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心事·初恋爱 作者:黍荻 文案: 他脾气急躁,看似高傲,但笑起来有阳光的味道; 他个子很高,青春年少,突然觉得他什么都好。 ——摘自沈岩日记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叙澄,沈岩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青春 第1章 沈岩整理好桌上的最后一份文件时,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办公室里已经有同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她一抬头就看见李婧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眼眶红红的,手边放着一包纸巾。 李婧这个月刚从实习生转正成为正式员工,小姑娘人机灵嘴也甜,刚来没多久就跟沈岩套上了近乎,沈岩也是真喜欢这姑娘,跟她的关系比跟与自己同期进入公司的同事还要好。 趴在桌子的人感觉到了沈岩的注视,干脆抱着自己桌上那包纸巾抽抽嗒嗒地走到沈岩身边坐下,一坐下就开始抹眼泪。这时办公室里已经走了不少人,除了她们两个之外还有三四个正在认真专注地加班,时不时传来噼噼啪啪敲键盘的声音。 “怎么啦?又被领导训了?”沈岩替她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拍她的肩膀。 “才不是呢,我工作可认真了”,她停顿了一下,“我男朋友今天跟我分手了。”说完这句话她又开始擦起了眼泪。 沈岩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知道李婧有个很是要好的男朋友,也跟他碰过面,男孩看上去瘦瘦高高的,戴个眼镜,说话也轻声细语地,前几天两人不是还一块儿约会吗?怎么今天就分手了? “你们吵架了?” “不是吵架,是完蛋,我们玩儿完了。岩姐你知道吗,我们本来说好一起留在B市打拼的,但他昨天接受了父母在老家给他安排的工作和对象,就,就把我撇开了。”说到最后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的初恋就这么夭折了,果然还是我闺蜜说的有道理,一毕业就分手。男人真是太他妈靠不住了!”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带上了隐隐的怒气,音量也不由自主加大,惹得加班的男同事侧目。 沈岩拍拍她的肩膀:“别难过了,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 “我去,你怎么跟我妈一个口气!她压根就没谈过恋爱,媒人一上门来介绍就嫁给我爸了,怎么可能懂我现在这种心碎的感觉”,说罢话锋一转:“岩姐,你不会也没谈过恋爱吧?你都大学毕业多少年啦?” 沈岩看着眼前这个前一秒还在痛哭流涕此刻却挂着狡黠笑容的女孩儿,用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我也就比你大四岁好不好?别把我说得好像很老一样。” “四岁已经大很多了好么?” “刚本来还想说想请你看电影安慰一下你的,现在看来不用了。” “别呀,我错了还不行吗?怎么跟一个失了恋伤心欲绝的人这么计较!” ...... 两人当晚看完电影又在外面吃了饭才结束,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沈岩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休息。看了看空荡荡的客厅,一丝孤独突然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了,她突然起身将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想让灯光填满这个空间,尽管亮堂堂的光线并不会让她好受许多。 今晚看的那个电影是个青春片,讲述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的一场秘恋,斑驳的光线和青涩的笑容很容易就让她想到了多年以前那个偌大的校园里,香樟树下的那个少年对她说,你要自信一点。 时光易逝,往事难追,变数往往就在旦夕之间。过去她曾经有过的那些怦然心动已经烟消云散,如今这天地之间她只剩一个人孑然一身。孤身一人在这个城市打拼,没有亲人没有爱人,仅有几个关系算不上亲密的朋友,大学毕业六年以来,她勤勤恳恳地工作,认认真真地攒钱,但是她天生不会为自己争取,几年以来在公司仍是不上不下,事业不顺心偏偏感情也没有进展,距离她上次谈恋爱已经有一年时间了,对方是个IT人员,两个人刚刚确认关系不到一个月他就提了分手,理由是跟她在一起没意思。 沈岩斜倚在沙发上用手遮住眼睛,有些消沉地想:世界上最无趣最失败的人生也不过如此吧。此刻窗外繁华的街道上灯火茫茫,车来车往。 有时候她也想着,这样一个人一辈子也挺好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也不需要照顾谁,不需要分担谁的痛苦,想什么时候停下就什么时候停下,想做什么选择就去做,没有人需要她说服也不需要征求谁的同意。但是想着想着,难免有些落寞的意味,人海茫茫,所有人都在寻找,谁都不想孤单。 第二天刚上班她将桌上的文件都一一归置好的时候,手机提示进来了一条新消息。 “今晚六点‘江南楼’同学聚会,你来吗?”发信人姓名显示“顾莘莘”。 这是她许多年未见的挚友,沈岩还没来得及回复,对方的第二条消息就又进来了。 “来吧,很久没见面了。”附上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沈岩握了握手机,回复一个“好”。 留在B市工作的高中同学有很多,但每次撺掇同学聚会的都是那么几个,最初她觉得同学一场,的确应该聚一下,去了两次发现总是那么几个人,总是那么些个无聊的喝酒环节,后来她就通通借故推掉。只是今天原本在C市工作的顾莘莘也来了,她也就不好再做推辞。 刚刚入春不久,凛冽的寒气还未完全从城市褪去,六点不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上的霓虹灯开始闪烁,车辆从四面八方开过来又汇入主路,马路上排成长龙的小汽车通通亮着红色尾灯,远远看上去有些晃眼睛。 她将盖住嘴唇的围巾往下拉了拉,走进了江南楼。 沈岩看到顾莘莘的时候,她正被几个女同学围在中间追问婚礼准备细节,她被缠得没办法,远远地看见沈岩便如同看见了救星,撇开那几个女同学就朝这边走来。 “怎么,分享完你的爱情故事了?”沈岩打趣她。 “那是什么狗屁爱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唉,真烦。” 见顾莘莘微有不悦,沈岩即刻停止了话头。顾家父母守旧老派,认为女儿终究要嫁人才好,而顾莘莘又一直拖着,老人家没办法给她相了个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人。一方面迫于父母压力,另一方面她也的确是觉得自己折腾不动,干脆就答应了,两家父母最近正忙着筹备婚礼。 不管是工作应酬,还是亲友聚会,都少不了酒。今天来的人倒是不少,但当年与她熟识的都没出现,有好几个人不经顾莘莘提醒,沈岩已经记不起来是谁了。今天在场的男同学居多,每个人都端着酒杯过来敬她们,一圈下来沈岩已经有些隐隐的头晕,她有意离人群远一些,握着一瓶可乐呆坐在沙发角落里,掐着时间,准备再过二十分钟就走。 这时门口有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个男同学在包间门口簇拥着一个人,边说笑边往里走。 待看清那人的面孔时,沈岩呼吸一滞,迅速低下头怕他发现自己,可是耳朵却在这时变得异常灵敏,不安分地捕捉谁跟他打了招呼,他又是怎么回答的。手中的可乐洒了几滴顺着大拇指往下流,一直流到她胳膊肘上她才惊觉,慌忙抽了纸巾去擦。 他好像真的没有发现她,跟许多人都打了招呼,却没有向这边走过来。想想也是,即使发现了又如何,走过来说什么?不痛不痒的“好久不见”?还是俗套乏味的“好巧”?分手后再见面的这些陈词滥调并非适合所有人,他们之间就该形同陌路,没有憎恶已是万幸。 他变了不少,少了当年的味道。 四四方方的包间里,他们在对角线的位置,最远的距离。沈岩没有往那边看,他亦没有把目光投过来,这是六年不见的两个人之间仅存的唯一默契。 提前离场太过引人注目,她后来索性躲到洗手间,直到聚会接近尾声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舍得出来啦?里边儿空气可还行?”顾莘莘靠在走廊上,笑着调侃她。 沈岩从她手上接过自己的包:“我就是肚子不太舒服。” 顾莘莘嗤笑一声:“跟我就别装了,还不知道你。这次见面能躲,下次呢?下下次呢?总不可能因为谈过一场恋爱就变仇人了吧,再不济还有同学情呢。” 她自顾自地走到前面:“城市那么大,不是小区也不是花园,凭什么能再遇到?没有下次,更没有下下次。” “行,你就犟吧,谁心里苦谁知道。” 江南楼前面一个路口就有公交车站,在过红绿灯的时候一个时髦女人驾驶一辆敞篷跑车从沈岩身边擦过,好巧不巧地勾住了她的包带子,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在地上滚了几圈。 “你干什么?没看见红灯啊?风风火火赶着去投胎?”顾莘莘迅速将她从地上扶起检查伤势。 “sorry,sorry,”那人已将跑车停下走到她面前,“我刚刚打电话没看路,小姐你没事吧?” “开车还打电话,你是不想要自己的命还是不想要别人的命?你不想活别人还想活呢,有没有常识有没有素质啊!”方才这情形实在太过惊险,顾莘莘对眼前这个人实在难有好脾气。 沈岩疼得龇牙咧嘴,等缓过来刚想说话时,一个男声突然打断了她的思路。 “怎么了?” 事事多磨,冤家路窄。 那女生在看清来人以后像藤蔓一样缠上他的手臂:“还不是怪你咯,人家巴巴地开车过来接你,差点撞到人。” 傅叙澄将靠在她身上那副软绵绵的身躯拉开,转向沈岩,眼底皆是淡漠和疏离:“受伤了?” 顾莘莘抢先道:“可不是,手差点就撞断了!”她没理会偷偷扯她袖子的沈岩,又说,“我说傅总你这女朋友厉害啊,大半夜穿这么少在马路上飙车,也不怕吓着别人。” 傅叙澄听了这几句话,沉思了几秒然后说道:“十分抱歉,这是我们的过失。医药费、精神损失费由我一人承担。” 他没有否认与这女子的关系,他称自己与这女人是“我们”。 沈岩这时才抬头看他,那张英俊的脸仍残有几分熟悉的少年感,然而更多的则是陌生。这种冰冷又倨傲的神情她是熟悉的,她从前偷偷喜欢过他,那时候的他总是这样的表情,让人不敢走近。 “你们,认识?”开跑车的女生看看沈岩,仰起头问傅叙澄道。 “同学。” “呵,”顾莘莘听到这儿突然来了气,铁了心要让他在这女人面前下不了台:“傅总藏着掖着不敢说实话?看来您这位新欢倒是有点厉害。管你要精神损失费算轻的,就是要分手费都不为过吧?”妈的,狗男人。 傅叙澄冷笑一声:“有这个打算倒也正常,陪过夜的确得付钱。不过过了这么多年才旧事重提,怕是有点来不及了。” “我靠......”顾莘莘气得准备撸起袖子上去跟他干一架,却被沈岩拉住了胳膊。 “我没事,就擦破了点皮,回去擦擦药就好。”沈岩牵着顾莘莘的手就往前走,不再看那对情侣一眼。 “沈小姐,可以凭借医院检查单子找我报销,精神损失费您另外开价。”他礼貌地递上一张名片,沈岩却连头都没有回。 顾莘莘瞪了他一眼,狠狠拽过那张名片塞进了沈岩的包里,搀着她去下个路口打车。 “操,跩什么玩意儿啊,看他那样子我就来气!找了个胸大的女人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啊?回头找个更有钱的,妈的气死他!”顾莘莘愤愤不平。 “你仇富啊?一天到晚跟个愤青似的干吗?你走路稳一点,别拽着我受伤的胳膊。”沈岩调侃道。 顾莘莘看着她,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说话。佯装镇定和不在意是很辛苦的,她不忍心拆穿。 她们离开后不到几分钟,那辆跑车重新发动了引擎,绝尘而去。路灯和广告牌坚定地立在马路两侧,沈岩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路口叹了口气,他们从前不是这样的。 伍阮坐在副驾驶上,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了傅叙澄一眼。认识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在人前露出这副样子,说难听一点,刚刚的他有些刻薄。看来他跟那个女孩的分手并不和平,甚至到如今仍然耿耿于怀。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没有在人前辩驳他们的关系,他们总被人误以为是情侣,每一次他都会否认,除却刚刚。 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沈岩将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卧室里那台老旧的挂式空调正在卖命地制造热风,她的脑子一片混沌,脑海里的片段总是在过去和现在之间不断闪现,她有预感,明天她一定会感冒。 第2章 08年发生了许多事,南方罕见大雪,甚至造成了冰雪灾害;四川发生了八级地震,国人抗震救灾众志成城;北京成功举办奥运会,举国欢庆...... 也是这一年,沈岩认识傅叙澄。 云水镇属B市政府管辖,从小镇到B市市区要乘两个小时的大巴,沈岩十六岁这年以云水镇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B市的朝晖中学。这让母亲孙嘉萍很是欣慰,她辞去了小镇上裁缝铺的工作,在B市租了个房子,母女两人这算是在B市安了家。 作为B市的重点高中,早就听说朝晖系重金打造,真正见到了真身,沈岩发现古话说的真有道理:百闻不如一见。再怎么听别人描述,再怎么自己肖想,都不如亲眼一见来得震撼。 沈岩在贴在公告栏上的分班表上找到了自己的班级和宿舍,她看了一眼周遭为孩子跑得满头大汗的家长,不紧不慢地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朝宿舍区走去。 她是一个人来的。 孙嘉萍在一家布艺店找到了工作,今天要与前任交接。她是懂事的孩子,体谅家人太多,从小就培养成了独立自主的好习惯。小时候看见别的小孩在父母跟前撒娇任性,她总是不屑与这样娇气的人为伍,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那是羡慕或者是嫉妒,促使她远离,从而自我保护。 宿舍里都是学生家长在一边拾掇自家孩子的床铺一边聊天,她匆匆归置好以后便朝教学区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念班级序号和楼层号:高一(三)班,301教室。刚上三楼的时候,她差点撞到了一个男生。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一条破洞牛仔裤,白色帆布鞋,黑色鸭舌帽上有个大大的字母“Z”。这样普普通通的装束偏偏被他穿得很好看,他跟她靠得最近的那一秒,沈岩甚至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沈岩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定在原处,他则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便侧过身子进了高一(三)班的教室,那声音低沉有力,能让女孩子面红心跳。 “肯定是个绣花枕头。”沈岩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自负地想。这也不能怪她,毕竟从小师长们给她灌输的观念就是“长得好的人成绩不好,费心思打扮的人学习会下降”诸如此类片面可笑的观点。 不过很快,她就为自己以貌取人的狭隘心胸感到汗颜了。年过四十的班主任戴着眼镜站在讲台上翻看他们的中考成绩册,末了慢慢悠悠地叫了一个名字:“傅——叙澄,”他将手里的成绩册放在讲桌上,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来,作为全市状元,做一下自我介绍。” 这时沈岩便看见刚刚她以为的那个“绣花枕头”不徐不疾地站了起来,这时他没有戴帽子,后脑勺有几根头发不听话地立起来,“我叫傅叙澄,大家多关照。”说罢便坐下了,吝啬多的言语。 班上同学一愣,然后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班主任姓吴,他有个喜好,就是会将班级成绩单贴在墙上,供大家浏览。沈岩从前在云水镇的时候是拔尖的学生,所有老师都拿她当好苗子看,久而久之,她也有些飘飘然了,直到看到这份成绩单。 700分是满分,榜首那个人考了684,沈岩636,从第一行到沈岩所在的行,中间一共隔了18个名字。全班一共50人。 也就是说,她突然从尖子生变成了中游水平。 她突然就有一点点难过。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认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除了感到自己是井底之蛙外,还很惶恐,以后是能够更好一点还是会被别人比下去? 这个姓吴的老师一定是一个分数至上的人,他不仅将所有人的成绩贴在墙上供人“欣赏”,还要按照成绩排座位,从成绩单第一位开始,叫到名字的人先选座位,接下来是第二名、第三名......一直到最后一名。 沈岩的同桌是一个很爱笑并且笑起来很好看的姑娘,叫顾莘莘;沈岩的前桌是“状元”傅叙澄,状元的同桌也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两人明显熟识,不过这个男孩明显比傅叙澄开朗得许多,叫方其恺。 待所有人都落座以后,不断地有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从座位间传来。方其恺和顾莘莘这两人简直是相见恨晚,从自我介绍过后就没停下过交流,聊到高兴处还问起了沈岩的看法,她有些羞涩,只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就开始整理自己的课本。 傅叙澄的话没有方其恺那么多,他只是在两人交谈时插了两三句,沈岩无意中看到他摊开在课桌上的书本,那是高中第三册数学书,已经不算崭新了,那上面有红黑两色的笔记。 原来别人的优秀,是有原因的,在她才刚刚到起跑线时,人家已经领先了大半个操场。 察觉到沈岩的目光,方其恺打趣道:“别看了,看了他不利于身心健康,会有压力的。” “你大爷的!”傅叙澄笑骂道。 “不是吧,连我大爷都不放过?”方其恺笑着回嘴。 ...... 云水镇虽隶属B市,车程也不算远,但是教育水平却是落后了一大截,国内有名的师范大学毕业的学生都挤破了头想进B市的学校,但是几乎无人将这个小镇列入自己的考虑范围之内。小镇师资力量薄弱,教育方式相对B时来说也较为滞后。 初中课本的知识不算复杂,多看看甚至背下来考试一定会有不错的成绩,沈岩自觉理解能力比较差,老师讲的东西她不能马上理解,要通过课后自己研究才能掌握。如果掌握不了的她就直接背下来,一直以来她就是用这种方法稳居云水镇前三甲。但是这种方法明显不适用于高中知识,况且朝晖课程安排得很满,一天的课上下来,留给沈岩自我钻研的时间并不多。 刚开学她就感到了压力,孙嘉萍对她抱有多大的期望她不是不知道,她父母早早离异,母亲为了争夺她的抚养权跟爸爸彻底撕破了脸,这些年来,母亲的辛苦她通通看在眼里,母女俩这辈子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一个人身上,怎么能不拼尽全力,但似乎越是这样想就越不得要领,心浮气躁一道力学题目解了半节自习课也没有眉目。 她放下笔靠在桌子上闷闷地不做声,前桌那个人早早写完了今天老师留的所有作业,这会儿正塞着耳机,不知道是在听音乐还是听英语。人和人的差距还真是大,明明是刚开学,所有人都是新面孔,偏偏所有老师却已经认可了他,上课时一旦有什么疑难问题,老师一定会请傅叙澄同学谈谈自己的看法。 犹豫了许久,沈岩还是用笔头轻轻捅了捅前面人的脊背,他取下耳机,略微有些吃惊地回过头。 “你能给我讲一下这道题目吗?”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 傅叙澄点点头,但没有开口,而是转过头去在草稿纸上飞速写了什么,递给沈岩,没回头。 沈岩接过那张薄薄的稿纸,字迹潦草但思路却很清晰,他用了一种比较特殊的方法,减少了计算量,看过之后,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受。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也不过四个星期左右。按照朝晖中学的传统,每个月都会举行一次月考,尽管沈岩在此之前很卖力地复习,但是还是没能取得让自己满意的成绩,甚至都没有挤进班级前二十名,而她的前桌仍然稳坐第一。虽然孙嘉萍嘴上没说任何责怪她的话,反倒安慰她尽力而为就好,但她眼底的失望还是没能逃过沈岩的眼睛。 一直以来的家庭环境,造就了她做任何事都要比别人优秀的心理,尤其是学习。因为只有父母拿到她第一名的成绩单时,才能暂停无休无止的争吵,她也才能得到一丝丝宁静。尽管她考了许多次第一名,那个家终究还是没有保住,父母还是一意孤行地离了婚,到那时为止,她考的第 一名就失去了意义,后来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了,努力念书究竟是为父母还是为自己。 自从第一次月考铩羽之后,沈岩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书本上,就连上厕所也要背几个单词,在旁人看来简直是疯狂。 体育课做完了准备活动老师让自由活动,她立刻从运动裤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文言文解析,拒绝了顾莘莘一起打羽毛球的邀请,准备找个阴凉的地方看书,对方拍拍她的肩膀长叹一声:“我靠!姑娘你这是要赶超傅叙澄的节奏哇!” 沈岩一把拍掉她的手,有些窘迫:“你别瞎说。我基础不行所以要多看看,你们去玩吧,不用管我。” “行吧,姑娘们跟我来!”顾莘莘跟一群人勾肩搭背扭着胯离开了。 待她们走远了以后,沈岩才慢吞吞地抱着那本书走到一处树荫下坐着,前面不远处就是篮球场,不少人围在一起追逐、欢呼。但并不喧哗,只听得见篮球砸在篮板上“哐哐”的声音,风中偶尔传来他们交流的声音,不过听不真切。 树叶被风吹的沙沙响,有几只小鸟藏在枝叶里,叽叽喳喳地叫着,篮球场上不时传来几声欢呼,角落里的女孩轻声斥责她身边的男孩,男孩笑着道歉说“别生气”。这是沈岩自开学以来第一次觉得轻松惬意,她给了自己太大压力,一心想着做到最好反而事与愿违,让自己整天处在压抑的氛围中,此刻蓝天白云吹着清风,听着耳畔窸窸窣窣的声响,嘴角在不知不觉间上扬。 第3章 她一直埋头在小书本里,直到有个东西不轻不重地撞到了她的脚,低头一看,原来是个篮球。她抬起头,与正往这边走过来的傅叙澄四目相对,他干脆停下了脚步抬抬下巴示意她把球踢过去。 沈岩伸出脚轻轻一拨,篮球听话地滚了出去,只不过没有乖乖停在他面前,而是在两人正中间静止不动,她尴尬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傅叙澄撇了撇嘴,走上前捡起了那个球。他有些纳闷,从来没见过有人能面带微笑地看文言文解析的,这个坐在他后座的女生是班里公认的“拼命三娘”,一天到晚泡在书堆里,方其恺说看她那架势恨不得把书煲成汤喝掉好吸收里头的全部精华。 只是可惜,这么拼命成绩却不拔尖,只能勉强维持中上游,他转着手里的篮球,在一众人的催促中加快了速度。 十月已经过半,学校操场外面种了一排梧桐树,中间夹着一棵银杏。天气还算凉爽,梧桐已经开始掉叶,清洁工每天都能骂骂咧咧地清扫出一车的枯叶子。小操场和一号教学楼毗邻,教学楼呈L形,外廊教室正对着摆放喷泉雕塑的学校小广场,内廊那边则只与小操场隔了一条三米宽的走道。 沈岩坐在窗子边,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一排掉了叶子的梧桐树,夏天的时候触目可及的是一片浓荫,现下叶子枯落,视野开阔了许多,透过树杈不仅能看见在操场上打球的人,还能看见学校里的居民楼。不知道从哪天起,窗外那一排树已经掉光了叶子,伐木工人对树杈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修剪,留下了又短又粗的树干,小操场上也不再有打球的人,夜间散步的人更加寥寥,冬天来了。 学校外面是一整条的小吃街,各种各样冒着热气儿的小吃层出不穷,老旧的电灯泡挂在小吃铺门口,远远地可以看见一阵一阵的蒸汽从锅子里扑腾出来,有种温馨的感觉。 沈岩中午从外面打包了一份冒菜回来,热气腾腾又香又辣的东西在冬天的午后吃是再适合不过了。顾莘莘一进教室门就闻到了香味,怂恿她将东西放在桌面上吃,味道很大周围有几个女生皱着眉头抗议,这让本来就脸皮薄的沈岩有些不好意思,她原本打算抽空带顾莘莘一起去食堂吃的。 顾莘莘性格直爽有些我行我素,满不在乎地用筷子在碗里挑来拣去,沈岩迟疑了一会儿也拿起了筷子,不管那么多了,再不吃就凉了。 午休刚刚结束,上午哈欠连连的人也在此刻恢复了精神,在教室走廊上像猴子一样蹿来蹿去。 方其恺本来在跟几个女生说笑,可不知是哪句话惹到了其中某个姑娘,那女生将作业本卷成筒状就朝他身上招呼,他也是出人意料地配合,哀嚎连连往边上躲,整个人斜过来撞上了顾莘莘,不,应该说撞上了那碗冒菜。 如果单单只是将东西撞倒在地上也就算了,那碗热气腾腾的小吃连汤带水泼到了路过的同学身上,他洁白的卫衣瞬间变了个色,裤子上挂了一根青菜和一根粉丝。 “我靠。”傅叙澄嫌弃地用拇指和食指拎起衣服的一角,咬着牙翻了个白眼,无语地望着天花板。这他妈就走个路也能被波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意外来得太突然,沈岩此刻才反应过来,筷子都没来得及放下,抽出两张纸巾就要帮他擦,手伸过去的时候被他狠狠拍掉,她才突然发觉有一丝尴尬,讪讪地收回手。 他被泼到的地方,在小腹上,裤子拉链附近。 场面突然陷入沉寂,一众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忍着笑,她突然觉得自己脸上有几只蚂蚁在爬,痒痒的很不自在,特别是在方其恺吹了声口哨之后。 “你大爷!”傅叙澄踹了方其恺一脚,抓起沈岩桌上的纸巾就朝门外走。 沈岩打扫了第一案发现场坐回座位以后,那股香辣的味道仍然存在,那种尴尬也依旧没有消失。直到上课铃打响以后,傅叙澄才回到教室,他将那包被撕扯得只剩下几张的可怜纸巾扔到沈岩桌上的时候,她留意到他换了身衣裤。 顾莘莘看看傅叙澄又看看沈岩,乐呵呵地用她自以为的悄悄话音量对沈岩说道:“你太逗了吧,帮他擦裤子,怎么想的?” 被询问的人没有说话,倒是前面那个“受害人”不爽了,他用背重重撞了一下身后的课桌,用极度不满的情绪警告她们闭嘴。 沈岩慌忙用手扶住摇晃的水杯,哀怨地看了他的后脑勺一眼,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浑身炸了毛的刺猬。还有那一碗冒菜,它有罪,她决定以后除了水,不在教室吃任何东西了,特别是在他面前,水都不要喝了吧。 她本来还想厚着脸皮跟这位学习优秀的前桌搞搞好关系,方便日后请教他题目,那当然得建立在他有“乐善好施”的美德的基础上。现在看来基本没有希望了,他的脾气有一点暴躁,人好像有一点高傲,还有一点点小气,而且看他这种人的面相,肯定记仇。那还是敬而远之,保命为好。 沈岩秉持着她一贯温吞沉默不惹事的性子,从那以后拿书放书都小心翼翼,尽量不搞出动静惹他注目。她每每看见他的后脑勺,都觉得他就像电视剧里面身怀绝技的反派人物,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警告着“不要惹我”,气场强大到能够震伤路人甲的五脏六腑。 其实傅叙澄隔天就把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了,没必要太过在意。至于身后这个女生,默不作声地倒也不讨人厌,但是也决不招人稀罕,总是慢半拍的反应力让人丝毫没有想跟她交流的想法,况且看她的模样就是个迂腐守旧派人物,不能指望从她嘴里听到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话,中规中矩,无聊至极。 沈岩与傅叙澄的交情,应该只能说交集,就是那种最普通最普通的前后桌的关系,只有在传作业本或者帮别人递纸条的时候才会说话。偶尔别人过来问他题目,她总是翻到相应的习题页,竖着耳朵仔细听,有时候一经点拨就有拨开迷雾见明月的感觉,但是那种动辄十几分的压轴题,往往听三四个步骤后她就有疑惑,接下去就再也跟不上他的思路。 人跟人之间的差别有时候超乎你的想象。同在天梯上攀登,但是有的人的起点却远远高于别人的终点,他们有的东西是那些被踩在脚底下的人永远无法触及的,比如天资,比如智慧。在到这所高中念书之前,沈岩对自己的考试能力从未有过怀疑,现在却开始觉得过去的几年是她自以为是的感觉良好,如今种种才是真实水平。特别是当自己背负着其他人的希望和念想时,那种怒己不争却又无可奈何的宿命感尤为强烈。 自从父母离婚以后,孙嘉萍独自带着沈岩生活过得十分艰难,生活的重担全都压在她一个人肩上,而她又把全部的指望像押宝一样押在唯一的女儿身上。有好几次沈岩走到家门口就觉得呼吸不畅快,那个低矮昏暗的小房子自带着压抑和低迷。但这些她通通都得埋在心里,母亲为了她如此辛苦支撑,她还有什么脸面觉得自己苦,只能咬着牙撑下去,但是撑得有多苦却没有人能够知晓。 她们住的房子藏在小区的角落里,很少有人能够想象,几栋高大漂亮的公寓楼后面有一条树木遮掩的小巷,巷子里有一排平房,这条一到夏天下水道泛着酸臭味的窄巷子住着几十户人家。在地铁四号线上能够清楚地看到平房的全貌,逼仄的空间,脏旧的砖瓦,竹竿搭成的简易晾衣架,在高楼公寓之间显得心酸可怜,就像贫民窟。 但是这贫民窟里很温暖。 孙嘉萍搬个小凳子坐在巷口,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跟晒太阳的邻居李阿婆唠嗑,见到沈岩以后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去拉她的手。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我给你煮好的面怕坨了,放在凉水里漂着,你倒在开水里泡一泡再吃,省得拉肚子。” 她任由孙嘉萍牵着走,眼睛却盯着地上那些针线:“妈,你怎么突然做这个了?干什么用的啊?” 几十平米的小屋里没有沙发,只有几张排列在一起的椅子,抱枕实在没必要。 孙嘉萍没看她,忙着从碗柜的把面端出来:“这不工厂老张她儿子马上要结婚了,说是儿媳妇已经怀孕了,得回去照顾,要辞职。我就找她要了个样品自己学学,兴许还能去顶上。” 她闻言将筷子搁在桌上:“怎么好端端要下工厂了?布艺店不是做的好好的?” “布艺店还接着做呢,我跟店长说了,问我能不能周末去工厂帮忙,就当加班赚点外快,她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的就同意了,我......” “不行,”沈岩听得急了,“这哪行啊,平时在布艺店一站就是一整天,周末还要下工厂,这怎么吃得消?” “哎呀,”孙嘉萍笑着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妈妈还年轻,吃得了苦。这些你就别操心了,踏踏实实念你的书,赚钱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就是这句话,踏踏实实念书,其他事情少管。她每每听见都会生出些许无力感,仿佛自己唯一的作用就是念书。沈岩紧闭着嘴巴,许久都不出声,右手一下一下地抠着桌沿,眼泪砸吧砸吧地掉进面碗里。 孙嘉萍笑了,还是和从前一样慈祥,但是沈岩却从这笑声中品出些苍老的迹象。 “哎哟我的乖女儿,”她站起身将沈岩搂进怀里,轻轻擦掉她的眼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这有什么值得哭的?这世上有那么多人都在赚钱,每一个人都很辛苦,这不是很平常吗?” 她点点头,擦干眼泪继续吃面。其实沈岩真的很想跟妈妈说声对不起,她连她唯一要求她做的事都没有做好,没有把书念好。但是她不敢开口,不忍心让气氛变得更沉重。 第4章 沈岩把在乎的人的喜怒哀乐看得尤为重要,但是却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她又不善于表达,唯一能做的就是逼着自己成熟懂事一点,好让大人少受一点累。 布艺店在学校两条街以外的一条弄堂里,包子油条铺一天到晚冒着热气,自行车丁零当啷地穿梭在巷子里,巷尾还有一个菜市场,有很多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从街对面的小区挽着手去买菜,布艺店旁边是一家叫“小甜蜜”的饮料店,看店的姑娘大概二十出头,交替播放那年最火的“青花瓷”和“小酒窝”。这是隐藏在角落的一个小闹市。 沈岩周五放学后有时会过来,店里生意冷清的时候她趴在桌子上自己写作业,生意忙的时候帮着取货、整理。老板娘四十多岁看着很和善,时不时会从家里带些吃的给她,店里帮忙的芳姨和谭叔也对她很好,芳姨是乡下来的,没上过学,沈岩得空的时候会教她认认字。芳姨年纪大记性不好,通常教到第二个字她就会忘记第一个字,每当这时候,沈岩就又会耐心地重复教她第一个字。 这天店里生意不忙,芳姨也不当班,沈岩跟顾莘莘约好去这附近的露天足球场看球赛。十几个人轮番抢一个球,绕着偌大的操场跑来跑去,她实在没能从这项运动中看出任何乐趣,但是顾莘莘兴致高昂,说是有个以前的同学在这次比赛中担任前锋,她已经答应对方要去捧场。下午闲来无事,沈岩答应陪她走一遭。 三点半的时候沈岩跟孙嘉萍说了一声背上书包出了布艺店,她先到“小甜蜜”饮品店买了两杯热饮才去两个人约定好碰头的地方。 顾莘莘抱着一块类似广告牌的东西走过来,接过她手上的饮料猛灌了几口,哥俩儿好地拍拍她肩膀:“真是个田螺姑娘,晓得姐姐一路飞奔过来一定又累又渴,不错不错,继续发扬。” “‘路满路满你最帅,没人比你更可爱’,这是什么鬼东西”沈岩略微嫌弃地看着那块手工牌子,彩色剪纸做的爱心花里胡哨。 顾莘莘拍拍那块板子:“给他加油用的,你以为我乐意啊?那家伙就喜欢别人夸他,夸得越狠他越开心。随便一个女生的一丢丢崇拜都能让他把尾巴翘上天。” “这个叫路满的......”她一副探究的神情。 “哎,别瞎想,”顾莘莘适时制止了她,“就以前一初中同学而已,我哥们儿。” “哈哈,”沈岩决定逗一逗她,“古往今来各类小说和电视剧告诉我们,男之间相处,凡是对外宣称是哥们儿或者兄弟的,其中必有奸情。” “奸情你姥姥个鬼,快点走了。”被言中心事的顾某人凭借自己爆棚的武力值终结了这场对话。 沈岩好奇心满满,本来以为这一下午会枯燥乏味,此刻倒有点想看看那个“路满”是何方神圣。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今天下午见到的第一个男生不是路满,而是傅叙澄,那个虽然长得很帅,但是脾气不是太好的,她的优秀的前桌。 她当时正在跟顾莘莘说话,一不留神跟迎面走来的傅叙澄相撞,鼻尖磕在他肩膀上,她当下吃痛地揉着鼻子,暗暗地想这人是石头做的吧?鼻子差点被他撞平。 而傅叙澄只是不耐烦地往旁边让了一步。 “在这儿干嘛呢?”方其恺乐颠颠儿地过来跟她们搭话。 顾莘莘跟他比较谈得来,大大方方地把加油牌子给他看:“来给一同学加加油,足球联赛。” “路满?是那个三中的路满吗?”一个个头小小的姑娘推开方其恺探进头来。 沈岩这才注意到除了他们两个男生以外,还有个女生。这女生她知道,四班的,叫詹颖,来找过傅叙澄几次。 “走了。”傅叙澄踢了方其恺一脚,催促他们赶紧离开。 “我想去看足球赛,我听我同桌说路满长得很帅的,我们去看看吧!”詹颖个子足足比傅叙澄矮了一个头,长长的头发直到腰际,一个劲儿地摇晃着男生的手臂那画面怎么看怎么养眼。 “你无不无聊你们这些女生又不懂球,真不知道瞎起什么劲。”好了,一句话得罪了三个人。 “得了吧,我看你就是怕路满把你给比下去,不如人家长得帅,球也不如人家踢得好,到时候傅大少爷面子挂不住,对吧?”詹颖使用了激将法。 沈岩没想到这招竟然奏效,只见她的前桌气得吹胡子瞪眼:“我怕他你在做梦吧,我可不是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就能比的!” ...... 于是一件比较神奇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他们几个人竟然决定一同去看比赛。 足球联赛对外开放,举着牌子喊整齐划一的口号的一定是场上某个球员的应援团,拿着手机准备拍摄的应该是球员的家长。沈岩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高中足球联赛竟然有这么多观众,看来是自己低估了这项运动的魅力。 场上比赛已经开始了,观众席当中涌进了大批人,沈岩跟在傅叙澄身后,他往前挪一步她也跟着往前一步。过道很窄,她也走得很稳,可是偏偏在找到空位就要坐下的时候,一个胖胖的男生背着书包硬是要从她旁边挤过去,她重心不稳整个人摔倒。 沈岩是多么希望自己摔下台阶跌到前排观众席里去啊,就算是摔得断手断脚也好过现在—— 她像乌龟一样趴在傅叙澄身上,小腹重重磕上他的胯骨,这亲密到有些露骨的接触让她慌了手脚,手在情急之下紧紧攀住他的肩膀,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她向他投怀送抱。 “哇哦——” “这个尺度小孩子不能看哦!”方其恺阴阳怪气地笑着去捂住詹颖的眼睛。 傅叙澄感觉自己脑子里面的血在下一秒就要破顶而出,但是趴在他身上的这个人竟然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饶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咆哮:“我靠,你赶紧给我起开啊!” 还没从痛感中缓过来的沈岩在顾莘莘和詹颖的搀扶下起身坐到座位上,她并不想道歉。是她的错吗?不是啊,她不难为情吗?也不是啊,况且他刚刚还亲到她的耳朵了,他凭什么骂她! 傅叙澄还嫌不够,跟方其恺换了个位子,彻底远离危险源头。 詹颖看看他又看看脸红得快要滴血的沈岩,伸出脚踢傅叙澄的鞋子:“差不多得了吧,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少年鼻孔朝天哼了一声,默默收回脚专注看比赛。刚才女孩那对软软的胸脯贴在他身上,震惊之余更多的是羞怯,有生之年他还从未跟任何一个女生有过这样的亲密接触,心脏跳动得厉害,愣是屏住了呼吸。 路满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比赛结束下场以后直接过来找顾莘莘,说是为了庆祝请她去吃火锅,顾莘莘也不说客气的话扬言要狠狠宰他一顿。 沈岩没跟她一起去,打算回布艺店等孙嘉萍下班一起回家。可是她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却迷了路,体育场有好几个出入口,进来的时候她低着头跟在别人身后,现在看来各处结构都差不多,饶了绕去她就昏了头,分不清哪是哪。 “我说,你不会是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吧?”傅叙澄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一脸鄙夷地看着她。 “呃,对呀。”她有点不好意思。 傅叙澄往前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来,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嘛呢?跟上啊。” “哦哦。”沈岩小跑着跟上他的节奏。 冬天傍晚的阳光起不了任何作用,仍然是刺骨的寒冷。沈岩瑟缩着肩膀跟在他后面,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肯靠近,傅叙澄身高腿长,偶尔回过头来看看她还在不在。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转过身对她说:“往左边一直走就能看到我们刚刚来的那个口,我从另外一个口出去,他们在那儿等我。” “哦,谢谢你啊。”她自以为十分真诚地说。 可他只是淡淡说了个“嗯”就转身走了,沈岩撇撇嘴,就这么吝啬吗,“不用谢”也才三个字啊。不过这样看来,这位前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近嘛。 方其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见他出来便忍不住损他:“便秘啊你,去个厕所这么长时间,我说你行不行啊?” “去你妈的,你大爷不行!”傅叙澄笑着上来就要踹他。 方其恺一边躲一边调笑:“我大爷七老八十了,肯定不行啊,你这不是为难他老人家嘛!” 两个男生瞬间闹作一团。 詹颖看着这两个在大马路上丢人现眼的男生,真是幼稚啊,可就是这样一个幼稚自大到你说一百句话他也听不出你其中一句言外之意的人,她却很喜欢,喜欢听他说话,喜欢跟他待在一起,喜欢他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样子。 第5章 十二月的时候,体育部组织了一次足球比赛,以班级为单位组队伍以抽签的方式跟别的班级对战,最终决出前三甲。男生报名都很踊跃,一下课就把体育委员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女生们也因自己心仪的男孩即将在体育场上英姿雄发而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这阵小小的骚动突然让这个冬天稍许沸腾。 沈岩在这些方面不甚关注,因为不到一个月就是期末考了,她上次月考又下降了几名,总是在中上游徘徊。孙嘉萍这个周末已经正式下工厂赚外快了,自己也得拿出点像样的分数才说得过去。她跟那些总往操场上跑的人不一样,傅叙澄再怎么样也还是名列前茅,而顾莘莘她们几个女生虽处于下游水平但听之任之乐得自在,至于方其恺之流,整天坐在教室也不见得会有什么长进,还不如纵情享乐。 教室里空调开得暖暖的,让人想打瞌睡,沈岩拍拍自己的脸颊起身到饮水处打了一杯开水,揭开盖子晾在桌上,又把羽绒服脱下来挂在椅背上才重新坐下来。 正当她冥思苦想的几何题稍有眉目时,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嬉笑打骂,那一点点做题的灵感随即烟消云散。沈岩愤愤地看了一眼刚从足球场上飞奔回来上课的男生们,一个个气喘如牛脸红脖子粗,不仅带来了外面的寒意更有一大股汗水的味道。 几个男生一到座位上就开始猛灌水,还提拎着T恤领子给自己扇风。傅叙澄是最后一个进来的,豆大的汗珠顺着短而劲韧的头发往下滴,他提起T恤的下摆擦了一把脸,露出了精瘦平坦的腹部。沈岩只看了一眼便匆匆收回视线。 他接过方其恺丢过来的矿泉水,大喇喇地坐在座位上,没控制好力度撞得后桌“砰”一声响。 “啊呀!”那瓶滚烫的开水不偏不倚泼在沈岩胸口,毛衣湿透不说还烫得她一个激灵。 “哟呵,你俩还真是冤家。”方其恺见状调笑道。 顾莘莘手忙脚乱地抢救桌上的书本,一边叨叨还不忘抛给他一个白眼,沈岩则慌忙用纸巾擦衣裳。毛衣吸水,胸前一片变得沉重,她用手一拧还能挤出热水来。 “我不是故意的......”傅叙澄抱歉地说。 “没事。”沈岩冲他摇摇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现世报?她害他被泼了一碗冒菜汤,如今得到了一瓶热水的报应。 先前胸口的皮肤一阵灼热,但是温度渐渐褪去以后湿了的毛衣冰冷得像铁,还是一块捂不热的铁。她含胸驼背试图让皮肤远离冰冷的衣裳,但似乎没有什么作用,湿布料还是追着她给她一阵一阵的刺激。 下课后沈岩抱着纸巾第一时间冲进了洗手间。胸前被烫红的皮肤有了好转的迹象,只是毛衣和内衫通通湿掉了,就连内衣里的海绵都挤得出水滴。她思虑再三还是将内衣脱下来,湿哒哒的衣裳紧贴着穿着难受,好在冬□□服穿得厚也看不出什么。 她将内衣团成一小团裹在羽绒服里,一到教室立即将它塞进书包这才松了口气。她这时方看见桌上放了一个已经灌好热水的粉红色小熊热水袋,下面压着一张便签纸:对不起。 她将便签纸取出来,热水袋抱在怀里暖暖的,只是这一看就是女生的东西,不知道他是哪里弄来的。自习课结束后便没有课,他放在抽屉里的足球不翼而飞,一定又是去练习,顾莘莘她们几个常去体育场捧场的女生也不在。 那天是周五,沈岩复习到很晚,中途还给热水袋重新灌了一次热水。六点半的时候教室里除她以外的最后一个同学也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她也打算做完手头上那篇完形填空就回家。 傅叙澄慢吞吞地走回教室放球,刚到门口就看到沈岩全神贯注地盯着试卷,她很瘦,下巴缩在高领毛衣的领口里,一张脸小小的,看不清表情。他平时觉得课桌太小,不够他睡觉,桌子下面的空间也不够他放腿,此刻她安静地趴着,一张课桌竟绰绰有余。 他都走进教室了,她还没发现有人进来,真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拼命读书的女生,那股韧劲实在让人叹服。然而下一秒傅叙澄的思绪被完全打断,当他看到她掉在地上的那样东西时,脑袋里突然轰鸣,想笑又不敢笑。 前面的人将足球重重塞进课桌里,“咣”的一声吓了沈岩一跳。她没有任何表情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题。 傅叙澄收拾好书包,经过她座位从后门出去,但到底还是没忍住,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恶作剧一般地对她说:“你东西掉地上了。”说完就飞快地跑出教室。 沈岩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开始往地上看,她本以为是笔或者橡皮之类,没想到是她的内衣...... 原本被揉作一团的粉色轻薄款内衣此刻已经散开了,搭扣和肩带极其卑劣地跨过桌子腿延伸到了过道上,妖娆地招来了傅叙澄。 大概是找作业本的时候不小心从书包里掉出来的,至于是什么时候掉的,又有多少人看见,那就不得而知了。尽管没有人在侧,她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简直恨不得以头抢地,怎么又在他面前丢脸了啊? 再没有了继续做题的心情,她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出去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如果在哪个角落又撞见了他,她一定自挂东南枝。不过好在那人早已不知去向,冷清清的校园里没有穿着运动衣少年的影子。 孙嘉萍当晚煮了姜汤给沈岩喝,还替她洗了衣服。窝在被子里的沈岩透过低矮的玻璃窗看着晾在竹竿上的衣物,它们安静地垂吊着,在黑夜里与她对视,秘而不宣默契十足。她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从被窝里出来,打开书包翻找出那张便签纸将它展平之后端端正正地夹在了新买的笔记本当中。 她一时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是因为那张印满兔子图像的便签纸很好看,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字写得特别好看,一看就是从小练书法的。 足球联赛的初赛在周一举行,学校特许上半天不上课,全员自由活动。学生最喜欢遇上这样的好事,一个上午教室里都没什么人,全都在操场扎堆。沈岩本来打算利用这个上午做一套全真模拟数学试卷,只是才刚刚写完填空题顾莘莘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哎哟我的姑奶奶,”她一把夺下沈岩手里的笔,“你这节奏是要超英赶美是怎么着?能不能稍稍有点课外活动啊,一天到晚苦大仇深地做作业,时间一长别人该觉得你不合群了。” 顾莘莘说得倒是挺在理,这学期都快结束了也就她和方其恺两人跟沈岩说说话,她跟其他人都不是太熟。 “下去逛逛吧,就当散心呗。”顾莘莘从抽屉里拿出一打气球,拍拍她的肩膀,“快点下来啊,姐姐赶着去办事儿,办完找你玩。” 沈岩想想也觉得对,学习固然重要,但是也不能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关心,别人该拿她当异类了。她写完第一道简单的大题收拾好东西就下楼,准备去操场随便看看。 偌大的操场上挤满了人,热火朝天的。几个女生三五成群笑着从她身边跑过去,在谈论着某个男生,有些喜欢踢球的“狂热分子”在脸上贴了小贴画,写着某某队必胜之类的字眼,有一点点滑稽。 沈岩觉得自己大概是这个热闹环境中唯一一个淡定的人,她绕着操场慢慢走了小半圈才发现几个熟面孔。 “哟,小龙女今儿怎么舍得出山啦?” 方其恺一见到她就出言调侃,将沈岩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冲他嘿嘿一笑:“对呀。”旁边几个做准备运动的男生都笑了,与方其恺开起了玩笑,只有站在最边上的傅叙澄始终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往这边看一眼。有几个他认识的男生路过,远远喊他名字冲他招手,他也只是轻轻点头示意,慵懒又随意。 沈岩撇撇嘴往边上站了站,看了半天周围也没有顾莘莘的影子,不晓得她跑到哪里去鬼混了。 距离他们上场还有二十分钟左右,过来了好些人,有的跟傅叙澄击掌加油,有的给他递水,一群人围着他说长道短,他却挑着眉毛对其中几个女生说的话嗤之以鼻。 “傅叙澄你们一定要拿冠军啊,我都跟隔壁班的人打赌了,你可千万不能害我输了啦。”说这话的女生是他们的同班同学蒋芊荟,她讲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嗲嗲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台湾腔。 “嗬,你这叫什么话?我难道能输?”他像个大爷似的一只脚踩在篮球架下面的台子上,淡淡瞥了一眼蒋芊荟,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这样最好喔。”芊荟笑眯眯地说。 其实何止蒋芊荟一个人,所有人对他傲慢的态度都没有意见,男生照样跟他勾肩搭背,女生也还是一脸崇拜。唉,脾气这样差的人,为什么人缘这么好啊。 比赛开始了十几分钟以后,沈岩觉得没什么看头,一群人满球场抢一个球,看也看不懂。她心里还惦记着那张全真模拟数学试卷,打算在午休之前给它写完,她走到热水处将自己的水杯灌满就准备回教室去。 “哎哟喂嘿,姑奶奶我可算是找着你了!”顾莘莘一脸惊恐地跑过来,将手里抱着的外套一股脑儿塞到她怀里,“路满那倒霉玩意儿来找我了,我得赶紧去躲躲,这些交给你了啊,在下感激不尽!” 沈岩抱着衣服愣愣地:“他不上课吗来这儿找你,你不是说他是你哥们儿吗有什么好躲的?” “说来话长,三十六计走为上,回见啊宝贝!” “哎,你给我回来!”这都是哪些人的衣服你倒是说一声啊...... 第6章 这下走不了了,她抱着那堆衣服到看台处找了个位置坐下,身高腿长的少年在场上狂奔,极具技巧地颠球、用头顶球瞬间赢来满堂彩,再看他进了球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幸亏他没长尾巴,否则非得戳破天不可。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出了声,幸亏其他人都在专心致志地看比赛,没人注意到她,否则该觉得她有问题了,下一秒她坐直身子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球赛。 初赛结束,他们成功进入周五的决赛。看台上的观众陆续起身离去,沈岩也跟着站起来朝那几个刚下场的男生走去。 刚赢了比赛的几个人显然还很兴奋,插科打诨就没停过。傅叙澄笑着接过体委递过来的矿泉水,拧开瓶盖没头没脑地就往脑袋上淋。 一旁的詹颖见状嗔怪他:“你干什么呀,这大冬天的,回头再感冒!”说罢着急地扯过旁边人手里的毛巾踮起脚替他擦头发,几个男生见状不怀好意地起哄嚷嚷,十几岁的大男生脸皮还是薄,他轻轻推开詹颖,嘟哝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多事儿”。 就在沈岩刚想上前去还衣服的时候,方其恺跟两个男生拎着几个大盒子过来:“来来来,傅大少请大家喝的奶茶到了!”众人都围了上去,她只好抱着衣裳站在几步开外等着。 “还站那儿干嘛,过来啊。” 沈岩一愣,用手指了指自己:“你是在跟我说话?”她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身边并没有人。 “不然呢,我难道是在对空气说话吗?” 态度真是恶劣。 她看了傅叙澄一眼,对方早已经转过身,只留给她一个湿漉漉的后脑。她不禁腹诽道:我对你来说可不就是空气吗,跟不存在似的。 他买的奶茶是CBD商圈里头口碑打得很响的那种,沈岩陪顾莘莘逛商场的时候买过一次,价格十五块到二十块一杯不等。她看了眼外卖盒子,这四十多杯怎么也要七八百块钱了吧,比她一个月生活费还多,真是令人咋舌啊。 詹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走了。” 傅叙澄没吭声,倒是方其恺出来打圆场:“嘛呀,过来选一个你喜欢的口味儿。” “哼,人家都说我多事了,我要是不识相继续待下去该讨人嫌了吧。”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脚下并没有挪动一步,眼睛还是看着傅叙澄。 被盯着的人置若罔闻,方其恺用胳膊肘撞他:“你丫倒是说句话啊!” 他没好气道:“要我说什么?爱走走爱留留,那么矫情呢?” 詹颖愤愤地跺了一下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男生们纷纷都在沈岩这里认领了自己的外套,只是还有一件没人要。她接过方其恺递递来的奶茶,由衷地说了谢谢,随后又忍不住说道:“这些,挺贵的吧?” 傅叙澄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要笑不笑的样子看得沈岩突然心虚,下意识就想说我没在跟你讲话,但还是生生忍住了。 “他呀,”方其恺一把勾住傅叙澄的脖子,尽管挨了他一脚却也不在意,“这厮最不缺的就是钱,他爸可是咱们B市的电饭煲大王啊,这点小钱算个什么!” 这个沈岩倒是略有耳闻,同学们都说他爸是东远集团的董事长,那是一个以电器生产销售为核心的集团企业。她记得从前看电视连续剧的时候,每次插播广告都有一个男声在她家那个小而笨重的电视机里头一本正经地说“东远电器,值得信赖”。 但是“电饭煲大王”的儿子却不乐意了:“你爹才是电饭煲大王,你全家都是。” “哟呵,”方其恺乐了,“那敢情好啊,我巴不得呢,要不你回家跟你爸说道说道,让他老人家认我当干儿子?” 傅叙澄冷笑一声:“干儿子不行,干孙子倒是可以。” “我操,你他妈的,占老子便宜啊!”方其恺哀嚎。 他就跟没听见似的,用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又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才从沈岩怀里把外套抽出来往身上穿。 “这是你的呀?” “嗯。”他的手从黑色外套里伸出来,整理了一下袖口,漫不经心地回答。外套左胸口处的位置异常暖和,这突如其来的温差带给了他一丝颤栗,他看了一眼她抱在手里的那个奇丑无比的海绵宝宝热水杯,是它暖烫了它。 “那你刚刚怎么不拿掉。”害我抱着这么半天,这后半句没敢说出口。 傅叙澄看了她一眼,转身拿起搁在篮球架上的黑色棒球帽:“因为我刚刚还不想穿。” 她目瞪口呆,所以就让我一直拿着,这么理所当然的吗,少爷? 他却是耸了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沈岩离开操场之后先去了趟图书馆借了本书才回教室,傅叙澄位子周围围了一群男生,人手一个游戏机,顾莘莘抱着一袋薯片跟方其恺挤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时不时还发出几声赞叹。 她跟顾莘莘打了招呼以后坐回自己座位上,看着这群张牙舞爪大声喧哗的人,那张数学卷子是没法做了。沈岩整理书桌的时候在抽屉最里头发现了上周傅叙澄给她的那个热水袋,周五那天放学的时候由于那个难为情的突发事件,她把这个忘在了脑后,这个热水袋装着水放了一个周末,她觉得有必要洗一洗再还给人家。 就在她冲干净热水袋从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目睹了一场“战争”。 詹颖红着眼睛冲傅叙澄咆哮,他也气得不轻,撂下一句话以后把教室门摔得震天响,将詹颖关在门外头。沈岩当即决定从另外一道门进去,尽管她的座位距离那扇被关上的门比较近。 她走过去的时候,詹颖正在掉眼泪,沈岩也知道那个谁脾气差,更何况被人这么一吼,谁心里不难过呀。她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走过去给她递了纸巾。 对方接过纸巾说了谢谢,只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沈岩有点反应不过来。她指着那个热水袋问:“这个怎么会在你这儿?”那个热水袋是上周傅叙澄找她借的,绝对错不了,她给上面那只灰色的小熊画了一副眼镜。 “啊?这个啊?这是我同学借给我的。” 好你个傅叙澄,敢情借走她的东西就是为了讨好别的女生?詹颖吸了吸鼻子,冷冷地看了沈岩一眼:“这是我的东西。” 沈岩被她那个眼神震慑住了,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我现在还给你?” 詹颖从她手里接过热水袋,没走几步就扔进了隔壁班的垃圾桶,也不顾及沈岩还在场。 “......”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呐,什么样的人跟什么样的人扎堆做朋友,这姑娘脾气也不小。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不到三周的时间,班主任非要在周五的时候召开一次家长会。沈岩上次月考成绩出来了,虽说有一点点进步但仍旧在班级十五名到二十名之间,虽说在这样的重点班级这分数和排名都还看得过去,但是沈岩明白,这不是她跟孙嘉萍想要的。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被英语老师盯上了。 “后门倒数第三排靠过道的那个女生,对,就是你,站起来接着我读的地方读下去。” 沈岩硬着头皮站起来,经顾莘莘提醒以后拿着书开始念:“It is fine and healthy for teens to cultivate their personal interests,and it is good news when young people enjoy harmonious relations with their family and friends.But......” “好了,你坐下,整体没什么大错,但是cultivate重音在前面,”英语老师貌似有了新的目标,“前面那个忙着打游戏的男同学能起来接着念吗?” 傅叙澄置若罔闻,还抱着手机沉迷其中,全班开始大笑他才如梦初醒,见老师望着自己有点不知所以然,方其恺忙不迭给他指位置。 但是闹了笑话的某人并没有丝毫的难为情,他云淡风轻地站起身,甚至还活动了一下因为低着头藏起来打游戏而酸痛的脖颈,那副模样惹得英语老师一个白眼。 “But there is also a place in a young life for noble purposes that include a devotion to the broader society......” 一段话读下来让沈岩有些羞愧,对比之下高下立现。从前在小镇念初中,英语老师教的所有东西都是以应付试卷为目标,从未教过口语,她知道自己的英语口语听起来很奇怪甚至还有一些些滑稽,但没想到跟他的口语对比起来竟然这么差。 英语老师本来想狠狠教训他,但是在听他念了一段课文以后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她眼睛里丝毫不加以掩饰的赞赏刺痛了沈岩的眼睛。她趴在桌子上,人哪人哪,无能又敏感是多么痛苦啊。 她又看了眼正前方那个后脑勺,怎么就有这样的人呢,什么都有就算了,他还什么都会,明明脾气那么差可大家还是喜欢他。 真是让人又羡慕又嫉妒啊。 开家长会那天是周五,冬天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沈岩的心情也并不轻松。她挽着孙嘉萍的手刚上楼以后,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走廊栏杆旁边的人。 傅叙澄,詹颖,还有一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妇人,沈岩猜想那应该是傅叙澄的母亲。 “从小你爸怎么教你的,是不是跟你说要让着女孩子?怎么越长大反而越不听话了?欺负女生像什么样子。”许敏拉着詹颖的手责怪地看了儿子一眼。 “就是就是,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我还冲我吼。” 傅叙澄两只胳膊搁在栏杆上,舌头顶了顶牙齿,含糊不清地说了句“狗仗人势”。 “许阿姨你看他!又骂我!” “啧,”许敏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会不会说话。” “行行行,你们俩说什么都对,我不跟女人计较。”他大手一挥往教室走去。 “嘿,这孩子。”许敏无奈地笑了一下,拍拍詹颖的手跟在傅叙澄身后进了教室。 老师讲话的时候家长都坐在自己孩子的座位上,学生们都在外面,有的回宿舍收拾东西,有的跑去体育场撒野,还有的担心老班说自己坏话默默地留守在教室外边。 沈岩趴在栏杆上,歪头看着一旁心急如焚地方其恺。前不久他跟一个外班女生谈起了恋爱,但是还没甜蜜多久就被一直追他女朋友的一个孙子举报了,闹得人尽皆知。对此沈岩表示深深的同情,没想到这年头三角恋爱还能以这样鱼死网破的方式结束。 “你爸知道了会骂你吗?” 方其恺叹了口气:“何止骂我这么简单啊,他老人家的鞋底可不是吃素的。”罢了他又说,“傅叙澄这小子竟然还有心情去踢球,哥们儿我都快英勇就义了。” “他在这儿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吧?” “谁说的,起码我爸要抽我的时候他能拦一下吧?” 方其恺果真没说错,他爸是个急脾气,刚从教室出来扬起手就准备抽他,他像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地躲:“爸,您别听他们瞎说,我们就是一起学习来着,没,我真没对人家姑娘干出什么事,这不还没来得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没想过占人便宜......” 刚打完球回来撞见这一幕的傅叙澄在接收了方其恺的求救信号以后,走过去拦下他爸:“方叔,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虽然他是真的该打,但您回去再教训他呗,照死了打都成,在这儿就给这小子留点面儿吧。” 方其恺:“......”我谢谢你全家。 沈岩闻言也笑出了声,“照死了打都成”,哪有这么劝人的,不过下一秒她就立刻噤声闭嘴了,因为傅叙澄瞪了她一眼。 会上班主任并没有提到沈岩,被他提到名字的人是成绩拔尖的和总是垫底的那几个,其他人一概不在他的点名范围之内,他将成绩单打印出来每个家长人手一份。 孙嘉萍在布艺店还有点事情,结束了以后还要过去一趟,沈岩跟她一道儿去。 “妈,您要是觉得我考得不好就骂我几句吧,这样我心里好受一点。” “挺好的呀,”她笑着说,“上回不是二十一名吗,这次都十六啦,进步还是蛮大的。” “嗯。”她点点头。 “岩岩,”孙嘉萍突然停下来拉住她的手,“我看你物理好像不是太好,七十多一点,要不,”她停顿了一下,“妈在店里请吴姐她们帮忙做一床被子和几个抱枕,你送去给你们物理老师请人家多指点你?店里最近进了一批上好的鸭绒,在市面上卖得也不便宜......” “妈,”沈岩打断了她,“干嘛送这个,人家又不稀罕,再说了,这样您让同学怎么看我啊?” 孙嘉萍一愣,笑容有些苦涩:“也是,我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没这必要,我只是不喜欢那些旁门左道,我会自己努力的。”她低下头左手抠右手。 “行吧,”孙嘉萍整理了下她的衣领,“妈帮不了你什么,关键也还是得靠你自己。” “我知道的。”我知道我该努力,我知道我不应该让你失望,我知道你所有的希望在我身上。 第7章 寒假里面布艺店老板娘邀请沈岩给她儿子当家教补补课业,顺便也可以赚点零花钱。老板娘的儿子叫褚遇林,今年刚上初一,门门功课都叫人头大,外头补习班去了他也不好好听课,一对一的家教收费又太高,这时她突然想到沈岩,重点高中重点班的学生,关键是人姑娘性格也好,挺懂事儿。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权当给她找点零花钱也不是不可以。 老板娘人好,初一孩子的功课她也还能应付,反正假期里面除了做作业就是到店里来,也帮不上什么太大的忙,当家教既轻松还能赚点生活费,沈岩欣然应允。 她每周一三五七去给小孩儿补习,语数英三门科目换着来,她跟那小孩儿相处得也挺好的,虽说十二三岁的男孩儿正是调皮的时候,但到底对她也还算客气,只是稍稍贪玩了点。 这天沈岩早上跟孙嘉萍一起到店里,打算写完作业中午去褚家给遇林补习。十二点前后店里生意不忙,新招的小工顺子正蹲在门口吃盒饭,其余的人在清点库存,沈岩沈岩在小书桌上写着一道物理实验题。 吴阿姨挂了电话朝她走过来:“小沈老师今天去上课吧?” “嗯,写完这题就去,您有事儿吗?” “是这样,之前有个客户在咱们这儿定了几个沙发套,本来老板娘说今儿她回家顺路给人带过去,他们就住一个小区。但她刚刚走得忙给忘了,半道打电话回来说问问你待会儿去补课的时候能不能给送一下?” “就这事儿啊,行。待会儿您把东西和地址给我,我送过去就成。”她爽快答应。 “哎,好嘞。” 下午她拎着布包照着那上面的地址在小区里转悠,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对地方。 “一百三十五弄,前面右拐直走......”她低头看纸条上的地址没留意到前面有个滑滑板的男生冲出来,那男生正低头捣鼓刚从裤兜里掏出来的耳机,显然也没看见她,于是就这么发生了事故。 “哎哟!”沈岩右边是个小水池,那人突然冲出来,她避闪不及一只脚踏进了足足半米深的水池,装着沙发套的布包也因为吸了水沉到池底,她一下子呆在原地,没有去捡包也没把脚伸出来。 “我操。”傅叙澄从地上爬起来,为了让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女生他把膝盖都磕破了。 “哎,你没事儿吧?”他走近才看清楚是沈岩,“哟,怎么是你啊?没事儿吧?”看她愣在水池里,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的样子,傅叙澄上前将她扯出来,“你不冷啊搁水里泡着?你要是没事儿我就走了?” 沈岩擦擦眼泪:“我东西还在里面。” 他上前一看里头还真有一坨东西,这么冷的天,要他把手伸进池子里捞东西?做梦!但是......他转头又看见她红红的鼻头还有湿漉漉的半截裤管,咬咬牙认命地撸起袖子把那个布包拎出来。 “我操,这什么啊这么重。”他将布包重重扔在地上还踹了一脚。 她看着红色布袋上那几个沾满泥水的“玉坊家私”,突然蹲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委屈羞愤到了极点,干脆嚎啕大哭起来。 “哎哟喂,”傅叙澄被她吓了一跳,“啧,祖宗哎,你别哭了成不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别哭了别哭了,咱有事好商量,我赔钱给你行不行,啊?我求求你别哭了!”他上去扯她胳膊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但这人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怎么拽都拽不起来,他又不好使劲,看她那细胳膊细腿的回头再给弄伤。 