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心里有光亮 作者:庞拾壹 吴恙是个性格开朗、成绩优秀、惹人喜欢的别人家的孩子,却因高考失利,与重点高中失之交臂。他不顾父母反对,放弃了私立高中,进入三十一中这所普通高中就读。 入学后,吴恙本想在新同学面前,树立一个阳光正面的形象,可没想到军训的第一天他就倒在了训练场上…… 陆檀是吴恙隔壁班的女同学,性格和吴恙基本相反。陆檀起初并不喜欢吴恙这个人,觉得他废话多,花边也多,关键是还跟自己有了绯闻。直到共同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她发现吴恙其实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如果说吴恙是夜幕降临前如火的夕阳,那陆檀就是校园里,夕阳下,悄悄花开满枝的泡桐花。两个人都容易引起关注,只是方式完全不同。 花季般的少女和风一般的男孩本想有个约定,他们越好相见,可那天,一个未赴约,另一个闯了祸。之后十年未见。 再相遇后,他们选择在一起,是只为成全年少时的遗憾,还是想共同携手一生?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故事,每个人在那个时代都会有一个结局,而不管结局怎样,我们的善良永远是一道光,在无形中,照亮了他们、她们、还有它们。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吴恙,陆檀 ┃ 配角:单嘉硕,吴蔚,陈月白,杨澍,沈爱,柳萝萝,江小江,邵小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相识相知于年少,相逢相爱共余生 立意:我们的善良是一道光,无形中,照亮了他们、她们、还有它们。 第一章 Y市最大的会展中心坐落在这座南方大都市的市区边缘,前不靠近居民区,后不挨着商业区,除了展会期间的白日里门庭若市以外,是个不折不扣的“荒凉之地”。时间指向凌晨三点钟的时候,陆檀和李欣欣才处理完工作,从会展中心走出来,准备打车回酒店。 黎明前的温度对两个姑娘并不友好。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虽不强劲凌烈,但每一丝都能钻进衣料的缝隙里,像无数条看不见的小鞭子,抽打着每一寸肌肤。十几分钟过去了,从她们面前经过的车五根手指数得过来,更不要说一辆亮起空车指示灯的出租车。 陆檀觉得整条脊椎都要被风吹僵了。 突然,汽车开关门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在这个萧条空旷的地方,任何响动都会引起两个女孩子的警觉。她们对视了一眼,警惕地朝着发出响动的地方看了过去。 一个身穿白色衬衫、深色西裤的男人靠在一辆深色的轿车上。他点了一支烟。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这个时间,这个地方,但凡能见着个人,要么是客户,要么是布展的工人,要么是和她们一样,既要服务好客户,又要安抚好工人的业内同行——广告人。 那人也正看着她们。 “看着像是同行。”李欣欣说。“陆檀姐,你说他不冷吗?我穿大衣都觉得这风见缝就钻。”说完,她立刻打了个哆嗦。” 昏黄的夜幕下,她们看不清他的表情。陆檀却觉得那人好像笑了笑。她立刻转过头,重新将目光投向空荡荡的马路上。她挺起快要被冷风抽弯的脊背说道:“管他呢,谁冷谁知道,爱美不穿棉,冻死没人可怜。” 李欣欣听了哈哈大笑,凑到陆檀耳边小声说:“虽然夜黑风高路灯昏黄,不过直觉告诉我,他肯定是个帅哥。” 陆檀嘴角一抽,心想这孩子都哆嗦成那样了,还有心思花痴。 这时,不远处驶来一辆出租车,前挡风玻璃映出两个红色的字——空车。 “冻死没人可怜”的男人原本不该出现在这座城市,奈何原本负责这个项目的同事,因为老婆突然要生娃,所以紧急回了家。他只好被老板临时抓过来干活。昨天白天才到,处理了诸多需要他解决的问题之后,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两点半。他觉得有些疲倦,因此没有立刻回酒店,而是决定先在租来的车上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开空调存在安全隐患,于是他将外套盖在身上,倒是也不觉得太冷。 等他感觉稍微好一点之后,再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他捏了捏眉心,拿开外套,打算下车抽根烟,然后就回酒店。刚一打开车门,风就吹了过来,那感觉好不酸爽。 宽阔的马路两边路灯林立,每一盏都打着十足的精神为仍然在努力生活的人们照亮黎明前的黑暗。那蜡黄色的灯光也将不远处的两个姑娘照进了他的视线。 不知道她们在这个凉飕飕的夜晚站了多久,看样子像从会展中心出来的工作人员。 哪家公司的,竟然让两个姑娘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加班到这么晚,也没个男同胞来保驾护航。 他想可能是自己下车的动静大了些,惊动了她们。此刻,她们正看着他。 如果现在他走过去,问她们住哪个酒店,要不要送她们一程,八九不离十会被当成大坏蛋。想到这里,他自嘲的笑了笑。他想,不如先抽完这支烟,然后见机行事。 她们中的一个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另一个笑出了声,笑声被风吹进了他的耳朵里。之后,不等他有所行动,她们终于等来了一辆空车。 路灯毫不吝啬的穿透车窗,照映出女孩冷漠的侧脸。灯影划过之后,只剩下空荡荡的马路。他觉得她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出租车的铁皮隔绝了风,隔绝了黎明前的寒冷。 陆檀的余光撇过靠在深色轿车旁那道颀长的身影,影子穿着白色衬衫,深色西裤,双腿交叠而立,左手捏着眉头,右手拿着一根烟,烟头闪着火光。 出租车快速地驶离,那道影子也在余光中消失。 早上,李欣欣起床后,叫醒了窝在沙发上睡着的陆檀。 李欣欣:“你怎么睡沙发不睡床啊?” 陆檀扶着僵硬的脖颈坐起来,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李欣欣又叫了她一声陆檀姐,她才想起来回答:“哦,有点累,懒得动弹,想墨迹会儿再去洗漱,就睡着了。我上午还有个电话会议,你先去展馆,我会议结束了再去找你。” 李欣欣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陆檀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剩下的都是一些收尾的工作,但是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甲方的心,海底的针,保不准他们临时又有了什么新的想法。” 李欣欣走后,陆檀洗了个澡,让温热的洗澡水流满全身。她要洗去疲惫、倦意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疑惑。出来后,手机连想了几声,提示有新消息进来。 四条消息全部来自一个叫做“白菜吃饭了吗?”的微信群。 群是陆檀建的,名字是陆檀取的,白菜是她养了很多年的猫。 群里除了她还有三位成员。分别是她的大学同学兼现在合租的室友江小江,以及她已经上了大学的双胞胎表弟马思想和马品德。 每当她和室友小江同时出差的时侯,她都会委托双胞胎照顾白菜。 哥哥马思想将白菜吃饭喝水的照片发到了群里,弟弟马品德也不甘落后,特意将猫沙盆里的便便和尿渍发上来。他们在告诉她,白菜吃喝拉撒一切都好,并没有因为好几天没见到你而思念到废寝忘食。 她回复:“已阅。” 陆檀拿了两份快餐到现场的时候,李欣欣正忙的不亦乐乎。陆檀到了好半天,她都没发现。 “哎呀,都安排下去了,可算能暂时喘口气了。”李欣欣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紧绷的神经刚刚放松,身体其他系统就迅速作出反应。肚子咕咕地叫唤起来,她饿了。 “早上就没来得及吃饭,饿死了。” 陆檀笑着将装着快餐的袋子伸到她面前晃了晃:“勤劳的美少女战士,快代表月亮消灭这份卡路里吧。” “啊,陆檀姐你也太好了吧。”李欣欣立刻接过袋子,从最横的汉堡开始吃起来。一边吃一边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有一会儿了。”休息不好的时候,食欲也跟着不好,她不太想吃汉堡,于是拿起打蔫儿的薯条蘸番茄酱吃。“今天上午还挺顺利的?” “有一些小问题,都解决了。不然你以为你能现在才出现在我面前?就算我不找你,客户部的人也得给你抓过来。” “托你的福。”陆檀故作认真的说道。 “小意思小意思。不过说来还是你有经验,提早做了预案,不然这小问题,很可能就变成大问题了。其实是我又学到了不少干货。” “你很优秀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没你做的好。不过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能放松。” “知道啦,陆檀阿姨。你这语气说的就好像你比我大个十几二十岁似的。” “我有吗?” “有啊。” “吃你的饭吧。” “啊,对了,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见赵哥跟一个帅哥在聊天,那个帅哥我以前没见过。” “这种大型展会上遇见熟人很正常啊,何况赵哥在这个圈混了十多年了,认识不少人,我们没见过不是很正常嘛!” “赵哥在那个帅哥面前把咱们团队大肆夸奖了一番。” “那是好事啊。” “对呀,然后赵哥就看见我了,还给向那个帅哥介绍了我。让我有了一种我还挺重要的错觉。” “不是错觉,你本来就很重要。亲,组织需要你,项目也需要你。” “别打岔,再后来,赵哥就问,陆檀呢?我就说,你一会儿就过来。接着赵哥还没说啥,那个帅哥说话了,他说以后有机会要见见我们团队的人。” “说了这么多,你的重点是那个人很帅对吧?”陆檀开玩笑说道。 “哎呀,倒也不全是。不过那个帅哥真的可帅了,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幸亏本战士定力佳,不然肯定没心思工作,那样的话,你自然也早就被抓来了。还开会,开毛线。” “这位美少女,我再一次感谢你。” “好说好说,这不是已经谢了嘛。”李欣欣举起只剩下一口的汉堡,示意这个就算谢过了。她把它塞进嘴里,振振有词地说:“这才是真正得投其所好,雪中送炭,感觉自己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汉堡了。太饿了。” “我也很久没见谁把汉堡吃的这么好吃了,喝口饮料吧,别噎着。”陆檀从袋子里拿出可乐递给她。 李欣欣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天哪,这可乐是兑了多少水,都快没可乐味了。要是有一瓶气足的可乐就好了,忙碌的工作之后,来一瓶可乐通通气,哇,那感觉一定太棒了。” “好嘞,记住您的喜好了,下次送餐服务一定更周到。”陆檀顿了顿,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但是偏偏有人就喜欢这种兑了水的碳酸饮料。” “不是吧,谁这么冤大头。你认识的人啊?”李欣欣用汉堡垫了底,用快餐店标配的兑水饮料填了缝,才开始慢悠悠的吃起打蔫的薯条来。 陆檀一愣,没想到自己竟然说了这么句话。 “一个很久没见过的同学,而且你得相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李欣欣突然瞪大了眼睛,用手里那根弯下腰去的薯条指着陆檀身后,嘬住吸管的嘴巴立刻放开,说道:“陆檀姐,那个……” “陆檀。”没等李欣欣把话说出来,有人叫道。 这声音十分熟悉,正是那个双商都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活死人能说半死不活的话的销售总经理——赵志海。 陆檀感觉到人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她立刻转身说道:“老赵啊,吃了没?” “你们中午就吃这个啊?”赵志海问。 “哦,这个方便。吃完还要干活您找我们有事儿?” “没,正要去吃饭,还想叫你们一起去呢,没想到你们先吃上了。对了,我给你介绍个人。” 赵志海带着陆檀走到了一个人的面前,他们过去时,那人正好挂掉手中的电话。 “吴恙,这是陆檀,我们公司的策划经理。也是这个项目的主要参与人。工作能力特别棒。”接着又向陆檀介绍吴恙。 吴恙伸出指节分明的右手,笑着说:“你好,我是吴恙。” 陆檀一边庆幸她用来吃薯条的是左手,一边伸出右手,她将两颗梨涡挂在脸上,说道:“你好,我是陆檀。” 第二章 吴恙和赵志海离开时,经过了她们吃饭的餐桌。吴恙和李欣欣打了声招呼,然后看着桌子上尚未插入吸管的可乐问陆檀:“可乐你不喝的话,能不能给我?” “哦……可以,我没动过。”陆檀把可乐递给了吴恙。 “我喜欢喝这种兑了水的可乐。”吴恙对有些不明所以的赵志海说。 “你这个爱好还挺特别的。”赵志海难以置信地感叹道。 “小时候总这么喝,不过很久没喝了,突然看见,就想尝尝。” 吴恙和赵志海离开后,李欣欣凑到陆檀耳边:“我没说错吧,很帅,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不过真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爱喝兑水可乐的冤大头。” “你一个汉堡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这个也给你吃。” 李欣欣本着汉堡放久了不好吃以及不能浪费食物的精神,开始吃第二个汉堡。一边吃一边疑惑地问:“陆檀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甲方帅哥和今天凌晨咱们展馆外边遇见的那个是同一个人啊?” 陆檀继续安静地吃着薯条,似乎并没有听见李欣欣的问题。 “陆檀姐?陆檀姐?” “嗯?”陆檀回过神来。“哦,应该是吧。” 李欣欣重重地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话说,你不是被帅哥迷住了吧?不用不好意思承认,大家都是红尘中人嘛!” “吃饱了是吧?吃饱了干活。” 开展首日,客户的新品发布会顺利结束。大家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陆檀和李欣欣也终于有时间穿梭在各个展台之间参观和记录,以便回去后做项目总结和汇报。 “陆檀姐,那个甲方的帅哥。”陆檀顺着李欣欣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吴恙也正笑着看向她们。展馆里明亮的灯光下,吴恙的笑显得有些苍白。 吴恙走到她们身边,他问道:“发布会还顺利吗?” “嗯。”陆檀点点头。“顺利。” “吴总,你们这边的台子真漂亮。”李欣欣说。 “谢谢夸奖。你们叫我名字就行。我比你们大,叫吴恙哥也可以。你们做这行多少年了?” “五年。”陆檀说。 “我一年,嘿嘿。”李欣欣说。 “看得出来,你年纪更小。”吴恙的语气十分真诚。 李欣欣十分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陆檀虽然比她年长几岁,但是她俩站一起说是同龄人也不是说不过去的。 她觉得吴恙不是因为情商不够高才说这样的话。这话里的刀实在是锋利,针对性又极强,听上去更像是故意说给陆檀听的。她思路飞快地理清以上内容之后,立刻说道:“估计是因为我这张又大又圆又扁的脸,显着岁数小。” 陆檀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十分官方地说道:“那您先忙,我们还要再转转。” 吴恙没理会陆檀的话,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他盯着李欣欣手里的巧克力包装纸问道:“你有巧克力?能给我两块吗?” 李欣欣先是一愣,心想这帅哥怎么总跟别人要吃的啊,心里虽然疑惑,但是嘴上答应的却很痛快。她翻了翻包,抬起头尴尬的对吴恙说:“不好意思,都吃完了。” “没关系。”吴恙笑着说。 陆檀的手一直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听见李欣欣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块巧克力。 吴恙笑着接过:“那谢谢两位美女了。” 她们从会展中心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照亮了半个天际。这个城市的夜幕正在悄悄的降临。白天的熙熙攘攘早已不在,展馆外又逐渐冷清了起来。 她们在稀疏的人流中又看见了吴恙。不同的是一个想装作没看见,一个却说:“陆檀姐,那边那个好像是吴恙哥,咱们要不要去打招呼啊?” 陆檀心想,你这个口改的倒是挺快,嘴上说:“还是装看不见吧。” 话音刚落,原本背对着她们的吴恙却突然转了身,朝着她们挥了挥手,像是感知到了有人要装作看不见他。 他们距离不远,陆檀避无可避。 吴恙沙哑着嗓子笑着说:“这么巧,刚下班。” 陆檀:“嗯,你也刚下班吗?” 吴恙:“我早就出来了,看了会儿夕阳。你们住桃子酒店吧?我顺路,我送你们。” 陆檀:“谢谢,但是不用了,我们打车很方便。” 吴恙:“上车吧,我真的顺路。” 在李欣欣的眼里,甲方不该是这样的,吴恙的行为着实让她意外。由此,她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位吴恙哥对她的陆檀姐有意思。 她陆檀姐姐虽然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大美人,但美的足够让人一眼就记住她的特别之处。那是一种带着冷漠的成熟干练和纯真少女气息完美结合的调调。” “谢谢您的好意,不麻烦您了。”说完陆檀就拉着李欣欣朝着马路边走去。 她目送着一辆又一辆载着客人的出租车从面前经过,丝毫不在意被她晾在原地的人是已经离开了,还是仍然站在原地。 不一会儿,李欣欣拽了拽陆檀的衣服,她说:“陆檀姐,你看。” 李欣欣非常主动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于情于理这都是她该坐的位置。 等出租车的时候,她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吴恙弯着身体,扶着车子旁边的一棵树,像是在呕吐。于是她拽了拽陆檀。 陆檀见状,二话不说,立刻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拿出纸巾。她将纸巾递给吴恙,问道:“你还好吗?头晕不晕?” 吴恙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扶着大树直起身,看着去而复返的陆檀,红着眼睛对她说:“不太好。能不能带我去医院?”说完,便面朝陆檀,一头栽倒在她的肩上。 吴恙的头砸下来,力道很重,陆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差一点,两个人就一起倒了下去。陆檀不得不扶住吴恙的身体。 “你好像在发烧,我们先扶你到车上。”陆檀说。 吴恙回了个“好”字。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他和陆檀听见了。吴恙的回复让陆檀松了口气,至少人还是清醒着的。 她们本来想把吴恙扶到后排,这样可以让他躺下,但是吴恙却在经过副驾驶的时候,自己拉开了车门,还念叨着“后面会晃。”她们只好让他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陆檀继续问道:“你同事还在附近吗?我给他们打个电话。或者你有没有家人朋友在这边,你联系一下。” 吴恙摇摇头:“他们都有事情。” 之后,他便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陆檀没再多问,让李欣欣也上了车。 “你系一下安全带。” 吴恙没有反应。 此刻,李欣欣坐在后座,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一部都市爱情剧,开端就是男主对女主一见钟情。数面之后,上演了一出美女救英雄的戏码,从此男主对女主开启了穷追不舍的模式。如果陆檀姐有了男朋友,那公司里那位大概不会再纠缠她了吧。 “陆檀姐,你就帮吴恙哥系一下吧。”说完,李欣欣心里暗喜,自己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神助攻啊。 陆檀皱着眉,解开自己的刚刚系好的安全带,探过身子去拉副驾驶的安全带。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陆檀问。 这回吴恙倒是说话了:“冷,疼,头晕,无力。” 陆檀嘟囔了一句:“谁让你不穿衣服。” 她直接搜索了最近的医院,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陆檀不怎么开车,原因有二。其一,她是个路痴,容易迷路,时常开着开着就开错了路,有一次和朋友自驾游,出错了高速的口,饶了好大一圈才找到原来的路线。其二,她开车不稳,坐车的人容易晕。 她知道李欣欣还没考驾照,所以只能自己来做司机。 陆檀跟着导航顺利到达了医院,李欣欣立刻下了车,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勉强扛住没把胃里没来得及消化的东西吐出去。吴恙也强忍着不适下了车,到路边吐了起来。 两个人心里都暗自发誓,再也不坐陆檀开的车了。 吴恙量了体温,三十八度三。抽血之后,吴恙和陆檀坐在急诊大厅里等的结果,李欣欣去便利店给大家买水。 陆檀:“我没看见你车里有外套。你就这么单着?” 吴恙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眉心:“忘在展馆了吧。你外套不穿借我盖一会儿吧。”说着他抬起手臂将陆檀放在臂弯里的大衣扯了过来,盖在自己身上。 “你住哪里,一会儿我们送你回去。” “本来是说我送你们的,在你们住的酒店给我开个房间就行,我钱包里有现金,刚才的医药费应该够了,你自取一下。房费刷卡,卡的密码是我生日。” “我们住的酒店客满。”陆檀说,她本来还想说,“你怎么就确定我还记得你生日?”但是想了想觉得没这个必要,也就没说。这时,吴恙的电话响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名字——赵晶晶。 吴恙看着来电显示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盖在身上的外套刚被拿起来,陆檀立刻说道:“你不用站起来,我离开。”陆檀走远之前听见吴恙语气亲昵的叫了对方一声:“晶晶”。 吴恙挂了电话之后,陆檀才又走了回来,买水的李欣欣也带着两瓶水和半瓶可乐回到了发热门诊。 “一会儿有人来接我。”吴恙说。“我的车你们可以开走去用。” 李欣欣干掉了半瓶可乐才压制住胃里翻腾的感觉,实在不想再体验一次,赶忙说:“不用不用,我们打车回去就好,很方便的,而且地铁还是有的。” 吴恙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血液的报告还没出来,吴恙说的人就出现了。有个女人拿着外套走过来,拧着吴恙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有病,穿这么少,找死啊?给你把衣服披上,诶?这衣服不是你的吧?” “抱歉,衣服是我的,但是您别误会。”陆檀立刻上前解释道。 “哦哦,不误会不误会。”女人将陆檀的衣服还给她。 吴恙又扬起没有血色的嘴角,用疲倦而温柔的语气说:“我错了,当着俩美女的面,留点面子,而且我是真的难受。” 那个叫赵晶晶的女人,立马换上了一副客客气气,规规矩矩的笑脸:“我们吴恙麻烦你们了。那个,要不我给你们叫辆车吧,或者你们开走他那辆也行。” “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陆檀把车钥匙交给那个女人,又对吴恙说:“早日康复。”便带着李欣欣离开了。 坐在出租车上,李欣欣连连叹气。陆檀也懒得问她问什么叹气,无非是感叹为什么帅哥都有女朋友了吧。 “陆檀姐,你说今天那个来接吴恙哥的女的和他什么关系啊?” “有心思八卦不妨想一想明天晚上开始你要住在哪里吧,酒店可就只订到了今晚。” “我不八卦不是也只能住到今晚嘛,况且每个帅哥都值得八卦。倒不是我喜欢他哈,我是觉得他好像对你有意思,结果啊,哎。” “不管他们什么关系,都和我们没关系。”这话面上是说给李欣欣的,也像是陆檀说给自己听的。 “我明天就回去了,后面剩下你自己,注意安全。后面酒店安排好之后跟我说一下。” “我不想你走,我在这边也没朋友,剩下自己好无聊啊。你能不能多留两天啊?” “不行呗。” “你就那么想回去啊?回去可又得看见那个人了。” 陆檀叹了口气:“班总不能不上吧。” 这回轮到李欣欣叹气了。 夜幕已经降临,周围又开始冷了起来。出租车上的广播正在播出一个情感类的节目,那一期的主题是:你会忘掉你认真喜欢过的人吗? 第三章 热火朝天的八月底,尚未正式开学。三十一中的校园里却人声鼎沸。高一新生们,正拖着行李朝着朝校门口走去。六辆大巴车已经在门口的一处空地上整齐地排开,前挡风玻璃上依次贴着高一一班到高一六班的名牌。同学们将搭乘大巴车前往训练基地参加军训。 坐在陆檀旁边的女生她并不熟悉,只是因为在人群中一不小心对上了眼,那女生就在陆檀默念了不知多少遍“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千万别过来”之后,朝着陆檀走过来,并坐在了她旁边。 陆檀看着车窗外,内心发出无奈的叹息,不是应该起码问一句,这里有没有人吗?她不为旁人察觉的朝着窗户那一侧挪了又挪,以此来远离她并不熟悉的气息。 可是,这样做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陌生女同学妥善的安置好自己的行李之后,发出了一声十分满足的尘埃落定式的叹息。随后,陆檀便觉得自己躲开的那一点陌生气息,又成倍的扑了过来。 “你在看什么呀?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吗?”女同学也探过身子,向车窗外张望着。 “啊?啊,没……” “靠,吴贱人!”没等陆檀“没”出那个“有”字,原本喜气洋洋的女同学突然目光一冷,对着窗外翻了个白眼,然后气呼呼的将后背使劲贴回椅背上。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纵然如陆檀这般两耳不闻窗外事,却并没有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冷漠寡言之人,也略带诧异地看了看像是见了仇人一样的女同学,接着又出于本能的向她翻白眼的方向看去。 校园里的熙熙攘攘已经被分成了六份,分散在六辆大巴车里。各班开始点名,以确认全员到齐。 陆檀本打算,她的名字被点到后,就带上耳机,听着音乐闭目养神。可她的耳机刚带上,音乐还没来得及调出来,肩膀就被旁人非常有力地戳了戳。 如果说这根手指的主人只是叫她,她还能装成,我带着耳机,我听不见。这非常有力的一阳指戳过来,她好像没办法装做我感觉不到。她咬着下嘴唇里的肉,将一声叹息咽回肚子里。她摘下了左耳的耳机,用一副“同学,找我有什么事?”的表情,看着一阳指的主人。 只见一阳指的主人恢复了最初坐过来时喜气洋洋的脸,笑意盈盈的压低了音量:“陆檀是吧?我叫沈爱。” “哦,你好。” “我报道的时候就注意你了,你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不过你好像不怎么爱笑。我这里有好多好吃的,你要不要吃?我看看我妈都给我带了啥?有香蕉、面包、饼干、苹果、果丹皮……靠,还有巧克力。” 果然是很大一包,一阳指除了对巧克力不是很满意以外,对其他的东西似乎都很满意。 陆檀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确认各班全员到齐,一切准备就绪,大巴车陆续开出学校,前往训练基地。 车子刚开出去没多远,各种各样的零食水果就被一股脑地塞到了陆檀怀里。 陆檀刚想说点什么让对方停止投喂,一块小饼干已经塞进了她刚张开的嘴巴里,在她觉得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的时候,她听见对方热情地说:“这饼干是我的最爱,可好吃了。” 陆檀只好含着饼干道了谢,并把还没有吃的零食放回了对方的袋子里:“我想吃的时候再找你要。” 还没消停一会儿,邻座的人又戳了戳她:“你听的什么歌啊,我mp3没电了,咱俩能一起听吗?” 面对热情的新同学,她虽内心拒绝,但还是将一只耳机递了过去。 临近中午,他们到达了目的地。第一件事就是分配宿舍。 基地的宿舍是教室改造的,一间教室里摆了十张上下铺,能住二十人。大家通过床沿上贴的名字来确认自己的位置,沈爱看到她隔壁床的床沿上贴着的名字时,开心的拍了拍陆檀的肩膀:“哎呀,陆檀同学,咱们太有缘分了。” 简单的整理内务之后,同学们换好迷彩服到食堂门口集合。 “快看,快看,帅哥。” “我去,真的,哪个班的啊?” “哪个位置,看着像二班。” “真的好帅呀。” 两个经过陆檀身边的女生对着不远处一大片迷彩服指指点点地讨论着。 陆檀发现,她们讨论的时候,沈爱撇了撇嘴巴,一脸不高兴,留下一句 “我去买个水”,就朝着小卖铺走了过去。 沈爱的反应,让陆檀对那两个女生讨论的对象产生了好奇,她朝着她们所说的方向看了过去。看过之后,她不得不承认,总有些人,不管在哪里,不管穿着什么,都能成为焦点,一下子就被发现。 “给你一瓶。”沈爱很快回来了。 一瓶充满人文关怀的矿泉水被塞到陆檀手里。瓶壁上布满了水珠,触感湿湿凉凉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了一瓶水你推我让实在不至于。陆檀只好再一次道了声谢。她并不喜欢别人对她太过热情,更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算上在车上强制塞过来的零食,这瓶水已经是她欠沈爱的第二个人情了。她已经开始做心理建设,思考着能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把这些人情统统还回去。 “沈小爱,你买水怎么不买我的份,你娘不是还让你照顾我呢吗?” 陆檀抬头,看见一个男生一脸笑容地站在沈爱面前。 “吴恙,你是不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啊,我凭什么要帮你买水。就算我给你买了,你敢喝,不怕我给你下泻药吗?”沈爱虽愤怒,但是语调上充满了克制。 “你又不是没下过。”说着,那个叫吴恙的男孩猝不及防地抢走了沈爱手里的矿泉水。“你没给我买,我就喝你的,你总不能给自己下药吧。” “吴贱人……”沈爱这一声使了不少力气,食堂门前的嘈杂立刻变得悄无声息,连树上的几只鸟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纷纷飞走了。 同学们朝着声音的源头侧目,看见被称作“吴贱人”的男孩子,拧开盖子,朝着对面做干杯状。他整个人沐浴在斑驳的树影下,嘴角带笑,一脸自信,捏着瓶身的指节,白里透着红。 这一刻,那些光仿佛并非来自太阳,而是源于他本身。 陆檀想起大巴车上,她朝着沈爱翻白眼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的就是这张脸。刚刚从她身边经过的女生,讨论的人也有着这样一张脸。 很快,食堂前又恢复了嘈杂。 “你喝吧,我不渴。”陆檀把沈爱给她的水又递回给沈爱。 “哎呀,不用,这是给你的,哪里还能再收回来,再说我也不渴。”沈爱叹了口气。“就是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沈爱这么说,陆檀也就没再多让。 陆檀和沈爱被分到一张饭桌上。看见美食,沈爱脸上的不开心一扫而光,连连感叹厨师手艺不错。看她吃的眉飞色舞的样子,饭前的那失了的好心情似乎已经翻着倍的回来了。 邻桌一个男孩子敲了敲陆檀的肩膀,用温柔且带有磁性的嗓音说:“我去小卖铺,需要帮你带什么吗?” 陆檀并未跟他客气,指了指自己边上的水:“一模一样的。” 酒足饭饱的沈爱见陆檀跟一个男生毫不客气,便好奇的问道:“你们一个初中的?” “你说陈月白吗?” 沈爱点点头:“对,他不是咱们学校第一名嘛。” 陆檀和陈月白其实从小就认识。两个人一起长大,上同一个幼儿园、小学、中学,并且一直同班。陆檀没想到两人竟然又上了同一个高中,并且依旧同班。可她觉得她和沈爱还没有熟悉到要解释这么多的地步,便只简单明了的回复了一个字:“对。” 沈爱再一次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回复了一个字:“哦。” 雨是军训不可或缺的存在。总会有一天或半天,天公不作美。雨不一定有多大,却足够暂停当时的训练。 三十一中的师生们到达训练基地的当天下午,雨便紧跟着来了。当日午后,天色由晴转阴。开营仪式刚结束,就下起了小雨,且有渐大的趋势,后面的训练只好临时改为整理内务。 晚饭时,年级黄主任来到了食堂。他通知大家,由于路面湿滑,晚上的训练也暂停。 同学们一阵欢呼。 黄主任背着手一边踱步,一边微笑。陆檀抬头时,正好看见黄主任嘴角向上翘了起来,她觉得黄主任的话还会有个“但是”。 果然,等同学们欢呼完,黄主任继续说:“但是,全员上晚自习。” 食堂也是教室改造的,一间自然是装不下所有人。黄主任通知完这一间的学生,还要去通知下一间的学生。同学们用一阵唉声叹气将黄主任送去了隔壁。随即,隔壁也先是响起了欢呼声,片刻后,又响起了哀怨声。 沈爱抱怨:“怪不得昨天让带着至少两本新课本一起来。太狡猾了。” 晚自习快开始前,吴恙说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沈爱帮忙。 沈爱瞪了吴恙一眼,但还是跟着出去了:“有事快说,有屁快放,没事的话,思想有多远,你给我滚多远。” 吴恙:“还因为那瓶水生气呢,以后我天天给你买水行不行?” 沈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吴恙:“我连你新朋友的份也一起买。” 沈爱:“人家才不用你买呢,人家有人给买。” 吴恙顿了顿,一时间竟忘了想说的话。 沈爱踢了吴恙一脚:“你还说不说了,不说我走了。” 吴恙出窍的灵魂被沈爱那不重的一脚踢回了肉身:“说说说,帮我买个东西,当鞋垫用。” 沈爱一听就明白了。她瞪了吴恙一眼,说:“脚丫子怎么那么金贵,想用自己去买。”说完扭头就往回走。 吴恙跟了上去,追到了座位上:“我这不是害羞吗,我又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你好歹是自己人。你说是不是。” “吴恙!”一个身量中等,不胖不瘦,约么四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门口叫道。他扶了扶鼻梁上的小眼镜,犀利的目光穿透镜片注视着吴恙,用慢而柔的语气说道:“不回你座位,在这干嘛呢?” “嘿嘿,宋老师。”吴恙在宋老师两条射线的扫射下,乖乖退出了不属于他的临时自习室。 宋老师是高一二班的班主任,人长得文质彬彬,穿上长袍就是一副典型的民国时期的教书先生派头。他从不大声呵斥学生,但是细声细语里带的全是各种尺寸的刀。而且,这位宋老师,是吴恙妈妈的同学。 吴恙走到门口,正遇见从外面回来的路檀。雨还在细细密密地下着。她却没带伞,也没用任何东西在头上遮挡一下,任由细密的雨丝落在她的头上。她的头发上已经粘满了细小的水珠,看起来已经泛起了白光。 陆檀原本是低着头的,见前方出现了阴影,便抬起了头。吴恙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人的眼睛好看是好看,但是似乎不太好用,他看不见正下雨吗?看不见她正在被雨淋吗? “麻烦让一下。”陆檀说。 “哦哦,对不起啊。”吴恙赶紧让出了入口,一边让路一边还嘟囔:“怎么也不带把伞。” 翌日,天气大好。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空气中还有清新的泥土的气息。 训练场上响起了提示休息的哨声,伴着哨声,一个男生方队突然出现了骚动。有人大喊:“有人晕倒啦!” 大家纷纷朝着出现骚动的方向看过去。 沈爱一脸好奇,但因为出事的是男生方队,她也不好前去凑热闹,可是又耐不住自己有一颗八卦的心,一直往那边伸头探脑,仿佛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出个前因后果来。 大家都穿着迷彩服,如果不是特别熟悉,在这诺大的训练场上,很难看出谁是谁。而没穿着迷彩服的人就变得格外的显眼。 只见宋老师飞快的向骚动的方向跑了过去,陆檀甚至能感觉到他步履匆匆中那张严肃的脸。与此同时,沈爱似乎想起什么,嘟囔了一句:“靠,吴恙”。然后拉着陆檀拔腿就跑。 第四章 吴恙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有些老旧的白色屋顶。顶子上有个圆形的灯,灯罩已经有些发黑。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认真的回想,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呦,醒啦?睡眠质量挺好啊。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进入了他的视线。 吴恙看了看扎在左手手背上的头皮针,又顺着输液管瞅了瞅挂在输液架上的玻璃瓶:“医务室。”他的声音还有些嘶哑。 “没什么事,就是有点低血糖。还记得自己怎么来的吗?”女医生一边调整输液的速度一边问。 他想起来了。 不久前,或者说就在刚刚。突然间,周围的一切就以他为圆心开始旋转,眼前的景象又白又糊,越来越没有层次,原本教官清脆嘹亮的声音都变得空洞遥远起来。周身的空气明明是热的,可是却有股冷气从身体里往外钻,冷汗从额头顺着脸颊流往下流,他仿佛听见了哨声,然后眼前一片漆黑。 至于自己是怎么来的? 还能怎么来的,反正不能是慢悠悠走来的,也不能是百米冲刺跑来的,肯定是被抬过来的呗。吴恙叹了口气,右手盖住自己苍白的脸,感叹自己的一世英名竟然刚入学就折了。 女医生看着他摇摇头笑了:“下次记得吃早饭。” “谢谢老师。”吴恙把手从脸上拿下来,左看看右看看,后脑勺传来一阵疼痛感,他伸手摸过去,有好大的一个鼓包。“咝……老师您这里环境不错。” “我这里可不欢迎你们常来。你这低血糖问题不大,但是你这摔的可够实在的。上午你就别去训练了,躺这里休息吧。省的叫姑娘们担心。我就在外面那间屋,有事叫我。”最后,女医生指了指边桌上放着的零食,笑着走了。 训练场早已恢复了本来的样子。该站军姿的站军姿,该踢正步的踢正步。只是训练刚开始,就有个看起来身强体健的男生用后脑勺亲吻了大地,使得教官们对这一届同学们的身体素质很是怀疑。教官们除了检查大家动作是不是标准以外,也格外的注意大家的表情。有没有脸色苍白的,有没有眼神迷离的,有没有出汗格外多的,仿佛没病都能给观察出点毛病来。 “挺胸抬头,中指对齐裤缝线……左边第三位同学脸色惨白,唇无血色,两边同学扶她休息一会儿!”教官指着方队第一列大排头方向的一个女生说。 “嗯?不是……”陆檀被两边的同学扶住往外走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教官说的是她。她想说教官我没事,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左边扶着她的女生捏了一把。这女生不是别人,正是和她颇有缘分的沈爱同学。 “教官,要不我带她去医务室看看吧。” 沈爱说。 陆檀和沈爱所在的军训班在训练场的最里面。训练时间往外走要绕大半个训练场,还要经过训练场中间的一个指挥台。 指挥台上站着一个身穿迷彩服的教官和一个身穿便服的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那个发福的中年男子正是昨晚上通知同学们上晚自习的黄主任。 黄主任看见两个女同学训练期间往场外走,当即表情严肃的走下了指挥台,上前询问她们去哪里。 “那个,黄主任,陆檀不太舒服,保险起见让这边的大夫给看看。这孩子不肯去,我劝了好半天她才同意的。”沈爱一脸担忧地对黄主任说,生怕黄主任从这里看出点阴谋诡计来。 黄主任从事教育行业二十余年,教过的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遑论他这些年升了职做了年级主任,接触过的学生就更多了。虽然学生们的幺蛾子一届比一届高能,但是他拍死的幺蛾子也不在少数。 “哪里不舒服啊?我的从业时间比你们岁数都大,别想蒙骗我。”黄主任觉得解释的越多就越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沈爱:“她……” 陆檀:“痛经。” 对于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月经、例假这些词很难在异性面前讲出口,陆檀却说的十分干脆,把沈爱惊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连黄主任似乎也有些尴尬了起来。 陆檀的脸看起来确实有些苍白,眼波平静如水,像是天生的冷漠又像是有些疲惫,一时间难以捉摸,紧闭的双唇几乎没什么血色,细长白皙的手指掐着另一只手的虎口,好似在隐忍着什么。 黄主任背着手看了看这俩人,略加思索,朝着场外甩了甩头说:“去吧。” 沈爱准备的一肚子求情的话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被老黄放了行,十分激动,说了句“谢谢黄主任”就想拉着陆檀跑出老黄的视线。幸好被陆檀及时拉住,才没让老黄再起疑心。 黄主任深深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刚训练第一天,上午就往医务室送了俩,这届孩子的身体素质可真不怎么样!陆檀?好像就是那个中考语文考满分,物理化学刚及格的学生吧。” 陆檀也深深的叹了口气:“沈爱,手别放腰上,痒痒。” 陆檀咬着下嘴唇的肉,掐着虎口才忍住了沈爱的手在她腰上的痒痒肉上紧张的徘徊,倒是给老黄瞧出了一副她忍着疼痛的样子,阴差阳错的让老黄放下了疑心。昨天还张口闭口吴贱人吴贱人的骂人家,今天见人家晕了就各种不放心。这俩人的关系越发让陆檀摸不清头脑。沈爱拿自己当挡箭牌来欲盖弥彰也就算了,可偏偏她还在黄主任面前提了自己的名字,她可不想这么早就在黄主任面前挂名,心里祈祷着黄主任可千万别记得她。 第三块巧克力吃完以后,吴恙开始觉得无聊。他想,大概这个低血糖的老毛病太久没犯了,突然就来了个狠的。他晕的时间不长,但质量似乎不错,以至于他现在想补个觉却根本睡不着。 女医生:“怎么又来了?” 又来了?谁又来了?吴恙竖起耳朵听着诊室外面的动静。 “老师,我同学不太舒服。” 对方一说话,吴恙就知道这又来了的人是谁了。 “呦,脸色是不太好,怎么了?”女医生问。 “额……就是痛经,然后有一点头晕,但是现在不晕了,而且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带了止疼药。”陆檀答道。 吴恙一听还有别人,顿时又精神了几分。 “行了,别装了,来看里边那人的吧。我看你们老师让你们都回去的时候就一脸不情愿,到底还是想法子过来了。”女医生说。 沈爱急忙解释道:“老师,您别误会,那里边的是我亲表弟。” 陆檀有些震惊,本以为他们是冤家路窄的暧昧对象,现在沈爱说他们是表亲,真的假的?沈爱似乎怕女医生不相信,又进一步解释道:“这个……有多亲呢?就是,他妈和我爸是亲兄妹。同一个爸,同一个妈那种亲兄妹。” “那她是你表弟的女朋友吧,脸都吓白了,他就是低血糖,没事的。”女医生用一副我也年轻过,我懂,你们不用在我面前装来装去的语气说。随后又立刻意识到,不管作为老师还是作为医生都不能助长未成年人早恋的风气,于是做了很无力的补充:“不过早恋还是不对的。” 陆檀:“老师您误会了,我……” 女医生:“难道你也是他表姐?” 陆檀摇摇头:“不是,但是……” 女医生:“行了,别解释了,早上送巧克力的也是你。看人可以,说话别太大声啊。” 沈爱一听让进去了,就啥也不解释了,拉着陆檀直奔观察室。 陆檀又气又羞的甩开了沈爱的手,抱着手臂站在门口:“我在这等你。” “那你可千万别走啊,不然穿帮了就。”沈爱小声对陆檀说。“你往里站站,你站在这外面一路过都能看见。” 陆檀从观察室门口的外侧,被拉到了观察室门口的里侧。她想,这下欠沈爱的人情算是还清了。 观察室面积不大,刚好能放下两张病床又不显的过分拥挤。室内采光很好,自然光把屋子里照的很明亮。 吴恙躺在里面那张床上,从陆檀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出他面色还有些苍白。 沈爱走到吴恙的床边,打量着他,说道:“快来看呀,吴恙的的鼻毛出来了,好长一根。” 陆檀:“……” 沈爱皱皱眉:“脏死了,上面还粘了鼻屎。” 陆檀觉得沈爱的描述很有画面感,站在原地也皱了皱眉。 沈爱继续说道:“啧啧啧,这早上洗脸了没有啊,还有眼屎,好像还是湿的,这耳朵里……哎呀!” 装睡的吴恙是从鼻子开始骚动起来的,他平时很注意形象,不能允许这样的糗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尤其是旁边还有美女的时候。他要面子的。他再也装不下去,立刻睁开眼睛,用手擦擦眼睛,又抠抠鼻子。明明什么也没有。 “沈爱,你有病啊?”再让沈爱说下去,他真的一点面子都没了。 “谁让你不好好恭迎你姐姐我的,装睡好玩吗,多大了还装睡?再说了,有病的明明是你好不好,你也不看看现在谁躺在病床上,还打着吊瓶。” 因为还有第三人在场,吴恙碍着自己已经半死不活的形象,并不想继续跟沈爱吵架。 但沈爱不怕,她见吴恙动作麻利,口齿清晰,不留情面的继续损他:“我看你别拿卫生巾垫在鞋坑里保护脚丫子了,你得买个尿不湿套在头上,保护一下你那个脑袋。” “你能买来,我就敢戴。”吴恙反驳道。然后他换了一副表情,笑着看向陆檀:“同学,这母老虎杀伤性太强了,你可别靠她太近。对了,我叫吴恙,你叫什么?” 第五章 “陆檀?你也在?”陈月白突然出现在诊室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陆檀记得他叫杨澍。 陆檀能记住杨澍的原因和大多数人一样。杨澍太高了,以及他笑起来时,声音很嘹亮。就是他把吴恙背到了医务室。杨澍往观察室一站,立刻显得这屋子拥挤起来。 陆檀:“我跟沈爱来的。” 吴恙:“原来你叫陆檀呀。” 杨澍:“呦,恙哥,您没事啦?” 吴恙:“还行,死不了。你们怎么来了?” 陈月白:“休息,十分钟就回去。” 杨澍夸张地说:“你是不知道你摔的那叫一个狠,就你摔倒那块地方,现在看还能看出个人形来。让我摸摸你后脑勺是不是起了个包。” 吴恙:“你走开。” 沈爱:“这事你可得好好谢谢陈月白,要不是他,你那人形估计更明显。” 杨澍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吴恙:“我就记得我被送过来,再往前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这怎么回事?” 沈爱:“要不是陈月白拦着,杨澍就要给你做那叫什么?哦,心肺复苏了。” 陆檀和陈月白并排坐着,静静地听他们讲话。听到这里的时候她关切地看了陈月白一眼,她的这一眼又被吴恙看在眼里,并且看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陈月白:“不用谢我,你没事就好,我也没做什么。” 女医生:“欸,我这出去一会儿,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吴恙嘟囔着:“人是没多几个,某人块大,显着挤。” 杨澍:“嘿,我可听见了啊!好心来看你,你怎么还嫌弃上我了。” 陈月白:“老师,我们现在休息时间,来看看吴恙,这就回去了。” 女医生:“那你们快点。” “我们也一起回去吧。”陆檀对沈爱说。 “那?你没事了,不就穿帮啦。”沈爱小声说。 陆檀:“止疼药也该见效了,老师要问,我能解释,不会穿帮。” 陈月白:“你怎么了?” 陆檀笑了下:“说来话长。回头再说。” 沈爱:“那行吧,反正他们俩走了,咱仨也无聊。” 吴恙:“不是,沈爱你什么意思,你才无聊呢。” 沈爱:“我可不无聊,我要和大家去训练了。再见了,这位若不经风的同学。” 他们离开的时候,陆檀和陈月白走在一起,杨澍和沈爱走在一起。女医生看了他们一眼,她想,说不定,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才是那个好看的女孩的男朋友。 到了中午,吴恙已经没什么大碍。宋老师把他叫到面前,扶了扶眼镜,严肃地说:“既然你不肯回家,我给你申请了个差事。” 吴恙瞪大眼睛问:“干啥的?” “我记得你妈妈说过,你照片拍的不错,还拿过奖。” “哦,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也不是什么专业的比赛,就闹着玩的。” “负责宣传的老师今年带的是毕业班,比较忙,没时间过来拍你们军训的素材,所以呢,学校需要个会拍照,并且拍的不错的,拍一些同学们训练时候的照片。你看你能胜任吗?” “能啊,不瞒您说,我最擅长拍人物了。” “那行,你不用跟着大部队训练了,待会儿去黄主任那里领相机,具体要求听黄主任安排。” “没问题,没问题。” “我可是在黄主任面前打了包票的,拍不好,看我后面怎么收拾你。” 当天下午,吴恙就承载着黄主任和宋老师的期待,光荣上岗了。 宋老师看着吴恙一脸春光灿烂的穿梭在各个方阵间,有些担忧。倒不是担心吴恙拍的不好,而是担心这孩子太过招摇,可能会给自己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虽然这些麻烦也许是早晚的事,但晚点总比早点来的好些。他向老黄保证吴恙可以胜任这个差事是中午发生的事,现在就去申请把吴恙换下来,似乎太不拿自己的面子当回事。 就在宋老师冥思苦想该怎么让吴恙回到方队的时候,吴恙却自己找上了门。 吴恙:“宋老师,我申请继续训练。” 宋老师:“你又怎么了?” 吴恙:“没怎么,我就是希望能和大家一样,不想被特殊对待。” 宋老师:“训练强度你能承受吗?” 吴恙:“您肯定跟我家里打过电话了,我的情况我妈肯定也跟您说了。以我对我妈的了解,我要是有事,她早就跑来了。” 宋老师:“你倒是挺了解你妈妈。” 吴恙:“所以我没事,确实可以归队,要不我给我妈打电话,让她跟您说。” 宋老师:“那我去跟黄主任说一下。” 吴恙:“老师,但是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宋老师:“你还有条件?” 吴恙:“相机能不能放我这里,需要拍照的时候我也是可以拍的。” 转天,吴恙重新归队参加训练。 “恙哥,你不好好当摄影师,回来干嘛?”趁教官走到队伍后面,杨澍小声问吴恙。 “你恙哥咖位不够,拍完了也不能收工回宿舍躺着。干坐着看你们训练,太无聊了,还不如回来跟你们一起站军姿,踢正步,彰显我男儿本色。” “啧,有觉悟。你不会也跟老宋这么说的吧?” “你当我傻啊?” “您差点给自己后脑勺砸成平底锅,谁知道你智商还在不在线了。” 两个人聊的正起劲,陈月白清了清嗓子,提醒他们教官正往这边走。 军训初期,对于不常运动的学生来说,往往会觉得四肢酸痛。加上正值适合打盹的夏季,因此即便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大多数人也都选择把自己瘫在床上午休,没什么心情出门转悠。 陆檀没有午睡的习惯,她看着上铺的木板干巴巴的躺了十分钟以后,决定出去放放风。 不逛不知道,训练基地远比她以为的大得多。她转了一会儿,在一个房后背阴处停下了脚步。开始仔细得观察起周围来。 这是一处拐角,拐角的尽头是个上了锁的木头门,卡在两堵墙之间,看不出里面有什么,她猜想可能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周围只零星的长了几株狗尾巴草,它们随着夏末炙热的风摆动着,看起来藏不住什么。 陆檀拔了几颗狗尾巴草,然后找了块看着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拿出mp3,准备一边听歌,一边用狗尾巴草编个兔子。 耳机的线乱成一团,她正仔细地捋线,突然有个不明物体从房顶上窜下来,吓的她把狗尾巴草甩了一地,甚至连mp3也差点被她扔出去。不明物体跳进了被木门隔开的那个空间,之后就没了动静。她稍加思索,眼神里透出来惊喜的光芒。 她收起耳机,捡起散落的狗尾巴草,悄悄地朝着木头门走过去。 走到木门边上,陆檀才发现,门上的锁就是个障眼法。锁头只是锁在了门上,却并没有把木门和门框给锁住。她试着往里推,推不开,又试着往外拉。 木门动了。 她先拉开一条缝,往里面看了看。除了一个打开的纸箱之外,什么也没看到。 纸箱看起来十分毛躁,上面有字,但已经看不清写的是什么。看到这里,陆檀眼中惊喜的光芒变得更加清晰。 她将木门又拉开了一点,直到半个身子可以探进去。 陆檀对尺寸和距离没什么概念,只觉得这一块地方,不算太大,但是也不算小。说这是间屋子,可它没有顶。虽然没有顶,但是隐蔽性足够好,门上虚挂着的锁头更是让人难以察觉到进来这里是不需要钥匙的。她觉得这个地方不错,于是在心里给它取了个名字——无顶小屋。 无顶小屋里除了一只毛躁的纸箱子,还有一个饭盆一个水盆,以及它们的主人——一只三花猫。它正侧躺在洋灰地上晒太阳,尾巴很惬意地拍打着地面。 三花听见动静,稍微抬了抬脑袋,瞪着一条线一样的瞳孔看着陆檀。 “我果然没猜错。你好呀,小猫。”陆檀傻笑着和那只三花打招呼。 三花猫的眼睛很大,瞳孔是黄色的。面部以黑白两色为主,黑毛覆盖了耳朵、眉毛、眼睛的部分,白毛覆盖了眉心、鼻子、嘴巴和两侧胡子肉的部分,黑白两色在脸上形成了一个十分周正的八字。唯一一点棕色的毛发掺杂在一侧耳朵下面。后脑勺的毛是棕色的,从后脑勺往背部延伸出一块黑色,紧接着又是棕色,一块黑,一块棕,大小相似,直到尾巴尖,像是商量好怎么分布似的。四肢和肚皮则是大片的白色中混杂了少量的黑色和棕色。 陆檀觉得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三花猫了。 三花猫打了个哈欠,又恢复了惬意舒适的样子,继续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有节奏的用尾巴拍打地面,丝毫不担心这个陌生的人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陆檀见这只三花不怕人,便试着靠近,在距离它不近不远地方坐了下来。她刚坐下,三花就做了个180度的水平翻转。 陆檀本来以为是自己的靠近吓到了三花,没想到三花从背对着她变成面对着她。 “你胆子好大呀!你喜欢我对不对?”陆檀问三花。 三花又打了个哈欠,不理她。 她试着用手里的狗尾巴草敲了敲三花的头:“你是不是喜欢我?” 三花依旧不理她。 “你不回答,代表你默认了,那我可下手了啊。” 三花还是不理她。 她把狗尾巴草换成了手指轻轻的划过三花的两耳之间,三花不但没躲没抓没咬,而且闭着眼睛把自己的头往陆檀手里蹭。 陆檀大喜,从头开始,顺着猫的背部往下摸,试探着这只三花献身的底线。结果这只猫没什么底线。 “小喵咪,你几岁啦?你是被散养的呢还是小流浪啊?”虽然不会得到回答,但是能和这样一只小猫聊聊天,陆檀很开心。她继续说道:“你脾气真好。你也太乖了吧。我之前见过不少你的同族,它们可都不这样,要么见人跟见鬼似的撒腿就跑,要么就对我们人类又哈又抓的。你这胆子大,脾气好的真是太稀有了……” 这一次,三花冲着她喵了一声,像是对陆檀的夸奖很受用似的。 小猫咪并不知道这位讲人话的按摩师平日里对待不熟的同族基本上没什么话可说,所以并不太珍惜与她对话的机会,只是喵了一声之后,就专心的享受着人类指尖在自己身上恰到好处的作用力带来的舒适感。 陆檀对猫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喜欢,她觉得自己的性格很像一只猫。少言寡语,不亲人,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很好。她一直想拥有一只猫,却不能养。与陆檀相反,陆檀的妈妈恐猫,她妈妈给家里的两个陆姓人氏下了死命令,不准养猫也不能带任何一只猫回家。 陆檀以前十分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这么讨厌猫,后来她爸爸跟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接受的东西,甲之蜜糖,乙之□□,我们得尊重别人的喜好和厌恶。她觉得她爸爸说的对,也就不再提养猫的事情,但是却打定主意,等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房子,她一定要养一只猫。 她保持着一个姿势给三花按摩,三花是挺舒服,她的腿却麻了。 血液大规模的向下肢流去,像是无数条小虫子在腿上徘徊,她只得扶着墙一动不动的等着这麻木感慢慢退去。 突然,木门外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第六章 “原来沈爱和吴恙是表亲,那陆檀呢?吴恙和陆檀什么关系?”一个女声问。 “他们俩应该没什么关系。”另一个女声答。 这俩女声她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对不上名字也安不上脸。陆檀并不想听人家墙角,即便这是一个带上了她大名的八卦。可她的腿正麻着,没办法动弹。 “没关系?她不是还给吴恙送巧克力?吴恙晕倒的那个上午,她也不知道真的要晕还是装的。她不是借着要晕倒去看吴恙吧?” “我只知道她和沈爱走的挺近的。吴恙是沈爱表弟,可能就是帮忙。她真晕假晕我不知道,不过听她们班同学说,是教官看她脸色不好,让她休息的。” “那你说她是不是因为吴恙所以故意去接近沈爱的?” “她是不是因为吴恙所以故意接近沈爱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劝你别这么干。” “理由呢?” “我听说,以前在六中的时候,好多女孩子喜欢吴恙,给吴恙写情书,有些和沈爱关系不错的。自己不好意思亲自给,就让沈爱代转,结果你猜怎么着?沈爱没把信给吴恙,都给吴恙他妈了。他妈转头就告到老师那里。所以为了吴恙跟沈爱走的太近,没好处,如果陆檀不知道这个事,那她是为了吴恙接近沈爱就没什么结果。如果她知道这个事,那她接触沈爱估计就不是为了吴恙。我觉得陆檀你真的不用担心。我听三中的人说,陆檀是个挺冷漠的人,初中的时候,有不少男孩追她,都被她拒绝了,跟她关系不错的男生,就只有陈月白。” “陈月白?就是咱们学校年级第一,长得挺白净,说话也挺温柔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他。据说两个人青梅竹马。”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她和陈月白挺般配的。” “他们初中的同学都这么觉得,但是也一直没听说他们在一起。哎呀,扯远了,所以喜欢自己去追,也不用考虑别人,只要他还是单身,你就有机会。” “可以啊,夏予琛,消息够灵通的。等我追到手了,请你吃大餐。” 陆檀坐在地上,无声地叹了口气,腿虽然已经不麻了,但作为绯闻当事人,现在再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也怪尴尬的。 你不想参与是非,是非却偏要把你卷进去,还让你听现场的感觉,真不怎么样。要是能隐身就好了,她就可以大摇大摆的走来走去,也就不用躲在这里被迫听人家墙角。那样的话,她一定会站在她们面前听,看看讲她八卦的人是什么表情,反正她们也看不见她。 反正也出不去,不如就安静的享受被“困”在这里的时光。她拿出mp3,准备继续拆团的乱糟糟的耳机线。 三花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并表示出对她的耳机线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陆檀一边拆,三花一边捣乱。 耳机线终于从一团变成了一条,三花也对这条线失去了兴趣,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睛,继续享受着夏末午后的阳光。 陆檀带上耳机,把音量调到耳朵能承受的最大声。虽然仍然能听见外面有人讲话,但是讲的是什么内容就听不太清了。她听清的最后一句话是:“吴恙初中的成绩特别好,老师们都以为他能上重点的……” 陆檀一边听歌,一边用狗尾巴草编兔子,编好后,又发了会儿呆,才取下耳机。那时,木门外的人声已经消失了。 她看看手表,也到了该去集合的时候了。 “小三花,你明天还来吗?我们明天中午不见不散好不好?” 三花懒洋洋的喵了一声,算是给了个答复。陆檀觉得把这简短的喵语翻译成人话,应该是:看咱心情吧。 回去的路上,她先去了趟小卖铺,老板娘问她要点啥,她说,来三瓶矿泉水。可是话音刚落,她又改了口,说,来两瓶就行了。结了账走到小卖铺的门口,她停住了前进的脚步,想了想,还是回去买下了第三瓶水。 对于刚刚听来的对话,她其实颇有感慨。 人总是善于通过一些皮毛,过度地揣测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误会总是这样产生的。当陌生人把她塞进吴恙和陈月白的故事做女主角的时候,从来都没问问她是不是愿意,以及他们的故事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女主角。她笑着摇摇头,她想这些干嘛?总归自己并不是他们故事的女主角就完事了。 正因为关系太清白,所以并不需要刻意的回避。 小时候,陆檀在姥姥家和自己家两头住,住在姥姥家的次数更多一些。 陈月白是她姥姥邻居家的孩子,他爸爸和她舅舅是同事,他妈妈和她舅妈是远房亲戚。因为这些关系,也因为大家都很喜欢陈月白,所以她姥姥也经常叫陈月白到家里来玩。两人就这样一起从小玩到了大。 跟他们一起长大的还有陆檀舅舅家的孩子,年长他们几岁的表哥——单嘉硕。 陈月白的性格和能说会道的单嘉硕不同,也和沉默寡言的陆檀也不同,他的性格恰到好处的介于两者之间。三个人中,陈月白的年纪最小,但属他最懂事、最稳重。几年前的一天,单嘉硕单独对陆檀说过,小白是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咱们要把他当成亲兄弟一样照顾好。虽然陆檀总是嫌弃她表哥,也不听她表哥的话,但是这句话却被当时还是小学生的陆檀一直记在心里。 从那时候起,对陈月白要像亲兄弟一样好,陆檀将其视为一种必须遵从的使命。 “你中午去哪里了?”还没睡醒的沈爱打着哈欠问道。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陆檀已经渐渐的把沈爱当作还算聊得来的同学,她递过一瓶水给她:“瞎溜达。” “你怎么还多买了一瓶?怕不够喝?” 陆檀顺口一说:“给小白的。” “小白?哦,陈月白。”沈爱一副了然的模样。“我记得上次他也给你买过水,只是你后来把水给了我。” “别误会……” “原来你喜欢那个调调的男生啊?怪不得昨天上午在医务室,他来了,你才跟过来。”沈爱在陆檀耳边小声的说。 陆檀本想简单给沈爱解释下,可是教官们已经在整队了。 几个训练班陆续向训练场前进,陆檀所在的班经过陈月白所在的班时,她把水丢给了陈月白。陈月白很自然的接住,什么话也没说。 陆檀觉得,吴恙好像看了她一眼,但也可能只是她的错觉。这让她的心态突然发生了一点变化。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是作为谣言本身,似乎也该做点什么,来证明别人所怀疑的这个事情确实是个谣言。她觉得沈爱是个好人,犯不着因为吴恙和沈爱的亲戚关系而疏远沈爱,只要对吴恙这个人尽可能的回避和远离,不予任何关注和理会就可以了。到时候,谣言便会不攻自破。况且,她确实不太喜欢吴恙这个人。 从那天开始,每到午休时间,陆檀都会去无顶小屋和小三花待到下午集合。三花悠闲地晒太阳,陆檀则是听歌、发呆,偶尔也会闭上眼睛,睡上一会儿。和小猫在一起的时候,让陆檀觉得闷热的夏天都不那么讨厌了。一人一猫,相伴度过午后的悠闲时光。这是她向往了无数次的生活,也像是浮生中偷来的短暂闲散的日子。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将这一刻无限的延伸,没有期限。 每次分别的时候,陆檀也会和三花约好了第二天不见不散。她不知道小三花是每天雷打不动的来这里晒太阳,还是真的记得和她有那么个约定。 总之,她每次来,三花都在。 时间就像是从耳边吹过的风,当你感受到它的时候,它已经成为了过去。 转眼间,军训的日子接近尾声。离开前一天的中午,陆檀带着两罐酸奶,前去赴约。 察觉到陆檀来了,三花从地上爬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坐立在陆檀面前,看着她撕掉酸奶盖。 陆檀盘坐在地上,一只手拿着酸奶盒,一只手拿着酸奶盖。三花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盖子上的酸奶,舌头上的刺和酸奶盖的摩擦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每一下都是治愈的声音。 “小三花,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明天中午我们就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着了。总之啊,你以后都要好好的。” “喵~” 起初,陆檀还以为是小猫在回应她,再一看,原来是盖子上的酸奶没了。她无奈道:“行吧,看在明天就没得吃了的份儿上,今天就多吃一点吧。” 她又倒了一点酸奶在盖子上。喝完后,三花心满意足的整理了妆容,继续趴在地上晒太阳了。陆檀又化身按摩师,努力而快乐的为三花服务着。 突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又响起了咔咔咔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外的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发出了一个非常疑惑的:“嗯?” 吴恙拿着相机打算干点不公不私的事,赶在离开前拍一拍这大院子里并不怎么尽如人意的风景。好在,蓝天之下,万物皆美。 他溜达到了一排房子的后面,尽头有一扇木门。他觉得这木门长的挺特别,门上的锁也锈的挺艺术。这一幕入了他的眼,于是他按下了快门。拍完仔细一看,这锁头竟只是个摆设。好奇心作祟的少年决定一探究竟,便拉开了那扇门。 果然,里面有素材。 一个人,一只猫,还有……一条蛇。 人盘坐在地上蹙着眉头看着他,猫扭着脑袋瞪着他,而蛇正从人身后的石头缝里往外爬。 陆檀听见相机快门按动的声响后,吴恙这个名字就跳进了她的脑子里。紧接着,一张好奇的脸代替了记忆中的模样,闯入视线。 吴恙探着半个身子,先是将他发现的新天地打量了一番,然后立刻换上嬉皮笑脸模样,对陆檀说:“陆檀?你怎么在这?正好,过来帮我个忙?” 陆檀很懊恼,心想怎么偏偏是想躲着的人发现了这个地方:“帮什么?” “额,我衣服挂住了,我扯不下来。” “我也扯不下来。”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此刻,三花猫已经不再理会吴恙,也不再继续舔酸奶盖。它站了起来,伸了懒腰,高傲地摇着尾巴走到陆檀身后,做出一副要发动攻击的架势。 陆檀的目光跟着三花的身体移动着。 “别回头。”吴恙焦急的喊了一句,但为时已晚。 陆檀扭过头去看三花的同时,也看到了那条黑色花纹的蛇,有一股凉气从脚底贯穿了全身。让她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这一幕,似曾相识,这一刻的恐惧,也似曾相识。 突然,有一双手将她一把拉起来,像是从冰天雪地里,带到了阳光下。同时,头顶响起了一个声音:“放心吧,不是毒蛇,这只猫明显不害怕,没准还想着保护你呢。” 果然,在三花的攻击之下,蛇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陆檀松了口气,寒意渐散,五感归来,她才感觉到两条腿是麻木的,犹如万虫齐动般的肆虐着。而自己扶着的不是一面坚硬的墙壁,而是个有温度的人。 她意识到自己正抓着吴恙的衣服之后,立刻尴尬的松开了手,扶住他旁边的木门,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举手之劳。你什么时候发现这么个好地方的?”吴恙仿佛知道陆檀不会回答他一样,又又自顾自的说道,“你喜欢猫?我也喜欢猫。” 吴恙走到正在舔毛的三花身边:“这猫挺勇敢啊。”说着他就打算上手去摸,连耳朵尖儿上的聪明毛都没碰上,就被三花姑娘转头哈了一下。转化成人话大概是:你别碰我,你滚远点儿。 “啧,就是脾气不怎么好。”吴恙补充道。 陆檀在心里得意的笑了笑。这时候,她的腿已经恢复了知觉。此地有蛇和吴恙出没本不宜久留,但明天她就见不到小三花了,还是想跟三花好好的告个别。 她走到小三花身边,面对着有蛇出没的地方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小三花毛茸茸的小脑袋。小三花不但不反抗还把脑袋使劲的往陆檀的手心里送,这使得陆檀内心深处更加得意。 “嘿,你这小猫还搞歧视吗?它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它几岁了?” “不知道。” “你俩怎么关系这么好呀?它看起来很喜欢你。” 这个问题用不知道回答不太恰当,她索性就不再回答。 吴恙没再围绕着三花问这问那,而是突然说道:“我倒是觉得你挺像只猫的。和猫一样,高冷,有一种深不可测,难以捉摸的感觉。” 吴恙的这番话,虽没有触动陆檀冷漠的外表,却深深的触动了她柔软的内心。对于吴恙的这个形容,陆檀其实很受用。一方面,她喜欢别人把她和猫相提并论,另一方面,她不喜欢被人猜透心思。吴恙这么说,说明他并没有看懂她这个人。 当时年少的陆檀,因为这份没被看懂暗自庆幸着。 吴恙继续没话找话:“哦,对了。后来你们走了,我听医务室的女大夫说,巧克力是你给送过来的,还一直没机会谢谢你呢。” 陆檀眼神一滞,似乎想起了什么,收起了嘴角那一抹不明显的弧度,若隐若现的梨涡消失在脸上。她看着小三花却对吴恙说:“你误会了。巧克力是沈爱的,她让我帮忙去拿给你而已。我只是帮她忙。你不用谢我。” “啊?误会什么?同学之间帮忙有什么好误会的吗?” 吴恙的发问倒是显得陆檀自作多情。她很想看看吴恙现在是拿怎样的一副表情在说这样的话,于是她抬了起头,一脸无语的看着吴恙。 吴恙从地上拿起一罐没拆开的酸奶,毫不客气的撕开酸奶盖,喝了一口之后才转头问看着他的 陆檀:“不介意吧?” 介意你不都喝了么,我还能让你吐出来? 吴恙:“酸奶都热了,你用眼神给它降降温。” 陆檀冷漠地说:“你怎么还不走?” 吴恙很随意地答道:“等你一起走啊,你不是怕蛇吗?万一那条蛇回来怎么办?” 突然被戳中痛处,陆檀有一种从天上掉到地上,从深不可测的武林高手变成即将行刑的阶下囚的感觉。她再一次提醒自己,无论如何,吴恙这个人,必须离他远一点。 陆檀拍了拍三花的头,十分舍不得地说:“勇敢又可爱的小猫咪,咱们后会有期,有缘再见。”说完,便拿起自己喝过的酸奶瓶子,理也不理吴恙,一个人走了。 吴恙一口干掉了剩下的酸奶,跟了上去:“陆小猫,等等我。” 沈爱看到陆檀和吴恙从一个拐角处前后脚出来,困意消散了大半。她立刻上前,先瞪了一眼吴恙,接着拖走了陆檀。她问陆檀:“你们俩怎么从一个地方出来了?” “我去找猫,他去拍照,碰巧遇上的。” 虽然陆檀已经找机会和沈爱简单的说过自己和陈月白的关系,但是沈爱还是觉得,没有血缘关系的青梅竹马,都是有无限可能的。 如今看到吴恙和陆檀走在一起,并且看起来还挺般配的,她不由得担心起来,吴恙能来三十一中是和他妈妈约法三章的。难道还没正式开学,吴恙就要破了约定么?她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就算这三年内的某一天,吴恙不得不从三十一中卷铺盖走人,也希望那一天到来时,不会连累到别人。” 第七章 三十一中是一所半寄宿制学校,住宿与否学生可自由选择。但是由于学校要求,不管是走读生还是住宿生,都必须在校参加两节晚自习。因此家距离学校不算近的学生大都选择了住宿。 陆檀的家距离学校不远不近。她爸陆向阳明确表示现在的工作没有那么忙,如果陆檀不愿意住宿,他可以接她上下学。 陆檀稍作考虑,综合评估利弊之后,选择了住宿。 住宿生需要在开学前一天的下午到校报道。原本答应要送陆檀去学校的陆向阳十分抱歉地对女儿说,要临时去趟工厂,怕是来不及送她去学校了。陆檀送了她爸一个冷笑,略带埋怨地说:“就知道您说不忙是骗人的。忙去吧,我也没指望您。” “还是我小棉袄贴心。” “您也不怕小棉袄太暖和,给您捂出痱子来。” “小丫头,翅膀硬了啊?” “不不不,羽翼尚未丰满。”随后陆檀小声对她爸说:“那我打车去,多给点毛票呗。” “我钱都上交你妈,找你妈要去。” “私房钱分我点啊,我找我妈要一块钱,她能跟我唠叨十块钱的。再说了,是您说的,不讲信用是要付出代价的。受害人现在要求您付出点金钱的代价。” 陆向阳确实是这么教育陆檀的,如今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自觉理亏,只好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拨了一点钱给陆檀。 陆向阳走后,陆檀收起了毛票,坐在床上玩俄罗斯方块。 “陆檀,楼下李阿姨正好要送你兰兰姐去学校,说可以顺便把你带过去,你别磨磨蹭蹭的,快点收拾,收拾完了赶紧下楼,别让人家等你。” 陆檀听完她妈妈单英芝的话,一脸哀怨:“妈,您怎么也不推辞一下,这多麻烦人家呀,我跟兰兰姐又不是一个学校的,让她们别等我了,先走呗。我不着急去学校,而且我还没收拾完呢。”说着她扔掉游戏机,把装好的书包又倒了出来,佯装成还在收拾的样子。 “我说了不用麻烦了,人家听说你爸爸不能去送你了,好心好意要捎上你,不好一直推辞吧。” “一定是您拒绝的理由不够充分,我跟她们也没有特别熟,坐一个车里,多尴尬呀!” “哎,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杵窝子,让你干点什么费死劲了。你跟人家兰兰学学,多探讨探讨学习经验,这楼上楼下住着,喝一样的水,人家怎么嘴巴就那么甜,人家怎么就能考上重点高中……” 陆檀心里叫苦,又开始了。 邻居家母女十分能说会道,妈妈讲自己的教育观点,女儿讲自己的学习经验,自然也会讲讲重点高中的那些事,顺便再劝慰一下上普通高中的陆檀。 李阿姨:“陆檀呀,在普通高中也不要气馁,只要自己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佟兰兰:“这我身边可是有例子的。我高一的一个同学,入学的时候是卡着分数线进来的,人家就没日没夜的努力,上厕所都拿着书的那种。高二人家就从最后挤进中游啦。” 李阿姨:“哎呦,这孩子可真励志。” 佟兰兰:“可不是嘛。陆檀,我跟你说啊……” 这对母女连珠炮式的狂轰滥炸,炸的陆檀里焦外嫩,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萌发了跳车逃生的冲动。 终于三十一中的大门在目光所及的距离内出现。这母女二人嘴巴上的闸门暂时关住了。 门卫大爷做了登记后,车子开进了校园。 校园里都是单行线,到宿舍楼需要先穿过教学楼和操场。陆檀摇下车窗,打量着自己的新校园。 校园里的设施已经透露出一股陈旧的味道。教学楼外墙经历数十载的风吹雨淋,早就变成一种不粉不黄的颜色,像极了她小时候吃过的一种很恶心的药片的颜色。远远看去,操场上的草坪也快看不出草坪的样子,倒是更像自然生长出来的杂草。 看到如此景象,坐在副驾驶的佟兰兰发出了感叹:“天呐,这环境还不如咱们初中呢!” “不管在哪里,只要努力就行,在普通高中,更要加倍努力。”李阿姨将劝慰陆檀要努力的话又说了一遍。 陆檀没有接李阿姨的话茬,转而问佟兰兰:“兰兰姐,你见过泡桐花吗?” “泡桐花,泡桐是什么?不是梧桐吗?” “是泡桐。” “泡桐怎么了?” 陆檀指给佟兰兰看:“操场前面那两排都是泡桐树,春天开花,特别好看。” 目光穿过篮球场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吴恙。 此时,一颗球毫不犹豫的从三分线飞向了篮筐,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通过篮网落在地上。场上一阵欢呼,有人喊了一声:“吴恙,漂亮。” 她苦笑了一下,原来不是她眼花,那群人里还真有吴恙。 佟兰兰没有太在意陆檀所说的泡桐花和泡桐树,她的目光被其他景象所吸引了。 “刚进球的那男孩挺帅的,你们学校校草吧。” “也许吧,不认识。”陆檀冷淡地说。 “你们现在还小,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将来上个好大学,那大学里边,什么样的男孩子没有呀。”李阿姨顿了顿,又加重语气说道:“兰兰,我跟你说,高三了,学习为重,听见没?” 兰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看见吴恙后,陆檀想起了沈爱跟她说过的一些事。 军训结束后不久,陆檀接到了沈爱的电话。沈爱约她出去逛街,陆檀虽然不是很想去,但是比 起在家听她妈妈唠叨,她觉得还是出去走走更有益于青少年健康成长。 两人坐在快餐店里吃午饭时,沈爱对着陆檀身后惊呼道:“我靠,快看,那男的好帅。” 陆檀顺着沈爱的目光看了一眼,没有给予任何表情上和文字上的赞同,继续吃汉堡。 沈爱对陆檀的反应很不满意。她说:“你怎么看见帅哥反应那么冷淡?你不觉得他很帅吗? 陆檀回:“挺帅的,但是跟我没关系。” 沈爱安静了几秒,试探着问:“你觉得吴恙长的帅么?” “嗯?还行吧。” “哎,吴贱人吧,确实是从小好看到大的那种,但是他也特别惹人嫌,招人恨。那些看上他的姑娘都是被他的外表蒙蔽了双眼。” 由此,沈爱便开始津津有味地讲述了她和吴恙的一些事情,来佐证吴恙不是个“好人”。 吴恙对沈爱做出的乱七八糟的小恶作剧数不胜数,比如放个虫子在沈爱的铅笔盒里,放几个小石头子在沈爱鞋坑里,把沈爱写好的作业擦掉,在纸上画个王八贴沈爱背上,似乎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 沈爱九岁前没剪过头发,一头长发直到腰际,她为此十分自豪。 在九岁那年的某个周末,她在奶奶家睡午觉。醒来的时候,她会习惯性的抓一把辫子,但那次她没抓到辫子,而是抓了一把空气。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长辫子竟然被剪掉了,而被剪掉的辫子正被院子里的吴恙当鞭子玩。 据沈爱回忆说,那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哭的那么凶。之后她和吴恙冷战了很久。 初一那年春天,沈爱收到了一封情书。情书不是给她的,而是她刚认识的朋友写给吴恙的。写情书的女孩对沈爱说:“其实我喜欢吴恙,希望你能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他。” 后来,信被偷了。转天,吴恙妈妈拿着那封情书找到了学校,要求校方将写情书的女孩家长请到学校来,让女孩在家长面前写保证书,保证她不再“骚扰”吴恙。 这件事陆檀有所耳闻,只是当事人的陈述与当初无意中听到的内容有出入。陆檀觉得,这中间沈爱应该是省略了什么不想说的事情。 那位写了保证书的女孩认为是沈爱讲那封信转交给了吴恙的妈妈,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和沈爱讲过一句话。 中考结束后,沈爱十分开心,她觉得天天见吴恙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没有吴恙的高中,她才能无恙。 沈爱说:“除非我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可能超常发挥考上重点,而吴恙肯定是会上重点的。” 可偏偏,天意弄人,戏弄了吴恙,也戏弄了沈爱。 沈爱说:“吴恙大概是上辈子袭击了银河系,才让他和重点高中失之交臂,而我可能是帮凶。” 那一刻,陆檀想到了同样和重点高中失之交臂的陈月白。 大家都以为吴恙会择校上重点,或者去上私立,结果他就铁了心了非要按照片区划分来三十一中。吴恙妈妈自然是不同意的。那段时间,沈爱每天都祈祷吴恙快点投降。可她没想到,最后妥协的竟然是她姑姑。后来沈爱才知道,是吴恙爷爷帮了吴恙。而她姑姑也和吴恙约法三章,其中一条是三年之内不能早恋。 聪明如陆檀,她自然听出了沈爱话中的好心提醒。 第一,吴恙这个人很讨厌的,要远离; 第二,和吴恙谈恋爱是有风险的; 第三,吴恙一旦被发现谈恋爱就要被转学了。 第四,我沈爱不想因为吴恙失去你这个朋友。 听完后,陆檀点了点头:“我觉得,你表弟确实挺烦人的。” 李阿姨将陆檀送到了宿舍楼下,驱车离开前还不忘嘱咐陆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纵然环境不尽如人意,但还是贵在自己努力。 陆檀将行李从后备箱取出来放在宿舍楼门口不碍事的地方。随身的黑色背包被她搭在右肩上,她高扎的马尾和薄薄的刘海儿跟着微风的节奏动着。 “李阿姨,兰兰姐,今天谢谢你们,特意送我过来,还带我参观我们学校。托你们的福,我现在觉得我们学校也还不错。我晚上还要上自习,现在要赶紧去收拾宿舍,你们慢走,我就不送了。”说完,不待对方再寒暄两句,便转身进了宿舍楼。 转身的那一刻,陆檀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想:俗话说的好,自己的亲学校,外人有什么资格说不好,你谁啊! 第八章 “好,下面我们来选一下班干部,有没有哪位同学毛遂自荐的?” 高一一班的班主任罗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回首过去,讲述现在,展望未来之后,将班会的进程推向了第二个阶段——选班干部。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毛遂自荐。 罗老师刚想再说点什么鼓励鼓励大家,就看见最后一排有个大个子扭扭捏捏地站了起来。 “老师,那个……我……我自荐当体委。” 同学们齐刷刷地看向大个子。 罗老师站在讲台上微仰着头,认真地将大个子打量了一番后,表现出一副对这个人选还算满意的态度。 为了表示民主,罗老师问同学们:“有没有哪位同学想竞选同一职位的?如果有的话咱们可以竞争上岗。” 大家用沉默答复了罗老师。面对这意料之内的结果,罗老师说道:“那行,体委就杨澍了。” 杨澍挠挠头,十分不好意思地发表了自己的当选感言:“那个,谢谢罗老师给予我这个机会, 也谢谢同学们默默无闻地支持。我就先说这么多,请大家看我今后的表现。” 罗老师本以为有人起了头,同学们多少可以被带动起来,可是当她问“其他职位有没有哪位同学想自荐一下的时候”,同学们依旧沉默。教室里安静得都能清晰的听见隔壁班在说什么。 从事教育工作十几年的罗老师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没有积极性的班级,劝了自己半天才没在开学第一天就说出那句:“你们这一届大概会成为我最不好带的班了”这句话。 情况虽然有点走极端,但好在自己有备而来,她提前了解了同学们的兴趣爱好,再结合入学成绩,钦点了余下的几个班干部。 高一二班的同学们在积极性上比一班强了不少。不仅有毛遂自荐的,还有积极推荐别人的,各个职位的人选很快就有了着落,甚至还出现了需要竞争上岗的情况。 宋老师很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体育委员的职位竟然这么热门,有三个人同时表示想当体委。 其中一个发现有其他同学想竞选之后,直接弃权。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是体育特长生,另一个是吴恙。 宋老师让两个人简单说说自己为什么要竞选这个职位,然后由同学们投票决定最终由谁来当选。 从发言上来看,两人似乎不相上下。看了投票结果之后的宋老师,扶了扶小眼镜。从业教育工作十几年的宋老师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两个人竟然平票了,这可怎么办? 突然,宋老师眼睛一亮,拿着粉笔在特长生一个不完整的正字上,添了一横,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正字。 同学们一时没反应过来宋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宋老师回过头来看着一脸不可思议的吴恙,说道:“我也是咱们班的一员,我也有选举权。” 就这样,吴恙以一票之差惜败了。 课后,吴恙找到了宋老师。 首先,他对于宋老师的那一票表达了自己发自肺腑的尊重。然后,他又表示相信大家票选出来的人一定能胜任体委一职,且自己会支持他的工作。最后,他神神秘秘地对宋老师说:“宋老师,您看啊,咱班体委毕竟是体育特长生,以后保不齐要代表学校去参加比赛啥的,这一去就好几天,班不能一日无体委,您看这么着行么?我当一个替补体委,咱班体委不在学校的时候,我就暂代体委一职。” 在成为吴恙班主任之前,宋老师在同学聚会上见过吴恙两次,这孩子给他的印象就是长得好看,淘气,爱笑,成绩好,而且看起来一点也不要强,这一点倒是跟她妈妈完全不一样。 入学前,吴恙妈妈特意给他打电话,说了吴恙的情况。据吴恙妈妈说,吴恙的性格一直很好,让学什么就学什么,给报什么班都去上。虽然也会犯错,但是在男孩子里是比较让人省心的那一类。她从未发现吴恙对任何的人和事产生执着,唯独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来三十一中上学。吴恙的解释是,要证明自己在普通高中也可以考上重点大学。在他妈妈眼里,那是吴恙唯一一次对一件事情过分的执着,还是一件不管怎么分析都对他没有益处的事情。 再看看如今的吴恙,竟然执着于要当体委,被自己一票否决之后,还找上门来申请当替补,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还有替补班干部这么回事。 老宋之所以毫不犹豫的把自己那一票投给特长生,一是因为特长生的自述确实不错,二是觉得吴恙想做这个体委似乎有什么别的目的,只是他还没看透吴恙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老师,您看这俗话说的好,退一步海阔天空,我都退一步了,您是不是也……” 宋老师看着入学成绩单,听着吴恙好一番软磨硬泡,最终也同意退一步,如果吴恙表现良好,就给他个替补当当。否则,就该干嘛干嘛去。 “这个良好怎么说?到时候,总不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吴恙问道。 “那就看月考成绩吧,这次你的入学成绩是年级第五,你要是名次能前进,我就同意。”宋老师如是说。 吴恙心里想着,看来他妈妈没有把每次考试必须进入年级前三名的事告诉宋老师。于是他立刻接受了宋老师的条件。 考不进年级前三,三十一中都别想待着了,还当什么体委呀。宋老师的条件可以说十分划算了。 看着吴恙离开办公室的背影,宋老师的心理活动是:一个替补体委能换来进步,可以说十分划算了。 “第二代中学生广播体操——时代在召唤”的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响彻整个操场,喜气洋洋的调子与同学们有些懒散的比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由于认床而失眠半宿的陆檀做眼睛保健操的时候借机睡了一会儿,但效果不佳,体操动作有点跟不上节奏,勉强打起几分精神,跟着前面的同学依样画葫芦地比划着。