣领和裙角,出门前朝陆希比划了个OK的手势,“谢谢啊。” 陆希摆手,示意她赶紧下楼。 纪文心纤细婀娜的身影很快从宿舍消失,等宿舍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章沅不乐意地嚷嚷起来:“陆希,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陆希拿胳膊肘抵她:“怎么,生气啦?” “我能不生气吗,明知道我跟她闹别扭,你还这么待见她?” “睡我上铺的和睡我对面的都是一个宿舍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要真天天拉着一张脸多难受,再说了,我刚刚把镜子递给她那也是希望她早点出去约会,不然就你俩这谁也不让谁的个性,再说下去不打起来才怪,你俩人高马大的,打起来我可拉不住。” “噗嗤。” 章沅憋不住气,一下笑出声来,“陆希,我算看出来了,你呀天生就一贤妻良母,这辈子谁也不会得罪。” “随你怎么说。” 陆希不在乎她话里微微的揶揄,只低头整理被弄得凌乱的床铺。 章沅却清了清嗓子,转换话题,“陆希,跟你打听一个人?” “说。” “林肖你认识吗?” 她问。 “你说谁?” 陆希没听过这名字,又追问了一遍。 “林—肖—” 章沅这回拉长了声音。 “我怎么知道是谁,” 陆希坦然道,“我又不认识。” “你真不认识?” “不认识。” 见她眼光清澈,毫无闪烁,章沅这才告诉她,“你妈打电话来了,让我问你最近有没有个叫林肖的小伙子联系你?” 陆希想来想去,实在想不起来林肖其人是谁,更谈不上这人联系过她,便连连摇头。 章沅接着补充:“你妈说了,若是人家联系你,让你千万别意外。” “我妈说的?” “是啊,这个姓林的好像是你家门口什么李阿姨儿子的同学。” 陆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妈的意思,心里不免抱怨,老人家实在是操之过急,这种事怎么能让她同学转告,自己一向坦荡荡的,这会儿反倒像把柄被人捏住似地,有些拘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你家里也在帮你介绍对象?” 章沅却是不客气地戳破那层纸。 事情明白地搁在那儿,似乎已经不需要她回答,可陆希还是忍不住害臊,虽然宿舍没有其他的人,她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捂住章沅的嘴巴,轻轻嘘了声。 “想不到你妈比我爸还急,” 章沅话说了一半,接着声音嗡嗡地从她指缝间传出来,“我们……还……还没……毕业呢……他们就……帮咋们安排男人……” 陆希低低说:“反正你装作不知道就行。” 晚上直到寝室熄灯的时候,纪文心还没回来,章沅临睡前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她一番,任小颉照旧在一片黑暗中点亮了自己的应急灯,带上耳麦听英文歌,一边背GRE范文,陆希躺在铺上,闭上了眼却翻来覆去,脑子里七七八八的东西横冲乱撞,无论如何睡不着。 “一只,两只,三只……七十八只……九十……” 对面铺上,章沅也没睡踏实,正在用数羊法催眠。 陆希悄悄爬起身,穿着睡衣就走了出去,宿舍楼下的公用电话亭前站着位短发女生,大概和男朋友吵了两句,气恼地摔了听筒离开。 等待区只有陆希一个人的时候,她拾起听筒,给家里拨电话,电话里“嘟嘟”声刚响起,她又犹豫地想挂线,还不待挂断,那头很快被人接起,说话的却不是陆妈。 当彼端响起熟悉的沉如松木的声音时,陆希才反应过来,好久没有和爸爸说上一句话了,她喃喃地唤了声:“爸。” 陆爸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往家里打电话,只像往常一样轻呼着她的乳名。 陆希眼睛里登时惹了风似地,染上一层水雾。 陆爸生性稳重,平时少言寡语,和陆妈风风火火,爱和街坊邻居唠叨家长里短的性子格格不入,陆希在家里读高中的那会,总是能见到爸爸在客厅安安静静读报纸,妈妈在房里为了一部八点档言情剧哭哭啼啼,不时打断爸爸,要求送纸巾的场面。 那个时候她总不勉要唉声叹气一番,她是真的想不通,这样性格相去甚远的两人,年轻的时候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还能相敬如宾这么多年的呢? 做为女儿,她倒宁愿相信,爸爸妈妈是因为爱情才做出牵手百年,共度一生的选择,可是,章沅那个鬼灵精也说过,如果现在年轻人的爱情能被金钱地位轻易左右的话,那么那个年代的爱情也不可能皆是真诚淳朴,尽善尽美的。人类文明从遥远而神秘的诸端开始,一路走到清明开化的现在,可是无论哪个年代,男男女女的婚姻都是俗事,是俗事就有逃避不了的潜规则,两个人走一辈子的路,能真爱彼此固然是好,但总有所需所求是爱以外的东西,非得刨根问底,你为什么娶我,亦或是你为什么嫁我,反而尴尬不自由。既然结婚了,就这么一路咬牙走下去吧。也许,哪一天,她自己也在复制着这一切。 陆希的脑袋里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胡思乱想着,爸爸说的一些话,她听得断断续续,她自己想说的话,却一句没说出来,说到底,从小到大,她还是怕爸爸的,因为爸爸寡言寡语的深沉,因为爸爸从不和妈妈争吵的谦让淡然,她们一家三口相处了那么漫长的岁月,却始终像隔着一层薄薄的什么。 她从没有跟任何人解释过,为什么家里安排好了一切,她就是浑不在意,就是对这座后来才来到的城市感到依赖和不舍,也许她也在追求章沅所追求的,这里不仅有空气、阳光、水,还有自由。而回到家乡,就像回到了过去,那里有着最熟悉的一切,却也横亘着一道她许久都不曾跨出的阴影。 挂断电话,陆希垂首看着鹅卵小径上那条并不连续的瘦瘦的影子,校园的月色,皎洁,宁谧,她的心倒是在那软濡的夏风中,更加冷静坚定了些。 第四章 第二天早晨,华江连续闷燥干旱的天气突然变脸,哗哗地下起瓢泼阵雨来,纪文心和赵一端回来的时候,陆希已经起床在洗衣服,任小颉前天晚上熬夜背了二十多张词汇表,醒来之后眼睛痛的厉害,让陆希帮忙拧了条热毛巾敷脸,章沅则一贯地晚起,正盖着毯子打呼噜。 纪文心起先不敢大声敲门,只在宿舍外轻轻地叩着门板,陆希漂衣服的时候,水声遮住了大半的听力,一时也没留神,叩门声随之越来越大,任小颉朝卫生间唤了声,陆希还是没听见,她干脆掀了毛巾毯自己从铺上爬起来。 当纪文心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任小颉的脑袋瞬间怔住,她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的人是自己朝相暮处了将近四年的舍友时,吃惊地失声问:“文心,你怎么啦?” “没……没怎么……” 纪文心的脸红润潮湿,平日里保养得当的秀长黑发也被雨水打湿,毛躁凌乱地散开着,齐刘海上沾着两片青绿的碎叶片,脖子上,手臂上有类似蚊虫叮咬的淡紫晕印。 任小颉一边关了门,一边问:“你昨晚上没回来,去哪了啊?” 纪文心面上浮现着难掩的疲累,被这么一问似有些尴尬,只低声说:“也没去哪,不过是在城西的和平公园荡秋千。” “和赵一端?” “恩。” 任小颉有些不信,她关完门转身回来的时候,看见纪文心背心和裙摆上脏的厉害,青苔、黑泥、灰尘类的东西糊了大半身,便露出丝狐疑,“你俩就这样闲着没事荡了一晚上秋千啊?” 纪文心随手脱了细尖跟的凉鞋扔在地上,换上平板拖,淡淡道:“昨晚的月亮很圆,很适合欣赏夜景。” “昨晚上不仅夜景好,蚊子也多吧?”章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突然哑着嗓子插话进来,惺忪的睡眼渐渐泛起光亮,直直盯着人家脖子上的淡紫痕迹看。 纪文心不答,自顾自开始换衣服,这一换,又露出背上,肩上的。 “咦,回来啦。” 陆希洗完了衣服,端着盆走出来,“文心,我洗衣粉没了,刚刚没经过你同意,倒了些你的先用了。” “没事,尽管用呗,反正又不值钱。” 章沅抢白替人家答了一句。 纪文心难得的不和她呕嘴,换好了衣服冲陆希笑了笑。 陆希看见纪文心换下的背心和长裙,不是一般的脏,星星点点的泥斑把洁白干净的衣裙染得乌黑难看,又见她连连哈气,一夜没睡的样子,关切地开口,“文心,要不你先睡一觉,脏衣服我帮你洗了,天气预报说这两天都有雨,早点洗干了能穿。” “啊?” 纪文心有些意外,连连摇头谢拒,“怎么好意思让你洗啊。” “我不是用了你的洗衣粉嘛。” 陆希玩笑道。 “你就是用了一整包,我也不能让你洗啊。” 纪文心捡起板凳上换下来的脏衣裙往盆里一放,又接了点水,“我就用水泡着,要是实在洗不干净就不要了。” “不要了?” 章沅洗漱完走出卫生间,对着镜子拿毛巾擦脸,“这么好的衣服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是怕留着被人发现你昨晚干坏事的罪证吧!” 其实任小颉心里也狐疑,却不像章沅大嘴巴说了出来,她偷偷拿眼瞥纪文心,等待着她的发怒,不料却等来了她的笑声,“呵呵,你以为你这样说我,我就怕被你说么,我是一晚上没回来,可跟我在一起的不是别人,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名正言顺。” “哟,名正言顺?”章沅停止擦脸,把毛巾随手搁桌上,“这种事你都好意思承认?” “做都做了,承不承认又和你有什么关系?”纪文心眉眼不动,依旧淡然无谓地说。 她这么镇定无事,章沅反而有些急了,忍不住脱口啐道,“不要脸!” 不要脸这三个字对女人的攻击力很快体现出来,纪文心前面的淡定渐渐瓦解,再没法伪装出风度,她走上前把章沅桌上的毛巾狠狠扔在地上,“你说谁?有本事再说一遍。” 章沅哪里是知道退让的人,她仗着身高优势,欺步迎上,“我说你,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如此又重复了几遍。 这两人家庭背景相似,脾气性格也颇为接近,都属于要强的一类,情绪一旦闹上来,就如同□□上蓄势待发的箭,拉也拉不回来。 纪文心的忍耐大概是到了顶点,也不管接下来的话伤不伤人,反正尽捡章沅的软肋戳:“就知道你总被男生甩,见不得别人成双成对,我昨天逛公园的时候还和一端说呢,人家外语系的系花比你温柔一百倍,我要是男生,我也奔着人家去,你就是眼泪哭干,也不回头。” “够了!”章沅脸上瞬间多了数道青筋,“你这种人不自爱,没资格住咱们宿舍。” “我不自爱总比你没人爱好。” 两人一大早闹的不可开交,陆希和任小颉赶紧上去拉架,任小颉拍了拍章沅:“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事你情我愿的话倒也没什么。” 陆希则拿了饭卡拉纪文心去食堂,“走走,去吃早饭,洗了一大盆衣服饿都饿死了,文心,今天刷我卡,你可别嫌伙食差。” 下楼出来,才发现外面阵雨已经停歇,阳光正逐渐透出云层,校园四周漫着好闻的青草气息,覆在墙上的大片的爬山虎叶上还挂着未及蒸发的细小水珠儿,台阶上有过往的学生踩踏青苔后留下的深浅痕印,偶尔头顶飞过几只或灰羽黄嘴或通体鸦黑的不知名鸟儿,直飞到对面蓝球场边的水杉上,啾啾鸣啭,声音清脆和悦,和着那赤膊晨练的男生投篮的嘣蹦声,衬得这校园的早晨越发和谐安宁。 深吸了一口清风,再轻轻呼出来,陆希先前还被宿舍的一番嘈杂搅得心神有些烦躁,这会儿精神倒松爽了不少。 在通往食堂的那条小径上,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行,继续延续着那条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然而这所熟悉的一切不多久就要离自己远去,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种生活状态,也许成熟的代价就是告别单纯,也许哪一天,任性地吵一场架也会变为奢侈…… 纪文心跟在陆希身边走着,见她久久不说话,忍不住小声打断:“陆希,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只是觉得下过雨后,虽然还是那样热,但空气很清新。” “不好意思,一大早搅得你们心烦。” 陆希摇头淡淡地笑,“只要你不生章沅的气就好。” “我也就是和她拌拌嘴。” “我知道,呵呵,她也气得不轻。” 见有学生从身边走过,纪文心挨近了陆希,低低道:“你别看我刚刚和章沅吵架的时候那样泼辣那样嘴不饶人,其实我心里是有些害怕的,从和平公园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害怕。” “你害怕什么?”陆希问。 “你知道的,我昨晚和赵一端在一起了,可我心里总觉得不安。” 一直以来,陆希都习惯了孤身一人,独自去上课,独自去找工作,没正紧交过男朋友,但凡有走来套近乎的男生她都是冷冷地打发回去,她心里虽然不太赞同现在的女生随随便便就和男生在一起的处事态度,但那是别人的选择,好与坏都是别人的,她很少提意见或做评论,可是面对一同住了四年的纪文心,她还是破了例,“如果已经发生,你现在害怕也没意义了啊。” “哎……”纪文心轻轻叹息,语气里难掩后悔,“也许是我太任性了。” “人的一生又能任性几回呢,如果你真的喜欢赵一端,他也喜欢你,你们在一起或许并不算草率。”陆希想不出更合适的安慰。 “可我有时候都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真的适合?” “你别多想,赵一端看上去不像那种随随便便,不负责任的男生,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每次都笑得那么开心,你一定是喜欢他的。” “可是陆希,你不明白,有时候两个人走在一起,手牵着手,肩膀挨着肩膀,你几乎能听到他心跳和呼吸的声音,却惟独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往哪走,他的计划里究竟有没有你,这个时候,你就会空虚会怀疑会莫名地沉重。”纪文心抿嘴,抬眼望向天空,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来,“昨天他约我出去,吞吞吐吐地不知道要说什么,我们过马路的时候,一辆卡车闯红灯,我吓疯了,不顾一切地拉他后退,之后我自己也摔了一跤,所幸大家都无事。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一个人喝了六瓶啤酒,喝醉了就乱说话,拉着我打车去公园,他平时是那样稳重冷淡的一个人,忽然就特别热情,我也没想到,我的第一次竟然是在那样乱糟糟的环境中。” 陆希不说话,只静静听着,纪文心继续低语道:“早晨,我趁他沉睡收拾东西,才发现他背包里有一封分手信,当然信是写给我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揉成一团,大概他也在犹豫要不要给我……” 她渐渐地有些说不下去了,旁边经由小路去食堂的人也越来越多,陆希搀着她一直缓缓走到打饭的窗口,绕开话题,问:“想吃些什么?” 纪文心望着一排花式繁多的早点,摇头:“你吃吧,我没食欲。” 陆希见她提不起精神,努力地缓解气氛,“虽然我还没找到工作,但是这一顿早饭还吃不穷我,你可别不好意思,想着替我省钱。” “呵呵。” 纪文心勉强露出牙齿笑了笑,“我没刷牙怎么吃?” 陆希继续逗她,“这有什么,我小时候常常这样。” “啊?真的吗?” “是啊,你别看我现在斯斯文文的,小时候可野了。” “那可真看不出来,你说章沅还差不多。” “呵呵,这话可不能让她听到。” 两人各自点了些稀饭,油条,豆腐包,玉米馒头,找了一个安静无人的座位一边吃一边聊,陆希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们宿舍这位一向爱干净爱到有些洁癖的纪文心能不刷牙不洗脸就吃东西,也从没想过,一个骄傲自信,从不随便低头的女生能在自己面前那般卑微地诉说着自己心中的烦恼。 她和章沅斗来斗去斗了快四年,皆因为她们性格过于相似,可是这一天早上,陆希见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纪文心,一个安静庸雅,一个坦然不做作的纪文心。 接连下了两天的阵雨后,华江的主城区开始放晴,梧桐树上的蝉鸣声此起彼伏,让人觉得这个夏天似乎不会有尽头。 陆希给爸爸打过电话后,就没有再跟家里联系,投出去的百来份简历中,也陆续接到了一些回应,但都让她一一回绝了。 原因很简单,这些单位都不是自己心仪的,有的还是些连名都没听过的小公司,自称做五休二,月薪不少于四千,外带推销的话,还能拿到丰厚提成,可是问他们推销些什么产品,这些人又支支吾吾说不具体,只说是公司自主研发的产品,等入职的时候再做培训。陆希记忆里连这些公司的面试都没参加过,但人家直接通知她来上班,待遇还特别惹眼,这让她觉得特别不靠谱。 华江晚报上曾刊登过不少关于以高薪作为诱饵,将应届大学毕业生骗去偏远地区的传销组织,导致大学生被迫跳楼致死的恶性事件,这让陆希找工作的时候更加谨慎了些。 章沅因为她父亲的关系,不为未来生计而烦恼,却为了陆希找工作的事忙着左右张罗,陆希还是那句话:“先别急,我想自己先找找,不自己找到,我不死心。” 尽管热脸贴了冷屁股,章沅还是为此忙得不亦乐乎,她和纪文心都是华江本地人,宿舍里也都知道她俩家住在城东片的高档小区,然而自从住校以后,纪文心还常常回家,带些零食化妆品衣服之类的,章沅倒是除了寒暑假,平时就不怎么回去。 章沅的家庭背景其实并不复杂,她爸早年投资百货公司,积累了一笔原始基金,后来在全国房地产刚刚升温的时候,又抓住了契机,资本迅速膨胀,现在那家百货公司已经变成了一家颇具规模的上市企业。章沅上面本来应该有个哥哥,可是二十多年前她妈太年轻了,第一次照看孩子没经验,他爸那会忙于打拼事业,经常出差外地谈合同,她那个刚出世不到一个月哥哥因为她妈喂奶的时候打瞌睡,硬是被奶水活活呛窒息了。 她妈半夜打电话给她爸,她爸连夜坐火车回来,人进医院的时候,就听到凄厉的嚎哭声,她爸一下就懵了,捂着脸就瘫在了医院走廊的座椅上,年轻的夫妻俩悔恨自责,很久都没有走出长子夭折的阴影。 后来,随着章爸爸生意有道,越做越大,家里不再缺钱,章妈妈当然就不用在外辛苦上班了,辞了原先的工作在家当全职太太,没几年后再次怀孕,全章家上上下下小心翼翼,甚至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十个月后,孩子出生了,哭声特别响亮,章爸章妈激动地相拥而泣,几年来的内心的缺口一下子就得到了满满的填补,他们给新生的女儿取名章沅,从此视为掌上明珠。 章沅从小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吃的用的都是城里普通人家赶不上的,可她却越来越叛逆,也不爱和自己的父母呆在同一个屋子里,因为他们事事以她为重,却给她套上了一个难以挣脱又拼命想挣脱的枷锁。 于是,章沅成了现在的章沅。 第五章 大热天在一个偌大的城市穿梭奔走,无疑是件极耗体力的事,在街头巷尾挥汗如雨也好像是纯爷们的形象,陆希整天骑车跑来跑去,愈发没有了女大学毕业生的矜持和清纯,脸上惨淡淡的发黑,不过她好像并不在乎自己外表上的退化。 陆妈后来又打了通电话去宿舍,她那时刚好吃完午饭回来,母女俩闲聊了会,陆妈依旧是那副急性子,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言语间少不了责怪她固执死心眼。 家里所有长辈都不赞成她独自在外打拼,长辈们都还是那个意思,催她赶紧回老家的小县城,安分守己地工作谈对象,越早嫁人生孩子才越踏实,陆希默默听着,也不顶撞。她从来都是有意见往肚子里吞,不和长辈争论道理的人,但她也不乏主见,决定了的事就安安静静地去做,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陆妈气急的时候免不了骂女儿闷葫芦,怪她遗传了她爸沉默寡言,难以捉摸的性格,可是只有陆希自己清楚,她骨子里的执拗和激进大半来自于母亲。 “李大姐说了,人家林肖那孩子在交通规划所工作,人单纯又实在,工作一年了都还没对象,你要是能跟人家谈成了那真是福气啊。” 陆希不明白,自己刚刚毕业,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她妈干嘛这么着急地帮她张罗婚事,自己总有选择的权利,包办婚姻在这个时代早已行不通了,再说她还没见过那个她妈赞口不绝的林肖,她妈就像认定了人家似的。 “小林有没有联系你,一天联系几次?” 平日里粗线条的陆妈却对此事持有着超乎寻常的细心态度。 在这样的步步追问下,陆希由开始的不在乎,生出了些许反感,何况林肖这个人压根没联系过她,她想藉此摆脱,“妈,你就别瞎操心了,你看得上人家,人家不一定看得上你女儿。” 陆妈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有丝不信地试探:“怎么,小林他到现在还没联系你?” 陆希沉默,沉默即是没有。 陆妈不镇静了,呼吸变得稍稍急促:“不可能,我都把你宿舍电话号码告诉门口李大姐她儿子了。” “所以说人家不一定能看上你女儿嘛,您就别记挂这事了,准不成。” 陆希故意自嘲。 “你这丫头,跟谁学的,乌鸦嘴。” 陆妈不肯罢休,在电话那一端喃喃自语,“不行。回头我得问问李大姐去。” “妈,这回您就放了我吧,您告诉我您喜欢什么样的,下回我站在大街上给您找一个去还不行吗。” “那可不行,你一个小姑娘家,识人不慧,哪里知道遇没遇上坏人。这事我非找李大姐问明白不可,说不定她儿子就没把事放在心上。” “那您这样去问,不明摆着显得我们家着急吗,多掉价啊。” 陆妈以为女儿不开心,放缓了语气安慰道:“小希,你放心,这回妈妈一定替你安排好。” 说了半天,母女俩为这事就是谈不拢,陆希干脆岔开话题聊了两句,挂电话的时候,身后已是笑声连连。 “妈,您告诉我您喜欢什么样的,下回我站在大街上给您找一个去还不行吗。”任小颉捏着鼻子模仿陆希的声音。 章沅一个劲地冲她摇手,意思是“不是我说的,你可别怪我。” 纪文心在一旁干笑,笑里难掩发现秘密的意味。 陆希的脑袋一瞬间被电击过似的,早先只有章沅知道这事,她还让瞒着,现在宿舍里都知道了。 她不自在了,她和她妈的对话全都落入了舍友的耳中,这让她不能再维持以往的淡定,说话也得细细酝酿着。 “陆希,你这么好,谁会看不上啊?” 任小颉是那种一旦捧书,就雷打不动,从不分心的好学生胚子,现在却用一种完全不像她风格的口吻打趣她。 纪文心也关心地问:“是啊,我也想知道让你妈那么着急的准女婿人选是谁?”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章沅的歌声几乎要让陆希崩溃了,这世间永远有比她更疯狂的人。 “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我也想知道啊。” 陆希终于叹出声来,“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我怎么跟你们解释!” 任小颉和纪文心停止了追问,章沅也停下了蔡琴的歌,宿舍里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作一团。 章沅连着三个晚上都要拉陆希去校外的美食一条街吃夜宵,她说毕业了以后,或许就没人陪她来吃了。 陆希被她说的有些唏嘘,就跟着去了那家师大学生圈中口碑最好的锅盖面店,加了碱的面条嚼起来特别有劲道,虾籽和特制的鸡骨卤汁独添了汤的鲜美,面捞进碗里的时候不粘不乱,再洒上蒜花,漂儿菜,那真是地地道道的江南美味。 第三个晚上,两人各自吃完一碗面都觉得不过瘾,冒着发福的危险又点了些羊肉串,烤油干,烤韭菜和炒螺丝,都是些华江本地夜市的特色小吃。 吃着吃着小店里来了几位男生,年纪轻轻地,一副学生打扮,老板娘认得其中个头最高的那个,是这家店的老客,招呼的时候也特别热情。 他们也点了店里的招牌虾籽面,只是当那几碗面端上来的时候,章沅不高兴了,她拿胳膊肘轻轻撞陆希,“你看他们的面和虾籽是不是都比咱们多啊。” 陆希顺着方向望去,果真面碗里雪白劲道的面条被堆成了小山状,上面浮着的的虾籽和漂儿菜也比她们原先吃的那碗多了不止一星半点。 眼见那群男生吃的欢快的模样,章沅坐不住了,丢了羊肉串的竹签子就抬手拍桌子:“老板娘。” 老板娘闻声过来:“小姑娘,还需要点些什么吗?” “不用了。” 章沅摆手,“我只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老板娘是豪爽的人,“丫头,想问问题你就问呗。” 陆希知道章沅要说什么,却没拦她。 章沅指着那几个男生的桌子,一副不乐意的样子,“我们点的是同样的面,为什么他们的量比咱们多出那么多?” 老板娘大概没料到一个穿着靓丽,打扮前卫的女孩会计较这样的问题,眼珠子转了起来,然而她做生意不是一天两天,脑袋灵活,忽地就扯嘴笑开了,“哎呦,哪有的事,咋们家的面馆开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客人反映过,我们做的都是回头客,绝对不会在分量上克扣客人的,小姑娘你这是心理作用吧。” 这时,几个男生中稍胖的那个抬高了声嚷嚷:“你一个姑娘家,干嘛在吃的上跟男生比,难不成是要去学摔跤或柔道为国争光?” 其他几个男生早已哄笑开来,甚至卷起舌头吹口哨,除了那个穿灰色工字背心的高瘦男生还在安静地吸着面汤。 章沅是一激就跳的人,从来沉不住气,被男生这样数落更是忍无可忍,一脚冲上去站在胖子面前,抬手就掀了他的面汤,“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胖子的大腿上被高热的面汤泼得火辣辣的,疼的已是龇牙咧嘴,哪里顾得上说话。 陆希眼瞅事情闹大了,也怕惹麻烦,在胖子发怒之前,拉着章沅就往店外走。 “哎哎,你们给我回来。” 老板娘手脚快,双臂一张就拦住了陆希和章沅的去路,胖子跛着脚,一跳一跃地跟在后面。 “老板,你干嘛拦我们?”章沅挑高眉毛,不痛快地问。 胖子赶在老板娘前面说:“你们烫伤了人,就想这么溜之大吉?” 章沅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故作吃惊道:“啊,你烫伤了?几度伤残?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你……” 胖子气得直哆嗦,两颊的肉都往鼻心挤。“你……你哪个学校的?”他结巴了半天终于把话挤了出来。 “华江师大。” 章沅声音清脆脆的,陆希却暗暗捏了把汗,怕她把哪个系哪个宿舍都直接报给人家了。 “都说华师的女生追不得,看来不假。” 胖子那桌当中,一位剃板寸头的男生敲着面碗,隔着两桌的距离幽幽叹气。 周围吃夜宵的那几个男生全都轰地笑出声来,有人打趣板寸头,“唉,你自己女朋友不就是华师大的嘛。” “是啊,所以哥们这几年的日子惨啊。” 板寸头喝了口冰啤,朝其他人吐舌说,“你们是不知道,以前的师兄跟我说华师的女生凶,我还不相信,轮到自己找了个才发现传闻都是真的。” 打趣板寸头的男生继续搀和:“都快毕业了,毕了就分,哥们你一天都别等。” “是啊。”板寸头望着胖子,举起啤酒瓶又喝了一口,“胖子,你别怕啊,咋们人多。” “哈哈。” 此时一众男生哄闹的是越发变本加厉,其间只有一个人维持原状,那个静默淡然地吃着自己碗里面条,事无已关,穿工字背心的高个男生。 眼见章沅和胖子的争执是箭在弦上,撤不回来了,陆希和老板娘都有些着急。 胖子拦住章沅,不道歉就不让她走,章沅哪肯示弱,伸出手去扯胖子衣领,那桌男生一边喝啤酒一边看好戏似的谈笑风生。 尽管衣领被人死死拽着,胖子倒依旧维持着张臂拦人的姿势,只坚持要章沅道歉,并没有真正狠下心来动粗。 “切。” 旁边以板寸头为首的男生们开始骚动起来,一边猛敲啤酒瓶,一边吹嘘喝倒彩。 陆希怕把这群疯了似的男生逼急了章沅会吃亏,连同老板娘一齐使力将她的手从胖子的衣领拽开,脖子一松,胖子再也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同学,对不住啊。” 陆希道歉,“你要是真伤着哪了,医药费我们付。” 章沅哪里肯依她服软,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硬是被陆希的眼神压下去了。 这时,夏夜里一阵风吹来,带着华江市特有的燥热,拨开了遮在陆希眼睛上的碎头发,露出一双大而幽澈的眸子来,胖子咳完低头的瞬间,正好望了进去,脸不自觉地泛红,“不……不需要了……我这会感觉好多了。” “犯贱。” 章沅在心里嘀咕。 陆希见势拉住章沅的胳膊就往学校方向走,身后的面店老板娘突然回过神来,“唉,唉,同学,你们别走啊!” 章沅心情不悦,迈出的步子比往常都快,连带着陆希也没及时停下来。 老板娘急了,干脆脱了拖鞋,赤脚赶上去,再一次拦住两人,“你们俩个丫头刚刚叫了那么多吃的,一毛钱还没付呢。” 第六章 这事听上去多少有些丢脸面,可陆希和章沅确实没有吃霸王餐的意思。 两人恍然大悟,原来老板娘追上来两次,不为别的,就是来讨回饭钱的,大概先前他们这伙食客闹的厉害,她没逮着机会说清楚。 “阿姨,一共多少钱?” 陆希问。 老板娘做状想了想,“两碗面,十串串子,两只卤蛋,一共……一共二十八块。” 陆希朝裤子口袋里掏了掏,里面空空地什么都没有,她这才想起来,平时出宿舍自己就不爱带零钱,嫌装在裤兜里鼓,走路骑车不方便,这几天又是章沅拉着她出来大吃大喝,自己都没来得及带钱包,这一下子也不知道拿什么垫付,她拿眼望了望章沅,只见她也正低头往口袋里找寻。 “坏了!”章沅尖叫一声。 陆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老板娘的脸上也慢慢凝重起来:“你们不会没带钱吧?” “嘿,老板,真不好意思,我把钱包忘宿舍了,” 章沅咧嘴讪讪地笑,满脸讨好企求的意味,“您看您这能不能先赊个账啊,钱我明天拿来。” 老板娘锁眉,忍不住抱怨:“我这都是小本生意,本来就赚不了几个钱,全家人还得起早摸黑的,要是个个都赊账的话,那还不如早早关门大吉呢。这年头,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话里带刺,叫章沅听了不舒服,但出门吃饭不带钱说到哪都是她们无理,平日的尖牙利嘴顿时失了一股底气。 陆希想跟老板娘协商,又没计较好合适的措辞,站在那也是十分尴尬,那桌男生却已经吃饱喝足嚷嚷结账了。 付钱请客的是那位从进店后就没说过几句话的高个子男生,他身上那款泛着自来旧的淡灰色背心,不怎么招眼,却很好的勾勒出一付健康结实的身材,看得出来老板娘对他很是客气,约莫他常常和朋友来这里吃饭。 那些男生要了五碗虾籽面条,十瓶啤酒,差不多七十块钱,他从皮夹里掏出了一张一百的,用修长的中指和食指夹着递了过来,老板娘丢下陆希和章沅去钱柜抽屉里找零钱,他却说:“老板,钱刚好,你不用找了。” 老板娘有些莫名,“可你们一共才吃了七十啊?” 男生指了指陆希和章沅站的地方,淡淡说:“还有她们俩的。” 老帮娘怔住,再一次确认:“你是说要替她们付钱?” 男生不再说话,而是信步离开。 板寸头,胖子还有另外两个男生跟在后面,也相继出了小店,陆希还是有些发懵,没想到横空冒出来一个人,就这么不留名不留姓的帮她们付了饭钱。 走到五十米开外的地方,胖子回头望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在向惹他生气的章沅示威,板寸头突然放了一个响哨,吹的特别响,吹完一边坏笑一边扯着嗓子喊:“想要还钱,就来我们学校找他。” 隔着远远地距离,陆希大声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华—工—大。” 板寸头的声音从夜空中传了过来,直灌入她耳中。 后来陆希才发现,要在毕业之前那段凌乱又忙碌的时间里记住一个陌生人,其实并不难,比如在欠了人家钱的时候。 一顿夜宵,吃的有惊无险,两人回到师大女生宿舍楼下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宿管科阿姨刚准备锁门,陆希和章沅快步跑上前拦住,阿姨见是熟脸面,也没说什么话就放她们进来。 到了宿舍,这一晚上的风波才算结束,两人都累的蔫了,顾不上洗漱,倒头就睡,直睡到隔天日上三竿。 陆希醒来后匆匆清洗了一番直接去食堂吃午饭,章沅懒得跑来跑去,干脆又拿出电饭煲煮方便面,盛面汤的时候由于太烫,手没抓稳,饭盒砰地摔在了桌子上,转了两圈,又重重地落在了板凳上,浓黑的汤汁洒了大半出来,泼溅在身上,疼得她连连跳脚大叫,赶紧跑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当哗哗的凉意逐渐覆盖住灼伤之处,锐利的疼痛才稍稍缓解,就这样折腾了好一会,出来的时候又发现自己辛苦准备了一个月的毕业论文竟在慌乱中被面汤浇湿的七零八落,脏兮兮的已经不能再看了。 “啊!” 章沅使劲挠头,失声尖叫,她觉得自己比那堆乱糟糟的论文还要狼狈,郁闷懊恼得几乎离崩溃只差一步,她忍不住把这一切全部归结于昨晚那段让人扫兴的遭遇,似乎遇上了那个死胖子,扫把星便跟上她,竟从昨天一直倒霉到现在。 好好的一顿面吃不成,她怏怏地连打扫的心情都没有,只另外从装零食的柜子里翻出一包饼干啃,啃玩了无事,便继续回铺上睡觉。 陆希从食堂回来,一只脚刚踏进宿舍就知道有人死性不改,又开始污染宿舍空气了,泡面的浓香在陆希闻来,已经成了熏鼻子的“生化武器”。 “章沅!” 她桌子上狼藉一片,也不知道收拾,却大喇喇地躺着睡觉,陆希看见着实窝火,忿然地站在她床铺旁大力拍,床边的栏杆被拍地哐哐作响。 “哎呀呀,别拍了,别拍了!” 章沅不情愿地懒懒坐起身来,“你再拍下去我的床非塌了不可。” “我不过去吃了一顿午饭,你就把桌上地上弄成这样?”陆希看着那些流了四处的乌黑汤汁和横在她板凳上的白而扭曲的面条没法不抱怨,“看都不能看了,你也不搞干净啊。” 章沅抽了抽鼻子,眼睛湿汪汪的,伸出先前被烫伤的手臂,嘴一撅,委屈地说:“我都烫成这样了,差点没活活疼死。”又指了指脏乱不堪的桌面:“再说论文也湿得不能用了,不上吊就算心理素质强大了,哪有闲心收拾啊,总得等我缓缓吧。” 陆希抬眼望去,果然看见她细白的手臂上,在靠近手腕的那一块有明显的淤红,心意一下就软了下来,走进卫生间取了自己的毛巾用凉水打湿了,再拧干敷在她的伤处,一边敷一边关切地问:“那这会儿还疼吗?” 章沅暗自偷笑,面上却叹了口气:“疼也得忍着啊。” 陆希安慰:“要是实在疼的厉害,还是得去医务室,万一留下疤就不好了。” “我会去的,不过,能不能先麻烦你件事?” “说。” “帮我把桌上和地上收拾了吧,省得纪文心和任小颉回来唠叨,论文回头我上机房再重新打印一份。”。 “让我帮你擦屁股啊?” 陆希轻哼了一声。 “谁叫你是我们宿舍最最贤惠的呢,” 章沅揽住她的肩膀,“我可是伤病员啊,你可不能跟我计较。” “让我帮你打扫可以,不过以后可不许老吃泡面,对身体不好,这就跟男生吸烟一样,吸一根两根还没什么,吸多了上瘾还伤肺。” “陆希,我就知道,你除了在我吃泡面的时候凶悍泼辣了些,平时就是这么的贤妻良母。” “你知道就好,怕我凶以后就上食堂吃饭。” “我考虑考虑。” “这还得考虑啊,你在学校也没多长时间了,我看以后出嫁了天天有人管着,你还怎么折腾?” “哎呀,毕业是快了,可嫁人还早着呢。” 一提到毕业离校的种种,陆希和章沅突然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唏嘘复杂,像初生的雏鸟离了窝后,既对未来感到好奇期盼,又对不确定的一切感到害怕和犹疑,还有一些对窝的留恋。 陆希帮章沅收拾完宿舍后,想起要去华工大还钱的事,章沅却显得十分反对,“才二十 八块钱,你还记着啊?” “二十八块钱也是钱啊,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不喜欢欠人家的。” “那你知道怎么找那个帮咱们付钱的男生吗?” “昨晚那个板寸头说了,他们是华工大的。” “陆希,我看还是别去还了,不就一顿小吃钱嘛,他爱付就让他付好啦。” 章沅与纪文心不同,纪文心爱美,她是爱吃,而且一向是吃到哪,钱洒到哪,大方惯了的,曾经被不少同学蹭过油水,可陆希是个节约的人,从不乱花一分钱,同样也不习惯欠别人什么,欠别人的东西或人情她不踏实,也怕欠久了会忘记。 “我看,我一个人去华工大吧,你就在宿舍好好休息,记得烫红的地方多用冷毛巾敷敷。” 陆希冲章沅微微一笑,“昨晚上吃的钱全算我的,大家一起四年了,平时也没怎么请你吃过饭,好在也没多少,我还能承受。” 章沅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她可不是不想出钱,于是从铺上下来找皮夹,掏了张五十的递给陆希,“怎么能让你请啊,都是我拉你去吃的。” 陆希伸手把那张蓝绿色的钱票推了回去,摇了摇头:“说了我还就我还,你拿张五十的给我,人家不还得找,多麻烦,我那天买矿泉水在小卖部换了不少零钱,刚好带二十八过去。” 见拗不过,章沅挠了挠头,把五十又放回原处:“其实我也不是不想陪你一起去,只不过,我就是不想见到我的仇家。” “你仇家?在华工大?” “恩。” “怎么这么久了,从没听你提起过?” “也是刚遇上的,反正一遇上那个人我就发现我特倒霉,所以不想去华工,去了怕招惹晦气。” 陆希试探地问:“你仇家是谁啊?”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章沅的火气不打一处来,她瞪大了眼睛,仿佛仇人就在面前,活该千刀万剐:“还能有谁,不就是昨天吃饭时遇上的那死胖子。” “啊?他啊。”陆希叹。 章沅反问:“怎么,不能是他吗?” “看你恨得牙痒痒的,我以为是谁惹了你呢,闹半天,原来是他啊。” “就是他啊。你想想是不是从昨晚上开始我就走霉运了,先是钱包没带,然后泡面洒了,我被烫了,论文也拜拜了,哎,几百年没遇上这么背气的事,全让我摊上了!” 陆希觉得好笑:“也许这些都是巧合。” 章沅的脸上不知不觉腾出了丝杀气:“怎么可能都是巧合,他分明就是扫把星!”她喃喃地强调:“反正我是不想再看那个家伙第二眼了,又胖又难看,一副欠揍的样子,真惹人烦。” “有那么夸张吗?我倒觉得他就是胖了些,五官还是端正耐看的。” “切,狗熊围条白色的围巾也能装一装大熊猫。” 这话把陆希逗乐了,她临时起了玩笑之心,“哪有,我倒觉得你昨天把人家面汤掀了,他最后都没怎么为难我们,还算有风度的。” 章沅急了:“你是哪边的?怎么竟帮着外人说话?你没听那胖子说我的话吗,简直不堪入耳。” 陆希装作不知:“人家说你什么啦,昨天店里乱哄哄的,我可没注意。” “晕了,他那样侮辱我,你都没在意?” “我只知道人家被你整的惨兮兮的。” “那是他活该!” 章沅哼:“谁叫他损我,说我像学摔跤和柔道的。” 见她这架势,陆希再忍不住了,捂住肚子咯咯发笑,“我以为人家说了什么不干不净的呢,就这话让你气成这样啊。柔道摔跤怎么了,那可是上奥运会的比赛项目,我倒觉得是力与美的结合,挺好的。” “是吗?” 章沅眼睛亮了,嘴里却还在别扭地问,“要是说你,你也这么觉得?” 陆希坦然点头。 “你心里没疙瘩?” “没有。” “不觉得人家是在说你虎背熊腰,没淑女气质?” 章沅向来喜欢拿自己和纪文心比较,因而也特别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 陆希老老实实地说出心中想法:“其实,有没有淑女气质并不重要,人家要真的这样说你,那也只能说明一点。” “什么?” “说明你青春健康有活力啊。” “嘻嘻,还是你嘴甜。” 陆希这么一说,竟把章沅的隔夜仇给说没了,她屁颠颠地跑去自己座位拿了面镜子,一边前后照了照,一边近乎陶醉地自言自语:“冰肌玉骨,清纯可人,亭亭玉立,一笑倾城……我果然是很青春很健康很有活力啊……” “咳咳,” 纪文心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宿舍门外,手里还拎了满满一包橙子,见章沅陶醉自夸的样子,忍不住打趣:“臭沅子,怎么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出口成章啊,这会子倒也不害臊。” 她款步走了进来,把橙子丢在桌上,扔了一个给陆希,又毫不客气地伸手夺过章沅手中的镜子,端在自己面前晃了晃,然后满意地露出一排皓白整齐的牙齿,再转头冲章沅说:“可是,我看来看去,怎么觉得你形容的那个美女应该是我啊。” 陆希彻底被这两人的自恋情结给打败了,只觉得就算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吃出了半条虫也没现在这般不舒服不自在,她摸了摸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喃喃皱眉道:“你俩就继续臭美吧,我出去办事了,宿舍就让给你们继续折腾啊。” 说完,匆匆收拾了东西,三步并两步地走了出去。 第七章 陆希出门后,宿舍里只剩下章沅和纪文心,这两人每每独处的时候,总要拌一拌嘴,闹一番别扭,惹出一些小风小浪,这次气氛却是出奇的和谐。 纪文心带回来的橙子是和赵一端出去约会逛街的时候买的,本来是想切片之后加上酸奶,用来自制面膜,章沅听了觉得奢侈,干脆抢先抱着袋子开吃,左一个右一个,没半个小时就消灭了大半,只给她留了两个最小的。 两人一边剥橙子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周刊杂志上的八卦,哪个明星和哪个明星看对眼了,谁又和谁分手了,新出的韩剧是哪部,翻版的歌哪首比较好听,聊的都是些女孩子们喜欢谈论的话题。陆希此刻外出,错过了这么和谐团圆的一幕,要不然以她的性子,一准会到隔壁宿舍借副相机将这场面抓拍下来留作纪念。 任小颉在图书馆坐了一上午,回来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走错了宿舍,原本干净的地面四处散乱着橙皮,几乎每踏一步都得惦着脚尖,好不容易走回自己的座位,那些乱七八糟的娱乐周刊又铺满了自己的桌子,她愤愤然扔了书包,忍不住朝章沅和纪文心咆哮:“你俩还有没有骨气?闹起来的时候恨不得扒了对方的皮,拉都拉不住,这会儿,倒是说好就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闺蜜呢。”见她俩悻悻地不说话,任小颉一边去门后取扫帚,一边继续说:“想吃橙子就出去吃,爱吃多少吃多少,吃完了再回来,咋们宿舍最鄙视那些光吃不干活的猪。” 章沅终于听不下去了,开口回她:“算了吧,就你干净?之前是谁几天不洗袜子掉我铺上来的?” 纪文心抿嘴,暗暗发笑。 这下着实让任小颉变得尴尬,她憋着一张脸发泄:“滚滚滚,看见你俩一会好一会坏的就烦!” 为了不被那厚重的GRE字典砸中,嬉闹中的两人敛了笑声,以最快速度收拾衣物和洗浴用品,干脆学着陆希的样子溜之大吉,等她们从宿舍消失后,任小颉这才握着笤帚,无奈地将那些碍眼的垃圾一一扫去。 师大平昌校区算是一处老校址,公共澡堂只有一层楼,建在开水炉的边上,离宿舍区有一段路程,章沅和纪文心走到那儿时已经过了中午时段洗浴的最晚点。 看管澡堂的师傅二话不说就把两人拦在外面,章沅发挥她死缠烂打的功夫,软磨硬泡了十来分钟,师傅终于耐不住攻势,同意她们进去。 她俩拎着东西几乎迈进去一只脚的时候,师傅才嘱咐,“你们洗归洗,不要怪我事先没通知,现在已经过了洗澡的点,可没热水啊。” “啊?” 纪文心一下子就懵了,迈出去的脚硬是缩了回去,虽然是大热天,可打她出生还从没试过用凉水洗澡,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章沅却想也不想地一把拉她进澡堂,“凉水就凉水,这样不是挺刺激?” 纪文心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尝试了她人生的第一次冷水浴,那种感觉当然不只是刺激,当冷水哗啦啦打在身上的时候她浑身的毛孔几乎都凝滞了,她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和平公园,赵一端凌乱无章的吻,也是这样,叫她止不住抖颤。 章沅淋了水洗头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在任小颉的咆哮中过于慌乱,以至于她常用的那瓶潘婷洗发水丢在了宿舍,她想向纪文心借,却看见对方站在花洒下发呆,她使坏地用双手掬了一捧凉水,“唰”地朝毫无准备的舍友泼去。“喂,带洗发水了么?”她问。 纪文心这才收回思绪,在洗浴篮里翻了翻,拿了自己的那瓶沙宣朝对面隔空抛去,章沅灵敏地伸手接住,她往头上抹洗发水的间隙,纪文心拿毛巾抹了抹脸上的水珠,模仿着章沅先前的样子,掬凉水朝她报复性地泼去。 果然,章沅大叫了一声,胡乱冲了头上的泡沫,迅速回泼。 两人正打水仗,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女生浴室负责清理卫生的阿姨突然扯高嗓门训开了:“谁在里面闹啊,还洗不洗了,再不洗连凉水都没了啊。” 她这一吼,章沅和纪文心迅速噤了声,识趣地擦了水,迅速穿衣服离开。 陆希下了宿舍楼后就独自骑车出了师大校园,一路朝华工大赶去,骑了大约十五分钟,才行至两所学校之间的海事学院,由于天气干燥,行道两旁的树木似乎变得干渴疏疲,没法为她遮去强势汹涌的阳光,她额上的汗水渐渐地从脸颊滑落,身上也生出了粘腻的感觉。 来到平昌校区四年,她只知道这里汇聚了华江市的诸多名校,平日里却很少串门,这回一个人骑车从师大出发,在广阔空旷的大学城里穿梭,她才意识到这片华江市重点打造的区域绝不只是徒有虚名。 这些年经济发展迅速,国内稍微上些规模的城市都把目光放在招商引资,城市建设上,而这一系列推进的宏图中,人才都是必不可少的中坚力量。社会的步伐有序,大多数人的思想也在与时俱进,知识教育和人文素质的提升得到了空前的重视,各大高校如雨后春笋,蓬勃兴起,综合性的,专业性的,艺术性的院校都在一定程度上的扩招新生规模,原本在城市黄金地段的老校区便越来越显得拥挤陈旧,高校们只得另辟校址,以满足源源涌入的新生。 在老华江人心目中,平昌这块地方并不是什么富裕地块,位置有些偏,人也稀少,工厂和商铺都放弃了入驻的打算,然而这里也有这里的好处,山水环绕,植被清新,更有在城里难得一见的明澈蓝天。最最关键的是,这里土地宽广,价码却实在便宜,前几年不知是哪个学校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把新校区选址定于此处,之后其他的高校也都相继从老城区转移了目光,平昌这块不起眼的郊区就这么意外的获得了转型的机遇,渐渐形成了气候。 现今,华江当地人习惯性的把平昌区叫做平昌大学城,而大学城也实实在在的聚集了不少一二流高校,学校们之间也互有往来,偶尔也能大方的分享资源。 陆希没想到,临近毕业了,她才真正的看清楚大学城的风貌,南方夏天的闷热天气使得她无心欣赏沿路景色,可是一路上入眼的全是整齐错落的现代化教学楼,其间绿荫苍翠,梧桐庄严,还有人工开凿的校园广场,年轻的学生们往来穿梭,处处流淌着活泼,热情的青春气息。 她不知道这叫不叫风景,可是却吸引着她心里的某一处柔软,也许再过不多久,从校园走出去以后,她不会回来,往日坐在同一间教室里的同学们也未必会有机会再见面,曾经熟悉的一切终将变得陌生,然而她还未离开,就开始留恋。 回头往身后望去,母校华江师大已经遥遥在后,再往前便是华工大,等她真正到达华工那高而庄重的门牌时,位于两所学校之间的海事学院也只是隐隐约约,不见轮廓了。 陆希忍不住再次感叹平昌大学城的规模,虽说是临近的学校,可是每所学校的面积都绝不是几百来亩地那么简单,于是从这个学校的宿舍骑车到那座学校的大门,也着实耗了不少精力和时间。 华工大究竟是怎样一所高校呢?陆希觉得,是一种全然不同与华师的风格感受。 华师清明幽静,华工简洁严谨,华师底蕴沉厚,华工开化现代。 当然这不是说华工的环境稍逊,而是氛围上的不同,陆希站在华工的校园广场上,心里有微微的意外,宽而笔直的青灰水泥路从大门铺陈而去,两旁一律梧桐遮蔽,厚密的桐叶荫影之下是规划工整的草坪和花圃,草坪满满的浅绿,从无缺损,可见护养得当,花圃里的植被错落有致,修剪的很是简洁大方,圃间一些不知名的花儿缀于其间,淡黄,粉红,瑰色,又在大片沉默的绿色中,增添了几许跳跃的生趣。 广场中央还有一座概念雕塑,像是某种建模模型,环绕四周的是六柱喷泉,时时有莹莹的水柱喷出,在阳光下洒出细密晶透的水雾,简洁却不乏优美。 校园里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大都是一些板寸头那样发型的男生,随意穿着夏天里最流行的大短裤和T恤背心,长发飘飘的女生身影在这里成了一道珍贵的风景,多少有些阳盛阴衰的意味。 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找人成了一项困难不小的任务,尤其在你只知道其性别,却对其他诸如姓名,系别,宿舍号等关键信息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陆希正为此事发愁,她推着车,一路在华工校园里拦了几个男生,然而在别人问她要找的人叫什么的时候,她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只形容那人高,瘦,不戴眼镜,可是这样的特质又过于广泛,那些被问询的男生大都摇头离开,还有个别胆大的干脆乘机开她玩笑,在她车篓里扔只死相难看的昆虫,吓得她差点弃车而逃。 就这么折腾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得到一丁点有用的信息,她觉得有些灰心,开始怀疑自己此行的必要性,或许真该像章沅说的那样,“他爱付就让他付好了”,反正二十八块又没有多少,自己这样固执反倒可笑似的,总不能在脖子上挂一个牌子,写上寻人启事吧,她不是章沅,无论如何没有那样的勇气。 可是大热天里,好不容易才到华工大,要是无功而返,心里多少又有些不甘,陆希犹豫来去,决定还是先找到男生宿舍,再看看能不能碰巧遇上那个人,或者是和他一起吃饭的那伙人。 她就这样一路寻到男生宿舍,把车停在一棵树下,人站在不远的位置等待,最先从楼道走出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男生,一眼望去,他手上捧着不少书本,都是些高数和工程类的教辅资料,陆希走上前去,那个男生也是一脸茫然,两人正说着话,背后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口哨声。 戴眼镜的小个子男生见到吹口哨的人是板寸头,神情中露出一丝顾忌,竟不声不响的绕道走开了,陆希转身一看,仿佛见到了救星,呼呼地松出一口气。 第八章 板寸头一边晃肩一边走了过来,旁边是那位叫章沅恨的牙痒痒的胖男生。 前一天晚上在小饭馆,陆希没有看得仔细,只是在夜幕的空旷里听见过他吹口哨,提醒她到华工来还钱,回去后就记不得他的长相了,却对他那头短的几乎可见头皮的发型颇有印象,这时他朝她走来,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真的是你啊!”他说着已走至陆希身边。 胖男生跟了过来,额头挂着不少豆粒般的汗珠,脸颊上红扑扑的,似乎刚运动过不久。 “刚刚远远的看见男生宿舍楼下有抹瘦挑清纯的背影走来走去,我还说谁有福气做这姑娘的男朋友呢,胖子却说好像是你,我还跟他打赌,你怎么可能真的来咱们学校,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板寸头比陆希高出好多,因而俯着头,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 陆希问:“你还记得我?” 板寸头咧嘴,露出一抹诙谐的表情,“不是我记得你,是他。”他用手指了指身旁的胖男生。 胖男生眼光没有直视陆希,似乎有些窘迫不好意思,脸上的红又延伸了些,他闷声听着板寸头略带幽默的调侃,只暗暗地在兄弟胳膊上捶了一记。 板寸头瞥眼,瞧见梧桐树下那辆稍显破旧的自行车,问:“你骑车来的?” 陆希点头。 他又继续问:“来还钱?” 陆希轻轻“嗯”了声。 他脸上的笑意忽地变深,转而对胖男生说:“这么热的天,还记得来还钱,这年头这样实诚的女孩子不多了。” 胖男生抿嘴,似乎表示赞同。 陆希知道这是场面话,也不多说,只一心想赶快还钱走人,不料板寸头自顾自悠悠介绍道:“我叫陈瀚,赵陈王李的陈,瀚是浩瀚大海的瀚,跟我混熟的哥们都叫我‘大汗’,你要嫌叫名字麻烦,也可以叫我‘大汗’。” 随后又一把扯过沉默一旁的胖男生,拍了拍那十分厚实的胸脯,继续介绍:“他呢叫宋清,宋朝的宋,清水白菜的清,你别看他名字挺文艺的,其实和真人差远了,大家都管他叫‘大熊’。这家伙平时挺能唠什的,今天不知怎的闷骚起来了。” 宋清被朋友当着女生的面掀老底,心里似乎不悦,恨恨地推开他:“这家伙就是一个瘦猴子,油腔滑调的,你可别听他的。” 陆希想笑,又忍着没笑出声,她和这些人不熟悉,不想参与其中,只惦记着此行的任务,于是把口袋里事先备好的零钱掏了出来,递给板寸头陈瀚:“这是昨天吃饭的钱,正好二十八。” 陈瀚随即摇了摇头:“这钱不是我帮你付的。” 陆希解释:“我知道,可我不认识那个人,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给他。”说完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将钱塞进对方手里,转头就走回自行车旁,拧开锁,坐上车座,趟车准备走人。 陈瀚眼疾手快,迅速追了上去,伸开双臂,一个横拦,拦在了陆希的车前:“这简单,他人就在宿舍,我帮你喊他下来。” 还不待陆希动作,陈瀚已经仰头朝男生宿舍楼上大声嚷嚷:“江殿云!” 对方似乎没有听到,他又扯嗓喊了一声:“江殿云!有人找!” 楼上的窗口这时突然伸出几个脑袋,有人恨恨地抱怨:“谁他妈的在喊,还让不让人午睡?” 陆希突然觉得有些窘迫,婉然拒绝了陈瀚的好意,脚下开始缓缓趟车,刚要离开束缚的时候,陈瀚又猛然抓住了车头:“等等,你运气不错,他下来了。” 她应声回头,果然看见男生宿舍楼梯口,一个挺拔结实的身影,不是那个人又是谁,他身上早已换了件深色的背心,比昨天看上去更精神了几许,站在阳光下,五官清俊,目光正淡淡地望向这里。 陈瀚把钱揉成一团,扔进陆希车篓里,朗然微笑:“你还是自己还吧。”说完他拉着胖男生宋清一路走了过去,附在那个江殿云耳边说了一些什么,对方点了点头,陈瀚转而回眸朝陆希挥了挥手:“以后再见,咱们就是朋友。” 待那两人消失后,陆希只得硬着头皮推车走向那个高瘦的身影,他也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走近了一些之后,陆希看见他胳膊下夹着一些书,最上面的一本露了出来,是一本卡耐基成功学。 她伸手把车篓里被揉成难看的一团的二十八块钱递了过去,喃喃地开口:“昨天谢谢你。” 他的表情镇定,看不出什么情绪,微微点了点头,什么话没说,只静静接了过去。 陆希补充道:“钱刚好,要不你点点。” 他爽快地摇头:“不用。” 正在气氛生硬时,楼道又走出几个男生,其中一个皮肤黝黑,手中抱着篮球,他看见这里,和其他人走了过来,略略望了陆希一眼,笑:“哟,江殿云,你这家伙日子混的不错嘛,都快毕业了,还换了个女朋友啊。” 陆希脸上刷地一下涨红了,她没想到会被这般莫名其妙的误会,更难堪的是被误会的对象还是一个尚且陌生的人。 还不待当事的两人解释,那人又在江殿云的肩上拍了拍:“这个挺清纯。” 男生中不知谁先嘿嘿偷笑了两声,其他人也都笑着一哄而散,那伙人走空了,陆希却无论如何呆不下去了,在别人的玩笑调侃中,他从头到尾眉毛都不挑一下,似乎也懒得解释什么,可是陆希毕竟是一个女孩子,面皮终究薄,她清了清嗓子:“要是钱没问题,我先回去了,昨晚的事还是得谢谢你。” 江殿云把钱攥在手里,似乎并不在意,问:“你是华师的吧?” 陆希楞了楞,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坦然点了点头。 “哦。”他颔首,“我妈妈以前是华师的老师……” 他没有继续说话,陆希也没法继续逗留,匆匆挥了挥手,就骑车一路离开华工大。 回到华师,时间已近五点,本该日落西山的天空,却依旧明媚不减,南方的夏意真是十足的盛烈,陆希来回骑了两个车程,早已大汗涔涔,去食堂打了一碗白米粥,要了一只咸蛋和一份华江本地特色的豆腐卷,找了一处人不多的位置坐下来。 屁股刚着凳,就听见有人穿透沸腾的嘈杂喊她,清脆有力,不用分辨就知道是她们宿舍章大沅子的声音,陆希寻声望去,不远处,纪文心和任小颉也在冲她使劲挥手。 四年了,她们宿舍鲜少在同一时间集体出现在食堂,这样的场面叫人觉得温馨又难得,陆希端着桌上的餐盘很快转移阵地,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落座,把各自点的饭菜小食堆在一起,大家不分你我的吃开了。 章沅见陆希汗湿疲累的模样,忍不住打探:“喂,钱还了吗?” 陆希一边朝粥面上吹气,一边点头:“还了。” “你还真碰到那伙人了啊,不是连名字都不知道吗?” “我在华工男生宿舍门口刚好碰上了他们。” “又是这么巧?”章沅咬了一口大肉包,汤汁溢了出来,她拿纸巾愤愤擦嘴,“切,这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你别这样说,遇上他们把钱还了也好。” “那个死胖子也在?” 陆希笑着点了点头。 “啊,幸好我没去。”章沅继续啃肉包,心情似乎好转。 “不过我终于知道你仇家叫什么名字了。”陆希把粥吹凉,微微抿了一口,抬头打趣她。 先前还厌恶的要死,这会子章沅却迅速把脑袋凑了过来问:“叫什么?” “你不是怕再见到人家招晦气吗,干嘛还关心这个?”陆希脸上的笑意变浓。 章沅把身子收回,轻哼一声:“哼,不说就算了,谁关心这个。” “嗳,陆希,沅子,你们叽叽咕咕半天,聊什么呢?”纪文心听的迷迷糊糊,忍不住插话问。 “是啊,什么还不还钱,又是什么华工,什么死胖子的?”任小颉一边剥鸡蛋,一边补充,“难道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晕,什么秘密啊,不过是一场遭遇罢了。”章沅一听她俩问起这个,忍不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少不了抱怨华工大的男生如何泼皮如何油气,还特别强调胖男生如何言语“侮辱”她的那一段,只听得纪文心大笑连连,完全不顾及平日里在公众面前一贯维持的良好形象。 任小颉也关心起这事来,说:“那个叫章沅给掀了面汤的胖男生真够可怜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嗯,听说叫宋清。”陆希如实回答。 “不是吧,就他那笨笨的模样也配得上这名字?”章沅低低念叨,把手里的肉包咬的只剩下窟窿。 纪文心则比较关心另外的问题,“那那个板寸头叫什么?” “他啊,他说他叫陈瀚。” “哦,那帮你和大沅子付钱得那个男生呢?” 这会不待陆希开口,章沅抢着说:“我看那伙人当中就他比较靠谱,长得也还算能看。” 一提到这个人,陆希心里微微生出抵触,那种被误会的尴尬又从心里某一处隔空冒了出来,可她没法当面说开,只得避重就轻,“我不知道,反正钱还给他了。” “哦。”大伙不约而同叹息,都觉得有些遗憾。 见她们不再追问,陆希松了松气,激灵地转移话题:“你们几个下午干嘛的,怎么会一起出现在食堂?” 任小颉扶了扶就要跌落鼻梁的眼镜,赶紧附在她耳朵上,把下午在宿舍见到的一幕说给她听,说幸亏她出去了,不然一定会疯掉,说宿舍已经被章沅和纪文心折腾得不能呆人了,她自己从图书馆回去的时候也以为走错了地方,橙皮和垃圾扔了一地,就差没扔在床上了,走路都得惦着脚尖,桌子上也遭了秧,全是乱七八糟的无聊杂志,害她收拾了大半个下午,浪费了宝贵的自习时间,又少不了抱怨那两人没有骨气,平时闹起来是十足的死敌,好起来的时候比闺蜜还亲,而且变脸变得比天还快。 章沅心知任小颉在打小报告,也不理会,看到陆希嘴角憋着的笑意,递了一个油炸果子过去:“有那么好笑嘛,我还有更好笑的。” 于是把中午在公共澡堂洗冷水澡的那段经历说的“惊心动魄”,最后还学着阿姨的样子,尖着嗓子说:“你们还洗不洗了,再不洗连凉水都没了啊。” 直唬的其他人丢了筷子,哈哈大笑,几个女生放肆的笑声惹得邻桌的男生频频探头张望,一脸的莫名其妙。 第九章 接下来的两天,华江全市突然暴雨滂沱,雨柱直灌而下,哗啦啦地砸在地面上,掀起了连片的水花,有不少宿舍的窗户还被顺雨势而来的大风刮碎了玻璃,连续两天不见太阳,高温也得到短暂的扼制,陆希她们几个惧于雷暴雨的威力,只乖乖的呆在宿舍各干各事。 章沅凭着记忆,闷闷地整理那些沾着污渍的毕业论文,任小颉把那本厚重到让人望而生畏的GRE终于翻完了,纪文心也勤快起来,收拾衣柜,整理行李箱,把积压了几天的脏衣服泡在盆里,带上橡胶手套,优雅地洗了个干净。 对于纪文心只在雨天洗衣服的奇怪习惯,陆希已经见怪不怪,大概只有天气不好的时候,才不能外出和男朋友约会吧,可是每次她都忍不住担心,如果雨一直下下去,那些衣服干不了怎么办,纪文心却总是玩笑着对她说,“如果干不了,就穿赵一端的。” 陆希暗暗叹息,纪文心大概很珍惜这段感情吧,若是不在意,也不会在那天早晨发现赵一端的分手信后装作不知道了,可是后来的事情是怎样的,纪文心就再也没提起过。大学里的感情可以很单纯,很美好,可以成为很多人心底一辈子抹不去的记忆,可是在陆希看来却也很脆弱。 社会有多么现实,人有多么易变,很多的东西都不是现在就可以确定的,简单的喜欢不能成为捆绑对方一辈子的理由,不然,当感情散了的时候,又该何去何从?人总该拥有一些感情以外的东西,才能在多变的现实中,更好的走下去,这也是进了大学后大家都忙着恋爱这件事,她却看淡的原因。如果终将束缚,不如早早享受一个人的自由生活。 陆妈自那次和女儿拉呱完家常后,就再也没有往宿舍拨电话,暴雨的汹涌很快被新一轮的高热取代,雨过天晴后,天空变得异常纯澈湛蓝,阳光的炽烈将往常的密云拉扯得稀疏淡薄,刚被大雨浇灌而显得姿容勃发的树叶,又再次无精打采的耷拉起脑袋,似乎连动都不愿意动一下,烈阳无风,华江市的高温警报再次拉响,并且屡次提高级别。 在这样难耐的燥热中,陆希在学校二手市场上淘来的那台微风扇经不住整日的工作,终于在冒了一阵青烟后戛然罢工了,她是个念旧的人,风扇和自行车陪伴了她近三年,实在舍不得就这么丢弃,幸好自行车还能再用,不然她会更加郁闷。 广播里连续几天播报关于高温带来的负面影响,据说这样的天气已经很多年不见了,城里不少人出现了中暑休克的症状,最叫人揪心的一条新闻是说有位年近七旬的老大爷骑三轮车送小孙子上学,回家的路上因为出现头晕中暑的症状不慎从车上跌落,因出事地点偏僻,没有及时被人发现,就这么在柏油马路上躺了半个小时,结果好心人送他去医院的时候,大腿和臀部的皮肤已经呈现中度灼伤,叫人不忍直视。 听完这条新闻,陆希有些担心,不知道地势偏北的家乡小县城是否也在遭受高温侵袭,也不知道爸爸妈妈有没有做好防暑措施。 她最近很少主动往家里拨电话,一来怕妈妈唠叨催她回去,二来怕妈妈追问她那个叫林肖的是否联系了自己,但现下高温当前,她还是比较担心父母的安危,于是站在宿舍电话前,按下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一连拨了几次,却始终无人接听,到了中午吃午饭的时间,她想就算有事出去了也该回来吃饭啊,于是又拨了一次,电话那头依旧无动于衷,她心里越发惴惴不安,开始胡乱猜测起来,家里不会有人中暑了吧,难道去了医院,又或者发生了其他什么事?就这么心神不宁的吃了一片纪文心递过来的面包片,中午饭也耽搁着不吃,就连下午安排的一通面试也没心思去了。 章沅老早就听她提过这一天的面试比较重要,是一家规模较大,业内名气和口碑不错的出版机构,可临近时间点,却不见陆希有所动作,便关心的催促起来。 陆希心里压着块石头,人恹恹的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章沅劝她,“你这样担心也不是办法,你们家在北边,离高温的魔抓还远着呢,不能因为家里一时没人接电话,就连那么重要的面试都不去,要是晚上回来后,证明了你爸妈没事,你指不定后悔死浪费了这么好的工作机会,说不定你爸妈没事也会被气出病来。” 她说的煞有其事,也相当在理,陆希在她的再三催促中,恍过神来,匆匆收拾了简历和面试资料以最快的步伐跑出宿舍。 章沅看见她桌上的车钥匙,知道她忘了,摇了摇头,三步并两步走到窗口,“喂,陆希,钥匙。” 陆希恰巧下了楼梯,一出来就听见章沅的声音,抬头,看见舍友正摇晃着自己的车钥匙,可是再耽搁就赶不上面试了,她回:“能不能扔下来?” 话音刚落,章沅就大力抛了下来,陆希捡起来,朝上面比划了个OK的手势,头也不回的骑车飞驰而去。 章沅望着那抹清秀的背影,叹息,原来再理智冷静的人也会有如此狼狈失措的时候,父母从出生就对她呵护有加,唯恐有不善之处,可是她却没有陆希三分之一的孝心,自己是不是也该反省反省呢,究竟是父母给的爱太沉重太压抑,还是自己太过自我,忘记了人不能如此自私的享受自由。章沅从窗口收回视线,心里也有瞬间的怅然。 陆希飞车在城中穿梭,从平昌校区一口气骑到面试地点,一共花了三十分钟,在距离面试还剩两分钟的时候,她推车拔腿跑向那栋气派高耸的大楼,东楼那一侧已然挂着红底白字的横幅,“应聘人员请于东楼会议厅参加面试”。 保安见她行色匆匆,有些狼狈,厉声叫住了她:“喂,干什么的?” “师傅,我来面试的。”陆希很快挤出笑容。 可是前面进大楼面试的都是衣冠整齐,人中翘楚的姿态,显然不少是有来头有背景的,保安见她清汤挂面的打扮,实在朴素,骑的车又老气破旧,不像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便暗中轻视,故意刁难起来:“喂,自行车不让进。” 本来想着就快迟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陆希才带着讨好的意味说话,这下她瞧出了,在这种名气大的单位呆久了,连保安也学会了看人行事,学着端拿姿态了,她心里有些不服,“师傅,刚刚那辆黑色小轿车不是才进去吗,车上的那个人也去了东楼?” 她的意思很简单,你怎么不一视同仁。可是保安却一脸不屑地回道:“人家那车和你这破车能一样吗?这里又不是大市场,怎么能随随便便说进就进?” 饶是平时陆希性子再淡薄再淳厚,也忍不住要上前理论了,然而眼见已经到点了,时间不允许,她只得咬唇吞声,赶紧找了大楼外围的一个小巷子,把车停在一个卖烟酒零食的便利商店前,当她只身再回去,保安冷冷的面孔突然在看见另一辆轿车驶来的时候,突然变得卑躬热情,那眯着笑的眼让陆希觉得一阵恶心,她一边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走了进去,一边在心里暗暗骂道:“狗眼看人低。” 这是她第一次愤恨的骂一个人,本来她觉得爆粗口是对别人的不尊重,现在倒觉得章沅的话也不完全是歪理邪说,有的人并不值得你去尊敬,有些时候骂人也是一种无奈之下的宣泄。 走进东楼会议厅,陆希才真正领会到这所在华江市名气很大的出版机构的真正实力,偌大的一个厅室内,装潢很是气派现代,地上全以浅灰色为主调的地毯铺就,中间是红木椭圆的会议桌椅,桌上布置着淡雅素洁的百合花叶,两旁皆安装着大型的多功能投影设备。 此时的会议桌已然围坐了不少和自己一样前来面试的年轻人,他们并不交头接耳,而是安静沉稳的坐着,显得有素质有秩序。主位上端坐着三位面试官,他们正翻看着入选人员的简历。 经过前面一番折腾,陆希进门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五分钟,她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弯身从面试官视线的死角偷偷进去,然后再找个偏僻的位置落座,可她刚走了没几步,就有人冷冷的说了一句:“这位同学,是来面试的吗?” 陆希惊了一跳,抬头一看,三位面试官当中的一个国字脸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正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可她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 她知道人家指的就是自己,尴尬的直起身,微笑:“对……对不起,我是来面试的。” 那人指了指其中一个空位,面无表情地说:“既然是面试的,就坐吧。” 陆希轻轻“哦”了一声,迅速朝那张座椅走去,由于慌乱,不慎将事先准备的一些资料散落一地,无奈只有蹲下身再去捡。 她听见面试的人群中有低低偷笑的声音,心知这样的开头实在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果然在捡起资料放在桌上的那一瞬间,中间那位较为年长的面试官微微摇了摇头,陆希的心开始往下沉,可是来都来了,无论怎样,她还是得坚持到底。 面试按照落座的顺序,由左向右开始,前面的问题都比较平和,大抵是一些个人经历介绍,教育经历或工作经历等,可是后面的问题开始变得犀利而专业。当有人流利的介绍完自己,却被后面的问题困住,声音由自信变得微弱或屡屡停滞时,其他的人则更加沉默或紧张。 陆希的位置比较靠后,暂时还轮不到她,可是她的脑子已经混乱不堪,想让自己冷静,心里却总是忍不住担心家里,家里的电话怎么会一直拨不通,中午吃饭的时间爸爸妈妈不在家,去哪了?难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有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迟到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有人撞了撞陆希,她抬头,发现声音来源于那位国字脸戴眼镜的面试官,她怔愣了一会,很快顺口答道:“我叫陆希。” “对,就是你,你来说说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 问的如此突兀,叫她毫无准备,定然是刚才面试官问其他的应聘者,那人或者回答上来,或者没有回答上来,总之,又将问题抛向自己,可是由于刚刚开了小差,她浑然不知是什么问题。 陆希的脸瞬间憋红了,她硬着头皮又问了一次:“什么?” 面试官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你确定你是来面试的?没有走错地方?” 这一句赌得她牙口无言,是啊,自己现在这种状态,哪里是在充满激烈竞争的招聘会场上应有的状态呢,其他人几乎个个是自信中带着谨慎,而她呢,不仅犯了面试迟到的大忌,还衣着随意,神思涣散,屡出洋相,这场面试已经注定成了一个笑话。 第十章 从出版社那庄重气派的大楼出来的时候,陆希恹恹的,原先的那位保安看她那副失落低沉的样子就心知这姑娘过不了关,于是脸色越发不逊。 陆希已经无力计较了,这样的一次机会没有把握好,实在是可惜的,可是一切无法重来,想想这两个月她为了找一个专业对口,可靠稳定的工作在烈阳下奔波来去,又拗着不肯回家的那份艰辛和不易,心里难免酸涩悔恼。 也许保安那样看低她也并没有错,日后能进这所大楼的一定是行业内的佼佼者,而她则是以一种失败者的姿态从这里走出去。 骑车回到宿舍,章沅已经帮她打好热水,纪文心也帮她打好了饭菜,她心里忽而得到安慰,友情的温暖和对这座城市的依恋,叫她无法就这么轻易放弃。 她会留下来,继续面对艰辛。 家里的电话始终打不通,一连两天了,陆希已经记不清打了多少回,可是电话那头始终没有期待中的回音,她心里愈发惴惴不安,饭菜吃不到两口就再咽不下去,晚上睡觉的时候,即使躺下闭上眼睛,也无法进入深眠状态,她就这么连续听了两个晚上学校灌木丛中的蝈蝈叫声,无论如何按捺不住了。 她向论文导师请了几天假,去车站买了票,风尘仆仆地在火车上睡了大半天时间,终于回到了县城所在的市区,在市区换乘公交,又辗转了半小时才到达许久未归的家乡小城。 虽然地处北方,可是全国高温来袭,家里也难免比往常闷热干燥。 刚走进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大院,就听见隔壁李阿姨的惊呼声:“哎哟,这不是咱们院子里老陆家的小希吗?可真是好久没见着了。” 陆希见着熟人,心里也是一热,她压下激动的心情,礼貌地唤了一声阿姨。 李阿姨身材像是比原先发福了不少,可是脸上招牌似的笑意还是丝毫未变,她走近前帮着陆希把行李卸下,又拿眼瞥了瞥院内,见没什么其他人,便凑在她耳朵上说:“丫头,之前听你妈说,你不是还有一段时间才毕业嘛,这突然回来是不是因为这两天你家里的事?” 