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作者:酒过九巡 文案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三十杯才醉。 第二次再见到她,她却说滴酒不沾? 小林总:我信了你的邪! 友情提示:小酌怡情,可不要贪杯哦~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醺,林柏周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这是一个酒鬼努力工作的故事。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杜松子 这座城市,夏季末的夜晚,华灯初上,空气里的热度还没有完全退去,尤其在噪杂的市中心,偶尔的一丝风都带着浮躁的意味。陈醺匆匆忙忙地打了下班时间的卡从酒店里出来,钻进计程车里。 “师傅你好,麻烦去云海楼。” 正是晚高峰,她却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窝在座椅上握着粉盒细细地补着妆。直到电话响,她才麻溜地坐直了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是酒店的销售总监周朗。 “我们已经到了,他们的人还没来,但是这云海楼说没有我们常叫的酒了,你从酒店过来顺便带一瓶?或者酒楼对面的mall里面买一瓶也行。你看着办,抓紧点。” 周总监口中的常点的酒是本地农大出品的刺葡萄酒,与他们酒店有长期的供应关系,于是不管是给酒店内的客人消费,还是外出进行商务宴请,这款刺葡萄酒都会常出现在酒水单上。陈醺不禁暗自思忖,“没有了”到底是销量太好卖完了,还是不受欢迎所以不再卖了。 快到目的地时,陈醺看看外面的路况,直接让师傅靠边,下了车走去对面的商场。找到酒柜买了两瓶周朗说的酒,抱着再出商场重新过马路。 陈醺觉得无奈,这天真的还有些热。就这么几步路,鼻尖已经沁出细细的汗了,一会还得找时间重新补个妆,有点讨厌。她进入盛庭酒店工作还不到一周,今天这还是第一次对外应酬,多少有些拿不准。 找到他们预定的包厢,听里头的声音,对方的人应该是已经到了。陈醺把抱在怀里的两瓶酒改为拎着,腾出右手理了理长发这才推门进去。 一进屋,果然都坐满了。周朗的助理小昭最先看见她进来,起身帮忙接过手里的酒盒。周朗见了也招呼陈醺过来坐下,给对面介绍。 “来,这位是我们的销售经理陈醺,刚刚从瑞士回来的,刚来我们盛庭工作没多久。这是西京集团总经办的林总,销售经理费经理,还有这位是齐助理。 周朗这么一捧,陈醺连忙给各位打招呼,刚想接住话往下说到得晚了当先自罚三杯什么的,抬眼却看见端坐在桌对面的那个男人,愣住了。 那人也好整以暇地抬眼看着她,神色掩在头顶打下来的水晶灯光中,难以辨明。 她忙回过神来,却收回了本想伸到桌上去拿酒杯的手,话头改成了“本该罚酒,却实在不胜酒力,只得以茶代之,以表敬歉之意。” 实习小妹桃子坐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醺姐……不胜酒力???我差点就信了…… 助理小昭也是一脸莫名:这…咱们周总和人家西京的人不知道你的酒量,我们还不清楚么,豪气干云的女中豪杰今天说自己不能喝?几个意思??? 陈醺面不改色,真的以恭敬的姿态端起茶杯一口喝光。趁着仰头的瞬间还偷偷透过手背瞄向桌对面的那位男士,原来他叫林柏周。 视线偷偷飘过去,那人右手虚搭在桌面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一次商务宴请主要是为了年底西京集团将要举办的年会。在这之前,酒店方已经根据西京对于他们集团年会的大致要求给出了报价,今天这也是出于沟通交流的目的,酒店方销售人员请作为客户的西京吃饭,双方负责人也好更进一步了解对方的需求。 而两周之后比价结束,如果确定合作的话,双方将进行最终谈判并签订合同。 所以大家也没有太在意陈醺的推辞,让她进来坐下之后大家愉快开席。席间自然谈到他们这次的合作。 届时,西京集团将会邀请媒体,并借这个机会好好树立一把企业形象。任务重大,不容出错。周朗和他的助理小昭也再次强调盛庭酒店的专业性,席间围绕工作大家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陈醺进来之后坐在那个林柏周的右手边,眼观鼻鼻观心有些拘谨。 而旁边的这位,神色清冷,哪怕谈笑时也让人觉得是冷淡的。 陈醺被他的气质压得有些心有戚戚,每次举杯时,都是规规矩矩端起茶杯抿一口,最大程度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几轮下来,对接是敲定了,气氛也更热络了起来。 这时林柏周从椅子里坐直,右手屈起两指轻点了几下桌面,偏头轻声对陈醺说:“陈经理,来加个微信?” 陈醺有点愣了,这人…这是…没认出我来嘛?可我不能再装不认识了吧? 只得硬着头皮边掏手机边正色说:“林总,我有您的微信的。之前在SOHO酒吧咱们见过,还有后来…嘿嘿嘿。” 却是越说越底气不足,只得干笑两声。 再想观察他的神色,他却挺满意似的,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下陈醺更懵了,小林总的意思这是???想起来了?认出我来了?我是不是不该暴露自己?既然人家都没想起来这回事,我就应该蒙混过去的? 想起上次那是大半个月前,陈醺刚回国的时候,跟好久没见的两个好姐妹,尹白和黎梓恬一起去市中心的酒吧街吉祥东路喝酒蹦迪嗨一嗨。 为了庆祝陈醺学成归国,给她接风,三个小姐妹一个兴起就点了一口气叫了一百个shot来喝。三个人豪气干云正喝得开心着呢,碰上了黎梓恬的朋友。一帮年轻人索性凑在一块开了个包厢一块儿嗨。 ——那天晚上这帮人里头,分明就有今天这个男人。 后来大家都喝多了,自己还回绝了人家一顿早餐呢。 陈醺越琢磨越觉得,自己不该不打自招。 毕竟让甲方负责人想起之前自己在他面前醉酒的样子,难免显得不专业,会不会有损自己的职业形象呀? 脑子里弯弯绕绕一番下来,这顿饭也接近尾声了。 直到快散场时,陈醺心里斟酌着是否该主动问候林柏舟,又不想显得太殷勤,过了分寸。 酒店方宴会厅销售经理周朗再度与林柏周握了握手表示一定尽力承办好这次的活动,一个个客套下来,轮到陈醺时,林柏周抬手拍了拍她的左肩头,煞有介事地说:“今天表现不错。” ???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连载《不虞之隙》 又名《谈恋爱不如养猪》 猪场女霸总x狼狗大学生 高中的时候,景陆沉的球队同学就曾经被虞隙甩过,郁闷了好久。 景陆沉被迫全程旁观了同学的失恋过程。 他不知道他俩是怎么确定关系的,但他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关系是怎么破裂的。 所以跟虞隙在一起之后,景陆沉勤勤恳恳委曲求全东奔西跑了一段时间。 家也不急着回课也不想着上了,没想到还是换来虞隙一句“好聚好散”。 * 虞隙散漫了好几年,仿佛天生冷感,从来不见她把什么事放在心上。 难得被激起胜负心,是在一次酒后,她捕捉到一个小男生“痴缠”的眼神,于是胸有成竹地出手。 她腰肢摇曳如春风拂柳,长发微卷如藤蔓缠心:“小弟弟,跟着姐姐做什么?” 然而那个男孩子居然回她:“抱歉,借过。” 啧,声音还该死地好听。 后来是如何让人就范的呢? 是她如春水企图使他消融,似火焰试图将他吞没。 “跟我走吗,我不会亏待你的。” 景陆沉伫立原地,长睫低垂,神色冷清。 他想,这下他大概终于知道,跟虞隙的关系是怎样开始的了。 * 食用指南: 1.会有【大量】女主在养猪行业的事业线,但无特定原型;2.男主暗恋成真; 3.1v1 HE 第2章 丹魄 陈醺仰着头一脸懵—— 表现不错? 什么意思? 顾不上细想,这一桌人没喝酒还能开车回家的没几个了,又招呼大家或找代驾,或拎上助理秘书。 陈醺早上自己开车来上班的,车还停在酒店停车场,便打算散散步,走回酒店再开车回家。 时间还不算太晚,外面倒算是凉快了下来。 轻轻的风拂过,陈醺立在原地想了想,迈步又往云海楼对面的商场走去。 饭前那会儿赶时间,看到柜上有摆Tempranlino,也没顾得上买。 丹魄是西班牙的品种之王,有“西班牙的赤霞珠”之称,但是一瓶也就几百块,顶多上千,算得上是物美价廉了。 陈醺刷了卡,没要外面的木头盒子包装,直接让店员用纸袋装上,抱怀里走人。 回到家踢掉高跟鞋,陈醺整个人往沙发里一瘫,就再不想动弹。 直到电话响提示收到新信息,她才贴着沙发窸窸窣窣摸手机。 是爸爸问她新工作是否适应,又问哪天回家吃饭。 陈醺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干脆回了个电话过去,逐一汇报。 父亲陈修言是个向来严谨的人,这次却也没有表示什么不满,只说让她定好日子回家吃饭。 挂了电话,不可避免地又想到那天晚上。 音乐很吵,灯光也很吵,轻易把人的情绪都激荡得很兴奋。 包厢里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大堆人,玩骰子划拳跳舞玩什么的都有。 黎梓恬还在兴冲冲追问陈醺在国外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帅帅的白人小哥朋友,尹白却在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就说要先走。 梓恬不满:“这还没到十二点呢,就叫你回家了啊!” 尹白只好挽住梓恬给她们解释:“好了好了,是我男朋友啦,他不放心我在外面玩到这么晚嘛,所以才说来接我回家。” 无奈放人走了之后,梓恬干脆拉着陈醺凑过去人堆里划拳喝酒:“小白回去了没关系,咱俩得玩个痛快!” 陈醺能喝,但对划拳一类的游戏实在不在行,越输越喝,越喝越输。 那晚后来是如何收场的,她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只知道第二天醒来,是在酒店客房。 宿醉后的头疼是意料之中的,陈醺忍着头晕恶心从床上坐起来,想去洗个热水澡去去酒酸气。 下床走进浴室却是惊呆了。 ——浴缸里躺着一个人。 陈醺倒吸一口凉气,宿醉也瞬间醒了大半,吓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浴缸里的那人,许是听见了动静,皱起眉幽幽转醒。 “……你…还好吧?还活着?”陈醺捂着小心脏试探地问。 那人眯着眼睛反应了好一会,才开口说话: “你醒了?…几点了?” 声音压得很低,鼻音也很重。 “我不知道!我去看看!” 陈醺抬脚就想借着这个话头冲出浴室,却在转身之后又停住,回过头来,“你要不要先起来?还是…洗洗再出来?” 林柏周估计自己是感冒了,嗓子哑得快要说不出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陈醺出去,作势就要从浴缸里爬起来。 陈醺不敢多看,转头溜了。 出了浴室回到床边陈醺从包里翻出手机,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微信找出黎梓恬的对话框打过去,却没有人接听。 无奈。 想起还没有告诉那人时间,陈醺锁屏之前看了一眼,差一刻钟八点。 听着浴室里的水声,陈醺想了想,理好衣服拎起包,轻手轻脚往浴室门口走,打算隔着门报个时就离开。 刚出声,水声就停了。 然后,门开了。 急匆匆冲了个热水淋浴的林柏周一边单手系着浴袍的腰带一边打开门,就看到陈醺一副要溜之大吉的样子,低眸大步跨了出来。 陈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刚出浴、身上还浅浅冒着水汽的男人的浴袍领子里钻。看到一滴水珠,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过小片露出来的锁骨,然后消失不见。 陈醺心虚地抬手摸了摸鼻子,“那个…快八点了,今天周几啊你要去上班了吗?你是在浴缸里睡着了吗?你还好吧?有没有感冒啊,脖子呢,不疼吗?” 一大堆问题,陈醺问完更心虚了,却不太好意思提昨晚是怎么回事,更不好意思抬眼看他。 林柏周紧了紧腰带,只说: “还好,应该是有点感冒。 你不赶时间的话,吃个早餐再走?” 陈醺实在不敢多待,连忙说:“赶时间的!早餐我就不吃了吧,我得赶紧走了。实在不好意思啊,昨天喝多了,不知道怎么居然让你在浴室睡了一晚。” 说完又觉得显得太过急于脱身了不太好,于是一边伸出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解锁,一边找补提出互留联系方式以示诚意。 扫码加过好友,陈醺揣上手机就赶紧溜了。 本想着之后如果有机会,再客套地关心一下,确认对方病情没有加重,就算是礼数到位了。 毕竟能凑到一个酒局上的,无非也就是哪位朋友的朋友了。 再后来,休整过了,她就开始忙起了入职的事情,回到这座城市,进入新的单位,陈醺早就将这事忘在了脑后。 谁知再遇见,竟是在工作场合,向来自诩专业的陈醺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想到这里,她觉得应该问问她的好闺蜜黎梓恬,那天晚上究竟是什么情况。 于是点开了姐妹群: “@小恬恬,那天晚上咱到底是喝了多少啊,我醒来怎么在酒店里?还有个男的?尴尬死我了你们知道吗?” 很快收到了回复: “真的假的,你跟人那啥了?谁啊高不高帅不帅啊?我认识吗?” cx:“这些是重点吗?重点是我为啥会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一起在酒店里头醒来?” 小恬恬:“这我可真不知道啊,那天晚上我也喝断片了,还是那桌的朋友把我扛回家的。所以到底是谁啊?你俩没怎么样吧?” cx:“倒是没怎么着,就是现在碰上了贼尴尬,关键我还不记得具体咋回事。你也不清楚情况就算了,别问了哈,再问撞墙。” 尹小白:“这也太危险了,以后可不许再这么喝了知道吗!早知道那天就应该让你们跟我一块早点走的。” xc:“手动再见.jpg” 没有得到任何有效信息,陈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干脆放弃了。 第二天的早会上,总监周朗直接交给了陈醺一个任务——去西京送新改好的报价。 陈醺有些意外:昨晚刚吃过饭,今天一早就出新的报价了? 散会的时候陈醺紧跟上周朗边往外走边问:“新的报价?这么快的嘛?” 周朗神采奕奕,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那必须的啊!昨天他们都表露出要求了。虽然西京那边对出品的要求大过成本,但咱们还是把场租降个百分之二十,以示诚意。餐费就不变了,按最高档的西式分餐给他们。你待会去了之后,再强调一下咱们对出品的把控能力,知道怎么说吧?” 陈醺了然,拿到文档打印出来,又拆了新的文件袋装好,直奔停车场。 上了车陈醺也没忘了先给西京那边发个消息告知对方自己要去送报价,想了想,把消息发给了林柏周的助理。 这会才九点出头,早高峰刚过,外头车还是很多。 陈醺在脑子里不断回想,其实她觉得就算不降场租,他们酒店的场地也是个巨大的优势——足够大。 这一次西京要办的年会,除了股东、客户、核心员工,还提到了会要请来媒体,那么完整的会议场地一定要够大,不能分厅不能隔断,盛庭的大宴会厅就是最佳的选择。 到了西京的办公大楼底下,陈醺理清了思路,停好车,拿起文件袋去找前台说明来意。前台看过时间之后只说这个点他们小林总还在开会,请她在会客区稍候。 陈醺的侥幸被敲碎了。看样子今天是会见上这个小林总一面了。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摸清楚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究竟能不能理直气壮地面对这位小林总。 没能知己知彼,如何公事公办?可眼下又实在不是个能主动谈及私事的好时机。 直到见到林柏周跟齐助理一同走进会客室,陈醺才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他很直接地打了声招呼就坐下开始听陈醺讲正事。陈醺掏出文件袋里的新报价,将自己先前路上打好的腹稿一一陈述。 她注意到讲到盛庭酒店引以为傲的大宴会厅时,林柏周微微点头,于是她进一步加上了数字:“如果是用西式分餐的长条桌的话,厅里能容纳一千五至一千八百人;摆圆桌的话甚至能开出来两千人。” 这个数据大概是足够让人满意了。 齐助理收下了陈醺递过来的报价,先行离开了。 她也打算向林柏周告别时,对方却先站起身,随意开口:“陈经理来的时候比较早,我们还在开早会。不知道陈经理吃过早餐了没有?” 。…他该不会是想吃早餐了? 陈醺掂量着回答自己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原来是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啊……难怪上次早餐也不吃就跑了,还以为你有急事呢。那喝杯早茶吃些茶点总还是可以的?楼下有一家广式茶点。” 陈醺又懵了,好嘛,人家果然记得自己。 第3章 鲜橙日出 工作日的上午,茶楼里竟也还能熙熙攘攘的。陈醺跟着林柏周找了个略微人少的靠角落的位置。 甫一坐下,陈醺就想试探着开口:“林总,您看,那天的事儿还没找着机会问您,实在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林柏周摸过菜单,也不抬头:“这不是有机会了么,陈经理想喝什么茶?” “我对茶也不讲究,大上午的,要不就绿茶?” 对方没接话,只在单子上勾了一下。 陈醺只好继续:“那不知道林总这会是想谈谈年会的细节,还是聊聊那天的事呢?公事还在比价阶段,私事吧,我一个乙方这边的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提啊,尤其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叫周总监知道了我可是要罚钱挨骂的。要不林总您先来起个话头?” 虽没有开门见山,但总还是算坦诚相对了吧,陈醺在心里默默地叫自己不用心虚。 只见林柏周将勾选好的菜单递给服务员,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陈醺:“公事也可以谈,结果基本已经出来了。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你回去可以通知周朗准备合同了。” 陈醺喜上眉梢:“真的吗!那太好了!也不枉我们周总监昨晚加班做新的报价书了!” “那叫他这次做合同不用加班赶了,跟报价关系不大,主要是你们的场地合适,还自带策划,省事。带上这个好消息,相信你们周总监不会怪你回去迟了的。” 好好好,甲方爸爸说什么都好。陈醺趁机端起刚上来的白毫银针,想给甲方爸爸斟茶。 她晓得“七分茶三分情”,留意着不能给人家倒太满了。 可那花瓷茶杯小,亮铜色的茶壶偏又胖又满,她只好忍着烫提壶斟上了大半杯。 轮到自己时,手实在没力了,便放下茶壶收回手边搓手指边说:“那合同细节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林总您尽管提,我都记下来回去争取快些把合同做出来交给您看!” 林柏周自然地伸手接过铜壶,也给陈醺的小茶杯里斟上了不多不少正好七分,再将壶搁回了桌边的小火炉架子上:“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们的对外合同也有自己的模板,到时候两边各出各的吧。” “没问题,我回去先按餐标把菜单拟出来发给您过目,到时候附在合同后面。那林总,我来以茶代酒敬您一杯,预祝合作愉快!” 说着陈醺忍着烫赶紧举起小茶杯吸溜了一口。 白毫银针的回味很是香甜,既能抹平外头夏末初秋的燥热,下了肚又能润住喉头。 舒服,陈醺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茶的名字。 林柏周也看似蛮客气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开口说话却没那么留面子:“陈经理又是以茶代酒?那天晚上也是以茶代酒喝醉了的?” 陈醺尴尬了,刚才也就是喜上心头随口一说,咋还被怼了呢…… “所以那天晚上到底咋回事啊? 我看你躺浴缸里我都吓懵了,你后来没什么事吧? 我那天是太尴尬了才溜的,你咋会睡进浴缸里头去了啊?” 她干脆不端着了,一堆问题抛出去。对面刚要接话,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了。林柏周打了个手势示意,起身接电话去了。 茶点一盘盘上,也不知道他点了什么,她也不好意思先吃,一边观望一边喝茶一边等。茶喝了没几口,林柏周回来了,却是面带歉意,说是有急事要先走,已经结过账了。 陈醺无语了,合着还是没搞清楚情况。 “不是说要吃早餐吗?你要不要打包带走一些啊?点这么多都还没动过呢!” 林柏周也有些无奈的样子:“不了,你趁热吃吧。我那天回去之后重感冒了,其他问题下次再回答你。” 回到办公室,陈醺直奔周朗的办公桌前,将手里拎着的五六个打包餐盒往桌上一搁,转身去了茶水间,又拎了一瓶雷司令出来。 周朗疑惑:“诶诶,上班时间,神神秘秘的干嘛呢!” 陈醺直接乐了,故意压低了声音:“带回来一些点心当上午茶,外加一个好消息。” 小昭桃子他们见有吃有喝都凑了过来。陈醺一边回收从桌屉里摸出一把开瓶器熟练地开酒一边说:“西京年会的合同,可以开始准备啦!” 助理小昭最先反应过来:“真有你的啊醺姐!这就定了?什么时候出消息啊?” “今天过去送报价,他们那边小林总亲口说的,咱们早出早签吧!” 桃子也跟着笑开了:“醺姐真行,还藏了酒在办公室啊。” 陈醺竖起手指在嘴边比了个嘘:“就搁茶水间那个小冰箱里头的啊,甜白嘛,又没啥度数,就当汽水喝了呗!” 周朗也很是高兴,又扫了一眼办公室,把他们部门没出去跑客户留在办公室的两个销售都叫过来一起分享:“行了行了,赶紧吃了喝了做合同去,别的组都在干活呢。” 又看向陈醺:“看不出来啊,你这不像不能喝酒的样子啊。” 小昭活泼又外向,忍不住接话:“周总您是不知道,咱醺姐可爱喝了,上次下班我们几个去吃烧烤,她菜没吃几口光啤酒就喝了三瓶!我和桃子都看呆了!是吧桃子?” 桃子被点名,从虾饺烧麦里抬起头:“是呀是呀,所以上次跟西京他们的人吃饭,醺姐开口就说什么以茶代酒,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被提醒起这茬,陈醺有些囧,顶着周朗探究的目光,只说是谈工作的局,怕影响正事所以不敢喝,而搪塞了过去。 又是“以茶代酒”这句话,陈醺想到那天饭局时的场景就觉得尴尬又心虚。那时林柏周该是打一开始就认出自己了,亏她还想着低调些浑水摸鱼过去。 干脆不再多想,陈醺将这个词刻意屏蔽后,投入到工作中去。 西京没有要求自带搭建或者活动的策划。盛庭酒店在当地有合作的搭建下游,销售团队带领策划出方案,对内做出协调各个后台部门的指令通知。 既然收到旨意可以开始准备合同,陈醺先进系统把场地压了下来,防止出现overbook的情况。 隔天就是周末,陈醺带着实习生桃子一起按照模板把合同先准备好。兴许下周上班就能收到西京那边的正式回复。 不是陈醺心急,只是整个酒店行业,尤其会议会展这块,是“金九银十”的旺季。九、十月份的会议会展生意扎堆,销售们也都一拨一拨地带客户看场地签合同。早一点把场地档期都确定下来,才能安心走后面的流程。她可不想自己入职以来的头一个大型活动因为场地被别人订走了而黄掉。 眼看着到了下班时间,陈醺放桃子先走了,自己留下来继续对合同的细节。 周朗下班临走前,换上了一身健身的装备,看陈醺还没有要关电脑的意思,不由得开口打趣她:“哟,这么拼啊。不下班坐这出合同?你这加班的行为,可是跟我学的?” 陈醺闻言坐直起身来,抬手揉揉酸痛的后颈:“还真不是。一会约了一个年底的婚宴客人七点过来试菜,我反正也是要等。” 的确,办婚宴的客人很少有工作日能抽得出时间来酒店试菜的。只好随客户方便,约在这样下班之后的饭点。 又顺带拍拍领导的马屁:“再说了,要向周总您学习的,可不止加班努力工作。您这劳逸结合,下班健身的生活方式我也得学学才是。” 哄得周朗大笑着扬长而去。 他们酒店的销售部门,成员大都年轻,又热情积极,颜值还不低。平时除了总监和助理,大家都各自出去跑客户了,办公室里难得人齐。只有早晚开会时,才能聚到一块。这样的团队,陈醺很是喜欢,因而也并不太拘束。 陪客人试菜,陈醺也就当做是吃过晚饭了。 送客人离开后,又回到宴会餐饮负责人的办公室一同记下了客人的意见以及最终确认的菜单。这才总算是能下班了。 开着车从酒店地下停车场里出来,陈醺抬手看了眼腕间的手表,已经快九点了。周五的晚上,混在车流中,陈醺看着街边的路灯和或红或黄的汽车尾灯竟觉得有些花了眼。 回到家里,陈醺打开灯踢掉高跟鞋,直接进浴室冲了个澡。出来之后她在客厅茶几上点上石榴味的香薰蜡烛,又从冰箱冷藏室里取出了上次在云海楼对面的商场里买回来的丹魄。 酒年份很新,不需要再洗醒酒器,直接倒进欧式红酒杯里。空气遇冷凝出来的水珠顺着杯子外壁的钻纹一颗一颗往下滑。 第4章 青梅酿 陈醺很喜欢这样享受自己的独处时间。一杯葡萄酒,一抹散着香气的烛光,让她觉得自己还挺精致。 窝进沙发里,陈醺抄起电脑,打开了自己的备忘录。这是她从大学起养成的习惯,那个时候为了赶死线,她每个学期都会买个日程本,把所有要做的事记录下来,做完的再一条条划掉,这样回过头来看,十分有成就感,也不容易忘事。 确认过除了第二天约了一个婚宴客人去酒店看场地之外,暂时没有其他需要推进的事项,她打开了自己的微博主页。 她有一个个人账号,除了偶尔发点日常,还会不时分享一些自己爱喝的酒,或是记录一下自己在家简单调的鸡尾酒。就是这么误打误撞积累起来的一个账号,除了更新些小配方或是纯分享的内容,居然偶尔还能接个四位数的小推广。 这对于工资属实算不上高的酒店行业从业人员来说,属实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尽管这连副业都算不上,陈醺真正的副业另有其事。 微博内容的上一次更新已经是一周前了,最近忙于本职工作,她既没时间娱乐,也更没有精力分享内容。 陈醺伸手从茶几上端起那杯酒喝了一口,又放回去,跟香薰蜡烛摆在一起。然后摸出手机找好角度拍了一张照片,随意加了个滤镜发上了微博。 竟然很快就收到了评论:“失踪人口回归啦?等着看上次说好的系列分享呢!” 她受到了启发,开始在电脑上敲敲打打起来,开始编辑新的内容分享主题。 她想好了,要做一个适合自己在家调制的鸡尾酒系列分享。用最简单的装备、材料,对手法技巧没有什么要求的鸡尾酒,或是颜值高口味又清爽的,再或是用同一款基酒变换不同的做法能做出不同的口味。 于是她先是翻出了之前自己po过的鸡尾酒分享,拉了一个Excel表。想找出用同一种基酒做出的不同鸡尾酒。 一顿操作完毕,已经是深夜了。陈醺将内容排版好做成草稿,保存在了手机里。 直到大功告成,她才重新端起那杯已经不冰了的丹魄,抖了抖挂在杯子外壁的水珠,仰起头一口饮尽。 -------------------------------------- 第二天,陈醺起了个清早,兢兢业业开车去酒店加班等客人。这也许会是她入职接到的第一单婚宴,新人她都还没见过,跟她接触的是女方的母亲。 刚开始做销售,资源难免跟不上,陈醺不舍得放过任何一次跟客人接触的机会,力求事事亲力亲为。 到了办公室,等客人来的空档,陈醺打开电脑找出之前做好的西京集团年会的合同,比对着开始起草年会的策划执行方案。她不想浪费时间,坐着空等。干脆找点事做,才能安心。 谁知刚打开,就听见有人进来。抬头一看,居然是总监周朗的助理小昭。 “咦,醺姐,你怎么在酒店啊,今天有活动要跟?” 陈醺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有活动可以跟,今天不过是有婚宴客人约了来看场地,我来陪一下客人。” 小昭了然:“嗨,这种小事你还特地跑一趟啊,早知道你跟我说一声,我也可以帮你带啊,反正今天也得加班做考勤。” “那多不好意思啊!没事,我正好需要多熟悉数字带客人的流程,这样到后期也会比较了解客人的需求。销售嘛,偷懒总让人代劳终归是干不好的。” 正说着,电话响了,是客人到酒店了,陈醺赶忙接着电话对小昭比了个手势就跑去大堂接客人去了。 转完一圈回来,时间还早,陈醺干脆回到办公室坐定了继续写方案。她想着,万一明天周一,西京那边就正式给回复了呢?那自己快点把方案也准备好,到时候送合同去签的时候就可以顺带把执行方案也带过去。这样的效率绝对能让人刮目相看。 噼里啪啦埋头一顿打字,直到快中午时,接到了她的“副业”合伙人陈焰约她吃午饭的电话。 按相识的年头算起来,陈焰得算是她半个发小了,但平时没事的时候两人从不闲聊,连节日生日祝福都不带特意发一个的。但再见面说起话来,却也神奇地从未觉得生疏。 一见到他,还未落座,陈醺就突然想起了什么,“哎,我上回到云海楼去吃饭,听说你那个刺葡萄酒没有了,怎样?是太紧俏?还是卖不出去人家不进货啦?” 陈焰其人,心思活泛,很有自己的主意,行动力更是超乎寻常,大学的时候说创业就创业了。陈醺听说折腾的是葡萄酒的生意,直呼要投资入股,每个学期结束都把没花完的钱换成人民币打给陈焰,至于其他具体情况,几乎不过问。这样“少量多次”且高高挂起的入股方式,比起投资,简直更像是在储蓄。 一见面连招呼也不打,就先听到这样的提问,陈焰也没觉得受到了挑衅,只睨她一眼,淡淡地说:“当然是因为供不应求。” 开饭时,陈焰还捧出了一罐子自己酿的青梅酒,一人一杯摆在桌前,说是配今天的海鲜正合适。 可她今天是开车来的,吃完饭还得开车回自己的小窝。 看着陈醺面露难色,陈焰也不管那么多,径自端起杯子咂摸了一口,就准备进入正题:“你还记不记得之前说好的,等你回来要做的新产品?” 陈醺也没指望这会是一次纯叙旧的会面,从善如流地表示了兴趣:“是已经有什么想法了吗?” “是啊,也不能老放你只做个甩手的钱袋子,多少有点参与感嘛。”陈焰同她说起想自己种葡萄的想法。之前和农业大学合作研发推出的那款刺葡萄酒虽然销路打得很开,但那大半是来自他们作为运营方的努力,而非农大的背书。这样的“重组家庭”,总这么在葡萄的种植和酿造上被掣肘的产品,有一款就够了。 新的产品他们想试试把原料掌握在自己手里。尽管要形成一个完整的产业链绝不是这么容易的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这个主意让陈醺有些意外,也有些期待,就好像随意投了个币,却突然发现娃娃机里能抓出不得了的东西来一样。 回到家,她才发现白天刚来酒店看过场地的客人发微信联系她了。在她尚且不深厚的认知里,客人这么积极,可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尽管是询问价格还能否有优惠这样的砍价来信,也起码说明人家对酒店的条件是感兴趣的。于是先为在开车没能立刻回复表示歉意,然后又详尽地介绍了几个组合套餐供对方参考。她想着,立马在价格上直接松口,反而有一开始报了虚价的嫌疑。不如提供这样的方式,暗示客户换一种思路。 客客气气地回复完,她心情大好地起身去冰箱里挑了一瓶莫斯卡多,连杯子也没拿,直接拧开瓶塞就喝。这是她念书的时候最喜欢的酒之一了,甜白葡萄酒,果味清爽,香甜却不腻人,几乎没有酸涩的味道。 半瓶酒下肚,她掌心有些发热,指尖也开始微微发麻。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半晕不晕的,很放松,也很自由。 她想,也许这就是酒精的魅力。 她沉浸于享受这样的快乐,直到被手机铃声提醒。 是她和黎梓恬、尹白的闺蜜群。 小恬恬:“@cx 你之前问我的那个男的,是不是姓林,个子蛮高的?” cx:“是啊,怎么了?你又认识了?” 小恬恬:“不是啊,是他朋友发消息给我,八卦你俩的关系。” 尹小白:“怎么回事啊,上次的事情还有后续了?” 陈醺皱了皱眉,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算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干脆截了张图,然后直接发到了林柏周的微信上。 可是刚发出去,陈醺又怂了,毕竟现在跟他还有甲方乙方的关系在,这样没头没尾的直接质问,实在不合适。 赶紧点了撤回。 没动静。 又放下手机等了一刻钟,仍然没动静。 陈醺怀疑自己加了一个假的好友…… 忽然,手机提示音响了,一看——LIN :“?” 看到这种简洁到不能再简洁的消息,陈醺立马脑补出对方莫名其妙甚至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她毫不犹豫立马切换到狗腿模式:“不好意思林总,发错人啦,打扰了~” 看到对面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陈醺又赶忙补了一句:“林总您放心,合同我们这边已经在做了,到时候我还会附上执行方案,一并带去您公司给您过目。”抢在对面之前赶紧点了发送。 LIN:“效率挺高。” cx:“这么重要的活动,我们酒店很重视的!” LIN:“行,那你下周有空就过来一趟吧。明天我让人正式发邮件回复你们的报价。” cx:“好的林总!那下周见!我到时候提前跟齐助理约时间!” LIN:“不用,跟我约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总看着醺醺一句一个的感叹号:“你急什么?” 顺便打滚求个收藏~~ 第5章 百加得 晚上,陈醺掐着新闻联播的时间7点,将自己之前预先编辑好的推送内容点击发送。 她没有团队的指导,只是凭常识觉得既是周末,又是晚饭点刚过,这个时间应该人多。 发送的内容主题是六大基酒之一的朗姆酒能够制成什么鸡尾酒。 朗姆酒也叫糖酒,喝法当然也包括直接加入大块的冰。除此之外,如果加入苏打水、椰汁、或是可乐,都能搭配出经典的风味。而这些搭配材料,都是大家平时也会常喝的饮料。如此一来,入门者不需要买上一大堆五花八门的酒和配料,这也是陈醺想要表达的:调酒甚至品酒的门槛并没有那么高,大家其实可以随意尝试的。 发完内容,陈醺也不等着看评论。周末马上就要过完了,陈醺生出一种念书时即将进入工作日的不安。 而等到周末真的过去了,陈醺又觉得自己很有干劲开始新一周的工作。她往自己的日程里放了很多事项,包括跟进西京的年会合同,尽早做出执行方案,也包括下一次微博更新的内容草稿。 一到酒店,陈醺立马冲去自己的办公桌打开电脑邮箱,搜寻是否有西京集团关于年会的正式回复。 然而没有。 不应该呀,说好的今天给消息呢?都说让回来准备合同了,好消息也报上去了,总不能再横生枝节吧? 早会上,陈醺格外留意听周朗报出这周的生意讯息,然而都是其他销售签下来的,并没有自己的,也并没有提到西京集团。 她有些坐不住了,在桌子底下摸出手机想问问林柏周。 打开微信想了想,也不好直接催,于是还是将消息发给了齐助理:“齐助理早上好呀,上次谈的年会的合同我们这边做得差不多了,想请问下什么时候方便我送过去给你们林总看看呢?” 齐助理秒回了:“合同做得这么快吗?稍等我去问问林总!” 陈醺一直等到早会结束,才等来了回复:“我们林总说他来回复您!我这周得出差,您直接跟他约时间就好啦!” 陈醺无奈,点开林柏周的微信,对方又是“正在输入中…” 陈醺这次不想抢他的话头了,就直直地看着对话框上方的“正在输入中…”这五个字。可是直到它跳回到“LIN”,陈醺也没能等到半条消息。 她这个做乙方的,只好放弃较劲,开始打字。不过还是选择了不直接催答复,而是用跟联系齐助理时一样的说辞,绕着圈子问。 cx:“林总,那会听齐助理说要出差,让我直接联系跟您联系。所以想问下您这周什么时候方便看看合同呢?我们这边准备得差不多啦。” 对面很快回复:“正式答复邮件已发,明天下午两点我在公司等你?” 陈醺莫名松了一口气,先去查了邮箱,确实收到了一封发给酒店销售总监周朗,cc给她的邮件。 这才赶紧回复:“好的,谢谢林总,明天下午见!” 这下有事情做了,陈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比对着初稿合同,把活动的策划执行方案和对应餐标的备选菜单都配齐,一次性准备好了第二天一起带过去拍在甲方爸爸的桌上,让甲方爸爸刮目相看! 而林柏周确实无话可说了。他见过工作效率高,极度自律,走在进度前面的人。可像陈醺这样一应俱全摆出来的,他除了觉得她专业,还感受到了作为客户的被重视。 他忍不住问:“又加班了?” 陈醺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没有,我现在手上也没有别的活动,不想让您等,算不上加班了。” 林柏周不置可否:“那开始吧。” 陈醺是做足了准备来的,林柏周又是可以直接拍板的有决定权的人,所以两人谈起来进展很快,不到一个小时,细节基本都顺了一遍。 末了,林柏周大手一挥,签好了合同。 陈醺收起这一堆材料和笔记,准备回去继续赶工。 林柏周看着她收拾,手指在桌面上轻点:“今天这效率怎么样,高吗?” 陈醺想也没想,一顿无脑捧:“高呀!实在是太高了!跟林总谈事情,效率那是没得说的!我回去就抓紧把今天讲的细节都落实到方案里,您放心,选我们盛庭是绝对不会错的!” 林柏周没有马上接话,而是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落地窗边:“所以说,不管他齐助理出不出差,你都应该直接联系我,找我效率就高。” “是是是,我这不是怕您忙,怕打扰到您嘛,所以才先联系齐助理问您的时间。” 男人长身玉立,状似随意地转回身,“你做销售的,还能怕打扰客户?” 陈醺一想,还真挺有道理。自己是新来的,缺乏客户资源,可是自己一直也没主动出去跑客户,而是只在争取抓住手上这单现成的生意。她惊觉林柏周的这一句话还真说到了自己的点子上。 回来之后,陈醺就又给自己的日程里加上了拜访客户这一项。的确,作为销售,广撒网扩大自己的生意来源渠道可以说是基本功。虽然回报率不一定高,但却是每个销售起步必须要做的事。至于最终的转化率,那是后期的事了,守株待兔可做不好销售。 陈醺利用下班前这半个下午的时间,将林柏周对年会的要求整理进了方案里。 晚上回到家,她还在想白天在林柏周那儿受到的启发。于是又翻开电脑拉了个Excel表,查资料分版块给自己制定了以周为单位的客户拜访计划。 前期积累期,就无差别扫楼,跑会务公司,写字楼,甚至旅行社。 等后期慢慢有回应了,能签年度协议了,再来根据不同板块的客户转化率和变现程度调整策略和方向。 陈醺甚至想到了自媒体方面,其实也有许多概念是共通的。比如流量变现,比如自我营销。 她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跑到网上订了一打营销策略的书,这才安心去睡觉。 其实努力这回事,要么深入钻研一个方面,要么多个方向齐头并进。后者似乎显得不那么枯燥些。 反正她很清楚一点:只要舍得付出努力,就一定能等来获得回报的那一天! 说做就做的陈醺真的紧锣密鼓开始扫楼拜访客户。按照计划,首先是本地的大小会务公司,不到一个礼拜,一百张名片几乎见底。她发现,除了已经跟他们酒店其他销售签过约的公司,其他没有合作过的对于签年度合约都很爽快。 陈醺原本以为签约是件神圣的事情,她心情激动地把签有自己大名的年度合同送去财务过审走签的时候,甚至忍不住偷偷拿出手机拍下带有自己签名的页角留作纪念。 可是跑完这一周下来,她才反应过来,大概是因为对于有签年度协议的公司,酒店会给出稍高的佣金比例,前提是会务公司能够保证一年内的会务体量达到定额。 即使没有达到业务额度,也是按原档支付佣金,没有其他惩罚或限制。因而对于会务公司们来说,签上这样一个年度协议根本没有压力,只会更方便谈价格而已,多签无害罢了。 陈醺对着自己兴致勃勃签回来的三五份短期内几乎不会变现的年度协议,实在有些沮丧。 直到收到黎梓恬的消息,在群里叫她出去喝酒蹦迪。 小恬恬:“粗乃玩.jpg” 小恬恬:“好久没喝酒了你俩不渴吗QAQ” 小恬恬:“周五不喝酒人生路白走明天我们出来解解渴吧我订台子好吗姐姐们?” cx:“你请客那确实可以,去哪喝啊?” 小恬恬:“还是上次吉祥东路那家怎么样?我再叫几个朋友?还是就我们自己?” 尹小白:“都可以啊,不过我还是不能玩太晚哈!” 小恬恬:“你干脆把你那个宝贝男朋友带上拉倒了,省得每次早退!” 尹小白:“我不!我偏要自己来,我还有话要跟你们说呢。” 陈醺好像猜到了好友尹白要说的话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总:说好了找我,只能找我,必须找我。 第6章 金菲士 周五晚上,陈醺整理好了火速下班回家,化妆换衣服。 她没有自己开车,照着黎梓恬发来的定位打车到了吉祥东路。 对上一脸甜蜜的尹白,陈醺果然验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想:她要结婚了。 尹白跟男朋友雷志明是家里人介绍认识的,过程跟相亲区别也不大了。据陈醺所知,两人在一起也才不到一年,陈醺回国之后,都没见过这号人。 黎梓恬下巴都要惊掉了:“那咋的叫我俩给你当伴娘啊?你这也太突然了!” “不是,我们想在盛庭办酒,恬恬你来给我当伴娘的话,醺醺你就帮我策划好不好呀?” 陈醺觉得有些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劲。 好朋友开口了,只得先答应了,接下来再说。 黎梓恬高兴得要再来30个shots,拦都拦不住。 陈醺想趁着面对面,听尹白多聊聊关于婚宴的要求,不想喝多,只问吧台要了一杯金菲士。 金酒的橘皮味,加上半个柠檬汁摇匀,再用苏打水注满加了冰块的坦布勒杯,是清新又香甜的味道。苏打水的气泡能使口感更丰富。陈醺不喜欢生鸡蛋的腥味,因此不加蛋黄,也不要加蛋清。 酒吧里音浪不停,陈醺完全听不到酒杯里的气泡滋滋声。她只想尽力撇开心下怪异的感觉,与尹白沟通婚宴细节,却是越听越为难。 陈醺先是问婚期定了没有,尹白只说是尽快。 “那婚庆公司呢?选好是哪家了吗?一般都是先找婚庆,再订酒店的哟。” 尹白一脸茫然:“我们没有了解耶,你们酒店有没有合作的婚庆呀?醺醺你肯定认识,给我推荐一下呀。” 陈醺服气了:“倒是有关系好的婚庆公司,叫妮蔻,要不要我把微信推给你,先联系一下了解看看你喜不喜欢?” “醺醺你推荐的我肯定放心,我们不想拖太久,明志他工作也忙,就怎么省事怎么来就好啦!” 陈醺越发觉得不妙,她知道,办婚礼最怕新人自己不上心。她干脆提议,拉个群,让尹白跟婚庆和酒店同步沟通。 陈醺又问婚宴的制式。尹白喜欢西式的风格,可她男朋友雷明志却偏好中式大圆桌。陈醺只好比划着给她解释两者的区别,甚至掏出手机给她看相册里保存的样板图。 最后干脆直接将图片一股脑发到了尹白手机上,好让她带回去跟雷明志一起商量着决定。 喝完回家,陈醺虽然没觉得有酒后放松的愉悦感,但也没有觉得下了班还谈工作被束缚,反而有些激动。 新的生意即将到手,而且还是自己好闺蜜的大日子,她觉得自己的专业派上了用场,骄傲又振奋。 记得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专门有一门选修课就是讲婚礼策划的,她很喜欢。后来她又偶然发现有一部韩剧,是讲女主角是一家酒店的婚礼部经理,专门负责他们酒店的婚礼的策划与执行。陈醺忍不住带入自己,看得津津有味。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行业。她能在被客人需要的每一个瞬间里找到成就感。 第二天是周六,陈醺睡到自然醒,起来之后就拉出自己的Excel日程表,按照计划做微博内容的更新。 