站在她旁边的同学似乎左右分的不太好,做体转运动时,手臂总是甩错方向,导致陆檀的手臂被无端那打到好多次。 “五六七停”之后,音响里传来了黄主任那熟悉的官腔:“高一的同学全体留下。”一年级的同学们看着旁边二年级的学长学姐们一哄而散,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哀怨声。 “你们刚刚那是在做广播体操吗?纯属瞎比划,一点高中生样子都没有,像什么话。第一个月的体育课没有自由活动,全部培训广播体操。解散。” 黄主任的话同学们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但是那句“解散”像是按钮一样,开启了同学们满血复活的模式,三五成群地欢呼着奔向教学楼。 教学楼前面有个广场,是每周一举行升旗的地方。广场侧面是学校的宣传栏,入学时的分班明细都在这里公示。宣传栏前此刻围满了人。 “那贴了什么?这么热闹啊?”沈爱说。“咱们也过去看看。” 陆檀并不想去凑热闹,宣传栏里的东西一般都会展示很多天,哪天溜达过来的时候顺便看看就可以了,而且她想回去睡会儿觉。但是沈爱并没有给陆檀拒绝的机会,直接生拉硬拽的把陆檀带了过去。 沈爱逮住个从人群里挤出来的一班同学问:“那里面贴的什么?” “欢迎高一新生,贴的好多咱们军训的照片。”那位同学转而对陆檀说:“有你好大的一个特写。” 陆檀眉头一皱“啊?”了一声,顿时清醒了不少。真是越想低调越不让她低调。 “真的啊?来来来,麻烦让让,让让。”沈爱拽着陆檀挤到了最前面。 果然,有一张陆檀的特写。 照片里,她身穿迷彩服,举着□□,正在瞄准目标,准备射击。照片拍的十分清晰,光线恰到好处,色彩还原度高,构图合理,主题鲜明。照片将女孩英姿飒爽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说这是一张有灵魂的照片,一点也不过分。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陆檀是记得的,当时轮到她们班练习射击。她正举着枪瞄准靶子。对于她来说那把枪略重,瞄准一次不容易。她的计划是如果第一枪打的好,后面连开几枪。 她瞄准电子靶开了第一枪,对面机器报出十环的同时,斜前方发出了咔嚓一声。 陆檀一下子走了神,第二枪的成绩直接掉到了四环。臂力有限,后面几枪再也没打出一个十环。 那声咔嚓造就了这张照片,也让陆檀十枪打下去只拿了七十几分。 “你别说,吴贱人的照片拍的确实还不赖。嘿,校宣还给他署了名。” 陆檀也发现,在宣传栏的右下角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里,写着:拍摄者吴恙。她都不曾知道自己还有那么帅气的一面,要是展示结束之后,这张照片能给她就好了。 午休过后,沈爱看着课表抱怨:“这课表安排的太不合理了,下午第一节就上物理。” 陆檀听见物理俩字就犯困。她也只有在自己失眠的时候才觉得物理课重要。 讲台上站着一位十分有存在感的男老师,虽然在海拔上稍逊杨澍,但是在体积上完胜杨大个。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物理老师,我姓董。”董老师的声音憨厚又中透着严肃。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董仕。 董老师有一张圆脸,圆脸上还有一双大眼睛。整个人看起来,既高大魁梧,又憨厚可爱。不苟言笑的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故作成熟的大男孩。 “班长是谁?”董老师问。 陈月白站了起来:“董老师,是我。我叫陈月白。” “陈月白同学,你好,你们班选物理课代表了吗?” “还没。” “好,你坐下吧。咱们选一下课代表,有没有哪位同学想当物理课代表?” 大家一听要选物理课代表,都沉默了下来。 董老师见没人应他,便拿起了夹在课本里的成绩单,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抬头问:“班长,你能当物理课代表嘛?” 陈月白再次站起来:“董老师,我已经是化学课代表了。” “好,请做吧。”董老师又低下头,认真的看着成绩单:“陆檀是谁?” 陆檀愣了愣,看了眼同桌沈爱。 沈爱冲她点点头,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陆檀站了起来,心想,不是吧。这个物理老师不会那么想不开让自己当物理课代表吧。 “你做物理课代表吧,可以吗?”董老师问。 “老师,我……” “你也是别的科的课代表了?” 陆檀摇摇头。 “那就你吧。” 陆檀满脸的不敢相信。成绩单上,她的中考物理成绩写的很清楚,这董老师莫不是看错了,把69分看成了96分? “物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我相信大家可以在学好其他科目的同时也能够学好物理,只要够努力,够用心,不偏科,你一定会发现物理是一门很有意思的学科。” 董老师仿佛看出了陆檀的疑惑,也算是给了陆檀一个解释:我知道你物理不好,但我看你别的科学的挺好的,我想提拔你。 最关键的是,他竟然微不可查的扬起了嘴角。 董仕笑了。 陆檀作为一个中考前一个月才开始恶补物理化学,且从来没想过靠理科考大学学生。她已经做好了高二弃理从文的打算,她对理化生的要求非常低,能过了会考就行,一次过不了,补考能过就行。 这样不拿物理当回事的她却被物理老师钦点成为了物理课代表,简直不可思议。 陆檀暗想,这位董老师一定是刚毕业的新老师。他偏不信这个邪,要让一个和物理八字不合的学生,从此和物理和平相处。可是要知道,不想和平相处的明明不是她陆檀,而是物理这门催眠的学科啊! “好,那就这么定了,陆檀,坐下吧。”说完,董老师转身擦掉了黑板上自己的名字,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们上课。” 第九章 少了我的手背当枕头你习不习惯 你的望远镜望不到我北半球的孤单 太平洋的潮水跟着地球来回旋转 我会耐心的等 随时欢迎你靠岸 少了我…… 杨澍一手拿着随身听,一手拿着歌词本,戴着耳机半坐在课桌上,深情款款地唱着歌。整个人都陶醉在自己歌声打造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调子已经跑了个山路十八弯。 突然有人拍了下杨澍的肩膀,惊的他立刻从桌子上跳下来。地面震了三震,桌子晃了三晃,崭新的书本噼里啪啦的掉到地上,拍醒了一地灰尘。 待看清来人,杨樹呼了口气,扶着胸口说:“我还以为老黄来了。吴恙,你吓死人不偿命啊?”由于杨澍还没摘掉耳机,说话的声音极大。 吴恙没搭理杨澍,而是坐到他旁边的空座上,戳了戳前座的沈爱,笑着说:“他这么鬼哭狼嚎,你们都不削他,不怕晚上做噩梦?” 沈爱先是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过身对杨澍说:“杨澍,你一个走读生,放学不回家,在教室里鬼哭狼嚎就算了,怎么还招惹乱七八糟的人来串班?”接着她又转向陆檀说道:“陆檀你别给他捡书,罪魁祸首都不管。” “都高中生了,损我的话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太没长进了。”吴恙说。 杨澍刚捡起来放在桌子上的书,被沈爱当做武器,朝吴恙丢了过去。她拿书的时候吴恙就知道她要干嘛,身体一侧,敏捷地躲开了。书砸到了后黑板,然后掉到了地上。 “你们俩打仗别从我这里拿武器啊!我的书是无辜的,不尊重我,好歹尊重一下知识吧。吴恙你有事快说,有屁快放,没话说,没屁放,就干紧滚回你们班。” “放屁多难听。”吴恙说。“你可以说放ρgh,这样听起来比较文明。再说了我不是来找你的。” 杨澍做了然状:“我就说嘛!整一堆有的没的,一看就不是奔着我来的,今晚上我睡你们宿舍,没什么话非得现在说,还指不定谁招惹的呢。说吧,看上我们班哪个姑娘了?” 吴恙:“陆檀。” 杨樹:“我去……” 沈爱:“……” 陆檀帮杨樹捡书的时候,手上粘了灰。她懒得起身去洗手,于是拧开水杯把水倒在纸巾上,凑合擦一擦,顺便喝一口润润嗓子。这口水还没咽下去,就听见吴恙用自己的名字回答了杨澍的问题。这个衔接实在过于突然。陆檀被还没咽下去的那口水呛住,咳的满脸通红,咳的大脑仿佛都停止了运转。 沈爱震惊之余赶紧拍了拍陆檀的背。 吴恙:“不……不是,我是想让陆檀帮我转交个东西给……” “吴恙。”一个中年男人浑厚的嗓音传来。 “这儿呢,谁叫我?” “黄……黄主任……好。”杨樹崩着笑拍了拍吴恙。 吴恙背僵了僵,用嘴形对着空气说了个什么字,然后转身笑对黄主任,桃花眼都笑成了一条缝。 “黄主任,您值晚自习啊,黄主任,辛苦了啊,我来给我姐姐送个东西。”说着,他将一个信封放在了沈爱的书桌上。“这就走,黄主任再见,黄主任晚安。” 吴恙一边说,一边从一班前门退了出去,闪进了二班的后门。 黄主任走到沈爱旁边,眼神在陆檀、沈爱和信封间游走了一遍,对沈爱说,打开看看。 沈爱其实已经从开口处往里探了一眼,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也正因为知道里面是什么,就更加不愿意给别人看。 “主任,不好看。”沈爱苦涩地笑了笑。 “没事,不怕。”黄主任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沈爱喘了一口长长的气,从信封里抽出了一打照片递给老黄。最上面那一张主人公就是沈爱。照片里她笑的非常灿烂,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以及门牙上的一片翠绿翠绿的菜叶子。 黄主任没接,只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清了清嗓子,背着手从一班的前门飘进了二班的后门。 在老黄转身那一刻,陆檀注意到他的嘴角十分克制的上扬了一下,和平时那种,我看你还往哪里跑的笑不太一样,似乎是想笑,但是忍住了。 杨澍:“照片,谁的?给我也看看。我这个人接受丑照的能力非常强。” 沈爱:“滚……” 那一打照片大部分都是沈爱,各种奇奇怪怪的丑照,有牙上黏菜叶的,有挖鼻孔的,还有打哈欠的,只有一张拍的正经的,主角却不是她。 这张和贴在宣传栏里陆檀的那张特写是同一时间拍的,两张唯一的差别在主人公的表情,那一张认真冷静,而这一张多了嘴角多了两个小坑。这是连陆檀本人都不曾记得的一个笑,竟然被吴恙的镜头拍了下来。 杨澍探着头,看着沈爱手中陆檀的照片说:“啧,我觉得吴恙这小子,还是对咱们班的某个女生有想法。” 沈爱:“杨澍你吓死我了。” 陆檀:“有什么意思啊,一张照片而已,你完全可以理解为他在得瑟自己拍照技术还不错。不过,沈爱的这些照片拍的倒是挺用心的。” 沈爱凑过到陆檀耳边认真的问:“你真觉得我小表弟对你没意思?” 陆檀:“对呀,我真的这么觉的。” 沈爱:“可是我总觉得吧……” 杨澍拍了拍陆檀的肩膀,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陆檀,你看我怎么样?我就不像吴恙那么得瑟。” 陆檀:“挺好的,总跟你在一块,治颈椎病。” 沈爱:“去去去,别打岔,陆檀未来的另一半我都安排好了。” 陆檀:“啊?我怎么不知道。” 沈爱:“你马上就知道了。我跟你说,我有个堂哥,一表人才,我替他预定你当媳妇吧。” 陆檀:“行啊,让你堂哥等我大学毕业的。” 沈爱:“我说真的,我堂哥比吴贱人……哎,你笑什么?” 陆檀:“健健康康吴贱人,病病殃殃小表弟。” 沈爱:“说的还挺顺溜,我们家里人都看烦了我们俩互掐了,以前还管管,现在就任我俩随便掐。” 陆檀:“掐出来的感情也是感情,虽然平时打打闹闹的,剪头发,拍丑照什么的,但是他生病的时候,看得出来你也是真的担心、关心又操心。” 沈爱:“那是,我们是有分寸的。不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天涯海角我也得给他还回去。” 此时,二班突然传来了尖叫声和哄笑声。 杨澍深深的叹了口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吴恙八成又被老黄拧耳朵了。” 新一周的周一,吴恙同学的一张穿裙子的儿时照片在高一年级迅速流传开来,就连办公室的老师们也一睹了吴恙的“少女风采”。 桌椅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响,从整栋教学楼里传出来,这是各班为迎接未来两天的月考演奏的桌椅板凳交响曲。 “你想涂还是想贴?”陈月白两只手分别拿着胶棒和名条。 陆檀毫不犹豫的拿过了名条。 陈月白在第一张桌子的右上角涂了两下,陆檀将写有陈月白名字的名条贴了上去,还使劲地拍了拍。 “这是要把我拍死的意思吗?” “拍死你是没什么希望的。” “高二可就不好说了,这一个月物理学的怎么样?” “在大神你的悉心教导下,我想还是会有进步的。” “嗯,看来心里有数。” “我实在是对物理没什么兴趣,一开始还觉得小董选我当课代表,实在是看走了眼,但后来又一想,小董还挺让人感动的,希望这一年我不会太辜负他。” 两人相视一笑,第一列贴完了。 陆檀的名字出现在第三列,贴到她的时候,陈月白敲了敲名条:“争取期中考试在第二列看见你的名字。” “争取吧,我会努力的。” 考试期间早晚自习都不上课,由学生们自主安排复习。走读生和住宿生都可以申请回家复习。因此,每个班留校的学生都不多。 晚自习,陆檀坐在教室靠墙的那一侧,桌子上放着一沓摊开的卷子,但这沓卷子此刻的作用并不是用来复习的,而是用来掩人耳目的。陆檀正低着头,认真的看着一张小小的方形纸片,在自己手中翻转,最后变成一只翅膀可以动的纸鹤。 同样留校的沈爱,正干着和陆檀一样的事情。 开始只有陆檀和沈爱在折,慢慢的有越来越多的同学加入到她们的行列中,其中不乏一些因为好奇而参与进来的男同学。这场“考前放松活动”的发起人陆檀热心的为不会折纸鹤的同学提供现场教学。有心灵手巧,一学就会的,也有只适合打篮球,却怎么学也学不会的杨澍之流。 折之前大家会在纸上先写点什么,至于写什么全凭大家心情。祝福、心情、座右铭都可以,甚至写骂人的话陆檀都不管,反正她也没想过在和这群人还在同一个学校的时候打开看。 有事没事串个班的吴恙,见一班正在搞这么有创意的一个活动,也申请加入其中。 “你们也教教我怎么折呗。” 陆檀看了一眼沈爱,她正忙着教别人,于是本着一视同仁的态度,也教起吴恙来。 吴恙先认真看着陆檀如何将一张方片纸变成了一只有头有尾有翅膀的纸鹤,然后有模有样的跟了一遍,只一遍就记住了每一个步骤。他低着头,眨眼睛的时候长睫毛忽闪着。陆檀突然想起沈爱问过她的一个问题,此时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其实是长在了她的审美上的。 小小的彩纸在吴恙的手中来回翻转,显得他手指白皙修长。他的手也是好看的。 吴恙虽然学的快,折出来的东西却不怎么尽如人意。边角错位,一只两只都像是受过摧残的鸟儿,反面写的字露了几个在外面,虽然看不出他想写的是什么,但那些字像是想要挣脱束缚从纸片里钻出来。 平时见面就相互找茬姐弟也因为折纸安静下来,和平相处。上课铃打响后,吴恙还带走了一沓彩纸,说是拿回去练练手。 杨澍看着自己折出来的成品,眉头紧锁,觉得自己的手艺完全对不起这张纸,更对不起自己写上去的美好愿望。于是他不再折了,而是拿了一打纸,写了一堆的诸如:发财、变帅、有人爱、考试都过、比赛都赢、彩票中奖这样的愿望,每一张都只写几个字,而且足够大,说是这样才显得自己诚意满满,这样的愿望才能被看见。 他将写好的纸片放回陆檀的桌上,请求她将自己的愿望幻化成长得好看的千纸鹤,投入许愿池。许愿池就是陆檀放纸鹤成品的一个饼干盒子。 杨澍的话,听的陆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陆檀看到杨樹递过来的愿望,随即在一张崭新的彩纸上写:“祝杨樹同学的痴心妄想都能实现”。折成纸鹤之前还给杨樹看了一眼。虽然痴心妄想四个字杨樹不是很满意,但是看在陆檀给予这份优待的份上,他还是对陆檀表达了最诚挚的感谢——又多写了几个愿望,然后收拾书包回家了。 陆檀正在努力的折叠杨澍的那些痴心妄想的时候,黄主任悄悄地出现在了后门,没有杨大个的遮挡,陆檀慌张藏东西的举动被黄主任看的一清二楚。 黄主任背着手,慢悠悠的走到陆檀旁边,言简意赅地说了三个字:“拿出来。” 陆檀把手放进书桌里的那一瞬间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她并不怕被老黄批评,也不怕老黄罚她,但她真的怕老黄没收那些纸鹤。她舍不得,也许折的不够好,但上面有字,不管同学们写的是真情实感还是一句歌词一个名字一个玩笑,那都将成为可以在很多年以后被打开的宝贵记忆,属于她自己,属于折过纸鹤的每一个人,属于这个很久以后大家再也回不来的这个晚自习。 经过一番闪电般地深思熟虑后,她从书桌里拿出一本沈爱借来的时尚杂志交给了老黄。 “陆檀。”黄主任说。“拿着及格的物理月考试卷来找我赎回这个。” 她果然还是被老黄记住了。 第十章 月考在浓浓的秋意中落下帷幕。成绩也很快就发了下来。陆檀并没有拿着及格的物理试卷去找黄主任赎回杂志。以她对黄主任浅显的了解,完全有理由相信,黄主任会在她赎回杂志的时候,对她进行一番不浅显的教育。 姑且不论她的物理是不是能及格,她都不打算去要回那本杂志。黄主任,还是少见的好。在杂志被没收的第二天,她就买了本新的让沈爱还了回去。 吴恙如愿的进入了年级前三甲,不多不少,正好第三。他的好心情还没捂热乎,却因为随后发生的一件事,成为整个年级第一个被请了家长的学生。 陆檀抱着物理作业本,站在办公室门口,喊了一声“报告”。距离门口最近的宋老师回了声“进”。吴恙站在宋老师的讲桌前,用幽怨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吴恙旁边坐着一位神态高傲、样貌较好、衣着洋气的女人,她和吴恙长的十分相像。不用猜也知道,这个女人是吴恙的亲妈。她深棕色的蓬松大波浪卷发像是瀑布一样垂下来,看起来比头发花白的宋老师不知道年轻了多少,如果陆檀不知道吴恙是独生子女,她八成会认为这女人是吴恙的姐姐。陆檀被她看了一眼,只一眼,陆檀却从中看到了高高在上地审视和草木皆兵地警告。 陆檀听见吴恙妈妈对宋老师说:“我对咱们学校的师资力量还是很放心的,就是担心对学生的管理上没那么严格。我不希望有人影响吴恙学习。一切影响他成绩的事情咱们都得给它扼杀在摇篮里。宋老师,您还得费心了。” 她连声音都充满了高傲和讽刺的意味。 陆檀恐避之不及,将作业本放下,便要立刻闪人,却又被宋老师叫住。 “陆檀,等一下。” 陆檀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找我干嘛? “把沈爱叫过来。” 宋老师说。 陆檀向来不擅长发现八卦,但是这个八卦倒不用她刻意去发现,因为她亲眼见证了这个八卦的诞生。 教学楼的西楼梯,位置相对偏僻,距离老师的办公室也比较远,平时很少会有老师从这里经过。因此,西楼梯成为了早恋小情侣们的一处约会圣地,特别是暂时只有两个班的四楼。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后,一个吴恙不认识的女生把他叫到了门口,说有人在四楼楼梯口等你。吴恙很快猜到了对方的目的,当即就拒绝了。可那个传话的女生说,等他的人原话是:如果吴恙不来,我就不回家。 吴恙并不喜欢被人逼迫,但又觉得对方应该是走读生,晚上不回家,既不安全,又让家人担心。况且避免人家姑娘再惦记,有话还是早点说清楚比较好。于是吴恙抱着速战速决的打算前去赴约。 当日晚自习的值班老师是黄主任,他从办公室出来,正好看见吴恙拐进了西楼梯。黄主任凭借着灵敏的嗅觉跟了上去。 就这样,正在表白的以及还没来得及拒绝的两个人被黄主任逮了个正着。后因早恋未遂,被分别请了家长。 这件事本来和陆檀什么关系都没有,巧就巧在,陆檀正在四楼找认识的高三学姐拿笔记,等待的时候看见沈爱慌慌张张的从主楼梯上来,往西楼梯那边跑。 陆檀问经过她身边的沈爱:“怎么了?” 沈爱答:“救命。” 她见沈爱着么慌张,又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也跟了上去。 后来,据沈爱说,她刚出门时,正好看见吴恙拐进了西楼梯,而老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吴恙消失的方向。沈爱对八卦的灵敏和老黄对早恋的灵敏不相上下。待老黄从门口过去后,沈爱立刻从另一条路跟了上去。 黄主任向来走路都是慢悠悠的,可那天似乎走的快了点。就在沈爱快跑到四楼的西楼梯口时,老黄正从楼下上来。黄主任将四个人打包带回了办公室。不明所以的陆檀也莫名其妙的跟着遭了殃。 黄主任让他们阐述为什么会出现在四楼的西楼梯。陆檀已经将这件事猜了个大概,她打算把自己和沈爱摘出来,于是抢先说道:“我去找高三的学姐拿笔记,沈爱来找我,我们打算从西面楼梯下楼,正好碰上您。” 黄主任疑惑的打量着陆檀:“笔记本呢?” 陆檀手上却是什么都没有,因为她还没来得及拿到笔记本,但是她一点也不慌张:“学姐说之前借走的人还没还回来,等那人换回来了,我再去找她拿。” 黄主任听后只是说:“陆檀,不要以为物理及格了就万事大吉,杂志拿回去,但是下不为例。” 黄主任将他没收的杂志还给了陆檀,就放了陆檀和沈爱。 从办公室“喝茶”回来,沈爱是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头搭脑地说:“也许明天,你就能见到我亲爱的姑姑了。“ 晚自习的下课铃打响,沈爱依然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于是陆檀问她:“你想不想吃个冰激凌?” 既然不快乐,那就去找点能让自己快乐的事来做。对陆檀来说,秋末的晚上,就着夜风吃个冰激凌就是一件让她莫名快乐的事情。 两个人一人举着一根冰激凌坐在教学楼前的台子上吹风。陆檀不喜欢吃巧克力,但是却喜欢吃冰激凌外层的巧克力脆皮,更喜欢听脆皮被咬碎的声音。 陆檀边吃边说:“俗话说的好,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冰激凌就风凡事想得通。” 沈爱:“哪里来的俗话,后面那句我可没听过。” 陆檀:“那是以前没听过,现在不是听过啦。” 沈爱终究藏不住心事:“哎,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不开心?” 陆檀:“你不会在等着我问你吧?” 沈爱:“嘿,你是不是来安慰我的呀。” 陆檀:“别人的安慰,有时候没什么用,道理往往都懂,所以啊,还是得自己想的通。” 沈爱:“我倒是也没想不通什么,就是想起来了一些伤心的往事。” 沈爱吃了口冰激凌,开始讲述那些伤心的往事。 初中的时候,沈爱喜欢过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既聪明又努力,成绩比吴恙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一次换座位,他坐在了沈爱的身后。 沈爱是个跟谁都自来熟的人,调坐没多久,她就跟前后桌打成一片。自然也包括了他。 她遇到不会的题就问他,他每次都很有耐心的讲给她听。他会夸她聪明,领悟的快。而不会像他表弟一样,来一句,这么简单你都不会呀。 渐渐的,沈爱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他,而且他好像也有点喜欢沈爱。从此,沈爱变得不再反感数理化,也越来越喜欢做题。毕竟可以借着不懂就问的机会多和他说上几句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买零食会带一份给他,他买早点也会带一份给她。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他们彼此喜欢着,只是还没有人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次统考之后,男孩没有发挥好,成绩下降了几个名次,向来成绩不及他好的吴恙,此时却因为进步突出,风头正盛。 成绩下来的那一天,他沉默了一整天。见他不开心,沈爱也不开心。为了顾及他的感受,沈爱没有把成绩进步的喜悦分享给他。她原本以为过两天就没事了,结果连续好几天他都是一副对包括沈爱在内的任何人都爱答不理的样子。 就在这个有人欢喜有人忧的节骨眼上,沈爱最好的朋友将那封情书交到了她手上,希望她帮忙转交给吴恙。 沈爱的不开心,多了几分。她觉得她的朋友十分不应该在她表现的那么难过的时候,让她帮忙传递情书,也隐约的感觉到对方主动接近自己的目的似乎并不那么单纯。她把情书放进了书桌里,之后情书从她这里消失,莫名地到了吴恙妈妈手里。 “他挺厉害的,连吴恙家的地址都搞到了。”沈爱说。 此时,陆檀已经猜到将情书交给吴恙妈妈的人是谁。 “你怎么确定是他?”陆檀小心翼翼的问。 “他大概也是冲动吧。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和我说过话。路上遇见也是低着头走过去。内疚呗。事情发生之前,我挺生气的,发生了之后,我也挺内疚的。我姑姑只要到学校来,指不定谁就遭殃了。我现在真替那个女孩担心的,毕竟当初我那个朋友被我姑姑逼着写了保证书,而且她爸爸不但帮她说话,还觉得她丢人,把她臭骂一顿。吴恙我不清楚,但是我还挺怕她来的。” “我虽然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是我理解你这种替朋友担忧的心情。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与你无关,你没有必要内疚的。” “我以为这个事情我能释怀了。”沈爱说:“可是当我看着吴恙在老黄的注视下往西楼梯走的时候,我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是真害怕他被请家长,结果……” “当初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瞎内疚个啥?”不太明亮的校园里,她们身边突然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吓了两个人一跳。 沈爱:“你吓死人不偿命吗?” 吴恙:“陆檀,你不知道,当初因为这件事,她好一阵都不骂我,可吓死我了。” 沈爱:“你什么时候来的?” 吴恙:“来了好一会儿了。闹了半天,我还以为你关心我才跑过来提醒我的。” 沈爱:“说的好像你不怕你娘来学校似的?” 吴恙点点头说:“怕啊。” 沈爱:“怕你还作妖。” 吴恙:“我就是想赶紧说清楚好让人家姑娘回家。谁知道那么凑巧就被老黄给盯上了。我都解释过了,老黄还非让请家长。” 陆檀:“开学第一例,杀鸡儆猴。” 沈爱:“那姑娘也是倒霉,看上谁不好,偏偏是你。你也不帮人家求求情。” 吴恙:“本来就清清白白的,一求情再以为我们俩有什么,这还是次要的,要是那姑娘再一感动,对我念念不忘怎么办?我可没想过跟她有点什么。” 沈爱:“我表弟长大了啊。” 吴恙:“沈爱,你给我好好说话。” 沈爱:“你还想跟谁有点什么啊?你可长点记性吧。我告诉你,吴贱人,离我们班女生都远点。” 吴恙:“啧,虽然你这话我听着有点不是滋味。但是你放心,我妈什么样,老宋还是有所了解的,而且我也提过建议了,避免我老娘对人家人身攻击,家长最好分开请。” 陆檀无语的笑了下:“那宋老师怎么说?” 吴恙学着宋老师的样子,扶了扶眼镜,学着宋老师的语气说道:“你还挺为别人着想,不过我会考虑的。” 最终,宋老师结合自己的想法,采纳了吴恙的建议,既没有让“保证书”的旧事重演,又起到了杀鸡儆猴的功效,让西楼梯彻底的“安静”了一段时间。但是宋老师也明白,一切和平都只是暂时的假象,毕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第十一章 瑟瑟寒风又吹落了几片摇摇欲坠的叶子。衣着单薄的眼镜少年,小跑着从教学楼奔向第二学生食堂。他的运动鞋踩在满地枯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不一会儿,瑟瑟发抖的少年推开第二学生食堂的门,一股热气立刻环绕过来,眼镜片上迅速结了一层水雾,给少年眼中的世界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面纱。 他摘下眼镜用棉质T恤擦了擦镜片,这时有人喊他:“吴恙。” 三十一中有两个食堂,规模上一大一小,大的菜色繁多,种类齐全,叫做第一学生食堂;小的品类相对单一,主打面食,叫做第二学生食堂。二食堂颇具特色的面食本就备受追捧,此时此刻,在这样一个寒风呼啸的日子里,更是座无虚席。 吴恙快速地扫视了一圈,立刻发现了朝他招手的杨樹。他重新戴上眼镜,不慌不忙的穿过人群,朝着角落里一张只余一人位置的四人餐桌走去。 起初他是面带笑容的,走了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赶紧收敛了笑容,换上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恙哥您的面刚好。”杨樹把一双筷子插进吴恙面前冒着热气的牛肉面里。 “谢谢。”吴恙说。 吴恙和杨澍之间从来不会这么严肃而认真的说谢谢。吴恙的一句“谢谢”吓得杨澍以为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忌讳,但是他又不记得自己做错过什么,那只可能是吴恙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想到这的同时,他听吴恙严肃而古板的对对面两个女生说了句“你们好。”他更加坚信,问题出在吴恙身上。 陆檀抬头看了眼吴恙,发现他戴了眼镜。正不苟言笑的拿起装醋的小瓶子,开始给自己加佐料。浓浓的醋酸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热气从被醋染成棕色的面汤里徐徐而上。她收回视线时,原本还有半瓶醋的小醋瓶已经见了底。 沈爱不是第一次领教吴恙对醋的热爱,但却是第一次看见吴恙这么面瘫的表情,她心想这小子指不定又动什么歪脑筋呢。她又将吴恙大量了一番之后,说道:“爱美不穿棉,冻死没人可怜。” 吴恙依旧是那副表情,丝毫没有想要反驳的意思。同桌余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没人知道吴恙到底遭遇了什么,上午来串班的时候,明明还是正常的。 一包纸巾跨过桌子上的面碗,丢到了吴恙的头上,差点儿掉进冒着醋酸味儿的牛肉面里。吴恙一把接住纸巾,将它放在桌上。 “吴贱人,你哪根筋搭错了?” “一直都是如此的。”吴恙答道。 这下沈爱确定吴恙确实是在作妖了,于是她说:“哦,原来一直都有跟筋搭错了。大家别理他。” 杨澍和陆檀在心里默默的认同了沈爱的话,对于作妖的人,还是不要理他比较好。 杨樹:“这二食堂的生意不是一直挺受万民爱戴的吗?怎么就要撤了?吃一顿少一顿啊!” 陆檀:“据说,学校要在这里建新的教师宿舍,正好二食堂的合同要到期。可能年前就要拆了。” 沈爱十分诧异陆檀会知道这种连她都还不知道的八卦:“这……你怎么知道?据谁说的?” 陆檀:“小白。” 杨澍:“小白是谁?” 沈爱:“咱班班长,陈月白。” 杨澍用打听八卦的语气说:“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军训的时候你还给他送过水。 那我冒昧地问一下,二位究竟什么关系?平时完全看不出来二位有交集呢。” 沈爱:“别乱猜,人家两个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青梅竹马,但是……欸?用青梅竹马形容合适吗?嗨,不重要,反正就是非常单纯的从小一起长大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关系。” 陆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话说到这里,吴恙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他觉得沈爱的答案里有着某种暗示,他歪着脑袋认真地思考着这暗示到底是什么,突然吴恙看见陆檀冲他笑了一下。他立刻在脑袋里翻阅了和陆檀认识以来的各种记忆,非常确定她还不曾对他这么笑过。于是,他正色地问道:“你笑什么?” “啊?”陆檀没想过会被问,懵了一下,随即又笑了一下:“你确信你想知道?”笑容里夹带着你会后悔知道的意味。 “他想不想不重要了,我想。”杨樹赶忙说。 “你想个鬼,吃你的面。”吴恙终于说了句符合他气质的话。 杨樹看了吴恙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吴恙的碗里夹走了最大的一片牛肉塞进了自己嘴巴里。一边嚼着香喷喷的牛肉,一边等着陆檀说出她的答案。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杨澍发现陆檀并不冷漠,只是有些慢热。她平时很少主动聊天,但是只要话题选得对,她经常是不说则已,一说惊人。陆檀其人,骨子里透露出一种冷酷无情的腹黑话唠气质。 “我邻居家有一只小狗,它经常歪着脑袋看人,和刚才你那个表情有点像。”陆檀说,然后又立刻补充道,“是你让我说的。” 吴恙抽了抽嘴角,内心活动是:她说我像条狗?我是不是该生气,但是我为什么不生气?我该说点什么挽回下尊严? 杨澍和沈爱看见吴恙无言以对的样子,笑着击了掌。 杨澍的篮球水平比吴恙高不少,但是嘴上说话的功夫却差得远,开对方玩笑的时候从来没赢过,如今陆檀倒是替他报了仇,雪了恨。 “笑什么啊,都说了是小狗,小狗见过吗?puppy,puppy都很卡哇伊的好嘛?人家是夸我可爱。”说完,吴恙看着陆檀,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快给我一个台阶下”。 陆檀:“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也行。” 杨澍:“哈哈哈,来让我看看我们狗模狗样的恙哥。瞧瞧,还带着一副眼镜,金丝边儿的,狗界斯文败类啊。” 听着杨樹这么编排自己,这位新晋狗界斯文败类还是有点生气的。于是他对杨樹说:“杨八蛋你给我滚。” 此句,标志着吴恙的精心模仿彻底失败。而另外三个人,一听“蛋”字,都略显紧张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杨澍:“恙哥,你这醋吃的。” 吴恙:“我没吃醋。” 三个人看着睁眼说瞎话的吴恙,满脸的质疑。 沈爱:“你傻了嘛?你刚刚倒掉了人家半瓶子醋,你现在说你没吃醋?” 这下吴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吃醋和他想的吃醋是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的差别。 杨澍:“他穿太少,脑子冻住了。” 吴恙立刻转移话题。他看着陆檀,问:“你这就不吃了?” 陆檀:“啊?” 吴恙:“我说面。” 陆檀:“我吃不动了。” 吴恙叼着筷子头说:“太浪费了。” 陆檀:“……” 沈爱:“别理他,不知道又抽什么疯。” 陆檀:“小爱,咱们先回去吧。” 沈爱:“走着。欸,我得小心点儿我的鸡蛋。” 陆檀和沈爱端着碗正要朝着收餐盘的地方走过去,吴恙立刻说道:“等一下。” 吴恙端着自己的面碗站了起来。 杨樹:“不是恙哥你别走啊,我还没吃完呢。” 吴恙站在原地,并没有离开,只是把筷子伸向了陆檀的碗,夹走了浮在上面的两片牛肉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吴恙略带伤感地说:“二食堂的饭吃一顿少一顿,不能浪费。” 陆檀看着吴恙的筷子从自己碗里夹走了牛肉片,震惊地愣在原地。她脑子里立刻闪现了沈爱半开玩笑时说过的话:“你真觉得我小表弟对你没意思?” 沈爱叹了口气,瞪了一眼吴恙,拉走了陆檀。 走出食堂,正遇一阵冷风来袭,沈爱的那句话连同它的模糊的答案便被吹散在了冷风里。 面汤已经不再冒着热气,眼镜不会再被蒙上白纱。吴恙摘掉眼镜,揉了揉眼睛。看着陆檀和沈爱离开的方向,一边吃一边想,她最后那个眼神是大概觉得他是个神经病吧?想到这里,他有些郁闷,还是冲动了点。杨澍短信说吃饭碰到了她们,他才特意没穿棉袄的。她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吗? 杨澍拿起吴恙的金丝边眼镜放在眼前比划了两下,惊呼:“恙哥,你这眼镜真有度数啊?你视力不是很不错的吗?我还以为你买来是为了耍帅戴着玩的。恙哥,你怎么不理我?”杨澍见吴恙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面条,接着说。“欸?你这个校服有点问题,你别说改完了还挺好看,哪里改的?我也搞一身穿穿。” “杨大个,我今天的变化是不是挺明显的?” “额,还行,不是一班的明显。” “是吧,我也觉得我今天变化还是挺大的,不是一般的明显。” 吴恙想,连杨澍这个大老粗都能看出来的变化,没理由心思细腻的女孩子看不出来。 杨澍:“你是二班的明显。明显的像个帅气的智障。” 第十二章 周一的班会课,罗老师提着一箱鸡蛋走进教室,宣布要在班里举办一项活动,活动的名字叫做“护蛋运动”。顾名思义,护蛋运动就是一个保护蛋的运动。从拿到鸡蛋开始到周五放学,鸡蛋必须随身携带。等到活动结束时,鸡蛋不碎就算胜利。 当即就有同学提问:“罗老师,二班也有这个活动吗?” 罗老师答:“管好你们自己就行了,管别人班干嘛?” 同学们起哄道:“二班不算别人。宋老师的班怎么能算别人呢?宋老师可是自己人啊。” 同学们之所以起哄,是源于几天前的一个晚上,董老师因为有事,所以临时和宋老师调换了晚自习。 上课前,两个班各有几名学生在办公室找罗老师问数学题的时候,黄主任走进来问宋老师:“今天你怎么在?” 宋老师疑惑的反问:“我今天跟小董换了晚自习,您不知道吗?” 黄主任这才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小董找我请了假的,那挺巧,你们两口子一起值晚自习。 在场的同学一听,两口子?谁和谁两口子?办公室的老师算上老黄就三个,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上课铃打响前,这个消息就在两个班传开了。 两位老师虽没表明夫妻关系,但也没刻意隐瞒,反正被大家知道也是早晚的事。倒是因为两个班主任的这层关系,让两班同学间的友谊加深了不少。都自称是班主任的家里人,很长一段时间见了面都心照不宣的问声亲家好。 这么有意义的活动,怎么能不问一下亲家是不是也参加呢? 活动刚开始时,大家没太在意自己的鸡蛋,结果不出一个上午,小半个班的鸡蛋都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形式碎成了蛋黄、蛋清和蛋壳。 其他同学意识到,鸡蛋碎了不要紧,清理起来是真费劲。于是开始小心翼翼的对待这颗鸡蛋。 虽然同学们对待这颗鸡蛋的保护意识提升了不少,到那时有些东西,不是想保护就能保护的了的。 后来,奇奇怪怪的碎蛋方式也多了起来。比如,睡觉时把鸡蛋放在枕头边,被不老实的脑袋压碎;再比如,路过球场的时候,被飞过来的球砸碎;又比如,不注意的时候,被人恶作剧将鸡蛋打进水杯里…… 活动进行到一半,鸡蛋们也碎掉了一大半。 虽没吃到猪肉,好歹见多了猪跑,同学们纷纷在鸡蛋外面套上了塑料袋。这样即便碎了,也不至于直接碎在兜里,粘在头上。 在留心鸡蛋不小心被自己误杀的同时,也要小心来自外部势力的偷袭。 其他班的同学听说一班独一份儿的搞了这样一个活动,甚是感兴趣。当然他们感兴趣的点并不在于效仿一班也搞来个鸡蛋去保护,而在于该怎么出其不意地弄碎他们的鸡蛋。一些人为此也是绞尽了脑汁。 一时间,内忧外患。好几个同学装鸡蛋的袋子被做了手脚都不知道,最后鸡蛋碎掉的时候,依然弄得自己一片狼藉。 陆檀分到的鸡蛋个子不大,蛋壳是偏白的那种。她用黑色的马克笔在蛋壳上画了一只坐立的猫。猫咪的四肢脚丫并拢在一起,尾巴又将并拢的四只脚围住,瞳仁是圆形的,身上还画了花纹,看起来十分可爱。 作品完成时,她在心理默念:“诸天神魔,请保佑我的鸡蛋平安不碎。” 被赋予了图案和祈愿的鸡蛋就像是有了灵魂,但终究也没逃过碎碎平安的命运。 陆檀和杨樹的护蛋运动,在同一天晚上宣告失败。 从二食堂出来后,吴恙和杨澍各自回了教室。进班后杨澍脱了外套,拿着水杯出去打水。人是走着出去的,跑着回来的。因为他意识到他把鸡蛋单独留在了教室里,可怜的没有缚鸡之力的小鸡蛋遇到坏人可怎么办?可是有不少对他的鸡蛋虎视眈眈的坏人。 杨澍边想边跑进了班里,而吴恙已经坐在了他的旁边的位置上。他大感不妙,没有哪个班的人比二班的人更想给他们捣蛋的了。 杨澍翻了翻外套的口袋里,现在果然不见了:“吴恙,我鸡蛋呢?” 吴恙挑了挑眉,仿佛若有所思,然后一脸无辜地说:“我没看见。”说着还抽出了自己四个口袋的以示清白。“你在书桌里找找,没准你记错放哪里了?” 杨樹记得自己明明是放在外套口袋里了,而且还带出去和吴恙吃饭,难道他真的记错了?放在书桌里了? 吴恙:“反正你口袋里也没有,你书桌里找找,你又不亏。” 杨澍看着吴恙,想要辨认面前这货是不是披着羊皮的狼。他没穿外套,一身改造过的校服除了口袋似乎是不太好藏东西。 杨樹人高马大,坐着都嫌书桌矮,遑论站着,于是不带犹豫一屁股坐了下去,打算认真地在书桌里找一找。 这一坐,悲剧就发生了。 碎裂的声响,陌生的触感,杨澍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立刻站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屁股,黏了一手的蛋清、蛋黄、碎蛋壳,粘稠的蛋液正顺着杨澍的手指往下流。 随着杨澍的一声“吴恙,你大爷!”半个蛋壳承受不住地心引力,从杨澍的屁股上掉在了地上,啪嗒一声。 吴恙也立刻从凳子上起来,憋着笑说:“大哥,你先消消气。你听我解释。” “吴八蛋这事儿肯定跟你有关系。” “哈哈,大哥,原谅我一时冲动。” 陆檀从办公室走出来,盯着手里的物理练习册皱眉头。刚刚小董讲的她听的不太明白,又或者说听的有点心不在焉。 晚饭回来后,她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心不在焉,什么事情都干不下去。她想也许让自己进入学习状态就好了,可是听老师的讲解时,依然做不到聚精会神,听着听着脑子里突然就一片空白,接着就再也听不下去了。 吴恙一边嘲笑气急败坏的杨澍,一边往外跑,跑的过猛,狠狠地撞上了正低着头往班里走的陆檀。 陆檀是少有的没给鸡蛋穿上塑料外衣的人。两个人撞的劲头太大,鸡蛋直接碎在了陆檀的口袋里。 蛋液很快洇湿了校服外套的口袋,在那里形成了一片不规则的图形。 陆檀看着那一片被蛋液洇透的地方愣了神。眼看着明天就周五了。她已经很小心了,却还是因为一时没看路,导致了失败。我们一心想要保护的东西都像这颗鸡蛋这么脆弱吗? “你没事吧?”吴恙焦急地问。“对不起,我……” 吴恙还穿着那件不太一样的校服外套,也还戴着那副金丝边的眼镜,镜片下的那双眼的眼尾微微泛红,眼睛里好像装满了歉意。陆檀艰难的憋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对吴恙说:“没事,我也没看路。” 也许那莫名其妙的不安就预示了这件事吧。 “你校服给我,我帮你洗了。” 陆檀一愣:“没关系,不用。”走到教室门口时,她转身对吴恙说:“今天老黄在。” 当天晚自习陆檀的学习效率也不高,课听不进去,题也做不下去,课文也背了下句,就忘了上句。她叹了口气,从书桌的深处拿出了漫画书。封面是她很喜欢的漫画里的人物。 教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偷偷吃苹果的声音,沈爱小声背课文的声音,听在她耳朵里都成了一种抓心挠肝的折磨。她连喜欢的漫画也看不下去。 她咬住嘴唇里侧那层滑滑的肉、将指甲用力地扣进掌心里,握成拳头堵住耳朵,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的让自己不去理会周围这些细小而嘈杂的声音,都没用。没来由的不安和烦躁似乎填满了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她走出教室,准备去洗把脸,正好遇上黄主任在查晚自习。黄主任身后跟着吴恙。 “陆檀。”黄主任背着手,皱着眉,十分严肃。“干嘛去?” “犯困,想洗把脸。” “快去快回。” 就在陆檀刚刚从黄主任身旁走过的时候,黄主任叫住了她:“等会儿,学生要注重仪容仪表,校服怎么回事?” 陆檀没有很快反应过来黄主任话里的意思,直到她低头看见校服口袋上已经干掉的污渍才反应过来。 “不小心打碎了鸡蛋,衣服弄脏了。” 不等老黄再开口,他身后的吴恙抢先开了口:“黄主任,衣服脏了很正常啊!我们学校长袖的校服就一套,学校又不给住宿生提供洗衣机,我们校服脏了洗完也干……干……不了。” 黄主任瞪了吴恙一眼,吴恙才想起来他是为什么跟在老黄身后的,磕磕巴巴的说完了最后三个字。 开学以来,陆檀自觉没给老黄留下什么好印象。好在成绩不算差,老黄倒是也不难为她。 最能引起大家注意的学生有三种,一种是成绩突出的,一种是长得好看的,还有一种是调皮捣蛋,爱唱反调的,吴恙应该算是三种都占了。 她提醒过吴恙,今天老黄值班,结果还是又被老黄请去喝茶。 黄主任:“校服改成这样,穿着暖和吗?嗯?” 吴恙:“倒也不是暖和。” 黄主任:“那是为什么?” 吴恙:“和我的偶像穿同款,充满力量。” 黄主任:“哦,你偶像是谁?说来听听。” 吴恙:“主任,我说了您也不认识。” 黄主任:“我也不用认识,凡事影响学生遵守校规的都不是合格的偶像。什么是合格的偶像?合格的偶像是能在你人生道路上给予启发,引导你向更好的方向去努力的人。比如说……” 吴恙:“主任,我觉得您说的对,只要能引导我们向着更积极的方向去努力,那都是偶像。” 黄主任:“我不管你的偶像是谁,下周一升旗的时候,我不想看见有人的校服不一样。” 打发了吴恙,黄主任刚想喝口茶水润润嗓子,办公室的电话却响了起来,刺耳的电话铃声吓了他一跳。 陆檀的桌子上摊着一本练习册,她盯着一道题看了好半天,却连已知条件都没看明白。也不知老黄什么时候走进了教室,并且站到了自己旁边。直到老黄说:“陆檀,来。” 语气和半个小时前不一样。不安的感觉陡然上升。 第二天,杨樹一来就看见了自己桌子上放着一份丰盛的早餐,鸡蛋灌饼、茶叶蛋、还有一份西红柿蛋花汤。没有一样不和鸡蛋有关系。陆檀的桌子上放了一份同样的。 杨樹同学立刻明白了这份早餐的来源,对此他很受用,立刻就原谅了害他黏了一屁股蛋液的人,美滋滋的吃起早餐来。一边吃还一边问:“陆檀怎么还没来,不是又要迟到了吧?不是我说,这一天到晚迟到最多的就是你们住宿生。” 杨澍虽然没指名道姓地问谁,但是沈爱知道这是问她呢。她朝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说:“别一杆子打死一票人好不好。她今天不来了,昨天晚上她爸爸把她和班长接走了。” 第十三章 葬礼上,前来哀悼的人很多。悼念过后,他们自行组队,相互交谈。不时有人看着陆檀这边指指点点的谈论着。 “那个女孩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女大十八变,长的比小时候还好看了。就是特别不爱说话。” “那两个小男孩的就是老太太小女儿家的双胞胎。” “还有个男孩子是谁?” “不像是大孙子,也许是哪个亲戚家的孩子吧。” 黑白布景的灵堂里,摆了很多花,有鲜花,也有纸糊的花。陆檀姥姥的遗像被白色和黄色的菊花拥簇在中间。照片虽是黑白的,但老人慈祥而温柔的笑却是灵堂中最耀眼的颜色。 前一天的晚上,她正在上晚自习,黄主任将她叫了出去,一起被叫出去的还有陈月白。 办公室门口,陆向阳正一脸凝重地等着他们,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面前这两个孩子,看着他们长大的老太太快不行了。他只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道:“老太太想看看你们。” 陆檀知道,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家里是不会这个时候来接她的,但是万一真的只是姥姥太想她了呢。 陆檀的姥爷没的早,三个儿女都成家之后老太太便一个人住。实际上,老太太却并非是一个人住,有三个孩子长期在她身边,蹭吃蹭喝甚至蹭住。一老三小的日子过的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老太太摆弄花草,研墨写字,陆檀就在旁边,不言不语,安静地看着。她只是看着姥姥的神态和举止,便心中感叹:我姥姥可真好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老太太。陈月白也时常过来,有时候和陆檀一起做一个安静的观看者,有时候跑去和单嘉硕打游戏。陆檀也时常看他们打游戏,偶尔自己也玩上一把,却总是输。 四个人中,话最多的要属陆檀的表哥单嘉硕,陆檀最嫌弃他。但是在陆檀眼里,单嘉硕也是有优点的,那就是他会做饭,比起只会煮清汤寡水白面条的姥姥,这个表哥做的饭,可是好吃多了。 后来单嘉硕的课业渐忙,陆檀和陈月白也上了初中,这样的日子才慢慢的离开他们。即便如此,陆檀还是经常去看望姥姥。陪着她一起鼓捣花花草草,看她戴着老花镜画画写字。陆檀临走的时候,姥姥都会跟她说一句:“好好的。”其实陆檀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好好的,但她也从来不问,总是觉得反正可以下次再问。每次姥姥对她这么说的时候,她都会点点头说:“知道了,姥姥,您也好好的。” 陆向阳把他们带回了姥姥的老房子里,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从楼下往上看,那间充满回忆的房子里,亮着灯。 房间里都是她最亲近的人,他们将不太大的房子塞得满满的。人虽多,但却很安静,连流着泪的人都在无声地哭泣。 见他们进来,陆檀舅舅说了句:“小檀和小白来啦?” 她看了舅舅一眼,一个“嗯”字就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她姥爷去世的时候她还很小,不如现在的两个小表弟大,她只记得自己不喜欢当时的场景,一个劲儿的哭着喊着想往外跑,甚至都不记得那个时候失去丈夫的姥姥,失去爸爸的妈妈是什么样的表情。 此时此刻,她依然想要逃离,好像逃离了就不用再面对即将到来的事情。 妈妈走到她身边,她的眼睛有些红,她说:“姥姥等着见你最后一面呢,和她说说话吧。”说完妈妈侧过脸,不再看她。 陆檀机械式的靠近姥姥的床,有人对她姥姥大声说:“小檀和小白来看您啦。”然后又对她说,叫姥姥。对陈月白说,叫奶奶。 再不叫,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好像全世界都在等着看十几岁的他们怎么表现悲伤。 陆檀握住姥姥手,那双手细长、干枯,有些许老年斑,和陆檀那双柔软稚嫩的手相比就像是行将腐朽的枯枝。但是老太太的手却比陆檀的手要暖一些。 老人似乎感知到了这双手是谁的,微微地回握住。她握着姥姥的手,趴在老太太耳边哽咽着说:“姥姥,好好的,知道了。” 吻和眼泪一起落在了老人的额头上,她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了。姥姥确实是想她了。 陈月白给了老太太两个吻,一个代表他自己,另一个代表很可能来不及和老太太见上最后一面的单嘉硕。他哽咽着说:“奶奶,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陆檀、嘉硕哥和双胞胎的,也会孝顺长辈们。”老太太握着陈月白的那只手动了动,陈月白会意。他说:“我也会好好照顾我自己的。” 老太太喘了一口很长的气,像是在回应他们。 单嘉硕填大学志愿的时候,没有一个志愿写的本地,那时候的他像是一只终于获得自由的小鸟,努力的狂奔向远方。远方太远,他最终没来得及见上奶奶最后一面。 没过多久,那间房子里不再安静。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你姥姥死了,那就没有人拿真钱买我玩具,然后还会把玩具还给我了。”一个长脸的小男孩对一个圆脸的小男孩说。 这两个孩子是陆檀小姨家的双胞胎。因为是异卵的,所以长的不是特别像。长脸的是弟弟马品德,圆脸的是哥哥马思想。陆檀觉得他们站一起,像极了动画片里的没头脑和不高兴。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大懂得死亡,没人会怪他们童言无忌。 灵堂里一阵骚动,又有人来和老太太告别了。这次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没来得及见上老太太最后一面的单嘉硕。 陆檀眼里的单嘉硕从来都是怎么精致怎么来的,胡子拉碴的样子,她还是头一次见。她第一次在单嘉硕的脸上看到了一个成年人的沧桑。 哥哥回来了。眼泪像是越过堤坝的洪水,毫无顾忌的席卷了一切。 双胞胎看到哥哥姐姐们哭了,也跟着哭了起来。周围的人看到几个孩子哭成一团,也全都红了眼睛。 以前,陆檀参加过一场葬礼,去世的人是她姥姥的一位老姐妹。她问姥姥,人死了为什么要办葬礼,她记得姥姥的回答是:“葬礼结束以后,活着的人就要开始学着往前看了。” 陆檀觉得姥姥说的是对的。葬礼结束以后,活着的人就要开始学着往前看了。 该上班的人还是要上班,该上学的人也还是要上学。 陆檀拎着个袋子站在公交站呆呆的看着公交车的门合上,直到车子消失在视线里,她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回学校要坐的车。 “车来了怎么不上,想什么呢?”陈月白从后面走过来。 “什么也没想。你怎么来了?没去约会?”陈月白出现在自己家附近的公交车站,陆檀有点意外。 “我刚去看了嘉硕哥,现在来看看你。放心,我报备过的。” “你也放心,我知道怎么消化。倒是我哥,看着挺开朗一个人,最喜欢钻牛角尖了。”说着,陆檀又红了眼睛。 陈月白赶紧转换了话题:“你的鸡蛋碎了?” 陆檀看了看手提带里还没干透的校服,点了点头,她知道陈月白的那一颗早就碎掉了,便也没必要再问一句“你的呢”。 他们到教室的时候,陆檀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份丰盛的早餐,正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我看到这份早餐我竟然能想到是谁买给你的……”陈月白说。“只能说你的鸡蛋变成了另外一种形态回来了。” 其实,陆檀也猜到了这份早餐是谁留下的。 护蛋运动,高一一班几乎全军覆没。 班会上老师让大家发表护蛋运动的心得体会。 有人说:保护我们想保护的人或物太难了。体会到了家长和老师的不容易。 有人说:鸡蛋的生命太脆弱了,不能活成鸡蛋一样的人。 杨樹说:防火防盗防熟人。 大家都知道了杨樹的鸡蛋是怎么碎掉的,哄堂大笑,罗老师也跟着笑,似乎对此也有耳闻。 陆檀想:只有自己强大了才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可有时候,再强大也保护不了你想保护的。 不知不觉,已是隆冬十二月。 原本烟火气非常浓郁的第二食堂,已经搬空,那些奔向二食堂吃面的场景好像都成了上个世纪的事。 二食堂搬走后,一食堂的老板舔着啤酒肚,嘴角提到了耳根子,在打饭的窗口前走来走去,看见打饭的同学们,两眼放光,似乎那些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是一张张钞票。 同时,他也自动忽略了坐在标准四人餐桌上一边吃饭一边吐槽米饭太硬,菜油太大的同学们。 陆檀夹着一块黑黢黢的红烧肉,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神不好使了,这肉肥的部分黑的像瘦肉一样:“这家酱油白来的吗?是不是把卖酱油的打死了?” 沈爱也吐槽说:“我早上买了个鸡蛋灌饼,吃了半天才吃到鸡蛋,放的肯定不是整个鸡蛋,偷工减料没跑了。” 自从二食堂搬走后,一食堂的饭菜做的越发不怎么样。同学们不堪忍受一食堂食物的残害,只要时间来的及就搭帮出去吃小馆子或者绞尽脑汁从校外带。实在不愿意出校门,又不想去食堂,还有小卖铺的方便面和汉堡包能凑合。 沈爱偷偷的从外面带了一个小电锅。由于功率过大,宿舍没法用,教室却可以。沈爱自称煮面技艺精湛,负责煮面,陆檀不堪煮面重任,选择放风。班长陈月白对此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让沈爱十分感激。为了表达感谢,她偶尔也请陈月白吃煮方便面。吃人家的嘴短,陈月白更加不好再说什么,干脆两只眼睛都闭上。 从这时起,同学们对食堂的态度就为一年后的一个重大活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第十四章 一个体型圆润的中年男子站在食堂门口的高台上,棕色的皮棉袄紧紧的裹在他身上,他挺着肚、背着手,看着一个又一个同学走进了食堂北边的小卖铺。他们出来的时候手上都拿着几个花里胡哨的东西。那东西的底部圆圆的,一朵拉花将包装纸固定在那圆圆的东西上。 中年男子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走上前去,随便拦下了一个男同学:“你们拿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男同学一见上来问话的是食堂老板,先是皱了皱眉头,往后退了一小步,才开口说道:“苹果。” 食堂老板赶紧追问道:“苹果为什么还包装成这样?” “明天是圣诞节啊,买来送给别人的。” “圣诞节要吃苹果?” “啊,苹果,平安夜,就是图个吉利吧。”那男生答完就立刻抱着苹果跑向了教学楼,似乎很怕他那几个穿了衣裳的苹果被眼前这人再看上两眼,就会变了味道。 食堂老板整天都一副很闲散的样子,舔着肚背着手,站在食堂门口瞎溜达,同学们对食堂的意见不断,对食堂老板自然也不怎么待见。 老板一个人留在原地,看着那同学跑开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明年我也得备点货。” 一阵西北风吹来,食堂老板打了个哆嗦。他转身往食堂里走,同时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喂,小丽呀,起了吗——别挂别挂,今天是平安夜,你记得吃个苹果——好好好,你继续睡继续睡,等会儿,宝贝儿,亲一个……” 天气越来越冷,起床成了一件特别让陆檀痛苦的事情。她今天又起晚了,在吃早饭和洗头发之间困惑了一会儿,最后选择了去洗头。 没有足够的时间踏实的吃一顿早餐,但似乎还有时间去买个豆浆,上早自习前几口喝完。 陆檀掀开棉门帘走出食堂的时候,正好听见那句:“宝贝儿,亲一个……” 吓得她差点让手里的豆浆做自由落体。一根头发滑到了脸上,她伸手去理,没干透的头发已经结了一层冰碴。 预备铃打响的同时陆檀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教室里温热的气息和自己身上的冷气混合在一起,是一种哆哆嗦嗦的舒适感。 早自习的下课铃刚响个头,董老师立刻说道,占用同学们两分钟的时间,咱们把这一点讲完。在一片无声的哀嚎中,董老师不慌不忙的讲完了他的课。小董讲信用,说两分钟就两分钟。 物理课自带催眠的魔力。它能让很多同学们在不学物理很多年以后的某个失眠的夜晚十分的想念自己的物理老师。 就在陆檀准备一脑门撞在课桌上想要为下一节课养精蓄锐的时候,一支笔戳在了她的肩头。 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讲,再厉害的笔也没可能修炼到能自己戳人的境界,必定是有人在操控,这操纵者百分之百不能再少的是坐在她后边的杨樹。 陆檀仰着脸,头和身体形成了一个后仰的九十度。她闭着眼睛无奈地说:“杨樹,小董不敬业吗?你不困吗?” 杨澍嘿嘿一笑:“有一毛钱吗?” 陆檀叹了口气,撕开了一包速溶咖啡,倒了一半在嘴巴里,就着一口水咽了下去。 “你穷的连一毛钱都没有了?”陆檀一边问一遍翻自己的口袋。 “我们这个钱留着过节用的。”杨澍又用同一支笔戳了戳已经趴倒的沈爱。“你也给找找。” 陆檀翻了一个一毛的钢蹦给杨澍:“跟一毛钱过节?” “不是不是。”杨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传说,找不同姓氏的人收集二十四个一毛钱,每个一毛钱都代表,你们对我的祝福,我拿着这两元四角,也就是你们的祝福,去买个苹果,然后午夜12点圣诞节来临的时候对着镜子削苹果,镜子里会出现你的另一半。” “出现个鬼啊。”突然有第四个人的声音像一阵寒风一样凌烈而过,把陆檀和杨澍吓了一跳。 前一刻的神秘感一扫而空,杨樹捂着心脏抱怨道:“大过节的,装神弄鬼吓唬人,圣诞节要过成万圣节了。” “我可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装神弄鬼的是你吧。唯物主义科学价值观都白学了吗?” 杨樹委屈巴巴的目光转向陆檀:“陆檀,你看他欺负咱班人。” 陆檀对于杨澍的这个求救信号感到了一点莫名其妙,但还是顺嘴就来了一句:“杨樹是展现了唯物主义基础上的唯心主义浪漫。” 吴恙却突然笑了:“行行行,你说的都对。” 陆檀听着吴恙用难以描述的语气对她这样说,一时间后悔莫及,觉得自己刚刚实在是嘴欠。 吴恙一边拿着一个一毛钱的硬币抛上抛下,一边对杨樹:“我有一毛钱,你要不要?” 杨樹歪着身子躲远了点,说:“不要,你刚才的话让我觉得你的钱不吉利。” 还没等吴恙说什么,沈爱突然从桌上爬起来,转身一把拦下了吴恙手里上蹿下跳的硬币,丢给了杨樹,从我手里给你的,算我的。说完不等吴恙反应又原样趴下了。 杨樹接过,嘿嘿一笑:“好咧,借花献佛了。” 吴恙对于沈爱的胳膊肘往外拐,习以为常的叹了口气,转而对杨澍说:“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杨澍数了数,不多不少还差一毛。正好陈月白从后门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个粉色的信封。“班长班长,有一毛钱吗?” “好像还真有。等一下。”陈月白把信封放在陆檀桌子上,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张毛票递给了杨澍,转而又问陆檀:“还是那个女孩吗?” 陆檀看了看信封上的字迹,笑着点点头。 吴恙本来想再编排杨樹两句,看着这一幕反而不说话了。陆檀和陈月白之间这种让别人看不懂的默契让他觉得心里苦,嘴里酸,哪哪都不是滋味。 军训的时候,陆檀毫不避讳的给陈月白送水。在二食堂吃饭的时候,陆檀从陈月白那里知道了别人还都不知道的事情。他跑一班想看看陆檀吃没吃他买的早饭的时候,听说她姥姥去世了,而陈月白也去参加了葬礼。 那个周日,他早早的就来了学校,他想看看她还好吗?想安慰她,结果又看见她和陈月白一起出现在了视线里。 虽然陆檀说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但是他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关于陆檀,陈月白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而他只有一份不起眼的执着,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表姐,还有一个时时刻刻都想让他转学的妈妈。陈月白仿佛永远都会站在她身边,而他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们。 如今陆檀手里拿着的那封信和他们说的那个女孩,也是他吴恙不知道,但陈月白知道的事情。 这些思绪闯进脑子里的时候,吴恙觉得自己真是有病,即便没有陈月白又能怎么样呢,他妈妈在盯着他,老师在盯着他,他能做什么呢?一个不小心,连天天见面的机会都会失去的。 他看向陈月白的时候发现陈月白也正在看着他。 陈月白说:“你们班,下节课上英语吧,我刚听见宋老师说,他会提前去教室。” 吴恙明白了陈月白的意思,宋老师从后门经过的时候可能会发现正在串班的他,但是他不想说谢谢。 吴恙慢悠悠的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在即将踏出一班后门的时候,又迅速折了回来,像风一样闪身躲了起来。 此刻,正好从一班门口路过的宋老师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嗖的一下从余光中闪过。他朝一班看了一眼,只看见一班的后门晃了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杨樹笑着冲宋老师招了招手:“宋老师好,宋老师也帮我问吴恙好。” 杨澍遭到了正躲在一班的后门后边,与扫把、簸箕、墩布为伍的吴恙一计白眼。 不久前,宋老师发现吴恙爱串班后,给吴恙定了个串班惩罚措施,发现三次串班就请一次家长,并请黄主任及所有二班任课老师监督。算上昨天被老黄逮到的那次,他不能再被逮到了。 吴恙从门缝窥视着宋老师走远了,才告别了扫把、簸箕、墩布,佯装自己刚从外面回到二班。他听到杨樹喊了句:“我可是正大光明走进来的……”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 算上从陈月白手里拿过来的一毛钱,杨樹终于凑够了两元四角,并于课间到小卖铺给自己精挑细选了一个苹果。 沈爱:“杨大个,你可别告诉我你真打算试试。” 杨澍:“怎么了?又不犯法。” 沈爱:“那确实是,到时候记得告诉我们结果。” 杨澍:“这个就看你杨大哥我的心情吧。哎呀,我这个另一半会长什么样子呢?哎呀呀!” 陆檀:“杨澍,你歌练的怎么样了?” 杨澍:“歌呀,我个人感觉还不错。你们女生宿舍的节目准备的怎么样了?” 沈爱:“肯定比你好。倒是你,别回头一张嘴大家还以为你模仿收音机电量告急的声音呢。” 杨澍:“那必须不能,丢人也不能丢到外班不是。” 陆檀:“外班?” 杨澍:“你们不知道吗?下午的联欢会,咱们班和二班一起办。” 沈爱:“老宋竟然同意了?” 杨澍:“事实上他确实同意了。不信你们去问班长。” 沈爱:“我们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杨澍:“考虑到两个班主任是夫妻关系,我们和二班打球的时候就商量了这件事儿。” 陆檀:“坐不开吧?” 杨澍:“哎呀,这个鲁迅说,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地方嘛,挤一挤就有了啦。” 第十五章 两个班的人被塞到一个班里,确实很拥挤。同学们各就各位坐好之后,教室中间只剩了不大的一块地方充当表演场地。可凡事又都是两面的。虽然两个班的人待在一个教室里显得很拥挤,但用两个班的班费买来的装饰品布置一个教室,氛围也成倍的上去了。 为了更好的烘托气氛,有人提议把教室的窗帘拉起来。教室的窗帘遮光效果一般,恰好阴沉沉的天气帮了大忙。拉上窗帘,打开彩灯,也有了这联欢会是在晚上举办的感觉。 桌子上摆着种类繁多的零食和水果,供同学们享用。 双旦联欢会的第一个环节是班主任讲话。罗老师第一个说。 “这是咱们步入高中以来第一次办联欢会,很高兴能把两个班的同学们凑到一起。希望大家可以尽情的玩,玩好了,后面还得好好学习。咱们时间有限,我就不耽误大家了。宋老师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宋老师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他扶了扶眼镜框说道:“罗老师都说了不耽误大家时间了,那就听罗老师的,我就不说什么了。” 同学们哄堂大笑过后,联欢会进入表演环节。 第一个表演者是杨澍。杨澍的歌唱水平虽然算不上专业,但好在表情到位,正经唱起情歌来,也塑造了一个深情款款的小巨人形象。曲毕,收获了两个班同学们的热烈掌声以及和他相熟的男生们起哄式的欢呼声。 陆檀宿舍几个女孩子准备了一个小合唱,结果出师不利,领唱的同学过于紧张,伴奏重新开了两次都没跟上,越是紧张就越慌乱,越是慌乱就越跟不上。 据说越是有人爱的孩子,痒痒肉就越多。这句话可能不是绝对正确,但是陆檀的痒痒肉确实不少,腰上的肉尤其敏感,被人隔着衣服碰她都不自在。可是不管是军训的时候害怕在老黄面前露馅而紧张的沈爱,还是此时因为慌乱而跟不上调子的室友,都稳准狠的找到了她最怕痒的那块肉,使劲儿的掐。虽然掐两下死不了人,但是谁要崩溃谁知道。 不能弃宿舍面子于不顾,也不能忍受被人捏着让她抓心挠肝的那块肉,陆檀只好接受暗示,临危受命。 陆檀是个不太喜欢表现自己的人,要不是因为陈月白让她们宿舍出个节目,而且宿舍里其他几个姑娘也想唱歌,她肯定躲在哪个角落里磕磕瓜子看节目呢,怎么会轮乱到被人抓着痒痒肉不放,被迫成了领唱。 陆檀的歌声随着再一次响起的旋律飘进了大家的耳朵里。她的歌声清透干净,像是冬日寒冷的早上,照在寂静的人间大地上的一道光,清冷又温暖。 那种最珍贵最美好的青春模样仿佛随着歌声出现在眼前,让人忘记阴霾的天气,只记得贝壳浪花海边,夏天棕榈蓝天。不管未来我们在哪里,回忆起这段岁月,当时心里的刻苦坚持也会在未来变成甘甜的回忆。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微妙,原本的陌生疏离不知会在什么时候变得温暖亲近,可能只是路上遇到突然相视一笑,可能只是你给我讲了一难题,可能只是你把我也喜欢的那首歌唱的很好听,也可能只是碰巧只有你和我得了重感冒。 在此之前,陆檀给大部分同学留下的印象是人美话少不爱笑。此刻,不足一首歌的时间,同学们仿佛看见了另外一个陆檀,一个笑起来温柔腼腆,笑起来嘴角会有两个小坑,笑起来瞬间丢掉距离感的陆檀。有的人起初会感叹,哇,她唱起歌来居然着么好听,但很快又觉得她唱歌怎么会不好听,好看的孩子多才多艺总是让大家觉得合情合理。 最初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后面的发挥,节目表演完同样收获了大家热烈的掌声。 挤回座位的路上,沈爱说:“你看看,这不是唱的挺好的。何苦整天冷着一张脸,让大家都以为你有多不好相处似的。” 这话成为了一个信号,陆檀听完立刻又变回了唱歌前那个人美话少不爱笑的她。那个唱着歌的姑娘仿佛成为了一个不经意间的错觉。好在,陆檀那难得的一面已经被人记录了下来。 联欢会的后半段是游戏时间。联欢会上的游戏自然少不了击鼓传花。鼓停时,看花落谁家。 几轮游戏过后,杨澍发现了充当花的黑板擦竟然直接掠过了吴恙。于是趁着游戏的间隙喊道:“不公平啊不公平,吴恙不参加游戏。” 举着相机站在一班后门的吴恙心里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宋老师看了吴恙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都参加,你竟然不参加?” 杨澍接着说:“吴恙你是不是喜欢我们班那块地方?” 吴恙瞪了杨澍一眼,看着宋老师说:“我这不是给大家拍照呢吗。” 宋老师说:“换个人拍,集体活动大家都参与进来。” “我来拍。”陈月白边说边朝着吴恙走过来。 新一轮击鼓传花开始,叫停之后,“花”正好甩到了吴恙的面前,这意味着吴恙需要表演一个节目。 杨澍看到这一轮的结果,兴奋的拍手喊道:“恙哥是唱个歌还是跳个舞?”另一个声音说:“恙哥扭个秧歌也行啊。恙哥快点,别不好意思啊。哈哈哈。” 陆檀的位置在吴恙的斜对面,吴恙接到“花”后五彩缤纷的表情变化,她看的一清二楚。她旁边的沈爱也看的明明白白。 沈爱凑到陆檀耳边说:“我表弟各方面都挺优秀的,就是唱歌不行。他的五音低于正常水平,但脸皮厚,该大声歌唱的时候一点不含糊。以前我们班表演大合唱的时候,班主任都特意交代吴恙张嘴就行,千万别出声。” 陆檀仿佛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诧异,随后沈爱继续说道:“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市里举办中学生合唱比赛,吴恙也跟着去了,但是他就是去摆样子的,老师选中吴恙不是因为他歌唱得好,是觉得他长的好看。啧,这会儿倒是害羞起来了。” 吴恙在一片“拥簇”声中走到了“舞台”中央:“我表演个不一样的,我给大家吹段口哨吧。” 吴恙吹的不太稳,总是上句有调子,下句没调子,但好歹表现形式不老套,而且大家都听出来他吹的是一首什么歌。 陆檀在心里默默的补上了《遇见》的调子和歌词。她记得她表哥也经常把歌吹成口哨,她觉得她哥哥吹口哨的样子像个小流氓,甚至因此挨过不少骂。听见吴恙不太成调的口哨,她不但不觉得他像小流氓,反而觉得他有那么一点可爱。但很快,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有点吓到了她自己。 圣诞联欢会即将接近尾声,同学们要求罗老师和宋老师给大家合唱一首歌。夫妻二人商量之后,决定唱一首经典老歌《选择》。罗老师唱的不错,但是宋老师的歌声就不太尽如人意了。陆檀觉得老宋的五音应该可以算在达不到平均水平那一类里。还没唱到高潮,罗老师就唱不下去了,罗老师唱不下去了,宋老师就更找不到调子了。联欢会就这样热热闹闹的结束了。 联欢会结束之后,除了值日生,其他同学都回了家。沈爱临走时还特意嘱咐杨澍:“记得告诉我们结果啊。” 杨澍满口答应。他还补充说:“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姑娘是那个见了我杨樹误终身的人。” 一班的值日组组长是组内轮换制,组长需要最后锁门离开。这周五的值日组长轮到了陆檀。 值日做完后,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看起来像是阴的更重了些,不知道晚上会不会下雪。 班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在收拾自己的东西。这一天她收到了几个苹果。手里这个还是联欢会结束后吴恙送的。她本来不想接,但是吴恙送了好几个人,他们都没有拒绝,自己也不好做不一样的那一个。大概因为沈爱和杨澍跟她关系不错,给完他们刚好还有富裕,所以顺便也送了她一个。她这么告诉自己,随手将苹果塞进背包里。 “陆檀你还没走,太好了。” 陆檀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她吓了一跳,来人虽然穿着三十一中的校服,但是她不认识,也不记得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整层楼空荡荡的,陌生人突然的靠近,让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戒备。 陌生人走到她的课桌前:“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崔彬,高三的。” “有事吗?” “那个,其实……”崔彬支支吾吾地说。“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关注到你了,我挺喜欢你的。今天平安夜,送你个苹果,哦,还有一封信,你不用现在回答我,我希望你考虑考虑做我女朋友。” “不用考虑,苹果和信你都拿回去吧,我要回家了,我朋友在等我。” “不是,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不是坏人。我学习也挺好的。” “陆檀,你还走不走了,我都等你半天了。”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吴恙把教室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陆檀先是愣了一下,她说有朋友在等她,只是糊弄这个陌生人的。随后,她反应过来,吴恙是在帮她解围,于是她说道:“哦,我马上收拾好了。” “这不是吴恙吗。”崔彬将信塞进自己校服口袋里说道。 “学长是最近课业太忙太累走错教室了吗?” “那倒也不是,特意过来的。今天平安夜,送你个苹果。” “不用了,学长自己留着吧,你们高三这周要补课的吧?” “对,要等到元旦才放假了……” 陆檀锁好门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吴恙和那个陌生学长的身影。她想大概是吴恙经过的时候看到自己遇到了麻烦,帮自己解围之后,就回家了。 谁知,她刚拐到楼门口,竟然又看到了吴恙。 他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站在阴沉下来的暮色里,似乎感觉到她来了,转身对她一笑,但又立刻收敛了笑容。 “我还以为你走了,刚才谢谢你。” “没事,刚才经过的时候感觉你遇到了麻烦,不过如果你说你愿意考虑的话,我也就不管了。” 陆檀怎么听都觉得后面两句话里带着点什么味道,可一时又说不清,只得又想了个别的问题:“你们认识?” “谁?崔彬?认识,以前还是邻居,不过我搬家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他了。来这边之后我们和他们高三一起打过篮球。我和杨澍都不太喜欢这个人。哦,对了,陈月白也跟他打过球,他也不太喜欢崔彬这个人,陈月白你总相信的吧。不信你可以问他。” “不用,本来也不想跟这个人有什么交集。” “你拒绝的这么干脆,看来追你的人不少吧?”吴恙故作随意的问。 “我对早恋没兴趣。”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校门。 “你怎么走?” “公交车。” “我刚才就是随口一问的,你不会生气了吧。” “不值得生气。我的车来了,今天还是谢谢你,我先走了,再见。” 吴恙久久地看着公交车离开方向。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脸上,触感凉凉的,让他有点烦躁的心情安静了下来。 陆檀在车上找位子坐下,摘下书包抱在怀里。她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说圣诞快乐了,不过说不说似乎也不重要。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头抵在玻璃窗上,看着窗外,突然眼睛一亮。 下雪了。 平安夜的晚上23点59分,杨樹偷偷地点上一根蜡烛,关掉台灯,一手拿着用收集来的两块四毛钱买的苹果,一手拿着一把水果刀,在一面小镜子前,一边削皮,一边在心里默念:“来个美女,来个美女……” 杨澍大概是精神太过集中,连自己的房门被推开都没发现,依旧忘我地削皮默念。 一条长长的果皮落地,他期待地抬起头,捂住嘴巴,镜子里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镜子太小,灯光太暗,看的并不清楚。他的心咚咚咚地跳,一方面是因为镜子里真的出现了人,另一方面是因为镜子里出现了一个男人,这男人还跟他长的有些相似。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性取向难道是偏小众的?这镜子里的人突然说话了:“大半夜不学习不睡觉,你干嘛呢?” 此刻,他才反应过来,镜子里出现的男人,是他爸。 第十六章 一场大雪过后,迎来了新一年的春节。 陆檀不喜欢过年。对她来说,买到喜欢的新衣服这个年就算过完了,倒也不必非要穿出去给谁看。她以要学习为由拒绝各种不想参加的聚会,能拒绝几场是几场,哪怕留在家里连剩饭都没的吃。 这天她成功的说服了父母不带她去参加她妈妈的同学聚会,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爬起来,既不洗脸也不扎头发,只刷个牙,就拿着面包坐到了书桌前,一边啃一边写: “南方的小桔灯,新年好!我依然是来自北方的小桔灯。今天也是我成功把自己搁在家里的一天,所以我很开心,想着要是能有一只猫陪着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冬天的风雪似乎比往年都大些,日子像是被风吹着走的,圣诞节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如今春节都已经快过去了。 新旧年交替的时候,我的家乡下了很大很多的雪,最后一场下在了春节前。我盘坐在书桌上,吃着冰激凌,看着窗外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一边吃一边想,自打升入高中以来,我的身边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想来想去,也不过就是人来人往,相聚别离罢了。我有时候觉得生活很美好,有时候又觉得生活很糟糕,可谁的生活不是这样呢。索性我也不想了,就认真的看雪簌簌而下,细细品味冰激凌在口中融化的感觉,这感觉挺幸福的,但这个幸福也有个前提,那就是家里面得有暖气。我听说南方是没有暖气的,如果你有机会来了北方,一定要尝试下,也许你也会因此觉得幸福。 俗语说,瑞雪兆丰年。大人们都说今年一定是个好年头。可是怎么才算好呢?我一直不是很理解“好”这个字,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弟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好不好,自己心里会有数,它可能是比较出来的,也可能是自己感受到的。我想他说的有道理,但这真是个复杂的道理。 高一下学期就要决定文理分班了,我面对理科实在是打不起精神来,毫无悬念的会报文科,而身边和我相熟的人应该都会选理科,想到这里其实有点难过,再过半年就要孤零零的去到新的班级,重新认识新的老师和同学了。 上次你随着信封寄过来的写了祝福语的纸片,我已经折成了纸鹤,并将它们收好,等待着未来再一次和它们见面。如果到时,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联系着彼此,我一定把它们再寄回给你,想到这里又觉得开心了,至少我们都可以有了一个期待。很多年以后,我们也许会忘记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也不记得哪天曾有一场风雪,但我们写过的信会帮我们记得,我们折的纸鹤也会帮我们记得。 说道期待,我觉得这个寒假有点漫长,我竟然很期待回归校园的日子快点到来。还好,已经不远了……” 初中的时候,交笔友是一件在同学们中间很流行的事情,交友信息都刊登在一本只在本地发行的中学生杂志上。 陆檀闲着无聊,便给杂志投了稿,刊登了自己的一些信息。 当初陆檀给自己取笔名的时候,她表哥单嘉硕正在她边上吃桔子,她就想到小学课本里的一篇课文——冰心的《小桔灯》,随后就取了自己的笔名——北方的小桔灯。 本以为这个充满希望的名字,应该会有人给她写信吧,结果她的信息刊登了很久都没有人给她写信,以至于她都忘记了自己还难得凑热闹的干了这么一件事情。 谁知过了一个暑假,她却收到了一封来自外地的信,信封上的字迹十分规整,一笔一划的写着双方的地址和名字。寄信人叫做南方的小桔灯。 她们成为了笔友。 南方的小桔灯说,她因为一些不方便透露的原因不能够经常写信,但是北方小桔灯的每一封信,她都有很认真的读,并且很高兴能收到她的回信。陆檀也很开心,她并不介意对方回信的次数少,想起来就写上一封,更像是和对方分享自己的日记。 她们从来不在信中透露自己真实的姓名、真实的家庭住址。她们仅是笔友又不止是笔友。 吃过晚饭,陆檀把信封投进家附近的邮筒里,又去了趟超市,买够余下的假期够她吃的冰激凌。 蓝黑色的天空中繁星闪闪,节日的余温已经渐渐褪去,只留下大红灯笼装点着的街道依旧强撑着一点节日的气氛。陆檀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在心中感叹这个年终于要过去了。 春节过的晚,再开学已经有了几丝乍暖还寒的春意。树木的枝桠上已经躲躲闪闪地冒出了嫩绿色的小芽,给寂静了一个寒假的校园添了不少灵气。只有日照不充足的地方还留着雪化作的残冰。 陆檀在她爸爸一句“闺女,考什么样都没事,尽力就行。”的鼓励中开始了高一学年的下半学期。 “同学们过年好呀!” 罗老师穿着一件橘红色的外套,喜气洋洋地走进教室。她虽身量不高,步子却不小,三步并做两步跨上讲台,将一沓纸拍在了讲桌上,惊扰了一片值日生还没来得及擦掉的浮尘。 飘起来的浮尘让她皱了皱眉,但似乎并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 班会上,罗老师笑呵呵地传达这个学期的学习任务和学习目标。总结下来意思就是:只要肯努力,一切都还来得及。 下课后,陆檀抱着收好的寒假作业,去了办公室,想想自己学期末的物理成绩,觉得十分愧对小董老师的一片栽培之心。正待她调整好心情,准备硬着头皮进去的时候,吴恙正巧从办公室出来。他并没有看她,却用指节敲了下她的头,就吹着小曲儿走了。 “有病……”陆檀嘟囔着。董老师恰好从办公室出来,吓了陆檀一跳。 “那个,董老师,我来送寒假作业。” “放我桌上吧。” 陆檀拔腿迈进办公室的同时,听见身后传来物理老师的一声叹息。 这一趟除了送作业,陆檀还听了一件和吴恙有关的事情。 她正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被地理老师叫住了。地理老师就她学期末的地理成绩不理想给予了一翻教导。她左耳听地理老师的教导,右耳朵听宋老师和其他老师念叨吴恙的八卦。 当初沈爱只提过吴恙来三十一中的其中一个条件是不能早恋,可并没有说还有其他条件。 另外两个条件是,三年内每次考试都排在年级前三,三年内不能有任何违纪行为。想想也是,没有成绩夹持,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陆檀记得,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吴恙刚好卡在第三名,和第四名的同学只差了一道选择题的分。原来差一点,吴恙就要转学了。可她转念一想,私立不好吗?择校重点不好吗?为什么要执着于普高呢?毕竟各种条件都摆在那里,只要不是故意和家长对着干,或者对于当事人来说有什么非留下来的理由不可,不管怎么比较,留下来都没什么好处吧。虽然她觉得三十一中也挺好的。 宋老师说过,他更欣赏努力上进的学生,当然如果这个学生又聪明又上进自然最好。如果只是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不端正学习态度的话,他不会过多的投入精力去纠正学习态度,只会点到为止,让对方自生自灭。在陆檀看来,吴恙似乎就处在这个边缘。如果不是因为吴恙是宋老师同学的儿子,恐怕吴恙这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态度,宋老师早就不爱管他了吧。 面对这样的条件,吴恙也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压力,该打球打球,该串班串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实在搞不清他是怎么想的。又或者其实他已经后悔了来普高,只是碍于面子,既不能说自己改变主意想去私立了,又不能故意考不好,所以在成绩以外的事情上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等着他妈妈来给他办转学。 “记住了吗?”地理老师一个抬高了八度的疑问句打断了陆檀乱麻一样的思绪。 “啊?”陆檀自动屏蔽了从左耳朵进来的内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记住了。”好在她还来得及把“您说什么?”原路咽回去。 回到教室,一股橙子的清香席卷了鼻腔,陆檀彻底从刚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一个剥好皮的橙子,已经乖乖的坐在了剥下来的橙子皮上。 沈爱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一本包了精美书皮的书,一边津津有味的啃橙子肉。 不用说,能让沈爱看的这么津津有味,眼皮都懒得抬起来的书,自然和高考没什么关系。跟高考有关系的书,她从来不包书皮。 三十一中没有自己的图书馆,但是距离学校不远,有家书店,能买能租。学生们大多不敢把“课外书”长时间留在学校或者家里,所以大家手上的“课外书”基本上都是租的。沈爱经常去租书,次数多了,老板就推荐她办会员卡。 