他没办法,只好蹲在她旁边等她哭够了再说。 于是这一男一女守着一个湿漉漉的布包蹲着,一个大哭一个捣鼓MP3,就这么过了几分钟。 过了一会儿沈岩终于哭够了,她打了个喷嚏抬起头看他,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眼泪冲刷过的痕迹。 “你说怎么办,我赔钱给你?”他收起MP3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沈岩把手缩进袖子里擦擦眼泪:“你,你赔给我有什、什么用,这是人家买,买的,弄成这样肯,肯定要投诉我们了......”她本来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到后半句又忍不住委屈呜呜哭了起来。 傅叙澄头疼地抓了把头发:“那我跟你去,跟别人说这是我弄的,我赔钱给他,跟你没关系总成了吧?” 沈岩擦擦眼泪把地址给他。 他接过地址看了一眼却笑了:“你可以走了,这是我姥家,待会儿我把东西拿回去说清楚就成。” “你骗我怎么办?”她狐疑道。 傅叙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闲得蛋疼我骗你这个!” 被他这么一激,沈岩脾气也上来了,她吸了吸鼻子云淡风轻地说:“你闲得哪儿疼都有可能。” 傅叙澄:“......” 他真的没骗她。 老人家听了事情的原委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还一个劲儿地安慰她,说那东西洗洗晒干一样能用。就在沈岩要走的时候,老太太留意到她的裤子在滴水,门口那块小地毯都给弄湿了一小块儿。 她瞥了一眼外孙:“人姑娘这裤子也是被你小子滑板车撞沟里弄的吧?” 傅叙澄看了她一眼,有点心虚:“那叫滑板,不叫滑板车。滑板车是小学生使的,我那是......” “少给我贫,把姑娘给我领进来。” 沈岩用眼神询问他接下来怎么办,他下巴一抬示意她进去再说。 老太太拍拍他肩膀:“去找条你的裤子给人家穿,让她把湿裤子换下来烘干了再走。” “啊?”他有点不乐意,他的裤子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女生穿?! “啊什么啊,快不快去,小心我待会儿告诉你爸你又在我这小区里捣鼓你那滑板车,还撞了人!” “行行行,您厉害。”他从沙发上起身朝房间走去。 “那个,”沈岩也站起来,“谢谢您啊,我待会儿还有事情,怕给耽误了,我先走了。” 老太太拉住她,“这哪儿行,大冬天的湿了半条裤子还出去吹冷风,将来要落下病根儿的,马虎不得。你好好坐着,让他找去。” 二十分钟后,沈岩穿着傅叙澄的破洞牛仔裤,踩着棉拖鞋从他房间里出来。裤腰太大她不得不用手提着,还有那破洞,左一个又一个,她双腿又细,透过那些稀稀疏疏的洞隐约可见她藕段似的双腿,另外裤脚处还挽了一大截。 怎么能有这么短的腿?傅叙澄嗤笑着敲了她一眼。沈岩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尴尬地别过身去,但这显然是徒劳的。 “怎么找这么一条裤子啊?”他姥姥从里间出来问道。 他正在打游戏,嚼着口香糖头也不抬:“那没办法,冬□□服我妈还没送过来,只有夏天穿的。” “那行。姑娘你就坐在那暖炉边上,我去把裤子和鞋袜给你烘干,啊。” “好嘞,”沈岩在沙发上坐下,距离傅叙澄远远的,“麻烦您啦。” “不碍事,”老太太笑笑,“对了,就外头的裤子弄湿了,底裤湿没湿啊?”老人家哪里在意这么多细节,只一心想着穿着湿衣裳不好受,也没想她会不会羞,脱口就说了出来。 沈岩脸上突然有点热:“没有没有,就那条裤子湿了。” “那敢情好,我的可不能给你穿。”他抬头迅速地瞥了她一眼。 沈岩闭上眼睛狠狠翻了个白眼,请你去死好吗?谁要穿你的......那个什么。 她给褚遇林发了信息,说今天临时有事不能去给他补课,让他自己做作业,他回“知道了”,没过两分钟又发信息过来问她为什么不能过来。两人一来二去地聊天,手机提示音响个没完,傅叙澄不耐烦地从游戏机里抬起头,发现她正一边打字一边笑。 “哟,不是给男朋友发信息诉苦呢吧?” “要你管。”她收起了手机。 傅叙澄切了一声,也不再搭腔。 关于那天的事,直到很久以后沈岩还有些恍惚。那天晚饭是在他姥姥家里吃的,两荤一素,三人一猫。那只雪白色的猫是在傍晚快要吃饭的时候才出现的,它慢悠悠地从阳台上下来,拖着肥胖的身子半眯着眼睛走进客厅。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它并没有表现出好奇,而是打了个哈欠走到傅叙澄身边。他正盘着腿在沙发上打游戏,猫咪则趴在他的棉拖鞋上将自己团成一个球。 他皱着眉头看了它一眼,伸出脚轻轻拨了它两下。 “喵呜~”软糯的小嗓音让人分不出来是在撒娇还是抗议。 “德行。”他笑着收回了脚。 看着沙发那头的一人一猫,沈岩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像他这样脾气的人,竟然会这么宠着一只猫。 “它叫什么名字啊?”她蹲下去想摸摸它的头。 “哎,别动,”他从沙发上弹起来。 沈岩的手在空中尴尬地停顿了一秒,“不好意思。” 知道她误会了,傅叙澄放下手里的游戏机弯腰轻轻挠小猫的后脑:“不是,它会挠人的。” “哦。”她收回手蹲在一旁。 “胖球。” “啊?”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不是问我它叫什么名儿吗?胖球。”小猫好像听懂了自己的名字,先前眯着的眼睛睁开,滴溜溜转着的大眼睛像宝石一样明亮。 猫温顺地待在他身边,侧着身懒洋洋地倒进他怀里喵呜喵呜地叫着。它脖子上拴着的铃铛绳短了一截,肯定是因为长胖的缘故,这个名字倒是挺合适的。她伸出手顺着它的背捋捋毛,温热柔软。 老太太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一眼就瞧见在逗猫的两个人,她笑着对沈岩说:“那猫是他小学毕业那年在路边儿捡的,他妈对猫毛过敏家里没法养,他又哭着吵着不肯送走,这才放我这儿,也权当陪陪我这个老太婆。姑娘,赶紧洗手吃饭。” “好,就来。”她狐疑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人,实在想象不出来他因为一只猫哭是什么样子? 冬天湿气重,她的裤子还没烘干,但是傅叙澄的裤子对沈岩来说太过肥大,走路的时候不得不用手提着,否则会掉下来。 傅叙澄看她那个滑稽的模样,笑着问她要不要根皮带。 “才不要。” “是吗,”他经过她,压低声音在她耳朵边,“那你得拎好,掉下来可就不好看喽。” “......”神经病啊。 第8章 这个假期沈岩过得跟往常一样,复习,到布艺店帮忙,到褚家给遇林补课,只是在那个小区再没有碰见过傅叙澄。只在同班同学转发的图片里看到过一次,他,詹颖,方其恺还有几个没见过的男生女生勾肩搭背在沙滩上笑得张扬。大概是在南半球的某个小岛上,詹颖穿着吊带碎花裙站在他身边,郎才女貌好不登对。 除夕前一天,寒假的补习告一段落,褚家春节决定回老家过,再回来就是遇林开学的时候。老板娘大方,给了沈岩八百块钱家教费用,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赚到钱,拿在手里竟有种不真实的沉甸甸的感觉。 她用这笔钱给孙嘉萍买了一件三百九十九块的羽绒服,一下子就花掉了一半,钱真是个易去不易来的玩意儿。孙嘉萍接过羽绒服的瞬间很欣慰,连说了几个“好”,但是她看到吊牌以后眼底的心疼还是没能逃过沈岩的眼睛,母亲这些年来为她吃了太多苦,以至于收到这样一件小小的礼物的时候都会有恍惚感,本能觉得自己不该拥有。 真是羞愧又内疚。 “干嘛花钱买这个,多贵啊。”孙嘉萍爱惜地将衣裳收起来,到底没忍住说她两句。 “哎呀,妈,”沈岩过去抱着她的胳膊,“我现在挣钱啦,给你买个新年礼物。再说了,那工厂里面这么冷,得多穿点。” “你可以把钱存起来啊,花在刀刃上,好给自己添置些什么东西......” “好了好了,我都饿了。”她撒娇。 “行行行,我这就做饭去。” 布艺店事情多,今天春节她们没有回镇上姥姥家,两个人菜市场溜达一圈,买了半只鸡一条鱼,还买了些卤菜和零食,就着外头的烟火和电视机里的春晚,潦草地过了她们来B市以后的第一个春节。 春季学期在三月初开始,春风和煦阳光明媚。沈岩礼拜一到礼拜五在学校上课,周末抽一天去给遇林补习,这样一来她能留给自己钻研课本和卷子的时间就少了些。其他科目倒也还好,就是物理还是那个样子,没什么长进。 她把周测物理试卷摆在桌面上,看着分数那一栏红红的“七十六”分的字样,有气无力地趴在了桌上。 “干什么啊,一副死了男朋友的表情,”顾莘莘推推她的肩膀,“看我新剪的刘海好看吧?下午路满说他请客带我去吃大闸蟹,我们学校食堂太难吃了,你跟我一起?” “得了吧,他只想跟你一个人,我没那么不懂事。”她收好了卷子,催促顾莘莘回座位。新学期排了新的座位,沈岩现在的同桌是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男同学,张先,傅叙澄也不再是她的前桌。 “姐妹儿,不就是一次物理没考好吗,不至于啊,这么伤春悲秋。” “我那是一次没考好吗?明明就是次次都没考好!” “这样啊,我给你出个主意,”顾莘莘推开张先霸占了人家的座位,“咱班物理顶拔尖的也就是那么两三个,傅叙澄,赵云辉,还有那章程也算一个,你巴结巴结人家,取取经,那不成了吗。至于巴结这事儿,你下午跟我去吃大闸蟹,然后打包几只回来孝敬......” 沈岩甩开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说来说去还是想让我去当电灯泡。” “别啊,大家都是哥们儿,什么电灯泡不电灯泡的,多难听。” “那个路满对你......” “打住,看破不说破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 “行,你就死鸭子嘴硬吧,到时候人家不搭理你了可别来找我哭。” “瞧把你给能的。” “......” 中午午休的时候班主任把沈岩叫到办公室里聊了会,她没想到自己这样循规蹈矩的中上游水平学生也能引起老师的注意,谈不上优秀也更谈不上拖后腿,既没有让老师引以为傲也不会让他们头疼不已,按理是最不被老师在意的那类。 她一头雾水地敲开办公室的门:“吴老师你找我?”此时正是午休时间,办公室里就两个老师,班主任吴老师,还有他们班的物理老师张老师,傅叙澄也在,在沈岩进门之前应该是正在和张老师讨论什么。 “哎,沈岩哪,过来坐。”吴老师忙放下手里的保温杯。 “我这周抽空研究了一下同学们的成绩单,发现你进步很快啊,从二十名开外到这次周测的第十二名,不错不错,平时肯定是下了功夫的。就是这个物理成绩,有点拖你的后腿啊,你要是把物理分数能提高个十分,那班级排名就能到第七......” 她万万没有想到平时心思全在尖子生和差生身上的吴老师会注意到她,霎时有点小小的激动:“谢谢吴老师,我一定努力提高物理成绩。” 吴老师看了看对面正在探讨物理题目的两个人,放下手里的成绩单:“这样啊,我给你安排个物理成绩好的同桌,得空的时候多问问,多跟人家学学。觉得傅叙澄这男孩儿怎么样啊?” 咦,这口气怎么有点像介绍对象? 物理张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一推,语气颇为倨傲:“那不行的。你明明就知道小傅这学期要物理竞赛,哪有时间和精力辅导差......基础差的同学?” 沈岩听出来了,他原本想说差生。 “哪儿都有你,老张我问你了啊?傅叙澄,你觉得怎么样,有意见吗?”吴老师桌子一拍,大有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的架势。 “我?”被点名的人把手放进外套口袋,踢了踢桌子腿,慵懒又随性:“无所谓。” “那行,午休结束以后就把位置换一换。” 于是沈岩就被换了同桌。她从头到尾都没机会说自己的意见,本来她还等着傅叙澄拒绝以后跟吴老师说赵云辉同学比较好,呃,其实是比较好相处。不知怎么的她总有点不敢惹傅叙澄。 午休结束以后,沈岩有点拿不准是傅叙澄跟张先换位子呢还是自己跟他同桌换,但看他像大爷一样大喇喇地坐在座位上,估计要想让他换座位估计没戏,索性哼哧哼哧搬着书箱跟他同桌换了位。 “哟,小龙女怎么来跟澄爷同桌了呢?”方其恺一脸笑意调侃她。 “对呀,吴老师安排的,说让我过来学习学习。那,以后请多多关照!”她轻轻鞠了一躬,那一本正经又正式的小动作看得几个纨绔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 “好说,”傅叙澄合上了手里的漫画书,搁在桌子上的长腿终于舍得放下来,他笑着点了点下巴,语气吊儿郎当,“坐。” 诶,这种客套话不是这样回答的吧? 为了“巴结”这个大佬,沈岩还是恬不知耻地决定去当电灯泡,蹭几只阳澄湖大闸蟹回来孝敬他,谁让她现在有求于人呢。 不过好在下午不止有她一个电灯泡,总共六个人,除了她和顾莘莘以外还有一个女生,他们都是跟路满一个学校的,也是顾莘莘的初中同学。跟一群陌生人扎堆吃饭怎么也好过当人家约会的电灯泡吧,这么想着她心里轻松了很多。 沈岩觉得顾莘莘跟路满有点怪怪的,两个以兄弟相称的人见了面竟然没有打招呼,一个一言不发地坐在位子上,一个看似兴奋地跟老同学叙旧,两个人的目光好像在回避着彼此。不过等大闸蟹上来以后,沈岩就没心思管他俩了,这还是她今年自打过完年以来第一次吃海鲜呢。 其中某个男生点了一扎啤酒,拿起酒杯招呼大家喝,沈岩抿了一小口后再也不动,倒是顾莘莘先后喝了好几杯,到兴头上了还跟人对瓶吹,拦也拦不住。沈岩留意到路满的表情不太好,警告性地看了那男生好几眼,但是那人正在兴头上,跟顾莘莘从前就很合得来再加上许久没见,哪里还顾得了其他人怎么想。 眼看路满的脸色越来越差,沈岩暗叫不好慌忙阻止顾莘莘开第二瓶啤酒,就在她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却抢先一步。 路满将筷子重重放到桌子上,站起来夺下顾莘莘手里的啤酒瓶:“酒量又不好喝什么喝?待会儿还要上晚自习,别喝了。” “给我,”见他不动,顾莘莘转身对旁边的男生道:“小六把你边儿上那瓶递给我。”那个叫小六的男生看了路满一眼,装作没听见似的低头拨弄碗里的东西。 “你干吗呀,都是哥们儿,喝一个怎么了?”顾莘莘去拿他手上那瓶啤酒。 路满躲过,静默了两秒:“我就没想过拿你当我哥们儿,大家伙都心知肚明。” 突然就没人说话了,空气像凝结了一样死寂。 沈岩拉着顾莘莘坐下,场面尴尬了一分多钟之后才有人出来打圆场,但这人活跃气氛的能力有点让人不敢恭维,他举起酒杯笑嘻嘻地说大家一起喝一个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众人汗颜,刚这出不就是因为“喝一个”闹起来的吗?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那男生也在身边的女生狠狠拧了他的胳膊以后龇牙咧嘴地收回了酒杯,众人开始心照不宣地扒拉着碗里的东西。 路满心情坏到极点,他强忍住掀桌的冲动拿起了桌上的外套:“你们吃着我有事儿先走了,小六待会送她们回学校。” 嘴里还砸吧螃蟹腿的小六听了这话忙不迭点头,而后又突然想起什么,冲着他离开的方向喊:“满哥记得把单买了再走啊!”看到路满背对着他们比了个手势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嘬螃蟹腿。 场面闹得不太好看,除了吃螃蟹吃到打嗝的小六,其他人心情好像都不是太好。沈岩实在没好意思再管人家要两只螃蟹,打算给新座位边上的同学买几杯奶茶喝喝算了。 距离第一节晚自习只有十分钟的时候,她们两个人才慢悠悠地走到学校附近。沈岩心里虽然有点着急,但是好朋友心情不好她也只有陪同,幸好前两节晚自习老师不讲课,留给大家做作业复习,迟到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 “行了,别闷闷不乐的,人家不让你喝不也是为你好吗?” “唉,”顾莘莘坐在路边的凳子上捶小腿,“是他非要把关系弄成这样的,都跟他说了拿他当哥们儿,他娘的硬是没听进去。” “他跟你表白了?什么时候的事呀?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顾莘莘用手杵着下巴:“就假期里的事儿。以前勾肩搭背都觉得没什么,现在好了,见个面都尴尬得不行,妈的。” “那怎么办哪?”沈岩坐到她身边。 “还能怎么办,装傻呗,烦死了。哎,我跟你说这么多你到底懂不懂啊?” 她摇摇头:“不懂呀。”谈恋爱也太麻烦了,处理不好多尴尬呀。 “唉,你还是跟学习谈恋爱去吧,一天到晚泡在书堆里的女人。” 沈岩:“......” 第9章 晚自习上。 方其恺接过沈岩递过来的奶茶,颇为惊奇:“哟,小龙女还懂人情世故这一说呢?” 沈岩笑笑:“对呀,请大家喝,”她将奶茶分发到每个人手里,“还请大家以后多多关照。”她特意挑的上次足球赛傅叙澄请大家喝的那种,光这几杯东西就不少钱呢。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傅叙澄打量着这个有点局促但是显然在努力融入他们的女生,觉得有点意思。她对他的态度好像既好奇又害怕,从来不敢跟他对视超过一秒,每每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时一定是她先移开,那不敢看他的模样活像只被他吓到的兔子。 傅叙澄扪心自问,自己非但不凶,而且还有点帅,顶多就是有一两次态度有那么一点点不好而已。 沈岩把最后一杯奶茶端端正正地放在傅叙澄面前:“给。” 少年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懒懒散散地靠在后桌上,飞快地转动着手里那支签字笔:“客气。” “哎,小龙女,”方其恺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问,“下午干嘛去了,没见你学习有点不习惯来着。” “我们去吃阳澄湖大闸蟹去啦。” “阳澄湖?”傅叙澄眉头一挑,把签字笔扔进笔筒里,“这季节,假冒的吧?” “......”幸好没给他带。 才同桌了几天,沈岩就发现这人毛病还真不少。挑三拣四吆五喝六也就算了,他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时候边儿上的人都得安静如鸡,稍微一点点声响都能把他点着。但是他自己跟方其恺打游戏的时候可从来不管周围的人在做什么,典型的只准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有,他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心情也是复杂多变到能十分钟换一个样,沈岩不得不佩服这位少年丰富细腻的内心活动。 以上这些倒还不是什么大问题,最要命的是这位少爷讲题的态度是随着心情变化的,他阴晴不定还没耐心,有时候多问一个问题他就立马炸毛给你看,让人直呼惹不起。鉴于傅叙澄像刺猬一样的脾气,再加上吴老师让她多跟他学习物理,她也就只敢问他物理题。但是他如果心情不错的话会主动给她讲题,其中包括物理,数学,甚至化学和生物,偶尔还会告诉她两种解法。 沈岩在撞过几次枪口也尝过几次甜头以后,逐渐地开始摸清他的脾性,这有时候啊,炸毛的动物得顺毛捋。 就好比现在。 “人题上说了,在C点滑块受到圆弧轨道的压力为零,除了重力还有一个向右的水平恒力,这两个力提供向心力,要求速度得先知道合力,得通过重力分力关系反推,哎哟,我说你怎么那么笨哪,都提示到这份儿上了还反应不过来哪?”他洪亮的嗓门成功地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好了,这下大家都知道她脑子笨了。 “好了好了,”沈岩拿下他手里的笔,“剩下的我自己想,你踢球去吧。”再不敢触了这位爷的逆鳞。 “行吧,算你懂事儿。” “啧啧,”顾莘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你怎么被他折磨得像个受气小媳妇似的,整天逆来顺受大气儿不敢出。看着你俩吧,我总觉得你晚上得给他洗脚,还得给他生娃。” 沈岩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你才受气小媳妇儿呢,我这叫宽容,叫宰相肚里能撑船,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懂吗?” 顾莘莘笑着打量她贫瘠的胸前:“还真没看出来。” “请滚。” “好了好了,我错了”,顾莘莘笑着揽住她,“一起走?请你吃陕西凉皮。” “不了,我做完这道题还要去店里找我妈,你先走吧。” “好吧,路上小心。” 顾莘莘走了以后,除了沈岩教室里还有另外两个值日的同学,当时正处三月底,小操场和教室当中那条窄路两旁的梧桐和银杏光秃秃的树杈上萌发了嫩芽,天空清透澄明光线又柔又亮,是春天该有的样子。 今天是周五,五点半的时候除了在操场上打球的男生已经没多少人了,再过一会儿附近居民楼里的老人就该带着孙子来学校操场散步了。物理大题一共三个小问,她解出了前两个以后太阳已经只剩半张脸在山头,收拾东西走吧。 “哟,小龙女还在呢?”一听这称呼这语气她就知道是方其恺。 “对呀,刚准备走。” 方其恺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来,把空包往身上背:“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烧烤?今儿球赛赢了一中那帮孙子,得庆祝一下。” “我就不去啦,谢谢你。” “别呀,这么客气干嘛,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生,詹颖也去,一起呗。” 她还欲推辞,傅叙澄拿着水杯从饮水机旁边走过来:“一道去吧,整天藏着窝着也不怕长蘑菇。还有谁能吃了你不成?” 这话说的,她要是再拒绝就显得小家子气了,扭扭捏捏似的。还有,谁藏着窝着了?去就去,谁怕谁。 “嘀嘀咕咕干什么呢?”傅叙澄歪了下头看着她,“不是在骂我吧?” “没有没有,走吧。”怎么敢哪。 路上她给孙嘉萍发了消息说要跟同学出去玩儿,晚点自己回家。 他们一群人倒是有说有笑的,可沈岩跟这帮人都不是很熟,也不善于跟别人套近乎,一直沉默地走在队伍后头,到了地方也只寻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着,别人问她她才搭话,不问的话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个小哑巴。 “来来来,你们两个女生喝饮料,我们男生要喝啤酒。”方其恺拿着两瓶果汁放到沈岩和詹颖面前,作势要帮她们拧开瓶盖。 “不用了,”沈岩阻止道,“我喝矿泉水就好啦,我对芒果有一点点过敏。” 方其恺放下手里的芒果汁:“那行。就要矿泉水啊?还是给你换个其他饮料?” “矿泉水就好。” 当时小店里拥挤,顾客、服务生还有收拾餐桌的人员都挤在一条狭窄的过道上,方其恺正欲挤出去帮沈岩拿矿泉水。傅叙澄就坐在离冰柜最近的地方,见状示意他坐下,自己转身朝冰柜走去。 “那个,上次对不起啊,”詹颖拍拍她的肩膀。 沈岩有点诧异,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是上次扔掉热水袋的事情,除此之外两人再没有任何交集了。她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我都没放在心上的。”她突然觉得这姑娘脾气可能也不是那么坏。 詹颖吐了吐舌头:“我上次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主要是傅叙澄惹我生气,我火又没地方撒。” “哟,大小姐你这话说的,哪次我们几个不是被你骂得跟孙子似的,这还叫没地儿撒火?”傅叙澄走过来把矿泉水放沈岩桌上,忍不住回了詹颖几句。 “哼,我哪儿骂得起您啊,哪回不是我道歉,傅少爷?” 沈岩在一边看他俩拌嘴,拿起桌上的矿泉水轻轻一拧就开了,原来他已经帮她把瓶盖拧松了啊。看这人平时一副尾巴翘上天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傲娇模样,没想到他其实还挺热心的,也挺细心的。还有,他笑起来很好看,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左侧脸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神采飞扬的笑容让平时那张冷漠的脸瞬间有了温度,还有他蹙起眉毛认真思考的样子...... 好了,你想太多了。 她拍拍脸颊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哎,澄爷,你跟陈清宁那事儿怎么说啊?”一个男生一边啃串儿一边囫囵不清地问他。 傅叙澄照着问这话的人的脑袋就是一记爆栗:“跟她的什么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 那男生捂着被敲痛的脑袋:“她不是跟你表白了吗,都这么说。” “林胖,你觉得你澄爷能跟陈清宁谈吗?”方其恺笑着勾住林胖子的脖子。 “为什么不啊?她不是挺漂亮的吗,再说了就当挫挫老陈的锐气不也挺好的吗?”陈清宁是 教导主任陈力华的独生女,这个古板的老头又凶又恶还不讲道理,年纪大了睡不着觉每天在学校里溜达,逮谁骂谁,特别招人烦。 “我跟陈老头又没仇,至于拿他闺女开刀?吃你的,没事儿别瞎出馊主意。”傅叙澄不轻不重地踢了椅子腿一脚,林胖立马噤声,安静吃东西。 陈清宁是个文静不多话的女孩子,小小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柔顺的齐肩短发上总是别着一个小小的四叶草发卡,不论走到哪里势必会引人注意,是很多男同学心目中的“最佳初恋”。原来 这样的天之骄女竟然也会主动向一个男生靠近。 七点钟一过天色就暗了下去,孙嘉萍已经打过电话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可是眼前这群人却丝毫没有散伙的意思,她也不好意思在烤串上到一半时提出要先走,思忖着再坐二十分钟。 可是傅叙澄却好像看出了她的坐立不安:“想回家了?” “嗯,天快黑了,我妈妈有一点着急。”她老实地说。 “从这儿往前走,过两个红绿灯路口左拐就有个地铁站,”末了又问,“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找个人送送你?” 她摆摆手:“不用啦,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她跟大家告了别顺着街往前走,哼着歌一会儿抬头看看天,一会儿望望街边的店铺,直到过了第一个红绿灯路口才发现自己把钱包落在烧烤店里了。她以为买单是要所有人平摊,提前把钱包拿出来,没想到傅叙澄大手一挥结了账,她竟忘了把钱包放回书包里。 沈岩着急忙慌地往回赶,在半路上碰见了傅叙澄。 “哟,这么早就发现了?我还以为我要追你到地铁售票处。”他笑着奚落她。 “谢谢你呀,还麻烦你跑一趟。”她不好意思地从他手上接过自己的钱包。 “不碍事,走吧。”然而就在沈岩转身往外走出几步之后,他愣了一下说道,“那个,等等。” “怎么了?”她的脸因为他刚刚话里的“我要追你”而隐隐发烧。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摸了摸鼻尖,低下头,声音也比刚刚低了几个度:“你裤子好像,脏了。” 轰—— 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塌,她飞快地在大脑里计算了一下日期,就是这几天没错了,刚刚就感觉不太对...... 第10章 傅叙澄看着眼前的女生,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神慌乱,一双手局促地想往身后遮却又收回,感觉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她:“要不,你先用这个遮一下?” 沈岩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谢,谢谢你。” “那个,你刚刚还喝了冰水,没问题吧?”主要是因为冰水是他拿的,常温的水放得远了一点,他懒得走...... 沈岩的脸再次蹿红,声音小得跟蚊子飞似的,也不好意思看他:“没关系,就一点点。” “哦,那你走吧,没事了。” 他回到烧烤店的时候,那几个人吃得正欢。 “哟,澄爷回来啦?” “澄爷外套上哪儿去啦?” “你小子是不是傻,没看过偶像剧啊,大晚上的,当然要帅气又不失风度地披在人姑娘肩膀上喽,活该你丫单身!” “去你大爷的偶像剧,老子只看李云龙的意大利炮!” ...... 几个男生登时笑闹作一团,没人留意到一旁的詹颖敛了神色。 沈岩在八点不到的时候回到了家。 虽然同他说没关系,但事实上怎么可能,吃了那么多加辣椒的烤串,还喝了冰水。到了晚上的时候,小腹还是出现了隐隐的痛感,腹内像是被上了绞刑,器脏都拧在一起,疼得她没有力气,蜷缩在床上却又怎么也睡不着。 辗转翻了好几次身仍是睡意全无,她怕光线传到孙嘉萍房间影响她休息,于是没开房间里的灯,只拧开了床头的小台灯,蹑手蹑脚爬下床准备出去倒一杯热水喝。 男生的白色外套被她挂在小桌前的椅子上,袖子上两道黑色的纹路从肩膀处延伸至袖口,极简洁的款式,干净利落得很好看,就像他一样。 她没有睡意,干脆把书桌上的台灯也打开,看会儿书再睡。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和精力计算数理化,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席慕蓉散文集》,精装版的书带出了一个笔记本,啪嗒掉在地上,里面夹着的便签纸露出了一个角。 那三个字安静地躺在纸上,横竖撇捺像字的主人那样,棱角分明,干净利落。 哎呀,又想到他啦。 沈岩把笔记本摊开,翻到夹着便签纸的那一页,郑重地写上了今天的日期,然后笔尖久久地停在了首行,写点什么好呢?心里乱乱的,痒痒的,心脏也跳得很欢快,像是有嫩芽在破土而出,一切思绪都找不到突破口,想写下来的东西好像有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在书桌前呆坐了许久,笔记本上断断续续抄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诗词,好像都与她的心情无关。最终她撕下了那页纸,只在便签上端端正正地写了三个字“没关系”。她的字体圆润端正,在他的洒脱字迹的下方显得尤为娟秀小巧。 对了,就是这个感觉,一种浅浅的联系,一点淡淡的相关,又似一种回应,仿佛与他近了一点点。至此,刚刚的心事忽然被填满,从心里生出一阵小小的柔软。 只是,为什么呢? 周末的时候沈岩还是按照约定的时间去给遇林补课,不过眼前的男孩明显心思不在这上头,半个小时内看了五次表。 沈岩一问才得知他跟同学约好了有活动,同去的那几个人等不及他下课,发消息给他说要先走,他这才有些着急。 她今天状态也不是很好,索性提前下课让他去玩儿去。两人出门时老板娘也没说什么,遇林欢天喜地地抢着帮沈岩拎书包。 “沈岩姐你真厉害,我妈也就听得进去你说的话,要知道我跟我爸两个爷们儿都镇不住她。” “得了吧,”她好笑道,“她那是给我面子,哪儿是我厉害。把我书包给我,你玩儿去吧。” “别啊,我帮你拎到小区门口。” 沈岩看着眼前这个故作成熟的男孩,不由得笑了,干脆由得他去。这一家人可真好啊,褚先生温和儒雅,老板娘虽看上去严厉但其实内心柔软善良,遇林从小被捧在手心里,虽然有一点点调皮一点点贪玩,但绝对算得上好孩子。这样温馨的家庭氛围,是她这辈子都没有感受过的,说到底也还是没有这福气。 “嚯,今儿怎么都在这儿扎堆呢?” 沈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不远处的草坪上趴着五六只猫,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她本来也并未作理会,只是走近了以后在一只黄色橘猫身后发现了那只胖胖的白猫。 它还是那副懒散的模样,半眯着眼睛叫也不叫一声,挂着铃铛的红绳稳稳当当地系在它脖颈上,来了这个小区这么多次,这才是第二次见到它。 褚遇林注意到她盯着白猫的视线:“这只好像是新来的?平时没见过它哎,另外几只倒是常见。” 沈岩蹲下想摸摸它的头却又忽然想起傅叙澄说过它会挠人,遂收回了手:“它之前应该在小区西边活动吧。” “西边儿?有你认识的人吗,你什么时候还去西边了?” “没有,我瞎猜的,”眼见他还要问,沈岩只得催促他,“赶紧去吧,你同学都走了。” “哦,对啊,”他匆匆把书包递还给她,“沈岩姐,那我先走啦!”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就离开。 沈岩蹲在原地看了它一会儿,起身到小区对面的超市买了一包小鱼饼干,回来的时候它仍然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胖球,你吃吗?”她把饼干撕开一个缺口,撒了一些在地上,胖球睨了一眼地上的东西,竟开始捋自己身上的毛毛,沈岩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把小饼干推到它嘴巴前面,小家伙半眯着眼睛权当没有看见似的。这幅拽样还真是熟悉,果然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猫。 边上的几只小猫见状凑过来,喵呜喵呜地冲她叫唤,沈岩干脆把包装袋撕开来,将饼干一股脑儿倒在地上喂它们吃。她伸出手试探着摸了摸胖球的脑袋,没想到它还挺温顺的,软趴趴地任她摆弄,沈岩胆子也大了起来,拍拍它胖得摸不着骨头的脊背。 “胖球球,你不喜欢吃小饼干吗?那你平时吃什么呀?”她歪着脑袋逗弄小猫,神情认真专注,好像期待着它能回答似的,像个傻乎乎的小孩子。 过了几分钟,几只围着她的猫也各自走开了,吃饱喝足以后又重新找了地方晒太阳,对她和她的小饼干失去了兴趣。沈岩拿出纸巾正打算将地上的饼干收拾到垃圾桶里,胖球却忽然从草地上抬起头,冲着某个方向喵喵地叫。 沈岩一回头就看到穿着黑色外套的少年正朝这边走过来,他突然停下脚步低着头在兜里掏什么,眼睛自始至终没往这边看。她突然把纸巾和包装袋一丢,抓起书包就跑。 直到跑到公交车站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等车的人一脸好奇地偷偷打量她,一辆公交车都没来,至于跑这么起劲? 她喘匀了气,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跑什么呀?是周五晚上的烧烤事件还留有尴尬的后遗症,还是不想让他发现自己背着他偷偷勾引他的猫? 不管了,祈祷他没有发现她吧,不然显得好像做了亏心事儿似的。只是那样一抬眼就能瞧见的距离,想不被发现貌似有点难哪。 为此她有一点小小的懊恼,怎么一见他就怂了呢?明明不欠他的嘛,也没有把柄在他手上,那应该是......不想跟他说话?对,就是这个原因,他那么拽,那副似笑非笑鄙视人的模样最叫人受不了。这么一想,她似乎理直气壮了不少,也不再纠结。 傅叙澄的那件外套沈岩没用洗衣机,而是用手小心地搓洗。孙嘉萍透过窗户看她搬个小凳子坐在仅能容纳两人通过的窄小巷道里小心翼翼地洗着一件男孩子的外套,几次三番从她面前经过却总是欲言又止。 “妈,您想说什么就说吧,别老晃来晃去的。” “嗨,我能说什么,”话虽如此,她还是掀起围裙擦了擦手坐到沈岩对面,“你这同学怎么就把衣裳借给你啦?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温柔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已经替她想好了解释的说辞,却又还有一点一探究竟的欲望。 “关系一般,”她将外套捞出来放到干净的桶里,“因为我那天实在太丢脸了,所以他才大发慈悲。” “那你还非要单独手洗这件衣服?”孙嘉萍找到了一处漏洞。 “哎呀,”她将桶重重搁在地上,有点恼怒了,“那借了人家的东西不洗干净怎么行?而且 他那个人很挑剔,很......总之就是他动不动就会不高兴!”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随便问一句,你急什么,我去做饭了。”孙嘉萍缴械投降,起身进了屋。 周一到了学校以后,那个“很挑剔”的人还没有来,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书。还没看完一页,顾莘莘就坐过来跟她聊天。 “听方其恺说你上星期跟他们去聚会了?什么时候你们还这么好了,还骗我说要去店里......哎,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顾莘莘弯下腰去想打开袋子看一眼,却被沈岩阻止。 “没什么,就一件衣服而已。我没打算骗你,那就是个小意外,本来我也不想去的。”她急急地用脚把袋子踢到顾莘莘够不到的地方,此刻也不在乎那是她淘汰了几个备选之后选出的自认为最好看的礼品袋。 顾莘莘还欲再说什么,突然后脑勺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嘛呢,让位儿。”傅叙澄站在过道上。 顾莘莘立刻从他座位上离开,双手作出“请”的姿势:“爷,您请入座。” 沈岩留意到他从来不肯好好背书包,很好看的纯黑尼龙双肩背包总是松松垮垮地挂在他左肩上,书包拉链上吊着一只黑色的毛绒绒的小猫。看来这个人是真的很喜欢猫咪啊。 傅叙澄把书包塞进抽屉里:“看我干什么?脸没洗干净还是怎么?” 她匆匆收回视线盯着桌上的书本:“没,挺干净的。” 他轻声说了句无聊,像没骨头一样瘫在座上,脑袋搁在方其恺的课桌上,任凭后者怎么推搡都无动于衷。他跟方其恺在“打斗”间无意瞥见了沈岩抽屉里的东西,突然就想起周六那个下午,女生蹲在草地上,脸蛋恨不得贴到地面,认真跟猫交流的样子活像个小学生。 傅叙澄直起身子,用食指和中指将东西拈出来,不无戏谑地说道:“这不猫粮吗?你也喜欢吃?” 沈岩的脸涨成猪肝色,他一定是看见她了。她没好气地将饼干夺回来藏进抽屉里用书包压住:“这叫‘小鱼饼干’,是零食不是猫粮!” “我说,”他转身正对着她,一只胳膊随意搭在课桌上,“你看见我跑什么啊?我是会吃人还是怎么着?”空间狭小,他身高腿长,右腿伸直之后就越界到了她的地盘,他干脆把脚搭她两条凳腿之间的横杠上。 第11章 咣当——沈岩感觉到了突然来的重量,莫名有点坐立难安,好像他的腿不是搭在她凳子上而是直接放到了她身上。她假意地整理着桌上的课本和稿纸:“不是,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我作业还没做完。”她知道这个理由很蠢,但是原谅她暂时没有想出更好的借口。 “是吗,”少年笑着收回脚,“这么说上周给你提示了一半的物理题也写完了?拿给我检查检查。” 沈岩没动。 “不是吧,都提示到那份儿上了还写不出来?你到底行不行啊?” 她气呼呼地从书包里翻出物理练习册,快速翻到那一页后重重摊开在他面前,语调也在不知觉中升了几个度:“早就做出来了,你才不行呢!” 傅叙澄挑着眉毛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但是她却清楚地听见了,并且还听懂了。这句话导致她耳根子发烫,还有点生气。 他说,我行不行这事儿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但是,耳朵好使的人也不止沈岩一个。 方其恺趴在桌上努力地把脑袋探过来:“哇靠,小龙女我真没想到啊,你跟他已经熟到这个地步了?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讨论‘行不行’这种事儿了?难道真的像传言说的那样,所有玉女的心里都住着一个甚至一群欲女吗?我纯洁的少男之心啊,被你荼毒了!” 沈岩突然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辩驳,眼见方其恺笑得越来越放肆,只能干瞪眼瞎着急。 傅叙澄将一本现代汉语词典拍在方其恺脑门儿上:“滚蛋!” “别呀,”被打的人仍是一副笑嘻嘻地模样,恬不知耻地往前又凑了几公分,“澄爷,哥们儿家里有岛国宝藏,那可是我的传家宝,打算将来留给我儿子的,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观摩观摩?” 他听了这话笑骂道:“滚你姥姥的,留给你儿子的你给我,占老子便宜啊?孝敬你爷爷的给我还差不多。” 两个男生你一言我一语地瞎聊,不再扯到刚刚的话题,沈岩渐渐放松了戒备,将物理练习册从他桌上拿回来收到书包里。 这时教室前门处有同学喊:“傅叙澄,有人找!” 他收了笑容往门口去,前排同学转过身来对他挤眉弄眼:“是陈清宁哦。” “啧啧,”顾莘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过来了,此刻正双手抱胸站在过道边,“以前不是听说他跟九班那个曹盼闻有猫腻吗,怎么这么快又换陈清宁了?” “你out喽,曹盼闻都是初中时候的事儿了。我澄爷长得人模狗样的,家里又有俩臭钱,多少小女生往上生扑你们那是不知道哇。”方其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顾莘莘顺势坐在傅叙澄的位置上,拍拍沈岩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这世上有三件事挡也挡不住,天下雨,狗吃屎,以及男人朝三暮四。我小姨老说男人都是见异思迁的猪,变心就是一两天的事儿。” 沈岩嘴皮子抽了抽:“你小姨......懂得可真多。” “话呢是这样没错,”方其恺插嘴,“唉,像我这样的绝世好男人实在是不多了,真不知道哪个漂亮姑娘能有福气给我当媳妇。是林志玲呢还是刘亦菲呢?” 顾莘莘斜着眼睛:“有你什么事儿啊,你算第二种。” “......”你才吃屎!你才是狗! 上课铃永远那么不合时宜,高分贝又单调的声音乍响,催命似地回荡在整座楼层,打断了少男少女的秘语。只见他不徐不疾地从教室前门处走近,笑着跟前排几个同学开玩笑,心情好像还是之前那样,既没有因跟曹盼闻的这次会话多一点笑容,也没有因此面露不快。 他们说了什么呢? “哎,你的衣服,谢谢。”她用手撞了撞他胳膊,动作小心地将装着运动外套的袋子放到他脚下。 傅叙澄拎起袋子朝里看了一眼,像是才想起来他有这么件衣服似的,随后又将它随意扔进空空的课桌抽屉,再没了下文。 他刚刚在座位上坐定,方其恺闻着味儿就来了:“什么呀什么呀,小妮子找你说啥了?” 傅叙澄懒懒散散地靠着,笑着糊弄他:“说你方大爷帅得天下一绝,人神敬仰喽。” 方其恺用手托着下巴,神色认真道:“那倒还真是。她没说错。” 众人:“......” 很少见的,沈岩在这节课上竟然走神了。老师已经讲了许多内容,她才如梦初醒般翻页,要知道以前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她哪次上课不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傅叙澄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没事儿吧你,不舒服?” “啊?没有,可能有点感冒,注意力不太集中。”她心虚地扯了个谎。 “哦。”他淡淡点头,又过了几秒钟,他用背撞了一下方其恺的桌子,“后面窗户关上,我冷。” “凭什么?”后者把头从漫画书里抬起来,“以前你丫在老子感冒的时候吹空调你忘了?” 他将草稿本卷成筒状从桌子下面伸过去抽方其恺的小腿:“凭什么?凭你打不过爷爷我!” 动静闹得有点大,语文老师放下粉笔一脸不悦地看着他俩,两人立刻认怂,一个端端正正坐好,另一个起身关上窗子后装作一脸愧疚地看着桌上的课本,实则沉浸在漫画世界当中。胖胖的中年语文老师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落满粉笔灰的黑框眼镜,继续她的“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冬天都只穿外套和短袖的人在春天怎么会觉得冷啊,她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心又泛起了涟漪。 语文课对于绝大部分理科学生来说是枯燥乏味的,一节课才刚刚结束不少人已经打着哈欠,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好在班主任吴老师及时带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下个月学校有春季文艺汇演,除了高三规定每个班级都要出一个节目。我们班就......顾莘莘,方其恺,蒋芊荟,你们几个活跃份子负责组织一下,唱歌也好,跳舞也行,反正给我弄出一个节目来交差!”按说每个班级都有那么几个会跳舞的女同学,还有会拉小提琴会吉他弹唱的男同学,他也觉得奇怪,怎么这个理科班没一个有点特长的呢,女同学就爱聊八卦,男同学就爱打球踢球,人家隔壁老王他们班,报名的人多到挑不过来,对比之下真是让人头大。 下午体育课的时候,几个“领导”带着自己的跟班和军师在操场的泡桐树下面开了一个小会。 “同志们,老吴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那是相当信任咱们的表现哪,我们得拿出让人耳目一新的作品来回报他老人家!”顾领导首先发话。 “得了吧,人老吴那是病急乱投医。”傅叙澄泼冷水。他其实是不想来的,本来已经找好了人一块儿打球,但方其恺死活不放他走,说自己不想跟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女生开会。 “你不说话是没有人把你当哑巴的哦。”莘莘白他一眼。 蒋芊荟带着她独特的娇滴滴的台湾口音突然插话:“傅叙澄,你的爸爸妈妈没有让你去学过什么才艺的吗?这不太可能啦,一定是你骗我们。” 他皱了眉头:“就学过画画跟跆拳道,这玩意儿又不能上舞台,怎么整?” 顾莘莘灵光乍现,激动地拍着傅叙澄的肩膀:“哎哎哎,要不这样,在舞台上给你拉一块白色画布,然后在你手脚上沾上墨,对着画布一通拳打脚踢之后就出来一副水墨画。就周星驰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面那种人体作画的感觉,看过吗?这样还发挥了你的两个特长,怎么样怎么样?” 他把手里的PSP放下,嘴角抽了抽:“你他妈耍猴呢?” “......” 提案被否决,顾莘莘托腮凝神思考,撞了沈岩一下:“有何高见?” “要不,”她思忖了一下,“集体合唱吧,又容易还每个人都有参与感。” “我靠,你太low了吧,出门别说是我姐妹儿。” 傅叙澄却说:“我倒觉得这个挺好,简单省事我还能只张嘴巴不出声儿。” “哟,你俩这默契,还挺合适。”方其恺调笑道。 沈岩红着脸小声啐他:“瞎说八道什么呀。” “哎,小龙女脸皮这么薄啊,还脸红......”方其恺貌似发现了新大陆。 “要不要脸啊,找你来是来玩儿的?”傅叙澄不轻不重地踢他一脚。 蒋芊荟看着两个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儿的男生,有些无语:“要不咱们班排话剧吧?这个挺新颖的,别的班肯定都是唱歌跳舞之类的,雷雨,哈姆莱特,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些都很好的。” “这个好这个好,就这么定了,第三节晚自习都给我请假,咱们在阶梯教室开个剧本会。”顾莘莘当即作出决定。 “哟哟哟,瞧把你给专业的,还剧本会。”方其恺阴阳怪气地笑她,完全没料到自己的小腿会捱重重一踹,妈的,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力气这么大的女生了...... 第二节晚自习几个人如约请假,只有方其恺迟迟还没现身。沈岩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会跟一群人在一块儿热烈讨论一些她既不擅长而且跟学习也没有关系的事情,以她孤僻话少的性格,从前班级里负责这种活动的同学从来不会想到她。 但她此刻发现这种感觉很不错,很特别。这几个人都很好很善良,原来生活中除了试题册和考高分,还存在着这样有意思的事情,相比之下她才发现自己从前的生活过得有多乏味,多无趣。 “傅叙澄,方其恺哪儿去啦?你俩不是天天黏在一块儿吗,怎么这会儿单独行动了。”顾莘莘等得不耐烦,追问道。 “好好说话,谁天天跟他黏在一块儿了?”少年正沉浸在游戏的厮杀当中,漫不经心地回她,“他说去给大伙儿买点吃的,待会儿就来。” “算他小子有良心。” “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夸我。”方其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来来来,给大家买了点零食和水果。” “难得铁公鸡舍得拔毛。” 一见有吃的,一群原本因为什么都没敲定而苦恼的人瞬间驱散了阴霾,你一个我一个地分发水果。沈岩站的地方够不到吃的,旁边的蒋芊荟随手递了一个东西给她,拿在手里她才发现是个芒果。 第12章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傅叙澄就拿走了她手里的芒果,换了一个大橘子给她。整个过程毫不拖泥带水,在短短几秒之内一气呵成,他没说话也没看她,动作自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沈岩握着那个沉甸甸的大橘子,脸颊和耳根逐渐有了热度,她觉得此刻自己的脸一定红红的,但好在教室灯没全开,也没人留意。他怎么知道她对芒果过敏呢?难道是那次在烧烤摊,他帮她将芒果汁换成矿泉水的那次,就一直记到现在吗? 心脏砰砰的,心里像有只小爪子在挠,痒痒的。 纠结挣扎了半天,他们放弃了《雷雨》选择排练《暗恋桃花源》,一个悲喜交错的有趣故事。本以为终于有了进展,但还是低估了某位少爷的难搞程度。 顾莘莘分配角色的时候:“春花......我来吧,估计除了本小姐也没人行。方其恺袁老板,沈岩,你来云之凡......” “我?我不行吧?”她原本只想替他们打打杂跑跑腿,过去多年的经验让她有了清醒的认识,这样的事情她从来没有接触的份,现在突然担任这么重要的角色,她下意识就想推辞。 “有什么不行的啊,我都自导自演了,你能不能陪我一块儿豁出去?那个,蒋芊荟,你来小护士,正巧口音也刚好合适。” 蒋芊荟:“......” “至于那边那位,给你一个男一号,江滨柳。” 沈岩心里“咯噔”一下,云之凡和江滨柳是恋人。 靠在窗边打游戏的某人这才靠过来看了一眼剧本:“我靠,敢不敢让我演个别的啊,这酸文假醋谈情说爱的,什么玩意儿。” 沈岩低头抠指甲,是不想演谈恋爱的,还是不想跟她一起演呢? 顾莘莘将刚打印出来的A4纸翻了一页:“要不,你演老陶?跟我一对儿。”这个角色现在还没定。 他眉毛一挑:“不行,这家伙被戴了绿帽子,你不能挑战我做为男人的尊严。” 她又将剧本翻了一页:“那袁老板?” 谁知他又说:“这个更不行了,勾引人家老婆,还那么猥琐,跟我的形象气质太不符了。” ......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演什么?”顾莘莘正在发怒的边缘。 “我本来也没想演啊。”欠嗖嗖的语气。 顾莘莘正准备狠狠骂他,在她说话之前有人来敲门,打断了这场小争论。 陈清宁站在门外,粉红色无袖及膝连衣裙,莲藕似的手臂和小腿露得刚刚好,在灯光下显得白皙无瑕。巴掌大的小脸不加任何修饰看着很清纯,眼睛水汪汪的,头上别着的四叶草发卡也亮晶晶的,很漂亮。她说,傅叙澄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傅叙澄冲她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书包:“告辞。” 门关上了,他和陈清宁一同消失在走廊那头,顾莘莘气愤地摔了笔,斥责他架子大又不靠谱,方其恺笑着对顾莘莘说别生气,那家伙就这样,重色轻友。 周围的一切色彩好像都失真了,物体也失重了,只有她心里像突然被一个蜜蜂蛰了一样,疼痛微小却很尖锐,只有这一点心酸和锐痛是有重量的。 当晚的小剧本会闹得不欢而散,顾莘莘跟傅叙澄怄气,他走后没几分钟大家也就都散了,再没了讨论的兴致。顾莘莘一路上都在批判傅叙澄不配合她,不把集体活动当回事,丝毫没注意到沈岩的心不在焉。 那晚她想了很久,将那些莫名其妙的感受和不由自主的脸红心跳理清楚之后,渐渐意识到一件事情:她好像,是喜欢他。是啊,怎么不喜欢呢,因为一个芒果开心,因为另一个女孩难过,就连他无意间说的话都会放在心上许久。在明白的同时似乎也正在失去着什么,这种感觉真是霸道,顷刻间就让你变得不像你,一颗本来就脆弱的心变得异常敏感,任由他的一举一动支配自己的喜怒哀乐。 不能告诉他,也不敢告诉他,那就偷偷放在心底,把它当成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有个学名,叫“暗恋”。她向自己宣布,从今天开始喜欢他,但是要小心一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端倪,尤其是他。 苦涩被裹上糖衣后吞下也就不那么苦涩。 由于傅叙澄罢演,江滨柳这个角色迟迟没有定下来,顾莘莘急得直发愁:“要不你们们去劝劝他?或者找那个陈清宁帮忙劝劝?” “得了吧,能劝得动他的人还没出生呢,我劝不了,陈清宁也不行。”方其恺悠哉悠哉地啃着苹果。 有人出主意:“不是有其他人报名了吗,郑霄蔡明凡他们几个。”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顾莘莘更愁了:“郑霄那体型演李逵差不多,演什么江滨柳啊,蔡明凡满脸青春痘,用再多粉底都遮不住。” “......”这姐妹儿真是敢说,也不怕得罪人。 吃完午饭顾莘莘忙着去讨论找演员的事情,等不及比乌龟还磨蹭的沈岩,先回了教室。刚好沈岩也受不了她狂轰乱炸地催促,慢慢悠悠地吃了饭洗好碗才朝教学区挪。这时候距离上课还有好一会儿,教学区人稀稀拉拉的,是难得的安静。 她刚到二楼时在楼梯拐角处跟一个抱着一箱书胳膊上还挂着两袋东西的男生迎面撞了个满怀,他的个子比沈岩高一点点,拿着这么多东西显得很吃力,书箱摞得很高,几乎挡住了视线。 两人在楼道狭路相逢,彼此都没来得及避闪,堪堪抱在一起,嘴唇撞到了他的左边脸颊。沈岩红着脸退到旁边,被撞的这个男生像只惊慌失措的小兽,手里的书哗啦啦撒了一地。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同时开口跟对方道歉。 “没关系。”沈岩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忙蹲下帮他捡地上散落的书本,是跟她一样的课本,他们同年级,只是之前在三楼好像没见过他。 “谢谢。”他接过沈岩帮他捡起来的书,神情略显局促慌乱,耳根也是通红。他们没有过多的交流,那男生抱起书以后径直朝楼下走去。 本以为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插曲,却没想到两人半个小时后又见面了。他是班主任吴老师领着进教室的,小小的个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而且不太合身的牛仔外套,亦步亦趋地跟在吴老师身后。 全班安静下来,他在吴老师的指示下走上讲台准备做自我介绍。他好像很紧张,脖子和脸蛋涨得通红,他吞了口吐沫,大拇指抠着讲桌边缘,不过很快收回,似乎意识到这样不太好,他无处安放的手紧紧揪着牛仔外套的下摆,斟酌着措辞。 “我,我叫吴峥,来自,来自西洲塘,大家好!”他双手紧捏着裤缝线,红着脸轻轻鞠了个躬,那副真诚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似乎是一种窘迫。 果然,有人笑出了声。 吴老师轻轻瞪方其恺一眼,示意吴峥坐到赵云辉边上。 “我靠,这不会是个关系户吧,一来就做第一名的同桌。哎,小龙女你是不是也给老吴送礼来着,怎么这学期这么关照你?”方其恺凑上前轻轻耳语。 “方其恺你怎么一天到晚都有说不完的话?街道办事处妇女主任都没你嘴碎!”老吴在讲台上站定,淡淡瞥了他一眼。 全班哄堂大笑。 课间休息的时候,沈岩去饮水机处接热水,有几个女生正围着吴峥说话。 “你刚刚说的西洲塘是不是就是以前的西洲镇啊,我好像听我爷爷说起过。” “对,就是。” “哇,那你不容易啊,来自这么落后的小镇,成绩还这么好,我之前在办公室听吴老师说你之前英语演讲比赛和化学实验大赛都拿了奖,好厉害。” “还不止这个呢,赵晴说你是从十三中转来的,而且免收择校费?我二姨家的孩子也想转来朝晖的,但是择校费太贵了,就没来。” 吴峥看着这群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女生,突然就红了脸,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运气好。” 沈岩拿着水杯路过他身边,两人眼神撞上,他冲她局促一笑,她也回以一个笑容,心想这个男生可真爱脸红,像个刚上初中的小女生。确实,他的个头比起同班男生来说的确相对矮一些,瘦瘦小小的。 下午的时候顾莘莘带着几个人去找排练室,教室里只剩下两三个学生,其余的要么在食堂要么在操场。室内没有开灯,天色不算暗,但是太阳渐渐挪去了西边,仅有两三个人在的教室被笼罩在了傍晚特有的暗淡中。 吴峥拎着一小桶水进来准备擦洗落满粉笔灰的讲桌和残留粉笔字迹的黑板,他在讲桌下面的几格小抽屉里来回翻找,半天也没能拿出个什么东西。 沈岩起身走到窗子边拿下搭在窗沿上的小抹布递到他面前:“你是要这个吗?平常就搭在窗子边的。” “啊对,谢谢。” “赵云辉平时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了,总是忘记值日和打扫教室。”她觉得有必要替赵云辉辩解一下,虽然他偶尔不学习的时候会跟傅叙澄他们几个一块儿踢球。 他笑笑:“没关系,活儿又不重,很简单,几分钟的事情。” “其实也可以吃过饭再擦的,”她边说边往回走,突然被他桌子上摊开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霍乱时期的爱情,你还喜欢看小说哪?” 他忽地停住手上的动作,有点窘迫:“对呀,课余时间偶尔看看闲书。” 沈岩有些意外,看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喜欢看爱情小说的人。 “我能看看吗?”在得到他的首肯之后她拿起那本书翻了几页,“真好,我以前也看的,初中的时候,看金庸和琼瑶比较多。但是上了高中我觉得时间不太够,就没怎么看过课外书了。” 第13章 吴峥把那块小抹布拿在手里反复地拧:“偶尔放松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他想了一下又接着说,“其实相比小说我更喜欢看舞台剧,感觉表现力更强,就是,没有太多富余的钱买票。”说到最后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们班级里最近在筹备一个话剧表演,那你有兴趣吗?”顾莘莘最近为了这个事情没少忙活,前前后后对着傅叙澄说了不少好话,软硬兼施可他就是不肯演,还每天跟陈清宁待在一块儿。 “我?可以吗?我刚来,跟大家不熟悉,会不会不太好?”他的表情微微震惊。 “当然可以啊,这有什么不好的,大家都是同学嘛。跟我们一起也能尽快熟悉同学呀。”其实她只是随口一问,因为听到他说喜欢舞台剧。想着他才刚刚转学过来,又那么害羞,同意加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没想到听他话里似乎还有聊聊的空间。 “我在十三中的时候也跟同学组过小组演话剧,演的雷雨里的周冲。”见沈岩诧异的神色,他挠挠头,“你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很傻,不可能演过话剧啊?很多人都说我看起来像书呆子。” “不是不是,”她忙解释,“我的意思是,真人不露相,这个意思。还有,你不像书呆子,只是有点......容易脸红。” 两人噗嗤一笑,沈岩留意到他的耳朵又染上了一层绯红。 当沈岩把人领到顾莘莘跟前的时候,后者看着这个秀气书生模样的小个子男生,一脸的质疑。奈何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虽说他没有傅叙澄那么高,也没那个讨人厌的家伙长得招姑娘喜欢,但是至少他脸上没有一大块一大块的小疙瘩和青春痘残留的痘坑。 行吧,就他吧。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吴峥的表现竟然出奇得好,丝毫没有其他人的那种扭捏,他很放得开,此刻好像再不是那个容易害羞的大男孩。只不过他的台词当中带着点点淡淡的南方口音,不易察觉,却又恰好让“江滨柳”多了一点软软的温柔,还挺可爱。 沈岩在跟他搭戏的过程中也渐入佳境,忘却了之前的拘束和尴尬,只是两人的配合还不太默契,衔接上存在诸多问题。 最后一次排练结束,沈岩负责把垃圾收走,她刚把教室门关上就看见了等在楼道里的吴峥。 “你怎么还在这儿?没跟他们一起走?” 他腼腆地笑笑:“二楼的灯坏掉了,楼梯间很黑。” “你不会是害怕吧?”沈岩笑着打趣他。 “不是不是,”他有点急了,“导演让我上来看看,她在一楼大厅等你。” 沈岩点点头,跟他并肩下楼。 “你真的好厉害哦,感觉什么都会的样子,听他们说你英语演讲比赛和化学实验比赛都得过奖,文质彬彬的样子竟然还会演话剧。”哪里像她,羞涩,纠结,别扭,没有任何长处。 “这又算不得什么厉害的本事,只是演话剧的时候我不是‘吴峥’而是另外一个人,所有的烦恼、胆怯、不安都可以暂时抛开,我觉得很放松很有趣所以才会去做,化学实验那只是照着别 人的结论的步骤重复一遍而已。” “可是你英语口语好啊,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很让人羡慕的,很多人都埋头研究阅读理解,口语能力几乎为零。”她就是这样。 说到这个吴峥仿佛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练习的,只是曾经有个同学嘲笑我读课文的时候有西洲口音,那时候自尊心受不了,拼了命去学这个。” “怎么学的啊?” “网吧通宵,看很多外国的视频,模仿他们,用复读机录下来,一遍一遍听。也厚着脸皮找老师要月考后不用的听力磁带,大清早跑去田野里面练习发音,大声朗读。西洲塘种着很多荷花,夏天的早晨露水还没退,荷叶都是香的,觉得心情特别好人也自信了不少,那儿没什么人,偶尔有挑着扁担来照管荷塘的大叔大婶,他们也听不懂我说什么,没人笑我。”他很坦诚地说道。 沈岩被怔住了,脑海里的场景异常清晰:一个个子矮小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的男孩,捧着泛黄的英文读物站在空旷的田间一本正经地朗读,那个认真地模样既让人佩服又让人无端生出几许心疼。 同是来自偏远乡下小镇,差别却这么大。曾经她以为自己跟金字塔尖端的同学相比差的只是天资,现在才知道她远远没有别人努力。 也是这个时候,体育课,篮球架下。 傅叙澄将空了的矿泉水瓶准确无误地投进垃圾桶里,耙了把头发拍拍方其恺的肩膀:“你们那破话剧怎么样啊?少爷想了想没有我你们哪能弄得成啊,估计还是得我大发慈悲拯救你们。” “哟,影帝肯屈尊啦?不过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找着人排练了两天了,早干嘛去了。” 他闻言轻蔑地一笑:“就蔡明凡那模样演男主角你们也肯啊?这话剧质量也太次了吧?” “什么蔡明凡哪,顾莘莘能让他演吗?人是小龙女找来的,就新来那个,满脸写着‘我好害羞’那个男生。” “他?”傅叙澄单手向后撑在篮球架上,眯着眼睛慢慢地说,“他有沈岩高吗?” “过分了啊,”方其恺擂了他一拳,“浓缩才是精华你懂不懂?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傻大个儿。再说了,人家比小龙女还是高那么一点点的,接吻多方便啊完全没压力。” 他原本懒散的身体忽然一僵:“你们那破话剧还带接吻的?” “就打个比方,想什么呢?” “嘁,”他又重新靠回去,“才转来几天啊就这么熟。” “这副表情干什么?便秘啊?”方其恺凑近他,“爷最近忙着冲击奥斯卡没工夫管你,该不是你跟陈小妞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吧?这几天天天跟人家待在一起,是不是钻小树林去了?” 傅叙澄一把推开他猥琐的脑袋:“钻你大爷,奥斯卡是电影奖项,傻逼。” “哎,我说,您能放过我大爷吗?” “不能。走了。”他拿起架子上的外套转身离开。 沈岩这几天自习课频繁请假去排练厅,成功地引起了某人的注意。 “小龙女,我们先去排练厅布置,你跟吴峥也快点过来啊!” 她闻言放下手里的笔就要起身,没成想被傅叙澄一把按在椅子上。 “干吗?我要去排练啦。” “你还好意思问我干吗,你看看这几天的习题,都错成什么样儿了?最近心有点野啊。”他迅速将习题册翻开摊在她面前,敲着上面一道打了红叉的题目。 不就三道选择题,两个填空还有两道大题吗?呃,这样一看好像还真是有点多。可是:“我排练时间快到了,排练结束再写行不行?”她看了一眼手表,央求道。 “不行,”恶势力财主大手一挥,“刚课上老师留的两道思考题,写出来才准去。我去下洗手间,回来问你第一道题的思路。” 她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演算,傅叙澄这才放心地从教室后门出去。沈岩哀怨地看了一眼他大摇大摆的背影,心想这人平时也没这么热心啊,不是巴不得她不要打扰他才好吗?今天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让她做题。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吴峥走过来。 “那个,傅叙澄说把这两道题写完才能去。要不你先去?” 他笑着坐在她前面一个位置上笑着问她:“我去了跟谁演啊?” 也对。她烦躁地在草稿纸上划了两道,一点思绪都没有。 “我能不能问问,”吴峥趴在桌子上看着她,“你为什么怕他?” 在纸上胡乱滑动的笔尖突然一顿,紧接着白色草稿纸上多出了一个墨点。怕他?不是,她很清楚那不是怕,那是情不自禁,想听他说话,想接受他的安排,想跟着他走。对他说“不”是一件对自己残忍的事,喜欢上一个人就要接受这样的不公平,尽管这很难受。 她把笔放下:“走吧,排练结束回来再写。” 在今天的排练中,每个人都比之前放得开,大家的默契和熟练程度都提升了,经过一致讨论后决定以后每天少排练半小时。中场休息的时候,顾莘莘给每个人分了一罐薯片一罐酸奶:“感觉咱们能拿奖哎,不错不错。” “你少买点东西,以后要买什么水果零食大家出钱凑,你再这样下去生活费还有没有了?”顾莘莘为人慷慨,排练的时候总是会给大家买零食吃,饼干酸奶薯片果冻,换着花样儿来。 “没事儿,我还有钱呢,没了再管路满借呗。”说完这句话她自己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若无其事地去给其他同学分发零食。 沈岩已经很久没从顾莘莘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了。 “你有没有看过电影版的暗恋?我觉得也很不错,但是估计还是没有现场版来的震撼。”吴峥将双手撑在后面,侧过头问她。 “嗯?这个还有电影哪?我一直以为它就是话剧而已,其实在这之前我连这部话剧都没有听说过。”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吴峥有些许吃惊:“不会吧?这个很出名哎,林青霞演的,虽然她那时候已经有三十七岁了,但还是特别漂亮。” “三十七岁的林青霞演的云之凡特别漂亮,十七岁的沈岩......” 话讲到一半,吴峥慌忙打断她:“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想!” 沈岩笑着看他:“多想什么?”她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他这才反应过来,笑着挠了挠头:“十七岁的沈岩也特别漂亮。” 唰——她的小脸红了。 第14章 这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这么直白夸奖她的男同学,甚至这也是第一个夸奖她的男同学。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她问道:“对了,我想看看你说的这部电影哎。” “我知道有家音像店有卖这部电影的碟片,周末我带你去?” 她低下头颇有点难为情:“我家没有DVD播放机。”狭小的出租屋内,唯一的家电就是那台运转不太灵的笨重的长虹牌电视机。 “我家也没有,我都是把碟片拿到我堂哥家去看,偶尔会挨婶婶的讽刺。以前小的时候脸皮厚左耳进右耳出,长大了就有点受不了了,我已经很久没到他家去过了。” 沈岩赞同的点点头。零几年的云水镇贫穷落后,大半的人家还在使用最传统的中国式大灶做饭,稍微富裕一些的人家无非也就是那些在小学门口卖小吃的摊贩和夫妻双双外出务工的家庭。那时冰箱电视DVD,只要有其中任何一样,就够在小小的镇上炫耀个个把星期。