还是“在家自制鸡尾酒系列”,第二篇百搭基酒她也想好了,就选头天晚上才刚喝过的金酒。 金酒,也叫杜松子酒,是制作鸡尾酒的基础酒中最常用的选择之一。 陈醺从冰箱里找出自己的存货,孟买蓝宝石金酒,拍了照片作为配图。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款酒,宝石蓝的方柱玻璃酒瓶,让人以为是酒的颜色,看着都赏心悦目。倒出来却是透明无色的液体,凑近了闻还有杜松子的香味。 金酒虽也算烈酒,味道却清新爽口,完全可以算是不呛也不辣的酒。搭配汤力水,就是金汤力;搭配苏打水,就是金菲士。只要不少了冰块和柠檬,就绝对清新爽口,夏日的限定。 陈醺早几年读书的时候,甚至试过加入1:1的养乐多摇匀,再倒进冰块里,居然也不违和。 写得起劲了,陈醺干脆趁着那瓶做配图的孟买蓝宝石还冰着,取了一罐苏打水,又切了半个新鲜柠檬,现调了一杯金菲士。 配图喜加一,拍完照还可以美滋滋地大口喝下去。 屋子里很安静,除了她打字的键盘声,这次她能听到杯子里气泡冒出来又炸开的声音了。 写完这周的推送,排好版,陈醺登陆了自己的微博。除了上次分享内容的评论之外,一条未关注人私信吸引了她的注意。 有人找她买推广了。 她按捺住自己,定睛细读。 是一家卖葡萄酒的网店,叫芒素。是一个自主品牌,卖点不在于产地年份,而是各种小清新口味。陈醺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就接下了。 推广形式是商家先寄出产品,陈醺试过之后再选择是简单发硬广,还是写进功课里进行推荐。 方式可选,那么压力就不大,先试过自然就知道品质口味如何。陈醺从商品目录里挑了一瓶草莓味气泡酒,一瓶火龙果味甜白,一瓶彩虹桃红葡萄酒,还有一瓶商家推荐的新品淡奶油威士忌。 一共四瓶,都是绝对算不上主流的口味。酒瓶子设计得清新可爱,价格也基本都在几十块百八块的区间,可见这家店的目标群体根本就不是大雅之堂的品酒人士,而是面向更为年轻的群体。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选中自己的微博账号来合作推广,受众和平台都是符合的。 陈醺很开心自己的日程中又加了一项工作。把日程表格填得满满的,实在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谈好之后,陈醺开开心心地又喝了一杯,还雀跃地将这个好消息分享到了朋友圈。当然,是分了组的,她暂时还不想让酒店的同事知道自己的副业,所以没忘记设置工作分组不可见。 cx:“接到了新推广,这算不算酒鬼身份认证呢^_^ 副业冲鸭!!” 然而她忘了,一个提前加上了好友,所以不在工作分组里的,甲方爸爸。 LIN:“以茶代酒来的酒鬼认证?” 。……陈醺被这条评论尬到说不出话,转身就去了闺蜜群里轰炸黎梓恬。 cx:“@小恬恬,之前一起喝过酒的那个林柏周到底是你哪个朋友的朋友???三分钟之内我要看到他的全部资料!!!” cx:“火冒三藏.jpg” 小恬恬:“怎么回事啊,气成这样。我去问问,三分钟做不到,三十分钟以内吧,等着。” 过了不到一刻钟,回复就来了,然而却是语气犹疑的尹白。 尹小白:“原来你们说的是林柏周啊,我好像知道,是我老公的发小啊。我们说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吧?那天在酒吧我见着就觉得有点像的,只是不太熟,光线又不好,认不太清楚。” 。……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陈醺心里似乎有底了,如果是好闺蜜未婚夫的发小,那么四舍五入就是自己人了!虽然现在自己是卑微的乙方,但是完全不用因为之前的乌龙而尴尬到抬不起头啦! 当下就理直气壮地点开朋友圈,回复评论:“之前是怕吓着你,有机会让你见识一下酒仙的真正实力!” LIN:“拭目以待。[微笑]” -------------------------------------- 第一个月的绩效考评出来了,陈醺毫不意外地垫底了。 虽说作为新人似乎也没人会因为没业绩而对她有意见,但她仍然觉得多少有些抬不起头。 除了继续老老实实按照计划扫楼发名片,陈醺还厚着脸皮找到了周朗。 她端着纸笔在周朗办公桌前坐下:“周总监,我想跟您谈谈关于业绩的事。” 周朗从邮件里抬起头:“怎么?业绩出来了有压力了?” 陈醺小的时候上学,偶尔成绩不好也从来都是等老师找自己谈话。但是现在是工作上表现不好,她不能再用之前的学生思维了,主动寻求指点和帮助才是更有效的选择。 “是啊,没业绩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来请您指点一下,该怎么提升呢?” 周朗许是见陈醺主动求教,也就不吝啬:“我听你这些天早会上都在报跑了什么会务公司,这个思路是没错的,但是也有很多其他公司不通过第三方,直接找酒店订场地的。我建议你可以找我们的客房销售问问,什么板块的公司体量大,也许他们可以推生意给你。” 陈醺一听就明白了,因为他们酒店的定价偏贵,定得起他们酒店客房的公司,也可以精准抓取来培养他们在会议场地上的消费习惯。 看着她还若有所思地边点头边记笔记,周朗言辞更是带上了些欣慰与鼓励:“上个月你的任务我取了个尾数给的你八万多,没完成就算了。这个月再不完成可就不行了啊,销售可没有太长的新手期的。现在九月了,你的任务我会给你涨上去,分配表我还在做,但是现在可以先告诉你,你这个月的任务不会低于三十万。不过你也不用慌,西京的年会你不是就谈得很好吗?够你吃了。” 陈醺一点就通,很是受用。谢过周朗之后,马不停蹄就去找了资历老一些的同事请教。他们酒店的销售部门格局是较为割裂的,宴会会议、客房、餐饮的业绩都是分开算到不同的人头上的,可以说分成了小部门。宴会销售只接宴会和会议,如果遇到自己的客人有订房的需求,则转交给客房销售;反之亦然。 也就是说,陈醺作为宴会销售,找其他客房销售,甚至是餐饮销售结为搭档,是完全不用有心理压力的事。因为他们手上的客人若是有会议需求,反正也是要pass出去的。如果以后自己业绩再好一些,跟搭档的同事也能互惠互利。 其次,周朗还有一句话也说得没错——西京的年会跟进,也是宜早不宜迟。上周把合同签了,按照流程这周之内会收到定金。 陈醺想了想,跑去财务的办公室查查看有没有收到西京的定金。要是没有,那陈醺也不想催得太紧惹人反感;可要是真到账了,就可以主动发消息问候一下了。 结果没有让陈醺失望,九万元整定金到账。这还只是合同预计金额的百分之二十,她默默在心里算完数,点开了微信。 cx:“林总周一好!定金已收到,祝您新的一周工作顺利心情愉快!” 想起上一次在朋友圈的调侃,她发完还忍不住皮一下,补了个“有空请你喝酒”的表情包。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提到的那部韩剧是《我的秘密酒店》刘仁娜主演的,很可爱~中间有一小部分情节略带悬疑~ 然后,定金/订金,千万不能傻傻分不清楚!! 定金是具有法律效力的,而订金几乎没有~ 第7章 长相思 陈醺万万没有想到像林柏周那样看起来不苟言笑的人,也会发表情包。 而且还是——“喝酒吗,喝到呕吐的那种.jpg”这样完全不符合他人设的表情包。 但是想一想,怎么说也是好朋友的未婚夫的发小,陈醺尽量转换视角,压下心里的不适应感。 正为难聊不下去了不知道怎么回复时,尹白的电话打来了。 “醺醺啊,我男朋友他出差回来了,今天有空,我们去你酒店一趟见面谈谈婚礼的细节好吗?” “好呀好呀,你们来,这事越早谈妥越好,最近的场地比较紧张,你们定日子了吗?” “见面说吧,我们已经到你们酒店大堂啦。” 。……还有到了地方才约人的吗?陈醺赶紧从办公桌上抄起资料和纸笔,冲去大堂。 据她所知,今天的大宴会厅没有活动,应该还是空着的,完全可以对外直接展示。 “要不二位先跟我去宴会厅看看场地?觉得可以的话我再带你们找个地方坐下谈后面的细节?” 尹白挺开心的:“好的呀醺醺,我听说你们酒店的宴会厅蛮大蛮漂亮的!” “确实是大,”陈醺顺势就开始边走边介绍盛庭的大宴会厅,“我们这个厅层高11米,厅内面积两千多平米。一般婚宴三四十桌的都只需要用到半个厅,所以我们就给它从中间隔开,不影响美观。你们打算大致多少桌呀,有数了吗?” 尹白看着空空如也的宴会厅里的大型水晶吊灯,完全一脸茫然:“这我还真不知道,明志,这个怎么算呀?” 陈醺见雷明志仍在沉吟,主动接话:“如果是按中式圆桌来算的话,一桌8-10人。一般呢,还会再放上备用桌,就是提前多备上几桌的材料。如果人数爆了,就能用上,如果不需要开,那就只摆餐具。” 雷明志略作估算:“那我估计怎么着也得五十桌往上走了吧。” 五十桌,其实是个略微为难的数字。如果只用半个厅,加上舞台和一堆设备,那就会比较挤;如果用全厅呢,又会有些空。 陈醺了然:“那就根据你们舞台的大小来决定是用半厅还是全厅了。如果怕挤的话,那就用全厅,到时候咱们设置一个中心舞台,放在大厅正中间,就不会显得那么空了。” 看完场地,陈醺又将两人带到茶吧开了个包厢,私密性比较好,可以点上一壶茶,吃些小茶点,坐下来看看细节。 陈醺掏出准备好的平面图和效果图。因为带用餐的活动,尤其是婚宴,酒店一般都不会再加收场租了,只收餐费,所以陈醺甚至还带了不同餐标的菜单给他们选。当然,只要选定了餐标价位,菜单也是可以定制的,陈醺都会一一记下来。 “吉日选好了吗?怕场地提前被订走,最好多选两三个好日子备用。”陈醺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之一。 尹白莫名一脸羞涩:“我们想尽快,就这个月吧,吉日是不是在网上查查黄历就行了?” 陈醺有些意外:“九月份?这么赶的吗?那我得赶紧查查九月份还有哪些天场地是空的了。而且吉日的话,有些新人家里长辈比较在意,会去算算生辰八字的也是有的。” 没想到两人真的当下掏出手机就开始查吉日了。陈醺真的十分无奈,趁着这个空档赶紧发消息给办公室的助理小昭让她帮忙登陆进系统里查场地的档期。 九月是个好月份,有十三天宜嫁娶,其中六天在周末。他们的宴会厅既有全厅档期,又是吉日的,只剩下九月二十六日这么一个日子。于是,这单婚宴的档期就这么定在了九月二十六。 发回消息让办公室里的小昭在系统里帮她压下场地之后,陈醺如实告诉两位新人实情:“一般婚宴很少有定得这么临时的,尤其这一两个月我们的场地也特别紧张。你们二位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这个婚宴的日子,如果真的确定要在这一天,我就立马出合同定下来,可以吗?” 尹白抿了抿嘴,又笑起来:“好啦醺醺,就这一天吧,我们没那么多什么讲究的。” 陈醺仍不放心:“那所有准备工作都要尽快了,我今天就把合同做出来,这周之内会催婚庆那边把舞台方案也做出来。你们接下来可能会比较忙,我尽量配合你们的档期。小白,你放心,我会帮你都办好的!” 其实哪是怕新娘子不放心,是她自己心里总觉得不落妥,自己接的第一单婚宴,就是自己好朋友的,而且时间还这么赶。 送走了两位准新人,陈醺一口气也不敢歇,又回到办公室通知婚庆公司的人尽快做策划。一来二去沟通到饭点都过了,才把新人的要求完整传达。 合同还没做,陈醺新开了文档打了几个字,却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她再也忍不住了,发了条消息偷偷问尹白:“小白,你从实招来,为什么结婚结得这么赶?” 左等右等才等来回复:“hhh因为我怀孕了呀。悄悄告诉你的,要保密哟!没满三个月不让说的呀。” 果然,果然如此。这就能说得通为什么婚期定得如此之匆忙了。 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收到一条快递的消息,陈醺才终于从枯燥的合同细节中收回心思。她将拟定的合同打上水印转成PDF发给尹白,让她看看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回家的时候陈醺顺道去取了快递,原来是之前找她微博推广的商家发来的样品。 拆开来一看,陈醺的少女心完全爆发了。这几个酒瓶子比商家发出来的图片还要漂亮,瓶颈上还用缎带扎着大大的蝴蝶结。 商家还贴心地附赠了两只长相思酒杯,玻璃的,专门用来喝白葡萄酒。 长相思原名白苏维翁(Sauvignon Blanc),是一款人气颇高的酿酒用葡萄,不知道如何在传来中国时衍生出了“长相思”这么一个风雅的名字。 陈醺将这几瓶酒拎出来在茶几上依次摆好,趁着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借着自然光拍了几张照片,作为推文里的配图备用。然后挑出那支猕猴桃味的甜白葡萄酒,决定先来试试这一支。 刚收到的甜白还没来得及冰镇,其实算不上最佳侍酒温度,但是入口仍然香甜扑人。 度数不高的酒精中和了白葡萄的甜腻,酒体轻盈活跃,像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浅黄绿色的酒体晶莹透亮,倒在消瘦的长相思杯里,轻轻一晃,就有小气泡摇摇晃晃打着旋往上升。 这酒其实不能按照传统的品酒眼光来看待,若是正统的白葡萄酒,还能从葡萄品种、产地、年份,来品评一番。然而这样年轻态又精致的入门级产品,陈醺只想实实在在地将自己感受到的口味记录下来,尽可能真实地反馈给其他潜在消费者。 她决定用硬广的形式,直接发一个九图合集,把每种酒都拍一两张大头照放上去,然后再分别附上品鉴心得。这几天一天试一种,刚好能在周末把推广文发出来。 于是陈醺上线敲了商家,表示会在周五之前把推文做好给他们过目,周末他们再指定时间发出。 确定了合作方式,陈醺居然立马就收到了商家转来的一部分定金。她乐颠颠地收下,又拖出了她的日程法宝——Excel表,把接下来的工作事项梳理一遍。 这个月底是尹白的婚宴,而下个月是西京年会,按照周总监新分配的月度目标,她这两个月的提成不会少。 陈醺简直越盘算越来劲,又冲去发了条朋友圈:“等我发工资了请喝酒,现在可以来报名了哈哈哈哈哈。” 光哈哈哈还不过瘾,还得配张图才行。灵光一闪,陈醺退回微信聊天页面,点进上午跟林柏周的对话框,点开他发来的那张表情包,保存。然后用在了自己的朋友圈里。 “喝酒吗,喝到呕吐的那种.jpg” 公开膨胀了一把过后,陈醺继续逮着那瓶猕猴桃甜白自斟自饮,好不潇洒。 直到妮蔻婚庆的人通过微信发来尹白婚礼的舞台设计3D效果图,陈醺点开大图仔细欣赏过后,一键转发给了尹白。 妮蔻婚庆工作室作为盛庭酒店的亲密合作商,对他们的场地条件和布场要求很是熟悉。工作室的创始人朱榛榛也是个工作很拼的人,出图又快又精美。每次他们做出来的效果图,都只需要看新人喜不喜欢,没有不合酒店规矩而必须修改的。 这次他们给的效果图里,也的确如陈醺设想的那样,将舞台设置在大厅正中央,外置位左右各摆二十五张大圆桌。行架与帕灯基本都在舞台尽头后方,尽量不遮挡宾客视线。如果需要备桌,还可以按需在边角位两边各开一桌。 舞台和桌面的设计使用了大量台花,这样无论是仪式时的冷光追光灯,还是开席后的暖光水晶吊灯,都能营造出鲜活温馨的现场效果。元素风格也是中西平衡,陈醺估计尹白会喜欢。 一键转发过后,陈醺有些感叹。 这也得亏妮蔻婚庆的老板自己就是个拼命工作不分上下班时间的主,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成品效果图做出来。 然而在陈醺回国以前,哪怕是回来后刚入职的那段时期,她其实都格外反感这种“微信办公”的模式。 微信作为一款社交软件,原本的主要功能就只是聊天,如今却成为了工作内容的核心载体。不专业不说,还使得大批的各个阶层的“打工仔”丧失了完整的下班时间。工作消息随时会从手机上蹦出来,如影随形,压力山大。 然而现如今职场形式就是如此,碰到有客人来咨询,人家都加微信留作联系方式,难道自己不加么?领导在工作群里发话了,人家积极响应,难道就自己不回么? 只能往好处想想,这也是国情使然,经济发展快,企业也必须要高速运转才能跟得上市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第8章 龙舌兰 陈醺回来上班时,先是按照他们办公室的部门规定,收邮件查看每天酒店的早报数据。 她看着早报上标的昨日营业额和月度营业额,明白里头没有一毛钱收益是自己为酒店带来的。除了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之外,还期待接下来手头上的第一单生意——尹白的婚宴——能够顺利进行。 之前妮蔻工作室交出的效果图尹白觉得很梦幻,也很满意。但是时间很紧,他们满打满算也只有二十来天的时间去准备内场搭建的材料。好在妮蔻婚庆的工作效率和出品质量,是整个市场的合作方和客户都能放得下心来的。 她也跟尹白通过气了,最好是尽快签下合同,包括跟婚庆的合同,然后尽快交定金。想着是自己的好朋友,陈醺也没过多讲究,也就直接催了。 可谁知,谈预算时还毫无芥蒂的准新人一家,到了交定金时却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迟疑了起来。 尹小白:“醺醺啊,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妈跟我婆婆说,要算清楚账给她们看一下呢。我老公他今天又去出差去了,这事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啊……” cx:“你要不然把我昨天发给你的合同内容给妈妈们看一下呢?收费项目都列在表格里了,餐标是8888一桌,50桌就是444,400元。没有额外收场租,还送了一间高级套房做婚房,可以免费住一晚的。” 尹小白:“好的好的,我截图给她们看一下。醺醺你别多心啊,我就是好奇想问问,接一个这种单,你们销售能拿多少钱啊?” 陈醺登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绝不是正常情况下好友能问出来的问题。按照她平日里的小白性格,哪里会想到这些?这是怀疑自己赚了他们的钱了? 她强压下这种莫名的情绪,尽量平静地陈述:“我们是按月度目标完成任务算提成的,跟客户花了多少钱在酒店没有太直接的关系。” 尹小白:“嗯嗯,我就是随口问问,你别往心里去哈。我跟我妈他们商量一下,尽快转定金给你。” 陈醺只简单找了个“好的”的表情发了回去,没再多说。 等到快中午时,又收到了好友的微信,还是同样一件事。 尹小白:“醺醺我来啦我来啦,我妈想让我问问你,我在你们酒店办婚礼,有没有友情折扣价之类的呀?你可以帮我们申请一下嘛?” cx:“那间赠送的婚房就是我帮你申请来的了,其他现金折扣我这里就没有权限了,我可以向领导申请一下,但不能保证哦,毕竟现在是旺季。” 陈醺抬手关掉自己办公电脑的显示器,起身去找周朗申请折扣。其实她心里倒也并不抵触这么做,毕竟酒店让利一小部分,能使客户更为满意的话,也完全是双赢。 她理了理自己的工装外套,信步到周朗的办公桌前表明来意。 原以为他不会拒绝给点小折扣意思意思,然而周朗却持反对意见:“没必要再给折扣了,九月是创收月,我们的场地本来也空缺不多,均价得把握住。” 陈醺泄了气:“那我可以申请送个自助餐券什么的吗?成本也从婚宴收入里扣?” 周朗头都没抬,话也不多说:“餐券我倒是可以帮你签,去打申请吧。” 陈醺应下了,闷闷地道过谢出来,低头就看到手机上的消息。 尹小白:“我刚问了一下,因为我俩都是本地的,会从新房里出嫁,酒店再给婚房好像也不太用得上呀,可以直接折现嘛?这样也算打了折了,你也不会太为难嘛。” 陈醺彻底不痛快了,账不是这么算的,她也更不是那种从朋友口袋里薅点小钱的人呀! 但尹白现在对她来说,客户的身份无论如何都高于朋友,她只能再理智些,尽量理解。 cx:“不可以折现哦,不过我刚才去找我们总监申请了两张自助餐券给你,不限时段的。” 陈醺拉开表情图册,刻意选了一个卖萌的表情发过去,化解自己略显冷硬的语气。 cx:“我们酒店的自助餐很好吃哒,你跟你男朋友可以抽空过来试试。” cx:“婚房我也建议你们还是用上,毕竟婚礼当天会比较忙乱。有间婚房的话,妆发修整比较方便,你们也还有个私密空间可以中途休息。” 好说歹说,陈醺总算是收到了定金的转账。九万元整,是合同约定全款的百分之二十向上取整之后的数字。 陈醺一刻也不耽误地把这笔钱转交到了酒店财务的账号。 钱是收到了,可她心里却实在膈应。当时听自己的好朋友说要选自己工作的酒店办婚礼时,只觉得是双重开心:既能用自己的专业帮到好闺蜜、参与她的人生大事,又是自己入职以来负责的第一个活动——她甚至深感上天眷顾,意义非凡。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会试探着问自己能从她的口袋里赚走多少钱。她一边说服自己是多心了,人家不了解行情多问几句也是很正常的,却又一边忍不住肯定自己的感受是无误的。 直到收到尊敬的小林总的微信时,陈醺依旧在脑内交战中。 LIN:“你上次有东西落在我这儿了。” ??? 看到这条没头没尾的消息,陈醺完全反应不过来:“有吗?” LIN:“有,上次见面签合同的时候。” 。……我当然记得上次见面是签合同的时候,那您直说是什么不就完了吗,还非得等我问您“是什么”吗? cx:“那么是什么呢:)” cx:“哇哦,我都没有发现呢:)” LIN:“[图片]” 陈醺眯起眼睛看着手机屏幕里那张直男角度拍摄的——一支亮黑色的钢笔。 那支钢笔是陈醺刚入职时,见办公室的同事们几乎人手一支,所以跟风买的。平时开会做笔记一般都用普通水性笔,她寻思等自己能签大合同的时候,掏出钢笔来,方能显示逼格。 陈醺回忆,应该是那天去西京之前,觉得这个合同足够“大”了,因而特意带上的那支钢笔。许是没有形成习惯,用过之后竟然落在人家那儿个把礼拜都没有发现。 陈醺撇了撇嘴,她刚想公式化回复,下次有机会再顺道取回来,感谢林总帮忙保管之类云云,对面就又弹出一条消息来。 LIN:“我今天正好有事要去你们那边一趟,你几点下班,我拿给你。” 这下陈醺彻底受宠若惊了:“不用这么麻烦您吧!一支钢笔而已,我也不急着用,改天我去您公司自己取就好了!” LIN:“顺路而已。几点?” 这下没辙,陈醺只好老老实实敲出:“六点左右吧。” 陈醺正常的下班打卡时间其实是下午五点半。但是他们部门内部,每天下班前,都还得再开个小会总结一下各人的当日工作进度。总监大人还时不时地看业绩看心情训上几句话,这时间就不好把握了。 偏偏这个月是创收大月,他们部门光是宴会这个板块的月度营业额目标就高达六百万。周朗免不了要多耳提面命几句,督促各位。 陈醺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来回点亮手机屏幕看时间,已经六点十七分了。 终于等到散会,陈醺回到办公桌匆匆收拾东西,拎起手提包就准备开溜,却被周朗截住。 “这么急着走,下班有约会啊?” 陈醺顿住脚步,回头干笑:“不是不是,今天饿了,想快点回家吃饭,哈哈哈……” 周朗也不点破,只提醒她:“你那个婚宴,我看时间挺紧的了,你得注意跟餐饮客房还有礼宾那边协调,具体细节的沟通一定要记得留好档。不要到时候出差错,可就不好补救了。” 陈醺站直,回了个敬礼的姿势:“明白!多谢周总指示!” 从办公室打完下班卡出来,陈醺怕林柏周久等,干脆连工装都不换了,穿过人头耸动的更衣室,径直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她照着手机上林柏周在六点整准时发来的车位号,溜达了一大圈才找到停在角落里的一辆Tesla Model X。 她起先没敢认,于是绕到驾驶室的窗边弯腰敲了敲玻璃。 车窗缓缓降下来,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陈醺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男人抬眼,薄唇微启:“上车。” 。……得嘞,小的领命。 陈醺莫名听话地又绕回副驾驶,小心地按下了门边的银色按钮,然后悄悄退后两步——为传说中的鹰翼门腾出表演空间。 然后,她尴尬地发现……原来这款车的前门,并不是她在图片上看到的那样,缓缓向上升起的…… 原来只有后门才是鹰翼门吗!!! 内心尬到五体投地的陈醺面上仍然坚持若无其事,拍了拍工装外套下摆不存在的灰尘,倾身坐了进去。 然而驾驶座上端坐的男人似乎并没有要点破她的意思,只是伸手将那支黑色钢笔递给她。 陈醺回过神来,堆起笑脸开始组织语言进行客套场面话大赛:“多谢林总帮我保管,还不辞辛苦特地送过来给我。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开会开得晚了点让您久等了。” 林柏周才不接她这一套,只单刀直入一句,“陈经理今天心情不好?”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把小林总拉出来营业啦,打滚求个收藏好不好鸭~ 第9章 内格罗尼 地下停车场的昏暗灯光,透过车窗懒散地投进来,莫名让人不那么警惕。 陈醺讪讪地伸手接过那支笔,准备收进手提包里。林柏周收回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半侧过身看向她:“你说要请喝酒,还盗用了我的表情包,那我现在插队也来报个名行不行?” 陈醺有些意外他提起这茬,试探着开口问这尊大神的来意:“林总今天这是…来找我约喝酒来了?” 男人挑起眉,“不行么?择日不如撞日?”把问题抛回给她。 陈醺抬眼,撞进对方深不见底的眼神里,竟无法出言拒绝。 男人见她犹疑,果断继续出招:“我一个朋友最近新开了家餐吧,不远,正好吃点东西。” 正好…吗?直到驶入晚高峰的车流之中,陈醺也没想明白到底哪里“正好”了。 而且她也没好意思提,自己早上是开车来上班的,车还停在酒店停车场,只在心里寻思,明天得打车来上班了。 看着外头行驶缓慢的车流,霓虹闪烁,车里广播低声放着财经新闻点评,陈醺不知自己是该找个话题闲聊一番,还是假装被广播内容吸引。 前方又是一个红灯,林柏周轻点刹车减速:“怎么不说话?” 像小时候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似的,陈醺下意识调整坐姿:“没有,我看你开车挺专心的,安全驾驶嘛!” 林柏周闻言失笑,原本挺直的脊背松了下来稍向后仰,“我还以为是你今天心情不好,郁闷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言语间目光注视着前方的红灯数字。 陈醺回想起这一天里的情绪波动,无意间抬手摸了摸鼻梁,再顺手拾起颊边的碎发绕去耳后:“没有啊,你怎么一直说我心情不好?我也没臭着一张脸吧?” 红灯开始闪烁,林柏周这时才偏过头,直直地看向陈醺,“我猜的。”将她的一番小动作尽收眼底。 陈醺更为不解了:“那你还说得那么煞有其事的,结果就是瞎猜的啊…哎,灯绿了!” 她不晓得自己怎么莫名生出些紧张,见对方终于收回眼神,才轻轻松了口气。 林柏周轻打方向盘,车身与他的声线一样平稳:“猜的,没说瞎猜的。好了,到了,就是这儿。” 陈醺抬头一看,灯牌上写着“铁卡”,这店名够有创意的,完全听不出来是喝酒的地方呢。 如林柏周所说,这是家新开的店,装潢也很是新潮,配色跳跃,灯光也不似多数夜场那么昏暗。陈醺穿着制服踩着小高跟小心翼翼跟在林柏周后面,倒觉得这地方更像是个带酒水菜单的餐厅而已。 路过柜台时,陈醺眼见林柏周跟人打了个招呼,就径自带她进去找位子坐下,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他说这店是他朋友开的来着,那他这是提前就订好了位子?正在陈醺悄悄琢磨林柏周是不是一开始约她就是为了来这儿“喝酒”时,他发话了。 “你看看想吃点什么?” 陈醺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菜单,“林总这是特意约我出来吃饭来了?我就要一个意面吧,您看看您吃点什么。”又把菜单推了回去,根本无心点什么菜。 “怎么,只对酒感兴趣?那看看酒单?” “还真不是,我现在对揣摩您的意图更感兴趣。”说着却还是伸手拎起立在桌边的酒水菜单,“我看看,先来个金汤力作开场吧,然后再要一杯野格,什么也不加。” 到底是酒上得比菜要快。陈醺咕咚吞了一大口金汤力,啧,清爽。再往桌子对面瞄去,被雾气蒙住的古典杯,看不出是一杯什么浅褐色液体。陈醺也不好意思问,只好默默缩回脑袋。 林柏周看着她试探又收回的眼神,主动发问:“看得出我点的什么吗?” 陈醺老老实实摇头:“看不出来,不过闻一闻也许可以。” 头顶的暖光灯刻画出男人的面部轮廓,此时显得线条柔和,黑发也不再是一板一眼的。他也由着陈醺话里的意思,直接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推向对面,示意她可以开始她的表演了。 陈醺尽力一试,最先分辨出来的,是浅褐色液体中泡着的一小片条状的带果肉的橙皮,只有冰块凝在杯壁的水汽,没有气泡。 看陈醺真的皱起鼻子仔细在闻,林柏周心下一动,忍不住说:“闻不出来尝一口也行。” 陈醺半低着头,眼睫闪动,竟真的凑上去轻抿了一口,闻着是橙香,入口有杜松子和苦艾的味道! 她开始掰起三根指头数:“Base是金酒,还有橙子的味道和苦味,是不是Negroni?” “回答正确,”听起来似乎并不意味从她嘴里听到这个答案,“看来你的酒鬼认证并不是盖的。” “那当然了,我可是专业的!”陈醺坐直起来,不免有些得意。 “专业的以茶代酒?”林柏周看陈醺志得意满的小模样,忍不住出言打趣。 “喂…能不能不提这茬了啊,我听说你是雷明志的发小啊,那咱俩四舍五入也算自己人了,理解一下嘛……” 林柏周挑起了眉:“喔,是么?怎么个自己人法?” “你的好兄弟不是要结婚了吗,新娘子尹白跟我可是好朋友!” “就是那天跟你一起在吉祥东路喝酒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她!那时候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呢,结果胡乱认识了,搞得我一度怪尴尬的…” 两人的意面都上上来了,“是么,那现在不尴尬了?”林柏周一边发问一边举起酒杯示意陈醺碰杯。 陈醺会意,“叮”地一声轻撞,“现在都跟你坐一桌吃饭喝酒了,能不能就算半个朋友了啊,等你们公司的年会办完,案子一结束,就可以平起平坐了吧?”说完,陈醺不等对方回答,就又兀自真诚发问,“所以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嘛,一直不说清楚我真的好奇死了!” 林柏周睨她一眼,舌尖轻点上颚,没好气地说:“那天我们剩下几个没倒的分别送你们走,不知道你家住哪就干脆扔楼上包房了。本来还有个女生跟我一起送你的,结果你倒好,张嘴也不说声谢谢就吐了我一身。我原本打算冲洗一下就走的,结果没等放好水就困得直接睡过去了。” 。……陈醺简直囧得说不出话,她清了清嗓子,干脆假装理直气壮;“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也挺搞笑的,还能搁浴缸里睡呢…行吧行吧,不好意思啦,那这顿我请你,就当赔罪加道谢了!” 说着又重新举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金汤力一饮而尽。冰块已经有些开始化了,味道淡了许多,只有汤力水的刺激感还留在舌面。 “哎,这个地方气氛真的不错啊,蛮适合下了班过来小吃小喝放松一下的。” “你上班很紧张?”林柏周似是意有所指。 “倒也不是紧张,就是心累吧。刚入职没多久,也正常。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上次点化我呢!教我积极地去跑客户,争取业绩。” “业绩压力挺大?” “没有没有,老板已经算是很照顾我了,给我的任务都是别人老销售的零头。这个月我有一单你那个发小的婚宴,下个月还有你们公司的年会,暂时够我解燃眉之急的啦!” “雷明志的婚宴是你在做?” “对啊,这两天刚定下来,估计最迟下周你就该收到请柬啦!” 陈醺分明看见对面的男人轻轻皱起了眉,“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吧,就是时间比较紧。怎么了吗?” 问完陈醺特意留心观察他的反应,想知道他何出此言。然而对方只说:“没,如果有不顺利的地方,不妨问问我。” 陈醺听得这话,十分意外。她仔细想想白天的郁闷心情,认定这怎样也算不上是不顺利。工作嘛,能有这个程度已经是很不错了,她不打算玻璃心。 陈醺将手指抵在已经只剩下半化的冰块的玻璃杯缘,斟酌着开口:“我有个朋友,是学建筑设计的,很厉害,赚得也很多。今年上半年的时候,他家里给外公外婆买了套新房子住。需要装修的时候呢,外婆就想着他是学这个专业的嘛,就提出想让他来画设计图。当时他很是为难,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柏周的眼神原本也跟着陈醺细白如葱的手指在那杯口游走,听她绕着圈子讲故事。故事后的问题抛出来了,他却一下子敛起随意,变得笃定:“因为,吃饭的手艺,就不要拿来做人情。” 是了,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这位朋友的外婆想要自己的孙子来画设计图,不光是为了省下请外人画张图纸的钱,更是自豪于晚年住进的新房是儿女体贴自己买的。若连装修设计图纸都是孙儿孝敬自己精心设计的,那该多么锦上添花! 然而让画建筑图纸的工程师去做室内装修的图纸,再怎么尽心,不说排水走线,哪怕一个小小的充电插口的设计,都绝不会比专业的设计师更周全。 后来,他为了哄老人开心,还是在繁重的工作任务之余,加班加点出了张图纸交差。然而连他自己也知道,拿去施工方手里,这图多半是没法直接用的。 林柏周像是直接知道了这个故事的结局,发表总结般地开口:“所以说,你的情况,不过是在朋友的关系之上加了一层客户的身份,这不影响你公事公办。不是吗?” 陈醺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喃喃地顺着他的话重复:“…是吗?” “不是吗?你跟我也有工作关系,也没影响我们坐下来喝酒聊天吧。” 她瞬间意外,这人是在迷之开导自己的同时,表示要当自己是朋友了的意思? 陈醺只下意识将眼睛睁得更圆了些,还没来得及没出声接话,就听见:“还是说,你其实不想跟我公事公办?” 作者有话要说: Negroni,鸡尾酒的平衡概念的体现,绝对经典,绝对适合我们小林总。 第10章 莫斯卡托 第二天被迫打车来上班的陈醺,一到办公室,就开始小郁闷了。 这几天都在赶月底二十六号婚宴的进度,没有时间出去跑客户。她想把尹白和妮蔻婚庆的负责人都约到酒店来,再过一遍细节。收到朱榛榛的回信时才知道,原来他们跟新人的委托合同还没有签。 这本不该是陈醺来管的事情,她不想多提,只打算让他们跟尹白自行沟通,省得自己过多出面促成,反而显得从中有利可图似的。她反而倒希望由婚庆公司的人去多提醒尹白,该要在哪些方面上心。 到了约定的时间,人倒是都到了。可是坐下来聊了半个小时,茶都喝了小一壶了,也不见有多大的进展。一般谈婚宴,如果不是新人自己做主,那么一般是男方或者女方的父母,谁出钱就由谁出面来做决策。 陈醺也跟尹白提过,要不然让妈妈或者准婆婆陪着一起来聊聊,一大堆细节等着敲定呢。可人家只说,结婚的事,让孩子按照自己的喜好来,不想过多干涉。 陈醺没有办法,干脆端起架子来,一板一眼地给尹白和朱榛榛分别定任务,每一项流程的提前准备都给出截止日期。她甚至翻出了上学时的笔记,婚服跟妆摄像请柬,甚至伴手礼,都得由新人自己跟进,先行定下,酒店方实在鞭长莫及。 如果父母不参与干涉,那么尹白就必须拿出决断力来,否则策划造景婚庆酒店配合得再天衣无缝,最终婚礼也一定免不了错漏。 陈醺对于自己接下的第一单婚宴力求完美,奈何遇上新人自己一问三不知。 陪太子读书式地操心了大半个月,终于到了二十六号。 陈醺早早地交代好了客房部的婚房布置,一大早就来酒店先去检查婚房。按照陈醺的建议,他们决定在结婚当天使用婚房,接亲的队伍把尹白从娘家接出来,就直接送到酒店,然后在婚房里多拍一些素材。等到开始进客了,新人和父母再下去宴会厅外面迎宾。 确认过婚房布置没有问题之后,陈醺直接把房卡揣进口袋里收着,然后再乘电梯去到楼下宴会厅,查看布展情况。 九月份活动拍得很满,头天又是工作日,大宴会厅有别的公司的大型会议,婚宴的布展只能夜里通宵搭建。 好在妮蔻婚庆带来的执行团队足够专业,陈醺来的时候,搭建基本都已经完成了。从出电梯口,印着新人婚纱照的指引牌一路摆到了厅前层高十米的长廊。 廊上靠全景露天落地窗的一面,按照陈醺提交的方案,布置了一块花团锦簇的合影区。到时候客人来了,就可以和迎宾的新人在这里拍照留念。 今天的天气很好,秋日的阳光敞亮而不刺眼。拍出来的照片一定大气又温馨。 厅内的布置也已成型,中心舞台用大量绣球花装饰,主桌上的台花也是泡在清水里的粉白蓝绿各色绣球。 陈醺掰着指头数了数,备桌数量也没有错,五十备二。绕过舞台,顺带低头看看地上的走线是否都收拾齐整,固定在地毯上,以免绊着客人。 行架的摆设离墙稍微有些近,不过她目测只要撤展的时候留心些,应该就不会刮坏他们的墙。 巡视过宴会厅,陈醺又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去了后厨。大厨黄师傅见陈醺进来,递过来一块西瓜请她吃,顺便确认开席上菜的时间。 陈醺咬了口西瓜,吸溜着汁水:“仪式定在十二点零八分,上菜时间估计也就十二点半到十二点四十吧。” 又问:“菜都没什么问题吧,黄师傅?” 黄师傅是盛庭资历最老的大厨之一,在整个中餐厅都举足轻重。他停下啃西瓜,拍着胸脯憨笑着保证:“放心吧,菜都好着呢。海鲜没用平时的老虎斑,全是用的空运的东星斑,我今天清早接收的。那个瑶柱花胶炖鸡汤也改成了炖猪肚。还有鲍鱼裙边,真的只剔了裙边出来,都是好料!” 陈醺乐了:“只剔裙边,那剩下的甲鱼肉怎么办啊,运去员工食堂给我们炒菜吃?” 倒不是陈醺胡乱开玩笑。这不中秋刚过,他们酒店的员工食堂这几天就确实在发没卖完的月饼。听同事说,端午之后也是,在食堂能连吃一个礼拜甜咸各味的粽子。 打趣几句,也不多逗留。转悠了这么一大圈,估摸着接亲送亲的婚车队伍差不多快到了。陈醺又继续哒哒哒地转悠去一楼大堂,然后站在礼宾柜台后面给黎梓恬发消息。 cx:恬恬,快到了没有?我在一楼等着你们哈! 小恬恬:具体多久到我不确定,反正已经下高架了。 小恬恬:别的不说,热水给老娘安排一杯,可以? cx:没问题啊。咋的,累着了? 小恬恬:可累死老娘了!!! 既然下了高架,估计不出十来分钟,也就能到了。陈醺转身去礼宾的后台办公室接了杯水给黎梓恬备上。 谁知端着水刚回来,一群人乌泱乌泱就堵在了旋转门外。陈醺示意礼宾同事去把旁边的手推玻璃门打开,方便进客,让客人不用都等在旋转门外。 酒店的前坪两侧各有一个小流水池,趁着大家在前坪兴致高昂地拍照,陈醺悄悄上前拉过黎梓恬先进来喝水。 “怎么样,还顺利吗?” 黎梓恬呵着气猛喝了一大口:“别提了,这结个婚也太麻烦了吧!我还以为我就是负责来美美美的呢,结果一堆大大小小的事,忙了一整个早上。” 陈醺轻笑着拍拍她的背:“好啦我的伴娘姐姐,你早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的。一会一起去新房,拍照的时候你就可以躲着歇会了。” 聊了没两句,人就都进来了。陈醺赶紧迎上前去打招呼,嘴里一边说些吉祥话,一边带着众人上楼去新房。在电梯里,还趁机挽住尹白的手,直夸新娘子漂亮。 将人送进房间,她找着妮蔻婚庆今天负责跟婚礼仪式的督导,交代好了流程,让到点就提醒新人下楼来宴会厅,然后转头就出来下楼了。 她这会子还有很多事要盯。灯光音响,婚宴客人停车,备用的儿童座椅,备桌的食材餐具,各种琐碎真像打仗一样一窝蜂涌来。 她一直忙活到仪式结束后开席,厅里灯光全亮,自觉可以歇口气了。 看见新娘子已经换了敬酒服跟新郎一起入席敬酒,陈醺从墙边餐台上倒了一杯酒,瞅准机会迎上去说恭喜,就准备功成身退。 仰头喝完,视线环绕一圈,陈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桌似乎都是男方请的兄弟朋友。因为她看见桌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西装革履的林柏周。 陈醺一顿,想了想还是多走几步过去打个招呼吧,就看见对方也站起身向她走来,手里还端着两杯红酒。 林柏周一身深蓝色的正装,到她面前站得笔直,“我看你一直在忙,转来转去的。”说着将一只杯子递给她。 陈醺手里还拿着刚才敬新人时喝完的空杯子,接过之后微微仰头看他。他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拿走那只空的杯子,侧身放回桌上。 陈醺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在外人眼里看来,默契十足。只说:“婚宴事情杂,怕出差错。” 她看到他笑了,抬手跟她碰杯;“你做得很好。” “西京的年会交给你,我有信心。” 清脆的玻璃杯撞击声听在她耳朵里都变得雀跃了。陈醺不好意思开心得太明显,只笑意盈盈地皮一下:“甲方爸爸都说有信心,那我就放手去做啦!”然后就准备见好就收。 酒还没来得及喝,就见黎梓恬换了一身浅杏色的小旗袍横冲直撞地走过来。“陈醺我找你半天了!有没有地方给我躲起来歇会啊,都快累瘸了!……这位是?” 陈醺不作他想,下意识给她介绍:“这是西京集团的小林总,新郎的朋友。” 黎梓恬刚才没有注意,这会子定睛一看,“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 陈醺这才恍然一惊,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暗示她这就是之前找她打听过的那位“姓林的男人”林柏周! 而这位“姓林的男人”本尊,看着这位一脸茫然的伴娘,和挤眉弄眼的陈醺,眼里笑意更浓。他礼貌地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林柏周。” “…林柏周,林柏周…你是那个林柏周!”一声惊呼后终于反应过来的黎梓恬自觉失言,也老老实实地跟对方握手并自报家门。 “都是朋友的朋友,眼熟也不奇怪。”林柏周一定是想到了女生之间的情报共享,也不说破。 两个女孩子无心逗留,挽着手火速离开现场,找了间休息室钻进去。 陈醺确认没有人经过,锁好休息室的门,转回身来就看到黎梓恬已然瘫在了小沙发上。 “刚才那个就是那天跟你过夜的男人啊?幸好我反应快,没有脱口而出,不然还怪尴尬的!” 陈醺觉得好笑:“你那反应还叫快啊?” “不是我就没明白,你俩搁那还能聊起来?怎么着,有戏啊?一夜情后遗症?” “别瞎说,他现在是我甲方爸爸。下个月他们公司开年会,在我们酒店。” “得,爸爸都叫上了,够有情趣的。”黎梓恬直接比出一个大拇指。 第11章 白毫银针 这厢陈醺还在心里盘算着,婚宴总算大功告成,就等月底算提成了。 休息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二人都是一愣,会是谁?陈醺狐疑地上前去把锁拧开,把门拉开一条缝。 “陈经理,您怎么在这儿躲着啊,快回宴会厅去看看吧,主家的人在急着要找您呐!”是宴会厅的员工,急匆匆地就要拉人走。 陈醺不明就里,拔腿就往宴会厅去,边走还边想问清楚发生了什么,让人这样惊慌。 听见动静,原本还瘫在小沙发里的黎梓恬也赶紧起身跟上。 到了厅前一看,一对中年男女,逮着宴会厅的主管在对着一张白纸争辩些什么。是尹白的父母。 陈醺忙上前去询问缘由:“叔叔阿姨,我是小陈,尹白的朋友,也是这次婚宴的负责人。您二位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可以跟我说说,我一定尽力帮你们解决。” 