持卡人在店里预存100元即可成为会员,预存款买书租书均可享受优惠政策。沈爱是个禁不住忽悠的人,于是办了个会员卡,一口气租了好几本,来丰富她的“课外阅读”生活。 对于沈爱的支持,老板很贴心的提供了额外的服务,给她借阅的每一本书都包上了书皮,美其名曰是爱护图书,实际是帮助沈爱打马虎眼,以降低书被没收的概率。 沈爱察觉到陆檀回来,说道:“橙子是吴恙孝敬咱们的。” “不仅如此,还现场给咱们剥好了皮,你说他这是怎么了?”杨澍吃的津津有味,想的眉头紧锁。“想不通,不过这橙子真的好吃。” 原来这橙子也是吴恙拿来的,还给剥好了皮。刚刚放下的事情又钻进了脑子里。 “又发什么呆呢?你盯着看还能一个变俩?”沈爱抬起头正看见陆檀盯着橙子发呆。 “在想吴恙剥橙子前洗没洗手。”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杨澍说。 陆檀撕了一瓣橙子放嘴里,唇齿留香。 第十七章 春天的第一场雨已经从早自习下到了大课间,还没有要停下来歇一歇的意思,杨柳枝桠上嫩绿的叶芽们仿佛被涂上了一层油,在灰白的天地间显得格外鲜亮,就连几十来岁的老松树都显得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教学楼里格外的热闹。因为这场淅沥不停的春雨,同学们拥有了一个没有课间操的大课间。但凡事也有例外,比如刚刚下了物理课的高一一班。 吴恙溜进一班的时候,正赶上一班发完成绩单。他拿起杨樹桌子上的成绩单认真的看了看。 “杨哥可以呀,进步不少呢。”一边说一边顺了顺正趴着睡觉的杨樹的后脑勺。 “沈爱,你这成绩拿回家,估计你爸得把你吊起来打!物理四十几分?闭眼答的卷子吧。” 沈爱虽没有趴着睡觉,但正沉浸在小说中男女主角虐人的情节里不能自拔,连一个白眼都懒得给吴恙。 “额……陆檀,你这文科是挺厉害的。这物理……额……”吴恙想到自己刚才说沈爱物理四十几分是闭着眼睛答题的,但是好歹沈爱的四十几分还是靠五十分近一点,此刻看到陆檀比沈爱还少几分的四十几分,心里犯了难。这实在不太容易救场。“额”了半天才恢复语言功能:“反正你肯定选文科,不是问题,不是问题。” 陆檀本来是趴着睡觉的,但陈月白把成绩单盖在了她头上,她便醒了。陆檀也没像另外两个一样不理吴恙。她冷脸看了吴恙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您还是操心自己吧?” 陆檀向来在月考中发挥一般,除了觉得挺对不住对自己寄予厚望的物理老师以外,她也不大在意跟自己高考关系不大的科目考得多差,虽然这次月考的物理成绩比上学期期末还难看。她也知道吴恙没别的意思,可吴恙的话就是让她觉得不高兴,甚至需要表现出自己的不高兴才行。 “操心我自己什么?成绩?你关心我……的成绩?”吴恙觉得自己这个重点划的很好,直接忽略了陆檀再一次投过来的白眼。 这个时候选择沉默,似乎像是默认了什么,矫情的劲头已经上来了,一时半会儿也还不想收回去,陆檀反问道:“你成绩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檀一早去办公室送物理作业本的时候,物理老师正好在看二班的成绩单,她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在老师脑瓜顶上蹭别的班成绩单看,时间有限,她直接跳过了成绩去看排名。吴恙班级第一,年级第四。 成绩单名字的顺序是按照入学成绩排的,吴恙入学成绩班级第一,所以名字在第一个,最后两列班级排名和年级排名,看错的概率极低。如果她听说的那个事情是真的,那吴恙就要被转学了吧。 吴恙没回答陆檀的反问,只是嘴角眉梢都挂着笑意,继续研究一班的成绩单,仿佛这不是人手一份的成绩单,而是哪位书法大家的真迹一样。“你们拿到的这一版应该是更新过的,最早出来那版年级排名搞错了。” 陆檀:“……” 这时候,杨樹从课桌上爬了起来。 “呦,杨哥醒啦?成绩单来啦,快看看。” 杨澍打着哈欠接过吴恙手中的成绩单,看到自己的成绩后打着哈欠就乐了。 他捂住嘴巴,一副惊喜的快要不会说话的样子:“妈呀,我这次考的还挺好哈。”眼里含着打哈欠打出来的眼泪,不知道还以为是看见自己成绩激动的眼含热泪。激动过后他似乎想起来什么:“恙哥,你考的咋样,你不是说你家老娘还想给你转走呢吗?” “不多不少,年级第三。” “那就妥了,再一次宣告胜利。不过你也是的,虽然兄弟舍不得你吧,但是还是转走对你高考有利吧?你亲娘总不会害你的。” “我命苦,从小就被我妈当成炫耀的工具,恨不得在谁面前都被拉出来展示一下。不反抗一下,以后只会安排的更多,我自己的人生想按照自己的方式走。” “你不会是故意没考上重点的吧?这么生猛?” “哦,那倒也不是,确实是发挥的有点差强人意。” “那话说回来,你这一反抗,半路折了鸡翅膀,刚好掉到了老宋脚底下?不难受啊。” “要不是因为有老宋看着我,我妈打死我都不会同意让我来普高的,而且咱们学校……也不差嘛。” 陆檀的物理和化学确实惨了点,但是她文科成绩一直还不错,均衡一下,也是不算差。但沈爱就不一样了,她哪一科都像是闭着眼睛答的。 第三节晚自习下课,沈爱终于舍得放下小说,因为她开始肚子疼,看起来疼的厉害。 陆檀跑去办公室找老师。办公室里开着灯,却没人。办公室的斜对面就是教职工的卫生间,为了防止学生去,没人的时候都会锁上,只有老师们有钥匙。此时卫生间的门挂着锁,提示了里面没人。不在卫生间,肯定是巡班去了。她一转身,正巧看见老黄背着手跨进了二班,她边跑边喊:“黄主任。” 黄主任刚进去的身子又探出半个来,皱着眉头看着向他跑过来的陆檀:“自习时间,在楼道里大喊大叫……” “黄主任。”陆檀打断了老黄的话。“沈爱肚子疼,看起来挺严重的。” 黄主任听完赶紧向一班走去。陆檀紧跟在后面,但是突然想起什么,又退回去,站在二班门口叫道:“吴恙,出来下。” 平时找吴恙的女生不算少,二班同学习以为常,但是敢在老黄眼皮子底下叫吴恙出去的,还是头一个。二班的同学默契的抬起头,想看看来者何人。 吴恙是在一阵起哄的笑声中走出来的,相比其他人,他更意外陆檀会主动找他,惊呆之余也有惊喜,但很快他变察觉不对,陆檀这个人明显不是冲着他吴恙来的。 黄主任见到沈爱的时候,她已经疼的脸色煞白,嘴唇发青,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虚汗,满脸写着痛苦。 吴恙紧跟着陆檀进来,见状说道:“她有阑尾炎。” 吴恙背着沈爱,陆檀跟在后面打电话:“阿姨,我是沈爱同学,她突然肚子疼,我们现在送她去人民医院。” 黄主任已经将车开到了教学楼门口,三人上车后,吴恙接过陆檀手里的电话:“舅妈,我和小爱在一起,应该是阑尾炎发作了——有老师,黄主任送我们去。我们先带她检查,你们别着急,路上注意安全——好,我们医院见。” 人民医院距离三十一中不远,老黄驱车带着他们很快就到了急诊,不一会儿沈爱的父母也赶到医院。 沈爱有父母照顾,也没有生命危险后,黄主任就和他们道了别,将吴恙和陆檀送回了学校。 黄主任只把陆檀和吴恙送到了校门口,就开着车离开了。似乎非常信任,这两位不可能发生点儿什么。 安静的道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刹车声,打破了即将开始的尴尬,黄主任将车倒回了刚才的位置,对两个人说:“进了宿舍之后让你们宿管老师给我打个电话。” 想来想去还是谨慎点好。 夜色静谧,春风微凉,吹起阵阵“雨后春天的泥土的气息”。校园里的路灯散发出暗淡的光线,走在路灯下的男孩女孩沉默不语。 陆檀努力的在这个场景中当吴恙不存在,恨不得吴恙也当她不存在。可吴恙却不这么想,他的大脑正在迅速的运转,思考着此刻最适宜的开场白。 “崔彬没再骚扰过你吧?”话一说出,吴恙立刻后了悔。这个氛围竟然以崔彬那个渣渣做了开场白。 “崔彬?”陆檀小声的重复这个名字。她在大脑里迅速检索这个名字什么时候出现过,几秒钟后:“啊,那个高三的学长,没再找过我了。” “那就好。哎?今天怎么没见你班班长。” “小白啊,小白生病了,有点发烧,请假回家了。” “哦,怪不得。估计要是他在你也不用找我了?” 陆檀觉得空气中突然弥漫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她想了一下,说:“应该还会找你的,毕竟你是沈爱表弟,你会更了解她的情况,事实证明找你是对的。看得出来,你对小爱也挺好的。” “毕竟亲生的表姐弟嘛。他平时对我打打骂骂的我也不当真。你和陈月白,你俩对彼此也挺好的,我开始还以为你俩是男女朋友呢?你们认识很多年了是吧。” “小时候就一起玩,从幼儿园开始就一个班,本来以为高中会分开,没想到还是一个班。不过,高二应该就分开了,他虽然文科也不错,但是他更喜欢理科,我的理科成绩你不是也看到了。” “我上午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没关系,你不用道歉,我态度也没多好。你们楼到了。” “我先送你到你们楼门口吧。” 陆檀看了看不远处的女生宿舍楼,觉得很没有必要。她说:“不用了,很近。” 吴恙有一点失望,他在月光中注视着慢慢往前走的陆檀,慌张地说道: “陆小猫,今天,谢谢你。” 陆檀听见这个称呼先是愣了一下,回头看着吴恙回道:“没事,不客气。但是别乱给别人起外号。” 陆檀赶在熄灯前洗漱完毕,爬上了床。 她的床在上铺,靠着窗,透过并不怎么遮光的窗帘能看到外面被月光氤氲着的夜色。 这一天,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吴恙,平时吊儿郎当,调皮捣蛋,遇事却是一副正经有担当的样子。不管是给沈爱家长打电话的语气,还是在医生面前介绍沈爱的病史的情形,都有条不紊的像个大人,也许一些大人都不一定有他做得好。 耳边想起手机的嗡嗡声,是有短信进来了。陌生的号码下面写着:这是吴恙的号码,晚安,陆小猫。 一天24小时,不到23点59分59秒,都无法确定今天这一天是不是就这样结束了。这一天的最后一件事,是她收到了吴恙的第一条短信。 陆檀觉得陆小猫这个称呼还挺好听的。 第十八章 四月,校园里的花儿们陆续开放,生活区与操场之间那两排泡桐树早已花满枝头。每年这时候,这一片美不胜收的泡桐花海总是占尽了风头。除了泡桐树和泡桐花,杨树和杨絮也是那个时期无法被忽视的存在。 夏天,枝繁叶茂的杨树可供人们乘凉,但在夏天正式到来之前,杨树也会给人们造成一些困扰。届时,杨树的种子杨絮随风而动,漫天纷飞,可以说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眼耳口鼻无处不钻。 沈爱一边往教学楼里走,一边皱着眉头用手拍走从面前飘过的杨絮。从她进入陆檀的视线开始她就 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她从陆檀的视线里消失。 陆檀转了个身,等着沈爱再次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沈爱一边念叨着这该死的杨絮太讨厌了,一边从后门走了教师。 “书都还回去了?”陆檀问。 沈爱先灌了半瓶水,叹了口气,说:“嗯,都还了。哎,这杨絮可太讨厌了。” “你还闲书去啦?”杨澍凑上来说。 “走开,就好像你不看闲书似的。有空幸灾乐祸,不如去管管你们家亲戚。整天飘来飘去的,烦死了。”说着沈爱拍开了飘到她眼前的一个小棉团,嘟囔着:“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陆檀愣了一下,然后对沈爱说:“咱们下午课调了,第一节改上体育。” 沈爱病的始料未及,来不及收好的“课外读物”悉数被吴恙大义灭亲式地交给了罗老师。 而尚在休养中的沈爱则非常放心的认为她的亲同桌陆檀已经帮她把书藏好,待她回去继续宠幸。殊不知,这位靠谱的亲同桌这一次却失利了。 一周后,沈爱活蹦乱跳的回到学校,还没来得及问陆檀,她的“课外读物”还好吗,就被班主任抓去办公室谈心喝茶了。 自然,沈爱就看见了自己的宝贝们,正叠罗汉式地躺在罗老师的办公桌上。 “沈爱,要是还不好好学习,这书现在就是在你家长面前了。”罗老师说。 “那个,老师,别别别,我……”她实在是没什么好解释的。 罗老师也没想着她能说出个所以然,直接开出了自己的条件:“期中考试的时候把倒退的名次追回来,这事儿就算过了。” “老师,这个书是租的,按天收费,要不您先给我行吗,我先去还了。” “损失我来出,看你期中考试成绩,决定这书是还回去还是交给你父母。” 沈爱妈妈听说她成绩的时候是非常生气的,可是看女儿病着,就算是亲生的也得等病好了 再“打”。沈爱觉得她妈就是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唠叨完了就完了,就算她不生病不会跟她来真格的。可是她爸爸可就不一样了。 她从小就怕她爸爸,老沈同志虽然不像他妹妹那样十分在意孩子的学习,但是如果让她爸知道她整天在学校里颠倒黑白看闲书,还给自己看进医院里,可就不是小事了。到时候不仅零花钱可能不会再有,她家里那些宝贝玩偶们到时候还不得都变成一堆破棉花。她爸爸对她的要求就是“不能作死,要是作死就干脆给你直接弄死。”所以绝对不能让她爸妈知道。 “陆檀,我的书怎么跑罗老师那儿去的?你不是跟我说都办妥了吗?”回到教室后,沈爱丧着脸问。 “我收拾的时候,正好被罗老师看见。怕影响你养病的心情,就没跟你说。” “真的?可是有两本我记得我放宿舍了啊。” “你记错了吧。” “啧,也许吧。对了,我没连累你吧,老师为难你了吗?” 陆檀摇摇头,表示没有。 沈爱被送医的隔天一早……陆檀确实有帮沈爱收拾那些书的。她正收拾的时候,吴恙闪进了一班。他先嫌弃地看了眼一边打瞌睡一边流口水的杨樹,然后问陆檀,“你找什么呢?” 明明既没偷没抢,书也不是她的,听见这声音却吓了一跳,倒像是她做了什么亏心事,收拾出来的几本书也四散着掉到了地上。 陆檀一边捡书,一边又不受控制的想起来昨天晚上和吴恙一起走的那一段路以及吴恙发的那条短信。 “这沈小爱,就是因为这些才没功夫搭理人的吧!你这是要帮她销赃?”吴恙扶了扶眼镜,学着宋老师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继续说:“姐妹儿义气不是真正的友谊……这些书交给我来处理吧。” 那一刻,陆檀觉得自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藏,确实是有点儿助纣为虐。不藏,对于沈爱来说就是背叛。她该怎么做到两全? 吴恙看出了陆檀的犹豫不决,直接从她手里把书拿了过来,然后问:“还有吗?” 陆檀像个犯了错的小女孩一样,鬼使神差地从沈爱的书桌里又掏出一本递给吴恙,摇摇头说:“没了。” 事实上,还有两本,因为看完了,连同书店的会员卡一起在宿舍里放着,如果不是沈爱突然生病,这两天应该会拿去还了。既然沈爱不能去还,那么就由她代劳吧,损失能小一点是一点。同时也是为了避免因为这两本书,再生什么事端。 当天傍晚天气晴好,陆檀认为此时适宜去还书。 下午放学后,杨澍到二班叫吴恙去吃饭,一进门就看见吴恙正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做思考状。 “晚上吃啥?”杨澍问。 “你上次不是说原来二食堂的老板在学校附近开了面馆嘛?去那吧。” 吴恙借了辆自行车,便和杨澍一起出去了。 自行车铃铛的响声一阵一阵的,由远及近传进耳朵里,陆檀听见后,以为是有车要过去,特意又往边上靠了靠。突然,一辆载着小巨人的大号自行车冲到她面前停住,那人问:“你去哪儿,我 们可以送你。” “你们?”陆檀看着杨澍疑惑的问。杨澍难道不是自己回家吃饭嘛?她想。 这时,另一辆自行车也冲到了自己面前,陆檀倒吸一口气,抓着袋子的手紧了紧,然后十分淡定的对面前的两个人说:“不用,我很快就到了。” “真不用?”杨澍问。 “确定以及肯定,不用。”陆檀坚定地回答。 吴恙看了一眼陆檀抱着的东西,什么话也没说,若有所思地跟着杨澍往前走了。 陆檀很快就到了书店,一进门就听见杨澍问吴恙:“恙哥,你来书店干嘛?买书?还是租书?” 吴恙笑看着陆檀说:“哦,还真不是来买书的,也不是来租书的。” 杨澍一转头也看见了陆檀:“哎?陆檀你是要来这啊。” “哦,寄错地方了,再见。”书也不是非要今天还,那就先去吃饭好了。 结果,很不巧,他们在面馆又碰了面,明明是她先离开的书店,他们竟然比她先到了面馆。 陆檀看见他们在本来是要走的,可偏偏这个时候陈月白来了。 陈月白操着重重的鼻音问:“都吃完了,这么快?” “还没吃,人太多,没地方,不太饿,不想等。” 陈月白往里看了一眼,人确实不少,但是位子还是有的,旁边坐的还是熟人。“你这个懒人好不容易出来吃一次,就等等呗,再说了又不是没地方。”说着,就拉着陆檀往里走。 陆檀一想也是,难得她一个人跑这么远来吃饭,要是就这么回去,就只能啃面包了。干嘛跟自己的胃过意不去呢。再说了,吴恙已经上交了那么多本了,这两本不至于还给拿走吧,两本书而已。虽然自己已经跟他说过没有了,如果他问起来,就说临时找到的不行吗?说这书是自己的不行吗?没什么不行的啊。这么想着,她已经跟着陈月白来到了熟人身边。 陆檀抢先坐到了杨澍边上,陈月白和已经坐定的二人打了声招呼,也不问陆檀吃什么,放下书包就朝着点餐口走了过去。 “陆檀,你这袋子里什么宝贝啊,神神秘秘的。”杨澍一脸好奇地问。 “不能让你看的东西呗。”吴恙阴阳怪气地回答。 “就你知道。” “我觉得我猜的没错。” “那你说是啥?” 吴恙朝着杨澍说了几个字,但是没出声音。 杨澍:“啥玩意?”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没有顾及当事人的感受。陆檀看出了吴恙的口型,他说的是“课外读物”。 听着吴恙那些阴阳怪气的话,陆檀想,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至于嘛。他们这样一来一去真的好像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既然他们正在吃饭,那现在正是帮沈爱还书的好时机。 她站起来,对着正在等餐的陈月白说:“小白,我那份打包,你帮我带回去。”不等陈月白答应,就拿着袋子往外走。 吴恙一把拽住了袋子,哗啦一声,袋子里的书掉了出来。 吴恙并没有想要拽开这个袋子,他只是想拉住陆檀让她先好好吃饭。 陆檀捡起书和会员卡,看着吴恙说:“你拿到的还不够吗?多两本少两本能怎么样。你不是想要吗?都给你。”陆檀把书丢在了吴恙的身上,“行了吗?” 这一次,陆檀是真的生气了。 看见陆檀愤然离开,吴恙追了出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解释。” “你没有必要跟我解释,你去跟沈爱解释吧。” “我就是想让你留下来吃饭,我不是故意拽那个袋子的。你看不出来吗,我……”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滚远点。” 吴恙回到面馆的时候,陈月白正拿着两份打包的面往外走。面馆门口,宋老师正扶着自行车站在陆檀面前,问着什么。苏月白走过去时听见陆檀说:“吃饭碰见的,吴恙不小心弄坏了我的东西,我跟我道歉来了。” 吴恙把早晚分两次拿到的“课外读物”统统上交到罗老师手里。至此,沈爱的课外读物,全军覆没。 杨絮团子们虽然不招人待见,但是体育课还是要去上的,毕竟对于高中生来说,体育课上一节少一节。未来的每一节体育课,都可能变成其他课…… 第十九章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吴恙从座位上站起来,喊道:“下节体育课,大家提前到操场集合。”说完便走出了教室。 这是自吴恙成为一名替补体育委员将近一年之后,第一次当差。他还记得他跑到宋老师面前说要当替补体育委员时,那份不拿下这份差事不罢休的决心。他想,每个月都要开大会,每周一都要升国旗,每一天都有课间操,他总有机会让自己站在她的前面,引起她的注意。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经过吴恙身边时勾住了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哎呀,这不是二班的替补体委吴恙嘛?”这人还故意将“替补”两个字拉长了音。 “滚开,我去上体育课,你跟着我干嘛?”吴恙没好气地说。 “我可没跟着你,我也是去上体育课的。”大个子说。 “你们班什么时候下节课改上体育了?” “老师们换一换课,很正常的啦。”随即大个子又换了个腔调。“不瞒您说,就是午休的时候才通知的。” 吴恙这才注意到周围确实有不少一班的同学正往操场的方向走去。他四下看了看,却没有看到她。 如果是一个月前,他能有机会和一班一起上一节体育课,并且还是以体委的身份,那他肯定要开心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爱恨交织”。 在面馆门口,他差一点就对她说出了心里话,她想说:“陆小猫,你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你啊。”可是陆檀却让她滚远点。她让他滚。这个字像是一桶带着冰碴的冷水,从头到,给他浇了个透心凉。从事情过去到现在,有一周多的时间。这段时间,他还没去过一班,也没和陆檀讲过一句话。有那么几次,他差点就习惯性地进去了,走到门口看到陆檀的背影才突然想起来,他们俩还冷战呢,虽然对方可能并不这么觉得。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都没有因为一个女孩子难过那么久。真是既伤自尊,又伤心。 午休结束后,陆檀陪沈爱去了趟洗手间,等她们来到操场的时候,大家已经陆续站好了队。 沈爱:“那不是二班嘛?嚯嚯嚯,吴恙这个替补可算是熬到个上场的机会了。话说,从我回来之后,还没见他串过班呢,他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学校最近纪律抓的严,现在到处刷存在感就是往枪口上撞。而且说不定已经被警告过了。” “你还是不了解我这个表弟,他要么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要么就是在憋什么整人的大招呢。再不然,我不在这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陆檀朝二班瞧了一眼,这一眼结结实实的撞进吴恙的眼睛里。瞬间对视后,两人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努力地当作没瞧见对方,就像他们这几天偶尔在学校里遇见时装作不认识对方一样。 陆檀没有对沈爱的猜测做出回应,她心里有自己的答案。她没办法告诉沈爱,确实如你所料,你不在这几天,发生了一些事情,那就是你的亲同桌,让你的亲表弟滚。 虽然,那是因为老宋正骑着自行车从对面过来。她明明知道他不是故意扯掉纸袋子的,她明明知道他只是追出来道歉的,她明明可以直接告诉她是宋老师来了,她干嘛要让人家滚呢。 体育课一如寄往的围着操场跑了两圈后,就开始自由活动。只要不离开指定区域,体育老师不太干涉大家以什么样的形式自由活动。 难得两个班一起上体育课,男生们很快组织了篮球友谊赛。女生们却不一样,她们大都只跟本班的同学在一起,三五成群,坐在一起聊天。 生活区与操场被两排高大的泡桐树隔开。最大的一棵,树干的周长就有三米多,枝条延伸出了六七米远。这里,有着三十一中最美的春天。 每年四月,淡紫色的泡桐花拥拥簇簇的挂在枝头上,陆檀扬起手臂,勉强能碰到距离地面最近的那条带花的枝桠。 三十一中的校门口,有几颗观赏性的桃树。桃花盛放的时候,小小的花瓣随着春风徐徐而落,有的落在长椅上,有的落在草地上,有的落在地上浮动的杨絮团子里,它们下落的时候,缓缓的,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声音。相比之下,泡桐花就显得不那么温柔了。它们总是整朵整朵往下掉。时常有从泡桐树下经过的人被落花砸中,虽不疼,但比起被桃花砸中,还是多了些滑稽感。 两排泡桐树之间是一段青灰色的石板路,路边树下有几把背对背的长椅。很多高三的学生会早早起来,到这里晨读。初升的太阳洒在美丽的小路上,想想都觉得美好,只可惜陆檀起不来,不太容易有机会领略这样的美。 体育课上,这里自然就成为了女孩子们休息聊天的好地方。 沈爱和陆檀坐在泡桐树下的长椅上,一个抬着头看着天空,一个低头瞅着地面,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沈爱的眼中,天空很蓝,被泡桐的枝桠分成了好几块,淡紫色的花很好看,突然一朵花从枝上脱离,朝着沈爱的脸砸了下来,她怨念道:“连朵花都欺负我啊,要是有本小说该多好,我的《那小子真帅》只看了一半。” 泡桐花从沈爱的脸上滑落到地上,滚落到陆檀面前。 “我们把花捡到一起吧,省的你总想你的小说。”陆檀看着地上的落花说。 “捡来干嘛啊?说的好像捡起来就能没烦恼了似的,还不如吃点好吃的。”正说着,沈爱看到不远处两个女同学正站起来,便问:“你们干啥去啊?” “小卖铺,去不去?”其中一个说。 沈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去去去,陆檀你去不去?” 陆檀摇摇头。 “帮你带点啥?”沈爱问。 “冰激凌,然后……再来两瓶水吧。” 陆檀捡起掉落在附近的泡桐花,将它们一层一层叠在了一起。 春风吹来一朵白云,云片很大,云层却不厚,太阳的光芒透过云层仍然耀眼。陆檀觉得脑袋里空空的,明明什么都没想,却仍旧高兴不起来。 此时,一颗球滚落到她面前,撞上了她堆叠在地上的矮矮的泡桐花墙,花墙倒了,球也停住了。 棕黄色的篮球停在了散落的淡紫色花堆中,这样的组合竟格外的有意境。 有人喊道:“陆檀,球丢过来。” “嚯嚯,你还认识一班的女同学呐。” “当然认识,我还知道刚才她旁边坐着咱表姐呢。” 一些和吴恙玩的好的同学都尊称沈爱一声表姐,有时候叫大表姐,有时候叫小表姐,有时候叫亲表姐,倒是显着比吴恙这个亲表弟还亲。 陆檀在体育运动方面天赋欠佳,体育考试都擦边过。这辈子碰过篮球的次数五个指头数得过来,其中还包括小时候她表哥不小心把球砸到她脑袋上那次。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演绎这个“丢过去”这个动作。她突然想起有一次吴恙和杨澍聊篮球时,吴恙说的话。他说:“不用脚踢篮球是对篮球最基本的尊重。”想到这,她把篮球捡了起来,举过头顶,正想认真的用手“丢”出去的时候,举过头顶的篮球被人拖住了。 陆檀抬眸,看见来人乌黑柔软的短发随风飞动,像是刚刚那朵被风吹来的云,轻盈柔软。他镜片后的眼眸干净黑亮,像是云层没有挡住的那道光。 吴恙单手向上一拖,球就到了他手上。短暂的对视,吴恙想了很多。 陆檀的眼神他总是看不懂,他觉得她的眼神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湖光太亮,反而看不清湖水的颜色。 他知道他选择来到她身边,事实上是喜欢再一次战胜了尊严。还没到放弃的时候,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怎么就能放弃呢。但不管他想说什么,这都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他也不想说谢谢,他从来没听过陈月白对陆檀说过谢谢。 吴恙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一朵泡桐花落了下来,砸中了陆檀的头,并卡在马尾上没掉下来。吴恙笑了下,很自然的伸出手,将那朵花从她的头发上拿了下来。 沈爱拿着零食回到操场,正看见这一幕。 “吴贱人,你干嘛来了?”沈爱把冰激凌和水递给陆檀,看着吴恙说道。 沈爱那眼神在提醒无恙,别打我们家陆檀主意,吴恙被看的有些心虚:“没干嘛,我就是来捡球的。” 远处有人大喊:“恙哥,嘛呢,快点把球拿回来。” 吴恙也不理那人,看着陆檀手里的水,思绪穿越回了军训时,那时候,陆檀给陈月白送过水。吴恙盯着矿泉水:“我渴了,水给我吧。” 陆檀愣了下,随后把两瓶水都给了吴恙,并说:“帮我给小白一瓶”。吴恙撇了撇嘴,把刚接住的那朵花给了陆檀,并说这是他的回礼。他拧开一瓶,喝着水,抱着球往球场走去。 沈爱不乐意了:“干嘛给他啊?连句谢谢都没有。” 陆檀想了一下,说道:“可能……这就是母性的光辉吧。” 因为喝着水,吴恙走的不快,他听见了这话,原本轻盈的步履瞬间踉跄了一下。 那时的吴恙根本不知道,这瓶水其实是陆檀特意买给他的,虽然她根本没想好该怎么给他。那时的吴恙也不知道,陆檀眼里的拿琢磨不透的湖光,有一部分来自对他默默的喜欢。 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男孩子们继续打球,女孩子们继续聊天。冰淇凌吃掉最后一口的时候, 陆檀不自觉的笑了笑。这个笑容被沈爱捕捉到了。 “你笑啥?” “我笑了吗?” “笑了啊。” “可能是冰淇凌吃的很开心吧。” 沈爱叹了口气,看了看陆檀,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球场,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最后一团杨絮不知道飘向了哪里,最后一朵泡桐花自由落了体,郁郁葱葱的绿色填满了泡桐树枝条间的缝隙,阳光透过树叶打下一片斑驳的阴影。春天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和夏天做了交接。 夏天的到来,也预示着高一的日子已经接近了尾声。 第二十章 校园里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和教室里吊扇呼哧呼哧转动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奏响了这个夏天的午后最动听的催眠曲。 陆檀是被一个和蛇有关的梦惊醒的。她慢慢从桌子上爬起来,呆呆地看着黑板上还没被擦掉的化学方程式,它们姿势怪异,像是一道道会动的催眠符。 她揉了揉眼睛,从书桌里拿出一包速溶咖啡,准备按照老办法,将咖啡直接倒进嘴巴里,再喝口水将它冲下去。她刚睡醒,身上的零件还不听使唤,和咖啡包装袋较了好半天的劲,都没能成功将其撕开。这时候,有个黑色的小东西从她眼前飞过,但具体飞过的是什么,又飞向了哪里,她没有过多地在意。 顺利的撕开咖啡包装后,她倒了一半在嘴巴里,正喝着水,一声尖叫打破了教室里的安静,也着实吓了陆檀一跳,被水呛到的陆檀咳的满脸通红,眼里都咳出了泪花。 那声穿透宁夏的尖叫,来自与她同排的女同学。缘由就是从陆檀眼前飞过去的那个黑色的小东西,落在了那女同学的头顶。她感觉到有东西落在头上,便用手摸了一下,这一摸就摸出来一声尖叫。 女同学应激反应将小东西狠狠地丢在地上,自己也惊慌失措地窜出去老远。小东西六脚朝天拼命挣扎,却怎么挣扎都翻不过来。 沈爱被吵醒,看了看被吓到一脸菜色的女同学,那女同学正往她脚底下看,沈爱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脚下,随机一脸嫌弃地说:“嗨,树牛啊,我当是什么吓人的东西呢。”说着她便稳准狠的将树牛捏了起来。 “你怕不怕?”沈爱捏着树牛身体的两侧,给陆檀看。 陆檀摇了摇头。 “原来刚才从我面前飞过去的就是这个小东西啊。小时候我哥哥捉来玩过。”陆檀摸了摸这小东西的触角和背部,“光滑细腻,就是这个手感没错。” 两人有说有笑的研究着枢纽,全然不顾树牛和被树牛吓到的女同学的感受。 一脸菜色的女同学看着这两人一虫,安全感快掉到了十八层地狱,生怕一个不小心,那个叫做树牛的东西就沈爱的手中逃脱,再一次朝她飞过来。直到确信树牛被从窗户放生,她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女同学的脸刚恢复血色没一会,又白了回去。因为旁边的两人送走了那只会飞的虫之后,又聊起了更恶心的虫。 沈爱:“这种级别的虫子,吴恙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吓我。” 陆檀:“那什么样的虫子够资格?” 沈爱做思考状:“腿多的,像是蜈蚣,蜘蛛,钱串子。还有恶心的,像是蟑螂。” 陆檀皱了皱眉头:“活的?” 沈爱:“有活的,有死的,不知道他从哪儿逮来的。” 陆檀:“啊?活的不咬人吗?” 沈爱立刻来了精神:“所以他也不是次次都成功。有一次他想抓一个什么虫子,那虫子椭圆形的,通体翠绿,身上的毛一块一块的排列的特别整齐,我记得那个毛色很特别,一块绿一块红,只有尖儿是黑色的。虽然长得挺新鲜的,但是让人看了特别恶心。关键是那毛是有毒,不能碰的。可是吴恙不知道啊,他徒手捏起了那个虫子,捏的时候不觉得,放下的时候他才发现大事不妙。据他自己说,碰到那个虫子的地方又痒又疼。他捉那个虫子是为了吓唬我的,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快给我笑死了。” 陆檀:“挺厉害啊,这也不怕,那也不怕的。我就不行,看见那些脚丫子多,跑的又快的,就整个人都不好了,要是看见蛇可能就完全不能动了。” 沈爱:“我也是有怕的东西的。我怕那种长长的,肉乎乎的虫子。我们初中有一种树,叫什么不知道,树叶树枝都盘在顶上,长的像把伞。你安安静静的看着它们的时候,会觉得这树还挺好看的,但是你不能使劲儿的撞它,因为你一撞,它就往下掉拉丝的虫子。有次我做室外卫生的时候,好奇那个伞下面长什么样子,我就想蹲到树底下看看,结果我刚蹲下去,吴贱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踹了那树一脚,丁零当啷的坠了一堆虫子下来,掉的我头上身上都是。我从那树下出来的时候都还拉着丝儿,给我气炸了。” 沈爱一边比划一边讲,画面感扑面而来。而刚刚那位女同学在听到浑身长刺的毒虫子的时候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陆檀我跟你说,吴恙这人不行,真的不行,就长得好看,学习还行,剩下的,哪哪儿都不行。” 陆檀心想,沈爱是个憋不住话的人,什么都想说一说,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还努力往回找吧,为了不让自己对吴恙产生好感,沈爱也是费劲了心思了。突然,陆檀好奇起来,她想,吴恙怕些什么呢? “你们聊什么呢?”吴恙嘴上叼着一根棒棒糖,手里还拿着一兜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哪阵风又给你吹过来了?”沈爱说。 “给您的生活加点糖来了呗。” 沈爱白了吴恙一样,同时伸手拿了一个草莓味的棒棒糖。 “陆檀你也挑一个。”吴恙说。 陆檀发现,吴恙从来不在人前叫他给自己取的绰号,她看了吴恙一眼,说道:“不用了,谢谢,我不爱吃糖。” “这平时可以不吃,今天得吃啊,今天可是六一儿童节。”吴恙说。 “你这超龄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过六一,今年怎么抽风想起过六一来了?”沈爱说。 “嗨,这不是在枯燥乏味的生活中找点乐趣嘛!陆檀你挑一个吧,就算不吃,看着心情也能好很多的。” 陆檀从袋子里拿着个荔枝口味的。 “你喜欢荔枝口味的啊,我喜欢可乐味的。” “就是随便拿了一个。” “要不你再多拿几个?” “不用了……” “哎,杨澍回家吃饭,怎么现在还没回来,午觉睡过了吧。”吴恙打断了陆檀即将说出口的谢谢。 她说一句:“不用了,谢谢。” 他再回一句:“谢啥,别客气。” 一来一去十个字,五分的疏离就变成了十分。他不喜欢听陆檀对他说谢谢。 周末,小姨一家来陆檀家里作客,两个表弟也跟了来,马思想一脸好奇地看陆檀写作业,像极了考试的时候身后站着看自己答题的监考老师。马品德像个小疯子一样在陆檀周围上蹿下跳,说他两句只能管两秒钟,他安静的时间还没她说话的时间长,她又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纪律委员组织纪律时的样子,而马品德像极了不服管的大家,这让陆檀有种寡不敌众的无力感。 她小姨夫时不时进来抓两个儿子,让他们别打扰姐姐学习,结果也是抓走了这个就溜了那个。陆檀她爸想得开,对她说:“学习不在这一时,这才高一,别学了,跟两个弟弟玩会儿。”她妈跟她小姨更想得开,两人只顾着看电视、嗑瓜子。那一刻,陆檀想学习的心情特别的强烈,奈何现实残忍,她只好放下心中执念,带着两个弟弟买冰激凌去了。 但不管怎么说,作业总还是要写。周日吃过午饭,陆檀就同大亲人和小亲人们告别,早早地回了学校。 陆檀从教学楼的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个人。一股被阳光晒过的被子的味道钻进鼻腔里。她抬起头,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吴恙的脸看着比平时苍白一些。汗水打湿了额头和鬓角的头发,眼神也不像往常那样流露着笑意。整个人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两片苍白的嘴唇有点发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只微张了张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留下了一个勉强而难看的笑容,踉跄着走进洗手间。 吴恙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头发几乎全湿了,校服也湿了大半,但是脸色似乎比刚刚好了一点。陆檀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来一包纸巾,递给吴恙。 他勉强笑了下,接过纸巾:“专程等我的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陆檀想,都这样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就是看你脸色不太好,怕你又晕倒了。这个,人不能,见死不救?”陆檀等吴恙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儿着急的,毕竟吴恙出现过晕倒的前科。这周末连高三都放了假,现在时间又早,她就没见到第三个人出现,更何况是能进男卫生间的男人。如果他再不出来,她可能就要萌生冲进去看看的想法了。 吴恙又笑了笑,说:“我要是再不出来,你不会打算冲进去救我吧。” 陆檀的心思被猜中,一时间有点恼,她白了吴恙一眼,说:“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一时半会死不了。” 陆檀想,既然人没事了,自己就没必要还站在这,于是转身要走。 “等等,别走,能不能帮我个忙?”他无力的斜靠在墙上,背着光,一圈儿金黄色的光晕打在他的周围,看着有点晃眼睛。 这是陆檀上高中以来,第一次串班。 她在吴恙描述的位置上找到了吴恙的两个包,正准备出去,突然听见一阵吱吱吱的声音。声音距离她很近。她寻着声音弯下了腰,在吴恙同桌的课桌里看见了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小白鼠趴在笼子上,也正看向她,无辜黑亮的眼神看着十分可爱。 吴恙说他暂时回不了班,难道是因为这只可爱的……小白鼠? 陆檀从二班出来时,楼道里空无一人,只剩下金灿灿的光照进空荡荡的楼道里。她推开一班的门,吴恙果然在。他趴在杨樹旁边的桌子上,把头埋进了臂弯里。这一年来杨澍一直没有同桌,这个位置像是特意为吴恙空出来的一样。 陆檀把吴恙的包轻轻的放在沈爱的桌子上,悄悄坐回自己的位置。身后突然传来吴恙声音:“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来写作业。”陆檀说。 除此以外,她还能来干嘛? 按照常理,陆檀似乎应该反问一句你呢?但吴恙觉得她不会问,所以干脆主动交代了起来:“今天忘记拿宿舍钥匙,想来班里碰碰运气。看到门开着,以为自己还挺幸运的,可没想到……但现在看来也不算很倒霉,这不是遇上你难得早来一次么?顺便给您提供了一次散发母性光辉的机会。” 这个人还记仇了,陆檀扯了扯嘴角,说道:“谁跟你说我难得早来的?” 吴恙就在等着她这句话,很快说道:“我当然知道啊,因为我这个学期,每周日都来的很早。” 陆檀继续做题,不再理他。 吴恙也没再说话,拿过自己的包,拿了件t恤出去了。 吴恙换好衣服回来后,直接坐到了陆檀旁边,往她桌子上看了看,说:“是不是看不下去?” “不关你的事。” “嗯,我出去之前你就在做这道题,现在还是这道题,我不相信你是因为不会。” “我就是不会,不行么?” “哦,你不会啊,刚好我会,我来给你讲讲。” “要不让小白鼠也听听?” “原来你都知道了。”听到小白鼠三个字吴恙立刻乖乖坐好,拿出了和陆檀一样的数学卷子,这套题他刚好也没做呢。 同时,陆檀把数学卷子扔到了一边,又拿出英语卷子来做。 “怎么不做数学了?” “我想做英语。” 旁边坐着这个大活人,她实在没办法心无旁鹫的学习。好在英语卷子基本上都是选择题,不至于让别人问自己是不是学不下去这样的话。 陆檀正心猿意马地写英语卷子,一根细长的食指突然伸了出来,指着她刚刚答的一道题说:“这个题你选错了,这个题答案这么明显你都写错,你确实学不下去吧。” “嗯,我不太习惯有不熟的人坐我旁边,而且还对我的卷子指指点点。我觉得你离我远点我就能学下去了。” “原来,我这么有存在感啊。” “……”他怎么这么不会找重点? “你想你高考的时候也不能确定你旁边坐着谁,万一高考的时候我坐你旁边,你难道还不答题了嘛?你说是吧!或者我们换个思路也行,学不下去,咱们可以探讨一下学习方法,比如你语文那么好,怎么学的,比如我物理学的不错,我可以传授一点经验给你。” “我没什么学习方法,也不需要你传授学物理的经验。” “那我们聊聊其他的也行。比如……” “你说你每周日都来这么早,就是找人来聊天的?” “当然不是,我来这么早当然是来学习的,我学习很努力的,因为我想每次考试都能进年级前三,我想留在这里上高中,想和你们一起毕业。当然学不下去的时候我也不勉强自己,比如现在。”吴恙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几秒钟才呼出二氧化碳,他问陆檀:“你是不是没跟小爱说,她的书是我送到罗老师那里的?” “她没问而已。” “嗯?” “她没问过,我也不会主动供出别人来,何况你是为了她好。” “那天在面馆,我不是故意扯那个袋子的,我只是……但是后来……总之,对不起。” “没关系,那天我也不对。”陆檀觉得她还是应该解释一下。“宋老师突然过来了,我怕他误会,情急之下才说了难听的话。” 教室里有了短暂的沉默,他们都不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 当时的吴恙特别想对陆檀说,老宋并没有误会什么,我确实是喜欢你的。 “我怕老鼠这个事情可是我的秘密,你可别跟别人讲。”吴恙为了转移话题说道。“我这一世英明啊,高一还没结束,就已经折的差不多了。小爱是不是给你讲了不少我捉弄她的事情?” “还好吧。” “她一定只讲了我捉弄她的部分,没怎么提她的反击。我跟你说,沈爱也没少捉弄我。她把我最喜欢的赛车仍进没冲掉的马桶里,趁我睡觉在我脸上画王八,把我表演节目要穿的白衬衫画的乱七八糟。她可是一点都不甘示弱的。初中的时候,我拿吊死鬼整过小爱,她最怕那种虫子了,当时给她气坏了。后来,她偷偷的买了只小白鼠。我去我姥姥家写作业的时候,她说给我洗了桃子,结果却把白鼠给了我,我一抓就感觉不对劲,立刻就扔了。小白鼠差点让我给摔死。我现在看见鼠类就觉得自己当初抓住老鼠的那只手是麻的。” 说着,吴恙又甩了甩左手。 陆檀想起来,他刚刚左边的袖子湿了一大片,大概是想用水冲掉不适感。 吴恙接着说:“那是她把我整的最惨的一次。” “有时候对某种东西的恐惧就像渴了想喝水,饿了想吃饭一样,是本能。每个人都有让自己害怕的东西。比如,我妈怕猫,连猫叫都听不得,一听见猫叫就起一身鸡皮疙瘩,看见活的猫就浑身痒,像是猫身上的每一根毛都在给她挠痒痒。我还和我爸背着我妈讨论过,我们都觉得她上辈子十有八九是个母老鼠,所以这辈子本能怕猫。”说到这,陆檀都没发觉自己在笑。 陆檀从来没对吴恙说过这么多话,还提到了她的父母,听起来是很幸福的一家人。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自己手中不停转动的笔,好像是在和笔讲话。 吴恙看着她的侧脸,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侧脸。 他问她:“陆小猫,那你最怕什么?” 她答他:“吴恙,你别这么叫我。” 他又问:“那你到底怕什么?” 她再答:“蛇。” 第二十一章 “南方的小桔灯,你好!我是来自北方的小桔灯。最近和身边的人聊天,聊到了关于“怕什么”这个话题。我跟一个人说,我是怕蛇的。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和我关系近一些的人都知道。想到我还没有给你说过,所以这次我的回信中,就说一说吧。 小时候,我父母带着我去秋游。我们去了郊外的一个野公园。我记得那里有很多五颜六色的野花开得很好看。大人们准备野餐的东西时,我就蹲在不远处一个花坛旁,看着一只小蜜蜂,在花丛中,飞到西来,飞到东。看着看着突然发现草丛中有一抹不一样的绿色,那绿色盘成一个圆,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油亮亮的光。更特别的是,那绿色上还规律的盘布着黑色和红色的花纹。待我反应过来那是一条蛇之后,我的寒毛都立了起来。我想转身跑掉,结果刚一转身就看见前面两三步远的地方横着另一条蛇。它通体黑色,比刚才那条粗很多。它吐着它鲜红的舌头,也在看着我。 在那个还不完全理解死亡的年纪,我觉得自己要死掉了。如果我死掉了姥姥就再也看不到我了,她会伤心的哭鼻子,就像姥姥有时会看着我姥爷的照片,偷偷哭鼻子一样。想到这,我哇的一声就哭了。 我爸听见哭声,立刻跑了过来。之后,他明白了我为什么哭泣。 然后,他开始跟那条黑色的蛇讲话:“我女儿怕你,不敢过来,麻烦你挪一挪,让我过去把她抱过来好不好?” 不知道那蛇是听懂了人话,还是觉得我的哭声太吵,竟然真的就吐着舌头爬进了草丛里。秋游也因为我死活要去找姥姥而不了了之。 后来我才知道,我爸爸也怕蛇的。我问他为什么敢和蛇说话,他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我还问他那蛇爬哪儿去了,他说蛇也怕我们,蛇也想回家。 这些年,我不常看见蛇,我想即便我看见了,应该也不会再怕到哭鼻子了。但是在我的噩梦里,蛇是常客。它们会把自己盘成一个圆,在我面前悠哉悠哉地列队而过。突然其中一条就脱离队伍,变了身形,张嘴吐舌,朝着我冲过来。然后我就会惊醒了,立刻发现,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后我通常不敢动,身体要僵硬好半天,才敢把自己缩成一团,躲进被子里。好像只要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就可以不被任何人或事伤害,那样,就没什么能让我害怕了。 不过还好,这样的噩梦不常出现……” 陆檀的信刚封好,周五最后一节课就在下课铃声中宣告结束。等她做完了值日,准备锁门回家的时候,有人叫住了她。但叫的不是陆檀,而是陆小猫。 陆檀转过头,看着那人:“吴恙,我说过了,你别这么叫我。” “名字就是个代号,你知道我是在叫你就行了,况且这名字很好听啊你不觉得吗?” 吴恙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你怎么还没走?” “今天我值日啊,和你一样,要负责锁门。” 二班周五的值日组长陆檀是认识的,上周五还看见她锁门。不知道今天怎么换成了吴恙。不过想想,值日组调整一下也确实没什么好奇怪的。 吴恙接着说:“等我一下,我也马上好了。” 陆檀赶忙说:“我要先回宿舍一趟,你先走吧。”说完,不等吴恙回答,就往教学楼外面走去。 陆檀打开宿舍的门,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她以为过了很久,可实际上才过了两分钟。于是她打开自己的储物柜,翻翻这里,动动那里,关上柜门,又扫了扫地。这也才又过去了五分钟。陆檀坐回床上,叹了口气,看着秒针顺时针转了三圈才锁门离开。 她想,吴恙应该已经走了吧。 她出了宿舍,朝小卖铺走去,打算买个冰激凌,用吃来打发等公交车的时间。小卖铺的老板娘一边找零钱给她一边打电话:“嫂子,我跟你说,一楼就是可能会有老鼠,要不养只猫吧。” 这简单的一句话,让陆檀想起了吓到吴恙的那只小白鼠。 那只把吴恙吓到身体僵硬,脸色苍白的小白鼠是他的同桌买来送人,临时放在教室里的。小白鼠关在笼子里,本来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结果偏偏被怕老鼠的吴恙看见了。 吴恙同桌回来后听说吴恙怕老鼠,怎么也不信,毕竟又不是灰头土脸的过街老鼠。这只小白鼠有着雪白绒毛,亮晶晶的小眼睛,该是人见人爱才对,怎么会有人怕呢? 吴恙同桌抱着装老鼠笼子的纸袋子路过一班后门的时候,还不忘探着身子跟在一班躲老鼠的吴恙说:“我送走了啊,你可以回班了。” 吴恙看着他手里的袋子,仿佛每一根寒毛都跟着戒备了起来。 已经了解事情经过的沈爱见状立刻起身,瞪着眼睛把后门拍上了,震的那老师们用来窥视教室情况的玻璃颤了好几颤。 一人一鼠还有一堆的恐惧通通被这位护着弟弟的姐姐关在了门外。 吴恙坐在他的专座上,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遍喃喃自语道:“将来恐怕得养只猫。” 生活区和操场之间的那些树上的花已随着夏天的到来而凋谢,换上了一身绿衫,随着夏天温热的微风摇曳。夕阳照进空荡荡的操场,操场上只有几张陌生的脸在打篮球。突然一张陌生的脸看向她这边喊道:“你们高一不是放假了吗?怎么还没走啊?” 陆檀愣了愣,疑惑地看了看那个朝着她喊话的陌生人,确定不认识。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我今天值日,晚了点,这就走了。” 陆檀猛一回头,吴恙正笑着朝着她挑了挑眉,耸了耸肩,说了句:“学长,再见。” 那陌生人给了他们一个了然的笑,朝着他们挥了挥手。然后看着吴恙拉着那个女孩子又往生活区走了过去。 “你没买我的份啊?那再去买一次。”吴恙说。 陆檀试图抽回自己被吴恙拽着的手臂,但她失败了。她皱着眉说:“你不是应该走了吗?” “嗯,应该走,但实际没走。因为我猜有人是为了躲着我才找借口回趟宿舍的,看来我没猜错嘛?这么不想看见我,这么讨厌我啊?” “你猜的不对,我一没躲着你,二没说过我讨厌你。” “那你证明一下,请我吃个冰激凌。”说着,他们到了小卖铺,吴恙对老板娘说:“老板娘,我要和她一样的冰激凌。” 老板娘还记得陆檀,也记得陆檀要的是哪一款,她拿了同款冰激凌给吴恙的同时报上了冰激凌的价格。 “陆小猫。” “干嘛?”陆檀本能的应了声。 “掏钱。” 陆檀朝着吴恙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付了钱。 老板娘看向吴恙,瘪着嘴,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怎么还让女孩子请客?”然后从陆檀手里接过了钱。 “你说你没躲着我,那你回去是拿什么东西了吗?” 陆檀没好气的说:“不然还能干嘛?”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没人教过你不能打探别人隐私吗?” “那如果跟我有关系的话,是不是就不属于你的隐私了?” “放心,不会跟你有关系的。” “啧,我还是觉得你是想躲我,不对,你确实是在躲着我。” “我躲你干嘛?” “你是让我猜一猜你为什么躲着我?” “冰激凌也堵不上嘴嘛?” “那除非你能说出来你去拿什么,不然我就是认为你躲着我。” “我去拿信,今天要寄出去。”说完,陆檀摸了摸校服的口袋。糟了,信呢? “不会是这封信吧?” “还给我。” “那看来就是去拿着封了啊。” “让你还给我。” “你先回答我问题。” “是。” “你骗人。” “我骗你干嘛?” “谁知道你骗我干嘛?这封信是我在你们班门口捡到的。” “你炸我。” “是你先骗我的。再说了,我有那么可怕嘛。” “你倒是没那么可怕,可是您的母亲还挺可怕的。我可不想因为被误会和你有什么违背校规的关系被请家长。”说完,她就朝着校门口走去。 话说出来,陆檀就后悔,她发现自己总是对吴恙说一些伤人的话,说完就后悔,可是下一次还会再说,她觉得自己真欠揍。 吴恙大步流星地追上去,他拉住陆檀,问她:“信你不要了?” “不要了。”这次陆檀甩开了吴恙的手,头也不回的说,“送你了。” “哦,那我要读给全班同学听。” 果然,陆檀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吴恙。 吴恙也看着她。 一个是带着怒气,一个是带着笑意。 吴恙笑着低下头,看了看那个信封,然后开始念信封上的字。念完后看着陆檀说:“你的笔名叫北方的小桔灯啊?”他看见陆檀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说:“废话,上面不是都写着吗?”于是他接着说:“你的字很好看,高二高三的新书你帮我写名字行不行?你答应我就还给你。” 陆檀刚想说话,又被吴恙打断了。 吴恙说:“我想再加个条件,你以后别躲着我行不行?我想跟你和平相处,每次我觉得咱们能和平相处的时候,你就莫名其妙的开始不待见我。我身心脆弱,经不起折腾啊。” 吴恙觉得如果他的条件对方一下子就同意了,自己便有点亏了,于是立马试着加了条件而且是个他想说了很久的条件。 陆檀冷冷地说:“随便你念给谁听吧。”说完,继续往校门口走了。 陆檀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吴恙觉得她是真的生气了。于是赶紧跟上去,把信封塞进了陆檀的手里。 “别生气,别生气。我没走,就是想把你掉的东西给你的,我刚在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这封信陆檀自然不想被吴恙看到里面的内容,她拿着信,什么也没说,依然往门口走。 “初中的时候,我身边很多人都交过笔友,但是大都没写过两次就都不写了,像你这样一直联系到高中的,真的挺少的。我看还是外地的地址,看名字,对方也是个女孩子吧。” “关你屁……你要想和平相处,最好的办法就是躲我远点。” “虽然距离产生美,但是距离太远,就谈不上美了啊。”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校门口的邮筒旁,陆檀将信投进去,才算是松了口气,她一度担心,吴恙又会突然发神精趁她不备,把信抢走。 陆檀吃完最后一口冰激凌,将不能吃的部分投进了公交站旁的垃圾桶。然后,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会出现公交车的方向,理也不理吴恙。 她想起有一天,小白说过的话。他故作老成的说:“这个世界上极少有平白无故的接近,大都是带着些目的的,只是目的不同罢了。其实莫名其妙的胡搅蛮缠有时候也是这个道理。” 心细如小白,他一定是也察觉到了什么。连沈爱这种粗线条的心思都感觉到了吴恙的不寻常,何况小白呢。那吴恙平白无故的接近和莫名其妙的胡搅蛮缠目的是喜欢自己? 又或者,他是从自己这里察觉到的。 吴恙想要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该说点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嘴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笨过。 “你周日还早来嘛?” “不知道,看情况吧。我的车来了,你也早点回家,注意安全。”说话间,车子已经停在了站台上。 公交车在吴恙有些失落的眼神中开远了。 第二十二章 周日,吴恙和往常一样,午饭后就来到了学校。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下车后没有立刻走进校门,而是在门口东张西望地转了两圈,像是在等什么人。就在他打算进校门的时候,陆檀从对面的餐馆里走了出来。 吴恙的笑容在看到陆檀身后的陈月白时僵住了,但很快他又变得很疑惑。因为陈月白拉着另外一个女孩子的手,正开心地聊着什么。三个人中,陆檀显得有些多余,像极了在大白天也显得格外刺眼的电灯泡。 陈月白冲着吴恙挥了挥手,又对陆檀说了像是暂别的话,就拉着女孩离开了。 陆檀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向校门口走了过去。她走过吴恙身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吴恙直接跟了上去。 “那个女孩子是陈月白女朋友吗?” 陆檀没看他,只是稍微放忙了脚步,她回了个“嗯”。 “你看起来有点失落。” “你看起来有点高兴。” “可能有那么一点,那你是不是觉得失落了?” 陆檀看了眼吴恙:“所以你是看我失落你很高兴?” “当然不是。你不是喜欢陈月白吗?” “喜欢啊,我们全家都喜欢小白。” “你知道我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我们很纯洁的男女关系好嘛。” “都男女关系了,还纯洁?”吴恙小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 “没什么。”说着吴恙跟着陆檀进了一班。 “你们班今天也有小白鼠吗?” “没……没有吧,你别吓我。” “那你来我们班干嘛?” “我觉得在你们班的学习效率比在我们班高。” 陆檀无语的哼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既收到了鄙视又收到了默许的吴恙,自觉地坐到自己的专座上,得意地拿出卷子和笔,还有两个红彤彤的苹果。小一点的那个自己留下了,大一点的放到了陆檀的桌子上。 “这个苹果很好吃,已经洗过了。” “不用了,谢谢。” “你不是请我吃冰激凌来着嘛,那我不能白吃啊,还有你不用总跟我说谢谢,太见外了。” “随便你吧。” “我还是觉得你有点失落,或者不是失落,就是看起来不是很开心。方不方便跟我说说为什么?” 吴恙已经做好了陆檀回复“不方便”的准备。 陆檀停下转动的笔,盯着笔尖儿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她问道:“你觉得,小白会选文科还是理科?” 陆檀的问题让吴恙疑惑,他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转到了这里。 “理科吧。他好像很喜欢理科。”吴恙说。“你这么问,难道他要报文科?然后你是因为他要报文科不开心?他报文科你应该开心才对吧。” 陆檀没有回答吴恙的问题,而是问道:“如果是你,你会为了喜欢的女孩子放弃梦想吗?” “虽然不一定是梦想,但是我知道我会。”吴恙的回答干脆而自信,这让陆檀觉得他仿佛已经做过了这样的决定。 “那你呢?你会为了喜欢的男孩子做同样的决定吗?” “我不知道。” “陈月白是要为了刚才那个女孩子放弃学理科?”吴恙继续问道。 陆檀发现她能回答的仍然是那四个字:“我不知道。” “如果是的话,那真的太遗憾了,考试上我还没赢过陈月白呢。” 陆檀没再回答,而是摊开了卷子,写了起来。 吴恙觉得自己像是被陆檀传染了一样,感到一阵失落,又或者不是失落,只是开心不起来。于是他决定要改变一下气氛。 吴恙咬了一口苹果,凑过去看陆檀正在写什么卷子。只见陆檀紧紧的攥着笔,仿佛要把笔杆捏碎一般,她隐忍着心中的怒火对吴恙说:“麻烦你不要在别人的耳边吃苹果,还有,请你立刻离开我们班,不然我不介意做一个打小报告的人。” 风和日丽的一天,三十一中高三的学子们,迎来了离校的日子。 上午的第二节课是高三年级的告别班会。下课铃打响后,高一和高二的学生们已经在教学楼正门的两侧整整齐齐地站好就位。每隔两个班的距离就会有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用烫金的大字写着高考的祝福语。分别是:自信应考,三一最棒;金榜题名,前途无量;青春无悔,初心不忘。 高三的学生们也按照班级列队,由班主任带队逐次走出教学楼,接受师弟师妹们的祝福。 当高三一班的班主任带领高三一班的学生走出来后,立刻有人喊道:“祝师兄师姐们……”紧接着,高一和高二的学生们便齐声高喊横幅上的祝福语:“自信应考,三一最棒;金榜题名,前途无量;青春无悔,初心不忘……”直到高三一班的同学们一一从每一条祝福语下面走过。 接下来便是高三二班,依次类推。当对高三年级所有班级都送出祝福之后,三个年级还会齐声唱响那首《我的未来不是梦》。 这是一场特殊的欢送仪式。参与仪式的每个高三学生都是在与自己的高中生活告别。负责这场仪式的老师觉得反复的彩排会让这场告别显得很随便,因此彩排的时候,只是高一高二各班派出几个学生代表走个位,以及高三的班主任作为本班代表控制通过的节奏。始终不会有全员的彩排。 欢送仪式开始之前,除了曾经参加过送别会的复读学生,其他同学们似乎感觉不到什么。但当他们看见学弟学妹们整整齐齐的列队等候他们的时候,当他们在祝福声中走过祝福语的时候,有人笑了,有人哭了,有人笑着笑着就哭了。 这是一场有准备却又永远无法准备到位的离别。歌声结束的时候,他们就和高中生活正式告别了。 吴恙并没有在欢送的队伍中,他依旧担任了摄影师的角色。活动结束后的第一次串班,他十分感慨地对杨澍以及前桌的两个背影说:“太遗憾了,等到咱们被欢送的时候,我就只能站在队伍里,不能帮大家拍照了。” 当时的他们都没有想到,吴恙并没能参加那场属于他们这一届的欢送会,甚至连高二那年的欢送会,他都没能继续担任摄影师,记录下那年毕业生的风采。 “我跟你说我这一个月都快憋疯了,急需召见一下你们来填满我无聊的生活。”沈爱嚼着苹果说。 电话另一头的人把听筒拿的老远,以便于降低咀嚼苹果的声音给自己带来的崩溃感。 “陆檀,出来玩呗,出来玩呗。”沈爱不依不饶地说。 “你刚做完手术不好好休息,瞎折腾什么啊?” “陆檀姐姐,我都做完手术一个多月了好吧。” “有吗?”陆檀捂住听筒,问正在打游戏的陈月白。陈月白点点头,看着电脑屏幕说了个“有”。 为了不影响后续的学习,暑假刚开始,沈爱就去把阑尾割掉了,出院之后陆檀还和陈月白去看望了她。沈爱父母一听说陈月白是常年位居年级第一,比吴恙还厉害的学霸,没少拉着陈月白问他怎么学习,都上哪些补习班,甚至一日三餐吃点什么都不想放过。所以陆檀肯定陈月白对那次探病记忆犹新。 “你说什么呢?我没听清。” “你先别吃苹果了,声音太难听了。” “事儿多。到底出不出来啊?” “就咱俩吗?” “当然人越多越热闹啊,吴恙啊,杨澍啊,都叫上,你也可以叫上班长,我妈整天让我多跟人家学习。” “什么时候啊?” “就明天呗,省的你又要反悔。咱们先去游乐场,然后去野餐。要是能玩到晚上就去吃烧烤。” “我是吸血魔兽大王,哈哈哈哈……”一个陌生的男童声音从听筒那边传过来,吓的沈爱把苹果都扔掉了。 “陆檀,你那边什么情况?” “没头脑,别抢我电话。”陆檀夺过电话:“我表弟们在。行,我去。小白我回头问问。” 沈爱挂掉电话的时候,那边又传来刚刚的男童的声音:“你去干嘛?我也要去,带我去。” 晚上入睡前,陆檀的手机提示她有信息,她打开手机,上面写着:“陆小猫,明天见。” 翌日,天气晴好,宜郊游。 沈爱到达约定地点后,陆檀一行人已经到了。除了沈爱提到过的陈月白以外,还有一大两小三个沈爱不认识的男人。她看向陆檀,示意她介绍一下。 陆檀是为了躲清静才答应沈爱出来玩的,没想到马思想吵吵闹闹不让她走,马品德两眼放光的堵住了去路。带了一个就不能扔下另一个,她和陈月白一人带一个问题倒是也不大。这时正赶上她舅妈来她家,见他们要出门,就给陆檀表哥打了电话:“从放假到现在吃了睡,睡了吃,要么就是打游戏,养你还不如养条狗。赶紧来你大姑家。” 陆檀本来以为送他们到了游乐场,单嘉硕就会打道回府继续宅,谁知道她表哥竟然要留下来跟他们一起玩。 陆檀指着陈月白说:“这个你认识。”接着她一脸愁容地介绍另外三个:“这个最高的我表哥单嘉硕,是今天的保姆加司机。” “你好,我是陆檀表哥,听陆檀说,你很照顾她,麻烦你了。” “哎呦,表哥好,表哥好,陆檀也很照顾我。”沈爱说道。 陆檀继续介绍道:“这俩是我的双胞胎表弟。圆脸的是哥哥马思想,长脸的是弟弟马品德。”然后她拍了拍双胞胎的肩膀,让他俩和沈爱打招呼。 马品德是个不怯场的小孩,让他打招呼就像是打开了他身上的开关。他立刻挥舞着手臂在空气中比划了两下,并在陆檀和沈爱中间摆了个造型:“我是吸血魔兽大王,今天的任务是保护公主。那么你们两个谁需要我的保护?” “哎呀,你好可爱呀,昨天电话就是你接的吧。”说着,沈爱摸了摸马品德的头。 “啊,你……你……竟敢摸吸血魔兽大王的脑袋。”然后整个人疯了一样的围着这群人耍起了一套不知出自哪个门派的乱拳。 另一个小孩就没这么放的开了,他一直拽着陆檀的胳膊,抿着嘴不说话。 “这双胞胎长的不是特别像,性格也差的挺多啊。” “一个太安静,一个太闹腾,要给他们爸妈愁死了。” “对了,你们几个人?”单嘉硕问道。“确定好人数,我先去买票。今天我请你们玩。” “算上我两个。那我们就不客气,先谢谢表哥了哈。”沈爱说道。 单嘉硕走后,沈爱悄悄地对陆檀说:“你表哥挺帅的啊,他的声音也挺好听的,就是和年纪不太符合的样子。” 陆檀知道沈爱憋不住话,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说,你表哥声音好老啊,所以才有了前面的铺垫。她也悄悄地对沈爱说:“所以他有个外号,叫单大爷。我给取的。另外,双胞胎的名字合起来是思想品德,是因为我小姨以前教过思想品德,他们也有外号,没头脑和不高兴是我小姨给取的。” “你们家人可太会取名字了。” “你们昨天不是说三个人吗?怎么变两个了?”陆檀问。 “杨澍有事来不了。”沈爱说。“吴恙一会儿到。本来我不想叫上他,结果这货从我奶奶那里知道我要出去玩了,非要跟来。” 陈月白拖着马品德走到她们面前,朝她们身后抬了抬下巴,说道:“吴恙来了。” 吴恙一身休闲装扮,头戴鸭舌帽,背着双肩背,胸前还挎着一部相机,看起来确实像个来旅游的人。 第二十三章 陈月白见单嘉硕半天还没回来,便打算到售票处去看看。沈爱不好意思干等着,于是也跟了过去。最后,集合的地方就剩下陆檀和吴恙带着两个孩子。 吴恙敲了下陆檀的脑袋:“看见我的信息没?” 陆檀想躲可是没躲开。马思想像是被涂了胶水一样,粘在她身上一动不动,闪躲起来十分不灵活。白白挨了吴恙一下,她皱着眉头说:“早上才看见的。” “看见也不回一下。” “没这个必要吧。不高兴,你这么粘着我不热吗?没头脑,别转圈了,你不晕我都晕了。” 吴恙蹲下来,问一直紧紧粘着陆檀的小男孩:“你好像很害羞,跟我玩会儿?” 无论吴恙怎么问,不高兴就是不说话。偶尔躲在陆檀身后偷偷看一眼吴恙,当他发现吴恙也在看他时又立刻收回了目光,腼腆的简直像个小姑娘。 倒是没头脑表现出对吴恙很感兴趣的样子,时不时就来挑逗吴恙,一会儿敲敲手,一会儿拽拽衣服,好像摆在他眼前的不是个大活人,而是一块值得研究的宝藏。吴恙也不闲着,见陆檀和不高兴都不太想说话,他就陪没头脑玩了起来,你拍我一下,我也拍你一下,你拽我的衣服,我也拽拽你的。一来二去,两人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我是吸血魔兽大王,看我的夜魔飞袭。吴恙哥哥你扮演谁?” “我是青学网球队的队长手冢国光。” “那你有什么技能吗?” “技能啊?那就零式削球吧。” 这时候移动的玩具车从他们面前经过,没头脑指着那个车对陆檀说:“陆檀姐姐,我想要那个吹泡泡的。” 陆檀拖着不高兴还没走到玩具车跟前,吴恙已经买好了,而且买了两个。 一个给了没头脑,另一个用来诱惑不高兴,小孩子大多是经不起诱惑的,而且不高兴看自己亲弟弟和吴恙玩的那么好,心早就痒痒了。 没玩一会儿,没头脑又看上了吴恙挂在身上的相机,死乞白赖要学怎么拍照,不管陆檀怎么明示暗示那是个很贵重的东西,不可以随便要来玩,他都当作看不见。 吴恙倒是不介意,见没头脑想玩,就把相机摘下来,递给了他。 “没头脑,快把相机还给哥哥。弄坏了你有钱赔吗?”陆檀严肃的说。 没头脑虽然长的像没头脑,但是却是个很有头脑的小孩。他想了下,说道:“如果坏了的话,就陆檀姐姐替我赔吧,等我长大了赚钱,我再还给你。” 这话把吴恙和陆檀都逗笑了。 “你想的还挺美,自己弄坏自己赔。”陆檀说。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教教你怎么拍照吧。”吴恙从没头脑手中接过相机,又问不高兴:“哥哥也教你拍照好不好?” 不高兴看了看吴恙的相机,腼腆地点了点头。 吴恙告诉他们相机应该怎么拿,按下哪个按钮可以拍照,教得十分认真。 “我学会啦,我要给你们拍照,吴恙哥哥,你跟陆檀姐姐站一起,我给你们拍照。”没头脑兴奋地说。 吴恙立刻站到了陆檀旁边摆出各种搞怪的姿势。而陆檀始终保持一个姿势站着,连表情都没有换上一换。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游客正在雕塑旁拍照留念。 胡乱拍了几张之后,没头脑看见去买票的三个人回来了,便对拍照失去了兴趣。他将相机给了不高兴,并对他说:“哥哥你也想玩吧,给你玩吧。”说完,就朝着那三个人跑了过去。 没头脑丢相机的动作十分随意,陆檀的心都跟着相机颤了一下,幸好不高兴稳稳地接住了。 “一会儿进去,你们玩你们的,我找地方帮你们看包。”单嘉硕对大家说。 “嘉硕哥不一起玩吗?”吴恙不明所以地问。 陆檀和陈月白明了地对视了一眼。陈月白说:“不用管他,他岁数大了,对游乐场不感兴趣,我们玩我们的就行。” “不高兴,把相机还给吴恙哥哥,姐姐带你去坐小火车。”陆檀说。 不高兴看了看相机又看了看陆檀,依依不舍的把相机递给了吴恙。 吴恙蹲下来说:“你是不是不想玩小火车?” 不高兴抿着嘴巴,点点头。 吴恙:“那你是不是想拍照?” 不高兴继续点头。 单嘉硕也蹲下来:“呦,今天是怎么了,以前也没见你对拍照感兴趣啊。” 吴恙想了想说:“嘉硕哥,我把相机留给你,你可以带着他拍照。” 单嘉硕叹了口气说道:“那行,难得这个小孩儿这么想干一件事儿。” 大家都去玩儿了,留下马思想在亭子下面研究相机,单嘉硕陪着他。 不远处,没头脑开心地在一片空地上撒欢,像他大多数的时候那样。不管在哪里,他都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来做,而且不止一件两件,随便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在他眼里都仿佛能成为天下最有意思的事情,而且他不光能让自己笑,还感染身边的人。 不高兴很想拍下没头脑开心跑跳的样子,可是他拍照的速度太慢,等他准备好,没头脑已经飞奔出镜头。他只好放弃他,转而去拍别的人。 吴恙看着奔跑着的没头脑笑得很开心,陆檀盯着笑得很开心的吴恙笑得很温柔。不高兴觉得他们两个笑得都很好看,于是他用相机拍下了这一幕,刚拍完,吴恙突然回了头,陆檀立刻收起了笑容,低下了头。这一切都被单嘉硕看在了眼里。 第一场结束之后,一行人在游乐场旁边的公园里,开启了野餐模式。 玩了一个上午,大家都饿了。没头脑说:“我的肚子都要饿扁了。” 补充了能量之后,他们一边休息,一边聊天。 沈爱:“你们放假都干嘛了?” 吴恙:“补习。” 沈爱:“哎呀,我没问你。” 单嘉硕:“放假前三天,吃饭、睡觉、打游戏、被爱;剩下的日子,吃饭、睡觉、打游戏、被骂。” 沈爱:“嗬,大学生的假期真堕落。陆檀你别东张西望的,我保证这没有蛇,你从实招来你都干啥了?” 陆檀:“哦,我也没干啥,也就是看书、学习、答疑。” 这一个多月以来,时常有人跟她探讨问题,有时候只是问这个语法题为什么选C不选A,问这句古诗的下一句是什么等等,陆檀也经常答非所问地告诉他选C的正确概率比选A高,下一句请查看语文书第几页第几段第几行。 很多年以后她回想起来这个暑假,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不是吴恙那些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而是那么小的手机屏幕,那么小的手机键盘,吴恙可以敲上一整道题发短信,有时候他甚至敲上了整篇的英语阅读理解发给陆檀,然后问他这个题的答案在哪儿。那个时候发短信是有字数限制的,一条短信发不完,就两条,两条不够就好几条。 陈月白:“看看书,打打游戏,没啥了。” 吴恙:“你家里没让你上补习班啊?” 陈月白摇摇头。 “那还是你厉害。吴恙上补习班都没你厉害。” 沈爱感叹道。 “我也可以不去啊,都是他们逼我的。”吴恙撇撇嘴,耸耸肩:“要么上补习班,要么转学。”他又对陈月白说:“你太幸福了,你爸妈都不逼你补习。” 陆檀和单嘉硕看了看彼此。 “我们家强调快乐童年,从来不强制孩子学习,该玩的时候就得玩。”说完,单嘉硕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不过你们啊,也不用羡慕谁,说不定你现在被动学的东西也会对将来有帮助。回过头来,你们反而会感谢现在这个被动的自己呢。” “就好比,你上一个追的女孩选了那个会弹钢琴的男生,你就埋怨舅妈当初没逼你学钢琴?”陆檀冷冷地说道。 “别拆你哥哥的台行不行?这么多弟弟妹妹看着呢。”单嘉硕说。 “我有点没懂。”沈爱说。“班长怎么是你们家孩子?你们不是没有血缘关系吗?” 陆檀刚要解释什么,却被正吃水果的没头脑抢了先。 没头脑大声说道:“我知道,小白哥哥是舅舅舅妈的干儿子。陈叔叔去世了,陈叔叔还是大英雄。” 一直笑呵呵的单嘉硕突然变了脸色,冲着没头脑吼道:“你给我闭嘴。” 众人也被单嘉硕这一声吼吓了一跳,刚刚还和谐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没头脑突然被大表哥吼了,一口水果,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他委屈的扁着嘴巴,红了眼睛,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骂了。 “到小白哥哥这来。”陈月白温柔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默。没头脑从吴恙身上站起来,朝着向他伸出橄榄枝的陈月白走过去,窝在他怀里。 “小时候,我是经常和嘉硕哥还有陆檀一起在奶奶家玩。哦,就是陆檀姥姥家。我爸跟我干爸是同事,我妈跟我干妈倒是亲戚,不过关系远的不画个图她们自己都搞不清楚谁的辈分大一些。后来,我爸去世之后,大家都格外的照顾我跟我妈。也过去挺久了,没什么不能提的。没头脑说的对,我的爸爸是个大英雄。” 陈月白摸了摸没头脑的头,不高兴也看着他歪了歪脑袋,他也摸了摸不高兴。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是陆檀和单嘉硕知道,这些年小白都在努力的将自己变成一个大人。 “班长,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沈爱抿着嘴巴,抱歉地说。 “都说了没事。”陈月白立刻转移话题:“对了,我高二决定报文科了。我和陆檀从上学开始就一直在一个班,不知道高二还能不能在一个班?” “要不要打赌?”吴恙说。 “行啊,算我一份。输了的人再请大家来游乐场呗,见者有份。”单嘉硕说。 最后除了吴恙大家都认为陈月白和陆檀会在一个班。 回家的路上,没头脑悄悄地对陆檀说:“陆檀姐姐,吴恙哥哥不让我告诉你,他扮演手冢国光是因为你喜欢。” 不高兴的手捂上没头脑的嘴巴之前,没头脑还是说完了要说的话。 没头脑声音不大,大概全车的人都能听见的程度。但是除了不高兴,剩下的人都假装没听见。 最后,车上只剩下单嘉硕和陈月白。 “这个叫吴恙的长的挺帅的,不少女孩子追吧?” “嗯,确实不少,不过他就对咱家陆檀不一样。” “咱家陆檀也不差啊,虽然有点呆呆傻傻的,还不亲人。跟我们家楼下王阿姨家那只猫的脾气特别像。” “表情也像。” “嗯,这一趟还是有点收获的。你真的为那个姑娘报文科了?放弃学医了?” “我也不讨厌文科。” “我记得当医生是你从小的梦想吧。别的小孩儿今天相当科学家,明天想当老师的,你就一直没变过。” “以前没变,又不能代表以后不变。” “你说你们又不在一个学校,又不能在一个班,何必呢?” “她学习压力大,如果我也报文科的话,能多帮帮她,如果报理科,我怕我没精力管她了。” “其实,我觉得你这个想法,怎么说呢?”单嘉硕想了想,继续说道:“难得幼稚吧。” “你说咱家陆檀对吴恙有意思吗?” “根据我多年的恋爱经验来说,应该有,但是她是不会表现出有的。” “恋爱经验,我看是恋爱被甩的经验吧。” “啧,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说你们一个一个的,不是暧昧中,就是热恋中,哦,对了,昨天没 头脑还跟我说,他们班一个小女孩说喜欢他来着,就我一个失恋的。” “要不,你让干妈给你报个钢琴班,没准你天赋过人,还能追上来。” “我?我还是回家吃饭、睡觉、打游戏吧。” “嗯,还有被骂。” “我突然又想起一个事儿。” “什么事?” “幸亏咱家陆檀喜欢的不是蜡笔小新。” 第二十四章 高二开学前的一天下午,有人敲响了陆檀家的门。从猫眼看清来人时,陆檀感到有些意外。 她打开门,佟兰兰皮笑肉不笑地说:“换衣服,我请你喝咖啡,顺便跟你聊一聊。” 这些年,她们虽然楼上楼下住着,但从来都是点头之交。上一次的交集还要追溯到陆檀高一开学的时候,那母女二人送她去学校,那可算不上一个愉快的记忆。因此,陆檀当然不想去。她听说佟兰兰考上了外地一所很有名的大学。开学在即,佟兰兰却突然要请她喝咖啡,她觉得这个人肯定是公主病犯了,想在自己面前炫耀一番,顺便再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对她指指点点。 陆檀正要拒绝,突然想到了单嘉硕给他讲过的一个不确定是不是真事的“民间故事”。故事讲的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之后,觉得自己失去了人生目标,在作出一系列反常的举动之后,就失踪了。从此不知死活。 佟兰兰来约她的这个举动就挺反常的,加之,陆檀隐约觉得,佟兰兰从小到大的日子其实算不上多快乐。 她们打车来到了十七中对面的一家咖啡馆,因为还在暑假里,咖啡馆的人并不太多。有些冷清,却适合聊天。 佟兰兰点了一杯冰拿铁,陆檀点了一杯冰美式。服务员转身之后,佟兰兰又叫住了她,把冰拿铁换成了冰美式。 陆檀从未一睹过这所全市重点高中的风采。如果不是佟兰兰带她来,她应该也不会想来。 比起三十一中,这里确实气派很多,但是她并不打算对这所学校夸上一夸,反而在想吴恙和小白是不是也来过这里。小白一定来过,毕竟她喜欢的女孩子在这里上学,但是吴恙就不好说了。 她们的咖啡很快被送过来。 佟兰兰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显然一副喝不惯的样子。她说:“陆檀,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别人的生活,永远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陆檀问佟兰兰:“羡慕我什么?加上上课的时间,一天能睡超过十个小时吗?” “不瞒你说,哪里都羡慕。包括加上上课时间,一天能睡超过十个小时。” “额……” “怎么?开局过于不可思议,不知道该说点啥了吗?” “也不是。” “你长成这样,一定很多男孩子追你吧。”佟兰兰猝不及防地转换了话题。 “你这是在夸我吗?”陆檀心里不爽,什么叫“你长成这样”?她长成了哪样?公主病晚期患者真是夸人都带刺。 “就是挺好看的呗,很特别的那种好看,梨涡也好看,很容易被记住。但是我想也不一定会有人追你,你们这些长的好看的人啊,皮囊而已,哪里有内在的灵魂重要。你有喜欢的男孩子吗?”佟兰兰十分轻佻地问道,的话带着一股让陆檀反感的阴阳怪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檀觉得冰咖啡都压不住她的不爽,是家里空调开的不好,还是冰镇西瓜不好吃,好好的干嘛出来给自己找气受。 “我失恋了。他说他妈妈不让我们在一起,他就不能跟我在一起了,还说他就是因为和我谈恋爱才没考上理想的大学的。可是我知道,他和别人好了。”说着,佟兰兰红了眼睛。“那个女孩子, 我也见过。她没我学习好,没我会的多,不过就是家境比我好点,也长的比我好看点罢了。我用快乐和自由换来的东西,却被人家用与生俱来的东西打败了,你说我是不是很惨?” 听到这里,陆檀觉得佟兰兰既值得同情又不值得同情。她得意的时候认为全世界她最棒,她失意的时候认为全世界她最惨。陆檀徒有一颗想安慰她的心,却觉得自己使不上力气。 佟兰兰接着说:“你不是应该安慰我一下吗?” “每个群体都会有那么几条臭鱼,不能因为你碰上了那条臭的,就否定整个群体。很多事与人品有关,与知识、才艺、外貌、背景无关。” “你在说什么?你是在安慰我吗?我找你来时觉得你能站在我的立场上安慰我的。再说了,你得承认,很多时候人品是建立在这些东西上面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认为我一定会站在你的角度安慰你,以及,现在你发现我说的并不是你想听的之后,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你继续说吧。” 陆檀想了想,说道:“我有个同学和你一样,从小被送去各种补习班,学习成绩好,会很多别人不会的东西。但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优秀的无人能及,也不会觉得自己惨的排世界第一,更不会抬高自己贬低别人。他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尽自己所能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还有这样的同学?” “你是觉得普通高中不配有这样的学生吗?” “我觉得虽然一次中考不能说明问题,但是不能否认你这个同学就是没考上重点。你说他优秀,都没上重点哪里优秀了?” “没上重点不代表不优秀。世界上要是都是你这种人,人类价值观恐怕是早就毁灭了吧。” “男的?”佟兰兰突然八卦起来。 “女的。”陆檀不假思索地说。 “那以后有机会可以认识下。” 陆檀觉得佟兰兰还是那个觉得全世界都得围着她转的佟兰兰,她想认识那个人也无非是看看人家怎么优秀,然后说一句也不过如此罢了,这样的她才不会想不开。 陆檀干掉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咖啡入喉的那一刻她还是决定安慰下一佟兰兰:“旧的不去新 的不来,那样的男朋友不值得浪费脑细胞去伤心。喝不惯美式以后就别喝,喝你喜欢的就好。这顿我请,为你践行,祝你青春无悔,初心不忘,价值观拐入正确的方向。我还约了别人,先走了。” 说完,她放下两杯咖啡的钱,走出了咖啡店。 她们也算从小就认识,但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们之间,这辈子大概不会有比今天再多的对话了。 佟兰兰追出去的时候早就不见了陆檀的身影,她懊恼了一会儿,打车回了家。 陆檀说约了人自然是假的。此刻,她正坐在咖啡馆隔壁的米粉店的角落里等米粉。上次跟小白他们吃饭的时候,听他们提起这家的米粉很好吃。她和佟兰兰的对话消耗了她太多细胞,她饿了。 饭后,华灯已初上,这一片显得更加冷清。等车的时候,陆檀想大概只有在这种缺少烟火气息的地方,梦想啊,高考啊,才会分外的突出,准备高考和追逐梦想的人才会更加努力,所以重点高中才建在了这里吧。 佟兰兰走的那天还特意跟陆檀告了别,难得的说了句十分中听的话。她说:“陆檀,其实你是个很棒的小孩儿,谢谢你。” 陆檀想了半天,这话里是不是有什么话外音,一根冰激凌都吃完了还没想明白,于是又吃了第二根,冰冰凉的感觉暂时屏蔽了夏天的烦闷,她觉得也许这就是即将远行的人送出的一句最简单的祝福而已。自己想那么多反而是小人之心了。 高一整个学期下来,年级第二名换了又换,可第一名一直都是苏月白,吴恙的排名一直都在前三,要么自己第三,要么和别人并列第三,因此他得到了一个吴老三的名号。他自己听见别人这么说也丝毫不介意,还推了推眼镜得意洋洋地说:“这是你们嫉妒的爱称。” 对于吴恙来说,是不是第三名,有没有称号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一直拥有筹码来保证留在自己想留的学校,每天可以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人。 文理分班后,吴恙的年级排名不再是第三,由于期末考试的第一名和第二名都选了文科,吴恙成为了理科班的第一名。他和杨澍、沈爱分到了高二年级四班。他的班主任依然是宋老师。 宋老师在安排班干部的时候,把体委的职位给了杨澍,杨大个抓了抓暑假时染的黄色头发,不好意思地冲吴恙笑了笑。宋老师还调侃地对吴恙说:“和杨澍分到一个班了,这下不用再串班了,哦对了,替补体委的位置仍然给你留着。” 陆檀坐在四班的隔壁看着早秋高高的天空发呆,校园还是那个熟悉的校园,但是从二楼看过去感觉却不太一样。教室是陌生的,同桌也是陌生的,而这个陌生的同桌也似乎并不喜欢她。 高二的第一天,五班上午最后一节课是物理。上课铃打响后,董老师高大挺拔的形象出现在讲台上,他像是高一时陆檀第一次见他那样,先扫视了一圈教室。然后做了自我介绍。之后他又扫视了一圈教室,说道:“课代表还是陆檀吧。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下。” 陆檀站起来,这感觉既熟悉又愧疚,熟悉自然不用说,他高一做了一年董老师的课代表,愧疚是因为,他高一最后一次期末考试,差两分,物理没及格,这也成为了她的一个遗憾。 “好了,坐下吧。咱们是文科班,高二学习物理的目的就是能过会考,但是如果有同学对物理感兴趣,我们也还是可以进行交流,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问我。好,下面咱们还是来上课。” 果然,董老师还是要讲课的。 刚下课,吴恙就抱着一摞书站在四班的前门,目送经过四班门口的董老师离开后,从后门溜进了五班,将书放到了陆檀的桌子上,说道:“说好的,帮我写名字。” 陆檀的一声“好”淹没在了新同桌起身时踢到凳子的声音中。陆檀和吴恙对视了一眼,陆檀耸耸肩示意无所谓。然后开始一本一本的在吴恙的新书上写上他的名字。还没写完,杨澍也出现在了五班门口,也抱着一摞书,也朝着陆檀这边走过来。 “你抱着书过来干嘛?”吴恙挡住杨澍的去路。 “找陆檀来写名字啊,她字好看。”杨澍顶着一头黄毛笑呵呵地说。 “我要签名字的书已经很多了,你找别人吧。” “可是我们说好的啊,是吧,陆檀?” “你找小白,小白写字也好看。” 杨澍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愣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你怎么突然叫人家小白?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这时候陈月白接过话来:“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了游乐场,当时打了个赌,赌我和陆檀高二会不会分一个班,赌注是输了的人高二暑假请大家去游乐场。杨澍,算你一个。” 第二十五章 一天晚饭后,陆檀和沈爱坐在泡桐树下的长椅上小憩。陆檀突然问沈爱:“小爱,我是不是挺不好相处的?”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就是有感而发。” “我觉得还好,不过这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跟谁都自来熟。”沈爱说。“你想听下别人对你的评价吗?” “说。” “高傲、自满、目中无人等等……” “我有这么夸张吗?” “那你觉得你没有,别人觉得你有啊。虽然我也有帮你说话,说你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但是,你这个高傲、目中无人的形象其实还挺深入人心的。” 在人际关系上,她一直是个被动的人。她习惯于把自己装在厚厚的壳子里,贴上生人勿近的标签。壳子外面的欢声笑语不是没有诱惑,她也曾经想过要怎样试着改变自己,但只是想想,尚未付诸行动,她就已经觉得满心疲惫。于是,想要改变自己的这个想法只得作罢。 陆檀笑了笑:“算了,随便吧。” “你是不是在新班级不开心?” “也还好吧。”陆檀叹口气,“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大家不太喜欢我。” “可真难得,你开始在意起别人的看法。我觉得吧,你啊,就是有点慢热,嘴硬。其他都挺好的。但是你这个人呢,有趣就有趣在慢热和嘴硬。” “我想你是在夸我呢。” “对呀,我自己选的朋友,我当然得夸,使劲儿的夸。