那时沈岩家的邻居也就是她的小学同学家就有一台DVD播放机,她们三五个女生往往在放学后的下午凑在一起看租来的碟片,从香港武打片到台湾偶像剧,废寝忘食。那女生的妈妈总是每隔半小时就会来检查一次DVD有没有发烫,笑着说这玩意儿挺贵的大意不得,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后来才意识到人家的逐客令半小时一次。 “有空带你去网吧看?” “网吧啊。” 吴峥看出她的犹豫:“没去过?” 她点点头。 “没事儿,凡事都有第一次。” “好呀。” 排练结束的时候第二节晚自习已经开始十分钟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在楼道里。 “吴峥呀,我听苏颜她们说你也要参加物理竞赛吗?我听他们讲说很难的耶,连赵云辉都只得三等奖而已。你这样又要排练平时还有作业和功课,准备不了的吧?”蒋芊荟走上前来问他。 “是啊,所以我还没确定。” “可是报名时间明天中午十二点就截止了。” “你想参加吗?”从励志楼出来的时候,沈岩问他。 “想倒是挺想的,就是以前没参加过,不太了解情况。” 沈岩略一沉吟:“那我帮你问问我同桌,他以前参加过的,这次也参加。待会儿告诉你。” “太好了,那谢谢你啊,可是,”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能行吗?我感觉你同桌脾气挺大的,他肯说吗?” “呃,脾气是有一点大,但他还是挺乐于助人的。”沈岩心虚地为他辩护。 “那行。作为报答,那两道物理思考题我待会儿给你看。” 教室里鸦雀无声,有的人正埋头奋笔疾书,也有的人偷偷摸摸地搞一些小动作。她走到傅叙澄旁边轻轻敲了敲桌子:“让我一下。”后者纹丝不动,正拿着签字笔照着漫画书画海贼王。偌大的教室里,她呆呆地立在原地,有点下不来台。 她扯扯他的袖子:“我要进去。” 路飞的脸上被划上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他不耐烦地发出“啧”的一声,拿起桌上的水杯径直朝饮水机走去,丝毫不顾及此时并未下课。 沈岩微微愣住:谁又招他啦? 待他坐回座位喝了口水之后,沈岩才小声问他:“你们那个物理比赛是特别难吗?复习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侧重点之类的,全是课外的?” 他举到嘴边的水杯顿了一下,满脸疑惑:“你要参加?” “不是,我帮别人问的。”虽然她的确不太够格参加,但是被人如此露骨地质疑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尤其还是她拼命想要追赶和靠近的人。 “谁啊?” “吴峥。” 傅叙澄淡淡翻了个白眼,接着喝水,一个字也没说。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这又不是什么机密。” 他瞥了她一眼,语气不是很友好,“无可奉告。问老师去啊,问我干什么,我哪知道这么多。” “哦。”她知难而退。 想了想,沈岩还是给吴峥写了张纸条,向他说了自己没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建议他明天一大早去咨询一下张老师,顺便报名。 她将写好的纸条对折了两次,傅叙澄余光看见她在纸条上端端正正地写上“吴峥收”之后递给前排的同学。 操,不是吧,就这点破事还要专门写条儿编排他小气?呵呵,这两个人简直有病。他气得猛灌了一大口水,差点被呛到。 没几分钟吴峥就传回来了纸条,跟她说了没关系,顺便还附上了之前说好给她看的两道物理题。 沈岩将草稿纸展开,开始研究那两道题目。 傅叙澄将随身听的音量减小,他是说了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啊,需要看这么久?他假装拿书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物理老师课堂上留的思考题。 装在口袋里的随身听随机切换成了一首很难听的歌,一个女的咿咿呀呀哼个没完,听得他牙疼。心情突然有点烦躁,他将耳机扯下来重重扔回抽屉里,咣当一声惊醒了后排正在打瞌睡的方其恺。 “我操,你丫是不是人啊,不知道影帝要补眠哪?” 他没说话,只是后背往后一撞,方其恺摞在桌面上用来隐藏自己的书哗啦啦散了一地。 “你大爷!” 沈岩终于弄明白了那两道题,她在自己作业本上整理了一遍,课间休息的时候放到傅叙澄桌子上:“我写好啦,给你看。” 他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嚼着口香糖从书包里掏出游戏机,轻轻踹方其恺:“来一局。” 沈岩又将作业本往他面前推了一点点:“很快的,你看一眼再玩儿。” 他慢吞吞地掏出耳机:“关我什么事啊,拿开。” 她像突然被人打了一记耳光,脸上火辣辣的。 明明下午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啊,不是还主动让她做题来着吗?她强忍着鼻酸收回了自己的作业本,想明白了。他心血来潮的时候才会扮演一个“严厉同桌”的角色,闲着无聊或者心情好的时候给她讲一两道题,其余时间你是你我是我,泾渭分明。也是,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把她这样的小虾米放进眼里,亏得她还自作多情地以为至少他对她还是有一点点关心的,现在想来简直可笑。 第二天排练的时候沈岩问起,吴峥却告诉她自己没有报名参加这次物理竞赛。 “为什么呀?” 他沉吟片刻还是说出了实情:“我的确有点来不及准备了,这段时间事情挺多的,月考也马上就要到了。” “要是我不拉你参加话剧排练的话,你的时间应该会充裕一点。”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话剧是我自愿参加的。况且又不是只有这一次机会,以后时间多的是。” 听他这么一说,沈岩心里顿觉轻松,原本有的一丝愧疚感也消失了:“也是,以后机会多着呢。” “那个,这周末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去看那个电影?”吴峥试探性地问道。 她这才想起来两人之间说好一起看林青霞演的“暗恋桃花源”,她有点为难:“我周六要给一个初中生补习语文和数学,只有周日有空。但是快要月考了,最近忙着排练都没时间看书,我想趁周日复习一下,我们快去快回行吗?” “嗯?你们两个在密谋什么约会啊?”顾莘莘一脸狐疑地走过来。 吴峥慌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就是约好去看一个电影,你要有兴趣也可以一起。”那副涨红了脸生怕别人误会而拼命解释的模样,像个认真的小男孩。 “啧啧,”顾莘莘搂着沈岩的肩膀,笑着逗他,“虽然沈岩的确是不高不白不瘦也不漂亮,但你也用不着这么快就撇得干干净净啊,吴同学,你有点伤人喽。” 沈岩把她的爪子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我看你才是挺伤人的。” 那个时候每个学校附近的某条街上都有很多网吧,有的光明正大地挂着“某某网吧”的招牌,这类网吧一般是要看身份证的,禁止未成年人进入,但也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板,大手一挥就放行。有的网吧则是暗地里经营,门口什么都没有,白天也不开灯,顺着小店往里走会发现里面摆着数台陈旧的机子,这类网吧的顾客多是未成年人,从小学生到高中生,还有辍学的街头混混。 吴峥带着她们两个从小闹市穿过去,走过几条宽窄不一的巷子之后停在了一个油炸小吃的摊子前面。他绕过小摊掀起油腻厚重的门帘将她们两个引了进去,如果不是亲自看到,很难想象出一个小吃摊里面竟然藏着一家网吧。 “我靠,你经常来啊?这么邪门儿的地方都能找到。”顾莘莘挽着沈岩的胳膊环顾四周。 “我之前在这儿上学,对这块儿比较熟悉。这家老两口无儿无女的,本来靠卖小吃为生,里面这些机子是他们的侄子弄来的,无证经营怕被查,只能挂着羊头卖狗肉了。我们学校很多学生都知道这个地方,平时都来玩儿。”他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小心地挪开狭窄过道上横七竖八的椅子。 “看不出来啊,三好学生还挺野。”顾莘莘笑着打趣。 吴峥稍稍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小声辩解道:“主要是这儿便宜,两块钱半小时。” 这个网吧环境真是不怎么样,沈岩不知道其他网吧是不是也像这里一样杂乱无章,满地烟头,空气中有一股污浊刺鼻的气味。实在很难想象,她竟然有一天会因为一部老电影跟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男同学一起出现在这样的地方,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恍恍惚惚的,真实感并不是很强烈。 一个穿着拖鞋嘴里叼着烟男生趴在桌上打游戏,嘴里脏话连篇到激动处将皱巴巴的短袖撩起来,露出了黑黄的腰身,又肥又腻,还隐隐泛着油光。她慌忙移开了视线紧跟着吴峥的脚步。 荧幕上的林青霞真的很漂亮,两条又黑又长的麻花辫,大大的眼睛温婉中透着一丝孤高,画质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这才是云之凡。电影的质感透出一丝丝古朴,稍稍有一点沉重,镜头感十足。唯一遗憾的是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她并没能够全心全意欣赏。 看完电影以后吴峥在小吃摊上占了座位,说是要请她们吃午饭。几块钱一碗的炸土豆,撒上辣椒酱油各种佐料,加上韭菜粉丝,用塑料食品袋装起来摊在一个碟子上,竟是意料之外的可口。 沈岩从前在小镇常常光顾这样的路边摊,顾莘莘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是第一次见这种排场,廉价,不卫生。她倒也没嫌弃,丝毫不介意自己漂亮的花边白衬衫跟油腻的小桌亲密接触,吃之前还夸张地嗅了一下碟子里的东西。 “我靠,我是饿疯了吗?竟然流口水了。真是没想到这小破地方还能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不早点带我们来啊?但我不太喜欢葱,以后再来不放这个。” 吴峥在此之前是比较忐忑的,通过平时的吃穿用度和生活习惯,不难判断出这个女孩家境优渥,跟他和沈岩这样来自小镇的穷学生不同,她是有骄傲资本的那种女孩。他本来是很怕从她脸上看到鄙夷或者嫌恶的,在外念书这么多年,虽然他从来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贫穷,但仍然很怕人家的中伤,不论有意还是无意。 “他们家有秘方的,手艺很好,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说罢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我是真的没想到,你竟然吃得惯这样的东西。” “为什么?”顾莘莘狐疑道。 “看着不太像。” “什么玩意儿?那我看起来是什么样?” 吴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之前觉得你不太好相处,我刚来班里的时候觉得有两个人可能没那么友好,你就是其中一个。但是慢慢发现你好像不是我想的那样,还挺随和的。” “切。”她低下头继续之前的动作,拿筷子把土豆里面的葱花挑出来。 “她就是这样,有时候说话不太好听,但人特别好。我们第一次排练结束之后她还夸你了呢,但就是不肯当面说。”沈岩笑着打了圆场。 吴峥笑笑没说话,但耳朵的颜色正在逐渐变红。 “我有吗?”顾莘莘斜了沈岩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又转头问吴峥,“那另外一个你觉得不友好的人是谁?” “她的同桌。”他用手指了指沈岩。 “哈哈,”她放下筷子拍拍吴峥的肩膀,“我还行。但那哥们儿是真不好相处,没事儿少搭理他,省得碰一鼻子灰。” “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他人挺不错的呀。”虽然她几天前才在他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但还是下意识为他辩解。 “嘿,我说你当小媳妇儿还当上瘾了是吧,替他说什么好话,给你钱吗?” “......”你才是小媳妇呢。 正当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一群人在小吃摊前起了冲突,是刚刚从网吧走出来的辍学青年,为首的两个男生一个留着一头金色的长发,另一个胳膊上有刺青。争执好像是因为某个女孩子而起,两人带着各自的“小弟”,在此狭路相逢。 眼见双方都不肯让步,有的小跟班甚至操着棍棒,狭小的巷子人满为患堵住了出口,摆摊的大爷淡定地收起了几个没人坐的小板凳,默默地退到一边,显然是这样的场面见多了。 沈岩催促他们快走,但顾莘莘执意要留下来看那个女生到底“花落谁家”,“走什么走啊?古惑仔打戏可不多见,看会儿热闹又不会死。”于是在她的无理取闹下,三个人只好躲在角落里偷窥这场残暴的戏码。 混乱之中一个小混混推搡了沈岩的肩膀,不耐烦地让她滚开,她小心地赔着不是刚要往后退,没想到顾莘莘却上前了,她拍拍那个小混混的后背,不怕死地对他竖了中指。 混混一脸惊讶,显然是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地女生竟敢当众挑战他作为这条街最著名的大哥的二把手的权威!正想发作,旁边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抓着这两个女生的手就往外冲。 哼,中学生果然还是怕他们。他看着落荒而逃的三个弱鸡背影,不屑地笑了笑,并没有追上去的打算。 三人远离了聚众闹事的中心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顾莘莘一把甩开吴峥的手:“干吗要跑?谁怕他们啊?我可是少儿组跆拳道冠军,谁输谁赢不一定呢!” 吴峥双手撑在膝盖上,无语地看了一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生,弯腰大口喘气:“他们藏的有刀,你怕不怕?那些人打起架来都是不要命的,也不讲道理,惹呃他们到头来只能吃亏。” 她闻言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得感到不寒而栗:“真的假的?古惑仔看多了吧你。”又想了想,发现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那怎么办,以后还能来吃这个土豆吗?” “我有空给你买,”他忽然抬头笑开,“我跑得快。” 顾莘莘看着这个跑得满头大汗的小个子男生,突然愣住了,良久才笑了一下:“好呀。” 第15章 文艺晚会表演当天,现场稍显混乱。 学生会人手不够,临时从各个班级找了人来协助,大家彼此都不认识,要表演节目的人和工作人员混在一起,后台还混进了来看热闹的闲杂人等。 沈岩已经化好妆了,方其恺却到现在还没出现。顾莘莘正在跟负责人交流待会儿的注意事项,派她出去找人。她匆忙从后台跑出来,刚到观众席就撞到了人。 傅叙澄右手撑住一米高的舞台,稳住了两人:“没事儿吧?” 女生摇摇头揉揉自己的额头从他肩膀处离开,待看清她的脸之后却忍不住笑了。这是什么鬼扮相,胸前垂着两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配上稀稀拉拉的齐刘海,最跌份儿的还得数腮红,也不知道哪个不走心的家伙弄的,圆圆的两团红色扑在脸上,一副看上去智商就不高的样子。 沈岩却像突然看到希望一样抓住他的胳膊:“方其恺呢?去哪儿啦?” 他下巴照着她身后的方向一扬:“不在那儿呢吗。” 沈岩回头的时候恰好看见方其恺在化妆处排队,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哎。”傅叙澄抬了抬手,示意她放开,沈岩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他的袖子,一阵小小的尴尬之后慌忙放开,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哎,我说,”沈岩转身走了两步之后听到他说话,于是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等待他的下文。 他忍住笑意,“你戴上这个假发以后更矮了,像只有一米三。” 她气得跺脚:“我161.2公分呢!你才一米三!” “一百六十一......点二跟一米三也没差多少啊。” 话音刚落另一个跟一米三“没差多少”的人——吴峥过来了。他原本是来叫沈岩去后台再对对词的,没想到一过来就被鄙视。 他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走过来,面无表情地说:“沈岩,差不多了,我们去准备一下。” “好。”沈岩转身跟他离开。 “切,”傅叙澄把手放在口袋里,看着那两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家伙,“土死了。” “一米六跟一米三差不了多少吗?真不知道数学怎么学的。”两人对完词,吴峥仍旧耿耿于怀。 沈岩笑着安慰他:“别往心里去,他那人就那样。”一般来说男生比起女生要更在意自己的身高问题。 傅叙澄今晚一直在后台溜达,他熟人挺多,一会儿跟这个聊聊天,一会儿跟那个说几句,一点也没闲着。詹颖是学生会的,是这个晚会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在后台忙得团团转,但是她几次从傅叙澄身边经过,两人竟然连招呼都没有跟对方打。 沈岩将顾莘莘拉到一边:“他们两个怎么不说话啊?” “我操,姑奶奶你太平洋警察啊,管他们俩说不说话干什么?”她没好气地瞥了傅叙澄一眼,“再说了,他这种人,不搭理他不是很正常吗?”上次他罢演让她下不来台的事是不可能过去了。 “可是他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切,还能因为什么呀?陈清宁呗。” 哦,陈清宁啊。 沈岩有点失落:“她今晚表演节目吗?” “嗯呐,西南民族舞,什么丽萍跳的那个孔雀舞,大胸脯小蛮腰。” “杨丽萍。” “管她呢。” 所以,他到后台来不是来玩儿的,是来陪陈清宁的吗?心里有个声音带着嘲讽的意味恶狠狠地回问她:不然呢?难道会是你期待的那样? 当天晚上的表演,她弄砸了。所有人一个多月以来的心血,被她的一个失误毁得一干二净。 在转场的时候她踩到道具滑倒,情急之下抓住了吴峥,将外衣口袋里江滨柳写给云之凡的信一股脑儿全撒在了舞台上。 台下有调皮的男生喝起了倒彩,也有不少人鼓掌给她加油。她羞愧欲死恨不得现场扒开一条缝儿好钻进去。 吴峥没能料到这个突发情况,慌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好在表演刚开始没几分钟,完全可以重新来过。 重新入场的时候吴峥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她没事。沈岩收拾了心情继续演出,之后的整场表演她没有出任何错,认认真真地说完了自己的台词,但眼眶却一直红红的。 刚谢幕没几分钟,她人就不见了,顾莘莘和吴峥台前幕后找了很久仍是没有她的踪影。 “怎么办啊,她没事儿吧?要不我们分头再找找?” “不用找了,等她自己出来吧。估计躲在哪个角落哭着呢。” 她在礼堂外面的柱子旁边擦干了眼泪,麻木地听见里头的观众为一支傣族风格的舞蹈鼓掌欢呼。 “哟,舍得站起来了?”傅叙澄抱着双手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警惕地看着他。 他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在你说‘我怎么这么没用’的时候。” 耳朵突然开始发烫,他都听到了? 她皱起眉头,一副质问他的模样:“你出来干什么?不在里面看跳舞吗?” “买饮料啊,”他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突然话锋一转,“你这样子好吓人哦。”她的妆全哭花了,黑色的眼线弄得满脸都是,泪水冲刷了脸蛋上的腮红,一张小脸黑一块红一块,还顶着齐刘海和两条傻乎乎的麻花辫,活像个受了欺负的进城讨说法却又没门路的农村小媳妇儿。 “天哪!”她后知后觉自己现在的形象要多磕碜就有多磕碜,慌忙背过身去,“你烦死了,快点走!” “赶紧找个地儿洗洗吧,不认识你的人该以为护城河里边儿的河童爬出来了,”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认识你的人也可能这么觉得。” 她重重地跺了一下脚,表示抗议。 他往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又折回来,丢一瓶酸奶给她:“这有什么好哭的,谁还没丢过脸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他不太会安慰人,尤其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子。 沈岩停止了抽泣,问他:“你也丢过脸?” “啊,”他想了一下,“小时候用鞭炮扔女同学,被我爸当着所有人脱裤子揍了一顿。” “咦,”她面露嫌弃之色,“你小时候这么讨厌啊?” “......” 话剧节目并非如同所有人预料的那样拿奖,虽然班上的同学都避而不谈有的甚至还安慰她,但沈岩心里还是挺愧疚的。她总觉得是自己的失误,导致班级表演没能拿奖。 中午吃饭的时候,沈岩找到班长孙海群,说自己想主动打扫一个月的卫生。 班长推推眼镜:“其实真的不用这样,大家不怪你,就算是没出意外也不一定拿奖,别往心里去,”但见沈岩坚持,他也只好妥协,“那好吧。教室每天下午扫一次就好了,中午不用你扫,小组照常轮流。” 彼时傅叙澄刚从操场打球回来,闻言不轻不重踢了他凳子一脚:“一星期意思一下差不多了啊。” 孙海群扶正自己的椅子,忙改口道:“一星期一星期。” 下午她扫地的时候,顾莘莘坐在课桌上晃荡着一条腿数落她:“我说你怎么那么缺心眼儿啊,干吗非得给自己找事儿。” 吴峥将擦讲桌的抹布拧干搭在窗台上,回头说:“就当为集体做贡献了呗,又没什么的。” “哟哟哟,真是俩五讲四美的好青年,感动中国怎么不提名你们两个。” 沈岩用扫帚虚晃了她一下:“你干吗来了?” “我们是看在咱仨是从小混混手里逃命的交情才来帮你的,别不识好歹啊。” “可是您到现在为止,只动了嘴皮子。” 顾莘莘正要回嘴,被教室门口站着的人打断了。 詹颖拎着一个食盒,从门外往里张望,叫住了沈岩冲她举了举手里的东西:“能帮我把这个放在傅叙澄位置上吗?” “这什么呀?你怎么不自己给他,挑这个没人的点儿来。”顾莘莘离门口最近,三两步蹦跶到门口接过了东西。 “我今天上午请假回了趟家,他妈妈让我带来给他的,谢谢啊。” “他们怎么像吵架的样子?”詹颖走后,沈岩把脑袋凑过去悄悄对顾莘莘说。 “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了女朋友之后就得和好朋友保持距离,尤其是当这个好朋友比女朋友还要漂亮的时候。” “女朋友?他跟陈清宁恋爱了吗?”沈岩愣愣地问。 “应该是吧,蒋芊荟不是说昨天晚上晚自习下课后在小树林看见他俩了吗?要不是情侣大晚上偷偷摸摸上那儿干吗。哎呀,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赶紧把这放他桌上,我都饿了你们怎么还没打扫完。” “快了,快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陈清宁的模样,一张白净的瓜子脸小小的,樱桃小嘴高鼻梁,睫毛还特别长,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第16章 几天后就是月考,但沈岩平时作业或者复习遇到问题的时候却很少请教傅叙澄了。一方面他很快就要参加物理竞赛,她不是很想耽误他时间,除此之外,自从那天听顾莘莘提起他跟陈清宁极有可能是男女朋友关系,她便不想跟他走得太近,能少说尽量少说,当然能不说最好。 成绩出来的那天,吴峥一鸣惊人取得班里的第一名,将连续三次霸占第一名宝座的赵云辉拉下了神坛,物理成绩力压傅叙澄,物理单科年级第一,总分年级第二。 所有人都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个平时不声不响一跟女生说话就脸红的瘦小男生竟然是个隐世高手,就像武侠小说中的那样,默默无闻的扫地僧原来才是身怀绝技赫赫有名的大侠。自此每个人对他刮目相看,顾莘莘戏称吴峥这是“一战成名”。 “我的澄爷,第三名这样的成绩没考过吧,”方其恺将草稿纸卷成筒状放在嘴边,“我能采访您一下吗,被人狠虐是什么感受?” 傅叙澄悠悠地抬起头冷笑一声:“你觉得爷我会在乎吗?” “也是也是,您老人家发挥失常都比我超长发挥要好。哎,那小子比你高十五分儿吧?太厉害了,生物还满分来着我听说。果然浓缩的才是精华,我这样的大个儿没有奔头喽。” 沈岩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放下笔说他几句:“你嘴巴也太毒了吧?什么叫‘浓缩的才是精华’,人家个子不高又不碍你的事。” “哎哟喂,”方其恺一拍脑门儿,“我怎么忘了你在这儿啊,你和顾莘莘每天跟他同进同出的,不会当奸细告状去吧?” “我又不是小学生。” “不过你俩身高倒是挺搭的。” “神经病啊你。” 傅叙澄用笔轻轻敲了沈岩的马尾一下:“物理考得不错,是不是得感谢我啊。” 他还关注了她的成绩? 沈岩想了下,神色认真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傅叙澄嗤笑了一声,把手臂伸直了放在课桌上,头枕在胳膊上盯着她懒懒地问了句:“就光说啊?”他说这话时声音闷闷的,透着几分慵懒,后脑上有几根头发不安分地翘起。 “嗯,”沈岩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去抿着嘴巴思考了一下,“那请你吃饭?” 他换了个姿势继续睡,没吭声。 “小龙女,”方其恺拍拍她的肩膀,“按照江湖规矩,你得对这位少侠以身相许,像小昭对张无忌那样,懂吧?” 桌上趴着的人肩膀抖了两下,好像是在笑。 沈岩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傅叙澄的肩膀,后者咕哝着说了句“再说吧”,继续趴在桌上睡觉。 沈岩觉得他也许是开玩笑的,这样的人怎么会惦记她一顿饭,没几天就把这事儿丢在脑后了,直到周五下午,没想到他会再度提起。 那时是最后一节课刚刚下课,吴峥走过来敲敲她的桌子:“我们坐941路过去吧,地铁的话有点远。” 沈岩不解:“去哪儿?” “嗯?莘莘没告诉你吗,她说她有城北主题公园的VIP特惠卷,让一起去来着,今天晚上七点就过期了。” 沈岩摇摇头:“她没跟我说呀。” “那我现在跟你说也是一样的,快点收拾东西吧。” 她点点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冷不防地凳子被踢了一下。 “不是说今天请我吃饭?”他大喇喇地坐在座位上,手里转着一支圆珠笔。 沈岩眉头一皱:“我什么时候说今天请你吃饭啊?”话音刚落凳子又挨了一脚。 “我说,”他朝着她的方向移动了一下凳子,“不是想赖账吧?就这么对待你的恩人?” 她轻轻翻个白眼,看向吴峥:“要不你跟莘莘去吧,我就不去了。” 吴峥没吭声,冷冷地看了傅叙澄一眼,点了点头就走了。 “切,一个大男人整天跟两个女生待一块儿,怎么想的。”傅叙澄看着他的背影嗤之以鼻。 沈岩把书包拉链拉上,闷闷不乐地说道:“你想吃什么呀?我只有五十块。” 他把松垮垮的背包甩在肩上:“随便。” 傅叙澄身高腿长,沈岩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她轻轻扯他的运动外套,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叫上陈清宁?” 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下脚步,沈岩险些撞上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你跟她很熟?” 她心虚地摸摸脸颊:“不熟呀。” “那你还叫她,吃饱了撑的?” 沈岩小声辩解:“我怕她会误会,这多不好呀。” “误会什么?” “大家都说你们在谈恋爱啊。”她声音更小了。 “我操,”他不爽地吐了口气,“是不是方其恺那孙子到处造我的谣?” “你们,不是?” “当然不是啊。” “哦。”她轻轻点了点头,对他笑了一下,意图化解这尴尬。 傅叙澄继续朝前面走:“就五十块还想请两个人吃饭。” “......” 两个人经过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时,沈岩突然停下来拍拍他的后背:“你看,是这个饼干哎,我以前都没发现这里有,现在好难买到的,都快不生产了。” 傅叙澄退回来两步,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货架上摆着一排红红绿绿的袋子,下面挂着一张纸牌,写着“三块五一袋。” “哦,这个猫粮这么便宜呢。” “我再说一遍,这是零食,我最爱吃的零食。” “要不要去看胖球,今天。”他弯下身子视线跟她齐平。 沈岩因为他突然的靠近心跳加速,不着痕迹地转开了头:“不是要请你吃饭吗。” 他重新站直身子,把手放进牛仔裤的裤兜:“请我的猫吃也是一样。” 这样正好,还省了钱。可是她突然想起小家伙上次都没动她给的饼干:“可是它好像不吃这个哎。” “那天你走了之后它就吃了。” “那我买几包?” “两包,你一个它一个。” 嗯?怎么有种她也在吃猫粮的感觉? 傍晚五六点钟的光景,西边的天空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了渐变色,云层像被撕扯开的棉花糖,淡淡一层铺在山头。这样天高日远空旷的感觉让人心里轻松了不少,脚步也跟着轻快了起来。 有不少人开着私家车接孩子回家,窄窄的小道上总有车辆驶过。沈岩揪着书包带子跟在他身后,两人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真是神奇啊,像做梦一样,怎么稀里糊涂地就跟着他来这儿了呢。她从身后毫不避讳地打量他,他可真高啊,她好像只到他的肩膀,他背包上那只黑色的猫咪挂饰摇摇晃晃的,再往下看是牛仔裤加白球鞋。 等等,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条裤子是不是上次给她穿的那条?沈岩的脸迅速烧起来,慌忙转移了视线。 绕着小区走了大半圈,他们最终在胖球的根据地找到了它。 它还是那副老样子,眯着眼睛懒懒散散的。见到傅叙澄以后它蹭了蹭他的裤腿,就地将自己团成一团。 沈岩撕开包装袋从里面拿出一小块饼干喂到它嘴边,见它不为所动又撕开另一个包装袋换一个口味。 傅叙澄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看着她和胖球,四月份的B市天气已经开始显现出炎热的势头,她穿着一件白色短袖,领口在蹲下以后开得有些大。 从他的位置看过去,视线畅通无阻。女孩脖子和锁骨处的肌肤白皙娇嫩,再往下可以看见两团白花花的圆润,被淡粉色的花边紧紧包裹着,随着她呼吸的动作轻微地起伏。她伸出手去碰胖球脖子上系着的铃铛,那两团浑圆好像轻轻晃动了?还是他看错了? 傅叙澄忽然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一股脑儿地往脑袋里顶,喉咙好像进了根羽毛,干痒难耐,想移开视线但又一动不动。 “你很热吗?脸怎么那么红。”沈岩拍拍手站起来。 “啊?嗯。”他言辞闪烁道,的确是很热啊。 当天晚上他做了个梦,那种感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但却莫名觉得真实。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多,他用被子捂住脑袋轻轻骂了声“操”,躺在床上等余热散去才进洗手间清理。 “你跟傅叙澄约会了?”顾莘莘摸着下巴一脸八卦地问她。 “没有,不是。就一起喂了猫,你别瞎说。” “孤男寡女相约喂猫,你当我傻子啊?” “你昨天跟吴峥玩儿得怎么样啊?有这种好事竟然都不告诉我。”沈岩突然凑近。 顾莘莘愣了一下,嘿嘿笑着说忘了。 “我打听过了,他跟陈清宁没谈恋爱,你们两个有没有可能,啊?”她冲沈岩挤挤眼睛,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怎么又绕回来了,沈岩叹气:“没有。你有功夫还是多看看书吧,数学老师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少来,古人云‘自古同桌出奸情’,梁山伯和祝英台不就这么勾搭上的吗。” “......” 第17章 刚考完试的那几天教室里氛围比较轻松,月考之前人人都像绷紧的弦,考试结束了以后自然是要松懈一番。高中生活就是这样,饶是精力旺盛的十七八岁少年少女也受不了一天二十四小时精神高度集中,总是紧一段松一段。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以后沈岩从外头回来,刚进教室就看见一群人在自己座位旁边打闹,推搡之间桌上的书本散落了一地,她皱着眉头走过去蹲下捡书本。 “哎哟喂,幸好澄爷不在,要不非得挨他几脚。”肇事的男生朝沈岩抱歉一笑,帮着捡地上的文具。 “哎,这是什么,像是情书。”边上一个看热闹的男生弯下腰捡起一个摊开的本子翻了几页,戏谑地念道,“‘他脾气急躁看似高傲,但笑起来有阳光的味道;他个子很高青春年少,忽然觉得他什么都好’我擦!这什么玩意儿?酸死个人了。” 沈岩的脸突然爆红,傻傻地愣在原地。 周围的几个男生仿佛突然被点燃了兴致,怪笑着传看那个笔记本,几个女生也在窃窃私语朝这边张望。高中生的生活冗长枯燥,偶尔出现的一点点桃色事件都可能成为□□,引发一场激烈的讨论。 沈岩突然站起来,把书重重地拍在课桌上,周围人瞬间安静下来,看着这个平时不声不吭的女生。她面无表情地从那个男生手里拿过本子,将那一页扯下来,撕了个稀碎扔进教室后头的垃圾桶里。 其实她也很震惊自己会作出如此反应。但人在羞愤至极时往往难以控制自己,此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会对别人发怒的。 上课铃声刚刚响起,她走到门口推开了正好要进来的傅叙澄,出了教室。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生气了?” “她那个,不会是写的是澄爷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啊?” 上课已经有将近十分钟了,可是出去的人还没回来。傅叙澄往后撞方其恺的桌子,用笔敲敲沈岩的桌子:“人呢?” 方其恺懒懒散散地靠在桌子上:“小龙女暗恋我的事情被揭发了,不知道这会儿躲在哪儿害羞呢。” 傅叙澄轻微地皱了皱眉头,方其恺一副苦恼的样子:“可我不喜欢她那种小青菜类型的啊,我要是拒绝了她她会不会哭啊?” “你他妈吃错药了?” 方其恺又重新靠回桌面,懒懒地回他:“那张纸上写了个‘F’,不是‘方其恺’就是‘傅叙澄’喽。” 方其恺的同桌是女学霸林晗,她推了推鼻梁上常年架着的黑框眼镜,若有所思地说:“还有可能是福尔康。” “......”神经病啊你。 “那张纸上写什么了?”傅叙澄问方其恺。 “忘了。好像是首诗来着。” “纸呢,还在吗?给我看看。” 方其恺拿大拇指朝自己肩膀后头指指:“小龙女撕碎扔垃圾桶了,要翻赶紧,明儿一大早值日生就要倒垃圾了啊。” 傅叙澄看了一眼左边空空荡荡的课桌,发了一会儿愣,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这天晚上一直到晚自习结束她都没有回来。傅叙澄下课以后在座位上多待了二十分钟,说要写完手头的那篇完形填空。方其恺嘲笑他本末倒置,自习课上打游戏,耽误睡觉时间写作业。 其实他十分钟就写完了,但还没走,他也搞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只是坐在座位上塞着耳机听歌。直到教学楼渐渐沉寂下来,再也听不到人的动静他才起身离开。 第二天早上上早自习的时候,傅叙澄破天荒地没迟到,踏着上课铃声进了教室。 英语老师还没来,教室里已是书声琅琅,赵云辉正坐在沈岩的座位上怪声怪调地读着英语文段。 他粗略地扫视了一圈,发现沈岩正坐在靠窗第一排的位子上,吴峥的旁边。 他顿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于是拉开凳子的力气大了几分,搞得桌椅哐当作响,弄得赵云辉皱起了眉头。 “我靠,谁逼你早起啊,把起床气往这儿撒。”方其恺哈欠连连。 “什么情况啊这是?” 赵云辉不咸不淡地:“沈岩说她想跟我换个位子。”说完迅速低下了头,仿佛不想跟他有一秒钟的对视。 傅叙澄从鼻腔里冷哼一声,瞥了一眼第一排的那两个人,翻出书来就开始念,关于这件事再没有提到一个字。 接下来的几天,他发现沈岩像是在躲着他,故意不跟他碰面似的。平时不主动跟他说话也就算了,偶尔在楼道里遇到还低着头匆匆走过假装不认识。 后来他实在气不过,周五放学的时候把她堵在楼道里。 “你几个意思啊?”少年背着黑色背包,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倚在墙上盯着她。 沈岩低着头不去看他,双手紧紧抓牢书包带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回家了。” 他左移一步挡住她的去路,居高临下道:“我问你为什么突然换座位?” “没什么,就是想换个学习环境。” 就不能找个像样的理由?他眉头一挑,语气当中有几分不悦:“跟我坐一桌委屈你了是吧?” 她原地站立,不吭声。 傅叙澄见她这副模样,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老吴不是让你向我请教物理?你悄不声地搬走了,对得起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吗?物理再遇着不懂的问谁去啊?” 沈岩抿了抿唇:“吴老师说只要赵云辉同意换座就没问题,况且......” “况且什么?吞吞吐吐的。”他突然有点不耐烦。 “况且吴峥物理挺好的。” 傅叙澄突然就有种想原地跺脚的冲动,怎么就忘了那厮上次不论单科物理还是总分成绩都力压他一头? 他强忍住怒气:“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要换座位?找着一个更好的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反正把我晾一边无所谓对吧,你就是这么想的?” 沈岩皱眉,这话说的她好像是一个喜新厌旧见异思迁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坏女人似的。 “哎呀,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因为换座位头一天晚上......” “我没有!”她急赤白脸地辩解。 傅叙澄舔了一下干裂的嘴角,笑着弯腰靠近她:“因为他们说你喜欢我?” 沈岩退后了一步,胸口剧烈起伏着,把脸别到一边喃喃自语地说着“少自作多情”。饶是如此,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却没能逃过少年的眼睛。 “既然你没有的话,”他收敛了笑容,“那管别人做什么,流言这种东西,只要当事人无所畏惧不当回事,没几天就不攻自破。” 说得轻松,你知道女孩子脸皮薄吗?她重新抓紧书包带子,绕过他下楼了。 “喂,我说你能不能把座位换回来啊?你这样我很没面子的!” 沈岩背着书包已经走出好远了,她始终没回头脚下的步子也没慢下来,不知道听没听见。 事实上那天晚上的“情书门”事件过了以后,班上的男生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一场球赛,隔壁班的一场群架都比女孩子的粉红心思有意思得多。那天晚上翻她笔记本的那几个男生迫于傅叙澄的淫威来给沈岩道了歉。这个小插曲在男同学那里基本就结束了。 但是女生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女生八卦的能力和兴趣是打出娘胎就带有的,根深蒂固,天性使然。但是女同学心思细腻,是不可能像男生那样当面调侃的,只会是三两个好姐妹在学习之余躲在角落添油加醋恶意揣测一番罢了。 一般来说女洗手间是传播各种八卦是非的圣地,沈岩有幸深刻地体验了一回。 蒋芊荟照了照镜子抽出一张纸巾来擦手:“听说了吗,都说沈岩暗恋傅叙澄哎。” 跟她同行的其中一个女生:“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土得跟进城的村姑似的,人家能喜欢她吗?” “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另外一个以刻薄著称的女生插话,“人家本来就是乡下来的。别说傅叙澄看不上他,就是一般男生估计也得嫌她,我看她跟吴峥倒是挺合适的,反正都是乡下来的。” 之后传来了几声哄笑。沈岩在格子间里,又气又羞,脸蛋火辣辣的,感觉出她们走远了以后才从里面出来。 她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因为几分钟之前的羞窘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她想起了刚刚那句“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还真就认真打量起自己来,皮肤说不上特别白,带一点点黄色,脸虽然小但却没有陈清宁那样精致,双眼皮总是藏在眼睑之下从不轻易示人,一双眼似双非双。鼻子小巧但不秀挺,唯一小而饱满的唇此刻也干裂得快要流血。她看着这张自以为熟悉的脸,竟然渐渐生出一点陌生,镜子里的那个人是她,是一个乡下来的姑娘,穿着皱巴巴略发黄的衬衣和街面上三十块钱一条的劣质牛仔裤,丢在人堆里丝毫不起眼。 她那一点隐藏了很久的自卑感突然又翻涌上来。上一次有如此强烈的自卑感是因为他,这一次还是因为他,或许是因为自己也说不定。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绝对不会在笔记本上写下那段话,或者在吴老师给她安排同桌的时候用一种礼貌的方式回绝,反正只要能够避免今天这一切的,她都愿意去做。 她现在有点想抽自己一个耳光,为什么轻而易举就喜欢了一个会让你自卑的人?既然喜欢了为什么又没有本事守住这个羞怯的秘密?她甚至想抹杀掉自己对自己宣布从此以后偷偷喜欢他的 那个夜晚,如果这么做能让她捡回一点碎了满地的自尊的话。 只是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第18章 沈岩一直没有跟赵云辉把座位换回来,也不大搭理傅叙澄。见着他的时候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我跟这个人不熟”。 其实说来奇怪,她也理不清这别扭究竟来自何方,这样“端着”是为了向别人证明她们奉为谈资的桃色事件实属子虚乌有还是为了维护自己敏感脆弱的少女之心,竟然无从考究。 傅叙澄尝试过主动跟沈岩搭话,毕竟同桌了将近一个学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形同陌路好像怎么都有点说不通。但几次下来他也起了脾气,谣言又不是他传出去的,对他甩脸子算怎么回事儿?当谁还没个自尊心是吧,爱理不理。 于是这两人就此开启了一场说不清缘由的冷战,旁人见状也自动熄灭了胸腔里那颗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看这样哪像有苗头的啊。 顾莘莘百思不得其解:“你俩这是怎么了?前段时间不还孤男寡女相约喂猫呢吗,怎么这两三个月就变这样。我说,你真不打算理他了?” “我跟他又没关系,理他做什么。” “呵,女人都是天生的戏子。你就演吧,反正难受的也不是别人儿。” 沈岩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把顾莘莘拖到一个小角落,有一点犹豫:“我是不是...特别土,长得也特别丑啊?” 顾莘莘慌忙拿出嘴里的棒棒糖:“我说姑娘,您能自信一点儿吗?别听那帮八婆瞎咧咧,她们那纯属嫉妒。你这样不挺好的吗,看着傻纯傻纯的,我告诉你啊,有的男人就特别吃你这套。” “......”这个安慰为什么没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呢? “你长相其实挺清纯,挺秀气的,就是穿衣风格太老派了。你要是多穿穿裙子,也不比陈清宁差多少。” 她低头看看自己泛黄陈旧的素色衣裳,轻轻叹了口气。她的确是不自信没错,但一味地模仿和追逐只会让自己更显可怜。 顾莘莘被几个女生拉去打排球,沈岩乐得清净,干脆坐在花坛的瓷砖边上背单词。 几分钟之前体育老师让大家自由活动,一群男生抱着球从她身边经过,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正好定格在最后头那人身上。 傅叙澄看了她一眼,把手中的篮球交给方其恺,磨磨蹭蹭地走在他们后面。 方其恺何等聪明的一个人,立刻会意,与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快速朝球场走去。 他咳嗽了一声,用脚尖碾着一片从树上掉下来的新鲜叶子,犹豫着朝她走来。 沈岩赶紧低下头嘴里喃喃地念着英语单词,只是那些二十六个字母的无限组合此刻在她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我说,”他干脆坐在她旁边,“你这么不搭理人,算怎么回事儿啊?同桌了这么久,咱俩好歹也算是朋友吧?” “我没有不搭理你啊,”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下,“我只是觉得应该适当保持距离。” “为什么要跟我保持距离?”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你是男生我是女生啊。” 他略一沉吟,把右脚收起来踩在花坛边沿,表情不屑,“那你跟吴峥这么要好是干什么,难道他不是男人?” 沈岩被他堵得没话说,站起来拍拍裤子就往别处去。 “喂,周末一起出去玩儿,就方其恺我们几个,去不去啊?你可以叫上顾莘莘,”他停顿了一下,“还有吴峥。” 她烦躁地摆摆手:“再说吧。” 后来沈岩回想起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原来他们之间竟也存在过这样一段时光,以朋友之名,简单平实。印象里的他们,要么如胶似漆,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好实现地老天荒的承诺,要么剑拔弩张谁也不肯低头认输。这样极端的爱情,是最耗人的心血与精力的,所以形同陌路竟是他们的唯一归途。 临近期末的那段时间,顾莘莘对沈岩说吴峥最近有些不太对头。沈岩起初忙于复习没注意到,在顾莘莘的提醒下觉得吴峥可能有什么心事。比如他最近总是挂着深深的黑眼圈,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也浑然不觉,直到她出声提醒他才慌忙从座位上起立。 还没等她问清楚吴峥到底怎么了,他就请了一周的假,吴老师说他家里出了急事。 其实沈岩是能够猜到几分的,当时爸爸和妈妈离婚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整天有气无力,无精打采。 她看着空空荡荡的课桌,猜想着他家里出了什么事。 一周之后,期末考的前一天,吴峥回来了。 短短一周的时间,他好像消瘦了许多,下巴上甚至冒出了青青的胡茬,一副疲惫不堪的憔悴模样。 待他坐下以后,沈岩看到了他的胳膊处围了一圈黑色的布料,上面的那个“孝”字因为他曲肘的动作有些扭曲。 同学们都心知肚明,对他的遭遇或多或少有些同情,平时尽量不在他跟前打闹,跟他说话也轻声细语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刺痛了他的神经。 期末考试最后一门结束的时候,顾莘莘提议大家一块儿出去吃东西庆祝,正和方其恺商量去哪时,吴峥默不作声地走开了。 沈岩察觉了他的异样,上前问他怎么了。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我在家附近的小吃店找了一份暑假工,说好今天考完试下午就去帮忙的。”他搓着手,有些局促,尽量小声地对沈岩解释。 “不是吧,未满十八岁打工能行吗?”凑过来的人还是把他的话听了个完完全全。 “而且小吃店又脏又累哎。” 众人七嘴八舌之下,吴峥涨红了脸立在原地,一声不吭。 最终还是顾莘莘用武力驱散了众人。 那之后沈岩想了很久,决定向老板娘举荐吴峥为遇林的英语家教。她深知自己的英语只能草草应付试卷,教人听说读写还有些勉强,而吴峥口语则极佳。 假期刚开始没几天,顾莘莘就打电话叫吴峥出来,两人约在长风公园。 她今天难得地穿了裙子,涂了个口红,背着一个斜挎包在套圈圈的摊位旁边等他。 吴峥迟到了一会儿,不知刚刚从什么地方赶来,满头大汗。 他接过莘莘递来的纸巾:“谢谢。沈岩还没到吗?今天叫我们出来是要干嘛的?” 顾莘莘觉得自己此刻的笑容肯定很难看。其实并不是每次叫你出来都是“三人行”的,也有可能是我想单独找你。 她笑了笑,“没叫沈岩,是我有事情想跟你说。你那个,那个小吃店的兼职......” 吴峥苦涩地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挺丢人的。大概你的朋友里头就我一个人这么跌份儿。但我没办法了,我爸刚走,我妈身体也不好,我总得做些什么,她一个人实在太苦了。” “不是不是,”她急忙解释,“我是想说那个太累了,我,我给你找了个轻松一点的。” “什么?”吴峥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顾莘莘难得一见地涨红了脸颊:“我舅舅是个小公司的经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去他们公司帮忙打打下手,也就干些复印打印,帮领导跑跑腿之类的杂活,一个月两千五。”天知道她为了这个差事差点磨破了嘴皮子,还被妈妈训了一顿。 吴峥裂开嘴笑了:“沈岩给我介绍了一份家教,这个我比较会,你说的那个......我怕我干不来,况且一开学就没时间去了,学生的话还是家教比较合适。谢谢你啊,莘莘。” “哦,你已经找到啦,家教挺好的。”她讷讷地说。 “我也这么觉得。嗯,你和沈岩都是特别好的姑娘。”吴峥由衷地感谢道。 “哦,对啊。”其实她都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那天吴峥看着女孩怅然离去的背影,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贫苦的家庭环境造就了他敏感的心,他能敏锐地捕捉到别人的鄙夷和轻蔑,唯独感觉不到女孩子对他的别样关怀。也许是出于极度自卑,他从根源上否定了自己,认为不会有女生喜欢自己,是以并未将顾莘莘那天反常的举动往那方面联想。 第19章 褚家一家人很好,对他从不吝啬笑容和关心,学生也很有礼貌,除去贪玩没什么大的缺点。 他常常和沈岩一同来去,两人在公交站分别前总会讨论一下遇林的学习情况,或者沈岩偶尔会请教他几道解不出来的数学题。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傅叙澄一家从国外旅游回来,父母让他把给姥姥带的东西送去。 他把东西送到姥姥家,跟几个朋友约在附近的网球场,刚从南面的林荫路转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沈岩。 还有吴峥。 他们两个正在说着话,确切来说是沈岩在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吴峥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俩人笑得还挺开心。 他在他们斜后方,眼睁睁看着人家言笑晏晏,眼看再转个弯他们就能出小区大门,傅叙澄突然加快了速度。即使这样,沈岩还是没有看到他,她在搞什么啊?眼瞎了吗? 两人之中先看到傅叙澄的是吴峥,他礼貌地冲傅叙澄挥了挥手,后者淡淡地点点头走到他们面前。 “上这儿干什么来了?”像是警察盘问犯人的台词,还没有主语。 “我们是来做家教的。”虽然很想告诉他这里不是他家,但沈岩还是选择规规矩矩回答问题。 她此刻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有些淡漠,看不出情绪,像个认真而机械地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 这个女人还真是善变,一秒一副面孔。刚刚跟人家聊得眉飞色舞,一转眼看到他笑容就消失殆尽。 良好的家教和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不允许他在如此场合流露出一丝一毫不爽。他把了把头发,“一起打网球?就在这附近。” 沈岩一度觉得他这样的说话方式未免有些心高气傲。直到后来在一起以后才慢慢发现,他跟自己不喜欢的人交流的时候,总会省略主语,简单直接,言简意赅。 “不了,我们没有网球拍。”沈岩拒绝道。 “用我的。” “我,我不会打网球。”吴峥耳朵微红。他感觉自己好像除了学习成绩能压他一头之外,再没有什么比他强了。不仅如此,和他这样家世良好运动神经发达,深得一众同学和老师喜欢的人相比,这唯一的优势却似乎变成了短板,衬得他像个书呆子。哦,对了,还有身高,中学男生最在意的身高,他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 傅叙澄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作邀请,但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眼见着三个人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沈岩伸手拽了拽吴峥的衣角,话却是跟傅叙澄说的。 “那我们,开学再见?”一种商量的口吻。 傅叙澄目光极快地掠过她拽着吴峥衣角的手,盯着小区外面那块油腻腻的“沙县小吃”的招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越过两人离开了。 “他心情不好?”沈岩疑惑,仔细回想了刚才的对话,并没有发现任何惹到他的蛛丝马迹。 “他,难道不是一直这幅样子?”吴峥却好像一副了解他的模样。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是,反正他经常对人爱理不理的。 网球场上。 方其恺一眼就看出傅叙澄兴致缺缺,没有以往的那股劲儿,上前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不是你说出来打球的吗,怎么心不在焉的,谁招你了?” 傅叙澄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坐到长凳上喝水。心里突然有个念头:他俩不会在谈恋爱吧? 他喝水的动作突然一顿,随后恢复正常:关他什么事。爱怎么着怎么着,爱牵手牵手,爱接吻接吻,爱干嘛干嘛,成绩一落千丈也好,齐头并进也行,反正不碍他的事。 傅叙澄突然觉得自己真他妈蠢毙了,这时候想的竟然是成绩?难道他骨子里也跟那些扛着眼镜恪守校规校纪的书呆子是一类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竟然是阻止他们恋爱的唯一理由。 他心里莫名有点烦躁,眼前的一切就变得都不顺眼了,看什么都是一副倒霉催的模样。 再见到他们是九月上旬开学那天。刚下过一场小雨,绿中带黄的树叶显得水嫩嫩的,小路被微微湿润,细嗅时有一股泥土的芳香。 这两个人竟然还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他心里突然郁结,重重坐回座位上。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从假期里偶然碰见他们那次以后,他心里总是时不时地就会浮躁起来,想起她的时候会被很多莫名的情绪困扰,不甘,不屑,鄙夷......反正是从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往那个方向瞟了一眼。赵云辉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哀叹一声:“你说这人怎么就那么厉害呢,轻轻松松就把我拉下宝座了。哎,你应该也感觉不到什么,反正千年老二跟千年老三差别不大。”吴峥期末考试又是第一,自从他转学来以后,第一的宝座再也不是赵云辉和傅叙澄争抢了。 “你大爷。”傅叙澄手里把玩着一支笔,笑骂道。 方其恺笑着凑过来推了赵云辉一把:“你小子是看着那些从前问你问题的女生全跑他那儿去了,酸呢吧?” 傅叙澄笑了几声,听他们两个争论。 末了方其恺感叹了一句:“女同胞们的口味真是一天一个样,从吴彦祖那样的型男到吴尊那类偶像再到吴峥这种温温吞吞的奶狗。嘿,真他妈巧啊,都姓吴,啧啧。” “哼,”傅叙澄貌似不太同意,“看着一副文弱书生模样,谁知道是不是个善茬?保不齐一肚子坏水儿呢,一个大男人成天跟女同学混在一起,谁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想泡妞儿呗,还能想什么。”方其恺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凑过来,“知道尹志平吗?那家伙看似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谁能想到小龙女竟遭此人毒手,真乃衣冠禽兽邪!” “□□大爷,老子可不是杨过!”他条件反射伸手就要去打方其恺的头,被后者敏捷避开。 “啧啧,说你是杨过了吗?怎么还上赶着对号入座呢,绿帽子抢着戴可还行。”方其恺鄙夷道。 傅叙澄有点心虚地摸摸鼻子坐回座位,也许是“小龙女”三个字太为敏感,使他不经意间联想到某人,然后脑袋一抽把自己也给绕进去了。 第20章 开学一月有余,吴峥仍是一直跟顾莘莘和沈岩同进同出,甚至吃饭时也坐一起。有好几次傅叙澄在食堂碰见他们,一旦他端着餐盘坐到她附近,无论沈岩当时正在做什么,都一定会停下动作专心致志地扒饭,等他一走又继续和周围同学谈笑风生。 这样没由来的忽视让他觉得心中郁结不堪,想发作不知道对谁,想质问她却也没有立场。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运动会前夕。 吴老师把运动会报名的组织工作交给了体委,让吴峥协助。一天下来竟然一个项目都没有报满,体委交不了差,愁得直叹气。 “那个谁,傅叙澄,不是听说他以前跳高拿过冠军吗?他怎么不报名啊?”顾莘莘快速地翻看花名册。 “你以为我没想过啊,可人家说了,不感兴趣。”他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 “但这是班集体的事情啊,他能做到为什么要推辞?”吴峥难得对人有微词。 体委贼兮兮地凑到他身边:“峥哥,要不你去跟他商量?他不爱跟我这样没皮没脸的人说话。” 顾莘莘拿起书就往他头上拍:“你想得到挺美啊,凭什么推给他,谁不知道那家伙是个刺儿头?” “我去吧,跟他谈谈。” 顾莘莘还想阻止,但看吴峥一脸坚定的样子,最终作罢。 吴峥在教室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他来,干脆到操场去找他,一般这时候他都在打球。 一群人在球场上咋咋呼呼的,视他为空气。吴峥却很有耐心,安静地立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他们。 球员们面面相觑,进攻和防守都减弱下来,看看吴峥又看看傅叙澄。后者吐了口气,把球扔给方其恺,慢悠悠地走到吴峥面前:“有事啊?” “哦,我想跟你说那个跳高的事......”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已经转身回到了队伍里面,留了个后脑勺给他,“我已经跟孙然说过了,不参加。” “可是,我们找不到人了呀,他们都说你可以,你就不能报个名吗?”他略有些焦急。 傅叙澄歪头看自己的脚尖,颇为嘲弄地说了句:“关你什么事儿啊,这么积极。” 看他这么轻描淡写地拒绝,吴峥突然握紧了拳头,怒不可遏地爆发了:“你怎么这么自私? 这是班集体的事,你非要我们所有人围着你转才满意吗?就这么有优越感?” 球场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静默。一向温吞软弱的吴峥竟然也有对人发怒的一天。 “我操。”傅叙澄轻声骂了一句,从方其恺手里拿过球,“你挑两个人,我们三对三,你赢了我就报名。” 这时人群中有人打趣:“澄哥,你不地道啊,谁不知道吴状元只能找顾莘莘和沈岩?一群男人欺负两......三女同学有意思吗?” 吴峥在这帮人的哄笑中涨红了脸,赌气似的指了两个笑得最欢的人。 他从小不喜运动,即使在空闲的时候也只会看书打发时间,从人物传记到各类小说,从小到大主动锻炼身体的次数屈指可数,篮球更是从来没打过。从前的同学嫌他个子矮,打球也不叫他,他也从来不去凑这个热闹。 傅叙澄一方取得压倒性胜利,几乎没有让对方进一个球。跟吴峥一组的两个男生起初还有反败为胜的想法,到后来看他畏手畏脚一个球都进不了,也没了兴致。 吴峥心里感到一阵羞耻,后悔没有从小打篮球,才会在他面前显得这样不堪一击。傅叙澄每进一个球,他就觉得自己脸上挨了一个耳光,还有他轻不可闻的嗤笑仿佛经过了扩音处理器清晰地传达到他耳朵里。 在失败几乎已成定局的时候,吴峥突然被自己激起了强烈的胜负欲,一定要赢他,就算一个球也行。他猛然跳起想截住傅叙澄的球,无奈身高不够且经验不足,额头磕在他下巴上,两人都应声倒地。 吴峥扭伤了脚踝,脸色惨白地蜷曲在地上,咬着牙闷哼。傅叙澄也顾不得自己被咬破的舌头,招呼球场上的男生一起把吴峥送到医务室去。 沈岩和顾莘莘是在医生处理好以后才来的。顾莘莘一来就没给他们好脸色,尖酸刻薄的模样像护崽的老母鸡,一个正在泡茶的医生听不下去了提醒她这是医务室,她大大地翻个白眼才肯作罢。 沈岩没有跟他说话。她进去之后只问了吴峥感觉怎么样,帮着倒了杯水。 一眼都没看他。 一块儿打篮球的人都走了,傅叙澄还留在医务室的小庭院里,站着,也不说话。 方其恺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你也让医生看看?还流血吗?” “不碍事。”他摇摇头。 “那咱走呗。” 他们刚往外走出几步,沈岩就出来了。方其恺笑着叫她“小龙女”,她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对他笑,而是面无表情地绕过他们准备离开。 在她经过身边的那一瞬间,傅叙澄抓住了她的胳膊:“这事儿不能赖我,是他自己摔的。” 沈岩推开他的手:“没人说怪你。” “那你甩脸子给谁看?” “我有吗?” “你没有吗?”他也提高了音量。 方其恺见状觉得情形不对,刚想开口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沈岩却抢在他前头:“你为什么要提出跟他打篮球?” “打个球怎么了?难道跟你们女生似的一点破事儿掰扯半天?要么打球要么打架,我已经让着他了。”他知道自己此时说话很冲,但是却控制不住。 “得了吧,你明明就是想羞辱他的身高,你明明知道他......” “哈!”傅叙澄气得快要冒烟,“你有病啊?我要是想羞辱他有一百种方法,至于用这么小儿科的手段?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谁知道呢,嫉妒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也不一定。”她气结。 “我操,”要不是方其恺拉住了他,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气绝身亡,“我什么不比他好?用得着嫉妒他?嫉妒他女里女气的脸蛋还是嫉妒他看起来像个小学生,显年轻啊?” 沈岩狠狠白了他一眼之后转身离开。 他越想越气,一脚踹翻了树下的垃圾桶,“我操,还真他妈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就崴了个脚至于吗?老子差点咬舌自尽我说什么了吗?” 方其恺战战兢兢地扶起垃圾桶:“你这是要跟他争谁的奶啊?” “给我滚!” “我说哥们儿,”方其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不是在吃醋吧?” 他愤怒地看了方其恺一眼,“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啊?” 方其恺笑笑:“得,当我没说。”反正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报名的事由孙然和另外一个同学负责,吴峥在医务室歇着,再没有不识趣的人拿着报名单来找他。 那天他心情很不好,回到家以后还反复想着方其恺那句话。刚刚听到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害怕和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就否认,好像这样他心里能安定一些。 家里的阿姨已经把菜摆上了桌,来敲了三次门,他在父亲发火的前夕,趿拉着拖鞋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下楼。 “像什么样子,吃饭还得三请四催。”傅霖生微有不悦。 “哎哟,你干什么,”妻子瞪了他一眼,“我宝贝儿子在学校辛苦了一周,回来还不许人休息?哪有这样的道理。” “慈母多败儿你知道不知道?” 傅叙澄没功夫搭理他们俩拌嘴,专心挑着盘子里的水煮青菜。 “宝贝啊,吃青菜干什么?妈妈今天特意让杨阿姨做了你最爱吃的水煮鱼片,快吃啊。” 他皱着眉头端起碗躲过了母亲夹过来的菜:“我舌头破了,吃不了辣的。” “舌头怎么破了?” “打篮球撞到下巴。” “打篮球怎么会撞到下巴哦?怎么搞的。”傅母放下筷子就要去查看他的伤势。 “他比我矮一个头。”许是吃饭的时候碰到了伤口,他微微吸了口气,有点不耐烦。 傅霖生玩笑似的说了句“矮一个头怎么打,这不欺负人吗?” 傅叙澄愣了一下:“你们也觉得是我的错?行,有本事全世界都向着他!”说完把碗一撂,气冲冲上楼去了。 房间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许敏捧着碗一脸惊愕:“怎么了?不会在学校受委屈了吧?” “得了吧,你这儿子不给别人委屈受就不错了。听他说话那口气,我觉得可能是因为哪个小姑娘。” “那不行,”她放下碗一脸认真地对丈夫说,“我和小颖妈妈说好了,两家要结亲家的。” “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可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傅霖生笑着摇摇头。 第21章 吴峥吃完了饭,顾莘莘接过他的碗到医务室外面的水龙头处去洗,沈岩坐在窗子边陪他。 “沈岩,你跟傅叙澄因为这件事情吵架了吗?其实没太大必要的,他也不是故意的,再说这比赛也是我自己愿意的。”吴峥看着她清秀的侧脸,低着头眼神晦暗不明。 “你不用替他说话,他们那帮人自大惯了,说话做事从来不顾别人的感受。”沈岩仍有些许气愤。 “说的也是。那运动会的事情怎么办?本来我还想顶上去的,但现在这个样子没办法了。”他颇有些忧愁的样子。 “你好好休息吧,这件事情体委他们知道去办的,今天下午的时候已经抓了好几个‘壮丁’了。” 语毕两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彼时顾莘莘拿着洗好的碗走到门口,眼前是这样一幕:暖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一男一女面对而坐,眼带笑意,男孩子右脚打着石膏,神情安详,女生的白色长裙摆小幅度的招摇。 “沈岩,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说。”莘莘打破这美好的氛围。 “哎,就来。” 她走到顾莘莘身后:“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 “我跟路满要了跌打损伤的药酒,他待会儿送过来,你替我去拿一下。” 