中年妇女转头审视了陈醺一番,才开口:“小陈是伐,来,你来给我看看这张纸,说什么开了备桌,要多收二十来万块钱,这也没有人来问过我们的意思啊!” 一边的中年男人显然脾气更急躁些,直接抢过那张纸在手中扬了起来,说出来的话也显得更为愤怒:“就是啊,你还是我们小白的朋友?怎么这个样子办事情的?之前就一直催我们交钱,交完定金又催着补齐全款。现在好啦,一、两百万都砸给你们了,末了还带一个强制消费的?” 陈醺暗道不妙,那张纸,原本是一张消费协议。当参加宴席的人数多于预计,需要用到备桌时,按照流程,是应该销售找到主家,确认开启备桌,厨房才能给开火下菜的。 仪式开始前,人多事杂,常有主家的人当下没有工夫签字而口头应承,事后再补签的情况发生。为了确保双方达成共识,他们酒店方才设计了这样一个流程,一定要由销售人员取得主家的书面同意为证。否则真金白银的,事后很难再说清。 然而今天,在仪式正式开始前就意识到爆桌了的时候,陈醺的确征求了男方父母的意见——却没有在协议上签字。当时陈醺得到首肯后,急着通知厨房多开两桌的菜,哪还顾得上再去找个有打印机的办公室打出这么一份协议呢? 她立即就明了,的确是自己的失职。现在宴会厅的工作人员再拿出这张协议来请女方的父母补签,人家不愿意了。 她只觉得无言以对,羞愧难当。回头这事传回部门里,挨骂是不可避免的了,可现在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才是当下最应该头脑风暴的。 宴席还没有散去,很多客人还在厅内喝酒吃菜,陈醺只好先诚恳道歉,再请两位家长到隔壁休息室来谈这个问题,避免引起更多客人的注意。 可是光请这两位还不够啊,当时通知开备桌的时候,征求的是男方父母的同意。他们若是不在,这事儿说不清楚。 好在跟在后头一探究竟的黎梓恬也立马反应过来,主动跟陈醺耳语:“你别慌,先带他们过去,我去找新郎的父母也一起过来对质。”说完转头就向厅内跑去。 陈醺将二位长辈请到方才那间休息室,又吩咐宴会厅的员工去端两杯热茶来,诚诚恳恳地先向尹白的父母道歉。 眼见二人脸色稍微有所缓和,正准备接着解释具体情况和酒店的要求,希望他们能补上一个签字时,黎梓恬带着人来了。 陈醺听见动静回头一看,想好的求情的话都在嘴边卡了壳。 好家伙,原以为只是去请来男方的父母,毕竟他们当时是同意过开用备桌的,也就是说一声的事。怎么这一对新人,甚至林柏周,也都跟着过来了? 后来的这几位,都是一脸探究的模样。陈醺只得先起头,重新道歉,说明缘由。 “实在对不起各位,本来应该在开备桌之前征求你们的同意,然后签下这个消费协议的。但是由于我的工作疏忽,没有按照规范的流程来,给叔叔阿姨造成困扰了。” 这是站在门口的新郎雷明志最先反应过来,松开挽着新娘尹白的手,上前来:“什么协议?我能看看吗?” 拿到手中几个人凑上前一看,只是写着: “同意使用五张备桌,每桌消费39,888元,共计199,440元,于撤场前结算。” 也就是说,其实并不是多大的事,只是流程的确不合规。 “这备桌的确用了,这姑娘当时跟我说的,那会你们忙着要上台,我就直接先答应了。”新郎的父亲直接站上前来,“我来补上这个签字吧,行吗?” 发言彬彬有礼,陈醺更是顿时觉得无地自容了。她赶紧递过上衣口袋里插着的那支亮黑色钢笔递了过去。 签下字来,事情也就简单解决了,这一屋子人也就可以散去了。几位主宾回到宴会厅去继续对客人迎来送往。陈醺小心地收下那张签好的协议,再把笔收回口袋里。起身准备出去时,之前交代的热茶送来了。 她停下,叹了一口气,盯着那茶杯口袅袅升起的热气。 “怎么,你要在这等到这茶不烫了再喝?”背后响起一道沉稳的声线。陈醺转过头,是他。 “是你啊……那不然呢,还多喝烫水吗…”陈醺原本是想打趣回去,却因为刚在这人面前出了岔子而明显底气不足,平添了几分嗔怪的意思。 林柏周干脆长腿一迈,到她身边坐下,“那就等不烫了再喝。”说着也端起其中一杯,像模像样地吹起茶来。 陈醺不知他何意,想聊天又找不到话题,干脆沉默。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坐着喝起了茶。 半晌,林柏周突然蹦出一句话来:“之前,我们也一起喝过一次茶,记得吗?” “在茶楼那次吗,我记得啊。点了个绿茶,叫白毫银针对吧,特别香,我还特意记住了这个名字。” “对,不过不是绿茶,是福建老白茶。” 。……陈醺发觉,在这个人面前,总是让她少不了心跳加速的尴尬。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干脆自暴自弃式发言:“那你还记得上次咱俩去喝酒吗?” 林柏周配合式回答:“…记得,怎么了。” “那次我把车停酒店了,你害我第二天打车来上班的。” “……”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扳回一局。 第12章 百利甜 周一的部门早会上,周朗将陈醺作为反面典型,拉出来重点批评,并且再次强调,与客户沟通时,保留书面记录的重要性。 陈醺学聪明了,今后再有这样的宴会,她都提前从办公室打印好一份消费协议,备在身上带着。哪怕折起来,揣在口袋里,也不碍事。如果没用上,也就罢了;万一需要加桌,随时掏出就能给客人签字,省得再跑后台办公室临时打印。 她觉得这个办法很好。 挨过批评出来,陈醺头栽得低低的,从办公桌抽屉里拆出一盒新的名片来。她此时无心与其他同事交谈言笑,只想赶紧出去跑这一周的客户。 九月份马上就要过完了,她只做了这么一单婚宴,就已有忙得晕头转向之感。虽说靠这么一单,业绩就已经达标,但接下来的十月份,分给她的任务直接涨到了将近八十万。比起上个月,足足翻了一倍还多。 目前已经定下来的活动,也就只有西京集团的一个年会。也就是说,她离完成十月份的月度目标,还差那么几个小型会议。而十月初的国庆节期间,几乎没有商务型公司会在这样的法定小长假举行会议。陈醺心下一盘算,要在国庆收假之后,剩余的二十来天里,凑够这个数,留给她的时间就已经不多了。 就这么跑来跑去,一直到国庆假期前,陈醺都在忙着扫楼。 小长假期间,陈醺没有活动需要跟进,也就没有加班值班的安排,她可以享受一个完整的假期。 前几年在外头留学的时候,除了跟国内时间对不上的寒暑假,就是春假跟感恩节假,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过国庆节了。然而回国工作了这么两三个月,她只想趁着这个假期好好休息放松,调整一下状态,并没有出去感受人山人海的打算。 所以她先是回了一趟家,想着陪爸爸妈妈吃顿饭。可去了才知道,妈妈在网上报了去澳大利亚的旅行团,隔天他们就要出发。 饭桌上,父亲陈修言终于不再老生常谈,过分强调陈醺的个人独立问题,这让她心情也舒缓许多,忍不住小小骄傲地向父母炫耀:“我这个月超额完成了百分之十五的任务,下个月还会更多!下个月我接了一个超大的会议,要完成将近八十万的业绩呢!” 然而心里也更是下了决心,要混出点名堂来,对得起家里送自己去留学的那一大笔学费。 回到自己的小窝,陈醺觉得不能浪费了这大好的假期。她翻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日程表格,给自己的国庆七天假安排得明明白白。 首先是主业,西京集团的年会时间定在十月中下旬,等到收假开工,就将正式进入筹备推进阶段。这几天她得挑时间好好做做功课,做最后的查漏补缺,看看方案里头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提前准备好之后,回到酒店就可以直接传递指令,好让各部门都积极配合。 再来就是副业。上次那家网店芒素给自己寄来的样品她全部认认真真品尝,用在照片上标注花体字评价的方式做出了九张大图发布在了自己的微博账号上,然后留下了商家给的折扣码。根据商家的反馈,发出之后反响不错,统计出来折扣码的使用人数对得上商家的预期。 陈醺很喜欢这家店的创意风格和路线定位。所以她甚至根据自己的见解,向商家友情提出建议,除了已有的创意口味的葡萄酒,他们甚至可以开发新的产品线。比方说,她正在更新的主题:鸡尾酒系列。 鸡尾酒可以玩出的花样非常多,而且很多时候都没有一个特定的标准,怎样才是纯正。一百个调酒师,调配制作出的就是一百种不同的风味,个人风格可以任意发挥。 芒素的对接人也觉得这个点子很符合他们原本做葡萄酒时的思路,所以他们甚至询问陈醺有没有意向同他们深入合作,开发推广新的产品。陈醺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这样的专业能力,毕竟她对于产品开发从来没有过涉猎,而在带货能力上,她也甚至自己只是一个特定领域的内容产出作者,而非流量型的大网红。 但不管怎么说,她十分感兴趣,觉得这条路大有前景,因而跃跃欲试。 她想,如果合作能够敲定,她会想要做出什么样的酒?又会想要借助这个产品,传递什么样的信息呢? 当然了,还有一点最现实也最直接的,她的收入会不会从此迈上一个新的台阶呢?陈醺实在期待。 她没急着应承,只说先考虑考虑,再作出答复。 她放下自己的满心欢喜,跑到厨房打开冰箱,挑出一瓶限量装的草莓味百利甜。这是她之前回国路上转机的时候,在机场免税店一眼看中,然后一路背回来的。因为奶粉色带草莓碎花的玻璃瓶实在是太过少女心,只看一眼似乎都能闻到甜甜的奶油香,实在让她无法拒绝。 当时在免税店里看到刷了粉漆的货架上摆着整整齐齐的一面粉色酒瓶,她拎起一瓶来,又忍不住放回去填上那个空缺,先拍了张照片,才舍得拿去结账。 这瓶百利甜陈醺没有选择加上碎冰或者冰淇淋一起喝,而是直接品尝酒里浓浓的香草味道和丝滑的白巧克力口感。这酒度数不低,几口下去,喉头就已经暖了起来,人也飘飘乎乎的,像是靠坐在云朵里。 牛奶与酒精,原本一个像天真的少女,一个像爽利的御姐,居然能结合出如此独特的风味。她忍不住开个小差,从手机里翻出当时拍下的照片,分享在朋友圈。 “像不像童话故事里公主的床头架?好喝QAQ” 她飘飘然地开完小差,回过神来准备继续做功课时,收到新的微信消息。 她以为是有朋友看到她分享的百利甜,跑来找她聊天,结果却是有客户找她咨询六天后的酒店场地。 是她之前拜访过的一家旅行社,本地的,规模不大,专门做台湾和日本的旅行路线。 蜜蜂旅行:“陈经理,您好,想请问下六天后贵酒店是否还有小型的宴请场地?我们公司想赶在国庆收假之前做一次客户答谢。” cx:“请问大概是什么规模呢?我需要查一下场地才能答复您。” 蜜蜂旅行:“三五十人吧,具体名单还在统计,明天之内会确定。” 陈醺火速发微信到部门工作群里询问值班的同事,得到答复,还有一个中型宴会厅空着,大小也合适三五十人用餐。 cx;“场地是有的,大概200来平米,推荐西式长条桌。” 蜜蜂旅行:“好的,我们这次想要的也正好是西式的分餐。但是宴请的计划定得比较临时,邀请名单可能还会有变动,请问方便先在线上跟您进行沟通吗?” cx:“可以的,咱们可以先谈好细节。” 回复刚刚发送出去,陈醺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国庆期间,行政部门都放假了,合同怎么签?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有小林总,但是下次他会出来讲百利甜的故事! 第13章 爱尔兰威士忌 陈醺思来想去,既然有场地,这单子不接白不接。 然而办公室里没人能在活动前按流程签合同,怕是只能等结束后补签。 她自己不太拿得定主意,干脆发微信给周朗问过,确认可行,才敢答复蜜蜂旅行的消息。 周朗并无异议,只提醒她,必须要在活动前日收清款项,才能让活动方进场,否则若是时候再清算,很难说得清楚。 陈醺于是也在答复蜜蜂旅行时如实相告,“因为现在是假期,合同没办法正常走签,我可以先给您我们酒店的对公账号,合同只能等收假之后签完,我同发/票一起拿过去,你们再补签,您看可以吗?” 好在对方也并无意见,于是约了当天下午就去酒店看场地。如果对方对场地满意,就可以直接定下来,开始出方案了。 陈醺只好收拾收拾,往日程里添上这一项,然后准备去酒店加班。 合同虽然暂时没有办法走签,但是可以先做好留底备用。宴会通知单也得抓紧做出来,好通知宴会厅布展,让厨房备菜。 陈醺开车来到酒店,等蜜蜂旅行的人来看场地。 这是一个220平的中型宴会厅,尺寸仅次于那个两千平米的大宴会厅,装潢也是与盛庭的品牌定位一贯的欧式豪华,层高六米,印花地毯,应有尽有。 除了这个厅,盛庭就只剩下一些不到一百平的小厅了,一般除了做会议室或大活动的签到区用,还可以当做包厢接一些小型的一两桌的用餐。 这也就能体现出盛庭酒店在宴会会议生意这一块的短板了:场地的尺寸断层,大的太大,小的太小,唯一能算得上大小适中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厅。虽说形状倒是方正,可若是碰上客户的活动需求不是刚好在这么两百来平米,那么盛庭便几乎接不下来。以往大大小小的询价中,因为场地尺寸青黄不接而直接被筛出备选名单的例子,也着实不少。 好在这次的客户看过之后,对这个中型的宴会厅很是满意,当下就让人拍了全景照片,还记了详细的尺寸数据带回去。 陈醺送走客户,准备回办公室去做合同和活动方案,却在大堂碰见了一行正装人士。为首在右侧的那位,一身裁剪合体的浅灰色定制西装,边听人说话边不时微微颔首,礼貌交谈着出旋转门。 那人似乎没有看到自己,陈醺看着那一行人目不斜视地离开大堂,摆了摆头,收回视线,准备回办公室。 今天为了要带客人,所以即使只是加班,她也穿戴整齐了一身工装和高跟鞋。这时便不想踩着高跟鞋绕路去员工电梯间,想着节假日,没什么人,不如…干脆偷偷懒,直接从大堂等客用电梯吧。 进了电梯刚转过身,就见一道灰色身影从大门外进来。那人身高腿长,步子迈得也大,没等那悠悠旋转的玻璃门,而是直接从侧边推门而入,往电梯间来。 陈醺下意识伸手按住开门键,从半关的门缝中看到对方虽然步子迈得快,面上神色却一点不乱。 “谢谢陈经理等我,可以走了。”是熟悉的沉稳声线。 “不客气,林总。去几楼?”陈醺的手还悬在电梯按钮上方。 只见那人跨进电梯后,转身站定,仍是一派气定神闲:“你去几楼?” “我?”这下陈醺回过神来开始意外了,“我本来是打算回办公室加班的,你怎么在酒店?” “跟客户约了吃午饭,刚把人送回去,看见你了,所以就折回来打个招呼。” “这…不是放假了吗,还能陪客户吃饭呢。”这小林总工作还挺勤奋? “你不是也在加班?吃饭了吗?” 。……这倒是,自己的确刚刚交代了,也在加班。只好老老实实回答:“还没有,我也是刚把客户送走。” “那一起吃点?” “你不是刚吃完?” “应酬,都说话去了,哪顾得上吃什么东西。” 她觉得对方是在暗示自己,作为酒店的客人,他没有吃饱。 “那…好吧,林总想吃中餐西餐还是日料?我可以宴请,你挑,我签单。” “听着挺阔气,那你挑吧,我刚从你们日料包厢出来。” “那就中餐吧,我们酒店的中餐厅菜做得很精致的。”这才按下了去中餐厅楼层的电梯按钮。 电梯里四面都是黄铜色的镜子,陈醺趁着抬手整理头发,假装自然地偷偷从反光的电梯门上打量了林柏周一眼,面色红润有光泽。 她正暗自思量是不是应酬的时候喝了酒,所以才没吃饱饭,就见对方犀利的目光直直地投射进她的眼中。 偷看失败,陈醺将信将疑地把林柏周请到了中餐厅,要了一张角落里带屏风的桌子。 入座之后,她自己只要了一份红枣黑豆鲤鱼汤,就把菜单交给了林柏周。 林柏周接过菜单,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在看,倒是一改往常话少的风格,先挑起了话题:“我看你发的朋友圈,不是在家里喝酒来着?怎么又跑来酒店加班了?” “那会是在喝来着,结果来生意了,我就赶来酒店接客了呗。” 说完发觉自己这话,说起来俏皮,听着却似乎不是那么个意思。 好在对方似乎也没往那偏的方向去想,只说:“喜欢喝百利甜?” 这话题起得状似无意,实则刻意得不能再刻意。 “也还算是喜欢吧,主要是那个瓶子我觉得挺漂亮的。” “那你知道百利甜的来历吗?” “来历?林总这是要讲故事吗?我还真不知道,愿闻其详!” “相传,在英国,有一位优秀的调酒师。他的妻子因一场意外去世后,他很是悲痛。在怀念他的妻子之余,偶然认识了一位空姐。 他觉得这位空姐实在很像他死去的妻子,于是对她展开了追求。 可那空姐问明缘由之后,拒绝了这位调酒师。 她告诉他,你对你妻子的怀念,和对我的迷恋,是完全不同的感情,你不该混为一谈。 就像奶油和威士忌,怎么也混合不到一块儿去。” 听到这儿,陈醺忍不住插话:“哇,这调酒师也太渣了吧,自己的老婆死了,就去追一个替身回来?” “…只是传说而已,也不必太当真。” “好吧好吧,那你继续说,空姐拒绝了他,后来呢?” “后来,这位调酒师,就废寝忘食地研究配方,势必要调出能将奶油与威士忌融合的酒来。 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终于制成了Baileys Rock,希望能打动这位美丽的空姐。 而当空姐终于要品尝这杯酒时,调酒师忍不住偷偷往酒里加上了一滴自己的眼泪。” 陈醺这时再也忍不住了,“哇,这故事,怎么跟我之前读到的爱尔兰咖啡的故事那么像啊,又是空姐又是眼泪的,真的太雷同了吧!” 她所指的爱尔兰咖啡的故事,是她多年前,读台湾作家蔡智桓的小说《爱尔兰咖啡》时看来的。 当时还是青葱少女的陈醺,被痞子蔡书中淡淡的忧郁气息深深打动,因而对这个故事的印象极为深刻。 那传说纵然都是浪漫的,可这两个故事也是实在雷同。 陈醺本不是有意打断林柏周,更不是要吐槽他,然而林柏周还是肉眼可见地收起了话匣子,又回到了之前陈醺常见的深不可测的模样。 陈醺还以为是自己频频打断太不给人家面子了,殊不知,坐在对面的小林总,默默地收起了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机。 在被锁屏之前,屏幕上亮着的,是搜索出来的百利甜的百度百科页面。 第14章 爱尔兰咖啡 虽说林柏周的知识面也算不上窄,可他的确没有读过来自宝岛台湾的这本青春情感小说,也无从得知书中关于爱尔兰咖啡的故事。 书中关于爱尔兰咖啡的传说,也是讲的一名酒保,为了能让只爱喝咖啡的心爱的空姐喝上一口自己亲手调制的鸡尾酒,费力将醇厚的威士忌与香浓的咖啡融合,制成了鸡尾酒,取名为爱尔兰咖啡。 然而酒保等了足足一年,才等到那位美丽的空姐点下这样一杯爱尔兰咖啡。 动手调制时,酒保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竟留下眼泪来。 他将眼泪用手指抹下,偷偷涂在了杯口上,发酵着思念的苦涩味道。 后来,空姐就带着爱尔兰咖啡飞到世界各地,将这款鸡尾酒传了出去。 “那么为什么要叫爱尔兰咖啡呢?起源地在爱尔兰?还是故事的主人公有哪一方是爱尔兰人?” 林柏周很是配合地适时发问。 “不是不是,书里的男主角也提了跟你这个差不多的问题。 这也是女主角坚持选用爱尔兰威士忌和曼特宁咖啡来混合调制爱尔兰咖啡的原因。 而且她认为,爱尔兰是一个象征着自由与包容的地方,就像融合了咖啡与酒精的爱尔兰咖啡一样,她很喜欢,也很当真。” “这就是这本小说的内容?那故事内核确实蛮雷同的,估计都是同一拨人编的吧。” 调酒师爱上空姐、等了整整一年、将眼泪加入酒中…… 林柏周开始庆幸自己刚刚没有照着百度出来的故事一念到底,而是坚决收起了手机。 “不是呢,这个传说只是背景。 故事发生在台北的一家咖啡馆里,店主是个女孩,很喜欢爱尔兰咖啡,所以专注地想要做出最纯正完美的爱尔兰咖啡,且只在晚上十二点供应。 男主角是出差偶然进了这家咖啡店,邂逅了女主角,被她认真的工作态度和俏皮的谈吐吸引了。” “认真的工作态度……?” 陈醺以为他只是在认真听她说的话时无意识地重复, “对啊,女主角因为喜欢这款鸡尾酒,所以对于咖啡的配比和制作过程都非常仔细较真。我记得书里还有一句话,我当时很喜欢,就直接给背下来了。 ‘当你知道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或各行各业里,总是有人认真而坚持地做着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时,你可能也会跟我一样,被感动。’ 是不是很戳人的一句话?哦,对了,那个店主还特别喜欢诗人叶慈,所以店的名字就叫Yeats,墙上也挂了一幅他的诗句,好像还是他的墓志铭来着。” “墓志铭?Cast a cold eye/on life, on death/ Hourseman, pass by! 是这个吗?” 投出冷眼/向生,向死/骑士,向前! “没错没错,就是这首!我记得这首诗的不同译法也很有意思。 ‘冷眼观生死,一骑绝红尘。’ 是不是一下子就是另一种味道了?” 林柏周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立马接话,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聊了这半天,菜终于上来了,这谈话中止得也不算突兀。 最先上来的是那碗按位份上的红枣黑豆鲤鱼汤。 陈醺直接指引服务生将汤摆在了林柏周面前,并拿出接待客户的架势,体贴地开口:“不知道你刚才在日餐厅那边喝酒了没有,总之这汤可以暖暖胃。” 林柏周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一坐下来熟门熟路直接点的汤居然是给他的。 又联想到她在电梯里透过镜子偷偷看他,是在观察自己有没有喝酒吗? 接下来上的是桃胶雪蛤羊奶羹,这一次服务生不需要指引,直接将白瓷小碗摆到了陈醺面前。 这回轮到陈醺意外了:“这是你给我点的啊?这么客气?” 林柏周寻思……这不叫客气,叫体贴吧…… “你不是也挺客气。”说着端起自己面前的鲤鱼汤喝了一口,啧,鲜哪。 陈醺偏过头笑笑。这笑看在林柏周眼中,却像是生了光。 方才听陈醺讲《爱尔兰咖啡》的故事,他觉得侃侃而谈的她就像是故事里的女主角,认真又俏皮。 一顿饭很快吃过,陈醺再次提出签单,林柏周也没有坚持要付钱,看着她清秀的手签出来的名字却是大气。 回去之后,向来都只看经济金融财报和科技类丛书的小林总,也跑去找来“痞子蔡”的《爱尔兰咖啡》这本小言,捧在手上细细地读起来。 他看到书中说,男主角领悟到,“咖啡的价值应该来自于咖啡本身和煮咖啡者的细心专注,而不是昂贵精美的咖啡器皿。” 他又想到了陈醺,一个认真踏实工作,却也不时享受生活的人。 而陈醺,并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印象是如何慢慢发生了变化,只惦记着赶紧回办公室去赶制五天之后蜜蜂旅行的客户答谢宴的活动方案。 这次这个活动,是蜜蜂旅行想在年底之前答谢重要客户,估计也是临时想到要赶在国庆七天假的尾声举办,从而方便目标客户到场参加。 相比上次尹白的婚宴,这次的客户答谢任务虽然没有那么重,但是时间却是更紧,只有五天的时间来准备。 陈醺略掐指一算,对方说邀请名单还没能最终确定,那么目前自己能做的就只有菜单和活动流程。 其他的东西,桌数、台型,都因为人数尚未确定而只能空放。 她发了个消息给蜜蜂旅行,催他们尽快确定最终的活动人数,又询问他们是否方便再派人来一次,在他们拟出菜单之后过来试菜。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陈醺就开始拟定菜单。 头盘陈醺没有选择中规中矩的蔬菜沙拉,而是挑了飞鱼籽蟹肉沙拉作为冷头盘;加上野生姬松茸菌皇汤作为例汤;副菜就作为蔬菜的环节,提供三叶山药泥和黑蒜白芦笋两个选择;主菜她想设计香煎银鳕鱼配柳橙酱和澳洲谷饲西冷作为白肉和红肉的备选;甜品的话,盛庭西餐厅的拿手招牌卡露伽鱼子酱和法芙娜酸樱桃蛋糕就是最省心的选择。 最后是佐餐酒,夏桐起泡酒虽然逼格不高,但是实惠又百搭,佐餐助兴应该也够了。 如果蜜蜂旅行的预算足够,不介意选更高品质的酒,那么等他们来人试菜时陈醺还可以再另行推荐。 她把这几个菜品一一输进电脑里做成菜单的图片,预备发给蜜蜂旅行的对接人过目。 然后又突然想到,她之前在国外实习时,一桌子宾客里难免会出现几个素食主义者。 为了保险起见,她又发消息去问对方,宾客名单里是否会有吃素的客人,盛庭可以给出相应的素食菜单。 对方惊呆了——他们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国内把吃素作为一种生活习惯的人,也许的确是少数群体。 然而作为酒店行业从业者,就是需要把每一位客人的需求都当成自己的需求来尽力满足,无论是普遍的,还是小众的。 陈醺交代对方,在发送邀请时,多问一句客户们的饮食喜好和禁忌,蜜蜂旅行的对接人连声应下。 这下好了,本以为现阶段唯一可以提前着手准备的菜单,也因为不确定宾客的喜好而要中止了吗? 陈醺不喜欢这种进度被迫停滞的感觉,她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素食菜单给准备上。 前菜青柠番茄牛油果塔可,例汤秋日田园菌菇浓汤,副菜樱桃番茄吐司塔,主菜为了不额外增加厨房的工作量,就直接套用上一版菜单中的副菜三叶山药泥和黑蒜汁焗芦笋,而甜品和饮料则可以保持不变。 除此之外,陈醺还想到,也许还有客人会需要无酒精饮料的呢? 她犹豫了一阵,在脑子里快速过了很多款他们酒店能做的无酒精饮料,最后郑重的敲下了“玫瑰黄糖苏打”。 苏打水中加入黄糖和玫瑰花瓣的碎片,好看又好喝;最重要的是,颜色清淡,喝过之后不会有什么色素留在舌面上。 像客户答谢这样的商务场合,免不了互相交流攀谈,若是因为喝了颜色亮丽却色素过重的饮料而在张口说话时让人看见红红蓝蓝的舌面,那可大失雅观体面。 就这样,陈醺粗略地拟出了菜单,制成宣传图的格式发给了蜜蜂旅行的对接人。 这下,她在办公室彻底没有事可做了。驱车回家的陈醺一路都觉得心中挥之不去一股郁结之感。 她知道,是因为接下了蜜蜂旅行的这个活动,明明时间就只剩下四五天了,可是工作进度无法得到实质性的推进。 当然了,这并非甲方的问题,不是任何一方在拖延,只是活动定得临时,这样的情况在日后的工作中绝不会少见,也许往后还会有更突发的状况,她必须学着接受。 生活本就不是只掌握在谁一人手里,我们只能尽力去把握自己可以把握的部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美食节目>A< 昨天一时手快,把重复内容给发出去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在待审不能改了,只好早上爬起来替换的。以后一定检查过再发! 第15章 清酒炸弹 紧赶慢赶终于催着蜜蜂旅行的人把客户答谢的宴请名单定下来了,应邀的竟有66人,完全超过了之前的预估。其中,还真有两位宾客表示需要素食菜单。 西式长条餐桌如果一桌坐6人,那么11张桌子拼起来摆在200多平的厅里,主用餐的话就不太需要考虑舞台,侧边再摆上音响设备也是绰绰有余。前来试菜的对接人听陈醺比划出这样的方案也表示没有意见。 这个活动规模不算大,也不需要复杂的布场过程,只需宴会厅提前安排人摆好台即可。虽说这样的餐会活动几乎没有什么出差错的可能,陈醺当天也还是到场巡视了一番。不为别的,她就是觉得,好不容易接到生意了,跑去看一眼跟同事客户都打打招呼,很是安心。 刚进盛庭时,她为自己手头没有生意而感到不自在。似乎别的同事都有事要忙,而自己只能跟在老销售后头学习。就算碰见了客户也没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施展不开,总觉得拘束。入职的头一个月,自己完全没开张,这种不自在的感觉更是缠绕着她,虽说职场上谁也不会多关注旁人,更没什么人会在心里想着她一单生意也没有就低看她一分,可她还是敏感地觉得焦急。 酒店行业人员流动性极大,随时都会换同事,融入新环境最好的体现就是在每个部门都能有自己认识的人。可作为销售,如果没有生意让自己与别的部门同事共事,没得接触都没人认识她这个销售。 好在现在已经慢慢上手了,加班盯的也是自己的活动,陈醺觉得舒心得不得了。 更何况,这么一场下来,就能有五位数的收入,再加上月底的西京年会,这个月的任务压力基本不大了。 收完假回来,陈醺就暂时不再出去扫楼发名片了,她将心收回来开始全力准备西京集团的年会。虽然她念书的时候就听不止一门课的老师都讲到过,没有一场活动会是完美不出丁点儿差错的,但不论于公于私,她都还是希望西京年会这一仗能打得漂亮。 坐在办公室里,陈醺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做足准备。除了反复跟西京确定细节之后,回来召集各部门负责人开rundown meeting,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增加一重保证的了。她坐在电脑前,下意识地输入“西京集团”搜索起来。 网络上零零散散一些新闻稿,都说的是西京集团作为一家电子科技公司,走的科技创新发展提高生活品质路线,在本地周边地区有好几个工业园区点。在一堆介绍中,陈醺甚至在一个标着IPO排队名单的网页里看到了西京的名字。是了,当时周朗在给她介绍这个项目的时候也跟她提过,西京是有计划要上市了的一家企业,现在所有的股东手中所持有的都是原始股,一旦上市,便可谓是水涨船高。 而这次的年会,重要任务之一就是正式公开这个消息,树立正面积极的企业形象,为上市做好准备。看来这是一家处在绝对上升期的企业。 厉害了,陈醺看着这些消息在心里默念。她想起自己打过交道的一个个西京的员工,想来也确实都是一副精英做派。而脑中渐渐清晰的那个精英形象,让陈醺鬼使神差地继续搜索了“总经办”这个词条,她想,林柏周这个职位,具体又是做什么的呢?他除了跟我沟通年会的事,其他上班时间还会需要做什么? 搜出来的结果告诉她,“总经办是总经理室的日常办事机构,主要任务是根据总经理的指令,统筹公司行政管理工作……”——也就是说,他大概率就是总经理手底下一个管行政的。 噢,所以虽然西京是一家电子科技公司,但林柏周其人的工作范围其实与科技二字也并无太大关联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差距好像也不算太大了? 陈醺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何要在心中暗自比较两人的差距,但至少结果让她觉得还算满意。她安心地关掉页面,继续工作。 西京的年会如期而至,陈醺在此准备期间足足开了4场 rundown 会议,请求酒店各个前台后台部门的合作,就是为了力求万无一失。 从活动的头一天起,陈醺就没敢休息,盯着布场人员进场通宵搭建,一直到凌晨四点多她才去前台要了一间房躺下合了会眼。 其实睡也睡不安心,但是为了白天能有一个良好的状态,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陈醺还是决定安排自己休息几个小时。不光要睡一会,她还认真地卸了妆冲了个澡,然后掏出提前从家里带出来的面膜贴在脸上。 陈醺将白天的年会当成自己的大日子,收拾停当,她躺在松软的大床上端着手机,对着备忘录一条一条地确认自己之前记下的要点。 其实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的准备和反复沟通,不太会再有什么临时发现的遗漏了,这么做仿佛只是为了让自己安下心来。她设置了一个早上八点的闹钟,然后终于松下一直紧绷的神经,沉沉睡去。 日光升起时,陈醺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她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拿手机看时间,才刚过八点。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太过紧张了,每次只要第二天有什么重要的事,头天都会睡不了多久。她不再补眠,从大床上爬起来又敷了一贴面膜,然后才去洗漱。 陈醺把化妆包拿到房间里的梳妆台前,将窗帘一把拉到全开,让秋日和煦明亮的阳光大方地洒进来。她倾下身子凑到镜子跟前仔仔细细地化了一个妆,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又干练。 直起身子检查过镜子里的自己之后,她又去洗衣房换了一身干净的墨黑色工装,熨得服服帖帖上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只有洗衣液的馨香。 收拾妥当,陈醺踩着六公分的黑色小羊皮高跟鞋,搭电梯去宴会厅,准备验收搭建成果。走出电梯,她想,那就顺便先检查一下旁边的水牌好了。站在电梯间盯着两块水牌看了半分钟,确认是在循环播放西京年会的标题和内容,陈醺正打算移步继续去检查廊上的指引牌,就听见背后有人叫她。 “陈经理,早啊。” 陈醺回过头,是齐助理。 “齐助理,这么早就过来啦?我正打算去看看场内搭建得怎么样了,一起?”说着做出“请”的姿势。 齐助理自然没有意见:“好的,林总就是交代我先过来与陈经理对接,他晚些时候过来。那咱们就同去看看,请。” 路过连接大厅与电梯口的走廊,眼见立牌也都没有问题,陈醺满意了一分,也放松了一分。 到了厅内,平时婚宴或中型会议常用的隔断都收了起来,整个大厅打通,很是敞亮大气。吊顶上大灯全开,舞台和桌椅台型都已成型。 布场的工作人员在厅里调整帕灯的位置,按照之前定好的活动流程,届时会有集团的董事长上台讲话的环节,所以需要提供额外的照明,打一束追光上去。 陈醺走上前去查看,仔细着帕灯的54颗大功率灯珠温度过高,烧烫了金属行架。她判断了一番距离,还是思量着叫人来将这左右两盏大灯挪到离墙纸远些的位置,再将角度调整到错开行架,对准舞台。 她估算了一把距离,就准备转过身去叫人。谁知就是这一转身,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就被地毯上还没来得及固定好的电线绊到了细细的鞋跟。她一个重心不稳,直直地向后倒去。 “小心!!!” 陈醺反应过来身后就是灯架,她空伸出一只手,却什么也抓不着,只能任由自己被绊倒下去。 她满心以为自己要出洋相了,却没有如意料之中那样磕上灯架,而是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 第16章 伏特加 电光火石一顿操作,陈醺还没来得及反应,原本热火朝天的大厅就只听得一声闷响。 熙攘之中,陈醺听见一道让自己不再慌乱的声线:“没磕着哪吧?” 她感受到那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松开了她,她也的确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只是…那声响… 陈醺连忙站稳身子,她甚至顾不上感谢拉住她的那个人,先赶紧回身去看那架帕灯——果然,那声闷响是灯杆架子磕到了墙体。 原本印着香槟色花纹走暗金线的墙纸,现在直接在一人高的位置,被磕出了巴掌大小的一块豁口。虽说在暖光灯下远看也不打眼,可陈醺确是心疼极了。 她估摸着自己是得赔这墙纸钱了,却不曾想光顾着一顿心疼这墙了,还是林柏周出言提醒:“快让人检查下这灯的功能是否正常吧。” 她这才想起回过头来应答这位“救命恩人”:“谢谢林总,不然我刚才摔下去,这灯指定得砸坏了。” “救命恩人”小林总闻言,像是被气笑的:“灯重要还是人重要?墙重要还是人重要?” 陈醺顾不得他话里是责怪还是无奈,只说着“灯比我重要,但是您比灯重要呀!”就忙着找工程部的同事来检查这盏帕灯,压根没有注意到她转身之后,林柏周直起身子小幅度甩了甩手臂。 好在这灯还算是结实,三色灯珠运转正常,混色测试也暂时没什么问题。墙纸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只能先稍作抚平,等活动结束后再找人来看是可以局部修复还是整块都得换。 陈醺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状况,只能定下心神先向工程部报损报修,再继续巡场督促布场人员加快进度。 年会定在下午两点正式开始,最迟一点钟之前需要完成布场工作,陈醺还在对照流程表,有人过来告诉她,彩排的人员来了。 陈醺这才抬起头来,见一群盛装男女鱼贯而入。这群人从大厅门口进来时都向门边站着的那位高大挺拔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打招呼,那人也有礼地一一点头回应,她才想起来这号人。 陈醺自以为,她多少有些制服情结,因此入行时见到周围男女同事上班时间都穿正装觉得很是怡然。可是这个小林总,回想起来似乎每每见到这人,他也都是一身西装,一丝不苟的样子,楞比她在酒店里看到的那些个男同事们都显得贴人些,似乎他这人就是穿着一身西装出生的一样。 只是,林柏周来得这么早做什么?看他们的员工彩排么? 她迎上前去招呼他们自行彩排,影音设备都已经备好,正好可以一并测试。然后才回身到林柏周跟前,“林总,刚才谢谢您出手帮我。” 这人刚跟员工打过招呼时的微笑还挂在脸上,尚未卸下,“不用客气,陈经理刚刚已经谢过了。” 。……也是,的确谢过了。“年会下午两点才正式开始,您提前过来是要彩排吗?需不需要我给您找一间休息室?” “也行,我不彩排,就是过来看看。” 没说看什么,那就是看布场进度?陈醺想了想,那还是就近安排吧,方便他随时再回来巡视,就引他去了同一楼层的一间茶室。反正今天整个酒店只有他们西京一家的活动,这一层都不会出现什么闲杂人等,可以放心占用。 进来之前,她交代了茶吧的同事送一壶决明菊花山楂茶进来。 茶室不大,但装饰得很有韵味,还带一个露天的小花园阳台。林柏周选择在室内沙发上坐下,陈醺越过茶几,去把连接室内室外的玻璃推拉门打开。时值十月底,天儿早已不热了,室外的空气里满是清爽。花园阳台的面积也不大,只摆两张椅子就已经挤挤囔囔,更别说外围还绕着一圈紧实的灌木。 但是把门打开后,室外的新鲜空气流进来,茶室里也很是舒服了。陈醺回头就看到林柏周靠坐在沙发上,姿势慵懒随意,一双深不见底的眼迎着光在看她动作。 她被这凝视滞住,一时之间竟有些晃神。还好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上茶,才打破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来人很安静利索地把茶盘摆好,给两个杯子都倒上七分,再把玻璃壶放回茶盘上,就安静利索地退了出去。 陈醺回过味来,背靠着落地门就近在茶几边的单座小沙发上坐下,还顺手抚平自己的工装裙角——都穿着一身正装了,气质这块不自觉地就会拿捏住。 林柏周看着她坐下,抬手端起茶杯端详:“这里头的决明子菊花和山楂都是好东西,这料挺适合这时节喝的。” 陈醺闻言又忍不住看向他端着茶杯的手,紧实的手臂透过西装袖管也能看出线条,手很白,指头也修长,指节看着却有力。 只是,是左手。 循着这一发现,她再用目光去找他的右手,却是以一种不自然的弧度搁在沙发扶手上。 她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在这人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地过于在意一些微小的细节,便不洒脱不自在了,这样可不好。 所以她像是惊醒了,逃也似的匆匆起身告辞,将林柏周一个人留在茶室,自己回到会场去继续监工。 林柏周不明就里,只能感受到气氛的突变,却完全想不到理由。 。……说好的我比较重要呢? 作者有话要说: 前半段是三天前写好的,然后前两天就发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后半章是今晚一边一口一口喝百利甜一边码的,很舒服~ 第17章 B52 时间临近一点半,宾客陆续进场入座了。离活动预设的开始时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现场就已经几乎座无虚席,人头攒动。 陈醺这一上午转来转去检查了多媒体影音照明各种设备,也确认了主办方的签到入场设置。 她还打印出了齐助理之前发给她的受邀名单,对照着看,除了十几家本地媒体,在台下侧边平行的位置还有一片区域是留给一些网络平台KOL现场直播的。这片区域的七八个座位也都提前备好了充电线。 直到年会正式开始,陈醺才停下来,靠着墙边站着转移重心轮换歇歇脚。她本想着,开始走流程单上的环节了,基本就可以离开宴会厅,回办公室去休息一会儿了,剩下有什么问题宴会厅的同事都会负责解决的。 可是听着主持人报幕请董事长上台讲话,她听着那名字怎么好像也姓林? 这才勾起了她的兴趣,边支棱着耳朵继续听,边掏出手机去天眼查上悄悄搜索西京集团。 这一搜让她彻底傻眼了,看着页面上写着:董事长林政民,股东一栏四五个名字里竟然还有林柏周的名字!他的持股比例甚至将近达到了百分之十。 陈醺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小林总其人竟然,是这家即将上市的集团企业公子!真真是厉害了。 她顺着页面继续往下翻,发现这家企业的业务范围甚至远不止她原先以为的电子科技产品一类,还包括了玻璃制品,金属配件,专用设备的开发、生产与销售。 看到这里,陈醺不再往下继续翻了。她关掉了搜索页面,收起手机,抬起头看回台上讲话的那位董事长林政民。那位大佬看起来很严肃,讲话一板一眼,字正腔圆,眉眼与轮廓还真跟她所认识的小林总越看越相像。 台上的人慢条斯理在讲着西京的企业文化和宗旨,声调平和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陈醺听得不太认真,她默默走神,想起了之前在办公室鬼使神差地也是跑去网上偷偷查林柏周的职位。现在想来,她有一点点沮丧,还觉得之前的自己有一点点蠢蠢的,于是神色也不免暗淡下来。 这时董事长的讲话也结束了,大家都热烈鼓掌,媒体也在这时扛起长/枪短炮,抓住机会接连拍照。林柏周从主宾位上悄然退下,贴着墙边来到陈醺身侧,看到的就是她似乎提不起劲来的样子。 “怎么,准备这场活动,没休息好?”他开口并没有提自己是扭着身子环视了全场在找她的身影,而是想着,早知道上午自己应该做主,点一壶绿茶给她提提神的。 厅内的灯光现下全暗,只留了舞台灯突出着台上报幕下一个环节的主持人,会场也很是喧闹,大家的情绪都被董事长林政民方才的那一番演讲调动了,很是热烈。 原本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里的陈醺闻言一惊,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林柏周看不太清楚陈醺的脸,光从她的声音里似乎也分辨不出什么情绪,所以只如往常那般开轻松开口打趣:“需要你做的你都已经做好了,我只是听我爸讲话挺无聊,不过看你却听得很认真,所以来问问你可有什么心得?” 没想到陈醺听在耳朵里,却更是让她如鲠在喉。虽说方才已经知道了这是林柏周家里的企业,可现在听他亲口说起那位大佬是他的父亲,心里便越发介意两人差距悬殊。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像之前接触时,似乎也不时为如何接话而为难。之前她把那种不明的小尴尬隐约归因为,是还不够熟悉,如今却似乎不得不承认,不过是因为差距罢了。她更提醒自己,原本就只是工作关系的人,是自己多胡思乱想了,现在及时打住还来得及,也不至于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来。 林柏周尽力辨别她的神色,无果,思量着选择固执而克制地发问:“怎么又走神了,看来真是没休息好?” 话中出了关切,还有亲切,本该像那时在茶室沐浴到的这时节外头的风一样清爽和煦,可听者心中,却有自己别样的拘束。 陈醺拉回自己的理智,重新摆回从前那副内核其实是冷漠的商务式热切:“没有的事,林总。这个活动酒店很重视,不容出错,所以我们理应做万全准备。” 