将来好给你骗我们家当我嫂子。” “行呀,就这么定了。” “其实我觉得吧,大部分人是跟你不太熟,熟悉了之后他们自然就喜欢你了,还有个别的呢,可能是出于嫉妒。” “嫉妒?嫉妒我什么?” “我都怀疑你在装傻了。你真不知道外面都怎么传的?” “传什么?” “传你和吴恙啊。说你俩是男女朋友。” “不是。”陆檀毫不犹豫地说。 “当然,我也知道现在不是,但是以后我也说不准,因为我也觉得你俩现在的关系过于微妙,甚至可以说有点暧昧。” “暧昧个头,你别瞎说。我可不想你姑妈某一次出现在学校和我有关。” “对方可不一定这么想。”沈爱嘟囔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看那边。”沈爱指着远处两个正往这边走来的少年说。 两个少年也早就注意到了她们。 “两位美女,吃晚饭了吗?”杨澍乐呵呵地问。 “比起这个,杨大个,你什么情况?老黄这么狠吗?”沈爱震惊地问。 “没有没有,人家黄主任向来有分寸。是我诚心改过的热情造就了现在的自己。” “他是吃错药了吗?”沈爱问吴恙。 “我来给你们解释一下。”吴恙扶了一下眼镜,这个动作让陆檀不禁想到了暑假的时候,没头脑说过的那句话。 “杨澍今天去找之前给她染头发的小姑娘剪头发,要求就是把黄色的部分都剪掉就行。姑娘看了看,觉得应该可以做个毛寸的造型,于是就着手干了起来。结果,两边的头发总是没办法对称,这边刚剪好了,发现那边长了点,再剪好了,又发现那边长了点,剪着剪着就没什么可以发挥的余地了。那小姑娘就说,要不我给您都推了吧。杨澍竟然回答说可以,还笑着说的。然后那姑娘就真的推了。结果就是你们看到的样子。” “你怎么没阻止一下?”沈爱说。 “我还没来得及说,杨大哥就示意让我别说话。我想我不能不说话啊,这不是坑我兄弟吗?老黄看见了非要气死不可。” 沈爱点点头。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杨澍竟然瞪我。我去。”说着,吴恙仿佛回到了当时的状态,无语地向后撸了一把自己的刘海,然后变换了语气:“完事了,他才跟我说,那个给她剪头发的姑娘,是她初中时暗恋的对象。现在在学理发,他非常荣幸自己能成为人家的试验品。” “杨大个,为爱献头,勇气可嘉。”沈爱为他竖起了大拇指。 吴恙见陆檀一直低着头,便敲了下陆檀的脑袋:“你怎么不说话?哑巴啦?”。 “不要随便敲我脑袋。”陆檀仍旧是没抬起头来,她想起了沈爱讲的传言,觉得自己该避嫌,说到底,还是在意了。 “对了,你听说没,你们文科班要来新的数学老师了。” “哦。”陆檀说。文科班的数学老师还在休产假,最近的数学课,都是理科班的老师给上的。 沈爱看出了陆檀的顾虑,白了吴恙一样,没好气地问:“文科班的事情你怎么那么清楚?” 吴恙得意洋洋地说道:“新的数学老师自己跟我说的。” 吴恙家住在距离学校不太远的一片别墅区。上周五放学回家的时候,她发现旁边搬来了新的邻居。 一个头发花白的爷爷正在打理院子。吴恙从旁边经过的时候,那老爷爷从院门口叫住了他。“同学,高几了?” “爷爷好,我高二了。” “高二,那年级主任是小黄呀。” “爷爷您认识我们黄主任啊?”吴恙对这个爷爷的身份来了兴趣。 “小黄是我当班主任带的第一届的学生,那臭小子,成天调皮捣蛋。可没少让我生气,过两天我去你们学校,得让他请我吃饭。” “您还要去我们学校?” “你们学校的校长来找我了,说有个年轻的老师生孩子去了,学校缺老师,让我帮个忙代一代课,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呗。” 就这样,吴恙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 第二天的数学课上,代课老师果然说了明天开始会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师来代文科班的数学课。 大课间,学生会的宣传部组织高一和高二的宣传委员开会,沟通五十周年校庆前夕的宣传准备工作。会议结束的晚了一点,陆檀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几分钟。而她迟到的这节课正好是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在五班的第一节课。 陆檀打了声“报告”,没人理。她就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理。 她不再喊了,乖乖站到了不碍事的地方听课,顺便观察一下这位被反聘的老教师。 她记得昨天代课老师说过,这位老师姓丁。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在三十一中还不叫三十一中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他培养了很多优秀的学生,为本市的教育工作做出过不小的贡献。 丁老爷子完全不像七十岁的样子,看起来比她家楼下的六十岁的老爷爷还精神。他眯缝着一双眼,有一点光从那两条眯缝中流露出来。 老爷子讲完一个例题之后,才看了眼陆檀。 她以为老爷子要让她回座位,或者也该是警告她以后不准迟到。谁知,他只是让她从门口挪到了多媒体那一侧。还说:“你站在这边看不清黑板,会反光。” 又一个例题讲完,老爷子指着黑板,对陆檀说:“把黑板擦一下。” 陆檀就乖乖去擦了黑板。 写的满满当当的一黑板,擦完弄了陆檀一脸粉笔灰。丁老师还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非常豪放 地用手掌蹭了蹭,边蹭边说:“现在的女孩子总想着减肥,吃很少的饭,这黑板都擦不干净,怎么有力气学习,可得多吃点饭。下面找两个同学来写下课后练习。” 丁老师谁也不认识,所以就枪打出头鸟,直接让陆檀回座位拿书,来黑板上写课后题。接着拿起花名册,打算随便再点一位。这随便以一名就点到了陆檀的同桌。陆檀早就看见她同桌脑袋磕打的比谁都勤快,被点名的时候明显一懵。 人在觉得自己遇到危机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向周围的人求助。但是两个人做的题不一样,没有参考价值。 这节课陆檀预习过,课后的习题也做了,所以她趁着老师不注意,把书掉在了地上,又咳嗽了一声,引起同桌注意。两人不知不觉地交换了课本。 这偷梁换柱的一幕刚好被讲桌挡住,站在教室后边儿活动筋骨的老人家没看见。 陆檀的同桌的题抄的全对,陆檀答的那一道题因为马虎,写错了结果。 老爷子是个非常有自己想法的人,他叉着腰往前一站,说:“答错题分两种,一种是不会,一种是马虎。不会做要问,问会了就可以,但是因为马虎出错实在不应该。你明明会,为什么要马虎呢?脑子里在想什么呢?所以这个,你叫什么名字?” “陆檀。” “哦,陆檀,你这节课就继续站着听。” 这就是陆檀和这位丁老爷子的第一次见面。 丁老爷子给五班上完数学课出来,正巧遇到黄主任在四班门口批评吴恙。 吴恙面对着老爷子站着,看见他往这边走,就不自觉地冲他笑了下。这一笑,原本生了三分气的老黄,又多气了三分:“接受批评的态度不端正是……” “小黄啊。” 黄主任一听,立马换了副笑脸,回头说:“呦,丁老师您下课啦。” “这小子犯什么错了?” “上课和别人传纸条。” “这不都是你们这么大的时候玩过的吗,现在的孩子都没有一点长进。我刚刚上完课,正好跟你反应反应那个班的情况,这个孩子你就回头再教育吧。”说完,丁老爷子便搭着黄主任的肩膀,穿过楼道,回办公室去了。 第二十六章 有个女孩子们从小就知道的顺口溜:一个丁老头,借我俩煤球,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 正是因为这个顺口溜,老爷子没上几天课,就多了个绰号——丁老头。丁老头代课的这段时间,经常提名陆檀。要么是让她来擦个黑板,要么是叫她上来做题,黑板擦的不干净就叨叨女孩子要好好吃饭,题做的不对就揪着陆檀的耳朵拎一边罚站。陆檀上了这么多年学,还没见过哪个女孩子有这种被当着全班揪耳朵的待遇。 同学们估计也没见过,震惊之余也被逗的哈哈大笑。 陆檀还经常被丁老头当成说来就来的反面教材。 有一次,陆檀起晚了。打了报告后发现,讲台上站着的竟然是丁老头。老爷子这次倒是没不理她,但是也没让她回座位。而是开始谈论关于臭美的问题。 “我发现现在的男孩子女孩子都喜欢大早上洗头发,我这一大早就看见好几个。天气越来越凉,生病了可怎么办?现在你们年轻,觉得怎么折腾都没事儿,将来老了呢?还有很多同学书桌里还有梳子和镜子,其中不乏很多男同学,你们来学校是来学习的,不是来选美的。我觉得板寸就很好,看着特别精神利索,洗起来也方便,还不用浪费时间打理。就像我这样的。”老爷子胡噜了两下自己新剪的花白茬的板寸,继续说道。“我注意到你们隔壁班有个个字很高的男孩子,把头发推了个光,其实那个也是没有必要的。板寸啊,知道吧,就像我这样的,规规矩矩。”说着,又俏皮的问了一句,“是不是还挺帅的?” 同学们异口同声地答了个是。 “好了,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板寸,但是心思还是要放在学习上的,你们不好好学习,小黄的压力很大的。别看他现在头发挺多,你们总气他,等你们毕业的时候,小黄连板寸都推不了咯。” 同学们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笑开心了,不困了是吧?那我们要上课。以后,我再看见一个早上洗头发,不弄干就跑出来的,还有上课臭美的,我就罚你们写卷子。陆檀也回座位吧,今天不用罚站,下课来我这里领卷子。” 还有一次,丁老头讲偏科。他说:“如果你不喜欢某一科,就是对这一科存在偏见。你不喜欢那很可能是因为你不了解,没有用心的去发现它有意思的一面。你以为它是这样的,实际上它是那样的。比如说,夏予琛一直以为陆檀是个绝不迟到、认真听讲、成绩优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女学生。性格冷漠,不招人喜欢。但是她去了解了才发现,都是骗人的。陆檀其实是个经常迟到、上课睡觉、脸皮够厚、数理化生都学的不咋样的女学生。性格呆萌,还蛮有意思的。所以数学课你们要认真的听进去,其实这是很有意思的一门学科,很呆萌的一门学科。” 夏予琛是陆檀当时的同桌。 说来也怪,自从魏老爷子给陆檀框出来一个“经常迟到、上课睡觉、脸皮够厚、数理化生都学的不咋样的女学生”形象之后,同学们越发觉得是这么回事。随后陆檀也感觉到自己周边的氛围都变得不一样了,仿佛和谐了很多。 月考前的一天,老爷子给五班上完了最后一节课,临下课前跟同学们说了很多祝福的话。教室里除了欢笑还有一丝伤感,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同学们都舍不得他,这位总是在他们犯困的时候,通过讲笑话给大家提神醒脑的老爷子。 不少女同学,都流下了不舍的眼泪。这其中也包括陆檀的同桌夏予琛。 陆檀递了包纸巾给夏予琛。 夏予琛接过来,哭唧唧地说了句:“冷血动物。” 陆檀也没示弱:“不然怎么凸显你多愁善感。” 这便是陆檀和她的同桌夏予琛的相处方式。 老爷子上班的最后一天,办公室很热闹。学校很多老师都是老爷子的学生,知道他最后一天上班都过来看他。老爷全给轰走了。他说,你们在这,孩子们都不敢过来问题了。这话是班长陈月白代表五班去给老爷子送纪念品的时候听见的。 陆檀翻出来一张数学卷子,做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夏予琛:“你这要干嘛去?” 陆檀:“办公室,问数学题。” 陆檀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吴恙正好在老爷子跟前问题。 老爷子抬眼看了看她:“干嘛来了?” 陆檀:“那个……来问题。” 老爷子:“正好,刚给他讲完。哪个不会啦?” 陆檀指了指自己的卷子:“这个。” 老爷子:“哦,这个啊。” 老爷子讲完了题后,果然还有下文,他揪了一把陆檀耳朵,说:“这么长时间才来问题,我还以为你上课不好好听讲也什么都会呢,敢情也是不会。以后不要藏着掖着,遇到不会的问题就要当天解决掉,不解决留着周公给你解决呢?” 陆檀点点头:“丁老师,我知道了。” 老爷子:“还丁老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后都叫我丁老头。行了,没问题就回去吧。” 陆檀:“那……丁老师再见。” 陆檀出了办公室,一只跟屁虫跟了上来。 “你最近怎么周日不早来了?”跟屁虫吴恙问。自从上了高二,吴恙没有了串班的借口,见到陆檀的次数明显减少。 “没什么,不想来就不来了。”陆檀回答。 “你不好奇,我怎么找丁老头问题吗?” “嗯,不好奇。” “哦,但我想说。我们数学老师打发我过去的,他也是老头的学生,说老头特别喜欢学生积极的来问题,结果你们没人来。他心疼老头了呗,就打发我们过来。你月考复习怎么样?” “凑合吧。” “咱俩不是已经和平相处了吗?” “我回去复习了。” 此时刚好到了四班门口。 “对了,你等下。”吴恙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陆檀。 陆檀愣了一下:“干嘛?” “别误会,我同桌给你同桌的。” 陆檀“哦”了一声接了过来。 “还有,这次月考,老头出的题,后面肯定会关注你们的成绩的,好好考。” “我尽力吧。”说完,陆檀从后门进了班。 “这什么?”夏予琛接过陆檀手里的信问道。 “信啊。有人给你的,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打开看看应该就知道了。”陆檀说。 夏予琛带着疑惑打开信封,陆檀看着她的脸由白到红,最后保持着白里透红的样子趴在了桌子上。 “什么情况?”陆檀问。 “等回头告诉你。”夏予琛爬起来,兴奋地说。 陆檀耸耸肩膀:“哦,如果你能憋住的话。” 吴恙让她转达这个东西的时候,她就猜到了这是什么。夏予琛的反应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猜测。 如陆檀所料,夏予琛果然是憋不住的,一节课过后就如实交代了写信的人是谁,信里说的什么事。没办法,谁让陆檀挨着她最近。自从她刷新了对陆檀的看法之后,有什么八卦都会和陆檀说上一说。陆檀所知道的八卦来源几乎都是夏予琛。沈爱几次和她讲八卦的时候都惊异于陆檀这个八卦绝缘体竟然在她讲之前就知道了。 夏予琛的八卦宝典里,自然也少不了陆檀和吴恙的。 夏予琛告诉陆檀她朋友表白失败又被请了家长,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喜欢不是说停下就停下的。因此,在那之后,那女生仍然还关注着吴恙,从而看到了吴恙对陆檀的与众不同,也自然看到了陆檀对吴恙的爱答不理。她们觉得吴恙在追陆檀,但陆檀似乎既没同意也没拒绝,而是舒坦地享受着这份暧昧不清的关心。因此,夏予琛队陆檀的初印象着实不怎么样。 当夏予琛知道自己的同桌是陆檀时,郁闷了很久。她对陆檀的改观发生在老爷子的第一节课上,按照夏予琛的说法,那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抄了人家作业思想就跟着软。 于陆檀而言,夏予琛的性格像夏天的晴空烈日,只要她觉得你好,那你就是好,她会毫无保留的让你感受到她最大的热情;但是她又像是夏天的急风骤雨,给你最大的热情的同时,会毫无保留的让你知道她曾经看你多么不顺眼。 春雨贵如油,秋雨寒入骨。天阴地黄,无处不透着悲凉。一场犀利的秋雨正冲刷着夏天来过的痕迹。 雨丝拍打在车窗上,形成一条条细密的线,其中一些汇聚成一股水流,顺着车窗流了下去。车窗上一层薄薄的哈气,像是一层天然滤镜,给这秋色增添了几丝神秘感。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要去学校?我闺女这是准备好好用功了是吗?”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起来,陆向阳将车停在了十字路口。 “陆檀看着前方的红灯,说道:“是呗。这不是高二了嘛,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呀。” “爸对你没什么要求,努力过了,能考到哪儿就是哪儿,千万别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 “嗯,我知道。”陆檀笑着说。“爸你一会儿就直接回家了嘛?” 陆向阳一愣,笑着问:“怎么?有事交代给我?” “哦,我是想说,这天适合吃火锅,反正我妈不在家,你就约几个老伙计去涮锅呗。但是开车别喝酒。” “是长大了哈,开始管你老爸了。我一会儿去新房看看装修进度,然后回家收拾行李,明天得出趟差,估计得个三四天才能回来。” 陆檀觉得她爸爸可能是受到了她妈妈的传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也变得有些唠叨了。 雨渐渐的停了,车子停在了三十一中的门口。陆檀打开车门,一股湿冷的气息立刻侵袭了全身。 这时,陆向阳的电话响了。 “嘿,我怎么给挂了。”陆向阳说。 “是我妈吧,您一定是故意挂的。” “别瞎说。” 刚说完,电话又响了,陆檀爸爸清了清嗓子,按了接听键。 “我送陆檀来学校,刚到——嗯——记住了——这边也挺冷的——你放心……” 陆檀想,电话那边一定是她妈妈,于是她拿了行李,招呼都没打一声,拎着包赶紧跑进了学校。身后传来陆向阳的声音:“陆檀,天冷了记得穿秋裤。” 校园里的杨树叶掉了厚厚一地,像是黄黄绿绿的地毯。雨水蓄积其中,一脚踩下去,雨水都被挤了出来,扑哧一声,倒像是在怨怪那个踩到它们的人。 陆檀坐到位子上没一会儿,有人带了一股寒意坐在了她旁边。 “我开始还以为我看错了,后来一想不可能呀,我怎么会看错呢,果然是你。” 陆檀知道来人是吴恙,但只是条件反射的看了一眼来人,没说话。 “今天可真冷,对了,我出来的时候碰到老爷子了,他还问我月考考的怎么样?“我说我考的挺好的。我还说你考的也挺好的。你猜老头怎么说?”吴恙学着老爷子的口吻说道:“她押上了最后一道大题,要是再考不好不得给我气成秃子。” 第二十七章 吴恙月考考的不错,拿到了理科班的第一名。他本想到陆檀面前嘚瑟一下,却被陈月白阻止了。陈月白告诉他,陆檀这次考的很不好,这一周内最好别去招惹她,她需要点时间自我消化一下。类似情况出现过一次,那还是她上小学的时候。一次考试,她的成绩从班级第一退到了班级第二十七。那次,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不说话。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陆檀这一次的成绩跌到了班级第二十七名。 吴恙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格,越让他别做什么,他就越要去做什么。加上吴恙总觉得陆檀最近在故意躲着他,他便更要去刷刷存在感。 晚自习过后,吴恙站在四班门口等陆檀,眼看着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也没看见她的身影。他闪进五班,班里只剩下陆檀一个,她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拿着笔看着桌面发呆。 “再不回去,宿舍要熄灯了。”吴恙走到她身后说。 陆檀回头看了吴恙一眼,什么都没说,开始收拾东西、关灯、锁门、下楼。 吴恙跟在她后面,没话找话:“要不要去吃个冰激凌,我请你。” 陆檀突然站住。吴恙没想到她会突然停住,差点撞上去。 “太晚了,不吃了,我忘了拿东西,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说完,陆檀转身往回走,但是却没按照原来的路线,而是从一楼穿过去,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吴恙看了看时间,然后不做任何犹豫地冲出了教学楼。 不一会儿,原本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陷入一片黑暗和静谧之中。 吱呀一声响动,打破了原本的静谧,月亮将被秋风摇曳着的枝叶映照在走廊的地面和墙面上,一道细长的身影从一楼不慌不忙地走上二楼,经过那片树影,在一道上了锁的门前停住。紧接着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然后又是吱呀的一声,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片刻后,教室里响起了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接着是第三次吱呀声,那细长的身影从另一扇门里走出来,走到刚刚被打开的那扇门前,把那扇刚打开的门上了锁。接着,那身影原路返回,从自己走出来的那扇门进了教室。 一声低沉的“啊”紧跟在第四次吱呀声之后从另一个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然后是被捂住的尖叫和两百多斤的人撞击墙面的声音。 “是我,吴恙,别喊。” 陆檀掰开吴恙捂住自己嘴巴的手,他像是因某种疼痛带来的条件反射一样,立刻弹开:“嘶……” “吴恙,你是不是有病?”陆檀气急败坏地问。 “有病的是你好不好,大晚上不回宿舍,一个人鬼鬼祟祟待在教学楼里干嘛?寻宝还是探险啊?” “那你干嘛跟过来?有病还是变态啊?” “我才不是变态,我担心你。” “你这是多管闲事。” “是,我为了管你的闲事,活该被你用门夹手,行了吧?”说着,吴恙吹了吹被夹的手指,“十指连心呐。” “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多管闲事。你还吓我一跳呢。” “行行行,那我们算扯平了,反正楼门已经锁了,也出不去。” “那你回你们班待着。” “我没钥匙,进不去。” “你怎么这么无赖。” “你才发现啊?”吴恙说。“反正现在怎么处理掌握在你手里。要么你给老师打电话,让老师来放你出去,当然我肯定会跟着一起出去的。要么你把我轰楼道里,我打电话,让老师放我出去,但是我肯定不会扔下你。再要么,就是让我在你们班待一晚上,大家谁也不说出去。”吴恙拿着两个冰激凌,在陆檀面前晃了晃,“还有冰激凌吃。你自己选吧。我也是真了不起,关键时刻冰激凌还保存完好。” “还有第四条路。” “什么路?” “你从窗户爬出去。” “姐姐,不是吧,虽然二楼摔不死人,但是不小心的话我的腿可就废了。” “那你从一楼的窗户爬出去。” “一楼有护栏,我这么大个钻不出去。” “那……那我给老师打电话。”说着,陆檀拿出手机就要拨号。吴恙没拦着他,陆檀的手在拨通键上停了停,终究还是没按下去。 “香草味和巧克力味的,你要哪个?” “香草。” 吴恙就着月光仔细的辨认了一下哪个是香草的,然后将巧克力口味的那支递给了陆檀。 “一只手不太好撕开,你先帮我撕开巧克力的,我再给你香草的。” 陆檀在黑暗中白了吴恙一眼,然后帮吴恙撕开了包装。 吴恙虽然看不清陆檀的表情,但想也知道,此刻她一定被自己气的够呛。其实,他已经做好了在楼道里待一晚上的准备了,不过陆檀没再赶走他,他有点暗自高兴。 “你这是因为没考好惩罚自己吗?” “我不想说话,也不想听见别人说话。” “你不回宿舍,你的室友会不会担心你?” “我跟琛琛说过了,今晚不回宿舍。” “你也跟她说了,你会在教室待一晚上。” “我有我的理由,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呢?一晚上不回去没人问?” “以前觉得压力特别大的时候,就偷偷地跟杨澍溜出去包夜。你也放心,我可以不说话,你别做什么傻事就好。” “我?做傻事?因为没考好?”陆檀一连三个疑问,问的吴恙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点了点头。随后又想到,乌漆麻黑的,她可能看不见,就“嗯”了一声。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而已。”说完,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吴恙在夏予琛的位子上坐下。 “你的手指还好吗?”陆檀问。 “有点麻,不那么疼了。别担心,没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吧。” “我最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我觉得你最近好像不爱搭理我。” “我们本来就不太熟。” “不熟?我还跟你去过游乐场,你说我们不熟?我妈又隔空影响你了?” “不是。” “那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闲话?” “是。”陆檀想了想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保持距离,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陆檀的位置靠窗,说完,她转头看向窗外,很大一片云彩在墨蓝色的天空中飘动。 过了好一会儿,吴恙才看着陆檀的背影说:“如果因为我给你带来了困扰,那我应该跟你道歉,对不起。” “不用,闲话又不是你说的,我们保持距离,那些闲话自然就没有了。” “我以为你是一个只求问心无愧的人,以为你不会在意别人闲话?” “那我也跟你说声抱歉,让你误解我了。我还挺在意别人看法的。” “你这人啊,口是心非从来都不打草稿。”吴恙叹口气,也将目光转向窗外,“下次别这样了,如果我是坏人,你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见吴恙突然转移了话题,陆檀起初并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她拿出手机,开始编辑短消息。 “你这是要给谁发消息?” “小白。我要告诉他如果今天晚上我出了任何事情,找吴恙替我报仇。” “你……我是担心你才跟过来的。” “那你为什么还买两个冰激凌?” “不是,这个不冲突啊,我……” “别解释了,闭嘴吧。” “如果让你自己在这一栋黑漆漆的楼里你也不会害怕吗?” “不会。” “小白让我最近一周都别招惹你,估计他是不知道你今天晚上会把自己锁在教室里待一晚上。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任何事情从现在开始努力都不会晚。除了面壁思过以外,还得多鼓励鼓励自己,我倒是觉得,这次月考没考好,倒不是件坏事,至少它提醒你,不能掉以轻心,该好好努力了。”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说完,陆檀的冰激凌也吃完了,她背对着吴恙趴在了桌子上。 “也对,毕竟我现在输不起。” “你这人也挺奇怪的,输不起当初就不该来三十一中。” 吴恙笑了笑:“这件事是我目前的人生中最大的执着了。” 陆檀听后沉默了很久,吴恙以为她睡着了,也不知道他的话她听进去了多少。秋天的夜晚有一点凉,吴恙拖下外套,盖在陆檀身上。他趴在她旁边,看着她的后脑勺,困意来袭,迷糊间,他听见自己说:“陆小猫,你很好。” 陆檀听着身后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地爬起来,换了个方向又趴了下去。 月光透过窗户打在吴恙的脸上,吴恙睡着的样子也很好看。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中的一切,能清楚的看见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也能看到他被夹的手指仿佛微微泛红。她突然有一种想要伸手摸一摸那张脸,碰一碰那只手的冲动,而她并没有被自己的这种冲动吓一跳,只是不断的告诉自己,不可以。 陆檀拿出手机,手机发出的光亮有点刺眼。适应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刚刚说要发给小白,但是却没有发出去的短消息。她把短信删掉了一部分,重新编辑,发了出去。 天空中的云彩早已不是刚才的队形。她小时候觉得自己做的不好的时候,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躲在写字台下面,把自己团成一个球,想很多事情。可是后来长大了,写字台底下伸展不开了,她就清理掉写字台上的东西,躺在上面看窗外的风景,有时是星星、有时是云朵、有时是被风吹得很高的塑料袋。有时候,看着看着她就睡着了。 陆檀虽然没再反对吴恙留下,但是仍然心存戒备,哪怕对方是好朋友的表弟,是老师们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不管他是谁。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是很困但是却不能睡着的夜晚。 吴恙醒来后,天已经亮了。他的校服外套盖在自己的身上。陈月白坐在他旁边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陆檀回到宿舍之后本来只想躺在床上睡一会儿就爬起来洗漱,可是一晚上没睡的她太困了,于是叫夏予琛帮她请了一个上午的假补觉,理由是感冒。 夏予琛站在陆檀床边,嫌弃地说:“你说你那个屎也好,尿也好,就不能憋回宿舍再解决吗??你就算回不来,也不能在教室里睡一晚上啊?给自己搞成这幅模样,亏你昨天一天一言不发还以为你因为没考好多愧疚呢?我真是看走了眼了。人不可貌相,你可真是作啊。” 陆檀把脸矇着在被子里,嘟囔着说:“管天管地你还管人拉屎放屁啊。你是不知道教学楼里黑漆漆的多吓人,我不敢开灯也不敢找老师,我更不敢睡觉。哎呀,你快走吧,你要迟到了。” 她们都走了之后,陆檀打了个喷嚏,昨晚上不仅没盖吴恙的外套,还把自己放在教室里的小毯子盖在了吴恙身上,自己又冷又困又饿。心里再一次埋怨吴恙发什么神经陪着她在教室里作死。如果他不在,自己至多就是饿,估计睡着了也就不觉得了。睡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她还是决定去一趟药店,于是又找老师请了午自习的假。 到了药店,店员:“需要点什么?” “那个,手指被门夹了,有点淤血。有没有什么能涂一涂?” 第二十八章 自从夏予琛谈了恋爱,就不再是小卖铺夜宵大部队的常客。取而代之的是照照镜子、理理头发,等着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唐博来找她。 唐博是吴恙的同桌。他在高一快结束的时候对夏予琛有了好感。他觉得她美丽大方、正直善良、不拘小节、豪爽仗义。他觉得但凡是褒义的形容词都能安在她身上。唐博知道,不管怎么样,他一定得去表白的。 新学期伊始,唐博想了各种各样的告白方式,最后选择了其中他认为虽然保守但是稳妥的“鸿雁传书”。吴恙非常积极的申请做这只鸿雁。唐博同学本来是不同意的,他认为沈爱更合适,沈爱和陆檀关系好,陆檀和夏予琛又是同桌,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但是吴恙非常严肃地给唐博讲述了一段关于情书的往事,当然,他讲的并不是真实的那个版本。之后,他对唐博说:“兄弟,你不能为了自己的爱情,提起咱表姐的伤心往事。”唐博只好换掉了自己心目中那只“鸿雁”的最佳人选。既然吴恙只讲义务不谈权利,非要做他和夏予琛的爱情助力,那就勉为其难用他吧。 送信的当天,两人就确立了恋爱关系。因此唐博对于吴恙这个信差还比较满意。他说自己不是见色忘义之人,将来等吴恙有需要的时候,也愿助他一臂之力。 最近一段时间,学校里很流行下五子棋。画好格子的纸为棋盘,再拿铅笔画不同形状做棋子。棋盘、棋子都是现成的东西,而且拿着笔画棋子的时候看起来倒像是在探讨问题,比较不容易被巡查的老师发现。陆檀和夏予琛不想学习的时候也会玩上几局。大多是陆檀赢,夏予琛输。偶尔夏予琛心气很高,一定要玩到赢过一局才肯罢休。 下了晚自习,唐博来找她的时候,她还抓着陆檀不肯放,因为今天她还没赢过。 这一盘已经下了很久,棋盘都快被占满了。陆檀见唐博来了本打算偷偷的认输,但夏予琛看穿了她的心思:“不许让我,我要赢的光明正大。” 陆檀心想,要不是为了让你赢的看起来光明正大,我早就认输了,何苦还在这里跟你耗着。 原本观战的只有不希望他们再继续玩下去的唐博,后来又来了个人。那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提神醒脑的药味。 终于,陆檀在这股浓重的药味中松了口气,她终于输掉了。 “确定没让我?” “当然没让。你赢的光明正大,正大光明。” 夏予琛看了看周围:“嗯,行吧。” 唐博终于领走了夏予琛,临走还搁下一句话:“吴恙,你这个药味实在是太窜了。” 陆檀一边收拾一边说:“热闹看完了,还不走啊?” 吴恙看看周围,说:“担心你这个发光发热的电灯泡炸掉,来给你提神醒脑啊,你可不知道你这个药可提神了。” “哦,那个就是我买感冒药的时候顺便买的。”陆檀说。 “你感冒了?” “没有,天凉了,预防用的。” “哦。”短暂的安静了几秒钟后,吴恙继续说:“你五子棋玩的挺厉害,改天我们下一盘。” “改天再说吧。”陆檀看吴恙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有事要说:“你怎么还不走,你不困吗?” “我……我下周过生日。”吴恙说。“这周日想邀请朋友们吃饭,你来不来?” “周日我……” “小白。”吴恙突然转身,“我周日请大家吃饭,你一起呗。” 陈月白挑着嘴角,冲着后面比划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吴恙又对陆檀说:“人你应该都认识的,就一起吃个午饭,来吧。” “我……尽量吧。” “那一言为定,不见不散。” 吴恙前脚刚被室友叫走,陈月白就收拾好东西,走到了陆檀跟前,他调侃道:“这次小情绪过去的挺快啊。” 陆檀自然知道陈月白指的是什么。 “这不是长大了么。” “孩子大了不好管了啊,但是这个事,下不为例。” “好啦,我知道了。怎么,你难道是打算看着我回宿舍?” “那倒不是,两只眼睛哪里看得住两条腿,只是我得提醒你,别脑袋一热,想一出是一出。” 陆檀重重地点点头,再一次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日一早,陆檀就收拾东西出了门,快到中午的时候和陈月白一起去了约定的饭店。 果然,来的人陆檀都认识,即便没说过话,也知道他们都是经常和吴恙一起打篮球的人。唐博也带了夏予琛过来,陆檀坐在夏予琛和沈爱中间,这让她有一点安全感。但是即便如此,陆檀仍然不是很喜欢这个场合,有点后悔来凑这个热闹。为了缓解尴尬,她只好不停地吃东西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在大家的交谈中只贡献出一双耳朵,听着就好了。 饭后,沈爱拿出蛋糕,大家插上了蜡烛,唱了生日快乐歌。吴恙许了愿望,吹灭了蜡烛。大家问他许了什么愿望,他说:“不是说出来就不灵了吗?不过你们可以说说你们过生日都许什么愿望。每个人都说一个,不然不给蛋糕吃。” 陆檀想,其实她真的吃不太下去了,几乎一直没停的在吃。现在倒好不仅得吃蛋糕,还得说话。愿望啊,什么愿望啊。她正想着,吴恙就念到了她的名字:“陆檀,到你了。” 陆檀刚才在走神,愣了愣问:“什么?” “哎呀,轮到你说你之前许过什么生日愿望了?”沈爱说。 陆檀皱眉想了一下,说:“愿……世界和平。” 大家全部露出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 陈月白表示:“我证明,她说的是真的。不过,我记得上幼儿园的时候,她许过一个别的愿望。” 吴恙没有要把蛋糕给她的意思,问道:“是什么愿望?” 陆檀想了想,梨涡不由自主地显现,她说道:“隐形人,我想变成隐形人。” 这是一个很久远的生日愿望了,后来她过生日的时候不会再许这个愿望,因为她知道,这个愿望实现不了。 饭局结束后,吴恙结账回来对大家说:“外面下了大雨,大家等等再走吧。” “那咱们玩游戏吧,杀人游戏怎么样?”有人提议说。 大家表示赞同,陈月白做了法官。 第一局,陆檀被首杀了。陆檀猜主张杀她的一定是吴恙。这么想的不止她一个,于是正义的使者们很快就杀掉了吴恙,结果却发现,吴恙只是个无辜的平民…… 几轮结束之后,雨小了很多,住宿生溜达着往学校走去,走读生各自回了家。 他们的运气不错,到了学校之后,雨才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女孩子们先回了宿舍,到了宿舍陆檀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把生日礼物给吴恙了。刚才回来的路上,吴恙几乎没怎么说话,不会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吧? 她们回到教学楼的时候,男孩子们都聚集在了四班,大概是因为下了大雨的缘故,住宿生还没什么人回来。 “可以啊,恙哥。扳回来了。”刚走上二楼,她们就听见了杨澍的声音。“决胜局开始了啊。” “你们干嘛呢?”沈爱拍了杨澍一把。 “我去,你们走里咋没声音,吓我一跳。”杨澍差点掀翻了棋盘,好在棋子不会自己动。 “哎,你们可别吓他,再把地震塌了。伤及无辜。”唐博开玩笑说。 “大白天的,你这什么破胆儿啊?” 沈爱说。 “您对,您对。”杨樹从来不和女生有口舌之争,挨怼就服输。 大家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棋盘上的时候,陈月白最先连成了五子,以二比一获胜。 “女生要不要玩?”唐博问。 沈爱和夏予琛对视了一眼。指了指陆檀,示意陆檀出战。 夏予琛问:“你们派谁?” 陈月白站起来:“吴恙。” 沈爱和夏予琛再次对视了一眼,一起把陆檀按在了陈月白刚刚坐过的位子上。 “三局两胜。输掉的给赢的人买一周的早饭。”吴恙说。 唐博递过来一张干净的棋盘。 吴恙双手抱在胸前,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眼神坚定,自信满满地说了句:“让你先。” 陆檀结结实实地在棋盘上画了个乱七八糟的圆。 “哎?你这个符号挺特别,扰乱视线用的嘛?” 第一局,陆檀本来想扰乱对方视线,结果自己被结结实实地扰乱了。第一局,吴恙胜。 第二局,陆檀胜。陆檀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这局她赢的并不容易。 第三局即将开始,杨樹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心生了个主意。 “我看咱们升级一下玩法怎么样?”杨樹看看吴恙看看陆檀似乎是在征求意见,但完全不等两人回答,他就直接宣布:“就这么定了。” “什么东西就这么定了?”陆檀觉得杨樹是个好人,但是这个好人经常会去做一些别人不会去尝试的东西,比如平安夜晚上12点对着镜子削苹果这事。 “行。”就在陆檀正对杨樹的“就这么定了”提出非常有必要的质疑的时候,吴恙居然同意了,然后就听见继续吴恙问:“你说怎么玩儿。” “简单,就是你俩一边下棋一边回答我们的问题。”杨樹用非常期待的眼神又看看吴恙,看看陆檀,似乎希望得到认可。 “要是答不出来呢?”陆檀问。 “那就允许对方悔棋一次。”杨澍说。“如果两个人都不答的话,就继续下一题。” 陆檀反驳道:“你们这还是下棋嘛?” “你是不是不敢?”吴恙挑衅地问。” “谁怕谁,来吧。” 一股没来由的不安让陆檀的心跳的有点儿快,像是有什么东西附着在心脏上,让心脏的跳动比平时更加明显。她好像知道自己怕什么,又好像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于是,第三局开始了。 杨樹:“兄弟们想到什么问什么啊?那个,我先来。对方什么星座?” 吴恙:“……射手。” 陆檀:“……天秤。” 沈爱:“对方喜欢什么动物?” 两人异口同声:“猫。” 他们没想到会一致,对视了一眼。 唐博:“你认为咱们年级,学习最厉害的是谁?”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小白。” 陆檀没想到吴恙居然承认陈月白比他强。陆檀这个想法还没在脑子里捂热乎,只听吴恙接着说:“文科确实他最厉害。” 陆檀嘟囔着:“他要是报理科一样会是第一名。” 杨樹:“哎,继续下一题。” 夏予琛:“那个,那个,咳咳,你们有没有喜欢的人?” 吴恙:“有。” 陆檀:“没……” 杨澍:“谁啊?” 这问题的走向最终如陆檀所料,开始变得不着调。而棋盘上,陆檀已经看到了吴恙和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但是他却走了别处,看不出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看见。陆檀也没有去堵那一步。她希望吴恙赶紧赢,游戏赶紧结束。 吴恙:“这就不能告诉你了,说了你也不一定认识。” 杨樹:“好好,继续。” 夏予琛:“你俩觉得,吴恙喜欢的人,在我们这群人中间吗?” 吴恙:“我赢了。” 陆檀松了口气。 观战的几个人,都只想着提问,没人关注棋盘,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吴恙已经在胜利的边缘徘徊很久。 虽然游戏以吴恙胜利结束了,但是最后一个问题却因为不同的缘由横亘在几个人的脑子里。有人纯粹好奇,有人是不敢知道答案,有人是不想说出答案。 唐博:“那,那个问题就不回答了?” “我先赢的,提问在后面,就没必要回答了。”吴恙将那张当棋盘的信纸卷成一个细卷,拿在手里像是转笔一样转。他对陆檀说:“一周早饭。” 明明第三局早就可以结束了,可吴恙就是不想结束那么早,他假装没看见那即成的五子,既不让自己赢,也不让对方赢,多坚持一会儿,就能多听几个问题的答案。 最后,胜负有了结果,而那个问题的答案只好暂且被掩埋在了时光里。 窗外的雨又急了些,玻璃外侧很快就覆盖上了一层雨水,内侧的那层哈气也越来越厚。但只要那层玻璃还在,里外两个世界,雨水和哈气就永远属于两个世界。虽无法相遇,但始终可以感知到彼此的温度。如果玻璃此刻碎掉了,雨水和哈气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如果不曾开始,自然不会结束。 隔天,陆檀从食堂买了给吴恙的第一份早饭——大饼夹鸡蛋。 卷饼的阿姨递过卷好的饼。诧异地看着陆檀,说:“小姑娘,这么能吃辣呦。” “对,能吃。” 陆檀转身离开的时候仿佛看见了卷饼阿姨后悔的神色。生怕因为这个先涂了满满的一层辣椒酱,之后又撒了满满的一层辣椒面卷饼会招来投诉。 这一周四天的早饭全都是大饼夹鸡蛋,并且都涂了双层辣椒。只有一天有所不同,那天是一碗面,还有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 第二十九章 期中考试来临之前,学校为庆祝建校三十周年举办了一场庆祝活动。活动邀请了不少退休老教师和优秀毕业生返校。其中,丁老爷子还作为退休教师的代表上台讲话。高一年级和高二年级的师生们以年级为单位各自推选了几个节目。如果不是有这么一场活动,陆檀都不知道前段时间被门夹了手的吴恙,虽歌唱的不怎么样,但是钢琴弹的还挺好。后来她才听沈爱说,吴恙还因为弹钢琴拿过奖。陆檀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双会弹琴的手手差点毁在自己手里啊。” 教师队伍中也是卧虎藏龙。其中,最让大家感到惊喜是小董老师。如果以后有人问路檀,小董老师什么时候最帅,那她一定告诉那人是唱歌的时候。平时看起来憨厚质朴的小董,不仅歌唱的好,还弹得一手好吉他。 这次校庆活动,高二年级的师生们给黄主任的脸上添了不少光彩。接连好几天,黄主任都是笑呵呵的,就连训人的时候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天气逐渐转凉,陆檀得了很严重的感冒,脸色苍白,精神不济,动不动就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弄的眼睛也红,鼻子也红,脑袋里像是装满了不断被人搅动的浆糊,让她一直处在一个晕乎乎,昏沉沉的状态。 她就这样,带病参加了期中考试,并取得了年级第二的好成绩。有人进步,自然也有人退步。只是让噜碳没想到的是,退步的人竟然是陈月白。步入高中以来,他第一次与年级第一失之交臂。 排名出来之后的那天中午,大家凑到了一起吃午饭。 杨澍:“陈班长你心情还好吧?” 陈月白:“没有特别好,但是也没有特别不好。” 夏予琛:“班长,我们都相信下次第一名一定会回到你这里的。加油!” 唐博被夏予琛用胳膊肘怼了一下,立刻附和道:“对对。” 沈爱:“学霸即使不是第一名,也依然是学霸,班长我相信你的实力。” 陆檀:“我是不是该恭喜你,下次考试的时候不用再面壁了。” 陈月白认真地点点头:“有道理,正好可以感受一下进步是什么滋味。” 吴恙端着餐盘走了过来,在陆檀旁边坐下:“小白,你怎么这样?好歹我让了那么多次第一名给你,你竟然转头拱手让给了别人。” 陆檀:“这个椅子坏掉了,不稳。” 吴恙:“没事,没事,我小心着点。” 陈月白对吴恙说:“那还真对不住了,枉费了恙哥一番苦心。不过没关系,我也想知道坐在年级第三的位置是什么感觉。” 吴恙想了想说:“那位置风水很好的。你看我这不就年级第一了嘛。” 沈爱:“天冷了,得加层脸皮是不是?” 一阵笑声过后,陆檀又开始流鼻涕流眼泪。 吴恙:“你感冒怎么突然这么严重,吃药了没?” 陆檀一边擦鼻涕和眼泪一边说:“我感冒不吃药。”说完她立刻察觉道自己说漏了嘴。 吴恙愣了一下,嘴角不自觉扬了上去。他说道:“哦,该吃药还是要吃药,没有的话我那里有。” 夏予琛:“她这是这次考好了,感动的,瞧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陆檀别哭,我们给你庆祝。” 陆檀笑了下,说道:“才不是呢,正经的感冒。” 陈月白:“还有吴恙,咱们得正式恭喜他一下,再一次拿下年级第一。” 杨澍:“恭喜二位,贺喜二位。” 唐博:“不是,你这个恭喜,听着有点奇怪。” 吴恙用余光看了看陆檀,然后说道:“你俩别一唱一和的,赶紧吃饭。” 陆檀并没有仔细听他们后来的话,她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个娇小的身影吸引住了。 就在刚刚,他们前面一桌的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同学端着餐盘起身离开。这名男同学陆檀并不认识,但她认识被那哥男同学挡住的女孩。 那男生再前面一桌坐着的女孩正是本次期中考试文科年级第一名。她叫罗影,和夏予琛来自同一个初中。在陆檀印象中,罗影总是独来独往,是个比她还要安静的姑娘。 夏予琛曾经跟陆檀提到过罗影。夏予琛说:“罗影虽然学习好,但是性情有点古怪,人缘也不太好。” 陆檀随口便说:“那应该是和我差不多的性格吧。” 夏予琛摇了摇头:“和你不一样,你虽然也是沉默寡言那一卦的,但是你顶多算是慢热。而且你也不是没朋友,罗影这姐姐啊,看谁都像是看仇人似的。” 陆檀回想了一下,他们这波人,说话声音不算小。虽然食堂比较嘈杂,但是也不敢保证这个距离一定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想到这里,陆檀生出了一丝愧疚。 她想,如果罗影听到刚才的那些话,会不会很难过?年级第一是陈月白,已经是大家习惯了的事情,如今不招人喜欢的罗影打败了招人喜欢的陈月白成为了年级第一,大家自然都一边倒的鼓励陈月白去把年级第一再拿回来,并相信他一定会做到。她自己也不例外。而且陈月白的成绩一直都是甩第二名几条街的,而这次不过是跟她们考了差不多的分数而已。在陆檀眼里,这这只能算是陈月白的失误,而不是她们的进步。 陈月白的身后是鼓励和信任,而罗影身后是无视和质疑。 这时,罗影抬起了头,和陆檀对视。陆檀朝着她笑了笑,这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可换来的却是罗影的白眼。陆檀只好无奈地底下了头。 “你偷着笑什么呢?”坐在路檀对面的夏予琛问。 “没什么。”陆檀回答。 “我去,这么冷的天还能从食堂的饭里看见苍蝇,还是活的。”吴恙惊叹道,“我得找他们去理论。” 吴恙端起餐盘就要走,却忘了自己坐的椅子是不稳的,起来时,身体失去了平衡,人虽然没摔倒,但是整盘子饭菜都洒在了陆檀身上。 “吴恙,你是不是跟我校服有仇。高一是鸡蛋,高二是盒饭,高三你准备撒点什么?” “南方的小桔灯,你好!我依然是来自北方的小桔灯。时间过的真快,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已进入中旬。我们认识的第四个年头迎来了尾声。现在的天阴的很重,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今冬的第一场雪,我想这次天气预报应该没有骗人。 还是和你说一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吧! 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在前段时间的月考中又拿回了第一名。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我依然同情那个曾经拿过第一的姑娘。不过我同桌说说:“你一个没拿过年级第一的,怎么好意思同情人家拿过年级第一的?” 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我同桌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有一个关系很好的男朋友,她总是跟我畅想他们的未来,还说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俩七老八十的岁月里看着儿孙满堂的样子。我再给你写信的同时,她也在给她的男朋友写信,其实他俩的直线距离也就五百米,我对距离不太有概念,感觉大概是这么远。 我问过她,我说你们会在信里写些什么?她说,嘴上不好意思讲出来的情话,都能写到信里,偶尔还会探讨一些问题,比如,男女之间有没有纯洁的友谊这种话题,他们讨论出来的结果是没有。她还问我怎么看,我回答的是不知道。 不过,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这五百米确实很远……” 雪是从陆檀把信封好之后开始下的,当时正值中午。 雪花很大,鹅毛一样。没一会儿,外面就白茫茫的一片。课间,楼道里啊啊啊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准是有人把雪球塞到了谁的脖颈里。 天气原因,走读生可以不用上晚自习,下午一放学,他们就纷纷回了家。 雪仍然安静地下着,给朦胧的夜色罩上了一层温柔。 陆檀拉着沈爱找了一片还没有被人踩过的雪地,团了一个大雪球,刚想给沈爱展示自己的雪球圆不圆,一个凉飕飕的东西就朝着自己的脖颈处冲过来,打的陆檀懵了一下。而肇事者正一脸得意地制作着新雪球。 “陆檀,你愣着干嘛?反……”沈爱话还没说完,吴恙的新雪球就啪在了沈爱的头发上,一半掉了下了,一半还黏在上面。 吴恙正得意的时候,一个雪球招呼在他眼镜上,被遮掉一个镜片的他成了个独眼龙。自己已经没有武器了,赶紧跑向了一拨正在打雪仗的人,陆檀和沈爱随后也追了过去,加入了以雪为武器的战斗中。 这场雪仗打的无组织,无纪律,有时候好几个人打一个人,旁边的人实在看不下去,哪怕不认识也会帮忙反击。可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一时间,乱作一团,也笑作一团。 不远处正有人跃跃欲试地要将一个雪球抛向陆檀,吴恙见状,立刻把陆檀拽到了自己面前。但他没想到的是,正有一个大雪球朝着自己飞过来,他这一拽,雪球结实的砸在了陆檀的后脑勺上。 陆檀一脸震惊之余,直接拿起来自己手上还没捏实的雪球拍在了吴恙脸上。 吴恙偷袭她就算了,居然还拿她挡抢,不能忍。 吴恙好心办了坏事,有理说不清,既然说不清那就只好用雪球来好好算一算。 晚上虽然不用上课,但是仍然会有老师值班。同学们见当天的值班老师黄主任从远处走来,全都将手中的武器瞄准目标。不知谁喊了一声“开火”,铺天盖地的雪球朝着老黄砸过来,还好大家站位分散,力量不一,真正砸中的没几个,不然黄主任就要被砸成圆滚滚的雪人了。 教室里的白枳灯和教室外的路灯交相辉映,一白一黄却照耀出了一副五彩缤纷的模样。五彩缤纷的模样里是同学们暂时搁置了学习压力的欢声笑语。看着这幅场景连差点儿被堆成活体雪人的老黄都没发脾气。 笑闹声中,晚自习的预备铃打响了,老黄立马变了脸,大声吼道:“快上课了没听见吗?别玩了,都回教室。” 不知道是谁又从远处丢过来一个雪球,砸中了老黄,引得大家又笑了起来。 回教室的路上,有人说道:“时间过的真快啊,下周就到圣诞节了。” 第三十章 十二是个很神奇的数字,一年有十二个月,十二生肖,十二星座,生活中的很多事都与十二这个数字息息相关。那一年的十二月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十二月。 十二月中旬,三十一中的学生会主席和他的朋友们在校外聚餐,他们中个子最高的那个遇到了自己的暗恋对象,于是便邀请她一起。 他们一边吃一边讨论学校食堂日益难吃的饭菜。 最高的那个说:“吃三年这样的饭,要么铜肠铁胃,要么肠穿肚烂。” 那位被偶遇的女生说:“难吃你们就别吃呗,所有的人一次都别去吃。” 有人说:“哪儿那么容易啊,让大家全都不去食堂吃饭?” 学生会主席想了想问:“如果说我呼吁你们不去食堂吃饭,那你们去吗?” 杨澍:“我可以不去。” 学生会主席看向吴恙:“你呢?” 吴恙点点头:“可以不去。” 学生会主席一拍大腿:“试试不就完了嘛。” 回到学校后,学生会主席立刻组织学生会各部的部长和各班班长开会,征集各方意见。所有人都支持这个决定。于是大家分工着手活动策划、宣传和执行。 原本,同学们和食堂的关系就像是一对凑合过日子的夫妻,该吃饭吃饭,该投诉投诉,但是没人提离婚。双方积怨已深,根本问题一直得不到妥善解决,矛盾的爆发只需要一个□□。如今有人组织,大家自然不愿意再忍受。最后,经统计,三个年级,十八个班,近千名学生全票通过,同意抵制食堂。 于是,一场名为“第三十一中学学生食堂抵制运动”在学生会的号召和组织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该运动简称食抵运动,于下周一正式开始执行。为了不造成粮食浪费,学生会已经于前一周的周五正式向学校和食堂发了通知。 运动的总则只有一个,那就是如果食堂不彻底整改,同学们就坚决不去。 食堂并不相信全校学生都可以做到不来食堂吃饭,因此食抵活动的第一天早上和中午还是正常准备饭菜,只是比平时的量少了一些。让食堂和学校没想到的是真的没有一个学生去食堂吃饭。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饭是身体的本钱。本该为同学们的身体提供本钱的食堂一片死气沉沉。 往日,凌晨便开始灯火通明的食堂,只开着个昏黄的小灯,灯下只有几张看起来油水不足的大饼。 与食堂相比,学校周边的饭馆生意风生水起,小卖铺人头涌动,教学楼里都散发着泡面味的烟火气。 食堂老板依旧每天饭点的时候背着手,挺着肚,在食堂门口走来走去,只是脸上的表情不再是趾高气昂,而是换成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再接到小丽电话的时候脾气也不是那么好,同学们看着十分解气。 活动的第三天下午放学,陆檀本想找个人出去吃晚饭,结果却一个可以和她吃饭的人都没有。这些人短信不回,电话不接,人间消失了一样。她一个人也不太想出去,犹豫片刻后,回宿舍泡了方便面,就当作生日的长寿面了。 饭后回班的路上,她看见夏予琛拎着个书包快步走过来,一看就是偷偷从校外带了饭进来。 陆檀:“你又拎着你的饭兜子偷偷把饭带进来了?” 夏予琛:“我这叫舍不得书包,吃不上好吃的。” 学校可以接受学生外食,但是不能把饭带进学校。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不少人就把饭装进书包里偷偷带进来。这方面夏予琛是惯犯,为此还专门准备了一个书包装饭。时间久了,书包就总是弥漫着一股尝遍世间百味的围裙的味道。 夏予琛的座位上放着一盒苹果,每一块都是爱心的形状。她将书包轻轻的放在一边,打开装苹果的盒子,看着满盒的爱心笑的合不拢嘴。 “苹果吃不吃?”夏予琛问。 陆檀摇摇头:“你家唐博精心给你准备的爱心,你留着自己吃吧。” 夏予琛也不再多让,一口一个爱心,自己享用起来。吃的人甜甜蜜蜜,听的人百爪挠心,咀嚼苹果的声音萦绕在陆檀耳边,在崩溃前,她咬着嘴唇里面的嫩肉赶紧逃了。 难得是个没有风的冬天,她想到校园里走一走,她朝四班望了望,仍然没看到沈爱的身影。一个热心的女同学告诉她,吴恙和沈爱都不在。 因为对方提到吴恙的名字,陆檀有些尴尬,她道了谢,便戴上耳机,打算自己随便走走。她刚出教学楼,就碰见了陈月白。 “正要找你呢,走,我请你吃冰激凌。”陈月白说。 陆檀疑惑,陈月白自小肠胃不好,夏天都很少吃冷饮:“不是吧,小白,我铜肠铁胃吃了也不要紧,你也敢吃啊?” 陈月白自嘲地笑了一下:“偶尔吃一下没事的。” 一问一答下来,陆檀觉得陈月白有事儿。 陈月白举着一根火炬,咬了一口,冰凉感顺着喉咙流向胃里。他说:“我们俩会分享一根火炬,她知道我肠胃不好,所以会吃掉上面的部分,把脆桶的部分留给我。” 陆檀笑说:“小白兔还挺有心的。不过你这无缘无故在我们单身贵族面前秀恩爱,看来事情不简单啊。” “以后别这么叫了,她再也不是小白的兔子了,我们分手了。”陈月白的语气没有带任何情绪,像是在说这火炬还挺好吃一样。 “分手?”他说的那么若无其事,陆檀懵了一下。“有点突然,你们俩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为……为什么呀?” 陈月白看着天空笑了笑,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 “她遇到了更喜欢的人。”陈月白说。“其实不突然,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大概是真的遇到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了吧。” “那你……就同意了?” 陈月白点点头:“那不然呢?” “这不会是期中考试之前发生的事儿吧?所以你因为分心才退步的。” 陈月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陆檀叹了口气说:“我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 陈月白想了想说:“有时候觉得心里还有点空。就一点。” 陆檀知道,不久前,陈月白的心里有一场大风降温。如今,他能这么平静的将分手的事情讲出来,说明他已基本上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他重感情的同时总是充满理性。永远把最难过的部分留给独处时的自己,讲出来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决定。 “单大爷不是总说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 “不打算转到理科班去吗?你这么优秀,学校一定会帮你转班的。” “你这么希望我走啊?” “没开玩笑,说正经的呢。曾经面对爱情和梦想,你选择了爱情,现在爱情暂时没了,梦想总还是在的吧,没道理不选择梦想啊。未来的陈大夫。” “咱们五班不是还有陆檀姐呢吗?” “你可打住吧,别说你舍不得我,我可不信。” 陈月白突然想到了什么:“糟了,我忘了今天是你生日。竟然在今天跟你说了这件事。” “这个不重要。不是,你别打岔,你考虑下吧,转去理科班的事情。” “嗯,我会考虑的。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一下你的物理会考吧,好歹也得学一下,不然会考怎么过。你说你一个做了两年物理课代表的人,要是物理会考不过会不会太丢人?” “今天我生日,不许在我面前提物理。” 陈月白从小学习好,属于那种既聪明又努力的类型,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但是命运却在他尚且年轻的生命中,开了不少玩笑。初一那年他失去了爸爸,叫小兔子的女孩和他们一起陪着陈月白度过了人生最灰暗的时刻,后来小兔子不再叫小兔子,而是改了名字叫做小白兔。陈月白在学习上给了小白兔很大的帮助,他们约定要一起考上十七中,可是中考前一天,命运再一次和陈月白开了个玩笑,他突发肠胃炎,上吐下泻,发着高烧参加考试,最终和重点中学失之交臂。可是即便这样,他仍然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陪着心爱的女孩度过艰苦的高中三年,为此,他放弃了理科,放弃了成为医生的理想。 结果,他又一次认清了现实的残酷。 不知不觉,他们溜达到了校门口。陆檀从人群中看到了吴恙和沈爱的身影,他们中间还站着一个女孩子。 “那不是吴恙和沈爱吗,中间那个是谁?”陈月白说。 “不认识,当没看见,我们回去吧。” “如果有一天我跟你在马路上遇见,你不理我,我一定不会认为你是没看见我。” 陆檀将脆皮的底塞进嘴巴里:“那一定是我懒得理你。” 他们刚转过身,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陆小檀。”沈爱喊道。 人很快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容不得她再装作没看见。 第三十一章 “你俩真不嫌冷。”沈爱说。 陈月白一笑:“还行。” 这时,另外的两个人也走到了他们跟前。 “吴蔚姐,这位是我好朋友陆檀。这位是我们年级学霸陈月白。”沈爱介绍道,然后又对他们的说:“这是我姐姐,吴蔚。” “谁是你姐姐,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明明是我姐姐。”吴恙说。 “哪条法律规定的是你姐就不能是我姐了。”沈爱说。 “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谁要你这个白来的妹妹啊?”吴恙说。 “很久没吵,你嗓子眼痒痒了是不是?”沈爱说。 吴蔚看着两个幼儿园吵架水平的高中生,无奈地笑了笑:“你们好,我是吴蔚。这俩冤家的姐姐。” 沈爱说:“听见没,吴蔚姐自己都说是我姐了。你不承认也没有用。”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幽黄的路灯虽模糊了人的长相,但却没有阻挡吴蔚气质的发散。她的声音像是夏天温柔的暖风一不小心吹进了冬天,让伫立在严冬中的人瞬间感觉到了温暖。她的笑容格外的好看,并且有着极强的传染性,会让看着她笑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想跟着笑起来。 陆檀和陈月白也笑着和吴蔚打了招呼。 吴蔚是吴恙大伯父的独女,今年大学刚毕业,这次过来是参加大学学姐的婚礼,顺便来看看吴恙和沈爱。 眼看着快上课了,吴蔚叮嘱了几句,就和大家告了别。回教室的路上,除了沈爱,大家都很沉默。沈爱一个劲儿地讲吴蔚的好,吴蔚的美,吴蔚的与众不同。讲她来这里干嘛,给他们带了什么好吃的,还说要分一半吃的给陆檀 给陆檀讲完,又去给陈月白讲,还让陈月白组织人手去吴恙那里抢吃的。一路下来,沈爱丝毫没发现余下的三个人都是一副各怀心事的样子,把她讲的话全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教学楼里是一派上课前最后的狂欢的景象,很吵、很闹。到了四班门口,吴恙叫住了陆檀,对她说,下自习等我一下。 陆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直接进了五班。 整个晚自习陆檀的学习效率都不太高,说到底,她还是将那句“下自习等我一下”放进了心里。她既害怕那个时刻的到来,却又有点期待那个时刻的到来。她反感自己的这样矛盾的状态。 自习后,一向准时出现的唐博竟然没有出现,陆檀问夏予琛:“你家唐博怎么没来?” “今天他约吴恙、杨澍他们去网吧打游戏,还叫上了班长。所以老娘今天放假,要去买夜宵吃。”夏予琛答,一副着急离开的样子。 陆檀抬头一看,陈月白果然已经不见踪影,她不由得想,吴恙还会来吗? “那你等我一起走吧。”陆檀犹豫着说。 “磨磨唧唧的,才不等你。挑书就挑半天,带回去你也不看,一点都不潇洒。”夏予琛顿了顿,接着说:“哦,对了,这个给你,生日快乐哈。” 夏予琛丢下礼物就踏着欢快的步伐飞奔了出去。 礼物包装很精美,大概是跟烤串一起装在了那个专门用来背饭的书包里,沾染了孜然的芬芳,此刻阵阵飘香。 如夏予琛所说,陆檀又墨迹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带本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回宿舍。她选书的时候回味了一下夏予琛的话,夏予琛嫌她磨磨唧唧……挑书挑的久,是不是自己平时走的不够快,发挥了 一点电灯泡的效果,看来以后下课了不能墨迹,立马走才好。 陆檀正要锁上后门,一只手突然出现在门框上,随后吴恙的头探了进来。 陆檀吓了一跳:“你这人不长记性啊。” “夹坏了我就让你赔。”吴恙走到了陆檀的座位前坐下。 陆檀插上了后门:“我的手不会弹钢琴,赔不起。” “不是让你等我一下吗?为什么不等我就走了?” 陆檀没有说话。 吴恙拿起陆檀桌上的礼物问:“这是谁送的?怎么一股孜然味?” “夏予琛。” “哦,早点回去吧,我们约了去网吧,他们在等我,我先走了。” “你找我有事吗?” “哎?我忘了。等我想起来再说。” “那快走吧,我要锁门了。” 吴恙就真的走了。 陆檀关了灯,锁了门,经过四班的时候,灯还亮着,她低着头,强迫自己不要往里看,哪怕是用余光。 走了几步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脚。一只静止着,一只脚尖在地上随意打着拍子。两只脚交叉在一起,她顺着这双脚往上看,看到了吴恙的脸。 吴恙靠在墙上,低着头,似乎在想事情。他优秀的鼻梁上架着那副他戴了很久的透明边框眼镜,由于低着头,镜框稍稍下滑了一点。他安安静静,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见陆檀发现了自己,吴恙推了推镜框,笑容在脸上瞬间绽放。有点帅气,却又像是恶作剧得逞之后的开心,。脸上仿佛写满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陆小猫,生日快乐。”吴恙从背后将一个包装得十分复古的扁盒子递给她。又说了一遍生日快乐。 陆檀在他说完第二遍生日快乐的时候有些犹豫地接过盒子,并对吴恙说:“谢谢。” 还没等陆檀问你怎么还在这里?吴恙说道:“我真的约了他们,我得走了。生日快乐,每天都快乐。” 陆檀看着吴恙飞奔而去的背影,有点失落,有点庆幸,也有点不知所措的开心和满足。 夜晚,起了风,她从逐渐黑暗的教学楼向明亮着的宿舍楼走去。从安静走向了喧嚣。她的宿舍在走廊尽头,黑着灯,里面没有一点声音。她疑惑地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闪闪的烛光,然后昏暗中爆发出响彻整个楼道的“生日快乐”。 晚上大家因为睡不着,所以都打着手电筒,打开书,然后聊天。 陆檀将手电筒倒立在折叠的小桌子上,桌子上还放着一本摊开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三年五年的主人一边听大家聊天,一边小心翼翼地拆吴恙送的礼物。这是她唯一还没拆的礼物——一本相册,封面和封底都很厚实。内页贴着照片,有的照片只有她自己,有的照片里有很多人,但是每一张都有她。有军训时期的,有去年圣诞节联欢会的,还有今年夏天大家一起在游乐场的。每一张照片的旁边都写着一个拍摄时间。照片中的场景有些她已经想不起来。纪录这些的人都是吴恙,原来他们已经有过这么多的交集。陆檀觉得有些可惜,他们连一张合影都没有。 夏予琛:“陆檀,你说你是不是多余拿书回来,连页都没翻吧?是不是一直在看第一行的第一个字?” 舍友A:“没有吧,我看见陆檀翻书了。” 夏予琛爬起来,从下铺探出个脑袋:“不可能,又给她笔友写信呢吧?”夏予琛一看,陆檀确实在翻看着什么,但明显不是书,于是爬上了陆檀的床,扯了一半被子盖住自己,凑过去问:“你在看什么?” “相册。” “谁送的?”夏予琛刚问出口,瞬间有了答案:“好了我知道了。” 陆檀一笑:“你知道什么了?” 夏予琛对着全宿舍的人说:“我就说陆檀同学肯定没在看书,人家看相册呢。我跟你们讲,这相册上面啊全是陆檀照片,什么军训时候的,联欢会时候的,还有咱们看不出啥时候的,就跟有人雇了个专门摄影师跟拍似的。” 舍友A:“我知道谁送的了。” 舍友B:“我也知道了。” 夏予琛:“咱们一起小声的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吧。我喊一二三哈,注意一定要小点声。一二三……” 大家一起捏着嗓子小声说道:“吴恙。” 陆檀:“你们别误会啊,就是普通同学送个礼物而已,又不是只送过我生日礼物。” 舍友C:“你看看,我就不知道除了你以外,吴恙都送过谁生日礼物。” 舍友D:“我也是。” 夏予琛:“陆檀啊陆檀,不是我说你,你说你这整天一副不大务正业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说 你都学生书呆子了。就吴恙对你的那点小心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舍友E:“大家不用着急,我觉得他俩好事儿不远了,咱们陆檀傻,但是吴恙一定不傻。” 夏予琛:“果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陆檀:“夏予琛,你皮痒了是不是?带头开我玩笑。” 夏予琛溜回自己的床上,探着个头说:“来来来,用你手里的相册打我呀,正好我拿给大家看看。” 舍友F:“我倒是觉得吴恙也傻,不然也不至于拖到现在还不表白。一对傻子。” 陆檀:“不许说话了,快睡觉快睡觉,不然我举报你们。” 舍友B:“有人心虚了,哈哈哈……” 舍友A:“哎,不过,我记得以前跟琛琛挺好的那个女孩,不是还因为对吴恙表白被请家长了吗,吴恙他妈妈好像挺厉害的样子,对吴恙早恋管的很严格啊。陆檀你可小心点。” 夏予琛:“我那姐妹运气不好,被拿来杀鸡儆猴了。陆檀可不一样,成绩摆在那里,只要不太过分,又没人到老师那里打小报告,老师们也不会说什么。人家相互扶持,共同进步,不是也挺好的嘛。再说了,你们怎么知道老师们看不出来吴恙哪点心思,宋老师跟个人精似的。” 舍友A:“咱们琛琛是过来人。” 夏予琛:“那是,我们是打算大学毕了业就要结婚的。未来都规划好了,你们这些所谓的单身贵族们就等着掏钱随礼吧。” “203别聊了,赶快睡觉。”楼道里响起宿管老师的声音,大家才安静了下来。 这个晚上,陆檀失眠了。她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反复的思量着大家的话。她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地突破一种束缚,一种呼之欲出的心思让她感到陌生和忐忑,她仿佛正被这心思牵着鼻子走,保不齐哪天就做出让自己意想不到的举动来。黑暗中,她看着枕边的相册,给自己灌了一碗鸡汤:人们站在时间的指针上,每一天都用同样的时长路过不同的风景,遇见不同的人,大多数的人只会陪你走了一段路,然后就此成为过客,我们留不住时间,也留不住那些人,更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做好今天的自己,然后让每一个新的开始,都能成为一个更好的开始。 同学们与食堂较量的第五天,食堂终于扛不住,在门口贴了公告。向同学们道歉的同时表达了坚决整改的决心。 下一周的全校师生大会上,校方也表示会更加注重同学们的饮食健康,加强对校内食品的监督和管理。再去食堂,不仅饭菜给的多了,态度好的让同学们起鸡皮疙瘩。 这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活动,在学生们的胜利中落下帷幕。 第三十二章 “高二下学期开始,每两周休一次周末。”这大概是高二上半学期班主任说过的最残忍的话,没有之一。陆檀在意的,不是每个月多了四天课,而是每个月少了四天能够睡到自然醒的日子。 陆檀的闹钟永远都是宿舍里第一个响起来,但闹钟的主人却总是宿舍里最后一个起床。可谓定最早的闹钟,起最晚的床。 “陆檀,起床了。再不起来要迟到啦。”夏予琛一边扎头发一边喊。 “再睡一百个数。”说陆檀把被子蒙到脸上,最近每次被叫起的时候,她都从心里觉的委屈,毕竟从寒假开始到现在,她就没能好好的睡上几个自然醒。 寒假还没放满48个小时,陆檀就被她爸妈通知第二天要去补习班的事情。他们一家的对话是这样的: 女儿:“不是说好了不逼我上补习班的吗?而且我的成绩也达到你们的预期了呀。” 爸爸:“通过你几次考试的成绩我们发现你的地理是高考几科里最薄弱的,我和你妈一致认为,再加强一下,成绩会更好。” 女儿:“可是你们都没跟我商量就给我报补习班?” 妈妈:“眼看着就高二下学期了,要紧张起来,要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我们还不是为你好?再说了什么时候对你有过过分的要求?” 女儿:“我自己的学习我心里有数的,补习班我不去。” 妈妈:“不去也得去,这个补习班的老师都是优秀教师,你表哥在那里打工才好不容易拿到了名额。很多重点的孩子都去那里补习,多少人抢着上。” 女儿:“我大肚,我把名额让给他们。我有问题可以问小白,或者开学问老师。” 爸爸:“小白这次怕是没空理你了,你舅舅也给小白报了名,你俩一起去。我还听说你们学校也有人在那里补习,说不定还能遇见同学。” 第二天一早,单嘉硕和陈月白准时出现在了陆檀家的楼下。 陈月白:“早。” 单嘉硕:“还真起来了,我还想着是不是得开个拖拉机,连人带床一起拉到补习班去。” 陆檀:“都怪你,没事儿去什么补习班打工?你说,我们俩跟你报名是不是你有提成拿?” 单嘉硕:“天地良心啊,我可没逼着你们报名。车接车送,还得想着照顾你们,我还嫌麻烦呢。” 陆檀:“算了,反正就补个地理,补完了回家睡觉呗。” 陈月白:“你确定?” 陆檀:“确定什么?” 陈月白摇摇头:“没……没什么。” 单嘉硕:“你算是上了贼船喽。” 陈月白:“贼船上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 去补习班的路上,陆檀才知道,他爸只是拿地理举个例子而已,她妈不仅给她买了今年寒假的课,连明年暑假的课都买了。一年一次的寒假基本上交代在这里了,甚至还赔上了明年的暑假。 下车后,陆檀先去了补习班门口的小卖铺,她需要一根冰激凌来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出来时,门口等她的人由两个变成了三个。 “你怎么在这?”陆檀问。但又一想在这能碰到吴恙十分合情合理,毕竟是比较枪手的补习班,像是吴恙会被送过来的地方。 果不其然,吴恙说:“我一直在这里补习。” 陆檀上地理的时候,收到了吴恙的短信:“你们中午一起吃饭吗?我跟你们一起。” 陆檀正想说:“不知道,对附近不熟。”短信还没编辑完,吴恙又发来一条:“你们对附近不熟吧,你哥说今天是他当助教的第一天,中午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我知道几家还不错。”陆檀删掉刚刚编辑的内容,打了一个“好”字,犹豫半天又删掉了这个“好”字,编辑了“我先问问他们”发了出去。 中午,单嘉硕和其他几个助教一起去吃饭,把弟弟妹妹托付给了对这一片比较熟悉的吴恙。 吴恙带他们到了一家米线馆。三个人各点了一份米线,一瓶饮料,吴恙多要了一瓶矿泉水。饮料被送上来,吴恙先在玻璃杯子里倒了半杯可乐,又倒了差不多量的矿泉水,喝了一口,露出一副十分满足的表情。陆檀和陈月白对看一眼,确认了彼此都对这个操作十分不理解。 陈月白:“你这是什么喝法?” 吴恙:“可乐兑水啊。” 他看着另外两人不理解的目光,又解释道:“我一直都觉的快餐店那种兑了水的可乐特别好喝。” 陆檀:“你的口味还挺特别。” 吴恙:“我当你是夸我。你们要不要尝尝,我可以给你们每人做一份。” 陆檀摇摇头说:“不了。在快餐店已经喝够了。” 吴恙:“哦,那我自己喝。对了,我听说,小白你要转去理科班了?” 陈月白点点头:“罗老师收我。” 陆檀:“是不是年级第一有压力了?” 吴恙无所谓地说:“有压力才有动力嘛。” 陈月白:“我落下了不少课,估计一时半会儿还考不过你。” 吴恙:“别谦虚,大家凭实力说话。不过有个事儿我得问问怎么算。” 陈月白:“什么事?” 吴恙:“那暑假那赌,算谁赢?你们俩在一个班才半年。” 陈月白想了想:“只要在一个班了,就算你输。” 吴恙:“行行行,我输就我输。” 午饭后,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吴恙想要带他们去周围转转,但陆檀说自己要回教室补觉,就不陪他们去了。两个男生因为担心陆檀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也准备跟她回去。 “我能找到回去的路,你们不用跟着我。” 两个男孩子对视一眼,吴恙说:“我们没觉的你找不到回去的路,我们担心我们找不到回去的路,我们跟着你走。”说完,还做了一个您请带路的手势。 陆檀本来自信满满,觉的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谁知,不知道是低估了自己的路痴等级,还是被吴恙的话打乱了方向感,越走越没信心。在一个十字路口纠结了半天不知道该往哪走。只好放弃带路的打算,回头求助。 一回头,就只剩下陈月白跟在自己身后。陆檀诧异地问:“怎么还跟丢了一个?吴恙呢?” 没等陈月白说话,“丢了”的那个人手里拿着三杯热饮从旁边的咖啡店里走出来。他看了看杯子上的标记,先将其中一杯递给陈月白:“我就说吧,我买完咖啡她都不一定能想明白到底是直行还是转弯。” 陆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给你买了美式。”吴恙将一杯咖啡塞给她。“别逞强了,还是跟着我吧。” 吴恙的话在陆檀的脑袋里回荡了很久,那是强者对弱者的宠溺和照顾,而她从来都是努力让自己变成强者,与强者并驾齐驱,而不愿躲在强者的背后,受其庇佑。但是那一刻,她觉的自己似乎真的可以躲在吴恙的背后,相信他的一切决定和安排。她只需要将弱小无能的那个自己放大到极致,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做。 吴恙见陆檀愣在原地,拍了下她的头说:“发什么愣呢?走啦!我跟你们说,下午的语文老师特别厉害,最不喜欢学生迟到了。” 陈月白喜欢坐第一排,陆檀喜欢坐最后一排,因此,即便两个人补同样的课也基本上不会坐在一起。吴恙非常自觉地坐在了陆檀旁边的位子上。 吴恙:“其实我挺意外的,你居然还会报语文课。” 陆檀揉了揉眼睛,说:“我就是被骗来的。据说为了打折把暑假也报了。” 吴恙:“那巧了,我暑假也还在这边补习。” 咖啡的作用还没发挥,不过她之所以没有主动去买,是因为她自己知道,咖啡于她作用就一般,昨天因为起的太晚,晚上入睡困难,导致很晚才睡着,早上又起了个大早,因此她现在困的要命,和吴恙后来的对话也是没什么逻辑,最后实在是觉得自己还是得睡一会儿才行,于是就把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补觉了。迷糊之间,她听见吴恙说:“吃饱喝足,瞌睡虫作威作福。” 一节课上下来,吴恙推了她好几次,具体算下来十个指头是比划不开的。她总是强撑着打开眼睛,没一会儿又点着头睡下去。笔记上的字也越来越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像是把比划都打散,而后连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 因为一直不在同一个班,所以除了那节体育课,两个人从来没有一起上过课,更不要说成为同桌。正好补习班有课一起上,吴恙没想到,他看到的不是陆檀认认真真听课记笔记的样子,而是不断在在清醒与困顿的交替中挣扎,原本清秀好看的字也变成一条条虫子趴在笔记本上。吴恙有听说陆檀上课经常犯困,但没想到是这么个程度。中间语文老师提问,叫到了陆檀的名字,吴恙正要告诉她老师讲到了哪里,陆檀已经说出了答案。那老师也戴了副眼镜,她认真的打量了陆檀一翻,说:“你倒是挺神,睡着觉还能知道我在讲什么。” 实际上,陆檀困起来和大家一样,眼睛不听使唤,脑子转不动,手无缚鸡之力,她之所以能知道老师讲的是什么,并不是因为她有着边睡边听,还能记得住的神奇技能,而是托吴恙的福,她始终在睡与醒之间挣扎,老师叫她回答问题的时候,刚好是她将睡未睡,但是又困的睁不开眼的那个点。她也没打算跟老师解释一翻,他总不能跟老师说,老师,我能回答您的问题,是因为我还没睡着呢,是您点卡的好呀! 第三十三章 陆檀默数了一个又一个一百,挣扎着不想起来。她并不是每次起床都这么费劲,因为有时候数着数着她就又睡着了。觉的自己这么爱睡懒觉,上辈子一定是困死的。 “陆檀你还不起来,你上辈子是困死的吧。啊啊啊啊啊……”夏予琛突然连声尖叫。“陆檀快起来,你床头有一只蜈蚣在爬。” 挣扎中的陆檀,一下子就放弃挣扎,裹着被子滚到了床尾。蜈蚣是除了蛇以外,她第二怕的活物。 就在陆檀慌慌张张逃开的时候,宿舍里的其他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大家纷纷击掌庆祝她们在愚人节的一大早就骗到了人。 见此状,陆檀才反应过来,这群人是故意合起伙来骗她的。再一想,怪不得这群人这么有兴致骗人,敢情今天是愚人节。 今年的愚人节是一个礼拜六,而且是个不放假的礼拜六。转眼间,她已经过完了好几个需要上课的周末。 阳光正好、春风拂面,小鸟叽喳嬉戏,泡桐花已经挂上枝头,杨柳穿着新绿的衣裳随风舞蹈。料峭春寒虽犹在,勃勃生机洒人间。陆檀手持一杯豆浆,走在这样的四月里,看着周围的一草一木,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冬去春来,冬去春又来,为期三年的高中生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一半还多一点。每个冬去春来都相似,但是每个冬去春来发生的故事却不同,冬去还会再来,可是发生在冬去春来的故事却再也不会重来。 托夏予琛的福,今天她比往常至少早起了二十分钟。因此还可以坐在泡桐树下的一把长椅上,慢悠悠的喝完自己的豆浆,顺便再看一眼早自习要考的课文。 补习班的最后一天,单嘉硕开车带着他们到一个相对远一点的地方吃午饭。整个过程中,单嘉硕都一改往日叨叨个没完的性格,几乎没怎么讲话。 其余三人互相困看看,都猜不透这是怎么回事。 陆檀:“今天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 吴恙:“东边,但是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陈月白:“哥,要不你给我们讲一讲,太阳为什么会打西边升起来?” 面对好学的孩子们的追问,单嘉硕深深地叹了口气:“到饭馆再说吧。” 陆檀:“你失恋了?” 单嘉硕点点头。 陆檀:“你什么时候恋的,这么沉得住气,竟然没说?” 吴恙:“不会是那个长头发,大眼睛,高个子,说话温温柔柔,但是又特别有气场的那个女助教吧?” 陈月白听了吴恙的话,认同地点点头,觉得大有可能。 单嘉硕:“小朋友们眼神还挺好。” 陈月白:“你俩看起来有点暧昧,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吧。” 陆檀委屈地看着陈月白说:“我没看出来。” 单嘉硕:“没事,在有些事情上你瞎了也不是一天半天了。” 正在喝兑水可乐的吴恙被呛了一口。 单嘉硕又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真瞎,还是装瞎。” 陆檀:“你才瞎呢。你也这么对你师姐说话吗?活该人家不喜欢你。” 陈月白:“哥,你接着说,人家为什么甩你?” 单嘉硕:“也谈不上甩。我本来还想着今天要是表白成功了,就带她来跟你们一起吃饭。” 陆檀:“那看来是表白失败了。” 单嘉硕白了陆檀一眼:“确切地说还没正式开始就宣告失败了。师姐今天一早就特别开心的告诉我她喜欢的男孩子跟她表白了,我还纳闷呢,我还没表白啊。然后她又说,今天中午不和我们吃饭了,她男朋友来找她。” 陈月白:“原来是人家没给你表白的机会啊?” 陆檀:“幸好没来得及,不然以后见了面多尴尬。” 吴恙:“可是我看她对你也挺有意思的啊,你不会是被当备胎了吧。” 单嘉硕:“是不是都无所谓了,不该是我的,从来不强求,吃饭吃饭,今天我请客。” 陆檀:“还以为你之所以出来打工,是因为不想被舅妈骂,结果是为了追女孩子? 单嘉硕:“两个原因都有。” 陆檀:“别找借口了,你被骂了那么多个寒暑假也没见你想出来打工。” 单嘉硕:“那你来补习班也是借口?” 陆檀:“我是被逼的。我干嘛要为来补习班找借口。” 单嘉硕:“你爸妈早就想让你补习了吧,也没见你认怂就来了。难道你是因为小白来,你才同意来的?还是因为知道我在这儿打工?” 陆檀:“我当然不是因为你们才来的?” 单嘉硕挑了挑眉毛说:“不是我俩,难道是吴恙?” 正在吃白米饭的吴恙又被呛了一口。 陆檀:“我当然不是,谁让你们补习班交了钱就不给退的。” 单嘉硕:“不是就不是,你脸红什么?” 眼瞅着俩人越说越来劲,陈月白大声说:“你俩有完没完,赶紧吃饭。” 西边的天空上出现红彤彤的晚霞时,寒假的补习生活正式宣告结束,陈月白站在单嘉硕的车子旁边等他和陆檀出来。一辆白色的轿车突然停在他旁边,前后车窗同时降下,前座是两个面容姣好的中年女人,其中一个他认识,吴恙的妈妈,另外一个似乎年纪比吴恙妈妈大一点,他没见过。后车窗里探出吴恙的脑袋:“小白,怎么还没走?” “还没呢,我哥还有点东西要整理,另一个去洗手间了。”陈月白回答,见前座的女人笑着看他,他礼貌的说了声:“阿姨好。” 这时单嘉硕和陆檀的身影出现在吴恙视线中,他接着对陈月白介绍:“开车的是我妈,旁边是我大伯母,她们来接我下课。”转头又跟前面的两位长辈介绍:“这就是我同学陈月白。” 吴恙妈妈说:“你好,总听吴恙提起你,也总在成绩单上看见你的名字,人长的也精神。” 陈月白说:“阿姨您过奖了,吴恙也很优秀。” “吴恙,还没走?”单嘉硕走过来,陆檀跟在他旁边。 “准备走了,看见小白在等你们,打声招呼。”吴恙说完,又开始介绍:“这是我妈和我大伯母。这是我们补习班的助教单老师,旁边是他妹妹,也是我同学。” 陆檀怔了下,随后面无表情的说了声:“阿姨好。” 一直没开口的大伯母笑着说:“小姑娘长的真好看。” 单嘉硕笑着对她们说:“谢谢您夸奖,我妹妹比较腼腆。吴恙在我们这里表现很好,老师们都特别喜欢他。” 吴恙妈妈对补习班的老师们一直以来对吴恙的照顾,表达了很官方的感谢。 “那我们就先走了。”吴恙说。 “好,我们也该回去了,一路平安。”单嘉硕说。 车的后窗升起来前,吴恙对着陆檀说:“开学见。” 白色的轿车在夕阳中汇入车流。 要考的这篇课文在补习班的时候已经学过,陆檀记忆比较深刻,朝阳照在白纸黑字的课本上,有点晃眼,陆檀看的三心二意。 这时,有人拍了拍陆檀的左肩,她从右侧回过头去,看到了吴恙站在她后面。 吴恙失望地说:“哎,竟然没被骗到。”然后绕到长椅前面来,坐在陆檀旁边:“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还有时间坐这里看书?” “被夏予琛她们骗了。”说完,陆檀喝掉了最后一口豆浆。 “陆檀。”吴恙突然表情和语气都变得严肃起来。“晚上,一起吃饭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啊?”陆檀半信半疑。 “走吧,快上课了。”吴恙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哎,你鞋带开了。” “哦。”陆檀正准备蹲下系鞋带,结果发现今天的鞋子原来没有鞋带。她又一次被骗了。而吴恙早就在她低头的时候,笑着溜远了。 这一天,她感受到了浓郁的节日气氛。 “哎,你钱掉了——掉哪儿了掉哪儿了?” “哎,你裤子门开了——省省吧,咱们校服裤子没门。” “哎,某某某,历史老师找你——到了办公室门口,历史老师正出来,看了某某某一眼,径自走了。” “……” 这一天不再是普通的周一、周二、周三四五六七,而是一个有主题的可以“苦中作乐”的日子。 