虽然沈岩知道他们现在仍然以朋友的身份相处,按道理她应该站在好朋友这边,但却总是隐隐觉得对路满有些残忍。 “其实医务室开好药的,不必让他专门跑一趟的。”她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顾莘莘看了她一眼,转身扯下一片小树叶,“他姥姥是很厉害的中医,专门正骨和治疗跌打损伤的,那药酒是独门秘方,特有效。再说了,我说了过几天自己去医馆取,是他说正好有事情要在我们学校附近办,顺路送过来的。”说到最后她也有点心虚,声音顿时弱了下去,像蚊子嗡嗡的。 “莘莘,你对吴峥......是不是有点太好了?”她试探性地问道。 “什么?”顾莘莘猛地转过头看着她,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你对他不也挺好的?又是帮忙打饭又是替他出头的。不是你说我们三个是好朋友的,我对他......和你好有什么问题?再说了,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朋友一向仗义,两肋插刀那种。你这人可真要不得,交朋友还带保留的,枉费别人一片赤诚!还是说,你看到我对他好心里不舒服了?” “不是不是,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路满什么时候来?我待会儿就去校门口等他。”沈岩挽着她的胳膊嬉皮笑脸地认错。 “这还差不多。” 六点四十的时候,校园里一片寂静。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住在附近的居民带着小孙子到学校的体育场玩儿,还有一两对背着书包的情侣在校门不远处的橡树下依依不舍地道别。门房大叔正一边喝茶一边看八十年代台湾苦情戏,凄凄惨惨的配乐不时从窗口传出。 晚风吹过来的时候她感觉小腿有点凉,所幸路满没让她等太久。远远地她就看见那个高大的少年从拐角处跑过来,微微喘着气停在她面前。 “呃,就我一个人。东西给我吧,谢谢啊。”沈岩出声打断了正在朝她身后张望的男生。 “她人呢?”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药酒,皱起了眉头。 “莘莘她临时有事抽不开身,才让我替她来的。”至于是什么事,她还没想好。 路满轻声骂了句脏话,“她拿这个干什么用?受伤了?” “不是不是,是我的好朋友受伤了,她帮我问你要的。”她实在没办法对他说出这瓶药酒是顾莘莘给一个男生,更不想特别强调莘莘与那个男生仅仅是朋友关系,这样欲盖弥彰的气味只会更浓烈。 “哦。那,没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没人知道他今天“顺路”得有多艰辛。接到顾莘莘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网吧跟一群人打游戏,挂了电话撂下一帮人跑回姥姥的医馆,再专程赶过来,结果还是没见着她。 吴峥拄着拐上了半个月的课,得到了不少同学的关照,尤其是女同学,有几个女生一下课就围着他嘘寒问暖,帮忙扔垃圾倒热水。为此方其恺不止一次感叹这年头无辜得像小动物的男生才有市场。 那阵子沈岩和傅叙澄仿佛又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对话少得可怜。她和最初一样,很少看他,但是又有不一样地方。从前她的眼神像小动物,一旦与他视线相撞则会快速躲闪,而现在他几乎捕捉不到她的眼神,她似乎再也不愿意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哪怕只有一秒。 这个发现突然令他有点恐慌。 他想起了方其恺对他说的话,这才后知后觉,大概是真的有点喜欢她? 是喜欢她的吧。她软软的语调,因为害羞而四处躲避的眼神,还有眼睛里藏着女孩子特有的温柔与纯真,都是他喜欢的地方。看似柔弱的姑娘有时杀伤力才是最强的,像滴水穿石那样,她总是不深不浅地与你发生碰撞,轻易不让你发现,待察觉时早已有了深重的痕迹。 这是他从小到大喜欢的第一个姑娘。可是她最近对他爱答不理,好像还有怨气?想到这里,他烦躁地倒回了床上,心里有个地方在隐隐作痛。 沈岩觉得傅叙澄最近有点奇怪,他的眼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直勾勾的,不带丝毫避讳。她被这眼光盯得不自在,总要狠狠瞪他一眼后他才肯收回视线。其实何止这样,他还总有意无意地经过她身边,顺带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这样有悖寻常的举止弄得沈岩一头雾水,甚至觉得他有点......不正常。 运动会当天,除了吴峥脚伤未愈,吴老师准许他在宿舍休息之外,其余同学全部出动,参加比赛的参加比赛,做后勤的做后勤,实在没事做的人就去挨个加油,反正不准有“闲人”。 沈岩跟林晗从跳远比赛的地方出来,正打算去找顾莘莘,却迎面碰见了傅叙澄。他穿着宽大的白色背心,正在做着准备活动,胸前红色的号码“11”非常醒目。 她原本打算不动声色地绕开他们,没想到林晗却一个劲儿地冲方其恺挥手,方其恺远远地跟她们打了招呼,倒是他踟躇着走上前来。 “我有话要跟你说。”他双手放在腰上,微微低头去看她的眼睛。 林晗推了推眼镜,十分“义气”地放开了她的手,“我突然想起来我找蒋芊荟还有点事,你们聊。” 沈岩:“......” “你要说什么呀?”她警惕地看着他。 傅叙澄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吴峥那事儿吧,我真不是故意的,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么护着他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让你别生我的气。” 这时几个在不远处做准备活动的男生见状开始起哄了,一边对他们吹口哨嘴里还怪笑着喊傅叙澄的名字。 第22章 沈岩脸蛋突然开始发烫,紧紧揪住背包带子,“谁护着他了,谁又生你的气了,我要走了。”她抬脚就要离开。 傅叙澄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这么说没护着他?也没生我的气?” 他突然靠得这么近,以至于沈岩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而且他的声音就在头顶,让人头皮发麻。 沈岩挣脱了他的手,“你干什么。” 他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我虽然没报名跳高,但报名了男子一千五百米,也没差多少吧。” “什么?”她没懂。 “待会儿来给我加油吗?” “好啊。” “那,我要是得了第一名,有什么奖励吗?”他得寸进尺。 沈岩皱起眉头:“学校不是要发奖状吗?你还想要什么?再说了,我又不是班长,干什么给你奖励。” 他急了,“奖状就一张破纸,谁稀罕啊,再说了......那,你能不能有点集体荣誉感啊?赛前鼓励鼓励同学怎么了,就不能说句‘加油,好好比赛,得了第一名有奖励哦’这样的话吗?就算是客套话也成啊,你连客套话都不会啊?” “......那好吧。加油,好好比赛,得了第一名有奖励哦。您看这样行吗?”沈岩机械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看着她呆头呆脑的模样,傅叙澄笑了,拍拍她的肩膀:“拿瓶矿泉水,待会儿在终点等我。” 真是的,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还摸人家。沈岩噘着嘴有点不开心的样子,但脚却听话地往班级摆放矿泉水的地方挪。 这场比赛他十分活跃,临上场几分钟还在跟对手调侃,心情看上去挺不错的样子。引得其他选手一阵腹诽:就一个运动会而已,这人不至于吃了兴奋剂再来参赛吧? 长跑是最消耗体力和耐力的,一群高高大大的男孩子顶着烈日在跑道上奔跑。刚开始几分钟个个都神采奕奕的,两圈之后已经开始有人喘着粗气嘴唇泛白。 沈岩抱着他的外套,端着一杯水站在终点处。他将第二名远远甩在后头,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被汗水浸湿。 他好像没那么累,撞线以后接过她手里的玻璃杯就开始灌水,再看其他陆陆续续到达重点的人,一个赛一个无精打采,有的甚至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 男生仰着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一上一下地起伏着,她慌忙移开了视线。 傅叙澄晃着脑袋,头发上的水滴洒在沈岩脸上,她转过头瞪他一眼:“你烦不烦。” 他难得没顶嘴,笑着说了句“好甜”。 旁边同学闻言凑过来问她:“你还加了葡萄糖啊?也太细心了吧!” “......”这只是一杯凉白开而已啊。 他悄悄站到她身后:“唉,周末去游乐园吧,我们。” “为什么?” “啧,”他皱起了眉头,“不是你说我得了第一名有奖励吗?怎么,想赖掉?” “可是那不是你让我说的客套话吗?”她懵了。 “嘿,你这人,我不管,反正是你说过的。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怎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教给你吗?”他理直气壮。 她叹了口气,“好吧。”突然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见她松口答应,他心里的石头这才落地,笑着喝掉那剩下半杯水。 周六那天傅叙澄难得没有赖床,匆匆吃了早饭就要出门。阿姨问他这一大早的出门是要干什么去,他含糊其辞地说跟方其恺约好了打球。 阿姨狐疑着走进了厨房:跟方其恺打球至于翻箱倒柜地找衣裳,连球鞋都换了三双? 他提前买了两张门票,站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但是距离两人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她还没有出现。傅叙澄不禁觉得这女人真不守时,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放鸽子的时候,那个小个子姑娘从人堆里钻出来了。她穿着一条白色长裙,头发终于不再是单调的马尾,而是柔顺地披在肩上,虽然简单他却莫名觉得很温顺,很乖巧,好像连带着模样都顺眼了许多。 就在他正准备喊她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不速之客,跟她个子差不多高的吴峥,就走在她身后两三步的距离,除了他之外还有顾莘莘。 真是好样儿的啊,他抽了抽嘴角。 沈岩带着他们两个走到他面前站定,眼见他脸色好像不是太好,讪讪地解释:“我觉得人多可能会比较好玩一点。呃,你也可以再叫几个朋友来的。”她长到这么大单独跟男生出去玩的次数为零,况且以她的性格,跟异性在一个空间独处,一定会尴尬沉默到浑身不自在,况且这个人还是傅叙澄。 他看着她挑了挑眉毛没说话,沈岩猜测他是无话可说。 傅叙澄瞥了一眼这两个来搅局的人,吴峥一脸淡漠仿佛看不出现在是个什么局势,顾莘莘则吹着小曲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那我再去补两张票。”他忽然转身朝后面走去。 “哎,”她急忙追上前抓着他的手臂,“不是说我请你们一起玩儿吗?我去买。” 沈岩明显感到他身体僵硬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像触电一样甩开了他的手,耳根子开始发烫。 刚入十月份,天气还是很热,周围还有几个吃着冰淇淋满广场乱跑的小孩。可是她的手却软软的,凉凉的,而且还很小。 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别开头说行。 游乐园里人很多,都是来约会的情侣和趁着周末带孩子来玩儿的父母,本来就不宽的路上人挤着人,行动缓慢。 他们两前两后地走着,顾莘莘像是察觉出了什么,拽着吴峥走在最前面,将那两个人远远甩在身后。 傅叙澄和沈岩并肩走成一排,步子慢慢悠悠的,极少和对方讲话。当周围的人再一次奇怪地望向这两个在游乐场里散步的人的时候,傅叙澄终于受不了,他环顾一周:“你想玩儿什么?过山车还是海盗船,或者其他的什么?” 沈岩摇摇头:“不想玩儿,我害怕。” “不是吧,这么怂?那上这儿干吗来了?”他眯起眼睛,有点嫌弃。 她轻轻跺了下脚,“不是你让我来陪你的吗?”话说出口才后知后觉有点不妥,但已经收不回来了,只好顺着话往下说道,“你想玩儿什么就去吧,我自己找个地方坐会儿。” 他忍住笑意,“别啊,一个人有什么意思。那,换我陪你?你说干什么就干什么,我都听你的。” 沈岩听得脸上一烧,“谁要你陪啊。” 傅叙澄笑着把手放在腰上,下巴往前面一点:“那个坐不坐?那个再说害怕我可就翻脸了啊。” 她顺着看过去,只见几个小女孩在旋转木马上随着音乐晃脑袋,有点不好意思,“这个......不太好吧?” 他没给她太多说话的机会,上前就去拉她的胳膊,姑娘倒是没怎么反抗,很顺从地跟着他去了。 傅叙澄从来没有想过有生之年会在女孩堆里坐旋转木马,这在从前的他眼里是一个最弱智的项目。但是跟她一起,好像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傻,就算是傻也是乐意的。 中午过后天开始渐渐阴了下来,过了不久下起了阵雨。他们匆忙跑到临近的屋檐下躲雨,两人都淋了点雨,索性身上没湿透,只是刘海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模样有几分狼狈。 小小的屋檐下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三四个躲雨的女孩子。沈岩伸出手去接房檐上掉下来的水滴,“也不知道莘莘跟吴峥有没有淋雨。” “嘁”,他有点不屑,抓起T恤的下摆胡乱地擦了把头发,“他是小孩子吗?这么大的地方找个避雨的地儿还不会了?” “也对。”随便一个项目周围都有可以躲雨的地方,实在不济卖小吃的地方也可以避避雨。 他往右边指了一下,“这个去不去?还能躲雨呢。”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是个鬼屋,顿时就很抗拒:“我才不去呢。”她从小就特别怕鬼神之说,看一个恐怖片能吓得两三天睡不着觉,也几乎没有一个人走过夜路,鬼屋这种东西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啧,那里面都是人扮的好吗?你也太怂了。”他有点好笑,怎么能有人胆子这么小,什么都不敢。 她轻轻瞪他一眼,小声嘟哝:“你懂什么。” “嗯?编排我什么呢?” 他突然皱着眉头向她靠近,突如其来的接近让她后退了两步,“我说女孩子就是这么胆小。” 傅叙澄笑了,露出他标志性的八颗牙齿,“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我听人家说里面有好多装在罐子里的萤火虫,是没有眼福喽。” “萤火虫有什么了不起的,云水镇多得是。我爷爷家在一条小河对面,夏天一到晚上的时候,对面的小树林里绿幽幽的一片,特别漂亮。”她此刻很想嘲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几只萤火虫有什么了不得的。 “真的假的,那么夸张?”他眨眨眼睛。 “我才不说大话呢,一点都不夸张,你可以自己去看看。”她不满道。 “那你可得带我去看看。”他轻轻咬着舌尖,要笑不笑的样子让沈岩分辨不清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才不要你去,乡下地方有什么好,你还是待在你的金窝银窝里好了。” 他眉头一皱,“凭什么?那山和小河都是你家的啊,你说了算?”见她面露不悦,话锋随即一转,“还是,你心疼我,怕我吃苦?” 他脸皮太厚,沈岩完全不是对手,只能白他一眼把头转了个方向不去理他。 那天一直到太阳落山他们才各自回家,自那之后他跟沈岩在学校碰面时会说上两句,大都是他调侃,她红着脸回嘴。 第23章 但是脸皮薄的姑娘有一点不好,就是当别人多看他们几眼或者有人叫她的时候,她一定就走了。傅叙澄每回看着她跟在趾高气昂的吴峥身后就气得牙痒痒,却又拿她没有办法。 “我说,”方其恺抱着篮球跟他勾肩搭背,“吴状元怎么就看你不顺眼呢,这一天天的耷拉个脸。你欠他钱?” “什么呀,我看八成是上次运动会那事儿还记恨着吧?一个大男人,可真够小家子气的。”林聪插嘴道。 “我哪知道。”傅叙澄耸耸肩膀,一脸无所谓。 “要我说啊,这种人就该给他个教训,真把自己当高岭之花了?就一对着分数瞎乐呵的书呆子,还真就没什么了不起的。” 方其恺乐着调侃:“大葱,别是你自个儿嫉妒人家对人家有看法,憋着坏呢吧?” “你们俩有完没完?还打不打了?”他不耐烦道。 “打打打,给你们秀一下爷的大灌篮绝技!” 他看不惯吴峥是真,不喜欢他那副娇里娇气的嫩白面孔,不喜欢他对自己说话时候冷漠略带嘲讽的口吻,更不喜欢他一天到晚围在沈岩身边。但是他还不至于使阴招让人下不来台,这种女人才用的小伎俩他是看不上的。 相处不来不相处就是,他颇有些自负地想道。 十月底是B市天气最好的时候,阳光淡淡的,秋风凉爽温柔,就连气温也是正正好好的。树上的叶子慢慢褪去了没有光泽的绿,被秋天一点一点染成金黄色,轻巧地在树梢招摇。 前些天蒋芊荟号召着大伙儿搞一次露营活动,沈岩本无意参加,但顾莘莘却兴致高昂,硬拉着她一块儿去。周末的时候她们如约去露营地点碰头,地点是B市近郊一座低海拔小山。 沈岩到地方等了半天也没见顾莘莘来,给她打电话直到第三个才被接起。 “你怎么回事,这么久还没到,我都等你好一会儿了。”沈岩质问她。 “呃,对不住啊姐妹儿。我家里临时有事儿来不了了,要不,你好好玩儿?”顾莘莘心虚地建议道。 沈岩急了,“你不是诓我呢吧?我一个人来这儿干吗?一开始是你非说来的,现在有不见人影,太不靠谱了吧?” “哎哟姐姐,哪儿就你一个人啊,那一大帮子不是人吗?既然到地儿了你就好好放松放松。以后你肯定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你先玩儿着,回来再交代!”她豪言壮语地说道,仿佛她这不是爽约而是给沈岩制造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交代你个鬼啊,你才该给我个交代,喂,喂?”电话那头已是一阵忙音。 “怎么了?”傅叙澄见状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她走过来。 “哦,没事,莘莘有事来不了了。”她略有些苦恼地放下了电话。 “我当什么大事儿,”他双手掐在腰上轻轻吐了口气,“你看这儿风景多好,从这个角度哪哪都能看见。过来吧,别拉着脸了,把你包给我。” “不用了,我拿得动。” 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刚来就走,只按部就班的,看见人家在忙活就上前帮帮忙,然后思忖着什么时候才是回家的最佳时机。 等到铺好野餐布众人打开背包的时候,沈岩傻眼了。大家带的都是零食饮料,甚至还有的人带了果味酒和啤酒,只有她一个人带的水果,还有一棵菜...... “......沈岩,你是来做饭的?”蒋芊荟忍不住吐槽。 “谁知道你们爬山是为了吃零嘴啊,”她又羞又怒,“我们以前春游秋游,都是带小锅子自己做饭吃的,要不然还有什么意义呢。”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小了,她心里一阵一埋怨顾莘莘,这个放她鸽子害她一个人丢脸的女人。 “这儿又不是你们镇上,放火烧山要坐牢的......” “林大葱你把嘴给我闭上,”离得最近的傅叙澄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大老远上山来吃垃圾食品你还有理了?山清水秀的地方做个小菜多好,多享受啊,有问题吗?” 众人:“......” 一群人在小山林里溜达,远处方其恺正叫沈岩过去一块儿拍照,她笑着摆了摆手,走到一处石头上坐下。 彼时不到下午五点,阳光已经不那么热烈,西边的天空有一层红纱似的云霞,归林的倦鸟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啁鸣,也许是在埋怨这群入侵者。小风轻轻吹过来,温柔地,缓缓地。 啪嗒—— 一颗小松果落在脚边,她皱着眉头看过去,傅叙澄站在不远处,正闭着一只眼瞄准,准备发射第二颗。 她瞪了他一眼。 “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他走过来坐下。 “听鸟叫。” “鸟叫?有什么可听的。” “说了你也不懂。” “切。” “喂,你没带驱虫水啊?”他看着她的小腿,已经被虫子咬得起了一个小红包。 “没关系,我回去擦个药就好。”她把小腿往回收了收。 傅叙澄却突然站起来脱下了外套:“起来。” “干吗?”沈岩愣愣地问他。 “石头上凉,给你垫件儿衣服。” 她突然觉得心里一暖,接着脸就开始发烫。她轻手轻脚地坐过去,无意间看到他的耳根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两个人就着那件外套坐了一会儿,相对无言,有点不太自在。她脊背僵硬地放松不下来,小腿上被蚊虫叮咬的地方突然开始发痒却也不好意思挠,只能不断用手将被风吹乱的刘海归位,试图以此转移注意力。傅叙澄则是大喇喇地坐着,两条长腿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离她很近。 傅叙澄刚要开口说什么,被方其恺打断:“你们两个,别在那儿谈情说爱了,快过来吃水果!” “说谁谈情说爱呢!”她不满地从石头上站起来。 傅叙澄抓起石头上的外套抖了抖,一本正经地回答她,“说我们俩呢。” “......” 沈岩跟在他身后走到了人堆里。 “想吃什么?”他偏头问她。 沈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吓得愣住了,过了几秒才想起来正事,她是打算着这时候走的,这一吃东西就停不下来,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走,“我还有事要先走,就不吃了。你们好好玩儿。”说罢拿起自己的书包就要走。 “干吗去?”傅叙澄一手抓住了她的书包带子。 “别呀,”方其恺上来帮腔,“吃完东西我们就开始搭帐篷了,蒋芊荟你们几个女生住一块儿,还是你担心某人夜里变身大灰狼扑你去?放心放心,我会替你看住他的。” 沈岩白他一眼:“不是,我是真的有事情。我和吴峥明天早上要去做家教,会来不及的。”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明天送你过去不就行了?” “可是他已经在山下等我了,我要走了。”方才吴峥与她发消息,说他正好就在附近,可以跟她一道回家。 傅叙澄神色一凛,没说话。方其恺看了他面无表情的脸一眼,摸摸鼻子识相地退到后面去了。 “他跟你是什么关系啊,眼巴巴地来接你,怕有人吃了你啊?”语气不咸不淡地,仔细听还有几分嘲讽的意味在。 沈岩看了他一眼,小心地将书包带子从他手里抽出来,“你们好好玩儿,我先走了。” “你确定你要跟他走是吧?”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沈岩抿着嘴不说话。 “慢走,不送。”他指着下山的方向不耐烦地对她说。 她突然心生出几分委屈,这人真是喜怒无常,对她的态度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 今天就不该来的。 沈岩整理好了自己的书包,也不跟众人道别,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一溜小跑着下了山。 她顺着小路跑了几分钟,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索性慢下步子沿着小路踢踏踢踏地走。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山头了,绯色的云层也在逐渐消失,黄昏与夜晚交织着,天色一点点暗淡,远远地还能看见山下人家星星点点的灯火。 晚风虽然轻柔,但还是隐约有几分凉意,她抱着胳膊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听见后头有响动。她后背僵直了一下,疑是小碎石滚动,回头一看发现傅叙澄在不远处。 沈岩突然松了口气。但是心里还是隐隐地别扭,像赌气一般地,她加快了脚步好让他追不上。 但是男生身高腿长,岂是轻易能够摆脱的,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亦慢,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干吗?”她停下来。 “你管呢,路又不是你家的。” 这个神经病,永远不会好好说话。 “随你便。”她转身继续往前走,不再去理会他,他亦没有说什么,只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明明是因为担心,眼巴巴地跑过来送她,但不知道为什么话一出口就变了味道。他小声骂了句脏话,想跟她搭话却又一次次硬生生忍住了,两个人就这样别扭地一前一后下了山。 直到在盘山公路上,她与吴峥汇合一同离开,他们俩也没说一句话。走的时候她冲她挥挥手,而他也只是点点头。 第24章 目送他们离开,傅叙澄慢慢走回了山上,心情有点复杂,也不知道是低落还是郁闷。 他一回来就撞上方其恺,后者脸上挂着玩味的笑,“什么情况啊?小龙女跟尹志......跟吴峥这关系怕是要升级了吧?” 他放下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狗嘴里能吐出来点好话吗?” “不是我说你哥们儿,喜欢你就上啊,别他妈畏畏缩缩地整含蓄那一套,再矜持下去就没你什么戏了。到嘴边的肉飞了这也太丢脸喽。” “我说你,”他眯着眼睛看方其恺,话说到一半突然笑了,改口道,“行,那你就睁大眼睛看看,少爷我要的肉究竟能不能吃着。” 不就是追个姑娘?这有什么难的。 周一早上的教室,比往常热闹,似乎因什么事情在沸腾着,大老远就能听见。 林聪站在讲台上,手里抱着个大纸箱,眉飞色舞地发表着演讲,底下的人窃窃私语,陆陆续续地地有人往箱子里投钱。 沈岩没看懂这场面是什么意思,顾莘莘问了旁人才知道这是在帮吴峥筹集善款,而活动的“主办方”是傅叙澄,是他授意林聪的。 吴峥则独自坐在座位上,低着头一言不发,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开始泛白。 “林大葱你他妈有病啊?你妈生你的时候羊水灌你脑子里了是吧?在这儿抖什么机灵呢?”顾莘莘控制不住暴脾气,是第一个替他出头的人。 “顾莘莘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我跟澄爷这是善良,善良你懂吗?你跟他不是朋友吗,有你这样的朋友吗?可怜他没了爹,妈又重病......” 啪—— 林聪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顾莘莘一个巴掌,他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个怒发冲冠的女生,“我操!你他妈疯了?关你什么事,你怎么就这么贱呐,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还摇着尾巴乐得跟个傻逼似的好玩儿?” 顾莘莘还欲再动手,被吴峥拦下了。他将她拉到身后,用双手郑重地接过那个纸箱对林聪说道:“谢谢你,还有傅叙澄,替我谢谢他,也谢谢大家。”他用谦和有礼的方式结束了这场闹剧。 吴峥抱着纸箱经过沈岩的时候,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箱子正中央“募捐箱”三个红色的大字格外刺眼。 围成一堆的人渐渐散开了,教室恢复了平静,只是这气氛太过于安静,与走廊外其他班级的热闹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还有几分诡异。 这一次,他是真的过分了。沈岩想。 傅叙澄是在楼道里碰到沈岩的。彼时他刚打完球赛,和方其恺一行人慢慢悠悠地从楼梯口过来,手里还握着一袋零食。 “请你吃猫粮?”他像变戏法一样将饼干举到她眼前。 “谢谢,我不想吃。”她一脸淡漠地拒绝,然后绕开他去了走廊的另一边。 “什么意思啊她,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啊。”他一脸不解。 “女人嘛,能理解。”旁边有人笑着打趣。 “澄爷,不是哥们儿要说你,您老人家跟大葱这回,真有点过了......” “我跟大葱什么事儿啊?”他越听越糊涂。 “啧,装蒜就没意思了啊,不是你们说人爹死妈重病,张罗着给人捐款来着吗?再说了,这不还是您老人家的主意呢吗。” 他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我靠,林大葱这孙子是傻逼吗?”他把篮球往方其恺怀里一扔,朝着沈岩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在女厕所外等了好几分钟才见她出来,她走在人群最后面,跟班级里几个相熟的女生一道。 “我有话跟你说。” 旁边几个女生见状暧昧地互相挤眉弄眼,打着哈哈说有事先走了,留沈岩一个人在这里。 “有什么事回教室说吧,在这儿感觉怪怪的。”她想绕过他离开。 “就在这儿,”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是不是又生我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本来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听到这话有点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说,“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的,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没想到大葱会这么干......” “我并不是特别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必要向我解释......” 他愣了几秒钟然后说道:“因为我喜欢你啊,”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沈岩一脸诧异地抬头看他,只见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毫不避讳。不敢与他对视,她又低下了头,耳朵和脸颊越来越烫,手忙脚乱地就要回教室。 没想到却被他挡住了去路,“你让开呀,要迟到了。”她急得去推他,带上了点点哭腔。 他一把路让出来,沈岩便逃也似的离开了。他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其实没打算就这样说出来的,在这个场景下好像有些草率,他感觉自己冲动了。 但他马上发觉说出来了以后感觉也没那么糟,至少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很快这口气就又提上来了,她刚刚那个反应是什么意思?害羞?难堪?还是厌恶? 吴老师放下手里的保温杯,看着眼前老实巴交的学生,沉默了一会儿,吴峥猜他大概是在酝酿措辞。 “事情我都听班长说了,这个善款呢你拿着,好歹也是同学们的心意。你家里的情况是我疏忽了,还有你也是,生活上遇到困难怎么不跟老师说呢?老师和学校肯定是会帮助你的,我们希望看到每个学生健康快乐地成长,这个表你拿回去填,填好以后再交给我,不急。”其实朝晖早些年是有贫困生补助金制度的,但是由于学校声名远扬,来这里上学的孩子大都来自富庶的家庭,少数来自乡村小镇的学生家庭虽然不富裕,但是也都还过得去,多少年来也没有几个人申请,一来二去也就被搁置了。 “谢谢吴老师。”吴峥垂着头接过表格,就连感谢的话也说得有气无力。 他想了想,还是站起来拍拍吴峥的肩膀以示安慰,“至于傅叙澄和林聪,老师希望你不要过于苛责他们,毕竟他们也是好心。他们那群人从小无法无天,很少能够考虑到别人的感受,你大度一些,好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平时乖乖听老师话的尖子生在听了他这番劝说以后竟然一言不发,陷入了沉默。饶是为人师表这么多年,触及到学生底线和自尊心的问题他仍感棘手,就在他思索着再说点什么宽慰他的时候,吴峥开口了。 “大家都说他是好意,可他真的是好意吗?”吴峥喃喃地说道。 “别这样,他只是用错了方法.....” “我明白的,吴老师,”吴峥微笑着打断了班主任的话,瞬间恢复了悉听师长教诲的乖学生模样,“我不会怪他的,大家都是同学。” “那就好。”班主任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回教室。 第25章 转眼初秋已变深秋,树上的叶子形容枯槁,被风一召唤就簌簌地飘落在地上。干巴巴的叶子堆作一堆,卷着灰尘在沥青路上游荡,遇水即是一副腐败零落的模样,这是沈岩最不喜欢的。 今天没有太阳,天空昏暗暗的,下午还刮起了风,枯枝败叶在小巷子里沙沙作响,大抵秋风瑟瑟形容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孙嘉萍今天做了桂花糖藕,沈岩端着几个盘子给几个邻居送去。几个大婶吃人嘴软,接过盘子的时候说了几句客套话,也无非就是孙嘉萍贤惠和善,生个姑娘也乖巧懂事。眼看她们几个越聊越起劲,眼看话题就要往她们未曾谋面的沈岩父亲身上扯,她及时转移了几位八卦阿姨的注意力,及时抽身。 从巷子深处出来的时候,风好像又大了,冷冷地直往袖子里钻。她捏紧袖子小跑起来,不经意之间却在巷子那头看见一个身影。起初她没在意,可过了几秒之后越发觉得那身影熟悉,不由得停下脚步往那边看,那人高高大大,穿着件红色外套,正垂着头用脚踢树下的落叶。 她有微微的愣神,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小半的距离。 傅叙澄显然也发现了她,他站直了身子,停下了乱动的脚,安安分分地等她过来。 “你在这儿干吗?”她狐疑道。 “你管呢,”他抬头望天,表情和姿势都有点别扭,“看风景不行啊。” 眼看他又开始犯毛病,沈岩眼皮往上一掀,“好,那你接着看吧,我不打扰你了。” “哎哎哎,你站住!”他急了。 沈岩背对着他,没有转过头来的打算,但是脚步倒是停下了。 这时有个约摸七八岁的小男孩路过,看着这两人,疑惑地出声,“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我妈刚才喊我去买酱油的时候你就在这里玩泥巴,我都回来半天了你还在这儿。” 他难得一见地红了脸,也不顾对方是个小孩子,扯开了嗓门,“哎你个小屁孩,你给我说清楚,谁玩泥巴了?就你机灵是吧?回家去!” 小男孩也不怕他,冲他做个鬼脸一溜烟儿跑进了巷子深处。 “你,在这儿等很久了?”沈岩转过身来看着他。 他本来想说没多久,但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委屈,索性也不顾面子,没好气地回她,“那不然呢?我都快冷死了,你怎么才看着我啊?可真够笨的。” “这跟笨不笨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又没有给我打电话,自己在这儿干等还怪我。”沈岩决定跟他讲讲道理。 被她说中了自己做的傻事,他有些羞愤,“不怪你怪谁?” 沈岩往巷子里看了一眼,虽然巷子里路灯坏了,但现在天色尚明,有几颗脑袋正朝这处张望,再加上他脾气上来时那山城炮仗一样的嗓门,要不了几分钟就会成为整条巷子的焦点。 她将他拉到巷子里人家看不到的方位:“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待会儿我妈要找我了诶。” “啧,你是小学生吗?在家门口还能丢?有什么可担心的。”顿了一下他又戏谑地补充道,“不过身高倒是挺像小学生的。” “......不说你就走。”她觉得自己的好脾气终究有一天会被这人耗尽。 他清了清嗓子,突然有点难为情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突然路过这儿想着来跟你说一声,免得你老不理我。” “说什么啊?”她觉得自己的耳根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发热了,希望没有变红,不要叫他看见才好。 “捐款那事儿,真不是我的主意。大葱说可以帮我挫挫他的锐气,我看他整天都在你身边怪不舒服的,就答应了。我以为是什么小恶作剧来着,我是真不知道他这么干,我要一早知道了准儿拦着他......”眼见沈岩低垂着头,一副淡漠的样子,他突然觉得有几分泄气,“你不相信?” “我信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毫不犹豫地说。 傅叙澄被她这回答怔住了,愣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她,“真的?你真的肯信我?” 她点点头。其实自从他那天说了喜欢她的话时,沈岩就已经在心里为他默默辩护了。原来真的是这样,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永不平衡的天平,它总是会倾向自己更在意的那一方。 他笑了,“那,以后在学校见着,别不理我了啊。” “我没有。”她嘴硬。 两人面对面突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两个人都意识到应该说点什么,但又实在找不到切入口。就在这时候,巷子那头传来了母亲的声音,正喊她回家吃饭。 沈岩心里突然一慌,连忙将他出口方向推,冲他摆摆手后应着声转身欲跑进巷子。 他皱眉头:“搞什么啊,又不是偷情,至于这样偷偷摸摸的吗?” 沈岩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霎时觉得心里甜丝丝的,索性就原谅了她,哼着小调往外头走。 孙嘉萍把饭菜端上桌,轻轻数落了她几句,送几份藕片也能耽误这么长时间。 “快吃吃看,还是不是你小时候喜欢的口味,好多年没做这个了。” 她搛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嗯,好吃的。”软糯糯的,又香又甜,刚刚应该给他尝一块的。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自嘲,真是没有出息,怎么能这样时时刻刻想着他呢? “你怎么啦?今天怪怪的,傻笑什么,赶紧吃完去写作业,一大堆呢吧。”孙嘉萍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她饭碗里。 “知道啦,吃了就去。”她应下来。 傅叙澄最近有事没事总爱往沈岩座位边上凑,或不痛不痒的说几句话,或找个空位子坐下,跟周围的同学围作一群谈天,从足球赛谈到热血漫画。有时也给她送点小零食,糖果或者饼干之类。 沈岩最初挺不好意思的,周围人一探究竟的八卦眼神实在是有些灼热。她多次跟他说起自己不想吃零食,不用买,他总是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是隔几天换个花样又送来了吃的。于是她只能学着脸皮厚一点,自动忽略别人异样的眼光,或嘲弄或好奇或艳羡。 方其恺调侃傅叙澄这模样跟发情的胖球没什么区别,每天叼着吃的去小母猫出没的地方蹲点。 “果然,世间万物都逃不过荷尔蒙的召唤。”方其恺勾着他的肩膀贱嗖嗖地说。 “我去你的!你懂什么?”他笑着回骂了一句。 吴峥成了班级里唯一一个拿到贫困助学金的学生,每月有固定的补助金额。除此之外,吴老师还在图书馆给他找了一份小差事,每周五帮图书馆管理员整理归置书籍一个半小时,能获得一点微薄的补贴。 为了能让他早点结束回家,顾莘莘常拉着沈岩去帮他,三个人一起干活,四十分钟左右就能结束。 他们三个从图书馆回教室的路上,遇见了正要去篮球场的傅叙澄一行人。 “哟,三位这是干嘛去啊?”方其恺笑着搭话。 “关你什么事啊,不该问的别瞎打听。”顾莘莘没好气地回他。这件事情吴峥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尤其是这群人。 “行了恺哥,人可厉害着呢,我们怎么配管人家的事,走了走了。”林聪因为上次那一巴掌,一直耿耿于怀,跟顾莘莘也一直不合。 “走了。”沈岩扯了扯顾莘莘的袖子,示意她上楼。 傅叙澄一直看着她,可是这家伙却眼睛都不肯往他身上看一眼,径直跟在吴峥身后上了楼。 看着他们三个人离去的背影,方其恺同情地拍拍傅叙澄的肩膀,“哥们儿,自己的女人一天到晚跟在另一个男人身后,什么感觉?我说你可真能忍,要搁我早就一个拳头上去了,什么玩意儿。” 他重重地将篮球摔在地上,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楼,球也不打了。 留下众人在原地面面相觑,怪方其恺说错了话,犯了太岁。 第26章 下午放学的时候傅叙澄在校门口堵住了沈岩,当然同行的还有吴峥和顾莘莘。 “你们俩先走,我找她说点事。”他语气有些冰冷。 顾莘莘识相地去拖吴峥,但后者摆脱了她的手,转身对沈岩说,“你要是不想搭理他的话,就跟我说。” “嗬,”傅叙澄舌头轻抵着门牙,“这口气,说得跟能把我怎么着似的。” “嗨呀,你哪里看出来她不想搭理他呀,没看她一脸欲迎还拒的饥渴模样,就差写着‘你俩赶紧给我滚’了。走走走,咱得识趣儿。”顾莘莘玩笑道。 沈岩重重拍了她胳膊一下,“你们先走,我待会儿就来。” 吴峥本欲说什么,却被顾莘莘强行拖往公交站。 沈岩一抬头就看见他嘴角正噙着几分玩味的笑,登时又想到顾莘莘刚才那番话,顿时没了好脾气,“有话快说。” “那什么,”他止住了笑意,清了清嗓子,把下巴往公交站的方向一点,“我说你能不能有点自觉性,以后离他远一点啊。” “什么意思?”她摸不着头脑。 “啧,跟我装傻是吧?”他那股劲儿看着就要上来了,“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啊,你这老跟他待一块儿,我面子往哪搁啊。” “我们仨......不是一直就这样吗,这又碍着您什么面子了啊?”沈岩像看一个脑袋有问题的人那样看着他。 “那是以前,现在能一样吗?您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啊,这是作为一个男人最起码的尊严!”他眉毛高高挑起。 “不是,我都听糊涂了。现在跟以前为什么不一样了啊?跟什么你的男人的尊严怎么扯上关系?”她一头雾水。 他先是震惊,而后慢慢转为愤怒,“我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什么玩意儿?!沈岩感觉自己的瞳孔都放大了...... “谁说的!你瞎说什么哪!这哪跟哪就什么男朋友......别瞎说!”她满脸通红地辩解道。 见她这样子,傅叙澄气势弱了下来,一阵语塞后讷讷地,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以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真是语出惊人......这少爷脑子有问题吧?她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给他发出了恋爱的信号,果然男人跟女人不在一个频道上,连频率都不一样,接收到的信息自然就不一样。 “哦,”他脸色不太好,“你的意思是没有,是吧?” “当然没有了!”她否认。 他突然有几分难为情,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的举动有点唐突,但更多的还是怨她,仿佛她才是造成这尴尬局面的元凶。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哪有这样晾着人的道理?”他从前没谈过恋爱,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明确对她表达过心意,而她也没有拒绝,这可不就是在一起了吗?还需要别的程序?难道亲一口盖个戳儿才算? “谁晾着你了?明明是你自己会错意......” “哈!”他双手叉腰,言辞也开始激烈起来,“我对你的好不是照单全收了吗?就算是误会,也是你故意让我误会的!” 真是个可怕的单细胞生物!沈岩气结,“你神经病!”她半天也只蹦出了这么一句骂人的话。 “再说了,你之前不是,不是还暗恋我来着......”他又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但却被她打断。 “你给我闭嘴!谁暗恋你了?真不要脸。”如果这时路边有条缝,她一定将他狠踹进去,毫不留情。 “嗬!明明就有,你偷偷写在笔记本上的给我的那封情书,别想抵赖!”他干脆没皮没脸地去揭她的短。 “你......”她竟气得百口莫辩,不知是因为被他城墙一样的厚脸皮惊讶到,还是被人戳中了难堪的心事。 此时又有一群学生从不远处的校门口走出来,她怕碰见同学,舒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我走了,懒得跟你说。”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踢了一脚路边的梧桐,梧桐树应声掉了两片叶子下来。他忽地有些头疼:傅叙澄啊傅叙澄,你怎么这么没用?明明是来“告白”的,现在倒好,又跟她吵了一架。 沈岩平复了心情走向公交车站,远远地就看见顾莘莘一探究竟的表情,她本想随便扯个话题含糊过去,没想到对方完全不吃这套。 “哟哟哟,这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说什么了呀,像古时候跟书生暗通款曲回来的小女人。” “你这张八婆嘴,跟古代花街柳巷里的妈妈桑比也差不到哪里去!”两人唇枪舌剑,不分上下。 “少来!老实交代,是摸小手了还是亲......” “够了!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知不知道‘祸从口出’这个道理,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怎么办?会造成什么误会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吗?”吴峥一脸严肃地打断。 顾莘莘先是一愣,紧接着撇着嘴,表情也淡漠了下去,没有再说话。 “呃,也没那么严重的,莘莘她就是喜欢开玩笑,她不会对别人瞎说的。”沈岩忙站出来打圆场。 吴峥别开脸去没有回应,顾莘莘也只是呆呆地望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眼神并无焦距。 沈岩看看他又看看她,正纳闷着气氛怎么突然就沉闷下来时,公交车进站了。 吴峥率先掏出公交卡上去,两个女生拖拖沓沓紧随其后。 自从校门口那件事情之后,沈岩和傅叙澄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 两人好似又回到了最初认识的状态,交流谈天次数寥寥。他对待沈岩如同空气一般,有好几次在楼道或教室门口打照面,都没正眼瞧她,那模样像是在跟谁置气。 说了那么没皮没脸又讨人嫌的话,竟然还生起别人的气来了?这人可真是“气度不凡”,搁在古代就是人家说的“小人之心”!那就不说话好了,永远都不跟他说话,最好气死他! 四季是一个轮回,树上不见了金黄的叶子,天高云淡的景象也已经谢幕,这是初冬的信号。 时光匆匆,这个学期也渐渐临近尾声,学校临时作出了一个分班计划,根据这个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从各班中抽取几个人,组成一个三十人左右的尖子生强化班。 进入这个强化班意味着至高的荣耀,当然也伴随着巨大的压力。 但这是尖子生的烦恼,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少了谁或是不少谁而已。 “沈岩,我们一块儿去打羽毛球吧!”以顾莘莘和蒋芊荟为首的几个女生勾肩搭背地教室门口叫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不去了,外面太冷,我就在教室待着。”她抱歉地朝她们笑。 几个女生会意,说说笑笑地下楼去了。 课间教室人少沈岩座位一圈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半晌,傅叙澄踢踢踏踏地往这边靠近,在吴峥的座位上坐定。 她翻书的动作一顿,接着继续揣摩课上的笔记,懒得抬头搭理他。 “那什么,”他有点不大自在地摸摸鼻子,“我爸一个朋友送了我两张下周六一画展的门票,那画家据说还挺出名的,你想不想去啊?” 其实这两张票是人家送给他父母的。傅霖生本来打算周末带着妻子一同去,没想到自家这个一向对这些不甚关注的儿子非要“从中作梗”拿走这两张票,傅霖生本来是不大乐意的,但许敏向来惯着他,嘱咐他去的时候叫上詹颖,他胡乱应下,这才得手了两张票。 沈岩有些意外,原本以为他还会继续跟自己别扭下去。她想了想,咬着笔帽一本正经地说:“我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哎。” 他脸色变了变,沉吟了几秒,似乎正在思考接下去怎么说才能保住自己的颜面。 “不过,”她在这时却又突然开口,“倒也想去看看。”女孩眼睛亮亮的,脸颊有淡淡的绯色,目光与他的撞上,下一秒迅速低下头盯着习题册。 傅叙澄嘴边的笑容越来越大,“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下周六一块儿去,对了,我可警告你,不准放我鸽子!” “知道了知道了,你烦不烦。”他略微提高的音量已经吸引了几个人的目光,沈岩察觉后立即驱赶他。 心里酸酸甜甜的感觉还未褪去,她突然意识到,周六是补习的日子......突然一阵小小的烦躁,怎么偏偏要撞上?纠结也不过片刻,她心下已有了决断,请一天假应该也没关系的。 吴峥刚回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正值傅叙澄从沈岩身边离开。两人目光撞上,傅叙澄率先挪开视线并未同他打招呼,他亦没有。 吴峥坐定后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话要问,但终是没有开口。 “怎么了?”沈岩问他。 “没怎么。”吴峥笑着回答。 “哦。”她用笔杆支着下巴,“这周六我有事情,就不去给遇霖补习了,回头我跟他妈妈说一声。” 吴峥沉着一口气,本想追根究底问她有什么事情,但又总觉得这样未免有些失风度,况且关于这问题他胸中似乎早已有了答案,看那个人刚刚春风得意的样子,总是跟他有关的。 他沉沉说了声好,但沈岩并没有留意到他低落的情绪。 第27章 办画展的场馆在一条不甚繁华的街上。说是街道,其实更像一条小巷,窄窄的道旁种满了梧桐树,叶子落光以后显得有几分孤寂,但夏天一定很美。 沈岩到的时候,他已在树下等了多时,见她姗姗来迟忍不住抱怨。 “你搞什么?来这么晚,有没有时间观念啊让人等这么久!” 沈岩无语,才迟到五分钟好不好,至于这么上纲上线的吗?明明是他自己来早了。 “好了好了,我错了,快进去吧,快来不及了!”沈岩相信如果不及时转移他的注意力,她有信心自己会被他从头到脚数落上一遍。 每一幅作品都很好看,风格迥异,有的画作栩栩如生,似是真物,有的却又天马行空荒诞怪异,叫人捉摸不透这画家的心思。在艺术方面,沈岩自知无甚天分,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一圈,除了感叹“画得好好”之外,再无其他。 傅叙澄一言未发,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沈岩只当他沉溺其中,哪里知道他其实在这方面与她一样并无造诣,亦是门外汉一个。 况且他的心思从一开始就不在这画展中。 她的手垂在腿侧,微微蜷曲。她很瘦,连带着手指也很纤细,却不似别的女生那样瘦长,不过刚好,或许他一手就能握住。 傅叙澄的眼光始终聚集在她身上,一头漆黑柔顺的及腰长发披散在纤弱的脊背,不戴任何装饰,却是要命得好看。他从来都觉得长发姑娘最能迷人心智,一头飘逸略略凌乱的黑发是撩动人心的利器。 小展馆不大,顷刻之间他们绕着小小的场馆来回走了几遍。惹得其他参观者狐疑地看着这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又似乎看明白了什么,与同行伙伴相视一笑,一副了然的样子。 直到感受到周遭似有似无的暧昧目光,沈岩有些不自在,脸上隐隐发烧。其实他又何尝不是一样,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单独跟女生结伴出行,无甚经验,更没料到这可恶的画展竟然能在十五分钟内就看完! “我们,要不走吧?”他不大自在地摸摸脸颊,由衷地建议到。 “哦,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展馆,并排在狭窄的人行道上。跟他走在一起,沈岩总是莫名紧张。 “那,要不就回去了?”她试探道。 “这就回去?我说你牺牲周末大半天时间就为坐公交兜风是吧?”他皱起眉头颇为不悦。 这嘴真是既刻薄又恶毒。 她撇撇嘴,“不然还干嘛呢?” 他愣住,是啊,去干嘛呢?此刻他不禁懊恼自己此前没有想一个万全之策来应对这生平第一次的“约会”,才导致现下这尴尬的局面。 见他不吭声,沈岩又只好问道,“那你平时周末都做什么?” “网吧打游戏,跟方其恺打球喽。”他耸耸肩。 “作业呢?不复习吗?”在迎来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之后,沈岩悻悻地闭上了嘴。 “带着你一个女生不好去网吧,打球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他思忖着。 “不就是网吧,我去过的。”为了不让他小瞧人,沈岩如是说。 “哟,你去干嘛?在网吧学习还能提高修为是怎么?”他挪喻道。 沈岩白他一眼,“别人带我去看一个电影。” “谁啊?”这年头居然有人请别人去网吧看电影?可真是匪夷所思。 “吴峥啊。” 靠...... “想看电影跟我说啊,我带你去,十场八场都行,只要你喜欢。” “很多年前的片子,电影院可没有。”沈岩一本正经地解释。 啧,还挺会玩儿情怀。 后来在他的“赌气”之下,两人去看了场电影。但是由于这是临时起意并未提前购票,热度高的影片几乎座无虚席。两人最终选了一个在国内并未激起水花的舶来电影。 影院里暖气开得很足,略有些枯燥的剧情和一句也不懂的外语,成了最好的催眠药,冬天的午后人总是昏昏欲睡。在男女主人公突然在餐厅开始亲吻纠缠时,他俩的瞌睡都醒了。放映厅里就四五个人,女主人公的每一声□□和喘息都能清晰地传到他们耳朵里。在男主角把手伸进女人的衣领之前,沈岩用爆米花桶挡住了眼睛。跟他坐在一起看这样的电影,这感觉太坏了。 傅叙澄偏头看了沈岩一眼,侧了侧身子咳嗽一声,也有一些尴尬。 从电影院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以后的事情了。冬日里又恰逢阴天,天空灰蒙蒙的,像很快要入夜。 电影的后半部分两人几乎是睡过去的,唯一印象深刻的情节也只有那场激情戏而已,讨论这样的情节似乎......不太好。于是在去公交站的路上,两人话都很少。 “哎,”他突然轻扯她衣袖,“老吴说的这学期分班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反正也不关我的事。”那几个名额是无论如何不会落到她头上的。 “啧,怎么跟你没关系?关系大了去了!”他真是想抓住她的肩膀一阵猛摇,好借此晃出她脑子里的水。 沈岩狐疑地看他,“你这么看好我啊?” 白痴,孺子不可教也! “我啊,我是说我啊!你有什么想法?”倒不如直截了当一点,不要脸就不要脸吧。 “我对你......没什么想法哎。”她小心翼翼地看他。 傅叙澄觉得自己有一天迟早会被她气死,“我是说,如果我分进其他班呢,你怎么想的?” “那又关......” “你要是敢说‘关我什么事’我就一掌劈死你。”他抢先说道。 “......”沈岩吞了吞口水,改口道,“那我就,恭喜你?” “你少装,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你希不希望我留下?” 这一句话问得沈面红耳赤,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回答。 “说话啊,哑巴了啊你?”他轻轻推她肩膀,“你不是喜欢我?现在扭扭捏捏又是为什么?” “你有毛病啊?你哪来的优越感,谁喜欢你了?一天到晚挂在嘴上,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这厮的厚脸皮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多情孔雀。 “害什么臊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啧,我在跟你说话,能不能认真一点......” “呃,车来了!我先回家啦,学校见!”说罢逃也似的跳上了公交车,直到他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大马路上,她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些。 他太过强硬也太过直白,沈岩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懵懂少女,哪里见过这样不顾女孩子脸皮的人? 她这样的反应傅叙澄是没有料想到的。伊始只觉得愤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口是心非的缩头乌龟?你进一尺她退一丈,明明有感觉却又一再否认。不过待怒火平息以后,他渐渐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方式方法有问题,她本来就不是外向的女孩,两人初识时她羞怯得不敢同他说话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好吧,看来对付这棵“含羞草”还是不能太冒进。 傅叙澄回到家的时候刚过六点。他刚把外套挂上,就听见母亲的数落。 “大周末的上哪去啦?我听阿姨说你中午就出去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还好赶上了饭点,不然你爸待会儿肯定说你。哎哟,祖宗,这么冷的天喝什么冰可乐?”许敏见他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微微不悦。 “我热啊,”他踢踏着拖鞋正要上楼,忽然瞥见握着遥控器正在换台的詹颖,“哟,稀客。”印象中詹颖已经许久没到他家来玩,在学校两人见面次数也不多。 “啊,我妈国外旅游给许阿姨带了东西,让我送过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头男一号和男二号正在为了女主角打得不可开交。 “嗯,”他点点头,“留下吃晚饭。” 许敏跟正在煲汤的阿姨交代了几句话,从厨房出来就听见自家儿子这句话,遂笑着打趣他,“哟,还知道待客之道,我当你一天到晚家里事儿一点不过问呢。” 傅叙澄没搭腔,一溜烟跑上了楼。 第28章 许敏叹口气坐到詹颖身边,“这儿子就是没有女儿贴心。一旦长大,当妈的别想知道他点什么事,这一天到晚的不是跟方其恺他们几个出去,就是锁着个门躲房间里头,哪能指望他坐下来跟我说点什么。” “他其实只是.....” “你就别替他说话了,”许敏望了一眼楼梯口,“要不是你今天过来,我还以为他跟你一块儿去看画展了,也不知道跟谁一块儿去的,尽让我不省心。” 詹颖低垂着头,用手一下一下抠着遥控器背面换电池的开关,啪嗒,啪嗒。 他跟那个叫沈岩的走得很近,私下几个朋友间的风言风语不是没有传到她耳朵里。早就听方其恺和林聪说起过他对那个女孩子不一样,如今看来可能早已经超过男女之间那“不一样”的暧昧阶段了。 许敏见她这副模样,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小颖,你们走得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比如他跟学校里哪个女孩子?” 詹颖一愣,迅速仇回自己的手,“我,我不太清楚,我没跟他在一个班,平时打交道次数也不多。”她一抬起头来就撞上许敏的视线,那目光里分明显示定要从她嘴里问出什么。 “许阿姨,你别为难我,要是让他知道我向您打小报告,我还怎么做人啊。”詹颖为难道。 “哎哟,好了好了。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你这孩子怎么说得这么严重,什么做人不做人的。”看来果真有个女孩子跟他不清不楚。 许敏将她拉回自己身边,“小颖啊,你在许阿姨和傅叔叔眼里是最好的女孩子。” 在你们眼里好有什么用,他又不觉得我好。詹颖负气想道。 “男孩子成熟晚,又贪玩,但你们从小就认识,不管是出于哪种情谊,在他心里你肯定是不一样的。在外面待久的人终归会想家,一个走错路的人始终会回头。阿姨并不是在做劝你等他这种缺德事,而是要你明白,你之于他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你跟别人也是不一样的,知道吗?” “我......”许敏阿姨热情太甚,她不知该如何招架才好。 “你又在这儿乱点鸳鸯谱冒充什么爱情哲学家?”还好傅叔叔及时回来,替她解了围。 “你懂什么,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关心,你们父子俩真是一个德行。” 傅霖生颇有些无奈,笑着说:“得,这好好儿的又给我安了个罪名。” 詹颖此时从沙发上站起,“傅叔叔,许阿姨,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干嘛走呀,我刚跟你妈打电话都说留你吃饭了,你这会儿回去她们可不一定给你留饭了啊。我今天让阿姨煲了萝卜排骨汤,得尝尝。”她趁说话的功夫已经将詹颖拉到了餐桌边,这才回过身对丈夫说,“叫楼上那个太子爷下来吃饭。” 傅家阿姨厨艺极好,做的菜样样都是色香味俱全,粤菜、川菜、湘菜乃至淮扬菜都会做。傅叙澄一边啃着排骨,眼睛却总是盯着手机,时不时拨弄两下。 傅霖生见状皱眉训斥他:“吃饭就有个吃饭的样子,老盯着个手机干什么?” 他抬了抬眉毛,悻悻地将手机收回裤兜里。 “好了好了,喝汤喝汤,干嘛对他发火。”许敏盛了一碗汤放到儿子面前,又舀了一碗给詹颖。 “儿子,是学校有什么事情吗?”她小心地试探。 “没有。”他刚才在楼上时给沈岩发了条信息,但她一直没回。 许敏夹了一块排骨到傅叙澄碗里,“宝贝啊,你最近是不是跟哪个女同学走得近啊?当然,妈妈不是要阻止你交朋友,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傅叙澄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詹颖,若有所思道,“哪个女同学啊?” 许敏一愣,看看他又看看詹颖,“我哪知道你跟谁走得近,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 “嘁,”他嗤笑一声,用筷子轻轻拨弄碗里那块排骨,“不嚼舌根不打小报告是活不下去吗?” 此话一出,詹颖一愣,脸上火辣辣的似有火在烧,面对一桌子美味佳肴却味同嚼蜡。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许敏生气地用筷子敲碗边。 “行行行,我里外不是人,你们吃,我饱了。”他撂下筷子走了。 “你看看你把他惯成什么样子!”傅霖生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个,我吃好了,先回家了。”詹颖低着头抓起沙发上的外套不顾许敏挽留就往门口玄关走去。 “你儿子真不会说话,看把人家女孩子气得,眼圈都红了。”许敏感叹道。 “都是小孩子,过一阵就好了,坐下吃饭。”傅霖生耐心劝解妻子。 许敏白他一眼,“去叫他呀,就吃那么几口哪行?” “行行行,你坐着,我上去叫。”傅霖生拖鞋,摇摇头站起身来。 半小时之前傅叙澄给沈岩发了一条信息问她是否到家,可一直到现在也没收到回信。 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慢悠悠地拨通了她的电话,却一直没有被接起。 “傅叙澄,你妈让你下去,饭都没吃完就钻进房间干什么?”父亲站在他房门外,听声音十分不悦。 “唉。来了来了!”他下床穿上拖鞋又出门去。 其实沈岩不是故意不回消息不接电话。 她刚到巷子口,邻居家大婶就急匆匆地冲过来抓着她的胳膊:“哎哟,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我听老李说你妈在厂里昏倒了,我都等你老半天了,你说你这孩子......” 她后面说了什么沈岩已经全然听不进去,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短暂的怔忡过后便是无尽的迷茫和恐惧。 “那我妈现在在哪?” “第一医院,我们家老张和隔壁老李过去帮忙了,张叔叔认得吧?我给他打电话,你去找他......哎,慢点,别跑,路上当心车!” 她撒开腿就往外跑,然而内心却是空荡荡的,直到上了公交车,她才发现自己在颤抖。她六神无主地望着窗外,一颗心脏在胸腔里七上八下,一会儿安慰自己没事,然而没几分钟却又忍不住悲观。偏偏这路况不解人情,排成长队的车辆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车窗外汽车的鸣笛声,车厢内小孩子的哭闹声和旁人高声的交谈,这一切都让她心烦不已,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很少有人在公共场合悲伤呜咽,这让她成为了众人好奇的对象,不过她此刻也无心管这许多。父母分开的这些年,母亲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照顾她的吃穿,还要操心她的学习,做着顶辛苦的工作,然而每个月微薄的收入几乎都是用在她身上,自己长期做粗活,手指皮肤磨得皲裂起皮也舍不得买好一点的护手霜,都是先用布胶带绑住,实在不行了才去路边的小卖店买两块五一袋的劣质产品。 一想到这些她鼻子就止不住一阵一阵地泛酸,眼泪也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 路边的行道树飞快地向后撤退,车窗外鲜活的场景如同电影幕布一般在她眼前快速放映,一颗心也只是木木的。 直到喇叭里头冰冷机械的女声提示到站她才回过神来,哆嗦着双腿朝医院跑,边跑边哭,一颗心七上八下在胸腔里乱蹦。 张叔在大厅等她,一见到立刻拉住她的手:“别哭别哭,没什么大事,说是低血糖,这会儿打了葡萄糖,在歇着呢。” 听他这么一说,沈岩重重松了口气,赶紧擦了眼泪跟到病房里去。 医院床位紧张,走廊里支着几张病床,上头躺了病恹恹的人,床位边上还横七竖八地摆满了凳子,大概是家属坐的。她跟着张叔叔进了个两人间,孙嘉萍正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养神,一见她来了迅速直起身子来。 “哎呀,又不是什么大事,干吗哭成这样。”说着就用手替她揩眼泪,又怕自己手上厚重的老茧刮疼她的脸,改用手背去擦。 “怎么好端端的会晕倒?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又为了省钱没吃什么东西?我都说了不让你这样,肉也不买,水果也不吃,这样迟早要出问题,再说了,这么省能省出几个钱来?”她内心平静下来以后更多的情绪是愤怒,像个大人一样责怪孙嘉萍。 “好了好了,嗓门这么大,”孙嘉萍急忙拉住她,“这么多人在休息,小点声。那挣不了钱可不就得省着用吗,我就是在仓库盘点的时候蹲久了猛地站起来没站住,能有什么事。” 她没搭腔,沉默了半晌才吸吸鼻子,“你这几天待在医院好好休息,我抽空来看你。” “开什么玩笑?”孙嘉萍瞪了她一眼,“这一天住院费知道多少吗就随随便便待几天?打完这瓶点滴就要回家了,这点小毛病怎么至于。” “那,也行。在家待几天也好,养养身体,你前阵子不说腰疼吗?正好在家歇歇。”沈岩踟蹰着妥协。 “哎哟,我这手脚、腰腿,一身的毛病,都是养不好的,待在家里浪费时间啊?闲着我倒还怪难受的。” 沈岩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钱比命还来得重要?”