林柏周听出了她打的官腔里头的疏离,默不作声,暗自揣摩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之前还好好的,跟他吃饭谈天。方才在茶室也是,话没说几句,人就跑了,准备工作这么紧急繁杂吗? 难道是这年会的活动的原因?公司给她施压了?可是负责跟她对接细节的齐助理那边,都是照着他的意思来的,不该有什么冒犯之处才是。 短暂的沉默间,两人都各自审视着自己的言行,揣摩对方的态度。 林柏周稍作调整,还是顺着陈醺话里提到的意思,接了下去:“你们盛庭的出品能力果然名不虚传,效果是出人意料的好。有劳陈经理辛苦了这么长时间为我们公司筹划,不如等结束之后,约个时间,赏脸一起喝杯庆功酒?” 陈醺没想到他会这样和顺,下意识皱起眉:“……又喝酒?” 林柏周也不在意她突如其来,却愈发明显的不耐甚至是排斥:“小酌一杯,顺便有些话想跟你聊聊。放心,不会喝到呕吐。” 这熟悉的梗一出,陈醺的那股莫名其妙就不顺的气一下子化开了,才坚持了不到一分钟的情绪这会子难以为继。 她干脆放任自流,有一说一:“昨晚太紧张了,就没怎么睡。” 看似没头没尾的随意一句话,说完心头却止不住狂跳,她想,她现在不自觉就这么在意这个人,有没有不小心泄露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呢。 作者有话要说: B52是一款需要点火的鸡尾酒,很烈,也很炫,视觉效果满分。 然后因为明晚要出去喝酒,所以今天开始有存稿啦!嘿嘿~再然后,谢谢阿海小天使对我的鼓励和支持,超级喜欢你!捂脸! 第18章 野格 林柏周并没有过于纠结陈醺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只当是气氛缓开了。 陈醺有些狐疑林柏周口中的“有话想跟你聊”指的是什么,但现在活动顺利进行,她疲累之余,只想先回去歇会。她于是应下林柏周的邀约,然后回到酒店前台把晚上征用的那间房给退了,驱车回家洗澡睡觉。 连着几天都没有休息够,这下神经一放松,沾床立马就沉沉睡去。转醒时,已是天色转黑了。陈醺睁开眼愣了好半晌,听见肚子发出来空空的声音,这才爬起来去找东西吃。 从床头摸出手机准备照个亮顺便看个时间,点亮屏幕却发现一大长串微信消息,陈醺抽出一只手拢了拢头发,摸黑到了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一瓶水来边喝边看信息。 是和黎梓恬、尹白两个闺蜜的三人小群。陈醺想着最近这段时间忙于准备西京的年会,的确是有日子没怎么跟她们聊天了。是以翻阅下来她俩在群里的聊天记录之后,她惊呆了。 尹小白:“恬恬,醺醺,我跟我老公吵架了,可以去你俩谁家住两天吗?不想回爸妈家。” 尹小白:“可怜兮兮.jpg” 小恬恬:“咋回事啊,你俩这才新婚多久,怎么就吵架了呢?” 尹小白:“我感觉真的很不好,也不知道是他外面有人了还是单纯讨厌我了,我好慌啊现在,你们可以来接我吗?” 小恬恬:“我车今天下午刚送去保养了,@cx你有空吗?” 然而那会陈醺还睡着,压根没看见这条求助信息,导致尹白在群里哭诉了好一会。 陈醺赶紧打字回复。 cx:“刚睡醒,我先去接上恬恬,然后咱们一起去找你,小白你发个定位给我吧。”说着就放下水瓶抓起车钥匙出门了。 陈醺的小窝离黎梓恬家也不远,她俩在这一点上志向相合,都早早安置了自己的小天地。 接上了黎梓恬,陈醺再照着尹白发过来的定位去找她。这个地址应该是尹白和雷明志婚后的新房,她还没有去过,看地址,是江边的一个别墅小区。 黎梓恬则在副驾上,一边持续通过微信与尹白保持联系,宽慰她叫她不要慌,一边叽叽喳喳地跟她分享情况。 原来新婚不久的两人这么快就闹矛盾到离家出走的程度,是因为尹白觉得雷明志婚后并不如之前恋爱时那样细心体贴,就小抱怨了一下,谁知撞上雷明志正好心情也不好,就直接开腔怼回去了。 怼得尹白是又气又恼又伤心,深感结完婚就变味了,哭得险些提不上气来。许是不想娘家父母担心,所以才向两位好友求助。 到了目的地楼下,黎梓恬把安全带一解就要往外冲,被陈醺一把拉住:“人家家务事,我们上去会不会不太好啊?要不让小白自己下来?咱们看情况决定是劝一劝还是真把她带走?” 黎梓恬顿在座位上一寻思,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先把她给叫下来,听她当面说说,兴许抱怨完了哭完了也就劝回去了,不用真轮到她俩来当这个离家出走的“帮凶”。如果真的情节严重,那到时通知对方一声再将人接走也不迟。 “那就给尹白发条消息,告诉她我们到楼下了吧!我正好下去抽根烟。”黎梓恬说着就从包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推门下车了。 陈醺看了看外面,觉得这样的夜晚,在外头吹吹风也挺好,就跟了下去。她出门时走得急急忙忙的,也没换衣服,就穿着一身睡衣套装出来的。十月底已经开始降温了,晚风一吹真是清凉又舒爽。 她陪着黎梓恬在靠在车门边,有些担心尹白,又有些放空。尹白那个没心没肺的性子,若真是遇人不淑,那还真只有她吃亏的份。 正想着,就看见尹白只穿一条小短裤,啪嗒这大白腿跑出来了。等她走近了看,果然两只圆眼也是红红的,可怜极了。 黎梓恬手里还夹着烟,直起身来支着手迎上去拥抱她。陈醺站在后头,清楚地看见尹白被黎梓恬搂进怀里之后,越发委屈的表情,瘪着嘴,眼泪也冒了出来。 “他可能真的不爱我了,才会对我这样不耐烦,还吼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做错什么呀……恬恬,我好委屈啊呜呜呜呜……” 从小小声的倾诉,说了没几句,就越哭越大声了起来。 黎梓恬一边轻轻柔柔地拍她的背一边低声安慰她:“好了好了,先别顾着伤心了,男人的本质就是这样,你太关注他,他反而不关注你了。傻姑娘,你得把眼光和心都放在自己身上呀!” 反倒是陈醺一直没有出声,她不是很清楚尹白和雷明志的相处模式,更不晓得这一番闹出这样的矛盾究竟算是年轻夫妻结婚之后的正常情况,还是真的属于天塌下来了的大事范围。她除了心疼朋友现下的伤心流泪之外,并不清楚自己该说些什么。 就在陈醺还在出神的时候,对方当事人也出现了。仅有过几面之缘的高大男人穿着一身正装,看样子应该是下了班回家还没来得及换衣服。雷明志眉头皱得紧紧的从门口迈着大步子走出来,视线锁定了那个在人家怀里哭得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背影。 “小白,别闹了,跟我回去。”开口就是言简意赅。 尹白听到声音一愣,一口气没提上来,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 “我才不要跟你回去,你自己回去吧。”尹白这会是难得的倔强,说着还吸了吸鼻子,真真是委屈极了的样子。 雷明志紧了紧腮帮子,忍耐着继续劝:“好了,尹白,快点过来,我们回去说。” 一边的黎梓恬似乎是彻底看不下去了,忍无可忍开口护住自己的好友:“我说雷哥,你跟我们小白闹矛盾了,现在给人委屈成这样,你就不能好好哄哄吗?” 一听这话,雷明志眉头皱得更紧了:“行,那我就当着你们的面,给小白道个歉。我知道你们爱护她,但是这事必须我们两个自己解决,还请你们理解。” 说实在的,这样的场面,陈醺其实真的不想再参与了。并非她不讲义气不关心朋友,而是的确也认同雷明志的话。以这两人的关系,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只能两人内部解决。听起来,本来也没有什么原则性错误,好好沟通相互理解一下,这事也就过去了,毕竟,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哪能没有摩擦呢? 第19章 温柔的陷阱 整了这一通,好歹是把尹白给拉回家了,陈醺松了一口气,又老老实实开车再把黎梓恬也送回去。合着这一晚上,尽当司机了。 终于回到家的陈醺,往沙发里一瘫。 她想着刚才在车上时,黎梓恬的好一顿抱怨,不免有些感慨。成年人的生活里,元素越发多,一不小心就被搞得焦头烂额。而且,甚至连原因都难以追根究底。 她又跑去厨房的冰箱里找酒,想趁着这剩余的半个晚上稍微专心多愁善感一下,思考思考人生。可是看看冰箱冷藏室里的那些葡萄酒,甚至洋酒,总觉得对不上今晚的心情。她在厨房里思索着环视一圈,瞄中了橱柜上方的那瓶茅台,礼盒装的。 其实说来也奇怪,这个小窝是陈醺当时还没回国的时候,家里提前给她买下的一套七十年产权的小公寓。除了她以外,应该并没有家里其他人在这里住过。而陈醺平时从来没尝试过喝白酒,橱柜上怎么会摆着一瓶茅台呢? 陈醺没有头绪,却也不打算深究,兴许是搬家的时候图个吉利,爸爸带过来放着的呢。不过她现下对于怎么试试这瓶白酒,有了主意。 她找了个发圈,随意将长发束起,然后踮起脚将那瓶茅台取下来打开。然后又翻箱倒柜地去找她觉得能配酒的辅料。 有了!就是这个——蔓越莓汁! 陈醺眼神一亮,连计量也不顾了,拉开瓶盖就往Shaker(中文应该叫调酒壶,就是不锈钢的那种杯子)里倒,然后再尽情地加入蔓越莓汁。 成型之后,就是橘粉色但完全不清透的酒体,沁着满满的果香。 陈醺想好了,她打算管今天这款自制鸡尾酒,叫做“温柔的陷阱”。 她端着调好的酒,回到客厅沙发上,把束起的头发解开。然后边喝边抄起手机,打算拍张照片发微博。点开自己的主页,才发现又是一个多月没有更新了。 这一个多月来,一直都在忙酒店里的项目。先是匆匆忙忙的婚宴,再是挖空心思的年会,确实没有分出心思来想其他。就连她一贯最爱用日程安排表,这段时间记载的也都只是琐碎的项目进展细节。 她想了想,干脆将现在手头上的这款酒,编个说头,然后分享上去。 为什么叫“温柔的陷阱”呢?也许是因为爱情最初的模样,不尽真实,不过是一个伪装好的陷阱罢了。懵懂踏入其中,待到陷阱被收拢时,才知道窒息却又无力的滋味。 编辑完发送之后,陈醺还没来得及伤感哀叹,就收到了一条评论:“未免太悲观了些吧?为何认为爱情就一定是如此?” 这问题问住她了——并非是自己的什么感情经历让陈醺有感而发,可她总不能直言说是为了发微博,现编的吧?于是她干脆选择不理会这条评论,姑且当做没有看到吧,只管安心品酒便是。 然而对话那头的人,却郁闷了。怎么还没有回复?是还没看到吗?还是不熟的账号所以不回复?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家当成了现如今网络上常见却不讨人欢迎的“杠精”。 当然,他没有情伤低到继续追问没有得到回复的理由。毕竟这个微博账号属于她也只是他偶然间瞟到的,既然来路并不正大光明,对方也还不知道这是自己,那么自然是安安静静看看就好了。 不过在微博上只能安静旁观,微信可就不需要了。林柏周自认从来不是一个畏首畏尾的人,这些天来在他心里始终萦绕着一个模糊的疑问,他必须一探究竟。 隔天上午,他挑了个大致合适的时间,把编辑了半天的消息发了出去。 “休息好了吗?” 而陈醺收到这条消息时,已经是中午过后了。为了补觉,陈醺没定闹铃,直接一觉睡到了自然醒。睡饱了心情大好的她醒来看到这么一条消息,也心情大好地回复了:“嗯嗯!中午好!怎么啦?” 怎么啦?这个问题,着实需要掂量着回复。如果直接说想约她,就太直接;可若是顾左右而言他,便又太拐弯抹角。 “中午好,今晚有空吗?给你介绍个地方?” 。……介绍个地方?不就是之前说的喝什么庆功酒吗? “……喝酒?” “是,也不是。” 陈醺自是不明白什么叫做“是,也不是。”但是今天她好不容易调休了,又睡到大中午,她不想这一天就这么浪费了。 所以爬起来拉开窗帘,大方地让外头清透的阳光尽情地洒进来。然后跑到客厅找出电脑里之前被搁置的日程表,先是算了算十月份的业绩,基本上是达成任务了,就算接下来几天没有新的活动,这个月也不会有赤字。 可是紧接着就该着眼于十一月份的目标任务了,没办法,做销售就是这样,没有能够完全放松下来喘息的时候,时刻都要战斗,或者准备战斗。 她大致安排好了自己接下来一个星期的客户拜访计划,然后逐一发消息过去约时间。 陈醺原本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干点正事的,联系芒素问问产品开发的事情也好,看看之前买回来的那一摞书也好,可是犹豫了半天,根本静不下心来。她还是乖乖起身,跑去洗头敷面膜,然后化妆挑衣服。 陈醺没有办法忽视自己心底的那一丝期待。她想,不论如何,今天她还是想光鲜亮丽地出现在那个人面前。 第20章 Old Fashio 陈醺化了精致的妆,又给自己的长发吹了个大破浪卷。 然后选了饱和度低的橘粉色雪纺衬衫和杏色包臀长裙,最后再挑了一双羊皮裸色小高跟鞋。 五分钟前,林柏周发来消息说已经到楼下了。 虽然她早早地就已经收拾齐整了,并不至于让他久等,但她不想显得太急切,并没有收到消息就立马冲下楼去。 而是站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检查自己的仪容,假装冷静地掐时间。 觉得矜持的时间差不多够了,陈醺这才转身拎起包,蹬蹬蹬出门下楼。 这次林柏周开的还是上回那辆车,Tesla Model X,这回吸取了教训的陈醺驾轻就熟地直接信步走到副驾驶开门上车。 车里扑面而来的味道竟然让她觉得有些熟悉了,陈醺发觉自己心跳得有些快。 她想,也许是多相处了几次,这人在她心里竟也有了嗅觉上的标签。 然后是林柏周带着笑意的声音:“还挺迅速,我还以为你们女孩子出门都会比较精细呢。” 这话直接打破了陈醺的紧张感,反而让她不由自主进入抬杠模式:“你这可就是刻板印象了。跟你约好了,当然是会守时的。” 言下之意,也不是女孩子都会出门磨蹭的,更不是只有女孩子才会出门磨蹭的。 林柏周听起来倒像是笑意更甚了:“是是是,我道歉。差不多饭点了,先吃饭?” 不是说喝酒么? 。……不过也是,哪有空着肚子就去喝酒的。 她没想到的这一层,他倒是给考虑周全了。 眼看着上了大路车速就开始慢下来。 “刚才过来接你的时候还不怎么堵车,这会开始堵上了。不过也还好,没耽误见你的时间就行。” 陈醺怎么也没料到他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来的路上如果堵车的话,就要晚一些才能见到了。 可是现在堵车的话,就没关系,因为反正已经见着面了,还坐在一起呢。 是这样的意思吗? 陈醺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噼噼啪啪地炸开了,小小的,一颗一颗的,还甜丝丝的。 ……该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吧? 林柏周见她并不接话,还以为是自己哪里表达错了,又或者是刚才就已经让她不高兴了? “在想什么?”他问。 “跳跳糖。”陈醺脱口而出,然后自己也懵了。 “……跳跳糖?……想吃跳跳糖了?” 林柏周尝试着去理解,他以为兴许这就是女孩子的脑回路呢,比较跳跃也说不定。 但是在想跳跳糖,至少说明心情还不错吧? “我这里只有口香糖,要吗?跳跳糖的话,现在没有,只能下次再给你带了,或者一会找地方去买?” 说着,松开右手从中控台里摸出一瓶西瓜味的口香糖,晃了晃递给她。 陈醺可不好意思再提什么跳跳糖了,赶紧接过那个小瓶子掏出来一颗塞进嘴里。 要不要礼貌性地问一问他要不要吃呢? 随即又想,还是不用了吧,这本来就是他车上的,他要吃自己就拿来吃了。 脑子里百转千回的,却没注意嘴里的这颗西瓜味的口香糖,嚼起来,也是小小一粒。 还甜丝丝的。 -------------------------------------- 到了地方,是一家高档中餐厅。 陈醺知道这家店,虽说是社会餐饮,但据说菜品精致度也是以酒店餐饮级别的,只是她还没来吃过呢。 虽然是提前定下的邀约,但是林柏周好像并没有提前订包厢。 虽说陈醺倒也并不在意吃饭的时候周围到底有没有别的客人,不过还是默默在心里分析,也许是临时才想到选来这家店吃饭的呢。 然而不是。 林柏周一早就想好了,要来这家店吃饭。 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不进包厢,反而提前预定了大厅的一张窗边靠角落的桌子。 因为他早就说过了,今天,他有话要说。 怕到时候狭小又安静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会让陈醺觉得尴尬,或是压迫,才特意选了外头有人的地方。 虽然他是想要表露心意,可他不想让她有压力。 坐下之后,也还是跟之前两人一起吃饭时一样,各点一轮菜。 每人斟酌着点上几样,却并非是各点自己爱吃的。 而是都想着这样的情况,点什么比较合适,点什么不会踩雷对方也能爱吃。 以前陈醺跟着父亲陈修言一同出去吃饭的时候,他就教过自己。 如果在外头跟人吃饭,大家一起点菜,怎么样点才最讨巧呢? 一般如果是一桌子人,那么荤菜素菜汤菜都不难想到,既容易重合,也不出彩。 陈修言教给陈醺的招,就是点一道豆腐—— 家常豆腐,什锦豆腐,蟹黄豆腐,什么都行。既健康,又容易符合更多人的口味,更能体现自己的格调。 这个所谓的小招数陈醺一直铭记在心,并且深以为然。 且不论什么格调不格调的是不是确有其效。 眼下这样的场合,她确实希望能在这样的小细节上体现自己的品味。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她也没想明白,今天给自己的定位和“人设”究竟是什么样的。 眼看着一顿饭就快要吃完了,她还是明显觉得自己放不开。 太在意了。 即使什么也没有实质性地发生。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地去在意一些没有人在意的细节,心绪重重。 在出来之前,她提前好几个钟头就开始做准备。 原本也是想要让自己今晚能表现得理智放松又有魅力,可全然不是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走神,筷子怎么抓都好像不对。 这样明显的不适,林柏周自然也感觉到了。 但他无从得知陈醺的焦灼感从何而来,也不敢胡乱猜测。 他不知道她是身体状态不好,还是心里边不愿意同他这样相处。 原本打算今天挑个气氛好的时候想要说出来的话,现下也如鲠在喉。 今晚会是个好时机吗? 说出来会是怎样的效果呢? 这一切皆因对方的反常表现而成了不确定。 这时,林柏周注意到,陈醺摆在桌面的手机开始震动,弹出消息提示。 可是坐在桌对面的女士只是撩撩头发,不时随意低头看上一眼,并不回复,甚至并不拿起来解了锁细看。 他收回眼神不再探看,只是绅士地主动提出: “是有什么事吗?没关系,你回消息吧。” “啊,没什么大事,就是朋友的群消息。我看了一眼,是小白和你那个朋友雷明志。” 陈醺倒也不隐瞒,反而似乎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话题,可以放上来说一说。 “他俩怎么了吗?” 林柏周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看来他是完全不知道这两人才新婚就已经闹过矛盾了。 也是,男生朋友之间,也许的确不像女生那样,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立马与朋友分享吧。 既然雷明志没有和林柏周提过感情的问题,那陈醺觉得自己也就不便与他细说,只讲:“可能结了婚觉得跟谈恋爱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区别吧,所以相处上还需要磨合。” 陈醺自觉描述得还算隐晦,也不太有在背后讨论人家家事的嫌疑,可林柏周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怎么,闹矛盾了?” “是啊,就昨天晚上,还把我们两个好朋友叫去了,才给小白劝回家的。刚才看群里的消息,似乎是又闹不高兴了……希望他俩能好吧。” “其实……我没想到他俩会结婚。” 林柏周开口甚是笃定,倒让陈醺有些犹疑了。 “这……是有什么原因吗?我回国的时候,只知道小白有个男朋友,后来直接就联系我说要结婚了,我没见过也不了解他们的相处模式。” “我听到他们结婚的消息也觉得很突然,我以为明志他不会计划这么早结婚的。” 陈醺一听这话基本就明白了些,却是更为担心小白的处境了。 站在她的角度,她是知道,尹白为什么这样猴急着要结婚的。 却没想到,雷明志有可能与她并不同步。这样的认知让她有些慌。 她并不甚了解雷明志的为人。 回想起来,婚礼时她实在无暇深入观察新郎的表现,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而那晚深夜闹矛盾时见到的那一面,雷明志来哄人时,也还算言辞恳切,有理有据。 至于怀孕的事,陈醺怕雷明志万一并没有跟林柏周透露过,也觉得不方便说。 这一来二去,就更觉得这个话题不适合继续了。 却不知道,她的三缄其口,落在林柏周眼里,难免就成了防备与疏远。 饶是再自信的男人,在这时也会动摇了。 可他不想退缩,自从在年会那天时,与她的交谈就不顺畅了。 他实在疑惑,也实在不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收起自己的心意。 可是是现在说呢? 还是晚些时候去喝点酒,等几杯小酒下了肚,大家都放松些,再慢慢谈? 正当林柏周在时机的问题上犹豫不决时,陈醺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这次不是群消息了,而是来电。 “是恬恬的电话,不好意思,我接一下。” 她淡然地拿起手机轻贴在耳边,视线也乖顺地垂下,认真地打招呼。 于是理所当然地,错过了对面的男人在一瞬间被点亮的神情。 ——她没有要起身离开出去接电话的意思! 这一举动似乎直接鼓励了林柏周,至少她觉得可以在他面前直接接电话。 他赶紧摆摆手示意她自己不介意,然后主动闭上耳朵不去探听,低头端起她的碗,趁她接电话专心地给她乘上一碗汤。 却不想这个电话很短,不到半分钟,就挂断了。 再抬起头来,就是一张忧心忡忡的脸。 “我今天坐你的车出来的,你能送我去趟市妇幼吗?小白出事了。” 二人匆忙结账,抓起东西就走。 一路上,林柏周什么也没问。 听到市妇幼这个地点,他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 能折腾到妇幼医院去,联系起突如其来的婚讯,前后也就说得通了。 那么,之前她对自己的欲言又止,为的就是这件事? 思及此,林柏周心里宽慰了许多,灰败不再,更沉得住气了。 陈醺却没有办法不焦急。 方才黎梓恬在电话里也没有细说,只说暂时不敢先联系父母,叫她快些来,其余情况她一概不知。 怎么就弄到医院去了呢? 现在尹白肚子里的月份还小,除了不好的消息,陈醺想不到其他。 万一……她越想越糟糕,一脸的急色,手脚也冰凉。 怕那边随时可能还有消息传过来,陈醺捏着手机,两手抓得死死的。 这时,一只熟悉的大手覆了过来。 一团温热的触感,陈醺下意识低头,又是那样一只手。 指节有力,她似乎能透过白皙的皮肤看穿底下的血管里流动着怎样的热血。 她又顺着这只手,抬起头去看这手的主人。 那个男人依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只管认真开车。 “先别急,我们很快就能到了。” 陈醺的心里焦急依旧,但手却不再那么冰凉。 好像只用着急,不用害怕,只用担心,不用慌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去医院之前的小林总:她还没喝我给她乘的汤呢! 第21章 Creme de C 到了医院,与黎梓恬碰上面,才知道,原来这次,还真的不怪雷明志。 原是尹白自己意气用事,昨晚闹过矛盾离家出走不成之后,回到家仍然觉得不甘心。 可雷明志下了班回家已是疲累,实在不想再同她吵,也没有力气再去哄她,就干脆抱了床被子跑去客房睡。 正在气头上的尹白哪里接受得了对方这样的举动,本就疑心他不像之前那样对自己好,更不比从前耐心,自己怀着孕嫁给了他,他竟这样不珍惜! 没照顾到她的情绪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连哄都不哄直接躲开了,到底是自己跌了身价了么! 一下子越想越坏,万念俱灰的尹白,整宿没睡着。 就这样哭一阵,绝望一阵地到了天亮。 雷明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许是想让她自己冷静,自己想开吧,起床只是去打了声招呼就直接出门上班去了。 尹白在家里一等,就又是一整天。 陈醺听着都觉得,不难想象这一天一夜下来,尹白的心里会是怎样的难过。 直到入夜,尹白难过完了,算着时间雷明志也快下班回家了,她摸着自己满脸的泪痕,哭湿了的头发,乱糟糟的实在难看,跑去洗澡,才发现自己已经见了红。 六神无主地发消息求助,却只有黎梓恬先看到了消息,冲去她家把尹白带到了医院,然后才自作主张通知了雷明志。 陈醺想到那个时候,两个朋友一个崩溃,一个奔波,自己却在高档餐厅里跟人心不在焉的吃饭……她觉得自己着实是个有够失职的朋友。 也许是出于补偿心理,从尹白被推进病房开始,陈醺就一直转来转去想能多帮上点忙。 她没有在医院里照顾病人的经验,只知道看事做事。 一会打点水帮尹白擦擦脸擦擦手,一会又去找抹布擦一擦病床头的柜子,或是床边的围栏,一会又说要去接点热水来给小白喝。 这样殷勤的态度,黎梓恬自然乐见其成。 因为在陈醺来之前,黎梓恬已经一手包办了一堆手续。 然而雷明志这个正牌丈夫,却被陈醺抢着做事的姿态搞得有些尴尬。 他站在一边,希望尹白能开口对自己说上几句什么话。 气话也好,吩咐自己去替她做什么事也好。 然而尹白从头到尾都不看他,更不开口说话。 确实是自己来晚了,雷明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默默转身出去找值班的医生了解尹白现在的身体状况。 医生应该是对这样的病人见得不少了,不带情绪地告诉他,胎儿暂时没有大碍,但病人的身体和心理状况都需要照料。 这次虽然没事,但既然能因为心情激动,情绪低落而见了红,后续如果不多加注意,那么下一次再出问题,可就不一定还有这么幸运了。 也不知道雷明志是内疚,还是后悔,还是无奈。 回到病房,本就没人出声的空间里,更是沉闷到了压抑的程度。 雷明志看着坐在病房里的三人,这才意识到,怎么林柏周也在? 他刚赶来时,太过惊讶意外,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个自己虽然很熟悉,但明显没道理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给林柏周打了个眼色,把他叫出来。 “我老婆进医院,你怎么比我到得还早啊?” 憋了一晚上的男人,此时面对自己的好友,终于可以释放火力地讲话了。 林柏周不置可否: “那你就该好好反省反省你自己是怎么对你老婆的了。” 没料到自己会被怼的雷明志深吸一大口气: “那现在怎么着啊,她那亲友团的两尊大佛搁这儿立着,我也没法跟我老婆说话啊。” “我送陈醺来的,收到消息的时候我们正好在一起。 这样吧,我一会进去,带她走,至于你能不能跟你老婆说上话,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林柏周早就不想在这里耗着了,说完转身就走,完全不给这个连老婆都照顾不好的发小多留一点面子。 回到病房,林柏周也如自己所言,主动打破沉默,提出来送两位女士先回去休息,留雷明志守在这里照顾尹白输液。 陈醺原本还不想走,她担心小白这时也许不想跟雷明志独处。 倒是黎梓恬,爽快地站起身。 陈醺眼神仍然流转在尹白躺在薄被里的身影,见她已经睡过去了,才松口:“好吧,那我们先回去了,你照顾好小白,她现在可是一尸两命!” 这话是对雷明志说的,本想强调自己的不放心,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口不择言了。 跟着出了病房,黎梓恬把门合上就说: “我自己开车来的,林总你把醺醺安全送到家就行了。” 又转过视线交代陈醺: “你也别操心了,毕竟人家才是夫妻。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说一声,知道吗?” 黎梓恬这时倒是相当干脆又正经。 陈醺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不知道该怎样看待尹白的这位丈夫了。 要按她原本的标准,把怀孕的妻子气进医院的丈夫,绝对是要被她打入渣男行列的。 可这人又是林柏周的朋友……林柏周又是怎样看的呢?他们会是一丘之貉吗? 黎梓恬点着烟钻进车里跟他们告别。 林柏周也先到副驾替陈醺开车门。 还像在电视上放的那样,伸一只手放在她的头顶,防止磕着门框。 这些细节陈醺都看得到。 却不知该不该就这些细节来对这个人下定义。 林柏周心里就更没底了,两人一路无话。 可他觉得,过了今晚,也许就更加没有好时机了。 若下次再约她出来,她会不会觉得有些频繁?会不会就拒绝了? 夜深了本就安静,车里更是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犹豫了两个红绿灯,他还是决定试探性地问一句: “陈醺,你累不累,困了吗?” 他想,如果她回答累,困了,那么他就让她在路上睡一会。 今日就暂且作罢。 可若是她回答不困,那么他姑且就当做一声冲锋的号角,不再藏着掖着了,就着这个机会速战速决,好好说清楚自己的心意,再把心里头的那个问题问出来。 可是,等了半晌,也没有回应。 他忍不住偏头看过去,才发现,她已经侧着脑袋靠在椅背上,合眼睡着了。 。……刚刚想好的信号什么的…可不可以不作数? 林柏周泄气地失笑,迅速意识到了自己对这样的结果的不甘心。 就像抛硬币一样,明明想好了正面就上,反面就退,交给天意,却在抛出反面时还想再抛一次。 其实他之前看过一个科普。 说哪怕是抛硬币,出现正反面的几率也不是完美的一比一。 而是接近于49:51,因为硬币的正反两面重量因为字和画而不均等。 想来想去,那么确实不用作数吧? 既然概率不等,那么就说明这并不是老天爷的意思。 更何况,就算真的没有抛到自己想要的那一面,那么,再抛一次又何妨呢? 总有抛出自己希望的那一面的一次。 就这样思维发散着,车稳稳地停在了陈醺家楼下。 几个小时之前,他就是在这里等她出现,等她坐到他身边的位子上来。 听着陈醺均匀的呼吸,林柏周舍不得就这么叫醒她,然后放她离开。 他想了想,轻轻解开安全带,侧过身子幽幽地看着她的睡颜出神。 他想,再过五分钟再叫醒她吧,然后就放她回家去床上好好地睡。 然而他又根本没打算真的去看时间。 也不知道浅浅入眠的人是不是因为感觉到了这一抹深沉的视线,呼吸突然短促了几分。 林柏周怕是因为安全带,箍着她让她觉得不舒服了,便屏住呼吸伸手去解。 轻轻地,慢慢地。 可是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是让陈醺微微皱眉,似有转醒之意。 “咔哒”一声,安全带解开了,陈醺也睁开了眼。 她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睡着了,顺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安全带的锁扣还被林柏周握在手里。 他解自己的安全带做什么? 刚才睡了多久? 又已经到了多久? 他就这样看自己睡觉看了多久? 林柏周这时倒是不觉得进退两难。 既然她醒了,那么就干脆镇定自然地顺着安全带往回收的方向松开手,若无其事地告诉她:“到了。” 仿佛自己刚才什么也没做,真的只是刚刚才把车停下。 “我刚才睡着了,不好意思。谢谢你送我回来,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清醒过来的陈醺此时已经没有困意,说着就要抓起东西推门下车。 门却没有反应。 林柏周第一个反应过来,是这车在行进时自动上的安全锁。 因为驾驶室还没有动作,所以此时还没有解开。真是“车助我也”。 车里的气温好像一下子升了起来,烘得陈醺再一次注意到了车里这股好闻而又日渐熟悉的气味。 也许是为了打破沉默,缓解气氛,又也许是真的好奇,她突然问:“你车上用的什么香啊?挺好闻的。” 林柏周正在心里飞速地打着腹稿,要如何将憋了一整晚的话尽数表露。 突然接到这样一个问题,他只能愣愣地回答: “……是英国橡木与红醋栗。” 看得到答案后的陈醺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林柏周回想她之前数次不按套路出牌的种种,不想再被打断。 干脆不再斟词酌句,有一说一打出直球: “陈醺,我不知道你最近感觉到了没有,我喜欢你。” 原本还在想着怎么用这么个香薰来结束话题让他开门放自己下车的陈醺,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 她懵了。 按理说陈醺也算是半个老江湖了。 虽然没什么说得上来的正经恋爱经历,可她自认是看得出人家对她的意思的。 自己对林柏周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好感,只是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仅仅是好感,怎么想都太过脆弱了些。 现下对方却越过她之前所有埋在心里的顾虑,直接说了喜欢自己。 心动吗? 还是心慌呢? 她下意识地就想逃避。 可是林柏周这一招直接将她的退路完全堵死,让她不得不直面他的问题,连绕弯子的余地都没有。 陈醺只得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地回答: “我……我听你这样说,就明白了。” 她想要努力表现出,面对表白,能够从容坦然不惊慌的样子。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一些时间考虑一下吗?” 声音是轻得不能再轻。 林柏周对于这样的回答似乎倒也欣然接受。 没有直接拒绝,就已经值得欣慰了。 只是,更早的时候,他们相处起来,可没有这样的小心翼翼。 那时的她,调皮又谨慎,狡黠又迷糊。 “应该的,只要没有太突然让你觉得唐突了就好,你慢慢考虑,我不急。” 林柏周的声音也很轻,语速也比平常显得更缓些。陈醺仿佛从中听出了安抚的味道。 她的心跳似乎确实慢下来了些,却一下一下敲击得很重。 她呆愣愣地看着他的眉眼,好像想到了很多之前两人相处时的片段,又好像一片空白。 这时陈醺脑子里莫名冒出来以前读到过的一句话: 任何瞬间的心动都不容易,不要怠慢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 ——摘自毛姆 终于表白啦,这章的标题是黑醋栗酒! 第22章 金汤力 晕晕乎乎地回到家。 陈醺坐在沙发上愣了很久,也没能把自己的心跳缓下来。 胸膛反而如擂鼓一般越敲越重。 直到手机响起新消息提示—— LIN:我到家了。 LIN:不急,慢慢来。晚安。 明明没有任何露骨的内容,陈醺却觉得周身的温度“轰”地一下燃了起来。 硬着头皮回了一句“晚安”之后,陈醺扔下手机,冲去厨房打开冰箱。 一系列动作不假思索,行云流水。 瓶塞“啵”地一声开启。 同时被拔出的仿佛还有心中一瞬间的决断——不怂,就是干! 陈醺多么想要不再犹豫,不再踟蹰于世俗标准中的所谓两人的身份地位差距,净想那些没用的。 她一方面洒脱地想,恋爱就是两个人的事而已; 另一方面又试图鼓励自己: 如果觉得自己很多现存的方面与林柏周有差距。 那么,花点时间,找到方向,努努力,追上他就是了。 ——只要有心,只要去做,就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嘛! 想通这些,陈醺心里舒坦多了。 不再频繁持续发愣,她站直了身子。 抬手从冰箱旁边的橱柜里随意拿出一只雕花水晶杯,打开水龙头随意冲了冲,就算洗过了。 再把杯子立在大理石台面上,随意地往里倒进去金黄色的透明液体。 举起杯子仰头囫囵吞下,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喉间打着卷,一路欢快地蹦跶下去。 可那股冰冰凉凉方才落肚,给自己洗脑出来的积极气氛也霎时冷却了下来。 相比起咽下去的轻快活泼,陈醺这才意识到。 还是不对。 还是不行。 还是没办法。 她没办法说服自己。 没办法哄骗自己用琼瑶浆那样轻松愉快的心情面对这份感情—— 她做不到。 她不想把这当成是一件可以随意对待的事情,当成是儿戏。 他们俩的相遇其实足够不严肃了,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不正经。 因为在开头的时候,她每一次都能清楚明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好整以暇与从旁观赏般的理智。 说白了,就是她可以在他面前大胆随意地自由发挥。 她不是看不出林柏周的经济条件应该很不错。 可是自己也从来也不用虚,因为她自认自己是有条件有一定程度的优越感和社交层面的底气的。 可是在这段时间的来来回回的接触中,陈醺不知不觉慢慢认真了。 这不怪她。 且不讲之前那些气氛暧昧的时刻两人有来有回的张力。 光是当时在工作上,曾有过的“不平等地位”,就足够无形中牵引着陈醺将林柏周从“可以不用如临大敌的自由发挥”的待遇迅速拉升到“不得放肆一言一行都要好好表现以争取留下某特定印象”的级别了。 经过这样的过程,不得不说,林柏周自然是占了便宜的。 无论是从情绪上,还是两人的相处模式上。 因而陈醺此时的不自在,完全不是矫情怯懦,更不是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 而仅仅只是一时半会分辨不出来自己对林柏周的好感中,究竟几分是仰慕,几分是欣赏;也一时半会不能够确定这样的好感,是否足以支撑她对于林柏周看起来甚至有些冲动的表白给出正面积极的回应。 不过好在,他们在工作上的接触已然告一段落,接下来按说,彼此是不至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想到这儿,陈醺掏出手机,解锁。 看着那个停留在一句由于刻意地逃避而简短到冷漠的“晚安”的对话框。 鬼使神差又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 “睡了吗?” 然而自我催眠得来的勇气真就贫瘠到刚刚发出去,她就后悔了。 只是撤回也是不合适的。 回头对方看到一条已撤回的消息,显得自己还怪扭扭捏捏的。 她可不想自己以这样不够大气的形象示人。 尤其是在这种,关系确立之初,正是建立框架和边界的时候。 还好没等多久,对面就很快回复了: “还没,刚洗完澡。” 刚洗完澡。 看到这句话,陈醺立马想到了,几个月前。 在酒店宿醉醒来后的那个早晨,林柏周从浴室出来的鲜活画面。 “轰”地一下,有血气直冲上了大脑。 ——两个讯息。 第一,刚洗完澡; 第二,并没有问自己,有什么事。 陈醺为这点不算发现的发现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cx:“我想跟你说,我会认真考虑的。” cx:“但是,在这段时间,你不可以干扰我,不然就算犯规了。” LIN:“可是,怎样算是干扰你呢?” cx:“这……” 陈醺有些迟疑了。 总不能告诉他,刚刚光是简简单单一句“刚洗完澡”,自己就已经被勾得有些胡思乱想了吧。 对面似乎是在等她的明确定义。 陈醺都能想象得到,男人冒着水汽,裹着浴袍,发丝还在滴着水,一滴一滴砸进浴袍领子里,那个画面了。 噢,对,而且还是个身高体长的男人。 cx:“就,一些额外的举动吧……” 陈醺被自己脸上的热气烫得完全不敢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更不敢直视自己脑子里的争先上演的画面了。 全然不顾这完全是自己提出来的问题,自己脑海里的想象。 如同陈醺想象的一般,林柏周的确冒着水汽还没来得及擦干。 平常他大概没有将手机拿进浴室的习惯,而这会他顾不得那么多。 只管将浴袍随意拢起,大脑一边飞速运转,手里一边将手机屏幕顺势往浴袍下摆蹭过去,好把沾湿的雾气和发间滴落的水珠抹掉。 LIN:“那,是要约法三章吗?” cx:“那倒不用,不会很久。” LIN:“行,我这两天要出趟差,这期间不干扰你。” LIN:“早点休息,晚安。” 看到他说要出差,陈醺当下松了一口气,可又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她其实也不十分确定自己要考虑些什么因素,她尝试着在脑子里列举一条条标准,但又很快再一条条否决。 茫然地想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也许真正使她不能安心的,并非该拿什么标准来审视林柏周。 而是,她需要先用这些所谓世俗的标准来审视一遍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她越发茫然。 像周身起了一层既厚重、又轻飘的雾,看不清思路,但至少空气是松快的,就这样睡去。 第二天,她照常到酒店上班,直到在早会上,收到黎梓恬的信息,这雾蒙蒙似的状态才终于有了一丝裂隙。 ——是一条新闻。 《震惊!本市著名企业竟涉嫌计划违规排放工业废水!究竟是巨额利益的诱惑还是社会责任感的缺失!》乍一看,就是个经典的“标题党”式标题嘛,陈醺不无戏谑地想。她当下甚至没有欲望点进去这个链接,而是盯着这条标题开始跑起神来了。总觉得逻辑不通顺,却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通。 开完会出来,部门里几个同样习惯用一杯手磨咖啡开始一天的工作的“同道中人”交换眼神,连接头暗号都不需要,就心照不宣地一起摸进了茶水间。 陈醺轻车熟路地从橱柜里拿出xx咖啡豆,倒进手摇研磨机,小昭则负责给几个杯子分别套上挂耳滤袋。 热水很快烧开,水柱冲进深色粉末,热气冲出杯口,话题也从早会的内容转移到了冲完咖啡的垃圾分类。 一个同事说,应该算湿垃圾。 另一个说,应该算混合垃圾或者厨余垃圾。 这时第三个说,算了罢!别说咱们普通人分不清,人家大型企业还不合格被报上新闻批评呢!就上回在咱们这还搞过年会的那个…… 陈醺觉得自己的脑子也跟手里的手摇咖啡机似的,卡顿住了。 她怔怔地放弃继续使劲,掏出手机解锁,屏幕仍旧停留在方才开会时黎梓恬发来消息的页面,那一句一顿的惊叹号,这时才恍然砸下,落在了实处。 原来这家被曝环保问题的“本地著名企业”不是别家,竟然正是西京!这篇文稿中指出,西京集团的工厂违规取址,被披露出来的排放计划丝毫不考虑周边的生态环境。 在一连串的指责末尾,甚至直接喊话集团的领导层和工厂负责人,质问企业的社会责任感何在,民生与法律何存! 看完了新闻,她有些不知所以。 想回消息,打了几个字却又删掉,转而打开搜索引擎。 这篇新闻稿中扣的每一顶帽子都太大。 而她又太外行了。 完全不了解这样的新闻对于他们行业意味着什么; 同类型案件会有怎样的处理方式和结果; 会不会很难处理; 会不会影响经营和正常运转; 会不会要赔钱甚至负法律责任。 直到黎梓恬见新闻发过去后迟迟未有反应,憋不住追问了过来。 陈醺迟疑了一下,接起电话,就听对面压低了声音,语速却很快:“喂喂喂我发你的链接你看了没,你男人公司出事了,你晓不晓得什么情况啊?是不是真有那么大问题,他们打算怎么解决啊?” “……” 一串连珠炮下来,陈醺毫无底气,压根答不上来。 “不是吧,你不知道这事啊?我跟你说啊,昨晚我们工作群里就有这个消息了,但我没细看,今天开会说这个事我才想起来这是哪家公司,立马就转给你了!” 黎梓恬是搞商业公关的,公司里会关注这些新闻也是常事。 合适的可以尝试联系接手,接不下来的也能当作案例纯分享。 她把一早上获取到的相关信息全都竹筒倒豆子一股脑说给陈醺,叫她心里有个数。 