课间操结束后,学校广播转达教育局的临时通知:“预计今天下午本市将迎来七级以上大风,请各班注意关好教室和宿舍门窗。” 徐徐微风吹起同学们的碎发,春天的风大概就是这么变化无偿吧。 下午放学后,陆檀坐在座位上,脑子里回荡着吴恙的话,他说有话跟她说,她不知道该当他真的有话说,还是当他在编造一个愚人节的谎话。 下课十分钟有余,吴恙还是没有出现,如果他只是当成一个愚人节的玩笑,他不怕她当真吗?陆檀叹口气,和自己打了个赌,赌吴恙没有在讲一个玩笑。就算输了也没关系,她这一天被骗了好 几次了,也不差这一次了。而且她准备了面包,真要是没人来找她吃饭,起码还有面包能充饥。 下课二十分钟有余,吴恙还是没有出现,从四班到五班,爬也能爬好几个来回了吧。也许是她起太早,脑子不好使,记错了?她是不是该去四班看看呢?去看看吧,说不定他……睡着了? 她借口找沈爱,沈爱没在,吴恙也没在。 回到五班,陆檀从桌子里拿出面包,面包不大,几分钟就能吃完。她故意吃的慢一点,打算再等一等。十分钟又过去了,来往的人里还是没有吴恙。半个小时的等待不算长,但是用来耗尽挣扎也足够了。果然还是又一次被骗了吧。果然还是要谨记今天是愚人节,愚人节的话还是得当成玩笑话。 再一次见到吴恙是她从洗手间出来,吴恙正站在四班的门口和唐博说话,见陆檀过来,就一脸严肃地问:“你吃饭了吗?” 陆檀点点头,用一副你为什么会这么问的表情说:“吃过了,怎么了?” “没什么,吃……”吴恙再开口就被陆檀打断了。 陆檀说:“那我先进去了。” 吴恙本想下午放学后立刻去找陆檀,因为他担心陆檀把他的话当成玩笑。结果,临下课前十分钟,宋老师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因为他最近不太认真的表现批评了他,这一批评,二十分钟就过去了。宋老师说,今天我就说到这了,你自己要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离开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吴恙震惊地看着来人说:“妈,您怎么来了?” 就这样,宋老师和吴恙的妈妈寒暄了两句,就带着吴恙去吃饭了。高二下半学期,学校不允许学生带手机。一经发现就会被没收,没收后需要家长亲自来领。吴恙没办法告诉陆檀让她先去吃饭,他妈妈全程跟着他,他也没办法找人通知陆檀。等饭后再回到教室,下午放学后的一个小时休息时间,也已经过的差不多了。 见到陆檀的时候,他问她吃饭了没,她说吃过了,还问他怎么了,似乎完全不记得他早上的话,又或者只是当成了一个愚人节的玩笑。他很矛盾,他不知道到底是哪种情况会更好。他不是没想过解释,可是似乎怎么解释她都可以理解成这是一个笑话。说有话说的是他,没守约的也是他,费心解释的还是他。他想那算了,干脆就当今天的话都是在开玩笑吧。 下了晚自习,陆檀回宿舍泡了一包面,正吃着,夏予琛气冲冲地回来。大家问她怎么了,她说唐博竟然嫌她长的丑。大家纷纷说,愚人节还没过,他开玩笑呢。虽然夏予琛明明知道唐博在开玩笑,但还是非常生气地说:“谁知道他不是借着愚人节说真话呢?” 陆檀吃过泡面,打开窗户散味,新鲜的空气扑在脸上,泡面这东西,对于饥饿的人来说很好吃,可是吃饱以后就不想再吃。这一天,终究还是没有刮七级的大风,这一天有些玩笑还是不要开比较好。 墨蓝色的天空中,缀着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在安慰今天不快乐的人。陆檀突然笑了,看着夜空问大家:“你们说,今天留的作业是不是都可以不写?明天老师问起就说,愚人节的作业,怎么能当真呢?” 第三十四章 四月中旬的一个早上,三十一中高二年级的同学们三个一帮,五个一伍朝着校门口走去。他们年轻的脸上挂着朝气蓬勃的笑容,他们笑得比学校里开的正茂盛的泡桐花还好看。 校门口,有六辆大巴车在等着他们。他们将乘坐大巴车,再次前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并在那里度过五天四夜,来完成高二学年度的社会实践活动——农训。 尽管不是单纯的去郊游,可对于即将升入高三的学生来说,近来,再没有什么事能比春暖花开时的这次出行更让人开心了。 大巴车依然是按照班级顺序依次排开。夏予琛拉着陆檀坐在了靠近四班那一侧的位置上。一落座,夏予琛就拨通了唐博的电话:“我坐在靠在你们班那一侧,第六排靠窗的位置。”挂了电话,她将原本半拉着的窗帘全部拉开,还拿出纸巾将对着她的玻璃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生怕唐博看不到她。那个让她气了好几天的愚人节玩笑早已被她抛之脑后。 此时,万事俱备,只差唐博出现了。 陆檀看着深陷爱情的夏予琛,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她想,车开了你们就不能这么看着了,折腾半天又是何必呢?遂拿出mp3,带上耳机,隔绝外物,进入自己的世界。 车上车下,同学们熙攘喧闹,有说有笑,真像是准备集体去春游。这样的情景不难让人回忆起军训出发前的场景。 陆檀记得,她当时很早就上了大巴车,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来。一个无意间的抬头,和刚上车的沈爱对视了一眼,那么多空位置她不坐,偏偏笑着朝她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她旁边,并主动和她打招呼,还将自己的零食分给了她。沈爱看她总看着窗外,以为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也跟着往外看。于是,她隔着一堆障碍物,包含但不限于陆檀、玻璃、灰尘、空气,骂了声“吴贱人”。陆檀顺着沈爱的目光看去,隔着相对少一点的障碍物,包含但不限于玻璃、灰尘、空气,看到了一个满脸得意的男孩子正笑看着她们。 那时虽也热闹,但同学之间尚未熟悉,难免还有些拘谨。如今,同样的地方,同样的车,同样的喧嚣,同样的人,因为积累了更加深厚的情谊,使得这次出门也更加让人期待。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却只看到唐博正夸张的张着嘴巴说着什么。她旁边的夏予琛也张大嘴巴,捏着嗓子回应着。对于这对情侣的隔空对话,陆檀哭笑不得,同时又觉得这两个人还挺太可爱的。 突然,吴恙出现在了视线里,朝着她们做了个鬼脸。 自从愚人节那天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再一次变得很微妙。 陆檀苦笑着,收回了目光。 杨澍坐在吴恙旁边开心地欣赏袋子里奇形怪状的小饼干。这些都是给他理发姑娘亲自烤给他的。 “恙哥,你看这个像不像一片杨树的叶子?我都舍不得吃。” 一片看不出形状的小饼干在吴恙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很烦。他从杨澍的手里将小饼干一把抓过来,放进自己的嘴巴里。杨澍先是不敢相信地愣住了,随后伴着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杨澍大声地叫道:“吴恙,你大爷……” 那可是他舍不得吃的小饼干,那可是他的女神柳萝萝亲自给她烤的小饼干啊,就这样进了吴恙的肚子里。 大巴车陆续驶离了三十一中,朝着目的地前进。 五班的大巴上,同学们让班主任李老师讲讲历届农训好玩的事情,有的男生问他们是不是真的需要挑大粪。班主任半真实半开玩笑地作答,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虽然女生要下田种菜,下厨做饭,男生要锄地、挑粪、板砖头,但是那毕竟是后话。总之,一周不上课,很值得高兴。 陆檀十分期待再看见那只三花猫,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在老地方找到它,如果见到了,它还能记得她吗? 夏予琛和大家闹腾了一会儿之后,也安静了下来。她拔掉了陆檀的一个耳机,将陆檀从千丝万缕的思绪中带出来。 “你刚才是不是嘲笑我来着?”夏予琛问。 “我嘲笑你什么?”陆檀反问。 “嘲笑我和唐博非要坐在同一排隔空聊天呗。” “你想多了,我哪敢嘲笑你们啊?” “你就是嘲笑了,我看出来了。” “没有没有,我是觉得你俩很可爱。快把耳机给我,你听你自己的。” “妹妹呀,你听姐给你说。”夏予琛压低了声音,“等你谈恋爱了,你就能理解姐姐我为什么这么做了。就好比你吧,就算你知道,即便你上车的时找了一个人最少的区域坐下来,过不了多会,你的前后左右还是会坐满了人,但是,就算这样,你还是会先找个人少的区域坐下来。那你为什么上车的时候不找一个地方随便坐下来呢?你肯定是希望你的前后左右不要有那么多的人。我选座的道理其实和你选座的道理差不多,我就是希望我们能多看见彼此一会儿,虽然我知道车子开了,我们就不能这么看着彼此了。无非都是个希望罢了。” “嗯,琛姐您说的都对,特别特别对。” “放心吧,我觉得你应该很快就能理解了。我给你两个提示。”夏予琛把声音又压的低了些,趴在陆檀耳边说:“暧昧、吴恙。” “暧昧?”陆檀先是一愣,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才没有,都是误会。” “睁眼说瞎话,你以为天天都是愚人节呐,再说了人家过愚人节都是骗别人,你是骗自己,要不你查查词典,看看暧昧什么意思?” “给我耳机。” “不给。”说着夏予琛把耳机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让我听听你这整天装傻充愣的脑袋瓜子都是被什么歌给荼毒了。”耳机里刚好结束了上一曲,响起了“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的旋律。夏予琛摇摇头,说道:“可惜了这首歌给你听了。不过我也有一定感慨。想当初我姐妹追吴恙不成的时候,我就挺不喜欢你的。谁知道,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咱们不光在一个班,一个宿舍,还是同桌。你知道当时我那个心情啊,郁闷到了极点。我甚至去找了班主任,结果班主任给我说什么,是为了我好才让你跟我一桌的。那言外之意就是,占便宜的明明是你,你还挑什么挑啊。哎呦,当时啊,我都哭了我跟你说。” “那我还挺了不起的啊,让你因为讨厌我哭鼻子。我真太厉害了。” “你还别不信,我告诉你。”夏予琛话锋一转,说道:“我现在特别感谢班主任,要不是她老人家慧眼识……猪……” “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呢?” “你想多了,我哪敢骂你呀。慧眼识珠明明是个好词,还是得送你本词典,什么暧昧啊,慧眼识珠啊,你都好好查查。” “没完了,是不是?” “傲慢与偏见是人之常情,日久见人心是人间真理。你嫌弃我了,我走……但是你要记得,将来我结婚的时候,你得带着红包来参加。”说着,夏予琛装作抽抽嗒嗒哭泣的样子,跑到别的座位上热闹去了。 陆檀坐到了夏予琛的位子上,看着窗外飘过的风景陷入沉思。欢声笑语的背景音中出现了陈月白的名字,大家在讨论他转到理科班之后如何的优秀,五班的很多人,对陈月白充满了敬佩。 转入理科班以后,小白每天都很忙碌,不要说聊天,见面的机会都变少了。如果小白还在五班,看到她旁边的位置空了的话,说不定会坐过来和她聊一聊天。转眼间他们不在同一个班已经好几个月了,班里选了新的班长,一切仍旧是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虽没有不习惯,但是终归有一点舍不得。 上周因为老师调课,两个班上了一节共同的体育课。解散后,陈月白打了会儿篮球,就从球场上下来,走到了陆檀身边。 “想什么呢?”他问。 “回忆过去,珍惜现在,展望未来。”陆檀答。 “好敷衍,能一起上课的机会可不多。” “真的没想什么。你想聊什么?我可以陪你聊两块钱的。哦,对了,我还没恭喜你呢,这么快又拿了第一名。” “没什么好恭喜的。我距离我的目标还差的很远呢。” “以后,你会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医生。” “那你呢?你有没有想好要去哪儿上大学?学什么?” “想过,但是还没想好,没事儿,不着急,还有的是时间去想呢。” “不早了,有目标才有奋斗的方向和动力。” 陆檀笑了起来。 “笑什么?” “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才是我们三个人中间的那个年纪大的,跟你比起来,单大爷徒有一副成熟浑厚的嗓音,除此之外,他真的太幼稚了。” “我倒是觉得嘉硕哥其实比我们想象中的成熟。我妈特别欣赏他,觉得他未来可期。” “我好长时间没去看阿姨了,阿姨还挺好的吧。” “挺好的,就是每次提到让她再婚的时候就扯别的。” “大人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尊重就好,不能强求。这方面你也别压力太大,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陈月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能这么说,我还挺高兴的,你说的对,大人们的事我们也不用过多掺合。看来,不知不觉中我们都长大了。” 陆檀觉得陈月白话里有话,她想问,但是忍住了,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忍住了没问。 车子行至后半段的时候,大部分人都睡了,陆檀强打着精神让自己不要睡,争取在目的地的第一个晚上不失眠。 有一段路在修,车子晃晃悠悠,走走停停,陆檀觉得有点恶心,她不得不闭上眼睛来缓解这种症状。 这一闭眼竟然就真的睡着了,还做了一个虚虚实实的梦。 在梦里,吴恙和陈月白比赛,结果吴恙输了,他很难过地追问她,为什么不安慰他。之后不等她说话,他就失望地转身走了,陆檀想去追,可是他们中间横着无数条蛇,她没用勇气跨过去,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只留下无数条蛇吐着舌头,慢慢地向她爬过来。 噩梦惊醒,陆檀睁开眼,发现车子停了,而吴恙正坐在她旁边。 第三十五章 陆檀看着眼前的人,愣了几秒。此时的他,嘴角上扬,一双桃花眼藏着难以掩饰的笑意,一时间,陆檀有些分不清,此刻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吴恙将眼前这个睡眼朦胧的姑娘深深的映在眼球的中央。他扬起修长的手,弯曲食指,指节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冰凉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刘海传到陆檀温热的脑门上,这一记似乎敲开了她那被短暂封锁的感官,周围的一切重新被感知,前一秒还发懵的脑袋立刻分清了梦境与现实。 眼前这个是现实里的吴恙没错了。她居然这么盯着他看了好半天。 陆檀皱着的眉头在刘海的掩映下若隐若现,眼中流转起略显疲惫的愠色来。“他怎么会在我们班的车上?”陆檀这么想着,却只是张了张嘴巴,又咽了口水,并没有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我们班那辆车坏了。老师让我们跟其他班大巴走。他们几个都被分到别的班去了。”吴恙说。“你旁边没人吧?我能坐这里吗?” “这是琛琛的座位,你问她吧。”陆檀的声音有些沙哑。 夏予琛正好回到座位上拿东西,没等吴恙开口,便对吴恙说:“你不用起来,我不坐。有个姐妹晕车了,我来拿包话梅。” “那什么,你家唐博差一点就被分过来了。”虽然吴恙知道,他的这个谎言早晚会被拆穿,但还是厚着脸皮替夏予琛惋惜了一把。 “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夏予琛无奈地说。“这包里都是零食,你别客气,随便吃。” 路上的小插曲,让原本安静下来的同学们又兴奋起来。谁也没想到半路上还能光明正大的串个车。 对陆檀来说,大巴车上的嘈杂和热闹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而她被隔绝在那个世界之外。她始终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倒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因为她觉得一直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陆檀,千万别吐出来,再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突然,陆檀感觉到有人在戳她的肩膀。她故作没感觉到,可那人丝毫没有要死心的意思。她想让他别戳了,刚一张嘴,嘴巴里就被塞了什么东西。一股酸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驱散了原本的苦涩。 吴恙一脸面无表情,只有嘴巴在动来动去的嚼着什么,仿佛刚才将那颗话梅糖塞进陆檀嘴巴里的人不是他。 他吃完一颗,又剥了一颗,剥好之后,没有将糖果放进自己的嘴巴里,而是问陆檀:“要不要再吃一颗?” 陆檀的思想和身体做出了不同的反应,她想拒绝这颗剥好的糖果,可刚才融化在口中的酸甜感使得她难受的感觉得到了缓解,也让她的手被判了思想,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已经伸了出去,幸好,她没来上一句“不要”。否则,她就成了个表里不一的大笑话了。 第二颗话梅糖,陆檀吃的五味陈杂,像极了愚人节那天她挣扎的心情。 如果她直接问他:“你说好来找我吃饭的,为什么不出现?”他会怎么回答?他可能会说:“今天是愚人节啊。我只不过跟你开了个愚人节的玩笑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那样的话,她就变成了一场笑话。她害怕变成这样的笑话。 如果他的答案不是这样的呢。他会说出他为什么没能赴约的理由,或者一些让她有所期待的话。可惜没有如果。 车子驶过一条绿盈盈的道路,低压的树枝擦过车顶和车窗,像是在热情的向同学们问好。 “很快就到了。”吴恙说。“如果实在忍不住就别忍着,这里有塑料袋,可以吐出来。” 他默不作声,他什么都知道。那他知道,愚人节那天,其实自己有等过他吗?应该不知道吧。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车子抵达终点比预计晚了一些,同学们拿着行李先去了食堂,午饭后,才被带到了各自的宿舍。 这一次女生的宿舍被安排在靠近训练场不远处的一个独立的大院子里。陆檀虽然不难受了,但是觉得有些累,因此,她没有去找小三花。 第一天下午,基地分配给五班女生的任务是种玉米。陆檀喜欢玉米,所以对这项任务很感兴趣。而五班男生的这个下午并不好过,第一批挑大粪的任务就落到了文科班男生头上。 带队的指导老师先给女孩子们示范了如何种玉米,然后留下了一句口诀就去指导挑粪的男孩子们了,那口诀是:挖个坑,埋点儿土,数个一二三四五。 文科班的男生向来稀有,两个班加起来手指头加脚趾头就能数的过来。但是今天却多了个人的身影。 “吴恙,你来干嘛?”有个男生用校服的领子捂着口鼻问。 “黄主任让我给你们拍照,记录你们的挑粪时的风采。”吴恙用校服的领子捂着口鼻答。 男生们的惨状并没有得到女生们的同情,大家频频侧目看男同胞们的笑话,谁的衣服上沾上了大粪,谁不小心掉了鞋子,光着脚丫踩在了大粪上。 陆檀突然想到了小时候。 小朋友总是好奇自己是怎么来的?她也不例外。 她姥姥告诉她:“你是下大雨的时候,你爸爸妈妈路过粪堆捡来的。” 虽然她对这个答案半信半疑,但是一时也没有办法确认自己的出处。又免不了总惦记着这个问题,特别想证实下她得到的这个答案是不是靠谱的。后来一个大雨天,她对爸爸说:“爸爸,咱们去粪堆里去捡小孩吧。要哪种不哭不闹,不会到处拉屎撒尿的。” 她爸爸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说:“现在时代变了,大家都不去粪堆里捡小孩了。” 陆檀又问:“那现在去哪里捡?” 她爸爸想了想说:“现在捡小孩,得预约,咱们没预约所以到哪里都捡不到。” 那个年代的大人都是不愿意将孩子从哪里来如实的说出来。当时的陆檀觉得这个答案不对,但是又实在说不上哪里不对。 见多识广的指导老师安慰大家说:“同学们不要觉得太难过,男生们都会轮到的,越到后面任务越重。”正说着,一个男生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结实的撞在了前面人的后背上。要不是前面那人站的还算稳当,两人很可能就摔在了粪渣子上。而那个站的还算稳当的人正是吴恙。 夏予琛一边撒种子一边对陆檀说:“你们家吴恙不嫌臭吗,围着粪堆拍了好半天了,啧啧啧,有心了,有心了。” “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另外,注意措辞。我们家可没这号人。” “好好,我注意。哎,其实吧,吴恙这个人啊,有时候还挺不要脸了,但是呢,又没办法生他的气,我也只好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啦。你不好奇发生了什么吗?” “跟我没关系,不好奇。” “不不不,这事儿还真跟你有关系,或者说,都是因为你。” “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班车不是坏了吗?老师安排他们上别的班的车,本来来咱们班的是唐博的,结果,吴恙趁着唐博不注意,抢着来了这边,唐博不好当着黄主任的面抢着上来,只好委屈巴巴地去六班的车上了。亏我还让吴恙吃我的零食,还让他别客气,我跟你说我悔的肠子都青了。你说他抢着来咱班车上干嘛?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你最近对他有点冷淡,为什么啊?前段时间你俩不是挺好的。” “你这个坑种子撒多了。” “你就装吧。掩耳盗铃。哎呀,太臭了……” 一阵夹杂着大粪味道的春风吹来,女生们也纷纷用校服领子遮住了口鼻。沐浴在了大粪味儿的春风里,谁都得意不起来。 不远处的吴恙,和别人笑着闹着,是那么的青春与朝气。陆檀总觉得那样的他与这样的自己格格不入。 他和她,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层窗户纸的事情,但在她眼里却是隔着重重的未知的阻碍。就像是她剥下的那颗种子,不知道最终是不是能够顺利的存活下来。 晚饭后,陆檀买了两杯酸奶,奔着无顶小屋去了。 这一代没有什么变化,小屋木门上的锁依旧是虚挂着的。她打开木门往里看,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纸箱、没有食盆,像是不曾有猫咪来过。 陆檀将吸管插进酸奶罐里,喝了一口,自言自语道:“会是被人领养了吗?” “门卫大爷说,去年入冬前那只三花就被领养走了。”突然有个声音在陆檀身后响起来,吓得她掉了手里喝了一半的酸奶。等她回过神来,酸奶已经落入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吴恙,你属猫的吗?走路没声音。” “属猫,可以,喵。”吴恙不但没有歉意,还悠哉悠哉地喝上了她喝过的酸奶。 “那我喝过的。” “我不介意,你要是介意的话,我还给你。” “我介意你喝过。”说完陆檀转身就要走。 吴恙中午在这里等了半天,也没见陆檀过来,他就打算晚上再来看看,果然看到她在。中午没看到三花的时候他就去打听了这只猫去了哪里,并得到了相对可靠的答案。 眼看着陆檀要走了,他一着急,就拽了她的肩膀的衣服。劲头大了点,有松紧的领子一拽,便露出了内衣的带子。吓的吴恙赶紧松了手。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话想跟你说。” 陆檀正了正衣领,看着吴恙,她说:“今天不是愚人节。我不想听。”说完,就离开了。 第三十六章 鸟儿的吟唱穿透半旧的砖瓦,传进陆檀的耳朵里,她轻叹一声,缓缓地睁开有些酸涩的眼。天虽亮了,但距离起床铃的打响,还有挺长一段时间,其他人还在睡梦中。她能这么早醒来无非是因为一夜未眠罢了。 她穿好衣服,带上洗漱用品,轻轻地推开宿舍的门。门的折页有些老旧,即便陆檀再小心翼翼,它仍然不解风情地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响彻了整间宿舍。 为了不让这声音影响到别人,陆檀将洗漱用的小脸盆竖了起来,连人带盆从已经打开的缝隙里挤了出去。 清冷而潮湿的空气立刻将陆檀包围,清新的气息使得她身上每一个疲倦的细胞都仿佛接收到了命令一般,瞬间重新焕发了生机。 阳光穿透清晨的薄雾照进人间,让绽放春晖的大地看着有点儿仙。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从树梢跃起,它们嬉戏着落在院外的空地上。陆檀记得曾有人说过,看见麻雀走路是会带来好运的,但它们却总是在人前蹦来蹦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具备走路这项技能。 水虽冷,但洗漱完毕,人又清醒了几分。 陆檀把洗漱用品放在宿舍的窗台上,简单扎了下头发,便想到处走走,趁着清净欣赏下春日清晨的风景。 基地有很多杨澍和柳树,自然少不了絮团子,不过由于地面大多是土地,加上植被的覆盖率高,那些在三十一中最威作福的絮团子,到了这里变得十分乖巧。它们伏在地上,随着空气的流动轻微起伏,飞得最高的也没高出陆檀的脚脖子。她蹦进很大一个絮团子里,看着它们被击散,不由得笑了起来。 薄雾渐渐地消散,阳光洒满大地,空气也变得温暖起来。 陆檀漫无目的的溜达着,不知不觉,她又来到了无顶小屋的附近,虽然她并不认为还能遇见那只小三花,但是还想过去看看。 她拉开斑驳的木门时,起床铃突然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半开的木门前站着一个拿着相机的人,相机遮挡了那人的半张脸。 陆檀被吓了一跳。 那人也被吓了一跳。 惊吓过后,被暂时搁置的心事再次浮现,想到昨天傍晚不愉快的散场,陆檀有些尴尬。她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嘴角,算是和对面的人打了声招呼。随后她便迅速转身,想要离开这里。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和处理这件心事,只好先暂时逃避。 越慌张越容易出现一些不可控的事情。转身时,她的左脚绊住了右脚,整个人失去重心,眼看就要向前倒下去,幸而被身后的人拉住了手臂。 陆檀站稳后,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一扬再一甩间,用力过猛,手背甩了吴恙一个耳光。“啪”的一声,两个人都愣住了。 陆檀的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她想,吴恙长这么大,估计没挨过谁的耳光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你……你没事儿吧?”陆檀又想起去年吴恙晕倒那件事,生怕自己一巴掌给他打出低血糖来。 “你这下手还挺重,我没毁容吧?”吴恙回过神来笑了笑,揉了揉自己被打的那半边脸。 “有点红,有没有头晕耳鸣?”陆檀的眉头拧巴着,深棕色的瞳仁上倒映出吴恙揉脸的样子。 “不疼不疼,你手疼不疼?” 反过来的关心,使得陆檀更加内疚和不安,她摇摇头,想着该再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吴恙紧接着问道。“不会是被我吓着了吧。” 陆檀摇摇头:“我没事儿,你要是没事儿,我就先走了。” 说完,陆檀就转了身。 “等等。”吴恙又要去拉住陆檀,但刚碰到袖子就立刻把手收了回来。 陆檀停住脚步,回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吴恙。这一回头,她才发现刚刚被她打到的那边脸,留下了红色的三条指印。 见陆檀盯着自己被打的半边脸皱眉头,吴恙立刻用手遮住了三条红印,认真的看着陆檀说:“看在我挨了你一巴掌的份上,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好像突然又变得很讨厌我了?” “没有,你想多了。” “你还会不会说点别的了?为什么见我就走?” “我来看风景的,风景看完了,该回去了。” “要是知道我在,你肯定就不来了呗。” 陆檀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她说道:“我肯定是想不到你会这么早出现在这个地方。” “我来拍风景的,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 “你拍风景干嘛拿相机对着门口?” “我正拍门上的细节呢,你把门打开了。”吴恙一愣,哪里不对,话题跑偏了,他赶忙把话题带回来:“你周日为什么没早来?” 陆檀知道他说的是放假的那个周末的周日,那天午饭后,陆檀在书桌前坐了好半天,思考要不要马上去学校,正好她爸爸进来,说新家已经装修好了,今天要进家具,问她要不要跟着去看看。于是陆檀就跟着去了,忙完之后又跟他爸吃了晚饭才回学校。 “那天有点别的事情。”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再回答我一遍,愚人节那天,你等我了吗?” “你都说了,那天是愚人节,我为什么要等你,你哪里来的自信?”陆檀答的云淡风轻,好像吴恙的这个问题问的愚蠢至极。 “其实……” “回去吧,该吃早饭了,你要是晕在这里,我可抬不走你。” 对于两个人来说,这是一场意料之外的相遇,吴恙意外地挨了一巴掌,却还是没有把话说清楚。陆檀的脸色苍白,看起来还没有他这个挨了一巴掌的气色好。他也没再拖着她,既然她说回去,那就回去吧。 还没走两步,吴恙叫住陆檀:“我鞋带开了,帮我拿一下相机。” 陆檀把手从上衣口袋里伸出来,不小心把一块巧克力也带了出来,正好掉在吴恙的脚边。吴恙一看,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知道陆檀不喜欢吃甜食,那她随身带着一块巧克力干嘛?他捡起来问:“巧克力不是给我带的吧?” “昨天夏予琛放我口袋里,忘记拿走的。”陆檀说的云淡风轻。 听了陆檀的话,吴恙有些失望,但是随后又振奋起来:“那不管,我捡到了就是我的了。” “随便你吧。” 吴恙将巧克力放自己口袋里,将相机递给陆檀,蹲下系鞋带:“你每次到一个陌生环境都会失眠吗?” 陆檀看着吴恙愣了愣,然后摇摇头:“也不是每次吧。” 吴恙系好鞋带,从陆檀手中接过相机:“其实有些话我想跟你说一下,但是现在有点来不及,中午你能出来下吗,还在这里,我等你。” 陆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午休时间,吴恙厌厌地坐在地上鼓捣相机,他吃过饭就跑来了,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陆檀。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陆檀出现了。 “你来啦,我还是没等来小三花,不过还好,你来了。”吴恙支支吾吾地说。 “别等了,不会来了。” “这么肯定?” “小卖铺的阿姨说那只猫本来就是有主人的,后来主人离开这里的时候把它带走了。” “啊?门卫大爷消息不准确啊。” “那个大爷可能新来的吧,只看见别人领走了三花,却不知道领走它的就是它的主人。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吴恙立刻站起来:“愚人节那天我没开玩笑,我是想去找你的,但是快下课的时候我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喝茶,接着我妈又来了,我要是跟我妈说我约了你吃饭,那就是坑你,我不能这么干,不过幸好,你当成了玩笑,害的我还担心你饿肚子。” “哦,你说这个啊,我不是也没等你嘛。”陆檀无所谓地说。 “嗯,没等,幸好你没等。” “那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对了,陆小猫。” 陆檀回头看着吴恙。 “你坐下,我想给你聊聊猫。”说这,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丢在地上,示意陆檀坐上面。 陆檀想了想,在距离吴恙一米远的距离席地而坐。 “你没看见它是不是有点儿失望啊?”不等陆檀回答,吴恙又飞快的接上:“不许说还好。” 陆檀脑袋里的常用词汇通常是:“嗯?”“不用!”“没事!”“还好!”这些,吴恙估么着针对他这个问题,她可能会选用其中“还好!”这个词,但是这不是吴恙想听到的答案。 陆檀叹了口气:“就是还好。” 吴恙也叹了口气,他说:“这么喜欢,为什么自己不养一只?” 再一次没等陆檀回答,他抢答似的说道:“我送你一只吧,你喜欢什么品种的?” “不……” “不许说不用。” “我不养是因为我家不能养,我妈怕猫。但是你不觉得不允许别人拒绝你有点儿太任性了吗?” “我又不是对谁都任性。”吴恙嘟囔着。 陆檀没听清:“你说什么?” 吴恙立刻转换了表情,兴奋的说道:“我将来会养只猫的。俗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过……不过,我确实喜欢。” “嗯,我也觉得猫很可爱。” “也不知道这种生物是怎么做到一天到晚这么骄傲的。” “越是骄傲的小动物,其实越希望有人能陪伴,它们不擅长讨好别人,不擅长撒娇,但是它们也是有心的,别人对它们的好它们都记得的。”她有些困了,轻轻闭上眼睛继续说道:“猫的性格都不一样,我也见过很粘人的小猫。” “没关系的,不黏人的我也喜欢,个性独立,也很好。你睡着了?” “没,闭目养神而已。” 一阵风微风带着春日晌午的气息掠过,波澜不惊的掀动了陆檀额前的刘海,她睁开眼,长长的睫毛随着上眼皮抬了起来。 “吴恙。” “嗯?” “将来你想养一只什么样的猫?” “你送我的那幅画上的。” 第三十七章 吴恙捏着鼻子在菜园子里挑大粪的时候,陆檀正在食堂旁边的大厨房里学做菜。她们要学的菜分别是鱼香肉丝、素烧茄子、火山飘雪。 指导老师按照洗菜、切菜、炒菜的步骤一一给大家做示范。 老师的刀功在陆檀看来属于出神入化级别的,原材料在老师的刀下像是被施了魔法,刀子一比划就立刻乖乖变成老师想要它们变成的样子。丝根根分明,块均匀平整,沫细腻饱满。这样的景象让陆檀都产生了幻觉,仿佛她也能切出个差不多的样子来。 材料准备完毕,热油下锅,噼里啪啦几声响,随便仍点调料,再翻炒两下,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就出锅了。 老师示范完毕后,做了一简单的总结:“这个做菜啊,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难,熟能生巧,多做一做就会了,咱们做完的菜就是今天晚上大家餐桌上的一道菜,大家用心做,来犒劳辛苦了一天的同学们。三到四个人一组,每组选两个菜,自由组合,组内各自安排分工。好,咱们开始吧。你们做好了差不多也就到了饭点了。” 陆檀觉得做菜这个事还是跟天赋有关系,而她跟这个做菜的天赋没什么关系。厨艺天赋的欠缺大概能追溯到她姥姥那里,根据现有案例来看,这一优良传统有明显的性别歧视,传女不传男。把红烧肉炖成烤肉,把整鱼煎成碎鱼,把醋溜白菜变成加了醋的水煮白菜等等都是在她们家厨房里发生过的真实事件。缺乏天赋再加上耳濡目染,如果不是她本身不喜欢做菜,兴许她能在黑暗料理界搞出点名堂来。虽然刚刚有那么几秒钟,她差点以为自己也能像老师那样鬼斧神工一把,但是待看到整个食材的时候,她就立刻回到了现实,脑子里想的都是,胡萝卜、茄子、西红柿其实洗洗生吃就很好,何必非得做让它们下油锅这么残忍的事呢。 最终,她自告奋勇地承担了洗菜的工作。 与此同时,夏予琛正和陆檀洗好的蔬菜较劲,每一刀都不像是朝着蔬菜去的,看的人心惊胆战。最后丝不像丝,块不像块,沫不像沫。 这一组除了陆檀和夏予琛以外,还有一位厨艺了得的女同学。据说她的爸爸是位厨师。这几道菜对她来说一点难度也没有。她看着夏予琛切好的菜皱了皱眉头。像是被这刀工推向了一个深渊,而后又不得不从深渊里爬起来,一脸菜色地将夏予琛切好的菜下了锅。 陆檀想,都是从小耳濡目染,却偏偏走向了两个极端。这种感情陆檀是可以理解的,就好比有人在她耳朵边上吧唧嘴,有人把她叠的纸鹤乱扔,有人踩了她新刷的小白鞋。想必食材对大厨的女儿来讲也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爱极了的东西受到毁灭,都是不能忍受的。 大厨女儿香喷喷的的鱼香肉丝出锅的时候,陆檀让火山上飘下了白雪,随便一撒竟然撒了个爱心的形状。 “啧,俗气了。”陆檀自言自语道。 “哎,你这好哎,你怎么想到用白糖撒个爱心的?”陆檀没想到她无意的行为竟得到了夏予琛的肯定。 “随便一撒就这样了。” “我要把咱们炒的菜放在唐博他们那一桌。” “白糖一会儿就化掉了,看不出来的。” “那就多撒点呗。”说着夏予琛从陆檀手里拿过白糖,又开始加工起来。 晚饭后,夏予琛高高兴兴地去找唐博,却在晚自习前,气冲冲地回来了。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能把夏予琛气成这样的只能是唐博。 没一会儿,沈爱把陆檀叫了出去。原来是唐博求沈爱把她找出来的,因为唐博不知道夏予琛为什么生气,所以来问问陆檀。 “她一见面就问我今天晚上的菜怎么样。”唐博说。 “那你怎么回答的?”陆檀问。 “实话实说的。那西红柿切的跟躺尸似的,还有那个胡萝卜,丝不是丝,片不是片,然后她就问我还有呢?我就说但是味道还挺好吃的,就是做这个菜的师傅刀功不稳当。”唐博一脸无辜地说。 “哦,其实吧……” “你俩在这儿干嘛呢?”陆檀正要解释,吴恙举着一罐牛奶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同样举着罐牛奶的杨澍。 唐博说:“吴恙你别打岔,说正事呢。陆檀你接着说。” “哦,那个……下午我们班女生做菜来着,你……们饭桌上的鱼香肉丝和凉拌西红柿是我们小组做的。” “嚯,看不出来啊,那鱼香肉丝还挺好吃的,就是那刀功可真不怎么样。”杨澍说道。 “唔。”陆檀想了想说:“是挺好吃的,负责炒菜的姑娘她爸是个大厨。但是那个菜吧,是琛琛切的。你说那西红柿切的跟躺尸似的,那胡萝卜切的丝不是丝,片不是片,很客观的说,你是对的,但是她为了让你吃上她准备的菜,没少花心思。为了抢着把菜放你们桌上,路上摔了一跤,菜没事,但是琛琛胳膊肘摔破皮了。虽然你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这么说她,她肯定心里委屈。”陆檀顿一下,继续说道:“而且你肯定没发现,那盘凉拌西红柿上面的白糖其实是个心型,为了保持形状,她干掉人家半包白糖。” 听完陆檀的叙述,唐博一言不发,脑袋都快低到地面上了。 “这也不能怪博哥啊,我们挑了一下午的大粪,我现在喝牛奶都觉得一股牛粪味儿。一上饭桌,那盘子西红柿秒没,拌都没拌,谁还有心思看上面的白糖是个爱心还是个三角啊。不是我说,你们女生真的是太难为人了。”杨樹一股脑的说出了唐博所有苦楚。 杨澍的话直接说到了唐博的心坎里,他频频地冲着陆檀点头。 陆檀看看唐博,对杨澍说:“牛粪味的牛奶我看你喝的挺带劲啊。” 吴恙呛了一口牛奶,咳了两声,对陆檀说:“那你干什么了?” “我啊,洗菜。” 下晚自习后,唐博在门口赌注了夏予琛:“琛琛,你跟我来下。”陆檀正要告辞,被夏予琛一把拉住,她拉着陆檀对唐博说:“不去。”说完仍然就杵在原地,既不跟唐博走,也不带陆檀走。正在陆檀尴尬至极又无法脱身的时候,吴恙非常适时地出现了。 “你跟我来下。”吴恙就这样把陆檀带离了尴尬之地。 夏予琛红着眼睛带着笑回到了宿舍,把已经有了困意的陆檀拉了出去。 夏予琛:“你知道吗?” 陆檀:“我不知道。” 夏予琛丝毫不介意陆檀的敷衍,接着说:“我本来就是大大咧咧的人,可是我竟然都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他都在我面前哭了。他有洁癖你知道吗?他下午都吐了你知道吗?他都吐了也没跟我说,我听完他的解释之后特别心疼。他说他忽视了我为他准备的爱心特别不好受,他说我就像是火山白雪上的白雪,让他觉得心里特别甜。哎,陆冷冷,你给点儿反应啊?” 陆冷冷是夏予琛给陆檀起的绰号,据夏予琛自己说,最开始是叫陆冷脸的,后来两个人熟了之后,觉得冷脸不太好听,就改叫陆冷冷了。每次陆檀不给反应的时候,她就这么叫。陆檀觉得陆冷冷不算难听,也就随她去了。 “西红柿上的白糖,不齁的慌吗?” 陆檀的反应像是一把冰刀,狠狠地戳碎了夏予琛给自己营造的浪漫。她白了一眼陆檀说:“你的关注点怎么跟别人不一样?不是应该和我一样感动吗?” 陆檀摇摇头:“我只感到了肉麻。” “冷血动物。” “冷血动物想冬眠了。” “行吧,我看在你说那个什么心形的雪花是我撒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你冷血了。还有,不管你是不是随便一撒就成了颗心的形状,反正这事儿就是我刻意干的了。”夏予琛突然问陆檀:“吴恙把你拉走干嘛?表白?” “路过,挽救我于尴尬而已。” 夏予琛撇撇嘴:“算了,看在今天你这么帮我们的份上,我就不问了。” 吹了晚上的凉风,陆檀的困意被清退了大半,此刻回到床上,只能重新召唤困意。她将耳机塞进耳朵里,耳机里一个女生正在用好听的声音告诉听众,即将播放这个小时的最后一首歌曲。耳机的另一边连着一个拳头大的半导体,只有插上耳机才能接收电台的频道。睡前她喜欢听音乐节目,未知的播放列表总是能带来惊喜。翻身的时候,她看到安静的躺在她枕头边上的一罐牛奶。罐子上用胶带粘着一张字条,上面规规矩矩地写着四个字:“好梦香甜。” 其实,吴恙的字也很好看。 她被吴恙从尴尬中解救出来之后,吴恙把这罐牛奶给了她。她第一反应是杨澍的那句“我现在喝牛奶都一股牛粪味儿。” “帮助睡眠。”吴恙说。 “谢谢。”陆檀觉的自己的第一感觉真的还挺对不起吴恙的。 “说谢谢就太见外了,你就把这个当成你该拥有的。”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岔路口,一条通向女生宿舍,一条通向男生宿舍。 “回去早点休息。好梦香甜。”吴恙说。 “好梦香甜”是陆檀喜欢的一个女主播在晚间节目结束之后一定会说的四个字。这么巧,他也听那个频道吗?也不知道这“好梦香甜”牌的牛奶是不是真的能带来香甜的好梦。 牛奶流进胃里,凉凉的。 突然旁边突然有人谈论起了男生们挑大粪的事情。这使得陆檀又想起了杨澍的那句话:“我现在喝牛奶都一股牛粪味儿。”这个带着味道的回忆来的毫无预兆,陆檀呛了一口,再也喝不下去了。 好在,这一晚确实好梦香甜。 第三十八章 农训中,学生们按照工作性质,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要干活的,一类是不用干活的,大部分同学属于第一类,第二类只有六个人,这六个人就是各班的团支部书记。他们整个农训的职责就是检查各班的活干得好不好,然后再给打个分。 农训的第四天下午,五班的团支部书记因为女生都懂的那种肚子疼请了假,团支书的检查工作,就辗转落到了陆檀的身上。 厨房里,沈爱正在跟一根胡萝卜较劲。四班的团支书溜达到沈爱身边,看着沈爱切的胡萝卜十分嫌弃地说:“你这胡萝卜怎么切的啊?没我啃的好看呢!” “你给我起开,有本事你来,不见得切的比我好,站着说话不腰疼。”沈爱瞪了四班团支书一眼,然后捏起一块西红柿十分精准地塞进了陆檀嘴巴里,又把一根胡萝卜屁股递给了她。她自己洗菜的时候都没好意思吃一口,没想到今天托了团支书的福,竟然还有西红柿和胡萝卜吃。她咽下西红柿对沈爱说:“其实你切的还挺好的,它们脱离了传统意义上的胡萝卜丁,有个性。” 陆檀深知自己和她半斤八两,甚至还不如她,于是在沈爱反击前,赶紧溜了。 四班的团支书跟在陆檀身后说:“吃人嘴短啊,可得给个高分。” 四班的男生正在菜园子里除草开荒。锄头数量有限,不是每个人都有,没拿上锄头的人就去捡地里的乱七八糟的干草,有的草长的十分任性,看着挺短的一截露在外边,实际上埋在土里的那截的长度是露在外头那截的好几倍。最后草没拔起来,拔草的人反而摔了个屁墩子。其他人就停下手里的活,看着摔了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嘿,五班团支书换人了,这来的是谁呀?”杨樹叽里哇啦地叫唤了起来。 “你怎么还有胡萝卜吃?”吴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陆檀身后。 胡萝卜已经吃完了,只剩了一个萝卜根还在她手里。 “何止啊,她还吃了西红柿。”接着,四班的团支书又强调了一遍:“吃人嘴短啊,可得给个高分。”说完,就非常识时务地离开了。 “今天怎么是你?” “我们班书记请假了,我替她半天。你今天怎么不去拍照了?” “黄主任说,素材够了,不用拍了,让我来体验生活。” “哦,检查完了,我得走了。” “给我们班打多少分啊,给我看看。” “不行。” “我看完就忘行不行。” “不行,怕你打击报复。” “谁敢打击报复你?让恙哥削他。”杨澍凑过来说。 “杨澍你怎么那么没有眼力见啊?”远处唐博喊道。 杨澍没有理唐博,而是用神神秘秘的语气对陆檀说道:“晚上恙哥要表演唱歌,记得弄副耳塞子。”说完,他在吴恙即将揍他之前,大摇大摆地跑开了。 陆檀想,要是真有什么打击报复的话,听吴恙唱歌大概也能算得上一个。 “同学们抓紧收尾,再磨蹭就赶不上晚饭了啊。”指导老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先走了。”说完,陆檀跟着其他几个团支书一起,在落日余晖中渐渐远去。 晚饭前,黄主任宣布,劳动任务已经基本完成,看在大家辛苦了几天的份上,明天上午带着大家去春游。虽然目的地暂时保密,但是黄主任特意提醒吴恙带上相机。 比春游来的更早的是当天晚上的篝火晚会。六个班的同学围成了一个很大的圈子,中间是燃烧着的篝火。 各班轮番派人表演节目,有人唱歌、有人跳舞,甚至还有讲对口相声的,基地也为同学们提供了一些音响设备。 “看出来没有?这里边有不少借机表白的。”夏予琛贴在陆檀耳边上说。“现在唱歌的这个是二班的,他喜欢三班的班长。上一个唱歌的……” 陆檀说:“你这慧眼识鸳鸯啊。” “那我这双慧眼可认为你和吴恙有问题。” “我们俩能有什么问题,纯洁的男女关系好嘛。”这话一说出来陆檀就后悔了。 果然,夏予琛迅速反驳道:“不知道谁说的,都男女关系了还纯洁?” 这时候隔壁班的尖叫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我去,他们仨上去了。你听听四班这尖叫。我去,我们家唐博还拿着个吉他,哪儿来的吉他?” 篝火旁边站了三个人,唐博、杨樹和吴恙。 夏予琛紧紧地攥住了陆檀的手:“天哪,我从来没听过博哥弹吉他,我博哥会谈吉他。” “红了红了,你轻点儿抓。” “快闭嘴,看表演,天哪,我博哥居然会弹吉他。”夏予琛激动地说。 “大家好,下面由我来给大家报个幕,我们是三十一中高二四班刚刚成立的暂时还没有名字的新人男子组合。我叫杨澍,是我们组合里负责唱歌的,但是呢今天比较特殊,由于我勤勤恳恳地辛苦劳作,我的嗓子光荣的哑掉了,所以,今天我就是负责报幕的,唱歌的部分就交给我左边这位少年来完成。如果大家期待他的表演,还请给予多多的掌声。” “这吴恙不是吃错药了吧?他这个六音不全的人竟然要唱歌。”夏予琛难以置信地说道。“他不是向来很在意自己的形象的吗?这是怎么了?” 陆檀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吴恙为什么突然要当众唱歌,再此起彼伏的掌声和起哄式的尖叫声中,她感到一丝不安。 只见吴恙从唐博那里接过吉他,挂在了自己身上。 悠扬的木吉他声悠悠的响起,弹吉他的人唱道:“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合着我白激动一场,我博哥就是个那吉他兼活跃气氛的,陆檀,我被活生生的拉回了现实。”夏予琛唉声叹气地说道,紧接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将声音压的极地,对陆檀说:“吴恙,吴恙这该不是在表白吧?” 吴恙从开始就没唱在调子上,但好在吉他弹得不算太差。训练场上明黄色的灯放大了他那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虽然唱的不好,但是足够深情。 夏予琛接着说:“要是表白的话,吴恙也太勇敢了。” 夏予琛的话,加深了陆檀的不安,她害怕吴恙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朝着她走过来,那一刻,她希望吴恙对她的喜欢只是她自作多情,她害怕这份喜欢明晃晃地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陆檀慌张地站起来:“我去个厕所。” “现在去厕所?不是,你这个时间去,不合适吧,不……不看节目啦?”大家都看得出吴恙对陆檀的心思,都明白这首歌就是唱给她听的,她现在竟然要离开。夏予琛想喊又憋着劲地说了句:“你就不能憋会儿啊?” 陆檀理也不理夏予琛,快速大步地走出训练场,等到走出大家视线之后,她跑了起来。 她跑回女生宿舍小院门口,洗了把脸。这才让不安的心情慢慢得到平复,虽然逃避不对,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身后响起了近在咫尺的脚步声。当你很熟悉一个人的时候,即便是背对着,也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没等她回头,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知道来的人是陈月白。 “没事吧?”陈月白问。 陆檀换上一副笑脸,转过身。她说:“没事,我能有啥事,我就是想去个厕所。” 陈月白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陆檀:“擦擦脸吧。” 陆檀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 “俗话说的好,我并不是真的傻,我只是装傻,你呀,从来都是这样。” “你怎么去了理科班之后,变得越来越爱绕弯弯了?还随身带着纸巾?” “纸巾是跟同学借的,改天我还得还给人家一包新的。爱绕弯弯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所以我现在就直说了。” “我能选择不听吗?” “你堵耳朵是你的事,我最多抬高点音量呗。” “你要说什么?” “谈谈你和吴恙。大家都看得出来,吴恙喜欢你,我想你也感觉到了。他也来找过我,跟我说过他的想法,我之所以没跟你说,是因为我们都觉得这件事还得吴恙自己去说比较好。没想到,这货也挺怂的。” “他怂?我可不觉得他怂。” “刚才那一手是挺勇敢的,不过也确实欠考虑。我开始想,那你们就这样墨迹到高中毕业再说明白了也不是不行。但是对你,吴恙有点患得患失,他一会儿觉得你喜欢他,一会儿又觉得你讨厌他,而且你的状态也没比他好哪里去,你虽然说的少,但是你比谁想的都多。你说你们俩性格差那么多,怎么都有患得患失的毛病呢?”陈月白叹了口气,接着说。“大家马上就高三了,说学习不紧张肯定是不可能的,我不希望你们在这种情况下这么拖着,那样对你对他都不好。当然我也就说这么多,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我想一想。” “那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哎,其实我才是出来上厕所的那个,走了。” 陆檀回到操场的时候,篝火晚会已经到了尾声,大家正在合唱《我的未来不是梦》。人海中,她并没有一眼就找到吴恙的身影。夏予琛告诉她:“吴恙被宋老师叫走了。” 听完,陆檀心里咯噔地跳了下。 散场后,沈爱找到了她,说:“咱们去压会儿马路吧。” 她们回到了训练场,坐在已经被扑灭的篝火旁。前一刻还热热闹闹的训练场,此刻安安静静的。 陆檀知道沈爱找她也一定是为了吴恙。她说:“小爱,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和沈爱刚认识的时候,一直都是陆檀觉得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沈爱仿佛闲不住一样,一直有话说,但是那一次沈爱却很安静了很久。她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场,该从哪里说起,最后她叹口气,看着苍茫的夜色说道:“如果我现在问你,你觉得吴恙怎么样?你会怎么说?” “挺好的。就是挺优秀的吧。” “优秀吗?也是,长得帅,成绩好,多才多艺,能说会道,人品也不错。那你喜欢他吗?我说是那种喜欢。”该来的终究回来,比起陈月白,沈爱的抛过来的问题更加直接。 接下来换陆檀沉默了。 沈爱继续说:“是不是我以前跟你说了太多吴恙的不好,说她妈妈有多恐怖,所以你有很多顾虑?但是我相信你也看得出来,我在心里是很认可我这个表弟的。我知道我不该干涉你们俩的事情,但是你是我朋友,他是我弟弟,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方因为彼此受到伤害。不管是拒绝他,还是接受他,又或者可以给他一个承诺,一个高考后的承诺。我觉得是不是对他对你都是好的?” “我会考虑的。宋老师为什么找他?” 沈爱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罐牛奶,递给陆檀:“他给你的。” 不管是陈月白还是沈爱,他们都觉得她有顾虑,可是没人有知道,她现在最大的顾虑是:她不希望吴恙离开三十一中。 陆檀接过来牛奶,上面依然贴着一张纸条,写着“好梦香甜”。 第三十九章 旭日东升,安静的世界伴着光明逐渐嘈杂,人的呼吸与话语、鸟的飞翔与吟唱、植物的窸窣与生长,还有器物之间的碰撞……众声交汇中,新的一天拉开了帷幕。 这一天,是学生们在基地停留的最后一天。上午的春游结束后,他们会回到基地吃午饭,收拾行囊,开总结会。之后将踏上归途。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他们此生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直到出发前,都没有人透露给学生们他们要去的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们只听说,那个地方很漂亮。他们满怀期待,迈着既不整齐也不划一的脚步走在田间的小路上。鞋底与大地相互摩擦,发出踢哩跶啦的声响,每一下都透露着欢快。 没一会儿,比脚步声更欢快的声音出现了。 有人唱起了歌来。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我去炸学校,老师不知道,一拉线我就跑,哄的一声学校没有了。” 杨澍在宋老师微笑不语和学生们的哄笑声中唱完了这首歌。 夏予琛:“杨澍可真是个活宝,长的人高马大,跑起来像个大马达似的,唱歌就唱歌吧,还捏着嗓子唱歌,简直就是四班快乐源泉。” 陆檀:“现在是整个年级的快乐源泉。” 这歌声直接开启了整个队伍的欢乐模式,快乐源泉又继续唱道:“天空要下雨雷欧。”另一个声音接道:“什么?” 杨澍:“下雨要打伞雷欧。” 另一个声音:“这我也知道。” 夏予琛:“……” 陆檀:“你们家唐博紧追杨澍的步伐。” “啊,多么欢乐的年少时光。”杨澍故做深情地吟诵道,而后恢复正常讲话的样子喊:“吴恙,快给我们拍照啊。” 吴恙的名字突然闯入耳朵里,撞进了心里,被前方同学带动起来的欢乐细胞顿时偃旗息鼓,陆檀又陷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思考怪圈。 夏予琛昨天睡的早,睡着的时候陆檀还没回来,一早醒来就觉得陆檀怪怪的,此刻听见有人喊吴恙的名字,她马上条件反射的去看陆檀。陆檀低着头,脸上没有笑意。她小声的叫她:“陆檀。” 陆檀抬头看向夏予琛,她的眼神平静而深邃。 夏予琛说:“又胡思乱想什么呢?待会儿也让吴恙给咱俩拍照吧。” “你去拍呗,不用管我。” “你看,咱俩都没拍过合影啊。我们得尽可能多的记录自己青春年少时的样子,不然以后回忆起来,都无迹可循,多伤悲啊。”说着,夏予琛上手捏住了陆檀的脸:“你看这一脸胶原蛋白,跟煮熟的蛋清似的。以后岁数大了,看着人家年轻小姑娘不要太羡慕,咱也年轻过。” “有什么可羡慕的,谁都年轻过,但是谁都逃不过地心引力。” 突然前面队伍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她们抬起头,循着声音看去,眼睛立刻都亮堂了起来。 一大片连着天际的粉色映入眼帘。 带队老师拿着喇叭喊道:“老师们、同学们,前面就是咱们此次的目的地——桃园。咱们赶上了看桃花最好的时候,而且这个桃园今年是第一年对外开放,可以说同学们非常幸运。一会儿到了入口之后大家就可以自由活动,但是呢,同学们一定要遵守规定,切记:不爬树、不折枝、不摘花,那么我也相信,同学们一定可以做到。是不是能做到?” “是。”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大声答道。 桃园的入口是一个竹子搭起来的门,门口还有块扁,上面写着“桃园”二字。门口的一颗桃树的花枝探过竹篱笆伸到了外面,像是欢迎大家来赏花。 “我的天呐,这就是世外桃源的入口吧,也太好看了。”夏予琛的话也说出了陆檀的心声。 带队老师再一次强调注意事项以后,同学们开始自由活动。虽说是自由活动,但是各班都先组织了本班的师生在入口处的大合影,然后才纷纷进园自由活动。 蓝天、白云、阳光、花海、蜜蜂、蝴蝶,女孩子们嬉笑打闹吵作一团,不少人排着队让吴恙给拍照。 陆檀还没从眼前的花海中挪开眼睛,就被夏予琛拽到了吴恙跟前。“吴恙,一会儿,给我俩拍个合影。” “没问题,你俩先去里边溜达,我给她们拍完去找你们。” 有一颗桃树长的特别显眼,比周围的桃树高大许多,而且枝繁花茂,很快就被大家选作拍摄背景。就连老师们也一起跟着凑热闹。 宋老师被几个女老师喊过来拍照,看似满脸不情愿,却理了理头发,扶了扶眼镜。一副其实我不是很想拍,你们非要我拍的表情。不是很想拍照的宋老师和老师们拍完集体照,又和罗老师拍了合影,最后还要求给他拍几张单人照,拍完还跟罗老师说:“其实我还挺上相的。” “宋老师您……怎么拍都好看。”吴恙顺嘴想说天生丽质,恰好宋老师扶了扶眼镜,他才十分及时的把那不太合适的四个字给咽下去。 阳光穿透花枝照进桃园里。陆檀和夏予琛在太阳底下捡散落在地上的花瓣。 “你们怎么不去找吴恙拍照。”陈月白说。“我听说他特意自带了内存卡。” “不用她们找,我来了。”吴恙拿着相机逆光而来。 夏予琛拉着陆檀拍了几张,又指导唐博把刚刚她们捡来的花瓣如何洒出一场桃花雪来。只可惜落花捡的不多,效果并不明显。陆檀和夏予琛拍完,又被沈爱拉着拍。接着夏予琛又和唐博拍,唐博像是受虐待的小媳妇,被夏予琛又拉耳朵又捏脸。 旁边的篱笆墙下有一点阴凉,陆檀走过去,坐在阴凉下,刚好一颗带花的桃枝伸展在她面前。她开始数这一颗桃枝上有多少花。一朵花里有几个蕊。 相机并没有关掉拍照的声音,只是被拍的人并没有注意,仍然专注地看着什么,时而皱眉,时而舒展,额前薄薄的刘海被风吹起来。那双眼因为正聚精会神干着某事而显得格外明亮。 刚刚还文文弱弱的小风,突然抽了疯似的,大了起来,周边的绿化做的很好,几乎不起什么沙尘,却吹落了不少树枝上的花来,下了一场真正的桃花雪。这场桃花雪也引起了陆檀的注意,她把这美丽的景色看在眼里,有人也把她看在眼里,并记录在这台相机里。这一次,陆檀听见了相机发出的声音,循声看去,便看见了吴恙。吴恙也看着她,他的嘴角还留着没有被风吹散的笑。 她喜欢陈月白从小理性不娇柔的书香气,喜欢单嘉硕被挨骂还嬉皮笑脸的无赖气质,喜欢杨樹张牙舞抓大大咧咧的笑声,喜欢小学一个男同学好看的毛笔字,但是她知道这些喜欢都是欣赏。她对吴恙的喜欢是那么明显的不一样。她喜欢四下里搜寻他的身影,希望不经意的一眼就可以看到他,喜欢听沈爱讲他们小时候的故事,然后漫不经心的提问,等着话篓子沈爱淹没式的回答。 吴恙的笑,比任何一朵绽放的桃花都灿烂。 昨晚陆檀慌忙的离开之后,他们还没见过面。吴恙走到陆檀跟前,在她旁边坐下:“还是你会找地方。刚才那张拍的肯定特别好,回头我洗出来给你。” “真快,农训就要结束了。”陆檀没话找话。 “是啊,我们也要读高三了。你想好了大学想去哪里上了吗?”吴恙说。 “还没,到时候先看能估多少分吧。你呢,已经想好了吗?” “你猜?”吴恙挑着眉说。 “猜不到。我听说,昨晚上结束之后,宋老师找你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吴恙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后笑着说:“也没什么,宋老师让我以后别唱歌了,嫌我给他丢脸。” “一本正紧胡说八道。” 其实,吴恙没说谎,宋老师确实说了这句话,只是还说了些别的,只不过吴恙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说出来。 “其实我特别喜欢三十一中,我觉得当初没来错。”吴恙认真地说道。 “我也是。”陆檀说。 之后,两个人看着开满枝条的桃花各怀心事的沉默了。 “集合啦,集合啦。”杨樹这一嗓子更是运用了十成功力,管你是含情脉脉四目相对,还是身无外物,凝神发呆,就没有他的嗓门穿不透的。 “要集合了,我们还没拍合照呢。”吴恙喊住沈爱来帮她和陆檀拍照,然后也不顾身边有没有别人拉着陆檀站到了一颗桃树下,拍了张合影。 往桃园入口走的路上,吴恙问:“我还没问你,你刚刚在看什么呢?看的那么认真?” 陆檀答:“数桃花和花蕊。” 吴恙笑说:“数清楚有多少了吗?” 陆檀点点头:“嗯,数清楚了。” 回基地的路上,夏予琛问陆檀:“你和吴恙都聊了什么?” 陆檀笑说:“没什么。” 夏予琛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陆檀说:“没什么,他怎么笑成那副样子,一切不正面回答的问题都是有问题。” “太阳好晒啊!”陆檀把校服拉起来,罩在头上,隔绝了夏予琛的眼神,也隔绝了藏进校服里的笑脸。 杨澍又带头唱起了歌,是不久前才出来的一首新歌。名字叫做《高中三年》。 这首歌是物理董老师谱的曲、做的词。 那一年,青涩的我们踏进了三十一中的校园; 回头看,是亲人和朋友们期待的脸。 无论来自何方,将去何处,这里都是新的起点。 在这里,我们攻克难题、奋勇向前; 在这里,我们并肩作战、勇往直前; 在这里,我们欢声笑语、留下纪念; 后黑板上,是倒计时和我们的名字; 同学录上,是纯真质朴的话和祝福的无限大; 体育场生机蓬勃的样子; 课堂上认真听课的样子; 都是我们青春里抹不去的样子。 夜晚宿舍里的几何代数; 清晨泡桐下的诗词歌赋; 是谁拍了我的左肩,而我从右侧转过脸; 是谁在我退步的时候笑着鼓励我要继续向前; 校园里春天的杨絮飞舞漫天; 校园里冬天的大雪掉落眼前; 我会记得,和你们相遇相知的那一年; 我会记得,和你们分享秘密的那一年; 我会记得,和你们携手冲刺的那一年; 再回首,那是我们一起努力过的最珍贵的高中三年。 第四十章 大巴车开进三十一中的时候,高一和高三还在上课。下车前,老师通知大家,本周末放假,需要回教室和宿舍收拾东西的同学不要大声喧哗,不要在学校逗留太久。 陆檀收拾好要带回家的东西后,照例要去校门口的车站等公交车。路上,她一会儿停下来柔柔眼睛,一会停下来紧紧鞋带,一会儿又停下来拾一片花瓣。看着落花,她内心感叹,不过离开五天,学校里的花草树木已经和他的心境一样,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象。 从宿舍到校门口十分钟不到的路程,再撸檀的努力下,二十分钟才走到。而在快走出校门的时候陆檀又停住脚步,自言自语地说:“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她没想起到底忘记了什么,只是掉转方向,慢悠悠地往回走。正好赶上下课,她便又回了趟教室,拿了支可有可无无的笔塞进笔袋里,紧接着觉得这笔实在是可拿可不拿,又从笔袋里拿出来放了回去。她走出教学楼,觉得天气热,应该去买个冰激凌,于是又晃悠到了小卖铺。 她站在小卖铺高高的台阶上,有条不紊地将冰激凌的包装撕成螺旋状。之后又走进小卖铺买了一个碗状的冰激凌,吃着一个,拿着一个,慢悠悠地往操场走去。 泡桐花时不时就掉一朵下来,其中一朵砸中了从树下经过的陆檀,从她的头顶顺着头发滑倒了地上。 陆檀蹲下捡起了那朵砸中自己的泡桐花,叹了口气,上课的上课,回家的回家,操场上连个打球的鬼都没看见。她想除了这朵花,她这一路上怕是碰不见什么了。 相遇即是缘,她决定把这朵花带回家。正准备站起来时,眼前的光亮突然暗了,是有人站到了她面前。 “怎么还在,我早就看见你走了。” “我忘拿了东西,又回来了。”说着,陆檀站了起来。 “东西拿到了嘛?” “嗯,拿到了。” “那快回家吧,回去好好休息,明后天是你可以睡到自然醒的日子。冰激凌好吃吗?” “嗯,好吃。” 一朵泡桐花飞快的落下,砸中了来不及闪躲的人。 吴恙一瞬间的判断认为那朵花会砸在陆檀的头上,便将手伸到她的头顶上,替她挡着。谁知,那朵花巧妙地避开了吴恙的手,砸在了冰激凌上面。 陆檀低头看了看掉在冰激凌上的泡桐花,又抬头看了看吴恙挡在自己头顶的手。 “可能听见我们在谈论冰激凌好吃,它迫不及待想掉下来尝尝。”吴恙笑着说。然后两个人看着彼此笑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操场走来,一边走一边聊天。 “杨澍,你拉个屎怎么那么久。你拉完是不是还得吃进去?” “你大爷,你还不是趁我吃……不是,趁我拉屎的时候把我的大苹果给啃了。” “他这是为你好,不然留着你晚上拿回家对着镜子削苹果,好让你爹削你啊?” “靠,一会儿场上弄死你们。” “谁怕谁?” “王八怕铁锤。” “我是铁锤,你是王八?” “哈哈哈……” “小点声,回头高三那地中海年级主任下楼削你们。” 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调侃时候,吴恙用手指刮了下陆檀的鼻头,又趁陆檀不注意,从她的手里抢过了冰激凌,也不顾上面还躺着一朵泡桐花,就这么吃了一口。 “嗯,这花眼光好,确实好吃。” “已经脏了,你别吃这个,这有个新的。”说着,陆檀从背包的侧袋里,拿出碗装的那一个。 “你买给我的?” “其实,我想……” “这上不会有辣椒粉吧?” “……” “你一个人吃这么多啊,女孩子要少吃点冰激凌。” “恙哥,我们来啦。” 杨澍喊道。 这群人是约好了来打球的,但是一群人要么在吃要么在拉,吴恙等的不耐烦,就先出来了。结果刚出宿舍门就看见了陆檀正在树下徘徊。他从宋老师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陆檀背着包往校门口走,他以为她走了,没想到她居然还在。陆檀似乎在想事情,没发现他的靠近,他快走到她旁边的时候,一朵泡桐猝不及防的落下,正好砸在了她的头上。 吴恙把球丢给杨澍,说:“你们先热身。” 唐博:“吴恙,你小子吃独食。” 杨樹:“呦,陆檀,还在呐。” “这个怕你吃了消化不了。”,说完,吴恙又转身对陆檀说:“我去打球了,你先回家吧,那个冰 激凌你留着吃,我吃这个就好了,对了,周日一起上自习,一定要来。” 过往很多个周日,陆檀吃过午饭就回到学校。几乎每次吴恙都来的比她早。来早了,他也不回教室,而是在校门口等着陆檀一起进去。大多数时间他们在各自的班里上自习,有时吴恙也会借着问题的名义去串个班,不赖上一会儿,他是不会走的。等沈爱来了,她们会一起去外面吃饭。偶尔吴恙也跟她们着一起。 她记得有一次,他们三个一起吃饭,沈爱在礼品店给同学挑生日礼物,吴恙也突然不知道去了哪里。陆檀站在礼品店的门口等着。 不一会儿,吴恙从礼品店旁边的水果店走出来,手里举着一盒切好的菠萝。他让陆檀吃,陆檀摇摇头,他也没再让,自顾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念叨:“这菠萝好甜啊。”谁知突然一片水光油亮的菠萝片就出现在了自己嘴边,陆檀皱了皱眉,躲开了。 “不好意思?”吴恙笑着说。 “我不吃,我……过敏。”陆檀说。“客观不能”永远比“主观不能”更能说服人。 “过敏?那算了。你怎么对那么多东西过敏?”吴恙自己吃了那片菠萝。 其实陆檀对菠萝并不过敏,但是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菠萝。 “好,正好,我想跟你说点事。”陆檀说。 吴恙听了陆檀的话,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他笑了起来:“巧了,我也是。” “那不见不散。” “嗯,不见不散。” 陆檀进家门的时候,她妈妈正在收拾行李。 陆檀说:“嗯?今天走啊?不是明天的飞机嘛?” 陆檀妈说:“怎么,舍不得你妈我走啊?” 陆檀说:“那倒也不是。” 陆檀妈说:“我就知道。提前去你小姨家,明早从那边走。” 陆檀爸爸也从外面进来说:“呦,陆檀回来啦,农训玩的挺开心的?” 陆檀说:“嗯,还行,挺有意思的。” 陆檀爸笑着说:“呦,难得我闺女给了这么高的评价。我先送你妈去车站,然后回来接你,咱晚上出去吃。” 陆檀说:“妈,你几点车啊,来不及吃完晚饭吗?” 听完陆檀的话,她爸妈都愣了一下。紧接着她爸爸说:“有点赶,等回来再一起吃吧。” 陆檀说:“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正好也省的您再回来接我了。” 陆檀妈说:“那就带上她吧。” 他们经过一条热闹的街道,每到夏天,道路两边热闹非凡。烧烤的香味儿伴着那股白色烟雾能飘很远。 她并不喜欢夏天,离开了空调穿再少都是热的,总不能都脱了,再说都脱了也还是热。所以夏天唯一能吸引她的大概就是即便很晚了还是能在街上看到很多烟火气,在这浓浓的烟火气息中,什么梦想啊,什么高考啊都显得不那么重要,有一种看着这贯穿了街头巷尾的平平淡淡才是真的浪漫。 陆檀说:“今年夏天,我们来这条街上吃烧烤吧,我们还没有一起逛过这条街。”车上另外两个人,一个在认真开车,另一个在她旁边闭目养神,没有人理她。陆檀耸耸肩,她想,大概都没听见吧,没听见就没听见吧。 陆檀和她爸爸的晚饭,是在一家火锅店解决的。旁边的桌上是两男两女,听说话,像是两对夫妻,孩子在上高中,四个人正在讨论孩子早恋的问题。陆檀和她爸爸刚吃到一半,那四个人便结账走了。 他们走后,陆檀问她爸爸:“爸,您的初恋是我妈吗?” 她爸爸被呛愣一下,咳嗽了好久才说:“小孩子问这个干嘛?” “刚刚隔壁桌的叔叔阿姨在讨论这个问题,我就随口问问。您跟我说说,我不告诉我妈。” 她爸爸想了一下答:“不是。” 陆檀乘胜追击:“那我妈知道吗?” “知道,你妈妈的初恋也不是我。” “给我讲讲?” “我们那时候谈恋爱可简单了,都是媒人介绍的,有什么好讲的。” 陆檀继续问:“那您还记得初恋长什么样子吗?” “额,长头发,没了。” “好敷衍啊。” “你妈出去玩儿了,你就飘了是不是,再瞎问我可给你告状。” “那您最后为什么跟我妈妈结婚了?” “你姥姥家的人不嫌弃我穷。” 陆檀的爸爸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现在的所有都是他白手起家奋斗来的,想到这里,陆檀有点心疼,就没继续追问,而是转移了话题。 “我觉得我妈最近有挺明显的变化。” “什么变化?” “变得不是那么爱唠叨了,刚才她下了车就往车站里走了,要是以前,估计会唠叨好一阵才走,还会说,如果我们不听话,就做红烧肉给我们吃。” “你想多了,你妈妈就是着急去赶车。” 夜幕降临,街灯亮起,虽算不上灯火阑珊,但也足够照亮人们的生活。她想:“周日见到吴恙该怎么说,才能让他很多年后再想起我的时候,不是只有她是长头发呢?” 第四十一章 那一天,陆檀没能赴约。 第二天早上五点,她在宿舍里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她盯着天花板看了看,然后起了床,从上铺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放在床头的药盒。 纸质药盒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惊醒了夏予琛。夏予琛睡眼惺忪地看了看陆檀,又看了看时间。她说:“怎么起这么早,感冒好点了吗?” “嗯,没事了。”陆檀的声音有些沙哑,倒真像是生病了。 夏予琛见陆檀盯着地上的药盒发呆,伸出手从地上将它捡起,递给了陆檀。“这个药是昨天吴恙给你的。他找不到你都快急死了。后来陈月白给你爸爸打了电话,说你坐过站了。你怎么这么迷糊啊?还把头发给剪了?太早了,你再多睡会儿。”说完,夏予琛打了个呵欠,拢了拢被子继续睡了。 六点,宿舍的大门准时开启,她跟着几个高三的学姐一起走出了宿舍楼。天气很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这让她有些恍惚,一时间,想不起堵在自己心里的那个疙瘩到底是什么。 昨天下了一场雨,还刮了很大的风,风雨过后,泡桐花落了一地,过不了多久,它们全都会褪去粉紫的裙子,换上绿色的衣衫。 教学楼的大门盒宿舍楼的大门同时开启,陆檀刚坐到座位上,就听见有人叫她。 陆檀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看着陈月白说:“怎么有空回来看看了?” “听说你感冒了?好点了没?” “没事,就是车上睡着了,坐过站了,那个车你知道的,线路挺长的,再往回坐要很久,而且 又赶上刮风下雨,我还得找地方避雨。我找了个理发店,然后还剪了个头发。”她又笑了笑。 “昨天……”陈月白有话想说,但看着陆檀的样子,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昨天怎么了?” “你还没吃早饭吧?”不等陆檀回答,陈月白继续说:“你桌子里有面包,昨天吴恙买的,他还让沈爱给你送了药。” “嗯。我感冒不用吃药。”陆檀再一次笑着说,这个早上她笑了很多次。 陈月白和陆檀从小一起长大,同班同学11年,他从来没看见过陆檀这个样子,直觉告诉他,陆檀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难道……不太可能。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小白。”陆檀不再笑了,欲言又止。 “发生什么事了?” 陆檀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他们的对话,其实也许陈月白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是他还不知道自己现在也已经知道了。 “我的新发型是不是不太适合我?” “嗯,不太适合你。你真的没事吗?”陈月白很少这么咄咄逼人,刨根问底。 “没有。”陆檀坚定地说。 “如果你需要一双耳朵的话,我随时奉上。”陈月白看了看自己左手上一道已经结痂的伤,走回了三班。 开完班会以后,班主任将陆檀单独带到了办公室。 路过四班的时候,她控制着自己不往里看,她满心愧疚,害怕一不小心就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不过幸好,四班前后门都关着。就算她往里看,也谁都看不见。 “今天怎么样?还有不舒服嘛?”班主任关切地问。 “老师,我没事了。就是坐过站,又淋了雨,着了凉,有点感冒。” “没事儿就好,昨天你打车来的吧?那个司机看着你脸色不太好,就跟门卫大爷说了声,大爷认得你,就告诉了黄主任,黄主任一来就问我陆檀怎么了?正好我也想问问你。脸色确实不太好,要是还不舒服就宿舍休息或者去看看,别强撑,咱们也不差养病这点功夫。感冒了就注意劳逸结合。对了,凉的也少吃,我总看见你跟四班的沈爱俩人举着雪糕,也不管什么天气,这还没到夏天呢。找你聊呢也没有别的意思,马上就高三了,别让别的事儿分心。你们这个时候啊,最该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但是这个年纪又都有自己的小九九,难免对什么都好奇,所以得知道眼前什么是最重要的。别的乱七八糟的都收收心。虽然我也听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但是我对你还是比较放心的,老师明白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谢谢老师,我知道了。”班主任话里话外的意思,陆檀都懂了。 陆檀从办公室出来遇上了宋老师,宋老师身后还跟着一个高个子的女人,陆檀觉得面熟,又确实不认识。 再次经过四班的时候,后门开着,但是吴恙和杨澍都不在座位上。陆檀突然觉得刚刚那个高个子的女人,和杨澍有几分相像。她想,她是杨澍的妈妈吗?杨澍妈妈为什么回来?昨天她没在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带着满腹疑惑和不安回到了五班。因为老师没在,同学们都在三个一帮五个一伙地窃窃私语,见有人进来,安静了两秒,见进来的人是陆檀,又立刻恢复了两秒钟前的情形。 陆檀坐到位子上,夏予琛迫不及待把刚刚听来事情一五一十地转述给陆檀。 “陆檀,跟你说件昨天晚上发生的大事。”夏予琛要说八卦的时候,八卦两个字就写在脸上。当时,陆檀在夏予琛的脸上看不到这两个字。 事情常常是这样,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前一天晚上熄灯后,男生宿舍的宿管老师查寝后,便回了位于一楼的教师休息室,原本安静下来的宿舍,又死灰复燃般的热闹了起来。原本男生宿舍吵吵嚷嚷,打打闹闹是件十分平常的事情,只要不太过分,没人会追究什么。三楼的一间宿舍里发出像是在砸地的声音,噪音超出了平常,这间宿舍位于吴恙宿舍上方。 吴恙的心情本就不太好,实在不堪噪音压顶,就找了上去。留宿在吴恙宿舍的杨澍怕吴恙压不住脾气惹出乱子来,也跟了去。其他舍友看热闹不嫌事大,临出门前还鼓励他们说:“消灭这帮小兔崽子就靠你们了,太闹腾了。” 可没过多一会儿,楼上的噪声不仅没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留在宿舍的几个人突然感觉不对,这像是打起来了。于是都纷纷跑出宿舍,他们在楼道里正好遇上去厕所的陈月白,陈月白听了他们的去意,也跟了过去。 他们一行人刚上到三楼,战场已经从宿舍转移到楼道。吴恙和杨樹正和五六个高一年级的男生缠打在一起。杨澍人高马大,打人跟打球一样不在话下,半点亏都没吃到,但是吴恙没那么幸运,眼角被划出了一道血痕。拉架的混乱中,陈月白也负了伤,他的手不知被谁抓出了两道血痕。也是这个时候陈月白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小男孩。男孩低着头,不上前也不离开,似乎与打架的拉架的还有观战的都格格不入,却唯独他身上的伤最多。他穿着满是褶皱的半袖T恤,露出来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不敢想象衣服下面还有多少这样的伤。 吴恙和杨澍本来没想打架,只是想让他们安静点,别影响别人休息。他们过去才发现,那群人正在围殴一个人。见有人来了,那群人便住了手,被打的人想跑,又被拽了回来,借着楼道的灯光,他们看见那男孩儿落在外面的伤和惊恐无助的脸。然后,杨澍动手了。 当天晚上,老师带着受伤的人去了医院。那个瘦小的男孩子伤的最重,大夫说:“虽然没伤到要害,但是明显的新伤加旧伤,应该不是第一次被打了。 “有时候不是人非去找事儿,而是事儿摆在你面前了,不管会愧疚一辈子的。”据说,这话是杨澍说的。 一早,参与打架斗殴的学生就被“请”进了校长室,他们的班主任也已经通知了他们的家长。 整整一个上午,大家对这件议论纷纷,陆檀再一次感到了危机,她觉得,不管学校给吴恙的处分是什么,他怕是不能继续留在三十一中了。 心里搁着事的时候,人总是感觉不到饿。在陆檀表示了不想吃午饭之后,夏予琛还是硬拉着她去了食堂。 再次看见吴恙,是她们吃完了午饭往教室走,刚上二楼,就听见走廊里传来打闹声。好几个人围在了四班门口。 “老黄要是给你俩处分,兄弟们可就不干……” 这时候不知道谁说,都别门口堵着,不然一会儿被老黄看见又该挨训了,那些人四散开,门口就只剩下吴恙。 吴恙正靠在门框上,用校服T恤擦眼镜,感觉到有人走过来,他抬起头,看着陆檀露出了开心的笑,眼角那抹带着血丝的擦伤显得异常妖艳。 这是约定不见不散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原来已经过了超过两天,却因为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闹心事,像是过了不知道多少个两天。 陆檀没想到这个人的心能这么大,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于是也回了一个微笑。 “你还好吗?”两个人异口同声。语气像是好久不见的人。 陆檀:“挺好的。” 吴恙:“挺好的。” 夏予琛见状,识趣抛弃了陆檀,回了班。 第四十二章 午自习的预备铃响了,喧闹的走廊渐渐安静下来,陆檀说:“那我先回……” “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吴恙打断了陆檀的话,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眼神坚定地看着陆檀。 陆檀没有拒绝。两个人来到了位于教学楼西侧,三楼和四楼之间的楼梯间,上楼时他们一路沉默,陆檀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昨天……” “我昨天在来学校的公交车上睡着了,坐过了站,又赶上了下雨,避雨的时候还顺便剪了头发。”陆檀对每个人都这么说。 “昨天等不到你,我还挺担心的,给你打电话也没接,我找小白给你家里打了电话。” “嗯,琛琛跟我说过了。” “后来又听说你感冒请假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药,我就去给你买了药。” “对不起,昨天放了你鸽子。” “你的新发型还挺好看的。” “你眼角还疼吗?” “小伤,不疼。” 陆檀看着吴恙眼角那道妖艳的伤痕,听说是对方拿凳子朝他扔了过来,被凳子腿上的钉子剐到了,如果钉子再高一点,剐破的就不是眼角的一块皮。 “你昨天没来,真的是因为坐过站和下雨了吗?”吴恙沉默了足够陆檀回忆起昨天晚上男生宿舍发生了什么的时间之后说道。“我总觉的你是有别的事情。” “没有,我有时候是会很糊涂。”陆檀低下了头。 “你们女人的心就像海底的针,你以为快要找到它,捡起它的时候,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洋流就轻轻松松地又给这针卷走了,找都不知道往哪找。昨天,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 “不知道怎么开口,没关系,我先说。有些话,昨天没说成,不代表今天就不用说了。现在我就想把昨天想说的话说给你听。” 陆檀抬起头,用深潭般的眼睛看着吴恙,此刻的她,内心很复杂。 吴恙不知道别人的表白是什么样的,他之前演练过很多遍,但是似乎没有哪一种方式能和现在的情形相匹配。但是他还是不想再等,因为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陆小猫,我喜欢你。”吴恙说。“喜欢你很久了。好多次都想跟你表白,但是害怕你拒绝,害怕你拒绝我之后再见我会觉得很尴尬,害怕你因为我喜欢你就不再跟我说话。但是时间久了,我发现其实你好像也并不讨厌我,甚至我感觉你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吧。” “吴恙,我……” “如果现在不行,那毕业之后也可以。” 如果这个表白是在昨天,如果昨天他们顺利见了面,她至少会给他这个承诺,甚至就这样答应他了吧。可是现在她难以述说自己的烦恼忧愁,也没办法全心感受被表白的滋味。吴恙越好,她反而越难过。她悲观,她懦弱,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吴恙的喜欢。 “吴恙,我……”陆檀重复了一遍。 吴恙一双囧囧有神的眼睛看着陆檀,等着她回答,哪怕她只说:“毕业之后,我们在一起吧!高考之后,我门在一起吧!”他都会坚定地相信她也是喜欢他的,她是会等着他的。 “你们俩在这里干嘛呢?”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对陆檀来说似曾相识,但是对吴恙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说话的人是他的妈妈。 曾经沈爱问陆檀喜不喜欢吴恙。陆檀的回答是:“我可不希望有一天,吴恙的妈妈来学校是因为我。”如今虽不是为她而来,但也算的上一语成戳了。 办公室里只有四个人。宋老师和吴恙的妈妈坐在宋老师的办公桌前,吴恙低着头站在他们的旁边。宋老师对面的办公桌旁,陆檀孤零零地站着。 吴恙是宋老师请喝茶的常客,陆檀撞见过几次,那时候的吴恙总是嬉皮笑脸的,和现在这个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男孩仿佛判若两人。 “我打电话叫李老师过来,等李老师过来再说。”宋老师将他们带到办公室之后说道。 吴恙妈妈没有反驳,他们聊到了昨晚吴恙打架的事。宋老师说,学校会考虑事情的前因后果,处分应该不会太严重,但是也是不容再犯的。后来他们聊到了吴恙转学的事情。 原来,不管吴恙考了第几名,不管他有没有打架斗殴谈恋爱,高三他都是要转学的,而且是转到别的城市去。 陆檀和吴恙之间相隔了一米多远的距离,她没有去看他。那一刻,她心里明白,这距离即将成为他们不可跨越的鸿沟。 等待是难熬的,幸好,李老师很快就来了。 大人们开始谈论孩子们的问题。吴恙妈妈的意思是要请陆檀的家长来。还没等宋老师和李老师说话,陆檀便抬起头,看着吴恙妈妈说:“阿姨,您让我请家长的目的是什么?早恋,对吧?哦,不对,是您怀疑我和您儿子早恋。早恋得是个前提,和您儿子也是个前提。如果我没有和您儿子早恋的打算,那么两个前提就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您站在那儿偷听了多久,但是我想您一定听到了是您儿子跟我表白的,我正想着怎么拒绝才能既达到拒绝的目的,又减少对您儿子的伤害,您就出现了。我该谢谢您的,是您也减少了我的愧疚感。现在我和您儿子,和早恋一点关系也没有。综上所述,我根本没有请家长的必要。您看,我分析的对吗?” 在场的人表情各不相同。宋老师扶了扶眼睛,对陆檀的发言叹为观止,没想到平时寡言少语的陆檀真正怼起人来一串一串的。李老师皱着眉头对陆檀说:“陆檀,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吴恙妈妈冷笑了一声。 “这小丫头我见过几次,以前觉得文文静静的,现在真是得刮目相看,嘴皮子挺厉害。不管你有没有心思,反正我儿子高三要转学了,不管谁有心思都成不了,也别高三了,我看尽快办手续吧,明天我们就不来了。”吴恙妈妈看了看吴恙,又继续说道:“不过李老师,有些事本来我不想管,您是这个姑娘的班主任,我得给您提个醒。”吴恙妈妈的话是对李老师说的,但是却将目光转向陆檀,听说:“我听说您班里有个住宿的女同学,下了晚自习不回宿舍,和一个男孩子留在教室里待了一晚上。” “妈,你别胡说?”一直沉默的吴恙打断了他妈妈的话。 “跟你没关系,你别插嘴。”吴恙妈妈继续对李老师说:“您说,这对女孩子的影响多不好,传出去也影响学校名声。” 陆檀的手藏在校服袖子里,紧紧地攥着拳头,如果不这样,她一定会忍不住大声的告诉对方,那个男孩就是你儿子啊,你不知道吗? “吴恙妈妈,这里边也许有什么误会,方便告知您是听谁说的吗?” “那不太方便,反正不是你们年级的孩子说的。连别的年级都知道的事情,估计你们年级的孩子也有知道的吧。” “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就不劳您费心了。”李老师刚刚大学毕业两年,对自以为是长辈就说一些不尊重孩子的发言很不屑一顾,她知道吴恙妈妈说的这个女孩子指的是陆檀,但并不打算听信对方的一面之词。她看出了陆檀的隐忍,继续说道:“陆檀这孩子昨天淋了雨,有些感冒,这还病着呢,先让她回去吧。”不等对方说出来什么,李老师便对陆檀说:“能坚持上课就先回班,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回宿舍,等我处理好手头的事情,我去找你。”