她最气她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嘿,我说你识不识好歹,我赚钱是给我自己用?我不去赚钱你上学用什么?” 沈岩把心一横,赌气道,“那我就不上学了。” 孙嘉萍扬起手就要朝她身上招呼,被一旁的张叔拦下:“娃娃跟你说笑呢,母女俩一个脾气,刚有点力气就用来打人啊?” 孙嘉萍听了这话慢慢放下手,没说话,沈岩亦呆呆盯着窗外的枯树枝发愣,良久才道,“我去给你打点热水。” 孙嘉萍性子太倔,坚持打完点滴就要回家,一分钟都不肯多待。沈岩拿她没有办法,只好搀着她出门打车。到家已是九点以后。 两人虽然都有些疲累,但这时睡觉却又太早,沈岩索性让孙嘉萍趴在床上替她揉腰,母女俩说了会儿话。 “今天上哪玩啦?” “也没去哪,就跟顾莘莘瞎逛了会,又去看了电影。”她有点心虚,生怕孙嘉萍不信似的,又补充道,“您见过她,她来过咱家。” “嗯。”孙嘉萍并未在意,过了一会儿又半眯着眼睛问她,“学校老师讲的都听得懂吧?” “嗯,听不懂的会问老师同学。” “那就好。” 夜色凝重透着寒气,屋子里开着暖黄色的灯,灯光映到外头巷子里划出的一方亮土倒显得别样温情,只是隐隐还有几分寂寥在。躲在墙角里的那个小暖炉尽职尽责地工作着,带给这个小小的空间一点温度。 后来沈岩又煮了两个荷包蛋当做母女俩的宵夜,在孙嘉萍睡下以后她又将换下来的衣裳洗净晾干,一直忙活到十一点,一沾枕头就睡着。 第29章 在沈岩的一再要求下,孙嘉萍还是向店里请了几天假,在家里歇着。长期以来从事累活,积劳成疾落下一身毛病,从前咬着牙不肯吭气儿,这病痛似乎也怕了似的不大找上门来,如今突然一歇下来反倒觉得全身上下哪哪都不舒坦,头昏脑涨,四肢乏力,腰酸背痛,食欲不振。 沈岩请了假在家里照顾着,周一才过孙嘉萍就以功课不能落下,硬要给她赶到学校去。 “我明天再去学校,已经跟吴老师讲过了。” “学校里老师一天要讲多少东西?都落下了补起来得多费劲啊?你脑子又不灵光的,本来基础就差,还落后别人那么多,这怎么行?”孙嘉萍一脸严肃。 听了母亲这一席话,她突然生出几分挫败感。从小她就听这样的话,“笨”和“穷”这两个字眼几乎是伴随她长大。听着这话一遍又一遍,这两种“特质”在她心里已然根深蒂固,天长日久如同一把枷锁一般,禁锢住了她,连她也开始相信,事实就应该是那样。然而等到意识到哪里不对的时候,早就直不起腰了。 沈岩拗不过她,做好了午饭,烧了壶开水,关照了几句,告诉她有什么事喊一声隔壁大婶或者往学校里打电话,这才去上课。 沈岩到的时候正在上物理课,物理张正站在讲台上激情满满地讲授一个经典物理模型,却不想被一个低垂着头的小个子女生打断。他看这女生着实眼生,要不是她伫立在教室门口不肯离去,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是这个班级里的学生的。 “进来。”他将粉笔准确无误地扔进桌上的粉笔盒,略微有点不满,随即拿起了教材。 沈岩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一路低着头走到了自己座位上,以最快的速度拿出课本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课间休息的时候她座位边围着许多人,是以顾莘莘为首的那几个平时还算相熟的女孩子。顾莘莘是知道沈岩妈妈生病的事情的,问了阿姨身体怎么样,又拿了许多小零食给她。 蒋芊荟催顾莘莘去看文科班新来的班草,沈岩谢绝了邀约之后拿上水杯去走廊外打热水,她刚盖好杯盖一转头就被傅叙澄吓一跳。 “你干什么?神出鬼没的。”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从周六到现在周二,一个下午两个整天一个上午,你都没理过我,给你发消息也不回,为什么请假也不告诉我。到底是谁神出鬼没让人捉摸不透?”他本来的打算是装作轻描淡写地问她一句“你干吗去了”,但话到嘴边究竟没有忍住,将委屈连带着愤怒一股脑儿倾巢倒出。 “你小点声会死吗?”方才他就想过去问她,却奈何她周围围着一群叽叽喳喳跟麻雀似的女生,咋咋呼呼说话不方便,这会儿逮着机会说话声音大了一些。 “这会儿又没人,大点声怎么了?”他向四周看了看,小声地狡辩,“你还没跟我说,这几天忙什么去了。” “忙得挺多的,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乱七八糟的,没时间看手机,也没心情。” 他一边眉毛向上一抬,一副明显“你在敷衍我”的表情,“这些为什么要你来干?这有什么好干的。” 在他嘴里永远听不到一句好话。 沈岩就不喜欢他这样,凡事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从没想过别人的境遇与他不同,因而在同一件事情上也会有差异这个事实。 “少爷,你不做这些事不代表别人也不用做,明白吗?” “我就是奇怪,你不是向来以学习为第一要务的吗,怎么舍得把宝贵的时间用来做这些琐事。”他还是忍不住调侃了她。 “因为我妈生病了,这些事当然就是我来做。”她有些烦躁地解释。 傅叙澄闻言一愣,张了张嘴:“你怎么不告诉我?” 周围已经有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她想尽快结束与他的这场对谈,加之有些心浮气躁,伤人的话脱口而出:“告诉你有什么用?告诉你她就能好了?还是让你们给我也组织一次爱心募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别说了。” 他低垂下眼,喃喃道,“原来你还是不相信,给吴峥捐款那件事不是我......” “对不起,”她后知后觉自己实在没有理由冲他撒这通无名火,“我心情不好,乱说话了。” 他似乎是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愣了两秒后摆了摆手:“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不跟女人计较。还好你有良心,不然我替你记的笔记只能扔进垃圾堆了。” “笔记?”她抬头看他。 一说到这个他似乎有些得意,“对啊,昨天上了一天的新课,虽然我觉得简单,但某人可就不一定了,我可不想看见有人一副愁眉苦脸如临大敌的模样。”说完还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沈岩总喜欢看他骄傲的时候,那副阳光明媚的模样。他是一个连骄纵都有十足底气的人,这也是她最初注意到他的原因,却也恰恰是她最羡慕不来的。 沈岩是在预备铃打响之前回到座位的。 “对了,刚才吴老师找我有事,下课也没来得及问问你,阿姨怎么样了?” 她友善地对吴峥一笑,“没什么,积劳成疾的小毛病,多休息休息补补应该就能回来了。”说罢就低头整理桌上堆叠的书本。 “那就好,你可以放心了。哦,我这儿......” “嗯?什么?”她没有等到他的下半句话,疑惑地抬起头来。 吴峥笑着摆了摆手,“没事,我是说,我也就放心了。” “谢谢。” 吴峥盯着她课桌上摆着的各科笔记,与他方才想要拿出来给她的如出一辙,可不就是沈岩缺的课的课堂笔记?只是那字迹龙飞凤舞,遒劲有力,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谁之手。 人家两个人默契自如,你的献媚讨好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到这里,他将抽屉里那几页分类标注好重点的笔记塞到书包最深处。 刚到学校这几天沈岩心里担心着母亲,得空就往家里打电话,对于周遭的人和事没太留意,可是渐渐地,她发现吴峥和顾莘莘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 “我刚看见莘莘跟你在走廊碰见,怎么不说话?”以往顾莘莘下课总过来跟吴峥说话,不是要作业本就是送小零食,这几天两人几乎没有交流,方才碰面时的表情都疏离冷淡,她不在的时候一定有什么事发生。 女生的洞察能力敏锐得吓人,她们有时能根据一个细微表情捕捉到最关键的部分。吴峥的表情有些许变化,不过很快恢复平常的模样。 “没什么。”他笑着敷衍回答道。 沈岩自知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于是决定从顾莘莘着手。 顾莘莘倒是没有言辞闪烁。 “能有什么事儿啊,不搭理不就完了吗,谁稀罕。”她双手搭在栏杆上,抖着腿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沈岩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们俩闹别扭了?” “又不是情侣闹哪门子别扭?就是绝交了。”她摊摊手云淡风轻地解释道。 “为什么呀?” “姑娘,你哪那么多为什么?本小姐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跟人绝交需要理由吗?” 沈岩轻轻睨她一眼,并未接茬,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要不周六下午我们三个一块儿出去玩儿吧,你们两个面对面聊聊,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啦。” “别,”顾莘莘伸出右手摆在她眼前,“老娘可没空。”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她鄙夷道。 “......”她翻了个白眼,一字一顿地解释,“路满那天要出国,我们几个哥们商量着给他办个欢送会。” 沈岩成功地被这个消息转移了注意力:“他要走啦?” “啊。” “还回来吗?” 莘莘沉默了一瞬,“没问。”其实她怎么都没能想到自己与路满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们两家是邻居,两人从小就认识,虽算不上青梅竹马但称得上知根知底。他们初中时恰好被分到同一个班,莘莘性格爽朗,很快跟与路满为首的几个男生打成一片。 她一直当他们是朋友,从未想过路满对她会有别样的心意,所以当这件事情摊开来的那一刻,她除了尴尬,还有震惊。她抱着侥幸心理,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或者是开的玩笑,过几天就会归于平淡,哪知他却像心意已决似的,非要从她这里讨个答案。 她当然不会给出他想要的答案,又不知道如何平衡两个人的关系,更不知道以后站在什么位置上跟他相处。靠近一点怕给他无谓的希望,疏远一些又怕他难过,在捉摸不定的进退之中,两个人关系渐行渐远。再次见面时,得知的是他要走的消息,终于还是失去了这个朋友。 “好吧,你跟吴峥的事情再说。”她想了想说,“去的时候替我跟路满说声再见。”他们虽然算不上朋友,但是好歹也见过几次面,说过话,况且她觉得路满这人不错。 “你要不要也一块儿去?就一起吃个饭。”莘莘转过头来看着她。 “别了,我都没准备礼物,而且跟其他人也不熟。” 顾莘莘还未开口,这时突然插入一个声音:“你要跟谁去吃饭?又要给谁送礼物?”她往身后一看才发现来人是傅叙澄,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眉头挑得老高,质问沈岩。 走廊上几个说小话的女生见状就往这边看,捂着嘴小声议论。沈岩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怎么哪儿都有你?别问了。” 他听了这话更不高兴了,将手里的篮球往方其恺怀里一扔:“凭什么不让我问啊?给我说清楚。” 此话一出同他一起来的几个男生发出夸张的哄笑,林聪甚至还吹起了口哨,沈岩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偏偏他还一脸正义的模样直直的挺立着。 顾莘莘看着两人心照不宣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调侃道,“看来小媳妇儿被无良地主吃得死死的啊。”惹得沈岩轻轻拧了她的腰。 上课铃打响,走廊上游散的人慢吞吞地往教室走,“傅地主”还在不依不饶地缠着沈岩,后者则嫌恶地拧着眉头。 此时吴峥恰好经过,顾莘莘脚步下意识一顿,但他却丝毫没有反应,仿佛没有看见她。想必是方才自己那句玩笑话被他听了去。就算不是如此,他这样倒也说得过去,毕竟闹得那样僵。 第30章 绝交是她提出来的,可是当他真正对她视若无睹的时候,难过的还是她。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矛盾体,想以冷淡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卑微,好像用这样幼稚的手段可以为自己赢得骄傲和自尊。但是当对方以同样的冷淡回馈时却又心如刀绞,于是就这样,唱砸了一场又一场的独角戏。 原来周六那天,她约了吴峥见面,决定去一家当地很有名的小馆吃东西。但他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没太听进去她说了什么,回应也仅仅只是几个单音节词。 “怎么了?你有什么烦心事吗?怎么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吴峥却只是笑笑:“没什么。沈岩今天有事没来补课,小孩今天所有科目都问我,有点累。” 顾莘莘狡黠一笑,“她那哪是什么正经事情,自己跑去约会逍遥把苦差事丢给你,回头狠狠宰她一顿,”末了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记得叫上我。” 他闻言一怔,先前的猜想似乎已得到证实,但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约会?跟谁啊?” “傅叙澄啊,不然还有谁。”她抬头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语气中似乎包含着很多东西。 吴峥沉默了,低下头认真走路,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然而心里却不是那么好受。其实一早知道是他,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顾莘莘一边紧跟上他的脚步,一边自顾自地感叹,“他们俩,早晚的事。霸道少爷和怀春少女,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 “你觉得他们俩在一起怎么样?”她见他不肯吭声,干脆单刀直入地问他。 他淡漠道,“我倒是觉得不怎么样,但是这不关我的事。” 莘莘略略沉吟,说,“你是不是喜欢她?”吴峥僵硬了一瞬,没有回答。 他的反应让顾莘莘有点受伤,她吸了一口气,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但是她喜欢的是别人啊,我......” “这事儿用不着你来告诉我。”他突然有些暴躁,冷言冷语地打断了她。 他突然停下,顾莘莘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喜欢就是喜欢啊,她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她不就完了?你连这都不敢承认?”她讷讷道。 吴峥本欲争论,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冷笑道:“你不也是喜欢我吗,可我喜欢的也是别人。你敢承认吗?不也是一样。”对于顾莘莘一开始的示好和靠近,他只当这是个热心肠诚恳率真的女生,没往其他方面想,单单一条,如此优秀的女孩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就足以说明一切问题。可是渐渐地,他发觉事情好像并不是自己认为的那样,他虽有些迟钝木讷却还不至于愚蠢,女孩子的忐忑和紧张被他尽收眼底。他忘了自己确认这个事实用了多长时间,只记得内心的诚惶诚恐以及酸楚感动。他其实没想说出来,而是准备将它当做一个秘密,深埋心底。 顾莘莘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脚也像粘在路上似的一动不动,“什么意思?” “没什么,”锋芒收起来的他又回到平时清淡的模样,“只是让你换位思考一下。” 她看着那张熟悉的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忽然有一瞬间的惶然,羞赫、气愤。百般情绪顿时涌上,想说句话又不知道说什么,仿佛如鲠在喉。就算平时再怎么大大咧咧,她也是个女孩子,一个会被自己喜欢的男孩的一言一语左右,内心深处仍是柔软胆怯的女孩。 在快人快语说完这话以后,除了一秒钟的痛快其实吴峥还有一些后悔,特别是在看到她瞪着自己,一副冰冷鄙夷的模样。 “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他试图挽回,示好地去拉顾莘莘的胳膊,没想到却被她挥开。 “你很得意?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有成就感啊?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拿这事儿来嘲讽我?行,算我瞎了眼成不成,抱歉给你造成困扰,从今天起我有多远滚多远,不碍你的眼,更不会耽误你的伟大爱情,再见面时谁也不认识谁,您看这样还行吗?”她身上藏了许久的那股纨绔劲儿一股脑儿冒出来,一双圆圆的眼睛变得通红,某一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肯定跟张牙舞爪骂街的泼妇没什么两样,不过没关系,没谁会在乎,至少当下没人在乎。 面对她的暴怒,吴峥意识到自己说了很不应该的话,他从没像今天这样让一个女孩子如此难堪,“对不......” “行了,”她大手一挥,“不用说了,我都懂,是给你脸了。” 她摆出平日里那种趾高气昂的表情,“正好本小姐不想装了,你都不知道为了保护你那颗脆弱敏感自卑的心,有多累。不能提身高,不能提名牌,不能提父母,不能提一切跟钱有关的东西,不能提一切你没有的、一切你买不起的东西。你看沈岩就比我聪明,眼光不要太好,选了一个你永远都比不上的。” 或许是为了故意刺伤他,伤人的话像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震耳发聩。连她自己也觉得刺耳,但是却很痛快,总之扳回了一成,不至于一败涂地。 过去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吴峥的自尊心,竭尽全力不触碰他的禁区。她知道“家境”一直是吴峥觉得最难堪的部分,虽然他表面上看似云淡风轻,一副不畏惧别人提及的样子,但有的时候他的语无伦次和涨红的脸却出卖了他。还有在提到傅叙澄时,他偶尔带刺略微嘲讽的语气,这一切通通说明他很在意。 吴峥气得脸色铁青,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甚至能看见手臂上突起的青筋纹路。顾莘莘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会对自己动手,然而他最终只是慢慢地松开手,用平淡无常的口吻说道:“那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以后就不必了。” 这场爆发来得毫无预警,几乎就是由那么一两句话挑起的,可是三言两语却道出了致命所在。 临近期末考试,沈岩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复习,但是倒没了前几次重大考试时如临大敌的紧张和慌乱,反到镇定了许多。遇到想不通的题目她就回去问傅叙澄,后者虽然还是会时不时地奚落她几句,但是讲解题目时唯恐不够详尽,还划出了类似考点的题目帮她分析对比。 蒋芊荟还因此调侃她放着第一名状元不问,舍近求远地去问那个脾气暴躁的神仙,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美色之间。 “就你有嘴啊,瞎说八道什么。”她弱弱地辩解。 其实沈岩不过是感到吴峥最近情绪不太对,不管跟他说什么都是一副冷淡礼貌的样子,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她觉得或许是他跟顾莘莘之间的矛盾导致的,在矛盾化解之前,尽量不要烦他才好,免得惹得他讨厌自己。 周五最后一节课铃声还未响,教室里已经有些许骚乱,满是窸窸窣窣整理东西的声音,只有吴峥仍是一本正经地演算习题,丝毫不受影响。沈岩本想跟他说两句话,抬头却看到了傅叙澄正朝这边走来,相熟的男同学看看他又看看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悄悄做着鬼脸。 这个人真是!还没下课他就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下午方其恺他们几个说去南湖公园放风筝,晚上烧烤,你也一块儿去?”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立在她课桌前,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还有心思跟附近的几个同学打闹。 “但是我今天要早点回家,我妈妈身体不舒服,我得回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她低着头整理课本,耳朵却抑制不住微微发红。 “行啊,早点回家就早点回家,就在外面待一小会儿我就送你回去行不行?”他觉得自己简直善解人意。 沈岩没说话,似乎正在分析他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傅叙澄沉不住气,“行还是不行你倒给句话啊,别吊着我。” “谁吊着你了?”他这句话似乎有歧义,沈岩略一沉吟,“我又没说不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待会儿我在校门口等你,别在宿舍磨蹭太久啊。” “知道了知道了,你烦不烦呀。” “哎呀,你烦不烦的啦,你好讨厌哦,人家不理你了啦!”好不容易赶走了这只苍蝇,沈岩转头就对上蒋芊荟玩味的小眼神,再搭配上她特有的“台湾女神”口音,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你最烦。”她笑着同蒋芊荟玩笑了几句,不经意间撞见了吴峥的眼神,只对上一秒,他就迅速地移开了视线,冷冷的,没有温度也不带情感。 沈岩觉得最近三个人之间的氛围实在怪异,起因就是吴峥与顾莘莘之间那场她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战役。明明是她们两个人吵架,但沈岩觉得吴峥连带着对自己也冷冷的,她有一种受了连坐之刑的错觉。 第31章 铃打响以后她没有立刻起身,吴峥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在草稿纸上尝试着配平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化学方程式。 “放学了,还不走吗?”她搭话道。 “嗯。”对方没停笔也没抬头。 沈岩不死心,“回家做也来得及啊,明天给遇林补课,下午也有时间,再说后天还有一整天呢。” “哦,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也到月底了,储家那边我以后就不去了,你帮我告诉他们一声。但还是要谢谢你帮我找的这份家教,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我的窘迫。” “啊?怎么就不去了,你这,”怎么搞得跟要诀别一样,“这不是好好的吗?是哪里出现问题了吗?或者你对什么地方不满意?林阿姨可喜欢你了,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吴峥停了下笔,还是决定向她解释一下,“这学期结束以后要分理科尖子生强化班,每个班只有两个名额,这对我非常重要,我不想浪费时间在其他事情上。” “哦,就这个啊,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呢......” “你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我刚说了这次机会对我很重要。”他语气冰冷。 沈岩被他认真地神情和语气吓到,半天才想起来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对你来说不是很容易吗?你拿了好多次第一,这次分班也没有什么悬念。”这次分班,所有人几乎都认为吴峥一定在其列,另一个名额在赵云辉和傅叙澄之间产生罢了,真是不明白这样稳操胜券的人在这里提心吊胆,而真正悬的人却要去放风筝、吃烤串。 可是吴峥似乎对她的这番奉承不太买账,“那可不一定,一共就两个名额,要是我这次考了第二,那可就悬了。毕竟我没有某些人那样的好爹,随便一句话就能安排上,要是遇上这样的暗箱操作,你说我怎么办呢?我哪儿都比不上他,所以才要格外努力。” 沈岩很震惊,没想到一向温和大度的吴峥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这样的话说得很没道理,你凭什么断定人家要耍手段抢你名额?其实,没有人觉得你比不上他.......” “没有人?”他听到这里笑了,“错了,是所有人。你不也是这样觉得的吗?”所以才选择跟他在一起。 “吴峥,”她知道他是有一些自卑的,这一点跟自己特别像,曾几何时她也为自己处处不如别人而自卑,从根本上来说这个共同点是他们成为朋友的重要原因,有时她看到吴峥就像在直视自己的内心,那种相同的敏感脆弱和无处安放让她出于本能地想关怀和心疼。可是后来她渐渐发现,其实没有自卑的必要,昂首挺胸就好,这世上谁也取代不了谁,谁也不能成为谁。“有时候大度一些反而会获得快乐,每个人和其他的人都没有什么可比性,过分的自卑有时候就是狭隘......” “谁跟你说我自卑了?说说事实而已。我狭隘?也是,你这么上赶着护着他,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没他好。” 这场对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演变成了这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窜出了□□味。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简直莫名其妙,我觉得你不是这样啊。” 他终于写不下去了,将笔重重放在课桌上:“你觉得?你凭什么觉得?我们认识没多久,你别一副了解我的样子,我这人就是这样,自私狭隘,敏感多疑,哦,还有你说的自卑!跟我这样的人做朋友很累,你这副模样这个表情还是对着某些人去用吧,我活该没人可怜没人关心,你快点儿走吧!” 沈岩点点头,礼貌地道歉:“对不起。如果我说了伤害你的话,我道歉。抱歉惹得你心情不好,你专心备考吧,我不会多嘴了。” 她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吴峥一个人在原地。 看着沈岩离开的背影,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又作罢,任由她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吴峥心里突然一阵烦躁,方程式一直没有配平,可能是生成物是三价铁元素的氧化物而不是二价......他将稿纸揉作一团狠狠地扔了出去,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下好了,把一切都搞砸了。不平衡心理无处不作祟,一周之内,接连伤害了两个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 沈岩下午心事重重,跟那一群人在南湖公园也提不起什么兴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她还是没能想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怎么了?不舒服还是怎么?”傅叙澄发现她情绪并不高涨,“我也觉得无聊,方其恺你出的什么破主意,你看除了我们这群傻叉还有人搁这儿放风筝呢吗?” “嘿,澄爷,你要怪我就没意思了啊,不是你说要搞点儿积极向上富有情调的吗......” “闭嘴!”生怕方其恺说出什么机密,他急忙喝止,然后转头对沈岩说,“那我们现在去吃烤串?会不会有点早,太阳还没落山呢。” “你们去吧,我要回家了。”她实在没有什么心思,况且这阵子妈妈身体不太好,她如果还在外面不管不顾地玩到天昏地暗,就太没良心了。 “别啊,位子都定好了你现在说不去,不够意思了啊。”这是有人出声挽留。 沈岩正为难的时候,傅叙澄说话了,“行了啊,少一个人你小子不是可以吃更多吗?我也不去了,你们去吧,我送她回去。” 沈岩在一众人的起哄声中径自离开,傅叙澄拎着两人的书包悠哉地跟在她身后,笑得一脸玩世不恭。 两人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但是却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地距离。他走在她身后,阳光投影下来,她的影子正偎在他肩膀上,一副小鸟依人的可人模样。他始终没发现自己脸上挂着又蠢又呆的笑容。 公交车进站的时候,他将书包递给沈岩,“有事儿联系我啊。” “嗯。”她接过,从包里翻出交通卡。 “当然没事儿也可以联系我,我一直开机的。” “......嗯。” 傅叙澄回到家了,百无聊赖地待了两天,那时候还没有微信,满大街都在用手机QQ聊天,那时候无线路由器在国内普及度不高,学生都是用流量聊天,或者互相给对方发短信。 他给沈岩发了短信过去,两人不痛不痒地聊了几句,后来沈岩以话费不多为由拒回他的短信。 “切,小气的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把手机扔在一边,倒回床上去,过了一会又觉得无聊干脆爬起来打游戏。 “哎哟,一天到晚躲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我看你非得要把自己闷得发霉才罢休。这周怎么不出去跟方其恺打球啦。”许敏端着一碟子水果走进来。 “干什么啊?能不能敲个门啊?万一我什么也没穿呢?您这是侵犯人隐私!” “哟,侵犯你隐私啦?要不要给我判刑啊?一天到晚人小鬼大。晚上我请了詹颖和她妈妈来咱家吃饭,你到时候别闷在房间里,你跟小颖是不是还在闹别扭?你上次都把人气哭了,她马上就要出国了,你嘴下留德啊待会儿。” “她要出国?我怎么不知道啊?”他拿起一块西瓜放进嘴里,囫囵不清地问道。 “洗手了吗你脏不脏?那牙签是个摆设啊?”她伸出手欲打掉他的爪子,没成想被他躲了过去,西瓜也顺势塞进了嘴里,“你能知道就怪了,你一天到晚不是打游戏就是打篮球,要不然就是跟别的什么人在一块儿,哪儿有空关心这些事儿?人家好容易来一趟,又被你这张臭嘴气走,你爸还说你说话像我,我说话可不像你这么人见鬼嫌!” “行行行,我像我爸,像他,像他。她们什么时候过来啊?” “这个点儿,快了。”许敏看看表。 詹颖母女来的时候,还不到七点。天色尚未变暗,还有点点斜阳挂在天上,夕阳的余晖落在院子里,角落里的绿色盆栽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有种静谧的美感。傅家阿姨在厨房里忙活,妈妈和许阿姨则带着她在院子里闲聊。这片都是独栋别墅,很少能够听见邻居家传来什么动响,很宁静,是适合三五好友围坐叙旧的。 詹颖此刻有些明白古人为什么常常在黄昏的时候感叹人生不易或是离愁别绪。明明还有半个月才走,却好像已经能感受到“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曲其中一二。 “这外面待得人头晕,我们进去聊。小颖?发呆想什么呢这孩子。” “啊?哦,你们先进去,我晒晒太阳,待会儿来。” “别待太久。”妈妈叮嘱她。 “知道。” 其实出国去念书一直都是詹父的主张,她本人没多大渴望,但是却也不抗拒。前阵子父亲提及,此事才被正式提上日程。她本来是犹豫的,但傅叙澄跟那个女生帮她下了最后一道决心。在詹颖的眼里,他一直是个得理不饶人,尾巴翘上天,不知道怎么跟女生相处的幼稚男孩,想不出来有一天他认真喜欢一个女孩是什么模样。她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看不到,不过也没关系,等他年纪大一些成熟一点,两个人顺势地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竟然真的有这样一天。那个女孩不算漂亮,顶多是偏秀气的类型,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从没想过他喜欢这样的姑娘,说话轻声细语,嗓音软软糯糯,动不动就害羞,一副娇小的身躯更是让人想要保护。他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孩儿。 是不是女生都应该是她那样呢?不像自己,说话老是跟他对着干,像个男孩子一样跟着他们一帮人上蹿下跳到处玩儿,还动不动就乱发脾气,更惶论害羞为何物。 没过几分钟,傅叙澄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下楼了,耳朵里还塞着耳机,嘴里嘟囔抱怨着什么,一看就是许阿姨差遣他下来倒垃圾。 他也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詹颖,放下垃圾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她走来。 “怎么坐这儿?” “晒晒太阳。” 他顺势捞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笑着说,“不怕晒黑?也是,晒太阳能补钙,沈岩走哪儿都带着一把小花伞,欠教育。” “别在我妈面前说漏嘴了啊,免得她叨叨我。”他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 “嗯。”得到詹颖的回答以后才放心地坐回去。 “你们算是......在一起了?” 第32章 他切歌的动作顿了一下,思考了一秒,“应该还不算吧......但是八九不离十,其实也差不多。不说这个了,我也是会害羞的,怪难为情的。不说我们了,说说你吧,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国外念书?” “什么叫‘突然’,你不是知道吗,我爸一直有这个打算的。” “你不是没表态吗?以前不是一直没个定论吗?这都搁置了好几年了,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决定了,这还不算‘突然’?” “我觉得也不错,就同意了。” “那行,”他咋咋舌,“要不要改天方其恺我们几个给你攒个局,欢送会?” “不用了,时间挺紧的,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处理,可能没什么时间的。” 他点点头,“也好,到了那边一切顺利,好好照顾自己啊。” 就为他这句话,詹颖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但随即调整心情玩笑道,“我现在还没走呢,送别的话先留一留。” “行,到时候你要听多少有多少,好话管够。” 詹颖愣愣地盯着地面,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铺在参差不齐的青石块上,让她有些恍惚,“傅叙澄,”她突然叫住他,淡淡地问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难道就真的一点点也没有看出来我喜欢你吗?” 传说青梅竹马有两种结局:一是修成正果共度余生,二是人生轨迹慢慢分离,相见不如怀念。如此看来,他们应当属于第二种。 “什......么?”少年应答的半句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回身的动作也随之僵住,瞬间定格。 “你在走之前还跟我开一玩笑?”看着她认真且略微有点受伤的神色,语气又软下来,“不至于吧?连我妈都说我对你不好......可你也从来没说过,我不知道啊!” 詹颖抬起头来,眼里微微湿润,“如果我早说,你早知道,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我不知道啊,”他抓了抓头发,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才不至于太过尴尬。 “大概不会吧,”她重新低下头,像是自言自语,“你还是会遇见沈岩,她那样的才是你喜欢的类型,对吗?”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震惊。詹颖之于他是父母欣赏的“别人家的小孩”亦是儿时玩伴,在这一点上与方其恺无异。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对于詹颖而言意义也是一样的,是以他从未细究过一个纤弱娇气的千金小姐跟他们一群男生同进同出是为了什么。 “进去吧,时间差不多了。”在他尴尬到不知所措的时候,詹颖主动结束了这场由她挑起的对话。 人和人之间的磁场是一个奇怪的存在,好的时候心有灵犀,你一个眼神我就懂得你的心意,仿佛这是世界上最不可多得的默契;坏的时候双方彼此仇视似有这辈子也不可能瓦解的不共戴天之仇。然而这样的磁场却偏偏很脆弱,像玻璃一样,能够被轻而易举地打碎,也许是因为一句话,或者一场对谈,这两人之间的默契便可烟消云散,当然也有可能一笑泯恩仇。 吴峥和沈岩是这样,傅叙澄与詹颖亦是如此。吴峥与沈岩虽然仍是同桌,但是两人再不同往日一样交谈,对待对方冷漠而又疏离。客气是一段关系当中最残忍的杀手,不论是友情还是恋情,彼此礼貌相对,时间越久就越不知道如何打破屏障,只能放任它日渐变宽、变厚。 强化班的分班结果在开学以后在布告栏公布。 沈岩还没进教室就听见林聪和方其恺嚷嚷,人选是赵云辉和吴峥。听到这个结果的瞬间,她心里一块小石头落了地,虽然他跟她保证过他的名字绝不会出现在强化班的名单之上。 但是她在看到贴在墙上的成绩单之后,还是狠狠地怔住了。傅叙澄竟然跌出了班级十名以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然而此刻这位成绩下滑幅度如此之大的人还像没事人一样在操场打球。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冲冠一怒为红颜’,我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顾莘莘不住地对她使眼色。 “这句话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哎呀,差不多啦,都是因为爱情嘛!能理解能理解!” “爱你个鬼。” 当旁人都挤眉弄眼明里暗里向她表示艳羡的时候,莫名地,沈岩竟为此有些负罪感。虽然这件事不是她指示暗示他的,但究其根本她好像还是发挥了一点作用,尽管这么想好像有些自恋。 彼时许多人围在赵云辉身边调侃他“平步青云、一只脚踏进大学校园”,沈岩下意识在教室里搜索那个瘦弱男孩的身影,却发现他的课桌早已空空如也,上学期堆在墙角落里没来得及收走的书也不见了踪影。或许他早已经迫不及待地去到那个更适合他的环境,只是她曾经认真想过郑重地跟他说句再见的,可他没给这个机会。 很快,敏锐的班主任吴老师从傅叙澄如此反常的成绩以及偶尔听到的班上同学明里暗里意有所指的玩笑话中推断出了什么,大刀阔斧地调整了部分同学的座位,其中就包括了沈岩和傅叙澄。 “高三了啊,关键时期,不该有的想法千万别有。女同学脸皮薄,在这里我就不点名了,沈岩你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话刚出口就觉得有不妥之处,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哦吼——”班里几个活跃的男生放肆哄笑,鼓掌的、叫好的,顿时乱成一锅粥。沈岩抱着自己的书包,在这样的混乱中硬着头皮朝自己的新座位走去。 办公室里。 年过不惑之年的吴老师捧着保温杯,看着眼前这个红透了脸的女学生,酝酿了好一会儿道:“你跟傅叙澄......” “没有!”她急切地打断老师的话,只是到底有些底气不足。 “那同学课后说的,又是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 “不知道?”他刚想发作,态度却又软下来,“我说沈岩,他糊涂你也糊涂吗?他怎么考都能上好大学,退一万步来讲,他就算考得不理想,他父母有的是办法给他找路子,可你呢?你有吗?你们女孩子就是乱七八糟电视剧看多了,你跟他差这么多,将来肯定各奔东西啊,说不定还没等毕业就吹了,女孩子在这时候特别容易胡思乱想,回头再影响了高考,你说谁吃亏?还有其他方面也是女孩子吃亏,你们年纪小不懂得......” 后来吴老师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只记得自己强忍着眼泪不住地点头。 “你回去吧,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这间事情我就暂时不知会你妈妈,你们家情况我知道一点。” “谢谢吴老师。” “去吧。” 她绕了远路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再三确认自己看起来无异样才回到教室。 第33章 在她走进教室以后,围在她座位边笑闹的同学忽然安静下来,有默契地散开了,只有傅叙澄一个人走过来。她坐下以后打开习题册,假装没看见他。 “老吴跟你说什么了?”见她低着头他只好去轻轻扯她的衣袖。 “没什么。”她将胳膊从桌面上放下来。 “怎么没说什么,肯定说了,你眼圈都红了!”他有些急切道。 有好事者正往这边张望,沈岩用手撑住额头,“暂时不要跟我说话好吗?” “哦,”他不情不愿地应下,随后又补充道,“那我给你发短信,记得回啊。” 沈岩的手机在学校是关机的,这个他是知道的。傅叙澄恪守约定,在学校甚少与她讲话,好容易熬到了周末,他刚到家掏出手机就撞见许敏正在他身后。 “干嘛呢,吓我一跳。” 许敏却不像以往看到儿子回家时那样喜笑颜开,而是一脸严肃,“过来,有事跟你聊聊。” “什么啊,我作业多着呢,赶紧的。”他不情不愿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许敏将一张单子拍在茶几上,他凑近一看发现是成绩单,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意外。” “要不是吴老师打电话给我,我还不知道你这么有能耐呢,为了女同学故意考砸,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浪漫,特有情调?” “靠,这个老吴,我说课上怎么没点我名儿,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你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您别听他瞎说,语文老师惯用的夸张手法,哪儿有什么女同学,我就是没发挥好,怎么,难道还不允许人失败个一两次了?知不知道爱迪生在发明电灯泡之前受了多少挫折,我爸也说了,那人家成功人士都是吃尽苦头的,我这算什么......” “你给我闭嘴!怎么不学点好啊,尽跟我扯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跟你说啊,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别想造次,下周就给我走读,我和你爸轮番接送!” “不是,凭什么啊?凭什么就要我走读啊?” “不凭什么,就凭我是你妈。” “哼,”他没个人形地倒在沙发里,嗤笑一声,“看你这样是不是亲妈还不一定呢。” “反了你了,怎么说话呢?” “我就这么说话怎么了?你控制欲太强了吧?从小我什么不是你决定啊,穿什么衣服、报什么才艺班、补习班,跟什么交朋友,上什么学校,将来考什么大学,你哪样不插手啊?是不是将来我结婚了生男还是生女都得你来定?” 许敏气得嘴唇发抖,“行,长大了是吧,嫌我手伸得太长是吧?你要不是我儿子我还懒得管你呢!你以为我想管?我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生活整天围着你转,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我还错了?我才是人家说的热脸贴冷屁股!” “行啊,是不是我走了你就不用牺牲也不用委屈了?” “滚!” 他点点头,二话不说抓起书包就往外走,关门声“砰”地传来,许敏像被抽走了主心骨似的跌坐在沙发上开始哭。 阿姨看劝不住这两个母子,忙给傅霖生去了电话。 “这么晚了他出去干什么?一个小孩子家,遇到坏人怎么办,你去追追他。”许敏哭着对阿姨说。 十八岁的男孩子身高腿长,哪是她这个中年妇女追得上的,她放下电话,“傅太太别急,小孩子脾气,待会儿就回来了啊。” 傅叙澄关掉了手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华灯初上的时候他溜达到了一条陌生的街上,看看路口标牌,突然觉得有点熟悉,拐个弯再走两个红绿灯路口就到沈岩她们家小区。 而此时沈岩刚吃完晚饭,坐在小房间里准备开始写作业,但脑子乱哄哄的,老想着这周学校发生的事,半天也没有写出一道题目,顿时有些心烦意乱。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来看,是傅叙澄发来的信息。 “我好饿。” 她犹豫了下,正准备放下手机不予理会,第二条又进来了。 “我被赶出来了。” “我在你家门外。”第三条。 “我要进来了。”第四条。 她吓得手一抖,立即回复他:别动!我马上出来。 “好的。”他回。 “妈,我水笔没墨了,出去买一盒,就在小区对面便利店,马上回来。”她扯了个谎。 孙嘉萍正在绣十字绣,“大晚上的别出去了,明天再写吧,今晚早点睡。” “很快的,十分钟我就回来了。”她放下笔就往外面走,经过厨房的时候顺带藏了一个紫薯。 “等我陪你去。”孙嘉萍放下绣针。 “不用不用,我去找小润姐姐陪我。”她吓了一跳,急中生智想起了邻家姐姐。 “小心点啊。”孙嘉萍没起疑心,又坐了回去。 “哎。”沈岩舒了口气。 沈岩走过小巷子,果然在拐角那棵树下看见他,上次他也是等在这个地方。 “怎么才来,我的血都快被蚊子吸干了。”一见她来他就抱怨。 沈岩将紫薯递给他:“将就点吧,有点凉了,但挺甜的。” “这什么东西,这么丑怎么吃。”他一脸嫌弃却还是老实地接过去,仔细地去皮。 “怎么了?跟家里人吵架了?还是因为那件事情?” 看她貌似有点内疚,傅叙澄急忙澄清,“不是,就是跟我妈顶嘴,她让我滚,我就听话地滚了。” 那你妈有说让你滚这儿来吗? “这都几点了,差不多就回去吧,你爸妈肯定急疯了满世界找你。” “凭什么啊,是她让我滚的,我现在回去多没面子?” 被宠爱的小孩果然都有任性的权利,“你别闹了行不行?能不能懂点事儿。”沈岩无语。 “在家听我妈唠叨,怎么连你也要说教?我晚点给我爸打个电话行不行?” “那......好吧,你打算怎么办?” 他被问住了,仿佛自己也没想好。半晌才说,“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好一点的酒店或者旅馆之类的吗?我只能凑合一晚上了,明天的事再说吧。” “出了小区门左拐直走再右转过马路,里面有条巷子,一整条街都是酒店。” “这么远你不会带我去吗?” “......你等等。” 她回去跟孙嘉萍说要到小润姐姐家写作业,待会儿回来,拿了本书就往外走,出了家门就开始狂奔,生怕孙嘉萍拆穿她的谎言要捉她回去。 “切,我还以为你要干嘛,拿作业干什么?”他竟然还有心情嘲笑她。 沈岩恶狠狠地回,“你懂什么,不然我怎么跟我妈说?” “好吧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你妈说让你滚这儿来吗? 第34章 八点钟不到,街道两边的小馆正是热闹的时候,米线馄饨店里坐满了人,多是劳碌了一天的人。尽管这是在不甚繁华地段,车辆还是接连驶过,夹杂着人声,这个夜晚瞬间变得生动起来。 他们并肩走着,并没有许多话要讲,只默默地沿着人行道的砖纹向目的地进发。 “其实,你没必要故意考成那个样子的,理智的做法是不应该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他没想到沈岩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你想多了,我就是没考好而已。再说了,这分个破班跟前途有毛线关系?少爷我不管在哪儿都能上名牌大学。” 好吧,这倒也是。她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而且我根本就不想那么理智,你明不明白?” “呃,前面就到了,快点。” 看到了眼前的景象,傅叙澄才明白她方才所说的“酒店”指的是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一片破败的居民楼,用白板红字写着“住宿”、“旅馆”等字样罢了。稍微高档一点的会在墙上装一个灯牌,红色、绿色的小灯跳来跳去,怎么看怎么像电影里的低俗娱乐场所。一条街都是这样也算难得。 “就这?” “要不愿意的话前面右转五十米还有一个地方,天桥下面经常有流浪汉留宿,不用给钱还能躲雨,就是得防着点儿城管。” 她的后半句话硬生生让他重新转过头来,“行吧,就这儿。” 住宅改装的小旅馆在视觉上总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昏暗狭窄的甬道,让人不舒服的气味,还有看上去不像好人的老板。这一切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电影里杀人分尸的情节多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发生的。 一个穿着酒红色T恤的中年男人办好了登记,将房卡递到傅叙澄手里,好奇地打量着这对晚上前来开房的高中生模样的男女,神情中透露出了然,还有一丝淡淡的鄙夷。 “那个,你找到住的地方了,我就先回去了。”她不自然地用手拢了拢耳后的头发。 “别呀,你先跟我上去,等我放下东西再送你回去,外面那么黑你一个人怎么回去。” “好。”沈岩见他如此坦荡,略一思忖还是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她坐在狭小的单人床上等着他,在洗手间磨磨蹭蹭许久以后他才出来,头发湿漉漉的,白色短袖也沾了水,紧紧地贴在身上,精致的肌肉纹理一目了然,沈岩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 他胡乱用毛巾擦了擦头,“走吧。” “不吹干吗?” “懒得吹。” “待会儿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免得他们着急。” “知道知道,真是不管什么年纪的女人都爱唠叨。” “......” 那时将近九点,九月的B市炎热还未褪去,即使是在夜晚也仍然能感觉到空气里潮湿的热度。这时候街边的小店不似一个小时之前那样热闹,得了闲的老板拿了小凳子坐在路边纳凉,还有卖西瓜的老大爷在伞布下摇着蒲扇听小曲儿。 他咳嗽了一声,突然开始找话,“那个,对不起啊,害得你被老吴批评。” “没什么,以后注意保持距离。” 他突然停下脚步,“怎么又要跟我保持距离啊?”局势才刚刚明朗一点,老吴一次谈话结束以后,得,瞬间回到解放前。 “你什么意思啊?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行吗?这样吊着我很难受的。” 他急躁的脾气一点没变。 “你的心意我知道的,而且我,我的,你也是知道的,”沈岩红着脸向他解释,“但是大家都在说,吴老师也知道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等高考结束好不好?” 他听了这番话才觉得释然,于是笑得傻乎乎的,一双明亮的眼睛憧憬着什么,“也好。等我们都考上大学,到时候念同一所大学,可以天天见面的那种。” “我可考不上那么好的大学。”她这时突然有点煞风景,不过也的确是事实,他的目标院校一定就是顶尖的那几所,都是沈岩望尘莫及的学校。 “我说你对自己有点信心行不行?同一座城市总可以吧,周末还可以见面。” “到时候再说,现在知道什么。” “切。” 走到小区里面,他轻轻扯她的头发,“哎,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许是刚刚她的松口让他有些得意忘形,不知觉间就问出了这样一个极度没有营养的问题。 沈岩回头只见他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拔来的杂草,笑得张扬。 “说实话吗?你不生气?”她笑着问。 “废话,不然问你干嘛?我气量大着呢。” “嗯,”她抿着嘴唇,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然后一脸认真地告诉他,“不发火的时候像开屏的孔雀,好像全世界喜欢你都是理所当然,发火的时候像炸毛的公鸡,一丁点小事就能气得跳脚......” 她看着他黑下来的脸,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不是说好不生气吗。” “我没生气,谁说我生气了。我这样像生气的吗?”他一脸不爽。 “原来你就这么看待我。”他说这话时略微不高兴,有点赌气的模样。 沈岩偏头看到他的样子,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此刻竟有点委屈的意味,不由得笑了。 “你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他质问。 “不可以吗?你管我。”她学着他一贯的口吻回嘴道。 “嘁,你有毛病。”少年挑挑眉毛,一脸嫌弃的模样。 今晚月亮很好,白练似的铺下来,与小区里昏黄的灯展辉映着,柔柔的风从身后拂过来,碰着人的衣袖又擦着脸颊离开了。沈岩这时候突然想起从前读过的那句:“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倒有那么几分意思。远山边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少男少女无声地穿过静谧的小路,只有蝉躲在角落声声鸣叫。 就在即将拐弯进入小巷的时候,傅叙澄突然拉住沈岩的胳膊。 “干嘛?” 他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却又固执地不肯放手。 “你要说什么呀?待会儿有人出来看见了,你先放开。”沈岩慌张道。 “我,我想亲你一下。”他说完这句话霎时面红耳赤,竟有点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半天没等来回答,他又“解释”道,“我没想耍流氓啊,我只是想着,能不能提前,或者预支一点点......”这话还没说完他又暗叫不好,这解释不是越描越黑吗?还不如不说。 见沈岩低垂着脑袋半天没有回应的打算,他厚着脸皮问,“行吗?” “你滚。”沈岩咬着嘴唇,涨红了一张小脸。 “哦。”他闷闷答到。 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缓和这略微有点尴尬的气氛,沈岩猛地挣脱了他的手,一溜烟儿跑进巷子里,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他愣愣地望着甬长狭窄昏暗的小巷,傻傻地笑了。他手腕处的余温和女孩特有的细腻柔软的触感仍然停留在他指尖。 作者有话要说:孔雀or公鸡? 第35章 傅叙澄隔天傍晚在沈岩的劝说下回了家。一回到家他就躲进自己房间,也不跟任何人说话,担忧了一天的许敏无力地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发着呆。 此时傅霖生刚刚下班回到家里,见妻子如此模样,急忙放下东西坐到她身边:“怎么啦?怎么这副表情。” “回来了。谁都不理,这会儿在房间里,跟谁欠了他似的。”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待会儿收拾他,还反了不成。说到底那臭脾气也是你惯的。” “我真是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大反应,我说错了吗?这么小年纪谈什么恋爱?不把心思放在正事儿上,尽顾着猜女孩子心思,能有什么出息。” 傅霖生端起桌上泡好的茶喝了一口,慢悠悠地对妻子说,“也不小了,这不马上就要十八岁了吗,这要在过去都是该生孩子的年纪了。哪有十八九岁男孩子不喜欢漂亮小姑娘的。” “你少跟我说这些歪理,现在不是过去,学生就该做学生应该做的事。再说了,小颖不漂亮吗?我都没见着他对人家好过,也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有什么特别的。” “有什么特别的?”傅霖生调侃道,“特别漂亮,特别温柔,特别可爱,哪一条都可能。” 许敏给他一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就乐观吧,到时候要是出了事,我看你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儿啊,净瞎担心。” “我瞎担心?”许敏情绪突然有些激烈,“前几年你那个同事家女儿不就是,高中没念完检查出怀孕了,不知道怎么办又不敢跟父母说,留遗书跳楼的那个,还是你跟我说的呢。等人家姑娘大着肚子找上门来你就开心了,升级当爷爷吧。” “啧,对儿子有点信心行不行?他知道分寸的。再说了,人家女孩儿又不傻,白白让他占便宜?小孩子过家家似的闹一闹,也值得你这么大动肝火,放宽心吧,要不了多久他就没兴致了。” “但愿如此。” 九月开学即是高三。时间是很神奇的东西,难过时觉得煎熬,愉悦时觉得短暂。有时候想象着未来的日子,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才能捱过去,前路苍茫总让人觉得仓皇无措。可是在某一个时间节点,我们回头时会发现,那些自己曾经恐惧的、认为不可能的,皆已成为过去。 理科强化班在一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紧锣密鼓地开启,班上同学张罗着给赵云辉和吴峥办一场小小的欢送会。但是吴峥却没有露面,一群好动的同学围着赵云辉一通叽叽喳喳,后者其实也不是聒噪的人,于是欢送会并未激起什么水花,众人乌泱而来乌泱而去,前后不到三十分钟。 很多年以后沈岩回想起这年的生活,除却怀念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些曾经在她看来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在那一年里竟然通通做到了。在这一年里,只觉得自己没有时间和经历去回想过去以及展望未来,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周而复始的痛苦上面,每天早晨五点五十分起床,夜里十二点半才休息,每一门科目的复习和刷题几乎占据了所有时间。尽管如此她也没有觉得特别疲累,大概是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每天都处在极度的紧绷中,生怕自己错过或者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高考是每个人生命中重要的分岔路口,是漫长回忆中具有别样色彩的一帧,但绝不是人生中绝无仅有的机遇。只是每个人应当在当下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至少不要留下遗憾。不同的是有的人在最后关头会幡然醒悟奋起直追,而有的人则一蹶不振破罐破摔。严格来说,沈岩并不属于这两种人,她是那种从一开始就很努力,最后关头尤为努力的人,连班主任老吴都将她视作模板,号召同学向她看齐。 时间这东西,你希望它过得快的时候总是一分一秒都觉得难熬,而当你希望它能慢一点的时候,它却又偏偏不让你如愿,在你刚刚有所知觉的时候,它已过了大半。转眼之间,高三竟已过去大半,老师和同学谈论的话题也已经从书本的某一章节,某一经典难题变成了学校、专业以及哪个城市。当天气开始变得炎热,藏在树叶里的蝉在整个校园里聒噪的时候,这场战役已经能够闻到了硝烟味。 周五沈岩回家,吃了晚饭以后孙嘉萍难得地跟沈岩坐在一起谈谈心,自沈岩上高中以来,母女俩甚少专门花时间聊天。 “有考虑过考哪所大学哪个专业吗?我听隔壁李阿姨说她姐姐的孙子要报什么航天员,学校什么的都想好了,你呢?想好了吗?”孙嘉萍小心翼翼地问她。 沈岩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几个小时前傅叙澄将她拦在公交车站,逼问她想报考哪所大学。 “我没想好呢。”她言辞闪烁道。 “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没想啊?”他一脸不可思议。 沈岩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是再普通再中庸不过的人,不像他那样一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目标明确。她是绝大多数没有目标没有方向的人之一,走一步看一步,迷茫且无助。 “那,”他语气稍有缓和,“我们去哪个城市啊?”他们是一定要在一起的,不在同一个学校,至少也要在同一座城市,他坚信这一点。 见她没有说话,他又补充道,“T大怎么样,我一直想念这个学校的建筑系,从小就想。” “很好,很适合你。” “你呢?如果不是T大的话,B市哪所大学?” “到时候再说吧。” 她莫名有点烦躁。B市大学的确很多,但是差别极大,除了顶尖的那几所大学之外,多是很普通不出彩的大学。她考上市内顶尖的那几所大学相当有难度,但是屈尊念本地其他普通大学,又有些不甘心。 “问你话呢,这孩子发什么呆。” 孙嘉萍将她的思绪拉回。 “哦,暂时没想那么多,考完再说吧。” “要不,当个老师怎么样?多稳当啊,我看B市师范大学就挺好的,离家近,名声也挺好的。”孙嘉萍无视她言语里的闪躲,自顾自地说着,甚至还点了点头,认为自己的这个安排很不错。 “妈,可那只是个二本!我这三年这么拼命,最终就念一个二本师范?我不想这样。”她低着头,颇有些不高兴。 “那外面的学校不是离家远吗?妈总不能搬过去照顾你吧?” “哎呀,谁要你过去照顾啊?我都成年了,自己可以的,哪有人上大学就在自己家门口上的啊,妈你也真是的,我都不是小孩子了。等考完出分数咱们再说好吗?现在说再多也没有用。” “那,好吧。你长大了,很多事情都要自己拿主意了,妈也帮不上什么忙。”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孙嘉萍把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她早已感觉到自己身体大不如前,况且她只有沈岩这一个孩子,她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人在脆弱时本能想将爱的人留在身边。她也明白自己这么做确是有些自私,甚至不是一个好母亲的所作所为,所以也只是略略探探她的口风,见她如此坚定,也就只能罢了。 第36章 高考来的那天很平静,没有想象中那么热烈,跟平时的模拟测验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同一个考室里都是生面孔,仅此而已。结束的时候也很平静,那个下午仿佛与过去三年中的任何一个下午都相同,她从考场走出来的时候内心没有太大起伏,甚至有一丝丝轻松。只是在回头看这座教学楼的时候,从中觉出一点陌生,然后就是淡淡的惆怅,从没想过这一切结束得这样波澜不惊。 但是也不乏有积极的活跃分子。方其恺和傅叙澄一群人考完以后简直撒了欢,从走廊这头打闹到另一头,整栋教学楼都回荡着夸张放肆的笑声。更有甚者跑到楼顶上,将曾经的试卷和书本撕成一页一页的纸,一股脑全扔下去。这疯狂的举动引起了骚乱,更惹得保洁阿姨不满,拎着扫把在他们身后追。 沈岩看到这滑稽的一幕也笑了,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散乱的书本试卷,正打算回自己班的教室看看,在楼道拐角处却碰到了吴峥。 距离两人上一次打照面还是在强化班分半之后不久,那时他表情很冷淡,仿佛跟她素不相识,眼神似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也很冷漠。 就在她准备快速越过他时,吴峥却说话了。 “考完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是一句什么废话?全国的考生都考完了。 沈岩下意识看看四周,发现并没有其他人,“你在跟我说话?”她有点意外。 “嗯。” “是呀,考完回教室来看看,今天太晚了,明天才搬东西回家。” “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 “喂!沈岩!你要我们等你多久啊?其他人都去校门口集合了,你竟然躲在这儿跟人聊天?”傅叙澄突然这时候出现,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来了来了,我也没耽误多久啊。”她匆忙朝他跑过去,忘了跟吴峥说再见。 “瞎说,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 “你刚刚明明在跟方其恺闹,哪里在等我啊。” “你迟到你还有理了?” “......” 吴峥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在原地愣了好几秒,然后离开。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主动跟她打招呼,没想到那个人一句话就可以终结他好不容易开启的对谈。 班级的同学早在高考结束之前就约好考完试要吃一顿“散伙饭”纪念这三年的同窗情谊。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为自己成年以后的第一次放纵找了个漂亮的借口。全城的高中生都跟约好了似的,所有KTV、农家乐、烧烤摊都可以看见成群结队的刚刚摆脱束缚自以为得到自由的年轻面孔。 这是沈岩长这么大第一次进KTV,既好奇又拘谨。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一口接一口地吃桌上摆的果盘和小吃,不唱歌也不主动说话,别人问话她才回答。 傅叙澄和顾莘莘他们几个倒是很活跃,轮番地举着麦克风高歌,即使五音不全也不怕被人笑话。其实说起来,沈岩这是第一次听傅叙澄唱歌,没想到他唱起歌来竟意外地有些动听,当然,也有可能只有沈岩一个人这么认为,毕竟她迄今为止只会唱国歌。 那天晚上他霸占麦克风唱了许多首歌,沈岩只对一首印象深刻,但还是没记住名字。他安静地坐着,一改往日的毛躁急切,安静地盯着屏幕,认真地唱出一字一句,颇有几分沉稳幽怨的模样。光线很暗,她坐在他的侧面,看着他挺拔的鼻梁微微有些出神,生得可真好看啊。 “情人眼里出西施?用得着盯这么久?瞧这目不转睛的模样。”顾莘莘在麦克风争夺战中败下阵来,端着一小碟西瓜坐到她身边,一脸戏谑的模样。 “净瞎说。” “我瞎没瞎说不知道,反正你这少女怀春满面桃花的样子也骗不了人。待会儿你俩准备上哪儿风流去啊?” 沈岩呆呆地,“这都几点了,唱完歌不回宿舍睡觉吗?明天还要搬东西回家啊。” 顾莘莘翻个白眼,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以前有老吴盯着,现在挣脱了一切的束缚,自由自在的,不趁着夜晚约个小会也太可惜了吧?隔壁班的情侣可是连是散伙饭都没参加,考完就没影儿过二人世界去了。月黑风高拉个手亲个嘴啥的,多带劲哪。” “哟哟哟,脸红什么?脑子里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限制级的画面?”顾莘莘一个劲儿地调侃她。 “别瞎说!高音喇叭你小点声,让别人听见我找你算账!没有什么约会,我待会儿就回去了。” “你真没劲。” 正整场聚会傅叙澄和沈岩没有凑在一起说过话,也许是人多眼杂,两人都有些心照不宣。