陈醺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没有想到林柏周的突然出差,是因为他遇到了如此棘手的问题。 只是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能做的了,只有斟酌着,发一句克制的问候过去:“我看到新闻了,你那边情况还好吗?” 第23章 琼瑶浆 收到这条消息,林柏周属实有些意外。 对他来说,这本不过是个工作中遇见的问题。 虽然棘手,但绝非生死攸关,解决掉就完事了。 却没有想到会有新闻出来,而且看样子还广为流传了。 他要来那条新闻,一目十行地大致扫了一遍后,最终评价是:完全没有切中要点。 他的不屑一顾和胸有成竹是有理由的。 目前的实际情况与文稿中写的不甚相符不说,这篇文章的核心内容也甚至不在于报道。 而是把重心放在了抨击与问责。 这对于一个工作职责就是遇见问题处理问题的人来说,不过是情绪的无用宣泄罢了,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接到上报时他就迅速了解了这边的情况,集团的电子元件板块因为新建的工厂选址突然成为了农业生态点,环境保护升级。 这个新工厂只能要么迁址,要么关闭,即使保证合理排放不污染水源和空气也没有用。 而这个新工厂是他们公司用于铺设生产线给到新开发的产品的。 这样一来,不但新产品的进度会被拓宽,整个品牌的战略计划也会被打乱。 年会过后,眼看公司上市在即,大家都不希望出现任何可能的阻碍。 林柏周这才担起了这个重任,亲自跑过去收拾烂摊子。 整个管理层统一商量出来的解决方案是,如果电子元件板块的工厂不允许开设,那么就尝试在政策范围内转变成其他可行板块的生产基地,以将损失尽可能地降低到最小。 但林柏周实地考察后,发现这座工厂的位置,距离该农业生态点距离其实不算太近了。 仅仅是因为政策收紧的原因,整个大片区的所有其他产业可以说都受到了影响,叫停的叫停,腰斩的腰斩。 而他们的工厂还算好的了。 因为刚刚新建成,所有的设备和材料都还在仓库里,转移走的话,效率会很高。 然而林柏周想做的却不止是降低损失这么简单—— 既然来都来了,能够从中发现机会扭亏为盈才算是打胜仗。 对于他们集团来说,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存放点不难,重新选一个新厂投入生产也不会太久。 但林柏周需要的,是加速。 他需要这一切流程更快的完成,打出时间差,比周边整个地区其他所有的大小工厂都要更快转移。 届时其他无处可去的厂子,必定有一大堆东西需要转移存放。 那么他们的地盘,就可以顺利成章地作为仓库,收取一笔费用。 这还只是小头。 更关键的在于之后,所有不符合政策要求的工厂都撤出这个地区后。 他判断,当地的农业生产一定会有更大的加工缺口。 虽然他们集团之前从来没有在这个行业涉及过相关的生产经营。 但与其亏本放弃这个现成的工厂,不如尝试以尽可能低的维持成本,将其转型成为与这个农业生产对口的加工基地,在顺应时势的基础上拓展集团的业务板块。 当然,他也明白,思路是一回事,落地实施又是完全另外一回事。 陈醺知道的时候,林柏周已经在工业园边找了家小宾馆住下了。 没办法,毕竟不属于商旅目的地,更不是什么旅游风景区,也没有更好的条件可以挑了。 cx:“没想到你还挺不娇气的嘛。” LIN:“这个时候卖惨,算不算犯规?” cx:“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不用担心你了。” 话虽说的是不用担心了,可是按照文学影视作品里那些对商战的描绘,她觉得他大概率是在粉饰太平,报喜不报忧。 LIN:“没开玩笑,是真想问。”这一边,林柏周坐在桌前,单手打字,另一只手撑住头,开始认真思考“趁己之危”刷存在感博关注的可行性。 cx:“这次姑且不算,开始你的表演吧!” LIN:“也没什么,就是正常出个差,很快就回去了。” LIN:“不能当面表演,怪影响发挥的。” 他本想着还是端住形象,不要抱怨工作上的事了,却没想到对面直接弹过来了一个视频电话! 林柏周明显楞了一下。 有些犹豫是否立即接起这个电话。 他今天考察了一整天,各处见了不下二三十人,还和环保局的人一起吃了晚饭。 因此一回到宾馆房间,他就脱掉了西装外套。 领带结也被扯松,歪在领口一边,瘫坐在椅子里放空。 可眼下这形象接视频,显得太不像样。 所以他赶在接通前抬手将领带彻底扯掉,坐直了面对镜头。 陈醺原本也有些扭捏,想着这一通电话拨过去会不会有些冲动。 却在看见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扯开领带的画面时,烟消云散。 这画面直戳中她的同时,也让她更确信了自己判断。 虽然单手扯领带真的荷尔蒙爆棚,但—— 他看起来好累啊…… 打电话的本意是,她问过黎梓恬,这种情况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忙做的。 黎梓恬回答说:“你可以把我们公司介绍给他:)” 于是陈醺真的来了。 于是林柏周发觉了她的严阵以待。 他果断把原本打算说的“不用担心”咽了回去。 然后找出集团法务的联系方式,发了过去。 “可以请她跟我们公司法务联系。” 说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陈醺的反应,却似乎没有侦测到什么面部表情上的变化。 然后又试探着补了一句: “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为了避免尴尬,陈醺原本是硬着头皮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通。 这会儿听见那道低沉喑哑的嗓音随着电流声传到自己手心里,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面上有些发热。 陈醺定了定心神,正色道: “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看你也挺辛苦的样子,就不多耽误你时间了,你快去休息吧。” 说完就毫不留恋地把电话挂断了。 林柏周不能接受。 当即不假思索地拨了回去,对面却没有了回应。 LIN:“不是说要看我的表演?” 半晌,也没有等到回复。 他只得放下手机,起身去浴室洗个热水澡,以冲去满身的风尘与烟酒气。 而陈醺那边却又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了。 她把林柏周发过来的联系方式转给黎梓恬。 小恬恬:“?” cx:“西京的法务,你可以联系一下。” 小恬恬:“可以啊你,真勇!” 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各式表情包。 陈醺也无心理会,转头又点开对话框上头那条新闻链接,仔仔细细一字一句读起来。 而这一回,陈醺终于反应过来,当时看到的这条新闻标题,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她按捺不住快要跳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急急忙忙地再次拨回给了那个可能是无辜受难的男人! -------------------------------------- 洗完澡出来的小林总可谓神清气爽,一扫先前的疲态,翘着脚倚靠在床头软垫上半躺半坐着,纹理流畅的手臂高举起擦着头发。 整个人看起来半分苦恼也没有,甚至有那么一丝悠然与惬意。 这会儿他算咂摸出味来了。 别的他没看出来,但陈醺对这件事的严重程度的判断一定是超出了他的预期的。 她的担忧与重视在视频的时候,明明白白地显露在了眼神与声线里。 他甚至偷偷在想,也许这两天可以不用刮胡子了。 这样等出完差回去,看起来更显奔波劳累、心力交瘁。 效果岂不更佳? 他正盘算着呢,电话再次响起。 看清楚来电人,林柏周几乎是立马就拿定了主意。 抬眼望了一圈四周,这次他只来得及关掉了房间里的主灯,屋子里即刻暗了下来。 只剩下一盏射灯,直直地打在头顶。 举起手机。 他看见屏幕上,被橘黄色灯光投射在眼下的阴影,很是满意。 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然而接通后,陈醺却完全没有功夫注意他那“处心积虑”的“拙劣表演”。 而是劈头盖脸地直问: “林柏周,你告诉我一下,你们公司到底有没有做那些违规的事?” 完全出乎意料又来势汹汹的一个问题,把表演者林柏周给问住了。 这几秒的沉默,让陈醺也冷静了下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话。 “呃,抱歉…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是我唐突了。但我没有想要打探什么的意思……” “没有。” 是斩钉截铁的否认,“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我们也没有做违法违规的事。” 沉稳的语音语调传达出来的,是实打实的笃定。 哄得陈醺将刚刚,因为尴尬而下意识飘忽的视线收回,不自觉地望进那双似乎随时随地都亮着光的深邃眼眸。 似乎是为了增加可信度,他又继续补充道: “那个新闻说的根本不属实,我们的这个工厂是新建的,根本都还没开生产线,更不存在有任何排放。” “之前没跟你说具体的,是因为没想到你会把我的事看得这么重要。” 林柏周趁着每句话之间的停顿,仔细观察着屏幕那头的反应。 “但你点醒我了,确实有必要查一下那篇报道是怎么回事。” 没有想到会对上这样无懈可击的态度。 陈醺轻轻吸了吸鼻子,再开口也不再似先前那样急切。 只软糯糯地说: “我…我就是想说,它那个用词,果然有问题。” 第24章 雷司令 原来,陈醺发现的异常是新闻的标题不通顺自相矛盾了。 既然是“计划”,那就说明压根都还没投入生产,便已被盖上了“涉嫌违规”的印章。 这自然是说不通的。 她放缓下来些,试探着问: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竞争对手之类的啊?感觉像被故意针对了一样。” “为什么这样问,这篇文章影响很大吗?” “我早上听同事在茶水间聊起,如果传播到这个程度的话,几乎算得上是热搜级别了吧……” 林柏周也跟着若有所思: “这么说起来,确实是有些奇怪。” 按照常理,由于政策调整,企业的经营决策也只能跟着调整,这本来也是理所应当。 他们跟环保局的关系也不差,并没有延迟收到消息。 可是这次这个通稿来得实在蹊跷。 几乎是在他们收到整改消息的同时,就被发了出来,还点名直指西京集团。 一开始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想着一篇文章而已,掀不起多大水花。 可若是有人别有用心,有意而为之,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他在心里暗自打算着,一会打完电话,就通知齐助理,叫人去查,亲自跟进,以防万一。 但现下里,因为几乎没有任何说服与被说服的过程,林柏周几乎是登时就接受了陈醺的观点。 这段对话就这么迅速地靠了岸。 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为了防止陈醺再重复一次先前的结束对话利落挂断之举,林柏周赶紧嘴抢在脑子之前,随便想了个话题接上:“我这边不要太久,过几天就能回去了。” 他想,主动汇报行程总不会出错。 饶是林柏周这会表现得胸有成竹,陈醺心里却还在打着鼓。 他光是话说得笃定,可眼下的阴影却让她怎么也相信不了他是真的举重若轻。 ------------------------------------- 把她从无谓的纠结里拎出来的,是合伙人陈焰的一通电话。 “上次跟你说的做新品种,考察产地你去不去?” 那个产地的名字,在她今天研究了一整天的新闻里高频出现。 “……去。” 把之前加班攒的调休假用掉,又找出行李箱往里头扔了一堆度假装备。 却没想到,到了那个所谓的生态区一看,竟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踏着满地的碎石杂草,陈醺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草帽墨镜碎花长裙感到有些羞赧。 好在随行的都是陈焰的“自己人”,本就对味,熟络起来也快得很。 不过一个下午的参观时间过去,大家就都其乐融融地展望起了共同的光明未来。 到了晚饭时间,大家一同去了镇上的酒楼。 据说是当地一个度假山庄的老板开的。 老板早些年经商,如今上了年纪半退了,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老板。 酒楼里确实格调不一般。 并没有一般小地方饭店的土气,反倒很是古朴雅致。 包厢之间用竹栅栏虚隔开,栅栏之间又布着流水景观,廊外还有隐隐弦声不断。 对于桌上的谈话,陈醺只是一个不管事的投资人。 虽然听得也很认真,但她如同之前一样,并不打算干涉陈焰的决策。只消回去之后再私下问问他的意见即可。 于是渐渐被隐匿在背景里的流水琴音所吸引,起身出去透气。 陈焰见她离席太久,担心她是不是不舒服,跟出来寻她。 他见到陈醺懒懒地靠在藤架下的木条边,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处。 不禁觉得,她现在的气质真是与学生时代如出一辙地…… 散漫而又优雅。 当年他就曾疑惑过。 为什么陈醺很多时候看起来明明也没个正型,却从来不会显得粗俗。 现下他仍旧不解,这人是如何做到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融于一身的。 陈焰走上前去,出声打断: “想什么呢?” 陈醺应声转头,肩头的发丝滑落,将微薄的夜色划开。 “没有想什么,就是溜出来开小差。你们聊得怎么样了?觉得这个地方可以吗?” “地方还行,他们这一家不太行。光有厂子没有地,不完全符合预期。” “这还不简单,用这家的厂,再另找别家的地呗。一会回去研究下整个片区的产权结构,再找找。” 两人就这么披着夕阳的余温,裹着暮光的初吻,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 林柏周从洗手间回来,正要回包厢,就看到走廊边站了个人。 这人虽然穿得挺休闲,但是个子高,块头也大。 所以站在一旁存在感极强。 只见他盯着前方上下仔细打量,于是他下意识地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 发现竟然是陈醺站在那里,披着一身稀薄的暮色。 他不作他想,正要上前打招呼。 谁知旁边的男人先开口并迎了上去。 而陈醺也状似很熟络地同那个男人说话,并没有看见他。 直到听那个男人说到“差不多可以散场了,你先去停车场等我结账”时,林柏周终于彻底站不住了。 他拔腿上前,直白到有些僵硬地打招呼: “好巧。” 陈醺只感到一道很有压迫感的影子向他们袭来。 还没有来得及抬头就听见一声干巴巴地“好巧”。 她愣在原地。 林柏周又抢着开口: “要回去了?我送你们?” 即使搞不清现场的具体状况,他也觉得必须莽一把。 陈焰若有所思的视线在这两人之间来回打了几个转,伸出手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陈焰,陈醺的朋友。” 林柏周才不想告诉他他们的关系,只走过场似得握手半秒:“你好,林柏周。” 陈醺直愣愣地看着这两位男士似乎就这么完成了某种仪式。 倒是陈焰先反应过来,指着走廊那头包厢的方向说: “我还有客人没送走,得先回去招呼下,失陪。” 走了没两步又停下,回头补了一句: “二位自便。” 直到陈焰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林柏周才收回警惕地眼神,看回陈醺:“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陈醺完全没有做好就这样直接遇上的心理准备。 看她使劲思考的样子,林柏周像是来了兴致似的,眉梢眼角都染上了促狭的笑:“是知道我在这儿,特意来看我来了?” “才不是!我是有事才来的,不知道你在这里。” 林柏周听了也不丧气,仍是挂着笑: “走吧,你朋友‘有事’去了,我送你回去。” 林柏周说得轻巧,陈醺也就没再推辞。 一路上,陈醺其实存了想抓住机会观察对方真实状态的心思。 可车厢就那么点大。 她只瞄了几眼,就被自己的视线黏腻到,不敢再看。 路上也是真的不远。 几脚油门就能到的距离,反倒让陈醺觉出些意犹未尽的意思来。 直到陈焰也结束了饭局回来找她议事,都还在回味。 “嘿!回神了。” 陈焰瞧她实在是发愣得太明显了,没好气地伸出手到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怎么回事你,那人谁啊,至于这么夺魂摄魄的吗?” 陈醺白他一眼,完全不在意他话里的嫌弃: “怎么的,看出什么来了?” 像是真的想从他那里获取些什么有参考价值的评价,她竟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期待。 “看出来这次你上点心,就能赚一笔大的。”陈焰摊开手臂往沙发里一靠,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是答非所问。 “我问的不是这个。” 没听到期待的答案的陈醺有些欲言又止: “这生意你做得这么好,哪还需要我上什么心。” 当时说好的陈醺只是资金入股,她本能地想要避免插手干涉其他事务。 “嘿我发现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点死心眼儿啊!钱进了口袋之后,空气都清新些,到时候,很多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陈焰眼神灼灼,意有所指地,直盯得陈醺心头大震。 “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呀?” “很简单,买你那个朋友的那块地。” “什么???” 陈醺差点咬着自己舌头,怎么也不信自己理解正确了陈焰那句话的意思:“你…你已经这么有钱了吗?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买他的地???你怎么知道人家有地?你确定人家要卖地?你确定…我们买得起?” 陈焰看她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说: “所以才叫你上点心啊!上点心!我回来之前特意“路过”他们包厢门口瞄了一眼,里面副宾位坐的那个小张是这里环保局的一个副科长。 这个节骨眼同环保局的人吃饭,不是想进驻的就是想撤出去的。 我又搜他的名字查了一下,哈哈,西京集团,就知道他一定是要撤。” 说着他又拎起小茶几上的白皮册子,翻开指给她看: “喏,我看过了,这里这块地就是他们西京的。面积,形态,和水库的位置,都合适。” 陈醺对着被指出来的那块地,目瞪口呆。 “就……就这么一会功夫,你就,看出来这么多东西???你怎么不去当侦探呢?啊??” “呵,就这?” 陈焰邪魅一笑。 “我还看到了你更关心的。” 他收回贵手,悠哉翘起二郎腿,故意抑扬顿挫地告诉陈醺:“我还看到,他送完你回酒店,又折回饭店去陪酒了。” 第25章 歌海娜 陈醺的脸“轰”地一下窜上热度。 回想起来,他确实没有说过自己已经忙完了,更没有说过送她回酒店是顺路之类的理由。 但陈醺也确实没有想到,他会为了自己做到这个地步,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 陈焰说完,并不在意陈醺的反应,就起身回房了。 留下陈醺呆愣在原地。 第二天,陈焰一大清早把门敲得咣咣响。 “干什么呀,敲慢一点,心率都要被你敲得不齐了。” 陈醺捂住胸口,抱怨着打开门。 “哟,挺精神,妆都画上了?” 这点发现让陈焰很是意外。 他原以为陈醺可能会顶着一头乱发,大呼小叫着要他站在门口等她洗个头再出来开门。 陈醺面上没什么反应,坐回梳妆台前继续仔仔细细描着眉,“不是你说的,要谈生意?” 转身前的那一丝丝不自然却被陈焰捕捉,尽收眼底。 “怎么,准备好了?准备谈个几折的友情价下来啊?” “你们该怎么谈就怎么谈,全看你实力了。” “什么意思,你不参与?” “嗯,我不参与,就给你们介绍一下,我就得走了。” 这下轮到陈焰跟不上了。 他第一次见面就看出这俩人有事,分明就是喜欢又不好意思接近。 原本抱着半分看好戏的心态,想看陈醺究竟能端到几时。 可现在她是什么意思? 大好的表演“势均力敌”局面的机会,她竟然要临阵脱逃? “昨晚接了个酒店的电话,老板召我收假回去了。” -------------------------------------- 昨晚陈焰走后,确实有周朗的电话进来。 当时已是夜里了,陈醺心下明了,自己休假期间被call,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纵然已经提前有了心理准备,然而接通之后,还是被周朗严肃的语气给震住了:“明年六月十六五十桌的婚宴,是不是你在跟进?你手上有没有这个人?” 陈醺飞速搜索脑中的信息: “有过一个询价,来看了场地之后问过优惠价,我暂时还没有松口。” 劈头盖脸的这么一个问题,让陈醺有些摸不清老板的意思。 又斟酌着补充解释: “因为那天是吉日,时间又还早,所以我想,先不急着找您申请低价格……” 然而周朗并不接茬,继续寒气冲冲地说: “石翰也说在跟,你们怎么回事自己的客人都搞不清楚? 而且因为你们报价不一致,客人觉得我们酒店不专业!有水分! 这单现在要定到对家酒店去了,你假也别休了,自己回来想办法。” 说完也不等她说话,就不耐烦地把电话挂断了。 陈醺来不及愕然,只能迅速做出第二天就得赶回酒店的安排。 她抿抿唇,压着情绪发了一条微信。 cx:“明早方便一起吃个早餐吗?可能要找你谈点公事。” 很快收到了言简意赅的答复: LIN:“行,八点半在你酒店餐厅,可以吗?” 陈醺看着手机,还是觉得闷闷的,只回了个“好”字就倒头入睡了。 -------------------------------------- “……” 陈焰觉得,自己现在就差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五个大字了! 他痛心疾首地开口: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你上一整年班能有这一下赚得多? 我昨天明示暗示跟你讲,赚钱赚钱你知不知道,口袋里头厚实了你想泡什么样的男人不行?啊?” 陈醺抬起头,方才无懈可击的商业面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又不傻!我长眼睛了,会看。” 陈焰仍是没好气。 陈醺一时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只说: “我是真的有麻烦要回去解决,我约了林柏周在酒店餐厅一起吃早餐,先跟他起个头,后面的你来。” “行行行,你去吃,吃完叫我。” “嗯,本来也没打算跟你一起吃。” 陈醺摆摆手,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进到餐厅里,陈醺一眼就看见那个坐得笔挺的背影。 他看起来永远都是气质端正的样子,似乎没有被之前的难题拖累心神。 都怪那嘴欠的陈焰点破了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害得陈醺现在总有种莫名的不正当感。 仿佛来找他谈工厂的事,是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私心一样。 她想把这股子不上不下的别扭咽下去,端起嗓子叫他: “林总,早。” 林…总? 被叫到的男人先是短促地皱眉。 又在转身之前及时松开: “早。” 绅士地起身迎她坐下,摆出专心品尝手里的咖啡的姿势。 刚才那个生疏到毫无诚意的称呼让他很不满意。 于是当下就决定以同样的方式还回去。 “不知道陈经理今天约我,是想谈什么公事呢?” 陈醺微楞,又似乎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再次开口,便刻意隐去了称呼。 只按照陈焰头天一模一样的说辞: “想买你手里那块地,你们在这里的工厂。” 对上林柏周探究的视线,陈醺轻啄了一口面前的咖啡。 温度合适,甜度也正好。 她继续补充道: “是我的朋友,陈焰,你昨天也见过的。 我们…他想在这边挑一处庄园用来种葡萄和酿酒。 也许有些冒昧,但还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这个意向出手?” 说完,她尽量使出自己最真挚诚恳坦荡荡的眼神,望向对面这个连咖啡都点得正和她心意的对手。 林柏周接收到信号,却似乎并不打算吃这一套。 他也不慌不忙地端起咖啡喝一口,然后一字一顿地开口:“他是卖葡萄酒的? 嗯,也许有些冒昧,但我也想问问你,跟他是很亲近的朋友吗?” 陈醺下意识就觉得自己应该要反驳。 却犹豫着不知具体该如何措辞。 林柏周仔细地观看着她的犹豫,没有半分急切。 这场及时雨来得太过巧合,与他先前的思路几乎严丝合缝,他很有兴趣了解。 同时,陈醺在这场及时雨里所扮演的角色,不得不说,也让他有些意外的欣喜。 “在这件事情上,算是合作伙伴吧。 我有稍微入股这个生意,但是其他所有决策都是他在做。 我也只是起个头,你要是真有这个意向的话,条件该怎么谈就怎么谈,可千万不要便宜他了。” 陈醺将重音放在句尾,想尽可能地表示自己的中立立场,不想让任何一方觉得唐突。 “如果你有意向要谈这事的话,一会吃完饭我就让陈焰过来跟你谈,你看合适吗?” “那你呢?” 林柏周也跟陈焰一样,在第一时间发现了盲点。 “我要赶回酒店处理一点工作上的事,一会吃完早餐就走。” “这么急?”这下林柏周的面部表情终于开始松动,“是麻烦事吧?” 陈醺也只能自嘲地笑笑: “应该是,不过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回去再看。” 林柏周见状,也不再多问,只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直视陈醺的眼睛:“先吃饭,吃完我送你去机场。” 临分别前,陈醺掂量了一番,还是忍不住再次强调: “那什么,买地的事,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不确定陈焰他是不是临时起意。 我也不清楚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更不晓得这个举措对于解决你之前的难题有没有帮助。 你要是没打算就这样卖掉,就不用给他留面子。 要是你原本就有出手的意向,那…… 那就更不要手下留情了,卖贵点,他很有钱的!” 说完陈醺自己也觉得好笑,这话她自己听着都觉得一点儿也不中立。 林柏周却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而只是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我把这边的事解决完,很快就回去。” 出言之笃定郑重,不像在简单说行程。 几乎让陈醺产生收到了一个什么承诺的错觉。 第26章 黑皮诺 落了地,陈醺没有立即去酒店,而是选择先打车回家放行李。 她换了身职业套装,又补了一道妆,才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酒店。 路上,她翻出那位曾经找她讲过价的客人的聊天记录。 发了条消息询问,然而一路也没有得到回复。 陈醺现身在周朗办公室的时候,他看起来有点意外: “来了?昨天不是说还在外地吗?” “赶早班机回来的。” 陈醺老老实实地回答。 周朗看起来已经不在气头上了。 可相比之下,陈醺觉得自己被动极了。 且不说现在客人的态度不明朗,她连石翰是怎么搅到这个案子里来的都不知道。 在和周朗汇报这件事上更是完全被对方占尽了先机。 作为同部门同板块的同事,陈醺对于石翰的了解也仅限于公事的这么几个月的时间。 平时工作上的直接对话恐怕比和客房销售的对接多不到哪里去。 她只知道这个人大概三十出头,比她稍年长些,已婚已育,平时业绩不算最突出,但也从不拖后腿。 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起来更多。 对于这位同事的为人处事,行事作风,更是知之寥寥。 周朗对于她的茫然反应也算是意料之中。 可他没有这个耐心给陈醺解释清楚前因后果,只言简意赅地告诉她:“这个客人说我们有两位销售经理在跟她分别对接,可两个人给的报价不一样,所以现在很抵触我们的人。 你们核对时间先后也好,还是两个人自己打商量也罢,总之定一个人去重新跟进这个客户。 这一单如果因为其他客观原因签不进来,我可以接受。但不能是我们盛庭‘价格体系混乱’这样的理由,明白了吗? 这样的标签要是贴上了,传到整个市场里去,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周朗的意思陈醺是明白的。 无非就是两个人撞客户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找石翰对一下各自跟客户接触上的时间,谁先就划分给谁。 周总监显然没有功夫来断这种小如牛毛的案子。 她暗叹一口气,出来去找石翰。 好在石翰并没有出去拜访客户。 他就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到陈醺过来找他,还一副很热情的样子,笑着同她打招呼:“嘿陈醺,你回来啦!来来来,坐过来说!” 陈醺对他的笑感觉说不上来的怪。 却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只好也笑笑,然后拖过一张空椅子在他身边坐下。 她这会没心情多做无谓的客套,只想快点搞清楚状况,于是直抒胸臆:“老板刚找我说明年六月十六那个客人的事,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接到的这个客人的询价吗?” 说着,手里就已经掏出手机开始把聊天记录翻往最早的日期。 石翰却没有要跟上她做同样的动作的意思。 他先是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然后又靠到陈醺身边,语气熟稔又亲切地说:“嗨,那个客人啊,我跟你说,搞不好就是个来套价格的,一直问低价,问完了一个还要问第二个。 这种的啊,都是接不下来的,不用白费功夫了!” 陈醺不太适应他的突然靠近,也显然无法接受他的观点。 她不加掩饰地皱眉,决定用老板的话来压他: “周总的意思是咱俩谁先接手的谁就要去继续跟,必须要有个交代。” 石翰几乎是立马就意识到,陈醺这是并不打算跟他“心领神会”、“心照不宣”了。 于是只得讪讪地掏出手机,报了一个日期。 末了还找回面子似得,幽幽地说: “你呀,还是太年轻了,等你多做几年销售就懂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醺也不想勉强自己再跟这人继续拉扯,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根据聊天记录,那天这个客人是上午来酒店与她见的第一面,然后在当天傍晚时分发信息来询问过价格上的优惠。 而石翰报出来的日期是隔天。 也就是说,如果石翰所说属实的话,那么确实是自己与这位客人接触在先。 也许是当时还价不成,所以客户才又转头去找了石翰。 至于联系方式是怎么来的,也许是通过婚庆公司,也许是其他同行,在这位客户上门之后,便分享了出来。 之所以会有这样整个产业链上下互相分享客户信息的现象,是因为大家都默认,推荐出去的客户,只要签成了单,被推荐方是会给出一定比例的佣金直接进到个人腰包的。 所以除了直接的竞争对手不推之外,其他很多生意信息来源都是靠这样的关系网。 毕竟你谈成了,是业绩,他谈成了,是佣金。 无他,唯利益尔。 陈醺对于这样的行业灰色地带无可置评,只有继续尝试联系这位客人。 到了下午开会时,周朗在会上也各打五十大板式地公开点了这件事,批评两人收到询价没有做好内部沟通,并强调所有负责相同板块的同事都应该定时沟通手上的案子,避免出现相同的状况。 陈醺找准话口,当着大家的面,接起了这份责,表示是自己接待客户到店,会负责继续跟进,继续争取这单生意。 周朗表情没什么变化地看了她一眼: “如果客户先接触的你,再跑去找其他销售,说明人家对酒店是感兴趣,对你却并不满意,至少你没有能够获得客人的信任。 既然你说要负责继续跟,行,那我等你的答复。” 出了会议室,小昭跟着陈醺一路到了她的办公桌,显露着满脸的“我有话要说”。 陈醺按住她,看着其他人都收拾东西散了,才挑挑下巴:“说吧,有何高见要发表?” 小昭早就憋不住了,直接先翻了个白眼。 “什么缺乏内部沟通呀,他能去压价,就是明摆着知道这个客人已经有人在跟了呀!” 到底是刚出社会的年轻孩子,情绪很是丰沛,毫不掩饰自己对这种行为的嗤之以鼻:“有种出去外面把别人的生意抢到盛庭来啊,抢自己人的生意算什么本事!” 陈醺看着小昭替自己愤愤不平的样子,哑然失笑。 周朗说要等陈醺的答复,可陈醺却一直等到下班也没等来客户的答复。 抱怨无用,干等无果。 她只能另辟蹊径了。 她叹了口气,想揉一揉太阳穴,又生生忍住了—— 再怎么心累,也还是忍到回家卸了妆再揉好了。 陈醺进到地下车库,开着车缓缓汇入车流。 看着满目的红黄尾灯一点点不流畅地挪动,她反倒静下心来思考。 既然这个客人能接受石翰从别人那里拿到她的联系方式并向她提供报价,那么她其实也可以如法炮制。 毕竟,哪怕是在微信上,这个客人都还没有明确拒绝过她呢。 左不过是被拒绝,好歹也算是个正式的答复。 她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去解锁手机。 想找婚庆公司的人问问,或许最近有没有要定明年六月十六五十桌规模婚宴的客人。 刚摸索着点开微信,就弹出来一个语音通话的全屏提示。 同样摸索着按下接通键—— “喂。” 伴随着电流声传来的低沉嗓音,这样一听,跟本人声音稍微有点不太像。 到底是哪儿不一样呢,陈醺兀自想着。 迟迟没有听见动静,对面也不着急,好像知道她在听一样。 “下班了?” 陈醺这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回答: “嗯,在开车回家了。” “开车啊…… 那,我给你打电话,会影响你开车吗?” “你给我打电话…… 会有一点吧。” 也不知怎么的,陈醺莫名起了心思,故意唱起了反调。 “这样啊,那要怎么才不会影响到你呢?” 对面依旧是四平八稳,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好像她的消极回答一点效果也没有。 但陈醺不知哪来的劲,反而越发要挑起对方的反应。 “要么不打电话,就不会影响了。” 她故意停顿了半秒,“再要么,就……” “再要么就怎样?” ——咬钩了。 陈醺满意地勾起嘴角,直视前方道路的眼中笑意也渐深。 “再要么,就你直接坐我的副驾上跟我说话也行呗。” 话音方落,一声明显比之前要粗重的呼吸撞进耳朵里。 陈醺便知道,这心血来潮毫无章法的一回合—— 自己胜出了。 第27章 马尔贝克 这一次陈醺运气真的不错。 她从婚庆公司的人那里得知,确实有这么一位情况相符的客人。 是一位女士,姓郑。 自己一个人来他们店里咨询过,并且最近几天可能就要定下来。 她决定凑上去碰碰运气。 于是拜托婚庆公司的同僚,如果接到这个客人要来的消息,就立马通知她。 其实真要说起来,陈醺自认不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更是完全能够接受客人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甚至说她的想法有些清高的固执也不为过。 她认为自己需要做的,就是把酒店的产品向客人全方位地介绍、展示清楚,再让客人感受到自己为他们服务的诚意。 至于其他外部因素,那都不在她的可控范围内了。 因而这次这样无妄的的乱价指控,简直是把她的行为准则架在了火上烤。 她决计做不出这样自降身价抢生意的事。 她不服。 却无法高声喊冤。 可是这一次,理智放手显然不再是个优雅的选择。 盛庭的市场销售被贴上“报价混乱”、“内部竞价”的标签,确实有她一份责任。 虽然主动报出低价做内部竞争的人并不是她,但也确实是她陈醺追生意追得不紧在先,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现在她就是硬着头皮也只能贴上去试一次。 她原本想着,接下来,就是等通知了。 不过另外两个通知,却比她正在等的,来得更早。 LIN:“我今天下午回来,晚上一起吃个饭?” 陈醺还在犹豫。 一般下班后的时间属于婚宴生意高发时段,客人很多也都是下了班才有空去看酒店定婚庆。 陈焰:“我六点回来,你可以下了班来机场接我。” 这一条直接给陈醺看乐了。 cx:“他刚也说今天下午回来,你俩怎么不干脆约着一起得了。” 陈焰:“你懂什么。” 。……这四个字几乎就是伴着白眼传过来的。 简单粗暴的嫌弃,她怼不过。 只好转头去回复相比起来“更好说话”的那位。 cx:“好,但是我最近在追一个客人,随时有可能出现,我就得走。防止失礼,先告诉你一声。” 林柏周眯起眼睛想了好一阵,也想象不出这么好端端个都市丽人“追”着别人跑会是什么模样。 他决定不管“‘但是’后面才是重点”这条真理,选择性忽视那个刺眼的字眼。 LIN:“好,想在哪儿吃?我订位子。” 其实陈醺担心的不止客人突然出现。 如果等下了班,去机场接到陈焰,把他打发回家再去赴晚餐的约,如此紧凑的安排其实也有很高的风险—— 万一堵车,那等她的人,时间可就要按小时来计算了。 她只好不顾今天才刚刚挨过批评,早早地踩点打卡下班,钻进车里飞驰而去。 陈焰侧过身问林柏周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林柏周只淡淡地说不用,晚上有约了。 陈焰笑得阴险,了然于胸。 他接到陈醺打来催他赶紧出来的电话,却越发不紧不慢地对着电话说:“急什么,有人还在等行李呢。” “不是我急,我怕堵车,一会我只负责把你扔回公司,然后我有其他事。” 陈焰却似乎毫不在意她的“有事”是什么事,只作一副老板派头:“到达层出口,老实等着。” 结果走到陈焰说的出口,看到的却是两个西装革履高大修长的身影一起走出来。 陈醺看见陈焰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戏谑表情,瞬间就明白了。 这个老奸巨猾的骗子,他故意的! “哟,不是说有事吗,怎么还是来了?” “别看着我呀,我司机在外面等着了,有没有人要跟我一起的?没有吧,没有我回公司了。” 一通自说自话完,拔腿就要走。 走两步又得瑟回来,凑到不动如山的林柏周旁边,小声同他说了句什么,然后继续贱笑着扬长而去。 陈醺只见他脸色微变,下意识就问他: “他跟你说什么呀?” “大概,是合作愉快的意思吧。” 陈醺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你们真的合作啦!” 滴溜一转又生疑问: “不对,不就是转让出售吗,怎么变成合作了?” 林柏周看着她一会一个问题,不但不嫌烦,反而还觉得十分乖巧可爱,示意她边走边说。 “政策原因,工厂确实不能做了,但我一开始就没想这么简单转出去。” 他巴不得事无巨细都跟陈醺讲解清楚,又怕她不感兴趣嫌无聊,一边观察着她的表情一边说:“卖掉只是止损,就几乎没有再盈利的可能了。 陈总大方,愿意让我参股,对我来说,是个非常好的消息。” 他这话说得实在客气。 原本陈醺答应先来接上陈焰,就是为了先从他那里听听看这次谈判的结果。 毕竟真要说起来,他俩才是利益共同体。 林柏周到底如何决定,她还真挺感兴趣的。 可现在,陈焰没告诉她的,反倒换成林柏周仔仔细细地给她讲解。 一点敷衍也没有。 这感觉,不得不说有些奇妙。 当然,莫名其妙就同林柏周也成了陈焰公司的共同持股人,感觉也很奇妙就是了。 上车前,林柏周向陈醺确认过,是否需要由他来开车。 陈醺拒绝了: “虽然是陈焰整的这一出,但我就是来接人的,就…勉强给你当一回司机吧!” 她说这话时下巴昂起,骄矜姿态尽显,叫林柏周忍俊不禁。 上了车,他想了想,又说: “陈总还说了些,让我挺意料之外的话。” 陈醺不解,他莫非还能吐得出什么象牙来? “他说,觉得我们两个挺像的。” 说完,他半侧过身子,再次用眼神细细刻画陈醺的眉目。 他不想错过陈醺的任何一个反应。 “我们两个,很像?我们两个哪里像了?” 她连头发丝都冒着疑惑和惊讶。 “都是光拿钱不伸手的主儿。” 讲到这句陈焰的“原话”,林柏周自己也笑了: “他说话挺有意思的,很有趣,这一点跟你也有一点儿像。难怪你们能做这么久的朋友。” 陈醺有点无语,一下子跟谁都有点像,亏这两个人想得出来。 于是丝毫不给面子地反驳: “认识得久而已,其实不熟!” 故意傲娇的样子逗得两人都笑了。 这时,陈醺的电话响起来。 她连着车载蓝牙直接接通了。 “你蹲的人要来了!你现在赶紧过来找我! 如果她今天真能定我们家,那就是来签合同交钱的,那我就没办法帮你留她多谈了,你跑快点啊!” 陈醺也没想到自己想出的办法居然这么快就奏效了。 她有些为难地扭头看了一眼副驾上的林柏周。 “就是你那会说,在追的客户?” 林柏周向来上道,迅速就明白过来。 陈醺点点头,有些纠结约好的晚餐该怎么办。 这还在路上呢,总不能,直接丢下他跑去堵客户? 可是机不可失,错过了这次机会,再要见到本人怕是就更难了。 林柏周却二话不说,直接问她: “在哪?看看我知不知道不堵的路线。” 见陈醺不出声,他又说: “或者我来开?如果你是担心时间问题的话。” “你是要跟我一起去吗?可是……” 陈醺皱着眉头,犹豫着说:“你还没吃饭呢。” 也许这个反应终于足够让林柏周满意了,他显得放松了些,不以为然地要跟陈醺换位子。 “你不也还没吃。先去把事情解决了,咱们再一起去吃好吃的。 放心,我可以就在外边等,不会干扰你。” 陈醺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可又觉得在这样的人面前,好像也不需要解释得那么清楚。 反正他什么都能很快想到。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选到了不堵车的路线,他们赶到的时候,客人正坐在婚庆店里的沙发上签刷卡单。 看模样,是蹲对了。 正是之前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女士。 陈醺理了理头发,又抻了抻衣服下摆,走上前去直抒来意。 “郑女士您好,我是盛庭酒店的宴会销售陈醺,我们之前见过一次。” 她不想拐弯抹角地隐瞒自己的目的: “听说您今天在这里,我是特意过来见您的,希望您不要介意。” 但同时,她也没忘记端出该有的亲切笑容。 他们做服务行业的,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好像都必须一派和颜悦色、轻声细语,要带给客人“春风般的温暖”。 否则就是天大的失职,就是绝对的错误。 可陈醺自己倒是觉得,比起“顾客就是上帝”,她更认同来自酒店业蓝血品牌丽兹卡尔顿的这句格言—— We are ladies and gentlemen serving ladies and gentlemen. 