说完,她温柔地拍了拍陆檀的肩膀。所有的屈辱、难过、恐惧,在那一刻全都化作了委屈,委屈到哪怕只说一句谢谢,就要大声地哭出来。 陆檀给李老师一个感激的眼神,离开了。刚走出办公室,吴恙不顾一切地追了上来。他一把拉住陆檀,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在他妈妈的怒吼下,红着眼睛问道:“你刚刚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是。如假包换的真心话。”陆檀毫不犹豫地答道。“祝你在新学校学有所成,金榜题名,我们本来就不是一类人,后会无期吧。”说完,她挣脱吴恙的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楼道的深处走去。渐渐地,他与她隔了一个班级的距离,两个班级的距离……那几个班级的距离像是一条不归路,走下去,就没人能回头。 陆檀把自己往死胡同里赶了又赶,说出来的话看似伤了别人,实际伤的最深的还是自己。违心的话说出来是要付出代价的。也许这就是她要付出的代价。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再难走也得继续走下去。 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不算陌生也不算熟悉的身影。她对这个人的印象,算上这一次有三次。第一次是高一平安夜那天他去了一班,后来被吴恙赶走了。第二次,是她留宿教室的那一夜,去而复返的时候撞上了他。第三次,就是现在。 陆檀还记得,他叫崔彬,她高一的时候,他高三,她高二的时候,他复读。他笑看着陆檀,挑逗地吹着口哨,随后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接着,身后传来巴掌拍在脸上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楼道。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没有回头。话说到这份上,她放弃了,他也会放弃的吧。 那天之后的十年里,陆檀再也没有见过吴恙。 飞机在一片好看的晚霞中起飞,在璀璨的万家灯火中平稳降落。 手机开机后,上面有几条未读消息提示。 “姐,你今天回来吧?白菜的罐头快没了,你记得补货。我明早有课,先回学校了。落地后记得报平安。”这是来自双胞胎哥哥马思想的消息。 紧跟着双胞胎弟弟马品德发了一段段语音:“姐,昨天大姨又跟我妈说你不谈恋爱的事了,她们都怀疑到萌萌姐头上了,说会不会你俩才是一对。而且大姨说她哪个同学家的儿子看着不错,说要让你去相亲呢!”马品德的语音里饱含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 陆檀的室友江小江留言道:“我都忘记你今天回了,我还加班呢,累死老娘了。” 陆檀在他们那个叫做“今天白菜吃饭了嘛?”的群里回复了三个字:“落地了。” 第四十三章 出租车等候区排着长长的队伍,排在陆檀前面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大哥,看起来也像是刚刚出差归来,整个人都显露着疲态。他接了一个电话,电话的音量开的不小,陆檀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奶里奶气的爸爸。中年大哥仿佛一扫疲惫,开心地应了一声。 排在陆檀身后的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女人,孩子看起来还不到一岁。女人个子娇小,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拖着两个轮子的行李箱,此外,她还背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双肩背。小婴儿在妈妈怀里好像待的不太舒服,一直哭哭啼啼的。女人不断地晃动身体,试图让孩子不要再哭泣。她用略带口音的普通话对孩子说:“不哭不哭,宝宝不哭,刚刚坐飞机开不开心呀,我们就要见到爸爸啦。”女人晃动身体的时候,陆檀都能感受到女人身后鼓鼓的背包正一下一下砸在她娇小的身上。 每个人都有一份不得不背负的沉重。 出租车驶入等候区的频率明显减慢了,好半天才等来一辆车,有人开始讨论,说是机场高速有事故,开往机场方向的路已经开始堵了。 半个小时,陆檀终于排到了最前面。一辆空车驶来,陆檀做了一个决定,她闪开出口对身后带着孩子的女士说:“您先吧。别冻着孩子。” 孩子妈妈知道能来辆车很不容易,她没有拒绝,只是感激地快要流下眼泪来。陆檀看着车子离去的背影,吸了吸鼻子,在心里祝福那母子俩和孩子爸爸早日团聚。 有时候上帝并不会眷顾善良的人,又过了二十分钟,陆檀才等来下一辆车。雾霾包围之下的夜幕仿似仙境一般,前车的汽车尾灯在这样的仙境中,像是两只带路的红色精灵。 陆檀开门进家的时候,猫主子没来迎接,说明它已经吃饱喝足在哪个舒适的地方休养生息。她换了拖鞋,脱了外套,又洗了手之后开始找猫。白菜正趴在陆檀的被子上前腿抱着后腿呼呼大睡。 陆檀摸了摸它,它睁开眼看了看陆檀,无声地喵了一下,好像在说“你回来了。” 然后,它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嘿,小破猫,吃饱喝足就爱谁谁了,都不想我,没良心。我生气了啊,今晚分房睡。”陆檀走出卧室,摊在沙发上,用尽所有力气,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就这样不洗脸不刷牙,和衣睡在了沙发上。她累了。 半夜,一个软软呼呼的东西,踩着她的身体走到了她的胸口上,在沙发椅背和她上半身搭起的角落里趴了下来。 猫主子主动投怀送报,奴婢也得有所表示,陆檀摸了摸白菜的脑袋,继续睡,造就了一副人猫相拥而眠的幸福和谐的画面。 几声撕心裂肺的猫叫声在耳边响起,白菜围着陆檀的头一边走一边叫,时不时还用爪子抓一抓陆檀堵住耳朵的手。这一切都提示着陆檀此刻大概五点,这是陆檀困意最浓的时候,正好也是白菜的早餐时间。 这只难伺候的猫是陆檀大学时捡来的,那时她刚上大学。 一个晚秋的早上,她啃着个豆沙包往图书馆走。路过一栋教学楼时,突然看见拐角处露出了一只白色的小耳朵。直觉告诉她,那是一只猫。 猫察觉到有人接近立马窜出老远,站在自认为安全的距离怯怯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又或者它看的是陌生人手里的那半个豆沙包。 陆檀把半个豆沙包捏碎了一半放在地上,自己走远了些。那只猫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开始试探着接近食物。它走走停停,稍有声响就立马停下来做出准备撤退的动作。 它看着陆檀的眼神充满警惕,看着豆沙包的眼神充满了渴望。最终渴望战胜了恐惧,吃完了地上的,又盯着陆檀手里的。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这只猫就跟陆檀混熟了。 陆檀听路过的门卫大爷说,这只猫是被他们小区的人弃养的,家里女主人怀孕后,老人不让养,扔到小区里怕猫自己找回去,就给仍学校了。那家的老人还说学生们有爱心,这猫饿不死。 对于这样的猫生背景,陆檀不知道是该庆幸她还过过几年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才开始流浪,还是该可怜她从食宿无忧到无食无所这样的落差,就算不是从天堂到地狱,也算是从人间到地狱了吧。 你原以为自己是幸福的,突然有一天发现原来幸福已经与我无关了。 这只猫长的很好看,通体雪白,有着玛瑙般的绿色眼睛,但是脾气不太好。陆檀喂了她两个多月才得以摸一摸脑袋和下巴,有时候陆檀摸的忘乎所以还会被哈,这是它在提示她:喂,你别得寸进尺。 她会和它聊天,讲自己的故事,讲自己的心情,别人知道的,别人不知道的,算得上秘密的,算不上秘密的,用只有她们听的见的声音。讲完了一段之后,她还会提问,多数情况下猫喵也不会喵一下,只是看着她,用一种苦恼又疑惑的表情。这时候陆檀就会回看过去。据说和动物对视,它们会觉的对方是在挑衅,然后攻击对方,但这只猫并没有。她们俩就那样看着彼此,对视的时间久了,鼻子酸了,眼睛也湿了。她只听说过人与人之间对视可能会流泪,原来和小动物对视也会。也许是因为她们都知道彼此的故事。 那个冬天,陆檀收养了这只猫。 她收养它的那天,特别冷,西北风抽在脸上是刺痛的。她却怎么也找不见那只猫了。从小家养的猫,如果没人管,很难熬过冬天。饥饿、寒冷、被欺负会成为它的家常便饭。 夜幕降临之前,陆檀决定最后再去找一找。就在她快放弃时,花坛的矮灌木里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几乎被呼啸的西北风掩盖。 她走过去,看到了白猫,它受了伤,奄奄一息。不知是被人虐待了,还是被其他流浪动物欺负了。 陆檀脱下外套裹住白猫,打车去了最近的宠物医院。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她要救它。 身上带的钱刚好够付单程的车费,于是她不得不给舍友打电话请求支援。 兽医说猫只是外伤,怀疑是被狗咬的,不过这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这只猫严重的营养不良。就算伤好了放归,可能也活不了多久。 处理完伤口,做完检查,各种费用加起来对还是学生的陆檀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大夫看出她还是学生,而且猫也是流浪猫,便给她提了个建议。大夫说:“你可以把猫留在医院里,我们会救,只是你不能带走它了。不过,这对于你和这只猫都是最好的选择。 陆檀想了很久。 她问前来支援的室友华萌萌:“萌萌,你带的钱够付医药费吗?” 华萌萌一听她这么问自然就懂了,干脆地说了声:“够。” 陆檀分别给另外两个室友打了电话,大家竟然丝毫犹豫都没有就同意了,还纷纷给她出主意,怎么才能骗过宿管老师的眼睛,把猫弄进来。 “你知道我那么多秘密,我怕万一你被别人收养了,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怎么办?所以我就带你走吧。”陆檀说。“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白毛绿眼睛,叫你白菜怎么样?” 白猫虚弱地“喵”了一声。 这声回应让陆檀再也忍不住,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这时候陆檀的债主华萌萌正好结了账过来,看见这幅景象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我去,这是陆檀嘛?军训送走教官的时候大家都哭的稀里哗啦的,你也只是红个眼圈而已,这……大滴子掉的,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爱笑的,原来你哭比笑着好看。” 陆檀就破涕为笑,之后哭的更凶了。那之后陆檀不仅收获了一只叫白菜的猫,还收获了满满的感动。 陆檀不想张口和家里要钱。为了还钱,她吃了很久的方便面,还接了几个家教的工作,日子过的拮据又充实。虽然华萌萌一再强调不用急着还钱,更不用打欠条,但是陆檀还是打了欠条,按了手印,陆檀还清最后一笔钱的时候。华萌萌在欠条上写:欠款已清,此欠条不撕,留念。并且也安了个手印。 还华萌萌钱的那段时间,陆檀吃够了这辈子的方便面。 陆檀艰难地从沙发上爬起来,白菜便一路小跑到自己的食盆前,等待自己靠“叫醒服务”换来的早餐。 白菜在陆檀的宿舍里待到寒假前,就面临一个很严肃也很实际的问题,那就是放寒假可怎么办? 既不能关宿舍里一个寒假,又不能带回家。于是她打了她小姨的主意。 原本的计划是白菜在小姨家只待一个寒假,开学以后她还接回宿舍。就在陆檀把白菜放进猫包准备带走的时候,双胞胎一个臭着脸红着眼看着猫包,另一个已经开始满地撒泼打滚不让陆檀带走白菜。 经过协商,白菜长期暂住在小姨家,这一住就是六年。 大学毕业后,陆檀留在当地工作,也在小姨家住了两年。三年前,她和大学室友江小江一起合租了现在的房子,她才带着白菜搬出了小姨家。转眼间,已经是她收养白菜之后的第九个年头了。 收养白菜的时候,兽医预测它八九岁,现在已经是实打实的高龄老太太,实在是不敢怠慢。 白菜吃饱喝足,梳洗完毕,找舒服的地方睡觉去了。陆檀也继续回沙发上补眠,一直睡到下午才起来。 白天睡的太多,晚上睡不着,对陆檀来说是意料之内的事。 去了趟厕所的白菜回来之后,见陆檀开了床头灯,半靠在床上,便趴到了她的胸口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陆檀摸了摸白菜的头,对白菜说:“白菜,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吴恙嘛?我好像很久没有提到他了。我又遇见他了。他啊,不仅没长出啤酒肚,反而比之前更帅了。他好像还长个子了。我高中之后就没长过,怪生气的。哦,对了,他女朋友也挺好看的,特别开朗的姑娘,就是我们人类都很喜欢的那种类型。我们十年没见了吧。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他有了自己的归宿挺好的,我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 白菜喵了一声。 陆檀看着它笑了笑,说:“嗯,我还有你,我们这样就挺好的。” 第四十四章 回到公司后,陆檀有一点不适应,这样屁股坐在公司板凳上的日子,像恍如隔世,又像如梦初醒,她想,这应该叫做出差综合症吧。这个病,唯有铺天盖地的需求能将其快速治愈。等能喘口气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丽娜姐,公司最近生意这么好吗?”陆檀瘫坐在椅子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电脑屏保,用生无可恋的语气问。 郑丽娜是陆檀的直属上司,比陆檀大八岁,从陆檀刚来公司的时候就一直带着她。她见证了陆檀从一个社会小白到成为一名职场达人的每一个高峰和低谷。陆檀也见证了女上司从单身到恋爱,而后结婚怀孕的每一段人生里程。她们工作的时候是上司和下属,除此之外两个人就是姐姐和妹妹的相处模式。 身怀六甲的女上司说:“那倒不是,今天才这样的,可能你招财,以后你就有了个新名字,陆招财。” “那怎么不见我给自己招点儿财呢?” “竟想美事,走走走,赶紧去吃饭,孕妇要饿死了。” 虽然错过了饭点,但好歹还能图个清静,两个人边吃边聊天。 “怎么样?这次出差,有什么收获没有?” 通常郑丽娜在私下里这么问,还包含了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有没有遇到个可以谈场恋爱的小伙子。” 陆檀愣了愣,又笑了笑,说:“没有呗。” 郑丽娜倒是也没指望陆檀出个差就能找个男朋友,毕竟出差常有,而好男人不常有。但是郑丽娜又觉得陆檀这次的反应好像和之前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都说一孕傻三年,难道她已经开始了么?索性她也不再继续纠结。餐点好之后,她对陆檀说:“我给你讲个八卦。” 陆檀很随意的点点头。 “那个总缠着你的男孩要被开除了。” 陆檀立刻正色起来:“啊?不是因为我吧?” “有关。”孕妇喝了口水,“也无关。” “啧,吓我一跳。” “本质上来讲是无关的。他来了还没俩月,本来就还是在试用期,你看看他这俩月都干了点儿啥。和其他部门的同事沟通的乱七八糟,逻辑思维也不够好,他写的案子错误百出,销售那边都快炸了。就那个脾气特别好的销售小王,直接当着好多人的面跟他吵。你说你能力不行我还能走个心思教一教,但是人在单位心思不在工作上,整天围着你转,这叫怎么回事儿。早晚是一个走,可以说你帮公司加速认清了一个不符合公司用人标准的人。不过……”她又停下来喝了口水,“这孩子倒是挺自信,尤其是在追你这件事上。但凡他是那么回事儿姐姐我都帮帮他,可是,哎,除了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扒拉出来的迷之自信,真是哪哪都不行。” 陆檀一边在心里暗自庆幸这位男同事十分不入她领导的眼,一边淡定地说:“也别这么说,人都会有优点的。只不过在我们这里体现不出来而已。” “嘿,你还想去发现人家优点?你是忙傻了嘛?追过你的也不乏优质男青年啊,你好这口?我不同意我给你说,我是孕妇,你可别气我。” “没有,我是觉得一杆子把人说的一无是处不太好。” “这会儿你倒是帮着别人说话了。每次你拒绝别人之后我都问你这个哪里不好了?你都给的什么理由啊?你说你要是说人家个子不够高,样子不够帅也就罢了,你的理由居然是名字不好听,声音不好听,手不好看,还有话太多……我可听人说了死扭着不谈恋爱的要么心里有放不下的人,要么就是爱好小众。你说吧,你是哪种?” “嗬,你还知道爱好小众呢,我就不能是单纯的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 “哪个好男人还等着你想结婚啊,早就被别的姑娘给收了。你可真不上道,枉费我这些年的栽培。” “领导,来,为了孩子,多吃点儿。”陆檀试图通过吃这件事儿来转换话题。 “不能吃太多,要控制体重,大夫都警告我好几回了。” “那我多吃点儿。”陆檀塞了好几样菜在嘴巴里,把腮帮子撑的鼓鼓的。 李欣欣结束长达半个月的差旅生涯回到公司的时候,11月已经接近尾声,一年中最后一个月悄然而至。 结束了一个大项目,做完了项目总结和汇报,免不了要组织个聚餐,聚餐地点就在公司楼下的一家饭店。陆檀躲来躲去终究还是没躲过和老板同桌的命运。 老板给的理由特别好:“你得给你领导挡酒呀。” “这是有谁要来嘛?”陆檀看着老板旁边空着的两个位置小声问郑丽娜。 郑丽娜摇摇头:“没听说啊。” 坐在老板另一侧的销售总经理赵志海接了个电话,和老板说了什么就起身离开了包间。 “我们今天其实还有两位客人,那客人来之前我先说两句。” 老板抿了口红酒,对大家说:“最近大家比较辛苦,不管是销售团队还是支持团队。我们这个项目前期还是很波折的,怎么波折我想在座各位比我清楚,我就不再赘述。但是我们的团队很给力,大家化压力为动力,努力的成果我们都可以看得见。我们换来了一个非常圆满的结果。做得好就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优质的客户。也能更能够体现大家的价值。我就听说有没和我们合作过的客户看到我们的成果之后就很想和我们聊一聊,这样其实非常好,这就是我们在凭实力说话,我们也可以凭实力说话,因为我们是有真本事的。我也希望将来大家不管在哪里,和别人谈到我们公司,谈到我们做过的项目的时候,大家都会觉得很自豪。现在我们都是自己人,我们要先喝一杯。我先干为敬。” 大家的酒杯刚放回才桌上,门开了。老赵带着两个人进了包间,一个胖一个瘦,胖的那个浓眉大眼双眼皮,两侧的头发剪的极短,后脑勺的头发却骑着脖子根的长度,单看发型比较唬人,搭配那张脸看着有点儿呆萌可爱,打起招呼来十分不拘谨:“高老板,别来无恙啊。” 另外那个瘦子,穿着白衬衫,头发打理的恰到好处,不低调也不夸张,一双桃花眼藏在眼镜后面,满满的斯文败类相:“高总,您好,我是吴恙。” 陆檀听见邻桌的李欣欣发出了一阵惊呼,来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声惊呼,朝着李欣欣抬了抬嘴角。 高老板跟两位客人寒暄的时候,陆檀的手机亮了起来。是李欣欣发来的微信:“陆檀姐,吴恙哥哎。” 陆檀当然知道那个冒着斯文败类气质的人是吴恙,那个十年之后没有变成大叔的吴恙。 高老板十分客气地请两人就坐,并向大家介绍了刚刚就坐的两位帅哥。 吴恙现在就职甲方市场部,那位胖帅哥曾经也是就职于甲方,后来去了G市开了家媒体公司。而那位胖帅哥的名字叫赵晶晶。 原来他是赵晶晶。 听到这个名字,陆檀觉得自己的情绪变得有点儿复杂,只是她没发觉自己把这个复杂的情绪也体现在了脸上。 如果他是赵晶晶,那么那天出现的女孩子又是谁? 陆檀正疑惑,突然吴恙的一个目光投了过来,陆檀立刻装作没看见,低头吃菜。这种场合下陆檀通常只张嘴吃饭,不张嘴说话,以此来降低存在感。 高老板除了回顾市场变化,分析行业现状,展望未来合作这些比较官方的东西之外,也夸了夸自己的员工,顺便聊了聊不是那么隐私的私事。 高老板:“赵总我们好久没见过了吧,怎么突然想着从北方跑到南方开公司去了?” 赵晶晶:“嗨,这不是结婚了嘛?我媳妇在那边上学,为了她方便。” 赵志海:“老早就听说,赵总又能干又顾家,还这么年轻,年轻人的榜样,我得敬您一杯。” 大家的目光都被这官方之外的八卦吸引过去。倒使得本有些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赵晶晶:“哪里哪里,也才结婚不久,您是哥哥,得我敬您。” 吴恙喝了一点红酒,大红酒杯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放下酒杯,笑了一下。 赵晶晶:“哎,你笑个啥,我跟你说后悔也来不及了。” 陆檀觉得这里面明显有故事。吴恙、赵晶晶以及赵晶晶太太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大简单。 想到吴恙竟然开口解释了起来:“大家别误会,我们可没有三角恋过。” 陆檀一听,差点被喝进去的红酒呛着,被人猜中心思的感觉可真的不怎么好,可这解释明显又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高老板觉得这事儿不好再继续探讨下去了,于是开始了聚餐必备项目——敬酒。 先是销售部门,后面就轮到了支持部门,再后来高老板点名。 高老板说过要跟陆檀喝酒,肯定是说到做到的。他觉得这是他作为老板应该遵守的承诺。 当陆檀被老板点名的时候,她拿起半满的红酒杯,屏气凝神地走到老板旁边,杯口磕在了老板的杯肚上:“老板,我干了,您随意。” 大红酒杯也几乎遮住了陆檀的大半张脸,半杯红酒下肚,她脸不红心也不跳。 她刚准备离开,吴恙拿着醒酒器走了过来:“老同学,久别重逢,我得敬你一杯酒。” 原本各自有说有笑的在座各位听见吴恙这句话,纷纷看向他们。陆檀倒不是没想过有一天再见吴恙的时候,他会提起好些年前的关系。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场面上。 陆檀工作了几年之后,性格本质上没什么变化,但是外在表现形式已被社会这把刀打磨的不一样了。上学的时候,她对陌生人大多冷脸相对,不怎么笑。这些年表面温和了不少,所有真实的情绪都融进了看不出情绪的微笑中。她发现哪怕笑再虚假、再谄媚也比冷着脸来的好使。于是她见谁都笑的温柔而疏远。见了不熟的同事笑,见了领导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也是笑。 可谓,一醉解千愁,一笑好应酬。 面对吴恙突如其来的举动,陆檀虽意外,但反应说完也快。她说:“哎,吴总居然还记得我。不劳吴总,我自己倒。” “别客气,我来。” 陆檀抢不过,就没再客气,看着酒液缓缓流入自己的杯中,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她不断在心中宽慰自己。这有什么呀?这没什么的。 吴恙给陆檀倒了五分满,他自己也是五分满。放下酒瓶,抢先说道:“ 我干了,你随意。” 陆檀的脑海里翻滚出了许多很久不曾想起来的事情,那些故事被定格在十年前,而故事里的人却乘着岁月来到了现在。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像是宣告一段故事的结束,而另一段故事即将来开序幕。 第四十五集 赵志海见此情景,疑惑又震惊:“藏的挺严实啊,之前见面两个人谁也没说。” 吴恙说道:“变化太大了,我没敢认,还以为是同名同姓长得有点像。” 陆檀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吴恙说。“以后常联系。” 陆檀不好拒绝,于是两个人互加了微信。 敬酒的环节还在继续,高老板对陆檀说:“你应该敬丽娜一杯酒嘛!这些年她可没少为你操心。” “可不是嘛,操碎了心了,我这娃都要出生了,这孩子还单着呢。”郑丽娜说。 “谢谢丽娜姐这些年的照顾。”陆檀对郑丽娜说,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话说回来,咱们也是见证了丽娜恋爱,结婚的人,如今孩子就要出生了,过的可真快。”赵志海说。 “丽娜老公我认识的。”高老板说。“当初两个人刚在一起没多久,丽娜就带着她老公去医院体检,查了个遍。她老公被我们嘲笑了好久。” “这有什么啊?又不是只查他,我也查了,这叫对彼此负责。我跟你们说,这个环节非常有必要,一定得要对方的体检报告。”郑丽娜说,然后又拍了拍陆檀:“听见没有?” 陆檀站在洗手间门口的洗手台前,注视着镜中脸色苍白,眼神迷离的自己。十年前她有刘海,十年后她没有刘海,十年前的脸有一点婴儿肥,比现在看起来要胖一些。 “酒量不赖啊,这是沉迷于自己酒后的美貌了嘛?”吴恙突然出现在陆檀身后,他没有拐进男厕,而是站在了另一个公共洗手台前洗手。 陆檀愣了愣,然后笑了笑:“吴总也不差。我先回去了。” 吴恙叹了口气,从镜子看着陆檀正欲离开的背影,他说:“我劝你别这么对一个男人笑,尤其是这个男人喝了酒的时候。” 陆檀背影一僵:“谢谢提醒。”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没想到,吴恙跟我们陆檀是高中同学,这就是有缘分,改天我做东,咱们继续喝。”赵志海站在饭店门口热情地和两位客人寒暄着。 “赵总的局,必须没问题。” 赵晶晶说。“呦,我媳妇来接我们了,我们就先走了。” 一辆车停在他们面前,开车的人正是陆檀曾经以为叫赵晶晶的女人。那女人也认出了陆檀,她关上车窗前还朝着她笑了笑。 赵晶晶上了副驾驶,吴恙坐在了后座,车子嗖的一下开了出去。 “我观察了一下,你这个高中同学,声音好听、名字好听、手也挺好看,长得也帅,个子也高,这个外表达标嘛?陆总?”郑丽娜附在陆檀耳边问。 李欣欣也凑过来:“我们在广州就碰见了,陆檀姐也没讲他们是同学,当时我们都还以为刚开车的那个女孩是吴恙哥哥的女朋友呢,原来人家有老公的!” 郑丽娜越发精神了:“嚯,可真憋得住事儿。” 陆檀无奈:“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学校里谁都认识他,但是我俩都没在一个班过,我哪里知道人家是不是记得我,这不才没说嘛。” 李欣欣:“可是我觉得吴总应该认出你了。” 陆檀:“你又不是他。当年追他的女生长的都跟仙女似的,人家凭什么非得记得我啊?” 郑丽娜:“你就死鸭子嘴硬,早晚给你这张嘴扒开,让你招供。” 陆檀:“供没有,有口水。” 郑丽娜:“嘿,你皮痒了是不是?” 陆檀:“姐夫来了。给这孩子稍回家,你们顺路。” 郑丽娜留下一句:“到家告诉我。”然后和李欣欣上了车。 陆檀使劲地点点头,心想,真好,一下子打发俩。 送走了郑丽娜,陆檀才拿出手机准备叫个车,还没打开软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喂,您哪里?” 对方报的名字是她身后的饭店名字,店员说,她有东西落下了。 顾乃欢开着车,瞟了一眼瘫在后座的吴恙,一脸嫌弃地摇摇头:“我真是不得不夸夸自己的眼光,幸好我当初怎么都看不上这货,太丢人了。” 赵晶晶倒是听出他媳妇这话里有夸奖他的意思,因此乐呵呵地侧过身,看着吴恙说语重心长地说:“你这追姑娘也太不要命了吧,明明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还这么作死的喝,你好歹是甲方,你不喝谁还能捏着鼻子灌你不成?这还是靠着解酒药扛到上车。我媳妇要再晚点儿来,估计就原形毕露了。” 吴恙不吱声。 顾乃欢夫唱妇随地接过话茬:“你说你喝多了就喝多了,你还吐,你吐我一车,老公给他拍下来,发给那姑娘。” 吴恙哑着嗓子说:“我给你洗。” 顾乃欢:“嚯,意识还挺清醒的。” 赵晶晶:“那是,意识不能不清醒,都难受成那样了,还故意留下了自己的眼镜和那姑娘的电话,这心机。” 顾乃欢眉头一皱,语气冰冷起来:“心机?我没记错的话,这主意是我出的。” 赵晶晶一听,马上改口:“这主意高明,不动声色地和对方产生了瓜葛。我媳妇威武。媳妇你是没看见,那姑娘能喝啊,几杯下去,脸都不带红的,各种适龄男青年过来跟那姑娘喝酒,”吴恙那眼里都快朝那些人射刀子了。” 顾乃欢:“不是,吴恙不是挺能行的嘛,怎么追个女孩子搞的半死不活的。” 赵晶晶:“女人要矜持,男人不要尊严的啊。这货十年前表白来着,被拒绝了,而且当着他妈和班主任的面,哦,还有那姑娘的班主任。” 顾乃欢:“老公,那我追你的时候可不算矜持。” 赵晓静:“你都不矜持了,我哪儿还敢要尊严啊。老婆你要是还生气,我到家跪键盘。” 顾乃欢:“那你跪键盘之前,这货怎么整,醉成这样?要不给那姑娘打电话,说不定俩人酒后就成了。” 吴恙用手扶住额头:“送我到我家楼下,我自己可以,你俩闭嘴吧。” 说完,他努力爬起来,让自己靠窗户近一些,以便于从窗户的缝隙里呼吸到一点新鲜空气。头发早就没了造型,白衬上星星点点的都是污秽,只有那双眼睛仿佛比往日更加清亮,散发着叫做希望的光芒。 赵晶晶关了手机的录像按钮,朝着老婆使了个得逞的眼色。带着酒臭味的车子向吴恙家驶去。 江小江出差回来,刚一进门,就看见陆檀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白菜蹲在她旁边打哈欠。 “祖宗们,你们这猫啊人啊都不睡觉,干嘛呢?” “喝多了,想发会儿呆。” “谁,你喝多?我倒是想看看你喝多了撒酒疯什么样。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呢。” 江小江一个澡都洗完了,陆檀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白菜已经扛不住在她旁边团成球去见猫界的周公了。 “给你醒醒酒。”江小江递给陆檀一罐酸奶,自己也坐到了沙发上,揭开酸奶盖舔了舔,十分满足地感慨道:“我发现啊,咱们家是让我感觉最舒服的地方,连我老家都比不上咱家。完成一项工作,洗好澡坐在沙发上喝酸奶,简直太幸福了。” 白菜似乎是闻到了酸奶的味道,睁开了眼睛,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踩着陆檀的腿走到了江小江身边,沙哑着喵了一声。江小江往酸奶盖上倒了一点儿酸奶给白菜舔。 “哎?哪来的眼镜?还挺好看。你新买的?给我试试。”江小江摘下自己三百多度的眼镜,拿起桌上那个比划了比划。“这个好像跟我度数差不多,我带着好看嘛?” “嗯,还行。” “你没事吧?我觉得你不正常啊。” “没事,我去洗漱了。” 热呼呼的水,香喷喷的洗发水沐浴露,冲散了一身烟酒的味道,却冲不散记忆。 饭店的服务员给她打电话说她落下了东西,结果她回去一看,竟然是吴恙的眼镜。她觉得这不是巧合。吴恙这又是什么意思?热气弥漫在浴室里,水汽太重,她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吴恙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床上,他只记得自己让赵晶晶和顾乃欢送他到楼下,之后就没有记忆了。那夫妻俩总是说要趁着他喝多了的时候给他卖了,看来他们还算有良心,把他安全送回了自己家里。 他起床打开窗户,散去弥漫在屋子里的浊气。这时候卧室的门开了,露出一个圆乎乎的小脑袋。手里拿着一块馒头,捂着鼻子,笑咪咪地看着他。 “舅舅,好脏,好臭。”小男孩站在门口说。 一只胖乎乎的猫从开着的门下面钻了进来,冲着吴恙喵喵。 “谁带你来的?”无恙问。 “妈妈。”小男孩儿嫌弃地看着吴恙,并不靠近他。 吴恙从卧室探出头,一个年轻女人说:“别看了,就我们俩,你贿赂贿赂你外甥,让他不告诉其他人就行了。” 吴恙顶着鸡窝脑袋从卧室出来,叫了声:“姐。” “脏死了,赶紧去洗澡,洗完吃早点。” 这母子俩嫌弃他的表情如出一辙。 吴恙洗好澡出来,坐在餐桌上,拿了一根油条,“你们今天怎么来了?” “欢欢给我留了信息,说你喝多了。” “她没说别的?” “她倒是没说,要不你自己说?” “没什么。” “他俩今天早班机,现在估计在飞机上呢,早上还跟我抱怨,你说给你送到家门口,结果你睡的跟猪一样,他们废了好大劲才给你拖上来。还帮你喂了猫。他们让我有时间好好管管你,刚好我今天早上就有时间。孩子大了管是管不住了,但是记住别作死就完了。” “哦。我尽量。”吴恙乖乖地吃着早餐,心里觉得现在这个力度还不太够,他可能还得再作一下下。 “你没忘了今天要帮我带孩子的事情吧?” “记得呢,哪敢忘。” “嗯,我就跟朋友去吃个饭,下午就来接他。” “不急,你们小姐妹之间慢慢聊。” “宝贝,妈妈走了,今天也要好好看着舅舅,不能让舅舅闯祸知不知道。” “好。”小朋友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无法无天吴祥奕。” “到。”小朋友这一声到答应的干脆有力,把猫吓了一跳。 “舅舅眼镜找不到了,今天跟着舅舅去找眼镜吧。” 吴恙的猫猫生也有七八年了,他用自己七八年猫生的智商思考了一下,在吴祥奕开口前,窜进了卧室。它跳上床的时候,客厅里传来一声响亮而稚嫩的“好”。 第四十六章 “喵……喵喵……喵喵喵……” 白菜的叫醒服务比闹钟多了一种契而不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它的服务除了声音服务之外,还包含触碰式服务,比如抓抓头发、拍拍小脸,蹭蹭脖子等等。面对这种非常具有针对性的服务,陆檀觉得,这就像是被尿憋醒一样,不管多不情愿,不管怎么挣扎,最后还是得爬起来。 “好了好了,别叫了,起来了。”陆檀闭着眼睛爬起来,宿醉之后头还是有些疼。 白菜“喵”一声紧追过去,像是发出了胜利的呼喊。 陆檀解决了白菜的早饭,回到床上继续睡。她觉得自己刚睡着,手机再一次毫无人性的叫嚣起来。她摸索到手机看了看,已经快11点了,而且也不是闹钟在叫嚣,而是有人给她打了语音电话。 “喂,小爱。” “我一猜你就还没起床呢。昨天喝酒啦?” “嗯,有点头疼,你这两天不是跟朋友去旅行了吗?怎么有空搭理我?” “就是在旅行啊,但是受人之托,要约你吃个饭。你和吴恙见过了?” 陆檀这才想明白,沈爱为什么知道她昨晚喝了酒,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回了个嗯。 “吴贱人说,他的眼镜应该在你那里,他还说他十分需要那副眼镜,想今天跟你见个面,把眼镜拿回去。” “我可以不去吗?” 沈爱叹了口气:“你当然可以不去。吴恙跟我说,你们俩加过微信了,我问他,你干嘛不自己约,他没说话。我想他肯定不是不好意思约你。他知道咱俩这些年一直都有联系,我猜他想让我知道这件事,让你不必把所有情绪和想法都埋在心里。对于你俩,我不偏不倚,我只说我自己感受到的,在我看来你俩都很好,而且都单着,何不尝试一下呢。我点到为止,去不去你自己决定。” 那天之后,吴恙没有来上学。高三那年,沈爱也转走了。直到高考结束之后,陆檀和沈爱才重新有了联系。沈爱的高考考的不理想,家里决定让她直接去留学。临走前,她们见了一面,她们询问彼此过的怎么样,但谁都没提吴恙。今年春天的时候,沈爱回国,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沈爱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什么也没说。陆檀想,那个时候沈爱应该是想告诉她,吴恙回来了。 “如果他需要眼镜,可以见个面,我把眼镜给他,吃饭就不用了,我下午还约了别人。” “我帮你转达?” 陆檀想了想说:“我自己说吧。” 挂断和沈爱的通话后,陆檀找到吴恙的微信,他的头像是一只猫。陆檀编辑好文字发了过去:“你好,眼镜确实在我这里,我们见一下,我把眼镜给你。” 很快,有消息发过来:“有没有你喜欢的餐厅,请你吃饭。” “吃饭不用了,我还约了别人。” “我们在你公司附近的商场见,可以吗,我把位置发你。” “可以。” 房东家的隔光窗帘质量十分过关,拉开之后涌入一大片光源,差点儿晃瞎了陆檀的双眼。窗外天光大好,眼前十分透亮的蓝天显然和半夜里的鬼哭狼嚎的大风脱不了关系。 打开窗户,冷空气鱼贯而入。亮光和冷空气惊醒了睡眠正酣的白菜。白菜睁开惺忪的睡眼,沙哑着嗓子喵了一声。陆檀看着她,恍惚间从白菜发懵的状态中,看出一点儿苍老的样子。它在床上转了两圈,找了一个被子缝,用爪子抓开,用头拱着被子钻了进去,趴在了还留有陆檀体温的地方。 陆檀走到楼下,才想起来眼镜没拿,只好又返回去拿眼镜。 她记得眼镜被她放在卧室的书桌上,回到卧室却看见白菜站在上面,悬空着一个爪子,十分意外地盯着她看。 白菜和很多猫一样,十分喜欢将放在桌子边上的物件推到地上。虽然这些年随着年纪大了,有所收敛。但偶尔也会这么干,碰巧今天它想干上一票。 “白菜,认为作为一只老猫,你这个行为十分幼稚,你知道不知道。” 白菜平时欺负小奴隶十分有恃无恐,但是犯了错误的时候也十分害怕小奴隶。毕竟这些年来小奴隶是她这个落魄主子的衣食父母。 小奴隶去而复返,说话的声音还有点大。白菜喵一声从床头柜上跳了下去,虽然平稳落地,但是后脚却被卡住了,她试图蹭掉,结果失败,在逃跑的关键时刻一切阻碍她逃跑的东西都应该极力摧毁,只见白菜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用全力蹬了一下被缠住的后腿,“啪”的一声,有东西被甩了出去。 肇事者已经躲进了床的最里面,只留给陆檀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 白菜蹬开的正是吴恙的眼镜,有个镜片已经被划花了。陆檀很郁闷,她想,这眼镜也太不抗打了吧。 “白菜,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这眼镜招你惹你了,今天晚上没饭吃我跟你说。” 床底下的白菜毫无底气的发出了一声喵,这是它微弱的反抗。 按照定位,陆檀来到了商场里的一个儿童活动区,她正低头给吴恙发消息,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从另一侧回过身去。 “怎么又是从另一侧转过来的?”吴恙说。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打扮洋气的毛头小男孩。 吴恙带着一个小男孩,让陆檀很意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外甥吴祥奕,他妈妈你见过的。” 陆檀恍然大悟,这是吴蔚的孩子。 “阿姨好,我叫吴祥奕,今年两岁半。”吴祥奕很主动的做了自我介绍。 “你好,你真可爱。” “阿姨,你要不要抱抱我?”不等陆檀反应,吴祥奕已经朝着陆檀张开手臂,整个人半挂在陆檀身上。 “就抱下呗。”吴恙说。“这孩子难得主动求抱。” 陆檀只好把孩子接过来。 吴祥奕到了陆檀怀里之后,对吴恙说:“舅舅,我饿了。” “那我们去吃饭。”吴恙问陆檀,“你还是老样子,对吃什么没要求对吧,那我就看着办了。” “我不和你们吃,我约了人,我把眼镜给你。小朋友你回舅舅那里好不好,阿姨有事情要走了。” “不要,阿姨要陪我们吃饭,不能走。”吴祥奕说。 “如果你就这样走了,这孩子肯定会哭,我也哄不好,而且吃个饭花不了多少时间,你可以少吃点,稍晚再陪着你的朋友吃一顿。”说着,吴恙就将陆檀拉近了旁边的餐厅。 陆檀不是不能走掉,只是她觉得,自己已经进了餐厅,再走掉,就会显得很没必要,于是她趁着吴恙点餐的功夫,装模作样地给江小江发消息。 “给你朋友发消息呢?”吴恙问。 “嗯。”陆檀从包里拿出眼镜和一个信封:“抱歉,不小心摔坏了。我找人问了下,同款不太好买到,这些钱是赔偿,如果不够我再补,或者你重新配一副,多少钱我来出也可以,这些你先收下。” 吴恙看着陆檀摆在自己面前的信封,先是愣了愣,然后把信封推了回去,淡定而客气地说:“不用,我这个假的,不值钱,而且用了很久的,早就该换了。不过我确实可以重新配一副,刚好这里有配眼镜的地方,一会儿吃完饭一起跟我去吧。就当做你的赔偿。” 钱,吴恙最重还是没收。事实上,吴恙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这倒是不用栽赃嫁祸吴祥奕了。 “抱歉,我真的有约,不能跟你们去,钱你还是收下吧。” “不要,阿姨要陪我们。”吴祥奕抗议道。 “我约了我室友,下午去看电影,她票都买好了。” 说完这话,陆檀的眼皮就一直突突地跳。 “你们约哪里见,我可以送你。”吴恙云淡风轻地说。 “不用,真不用。” “菜来了,先吃饭吧,你们下午看什么电影?” “室友买的票,我不太清楚。” “我很久没看电影了,我可以和你们一起。” “我室友害羞,她不太习惯和陌生人一起。” “没事儿,一回生,两回熟。” “我们看那电影,又血腥又暴力,不适合小孩。” 这时,吴恙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接了起来:“姐……我们在吃饭呢……好,没问题。” 挂掉电话,吴恙眼里都是笑意:“我姐一会儿来接孩子。” 陆檀:“……” “对了,你怎么没和你室友一起出来?” “她上午去办事儿了,我们本来约的中午的。” “哦,先吃饭吧。小白还好吗?” “嗯,挺好的。当了医生。” “嘉硕哥结婚了吗?” “还没。” 吴恙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和陆檀相关的一些人的情况,但从来不深入去聊。这顿饭就这么尴尬的吃完了,确切地说,尴尬的只有陆檀。对于十年后再见吴恙这件事,陆檀心里乱糟糟的。她原本的计划是周一把眼镜交给老赵,由他来转交再合适不过。既不用来见吴恙,也给了老赵约客户做客情的理由。结果猝不及防地匆匆见面,眼镜还被白菜弄坏了。就算她可以拒绝吃饭,可总不能让老赵转交一个坏掉的眼镜吧。 陆檀刚准备告辞,故事的走向又发生了变化。江小江和一个陌生男人突然出现在陆檀面前。 “哎,你怎么也在这儿啊?这位是?”江小江问。 “你好,我是陆檀的高中同学,吴恙。这是我外甥,不是我儿子。” “叔叔阿姨好。”吴祥奕礼貌地问好。 “你好,你好,我是陆檀室友。” “你们约在哪儿看电影?”吴恙问。 陆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可已经来不及阻止嘴比脑袋快的江小江。 “我们?”江小江疑惑。 “不是,我们没约在这儿。”陆檀快速赌注了江小江的话头。 “你……你还约了别人?”陌生男人问。 “我也有点儿乱。”江小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事儿,不乱,你们请继续约会。”在这里遇见江小江也算是她倒霉,江小江肯定是没看见陆檀的消息,那就说明和这位男士聊的不错,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毁了江小江的姻缘,何况越解释越乱。陆檀转头对吴恙说:“走,配眼镜去。” “好的。”吴恙得意地跟在陆檀身后。还不忘让吴祥奕冲着还没搞明白状况的江小江告别。 陆檀以极快的步子朝着吴恙说的眼镜店走去,她想,买完了眼镜她马上就走。吴恙抱住吴祥意跟在陆檀后面,一点也没掉队。 眼镜店的招牌已经近在眼前,吴恙的电话晃了一下,他立刻拉住陆檀:“我姐来接孩子了。咱们先去停车场。” “那我在这里等你。” “我不相信你会等我。” “你别拉着我,我自己走。” 走了半天,吴祥奕已经困了,坐上宝宝座椅时,只勉强的睁开了眼镜,叫了一声妈妈就睡了。 吴蔚看见吴恙旁边跟着一个女孩子,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那女孩最后没有跟过来,而是站在她目光勉强可及的地方。吴蔚想了想,又看了看正在亲吻吴祥意额头的吴恙,笑着摇了摇头。 她记得这个姑娘。 “走累了吗?怎么慢下来了?”回眼镜店的路上,吴恙问。 陆檀把手插进了外套的口袋里,说:“停车场这里不太熟。” 吴恙抢先一步开了面前的一扇门,笑着说:“那就跟着我,别走丢了。” “帅哥,你想要什么类型的眼睛?”店员问。 “问她,她说要哪个就要哪个。”吴恙指着陆檀说。 “原来是想让女朋友帮忙选?女士,您看……” “我不是他女朋友,您问他吧。”陆檀说。 “不好意思。”店员抱歉地说。 “陆檀冲店员微微一笑,然后对吴恙说:“我去那边等你。” 吴恙倒是没拦她。 陆檀坐在店里的休息区,表面平静,内心有些烦躁。其实她明明可以直接走掉的,可是她还是来了。真的只是不好意思拒绝吗?买完了就走的这种心态,像极了赖床的时候,要再睡几分钟的她。 吴恙看了一圈之后,转到了休息区附近,他拿起一副眼镜试了试,问店员:“美女,这副和刚才那副哪个好一点?” 店员红着脸说:“我觉得都很好看,看您喜欢。” “真的假的?” “不信您问问这位女士。” “好看吗?”吴恙问陆檀。 “可以,就它吧。”陆檀只想快点儿完成任务。但是吴恙似乎并不想:“我再试试别的款。” 他一边试,一边跟店员聊了起来。 “我高中之前都不近视的,后来因为喜欢的女孩子喜欢漫画里戴眼镜的男生,所以我就去给自己配了一副,为了逼真还特意配了个有度数的。后来女孩子没追上,眼镜度数倒是蹭蹭涨。” 第四十七章 “周四之前要完成初版方案和第一轮报价,周五我们过一遍,没问题就直接提交了。大家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今天的部门会议就到这里,今年最后一个月,别掉链子。大家去忙吧。”郑丽娜做完总结性陈词,深深地叹了口气,感叹当个孕妇真太不容易了,话说多了就觉得累。她刚想起身离开,突然想起来,还有件事儿得交代,于是把陆檀单独留下了。 下午三点五十分,陆檀和赵志海提早十分钟到达了客户公司的前台。告知来意后,前台姑娘十礼貌地说:“吴恙他们还在开会,二位先到接待区稍等一下。” 陆檀没想到今天要被安排见客户,更没想到要来见的人里还有吴恙。 上午散会后,郑丽娜通知她下午和老赵一起见客户,她很自然地答了声“好”。答应之后才知道要拜访的是谁。 从上周五开始到今天一共四天,陆檀只有昨天没见到吴恙本人,却又很不争气地梦到了他。梦里吴恙吻了她,想到这里,她觉得有一股热气自下而上,在脸上炸了开来。 边桌上有个温度计,上面显示此刻环境温度是28摄氏度,至少比他们公司高了10摄氏度。她穿了一件姜黄色的羊绒开衫,觉得稍微有点热。 等待的过程永远都是漫长的,陆檀又无心去先忙别的,所以就端着前台给她的红茶走到了接待区的落地窗前。站在窗前,仿佛能感受到一点冬天的气息。 窗外是一片繁华的商业区,来往的行人都穿着厚重的衣服,络绎不绝的车辆走走停停,冷风将光秃秃的树枝吹的左摇右晃,天空灰蒙蒙的,了无生机。 “嘀嗒”一声,接待区和工作区之间的门被打开,吴恙从工作区走出来,他穿着浅绿色的衬衫,正面对他们微笑着。他说:“赵总,抱歉,久等了。” “不会不会,是我们来的早了。”赵志海客气地说。 吴恙仿佛没看见陆檀一样,继续对赵志海说一会儿要见的人是谁。说完突然转移了话题,看着 陆檀说:“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我们这里太热了?” 吴恙的眼神,让陆檀再次想到了那个梦,她像是做了亏心事,慌张地摇摇头,觉得不对,又点点头。摇头点头间,只觉得又有一股热气在脸上炸开了。她在心里暗暗地骂自己:“太怂包了。不能这样,你是个专业的广告狗,工作时间得想工作的事情,想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可不行!” “确实太热了。”吴恙边走边说:“会议室这边请。” 会议室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是吴恙的领导周总,见他们进来,冲他们微笑,笑的礼貌又威严。女的是周总的秘书朱慧,朱秘书妆容精致,服装考究,全身都散发着冷都女的气质。 吴恙绕过朱秘书,坐在了周总的另一侧。朱秘书在他经过时,抬头扬起了嘴角,高傲和冷漠只在那一刻短暂地烟消云散。 一个小时后,会议结束。周总让朱秘书送他们离开。 电梯里只有陆檀和赵志海两个人,赵志海问陆檀:“觉得怎么样?” “还行。感觉距离入库又近了一步,大概率能合作,就看跟我们投放多少钱了。”陆檀顿了顿,接着说:“但是也可能不管他们见了哪一家,都给他们这个感觉。” 赵志海发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嗯。”这个客户我跟了挺久了,这个周总一直都是个厉害的人物,以前做了那么多关系都没得着见他一次,看来你的老同学帮了不少忙。据说他是今年年初才从国外回来的,这么短的时间就得到周总的器重,也一定是有两把刷子的人。还有那个朱秘书。”说到这里,赵志海开始八卦起来:“我怎么觉得那个朱秘书有点针对你,答疑的时候竟挑刺儿,你们有过节吗?” 陆檀笑了笑,虽然她也这么觉得,但是却说:“第一次见,还没机会产生过节呢。也许人家就是这个办事风格,比较犀利。虽然她的问题处处是坑,不过看得出来,专业也没得说,全都问到了点上。” 赵志海:“是呀,大公司的人见多识广,不比咱们了解的少。不过你答的也漂亮。” 陆檀:“我实话实说而已,我得对咱们团队有信心呀。” 电梯到达了一层。 赵志海继续说:“你有没有发现刘秘书好像对你老同学有意思?” 陆檀:“也许吧。” 赵志海:“要相信你赵哥的眼光。但是吧,女有情,男无意。我倒是觉得你老同学对你还挺不一样的。” 陆檀:“哥,这可就是你眼光不准了,还有啊,人家有名有姓的,您别总你老同学老同学的称呼人家。” 赵志海笑说:“嗨,这不是就咱俩嘛,行了,不逗你了,怎么走,送你一程?” 陆檀:“不了,我地铁很方便。” 天好像是一下子黑下来的,各处的灯已经亮了起来。她这才发现,写字楼对面的商场门口早早的就摆上了圣诞节的装饰物。笑的很开心的圣诞老人,一闪一闪的雪橇和礼物。陆檀突然觉得心像是被什么利器豁开了一个口子,冷风一个劲儿地往里钻,像是被一种强烈的孤独感侵袭了她的心脏,然后渗进血液里,流向全身。 周围很喧嚣。 汽车的鸣笛声,路人的脚步声,冷风的呜鸣声,树枝的刷刷声……这一切都被无限放大,天地万物,只有她是无声的、孤独的、寒冷的。像是午夜梦回时,做了噩梦想喊却喊不出来,想动却动不了。直到有低头走路的人不小心撞到了她,手机掉在了地上,屏幕上显示着一条信息:“快点回来吃饭。”她才找回一点温暖,她还有个家,家里有管做饭的江小江,还有管叫床的白菜,她还站在这里矫情什么呢?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样,突然有了方向。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她接电话:“喂,小舟……我刚下班……” 吴恙站在公司接待区的落地窗前,拿着一杯红茶,在灯火通明的黑夜中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如果那身影回头的话,一定能看见在她刚刚站过的地方一个身穿浅绿色衬衫的高个子男人正看向她。他看着她在一个地方站了很久,看到有个人撞到了她。他想上去扶住她,伸手触碰到落地窗才想起来,自己并不在她身边,只能远远滴看着。她接了个电话,走出了他的视线。 厨房里传来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白菜蹲坐在厨房门口,陆檀叫了声白菜,它耳朵动了动,连头都没有回,只怕这一回头就错失了什么美味佳肴。 家里的烟火气让陆檀一颗飘着的心,安全着陆。她换上家居服,走到厨房门口,蹲下来跟白菜一起往里张望。 “白菜,江女士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呀?” “喵。” “哦,做你爱吃的呀。” 江小江拉开厨房的推拉门,白菜冲上去蹭大腿,江小江理也不理,面无表情,义愤填膺地说了句:“拿家伙,吃饭。”江小江向来是开心做饭,不开心也做饭。看表情,听语气,今天江女士不怎么开心。不开心的江女士做了四菜一汤,主食是米饭。 “您这菜里没毒吧?”陆檀夹起一片菜叶子问。 江小江夹起一只大虾丢进了陆檀的碗里:“就这个毒性最强,一个毙命。” 陆檀夹起这只虾,仔细看了又看,酱汁红彤彤,虾皮金灿灿,须子长又长,长得真好看。“既然是专门给我准备的毒药,那我就好好享用吧。”说着就跃跃欲试地去咬虾头,虾在触碰到路檀的嘴巴前,被江小江一筷子夺走了。 “你还真吃啊你,真的会死人的好不好。” “你哪里舍得让我死啊。” “对对对,得留着你跟我分担房租呢。” “这是谁惹着你了?” “哎……”这个字就是江小江开始讲一件闹心事的开场白。 “等我下,我去拿酒。”这样一个诉说心事的夜晚怎么能没有酒呢。 江小江一边剥虾一边说:“你说你明明很喜欢这个东西,却不能轻易碰,一旦碰了轻则不舒服,重则致命。你那么喜欢吃虾,怎么却偏偏对虾壳过敏?” “我还以外你要说什么哲理呢?”陆檀将一只酒杯放在江小江面前。江小江将一只去了壳的虾放到陆檀碗里。 “有了红酒氛围就是不一样。”江小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你要不要猜猜我为什么不开心?” “和周六的相亲对象有关?” “一下就猜到,真没意思。”江小江又喝了一口酒,顿了顿才开始说:“我对他还挺满意的,感觉他对我印象也不差,但是你知道他今天跟我说什么吗?” 陆檀摇了摇头。 “他说,经过一天慎重地考虑,他妈妈决定让他和周日相亲的女孩子处对象。” “……我去,这人有病吗?” “自信点,把吗字去了。他还说,我觉得你很好,但是我妈妈对你的身高不满意。” 江小江圆圆的小脸上,长了一双大眼睛,双眼皮,属于漂亮又可爱的类型。穿上校服重回高中一点都不突兀。陆檀特别喜欢看她笑,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治愈。大学的时候还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做江可爱。在江小江心里,身高的成了她最大的硬伤。 “我怎么觉得我该恭喜你,你丢掉了一个雷。” 江小江和陆檀碰了个杯子,表示同意她的看法。 “那我猜不透了,你不开心的点在哪里,难道你对他一见钟情了?” “我只是觉得疲倦和失望,感觉自己再也遇不到真心喜欢的人了。年纪越来越大,那颗积极向上的心却越来越小了。一眼望去,满眼的迷茫。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搬进来之前,我们分手那天的风和今天一样大。” 三年前,和江小江在一起六年的男朋友出轨了一个富婆。江小江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之后,前男友表现的非常坚贞,他向江小江口头担保只爱她一个……可渐渐的,量变质变,富婆四个轮子的小轿车最终战胜了江小江两个轮子的二手自行车。前男友经常借口加班,夜不归宿,班也加的十分认真,江小江的短信不回,江小江的电话不接,明目张胆地逼迫江小江提分手。后来江小江忍无可忍让他滚,他就再也没回来。 没过几天,城区严查合租,江小江住的那一片成了重灾区。她不得不搬离原来的出租屋另寻住处。 陆檀早就有离开小姨家自己租房住的打算,于是便和江小江一起租了现在的房子,大学之后再一次成为了室友。 “你说我这是不是中年危机了?” “江可爱永远十八岁。” “花言巧语,巧言令色。” “我们可爱特别特别好,我特别特别喜欢我们可爱,要是你实在嫁不出去,就凑合跟我过吧。” “你自己不想结婚,可别把我拖下水,我还要和我的白马王子过上幸福的生活呢。” “好好好,等你结婚的时候,给你包大红包。” “为了你这句话,干杯。”江小江干了杯子里的酒,突然想起了什么,“过几天你生日,打算怎么过?” “没什么想法,就一起出去吃个饭呗,对了,忘了跟你说,我回来之前小舟给我打了电话,说过几天她会来出差。” “天哪,咱们四个很久没聚了,正好萌萌也回来,我好了我好了,生活有希望了,要见到她们了,我好开心。”江小江笑了,陆檀也笑了。 “喵喵。” “白菜你答应个啥,你已经吃了两个了,不能再吃了。” “白菜过来。” 白菜以为陆檀要给他好吃的,立马放弃了向江小江伸爪子,跑去蹭陆檀大腿。 陆檀给了白菜一点虾肉,白菜吃的津津有味。 人生无望的感觉大概就是天大地大,我却不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在哪儿。幸好,总有人提醒你回家。 第四十八章 江小江斜靠在椅背上:“吃饱喝足,爱谁谁。” 陆檀又给自己添了一点酒,继续听江小江吐槽。 “我早上在家门口买煎饼,我问老板娘,这一个月下来能赚多少钱,你猜她说什么?” “说什么?” “她说,在大城市里不算多,也就月入两三万块。也不知道是忽悠我,还是真的,我打算改天再找个摊问问。哎,我什么时候能月入两三万块啊。你说我这厨艺,我是不是也能楼下摆个摊卖个早点什么的?” “人家赚的是辛苦钱,起早贪黑的,你行吗?” “怎么不行,谁像你似的,让你早起跟要你命似的。” 陆檀摸了摸白菜:“那我岂不是每天都在玩命。” 陆檀再一次给自己添酒的时候,被江小江拦住了。 “半瓶了啊,可以了。明明是我心情不好,你喝的还挺欢。赶紧去刷锅洗碗,给爷端水果过来。吃完水果,大爷我要洗洗睡了。” 江小江做饭,陆檀洗碗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生活模式。陆檀收拾好厨房,端着一盘水果回到客厅时,江小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 “看什么呢?” “交房租呢,下午太生气了,给忘了。” “交房租还用这么认真?” “正在仔细的检查我有没有多敲一个零。” “江可爱,你想太多了吧,你的卡里哪儿多的出来那一个零。” 江小江一愣,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每次房租都是陆檀把自己那一份转给她,再由她一并转给房东。这么多年都是她在交,这么多年她也一直检查得很认真,生怕多敲个零,给房东转个十几万过去。要不是被陆檀的话点醒,她都没发现自己的经济实力根本配不上自己操的这份心。 自从那天分开之后,陆檀好几天都没见到吴恙。再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开会过项目的时候,赵志海在会上提了一句:“对了,陆檀,忘了跟你说,以后跟咱们公司对接的人就不是你老同学了。他被调到了海外项目组。” 年底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12月下旬。一个寒冷的早上,陆檀刚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打开电脑,就被前台喊了过去。 有位风尘仆仆的大哥,怀里抱着两束花,站在门口。 其中一束几乎从里到外都是粉色,粉色的花,粉色的包装纸,粉色的丝带,粉色的卡片。另外一束是主花是向日葵,点缀着酒红色小花,用牛皮纸包裹着,复古低调。它拯救了陆檀被粉色闪瞎的双眼。 不需要看卡片,陆檀也知道这两束花是谁送的。 马品德十分相信粉色可以招来桃花,只要送陆檀的东西,就必定要带上点粉色,卡片上写着:你可快点嫁人吧。 马思想的品味比他弟弟的好很多。向日葵是平淡生活的缩影,希望她永远向阳而生,而酒红色是平淡生活中的星星点点的惊喜。卡片上写着:愿你如同向阳而生的太阳花,能遇见生命中的惊喜。 陆檀感叹,同样是催婚的,差别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前台姑娘苏玲玲看着陆檀,细长的丹凤眼笑成了月牙的形状,那是她在用眼神探寻着八卦。 “别笑了,我弟弟送的,没八卦。”陆檀对苏玲玲说。 苏玲玲立刻就不笑了,她换上一副震惊的表情,像是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时,陆檀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陆檀回头,看见又一位风尘仆仆的大哥,怀里抱着一束很大的花,小心翼翼地从开着的半扇门 走了进来,又叫了一遍:“陆檀。” 和前两束相比,第三束就看起来有点儿厉害,主色调是复古的橘红色,主花是不知名字的两种玫瑰,佩花种类很多,陆檀一个也不认识,似乎都是什么了不得的品种。卡片上只简单七个字:“陆小猫,生日快乐。” 陆小猫这个名字恍如隔世,上一次听见这个名字还是十年前。在学校办公室门口,有人卑微地问她:“你刚刚说的都是真心话吗?”她回答:“是,如假包换的真心话。”之后,这个名字就此消失,直到今天再一次被提起。 再次见面以后,吴恙好像从来没叫过她的名字,要么称她为老同学,要么就什么也不叫,直接说要说的话。 “这个也是弟弟送的?”苏玲玲挑眉问道。 “这个……你就当是吧。” “你弟弟可真多,分我一个,我也想要这样的弟弟。” “别闹。”陆檀哭笑不得。“能不能先放你们小仓库里?” “放你旁边呗。多好看。” “太招摇。” 三束花被临时放在行政部的小仓库里,即便这样,没一会儿全公司的人都知道,陆檀一早收到了三束鲜花。 “你这是什么情况?公司那个刚离职,你这就有新情况了?”郑丽娜问。 “哪儿来的新情况,没情况。”陆檀撇着嘴露出了一点儿无奈。 “那花都谁送的?” “双胞胎和无名氏。” “无名氏是谁?” “既然是无名氏,那表示我也不知道呗。” “即便是无名氏,肯定也会有个人在脑袋里一闪而过?这人是谁?” “没有这个人。” “连孕妇都骗,坏人。会议室开会。” “陆檀檀,你卖给公司了啊?天天加班,还不给加班费,每次我找你你都在加班?”华萌萌在群里抱怨。 “我们点好菜等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邵小舟在群里问。 “别问,问就是‘随便’。”江小江在群里说。 “陆檀檀陆檀檀陆檀檀陆檀檀陆檀檀……”来自华萌萌。 “来了来了,我明天上午不是要请假陪你们吗,我得干完了呀。不然明天一边陪你们一边工作,你还不是得嘚嘚我。”陆檀在群里说。 “你哪里是请假陪我们,你是想请假睡到自然醒。”来自华萌萌。 “正解。”来自江小江。 “那我们点全虾宴吧。”来自邵小舟。 “哈哈哈……”来自华萌萌。 “小舟,你瞬间就被那俩带坏了。我这就出门了。” 陆檀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她还有三束花要带走。苏玲玲临走时,已经帮她从储物间拿出来,放在了前台的桌子下面。 既不能放任这些花不管,也不想再回来取一趟,她只能凭借一己之力,将这些花带走。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抱起三束花,搭电梯下楼。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电梯直接到了一楼,在一楼的大厅,陆檀的去路被人拦住。 “再不出来就冻死我了,你们大厦的供暖真的不太好,怪不得你们要穿的厚一点。”说完,吴恙咳了两声。 陆檀看着他单薄的着装,听着他鼻音很重且沙哑的嗓音,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想着花束太大,来帮你拿,你不会没猜到这束花是我送的吧?还有第二个人叫你陆小猫吗?啧,没想到还有别人也送你花? “陆檀姐,这位先生站了快半个小时了,原来是在等你啊?”大厦保安笑呵呵地说。 陆檀尴尬地对保安笑了笑。 “走吧,去吃饭。” “抱歉,我已经约了别人。” “没事儿,我顺路,送你过去,你拿着花也不方便。” “我打车,很方便。” “那你叫车吧,你要是能叫到,我就给你送到出租车上,要是叫不到,那我就送你。” 很快,陆檀叫到了一辆车。她举起手机给吴恙看。 吴恙“唔”了一声:“我陪你等师傅过来。”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真的不用陪我等,我们大厅冷。” “我不冷,你手机刚来了一条新消息,问你喝玉米汁还是山药汁。”吴恙的话刚说完,陆檀电话响了。 “喂,您好!您能不能把这单给取消了,我现在堵在路上,过不去,刚刚不小心点错了。”电话那头说。 “没关系,我等您。” “姑娘,我不是不想去,确实是过不去,我都在这里堵半天了,你现在取消还不扣钱。” “行吧。那再见。” 陆檀无奈取消了订单。 这时,江小江的电话进来,说话的人是华萌萌:“陆檀檀,你到哪里啦?姐姐们要饿死了。江可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们饿你们先吃,我尽快。” “让我送你吧,我来这边办事情,刚好经过你们楼下,想起来今天是你生日,打算约你吃个饭,既然你有约了,那就让我送你过去吧。我来都来了。” 说完,吴恙吸了吸鼻子。 最终,陆檀还是上了吴恙的车,以证明,没有什么是时间抹不平的。 起初,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到了拥堵路段,车辆行驶缓慢。 “另外两束谁送的?”吴恙通过后视镜看着摆在后座的三束鲜花问。 “我弟弟。”陆檀说。 “那对双胞胎?” “对。” “已经长大了吧。” “大学生了。” “再见面估计都认不出了。上次带着吴祥奕都没好好问问大家的情况。” “杨澍已经结婚了。” 吴恙没想到陆檀会先提起杨澍:“这个我还挺意外的,没想到你还和他有联系。” “我和他媳妇比较熟。你应该也见过,就是当初给杨澍染黄毛,又剃成光头的那个女孩。” “我记得她姓罗?” “她姓柳,柳萝萝。” “对对,我想起来了,是个很机灵的姑娘,当初咱们学校搞的那个食抵运动还是她给的灵感。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我不记得你见过她。” “经常找她剪头发,一来二去就熟了。” “你和夏予琛应该一直保持联系呢吧?” “很久没联系了,听萝萝说前两年琛琛结婚了,但是没有邀请我们。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就已经很久不联系了。她和唐博大学去了不同的城市,异地两年之后分手了。” 陆檀突然想到年少时,她们在洒满月光的宿舍里聊起未来,夏予琛还让大家准备份子钱,来参加她和唐博的婚礼。没想到最终成了年少时的戏言。长大后,大家各奔东西,彼此都没有了联系。 没想到高中时期交到的那些朋友,最终常常和她见面聊天的人就只有不属于三十一中的柳萝萝。 “萝萝偶尔能见到她们,说她们应该都过的不错。”陆檀补充道。 “那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陆檀想了想,找不出一件证明她过的好的事情,也找不出一件代表她过的不好的事情,只好说:“就……还可以吧……你呢?” “我大学毕业之后,出国待了几年,年初回来的,打算在国内发展了。” “听赵哥说,你调到海外业务部了?” 吴恙点点头:“你看,下雪了。”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轻轻覆了一层白沙。到达了目的地,陆檀道了谢,跑进了商场里。 这个商场吴恙来过两次,很大,总不能抱着花一家一家找吧。他看了看后排的鲜花,嘴角上扬,他有办法。 第四十九章 陆檀转了好大一圈才找到餐厅。很久没有团聚的四个人,一见面免不了激动一翻,特别是华萌萌,差点给陆檀的头发揉成炸了的鸡窝。相比之下,邵小舟就温柔多了,她给了陆檀一个大大的拥抱。 陆檀:“天呐,小舟你怎么这么瘦了,我感觉自己在抱一个骨头架子。” 邵小舟:“不瞒你说,我也是这个感觉,我也是抱着个骨头架子。” 华萌萌:“不许说胖瘦,谁说我不跟谁好了。” 江小江赶紧招呼大家吃饭:“哎呀,边吃边聊,话什么时候都能说,饭再不吃就凉了。” 华萌萌:“那是,我今天非炸了你们家房顶不可。小舟,别看手机啦,我们不比手机好看啊。” 邵小舟:“马上,马上。” 华萌萌:“我刚才就在感叹,还是我中华美食博大精深,太好吃了。” 江小江:“那你还不赶紧回来?组织需要你。” 陆檀:“中华美食也需要你。” 华萌萌:“哼,回是一定会回来的。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爱上别人。” 陆檀:“小舟,你这次出差待多久?以后常来吗?” 邵小舟:“三天左右,以后……也许吧,得看这次合作的怎么样。” 华萌萌:“小舟啊小舟,我真觉你要是能留在这边工作,一定能发展的更好。” 邵小舟:“没办法,老人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 实习的时候,邵小舟被一家不错的单位录用了,当时她的打算是先在这边工作几年,多赚些钱。结果毕了业即将转正的时候,她妈妈不小心摔折了腿。这让她意识到,妈妈不再年轻了。作为家里的独女,她放弃了那个机会,回了老家。 在陆檀的眼里,邵小舟总是很牵挂妈妈,却很少提到爸爸。每一次,陆檀问邵小舟最近怎么样时,得到的答案永远是“我很好。”她们最像彼此的地方就是,比谁都喜欢说“我很好”。 邵小舟:“白菜还记得我们吗?好多年没见了。” 陆檀:“待会见了就知道了。” 江小江:“我跟你们说,白菜现在就是我们家老祖宗,吃的喝的比我们还好。” 华萌萌:“我去年回来倒是见了一次,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占着一半床,死活不起来,还哈我,完全忘记了当初她我对它的救命之恩。” 陆檀:“那还不是因为白菜记得你,以前在宿舍的时候你总‘虐待’人家。” 华萌萌:“我那哪里是虐待她啊,我明明是在给她……按摩。” 最后两个字,华萌萌说的声音极小,几乎没人听见。紧接着大家都不出声了。 陆檀正在啃一块鸡翅,突然觉得周围安静得像是另外三个人都消失了一样,她叼着鸡翅抬起了头。她发现大家都朝她的方向看。 “你们不吃饭,都看我干嘛?”陆檀叼着鸡翅说。 坐在陆檀对面的华萌萌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身后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束鲜花,然后抱着花的人看着她温柔地说:“你的花忘在我车上了。” 吴恙的出现,让陆檀一下子懵掉了。 华萌萌:“陆檀檀,你不是说你打车过来的吗?现在司机师傅都这么帅啊,落车上的东西,还管送,关键是还能找得到你在哪,厉害,你可得给个五星好评。 邵小舟:“您是陆檀的……男……” 陆檀赶紧打断她说:“不是。” 说的太急,被鸡肉呛住咳了起来。吴恙立刻将水递给她。 华萌萌:“那是?” 吴恙:“顺路送她过来的……甲方?” 江小江:“甲方?你不是陆檀高中同学吗?我们之前在另外一个商场里碰见过,你还抱着个小男孩。” 吴恙:“对,没错,既是她的甲方也是她的单身高中男同学。” 这些女人的眼里都闪着光,这些光迫切地想要照进陆檀的心里,脑子里,以便尽快确认她和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陆檀不允许事情朝着自己不可预期的方向继续发展,她稍稍平复咳嗽之后,立刻站起来接过花,问吴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吴恙:“你告诉我的,你这么快就忘啦?” 陆檀皱了皱眉头说:“我?”想了想又说:“我没提过。” 吴恙拿起纸巾,趁陆檀不备,擦了下她的鼻头:“怎么喝水都喝到鼻子上了,跟我家猫似的。” 华萌萌:“您家还养猫呐?缘分啊,我们陆檀檀也养猫,她可喜欢猫了。” 陆檀:“华萌萌,你别瞎凑热闹,养猫的人多了去了,哪儿来那么多缘分。” 吴恙:“你看我差点忘了,这个是给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陆檀愣了几秒,说道:“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礼物就不收了。今天不太方便,改天……再请您吃饭吧,谢谢您把花送过来。” 华萌萌:“不用改天,今天一起吃吧,帅哥,还没吃晚饭吧?” 吴恙的肚子非常配合地叫了起来:“嗯,没吃。” 江小江:“那不介意的话一起吃呗。”说着又喊服务员加了椅子和餐具。 邵小舟:“正好,我们对陆檀的高中生活还挺感兴趣的,给我们讲讲呗。” 吴恙看着陆檀问:“我能说吗?” 他一边问,一边将礼物和鲜花放在了一起。 高中时的那些点点滴滴像是一些忽然闯进脑子里的记忆碎片,断断续续的画面接二连三。陆檀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 吴恙认为这是得到了陆檀的默许:“当然有很多可以讲的事情。我们高二的时候……” 他先讲了全体学生一起抵制食堂,然后又讲了他们军训时遇到的那只猫,讲了陆檀在联欢会上唱过的歌,讲陆檀打赌输掉了给他买过放了很多辣椒的大饼加鸡蛋,讲他是如何打碎了陆檀要保护的那颗鸡蛋,讲陆檀教他们折纸鹤,甚至还讲了在游乐场里陆檀是如何带孩子的…… 吴恙讲的绘声绘色,陆檀听的哭笑不得。陆檀想,在座的几人除了江小江之前偶然见过吴恙一次,其他人都没见过他,结果他们的谈笑风生,倒像是吴恙才是跟她们认识很多年的朋友,在讨论一个他们共同认识的朋友。吴恙依然是那个不管在哪里都会成为焦点的人。 饭吃的差不多,蛋糕被请了出来。几个人一起给蛋糕插上蜡烛。6寸的蛋糕上满满当当地插了18根蜡烛。 陆檀说:“要不要插这么多?” 华萌萌说:“只要跟我们一起过生日,每年都插18根,只要咱们还在一起,咱们就永远都是18岁。” 吴恙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蜡烛:“许愿吧。” 烛火煽动,寿星双手合十,许下了新一岁的愿望。 邵小舟问:“许的什么愿望?” 江小江说:“她能许什么愿望?世界和平呗。” 华萌萌说:“早点嫁出去的这个愿望我今年过生日的时候已经帮她许过了。” 陆檀一边切蛋糕一边说:“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我不打算结婚的,别为难愿望了,下次记得许一个让我立刻暴富的愿望。” 吴恙若无其事地说:“人生很多机遇不是现在可以预料到的。” 江小江感叹到:“对呀,就好比,我从来都没料到,我们隔壁寝室的姑娘们,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我们寝室的姑娘们还一个都没嫁出去,甚至,现在都是单身。我的人生真的太苦了。” 陆檀说:“那就吃块蛋糕,甜一下。” 吃过饭,吴恙执意要送她们回家,但是陆檀并没有让吴恙送到小区门口,她们在距离家不远的一个路口下了车。 吴恙的车子汇入车流,消失在四个女孩子面前。 陆檀转身,看着三个室友一人抱着一束花,其中邵小舟的手里还拿着陆檀没有从吴恙手里接过来的那个精致的生日礼物。 她们站在寒风中哀怨地看着陆檀。 华萌萌:“太没人性了,没看小舟还拉着行李箱,竟然在这里就下车了,我可记得你们家距这个路口还有一站地远呢。幸好我把行李箱放家里了。” 邵小舟:“陆檀肯定是为了安全考虑,不希望别人知道家里地址。” 陆檀:“还是小舟懂我。小舟我帮你拉箱子。” 邵小舟:“别,你还是抱着你的花,拿着你的生日礼物吧。” 江小江:“你说你这高中同学也真是的,给你送花,还不一起给你送过去,还只送一束。” 邵小舟:“我猜他拿过来的那一束才是他送的。” 江小江:“嗯,有道理。摆明了想一起吃饭,然后再送陆檀回家的。” 华萌萌:“陆檀檀,你从实招来,最后他叫你过去说了什么?不会表白了吧?” 邵小舟:“我猜没有,我觉得这位帅哥还是挺了解陆檀的,知道陆檀不会喜欢当众表白这种戏码,而且今天来当着我们的面送花蹭饭已经是男方会在大家面前做的极限了,也是我们陆檀能接受的极限了。” 江小江:“我突然想起大二刚开学的时候,有个大一的学弟来咱们宿舍楼下对陆檀表白,那是点了一地的蜡烛啊。” 华萌萌:“我也记得,最后不仅正主没下楼,还招来了保安,说他点蜡烛危害公共安全。” 邵小舟:“不过,幸好没在一起,那个男孩很快就转移了目标,换女朋友的速度快赶上萌萌换衣服的速度了。” 华萌萌:“跑题了啊跑题了。陆檀檀,你从实招来,刚刚你们说了什么悄悄话。” 陆檀:“没说什么。” 华萌萌:“要是我有个测谎仪就好了。” 大家下车以后,吴恙叫住了陆檀,另外三个人非常自觉地拿着东西走远了一点。 吴恙问:“你说改天再请我吃饭的事,还算数吗?” 第五十章 白菜仍然记得华萌萌是何许人也,以及当初她是怎么“虐待”自己的,一见华萌萌,白菜先哈了一声,又叽里哇啦地喵了一顿,最后一溜烟跑进了卧室。陆檀只好将放了罐头的食盆挪到了卧室门口,以便主子享用。 华萌萌并不认为白菜这只“忘恩负义”的猫会给她好脸色,而且她此刻的心思也并不在与白菜吵架上面。白菜对她又哈又骂,她也只说了句:“哎,你们瞅瞅,白菜心里还是有我的。”而后立刻对 陆檀说:“我很好奇那位帅哥送的是啥?” 其实包括陆檀在内的另外三个人也好奇。于是包装被一层一层地拆开,一副眼镜出现在大家面前。 江小江:“这眼镜我是不是见过?” 华萌萌:“啧,这个吴恙用意很明显啊。” 邵小舟:“陆檀你要不先戴上试试?” 陆檀:“大晚上戴什么眼镜啊?赶紧去洗澡睡觉。” 华萌萌:“现在又不睡觉,洗什么澡?你还没拆我们的礼物呢。我给你们带来好多东西你们还没看呢,再说了,我们还得聊天呢,说了要炸你家房顶的,一把年纪了,说话得算话。” 邵小舟:“都在我箱子里,先拆礼物吧。” 江小江:“先拆我的先拆我的,拆完我可要去洗澡了。” 华萌萌并没有炸掉陆檀和江小江家的房顶,不是她不想,而是一路奔波,实在没力气叨叨出足够炸掉房顶的□□来。洗了澡,头发还没干透就趴在江小江的床上睡着了。 等陆檀洗好澡出来,就只剩下邵小舟还没睡,她拿着手机斜靠在陆檀的床头,不知道在跟谁聊天。 白菜本来窝在了两个枕头的中间,见陆檀上来,便趴到了她的胸前,肉垫放在了她的锁骨上,静静地看着她。她突然想起吴恙也养了一只猫,又想起当初吴恙要养猫的理由是因为怕老鼠,不自觉的弯了弯嘴角。 陆檀抚摸白菜的头和背,问邵小舟:“那两位话多的已经睡了,我还以为你也睡了。这么晚了跟谁聊天呢?”这时候陆檀才想起来,她回来之后就没再看过手机,果然手机上有吴恙发来的消息,她想了想,时间已经很晚了,还是不回复了吧。 邵小舟将手机放到一边,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人和猫说:“沟通下明天的安排,你俩不会每天都这么睡吧?” “每天临睡前她都要这样和我待一会儿。她这么趴着的时候我都不敢动。有时候我还给她唱歌,或者我们一起听故事。” “自从白菜被送去你小姨家,我们就没见过,这么多年了,她好像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当初咱们宿舍里除了我,她最黏你了。” 白菜非常合时宜地喵了一声,像是在同意陆檀的说法,逗笑了邵小舟和陆檀。 “北方的冬天虽然干燥,但是有暖气真好。我刚回家的那年冬天特别不适应。太冷了。” “买个电暖器放在家里,会好很多,比吹空调舒服些。” 白菜大概在陆檀身上待够了,迈着猫步回到了两个枕头中间睡觉。这时候陆檀突然想起花还放在餐桌上。于是她对邵小舟说:“折腾一天了,你先睡吧,我去把花收拾一下。” 邵小舟也从床上起来:“我跟你一起吧。” 陆檀很少买花,倒不是不喜欢,而是担心白菜会误食。实际上,白菜对猫草在内的一切植物都不感兴趣,别说吃,闻都不会去闻一下。江小江觉得陆檀纯粹是懒得去打理花花草草。如果有人送花给她,她总是打理好了就送给楼下的奶奶。 陆檀和江小江的楼下住着独居的老两口,她们刚搬过来的时候,老两口还亲自过来嘱咐她们不要太吵,当时桌子上摆着一束双胞胎送的鲜花,老奶奶看见后,说了句真好看。陆檀便将花送给了她。自那以后,只要陆檀收到了鲜花,基本上都会打理好,再送到楼下。如果太晚,她会先将花关在杂物间,第二天再送下去。 客厅的桌子上还放着那副陆檀没来得及试戴的眼镜,邵小舟问:“送眼镜的这个就是那个他吧?” 陆檀疑惑了一下,才想起邵小舟说的那个他是谁,她点点头:“其实我这些年都很少想起他来了,我们是出差的时候遇到的,他没变成揣着啤酒肚的大叔,我还挺失望的。” “他眼光还不错。” “怎么说?” “那么多年之后,还喜欢你。” “成年人的世界只会更复杂,我说的不打算结婚也不是在开玩笑的,我们父母那一代传统思想占了大多数,估计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有个不愿意结婚不愿意生娃的女朋友吧。” “你就是想太多了。” “你又何尝不是,还来说我?里面有水,帮我扶一下,我直接剪一点根丢进去。” “以前他送过你礼物吗?” “嗯,他喜欢拍照,送过我一本相册。” “还留着?” “留着。”陆檀笑了笑,补充道:“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那你现在什么想法,在不考虑结婚生娃的情况下。” 陆檀停下手里的动作,沉默了。 “我已经有答案了。”邵晓舟将一束粉色的玫瑰放进花瓶里,“如果不喜欢你一定拒绝的很干脆。” “当年我也的确很干脆地拒绝了他。” “那不一样,你拒绝他的时候,你也伤害了自己。也许他懂呢?” “小舟。” “嗯?” “今天的你不一样?” 以前的邵小舟温柔、胆小、敏感,她会很认真的听别人讲话,却从来既不评论,也不追问。陆檀问过她:“你不好奇吗?”她回答,因为她很害怕说错话。后来的邵小舟渐渐自信,偶尔会说自己的看法,但是仍然从来不会去追问。别人讲到哪里她就听到哪里。唯一能让她执着发问的就是学习上遇到的难题。邵小舟家境不好,高中时差一点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后来是因为得到了好心人资助才能继续读高中,考大学。每一个可以学习的机会她都十分珍惜。上课永远坐在第一桌,考试永远排在第一名,奖学金永远能拿到一等。除此之外,她还不忘勤工俭学。华萌萌把她介绍给她妈妈同事家里当家教,拿到的工资已经足够支付生活开销,但是她依然坚持在图书馆打工。她的努力没人不佩服,连班里整天和老师对着干的同学对她都充满了敬畏。 这样的邵小舟,陆檀是没见过的。她既好奇又担心,好奇是什么事情改变了她,担心她遇到了什么事情。能够改变一个人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邵小舟摇摇头:“因为了解你,不希望你再一次错过。爱之深,责之切。” 陆檀问:“你是不是遇到了喜欢的人?” 邵小舟又摇摇头,沉默了几秒才说:“依然奋战在被动相亲的路上。” 白菜从床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迈着猫步到了客厅,见桌子上摆着花,就跳上去围着那三瓶花赚了几圈,最后脚步停在了吴恙送的那束旁边,仰着头,抽动着小鼻子,使劲儿地闻了闻那朵开的最好的玫瑰。 陆檀惊的眼睛都要掉了,赶紧拍了几张照片。 邵小舟:“我们白菜一定是闻到了爱情的味道。” 一切收拾妥当,已经是新一天的凌晨一点钟。邵小舟从卫生间回到卧室的时候,陆檀手里拿着一本相册。见她进来,递给了她。 邵小舟:“这是?” 陆檀:“难得你问,拿给你看看。” 邵小舟接过相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虽然现在依然不显年纪,但是那个时候的你真的太年轻了。吴恙也是。” “对呀,不比不知道,一比下一跳。很多年没有翻开看过了。我弟帮我搬家的时候还被摔过一次,那之后就再没看过了。” “嗯?” “怎么了?” “这里好像有个夹层。” 陆檀接过相册一看,正如邵小舟所说的,厚厚的封面是有个夹层的,被细胶带黏着,因为时间太久,胶带有些松动,加上被摔过一次,所以夹层变的很明显,当初被摔了之后,她检查过,竟然没发现。 打开夹层,里面是扣着放的一张照片,背景是当年的那个游乐场,照片里的两个人,是她和吴恙。照片中吴恙笑着看着远处,而照片里的她好似十分深情的看着吴恙。如果陆檀没记错,吴恙正看着在一边自娱自乐的没头脑,而这张照片正是摔了这本相册的不高兴拍的。原来那天的那个时候,她是这样看着吴恙的。 “我觉得这个女孩的眼睛里装的喜欢。”邵小舟如是说。 陆檀把相片放回原来的位置:“小舟,你喝水吗?” 邵小舟点点头。 等着水烧开的间隙,陆檀坐在客厅里看着吴恙送她的眼镜想了很多。她想起陪吴恙去配眼镜那天,吴恙对店员说的话。他说他本来没到戴眼镜的地步,是因为喜欢的女孩子喜欢带眼镜的动漫人物,才刻意配了眼镜,然后就再也摘不下来了。她知道吴恙说的那个女孩子是她。她想起吴恙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透风的大厅里等她,保安说他已经等了半个小时。她想起吴恙三个小时前给她发的两条消息,一条是:“到家了。”另一条是:“礼物喜欢吗?”她还没有回复。她想起刚刚那张照片中她看着吴恙的样子,明明看不清眼神,可任谁看了那张照片,都会觉得她喜欢他。即便那个时候她从没讲过她喜欢吴恙这样的话,可原来她已经把喜欢装进了眼睛里,眼睛装在她身上,她和他被拍进照片里。如果不是邵小舟,恐怕她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藏在那年生日礼物里的秘密。 邵小舟说的对,如果她不喜欢,她会拒绝的很干脆。有些人,久别重逢后,还是喜欢。 再回到卧室,邵小舟似乎已经睡着了。她将水放在邵晓舟那一侧的柜子上,蹑手蹑脚地爬上床。邵晓舟睡觉轻,陆檀即便不困,但她怕吵醒她,也不敢轻易乱动。 似乎没过多久,邵小舟起了身,陆檀以为她要去洗手间,便没吱声。邵小舟很快去而复返,这中间她既没开灯也没冲水。 “水在你那边的床头柜上。”陆檀说。 邵小舟只发出了一个“嗯”字,接着是咕噜咕噜的喝水声。 “我吵到你了吗?”邵小舟喝完水问。 “没,我还没睡着呢。” “快睡吧。别总熬那么晚。” “嗯。”陆檀的脸贴在白菜软乎乎的毛上,困意渐渐袭来,睡着之前,她听见自己说:“后天我去送你。” 第五十一章 吴恙回到家,立刻给陆檀发消息报平安。然后便坐在沙发上等回复。猫已经吃了夜宵,洗了脸,开始酝酿睡意,手机仍然没有动静。吴恙拍了拍靠在他身上的四脚兽的大脸:“老朋友好久不见,总要好好叙叙旧的,也许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消息。吴小胖,你说是不是?” 吴小胖是一只五岁的金渐层。吴恙出国那年吴蔚送给他的礼物。该猫长相憨厚老实,对吃以外的任何事都反应迟钝,对一切能咬的东西都反映敏捷。凡事能咬上一咬的,不管是电器、家具、衣服还是植物,吴小胖都要尝一尝,确定这物件不能吃了,才善罢甘休。吴恙觉得他养了只只知道吃的傻猫。 困意正浓的吴小胖被吴恙拍醒,一脸茫然地打了个哈欠,又继续酝酿起睡意来。吴恙见状,“毫无人道”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拿上浴巾进了浴室。突然失去了倚靠的吴小胖,抬头看了看吴恙离开的方向,确认他进的不是放罐头的那间屋子,就打了个滚,滚到沙发里面,靠着沙发的倚背继续呼呼大睡去了。 当天晚上,吴恙始终也没有收到陆檀的消息。如果不是邵小舟告诉他,她们已经到了陆檀家,他甚至都担心,她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带着失望的心情入睡,第二天一早,收到了陆檀的回复,时间显示早上七点半:“对不起,昨晚忘了回,平安到了就好,你的礼物很好,谢谢你。” 第二天一早,陆檀醒于一场混乱的噩梦。在梦里,她回到了十年前的高中。在那里,她遇见了好多人,曾经属于那里的吴恙、陈月白、沈爱……以及和那里没有交集的邵小舟、郑丽娜……醒来时,她除了记住了高中和那几个人以外,还记住的就是在梦的最后,她独自一人走进了高中校园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那个地方她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正当她努力地想看清那到底是哪里的时候,几条绿色的蛇在她面前列队爬行。每一条都将自己盘成了一个圈,它们不看她,只是往前爬。她一动也不敢动地看着那些让她恐惧的蛇从面前经过,排在队尾的那一条突然停了下来,转过三角脑袋看向她,不等她反应,就吐着细长的舌头向她扑过来。她好像发出了尖叫声,然后就醒了。 醒来后,全身冷飕飕的。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被子踢到了地上。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将被子重新挪到身上。她正准备拿起手机看时间,白菜伸了个懒腰,喵了一声,她知道现在已经是早上五点钟了。 在白菜开始连环轰炸之前,她爬起来走出卧室,白菜紧跟在后面。 给白菜放好了罐头,陆檀并没有回卧室,而是窝在沙发上,编辑消息。她写了删,删了又写,觉得怎么说都不妥当。白菜已经吃完了罐,喝完了水,洗完了脸,她还没编辑好要发的内容。好不容易狠下了心打算就这么发吧,突然又想起时间还太早,作为乙方,不能这么早去打扰甲方,作为陆檀,也不应该在一个不合适的时间去打扰吴恙。 她裹着毯子坐在客厅阳台的竹椅上,等着太阳升起。 陆檀和江小江租的房子在第7层,比小区里其他的房子高了一层。她们这间原本是一室一厅加一个挺大的露台,房东对露台做了改造,改造成了一个卧室和洗衣间。于是原本一室一厅的房子变成了两室一厅。