唯一一次两人目光对上,后者像撞见鬼一样迅速移开视线,生怕自己做出什么异常反应让别人捏住了把柄加以嘲笑。 绝大多数女生还算规矩,不过就是唱唱歌聊聊天,一群男生则像脱了缰的野马,喝酒、笑闹、讲段子,惹得服务员和其他包间的顾客不断侧目。 十点半的时候,沈岩提出要回学校。 “别呀,这才到哪儿?”顾莘莘挽留。 “我困了。” “......好吧,我送你回去再过来。或者,”她话锋一转,眼神里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我去叫你们家小傅送你。”说着就要过去。 “哎哎哎,”沈岩急忙扯住她的胳膊,看了一眼正在兴头上完全没往这个方向看的傅叙澄,“这么近,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你们好好玩儿。到宿舍我会给你发短信的。”说完也不等顾莘莘的回应,径自跑了出去。 夜晚十点半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烤串摊、火锅店,一路热气腾腾。这离学校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一站公交车的距离。方才生怕顾莘莘多事引人注目头脑发热一个人跑出来,现在孤身一人在大街上游荡,她才后知后觉,怎么能干这样的蠢事。公交车站就在前面,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赶上末班车,就在她自我安慰着走向公交车站的时候,身后有人叫她。 沈岩回头,傅叙澄正朝她这边小跑过来。 “你要回去怎么不叫我?大晚上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晃荡,是该骂你蠢呢还是该夸你勇敢?”许是有些着急,他说话的语气不太好,微微喘着气。 沈岩心里一暖:“我看你玩得正高兴,就没打扰。” “没啊,其实我刚刚都有点烦他们了。” 沈岩抿着嘴巴笑,没有拆穿他。 “这会儿估计没公交车了,咱们打车回去吧?”他略微烦躁地揉了揉原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 沈岩这时突然想到顾莘莘刚才说起的小约会,微微红了脸,“也没多远,走回去吧,二十分钟。正好说说话。” 他微微愣在原地,她则率先走出去。反应过来后他傻笑着迅速跟上,“说什么呀?”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听着就是了。” 他的笑容越来越大,索性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去,跟她面对面一边倒退一边笑嘻嘻地问她,“那,你想听我说什么?你告诉我你喜欢听我说什么,我说给你听啊。” 沈岩脸皮薄,哪里经得住他这样逗,把小脸一撇,“你好好走路,摔跤了我可不管你。还有,离我远点,你身上一股酒味。” 他听了这话立即停下来,抬起胳膊嗅了嗅,“也没那么味儿吧?我就喝了两三瓶而已。你不喜欢我喝酒啊?” 沈岩耳根一热,伸出手去推他,“我没有。” “那你喜欢?” “......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喝,你不让我做什么我就不做,以后都听你的好不好?” “你醉了吧?大晚上净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讨厌死了。” 也许是这晚喝了酒的缘故,他说话有些轻佻,“我这么讨厌的人,你还不是一样喜欢。” “......” “你今天唱的那首歌挺好听的。”她转移话题。 “哪首?”他今晚纵情高歌了太多,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她指的是哪首。 “就是那首,”她不知道名字,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我记得你好像唱了烟花?那首歌叫什么名字啊?” “哦,”他点点头,“烟花易冷,刚发没多久。” 那时的周杰伦红遍了大江南北,是“流行”的代名词也是音乐的风向标。他的歌很多,但是沈岩却只中意这一首,或许是哀婉缠绵的曲中意深得她心,又或许只是因为她喜欢的男孩唱这首歌的时候模样实在迷人。喜欢这首歌,也喜欢唱这首歌的他,以至于他们分开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敢在深夜里独自听这首歌,那时才明白,烟花真的易冷,就连感情变淡也是轻而易举。这世上本就没有永恒。 “你想听吗?” “你唱?” 他有点好笑,“这大晚上的,别人会以为我有病的。”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随身听,递一只耳机给她,“咱俩一块儿听。” 两个人共用一副耳机,一高一低并肩走在路上,有夜风轻轻地吹过来。耳朵里是周杰伦伤感的歌声,身边的他轻轻哼唱着,沈岩的四肢近乎在机械地运动,两人的身体明明没有接触,却燥热得厉害,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点想逃。 察觉到她的僵硬,傅叙澄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身边拉,“咱俩换个位置,你走里边儿。” 两人位置刚刚站定,沈岩像触电一样挣脱他的手。 “你干嘛?”他略微有点不爽,抬头看着前方一副对她兴趣缺缺的样子,“我又不会吃人,躲我干什么。” “还有啊,”他偏头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刚刚在里面,你为什么不看我?跟我对视一眼就这么见不得人?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我没有啊,”她心虚地辩解道,“要不我请你吃东西赔罪?”说罢就四处张望附近有什么可以吃东西的店。 趁她偏头的时候,傅叙澄突然凑上前来,低头在她脸蛋上急切地亲了一下,动作生涩,毫无温柔可言,甚至可以说有些粗鲁。 “你干嘛?!”沈岩吓了一跳,捂着脸质问道。 他声音比她还大,有点蛮不讲理,“怎么了?不行啊!”傅叙澄眉头紧皱着,好像自己才是占理的那一方,只是到底有些底气不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耍流氓啊。”她看着路边的绿化带,喃喃自语。 “你再说,”他威胁道,“我就亲你的嘴巴。” “......”真不要脸。 他偷偷看了她一眼,女生低垂着头,脸红红的像个小番茄,整颗小脑袋毛茸茸的,憨态可掬中透露着几分乖巧。他不经回味刚刚那个突然起意的吻,她的脸软绵绵的,比想象中滑腻。他方才太过紧张,并未来得及细细品味,吻过之后后知后觉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急躁,有些遗憾。 等上大学吧,那时他们是彻彻底底的大人,又在同一个城市,可以光明正大地抱她亲她。 想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太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他感到她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是没有反抗,顺从地任他握住了自己的手。他心里跟吃了蜜似的,那双肖想了许久的柔弱无骨的小手此刻就在他掌心之中,被他尚且未完全长成的大手紧紧包裹着。 夏天温度高,两人竟没有换过姿势,就那么牵了一路。此刻心里甜丝丝的傅叙澄不会想到,在很多年以后,自己独自在异乡,很多个深夜里总是不自觉地回味这个夜晚,青涩的女孩和自认为成熟的男孩笨拙又小心翼翼地抓着彼此的手走过了这样长的一段路,即使掌心黏腻、汗湿,也没有过一秒放开的念头。 有些时候啊,回忆太过美好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小傅,纯情又可爱呢 第37章 放肆的日子其实很短暂,六月以最快的速度过去,转眼就到了月底,也就是说高考成绩出炉的时候到了。 高中阶段的最后一次考试,傅叙澄摘得了B市理科状元的桂冠,赵云辉紧随其后,原本应该在两人之上的吴峥却似乎发挥失常,市内名次在一百开外。据知情人所说,高考三天前他的母亲在医院经抢救无效身故。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一年前他失去了父亲,如今母亲也离开他了。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成属于成年人,但是毕竟失去的是至亲,况且正值一个人面临前路选择的时候。孤军奋战难免使人崩溃。 虽说吴峥发挥失常,但是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依然是一个很好的成绩,至少沈岩看来是如此。 总分七百五十分,傅叙澄六百八十九,赵云辉六百八十七,吴峥大概在六百四十分上下,沈岩五百八十二分,全市三百零三名,顾莘莘则是刚过一本线五分,排名落后。那几年的高分人物没有如今那么多,也不像现在这样动辄出现大批七百分以上的高分霸主。那些年学生分数普遍不如现在这样高,省控线也划得不高,他们毕业这年,省控线是五百一十二分。 拿到成绩以后还有一场持久战要打。其实就高考来说,填志愿才是真正的兵荒马乱。以傅叙澄的成绩上T大完全没有问题,但是沈岩卡在中间则有些难办。 志愿填报是一场让人心力交瘁的漫长拉锯战,城市、学校、专业,这其中有太多的未知与考量。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了对未来的恐惧和担忧,人生的重要拐弯处,总得谨慎些才好。 不过傅叙澄并不需要太过纠结,他的分数完全可以念B市最好的大学T大,顾莘莘和方其恺在权衡之下决定选择本地的大学。他们这群人中,煎熬犹豫的只有沈岩。 她的高考成绩整体来说还算优秀,但是却不够上B市内几所顶尖的国内一流大学,如果想念国内知名的大学,最好的的选择就是去外地。 学校为毕业生组织了几场关于志愿填报的小型讲座,结束以后她率先走出来,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还没想好呢?哪个大学。”顾莘莘小跑着追出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对啊,这怎么比高考本身还让人头疼呀。”她有些无力。 “那,你跟你妈妈商量一下呗。” “别提这个,一提我就来气。我妈希望我报本地的那所师范学校,哪有这样的,我才不肯呢,她是给不了我什么建议的了。”说罢又幽幽叹气。 “哦。”顾莘莘听她如是说,也就不再言语。 这天夜里她迟迟没有睡去。高考完以后她的小书桌被整理过了,没有习题和卷子占着地方,倒显得这张桌子比往日大了些。她打开了台灯,对着桌上平铺的几张稿纸愣愣地出神,其中一张是傅叙澄给她的,上面写着B市她能报的所有大学和专业,分门别类,一一列示。他的字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大气磅礴,遒劲有力。沈岩不记得自己发了多久的呆,明明那张纸上的每一个字都认识,盯久了竟会觉得有些陌生。直到她睡去,也没能做出个决断,仍是满心为难。 本科一批志愿填报结束的那天,他们几个人相约在公园碰面,准备一起吃一顿饭。 “所以,你最后到底填了哪个学校啊?到底是哪所大学有幸得到我们小龙女的青睐?”方其恺一见面便迫不及待的打趣她,毕竟沈岩的志愿是他们当中最晚定下来的。 “我,”她瞄了一眼傅叙澄,发现他正望着自己,眼神里似有期待也有忐忑,她不由得心虚地低下了头,“S大管理系。” “你要去外地啊?”方其恺震惊之余还有一点不敢相信,人人都知道,C市远不如B市好。 “你干嘛这副表情!”顾莘莘打断他的惊讶,“S大那么有名,你凭什么看不上啊?!” “不敢不敢,我只是略微表示一下意外。” “意外你个狗头,有什么值得意外的。” 沈岩不去理会正在打闹的两人,抬头去寻找傅叙澄,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径自往前走了一段距离。顾莘莘和方其恺见状也适时转移了话题,不再讨论这件事。 那天的小聚会,沈岩和傅叙澄说的话很少,两人像是各自揣着心事似的,兴趣缺缺总是时不时地发呆。细心的莘莘也察觉出他们两人之间气场不太对,使尽浑身解数活跃气氛,然而收效甚微。 结束以后,方其恺和顾莘莘顺路于是打车先行离开,傅叙澄送沈岩回家。七月初的B市正值炎热的时候,夜间的大马路上并未如料想中那样凉爽,反而有股潮湿的氤氲的热气。 傅叙澄双手放在兜里,在沈岩前面几步路的距离,不急不缓地走着,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我报了外地的大学,你是不是不开心了?”她跟在他后头,声音轻轻的,有些谨慎,还有些试探的意味在里头。 “没有。”言简意赅。 “那你今天为什么不说话?” “我非得说话?反正我也没那么重要,说的话也没有人听。” 沈岩听出他意有所指,当下心里一沉,“我是经过认真考虑的,这是最好的选择。” “嗯,你觉得好就行。” 看他态度如此敷衍,那副不痛不痒的模样完全不像是理解她的样子,沈岩也变得锋利起来:“不再同一个城市就不行吗?事情都得分个轻重缓急吧?你根本就没有站在我的角度替我考虑过,你只想着你自己!” “我没有考虑过你?!”他终于肯转过身来跟她说话,但是情绪激动,“那我他妈这些天做的是什么?我是帮鬼在整理学校和专业啊?我是傻逼吗?” “反正你就是没有替我想过,”她有些哽咽,“你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专业,为什么我就不可以?你写的那张单子的确很完整很科学也很好,但不是我想要的,我不喜欢机械自动化,我也不喜欢生物工程,更不喜欢什么应用数学!难道就因为我不如你优秀,所以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在以你为中心方圆几里的范围选择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选择自己喜好的权利,不管这个人优秀与否。这些话她从来没有说过,但是不代表她没有想过,有些怨念和怀疑埋在心底久了是会生根的。 傅叙澄惊愕地看着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一声不响的姑娘竟会如此反驳和质疑他。 “好,”他点点头,“原来你就是这么想的。” 沈岩噙着泪一句不发,心里难过得要命。既然要在同一个城市,为什么不是你来迁就我,非要委屈我呢?凭什么我就得是做出牺牲的那一个? “你哭什么?这还成我的错了?”他一见到她的眼泪有些慌了神,明明心里想着态度好一点,但话一出口仍旧透着几分不耐烦。过了几秒他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有点狐疑地问她,“我听方其恺说,吴峥也去了C市念大学,你们不会是约好的吧?”疑似委屈的语气。 沈岩白了他一眼,“你没错,你从来都不会有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我跟他约好了我就是跟他约好的。就送到这儿吧,公交车站就在前面。”她话音刚落,都不留给他解释的机会,就飞快地走远。 此刻就算一向以有风度自诩我的傅叙澄也忍不住一脚踢在路边的垃圾桶,“我靠,这什么毛病?女生说话都这么阴阳怪气?”他心中郁结,冲着不远处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大喊一声:“我本来就没错!”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确认关系以来第一次吵架,沈岩心中有气,不肯接他的电话也不回消息。在与她争吵的时候傅叙澄简直火冒三丈,但是冷静下来以后觉得这件事或许当真是自己错得比较离谱,他一门心思想让两人在同一个城市,但的确没有站在她的角度上替她考虑过,毕竟这不是儿戏。可是他却又很难拉下脸去向她承认自己的幼稚和自私,这一拖竟拖了十来天。 直到去学校取录取通知书那天,他们才见面。 沈岩将通知书装在书包里,正要离开的时候被他扯住了书包带子,顾莘莘和方其恺识相地自动隐了身。 “干嘛?”她将书包带子从他手里解救出来,语气颇有些不快。 傅叙澄突然凑近去看她的脸,想要从中分辨出什么似的,“还在生我的气?不是吧,怎么能气这么久。” 沈岩被他这一举动弄红了脸,“走开点,有话说话。” “那什么,”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上次那事儿就算我的错,咱以后都不提了行不行?别生气了,你再不理我我就要含恨而终了。” 沈岩被他的表情逗笑,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那你知道错哪儿了吗?” “知道知道,我自私小气霸道无理取闹,这事儿翻篇儿了成不?”他殷勤道。 “那好吧,我就原谅你。”其实她觉得自己那天在气头上说出来的话也挺伤人的。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转而又嬉皮笑脸地去拉她的手。 “干嘛呀,”沈岩像被烫着似的缩回,警惕地看了四周,“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傅叙澄眉头一挑,颇有几分无所谓地说道,“看到怎么了?我光明正大,又不是偷情,凭什么要藏着掖着?”说罢就死皮赖脸地捉住她的手不放。 沈岩拗不过他,再看周围的人行色匆匆,在这样的日子里,还有谁会有多余的心思看两个手牵手的人?索性由他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哎,我们几个出去玩儿几天吧?反正假期里面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开学以后就没时间了,而且你又不跟我们在一个城市。”最后一句略微有点幽怨。 “那,去哪儿啊?不能去太远也不能太久哦,我妈一个人在家。”还有她没那么多钱,但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 “放心吧,不远,就邻市的一个旅游古镇,不会待太久的,就三四天。” “那好吧。”她应下。 “说定了啊,不准反悔!”他捏了捏她的手。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给他留下了说话不算数的坏印象? 第38章 傅叙澄就是这样一个人,决定要做的事一定马上就要做,即使片刻他也等不得,于是一行人在他的催促和逼迫之下怨声载道地出发了,在第二天下午就抵达了浅水古镇。 小镇古朴安静,没有被过度开发的迹象,许多房子都还保留着原始建筑的特征,这里的天空好像格外蓝,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傅叙澄的爷爷从前在这里养过病,买了一套当地村民的房子重建成了一个院落,天青色的砖瓦墙围着一栋三层楼的小型别墅,庭院里种着花花草草。老人家在半年前出国跟叔叔住一起,这栋房子就这么闲置了下来,定期有人来打扫。 这就是他们此行的住所。 他们一行人刚到,迅速卸下了行李,明明十分钟之前还喊累的人这会儿却容光焕发在房子里面上蹿下跳地参观。 “澄爷行啊,你家还有这么一地儿哪,地主阶级。”林聪倒进沙发里,颇为感慨地说道。 “腾个地儿,你挡我路了。这房子我爷爷的,跟我们家可没关系。”他踢踢林聪的鞋子示意他收腿。 他刚坐下准备喝口水,就被方其恺拉到外面。 “有什么事儿不能在里面说,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啊?”傅叙澄摆脱了方其恺的手,有点不耐烦这么婆婆妈妈的样子。 “瞧你那一脸不乐意,哥们儿可是在替你着想,”他突然凑上前,神秘地问他,“你今晚有什么想法?” 傅叙澄一脸嫌弃地推开他的脑袋,“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干什么?老子性取向正常。什么什么想法?” “卧槽,你他妈能不能开窍,”说着余光瞟了一眼正在二楼阳台晾毛巾的女生,“小龙女啊,怎么想的?”说罢还挑了挑眉毛。 “你究竟想说什么?”他感觉自己的忍耐快要到了极限。 方其恺无语,索性两手一摊,把话直接挑明,“跟她睡一个房间啊,晚上小灯一关,小手一拉,尽显你男人的魅力。” “卧槽,你好恶心。” “你要是跟我说你没想过,就没意思了啊。” 想过吗?应该不算吧? 方其恺用手肘拐了他一下,“隔壁班那老牛认识吧,人高考完就本垒打拿下了,还跟我们几个聊细节来着。” “我靠,他怎么连这都往外说?”这他妈难道不是人渣? “要我说啊,你这趟就不该叫上这么多人,就你跟她两人,想干什么不行,现在这人多眼杂的。” 傅叙澄睨了他一眼:“你觉得这样她肯来吗?” “也是。哎,就在刚路上我买可乐的那家超市,口香糖旁边摆着你可能会用到的小道具,品牌齐全,价格合理,出门左拐三百米。” “......” 方其恺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进屋跟林聪他们几个组团打游戏了。而傅叙澄则在外面站了几分钟后才回来。 沈岩她们几个女生在房间里将衣服从行李箱中拿出来整理好以后才下楼。一群人坐了一会儿直到太阳落山才起身出去吃烤串。 或许最近是旅游旺季的缘故,小小的烧烤摊聚集了不少人,一年到头难得有如此兴隆的生意,系着围裙的一对中年夫妻笑开了花。 沈岩很少坐这么长时间的大巴,一趟下来有些晕晕乎乎,刚在小别墅里又胡乱吃了些东西,这会儿闻到烧烤摊这股烟熏火燎的气味有点想吐。期初她还强忍着,在大家提议碰杯喝啤酒时她也没有说出自己身体不适,生怕扰了大伙的兴致。 但是在两杯啤酒下肚以后,她越发觉得难受。 偏偏傅叙澄和几个男生还觉得不够尽兴,跑到附近的超市去买零食和果酒,沈岩有些抱歉地提出想先回去休息。 “行,我陪你回去。”顾莘莘说着就要站起来。 “不用,我自己回去躺一会儿就好,你们慢慢玩。” “莘莘你坐下吧,待会儿让澄爷回来了让她送小龙女回去。”方其恺提议道。 “也行,那你再等会儿,他应该快回来了。” 他们这么一说,沈岩也就不便再坚持,乖乖坐着等他回来。 傅叙澄回来听说后,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放下东西拉起她就要去医院。 “不要了,我就是头有点晕,可能刚刚喝酒有点醉了,我只是想要睡一会儿。”她靠近他轻轻说。 “确定吗?” 她点头。 “那走吧,我跟你回去。” 路上行人很少,偶尔有出来散步的居民,夜晚的星星也很多,像洒在画布上的亮沙,密集又浓厚。 他们两个牵着手,慢慢走在窄窄的水泥路上,路边的院落里依稀可以听见老人的说话声。 “感觉好点了吗?” “嗯,吹吹风舒服多了。”她很乖巧地回答。 “你也太没出息了,两杯啤酒就醉了,”调侃完以后又郑重其事地补充,“在外面上大学不许喝酒啊,尤其是不要跟什么师兄一块儿,都不是好人。” 沈岩觉得有点好笑:“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是好人?” “怎么着,我说话不好使是吧?除了我以外的男人都是流氓,你知不知道?”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她顺着他的话说道。 路上经过一家超市,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放开她的手,“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去给你买瓶果汁,解解酒。” “好。”她听话地站在原地等他。 几分钟后他出来,两人又牵着手回到小别墅。 沈岩喝了热水,躺在被子里,他难得体贴地帮她掖了被角,“想睡会儿吗?” 她摇摇头,“之前想睡,这会儿又觉得没那么困了,我想和你说说话。” “行啊,”他干脆也脱了鞋爬上床,盘腿坐着,“说什么。”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朝着他的方向挪了挪,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突然笑得很灿烂,“我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你的鼻孔哎。” “......” 他趴下来把下巴搁在被子上,平视着她的眼睛,“这样就看不见了。” 沈岩笑着伸出手指去摸他的鼻梁:“你鼻子好挺哦。” 傅叙澄被她弄得心烦意乱,伸手捉住了她在他脸上作祟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着,“你酒是不是还没醒?” 她眨着眼睛无辜地摇摇头,“不知道,有可能。”说着挣脱了他的手转而去捏他的下巴。 傅叙澄喉结动了动,很小心地问她:“我能亲你吗?” 沈岩笑着用双手捂住了脸。 他拉开她的手,“你笑什么?” “我在想你这个人真奇怪,凶的时候上蹿下跳,安静的时候又这么的......温柔。” 他被说的有些脸红,将她双手捉住按在枕头两侧,“那我就温柔地亲你一下,不,亲一会儿。” 他低下头去碰她的双唇,虽然仍然紧张,但是不像上次偷吻她脸颊时那样急切,而是温柔中带有点点虔诚。 他尝到了麦芽啤酒的味道,还有刚刚在超市买的那杯果汁。 原来这感觉是这样美好,让人不忍心却又渴望。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从前某个午后,她蹲在地上一脸认真地喂小猫时,他偷看到的那一点白皙柔软的春光,还有他打翻了她的热水瓶,放学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她掉在地上的那件粉红色小衣裳,最后想起了方其恺今天下午在院子里跟他说过的话...... 真是要了命了,他感觉到自己有些僵硬。 沈岩眼神迷乱,然而就在他的手碰到自己的那一刻,她突然清醒。 就在这时从楼下院子里隐隐传来开门的声音和说话声,应该是有人回来了。她吓得坐起身来,也不顾自己衣衫不整,一个劲儿地推他,“出去啊,有人来了,你快点儿。” 他没有一点点防备,被沈岩推得一个踉跄,他按住她的肩膀稳住自己,“别推别推,我知道,你,你先别动,让我缓一会儿,我有点......”他有些说不出口,难为情地低着头。 沈岩也没有再催促他离开,安静地躺着,两手紧紧地抓住被子,望着天花板努力调节自己呼吸的节奏。 二十分钟后,他一个人站在院子的石榴树下烦躁地嚼着口香糖,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摩挲着刚刚在超市里头昏脑热之下买的用品。刚刚在房间里时,他的手几次伸进口袋里,都没有勇气在她面前拿出那个小包装的袋子,还出了一手心的汗。 晚上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还是觉得有些心浮气躁。他庆幸自己刚才没那么做,内心深处却又有些隐隐的后悔之意,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味她的温软与芬芳,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39章 这一晚没有睡好的人也不止他一个人。沈岩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捂住自己跳得有些厉害的心脏,却又想起几小时前他的手曾经将她这里紧紧握住,顿时心跳更快了。同房间的其他女生都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她仍然辗转反侧,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他有些潮红的脸颊和耳廓。 一行人在浅水镇待了三天,每天都是吃吃喝喝拍拍照,到后来难免觉得有些没意思,遂在当天下午乘车返回了B市。 九月份沈岩动身去S大报道的那天,是傅叙澄陪她一起去的。孙嘉萍布艺店里忙得抽不开身,沈岩遂决定自己前往,傅叙澄得知以后非要送她去报到。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可以的。”要他这么奔波,沈岩有些过意不去。 他扯路边杂草的手停顿了一下,“干嘛,嫌我给你丢人啊?行李那么重,你细胳膊细腿儿的能行吗?” “不是不是,”她摆摆手,想了想说道,“前几天吴峥找我了,他们学校跟我们学校就隔了两条街,他说跟我一块儿去,顺便可以帮我拿拿东西。” 哪知道傅叙澄听了这话,更生气了,“那我就更要去了,他是你什么人啊?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男朋友!再说了,你们不是闹掰了吗,他干嘛这么大献殷勤。”他嘀嘀咕咕地说出了后面那句话。 “那,好吧。我跟他说一下,就不用麻烦他了。” T大报到时间晚于S大,往返两天也并不耽误什么事,况且行李箱于她而言也的确有些重,有个人帮忙哪一些也好,于是就这么由着他了。 S大只有一个校区,占地面积很大,坐落在C市靠近郊外的地方,故而交通不是那么便利。来报道的新生很多,车和行人把路堵得水泄不通,九月初正是秋老虎肆虐南方的时候,到学校的时候傅叙澄的黑色T恤早已被汗水浸湿。 “这什么鬼地方,这么热。”他扯着T恤领口给自己扇风。 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到他面前:“擦擦汗,一股味道。” 他双手轻轻搭在胯上有些不爽地看着她,“你有没有良心啊,我搞成这副鬼模样都是为了谁?” “好好好,”她轻轻鞠了个躬,笑着说,“您辛苦了,请您擦汗!” “这还差不多,”他把脸凑过去,“你给我擦。” “别闹,这人来人往的,人家看见了。” “看见怎么了?犯法啊?” 她说不过他,两人面对面靠这么近实在引人注目,她索性抽了一张纸巾出来摊开盖在他脸上胡乱揉一通。 “能不能温柔点,这么粗鲁干什么,嫉妒我长得好看是吧。”他笑着接过她手里的纸巾,擦干净自己脸上和脖子上的汗。 女生宿舍今天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学生和家长,行李箱和各类洗漱用品杂乱无章地堆在走廊上。 那时大学的宿舍条件远不如现在,上下铺,□□个人住一间,宿舍正中央拼着两张木头制的桌子用作共用。而此刻那张桌子上堆满了大包小包的用品,几个送女儿来报道的大叔正围坐在桌子边翘着二郎腿闲谈。 沈岩从箱子中拿出床上用品,准备开始着手铺床,“你先坐会儿。” “哦。”他朝四周看了看,唯一能坐的凳子上面放了一个蓝色的塑料盆子,还在滴着水。他又不好冒昧地坐在下铺人家女孩子刚铺好的床上,尴尬地打量着这间小小的宿舍。 宿舍里的学生家长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大男孩,又看看正在上铺抖床单的那个小个子女孩儿,彼此的眼神在交流中透露出暧昧和猜想。 他有些不习惯被人这样审视,摸摸鼻子不太自在地问沈岩,“要不你忙着,我先去找住的地方?” 沈岩也觉得这样比较合适,来送学生的家长很多,估计旅馆不太好订,就催着他赶紧离开。她铺好床铺下来正准备去洗把脸,被同宿舍几个女孩子围住。 这时候家长都出去了,宿舍里就四个女生在。其中一个穿着墨绿色吊带长得很漂亮的女孩一边啃苹果一边好奇地问她,“来送你的,是你哥哥?挺帅的啊。” “是男朋友吧,”一个穿着牛仔短裙的女生端着半盆水从门外走进来,忙不迭地插话道,“刚才我去超市买毛巾,回来的时候在楼底下看见他俩了,情意绵绵的,还给对方擦汗来着。” 沈岩笑了笑,没解释。 沈岩下午和室友一起打扫了宿舍的卫生,然后去报到注册,不知不觉忙完就到了晚饭的时间,为了日后能和室友好好相处,在有人提出晚饭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她打电话给傅叙澄说明晚上不能陪他一起吃饭,有些内疚,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听得出来还是有些不开心。 第二天一大早沈岩起床后就到酒店去找他,有些心急,生怕去晚了他不高兴。 敲了半天他才慢悠悠地来开门,头发乱糟糟的,一脸没睡醒的模样。原本他准备是要发作的,到底是哪个不识相的大清早扰人清梦,开门见到是她以后才作罢。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他揉着头发往里走。 沈岩关好门进去,将书包放在沙发上,环顾一圈,才住一个晚上就把房间搞得乱七八糟,衣服、鞋子、游戏机随便乱扔,还有打开了没吃完的零食。床上还摊着几本旅游杂志,他竟然也睡得着。 他打个哈欠掀开被子又钻了进去,“你先自己玩儿,我睡会儿。” “都九点了还睡,你属猪的?”她抱怨道。 被教训的人丝毫不在乎,他用被子捂着头,“你说是就是吧。我很困,让我睡会儿,我昨天打游戏到三点多才睡。” “玩物丧志还心安理得。”她在房间里转了转,发现窗户外面竟然有一个很大的人工喷泉,不远处竟然还有一片人造的小海滩,环境实在太好。她不禁感叹这位少爷真是半分不肯委屈自己,就住一晚也要找条件这么好的地方住。 她在洗手间门口发现了他换下来的衣服和裤子,昨天出了汗他不愿意再穿了,肯定又到商场买了新的,因为她刚刚在垃圾桶边上发现了吊牌。 沈岩叹了口气,看看现在外面日头很好,今天天气不错,早上洗了到晚上他走的时候也差不多干了。她认命地捡起地上的T恤和长裤走进了洗手间。 他这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多,醒来的时候发现沈岩正捧着一本杂志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她看得很投入,翻书的动作有些迟缓,丝毫没发现他已经醒了。她细小嫩白的腕子在阳光下看着特别好看,有一层细细软软的绒毛,他突然觉得,戴个手链一定会更好看。 “醒啦?饿不饿?”她放下书走到床边。 他揉了揉太阳穴,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你呢?等我到现在什么也没吃吗?” “嗯。”她轻轻点点头。 傅叙澄有些内疚,正想说什么,偏头就看到了挂在阳台上的衣裳,突然就想逗逗她,“哟,这么贤惠啊,给我洗衣服了?” 沈岩看他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就来气,甩开他的手,“没有。” 傅叙澄重新去拉她的手,让她坐在床上,“我这不是在夸你吗,怎么还生上气了?” “还不是因为你懒,又不讲卫生。” “谁说的,”他眉头一皱,“你才不讲卫生呢,少爷我走哪儿都人模人样!” “切。”她不买账。 傅叙澄从床上坐起来,伸出手轻轻环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搂,轻轻地去亲她的耳朵:“再说了,不是还有你给我洗衣服吗?” 沈岩身子一僵,忙推开他,“你少不要脸了,我凭什么要给你洗衣服?” 他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嬉皮笑脸,“因为你喜欢我。” “谁喜欢你了,反正我不喜欢。” “真不喜欢?那现在这个你不喜欢的人想请你吃顿饭,肯不肯赏脸?去吗?” “去。”她捡起自己的书包率先走了出去。 傅叙澄笑着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两人一顿饭吃了许久,饭后又回到酒店待了会儿,七点的时候傅叙澄才收拾好东西准备去车站,沈岩跟在他身后出了酒店,低着头闷不吭声。 “怎么,舍不得我啊?” “没有。” 他牵住她的手,“我后天也要报道了,不然可以多陪陪你。” “嗯。”她低着头踢路边的小石子。 他捏了捏她的脸,“好好待着,国庆节假期我再来陪你。” “真的?”她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巴掌大的小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傅叙澄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嘴唇,语气认真,“嗯,真的。” “那,你走吧。我看着你上出租车再去公交车站。”她轻轻摇着他的手臂,有些撒娇的意味在里面。 他忽然就有些舍不得走,低着头抵着她的额头,“抱一下再走。” 沈岩有点不好意思,“马路上呢。” 他听了这话将她拉进了岔路口的一个小巷子里,“现在没人了。” 她红着脸张开双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身,有些庆幸夜色太黑看不清彼此的脸,“好了。”她迅速放开。 她仰起头正准备说再见,傅叙澄低头就亲了下来,不像高考结束时那次亲脸颊,也不同于上次在浅水镇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和浅尝辄止,这一次是热烈的,热烈到让她有些难以承受。 他离她很近,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胸口,压得她有点难受。傅叙澄低着头,舌头在她嘴里搅动,沈岩只觉得心脏快要蹦出来了,难受地推他的肩膀,想让他力气小一点,他却误以为她在挣扎,干脆伸出手捉住她的手腕举过头顶,将她整个人推到墙上压住,待确认她动不了又才低头专心致志地亲她。 几米之外就是人来人往的大马路,她甚至可以听见汽车驶过的声音还能听见夜晚散步遛狗经过的人的说话声,她生怕被人家瞧见,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在他略微有些强势的亲吻和轻咬下,沈岩觉得自己骨头都软化了,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像一摊水一样靠在他怀里。 等他终于亲够了,将她抱在怀里喘着气逗,“脸是不是红了?我看看。” “滚。”她害羞地把头埋在他胸口,手放在他胸膛紧紧揪住他的T恤揉来揉去,一小会儿的功夫,他的衣裳皱得没法看。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傅叙澄将她送上了公交车才心满意足地打出租车去车站。 第40章 大学生活刚开始时忐忑又刺激,一群人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一样,什么都觉得神奇,什么都觉得新鲜。一群稚气未脱的新面孔走在校园里,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新生,还未褪去青涩的模样在人堆里着实扎眼。 一个宿舍八个人,沈岩跟她们都处得不错,跟其中两个尤为要好,一个叫徐润的东北姑娘和一个叫池洁的C市本地女孩儿。徐润大大咧咧热情爽朗,池洁则是心思细腻小家碧玉的类型,三人刚认识几天就形影不离,同进同出。 “你跟你男朋友怎么在一起的,快说说,快说说。” 傅叙澄送沈岩到宿舍的时候,何润那时恰巧不在,后来听同宿舍的人说起沈岩男朋友“惊为天人”,捶胸顿足错过了围观八卦的机会。 “就很平常的,认识久了就在一起了呀。” “放屁!”徐润忍不住爆粗口,“老娘跟那么多个男人认识也很久了,咋就没一个变成我男朋友的哪?” “徐姐,您声音能别跟放炮似的吗?我的耳朵迟早有一天会被你震聋,”池洁吐槽完徐润,转头眉开眼笑地调侃沈岩,“我看你长得普普通通,个子也小小的,没想到竟然有那么帅一个男朋友,是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沈岩没听懂池洁话里的潜台词,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倒是徐润有些激动,她舔了一口快要化掉的冰淇淋,口齿不清地说道,“有的男人就喜欢咱们小山石这款,软萌可爱抱在怀里手感好,个头矮又怎么样,小鸟依人哪!你以为全天下男人都喜欢你这款肤白貌美大胸长腿长得漂亮的吗?肤浅!” 池洁不以为然,“我告诉你,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还就喜欢我这样的,你知道我以前有多受欢迎吗?随便勾勾手指头就有无数男生丢下他们的女朋友跑过来摇着尾巴献殷勤。山石你就庆幸你男朋友不在咱们学校吧,要不然拜倒在谁的石榴裙下还不一定呢!”说完还俏皮地眨了眨眼,而后又补充道,“说真的,你得多注意你男朋友身边的都是些什么女生,这年头像我这样漂亮又不喜欢招蜂引蝶的姑娘可不多见,像你这样的平胸矮个儿,我实在替你担心。” “啊呸!你个红颜祸水,净往自己脸上贴金,小妖精!”徐润拆台。 “本来就是,你这个‘小男人’一点也不懂。” 徐润稍稍有点胖,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戴着黑框眼镜,酷爱T恤短裤搭配运动鞋,再加上嗓门大,时不时爆几句粗口,没几天就收获了绰号“小男人”。 “哟哟哟,那让本大爷看看你究竟有多懂!”徐润说着作势就要去掀池洁的裙子,后者笑着往沈岩身后躲。 “好了好了,你再磨蹭一会儿社团面试就结束了。”沈岩拉住了徐润。 “对哦,”她一拍脑门,“被池洁这个妖精一打岔,正事儿差点就给忘了,我走了,晚饭不用等我一起吃啊,学长说过了面试的人他请客吃饭!” “这么自信?”沈岩看着徐润离开的身影,笑着说。 “山石,你想好报什么社团了吗?”池洁绞着头发问她。 “我?没想呢,再说吧,你呢?” “我报了咱们学校礼仪模特队,像我这样的不报太可惜了,等我去了一定碾压她们那帮小村姑,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您最美。”沈岩配合道。 一个星期以后沈岩才在徐润和池洁的催促下报了一个还算感兴趣的象棋社团,她认为安安静静坐下来就可以做的事情比较适合自己。主要是因为这个社团实在没有人报名,负责招新的学姐看到她有意向不停地向她抛出橄榄枝,热情得她没有办法拒绝,这才半推半就填了表。没想到却因此被那两人嘲笑为“老人家”。不过想想也是,她俩一个辩论队,一个礼仪模特,都比她报的这个显得朝气十足一些,不过也没有关系,她本来也不喜欢那些闹腾的。 沈岩还和高中时候一样,两绝大部分精力花在了学习上,尽管周围的人都劝她“大学就是用来玩耍与放纵的”,她也不以为意。那时候的手机电脑网络不像现在这样普遍,大学第一年她没有买电脑,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可以看电视剧打发时间,不上课的时候她偶尔看本闲书,跟池洁徐润出去吃顿饭,和傅叙澄打打电话聊聊天之外,也找不到事情做了,象棋社不太忙,一个星期只用去两次,而两个好朋友为着社团和活动忙得整天不见踪影,她一个人呆着无聊,还是看书复习最能打发时间,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周末池洁回家,徐润去参加社团内部聚会,沈岩一个人在宿舍呆得无聊,中午觉得困顿疲倦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半,宿舍里除了她之外没有人。 外面天气很好,阳光不是那么热烈,太阳只露出半张脸挂在天上,风吹过郁葱的绿植,是一个很舒服的午后。沈岩稍稍收拾了一下,带着几本专业课的书去了图书馆,准备晚点吃晚饭。 刚开学不久,沈岩本来以为图书馆里人不会很多,没想到却是座无虚席,她在自习室里等了十分钟才等到一个空位。 来自习室的大多都是准备考研的师哥师姐,气氛比较压抑。她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弄出什么声响,生怕打扰到了别人的思路,低垂着头安安分分地看了两个多钟头的书。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她背着书包朝食堂方向走。 她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有几个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其中一条是徐润发来告诉她晚上晚点回来,剩下的全是来自傅叙澄。 沈岩刚准备回拨过去,就听见有人叫她。 抬头一看原来是陈知逸,一个计算机系的学长,也是辩论队的,沈岩去辩论队等徐润的时候跟他碰过几次面。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男生,像是刚从什么地方一块儿出来。沈岩正要跟他打招呼,突然看到他身后的吴峥,笑容顿时有点僵硬。大半年没有见过面,他好像长个儿了,虽然在一群人当中身高并不算扎眼,但是也不再像从前高中的时候那样矮矮小小的模样,添了几分成熟的感觉。 “陈师兄好,今天不去辩论队训练吗?”她有礼貌地打招呼。 “对,我们计算机系跟对面A大计算机系有个校合作小项目,带队老师让我今天负责接待一下,辩论队那边请了假。你呢?刚从图书馆出来?” “对呀。”她点点头。 “我们准备去一食堂吃饭,一起吗?”陈知逸问她。 “啊,不用不用,我去小卖部买点东西,你们去。” “好。”陈知逸跟她告别,带着人就要往一食堂方向去。 走了几步吴峥突然上前拉住他,“组长,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要处理,就不跟你们去吃饭了,下次有机会再一起。”说完也不等他说话转身就上去追沈岩。 跟吴峥同队的一个人笑着调侃道:“真是没想到啊,这小子平时看着文文静静一副文弱书生的腼腆样子,没想到看到好看的小姑娘还能这么主动,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别贫了,再等一会儿食堂就要关门了。”陈知逸适时打断一群人的八卦之心,带着他们去了食堂。 这边沈岩刚掏出手机准备给傅叙澄打一个电话,突然就被吴峥叫住。 作者有话要说:小吴同学再次上线 第41章 “好久不见。”她停下来有些尴尬地跟他打招呼,两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上一次说话还是在B市的时候,正值开学报到前夕,吴峥主动提出跟她同路来C市,两人客气地交流了一番,但是后来傅叙澄执意要送沈岩过来,她迫于无奈只好拒绝了吴峥的好意。自那次以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交流,有些客套生疏。 “呃,的确是挺久没见了,学校隔得这么近也都没有空约着一起吃个饭。” 沈岩愣了一下,只觉得他有哪里不一样了,但是具体有什么不一样却有说不上来。 “那今天我请你,吃食堂行吗?” “好啊。” 吃完饭以后吴峥说想逛逛她们学校,想让沈岩带他四处走走。 “其实我也不是很熟,前几天上课还迷路差点迟到来着。我们宿舍区附近有个人工湖,绕着湖走一圈,你看行吗?” “好啊,随便哪里都可以。”吴峥想了一下,很认真地开口对沈岩说,“以前的事,是我的错,对不起。” “啊?”她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道歉。 “以前是我幼稚,气量又小,其实吵架了以后我心里也很难过的,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好朋友。” “哦,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现在仍然可以做朋友啊,学校也隔得这么近,相互照应。”她觉得自己说这话时语气还算轻松自在。 其实关于吴峥和她决裂这件事,沈岩一直没有弄清楚原委,只道是他和顾莘莘有了矛盾,后来才波及到自己。但他和莘莘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矛盾,就不得而知了,两个当事人也一副“要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的模样,她也就放弃了追问。 “来到这里认识了更多人以后,我发现自己从前太狭隘了,”他走到湖边的长椅处坐下,捡了小石子投到湖里,“你说得对,我以前太自卑却又盲目自负。一旦发现别人有可能会看不起我,我就一定要抢在他之前,先看不起他,好像这样我的自尊心才不会被践踏。后来才发现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别人的眼光真的没那么重要,追求自己想要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其实只要自己某一方面很强,别人都会对你刮目相看。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得有点迟了。” “不迟不迟,”沈岩坐到他旁边,“你现在考上了这么好的大学,意识到自己以前做的不够好,也......长了个头,你在变得越来越好,未来一定会更好的。” 吴峥笑了一下,“希望吧,未来会更好。我们以后能常常见面吗?还像以前一样,聊聊天说说话。” “好呀。平时上课时间紧张,周末可以一起玩儿。” 跟吴峥聊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宿舍里已经有人回来了,有两个正在聊天,还有一个戴着耳机看电视剧。 沈岩拿着手机蹑手蹑脚地去阳台上蹲着给傅叙澄打电话,电话刚拨通被很快接起,但电话那头那个人明显很不爽。 “哟,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我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这么久没音儿。” 沈岩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下午在图书馆手机关静音了,后来又跟同学吃晚饭来着,刚回宿舍就给你打电话了呀。” “跟同学吃饭?谁?男的女的?”他嗅到一丝味道,“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象棋社团的同学,一群人,有男生也有女生。”她心虚道。 “哦,”他又倒回去,“你那是什么破社团,这年头竟然还有大学生下象棋,该不是一群老头老太太吧?” “才不是。你现在在家吗?” “是啊。我妈非让我周末回家,烦死了。” “回家不是挺好的嘛,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啊?” “也没什么,很无聊的。跟方其恺打了场球,打了游戏,吃了饭。” “哦。”两人就这样稀稀拉拉地聊着一天自己做了什么琐事,谁都不舍得先挂电话,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四十分钟。 临挂电话的时候,沈岩问他,“国庆你会过来吗?” 傅叙澄听了这话笑着从床上起来,盘腿坐着,“是不是想我了?现在距离国庆还有两周呢,这么想见到我?” “谁想你了,少自恋,我就是随口那么一问。”她辩解。 “哟,要不要这么嘴硬,说句想我你会死吗?” “少废话,你到底来不来?” 他沉默了一瞬,“我加入了一个项目,国庆可能要开会调研之类的。到时候看吧,我尽量抽空过去陪你,有可能只有一两天,行吗?” “哦,”她难掩失落,自从他上次说了以后,她就期待到今天,“来不了就不用来了,不要太累,我们放假就可以见面的。” “还是我媳妇儿知道疼我......” “烦人,不害臊!谁是你媳妇,我挂掉了。”说完笑着掐掉了电话。 她蹲了太久,站起来的时候腿有些麻,脑袋也有点眩晕,还没站稳就被站着的两个人吓一跳,“你俩干嘛,吓死人了大晚上的。” 此刻池洁正以一种做作的姿态依偎在徐润怀里,娇滴滴地问她:“你国庆的时候会来陪人家吗?” “我媳妇儿是不是想我了?”徐润故意粗着嗓子去捏池洁的下巴。 “哎呀,你讨厌!人家才不是你媳妇儿,才不想你呢,你这个死鬼!”语调一波三折就算了,她说完这话还假装娇俏地捶了一下徐润的肩膀。 “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你俩太过分了,我刚刚有这么恶心吗?”她一脸嫌弃地看着两人。 “你恶心的是别人,自己当然不觉得。怎么样,小男友国庆过来吗?” “不知道呀,他说有空会过来的。” “我猜他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不知道。” ...... 假期之前的那一周,沈岩觉得很煎熬,明明才不过五天时间,却像怎么也过不完似的。假期开始的前两天,她从每天一睁眼就开始盼着他出现,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想一个人,不管 是吃饭睡觉还是走路,他的样子都会反复出现在她脑海里。 可是就算是这样,她却还是没有给他打电话,没有再问他什么时候过来或者还过不过来。她生怕问太多会让他觉得自己太过主动不矜持,也怕他时真的有事情忙,自己不懂事的纠缠会引起他的反感。 就连徐润和池洁都看出了她的失落,调侃她是“望夫石”。 傅叙澄是在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来的。 那时沈岩刚刚起床,洗漱完毕打着哈欠,准备收拾书本去图书馆看一会儿书,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她打开来一看是他发来的短信,内容简单到只有两个字:下来。 她有些激动地往窗户外面看,他穿着黑色的T恤和运动裤,背着一个背包站在宿舍楼下那棵梧桐树下,低头玩手机。 沈岩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穿着拖鞋就朝楼下跑,气喘吁吁地冲到他面前,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惊喜:“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啦?” 他笑着揉揉她的发顶,“不早,假期都快结束了。” “我的意思是,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前三天忙着项目小组的事,后面两天被我妈抓到姥姥家去,今儿得了空就来了,不想让你等太久。” 沈岩呆呆地站在他面前,两只手背在身后,只知道冲他傻笑。 “上楼换鞋换衣服,我带你出去。” “好。”她又一阵风似的踩着拖鞋上楼了,在宿舍里足足磨蹭了四十分钟才慢吞吞地走下来。 第42章 傅叙澄等得有些崩溃,本来想抱怨她几句,但是一看到那张红扑扑带着点点羞涩的脸蛋,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走吧。”他背着包走在前面,沈岩踏着小碎步跟得有些吃力,他这时才发现她貌似有点不对劲,遂停下来,一脸疑惑地问她。 “你这鞋子是不是买大了?走路叮呤咣啷的。” “......”这是人家借给我的高跟鞋。 “这裙子是不是短了点,待会儿会下雨你不冷吗?” “......”这是专门穿给你看的小裙子。 “你眼睛是睁不开吗?还有脸也怪怪的。” “......”大哥,我化了妆。 沈岩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走吧。”她真后悔,就不该听徐润的,任由她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模样,她一个整天穿着运动衫运动裤运动鞋的假小子懂什么呢?真是鬼迷心窍了才同意她给自己化妆! 她带他在学校附近的铺子吃了早点才陪着他到了住的地方。一进酒店房间傅叙澄放下东西就进了浴室,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又从车站这样人满为患的地方过来,风尘仆仆累出了一身汗。 沈岩有些局促地坐在床上,听着浴室里花花的水声,脸不禁有些微微发热。十分钟后他从浴室里走出来,大概是没有耐心擦干身上的水就穿上了衣服,轻薄的白色T恤沾上了水变得几乎透明,紧紧贴着肌肤。在他转身的时候,她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肩胛骨和背上的肌肉。 “你低着头做什么?脖子不酸吗?”他放下毛巾转过头来就看见她低着头坐在床上,两条细白光滑的腿紧紧地并拢,他忽然感觉到喉咙有些干燥,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小声嘟囔了一句,“我都说了这裙子太短了。” “什么?”沈岩没听清,从床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把裙子往下扯了扯。 “没什么。你要不休息一会儿,下午我们去哪里逛逛。” 沈岩有点难为情的样子,手指不断绞着衣服下摆,“徐润说要你请吃饭来着......不过你不想的话也可以不用搭理她们的。” “徐润是谁?” “我的室友。” “哦,”他点点头,“没问题啊,你让她们定时间和地点,我都可以。” 徐润办事效率高,很快定了学校附近商场里一家很火热的火锅店,据说是哪个明星开的,平时顾客爆满。 来的人出了徐润和同宿舍几个女生之外,还有几个沈岩见过但是没打过招呼的辩论队成员。 池洁因为有事耽搁了,会稍稍晚到一点。 火锅店外,沈岩将徐润拉到角落,“你搞什么,怎么这么多人?” “我之前答应过要请他们吃饭,今天有机会就干脆一起喽,火锅嘛,人多才热闹。再说了就多了四个人,也不算太多吧?” “当然不多了,合着你不用掏一分钱还赚足了面子。”沈岩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哎哟,瞧把你小气的,一顿饭而已就这么护着他?那我请你吃一个星期食堂?两个星期,不能再多了。” “行了行了,进去吧。” 来的人围坐了两大桌,大家彼此不是很熟悉,除了吃东西之外交流甚少。池洁是在半小时后才到的,卷着一个大波浪长卷发,化着精致漂亮的妆,穿着露脐装和极短的破洞牛仔裤风风火火地来了。 她这一身打扮不仅吸引了在座男同学的眼光就连邻桌带着女朋友的年轻男孩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男孩子都是容易被这样青春明媚的女生吸引的,沈岩偷偷看了一眼傅叙澄,他正握着一罐可乐低头看手机,似乎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穿这么性感来砸场子啊?”徐润嘴里叼着鸡翅,含糊不清地说。 “呀,对不住对不住,下午跟我小姨逛街来着,没回家换衣服着急忙慌就赶过来了,想一睹山石小男友的风采。”说罢还向沈岩抛了个媚眼。 “快坐下吃东西。”沈岩拉开身边的凳子让她入座,看了一眼池洁的大长腿后扯了扯自己的裙子,早知道今天应该穿牛仔裤的。她个子不高,比例也没有池洁好,跟她比起来,自己的腿实在不好看,没有她的长,也没有她的白,更不如她的细。 “听沈岩说,帅哥你是T大的?什么专业啊?”池洁刚坐下都来不及打开筷子就发问。 “建筑学。”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边将剥好的小龙虾放进沈岩碗里。 “这个专业啊,”池洁托腮沉思了几秒钟,很俏皮地说道,“又是在顶尖理工科学校的话,待久了出来是不是看着沈岩都是眉清目秀的?” 傅叙澄听了这话轻轻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专心致志地低头剥小龙虾壳。 “别说得跟全天下就你一个漂亮女生似的,人家学校怎么没有好看的姑娘了啊?”徐润嗤之以鼻。 气氛突然有点怪异,沈岩笑着转移了话题,尽管她听了池洁这句话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这话说的她沈岩好像长得很一言难尽的样子。不过也不能怪她,家境优渥又长得漂亮的女孩说话难免有些高傲。 池洁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这场面略微有点尴尬,于是只好解释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说T大女生全是不化妆不打扮的‘典型女学霸’,纯好奇而已。”看他一副懒得应付的样子,池洁耸耸肩膀不再发问。在她过去十九年的认知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很漂亮的女生,况且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她如果主动跟某个男生说话,那个男生必定是受宠若惊有问必有答,今天傅叙澄的反应小小地刺激了她一下,她太习惯于接受异性仰慕的眼光,今天在众人面前被他拂了面子,心里有些不好受。 饭局结束是九点半以后的事,沈岩本想跟着徐润一起回学校,无奈傅叙澄不肯,非说有事情要单独跟她说,要她留下。于是沈岩在一众人暧昧的眼光中跟他一起离开了。 刚走了没几分钟,她就收到了池洁发来的短信:让他带套,你别吃药,有不懂的事就问我。后面还附带一个色眯眯的表情。 沈岩停下脚步,红着脸删除了这条消息。 “干什么神神秘秘的,难不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傅叙澄狐疑地凑过去看她的手机。 “没什么,”她一把将手机按在胸前,“你不能看。” “切,谁稀罕。”他轻轻白她一眼,自顾自朝前走。 沈岩放好手机小跑着上前挽着他的胳膊,“你是不是有一点点生气?我也不知道徐润会带这么多人来的。” “怪不得我就说怎么你室友还有男的,”他歪头笑着看她,“你觉得我能是因为这种事情生气的人吗?我就那么小气?” “好吧。”她像小猫一样用脸蹭他的胳膊。 傅叙澄刚准备跟她说话,她手机却在这时连着响了几声,她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看了几秒之后红着脸转过身背对他,应该是在删除这几条短信。 他皱了眉头,“搞什么啊你,谁给你发的短信?你不是做了什么要瞒着我的坏事吧?是不是哪个追你的男生?”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语气明显有些生硬。 “没有人追,”她摆着手,“是池洁发来的,简直神经病!不要理她。” “谁?”他有点疑惑。 “就是刚刚问你什么专业的那个女孩子。” “哦。”他点点头。 沈岩犹疑了一下,说道,“我们学校的人都说她长得特别漂亮,有好多人追她呢,”末了又试探性地问道,“你觉得呢?” “嗯,”他认真思考了一下,仿佛在回想池洁的模样,“是挺漂亮的。” 她心里“咯噔”一下,很是不高兴,但面上还是强装镇定,还一副赞同的模样,“我也觉得她很漂亮,长得又高,皮肤又好,腿还长,腰又细,人又瘦,说话声音也好听。” 傅叙澄越听越觉得有哪里不对,总觉得她说话的语气怪怪的,于是真诚地发问,“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人家漂亮就漂亮呗,女生就是容易嫉妒。” 沈岩停下了脚步,愤愤地瞪了他一眼,“那你去找她吧,反正我会嫉妒小心眼又不漂亮。”说着就要往回走。 “哎哎哎,”他着急地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这哪儿跟哪儿,找她干什么我都不认识,你这人翻脸怎么这么快?我还有东西没给你看呢。” “什么呀。”她好像还是有点生气,但是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朝前面走。 作者有话要说:直男·傅 第43章 到了住的地方他慢吞吞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她,“给你买的。” 她犹豫着接过了盒子,“礼物吗?可是现在不是生日也不是情人节呀。”一瞬间的惊喜之后,她更多的是汗颜,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送过他任何东西。 “啧,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他一把抢过那个盒子,“不过生日不过情人节就不可以送了?” 盒子里面是一条手链,银白色的,沈岩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觉得闪闪的,很好看。手链上雕刻着小小的花瓣,花瓣旁边还有两片翠绿色的叶子,颜色呈渐变色,可以清晰地看见叶脉和纹理。花和叶子虽然小,却是十分的抓人眼球,简约中带着一丝俏皮。 “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戴上。” 沈岩听话地将右手伸出去,让他给自己戴上。冰凉的链子绕着手腕缠了两圈,贴着皮肤的触感很舒服。他似乎不太熟练,对于首饰一类的东西并不大了解,低着头认真专注地研究应该怎么扣上。 沈岩心里暖乎乎的,想着“幸福”二字,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 “好了。”他握着她的手腕反复地看,似乎很满意的样子,“果然没错,我就说这个衬你。喜欢吗?” “很喜欢。”她乖巧地点点头,转着手腕盯着那条手链,小心翼翼地抚摸那两片翠绿色的小叶子。 “喜欢就好。”他拧开一瓶矿泉水坐到了沙发上。 就在这时,沈岩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跑过去将手腕举到他面前,“这个,贵吗?” 他眼皮微微抬了一下,瞟了她一眼又靠回去,懒懒地说:“怎么,太便宜的你不要啊?” 沈岩听了这话,以为他真曲解了自己的意思,生气地捶了他一拳:“不是!”怕他真觉得自己是那样的人,低下头有点委屈,“我只是不想你花太多钱,而且我也没有送过你礼物。” 傅叙澄笑着坐起来,轻轻搂着她的腰,“不贵,我能有多少钱?陪我妈逛街的时候偶然路过一个小店,觉得挺适合你的,随手就买了,小玩意儿而已。” “哦。” 沈岩对于珠宝首饰是一窍不通的,他这么说,她也就这么信了。哪里知道她戴在手上的这条小东西要五位数呢?其实这样数目的饰品并不算十分昂贵,许敏扔到角落积灰的一个胸针就远远不止这个数,但是傅叙澄为了买这样一条手链几乎花光了自己的积蓄。他从小不愁吃穿用度,但身处这样的环境不知不觉中养成了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没有学到半点,钱财如同流水一散去也不见得他会有半分心疼和后悔。只是当他想买手链的时候发现自己囊中羞涩竟负担不起最中意的那条这个事实时,才不禁有些感慨,如果自己从前花钱时悠着点就好了。犹豫再三,他折中买了这条价格适中的翡翠花瓣手链。 “你是不是也应该送个礼物给我?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看着沈岩坐在他身边,低头摆弄着这条手链,有些爱不释手的样子,他忍不住逗她。 沈岩听了这话愣了一秒,然后想了一下,“那你想要什么呢,不能太贵哦,我没钱。” 看着她那张认真纠结着略带忧愁的小脸,傅叙澄忍不住上手捏了一把,“我要的礼物不要钱,你亲我一下就当做还礼了。” “流氓。”她笑着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本欲说点什么他就那么压了下来,将她按在怀里吻她的嘴。他身上的气息既陌生又熟悉,有春天的风里的味道,还有糖果里的甜蜜,让人很安心。 她第一次那么坦然无畏地接受他,轻轻搂着他的腰,闭上眼睛笨拙地回吻他。在感受到她微弱的回应以后,傅叙澄有了短暂的惊讶,随后便采取更加凶猛的攻势,在她的双唇、颈肩、耳廓处肆虐...... 二十分钟后他终于喘着气从她身上翻身下来,与她平躺在一张沙发里。沈岩的大脑有片刻的缺氧空白,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他怀里,有些凌乱。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扯开来,露出了小半个肩膀在外面,而那条堪堪遮住大腿根的小短裙此刻皱巴巴地堆在她腰间。她又羞又气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狠狠在他屈起的小腿上掐了一下。 “嘶——咱以后能不能好好说话,别老掐我,这么一会儿你都掐我两回了。”他憋屈地抗议。 沈岩自觉刚刚下手确实有些重,恐怕是真掐疼了他,忙着用手去按摩她刚刚掐他的地方,可是嘴上却不肯服软,“是你先招我的。” 傅叙澄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抱着,轻轻揉捏她的耳垂,“我在买手链的时候看见一对耳坠,特别漂亮,想买给你可是又想到你好像没有耳洞。以后会打吗?给你买漂亮的耳钉。” “不要,”她把脸埋在他胸前,声音瓮瓮的,“会疼的,我永远都不会在耳朵上面扎一个洞。” 他闻言闷闷地笑出了声,“不是说女人为了美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吗?我小时候听我姥姥说她们那会儿可不像现在这么方便,那时候给耳朵扎洞得等到冬天,在河里捡一块石头冰着耳朵,等耳朵冻到麻木没有知觉的时候再用针扎。” “真的假的?”她从他怀里抬起来头,一副惊恐的模样,“这要换了我是打死都不会这么做的。” “行了,知道您不会,您这么爱惜自己的玉体。” “哼。”她又重新躺回他怀里,轻轻环抱着他的腰。 “那个,”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臂,“这么晚了,还回去吗?要不别走了?” 