一听这话,陆希心跳忽地慢了半怕,呼吸也跟着减弱,李阿姨这样说,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肯定是家里出事了,于是她顾不得有人从院外走了进来,问:“阿姨,我家怎么了?” 李阿姨刚想开口说话,身后一位两鬓有些斑白,上了年纪的伯伯走了过来,盯着这边望了望,李阿姨察觉有人,赶紧打住话意,陆希也早已认出来人是这个大院里的老住户,邻居王大爷,她随即清了清嗓子:“王大爷好。” 王大爷耳朵不好,记性也不好,隐约听见有人喊他,有些迟疑地楞了楞,再仔细瞅了瞅站在他们院里李家媳妇身旁的年轻姑娘,只觉得这孩子清纯瘦削,有些眼熟,便问:“小李啊,你家来客人啦?” 李阿姨竟是笑出声来,附在王大爷耳边说:“您老不会没认出来她是谁吧。” 王大爷微微抬起带着弧度的脊背,好好地又端看了陆希两眼,摇了摇头:“谁啊?我不认识,咱们院子里的孩子都还小,没这么大的。” 陆希一时心里有些唏嘘,她自从离开这座土生土长的大院去华江读书,四年时间里忙着攻读专业课,忙着考证书,寒暑假里也常常选择留校做兼职,回来的次数少的可怜,竟然连从小看着自己长大,喜欢拿龙须糖,花生糕逗她玩的王大爷也不认不出她了。 李阿姨笑:“您瞧您这记性,这不是咱们院里老陆家的孩子小希嘛,她出门读书的那会,你叨念了好久呢。” 王大爷这会才似想起了什么,指陆希颤巍巍地叹道:“啊,你是陆希啊,头发长了,文静了,连个头都拔尖了呢。” 陆希吸了吸鼻子,压下对家里的担忧,挤出一丝笑:“王大爷,好久没回来了,您的身体还像以前一样好。” “不行啰,老啰,你们这些孩子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唉,一旦出去了,也不惦记着回来啰。”王大爷一边笑,一边摆手。 虽然陆希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叙旧拉家常,她赶了那么久的火车,又累又渴,心里也实在七上八下,但是基本的礼貌还是得维持,她搀扶王大爷回去,然后才走到自己家门前。 门前还是老样子,花圃里新添了几盆文竹,太阳花和仙人掌,可是门窗上的朱漆已然斑驳退色,有不少地方因为风化,还剥落了下来。 陆希常年在外读书,并没有随身携带家里的钥匙,只得站在外面敲门,敲了好一会,果然是无人应声,她透过窗户玻璃朝里望去,只看到客厅的桌子上凌乱地堆着一些茶具,那是爸爸以前常常用来泡茶热酒的,她眼眶一热,提高了嗓子喊:“爸,妈。” 家里窗户紧闭,屋内黯淡,寂静的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心里的担忧愈发浓烈,电话没人接,敲门没人应,爸爸妈妈去哪了呢,这一切都十分的反常,正茫然无措时,隔壁的李阿姨一边剥着葱白,一边走了过来。 “阿姨,我家……”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李阿姨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小希,你爸找你妈去了,两天没回来了。” “啊?”陆希只觉得心尖被划开了,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冒了出来,“什么?”她没想到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可是一时又理不清楚头绪,好端端的,妈妈怎么会跑出去呢,怪不得她往家里拨了两通电话都没人接。 “你还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阿姨,我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望着李阿姨有些凝重的表情,陆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也许这次家里出的事并不那么简单。 “小希,你爸妈吵架了。”李阿姨叹了叹气把事情的大概跟她说了一遍,陆希的心却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其实算不上人命关天,不可挽回的大事,可也不小,起因由陆希的姑姑做生意引起。 几年前,陆希的姑姑和姑父闹离婚,这事在他们陆家上上下下掀起轩然大波,陆希的爷爷奶奶做人一向中规中矩,保守要面子,典型的老式做派,女儿嫁出去便是泼出去的水,断无再收回来的想法,当姑姑带着尚不足三岁的儿子哭哭啼啼的回了娘家,还把离婚的主意说出来,爷爷一下子就心脏病发了,住院休养了一段时间,也不接受姑姑的决定,奶奶心软,舍不得十月怀胎才生下的唯一的女儿,便暗暗把姑姑收容在家里,一边安慰,一边尝试做思想工作,可是不知道姑姑和姑父究竟为了什么闹的不可开交,双方居然都表示过不下去了,也决然地去小县城的法院办理了协议离婚,条件是儿子判给姑姑,家里的财产一人一半,其实姑父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工厂职工,平时收入寥寥,所谓的家产不过是一套单位分的职工住房,面积六十平都不到,两人根本无法分房而住,干脆卖了,一人拿一半卖房钱,从此以后两人算是形同陌路,再也不相往来。还在住院的爷爷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心脏病才刚有好转,又犯了哮喘,人被陆爸爸接回去的时候,和姑姑冷战了一年之久。后来实在舍不得外孙也就把这事烂在心里,不再提及了。 在陆希的记忆中,姑姑的个性和爸爸的淡然沉静不一样,倒是和妈妈更相近一些,都是急性子,想法多,嘴也爱说能说,她离婚不过一年多就开始筹划做生意,把离婚分到的房钱投了大半进去,还是不够,便向爷爷奶奶借,不多不少开口五万,名义上是借,多半是有去无还,爷爷好不容易按捺下的不悦还未彻底消散,这下当然死活不赞成,还是奶奶心疼闺女偷偷拿出私房钱支援了一些。 姑姑曾经也开口向陆爸借过钱,数目也是五万,可陆妈当着丈夫和婆婆的面没有驳回,回到家里却是立马变脸,死活不肯多借,说陆希要读书要吃要穿,自己家里每天吃喝拉撒也要花钱,不想打肿脸充胖子,最后奶奶亲自过来劝说,妈妈才做了妥协,拿出两万块借给姑姑,还立下字据,规定在三年内还清。 这些都是前奏,本来姑姑的生意还做的有模有样,渐渐有了收入,常常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给爷爷奶奶买许多保养品,也会给陆希家里送些干货水产,陆妈妈还有些羡慕,可事情就出在这两年上,人永远都难以满足现状,姑姑也是,有了自己的店面后,她又听起朋友的建议,要抵押店铺合资开厂。 开厂的事姑姑是瞒着爷爷奶奶的,一来老两口年纪大了,受不起惊吓,这些年忙着带外孙,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愈下,大大小小的毛病一堆,总是往医院跑,跑一次都要好几百,老人们就靠着辛苦了一辈子才换来的退休金安度晚年,要是把老底钱也要了去,姑姑脸上也挂不住,老人们就算再宠溺女儿也断断不会同意的,二来姑姑做了好些年的生意,渐渐地存了一些积蓄,开厂投资的钱款缺口也并不算大,也就十几二十万,找关系亲密的亲戚和朋友东拼拼西凑凑也能将就,姑姑这样盘算着,便把自己的亲哥哥,也就是陆希的爸爸盘算了进去。 由于之前姑姑借的两万块钱,不到两年时间就早早还清,信誉上叫人放心,外加姑姑软磨硬泡,还许诺陆爸一旦开厂盈利,日后一定算他股东,说不定还会有丰厚回报,陆爸终于投降了,瞒着陆妈妈把家里的大部分积蓄从银行提了出来给姑姑做投资。 据李阿姨说,这笔钱的数目在普通人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大概有十二万多,陆希当时就倒抽了口气,她家里的财务情况一向有妈妈掌管,她并不是很清楚,但妈妈是个精打细算,很会过日子的家庭主妇,向来都不舍得乱花钱,这才小有积蓄,如果爸爸把这些日积月累下来的钱一下子拿出去给姑姑,妈妈该有多么生气。陆希甚至能想象得出妈妈朝爸爸发飙的模样,一定是铁青着脸,指着爸爸的鼻子喋喋不休的数落着,说不定还会砸家里的东西,爸爸一定是和妈妈起争执了,妈妈才会一气之下跑出去的。 在陆希看来,事情大致如此,可是李阿姨最后的一句却让她觉得犹如雷劈。 “小希,难怪这次你妈妈这么生气,哭着跑出家门两天不回来,要是我家老头子那么糊涂我也要跳楼了。” “可是姑姑借了钱一定会再还回来的,我妈大概就是一时气不来。”陆希自我安慰着,也不想家丑外扬,被邻居们看笑话。 李阿姨却迅速摇了摇头:“要真是有借有还倒还好,可偏偏你姑姑是个糊涂人,顺带着把你爸这么个老实巴交的人也坑了。” 阿姨话里的意思是暗示她家这钱有去无还了,陆希心里紧了紧,生出不安:“阿姨,我姑姑究竟怎么了?” “你姑姑啊,自出了事就跑了。”李阿姨把手里的葱白丢在陆希家窗台上,继续说,“你妈就说她能折腾,这不,厂没办成,反倒是叫人把老底子全骗走了,骗了自己的不说,还把你家的那十几万也搭了进去,你妈知道后,气的差点晕了过去,还是我们几个邻居帮着掐人中灌糖水,才把她的气又顺过来,你爸看见你妈那样也急得六神无主……” 第十一章 陆希看着对面李阿姨一扇一合的唇形,也听不进她后面的话了,脑子里嗡嗡的一阵发胀,情况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糟糕。 对于妈妈这样一个勤俭持家的主妇来说,十二万无疑是和自己的身体发肤一样小心翼翼珍视着的存在,这么多钱一瞬间就这样蒸发了,还有可能很难再找回来,不用想都知道是怎样的一种打击。 整件事中,爸爸妈妈谁都没有责任,乃至姑姑也是一个受害者,她并不怨怪谁,可是她真的担心,爸爸妈妈那原本就显得平淡如水的感情会就此生出裂痕,连基本的平静都再也无法维持。 陆希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收紧,紧到一个震动都有可能摧毁她的血肉,如果说一直以来她对自己的家庭有一种内在的抗拒感,是因为它过于平淡,过于死气沉沉,那么她现在却在乞求这种平衡。 假设没有了爸爸或妈妈中的任何一个,那么这个家庭就将连平淡都变为奢侈。 脑中浮现出妈妈或唠唠叨叨或哭哭啼啼的面庞,第一次觉得那么可爱,又浮现出爸爸或寡言沉闷或静坐喝茶的身姿,第一次觉得那般亲切。 也许当你拥有那种平淡的时候,你会觉得庸常,觉得毫无留恋,一旦就快失去的时候,你又惊惧害怕,想拼命留住,把一切的一切都抓回来。 哪怕离得再远,至少知道家里都好,父母都在,等你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那种团圆。 当眼前再次浮现出明晃晃的光线时,陆希的眼角已经染上了一些湿润,李阿姨见她神情恍惚,想起了这孩子一路风尘仆仆,回到家连口水都没喝上,一下子起了怜惜之心,她匆匆拾起窗台上剥干净的葱白走回家去,又倒了些凉白开出来,却看见陆希纤瘦的身影已然跑到了大院出口处,只不过她带回来的行李倒是放在了她们家门口。 “小希,你去哪?”李阿姨忍不住唤她。 陆希费力地做出笑的样子:“阿姨,我要去找我爸妈,行李恐怕只有先搁在您家里了,回头我再拿走,真是麻烦您了!” “行,你去吧。”李阿姨应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嘱咐道:“你可千万别去你爷爷奶奶家,这事他们还不知道呢。” 陆希点了点头,很快消失在大院里。 家乡的小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茫无目的地找了一圈,却根本看不到那往日里曾让她最最熟悉的身影了。 虽然是身在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她竟是失去了方向。 不时的有人经过身边,其间不乏爸爸妈妈以前的同事,陆希礼貌地打过招呼,再委婉地向他们探询,然而没有人知道她爸妈去了哪,她又不好把事情说的太明了,只得继续在街巷中寻觅穿梭。 不知不觉走到通往高中母校的那条路上,竟然有人喊陆希的名字,她抹了抹额前的汗水朝喊她的人看去,原来是她们大院里李阿姨的儿子李朔。 小时候由于两家是邻居,两人年纪也差不了几岁,她常常缠着他玩儿,可是男孩子有男孩子们的世界,怎么会和一个爱哭爱吃糖的小妹妹玩在一起,于是他总是会找借口支开她,比如躲起来让她找,找到了就带她玩,找不到就把她送回家,结果当然每次都找不到,因为他会爬树,会憋气躲在王大爷的水缸里,会藏身于凌乱的衣柜中,总之躲的都是些陆希那个年纪的小女孩想不到的地方,只要她找不到必然会哭闹一场,然后恨恨地抱怨:“小朔哥哥真坏,囡囡告诉阿姨。”李阿姨就会拿鸡毛掸子,从院前追到院后。 其实囡囡才是自己的小名,而小时候的她也一直叫他小朔哥哥。 李朔朝她走来的时候,陆希有一瞬间的恍然,她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该怎么称呼他。其实,她早就从妈妈口中得知,他从北方的那所知名大学毕业后,就回到了家乡的这座小城做了一名高中数学老师,而他执教的学校恰好就是两人曾经的高中母校。所以在这里见到他,她并不意外。 “臭丫头,真的是你。”他满脸微笑地走近她,拿书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希犹豫了下,故作平淡地回道:“李朔,怎么当了老师还是那么不成体统,小心被你的学生看见。” 李朔眨了眨眼睛,假意上上下下打量她:“嗯,看来小姑娘真的长大成人了,说起话来也像王大爷了。” 这明里就是贬她老了,陆希拿指戳了戳他肩膀,只觉得所触之处肌肉结实,“咱们都好几年没见了,你记性到是好,可王大爷差点就不认识我了。” “打算回来几天?要不要我带你在城里好好逛一逛,你出去这几年,肯定不知道家乡变化有多大。” 陆希不想说为了找父母她已经在城里逛了一大圈了,家乡变成了什么样子,也早就看在眼里,只是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知道她家里发生的那些事,猜想他因为一直住在教师公寓,李阿姨大概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便婉然拒绝道:“不了,也就回来两三天,论文刚刚通过审核,下面还要准备答辩,我还得赶回去。” 李朔点了点头,轻轻“哦”了一声,忽然促狭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啊?”陆希抽出他手中的书,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拿书拍他。 他还是笑,笑完很神秘地凑了过来:“我那好哥们林肖有没有联系过你?” 在他坦然的目光中,她觉得有些不自在,潜意识里似乎不希望他也关心这件事,她原本就恍乱的情绪,因为他的这个问题,忽然缠上了一种说不清的涩意。 为什么在最最焦头烂额的时候,遇上了这个她一直隐藏在心里,想见却又逃避着的人,而这个人却在自己最最无助的时候,问一些她根本不想去考虑的问题。 由他问出来的这个问题,比任何人都叫她难堪,而他却不知道。 李朔看见她微微变化的脸色,又见她低头闷闷的不说话,以为是小丫头难为情,不好意思了,于是伸出一只手来,像小时候一样,在她的头顶轻柔地摸了摸。他还记得以前他教她爬树掏鸟窝,树枝把她漂亮的小毛线裙子勾出一个很难看的大洞,那个时候陆阿姨罚她跪搓衣板,小女孩委屈的哭声叫他实在不忍,他就从自己的小猪存钱罐里掏出几块硬币,跑到大院街口的小卖部买了几袋桔子口味的跳跳糖,然后摸摸她扎着马尾辫的小脑袋好好安慰一番,直到她停止了哭声,抬起秀气可爱的瓜子脸,眼泪汪汪的望着自己,甜甜的冲他一笑,叫一声:“小朔哥哥,陆希最喜欢你了。” 那笑容真是灿烂纯真,他就一直把她当做自己妹妹一样宠溺着,有好吃的总是第一个分给她,爬树掏到了树上的鸟窝,也会把羽毛最漂亮的那只送给她,若是院里的其他男孩子欺负她,他也会毫不客气的竖起自己的拳头。 他就这样把摸她脑袋的安慰方式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习惯,也没有细想时间已不再如昨,当初的邻家妹妹如今早已成长为一个落落大方的成年女孩。 他的笑容还是那样温煦,淡淡的就快化去陆希的许多记忆,他还是那样关心她,就像所有的哥哥关心自己的妹妹一样,“你有没有交男朋友啊”,“要不要哥哥帮你介绍啊”,可是这样的话她并不感激,因为他不会明白她的心情,那种长久以来蛰伏在心里的怅然,她并不需要他诸如此类的关心,因为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成为了一种讽刺。 没有人在远行之后会不留恋自己的家乡,陆希之所以会逃避,是因为这里一直有一道横亘不去的阴影,而那道阴影就是眼前的这个大男生,不,确切的说,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成熟俊切的大男人了。 也许,他从来都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也许,他故意装作不知道,总之,不管时间如何变化,一切对他而言都未曾变化,她还是他的那个淘气爱哭,需要保护的邻家妹妹,因为太过熟悉,他对她的感觉,从不曾变过。 可是,陆希已经讨厌了这样的固守,但又没有勇气打破这样的宁静,她不是章沅,如果她是章沅,她早就大胆毫不避忌地在他亲切温暖的脸庞上印上自己的初吻。 望着他关心的模样,她忍不住想说出事实,可话到嘴边她还是选择把所有的情绪都烂在心里,然后逼退眼眶里暗暗蓄积的湿意,回他一个最璀璨的笑容,还有一个善意的谎言。 “没有,你说的那个林肖,他还没有联系我哎。” 听着这略有遗憾的语调,李朔低低抱怨了一句:“这家伙,最近都在忙什么呢。” 陆希知道,在姑姑出事之前的那段时间,妈妈一定催了李阿姨很多次,而接过陆妈电话的章沅也不止一次试探过自己,大家都对林肖很感兴趣,也很关心林肖有没有联系过自己,可是陆希的回答让大家感到失望,她说,没有。 事实,却并非如此。 有一天中午,宿舍其他人不在的时候,陆希曾接到过一通电话,来电的是一个年轻男人,普通话非常标准,嗓音也很好听,他指明要找陆希,陆希觉得声音陌生,开始还以为是通知面试的电话,差点就要报出自己的名字,可那人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打住了念头。她大约还记得那人当时的话,他说,“我叫林肖,不知道陆希是否在宿舍?”她听完有些紧张,却很快灵机一动,谎称自己宿舍有四个人,只偏偏没有姓陆的。林肖意外地叹息了一声,礼貌地说了句抱歉,就匆匆挂了电话。 之后,不管是谁问林肖有没有联系过她,她都一概否认。 现在听着李朔对他这位好哥们的抱怨,陆希心里暗自发笑,为了自己,她撒下善意的谎言,大概所有人都止不住要腹诽那个冤大头了吧。 更可笑的是,可怜的林肖本人也并不知道自己被欺骗了。 第十二章 陆希不想让李朔看见自己脆弱难堪的一面,于是瞒着他这次回来的原因。他邀请陆希去他现在的教师公寓,她本想推辞,可是他说只耽误她一碗面和一杯水的时间。 她无法解释自己还要去找爸爸妈妈,正在矛盾发愣的时候,他已然微笑的拉着她走了。 教师公寓就在他们高中母校的东南边,是一幢独立的白色六层楼,楼前有有一排翠绿的树木,给人简洁大方的感觉。 门卫看见李朔带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走过来,饶有兴味地问:“李老师,这是你……” 话还未全部问出来,李朔倒是干干脆脆地答道:“这是我邻居家的妹妹。” 一句话,不过五个字,却很好的打消了旁人的好奇,他一直是这样爽朗干脆的人。 他的单身公寓在二楼,门一打开,陆希就觉得里面并不大,但绝对布置的井井有条,她在两人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双脚麻痛,四肢无力,真的是累了。 李朔丢下教学课本,从桌上拿了一只玻璃杯,倒了些早上准备的凉白开,微笑着递给陆希:“喝吧,看你满头大汗的样子,就知道你肯定渴了。” 陆希刚喝了一杯,他又倒了一杯过来:“喝吧,想喝多少喝多少,不够我再去烧,你放心,绝对比外面卖的便宜。” “晕,你这是顺带推销啊。”陆希差点把嘴里满满含着的白开水给喷出来,她忍了忍笑,把水顺利咽下喉咙,然后清了清嗓子问:“这一杯你打算收多少钱?” 李朔想也不想,脱口道:“你哥哥我亲自烧的水,千金不换。” “咳咳,”陆希端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在学生面前,你也是这么臭美的?” “那可不能,在学生面前,我得严肃,必要的时候还得装得冷酷一些,这样才能唬住他们。”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我还是个例外?” “那当然,咱俩谁跟谁,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呀。” “切,你才比我大两岁,也好意思看着我长大?你说王大爷还差不多。” “大两岁也是比你大。” “哎——” 两人一个在客厅,一个在厨房,互相打趣着对方,不一会儿,李朔自夸的麻油疙瘩就下好了,端上来的时候,热气腾腾,他拿了两双筷子,两只小碗,两人就着本地人喜欢腌渍的酸辣萝卜条,吃的不亦乐乎。 陆希喝了很多白开水,可是水不抵饱,早已饥肠辘辘,此时扑哧哧的嗅着碗里的食物,也不管什么味道,好吃不好吃,总之觉得很温馨。 她吃到碗里还剩一半的时候才发现不对,李朔不是嚷嚷着要下面条的吗,怎么端出来的却是黏糊糊,一团一团,毫无卖相的面疙瘩呢? “喂,这就是你所谓的面条啊,我看也就比猪食好看那么一些。”陆希一边吃,一边打趣他。 见自己的手艺被人攻击了,李朔不紧不慢,把筷子放下来,捡了一块萝卜条塞进嘴里,发出咀嚼的声音,“那是,本来就是下给猪吃的。” 陆希有些怒了,拿筷子的背头戳他,“臭李朔,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好好,我错了,你不是猪,你是我妹妹,最最可爱,最最漂亮的妹妹,这回行了吧?” 望着他佯装求饶的样子,陆希心里那被人取笑的微微怒意很快便转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黯然,其实,她宁愿被他叫做“猪”,也不愿被他叫做“妹妹”。 可是这样的心事,又怎么能轻易说出来,这样的温馨,已经让自己心里的不快减轻许多了。 吃完东西后,两人从教师公寓里走了出来,李朔还要备课,先行去了学校,而陆希也收敛了短暂的笑意,继续寻找陆爸陆妈。 她按照记忆,去了几个妈妈同事的家里,不是没人在家,就是不知道陆希家里的事情,等她失魂落魄地沿着原路走回自家大院的时候,天色已近暮晚。 北方夏夜的星空异常明朗,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北斗七星像往日的无数个夜晚一样,散发着熠熠的光芒,院子里的蚊虫又开始在路灯下集群飞舞,不少住家在户外吃完晚饭,把桌上的残羹收拾了个干净,再回屋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 这个时候,陆希却不敢往自己家看,如果家里还是没有人,她该怎么办? 难道露宿街头?或者,硬着头皮在李阿姨家借宿一晚? 她心里的郁闷在以最大的程度扩散,忽然,耳边响起了爸爸沉如松木的声音,她不可置信地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爸?” “小希,你去哪了?”院内路灯的昏黄光色下,陆爸爸的脸显的十分憔悴。 陆希心疼地扑了上去,担惊受怕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涌了出来。 陆爸爸下午就回到了家里,也从隔壁的李大姐那里听说了女儿回来的事,他把陆希的行李拿回家,然后骑着自行车上街找,可是逛了一圈下来也没看到女儿的身影,无奈之下只有再回家等。 一直等到晚上七点左右,他才从敞开的窗户里看到了女儿从院外走进来,而且情绪十分低落。 “爸,我就在大街上随便逛了逛。”本来俊朗淡然的爸爸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陆希已不忍再触及那些可能让他伤心的事。 陆爸爸的手在女儿的肩膀上拍了拍,“哦,还没吃晚饭吧,爸爸烧了绿豆百合粥。” “嗯。” 父女俩略显沉默地走进了屋内,陆妈并不在家。 坐在那张老式的漆木方桌上喝粥,陆希不敢去看爸爸的眼睛,他黑眼圈很重,眼角也爬上了许多皱纹,这不是印象中的爸爸。 陆爸看女儿刚喝了两口,就不怎么动筷子了,忙起身去煎荷包蛋,大豆油在滚热的锅子里冒青烟,他并不熟练地在厨房里穿梭忙碌着。 荷包蛋端上来得时候,散出了诱人的鸡蛋香,可是样子实在难看,蛋白的部分早已焦掉,蛋黄也并不完整,陆爸夹了一只出来,很小心地吹了吹,然后再放进陆希的碗里,她尝了一口,盐巴放多了,味道很咸很苦,可是她却大口大口的吃得很香。 陆爸把第二只也夹了过来,她开开心心地全部吃完,等他安心低头喝粥的时候,陆希的碗里落下了几滴眼泪。 这简单的一餐,却叫她心里渐渐踏实下来。 晚上陆爸从衣柜里收拾出新毛巾和牙刷,送到女儿的房间,陆希偷偷收起了那张她摩挲了好半天的全家福。 “小希,你妈妈在外婆家,她的气还没消,还不肯跟爸爸回来。”陆爸明白,女儿情绪低落是因为担心家里的情况。 见陆希背对着他不说话,陆爸无奈地叹了叹气,“这次的事都怪爸爸,都怪我没跟你妈商量,家里的积蓄被人骗光了,她发那么大脾气也是在发泄,去外婆家散散心可能会好一些。” 陆爸说完就轻轻关上了房门,可是陆希突然冲了出去,“爸爸,我想和你谈一谈。” 陆爸转身,低低应道:“好。” 于是父女俩点了盘蚊香,坐在客厅的木椅上,就这么聊了大半个晚上才各自洗漱回房睡觉。 躺在家里的竹席上,陆希辗转反侧睡不踏实,脑子里好多张面孔交替闪烁着,爸爸的,妈妈的,李朔哥哥的,在她的意识深处,这是她最喜欢的三个人,也是她曾经想过一辈子的人,然而李朔似乎一直把她当邻家小妹妹看,爸爸妈妈平静凡俗的婚姻也不再安安稳稳。 生活里有这么多的不如意,却还是要生活下去。 她从小就不喜欢和爸爸妈妈聊心事,那是因为妈妈的性子相对急躁,爸爸却又过于刻板,她总是把心事藏到心里,渐渐形成了稳重内敛的性格,但这不代表她不珍视这个家庭。 陆希远赴华江读书的这几年,其实是很怀念家乡的,每每从妈妈口中知道家里一切安好,她在学校的生活会感到十分踏实,读书也更加专心认真,偶尔要是听到了李朔哥哥的事,她还会暗自激动好半天,她不常常回家一是为了节约路费,二是为了安心留校考证书做兼职。 临近毕业,妈妈忙着帮她安排工作安排对象,这一切都是爱女心切,她也都能理解,可是她坚持不回家发展,是因为有自己的计划和打算,她想全凭自己的能力在华江这座城市奋斗出一片天地,让爸爸妈妈为有这样独立自强的女儿而自豪。 家里出了意料之外的事,并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妈妈没有错,她勤俭节约,不舍得借钱,是一心一意为着这个家考虑,而爸爸瞒着妈妈把钱借给姑姑又算得上什么罪过呢?爸爸是一个善良,注重亲情的人,旁人有了困难他都不吝帮忙,何况自己的亲妹妹呢? 投资办厂的钱被骗,姑姑的消失,都不是爸爸愿意看到的,陆希虽然也心疼那些钱,可她更重视爸爸的感受,也更重视有爸爸和妈妈的完整家庭。 她和爸爸聊天,聊的就是这些心事,也稍稍宽慰了陆爸连日来的自责和烦恼,她还向爸爸表态,等把妈妈接回家之后,她就回学校认真完成答辩,更加用心地去寻找合适的工作,然后努力赚钱,弥补家里所遭受的损失。 陆爸在隔壁房间睡觉,也是难以入眠,半夜打开电视机,把声音调至最小,画面里是一些重播的电视剧,他没有心情看,支起身靠在床头,点了一支烟。 女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样敞开心扉和他聊天,他发现女儿早已超出他的想象,变得自强独立,又冷静踏实了。 也许他该放手让女儿在外面自己闯一闯,而不是和她妈妈站成统一战线,催促她放弃理想,回来过他们为她铺就的生活。 他也会放低姿态,向妻子道歉认错,求得原谅,再把她接回家里好好过日子,就算会比以前清苦,也要多担起一些一家之主的责任,好让女儿在外面能一切安心。 只是,陆希这孩子似乎对隔壁李大姐家的李朔,对那个男孩子有着一种超乎邻里的情感,这究竟是不是好事?早先听妻子说女儿在大学不谈恋爱,他还忍不住夸赞几句,说女儿乖巧懂事。后来家里忙着给她介绍对象,她好像也不是很感兴趣,会不会也跟这份感情有关? 那么李朔那孩子对自己的女儿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呢,要是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倒还好,他也不会反对,怕就怕是女儿单方面的感情。 这样想着想着,烟燃尽了,陆爸也没察觉,火星蔓延到指尖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到一阵细细的锐痛,赶紧掐了烟,才发现已经凌晨两点了,匆匆关了电视,才盖上毯子睡去。 第十三章 父女俩隔天起来,眼圈周围都有些黯淡无光,大概因为心事重重,睡眠并不充裕。 陆爸本来想上街买些早点,可是陆希坚持要先去外婆家,把陆妈劝回来,于是两人都挨着饿出门,早晨的小城由于来往的车辆少,显得非常宁静,葱郁的行道树上覆着薄薄的露水,远远望去,天空也有着大城市里难得一见的蓝,蓝的空旷,蓝的安逸。 街上的人,行色并不匆匆,都是十分悠然自在地拎着菜篮子闲逛,碰巧遇上熟人会彼此微笑着远远打个招呼,然后交换交换买菜的心得,比如哪家的白菜便宜,哪家的猪肉更新鲜。 陆爸的自行车铃声在这样的早晨里显得特别清脆,陆希坐在后座上,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她老老实实的抱着爸爸宽厚的腰,感受着车轮碾过柏油马路的声音。 虽然这次劝陆妈回来的任务有些艰巨,可她还是想无忧无虑地享受一次家乡的早晨,好久没回来了,很多地方变了样,破旧的老楼群大都被拆除,在原来的地方建起了楼层更高,外观更时尚的建筑。 从她家大院去外婆家的那条路上,还是要经过这个小城最大的农贸市场,以前爸爸和妈妈上街采购年货的时候,是她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候,她和李朔还在读小学的那会儿暑假,他总喜欢拿一只保温杯来市场批发火炬冰棒,每次她发现了,都闹着要跟来,然后一毛钱不花,就可以大块朵颐的吃上两根。 穿过农贸市场前面的那条主干道,再过一个十字路口便是陆希外婆家的小区了。 陆爸把自行车停了下来,呼吸似乎有些沉重,他前几天一直守在门口,就是为了求得妻子的原谅,可是岳丈一家没有一个人帮他开门,他心里清楚,妻子这次的火气很大,怨气很重,不是一天两天能消的,也许不见到他还好,见到他又要忍不住想起那痛失的十二万了。 他只得按照前一夜女儿和自己商量的做,先候在岳丈家门外,等女儿进去劝劝看,妻子一向最疼爱女儿,说不定会心软。 陆希自读大学也就大一的那会来过外婆家,平时都是从华江那边买点老人家喜欢的礼物邮寄给家里,再由妈妈转交。虽然从小和爷爷奶奶呆得时间更多一些,可是外公外婆对自己的宠爱一点也不少。 她示意陆爸藏在角落里,然后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个白发偻背的老者来开门,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外婆。 外婆看见陆希显然很惊讶,却很快露出欣喜的表情:“呀,囡囡啊,囡囡回来啦。” 陆希一步就迎了上去,抱着外婆的脸颊亲了亲:“外婆。” 年龄大了,她不好意思像小时候一样缠着外婆说,我好想好想你之类的话。 她搀着外婆走回屋内,回头偷偷向爸爸做了一个成功的手势,然后把门关上。 屋内的布置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墙面有过明显的出新,老人家住的地方一贯简朴,倒没有现代装潢的痕迹,都是一些老式的衣柜,方桌和木床。 陆妈此时就躺在外婆的床上休息,可能是太过伤心疲累,并未注意到女儿的到来。 “妈。”陆希走近床边,见到妈妈脸上憔悴抑郁的神色,心里不忍,唤的声音也轻颤起来。 陆妈松开覆在额头上的毛巾,看见女儿就站在近前,先是微微惊讶,随后眼泪珠子断了线似地落了下来,“呜呜……呜呜……” 知道妈妈伤心难过,陆希也禁不住眼眶潮湿,可她这次来不是陪着妈妈一起哭,而是要顺顺利利的把妈妈接回家,然后想办法让她原谅爸爸,让一个家重归平静。 “妈,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陆希坐在床沿,弯下身来拥抱陆妈。 陆妈情绪压抑了许多天,心里充满怨念,忍不住骂出声来:“是你爸那个老不死的带你过来的?” 陆希点头。 “你让他给我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陆妈表面上在对女儿说这些话,其实早已把头扭向窗户,对着窗外的人发泄。 陆爸站在角落里,一边抽烟一边隐忍着。 “妈,您听我说,这事您先别着急,得一步步来。” “十二万啊……一眨眼就没了……你让他去死……我省吃俭用……他到好……呜呜呜……” 陆妈心痛难当,说话也渐渐凌乱刻毒。 “可是您这样着急,钱也回不来,我们还是得过日子的,不是吗?”陆希一边帮陆妈顺气,一边宽慰她。 “这日子没法过了,你爸那个老不死的,把家里的钱偷偷借给你姑姑了,他竟然敢瞒着我做这样糊涂的事,你姑姑要搞投资你让她自己搞去啊,赚钱的时候看不见一毛好处,赔钱的时候倒是把我们家也给搭进去了,有这样的亲戚没有?哎呀,我真是倒了大霉了……还不如跳楼一死百了算了呢……” 陆妈一想到无端遭骗的十二万就痛心疾首,越想越难过,抓住女儿的手也用了十足的力气,皮肤上传来指甲的锐利抓痛,陆希也只忍着不吭声,她了解妈妈,心里藏不住委屈,那么就好好地让她宣泄一番。 “外婆,外公去哪了?”陆希见外婆站在一旁唉声叹气,六神无主,就找机会转移话题。 “哦,你外公在家嫌闷,出去遛鸟了,在家也尽是听你妈哭,唉。”外婆心疼自己的亲闺女,也忍不住抱怨,“囡囡,你爸这次真的是过分了,那么一大笔钱怎么也得跟你妈商量商量啊,怎么能连个声都不吱一下呢,这下倒好,闹出这么大事来,找谁要去?你姑姑也是个没心眼的,和人做生意也不把人瞧仔细啰,把你爸害那么惨。” 陆希刚想再劝劝外婆,让她老人家别气伤身体,陆妈却愤愤插话进来:“妈,那个老不死的,就是个缺心眼!” 外婆竖起眉毛,在床边拍了拍:“缺心眼?缺心眼,你也嫁给他了,囡囡也这么大了,你再吵也得把日子给我好好过下去!” 见外婆的口气有松懈,陆希赶紧乘机加把柴:“是啊,妈,我都这么大了,看在我千里迢迢赶回来的份上,你就原谅爸爸,跟我们回家吧。爸爸知道这次的事都是他不对,他已经报警了,警察说不定能找到那个骗子,这样的话钱说不定也能追回来,您要是现在急出什么问题来,倒是不值了。” 见陆妈的抽噎频率有所减缓,陆希去卫生间重拧了条毛巾帮她擦脸,动作柔和而贴心,陆妈的心里也有了丝丝的触动,把毛巾放回去,陆希又倒了杯水递过去,“妈,钱没了,人还在,只要我们一家人团结努力,就算钱追不回来也还是可以赚回来的,在我心目中,没有什么比这个家更重要。妈,您放心,以后我会认真工作,把家里遭受的损失都弥补回来。” “是啊,囡囡说的对,你还是和孩子她爸回家吧,夫妻没有隔夜仇,只要不是外遇出轨,我看也没什么不能原谅的。”外婆是过来人,经历过艰辛坎坷,也见过大风大浪,她知道闺女的郁结只能慢慢开导,见外孙女儿贴心孝顺,心里欣慰,也努力帮衬一把。 陆妈终是耐不住劝,答应和丈夫回家。 回到大院的时候,虽然邻居们眼光各异,可陆妈情绪已然稳定下来,不再那么敏感地在乎旁人的想法了。 陆爸挨了不少骂,但总算换回妻子的谅解,也一改往常的寡言淡漠,帮着买菜,洗衣,做家务,一家人渐渐回到了原来那种平凡琐碎却平静妥帖的生活。 由于家里掀起的风波,陆妈竟是忘记追问林肖有没有联系她的事,陆希乐得自在,只是临回学校之前,李阿姨突然神秘地告诉她,李朔有事找她,见面地点约在高中母校旁边的一家茶餐厅。 本来陆希是急着赶回华江的,一方面工作迟迟还未着落,另一方面答辩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可是,李阿姨说李朔找她的那一刻,她又觉得迟回去一天也没什么。 这次回来,陆希的心里有着一处从未向人袒开的角落在寂静绽放着,绽开小小的内敛的花朵,有一种黯然欢跃的味道。 横亘在心底那么多年不见的人,见了一次就已然激起了细碎的痕迹,她不知道,再见着他第二面的时候,她会不会再也不能伪装平静,把一切都说出来。 李朔总是那张笑脸,有时候那种笑容,却叫她觉得淡漠又遥远。 她想抓住他,可是每次伸手的时候,他的一些不经意的话,又把她隔了在那份幸福之外。 李阿姨似乎并不知道到陆希对自己儿子的想法,和院里的大多数熟人一样,他们看着这帮孩子长大,也理所当然地以为孩子们之间就像兄弟姐妹一样相处着,儿子读书的时候,她有时候甚至厌烦孩子们的亲厚,怕他们贪玩耽误了学习,当儿子大学毕业拥有一份稳定工作的时候,她就一门心思的希望他能觅得一位门当户对的媳妇,而陆希呢,她看着这孩子长大,自然也希望她能嫁得好。 陆希不知道李朔这次约她是不是为自己饯行,可她却在赴约前,挣扎了整整一夜,如果去了,她是不是可以点上一扎啤酒,慢慢喝,慢慢喝,直至喝醉,她又是不是可以借着醉意,不顾形象的让他背一次自己,然后,附在他的耳边,告诉他,我喜欢你这么背着我。 夏天的燥热,让人无法安静,也让人生出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 如果不是因为有喜欢的人,女生大概就不会那么狂热的追崇化妆品,陆希在宿舍里看过纪文心化妆,那么细心的画上每一笔,似乎要勾勒出自己全部的美丽,章沅和任小颉也抹过口红,那种或粉或红的颜色能顿时让人明艳生动起来。 可是,这么多年来,陆希还从未认真的对着镜子好好打扮过自己,她习惯了素颜朝天,却终于有一天要为一个人改变。 李朔约的那家茶餐厅是陆希离开小城去华江念大学之后才开的,门面装修的雅致清新,人不算多,显得干净整洁。 她在约定时间去的,他人却还没到。 她找了一处比较安静的地方坐下,随意翻着菜单,无聊,却也暗暗紧张。 不知道李朔在看到自己的妆容后,会不会毫不留情的讽刺挖苦一下,或者,他也会像绝大多数男孩子一样,喜欢打扮得精致靓丽一些的女孩子? 第十四章 服务员为陆希倒了一杯茉莉花茶,淡淡的清香味萦绕鼻尖,拂开了她心中的一些忧虑。 李朔一直是个守信的人,这次不知为什么迟到了,她坐在餐厅里茫然四顾却看不到他出现的身影,直到面前走来一个穿白衬衫的大男生,那个人望了她一眼,问:“请问你是陆希吗?” 她下意识的点头。 这个人翩然俊朗,明晃晃的笑容中有一种温淡的亲和力,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清爽好看的男生,可这个人怎么会认识自己。 他见陆希意外的神色,不经意地抿了抿嘴,抽出她对面的座椅,就这么正对着她坐下来。 面对陌生的她,他似乎一点都不拘谨,翻开菜单,笑着低声问她:“陆希,你想吃些什么?” 陆希心里有很多个疑问,李朔约她,自己怎么没来?面前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大男生又是谁?为什么会代替李朔出现。 慢慢的,思绪越见明朗,这个人是李朔安排的。 他是…… 在她几乎猜出来人是谁的时候,她听见他柔和的带着礼貌的声音:“我是林肖,李朔应该跟你说过我吧。” 陆希彻底明白了,却也彻底灰心了,好像一个在烈阳下奔跑的人,想追寻大树的身影,却在见到绿荫的前一瞬,被从天而降的一盆水泼得清醒,或许前面的一切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大树离自己很远,她也永远走不到绿荫下,她永远只是在阳光的曝晒下狼狈的奔跑着。 见她有些怔愣,他又说了一遍:“我往你们学校打过电话,可惜好像记错了号码。” 陆希那夹着失望的混乱思绪被渐渐拉回,她的视线又变得清晰,目光聚焦在对方的身上,因为她再这样漫不经心,会显得自己很没有礼貌,他毕竟是李朔的好哥们,也是李阿姨他们热心安排的,她也应该以礼还之。 “哦,我听他说过你。”陆希再次提起李朔的时候,心里有了一丝抽动,叫她黯然的疼痛着。 接下来的话都成为敷衍,可是林肖似乎并不在意,反而侃侃而谈,陆希看得出来,她是个平易温和,彬彬有礼的人。 “我和李朔读一所高中,大学也都在一座城市念的,也算是铁哥们了。”他说。 陆希“哦”了一声。 他看见她杯子里的茶只剩一半,又叫来服务员斟满,帮她推荐了一些清爽可口的菜品,她一声不吭的只顾夹菜,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饮料,继续说:“李朔说你和她在一个大院长大,好的跟兄弟似的,可是我看你和他说的还是不大一样。” 陆希从不知道自己在那个人心中的形象,忍不住问:“他怎么跟你说我的?” 林肖的笑里忽然带了一丝轻松和活泼,“他说,你小时候挺野的,像男孩子一样缠着他学爬树,还常常抢他的冰棒吃,爱哭,爱淘气,也很能折腾,要是躲猫猫的时候你找不到他,一定就眼泪鼻涕一把,要是他先找到你,你就会不服气会耍赖地说他偷看了,还有他说你牙齿可厉害了,和街口的一个小胖墩闹别扭,把人家的胳膊咬出十个血齿印子……” 这些片段勾起了陆希儿时的回忆,李朔说的都是实话,小时候她就是这么野的女孩子。 林肖一边说,一边笑出声来:“可是,我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也不能对号入座。” “哦,那我现在是什么样子?”陆希有些好奇。 “现在的你,至少很安静。” 是的,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小时候因为成天跟在邻家哥哥身后,她活泼,闹腾,却是全然的无忧无虑,然而随着时光的渐渐消耗,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了,年龄,感情,责任,她无法毫无顾忌的去做那个有人保护的小屁孩,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冷睿成熟,学会隐藏,学会承受,只把那些简单的幸福藏匿于心,再不随心所欲的去待人做事。 现在的她,在外人眼中就是安静的,恬淡的。 唯一例外的就是那个和她一起度过孩童时代的李朔,在他的眼中,她大概永远都没有变化,永远都是小时候的样子,她纵容地让他成为这个人唯一例外的人。 那些共同拥有的东西,是其他的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真的很不爱说话。”林肖在陆希的失神中,已经喝完了杯中的饮料,“我从没见过你这么不爱说话的女生。” “我不……”她想说我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可是面对这个和自己只有一餐之缘的人,她又觉得没有必要解释更多。 “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的方式,倒把大家搞的拘谨了,还不如找个时间一起爬爬山,或者组织一次自助野营,也许就能慢慢了解了。”林肖唇边依旧悬着微微的笑意,只是这次多了些自谑。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的天出去玩很热吗?” “还好吧,我喜欢运动,其实运动就是要出一身汗,这样才干脆痛快。” “呃……” 陆希看得出来林肖和李朔有很多类似的地方,也许正是因为这些个性和喜好的重合,才能维持这么多年铁哥们似的无间友情。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有着多少的共同点,他都不是他。 他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不排斥和林肖这样的交谈方式,他让人觉得轻松温煦,没有多大的压迫感,也不会过于突兀无礼,这个人若是真的作为男朋友并不是一次叫人失望的选择。 可是,帮他们搭桥牵线的人却是李朔,这一点,让她无奈的失落着,心思始终无法真正聚焦在面前的这个林肖身上,和他说的每一句话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种敷衍。 而林肖呢,他早早就看了出她的敷衍,只是不知道一个清秀明媚的女孩子怎会这般的心事重重。 也许,这次的会见安排,她根本不愿,是被迫而来,逼她来的人会是李朔吗? 林肖把自己面前的那盘清灼河白虾推到她面前,低缓地说:“吃吧,咱们就当李朔请的客,好好吃他一顿,回去再找他报销。” 陆希禁不住笑了起来:“嗯,不够的话,我们再点几盘。” 两个人渐渐地放松起来,也在那样的适然中达成了一种默识,要让李朔的脸变绿。 就这样,本来一场拘谨尴尬的初次见面,变成了享受大餐的友谊会,而李朔在隔天收到林肖塞给他一长串的打印账单中,哭笑不得。 几天的时间,陆希还没来得及好好的把小城的变化收进眼底,就要再次返回华江的学校了。 尽管陆妈心里的疙瘩一时难解,但最起码能和陆爸一起来车站送她,在车上挥手告别,从玻璃里看着两抹最熟悉的身影渐渐向后划过,直至消失,陆希心里提着的那口气才落回原处,爸爸妈妈你们要好好的,小城,再见了。 刚回到宿舍,行李还没卸下,章沅就从铺上跳起,一个纵身扑向陆希:“哎呀,你怎么回去这么多天啊,想死了我了,我还以为你打算向你爸妈屈服了呢。” 陆希心中一阵恶寒,“去去,别这么歪腻,我个子小,可吃不消你的重量。” 章沅平日听了这话肯定要暴走,可是这次她竟一心惦记着陆希回来,也顾不上和她掰嘴,只忙前忙后的帮她卸行李,倒茶水。 坐下来喝了半杯水后,陆希才发现宿舍里只有章沅一个人,便问:“哎,那两个呢?” 章沅拧了块湿毛巾从卫生间里走出来,递给她,撇嘴道:“纪文心和赵一端出去了,任小颉这四眼婆也不知怎么地,接了一通电话就出去了,这不也有两天没回宿舍了,谁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陆希正觉着纳闷,任小颉一直忙着出国的事,连续几个月不是泡图书馆恶补英语,就是到系办报备材料,怎么会说出去就出去,她忍不住望了望她的书柜,居然连那本她手捧不离的GRE也不带呢。 这几乎是很不寻常的事,她刚想再问,就被章沅的虚哭声打断思维:“陆希,你不知道,你这几天不在宿舍,我多无聊,纪文心好歹还有那个姓赵的陪着,我呢,只能抱着枕头看小说嗑瓜子,磕的嘴皮子都磨破了。” 她指着嘴唇上明显破皮的一处,语气戚戚,似乎憋了很大的委屈。 陆希有感于自己回来那一刻,章沅的忙前忙后,难得地顺着她的性子说:“瓜子磕多了不好,你得多喝些水降降火气。” “哎,你回来了,我就不磕了呗。”章沅的心情似乎在见到陆希回来的那一刻彻底转好,爽快地扔掉了剩下的那半包瓜子,“走,回头咱们去食堂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陆希陪着章沅去食堂吃饭,章沅嚷嚷着请客,也不管能不能吃得下,七七八八的乱点了一通,陆希想阻止也阻止不了,章沅一向这样,做事随喜好,容易走极端。就连吃饭也是这样,要么窝在宿舍里煮泡面啃方便饼干,一个礼拜不来食堂,要不就像现在这样,来了就狂点一通,总之在一顿之内把自己喜欢吃的菜通通解决。 尽管望菜兴叹,觉得不能理解,可望着舍友如狼如虎,酣畅大吃的模样,陆希只能无奈地顺着她了,只要她不是一天到晚吃垃圾食品,多吃些正常的饭菜也算一种营养上的恶补吧。 两人吃到撑,尤其是章沅,远远看去还是那副纤细高挑的身材,可只有近看的人知道,她的腹部已经不和谐地突出了一大块。 从食堂走出来,陆希已然感受到饱食后的负担,走路姿势也变得不自然,生怕一个不留神把刚刚吃的全部吐出来。 她吃东西一向细嚼慢咽,像现在这样的饮食过度,也只有在陪着章沅一起的时候才会破例,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陆希想,如果自己天天都和章沅泡在一起,大概真会什么都不管不顾,变成一个追求自由过度的疯丫头。 幸好,她懂得控制。 “陆希,你看,那边怎么那么多人。”章沅看见食堂不远处的一处空地围了好多人,拉着陆希就往那边凑热闹。 “喂,慢点,我肚子还很撑呢。”陆希在她的大力拖拽下无辜的亦步亦趋。 等走近人群一看,章沅的脸上瞬间变色,而陆希也忍不住将目光聚焦在人群中间的那一男一女身上。 女生哭的梨花带雨,泪水已然淹花了眼圈周围细心的妆描,嘴唇也颤抖地嗫喏着,她狠狠扇了男生一个嘴巴,“没想到你这么无耻。” 她脸上写满后悔痛恨的表情,而那个被骂无耻的男生却无所谓的挺立原地,似乎不为所动,陆希抬眸望去,在看到他脸的一刻有瞬间的愕然。 这个男生,不正是那个帮她和章沅在小饭馆付饭钱的人吗,那个邻校华工大的江殿云嘛,她为了找他还钱,硬是折腾了一下午。 章沅也似乎回忆起这个人,她自然不像陆希印象分明,她只是依稀记得当时在小饭馆,所有的男生都和那个胖子嘲笑过她,而这个人没有,他静静地坐在一群人中,只顾吃着自己碗里的面条,因而她对他的印象并不如对那个胖子般糟糕。 “咦,是他。”她已经抢先陆希一步感叹出声。 他怎么会来她们学校,还和她痛恨的那个外语系系花拉拉扯扯,牵扯不清?章沅摸不着头脑,陆希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外语系系花据说与上一届的一位理工科学姐并称师大双姝,因为外貌漂亮耀眼,成绩也算得上自己系里的佼佼者,惹得学校里的一众男生趋之若鹜。 若说她们宿舍里的纪文心是瘦削清秀的美,那么眼前的这位外语系系花则是圆润妍丽的美,叫大多数人见过一次便过目不忘。 第十五章 还是在前两年的时候,章沅收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封情书,兴奋的夜不能寐,硬是在陆希铺上叨扰了几个晚上,害的她上专业课都无法集中思想,连续几天顶着一副精神不济,觉眠严重缺失的倦容在食堂、宿舍、教室穿梭。 陆希当然是祝福章沅的,也希望这个顽性十足的丫头能获得真正的爱情,从而不再那么计较纪文心和赵一端的来往,也好让她和任小颉耳根子清净一些,可是没想到章沅的幸福才维持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陆希就在一次下自习课回宿舍的途中,意外地听见了属于章沅的痛哭难当的声音,她在男生宿舍围观的人群外小心隐藏好自己,生怕章沅看见了尬尴,却也弄明白了她这位一向无忧无虑,没心眼缺心机的舍友为何会当众哭的如此伤心。 给章沅人生当中第一封情书的那个男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又写了封更加言辞热烈的情书给了外语系的系花,这大概也是她一向顺风顺水的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挫折和难堪。 章沅不像陆希一样懂得控制,所以那般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伤心和嫉愤当中宣泄出来,也让陆希对感情的事情多了一些怀疑和抗拒。 可是,现在,就在她们面前,这位外语系的系花却在重复着章沅的行为,而这位江殿云却似乎并未流露出明显的怜惜。 陆希不想再继续留在这儿看这样一出闹剧,谁是谁非她无心理会,可是章沅却死死拉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她附在她耳朵上轻声说:“等等,看看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外语系系花在看到江殿云脸上浮起的红印时,明亮水润的大眼睛里涌出一丝不忍,她不顾周围人的驻足观看,忽然就放低了姿态,几乎拿手摸上那张脸去,“云,你怎么样,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喃喃关切的声音忽而引得人群里传出不屑的嘘声,可是她并不在意,又走上去抓住对方的胳膊说:“云,我不会和你分手的,永远不会。” 不少人倒吸了一口气,陆希甚至听到有男生抱怨,“切,他有什么好?” 大概就是一些平时暗慕系花的男生。 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到江殿云身上,好奇地想知道他会如何表态。 可是陆希却意外地听到他冷冷的声音:“你没有什么不好,是我配不上你。” 说完这句,他就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外语系系花闭上眼睛,抹了抹泪水,也箭步冲出人流,转身跑回宿舍。 围着看热闹的学生见主角不在了,纷纷作鸟兽散去。 章沅一路上兴奋地拍手庆贺,“太好了,没想到她也有这样的下场,真是活该。” 句句不离对那位外语系系花的抱怨,陆希明白,她这是幸灾乐祸,乘机宣泄。 说来说去无非是些已经过去很久的事,其实洒脱活泼的章沅早就忘记了那个写第一封情书给她的男生,而外语系的系花也并未答应那个人的追求,章沅说着说着觉得无趣,看陆希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就顺手在她肩上重重一拍:“喂,在想什么呢?” “什么也没想。”陆希只感到肩部忽地一沉,传来钝痛,禁不住回以一个愤愤的眼神。 章沅头一歪,说:“我不信,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分明有情况。” 陆希径直走,却不理会。 章沅露出邪邪的笑:“是不是在想刚才挨打的那位帅哥啊?” 陆希转眼睨她,愤愤的眼神里多了些许警告的意味:“你说什么呢!” “我也没啥意思,”章沅心虚地解释,“我只是看你刚刚一直盯着那个帅哥看,再说上次你不是亲自骑车去华工大把钱还给他的嘛,怎么着也算相识一场,是吧。” “你……”陆希羞愤地捶了她一记,沉声喝道:“章沅,你这脑子里成天到晚想的什么啊,见是风就说雨,拉我看热闹的人好像是你吧,又不是我非要看的,早知道还如先走人呢,省的被你捕风捉影。” 章沅不好意地笑了笑,“我也是说的玩儿的,陆希你可别生气啊。” 陆希轻叹一声:“知道怕我生气就好。” “不过,刚刚那个男生真的很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外语系系花的脸丑成那样,唉,都忍不住要崇拜他了。” “他就在华工,崇拜就去找他啊。” “可我还不知人家名字呢,怎么找?” “人家叫江殿云……” “哦,原来叫江殿云啊,”章沅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可是上次你去华工,我和纪文心还问他叫什么来着,你不是说不知道嘛。” “我……” 看见她掩嘴嘿嘿偷笑的模样,陆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轻易被套出话来,无奈撇撇嘴,“章沅,你啊,真是一肚子坏水。” 章沅笑的越发得意。 在学校的日子渐渐所剩无几,陆希找工作并不顺利,为了不耽误答辩,她开始减少了去招聘会的次数,开始窝在宿舍里准备开题报告和答辩事宜。 章沅和纪文心平时爱玩,但到了最后关头,也晓得分寸,有些事可以暂时搁一搁,可有些事不可以。她们学了四年,要是连最起码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都拿不到,将来只怕走到哪里都无法交代,于是也慢慢的收敛顽性,将大部分的精力投入论文答辩的准备中。 事实上,任小颉的论文是最早通过系里审核的那一批,师大素来以教学严谨著称,一向秉持严进严出的政策,想要找枪手或走其他途径蒙混过关那简直是想都别想的事,因而大部分的学生在写论文的过程中都遭遇过困难和瓶颈,陆希自己的论文就是经过导师几次三番的指点和批评才不至于重写。章沅和纪文心则很不幸运,都被导师勒令重写过。 三个人一起呆在宿舍,总是埋头背论文,也有枯燥发闷的时候,章沅就拿出扑克牌来玩掼蛋,然而任小颉莫名其妙地离开宿舍好些天仍也不回来,就出现三缺一的局面,纪文心也想打发时间,便常常主动去隔壁宿舍凑人。 一天牌局打得正尽兴,任小颉突然推门进来,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见几位舍友嘻嘻哈哈忘我玩牌的样子,她之前一直努力压制的东西突然就爆发了,走到书柜前操起她那本厚重的GRE就砸到了她们临时摆设的牌桌上,发出“嘭“的一声重响。 这毫无预兆的响声几乎惊懵了在场的所有人,隔壁宿舍被纪文心拉来凑数的那个女生见情势不对,略略打了声招呼就闪人逃了出去。 而陆希和章沅则怔忪地齐齐望向几天未归的舍友,脑子里都有着同样的疑问,小颉她怎么了? 记忆以来,任小颉一直是个理智冷静,有耐心又要强好学的女生,她进入师大军训的第一天就立下了出国留学的目标,也从没有这样当众失态反常过,她消失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章沅最先回过神来,不知死活地凑到任小颉面前,拿手晃了晃:“喂,小颉,你怎么了?” 要是在以前,任小颉为了什么事跟她发飙,她还会愤愤地回她一句:“臭四眼婆。” 这会却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陆希见任小颉神情落寞悲郁,只听见她连连的喘息声,却听不见她说一句话,觉得事态也许不像她们想的那么简单,也关切地抚着舍友的肩问:“是啊,小颉,你几天没回来,我们很不放心。” 任小颉还是郁郁地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纪文心忍不住了,拿话揶了两句:“喂,看你这火烧眉毛的样子,难不成是中暑了,或者那个来了?” 谁知道她这一说,任小颉的呼吸越来越重,重到几乎咬牙切齿的喊出声来:“纪文心,别以为你家里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有钱人,你们只会用卑鄙的手段夺取属于别人的东西,根本就是不能自食其力的社会蛀虫。” 本是好心的玩笑话,却引来了人家的泼口大骂,纪文心只觉得愤怒异常外加莫名其妙,也不示弱地提尖嗓子:“你吃错什么药了,要不不回来,一回来就在这边发神经病。” 陆希和章沅见任小颉慢慢地捏紧了拳头,心知情况再不收敛,就要失控了,心照不宣地提前防范起来,一个拉着纪文心,一个拉着任小颉。 “我就是要对你这个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发神经怎么了?”虽被死死拉着,任小颉仍是憋红了脸说出来。 纪文心平时软绵绵的,这会倒是大力地挣脱着陆希的束缚:“你说什么?” “我说你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深藏不露!”任小颉额前的青筋若隐若现,似乎真的受了很大刺激。 纪文心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地探问道:“你是说……” 话未说完,却被任小颉厉声打断:“对,你成为系里唯一一个拿到公费留学名额人,真的该好好恭喜你。” 陆希和章沅俱是被这个事实意外地怔住了,从来没有出国打算的纪文心怎么会拿到出国名额?谁都知道系里这次只有一个名额,那么一直为出国努力准备的任小颉怎么办? “小颉,那你……”陆希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任小颉这会儿颓然安静了下来,缓缓道:“我……我的出国申请没有成功。” 声音已然带着难掩的痛楚和哽咽。 章沅蓦地失声问:“啊?事情怎么会这样,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机会很大吗,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任小颉黯然地叹了叹气,“我想来想去想了这么多天,终于想明白了,也许是我家的背景不如人吧,某人的爸爸妈妈在机关担任要职,这是我一辈子赶不上的。” 这个某人,陆希和章沅都知道是指谁,她们宿舍有这样背景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纪文心。 大家都不再说话,因为心里都有一些沉重,这突然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她们这些年轻人从未正视过的。 陆希忽然生出了几许茫然,难道任小颉说的内·幕是真的?难道这就是她们还未深思过的社会现实?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低落迷茫的时候,原先寸步不让的纪文心轻轻说了声:“小颉,对不起,我没想过我的突然申请会把你原先的名额挤下来,我是无心的。” 第十六章 师大新闻系唯一一个公费留学的名额花落纪文心,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除了陆希她们宿舍最先知道,班里的其他人都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对于一直为出国争取不懈的任小颉,大家都投以怜悯惋惜的目光,对于纪文心,有一部分人来不及地羡慕示好,有一部分人则冷眼旁观,甚至带了依稀的怨怒。 陆希宿舍原来小打小闹,总体和谐的氛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打破,虽然炎热持续,但她们宿舍的关系已进入寒冰期。 自那天和纪文心摊过牌之后,任小颉呆在宿舍的时间就变得愈加可怜,而纪文心受不了班里的闲言碎语和舍友们目光里隐藏的猜疑,也早早申请搬离了宿舍。 这期间,章沅没少打探这事,虽然一向与纪文心面和心不和,但还算了解对方性格,她有些纳闷一向只在乎时尚和享受的纪文心怎么突然起了留学深造的念头,甚至动用了非常的手段把任小颉努力了四年的梦想给生生捏碎的。 如果,事实为真,那她章沅将第一个鄙视和嫌恶纪文心这个人,将对这样的舍友感到彻底的绝望,可是如果这之间有什么误会,岂不是人生当中的一大遗憾? 因为在时间的片段中日积月累出来的感情,不是说断就断的,就如同她自己和纪文心平时有那么多小矛小盾,不也是无法抹去这四年共处一室的记忆? 陆希也有同样的失落和感慨,在她看来,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何必这样决裂,给人生烙下这样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大概会影响她们两人一辈子吧。 也许在潜意识里陆希害怕任小颉对纪文心的那些指控是真的,如果纪文心真的利用自己家的背景关系取得原本该属于任小颉的留学名额,那就太可怕了,尚未踏入社会就已经遭遇这样的残酷现实,一些原本单纯而坚定的东西,忽然就变得软弱而不确定了。 这难道就是成长的疼痛和代价,纯真和无邪一一远去,心计和争斗接踵而来? 友情和爱情,会在社会的种种现实中,变得无法依赖,变得无法触摸吗? 临毕业前的这件事,叫所有人唏嘘谨慎起来,陆希忍不住给家里拨了一个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样低落而充满怀疑的情绪下,她突然特别想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尽管妈妈的话尖锐而唠叨,可在这个时候,却变得真实而亲切。 “妈,家里还好吗?”在听到妈妈“喂”了一声之后,她努力克制住话音的颤抖。 “家里?家里还不是老样子,你爸这阵子抽烟抽的厉害。”陆妈叹了一口气,絮絮道,“警察到家里来过了,说骗你姑姑的那个家伙用的地址和身份证都是假的,这个人做了好几个案子,现在人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恐怕一时难以追查,不过他们会重点立案的。” “哦。”陆希知道爸爸一定是在为家里那笔钱烦心,不禁心里一紧,“妈,那你劝劝爸,身体重要。” 陆妈轻哼了一声,语气有些不耐,“我还能怎么劝,我让他别抽,他就偷偷躲着抽,那天把烟头丢在卫生间纸篓里,差点把家都给烧了。” 作为女儿,陆希没有丝毫办法缓解爸妈的郁结,也没有能力赚钱把家里遭受的损失给弥补上,莫名地就生出一种自责,觉得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却似一无用处。 她只能尽力安慰他们:“妈,爸爸心里肯定不好受,你也别老在他面前提这事了,人要是总是把烦心事憋在心里,会闷出病来的,爸爸也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这个家缺了谁都不行,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这样我也好安心在外努力拼搏,日后赚钱一定会好好孝敬你们。” 陆妈虽说性子急躁,人却感性,这会儿听到女儿这么懂事,心里倍感安慰,渐渐也就不再抱怨了,转而关问女儿毕业和找工作的事。 陆希先把论文已经过关的事告诉妈妈,又隐去了找工作的种种不顺,只说已经有几家单位通知面试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障碍,听的陆妈心里又好过了些,突然放松之下,她忽地想起了给女儿安排的那个对象,似乎叫什么林肖来着,便一刻都不耽误地开口:“对了,女儿,这段时间忙着忙着,妈妈都给忙忘了,那个……”她咽了咽口水,继续问:“那个……小朔帮你介绍的对象,你觉得怎么样?” 妈妈这样问她,说明隔壁李阿姨多半已经告诉了李朔安排她和林肖见面的事,陆希收敛了有些慌乱的心神,以最平静地口吻说:“妈,八字才一撇,一切还得看缘分。” 陆妈笑了笑:“听说,那小伙子不错的,跟小朔是同学,从小到大学习都是名列前茅,人踏实,又随和,关键家境不差,工作也稳定,人家是规划院的,前途肯定一片光明,这要是成了的话,我跟你爸也算扫了家里的晦气,沾上一桩美事啰。” 她这样自我陶醉地说着,却听不见女儿吭一声,不免有些鼓掌难鸣的意味,继续煽情地加料:“小希,我跟你说啊,不管你怎么想,我这个当妈的都得把话说在前头,工作的事你说由着自己我们就由着你,可恋爱结婚这可是大事,关系到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要是你有自己喜欢的人,也得给我和你爸过目,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我们手上,这个由不得你任性胡来。” 虽然不认同,可陆希知道妈妈是在肺腑相劝,在经历了宿舍的这次风波后,她不自觉地对亲情产生了更深的依赖,因而没有表现出向往常一样的抗拒,只低低地回道:“妈,你说的这些我懂,可是感情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就算跟人家见过面,也不知人家的意思和想法,万一人家不愿意,我们贴的再热乎也没用,所以我觉得还是一切顺其自然最好。” 见女儿说的恳切,陆妈也未作多想,却也莫名地生出一种自信:“我女儿这么漂亮乖巧的模样,谁会不喜欢?” “哎呀,妈。”陆希既感动父母无私的爱,却也觉得羞赧。 陆妈知道女儿别扭不好意思了,笑的愈发大声,“怎么啦,不好意思啦,可妈妈又没说错,妈妈说的是实话,没跟我女儿处过的不知道我女儿的好,和我女儿处上一段时间就得倒追着跑了,我女儿是全天下最善解人意的女孩儿,将来谁娶到是谁的福气。” 妈妈的话让陆希这段时间的压抑和疼痛消失了大半,尽管她知道话里有太多夸大的成分,可是叫她动容的无话可说,天下之大,可无论你到了什么地方,身在何处,遇到了什么困难,遭遇了什么挫折,幸好还有爸爸妈妈温暖而宽阔的怀抱,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爸爸妈妈,谢谢你们。陆希在心中默默感激。 陆妈并没有听到女儿的这一声感谢,当然目前她除了关心被骗的钱何时失而复得,再就是女儿婚恋的事了,在她心目中,林肖这个男孩子俨然是头号种子选手,她不希望女儿轻易错过这样的人选,挂电话前,又忍不住嘱咐:“女儿,林肖那孩子,我回头再问问李大姐或小朔,看看那孩子是啥看法,这期间要是人家联系你,你还是得好好招呼着,知道了吗?” 陆希心间的感动很快化作无奈,她低低嘟囔:“妈,你还是别问了吧,这种事急不得,一来大家才见面互相也不算了解,你让人家怎么说,要是人家说对你女儿没那种意思,你我脸上都挂不住,毕竟是熟人介绍的,给人说闲话,二来人家就算说我好,那也肯定是敷衍,所以,我看最好顺其自然,缘分是你的,自然跑不掉,不是你的,那咱们只有再看,这样人家也不会说我们女孩子猴急掉价,你看行吗?” 陆妈忽然觉得女儿不再是小时候爱哭爱吃糖的那个小淘气了,她的囡囡早已出落成一个有主见,成熟而独立的大姑娘了,她说的话句句在理,还让她怎么驳回,她在电话彼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那妈就不问了,只要你积极配合就行。” 和妈妈通完话,陆希忽而感到心中轻松了许多,原本有些愁云惨淡的宿舍也突然被外面的阳光照耀的明媚起来,她得尽快从任小颉和纪文心决裂的事件中走出来,重新收拾好情绪,以饱满而积极的状态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挑战,难缠的导师,还有挑剔的面试官。 几天之后,章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两个消息,第一个消息她是带着咬牙切齿的表情告诉陆希的,纪文心和赵一端分手了,而且是纪文心甩的赵一端。 初听这个消息的时候,陆希一点儿也不惊讶,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纪文心公费留学的通知已经在系办正式公布,那么离开国内是迟早的事,她和赵一端的校园恋情也会随着分居两地,而渐渐疏离,提前分手或许对两个人都是一种解脱。只是她比其他人知道更多的一点内·幕,也就是纪文心那天早上从和平公园归来,在经过食堂的那条路上说的那些话,纪文心那次就已经在赵一端的包内发现过分手信,只是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赵没有给她,那么由此看来,两人的感情早已出现危机。纪文心乘着出国前,主动提出分手,并不能算甩了赵一端。 可是章沅不知道这些,所以她忍不住为赵一端鸣不平,认为纪文心是玩完了这段大学恋情,为了个人的前途和利益,一脚把人踢开,是叫人鄙视的遗弃行为,再加上任小颉最近见人就控诉纪文心利用自己家的关系和背景,挤掉了自己应有的名额,章沅就更加愤懑,认为自己先前只是以为姓纪的忸怩做作才会跟她摩擦不断,现在就更恶心这位同住了四年的舍友了,恨不能和任小颉站成统一战线将她从宿舍名单中除名。 第二个消息,陆希颇有些意外,章沅告诉她,任小颉这几天常常不在宿舍,晚上很晚才回来是去找工作了,居然顺利被华江一家赫赫有名的外企录取,虽然初出茅庐,职位却一点都不差,才签就签下了英文翻译一职,虽说和学新闻的专业不对口,却已是他们系里目前签的最好的工作了。 陆希忽然有些低落,她当然不是嫉妒任小颉,只是羡慕她的运气和能力,要知道她和任小颉都不是华江本地人,家里也都远远在外,没有任何背景和关系,人家只不多十几天就落实了一份这么体面的工作,而自己白白耗费了快两个月时间,却屡屡被心仪单位拒之在外。 她身上所欠缺的究竟是什么呢? 也许,她要好好静下来思考一番。 第十七章 临近毕业答辩的日子越来越近,系办宣传栏上的各类新闻和消息也差不多日日更新,纪文心公费留学已成定局,俨然成为这一届里最风光也最让人羡慕的翘楚。 师大新闻系有百分之三十的学生在华江各大招聘会上过关斩将,幸运地被各类企事业单位录聘,签订了就业协议。还有百分之十的学生经过一番艰苦漫长的磨练,从全国的考研大军中厮杀出围,获得了难得的读研机会。 陆希看着别人的种种喜讯,心里却多少有些黯然,然而她是一个很会控制情绪的人,不轻易被外界因素左右,越到关键的时候,她越发能沉淀自己。 有不少和她一样,家在外地的应届毕业生,苦于竞争的激烈和在华江这样城市生活的艰辛不易,已经开始默默收拾东西,做好了一拿到大学文凭便返回家乡的打算。 地处繁华商业三角地带的华江市,不是不光鲜亮丽,不是不潮流时尚,甚至整座城市流露出的,是一种淳雅厚重,大气古朴的基调,即使不能一见倾心,流连忘返,却也免不得叫人生出一种沉下心来去好好观赏一番的情致。 可是,人无十全九美,一座城市也不全是优点而没有缺憾的。