虽然有间卧室是改造的,虽然楼层高了些,虽然房租比原本的预算高了些,可是刚一进这房子,她们就觉得,在未来几年内,这里会成为她们的家。况且她们签约的价格能在四环边上租上这样两室一厅的房子已经能算是她们捡漏了。 原本的卧室和客厅朝东,改造的卧室朝西。两个人根据自己的喜好商量之后,陆檀住进了改造的那间卧室。她选择的理由很简单,坐在窗前,可以看见很美丽的夕阳。 除了要赶早班飞机出差的日子,陆檀很少早起,像这样可以安静地看着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的日子本就不多,能被记住的更是少之又少,上一次看到太阳升起来,还是几个月前,她在客厅里通宵DIY一个小院子,又是刷颜料,又是拼装、布景,完成时,太阳正好升起来。 太阳升了起来。阳光照亮了萧条的大地,也照亮了温馨的小客厅。 七点半,陆檀觉得是一个合适的时间,她又看了一遍编辑好的消息,确认没什么可改的,然后发了出去。她还没从藤椅上离开,就收到了吴恙的回复。 吴恙回复说:“谢我就请我吃饭吧。你说改天再请我,说话要算话,不然不是好孩子。” 陆檀哭笑不得,但是想到最近她和吴恙总共吃过三次饭,除了第一次是她老板买单以外,另外两次都是吴恙买单,而且吴恙还送了她生日礼物,好像于情于理她确实该请吴恙吃一次饭。 “好,时间和地点您订。”她这么回复了吴恙。 吴恙马上回复到:“我明天出差,周六晚上回来,我们暂定周日,到时候我去接你。” 陆檀本来敲了很多字:“好,您告诉我地点就好,我可以自己过去,不用您……”敲了一半,陆檀笑了起来,她对吴恙用的是“您”。她删掉后面的赘述,只留了一个字,发了出去。 陆檀回到卧室时,邵小舟正在换衣服,陆檀看着邵小舟的手臂睁大了眼镜。 “你这是什么表情,又不是没见过。你几点钟起的,我都不知道。”邵小舟说。 “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左臂上的纹身。” “今年秋天纹的。” “刚没看清,再给我看看。” “一张火车票。”说着邵小舟露出左臂上的纹身。“这张火车票是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我妈妈帮我买的,为了这张票她排了好久的队。本来售票员已经说没有票了,可是我妈妈就是不死心。很幸运,排到她的时候,有人退票,她给我买到一张站票。我改了城市的名字,但是时间没变。是我们正式报道的前一天。我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忘初心,才把它纹在了身上。” 始发站的名字是“故乡”,终点站的名字是“希望”。 “好看,最重要的是有意义。不忘初心,真好。”陆檀有一点感动,因为她知道能走到现在,邵小舟付出了多少努力。 “今天上午去见叔叔阿姨,下午去见客户。”邵小舟说。 邵小舟说的叔叔阿姨就是当初资助她上学的那对夫妻。 “要和客户吃饭吗?” 邵小舟想了想,说:“应该不会。” “我把我的钥匙和门禁卡给你,你完事儿就可以回来,别太晚,晚上江可爱要做大餐。” 邵小舟第一个出了门,接着陆檀接到了公司电话,她只好取消了休假和江小江一起出门上班。出门前,陆檀好好地安慰了白菜一翻,因为白菜需要和唯一不出门的华萌萌共度一个白天。 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三个人站在安检口,送别邵小舟。 江小江:“哎,相见时难别亦难,再见面又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华萌萌:“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什么时候想我了,我飞回来见你们。” 陆檀:“我想起毕业那年,我们三个一起送萌萌出国时的情景了。” 华萌萌:“咱们说过一起去旅游还没实现呢。” 陆檀:“我同事今年夏天去了一个不错的地方,咱们明年一起去。” 华萌萌:“我没问题,你们三个可不能因为工作不能请假放我鸽子。” 邵小舟眼里充满了不舍,她微微笑着说:“你们三个都要好好的,听到没。” 华萌萌:“什么啊,搞的跟以后见不到了似的。以后还得你亲自耳提面命呢。我们三个自律性太差。” 江小江撇撇嘴巴:“可不,也不知道谁和陆檀比着不起床。” 华萌萌:“江小江,皮痒了是不是?” 邵晓舟:“好啦,我得进去了。抱抱。” 邵小舟轮流拥抱了她们,她们祝邵小舟一路平安。 邵小舟很瘦,抱起来并不舒服,但是对陆檀来说,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邵小舟的怀抱一直很温暖。 最后,邵小舟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陆檀记得吴恙说过,他今天要出差,可是这一天那么长,航站楼有三个,登机口无数个,偏偏就在她们要离开的时候,一转身看见了吴恙。 “哎呦,帅哥又见面了啊,我们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聊。”说完,华萌萌就拉着江小江跑了。 “你们来送邵小舟?” “嗯,她今天回家。刚过安检,也许你们还能碰面。” “想请你喝杯咖啡,但是确实赶时间,我先进去了,周末见。” “嗯。一路平安。” “对了,陆小猫。”吴恙转过身。 陆檀看着他。 “算了,回头再细说。” 平安夜那天,陆檀收到了一个圣诞DIY的鲜花礼盒,礼盒里还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陆小猫,圣诞快乐。”落款是吴恙。 陆檀和江小江按着礼盒里的说明将鲜花和挂件插在圆形的花泥上,合力完成了具有浓郁圣诞气息的圣诞花环。 “今年的圣诞节也算是做了点有仪式感的事情。这也是吴恙送的吧?”江小江一边啃苹果一边问。 “吃苹果难道已经不算仪式感了吗?”陆檀说。 “别岔开话题,是吴恙送的吧。” “嗯。” 这时陆檀的手机上有消息过来。吴恙问,如果花环做好能不能拍给他看看。 江小江看着找角度拍照片的陆檀说:“果然不一样。” “你说什么呢?” “我在歌颂爱情。你刚刚察觉到你的梨涡出现了吗?” “我没笑啊。” “也是,这种很微妙的事情一般当事人不易察觉。但是你要相信群众的眼镜是雪亮的。我去洗澡啦,确立关系记得请我们吃饭。哎,不知道萌萌走之前赶不赶得上这顿饭。” 第五十二章 要和吴恙见面的当天,陆檀起的不算晚。她打开窗,一股寒流冲破阻碍包围了站在窗前的她。她打了个冷战。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大雪,此刻外面的天空阴得很平静,倒真像是大雪临城前的样子。 陆檀虽然起得比平时早,但是她还是迟到了两分钟。选衣服浪费了不少时间。 似乎每个女孩子都是这样,衣柜里的衣服很多,想穿的那件却没有。陆檀的衣柜被黑白灰三色占去了半壁江山,她站在衣柜前,指尖停留在为数不多几件颜色鲜亮的衣服上。那几件衣服在她的衣柜里格外醒目,像是一片荒芜之中开出的花。她拿起来看了看,摇了摇头,又放了回去。就这样,时间匆匆逝去,速度堪比考试结束前的最后几分钟。她刚换好衣服,吴恙就发来了消息,说他已经到了之前她们下车的那个路口。陆檀从家到那个路口还需要至少十分钟的时间。 “对不起,我迟到了。”陆檀气喘吁吁地说,她一路小跑,鞋带开了都没顾得上系好。 “外面冷,先上车。”无恙说。 上了车,陆檀弯腰系携带,头一低,视线就披散着的头发挡住了,她习惯性地用右手将左侧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这一幕正好被在系安全带的吴恙看见,几根碎发贴在陆檀的脸上,他的手拉着安全带停在胸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檀。 “不好意思,让你等我。”陆檀再次表达歉意,却发现吴恙正盯着自己。 “嗯?啊,没事儿。” 吴恙发动车子,向目的地驶去。 一路上,吴恙讲得都是吃吃喝喝的去处以及各处的特色,有些陆檀去过,有些陆檀听都没听过。倒不是餐厅不够火,而是陆檀向来对吃没什么研究。吴恙问的时候她就只答“知道”或者“不知道”,“去过”或者“没去过”。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回答太冷漠,难为吴恙说了那么多。 餐厅距离陆檀家并不远,十几分钟的车程。到达目的地后,吴恙说:“这次带你来这家,希望你会喜欢。” 这家餐厅的装修很低调,风格古朴。他们来的早,还没有太多人,但几乎每一张桌子上都放了已预定的牌子。在服务员的指引下,他们上了二楼,相比一楼,二楼不仅视野更开阔,环境也更好些。 “其实外面是一个小花园,老板精心打理的,除了冬天,另外三季都很漂亮。”吴恙说。“不过现在这副样子倒是挺符合我的现状。” 他的爱情就像是这座冬天里的花园,萧条极了。 吴恙将菜单递给陆檀:“看看你想吃什么。” “你点吧,我不挑食。今天说好我请客。”陆檀又把菜单推了回去。 吴恙直接叫来服务员,点起了菜来。 等菜的间隙,吴恙出去了一下,回来的时候却见桌旁的人不见了,他心里轰的一下。服务员正走过来,见吴恙四处张望,便告诉他:“那位小姐去了洗手间。”他险些崩塌的精神碎片才重新聚拢起来,他害怕自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陆檀回来的时候,吴恙已经看不出任何波澜。 “我去洗了个手。”陆檀说。 这时候,服务员先把果汁送了上来。 “我没点酒,不过如果你想喝的话,我们可以点,只是我要开车,不能陪你喝。” “不用,我不常喝酒。” 吴恙倒了杯果汁给陆檀:“以前一直都不知道你的酒量这么好,那天我和赵晶晶回去的时候,他还一直在佩服你的酒量好。撒开了喝他都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你的酒量看起来也……还行。” “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给你见识下我真正的酒量。” “酒还是少喝。” “嗯?”吴恙笑了。 “你笑什么?” 吴恙摇摇头。 服务员将一盘虾端了上来。陆檀记得服务员重复菜名的时候,就只有一道菜和虾有关,怎么偏偏就先上了这道菜,这让她如何下筷。 吴恙夹了一只虾放到陆檀的碟子里:“这家的虾做得很好吃,一定要尝尝。” “之前在机场,你要说的是什么?”陆檀只好先转移话题,聊聊别的,顺便等着别的菜上来。 “你不好奇,你生日那天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餐厅?”陆檀好奇过,只是后来被别的事一掺和,她就给忘记了。 吴恙点点头,继续说:“在你公司楼下的时候,你给我看了你的手机,来证明你打到了车。刚好有人给你发了消息,给你发消息的人我认识。” 陆檀想了想:“小舟?” 吴恙再一次点点头。 “你认识邵小舟?” “这个姓氏本来就少见,同名同姓的概率按说不太高。于是我就给我认识的邵小舟发了个消息,结果还就真的是你认识的邵小舟。不过她是见到了我之后,才知道我是奔着你去的。所以你别怪她泄露了你们的位置。”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应该跟你们说过,高中的时候她差一点中途辍学。” 陆檀点点头:“后来有人资助了她,资助她的人是?” “我爸妈。”吴恙说。 “所以,她说要去见的叔叔阿姨就是你爸妈?” “对,她和我爸妈吃了午饭,我当时比较忙,所以没去。不过,我出差那天过了安检之后,我们见到了。她说她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们认识,还说让我告诉你。” “那还真挺巧的。” “我也觉得,有时候我又在想,这些年你是不是真的没在好朋友面前提到过我。” 大二那年过生日的时候,陆檀在邵小舟面前提到过自己喜欢的人,只是并没有提名字。因此邵小舟当时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吴恙,她的那段过往,连华萌萌和江小江都不知道,邵小舟也答应过她,会为她保密,想必是承诺在先,所以并没有在吴恙面前提起。 陆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在饭桌上的尴尬,总是能够通过食物来化解。服务员正好端上来第二道菜,她的视线跟着一个盛着绿油油的青菜的盘子落在桌子上,筷子却从自己面前的碟子里夹起一块什么往嘴里送。 “哎……别吃。”吴恙徒手从陆檀的筷子上夺过那只金黄的大虾。 吴恙这一举动让陆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虽然眼镜看着青菜,筷子却夹起了碟子里的虾。她赶紧把湿巾递给吴恙,着急的问:“没扎到吧?” “没事儿,蹭了点汁而已。乖乖吃青菜,别碰虾了。我说的事情让你这么震惊吗?竟然夹起大虾直接吃,虾皮过敏都忘了。”吴恙将整盘虾端到自己跟前,继续说:“本来是跟你开个玩笑的,结果差点被你吃下去。惩罚我给你剥虾。” “吃了也没什么,最多痒两个小时而已。” 高一下半学期,陆檀因为总是迟到被班主任请到了办公室“喝茶”。喝的久了一点,下课快二十分钟才放了她。她到了食堂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菜了,只好点一份面,结果面也只有海鲜面。于是她说:“阿姨,海鲜面不要虾。” “为啥不要虾,你不要给我呀,阿姨我也要份海鲜面,把她的大虾给我。”说这话的人是吴恙。 还没等陆檀说什么,陈月白的声音紧随其后:“她虾皮过敏。” 原来这件事儿他也记得。 大家都说认真的女人最好看,做家务的男人最帅,其实认真剥虾的男人也挺帅的。不一会儿,大虾全都被去了壳,柔软的虾肉被摆在碟子里,重新回到了陆檀面前。剥虾的人还不忘记给虾肉浇上一点汤汁。 “好吃吗?”吴恙问。 “嗯。”陆檀点点头,这家的虾做的确实好吃。 陆檀吃着,吴恙继续说:“其实我和邵小舟一共没见过几次,只是当初留了联系方式,后来加了微信。她是个挺努力的姑娘,我爸妈都觉得她其实应该先留在大城市打拼一下,但是她说要回家照顾父母,我爸妈也不好说什么。对了,你知道邵小舟上的哪所高中吗?” 陆檀摇摇头:“我们对彼此原来的生活经历都不会了解的特别具体。为什么这么问?” “我还记得你信封上收信人的地址。你有没有想过,她们会是同一个人?” “我问过,小舟说,她没交过笔友,而且字迹不一样。” “还联系吗?和你的笔友。” “我们从来不留彼此家里的地址,高考成绩下来之后,我给她写了信,她没回,不知道她是不是收到了。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大概是上了大学,生活过的更充实了,所以没时间写信了。而且,她似乎挺忙的,家里是做生意的,后来出国了也说不定。” “你们聊了那么久,很遗憾吧。” 陆檀摇摇头:“人生本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任谁都跑不出这个逻辑。曾经的好朋友都能走散,何况素未谋面的两个人呢。” “也是,有道理。” “我想问你个问题。” “难得你对我感兴趣。” “你为什么调到海外业务那边去了?” “你这是在套甲方的话吗?” “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不说也没关系。” “哦,那确实不太方便说。” 饭吃的差不多,到了各回各家的时候了。只要买了单,陆檀就算是还了这个人情,以后也许会再见面,但再见面,他只是她的甲方,她也是他的乙方,而且他们在业务上也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她已经整理好了一套说辞,找准时机刚想开口,却听见吴恙突然问她:“你恨我妈妈吗?” 第五十三章 吴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陆檀颇感意外。对于吴恙妈妈,陆檀从来没有过恨这种感情,她只是觉得那个漂亮的女人,用儿子将自己的人生捆绑起来,有些可怜罢了。更何况,她还曾资助过邵小舟。她如实说:“我从来没恨过她。” “我还是要替她说声对不起。你能原谅她吗?” “我真的没恨过,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不勉强你。”吴恙说。“其实这些年她变化挺大的,比十年前平和了不少。对于我的事情也是点到为止,不会再过分的管我了。” 气氛突然变的有些压抑,两个人都沉默着。这时,吴恙的电话响了。 他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小孩子震天的哭声,隔着那么老远,陆檀都觉得耳朵被震的嗡嗡响。陆檀心想,小孩子笑起来是小天使,哭起来就是小恶魔,太可怕了。 吴恙:“停,咱先不哭了行不行,好好说……” 陆檀想,干脆趁着吴恙打电话的功夫,先去把账结了,免得一会儿有人跟她抢着买单。 陆檀前脚走,吴恙就拿着东西跟了上去。他跟上去倒不是去抢着结账的,反正账早就结完了。他总是担心陆檀就这么跑掉了,虽然她的外套和包还在自己手上。 他打着电话,看见收银台的服务人员和陆檀说了什么,然后陆檀回身看着他,好像在用眼神说:“吴恙,你说话不算话,说好的这顿我请呢?” 吴恙嘴角上挂着笑意,仿佛再说:“小丫头,上当了吧!” “吴恙……” “要算账是吧,我们出去算,别影响人家做生意。来,先把外套穿上。” 吴恙并没有给陆檀抢过外套的机会,他长臂一挥,把外套披在了她身上。他说:“我给你披上,你自己穿好。”他又看了看包,说:“包我来拿。” 陆檀的包先于陆檀的人上了车,陆檀只好也上了车。 “吴祥意生病了,现在在医院。” “怎么了?” “肺炎。大夫让住院,刚才给我打电话,哭着说自己生了很严重的病,准备把他的那些玩具车都留给我。现在只有我姐一个人在医院,我担心她忙不过来。陪我一起去看看她们,可以吗?” 陆檀从吴恙的眼睛里既看到了担心又看到了期待,而且这样的询问她似乎没办法也没理由要拒绝。她点点头说:“好。” 车子向着与家相反的方向驶去。目前的状况与她来吃这顿饭的初衷越来越远。 上一次在停车场,陆檀站得远,吴蔚又坐在车里,看得不太清楚。如今吴蔚站在陆檀面前,却已经不是记忆里的模样。陆檀是个脸盲,见过一次的人,很少能被她记住长相,但当初一面之缘的吴蔚的样子她还记得。 陆檀印象中的吴蔚是个鹅蛋脸,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她当时穿了一身休闲装,即便那样昏暗的环境下,依旧能感受到她的青春和朝气。她就是那种冬天让人觉得温暖,夏天让人觉得清爽的姑娘。 现如今的吴蔚依旧美丽。鹅蛋脸已经被岁月打磨出了棱角,在卡其色的高领羊绒衫的衬托下显得有些苍白。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了一点纹路,眼神既温柔又冷静,只是再看不出年少时的青春和朝气。 “是陆檀吧,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吴蔚笑着说,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暖。 “您好。”陆檀礼貌的说。 “吴祥奕,怎么不打招呼?”吴恙说。 吴祥奕把头扎进了吴蔚的怀里,就是不说话。 “来,随便坐,要吃水果吗?” “哦,不用不用。”陆檀一边说一边摇头。 “姐,你不用管我们。你吃午饭了吗?”吴恙关切地问。 “随便吃了点儿,帮我看一会儿,我回趟家。”吴蔚说。 “放心吧。”吴恙说。 “宝贝,乖乖的跟舅舅和阿姨玩儿,妈妈一会儿就回来。”吴蔚亲了亲吴祥奕的额头,拿了外套准备离开。 吴祥奕红着眼,乖乖地点点头。 吴蔚走后,吴祥奕指着陆檀说:“我见过你,你是我舅舅喜欢的女人。” 陆檀笑了笑:“……你好,我叫陆檀。” 吴恙严厉地说:“吴祥奕,不许拿手指着人家。” 吴祥意撇撇嘴:“生病的孩子已经很可怜了,不要批评他。” 吴恙叹口气:“原来刚才打电话都是装的。” 吴祥奕小心翼翼地举着装着留置针的手,自顾自地说:“我困了,你们谁给我讲故事,举手。” 吴恙很配合地举起手,但是吴祥意不看他,反而看着陆檀说:“把手举起来,不知道怎么举,看看我舅舅。” 陆檀一脸懵,正要举起左手,看了看吴恙,又放下左手,举起了右手。 吴祥奕:“好了,我准备好了,讲吧。” 陆檀求助式的看了看吴恙,说:“我不会讲故事。” 吴恙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他说:“随便叨叨就行,我去车里拿点东西。” 吴祥奕的眼睛虚掩了好久,也没听见故事开始,他睁开一只眼睛,盯着陆檀。 陆檀记得她姥姥给她讲的故事都是从“从前”开始的。于是,陆檀说:“从前,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有一颗星球,叫做……” 吴祥奕又睁开了一只眼,说:“好汉无星是什么,不要讲小孩子听不懂的东西。” 陆檀愣了愣,她觉得自己的普通话还挺标准的,一个深呼吸之后,她重新开始了她的故事:“从前,大到没人知道有多大的宇宙中有一颗很小的星球,小星球上住着一位小王子,小王子拥有两座火山,一座是死火山,一座是活火山……” 阴沉沉的周末午后,陆檀成功的讲着了自己和吴祥奕。 吴恙怕陆檀无聊,去车上拿了两本书,回来的时候,一大一小已经睡着了。两个人都是长长的睫毛,白里透着红的脸。几缕碎发浮在陆檀的面颊上,显着她这个睡相特别真诚。吴祥意即便睡着了,也没忘记将扎了留置针的左手摆的好好的。 吴蔚的家距离医院并不算远,连来再去,两个小时之后回到了医院。她回来时两个人都还没醒。 吴蔚:“什么时候睡着的?” 吴恙:“你走了之后没多久。祥奕还是挺在意那个留置针,睡得这么熟,那只手始终不敢乱动。另外那个连个姿势都没变过,这样不会落枕吧?” 吴蔚:“都叫起来吧,陆檀我不知道,我儿子要是再睡下去,晚上要给玩具们开会了。” 吴恙:“无法无天吴祥奕,快起来,你尿床了。” 吴祥奕哼唧了几声,继续睡。吴恙转而叫另一个,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醒醒,该回家了。” 陆檀皱了皱眉,却没有要醒的意思。 吴恙半蹲下来,将陆檀额前的碎发归置到耳后:“醒醒,再不醒我亲你了。”吴恙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自己和被他叫醒的陆檀听得见。 刚刚睡醒的陆檀眼神有一点懵懂,吴恙的脸靠得很近,近到她能看见对方眼里的自己。可她一时间有点分辨不出来,此刻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吴恙:“醒了?我们要走了。” 吴祥奕也醒了:“呜呜呜,我想回家,我不要住医院,呜呜呜……” 这下陆檀不止醒了,还彻底分清了梦境与现实。 两个人回到车上,各怀心事,都沉默着。吴恙没有发动车子,陆檀也没有催促。吴恙打破了沉默,他说:“等我一会儿,我抽根烟。”于是吴恙下了车。 这是陆檀第二次看见吴恙抽烟,上次一就发生在上个月,南方寂静的凌晨,他穿着单薄的衬衫靠在车门上。虽然视线不够明亮,虽然他们那么多年没见,但她依旧认出了他。那一刻开始,她那颗平静了很久很久的心,再一次觉得孤单起来。刚刚要不是吴祥奕开始嚎啕大哭,她还以为自己又梦见了吴恙。 吴恙打开车门,打算上车,突然感觉到凉凉的东西落在脸上,他抬起头,看见越来越大的雪花从一片苍茫的尽头落了下来。 吴恙再次回到车上,陆檀闻到了浓重的烟味。她想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不等开口,吴恙说:“下雪了。” 两个人在车子里静静地坐着,看着鹅毛般的大雪渐渐落下,仿佛是在欣赏一部情节缓慢的无声电影。那一刻,陆檀的心里平静极了。 吴恙首先打破了平静:“你在想什么?” “我说什么都没想你信吗?” “信,因为我也什么都没想。” 陆檀知道吴恙在担心吴蔚和吴祥奕。他们出门的时候,姐弟两个人差一点吵起来。 吴恙说:“姐,我送完她就回来。” 吴蔚说:“不用,我自己可以。晚上只让一个家属陪着。” 吴恙说:“你别管,我反正就会回来陪你的。” 吴蔚说:“让你不用来就不用来了,你来了我还得操心你。” 陆檀:“你回去陪她们吧,我自己回家就好。” 吴恙:“没事儿,这就送你回去。把安全带系上。你不了解吴蔚,如果我现在回去,我们俩肯定会吵起来的。” 陆檀:“你们……” 吴恙:“你不好奇吴祥奕为什么姓吴,也从来不提自己的爸爸吗?” 陆檀不置可否,她不是不好奇,却也从没想过去打探别人的隐私。 “吴祥奕的爸爸和吴蔚是大学同学。吴蔚比那个人小一届。上学的时候吴蔚喜欢他,但是他有女朋友,吴蔚也就默默的把那点儿小心严严实实地藏在心里。大学四年追她的人不少,她却连场恋爱都没谈过。 工作之后,吴蔚发现那个人竟然和她在同一栋大厦里上班。有时候还能碰见那个人的女朋友来接他下班。没过多久,那个人约吴蔚吃午饭,吴蔚把那顿饭当成是一个普通的饭局,结果却被表白了。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再后来,那个人向吴蔚求婚,吴蔚答应了。即便吴蔚总是觉得他们的爱情里少了点什么。 再后来,吴蔚有了吴祥奕,她孕期反应很厉害,最开始那段时间路吃什么吐什么,路都走不稳。好不容易熬过了最难受的几个月,她却没想到有更恶心的事情等着她。有一天,那个男人喝多了,哭着和吴蔚说,他前女友生病了,还问吴蔚,他该怎么办?她前女友该怎么办?吴蔚逃回了自己婚前住的公寓里。如果不是邻居阿姨告诉我大伯母吴蔚自己回去住了好几天,我们都不知道。那个男人也以为吴蔚是回了娘家,连问都不问。吴蔚人如其名,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比她高一个头的男孩子她都敢打,结果,在她的爱情里,她却逃了。 家里人都发现了他们不对劲,但是吴蔚除了“没事儿,我自己能处理好。”之外,什么也不说。后来她就一直在娘家住着。生孩子的时候,吴蔚难产,自己生不出来,又改破腹产,受了两回罪。整个过程,那个男人一直没有出现。吴蔚身体渐渐恢复之后,提出了离婚。 我打过那个男人两次,一次是吴祥奕出生之后,我姐命悬一线,他却无端消失。一次是我姐提出离婚,他要争孩子的抚养权。我一直以为这些破事儿都过去了,可是每次孩子生病的时候,看着吴蔚的样子我就总觉得这事儿过不去。如果你还记得吴蔚原来的样子,你一定能感觉的到,现在的她过的并不好。” 陆檀静静地听着。 吴恙讲的那种不好,陆檀虽不感同身受,但她懂。那不是一朝一夕的改变,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知不觉的就把人变成了另外的一种样子的过程。从此现在的她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第五十四章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每当遇上不顺心的事情,陆檀就这么对自己说,现在她也对吴恙这么说。 吴恙挤出一个微笑,帮陆檀系上了安全带:“我先送你回家。” 鹅毛大雪簌簌而落,不一会儿,人间好似蒙了一层白纱。 白色的雪特别适合黑色的夜,白天里那个萧条而昏暗的天地仿佛随着夜幕降临而消失,街灯点亮,人间变得浪漫起来。 “还停这吗?”吴恙问。话出口时,车子已经停下。 陆檀靠在座椅上,透过车窗看雪落下,她不太想下车。 或许是觉得外面的雪太大,不忍心弄脏第一次穿的鞋子;或许是觉得有点疲倦,不愿意拖着疲惫的躯壳再走上十分钟;或许是觉得外面太冷,不希望冷空气穿透衣物鞭打皮囊;又或许是这辆停在雪夜里的车,像极了她曾经的那间小屋。 那个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坐在窗前的写字台上看着外面的星云雨雪,当时的她曾经想过,将来会不会有一个人陪着她看这一切,现在像极了那个时候的将来。 陆檀不回答,吴恙也不催她。随后,他听见陆檀说:“右转,过了红绿灯之后的第一个小区,停在门口就行。” 原本她要至少走上十分钟的路,算上等红绿灯的时间也不过两分钟就到了。 “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家,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到了之后报个平安。” “外面冷,把衣服系好了。” 雪还在下,鞋子陷进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是在为了配合雪落下的节奏,陆檀走得很慢。但走得再慢,也还是会走到尽头。她站在单元门口的路灯下,抬头看着乌黑的天空,雪大朵大朵地落在她的脸上,完全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这些年,她也不是没想过吴恙。每年下雪时,她都会允许自己把回忆里的思念放大,再假装这些思念都幻化成雪花,落在屋顶、落在树梢、落在她的手心里直到融化。雪化了,她就不让自己再想念了。 她伸出一只手,接住落下的雪花。 “陆小猫。”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这个名字过去只属于他,后来他走了,这个名字再也没被人提起过,如今他带着这个名字穿越了十年的光阴,又来到了她面前。 陆檀转过身,看见吴恙站在几步开外的雪地里,身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他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地走到她面前,然后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她没来得及看雪在手心里融化,却听到了他心跳的声音,那一刻,她心里的冰雪仿佛融化了,冰雪之下是她扑通扑通跳动的心。 “陆小猫……” “哎呦,这雪下的这个大,老伴儿你慢点。”单元的防盗门突然被推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从防盗门里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位同样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路灯下,她们花白的头发闪着银光。 吴恙本来是鼓起勇气要向很多年前拒绝过自己的女孩儿再一次表白的,老两口的出现打断了他的话。 “爷爷奶奶好。这么大雪怎么还出来呀?”陆檀礼貌地对着两位老人打招呼,而吴恙早就被她推开了。 “这不是楼上的小姑娘嘛?在这儿干嘛呢?”爷爷问。 老奶奶看了看陆檀旁边的吴恙,使劲拽了拽老伴的袖子。她对陆檀说:“我们俩去对面吃个甜品,你们聊啊,你们聊。” 说完,老两口相互搀扶着离开了。 “你怎么回来了?” 吴恙拉着陆檀走到了一处相对隐蔽的地方,才开口说道:“我回来表白的。我最想说的话还没说呢,陆小猫,你就是喜欢我,不然你戒备心那么强,为什么还让我送你到门口,为什么我抱住你的时候你不立刻挣开,然后再给我一巴掌。” “我……” “你什么你,你的表情都出卖你了。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你就快点拒绝我,我以后再也不再你面前出现了。” 说完,吴恙不给陆檀拒绝的机会,再一次将她拥入怀中,她的不知所措竟然随着这个拥抱烟消云散了。吴恙抱得太紧,紧得容不下她的不知所措。她没力气挣开这个怀抱,也不想,天那么冷,而吴恙的怀抱那么温暖。 她在那么多个下着雪的日子里想念过他,想念他的日子孤单又寒冷,没有人知道当时的她是多么渴望这样一个拥抱。 陆檀的双臂环上吴恙的腰,她感觉到他的心脏因为她的回应跳得更快了。 “我就知道,你就是好面子,还嘴硬。你明明就喜欢我,我看的出来。你这算是答应了吗?” “答应什么?” “答应我的表白啊。” “你什么时候表白了?” “我……”吴恙突然想到刚刚他都在摆证据,证明陆檀喜欢自己,竟然忘记说自己喜欢她。 吴恙松开陆檀,郑重其事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喜欢你,我爱你,做我女朋友吧。” 吴恙的眼睛明亮又温柔,有着那时那刻最吸引人的力量。 陆檀也看着他,她说:“好。” 吴恙眼中的星光变得更加璀璨:“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陆檀闭上了眼睛,吴恙吻了下去。 她其实不是很确定,如果吴恙没像是这样抱着她,吻她,她留给吴恙的答案会是什么。这一刻,“如果”已经不重要了,过去和未来也已经不重要了。吴恙给过她拒绝的机会,她也给了吴恙“得寸进尺”的机会。她的双手环上了吴恙的脖颈。她知道身体替她的脑袋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陆小猫是喜欢吴恙的,从来都喜欢的。 吴恙回到医院的时候,吴蔚正在给吴祥奕喂饭。 “不是让你别来了吗?”吴蔚说。 “我们吴蔚妹妹还生气呢?”吴恙说。“原谅哥哥呗。” “滚,谁是你妹妹。”吴蔚说。 吴恙立刻捂住了吴祥奕的耳朵:“孩子面前怎么能这么说话。” “妈妈是公主。”吴祥意拿掉吴恙的手,嘴里含着饭说。 “对对对,你说的对,是公主。”吴恙嬉皮笑脸地说。然后又问吴祥意:“舅舅喂你好不好?” 吴祥奕点点头。吴恙用一杯温水将吴祥奕的饭换到了自己手里。 “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妹妹,永远都是。”吴恙对吴蔚说。“以前你总罩着体弱多病的我,我长大了,身体也好了,总该轮到我罩着你了。” “怎么罩着我?靠拳头?” “如果有必要的话。” “遇事别那么冲动。” “嚯,倒退个十年,也不知道冲动的是谁?” “那人总不能越长越回去吧。” “我倒是希望你能长回去。” 吴蔚没搭茬,而是说:“晚上只能留一个人陪护,待会儿你就回去吧,明天上午有检查,我得跟着,下午我妈来替我。我累不着的。” 见吴恙装出一副专心致志给孩子喂饭的样子,吴蔚继续说:“我知道你听进去了。即便我回去了我也睡不好,等你有孩子你就懂了。” 这回吴恙不装听不见了,他说:“谁说我非得有孩子。” 吴蔚一听立刻转移了话题:“有情况?我有点看不懂了,你这是得意了还是失意了?” 吴恙叹了口气:“人家愿不愿意嫁给我都不一定。” “作为过来人,想告诉你,有时候那股不顾一切的执着可能会伤你最深。”吴蔚没忍心说出来的是,在陆檀那双好看而淡漠的眼睛里,她看不出陆檀对吴恙的喜欢。 “你现在承认自己受伤很深了?” “我不承认你们不是也这么认为嘛?” “姐。”吴恙认真地说:“她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吴蔚笑了笑,笑里带了些释然,她知道,吴恙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也真心的希望,他们的结局和自己不一样,她说:“那就努力过好现在。” 吴恙知道吴蔚的担忧,他说:“姐,你值得更好的。” 陪吴祥意玩了一会儿,吴恙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吴小胖就围了过来。喵喵地叫个不停。 “好了,好了,别叫了,越叫越饿,省点力气,留着吃饭吧。” 吴恙坐在沙发上,回顾这一天都发生了些什么,越想越没底气,他问正在狼吞虎咽吃罐头的吴小胖:“吴小胖,你说我不是在做梦吧,她现在是我女朋友了。要不你抓我一下。” 吴小胖满心满眼满嘴都是肉罐头,实在没工夫搭理吴恙。 “哎呀,我到家了还没报平安呢。”吴恙自言自语道。 收到吴恙到家的消息前,陆檀正抱着白菜,和白菜聊天。 “白菜”她说。“你有看出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吗?” 白菜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表情一如既往的十分严肃。 “我还没跟小江她们说,因为我自己还没消化好这件事。我先悄悄告诉你,你会保密的对吧?” 这回白菜哑着嗓子喵了一声。 “我和吴恙,在一起了。今天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去看他的外甥,他送我回家,抱了我,还吻了我。”陆檀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说。 这时候吴恙的消息进来了。 “我到家了,你在干嘛?” “和白菜在一起。你的猫叫什么?我还不知道它的名字。” 吴恙瞪了吴小胖一眼:“死胖子,还竟然还来抢市场份额来了。明天罐头没有了我告诉你。” 吴小胖正在进行饭后的梳洗工作,一听明天没罐头,立刻停下了爪子上的动作,震惊地看着吴恙。 “看什么看,说没有就没有了,她还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就叫吃货算了。”然后吴恙就敲了“大胖子吃货”五个字发给陆檀。 “那一定肉乎乎的,长的很可爱。白菜怎么吃都吃不胖。” “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了对吧?” “对。你都问了三遍了。” “女朋友,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光,请你的朋友们吃饭。” “不是请过了吗?” “那个不能算。” “我明天要出差,等我回来。” 第五十五章 新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陆檀还没离开机场。她一边等出租车,一边将早就编辑好的消息发到了一个四个人的微信群里。 “宝贝们,新年快乐,我现在郑重宣布,我脱单了。” 没过三秒,群里就开始了连珠炮式的轰炸。 江小江:“靠,有生之年,我太不容易了。男主角就是我们最近认识的那位吧。” 华萌萌:“我不管,我走之前要请我吃饭。” 江小江:“你不是出差了吗?难道是瞒着我们去过二人世界了?” 华萌萌:“陆檀檀,你会不会是做梦,你发张你俩合影,不然我不信。” 消息还没看完,吴恙的电话打了进来。 陆檀接起电话:“喂?”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你在哪儿呢?” “机场,等出租车。” “别等了,我来接你了。” “啊?这么晚了,不是让你……” “嗯,我不听话,快来打我。” “你今天不是陪着爷爷奶奶吗?”见到吴恙,陆檀问。 吴恙接过陆檀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吴祥奕出院之后会暂时住在我爷爷奶奶家里,他们眼里都是重孙子,没空搭理我。再说了,就是因为这么晚了,不放心女朋友一个人打车回家。快上车。” 两个人都坐好之后,吴恙却没有开车,他直勾勾地看着陆檀。陆檀一会儿没看手机,已经显示有几十条未读,全部来自同一个群。陆檀一条一条看她们发来的消息,突然发现车子不仅没动,还有两道目光看着自己,她抬头问道:“怎么了?车坏了?” “我们这么久没见,不觉得少点什么吗?” “少了什么?” “少了这个。”说完吴恙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吻了上去。 吴恙松开她,问:“想我吗?” 陆檀抿着嘴巴,点点头。 吴恙很开心,笑着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说:“我们明明住在同一个城市,却搞得像是异地恋一样。” 陆檀想了想说:“委屈你了。” 吴恙听了之后,哭笑不得地说:“送你回家。” 答应吴恙的那一天,陆檀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没想到这个单脱的那么猝不及防。这几天,虽然两个人是分开的状态,但也让她将这件事消化好了,她想,既然来了,就收下,至于以后,走一步算一步,能到哪儿就到哪儿。 “你下周末有空吗?我们请小江他们吃饭好不好?” “有空。可以,想去哪里吃让她们选。” “那我和她们说下。” 不一会儿,吴恙听见陆檀叹了口气。 “怎么了?”吴恙问。 “小舟,有点担心她。” “怎么讲?” “她回去之后,很少回消息给我们,偶会回复也都说是最近太忙,太累,电话也不接。” “别太担心,年底忙一点正常,她挺厉害的,这么几年就给家里买了房子,有时候忙碌与金钱成正比。” “嗯,新年总该好好休息一下吧,那我白天再联系她。” 虽然陆檀不敢往坏处想,但是牛角尖一钻起来,很难停住,好在,邵小舟也在群里回了消息。 她说:“这是最好的新年礼物了。恭喜你们。” 陆檀回:“小舟,新的一年别那么拼命了,注意身体。” 邵小舟:“嗯,今天也是特别累,所以现在要睡了。晚安,新年快乐。” 邵小舟的回复,带给陆檀一些安慰,让她紧绷的心,放松了下来,她拍了吴恙开车的样子,发到了群里。江小江和华萌萌的表情包刷了一屏又一屏。 在陆檀家楼下,吴恙握住她的手,拍了照片,发了朋友圈,配文:新年第一天,接出差的女朋友回家。发好了还提醒陆檀去看。 两个人刚加过好友之后,陆檀去看过吴恙的朋友圈,除了转发一些工作的消息以外,从头到尾,一条和私生活有关的消息都找不出来。如今他突然发这么一条秀恩爱的朋友圈,也不知道他的家人、朋友、同事会作何感想。 陆檀一进家门,就被一长一短两根柱子堵在了门口。如果知道华萌萌在,陆檀肯定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公布自己和吴恙的关系。 “二位女侠把我一个弱女子堵在这里,有何贵干?” “不干嘛,只想听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华萌萌挑着眉毛说。 “这里不太合适吧,不如咱们找个舒服的地方?”陆檀说。 陆檀被华萌萌和江小江按在沙发上,审问还没开始,电话却响了起来,三个人一同看向手机屏幕,上面显示两个字:吴恙。 华萌萌眼疾手快地接听了电话,并按了免提,只听那边温柔地问:“到家了吗?” 为了让还等在楼下的吴恙赶紧回家,陆檀只好说:“到了,你快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你女朋友被我们绑架了,要想救她,说你爱她。”江小江压低了嗓音说。与此同时华萌萌给她竖起了大拇指。 陆檀急忙说:“她们恶作剧,别理她们。” 吴恙先笑了笑,然后不带任何废话地说:“我爱你。”电话那头安安静静的,吴恙问:“女侠们,可以放了我女朋友了吗?” 即便这话陆檀已经听过,她还是觉得心跳快了起来。 恶作剧结束后,陆檀一五一十地招了供。 “你可真沉得住气,要是我,肯定当天晚上就向全世界公布了。”华萌萌说。“小舟也真是的,认识也不跟我们通个气。” 江小江说:“邵小舟是谁,陆檀是谁,论憋着事儿谁比得过她俩。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的人啊。” 陆檀:“二位女侠,我能去洗澡了吗?” 陆檀刚爬上床,电话又响了起来。 “小舟?你不是睡了吗?” “我啊,其实已经睡醒一觉了,醒来突然睡不着,觉得你肯定没睡,所以就给你打电话聊聊天。” “今天萌萌在,不过她们已经睡了。” “我看见吴恙的朋友圈了。为你们开心,为我开了窍的陆檀开心。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开窍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遵从了当时内心的想法,想被拥抱,想吻他。我觉得有点开心,又有点难过,那一刻没有什么比他的拥抱和吻更能让我觉得有安全感了。我觉得我甚至还有一点心疼,大家都说这些年过的挺好的,可是总感觉只能说不算坏,但是算不上好,彼此的心里都有一块空唠唠的地方,我想也许那是曾经的一点遗憾,我想弥补自己的,也想弥补他的。至于以后,我没想过。” “能享受当下,就很好。”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陆檀接着说:“说起来,真巧啊,你们竟然认识。”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要是知道,你当初说的那个人是吴恙,我一定不会为你保守秘密,把你的一举一动都卖给吴恙,说不定我就不用整天出去打工了,躺着赚钱。” “你不会的。我有件事情还是想再跟你确认一下,你真的没交过笔友吗?高中的时候。” “没有啊,我记得你问过我的。怎么了?” “没什么。对了,我给你买了个电暖器,比空调用着舒服,你到时候注意收一下。” “你对我真好。” “你值得。” “困意来了,我睡了,你也别太晚。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当时的陆檀怎么也没想到,那句新年快乐,成了邵小舟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新年的第一天,吴恙和陆檀开始了第一次作为情侣正式的约会。 吴恙将车开到陆檀家楼下时,她已经站在那里等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大概有点无聊,正用鞋底轻轻地拍打残雪,连他到了都没发觉。 “这么好玩儿吗?” 陆檀这才发现吴恙已经到了。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陆檀摇摇头:“没想什么。” “等很久了吗?” “没,没多久。我们去哪儿?” “我猜你一定还没吃饭,咱们先去吃饭。然后你想看电影还是逛街,我都陪你。” “我想去玩密室逃脱,我还没去玩过。” “可以,正好我同事经常去玩,我让他推荐一下哪个好玩,你想玩哪种主题的?” “恐怖一点的。” 吴恙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啊,对了,新年第一顿饭,必须我买单。” “怎么还想着这事儿呢?等你嫁给我了,让你掌握财政大权,到时候都你买单。”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就只说今天的。必须我买单。” 在陆檀的坚持下,她如愿为他们的午饭买了单。之后,两人赶往已经约好的玩密室逃脱的地方。 刚一进门吴恙就遇见了熟人,和陆檀有过一面之缘的朱玲玲。 吴恙:“玲姐,这么巧,你也喜欢玩密室逃脱?” 朱玲玲:“什么呀,我第一次来,本来约了朋友的,结果被放了鸽子,我就只好自己来了。来了才知道要预约,这不,都满了,今天也约不上了。这位是?” 吴恙:“你见过的,陆檀,现在是我女朋友。” 朱玲玲:“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上次和赵总一起来的女孩。” 陆檀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朱玲玲:“我记得咱们是有国内的业务要合作的吧。那吴恙你干嘛还主动调到海外业务部啊,虽然领导没变,可是留在国内部不是还能关照一下女朋友公司的生意嘛。” 吴恙:“嗨,我女朋友跟别人不一样,什么都想靠自己,我要是还留在国内部,估计还不答应做我女朋友的。玲姐,我们时间快到了,先不说了,工作上的事情,咱们上班再聊。” 朱玲玲:“你们约的什么主题?” 吴恙向店员出示了预约信息,并回答了朱玲玲的问题:“恐怖。” 朱玲玲转头问店员:“他们约的这个主题最多可以进几个人?” 店员面无表情地说:“三个。” 朱玲玲:“陆檀,你们带我一个呗,我那份钱我自己出。” 吴恙:“哎呀,玲姐,我和女朋友第一次约会,你要想玩,下次咱们部门组织,我请客。而且你胆子小,这个主题不适合你。” 店员看了朱玲玲一眼,对陆檀和吴恙说:“两位这边请。” 入口的门关上了,吴恙仅仅地抓着陆檀的手问:“害怕吗?” 陆檀想了想说:“嗯,有点。” 吴恙突然停住脚步,将陆檀拽到自己怀里,吻住了她。 第五十六章 元旦假期的第二天,陆檀的小姨和小姨夫邀请大家来家里吃饭。午饭时间还没到,大家都聚集在客厅聊天。 茶几上的手机亮了起来,单嘉硕寻着亮光一看,立刻将手机拿在手里,朝着厨房喊:“陆檀,有人找。” “来啦。”陆檀从厨房走出来,将水果放在茶几上,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又看了一眼单嘉硕,拿着手机回了厨房。 “谁呀?”陆檀妈妈问单嘉硕。 “不知道,可能客户吧。” “放假了还不让人休息,不知道还以为她赚多少钱呢。” 陆檀妈妈说。“一年到头除了出差就是出差,搞的连谈个男朋友的时间也没有。” 单嘉硕拿起一颗大提子放进嘴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假装没听见他姑妈的絮叨。 “小硕。”陆檀妈妈拍了拍单嘉硕的肩膀,“你认识的人多,给陆檀留意着,要是有合适的想着让她见见。” 单嘉硕没法再装作没听见,又不想引火烧身,只得说:“您别着急,该有的时候自然就有了。大姑这个提子可甜了,快尝尝,我敢保证,这是我吃过的陆檀买过的水果里最好吃的。白阿姨、小姑、妈,你们别研究那盆花了,快过来吃提子。” 话音刚落,单嘉硕就听见不远处他爸爸跟他小姨夫说:“除了双胞胎,这几个孩子都工作了,要说优秀,还是小白最优秀。现在是爱□□业双丰收。再瞧瞧那两个,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小姨夫说:“我们家那俩也不省心,您瞅我这白头发可比您多多了,养俩操双份心。” “要是再来一个单嘉硕这样的,我非气死不可。都奔四的人了,女朋友都交了多少个了,就没一个带回家给我们见过的,现在的孩子们都怎么形容这种男人,对,叫渣男。” 单嘉硕一听,估计下一步就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自打他工作以后,他妈佛系了不少,可是他们家退了休的老爷子一身劲儿没处使,见他就叨叨。于是他趁着这火星子还没燃起来,赶紧闪进了厨房。 厨房门突然被打开,正在回复消息的陆檀被吓了一跳:“你进来干嘛?” “找你聊聊天。”单嘉硕说。 “聊天?我大舅又开始叨叨你了吧。” “没有。我就是来找你聊天的,顺便问问,这个甲方吴恙是不是我当初见过的那个吴恙。” “你看我手机了?” “你手机自己亮的。” “那你也是看了呗。” “看了,但是性质不一样,多亏我思维敏捷,仅凭‘甲方吴恙’四个字就判断出这消息可不能被我大姑看见。也多亏我眼疾手快拿起了手机,不然你今天就是重点被审问的对象。” “我妈又不认识他。” “嚯嚯嚯,放假期间,一个叫吴恙的甲方发来消息问你在干嘛,你不觉得可疑么?任何来问你在干嘛的人都是你娘幻想中的未来女婿。不认识的尤其可疑。所以你得谢谢我。” “我谢谢你啊。” “没诚意。” “你要诚意?看水池边上,满满的。” 单嘉硕看着满满一盆待洗的小西红柿,抽了抽嘴角,突然灵光一闪:“等会儿,你这就是承认了手机里的甲方吴恙就是当初我见过的那个吴恙里呗。 “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那小子十年前……”单嘉硕想了想,“得有十年了吧,那个时候他就喜欢你。后来我听小白说他转学了。当时我还觉得挺可惜的。” “说到小白,”陆檀立刻转移了话题。“我挺久没见他了。” “您陆大姐挺久没见的人多了,人家小白爱□□业双丰收,见你干嘛?除非狗粮多的太占地方了。别转移话题。你们俩在一起了?” 陆檀瞪了单嘉硕一眼:“嗯!” 单嘉硕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还真是在一起了。” 单嘉硕的妈妈虽然早些年就在这边买了房子,但是一直在出租,单嘉硕决定来这边发展之后,她才收回了房子,打算装修一下给儿子住。目前,房子仍在装修中,装完了也不能立刻住人,因此,单嘉硕强烈要求陆檀在她附近帮他物色个独居。好巧不巧,陆檀住的小区正好有一套合适的。 住在同一个小区,陆檀谈恋爱这事儿瞒得住谁也瞒不住单嘉硕,与其等着以后被抓包,不如现在老实承认。从小到大,单嘉硕虽没少欺负她,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算靠得住。至少在长辈们眼中,超大龄单身男青年单嘉硕和大龄单身女青年陆檀都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还单在家里就让他们这些长辈浑身不得劲,剜眼割肉也得给他们弄出去。这样的两个人想不站到一起都困难。 别人家聚会都是长辈们忙活,孩子们吃喝玩乐,但这一家子不同。只要在家吃,肯定是长辈们嗑瓜子聊天,孩子们忙活饭。至于谁负责哪一部分,通常抽签决定。单嘉硕的厨艺是他们当中最好的,其次是陈月白,剩下的三个人厨艺一个比一个拿不出手。单嘉硕和陈月白都在的情况下,吃的就比较丰富,如果其中一个不在,另一个也懒得忙活。陈月白因为值班没能过来,所以当天的午饭就是火锅。 长辈们客厅大桌大锅,晚辈们厨房小桌小锅,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开锅吃起来。 “这么些年了,姐的刀功还是没有什么长进。”马品德看着高矮胖瘦形态各异的青笋夸张地撇着嘴巴说。 “看在你姐把手都切了的份上,你那个嫌弃的表情能不能收敛一下。”陆檀举着被切的左手食指说。 “切菜的时候走神了吧?要不说说当时想什么呢?”单嘉硕说。 “实际上……”陆檀稍做停顿,仿佛真的在回忆切手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片刻后,她如实说道:“一片空白。” “咱们下次就别抽签了。”马品德说。“姐的菜切的不好,哥的厨房收拾的也不干净,他们俩还总抽到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那下次你俩一个洗菜切菜,一个收拾厨房,我们俩负责采买。”单嘉硕说。 马思想立刻转移话题:“听说小白哥哥要结婚啦?” 单嘉硕歪着头看突然插入话题的马思想:“嘿,我说不高兴,别的没学会,转移话题学的挺溜,长大成人了怎么还让弟弟给你带跑偏了呢?” 马品德一听,有点不乐意:“不是,怎么什么坏事儿都跟我有关系?” “别理他,他逗你们呢。” 陆檀说。“肉好了,赶紧夹,煮时间长了不好吃了。” 单嘉硕看了陆檀一眼,随后挑着眉毛问双胞胎:“不觉得你们厌世派的大姐大,今天总乐呵呵的吗?” “有,刚才一直盯着手机在笑呢?”马品德抢先说。 “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吗?”马品德问。 “快分享下。”马品德说。 “年底老板要给我加薪。”陆檀说。接着她问单嘉硕:“你看这事儿值不值得高兴?” “值得值得,当然值得,来妹妹,吃肉。”单嘉硕说。 “我还以为姐谈恋爱了呢?”马品德小声嘟囔着。 “小白应该今年十月份办婚礼。”陆檀突然说道。 “我这下知道马思想转移注意力的功夫跟谁学的了。”单嘉硕边说边夹锅里的肉。 陆檀没理他,而是直接抢下了单嘉硕筷子上的肉,放进了马思想的碗里。 时间指向下午四点,大家和双胞胎一家告了别。陆檀和陆檀妈妈坐在单嘉硕的车上,车子朝着故乡的方向驶去。 车子刚开,陆檀妈妈就开始评价女儿的装扮。 “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没好意思说你,你瞅瞅你,天这么冷也不穿秋裤,还漏着个脚脖子,等你老了有你受的。你穿的这是什么外套,跟工作服似的,看着都不像是女孩子的衣服。你瞧瞧人家……”她妈妈指着车窗外一个穿着长筒靴,打底裤,百褶裙,收腰短款羽绒服的女孩子说:“你看看人家,多洋气。工作这么多年了,品味都没有点提升,回头我得跟你去买几件像样的衣服。” 陆檀从后视镜看到她妈妈正在看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聊天,以着装为由的第一轮唠叨算是告了一段落。 风很大,天很蓝,一片云彩都看不到。很快,陆檀妈妈开始了第二轮唠叨。 “陆檀,明天中午你陪我去吃个饭,有个阿姨要把她儿子介绍给你。那个阿姨你见过的,有次你小时候生病,我带你去医院,给你抽血那个阿姨。她的儿子比你大五岁,也在这边工作,而且在这边有房子,长的精神,人也上进,照片都发给我了,我也把你照片发给了人家,人家还夸你比小时候好看呢。” 听到后半段,陆檀突然就想起来这位阿姨是谁。小时候,她发烧,她爸妈带她去医院。抽血的护士竟然是她妈妈的初中同学。两人认出彼此之后,那位阿姨第一句话就说:“你闺女可没你长的漂亮。”这个事儿陆檀就这么记下了。 她妈妈继续说:“我把那男孩子照片发给你,长的可精神了。人家父母也对未来儿媳妇也没什么太大要求。咱们知根知底的,总比在外面认识的放心。” 陆檀看也没看,直接删掉了她妈妈的消息框,她说:“妈,你能不能让我消停在家待两天。非要做点儿影响母女感情的事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说都这么多年了,你也不给我带个男朋友回来。我的那些姐妹们的孙子孙女都要上学了,也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办?一个月最多才回一次家,整天出差,什么破工作比终身大事还重要,你要是成天出差,给我从外地带来个女婿也行。” 单嘉硕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说:“大姑,现在跟过去不一样,现在年轻人谈恋爱啊,都先看感觉,喜欢了才考虑别的,您看我,女朋友没少交,这不是也没成家呢吗?” “你也是个不省心的。”陆檀妈立刻转移了目标。“你都快把你爸爸气死了。他看人家带着孙子孙女的老头子别提多眼馋了。” “啊,都怪我,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带好头。对了,大姑,张叔叔今天怎么没来?” “他最近忙着跟朋友学投资呢,这不是想趁着还有精力,再努力一把,好让我们俩的晚年舒坦点,也多给孩子们留下点东西。”很快,陆檀妈妈又将目标转向了自己闺女:“陆檀,我告诉你,这女人跟男人不一样,女人岁数大了,孩子都不能生了,谁还要她。” “我又不是生孩子的工具,我才不生呢,谁爱生自己生。”说完,陆檀插上了耳机,降噪耳机效果极好,任她妈妈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第五十七章 陈月白下班后,驱车来到一家餐厅。 一进门,服务员热情地问:“先生,您好!请问您几位?” 陈月白指了指正在朝他招手的两个人,对服务员说:“他们已经到了。” “陈医生,好久不见啊。”陆檀笑着说。 陈月白也笑了笑:“确实很久没见了。你至少三个月没回过家了吧?我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秋天。” 单嘉硕:“女朋友怎么没带来?” 陈月白:“回老家陪父母过节了。” 陆檀把菜单递给陈月白:“我们点好了,你看看你还有没有想吃的。” 陈月白接过菜单,但是并没有翻看,而是直接放到了旁边。 “先这样,不够吃再说。陆檀,你是不是应该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一下?” 陆檀疑惑:“交代什么?” 单嘉硕立刻将一个大大的笑容挂在了脸上,这个笑容和陈月白的问题之间有着不可言说的联系。 “不是吧?连我都要瞒着?”陈月白解锁手机,打开微信,几下操作后,将手机放到陆檀面前。他敲着屏幕上的照片问:“这是你的手没错吧,左手手腕上有一颗小黑痣。” 陈月白展示的照片正是吴恙发的那张朋友圈。 陆檀惊讶地看着陈月白:“你们一直有联系?” 陈月白点点头:“那看来是你没错了。我开始还以为我眼花看错了。我们只是一直都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但几乎不联系,不然我完全可以直接问他,何必来问你呢?” 单嘉硕凑过来看了一眼,他说:“昨天发的,那看来你们去年就在一起了?” 陆檀点点头:“12月27号。” 陆檀把和吴恙再次遇见的经过不带感情色彩地讲了一遍。 陈月白说:“就这么简单?出差的时候遇到,公司聚餐的时候遇到,他送了你生日礼物,接着 他就表白了?然后你就同意了?” 陈月白觉得这个再次相遇的故事简陋得过于不真实。他清楚记得,当年吴恙转学之后,沈爱也转走了。学校里关于吴恙和陆檀的事被传成各种版本,陆檀和异性在教室里夜不归宿的事也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还有人说陆檀一边和吴恙在一起,一边和别的男生暧昧不清。陆檀一下子被流言蜚语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陆檀被请了家长,陆檀的爸爸很生气,陆檀的妈妈至今也不知道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时至今日,除了陆檀,仍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是怎么传开的。 学校要给陆檀处分,陈月白和夏予琛还有自身难保的杨澍一起,到老师和主任面前去求情。陆檀的班主任李老师和五班的物理老师一起向学校求情。最终,那一年的处分名单里,没有看到陆檀的名字。吴恙和杨澍也因为事出有因,只给予了通报批评的处分。 那段时间,陆檀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不在乎吴恙走了,不在乎沈爱走了,不在乎她可能会被处分,不在乎那些像是子弹一样的流言蜚语。大家替她难过,心疼她的时候,她都只是淡淡地笑一下,仿佛需要被安慰的不是她。 陆檀:“啊,对,我就同意了。” 单嘉硕:“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的心理活动你得自行脑补,陆大姐好不容易做了一件痛快的事情,咱们不能质疑人家。” 陆檀:“单大爷,我现在真的后悔在我们小区给你租了套房。” 单嘉硕:“叫谁大爷呢,你现在可有把柄在我手上,别得意忘形。” 陈月白若有所思地想问什么,终究是什么也没问。 陆檀看懂了陈月白的沉默,她笑着说:“走哪算哪。菜来啦,开吃。” 他们知道陆檀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都没再问下去。这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 陆檀:“小白你今天没来,双胞胎可失望了,他们可想念你的拿手菜了。” 陈月白:“两个小东西,太没良心了,竞想着吃,都不想我。” 单嘉硕:“知足吧,那两个还嫌弃我们俩呢,说她菜切的不好,说我厨房收拾的不干净。哎,这么久没见,不值得被想念呦。” 陆檀:“他们俩还说,真没想到小白哥哥竟然是我们三个里第一个结婚的。” 陈月白:“那不然呢?等着单嘉硕先结吗?等太久了,女朋友不要我了怎么办?” 陆檀:“嗯,你说的有道理。” 单嘉硕:“嘿,翅膀硬了是不是?开始欺负我这个孤寡老人了,也不想想小时候谁给你们拉扯大的。” 陆檀:“小白,我觉得这个茄子没你做的好吃。” 陈月白:“是么,我尝尝,嗯,还真是。” 单嘉硕:“……” 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有不同的人要见,三个人聚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单嘉硕还约了人,因此陈月白负责送陆檀回家。 陈月白将车停在陆檀家楼下,在陆檀要下车的时候,他突然叫住了她,很认真地说:“前面的路现在不知道怎么走没关系,走着走着就会知道,也许你会发现原本你认为满是荆棘的路,原来为你铺满了鲜花。” 陆檀笑着和他再一次说了再见。 陆檀打开门,屋子里的空气还好,不像是三个月都没人住过的样子。看来这两天有人来打扫过。 前两年陆檀的爸爸想给这个家重新装修一下,但是被陆檀拒绝了。她觉得自己不常住,没必要浪费那个钱。房子虽然旧了,但温馨的感觉还在。她怕一旦变了样子,她连一点家的感觉都找不到了。 她父母离婚之后,她妈妈陪着她住到大学开学。后来她去外地上了大学,她妈妈也就不常住在这里了。这栋上了岁数的楼,住户大都也上了岁数,和她年龄相当的那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 开了这里,于是她就成了这栋楼最年轻的住户。 陆檀打开窗户,凌烈而清新的空气鱼贯而入,这时,吴恙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镜头那边的吴恙眼神有些迷离,他问陆檀:“在干嘛?” 陆檀说:“刚才跟我表哥还有小白去吃了饭,刚进门。你呢?喝酒了?” “嗯,赵晶晶和姑奶奶回来了,一起吃了饭。” “姑奶奶?” “嗯,你见过的,赵晶晶的媳妇,大名叫顾乃欢。” “我想起来了。这绰号不会是你给取的吧?” “不是我,赵晶晶取的。一语双关,大多数人叫她姑奶奶是因为她脾气大,到哪儿都是霸王,这大多数人包括她父母,却不包括赵晶晶。顾乃欢什么都听赵晶晶的,赵晶晶叫她姑奶奶是因为他发誓要像伺候姑奶奶一样对待她。” “挺有意思的两个人。” “他俩是我们这帮朋友中的开心果。改天带你们正式认识一下。” “嗯。吴小胖在干嘛呢?” “估计在研究家里还有什么是能吃的?你可不知道这货有多馋,我们家到处都是它的口水。它刚来的时候,我还不太会养,也没见过这么不挑食的猫,啃秃了好几盆绿植,连带刺的都不放过。有次还吃的口吐白沫,小命差点搭上,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养过绿植了。家里连小物件都不敢放。白菜呢?” “白菜挑食严重,吃的比较固定,对花草也不感兴趣,连猫草都不吃。” “怪让人心疼的。” “都过去了,现在白菜也是我们家的姑奶奶,脾气可大了。” “你说如果白菜和吴小胖相遇了,吴小胖那怂包会不会被白菜欺负死。” “不会,白菜窝里横,实际上胆子很小,她会怕吴小胖的。” “你那边好安静,叔叔阿姨都睡了吗?” 陆檀顿了顿,对着吴恙笑了下说:“我自己在家。” 吴恙看出陆檀略微走神,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晚上吃多了,反应有点迟钝。” “吃的什么好吃的?” “一家刚开业没多久的餐馆,不过味道一般,和小白做的比起来差远了。” “陈月白厨艺很好?” “不差,他做的菜尤其符合我双胞胎弟弟的口味。今天还念叨来着。”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酸味?” “啥?哦……你想多了,人家陈医生可是要结婚的人了。不过话说回来,我真的没想到你们竟然还有彼此的联系方式。”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我们只是有彼此的联系方式而已。” “嗯,小白说了,他还说看见你发的那条朋友圈,他都以为自己眼花掉了。” “看来是确认了女主角是你之后特意跑来点了个赞。” “昨天晚上小爱还来问我,在一起怎么都不知会一声,还说要跟我绝交来着。” “她也找我了,给我打电话,疾言厉色地警告我要对你好,不准欺负你,不然她第一个不放过我。等她回来,我们一起吃饭。” “行呀,叫上 小白、杨澍,你们太久没见了。不过我倒是觉得你和小白变化不太大。” “我觉得我也很久没见你了。陆小猫。” “嗯?” “我想你了。” “我……也是。” 挂掉电话之后,屋子里回归了最初的安静,墙上的挂钟不断前行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那是一种很没有人情味的声音。那一刻,陆檀觉得有点难过,有点孤单,但是不知道是哪个更多一点。 老房子的供暖不是特别好,窗户开久了,有点冷,她决定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睡觉。衣柜里的衣服本就不多,为了找起来方便,她把常穿的衣服都放在了表面。她拿起一套睡衣,闻了闻,和往常一样,上面不是放在柜子里很久没穿的那种味道,而是有一种柔顺剂的清香。 洗好澡出来,她便窝在了床上,床单被罩枕套上有着和睡衣一样干净的味道,妈妈再唠叨,却始终记得女儿的习惯,会在她回来之前洗好她可能会穿的衣服,换上干净的床单被套,哪怕她只是住一两个晚上。 窗外的夜色是蓝黑色的,没有一片云彩也没有一颗星星。偶能听见寒风卷起残叶打在窗子上的声音,陆檀将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蜷缩在角落里,就这样睡着了。 第五十八章 假期的最后一天,陆檀被电话铃声叫醒。她摸索到手机,看到来电人是甲方吴恙后,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的人很小声地说了什么,陆檀没听清,但也没说话,对方提高了一点音量又说了一遍,她才听清对方说的是:“宝贝儿,起床啦!” 对方一遍一遍地重复这句话,声音也越来越大,见陆檀这边毫无反应,对方说:“舅舅,阿……舅妈不理我。” 吴恙在电话那头叫她:“小猫咪。” “嗯?” “太阳晒屁股了,快起床。” “嗯。” “起了吗?” “嗯。” “陆小猫?” “嗯?” “快起来,不然晚上会睡不着的。” “嗯。数到100就起床。” 于是,电话那头再一次响起了童声:“1234……99、100。舅舅数完了。” “嗯,乖。”吴恙表扬了吴祥奕,然后对陆檀说:“数完了,快起来。” “嗯。起来了。”陆檀从床上坐起来。“不到三岁的小朋友,可以数到100了吗?” “别的孩子不清楚,吴祥奕可以。中午吃什么?” “还不知道,等通知。”话音刚落,陆檀爸爸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我爸电话,我们等会儿再说,我先挂了。” “嗯?好。” “爸。” “我还以为你还没醒呢?我们大概一个小时以后到你楼下接你,今天咱们吃火锅。” “您不用来接我,地址给我,我自己过去就行。” “就这么说定了啊,我们去接你,我们顺路,顺路。” “爸……”不等陆檀再拒绝,对方挂断了电话。 手机里有很多吴恙发来的未读消息,其中不少照片和视频。主角是一个大人、一个孩子还有一只猫。 迄今为止,陆檀还没见过吴小胖本尊,但越看越觉得屏幕那头满是人民币味道的吴小胖似曾相识。 陆檀刚出楼门就看见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停在了不远处,驾驶位上的人见她来了,立刻摇下车窗冲她打招呼。她微笑着走向那辆红色的轿车。 驾驶位上的女人是陆檀的继母,看起来四十出头的样子,实际已是五十有余。每次见陆檀她都会准备一份礼物,口红、香水、衣服、首饰,每件礼物都被无一例外地精心包装起来,在见到陆檀的时候亲自交给她。 起初这份好意,陆檀是拒绝的,但她爸爸对她说:“陆檀,张阿姨也是一番好意。”之后,陆檀也不得不绞尽脑汁地想该回报些什么。 陆檀:“张阿姨、爸。” 陆檀爸:“陆檀,你是不是又瘦了。” 张阿姨:“最近又没少加班吧,工作归工作,可得注意劳逸结合。” 陆檀:“嗯,前段时间总出差比较忙,所以瘦了一点。” 陆檀爸:“那中午多吃点好吃的。” 张阿姨:“陆檀,后座上的袋子里是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我猜你肯定喜欢。” 陆檀:“谢谢张阿姨,您每次送的我都喜欢。” 听了陆檀的话,张阿姨脸上的笑又加深了几分。 陆檀爸对张阿姨说:“瞧你美的,笑的这么深,小心脸上长皱纹啊。” 张阿姨挑了陆檀爸一眼:“孩子高兴,长几道皱纹我也乐意。” 陆檀爸又对陆檀说:“瞧给她高兴的,我跟你说,她整天在家对着镜子数皱纹,还拿尺子量皱纹长度,你可没看见那瞧的多仔细,都快钻镜子里去了。” 陆檀:“张阿姨,您的面膜啥的也给陆老头子敷一敷,眼瞅着他都配不上您了。” 张阿姨:“我瞅着也是。” 陆檀爸:“行行行,你们俩又统一战线了。” 张阿姨:“你圣诞的时候送来鲜花特别好,有的现在都还开着呢。那玫瑰我后来吊了干花,花 型可漂亮了。” 陆檀:“您喜欢就行。” 起初,陆檀会订两束花,一束送给她妈妈,一束送给张阿姨,但是没过多久,她就只送张阿姨了,因为她妈妈不仅对动物不感兴趣,对植物也不感兴趣,还总是抱怨陆檀给她找麻烦。而张阿姨会精心修剪,努力让这些花花草草活的更久。 午饭后,单嘉硕来接陆檀,见她就问:“今天被催婚了吗?” “我爹从来不会在张阿姨面前催我的婚。”陆檀说。“因为张阿姨会帮我怼回去。” 单嘉硕叹了口气:“说句对不起我大姑的话,有时候真的觉得……哎,算了,还是不说了。” 陆檀笑说:“你想说,张阿姨更适合当我妈吧,其实我有时候也这么想。但是现实又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这次你爸爸他们待多久?” “明天就回去了。”陆檀说。“说是春节前还得忙一阵,忙完了我爸要陪张阿姨出去玩。” 单嘉硕没有说话。 陆檀又继续说道:“我妈年轻的时候就爱到处旅游,可是我爸很少陪她一起去,偶尔去了,她就会抱怨我爸爸行程安排的不好,也难怪。” “都十年了,该翻篇了啊。过去的事儿该放下就得放下,别为难自己。他们现在过的都比你不差,你也多为自己想想吧。” “对了,我爸还问你来着。” “问我啥了?” 陆檀学着她爸爸的口吻说:“小硕最近怎么样了?还经常被女孩子甩掉吗?” 说着两人就笑了,笑着笑着单嘉硕就沉默了。 陆檀父母在她渐渐长大的过程中感情逐渐单薄,但是两个人都决定为了孩子在陆檀高考之前不能离婚,所以一个没事儿就出去旅游,另一个整天忙工作。看出端倪的人也都在陆檀面前保持沉默。陆檀高考结束后,他们办理了离婚手续,而陆檀欣然地接受了这个消息。陆檀父亲把大部分财产都留给了前妻和孩子,带着当时的女朋友,也就是现在的妻子,去了南方。 临走前,陆檀爸将单嘉硕和陈月白约了出来,一方面和他们告别,一方面拜托他们好好照顾陆檀。陆向阳对孩子们很好,对于他的离开,两个人都很难过。单嘉硕在学校里闯了祸,要请家长,他不敢告诉他爸妈,就让大姑父去,大姑父也会生气,生了气也会数落他,但更多时候他会告诉单嘉硕这么做为什么不对,可能带来什么后果,这个后果你是不是能承担,单嘉硕觉的大姑父不只是长辈,还是可以诉说心事的好朋友。 陆向阳离开后,单嘉硕也没再见过他。每当提起他时,单嘉硕总想不自觉还想称他为大姑父,可是他已经有新的大姑父了,这么叫不合适。他也不愿意叫叔叔,所以提起来总是称呼他为陆檀爸。这么叫总是也没错。 新的大姑父单嘉硕不太喜欢,但是他喜欢不喜欢不重要,陆檀喜欢不喜欢也不重要,他大姑喜欢就行了。前两天的聚餐,新的大姑父因工没有到场,这让单嘉硕觉得更加自在些。 “这次又收到了什么礼物?”单嘉硕问。 陆檀拆开袋子,里面是一款精致的包,和吴小胖一样,充满了人民币的味道。 “不错呀,你后妈有眼光。” “好好当你的司机。” 陆檀对张阿姨的感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她是喜欢张阿姨的,因为张阿姨知道她的喜好,或者说两人有着很多相似的喜好,这让她们能够有很多的共同语言,就连她爸爸都说,和她们俩在一起感觉自己很多余。另一方面,她忘不了那一天的场景,那个开着红色轿车的女人让她知道,自己其实活在了一种众人制造的假象中,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她在大家为她编制的梦里翩翩起舞,但是梦破碎的时候,摔的残破不堪的痛,却只能自己承受。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打在身上,一辆红色的轿车从旁边驶过,勾起了陆檀心底里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公交车已经行驶出两站远,陆檀突然不记得是不是拿了钥匙。中午整理书包的时候,她把东西都倒了出来,不巧钥匙掉在了地上,捡肯定是捡起来了,但装没装起来,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她翻了翻书包,没有翻到,这么早去,没有钥匙的话教室和宿舍都进不去。 她看了看时间,还好今天出来的早,能回去取一趟。于是,她在下一站下车,过马路,登上了反向的公交车。 这一片都是新楼盘,各种设施的配备和业主们的装修工作同时进行中,真正住进来的还很少。公交车上还有空位子,陆檀找了个靠窗的坐了下来,将车窗扒开了一些,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檀的新家算是装修比较早的,家具已经全部送过来,电器也已经配备齐全。今天她爸爸特意带她来参观。 红灯亮起,各式各样的车整齐的停在斑马线里面,等待指示灯变成绿色。 公交车旁边停着一辆红色轿车,在她视线能及的范围内十分醒目,驾驶室的车窗开着,挡风玻璃前面放着一朵左摇右摆的太阳能花,里面坐着一位漂亮的中年女人。她两手的食指敲打着方向盘,似乎在期待什么。这时女人的电话亮了起来,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满脸欢喜地接起电话来。 “我快到了,孩子上学去了吧?”她说。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漂亮阿姨又是一笑。 陆檀心想,现在的家长都恨不得把孩子绑在身边,很少有这样期待着自己孩子赶紧去上学的。就拿她妈妈来说,出去玩儿恨不得自己有个千里眼顺风耳,时时刻刻都能监视着她和她爸爸。 漂亮阿姨挂掉电话的时候,灯也变了,那阿姨眉眼含笑,一脚油门穿过了十字路口。 陆檀走到单元门口,看见他爸爸的黑色轿车旁停着一辆红色轿车,车上也有一朵太阳能花。她心想,还挺巧,那个漂亮阿姨也在这里买了房子吧。 时间经不起耽搁,陆檀赶紧爬上了楼,停在自己新家的门口,刚要敲门,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愣了愣,有个念头在脑海里翻滚着,她预要敲门的手停在半空。她摇了摇头,觉得一定是自己幻听了,她怎么能这么想呢?说不定女人的声音不是从她家传出来的。这时,女人的声音说:“你未来的前妻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 陆檀虽然脸盲,但是对声音很敏感,她记得这个声音,就是楼下那辆红色车子里的漂亮阿姨。 接着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说:“我跟她说了。” 女人说:“你倒是坦白。” 男人说“好聚好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女人说:“你女儿还不知道你们俩准备离婚吧?” 男人说:“我们决定等她高考之后再说。怕现在说了,对她有影响,高考是孩子这辈子的一件大事。” 女人说:“你们貌合神离了这么久,你女儿一点也没发现?” 陆檀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 男人说:“她学习越来越忙,在家的机会不多,假期送去补习班,一年到头在家也待不了两天。” 女人说:“难为你们一天到晚捧场做戏。” 男人说:“你大老远赶过来就是跟我讨论这个的?” 女人扑哧一笑:“当然不是。” 第五十九章 门的那一面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和清晰的关门声。这些声音让陆檀彻底的愣住了。她听到了什么?爸爸和妈妈要离婚了?那个女人是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的点滴原来都是在捧场做戏吗?爸爸出轨了吗?是爸妈的关系先变得不好的还是爸爸先对不起妈妈的?如果她现在进去会看到什么? 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颗从机关枪里射出的子弹,一瞬间,将她打得遍体鳞伤,她在发抖,连喘出来的气都在颤抖。她颤抖的手触碰到了门,发出了微弱的声响。这声音挡住了她想要一探究竟的心。她可以当作这一切都没发生,她没发现忘带了钥匙,没看到那个开车红色车子的女人,没有听到爸爸和那个女人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她要忘掉、忘掉、忘掉。 陆檀站在小区里尚未修整好的花园的角落里,郁郁葱葱的树木正好可以将她藏住,中间的缝隙刚好可以看见她跑出来的那栋楼的门口。她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一男一女两个人笑着从楼里出来。 他们都换了衣服。他们都上了红色的轿车。 陆檀浑身的力量都作用在扶着亭柱的那只手上,捏的紧紧的,手上的血管和骨骼更加分明的,原来那句“孩子上学去了吧?”说的是她。 小花园因为还没开始修整,凌乱不堪的花草树木中一阵响动,一条蛇从草丛中爬了出来,陆檀一动也不敢动,她想要求助,可是那辆红色的轿车早已经消失在视线里,她还清晰的记得,消失前她看到了什么。那个女人侧过身,朝着她爸爸的脸亲了一下。他爸爸笑的很开心。 这一次,没有人挺身而出。蛇没有在她面前停留,它爬走了,也带走了她对于家庭美好的记忆。过去那些温馨幸福的画面仿佛是一场她做了十几年的梦。 现在,梦醒了。 “陆檀、陆檀、陆檀……”见陆檀睁开眼,单嘉硕继续说道:“快到了,你醒醒,睡了一路了。刚在做噩梦了吗?一直皱眉头。” 陆檀摇摇头。不是噩梦,是一个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的真实的梦,是一个回忆的梦罢了。 陆檀陪着单嘉硕在家居商场里买了一些生活用品,买完后,已经是晚饭时间。两人直奔商场顶楼的餐厅。因为是周末,取餐和结账的地方都排了长长的队伍。 取了餐结了账,还要等着有餐桌空出来。等到有餐桌空出来的时候,陆檀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落座便五感不闻周边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就在陆檀努力填饱肚子的时候,单嘉硕用勺柄敲了敲她的头。 “你不吃饭打我头干嘛?”陆檀一边抱怨一边咽下嘴巴里的饭菜。 “我们好像遇见了熟人。” “眼花了吧。” 单嘉硕示意陆檀往身后看。 陆檀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身后有人喊:“舅妈舅妈。” 单嘉硕满脸疑惑:“我还以为你要当人家后妈呢,原来是舅妈。” “我们可以坐下吗?”吴恙一手抱着吴祥奕,一手端着一个餐盘站在四人桌的旁边。 陆檀接过餐盘,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吴祥奕要来吃这边的饭,所以就过来了。”吴恙说,然后看着陆檀对面的男人,笑道:“嘉硕哥?” 单嘉硕一脸得意:“我就说我没看错吧。吴恙,好久不见。快坐快坐,虽然抱着个小娃娃,但是我也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差点以为这娃是你的。” “这是我外甥。吴祥奕,打招呼。” 吴祥奕奶声奶气地问吴恙:“叫什么?” 吴恙说:“叫单叔叔。” 吴祥奕听话地叫了声单叔叔。 “真乖。”单嘉硕表扬道。“要不是这小家伙叫了声舅妈,我还真以为你连儿子都有了呢。” 吴祥奕以为对方觉得他不该叫舅妈,于是认真地向他新认识的单叔叔解释道:“我妈妈说应该叫阿姨,但是舅舅让我叫舅妈。如果不叫以后不带我玩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给我卖了。”吴恙紧接着又说,“我姐也在,去打饮料了。” “妈妈来了。”吴祥奕说。 “哎?这么巧,陆檀也在。”吴蔚了然地笑了笑。 陆檀和吴蔚打了招呼,又相互介绍两个素未谋面的人认识。 “你好,我是陆檀表哥,单嘉硕。” “你好,我是吴恙堂姐,吴蔚。”说完,吴蔚愣了愣。 单嘉硕有些疑惑,他没觉得自己哪里做的有问题,他想难不成自己刚刚看美女的眼神很猥琐? 吴蔚很快恢复神态:“哦,对不起,我突然想起点事情,走神了。” 一个小插曲,陆檀要吃下一头牛的劲头也荡然无存。从吴蔚那个了然的笑容里,陆檀确定了这并不是偶遇,而是一场人造的相逢。 这个商场全市就两家,这家距离陆檀更近些,想见上一面确实容易,难为吴恙大老远的拖姐带娃跑这一趟。 “吴恙这小子特意跑来见你的吧?”回家路上,单嘉硕说道。 “应该是吧。” “还应该,除了那小朋友,其他人都看出来了好吗?不过那小朋友倒是挺可爱的,跟我说他不喜欢自己名字,比划太多,不好写。临走的时候还说了,要跟我做好朋友。” “你不是说你年轻时候带娃带够够的,十级恐娃吗?什么时候跟人家小朋友混挺熟啊?” “我说过吗?” “你还真是岁数大了健忘啊,单大爷,你是不是打了人家孩子妈妈的主意了?” “人家孩子妈有孩子爸,我怎么就打人家妈妈主意了?” “哦,你当我没说。” “不,你说了,你这么一说,让我觉得这孩子姓吴不是因为他爸爸姓吴,而是因为跟了妈妈姓。不排除会有跟妈妈姓的孩子,但是大多数随母姓都是因为父母离异。我分析的对不对?” “好好当你的司机。” “那看来被我说着了。” “你就当不知道吧,反正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行行行,都听您的。我那房子地址回头发我一份。” “租了房子看都不看一眼就入住,你也是厉害。” “我这不是相信你吗?你那么挑剔,一定不会选错的。” 陆檀将单嘉硕带到了他未来一年要住的房子里,就抛弃了他和他那一堆没拆封的东西,回了家。进门后和两天没见的白菜待了一会儿,给吴恙发了消息:“我到家了,你呢?”发完就进了浴室。也许是因为回忆了没有温度的往事,她觉得有些疲惫,她需要洗个热水澡,把丢失掉的温度找回来。 洗完澡出来后,吴恙还是没有回复,她叹了口气,去换了睡衣。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着喝着,手机亮了,吴恙的回复:“在你楼下。” 陆檀的心突然就热了,她套上外套,跑下了楼。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过这种,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一个人的感觉。哪怕是十年前她前去赴约的时候。 楼道里的灯亮了又暗,陆檀一口气从七楼跑到一楼,在下最后一个台阶时,脚下一空,脚腕处立刻传来一阵疼痛。 她跑的太急,把脚给崴了。她站在原地缓了缓,等心脏跳的没那么快,脚腕的痛感没那么强烈,才打开门禁,慢慢地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门禁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夜,凄凉的夜色下一辆深色的越野车孤零零地停在单元的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车上,小区里的略微昏暗的路灯照在他身上,藏在灯影里的男孩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的。 可怜巴巴的男孩见自己等待的姑娘裹着大棉袄,披散着头发出现在面前,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话也不说,一把将心爱的姑娘搂在了怀里。她的头发还是湿乎乎的。 吴恙的怀抱让陆檀安心,那是热水无法给予的温暖。她问他:“这么冷,怎么不在车里等。” 他回答:“想着你,心里就是暖的,不冷。” 她说:“肉麻。” 他说:“那也只对你肉麻。” 晚饭的时候两人只匆匆见了一面,连句悄悄话都没说上,将吴蔚母子俩送到家之后,吴恙越想越觉得委屈,于是在路口等红绿灯的间隙,将车子开向了家的反方向。 “外面冷,去车里。” “好。” “脚怎么了?” “没事,刚不小心扭了一下。” 话音刚落,陆檀就失去了重心,说句“吴恙你干嘛?”的功夫,就被吴恙抱到车上,随后他用力关上车门,绕道另一边,也上了车。 “就这么一会儿没见,就把自己弄伤了,不让人省心。我明天怎么放心出差。”吴恙说,语气里饱含怒气,“右脚吗?” “嗯。”她觉得吴恙生气的样子有些好笑。 “疼吗?”吴恙把她的双腿抬到座椅上。 “不疼。” “不疼走路的时候为什么一瘸一拐的?” “走路的时候有一点疼。” 吴恙顿了顿,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他说:“别乱动。”然后下了车,跑去后备箱里翻找着什么,回来时,手上拿了一瓶喷雾。 “你还备着这东西?” “前段时间,确切地说是两个月前,同事搭车,忘在车上的,本来说带回去还给人家,后来一忙就给忘记。”吴恙说,“忍着点,会有点凉。” 吴恙在陆檀的脚腕上前后左右各喷了两下,密封的车厢内立刻被一股清凉的药味占据。 陆檀咳了两声:“行了行了,别喷了,不用喷那么多,味道太重了。” “这还重,你还记不记的,上学的时候,你给我的那管抹手的药膏,那个味才重,还有股臭味,害我被我们班同学嫌弃了好多天。” “记得,你的手还是我不小心用门夹的。”陆檀说,“黑灯瞎火的,你突然闯进来,吓了我一跳。” 陆檀说完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对不起。”吴恙首先打破了沉默。 对于吴恙转学之后三十一中发生的事情,吴恙知道多少,陆檀不确定,她也不想提。她笑着说:“往事不提。” “脚怎么那么凉。”吴恙脱下外套盖在陆檀脚上。