沈岩吓得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坐起来,想起之前池洁发给她的几条信息,池洁说不能穿太土的内衣,然而她现在穿的正是那件纯棉的,完全没有花边的中年妇女式胸衣......怎么办?拒绝他?但总不能说是内衣太丑吧?就在这一瞬间她脑子里像放烟花似的闪现了无数千奇百怪话毫无章法可言的念头。 傅叙澄见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心里也打着鼓,唯恐自己太过唐突吓着她,但就这么算了好像又有些......不甘心?他轻轻推她的肩膀,“行不行啊,你倒是说句话啊?我又不会吃人的。” 沈岩的一张脸红得像是快要滴血,“我不要,要回去。” “可是,”他不死心地继续挽留,“我不会弄疼你的。”声音小得像蚊子,脸也红得像煮熟的龙虾。 她听了这话顿时坐立难安,“腾”地从沙发上站起,“太晚了,再不回去宿舍就要锁门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那么几分钟。 “哦。”他也垂头丧气地站起身来,抓过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外面凉,你将就穿一会儿。”他这才松口将她送回了宿舍,一路上两人各有心事的模样。 这天之后傅叙澄在C市还待了一天,沈岩带他去了几个风景区,两人一整天都腻在一起,牵手拥抱亲吻都很频繁,但是晚上他还是规规矩矩地送她到宿舍楼下,再也没提过那天晚上提到的事。 第44章 假期结束他要返回学校的那天沈岩去车站送他,两人又是一番恋恋不舍的耳厮鬓摩。沈岩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她刚进门就发现自己床前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大包零食,宿舍只有徐润一个人,而此时她正躺在床上看小说,嘴里啃着苹果。 “你下午去逛超市了?怎么突然买这么多吃的回来?”沈岩打开袋子看了看,发现存货还真不少,饼干、薯片、糖果、巧克力、牛奶、凤爪,五花八门品种齐全。 “一个帅哥指名道姓说送给‘沈岩’的,可不是给我的。”她三两口啃光了苹果,懒得下床瞄准垃圾桶将苹果核扔过去,不料却没扔进去,“呀,帮我捡一下。” 沈岩将苹果核扔进垃圾桶,“给我的?你没听错吧?” 徐润悠悠地看了她一眼,“那还能有假?就上次你来辩论队等我一块儿吃饭,跟陈知逸在一块儿的那个秀气的男生,没想到我跟他就见过那么一次,他也能认得出是我,看来我也不像池洁那个死妖精说的那样大众脸。” 她说的是吴峥。沈岩这时才发现不到五点的时候他的确给自己打了一个电话,只不过她没有注意到。 沈岩没有理会她的自我陶醉,“他说什么了吗?” “没说啥,就算是有要说的也不应该对我说吧?我就是在宿舍大楼下碰见他的。他叫住我问你在不在宿舍,我跟他说你男朋友来了正约着会呢,他把东西给我就走了。” “知道了。” “哎,我说,”徐润慢悠悠地从床上爬下来,“看不出来你个小丫头还挺厉害啊,有个帅哥男朋友就算了,竟然还有个学霸备胎?你不声不响地憋着多少本事呢?”徐润嬉皮笑脸调侃她。 然而沈岩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玩笑,她一脸严肃地看着徐润,“他不是我的备胎,是我的高中同学,以前很要好的朋友。” 徐润见这个情形,也觉得自己的玩笑可能开得有点过分,遂上前搂住她的肩膀,“好了好了,我错了。就是开个玩笑,你看你还当真了,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沈岩想了许久还是决定给吴峥打一个电话。她在抽屉里找出了之前见面时他写给自己的号码拨通,第一个电话无人接听,她挂断后等了几分钟试着再拨了一次,心想着十秒钟没接就挂断。 不料这次刚拨通就被他接起,“回宿舍了?东西收到啦?”他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倒是挺轻松的。 “嗯,我看到了,”她握紧了电话,“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学校呀?今天我有事不在,下次你来我请你吃饭,别再买吃的了。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怪费钱的。” 吴峥笑了笑,“今天我们项目小组来你们学校参加决赛答辩,我想着咱们挺久没见了,假期里我也跟同学一块儿忙着比赛的事情,都没跟你聚一下。刚路过超市的时候顺手买了些小零食,你跟你同学一块儿吃。” “这么快就决赛啦?我还想着可能得好几个月才出结果呢。” “就是一个小活动,为期四周的小比赛而已,没那么重要的。” “那也已经很厉害了,我都还没认识几个人呢,你都能跨校组队了。感觉怎么样?能不能拿个奖什么的。”沈岩问他。 “嗯,”吴峥想了一下,“整体来说反响好像还不错。我估计应该能有个三等奖吧,有一笔小小的奖金,摊到每个人头上应该还是有两三百块,到时候请你吃饭。” “哎,不不不,”沈岩着急着拒绝,“奖金也没多少,你留着自己用。还是我请你吃饭吧,庆祝一下拿奖,再说你今天还给我买了这么多吃的,我请客吧。” 吴峥本想说不用这么客气,但想了一下还是说了好。 假期过后有一门英语小考,沈岩一忙起来就把这事儿忘了,等到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底快临近十一月初的时候。她给吴峥打了电话问他哪天有空,要请他吃饭,吴峥先是笑着推辞说不用,后来在沈岩的坚持之下两人约在S大食堂见面。 沈岩想了想,还是决定叫上池洁和徐润一起。 “你请吃饭,就咱食堂啊?”池洁放下眉笔转过头来看她一眼,意思是档次未免太低了点。 “呃,地方是他挑的呀,说是喜欢吃我们学校的糖醋排骨。”其实沈岩自己也觉得这顿饭请的的确是有点寒碜,但转念一想食堂也不错,经济实惠味道也还可以。 “嗨呀,有人请客你还挑什么?去晚了牛蛙面就卖光啦!”徐润拉着池洁就要往门外走。 “等等等等,等我换个鞋先。你这同学挺贴心啊,变着法儿给你省钱。看不出来你个其貌不扬的小女生,这么受欢迎啊。” 她们三个人到的时候,吴峥正坐在食堂的一角看书,沈岩走过去叫了他的名字,他这才笑着将小册子放进裤子口袋里,站了起来。 “你等很久了吗?这是我两个室友,池洁和徐润。”沈岩介绍道。 “哈喽帅哥,我们见过的,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啦!”徐润从沈岩身后跳出来套着近乎。 “我记得的,你好!”吴峥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的热情,有些腼腆地打了个招呼,又对着池洁点了点头。 说起来这还是池洁第一次见他,之前虽然听沈岩提起过这号人,只觉没什么趣味。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人一看就是一个又老实又不会说话的书呆子。她淡淡地回以一笑,坐下以后掏出手机没再说话,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只要有徐润的饭局,气氛都不会太僵。她是话痨,跟谁都能有的聊,天南海北到家长里短,没有她找不到的话题,只要一同她聊天,就一定会觉得亲切。就连一向不喜欢夸奖人的池洁都说这算她身上为数不多见的闪光点。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徐润被社团学长一通电话叫走了,说是有个紧急会议要开。她看着自己碗里还没动过的鸡腿,忍痛将它放进沈岩碗里,“你瘦,胸也平,多吃点。” 沈岩简直无言以对,这又不是宿舍,当着一个男生的面讨论这样的话题,未免有些不雅。然而徐润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而是拿起沈岩面前的纸巾擦擦嘴后扬长而去。 沈岩求助地看向池洁,“我吃不下了。” “别看我,减肥呢。” “给我吧。”吴峥将碗推到沈岩面前,沈岩如释重负般将鸡腿夹到他盘子里。 池洁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人,事不关己地翘着二郎腿跟别人聊天。这原本没有什么,只是她坐在吴峥对面,食堂桌子又矮又小,他们两人身高都不矮,空间本来有些逼仄,她这一抬脚不经意间就蹭到了吴峥的小腿。 十月底天气正是凉爽的时候,她穿着一双凉拖鞋,方才贪图舒服便不顾形象地将悬空的那只脚上穿的鞋子抖落。 她本来想说句抱歉就算完事,但一抬头却看见这男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僵硬地愣在原地,脖子和耳根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你怎么啦?”沈岩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哦,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来我有个快要交的作业忘记写了。”他含糊其辞。 “那快点吃完回去写吧,别耽搁了。” “那倒也不至于这么急的。”他低下头扒饭。 池洁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觉得这人未免有些好笑,她猜他肯定跟女生没有过肢体接触。 她不禁起了逗一逗他的心思。池洁装作不经意地看手机,脚又往前伸了一点点,用脚趾若有似无地轻轻划过他的裤腿。他却像烫着了般猛地收回自己的双脚,红着脸愤愤地瞪了她一眼,没有吱声。 “你很热吗?脸这么红。不过也是,我们学校食堂没有空调,现在人又多,待会儿去超市买个雪糕吃,凉快一下。”沈岩看他涨成猪肝色的脸,只当他是热的,哪里晓得暗中的原委。 “也好,降降温。”池洁抬起头来笑着说。 吴峥本欲说些什么,但是在吃洁说话以后便作罢,低下头吃碗里的青菜。 沈岩看看吴峥又看看池洁,觉得两人怪怪的,尤其是后者,眼睛里的调笑意味太过明显。或许是池洁有些瞧不起吴峥性格里羞怯的成分也未可知,她将这个疑问放在脑后,并没有去深究的打算。 饭后池洁匆匆离开,并未作任何逗留。过了几天她就将这个小插曲忘却了,甚至不曾记起有吴峥这号人。可是就在几周之后的一个联谊会上,她却再次碰见了他。 第45章 吴峥首先认出了她,只匆匆打了个照面,而后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内见着她就绕道走。 池洁只觉着奇怪,仔细回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腼腆羞涩的男生是谁,只觉得这年头像他这样不经逗的男生还真是少见。 池洁交际圈子广,认识的大都是一些外向放得开的人,也正是如此,一个多小时下来,她竟喝了五六瓶啤酒。当她再一次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在走廊上与吴峥狭路相逢。 她停下来挡在路中间,定定地看着他,吴峥躲开她的视线,只轻微地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停下脚步靠在墙边,意思是让她先过去。 然而池洁却不为所动,她双手环臂,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显然吴峥没料到她会开口问这样一句看起来并不是很得体的话,顿时有些慌了手脚,“没,没有。你先过去。” 池洁看着他涨得通红的脸颊耳廓和脖子,发现这人看习惯了以后还挺顺眼,一副眉清目秀的模样。她没再逗他,侧着身子离开了。 待她走后吴峥重重地舒了口气,这女孩子实在是有些厉害,在她面前自己简直像个幼稚又土气的小学生。 联谊会到尾声的时候,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池洁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等着去洗手间的同伴。 吴峥看她一个人呆呆地坐着,走上前犹豫地将自己的外套递给她,“你要不要?女孩子晚上穿这么......简单,不太安全。” 池洁将手机放进包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不过是平常的吊带和短裤而已。哦,吊带有一点点低胸。 吴峥见她不为所动,开始觉得自己此举或许过于唐突,激怒了她。就在他犹豫着准备将衣服收回来的时候,池洁却开口了。 不过语气还是一如的既往地淡漠。她头都没抬,“放着吧。” 吴峥有点难以置信她会是这样的态度,他木讷地“哦”了一声,将外套放在了距离她大腿十几厘米的地方。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招惹这个捉摸不定的人,可是转念一想她究竟是沈岩的朋友,说起来也能够算是与自己认识,又是一个喝了酒的女生,不便与她计较。 几个同班先后从洗手间回来拿包准备回去。 “池洁走啊,呀,这衣服忘这儿了?”一个眼尖的女生发现放在沙发的外套,说着便要伸手去拿。 池洁不动声色地绕过她的手臂将外套拿起来披在自己肩上,“我的。走吧。”说完起身率先出了门。 “那衣裳哪儿来的啊?一看就是男生的外套吧。”几个女生窃窃私语。 “果然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追求者多,走哪儿都有人照顾着,啧啧。” “哟,我听着怎么有点酸哪。” “搞笑,我用得着酸她?至于么。” “你们还走不走啊?”池洁有些不耐烦。 “来了来了。” 池洁是在十点半回到宿舍的,走廊上多是穿着睡衣抱着盆子洗漱完毕的女生,见她化着妆穿得一身清凉从外头进来,少不了有人要多看几眼。 “呀,回来啦。”沈岩抱着盆子刚从宿舍出来准备下楼去洗澡。 “瞧这一脸春情荡漾的样子,刚跟男朋友打完电话吧。”池洁调侃她。 沈岩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你这人说话真粗俗。就那么明显吗?” 池洁笑着掐了一把她的腰,闪身进了门。 “到底是谁笑得荡漾啊。”沈岩腹诽。 沈岩洗漱完回到宿舍迅速爬上床抖开被子正准备睡觉,突然在床边看见一颗脑袋。 “啊!你吓死我了,干嘛呀这黑灯瞎火的。”她拿起枕头就要打池洁。 “我就想跟你聊聊,”池洁自觉地爬上来,盘腿坐在她床上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说你那个高中同学。” “谁啊?”怎么会突然对她高中同学感兴趣了。 “就那个,隔壁大学,学计算机那个。” “吴峥啊,”沈岩狐疑,“你怎么问起他来了” “哎呀,今天我们礼仪队不是参加联谊会吗,我看见他了,傻乎乎的,一副书呆子相,有点好奇。” “哦,”沈岩并未起疑,“他的确是有点内向的,但也不至于傻乎乎的啊,他还去联谊会啦?现在好像变得开朗一点点了,以前更不爱说话的,他成绩可好了,厉害又聪明,我们班第一名呢,就是高考没发挥好,但是他没发挥好都考上了我们考不上的大学......” “行行行,说重点,他有女朋友吗?” “女朋友?不清楚哎,没听他说起过,好像是没有吧。不过这为什么是重点啊?” 池洁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我就知道,像他那样一跟女生说话就磕巴脸红的人,根本不会有女朋友。” 沈岩听到这里,以为她在嘲笑吴峥,不禁出言辩驳几句,“那可不一定,万一就有女孩子喜欢他这样呢?而且没有女朋友容易害羞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别这样说。” 池洁看她一副认真的模样,笑道,“你还挺护他啊,不会是脚踏两条船,王子和骑士都想要吧?” “神经病你!”沈岩将她赶了下去,将蚊帐拉得严严实实,用被子盖住头准备睡觉,就在这时枕头下的手机忽然震动。 她拿起来看发现是傅叙澄发来的:睡了吗? 沈岩有些无奈,两人刚才还打过电话,不到一个小时他却又发了信息过来。 她回,正要睡。 哦。 他回了一个字,沈岩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下文,正准备放下手机,却又突然进来一条消息,想我没? 沈岩脸一热,将手机塞到枕头下不作理会,这人简直有毛病。她用被子捂着头翻了个身,想了想还是将手机拿出来,趴在枕头上轻轻敲出两个字:没有。 仿佛热恋中的情侣都是一个模样,就着不痛不痒的话题也能聊上许久。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沈岩没有再回信息,傅叙澄估计她应该是睡着了,遂收起了手机。不远处谭玉正在给项目组的同学分发零食。 见他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谭玉才走过来,“怎么,哄女朋友呢?笑得一脸春风荡漾。” “那是。”傅叙澄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饮料。 “切,”谭玉靠在栏杆上,有点鄙视他的意思,“最近项目组事儿这么忙,女朋友生气了?” “那倒没有吧,”傅叙澄想了一下,没发现沈岩有任何生气的迹象,于是补充一句,“她很乖的,哄哄就好了。” 谭玉听了这话一副肉麻到受不了的表情,“我靠,好恶心。唉,谈恋爱这么麻烦的事,怎么就是有人乐此不疲呢?”她看了傅叙澄一眼,“娇气柔弱的女朋友生气了忙不迭赔礼道歉哄着,要是再撒个娇就更好了,心都化是吧?肤浅的男人最吃这套了。” “你别说,我还真就是这样一个俗人。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跟个看破红尘的尼姑似的,了无生趣。” 谭玉本来急着要辩解,但是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调侃模样却又作罢,改口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才是尼姑呢,我只不过是看不惯你们这些人谈恋爱那股矫情劲,说说而已。” “行吧行吧,我倒想看看你谈恋爱的时候是怎么个大气洒脱的模样。”他从栏杆上跳下来,拍拍裤子笑着离开。 同组的郑显见状走过来搭着傅叙澄的肩膀,回头看了一眼,刻意压低声音道,“我觉着这谭玉是不是对你有点儿意思啊?” 傅叙澄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觉得有点好笑,“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啧,你还别不信。你看看她对我们谁不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唯独对你不一样啊,我算是看出点儿门道来了。”他觉得自己分析得十分有道理,甚至还点了点头。 “看出你大爷的门道,她对我不也是爱答不理冷嘲热讽的吗?别瞎说啊,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哟哟哟,干嘛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你女朋友又不在这儿,还能传她耳朵里去?再说了,人谭玉哪点不好啊,长相,性格都是杠杠的,她妈妈是一家上市公司老总,老爸还是咱学校人文学院院长呢,做院长女婿,这多好。”郑显不禁感叹道。 傅叙澄笑着看了他一眼,“你觉着挺好?” “啊,那可不,这得少奋斗多少年。” “那你他妈倒是上啊,跟我这儿装什么孙子?” “我感觉你在嘲笑我,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个要啥没啥的。” 傅叙澄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喜欢就追,追得上当然好,追不上就算了呗。” “不说这个了。哎,你生日怎么过?你妈妈上次来看你,说让我们一群人去你家玩儿给弄个party来着。” 一提这个傅叙澄就头疼,许敏心血来潮非要给他弄什么生日派对,说是作为他成人后的一个礼物,他也就不好拂了母亲的好意。 “大概吧,到时候再说。” 第46章 十一月已经过半,进入了期末复习期。高数是最让沈岩头疼的一个科目,虽不至于挂科,但是要得高分还是有难度的。为此她每天都和徐润在图书馆待到很晚,跟傅叙澄和孙嘉萍通电话的时间也变少了。 她总觉得这两人跟自己打电话时欲言又止,像是憋着什么事,但一问得到的回答必然是“没有”。后来她觉得这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几门考试连着一块儿来,她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深究。 直到考前一天晚上,她早早从图书馆回到宿舍,池洁正在问室友认识的学姐过生日应该送什么才好,她这才猛然想起来今天是傅叙澄的生日。 她暗叫不好,怎么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呢,一周之前明明记得的...... 沈岩拿着手机去了对面阳台,拨通了他的电话,很久都没有人接听,就在她准备挂断的前一秒才听到声音从听筒那头传过来。 “喂?”是个女声。 沈岩愣怔了一秒,随即握紧电话,“你好,我找傅叙澄,请问你是?” “我是他同学,他现在正跟几个男生在一块儿玩儿呢,不方便接电话。” 听了这话她很不舒服,你跟他什么关系?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但仍然很有礼貌地问她,“请问你们是在外面吗?” “没,在他家呢。那,没什么事儿我就挂了?这儿太吵了。” “哦。”还没等她说完,对方就急不可耐地挂断了电话。 沈岩心里有些闷闷的难受,愣愣地望着对面的宿舍楼发呆。但想到的确是自己理亏在先,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生日快乐,礼物带回去给你。 但是她没有料到的是,这条短信在几分钟后被人删除,连带那条通话记录,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谭玉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傅叙澄正在沙发上四处摸索,抱枕被他扔得到处都是。 “不跟他们喝酒了?跟这儿找什么呢?” “不喝了,”他头也没抬,继续在沙发缝里摸索,“待会儿我妈该说我了。哎,我手机呢,刚明明扔这儿,怎么就不见了。” 谭玉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这儿呢,那么多人你就随便乱扔,服了你了。我刚看到就替你收起来了。” “都是熟人,怕什么啊,谢了。”他接过手机打开看了一眼,发现和之前一样平静,又默默地关掉了。 谭玉靠在沙发边上,好笑地看着他,“怎么,在等女朋友的生日祝福?” “没有。”他垂着头摆弄手机。 “在我面前你还嘴硬什么?她,忘了?” 傅叙澄没说话。 “这有什么,人一忙起来忘什么都正常,我妈也忘记过他跟我爸的结婚纪念日,别太小题大做啊。”谭玉宽慰他。 “合着这还成我的错了?她要真觉得我重要就不会忘。”他生气地反驳。 “行了行了,别这么拧巴,打电话给她,”见傅叙澄不为所动,她抢过他的手机,“要不我帮你拨?叫沈岩对吧?” 傅叙澄一把抢回自己的手机,“你别乱来,这搞得我多上赶着多计较似的,有什么意思啊。哎,”他突然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她名字?” “哦,我刚听方其恺说了一嘴,觉得这名儿挺好的,就记住了。” “操,方其恺这孙子又在背后编排我。” “不跟你说了,你妈妈刚说要跟我说说话,我找她去。” 见他还在低头盯着手机,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又笑着补充道,“说来也是奇怪,我跟你妈妈竟然意外地聊得来,而且她跟我爸竟然是高中同学,以前还做过半学期同桌,你说这算不算缘分哪?” 傅叙澄听得笑了,话里的嘲笑意味非常明显,“跟一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有共同语言,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哪儿有这么说自己妈妈的?小心我添油加醋告你黑状啊。” “悉听尊便。” 这天一直等到所有客人都离开,他也没能等到沈岩的电话。有好几次他打开了通讯录又退了出去,反反复复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沈岩在三天以后回到了B市,在这三天里两人打过一通电话,但谁都没提起这件事情。 她刚从小区拐角口转过来,一眼就看见了那条破落幽长被砖红色围墙拦起来的小巷。此时正值深冬,巷口的几棵梧桐树叶子掉得光秃秃的,伐木工人将多余的枝干都锯掉了,留下短且粗壮的树枝等待来年发芽。只剩下巷口对面那棵四季长青的树带着苍老无光泽的绿叶在风中招摇。 孙嘉萍早早地就在巷子口等着,一见到沈岩就笑着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早知道你这么晚才回来,我就上车站接你了,这会儿饭菜都凉了。” 沈岩对着手哈了口气,挽上孙嘉萍的胳膊:“快走吧,火车晚点了半小时,我都饿了。” “那怎么不在火车上买点吃的垫垫肚子?怎么这么笨哪。” “又贵又难吃,我才不舍得呢。” “啧,”孙嘉萍听了这话皱起了眉头,“你这孩子,省钱哪有饿着肚子省的?下次不许这样啊,回头胃再熬坏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快走吧,外面冷死了。”沈岩打断她,低着头快步走在前头。 刚进屋孙嘉萍就钻进了厨房,把菜稍微热了一下再端出来放到桌子上。沈岩从洗手间里出来看到桌上摆满的一大桌菜,不由得有些好笑:“妈,就咱们两个人,吃的完这么多吗?” “这有什么吃不完的,少吃饭多吃菜,你都多长时间没吃家里的菜了?我今天一大早去的市场,买的都是你爱吃的,但是今天的鱼不太新鲜我就没买,过两天你想吃我再去看看。”孙嘉萍嘴里说着话,手上不住地往沈岩碗里夹菜,没几分钟她碗里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舟车劳顿十来个小时,此刻面前摆着一大桌子好吃的菜,沈岩是真的饿了,也顾不上其他,低头专心致志吃着碗里的菜。 在她终于吃饱决定最后喝一碗汤的时候,才发现母亲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筷子在对面定定地看着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妈,怎么了,不舒服吗?您总共也没动几筷子,尽看我吃了。” “没有,”孙嘉萍给沈岩倒了碗汤,“我最近胃口不太好,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哪里像你们年轻孩子。” “哦。”她乖乖地喝掉那碗汤。 “你们什么时候开学啊?趁过年时间好好在家待一段时间,将来毕业了回家里的时间就不多了。年后我们抽几天时间去姥姥家里看看,她这几年身体不如以前了。” “好。”沈岩喝光碗里的汤起身收拾碗筷。 “哎哎,你放着,”孙嘉萍收走了她手里的碗筷,“去房间里躺下休息会儿,从昨天到今天肯定没休息好。碗筷等我去趟店里晚上回来收,老板一家最近打算把店面盘出去,我去帮帮忙。” “盘出去?那你们要换新老板了?” “大概吧,”她有点回避这个问题,想了想她还是问了一句,“岩,你说这个店,我们买下来怎么样?你现在上大学,将来工作找对象都要用钱,咱们有了这个店将来做点什么小生意,或者就是租给人家也行,宽松一点。” 沈岩惊得张大了嘴巴,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妈您开什么玩笑,咱现在哪有这么多钱啊?跟银行贷款还是跟姥姥她们借啊?” “你姥姥年纪那么大,我怎么忍心要她的血汗钱,至于银行,工资低着工作又不稳定,未必能借的到。” 沈岩皱着眉头陷入了沉默,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孙嘉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行了,这么严肃干什么?这些事情暂时还轮不到你来操心,有妈呢。” “可是我已经满十八岁了。”她小声辩解。 “满十八岁也还是小孩子,你的首要任务是学习,暂时不需要考虑其他的事情。去房间休息吧,晚上我回来洗碗。” 孙嘉萍走出了家门,裹紧大衣叹了口气顺着巷子往外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big转折 第47章 其实这事说来也巧,储家一家人打算搬去国外,这个店铺盘出去是势在必行的。店里有好几个员工都觉得店子盘下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全都苦于拿不出足够的钱,试问在这样打工的人群中,又有多少人能够这样一笔积蓄?孙嘉萍的境况比起她们来说可能还要更为窘迫,一个中年独身妇女,带着个十几岁的女儿,要盘下这样一个店面简直是痴人说梦。老板一家人虽说为人友善平时待她们还算亲和,但是在面临自己切身利益的时刻,只有嫌价格不够高,哪里还能因为这一层“半生不熟”的人情给予大折扣呢? 可是就在前两天,孙嘉萍却突然碰见了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严格来说,是她曾经的恋人。 两人曾在读书时代有过一段不算短暂的恋情,可是苦于双方父母都不认可对方,而他终于也在父母的苦心劝说下,选择了与自己家世旗鼓相当的女孩,跟她摊牌提出分开。年少的她虽然贫穷但是有一颗从不肯在别人面前示弱的心,在得知他的想法以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的世界中,自那以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他的岳母是店里的老主顾,经常在店里订做床帘抱枕沙发垫之类,孙嘉萍是在一次值班的时候碰见他的。老太太当时正在店里取东西,他大概是顺路开车过来接老太太回家。她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的头发乌黑浓密,身材还是挺拔的,除了眼角下方的皱纹和日渐松弛的皮肤,岁月似乎待他还算手下留情。他接上自己母亲以后很快便离开,视线并没有在其他人脸上停留。孙嘉萍经过店里摆放的半身镜时忍不住细细端详了自己,鬓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了些许斑白,所有女人惧怕的东西,此刻全都在她脸上,皱纹,黑眼圈,黯淡无光。这块镜子里的她,跟二十多年前与他相恋的那个年轻倔强的姑娘,好像已经没有了半分相似之处,认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可哪知道就在那天过后,他们竟然又碰面了。这样接二连三的巧合让孙嘉萍都有些惊叹。 这次他认出了她,先是有些震惊,然后就是尴尬,他提议找个地方坐下说说话,孙嘉萍没有拒绝。 两人在咖啡馆里坐了许久,除了几句寒暄之外,面对面沉默着似乎也无没有什么话可说。 “那你现在就是一个人带着小孩吗?工作呢?累不累?”他犹豫着开了口。 “嗯。前些年累一点,这两年生活还过得去。我女儿刚刚上了大学,等她毕业了会好一些。” 他点点头,在桌上放了一张名片,“这是我现在的联系方式,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客气了,我没什么难处的。”她将名片轻轻推回去。 “怎么,现在连一个联系方式都不肯留了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说也还有同学情分在。” “不是不是,我就是怕太打扰您。” “哪里的话。” 孙嘉萍见他执意如此,将那张名片收起来放进自己的包里。 沈岩在睡觉之前把厨房收拾干净,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给傅叙澄发了条短信:明天有时间见一面吗?有东西给你。 她等了很久,才等来一个淡淡的“嗯”。 沈岩按捺住微微有些酸涩的情绪,小心翼翼地跟他约定时间地点。 两人约在了高中学校附近,沈岩特意起了个大早,结果到的时候他已经等在那里了。高高大大的,上身穿着一件红色外套,下面要风度不要温度地穿着一条破洞牛仔裤,看见她以后将手机放进了裤子口袋里。 沈岩慢慢走过去,见他一脸不咸不淡的表情,主动凑过去,“你还在生气吗?” “我干嘛要生气,无缘无故的。”他看见她手上抱着一个大盒子,皱了皱眉头,“这什么鬼东西啊?给我的?重不重?”虽然他脸上的嫌弃之意非常明显,但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盒子,生怕她下一秒端不住掉下去砸了自己的脚。 “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她笑眯眯地靠近。 傅叙澄愣住了,良久才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想起来了啊?” 她笑着跟他套近乎:“我错了,我罪该万死,您消消气。这不是给您送来了吗。” 他鼻子里冷哼一声,“算你有点良心,这什么东西啊?” 她蹲在地上开始拆那个盒子,“你不是喜欢建筑吗?池洁家小区有个做木工的手艺人,干这行都好多年啦,什么他都能雕刻。我求了他好久才答应把这个东西给我的,人家做了好久呢。” 他提了提裤子,觉得手机有些碍事,掏出来放在一块扁平的石块上,也蹲在她旁边。 盒子里的东西渐渐显露出来,原来是一座木制的小院落,刚上了涂料不久,味道还未完全散去。东西体积并不算很大,但是做工却十分精致,一间正房,两侧垂直排列着几个小房间,屋檐上甚至还挂着极其袖珍的红灯笼。院落当中还有个小小的天井,旁边的小栅栏里粘着绿色的塑料,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一定是这座房子里的绿植,只是看这粗糙的做工便知是出自她之手,栅栏旁边还拴着一只小小的黑色山羊。 “怎么样,好看吗?”她凑到他面前问。 他盯着看了许久,“好看是挺好看的,就是有点像清明节我姥姥烧给我姥爷住的。” 沈岩:“......”妈的,别说,越看越像。 傅叙澄本来只是想跟她开个玩笑,见她愣在原地,这才后知后觉这个玩笑似乎不那么合时宜,“我逗你的,说着玩儿呢。” “其实,真挺像的,”她把头低下,“过生日送这个好像是不太吉利,要不你还给我,我重新给你准备一个。” “嘿,开个玩笑还当真了。反正你已经送给我了,我不还,说什么也不还,我很喜欢。” “哦,那你留着吧。”她蹲得腿脚有些发麻,于是站起来。他却还维持着最开始那个姿势,蹲在地上低着头研究院落的每一个细节,时不时发出嫌弃或者赞叹的声音。 他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自己却毫无察觉。沈岩无意间瞥了一眼却挪不开眼睛,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她最先看见的是发件人显示,“谭玉大嘴巴”。“谭玉”这名字一听就是属于一个秀气漂亮的女孩子,而后缀“大嘴巴”肯定是他给人家取的绰号。看来他们的关系很好,好到可以调侃取笑对方的地步,好到可以在假期里还约着见面的地步,甚至还有可能到可以任意接听对方电话的地步。 她突然想起那个让自己如鲠在喉的夜晚,电话那头那个甜美娇纵的声音如何对她说“他现在不方便。” 傅叙澄将院落小心地放回盒子里,抱着它站起来跺了跺脚,“我脚都麻了。你干嘛,一副呆呆的样子。” “没怎么,有点冷。”她撒谎。 “哦,”他并没有起疑,拿起手机准备放回一副口袋里,却意外发现有一条未读信息,他皱着眉头,腾出一只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之后点了发送。 沈岩猜不出他回了什么给那个女孩,或许是“我没空”,当然也极有可能是“待会儿见”。 “要不要去看看胖球,它长胖了好多,也不如以前那么灵活了。” “改天吧,我要回家了,外面很冷。” “哦,”他傻傻地站在原地,觉得她哪里和刚刚不一样了,但又觉得不可能,就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而已,或许是真的觉得冷了,老妈好像说过女孩子怕冷。“那好吧,你早点回去,这鬼天气,快过年了,冻感冒了有你好受的。” 第48章 今年的这个春节在沈岩看来是冷清的。她们家亲戚本来就少,自从父母离婚以后更是与父亲那边的亲戚基本断绝了往来。 春节期间她和妈妈一起到姥姥家去,尽管人多了几个,但境况却不比只有她们母女俩时要好一些,甚至还更显冷清。 外公离开得早,外婆年纪也大了,近几年身体大不如前,腿脚不利索,也记不住事儿,常常在门前呆呆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天。外公外婆生了三个孩子,沈母排在中间,上头有个哥哥六七年前在外地跑运输做生意时遇上山体垮塌丧了命,老婆带着还在上小学的女儿改了嫁,再没回来过。此外沈岩还有一个小舅舅,只不过他生性懦弱人也没什么大本事,再加上娶了个刻薄小心眼的女人做老婆,因此整日显得沉默寡言,不爱与人交谈。 小舅妈这人实在很难相处,沈岩母女很少与她交流,在不得不说话的时候为避免产生矛盾也是尽量客气。八岁的侄子阳阳被小舅妈惯得无法无天,像只高分贝猴子似的整天在屋里上蹿下跳。 沈岩觉得屋子里十分沉闷压抑,得空便到镇上四处转。小镇生活不是很便利,只有两三户人家在自家门口支个小摊子卖些生活用品。但现在人家忙着跟家人过年,摊子上空空如也,盖着一大张塑料薄膜。 其实小镇也是冷清的,但是小街巷子里地上杂乱的鞭炮红纸,空气里那股淡淡的□□味和家家户户门上张贴的崭新对联让这里有了些许节日的氛围。 跟沈岩相比,傅叙澄的这个春节倒是热闹许多。他总是时不时地发消息过来跟沈岩抱怨,他妈妈带他去了一个不熟的亲戚家里,一个啤酒肚大叔问东问西让他觉得很烦躁;今天他家里来了客人,七八个小屁孩跑上跑下,吵得他脑仁疼,或者又是他爸爸的哪个客户带着礼品登门拜访, 一群人坐着干聊一个下午...... 沈岩说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却回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沈岩解开了那个小小的心结,那个存在在他手机里的姑娘。傅叙澄对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改变,准确来说,热情“不减反增”,电话和信息还是一如既往的频繁,见面时他仿佛也有说不完的话,他的心意她能够明确感受得到。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缺点就是太敏感,容易多想,他并无异样,况且期间那个女生的名字并没有以任何一种形式出现在她面前。也许真的就是想多了而已。 开学又是分别。天气还没有回暖的时候,沈岩又踏上了去C市的列车。C市在B市南方,二月底三月初的时候,街上的柳树已经闷不吭声地抽出了新芽,又嫩又绿,稀稀疏疏地长在枝干上。 这学期开始,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大学生活的节奏,课余时间除了待在宿舍还去学校勤工俭学中心帮帮忙,新认识了几个还不错的朋友。 学期中旬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池洁提起吴峥的次数变得多了起来。一开始她并没有多想,等到她的榆木脑袋开了一点点窍的时候,他们已经成双入对频繁出现了,再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沈岩得知了这个消息的第一个瞬间是震惊的,在她看来这是两个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而已。不过震惊之余还是替他们两个感到开心,特别是在看到那个平时跩得眼里看不见任何人的池洁在提到吴峥时,脸上竟有微微红晕。 后来池洁和吴峥请她们宿舍的人吃完饭,沈岩本来也想调侃他几句,但看见他腼腆难为情的模样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还顺带拉走了一副“娘家人”做派跟吴峥说教的徐润。 自从吴峥与池洁在一起后,他与沈岩见面的次数便开始逐渐减少。沈岩能够很明显得感觉到池洁不喜欢吴峥跟她讲太多话,每每一群人见面时吴峥总要跟沈岩聊上那么一会儿,但每回还没说上几句话池洁便会笑着挽上他的胳膊打断他们的谈话。 沈岩其实也不那么介意,女孩子的小心思是可以理解的。况且当初他们刚认识时池洁甚至一度误会过她与吴峥的关系,这么看来自己的确应当避嫌。 宿舍只剩下徐润一个没谈恋爱的,为此她自封为“镇屋之宝”,理应得到所有人的关怀。但看着室友们与男朋友恩爱腻歪时她又哀嚎自己寂寞空虚,惹来一众哄笑。 不过没多久她就迷上了人文学院一个年轻的讲师。原本教他们形势与政策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教授,学期中他有事要去外地一段时间,遂安排了一个刚从某高校毕业的博士生来代课。池洁形容她是“坠入了爱河”,于是你就可以看见在一堂所有人用来玩手机发呆聊天的课上,前排有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姑娘一本正经地记着笔记,甚至下课以后还要跟老师交流台湾问题和叙利亚局势。她对外宣称自己从小到大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伟大的政治家,其实只有沈岩和池洁清楚,她记的所谓的“笔记”其实是老师的画像,还有跟老师“探讨”的内容也不过是前一天晚上在网上抄下来的而已。 生活似乎过得四平八稳,按部就班,可是一个重磅消息先夏天一部到来,将人们于日复一日机械的生活中丧失的热情点燃了几分。 詹氏破产,詹东海跳楼自杀未遂目前还在医院抢救。这则消息瞬间占据了各大媒体新闻报道的头条,众说纷纭。 沈岩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是仔细想想却又全无印象。真正唤起她记忆的是无意间看到的一则新闻:詹氏破产,东远集团及时抽身撤资止损,究竟是想独善其身还是另有隐情...... 东远......东远!如果这样的话,破产的岂不是詹颖家?傅家撤资有没有受到什么牵连?傅叙澄现在怎么样了? 沈岩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方不方便打扰他问个清楚,傅家和詹家关系那么好,这件事情恐怕影响不会小。 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还是拨通了傅叙澄的电话。 “喂。”电话很快被接起,只是他的声音好像有点疲惫。 “我看到新闻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也是刚知道不久。”詹家破产是在几天之前,之前一直有媒体捕风捉影的传闻他也没去注意,况且他历来就不关心这类事情,直到詹叔叔跳楼,事件发酵被媒体宣扬得沸沸扬扬他才知道。 “哦。那,那就好。”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想好应该跟他说什么。其实这本不关她的事,她跟詹颖虽然彼此认识也见过面,但说到底却是连朋友也算不上的,只是傅家跟詹家关系走得近,势必会因此受影响,所以她才打了这个电话。至于詹颖那边,她也不想去表示任何的关切,一来二人实在不熟,贸然提及别人的伤心事不太礼貌,二则这类“半生不熟”的问候在一些人眼里看来跟落井下石并无区别,她不想做人家眼中别有用心的人。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待会儿还有节课。”他说道。 “好的好的,你去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挂断电话以后,傅叙澄仰着脖子瘫在椅子上靠着,几分钟后拿起手机抓起外套朝门外走去,对正在打游戏的李飞说让他待会课上帮忙请个假。 生意场上的事情他不懂,但看了新闻报道以及父母在家时说过的话,大约明白了一些:詹氏投资新项目失败,资金周转不灵,此时东远为首的几大投资方纷纷撤资,直接导致了詹氏资金链断裂。 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也明白父亲为“明哲保身”所做的决定。他只是隐隐觉得这似乎有些违背了情谊,但也不会幼稚到把“侠肝义胆”那一套往生意场上搬。 第49章 傅叙澄到医院的时候,詹太太早没了平日里的贵妇做派,头发凌乱瘫软在墙角泣不成声,一边哭着一边推开前去扶她的许敏。几个白大褂医生推着车出来,用事实再次已经宣告詹继伟经抢救无效身亡。 傅叙澄手里拎着衣服,站在不远处,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就算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好在这时许敏看见了他,走过来将他拉到一边,“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子,真是作孽。” “我爸呢?没来吗?” “你爸来干什么?你陈阿姨一看见他就要死要活的。唉,这事儿说到底帮他们是情分不帮也算是本分,怎么弄得跟咱家害了他一条人命似的。”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他皱眉道。 “哎呀这个我知道的,就是看她那态度,跟我们家是罪魁祸首一样,有点不舒服。算了算了,詹颖要回国一趟,她们家现在也没个去接机的人,明天你去,稳稳她情绪,别再出什么事。”许敏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为了这件事情最近几天夜里睡不着,白天还得面对一堆糟心事,怎么不叫人身心疲惫。 “嗯,这几天我看着她。” 飞机晚点了四十分钟,傅叙澄在接机口等了很久都没看到她人在哪儿。就在他以为詹颖或许根本就没上飞机的时候,她却拖着行李箱出现了。 身形纤长,许久不见像是又消瘦了许多。她穿着一件玫红色外套,架着一副尺寸明显与她的巴掌脸不相符合的大墨镜,低头慢吞吞地走过来。 傅叙澄快步走过去接她的行李箱,她却突然愣在原地,像是没预料到会有人来接她。 “怎么,傻了?走吧。”他率先往外走出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等她,直到确定她跟上来才继续往前走。 他把行李放进出租车后座,替她拉开门,“送你回家?” “不,先随便兜一会儿,我现在不太想回去。”明明之前心急如焚,迫切地想要回来,想弄清楚一切,想亲自听妈妈说情况其实没那么糟,一家人在一起就能撑过去......但是她经过二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在这段时间里好像慢慢认清,自己必须接受现实。但是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她却突然开始害怕了,她觉得自己其实没那么勇敢,可以承受这一切,如果晚一点回去,就可以晚一点面对,好像这样悲伤能来得迟缓一些。 她的声音十分沙哑。傅叙澄此刻才明白她为什么一反常态地戴着墨镜,一定是因为眼睛红肿不堪。 “师傅,您从康南大道绕过去,经过南汇桥那边再上二环,到了我再跟您说地址。”他对司机说道。 车子启动了,车厢里只有出租车司机对讲机里几个人聊天的声音。但渐渐地也没人聊天了,车厢陷入了沉默,只听得见车轮在地面疾驰的声音。 傅叙澄偏头看看她,隔着墨镜看不出她是否在闭眼休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说话。 车子绕了一圈,最后停在她家小区门口,詹颖没让傅叙进去,下了车以后径自走开。 傅叙澄粘在原地目送她,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才俩离开。 离家不过短短几个月,再回来时面对的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家里佣人不知所踪,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缝合,不让一丝光线透进来,这沉闷压抑的气氛暗示着这里刚发生过一场灾难。 母亲几近崩溃,双眼红肿布满血丝,再不是平时雍容大气的模样。抛开一切身外之物不谈,如今她只是一个中年丧夫的可怜女人。 那几天是詹颖人生中黑暗岁月的开端。人在极度困难的境遇下,会被逼着一夜之间长大。 那时她要安抚精神遭到重创的母亲的情绪,同时也要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夜里她总是睡不着,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思绪飘得很远,甚至想到了死,死了或许才是真正的解脱,没有包袱没有压力,不会失眠,一觉睡到地老天荒。她当然也恨过。恨父亲的脆弱和不负责任,自己跳楼一了百了,留下她们母女日夜煎熬,恨媒体像猎犬一样到处狂吠,肆意渲染。更恨傅家的绝情,这么多年的交情,这么多年的合作往来,危机时刻他们说撤退就撤退,一条后路都不留,这么多年来的“世交情谊”原来都是演给外人看的。 况且现在外面有种声音,詹家被拉下神坛不是巧合不是意外,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看看詹氏现在的当家人是谁也就大致能明白了,改个名称,整顿一下就跟着别人姓了,荣华来的不易,去的倒是轻松。这件事要说完全没蹊跷,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的,只恨自己年纪尚轻,什么都做不了,而母亲又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遇上这样的灾祸,只觉得天塌下来了,除了整日以泪洗面之外也是束手无策。 但是,天道轮回,这些阴险狡诈背信弃义的人,终将会得到惩罚,她一定要好好的,在亲眼见他们倒下的那天,才笑得出来。 死去的人没了挂碍,但活着的人还是得撑着身子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不到半个月,这个重大的新闻就已经淡出人们的视线,占据各大板块头条的又变回了往日争奇斗艳的女明星。詹颖在父亲身后事办妥以后动身回到学校,走的那天她没通知任何人,包括傅叙澄。不知道跟他见面说什么,干脆就不说,况且现在在她看来,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一点施舍同情的意味,她讨厌这样。毕竟他那个标榜自己仁慈无私的父亲甚至一度在媒体面前表示愿意资助詹家唯一的孩子上学,如此乐善好施,必然赢得众人尊重。 在自己还不够强大没有能力的时候,是不能够吭声的,有些账终归是要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当傅叙澄认为詹颖心情平复下来,想找她说说话时,却被告知她早已经回到了学校。他有些怔愣,从前的她是个典型的大小姐脾气,一点委屈都受不得,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他。 他叹了口气,人果然是会变的。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她对他们家是不是会有怨念,就算是有也是在情理之中。他明白自己力量太渺小,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父亲实现在媒体面前亲口许下的承诺——资助詹颖上学。 第50章 学期过半,各科考试都已经提上日程,沈岩每天下课后都去图书馆看看书,徐润如果辩论队没有事情也会同她一起。说起来她们两个好像有许久没有见过池洁了,上课她总是缺席,徐润每每都要趴在桌子上捏着鼻子尖声尖气地替她答到。她也总是深更半夜才回宿舍,在此之前沈岩甚至不知道谈恋爱的两个人还可以这样,每时每刻都要待在一起,不舍得分开一秒。 想着吴峥谈起恋爱来竟然是这么黏,也是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那天下午宿舍没人,外面天气不是很好,她就偷懒没去图书馆。窝在宿舍看了会儿小说,刚打开英语课本准备复习,门就被人撞开了。 沈岩吓了一跳,回过头只见池洁气冲冲地进来,似乎是哭过,她的妆容不像以往那样精致。她将背包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扔,二话不说就爬上了床。 沈岩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吓得有些愣住了,犹豫着上前轻声问她怎么了。然而池洁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用被子蒙住了头,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能够充分表达自己的拒绝,又起身冷冷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帘子拉了起来,将沈岩隔绝在外头。 “什么情况。”沈岩小声嘀咕着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又不是她惹的她,干嘛好端端乱发脾气。 池洁中途下来过一次去洗手间,面无表情地忽视了好声好气跟她说话的沈岩,径自出去,回来后又继续躺回床上。沈岩也有些恼了,不理就不理,大不了谁也不稀罕谁。 直到下午六点半宿舍有人回来,池大小姐才开了她的金口,“林巧,你下楼帮我买个泡面呗,我快饿死了,不舒服不想下去。” 被她叫到名字的女生想也不想就回她,“怎么不让沈岩去啊?这么一大活人不是一直呆宿舍来着。” 沈岩听罢一愣,随后继续翻书,装作没听到。 “叽叽歪歪干什么,我出跑腿费,去不去一句话。”池洁从床上探头出来,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烦。 林巧这时也看出点门道,她走到池洁床边,用口型问她,吵架啦? 池洁翻个白眼,眼神里满是不屑,“犯得着吗我,跟这种人吵什么,浪费口水。” 沈岩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听到这时忍不住出声,“说话就说话,不要阴阳怪气,哪种人?我怎么你了?你从中午回来对我就是这副样子,我怎么得罪你了,倒是说说看。” “装,接着装,全世界就你无辜,对吧林巧?” “啊,哦,那个,我去买泡面了。”林巧趁机溜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什么意思?”沈岩站起来,压抑自己的怒气,想跟她谈一谈。 池洁拉开帘子盘腿坐在床上,抓了把头发,认真想了想,“其实我真的,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有什么不一般的本事。明明长得丑,身材不好,还个儿矮,又土,怎么就能哄得男生团团转呢?就靠装?还是有别的?” 沈岩看她轻描淡写就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气得捏紧了拳头,“我哄谁了?”再说了,她虽然长得没她那么好看,但也不至于丑吧...... “吴峥,我男朋友。记不记得一开始我问你,是不是把他当备胎,你怎么说的‘他不是我的备胎,是我的高中同学,好朋友’,打着朋友的旗号跟他暧昧是吗?吊着他显得你他妈有魅力?操,贱兮兮的。”沈岩天生说话声音细软,池洁故意捏着嗓子嗲声嗲气地恶意模仿。 “你简直有病。”沈岩不想跟她继续争吵下去,这人简直不讲道理。自从知道他们两人在一起,且察觉到池洁不喜欢吴峥跟她接触,她就已经自觉地刻意回避吴峥了,这还能有问题? “你他妈才有病,假惺惺。”池洁啐道。 事情的起因发生在今天下午。 池洁一如往常翘了课去吴峥学校陪他上课。 吴峥一看见她就无奈地笑了,有些头疼,“你怎么又来了?不上课吗?” 她笑着挽住吴峥的胳膊,冲他撒娇道,“我的课好无聊的,什么经济学,听也听不懂,来陪你你不开心吗?” “可是我要去上课。” “我陪你一起呀。” 他有些不解,“可我的课不是更无聊吗?” “你看老师我看你啊,我不无聊的。” 吴峥说不过她,干脆由着她去了。他们坐在教室后方,吴峥认真听课做笔记,她在一旁捣鼓镜子和口红,觉得无聊后又拿起他的书一阵乱翻,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代码,翻了没两页就开始打瞌睡。 她在他书包里翻到了一个很陈旧的牛皮纸笔记本,虽然不大但是很厚,大概是从高中就用的。里面写了些物理天体例题,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淋巴循环,再往后翻就是大学课堂笔记。她撇撇嘴,真抠,一个这么丑的笔记本上了大学还舍不得扔。 笔记本最后一页的封皮缝隙里夹着几张乱七八糟的纸条,她闲得无聊一张一张抽出来看,都是一些高中时候的收单,充饭卡的收据,学费清单,超市小票之类。就在她觉得无聊准备一一放回去的时候,从收据单夹缝里掉出了一张小相片,从背后看上去是剪开以后再用透明胶布粘贴起来的。 她拿起来一看,照片上的人是吴峥和沈岩,背景像是在游乐园之类的地方。照片应该不是他们两个的合照,吴峥剪掉了其他人,但是抱住沈岩腰的那条纤细胳膊横亘在他们两个中间,没办法剪掉。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他凑过来,看到这张照片的瞬间也愣住了,他藏在这个笔记本里,后来忘记扔掉了...... “你喜欢她?” “嗯。”他想了想,老实回答道,“但那是以前,我现在不想喜欢她了。”她的眼睛里总是看不见他,只看得见那个谁。 “所以跟我谈恋爱?我操,原来搞了半天老子才是备胎。” “我不是,”他看了眼周围的人,压低声音道,“一开始我的确是觉得你是很特别的女孩子,跟她完全不一样......” “怪不得我来陪你上课你总是想赶我走,给你送东西也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我还安慰自己你就是这样的性格,原来是我一厢情愿,如果是你的心上人过来,你巴不得吧?”池洁说话素来大声,前排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回过头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你小声一点,在上课,分一分场合。我们回头慢慢说。”吴峥好脾气地劝她。 “凭什么?我就这样,不明事理又胡搅蛮缠,你爱喜欢不喜欢,老娘不伺候了。”说罢将那张照片撕成两半扔到他脸上,起身出了教室。 “喂,回来!”吴峥压低声音叫了一声,然而她权当没听见,背着背包头也不回,无奈之下他只好追出了教室,在小花园截住了她。 吴峥跑上前去捉住她的手腕,没想到被她大力甩开,“怎么,撕了你照片忙着出来找我算账是吧?” “你有完没完?”他稍微有点不耐烦,“一张旧照片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 “一张旧照片而已为什么不放相册里啊要这么偷偷摸摸藏起来?又是为什么要剪掉照片上的其他人啊?我就搞不懂了,你喜欢她不追她跟我谈哪门子恋爱啊?闲的?还是利用我名正言顺地接近她?”池洁愤怒地质问。 “她喜欢的人也不是我啊,我知道跟她没可能的,我也没想跟她怎么样,不存在利用不利用。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你说我们或许可以试一试,我想这也不是不可以,我也觉得你挺好的......” “哈!”池洁气极反笑,“你的意思是我他妈主动贴上来的,怪不得你?” 其实在一起这段时间以来,吴峥能忍她跟其他男生笑闹、聚会,但唯独不喜欢她的一点就是咋咋呼呼得理不饶人还爱说脏话。恋爱的时候他可以说服自己让着她,毕竟她绝大部分时候还是理智的。但他扪心自问自己没那么大的气量,对不喜欢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时间长了难免会积怨。 此刻看着她那张精致但却略显刻薄的面庞,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厌烦了,“随你吧,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回去上课了。”说罢转身就走。 池洁本来还在期待着如何推翻他的狡辩让他当场羞愧,没想到下一秒他却转身就走,将她晾在原地。 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追她的人哪个不是毕恭毕敬像对待祖宗似的惯着她?越想越气,她红着眼眶顺手就将包里的矿泉水瓶子朝他砸过去。 瓶里还有大半瓶水,不偏不倚砸中了他的后背。直到瓶子砸在身体上闷闷的声音传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似乎是有些过分,但是他自找的。 惯性很大,吴峥往前踉跄了半步,稳住身子后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池洁气急大喊,“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们就分手!” 吴峥脚步突然放缓,就在她以为他要停下来跟自己道歉时,他却又突然加快了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你有种!我他妈再搭理你就是狗变的!”她声嘶力竭地喊出这句话时,他已经不知所踪了。 周围聚集了一小群人围观这场桃色“战争”。待男主角消失以后人群开始渐渐散去,有两三个不识趣还盯着这个咆哮着失恋的女生企图再看点新鲜事的人,在被她恶狠狠瞪了几眼之后也讪讪地离去。 第51章 沈岩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分了手。一次吴峥来S大参加活动时,沈岩问他怎么跟池洁分了手。 “哦,她看见了一张我们以前拍的照片,误会了。”吴峥如是说道。 沈岩不解,“怎么会说不清楚呢?”高中的时候他们的确是有过一些两三张合影,但几乎都是三人一起,而且她自问没有任何举止不当的地方。 “照片是小事,她就是想借题发挥跟我吵架而已。她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我得要命,说话也刻薄,这次解释清楚还有下次,下下次。一直以来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的意见也不重要。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无所谓了,分手了反而觉得很轻松。” “别啊,你得跟她解释清楚,不然她会误会我的,不是,她已经误会我了。”沈岩有点生气,他这人这么这样,自己想分手抓她做垫背的? “我已经解释过了。事实上我们之间的问题根源并不是照片,矛盾的地方太多了,是真的不合适,我不喜欢那样的方式。” “哦,那好吧。”虽说池洁的确是有些小毛病,嘴上也从来不饶人,但本质上是个好姑娘。她本想多劝几句,又想到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哪里能够指手画脚呢?相处舒不舒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索性把话咽了回去。 池洁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些绝情。自那天在宿舍与沈岩发生口角之后,她竟再也不跟她说话,每当她跟沈岩出现在同一个空间时,她总会表现出那么几分抗拒。甚至每天拖着徐润与自己同进同出,以此来孤立沈岩。 徐润虽然觉得夹在中间十分尴尬,但却是属于没主见的人,一度陷入左右为难,所幸沈岩不似池洁那么强势,每每在她为难的时候都会主动退步,才不至于让自己过分难堪。 沈岩虽然气恼池洁的行径,但也绝对做不出公开跟她站在对立面宣战的姿态,“息事宁人”是她性格里的一大特色。 沈岩没想到两个好朋友恋爱失败成为炮灰的人竟然会是她。虽然无奈,但是她还是识趣地慢慢减少了跟池洁的接触,更多的时候是与一同上课相熟的同学一起吃饭,然后便是泡在图书馆。 她偶尔跟傅叙澄通电话也聊不了多久,他很忙,忙着参加各种比赛和项目。而且就算自己将这些小女生之间的纠葛告诉他,以他的个性未必能够理解,他向来都是觉得女生百转千回的心思最是无趣的。哪有那么多心思细腻的男孩。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学期末。六月底七月初的C市已经初见夏天燥热的端倪,知了藏在树上阵阵嘶鸣。 沈岩考完英语出来,正准备往宿舍走,一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树荫下的吴峥。 他低着头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沈岩走过去笑着同他打了招呼。 “这么巧啊,在这儿看见你。”他礼貌回应。 “这么热的天不怕中暑啊,待这儿干嘛呢。” “我来等一个人,他正好有场考试,待会儿有些事情要跟他商量。哦,这人你也见过,邵一凡,我们之前组队参加过比赛。” “哦,好像是的,”她才想起来那人也是辩论队的,“你们真厉害,一个比赛接一个比赛的,不像我,拿个奖学金都困难。”她想到自己那门高数,不由得感慨起来。 “我一开始也就是跟着凑个热闹而已,没想到通过市赛了。后面省赛的话,假期不准备回去了,得留下来。” 沈岩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真厉害”这样的形容词似乎很苍白无力,只能点着头作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对了,我刚听你说没拿到奖学金?”吴峥问她。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她就不由得沮丧,“有几门考试没考好,综合上学期成绩,应该是拿不到了。” 吴峥想了想,说:“我室友课余时间在给一个学生补课,他假期准备回家,孩子家长托他找一个靠谱一点的同学,一天两节课,酬劳一百二十块。怎么样,你有兴趣吗?” 听起来很不错,她有点微微心动,“男孩女孩?小学初中还是高中?部什么科目?” 吴峥见她似乎有意愿,笑着说,“你先别急,是个初二女孩,补数学物理两门,离这儿也挺近。但是你如果答应的话,这个假期可能就得住学校了,还是要考虑一下。” 这番话适时地熄灭了她的热情,她竟完全忘记了这一点。 “对哦,这样的话就不能回家了哎。”她有点遗憾。 “你慢慢考虑,时间还早,还有一周时间,你想好了再跟我说。”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留校也没什么不好,将来毕业了也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不过我也会留下,你有事儿就找我,也不算完全一个人。” “我突然发现我们两个挺有意思的,高中我给你找家教兼职,大学换你帮我。” 吴峥看着她笑得弯弯的眼睛,微微有些愣神,“是啊,挺巧的。” 沈岩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个机会实在不错,一天一百二十块,暑假姑且算四十天,那么一共就是四千八百块,扣除日常花销和路费,还是能剩下不少钱,索性就答应了下来。 吴峥的室友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吴峥介绍的同学肯定差不了,况且这姑娘看上去文文气气的,十分不错。两人于是商量找个时间带她过去熟悉一下情况。 沈岩打电话跟孙嘉萍说明了自己假期留在学校不回去,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失落,试着劝了几句,但见女儿态度坚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叮嘱她注意安全。 其实最让她头疼的不是如何跟母亲交差,而是怎么跟傅叙澄说明。当他听自己说完话以后,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安静到沈岩一度以为电话断了线。 “你,听得见吗?”她小心地问了一句。 他先是叹了口气,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很久没见了。” 沈岩咬着下嘴唇,很久才憋出一句,“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两三千块钱就那么重要?