华江有着华江的弊端,要想在这里安家立业,长乐久居,自然就得面对一系列的压力和考验。 有往届的师哥师姐曾这样形容过他们留下来后的生存模式,“物价房价趾高气昂,薪资待遇低迷不振”,赤条条的现实让不少资历浅薄,尚且稚嫩的毕业生们对本来就莫测的前程加倍感到犹豫和迷茫。挣扎到了一定程度后,便有人选择离开,去人脉关系更可靠,生活会更平静更安易的处所寻发展。 每一届毕业时节,都会出现一阵“返乡”潮。 回家乡后,找一份闲适且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将变得不那么步履困难,等到了一定的年龄,还能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完成安家立业、生儿育女的人生大事,不用在高涨的房租和物价面前低头,亦不用在大都市的夹缝中唯唯诺诺地生活着。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通向幸福的选择。 但思归情切之下,这些即将离开的毕业生心里都明白,他们的离开多多少少含着一些无耐的意味。 陆希从没想过自己的选择会给将来的生活带来什么,是幸福亦或是其他,她一直为了留在华江这座城市忙碌的焦头烂额。她是剩下来那部分学生中,少数既没张罗到合适工作,又不打算回家乡的一类。 事实上,文秘、打字员、行政助理、基层销售员这样的适合文科学生尝试的职位基本还是供求持平的,并不存在多么激烈的竞争力,而且师大在整个华江的教育实力也向来为用人单位所公认,大多情况下他们会优先录用信誉良好,各方面素质姣姣的师大毕业生。 然而陆希找工作会一再的碰壁,除了缺乏社会经验,性格稍稍内敛了一些,恐怕不能否认这和她的挑剔有一定关系。 作为一名从新闻系走出来的毕业生,陆希心心念念想从事的是与本专业对口的工作,比如进报社或电视台做记者,实在不行,去个规模大点的广告公司去做个文案策划也尚能接受,她就是不情愿为了生存,便轻易地抛却了自己辛苦坚持了四年的信仰,去迎合现实,迎合那些只要你稍稍降低条件,马上就向你抛出橄榄枝的用人单位的眼色。 在这一件事上,周围的人对陆希的评价褒贬不一,以陆妈为代表的长辈们认为她是倔强而不务实,以章沅纪文心为代表的年轻一辈们则认为她是执着而有理想。 倔强和执着大抵都是形容一个人拧着一根筋去坚持,说的意思好像是一样的,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发生了南辕北辙的裂变,别人是褒是贬,陆希已经无力计较了。 她只知道,她要留下来,留在华江实现自己的梦想。 论文答辩之前的那天,陆希已经背熟了整篇论文,也细心整理好了答辩老师有可能提出的问题,针对一些可能会出现的刁钻视角,她还特地跑去图书馆查期刊资料,章沅受她感染,也难得的用功起来,起码她把自己的论点和论据给背了几遍,已然能应付答辩了。 纪文心自回家以后,一直没有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任小颉大概是找到了一份称心的工作,弥补了一些不能出国留学的遗憾,先前一直阴郁沉闷的脸上渐渐多了些平和舒缓的感觉。 晚上睡觉前,章沅为了缓解隔天答辩的紧张气氛,干脆打开随身听听歌,广播节目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应季的歌曲来播放,《同桌的你》,《祝你一路顺风》这类带着浓重怀旧的告别意味的歌曲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播出。 虽然这些旋律广为传唱,几乎人人烂熟于心,可是在毕业的季节里,大概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因为那些重复的曲调而心生厌烦。 因为,谁的心里都有一道伤感的痕迹,除了去回忆,只有静静地等待着天涯海角的分别,分别之后,或许再不能重逢。 陆希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合上了眼帘,沉沉的睡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背着书包,穿浅蓝色校服的高个子男生,那个男生的背影很熟悉,熟悉到有一种她曾看了千百遍的恍惚,他一直朝前走,朝阳光的深处走去,她莫名地跟着他的脚步,就那么傻傻地跟在后面,想要看清楚这个人究竟是谁,她听见自己略带紧张的呼吸声,砰砰的心跳声,可是那个人却似感觉不到她跟随的脚步,只一味的大步向前走去,她慢慢地跟不上了,前面的眼光很刺眼,她害怕弄丢他,最后鼓起力气,拼命朝他跑去,她终于离他一步之遥,她伸出手来在他背上拍了拍,他回头,她却惊讶地发现,他的表情他的面容竟是被阳光遮住,她急了,开口问他:“你是谁?”他朗然爽快地声音传来:“丫头,我是谁你都不记得啦?” 她心尖一颤,这个声音她听了许多遍,从小的时候就开始,一直到他变声的时候,曾让她感到轻松愉快的声音,她永远都听不厌。 李朔…… 她喊出了声,然而,下一瞬间,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跑出了她的视线,她再也追不上。 小朔哥哥! 她就这样惊醒了。 半夜被一个梦境惊醒,醒来之后,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入眠。 她只觉得心跳加速,血液流动的比往常任何一个安静的夜晚都快,她的心口堵着一块什么,如果不立马揭开,甚至呼吸都变得困难。 阳台的窗户外面,已然黑至深寂,只有依稀的星光,陆希不知道是几点钟,只穿着单衣和拖鞋,悄悄地从宿舍走了出去。 夏夜并不怎么凉,带着温湿的气息,花圃和草丛里有隐隐约约的蝈蝈叫声,她就那么一路恍惚,又一路坚定地走向公用电话亭。 她要拨一个电话给她梦到的那个人,宿舍里章沅和任小颉都在沉睡,她不能惊动她们,电话亭前一片漆黑,她几乎是借着月光和星光步步向前。 她拨通了李朔教师公寓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等待音,这个号码其实是她上次去他公寓的时候,在电话机的通讯录上看到,她暗暗记了下来,本来她并没打算会真正地拨这个号码,只是潜意识里,关于他的东西,她都会特别留心。 电话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嘟嘟声在继续,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略显困倦黯哑地声音传了过来,“喂?” 声音里似乎带着淡淡的抱怨,是啊,谁会那么无趣,半夜三更的时候去扰人觉眠呢。 “是我。”陆希低低的应了声。 “丫头?”李朔的声音明显地提高了些,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异,“是你呀?” “嗯。”她点了点头,尽管他根本看不到。 “有什么事吗?”他的语气紧了紧。 “我……我……”陆希觉得呼吸似乎变得急促了,心跳也加快了几拍,可我字在嘴边,还是没有勇气说出下面的话。 “你怎么了?”李朔略略试探地问了问。 “我……”陆希憋足了气,临到喉咙的顶点,却又泄了下来,“我明天答辩。” “哦。”那头轻轻缓了口气,“上午下午?” “下午。”她机械地答着。 “哦,丫头,你是不是紧张啦?” “嗯。”李朔关心声音叫她心里一暖。 “唉,所以说,你们女生的心里素质真是比男生差了一截。”他轻轻笑了起来。 “喂,你说什么呢,这个时候不安慰安慰我,竟然还挖苦?”陆希在他的笑声中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是啊,他就一直以这样的方式和自己说话,早就习惯了啊,她几乎能想象得出他嘴角悬着的那抹幽默的笑意。 他开始向她传授一些自己答辩时候的经验,一条一条地嘱咐她关于临场时的注意事项,比如表情要自然而自信,语调要不急不缓,声音要清晰有力,如果实在紧张,在轮到自己前一位同学的时候,就开始深呼吸,这样能够安抚自己的情绪,阐述观点的时候要逐层深入,既要突出重点,还要简明扼要,回答问题的时候,最好看着老师的眼睛,要尽量把自己最优秀最自信的一面展现出来。 陆希一直在电话这边默默点头。 李朔听她不太说话,以为她是心里压力大,以前读初中高中的时候,每到期末期终考试,或者等待分数的那段时间,她都会有些变得有些沉静,沉静到他一眼看去,就知道她的情绪已然低落到不想跟你说话了。 “喂,丫头,说来说去这些都是理论上的,可惜我明天有课,不能抛弃自己的学生去你们学校给你加油鼓气,你不会怪哥哥我吧。” “怪,我会在心里,骂你一千遍一百遍。” “可别,饶了我吧丫头,我可不想打喷嚏打死。” “……” 她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可是他只听到她释然的笑声,却看不到,她的眼中带着湿热的液体,悬在眼眶的边缘,就快落了下来。 “丫头,时候不早了,你得赶紧回去好好休息,要是实在睡不好,明天中午再补一觉,千万别顶着熊猫眼去答辩啊,那样就不好看了。” “嗯。” 她想就这么挂了电话,李朔的声音抢在那之前传来,“喂,丫头,你还没挂线吧,我忘了告诉你,你明天上午去学校小卖部买一块巧克力,我那会答辩的时候有人跟我说,巧克力可以补充能量,还能缓解紧张。” 那些湿热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出来,“知道了。” 她匆匆挂了电话,把他的声音隔绝在心门之外,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这么任性了。 第十八章 答辩的这一天,陆希见到了纪文心,她穿了条锦蓝色的长裙,身形越发瘦削了些,她主动来和陆希打招呼,章沅嘴里咕隆了一阵,很是不屑地走开了。 任小颉的答辩教室在隔壁,因而没有碰上纪文心,也就没有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局面。 “文心,你真的准备出国了吗?”这个问题问出以后,陆希才发现有些多此一举,谁都知道系里唯一的一个公费留学的名额已经铁板钉钉,那么明摆的事。 “是啊,暑假一过就走。”纪文心轻叹了声。 “那么快?” “嗯。” “哦,那要恭喜你了。”虽然因为出国名额的事,闹的宿舍不开心,可是陆希不愿去深究内·幕,无论纪文心还是任小颉都是与她朝夕相处了四年的舍友,在她的眼中,她都是一样的为她们感到高兴,那种简单纯粹的高兴。 纪文心也感到了陆希神情里的真诚,抿嘴笑了笑,“谢谢啊。” “在那边念完书,还打算回来吗?” “不知道,也许出去了以后再回来,这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那你和赵一端?” “我和他分手了,他也很干脆的答应了。” “哦。” “陆希,你会不会也跟她们一样还在怪我?” “大家一起相处了四年,说什么怪不怪呢,有些事情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对错就可以说的清楚的。” “嗳,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我知道。” “出国的事,我确实瞒着你们偷偷上报了系里,这是我的不对。” “每个人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有自己的选择和安排,你申请出国也是无可厚非的。” “可是没想到,最后是我得到了那个名额,我知道,小颉努力了那么久,一定恨死我了。” “也许时间久了,大家都变得更加成熟了,她的心结就会慢慢释然。” “章沅讨厌我,我也不怪她,她向来就是那种爱憎分明的人,可我也要为自己说两句话,陆希,那天和赵一端在和平公园分手了以后,我就想明白一件事,我的大学生活都浪费在了恋爱上,可是我那么认真的想和他在一起,他却早有了另外的打算,那封分手信我装作不知道,那么如果有一天他正式的,面对面的向我提出分手,我又该怎么办呢?到时候,我会一无所有,我害怕那一天的到来,所以我得试着去走属于自己的人生,于是我不再挣扎苦恼了,我也向系里递交了申请,至于最后为什么是我上,我也不知道,小颉说我父母找了关系,这个我也不能完全排除……” 也许是觉得有些委屈,纪文心说着说着,竟抽噎了起来,陆希从背包里翻出一包面纸递了过去,“擦擦吧,好好的一张脸,哭花了影响了答辩可不划算了。” 纪文心抽出一张,在眼角拭了拭,又把剩下的还给她,“陆希,谢谢你的理解,不管以后我到了哪里,也许都会想你的。” “好啊,以后要是想我了,就别怕浪费电话费,多打几个越洋电话回来。” “到时候,你有男朋友了,指不定担心我骚扰呢。” “晕,你可真能扯。”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脸皮薄,记住,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可得该出手时就出手,可别被人抢走了。” “嗯,那是,我会牢记于心的。” 两人乘着答辩前的那段时间,互相打趣着,陆希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四年的学习在一篇论文和近两个小时的答辩中落下一个圆满的句号,这些毕业生从阶梯教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释然的笑意。 答辩的过程有些紧张,有些严肃,有的老师甚至还会提出一些冷僻而刁钻的问题,可由于大部分人准备了近半年的时间,应付起来还是相对顺遂的。 眼前的阳光炽烈耀目,陆希却不再觉得那么刺眼,蓝天艳阳下的校园别有一番景色,明媚清新,还带着一些叫人留恋的青草气息。 这里的一切都将结束了,出去以后,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章沅决定要下馆子庆祝,庆祝她们论文答辩的顺利,可纪文心一答辩完就独自离开了学校,任小颉心情始终有些不郁,不愿参加什么庆祝活动。 最后章沅就只得拉陆希去食堂外面的一家私房菜馆,说是私房菜馆其实也就是学校内专门为学生提供特色小炒的餐厅,地方不大,却布置的简单温馨,陆希懒得走远,也就跟着进去了。 这个私房菜馆已经开了很多年,陆希进校的那天就知道这里生意火爆很受学生欢迎,可是由于用餐成本要比食堂的套餐高出不少,经济条件一般的学生也就很少进来吃饭。 四年间,陆希总共来过两次,一次是两年前纪文心过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在这里订了一个小包间,当时宿舍的四个人外加隔壁宿舍玩得要好的几个女生,还有赵一端,一起搞了个生日Party,还有一次是章沅英语四级考过了的时候,他们宿舍的四个人一起聚了一次餐。 这一次,陆希发现小菜馆里的装修比之前更有档次了一些,桌椅大都经过更换添置,连餐具都变成了漂亮的瓷碗和瓷碟。 坐着吃饭的人很多,以男生居多,放眼望去,女生也就那么两三个,哄闹的声音很大,章沅迫不及待地找了一个两人座位坐下。 “陆希,想吃什么?” 她随手翻了翻菜单,也许因为对这里比较熟悉,所以看了两眼后便选好了菜,陆希翻来翻去也没确定,章沅干脆向服务员要了两瓶啤酒。 “啊?还喝啤酒啊?” “喝呀,答辩都过了,为什么不喝?” “我还是喝白开水吧。”陆希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白开。 章沅用牙咬开啤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吃饭的时候喝开水比喝酒还伤胃呢。” “伤胃我也不喝酒。”潜意识里,陆希一直在坚持着某种原则,这种原则有时候让她显得很固执。 章沅用嘴嗅了嗅上面的白沫:“嗯,真香,我都能闻到大麦芽的味道。”她用近乎陶醉的表情引诱着陆希,“要不要试试?” “要喝你喝,我就喝我的白开水。”陆希推开她递来的啤酒瓶。 “切,真不讲义气。” 章沅拗不过这位比牛还固执的舍友,悻悻地把酒瓶收了回去,服务员催她们点菜,她张口要了一盘麻油切鸡和一份剁椒鱼头,陆希见菜价比食堂高,只点了一碟凉拌嫩豆腐和一份西红柿炒蛋。 等菜的间隙里,章沅已经喝了大半杯啤酒,嘴里带着些清香的酒味,她看陆希坐着无聊,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扔了过去。 陆希正低着头都喝水,突然被一块硬呼呼的东西砸中,仔细一块,原来是一块巧克力,便拿了起来。 “这是松露口味的,可好吃了。”章沅笑嘻嘻的似乎很开心。 陆希没法拂了她的好意,撕开包装,把整块巧克力放进嘴里,融融的甜意传来,入口即化,确实口感很好。 “答辩之前,我特地带上的,人有时候吃些甜食,会没那么紧张。” “嗯。”陆希点头,心里却有些怅然,她忽然想起了李朔,昨天晚上,他大概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她没有照做,因为他不知道,她的紧张并不是担心答辩,而是有些埋在心里很久的感情,没有办法亲口向他说出。 由于吃饭的学生多,服务员很久才把她们点的菜端上来,两人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菜一摆上桌,章沅就夹了一块麻油鸡放进嘴里。 陆希吃了一口豆腐,觉得盐似乎放的有些多了,不禁端起杯子喝水。 可杯子还没碰到嘴边,胳膊肘被人撞了一下,杯里的白开水竟泼了大半出来,泼出来的水顺着她的下巴一直蜿蜒到脖子处,将衣领的下方浸湿了一块。 她眉头皱了皱,刚想说话,章沅已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撞她的那个人,“喂,帅哥,你撞到我同学了。” 被拉住的男生低头一看,惊讶的叫出声来,“呀,又是你啊。” 他这么一喊,陆希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了一张不算陌生的脸,“是你。” 撞到她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华工大的那个板寸头陈瀚,他的身边还站着位长发高个子女生,女生察觉两人似乎认识,忍不住问,“阿瀚,她是谁啊?” 陆希见对方正在打量自己,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探寻,想置身事外已经不可能了,可她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陈瀚看见她脸上身上的水渍,满是诚恳地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啊,人多,走路没注意。” 陆希摇了摇头,“没事。” 一直站在陈瀚身边的女生见自己被晾在一旁,面上已经有些不悦,她拉了拉他的胳膊又问了一遍:“谁啊?” 陈瀚赶紧把她拉到不远处的一张空桌坐下,陆希能听见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就是我认识的一个同学,你先别问了,回去再跟你说。” 那个女生挺不情愿地“哼”了一声。 陆希埋着头吃番茄炒蛋,章沅从剁椒鱼头上夹了块肉放在她碗里,“怎么尽吃素的啊,我跟你说,这里的鱼头很入味,你不吃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章沅自己也吃了块,她吃的时候总感觉到有道视线总是跟着她们这桌,朝视线的来源望去,果然盯着她们看的女生目光很不友善,带着探寻,也带着微微的不屑,章沅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是他们先撞到人,怎么还看她们不顺眼似的。 她轻轻推了推陆希,“嗳,你看见那边了嘛,怎么那个女的一直盯着咱们看啊,好像跟咱们有仇似的。” 陆希不经意地抬头,刚好和陈瀚的目光撞上,发现他身边的女生用脚踢了一下陈瀚的脚踝,陈瀚吃痛,龇牙嘶了一声,“喂,好好的饭不吃发什么神经?” 他大概是痛的失去了耐心,并没有压低音量,周围的不少学生都纷纷向他们那桌望去,有几个男生看好戏似地暗暗发笑,陈瀚的女伴很是恼怒,频频拿眼色警示他。 陈瀚这才闷闷地喝着啤酒,不再说话。 章沅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摇头低低叹息,“这女的真是个狠角色,把她男朋友看的死死的,哎,谈恋爱谈的这么辛苦真没意思,那个男的真可怜。” 陆希见她对陈瀚似乎没啥印象了,也压低了声音说:“你不记得了吗?那个男生是上次我们在学校外面的美食街吃饭时遇上的那桌男生之一,就是和那个胖子一起的。” 提到那个胖子宋清,章沅的眼睛腾地一下亮堂了起来,对于那天的记忆也全部涌上了脑海,“嚎,原来就是那帮人啊,怎么又跑到咱们学校来了,真是阴魂不散。”刚刚她还无比同情那个受女朋友“压迫”的陈瀚,这会儿拿筷子狠狠地戳了一下鱼头,“活该。” “嘘。”陆希俯身向前,轻轻嘘了声,示意她说话注意,别让人家听见。 章沅努了努嘴,又给自己倒满了啤酒,自顾自品味起来。 第十九章 两人答辩相对顺利,心情较为舒畅,菜吃了大半后,又要了碗清爽可口的海带汤,四菜一汤很快就吃的见底,章沅可谓酒足饭饱,心满意足,抢在陆希喝最后一口汤之前叫来服务员结账,陆希放下筷子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跟我争什么啊,上次的饭钱是你帮我还人家的,这顿饭怎么也得我来啊。”章沅不以为意。 “那不客气啦。”陆希听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勉强。 她们结完账起身的时候,陈瀚那桌也把服务员叫去结账了,章沅撇了撇嘴,拉着陆希走出了菜馆。 章沅走了两步才感觉到肚子有些撑,她提议去操场散几圈步,陆希欣然答应。 还是初入大学军训和运动会的那会儿常常去操场,后来要忙学业,要考证书,要勤工助学,陆希真的已经很久没有释然放松地去那里运动过了。 夏天的夜来得比较晚,可是她们一路聊天一路闲晃,走到操场的时候,天边已出现了不少星子,在浅浅的暮色中闪着疏淡的光芒,她们在塑胶跑道上慢慢跑了两圈,身上就已是涔涔汗湿,章沅嚷嚷着脚酸,陆希无奈地笑,“你平时一闲下来就窝在宿舍,瞧缺乏锻炼了吧,这才跑了多少啊,就累哈哈的。” “是啊,我可没你能折腾,大太阳底下的骑个车到处跑。” “你不用折腾那是你命好。” “呷,你命不好啊?”章沅觉得陆希自从忽然回家一趟之后,整个人有些不一样了,平时的她最是乐观淡然,不太看重名利这些东西,可回来后明显搁着什么心事似的,说起话来也不知不觉生出了些许伤感。 陆希的脚步微微一顿,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我命也好,但是没你好啊。” “哎呀,什么命不命的,我看啊,那是给自己找的借口,要是付出的够多,老天自然也会让她得到的多。” “呵,难得见你正儿八经的讲道理。” “喂,你什么意思嘛,我平时就不讲道理?” “我可没那样说。” “要说咱们宿舍谁不讲道理,那也是纪文心,可还轮不到我,你看她做的那些事,真叫人不齿。” 陆希体力不支,渐渐跑不动了,干脆就近在草坪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哎,你也别那么怪她,每个人都有选择未来的权利。” 章沅呼呼喘着气,一屁股坐在陆希身边,满是不屑地说:“她是有选择的权利,可也不能凌驾于别人的痛苦之上啊,为了出国,眼都不眨的就把谈了快四年的男朋友甩掉了,为了前途,竟然卑鄙地走后门,挤掉了一同住了四年的舍友的留学名额,我看她的心机藏的也真够深的。任小颉把GRE背的死去活来,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得和我们一样留在这里,老老实实地毕业,找工作。” “和赵一端分手的事,也许并不完全是文心的错,有些事情我们没有经历过,便不知道其中的曲折,也许她有她的难处。”陆希试着从一个公正的角度去评价自己的舍友,虽然她不能随便的把纪文心和她说的话说出来,那是人家的隐私,可是她总不希望误会一直缠绕在她们宿舍四个人的中间,相处的时间长了,大家都像亲人一样,她心里总狠不下心来去破坏那种温馨的友情。 “我看她不是有难处,是过河拆桥,去了国外指不定能泡上洋帅哥呢。”章沅咬牙。 “哧。”陆希抿嘴笑。 “哎呀,你还笑得出来啊,我都替赵一端不值,你说他多可怜啊,被纪文心那么死死地霸占了快四年,最后说被抛弃就被抛弃,就跟穿旧了的衣服一样。” “我看你啊,对那个姓赵的就没死过心。” 章沅脸上一红,伸手就在陆希肩上重重一拍,“什么啊,我是就事论事。” “我也是就事论事。”陆希挪开她的手,“你那么愤愤不平,不就是舍不得人家嘛。” “去去,我愤愤不平,不仅仅是因为赵一端,还有任小颉,你是知道的,她大一军训的时候就梦想着出国留学,辛辛苦苦地坚持了那么久,考了那么多证书,眼看着就功成圆满了,最后竟被自己宿舍的好姐妹摆了一道,摊谁谁都受不了,要是公平竞争输也就输了,偏偏是被人走关系挤掉的,能不心寒吗?她倒好,干了亏心事,就只知道躲着,我就不信,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 章沅话里的态度很明显,她对纪文心本就不太热乎的感情已经随着这些事情的发生走至冰点,也许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换不回她对纪文心的好感了,陆希不想再多说什么,只仰头看着操场上方那片空旷的天空,那些星星似乎永远也没有烦恼,日复一日地闪耀着同样的光芒。 “陆希,毕业了,你还打算留在华江吗?”听见陆希微微怅然的叹息声,章沅转移了话题。 还留在华江吗?这个问题她返回学校之前,李朔也曾问过,陆希在他淡然的目光中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感情,他只是坦然地问她这个问题,就像任何一个长辈询问她的姿态一样,有关心,但仅止于相熟的人之间的关心。 那个时候,陆希希望在他眼里看到其他一些什么,或者听到他说一句,“丫头,留在华江干什么,太远了,还是回来吧,这里有我。” 如果她从他那里感觉到了一些其它的东西,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嗯,我一定回来。” 可是,没有什么比他的坦然更伤人,她只能留在这座呆了四年的城市,安安静静地过属于她一个人的生活。 她是一个坚强的人,不会伤感太久,一旦对曾经固守的东西感到灰心或迷茫,她就会选择不再靠近。 “当然要留在这里啊,工作虽然没找着,可也不能随随便便放弃啊。”陆希冲章沅微微一笑,目光里多了一些坚定。 “就是,我还在这呢,绝对不许你离开。”章沅搂着陆希,俏皮地眨了眨眼。 还有一句话,章沅没有说出来,“陆希,我一定会帮你的,谁叫你那么好呢。” 她心里的主意,陆希当然不知道。 两人在操场上吹着夏风,看着来来去去跑步和打球的学生,不知不觉夜色就深了,往回走的时候,迎面有一个人影撞了过来。 陆希只觉得胳膊被撞得生疼,她抬眸,借助淡黄的路灯看向来人,章沅已经按捺不住愤怒把她向后拖了两步,与那人隔开一臂距离,“喂,你故意的吧,路这么宽,你干嘛不好好走,非朝咱们这边撞。” “对不起了,天黑,我没看清。”那人的道歉声里带着遮不住的笑意。 章沅的火气腾地往上冒,也不认真看他,就指着不远处煜煜发光的路灯说:“这么一大盏灯就在前面,你看不清?” “那你们看到我不也没让吗?” “你……”这人的理直气壮叫章沅恨地牙齿发颤。 陆希被撞之后就看清楚了来人,也知道他八成是故意撞得她,她并不像章沅那般恼火,“你怎么在这?” 她不轻不重地问了句,那人终于忍不住的笑出声来,“刚刚吃饭的时候看见你们,忽然就不见了,不会是躲着我吧?” 章沅觉得莫名其妙,“你以为你是谁啊,咱们非得躲着你?”她一边说,一边望着陆希,陆希知道因为天黑的缘故,她并没有看清眼前的这个人是谁,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到这边来。 “喂,你不会也记不得我了吧?”他朝陆希投去探询的目光。 陆希不说话。 他又说:“上次你去咱们学校,我说过的再见就是朋友,可是刚刚吃饭的时候遇上,你怎么好像不认识我的样子。” 章沅见这人分明是认得陆希的,不免有些好奇,“你谁啊,她什么时候是你朋友了?” 陆希觉得有必要跟章沅解释清楚,便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就之前吃饭的时候,他不是和咱们碰上的吗?你还嫌他旁边的女生盯着咱们看来着,就是那个板寸头陈瀚。” 章沅这才恍然大悟,借着路灯灯光,将站在阴影里的陈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不禁失声道:“又是你啊,你怎么和那个死胖子一样,那么惹人烦呢。” 显然,章沅只记住了被自己定列为仇家的胖男生宋清,已然把其他的人都抛诸脑后了。 有时候,讨厌一个人并不是坏事,至少让你记住了他。 “钱不是还给你们了吗,还跟着咱们干嘛?”章沅不等陈瀚说话,就不客气地打发他,她总觉得这人瘦不拉几的,说话又随意,怎么都没有好感,便多了一些防备之心。 “我可不是特意到师大来找你们的,我女朋友是你们学校的,我陪她吃饭的时候恰巧看见你们,没多久你们就不见了,刚刚去小卖部买了包烟,正好看你们往这边走,我就过来打个招呼。”陈瀚似乎并不介意章沅的防备,很是耐心地解释着。 “哦,我说呢,那个女的怎么死盯着咱们这桌看,原来是你女朋友啊。”章沅总算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陈瀚从衬衣靠近胸前的那个口袋里掏出才买的烟,拿打火机点了一支,耸了耸肩道:“是啊,你们别介意,她就爱吃飞醋。” 三个人站在原地闲扯,脚边有蚊子来回盘旋,叮咬得人吃不消,于是一边走一边聊。 陆希本就对陈瀚没什么太坏的印象,而他人谐趣幽默,三句话总有一句会把人逗乐,章沅也渐渐不反感了。 走到女生宿舍楼下的时候,陈瀚掐了烟,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名片递给陆希和章沅:“两位美女,我毕业了打算开家中介公司,搞房产这块,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哥们别的不说,最乐意为美女服务。” 陆希接过,在灯光下略略看了看,果然上面写着某某房产置业公司,陈瀚经理,她扬起嘴角,礼貌地回以一笑。 章沅也被他逗的眉开眼笑,连连赞道:“看不出来啊,你这还没正式毕业呢,就要自己当老板啦,人才啊。” “哪里,这不是找工作不容易嘛,咱一个大男人总不能饿死自己吧,也就小打小闹赚些票子,还不算什么本事。”陈瀚语气里尽是谦虚,可陆希看见他眼里的豪气和自信,她想他一定是对自己的这项规划充满期待的。 “年轻人有目标总比没目标的好,好好奋斗,说不定哪天咱们再看见你的时候,就得改口叫你一声陈总了。”陆希很少说什么奉承的话,这次却是有感而发。 “借你吉言,哪天我要真成什么总了,一定第一个请你们吃大餐。” 和陈瀚告别后,章沅和陆希回宿舍去,直到两人洗漱完,任小颉也没回来,只剩下两个人的宿舍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显得安静。 学校的生活临近尾声,已经全然没有学业上的压力,章沅拿任小颉的应急灯趴在宿舍的床铺上熬夜看小说,陆希则被那满室昏黄的灯光搅得一夜未眠。 第二十章 答辩之后,便是毕业典礼。 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大学毕业典礼是一场青春的谢幕。 有很多东西可以重来,可是这重要的四年,已是一去不复返了。 每个人的表情都或多或少是复杂的,那其中有释然,却也有凝重,有激动,却也有迷茫。 穿上梦寐以求的学士服,手持系主任颁发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这一刻,等待了四年,努力了四年,真的到来了,却好像梦一般不真实。 毕业典礼,是隆重而朴素的。 任小颉被选作师大新闻系的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表了演讲,短短的十分钟讲稿,却让她数次哽咽。 陆希知道,她心里一定有着不甘,有着埋怨,但是她的哽咽却一定不完全为了这些,她的发言内容,不似模版般刻意呆板,回顾自己从入校到毕业的心路历程的时候,娓娓道来,就像叙述了一段青春故事,谈到对母校的祝福,她的眼里几乎含着泪光,那份眷恋和不舍,已渲染了每个人的情绪,大家都凝神静听着,谁都没有任何的不耐。 章沅抹眼泪的时候,看见纪文心的身影悄悄从礼堂走了出去,便拿胳膊肘撞了撞旁边座位的陆希,陆希顺着她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抹瘦削清丽的背影正从礼堂东边小角落的出口消失。 纪文心的背影有些僵硬,也有些落寞。 她这样悄无声息的从毕业典礼上走开,也许,她们和她告别的机会也没有了。 果然,系里分班照毕业照的时候,陆希发现,女生队伍里独独缺了纪文心,而任小颉刚刚发表了一次令所有人动容的毕业演讲词,脸上的凝重抑郁也似被冲淡了些,大家齐声喊 “茄子”的时候,她很自然地竖起了剪刀手。 毕业生正式离校的这天,男女生宿舍无一例外的遍地狼藉,男生虽说生活用品没有女生那么多,那么累赘,可四年生活下来,他们也在宿舍留下了属于他们的痕迹,烟头,啤酒瓶,臭袜子,果皮垃圾,宿舍管理员前来收缴宿舍钥匙的时候,止不住沉着张脸在走廊里唉声叹气一番。 女生相比男生而言,显然相对干净些,然而由于平日里生活用品比男生杂乱,搬宿舍就没男生那么利索轻松,一些有男朋友的女孩子这个时候都叫来自己的男朋友做帮手,像陆希和任小颉这样的单身女,则只能凡事亲力亲为,顺东西,打包裹,处理废旧物品,忙活一通下来,已经累的满头大汗。 有学妹乘着最后的机会来毕业生宿舍淘宝,陆希和任小颉就把一些不用的教辅资料以低价转让,水瓶,风扇,电饭煲这些还能派上用场的生活物品,她们自然是留着日后再用,任小颉桌上的应急灯和GRE词典被一位大一的戴眼镜的学妹看中,她还有些舍不得,可一想到毕业以后得租房子,在大公司上班至少还要买些像样的化妆品和新衣服,处处都得花钱,她又咬咬牙,两样东西以五十元成交了。 这个戴眼镜的大一学妹向她们打听二手自行车,任小颉想起陆希停在宿舍楼下稍显老旧的那辆,便把她悄悄拉到一旁,劝她开个合适的价格把它转让,陆希却连连摇头,其实毕业前的这段时间,曾有不少低年级的学生来询价,都被她以“这车是我男朋友的,我卖不了。”的理由给轻松挡回去了,这回在对自己知根知底的任小颉的面前,她是无论如何没法用这个借口的,虽然手头急需要钱,但她还是割舍不下这辆伴随了自己多年的自行车。 任小颉见她犹豫,叹了口气劝道:“陆希,你这辆车这么破了,在二手车市场根本值不了多少钱,这个学妹明显一心想要,你不如把价码稍稍开高点,只要她能接受,也算一小笔收入,你别忘了你还没找到工作,咱俩还得租房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陆希咬着下唇,眼睛里有了微微的松动,任小颉拍了拍她的胳膊,继续说:“再说,就算你很快找到工作了,你总不能骑着这么破的车去单位吧,现在的人可势利着呢,出门就看你背了什么牌子的包,穿了什么牌子的衣服,喷了什么味道的香水,稍微有一样不入流,那些人的眼睛抬得比天还高。” 她的这些话虽不中听,可陆希承认一切就如同她说的那般现实,上回去那家在华江很有名气的出版社面试的一幕幕还很清晰,她推着自行车,门卫说什么都不让停,人家开着小轿车大摇大摆地就进去了。 拿有色眼光看人,不是这个社会的个别现象,她可以格格不入,可以继续乐观的维持自我,可是她已然改变不了那种审视一个人的方式。 工作尚未落实,她只能拿出大学四年期间勤工助学积攒下来的一些费用加上平日里节省下来的微薄的生活费,和任小颉在外面合租一间房子,然后再慢慢跑人才市场投简历找工作,她只能这样安排接下来的生活,不能再向家里伸手要一分钱了,家里的情况,她心里很清楚,爸爸妈妈那看似归于平静的生活下,还有一个十二万元钱的大窟窿还没补上,她真不知道哪天会再次爆发。 也许,妈妈是为了她才原谅了爸爸,而爸爸亦是为了她这个唯一的女儿,才那般的退让和隐忍。 短短的几分钟里,陆希的心思已然百转千回,她松开咬住的下唇,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好吧。” 任小颉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下,那下面掩盖的依依的不舍和浅淡的忧伤,心里也生出了一丝酸涩,也许家庭条件处在同一水平上的她们,才会为生活的琐事犯难吧。 戴眼镜的大一学妹最终以七十元买回了陆希的那辆二手车,转手的过程陆希没有参与,她怕自己把车钥匙交给对方的那一刻会突然反悔,也知道自己不擅于讨价还价这类事,好在任小颉主动帮她处理了这件事。 拿到那七十元钱的时候,陆希反而释然了,也许尚未出社会,就叫她认清了一个事实,这就是生活,总有人得为之妥协。 纪文心没有在离校的这天回来搬东西,章沅则提前一天就回了趟家,大学同住了四年,即使知道章沅的家就在华江市区,可陆希和任小颉从来没见过她的家人。纪文心的父母曾在大一办入校手续的那次到宿舍里来过,尔后每个暑假过后开学的那会都会送她过来,陆希还记得纪伯母是个很时尚很靓丽的妇人,纪伯父虽然面上有稍许严肃,但是看到他女儿的同学,他还是很客气礼貌地笑一笑。纪文心笑的时候很像纪伯父,都是内敛带着克制的笑,似乎从小经受过很好的教养。 想不到这次毕业了,最后一次,纪文心一家却都没有出现。 陆希和任小颉忙碌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把宿舍里的东西都收拾整齐了,陆希见不得宿舍的脏乱,收拾完东西后又拿笤帚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 任小颉止不住笑她:“章沅说你是贤妻良母,你还真是不折不扣,都这个时候了,还记挂着宿舍脏不脏。你瞧人家宿舍,走就走了,有谁打扫?就算要打扫,那也是下一届新生的事。” 被她一说,陆希才察觉自己似乎是有些多此一举,可打扫了一大半,总不能说停就停,再说宿舍里到处扬着灰尘,也不能呆人,她干脆扫完地又洒了些水。 任小颉摇了摇头,“你啊,这么老实,到社会上肯定斗不过那些耍心机的人,说不定被人当做牛使还得吃亏。” 陆希并不在意,她呵呵一笑,说:“那得怪我爸,我爸以前总说吃亏是福。” 任小颉坐在铺上捶着背,肚子忽然不应景地咕咕叫了声,楼道里渐渐有人拎着饭盒来来去去,她们两人忙了半天却都还没有吃东西。她问:“陆希,咱们要不先吃点什么?” 陆希觉得奇怪,自己折腾了一上午已是前胸贴后背,可怎么一点都不觉得饿呢,她拿起矿泉水瓶喝了口水,摇头:“我还真不饿,你自己吃吧。” “那怎么行,下午咱们还得把东西从宿舍搬到住的地方呢,不吃东西肯定没力气。” 望着比往常空荡的宿舍,两人都有些犯愁,吃什么呢,她们的饭卡可都上缴了啊。 还是任小颉机灵,她去章沅的书柜里翻了翻,还真翻出了两包方便面,虽然是她们平时反感的红烧牛肉面口味,但是有总比没有好,两人一个去打热水,一个准备调料,没一会便吃上了热腾腾的面条。 最后一次在学校用餐,竟是偷偷吃章沅的泡面,这样的场景谁又能想到呢,陆希忽然很想知道,假设章沅此刻看到她俩狼吞虎咽嗅着面汤的样子会是什么表情,她平时可没少为泡面得罪宿舍里的人。 可惜章沅不在,陆希只能想象,她要是此刻出现,一定会有一种现场“捉赃”的得逞,然后毫不客气地指着她们的鼻子说:“好啊,你们两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家伙!” 陆希一边吃,一边暗自笑出声来,任小颉看得莫名其妙,就在她想问她笑什么的时候,宿舍的电话铃声突然插了进来。 任小颉丢了面碗去接电话,一听竟然是个陌生的男声,那人的声音温和礼貌,他说他要找陆希。 “喂,别傻笑了,你的电话。”任小颉用手捂住话筒,朝这边使眼色,她压低了声音说,“是个男的。” 这倒叫她有些意外,究竟谁会在这个时候找她呢,她昨天刚和爸爸通过电话啊。 “喂,丫头,是我。”他那熟悉的声音刚传来,陆希就知道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自己这些天犹豫了好久,都没有拨出去的那个号码的主人,李朔。 “嗯。”陆希点了点头。 “我昨天晚上回家吃饭,听阿姨说你今天离校?”他问。 “嗯。”她再次很机械地嗯了一声。 “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他的语气里有着很真诚的关心,但又似乎仅止于关心。 “还好吧,慢慢搬总搬得完的。” “哦,”他轻轻叹息,“最近学生们临近期末考试,教研室正忙着出试题,我走不开,不然丫头你毕业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来。” 他说的很自然,要不是陆希早已经习惯了那样的自然,她按捺在心里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你请假吧,我真的希望这个时候有你在。” 她咽了咽口水,把已经悬在嘴边的话又顺带咽了回去,“哎呀,搬宿舍哪算什么大事啊,再说我和同学租好了房子,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了。” “那我就放心了,我就知道丫头你是最能干的。” “那当然啦,不能干能做你妹妹吗?” 李朔被她的调侃给逗乐了,爽朗的笑声从电话另一端传来,陆希却笑得挤出了泪水,是啊,一直以来,他的乐观,他的优秀,都是她引以为榜样的。 他那么独立自强,她怎么可以输。 “对了,我差点忘了,林肖他们单位又安排他出差了,不然他说不定还能过来帮帮你,他走之前还特地让我替他祝你找工作顺利呢。” “哦,那你帮我向他说声谢谢。” “陆希?” “嗯?” “以后,遇上什么困难可以打电话给我。” “嗯。” “还有林肖,他这个人很随和的,你也可以打给他。” “哦。” 第二十一章 陆希从没想过,一通电话会给自己带来那么大的情绪波动,她所认识的李朔和大多数男生不一样,从来都是缓慢淡然的,在他身上看不到其他男孩子身上的急躁和功利,他说话总是温润而坦诚,也从来不隐藏什么复杂的心思。 可是对于陆希来说,她对他的心思从小的时候开始就算不上单纯,她想对他说的话也大都避重就轻,可是她真的厌倦了这样的感觉。 她不想说,不是因为她胆怯,而是她太了解他,他也是。 如果哪一天,她忍不住了,对他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一定会摸着她的头,不疾不徐地说一句:“丫头,你开玩笑的吧。” 这句话,不轻不重,却比任何一句拒绝的话要来的伤人。 而她,到时候也一定会顺着他的话,勉强挤出一丝笑:“是啊,被你看出来啦。” 自从那天在小城的茶餐厅和林肖匆匆见了一面,他也曾给自己宿舍拨过电话,只是由于她的心不在焉,她完全没有留意他说了些什么,后来她告诉他,她要准备答辩,他就再也没联系过她。 现在想来,她对他的印象一点都不深刻,除了记得这个人衣着整洁,五官算得上耐看,对人还比较谦和有礼之外,她似乎要忘记他具体的长相了。 可是,李朔显然很看重他的这位同窗好友,每次和她说话,必然要提到他。 陆妈也有意无意地和陆希说过几次,无非是强调林肖这个孩子工作如何如何称心,人品如何如何端正,大概是从李朔那儿得知的吧。 陆希摇了摇头,任小颉正洗了面碗出来,“刚刚那个男的是谁啊?” 她自然很好奇,因为打电话来的人声音听上去很年轻,肯定不是长辈,而且据她所知陆希似乎也没有男朋友。 “是我哥哥。”怕惹麻烦,陆希撒了个谎。 任小颉不信,“你不是独生女吗,哪来的哥哥?” 见她不吭声,想了想又问,“难道是你表哥或堂哥?” “差不多吧。”陆希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任小颉便不好意思再问,两人吃完了东西,开始把行李往宿舍楼下搬,在门口竟撞上了章沅,和章沅一正来的还有一位看上去挺斯文的穿条纹衬衫和西装裤的年轻男人。 他的那身装扮在校园里显得很扎眼,这个男人陆希从没见过,任小颉的目光里也带着丝丝探询,她们闹不明白,章沅什么时候交了这样一位异性朋友。 章沅倒是先冲她们打招呼,“陆希,小颉,你们东西都收拾好啦?” “是啊,一个上午都没见你出现,我们还以为你不要你的那些宝贝了呢。”任小颉打趣道。 章沅扫了一眼地上大包小包的行李,问:“你们俩这么多东西怎么搬啊?” 这也正是陆希和任小颉一直犯愁的地方,见两人面有难色,章沅冲身旁的男人说:“喂,你能不能先帮我送一下我同学,我的东西回头再整理?” 虽然是征询的口气,可听的人都感受到,这口气里分明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男的眉头微微一皱,却也没拿什么话反驳。 陆希赶紧婉拒,“不用麻烦了吧,我们待会儿到校门口打车。” “可这么多东西你们总得搬到校门口吧,再说了,打车还得花钱,他刚好开车来的,喏,车就在对面。”章沅指着宿舍前,篮球场旁边的那块空地上,那里确实停了辆银灰色轿车。 陆希还想拒绝,任小颉却抢在前面说:“那就麻烦你朋友了啊。” 章沅示意男人帮忙搬行李,他的面子上虽有些不情愿,可望着她不容商量的目光,他也只有照做,只不过整个过程中都是小心翼翼,尽量不让行李袋上的灰尘蹭脏自己的衣裤。 陆希有些想笑,等男人将一袋行李搬上后备箱的间隙里,她问章沅,“他是谁啊?” 章沅努了努嘴,在她耳边轻轻说:“就是上次我跟你说,我爸帮我包办婚姻的那个。” “啊?”陆希张大嘴,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章沅只是说的玩玩而已,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人物存在。 任小颉没有注意到她俩的谈话,当她看到车前的LOGO时,心里顿时有些羡慕,章沅带来的这个男人开的不是普通的轿车,而是宝马,在她连几十块钱都是一分分节约出来的情况下,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是寒酸。 坐上舒服的皮质车座,听着缓缓流泻出来的萨克斯音乐,任小颉的思绪有些飘远了,她不知不觉地生出了一些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想法,或许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不单单是用功读书就能弥补的,就像她和纪文心,她那么努力地去争取,最后却是输得一败涂地。 可是,坐在同一辆车内的陆希,却丝毫没有这种认知,她第一次坐宝马,却还在怀念自己的那辆二手车。 曾经坐在自行车上,穿越古朴的校门,在华江这座城市来来去去的那些日子,她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陆希和任小颉租的房子,在华江偏郊区的一处老式小区里,位置有点偏,但由于临近交通干道,还不算难找。 车开到那里的时候,两人都觉得一阵轻松,离校这天,最后一个难题就这么轻易解决了,她们对章沅十分感激,争着要请她和她的朋友吃饭。 章沅倒是欣然答应了,可那个男人却明显不愿意掺和进一群女人的饭局,他摆了摆手,便匆匆开车把章沅又带回师大宿舍。 这套房子是任小颉找到的,由于和住户合用一个两室套,因而收费相对便宜,一个月除去水电要五百,陆希和任小颉平摊一下一个人只需要两百五,连上水电不过才三百,这对于华江这样热闹繁华的城市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实惠价了。 房东原先要求半年一付,可两人刚刚毕业,手头上没什么积蓄,又都不愿意向家里伸手要钱,于是和房东磨了半天嘴皮子,男房主还算爽快,协商到最后答应她们两个月付一次,再多交一个月房租,做为押金。 可房东太太却有些不甘不愿,总觉得房子租便宜了,然而由于地势相对偏,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租客,她也就半将半就地答应了下来。 陆希和任小颉把行李搬到自己房间去,房东太太在门口张望了几次,嘴里碎碎念着,嫌她们东西多了,陆希这才发现,她们租的这个房间也就十多个平方,东西全部拿出来,确实有些拥挤,任小颉却不服气,把房间的门“砰”地关上,把房东太太的那张脸毫不客气地阻挡在了门外。 陆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你就这么关门,不怕她生气啊。” 任小颉正整理着自己的鞋盒,听她这么一说,不屑地朝门边瞥了一眼:“怕什么,咱们又不是白住她房子,这些人就这样,斤斤计较,一副小市民的嘴脸,你可别吃她那套,不然她会觉得咱们好欺负。” 晚上匆匆在楼下的小饭店吃了碗馄饨,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在陌生的环境里,躺在陌生的床上,陆希觉得空气都是陌生的,任小颉三天之后要去录聘她的单位报到,洗完澡后就开始敷面膜,而她自己却只能对着一堆简历发呆。 关灯睡觉之前,她不小心将桌上的那些简历洒到了地上,略略收拾了一番,陈瀚的名片从中掉了出来,原先没租到房子的时候她还曾想过找他帮忙,现在看来,也许还用不着。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任小颉正式去新单位报道,那是一家规模很大的外资企业,虽然她学的新闻专业,但是在准备出国的那段时间里,狠狠背下了一整本GRE词汇,也常常听英文原声磁带,因而外语的功底和口语能力在她们这一届新闻系毕业生中算得上翘楚。她面试的那天,一口流利漂亮的美式发音,引得几位面试官的一致默许,并且任小颉一贯很自信,准备的又充分,一副胸有成竹,舍我其谁的姿态,就这么顺利挤掉了几个地地道道的外语系毕业生。 不能从事对口专业多多少少有些遗憾,但是这家外企单位提供的薪资和福利很快填补了任小颉心里的缺憾,在她看来,只要从事的是光鲜亮丽的体面职业,拿着不低于华江大部分白领的收入,她就不会计较自己是哪个专业毕业的。 在择业竞争日益白热化的当下,她能得到这份外企英语翻译的工作已经叫大部分的毕业生羡慕不已。 任小颉提前了一个半小时从家出发,花在路上整整一个小时,到公司的时候也还剩差不多半个小时时间,她先不着急去人事部报道,而是找洗手间打理自己。 走进去的一刹那,她感到有些惊诧,大公司就是大公司,连一个洗手间也装修得这般有格调,地面铺着黑白相间的瓷砖,每一个盥洗台前都有一面椭圆型镶花边的镜子,水龙头上分有冷热标记,整个洗手间没有一丝异味,十分的干净和整洁。这比起她们住宿舍的时候用的那个小而昏暗的卫生间不知强了多少倍。 任小颉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又沾了些许清水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在镜子里左右照了照,直到确定自己的装扮没有什么明显瑕疵的时候才走出洗手间。 成为这家公司的员工,顿时让她生出了不少自豪的感觉。 任小颉去上班,房间里只剩下陆希一个人,显得冷冷清清的,她心里有些着急,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些米和油盐,自己回来煮了早饭和中饭,下午出去跑招聘会。 有个并不出名的小出版社招编辑,陆希从人群里挤出一席之位投了份简历,可排队等待了差不多有二十分钟,那个面试主管收下简历后只和她说了短短三句话。 “哟,大学刚毕业的啊,那肯定没什么经验吧。” 陆希点了点头。 “你资望的薪资是多少?” 陆希很委婉地说:“您公司可以根据我实习期间的工作能力来评估。” “哦,行,你就先放这吧。” 陆希把精心制作的简历往已然是小山似的纸堆里一放,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再次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时候,陆希呼出了一口气,她知道,这家没戏了,人家根本对她这种职场菜鸟不感兴趣。 第二十二章 再后来,陆希接连面试了几家和新闻专业对口的单位,也陆续是这种情况。 大部分是她排队等待的时间多,而和人事主管正面交谈的时间都不超过五分钟。 这些出版社、报社或电视台都是香饽饽单位,根本不愁招不到人,他们一挥挥小拇指头估计会有一票的新闻系毕业生跟在后面穷追不舍。为什么啊,不是这些毕业生犯贱,非要看人家脸色,实在是僧多粥少,不够分啊,你不抢就没有机会了。 从小到大,陆希的读书成绩算不上拔尖,可从没跌出过上游之列,大部分的任课老师都是对她和颜悦色,照顾有加的。 现在,面对人山人海的招聘会场,她不得不觉自己渺小,也许她扔出去几本证书,有更多的尖子生会扔出一堆,总之总有更优秀的人挡在你前面,盖住你,然后叫你开始质疑自己的能力。 任小颉为什么出不了国,马上就能找到一份好工作,那也是人家实力比她强。 现实就在前面,陆希的理想再次触礁,撞得她生疼,也叫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理想,那么削尖了脑袋往那些好单位钻,而放弃了其他的工作机会是对的吗? 她悻悻地在另外几家面试队伍较为清冷的公司摊位前随便投出了几份,果然等的时间缩短了不少,而面试的时间却明显比那些热门公司要长。 不过这些公司的问题也是五花八门,层出不穷的,有问她“你家是本地的吗?”,有问她“你爸妈是双职工吗?”,有问她“你对加班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这些陆希都还能接受,可有些问题则涉及到相对隐私的东西,弄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一个面试她的中年男人问:“陆小姐,你是外地人,那现在住在哪啊?” 她很坦诚地回答:“跟朋友租的房子。” 他饶有意味地“哦”了一声,然后继续追问:“朋友?是男朋友吗?” 陆希差点就弃之而逃了,可她顾忌到基本的礼仪,还是硬生生压下心里的不适,面带微笑地维持到面试结束。 从人才市场走出来的时候,她不免想起了在师大的学生生活,虽然日复一日的上课,考试,可毕竟还没有这么多的烦恼,也不需要像现在一样,给自己贴上标签,然后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番。 可是,每个人都要走这样的路,不是吗?李朔是,那个林肖是,章沅是,任小颉也是,她不能埋怨现实,或许她该改变自己,慢慢去适应这个社会的节奏。 她仰头朝天空望去,华江的天还是那么蓝,似乎感受不到她的烦恼,经过一下午的折腾,天边已经铺上了暗红的夕彩,星星的光芒已经泛了出来,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小城的家里,每个夏天,她们大院的住户都会把桌椅搬到院子里,一边纳凉一边吃晚饭,吃完晚饭后,李朔常常带着她去逮蝈蝈和蚂蚱,她那个时候还小,又是女孩子,对这些男孩子们的爱好不感兴趣,有几次李朔只顾着在院子的路灯下捉蚂蚱,不陪她数星星,她就乘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装蚂蚱的瓶子收起来,然后粘着他陪她数星星,虽然他每次都被她这样捉弄,可他总是能耐着性子,陪她坐下来傻傻地望着天空,就像她现在这样。 她怎么能不喜欢他呢,他是那样慢悠悠的好性子,还陪她度过了人生最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她想,如果他就这么一直在她身边该多好。 可是,她还是选择了远远地离开那个有他的地方,因为,她也有她的自尊。 陆希回去的时候,办了一张公交卡,这样她在这座城市里穿梭就会方便一些,在华江呆的这四年,她已然对这座城市很熟悉了,虽然住的地方有些偏僻,她从哪里到哪里还是记得十分清楚。 走到租住的小区楼下,门口有个高挑的身影在来回踱步。 “章沅!”陆希兴奋地喊出声来。 “陆希!”她也看到了她。 章沅激动地走上前来,一把搂住陆希道:“哎呀,你们怎么找了个这么远的房子啊,我找了半天,那天大陈开车来,我也没仔细记路,今天害我找了半天。” “大陈?” “是啊,就是那天和我一起去学校,后来开车帮你们送行李的那个男人。” “哦。”陆希觉得章沅对那个男生的称呼有些意思,忍不住问,“你怎么喊你未来的老公叫大陈啊?” “他姓陈呗。”章沅倒是觉得这样称呼那个人理所当然,忽而一想有什么不对,连连跺脚道,“哎呀,什么未来的老公啊?我可没同意。” 见到章沅,陆希的心情好了许多,也少不了和她开玩笑:“你爸不是都包办了吗?再说人家都对你跟前跟后的了,说明他也有这个意思。” “我晕,陆希,你这人平时挺严肃,好像比谁都正儿八经,但是作弄起人来,还真挺有潜力的。你是知道我的,我喜欢自由,不喜欢受人支配,即使是我爸我妈都不行,再说了,我爸包办了,到时候让我爸跟他结去呗,我是不会跟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的。” “可那个男的看上去不坏啊,还挺斯文的。” “切,男人坏不坏会写在脸上吗?” “呵呵。” “陆希,我就觉得吧,你这人贤惠又懂事,可看人的眼光还不如我。” “那是,你看的小说比我多嘛。”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告诉你,就以我章沅这二十多年的看人经验来说,越是看上去斯文的男生那十有八·九是闷骚,一肚子坏水都说不定。” “那以后我找对象,看来还得找你这位大师把把关啰。” “那肯定啊。” 聊着聊着,陆希把章沅领进了租住的房子里,章沅在房间门口看了一眼,便连连摇头:“哎呀,你和小颉两个人就挤在这么丁点儿大的地方啊。” 陆希拉着她走进屋里,随手关上房门,轻轻嘘了声:“我们这的房东太太还认为她租便宜了呢。” “这一间要多少钱一个月啊?”章沅又四面打量了一番,看来看去,还是不满意。 陆希伸出一个巴掌,“五百块,我和小颉平摊。” “哦,那是不算贵,我们家那片的房子是这个价的十倍不止。” 陆希知道章沅说的一点都不夸张,华江地理位置极好,经济又相对发达,城里繁华的地段,不论是租房还是买房都是一笔叫普通人家吃不消的费用。 她们能租到这个房子,已经算幸运的了。 章沅看见陆希桌子上堆着的简历,关心地问:“还是没遇上喜欢的单位吗?” 陆希无奈地苦笑着:“不是还没遇上喜欢的单位,是喜欢的单位要求都太高,还看不上我。” 章沅“切”了一声,然后笑眯眯地盯着陆希看。 陆希被她看的不自在:“晕,你可别再拿那种眼神看我啊。” “你紧张啥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知道你不会吃了我,可你这样看得我瘆的慌。” “陆希,说实在的,你别那么妄自菲薄,这么多年了,你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你自强自立,稳重踏实,积极上进,这都是我没有的,更难能可贵的是你不做作,就现在这社会,不做作的女生还有几个啊?” 这番听来发自肺腑的赞叹,让陆希有些动容,她不禁咳了咳:“呵呵,章沅,我怎么觉得这话你不应该对我说,应该去对用人单位说啊,我真有这么好的话,那些面试的主管们怎么都不拿正眼看我?” “嘿,那是他们现实,只盯着眼前的好处看。”章沅嘴角上扬,有些不屑地哼了哼,“我爸说了,现在的用人单位都喜欢招有经验的,有关系背景的,为什么啊,为的就是减少培训成本和拉拢人脉资源,像你这样刚毕业的新人专业课学得再好,也未必适合人家胃口,所以你也别想不开了。” 陆希承认章沅的话说的现实而有道理,可仍有些不服:“难道没经验,就只有低头?” 章沅摇了摇手安慰她:“低不低头要看时机,我爸也说了,真正有实力有前途的用人单位,看简历不会就看那几页纸,而是看一个人的灵魂和潜力,就算你是草根,他们也会把你的草根精神给挖出来,遇上这样的单位,你可以适当降低自己的标准,图的就是一个历练和发展的机会。” 平时章沅这个人总是嘻哈胡闹的,她现在这样正儿八经地和自己谈这些话,让陆希意外,却也感激,刚想说声谢谢,没想到她突然不应景地感叹了起来:“真是有点遗憾了。” 陆希顺着她的话问:“你事事顺心,有什么好遗憾的?” “我那是为你遗憾,我爸公司刚刚招了个特助,不然就你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拼劲,他肯定欣赏。” “谢谢,我要是真的去了你爸那公司,以后肯定会被人说是靠老总女儿的关系进来的,干起活来也拘束啊。” “你呀,就是脸皮太薄。” “章沅,别光说我的事,你自己怎么样了?” 章沅说了半天,不觉有些口渴,桌子上刚好有半杯水,她拿起来就喝,陆希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那可是昨天晚上的隔夜水啊。” “隔夜水就隔夜水呗,反正又喝不死人。”章沅倒是满不在乎。 陆希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倒掉,给她重新倒了一杯新鲜的递了过去:“你呀,真不像个女孩子。” “那是,我爸妈从小就是把我当男孩子养的。” “对了,你不是说毕业以后开店的吗,现在还这样想吗?” 章沅想了想,点头:“嗯,我是打算自己开家店,前几天和我爸软磨硬泡,他就是不同意,说什么女孩子家迟早要嫁人的,找份轻松得体的工作干干也就算了,开店并不像我们年轻人想象中那么简单,如果是我一时兴起,最后弄得个半途而废,他就是白投资了。” 陆希想起了姑姑在家乡小县城开厂时的种种艰辛,以及后来被所谓的合伙人骗去那么多血汗钱的遭遇,不免对章爸爸的话很是赞同:“我觉得你爸说的有道理,要不你就先找份工作干干?” “有啥道理啊?他那是怕在我身上投资失败,完全一副商人的嘴脸。” 陆希知道章沅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可是很有主见,一旦有什么想法,不马上去实践,她也不会轻易罢休,于是也不再多劝。“如果,你想自己开店,那就要好好考察一番市场,看看什么行业比较有发展前景,而且又是自己感兴趣的,这样也能长久。”她中肯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我已经想好了,我想开一家婚纱摄影公司。” “啊,这个投资可不小。” “是不小。”章沅叹了口气,“要租场地,要招聘有经验的化妆师和摄影师,另外还要购置一大批既有档次又有品质的高端婚纱,七七八八算下来,不叫我爸投资还真不行。” “可你爸不是不赞成你开店吗?” “我爸不同意还有我妈呢,只要我攻下我妈那关,我爸就孤掌难鸣了。” “呵呵,要不你换个投资小点的?这样风险小。”陆希建议。 章沅摇了摇头:“我想了好久就觉得这个靠谱,你想啊,现在这一批的年轻人谁结婚不拍婚纱照啊,就我爸我妈这样的中年人还想老来俏去补拍呢,我打算不仅仅是摄影,还提供婚纱租赁,新娘化妆服务,这样业务全,客户也多,生意也就不愁做不下去啦。” 听她心中已有了一番详尽的计划,陆希也减少了一些担心,“你啊,从来点子多,鬼灵精似的,既然想好了,就努力干,加油干,干给你爸看,也许哪一天,我们这些老同学结婚的时候还能沾沾你的光呢。” “那是,别的不说,就你和小颉出嫁的时候,我一定提供免费优质的服务坐等你们光临。” “可惜,文心要出国了……”陆希刚说了一半,忽然止住了话题,纪文心已然成为她们宿舍这几人心中的一块疙瘩,忘忘不掉,又不能轻易触碰。 虽然自己不会怪她,可章沅,尤其任小颉都还未能释怀。 第二十三章 送章沅离开出租屋的时候,她留下了新换的手机号码,让陆希一旦遇上什么困难千万别忘了联系她。 陆希回去后,任小颉还没回来,她只得自己熬了一碗清粥,就着白萝卜干吃,这段时间忙着搬宿舍,她都是随便将就伙食,几天下来,脸色有些发黄,下巴也似乎更尖了些。 隔壁的房东在看武侠剧,刀剑撞击的声音隔着一堵墙传来还是显得那么刺耳,陆希在耳朵里塞了两个棉花球,静静地坐在桌前看书,她大一的时候曾经过一家书店,看见玻璃窗里展示的一本三毛的文集,封面很是干净唯美,走进去翻了翻,很快被《撒哈拉沙漠》里面的意境吸引,三毛是个略带沉郁和神秘感的女人,她生性浪漫,却因为伴侣荷西的离逝,生命永止于哀伤。 可是她淡薄而充满灵性的文字留了下来,陆希喜欢那种单纯美好的情怀,每每内心烦恼的时候,都会把三毛的散文和小说读上几遍,也许,她的心中也有一颗橄榄树,为此,她也会执着地去等待,去追寻。 任小颉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一个单薄的背影坐在书桌前,昏黄的灯光下,她那认真的姿态其实很有一番味道。 陆希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任小颉看见她那双因为过分瘦削而显得大而明亮的眼睛,其实这双眼睛单纯而无心计,叫她心里暗暗觉得惊艳。 同宿舍四年,她都是那么朴素简单,其实,她们都忽略了,这个女孩也是清丽好看的。 “小颉,吃过晚饭没?”直到陆希问她,任小颉才回过神来。 “吃过了,单位有工作餐。” “那真是不错,这样你还可以省下不少伙食费。” “是啊,这家公司确实不错,连洗手间装潢的都很气派。” “那你们在单位都吃些什么?” “大荤小荤都有,还有一菜一汤。”任小颉的语气里有着难掩的愉悦,“中午吃的盐焗大虾,晚上吃的香烤羊排,中西合璧。” “那你真是有口福了。” “呵呵,有口福也不能放开肚子大吃啊,你不知道外企的管理人员对形象要求有多严格,我们上班的时候是不可以随便穿私人衣服的,有专门提供的工作服,女员工都是清一色西装套裙,大到衣领袖口,小到袜子的颜色,都有专门的人检查,总之很是考究。” “啊?这么热的天,你们还穿西装?”陆希对外企的要求感到好奇。 “那没办法啊,反正办公区域都有空调。” “哦。” 任小颉洗漱了一番就躺在床上吹风扇了,她一边敷面膜一边和陆希讲单位里的事,比如办公环境怎么样啦,同事里有位很帅的帅哥啦,女领导大概多大年纪,总之都是一些办公室里的琐碎八卦。 陆希有些好笑,任小颉从来都是正儿八经的好学生胚子,向来是一心只读专业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风格,怎么突然关注起这些小道消息来了,她只能暗暗猜想,也许环境变了,人的性格也会跟着受影响。 任小颉说着说着竟睡着了,陆希看了大半本书却不觉得困。 隔天早上,闹铃一响,任小颉就匆匆换好衣服,按部就班地赶去公司了,陆希由于夜里熬夜看书,睡得比较迟,脑袋昏昏沉沉的,就这么一直睡到了中午。 房东太太过来敲门,一连敲了几下,她才忽然惊醒。 一打开门,那张带着明显不悦的脸映入眼帘,“喂,怎么敲这么久都不开门?” 陆希揉了揉眼睛,抱歉地解释:“不好意思,我昨晚睡得迟。” “有你电话。”房东太太冷冷丢下一句,便转身走回客厅。 陆希匆匆去接,原来是一家单位通知她去面试,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搬离了宿舍之后,怕人家联系不上自己,就把简历上的电话号码改成了房东家的固定电话。 她跑回房间拿来纸笔,草草记下面试的时间和地点,然后返回屋内换衣服。 房东太太瞅了过来,警告道:“喂,小姑娘我跟你说,没事别把我们家的号码到处留,万一遇上了不轨之徒,那就麻烦了。” 陆希无奈地解释:“那是通知我面试的单位。” 房东太太“哦”了一声,又说:“你怎么不自己配部手机?” 陆希想说,我当然想配手机啊,可工作都没有着落,还要定时向你交房租,我哪来的钱啊,然而看着房东太太不耐烦的脸色,她咬了咬唇,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这家单位安排面试的时间很急,急到陆希中午来不及吃东西就匆匆出了门,她赶了半个小时的公交,下了车又步行了十来分钟,在街巷里七拐八绕了一阵,才终于在一个老旧不堪的写字楼里找到了这家名为金通贸易的有限公司。 时值中午吃饭的点,写字楼里的员工们都忙着解决工作餐和午休,她比人家通知的时间早到了四十分钟,只能在走廊上徘徊等待。 经由上次去出版社面试迟到的教训,陆希现在长了个记性,无论如何不敢再迟到了。 其实,刚才当她循着通知的地点找到这家写字楼的时候,心里还是大为失落,当然了,这种只有五层格局的写字楼,在华江高楼林立的市区里显得矮小而破落,和之前面试的那家出版社的办公环境那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 可是既然来了,总不能不试试就回去吧,俗话说人不可貌相,陆希想,也许公司也是一个道理,这栋老旧的写字楼看上去年代颇为久远,她据此推断,在此落户的这家金通贸易有限公司也应该有很多年的历史了,一个企业在如今这个竞争日趋激烈的大市场环境下,能安安稳稳的生存到现在,一定有着它的经营之道。 陆希整理好情绪,站在楼道的一个角落里暗暗默诵简历,然后尽可能地去想象这家单位的面试人员会问到哪些问题,而自己又该怎样合理应对,等到准备充足的时候,也差不多到了人家公司下午上班的点了。她把额前的刘海往耳朵上一顺,昂首挺胸,沉着镇静地走到那家金通贸易有限公司门前,前台小姐见有人进来,礼貌地站起身询问她的来意。 当陆希说明她是来参加面试的应聘人员后,前台小姐随即拿出一张表格给她,让她按照上面的要求填好,就在她填表格的短短时间里,身后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前来面试的年轻学生。此情此景不禁让她唏嘘,原来就是这样一家并不起眼的私营单位,竟然也有这么多人竞争,看来之前,自己屡屡在知名的大企业那里面试受挫,也不全然是人家挑剔的问题了。 市场的大局在那,僧多粥少,你能力稍稍逊色,就喝不了那碗粥。 陆希去的早,竟然是第一个面试。 她被漂亮的前台小姐领到一排单独办公间的其中一间,只见门牌上写着“总经理室”,心里不免有些微微诧异,没想到,人家单位都是人事部先面试,面试过程中筛选一部分优秀候选人,再推选去部门总管那里面谈,然后决定录用与否,而这家单位,竟直接由大老板上阵了。 推门进去的时候,陆希发现所谓的总经理办公室其实并不怎么宽敞,一眼所视,甚至觉得有些压抑,因为空间小,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两个皮制的黑色小沙发,外加一个对开门的文件柜,把人的视线局促地拥挤在了一起。 前台小姐和领导打了声招呼,就轻轻关上门离开了,陆希有些拘谨起来,因为坐在办公桌前的大老板正用一种逡巡的目光打量着她。 也许,他是在观察自己的行为举止吧。 大老板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用例行公事的口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陆希。”陆希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闷,有些紧。 “哦,陆小姐,有带简历吗?”他继续问。 她伸手把前台小姐让她填写的表格递了过去。 大老板大概翻阅了下,点头道:“你是师大的学生?” “是。”她点头。 “呵呵,那我们也算邻校校友了。”大老板忽然露出一丝笑意,“我母校是华工大的,十几年前毕业的时候就自己创业了。” 陆希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抛开了正式的面试框架,竟然和颜悦色地和她谈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她一时不知道他的用意,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一些什么话,就坦然地回之一笑。 “陆小姐,你好像有些内向嘛,学新闻的学生不是应该更活泼外向一些吗?” 这句对她个人的判断,让陆希有些尴尬,她是学了新闻专业,可在她看来,自己只要安安静静地做一个文字工作者就好,并没有想过性格是不是适合。 她略略思忖了下,觉得这次面试估计又要功败而回,便没了什么负担,反而以坦然的语气回道:“我认为,一个人的性格并不是单一的,是可以因为场合的不同而改变的,如果一份工作需要我安安静静做事,我便默默地做完,如果是需要我与外界沟通协调好关系,我也会积极活跃地去参与其中。” 大老板支开拇指与食指撑住下巴,沉缓道:“嗯,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陆小姐,一个新闻系毕业的高材生不去报社和出版社高就,反而到我们这样的私企来应聘行政助理,你不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了吗?” 