我们以绅士淑女的姿态为绅士淑女竭诚服务。 并不至于把客人捧到天上去,合理需要便尽全力满足,但绝对平等。 女人闻言,抬眼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哼笑一声: “你倒有点手段,竟能在这儿找到我。” 陈醺不太想正面回应这种明显的情绪式发言,但她不介意让她先继续发泄。 能够迅速激起对方的情绪,那说明胜算至少还在。 “我不回复你了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原因。” 陈醺的抿嘴倾听并没有让郑女士的怒火被岔开半分。 她仍旧满是讥讽地开口: “呵,本来以为你们酒店规模大,挺正规的,没想到也能搞出这种没下限的操作出来。行了,你应该知道我现在不想考虑你们了,你走吧。” 说到末尾,她竟恨不得嫌弃地摆手将她挥开。 “实在抱歉,我在来之前,已经找到那位同事了解过情况了,希望您能够给我五分钟时间向您解释清楚。 在此之前,我也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解释同一家店的员工,对于同一场宴会报出两个不同的价格。直到我了解到哪位同事的报价思路和风格。 是的,因为每个销售的谈判思路和技巧都会略有区别。我当时根据带您参观场地是搜集到的信息,综合判断了您会需要用到的所有服务单项,包括宴席、婚房、彩排场地、搭建时长等等,都是您告诉过我会需要用到的服务。 而咱们的石经理,由于比我少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来源,只能从寥寥只言片语中推断您的需求,兴许揣测您是价格敏感型客户,所以也想要尽他所能地为您提供合理的建议和合适的选择。 谁知这一来二去,竟然给您造成了这样的误会和困扰,实在是我们这边有些自以为是了,真的很对不起,再次为您的时间和精力向您致歉。” 这一番解释,陈醺都尽量选用了最平和轻松的话语,配上她能够拿捏出来的最不卑不亢的态度。 并在末尾稍顿,下意识地将致歉时的鞠躬改成了点头加以致意。 “你这话说得倒是有意思,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 郑女士这话说得含糊其辞,却也一针见血。 可陈醺的说辞都已经给出去了,就算对方看穿,这会也不能再松口。 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圆: “尽管每个销售的习惯和思路不同,但大家都是真心实意为客人服务的。” 语气诚恳得自己都快信了。 抬眼看去,郑女士的神色不似有松动。 眼皮还是那么半抬不耷拉着,肩头的棕色卷发传达出光华流转的—— 不买账。 到这儿谈话就算结束了。 陈醺觉得自己好像把能提供的解释都说出来了。 却又好像什么有营养的话都没说。 她有些僵硬地转身。 打算识趣地退场,却提不起丝毫来时那提刀四顾的踌躇满志。 只深感这担子,还是一动不动压在原来的地方。 踏出几步,她才发现,本来应该等在外边林柏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就站在玻璃门边看着她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是一抹望不到头的复杂神色。 陈醺不自觉慢下脚步。 想要去分辨那眼神里,究竟有几分欣赏,几分喜爱,又有几分温柔。 第28章 灰皮诺 夜色柔柔盖下,连空气里都是暗色的温柔味道。 视线像被他黏住,一时竟挪动不得。 陈醺脑中走马观碑一般检视自己刚刚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和动作,甚至每一帧体态。 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听到了哪些? 会不会觉得自己沟通失败、不过如此? 良久的沉默,就到陈醺怀疑自己的脸色都要不对劲了。 她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干嘛这样看着我。” “饿了吗?想去吃什么?” 被迫收回缱绻眼神的男人却无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你挑吧,我都行。” 她看起来有些疲倦,还有些焦灼。 连讲话的声音都闷闷的。 林柏周:“……” 林柏周:“怎么,追客户没追上?” 陈醺仍是低垂着头: “是啊,感觉没表现好,心里没底。” 看着她闷闷不乐的发顶,林柏周慢慢笑了: “怎么会呢,我看着挺好啊。态度挺温和,但立场很坚定。” “是吗?” 陈醺边走边瞥他一眼,注意到他一边走,还一边把靠近她的一只手虚挡在她身后,为她隔开街边并不拥挤的人流。 她心下微微一暖:“那完了。” 林柏周只专心走着路,没有发觉陈醺又起了歪心思。 “怎么就完了?有那么严重?” “说严重倒也不是那么严重。可是你看—— 你之前不也是、也是态度温和,立场坚定地追的我。 连你都没追上,那我这单也应该是黄了。” 陈醺话里的笑意四散而开,引得林柏周驻足。 他停下来,看着她清浅的笑,迎上她漫不经心的目光,慢慢地说:“不见得吧,我倒是觉得我快成功了。”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成竹在胸: “照这么说,你应该也快追上了。” 然后,再不给她乱接茬的机会,直接打开副驾驶的门,示意陈醺上车。 陈醺老实坐进去,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嘟囔: “这不是不赶时间了嘛,怎么还是你来开啊。” 林柏周也不看她,只专心发动汽车。 “你不是让我挑地方吗,难道我还坐在旁边指挥你开车?” 道理倒是没错,态度也无可指摘。 可她抬眼,蓦然从车窗倒影上,将自己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微挑着眉,嘴角还有浅淡的弧度。 这让陈醺忽然意识到,最近她好像老有些爱“抬杠”,总要在嘴上跟他斗上几个来回。 直到再也挑不出下口的地方,她才肯歇了气。 她别扭地了然,自己对林柏周的态度,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不知道林柏周有没有察觉到她状态的变化。 她半是得意半是遮掩地想,小心思全显露在脸上也全然不在意。 而当黎梓恬见着她这幅模样时,毫不留情地评价: “啧啧啧,打眼一瞧就是一副少女怀春图。” 陈醺闻言只翻了个眼风去,唇角眼角仍是勾得弯弯的。 没有想到她会连言语抵抗都完全放弃。 黎梓恬被腻得不轻: “看你那个样子,你俩这是在一起了?” “快了吧。” 陈醺对这个问题倒也不逃避闪躲了。 不过目前她明显更关心另一件事: “上次那个报道的事,你们公司真的上手去查了吗?有没有什么眉目?” 这下黎梓恬更是啧啧称奇了。 “还没确定关系呢,就这么关心了?” “说说嘛,你就当我是好奇这么大一个八卦呗!” 。……倒也说得通。 黎梓恬直起身子倾向前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还真叫我们找到了发这个通稿的人,背后冤家。这事吧,其实简单得很,他们西京有个对家,原本也想在那个园区开个便宜工厂的,还能搭园区统一物流的顺风车,结果没开成。这不一看西京的厂子居然生产线都铺开了,赶紧举报发稿一条龙。” “要照这么说,那就完全不是官方的意思了呗?” “本来就不是,但是这么一折腾,政府部门肯定重点盯住他们啊,什么小动作都没空间搞了嘛。” “他们本来就没有要搞什么小动作嘛!” “嘿,你看你那个心窝子都浅成什么样儿了!” 陈醺这急忙维护的举动叫黎梓恬半口气堵在了嗓子眼里,上不上下不下的。 好好地故事叫两人讲得七零八落的。 陈醺也不急也不恼,就任由黎梓恬打趣自己。 黎梓恬也来了劲,越说嘴上越没个把门的了。 “也好,我看这个小林总可以,你也该过几天好日子享几天福了。” 这荤话是黎梓恬惯常挂在嘴边拿来说她自己的,管跟帅哥约会谈恋爱叫“过好日子”。 “可唯一就是有一点要交待你——无、论、如、何、” 黎梓恬向前倾去,盯住陈醺一字一顿: “不、要、怀、孕!” “……” 陈醺刚想反驳,可迎上黎梓恬深切的眼神,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会搬出尹白的例子来警醒她,无非就是小白最近一定过得不太舒心。 “小白最近怎么样,跟你有联系吗?” 见她会意,黎梓恬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整个人散下来,又靠回了椅背。 “她最近么,大概也就一般,你忙我也忙,联系自然不多。” 陈醺默然,一时有些接不上话,又为自己想不到说什么感到有些内疚。 “行了,倒也用不着道德绑架自己。 结了婚有了小孩本来就是会跟从前不一样的。 咱俩也有自己的生活要操心,各人都只能靠自己不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但是陈醺想了想,也没有因为自己心里一时动容就贸然联系尹白。 隔天。 陈醺回到酒店,老板周朗并没有追着问她郑女士那边的进展。 甚至在早会上连提起这件事的苗头都没有。 陈醺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本着“早请示晚汇报”的“下属准则”,主动去找周朗汇报这一步小得不能再小的进展。 工作上的事绝对不能想着等自己憋个大的再说。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职场上到底还是比不过让老板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来得安全。 陈醺简单地汇报了与郑女士的谈话和对方的态度,周朗没有给出评价。 正当陈醺以为他不打算说什么了,准备离开时,周朗却又开口了:“你这样还是太被动。 有没有搞清楚客人现在在接触哪些竞争对手酒店? 同档次的别家还有没有档期? 人家给出的价格和条件又是如何? 敌情都不了解就张开嘴巴坐在家里等?” 要不说周朗能当总监呢,陈醺没让他把张开嘴坐等天上掉馅饼给说完,迅速摆出做笔记的姿态,潜心记录。 她看着自己的笔记,一条条全都是主动出击的方向,佩服得五体投地,行动得马不停蹄。 剑及履及地在外面跑了一整天,陈醺也无心下班,回到办公室又拉出她的表格大法,老僧入定式地整理今天一天搜集到的信息,同时也是梳理自己的思路。 她机械地往excel表格里输入一家家竞争酒店的名字和所属区域,盯着看了半晌,忽然灵光乍现。 抬手就去抓桌上的固定电话,按下几个键又顿住,将话筒放回去。 然后掏出手机重新照着资料上的电话拨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是温柔和煦的女声: “您好,xxx酒店,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您——” 陈醺下意识就要摆出同样甜腻的声线答话,又及时刹车改回平时正常讲话的腔调。 “咳,你好,我想问一下你们酒店明年的六月十六还能不能办婚礼呀?” “女士请您稍等哦,我们这边马上帮您查一下档期。请问大概的桌数能确定吗?” 陈醺想了想,按照郑女士计划规模的三分之二报了出去。 听到对方轻快地说:“还有档期的哦女士,请问您贵姓呢,方便留一个联系方式稍后让我们的销售同事联系您,给您介绍下详细情况吗?” 陈醺仍然不放心,有档期也不代表同一天没有预留给别的婚礼,还是有为郑女士做了预留的可能性。 她咬着笔头继续演戏:“那当天你们还有别的婚宴预定吗?毕竟难得结次婚,我可不想跟别人家不认识的撞上,到时候万一礼金收错了可怎么办。” 她在心里掂量着语气,尽可能地往之前见过的焦虑新娘身上靠拢。 就这么一路筛选下来,将已经确定没有档期的酒店排除——已经没有档期就说明郑女士想订也订不到了;再将完全没有接到过询价的也排除——连询价也没有过,那就说明郑女士压根没有将他们列入考量名单。 这样一路勾勾选选下来,城里的十来家同档次的竞争对手范围被缩小到三家。 还算初有成效! 接下来她干劲满满,想从地理位置入手继续缩小范围,却尴尬地发现他们这几家酒店都离市中心不远,却都里郑女士家不近。 ——这个方法无果。 陈醺翻飞的手指停了下来,盯着电脑屏幕干瞪眼想了一圈,还是只能掏出手机再次联系婚庆公司,问问他们有没有在交谈过程中听客人提及过属意哪家。 她闭上眼请重重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不管这单追没追回来,回头都免不了请婚庆公司的人吃顿好饭了。 就这么梳理了一通,然后赶在夜色倾覆前,不得要领地下了班。 第29章 Moscow Mul 然而出乎意料地,看起来丝毫没有被打动的郑女士,隔天带着男方妈妈来酒店找陈醺了。 接起电话时,陈醺还懵懵地反应了几秒。 “小陈吗,我跟我婆婆到你们酒店了,你在哪?” “我就在酒店,您跟阿姨在大堂稍等,我马上就过来。” 挂了电话陈醺猛地站起来,走出去几步又返回来,扶住因为突然大力还在转悠的椅背又坐了回去。 手忙脚乱地抽出办公桌上的小镜子检查过妆容,补上口红,这才又重新起身边捋头发边往大堂跑。 盛庭酒店的后台办公区处在夹层,走到大堂需要绕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再下楼梯。 陈醺边走边给中餐厅的值班手机号发消息预订小包厢。 走到与大堂一门之隔的走廊尽头,门边有一架全身镜,镜子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副一人高的仪容仪表标准对照示例图,是给所有会在前台后台穿梭的员工自查用的。 陈醺对着镜子抚平自己的衣摆和裙裾,将手机揣回平整的外套口袋,挂上职业微笑。 推开门,信步踏入光影亮丽的战场。 头顶是光华流转的水晶吊灯,脚下是人影绰绰的大理石地板,空气中是距离感十足但同时标志性也十足的香薰,这就是他们酒店人每天踩着高跟鞋穿着套装作战的环境。 转过雕花镂空屏风,深色绒布沙发上坐着的,就是郑女士。 陈醺上前笑着打招呼,同时视线悄悄梭巡,却并没在几步远的距离范围内看到符合“她婆婆”形象的其他客人。 郑女士一眼看穿她的眼神,了然道:“我婆婆她去洗手间了。” 陈醺当即笑容更甚:“啊,好,那咱们先在这儿一块等等她。您看一会儿是我带您二位一起再上去看看宴会场地,还是先坐下来聊聊细节要求呢?” “她对宴会厅不会有什么要求,但是……” 众所周知,“但是”后面才是重点,可才说到一半,她却突然收住了话头,平静地盯着陈醺身后,像坐下来就不曾开口一样。 陈醺顺着她的眼神转过头看去,一位年长女士从拐角洗手间的方向出来。 如果说之前陈醺看到郑女士强势的一面,是由犀利的语言和态度塑造,那么这位年长女士的强势,就是卷进了头发丝里,踏进了步伐里,刻在每一个毛孔里,打眼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个好说话的。 陈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除了笑,也没有更好的应对方式了。 通常来酒店看婚礼场地的,如果不是新娘自己一个人,那作陪的不是准新郎就是新娘妈妈,像这样婆媳两个的组合其实算少见。 陈醺除了按照平常的流程打招呼介绍之外,全神贯注留心观察这位婆婆。 刚才郑女士没有说完的话里,说她婆婆对宴会厅的情况不会有要求,那么她最在乎的会是什么点呢? 陈醺想了想,决定按照郑女士的提示,先邀请她们到大堂吧坐下聊。 天气转凉了,酒店的宴请茶也从清凉的茶饮变成了厚重些的大红袍。 陈醺一边给二位斟茶一边找重点。 横向纵向,话里话外,她都在有意识地同之前筛出来的三家竞争酒店做比较。 边说还边留心观察对面婆媳二人的神色,试图从她们的表情中找到突破口,分辩她们最在意的点。 然而在婆婆抬手端茶杯时,陈醺一眼就看到她袖口露出来腕表上的一圈彩钻。 实在光彩照人。 只一眼,陈醺就迅速收回眼神。 刚才还有在猜测,会不会是婚礼由男方出钱,所以婆婆是价格敏感型的实际消费者? 可是能戴这么贵的手表,应该不差钱才对。 除非—— “宴会厅你都看过了?” 这话问的是一脸平淡的郑女士。 她淡淡地点头:“嗯,看过了。用陪您再看一看吗?” “不用了,你审美还是有的。” “那直接去试菜?” “今天就咱俩来的,有什么可试的。” 陈醺连忙适时插话:“没关系的,两位也可以试的呀,我已经跟中餐厅那边说好了,帮你们留了一个小包厢。只是中餐厅的餐具和摆盘可能会跟宴会厅厨房的出品稍微有些区别,不会每个菜都跟婚宴菜单上的一模一样,不过试个口味跟出品还是试得出来的。” 她说得热情洋溢,可对面二位都没有要起身移驾的意思。 看样子是的确不想现在去,陈醺只好又转过口风接着说:“或者改天家里人都一起来,再试?到时候跟我说,我给你们留一间大点的包厢,大圆桌那种,直接按宴席的出品上一整桌试试呢?” 没话找话的技能算是给她练出来了。 今天有旅行团到店,大堂吧一帘之隔的酒店大堂熙熙攘攘的游客三三两两等着到前台办理入住。 陈醺看了眼时间,其实还没到饭点,这会正是客房部赶房的高峰期,前台肯定没有那么多房间可以一次性放出来。 如果再不决定,大堂吧接下来很快就会被无处可去的等房客人占领。 空气里的香薰味道都在此时逐渐变得浮躁焦灼起来。 陈醺只能提前做考虑,如果一会大堂吧人多起来了,不适合谈话了,大概需要请她们搭高楼层电梯上行政酒廊。 如论如何,把客人拖住,留在店里的时间越长,成交的可能性就最大。 她还在琢磨着,然而这时,新娘的婆婆却终于开口了。 “小陈啊,你刚刚说,我们要试菜的话,会跟宴席上不一样?” “是的,确实是会有些区别的。” 区别是,现在去中餐厅试到的菜,是一定会比宴席上的出品要精致许多的。 这一点陈醺没办法撒谎,毕竟酒店的中餐厅不同于社会餐饮,做的就是小份贵价但精致的菜式。 而宴会厅的厨房一口气要端出几百人的大菜单,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不论是摆盘的精致程度还是上菜速度都不可能没有差距。 尽管很想争取一个完美的印象,但她还是选择如实相告。 说这是她的原则也好,谈客的风格也好,陈醺始终认为,话术不是万能的。 即使她现在避重就轻哄过去了,抬高了客人的期望值让他们现在安心付款签合同,到了开席也还是会现真章的。 所以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选择如实相告。 “这个不好骗您的,阿姨,菜式都会有区别的。比方说您看咱们婚宴菜单上这道荷香牛肋骨,因为需要提前腌制入味,腌制时间短了不够入味,时间长了肉质又会老。那像宴席都是提前定好分量和上菜时间的,中餐厅的散台就没法这么做呀,所以这个菜在中餐厅就是试不到的。类似的道理,有些只适合在小厨房做的菜,宴席菜单上就也没办法出的。” “哦?那既然连一样的菜都试不到,还有什么意义?” 不得不说,能做一家人的,连给人施压的角度都相差无几。 不过倒是让陈醺在心里有了新的理解,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继续委婉地劝说:“还是能看出来一些东西的,比方说咱们的菜合不合口味呀,是偏咸了还是偏淡了,这个都可以提前试出来跟我们说,让我们的主厨去调整的。而且在试菜的过程中,也更好把握对菜单的调整,比方说要不要多上海鲜类的菜,或者多上走地系的?禽类肉类那些的……” 几个回合没接话的郑女士在此时轻笑出声。 陈醺也捂着嘴跟着一起笑,有点不好意思:“这个…‘走地系的’是我自己起的叫法,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能让您明白就好。” “总之实际情况就是这么回事,我们酒店这边也只是尽可能多地,提供可选的方案和建议,但最主要还是按您的审美和偏好来。” 她提起玻璃小茶壶给她们分别斟上最后一轮茶,壶见底了,她招手要叫大堂吧的小妹妹来添茶。 一只火彩闪烁的手伸出来压在陈醺将将扬起的小臂上。 “不用添了。” 是郑女士的婆婆。 “今天就到这吧,两个人也确实没什么好试的,回头再定吧。” 说着就起身,拎起稀有皮小包包。 郑女士眨眨眼,也跟着起身。 陈醺连忙问到车牌号,赶在她们前面到礼宾台帮她们录好车牌。 送出旋转玻璃大门,陈醺挥手笑着准备道别。 郑女士却在她婆婆转身之后,突然凑近陈醺。 她不设防,脚步迟滞,鞋跟在室外的粗绒地毯上刮出一道深浅不一的短促印痕。 “她这是不想跟我单独吃饭呢。” 陈醺有些诧异郑女士的突然靠近,却见她说完后,脸侧的苹果肌提起又放下,然后轻飘飘转身离开,留下陈醺在原地凌乱。 身后的旋转门依旧保持平稳的速度一圈一圈地转着,仿佛永远不会停下,也不会有迟疑的时候。 陈醺拢了拢被穿堂风吹散的长发,目送那辆黑色加长轿车离开。 这一刻,她其实挺想把刚刚郑女士突然的靠近,当成胜利在即的新号的,又觉得这声号角未免太过捕风捉影,兴许人家就是随口一说。 良久,礼宾小哥看她一直在门外站着,凑上去问:“还有客人要来啊?干嘛不进去等,怪冷的。” 她才回过神来。 确实,怪冷的。 身后有商务客人拖着小皮箱要进门,礼宾小哥小跑上前帮忙接行李开门。 又是一阵穿堂风刮过,陈醺缩起肩膀搓搓手臂,转身也要跟着回室内。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这时短促震动。 她眉心一跳,松开准备扶门的手,掏出手机来一看—— 郑女士:“她应该是要定你了。” 郑女士:“准备合同吧。” 第30章 梅鹿汁 揉着被吹僵掉的脸颊回到大堂,熟悉的香薰味道涌上来。 那是一种浓郁又冷淡的味道。 像是在告诉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虽然我很欢迎你,但你永远也不可能拥有我。 其实说实在的,陈醺曾经很迷恋这股味道的气质。 没错,不是迷恋这味道本身,而是迷恋它附带的潜台词。 甚至说她自己想成为这种气质的具象化体现也不为过。 然而此刻,曾经想成为光鲜亮丽、清冷迷离的代名词的陈醺当下,却很不能免俗地,站在灯影同人影交错的华丽大堂憋笑。 倒不至于膨胀到觉得小言剧情砸到她头上,最高决策人见她一面就被她的气质谈吐打动,轻松签下亿万订单。 但郑女士能在这个时间点给她发这么两条信息,说明在刚刚的会面谈话中,她一定做对了什么。 至于得分点具体是什么,之后再慢慢研究,现在她只想先找人报喜。 总监周朗不行,还没有把签好字的合同拿回来,就不能忙着跟上司邀功。 其他同事更没必要,战友是用来并肩作战的,然而这是她从战壕的残迹里掘出来的,她自己的勋章。 不知道是昨天的入住率太高,还是今天客房部的赶房速度太慢,富丽堂皇的大堂里,来往等待入住的客人还是那么多,一点儿也没有变少。 人来人往,人声嘈杂,而陈醺站在角落,这一刻想要分享喜悦的人,却只有很明确的那一个。 她走几步躲到无人屏风后,捧着手机,任由嘴角的弧度肆虐,敲出的文字却是隐秘而克制的简略。 甚至有些没头没尾。 cx:“好像真的追到了。” cx:“狗勾笑眯眯.jpg” 敲完发送,陈醺没再把手机揣回口袋,而是握在掌中,推开那道隔绝衣香鬓影的高大木门,回到色光暗淡的后台区域,慢慢穿回那条长长的走廊。 她打算留给自己一条走廊的时间用来得意自满,等回到办公室就收心复盘刚才成功的具体原因。 还没走到拐角,掌心很快震动。 LIN:“恭喜,被你领先一步。” LIN:“庆祝一下?” 庆祝好理解,“领先一步”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被她领先一步? 思维受阻,陈醺低着头在嘴里细细咀嚼这几个字。 忽然肩上一股力道压下—— “刚从外面回来?” 陈醺还沉浸在记忆检索中,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惊吓到,肩膀一沉迅速回头。 是周朗,右手压在她左肩上,左手还吊儿郎当地晃车钥匙玩。 她刚要如实回答“送完客人从大堂回来”,忽然被肩背颈交接处的筋骨锢住动作,痛苦面具浮上娇俏的小脸,笑容也突然凝固,沉至谷底。 “我……” “怎么了这是?”周朗被她突然的卡顿弄得云里雾里,收回手狐疑地问:“别告诉我是…被我拍散架了?” 他还在试探地打量,陈醺却已是痛不欲生,表情管理已然失效,像一颗焊死的生锈齿轮,整张脸扭在一起,身子却不敢妄动:“我好像……扭到了。” “……” 这大概就是乐极生悲的现实上演方式,陈醺哀嚎,却在疼痛顺着筋骨传遍四肢百骸的瞬间,恍然想起,几天之前的那个场景。 有人也是隔着大概这么远的距离,在路边的桂花树下,边走边对她说:“我倒是觉得我快成功了。” “照这么说,你应该也快了。” 现在她确实成功追上了客户,比他追上她还领先一步。 话里满是明晃晃的暗示,她还第一时间上赶着去报喜。 明白过来的一瞬间,本就因身后的痛感扭成一团的脸,霎时间涨得通红。 周朗见她表情大变,也跟着慌了神。 “不是吧,你……头拧不回来了?” “这我……这…要不给你算工伤??” “你说句话啊,要不打120???” 眼看着周总监绕着她来回打转,想伸手又不敢再碰她,陈醺深吸一口气,艰难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不…用…我…我缓一会……” “那,先、先扶你回办公室??” 陈醺就这么歪着头被周朗架住,几乎是“端”回了后台办公室。 她的座位不在门边,只能艰难地在格子间中穿梭,还没摸到自己的椅子边,这怪异的组合姿势就迅速吸引了桃子和小昭的注意。 她俩凑上来,却见周朗都只能虚虚扶在陈醺身侧,给她引路,都不敢碰到她,怕额外的动作再牵扯到哪根筋。 “这是怎么了我的天哪,这,快坐下坐下。” 陈醺没法低头,只能僵硬地伸手摸着椅子轻轻坐下。 周朗这会倒是不见了刚才在走廊里的愧疚和心虚,表情跟语气都尽显无辜:“说是扭着脖子了。” 说着还要反过来数落陈醺:“你是不是稍微有点缺乏运动啊,以后下了班也稍微去健健身吧。” 陈醺:“我tm!!!” 她怒目圆睁却连想瞪他一眼都不行,只能扶着椅子边轻轻慢慢地转,等到把整个身子都转过来,让周朗进入她的视线范围,才咬着牙说:“老大你才是,以后看见人走路也稍微收收手吧!!!” 桃子和小昭听出味来了,双双看向周朗。 却只见他浓眉一挑,摆摆手说:“行行行,我的问题。你都这样了今天就不用开会了,直接下班吧。” 小昭也跟着接:“是啊醺姐,你这可不好再乱动了,早点回去养着吧,你卡留给我,我晚点帮你打下班卡?” “咳咳。”周朗还没走远,出声提醒她们自己的存在。 代打卡这种事,明面上当然是不允许的。 小昭倒是不怵他,“还咳啥呀,不是您自己说让醺姐先下班的嘛!” 又转头吩咐桃子:“你帮忙去茶水间的冰箱里拿点冰的过来给醺姐先敷一下。” 桃子急急忙忙跑开了,小昭又轻声细语地安慰陈醺:“这两天先冰敷,会舒服一点,过了七十二小时再热敷,这样好得比较快。千万别乱动啊,小心二次扭伤。” 小昭正仔细叮嘱着,桃子已经抱了一个玻璃瓶回来了。 “没有单独的冰块之类的,只有这个冻得比较久,先凑合着冰一下吧。” 陈醺扭不过去头,也看不到桃子拿来的需要“凑活一下”的具体是什么物件。 小昭接过桃子手里的东西,轻轻贴上陈醺的后颈:“是这儿疼吗?还是再往下一点?” 陈醺挺着背也不敢乱动,哼哼唧唧地回答:“差不多就这儿吧。” 连嘴都不敢张大了怕扯着痛处,只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四面八方转到眼眶最边沿。 后颈有一片轻柔的清凉覆盖上来,暂时掩盖住了疼痛和麻痹的神经,陈醺轻轻舒了一口气,脑筋也逐渐回笼,意识到一个问题。 就算今天可以提前下班,可自己现在这幅状态,也是铁定没法自己开车了。 她有点犹豫,一会儿是叫个代驾呢,还是直接打个车走呢。 正琢磨着呢,这时,一直被她窝在掌心的手机传出震动。 “别动!”小昭及时制止了她下意识的低头动作,腾出一只手来扶住陈醺的下巴,“你别低头,我帮你接,我们都不听,你就这么说吧。” 陈醺听话地顶着头,摊开已经握得汗津津的手,任由小昭贴心地帮她按下接听键,然后打开免提。 “喂——” 陈醺一出声,登时便被自己僵硬得有些诡异的声音尬到,她想调整,但此刻被提溜着下巴,整个人都紧绷到怎么也松弛不下来。 开了免提的听筒那头,原本是平稳矫健的呼吸声,在听到她明显不正常的声音后,清晰可闻地乱了节拍。 陈醺像是立即有了感应,不等对方开口,心跳就也跟着被打乱节奏。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被开到最大音量的听筒里,有正如她预料之中的清朗音色传来。 明明从几簇呼吸声之间就已经辨认出来是谁了,却在听到那人说话时,嗓子眼像被堵住一样,扭捏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小昭才不管这些,她听来电这人没有客套的寒暄,不像是客户或者不熟的人,便干脆越过明明是扭了脖子此刻却表现得像是扭了声带的陈醺,替她回答:“醺姐她不知道是脖子还肩背,总之扭伤了,现在不太方便行动,您是她朋友吗?方便过来接她回去吗?” 这可完全是林柏周意料之外的发展了。 大概十分钟前,他突然在对话半路收到那条奇奇怪怪的消息,就一直不明所以地等她解答。 可是好半天再没等到答复,实在觉得不对劲才按捺不住打电话来问,就得到这么个消息。 原来是受伤了。 所以才会发出那几个字给他吗。 林柏周抿了抿唇,按下杂乱的心绪,迟疑地问:“现在可以吗?” 那边像是没有听清。 “什么?” 他站起身来重复:“我现在就过去接她,可以吗?” 小昭:“噢,可以的可以的,随时可以越快越好,反正罪魁祸首老大已经准了提前下班了。” 如果说刚才是一时没准备好的扭捏,那现在的陈醺就是货真价实地无语凝噎了。 说好的你们都不听的呢…… 直接替她把话都给答了…… 她其实不是很情愿让林柏周看到她现在,拧着脖子背着冰袋的这幅样子。 只要联系上下文稍微一想,“得意忘形、乐极生悲”的答案就昭然若揭。 上一秒还在报喜,下一秒就乐极生悲扭了脖子,实在是……太蠢了。 小昭却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你现在这样确实没法自己回家,正好等你朋友来接,边等边多敷一会吧。” 说着还抬了抬手臂,靠在陈醺的椅背上借力,大有就这么一直帮她举着手直到有人来接她走为止。 陈醺张张嘴,抱怨的想法烟消云散,感激之余还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老大周朗倒是真的很有作为罪魁祸首的自觉,交代完陈醺可以提前下班后,就躲进会议室不见人影了。 好在时间还早,离晚高峰还有一段时间,林柏周没有让小昭的肱二头肌等太久,很快重新打了电话过来。 “我马上到你们酒店前坪了,你还好吗?能不能走动?” 这次陈醺不再给小昭留任何自由发挥的空间,急忙抢答:“可以走可以走,我现在马上下来。” 他听出她的急切,无法不担心是不是因为疼得厉害急着走,只能压住喉头躁动,尽可能沉稳地安抚:“不急,我还有一个路口要拐,特意提前打给你的,你慢慢走出来,不要着急。” 小昭扶着陈醺慢慢起身,一手搭在她腰后撑着她的重心,一手仍然举起,几乎是推着陈醺往前挪。 走了没两步,晃悠了几下,陈醺感觉到后颈皮肤逐渐回温,然后就听见小昭咂咂嘴,说:“走路就先不敷了,别一会再撞着了,给你带着路上或者回去了再接着冰吧。” 陈醺看不着背后,也没太在意,她的注意力当下全放在走路上了,从头颈肩到背臂腰统统不敢轻举妄动。 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一定比林正英电影里的僵尸还要滑稽难看,她沮丧地想着。 怎么这种时候,偏偏是林柏周打电话来而不是别人呢?! ——噢,对,那是因为自己前一刻选择了他作为高奏凯歌的对象。 被在意的人看到狼狈的样子,一半怪自己得意忘形,一半还得怪周朗这个周扒皮。 就这么一步一个脚印再次挪出那条细长的走廊,重新回到大堂的时候,陈醺彻底没了之前的纷飞心思。 好在退房高峰期已经过去,头顶的灯和地上的影之间,人群稀薄,叫她好受许多。 还没走出大堂侧边的屏风,就从镂空处窥见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影,在玻璃门边垂首静立。 脊背挺得笔直,似乎将难耐的焦灼都收在紧缩的腰线里,再由西装革履盖上一层沉稳得度。 第31章 Muscat de 陈醺视线像被烫到一般收缩回来,脚步磨蹭。小昭以为她不舒服了,便也停下来等着她。 陈醺一手扶着墙,咕哝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小昭:“我现在这样,看起来,怎么样?” “嗯,可惜你现在不能蹦跳,不然挺适合去林正英电影里客串个小僵尸的。” 陈醺:“……” 她自知到了这份上,再不情愿也没法子避开了,只能咬咬牙,继续往外走。 大概是她的姿势体态实在惹眼,林柏周也很快发现了她。 ——站在屏风后,一脸很为难的样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停在门口的车,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向陈醺走去。 男人身量高大,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把他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包裹得恰到好处。 他定睛迈步向他她走来时,周遭都黯然失色,除了他踏在大理石地砖上的笃定步伐,什么声音都不剩下。 霎时间,陈醺只觉得,头顶的水晶吊灯变得昏暗、迷离,周遭的浅淡人声也想被按下了静音键,隐匿遁形。 眼中只剩下他带着风的步履,和耳边的轻声问询: “走不动了吗?” ——是啊,看见你,就走不动道了。 不过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嘴上可千万不能这么承认。 陈醺有些别扭,小昭在一旁替她回答:“没有,能走路。走挺好的还。” 陈醺:“……” 林柏周像是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个同事,他很客气地向她身后的人道谢,说着便要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和人:“我来吧。” 直到林柏周从小昭手里接过东西拿到身前,陈醺才发现,原来,刚才一直贴在自己后颈上的—— 居然是一个挂着水汽的玻璃酒瓶! 她立马认出来,这瓶酒还是之前自己偷偷藏在茶水间的小冰箱里的! 瓶身和装饰是姜黄加上墨绿的配色,是不落俗套的圣诞配色,原本应该挺清新可爱的。 可现在被握在林柏周筋骨分明的手里,却叫陈醺怎么看怎么觉得,花里胡哨! 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张口想要解释: “这个是,因为…扭伤要先冰敷,就…拿来冰镇用的。” 小昭端半天了,这会卸下担子正在小幅度甩手,闻言怪异地撇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想着把人交出去好赶回办公室开会。 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只稳稳当当地接过来攥在手里。 “去医院吧?你站着别动,等我一下,我叫个代驾。” 陈醺不解:“为什么要叫代驾?” 林柏周已经在操作手机了,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得跟你一起坐后座。” 陈醺僵住的好像不止脖子,连思维也忽然凝固住,愣愣的问:“为什么要一……” 这一次话没说完就被抢答。 “不是要冰敷么,你自己应该抬不起手来吧。” 说着还掂一掂手里那瓶吕内尔麝香,睨她一眼随即收回眼神。 瓶身上的细碎水珠随着晃动,扑簌簌滑落,顺着他手背的血管滑下。 陈醺视线跟着水珠的走向滑动,犹豫再三,在脑中来回演练“去医院”和“不去医院”分别可能的场景,最终还是嗫嚅着说:“不用去医院了吧,这也不是什么打针开药就能立马好转的,只能慢慢恢复。” 她慢吞吞地说完,林柏周仍是只偏头短暂地看她一眼,就转回去继续盯着门外。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好在酒店位置地处市中心,附近就有等着接单的代驾,很快骑着折叠小单车赶来了。 林柏周把车钥匙和酒瓶一并交到对方手里,然后两手都空出来,张开护着陈醺往外走。 门口的礼宾小哥已经很有眼力见地帮他们拉开了一侧的门,好让陈醺不用僵着身子去钻旋转玻璃门。 可是玻璃扇叶转过,依旧是平稳的速率,却在光影一闪而过时,映照出她现在的样子。 ——确实不好看。 跟身边那个器宇轩昂,风度翩翩的人,也不搭。 所以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一直不愿意看她吗。 陈醺收回狼狈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一点点委屈。 明明整个后背都痛到发麻,还要强撑着尽量挺直,很累的好不好。 即使进到后座,陈醺好像也没办法靠着椅背放松下来坐。 只有尽量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才能避免新一轮的疼痛撕扯。 林柏周绕到另一边开门上车,见陈醺如坐针毡般调整姿势,小幅度地挪动。 倒是有在老实地保持整个上半身的稳定,只是……后颈的发丝有几缕湿哒哒的,黏在细白的皮肤上,叫人看着就觉得不舒服。 再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工装制服的外套上,后衣领处有一片洇开的深色痕迹。 他像是叹了一口气,又好像只是陈醺的错觉。 但她已来不及辨认究竟是不是错觉,因为属于他的气息已经覆了上来。 这人看起来冷清,呼出的气却灼热滚烫,喷在陈醺本就已经酥麻的后颈,她正要本能地瑟缩,突然被轻轻掌住。 “别动。” 陈醺强忍着战栗,全身的触觉神经此刻仿佛都涌到了后颈处集合,一点点感受也被无限放大。 “你……靠太近了。” 终于,颤意还是被声带出卖。 原以为会等到衣料摩擦座椅皮质的声音,热源也应该会远离,可身后真正传来的却是林柏周的一声轻笑。 这一次,绝对不是错觉了。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陈醺只觉得那不是简单的一声笑,送出来的气仿佛带着火星,瞬间燎原。 她像被无形的手推进了墙角,无处可逃,只有顺势扶住前座的椅背趴上去,自以为不露痕迹,殊不知颊边一抹绯色早已将她的害羞和心动都尽数 。 她只管扒着椅背,像抓住救命稻草,拼命强装镇定。 好在代驾司机根本不关心后座的气氛温度,又或是谁心跳如擂鼓。 他只关心:“两位去哪?” 林柏周指尖轻敲玻璃瓶身,两下。 然后问陈醺:“真的不要去医院?那送你回家?” 然后伸长紧实手臂去前座中控台上抽了两张纸巾,细细擦拭玻璃瓶上的水珠。 陈醺不假思索地报出自己家的地址给司机。 她刚才闹钟一番天人交战,如果让林柏周送她回家,那按今天这个局面,一定是要带人进屋了,不太可能还像之前那样止步在楼下。 可是就算先去医院,大概也还是逃避不开。从医院出来再送回家,可以预见会是一样的局面。 所以,还不如直接回家。 林柏周也不再有异议,擦干净酒瓶外壁的凝结的水珠,又是“嗒嗒”敲了两下。 “本来想着路上继续给你敷一敷的,但好像,不怎么冰了。” 陈醺其实觉得不冰也好,没什么要紧的。 反正她有心理准备,扭伤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不要指望完全恢复了。 林柏周却似乎不太满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手中湿哒哒的纸巾和光洁的玻璃瓶放在了一边。 然后,展开薄匀的掌心,轻柔地贴上陈醺的后颈。 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心跳肆虐嚣张,体温逐渐交融。 如果是在别的什么时间点,陈醺觉得自己一定会瞬间缩着脖子耸起肩膀。 可现在被一触即发的疼痛锁链牢牢铐住,身体连一个激灵都不能够。 脑子倒是一个机灵,毫无缘由地蹦出一句话: “要不正好,等不太冰了,就把它喝掉?” “……”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陈醺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从根本上杜绝再说出什么蠢话的可能性。 却听到他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像是忍不住笑了: “怎么,是为了之前说好的庆祝吗?” “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喝这口酒?” 虽然陈醺视线里,目光所及只有面前的皮革纹理。 但她毫无理由地笃定。 他现在,说这话的时候。 一定在看着她。 看着她故作镇定的后脑勺,看着她悄悄暴露慌乱的头发丝。 他就这么一路托着她的后脑和脖子,不受车身颠簸。 不多时,车停在了她家楼下。 陈醺的毛孔再次紧缩,密闭到空气都无法流通,进不来,也出不去。 她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合适,吞回去重新整理,仍然不否合适。 究竟要不要请他上去?究竟怎么说才是对的? 林柏周打破沉默开口说话的一瞬间,陈醺几乎觉得他是听到自己的心声了。 因为他说:“你自己能上楼吗?需不需要我送你上去?” 随后甚至自我完善:“如果要,就等我一下,我先去把车停好。” 陈醺这才发现,在她独自悄然进行头脑风暴的时候,不止车已经停在了她家楼下,连代驾司机都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这人一定是发现了她的紧张和不自在,所以没有拿出平时说一不二的强势态度。 而是极尽周到之余,还记得先帮她把台阶准备好。 陈醺心里微微一松,他掌心熨帖的温度烘得她整颗心都是暖洋洋的。上车前的那么一点点别扭,也如同云开月明,完全消散。 都说人和人之间就像弹簧,你强我就弱,你弱我就强。 难得碰上个进退得度的,反而滋生看恐怖片一样的好奇心,和叛逆探索的冲动。 “那、那你去停我车位上吧,我告诉你位置。” 陈醺住的公寓楼入住率很高,很难找到没有归属的空闲停车位。 冲动说完,她有些不自在,想当鸵鸟把头埋进什么地方却不能动。 于是整个身子都往前贴,像是要埋进前座椅背的皮革纹理中。 而身后此时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不能回头,所以看不见身后的人也被她传染了僵硬,愣住一瞬,而后眼中冰雪消融,阴翳驱散。 她只感觉到颈后那只温热的手终于离开。 林柏周轻拍她肩头,“坐好,我去前面。” 第32章 赤霞珠 林柏周最近跟陈焰联系得相当频繁,因为合作方案已经基本明确,他们很快会出一款新产品,举起合作后的旗舰。 陈焰负责做产品,林柏周除了提供地皮给他们的选种葡萄做产地之外,还自愿负责新产品的市场定位和宣发。 所以林柏周当时开玩笑对陈醺说,是陈焰大气,把这么重要的板块和权力分出来让给他做,说的是实在话。 而陈焰这样选择,也是实在之举。林柏周确实也能提供比他自己更专业的宣发团队和管理模式。 原本西京集团派他做代表去处理的那块地,最多也就是一个工厂转让的case,却生生让他做了个跨领域的企业联名出来,不可谓不是标新立异,离经叛道了。 可他是一个商人,知道如何做决策才是真正的利益最大化。 尤其当他知道陈醺在这家公司的股份占比,是一个出乎他意料地数字的时候。 对于商人来说,合伙开公司与夫妻共同孕育一个孩子没有多大差别。 