至于你一整个假期都不回来?”他不解。 她听了这话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反驳他,只闷闷地“嗯”了一声,借此来表达她的不满。不过很快她又怕气氛会因此变得更僵,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差不多是我三个月的生活费了。” “这样吧,”他似乎是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你假期还是回来,大不了我给你啊,不就是几千块钱吗?你回来我给你。” 沈岩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没有回答,反倒是他等不及了,“说话啊,行不行?你哑巴啦?” “你不要这样,这让别人怎么看我?你爸妈又会怎么看我?”她一本正经地否决了这个提议。 “你为什么要让别人知道?我爸妈也不会知道啊,咱俩不告诉任何人不就行了?再说了,这我自己的钱,我喜欢你,乐意给你,别人管得着吗?” 她却坚持道,“你的钱也是你爸妈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啊?这不比你在外头跑来跑去当家教轻松?”他急眼了。 “反正我不要。”她说不过他,却还是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底线。 “那好吧,你就抱着你的清高在外面干苦力吧。”他说完愤愤地挂掉了电话,将手机狠狠扔在桌子上,对着抱枕就是一阵猛捶,捶完还觉得不解气,将它一脚踢到门边才肯作罢。 “噢哟,这是在干什么呢?”许敏将端进来的汤放到桌子上,弯腰捡起那个抱枕拍拍灰放到单人沙发上,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小腿,“我刚听你跟人打电话来着,怎么啦?” “你为什么偷听我说话!” “哎呀,可不止我一个人听见,打扫书房的阿姨也听到了。但也没听清你说什么,光听见你嚷嚷了。干嘛发脾气?跟你那个小女朋友吵架了?” 傅叙澄一愣,随即闷声闷气地回她,“你管不着!” 许敏气得重重拍了他的后背,“我怎么管不着?你是我儿子,我是你亲妈!你的什么事儿我管不着?还没娶媳妇呢就开始嫌弃我!” “哎哟喂,您别来烦我了成吗?我已经够心烦的了,赶紧出去吧。”他从床上起来推着许敏就往门外走。 “我说该不是失恋了吧?人家受不了你这臭脾气了?” “能盼我点儿好吗?赶紧,走走走!” 他关上房门后一边往回走一边念叨,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他们有一天会分手吗?然而几乎是立刻,他就摆摆头吧这个想法从自己脑海中删除。不会的,他这么喜欢她,她也是喜欢他的,喜欢的人怎么会分开呢? 沈岩也觉得气愤,他那个人简直不可理喻,独断专行霸道又任性,说也说不得更不可以反对他,否则立马跳脚给你看。她也赌气不理他,晾他一阵子才好。 哪晓得一连好几天他也未曾跟她联系,沈岩心里烦躁地厉害,想给他打个电话却又生生忍住了,编辑好的信息也都逐字逐句地删除。 她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那天,天阴沉沉的,乌压压地往下压,闷雷藏在云里轰鸣,狂风卷着地上的树叶和白色塑料袋一阵乱舞。她裹紧了自己的外套低头大步朝宿舍区走去。这时校园里的道路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学生,远处还有几个拖着行李箱往大门口方向走的人。超市门口的阿姨正把外面的打伞收起来,卷帘门也往下拉了一半,她胖胖的身子来回在帘子下面穿梭,忙忙碌碌。 明明不是秋天,她竟在此时此刻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凄凉。宿舍里人都走光了,她这学期比其他人多选了两三门课,其中还有辅修,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宿舍最后一个考完试的人。 她抬手摸到墙壁上的灯,按了一下竟然没有反应,她又反复按了继续下才确认了一件事情——灯泡坏了。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坐在自己椅子上发呆,现在有点晚了,而且马上就要下雨了,不知道找不找得到维修工人。 第52章 这时候是下午五点钟,走廊上黑洞洞的一片,没几个房间有亮光,估计是全都回家去了。窗户外面的天空是暗黄色的暴雨来临前的样子,宿管阿姨放在外面的喷子和桶被风吹得叮呤咣啷一阵乱响也没人去收拾,一记惊雷伴着闪电迅速在天空炸开,她只觉得房间里亮了那么几秒,紧接着大雨就刷刷啦啦地下了起来。 她突然想起早上放了鞋子在阳台,于是起身去外面抢救鞋子,可是雨势太猛,鞋面早已经湿透,就连她也被毫不留情劈头盖脸淋了一身。沈岩放下鞋子,抽了几张纸巾胡乱擦拭着自己的头发,外面依旧狂风大作雨势滂沱,她渐渐生出一丝怅然,然后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很难过,很孤独。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外面雨声渐渐平息了,天边甚至还漏了一点太阳光进来,雨过天晴。 几乎是立刻,她从床上翻起来开始收拾东西,将吴峥室友的联系方式发给了班级里一个正在找暑假兼职的本地女生,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就奔向了火车站。 暑假车票不似春运那般紧张,还好让她买到了一张票。 当列车徐徐开动,而她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绿植慢慢向后退去才逐渐认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疯狂的事。从前她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三思而后行”很少有这么鲁莽就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变得冲动了,不过这样的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甚至还挺不错的。 C市到B市大概五个小时的车程,她是七点钟上的车,到B市怎么也要十二点以后了。她靠在车窗上眯了一会儿,给妈妈打了个电话,不过却没有接通,干脆又接着睡。车厢里人来人往十分嘈杂,有围坐在一起打扑克牌的人,还有喝得醉醺醺的鼾声震天的老汉,小孩子的哭喊和尖叫更是无时无刻不刺激着她的耳膜。吵得实在没有办法睡,快十点钟的时候,她咬咬牙给傅叙澄打了个电话,同样也没有被接通,她干脆把手机塞进包里,盯着黑洞洞的窗外飞快向后退去的路灯和马路发呆。 路况不太好车晚点了十来分钟,沈岩难得奢侈了一次,打了出租车回家。当她拖着行李箱到家的时候,屋子漆黑一片,她没觉得意外,妈妈这时候肯定早就睡下了。她把书包放在地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钥匙,这才想起来自己走得匆忙忘记将家里钥匙放进书包了。 她一拍脑门决定上前敲门,可是就在这时她才发现门上挂着一把笨重的铁锁,是从外面锁上的,没人在家?她拨了孙嘉萍的电话,连拨了几次才接通。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一个人在学校怎么样?”她声音很疲倦,很明显是被她这通电话吵醒。 “妈你去哪里了?我回家了,现在在门口了,忘把钥匙带回来了,我进不去。” “什么?”孙嘉萍的声音瞬间清醒,还带上了几分焦急,“哎哟,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一下这样一下那样,你不是说不回来吗?外婆身体最近不太好,我回来照顾她两天,得后天才回去,哎哟,你怎么搞的......” “有备用钥匙吗?” “哪里还有备用的,你一把我一把!” “你要么去敲敲叶姐姐家的门,去她家跟她住一晚?哦不行,她姐姐前两天带了男朋友回来,你去不方便。小区对面酒店住一晚,我明天提前回来,进房间记得反锁门,然后给我打电话......” 傅叙澄爸妈今天去欧洲旅游,家里阿姨也放了假,他跟方其恺几个从小相熟的朋友一直玩到深夜才回家。刚给手机充上电开机就看到了沈岩打过来的电话,顿时又惊又喜,差点就要回拨过去,可是转念一想到这么晚她肯定早就睡了,还是不打扰明天再说的好,于是又将手机放下。但是又怕她等不到自己电话明天更生气,如此反复几次之后,他给她发了一条消息:睡了吗?我才看到你的电话。 信息刚提示发送成功,她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他刚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的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我回不去家了......” 他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声音紧张道:“怎么了?别哭,慢慢说。” “我回来了,但是没带钥匙,我妈不在家,我进不去了,现在在外面,一个人很害怕......”她一边哭一边说。 “我马上过来,你先别哭,等我啊,二十分钟!”他慌忙穿上鞋子拿起钥匙就往外面跑,此刻他一门心思想的都是她,哪里顾得上自己只穿了一双拖鞋。 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她家门口是,她正蹲坐在门口,双手抱着小腿,脸埋在膝盖上抽泣。一看到他哭得更凶了,嘴巴一瘪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那模样看得他直心疼。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来了吗。”他身上没有纸巾,只好用袖子替她擦掉眼泪,“那现在怎么办?” “我妈让我在对面找个酒店先住一晚。” “走吧。”他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牵着她。 在看到对面的“酒店”时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是一排闪着红红绿绿灯牌的老旧居民楼而已。他怎么就忘了呢?从前自己不是在这儿吃过一次关于“酒店”的亏吗? “不行,这种地方怎么住啊?乱七八糟一看就有坏人。”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这里经常有人来住的,外地来的游客,再说了,你上次不也住过吗,不是好好的嘛。” “那怎么能一样?我是男人,你是女孩子,坏人会傻到对我下手?” “那,我住哪啊。” 他一时之家也犯了难,突然某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黑夜里缥缈得不像话。 他说,“要不你住我家去吧。” 沈岩一愣,然后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侧对他,“不行!那你爸妈怎么看我!” 他慢悠悠地说了句,“我爸妈不在家。” 她怔住,然后脸上开始迅速发烧,自言自语地喃喃,“那更不行了。” “嗯?你说什么?”她不答话,他又厚着脸皮推推她的肩膀,“怎么样,去不去啊?我又不会杀人抛尸,也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他见她还是低着头不说话,索性拖过她的行李箱拉起她的手,“你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啊,走吧,我都困了。” 第53章 她稀里糊涂地跟他回了家,果然如他所说家里没有人。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些不自在,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给妈妈打电话报平安。 他从洗手间出来,坐到她旁边,两人顿时挨得很近,他突然就觉得有些燥热,抓起空调板就把温度调到十九度。 “你开太低了,我冷。”沈岩摩挲着小臂抗议。 “哦。”他又乖乖地往上调。 “你......” “咕噜——”他要说的话被这声音及时打断。 “你肚子在叫。”他一针见血地指出。 沈岩尴尬欲死,红着脸小声辩解,“没有叫。” “饿了?” 她干脆破罐破摔,“我从下午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你说呢?” “嘁,”他嘲笑道,“饿了你就说呗,端着干什么,跟我还客气?”他拉着她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里面吃的琳琅满目,摆满了已经做好的菜,鸡鸭鱼肉,果蔬牛奶,药膳汤。大概是阿姨怕他饿着放假前提前做了吃的。 “看看想吃什么?” “太油腻了,”她扫了一眼,“晚上吃对胃不好,有面吗?下面就好。” “有啊,方便面,挂面,意大利面好像都有,”他有点为难,“但我不会。” “原来这世上还有你不会的事情哪,我还以为你样样行呢傅大少爷。”她打趣他。 她本来只煮了一碗,后来他闻着香非要跟她一起吃,洗了碗以后沈岩说困了,问他自己睡哪里。 “你睡我房间,里面有个小浴室,可以洗澡,你有睡衣吗?要不要......穿我的啊?”该死,那股莫名的燥热又来了。 “我箱子里有。”她红着脸小声回答。 “哦,我帮你把箱子拿上去。” 沈岩站在门口,“那,晚安?” “嗯,”他有点恋恋不舍,在她进去之前扯住她的胳膊,“没有晚安吻吗?” 她的脸更红了,犹豫了一下踮起脚尖用嘴唇轻轻在他下巴上贴了一下,“晚安!”然后飞快地关上了门。 他的下巴有隐隐的胡茬,一点儿也不光滑,她想。 沈岩洗了澡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竟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他回了家。心里有几分做了坏事后的忐忑,还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叛逆的快感。 他的房间很大,有一个很大的书柜,里面堆满了书,从古今中外的名著到建筑学理论,还有关于外星人的科幻小说和各类日本热血漫画。东西虽多但是井然有序,不知道是他没有动过还是经常有人整理的结果,沈岩猜是第二种。 窗帘只拉了一半,外面街道上高楼的霓虹灯反射在那个硕大的水晶吊灯上,红的绿的晃得人头晕。她光着脚下床去将窗帘拉上再迅速返回被窝。 按常理来说,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又绕着这个城市兜了小半圈,怎么也该累了。但是她此刻意外的精神,也不知是认床还是怎么,翻来翻去一直没睡着,直到临近十二点才渐渐有了睡意。 她突然听见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想要坐起来看一下却又没有力气。不过下一秒,她就被一只从她衣服下摆探进去的手惊得从床上弹起。 “啊!你干什么?”她惊慌失措地起身,连滚带爬地避开他的手。 “我靠!你干吗哪,一惊一乍吓我一跳。”傅叙澄没料到她这么大反应,微微定定神打开了灯。 “大晚上你不睡觉过来干吗?”她紧紧抱着被子,警惕地看着他。 “至于用看贼的眼神看我?我是进来看你睡不睡的惯,有没有哪里不习惯,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心虚地辩解。 沈岩嗤之以鼻,进来就把手往她后背伸的“好心人”? “我很好,你要是不进来我这会儿都睡着了。没什么事儿的话,你就回去。” 他微微一顿,有点难为情,“我认床,换了床睡不着,有点不习惯。” “什么臭毛病,自己家还认床,”她白他一眼,掀开被子下床穿拖鞋,“那咱俩换。”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脸上有可疑的红晕,“那屋子空调坏了,晚上睡觉热得慌,你,你就在这儿。” 她刚想问那你呢,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脸上臊得慌,哪里肯同意,掰开他的手就要去书房。 傅叙澄一个用力,沈岩跌坐在床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推倒拉起被子蒙住头,“让你睡觉就睡觉,哪儿那么多事儿,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说着自己也掀开另一边被子上了床,还顺手关掉了灯。 十分钟之前还残存的睡意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觉得自己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除此之外,她还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亦是如此。 房间里多出来的一道呼吸声让两人都陷入了一种紧张,半晌,沈岩感觉到他那边有动响,刚翻了个身他就贴上来了,紧紧地搂着她,胸膛紧贴着她清瘦纤细的后背。 “你干吗?”她用手推他,想将他推开。 “就想抱你一会儿。”他左手搭在她身上,右手轻轻拨开她后颈汗湿的头发,细密地吻着。 “哎呀......”她轻呼一声,还没来得及说其他的话,就被他吻住了嘴。 女生柔软温热的嘴唇被他含在嘴里,还有鼻间清浅的呼吸,这一切通通都在搔动他的心,顿时不管她的嘤咛和抗拒,渐渐开始不老实起来...... 沈岩好不容易摆脱了他的控制,按住那只作怪的手,偏过头来却对上他湿热真诚的眼神,可怜兮兮的模样像一只小狗,带着点恳求的意味,“我好难受......” 她忽然就心软了。 脑袋里紧绷着一根弦,耳边声音嗡嗡的,或许是过于急切的缘故,他突然冷却。顿时生出几分挫败感,这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傅叙澄枕着她的肩膀,一动不动。心情却开始渐渐冷静下来,不复先前那般狂热急躁。 方其恺那孙子的“教学视频”里可不是这样的,那些“轻车熟路”和“天赋异禀”到了他这儿却不是那么回事儿。靠,他要不是考虑到自己没穿衣裳,有碍市容,都想跳窗一了百了了。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从她身上翻身下去,背过身去用被子捂住头,一声不吭,权当自己死了。 沈岩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有点懵懵懂懂的,这场景太过尴尬,索性选择沉默是金才好。 傅叙澄听到她掀开被子,把先前褪去的衣服窸窸窣窣地穿回去后又缩到被子里,翻了个身安静地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人渐渐发出了均匀缓慢的呼吸声,他还在黑夜里睁着眼睛,被刚刚的“意外”反复折磨,心中郁结不堪越想越来气。 她睡得很香,甚至咂了咂嘴。他干脆将她扳过来。 沈岩被他弄醒,用手去推他的肩膀:“你干吗呢?起来......” 可没安分几分钟,他就又开始作妖了。 “你干什么?不准开灯!” “我想看看,就看一眼。” “不行!不准!你去死吧......” “嘶——关关关,马上关,你别掐我,我要还手的我跟你说,啊疼疼疼,靠,谋杀亲夫啊你......” “我要死掉了......” “不。” 自从这一晚跨过禁忌区之后,傅叙澄感觉自己像是推开了一扇从未触碰过的大门。 门后面鲜花盛开宛如仙境,虚无和真实有着最完美的结合,极致的快乐让人沉沦。 他是尝到了甜头,懵懂之间也明白了为何白居易会写到“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只是可惜,沈岩发现自己胸口遍布的青紫痕迹时,说什么也不让他再碰了。 因为孙嘉萍下午就到家,沈岩一大早起来就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着急忙慌地往家赶,生怕会被看出什么端倪。其实她更怕他家里突然有人回来。 傅叙澄留不住她,无奈只好随她去,自己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送她回家。 第54章 沈岩回来地意外,家里什么也没准备,母女俩决定外出去买些沈岩爱吃的菜。 “这时候也不太赶巧,菜场都关门了,只能去超市买,也不知道有没有鲈鱼。” “没有就没有呗,我有啥吃啥。”沈岩挽紧了母亲的胳膊,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肩膀,“对了妈,您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我看您从刚刚出门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哦,没什么,”孙嘉萍停顿了几秒钟才继续说道,“店里的事儿,我大概会升个职,但又想着这事儿还没准儿,就没说。” “呀,这是好事儿呀!您每天那么忙,早该让储老板给您升职了,”话说到一半,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之前不是说,储老板一家要出国把店铺盘出吗,怎么现在说给您升职,又不走了?” “所以我说这事儿没准儿嘛,哎呀,走快点儿,待会儿什么鱼都没有了!” 暑假很长,以往放假的时候沈岩都会到店里帮帮忙。可这次孙嘉萍却执意让她在家里休息,说是店里人事变动,氛围不太好生意也不好,不让她去。一时之间暑假短工也不太好找,她总是闲在家里,有时看看专业书,有时出门跟傅叙澄约个会或者跟顾莘莘压马路。 七月的最后一天,方其恺号召着搞了个同学聚会,约在市中心一家KTV。 来的人不少,大家比起一年前变化都不小。男同学不再像从前那么青涩秀气,而是在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凌厉和粗犷。傅叙澄彼时正与男同学扎堆,聊得正欢,也是在这个时候,沈岩才发现他好像成熟了许多,比起从前多了些挺拔硬朗。女同学们也越发靓丽可人,有的还化了点点淡妆,正应了那句“女大十八变”的老话。 沈岩跟顾莘莘来迟了,推开门的时候包厢里的男男女女下意识地朝她们这边看过来。尽管已经上了一年大学,但是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的时候,她仍然是有些难为情的。 就在她打算猫着腰走到最角落的一个位置去的时候,傅叙澄拨开了面前挡着的人朝她这边走过来。 “怎么来这么晚?不跟你说了早点出门吗?” “我们地铁坐过了一站。”她尴尬地笑了笑。 “笨。”他说完也不顾周围还有其他人,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沙发边走。方其恺见状做了个酸倒牙的手势却不料挨了他一脚。 明明两人前几天才见过面,但傅叙澄还是一直抓着她不放,就连唱个歌都要她坐在自己身边。 有几个同学玩得忘乎所以,嬉笑打闹时无意间打翻了桌上的啤酒,淋湿了沈岩的裙子。 “二胖你大爷的,眼睛长在腚上是不是?”傅叙澄迅速拿过桌上的纸巾帮沈岩擦裙子。 “哟,对不住对不住,这儿太黑我没看见。” 沈岩笑着说关系,让大伙继续玩儿,自己去了洗手间处理,没过几分钟傅叙澄也起身出去了。 顾莘莘今晚难得地没当麦霸,而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听他们唱歌。在她喝了两听啤酒还一杯西瓜汁以后,坐了没一会儿就想去个洗手间。 在她推开包厢门走到走廊尽头拐角处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得酒都醒了。 在那个灯光昏暗的小角落里,傅叙澄将沈岩搂在怀里亲着,左手伸进她衣服下摆摩挲着她的后腰。沈岩则闭着眼睛任他索取,一双无处安放的小手攀在他肩上,一脸想拒绝却又没有拒绝的纠结模样。 顾莘莘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眼见他的动作越来越不老实,红着脸掉头去了走廊另一头的洗手间。她不禁感叹原来男生色起来都一个德行。 结束了这个漫长的吻,沈岩气喘吁吁地靠在他肩头,别扭地不肯与他对视。 “看我一眼?躲什么啊?”傅叙澄笑着伸手去捏她的下巴。 “烦不烦。”沈岩躲开他的手,害羞地把头埋在他怀里。 傅叙澄不再逗她,紧紧搂着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带,沈岩两只手握成拳放在他胸前,任由他抱着。心里软软的,甜甜的,只是她不会想到的是,这竟然成了他们最后的欢愉。 第55章 这场聚会散得并不是很晚,傅叙澄送了沈岩回到家也不过才八点一刻。平常这个时候许敏不是躺在沙发上敷面膜就是客厅练瑜伽,结果今天一反常态,一楼除了正在收拾垃圾准备下班的阿姨之外并没有人。 “我妈呢?出去了吗?”他疑惑道。 阿姨微张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睛瞥了一眼楼上,“那儿呢,下来了。” 许敏正拎着个行李箱从楼上下来,一副气冲冲的模样。 还没等傅叙澄细想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傅霖生的声音,“你到底在闹些什么?明明就是你有错在先!” 许敏一听这话火更大了,把行李箱重重放下,发出“砰”的一声:“我有错在先?!傅霖生你还有良心吗?”到后半句话时已经开始哽咽,诚然是受了委屈。 “怎么了?跟我爸你们两个吵架了?”傅叙澄走到许敏身边,轻轻握住她的肩膀。 看着已经高出她一大截的儿子,眼泪登时夺眶而出,“你爸本事可大了,在外头跟人家不清不楚,出手阔绰豪气......” “你够了!当着孩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傅霖生气急败坏地从楼上下来。 “怎么,瞧你这副样子是要跟我动手吗?我又没说错!你有什么好抵赖的?” “是是是,你永远都对,就连找人调查我、监视我也在你的权利范围内,满意了吧?” “调查你怎么了?我不调查我怎么知道你给人家买商铺?我嫁给你到现在二十一年了,我替你操持这个家,我替你生孩子养孩子,你就这么对我......”她想着这么多年的夫妻,最后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心里便止不住地委屈,伏在儿子肩头泣不成声。 “爸,我妈说的是真的吗?你在外头......”他实在问不出口,他无法想象自己一直以来敬重作为榜样的父亲有一天竟然也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别听你妈胡说八道,”傅霖生一口否定,他看着哽咽痛哭的妻子,终究还是软了脾气,“你陪你妈上去,跟她待会儿。” “嗯。”他虽想将事情问个水落石出,但明显现在不是时候,顾着许敏的情绪只能作罢。 许敏拉着傅叙澄断断续续说了许久的话,从她跟傅霖生认识,一直到儿子上小学、中学、大学......女人都是感性动物,总是容易感伤叹息。许敏从小锦衣玉食没受过苦,结婚有了孩子以后便不再工作,丈夫体贴儿子懂事,活了这么些年几乎没有碰见过挫折和失败,所以格外脆弱。在这样的变故面前她简直不堪一击。 傅叙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父母冷战,准确来说是许敏不肯搭理傅霖生,不跟他说话也不听他解释。后者一气之下干脆住到公司去了,连着三天没有回来,打电话也总说在忙。 “我妈脾气骄纵,别看平时我爸总让着她,真倔起来一样不肯回头,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傅叙澄苦恼。 沈岩替他续上热水,想了想说,“父母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沟通,把误会解开来才最好,你也不能做什么。” “那我就这么干看着啊?要不让我姥姥劝劝我妈得了。” “你可别!你姥姥年纪这么大了,就别跟她说了,她会担心的。” 他叹了口气伏在桌上,“我爸好像瞒着我妈给人家买了个商铺还是什么,”话说到一半他语气突然尖刻起来,“为什么总是有这种千方百计算计别人钱财不要脸的小人?哼,千万别让我调查出是谁,不然要她好看!” “得了吧你调查什么呀,你就别掺和了行吗?别给你爸妈添堵了,哪有你去调查的?最好就是他们开诚布公谈一次,你可别裹乱了,这不是让你爸爸难堪吗?万一人家什么都没有呢?”看他那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还真有几分把自己当侦探的意思,沈岩阻止了他。 “那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哪有这样的啊。” “你多陪陪你妈妈就算帮她忙了。” 他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没出声,大概是接受了她的建议。 沈岩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件在她看来跟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会像旱天雷一样劈在她头上,荒唐可笑,毫无征兆。 许敏虽然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但也是个有主意的人。在伤心难过之余她早已请人调查,顺藤摸瓜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那家商铺的主人。 沈岩到巷子口时看见一个穿着华丽的妇人在探头张望着,好像是在找什么人的样子。 待走近时,沈岩立刻就认出这位妇人是傅叙澄的母亲。她们曾经在高中家长会上见过一面,她印象深刻。 见她在自己家附近徘徊,沈岩上前打招呼:“许阿姨是要找什么人吗?” 第56章 对方显然完全不记得沈岩,但是却惊讶于眼前这个十分陌生的女孩认得自己,“你是?” “我叫沈岩,是傅叙澄的高中同学,以前见过您。”她脸颊发烫,有点小小的心虚。 “哦,小沈同学你好。请问你知道孙嘉萍住在哪户吗?” 她很意外,“孙嘉萍是我妈妈,阿姨您找我妈妈有什么是吗?” 听她说完,许敏脸色变了变,不过很快恢复了先前的和善,“我跟你妈妈是老朋友,今天来看看她。” 沈岩顿时又惊又喜,“怎么以前我没听妈妈提起过您?”她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钥匙,“您先请进,我妈出去买东西了,我马上给她打电话,赶回来很快的......” 许敏进屋后扫视了屋子一圈,“很久没联系了,没提过也正常。”又小又破。 显然沈岩也意识到这一点,她这样身份的人怕是从未踏足过这样狭□□仄的空间。突然,久违地,她感觉到了自卑,感觉到了差距和窘迫。 “您坐,我给您倒茶!” 孙嘉萍在沈岩的连翻催促下赶回来,还没进屋就听到她的声音,“谁大驾光临了呀,你这连环轰炸地非要让我回来,我正忙着呢......”然而在她进门后看着坐在屋子正中那个矜贵的妇人,不由得疑惑,因为这人她从没见过。 沈岩此时正从厨房端了水果出来,看着两人这模样竟一点也不像旧识,顿时也有了困惑。 还是许敏先打破僵局,她笑着站起身,“您好,我先生姓傅,您可以叫我傅太太。”简短一句话,隐晦地表达了来意。 “哦,您好。”孙嘉萍脸色变了变,接过沈岩手里的水果对她说,“回屋看书去。” “您吃水果。” 许敏充耳不闻,“店铺手续都办好了?生意怎么样?最近是不是忙着改造整顿哪?”她面带微笑,语气像是真的在跟多年不见的老友寒暄一般。 孙嘉萍却没有她这么从容,她警惕地看着屋里唯一一扇房间门,生怕里头的人听见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还好。” “你应该很意外我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是吧?”许敏温柔发问。 孙嘉萍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眼前这位女士的地方,但到底有些心虚,她沉默着。 许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乎这茶口感不太好,她皱了皱眉头,“你跟我先生以前有过感情的事情我知道,他什么都不瞒我的。我先生那个人啊,别的缺点没有,就是有一点,同情心太泛滥。” 说到这里,她又举起茶杯往嘴边送了送,蓦地想起这茶并不十分香醇又将它放回了原位,“我先生热心,总爱帮助人家,时间长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心软的毛病,稍微动点脑子算计算计他,他就对人家有求必应。”说到这里她笑了笑,一副对丈夫无可奈何却又纵容的模样。 孙嘉萍面色凝重一言不发,这话她听懂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傅夫人指桑骂槐,说她算计她许敏的丈夫。 虽说许敏嫁人之前与嫁人之后都是被惯着、顺着,却也是个有心思的人。她三言两语间就像孙嘉萍表明自己此番前来傅霖生是知道的,还借此贬低敲打了这个意图从自己的丈夫乃至自己家庭中谋利的女人。 “哎呀,你不要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啊,”许敏笑着拍拍孙嘉萍的肩膀,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不要害怕,我又不是来收走你的铺子的,就是来认识一下而已。再说了,我们家历来别管是送出去的、捐出去的还是扔掉的东西,是没有再往回拿的道理的。” 许敏施施然起身离开了,孙嘉萍在原地呆立了很久。她这时候开始怀疑这个冲动到有些自私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屋子很小,隔音效果不佳,要想让仅仅一门之隔的人听不见她们方才的对话似乎有些困难。房间里的人始终没有打开门出来,也没有任何动静。 孙嘉萍小心翼翼地拧开了门把手,沈岩正呆呆地站在窗户边,眼神有些空洞。 “站那儿发什么呆?”孙嘉萍问她。 “你之前跟我说的升职,就是这个对吗?”出乎意料地,她很平静。 孙嘉萍攥起衣裳下摆擦了擦汗湿的手心,眼神里的躲闪之意明显,“嗯,我本来是打算今天跟你说一声的,我......” 沈岩厉声打断她:“所以她刚刚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跟人家开口要那间铺子了是不是!”她气急了,又是觉得震惊又是感到被羞辱了,她喜欢的人的母亲在这里,居高临下地指责与讽刺,那种因为差距和过错产生的强烈自卑感几乎将她淹没。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母亲的糊涂造成的,她气她不争气,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知不知道,她儿子是我,是我同学啊。你这样,叫我以后在人家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她声音里有轻微的颤抖,还有绝望和难过。 “我,我怎么会知道还有这层关系。我要一早就,唉......”孙嘉萍知道自己的女儿自尊心强,受不得折辱,但却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激动,慌忙上前去替她擦眼泪,却不料被沈岩一把推开。 “你把铺子还给人家,我不准你要!都穷这么多年了,才开始受不了吗?要跟旧情人要东西!” 啪! 孙嘉萍气急败坏地打了她一巴掌,胸口剧烈起伏着:“你觉得我是为什么?是为了我自己吗?要不是为了你,我会......” “我不要你为我好!”沈岩捂着脸一边哭一边喊,“明明就是你自己想要,明明就是你自己的错,凭什么要推给我?你问过我吗?你知道我怎么想的?没头没脑就说是为了我,自私!虚伪!” 孙嘉萍又忍不住扬起手,但看着她流着泪把脸迎上来的倔强模样,刚才那一巴掌指纹依旧清晰,她还是没能下去手。 结束了这场吵架的母女俩,进入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冷战,跟以往小时候任何一次闹脾气都不一样。 “你把商铺还给人家,不准要。我们就算穷也要有骨气,这是从小你教给我的。”沈岩冷静下来以后对母亲如是说。 而孙嘉萍只是沉默着,一句话不说,不置可否。 沈岩猜不透她在想什么,隔天赌气买了回学校的车票,一大早拖着行李箱就要去车站。 母亲嘴上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拦她,但是在她走了以后,自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屋子里哭了许久。 第57章 假期还没结束,学校里空空荡荡,食堂只开了一两个窗口,眉头都是那几样重复的菜。回学校四天了,她没有接到过一个母亲打来的电话,有时候回想起来,觉得自己有些话也许说得过分了,但又拉不下脸道歉,至于那间铺子,她无论如何是不会接受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白白叫人家看轻,叫她以后有什么脸面再见傅叙澄? 说到傅叙澄,他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在电话里抱怨她爱钱如命,喜欢兼职多过于他。沈岩猜不到他将会以何种方式知晓这件事,有可能是通过他妈妈,也有可能是他曾经说过的自己的“调查”。而到那时,她不知道要用何种面目面对他。 可是他却在她想好措辞之前知道了这件事。 那时刚开学没多久,她抱着课本从教室走出来的时候接到他的电话,她像往常一样接起,“干嘛?” 电话那头却沉默了很久。 “说话呀?”她将书本夹在腋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拿着电话。 “我知道了。” 沈岩的笑容立刻凝结,就在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是平静的,就像山雨欲来之前忐忑恐惧了许久的人,在淋到雨的一瞬间解脱的心情,终于不用担惊受怕胡乱猜测了。 “商铺的事吗?”她小声地问。 “嗯。” 中午的时候小姨来他家做客,听说了姐姐姐夫吵架,特意去看看。姐妹俩坐在沙发上聊天,他那时正闷着头坐在地板上打游戏。 “哼,我本来是打算去把那间铺子给收回来的,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女人低着头一声不吭,装着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一副那间店铺她是吃定了的样子。这不就是扮猪吃老虎吗?真叫人恶心。”许敏绘声绘色地讲着那天上门的经历。 “怎么要的回来?那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人家的名字,要怪也只能怪你男人人傻钱多,遇到个不要脸的你能怎么办?” “有你这么说姐夫的吗?你才人傻钱多呢,他什么人你不知道啊?就那股热心劲儿还碰上这么个能掐会算的‘旧识’,不散点财出去才怪呢,你看看那他些个叔叔伯伯家的穷亲戚,哪次过来要钱他不给啊?要不咱爸还在的时候,能说他是‘散财童子’吗?”关键时刻许敏还是护着自己老公,反正千错万错都是那个工于心计爱占便宜的乡下女人的错。 一局结束,傅叙澄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裤子准备倒杯水喝,许敏看见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那个女人的小孩说跟你还是高中同学,又小又矮,一看就是个人精,那副殷勤讨好的样子真让人讨厌,才多大就想着溜须拍马捞好处。不要跟这样的人来往。”沈岩哪里知道自己自认为的尊重和礼貌在别人眼里看来是殷勤和讨好,她只是一个在喜欢的男孩子的母亲面前,有些心虚和局促的女孩。 傅叙澄听罢停下了脚步,“叫什么名儿啊?” “哟,我给忘了,”许敏想了半天,“叫沈媛还是什么,反正姓沈,一个又小又矮的女生。” “家住鸿彬大道口东边的小区?”他犹疑着问。 “是呀,倒是挺偏的。” “是沈岩。”他愣了许久,才纠正母亲。班上一共两个姓沈的同学,一个是她,另一个是一个喜欢踢足球的高个子男孩。 “啊对对对,就这个!哎哟,我管她叫什么,看见就烦。”许敏挥挥手。 “你骂她了?”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冰冷。 “唉,你怎么回事儿?在你看来你妈我就是个不讲道理逮谁骂谁的泼妇是吧?”许敏也有点生气了,她没想到儿子竟然站在一个外人那边来质问她,“我什么都没说,我骂一个小孩儿算怎么回事儿?想着以后你们同学还见面呢,我都没对她妈妈说重话。铺子任由她拿去,便宜任由她占,就连她在我面前装老实背地里耀武扬威我都没话说,你倒好,还说起我的不是来了。” 眼见母亲说话间又要哽咽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错了,我错了。” 电话两端的人都沉默着,听筒里只有电流滋啦滋啦的声音。 沈岩吸了口气,极力让自己镇定,“放心吧,钱会还给你们家的。” 傅叙澄被这句话刺痛,他冷静了半晌,说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所以才让我‘别添乱’?”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将大失所望。 “你要这么想那你就这么觉得吧,反正我也说不清楚。”她鼻子开始泛酸。 他好像笑了一声,极其讽刺,“什么叫‘说不清楚’?瞒着我好玩儿吗?还是你觉得我根本不会听你说,是你觉得我不会相信你还是你跟你妈就是想要那间铺子?” 沈岩吸了吸鼻子,“我没有!”她突然生出几分无力感,“算了,我已经说过了,钱会还给你们家,就这样吧,挂了。” “你什么意思,从开始就一直含糊其辞就知道钱钱钱,你觉得我是来跟你讨债的?” 那股强烈地想要维护住自己自尊的别扭心态开始作祟,她竖起了一道保护自己的坚硬屏障,像刺猬一样亮出了自己的武器:“你这语气不就是来讨债的吗?傅少爷?我们错了,不该不要脸地拿您家的东西,在这儿跟您赔不是,我向您保证,一定完璧归......”仿佛只有将外界一切冷暖隔绝开来,自己待着才能得到绝对的安全感。 她话还没说完,傅叙澄就挂断了电话,接着将手机狠狠摔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周围路过的人放慢脚步好奇又小心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少年,他却拉起帽子盖住自己的头快步走开。 他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担心母亲对她说了伤人的话。冷静下来之后越想越害怕她也是这起“算计”中的一员,虽然他更倾向于相信她,但是还是想听她亲口跟自己说,说她没有,说她觉得对不起他。他都想好了,只要听到她委屈的声音,只要她服软,就相信她,甚至还可以原谅她母亲,他还可以回家跟妈妈说不要再追究这件事。可是她刚刚是什么态度?理直气壮,气急败坏,简直就像做了坏事以后被人拆穿的恼羞成怒。 作者有话要说:小傅还是心疼小沈的 第58章 沈岩那天晚上哭了很久,回到宿舍的时候眼睛又红又肿,徐润凑上来问她怎么了,却被池洁拉去看她新买的睫毛膏。 “哇,这个涂出来可真好看哎。”没心没肺的徐润立马被池洁的新鲜玩意儿分走了注意力。 “是吧?我还有个新口红,你下次辩论赛姐借给你,保你烈焰红唇扰乱对手思绪!”池洁打开自己的化妆包,拿出那支口红得意洋洋地跟围在她身边的女孩子们炫耀。 沈岩刚平静下来的心里突然又起了波澜,跟妈妈吵架了还没和好,又跟男朋友吵了架,朋友们在不在意她,哭成这样回来竟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况且池洁夸张的笑容尤为刺眼。 突然地,她生出了一种被全世界所抛弃的孤独感。在眼泪流出来的前一秒,她端着盆子去了洗手间。 他们好像就这样开启了冷战,那一夜之后似乎两人都丧失了先联系对方的勇气。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建立需要天长日久的累积,然而崩塌却只需要一瞬间,事实就是这么残忍。 那通电话里,她说尽了伤人的话,但心里却还是隐隐期盼着能有转圜的余地,但自己的手机安安静静,没有他的电话,没有他的短信。还有母亲,她们通话的次数减少了很多,她语气冷淡,态度冷漠,每次还没说几句话她便会找借口挂掉,然后坐着发上许久的呆。她知道这样不对,这样做会伤了母亲的心。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她也难受着,但是难受的同时竟会有一丝痛快。人们在为压抑和不满寻找宣泄口时,第一目标往往是自己最亲的人,或许是因为他们不会记恨的缘故。 一晃过去了一个月,沈岩在学习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发呆。为了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她待在图书馆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常常一坐就是五六个小时,后来就连图书馆的管理老师都认得她了,四十多岁戴眼镜的中年阿姨,每每笑着跟她打招呼。 那天天阴沉沉的,她在图书馆一直待到下午五点钟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在宿舍楼下她碰到了吴峥和池洁,两人似乎有了争执,吴峥在看到她以后转身想走却被池洁死死拖住。沈岩没有心思管他们在上演什么分分合合的戏码,也不想搅进这趟浑水,低着头快速走过。 “你看她干什么?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池洁捧住他的脑袋强硬地扳回来他的视线,略带娇嗔的语气说道。 吴峥皱着眉头挣开她的双手:“你之前不是说了吗?分手,态度那么坚决。” 池洁伸手去搂他的腰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笑容僵了一秒,而后又恢复那副明媚动人的样子:“我说的那是气话,我后悔了好不好?我知错了行不行?您老人家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这个假期你一个电话也没有,晾了我这么久够了吧?”竟有点隐隐的委屈意味。 吴峥犹豫了一下,就在池洁以为他们的关系会银自己此次示弱而有所回旋时,却听他正色道,“我想了很久,认为我们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我承认我一开始的确被你的大胆和热情吸引,我从来没接触过你这样子的女孩,但我后来发现我们合不来的。我们的想法、爱好、性格相去甚远,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完全放松过,自从那天决定彻底分开的时候,我发现我长舒了一口气,心动是一回事,适合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池洁的笑容渐渐凝固在嘴边,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愤怒:“你他妈什么意思?说的是人话吗?” 吴峥却很坚定:“对不起。” 他本以为她会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然后对他恶言相向,但没想到她望着自己,小心翼翼地问,“那我改改行吗?”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受伤和期待,他觉得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放低姿态,不像以前,连撒娇服软都带着一股傲气。 吴峥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他别开脸,“不用。你不用改,我也不用改,就这样吧,对大家都好。” 池洁这时忽地放开他的手,表情渐渐染上了冷色:“你还是喜欢她。”她很肯定自己的推测,随即嘲讽地说道,“是啊,我的确不用改,我再怎么改都不是她,我永远做不出她那种单纯无害,矫揉造作,对男人欲迎还拒的下贱姿态。” 吴峥当时觉得自己脑子抽了才会觉得她可怜,果然这才是她,尖酸刻薄,高高在上,心胸狭窄,一直就没变过。再懒得跟她说一个字,吴峥转身就离开了。 池洁和沈岩的关系依旧没有缓和,甚至还有愈演愈糟的趋势。沈岩早已习惯她视自己如空气,不仅对她爱答不理还鼓动身边的人对她横眉冷对。就在沈岩已经适应了她跟自己作对的模式,从中摸索出了一种与众人和谐相处的方式以后,没想到池洁却变本加厉了。例如在她午睡的时候搞得乒乓作响,在她跟别人说话时驳斥甚至鄙夷她的说法,如此种种。仔这样地针对面前,她却只沉默着,不作任何反击,甚至往后但凡她一出现,沈岩就会自动闭嘴,一言不发。如果池洁未曾看见过她眼里分明的厌恶与憎恨,大概也会以为她就是所有人看到的那样,宽容大度,能忍能让。 沈岩哪里知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非但没有让池洁觉得内疚和无趣,甚至激起了她无端的愤怒。在池洁眼中,她就是靠着这样一言不发的可怜的小女人情态来骗取别人的心动与怜悯,难道她以为所有人都吃这套?看着她那副闷不吭声的样子,池洁只想狠狠给她一个耳光,打得她狼狈不堪,逼她跟自己发难,借此撕下她伪善的面具。 池洁难得中午回宿舍,房间里就沈岩一个人,正在用她那个古董复读机播放英语听力,见她进门立刻插上了耳机不予理睬。 又开始装。池洁翻个白眼,拿出东西准备卸妆,将桌上的瓶瓶罐罐拿起又放下弄得叮叮当当,她清楚地看到沈岩皱了皱眉头开始加大音量,她随即将玻璃罐弄出更大的声响,两人忽然就较上了劲。耳机中传出的过大的音量震动者耳膜令人烦躁,沈岩一把扯下耳机,愤怒地看着池洁,后者讽刺地笑着,冲她扬了扬下巴,那高傲的模样仿佛在说,你能怎么样? 沈岩颤抖着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放好自己桌上的东西,三两下爬上了床,用被子蒙住头,不想看见她那张讨人厌的脸。 池洁嗤笑一声,拿起东西去了洗漱间,回来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用被子盖住头,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哭。 没过一会儿徐润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环视了一圈,“诶,山石不在啊?” 池洁没吭声,沈岩从床上探出一个脑袋:“我在。” “哦哦,那个,”她犹豫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楼下有人找,说你手机关机了。” 她这才想起来早上回来的时候手机电量太低,估计自动关机了。她立刻从床上下来,随意地问道,“谁啊?” “呃,一个人。”说了一句废话。 “哎哟喂,打什么哑谜啊?不就是吴峥吗?”池洁语气讥讽。 第59章 原来如此,沈岩瞬间明白,她刚才在楼下时就看到了,怪不得回来就找她不痛快。 沈岩把手机找出来,果然黑屏了。她翻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就准备下去。 “诶,等我会儿,我拿个东西跟你一起下去。”徐润从阳台出来对她说道。 两个人出去以后,宿舍内安静下来,池洁想去床窗边看一看,从那个角度可以看见楼下来往的人。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出息,人家都不要她了,避之如瘟疫,难道她还恬不知耻地贴上去?! 就在她烦躁不安时,沈岩那个便宜货手机突然呜呜地振动起来,声音巨大,持续不断,跟它的主人一样,像只讨人厌的苍蝇。就在池洁怕自己下一秒会忍不住砸掉它时,那手机却识时务地安静下来了,然而没等她喘口气,就又开始振动了,这次振动的力度仿佛比上一次更大,不仅让她不舒服似乎还隐隐彰示着电话那头的人的迫切。 她走了过去准备挂断那个锲而不舍的来电,然而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她愣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地按了接听键。 说来奇怪,他连续打来两个电话,却在接通时一言不发。还是池洁先打破沉默,“呃,喂?” 傅叙澄听出声音不对,有些奇怪:“你,哪位啊?沈岩呢?” “呃,我是沈岩室友,她出去跟吴峥在一块儿了,你认识的吧,她没带手机去。我先声明啊,我没想接电话的,就是吵到我了,你老打进来......”她有点心虚。 傅叙澄沉默了一瞬,然后问她,“他们,老是见面吗?” 池洁笑了一声,吞吞吐吐:“这我不好回答吧?该说实话还是假话呢?” “麻烦让她给我回个电话,谢谢。”他挂断了电话。 这问的不是一句废话吗?如果她不是经常跟吴峥见面,怎么会连室友都知道他?一定是频繁联系,频繁见面,身边的人才知道有他这号人的存在啊。这下更好了,他们两个吵了架,那个外人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她待在一起,安慰她,陪着她,他们志同道合,有无数共同语言,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她和他相谈甚欢,她靠在他肩膀上哭泣的场景。 或许会等来她说分手吧,傅叙澄有些难过地想。 池洁将那两条来电记录删得干干净净,在沈岩面前只字不提。本来她觉得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沈岩拆穿,毕竟只要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给对方打个电话就可以发现她做的这点手脚。但让她奇怪的是,沈岩对她的态度并没有丝毫改变,也没有质问过她,难道连这个也能忍吗?后来池洁发现沈岩总是若有若无地看手机,电话响的时候她会紧张,发现不是某个号码以后又会失落,结合那天电话里傅叙澄的反应,池洁这才想明白,他们两个之前应该是在冷战。 那个破冰的电话被她接到,又是那样一番说辞,那位便再也不肯向前一步了,说不定还在巴巴地等着她的解释,而沈岩也拉不下脸主动跟他求和。再这样下去,关系只会越来越僵,池洁突然生出几分内疚,不过没过多久她便释怀了。这能怪谁呢?总不能因为自己几句话他们就分手吧?就算分手了,那也只能怪造化弄人,上天有意为之。况且,这是“报应”也未可知呢,谁叫她装模作样作恶多端呢? 想到这里,池洁心中不免有几分痛快。 沈岩没能等到傅叙澄的电话,却先等来了母亲的消息。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阳光透过树梢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她刚从教室出来就收到了一条信息,很长很长的一段话: “岩岩,妈妈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跟你说一说。我想我大概真的伤了你的心,你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不给妈妈打电话了。我很想听听你的声音,而你总是说在忙,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忙,还是打定主意不理我。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介意,是我忽略了你,以为你还像小时候那样我说什么你都听,我好像没有意识到你已经长大了。还是有必要告诉你,我跟傅先生很多年前就认识,他是个很好的人,我跟他没能走到最后其实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我,想要弥补。其实我不觉得结束了一段感情之后谁会对谁有亏欠,他不欠我的。 如果是在以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为了尊严也好,不贪便宜也好。可是,我不争气地病了,医生说有可能会死。当我发现我生病的时候,我很害怕,我害怕丢下你一个人。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我想了一下,真的没有什么能够留给你的东西,一点也没有,我怕你过得不好会恨我。 我很心疼我的女儿,不想看见她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一点可依傍的财富。我是俗气的,想留给你钱,越多越好,因为我不相信还有其他的东西能够让我女儿活得好。所以我拿着我的检验单子,厚着脸皮跟傅先生讨要了店铺,他为人大度,很爽快地就应下了。我以为这件事会被瞒得很好,但我没想到还是被他太太发现了,我也没想到这会让你这么难过,甚至于让你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我不希望你难过,更不想要你讨厌我。岩岩,我把店铺卖掉了,钱存在一张卡里,妈妈把它给你,你可以存起来,当然也可以还回去,妈妈只希望你活得开心自在,我为做的错事向你道歉。” 她站在第三教学楼外那棵香樟树下读完了这条长信息,久久没有动一下。 母亲不善使用手机,平时能打电话绝对不发短信。沈岩想象不到她对着手机逐字逐句敲出这段话是什么样子,或许在哭,或许是叹气。她也气她那样,生病了不舒服永远不告诉她,什么都不告诉她,什么都自己扛。沈岩曾经暗暗发过誓以后绝不像她这样把所有苦痛都往肚子里咽,可是后来她发现自己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跟母亲一样,喜欢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 狭长的甬道两旁栽种许多树,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到地面,不远处还有鸟叫声,眼前这一切仿佛突然失了真,让她恍惚。就在这一刻,漫天漫地的孤独感扑面而来,将她分离出这个世界。 第60章 沈岩以最快的速度向辅导员递交了请假申请,回宿舍简单地收了几件衣服直奔高铁站。当列车徐徐开动的时候,她的一颗心仿佛才回到原处,像是麻木了太久的人终于恢复知觉。绿油油的农田朝身后退去,她好像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以及自己在做什么。 她用纸巾捂住眼睛,将头靠在车窗上,细细回想自己过去这段时间的冷漠,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两个耳光,她用她自以为是的高傲和可笑幼稚的维护尊严的方式,深深伤害了这个世界上最心疼她的人。 沈岩到的时候,孙嘉萍正躺在病床上休息,两只眼睛轻轻地合上,眼周的皱纹更明显了,人瘦了很多,没什么精神。 房间里静悄悄地,有个老太太正靠在床头看报纸,见她进来稍微抬了抬眼皮,又低下头去默不作声。窗台边放着的一小株水竹已经枯掉了叶子。 那声“妈”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来,她将背包放在门口,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孙嘉萍睡眠极浅,她刚刚靠近就醒了。 这一眼对视,酸涩到了沈岩的心里。母亲对她笑着,一如从前,温和慈祥。 “妈妈,你怎么了?”她哽咽着,无声地问了这样一句话。 只是在开口的瞬间,这一路上的隐忍终于爆发,她像个孩子一样伏在床前呜呜哭了起来,她本就是个孩子,在母亲面前,永远都是。这哭声里包含太多东西,心疼、自责、追悔、担忧、害怕...... 在至亲面前,一场示弱即可冰释前嫌。 孙嘉萍也没有劝慰她,只柔和地看着她,轻轻地拍她的背,任她哭出声来。过了许久沈岩停止了哭泣,但仍忍不住抽噎,她用脸颊紧贴着母亲的手臂,像婴儿般轻轻磨蹭,“妈妈。” 孙嘉萍拍拍她的头,从枕头旁边的袋子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沈岩微微别开了头。就是这笔钱,她曾经清高得不得了,为此居高临下地指责自己的母亲,却未曾想到,罪魁祸首原来是自己。 “这个给你,怎么处置我都听你的。”孙嘉萍将卡递给她。 沈岩沉默了一瞬,握住母亲苍老干枯的手连带着那张卡一起放在自己胸口:“妈妈,我们用它来治病好不好?这算我们借的,我以后还给人家。” 孙嘉萍摇摇头:“有医保呢,看病用不着这个。”她将那张卡片塞进了沈岩的上衣口袋里。 医生说目前肾脏衰竭并没有到无法医治的地步,只要控制饮食配合治疗,是有能够正常生活的可能的,希望患者及家属配合。沈岩在医院待了几天,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带着那张卡出门了。 她决定去找傅叙澄,决定去挽回他。道歉也好,卑劣地哭泣卖惨也好,她想要他回来,想要他站在自己身边,想要他的安慰想要他的心疼,想要他给予的一切,哪怕是怜悯。 沈岩打了一路的腹稿,要怎么告诉他妈妈是因为生病了才替她讨要了这笔钱,要怎么说才能获得他的原谅。她可以为一切道歉,因为她真的很想念他的拥抱,想念他的声音,为此她甚至可以卑微。 这是沈岩人生中少有的几次,不,第一次勇敢。可是她却没能明白一个道理,世界上的事情并非只要勇敢跨出第一步就能够得到好结果。 在她鼓足了勇气来到T大时却扑了个空,打他电话没人接,她甚至不知道他此刻在哪里,跟什么人一起,就这样放弃却又是不甘愿的。她就那样在他宿舍楼下等,漫无目的,不知结果。 就在她等到快要绝望的时候,傅叙澄回来了,并非一个人。 沈岩忐忑地从路边的花坛边上站起来,却看到他手搭在一个女生的肩膀上,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喝了酒,他们走得很艰难。 她突然愣在原地,这些日子一次都不联系她,是因为这个女孩吗?那个女生很漂亮,打扮很时髦,穿着牛仔短裤显得青春又有活力。 傅叙澄也看到了她,他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肯再往前,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似乎在分辨那是不是幻影。 谭玉这时才发现两人的异样。她是知道傅叙澄有女朋友的,也知道他最近心情低落的原因,偏偏就是在这最应该避嫌的时刻,她固执地站定不肯离开,任由傅叙澄的胳膊绕在自己肩上。 沈岩往前走了几步,傅叙澄才有了反应。他将手从谭玉身上放下来,走到树下那条堆满树叶和灰尘的长椅上坐下:“你来干什么?”明明想问的是等了多久,偏偏拉不下脸一出口就伤人。 那些提前准备好的认错道歉的话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一句都说不出来,她紧紧捏着那张银行卡走到面前递给他,颇为诚恳地说道:“我来还钱。” 傅叙澄盯着那张卡看了几秒钟,然后轻轻别开脸:“钱不是我的,别给我。” 沈岩却固执地不肯收回手,仍维持着递卡给他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僵持着。 他在这一刻忽然暴戾,夺过那张卡试图徒手掰断,只是半天也没能成功,他将卡狠狠扔进垃圾桶。 当啷一声,没扔准,那张被折坏的卡与金属垃圾箱碰撞,声响惊心动魄。他余怒未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就可以走了。” 沈岩强忍住崩溃大哭的冲动,克制地对一旁的谭玉说:“可不可以请你回避一下。” “啊?哦。”谭玉如梦初醒,正要离开却被傅叙澄阻止。 “不用。你有什么就说什么。”他定定地看着沈岩。 好啊,看来他们已经到了可以共享隐私的地步。 沈岩吸了吸鼻子,极力镇定,压低声音对他说道:“我是真心实意来跟你道歉的,为了之前的事情。但是我......” 傅叙澄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厉声打断她,“我他妈不想听你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就没别的可说的了?” 有啊,有好多。可是你这样叫我怎么说得出口呢 “没了。”她赌气。 傅叙澄盯着她那张倔强到令人发指的脸,压抑着怒气问她,“跟我就真无话可说了?那话都要留着说给谁听啊?吴峥?”话说到一半他忽然讥讽地笑了,“也是,你们‘门当户对’,共同语言多得很。” 沈岩倏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那眼神似乎是要将他看穿,看清他此刻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此刻只觉得几个小时前的自己是个彻头彻尾没皮没脸的蠢货,竟然还妄想着他会可怜她,会心疼她,原来他一直看不起她,打从心底里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 忽然没了流眼泪的欲望,她强硬起来,用仅剩的力气顺着他的话茬接下去:“对,我跟他一样穷酸,穷人活该穷作一堆。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这样跟您不是一个档次的人竟然耽搁了傅少爷这么长时间,真是抱歉。放心,我们这样的人以后不会再来碍您的眼。” “滚!”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想起自己等不到她的回电在夜里辗转反侧,才这样用话激她,其实只要她说一句“我跟吴峥不是那样的”他就信,不管她是不是经常跟他见面,也不管那天为什么没回电,只要她一句话他就肯不计前嫌。可她没有,她只是来还钱的,她以为他在跟她讨债,她的心里话都要留着说给别人听。那继续勉强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 沈岩听罢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丝毫犹豫。 傅叙澄盯着她离开的背影,只见她到了人工湖边又折返回来,一副淡漠的样子来到他面前:“这个还你。” 她伸手去解那条他送给她的手链,她的手有些颤抖,打不开那个挂扣,干脆就发气地徒手撕扯,翠绿色的装饰在她的小臂上划出了一道血痕,细细的金属链终于被她扯断。沈岩将它递到他面前。 等了几秒,他没伸手接。沈岩干脆松手任它掉在地上,小珍珠和翡翠叶子散落了一地。 待她走出去以后,傅叙澄才弯腰捡起那根被扯得七零八落的手链往前走了几步,咕咚一声扔进了人工湖。声音不大,但她一定听见了,她身形微顿但是没有停留。 谭玉目睹了这一切,只觉得不可思议。她原以为自己跟他很熟,今日一见才明白自己从没走近过他。从前只道他待人温和客气,虽有一点点富人家小孩儿的通病,也不过是些傲气。她从来不知道那个自己认为与众不同的傅叙澄竟也会如同任何一个跟女朋友吵架的男生一样言语带刺,大发雷霆。她看得出来,他眼底有不舍还有受伤。 谭玉重重叹了口气,原来他不是自己看到的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会俗气,但那是真实的俗气,她永远没办法在他身上体会的。 沈岩那天在T大校门口哭了很久,她没坐公交车,走走停停到医院用了两个小时。怕母亲看出什么,她在洗手间整理了自己才回到病房,好在孙嘉萍难得睡得沉,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一连几天她都待在医院,帮母亲和同病房老奶奶打饭,替别人送来的鲜花换水。医生说最近妈妈身体状况还不错,积极配合治疗大有希望,她一直待了半个月等到小舅舅小舅妈从镇上赶到医院才回学校。 走的那天她突发奇想在路边的小摊处打了两个耳洞,跟旁边几个思前顾后畏首畏尾的女孩子比起来,她实在太过果断,连阅“耳”无数的摊主都夸她勇敢。她也说不清自己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或许是因为某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或许只是因为恰巧经过这里有些好奇,当然也可能什么都不为,只是想做一点点改变。 街边的梧桐叶开始泛黄了,秋天已经来了,冬天也快了。 那么春天呢?就在后头吧。 ——上册完—— 作者有话要说:上册连载结束。 江湖偌大,有缘再会。 小声说一句下册可能要排在其他新故事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