果然,到哪里面试都避不开犀利尖锐的问题,陆希知道,这个时候稍有不慎便会让别人看轻自己,她抬眸,面色看不出任何拘谨:“对于一个刚刚步入社会,毫无社会经验的毕业生来说,她在学校里所学的专业知识已经成为过去,我想,现在一切应该重新开始,新闻系毕业的大学生如果连基本的实践经验都没有的话,也谈不上是‘大材’,那么也就不存在‘小用’的问题了。” 这番话,退而求其次的意思明显,可因为说得委婉而谦和,并不让人觉得矫情,大老板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敛,却依然看不出什么想法。 陆希不知道他心中决定的结果如何,然而这次是她所有面试中时间最长的一次,她也得到了应聘者应有的尊重,因而对这家公司的印象稍有改观。 面试出来后,她的心情已经是另外一番样子,大老板说,如果录用,会在一周之内通知上班,如果没有通知,也就代表他们没有合作的缘分。 那么,她下面所要做的事就是一边等待通知,一边继续投其他公司的简历。 这家写字楼的前面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来华江的四年,除了周末被章沅拉去逛过几家大型商场,她平时大都呆在学校里,出来的机会屈指可数。 望着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市,她不知不觉地朝前走去。 一路上,有很多穿着商家宣传服发传单的学生,年轻朝气的脸上散发着黝黑的活力,她们站在烈日阳光下不知疲乏的身姿,让陆希略感疲惫的心不觉为之一振。 她想,无论是爱情还是工作,她都不会轻易放弃。 第二十四章 陆希在家等待通知,不知不觉过去了四天,招聘会并不是每天都有,她又买来了一些报纸,在招聘的那一栏里寻找合适的信息。任小颉照常上班,白天里就陆希一个人在家,她心里是很羡慕这种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的。 只是她不知道,任小颉上了几天班后,起初的那种新奇和震撼已经被一种办公室的斗争文化给拖下了水。 她们翻译部的员工并不多,于是统一安排在一间大的行政办公室,她去的第一天,那些人还能以礼相待,可是不过短短几天,就有人显露出原来的面目。 大学毕业生毫无经验,看人处事又比较单纯,因而容易受到一些老资历员工的排挤。 这些老员工喜欢在新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话语权,还常常无形中带着一种优越感,她们说话一般不会像新人那样用“请问”,“可以吗”,“这份文件是什么格式”之类的词汇,而是直接呼来喝去。 “米兰达,你去帮我倒杯咖啡。”米兰达是任小颉进入公司后按照公司要求给自己起的英文名。 “哎哎,你把这些资料打印一份。” “那个叫什么的,没事把我们的文件柜擦一擦,上面全是灰。” “米兰达,你做事怎么这么不靠谱,发份邮件连抬头都不写?” …… 这些天任小颉就是这样在办公室老员工的催促、命令和责备中渡过,她原先看到这栋大楼非凡气派时的兴奋正一点一点的被这些无休止的琐事给消磨殆尽。 更叫她不能忍受的是她们翻译组的一个海归女同事,也不过刚从法国留学回来半年,在这家公司的资历比她好不到哪里,可是由于她每天都是开着私家车,背着LV包包,喷着香奈儿的香水上班,办公室里的那些老员工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她说话很是客气,眼里还带着明显讨好的意味。 就是这个工作也才刚刚半年的新人,在她这个托福,雅思,GRE均是高分的师大优秀毕业生面前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她看见任小颉背着学生时代的单肩包,穿着批发市场里的那些T恤衫和牛仔裤,整天顶着副框架眼镜,素颜朝天的样子,对她说话都是毫不顾忌,甚至达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办公室里唯一的那个帅哥每天吃饭也都鞍前马后地为女海归服务,其他的那些老员工常常撇开她,因而每次在员工餐厅就餐的时候成了任小颉最落寞最尴尬的时候。 别的部门都是三五成群,而她却总是一个人自成一桌,偶尔有人坐在她的身边,也只会是打扫卫生的阿姨或者负责打饭的大叔。 一天人事部过来统计新员工的手机号,任小颉的一张脸都憋红了,她硬是支吾了半天才报出了她和陆希租的那个房子房东家的号码。 人事部的那个短发美眉染着酒红色的头发,带着闪闪发光的钻石耳钉,听见她说没有手机的时候当面就露出了看外星人似的眼光。 “米兰达,我们公司的每个员工都是用移动电话联系彼此的,你要是没有的话赶紧抽空配一个吧,不然以后同事之间沟通起来恐怕会受影响。” 人事部的美眉虽然尽量用委婉的语言和她说这些话,可是任小颉还是受到了伤害,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烧着,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尊心被烧出了一个洞,那空调的凉气冷飕飕地钻了进来。 脸热心寒,这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煎熬,在这家外企的同事眼中,估计她已经成为比扫地的阿姨好那么一点的边缘人物。 还不到一周的工作体验,给她的人生再一次上了深刻的一课,原来只要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就能在同学中拔得头筹,备受老师喜爱的优等生,在这家大公司里却备受冷遇。 纪文心夺走她留学名额的痛苦又一次汹涌地袭上心头,将她的全部感官覆灭。 她不想再这么寒碜下去,也讨厌被别人嘲笑的感觉。 她再也不要这样下去。 她庆幸自己是个很会控制情绪的人,回到住处面对舍友陆希,也能很自然地掩盖过去,在公司里的这些事,她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对任何人都不会。 就在陆希无事可做,羡慕她找了份好工作的时候,任小颉却暗暗做了一个决定,她要找家庭条件优渥的章沅借钱买手机,越快借越好。 陆妈不放心女儿,按照陆希给的电话号码给她拨了一个电话,房东太太又是一脸不悦地拍开了房门,“喂,怎么最近找你的电话这么多。” 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陆希倒是觉得好笑,从她们搬进来的那天开始,她总共就接到了两通找她的电话而已,和“多”这个字还差得远呢。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和房东维持好关系这道理,她还是深谙于心的,尽管任小颉有时候会对房东摆脸色,她倒是一贯地维持着礼貌态度。 陆希朝房东太太说了声谢谢,很快地去客厅接电话,因为住在别人家里,她害怕随便拿人家电话打,以至于到时候话费的问题会牵扯不清,所以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给家里拨电话了。 妈妈说话的时候还是那么风风火火,可这个时候离家的女儿最念亲人,能听到妈妈那熟悉的嗓音,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孤独之余的安抚了。 “小希啊,你们租的那个房子还好吧?” “嗯。” “你在外面别舍不得吃穿,钱要是不够用的话,就打电话给爸爸妈妈。” “嗯。” “还有要是在那边还是找不到工作,那就回来吧,咱们这小城麻雀虽小,可五脏俱全啊,总饿不死你的。” “嗯。” “哎呀,你这个臭丫头,别光嗯嗯嗯的不说话啊。” “妈,我想你和爸了。” 陆希很少在父母面前表现出这样脆弱的一面,成年的那天开始,她就一直是个坚强独立的女孩子。 “想我们就回来吧。”陆妈在这件事上一直都是这个主张,她也希望自己疼爱了二十几年的独生女能常常在自己身边。 “妈,不行的,我已经投了那么多简历,也才面试了一家公司,人家让我等通知呢。” “哎,那随你吧。”陆妈叹气,“你这孩子吧真不知道到像谁。” “妈,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和爸爸身体都好吧。” “你爸那老不死的身体什么时候差过,他现在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养养花种种草的,可乐着呢,我这身体也就这样,只要你爸他不气我,也算过得去。” 陆希不敢问妈妈,家里借给姑姑又被坏人骗去的那十二万块钱有没有下落,她怕再触动妈妈的神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妈,你跟爸没事的时候,多去看看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他们年纪大了,也喜欢有人陪着的。” 陆妈轻笑了一声,声音里有着愉悦,“你爸妈什么时候不孝顺了?两边老人那里都去了几回了,上次我包饺子送给你外婆,她还一个劲地问我‘囡囡怎么不回来?’,还急着让你赶紧嫁出去,好让她抱重外孙,尝尝四世同堂的感觉呢。” 说着说着话题又扯到陆希不愿意面对的这个问题上面来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哦哦地打哑呼。 陆妈对此却是乐此不疲:“哎,对了,我和李大姐聊天的时候,她和我透露,小朔的同学,就是那个小林,人家联系过你好几次?” “嗯。”对于不能否认的事,陆希只有点头承认。 “呵呵,那可是好事啊。”陆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显然很是高兴,“那你们都聊了些什么,你对那小伙子感觉怎样?” 陆希敷衍道:“能聊些什么啊,我们算起来才见过一面,其余都是电话联系,感觉就那样呗。” “你这臭丫头,说什么呢,什么叫感觉就那样?我告诉你,李大姐说了,小林这孩子可是小朔的同学,知根知底的,多好啊,而且小朔还告诉李大姐,小林在他们交通规划所可受重视了,人家是很有前途的,你别不知道好歹。” 陆希闷闷地“嗯”了一声。 陆妈继续道:“再说了,我看小林那孩子对你也是有意思的,不然怎么还记得给你打电话,臭丫头,我告诉你,以妈妈过来人的经验来看,一个男孩子能时不时惦记起一个女孩子,那就说明在他心里,想和这个女孩有戏。” “哎呀,妈,瞧你说的,什么有意思没意思,有戏没戏的,多难听。” “这有什么难听的,妈妈说的是事实,你啊,就是太有主意了,总听不进爸爸妈妈的劝,实话说了吧,你爸也很看好人家小林这孩子,你可别让我们失望。” 陆希想说,难道为了不让你们失望,我就非得那个林肖不可?难道这个世上就没有适合你们女儿的第二个人出现? 可是她的种种反驳,最后都掩盖在了“妈,我知道了”这几个字中。 周末的前一天,陆希意外地接到了金通贸易公司通知她上班的电话,当房东太太的那张脸拉到下巴处的时候,她已经顾不上了。 通知她上班的是前台的那个漂亮女孩,她的声音很甜美,陆希一听就听了出来,女孩在电话里告诉她,她实习期的基本工资是两千二,转正以后根据工作能力,老总会重新安排相应的薪水。 这样的待遇不算高,但是总比她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好,既然不能一下子进入那些心仪的,和新闻专业对口的单位,那至少得找个平台做为跳板,也许等她的社会经验积累足了,再适时地给自己充充电,或许才能胜任那些曾经不能胜任的工作。 挂完电话,陆希已经做好了决定,她要去这家金通贸易有限公司,去开启她毕业后的人生,从一个小小的行政助理做起。 任小颉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提出要和陆希合起来请章沅在一家像样的饭店吃饭,因为她俩的工作都有了着落,算是一次小范围内的庆祝。 陆希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一是做好决定后心情释然了不少,二是章沅和那个大陈帮她们搬过宿舍,那天自己就说过要请她吃饭的。 章沅接到邀请的时候,眉飞色舞地赴约了,意外的是大陈没有出现。 餐厅是任小颉选的,在华江市中心的一家牛排馆,这吃饭的地方她想了半天,总觉得请章沅和她朋友那样的有钱人吃饭,不能太掉档次。 自从任小颉在大外企呆久了,就总不免在意东西的档次。 可陆希倒觉得,和自己宿舍同住了四年的舍友吃饭没必要那么铺张,这样反而显得拘束,她倒是希望找一家本地特色的餐馆,点上几个好吃的菜,再要几瓶啤酒,几个人边吃边聊,既惬意,又实惠,但任小颉坚持要到她同事推荐的这家西式牛排馆来。 刚翻了菜单的第一页,陆希就傻眼了,这上面的牛排单份没有一个低于二百块,就连最便宜的蜂蜜柚子茶,一小杯也要十六块。 这对于吃惯了食堂饭菜和夜市大排档的陆希来说,无疑是一次对眼球的洗礼。 她愣楞地,有些不敢点菜了,可章沅点了一份西冷牛排后,任小颉就一个劲地催她,陆希想了想,决定不吃牛排,就吃一块乳酪三明治外加一杯蜂蜜柚子茶,任小颉听了她点的东西后,忍不住叹气,“到牛排馆不吃牛排,那还吃什么饭。” 陆希赧然地摇头:“我不怎么饿,吃这些就行,你们点吧。” 章沅是最了解陆希的,她知道她从来不乱花钱,读书的时候就很勤俭,肯定是觉得吃牛排花费太大,才省给她和任小颉吃的,于是委婉地建议道:“你点的那个三明治那么小,估计是不够的,你要是吃不下牛排的话,就点一份美味拼盘吧。” 陆希看了下,章沅说的那种美味拼盘要四十八块钱,比起动辄上百块的牛排来说已经很是优惠了,于是点了点头,“那就来一份拼盘吧。” 第二十五章 三个人都点好了菜品,各自享用美食。 席间,餐厅放起了沙哑却充满磁性的美国天后玛利亚·凯莉的歌声,陆希环顾了一下四周,前来这里就餐的每个人都穿得很有品味,男的大都夹着公文包,穿着整洁的衬衫和西裤,女的都是妆容精致,一副干练优雅的白领气质,她们在这样的环境中无一不是释然享受的姿态。 章沅熟练地切分盘子里的牛排,把那一团在陆希看来黑乎乎的牛肉饼切成大小差不多的一块块,然后再优雅地淋上酱汁,任小颉也照着她的样子做,陆希只觉得中国和西方文化差异大,竟连吃饭的方式也相差迥异。 中国人和朋友吃饭的时候,都是热热闹闹地围成一桌,面对着琳琅满目的菜肴齐齐下筷,不管男女老少都是那般不受拘束地与大家分享着盘子中的美食,讲究的是个热闹欢愉的气氛,而西餐虽然也追崇气氛,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一番光景。 老外在这方面显然更精致细腻些,菜品都是小份装盘,每个人手持刀叉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再来点慵懒休闲的音乐,整个过程安安静静,绝无吃中餐时的哄闹热烈。 陆希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坐在西餐厅吃这些漂亮精致的西点,心情也是舒畅的,章沅从自己切好的牛排中挑出几块她认为最鲜嫩的部位放在陆希的拼盘里,说:“吃不下整份的,就尝个几小块吧,西餐天天吃会腻,可偶尔吃一次还是很好吃的。” 陆希尝了一块,确实和中餐烹制的牛肉不一样,是一种鲜嫩焦香的感觉,任小颉其实也是第一次吃牛排,她忽然就爱上了这种不同于往常任何一次的就餐氛围,难怪外企的同事那么推崇西餐,原来吃饭也是可以这般优雅与高档的,她想,吃完这一顿饭,即使在那家公司受再多白眼,她也认了,人家就是比她上档次,她也只能认了。而且,她以后会努力在那里真正地争取到一席之位,要让那些个对她使白眼的人有一天会对她刮目相看。 “章沅,有个事,我得拜托你。”当两个人去洗手间的空档,任小颉开口。 章沅虽然大大咧咧,从前住宿舍的时候,和任小颉发生过不少小摩擦,可她从来都是讲究原则的人,也一向热心肠,对于自己能帮的忙,她大多时候都是来者不拒,任小颉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破例放下自尊的。 “什么事,说呗。” 任小颉朝四周望了望,见左右没什么人,就微笑着说:“章沅,我想跟你周转一些钱。” 她说的很是艺术,是周转,而不是借。 章沅有些意外,自己的这位舍友一向优秀惯了,说话做事自信满满的,什么时候肯屈尊求人的?可转念一向,君子为三斗米折腰,是人总有遇上困难的时候,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便问:“你想周转多少?” 任小颉见章沅并不犹豫,也放开了心思,直截了当地竖起了三个指头:“我想周转三千。” “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那我明天晚上把钱送到你们住的地方。”章沅家里虽然条件不错,可也不是那种大手大脚花钱的千金小姐,她把平日里长辈们给的生活费和零花钱里那些没用完的部分积蓄起来,也有一笔私房钱,见任小颉借的数目还能承受,就爽快地应下了。 任小颉听她一说还有些矛盾,“章沅,这钱还是别送到我住的地方吧,这样,我明天下班后就到你家那里,你把地址告诉我,这样成吗?” 章沅心里感到奇怪,想也不想地问:“为什么不能送到你们住的地方?我反正现在闲着,你还要上班,我亲自送去你不是更方便?” “哎……”任小颉目光一黯,轻轻叹道,“这件事我不想让陆希知道。” “陆希又不是外人,你干嘛搞的那么神神秘秘的?” “哎呀,章沅,你先别问那么多了,这钱等我这个月工资一下来,就先还你一部分,三个月内还清。” 章沅想了想,估计任小颉还是怕丢面子,便不再多问,只说:“还钱的事不急,你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再给我也行。” “好,那就这么定了,明晚八点我准时到你们家楼下去。” 章沅把家里的地址告诉任小颉,两人走回座位,陆希见她们久久不来,只呆呆地一个人坐着喝茶,蜂蜜夹着柚子的香气钻进鼻子里,让她觉得静心凝神。 去金通正式上班的那天,陆希忽然变得有些许紧张,读了十多年的书,现在开始才算真正的接触社会,可她觉得自己和办公室里那些穿梭忙碌,干练老成的同事相比,还是个对工作一无所知的年轻人。 在交完了房租,与任小颉平摊了五百多块的请客费用后,陆希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本来第一天参加工作,应该给自己换一身新衣服,可她手头实在拮据,只能在自己念书时期穿的衣服中寻一套稍微显新的短袖衬衣和牛仔裤,穿在身上还是带着一丝女学生的清纯味道,好在金通贸易只是一家经营还算有道的私营企业,员工们的穿着没有统一要求,相对比较随意,因而她的这身打扮并不算多么突兀。 前台小姐是个披着长发的年轻女孩,看上去比陆希这个大学毕业生大不了多少,她对所有人都很客气,看上去人缘不错。 陆希听她说,这里的办公区前几年被老总赵运买了下来,地方虽然不大,但总不要每年交付昂贵的租金了,于是每年员工的福利待遇也在增加,有不少员工在这儿呆习惯了,就一直这么干了下来,她还透露,大老板赵运看上去不苟言笑,有时候说话还挺直,但是对自己的员工还是很照顾的,谁家要是有什么事,请个假或偶尔迟到早退一下,他倒是能闭只眼就闭只眼,只要不是太偷懒,一般他是不会轻易责骂员工的。 这一点倒是让陆希对这家看上去并不十分气派的小公司平添了一些好感,是啊,人出来工作是为了养活自己,但如果整天被老板骂,过得不开心,那么这份工作也未必会长久。 在金通的办公室里,员工算不上多,也就二三十来人,大家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紧张严肃的神情,也暂时没有谁拿有色眼光看待新员工,每个人各做各事,偶尔会交头接耳地讨论一些工作上的事,偶尔也会喝杯茶水,吃点水果饼干之类的零食,总之没有让陆希感到过分的拘束。 行政部只有三个人,前台小姐,行政经理以及一名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的男性司机,陆希被招进来之前,在他们这做了近三年的那个小助理嫁人了,也就辞了工作。 行政经理是位三十来岁的女性,据前台小姐说,她并不是毕业于什么名牌本科,只有普通大专的学历,可是在公司已经呆了八年了,一直做事积极,为人又踏实,在大老板心中还是很有地位的,当然这个地位是一个上司对于下属的认可和欣赏。 陆希在这位行政经理的安排下,很快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和电脑,令她喜出望外的是,自己的座位居然就在落地窗户边,不仅比其他人的都明亮,还能看到窗外的华江市区。 这个地段并不算华江最繁华的区域,但是比起她和任小颉租住的地方已经热闹许多了。 虽然陆希并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具体工作内容,可是忽然间,她已经生出了要全然投入的心情。 那位面试过她的大老板赵总一连几天都没有出现,和前台美眉微微熟了之后,她也时常告诉陆希一些内部消息。 比如,赵总出差谈业务去了,要见到他的话估计要过一个月了,在此期间行政经理会安排针对她的培训工作,中午员工在写字楼后面的大市场里买便当吃,公司会提供相应的午餐补贴,去那些地方吃饭次数多了话,可以让老板多加些份量,行政经理是个比较随和的人,如果她有什么问题可以多多请教,但不能自作主张。 陆希觉得,虽然前台的这个美眉在公司并不担任要职,可是热情而有耐心,也算她在公司的前辈,于是很是谦虚地把她说的话都一一记在心里。 大半个月的班上下来,陆希发现自己与同事相处的时间竟然大大超过了和她同住一处的任小颉。 她俩都是朝九晚五的工作制,可是住的远,也都是早出晚归,回去的时候,大家都累了,也说不上两句话就各自洗漱上床睡觉。 醒来的时候,常常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忙着出门等公车了。 这样的生活忙忙碌碌,却也让人充实。 任小颉还未发工资,却买了部价值两千多的手机,买回来的时候,更是机不离手,一个劲地赞叹手机的好处。 陆希并不追问她那么多钱是哪儿来的,因为这段时间,她已经感到了任小颉的变化,陆希还是一副朴朴素素的学生打扮,可是任小颉已是去发型屋把头发烫成了大波浪,还染了颜色,戴了四年的框架眼睛也被她弃之一旁,换成了隐形的,从外观上,就这两点已经将她换了个人似的,遑论她还去商场买了两件时令的套裙,穿上之后更显时尚。 外企的生活将曾经章沅口中的那个死读书的四眼婆变成了一个在乎别人看法,讲究生活品质的白领丽人,陆希欣赏她的这种蜕变,却没有丝毫想要改变自己的欲望。 她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最多是摆脱了学生的角色,成为了一个职场里的新人。 有时候,她很想打电话给父母去分享参加工作后的点点滴滴,可是碍于房东对电话费的在意,她只能按捺住情绪,等到下班的途中,找一家公用电话亭往家里拨。 任小颉自从有了属于自己的手机后,再也不看房东太太的脸色,可以随心所欲的和亲朋好友联系,因而整天眉飞色舞的,她还劝陆希也买一部,“我告诉你啊,这手机的功能真多,可以打电话,发短信,总之不管在哪儿,都可以联系自己想要联系的人。” 陆希只说现在买不起,等到她拿到工资,存够钱以后再考虑。 第二十六章 说到想要联系的人,陆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李朔,算起来,自从答辩那段时间和他通过电话,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一天下班,她在公共电话亭给家里报了一次平安后,忍不住地给李朔的教师公寓拨了一通电话。 “喂,是我,我有好消息告诉你。”电话接通后,陆希忙不迭地开口。 可这次说话的却是一个婉转清悦的女人的声音:“喂,请问您是要找阿朔吗?” 陆希纳闷地点了点头,“嗯,我找他。”她虽然礼貌地回复着,心里倒是一个劲地在想,这个女的是谁,声音怎么从来没听过。 对面的女人当然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很客套地说:“那你稍等一下,他还在厨房里,我叫他过来。” 她说的再自然不过,陆希的心尖却被什么压住了,有了慢慢下沉的感觉,这个女人会不会是…… “喂,哪位?”久违的熟悉扑面而来。 “是我。”陆希的声音缓慢而低沉。 李朔笑了,“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久才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了工作忘了其他呢?” 陆希差点脱口而出,你不是其他,我也从来没有忘记,可是说出口的却是,“你怎么知道我工作了?” “哦,这还不简单,你妈告诉我妈,我妈又告诉我的呗。” “是的,我工作了,是在一家贸易公司做行政助理。” “嗯,现在外面竞争激烈,从基础做起也好,多学些东西以后再说。” “那你最近怎么样,应该放暑假了吧。” “暑假了,可是我们还要安排下学期的教学计划,还有学生们暑期的一些实践活动,也不全是闲着没事做。” “那也比我们这些以后都没有寒暑假的人幸福啊。” “这倒是,谁叫你报了师范,却不想当老师?” “……”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聊着一些工作上的事,看上去谈得很开心,可是只有陆希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她还有那么多的心结没有打开。 原来她打这通电话给他,确实只是想简单地告诉他自己找到工作了,可自从听到了那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她的主意改变了。“李朔,刚刚接电话的是谁?”她问。 问完,她屏气等待他的回答,生怕听到什么不想听到的。 还好,想象中的打击并没有到来:“哦,她呀,是我们学校的一个老师,到我这来串门的,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烧水。” “哦。”陆希紧绷的心突然间就松开了。 “丫头,找到工作了有没有庆祝啊?” “嗯。” “怎么庆祝的?” “和原来宿舍的舍友去牛排馆吃了一次西餐。” “可以啊,够奢侈的啊,牛排不便宜吧。” “当然啦,三个人吃了好几百呢。” “好,丫头,记住了,你欠哥哥我一顿牛排。” “嘿嘿,你就想着讹我,你做了老师不也没请我吃饭吗?” “好好,咱们新帐旧账一起还,下回,你先请我牛排,我再请你骨头煲,你看这样行了吧。” “行啊,那咱们说话算数。” “算数。” 挂了给李朔的这通电话时,陆希竟然觉得脚步轻飘飘的,连心都快浮到了半空中,原来那个女人并不是李朔哥哥的什么人。 她脸上有些傻气的笑容让电话亭的老板看得莫名其妙,“喂,电话完了,你还付不付钱?” “付付付付……”陆希从皮夹里拿出张十块的,老板还想找零,她破天荒的不要了。 原来心情好的时候,自己也可以比任何人都疯狂。 回去的时候,她在宿舍里哼那首很久没唱的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这是陆希最喜欢的一首流行歌曲,也是唯一记得歌词的一首。 “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气,为了你,我愿意……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 当初她喜欢这首歌,并不是因为歌词,那个时候还是读书的年纪,根本不知道歌词里说的那种感觉是什么,她只是单纯的喜欢那种淡淡的旋律,和林忆莲那特别清透的声线。 当初大学一直不谈恋爱,甚至远远地避开那些前来搭讪的男生,她以为自己是真的没遇到喜欢的人,也过惯了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唯一时不时从心里某个角落浮现出来的异性脸孔便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李朔了,李朔对她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她从没认真承认过对他的感觉,可是在听到那个陌生女孩声音从他的电话里传出来的时候,大脑里成了一片空白,心里却在翻江倒海,汹涌搅动着。 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有酸,有涩,还夹带着她曾讨厌的女孩的嫉妒。 曾经专属于自己的那个人,身边也会出现其他的女孩,这个认知,叫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可是,还好,他说那只是一个来串门的同事。 陆希的情绪就在这短短的一通电话中经历了从期望到低谷,再由低谷到欢喜的波折,似乎喜怒哀乐已经受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响。 难道这就是歌词里唱的那种至少还有你的感觉? 一整个晚上她都被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搅得不踏实,原来,她对李朔的好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或许,已经不能单单地称作好感了吧。 “陆希,你昨晚上说梦话了,说了一晚上呢。”次日清早,任小颉趁着整理妆容的间隙打趣她。 “说梦话有什么稀奇。” “可是你知道你说了一晚上什么吗?” “不想知道。” “切,你是害怕知道吧。” “好,那你告诉我,我说了什么?” “你说了一堆叽叽咕咕叫人听不懂的话。” “闹半天你是逗我玩哪。” “房间里就咱们俩,不逗你逗谁?” “任小颉,再不走可要迟到了,我想你们领导应该不会因为你眉毛画的漂亮就不扣你工资的!” “好了好了,你别催了,你再催我眉毛歪了就白画了。” …… 生活大概就是如此,琐碎,重复,却也需要调剂。 陆希在进公司一个月后再次见到了大老板,很久不见,她似乎就要忘记了这个人物的存在,他显然有些风尘仆仆,和她这位新员工谈话的时候,他的下巴上比上次多出了不少青色的胡渣。 他从行政经理的汇报中得知了她这一个月来的工作表现,他再一次对自己挑选人才的眼光感到满意,这个女孩子不骄不躁,处人待物虚心谦和,做起事来安安静静,没什么存在感,可领悟力比其他的新员工都要好。 大老板所收到的反馈中,大都是对这个女孩子的溢美之词,他当然要好好栽培她,可是他的面子上还是沉静严肃的,叫她看不出他的任何想法。 “去吧,把这些礼物分给各个部门。”大老板把一个大只蓝色塑料袋交给她,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礼盒。 陆希礼貌地退了出去,她没想到这样一位私企老总,竟然会在出差后给自己的员工捎带礼物,前台小姐却不奇怪,她在公司的两年多里,大老板每次出差都是如此。 把礼物分到每位员工手里之后,她拆开了自己的那份,是一套绿缘斋的青花瓷杯,礼物并不贵重,却很是精致素雅,让人感到窝心而有归属感。 她开始重新审视这家并不知名的私企单位的一切,也许曾经一心想进大公司的想法除了稚嫩,还有些偏执。 如果,她已经找到了对一个地方的归属感,那么,其他的就不重要了。 陆希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任小颉第一个月的工资已经差不多花完了,她按照之前的约定还了一部分给章沅,剩下的钱买了一件当季流行的波西米亚长裙,裙子是在华江中心的商场买的,价格不便宜,陆希看到的时候,只觉得裙子的花色鲜艳,质地柔软舒适,和她们之前在大市场买的那些衣服的布料不是一般的差别,当然一看就是那种档次高出许多的差别。 任小颉个子不算高,皮肤不算白,但自从烫了一头卷发,换了隐形眼镜之后,五官显露了出来,比以往那呆板的学生装扮洋气了许多,穿上长裙,配上一双尖细的高跟鞋,衬着她那略带蜜色的皮肤,自有一番健康时尚的味道。 她劝陆希也买一件,陆希不是不心动,天下间的女孩子生来就没有一个不爱美的,可是爱美也要有条件,陆希在金通的实习工资并不高,要用来交房租,充公交卡,还得吃喝买生活用品,再加上她一心想多存些钱弥补家里遭受的损失,也就作罢了。 纪文心出国的前一周,章沅去陆希公司楼下等她下班,工作定下来之后陆希就将写字楼地址和她办公室的座机号告诉了章沅,以方便日后的联系。陆希没想到,章沅第一次到她公司来竟然是为了纪文心的事。 那个时候,在宿舍里,章沅和纪文心总是面不和,心也不和,一对冤家似的,可是说到底,她俩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又朝夕相处了四年,说没有感情是假的。 要说唯一解不开结的,恐怕只有任小颉了。 “她一周后去英国,你要去送吗?”章沅见到陆希后,开门见山地问。 陆希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章沅的脸色,没瞧见她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望着她们公司对面楼上的巨幅广告海报发呆,她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心里真实的想法,“沅子,文心这次离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或者就不回来了,我觉得大家毕竟在一起四年了,分别前的最后一面还是要见的。” “嗯,”章沅的视线没有从海报上移开,只幽幽地叹道,“我也这么想。” “那我们一起去机场送送她。”陆希有些意外章沅的反映,在她的这声无意识的低叹中,她竟然看到了一些伤感,可是转念一想,章沅又什么时候是个爱计较皮毛的人呢,即使曾经和纪文心互相看不对眼,那也是一种在心里潜移默化的友谊啊。 “好,反正我现在是个无业游民,倒是你那天恐怕要请假了。”章沅笑。 “这个假肯定是要请的,不过不能说我要去送朋友。”陆希拉着章沅往她常去的那家小饭店走去,“回去我再好好找个理由,咱们先把肚子填饱。” 第二十七章 去机场送纪文心离开的这天,又是一场连续高温后的暴雨。 华江夏日里的天气似乎总是这样极端,要不闷燥高温,要不雷雨突袭,总是让人来不及准备雨具。 陆希从北方到南方来,就习惯了在随身携带的包包里装一把伞,遮阳也好,挡雨也好,总是能派上用场的。 可章沅却没这么幸运了,她赶到机场的时候,头发被雨淋的散乱,身上也是湿漉漉的,样子相当狼狈,她忍不住抱怨:“哎呀,这个纪文心,要走也不选个好天。” 陆希叹息,这样蛮不讲理的话,也只有章沅能说出来,她拿出纸巾替她擦了擦,“你呀,呆会见到她的时候可不能这么说,我可不想在这么伤感的时候听你们俩人吵架。” “嘻,我才不稀罕和她吵架呢,再说以后也没机会吵了。”一提起纪文心,章沅还是那副狷介不屑的神态,但已经少了那种要争个对错的锐利。 机场里,推着行李的旅人们来去匆匆,有的人和亲人们相拥而泣,再三的依依不舍后才一步三回头的走进登机入口处,有的则是只身一个人,独自走进走出。 他们或带走一段故事,又亦或是来到这里重新开始一段故事,总之,机场永远是个不乏故事的地方。 在偌大的候机大厅里,纪文心正和父母话别,纪文心母亲的眼睛里已然一片湿润,而纪伯父则是语重心长地和女儿嘱咐着一些什么。 陆希和章沅远远站着,并不急着上前,唯恐打扰她们一家人在一起的短暂时光。 纪文心从母亲怀中抬头的那一瞬间看到了她的这两位舍友,匆匆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抿嘴笑着走了过来:“章沅,没想到你也来送我。”话里虽然不乏揶揄的意味,可是她的笑容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真诚。 “嘿,我当然要来,因为以后再也没人总和我过不去了。”章沅亦是装出往日里和她互不相让的口气,“等你登机后,我一定会大笑三声,恭喜你的离开。” “好啊,”纪文心知道她故意说反话,一点也不着恼,反而笑得更加明媚灿烂,“我离开以后,会天天对着耶稣祈祷,让你身边出现一个比我还要让你讨厌的人。” 陆希听这两人互相调侃,只觉哭笑不得,其实她们心中明明都有着不舍,却还在死揪着面子,但这也许就是她们特殊的告别方式吧。“文心,这次你出国可不比在华江,异国他乡的,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她忍不住叮嘱。 “你放心,她这样的美女,到哪里都会有一堆人跟在后面,我看绝对会过的如鱼得水。”章沅再一次抢白。 纪文心笑:“是啊,我就算出国也肯定不会寂寞的,倒是你们,得赶紧把眼睛擦亮了,好好找一个伴。” “找伴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会先帮陆希张罗一个,然后再把自己给嫁了,你出国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是咱们宿舍走出来的就行。”章沅说的不客气,可眼里已经蕴着湿润的晶光。 “我不会忘的,好歹咱们也吵了四年。”纪文心递了一张面纸给章沅,然后抱了抱陆希,“我会想你的。” 陆希长叹一口气,也回抱住她:“文心,如果有可能,记得常回来看看。” “嗯。”纪文心的声音不可抑止地带着哭腔。 章沅从包里拿出事前和陆希准备的礼物,一只水晶天鹅的八音盒给她,“喂,知道你什么都不缺,我和陆希也不知道买什么好,你既然那么爱美,就送一只天鹅陪你吧。” 纪文心接了过去,把那只八音盒放进行李箱中,“谢谢你们啦。” 章沅摆手:“你可别白拿了咱们的礼物,在英国看到什么好东西,记得给我和陆希捎带一个就行。” “你这个臭沅子,什么时候都不能吃亏,你放心,我一到那边就给你们搜罗礼物,然后漂洋过海的给你们寄过来,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章沅左右看了看,却没看到赵一端,忍不住问,“咦,你都要走了,他怎么也不来?” 纪文心心知她说的是谁,露出一抹苦笑:“我们分手了。” “我知道你们分手了啊。”章沅轻哼一声,“可是分手又怎么了,就算是处了几年的朋友,也总该来送一程吧。” “他不来也好,他不来我可以更安心的走。”纪文心收敛了那一抹苦笑,望着章沅的眼睛说,“沅子,我走了,赵一端就留给你吧。” 章沅先是一愣,而后微微恼怒道:“你以为你不要的,我会稀罕?” “沅子,”纪文心站在那里,用从来没有过的郑重语气说,“我可是真心的,相处了这么久,到最后我才发现他和我并不适合,你如果喜欢他,就好好抓住。” “谁说我喜欢他的?我说了多少次,那是我不服气你大学里过得比我春风得意,才随便开的玩笑,你放心吧,我章沅是不会跟朋友抢男人的。” 纪文心见她反应激动,心想也许真的是误会她了,“好吧,不好意思,看来真的是我多想了,沅子,祝福你遇到属于自己的真命天子,陆希,也祝福你。” 陆希点头微笑:“是啊,不管我们在哪,将来都一定要幸福。” “嗯。” 三个人就这样告别着,虽然缺了一个任小颉,可谁也没有提及,这道敏感的裂痕横亘在几人中间,不是分别时的伤感和不舍就能弥补的。 陆希只期望有一天,她们所有的人都能变得更加成熟,那个时候再相见,也许就能心怀宽广地将所有的误会和不快一笑泯恩仇。 分别的时间总是显得珍贵而短暂,当广播里播报着纪文心那班航班开始登机的时候,她是真的要走了。 她们看着她的身影随着人群向入口处移动,心里都在低低的告别,“文心,再见了。” 纪文心拎着行李箱,转身走出十多米后,忽然顿住了脚步,远远大声地喊:“沅子,陆希,一定要幸福呀。” 她的声音淹没在空姐甜美的登机提示播报中,陆希和章沅含着泪挥手,这一次,她转过身去,很快被一堵堵的人墙掩盖。 飞机起飞时发出隆隆的巨大轰鸣声,在机场跑道直行了一段距离后,很快升上了蓝天,望着天空上那渐行渐远的“白色飞鸟”,陆希和章沅的心情却是不约而同的低落着。 从人海茫茫的候机大厅走出来,陆希在机场入口处看到了一抹高大结实的身影,他也和刚刚的她们一样,仰望着遥远的天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咦,那个人不是赵一端吗?”章沅也在同一时间发觉了那个人的存在。 “是啊,他还是来了。”陆希望着那个迟迟没有把目光从天际收回的大男生叹息。 “这会人都走了,光盯着个飞机尾巴看有什么用?”章沅努着嘴抱怨。 “也许就像文心说的那样,他不来,她反而走的安心些。”陆希怅然地说,“这两个人在一起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要这样分开。” “我不明白,纪文心那么喜欢他,为什么还舍得出国?”章沅看言情小说时的那些缠绵悱恻的情绪再一次浮上心头,她认为这和小说上写的不一样,至少结尾不该是这样的,女主角进入大学后,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摆脱了一众情敌的困扰,顺利和男主角相知相爱,两人毕业后留在了同一座城市,男主角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女主角为了他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几年后,舍友们参加他们的结婚典礼,再几年后就是参加他们孩子的满月宴,这是章沅所想象的版本,然而现实就是,女主角残忍地离开,男主角躲在机场的某个角落……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那段感情,从头到尾,也许只是你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呢?”陆希望着眼神迷惘的章沅,悠悠地说,“文心她没有做错,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在公司楼下常去的那家饭店吃了一顿快餐后,陆希和章沅分道扬镳。 由于只请了半天假,回去之后还要上班,剩下的半天要做一天的事,显得有些匆促,虽然前台美眉说忙不过来可以找她帮忙,可陆希坚持不麻烦别人,等她忙完行政经理安排的所有工作时,公司的人已经走了大半了。 从写字楼走出来,外面已是黑蒙蒙的一片,高楼掩映在夜幕当中,悬挂在各类广告牌上的霓虹彩灯和堵了一路的汽车车灯,为城市的夜色增添了几许绚烂时尚的味道,陆希还是第一次这么晚下班,走在街道上,各色的大排档已经摆摊出来,小贩们看见了下班的行人便高声吆喝着炫耀自家美食,陆希没吃晚饭,又被一路传来的香味惹的饥肠辘辘,她看到一家主打炒饭和面条的摊位前挤满了好多食客,看上去生意十分火爆的样子,便停了下来,老板笑眯着眼问她是不是要吃点什么,陆希点了点头:“我要一碗锅盖面。” “小姐,您在这吃,还是带走?” “就在这吃吧。” 老板望了望已是毫无空座的摊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您看这边不好坐了,要不您再等会儿?” 陆希就这么傻傻地站着,一直等到有人吃完了东西付账离开,她才找了张板凳坐下,老板还在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她只是安静地继续等着,并没有催促。 她旁边座位的客人走了,忽然又有一个人坐了过来。 “老板,我要一碗面。”那个人说道。 这声音……怎么好像在哪听过?陆希忍不住转过头去,这个人隔着一个板凳的距离也正望着她。 第二十八章 “你……”陆希惊讶地喊出声来。 “没想到咱们又碰上了。”他说的不轻不重,倒显得她有些大惊小怪。 陆希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类似的场景再遇见他,因为在过于忙碌的生活中,她几乎要把这个人忘记了。 “你还没有吃晚饭吗?”他问。 “如果吃过了,我还来这干什么?”陆希以尽量平淡的语气回答,因为她和这个人并不熟。 “哦,我也是,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 他这句话刚说完,老板走了过来,“两位是一起的吧,想吃些什么呢,咱们这儿的招牌咖喱鸡饭一直很多人点,要不两位也试试?” 陆希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总是被人误会,她想赶紧对老板说我们不是一起的,可是他抢先一步回道:“那就两份咖喱鸡饭吧。” 老板得了指示,转身就走到灶台上忙碌起来,她连拒绝都来不及。 他们这张桌子很小,也只够坐两个人,陆希觉得有些窘迫,和这样一个不算陌生人的陌生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等待着同一份小吃,这种感觉怎么都有些怪怪的。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状似不经意地问。 陆希犹豫了下,觉得名字又不是什么古董,值得她藏着掖着,便淡淡道:“陆希。” “哦,”他会意地点了点头,“我叫江殿云。” 那天下午,她去华工大男生宿舍找他还钱,陈瀚在楼下扯着嗓子喊“江殿云”,她就知道了他的名字。 只不过,此刻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少了一些随意,多了一些正式。 “二位,咖喱鸡饭来了,你们谁先吃?”不一会儿,老板端着一只碟子走了过来。 江殿云礼貌地指了指陆希,“女士优先。” 她也不推辞,因为实在太饿了,就拿了桌上提供的一次性筷子先吃了起来,老板果然没有夸大其词,看来这家大排档人气爆满也是有原因的,咖喱的浓香伴着鸡肉的嫩滑以及米饭的鲜香入口,实在是一种味觉上的享受,陆希忍不住多吃了几口,心想,下次一定要带章沅这个好吃鬼来饱饱口福。 “好吃吗?”江殿云看她一连吃了好几口,忍不住问。 饭虽然确实是好吃,可她一个女孩子总不能当着一个不算熟悉的大男生的面,这般诚实地说好吃吧,于是闷着头不说话。 老板很快又端来了第二碗,江殿云也拿了双筷子吃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在露天的大排档里默默吃着东西,再也没有谁开口说话。 陆希匆匆将碗里的咖喱鸡饭吃完,起身就唤来老板结账,老板嬉笑着说:“小姐,两碗一共二十。”她不好意思说,其实她只要了一碗,因为那次她和章沅吃饭没带钱,是人家伸出了援手,这次就当她还他这个人情。她从包里拿出两张十块的递给老板,老板笑嘻嘻地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她拎着包转身,下一秒被江殿云拉住了胳膊,他碗里的饭还有一半没有吃完,可是他人已经站起身来,“陆希,咖喱鸡饭是我要的,应该我来付。” 在众目睽睽下,被他这么拉住胳膊,陆希只觉得脸上有微微的灼热,她有些尬尴地甩着胳膊,幅度又不敢太大,“这也没什么,上次你帮我和我同学付了钱,这次就算我还你。” 看着这个清秀的女孩子眼里的不悦,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迅速收回了握着她胳膊的那只手,“那怎么好意思?”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硬要塞给陆希,她不想要,可是两人拉拉扯扯的样子已经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她只好作罢,把其中一张十块的放进自己包里。 走出那家大排档,陆希朝回去的公交站台走去,走到站台的时候,她才发现,他也一路跟了过来。 “你为什么跟着我?”她有些不悦,语气也不算客气。 他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我不是跟着你,我也在这等车。” 陆希微窘,故意抬头研究公交站牌上那错综交杂的路线图。 等车的间隙里,江殿云问:“听陈瀚说你毕业了?” “嗯。”陆希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你是本地人吗?” 她摇头。 “哦,那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他问她这些问题,就像在关心一个朋友那样,可是陆希却觉得不习惯,毕竟,他和这个人根本就不算什么朋友。 陆希的车来了,车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她闪身钻了上去,他看得出来她那带着明显疏离的避让。 也许,这个晚上,他真的是太唐突了。 公车沿着熟悉的路线行驶了十几站后,陆希回到了住的地方,房东一家已然入睡了,她们的屋内还点着灯,陆希推开门,任小颉正躺在床上敷面膜。 曾经纪文心在宿舍里最喜欢做的事,现在成了任小颉每天的睡前必修课。 “陆希,你回来啦?”任小颉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脸上白乎乎的一片,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吓人。 “嗯,我回来了。”陆希把包放在桌子上,开始收拾换洗的衣服。 “今天怎么这么晚?” 陆希犹豫着要不要把今天去机场送纪文心的事告诉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提,“今天经理交待的任务比较多,临时加了一下班。” “哦,那晚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在公司楼下吃的。” “哦,我还担心你回来没吃的呢,今天我们部门聚餐,领导请吃的海鲜。” “呵呵,那你真有口福了。” “哪儿,那帮海归可能闹了,我喝了好多酒,现在都难受死了。” 屋内的空气里确实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陆希笑:“大家都喝,你不喝的话也不行啊。” “那是,我可不能让那帮人说我小家子气。” “那你喝了多少?” 任小颉想了想:“好像是三杯红酒,三杯白酒吧。” “哦,那是不少。” “是啊,喝完我就发现头晕的厉害,回来的时候叫了一辆车一直把我从吃饭的地方送回来,你知道花了我多少钱吗?” “多少?” “五十八。”任小颉哀呼一声,似乎十分心疼,“哎呀,你说打个车怎么这么贵啊,早知道还是坐公交回来算了。” “是啊,公车只要一块钱,随便坐到哪,可是你要是头晕的话,还是打车方便些。” “唉,想想我们公司那帮有车的人真好,每天开着自己的车上班下班,也不需要跟那么多的人挤,每天上班高峰期的时候,肠子都快从肚子里挤出来了,真是受罪,早晚我也存钱买辆车。” 陆希笑了笑,走出屋子,去浴室洗澡。 洗完一身清爽的回来,任小颉已经恹恹欲睡了,陆希见她脸上还敷着那张面膜,便轻轻摇醒她,任小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像说梦话似地呢喃了一句,“陆希,其实你打扮一下,也挺好看的,不比纪文心差。” 她揭开面膜,把那团白乎乎的东西随意朝垃圾篓里一扔,便转了个身沉沉睡去。 陆希摇了摇头,在旁边的位置躺下。 其实,她也知道今天是纪文心离开的日子不是吗? 刚刚陆希摇醒她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一个打开的记事本,今天的号数上被红笔画了一个圆圈,旁边写着“纪XX滚蛋”这几个潦草的字迹。 虽然陆希和章沅考虑来去没有把纪文心今天出国的事告诉任小颉,可是她一定通过其他的渠道了解了这个事实,所以她才会忽然在近似梦呓的话语中提到了这个她许久都没有提过的名字。 也许,纪文心无意中挤掉了她出国名额的残酷现实,已经成了一条深刻而丑陋的疤痕,盘踞在她那曾充满自信的心间,或许越裂越深,或许正在缝合,可陆希盼望着时间能将这一切的不快冲淡,淡到再次相见的时候,无论是任小颉还是纪文心都能释然地遗忘这一切。 “陆希,赵总喊你去办公室。”又一个月后,陆希已然在金通贸易和各个部门的同事面前混了个脸熟,大家都对这个清秀淡雅,安静稳重,做事谦虚踏实的小姑娘十分友善,办公室里谁带来了零食也要带她分一分,有什么内部通知也绝对会第一时间通知她。 总经理助理是个内敛沉稳,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这会他向她走过来,用钢笔敲了敲她的桌子,用难得八卦地口吻低声说道:“好像是好消息。” “嗯,谢谢你,朱经理,我马上就去。” 陆希匆匆结束了手头上的工作,把视线从电脑上撤离,在推开总经理室门前理了理衣领,然后轻轻地敲门。 “请进。”大老板赵运那沉缓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出来。 “赵总。”陆希轻轻推门而入。 “坐吧,”赵总见是她,不急不徐地端起桌上的茶杯,悠悠吹了吹气,然后抿了一口,“陆希啊,你来咱们公司有两个月了吧。” “是的。”陆希点头,“差不多两个月零三天了。” “好呀,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他们在我面前说你做事用心踏实,看来你确实是个优秀的年轻人啊。” “谢谢赵总的夸奖,我还有很多业务知识要向大家学习,工作以后我才发现这和学校里面不太一样,并不是你用心努力就能把所有的事情做顺做好,更多的时候需要的是阅历和经验,这个方面,公司的任何一个老员工都比我强,所以,我还要在大家的帮助下成长。”面对大老板的注视,陆希微笑地说着这些话,她的目光坦然,看不出一点虚伪和做作。 “嗯,年轻人不骄不躁,才能在职场上一步一步成长啊,你说的这些话,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看来你们师大培养学生还是很有一套的,至少比其他一些学校的毕业生要谦虚务实。”赵总喝了几口茶,盖上茶杯盖,瓷盖与瓷杯发出一声“叮”响,“好了,我还有事,就不多说了,你出去后找你们经理把正式合同给签了,工资待遇我跟她说过了,就按照你要求的安排。” 陆希关门离开的时候,心里忍不住一阵欢喜,赵总的意思是她的实习期已经提前结束了,工资也会按照正式员工统筹了,而且并不低于她的期望值。 难怪朱经理刚刚神神秘秘地走到她桌边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对于她这样一个经验不足的应届毕业生来说,进不了大公司,能在这样一个制度和福利都相对稳定的私企安定落户的话,已经是一块很不错的通往社会的敲门砖了。 下班后,陆希迫不及待的把这个消息打电话告诉章沅,章沅也同样带给她一个惊喜,她筹划开办一家婚纱摄影工作室的想法已经取得了章伯父的同意,再过一周就要正式选址了。 第二十九章 陆希觉得这确实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她答应周末陪章沅去看工作室的门面,晚上回去的时候,她问任小颉愿不愿意一起去,任小颉听完有些不屑,“我就不跟着这疯丫头折腾了,好好地找份工作干着,朝九晚五的多好,干嘛冒这么大风险搞投资,要是将来做不下去赔了本有的她哭呢,我看,这也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才玩得起的游戏。” 任小颉的这话虽不中听,可并不是全无道理,像华江这样的一线城市,人均生活水准高,大街上各色各样的婚纱摄影店早就抢占了主流市场,这个时候想从剩余的市场里分一杯羹,确实是相当艰难的。 可是章沅又在这件事情上投入了全部的热情,陆希不忍心拿任小颉的话去泼她凉水,一周后见面的时候,章沅见只有陆希一个人来,不禁问:“小颉呢,她怎么没来?” “她们那个外企周末有一个商业活动,据说来了好多老外,她必须陪同翻译。”陆希不好意说任小颉是独自一人去逛街了,便撒了个谎瞒住她。 “哦,看来她还挺忙的。”章沅心里自然有些失望,可毕竟不能让人家放下正式的工作来陪她为工作室选址吧,这样她也就不再多想。 两人一路在华江繁华的几个地段穿梭寻觅着,也只见了四五家需要转租的门店,市区人流量大,只要妥善经营,生意一般不太差,所以一直是租的人多,挪地的人少,章沅知道想要自己创业开店,好的地势就是成功了一半,然而循着那些所谓的转让门面上的电话号码一一拨过去,不是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就是在租金上漫天要价。 章伯父虽然同意了章沅的创业想法,也表示要投资,可事先也是定好了投资的额度的,他从来都是一个成功的商业人士,在波云诡谲的商战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可谓身经百战的老江湖,他公司的每一笔资金的投入也都是经过专业的团队全方位调研之后精敲细算的,现在即使是在自己的女儿身上投资,他也不会盲目的任由她。 在他的心中,女儿章沅顽性重,自由散漫惯了,定然受不了正经公司那一套条条框框,他也曾经想过在自己公司里安排一份闲差给她,可是女儿根本不屑,也说得头头是道:“爸,如果我在你公司上班,迟到早退,不认真做事,你会怎么做?” 他理所当然地回她:“你是我女儿,我当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你这样徇私的领导,以后还怎么管教自己的下属和员工?”章沅当时就是这样直视着他的眼睛,挑衅着他,不用再跟她争论,他就已经败了。 他辛辛苦苦创业奋斗了一生,费尽了心血,吃尽了艰难困苦,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圆满而幸福的家庭吗?曾经,他年轻的时候,为了自己的生意,疏于对妻儿的照顾,甚至尝到了血淋淋的教训,那个夭折的男孩子,是他心中永远不敢回顾,却又在午夜梦回时常常叫他惊悸的隐痛。 这个女儿,是他生命里老天弥补给他和妻子的惊喜,他们爱之,却不溺之。 他一定会用正确的方法引导她的成长,他会选择最门当户对的男人来般配她,对于她想要自己开店创业的想法,他虽不十分赞同,但也不会强迫她放弃,只要条件不过分,在适度的范围内他会给予支持,再多,他也不会任由她胡来。 章沅就是得到了父亲的允许后才有了经济条件来支撑自己的理想,可她毕竟是在商人家庭耳濡目染长大,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忽悠的。 那个漫天要价的房主,在与章沅周旋了一番之后只同意在总价上减去一万作为让步,可是经过再一次的现场查看后,章沅还是觉得门面小了点,不利于后期发展,如果租金上再不占优势的话,她想要盈利的预想八成要落空,考虑了一番之后,陆希也不赞成签下租金这么高昂的门面,两人便转身要走。 房主见势,随即摆低了姿态,“你们等等呀,房租还可以再商量,要不我再让一万。” 陆希和章沅互相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租的暗示,于是两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回到陆希租的房子后,章沅一屁股就躺在了她和任小颉那张铺着简易竹席的小床上,她实在太累了,两条腿酸胀难忍,肿得都不像自己的了。 这回她忽然有些理解他爸当初的反对了,原来开店真不是想开,马上就能开成的,现在好不容易死皮赖脸地从家里拉来了赞助,租门面又成了一个大问题,下面还有装修,买设备,招人,这一个一个的问题将会接踵而至,任何一个环节处理不好,都有可能功败垂成。 可是,大话已经说出去,身边的人还有谁不知道她章沅要开店做老板,她要是连店都没开张就退缩,那些看好戏的人指不定得笑掉大牙呢,她抱怨归抱怨,可开店的想法还是不敢轻易放弃。 陆希回来后,烧了些水,倒了一杯加了些冰块递给她,“章沅,别想了,华江这么大,我就不相信还能找不到一个适合你要求的店面,咱们慢慢来,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大不了我下班后陪你一条街一条街的找。” 章沅喜欢这位舍友,就是因为她总在别人遇到挫折的时候,能用最温暖的话,传递着她的乐观精神,她温温淡淡的性子里,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些不服输,不认命的果敢,此刻看着陆希深黑坚定的眼眸,她犹豫的心一下子就沉静下来。 “好啊,有你陪着我,我会能量不断的。”章沅一边喝水,一边露出雪白的牙齿笑。 任小颉拎着一包衣服回来的时候,没想到房间里多出来一个人,“咦,章沅,你怎么也在?” 章沅盯着她手里那个印有知名女装品牌LOGO的包装袋看了足足十秒钟才移开视线,“小颉,你们公司搞商业活动,还送这么高级的衣服?” 陆希之前是因为害怕章沅生气,才临时撒的谎,任小颉并不知情,这会章沅这么问,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商业活动?” 章沅说:“你今天没陪我去看门面,不就是因为你们那个外企搞商业活动,让你当老外的翻译吗?” 任小颉笑着摇了摇头:“哪啊,我今天是去逛街买衣服的,你不知道,最近各大商场都在搞换季大酬宾的活动,我这件衣服足足比原价优惠了八百多块啊。”说着她把那件宝蓝色的西服款小外套从包装袋里拿出来,平铺在床上展示,“嗳,章沅,以你的眼光你说怎么样?” 章沅冷哼一声:“我看也就那样。” 任小颉本以为会听到对方的惊叹,说这衣服如何上档次,如何洋气时尚,怎么也没想到章沅会是这般不屑的口气,不免有些不快,“算了,不找你这位千金大小姐作参谋了,咱们眼光差,也只会在打折的时候血拼,怎么能入你的眼呢?” 这话说的酸气十足,又带着嘲讽,陆希生怕章沅会和她杠上,刚想找话打圆场,章沅却冷冷地说:“陆希,天不早了,我还得回去,有事咱们电话联系。” 陆希知道她是生气了,便不好再做挽留,“那我送送你吧。” 两个人从住的地方走出来,章沅是再也忍不住了,“陆希,你不觉得小颉现在变了吗?” “可能是因为小颉在外企上班,接触的环境不一样了吧,你也别怪她。”陆希虽然也感到了任小颉与在学校时候的不同,可是她总是试着从一种客观的角度去发表意见。 “在外企上班怎么了,在外企上班就可以拽的二五八万吗?”章沅不屑地撇了撇嘴,“我看她啊,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道死读书的四眼婆了,你看看她那头发,烫的多招风啊,还有她的口红,怎么看都觉得俗气。” “她在那样的地方上班,有好多海归,我看在打扮风格上改变一下,也不一定是坏事。”陆希就事论事。 章沅却不这样想:“陆希,我觉得一个人外表再怎么变化都不要紧。”她指了指胸口,“如果一个人的灵魂变了,那才真的可悲。” “呵呵,你说的有道理,可也太严重了些,小颉现在也只是爱打扮爱赶潮流了,有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呢?” “可你不觉得她现在有些虚荣吗?以前我觉得纪文心做作,现在越来越觉得小颉没以前那么单纯了。” “听说她们外企工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估计她也是想让自己的生活更有品质吧。” “可上次咱们去牛排馆,她跟我借了三千块钱,还没还清呢。” “难怪,她买了部手机之后,又烫了头发买了裙子,我当时也有些奇怪,她一下子哪来那么多钱?”陆希之前的纳闷经章沅一说才解开。 “哎,其实我也不是急着要她还钱,只是,她现在这个样子,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把章沅送走之后,陆希返回住处,任小颉正在满面春风地和谁通话,看着她娇俏的笑脸,听着那些逢源的场面话,陆希忽然觉得她是任小颉,却又不是。 那个勤俭朴素,认真直率的,戴着眼镜的女孩,似乎已经离她的世界越来越远了。 章沅一连几天都去陆希的公司楼下等她下班,两人都是匆匆在附近的大排档吃些便饭,然后在各个街巷穿梭,偶尔遇到了张贴出租或转租信息的店面,就第一时间联系对方,可人家要么就是借机赚取高额的转让费,要么就是看她们涉世未深临时哄抬价格,总之找来找去,也找不到章沅理想中,那种场地又大,地势又好,房租又不算过分的门面。 其实她完全可以借助他爸的能力和关系,可是她就是不想那么轻易地在父母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陆希也曾劝她找一找那个叫大陈的男人帮忙,照上次在学校所见,那个男人无论是派头还是举止,都是只有一个成功男士才会有的,而且他还是章伯父心目中的未来女婿,可是章沅一听,就皱眉了:“那个男人比我爸还难搞,你别看他一副钻石王老五的架势,其实也只有唬一唬我爸和外面的人,我也是和他出去吃过两顿饭,才发现他这人又龟毛又洁癖,出来吃个西餐还自备刀叉,真不知道是不是雄性生物?” 她就这样数落着大陈的种种不是,陆希听得出来,像大陈这样的男人不是章沅喜欢的类型,可是那天他能拉下身份帮着她和小颉搬行李,至少说明他是中意章沅的,不然,他大可以开车一走了之。 但是陆希又不好干预章沅在感情上的态度,她也只是缄默地听着。 “陆希,我希望这家店从头到尾都是通过我自己的努力来筹建和经营的,所以你一定要支持我。”章沅望着她的眼睛说。 “好。”她握着她的手坚定地点头。 第三十章 陆希在金通的工作中越来越感觉到快乐,因为这里的氛围很好。 作为领导,行政经理和赵总的助理朱经理也一直很关照她,虽然有个别对她这个新人不屑的老员工,但是也仅限于在她把报表弄错,或不慎删除了公盘里的某份文件的时候,才会说上两句闹骚话。 陆希本就是个淡然大度的女孩,无论遇到什么样性格的同事,她都能随和的与之相处,久而久之,那些曾抱怨过她的老员工也被她这付温吞的性子给征服了。 大老板赵总在工作中与她直接沟通的地方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通过行政经理或者朱经理传话,因而她见到他的机会十分有限。 赵总是个专注于事业的男人,一年里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奔波于全国各地出差谈业务,虽然公司也有专门的销售经理,可是在大客户面前推销自己的产品,与竞争对手一决高下,似乎成了他生活的乐趣之一。 陆希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在淘汰率残酷,弱肉强食的大市场背景下,金通能够一直保持着稳中有升的经营业绩,为什么在行业人员流动普遍较大的私营企业,这里的员工还能固守着自己的岗位那么多年,看来与赵总的个人魅力少不了关系。 赵总是个儒雅知性,却又不乏人性化的老板,在他身上,少了些许生意人精明市侩的俗气,多了些翩翩不凡的成熟气质,就像前台美眉总是戏言的那样,“要是他没老婆,没孩子,再年轻个十岁,我绝对会倒追他这样的男人。” 在公司午休期间,陆希总喜欢和前台的这个美眉一起去楼下吃饭,两人年龄相差不多,职位等级也没有太大落差,说话不用顾忌,也有很多年轻人相投相近的地方。 前台美眉是华江本地人,家住城区北面的老小区,母亲曾经是商店营业员,四十岁不到的时候下了岗,就在自家小区楼下租了个店铺经营烟酒杂货,她爸是华江车辆厂的退休工人,每个月可以领到稳定的退休金,虽然不算多,但也足够维持老两口的日常开销。 她这样的家庭,在华江只能算作再普通不过的人家,虽然是本地人,可也只是一线城市的基层人群,除了不用买房租房,其实也比陆希和任小颉这样的外乡留守人员好不了多少。 与之相处了一段时间,陆希愈发觉得这个女孩甜美可人,于是在这座城市里,她渐渐地又多了这样的一个谈得来的朋友。 陆希总是美眉美眉的叫她,她也不好意思,就让陆希直接喊她“苏苏。” 一开始陆希还有些不习惯,只觉得这个称呼用她的家乡话喊起来有一些些嗲,可是喊久了,在公司在外面都是“苏苏,苏苏”的叫个不停了。 “苏苏,今天下午有个客户很重要,朱经理说一定要给人家留一个好印象,咱们下午把前厅打扫一下,然后再到花店订两束百合来。” 陆希忙着忙着就忘记了吃饭的事情,可是苏苏却是个不能挨饿的,她一边拉着她下楼,一边说:“哎呀,陆希,天大的事也没咱们胃子的事大,我妈说,在公司拼命归拼命,可是三餐要正常,每天六杯水,那是绝对不能耽误的,要是没个好身体,天天往医院跑,你还怎么工作?” 被她这么一路拉着,陆希也确实感到肚子在咕咕咕的闹革命了,“今天想吃什么?上次你请的,我还没还呢。” “什么还不还的,说的多难听,反正每个月都有午餐补贴,我也不是不够用,倒是你还得交房租。”苏苏是个很贴心的女孩,陆希也不好再多说,两人一起去附近的麦当劳吃汉堡,因为苏苏说她偷偷在公司打印了好多优惠券,而且也好久没吃了。 两人各自点了一份午市套餐,坐在阳光明媚,干净整洁的麦当劳餐厅里边吃边聊。 “唉,陆希,你大学谈男朋友了吗?”小女生永远都关心这样的话题。 陆希咬了块鸡肉,摇头。 “那高中呢,高中有没有谈过?”她又问。 陆希笑:“我大学都没谈了,高中又怎么可能谈。” “那你是因为没遇着喜欢的人,还是没有人追?”苏苏有些穷追不舍,而且也越来越直截。 陆希想了想,然后不动眉梢地说:“因为没人追。” 苏苏喝了口橙汁,不相信地眨眼:“不会吧,可我觉得男生都应该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啊。” “我这种类型?”陆希装作不解,“我是什么类型?” “又清纯,又大方,又温柔,又善解人意,这样的女孩子在学校里不是应该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吗?” “你是小说看多了吧。”章沅曾经也这么评价过自己,可当时都是被陆希的这句话给堵了回去。 苏苏一时语塞,陆希却乘机问:“你别光说我啊,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我呀,除了我们老赵,我谁都看不上。”苏苏一口咬下大半块汉堡,在嘴里咀嚼着。 “嘿嘿,我看老赵才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丫头片子呢。”陆希也渐渐在私底下学着公司人的口吻喊大老板老赵,她知道苏苏是在开玩笑,也不当真。 “切,丫头片子怎么了,丫头片子不也是该有的都有?”苏苏故意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然后满意自豪地说道:“我觉得我也不差啊。” “是啊是啊,你大美女一个,又怎么会差呢,是老赵他没眼光。”陆希难得的幽默把苏苏给逗笑了。 下午,陆希和行政经理请示了之后,就协助苏苏将公司前厅里里外外布置了番,虽然打扫卫生的阿姨将落地玻璃窗和橱柜几乎擦的一尘不染,可老赵看完之后觉得入口处给人的感觉还是太单调了些,于是要求苏苏加订一些盆景装饰美化一下。 原来只是订百合的话,还可以打电话让人家直接送货,可是盆景这种东西,店家坚持还是得他们公司派人过去挑选,因为之前也出现过店家给公司安排的盆景不合心意,遭到换货的情况,所以老赵让陆希陪着苏苏一块去,务必在下午三点前把这事办妥。 两人在金通写字楼附近逛了一圈,发现都是一些只出售鲜花和花篮的小花店,像那种装饰用的大型观赏性盆栽还是得到专门的花卉市场或者专卖店去。 陆希和苏苏一听就傻眼了,据客户到达的时间还有三个半小时,而老赵看上去很重视这单生意,如果她们这个时候再跑去郊区的花卉市场,时间肯定是赶不上了。 好在苏苏急中生智,想起了之前和附近的一个小花店的老板很熟,便拉着陆希飞奔了过去,那人给了她们一个名片,是一家专门经营花卉盆景批发的直营店,据说品种多,价格也实惠,两人想也不想地循着地址找了过去。 一进店铺,满屋子的绿意迎面袭来,各色的吊兰,藤萝,大叶植物摆放的错落有序,各种颜色各种姿态的花卉散发出阵阵沁鼻的香味,实在叫人赏心悦目,苏苏忍不住惊叫起来,“哇,陆希,咱们还真来对地方了呢。” “是啊,这儿品种这么多,可有得咱们挑选了。” 她们看得眼花缭乱,可也只能选哪种适合装饰办公室的大型盆栽,陆希以前看过父亲摆弄花草,也认得其中的一两种,苏苏则比她在行,两人挑了好半会儿,跟老板订了一盆散尾葵,一盆平安树,还有一盆翠绿舒展,外形十分漂亮的绿萝。 苏苏急着要付钱的时候,陆希拉住了她,虽然老板自称明码标价,可是总不能人家要多少就给多少吧,以前在家乡小城,陪妈妈买东西的时候,她可没少见大人们砍价的场面。这会帮公司买东西,虽然不需要自己掏钱,可她身为公司的员工,就有义务为公司节省开支。 “老板,这三盆你能不能少点?”陆希的语气是礼貌中带着坚定。 店老板一听,微微露出难色:“姑娘,去个零头倒是可以,但亏本生意我不做,这些花都是我们专门从云南那边运过来的,绝对品种优良。” “老板,零头也就八块钱,还不够我们打车呢。”