林柏周自作主张地认为,这件事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收到陈醺报喜的短信的时候,他正在公司。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庆祝她拿下那单什么难搞女士的婚宴,是一个好的时机,可以跟她分享酒厂新品的进展。 谁知计划喜滋滋想到一半。 cx:“可以,但是我不要你dhuedj83” ? 什么意思? 林柏周不懂后面那串乱码是怎么回事,但他唯一能无障碍解读的几个字,就是:“可以,但是我不要你。” 他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起身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边,反复咀嚼刚才的对话,想弄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 太阳像是会被冷风吹干,巴巴地贴在天边,无精打采的。 到底怎么回事,他做什么了吗? 为什么突然不要他? 他甚至想到会不会是因为之前,自己说觉得快要成功追到她了的那番暗示。 太过“普信男”了吗?所以才反而引得她反感了。 越想心越往下沉。 他僵着手指,慎重敲出一个问号。 结果当然是没有等到解答。 直到可以撤回的两分钟已过,林柏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自己真的是被嫌弃了的话,那么现在大概没有立场这样发问号。 有不好好说话的嫌疑。 不行。 意识到这一点,他急了,也不顾现在还是工作时间,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这才知道她是受伤了。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只能先暂时丢下手里的工作,去酒店接她。 一路上,他也不知道还需不需要继续担心那条缀着乱码的信息。 因而见到陈醺慢吞吞,又直挺挺地从大堂挪出来的时候,林柏周的确是有些不高兴,怎么她上着班也能受伤。 又碍于害她扭伤的人,好像听说是她老板,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就这么一直憋着。 一直憋到她家楼下,没多想就完成订单让代驾先走了。 可是想了想还是做不出逼她前进一步的事,话到嘴边又调转,还是怕她不愿意又为难。 但陈醺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 而是叫他把车停到她的车位上去。 他听懂了。 紧了一路的一颗心终于放松下来,从台阶最底下,慢慢飘起来,摇上去。 陈醺小声地给他指着路,开进了公寓楼底下的地下停车场。 她一向很不喜欢外头有很多地下停车场,本来就绕,灯还又少又暗,好像这点电费能让他们破产似的。 这家楼下的停车场很是亮堂,路标也指向清晰,知道楼号就能按着指示牌顺利找到,绝无迷路的可能。 当时买下这里的公寓,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然而现在,急需多说些什么话,才好不让沉默显形的陈醺,却头一回在心里埋怨起了这些路标和灯管。 只能强顶着牵强,无视指导,强行告诉他下个路口是该左转还是右转。 陈醺的平时讲话的声音并不是那种很细很轻柔的女孩子强调。 只是她做惯了服务行业,总是很温和平稳地跟人说话,从气流的质感都能听出总是像带着笑,亲和力满分。 当职业习惯渗透进生活场景,会给行业外的人碾压式放大的感受。 例如陈醺身边除了同事以外的人,大概会时常在心底感叹她的平和周到,让周围人都如沐春风。 事实上,即使是她身边的同事,也不少对她有同样的印象。 停好车,上楼之前,林柏周绕到后座给陈醺开车门,还不忘顺手把那瓶Muscat de Lunel带上。 这套公寓是陈醺自己挑中,自己打理的。 内里的软饰不算繁杂,但很能体现她的个人风格和日常喜好。 客厅的茶几上,厨房的岛台上,阳台懒人沙发边,甚至连玄关的架子,各处都可见不同颜色的香薰蜡烛。 在只有主人才会进去的卧室床头柜和浴室洗手台,更是不少。甚至连浴缸边都有一罐石榴香味的蜡烛,是她头天泡澡时点完还没来得及收走的。 除此之外,阳台推拉门正对面,还有一组带玻璃罩子的实木斗柜,用来摆陈醺收集的所有玻璃器具。 ——自然,绝大部分都是各式酒杯。 不光集齐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还有大脑门的,大肚皮的。 收集酒杯这件事,其实始于几年前陈醺还在读大学的时候。 一开始甚至也不是为了收集。 那时她有一门专业课,不光要学西餐的各种摆盘,还要学各种不同型号不同作用的酒杯。 红葡萄酒用的勃艮第杯和波尔多杯要区分开,干邑烈酒又是更小号的胖肚皮矮脚杯,就连啤酒都有专门的IPA杯,长得像个螺旋棒槌。 为了能在期末考试上,看到图片就能答出每一种酒杯对应的名字和用途,陈醺迫于无奈,只能去店里搜罗了一整套齐全的,统统买回家对着背。 用功程度仅次于为了酒类鉴赏课背诵各种葡萄的产地的最佳侍酒温度。 后来这套杯子被陈醺不远千里打包带回来了,作为一种见证,收在了家里,时不时拿来用一用。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磨砂玻璃和流彩玻璃也逐渐登上斗柜舞台。 这会正是太阳要落不落的时间点,残余的夕阳从西边的窗子里爬进来,给实木斗柜镀上一层柔光滤镜,里面排排站的玻璃军团此刻显得五光十色。 关于不经计划、没有提前准备。就放林柏周进来这件事,陈醺在电梯里上楼的两分钟过程中,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前几天有家政阿姨来打扫收拾过,不至于脏乱差。 这还在其次,最关键是…… 既然已经冲动开口了,她不太想再释放出什么不欢迎的退缩信号。 毕竟,她已经完全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和对方的心意了。 没道理表现得反反复复。 进屋后,两人都意外地不拘谨。 林柏周扶她到客厅沙发上稳稳地做好,还从一边抽两个软垫,分别垫在她腰后和背后,叫她终于能稍微放松下来靠在沙发背上。 然后也不闲着,就问陈醺家里有没有冰块,或者现成的冰袋。 现成的没有,但冰块在一个合格的精致酒鬼家里是绝对不会缺货的。 陈醺好不容易卸了会力,不想起身,也就不假装客气了,直接指挥林柏周去浴室随便扯块毛巾,再到厨房制冰机里取冰块。 是的,她当时装修的时候,特意挑了带制冰机功能的冰箱。 想着从制冰机里哗啦哗啦地接冰块,可比一个一个冻在冰箱冷冻室里要有仪式感得多得多。 没想到现在却是被用来做冰袋给她镇静肌肉收缩血管。 林柏周心无旁骛,目不斜视地抽了一条最厚实的小方巾。 厚一点的话,既能隔住温度避免冻伤,又能吸住冰块化出的水,省得再打湿她的皮肤或者衣领。 陈醺伸手想要接过那一小包,结果当然还是被按住。 “别乱动。我帮你敷十五分钟就走,你看着时间。” 林柏周没看出陈醺有任何局促的表现,但毕竟这是在她家,他不好判断她的真实状态。 所以他没打算久留,也就没脱西装外套。 袖口挽不起来,只能稍微向上捋。 他只半边身子倚在沙发扶手边,一双薄匀长腿随意岔着,将西装裤上泾渭分明的烫迹线撑起来。毫不讲究的姿势,都似一柄长铗,铮铮有力。 指节修长的手掌微曲,握在毛茸茸的白色方巾上,显出力量感与脆弱度的对比美学。 陈醺一直很喜欢细密厚实的毛绒质感,从浴巾浴袍,到洗脸巾,再到干发帽,她全部都是挑的这种材质。 蹭到皮肤上软乎乎的,很贴肤。 隔着一层毛巾的冰块果然比之前那个酒瓶子舒服多了,不会把皮肤冻僵,也不会硬邦邦的硌着肉疼,更不会湿哒哒的。 舒服到让她觉得,不用那么严格地恪守十五分钟界限,多敷一会应该也无妨吧。 稀薄的阳光被玻璃折射出点点碎影,投射在墙面上,好像一阵风能吹出波澜般生动。 陈醺注意到墙面上除了静止的光影,还有一尊人影轮廓。 从轮廓微微地起伏能看出身边男人的呼吸动作。 而她,因为坐着的姿势,在同样的一面白墙上,就只剩下了一颗黑黑的脑袋。 头发还又蓬又乱。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一直在“看对方很顺眼”和“看自己不顺眼”两种状态中来回摇摆。 可是即使这样,也还是不想叫停。 有点沮丧地想找个什么话题,她想起前阵子那件曾经困扰的事。 “哎,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就是之前,关于你们工厂的那篇报道的事。后来怎么样啦?有结果了吗?” 实践证明,说话的确能掩盖时钟滴答的声音。 她在忘记时间流动的边缘,听见他说: “你确定,现在要跟我聊这个?” 第33章 品丽珠 时钟静音的魔法骤然失效,滴答声再次出现,在一室沉默中震耳欲聋。 陈醺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不能聊这个。 但她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话题。 总好过一句话不说,真就干坐着数秒吧! 但到开口时,她还是怂了: “那…你想聊点别的?” 这下林柏周估计她是真的对自己最后那条短信无知无觉,也不好为难一个顶着伤病的人,叹了口气,将拉锯氛围消解。 算了,等她自己发现再说吧。 “没有,是怕你听着无聊。后续没有什么精彩情节了,让法务和你朋友的公关公司都去查了,后续也没有太大的舆论发酵,对集团形象影响也不大,估计就是某个需要KPI的小报写手吧。” 他讲这些事的时候,语速偏慢,声音也放轻了,娓娓道来的感觉很温柔。 像老爷爷在给孙子辈讲自己年轻时候的传奇经历那样慈祥。 “噢……这样呀…” 虽然他解释得很详尽了,但概括起来就四个字——没问题了。 叫她接不下去。 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话题终结吧,不敷衍的那种。 林柏周不知道陈醺是在苦恼找话题的事,只是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像是高兴。 。……是不是觉得…她没有帮上忙?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陈醺眨眨眼,还有得聊,大喜。 “是嘛!” 喜形于色的反应给了林柏周佐证,看来的确是觉得自己没帮上忙所以会沮丧。 “是,特别大,超大。” “……???” 这又叫她怎么接嘛!!! 但出乎意料地,林柏周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 “你那个客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之前追那么大阵仗,现在突然就签下来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朋友陈焰有跟你说我们现在合作的情况吗?可能过不久就要出新产品了,到时候去你那开个发布会?” “我听说你们行业是金九银十的,接下来是不是过了旺季就没那么大业绩压力了?” 捡着什么说什么,从工作上到生活上,零零碎碎的话题,也不挑拣,漫无目的。 只是依然很慈祥,慢吞吞地说什么都很随意。 陈醺一一如实相告。 把同事搞低价恶性竞争,客人生气了但客人的婆婆莫名其妙拍板签单,就算淡季业主也不会在业绩上放过他们销售部这些事,一五一十全都挨着说了。 要不是脑后那一点清凉的低温支着,她回答得都快要睡着了。 最后还是他主动收线:“看时间了吗?多久了?” “忘…忘了。” 像是饭饱的午后打了个盹,醒来后支吾半晌。 林柏周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保险起见还是打算撤掉冰袋。 陈醺听着却想笑,只觉得这个人的无奈也像是温柔,叹气也像是纵容。 让她如在山中,不知岁月。 他将冰袋拿开,用手背想去探探她颈后的温度。 却发现自己手指也冰凉,试不出来。 又换另一只手。 这么一来,倒让陈醺也反应过来,为了帮自己冰敷伤处,他的手也冻着了。 她想了想,问他要不要去用热水冲一冲,把手暖回来。 “不了。” 方才还在娓娓而谈的男人此刻却收起了闲适。 他起身走到厨房岛台里,把剩余的冰块倒进水池,拧干毛巾挂回浴室。 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然后回到她面前,手搭上刚才一直靠着的那边沙发扶手。 陈醺看到他的手,还是那样清癯而有力,只是指尖却有点红红的。 她刚想开口说话,就看见他在她面前蹲下,自觉把完整的自己送进她的视线范围。 “你这里外卖能送上楼来吗?” 陈醺一边告诉他能直接送到家门口,一边去摸手机。 确实快到饭点了,他要在这儿吃饭的话,是该提前把外卖点上。 可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就听见他温和低沉的声音说:“那就行,我给你点了一些吃的,一会叫外卖员直接送上楼。” “地址我没填门牌号,备注了放在电梯口,你可以等人走了再去取。” “都是些清淡的,吃起来也方便的,这两天先忍忍。” 这一番话,连贯顺畅,陈醺听得目瞪口呆。 他……居然不留下来跟自己一直吃晚饭么? 她连他什么时候悄悄点好的外卖都不知道! “什么意思啊,你不跟我一起吃吗?” 陈醺有点沮丧,但更多的像是有点无措。 语气变得显而易见的低落,手指也不自觉地捏住了沙发边角的须穗。 这回迟疑的人换做林柏周了。 身处管理岗位的他平时做惯了决策,为了所有人的工作效率,从不拖泥带水。 这会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第一次到女孩子家里来,人还受着伤,不久留让她好好休息会比较好吧。更何况陈醺没有主动先说让他留下来,邀请他一起吃饭,那他还是识趣点不要给人压力比较妥当。 但…看她这个反应,意外得嘴都合不拢了,那…是自己想错了? 林柏周有点后悔刚才的发言,把自己架上了进退两难的位置。 他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另起一行: “你明天还用去酒店上班吗?你今天车没开回来,如果明天还要上班的话,早上我来接你?” 陈醺也有点难为情。 她垂下忽闪的眼睫,揉捏着手里的穗子,慢吞吞地说: “我也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休病假呢,得晚点再问问我们老大。” 提到这个人,林柏周倒是想起来了。 他眯起眼睛,没好气地问: “那会在电话里,我好像听到你同事说,是他害你扭伤的?” “对啊,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总监呢,好好地走在路上偏要从背后吓唬人……” 陈醺抱怨间,习惯性就抬眼去寻对话的人,一个不留神,就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 她惊觉面前的人眼中危险的深渊,顿时磕巴起来: “就、就是我在走路的时候,他从后面突然冒出来,拍、拍了我一下…我就被吓到了,然后就、就扭着了…” “别紧张。” 他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暗自记下了这一笔。 “你这算工伤都不过分,病假该休就休,硬气点,心安理得地休。” 看着她难得地呆滞,糯糯地说“知道了”,林柏周生出一股伸手摸摸她头的冲动,又生生忍住。 陈醺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不甘心。 忍不住鼓起勇气又问一遍: “你真的不留下来吃过饭再走吗?” 像是为了寻找论据支撑,又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定心,她还艰难地举起手,指向墙上的挂钟。 “可是都快到饭点了耶。” 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新的可能性: “还是说…你晚饭已经有约了?要、要是那样的话,那也确实不好多留你了。” 说这话时,嘴上懂事,心里到底还是不甘心,一双杏眼瞪大了,盯着他眨,像只抱着松果就不撒手的小松鼠,不怕人又机灵,毛茸茸的大尾巴还一摇一摆的。 林柏周深吸一口气,终于缴械,也不顾如此反复会很掉价,会有欲擒故纵的嫌疑,会…… 总之不管了,他现在觉得自己就该吃这顿饭。 “那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陈醺像是没反应过来,大概想不到这是这么快就松口的意思,仍是那般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这下林柏周再也忍不了了,撑着沙发站起身来,掩耳盗铃式地拉开一点距离,然后伸出手,掌心轻轻抚上她的发顶,开口沉得出水:“不是要一起吃?刚才我只点了一人份,你看还有什么想吃的,再加几个菜。” 从这一捧水中,不甚泄露的,还有轻易不敢示人的满腔温柔,和费尽心机掩盖的无尽宠溺。 小松鼠的机灵眼睛里,有明晰的光霍然亮起,一星一点都是开心和满意,迷了他的眼。 林柏周恍然,只是吃顿外卖而已,他竟有这样的能力,能这么轻易就叫她这么开心?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可以宣布,自以为是地保持距离,欲擒故纵就是三十六计里最愚蠢的一招。 他忍不住加码: “那这瓶庆祝用的酒也一起喝掉吗?如果要的话,我就现在放去冰箱,一会等吃的到了再拿出来喝。” “当然要喝!我也可以喝吗!” 正中她的下怀! 陈醺这会只能用眼睛表示猛点头。 “嗯,只要你不会喝完酒就把头乱甩,喝一点没关系。” 小松鼠把手并在膝盖上,坐得像小学课堂上要求的那样正,身体力行地表示自己喝了酒也不会乱动。 突然变成像纪律委员的林柏周忍不住失笑: “只是想一想,就觉得以你的酒量,这么一点应该确实不会有问题。” “说起来,你到底有多能喝?” 点名提问来得太突然,陈醺有点犹豫,自己的辉煌战绩究竟会是扣分点还是加分点。 “就…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情也没必要挑战极限吧。” 纪律委员觉得有理,点头表示赞同。 重新又在外卖加了几个菜,陈醺在林柏周的催促下给老板周朗打电话,理直气壮地多要了两天假。 再多就不行了,因为第三天陈醺有客户在店,必须回去盯着。 不过陈醺对周扒皮也已经很满意了。 第34章 内比傲罗 陈醺在家这两天,林柏周每天都来。 中午是午饭掐点送上门,下午是下了班本人带着吃的上门。 原本休假可以在家不用洗头洗脸安心当肥宅从早躺到晚的,这样一来也不得不起床洗漱收拾自己按时吃饭了。 但是人可以在家歇着,生意讯息却不会停。 除了没法收发邮件,手机上的信息电话几乎就没停过。 酒店的邮箱出于严格的安全要求,只能在酒店内部台式电脑使用,不能在自己的电脑或手机端登录。 刚入职的时候,陈醺曾经还烦恼过,觉得这一点很不方便。 后来才知道这一点障碍,对于他们市场销售员工的下班时间来说,是多么大的保障。 因为真正想要找到你的事情,根本就不会通过邮件。 客房销售更甚,经常在半夜满房的时候通知线上渠道商关房,或者自己打开手机后台操作。 绝对不能出现关房不及时的情况,否则一旦有新的预订进来,而酒店当晚却已经没有该种房型了的话,麻烦的绝不只是一两个部门。 前台,财务,甚至客房部都会发自内心地嫌恶这样的麻烦。 陈醺经常在食堂跟同事一起吃饭的时候听到他们抱怨。 业内很有名的一家线上旅行社就经常罔顾酒店通知,不及时关房,强行塞新的订单进来,却因为这家线上平台的市场占有率实在太大,没有办法因为这种原因终止合作。 除了这种让人不敢太早睡的情况,还有就是睡着了也得一个电话给你揪起来的订房客人。 客人哪管什么前半夜后半夜,有了需求能第一个想到你,其实说明了对你工作的认可和信任。 睡得迷迷糊糊也要睁开眼睛记录下客人需要的房型,编辑成预订信息发去预订部。 事实上,鉴于酒店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场所。 所以大部分客人也会默认酒店的所有岗位都是二十四小时on call的。 只是大概也没有哪个销售会傻到,在下班时间被客户需要的时候,去跟对方解释自己不属于轮班倒班的岗位就是了。 第三天陈醺该回酒店上班了,林柏周真的一大清早就在她楼底下等着了。 是早高峰都还没开始的那种一大清早。 以至于她到酒店的时候,整个后台大办公室连灯都还没人开——保洁大姐都还没来呢。 陈醺头一回这么早到办公室,有点不习惯。发了会愣,抓起茶杯去茶水间烧热水。 谁知一推开茶水间的门,里头竟有个黑黢黢的人影在耸动! 陈醺吓得差点把杯子扔出去,慌乱中摸到门边的开关按下,“啪”地一声头顶日光灯管亮起。 ——居然是周朗周总监。 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陈醺无语至极,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位上司很有去鬼屋做NPC的潜质。 他有什么资格摆出也被吓到的表情? 陈醺往台面上看过去,好家伙。 这人居然一大清早一个人躲在茶水间里黑灯瞎火地—— 泡功夫茶???!!! “你怎么来这么早?还突然推门,吓我一跳。” 周朗抢先占领控诉者的位置。 陈醺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拜托,老大,你才吓人吧,你见过那个老板第一个到办公室的,还躲起来泡茶?你的秘书不给你准备这些的吗?” 周朗耸耸肩:“要想职位升得高,就得上班到得早,你懂什么。” “真、真的假的啊?”陈醺完全看不出来周朗居然是勤奋型的人。 她之前一直觉得周朗这个领导,不知道是心态年轻还是人太有个性,总之完全不符合她心目中管理层领导的正统形象。 虽然严肃起来也挺能唬人的,但超多时候都像是没个正型的小学鸡。 会出其不意开一些幼稚得要死的玩笑不说,有时候几个年轻女生聊点八卦他路过也要掺一脚,下了班就迫不及待换上他的健身装备背起小背包走人,喜滋滋炫耀自己健身新成果或者新买的电子产品的时候甚至有点咋咋呼呼。 但每当陈醺觉得对他这个老大滤镜碎裂的时候,他又很快会展现出专业的一面。 周朗对于数据的敏感程度和把控能力是他们整个部门都有目共睹的服气。 所以每次交给他的报表一定马虎不得,他只消半分钟就能看出表里的项设置得不科学或者有公式拉错了,然后在打回重做的时候让犯错的人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无地自容又豁然开朗。 若要让陈醺简略地评价她这位上司,她大概只能微妙地说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吧。 然而这会,这位不拘小节的成大事者敲敲大理石台面,问她:“龙井,喝吗?” 陈醺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清明前的吗?” “哟呵,怎么,要不是你就不喝了?” 周朗对她的抬杠显得很意外,陈醺不好再多话,随便捏了只比撒尿牛肉丸还小的绿瓷茶杯,一口吸溜光了。 茶水倒是勉强还算清甜,但是如果真是今年的明前龙井,那这茶叶多半没有一直放冰箱好好保存。 但毕竟是老板赐的茶,不多夸两句说不过去。 她正假装啧啧品味,实则绞尽脑汁想词儿呢,老板本人直接发话了。 “行了别编了,冰箱什么时候坏的都不知道,刚才发现就赶紧拿出来试试还能不能喝。” 。……果然。 既然如此,那陈醺只当任务解除,打算接点热水就走人。 白气从哗啦啦的水流中冒出。 同样不停冒出的还有来自老板的问询。 “上次你信誓旦旦说要追回来的那个case怎么样了?没戏了就早点说。” 陈醺差点手抖,关掉热水器笼头,犹豫的时间不够用,只够有什么说什么了。 “客人松口了,但合同还没签,今天会联系客人催合同。” 陈醺这么一说,周朗倒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似的,问她:“脖子好了?” “……”提起这个陈醺就没好气,好好走着路被吓出工伤,今天回来上班一早上又被吓到灵魂出窍。 这个班上得简直不要太亏。 例行开过早会,平时这个时间大家一般不是查邮箱就是去茶水间聚众站桩。 可是陈醺今天因为来太早了,邮件也查过了,水杯也是满的。 小昭送完报表回来,路过看见陈醺一手托着下巴在滑鼠标,一看就是压根没走心。 她想了想,随手扯了把椅子凑过去。 “你在开小差,被我逮到了!”笑得一脸暧昧,眼里还闪着八卦的光,“快说!是不是在想前天来接你那个帅哥!” 小昭总觉得那天那人看着莫名的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大概不是认识的人,而是帅哥的共通性吧。 “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都没跟我们说!然后自己坐在这里偷偷犯相思?” 天地良心,陈醺刚刚什么也没有想,专心致志地在放空而已。 可是被小昭这么一拱,倒真叫她想起那天的事来。 那天一整个下午,陈醺都因为行动不便,没再硬撑着身残志坚看手机,直到林柏周提醒她联系周朗要假。 她打完电话,惯性点开微信才看到几个小时前自己发了一条带乱码的信息给对面这个人。 也是邪了门了,被肩膀上的一巴掌吓到脖子都差点没扭断的人,手指居然还能有自己的想法,发出奇奇怪怪的短信。 林柏周从厨房出来,就看到陈醺捧着手机,一脸为难地在屏幕跟他之间来回梭巡。 他猜到她大概是看到自己的“杰作”了。 刻意提起显得他患得患失,小题大做,只有在她自己意识到的时候,才是兴师问罪的好时机。 “不解释一下?” 其实她压根不记得自己当时要说什么了。 大概是不想让他请客,或者不想要他来选庆祝的地方之类的话吧。 陈醺支支吾吾地解释完,对方看起来却没有多满意地样子。 他轻哼一声,不满至极,脸也绷起来,小声说了一句: “要不是你同事在旁边,电话一接通我就想叫你立马撤回。” 陈醺没见过林柏周的这种表情,明明板着脸,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凶不严肃。 她眨着眼睛回想了一下,回答道: “你打电话来的时候,应该早就已经过时间,不让撤回了吧……” 想起这出意外的小插曲,陈醺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不管这笑看起来是暧昧还是痴傻,小昭都没有机会继续深度挖掘八卦了。 因为,老板有请,意犹未尽的小昭被叫走,起身之前她还依依不舍地指着陈醺:“等我出来再继续!” 陈醺笑得无奈,她才不想坐在这里等人回来继续扒拉一些她答不上来的问题。 没想到,等小昭从周朗办公室出来之后,被分析研究的对象却转移成了。 她几乎是游荡到陈醺旁边的座位,全然没有了五分钟前的神采和闲心。 难道是挨批了? 陈醺有一搭没一搭地滑动鼠标滚轮,等她开口倾诉。 然而小昭开口却不是难过和沮丧,而是纠结和不安。 “刚老大居然问我,要不要调去做业主总经理秘书,你说这是为啥啊?他不想要我在销售部了吗?” 业主总经理在酒店里,可是比总经理话语权还大的老板中的老板。 尤其现在国内的酒店,本土品牌就流行请老外当总经理,MA那样的国际品牌则是直接从总部派总经理下来,一水儿的老外,中文都说不利索,更别提了解国情和市场行情了。 所以不光是年度季度月度的业绩,就连换季大小活动,业主总经理都是要直接过问的。 这么重要的人事变动意向,陈醺听了也有点意外,“你没问他原因吗?” “问了啊,他说因为现在的业主总经理秘书要转岗去人力资源做总监了,所以位子就空出来了。” 小昭的年纪其实跟陈醺差不多,但是她是从前台岗转来销售部给总监周朗做行政助理的,没经验也没资源,所以没直接做销售而是先做了秘书。 时间也不长,前后不超过一年吧。 原本按照在市场销售部做行政助理的默认成长路线,下一步就是转销售了,直接钉死在行政岗上升职的反倒少见。 所以说到底,还是得看个人意愿和规划。 陈醺问小昭:“那你自己怎么想呢?是想以后有机会转销售,还是继续作行政?” 小昭一脸茫然:“不知道啊,这事儿太突然了,我只能跟老大说我得先考虑考虑。” 陈醺想了想,指尖无意识地在鼠标的塑料壳上轻敲。 小昭四周张望一圈,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做贼似的,神神秘秘地说:“而且我听说——就是秘书们之间的一些特有渠道说的啦,你懂的——就她们都说,业主总经理真的很凶,他之前的每一个秘书,都被他骂哭过,真的是指着鼻子人身攻击的那种骂噢!” 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反倒把陈醺逗笑了: “那你怎么不反过来想想,做完他的秘书,下一步就是人力资源部总监呢?总监级别呢,真就不心动?” 其实还不止。 一家酒店那么多部门,每个部门都有总监,全酒店总监级别的高管能有一双手那么多。 可是这个人力资源总监,虽然不直接参与职能部门,不管业绩不管进出帐,但也已经相当于是行政总长了,是大老板最信任的几个人之一,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这话乍一听觉得有道理,可小昭还是没想太明白,“那也不是每个给大老板当过秘书的人,最后都能当上人力资源部总监呀,那不是还有好多被骂走了的嘛。” “那倒也是。”陈醺点到为止,“所以归根结底,还是看你自己想怎么规划。” 其实这事儿很简单,大老板给自己信任的得力助手,找了个足够高的位置摆上去继续用而已,确实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步。 “你反正别急着做决定,慢慢想,想清楚了再答复老大就是了。” 趁着小昭还陷在沉思里,陈醺拍拍她的肩膀,潇洒起身去宴会厅巡场。 虽然现在时间还早了点,但她今天的活动是有大型搭建的,前两天休假,进场的时候她不在,今天提前过去看过她才能安心。 第35章 亚历山大 结果还没走到宴会厅,陈醺在大堂就被拦住了,说是前天下午有个婚房客人退房走了,可是昨天白天客房部的同事才发现房内墙皮有损坏,大副亲自找陈醺帮忙联系客人追回赔偿款。 他们酒店一共五个大堂副理在职,今天轮班的这位是个高个子女孩,叫许蜜,光看身形很修长很有气场,但只要开口说话一定是笑得甜甜的。陈醺平时拿来当做职业素养要求自己的亲和力在她身上就像是天生性格如此。 陈醺刚开始没意识到问题所在,天真地同意了帮忙联系客人。 是几天前的婚宴客人了,情况特殊,用的是酒店唯一的一间总统套房作的婚房。婚礼结束后,客人又一直续住到了前天。 可是消息编辑到一半,她反应过来不对劲。 前台又不是没有留入住信息,他们也应该有客人的联系方式才对。 而且为什么退房的时候没有及时发现房间有损坏?没有结算清楚就让客人走了,问题出在他们房务部,为什么要她来找客人要钱?作为宴会销售,她要负责的账可是早在婚礼前一天就已经全数收齐了的。 陈醺停住手指,转而重新问许蜜:“你们的人发现问题的时候客人退房多久了?当时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客人吗?” 大副还是那套客客气气的甜言蜜语:“我们的小妹妹也联系过客人的,但是客人听说了这个事之后不太愿意认这笔账,后来连我们的电话也不愿意接了。我想着呢,那你是销售嘛,跟客人的接触比我们早也比我们深,客人也是出于对你的信任才最终选择了我们酒店的不是嘛?那如果你愿意帮忙出面沟通的话,效果说不定会更好。帮帮忙啦陈经理,如果钱追不回来,我们的小姑娘就要被扣工资去抵,都快急哭了,很可怜的。” 许蜜这一大番话说得真切又诚恳,见缝插针地捧她的业务能力,陈醺被这一大颗糖衣炮弹击中,只能无奈地问她:“那账单出来了吗?那些墙纸维修要多少钱?” “工程部的师傅看了,暂时说是…没有万把块钱,怕是修不下来。” “怎么会这么贵?!”这个金额让陈醺本能地皱眉惊呼,“都这种时候了,就直接报成本价给我吧。” 她都不用带入客人立场去想,任谁听到这么一笔飞来横账都不会愿意买账的吧。 “已经是成本价了亲爱的!真的没夸张,我给你看照片你都要吓到。”说着一手挽住陈醺的胳膊,一手划出照片来给她看。 照片里的情况确实不是小题大做,损坏的不是普通的墙纸,而是墙体上的皮质装饰。 原本应该带金色波纹的皮质现在被一块一块地染上了浅浅淡淡的红色印记。 “这是…贴的喜字印上去了?” “对呀!就是印上去,擦不掉了。我跟你说我们前台的妹妹还算好的了,客房部的那个郭经理才是真的要哭死了,她说当时客人打总机电话让送喜字上去的时候,就再三提醒过他们的,喜字不可以贴在皮面上,不然损坏了是一定要赔的!” 陈醺噎住,她当然也认同损坏了东西要照价赔偿,可问题的症结在于他们没有在客人离店之前检查出来,没有在当时就把问题说清楚! “当时办入住刷的押金呢,不够抵是不是?” “当时押金是刷的客人的信用卡预授权,办退房的时候就已经全额取消了。” 陈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全退了?” 许蜜见她犹豫不决,像是怕她不想管这件事,殷殷切切地要拉陈醺去看现场。 算起来,陈醺入职盛庭也有半年了,但她本人实地进入盛庭的总统套房还是第一次。 只是现下她没有心情去感叹总统套的装潢和配套设施有多么奢华。 原本大副那样甜甜地贴着她说着情况有多么多么严重,她还以为,这是前厅部同事对客强度大,训练出来的必要亲和,下意识削弱了她话里的严重程度。 然而,实际情况比照片要惨烈得多。 不止金色波纹皮革,还有厚重木门上的桐油图层,甚至实木镂空屏风的雕花上,都有同样的不均匀的红色印记。有的地方侧着光看,还能看出完整的双喜字轮廓,像犯错的奴隶皮肤上被打下残忍的烙印,难看又刺眼。 陈醺细细看着,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上去。 “他们…也…贴太多喜字了吧…” 她有些震惊,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先听听客人的口风。 这时门口传来解锁声,陈醺转回身去看,是一个黑色制服套装的女孩子,看衣服颜色和形制,应该是客房部的同事,职级大概和自己不相上下。 和许蜜的温柔甜美不同,这位同事打进门起,就一直垮着脸,也没自我介绍,抓着陈醺就开始说她们发现这些喜字印记的时候多么惊慌多么努力地尝试擦掉,说当时送喜字上来的时候如何再三跟客人强调不可以贴在贵重的地方。 没道理她认得陈醺,陈醺却不认得她。陈醺只能在心里默默猜测,对方大概也是从制服看出来自己是这房客人的销售。 还是一边的许蜜,找准话缝,补充介绍给陈醺: “这是咱们客房部的郭经理,昨天她就发现了这个情况,正好昨天是我值夜班,她就已经带我先来看过了,还是很认真负责的。” 不过陈醺这人有个毛病,也可以说是技能,她能很敏锐地察觉出自己对面的人是否不友善。 职场上善意没有外包装,一眼就能明晰,不友善倒是永远隔着好几层雾,需要睁眼辨识。 比如现在,她就准确地识别出了对方微妙的正义优越感。 又多听了两分钟的贴纸处理报告,陈醺确认自己的雷达没有误触警报的可能性,委婉地结束了这场几乎是单方面的对话。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啦,我会把情况如实地帮你们再向客人转告试试,看看他们那边怎么说吧。” 陈醺出于直觉,特意没有把话说死,着重强调自己只是“帮忙”、“试试”。 “你一定要帮忙把钱追回来啊,不然我们真的要自己赔的。而且最好是快一点吧,这钱一天不到账就一天没法修,总统套就一天不能卖,拖久了总经理怪罪下来……哎,真的是,我今天下班前还得去跟总经理单独汇报这个事…” 陈醺听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想想人家可能也从昨天下午到夜里都一直在操心这个事。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理了理思路。 这间总统套当时签合同的时候,算是半卖半送的,因为原本酒店能送的婚房,最高一档也只到行政套房而已,从来没有把总统套房放进过增值项目的选项。 可是这一单婚宴不一般,不仅是总消费金额庞大,而且客人要求仪式前从酒店接亲,希望酒店能把原本赠送的婚房升级成总统套,空间够大,排面也够大。 客人还给亲友团全部在酒店订了房,交上来的订房名单里,各种本地食品企业的董事长、隔壁地级市的市长、高尔夫协会会长。 光是他们给宾客的订房数量都足够独立成团,被陈醺交给了信得过的客房销售同事专门负责他们婚宴客人的团房。 当时谈这些细节的时候,全程是新郎的父母出面跟陈醺谈的,为了菜单和婚房的事双方来回磨了很久,在大堂吧茶续了几壶陈醺记不清了,只记得桌上那只水晶烟灰缸都被新郎爸爸抽满了。 能在陈醺职权范围内满足的条件,她全都帮忙争取下来了。她自己实在说了不算的,就只有拉外援求助周朗。 然而他怎么都不松口,陈醺只有陪着叔叔阿姨继续聊,听着他们跑题到为了宾客名单这种和酒店并不相关的问题争得不可开交。 和会议客人不同,会议客人通常都是公司客,碰到问题都会有默契地速战速决,除非时间紧急否则大家各有下班时间。 然而婚宴客人,尤其是碰到长辈坐下来聊,通常话题就会不受控制地跑远。 但陈醺也习惯了,虽然早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主家具体邀请几个圈子的人、怎么安排伴郎伴娘和当天管事的亲戚也与酒店方没有半毛钱关系,但陈醺也还是坐在一边安静听着并没有打断。 每当话题进行到这种地步,陈醺作为酒店方的宴会负责人,能做的就只有盯着茶壶及时叫人给续上,以及适时地接话给出基于实际操作经验的忠告。 拉锯最终结束在深夜,陈醺夜里十一点多第六次发消息给周朗申请特批,终于被批准。 但前提是,她第二天一早要跟着他一起,去跟总经理和收益总监再解释一遍。 磨下来之后,叔叔阿姨跟陈醺一起松了一口气,阿姨握着陈醺的手表示感谢,说她真的帮了他们很大的忙,两个孩子工作都忙,没工夫操心这些琐事,没想到现在结个婚这么多问题要考虑。 陈醺送他们出去,也宽慰阿姨,不用太大压力,如果拿不定主意可以随时问他们这些专业的人,平时见得多的,都能给上建议。 其实陈醺完全能理解叔叔阿姨的想法,也是真心实意地觉得他们辛苦,熬到这么晚才帮他们把细节都理顺,陈醺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后来到了婚礼前最后一次付尾款的时候,还是叔叔阿姨来的,还给她带了一整套伴手礼,提前送给陈醺。 里面有常规的一包好烟,还有一只小小的粉色保温杯,和一小罐喜蜜。 这不是陈醺第一次收到婚宴客人送的伴手礼了,但是每一次她都很开心,觉得这是一种客人对她工作的认可。 但是很无奈,她也的确时常会有像现在这样被夹在酒店利益跟客人利益之间的时候,一边是人很好的客人,另一边是也不容易的同事。 站在她的立场上,她没办法简单粗暴地做出“各打五十大板”的判决。 第36章 加州柠檬汁 然而让陈醺没有想到的是,更让她为难的居然不是客人,而是同事。 了解清楚基本状况之后,陈醺捧着手机给新郎的妈妈柏阿姨打了个电话。 柏阿姨听陈醺说是来问婚房的事,并没有像许蜜形容的那样,摆出抗拒的态度,而是居然拉着陈醺先叹气。 “小陈啊,你这个电话打得正好,我想问问你……当时你们酒店的人找上我的时候,我担心这个属于婚宴以外的事不归你管,就没有联系你,我老公还说我来着……” 陈醺进退两难。 她曾经遇见过会议客人,因为出门忘记带房卡,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打电话给她,让她帮忙叫客房服务员送房卡。 而柏阿姨却处处体谅她,觉得不对劲也坚持不贸然给她添麻烦。 她只能悄悄叹了口气,“柏阿姨,发生这样的情况大家都不想的,我刚刚也去套房里面看过了,那些喜字的痕迹确实是印在皮面上擦不掉。您看要不这样,您抽空还是来一趟,我再叫上咱们客房的小妹妹带您一块去房间里看一下?” “主要是,房间不修好,没办法继续卖。可是总统套么,又特殊,也没有别的客房可以替代,我们整个酒店的管理层都好关注的这个事的,您别担心,我陪着您咱们把这个事一起好好解决掉。” 柏阿姨最终答应来酒店一趟,面谈。 可是还没等柏阿姨到店,客房部的那位周经理先找上了陈醺。 “我又问过工程部了,他们说那个皮没法修补,只能整块换,而且如果今天不下订单,供应商就要出差了,就得拖到下周,你看要不你跟我一人一半先把这个钱垫了。” 陈醺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她的理直气壮程度简直让陈醺怀疑自己在这件事里真的有错,需要承担一半责任。 陈醺捏起手指,问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是宴会销售,只是负责这家客人的婚宴而已。” 周经理仍然坚持,甚至皱着眉头一副不理解陈醺为什么要说这个的样子:“我知道啊,但是我也找过客房销售了,她说她房间的账都收齐了所以她不管这个事。” 陈醺都气笑了:“所以呢?” “所以既然这间总统套是婚房,那就是找你没错啊!” 在陈醺表示自己绝无可能垫付这笔维修费用之后,对方甚至搬出了总经理来吓唬人:“那我只能如实跟总经理汇报了,他这几天都很关心总套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售卖。” 陈醺甚至怀疑这个周经理根本就没搞清楚状况。明明是她们的工作失误,没有及时发现房间有破损就把押金退了让客人走掉了,总经理对她施压再正常不过。 如果说之前陈醺还觉得应该跟同事统一战线一致对外,向客人追回这笔钱,那么现在被这样咄咄逼人地对待了之后,她简直气得想要反水。 毕竟,说白了,客人已经离店,如果他们想耍赖,即便是完全不认这笔账,酒店拿他们也是几乎没有任何办法的。只要客人不愿意配合,酒店方绝无可能从客人口袋里掏出半分钱来。 然而柏阿姨不仅真的来了酒店一趟,在见到陈醺之后还问她:“他们当时在电话里跟我说,我不付这个钱,就要你们员工来付,不会真的要你们的钱吧?” “我不是要赖账,也不可能让你们这些员工来垫这个钱的,本来就是办喜事,不可能办到头来缺这个大德,但是他们张口就要我给几万块钱,听着真的很没有道理的!” 陈醺当即就有了决断,办事的是人,而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完全中立。她没摆出请人坐下喝茶慢慢说的客套,而是把柏阿姨拉到一边,把自己想好的却不方便由她来提的说辞和盘托出。 柏阿姨毕竟是长辈,社会经验只会比陈醺更丰富,很快就明白过来。 她拉过陈醺的手轻轻拍她手背,既是感谢,也是叫她放心。 达成共识后,她这才将柏阿姨带到大堂吧请她入座,招呼人上了宴请茶。 “阿姨您先稍等我一下,我去请我们大堂副理来。” 她不确定这样做是不是标准答案,但这是她当下唯一能提供出来的方案了。 精致的小高跟在大理石地板上敲出干练的节奏,陈醺穿过前台办公室找到许蜜:“总套客人到大堂吧了,趁着今天还是你值班,咱们尽量争取把这件事解决好。” 许蜜依然笑得甜,小酒窝里仿佛真的溢着蜜,迈出的步伐却堪称坚毅,踏出的每一步都掷地有声。 陈醺听着她的脚步声都忍不住想,糖衣炮弹也许真的好用,自己是否也该学来一两招试试。 领着许蜜到了大堂吧,在柏阿姨跟前坐下。 陈醺使了个眼神,柏阿姨会意,开始按照先前陈醺提醒她的点,一条一条地说给许蜜听。 “小许经理,房间不用再去看了,我们不会赖账的,但是这个金额,毕竟这么大是吧,你看是不是先等修复好了,拿一份正式的账单和□□给我,会更合适一点呢?” 陈醺知道,许蜜收到的指示一定是尽量帮那个周经理争取尽快拿到钱。 毕竟大堂副理和客房部经理同属房务部,怎么也会比跟她这个销售要心连心一些。 