苏苏倒是反应过来了,连忙帮衬陆希一把。 “那你们想少多少?”老板虽是不乐意,可也没把话说死。 苏苏看了看陆希,只见她伸出五个手指:“您再让我们五十,另外不能算我们送货上门的费用。” 老板一惊,没想到眼前清纯秀气的女孩子会这般精打细算,无奈地吐了口气:“这不行,让你这么多,再不收送货费,那我还赚什么?” “老板,我们公司经常会有会议需要订购鲜花盆景,您这次让我们一步,以后少不了照顾您生意。”陆希微笑着商量。 “是啊是啊,老板,我们公司老总夫人是个爱花之人,他经常让我们订花的,您要是这次给我们再优惠下,下回我们肯定一有需要就第一时间联系您这边。”苏苏的笑容,甜美而清爽,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杀手锏。 老板看这两个女孩精干,又很有诚意,虽然还有犹豫,可渐渐地就松了口:“好吧,好吧,就按照你们说的结算,下次可一定要照顾我生意。” “咦,陆希想不到你那样安静的女孩子,砍起价来居然寸步不让的。”苏苏出来后就忍不住调侃陆希,“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陆希淡淡一笑:“你也不差啊,把老赵和他夫人都搬进来了。” “我那不是帮你还价嘛,人多力量大嘛。”苏苏撇嘴。 “是是,你最机灵了。”陆希问,“不过,你刚刚说的老赵经常给他夫人送花是真的假的?” 苏苏连连点头:“当然是真的啦。” “可我看老赵挺严肃的,不像那么浪漫的男人啊。”陆希轻叹。 “那你就不知道了,老赵对她老婆可好了,一个男人赚那么多钱,却从来没有花边新闻,而且只要是妻儿的生日,他都定然会腾出时间来陪他们,最重要的是,结婚那么多年了,老赵每年的结婚纪念日都会送一大束玫瑰花,你说浪不浪漫?”苏苏每次说起老赵的时候都是一副崇拜又敬重的神情,似乎在她心目中,这样的老板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偶像。 陆希却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是啊,当然浪漫啊,可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老男人的浪漫,你这样的小姑娘还是赶紧找个既年轻又适合你的男朋友去陪你浪漫吧。” 苏苏窘得脸上染上了一层红云,“哎呀,陆希,你也有这么不正经的时候啊。” “哈哈,因为和你呆久了呗。” “去去。” 老赵安排给她们的任务,总算完成了,陆希才有了这番闲情和苏苏开玩笑。 第三十一章 两人走着走着,还有两三站的路程就到公司了,陆希想直接回去,可苏苏看离三点还有一段时间,便哄着她划水,“还有一个半小时,咱们不如去街上逛一圈?” 陆希刚到公司没几个月,可不认为她有这个资格翘班,可苏苏死拽活拉地把她带到一家排着长长队伍的奶茶店前。 她平时不爱吃零食,因而每每下班经过大街小巷的甜品或外卖店都是走过路过,从不张望停留,这会儿见这家奶茶店门面狭窄,装修有些卡通,看上去并不怎么起眼,前面却围了这么多等待的年轻人,其中不乏一些身穿衬衫套裙的白领丽人,还有打着领带穿着西裤的商务男士,不免有些惊奇,而苏苏视线却迫不及待地在奶茶店的招牌上逡巡了一圈,似乎十分垂涎。 “苏苏,他们这么多人全是来买奶茶的吗?”她问。 苏苏嗤笑出来:“他们到奶茶店不买奶茶,难道是买咖啡?” “我觉得我们还是回办公室喝白开水吧,这里人这么多,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呢。”陆希望着前面长长的队伍,不禁有些退缩。 “这年头,谁还喝白开水啊。”苏苏按下陆希欲转身撤退的肩膀,“这家的丝袜奶茶可好喝了,是纯鲜奶调兑的,你要是不喝一次,肯定会后悔。” 被她死死按着,陆希只得继续在人群中等待,轮到她们的时候,苏苏纤瘦的身子恨不能趴上柜台:“给我两份大杯的丝袜奶茶,对了,茶要稍稍多点,再加一些冰块。” 陆希刚想掏钱,苏苏却又抢了先,付完钱,她朝她笑:“中午饭你请的,奶茶我请。” 店员熟练地调好了奶茶,插了吸管递到她们面前,苏苏已经来不及地吸了一大口,神情似乎很享受,“怎么可以这么好喝。” 陆希也低头稍稍抿了一口,奶香浓洌,入口丝滑,还带着幽幽的茶的味道,虽然不喝也不一定会后悔,可是喝上一次,确实叫人难忘。 苏苏问她好不好喝,陆希刚想点头,谁知她却在耳边惊叫起来:“陆希,快看快看……” 陆希有些茫然,不知道苏苏要她看什么。 “你快看前面,朝咱们方向走过来的那个。” 顺着她指的方向,陆希只看到了一个身材肥胖,走路有些滑稽的中年妇人,叹了口气摇头:“有什么好看的,人家胖又不是错。” “哎呀,什么呀!”苏苏知道她弄错目标了,急不可耐地把食指伸向她的眼前,“我让你看的是她后面的那个帅哥。” 陆希这才朝着那个肥胖妇人身后的人看去,看了一眼之后,似有些不信,可是心跳却已经止不住的加速起来,当然她和苏苏的震惊不一样,她看到了一个她并不想看到的人。 “怎么样,长得挺有味道的吧?”苏苏把陆希的失神放在眼里,带着笑意问。 他越走越近了,陆希只得把头压低喝奶茶。 然而,就在她犹豫着该不该躲开的时候,他朝马路中间走去,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副驾驶座位上宋清的脸从车窗伸了出来,他们说了两句,他就匆匆上了车。 待那辆出租车离开了她的视线,陆希才听见苏苏带着惋惜的叹息声:“哎呀,我还以为他会一路走过来呢,没想到半途消失了。” 陆希的心神稍稍缓了缓:“你不是只对咱们老赵‘情有独钟’吗,现在怎么对别人感兴趣了?” 苏苏喝完了奶茶,把塑料杯朝垃圾桶一扔:“你不觉得他和老赵给人的感觉一样吗?” “什么感觉?”陆希好奇地问。 “就是那种成熟,干练,有野心的感觉啊。”苏苏表现出一种很能看透人心的神情。 这会陆希觉得有意思了,她和江殿云谈不上熟,可也有过几次正面的接触,怎么她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呢。 她以为,自那次那去华工大把钱还清了后,和这些人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没想到,他们却屡屡在她的生活里出现。 “陆希,在想什么呢?”苏苏打断陆希的思绪,“快到点了,咱们得在老赵找咱们之前赶回去。” “嗯,咱们订的那些盆景也快送过去了吧,回去好好布置一下,别叫你的老赵失望。” “你现在怎么竟会拿老赵逗我,小心哪天被他听到。” “呵呵,谁让你总是老赵老赵的在我面前叫个不停。” “你……” 两人一路斗嘴,一路快步走回公司,那家花卉直营店的老板果然很守信用,早早提前了半个小时就把货送到了她们公司。 苏苏忙里忙外的布置了一通,本来显得有些局促,光线也不足的前厅,在鲜花和绿色盆景的装饰下,顿时变得整洁雅致,陆希也把老赵与客户会谈时需要用的文件一一清点了一通,并按次序放在了会议室里。 下午老赵引着那个广东客户从外面走近公司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亮,确信这就是自己经营了十几年的公司后,他笑容也深了许多,让两个小姑娘去办事,没想到办得这么利索,还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回头他一定要好好嘉奖她们。 会议持续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只有部门经理级别以上的领导才能参加,陆希下午没有什么工作,就将行政部的文件柜整理了一番。 电脑屏幕一闪,提示有新邮件。 她倒了一杯水,坐在桌前打开,发件人是纪文心。 陆希,你好: 我已经顺利在英国安顿下来,你不用担心。 这里环境很好,天很蓝,阳光很灿烂,校园也很漂亮,白天躺在大片大片的草地上,甚至有白色的鸽子飞到你的手边,真是亲切而奇妙的体验。现在身边都是一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整天说着洋文,吃着单调的汉堡和炸鱼片,我感觉还是有些不适应。虽然也有一些华人留学生,可是每个人都有繁重的学业,有不少人还要挤出时间来做兼职,因而真正交流的机会并不多。 哎,我想你们了,可是我暂时回不来。 小颉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我听以前的导师说,她签了一家很不错的外企,有机会帮我恭喜她,虽然无意给她带来伤害,但希望时间能慢慢让她忘记这些不愉快。 对了,臭沅子最近都在忙什么,怎么我发了两封邮件她都没回?你见到她的时候,让她没事看一看邮箱。 陆希,一直以来,我们算不上深交,可我很喜欢你,也愿意跟你分享秘密。 其实出国并不是我本来的意愿,临时决定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事实,我把青春里最宝贵的四年时光全部投入到一个人身上,可是临到毕业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个人从一开始喜欢的人就不是我,我竟然只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周围任何一个有可能对他有好感的女孩子,为此还得罪了沅子,可是没想到,四年的时光我都没有弄清楚自己真正的敌人在哪。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我想这一辈子,也许,我很难再遇到自己这样喜欢着的人了,可是那个人他的心不在我身上,这是用什么代价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那个人他喜欢的人,是外语系的那个系花,他第一次看到她,就喜欢她了。 陆希,你说这样的对手是不是很强大,我是真的不想再面对这样的不堪了。 也许,到了这里,远离华江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一切就会好起来。 陆希,你祝福我吧。 我也深深地祝福你。 友:文心 陆希看完这长长的一段用电脑敲击出来的文字,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来,她脑子里不停地浮现出纪文心娇俏秀美的脸庞和赵一端那天在机场落寞的表情,还有外语系系花隐忍的泪颜,她是真的没想到,纪文心和赵一端的感情里,还有着这样的曲折。 或许在任小颉看来,纪文心是用卑劣的手腕抢走了自己公费留学名额的小人,而此刻在陆希看来,表面上风风光光的纪文心,也不过是一个仓皇逃离的受了伤的女孩子。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空调的风簌簌地吹过来,呛进了嗓子里,她忍不住咳了咳,沉思了许久,陆希在邮件下方回: 除了爱情,你还有自己,好好的生活,享受每一天。 敲完这段文字后,陆希轻轻地按下了回复键盘。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大家不约而同的抬头望了过去,赵总的脸上是一贯的沉静,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他和各个部门的经理簇拥着那位客人走了出来,大家的表情都很肃重。 苏苏隔着一面玻璃,给陆希使了个眼色,两人都在对方的脸上读到了微微的忧虑,不知道这长达一个小时的洽谈中,这位被老赵列为重要目标的广东客户是否会顺利和金通签约,也许这关系到下面一段时间公司领导的心情和年底的奖金。 说话声很快离办公室越来越远,老赵亲自将客户一行送出写字楼,苏苏乘机跑到陆希办公桌前小声说:“唉唉,你看这单能成吗?老赵的脸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陆希拍了拍她:“不对劲,你还跑到我这边来?呆会他要是回来看到前台没人,止不住要拿你问罪了。” 苏苏心神领会,赶紧迈着小碎步跑回岗位。 陆希电脑上MSN界面一闪,是苏苏的头像在跳动:“我觉得咱们公司都做得够好的了,那个广东客户应该不会不满意吧。” “商场如战场,没有最好,只有更好。”陆希快速敲了几个字回。 “那我希望咱们的仗打赢了,不然咱们下午就白跑了。” “我也是,毕竟这单很大,老赵也很重视。” “是啊,他心情好,我心情就好。” “得,你又恶心了。” “哎,我心里紧张,逗你呢。” “你赶紧想想今天还有没有什么任务没完成,老赵不是让你给他订机票的吗?” “呀呀呀,你不说,我都忘了。”苏苏发了一个喷汗的头像过来。 电脑一下子安静了,陆希知道她肯定在忙着上网帮老赵订机票。 她静静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大半天的工作,发现上午统计的每周销售经理客户回访记录还没有整理成报表,也关闭了不相干的文件,以最快的速度完成。 老赵和那群部门经理返回公司的时候,已经接近下班的时间了,苏苏早就按奈不住收拾好了东西,陆希却老老实实地找一些其他的事来做,比如把一些过期的内部通知从公盘里删除。 “同志们,收拾东西,晚上去名豪酒家!”老赵的这句话毫无预兆的砸来,一下子炸开了办公室里的平静,大家齐齐望向说话的男人。 不过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又都反应了过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耶耶”地哄笑着。 第三十二章 陆希后知后觉,苏苏却已经一溜烟地扑了过来:“哎呀,姐姐,你站在这边发什么愣啊,赶紧收拾东西啊。” “为什么要去名豪酒家啊?”她进公司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你傻啦,老赵这是给咱们公司员工聚餐呢,晚上有口福啰,名豪他家的烤乳鸽可是远近闻名呢。” “这么说,那个单子搞定了?” 苏苏点头:“八·九不离十了,不然老赵发神经请大家去那么好的酒店啊?”发神经这三个字被她刻意压低声音用唇语比划了出来。 陆希会意,心里也是忍不住欢喜着,这个大单子之前她曾听朱经理跟行政经理提起过,据说如果签下来,那么至少会给公司的年终收益增加三分之一,这对一个私营企业来说,是一块大肥肉,朱经理还神秘兮兮地透露,老赵那个老狐狸,早就瞄着广东那家公司的决策人了,据说没少塞好处,但是人家也不是吃素的,毕竟竞争这次项目的公司遍布全国,那边收了好处,还得照顾着自家的生意,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把橄榄枝给抛出去的。 老赵为着这次的竞标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这几个月也在全国各地泡着,不过由于金通这十几年来经营管理一向稳妥,从来没有什么波折和亏损,在行业内形象十分良好,也意外地引来了其他的一些合作项目。 陆希在神游的时候人已经被苏苏拉出了十几米远,办公室里的同事大都走出了写字楼。 苏苏欢欣雀跃地一路走,一路唱,心情显然已经好到了极点,老赵,朱经理还有行政经理最后一行出来,陆希怕跟他们走在一起拘束,推着苏苏一路走到了楼下。 老赵订的名豪酒家因为是在市区繁华地段,离公司有点距离,所以她们还得从金通坐车去那边,公司里有几个动作比较快的员工已然挤上了一班公交,而苏苏和陆希慢了一步,在公交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她们离站台还有五六米的距离,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车从眼前驶离。 “哎呀,真不巧,就差那么几秒钟。”苏苏蹲在站台旁喘气。 陆希也有些遗憾,在下班高峰期的时段里,公车难等难坐,错过了一班,可能就要再等个十几二十分钟,而且等来了还不一定能挤得上去。 “要不咱们打车吧,车费算我的。”苏苏提议。 “打车可以,车费一人一半。”陆希已然走到路口的位置去拦车了。 两人站在路边,看到驶近的出租车就拼命挥手,然而一连拦了几辆都是绿色标志的车,在华江市里,出租车的车顶都有一个白色的提示牌,上面显现绿色的荧光表示此车已载客,显现红色的荧光才表示是空车。 坐不到公交又拦不到车,还怎么去名豪,搞不好等她们去的时候,人家已经大快朵颐了,苏苏一想到这就忍不住跺脚,“哎呀,我的烤乳鸽可别被那些家伙给吃光了。” “你就惦记着你的烤乳鸽啊,还不赶紧拦车。”陆希见远远地驶来一辆出租车,斜出身子,伸长了手臂拼命挥舞。 “哎呀,别拦了,我都看见了,有人。”苏苏的视力似乎比陆希还要清晰一些。 “那咱们还怎么去啊?”那辆出租从她们身边疾驰而过,驾驶员后面的座位确实有个男士。 “我也不知道。”苏苏无奈地叹了叹气,“我得先拨个电话给朱经理,让他们给咱们留菜,可别一高兴把东西都吃了。” 苏苏拨手机的瞬间,先前经过她们身边的那辆载了人的出租车不知道为什么在前面的路口拐了弯,又驶了回来,而且停在了她们对面的马路边。 车上的那个男士打开车门走了出来,跟司机说了几句话,就径直横穿马路朝陆希她们走来。 “陆希。”男人越走越近,面孔也越来越清晰。 “江……江殿云?”陆希惊诧地喊出声来。 “你是不是要打车?”他并不在意她脸上流露出来的惊讶。 这个时候,陆希也只得老实地点了点头。 他毫不犹豫地说:“那好,就坐我那辆吧,我让司机把你们送到你们要去的地方。” “那你不坐车了吗?”陆希有些不好意思。 “我无所谓,你急就你先坐吧。”江殿云说完就转身走回出租车旁,和背对着她们和司机说了些话,然后拼命朝陆希挥手。 苏苏此时刚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陆希拽着胳膊横穿马路走了过去。 在看到那个男人正面的那一刻,苏苏惊了一跳,这……这不就是中午她和陆希在奶茶店附近看到的那个长得很有味道的年轻男人嘛,他怎么会…… 苏苏的脑子里有很多个问号盘旋着,可时间来不及了,陆希坐进车里后,她也闪身钻了进去,那个男人在窗外向陆希招手,还很客气地跟她说再见。 “师傅,去名豪酒家。”陆希第一时间报出了要去的地方。 司机应了一声,很快发动引擎驶离了这一地段,当倒视镜里那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的时候,陆希才从紧张恍然的情绪中渐渐镇静下来。 他又帮了她一次…… “陆希,刚刚那个男的,你认识?”苏苏也从意外的情绪中抽离,好奇地问道。 “不算认识吧。”陆希回答。 “什么叫不算认识?”苏苏耳尖地揪出她话里的矛盾。 “不算认识就跟不认识差不多。”陆希断然地说。 “他不就是中午咱们在奶茶店前遇到的那个男生吗?”苏苏并不打算放过这个叫她兴趣十足的发现。 “我不记得了。” “你又不认识又不记得他,他怎么会把车让给我们?” “我怎么知道,也许他心肠好吧。”陆希认为只有这一个可能性,是啊,那次她和章沅吃饭忘了带钱包,也是他帮她们付的,她和他也就这么认识了,可她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些事,即使是谈得来的苏苏。 出租车通过最拥堵的地段后,路便越来越通畅,她们在车里看了一会儿城市的夜景,不知不觉便到了名豪。 陆希付钱的时候,司机摆了摆手,打出小票,还找了她们几十块钱,她很是吃惊,“师傅,您是不是弄错了?” 苏苏也一脸的莫名其妙,“是啊,咱们还没付车钱呢,您找咱们钱干什么?” 司机并没有露出类似于恍然大悟的神情,反而用十分淡定的语气说:“你们不是和那小伙子是朋友吗,钱他在你们上车前付了啊。” 陆希和苏苏不约而同地脱口道:“谁跟他是朋友啊?” “那我不管,反正你们钱也付了,地方也到了,可以下车了吧。”司机觉得这两个女孩子眉清目秀的,但是却有些不正常,哪有人坐车不用自己掏钱还不乐意的? 她们下车后,名豪酒家的霓虹招牌正闪耀着炫目的光芒,门前一块还算宽阔的场地上已然停满了各色的小轿车,大厅前人进人出,喧闹无比。 “你们到了没?”朱经理已经打电话来催了。 “到了,到了。”苏苏一边回,一边拉着陆希去找名豪的四海包间。 四海包间位于二楼的东侧,是一个较大的包厢,里面一共摆了三张大圆桌,陆希她们进去的时候,已经坐了满了公司的同事。 朱经理向她们挥手:“二位美女,给你们留了坐。” 陆希一看,是领导那一桌的隔壁一桌,顿时心里松了口气:“谢谢了,朱经理。” 苏苏也笑嘻嘻地向他打了个招呼,两人就着空出的位置坐了下来,包间里的服务员很殷勤地帮她们拆开餐具,陆希是个刚毕业不过几个月的职场新人,第一次参加这种公司聚会,不免有些拘束,虽然等车的过程中折腾了好一会儿,肚子已然在桌子底下唱空城计了,可是她坐下来后就只微微抿了几口朱经理给她们倒的椰汁,也不急着下筷,苏苏却是老资历派头,从一众“魔抓”中抢了一大块烤乳鸽的前胸肉放在碗里,她看陆希缓缓地喝着东西并不夹菜,生怕她的那份被那些人吃掉,便伸长了臂膀赶紧又夹了一块放在陆希碗里:“别发呆了,赶紧吃啊,凉了就不是那种味道了。” 席间有一些男士开始哄酒,老赵因为开心,只要有人去敬酒,他都是来者不拒,朱经理更能喝,不但把老赵灌得半醉,还灌倒了不少公司的老员工。 行政经理在这种气氛的渲染下,也难得地倒了一小杯白酒,和领导那桌的每个人碰了一次杯。 陆希不知道她们这些小资历是不是也该参与其中,向领导们祝个酒,就暗暗向一旁的苏苏使眼色,谁知道她吃完了乳鸽又开始剥大虾,剥完了大虾又舀了一碗老鸭汤,吃得不亦乎,忘我又投入,陆希只得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都说人不可貌相,那么一个人的声音也是不可貌听的,当初接到这个小前台的电话,怎么都觉得有着那样温柔甜美声音的女孩子应该是个端庄的淑女,而不是眼前这么一个长相俏丽却活泼爱吃的鬼灵精吧。 她不免再一次感叹人生的缘分,长大以后,她就一直是个沉静内敛的女孩子,平时不爱说话,做事也能耐下性子,可是一路以来,和她最最相处的来的,反而是像章沅和苏苏这种随性爽快,又十分跳脱不羁的女孩。 处的越久,陆希就越觉得这个苏苏和她们宿舍的章沅很像,有七八分的像,她们的性格和她相反,却成了她在这座城市中,最信赖的朋友。 也许,也是老天的一次互补吧。 “苏苏,陆希,你们还不快给赵总敬一杯酒,赵总刚刚还夸你们会办事,把公司的门面搞的焕然一新,连他差点都认不出来了。”朱经理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调侃,陆希却是回过神来。她用胳膊顶了顶还沉迷在老鸭汤香气中的苏苏,低低说:“朱经理喊咱们了,赶紧去给领导们敬酒吧。” 苏苏这才丢了碗筷,和陆希一正端起面前的杯子走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赵总,我和陆希敬您一杯,祝咱们公司生意兴隆,誉满华江。”苏苏机灵,这一席话说得各位在坐的领导眉飞色舞,恐怕是真的说到他们心里去了。 陆希没上过场面,也不习惯说场面话,可是苏苏已经开口了,她总不能一声不吭,于是心一横,微带腼腆地说道:“祝赵总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也祝各位领导心想事成,工作开心。” 老赵面色已经微微泛红,呼吸间也带着一些酒味,本来就对她们赞赏,这会儿,这两个小姑娘说了这么多叫人开心的话,不免有些激动,干脆将杯子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朱经理连连鼓掌,苏苏和陆希也只得将杯子里的饮料喝了大半。 “唉唉,不行,咱们赵总喝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白酒,你们怎么能拿饮料代替?”席间财务部的经理兴致高昂地哄闹起来。 陆希一愣,难不成让她们喝白酒?可是长这么大,她可是一滴酒都没沾过啊。 正在她为难间,朱经理也好事地起哄:“是啊,咱们赵总刚刚可是喝了一杯呢,你们怎么也得喝个三分之一吧。” 这个时候,坚持说自己不会喝,似乎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周旋,心想大不了就憋着气喝一次。 苏苏也是个行动派,已然转身跑到自己那桌拿了瓶开了封的白酒,给自己和陆希斟了小半杯。 两人憋足了气把酒杯举至唇边,陆希似乎闻到了清冽的醇香,带着一丝酒精的刺激,扑进她的鼻尖,可是那透明的液体还未滑进嘴里,就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老赵微笑地望着她们,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和蔼:“好啦,好啦,你们也别为难两个丫头了,都不是喝酒的人,喝醉了回头你们谁把她们送回家去啊?” 朱经理嘿嘿一笑:“还是赵总您体恤员工,苏苏,陆希,还不赶快谢谢赵总。” 陆希松了口气,心里对老赵是感激不尽:“赵总,我们还是以茶代酒,再敬您一杯吧,谢谢您给我机会与大家共事。” 苏苏赶紧把两个人的酒又换成一开始的饮料,她一边举杯,一边笑嘻嘻地问:“赵总,这单谈下来后,我们今年的年终奖能多发一个月的工资吗?” 这一问,倒是让大家始料不及,不过每个人都暗暗竖起了耳朵,等着老赵的回答,陆希手里捏了一把汗,这苏苏,敬酒就敬酒,怎么突然和自己的老总开玩笑。 谁知老赵先是一愣,随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虽然并不失态,可也是从未有过地瞪大了眼睛,“你这个鬼丫头,在这么多人面前问我,分明是给我下套啊。” 苏苏脑袋微微一缩,有些不好意思,可下面的话却不遮不掩,更加直白:“赵总,这不能怪我,我妈已经跟我唠叨好多回了,怪我做来做去,只是个小前台,要是今年年终奖能多拿一些,我也好有个交代啊。” 陆希握着酒杯,心里有些发杵,这苏苏怎么把玩笑越开越大了啊? 这回底下已经有人暗暗发笑了,朱经理和行政经理也笑的肩膀颤抖,老赵豪爽地喝了一口酒,点了点头,“好啊,苏苏,你这是和我提年终奖是假,不想做小前台是真吧。” 苏苏露出那招牌似的甜美笑容,“嘿嘿,那您就误会了,我真的只是希望多发一些奖金,再说了当一个小前台多舒服啊,我可从来没觉得当前台有什么不好。” 老赵看着这熟悉的笑容,才忍不住想起,这个苏苏确实已经在一线岗位呆了很久了,久到,他都记不得自己是哪一年把她招进来的了,心下一动,豪爽地笑了起来:“好,今天大家心情都好,要不都来说说有什么心愿,我看能满足的就尽量满足。” 四海包间里的金通员工一听,都止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因为他们不会把老总喝醉时候说的话当真,他们也不是那个活泼不怕事的小前台苏苏,于是都只看个热闹。 老赵见没其他人说话,突然敛了敛醉意,正色道:“我觉得苏苏说的没错,大家跟着我辛苦了这么久,总该得到相应的回报,我赵某人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在这里承诺,只要我们金通的生意蒸蒸日上,我一定提高大家的福利待遇,那么今年先从年终奖开始。” 苏苏一听,带头哦哦的哄笑起来,接着包间里掌声四起,所有人都止不住地兴奋笑闹着。 陆希看着苏苏纯真的笑容,为误会她刚刚的意图而感到羞愧,其实,那个时候,她差一点就以为她是乘机向老赵谋求职位呢,那个时候,她还有着小小的失落,以为这个和她要好的小姑娘原来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单纯,现在,她一边跟着大伙笑,一边暗暗摇头自嘲,看来在职场呆的时间久了,她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的呢。 聚餐结束后,大家各自坐车回家,陆希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可是望着房间里漆黑一片,她才知道,任小颉也还没回来。 最近,她似乎常常晚归,也很少和陆希说话了,虽然两人同住一屋,之前也一同在宿舍里相处了四年,可这个时候给彼此的感觉,竟还不如那个才相识不久的苏苏。 章沅那天晚上说任小颉变了,最近陆希也感到,她确实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而纪文心下午发给自己的那份邮件章沅也收到了吗?邮件的内容会是同样的吗?如果不一样,那么她不会轻易和任何人说起纪文心的那个秘密。 赵一端喜欢的原来是外语系的那个系花?这个苗头居然连章沅那个大八卦也没看出来,那么纪文心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她就是为的这个原因远走异国,也无心地挤掉了原本属于任小颉的留学名额。 这么说来,那个远在事外的外语系系花才是一切的根源,如果章沅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愈发地痛恨那个其实很无辜的漂亮女孩?她人生收到第一封情书的喜悦也是毁在了那个男生对外语系系花的移情别恋上,说起来,那个女孩居然是章沅和纪文心共同的情敌。 可是,外语系系花那么漂亮,那么骄傲,那么招男孩子喜欢,却还是在那个江殿云面前展露出那般卑微无助的神情,而他似乎没有太多怜惜。 她又忍不住想起了江殿云,那个在不经意的时候,一而再地帮助了她的大男生,她又一次地无奈摇了摇头。 一天折腾下来,陆希的脚有些酸胀,她不愿意再细想那些是是非非,就收拾换洗的衣物去卫生间洗澡,当哗哗的水雾喷在身上的时候,颈椎和四肢的胀痛感觉渐渐消退,而困倦的睡意却遮挡不住地袭来。 正当她舒服地想闭眼休憩一下的时候,原本关上的卫生间的门有了一丝动静,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十分清晰,陆希警觉地睁开眼,拿了一件先前脱下来的T恤遮在胸前,“谁啊?”她有些紧张地问。 门外并没有声音,陆希赤脚上前走了两步,“是小颉吗?” 依然没有人说话,她的心砰砰地越跳越厉害,走近门边一看,陆希的心瞬间从提着的部位沉沉落了下去,刚刚她进来的时候,明明把卫生间的门锁严实了,这回,却那么显眼的露出一条缝,她心里一惊,也顾不得擦干净,就胡乱穿了身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客厅有人,而且不是别人,是穿着大裤衩,脸色有些发白的房东先生,他正拿杯子倒水,可是陆希却看到了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甚至水满的时候都没有察觉,水杯里的水扑了出来落在了他握着杯子的手上,他吃痛地哀呼一声,近乎狼狈地把杯子摔在了客厅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尖锐的破碎声,房东太太显是被外面的动静惊醒,穿着睡裙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见是自己老公出来喝水摔了杯子,便憋红了脸破口大骂:“你这个老不死的,端个水杯也端不稳,难怪跟着你一辈子也发不了财。” 房东先生本就慌张窘迫,这会又被老婆当着外人的面羞辱,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是软弱惯了,只把水瓶朝桌子上重重一放,头也不回地走回屋内。 房东太太撒完了火气,也没心情收拾东西了,见陆希还僵直地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心里的余火腾地一下又上来了,“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夫妻吵架啊。” 说完,也悻悻地摔了胳膊走回屋内。 当关门声重重传来的时候,陆希心里的憋屈像丝丝的棉花一样将她从里缠到外。 她几乎能肯定,刚刚在卫生间里洗澡的时候,有人用钥匙将反锁的门打开,幸好她反应及时,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在她所有的社会课堂中,还真的没有人告诉她,该如何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阴暗面,也没有人告诉她该如何揭发那样的龌蹉和不堪。 此刻的陆希就像一头委屈而愤怒的小兽,憋足了力气,却不知如何保护好自己。 在刚刚推开卫生间的门,看到房东先生的那一刻,她就有了一种一巴掌扇上去的冲动,她从来都是平淡的,宽容的,遇到任何事情都不会较真地去计较,可是那一刻,她的镇静差一点就要瓦解。 这种事她要向谁去说?爸爸,妈妈,还是李朔?不,她开不了口,就连任小颉她说的时候恐怕也要掌握好尺度,不然明明没有什么大事,也会引起别人不必要的误会,那样对自己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这样冷静下来一分析,陆希决定先忍一忍,毕竟自己还没有遭受实质的损失,只是这潜在的风险,她不能不防范,等任小颉一回来,她就和她商量,看能不能找一套独立的单室套搬出去。 可是,陆希没有想到,自己在战战兢兢中等了大半夜,任小颉居然都没有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夜不归寝。 小颉,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呢? 陆希睁着眼睛望着深黑的窗外,等着等着,竟不知不觉地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闹铃将陆希从困倦却不踏实的觉眠中唤醒,她睁开眼的时候,房间安安静静的,只她一个人。 任小颉的毯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屋内的一切也维持着昨晚上的原态,她当真是一夜都没有回来,虽然有她的手机号,可是陆希不愿意用房东家的电话。 当意识清醒以后,昨晚上发生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她似乎能听到自己变得急促的呼吸,和深深压抑的郁愤,客厅里的还散落着那堆被打碎的玻璃,她小心地跨过那些尖锐的渣滓,匆匆洗漱了一番后,连早饭也没有心情吃。 上班的时候恍恍惚惚的,看着电脑屏幕,却一连发了好几次呆,行政经理吩咐制作的报表也弄错了好几处地方,要不是她一贯细心,做完一件工作后总是要再检查一遍,不然这份报表一定会破坏领导们之前对她的好印象。 苏苏隔着玻璃,眼尖地发现陆希的不对劲,发了个MSN过去,“在想什么呢啊,脸拉的像苦瓜一样。” 屏幕闪动,陆希心不在焉地写:“没想什么,在工作。” 苏苏敲了回去:“早上你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化了妆呢。”她发了一个鬼脸,又写道:“烟熏妆。” “我没化妆,那是黑眼圈。”陆希扬起嘴角,想笑却觉得又累又饿。 “昨天累的吧,没睡好?”苏苏关切地问。 陆希在文件夹里找了个平时搜集的魔法表情,是一只恹恹打着哈欠的长耳朵大白兔,而且是一只耳朵耷拉,双眼发红的兔子,苏苏嗤嗤地笑出声来,她回:“没吃早饭吧。” “咦,你怎么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陆希加了一个赧然的笑脸。 “我不是蛔虫,我是小天使,我这里有你想要的。”苏苏发了一个贼笑的脸。 “什么?”陆希问。 那头却没了回音,不过不一会儿,苏苏悄悄地跑到陆希的办公桌前,二话不说地朝她抽屉里塞了个白色塑料袋。 陆希打开一看,是一只蒸饭团,还带着热热的余温。 “早上我忽悠朱经理给咱们买的。”苏苏似乎很兴奋,眉开眼笑地说,“我可帮了他一个大忙。”她刻意把手掩在唇边压低了声音。 陆希也低低回:“他那么神通广大的一个人,什么时候需要你帮忙啊。” 苏苏耸了耸肩,“你先吃早饭吧,米饭冷了会变硬,我回去了,咱们MSN。”苏苏闪身撤回了她的前台小窝。 望着手里温温的饭团,陆希心里压抑了一夜的羞怒在一瞬间被冲淡了许多,还好,在她的身边也并不全是那种叫她忍受不了人和事,也还有这样处处都能想到自己的朋友。当那些本不能面对的难堪,在被关怀的感动中渐渐化解后,她也终于能定下心神来工作了。 中午吃完饭午休的间隙里,陆希用办公室的电话拨了任小颉的手机,虽然那部手机她买了有几个月了,可是这还是陆希第一次拨。 “喂,哪位?”忙音之后,任小颉的声音传来。 “是我,陆希。” “我说这号码是哪里的呢,原来是你啊,你用的办公室的电话?” 陆希点头,“是。” “你这个时候找我有事吗?”明明是天天住在一起的舍友,可是她说话的语气有一种疏离陌生的感觉。 “昨天你一晚上都没回来,我有些不放心。” “哦,我当什么事呢,”任小颉轻轻笑了起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还不至于弄丢自己,昨天我跟同事去泡酒吧的,泡的有些迟了就干脆不回去了。” “哦,”陆希感觉她们的生活轨道真的是越来越远了。 “还有什么事吗?” “小颉,那个,你今天晚上还回来吗?” “不知道,”任小颉想了想,然后把电话贴近唇边,“陆希,我发现我现在有些喜欢夜生活的感觉了,所以不一定每天都会回去,以后我要是晚上超过十一点不回去,就不用等我了。” “呃……”陆希刚想说,小颉,你今天晚上回来一下吧,我有事跟你商量,可是话未出口,电话已被挂断。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舍友了。 任小颉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晚上回不回住处,但是陆希的心已经噗噗地紧张起来,她的忐忑来自于昨天晚上的那个阴影,房东先生那张苍白惶然的脸,那扇被悄悄推开的门,甚至变成了一个恐怖的场景,在她的脑子里来回的飘荡着。 她一定要搬离那个地方,她绝不要再一次忍受那样的危险。 “沅子,你在哪?”陆希随即给章沅拨了通电话。 “陆希,我在云和街。”章沅的大嗓门震的她耳朵有些发闷,电话那端嘈杂异常。 “你怎么会在那?” “我在签约。” “签什么约?” “呃,我租到门面了,正在签合同呢。” 这倒是个陆希意料之外的好消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章沅吞了吞口水,“我们找了那么久,想不到还不如我爸的一个电话呢,他找了他的朋友,人家就给我一间面积超大,租金又超优惠的门面,地段呢不算中心位置,但也不差,就在云和街这边,而且还不用交什么押金。” 陆希真心替她高兴,“那好啊,你爸出面肯定比我们瞎折腾强,我们自己找不到也就算了,说不定还会被人骗。” “是啊,我也是挣扎了好久,才向我爸低头的。”章沅的兴奋里带着微微的无奈,“哎,又欠他一个人情了。” “他是你爸,有什么欠不欠的。”陆希劝道。 “哎,你不明白的,总之这次是我没办法了,不然我从小到大都没在我爸妈面前示过弱的。” “沅子,你呀,就是想让他们认为你是一个有主见,有能力的人不是吗?” “我不想被他们供着,养着,我觉得那样挺没意思的。” “沅子,你别那么想,在父母的眼中,孩子永远都长不大,永远都需要他们的保护,我妈早就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了。” “得得,就知道你又要说大道理了,”章沅不耐烦地笑道,“陆希,我还要把约签完,就先不跟你扯了。” 她刚想挂线,忽然想起陆希打这通电话肯定是有事找她,便问:“对了,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陆希经她一问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把正事给忘了,急忙说:“章沅,我确实有事找你,不过电话里还真说不明白,咱们能不能约个地方吃顿饭,边吃边聊?” “好啊,有饭吃我当然要去,”章沅爽朗地笑了笑,“只不过,你不是有什么特别着急的事吧?” 陆希一想到每天要回去面对房东先生和房东太太的那张脸,心里就有些发颤,她咬一咬牙,“不特别急,但也还是急的。” 在章沅的记忆里,她的这位生性恬淡的室友几乎从没用那样的口气说过话,心里觉得怪怪的,有些不放心,“陆希,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啦?” “哎……”陆希叹道,“这还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啊,咱们见了面再详谈? “呃……”章沅略略想了想,说,“那要不就今天吧,我签完合同后到你公司楼下等你。” 陆希心情转好:“那就今晚吧,你想吃什么,我提前约一下。” “你上次不是说你们公司附近有家大排档的招牌咖喱鸡饭很好吃吗,要不就去哪家?” “成。”陆希应道,“那咱们就这么定了啊。 挂完这通电话,陆希维持了一上午的神游状态终于渐渐恢复,在这座城市里,总算还有章沅和苏苏那样的朋友,还不至于被什么委屈给憋死。从昨天晚上开始,心口被缠上的棉花,也渐渐一丝丝地松了开来,留出一个可以让她喘息的余地。 下午老赵,朱经理和行政经理还有公司其他部门的领导开会,破例让陆希参加,之前她也来过几次会场,但都是扮演一些端茶倒水的不重要的角色,那个时候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是在实习期,就算真的想帮忙,也只怕什么都不懂。这次的会议却是让陆希做笔录,并且还要求她在会后整理一份竞争对手分析报告。 陆希有些受宠若惊,虽然任务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难度,但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开端,最起码自己在这里已经逐渐摆脱了一个新人的角色,还慢慢得到了积累经验的机会,这应该就是受到领导重视的表现,那么自己肯定得全力以赴,不能叫看重她的人失望。 会议一结束,陆希就夹着一堆资料返回座位,她很努力的在记录,也很认真地把相关的报表和数据整理了一遍,可是一份有内容,又不乏深度的分析报告该如何入手,还是叫她头疼了好半会儿。 眼看离下班的时间越来越近,陆希坐不住了,她把闪着光的苏苏的头像拉了出来,发了一个两眼冒星星的表情过去。 几秒钟之后,陆希这边的窗口有了动静,是苏苏发来的N个问号。 “老赵让我做竞争对手分析报告。”陆希敲了几个字。 那边很快回:“这是好事啊。” “我知道是好事,可是我怕最后我把好事变成了坏事。” “怎么会呢,你是师大毕业的,我相信你的实力。” “晕,我是师大毕业的,可没有老师教过我这些啊。”陆希在“啊”后面加了个叹号。 “嘿嘿,”那边传来了一个虚心的笑脸,“我也没做过,不然肯定帮你搞定。” “哎……”陆希刚才因为受到重视的好心情,忽然变得有些低落。 “那要不你找你们经理指导指导?”苏苏建议,“再不然,我帮你贿赂贿赂朱经理?” “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明天他们都要跟着老赵去广东呢,据说那个单子还有些后续事宜要处理。” “那他有没有限定什么时间上交?” “一周之内。” 苏苏发了一个喷汗的表情,“那你急什么啊。” “呵呵,未雨绸缪嘛。” 这次是苏苏一长串的喷汗,“我看出来了,你有工作狂的潜质。” “……” “陆希,你要是以后变成了工作狂,可离我远点,我怕在你的衬托下,我连前台都呆不下去了。” “哪有那么夸张,我看老赵和老朱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觉得你不可缺少的,前台那位置也不是人人可以呆的,最起码得对得起公司的门面吧。” “哈哈,你这是拐着弯儿夸我漂亮吧,嘿嘿,这话我喜欢。”苏苏偷笑。 “臭美。”陆希跟苏苏混熟了,也不怕得罪了她,干脆发了一坨冒着热气的牛粪过去。 苏苏发来了一把带血的刀,“呜呜,我还准备晚上请你吃王记的风干兔肉呢……” “你就算请,我也去不了。” “怎么啦,报告不是要一周才上交吗?”这回是苏苏的声音直接传了过来,陆希抬头的时候,她已经斜着身子撑在办公桌前了,一双黑亮的眸子正扑闪扑闪地望着她。 陆希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连连抚着胸口,“苏苏,大白天也是能吓死人的。” “你先跟我说你晚上为什么去不了啊?”她问。 “我晚上有约了。” “啊,有约了?”苏苏显然很吃惊,“陆希,你这么快就有男朋友了?怎么不告诉我?” 陆希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和我有约的那个人是个女的。” 第三十五章 晚上下班的时候,同事们陆陆续续地先走了,苏苏请客的计划落空,只得一个人去站台等公车,她走之前,还特别扔了一包巧克力给陆希。 在网上搜寻了一番资料后,陆希对竞争对手分析报告已经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她决定要好好地整理这份报告,因为她需要这样的经验积累和成长。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就暗了下来,这个城市又将是一夜霓虹。 叮叮叮——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惊了她一跳,现在是下班时间,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喂,陆希,我等了你快半个小时了,你怎么还不下来?”电话刚接起,就传来章沅的抱怨声。 陆希赶紧站起身来,一边向好友道歉,一边收拾东西。 匆匆锁了办公室的玻璃门下楼后,就看见章沅正坐在楼梯口无聊地扔石子,她朝这边望了过来,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哎呀,我差点就以为被你放鸽子了呢。” 陆希满脸歉意地从包里拿出苏苏给她的那包巧克力,殷勤地递了过去,“不好意思啊,领导吩咐了一点事,我一忙就给忘了。” 章沅一看见巧克力,等待时的恼火一下子就散了,可嘴上还在调侃,“知道对不起我,就多请我吃份饭。” “行行,大排档就在前面,咱们现在就去。” 陆希沿街很快找到了那家摊位,这才发现这里的生意火爆程度比上回她来的那次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大的摊位前站满了年轻的男女,虽然拥挤之下,有人不停地拿纸巾擦汗,可谁也没有换地方的意思。 每天的下班时间,正是吃饭的高峰期,陆希一看这阵势,心想无论如何不能让章沅这么个大小姐跟着她在这边凑热闹了,再说换个安静的环境也更好说话,便提议道:“要不我请你吃牛排吧?” 哪知章沅一听就连连摇头:“别,牛排是好吃,可吃多了我还真腻了。” “那你想吃什么?” “这附近有没有比较特别一些的菜馆,就是口味不一样一点的那种?” 陆希忽然想起了下班前,苏苏提到的那家王氏野味馆,好像离的不远,而且她已经重磅推荐过好多次了,“沅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搞不好会合你胃口。” 是啊,在某些地方,章沅和苏苏还真的像姐妹,比如在性格方面和吃的方面,她想苏苏喜欢的东西,章沅说不定就不会排斥。 在附近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了那家王氏,从外面看,装修得并不怎么上档次,似乎就像一般的那种农家乐,可是两人走了进去,才发现这里面别有一番风格。 比如这里的桌椅都是竹子做成,正厅中间还有一棵垂着果实的大树,乍看上去青翠茂盛,造型十分逼真,可是走近一看才发现这是一株塑料做成的假树造型,给整个饭店增加了一抹别具一格的亮色。 服务员十分热情的引领陆希和章沅入座,翻开竹制的菜单,上面的菜品果然都和一般的饭店不一样,是以野鲜为主,菜名也叫的五花八门,有的甚至叫陆希心中泛出阵阵的不适感,什么茶油焖山羊脚,腌烧野生鳝,泡椒田鸡,风干兔肉,这些还勉强能叫做美食,可是诸如双菇烩蛇肉,油炸蝎子酥,糖拌炒蚂蚁之类的菜名实在叫她望之生畏。 再看一眼章沅,她倒是眼睛发亮,一副兴趣盎然的神情。 这里的菜价并不便宜,甚至可以与牛排馆相媲美,可是陆希难得请章沅吃一顿饭,只要她不点那些恶心另类的菜肴,她都会欣然接受。 “陆希,要不咱们来一盘那个糖拌蚂蚁?”章沅忍不住想逗逗她,“听着挺有意思的。” 陆希脸色一变:“要吃你自己吃,我可没那么恶心。” 章沅不打算放过她,继续玩笑道:“那要不点那道双菇烩蛇肉吧,蛇是清毒大补的,别的地方想吃也吃不到。” 陆希干脆侧过头去,不看菜单上那叫她触目惊悚的菜名,还是那句话:“这里除了兔肉,其他的我都吃不下,你想吃蚂蚁也好想吃蛇也好都随你,只要不当着我面就行。” 看着她吓得不轻的样子,章沅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服务员见她们商量了半天也没决定,很客气地在一旁提醒,“两位,现在是用餐高峰期,点完单恐怕还要等一段时间。” 章沅咳了咳,不再逗弄好友了,对服务员说:“那就来一盘风干兔肉,一碟凉拌山菇,一份粉葛豆腐汤,两碗饭就行了。” 陆希听她点的菜并不怎么另类,顿时松了口气。 正厅里面的客人越来越多,周围渐渐变得有些喧嚣,章沅切入主题:“陆希,中午你电话里说有事找我,而且三言两语还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啊?” 陆希理了理思路,想着如何开始,“章沅,我遇上了一些麻烦。” “什么麻烦?”她迫不及待地问。 “我……”陆希犹豫了下,说,“我想重找一处房子,而且最好是独门独户的那种单式。” “你跟任小颉闹矛盾了?”章沅认为这种可能最大。 陆希摇头:“不是。” “那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搬?”章沅不解,那个地方她去过几次,实话说不算方便,但她和任小颉不是一直说租金便宜吗。 “哎,我今天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陆希叹气。 章沅闹糊涂了,到底什么事让一贯坦然的陆希变得吞吞吐吐,又神神秘秘的,“你快说呀,我在听呢。” “章沅,这事我只想你一个人知道,你可别告诉别人啊。”陆希还是有些谨慎,毕竟自己要说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甚至还有点难以启齿。 “哎呀,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就说吧。”她来不及地催促道。 陆希松开了咬着的嘴唇,把昨天晚上她们单位聚会之后,任小颉一夜没有回来,她一个人在房东家的卫生间里洗澡,其间听见反锁的门被人从外面偷偷打开,而她穿了衣服出来后就看见房东先生鬼鬼祟祟的事说了一遍,还说房东太太也一直斤斤计较,对她和任小颉态度不好。 章沅越听脸色越差,甚至把餐厅提供的方巾捏成了一团,“妈的,那对夫妻还真是变态。”她神色愤怒,好像这些不愉快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陆希要我说,你什么都别想,赶紧搬,那地方真是个狼窝,指不定哪天你就被吃的骨头不剩。” “我是想搬啊,可总得重新找到地方吧。”陆希幽幽叹气,此刻的她已经不像昨晚那么烦乱了,理性又重回身体占据了上峰。 “那任小颉知道这事吗?”章沅问。 “她从昨天早晨出门就没有回来过,我到现在也只和她通过一次电话,根本来不及说。”陆希老老实实地说。 “我看,这事不能这么拖着,你得赶紧联系她回来商量。” “我中午问她晚上回不回来,她说,她现在喜欢夜生活的感觉,不一定每天都回。” “哎,这个任小颉,变得像什么样了。” “你也别怨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不能要求她和我一样。” 章沅脑筋动的极快,既然任小颉不能指望,她是无论如何要帮陆希的,“要不这样,今天晚上你住我那儿?” 陆希心里十分感激她的好意,可是又不愿因为这事惊动到她的家人,便摇头婉拒,“不麻烦了,小颉说不定晚上会回来,两个人肯定要好些。” “那要是她不回来呢?”章沅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那个房东先生,“要是她又去享受她那见鬼的夜生活了,你一个人就不怕那个色狼?” 在章沅看来,那个房东先生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色狼,专门打陆希这种温顺小羊的主意,只要这样想着,她就死活不愿意让陆希有一丝的风险,她下定主意了,在陆希找到合适的新房子之前,她一定要保护好她。 “陆希,这几天我陪你住你那吧,咱们再赶紧想办法找找房子。” 这个提议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陆希想来想去,觉得也只有先这样是最稳妥的,她其实也不敢冒那个险,便点点头:“那不好意思了啊,沅子,只有先麻烦你啦。” “陆希,咱俩的关系我就不强调了,再说,我之前还麻烦你陪我找门面呢,现在你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章沅拍了拍对面好友的手臂以示安慰。 陆希将千恩万谢的话吞回肚子里,只以同样的真诚一笑回以章沅。 这家餐厅的上菜速度确实很慢,慢到两人说了大半天的话,一道菜也没上餐桌,好不容易等到了,两人又都已经饿的反胃,没心情吃了。 她们只喝了一些粉葛豆腐汤,吃了几口凉拌山菇,将剩余的大盘兔肉和米饭叫服务员打包带了回去。 付钱的时候,章沅想着陆希马上要换房子,少不了需要一笔房租,便抢着要付,陆希眼疾手快地将她掏出来的钱包死死按了回去,“沅子,你要是不让我请,就是瞧不起我。” 狠话一放,章沅果然乖乖地收了钱包,不和她争抢了。 两人坐了最后一班公车回去,到了房东家的小区楼下就见到她们租住的那间屋子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人气,陆希忍不住叹道:“看来小颉今天又不回来了。” 章沅也抬头看了看那扇没有一丝光线透出来的窗户,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她要是不回来正好,床咱们两个睡。” 打开门后,房东一家已经洗完了澡在房间里看电视,电视声音大而嘈杂,整个室内都是电视剧里的主人公的哭喊喧闹声。 章沅走进陆希和任小颉的那间屋便斜了斜嘴:“既然把房子租给了别的人就应该自觉,这么晚了电视还开的这么大声,这还让不让人休息。” 陆希将打包的兔肉和米饭从塑料袋里拿了出来,无奈地笑了下,“习惯了,他们一直都是这样。” “呸,小市民。”章沅一边骂,一边不服气地敲了敲床边,“也就你这样的老实人吃亏。” “呵呵,吃点小亏不要紧,只要不是遇上什么龌蹉事。” 一回到这个地方,陆希心里的惊悸感又渐渐浮上了心头,那样的事她是真的真的不愿意再遇着第二次了。 第三十六章 由章沅陪着的这几天,房东一家果然收敛了不少,因为章沅就像一个门神,只要陆希晚上去卫生间洗澡,她都会一步不离地守护在门外,房东先生有几次经过客厅都是像遇见了鬼似地逃开,而只要房东太太看电视的时候,她都会坚持不懈地去敲她那间屋子的门,直敲到她不堪其扰,不情不愿地把声音调到隔着一扇门只能听见嗡嗡声才罢休。 陆希觉得好笑,却更觉得安心。 任小颉期间只回来过两次,如果她回来,床不够三个人睡的时候,陆希就在地上铺一个席子,自己打地铺,让章沅和任小颉睡床。 陆希和任小颉提出了想重新找地方的事,但是说的很隐晦,并没有把前因后果全部说明,因为那么难堪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她心里就不会老堵着一个疙瘩。 本来还以为她不知道内情不会那么轻易答应,没想到陆希刚刚一说,任小颉就爽快地点了头:“这个破地方我也住够了,又远车又少,来个同事看了也不上档次,再说,那个死女人的脸整天拉的跟什么似的,我看了就烦。” 陆希知道任小颉说的死女人是指房东太太,摆在以前的话她还会劝一句,“别放在心上,退一步大家安稳。”,现在她却是巴不得她对这里多一些意见,好同意换地方,“小颉,既然这样,我们就赶紧重新找房子吧。” 任小颉想了想,说:“换可以,但是我是没时间找的,我们公司活动多,我晚上应酬也多,要不你和章沅去找吧,找到了老规矩,房租水电一人一半。” “行。”陆希虽然觉得她说话的口气有些倨傲,可一想到马上能搬离这里,就止不住释然兴奋,哪还管她语气怎么样。 章沅却是心直嘴快,有什么说什么,“哟,任小颉,咱们知底的人晓得你在大外企上班,这不晓得的,还以为你进市政府了呢。” 她这话讽刺意味十足,任小颉听的不快,也不知不觉地拿纪文心以前的口吻回击她:“是啊,我不过就是一个在外企上班的小职员,哪比得上你这个大老总的女儿?我不忙我会没饭吃会饿死自己,哪能像你一样什么事都不做,还能吃香的喝辣的,再说了,你不是还有一个穿名牌开名车的金龟婿吗,不多去陪陪他,成天闲着陪我们这些为了生计发愁的人,就不怕他被别的女人钓走?” “小颉,够了,沅子她过来是为了陪我,你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见章沅的额上已经憋出了青筋,陆希的好脾气也控制不住了,这些不堪的话她一个字也不要听。 任小颉显然被陆希的语气震住了,她没想到一个从来不和人计较,从来温婉和气的女孩子真正发起脾气来,会这么有气势,一时也悻悻地收起了下面的话。 三个人闹的有些不愉快,任小颉也不想随便得罪陆希,毕竟在这座物价高昂的城市里,她还没有独自一人负担房租的能力,她还需要一个与她合力分摊这份压力的伴儿。 陆希明明向着章沅,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在找到新房子前,有那么几天她都避着两人不回来。 若说之前,总和纪文心看不对眼,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任小颉那阴阳怪气,故作有档次的姿态时,章沅就暗自不爽,外面的世界再怎么变,她对一个人的偏好都不会变,她一直不喜欢与那些行为做作的女生有太多接触,之前她认为是纪文心,现在这个任小颉也变得叫她不能忍受了。 陆希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任小颉进了外企之后渐渐有些自恃清高,动不动就拿档次不档次的话来说事,但是毕竟没有什么原则性的不对,她能同意和自己一起搬离这里,就已经让陆希释然感激,就算她不愿意陪自己找房子,大不了就另想办法,华江这么大,总有她们的容身之所。 每天下班之后,陆希就和章沅一起去中介看房子,中介看是两个年纪不大,又长相不错的女孩子,就十分殷勤客气地向她们推荐房源,虽然待出租的房子不少,但是陆希一连看了几天都没有拿定主意,习惯了见人脸色的中介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两个女孩其中一个高个子的穿的是不错,但估计也就是个花架子,另一个娇小一点的更是朴素,手上肯定也没有什么钱,不然在他们看来,那么多套式好,装修好,地势又极佳的房源,她们怎么也没有要租的意思,还每天来观风望火,一看就是囊中羞涩。 有几个中介的看房顾问不耐烦了,干脆不客气地问:“你们看了这么多也决定不下来是不是因为嫌对方的租价高?” 这个时候,陆希就会坦诚地点头,明确表示,希望他们能安排一些廉租房供自己选择。 摸清了顾客的需求,见拿不到多少抽成,有的大中介就开始敷衍了,说现在城里的房子都是那个价,你不租,自然有人要。 章沅见那些人专会拿有色眼光做生意,又动不动见风使舵,心里很是不服气,有一次和中介谈着谈着,她就从包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砸在对方的办公桌上,“你以为咱们租不起房子是不是?告诉你,我就是将你们这个破门面买下来都不用眨眼。” 中介的人一看桌子上的那一沓横飞过来的钞票,也不管章沅的话难不难听,脸上先前不把她们当回事的傲慢姿态立马就收了回去,挤出一丝笑脸:“呵呵,其实这事也不是不好办,我们手上有一个小套,地段那真的是没话说,周围超市,菜场,休闲广场那是一应俱全,而且采光好,房型好,还有物业,每个月也就一千八……” 那一千八三个字刚出来,陆希再也听不下去了,中介前面一个劲描绘的种种便利和美好,似乎离自己很遥远,她虽然也看重那些好处,可是她更看重房租的价格。 每个月不动不摇一千八,两人分摊一下一人九百,再加上水电物业,估计少不了一千,别说她的收入不算高,就是任小颉估计也会犹豫好半会。 章沅似乎对这个小套很感兴趣,还想和老板砍价,可是陆希二话不说拿起章沅先前扔出去的那一沓票子,便把她拉了出来,中介的人还在后面喊话:“唉唉,小姑娘别走啊,这房子真的很抢手,你们考虑清楚了再来啊。” 出来之后,陆希才觉得有些沮丧,为什么想要留在这座城市,却又步步都那么艰难。 章沅也忍不住叹气,其实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就向别人炫耀自己家世的人,可是刚刚看到那些中介拿有色眼光看人的嘴脸,她还是打破了自己一贯的原则,钱摔出去的那一刻,她竟然尝到了一丝泄愤的爽快,她也做了一回自己曾厌恶的那类人。 陆希还在一愁不展地想如何才能租到优惠房源的事,章沅却已经把那些钱塞进了她的手中,这些钱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可是对陆希来说,却能解决燃眉之急。 “沅子,你这是干什么。”陆希想也不想地推了回去。 “你们租的那个房子是两个月付一次房租,可是你也看见了,现在外面的房子基本上都是季付或半年付一次,还要交押金,你和小颉都是工作刚刚不久,哪来那么多钱。”章沅并不收回,只静静地和她分析道理。 “不用了,”陆希有些黯然地婉拒,“我再想想其他的办法,看能不能租到便宜一点的房子,如果找不到就不急着搬。” “可我的店也要酬备了,合同签了下来,也不能一直那样拖着,我不能一直这样陪着你。” 章沅的眼神中流露着满满的诚恳,“陆希,你不要那么倔犟,那个房东一家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是再不赶紧搬出去,我怕哪天你一个人就出了什么事,我们是好朋友,你不要多想,这些钱大不了算你跟我借的。” 陆希虽然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可是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她这么做,再说,借得了一次,不能总是靠借钱来维持房租吧,租不起就是租不起,她就只能做自己能承受的事。 她把钱再一次推了回去:“沅子,你收回去吧,这钱我不需要,回头我会再想想办法。” 章沅还在坚持,陆希的眼里却透出了一种她从没看到过的锐利,她忽而听见好友那熟悉却又带着点清冷的声音传来,“沅子,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欠人,我怕自己会还不清。” 是啊,陆希一直都是这种处事的态度,对任何人都是。 章沅忽然就明白了,再温柔无争的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不要试图打破那种坚持,就像她自己不喜欢被人束缚,那就是她的底线。 “好吧。”章沅妥协,把钱拿起来放回包里,“我们一起想办法。” “谢谢你,沅子。” 找房子的事并不如想象中的顺利,这有点让人泄气,任小颉对这件事又是一副若不关己的态度,陆希表面坚强,心里其实是无助的,幸好还有章沅在身边,她才不至于被一种莫名而来的孤独感给吞没。 可是,如果有一天,章沅有了自己的生活,不能再这样陪着她,她又该怎么办? 陆希颓然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原来,只有一个人,哪怕这座城市再光鲜亮丽,再熟悉深刻,她也不是幸福的。 她不幸福,她并不幸福。 这个声音撞进了心里,敲开了她原本混沌,原本一片宁静的灵魂深处,激起了重重的波澜。 她又开始想念那个人了,可他还在家乡的那座小城里,安享着他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安享着亲人就在身边的圆满,他并不知道这一切,不知道她的担心害怕,不知道她强撑的坚强,不知道她此刻思念他的情绪正在如蔓藤一样疯长…… 第三十七章 章沅陪陆希在满街的大小中介奔波了几天,并没有找到心意中合适的房子。 因为,那些房子的价格都太高。 按照中介的意思,城区内除非和别人合租,要租独门独户的单式小套,最低价不可能低于一千五每月,而且水电自理。 这个价格令她有些怯步,老赵确实给了她期望中的工资,可除去每个月的医疗养老保险,再除去吃饭坐车的费用,她还想略略存一些钱好尽快将家里被骗的那笔巨款给补上,虽然相对于那笔缺口,她每个月节省下来的钱是杯水车薪,可有总比没有好。 现在如果按照最低标准一千五算,她和任小颉分摊一下,每人光房租就要七百五每月,加上水电和日常开销,剩下的她想给自己买件像样衣服的钱都拿不出来,更别提把钱寄回家里给爸妈了。 可是,不租这样的单间,就意味着要与其他人合租,那么,新的麻烦还是会不可避免,房东先生带给陆希的恐惧与阴影,已经如细碎的沙子狠狠地揉进了记忆,怎么冲洗,都有着洗不去的残留。 见陆希犹豫不决,章沅劝她和任小颉商量,因为如果勉强租到一千五的那种,比起之前中介给她们推荐的一千八的那种又便宜了一些,而且又是单室套,能住的相对舒服和安全。 陆希考虑了下,决定先去看看那种一千五的标准是什么样子的,回来再和任小颉商量。 于是章沅又陪着她跟着中介去看房子,两人到了那边一看,差点傻了眼,这所谓的单室套确实独门独户,地势也不错,可是基本和毛坯没两样了,整间屋子内只有墙面被粉刷过,地上只是铺了简陋的带着花纹的塑料皮,厨房卫生间都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相当简易的老式木板床,连放衣服的橱柜都没有,房主虽然配备了热水器,可是其他的设施还得自己添置,这样一来,又是一笔额外的开支。 陆希用章沅的手机给任小颉拨了电话,把看房子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她一听有点不乐意了,因为之前她们和房东合租,床柜是人家的,冰箱灶具等生活设施可以合用,这样才不过五百块一个月,现在什么都得自己重新准备,却整整贵了一千块。 任小颉现在虽然讲求档次,可她也是个知道精打细算的人,她是宁愿把每个月的薪水都花在化妆品和高级女装上,也不愿意在房租上投入这么多。在她看来,房租交出去就不再是自己的了,而化妆品和衣服却始终都是自己的,而且还可以使她体体面面的出门。 她有些担心陆希会自作主张,忍不住试探地问:“你不会答应中介了吧?” “没,不跟你商量我哪能随随便便说定就定啊。”陆希坦然说出心中所想。 “那行,你先不要表态,只说回来还要跟朋友商量。”任小颉说,“我觉得搬房子的事还是不要那么急,反正咱们现在的地方又不是不能住。” 陆希心里一紧,她不会临时改主意不搬了吧,可是又不能把房东意欲偷窥的那件事说出去,但眼下没有什么好的选择,也只能先应着,“那就这样吧,咱们回去再商量。” “那,拜。” “小颉怎么说?”她刚挂完电话,章沅忍不住问。 “还能怎么说,让我先不要定。”陆希苦笑,“在学校住宿舍不觉得,毕业出来了才发现留下来的成本可真高啊。” “陆希,你不会想回家吧。”听她这么一说,章沅第一反应就是怕她受不了大城市的压力从而萌生了回老家发展的念头,那样她就会失去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你可别现在就回去啊,那样你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如果要回去还不如一毕业就回去呢。” 见她有些恹恹地不痛快,陆希在她肩上轻轻一拍,“你放心,我还没有那么脆弱,再说有你在这,我也舍不得离开啊。” 是的,她在这里偶尔会觉得孤单,偶尔会觉得自己并不那么幸福,可是一旦要她离开,她又舍不得,因为这里有太多的记忆,这里有章沅有苏苏这样的好姐妹,还有一份刚刚步上轨道的工作,而且回去了,就要面对那个人,那个一心想把自己的好哥们林肖撮合给她的人。 她想要的人生,是一个幸福的人生,而幸福,恐怕只有自己去把握。 陆希花了一周的时间完成了老赵吩咐给她的那份竞争对手分析报告,尽管这期间为了找房子的事有点心神俱疲,可是她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一旦投入工作,就绝对是全情投入,不会为任何事搅乱她的工作步调。 老赵看完后,虽然砸着嘴挑了几处刺,让坐在他办公室的陆希有点忐忑不安,可是合上那份报告后,他居然把身子慵懒地倚在了那把旋转老板椅上,闭上眼睛悠闲地休息起来,并且还吩咐她出去的时候把门带好。 陆希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老赵还真是个有些深沉的人,即使是放松的时候,也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她很想知道这份报告是不是算过关了,可他又一个字不说的就这么把她打发了出来,对于他挑刺的那些方面,她是改还是不改? 苏苏给她的建议是不改,因为他没让改啊,可是陆希却决定再重新搜集一些数据完善一下她的那份报告。 她还记得李朔曾经和她说过的话,“丫头,在工作这件事上,你绝对不要去等去看,当大家都猜不透领导心思的时候,你主动一些,做的多一些,总不会是坏事,这就像在熬一锅粥,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熟的话,多准备一些柴火总会派得上用场的,要是你没准备,柴火又不够了,粥是永远都不会熟的。” 他是一个理性而聪明的人,一直以来,她都无条件地相信他的话。 可是,有时候,她忍不住要去想,这些话用在工作上说不定是对的,那么用在感情上呢? 在她猜不到他的心思的时候,她是不是也该主动一些,做的更多一些呢? 那样,他是不是就不会把其他的人往她身边推呢? 当陆希把重新完善过的报告交到老赵办公室的时候,他的表情里确实有一丝意外,这个小姑娘自从进入她的公司以后,就一直给大家一种稳重踏实,不骄不躁的感觉,可是他却独独觉得这样的踏实中缺了一些什么,有时候甚至会让他这个在商战里浸淫了数十载的老江湖觉得这个小姑娘过于中规中矩,过于一板一眼了。 他喜欢踏实的人,却不喜欢过于教条的人,让她做这份报告就是为了锻炼她敏锐的市场观察和分析能力,好让她不再拘泥于每天按时完成领导的任务,好让她能够慢慢变得更有生气和活力。 老赵欣赏苏苏,也欣赏陆希,可是这两个女孩各有优缺,有时候他也忍不住在下属朱经理和行政经理面前叹息,如果这两个女孩能够互取所长,那么他们就该觉得有危机感了。 陆希望着老赵微微诧异的神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她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即使不能让他满意,那也是自己的经验和能力所限,她也不能强求。 然而老赵长久沉默之后,突然拍了拍桌子说:“小陆啊,从今往后,咱们公司的会议报告就由你来做了,做完直接交给我。” 她楞了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过关了,忍不住兴奋地回道:“好的,赵总,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退出老赵的办公室后,苏苏一脸焦急地冲了过来,“陆希,刚刚有你的电话。” 陆希有些无奈,这个苏苏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样子,在办公室也不例外,现在是上班时间,有她的电话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苏苏下面的话,让陆希站不住了,“那个男的声音真好听,他说他叫林肖。” “什么,是林肖?”陆希不受控制地提高了音量。 苏苏拼命点头:“是啊,我应该没听错,刚刚你在老赵办公室半天没出来,我就帮你接了,他说他稍后还会拨过来。” “好,我知道了。”惊讶了几秒之后,陆希很快恢复了面子上的淡然,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异样,而让苏苏有什么其他想法。 陆希回到座位上,看到桌子上的那部电话,心里忍不住再想,林肖怎么会有她办公室的电话呢?这个电话她只告诉过章沅,任小颉,李朔,还有她爸妈,那么有可能透露给林肖的也只可能是李朔和她妈了。 她忽然对那部电话有了微微地抵触之情,如果林肖给她打来电话,她该和他说些什么,总不能说她最近遇上了麻烦事,洗澡差点被房东偷窥,重找房子又租不起的话吧,这些话她甚至都不能和李朔说。 如果,两个人抱着电话,却是在敷衍对方,那么她宁愿,这一天,电话就这么一直不响。 苏苏在MSN上问陆希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一下班就神龙不见神尾的,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不告诉她,是不是在和这个说话声音很好听的林肖偷偷约会,陆希只回了一句,不是,在和朋友找房子,苏苏却是不信,说她们住的好好的干嘛换房子,肯定是和男人约会去了。陆希不想解释,苏苏倒是更来劲了,因为最近她就亲眼看见了一个长得很有味道的男生向陆希献过殷勤。 她说的这个人陆希心里明白,就是那天她们去名豪酒家参加公司聚餐的途中遇上的那个江殿云,他好心把自己拦到的那辆出租车让给自己,还帮她付了车资,这在苏苏眼中就分明成了献殷勤。 苏苏还十分热心地劝陆希要选一个喜欢人的安定下来,千万不要脚踏两只船,否则会陷在三角恋里拔不出来云云,都被陆希以一个狂喷汗的头像给回了过去。 现在,她为了找房子的事,工作的事,整天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去谈什么恋爱,而且还是一次谈两个? 陆希心里佩服苏苏的想象力,几乎可以和阅遍言情小说无敌手的章沅相媲美,只可惜她是现实生活中为了柴米油盐竞折腰的苦情女,不是小说中那人见人爱,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主角,那样的梦,她没有力气做,即使要做,也只怕很快会醒。 第三十八章 陆希虽然有些排斥林肖的电话,可是电话却如约而至。 他说会再拨给她,结果隔了一个小时,他就真的拨来了。 “喂,陆希吗?” “我是。” “呵呵,刚刚我找你,你不在。” “嗯。” 他的声音就如苏苏说的那样,不沙哑,也不低沉,是一种淡淡温朗的感觉,在电波的杂音里也显得很好听,很有特质。 只是,她和他,中间隔了一个李朔,就像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陆希对他热乎不起来。 “你们工作是不是很忙?” “还好。” “哦,那就好,前段时间我一直在外地出差,回来的时候,李朔告诉我你自己在华江找了份工作,陆希,恭喜你了。” “谢谢。” “你现在是和朋友在外面租房子住吗?”他问,声音里带着朋友般的关心。 “是的,和大学的舍友一起。” “在华江这边租房子不便宜吧?” “我们合租的,一个人租就很贵。”事实上,如果马上要搬地方的话,搞不好两个人分摊,对她来说也很贵了,可是这些细节,陆希根本就不想和他说,他是她的谁呢,说出来又能怎样,她倒不如就这样敷衍过去。 “哦,”林肖轻轻地叹了口气,“陆希,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华江呢?难道家乡这边不好?” 他突然这样问,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如果这个问题是李朔问出来,她还可以故意撒个娇,反问他,“怎么,你想让我回去?”,可是这个人问她,是什么意思呢? 她想了想,淡淡地回:“家里当然好,可是出来的这几年,我在华江也呆习惯了,这里有我的朋友,我也找到了一份工作。” “如果是工作的话,家里这边也不是没有好的,我可以找我的同学帮你安排一份。”林肖的声音,听上去是温暖的,那样的和煦。 陆希的心里感谢他的好意,可正因为是他,她还是一贯地抵触,“谢谢,不用了,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工作。” “哦,”他顿了顿,然后用缓慢的语调说,“那我只有等有时间的时候去看看你了。” 他说的不刻意,甚至可以叫做自然而然,可是陆希却有些微微的不自在,“不用了,你工作忙的话,不需要过来的,我在这里一切都很好。”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拒绝的十分委婉。 他无奈地喘息了一声,笑:“陆希,你一定要对我这样客气吗?” 是啊,从第一次见面以来,她对他的态度都是不温不淡,客客气气的,看上去她好像对他不反感,可是两个人都知道,这样的礼貌中带着一种疏离,好像她总是要刻意地和他拉出一段距离。 陆希一时有些语塞,他对她来说,像朋友又不像朋友,她从来没有好好地定义过她和他的关系,只是限于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熟悉的朋友。 除此之外,陆希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做再多的交流。 “好吧,你先忙,有时间的时候,我再打给你。”他温煦的语气从来没有变过,即使是在这样微微尴尬的时刻。 “等一等,”陆希忽然觉得有什么必须和他说清楚,“林肖,如果是李朔逼着你联系我的,你大可以不必理他。” “呵呵。”那头的笑声叫任何听到的人都会为之一怔,因为那般的爽朗好听,就好像没有什么东西会惹得他不快,“陆希,你误会了,我自己的事,又有谁逼的了呢?” 我的事,又有谁逼的了呢? 这句话,在陆希脑袋里盘旋了很久,直到下班的时候,他的声音似乎都未散去,苏苏拍她的肩膀,“喂,下班啦,怎么还不走,想什么哪?” 陆希被她吓了一跳,渐渐回过神来,窗外的阳光早已落下,天空变得有些昏暗,只有眼前苏苏的眼睛出奇的明亮,她收拾了东西,和苏苏一起走出公司。 章沅在楼下等她,苏苏见陆希有朋友,便独自一人去等车。 “陆希,我的店明天就要装修了,今天开始我恐怕要先回去了。”章沅有些无奈地说。 陆希笑了笑:“那是好事啊,可惜我要上班不能帮你了。” 章沅无所谓地撇嘴:“哎呀,装修能有多大的事啊,工人我爸都找好了,我只要负责监督一下就OK了,一个人能搞定。” 陆希说:“那好,你好好干,开张那天我一定给你送一个大花篮,祝你生意兴隆,钞票滚滚。” “嘻嘻,”章沅乐地眉开眼笑,“工作了的确不一样,瞧你这张小嘴,越来越甜。” “得,你这么说,意思就是我以前嘴不甜是吧。”陆希故意装作不屑的样子,“你这话我不爱听。” “哟哟,不得了啊,”章沅叹,“陆希,你再工作个几年,只怕我就说不过你了。” “去去,尽跟我贫嘴。”陆希把脸侧向一边。 章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拍大腿,“哎呀,差点给忘了,任小颉打我手机说,她今天晚上和同事聚完餐后去泡吧,可能又不回来了,让我转告你。” 陆希点了点头,有些见怪不怪地笑了笑:“我现在两三天都看不到她一次,都习惯了。” “她呀,现在都快被那个洋外企给污染了,”章沅愤愤地说,“以前她是多么朴素,多么实在的一个人啊,我看现在都快记不得自己姓甚名谁了,这才几个月啊,鼻孔就抬的比天还高,要是再过个几年,恐怕连话都懒得跟咱们说了。” “一个人一个活法,咱们走好自己的路就行。”陆希淡淡道。 章沅问:“那你一个人晚上能行吗?” 陆希咬了咬嘴唇又松开,“没事的,最近你陪了我这么多天,房东那边已经收敛很多了,应该不会乱来,而且就算有什么情况,大不了我就报警。” 章沅点头道:“嗯,对付那种人不用心软,你睡觉之前在小区楼下找块砖头放在枕头边,要是他敢动什么心思,你就狠狠砸他脑袋。” 她说的声情并茂,倒是把陆希逗乐了,“好好好,回去我什么都不干,先去找块砖头来。” 当然,陆希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回到住的地方却并没有这么做,章沅说的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可她怕自己真这么做了,要闹出人命,还不如报警来得理智。 晚上洗澡的时候,陆希的耳朵特别灵敏,除了水声,只要有一点动静,她都会立马穿了衣服走出去打110,好在一场澡洗下来,一切安稳,没有她想象中的异动,看来经过上次的事情,房东先生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大概他也就是那种有色心,没色胆的人。 睡觉的时候,陆希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倒不是担心房东会怎么样,因为房东太太在隔壁的那间屋子里,房东先生平日里还是很惧怕自己老婆的,只是她脑子里总回响着下班前林肖的那句话。 他说,他的事,没人逼的了他,那么他不就是在对她说,我联系你,一直都是我自愿的吗。 除了这个意思,陆希想不出其他的含义。 陆希忍不住从一个公正的角度去重新审视林肖,一直以来,她都是刻意忽略这个人的存在的,有时候,他联系她,她都是三两句话敷衍过去,他之前和她说过一些什么,她也从来没有留心去记忆过,唯一印象深的,就是他第一次打电话到宿舍给她,她撒谎说宿舍没有陆希这个人,说他打错电话的那次。 客观的来说,林肖是个条件优秀的男孩子,就像她妈妈说的那样,小伙子工作好,有前途,人品也知根知底,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交往对象。 李朔也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提过他这个好哥们,似乎每次都赞不绝口,是啊,他那个人交的朋友又能差到哪里呢。 几次浅显的接触下来,别的陆希不敢说,可是林肖随和,温雅,有礼貌这一点,她还是不得不承认的。 如果他不是李朔的好朋友,也许,她会坦然的面对他,然后认认真真地去了解他这个人,看看他是不是适合自己。 可是,因为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和李朔说清楚,她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接受他们的安排,去和这个人相亲谈恋爱,那样的话,哪天李朔被别的女孩子抢走的时候,她一定会后悔的。 她怕她承受不了那样的后悔,因为,世界上没有人会把后悔药卖给她。 她想,最近实在太忙了,等找到新的房子,一切重新安顿下来,她一定得找个机会和李朔谈一谈,那个时候,无论多么羞于启齿,她也一定要敞开心扉试一试。 想明白了之后,困顿的感觉不可抑制地爬上了眉梢,陆希伸手去关灯,灯熄灭了,她却不知道刚刚的一瞬间,一叠堆在桌子上的资料被她不小心扫了下来,在黑暗中胡乱地散落在了地上。 第二天一早,陆希又是在一阵急促的闹铃声中被吵醒,她像往常一样坐起身来穿拖鞋,拖鞋上却落了一堆纸,她下意识地弯身去捡,捡起来之后,有一张卡片从那叠资料中掉了出来,落在了脚边。 她只得再一次弯身去捡,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赶紧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张卡片上写着:某某置业公司,陈瀚经理。 陆希拍了拍脑袋,这不是那天陈瀚递给自己的名片吗,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他说他毕业以后打算自己开家中介公司,专门做房子的租赁和买卖,还让陆希有这方面的需要可以找他帮忙,他那个人看上去虽然油腔滑调,可并不坏,而且应该也有一定的人脉和门路。 她想,自己如果总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是不是可以找他试一试。 陆希将陈瀚的名片放在了皮夹里,匆匆洗漱了一番,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第三十九章 按照老赵的要求,陆希现在每日的工作中多了一项内容,就是整理会议报告和不定时搜集竞争对手的数据。这项工作之前一直由行政经理负责,陆希只是安分守已地完成自己的行政内务工作就可以,毕竟她还是个新人,把牵涉到对手数据这样带着机密性质的事情交给她,不能不说让陆希受宠若惊。 也许,李朔说的对,在工作中永远不要试图去揣测领导的心意,但也不要过分教条地去处理问题,主动地去做,而且做的更多,总是能应对更多的形势变幻。 她渐渐地就看明白了,老赵把她叫到办公室,挑她的刺,又沉默着不给她接下来的指示,其实就是他的一种考验,而她凭着李朔教她的“熬粥”理论,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取得了领导更多的信任。 她不知道,李朔是怎么把工作和熬粥联系到一起的,这就好比章沅在学校的那个时候,把吃泡面看做是对自由的追求一样,看上去挺歪理邪说的,但细究起来,还真是再贴切不过。 其实,不仅工作是在熬粥,生活不也是在熬粥吗?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熟的话,多准备一些柴火总会派得上用场的,要是你没准备,柴火又不够了,粥是永远都不会熟的。 陆希忽然从背包里翻出皮夹,把陈瀚的那张名片拿了出来,在桌子上敲了几下,乘着办公室的同事忙着出去订餐和吃饭的间隙里,按照上面的座机号拨了过去。 “喂,这里是瀚清置业有限公司,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电话那头是一个十分甜美清晰的女声。 “喂,请问你们陈瀚陈经理在吗,我有事找他。”陆希也很礼貌地说出自己的来电意图。 “不好意思,陈瀚经理不在。”那个女孩显然是受过良好的培训,也有很好的服务意识,见陆希找的人不在,又立即推荐了一位,“如果你想买房或租房的话,我们这还有一位宋经理。” 陆希刚想说“不用”,电话那头很快变成了一个男声,“喂,女士,您是有什么买房或租房的需求吗,陈瀚经理不在,我可以帮您安排,我姓宋,您叫我小宋就可以了。” “宋清?”陆希已经听出了他的声音,如果没听错的话,他应该就是江殿云陈瀚那一伙当中的胖男生宋清,那个叫章沅记恨了很久的人。 “是,我是宋清,女士,您之前有跟我联系过吗?”他的意思是她怎么会听出他声音的。 听着他专业又不乏礼貌的语气,陆希忽然有些想笑,当初在小饭馆第一次碰上的时候,他和章沅斗嘴,讽刺她一个女生和男生比饭量,有学摔跤和柔道的潜质,就因为这句话,叫章沅把他恨地牙痒痒,更是毫不犹豫地将他列为她有生以来为数不多的仇家之一。 其实这个胖男生就是人胖了一些,五官并不难看,而且也没有陈瀚那么油嘴滑舌,给陆希的第一印象并不坏,只是章沅一味地说他又胖又难看,大概也是出于一时的义愤。 陆希还清楚地记得章沅当时说的那一句“狗熊围条白色的围巾也能装一装大熊猫”,害她那天去华工还钱的时候,看见了陈瀚身旁同行的这位宋清都差点憋不住气笑出声来。 “喂,女士,您还在线吗?”宋清接起电话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女声好像在哪儿听过,但一时没想到是陆希,这会儿见对方沉默了许久不说话,只得礼貌地探询着。 “哦,不好意思,刚刚信号不是很好。”陆希回过神来,反应极快地找了个借口。 “哦,没事,”宋清轻笑了一声,“女士,您之前是不是跟我联系过?”他把之前那个她没回答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陆希想了想,说:“我是陆希,你还记得我吗。” 电话那端突然停顿了下来,但也只是短短的几秒,“陆希?我……我记得你的,你……找陈瀚……是有什么事吗?” 他说话忽然有些不那么连贯,陆希并没有在意,“哦,其实我最近在找房子,陈瀚去过华师,我毕业之前,他给的我这张名片,说他开了家房产中介公司。” “哦,是……是这样啊。”宋清说,“那这样吧,电话里也说不清楚,你方便的话可以到我们这里来看看。” 陆希点了点头:“好吧。” “你知道我们这的地址吗?”宋清问。 “呵呵,我有你们的名片。” “哦,那行。” “宋经理,那你先忙吧,不打扰了。” 挂完电话,陆希给自己冲了杯茉莉花茶提神,最近她确实太忙了,总觉得刚工作完一上午,太阳穴就有些隐隐的跳痛。 也许,找房子的事也只能拜托陈瀚他们帮忙了,只不过,她倒是没有想到陈瀚的这个公司,宋清也在,难道他们两人从华工毕业后就一起创业了? 那么,那个江殿云呢,他毕业了之后又在干嘛呢? 陆希微微叹了口气,果然,大学四年以后,每个人都有着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要走,天南地北,或相见或不再见,那个年轻飞扬的读书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苏苏约陆希一起去吃工作餐的时候,向她透露了一个挺劲爆的八卦,是关于她们公司朱经理的,陆希正在吃糖醋鲤鱼,一个分神竟然让一根鱼刺卡在了喉咙的位置,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呛的她一张脸通红通红,难受的眼泪都逼了出来。 苏苏一看,知道自己吃饭的时候引她说话,这才闯了祸,赶紧让快餐店的老板拿醋来,陆希连连强灌了五六口鲜醋,酸气直冲进了五脏六腑似的,越发叫她痛苦,喉咙和食道受了刺激,喘气都有些困难,竟咳嗽不止,可鱼刺就像陷进了肉里似的,就是不见出来。 “哎呀,你这样不行,得赶紧去医院,要是瞎折腾,把刺折腾进气管那就惨了。”苏苏看陆希这么痛苦,脸色也不对,心里有些慌了,她以前看到条新闻,有个小男孩吃鱼的时候被刺卡到了喉咙,家长硬用手去抠,结果折腾了一轮,鱼刺不但没出来,还一路跑到了气管里,要不是送治的及时,差点就闹出了人命。 可是陆希小时候有一次在大院子里吃晚饭,也被鱼刺卡过,那个时候李朔就一边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一边回家里拿了一团现煮的米饭,用手使劲搓成一团,塞进她嘴里,她起初嫌脏不肯吃,可是李朔说吃了这饭团鱼刺就会粘着米粒上跟着下去了,她闭着眼睛按照他说的方法一试,还真的把鱼刺跟弄没了,所以她并不像苏苏那样大惊小怪,“苏苏,麻烦……帮……帮我再要……一碗米饭来,咳咳……” “哎呀,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什么米饭啊,我还是陪你去医院吧,上回我卡着就是去医院让医生用钳子把鱼刺给拣出来的。”苏苏一脸焦急地催促道,因为此刻陆希的脸已然从而脖子红到了耳根子,说个话都连连咳嗽不止。 “不……不用……”陆希坚持不去医院,“我……我有办法。” 苏苏这才屁颠颠地跑去老板那又要了一碗米饭过来,陆希二话不说,学着小时候李朔的样子,直接拿手伸进碗里,狠狠揪了一大撮米饭出来,放在手心里来回搓揉,直撮成圆圆的一团,然后眼都不眨的吞进了嘴里,一个不行,又撮了第二个,就这样一连吞了三个差不多大小的饭团,喉咙里的那根刺才终于给带到肚子里去了。 鱼刺一消失,陆希顿时觉得喉咙里一片释然,说话和呼吸也变得顺畅了,可是苏苏早已在一旁看的傻眼,“陆希,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么豪爽的一面。” 陆希用纸巾擦了擦手心残留的米粒,笑:“这是一个朋友教我的。” “呵呵,我看你这朋友也挺有意思的。”苏苏咧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是啊,李朔教给她的这个除鱼刺的方法,虽然粗俗了些,可是真的挺管用的。 “他是个挺聪明的人,从小点子多。” “呵呵,”苏苏坏笑,“可是你知道你刚刚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什么吗?” “什么?” “你刚刚把那些米放在手中撮啊撮啊,让我想起了济公爷爷,他不总是让那些坏人吃他从身上撮下来的那个嘛。” “好你个苏苏,说的那么恶心,看我怎么收拾。” “唉,别,君子动口不动手。” “算了吧,我可不是什么君子。” 两人一路追打着从快餐店出来,又一路追打着跑回公司,在电梯口碰上朱经理的时候,陆希忍不住想起了苏苏说的八卦,苏苏也频频向她使眼色,她俩心照不宣的偷偷暗笑。 这个朱经理的事,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在公司里传疯了,可是他好像还蒙在鼓里。 其实,陆希无意探询别人的隐私,可是流言永远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沉默,而停止传播,她开始有点同情这个尚在风华年纪的男人,谁叫他得罪了自己的老婆呢。 这个男人在公司里做事精明干练,也很有管理经验,平时说话幽默谐趣,总是能和各个年龄段的同事谈笑风生,陆希其实对这一类的人很有好感,可是他大概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一个大男人在家里跪搓衣板被老婆扭耳朵的视频竟然被误发到一个同事的手机里,这几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在同事们之间疯狂传开,除了陆希这个平时不用手机,也不怎么探听八卦的人后知后觉,大概公司里应该没几个人不知道了。 可怜朱经理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他还微笑着和她们两个小姑娘打招呼,陆希忽然忍不住想象,若果他知道了这件事,那张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脸会不会顷刻间变绿。 其实,她还是更希望看到他每天满面春风,挥着手和她打招呼的样子。 那样,他才是那个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朱经理啊。 第四十章 陆希回到公司差不多半个小时候后,陈瀚也回到了瀚清置业。 回来后,他就一个劲地抽烟,一边抽,一边破口大骂一个客户,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仗着自己在华江闹市区有两套住宅,一套门面房便做起了类似于周星星电影里,包租婆的角色。 她把自己的两套面积在100平的房子各自隔成了若干个小间,然后专门租给在这座城市打拼的外乡人,再按照每一小间的价格收取房租。 老女人为了找承租的租客,登记了好几家中介,其中就有陈瀚和宋清共同投资的这家瀚清置业有限公司,陈瀚受理她这个业务的时候,看准了她是一个长期的潜在客户,因而没少哈拉着脸拉拢她,这个女人则是见陈瀚嘴甜人机灵,而常常往他们中介跑。 陈瀚以为凭着这关系,她应该会优先照顾他们公司的租客,谁知道,这个女人让他吃了个哑巴亏。 前几天三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女孩到他们中介登记,说是要租房子,可以与人合租,但是需要一人一个小房间的那种,陈瀚一拍大腿就想起了这个女人的房子,于是立马按照她原先开出的价格报了出去,三个女孩嫌高,陈瀚为了能从中赚一些中介费,没少耍嘴皮子替那个女人的房子抹光。 好不容易人家女孩子被他的三寸簧舍给忽悠同意了,看完房子后就老老实实地将房租押金交了,还按照合同给了他800块中介费,他心情一高兴,就轻飘飘起来,回来的时候经过一家体育彩票中心,正好那放鞭炮说有人中了500万大奖,陈瀚在大学时代就是个彩民,听见这个消息,怎么能不心动,为了沾喜气沾运气,他就从兜里掏出那一沓中介费,一口气下了几百注,手捧那厚厚一沓子彩票出来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生怕弄丢了其中的任何一张,他心里总觉得,这其中一定会开出大奖,说不定还因为投了复注,能从500万中到上千万。 他当时瞒着宋清自己接了这笔生意,也死活不说自己拿了赚来的中介费去买了彩票,可心里却实在喜滋滋的,总觉得下一期开奖的时候,他就可以甩开他的破中介公司去开奔驰或宝马了,干什么啊,成千万富翁了呗,他得把生活过的更高调,更有尊严一些。 在陈瀚看来,开这种房产中介不是不好,只是回报太慢,投入太多,很多时候,他都得放下一个理工科生的骄傲,去迎合那些三教九流的客户的嘴脸,买彩票一夜暴富,无疑是他们这些穷汉子最便捷的脱贫之路。 只可惜之前都是一注两注的买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现在一下子买了个几百注,什么样的数字组合没有?他不信不中。 谁知,命运总是喜欢和这些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开玩笑。 体育彩票开他那期奖的时候,陈瀚差点没拿眼睛贴到电视屏幕上去看那些球里蹦出来的数字,一张一张对完之后,他发现是中了,只不过中了可怜的二十块钱。 这下他有些傻眼了,自己可是把800块钱的中介费给搭进去了,他只能自我安慰,还好这笔业务是自己跑出来的,宋清并不知道,就全当这笔外快没赚罢了。 可是,事情比他想象的更糟糕,那个老女人嫌他们这边租出去的价格低,临时把房子租给了另一个中介的租客,因为人家每月每间多出一百。他一听就愣住了,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后,赶紧向老女人讨好,说自己已经收了人家的房租和押金了,不好再退,这样会影响自己中介的信誉。 老女人当时就给了他一个白眼,坚称哪边租的价格高就租给哪边,要是他抬不了价,就只有把单子给退了。 陈瀚心里把这个老女人恨地牙痒痒的,嘴上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按照合同上的电话给那三个小姑娘打过去,其中一个竟然吓哭了,口口声声说她们遇到了骗子,让他赶紧退钱,要不然就报警。 人家不但不愿意涨价,还要报警说他诈骗,陈瀚只觉得脑子嗡嗡的,自己白忙活了一场不说,还闹的个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简直有一种大男人欲哭无泪的感觉。 老女人见他抬不了价,搞不好还要惹上麻烦,也不再看他讨好的笑脸,甩着胖胖的胳膊头也不回的走了,陈瀚只能捏着鼻子处理这件事,为了不被投诉,他把那三个小女孩的押金房租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当然800块钱的中介费是自掏腰包。 这事宋清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见陈瀚出去了大半天才回来,一回来连叫来的外卖也不吃,只不停的抽烟,一边抽还骂骂嚷嚷,自言自语的,也不知道这家伙招了什么邪乎,就任由他发疯。 倒是旁边的女助理好心地提醒陈瀚,“瀚哥,之前有位女士打电话指明找你的,你不在,我就让清哥接了。” “谁?”陈瀚夹着烟,眼里迷迷蒙蒙地全是烟气。 “我不知道,你可以问问清哥。”女助理笑着说。 “好,我知道了,”陈瀚把烟灰一抖,向她献了个飞吻,“美女,谢谢啦。” 陈瀚把视线一转,对面那一张办公桌前他的哥们宋清正在彬彬有礼,一丝不苟地和一位客户接洽,他压低声音吐了一句:“假正经。” 宋清和客户谈了二十来分钟,终于把一个房屋买卖的合同给搞定了,只等客户把那七千块钱的中介费给交过来,他心里松了口气,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陈瀚晃悠悠地走过来,在他腰部的肉上狠狠掐了一把:“怎么搞定了?” 宋清闪腰躲过他的魔抓,又白了一眼,“你以为我像你啊,出去了大半天,也不知道搞什么鬼。” “去你的,”陈瀚不屑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一个几千块的单子就把你乐成这样,至于吗?” “总比你没有单子,还乐哈哈的正常。”宋清不吃他这套,自顾自整理着桌上的文件。 “哎,对了,胖子,咱们说点正经事。”陈瀚忽然把脸凑近坏笑。 宋清做好心理准备,抬头问:“什么事?”一般他说正经事,那十之八九都不是正经事。 “这个月,你能不能借我点那个?”陈瀚用食指和拇指在他面前搓了搓。 “哪个?”宋清问。 “嘿嘿,”陈瀚咧嘴笑,“就是票票呗。” “怎么,又不够用了?” “是啊,小美她看中了一款包,挺大牌的,不买不行,她闹的慌。”陈瀚撒了个谎,抬出自己的女友小美做挡箭牌。 “你不是说一毕业就和她分的嘛,怎么到现在还粘着?”宋清反讽他一句。 “哎呀呀,就咱们这一穷二白的爷们,你以为那么好找对象?”陈瀚自谑地笑,露出那一口被烟熏黄了的难看的牙齿。 宋清用手挥了挥,挡住了那扑面而来的烟气,“那你要多少?”他也只是说说,面对自己大学处了四年的好哥们,他怎么可能不伸出援手。 陈瀚眯眼,“嘿嘿,你有多少?” “怎么,打算我有多少你就借多少?” “不是,我意思是说,你能多借就多借一些,我这个月急用,下个月我接到的单子让你一半,成不?” 宋清摇了摇头,从抽屉里抽出一个黑色皮包,从里面数了一沓钞票出来,“喏,这是两千,你悠着点用。” “哥们,谢了。”陈瀚感激地抱拳,“回头喊上阿云,咱们哥几个吃顿饭。” 宋清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聚着光,他望着陈瀚说:“阿瀚,你不在的时候,那个陆希来过电话,说想找你帮忙看看房子。” “哦,那个女孩啊,怎么她是想租还是想买?” “她大学毕业,哪能在华江买得起房子啊,应该是租吧。” “那她想租什么样的?”陈瀚问。 “电话里匆匆忙忙的,她也没说,我让她回头有空上咱们这来看看。” “哦,那成啊,我最欢迎美女了。” 宋清听他说起陆希时,有些轻佻的语气,不禁皱了皱眉,“她找房子的事,是你安排,还是我安排?” 陈瀚见宋清神情里微微带着一丝紧张,不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想就让给你呗。” 他这话一出,宋清脸上突然染上了红云,语气却十分不悦,“阿瀚,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人家可是好女孩,你别动不动就不正经。” 碍着宋清刚刚仗义地借了自己两千块钱,陈瀚不好和他拗,只退后了两步说:“好好好,人家是好女孩,下次我会离得远远的,绝对不会让她看见我这个不正经。” 宋清语塞,他这个好友总是这样,随性肆意惯了,说话做事很少掂量场合,可是一旦投入到工作中,还是会时不时展现出拼命执着的一面,这也是他毕业以后,没有循着大多数人的路子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而加入了他创业计划中的原因。 他被陈瀚在宿舍里的那一番激情演说给感染了,就头也不回地扑上了这条充满挑战,充满未知,也充满了荆棘的创业之路,他们也曾一起游说好哥们江殿云一起加入,但是这个他们中间最有想法的人,却一直有着自己的主见。 江殿云对他们想投资的房产类公司兴趣寥寥,他真正的目标是目前国内正兴起的概念设计这一行业,并且毕业前夕就在为此奔走忙碌,现在他的那家云之设计公司,也刚刚有了工作室。 他们每个人都在为大学时期定下的梦想挥汗奋斗着,一想到这儿,宋清体内的男儿血性就忍不住沸腾起来。 陈瀚看着他的神思飘忽的样子,以为他还在想着那个叫陆希的女孩,撇了撇嘴暗笑着离开,他把那句话闷回心里,“宋清,就你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 第四十一章 晚上回去的时候,陆希发现有人比她早到住处,这些天经常夜不归寝的任小颉正坐在窗台拿着一面小镜子修眉毛。 她见陆希推门进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快过来看看,看看我这眉毛修的怎么样?” 陆希把包随手往床边一搁,走近窗台,凑近任小颉的脸上瞅了瞅。 “怎么样?不难看吧?”任小颉一边拿镜子左右照了照,一边迫不及待地问。 “我觉得有一边高了些,好像不对称啊。”陆希如实回答。 任小颉一听,恨不能把镜子贴在脸上,“啊,有吗,我怎么看不出来啊。” 陆希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我不懂得化妆吧,反正从我的角度看,右边的眉毛比左边看上去高,有点怪怪的。” “是好像有点。”任小颉的目光紧紧盯着陆希说的那个高了些的右边眉毛瞅,越瞅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于是拿修眉刀又理了理,直到自我感觉满意了为止。 “小颉,你今天晚上是要出去吗?”陆希见她这样打扮自己,忍不住问。 任小颉朝修眉刀上吹了吹,再抽出一张面纸擦了擦上面残留的眉毛屑,说:“我干嘛要出去,这两天连续泡吧,感觉睡眠都不足,今天还把业务部总监交代的材料差点给漏翻了两页,要不是小秘书上交的时候发现,我就要挨批了。” “你不出去,干嘛现在修眉?”陆希脱下坡跟凉鞋,换了双凉拖,脚上顿时舒爽了不少。 “呵呵,我这也是现学现卖。”任小颉一边收拾化妆包,一边眯眼笑。 “怎么你在单位上班还学这个?” “是啊,人事部的那些美眉和欧莱雅搞了合作关系,不定期会有高级化妆顾问给我们公司各个部门的女员工搞化妆培训,今天轮我们部门,正好教如何修眉修面。” “哦,你们外企还真能折腾,上班上的好好的干嘛学化妆,这不是不务正业吗?”陆希不理解工作和化妆有什么必然联系。 任小颉收拾完那个自她上班起就手不离的化妆包,转过身来说:“什么呀,这就叫高端,有档次,我们外企的女高层哪个不化妆呀,她们不仅特别在乎自己妆容,还要求自己的下属也要化淡妆上班,吃晚饭喝完咖啡那都是得补唇彩的。” “上班就上班呗,又不是在选美,搞得那么隆重干嘛?”陆希想起了自己公司,每个人都是素面朝天,朴朴实实的样子,觉得还是这样显得更生活,更平易近人。 任小颉此刻忽然就有了一种道不同不相为谋,或对牛弹琴的感觉,“陆希,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在学校的时候咱们的主要任务是读书,整天面对着的书本都是死的,不会分辨美丑,可咱们现在毕业了你知道吗,咱们工作了,进入社会了,每天除了面对电脑,就是什么?是人,人的眼睛是会分辨美丑的。” 是的,她说的有她那个层面的道理,陆希承认,可是她觉得自己的坚持也有道理,一个不化妆的员工,不代表就不能把正常工作做好,这个人是美是丑与是否能做好工作的本身是没有任何内在联系的,但她不会试图拿语言去反驳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某种方式存在的理由和权利。 见陆希不说话,任小颉以为她听明白了,便略略放低了声音好心相劝道:“陆希,其实我觉得你底子不错,皮肤健康,人又瘦,关键就是不会打扮,要知道这个社会除了瞎子,谁都喜欢漂亮的女人,你的领导是,同事是,客户是,更重要的,将来你还要学会吸引你喜欢的男人,这样你才能顺利找到一个生活的倚靠。” “呵呵,也许吧。”陆希坐在床沿,望向窗外。 任小颉想了想,重新打开自己的化妆包,从里面拿出一只透粉晶莹的唇膏,径直抛了过去,“喏,我新买的,就送给你吧。” 陆希顺着那支唇膏落下的方向,拿了起来,摇头:“这么精致,一定不便宜,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哎呀,我也就是经不住欧莱雅的那个化妆师的推销才买的,其实买回来我才发现我皮肤偏黑了些,不太适用粉色的。”任小颉坚决不肯收回。 陆希有些想笑,经过一个夏天的烈阳曝晒,她原本还算白皙的皮肤,此刻是什么样子她自己知道,任小颉不适合,她又好到哪里去,可是她好心给她,她也不能一味推辞,倒显得生分似的,于是从包里拿出一张单位发的手机充值卡给她,“我也没有手机,先给你充值吧。” 任小姐嘿嘿一笑,不客气地接了过去,“谢啦。” “有什么好谢的,你不也给我唇膏了嘛,说起来你的还要贵一些呢。”陆希笑。 “呵呵,你呀,总是这样,受了别人的什么东西,总要还回一些。” “呵呵。” “对了,陆希,你上班也有一阵子了,为什么不给自己配付手机?” “连房租都快交不出来了,哪有钱买这些奢侈品啊。” “晕,手机算哪门子奢侈品啊,我们公司那些海归背的一个GUCCI包包就够买好几个手机的了。”任小颉刚进公司的时候也不相信,那么一小只看上去也不算起眼的包包,居然要上万元钱,当时的她除了咋舌,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羡慕,是啊,这样的消费水准,在她这样一个父母都只是小县城普通职工的家庭里,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啊。她的父母在她小的时候都是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一滴水,一口米饭都是舍不得浪费的,就这样勒紧了裤腰带存上一年的钱也不过买一两个这样的包包,这不能不叫她嫉恨又憧憬。 可是任小颉说的这些在陆希看来,都是离大多数人的生活很遥远的,所以她没有丝毫的感觉,一个连房租都要发愁的外乡人,需要把钱花在更现实的地方,那些有钱人才玩得起的烧钱游戏,对她来说,不是全然的玩不起,而是根本没有意义。 若是她想买一个那样的GUCCI包包,大可以不吃不喝存上几个月的工资,可那又有何必要,也许,她穿着大市场的衣服却背着那样昂贵的包,挤公车吃大排档,又有几个人相信那个包是真的? 陆希觉得,一个人在什么样的生活圈,就老老实实做好这个圈子里的人,那些不属于她这个世界的人或事,她就一笑了之,“手机等我存够了钱再配吧,现在还是先把眼前搬房子的事给结了。” “是啊,咱们公司的那些人哪个不是住高档小区,开小车去上班啊,瞧瞧,咱们住的叫什么呀,又偏又破又老的小区,还是跟房东合租,多寒碜啊,说出去我都不好意思。”任小颉把手撑在脑后,往床上一仰,开始憧憬她未来的奢侈生活,“要是哪一天能住那样漂亮气派的洋房,开着帅气高档的小车去上班,我就心满意足了。” “咳咳,”陆希摇了摇头,“也许呀,哪天你真过上那样的生活,你又有新的不满足了。” “是啊,”任小颉闭上眼睛,似乎看见了自己穿着高级定制女装,背着GUCCI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人永远不会满足,也不能满足。” 陆希一时无话。 任小颉忽然睁开眼睛,“对了,陆希,你知道我今天遇见谁了吗?” “谁?”陆希淡淡地问。 任小颉侧过身来,趴在床边,说:“我也没想到,我居然遇见了他。” “他?” “是啊,我今天遇见赵一端了。” “是他?”陆希也没有想到,这个人曾经常常在宿舍楼下喊纪文心的名字,一切仿佛还在昨天,然而却又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嗯,等车的时候遇上的,他的单位在我们公司附近。”任小颉说。 “哦。” “我跟他闲聊了两句,他现在在一家研究所,搞什么化学检验的工作。” “那应该挺稳定的吧。” “嗯,是事业单位,福利待遇的话应该是不错的。” “那个自然,他成绩不是一直很好的嘛,进那种单位也是理所当然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赵一端,都刻意不去提及那个与他谈了快四年恋爱的纪文心,其实,她们认识赵一端,也是因为她。 章沅说收到了纪文心的邮件,只是内容很短,也就寥寥几行字,无非是大概叙述了一下刚去国外的一些情况,以及问她对将来怎么打算的,陆希没有告诉章沅,纪文心给自己的邮件很长,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整个页面,除了前面描述生活情况的大同小异,后面还有一些纪文心从来没有和人透露过的心里话,以及一个秘密。 那个秘密导致了纪文心决意远走国外,也导致了任小颉的出国梦被无情的粉碎,虽然没有人知道,纪文心的家里有没有动用关系,但是因为她的突然竞争,的的确确挤走了本属于任小颉的留学机会,这个是不能否认的事实。 章沅最近没少提任小颉的变化,而她的变化,熟悉她的人,如陆希,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个曾经朴素勤俭,那个豁达直率的戴着眼镜的内敛女孩已经渐渐变得敏感,自我,张扬,甚至有那么点势力和拜金。 可是,陆希却能体谅她的变化,并不会去计较什么,因为她能体谅她的心情,换做是自己,她并不会做得更好。 每个人都有选择改变的权利,何况是受到伤害之后。 也许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任小颉忽然转移了话题,“唉,陆希,房子你看的怎么样了?” “哦,”陆希晃过神来,“我正在找一个朋友帮忙。” “那就行,我最近事儿特多,应酬也多,真的没时间陪你看。” “没事,反正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 “是啊,现在的房租可真贵。”任小颉叹气,“挣得那点工资都不够花。” “那你就省着点用呗。” “唉,我也想省啊,可我同事都说,咱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旦不注意打扮和保养,老的可快了,虽说刚刚毕业,可也二十来岁了,都赶上晚婚的年龄了,要是不把自己打扮的光鲜靓丽一些,那些条件好的男人也看不上咱们啊。” 陆希笑:“大学里看你一心只读专业书,两眼不看窗外男,没想到现在想得这么远。” “去去,”任小颉也笑,“我哪有那么老土,我不看窗外的那些男生,那是因为他们都不够优秀,哎都说女人的恋爱结婚是第二次投胎,我现在是感觉到了,找到一个好男人嫁了比什么都实际,那些在外面抛头露面工作的女人,哪个不是有苦难言,不是她们想工作,爱工作,而是因为没遇上一个有能力养活她们的男人。我们单位一个长得漂亮的小秘书才毕业一年,就找了个王老五,那日子滋润的,才结婚几个月,就把工作辞了,说什么要做贤妻良母,相夫教子去,看得我们这些单身女真是既羡慕又嫉妒,就连我们办公室的那个妖里妖气的海归女也自叹不如,陆希,我觉得咱们就应该向着她的方向发展。” 她说的煞有介事,陆希也不打断,虽然持保留意见,但也是等她絮絮叨叨地说完了,陆希才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福气,别人的路并不一定适合自己走。” 任小颉却像打定了主意似地坚持道:“不管怎么走,我都不要让自己的人生走的狼狈,人生那么短暂,又只有一次,我一定要让它风风光光。” 第四十二章 陆希在宿舍里听任小颉畅谈一个女人的人生理想的时候,陈瀚那边正约了几个要好的哥们吃饭,宋清,江殿云还有他的女友小美都在。 几个人在一家常去的川菜馆碰头,要了一大盆酸菜鱼,和几十串烧烤,吃的不亦乐乎,陈瀚是无酒不欢的人,一开口就让老板娘搬了一箱干啤,一人打开一瓶,正行着酒令。 江殿云的云之设计工作室刚刚落成,虽然还没有接到什么订单,但总算是在自己的规划里迈出了一个重要的开端,心里有着一种隐隐流动的期待和兴奋。面对自己的好哥们,他不免多喝了两杯。 陈瀚的女朋友小美一向对这位长相俊朗,却沉静叫人摸不透心思的江殿云有着好感,虽然见面的机会极少,可有机会的时候她总是会主动和他说上两句,“对了,阿云,听说你女朋友也是咱们师大的?好像还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外语系系花哦。” 陈瀚白了自己女朋友一眼,“就你管的事多,阿云的女朋友是谁,关你什么事。” 小美在桌子底下拿鞋尖狠狠踢了一下自己的男友,嘴上却是在对江殿云说,“好像那个女孩家里条件也挺好的,据说很多人追,你是怎么跨校把她追到手的?” 陈瀚已经在桌下和她打起了鞋仗了,“真不应该带你们这些女的出来吃饭,话多。” 宋清自吃自菜不说话,江殿云倒是很坦然地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哦,难怪,我说你怎么那么厉害,追女生都追到隔壁学校去了。”小美故作恍然大悟。 “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江殿云给自己的空杯续上啤酒,细细抿了一口。 小美感兴趣地问,“什么?” “她现在不是我女朋友了。”江殿云淡淡道。 “啊?”小美停下吃鱼片的动作,“为什么啊?” 宋清这时插话进来:“阿云和那个系花分手了。” 小美脸上好奇的神色更鲜明了,“那个女生我见过,确实挺漂亮的,和上届的一个师姐并称咱们的师大双姝呢。” 宋清点头:“是还行。” 小美用筷子戳了戳他结实的手臂,“想不到胖子你眼光还挺高的啊,人家美成那样了,你说还行?” 不待宋清说话,陈瀚饶有深意地哼了声:“这有什么稀奇的,说不定在人家胖子心里有更漂亮的女生。” “真的呀,”小美眨巴着眼睛望着宋清问,“谁呀?” 宋清把杯子缓缓放在桌上,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夏夜里一双黑而纯澈的眸子,当时他不经意地望了进去,脸就红了,回去以后,他怎么也忘不了那张脸,瘦瘦小小的,不算顶尖的漂亮,可十分清纯,当然也很善良,他清了清嗓子说:“每个男生对女生漂亮的定义是不同的,并不一定外表完美的人才是真的美。” “哟,”陈瀚拍了拍掌,叹,“想不到啊,胖子你还有这种境界!” 江殿云也带着微微的笑意:“我也这么认为。” 陈瀚较真,“你是认同我说的没想到胖子有这样的境界,还是认为胖子的那个狗屁理论?” 江殿云又抿入了一口啤酒,悠悠地说:“我认同胖子的理论。” 小美忽然拿了一串烤鸡翅递给宋清:“胖子,今天的你,让我另眼相看。” “切。”陈瀚不屑。 小美说:“现在很少有男生不以外表审视一个女生了,真是难得。” 宋清接过烤鸡翅,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陈瀚一口气喝了小半瓶啤酒,带着笑意说:“阿云,你知道胖子今天接到谁的电话了。” 江殿云顺着他的话问:“谁?” “就是那个挺有意思的女孩,师大的。”陈瀚说。 江殿云忽然心里就想到了一个人,嘴上却故作不知地问:“哪个师大的?” “呷,你忘了啊,就是毕业前咱们在学校外面的饭馆吃饭时遇上的那两个女孩之一,其中那个叫陆希的,她们忘带钱了,你不是帮她们垫付了嘛,隔天那个女孩还特地赶到咱们学校找你的?”陈瀚把这些往事又说了一遍。 江殿云并没有说自己后来遇到过陆希,只装作了然地点了点头:“哦,想起来了,是她啊,她打电话给你们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陈瀚咬下一块鱿鱼串,说,“咱们开的是房产中介,她找咱们当然是为了租房子呗。” “哦。”江殿云说,“她毕业应该也有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没租到房子吗?” “具体的她和胖子说的,我也不清楚。”陈瀚说。 宋清正吃着鸡翅,见江殿云带着探询地望着自己,顿时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她打电话匆匆忙忙的,也没有说得太明了,只说要找房子,我就让她有空的时候到我们这边来看看,她答应了。” “嗯。”江殿云声音低了下来,“这个女孩挺朴实的,我们确实应该帮帮她。” 他的眼睛深深的,却很沉静,说着话的时候是一种很客观的语气,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宋清点了点头,“一个女孩在大城市里打拼不容易。” 陈瀚笑:“行啊,本来是我把名片给他的,这回就交给你们二位办这事。” 小美见几个男生聊着一个她并不熟悉的女孩,不免觉得有些无聊,给他们每个人的杯子倒满了啤酒起哄道:“你们还吃不吃啊,不吃我把鱼都吃了啊。” 陈瀚立马做了一个双手抱盆的动作,把那盆还有些余热的酸菜鱼护在胸前,“别,现在的女生可能吃了,兄弟们咱们上啊,可别只剩下刺和骨头才吃。” 江殿云和宋清摇头笑了笑,各自继续低头吃东西。 闹了大半个晚上,一伙人终于把东西吃了个底朝天,散伙的时候,陈瀚和小美一路,宋清和江殿云一路。 只有两个大男人的时候,江殿云对宋清说:“我爸名下还有一套空置的小套,单门独户的,挺好,要不你让给陆希吧。” 宋清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事,有些愕然,但很快恢复表情,“你的意思是你要租给她?” 江殿云笑:“不租难道白让她住?你觉得她那样一个连二十几块钱都一定要还的女孩子会白住人家房子吗?” “那你打算租多少?” “她能接受多少你就开多少吧。” 宋清抿嘴,不知在想些什么,望着江殿云的时候,有一种想一探究竟的念头,“告诉我,你是不是特意在帮她?” 江殿云摇头:“那套房子我不想租给乱七八糟的人,空着也是空着,就像你说的,人家一个女孩子在这里也不容易,咱们能帮就帮帮吧。” “嗯。”见他那般坦然,宋清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松了一口气。 “只是,你别告诉她。” “嗯。” 两人在一个路口分了手,江殿云却没有径直回家,而是拦了辆车去自己的工作室,经过一个似乎漫长而又炙烈的夏天,华江的夜晚渐渐有了秋的凉气,天上的星星也感受到了季节的变化,也略略收敛了熠熠的光芒,在那块永恒不变的黑幕上散发着平和而宁静的光芒,星光不再那么耀眼,一路吹来的风也不再那么闷热,他收回望着远处闪着紫彩光芒的华江地标性高楼的目光,沿着昏暗的楼道走向工作室。 在这栋稍显得老旧的写字楼内,云之设计工作室的指示牌设计的新颖而潮流,与那斑驳剥落的天花板和墙面比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他的云之设计从创办的想法产生至今已经有了大半年的时光,还在学校的时候,他就决定毕业以后要走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他清楚的知道一旦走上了这条大多数毕业生望而怯步的道路,他就要面对一系列的挑战,更多的孤独,压力,还有艰难挫折,在前面等着他,他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生活都不会那么舒服。 在昏暗中拿钥匙在锁孔里轻轻转了一圈,工作室的门被打开,这是一家面积不大的居民用房,经过改造已经出具了办公的条件,打开日光灯,墙壁被映照的一片雪白,这四面的墙壁是他一个人花了四天的时间粉刷完毕,浅灰色的复合地板也是他找熟人以优惠价格铺成的,办公座椅文件柜还有每一台电脑都是他和几个朋友亲力亲为地从一楼背上来的,从来没有在宿舍认真打扫过一次卫生的他,带上橡胶手套,穿上胶鞋独自把整个工作室里里外外洒扫收拾了一番。 这里一切的一切,都那般朴素简洁,没有一丝一毫奢华气派的感觉,但是却是凝聚了他所有精力和心血的地方。 他的名字是母亲起的,母亲曾希望他像天空的云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然而他用男儿创业的理想给自己套上了一个重重的包袱。 母亲短暂的一生中,曾将自己全部的心血抛洒在她热爱的教育事业上,直到患上了那样突然的病症,还偷偷地瞒着他和父亲,坚持着在讲台上给她喜欢的学生们上完最后一课。母亲的身体重重倒下的那一刻,他还在读高二,正式如火如荼准备着高考的年纪,他还记得那一天班主任匆匆走到正在上课的自己身旁,在他耳边说:“江殿云你赶紧出来一下。” 他茫然地搁下了笔记,心里忽然有一处莫名地收紧,不断的收紧,可是他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师说的很隐晦,只说让他去一下市一院,说他家里有人不舒服,那个时候他还不曾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他一个学生,身上不怎么带钱,连拦车都不够,他心里虽然担心,但也只是认为爸爸妈妈当中谁不舒服而已,他等来了公交车,去了市一院,却在急救室门口看到捂着脸抽噎的父亲,那个时候高大的父亲是那般的颓然无助,他的一颗心忽地就沉了下去。 睡在急救室手术台上的人是他的母亲,医生带上了口罩帽子,穿着手术服,面无表情的走了进去,一大堆医务人员走了进去,其中一个拿着一份手术签字单,父亲的手颤巍巍地无法签出一个完整的名字,他当时主动走了过去,沉默冷静地在上面签了字。 他知道情况远比他从老师口中听到的严重的多,母亲在急诊室里躺了整整四个多小时,他看着那“正在手术中”的红色荧光灯,就明白了,最坏的可能是他再也看不到母亲了,然而他的心里还是抱着一丝期望,母亲那么善良,仁爱,那么热衷于自己的教书事业和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她舍得丢下这一切吗? 第四十三章 小时候,他是嫉妒过的,也暗恨过的,嫉妒那些学生占用了母亲大部分的时间,让他们母子相处的时候少的可怜,他甚至认为,他是一个从小缺乏母爱的孩子,然而当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医生们摇着头,冷冰冰地走出来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对母亲的爱,从来都是沉在心底深处的。 一个年仅四十八岁的女人,三十多岁才结婚生子,在人生最应该享受到幸福和圆满的时候,因为突发脑溢血而永远地离开了她热爱的事业和学生,连和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告别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那一天,母亲的学校华师大来了好多领导,还有好多学生,那么多张哀伤的面孔来来去去,可是,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他悲伤,那些领导还会聘请新的教工,那些学生也会有新的老师,可是他永远都只有一个母亲。 从此以后,他都是一个只有父亲的男孩子,这在同龄人中显得多么另类,他戴着孝章在重归学校的那些天,一些男学生故意在他身边走过,然后暗地里小声说:“瞧,那个江殿云,就是他,他妈妈死掉的那个。”还有一些女孩子则投以怜悯同情的目光,切切私语:“哎,我觉得他长得挺帅的,没想到那么可怜。” 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骄傲而自信的男孩子变成了外人眼中,值得悲悯和同情的角色,可是没有人懂得,他其实不需要这些好心的同情。 他需要的是什么,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陈瀚的女友小美问他是怎么追到那个外语系系花的时候,他说他们是一个高中的,其实他真的回忆不起来了,他是怎么和那个男生们趋之若鹜,人漂亮家庭背景又好的女孩子走到一起的?也许,那个时候的他太孤独了,太需要一个人在他身边陪着他,对他好。 可是长大以后,他才知道,他和那个女孩子的感情,并不是爱情。 然而,当他意识到这些,和她提出分手的时候,已经无意中伤害到了人家。 寂静中,江殿云从办公桌上的那个烟盒里掏出一支烟,桌上有一张他和父亲的合照,那是他刚进大学的那天和父亲在华工大的门口照的,父亲的嘴角洋溢着微笑,而他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将烟点燃,呛人的烟草气味钻进鼻子里,激得他深呼了一口气,望着窗外深黑夜幕下的城市,他忽然觉得那一切的繁华离他好远。 他为什么要帮助那个叫陆希的女孩?他也说不上来,他在心里说,也许,因为她是华师大的学生吧,也许因为她有着和母亲一样的善良和执着吧,于是他把母亲生前留下的那套师大曾分配给她的小套给那个女孩子住,他知道她是个不喜欢欠别人的女孩,也就象征性地收取一些房租,好让她住的安心。 宋清刚刚的防备和紧张的神情他都丝毫不落地看在了眼里,他真的没有想到,一向对男女生感情不开窍的胖子,居然也会那么小心翼翼地重视着一个女孩子。 一连抽了三支烟,江殿云渐渐觉得有些困了,他脱下外套罩在身上,躺在工作室的沙发上闭目休息,临睡前,一个女孩坦诚清秀的面庞在脑海中浮现,他想他是进入梦乡了吧。 “陆希,今天晚上你有约会吗?”隔天上午,苏苏对着正在办公室埋头整理文档的陆希说,“我想约你。” 陆希抬头璨然一笑:“我现在很渴哎,你帮我倒杯水,我就考虑一下。” 苏苏二话不说拿起陆希桌上的水杯,屁颠颠地跑去茶水间,倒了满满一杯白开水,一边扇着热气,一边小心地端了过来:“怎么样,我对你好吧?” 陆希把水杯接了过来,凑在鼻子上一嗅,有些失落地叹:“要是有杯咖啡就好了。” 苏苏挑眉,“你是故意的吧。” 陆希笑:“最近事多,感觉挺累的,我是真想喝杯咖啡提提神。” 为了晚上能约陆希一起去那家王氏野味馆,吃那道她垂涎了好久的风干兔肉,苏苏咬了咬牙,“好,我去帮你泡。” 待她转身,陆希露出得逞的神色,这个苏苏,一闲着就来骚扰自己,她是前台,工作相对轻松,可不比自己,既要做好本职工作,还要整理日常的会议记录和竞争对手的数据,既然她来找自己,她就乘机逗一逗她。 苏苏很快把杯子里原来的白开水换成了一杯散发着浓香的雀巢速溶咖啡,迈着小步走了过来,“喏,你要的咖啡,这样行了吧。” 陆希接过来喝了一口:“咦,怎么这么苦。” 苏苏直觉她比朱经理和大老板还要难服侍,不禁跺了跺高跟鞋,“我都另外加了两块方糖了,怎么会苦。” 陆希假装再喝上一口,还是摇头:“可我喝进嘴里就是觉得苦啊。” 苏苏见她直皱眉毛,以为真的很苦,就又转过身去拿方糖,再返回来的时候看见陆希已经将原先的那杯咖啡喝了一大半了,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一把拿过陆希手中的咖啡杯,也不介意她喝过,径直就灌进了嘴里,咖啡的浓香夹着丝丝的甘甜,哪有她说的那么苦嘛,她不禁大力把杯子朝桌上重重一放,满脸通红地说:“好你个陆希,竟然耍我。” 陆希早已笑得前仰后合,“谁叫你笨嘛。” “陆希!”苏苏的声音尖利起来,不再像先前那样讨好的意味明显,“你说,你今天陪不陪我去?” 陆希看她的样子只怕再逗下去是真的要生气不理她了,便装作揖道:“好好好,今天晚上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推掉,就陪你大小姐一个人好不好?” 苏苏的脸色这才好转过来,又没心没肺地搂着陆希笑了起来:“哦哦,可以吃兔肉了。” 陆希摇头,在心里暗暗叹气,这个苏苏真是和章沅一个性子,哪天真该介绍她俩认识认识,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尽喜欢吃些另类的东西呢,陆希又想起那天和章沅去王氏野味馆的情形,那些个双菇烩蛇肉,油炸蝎子酥,糖拌炒蚂蚁之类的菜名,想想都叫她觉得毛骨悚然,亏章沅还说,蛇是清毒大补的,别的地方想吃吃不到的话,她在心里企求,希望这个苏苏除了吃些兔肉外,千万别选那些另类的菜肴,否则她不保证自己不会当着她的面吐出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陆希和苏苏这桌的隔壁是一对和陆妈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夫妻,她们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应该是他们的女儿,一家三口正在用餐,其间笑语嫣嫣,其乐融融,叫陆希十分羡慕,她忽然就想起了远在家乡小城的父母,她不在他们身边,他们一定会觉得有遗憾吧。 有的时候,也许为人父母,并不一定希望自己的子女如何成才成大器,也许更多的时候,他们需要的是像那个一家三口一样的团圆和幸福。 陆希吃着美味的食物,听着苏苏絮絮说笑话的声音,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女儿,爸爸妈妈从小到大给了她那么多,她又给了爸爸妈妈什么呢? 工作的这几个月,她领到了自己辛苦赚来的工资,将大部分的钱都花在了自己的开销上,只寄了一小部分的钱回去,她甚至还没给爸爸妈妈买过一样过得去的礼物,还有李朔,她也好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陆希忽然有些想家,苏苏说的那些有趣的笑话,她明明觉得很好笑,可就是笑不出来。 晚上回到住的地方,她想,她顾不上那么多了,她一定要给爸爸妈妈拨一通电话。 “喂,妈。”电话那头刚有了接通的动静,陆希就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 陆爸笑了:“女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毛毛躁躁的,也不听听谁接的电话?” “呵呵,”陆希一听是爸爸的声音,不好意思地说,“爸,是你啊。” “是我。”陆爸沉沉地说,“怎么,你不想和爸爸说说话?” 陆希连忙否认:“不不,哪能啊,不想和您说话,我打电话回来干嘛。” 陆爸问:“最近你是不是很忙啊,你妈前天还在家里叨念呢,说你好长时间没和家里联系了。” 一股歉疚的情绪慢慢浮上心头,她觉得自己真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爸爸妈妈无时不刻地牵挂着她这个女儿,而她一忙起来就忽略了爸爸妈妈妈,她怎能如此自私? “爸,过段时间,等我不忙了,我就回去看看你们,再看看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陆希的说话声有些微微的颤抖。 陆爸听得出来,女儿是想家了,不禁安慰道:“好,好,你回来可以,但是不要随随便便请假,毕竟你在公司还是个小辈,不能任由着自己的想法来,我和你妈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身体也很好,你不要太担心。” 陆希点头:“嗯,我会注意分寸的。” 陆爸幽幽叹了一口气:“小希啊,你长大了,也不要只顾着工作,女孩子到了年龄,还是得考虑考虑终身大事,这也是爸爸和妈妈唯一不放心的地方。” 之前一直是陆妈和她闲聊这些感性的事情,也总是催促着她谈对象,那个时候她都是一笑了之,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妈妈,知道她性子急,也爱唠叨些家常里短,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一向沉稳,不爱多事的爸爸。 陆希清了清嗓子说:“爸,我现在还在事业的起步阶段,一切都还没有稳定,这些事等以后再考虑吧。” “也好,”陆爸沉缓地说,“女孩子有了份好事业,才配得上更好的男孩子。” “咳咳……”她没想到像爸爸这样生性默然到有些呆板的男人,居然会说出这样感性的话来。 “对了,那个叫林肖的小伙子怎么样?” 陆希咳得更厉害了,看来爸爸也开始关注这方面的事情来,他一定没少听妈妈叨念这个人,她应该怎么说呢,说人家好说人家优秀,他们只会更着急撮合她和人家,说人家不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传到妈妈耳朵里,她一定又急着问她,“为什么不好啊,那个小伙子要模样有模样,要工作有工作,人品脾性也知根知底的,上哪找去?人家要是真能看上你,已经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了,要是看不上你,也只能认命。你还说什么不喜欢?你这个年纪,又没谈过什么恋爱,知道什么是喜欢?你还是个丫头片子,会看男人吗?相信妈妈,妈妈是过来人,林肖这个孩子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孩子,跟了她,保证你一辈子都不会吃苦头的。” 想到这些,陆希不禁打了个颤,好像陆妈就在她眼前,指着她鼻子教训她这些话,于是她把自己想说的全数吞回了肚子里,只和陆爸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爸,林肖和李朔是同学,高中在一起三年,大学也是在一个城市读的,关系可铁啦。” “哦。”陆爸了解女儿,遇到自己不想深入的话题,她就喜欢打哑乎。“那他平时联系过你吗?”他问。 面对事实她无法否认,可是尽量避重就轻,“联系啊,上回我回去的那次还吃了顿饭,不过他经常出差,好像也挺忙的,他是个很喜欢运动的人,还说要喊李朔和我一起爬山呢。” “哦。”陆爸有些失望地叹了叹气,看来妻子确实是有些一厢情愿了,她总说隔壁李大姐一提起林肖那个小伙子就赞不绝口,说如何如何踏实认真,如何如何知书达理,可是她们再怎么着急着撮合这事,也是要看年轻人之间的缘分和感觉的,现在的年轻人,不像自己那个年代,讲究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的孩子都是经受过新式教育的,想法和主见多得很,大人一个干预不好,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且不说那个叫林肖的小伙子对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态度,有没有感觉,就据他所知,女儿心里恐怕到现在还有个心结没有解开,他看得出来,女儿对隔壁家的小朔那孩子似乎很有感情,这份感情到底有几分是从小长大的情谊,几分是男女之间的感情,这个还不好说,所以他还是不要冒然地去左右孩子们的想法。 陆爸想了想,决定暂且不深入这个话题,只向女儿嘱咐了一些在外生活的注意事项,就结束了这次父女之间的谈话。 第四十四章 老赵又带着朱经理出差了,行政经理和其他部门的几个经理暂理公司的内务,自那次全公司闹的沸沸扬扬的“老朱跪搓衣板”视频事件之后,朱经理在底下员工们面前多少有些尬尴,他往常的风趣和诙谐也不见了,突然间成了一个话少,又独来独往的男人。 陆希不知道这个被误发的视频,有没有造成朱经理和他夫人之间的嫌隙,只是有些意外这个曾经表面上风风火火的男人居然是个十足的妻管奴。也许,他很爱自己的妻子吧,当一个男人很爱一个女人的时候,恐怕才会变得那样没有自我,才会那样施来顺受,因为他爱,所以他可以包容她的刁蛮,她的任性,以及她的胡闹。 可是,她不赞同这样的夫妻关系,在她的概念中,男人和女人在家庭关系中是平等的,只有互相尊重,互相理解,婚姻生活才会和谐,如果任何一方认为自己享有特权,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或许有一天,就会把彼此逼到一种相看厌烦的境地。只一贯的被包容,而不是主动去包容别人,等到失去了那份爱,或许一切就真的回不去了。 陆希觉得自己是个冷静而理性的人,如果她爱一个人,一定会全心全意地去爱,去包容,去尊重,她一定不会让那份爱的感觉失去。 然而,经过视频事件之后,苏苏似乎非常崇拜朱经理的夫人,用她的话来说,当女人当到那个份上,真够爷们的,于是她期望自己也能成为下一个朱经理夫人。 在公司忙碌了两天之后,陆希接到了宋清的电话,本来她打算忙完手头的竞争对手数据就去他们的那个瀚清置业公司去看一看的,毕竟是她有求于人家,然而宋清却主动先联系了她,这让她有微微的歉意。 “陆希,不好意思打扰你,那天你打电话过来,我们这边有来电显示,我就把号码记下来了。”或许和客户的交流成了习惯,宋清总是很刻意地带着礼貌,这和那次吃饭的时候,他三言两语就将章沅讽刺了一番的形象不太一样,要是现在章沅就在身边,见识到宋清这样的一面,说不定就不会恨得那么牙痒痒了。 “宋经理,你客气了。”陆希对他的印象本就不坏。 “呵呵,你就叫我宋清吧,我这个经理也是为了接待客户的时候不那么寒碜,才自己给自己封的,你这么叫我,我还真不敢当。” 人家既然这样说了,陆希也不好把关系搞得过于生疏,也就改口道:“宋清,你打电话是不是有合适的房子了?” 宋清温淡地笑了笑:“是啊,我这里是有一套房源,就在主城区,面积不大,但是独门独户,环境也不错,挺适合女孩子住的。” 鉴于江殿云那晚的嘱咐,他只是很含糊地强调了一下那个房子的优点,并没有透露太多关于房子主人的信息。 陆希一听,心里也有微微的担心,“那这套房子的租价……”她不好意思说的那么直接,她其实是想租那种价格比较优惠一些的,至于房子的设施与环境,她还不敢奢望。 宋清听她的话只说了一半,知道她一个女孩子在大城市打拼不容易,又是刚刚工作,肯定担心价格过高,于是赶紧补充道:“租金你放心,都好商量,因为房主并不着急用钱,人家也是想寻到合适的租客,不想把房子租给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所以价格是可以让步的。” 她忽然缓了口气,问:“那人家能接受多少钱一个月?” 宋清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试探地反问她:“你现在住的房子怎么算的?” 陆希有些诧异,他这样问,真是有些奇怪,可她没有多想,就坦然地回答:“我和大学同学和房东合租的一个两室套,我们住的这间,目前是五百一个月,水电另外算。” “哦,”宋清了然地叹了一声,然后正声道,“那这样吧,我手上的这个单室套我回头和房主商量一下,看能不能七百一个月租给你们?” 说完,他想起还没有征求她的意见,不禁又追问了一句:“你觉得怎么样?” 七百块一个月在主城区租一套单室居,已经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价格了,她怎么会有意见,相信就是任小颉也一定会觉得她们捡到了便宜,她不敢迟疑,生怕就此错过这样的机会,于是一口答应:“如果房主同意,那再好不过了。” 宋清其实是故意摸清她的心理价位,然后再打出价格,这样不至于轻易把她们吓跑,这样江殿云的好心也不会付之东流,他觉得下面首要的事就是和他的那位好哥们沟通好,然后尽快安排好这件事。 陆希向对方一再表达了谢意之后,结束了这次通话,心里暗暗祈祷那位房主能同意宋清协调的价格,这样她就可以和任小颉尽快搬到新的环境中,不用再面对房东先生的窥视和房东太太那小市民的嘴脸了。 如果事情真的成功了,她一定要好好谢谢宋清和陈瀚,因为他们帮他解决了一个大烦恼,如果人家房东嫌租价太低,这事黄了,那么她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毕竟这个世界太现实,没有人愿意做不得好处的事,但她还是会谢谢宋清他们,因为在没什么太深交情的情况下,人家还这样留心她的事,也算仁至义尽了。 陆希就是在这样期待又有些小紧张的心情下度过了一天,次日她又一次接到宋清的电话,他告知她房子的事房主同意了,愿意以七百一个月的价格租给她们,而且可以马上搬进去。她几乎是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内心的喜悦竟无法用言语形容,这些天奔走了那么多的中介,看了多少脸色,没想到宋清和陈瀚他们这么快就解决了,看来人生在世,多一些朋友还是没错的,至少她在无助的时候,还有人可以伸出援手帮一帮自己。 想到马上就可以搬进独门独户的新居,不再过那种寄人篱下,一举一动都要克制而小心的生活,她就忍不住激动,差点就当着办公室人的面站起来在原地大转三圈了。 但她还是很理智地压下了波动的情绪,只是安静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通讯录,找到任小颉的名字,然后在电话上按出一连串号码,她要告诉她这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出乎陆希意料的是任小颉听到她的一番话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高兴,她的第一个反应是问她,提供这个房子的中介可不可靠,会不会是看她单纯故意拿低价来忽悠人。 陆希知道任小颉的担心,可又不能说自己找的宋清和陈瀚帮忙,因为当时宿舍除了章沅,任小颉和纪文心并没见过华工大的这几个男生,她怕自己解释的越多,就越解释不清楚,干脆一咬牙,骗她是章沅爸爸帮着找的,她也就不再多问了。 那边宋清也是一取得了陆希的同意,就立马拨了江殿云的手机,“喂,阿云,忙吗?” 江殿云的声音有些沙哑,“有点。” 宋清说:“你感冒了?声音怎么这么难听。” 江殿云一边画图纸,一边低笑,“那天吃完饭和你分了手,我就回了工作室,谁知道竟在沙发上睡着了,第二天就鼻塞咳嗽了。” 宋清关心地问:“去医院了么?” “没。”