然而柏阿姨并不给她发挥的空间,继续发挥:“我老公跟我儿子儿媳他们都叫我不要来的,但是我担心酒店为了这笔钱会为难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所以还是来了。” 说着她还去拉腰间小包大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叠现金出来。 “我本来想的是拿点现金直接过来交给你们的,还是小陈劝我,按账单跟□□来,说酒店绝不多收,那我是觉得这样也行,要不小许经理你来选?” 陈醺打眼一瞥,那叠现金估计也就两千块钱。不得不说,柏阿姨的发挥确实超出了陈醺的预期,她完全可以不用开口补充什么了。 她仿佛看见了蜂蜜凝固析出的晶体。 不得不说,许蜜这么玲珑剔透的人,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大副。陈醺还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就知道酒店里的一句行话——有事找大副。 许蜜确实担得起这句话,她很快反应过来,顺着台阶借坡下驴:“那这样吧柏女士,现金按规定是必须到前台收银点点清的,您跟我来前台,然后我给先您开张收据。后续等维修的账单出来了,我们再联系您过来,多退少补,您看可以吗?” 柏阿姨既然带了现金掏出来,本来也不介意今天付出去。不过许蜜也确实反应快,甭管多少金额,有多少就先收多少进柜台,回头领导问起来,好歹是个进展。 不过许蜜毕竟不是第一责任人,只是接手了这件事而已。陈醺已经可以想见那个客房部的周经理听到这样的结果,那张时刻板着的脸上该会结多厚一层霜了。 送走了柏阿姨,陈醺回办公室简明扼要地向周朗汇报了这件事。 既然对方之前有搬出总经理的名头来,那么不管她是不是虚张声势,陈醺都要避免让周朗处于被动的风险。 总经理可以不知道这件事,但绝对不能让周朗在总经理有可能听到汇报的情况下,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从上司的嘴里,第一次听到关于自己下属的消息。 周朗听完陈醺汇报这事,直接抓住了重点: “当时拿出总统套给他们做婚房的事总经理是同意过了的,她周瑶瑶有什么可豪横的,还要你跟着一起赔钱?疯了吧她,自己查房不严关他妈销售什么事啊!” 陈醺没想到老大会对这件事发表看法。 她回想了一下,当时自己申请总统套做婚房的时候,周朗的反应那叫一个铁面无私高贵冷艳。 “只要事后总经理不会怪罪我们就行啦,我怕她真的跑去乱说些什么我们销售不愿意后续跟进之类的,影响也不好。” 周朗分明翻了个白眼,眼皮褶子使出了能夹死苍蝇的力度,说:“婚宴当天他自己不是还跑去给主家敬了酒,对这桩生意不知道多满意,有什么好怪罪的。” 陈醺仍然不太习惯周朗这种级别的高管私底下说话这么接地气,勉强配合着挤出一个笑,打算收个尾结束这段对话。 “那这事就算是解决了?之后等他们维修的账单出来了我再帮着催一下尾款,其他我就不管了噢?” 周朗用嫌弃的眼神看着她:“周瑶瑶都想拖你下水一起赔钱了,你还打算帮她催账?你自己的应收账款都收齐了?在财务没有你的记录了?那这个季度的催收会别让我看见你出现在小会议室。” 陈醺:“……” 只是最后确认一下自己的责任划分而已,没想到反倒收获一顿教训。 陈醺撇撇嘴,果断开溜。 刚刚转身要走,就被周朗叫住:“你等会。” “下个月有个发布会,你来接,我把联系人推给你。” 第37章 幻想曲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 因为周郎作为管理层,自己身上已经不背业绩任务了,他有的只是整个部门的年度业绩完成度。 所以他接到的生意信息,就会根据板块或者各人最近的业绩看,看情况分给底下合适的人。 所以陈醺也没太错愕,只是感谢老大赏饭吃。 拿到的联系人是一个第三方会务公司的对接人,说是有一个新产品的发布会,在提案初期就决定了要定在盛庭酒店,不考虑别家,所以他先提前来联系酒店了解情况。 的确很多公司会议都是不直接接触酒店方的,而是通过第三方会务公司制定会议方案,第三方再根据要求熟门熟路地和酒店谈。 在这个过程中,有的酒店还会和第三方公司签一些特定比例的返佣协议,方便他们遇见合适的生意就多往酒店推。 所以陈醺一边问对方发布会的规模等要求,一边回到自己工位上打开电脑系统搜索这家会务公司的名字。 系统里显示,盛庭和这家公司前年就已经签过返10个点佣金的合作协议了。 她心里有了个数,开始查下个月的宴会厅占用情况。 发布会目前拟定在下个月十二号的傍晚开始,还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陈醺很快从系统里调出来的大片标记发现,当天是个吉日。她自己手头有一场中午的婚宴待办,同事还有两场持续一整天的小型会议和一场同样在回门宴,当天中午几乎是满厅的。 她负责的婚宴规模也不小,用掉了三分之二个大宴会厅。而发布会根据目前的已知参会人数来看,也必须用到大宴会厅。 陈醺于是不得不担心婚宴的撤场问题。尤其婚庆公司的人在撤场的时候,完全没有进场时候的紧迫,总是不急不忙拖拖拉拉的,还怎么催都催不动,陈醺之前就曾经被坑到几乎自己上手帮他们搬箱子。 于是陈醺先把这个情况告诉了会务公司。 cx:“当天中午大宴会厅有一场婚宴,我这边先去联系婚庆把他们的效果图要过来。万一他们的布置比较复杂的话,那我建议你们考虑看看接不接受改期。” 然后她再翻出了婚宴客人的联系方式,想问问定的哪家婚庆公司,打听一下布场方案,看看有没有搭架子的计划,估算撤场需要多少时间之类的。 她甚至想好了,但凡婚宴的布置方案有超过舞台背景板之外的装饰,她就选择保险起见建议发布会改期。 万一时间上打架导致后面的发布会受影响,那责任之重大,她承担不起,对客户更是无妄之灾。 没想到试探的消息发给新郎后,他直接回了个电话过来。 “陈经理,我正好要找你,有个情况需要跟你说一下,这个婚大概是结不成了,想问问你定金要怎么退?” “这……”陈醺一时愣住,不确定该不该往深了问,“除非不可抗力因素,我们的定金一般都是不可以随便退的啦,我怕也不跟您兜圈子,就实话实说,之前我看到其他同事对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把这笔定金转成在酒店的其他消费。” 至于“这种情况”具体是什么情况,她没明说。 客人大概也是听出来了,如果不说详细情况,这笔钱就没法退。 他咬咬牙,为难地说:“确实是不可抗力因素啊,我老婆…那个女的,不能来参加了,我自己一个人也没法办婚礼了吧……可你要是硬说不给退,这钱留在酒店我也不会去消费了啊。” 这下陈醺彻底呆住,这……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次听说。 然而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新娘来不了了所以要取消婚礼,所以就不用担心发布会的搭建了吧。 可是酒店确实不会轻易给签了合同交了定金的客人随意取消,不管是房间还是会议场地。之前也有碰到过取消婚礼的情况,原因是新人因为疫情没办法回国了,所以原定的日期只能作废。当时那对新人的做法是,写了一封长邮件,把疫情封城的新闻报道、航线关闭的官方通知、甚至还有他俩在国外的最近期水电生活账单都一并作为附件发了过来,证明他们是真的不可抗力因素,不得不取消婚礼。 在这种全套证据链都齐备的情况下,酒店才启动了退款程序。 同样的要求如果也要针对感情破裂的新人,那实在有些不近人情的苛刻了。 陈醺已经可以脑补出一连串惨烈的分手闹掰火葬场面,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问出口,新娘不能来了的原因。 陈醺及时抿住嘴,想了想,回复道:“这样,您先别急,我去请示一下领导,看看走取消流程需要些什么条件。情况确实特殊,我很抱歉您遇上这样的事,您放心我会尽量为您减少麻烦,只是后续如果需要一些辅助材料,希望您不要介意。” 之前的确少有无理由轻易取消一场活动的前例,但这次情况特殊,陈醺有些担心万一之后酒店要求客人提供文书支撑,会引起客人反感,只能先打预防针。 她正琢磨着呢,电话又响了,她一看,居然是陈焰。 “什么事啊,我上着班呢。” “哟,看样子陈经理真是业务繁忙得很啊。” 陈醺皱了皱眉,这人平时没事根本不找自己闲聊,更别提还是在工作时间。 “到底什么事啊?我今天确实是有点忙,事情都赶到一块儿了。要是不急的话,下班再说?或者下了班一起吃个饭也行。” 陈焰被她一噎,没好气地说:“我才没档期跟你吃饭!问你,下个月你们酒店哪天有档期?” 陈醺没反应过来:“什么哪天有档期?你要开会?” “你十二号不是忙不过来吗,那你哪天是空的我们就挪到哪天呗。” 陈醺又愣了十几秒,觉得不可置信:“你是说…十二号那个发布会,是你的?” “什么叫是我的,说多少次了你也有份,我说陈大经理,你能对自己的生意稍微多上点心吗?有你这样的合伙人我很寒心啊。”陈焰的语气依旧是欠欠的。 “不是,那第三方来找的我们酒店,我哪知道会是你啊!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还是我老板给我推的联系方式,他要是不给我,给别人了呢?那你这会可就问都问不着我了。” “那我又哪知道第三方会动作那么快?再说了,这事不归我管,我就一种葡萄腌葡萄的,要怪你去怪该怪的人。” 陈醺被这串绕口令堵得哑口无言。 “没见过口条这么好的种葡萄腌葡萄的人,你真是谦虚了。” 大概好朋友之间就是容易毫无理由地怼起来,连跑题了都无知无觉。 “所以你下个月到底哪天有档期,你早点确认好了答复我。” “那个…十二号可能没问题了,本来是担心搭建时间紧你们晚场会有风险,不过刚刚得知中午的婚宴大概率要取消。你要不稍等我几个小时,我今天下班前如果能确认他们要取消,你们就不用改期。” 陈焰哼哼着说:“行吧,不过不用答复我,你跟林柏周说就行,这事儿归他管。” 陈醺愣一愣:“为什么呀?” 又想起来他刚刚说的那句,“要怪去怪该怪的人”,原来说的就是林柏周吗… “我负责产品,他负责宣发。他没告诉你吗?那你俩谈恋爱都谈了个啥?” 陈醺窘然,一来是对于谈恋爱这个章,他们还没有确认盖下去呢。 二来,是她仔细想想,林柏周好像确实跟她提起过,在送她回家那一次,两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可那时她的心思根本就! 陈醺咕哝几句糊弄了过去,挂断了电话,她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个发布会为什么由林柏周负责却不是由他来联系她。 她握住有些手机的边角,用指甲盖轻轻敲了几下,又意识到这个动作是何其的似曾相识。 想了想,陈醺打开和林柏周的聊天对话框,往上翻着一页一页倒着看,一直翻到她自己发的那句“我不要你……”,她有些不忍直视。 可是除此之外,其他的对话内容都没什么不对劲或者不愉快的地方。 确认过后,她决定主动问问林柏周。 不过在那之前,她想先确认下个月十二号中午的婚宴究竟要如何安排。 然而不出几分钟的时间,新郎已经把一张单据拍了照片发到了陈醺手机上。 点开放大来一看,陈醺再也坐不住了,直接抓着手机起身去了总监办公室。 听见有人敲门,周朗头也没抬,问:“什么事?” 陈醺笃定地开口:“下个月十二号大宴会听的婚宴,客人需要取消。” 听见“取消”两个字,周朗这才从文件堆中抬起头,看向陈醺时眉头已然皱起:“什么理由?” 陈醺没说话,把手机点开,调转个头,递了过去。 ——是一张拘留通知单。上面写着准新娘的名字,以及被依法拘留的原因:参与开设线上赌场。 这下周总监也没话说了,这么硬核的理由还能说什么呢,走流程吧。 这时屏幕上方弹出来一条微信通知,周朗没有窥人隐私的癖好,手机屏幕却在他自觉避开眼神前就已然自动熄灭。 他深深看了一眼陈醺。 陈醺揣摩着老大的黑脸和别有深意的眼神,在想他是不是因为丢了一单业绩而不高兴。 老实说,看到这张单据,陈醺的第一反应其实不是可惜少一单生意,而是,人被抓进去了,要关多久呢?要半个月那么久吗?如果确定半个月出不来,婚礼办不了了,那是不是可以通知会务公司那边,把发布会稳稳当当地接进来了? 可他却说: “那也没办法了,正好你那个发布会就可以稳当了。” 陈醺一惊,老板怎么什么都知道! #论被老板看穿想法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出了总监办公室,陈醺一路连轴转,把销售和财务两个办公室跑了个对穿,紧赶慢赶地做取消退款的材料,终于在晚会前把所有表格和文件集齐,装订成了厚厚的一摞,送去走签字流程了。 至此,这一单婚宴就算是板上钉钉的取消了。 之前听说这事的时候,陈醺在电话里很诚恳地给客户打预防针,还以为会要反复拉扯几个来回,以致于现在这么干脆地答复客户确认取消,对方还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原先陈醺只以为对客是门技术,是对仪态和心态的双重考验。 可真正进了这间办公室才知道,在各个部门之间打转走流程才最煎熬,递出去的一个申请背后,附件材料是先放□□还是先放照片都有标准的顺序。 被打回来重做的次数多了,自己还没厌,接收部门的同事都先烦了。 转完这几个大圈的陈醺仿佛已经只剩一缕游魂,又被办公室的大部队裹挟着一起往负二层的员工食堂飘。 小昭作为周郎的秘书,每天到点都会主动提前问他关于开会的安排,如果早开会,那就开完走人;如果晚开会,那手上没事的就都先去食堂吃过饭回来再等开会。部门同事都爱死了她的胆大包天。 这一天下来又是为总统套扯皮,又是为两个活动协调时间又是取消婚宴的,陈醺中午就没赶上吃午饭,按理说应该很饿了才对。 可这会对上食堂窗口里的一格格荤素,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员工食堂的杨厨认真负责到所有人都觉得他值得一个开年就升职的操作,真的会关心大家觉得味道如何,咸了还是淡了,油了还是素了。 平时陈醺对上他在窗口后面殷切询问的目光都会尽力给出回应,但今天她只能抱歉地笑笑,从水果篮里挑了个小橙子,然后打了碗清汤就并入同事堆里坐下。 等一切都忙完,下班出来已经天都黑了。 最近气温降得快,天黑得也越来越早,陈醺揉着干涩的眼皮,觉得有点疲惫。 她的工作量就像是求生游戏中的僵尸,总是会一波一波地集中爆发。有时手头无事可做,转着圈四处跟不同的人闲聊,有时又突然忙得脚不沾地,勇夺当日好友圈中的步数金牌。 陈醺收拾好东西,拖着脚步往车库走。 她边走边觉得奇怪,隐约觉得好像忘记了点什么,可又实在没精力聚精会神地去回想究竟忘记了什么。在钻进车里之前,保持挺直腰杆已经在消耗她最后的体力。 下到负二层,空荡的钢筋水泥铁骨铮铮地反射出高跟鞋的“哒哒”声,空气里也飘荡着从光鲜战场脱离、遁入灰暗的寂寥因子。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离自己的车还有不过几十米的距离。 她掏出钥匙准备解锁,这时,旁边的一辆车突然点发引擎,亮起前灯。 她本能地眯起眼睛,想要绕开那束突兀的光线。 车里却响起了短促的喇叭声向她示意,将她钉在原地。 陈醺疑惑地转头,松开眼轮匝肌。 半明半暗的驾驶座藏了个人。 从她的视角,只能看到挺拔的鼻梁,轻抿住的嘴角,再往下是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和亮白反光的衬衣领口。 她再想仔细辨认,却看不清楚更多了。 其余的一切都隐没在暗处。 她再将眼神往下移,去看车标和车牌,也不是她认识的车。 那大概只能是她会错意,陈醺收回眼神重新迈步绕开。 鞋跟敲没两下,就听见身后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地库里,比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更厚重,也更悠长。 “陈醺。” 那人低声念她的名字,不像呼喊,而似低吟魔咒。 第38章 尼古拉斯 陈醺回头,像被按下了慢放键。 进入她感知范围的首先是静止的光线里飘动的浮尘,再是安静的空气里流动的脚步声。 讲时间指针拨回正速的,是铺天盖地的温柔气息,将她笼罩得五感只剩下嗅觉。 如果面前这个人有魔法,那么除了慢速魔法,一定还有感官放大。 明明是一眼扫过不会注意到的细小灰尘,是一步带过就会擦身而过的狭窄光束,明明她不是个敏感到一丁点细枝末节都会被大脑记录下来传递给心脏的人。 她带着这份疑惑抬起头去看,人却又分明还是那个人,没有什么燃烧的图腾,抑或化作齑粉的咒语纸条。 “不想搭理我?” “我没有!”下意识地否认,又紧跟着补充,为自己增加可信度:“我只是没认出来。” 她指指那辆亮着灯的车:“你换车了。” 林柏周摆出审视的表情,似乎不全信。 他一只手捏着手机举起来: “那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陈醺这才去摸手机—— 忙活了一天,终于在下班前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 她回以歉意的表情。 面前的男人却似乎不全信她的无辜。 林柏周垂下手,将手机重新插回裤袋里,垂眸想了想,还是选择暂时妥协。 他将刚才的问题抛开,换新一题重新问过: “晚饭想吃什么?” 地下空间理论上来说,相对地面应当冬暖夏凉才对。 可此刻陈醺却觉得这负二层的车库里仿佛有穿堂寒气,一阵一阵的,将她本就延缓了转速的大脑灌得越发迟滞。 她想也没想就直接回答:“在食堂吃过了。” 说完察觉不太妙,然而晚了,她清楚地看见林柏周的眼里也凝起了一层霜。 “陈醺。” “我…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知道你要来,就跟大家一起去了食堂…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们去吃你想吃的,好不好?” 好不好? 他还能说不好不成? 且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光是她那一通颠三倒四的解释就已经叫他暂无还口之力了。 林柏周叹了口气,后退半步,问她: “那,坐我的车走,行吗?” 陈醺看了眼仅仅几步之遥,就停在隔壁车位的自己的车,亡羊补牢式地没再拒绝,上了他的副驾。 林柏周关上车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中控台顺出一根数据线来,递给陈醺:“充电。” 陈醺自知理亏,麻溜给手机接上电源。 等缺口的苹果动画消失,新消息提示接连涌出。 陈醺干脆打开微信专心等小红点们一口气跳完。 掌中一直嗡嗡声不断,已经过了能开窗透气转移注意的季节,陈醺盯着屏幕左下角那个不断涨大的红色气泡,眼神逐渐失焦。 耳侧浅浅的叹气声将她唤回清明。 视线重新聚焦后,她在一排被顶上来的对话框中,一眼找到其中最后悔错过的那一个,点开。 是两条各自顶着时间标志的文字。 第一条是: “今天我去接你下班?聊聊关于发布会的事,底下的人应该已经联系过你们酒店了。” 第二条是: “还在忙?我到你们地下车库等你?” 陈醺稍加回想,第一条的时间大约是她拿手机给周朗看图片的时候。 至于第二条,大约是她在财务部打转的时候。而那时手机多半已经关机了。她都没有回复,他也能精准拦截到她,难道他知道她习惯把车停在什么位置吗? 大致理清了时间线,陈醺咬着嘴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点开右上角,将“置顶聊天”的选项设置成绿色。 然后退出来,看着这一条长型方框一跃而上,垫着比别人都深一些的底色,自觉满意。 “陈醺。” 林柏周又在叫她。 他今天一直在说她的名字,低沉地,无奈地,让人心颤地。 陈醺只敢侧耳不敢转头,她听见他说: “我不催你,不代表我没有在等了。我仍然在等你的答复,如果…” 他的语速又开始放慢,像是在思量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在这种时候开始躲我,那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林柏周说这话时,嗓音低沉,像有使不完的沉着冷静,可对于陈醺来说,却无异于火上浇油,耳边瘦弱的火柴棍被轰然浇成了健壮的篝火堆。 “不是!我没有…躲你。” 嗓子被篝火烘得干涩,竟连简单的音节也局促磕绊。 若是按照时间来算,她确实让林柏周等了有够久的。 可是当下再次被提起他尚未收到回复的表白,陈醺却有点…不想松口。 倒不是对于这件事本身,而是觉得现在顺水推舟的答应,总感觉像是迫于压力勉强低头。不足够表达出她心里的意愿。 虽然已经失了先机,但陈醺还是觉得自己本可以占据主动权,找个好的时机主动提出确认关系,攻他个出其不意,让他印象深刻。 只是后来这段时间一直不断有事让她挂心,一不小心竟让逃避心态占了上风,一拖就拖到现在。 明明节奏变成现在这样说到底都是她的原因。 然而,等待答复的人是无法想象这一刻的沉默除了不情愿以外还会有别的原因的。 他松开虚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伸到颈边扯松领带结,试图解放不畅的呼吸。 陈醺没有错过这个小动作。 她甚至从这阵并不起眼的衣料摩擦声中,忽然意识到,她面对的,也是个普通人。 也会紧张,也会沮丧,也会沉不住气啊。 她再次打开那个新鲜登顶的对话框,细嫩的指尖轻触,对着那些文字,一条一条地,开口轻声回应。 “你来接我我很开心,刚看到你的时候是有一点紧张,因为你是突然出现的,我没有心理准备。” ——这是对应的第一个问题。 然后又说: “发布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刚才下午就是忙这个事,忙到手机没电关机了都不知道。” ——这既是回答,也是解释。 她慢慢地说着,林柏周似乎没有给出什么反应。 再说下去,就要继续往上翻页了,陈醺指尖轻移,悄悄确认前面还有没有什么其他亟需回应的内容。 再往前,应该就没有了。 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表态了? 得想点不那么平平无奇的措辞出来吧? 可是,怎么好像,想不出一句对味的台词来呢? 总不能要他现在再重复一次“我喜欢你”,然后她好顺理成章接一句“行那就在一起”… 陈醺还正处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时候,林柏周直接把手机递给了她,将她从苦苦思索中拉出来,却又陷入了新的茫然。 这是……确定关系的仪式吗? 互相录入自己的指纹之类的? 她顺着递过来的这只手看去,林柏周却是鼓励的眼神。 还把手机往她面前多伸了伸,示意她接过去。 好吧,虽然这“仪式”并不是她的风格,但为表诚意,配合一下也无妨。于是陈醺把自己的手机也摸出来递了出去。 林柏周挑眉表示疑惑,陈醺又迟疑了,“不是,互相录指纹吗?”难道是自己会错意? 林柏周倏然一笑,没说什么,只示意她先看,然后趁陈醺去接他的手机,不动声色地把她的也接过来,放在手侧。 陈醺接过来一看,居然是齐助理发给他的,和龙岛会务公司的聊天记录,对方的人在两小时前给齐助理推过来一张名片。 名片上熟悉的名字一下子吸引了陈醺的注意,也打散了刚刚的小插曲。 林柏周见她脸色变得严肃,心里有数了七八分,但还是状似随意地问她:“这人你认识吗?” “认识,是跟我同个部门的同事。” 聊天框里的那张电子名片原原本本写着那人的大名:石翰。 倒显得他这人像是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角色。 林柏周没有细说跟陈焰之间的来回博弈,只先认下自己的不周:“怪我,这事本来应该早点先跟你说,只是有些情况还没确定,助理就先联系了会务公司。” 说到这里陈醺反倒不觉得奇怪了。 上一次那位郑女士的婚宴就是因为石翰的掺和才节外生枝,这次竟然又故技重施到她头上来。 “还记得上次我突然跑去追客户吗?就是跟他有关。我当时还疑惑他是怎么联系到我的客户报低价的,这么看来,他应该是跟不少第三方关系都很好。我没猜错的话,他联系上你,大概也会报出一个比我的报价书更低的数字。” 林柏周问她:“你打算怎么办?要报告上级吗?” 陈醺不太确定周朗对这事会是什么态度,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上次的哑巴亏她已经吃了,而这次,也同样没有触及到部门和酒店的利益。 而且参考上一次周朗的判决方案,就是把客人追回来事情就算完了,而这一次的客户是自己人,本来就不会跑,压根也用不着周朗来断这个案了。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截胡,上次是运气好,这次是关系好,那下次呢? 林柏周见她犹豫,竟莫名生出隐秘的愉悦,看样子她跟那个所谓的老大,也没有到无话不谈的程度。 “你要是不想告这个状,我们也可以自己解决。” 陈醺不晓得他为什么突然心情很好的样子,只当他是来了兴致要替她出气。 “你是要帮我假公济私了吗?” 林柏周这会却又开始假客气: “看你需要我怎么配合。” 明明是他先起的头,却又做出主动权尽数掌握在她手里的姿态。 陈醺吸了口气,大方道:“算啦,大家都是各凭关系,谁也不矮谁一头。” 她抬起眼睛睨他,满脸灵动,将轻盈的笑藏在雾气里。 “再说,这次反正他也抢不走你。” “对吧?你不会被他抢过去的吧?” 明明是理所当然板上钉钉的事了,她却偏要再问出来。不似确认,分明是在撒娇。 林柏周听出她的故意,不答是也不是,转而回应她前面那句。 “是啊,他是靠跟第三方的关系,你是凭男朋友的关系,那还是你的关系更铁一点。” “男朋友”这个词一出,让陈醺还是很不习惯,像有一根火柴“噌”地在她耳边被划着,耳根发起烧来。 殊不知,点火的人,也并不如面上显出的那样泰然自若。 林柏周拿起陈醺的手机,像上车前举着自己的手机问她问什么不回消息那样,用同样的姿势捏住一个边角,似笑非笑地对着她晃悠。 “来吧,不是要录指纹么。” 第39章 桑娇维塞 不是!!! 陈醺连忙把他的手机还给他,摆摆手表示不要了。 原来还真是她会错意。 可她还没来得及尴尬,林柏周就已经一手打开设置页面,一手去寻她的手指。 指侧皮肤传来的温度隐约有点熟悉,依然那么温暖干燥。 陈醺就这么被他捏着手指头录上了指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然后林柏周把她的手机还给了她,却顺势握住她的手不松开了。 陈醺动动手指想挣开,林柏周却不让,还撸猫似的用拇指指腹轻轻在她虎口处剐蹭两下,云淡风轻地说:“我就不录了,用不着。” 陈醺不服气,什么嘛,显得好像她会是要查手机的那种疑神疑鬼的女朋友一样! 跟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光风霁月一对比,高下立判,狡猾得很! 她刚要认真反驳,林柏周的手机亮起来电提示,她只好先作罢。 然而就在他接电话时,也没放她的手自由,仍然有一下没一下地蹭她的虎口。 陈醺只觉得那一小块皮肤的纹理都快被磨平。 林柏周接完电话,将手里的剐蹭动作改为轻捏了一下才松开,对她正色道:“突发状况,临时需要回公司一趟。” 只是有紧急文件需要他的签字盖章,不会占用太多时间,他的私心自然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放陈醺自己回家,但又担心她刚下班会觉得累想早点回家休息。 陈醺倒是没想那么多,反而像抓住了重点一样,眼底浮现久违的狡黠笑意。 “我就说嘛!哪有霸总能天天这么比打工人还早下班的!” 合着他需要加班,她就心理平衡了? 林柏周不禁失笑,纠正她:“严格来说,我也只是个打工的。” “那快走吧,速战速决,完事去吃饭。正好路上还可以先想想一会吃什么!” 再次来到林柏周的办公室,陈醺心情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还是那间宽敞得令人咋舌的办公室,只不过上次来的时候,她被带到了外间的会客厅,而这次嘛…… 这一次,林柏周从下车起,就一直抓着陈醺的手,从电梯到楼上,一路牵着她直接进了内室。 陈醺心里还有点打鼓,虽然是下班时间,但是这样一路牵手也还是太不注意影响了。 好在西京似乎也不是一家加班成风的企业,走廊过道都空空荡荡,路过的有些区域甚至连灯都已经灭了。 林柏周把她拉到自己办公室的皮沙发跟前,才松开她,自己去办公桌前拿起内线电话叫人。 陈醺就这么看着他的动作,意识到自己可能估计错误了。 原以为就是简单地签个字盖个章,两三分钟就搞定走人。 等着老总签字的文件难道不是都应该提前摆好在他桌面上吗? 陈醺这么想着,却不是着急嫌麻烦,而是觉得有些好笑。 看来她想象中的霸道总裁,离现实还是差距太大,好多滤镜都是一戳就碎而已。 她忍不住抿起嘴角笑着坐下。 这么一看,这沙发跟林柏周本人也很搭,大黑皮沙发,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完全符合他常见的穿衣风格。 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 陈醺没出声,也没挪动位置,就这么坐在大黑皮沙发上,静静地看。 紧接着,敞开的门被敲响,有人拿着文件夹进来。 他们说了什么陈醺不清楚,但陈醺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小细节。 她发现,从她身边去见下属之前,林柏周会特意整理一次袖口和领口,把领带收紧摆摆正,该扣的扣子一颗也不松,气质也会随之更加凌厉。 就好像,她可以看到外人不给看的一面。 虽然…这一面暂时也并没有多露什么… 但陈醺还是为这个意外的小发现感到甜蜜不已。 或许是她的眼神逐渐粘稠而不自知,原本专心像林柏周汇报文件内容的下属话说到一半,才突然惊觉屋子的另一角还有陈醺的存在。 陈醺见自己被注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没有注意到:他的下属看到她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非但没有露出暧昧打量的表情,反而投以认同和赞许的眼神。 等人出去了,林柏周却没有立刻起身要走的意思,仍然端坐在他那把阔气得一看就很舒服的老板椅上,凝眸思索着什么。 陈醺起身过去问他:“怎么了,是还有什么事没忙完吗?” 林柏周抬手揽她过来,将电脑屏幕转向她。 又是一份新的聊天记录。 仍然是齐助理和石翰之间的对话。 “……” 本来陈醺都不打算挑事了,然而石翰偏要跳起来往枪口上撞,主动联系齐助理,然后再次报出了更低的价格。 要不是陈醺的报价书还躺在邮箱草稿里,指不定齐助理都该担心自己有嫌疑了。 林柏周让齐助理直接把石翰非正式报价的聊天记录整理成邮件,转发给盛庭酒店总经理,抄送销售总监,问陈醺:“收件人列表还需要增加什么人吗?” 陈醺想了想,觉得如果真的这样做,自己其实也不好交代——如果不是她和林柏周的特殊关系,西京集团其实没有必要出面做这样的事。 她弯下腰,手肘撑在桌面上将视线与他平齐,然后反倒过来宽他的心,叫他不用替自己操心:“你的工作已经够忙了,工作之外的时间就用来休息。” 林柏周也不强求她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只是对后半句却不认同。 “工作之外的时间都用来休息?不约会吗?” 约会? 所以…这算第一次约会吗?办公室约会? 原本陈醺还隐约觉得,他们两个就这样就算做是在一起了吗,好没仪式感,既不浪漫也不出彩。 可是听见“约会”这个词,又觉得,这样也很不错,不能再更好了。 她好像,不想再等了。甚至,面对他,她愿意暴露自己。 第二天,陈醺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最高的效率,迅速将正式的报价书做出来。 然而她在发送正式报价书的邮件收件人名单里,确认会务公司的名字和邮箱地址时,脑子里电光火石闪现一个画面:她之前在系统里有看到,盛庭和这家公司签的合作协议,酒店方的经办销售,就是石翰。 于是她立马反应过来,之前她忘记了一个问题,之前被她当做理所当然,现在却无法再忽视。 那就是,既然石翰跟龙岛的关系那么好,好到连陈醺的初步口头报价都会被透露出去,为什么这单生意还会从龙岛找到周朗,再被周朗分配到陈醺手上? 她好像隐约可以从中窥见,周朗作为盛庭的销售总监,作为市场销售部的老大,对这种现象是什么态度了…… 这个发现对陈醺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让她的眉头紧锁一直持续到下班之后。 林柏周的车再次按时按点停在了盛庭酒店的地下停车场,依旧是负二层的角落。 要是放在平时,陈醺绝对会酸溜溜地说上几句,没见过下班这么早的霸总,亏她前两天还心疼他工作太忙。 可今天的陈醺依旧在思索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分不出心思来跟身边的人逗趣。 她的心不在焉太过明显,林柏周圈住方向盘的手指习惯性地支起又落下,忍不住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老大。” 陈醺手肘撑在车窗边,没多想地答道。 指尖的敲击节奏倏然停下。 他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几个月前,在饭局上见到的那位周总监的形象。 对他本人的印象倒是不深,只记得那人当时,客气有礼地向自己介绍陈醺。 林柏周再次没忍住,溢出带着鼻音的一声冷哼:“你坐我旁边,想他?” “不是!不是,我是在想…” 陈醺立马意识到不对,补全了她的实际想法。 一来是解释清楚,自己可没有刚得手就开始想别的男人;二来是借由这个过程梳理一遍自己的思路。 “…在你之前,也在陈焰联系我之前,老大就已经把这个发布会指派给我了,就是通过这家龙岛。而且…” 而且他当时很有可能看到林柏周发给她的那条“关于发布会要跟她聊聊”的消息了。 没想到林柏周听完,反而更不屑了。 “那看来,我当时说要发邮件揭露,还是高估你这个上司了。” 陈醺:“?” 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可以不要省略结题步骤吗? 她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重新被习题册末尾的答案页上,题号后面只有一个“略”字统治。 “能白纸黑字签进协议里,走对公账户的钱叫‘返佣’,不写下来也不过账的钱叫回扣,本质上就不是一回事。” 陈醺并非不懂法,当下一点也就通了。 她并非想不到其中的弯弯绕绕,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一个可能性,只是她不愿意把人往那方面想罢了。 不过,她不愿意这么想,人家却默认了她有看穿的能力,所以这次才特意把这个案子专程交到陈醺的手上,为的就是试探她的反应? 只是巧了甲方原本属意盛庭,就是为了要交给陈醺来做。 陈醺心中只觉微妙,虽然早就知道人有多面性,但难免还是觉得滤镜碎裂。 反观驾驶座的林柏周,倒是明显轻松又愉快。 陈醺再次:“?” 不懂你在高兴什么,但你高兴得太明显了! 林柏周发消息给齐助理,在聊天记录汇报截图底下言简意赅地回复道:“让他来找我。” 这是陈醺参与投资的品牌的新品发布会,渠道也是她找的,她自己的产品,你凭什么觉得能被你抢走? 上纲上线的措施她不想采取,觉得没到那个份上,那他就从私人层面上出这口气。 同时也是告诉心术不正的人——不怀好意是他们自己的事,但是不要舞到陈醺面前去给她添堵,否则真要举报的话,证据并不难搜集,也就一句话的事。 陈醺觉得这样就够了,现实社会就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她不想因为嫉恶如仇,就从此改变别人的人生轨迹,背负上别人的命运走向。 她对石翰本来也没什么想法,只是对于周朗这个领导,她有些犹豫是否应该改变对他的看法。 林柏周洞穿了她的纠结。 他温和地开解她: “相信你的直觉。” 第40章 孟买蓝宝石 发布会前夕。 由于中午的婚宴临期取消,所以给了他们一整个夜里的时间用作搭建,上午的时间也可以原厅彩排。 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 陈醺提前迎接龙岛派来的搭建人员进场,尽心尽力地盯着他们通宵搭建,做出最完善的现场效果。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精致疏离有距离感的香薰,松软厚实的羊毛地毯,一切元素都和几个月前,她准备西京集团的年会时那样相似。 甚至连她本人的状态都十分相似,同样的紧张,甚至有些激动。 同样是忙于各种准备过程中的细节,因为活动一旦开始,就不可能由她完全掌握。 陈焰和林柏周都要在会上发言,彩排时,陈醺早早准备好了调试完毕的话筒。 因为是彩排,厅内没几个人,空空荡荡的,如果不对着话筒说话,听起来会有些瓮声瓮气。 林柏周刚从齐助理手上接过发言稿在看,没注意一旁陈焰和陈醺两个人已经凑到一块聊起了天。 前面的内容他没注意听,只听见陈醺“啧”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真的啊,我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是你的公司。” 陈焰已经懒得再纠正她的用词,只恨铁不成钢感叹: “你是真的…心大,完全没有当合伙人的自觉,对我们的事业大动向居然一点儿也不关心。” 这要陈醺怎么说呢,与其说完全不关心,不如说她是有意想避嫌。 掌控欲太强的人,十有八九讨人嫌。她更愿意置身事外,让陈焰和林柏周两个实际经营者自己去磨合,自己决定该怎么合作。 “我虽然没参与,但是能够见证,事后还能一起庆祝一下,也已经足够啦。” 陈醺看了眼四周,厅里只有三两布展的工作人员,附近并没有酒店的同事,也就没刻意控制音量,大大方方地对陈焰表示:“好啦,我知道你讲义气、靠得住,不会让我亏钱的,我对你们很放心。” 其实她想说的是,她知道陈焰是真拿她当朋友,即使她再三强调自己当时纯粹只是因为留学的缘故,账户里有远超自己消费水准的外汇富余才会给他投资的,他也仍然一直记着她投下这笔初始资金的好,所以她才更加不会贪得无厌对朋友的事业狮子大开口。 林柏周在一边不动声色地继续看发言稿,稿纸却被无声地捏出褶皱。 陈醺接着又说:“而且发布会不还是找我办的吗?这样我反而有种,副业做得比主业还有出息的感觉,有被爽到!” 稿纸又在这一刻摆脱窒息,重获自由。 陈醺眼尖地看见宴会厅门外的长廊上出现熟悉的身影,她不想被同事看到她跟“客户”交谈的姿态随意如多年老友,当即直起身来,打发陈焰去试话筒。 小昭从长廊走到门下,探着身子往厅内搜寻,直到确认陈醺的身影,她才大步走进来。 “醺姐,今天彩排要到几点呀?值班工程师那边需要安排弱电加班吗?” 陈醺去翻流程表打算预估个时间出来,正垂头做心算呢,听见小昭毫无预兆地,突然变了个调:“我说上次看那个帅哥怎么这么眼熟呢!原来之前真的见过?!”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每次出现都披着正装皮的人,是西京集团的林柏周。 这时两人身后有浮影掠过,是有人靠近却被厚实的地毯吞掉了脚步声。 并且,很有可能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小昭连忙收起嬉皮笑脸,肃立向身后的林柏周问好。 “!!林总您好,您好您好!” 差点就要弯腰鞠躬了,也没耽误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 林柏周&陈醺:……倒也不必。 不管小昭在心里如何解读,陈醺都无意回应,而是转身离开大厅去找值班工程师。 林柏周原本是看陈醺一会跟这个说话,一会跟那个说话,就是没有要找他说两句的意思,才特意凑过来找她的。 她这一走,剩下小昭在原地,只得堆起干笑强行找话题。 “林总,别看醺姐这会跑得快,其实平时可惦记您了呢!” 纵使林柏周没有见人都要聊两句的作风,此刻也难掩兴味神色。 “哦?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 小昭只好搜肠刮肚地给他继续形容:“就…上着班发呆走神都在想您呢!” 林柏周也就一笑置之,判断她多半就是纯走神,真发呆,不过也不影响他听着高兴。 “你们关系很亲近?” 甲方高层再度发问,乙方小秘也就老老实实跟着答: “对的对的,陈醺姐对我们都很好的,有时候我弄不明白老板的意思她就帮我分析局势,被人欺负了也不急也不气的——啊对,说起这个!” 林柏周自然知道“说起这个”指的是哪个。 当时他让齐助理转告石翰,直接来找他,石翰还真来了,并且一上来就给出同样的说辞。 被林柏周直接驳了回去。 没错,让你联系我,就是专程为了喷你。 不过,也没必要特意让陈醺知道这事的后续了。 其实林柏周一直倾向于认为,一个人和她能做好的职业,是具有一定相性的。 不论是人身上有这个职业所需要的特质在前,还是人会为了做好一件事而在自己身上加装需要的特质,总之人都会在一定程度上被这份职业塑造成相性更近的样子。 在他看来,陈醺身上所具备的酒店人的亲切柔和,奠定了她遇事决断的基调。 那么在需要不亲切,不柔和的时候,他十分荣幸代劳。 就像曼特宁咖啡和爱尔兰威士忌,从与情人泪搅拌融合的那一刻起,彼此间也有了相性。 等陈醺带着弱电工程师回到厅内,就见林柏周倚在曾对她出手相救的那面墙下,盯着布置边台的人瞧得仔细。 她想起当时惊险的心疼墙纸的场景,抬眼望去,墙面上修补的痕迹已经隐形。 陈醺小心地绕开地上还没收束完备的电线,走过去停在他身侧,问:“怎么了?边台布置有什么问题吗?” 林柏周闻言收回眼神,像是在笑,道: “没有,我是在想。” “嗯?” “等结束之后,是不是该去喝一杯庆祝一下?” 陈醺想了想,喝庆功酒不是问题,倒是之前,稀里糊涂从酒店醒来的那次,自己拒绝过他一次。 同样的提议放到现在,也应该不再是问题才对。 想好了之后,陈醺也笑: “行啊,然后,再顺便约个早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完结啦!新年快乐~ 因为一开始设想的就是一个行业小故事,不长,在这里结局也算是首尾呼应啦。 顺便带一下隔壁正在连载的《不虞之隙》文案~ 高中的时候,景陆沉的球队同学就曾经被虞隙甩过,郁闷了好久。 景陆沉被迫全程旁观了同学的失恋过程。 他不知道他俩是怎么确定关系的,但他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关系是怎么破裂的。 所以跟虞隙在一起之后,景陆沉勤勤恳恳委曲求全东奔西跑了一段时间。 家也不急着回课也不想着上了,没想到还是换来虞隙一句“好聚好散”。 * 虞隙散漫了好几年,仿佛天生冷感,从来不见她把什么事放在心上。 难得被激起胜负心,是在一次酒后,她捕捉到一个小男生“痴缠”的眼神,于是胸有成竹地出手。 她腰肢摇曳如春风拂柳,长发微卷如藤蔓缠心:“小弟弟,跟着姐姐做什么?” 然而那个男孩子居然回她:“抱歉,借过。” 啧,声音还该死地好听。 后来是如何让人就范的呢? 是她如春水企图使他消融,似火焰试图将他吞没。 “跟我走吗,我不会亏待你的。” 景陆沉伫立原地,长睫低垂,神色冷清。 他想,这下他大概终于知道,跟虞隙的关系是怎样开始的了。 * 食用指南: 1.会有大量女主在养猪行业的事业线,但无特定原型;2.男主暗恋成真; 3.1v1 HE 感兴趣的话,就下个故事有缘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