江殿云丢下铅笔,在额边的太阳穴轻轻揉了揉,“刚接了个单子,要赶紧把客户的图纸给赶出来。” “你呀,拼命也不是这么拼的,”宋清好心地劝道,“回头还是抽空去附近的医院看看吧,有些小毛病拖久了就会拖出大问题来,我的鼻炎就是大学的时候感冒不注意死扛扛出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这么不当回事。” 江殿云咳了咳,“等我结了这次的图纸再看吧。” “你呀,有时候真该跟陈瀚学学,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样子,反而活的自在。”宋清有感而发。 江殿云不接话,只问:“对了,你打这通电话来应该不只是对我嘘寒问暖的吧。” 宋清这才想起来他打电话的目的,“阿云,房子的事,我和陆希定下来了,她说她会尽快搬进去。” “嗯,好。”江殿云淡淡地应了声。 “那回头我上你那把钥匙拿来。” “嗯。” “阿云,真的不告诉陆希,房子是你……”宋清的话被打断。 “不用,你就按照正常程序来安排就可以了。” “那房租?” “房租先放你那,我不急,你不需要催,她想什么时候付就什么时候付好了。” “我明白。” “阿云,陆希似乎很感谢我帮忙,其实她不知道是你……” “不知道最好,知道了人家心里反而会有想法。”江殿云的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女孩子在夏日里满头大汗,执着地跑到他们学校来还钱的景象,是啊,她是个要强的女孩子,又怎么可能轻易接受别人的好处,倒不如就这样瞒着她好了。 “那我还是要代替她谢谢你。”宋清脱口就把感谢的话说了出来,说完又发现自己的这句话不太恰当,他是人家的什么人,又有什么资格代替她说谢谢。 江殿云似乎并没有深究,只是淡淡道:“我还有点事,暂时就这样吧。” 宋清知趣地挂了电话。 陆希回到住的地方后就关起门来收拾行李,她的原则是只要在这个房子里一天,她就不会轻易得罪房东,毕竟她们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可是任小颉已经有些飘飘然了,回去后为了上厕所排队的事竟然和房东太太大吵了一架。 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主要是任小颉周末和同事聚会后多喝了些洋酒,憋不住想去卫生间方便,而房东太太一边蹲着马桶一边看着报纸,任小颉敲了几次门,她都不理会,依旧慢悠悠地行事,这让憋尿憋到连走路都有些困难的任小颉大为火光,她也管不了了,一不做二不休,把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拍得“哐哐”响,房东太太心疼自家的东西,当时就抱怨了一句:“拍什么拍,拍坏了照原价赔。” 任小颉本就窝了一肚子气,加之自从搬进这里就一直对房东太太的计较和小气一肚子厌烦,现在一听她这样说,也不客气地回了句嘴,“你以为我稀罕拍你这个破门,上个厕所上了快半个小时了,也不想想别人要不要用。” 房东太太觉得在自己家里,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硬是闷在卫生间不开门。 又过了十五分钟,任小颉实在忍不住了,在外面咆哮起来,“喂,你开不开?再不开,我就砸门。” 房东太太哪里会让她,就说:“有本事就砸啊,谁怕谁?” 陆希当时在屋内听到“嘭”地一声脆响,随之而来的是玻璃碎裂的声音,赶紧推门出来,地上狼藉一片,房东太太丢下报纸半拉着裤子出来,脸色难看到极点,任小颉却乘着这间隙一步跑进卫生间方便。 她再出来后,房东太太就气势汹汹地要拿拳头砸她,陆希眼疾手快冲上去站在中间把两人隔开,一边劝她回屋,一边向房东太太道歉,好话说尽才勉为其难地打消了人家报警的念头。 经过这么一闹腾,这个地方是再也不呆不下去了,陆希庆幸,她们找到了另外的房子。 第四十五章 和房东一家决裂的同时,任小颉的手也受了轻伤,她砸那扇玻璃门的时候砸的太厉害,有一些玻璃碎片戳进了手掌里,陆希拉完架回到屋里,就见到地上点点滴滴的鲜红血迹,她一惊,赶紧拿纸巾捂住任小颉正扎着玻璃渣的伤口,两人忙活了一阵血才稍稍止住,陆希这才缓过气来,拉着她就往附近的医院跑。 到了医院后,免不了又是一番折腾,消毒,取玻璃渣,清理伤口,包扎,医生又开了些普通的消炎药,两人才又疲累地走回住处。 幸好房东太太还没有变态到把门锁起来不让她们进的地步,不然陆希真的已经做好了要惊动治安警察的最坏打算。任小颉从来是个不会在人前示弱的人,然而在医院处理伤口的那十几分钟里,她的眼泪就没有止住过,陆希忍不住叹气,是啊,她一定从没有遭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即使被纪文心挤掉了自己辛苦准备了四年的公费留学名额,她也没有这般无助脆弱的流过眼泪。 她们两个人家境普通,但毕竟也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到大虽谈不上锦衣玉食,可也是在爸爸妈妈的关爱和呵护中长大,像现在这样与人闹架闹到医院来,还是第一次。 在外漂泊的经历似乎比她们原先想象中的还要不容易,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在这座城市中,留下来打拼的外乡人何其多,难道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帆风顺的?这显然不可能,所以既然选择了留下,就只有迎头面对那些扑面而来的挫折与困难,否则不如乖乖地放弃自己的坚持与倔犟,回到父母为自己搭好的小窝里安顺地照着他们的计划过一辈子。 她们从来就没有太多的选择,惟有朝着那条充满挑战和未知的路上,摸索着走下去,因为都不是那种会轻易在旅途上丢下理想这个包袱的年轻人,所以即使日后也会因为环境的不同而走各自不同的道理,但至少现在,她们都不愿意随便地向现实低头。 不知道为什么,陆希忽然想起了那个从未被自己真正留意过的人——林肖,那天他淡而温煦的声音仿佛又不经然地在她耳边想起,“陆希,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华江呢?难道家乡这边不好?” 她是怎么回答他的,她记不太清楚了,她本就是在敷衍他,可是又怎么会把他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了呢?他还说,“那我只有等有时间的时候去看看你了”,这应该是一句随随便便说出来的客气话吧。 其实一个人在这么一座偌大的城市里呆久了,也会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就像苏苏说的那样,女人再怎么强悍,也敌不过男人的一臂之力,所以女人生来就注定要和男人凑成一对,需要受其保护。 可是,至今她还是没有遇到一个妥当合适的人,李朔未必是,而林肖就更不可能是了。 虽然陆希已经确定了对李朔的情感是一种带着喜欢的情绪,可她暂时还不能确定他的,他若真的只是把她当做妹妹看,而不是那种男人对女人的感觉,她会怎么样呢,这一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既然在她心里还留有另一个人痕迹的时候,她又怎么可能会敞开心扉地考虑其他的人,何况,她和那个林肖之间,还掺杂着太多人为撮合的成分,她便更不可能单纯天真的以为像他那种个各方面都无法挑剔的男孩子会因为喜欢她才主动联系她,她只能执着地抵触着那些任何有可能生出来的萌芽。 她从来就没有承认过,她不愿意回去的最深层的原因,就是因为在感情上,她是一个胆小而谨慎的人,在没有得到确定的回应之前,她不会轻易地为一段感情,为一个人沉沦,她害怕到头来是一场无法自拔的可悲结局。 陆希的这些绪乱无由的情绪,在忙碌的搬家过程中,渐渐被焦头烂额的劳累代替。 和房东太太结了房租,又从押金中拿出三百块作为赔偿卫生间玻璃门被砸坏的损失,她们这才拿回签了一年的租房契约。 宋清告诉她,那边的房主已经把钥匙放在他们瀚清置业了,让她搬进去之间,直接过去拿钥匙,或者他把钥匙送过去。陆希刚想说自己会过去拿,不用麻烦他特别为这件事耽误自己的时间,宋清却立马改了口,坚持由他亲自带她先去看一下房子。 陆希拗不过,便将自己公司的地址报给了宋清,两人约在下班时间碰面,看完那套房子之后,她彻底安下心来,因为宋清并没有丝毫的夸张,那个小单室套,确实就在主城区,而且地段内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交通也十分便利,关键独门独户,不与其他人合租,环境和隐私上能得到充分的保障,价格也还是起初谈好的七百元一个月,水电自理。 拿到钥匙后,陆希就决定了要尽快搬过去,她把情况给任小颉一说,她也恨不能当天就搬,但碍于还要工作,只得把日程挪到休息日的时候。期间,任小颉拨了章沅的手机,少不了暗示她们需要搬运的代步工具。 陆希没有想到,才刚从学校毕业出来,她和任小颉就搬了两次宿舍,而章沅再一次热心肠地伸出援手,叫她实在说不出更多感激的话来。 由于大陈的家族公司因为业务繁忙,抽不开身,也就没有像上次那样开车陪章沅过来帮忙,这回章沅是提前向她爸爸申请,要了辆她爸爸公司日常跑业务的车来,才解决了搬运工具这个大难题。然而因为在学校的时候,她忙于海读各类言情小说和享受独一无二的自由,根本没有花心思学习驾驶技术,也只能在向章爸爸要车的同时,又特别过分地申请了一个随同的司机,大小姐的架子十足体现了一回。 看到沉稳老练的司机开着私家车载着章沅来到她们即将搬离的住处,任小颉那种羡慕中夹着自卑的情绪又一次不知不觉地蔓延了上来,在她看来,这个章沅真是身在福中不自知,一个女孩,生来就有那样优渥的家境,不愁吃穿,成年以后,又有现成的金龟婿跟前跟后,怎么都该天天烧香,感谢佛祖的庇佑和恩赐了,可她偏偏是个不安分的主儿,似乎不晓得和父母亲近,对那个斯文又上档次的准老公候选人,又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真是不知道好歹。她的人生,可谓用尽了大多数普通人家孩子想都不敢想的富贵和福气,却还在成天到晚怨天尤人,抱怨自己没有享受到真正的自由,任小颉闹不明白这个女孩子在想什么。 什么是自由?难道远离了父母身边,过着那种为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漂泊忙碌的生活就叫自由?难道在陌生的地方无依无靠,过着那种动不动就得摆低姿态看人脸色的卑微生活,就是自由了?没人管束,却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他妈的算什么自由? 看着章沅动一动嘴,就能使唤来一辆她家省吃俭用个十年都不一定买得起的车,看着那个年龄跟自己父亲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对着章沅顺从恭谨的模样,任小颉觉得心里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刺痛感。 她真的想笑,难道这些有钱人,就是这么挥霍完她们的特权,再不当回事的嚷嚷着她们其实没有自由和真爱的吗? 以前,任小颉一直以为章沅爱吃泡面,是为了爱美减肥,现在她明白了,章沅根本就和那个卑鄙阴暗的纪文心没有两样,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大小姐们一时的矫揉造作,作给她们这些比她不幸运的人看,可惜,那个时候她是从小地方出来的,目光尚短浅,思想也愚钝不堪,还天真地以为她们和自己是一样的人,而她的人生只要经过奋斗,也不会和她们有太多差别。 可是,自从她失去了为之努力了四年的留学名额,毕业进入外企后被人一再的排挤,她就明白了,她一定要改变自己,改变自己未来的轨迹,不想将来她的子女也领受同样的伤痛,她只能向高处走。 “小颉,你在想什么,你还有一包衣服没有搬到后备箱。”陆希的声音打断了任小颉的短暂而复杂的沉思,望着眼前干净清妍的面庞,任小颉忍不住想,如果日后她们几个人中有谁始终淡然如一,始终学不会心计手段,那一定就是这个如菊一般温婉静好的女子了。 “小颉,车要发动了。”陆希又好心地轻声提醒了一句。 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把那个装着自己最好一批衣服的包裹和陆希一起抬上了后备箱。 司机车开得很娴熟,而且比那个大陈又多出一份沉稳,陆希坐在副驾驶,一路指示着新住址的大概位置,不过四十来分钟,就从原来那稍显偏僻的房东家驶到了宋清带她来过的新房子所在的小区。 “师傅,就是这,谢谢了啊。”陆希殷勤礼貌地向随同章沅来帮忙的这位司机道了声谢。 司机心里一热,又帮着她们把后备箱上的行李给卸了下来,由于陆希的一再推辞,才没有继续帮她们搬到位于三楼的那间小套。 三个女孩告别了司机师傅,自行把行李抬上了三楼的单室公寓,任小颉看到了独门独户,既干净又整洁的环境,又觉得这里地势极佳,忍不住兴奋地抱着陆希的胳膊旋转,因为这么一个既便利又理想的住所比起她们先前与人合租的房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就连章沅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在城区,这样廉价却优质的单室套,显然再找不到第二个了,她不明就里地问,“陆希,你打哪找到这房子的,连我都觉得不错。” 任小颉先前还兴奋不已,突然就摸不着头脑了,止不住把目光投向章沅,“咦,沅子,这房子不是你爸爸帮咱们找的嘛?” “啊?”章沅想也不想地失声叫了出来,“我爸找的?” “嗯。”任小颉点头,“陆希说的啊。” 章沅瞪大了眼睛望向陆希,只见她一个劲地在向自己使眼色,一下子就会过意来,这个陆希八成是自己在什么地方找到的房子,不知为什么原因没有告诉任小颉,就拿她做了借口,还把她爸也给扯上了,章沅嘴上在帮陆希圆谎,“哦,对,是我爸,是我爸。”心里却在想,她爸那么个大忙人,什么时候会关心这些事,回头等任小颉不在的时候,她得找个机会问明白。 第四十六章 陆希和任小颉就这么在新居室安定了下来,由于不再和别的人合用空间,她们居然生出了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两人去街上选了一些盆景和窗花,将小小的单室套里里外外打扫装饰了一番。 生活上变得宁静安稳,她们在工作上也能够更加地安心投入,渐渐地,任小颉晚上回来过夜的次数也归于正常,只有偶尔的一两天会通宵出去和同事聚会泡吧,但也不像以前那样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了,现在的她只要哪天晚归,都会提前给陆希办公室拨一通电话,告诉她不用留门,这样陆希晚上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就把门窗锁好,然后早早洗漱上床。 章沅的婚纱摄影公司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也到了快要开张的时刻,这段时间里,她几乎达到了在店里吃住的地步,像装潢,招聘和采购等一系列的事务非常琐碎,但是能亲力亲为的地方她都不会假以他人,忙着忙着竟然忘记了追问陆希那天为什么会拿她做幌子,说那个小单室套是她爸帮她们安排的了。 陆希得以耳根清闲,也乘机喘了一口气,琢磨了好几天,终于编好了一个她认为能蒙混过关的理由,她打算跟章沅说,这个价格实惠,位置环境又极佳的单室套其实是远在国外的纪文心发邮件找朋友安排的,自然不能让任小颉知道,陆希相信这个理由一定会让章沅信服,毕竟纪文心和任小颉的关系早已走至冰点,这个厉害关系她不会不明白。 陆希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会撒谎的人,可是这一段时间,她总是用善意的谎言同身边的人周旋,她心有愧疚,但也实实是无奈之举。 如果不以这样的方式圆场,有些东西是越解释就越解释不清楚的。比如,这套房子,只要任小颉觉得住的舒适,价格也能接受就可以了,何必说那么明白,说自己找的谁谁帮忙,到时候她一定会探究地问:“陈瀚是谁啊,宋清又是谁啊,为什么会这么帮你?” 而对章沅,真实情况陆希就更不敢说了,如果让她知道是陈瀚和宋清他们帮的忙,她一定会把自己痛批一顿,然后恨铁不成钢地骂道:“陆希,想不到你这么没骨气,有什么困难我大不了找我爸解决,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向我的仇家低头呢?” 是啊,陆希和章沅相处了那么久,太清楚她的脾气性格,但凡得罪过她一次的人,她都不会轻易忘记,而且也一定要求自己的好友与其划清界线,否则也会被自动归于她的仇人之列。她一直就是爱恨极致的一个人,要不用爱包围你,要不用恨孤立你,绝少存在中间地带。 就好比那个胖男生宋清,章沅当时可是恨他得牙痒痒呢,说不定到现在还没放下敌意,如果不知好歹地说出真相,她一定会用口水淹死自己。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陆希想能蒙混多久是多久吧,这段时间她确实是觉得累了。 老赵和朱经理出差回来后,照例带了一些礼物让陆希分给各部门同事,而苏苏则在午休的时间里又告诉她一个爆炸性新闻。 “陆希,你知道吗,我听说老赵刚回来,行政经理就进他办公室了,而且是哭着出来的。” 苏苏一边啃着快餐盒里的鸡腿,一边满嘴油光地抬头望着她。 “啊?”这个事情陆希倒真是不知道,心里不免有些讶异,她的这位直属上司,她虽然跟了只有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可是人家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她也早已摸的清楚,这位只有三十来岁的行政经理虽毕业于一般性的专科院校,可是被老赵招进来也有八年多的时间了,工作一向干练踏实,话不多但十分有经验,也是个独立自强的女人,遇到什么事情也都会冷静圆通地处理得当,对待下属也甚少端架子摆姿态,属于比较容易沟通和相处的一类领导,在陆希心中的形象还是很好的,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这个女人像一个谦和而乐于帮助她的大姐姐,让她不自觉地生出一种亲近和顺从的情感。 苏苏说这个从来都是强韧和独立的行政经理会哭着从老赵的办公室出来,还真的叫她一时不敢相信,“苏苏,这事是你亲眼看见的吗?”她忍不住求证。 “呃……”苏苏一愣,丢下鸡腿,摇了摇头,“我没看见,但是朱经理看见了。” “朱经理?”陆希的声音不自觉地抬高,“那他知道她为什么哭吗?” “不知道,”苏苏喝了口汤,说,“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好奇的,你想啊,咱们经理那么要强的女人什么时候哭过,至少我来的这几年,就从来没见过。” “难道是被老赵批了?”陆希的脑袋里浮现出老赵拿文件砸桌子,嚷嚷着痛骂行政经理的场景,很快又被自己否定,老赵那个人虽然严肃深沉,可还算得上一个宽厚人性化的大老板,一般情况下只要员工不是犯了什么原则性的错误,是绝对不会摆脸让员工下不来台的,他那个人其实和自己的父亲有些相似,都是庸和缓慢的性子,即使在气头上,也懂得克制情绪,总之不会让人觉得尖锐刻薄。 苏苏来了金通的这几年,算不上多长,但是哪个领导,哪个同事什么脾性,有什么爱好,她心中有谱,在她看来,应该不会是老赵把她们经理给训哭了,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的缘由,于是吁了口气道:“陆希,你不觉得这段时间,行政经理有些心不在焉?” 陆希想了想,没觉得人家有什么异常,便摇头:“还好吧,她还不是像往常一样认真负责,每天都是主动加一个小时班才走。” 苏苏把嘴凑近陆希耳朵,避开在同一间快餐店吃饭的其他部门的同事,轻声说:“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陆希也低声问。 她咳了一声,故意拿出一张面纸擦嘴,“那天,在茶水间,我听见她接了一个电话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咖啡都漫出来烫着她手了,她还在倒,我就好心提醒了她一下,你知道她怎么了,她居然失手把杯子摔在了地上,你是不知道,当时玻璃渣子碎了一地,我帮她捡她还不要,她自己捡的时候,又把手指头给戳破了……” 陆希听了登时就不知说些什么了,苏苏还在问:“你觉得奇不奇怪?” 这当然奇怪,行政经理做事一向稳重,不管在工作上,还是平日的行为举止上,展现给旁人的都是一种干练利索,精明聪慧的气质,像苏苏说的这般狼狈又毛躁的行为还从没在她身上发生过,加上现在朱经理看见的那一幕,她从老赵办公室哭着出来,就更反常了。 陆希不禁在想,究竟是什么事,让一个知性又敏锐的女性变得那般惶然,又那般反常呢? 她不是一个喜好八卦的人,可是在这件事上,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了一种好奇和想要探究的欲望,她问苏苏:“那你有没有听见她接电话的时候说了什么?” 苏苏仰起头回忆了一下,突然大声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那天她好像对着电话说,说什么,你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你走了,我也不会等你之类的话。” 由于苏苏突然提高了声量,周围吃饭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向她们这桌投来了打量的目光,陆希忽然把食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小声点,咱们还是出去再说吧。” 苏苏会意地朝四周望了望,果然有一些人正饶有兴味地望着她们,她转回头吐了吐舌头,收敛了话题,“陆希,瞧你,碗里还有这么多肉,赶紧吃吧。” 结束了这个苏苏口中的爆炸性新闻后,陆希的食欲也消减了一大半,她胡乱扒了两口饭,又捡了几块瘦肉,不过几分钟就拉着苏苏走出了吃饭的地方。 两人这才接着聊起刚才的事,苏苏说:“我看,八成咱们经理是遭遇了感情问题才变得魂不守舍的。” 陆希只知道行政经理三十来岁,从一毕业就来到了金通公司,但对于她的私生活并不清楚,于是问:“她结婚了吗?” 苏苏摇头:“没有。” 这一点倒是让陆希有些意外,一个女人工作了这么多年,也在这座城市留守了这么多年,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结婚,三十几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已近迟暮,无论如何干练和精明,都再不能和年轻靠上边了。她一时觉得有些惋惜,“真是可惜了,我觉得她是一个好女人。” 苏苏也有些唏嘘:“现在的男人,又有几个是知道好歹的呢,说不定女人不坏,他们还不爱呢。” 听到这近似章沅的口吻,陆希扑哧笑了出来,“你呀,别整天搞的跟人精似的,迟早把对你有好感的男人都吓跑。” 苏苏见陆希难得幽默一回和自己开玩笑,心情也由对行政经理的唏嘘感叹转为轻松,“他们跑了好啊,跑了,我就跟你过。” 陆希耸了耸肩:“算了吧,你要是跟我过的话,你爸你妈也不会同意,再说了,我以后迟早要嫁人的。” “嗷嗷……”苏苏抓住她话里的“嫁人”这个字眼,一个劲地起哄。 刚刚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陆希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现在看苏苏又笑又闹的样子,她才有些懊悔,甚至不禁有些脸红,是啊,那种话,她怎么不动大脑就说了出来呢。 可是,苏苏不打算放过她,“陆希,老实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陆希不理她,径自朝公司写字楼走去,苏苏干脆穷追不舍,走到她前面晃来晃去,“陆希,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高不高?帅不帅?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给我也见见?” 苏苏的问题如潮水般涌来,似乎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为了从此断了她八卦的念头,陆希摆出一副镇定而坚决地神态,“我喜欢的人连我都不知道在哪,有没有出生,你想见也见不着。” “切。”苏苏不信,“你一定是有喜欢的人,却藏着不告诉我,要不然刚刚怎么说要嫁人的时候说得那么顺口那么自然?” 面对她和章沅一样的八卦探知欲,陆希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妥协地叹气道:“好吧,哪天我遇到那个人了,一定第一个带给你看。” 第四十七章 陆希当然不可能把那个人带给苏苏看,因为那个人还不知道他被她喜欢着。 回到公司里,朱经理看见了她们,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陆希,你回来啦,赵总找你。”他的声音透着显而易见焦急,似乎在办公室等了她们很久。 陆希和苏苏对看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莫名其妙,老赵一直都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即使是自己的员工,他也不会随便占用他们的私人时间,一般情况下而言,只要是公事他都会在上班的时间处理,这么着急地在中午找人,还是第一次。 难道是有什么特别重要或特别紧急的事情?她们忍不住猜想。 可是就算如此,也不该是急着找她这么一个派不上多大用场的小虾小兵啊? 一连串地疑问在陆希的脑海中徘徊,可是容不得她多想,朱经理已经一路推着她走进了老赵的总经理室。 “赵总,我把陆希找来了。”朱经理招呼完一句,匆匆关上门离开。 老赵彼时正埋头于桌上的一份文件,这会儿突然抬起了头,眼中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流露,陆希有些茫然地站在他桌前,“赵总,您找我?” 老赵点了点头,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 “陆希,找你来是有一件事需要你的配合和帮忙。”老赵开门见山地说。 他的话音刚落,陆希的情绪就由茫然变为诧异,“赵总?” 她望着他,不知道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公司里有什么事是他这个大老板不能处理的,需要她这个还在学步阶段的新人来配合和帮助? 老赵撇了撇嘴,终于现出一丝为难和无奈,“你知道你们经理向我递了辞职报告吗?” “什么?”陆希心中的诧异被突如其来的震惊所取代,行政经理不是从毕业开始就在这家公司工作了吗,听苏苏说应该已经有八年多了,怎么会说递辞职报告就递辞职报告,难不成是朱经理说的她哭着从老赵办公室跑出来以后? 看到陆希怔忡呆愣的模样,老赵心里清楚,看来这件事公司的大部分人应该都不知道,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还在劝她,可是她似乎心意已决,对此我感到非常遗憾,毕竟她是我亲自招进来,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很看重她,没想到她突然就做了这个决定。” 从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开始,陆希心里就有些意外,此刻听着老赵郑重其事地和她谈这些,她才明白,行政经理要离职的这件事或许已经成了定局,不是某个人用感情或恩情就可以挽留住的。她和行政经理相处时间不长,可是那个比自己年长的女人,就像大姐姐一样一路引导着她慢慢进入工作的角色,她心里有着感激也有着敬重,因为一个人的一生里或许有很多亲人和朋友,但是像知音一样的良师益友却很难得。 陆希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老赵也看得出她的怅然,但他喊她来的目的不在于此,望着眼前这个端秀安静的女孩,他理了理思路,“陆希,你们经理因为私人原因坚持离职,我们只能尊重她的选择,下面我会物色一位新的人选来尽快接替她的位置,但这毕竟还需要一个过程,我找你来的目的就是希望她接下来不在公司的这段时间里,你能把你们行政部的工作给继续有条不紊地开展下去,不要让这件事影响到其他部门的工作,当然我知道你还有很多地方不熟悉,会有一些困难,我已经和朱经理打过招呼,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问他,如果实在忙不过来,也可以和苏苏协调下,像接待客户,采购办公用品,整理文件这些琐碎的事情可以先交给她做,至于我让你每周准备的会议记录和竞争对手数据的搜集工作还是由你亲自负责。” 老赵见她还有些发愣,用拳头放在嘴边轻轻咳了咳,“陆希,我说的这些,你听明白了吗?” “嗯。”陆希在他的咳嗽声中缓过神来,“我明白。” “那就好,从明天开始,你们经理有可能就不来了,你就照着我说的做,稍后我会给其他部门的负责人开个会,把这个事再强调下,你放谦虚些和其他部门配合好工作就行。” 陆希又低低“嗯”了一声,老赵手头还有文件要处理,就吩咐她先出去。 从总经理室出来以后,陆希忍不住长吁口气,事情真的很突然,她还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老赵会把那么重要的担子给她这个新人挑,她一点儿也不感到欣喜,因为她的心里被一种怅然的感觉所笼罩,一想到从明天开始或许就再也看不到行政经理的身影了,她就觉得心里沉沉的,像有什么东西纾解不开。 她知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是很多东西,真的到来的时候,还是会让人觉得来的太快。 “陆希,怎么样了,老赵那么急着找你究竟怎么说的?”苏苏在陆希去老赵办公室的期间,缠着朱经理问了半天,可是他莫名地正儿八经起来,就是不肯透露一丝内幕。 陆希见办公室里其他部门的同事都朝这边望来,便拉了苏苏去她们这层楼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等到了那儿,苏苏甩开她的手问:“哎呀,什么事啊,这么神秘。” “行政经理辞职了。”陆希也不再绕弯。 “啊?”苏苏把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不会吧?” 陆希轻轻点了点头,“已经确定下来了。” “啊?”苏苏还是不能相信,前途几乎一片光明的行政经理会突然放弃这家她守了八年的公司,毫无征兆地说辞职就辞职,那么只会有一种说的过去的可能,“她另谋高就了?” 事实上,陆希也有这样的揣测,但没有得到证实之前,她也不敢随便乱说,“不知道,老赵没说。” 苏苏像想到什么似地,问:“那他喊你去办公室干什么,难不成是要给你升职?” 这一问直白,但是也很坦然,是纯粹的就事论事,没有丝毫嫉妒或防备的成分,陆希心里并没有任何不快,只摇了摇头说:“我只是一个新人,还轮不上我补这个窟窿,老赵恐怕已经开始物色新的人选了,应该会重新招一个进来。” 苏苏了然地叹息,“那真是可惜了,咱们经理多好啊,也不知道下面来的人好不好相处。” 陆希性格宽和安静,向来不担心人际交往的事,她安慰道:“管他谁来,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再说,老赵的眼光,应该不会太差。” 行政经理离职的事很快就不再是秘密,公司里的人见她办公桌空了一个礼拜没人影,又打听到她不是出差,这就再明显不过了,只是大家都和陆希刚知道的时候一样,十分意外,毕竟一个稳定工作了八年的老职员说走就走,还是很让人纳闷的。 当然也有人和苏苏一样,以为人家是在其他地方攀到高枝了,自然一天也不会耽搁。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又有几个人不明白。 这件事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平息下来,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公司其他部门的人就几乎把行政经理这个人给抛诸脑后了,唯有苏苏还时不时和陆希提起。 由于部门缺了一个重要的领导,陆希这个小职员的工作就越来越忙,除了完成本职工作外,少不了加班把经理的那份也扛过来做,虽然老赵让她把一些杂务交给苏苏帮忙,但苏苏也有她自己的事,陆希也不好意麻烦人家,只有在不懂的项目上才厚着脸皮去打扰朱经理。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如果迫于压力把自己拔高,做一些原本以为不能胜任的事,那么做着做着就会发现,这些事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从下手,做着做着,还能渐渐地得心应手起来。 陆希在工作上绽放出来的光芒,被老赵看在眼里,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非常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在那么多的应聘者中,这个女孩并不算特别突出,但是当时她说的那番话叫他觉得有意思,一个看上去沉默内敛的女孩,其实充满了韧性,就像某种攀爬向上的植物,从来不畏惧那不属于自己的高度,只要给她机会,她就能让轻易小瞧她的人产生挫败感。 他渐渐地在陆希这个年轻女孩身上,看到了已经离职的行政经理的影子,也许再经过几年的历练,这个女孩将会做得更加出色。 老赵的这些想法,陆希浑然不知,她每天穿梭于华江这座城市中,上班,睡觉,看一些喜欢作者的游记和散文,生活过的单调而充实。 当然,偶尔她也会被一些意外得知的新闻搅乱情绪,比如这天中午照例和苏苏出去吃午餐的时候,苏苏又透露了一个八卦,还是关于已离职的行政经理的。 “陆希,你知道吗,原来咱们经理不是另谋高就了,而是离开华江了。” “那她应该是回父母身边了吧。”陆希想一个三十多岁的未婚女人,在一座大都市打拼了那么久,总有觉得累和孤单的时候,选择离开这里回到亲人身边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苏苏却一个劲地摇头:“什么啊,她就是华江本地人。” 陆希不解:“那她离开干什么?” 苏苏把身体靠近陆希,略带神秘地说:“我今天去老赵办公室送客户邀请卡,你知道我听到他和朱经理在说什么?” 陆希接话问:“他们在说什么?” 苏苏伸出脖子左右望了望,确定没人留意这边,才把自己听到的八卦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陆希这才终于闹明白了,行政经理突然离职的原因,居然是为了一个男人。 第四十八章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很奇妙,有很多人用理智克制着自己的人生,以为绝对不会行差步错,可是,最后这些人往往会用最不冷静最不明智的选择,留给旁观的人一阵莫名的唏嘘,和一个诧异的惊叹号。 陆希想,行政经理大概就是这一类人,她学历不算高,家世也不算好,人长的有气质,但绝对算不上漂亮,做事勤恳踏实,对待下属温和宽厚,在周围人的印象中是个不扎眼,却稳妥慎重的人。 这样的女人深受领导器重,与平级的同事关系融洽,如果就这么按着一条路走下去,不出意外,事业前景会一帆风顺,生活也必然平静安乐。 可问题就是,人生中总有那么些想象不到的琐碎意外,突如其来,呼哨着扰乱你生活中一切既有的秩序,硬生生地将你的理智从你惯有的韧性和坚持中抽离,让你原本有的放矢的脚步碎乱,迷茫。 苏苏那天在茶水间看到行政经理接完那通电话回来之后,就魂不在焉地打乱了咖啡杯的那一幕,果然就是她辞职的□□。 而她对着电话里面的那个人说的“你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你走了我也不会等你。”,这句话也并不是真心。她爱着那个男人,舍不得他走,这才是她坚强外表下掩藏的情绪。 陆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让一个年轻的女人守着一份摇摆不定的爱,那么多年,又是什么样的一种执着,让一个已不再年轻的女人放弃了好不容易打拼出来的事业,远离父母,远离家乡,难道就因为,她离不开他? 苏苏说行政经理那天哭着从老赵办公室里出来,其实并不是因为工作上面的原因,这一点,她们也早就揣测到了。 老赵不轻易责骂自己的员工,也不会轻易为什么事破例,但是看着自己的手下爱将为了一个男人要做出不明智的离职打算时,他坐不住了,和她面谈了很久,无非劝她留下来,劝她收回辞职信考虑清楚。可是一个向来稳重自持的女人,第一次在自己老板面前,不顾形象地哀凄哭泣,他就知道,他拦不住,也留不住她了。 一个非要扑火的飞蛾,她不尝到自己燃成灰烬的痛苦是不会罢休的。 老赵这样对朱经理说,苏苏送咖啡的时候,站在门外听到的。 “你说,咱们老赵是不是特有才,这话说得那真叫咱们女人佩服,我要是飞蛾,我就专扑他点的火。” 陆希想笑,却不知道为什么笑不出来,只淡淡地扯了一下嘴角,“你还是算了吧,他的那把火恐怕专为他夫人点,你就别想着凑那个热闹了。” “哎,想不到咱们经理那么个玲珑心肝的女人也会犯那样的糊涂,”苏苏用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声调,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听老赵对朱经理说,那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角色,人长的一般,钱也不算多,好像年纪也不小了,唯一还过的去的,就是工作还行,在什么研究所当一个电气工程师,据说也是因为整天忙着工作才和咱们经理耗到现在,那个男人的单位想把他调到北方去,他也不考虑考虑咱们经理是本地人,就答应着过去了。” 苏苏一个劲地怨怪那个男人自私,也为行政经理的牺牲感到不值,陆希却觉得这些事不是她们该操心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她们能做的就只有眼前的本职工作,外加从别人的经历中吸取教训,而后行事更加地妥善和冷静。 行政经理离职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是老赵口中的那个接替人选,又迟迟没有音讯,陆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顶杠着那些不属于她的事务,忙忙碌碌地连续加了一个月的班,就连以前常常夜不归寝的任小颉也开始笑话她最近行踪比自己还要诡秘,而章沅为了找到她人,居然也不分时间点,直接在朱经理和她谈工作的时候,把电话拨到了她单位。 陆希不好意思让领导等自己,在看到桌上电话的来电显示是章沅的手机号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掐断了线。 听到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忙音,章沅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拨错了号码,于是执着地又按照号码簿上的联系方式拨了一遍。 朱经理见陆希的电话又响了,估计她有事,也不好意思在耽搁着人家谈一些深奥的数据分析,就知趣地笑笑,示意她接起,“陆希,你忙你的,我口渴了,去倒杯水。” 陆希知道人家是好意为自己腾出时间,心里感激地点了点头。 朱经理前脚一走,陆希就拿起了听筒,“喂,沅子,有什么事吗?” 章沅一看电话终于拨通了,吁了口气,“陆希,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连电话都成了热线?” “我们办公室有同事辞职了,事情多,刚刚领导正在和我谈工作的事。”陆希压低了声音。 章沅“哦”了一声说:“我不是打扰到你了吧。” “还好,这个领导比较好说话。”陆希把话筒放在嘴边,“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我的店要开张了,想邀你和小颉去捧个场。”章沅笑嘻嘻地说。 陆希为她感到高兴,“那是好事啊,我们肯定去。” ‘ “行啊,我可是第一个跟你说的哦,”章沅强调,“回头我再通知小颉。” 陆希笑,“你跟她说的时候可别说第一个告诉了我,就说我还不知道,你先告诉的她。” “行啊,”章沅打趣,“瞧你现在还是贤妻良母的样子,就是多了一些……” “多了一些什么?”陆希笑着问。 “多了一些心眼。”章沅不客气地说。 “你就贫吧。”陆希哼了一声。 章沅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对了,陆希,那天小颉为什么说,你们现在住的那个小套是我爸帮忙的啊,你还拼命向我使眼色,这段时间我忙着店里开张的事,都忘了问你了。” 陆希没料到这个时候她忽然追问她这些,原本编好的那些理由,又不适合在上班的时间说,便打哑乎道:“沅子,我们领导来了,先不跟你聊了,回头咱们见面再说。”她一说完就挂了电话,也不管章沅还在那头“喂”,“喂”地嚷嚷着。 其实她也没骗她,朱经理老早就喝完了一杯白开水,趴在前面行政经理的那张空桌上,面带笑意地看着她了。 陆希觉得有些工作看上去简单,可等你真正深入进去了才发现道道真多,还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拿得稳的,就好比一份看上去简单的季度报表,不过白花花地一张纸,上面几个表格,只要把该填的填上去就行,事实上想要完成它,却要综合许多份相关报表上的信息,经过同期对比,往期对比,预期估算等一系列的综合分析,才能得到你需要的那个数据。 当然这其中牵涉到很多财务和市场方面的知识,陆希不明白也是情理之中,金通本就是一家私营企业,比不上外企或国企,分工细致,一个部门有一个部门的职能,互相配合,却又互不干扰,金通由于公司规模相对较小,人员又比较少,员工们手上的工作都是不分界线的,就好比她现在身为行政部的职员,做的报表却是与其他部门的事务错综相连,但她也不追问缘由,也不提什么自己的意见,她只想着李朔说的那些话,能多学到一些东西,就不是坏事。 想到李朔,陆希才惊地从报表中抬起头来,这段时间她因为部门少了一个顶梁柱,忙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居然好久没有联系他了,甚至连搬了住的地方这么重要的事都没来得及告诉他,而他那边留的恐怕还是原来那个房东太太家的号码。 她想,工作了几个月,也小小的存了一些钱,是该给自己配一部手机了,只要像章沅和任小颉那样随身带着手机,她联系起他和家里就方便多了。 陆希下班回去后把自己想买部手机的事情一说,任小颉就自告奋勇地提出要陪她去买。 周末的时候,天气特别不赏脸,居然哗哗地下起雨来,任小颉本来说好要带她去华江市区最大的那个手机商城,也因为临时接到一个电话而改变了主意。 “陆希,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恐怕不能陪你了。”任小颉匆匆抱了个歉,就拿着雨伞冲出门去,似乎真得很赶时间的样子。 章沅那边还有几天要举行开业典礼,陆希也不好意思叨扰,就只有乘着雨小了一些的时候,带着雨具也独自出了门。 华江渐渐进入秋末,迎面吹来的风里带了一些清冷的凉意,陆希似乎已经闻到了冬天的味道。南方的冬天,不比北方的干冷,是带着阴洌的那种湿冷,陆希并不喜欢,相比而言,她更喜欢南方的夏天,虽然烈日炎炎,却好像充满的温暖和热情。 因为现在住的这个单室套就在市区,出门逛街买东西还是很方便的,可是陆希并不知道任小颉说的那个手机商城在哪,她在路上拦了一个行人,那个人似乎也是一脸茫然。 无奈之下,她只有在附近的几个市场随意转了一圈,这一转居然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也一眼看到了她,他和正在说话的店家老板打了声招呼,就匆匆朝她这边走来,陆希想避已是避不开了。 “陆希,你来买东西?”他问。 “我只是随便逛逛。”她敷衍地解释。 其实,距离上次江殿云把出租车让给她和苏苏去名豪聚餐,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陆希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轻易遇上这个人,可是心里还是希望能亲手把司机找给她的钱还给他的,毕竟她接受了他的帮忙,却不能一再地欠他东西。 那种感觉很不好,就像你始终有一件事没有完成一样,即使在忙碌的时候也要惦记着,然而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对方。 他手里拎着一个蓝色透明的塑料袋,里面是一部台式电话,刚刚和他说话的老板忽然朝这边打了个招呼,“小伙子,我和厂家联系过了,可以帮你调换。” 他露出一丝笑意,转身走了过去,把手里的那部递给老板,拿过一部新的台式电话,很快又走到陆希站着的位置。 “你要回去吗?”他见她有些木讷地站着,问。 “不,我还想去看看手机。”陆希从包里拿出钱包,找了张一百的出来,“上次,谢谢你,这是车钱。” 他本想把钱推回去,可又看得出她的坚决,便把那张崭新的一百块收了起来,“不用谢,那天我也没什么急事。” 陆希见他把钱收了回去,倏地松了口气,她和他从第一次遇见到现在,似乎就是她在重复着这个动作,他不止一次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助了她,他们却始终形同路人,连个朋友都算不上,她不否认自己感激他,但也仅止于此。 “你刚刚说要看手机?”他问。 她点了点头。 “你想在这里买?” “如果看到合适的,就在这里买。” 他忽然扬起嘴唇笑了出来:“那你真是来错地方了,在这里你肯定买不到合适的,你应该去手机商城,那里品种多,还可以适当砍一砍价。” “哦。”陆希淡淡应了一声。 他又问:“你是不是不知道地方啊?” 她确实不知道地方,可是又不好意思说,他却神情坦然地说:“走吧,我带你去。” 第四十九 外面的雨渐渐变小,淅沥沥地落在皮肤上,有一种痒痒的触感,地上湿漉漉的,人流和车流来往碾过,泥和灰尘与沉积的雨水混在一起,把原本干净的水泥地面染得脏而泥泞。 陆希想就这么回去吧,手机什么时候都可以再买,可是江殿云已经坐上了他的摩托车,戴上了头盔等着她。 看着他身后空出来的那一个座位,陆希有着瞬间的踟蹰,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在耳边说,“这样不好吧。” 江殿云见她为难地站在他摩托车旁,没有任何上车的动作,不禁顺着她的目光扭头朝身后的座位看去,原来刚刚他进市场换电话的时候忘记了用后备箱里的雨衣将车身遮住,坐垫上正布着一层大大小小的水点。 他是一个男孩子,倒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然而陆希是个女孩子,一定是在担心坐垫上的雨渍弄湿自己的衣服,他这样想着,赶紧跨步下车,打开后备箱拿出一块干净的抹布,把摩托车的坐垫从头到尾擦了一番。 “这下干净了。”他收起抹布,冲陆希做手势。 她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只淡淡地露出一丝笑:“谢谢。” 人家是一片好心,并没有多余的意思,她这样犹豫反而显得忸怩似的,陆希干脆一咬牙,坐在了他的身后。 江殿云在前面感觉到她坐稳了,也使劲踩了一下油门,摩托车嗖地一声,驶上了马路。 他开得很快,车却很稳,一路上,风呼啸着从耳边吹过,有一种飞翔的感觉。 事实上,这是陆希第一次坐摩托车,小时候在家乡小城,爸爸都是骑着带着大杠的老式自行车带她去这去那,那个时候她坐在自行车车杠上,感受到父亲的宽阔胸膛包围着自己,即使到难行的十字路口,车身斜过来转弯,她也一点儿不害怕,因为她知道她是安全的。 陆希无法用语言形容现在坐摩托车的心情,因为前面的人是江殿云,她的动作还是有些僵硬和拘谨的,她无法像对待父亲那样,伸出手来扶着他的腰,她只能隔着一小段距离,将身子悬在车上,随着摩托车左右摇摆的幅度,尽量调节好自己的姿势。 “陆希,前面要拐弯了,你抓好我。”在她神思游离的瞬间,江殿云的声音顺着风传了过来。 她感到车身在明显的倾斜,身体也渐渐向一侧歪倒,可就是不好意把手搭在他的腰上,从小到大,除了爸爸,除了李朔,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一个异性接触着。 江殿云意识到了她的迟疑,扭过头来,“要不你抓住我的衣服吧。” 由于拐弯的时候摩托车倾斜的幅度比较大,陆希也没有办法凭力气控制自己的体位了,她只得按着他说的,伸手抓住了他腰上的衣料,江殿云这才扬起嘴角,转回视线朝前方疾驰。 一路上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马路上公交车和私家车的鸣笛声,和风的呼呼声,隔着一层不算薄也不算厚的衣料,陆希能感触到前面这个人的腰很窄,很结实,似乎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这是一副不同于女孩子的成年男性的身体,想到这里,她的脸上有微微热烫。 “陆希,前面就是了。”江殿云驾着摩托车又行驶了五分钟左右,很快停在了一个繁华的街口,环顾了一下四周,陆希发现这个地方她真的没有来过。 两人从摩托车上跨下,江殿云把头盔取了下来放在后备箱里,陆希则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前刘海,她的正前方是一个很大的商场,里面来往穿梭的都是些年轻人。 “我有个朋友就在这里卖手机和电子产品,我带你去找他。” 陆希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这个号称华江最大的电子手机商城。 他带着她在一排排柜台之间穿行,转了几个弯,再上两层旋转电梯,然后才在三楼的一个门面前停下。 里面有一个蓄着贝克汉姆头的高壮男生正忙着向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推销自己店里的手机,口沫横飞说得尽兴,江殿云走了过去在他肩上一拍,“喂,大淼,最近有什么新货?” 那几个原本沉于挑选手机的女学生抬眸看见了走进店里的人,不禁把手捂在嘴边窃窃私语着,脸上都有些淡淡的红晕。 那个被江殿云称作大淼的男生转过脸来,并不看他,只远远瞥了陆希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问:“阿云,你换女朋友了?” 不待他回答,大淼来不及发表意见:“这个清纯倒是清纯,就是没你那个系花漂亮。” 江殿云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附在他耳边说:“你那么看着人家,人家会误会的。” 大淼咧嘴坏笑,也附在他耳边说:“阿云,看不出来,你还挺在乎这个的,连哥们我多看一眼都不给。” 江殿云正色咳了咳,依旧压低嗓子说:“她只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哦哦哦。”大淼并不信他,反而笑意更深,“普通朋友,我懂的。” 陆希站在柜台前,目光被一排排琳琅满目的手机吸引,并没有在意他们的交谈,店里的那几个女孩子被大淼忽悠了一阵,又因为看到了帅哥,似乎很是开心,也没怎么还价就买走了一部最新款的诺基亚。 江殿云见店里没其他顾客,把大淼拉到陆希面前,“这是我朋友大淼,你想买什么型号的手机直接跟他说就行。” 陆希选了一部看上去比较简单的翻盖式国产手机,大淼立马拿出一款非常漂亮的紫色诺基亚递给他:“美女,你第一次买手机吧,实话告诉你,这个好,结实耐摔,而且待机时间长,现在买的人可多着呢,我店里就快断货了。” 大淼推荐的这款手机质感确实不错,可陆希对这些不在行,只关心标签上的价格,她虽然愿意给自己配一部手机,可并不是那种高档的,她的心里价位只能在八百以下,于是摇了摇头:“这款应该不便宜吧。” 大淼销售员的潜质很快凸显了,“美女,一等价钱一等货,这款手机虽然比你手上的那款贵个一千块钱,可功能多不说,还特别耐用,而且现在也不流行翻盖式的了,直板式的多好啊,接听方便,拿出来也大方。” 他说了这么多,陆希算是听明白了,可她还是把价格放在考量的第一位置,她没有那么多钱,更不想打肿脸冲胖子,便坚持要选那款国产翻盖式的。 大淼冲江殿云使眼色,意思是,你这个新女朋友怎么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啊,现在的女孩子多时尚,多讲究牌子,怎么这个就这么老土呢。 江殿云却不理他,而是径直拿起那款紫色的直板诺基亚放在陆希手上,“就拿这个吧,价格好商量,我让大淼便宜点卖给你。” 陆希想说不需要了,你也别为难你朋友,谁知道江殿云却冲大淼开口了,“喂,这款明年就过时了,你还不赶紧出手,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以那款翻盖的价格卖给她吧。” 大淼登时拿眼睛剜他,心里恨不得那支烟头在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戳一个洞,这家伙要泡妞居然把自己的哥们给搭进去,开玩笑,那款国产翻盖的才七八百块钱,而这款诺基亚就是再过时,没个一千五他也拿不来货,这不是明摆叫他吃亏嘛,可他毕竟和江殿云从小一起长大,这样的交情,他也不好让好哥们在新交的女朋友面前下不来台,于是只得忍痛笑道:“你既然带嫂子来了,就按照你说的算吧。” 嫂子这个字眼,让陆希和江殿云都有些尴尬,陆希红着脸不说话,她知道这种误会,越解释就越解释不清,还是让江殿云去解决吧,谁知道,他也是沉默了半天才开口说:“大淼,你帮她开张单子,把手机包起来吧,记住□□和保修卡一样都不许少。” 这根本就是转移话题嘛,陆希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清者自清,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大淼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那款以低于进价八块多块价格售出的诺基亚原装包好,又目送着江殿云和陆希离开,心里忍不住腹诽,啊云,你小子就得瑟吧,哥们倒要看看看你和这姑娘的恋情能维持多久。 当天回去后,陆希按照江殿云嘱咐的将手机插上电源充电,她第一次用,干脆把说明书也从头到尾研究了一遍,摸了好久,终于把基本功能弄明白了。任小颉直到晚上十一点钟才回来,看见桌上的那款新诺基亚手机后,拍了拍正挑灯看书的陆希,问:“这就是你下午新买的手机?” 陆希点了点头:“是啊。” 任小颉放下挎包,把手机拿起来左右看了看:“虽然不是最新款,但是这款刚出来的时候挺火的,我有个同事没换手机之前用的就是这部。” “哦。”陆希并不在乎手机是不是热销的新款,只要知道它结实耐用就行。 “你在哪儿买的?”任小颉脱下高跟鞋,往床边一坐。 “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手机商城。”陆希说完继续埋首书本。 “你一个人去的?” 陆希被《长河》这篇随记里关于湘西世界的人物风情给吸引,也没有立马抬头回答。 任小颉摇了摇头:“都毕业了,你还有心思看这么文艺的书?” 陆希还是不说话,文不文艺是人定义的,她看书也从来不会跟潮流,她只知道那无限柔美的湘西,成了她憧憬不得的世外桃源,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去摸一摸那里古旧朴实的灰瓦白墙,去喝一喝那里的碧江之水,去体验一下远离浮世喧嚣的生活。 这现实里的都市大多变得冷漠而自私,沈老笔下的灵秀湘西却是那般的不食人间烟火,每每在静谧的夜里,她都不太想说话,只想沉于书香,扫去一天的疲惫。 任小颉见她只顾看书,毫不出声,无趣地揉了揉酸胀的脚趾头,看见摊在桌上的手机包装盒,便随手拿了过来,在不经意瞥见收据上潦草的数据时,忍不住惊讶地叹道:“天哪,陆希,你不是被人骗了吧,这款手机怎么可能几百块就买到?” 第五十章 虽然心存质疑,但任小颉将那款手机拿在手里掂了掂,结结实实的,一点都不像假货,又把插头从插座上拔了下来,将手机关机,拆开背面的电池盖,里里外外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直到确定这是货真价实的原装诺基亚,才松了口气。 “还好,这款是真的。”她叹,声音中犹带着疑惑,“陆希,这款手机到底多少钱?” 陆希被她的动作搅得丢下了书,淡淡回道:“就是收据上的那么多啊。” “啊,真的这么便宜啊。”任小颉想起自己的那款手机只比这款高级了那么一点,却花了三倍不止的钱,心里顿时像堵着块疙瘩似的,语气也酸酸的,“是不是你去的那个店家搞促销活动啊,早知道我也多比较几家了。” 陆希把插头重又插回插座,笑着说:“现在又没什么节日,哪有那么多活动,我是无意中遇上一个朋友,他的朋友刚好做手机生意的,就便宜点卖给我了。” 任小颉眼睛一亮:“你这朋友的朋友可真是出了血了,这便宜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也许是人家朋友之间交情深吧。”陆希只能这样自我说服着,毕竟是江殿云坚持让她拿这款的,其实她觉得那款国产翻盖式的就挺好,可他都已经和那个大淼说好价了,她也不知道怎么插话,现在听任小颉这么说,看来江殿云真的是逼着大淼卖便宜了。 “我看除了人家朋友之间交情深,你和你这个朋友交情也不浅吧。”任小颉若有所指,陆希也不多解释。 她又问:“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个朋友的?那天也带我见识见识,看下次我换手机的时候,能不能也讨这么个大便宜。” 陆希摇了摇头,坦然地说:“其实我和他也算不上什么朋友,只不过偶然遇上的,后来又恰巧碰上几次而已。” “就这样啊?”任小颉撇嘴,“要我看这事肯定没那么简单,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肯这样帮你,肯定是另有所图,要知道这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真的就是这样。”陆希觉得自己和江殿云清得跟一汪水似的,她也从来没遮掩什么,于是坦荡荡的把目光迎了上去,“人家应该已经有女朋友了,怎么会对我另有所图?” 毕业前在师大食堂前的那一幕,陆希还有印象,当时她和章沅在人群外,亲眼看到她们师大男生心目中的梦中情人,那个外语系的系花和江殿云拉扯纠葛的场景,在场有不少男生还唏嘘嫉妒地窃窃私语,都觉得自己比江殿云更好,更优秀,外语系系花却不看他们一眼,这些话章沅听见了,她也听见了。如果这一切都是事实,那么那个师大双姝之一的外语系系花应该就是江殿云的女朋友。 “哈哈。”任小颉自然不知道陆希在想什么,她只是看到她这位一向清心寡欲的舍友明显想着心事的模样,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想不到咱们比菊花还清白的陆美眉也有春心萌动的时候啊,哈哈,回头我一定告诉章沅去,她一定会惊掉下巴。” “哎呀,任小颉,你说什么啊。”陆希见她笑得那么有寓意,就心里毛毛的,现在更是恨不得拿本书砸她,“什么春心萌动不萌动的,也不嫌难听。” 任小颉不理会她脸上的愠恼,仍是笑,而且幅度有增无减,“你还不承认?你都被我诈出来了。 “我让你诈出什么了?” “你让我诈出来,帮你的那个朋友是个男的。” 陆希这下了然,原来她就为这个发现嗤笑了这么半天,“男的怎么了,我也没说是女的啊。” “所以说,这人肯定对你有想法,才会舍得让他那个卖手机的朋友大出血。” “随你怎么想,发正没你想的这么复杂。” 晚上直到洗漱的时候,任小颉还念着这个八卦,陆希也不在意,一觉睡到天亮。 自从有了手机,她的生活也在微微地变化,比如和章沅苏苏联系更加方便,很多时候都是敲敲按键,发个短信了事,比如,她想家的时候可以随时给家里拨了电话,听听爸爸妈妈的声音,比如,她在工作烦闷,压力大的那一刻,可以给李朔留个言,然后等他下课的时候回拨给她。 陆希没有想到,一个体型小巧,外观并不怎么起眼的小小手机竟然会带给她这样一种不同以往的感受,至少,在这样大的一座繁华都市中,远离了亲人和那个自己喜欢的人,她的孤独不再只有书本能填补了,空虚的时候,她可以随手拿出手机,按出某一串号码,获得喧嚣之外的温暖和熨帖。 当然,也有那么一刻,面对叮铃铃的手机铃声,她会有微微的抵触和犹豫。 这天,和苏苏在公司楼下分手,陆希一个人站在公车站台等车,她就尝到了这样的感觉。 林肖会有她的手机号,不用多想,她都知道那是李朔给他的,她心里忍不住埋怨,这个李朔难道就对撮合她和林肖这件事这么热情?他就这么想当一回她的红娘?难道他不知道,她不会感谢,反而会恨他么?难道他不明白,这对她来说是很残忍的么? “喂,陆希,你下班了吧。”林肖那无可挑剔地礼貌和温煦,让她怎么也热乎不起来。 “嗯。”她发现自己只能用嗯啊这样的字眼来代替自己的回答。 “哦,老家这边天已经有些冷了,你们那怎么样?” “还好吧。” “是啊,南方应该不会太冷。”他轻叹,“秋冬还是南方好。” “嗯。” “陆希,我听李朔说你下个月过生日?” “啊?”她有些意外,李朔居然把这个也告诉了他,“哦,是下个月。” 这段时间,工作忙碌,连她自己也要忘记了,她的生日在圣诞节的前一天,也就是平安夜,很好记,以前宿舍里,往往她记不清楚其他人的生日,她们却总能记起她的。 “陆希,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他问得有些笨拙,但语气缓慢而诚恳。 “没有。”她摇头,“我并不太在意生日,因为,这意味着我又老了一岁。” 其实,对着他,她又轻易撒了个谎,她从小就喜欢过生日,每次生日这天陆爸陆妈都会为女儿张罗一桌子好菜,还必然会在县城口碑最好的那家蛋糕房预订一只十寸的卡通蛋糕,叫上她们大院里的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替她换上新衣服,梳一个当时女孩子们都喜欢的蜈蚣辫,她听大家唱着生日快乐歌,闭上眼睛许愿,然后鼓足力气吹灭熠熠燃烧的蜡烛,那种幸福的感觉,短暂却甜蜜,叫她下面的一年里都开心不已。 因为她又要长高了,李朔就不会嚷嚷着嫌她矮了,他还会送她生日礼物,有时候是一只丑丑的手编蚂蚱,有时候是一本当时流行的连环画,有时候还特地捉一只鲜活跳跃的麻雀给她,总之,他总有办法把她逗乐。 每年唱完生日歌,他还会拿蛋糕油往她脸上抹,然后她也学着他的样子,直到把他干净的面庞抹成一个花猫脸。 那个时候,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不会在生日这天老一岁,那个时候,她只知道生日这天,她可以实现很多的愿望,而他也会破天荒地丢下作业,陪她玩闹大半个晚上。 “陆希,你是在等车吗?”林肖的声音柔和地传来,却打破了她突然沉浸的回忆。 “嗯。” “那你看看车有没有来?”他好心地提醒。 陆希朝前方的马路上看了看,一排公交驶进了站台,其中有她每天回去都会搭乘的那一路,只是车厢挤满了下班的人群,车门处有不少人的脸都贴在了玻璃上,看样子是挤不上去了。 “哦,还没有。”她如是说。 “呵呵,那就好,我还担心我和你说话,影响了你等车。”他轻笑着解释。 她忽然沉静下来不说话,他确实是个细心和温润的男孩子,只是,她不需要一段被旁人安排好的感情轨迹。 “陆希,下个月我说不定会去华江出差。” “哦。” “你有没有什么需要从家里带过去的东西?”他说,“或许,我可以帮你带过去。” 她停顿了几秒,笑着婉拒:“不用,我这里不缺什么。” “哦。”他慢慢收敛了声音,“那你先等车吧,我就不打扰了,天冷了,记得出门多穿衣服。” “嗯,谢谢。” 他的声音在电话电线的尾音里渐渐消失,她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手机屏幕里,林肖那个名字上,直到下一辆车缓缓进站。 章沅辛苦筹备了很久的婚纱摄影工作室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周末早晨正式开张,陆希和任小颉提前一天订了个大花篮,还是在上次她和苏苏去的那家花卉盆景直营店,由于认识老板,人家帮她们安排了一个既漂亮又实惠的,还额外赠送了她们一人一朵百合。 陆希她们按照地址去了云和街,这里位置在华江市不算顶尖的繁华,但周边的高档住宅也不少,而且临近几个经常有婚宴业务的四五星级酒店,这不能不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们到的时候,章沅已经站在门店前招呼来宾了,身边站在西装革履的大陈和衣衫端庄高贵的章伯母,只是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章伯父的身影。 章沅收下花篮,让手下的工作人员放在入口处最显眼的位置,还兴奋地抱了抱陆希和任小颉,“你们能来,我真高兴。” 任小颉嘴很甜,向章伯母打了声招呼后,又向大陈挥了挥手,然后满面笑意地把翻书找了一晚上的祝词说了一遍:“沅子,祝你一帆风顺,双龙戏珠,三阳开泰,四季发财,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捧月,八面春风,九运当头,十全十美。” 她说得顺溜又满是吉祥之意,逗得章沅是笑声连连,就连见多了大场面的章伯母和大陈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陆希惯来不怎么说场面话,也只是握着章沅的手简单祝福了一句,“生意兴隆。” 章沅示意她们到店里就坐,陆希抬头,看见正门招牌是经典地黑白色,上面是镂空的艺术字,写着“圣罗曼婚纱摄影”,透明宽长的落地玻璃窗里正展示着几款华美尊贵的婚纱和礼服,穿在高挑修长的塑料模特身上,十分吸人眼球。 第五十一章 “陆希,你看见那个大陈了没,穿得可够正式的,就像出席奥斯卡似的。”章沅站在门口招呼宾客的时候,任小颉和陆希在店里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坐在尊贵舒适的欧式沙发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闲聊。 顺着任小颉的目光,陆希朝玻璃窗外的大陈看去,他身上的西服干净熨帖,领带是那种很商务型的深蓝斜纹款,皮鞋埕亮不染纤尘,整个人的衣着几乎达到了一丝不苟的地步,“呵呵,章沅说过,他现在正在家族企业学经营管理,又是刚从国外留学归来,自然比较考究。” 任小颉抿了一口咖啡,不觉有一种涩意在唇间蔓延,“有钱人就是这个调调,喜欢搞排场,你看他身上的那套西装,你猜猜多少钱?” “大概几千块钱吧。”陆希不经意地随口答道,那套西装裁剪得是不错,很体面又很有质感,确实不会便宜。 “哈,几千块钱?你说他脖子上的那款领带都未必够。”任小颉缓缓把咖啡杯放回面前的茶几上,嘴角悬着笑意,眼睛里却充满了羡慕,“我刚刚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看到了他的那款西服跟我们那个老外总经理是同一款,我们这些普通人不吃不喝一年也摸不着边。” 陆希将目光集中在她有所暗指的西装上,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知道大陈身上的衣服不便宜,可也想不到会这么昂贵,在她看来,那么贵重的衣服穿在身上反而是一种负担,倒不如李朔和江殿云那样,随随便便的亚麻外套和休闲裤来得轻松潇洒。也许她们这些普通人永远也不能理解有钱人的世界,好在章沅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炫耀过什么,也总是朴朴素素地和她们打成一片,否则她也会对这些所谓的富二代敬而远之。 “哎,我们是没有那个命了。”任小颉看陆希走神,以为她也在和自己一样,羡慕大学同舍的章沅能拥有个好家世,还能搭上有钱的未来老公,不禁长叹了口气,“只是某些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陆希心里明白她这是在说章沅,也不发表意见,只默默地喝咖啡。 任小颉摇了摇头,摆出一幅无奈地神态,继续说:“在学校的那会儿,沅子总嚷嚷着没自由,可她知道自由是什么?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理解,一个人若没钱,连生活都成了问题,就得牺牲自由去赚钱,我看她开这么个店,也真是瞎折腾,我要是她,有大陈这么个好人选,赶紧把自己嫁了才是正道。” “随她吧,沅子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也许她是真心喜欢自己创业的,她也和我说过她的计划,我觉得挺好的,她活跃开朗,喜欢与人交际,又年轻,搞这么个婚纱摄影工作室,也算符合她的兴趣爱好。”陆希不能否认章沅因为没有家庭上的负担,才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她也不全然是任性胡来的,她是一个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的女孩,不喜欢的人和事你强加给她也没用,这一点陆希觉得和自己很像。 大陈固然是个门当户对的对象,可陆希看得出来,章沅似乎对他并不太热乎,说起话来往往都是一种命令刻薄的语气,如果她打心里喜欢他,应该也会有小女人的一面,而不是那种刻意的疏离和敷衍。 “哎,随她吧。”任小颉见陆希袒护章沅,也不再多说,只打趣道,“反正我们以后结婚的时候说不定还真能沾点光,跟她要个免费全套婚礼跟踪式服务。” “呵呵,”陆希恬淡地笑了笑,“我还真没想那么远。” 章沅的这个开业仪式搞的很隆重,除了她们这些平日里玩的要好的朋友到场之外,与章家交好的一些商界前辈们也来给她道贺捧场,这些人大都体面得仪,穿戴得都很贵重讲究,不免又是让任小颉一阵唏嘘感叹。 章伯母始终优雅含笑地应对着这一切,大陈则被章沅使唤去接待一些与章伯父有深交的长辈们,陆希只和任小颉无趣地喝着咖啡,不知不觉竟喝了三四杯,章沅忙完了一阵,瞥见自己的两位好友被晾一旁没人招呼,心里有些微微地歉意,主动提出让工作人员带她俩去后台化妆间试一试那批新到的婚纱和礼服。 陆希本来想推辞说在正厅里坐一坐就好,任小颉却对这一提议很感兴趣,拉着她就跟着礼服师去了后场。 “哇,想不到臭沅子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眼光居然这么好。”一走进后场的婚纱和礼服展示厅,任小颉就忍不住拨开一件件做工精美,款式或高贵甜美或性感的婚纱和礼服,她每看一件就打心里觉得比上一件还要好看,她每摸一件礼服的裙摆,浑身的血液就随着激动的心情慢慢沸腾起来,好像自己就是那个即将走向幸福圣殿的准新娘一样。 有些事情,她一直没有告诉陆希,也没有告诉任何其他的人,可是不代表她就不是一个没有感情追求的女人,在过去的人生中,任小颉觉得自己为了读书,确实放弃了一些青春少女应有的情愫,她甚至在本该绽放一个年轻女孩明媚娇艳风采的大学时期,带着厚重木讷的框架眼镜,穿着大市场买来的十几块钱的土气没有腰身的POLO衫,成天往来于教室图书馆的点线之中,甚至连丰富多彩的社团都没有参加过。现在望着眼前的这些华美衣饰,她也没有想到,原来自己竟是这般的向往。 “是啊,咱们小看了沅子呢。”陆希也有些意外,如果说之前她还以为章沅开这家店是小打小闹地玩一玩,说不定哪天兴趣过了就随便收场,那么现在她算是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这里的每一个设计和布置,包括产品的挑选和展示,无一不流露出章沅的用心,一个贯来不知苦恼,只会贪玩贫嘴和看言情小说的女孩子,瞬间就颠覆了她的偏见和看法。 礼服师按照自己老板的指示为两位女孩推荐服装,“两位美女,如果你们有喜欢的款式可以跟我说,这些都是新款,刚刚到的货,还没有人试穿过呢。” 陆希有些不好意思,谦虚地推拒道:“算了吧,既然是新的,我们看看就好,要是不小心弄脏了以后还怎么推荐给其他客人。” 任小颉却把她拉到一边耳语:“哎呀,你干嘛这么老实啊,沅子都说了让咱们试穿一下过过瘾的,你看这些婚纱礼服多漂亮啊,你要是不穿,那就帮我拿下包,我肯定是要试一试的。” “好吧。”陆希接过任小颉递来的挎包不再发表意见。 任小颉转过身冲那位礼服师眯眯一笑:“嗨,美女,我觉得这里每一件都挺好看的,越看眼越花,不如你帮我推荐几款?” 礼服师很客气地点了点头,把任小颉引向衣架,然后打量了她的肤色,发型和身材,又为她选了一款复古花瓣抹胸白色婚纱和一款绿色修身长款小拖尾礼服,“任小姐,你肤色比较健康,又是标准的中等身材,这两款应该很适合你的气质。” 看着眼前优雅且不乏女人味的婚纱礼服,任小颉已经迫不急待地向要把它们穿在身上一睹为快了,以前章沅总说她是只知道读书的四眼婆,其实有谁知道那个时候她是没有那个能力打扮自己,才总是素颜朝天,不修边幅的样子,天下间又有哪个女孩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心甘情愿地当一个无人注视的丑小鸭呢。 陆希也觉得礼服师的眼光相当精准独到,这两款应该很适合任小颉这种自信干练的气质,她也很想看看自己的舍友穿上这样的衣服会是什么样子,“小颉,很好看,你赶紧去试一试吧。” 礼服师微笑着带任小颉去换衣服,衣架展示厅只剩下陆希一个人的时候,她望着那些象征着女人一生最幸福最甜蜜时刻的婚纱,愣愣地有些出神,她不想现在就试这些衣服是有原因的,如果哪一天到了和自己喜欢的人携手一生的时刻,或许穿上它们才真正有了意义。 “陆希!” “陆希!” 耳边传来任小颉呼唤她的声音,陆希朝试衣间望去,她只探出半个脑袋出来,“手机响了你怎么不接。” 陆希这才察觉到了自己挎包里的手机在铃铃震动,她在恍然中把那部新买了不久的手机拿出来,按下接听键,“喂?” “丫头,在哪呢?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 “李朔?”不知道为什么,在刚刚有了那一番念想之后,突然听到李朔的声音,她竟不自觉地脸红了起来。 “是啊,是我。”李朔打趣地笑道,“不然,丫头你以为是谁?” “什么呀。”陆希娇嗔一声,刚刚还在心里蔓延的温馨和甜蜜,忽然间就被一种微恼和怨怪所取代,她其实明白他的意思。 “对了,你是不是在住的地方?”李朔说,“周围好像挺安静的。” 陆希本来想顺着他的话骗他说,是啊,窝在床上看三毛呢,可是念头一转,坦然中带着试探地说:“我,我在婚纱店呢。” 果然那头传来李朔惊讶地声音,“啊?丫头,你没事跑到婚纱店干什么?”说完,他又喃喃问道:“你有朋友要结婚?” 陆希把心一横:“我朋友开了家婚纱摄影工作室,我来捧场的,她让我试一试她们店里新到的婚纱。” “哦。”李朔淡淡地叹了一声,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丫头,你还没结婚,干脆不要试了,女孩子一辈子就那么一次,还不如留到真正嫁人的那天,穿给老公看呢。” 他的笑似乎发自肺腑,可陆希笑不出来,她在心里暗暗叹息,你不知道吗,还是装作不知道,我想穿给谁看,你就真的不明白? “李朔,你说如果哪天我穿上了婚纱会不会也很漂亮?”陆希觉得,从小到大,这是她问他最任性的一个问题,问完之后,她近乎忐忑地笑了笑。 “这个嘛,让我想象一下,”李朔顿了顿,故作深沉道,“应该不会不好看吧,咱们的丫头笑起来有个小酒窝,头发虽然枯燥的像鸟窝,可是如果盘在脑袋后面,应该也很有味道,还有,你的眼睛其实很大,你不知道,林肖就跟我说过你的眼睛大的很有英气,就像香港那个大明星,林什么霞来着……” 第五十二章 陆希听着李朔絮絮的描述,本来憋住了气想笑,可是一听到他又不经意地提起了他的那位好友林肖,心里刚刚萌生的一丝喜悦正一点点的淡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俩难得的通话中,总会出现这个人的影子,李朔若有似无的提及,让她眼里的光亮渐渐变得暗淡,她在孤独时,在愉快时,总是会期待听一听他的声音,期待着和他分享她的一切,可是每每愿望就要实现时,他听来无害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化为了一把并不锋利的刀,不会把你一下子割伤,却会叫你生出一种钝钝的闷痛。 那是一种发不出声音的失落和空茫,让你只能在回忆中阿Q地维持那么一点念想。 “陆希,怎么了,你今天怎么总发呆?”任小颉穿着婚纱走出来的时候,陆希还握着已经挂了线的手机,眼睛灰蒙蒙的,不知道望着什么,又在想些什么,神情是叫她从没看过的颓然。 陆希不经意抬起头,眼前洁白高雅,又带着一丝小女人甜美浪漫气息的复古花瓣抹胸白色婚纱穿在任小颉身上,实在是叫人惊艳。 章沅总说任小颉不是美女,其实,这一刻,她的身上正散发着一种自信而骄傲的美,因为有了这套婚纱的衬托,她的胸脯挺得很直,额头抬得也很高,似乎她也意识到了此刻自已从来没有展示人前的美丽。 “怎么样?”任小颉问。 陆希收起手机,站起身来,走近了她,微微沉吟,“嗯。” “嗯什么呀,到底怎么样吗?”任小颉穿上了婚纱,居然抛开往日里严肃要强的一面,突然很是小女人地娇嗲一声。 “呵呵,当然是这个啦!”陆希咧嘴淡淡一笑,伸出大拇指表示赞许。 任小颉这回又在落地镜子面前左右照了照,拖着宽长的裙摆轻轻旋转了一圈,“真的好看吗?” “嗯嗯嗯。”陆希连连点头,“好看。” “呵呵,陆希要不你也试一试,我觉得女人这一辈子就穿上婚纱的时候最美。”任小颉说完闭上了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站在一旁的礼服师也劝说她:“是啊,陆小姐,这批婚纱都是目前市场上最流行的订制款,咱们老板费了好大劲才收罗来的。” “呵呵,”陆希心里坚持要留到真正结婚的那天才穿,面子上不好直接拒绝,只莞尔一笑道,“不了,这一个夏天我都晒黑了,穿上这么洁白无瑕的婚纱肯定也不好看。” 任小颉还想劝她选一些其他颜色的礼服试穿一下,外面章沅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哟,小颉,想不到你这个四眼婆也有这么女人的一天。” “去去,”任小颉可不喜欢被这样恭维,“我从来就是女人好不好。” 章沅眼睛笑得更弯,“是是是,你从前就很女人,只不过穿上我店里的婚纱显得更女人而已。”她看到陆希还是原来的那身休闲装扮,忍不住问:“咦,你怎么不试试?” 陆希摇头:“天气凉了,换来换去的挺不方便的,再说我一夏天晒黑成这样,可不想糟蹋了你这么好的婚纱。” 章沅听了,也不强求,只无奈地长吁道:“唉,我看你说那么多理由其实就是看不上我店里的这些款式,看来我还得再接再厉啊。” 陆希知道她玩性上来,又开始贫嘴了,也就随她说了。 任小颉却插话道:“沅子,以后我要是结婚了,你这里的婚纱和礼服能随便挑吗?” 章沅想也不想就说:“当然啦。” 任小颉咧嘴吐了吐舌头:“我是说免费的那种?” 章沅爽朗地笑了一声:“那也得等你把你想要结婚的那个男人带过来给我看看再说,如果那个人我觉得合格,免费就是一句话的事,如果我没看上,那他就得自掏腰包。” “呵呵,”任小颉心知这章沅再和自己开玩笑,便也不疾不徐地缓缓打趣道,“行啊,要是那个人你看得顺眼,让给你也可以。” “那好啊,咱们一言为定。”章沅乐哈哈地点头。 陆希被这两人的玩笑话逗得眉开眼笑:“你俩就没个正经。” 那两人一听,随即站成统一战线:“陆希,以后你要是谈对象了,也少不了过咱们这关。” 见这两人一个鼻孔出气,陆希无奈地摇头,“你们这么迫不及待的,我就是有对象了,哪里还敢带来给你们看。” “哈哈。”章沅和任小颉齐齐笑弯了脊梁。 “章沅,出来一下,伯父来了。”正在几人说着玩笑话,其乐融融的时候,大陈从外面的会客厅走进了试衣厅,满脸正色地催促道。 “啊,他来干什么?”章沅倒是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前几天我问他来不来,他不是说有生意要谈来不了嘛,现在来又算什么。” 大陈听出了她的抱怨,不禁挑了挑眉:“伯父能来说明他关心你,你还是出去迎接一下吧。” “好吧。”章沅轻叹一声,向陆希和任小颉打了个招呼,“对不住了啊。” 陆希抿嘴笑:“沅子,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聚,你还是出去照应吧。” 任小颉也附和道:“是啊,这店你爸没少投资,他可比咱们重要多了。” 章沅吩咐礼服师帮忙招待好她的两位好友,然后跟着大陈走了出去,试衣厅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任小颉接着试了那件绿色修身长款小拖尾礼服,俱是和上件一样的惊艳于人,陆希忍不住叹:“小颉,今天我要是男人,保不准就要拜倒在你的裙下了。” “呵呵,真的吗?”任小颉脸上带着羞涩。 “不信你照镜子啊。”陆希说,“镜子肯定不会骗你吧。” 任小颉屏住呼吸,在礼服师的搀扶下,一边拉着裙角,一边缓缓地走向落地镜,虽然她的发型没有做过特别的打理,还是来时的那个大波浪样式,可此刻正优雅地垂在一边,衬得这一身礼服妩媚而性感,又不乏女性的俏美,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感叹,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句俗话不欺世人。她不免又要想起纪文心,那个远赴国外享受本该属于她荣耀的女孩,曾经她是宿舍里最美,最有异性缘的那个,现在想来也不过比她早知道打扮自己而已,如果那个时候,她不是一心只知道读书,而是稍稍腾出一点时间好好地修饰一下自己,也许也轮不到她那么孤芳自许。 陆希并未察觉任小颉这突然潜生的想法,她是真心实意为任小颉此刻绽放出的美丽而感到欣慰,曾经被框架眼镜和沉重书本掩盖住的光彩,现在正一点一点的崭露出来,叫她这位同住了几年的舍友都觉得惊异和欣赏。 每个人都有褪变的权利,毛毛虫总有化茧成蝶的一天。 也许,她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她希望能把这么珍贵的时刻,留给自己真心喜欢的那个人。 章沅的开业仪式持续了整整大半天,中午大陈帮她在附近的一家酒楼订了一个大包间,摆了四桌酒席,工作室的员工,章家的亲朋以及像陆希和任小颉这样的好友都到了场。 章伯父只向在场的来宾欠身打了个招呼就在助理的拥护下离开了餐席,只留下章伯母继续优雅含笑地款待着。 任小颉低头在陆希耳边轻叹:“没想到,章沅她爸还是个中年型男,比她这个女儿都客套沉稳。” 陆希淡淡回道:“章伯父在生意场上打拼了那么久,当然不可能像沅子那样随心所欲,任着性子来,其实他那么忙都能抽身来帮女儿捧场,可见他是很疼爱和重视沅子的。” “是啊,沅子的命真好。”任小颉伸手给自己拣了一片杏仁西芹,悠悠地放在嘴里嚼了嚼。 其实不是章沅的命好,那些在父母疼爱下成长的孩子又有几个不是命好呢?陆希觉得,一个人命好不好,人生幸不幸福,很多时候无关贫富,无关权势,只要你身边有亲情,有友情,有这些温暖的感情包围着你,你就不会一味的羡慕别人。 至少她现在,并不羡慕,她只是发自内心的祝福,祝福章沅能心想事成,婚纱摄影工作室的开展能一切顺利。 席宴上,章沅喝了不少酒,是那种货真价实的52度醇香五粮液,大陈拦了几次都拦不住,也许因为自己创业的这条路上,她也走过了许多艰辛,愿望伸手可即的这一刻,她比谁都开心,所以,任何上前敬酒的人,她都来者不拒,接连几杯酒下来,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打颤,可还是手舞足蹈,乐此不疲,甚至一桌好菜她都没怎么动筷子,只是喝完了再倒,倒完了再喝。 陆希怕她一个女孩子喝多了伤身,想上前劝阻,却被任小颉使眼色拦了下来:“大陈他都劝不住,你还是别劝了,沅子看来是真的高兴,咱们还是别去扫兴吧。” 陆希无奈,也只能继续埋头夹菜,一直持续到筵席结束的时候,章沅已经站立不稳了,身子摇摇欲坠的,章伯母只得吩咐大陈开车先送她回去,然后又歉然地招呼每位宾客离开,陆希和任小颉在酒楼下拦了辆车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两人在小区门口下了车,出租车往回拐弯的时候,不慎把小区停车棚最边上的一辆摩托车撞倒,陆希觉得眼熟,却一时记不得在哪里见过这辆车,司机师傅又被其他客人拦了车,也顾不上处理就发动引擎离去。 任小颉径直朝楼梯走去,回头发现陆希还盯着那辆摩托车发呆,不禁有些莫名其妙,“陆希,怎么还不走?” 陆希缓过神来,“你先上去吧。”说完她默默蹲下身来,扶起那辆摩托车的把手就往上抬,任小颉摇了摇头,走回来帮她把包跨在身上,先上了楼。 摩托车沉重异常,陆希没想到,自己居然费了好一阵力气才算把歪倒的车身扶了起来,刚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渍,她就看见前轮上的铁护罩上的油漆被蹭掉了一块,再上前一看,不好,车身左侧还有一处很明显被撞瘪了的痕迹,她想这事虽然是出租车司机惹的,可自己当时毕竟是车上的乘客,就这么不负责任的走开,她觉得自己做不到。 略略考虑了一下,陆希就走到小区门卫管理员的办公室,要了一只笔和一张便笺纸,在上面匆匆写了手机号码和自己的姓,并做了留言:不好意思,你的车被我坐的出租车撞倒了,有任何问题请及时联系,已附联系方式。 她想,不管人家会不会联系自己,她都无愧于心了。 第五十三章 章沅的婚纱摄影工作室正式步入经营轨道的期间,陆希也继续着往常的工作,安静地等待着新任行政经理的到任。 老赵没有向公司的任何人透露关于新任行政经理的个人消息,陆希只从苏苏哪儿得知,朱经理曾见过那个老赵私下面谈之后就赞口不绝的经理人选,而且这个人堪称年轻有为,比苏苏和陆希大不了几岁,尚未进入而立之年,就经验丰富而且精干犀利。 苏苏还是有些担心,前任经理学历并不高,算是凭一己之力慢慢熬到了部门领导的位置,因而行事谦虚低调,对待下属也相对宽和,朱经理说新任的行政经理是个高学历又有经验的年轻女白领,曾经在外企呆过一段时间,现在肯屈尊到她们这样效益过得去,但并不算业内塔尖的私企来谋职,一定是有某种不为人知的隐情。 苏苏小女生八卦的心理很快蔓延上来:“陆希,你说那个女的既然有外企背景,干嘛到咱们这儿来,老赵虽然一向待咱们下面不错,可怎么着也不能和外企的福利待遇比啊。” 陆希摇了摇头:“人各有志,人家这样选择一定有人家这样选择的道理,再说,咱们这儿怎么了,我觉得不错啊,同事很好相处,领导也不抠门,虽然不是什么金窝,但是至少不比银窝差。” “嘿嘿,”苏苏把玩着手机,里面有一张她乘老赵下电梯时,偷拍的一个侧影,“陆希,你看,咱们老赵帅不?” “你一天到晚把他当神一样吹捧着,我敢说不帅么?”陆希难得耍嘴皮子。 苏苏眉毛一弯,满脸笑意:“那是,要不是在前台能第一时间看到咱们老赵,我也不一定能在前台一直呆到现在,虽然我学历不行,但至少有经验,跳槽到人家单位,至少是个助理和秘书,怎么也比前台好吧,再说,前台总归是吃青春饭的。” 陆希知道她这话里,一半是真一半是假,苏苏是对老赵有好感,但一段时间的接触下来,她知道那纯粹是下属对上司的崇拜和尊敬,并不真的关乎男女之情,她平时喜欢拿老赵调侃,陆希早就习惯了,苏苏为什么甘愿留在这里做个发展前途并不明朗的小前台恐怕还有其他的因素,也许就像当初她自己为什么不在钻牛角尖,放弃了追逐大企业,而选折来这家老牌私企一样,这里有很多值得留恋的地方,宽厚的领导,和善的同事,还有叫人不压抑,相对释然的工作环境。 很多东西,并不能用金钱和名利来衡量,冷暖自在人心。 自从配了手机之后,陆希觉得自己的生活的确有了变化,除了和章沅任小颉常常发些短信外,和家里的联系也渐渐不受时间地点的限制,变得频繁起来。 陆希远离家乡,也只能借助于这些现代通讯手段来弥补一些不能随侍父母身边的遗憾,陆爸陆妈摸准了女儿工作的时段以后,也时不时拨女儿的手机以慰思女之苦。 这天华江的气象预报说近期将有强冷空气来袭,让市民们做好入冬的防寒准备,陆希心系父母,第一时间给家里拨了电话。 “妈,咱们那儿冷吧?” “冷也就那样,咱们北方人什么时候怕冷过?”陆妈笑着说,“你爸前两天囤了几十斤梅,现在天天在院子里燃炉子,再拿回来取暖,晚上的时候烧一盆热水泡脚,上床的时候还捂热水袋,一天天的也就这么过来了,到了大冷天的时候,再想办法吧。倒是你啊,别一味忙着工作,有时间的时候给自己在商场里挑两件像样的羽绒服。” “妈,我们这里是南方,冬天可没北方冷,您就别担心我了。”陆希其实是想省钱给爸妈买一台取暖器,那天她去商场里闲逛,看见促销人员在宣传一种油汀,取暖效果很好,使用也很方便,就下决心一定要买一台。 “女儿啊,你可别说这话,南方的冬天我虽然没呆过,可你姑姑以前做生意的时候,也没少去,她总是抱怨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那真是冷到骨头里去的,你可别大意,年轻的女孩子将来还得结婚生孩子,可一定要早早把身体保护好,别贪凉。” 听着妈妈絮絮嘱咐的话,陆希没有半点厌烦,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可一想到姑姑,又不免有些唏嘘,“妈,小姑回来了吗?” “唉!”陆妈无奈地叹一口气,“没呢。” “警察那边也没什么消息吗?”陆希有些担心,姑姑离家那么久,表弟也一直由爷爷奶奶代为照看,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她也怕姑姑一个人在外面受委屈。 “能有什么消息,那个骗你姑姑合伙的人,用的身份证和名字都是伪造的,地址也是瞎编的,警方一时半会也难下手,只有撒网式的追捕,警方都头疼的事,你姑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解决得了,她是没面子见你爸和我,也没面子再出现在你爷爷奶奶眼前罢了。” “哦。”陆希默默然,有些不知道怎样安慰,只微点了下头。 陆妈继续叹息:“唉,她不回来也好,回来又要勾起我的伤心事。” “妈,下半年我刚刚上班,还存不到什么钱,明年我多存一些,一定捎给你和爸。”陆希心里有些愧疚,父母从小的养育之恩,她到现在一丁点都没还上,父母却一再的关心自己,这让她下了决心要好好工作,日后带她们老两口吃大餐,出去旅游,好好安享晚年生活。 可是陆妈的思维却完全在另一条轨道上,“小希啊,那笔钱你妈我是一定请求警方那边追回来的,现在我其实最担心你的终生大事,你瞧咱们院里的王大爷的孙女比你还小一岁呢,人家前两天都订婚了,说是春节就正式办酒席,哎,王大爷天天乐呵的唱小曲,叫我和李大姐羡慕的哦。” “妈,您看,您又催这些事了,这也是急不来的啊,您女儿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找个人嫁了吧,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事啊,我不想因为别人订婚,就也赶这个热流。”陆希虽然一贯孝顺服帖,可面对有些原则上的事,她也会这样坚持着主见,绝不轻易受干扰。 陆妈心里一恼,却又发不起火来,女儿想留在那个大城市发展,她没办法阻拦,然而婚姻之事非同儿戏,她不想任着她胡来,女儿从小到大没正经谈过恋爱,可能还没开窍,陆妈分析来分析去,觉得还是慢慢地引导孩子,不能一下子把她逼反感了,于是循循善诱道:“小希啊,这事不是你妈急,只是我是过来人,知道女孩子的青春最宝贵,二十多岁的时候不好好擦亮眼睛留意合适的人,到了三十岁再懊悔那就晚了,男人越老越吃香,女孩呢,女孩年纪一大,再能干再漂亮,也不过是朵要谢的花儿,又有哪个年轻男子会来摘?” 陆希沉着气不说话,陆妈以为女儿有了松动,不禁继续加把柴火:“上周末的时候李大姐还把林肖请到她家吃饭的呢,那孩子真懂礼貌,来咱们院子的时候带了好多礼物分给大家,也给咱们家送了一些水果,你爸对人家赞不绝口呢!” “妈,他送咱们家东西,也是看在李阿姨和李朔的面子上,他和李朔以前一直是同学,这也没什么啊。”陆希不想让她妈继续幻想下去,她要乘早掐断父母对林肖的念想,“再说,他既然那么优秀,性格又好,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追的,人家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的。” “这一点李大姐说过,”陆妈似乎并不泄气,依旧絮絮地说,“好像他们单位的女孩子有好几个想和他搞对象的,但是人家眼光高,看不上,所以不就一直单身嘛。” 陆希自嘲地笑了笑:“能进交通银规划所的女孩子肯定都不简单,他都看不上,就能看上你女儿?” 陆妈一点儿也不受这话打击,反而自得意满地说:“我女儿怎么啦,我女儿比那些女孩子都强!” 陆希知道在每个父母的眼中,自己的子女都是人中龙凤,都是最好的,这是难以抹灭的来自亲情的强大骄傲,也就屏着气不辩驳。 陆妈最后不忘强调:“女儿,你可别说你妈我急,告诉你,隔壁那李大姐比我还急,你知道的,小朔那孩子在学校当老师也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有消息,她急着看儿子娶媳妇抱孙子呢!” 一听到李朔,陆希的镇定渐渐有了松动,她用旁人不易察觉的口气试探:“妈,李朔哥哥还没有遇到合适的对象吗?” 陆妈不以有他,只笑着说:“好像还没听说,要是李朔那孩子有对象,李大姐肯定兴奋地到处说了。” 陆希故作郑静地淡淡“哦”了一声,心里是突然松释下来的感觉。 陆妈叹:“唉,你们这俩孩子,学习上倒从没让长辈们操过心,轮到终生大事吧,却总是一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钝性子,真不知道哪天才能见你们带着对象回家给父母报喜!” 陆希挂了电话,心里一阵复杂,她永远也不会告诉妈妈,自己其实有喜欢的人,那个人远在她天边近在她眼前,妈妈总是哀叹她不开窍,其实,她也早就有了女孩子情窦初开的酸甜苦难,只是那样的感觉,她一个人尝就好。 “陆希,咱们晚上下班逛街吧?”苏苏递了一块太妃糖过来。 “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呢,我可没钱。”陆希漫不经心地嚼着甜腻的软糖,心里还没有从接完电话的恍然中走出。 “我也没啥钱,只是要到年底了,我还没买新衣服,想先去看看款式,等拿到钱了,第一时间抢货,听说圣诞节的时候,很多商家都争抢着搞促销活动呢。”苏苏一边嚼糖,一边兴兴然说。 “那好吧,咱们下班就去。”陆希拗不过她,“你现在还是先回前台吧,我手上还有老赵交代的一份报表没完成,不想让我加班,就赶紧闪人。” 苏苏二话不说,抬起屁股转身就走,回到前台的时候,还透过玻璃,给她竖了个加油的手势。 第五十四章 陆希埋头继续工作,心也一点一点的安静下来。 圣诞节的前一天,也就是平安夜,她的生日就要到了。 那天林肖打她手机,他说的那些话,她还依稀有些印象,他说他12月份说不定要来华江出差,还问她生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或者他从家乡小城那边帮她捎带一些东西过来,都被她淡漠地婉拒了。 她的生日,她会自己庆祝,那个帮她庆祝的人,那个位置,她现在还不想让给别人。 小时候的记忆,那个满脸涂着蛋糕油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是她永远不想抹去的美好。 把工作做完之后,公司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下班了,苏苏拉着陆希直奔周边的服装市场和专卖店,一口气试穿了几十件新款大衣和羽绒服。 有几位店主见她只是试穿,却没有买的意思,脸色都不太好,陆希劝她少试几件,她又觉得不过瘾,陆希只得厚着脸皮舍命陪君子,不再看店家显露出来的嫌恶神情。 “嗳嗳,那件粉色短款的羊绒衫怎么样?”在一家以韩式甜美风系为主打的服装专卖店内,苏苏前一分钟刚试完一件,突然又看中了架子上的另一款,由于店内客人多,导购员没时间招呼她们,陆希只得帮苏苏把那件短款羊绒衫取了下来,“我觉得颜色挺嫩的,穿上应该会显年轻。” 苏苏兴致高昂地挤进等待试衣的人群里,陆希觉得这家的衣服都太小女生风格了,不是里长外短,就是夹色拼接的那种,时尚是时尚,就是没有她喜欢的那种简单大方的款式,所以她并不关心挂在展示架上的那些琳琅满目的衣服,只有些无聊地透过落地玻璃窗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发呆。 忽然有一男一女从玻璃橱窗前走过,依偎而行,姿态亲密,陆希以为看错了人,也没和苏苏打声招呼就冲出店外。 那对男女一路走,一路聊着什么,并没有发现她跟在后面。 那女的烫着染色的大波浪,穿着七寸高跟鞋,和一袭咖啡色毛呢大衣,背影陆希再熟悉不过,男的高大,气质沉敛,侧脸和女的说话的一瞬,陆希看得清清楚楚。 赵一端和任小颉,他们怎么会走在一起,还这么亲密的聊着天? 这一幕,无疑是一枚重磅炸弹,在陆希的脑海里汹涌燃爆。 曾经她们宿舍里,纪文心爱得死去活来的男生,怎么会和因为公费留学名额而与纪文心撕破脸皮的任小颉形同恋人般一正逛街? 曾经隐秘地喜欢着师大外语系系花的赵一端,在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纪文心之后,分手还不到半年的时间,怎么会这么快和另一个女人亲密如斯? 一切的一切让陆希意外,震惊,也有着万般理不清的头绪。 确定没有看错人后,陆希停下了脚步,不再追着他们了,她竭力按下心中的诧异,目送着那两人的身影从接口的拐弯处消失。 她想,即使赵一端和任小颉真的走到了一起,那也不是她能干预的事,如果今天看见这一幕的是章沅,说不定会跳起脚来追上去问个明白,可是毕竟她不是章沅,没有那样热烈的性子,她就当今天自己看错了人,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回去后也不会追问任小颉任何事,除非有一天她亲口告诉自己。 苏苏动作麻利地换上了那件粉色短款羊绒衫,满心欢喜地从试衣间走出来,店内人头攒动,却看不见陆希,她心里有些纳闷,不知不觉地就走向专卖店入口,推开玻璃门朝外望了出去,果然陆希纤瘦的身影正呆呆地站立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她想也不想地就往那边走,有位眼尖的女店员一看见这一幕,以为苏苏是个偷衣贼,立马招呼了另一位店员跟了上去。 “小姐,你的衣服没有买单!” 苏苏一心只想着陆希怎么会突然跑出来的,一时没有留意身后紧追不舍的两位店员,谁知她的下一步竟被她们一前一后生生地拦住了,“小姐,请把衣服还给我们。” “啊?”苏苏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可不是要顺手牵羊白拿你们店里的衣服。”她指了指前面正往回走的陆希:“我的钱包在我朋友那!” 两位女店员虽然半信半疑,但总算挽回了损失,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那请跟我们回柜台结算。” 陆希在不远处看见苏苏正被人拦着,身上还穿着招牌未揭的新款羊绒衫,顿时想起来苏苏在试衣间排队前曾将挎包放在自己这里,不禁加快脚步走了回来:“苏苏,不好意思啊。” 苏苏并不气恼,脸上却装作不悦:“陆希,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清了。” 陆希连忙歉然地向两位女店员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刚刚看见了熟人就走出来说了两句话,我朋友的钱包在我这,她可不是故意不付你们钱。” 事情总算解释清楚,服装店的女店员机灵地放柔了口气:“既然是误会一场,那两位小姐不如再回店里转一转,看看还有什么其他适合的款式?” 苏苏无奈地睨了陆希一眼,心想,本来她只打算试一试,多比较几家后过几天再过来买,现在这么一闹,估计是非买不可了。陆希怎么会不明白她这一眼里传递过来的讯息,她扬起嘴角,回以苏苏一个抱歉的笑容,“刚刚店里人多,我都没仔细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大衣,咱们再去看看吧。” 两人再次从这家专卖店出来,手里已然各自多了一个服装袋,苏苏还是花钱拿下了穿在身上的那件粉色短款羊绒衫,陆希则在苏苏的协助下,选了一款米色束腰的毛呢大衣,其实数钱付款的时候,她还有些心疼,这件并不算厚实的大衣居然赶上羽绒服的价格了,要八百多块,回想起来是她最奢侈的一次购物,可是没办法,她害的苏苏出了那么大的糗,还差点被人家店员当做偷衣贼抓起来,怎么也得做点事弥补一下。 在陆希看来,唯有自己也买下一款,才能真正打消店家的疑虑,不然她一定会被人认为是与苏苏里应外合偷衣的同伙。 “哎呀,真倒霉,本来还想多看几家的。”苏苏并不怪陆希,可她向来都是这样,买东西不多比几家总觉得吃了亏。 “苏苏,今天真是不好意思,”陆希再次道歉,“下回你要逛街,我一定从头陪到尾。” “呵呵,”苏苏轻笑一声,“我可没怪你啊,我自己出来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活该被人家当贼防着。”“不过,”她话锋一转,“你刚刚怎么突然就跑出那家店的?是不是看到帅哥了?” 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开玩笑,陆希却没有那份心情,要是刚刚看到的真是帅哥,她也就不会不由自主地跟上去了,她对帅哥的抵御力一向超群,即使苏苏和章沅说的那种帅哥具有强大的磁场,能把周围所有的女性深深吸进漩涡中去,她也绝对是唯一例外的一个。 只是任小颉和赵一端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突然间出双入对,还恰好被她看到,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 此刻陆希的心里盘旋着一个莫大的疑问,一种不可置信,又隐隐担忧的心情慢慢涌了出来,使得她无意参与苏苏的玩笑,“我有些累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咱们明天见!”苏苏逛了那么多家店,又试了那么多套衣服,脚上早就酸痛不已,她恨不得立马回家脱了鞋,好好泡一番脚。 告别苏苏后,陆希心情复杂地沿着街巷走到公交站台,此时天色已经不同于先前的暮晚,渐渐地深了下去,马路两边的路灯星星点点的亮了起来,不远处驶来一辆蓝白相间的公交车,和她往常坐回公寓的那辆车差不多,她未及细看,就随着人群涌上车去。 这一路市内公交,途径华江好几个繁华地段,虽然晚于下班高峰时期,却依旧人满为患,陆希好不容易挤上车,但并没有空座位,天气转冷以后,公交车上的每一扇窗户都紧紧关闭着,车厢空出的位置几乎站满了乘客,有老有少,有妇人有小孩,人多空间有限,空气污浊,四周嘈杂,陆希只得将身体紧挨在一个栏杆旁,尽量憋着气少呼吸。 公车一路摇晃着驶了好几站,每一次停靠都是下车的人少,上车的人多,原本就有些拥挤的车厢不多时就再也空不出让人容身的位置,陆希的旁边是一位膀大腰圆的胖大婶,占着一大块空间不够,又把身体向她这边拼命移了移,陆希顿时觉得逼仄压抑,可人家年龄那么大了,她一个年轻人总不能抱怨什么,就只能维持着拘束并拢的姿势,默然地等待着自己的那一站。 窗外,城市的灯火,明明离自己很近,却又因为那璀璨浮华的车河,与临街闪耀的霓虹交织成的迷蒙幻影,而显得若即若离。 车上的喧闹和嘈杂还在,可她的神思却有些飘忽,甚至没有听见随身挎包里的振铃声,手机大概一直在响,她也一直望着车窗外发呆。 直到旁边的胖大婶伸出肥胖的手在她胳膊上重重拍了拍,“唉,你这孩子,手机响到现在了,咋不接呢?” 陆希感到胳膊上沉了几下,有不可忽略的痛感,才蓦地回过神来,赶在手机铃声消失前,从包里拿出来按下接听键。 “喂,你好,请问我摩托车上的字条,是你留的吗?”一个浑厚朗然的男声在从手机那头传了出来。 “什么?”陆希却没有听清,因为公交车到达了一个站点,报站录音声遮住了电话里的声音,她只得把手机尽量贴近耳朵重重问了一遍。 打电话来的男人似乎也感到了陆希这边不同寻常的嘈杂,没有继续解释,就匆匆挂了电话。 听着嘟嘟嘟的断线提示音,陆希无奈地把手机放回挎包内,刚刚那个人的话,她压根没听清楚,只依稀觉得声音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她压下心里的疑惑,决定回到公寓后,再给这个号码回电。 第五十五章 拎着手里的袋子走到公寓楼下,迎面有几个吃完晚饭出来散步的阿姨和陆希微笑着打招呼,住到这个小区有一段时间了,同一个楼道里进进出出,碰了几次面,这里的一些老住户便渐渐混了个脸熟,偶尔像这样在楼梯遇上,一些客气的邻里就会和她拉呱两句,闲聊闲聊天气或者月度的水电垃圾费,她们觉得陆希这个小姑娘面善,又礼貌又纯净,实在是让人觉得讨喜。 五楼的赵阿姨一面与陆希擦肩而过,一面低低附在四楼的秦阿姨的耳朵上说:“小秦啊,你觉得三楼新搬过来的这个小丫头怎么样?” 秦阿姨又回头望了一眼,会意地笑了笑:“搬来两个女孩子,我觉得这个不错,秀秀气气的见到我一次就打招呼一次,教养很好啊。” 赵阿姨点点头,忽然又撇撇嘴:“要我说,另一个丫头就不行,天天一个楼道进出,照面的时候,都是板着张脸孔,也不请教人,也不露个笑脸,傲里傲气的,一点礼貌都不懂。” “是啊,我有一次买菜回来,还看见她和一个挺俊的小伙子搂搂抱抱的,她还主动亲了那个小伙子一嘴,真是不知道检点呀。”秦阿姨接话补出道,“还是小陆这孩子知礼本分,真是让人越看越喜欢。” “你说什么?”赵阿姨有些惊讶地睁圆了眼睛,“和小陆同住一屋的那个姑娘和小伙子搂搂抱抱?” 秦阿姨一想起这事,就觉得身上泛起了鸡皮疙瘩:“是啊,有天我家那个老不死的晚上要喝酒,非让我到街上买些卤菜回来,我一进小区门口,就看见了,这些年轻人亲热的时候也不知道避避嫌,真是把我害臊死了。” “和那小姑娘一起的那小伙子是老江家的孩子阿云吗?”赵阿姨想起陆希她们住的那个单室套是江家的房产时,就生出了这样的猜测。 秦阿姨一听,想也不想就断然摇头:“不是,阿云那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怎么会不认识,和那小姑娘一起的男的肯定不是咱们小区的,我看着就是个生脸。” “哦,”赵阿姨还是有些纳闷,“你说小陆和阿云那孩子认识吗?” “哟,这我可不知道。” “那她们怎么会住进老江家那小单室的?那房子可是自从阿云他妈死了之后,就一直空着的啊。” “是啊,阿云他妈死得可真不值啊,你说这好好一大学老师,待遇正是越来越好的时候,偏偏出了那样的意外,难怪老江这两年性子变那么多,也不爱和咱们这些街坊走动了。”秦阿姨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小时候,我可是最喜欢阿云这孩子了,样子又俊又机灵,说起话来总是能把人逗乐,现在一晃居然这么多年过去了。” 赵阿姨也唏嘘地叹道:“这两年也很少看到阿云了,他们搬到后面的单元之后,基本上也碰不上面,我前段时间只听说这孩子大学毕业了,自己搞了个什么设计室,好像经常加班,有时候就直接住在那边了,都不怎么回来,老江一个人在家恐怕挺孤单的。” “好像有人帮老江张罗过再婚的对象,他不愿意。”秦阿姨说,“这个老江真是横了心要守下半辈子的光棍啰。” “这父子俩真不容易。” “是啊。” 赵阿姨和秦阿姨在门口聊了一阵,各自散了,陆希已然回到了公寓,当然这一场关于江殿云家事的谈话,她也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自己和任小颉现在住的房子就是他母亲生前留下的。 她刚进屋就换了一身棉布睡衣,把手机从挎包里掏出来,查了查在公车上人家打来的那个号码,然后毫不犹豫地回拨,嘟嘟两声之后,那头被人接起。 “喂,请问刚刚是您打电话给我的吗?”陆希问。 那边很快传来回复,是一个清脆的,很有礼貌的年轻女孩的声音:“噢,不是,这是我老板的手机,您有事找他?” “你老板?”陆希有些疑惑,但还是客套地向对方解释,“大概一个多小时前这个手机打过我的电话,可能因为我当时在车上,通话效果不是很好,所以电话断了。” “哦,这样吧,我帮你喊一下我老板。” “那谢谢了。” 那边的女孩把手机放在桌上,陆希听到了微微地物体碰撞声,她等了两分钟时间,电话才再次被人接起:“喂,我摩托车上的字条是你留的吧。” 这个声音确实是公车上那个人的声音,只不过,这回在安静的环境中,她听得清晰无比,这个人是谁,她已然心知肚明,伴随而来的是一阵熟悉的惊慌,她本想就这么挂了电话,但短暂的挣扎后,理智占了上峰,纸条是她留的,目前的情况虽然完全在意料之外,可至少她该冷静下来面对。 “是我。”她定了定心神,缓缓开口。 “是你?”这回感到惊讶的人换成了他,“陆希?是你?” 他果然听出了她的声音,陆希也彻底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在看到那辆被她们的出租车撞到的摩托车时,她会有一种莫名的眼熟的情觉,其实那辆车曾在一个雨天里载着她在华江的街巷中穿梭,而她现在正使用的手机,也是在那辆车的主人的协助下才买回来的。 “没想到,”陆希咽下心中的慌乱,“那辆车居然就是你的。” “呵呵,我看到车上的纸条,觉得挺有意思的,现在还真有这么老实的人?”江殿云笑了笑,笑声中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喜悦,“没想到,还是你。” 毕业前和陈瀚宋清他们出去吃饭的那次经历,他很久都没有忘记,那个晚上,他见两个女孩忘了带钱包,老板娘又把她们催得紧,就顺便做了一次好人,帮着付了饭钱,本来从没想过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会真的还钱,没想到,第二天,她就找到了他们学校,一分不少地把钱塞进了他的手里。 这个女孩不算他遇见过的女生里顶尖漂亮的,可一定是最善良最朴实的那个,他起先并没有用心留意过她,可自从那次,他就时不时会想起一个娇小纤弱,却眼神坚定的身影,也就有了后来他一再帮助她的下文。 那天从陈瀚和宋清嘴里得知她急着找房子的事,他考虑都不曾考虑就将母亲留下的那个单室套以低价租给了她和她的舍友,也许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未知的魔力,正引着他一步步地对她产生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好感。 是的,他不能否认,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他疲劳了一天的精神正在死灰复燃,甚至有那么一些喜悦? “江殿云,你摩托车所受的损伤大概有多少,我会照价赔付给你。”陆希很严肃地谈论着这件事,在她看来,他按着纸条上的号码拨过来,即使一开始并不知道是谁,那目的也很明显。 “呵呵,那辆摩托车我用了很多年,现在并不值什么钱。”他在知道留纸条的人是她的那一刻,就打消了要求把赔款的念头,其实他没有说真心话,在看到车身的那些凹痕和刮痕的那一刻,他其实是很恼火的。 “那车上损坏的地方,总得修补一下吧。”陆希看得出来他很珍视那辆车,就像当初自己对那辆自行车的感情是一样的,它们不值钱,却有着息息相处般的亲人情感。 “如果你真的想弥补我的车……”江殿云稍稍顿了顿,然后沉缓道,“那就陪我一起去修吧。” 陆希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还是一个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的要求,她迟疑了下,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那好吧,什么时候去,你通知我一下。” 晚上小区里很安静,陆希在公寓里随便煮了一包面,吃完后把屋子里收拾了一番,南方的秋冬白天和晚上的温差大,夜里空气里有一种湿漉漉的寒气,她又从柜子里拿出上学时候垫在铺上的被褥在床上加垫了一层,然后窝在被窝里看《长河》,不知不觉到了夜里十一点半,陆希才感到倦困袭上眉梢,她走到阳台关窗户,却在不远处的楼下看到了一对相拥激吻的男女。 月光和路灯灯光的交织下,女人的身影她看得清清楚楚任小颉,男的身上还穿着下午的那套衣衫,正是和任小颉从服装专卖店门口相拥而过的赵一端。 此时,见到此景,陆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那般震惊,她看见任小颉离开了赵一端的怀中之后,娇笑着说了一些什么,然后又附在他脸上重重吻了一下。 赵一端转身从小区门口消失后,任小颉才收回目光向楼道走去,陆希关上窗户,静静地钻回被窝中,她脸上淡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任小颉开门进来的声音,随后卧室的门被人推开。 “陆希,你睡了?”任小颉脱掉大衣,脱掉高跟鞋,坐在床边。 “你回来了?”陆希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循例问,“晚饭吃过了吗?” “吃了,”任小颉心情似乎很愉悦,轻笑了一声说,“而且是别人请的。” “哦,那早点洗洗休息吧。” 两人一晚上都没有睡踏实,陆希一方面为江殿云的事感到莫名的烦躁,另一方面又实在想不透任小颉与赵一端来往的内情,断断续续地做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梦,大半夜的时间就这么耗了去。 任小颉的心思则更加复杂,从工作以后,在车站站台遇上赵一端开始,她就不打算放过这个男人,他向来是众多女生争夺的目标,征服了他,就等于她征服了那些曾自以为是的女孩,就等于她比那个矫情又清高,骄傲又自私的纪文心更有能力和魅力。 现在的她已不再是学校里那个乏味又呆闷,天真地做着公费出国留学梦的傻子了,她曾失去的一切,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一步步慢慢夺回来,任何伤害过她的人,她都要她们尝一尝嫉妒和心痛的滋味。 任小颉在心里暗暗发誓,她不会让纪文心好过的,即使那个人出国了,她也也不会。 既然一个人所犯的错误,得到老天的包庇,那么就由她亲手给她送去惩罚。 第五十六章 两天之后的早晨,陆希像往常一样吃完早饭就匆匆坐车来到办公室,华江的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冷,她穿上了两天前和苏苏逛街时买的那款米色束腰毛呢大衣,一整个夏秋都没有剪过头发,现在她的直发已经披到了胸前的位置,衬着越变越白的皮肤,远远看上去,很有一番落落大方的韵味。 苏苏也穿上了那款粉色短款羊绒衫,外罩一件咖啡色蝙蝠毛线披风,下面搭配了一双齐膝的黑色皮靴,整个人显得可爱而又精神。 两人进入办公室后,一眼就看见了对方身上的新衣,各自交换了一个欣赏赞许的眼神,陆希打开电脑,默默整理了一下当天的工作计划,苏苏则照例发挥老油条的姿态,在她前台的那片天地,翘起二郎腿,一边喝鲜热的奶茶,一边啃街摊上买来的煎饼裹油条。她从来都是懒起的人,早饭很少在家里解决,都是等车的时候随意买一份日常早点,然后带到办公室来大快朵颐。 各个部门的领导都觉得苏苏只是个活泼爱笑的女孩子,单纯没心机,也喜欢她身上的幽默和灵动劲,因而没人特别苛求她按照规范来行事,老赵对此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渐渐地,其他部门的一些年纪较小的同事也跟着她学,把早饭带到单位解决。 此时,办公室里正缭绕着各种食物的香气,陆希已然习惯了,朱经理进来的时候却不同以往地轻轻咳了咳,她抬头,意外地看见他身边正站着位气质精干,妆容细致的短发女人,这个女人眼睛并不算大,却是迅速地扫了一眼整个办公区域,然后微微皱了皱眉。 朱经理引着这个短发女人走了进来,伸手向格子间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大家早啊!” “早。”陆希和苏苏微笑地回应着,视线却微不可察地一直瞥着他旁边的人看。 “大家先停一停手边的工作,”朱经理清了清嗓子,以异常温和愉悦的声音说,“我来向大家介绍一下咱们的新同事,余燕余小姐。” 这回办公室里佯装忙碌的同事全都明目张胆地把目光直直投向了朱经理身旁气质干练的女子。 “余燕余小姐是赵总特别选派的咱们金通贸易的新任行政经理,希望大家日后能积极配合她的工作,并且合作愉快!”朱经理以难得公事公办的正式口吻介绍。 “欢迎余经理!”很快有同事应景地招呼道。 陆希与苏苏隔着前台的那扇玻璃对望了一眼,彼此心里都明白,这位余小姐就是她们日后的顶头上司了,她的性格喜好甚至会决定她们将后来的办公室生活的氛围。 余燕向大家点头,露出淡淡的微笑,算是一种初见面的致意,接下来朱经理把她引到前任行政经理空缺的办公桌前,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办公室的情况,见陆希和苏苏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便挥手把她们叫了过来。 “余经理,这两位是你们行政部的员工,前台的苏苏和助理陆希,希望以后你们合作愉快!”朱经理眯着眼,笑容很是诚恳。 “余经理好!”苏苏一贯地反应机灵。 陆希却有些后知后觉,“余经理,请多多指教!” “你们哪位是陆希?”余经理突然的问话,让陆希一惊,就连一旁的朱经理脸上也露出些意外,可是现场的气氛已经容不得她多考虑,陆希抬眸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我是。” 余燕这才细看了她两眼,然后扬起嘴角,状似含蓄地笑道:“赵总似乎对你印象很好,看来你纪轻轻,能力倒是不差。” 陆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这不知是何目的的恭维,只得敛着声回以一抹浅笑,忽然听到她转变了语气,对旁边的苏苏说:“那你就是前台的苏苏了?” 苏苏自由散漫惯了,也不从来不知道惧怕哪位领导,面对这位新来的行政经理,更是无所畏惧,“是啊,我就是苏苏。” “呵,”余燕轻笑一声,“苏苏,你来公司很多年了吗?” “差不多三年了吧。” “哦,也不算长嘛,可是你很有归属感,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嘛。” 饶是苏苏机灵,这下也不由一愣,她这话什么意思? 余燕见她不说话,继续说:“在办公室吃早饭,你恐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苏苏虽然平时是粗线条的风格,可毕竟不是愚笨之人,这位余经理的意图她突然间就闹明白了,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给她这个未来的手下打一个下马威呢,可是她连老赵那样的一把手都不惧怕,又怎么会怕一个第一天新来,连板凳都还未捂热的小小行政经理呢,于是眨着水灵灵的眼珠子,坦坦荡荡回答:“是啊,经理,没想到您刚刚上任,就对咱们这里的环境这么用心了解,看来您在工作上一定很认真负责,以后我可得多多跟您学习学习!” 她这话明明暗藏讽刺,却叫旁人挑不出任何毛病,苏苏说完洋洋得意,余燕脸上原先的淡笑已然变得有些僵硬,朱经理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找了个话题打岔:“陆希,呆会你抽个时间,把你们行政部这一阶段的工作情况向余经理汇报汇报。” “好的。”陆希虽也感觉到了这位新到任的余经理与前任行政经理的不同,可毕竟她是上司,自己只能服从。 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老赵把余燕和朱经理喊到总经理办公室,一直谈了半个多小时,苏苏回到前台愤愤地吃完了早餐,登上MSN,给陆希发了一个冒着火焰的人物表情。 陆希回了她一个安抚的手势,“怎么啦?” “哎呀呀,气死我了!”苏苏重重地敲着键盘发泄,“等了这么长时间,没想到等来了一个厉害的角色。” 短暂的犹豫了之后,陆希压下了对前任经理的怀念,理性地安慰道:“可能她在外企呆过,要求比较严格吧,我现在的舍友就在大外企,听说针对员工的条条框框挺多的。” “可咱们这是私企!!!”苏苏一连敲了三个感叹号,“老赵都没管过我在办公室吃早饭的事,她一个新来的,凭什么啊!” 李朔曾对陆希说过,人不能让环境适应自己,所以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于是她把同样的话敲了过去,“我们不能让领导适应我们,我们只能去适应领导。” “哎!”苏苏觉得自己对这家公司的一腔热爱,突然在这个毫无预兆的早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创伤,她毫不保留地讨厌着这个初初上任,就露出苛刻面目的余经理,她也不会像陆希说的那样,去适应那些挑剔的条条框框,“我看不惯她那个自以为是的嚣张样,要是她以后真的按照外企的那一套来要求咱们,我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 “你就舍得下你的老赵?”陆希知道她这是在气头上,也不当真,反而回了一句玩笑。 屏幕很快闪烁起来,是苏苏发来的冒着大串泪珠的表情,“要是那个余燕像咱们的前任经理那样该多好啊!” 陆希回:“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屏幕那端再次传来了一张泪如雨下的表情,“陆希,只要你不走,我是不会走的。” “嗯,我们一起加油!” “加油!”苏苏把哭脸换成笑脸,末了还发了个互相握手的图片。 没有人知道,陆希的心情其实很复杂,她表面上的平静得益于她平时对自己情绪的掌控和克制,她真实的情绪甚至和苏苏一样,对这位新到任的行政经理余燕感到无法亲近,对已经离任的前任经理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怀念之情。 虽然第一印象并不能判断一个人,可是余燕刚到公司的第一天,就给了苏苏一个下马威是事实,这一举清清楚楚地划清了她和她们之间上级与下级的界线,给人一种略带苛刻的疏离感,也许日后在她手下做事,再也不比当初。 老赵在办公室和余燕,朱经理大概谈了谈公司目前的营运状况以及将后来的工作日程,之后三个人满面笑意地走了出来,老赵和各个部门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希望大家全力协助余经理开展好接下来的日常工作,因为早上的事,不少人心知肚明,这个余经理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也肯定不好惹,所以都阴奉阳违地点着头应声答应,苏苏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所幸并没有人听到,她给陆希发了一坨牛粪,外加一个呕吐的表情,陆希差点没憋住笑,“先忍一忍吧。”她敲回。 接下来MSN屏幕沉寂了好一会儿,苏苏那边没了任何动静,陆希不放心,越过一排排电脑和人头朝前台的方向望了过去,苏苏正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发呆,神情里有着明显的郁闷和不甘。 陆希刚想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跑到前台安慰她一下,谁知道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瞥了眼屏幕,却没有立即接起来,因为这个号码她两天前拨过,是江殿云的。 手机铃声没有因为她的犹豫而停歇下来,它一直在响。 余燕闻声走了过来,拿起陆希的手机,按了一下挂机键,再放回桌上,她严肃地说道:“现在是上班时间,手机为什么不调成振动?” “不好意思,余经理,我忘了。”陆希对她的举动感到愕然,可也没做多余的解释。 余燕冷哼一声:“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犯。” “好的,”陆希咬了咬唇,“我知道了。” 老赵把这一幕收进眼底,虽然心里对员工上班手机静不静音的事并不在意,但是既然他把余燕招进来担任行政经理一职,就需要给她空间,也充分尊重她的管理方式,于是并没有为陆希说话。他看见了这个小姑娘委屈的表情,也佩服她能屈能伸,通情达理的行事作风,可是她还年轻,还缺乏历练,现在正是一个成长和锻炼的机会。 余燕坐回经理办公桌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陆希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按照要求把手机调成振动,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未读短信,发件人来自于刚刚打来电话的江殿云,“陆希,你在忙吗?我晚上去修摩托车,你会陪我一起去吧?” 原来,他是为了这件事。 因为先前答应过对方,陆希没有过多犹豫,待到午休的时候给他回了条短信,只有两个字:“好吧。” 第五十七章 新上任的余燕经理带给苏苏的不快,并没有影响到她吃东西的心情,轮到中午工作餐的时候,她兴冲冲地拉着陆希一路跑到公司楼下新开业的汤包店里,在排了近五米的长队前,陆希有点望而生畏,“呀,这么多人,咱们还是去吃别的吧。” 苏苏却动作利索地挤了上去,“人多才好呢,人多正说明这里的东西好吃。”她抬头看着窗口上的招牌,上面是各色琳琅的小吃图片,看得她期待不已,“早上被那个臭女人那么一气,我觉得全身的力量都蒸发了,现在饿着呢,你一定要陪我。” “人家都是越气越饱,你倒好,越气还越能吃!”陆希见她那副口水都要流出来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要是不吃饱,还怎么有力气接那个臭女人的招,还怎么跟她斗?”苏苏说完,眉头都不皱,一开口就向点菜员要了三份小笼,八只牛肉锅贴,外加两大碗鸭血汤。 陆希可没她那么好的胃口,早上余燕的出现,让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窒闷和怅然,虽然余燕先给了苏苏一个下马威,并没有明显为难自己什么,可是她却已经开始忍不住缅怀过去的那种单调宽松的工作氛围,忍不住缅怀那段和前任行政经理一起共事的短暂时光,也许日后,这一切她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不得不注意约束自己的一言一行,以渐渐适应新领导的做派。 既然没有选择领导的权利,就不要祈求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她们只能适应余燕。她这样劝慰苏苏,可是苏苏十分不屑,“我觉得老赵不会任由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这毕竟不是外企,她应该适应的是我们,如果她过分了,老赵肯定也不会留她。” “那不一定,”陆希很快否决,在这一点上她有自己的看法,“我早上看过老赵发的邮件,这个余燕不简单,有留洋的背景,而且外语很好,说不定可以帮助老赵拓宽业务领域。” “呵呵,哪有你说的那么神,她要真有帮老赵打通国外市场的能力,也就不会跑到咱们私企混了。”苏苏满口咬了一只小笼包,油腻的汤汁烫得她啧啧咂嘴,“我……我倒是有另一个版本,你想不想听?” “怎么,又是从朱经理那边打听来的八卦?”和苏苏在一起久了,渐渐地对她的生活圈子熟悉起来,她很喜欢留意小道消息,尤其是高层那里的某些秘密,她也能通过专门的渠道打听出来,比如朱经理,工作认真负责,却是个口风不紧的人,往往是苏苏撒撒娇,帮他倒一杯咖啡,他便偷偷地把一些并不涉及厉害关系的内.幕消息透露给她,陆希想,苏苏一定是从朱经理那里听到了什么关于余燕的小道新闻。 “嘿嘿,你甭管从那里听来的,”苏苏吃完了一只包子,舔了舔嘴唇笑,“反正下面我要说的事铁定不会有假。” “那你说说看。” 苏苏把头凑了过来,低低咳了咳:“你别看余燕那么一本正经,清高自傲,一副了不得的样子,其实也就是一个在外企混不下去,还被男人骗的傻帽。” 这个结论离早上陆希看到的那个女人的形象实在太不相符,可苏苏说的时候,不似添油加醋,蓄意诋毁的样子,她不禁有些意外,“是朱经理说的?” “实话告诉你吧,”苏苏不再含糊,“就是朱经理告诉我的。” “余经理应聘的时候应该不会把这些写进简历里吧,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说来也巧,朱经理他小姨子恰好在那个臭女人以前工作过的外企上班,两人还是隔壁办公室的关系。” “哦,难怪。” “据说这个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在以前的公司挺不招人喜欢的,外企的海归一个背景比一个厉害,她也不晓得收敛,怎天对同事指手划脚,惹的其中一个联合一个办公室的人挤兑她,她狗急跳墙了,就跑到老外的办公室大哭大闹了一场,要不是合约没到,人家早就想把她辞了,还有,她和一个自称是珠宝商的广州男人同居了整整一年,倒贴了不少钱,才发现对方是个身背数案的骗婚嫌疑犯,直到人被抓进那里面了,她才清醒过来……” “啊?”陆希听着苏苏的这一番叙述,实在有些半信半疑,余燕短发干练的形象难道都是徒有虚表,内里其实这般糊涂而没有分寸?可既然是这样,老赵那样风格严谨的人又怎么会把她招进来,还分配要职呢? 苏苏像窥伺了她的疑惑,吐了吐舌头道:“朱经理说他没跟老赵提这事,毕竟人已经招进来了,他也不想嚼舌根。” “哦,朱经理不说也许是对的,老赵是个讲究信用的老板,不会轻易招了人又改变主意的。” “呸呸呸,”苏苏用筷子恨恨地戳了一只锅贴,“对个什么啊,他不说,就由着那个女的以后对咱们耀武扬威?那咱们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哎,领导都有领导的难处。”陆希叹,“咱们以后忍一忍就是。” “要忍你忍,我偏不,”苏苏把锅贴一口塞进嘴里,嚼了嚼,声音含糊闷塞,“看她能拿我怎样!” 这么一来,苏苏和余燕的梁子就在两人见面的第一天结上了。 晚上的时候,陆希下班,马路对面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向自己招手,陆希赶紧和苏苏说了声拜拜,然后朝那个男人走去,生怕别人看见。 江殿云看见她这样,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陆希不好意思地掩唇咳了咳,“我们单位爱好八卦的人多,我怕他们误会。” 她说完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就这么一路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陆希问:“那个修摩托车的地方还有多远?” 江殿云忽然笑了起来,“你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我……”她这两天有心事,一是任小颉和赵一端在一起的事情要不要告诉章沅,二是新上任的余燕和苏苏关系不好怎么破解,走着走着就把这事给忘了。 等反应过来,发现两个人似乎是茫无目的走着的时候,陆希才问。 “陆希,我觉得你挺有意思,一般的女孩子和我在一起走路,都会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江殿云细长的眸子看着她,“你倒好,你确实也不说话,但是开小差说不出话。” 陆希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自恋啊……” “这不是自恋,这是事实。”江殿云一本正经的说。 “……”陆希岔开话题,“到底还有多远啊?” “陆希,车我已经修好了。” “那你还喊我出来陪你修车?”陆希觉得十分惊讶。 由于身高悬殊,江殿云弯下身来:“不这样,怎么能约到你?” 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刚好让她能听见,陆希退开一步,这回倒是真的有些紧张了,“江殿云,你……” 看着她脸红尴尬的样子,江殿云直了直身子,一把抓住她手,“陆希,宋清喜欢你,你知道吗?” 被他这么毫无预兆地抓住,陆希有些气恼,“我不知道。” 她微微地抗拒着,使着力气想从他的手中脱离,“你能不能别这样,这里是大街。” 江殿云看着她,清冷的眸子渐渐地蒙上了一层温暖,“陆希,我有危机感。” 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陆希抬眸,费力地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在说谎,“江殿云,你能不能先放开?” 可是她的挣扎不顶用,他的手很大很有力气,“今晚陪我吃顿饭吧,如果觉得不了解我,可以慢慢了解一下。” “……” 陆希被江殿云一路拽着手,就这么走到了一家饭店前。 江殿云把菜单给她,她随便点了几个菜,两人吃饭的时候再无交流。 晚上,陆希走在前面,他在后面,就这么一路走到租住的小公寓楼下,楼道里有人看见江殿云,笑着和他打招呼。 “阿云啊,阿姨好久没看你了,你好像又成熟了嘛,”是陆希经常看到的一位阿姨,那位阿姨看了看陆希,“这是你女朋友?” 江殿云默了默。 阿姨叹了一声,“难怪,我说她怎么住在你妈妈的老房子里,原来是女朋友啊,不错,不错。” 阿姨连着夸了陆希几句,说她怎么有礼貌,怎么洁身自好之类,江殿云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阿姨走后,陆希再也忍不住了,眸子里充满了惊讶。 “江殿云,我和小颉住的是你家的老房子?” “嗯。”算是回答。 陆希站在他面前,严肃地问:“是你让宋清租给我们的是吗?房租价格也是你故意压下来的?” 她说呢,怎么独门独户的小公寓,在这样的地段会有人租这么便宜,原来…… “为什么?”陆希问。 江殿云看着她,忽然把手伸上了她的头发,把一片叶子拿了下来,“陆希,我说过,宋清喜欢你,你家里在急着帮你介绍对象,那个林肖是个不错的选择,我有危机感,这个很难理解?” 第五十八章 陆希这次不说话了,由着江殿云一路跟到家里。 这本来就是江殿云的房子,她是租客,人家是房主,怎么也不能把人家拒之门外吧,陆希回到家里,换了双鞋,因为没有男士拖鞋,便由江殿云自便。 江殿云倒也不客气,看着陆希的小公寓就像看到自己家一样,脱了脚上的皮鞋,踩着袜子就进了门。 陆希去厨房烧水,给他倒了一杯。 江殿云坐在沙发上,正在看报纸。 两人一直没再说话,但气氛出奇的和谐,谁也没有打扰谁,任小颉不在家,陆希忍住了没有洗澡,她连睡衣都没有换,就在家里忙碌着,一会儿擦桌子,一会儿抹地板,总之能找来做的事她一定不会放过。 江殿云笑:“你还真是勤劳,我觉得你住在我家里,我挺幸福的。” 陆希抓着抹布,很想扔过去塞住他嘴,可看了看他那张英俊含笑的脸,还是忍住了。 她转过身去,不打算与他计较。 这时,电话响了,是陆妈来的电话。 “喂,小希,我告诉你件大事。”陆妈经历过一段时间的低谷,总算又风风火火起来。 陆希问:“什么大事?” 陆妈赶紧说,“是隔壁的李阿姨……” 一听到事关李家,陆希一下子紧张起来,“李阿姨怎么了?” “李阿姨刚刚晚上散步的时候跟我说,他家小朔要结婚了,对象是他们学校的老师,人又漂亮,对她家小朔又体贴,哎哟,可把你李阿姨给乐的,”陆妈满满羡慕嫉妒的口气,“她还问你和林肖怎么样了,林肖这次是伴郎呢,李阿姨还问你要不要回来做伴娘?” 陆希一下子没握住电话,却被身后的江殿云接住了,“陆希,怎么了,你也不小心点。” 他的声音有些大,大的连电话里的陆妈也听见了,见陆希租的房子里有男人,陆妈试探道,“小希,谁在说话?” 陆希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也没解释,江殿云把话筒拿了起来,对陆妈说,“我是陆希朋友,阿姨,刚刚您说的事恐怕不成,陆希做不成伴娘了。” “为什么?” “我生病了,陆希要照顾我。”江殿云脸色镇静地找了个借口,陆希呆呆地看着他,没有揭穿。 陆妈在电话里听着觉得这话说的有些深意,不是一般的关系,怕是轮不上陆希照顾吧,她下意识问,“你叫?” “我叫江殿云,陆希还没跟你说过我吧,”江殿云故意笑了笑,“她就是这样,总是害羞。” “哦……” “阿姨,改天有时间,我陪陆希回去看看你和叔叔。” “好好好。” 陆妈虽然没见着人,可听这男孩说话的声音挺好听的,而且还挺在乎陆希,莫名其妙地觉得自豪起来,陆希可真是瞒他们瞒得好苦啊,这孩子要么不走运,要么一来来俩。 挂了电话后,陆希已经不哭了,江殿云走过去,把她哭花的脸埋在他胸前,“就这么伤心?” 陆希抽了抽鼻子,心里明白了,之前在电话里听到李朔公寓里那个女孩的声音,就是李朔的结婚对象,他却一直没有说实话,难道是早就意识到她喜欢他,不想伤她心吗? 可现在知道了还不是一样吗? “陆希,没想到你的坚强和你的脆弱都超乎我想象,”江殿云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擦了擦脸,陆希也没拒绝,“刚刚你妈在电话里说的我都听到了,你的那个邻居家的哥哥真的那么不可替代吗?” 他顿了顿,“还有那个林肖……” “我和林肖没什么。”不知道怎么了,陆希脱口解释,解释完才有些后悔了。 江殿云默默看着她,“陆希,如果你缺一个男朋友,我可以……” “江殿云?”陆希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江殿云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我等说这句话等很久了,你难道没看出来?” “你的意思,你对我……”陆希还未从李朔结婚的消息中回过神来,面对如此表白的江殿云,她觉得不可置信,他对她有意思,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陆希,大概只有你不知道自己的好吧,”江殿云见她满脸的不信,伸手摸了摸她额前的碎发,非常非常认真地说道,“那个李朔没有眼光,林肖估计没有机会了,宋清他肯定不是我的对手,你确定不考虑我?” 他的手指非常细长,骨节分明,陆希问:“什么时候的事?” 他当然知道她的意思,眸光深沉,淡淡道:“从你非要从师大赶到我们学校还我钱的时候,不过一顿饭钱,你偏要来,我以为你不是单纯来还钱的,而是在找机会接近我。” 听他说出来,陆希眼睛瞪大了,狠狠扫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自恋啊!” 江殿云摇头:“不是自恋,是这种事经历的太多。” 陆希别过脸去,“我不是。” “我知道,”江殿云笑,“后来宋清那小子告诉陈瀚说他喜欢你,我居然还有些吃醋,我就在想我可能对你关注的太多,不喜欢别人也关注你。” “你……” 陆希从来没有听见过哪个男孩子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整个小公寓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可能要让你等很久。” 江殿云细长而好看的眸子微微上挑,“不急,你都住在我家里了。” 陆希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他话了,因为现在她才发现,她根本说不过他。 江殿云走后,陆希把这事第一时间告诉了章沅,章沅先是愣愣,然后才笑了起来:“陆希,你这暗恋还没说出口呢,就无疾而终了,我可真是替你可惜,但是你和李朔一个院子长大的,都走不到一起,说明你们真不适合,你多喜欢都得弃了。” 陆希不说话。 章沅又开启了唠叨模式:“林肖可以考虑啊。” “不行,他是李朔的哥们,我和他在一起膈应,而且很狗血好不好。” “那对林肖真是不公平啊,就因为他是李朔介绍的?” “我们见过面了,他人很好,但我真的没感觉。” “那江殿云呢?”章沅帮她分析,“你对他有感觉?” “不算有吧。”陆希诚实道,怎么可能江殿云刚表白,她就喜欢上他呢? “那至少他做你男朋友,你不排斥吧?”章沅暗搓搓地笑。 “我不知道。”陆希道。 “不知道就说明他机会很大,”章沅以对陆希的了解,郑重道,“江殿云我看过,我们店里的男士礼服他可以随便穿,你的婚纱我也给你留着啊。” 陆希叹息一声,赶忙转移话题:“你知道小颉最近和谁在一起吗?” 章沅道:“她和谁在一起管我什么事?” 陆希道:“赵一端。” “什么?” “两人关系应该不一般。” “我算明白了,这纪文心抢了小颉的公费留学名额,这小颉倒是结草衔环,干脆拿下人家爱的死去活来的前男友,霸气啊。”章沅叹。 陆希摇头:“小颉变化很大。” “正常啊,陆希,你在华江待了这么多年,你觉得这座城市每天都一样吗?”章沅说,“你能想到你们那位行政经理辞职?你能想到新来的这个会怎么改变你接下来的工作?你能想到江殿云今天会向你表白?” 话题不知怎么被章沅绕回原点,陆希喊困,赶忙挂了电话。 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天去上班做错了报表,还被余燕叫进办公室训了一顿。 这之后的半年,每天下午,下了班以后,陆希便能在马路对面看到江殿云,他接她下班,她也没有拒绝,任小颉看到江殿云后,忍不住拿江殿云和赵一端比较,最后总结出一点,江殿云比赵一端会照顾人,比赵一端更专一,比赵一端更在意对方。 倒是章沅比较直率,“小颉,赵一端能看上你就不错了,要是在大学的时候,哪轮得上你?我瞧着他肯定是看你找了份好工作,比较适合处对象,你就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江殿云再好,人家喜欢的是陆希,你就别惦记了。” 任小颉虽然不喜欢章沅的话,但知道她和赵一端走到一起,的确有很多现实因素,也就没和她辩驳。 陆希辛苦工作了一天,每天看到下班时有人来接自己,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习惯,习惯在出门的时候,看一下马路对面的路口,习惯了在刮风的时候,他把他的大衣脱下来罩在她的肩上,习惯了大雨时,他帮她撑着伞,细心地把她的衣袖都遮在伞下…… 然而这天,陆希却没有看到江殿云。 她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接,陆希一个人回家,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撞上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抬眸,江殿云挽着裤腿和袖子,有些狼狈地往外走,他干净的白衬衣上还有零星的污点和水渍。 陆希:“你?” “小颉说家里的水管漏水了,缺一个零件,我得赶紧买来修了,不然晚上你可没水用。” 还是熟悉的声音。 陆希觉得眼眶发酸,第一次主动扑了过去,紧紧搂住他脖子。 “陆希?” 大街上人来人往,小区门前不乏熟识的邻居,江殿云微微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恼我没去接你?” 陆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 “刚刚你电话响了,可我手太脏……” 忽然陆希吻了过来,那股冲击力逼得江殿云倒退了几步,“我陪你去。” 江殿云:“陆希,要不抽个时间去见见你父母吧?” “嗯?”吻完之后,陆希怂了。 “不然,你妈还惦记着你和林肖呢。” “林肖在李朔的婚礼上认识了新娘子的同事,就是那个伴娘,现在挺好的。”其实是她明白拒了人家。 “哦,”江殿云回过味来,“你为何不早说?” “让你有危机感。” “哦。” 一年后,陆希和江殿云去章沅的婚纱工作室。 陆希试了几套婚纱都穿不下,章沅纳闷:“陆希,不对啊,上次见你才多久啊,人怎么突然就胖了一圈?” 江殿云很小心地凑过来,“章总,这些礼服不勒人吧?” “勒,不勒怎么显出新娘子的腰身呢?”章沅指挥礼服师系紧陆希腰间的腰带。 江殿云惊地赶紧拦住,对着陆希说:“媳妇,这礼服咱不穿了!” 章沅:“为什么?” 江殿云:“勒着我家宝贝怎么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