陆檀发现他的一缕头发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发型乱了。”她说。她将乱掉的那一缕头发挪回了原位。 陆檀的手碰到了吴恙的脸,触感凉凉的。他握住了那只手,顺势吻了下去。 来见她的路上,吴恙准备了好多想说的话,结果一句都没说,还提到了曾经让两个人都难过的事情,他将心中的爱和亏欠都融入到这个深深的吻里,将千言万语化作这般浓情蜜意,他希望给予她爱,也希望感受到她的爱。 陆檀缩在座椅的一角,感受着吴恙的吻,并力所能及地给予回应,试图表达着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吝啬的爱和喜欢。 第六十章 情到浓时,从肩膀滑落的睡衣让陆檀找回了理智:“吴恙,别别……” 吴恙停下来,气喘嘘嘘地将脸埋在陆檀的肩头。他在陆檀的脖颈处种了一颗草莓。他说:“我做了记号了,这样就丢不了了。” 江小江将收好的垃圾放在门口,正要回身,就看见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人从楼下走上来。顿时,她铜铃般的大眼睛又瞪得大了些。男人见江小江震惊的表情笑了笑。男人一笑,女人便也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江小江。 陆檀裹紧了外套,拍了拍吴恙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小江,你好。她不小心扭到了脚,我送她上来。”说话间,吴恙走完了最后两级台阶,将陆檀放了下来。 “太晚了,明天一早还出差呢,快回去吧。”陆檀说。 白菜听到了陆檀的声音,小跑着奔向门口。 “这是白菜吧。”吴恙说。“喵。” 白菜一见门口还有个陌生人,立刻用比出来时还快的速度又跑了回去。 “额,我去看看白菜,你们聊,外面冷,要么你们屋里聊。”江小江说。 “不了,明一早出差,这就回去了。”说完,吴恙在陆檀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明天脚还疼的话就别上班了,疼的厉害就去医院看看。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这个药你拿着,明早起来再喷一喷。” 陆檀接过喷雾,点点头:“慢点开车,到家告诉我。” 吴恙和江小江说了再见,便转身下了楼。 “可撑死我了。”进门后,江小江说。 “用不用吃点消食片。”陆檀问。 “我可谢谢你了。你脚没事吧?”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对了,下周末有空没?吴恙请你们吃饭。” “有空,当然有空,而且我保证,萌萌也有空,下刀子她都会顶着口铁锅去吃这顿饭的,只可惜我们小舟估计不能来。” “到时候,咱们给她做个吃播。” “啧啧啧,瞧瞧这个狠毒的女人吧。” 第二天一早,陆檀醒来发现右脚肿成了一个猪蹄,想到今天虽然会开会,但是没有什么必须要到场处理的事情,于是她打算请个假。 她的请假信息刚还没编辑完,郑丽娜的消息就先发了过来:“陆檀,接了个紧急的比稿,不管多晚,今天要交,到公司先开会分工。” 陆檀顿了顿,随后删掉了原本编辑了一半的假条,重新编辑了“收到”两个字,发给了郑丽娜。 陆檀低头洗脸的时候,江小江站在她身后刷牙,一边刷牙一边傻笑,像极了她追青春偶像剧时的表情。陆檀好奇,便问:“什么好事给你美成这样?” 江小江的笑容又深了,她吐了漱口水,露出大白牙:“这不是嗑了一对新的CP嘛,哈哈,哈哈哈……” “又有什么好看的剧了吗?给我说说,我也去看看。” 江小江抹了把脸,用湿乎乎的手拍了拍陆檀的肩膀。 “江小江,你故意的吧,睡衣都湿了。”陆檀这才意识到,江小江拍打她肩膀的意思。“我洗好了,你慢慢洗。” “好嘞,您慢走。”江小江开心地在脸上打起泡沫哼起了小曲。她想,这真是一个开心的周一早上。 刚进公司,苏玲玲笑咪咪地对她说:“今天你收到了一束玫瑰。我连同你的快递一起放你桌上了。” 陆檀笑着说了声谢谢。 “你脚怎么了?” “昨天下楼不小心崴到了。” “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肿。” “说说,当时想什么呢,怎么这么不小心。”苏玲玲挑着眉毛问。 “想工作,我去忙啦。” 一束红玫瑰,是幸福的颜色,有幸福的味道,这是一个幸福的周一早上。 陆檀想,下次要记得告诉吴恙,不要再送了,放在公司太招摇,送给楼下的奶奶,她还真有点舍不得。 从早到晚,这是忙碌的一天,做完最后的检查,封好标书已经是晚上十点钟。陆檀终于有空给 吴恙发消息:“我准备下班了,你还在忙吗?” 吴恙大概在忙,没有立刻回复她。 晚上十点钟是一个打车小高峰,平时加班结束,如果还有地铁的话,陆檀都喜欢走到地铁站,搭地铁回家。如今腿脚不便,走去地铁站不方便。她想反正也不着急回家,便坐在工位上欣赏起自己的花来,一边欣赏还一边纠结,要不要带回家。 桌上还有下班前送达的快递,因为忙碌,还没来得及拆。那是一个薄薄的快递壳子,寄件人是邵小舟。不用拆开,陆檀也知道,这个时候收到的邵小舟的快递一定是新年贺卡,从她们认识开始,每一年邵小舟都会送新年贺卡给她们。 这次的贺卡的封面是两个拉着手的女孩在桔子树下玩耍,卡片还带着一股橘子的香味。内页是邵小舟的笔迹。 我亲爱的陆姑娘,以下是你亲爱的邵小舟对你的祝福: 相识这许多年,终于有幸见证你的爱情,这是我莫大的荣幸。我想尽我最大的努力,把最最诚挚的祝福话语都送给你,奈何我的言语笨拙,但我也相信你能感受到我因你的幸福而开心。有许许 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毕业时,我们感谢彼此的陪伴,如今我依旧心怀感恩。 今后,我们也要继续努力。此刻,我想说永远。 我们都是这世上的一道光,照亮过他人生命里最黑暗的地方。 新的一年,请一定要放下忧愁烦恼,要开心、健康、幸福地继续发光发亮。 如果这一天停留在这一刻,那么这回事充实而幸福的一天。然而,现实总是见不得人得意忘形,总会在人们倍感幸福的时候,向被幸福填满的人开上一枪。疼痛会提醒他们,生活不止是眼前的幸福,还有即将来临的痛苦。 吴恙一直忙碌到很晚,陆檀的消息发出半个小时以后,他才看到。他打电话给陆檀,起初她没接,他想她也许在洗澡,没听见。过了十分钟他又拨了第二次,这一次,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吴恙心里犯了嘀咕:“难道她还没到家吗?”他拨通了江小江的电话,得到了陆檀还没回家的消息。 什么事一旦往深了想,就越想越担心,他联系了很多人,李欣欣告诉吴恙,她走的时候,公司只剩下了陆檀,当时大概十点十分。 十点十分以后没人再见过陆檀,没人知道她的去向。 吴恙的担忧让单嘉硕和江小江的心里也在敲鼓,最近刚刚报道了写字楼出现了变态狂的新闻,他们不敢把这些信息和陆檀联系到一起,但是这些消息总是不自觉的出现在他们的脑子里。 单嘉硕叫上江小江去了陆檀公司。 公司的灯亮着,门开着,陆檀的外套和包都在,桌子上还零散地堆放着一些资料,看上去还没来得及整理。 这时,突然有人朝着办公室里喊:“请问有人吗?” “有。”单嘉硕对前来巡检的物业人员说。“我们来找人,但是门开着,您有没有见到一个姑娘,大概这么高,长得挺好看的。” “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扎一个马尾,走路有点瘸。”江小江补充道。 工作人员想了想,说:“我没看到,但是一楼的保安好像看到过,他还跟我说,现在的女孩子怎么这么抗冻,不穿外套就往外跑。” 三个人一起下了楼,找到了那个保安。通过保安的描述,基本上确定了那就是陆檀。单嘉硕和江小江按照保安指引的方向去找,最后在一个隐蔽的花坛旁找到了陆檀。她抱膝坐在冰冷的地上,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张贺卡。她看着地面,像是那块灰色的地砖有什么魔力,将她吸引住一样。 “陆檀。”单嘉硕轻声地叫道。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陆檀抬头看了看单嘉硕,又看了看江小江。看到江小江时,她的眼中有波光闪动,她动了动嘴巴,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江小江这个让她不敢相信的消息。她以为这是一场梦,她拼命奔跑,想跑出这场噩梦,然而脚腕的疼痛,刺骨的寒风,笔在贺卡上留下的痕迹,每一样都那么真实,每一样都在证明,这个晚上她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 “陆檀,找不到你我们都急死了。”江小江说。 单嘉硕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陆檀身上,他说:“地上凉,快起来。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 单嘉硕已经给吴恙发了消息,告诉她陆檀没事,只是手机没电了,等到了家再和他联系。回去的路上,江小江接到了吴恙的电话。陆檀接过江小江递过来的电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宝贝儿,你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今天太忙了,我有点累了,咱们回头再聊吧。” 陆檀挂掉了电话,将全部重心落在座位上,没说两句话,却仿佛就用尽了力气。 她看着窗外。即便已是深夜,道路两边的写字楼依然有零星的灯亮着光,她想起刚毕业那两年,她也是经常加班到很晚,天气不太坏的时候,她总是会走一段路,一边想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回家,一边给邵小舟打电话。她们的话题很单一,就是聊一聊最近苦逼的遭遇,再大的委屈和烦恼,只要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和电话那头的朋友倾诉一会儿,就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一次也是在一个隆冬的深夜,陆檀看着身后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对邵小舟说:“这座城市里虽然没有万家灯火为我点亮,但写字楼的灯火通明一定有我的份。”然后邵小舟说:“生活不易,可是有那么多人都在努力,所以我们也要加油。”这样的对话仿佛发生在昨天。 陆檀看完邵小舟的新年贺卡后,接到了一通电话。安静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大作,吓了她一跳。电话是和邵小舟同乡的大学学长杨同打来的。 杨同说:“陆檀,跟你说个事。小舟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子……” 电话两端都是长久的沉默,一个在等着后续,一个不忍说出结果。 “然后呢?”陆檀听见自己这么问。 “陆檀,小舟,没了。” “学长,你以前老爱开邵小舟的玩笑,但是这个玩笑开的太大了吧。” 电话那头的人哭了起来。 “我不信,你肯定认错了,你等着我去找你。” 她一瘸一拐地跑出了写字楼,跑着跑着,她突然明白了。 然后呢?然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邵小舟了,陆小檀再也找不到邵小舟了。 第六十一章 车子里很安静。单嘉硕将她们送到家,就回了自己的出租屋。临走前,他嘱咐江小江,陆檀不想说别逼她说,有事随时给他打电话。 单嘉硕走后,江小江去洗了澡,洗好出来,陆檀卧室的门仍然关着,白菜也被关在了门外,正冲着她喵喵叫。 “到了夜宵时间了是吧?等着哈。”江小江给白菜放了饭,这时候陆檀卧室的门打开了。 “小江。”陆檀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的平静。 “干嘛?”江小江正在给白菜换水。 “小舟,不在了。” “不在了?”江小江站起来,看着陆檀,“什么意思?” 泪水蓄满眼眶,陆檀哽咽着说:“就是……死掉了的意思。” “死掉了是什……” 陆檀不忍心再看愣在原地的江小江,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厨房。站在装着酒的柜子前,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努力地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是她的努力终究是没有难过强大,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落在白色的台面上,消失不见了。 白天,江小江收到了邵小舟寄来的新年贺卡。上面写着:江可爱一定会找到骑着白马的王子。那之后江可爱会很幸福,那之前江可爱也要很快乐。 客厅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陆檀不知道怎么安慰江小江,就如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 陆檀擦掉脸上的泪痕,从柜子里拿了一瓶红酒,又拿了两个杯子。她身边的人酒量好的不多,能跟陆檀喝到最后的就只有邵小舟。这酒还是上一次邵小舟和华萌萌来家里的时候她特意托人买的,当时喝了一瓶,还剩下一瓶。 白菜蹲在地上看着江小江,见陆檀来了,又看着陆檀。 江小江将那一满杯的红酒混着鼻涕眼泪一起喝了下去,在酒精的作用下,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她睡的不□□稳,睡梦中还在抽泣。陆檀给她脱了鞋子,盖好毯子,拿着剩下的酒回了卧室。 将手机充上电,陆檀坐在卧室窗前的躺椅上,看着沉闷的夜色,既清醒又疲倦。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成为整间屋子里最亮的光源。她翻开手机里的相册,半个月前的合影仿佛还有温度。她们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多么开心啊!可那竟成了永别。合影里邵小舟笑的很用力,笑的没了眼睛。陆檀跟着照片里的邵小舟笑了起来,眼泪隔着屏幕掉在邵小舟笑的很用力的脸上。她将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无声的颤抖起来。 白菜仿佛意识到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她先是守着江小江。江小江睡着后,她又跟着陆檀进了卧室,一直蹲坐在陆檀面前看着她。见陆檀将脸埋进臂弯里,白菜上前两步,用毛茸茸的爪子抓了抓陆檀的袖子。 “喵……喵……喵……” 这一天,莫大的悲伤洗刷了快乐、幸福、忙碌的痕迹,仿佛它们从未来过。 这一夜,陆檀无眠。 隔天一早,华萌萌半梦半醒间接了个电话,对方问她在哪儿?她说我还能在哪儿,在家睡大觉。对方又说了些什么,华萌萌大骂道:“陆檀,你大爷,骗人好玩吗?有病。” 华萌萌挂了电话,将脸埋进被子里,被子颤抖了起来。 飞机降落在陌生而又熟悉的土地上,陌生是因为她们从未涉足过这里,熟悉是因为这是邵小舟的故乡。 几年前邵小舟带着希望从故乡去到了梦想的地方,几年后,她的姑娘们带着悲伤从她梦想的地方来到了她的故乡。 杨同开车来机场接她们。多年未见,杨同仿佛判若两人。 陆檀记得杨同以前是个略微壮实又搞笑的男生,随便说点什么都像是在说相声,如今他看着清瘦深沉了不少。要不是他叫住陆檀,她可能都认不出他来。当年邵小舟毕业回乡后,杨同也辞掉了工作回到了家乡。大家一直以为邵小舟和杨同能走到一起,可最终也只是她们以为而已。 杨同问三个姑娘这些年都过的怎么样,大家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倒像来旅游的人和本地的向导在随意的聊天。从机场到邵小舟所在的那个县城的路不近,车开了将近三个小时,夜幕已经垂了下来。 杨同说:“今天太晚了,你们先到酒店休整一下。明天一早我来接你们,带你们去见她。” 这是他们见面以后,第一次提起邵小舟。 陆檀的眼皮很沉,但是睡不着,她裹着棉衣坐在窗前,窗外黑墨一般的夜色中,有一颗散着温柔光芒的星星挂在空中。 江小江和华萌萌也睡不着,于是也裹着棉衣陪着陆檀一起坐到了窗户前。 “有颗星星。”江小江说。“你们说那会是小舟嘛?” 华萌萌用手在空气中触摸了那颗星星,她说:“我觉得是,她知道我们来了。” 陆檀默默地看着那颗闪着微茫的星星说:“那是十八岁的她。” 只要姑娘们在一起,就永远十八岁。 她们在只有一颗星星的星空下聊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对着星星说:“小舟你还记得吗?” 天渐渐亮了,星星要睡了。 早上从酒店出来的时候,等待她们的人不止杨同,还有风尘仆仆的吴恙。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陆檀也没有问。他们去一家小花店买了鲜花,然后一起去了墓园。 墓园建在一座小山上,周围的景色却算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差。走过弯弯绕绕的路,他们来到了邵小舟的墓碑前。周围很安静,由于地势的原因,除了旁边有个空着的墓,几米之内再无其他。墓碑上邵小舟的照片贴的是她大学毕业时拍的一寸照片,照片上的脸笑得充满希望。 “小舟,姑娘们来看你了。”说着,杨同将手里的鲜花,放在地上,用手擦了擦照片,然后便站到了那个空着的墓碑前面,沉默着。 是谁的哭喊打破了宁静? 是谁的骂声惊动了沙尘? 是谁的眼泪穿透了光阴? 只要姑娘们在一起,就永远十八岁。最后,只有邵小舟永远十八岁。 “你不一起回去吗?”江小江问。 “我没订自己的返程票,我还想再待两天。”陆檀说。“你们一路平安。” 杨同本来不太放心陆檀一个人,但吴恙冲着他点了点头。他知道吴恙是陆檀的男朋友,也知道几个人之间的渊源,便没再说什么,吃过午饭后,杨同便送华萌萌和江小江去了机场。 陆檀明白,杨同是怕她人生地不熟的遇到危险,也怕她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陆檀倒是不想做什么,她只是想再看一看邵小舟的故乡,看一看她生活过的地方。 “你脸色不太好,这两天都没睡好吧,想去哪里我陪着你,但是现在先回去睡一会。”他们走后,吴恙对陆檀说。 “我哥跟你说的吗?” “嗯,嘉硕哥怕我担心,所以就告诉我了。我也很难过,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对不起。” “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回去好好睡一觉。你想看看她生活过的地方也得有精力才行。” “能不能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回来我就去睡觉。” 他们打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司机问他们去哪里,陆檀报了一座桥的名字。 司机很热情,问他们从哪里来的,给他们讲当地好吃好玩的地方,还说现在不是旅游的好季节。说着说着就讲起了他们要去的那座桥,丝毫不介意两位乘客的反应都是淡淡的。 “那座桥原先是没有的,后来才建起来的,要说有名还得说桥下的那条河。原来没改造的时候,自然风光那个美呀。建设之后,整洁了不少,但是吧总还差那么点意思。我跟你们说啊,初二那天,有个小娃娃在河边玩,不小心掉里了,刚好有个姑娘路过,二话不说就跳下去救人,最后孩子得救了,那姑娘没活了,可惜了。”司机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河水那得多冷呦,大男人都不敢往下跳。天使呦。” 县城并不大,说话间已经到了目的地。陆檀看到了那座桥,看到了那条河。桥上不碍事的地方还有没来得及清理掉的鲜花,是人们对英勇救人的姑娘的悼念。河道看起来很长,他们站在桥上,看着它蜿蜒着拐入一处看不见的地方。 “原来这就是她眼里最后的风景。”陆檀说。像是说给吴恙的,又像是说给自己的。“上学的时候,小舟总跟我们提这里。她说这河很美,尤其是夏天,岸边会开满各色的野花,河面波光粼粼的。我们当时还约定,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在夏天来看看这条美丽的河。她还说过,这河看似平静,实际却很深,也吞噬过不少人的生命,其中不乏水性很好的。当时的我们都没想过,有一天,她喜欢的这条河成为了她和这个世界告别的地方。 “她一直都是个善良的人,她上大学的时候,我爸妈本来还要继续资助她的,但是她怎么都不肯要,她说她已经能养活自己了。我爸妈怕伤了她的自尊心,也就没再强给,打算等小舟结婚的时候,一次性给她。”吴恙没再往下说。 “她一直都很努力,整天忙着打工,考试还总考第一。每个月还能给她妈妈寄生活费,我们三个,不,我们全班同学都觉得邵小舟简直就是个女超人。刚开学的时候,女超人着急打工赚钱,被人骗了,捣腾了一箱假的洗发水回来卖。为了支持她的生意,我们仨一人买了一瓶,结果洗完头发就一直痒,头皮屑掉的跟下雪似的。后来她发现了东西是假的,难过了好久。我们瞒着她想办法找到了卖给她假货的人,想要替小舟把钱要回来,结果双方打起来了,那是我第一次跟别人动手打架,为此还进了趟警察局。小舟知道以后吓坏了,生怕我们仨为此留下案底。好在警察叔叔看在我们初犯,并且情有可原,没给我们留案底,还让那个骗子赔了我们钱。” “那箱假货呢?” “没扔,发现了一个不错的用途,压力大的时候就去洗手池挤洗发水。” “那时候的你们一定很开心吧。” “苦中作乐吧。” 吴恙拉着陆檀的手沿着河岸往前走,一边走,陆檀一边说:“雨季的时候,这附近的会长出很多蘑菇,美的、丑的,有毒的、没毒的。小舟说,不是长的好看的就一定有毒,也不是长的普通的就一定安全。每年都会有人误食毒菇,她还千叮咛万嘱咐,出去玩的时候,不要随意踩蘑菇吃,也不要吃来历不明的蘑菇。” 陆檀感觉到吴恙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她看着他,苦涩地笑了下,想告诉他自己没事,不要太担心。可这一笑,眼泪竟忍不住流了下来。 吴恙抱住她,温柔地说:“她会活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她会一直在的。你太累了,小舟知道会心疼的。” 她说:“我们走吧。” 第六十二章 再次回到桥上的时候,两个中年女人正讨论着从她们面前走过的一个醉醺醺的老头。她们的对话让原本要离开的陆檀和吴恙停住了脚步。 “救人的就是他家闺女,这老头连葬礼都没去,那闺女的后事都是外人给办的,墓地也是人家给买的。” “整天对老婆闺女骂咧咧的,结果去年死了老婆,今年没了闺女,也是报应。还指望他那个整天就知道伸手要钱的干儿子能给他养老?” “那闺女多好啊。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可不是吗?据说,那闺女是放假回家给老头子做饭,吃完饭从家里出来,正看见有孩子掉河里了。” 老头摇摇晃晃走过来,指着两个中年女人,骂道:“臭婆娘,看什么看?快滚。” 其中一个女人愤愤地回道:“以后,有你这个糟老头子受的……”另一个女人赶紧拉着她离开了。 老头打了个酒嗝儿,瞟了陆檀和吴恙一眼,嘟囔道着“不孝顺的死丫头”,晃晃悠悠地走了。 “真像。”陆檀说。 “什么?”吴恙一直将陆檀护在身后。 “小舟和那个男人长得真像。” 那就是邵小舟几乎不会提起的父亲。当她们提出要去看望小舟的父母的时候,杨同才告诉她们,邵小舟的母亲去年病故了。这件事邵小舟从来没提过,她们只知道邵小舟的母亲身体不太好,却从来不知道她已经过世。杨同还说,小舟的父亲不喜陌生人,所以不会希望看到她们的。原来这就是杨同不希望她们去探望老人的原因。邵小舟有一个对她并不好的父亲。 吴恙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她的手又握得紧了些。 回到酒店后,陆檀睡了一会儿,半梦半醒,睡的不安稳。 吴恙一直在她身边守着她,见她坐起来,便问她饿不饿。陆檀靠在床头看着桌上的一个纸箱摇了摇头。 吴恙叹了口气,将箱子拿给她。他说道:“杨同刚刚来过,送了饭过来。我跟他聊了两句,我告诉她我们今天去了哪里见了谁。然后他又送了这个过来,他说,箱子里的东西和你有关,看过之后怎么处理,随你。” 箱子里是一本日记,和很厚的一沓信。每一封信,陆檀都熟悉。她呆愣了很久,对吴恙说,我想自己待一会。 吴恙抱了抱她,说道:“我订了隔壁的房间,有事叫我,饭是杨同好意买来的,多少吃一点。” 吴恙离开后,陆檀翻开了那本属于邵小舟的日记。 “这次三好学生的奖品是一个特别漂亮的本子,我打算拿来写日记,第一篇想写个总结。 我是邵小舟,六年级。我是龙凤胎里活下来的那一个。似乎每个人都在可惜我那个没能活着出生的兄弟,却没有人庆幸,好歹这个还活着。有人说是我克死了兄弟,如果谁生谁死的决定权在我手里,我一定会让他活着。因为有时候就连我也觉得,死掉的那个要是我就好了…… 今天天气很好,集市上人很多,妈妈在吆喝着卖东西,我在一旁做作业,我们好像都很开心。回到家,爸爸又喝了酒,他喝醉了。我知道他又要说什么了。他说,你这个不争气的女人,没有把 我儿子生出来,你这个不孝顺的死丫头,你怎么不去死?没酒了,给我钱,我要去买酒。 妈妈赚的钱又被抢了去…… 我要上初中了,从家到学校的路会经过我喜欢的那条河,我喜欢在河边看流水,尤其是河边开满了鲜花的时候…… 昨晚下了雨,我喜欢的那条河边长出了蘑菇,有的能吃有的不能吃,我见有人将有毒的蘑菇一起采了,赶紧鼓起勇气跑过去告诉他,但其实我有点害怕跟陌生人讲话…… 放暑假了,我很开心,我可以帮着妈妈一起卖东西,她收入微薄,养家不易,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帮忙妈妈一起赚钱了,我多承担一点,妈妈就可以少辛苦一点,妈妈很伟大,我要快快长大…… 今天和妈妈去了火车站,那里人多,东西卖得快,我捡到了一本杂志。我从交友信息里选了一个喜欢的名字,我要写信给她…… 开学了,我写了第一封信,已经寄出了,我不能常常写信,因为漂亮的信封、新纸、邮票都要花钱,一个月写一次应该不成问题。信里,我可以随意的编造自己的生活,倒不是我想骗她,我很渴望有一个幸福家,家庭合睦,气氛温暖,爸爸不酗酒,妈妈不辛苦,那是我理想中的样子,远方的朋友,请原谅我没有将真实的自己说给你听,给你写信的时候,我想象着,信里的自己就是我真实的模样,我一定好好学习,将来我的孩子,可以成为我信里的模样…… 要上高中了,我考上了重点,要到市里去上高中,要住校,有些心疼妈妈,我不能经常帮她卖东西了。我远方的朋友也上了高中,我们可以用新的地址联系了…… 要上高二了,我差一点就辍了学。妈妈生病了,听说是流产,爸爸一直希望再要个儿子,可是妈妈身体不允许。这次为了救命,她不得不住院,不得不用掉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好再天无绝人之路,老师通知我,有人可以资助我上学,我很感激,我要好好学习,有机会的话我想见见他们…… 转眼间高三了,妈妈似乎老了很多,学习紧张之余,我还是会给远方的朋友写信。但是她这半年来好像过的不太好,她没有说太多,我是从她信中感受到了字里行间的悲伤…… 我问她想上哪个大学,她回答我了,我打听了一下那个学校,好像很不错的样子,我也想去,或许我们能上一个学校也说不定…… 我考上了那个想去的学校,家里只有妈妈替我开心,我和远方的朋友说,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你像是我生命里的一束光,我们都要开始新的生活,我们各自安好吧。为什么不联系了呢,我也不知道,可能长大了就不能胡编乱造了,我怕她看出来我之前都在骗她…… 火车票很贵,很难买,我们排了很久的队伍才买到,冥冥之中我们也被眷顾着…… 要离开了,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开心又不舍。我暑假去工厂打工,赚到了一些钱,给自己买了手机,最便宜的那种,还可以玩一个叫做贪吃蛇的游戏。我很满足。我就快要自力更生了,我和妈妈距离幸福生活越来越近了…… 宿舍里另外三个姑娘很好很好,对我也很好,她们没有嫌弃我很穷,经常轮着请我吃饭。她们是我遇到的最善良的姑娘,还遇到了一个老乡,他叫杨同,可爱有趣的男孩子…… 我被骗了,难过…… 这是惊魂动魄的一天,姑娘们为了我进了警察局,我害怕极了,当时我的在想,如果警察要拘留她们或者给她们留案底,我就下跪求他,我不允许她们的人生因我而背负肮脏的一笔…… 陆檀收养了一只猫,毛茸茸的很可爱,我第一次知道,猫是可以养在屋子里的,而且猫也是要看病的…… 终于感受到了北方的暖气,陆檀请我吃了雪糕,在暖气的屋子里吃雪糕的感觉温暖又凉爽,真的很美好…… 我第一次过圣诞节,萌萌看着高大,酒量却不行,喝一点就多,脸红红的,说起话来也温柔的不少,小江则是喝了一罐啤酒就可以睡着了。喝到最后,只剩下我和陆檀和清醒着。陆檀的酒量很好,但是我似乎比她还好一点。她说还没有人见过她喝多了的样子,我可能会成为第一个。她跟我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情,讲了她交过的笔友,讲了一个她喜欢过的男孩子。我其实很兴奋,原来我远方的朋友是她,原来我们的缘分没有结束,可是我什么都没说,我害怕,害怕她埋怨我骗她。就让她一直将那个南方的小桔灯当作一个独立存活的个体吧,小桔灯是小桔灯,邵小舟是邵小舟。嗯,这样很好。哦,顺便说下,陆檀喝多了的样子就是会变成一只只会喵喵叫的小猫,她学的惟妙惟肖,真的很像一只猫,我想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毕业了,找到了还不错的实习工作,其实我很纠结,我想回家照顾妈妈,又不想回去面对爸爸…… 妈妈身体一直不太好,我决定回家了。辞去了工作,收拾行李,请朋友们吃了饭。很不舍,这是我喜欢的地方,这是我最最开心的几年时光。我认识了最好的朋友,见到了最善良的人,也遇到了我喜欢的人,但我有些自卑,他很有趣,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这个本子真的很厚,一直写不完的样子,仿佛能用一辈子…… 我爸爸认了一个干儿子,他说,有儿子,家才叫家,还说他的财产将来都要给这个儿子。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了财产这个词,但是他真的没什么财产,一间年久失修,到处漏风的破房子而已。这些年我的心境发生了些许的变化,我要为自己考虑,为妈妈考虑,爸爸,随便他吧…… 我已经无法忍受和老头子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于是我在外面租了房子,房子很小,但是更像是我的家…… 我始终还是做不到对爸爸不管不顾。每当妈妈泪眼涟涟地对我说,咱们不能不管他,他是你爸爸的时候,我就觉得很难过。老头子的干儿子闯祸是常事,这一次又闯祸了,还闹到了警察局,我替他赔了钱给人家…… 他回来了,他说他不走了,他说他为了我而来,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我怕我的家境连累他…… 我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装修好要把妈妈接过来…… 妈妈离开了,还没住上我的房子。临走前,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孝顺爸爸,难过仿佛因此减轻了,妈妈不是死掉了,只是解脱了…… 没有谁的爱是无期限的,他终于也无法忍受了,他很少联系我,大概是交了别的女朋友了,他确实值得更好的…… 再厚的本子也有写完的那一天,像人这一辈子,也不过如此…… 这一年又要结束了,年底要回一趟梦想的地方,我很期待…… 这一趟有很多收获,原来吴恙就是陆檀曾经喜欢过的人,虽然吴恙没有说,但是有时候我在想,吴恙家里当初资助了我完成学业,是不是也和陆檀有关。陆檀是我生命里的光,我想他们在一起是早晚的事情。在机场的时候碰到了吴恙,我偷偷告诉她一个连陆檀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我说,吴恙啊,你知道吗?陆檀喝多了是会变成一只猫的…… 新的一年,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陆檀和吴恙在一起了。我收到了她送的电暖器,好温暖,可以在屋子里吃雪糕,像是在北方一样。我特别的开心。明天是元旦假期的第二天,天气预报说,明天是个好天气。 看完,天已亮。陆檀用一夜的时间,看完了邵小舟的一生。 生命结束前的那一刻,邵小舟都想了些什么,已经没人能够知道,也没人能够证实。 那厚厚的一沓信,都是她曾经写给南方小桔灯的,她没想到今生还能再看见,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 陆檀拿着那个箱子出了门。她记得酒店门口有个卖小商品的地方。她从那里买了个瓷盆,又买了打火机和矿泉水,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准备将日记和信全部烧掉。 吴恙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陆檀,见她没在酒店里,便跑出来找她,见到她时,东西已经烧掉了大半。 有些事不需要被太多人知道,有些事不需要被太多人铭记,人们只需要知道,邵小舟是勇敢跳下冰冷的河挽救了一个生命的女英雄。她的来处已经不重要,她的归途也早已注定,女英雄邵小舟离开了人间,去了天堂。南方的小桔灯却在某个地方,认认真真地,幸幸福福地,快快乐乐地活着。 第六十三章 中午杨同带着陆檀和吴恙去了一间小饭馆,这是他和邵小舟以前常来的一家。 “杨同哥。”陆檀说。“你其实不用特意来陪我们的,就算你不忙工作,也该好好休息,这几天你也够累了。” 杨同微微抬了下嘴角:“没事,我最近都请了年假,再不用就过期了。这么多年没见了,既然你还想再待两天,我可以陪着你们转转。后面还想去哪?” “想去她上学的地方看看。”陆檀说。 “小学和初中已经拆了翻新了,高中在市里,倒是能去看看。”杨同说完,大家都沉默了。很多事不是没有疑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个沉默,最后被吴恙打破了。他说:“你们聊,我出去抽根烟。” “小伙子不错。”杨同看着吴恙的背影说。 “我替他谢谢你的夸奖。” “日记都看完了?” “嗯,看完了。看完以后烧了。” 杨同点点头:“也好,已经没有留下来的意义了。其实我没打算给你看,但是我听说你们见到了小舟的父亲,我多少对你有点了解,我知道你是一个想活得明白的人,所以我还是决定把日记和信交给你。” “有时候真的觉得,我一点也不了解她,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做她最好的朋友。” “陆檀,有些事不用太钻牛角尖,也不用自责,不管怎么样,人都不在了,这一切都是她的选择。” “我以前总觉得世上无奇不有,但是真的遇到超过自己底线的人和事的时候,我还是无法相信,世界上怎么能有这样的爸爸?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我甚至以为她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冥冥之中,你已经为小舟做了很多事了。以前我只是以为你们感情好,可是看了她的日记和那些信之后,我才懂了,你给过她很多很多的帮助和希望。她很感激你,你照亮过她内心最黑暗的地方。” “你也是。”陆檀说。“杨同哥,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有没有我能帮的上忙的。”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我还担心你惹事呢。” “我没想干什么。你以为我要干嘛?” “我还记得上学的时候,小舟做兼职被骗了,你们三个找到了那个骗子,还把人给打了,人家报了警,你们几个还进了次派出所。可把小舟给吓坏了。” “你还埋怨我们怎么不叫上你,其实我们没想打架,只是想把钱要回来。再说了有萌萌在,我们也吃不了亏。” “那倒是,华萌萌的跆拳道可不是白练的。” “我们也得谢谢警察叔叔见我们事出有因,没让我们的人生履历上有这样浓墨重彩的一笔。” “陆檀,离开之后,就别再来了。”杨同的脸色有一种病态的难看,他快速说道,“这顿饭,是给你们践行了,一路平安。” “杨同哥……” 杨同在前台放了钱,说了句不用找,便离开了。仓促的告别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 天黑前,他们到了市区,吴恙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这几天你都没怎么吃东西,也没怎么睡觉。我想你应该不想出去吃饭,那就先洗个澡睡一会,里面那间是你的,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吴恙温柔地说。 吴恙回来的时候,陆檀仍旧坐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已经睡着了。吴恙把她抱进套间里,放下她的那一刻,她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突然睁开眼,双手紧紧地抓住吴恙。 “怎么了?”吴恙问。 “梦见自己掉进了河里。”陆檀说,声音里满是沙哑和疲惫。 “我守着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这两天虽然吃的不多,但是她不觉的饿。她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可没想到饭菜刚摆好,她就闯了祸。她将一盒菜整个扣到了吴恙的T恤上,白色的t恤粘满了棕褐色浓稠的酱汁,一片肉丝顺着酱汁掉到了地上。 “对不起,我没拿住,你快脱下来,我给你洗一下,应该还能洗掉。”陆檀的语气里满是自责。 “没事的,我换一下就好了,你先吃,实在吃不下别的,就把这个粥喝了。” 吴恙到卫生间脱下了T恤,冲掉了上面的酱汁,将它整个泡在洗手池里。这时他才想起来,没把替换的衣服一起带进来,这下只能光着膀子出去了。他拉开卫生间的门,陆檀站在门口,抬着手,正要敲门。 “我还是给你洗了吧,放久了就洗不掉了。你快找件衣服穿上,别冻着了。”陆檀说。 “放一会没关系的,我饿了,先陪我吃饭好不好?”不等陆檀回答,吴恙就把陆檀拖了回去。 吴恙从背包里翻了件衣服出来,因为本来是为出差带过来的衣服,大部分都是衬衫,唯一的T恤脏掉了,就只好拿了件衬衫穿上。穿好后发现,陆檀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见吴恙疑惑地回看,她问:“纹身,什么时候纹的?” 吴恙的纹身在左臂内侧,是一串数字。他想可以用这件事情转移一下陆檀的注意力。他说:“很多年了,都快忘记了什么时候纹的了。” “20040623,中考?” “嗯。” “一定有什么寓意吧?” “嗯,那天……” “我还是把衣服洗出来吧。”陆檀打断了吴恙,走进卫生间,然后上了锁。 她开始洗那件被她弄脏的衣服。看到吴恙身上的纹身,让她想起了邵小舟身上的那一个,想起了她们最后的见面,想起了她逼着自己面对内心的真实想法。 陆檀一边洗一边哭,冰凉的水冻红了她的双手,温热的泪模糊了她的视线,那件白色的T恤,好像怎么也洗不干净。 吴恙虽然知道卫生间的门锁坏了,锁不上,但是他只是守在门口等着她。虽然他很想陪着她,安慰她,但是他知道她想自己待一会儿。陆檀需要把憋在心里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她忍了太久了。 原本安静的卫生间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散落在地上的声音。吴恙立即拉开门,冲了进去。 还好,只是香皂盒掉在了地上。 陆檀低着头,通红的手指垂在身体两侧,看着掉在地上的香皂盒发呆。 吴恙将陆檀抱在怀里,说:“吓死我了。手怎么这么凉,洗衣服怎么不用热水。” “衣服洗不干净,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别管衣服了,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嗯?” “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我好像一直都很没用。” “这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你很好。还记得那天在机场吗?我在候机大厅看见小舟了,她说,陆檀很好,特别好,让我不要辜负你。小舟不希望你这样。如果你觉得难过,你就哭出来,或者用别的什么方式发泄出来,不要憋在心里,会憋坏的。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扛,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多余。” 洗过澡,陆檀觉得特别的累,头也很疼,躺在床上,很快困意来袭,她听见吴恙跟她说,20040623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日子,她隐约听见自己说:“不是……”然后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吴恙买好早餐回来,陆檀还没醒,他轻声叫醒了她,提醒她今天还要去仁德高中。陆檀有了一点食欲,精神状态也好了一点。吃早餐时,还对吴恙工作表示了担忧。 “我没事了,你那么忙,耽误这么多天,能行吗?你先飞回去吧,我明天晚上也到家了。” “没事儿,工作我都安排好了,项目的事情有个同事帮我去盯。去年她媳妇生孩子,我也帮他出了趟差,不用觉得欠人情。有时候相互欠人情,反而能增进感情。” 那天他们去了仁德高中,他们进不去,只能在门口看看,其实什么也看不出来,陆檀只能凭借回忆想象着,邵小舟坐在某个教室里,认真听课,认真解题,就像大学时的小舟一样。她想象着小舟收到了信时开心的样子。小舟一定也很期待每个月的回信,她用和往常不同的字体一笔一画地写每一个字。那个字体从来都只出现在给她的信里。 去火车站的路上,陆檀问吴恙:“你的父母资助邵小舟和你有关吗?” 吴恙想了想,说道:“有关,但也只是巧合罢了。陪你去寄信的时候,看到了对方的地址,后来我爸妈选资助对象的时候刚好也有那个学校,我就帮他们决定了一下。仅此而已。”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和你的家人,恐怕我就不会认识邵小舟了。” 陆檀买了最慢的一班列车,十年前,这是邵小舟从故乡开往梦想的列车,十年后,这趟车还在,又有多少乘坐过这趟车经历过日与夜的人,已经离开。 列车从白天开到黑夜,又从黑夜开到了白天,不管是绿意充盈的南方,还是寒风萧瑟的北方,都像是在跨过一段段故事,但很快又和这段故事告了别。 看着车窗外划过的风景,陆檀在心里对邵小舟说:“小舟,在另一个世界的你,从此将会继续活在我的心里,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后来,陆檀联系过杨同,但是杨同将他的电话和微信都拉黑了,换别的号码打过去,一听是陆檀的声音,对方立刻挂断。陆檀想起临别的场面,陆檀隐隐担忧。她不认为,杨同已经不喜欢小舟了,她觉得也许杨同是有着什么难言之隐。吴恙看到她的担忧,安慰她说:“你的学长也许只是想同过去的自己告别,别难为自己,也别难为他了。”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想起邵小舟,陆檀还是会难过。她允许自己难过,但不允许自己难过太久。一切都需要回归正常,活着的人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第六十四章 新年将至,工作依然很多,吴恙和陆檀依旧轮番奔波在出差的路上,那段伤心的往事竟成了他们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想想都觉得悲哀。 刚出接机口,陆檀就看见了吴恙,在人群中朝着她走过来,在相遇的那一刻,他一把保住了她,如果不是她们站的地方有点碍事儿,他真想一直就这么抱下去。 到了停车场,吴恙让陆檀先上车,然后将陆檀的行李放进了后备箱。接着他出乎陆檀意料地打开了副驾驶那一侧的车门。 “怎么……”一个“了”字被吴恙的吻按了回去。 “都快想死我了。你想不想我?” “嗯。”一身的风尘疲倦,都在这个吻的作用下,一扫而光。 “去我家?”吴恙忐忑地问。 陆檀笑着,故做思考状地想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吴恙轻啄她的额头,替她系好安全带,才上了车。他说:“我太受宠若惊了,我以为你会拒绝我。” “小江不在家,白菜我哥今天已经喂过了,可以先不回去。” 吴恙顿时觉得自己的话实在太多余。 半路上,吴恙正和陆檀分享着赵晶晶和顾乃欢家里的趣事,侧眼一看,陆檀竟然睡着了。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吴恙叫醒了她,她睁开眼睛,顿了顿,问吴恙:“你家附近有便利店吧?” “有,不过我已经订了外卖了,咱们回家吃。” “我可能需要点儿东西。” 吴恙家的吴小胖听到开门声,小跑着到门口迎接,看到奴才还带了个小奴婢回来,十分好奇。翘着尾巴扬着头,围着陆檀看了好几圈。直到吴恙喊吃饭,它才迈着敦实的猫步走到了自己的饭盆前。 “吴小胖胆子真大,白菜就不行,如果看到陌生人来早没影了。” “吴小胖就是披着猫皮的狗。”吴恙说。“你先去洗个澡,洗好出来吃饭,我给你拿新的洗漱用品。” 她不是没想过,吴恙就这么把她带回了家,只是当这一切都发生了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局促,像是对陌生环境最真实的生理反应。 刚刚在楼下,吴恙去最近的便利店买了她需要的东西,大概是不知道陆檀需要哪一种,然后就每一种都买了一包。还附带了一包暖宝宝。洗漱用品准备的也很齐全,全都是陆檀惯用的,也准备了新的内衣内裤,并特意强调已经洗干净了。他还告诉陆檀没给她准备睡衣,穿他的T恤就行了。 这简直就是有备而来,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陆檀月经提前了一天。 洗好澡出来的时候,吴小胖已经蹲守在门口,一边给自己洗脸,一边准备欣赏女奴出浴。见陆檀出来,就立刻停了下来,盯着陆檀看。 吴恙将外卖摆好,招呼陆檀吃饭,并十分精准狠辣地打击吴小胖。他说:“吴小胖,你这个太监犯什么花痴,一边凉快去。” 陆檀觉得吴小胖好像瞪了吴恙一眼。 吴恙去洗澡的功夫,陆檀把他的家参观了一遍。这栋房子是地暖,暖气给的很足,穿一个长T恤完全不会觉得冷。三室一厅的房子,整体是复古又简约的风格,客厅有很大的落地窗。紧靠着窗户的位置摆着藤椅和上下两层的猫窝,角落里摆着一颗大型植物。桌面上都是干干静静的,连个小物件都没有。客厅里的皮质沙发被抓得惨不忍睹,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厨房够大,所以餐桌就直接放在了厨房里,吃了饭不想收拾,可以直接关上门,并禁止吴小胖入内。 三间卧室,有一间被改成了书房,这是唯一一间,完全禁止吴小胖入内的屋子,也是吴恙唯一可以摆个小绿植,小物件的屋子。即便如此,一些手办和摆件也都被放在玻璃书柜里面。书桌正对着的墙面上挂了一幅画,这画正是出自陆檀之手。这就是当年她送给吴恙的生日礼物。她以前觉得吴小胖似曾相识,画里那只猫的神情和吴小胖真的很像。 另外两间卧室的摆设差不多,但是不难看出,大一点的那间是属于吴恙的,小一点的那间是属于吴小胖的,小卧室深色的床单上全是它黑金色的猫毛。 参观的时候,吴小胖全程跟着。打开书房的门,看见里面的陈设时,陆檀赶紧抱起了吴小胖,生怕书房里的那些物件和吴小胖本尊遭殃。吴小胖倒是也很配合,一点也没介意陆檀和它有肢体接触。大概它也看出来画里的那只猫长的和自己很像,一直在对着那张画喵喵。 参观完了,一人一猫回到了客厅,电视里放着当下热门的电视剧。陆檀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床上。鼻周环绕着一股熟悉的柔顺剂的味道。一个虚虚实实的影子正坐在床边看着她。影子似乎穿着浴袍,身上有沐浴后的湿气。她知道那是吴恙。 “我今晚住次卧,有事儿喊我就行。” 吴恙起身要离开,陆檀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浴袍,她想睁开眼,但是怎么都抬不起眼皮,只好虚着一条缝说:“没关系的。” 吴恙反握住陆檀的手,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声说道:“可是我有关系。” 第二天一早,陆檀是被一阵抓门的声音叫醒的。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朝外面张望了一圈儿,吴恙似乎不在,吴小胖正守在卧室门口。陆檀对吴小胖说:“小家伙,你主人不在,咱俩聊两块钱的呗。” 吴小胖看一眼陆檀,看一眼厨房,冲着陆檀喵了一声,之后开始蹭腿。 陆檀立刻会意:“哦,你是饿了。” 吴恙拎着早餐进门的时候,留在家里的人和猫已经十分和谐地腻歪在一起,人坐在沙发上一边刷牙一边撸猫,猫靠人的腿上睡回笼觉,连他进门都不出来迎接。 吴恙十分了解自己家的猫,对陌生人起初是好奇,但是从好奇到亲昵,还有一段路要走,但是这条路不长,基本一盒罐头就够了。昨天晚上给罐头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一下,罐头就剩下三个了,是不是有人偷偷么么地给了罐头吃,待会儿看一眼就知道了。 “还以为你还在睡呢,怎么不多睡会儿?洗漱完了过来吃饭。”说完,吴恙拎着早点进了厨房。 陆檀拍了拍吴小胖,小声说:“吴小胖,你爸不是去查你的罐头了吧?” 陆檀巡视了半天,才在厨房的柜子里找到了猫罐头,拿出来一看,不禁感叹,吃的还挺高级的。于是什么也没想就拉开了拉环,吴小胖寸步不离地跟着陆檀到了自己的食盆前。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一大早就给罐头吃的,还不赶紧趁着没人管吃一顿再说。 罐头被舔的渣都不剩了,陆檀才突然想起来,吴恙之前好像说过白天吃干粮,晚上才给个罐头吃,壁橱里的罐头加上刚吃的那个一共才三罐,这少一罐太明显了点。 她眼珠子一转,趁主人没回来将猫舔得干干净净的空盒放在了最底下,上面罗着两个没吃的,搞不好能蒙混过关。这边安置好,陆檀突然又想起来什么,把撕下来的金属盖子往垃圾桶的里面塞了塞,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去刷牙,刚刷上,吴小胖的爸爸就回来了。 “昨天睡的还好吗?”吴恙问。 “嗯,还行,你呢?” “不太好。” “嗯。嗯?” “你有没有想过搬过来。或者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下。” “我不能扔下白菜和小江,所以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你……”吴恙想过陆檀十有八九会拒绝,因为不能突然抛下室友,因为不能突然给猫换个陌生的环境。但是没想到她会拒绝的这么干脆,让他原本以为五五分的侧重变成了零比一百。 陆檀也觉得自己回答的太干脆了点,赶紧给自己往回找补。 “不是你这里不好,是我,我不是个粘人的人,也不太喜欢被人粘着,距离产生美,我们还是需要有一点儿自己的空间。而且跟你在一起我担心我没法办集中精力去做一些事情。” 不来就不来,她解释这么多废话干嘛?越描越黑了。 “吴恙?”她试探着问。 “慢慢来。”吴恙说,可心里想的却是:轮番出差,只有周末能见面,这个距离还不够美么? 两个人长久的沉默。 “你下周还出差吗?”陆檀首先打破沉默。 “干嘛?来打听甲方的行程来了?”吴恙突然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 “后面两周我都还有出差计划。你呢?” “我们上周通知了29号年会,开完年会应该就没什么太多事情了。” “怎么看怎么像异地恋。” 陆檀想了想,确实。 “你今天想干什么?” “我想回去收拾一下,周一还得出差。” “那吃好我送你……” 陆檀也没什么可收拾的。站在门口等吴恙穿外套。吴恙家的门上挂着圣诞节的装饰物。大个的装饰球上倒映出陆檀的身影。她面对着门,看到吴恙的身影出现在装饰球里,便意识到可以出门了。 她还没打开门,吴恙就从后面抱住了她。 “怎么了?” “我舍不得你走。”语气有里带着委屈。 “明天不是还见吗?你不是还要送我回家吗?”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吴恙转过陆檀的身体,两个人面对面。 陆檀看着她,等着他说话。 “我喜欢你。” “嗯,我知道。”陆檀对他突如其来的表白有点懵。 吴小胖看着两个人在门口抱在一起很暖和的样子,也在他们脚下蹭来蹭去,想着你们是不是也抱抱我,大冷天的。 “我想吻你。” “能拒绝吗?” “不能。” “为啥?” “因为槲寄生不同意。” 陆檀觉得那一刻的吴恙很像潜意识里的自己,是十分没有安全感的,尤其是她拒绝了和他同居之后。他用一个个的问题和行动来求证陆檀是不是同样也喜欢他,同时又不敢过深的追究。这让陆檀觉得自己有一点十恶不赦。 吴恙是谁?他该是个自信的阳光的大男孩,该是个业界精英,可现在的他在自己面前,这么卑微,这不是陆檀想要的。陆檀觉得自己带给吴恙的安全感,远不及吴恙带给她的万分之一。她每一次的犹豫都像是一把上了堂的□□,顶在吴恙的太阳穴,随时随地都可能给他一个致命的一击。 她不是一个把爱经常挂在嘴边的人,她不善于表达,她只能用行动告诉吴恙,她对他的喜欢和信赖。她努力地回应着吴恙的吻,努力地希望吴恙明白,她也喜欢他。 陆檀感觉到了自己腰间手臂力道的变化,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他们唇与唇之间的距离,从禁锢中抽出自己的手臂,像是那天一样环上了吴恙的脖颈。吴恙从陆檀的主动中再一次得到了力量,他反客为主攻城掠地,最后又不得不点到为止。他们拥抱了很久才分开,临分开那一刻吴恙突然想到了什么,将一个近乎吸允吻落在了陆檀的锁骨上,在那里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印记。他说:“我怕丢了,补个章。” 第六十五章 “虽然我答应了爷爷奶奶陪他们吃午饭,但是也能换成晚饭。” “哦。” “你都见过吴小胖了,我还没见过白菜呢。” “嗯。” “白菜还在你哥那里吧?” “对。” “要不我上你哥那儿坐坐?” 陆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说:“行。” 就这样,打算睡到下午的单嘉硕被这俩人吵醒了。 吴恙:“嘉硕哥早。” 单嘉硕:“呦,吴恙也来啦。快进来。” 单嘉硕打着哈欠问陆檀:“哎?你不是有钥匙吗?敲什么门啊?” 陆檀:“万一你金屋藏娇,我突然开门进来,让人家误会多不好?” 单嘉硕立刻就清醒了,挤眉弄眼地对陆檀说:“嘿,怎么还睁眼说瞎话呢?” 陆檀不明所以,直接回怼:“谁说我这话瞎,谁瞎。” 单嘉硕:“行行行,我瞎我瞎。我先去洗漱,你们随便坐。” 单嘉硕消失在客厅之后,吴恙便问:“白菜呢?” 陆檀:“肯定吃饱喝足躲哪儿睡觉呢。” 陆檀找了一圈竟然没找到白菜。她想了想,对吴恙说:你去厨房,把油烟机打开。 油烟机轰隆隆的响声立刻传遍了不大的出租屋。不一会儿,白菜就从一个隐蔽的角落里钻了出来,顺便带出了一点角落里的塔灰。 白菜直奔厨房,乖乖蹲在门口,隔着玻璃门,往里面张望。时不时还动动小鼻子,希望嗅到一点美食的味道。即将年满18岁的白菜女士,对于吃的执着一点儿也不比年轻的猫差。 陆檀抽了张湿巾,擦掉了白菜头顶的塔灰,低头亲了亲白菜的后脑勺,白菜看也不看她,只轻轻的喵了一声,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回来了,但是我现在有比迎接你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吴恙拉开推拉门,笑着对白菜说:“嗨。” 白菜感受到了明显的陌生人气息,哈了他一声,嗖一下子跑没影了。 “我吓到它了?” “白菜怕生,当初我喂了好久才让我摸一下。” 陆檀本来想接上白菜就回家,吴恙也还来得及去陪爷爷奶奶吃午饭。但单嘉硕用比平时热情好几倍的语气说:“都快到饭点了,哪儿有还放你们走的道理。刚好家里什么都有,我昨天买的,咱们中午吃火锅。吴恙,你得尝尝我的独门秘制酱汁,保证你吃了这次下次还想吃。” 吴恙本就不愿走,顺着单嘉硕铺好的台阶就留了下来,还当着陆檀的面给她爷爷奶奶打了电话,说朋友非不让他走,非要留下他吃午饭,对方太热情,实在不好拒绝。 吴恙什么心思陆檀是知道的,但是单嘉硕突然这么献殷勤,她就实在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怎么摆了四赴碗筷?”单嘉硕问。 “小江一会儿就到家,我就让她过来一起吃。” “哦。” 陆檀在单嘉硕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点失望。很明显,方圆几公里内,最可能来蹭饭的就是她和江小江了,他哥这是想到了谁会来蹭饭呢? 没一会儿,江小江拉着箱子来了。江小江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地坐下开吃,一边吃一边念叨:“太好吃了,这酱料绝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搭配。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单嘉硕:“你还真敢来,也不怕我们兄妹合起伙来给你打包卖了。” 江小江:“弄错了吧,我和陆檀合起伙来把你给打包卖还差不多。” 吴恙:“嘉硕哥,你和陆檀的朋友都很熟吗?” 单嘉硕夹了几片肉给吴恙,对他说:“不熟不熟,我弟弟小白除外。这个肉是熟的。” 陆檀疑惑地看着单嘉硕,对吴恙说:“别听我哥胡说,他跟小江她们都……挺熟的,我哥从小女人缘就很好,他还经常和小爱一起打游戏呢,我们上大学那会儿,他来这边出差,还请我们吃过饭,还和萌萌切磋过跆拳道。” 江小江:“不过,嘉硕哥打不过萌萌。” 单嘉硕:“我哪是你们说的这样?” 江小江:“嘉硕哥记仇的,我那会儿说他看起来有点花心,他就总损我。” 单嘉硕:“我哪是你们说的这样?我不是还帮……你们俩白眼狼,把我带你们吃的美食都给我吐出来。” 单嘉硕想说,他还帮邵小舟介绍过兼职呢,可想到那个命运坎坷的姑娘的结局,就没忍心说下去。 吴恙是个懂得感恩的人,要不是单嘉硕强行留饭,他肯定是要被陆檀赶去赴爷爷奶奶的饭局,而且单嘉硕没少给他添肉夹菜,他得适时的回报下。 吴恙:“白菜这是躲哪里了?怎么还不出来?我这么可怕吗?” 陆檀:“不出来就不出来吧,等跟你熟了,在她面前,你就没办法踏实的吃饭了。” 江小江:“你们家的金渐层,多少银子入的啊?” 吴恙自豪地说:“我过生日的时候我姐送的。” 单嘉硕:“沈爱还会送这么有个性的礼物呢?” 吴恙:“不是沈爱,是上次你在商场碰到的那个。” 单嘉硕:“哦,我想起来了,还有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真的太可爱了。” 他们就这样从猫聊到了姐,从姐又聊到了姐的娃。吴恙讲了不少吴祥奕的趣事,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可陆檀隐隐有些担忧,她总觉得老单家的猪是瞧上了老吴家的翡翠玉白菜了。 午饭过后,吴恙到底是被陆檀赶去了他爷爷奶奶家。单嘉硕下午要出门,她和小江都要回去收拾一下,有他在,小江始终不太方便。 次日凌晨五点钟,活体闹钟准时以头为中心转圈叫早。陆檀哀嚎着把被子懵在脸上,隔着被子对白菜说:“我再过一分钟再起床。” 白菜见有了奴婢有了反应,更是叫的起劲儿,一边叫还一边用爪子勾被子,左边累了就换右边,然后再换回来。 陆檀在心里默念了60个数,闭着眼起身下床。放完罐头后,她拉开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窗外竟是一片温柔的白色。 明天一早她和吴恙又要各自奔赴战场,所以即便这样窝在自己小屋里的日子又要泡汤了,她还是分外珍惜“异地恋人”能够相聚的周末。 陆檀钻回被子里,一边抓紧时间再睡一会儿,一边想,每次都是吴恙告诉她快到了,结果她到楼下的时候吴恙已经在那里了。她觉得有必要让自己等一等吴恙。 陆檀打点好自己,比早于约定的时间下了楼,经过六楼的时候,顺便拎走了爷爷奶奶家放在门口还没来得及扔掉的一袋垃圾。 垃圾刚进入垃圾桶,陆檀的手机提示了新消息,是吴恙发来的我快到了的消息。 这下子她终于可以等他一回了。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她走出小区之后,那辆熟悉的车已经停在那里。 陆檀和吴恙说过,大概要提前十分钟告诉她,然而从她收到消息,再走到小区门口,两分钟足矣。 吴恙看见这么快出现的陆檀也十分惊讶,虽然陆檀跟他说提前十分钟通知她,但是他总是到了楼下才发消息。 “你怎么到的这么快?” “消息发晚了。” “那你可以说你到了,为什么说你快到了。” “生气啦?”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等那么久,我也可以早一点儿下来的。” “可能是我想要这种期待的感觉吧。我期待着,然后你就出现了,今天还出现的很快,我都还没来得及整理下我的仪容仪表。” “很帅,今天你要带我去哪?” “去一个朋友的工作室。” 吴恙说的这个工作室,在城市北部一个看起来有些老旧的写字楼的六层。刚一出电梯,陆檀就闻到了一股来自植物的芳香。工作室就在挨着电梯最近的那一间屋子里,玻璃门大开着,上面挂了个门牌,门牌上写着“月下花屋”。 “这个是工作室的名字。”吴恙说。“工作室的老板说,她万事具备只欠名字的时候,月色很美,她觉得自己像是开在月色下的一支花,所以就取了这么个名字。” “还挺美的。”陆檀看着那四个字说。 “我们老板要是听见一个美女夸她会取名字,她得高兴坏了。”一个小姑娘从里面走出来,看着他们说。 “哎呦,秀秀,好久不见啊。”吴恙对那个叫秀秀的女孩子说。 “可不是好久没见了。”秀秀说。“不过见不见不重要,您关照生意就行了。快进来,外面冷,虽然这里面也没好哪里去。” “没好好跟你们老板学花艺,竟学贫嘴了是吧?” “我跟她学?我这快半个月没见她了,昨天上了一堂花艺课,今天又飞走了,剩我一个,都快忙死了我。” “所以我带我女朋友来帮忙。介绍一下,我女朋友,陆檀。” 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秀秀说:“久仰久仰,但是帮忙就不必了。我现在去打花束,你们随便看看吧。” 工作室的格局很简单,一间小屋做办公室,一间做茶水间,公共区域的部分摆了很大一张会议桌,上面摆满了花花草草,秀秀正坐在会议桌边忙碌着。要说有什么值得观赏的,那肯定就是正在打花束的秀秀了。 满屋子都是花与叶的味道,连修剪下来杂乱的枝条都是好看的。花花草草在秀秀的摆弄下,穿上包装纸,系上蝴蝶结,就成了一个美满的大家庭。 没一会儿,两束风格迥异,但都十分好看的花束就打好了。这么一看,陆檀明白了,吴恙送她的那些花,应该都是出自秀秀这双巧手。 秀秀:“其实你们应该昨天来,昨天有花艺课,我老板给上的。” 吴恙:“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 吴恙自然不是带着陆檀来帮忙的,他是来取花的,一束以自己的名义送给陆檀,一束以陆檀的名义送给他的一个朋友,但是却不告诉陆檀这个朋友是谁。 陆檀看着手里的花说:“一直想跟你说,别送花了,我家里不能养,我也舍不得送人,何必浪费钱呢。” “放心吧,我特意嘱咐过秀秀了,对猫咪有伤害的植物都不要。” 陆檀笑着问:“我们要去哪儿吃饭?” “嗯,有点儿远。” “有多远?” “远到,我把你卖在那儿你都找不到回家的路那么远。” “山里?” “山里,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算了,把你卖了都割不下来二两肉,都不够人家店里一桌客人的量。” 陆檀看看自己的可以看清血管脉络的手背,没有说话,他觉得吴恙的话是对的,不需要反驳。 吴恙带着她一路向南,遇到堵车的路段,车流走走停停,陆檀看着手机上的地图标记,果然不算近,她们都到郊区了。 吴恙的余光看到了陆檀手机上的地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真的担心我给你卖掉啊?我哪儿舍得把你卖给别人?” “嗯?”陆檀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吴恙是看见了她开着地图。“不是,我就是好奇咱们要去哪儿。” “快到了,如果不继续这么堵车的话。” “你累不累,要不要换我开一会儿。” “不用不用,不累不累。”吴恙想起了他们在G市的时候,陆檀开车送发烧的他去医院,那感觉跟坐云霄飞车似的。开得快,刹的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坐陆檀开的车。 “你觉得自己车技怎么样?”吴恙问。 “我方向感不太好,但是车开的……还……行。我学车的教练当初还要教我漂移呢。” 吴恙第一次在陆檀这里听出了一点自豪的语气,忍不住心里暗想:“你的教练大概是在讽刺你开的不好吧。” 陆檀不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可开车这件事应该算个例外。 第六十六章 “宝贝儿,醒醒,我们到了。”吴恙一边找停车位,一边叫醒闭目养神的陆檀。 道路两边都是饭店以及等位的人,半天,吴恙才找到一个车位。 “门口没有车位,可能要多走两步了。”吴恙说。“最近这里又红火了不少,周日晚上还这么多人,明天都不用上班吗?” “嗯?咱们不是也是其中之一吗?你的朋友到了吗?看起来等位要等好久,如果你朋友没到,我们选一家人少的等?”陆檀宁可不吃也不想等位,但是这么远的路来都来了,总不能扫兴要回去。 “你就跟我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吴恙拉着陆檀,陆檀抱着花,他们穿越层层烟火气,来到了一家烤肉店门口。吴恙冲烤肉店门口穿着军大衣帮客人取号的服务生笑了笑,拉着陆檀往里走,丝毫没有要取号的打算。陆檀正懵着,就听一个等位的大哥问那个服务生:“唉?那俩人怎么直接进去了?”服务生回答:“那是我们老板。” 陆檀心里疑惑,吴恙前几年都在国外,回来没多久,他什么时候开了家烤肉店? 他们在挂着“闲人免进”牌子的门口停了下来。 吴恙先是敲了敲门,然后不等里面的人回应,直接推开了闲人免进的门。 这是一个包间。 “迟到了哈,这都几点了?怎么那么没有时间观念。”包间里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孩说。 “赵晶晶,管管你媳妇。”吴恙说。“上来就对你兄弟大呼小叫的,一点儿没有个嫂子样。枉费我们还给她带了束花。” “媳妇,给咱吴恙小弟弟留点儿面子,人家女朋友在呢。”赵晶晶说。 说话的这个男的,陆檀认识,还一起吃过饭。旁边的女孩子她也想起来了,她们见过两次,只是现在的她变成了短发。 “来,正式介绍一下,这个是我女朋友,陆檀。这男的是我大学死党赵晶晶,这女的是赵晶晶媳妇顾乃欢。” “陆檀,你长的可真好看。”顾乃欢说。“就是,一眼能让人记住的那种美,我第一次见你就记住你了。我要是个男的,一定跟吴恙做情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吸引你的目光,让你当我的女朋友。” 陆檀并不太擅长接受别人的夸奖,她微笑着掩盖自己的不知所措。她对顾乃欢说:“我也记得你,短发也很漂亮,这是送你的花。” 顾乃欢接过花:“太感谢了,我们就什么都没准备,下次一定补上。” 赵晶晶给打了个电话,让现在就把材料送过来,又从酒柜里拿出两瓶红酒,一边往醒酒器里倒一边说:“你们尝尝今天这个酒。特意留到你们来才开。我记得陆檀酒量不错。” 陆檀:“还行。” 吴恙:“你现在能喝吗?” 赵晶晶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气:“不是吧,这么快,已经进展到不能喝酒的地步了?” 顾乃欢也瞪大了眼睛看着陆檀。 陆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赵晶晶说的什么意思,尴尬地笑了笑:“没关系,能喝。” 吴恙:“哦,那也别喝太多,要是喜欢喝我们可以拿走。我要开车,今天就不喝了。” 顾乃欢:“吴恙,我可告诉你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可别不珍惜。回头姐姐我怀孕了,你想找个跟你酒量差不多的喝酒都没了,到时候就没人跟你争倒数第二,你就直接倒数第一了。” 吴恙:“你们打算要孩子了?不丁克了?” 顾乃欢:“唉,老头老太太们见了我俩就叨叨,谁谁家孩子多可爱,单身的时候催恋爱,恋爱了催结婚,结婚了催生娃。真是不在催促中长大,就在催促中变老,那干脆就生吧。反正四个老人非常踊跃的要带娃。” 吴恙:“这就妥协了,不像你风格啊。” 顾乃欢:“她们总催吧,这个事儿我慢慢就搁在心里了,有一天路过一家幼儿园,正赶上孩子们放学,一个个跟小兔子似的,还挺可爱,我就心动了。所以,这说明什么?”顾乃欢看着陆檀。 陆檀想到了公司的创意部,每次催稿的时候,创意部的人都跟她说在时间截点之前完不成,于是她就不停的催,催着催着,稿子就催来了,于是陆檀非常虔诚地看着顾乃欢说:“这说明,催还是有用的。” 顾乃欢想了想,说:“这一层我倒是没有想到。” 陆檀见自己的答案和对方预期的不一样,又想了想说:“也说明,想法是会变的。” 顾乃欢点了点头。 吴恙和赵晶晶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个人,都扬起了嘴角。 顾乃欢又说:“项目正式启动之前,我得尽情的欢乐。来,干杯。” 服务员将肉和菜放在桌上,对赵晶晶说:“老板,您的菜齐了。” 吴恙看出了陆檀的疑惑,给她解释道:“这家店是赵总开的,这间屋是赵总请客专属,所以咱们来这儿,不用等位。” 这算是给陆檀的脑子里的疑问,做了解答。 等待肉烤熟的间隙,顾乃欢则给陆檀讲了一遍她是如何认识吴恙,又是如何非赵晶晶不嫁的。绘声绘色地描述引得在场的人发笑,又让陆檀对顾乃欢的喜欢又加深了几分,这姑娘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不瞻前顾后,还总是能把话说得通透干脆,真诚漂亮,这样的姑娘谁见了不喜欢呢。 吴恙说不喝酒就真的没喝。最后下来,就只有顾乃欢喝的酩酊大醉,但实际上也就喝了一杯红酒,她喝多了的样子十分可爱。皱着眉头问大家:“你们说我会生男孩子,还是生女孩子,还说自己希望生个女孩子,但是如果生了男孩子怎么办呢?又不能给掐死,好难过啊。不过没事儿,万一是女孩儿呢。我困了累了,我要睡觉觉了。” 眼看着顾乃欢就要趴下了,突然不知道哪儿来了一股力气,睁大眼睛,看着陆檀说:“我有的,我有见面礼的,你等我一会儿给你。不行一会儿就忘记了,老公,快,帮我加微信啊加微信。”交代完了一系列,小姑奶奶才彻底睡了过去。 “来,加微信。”赵晶晶举着顾乃欢的手机扫了陆檀的微信二维码。 陆檀喝的最多,除了眼神有点儿迷离,没哪儿像喝了酒。 “什么见面礼?”吴恙问。 “我媳妇喝多了,估计串台了。” 后半程,赵晶晶明显也喝多了,说起话来激昂了不少。 “陆檀,我跟你说,我哥们,我死党,吴恙,他真心喜欢你,我用我所有家产跟你保证。” “嗯,我知道。” “不不不,你一定不知道,这货肯定没说过。但是我今天我得说,我借着酒劲我也得说出来。” “赵晶晶,好酒也堵不上你的嘴是吧?”吴恙严厉的语气有些严厉。 “吴恙,你他妈闭嘴,你这个怂货。”赵晶晶。“陆檀我跟你讲,今天,吴恙这货就是跟我绝交我也得说。我和吴恙其实从小就认识,他爷爷跟我爷爷家那是邻居。每年寒暑假他来他爷爷家的时候,我们俩总混一起,虽然我们俩异地就学,但是我们俩关系特别好。我当时就盼着吴恙户口赶紧过来,然后他就能来这边上学啦,我们就能天天一块玩。高三的时候,吴恙终于来了,但是跟我想的不一样,学习还是挺好的,就是整天心事重重的,也不说为什么。后来高考结束啦,那一天我至今难忘,有时候还做噩梦,每回都是哭醒的。” “赵晶晶。”吴恙的语气更加严厉。 “我想听。”陆檀说。 “我就记得我站在马路的这边,他在马路那边,听上去是不是跟偶像剧似的,还是男男的那种。绿灯亮了,他朝着我这边走过来,砰地一声,我再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倒在了地上,重伤,昏迷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我进ICU看他的时候,他还半昏迷着,嘴里一直在喊一个名字,我仔细一听,他说的是:“陆小猫,陆小猫……别走。”你得原谅我,跟你说这么残忍的事情,我就见不得我兄弟委屈,他喜欢你,他爱你,你得知道。不过,那个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伤恢复的挺好的。” 安顿好了赵晶晶和顾乃欢后,吴恙拉着陆檀走到他的车子旁,替陆檀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陆檀没有进去,她看着吴恙。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知道。” 吴恙深深地叹了口气,把她抱进怀里,轻声说:“赵晶晶喝多了,甭理他,再说了,往事不提,都过去了。你难过我也会心疼的,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儿了。” 陆檀不说话。 “我真没事儿了,要不咱们……”他把声音压的极低,在陆檀耳边说:“车里试试?” 陆檀总算是笑了,她打了吴恙一拳:“回家了。” 吴恙:“啊,对,浴血奋战不合适。” 陆檀还没从刚刚的情绪中彻底走出来,她想到了吴恙之前说过,他妈妈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了,也许就是命悬一线的吴恙改变了她。 回家路上,吴恙嘴角一直上扬着,陆檀问:“你总笑什么?” 吴恙说:“这里我常来,但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回。这是第一次,有你陪我来,有你陪我回。我觉得很开心。特别开心。开心到溢于言表。” 这样的吴恙既让人觉得好笑又让人觉得心疼。 十字路口等灯的时候,一只中华田园犬从车前经过,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 “大概是跟主人走散了,不像是流浪狗。”吴恙说。 “这么冷的天,怪可怜的。” “我给你讲一个我小时候的事情吧,想不想听?” “嗯。” “我初二的时候,跟着我们学校的合唱队去七中参加区里的合唱比赛,当时七中在修校门,大巴车进不去,大家都是统一在校门口下车,排队走进去的,结果走了一段之后,我发现我的水忘在车上了,我就跟老师打了报告,要回车上拿水。结果我回去的时候,校门口蹲着一条白色的狗,个头不小,跟刚才那只差不多,长的还有点像,我当时看了它一眼,结果这一眼啊,就跟那只狗对上眼了,它也看我,我一看它看我,我就又看了看它,还冲着它旺旺了两声。那狗就不乐意了,凶神恶煞地冲着我叫,一副要咬我的样子,我以为我肯定躲不掉被咬的命运了。” “然后呢?” “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掉过来半根香肠,那只狗一口就吃完了,然后它也没再理我,顺着香肠飞过来的方向跑了。” “那么久的事情,你还记得。” “其实我还挺好奇的,那根香肠哪里飞过来的。不过,后来有一天我无意中在报纸上看到一条咬人的流浪狗被打死了的新闻,被打死的地点就在七中附近。报纸上说,那条狗咬了七中的学生。我还在想是不是我遇到的那条。” “如果它不流浪,命运或许会不一样吧。” 开始有零星的雪花飘落下来,距离看见那条流浪狗的十字路口已经很远,每次看见这些流浪动物,陆檀都会有一种无力感,一方面觉得它们其实挺可怜的,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这个世界温柔,这个世界也残忍。 入睡前,白菜总是要在陆檀身上趴一会儿,陆檀会跟她聊天,讲一讲今天都去了哪里,都吃了什么,都见了谁。白菜总是一副很认真倾听的状态,今天也不例外。陆檀正讲到今天见到的那只走丢的狗,希望它能找到主人,希望它能坚强的度过寒冬的时候,手机提示她有新消息。 “嗯?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白菜说的。和吴恙视频结束后,手机被她扔在了床尾,她既舍不得让白菜从身上下去,又想看看是谁发来的消息。只好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蹭到了床位,拿到手机又蹭回去。打开手机一看,是顾乃欢发了个网盘链接过来。还附带着一条消息:“我醉的快,醒的也快,来发见面礼,视频太大了,只好上传网盘发给你。” “什么视频呀?” “嘿嘿嘿,自己看。” 第六十七章 陆檀:“你落地了?” 吴恙:“嗯,现在准备去取行李了。你明天几点落地,我来接你。” 陆檀:“我……忘了,回头确认好再告诉你。” 吴恙:“你可别再把落地时间记成起飞时间了,不是每一次都能有好运气,赶在最后一刻上飞机的。” 陆檀:“放心吧,至少这次不会的。” 吴恙:“看来下次你还想再体验一把。宝贝儿,我有别的电话进来,你先别挂。” 陆檀:“好。” 陆檀站在接机口,嘴角总是不自觉的上扬。原本她是要明天飞回来的,但是工作完成的很顺利,于是她咬咬牙自掏腰包改签了机票,提前回来了。吴恙的航班起飞的时候,她刚刚落地。吴恙要飞两个小时,她就在机场等了两个小时。一边等还一边算,看看自己等他的时间是不是能超过他等自己加起来的时间。算一半发现,其实这个题无解,虽然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但是等待这个东西的价值,不是你还了对等的时间就能扯平的。 吴恙:“宝贝儿,还在嘛?” 陆檀:“嗯,不过我有个消息告诉你。” 吴恙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情。 陆檀:“项目执行那边出了点儿问题,我可能要推后一天回去了。” 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吴恙无奈地叹了口气。 陆檀:“生气啦?” 吴恙:“你们老板年底给你加不加薪啊?出差补助达标不达标?加班费给不给?周末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陆檀:“吴恙。” 吴恙:“干嘛?” 陆檀:“看你左边。” 吴恙气呼呼地转过头,看见接机口的最外围站着个拉着黑色行李箱的姑娘,行李箱上贴了很多没有撕掉的行李条。 姑娘头戴黑色渔夫帽,深卡其色中长款外套包裹着她,显得露出的小腿更加纤细,这么冷的天,一看就没穿秋裤。她的脸上有着若隐若现的笑容。 吴恙拎着行李箱飞奔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住。 “小骗子,想死我了。” “我也想你,所以提前回来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几点到的?我不是起飞前还跟你通了电话吗?你不可能比我出来的快啊!” 陆檀不说话,笑看着他,她的表情好像在说:“你猜!” 吴恙:“你不会苦等了我两个多小时吧?” “更正一下,我很开心地等你两个多小时,我也想体验下你说你四点到,我三点就开始觉得幸福的感觉。不生气了吧?” 陆檀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吴恙哪里还气得起来。他说:“我哪儿敢生你的气啊,我那是气你们老板呢。” “哦,那回头我周一上班,去找下我们老板,我就跟他说,我有一个朋友让我问问您,年底给不给我加薪,给不给加班费,出差补助达不达标?” “哦,你那个朋友现在不太关心这些了。” “那他关心什么?” “他现在比较关心,这位姑娘等了这么久饿不饿?累不累?愿不愿意跟他回家?” 为了赶工作进度,陆檀没少加班熬夜,害怕错过吴恙在机场也不敢合眼,硬扛到了出租车上,靠在吴恙的肩膀就睡着了。 车子驶到小区门口,吴恙才舍得叫醒陆檀。 陆檀拉着两个行李箱,迷迷糊糊地站在吴恙家门口,回忆刚刚发生的事情。吴恙说要去趟便利店,让陆檀先回家。他把她送上了电梯,按了楼层,跟她说,出了电梯左转,密码是你的生日。想到这里,陆檀才按了密码,进了屋。 一进门,肉乎乎的吴小胖就跑了过来,开始蹭腿讨饭。 “哎,你在家啊?这几天谁喂的你啊?”这话一说出来,她突然想来,她那个偷偷藏起来的空罐头盒子不知道被发现没有。她顿时清醒了些,丢下行李箱就进了厨房,吴小胖也扭着屁股跟了进去,还以为陆檀又要大发慈悲给它开罐头。 柜子里的猫罐头塞的满满的,很明显是刚补的货。 “之前那三个的位置应该在这里,趁吴恙没回来,拿下来看看。”陆檀自言自语道。 吴恙进门的时候,只听见厨房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一声猫受到惊吓之后的惨叫声。 “怎么了?”吴恙冲进厨房,看到的就是几个猫罐头掉在地上,陆檀左手拿着一个空罐头盒正要起来,见吴恙回来,立马把手里的空罐头盒子藏在身后,心虚地一笑。 吴恙当初就没搞明白自己的吃货猫是怎么在食物没少的情况下被征服的,现在他明白了,确实是用罐头征服的,只不过有人把吃完的空罐头盒又给放了回去,而他当时也只是看了一眼,没拿起来检查。 “砸到了吗?”吴恙问。 陆檀摇摇头:“我一进来他就冲我叫,我觉得可能是饿了,你不在都是谁来喂他呀?” “你过来,我告诉你。” “我不,我就站这听。” 吴恙一把拉过陆檀的左手,早已恢复了镇定的吴小胖顺着罐头打出的一个弧线转了转头。 陆檀手里的空罐头盒子被稳准狠地丢进了厨房垃圾桶,吴小胖喵了一声,毫无形象地朝着垃圾桶跑了过去。 陆檀被吴恙拉进了吴小胖的卧室,就在吴小胖发现罐头里只有肉味没有肉,正要追到卧室里继续讨饭的时候,吴恙砰地一声将卧室的门关上了,任吴小胖怎么抓怎么叫都不给开。吴小胖露出一 副不高兴的表情,那可是它的卧室呀。 吴恙将陆檀压在墙上,看着她的眼睛问:“挺精明的,还学会偷梁换柱了?” “哦,这个不算什么,我小时候对酒好奇,还偷喝过我爸珍藏的白酒,没开封的那种,我怕他发现,用自来水换了我倒出来的酒,然后,我爸到现在都没舍得喝那酒,一直都没发现。我从那时候酒发觉自己酒量好了,小学生喝了半杯白酒屁事儿没有。” “我怎么觉得你在鄙视我没你酒量好?” “酒量不好不该被鄙视,酒量不好就别喝那么多,逞什么能啊?又不是非喝不行,还提前吃解酒药。” “你……我……”还是被老赵给卖了。 “以后别这样了。”陆檀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她将被束缚的两条胳膊从外套里抽出来,摸了摸吴恙的脸,下巴上已经能摸到一丝胡茬。她想起了那天顾乃欢发来的视频,暗黄色的车灯下,吴恙难受的样子,看得陆檀心疼肝也疼。 吴恙觉得那一刻的陆檀眼睛里有星星一般的东西在黑暗中发着光,他吻了那光芒。 “吴恙,27岁,我是个非常自觉的人,不需要女朋友带着我去查了乙肝丙肝梅毒艾滋,现在即将为你展示电子版报告。”吴恙单手拥着陆檀,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快速翻找,将报告结果展示在陆檀面前。他继续说道:“全部阴性,当然,如果宝贝你不放心,我不介意你亲自带我再查一遍。” 陆檀突然想到了郑丽娜说过的话,不由得噗嗤一笑,没想到吴恙竟然把那些话听进去了。 吴恙又说:“我只想让你安心。” 陆檀想了想,说:“陆檀,27岁,四个月前洗牙的时候,检查了术前四项,全部阴性,化验单在手机里,不过可能要找一会儿。” 说完两个人就笑了出来,都说情难自抑,他们竟然这么理性地汇报了自己的健康状况。笑过之后,是两个人深情而缠绵的吻。他吻她耳唇时,在她耳边低声说:“宝贝儿,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对吗?” “嗯。” 厚重的外套落在地上,卧室里撒了一片月光,显得四壁环绕下的旖旎愈加浓烈…… 两个人平躺在床上,陆檀笑的止不住,吴恙翻个身压住她,气呼呼地说:“不许笑。” 吴恙在陆檀一句“不准弄坏我的裤子”之后,彻底败给了一条怎么脱都脱不下来的紧身打底裤。 陆檀当天穿了一条紧身的打底裤,自己穿脱都费劲但是真的很显瘦的紧身打底裤。 陆檀捧着他的脸,忍住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穿这个裤子的,我发誓。太脏了,出了一身汗,先去洗澡好不好?乖。” “你给我等着。” 清晨的阳光照不进房子里,但是却照进了吴恙的心里,昨晚他暂时性的败给了一条女生们钟爱的显瘦打底裤之后,终究还是伴着沐浴后的芬芳做了一些难以描述的事。 对于那条裤子,吴恙越想越生气,于是趁着陆檀还没醒,悄悄起床,将那条打底裤扔进了垃圾桶里,想了想觉得不对,又从垃圾桶里捡出来,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塞了进去。他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一条打底裤耿耿于怀。 卧室里的陆檀完全不知道自己很喜欢的一条打底裤已经被绑架,她感受到了一丝毛乎乎的东西往自己脸上蹭,触感比白菜更软些。于是将脸往那坨毛乎乎的东西上贴了贴,继续睡。 吴恙实施完绑架后,悄悄回卧室,他想抱着美人补个觉。然而形势已经发生了转变,吴小胖将自己的一坨肉摊在床上,陆檀的脸正贴着那坨肉。他担心强行带走吴小胖会把陆檀弄醒,于是开始了食物诱惑,破例一大早给吴小胖开了罐头。 果然,这一招永远都管用,吴小胖先是动了动小鼻子,然后突然大眼一睁,兴奋地跳起来跑下了床。吴恙趁机关上了卧室的门,蹑手蹑脚爬上床。拨开挡住陆檀面容的头发,将它们别在她的耳后。这时,突然陆檀手机的闹钟响了。陆檀皱了皱眉头,转身关掉了手机闹钟,闭着眼睛说:“白菜,再让我睡一分钟。” 半梦半醒间,陆檀有些纳闷,今天的白菜怎么这么耐心地等她再睡一分钟呢?一分钟后,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轮廓清晰的脸,脸上的一双好看的眼正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眨也不眨一下。 “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嘛?” 陆檀眨眨眼,突然就笑着把头买进了枕头里。 “唔,害羞了,那你什么时候考虑嫁过来给我当媳妇啊?嗯?” 陆檀想了想,没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吴恙,其实她没打算嫁给他,也没打算嫁给任何人。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索性转移了话题。 “昨天睡那么晚,你怎么还能起这么早?” “我可不像某人,总是赖床迟到。” “嗯,我就赖床,就迟到了,怎么样?” “那倒是没什么,不过你大腿上的伤疤怎么回事。” 陆檀想了想说:“那个很早就有了,骑自行车摔在了碎瓷砖上,划伤的。” 吴恙皱了皱眉头:“看着不像是划伤的,想想就疼,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早就不疼了,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第六十八章 陆檀是个悲观的人,凡事都会先想最坏的结果,成长过程中经历的一些事情,使得她对“期待”这个词的理解,格外刻薄。每当事与愿违的时候,她总是对自己说,这没什么,最坏的结果又不是没想到过。然后洗个热水澡,吹干头发,继续悲观又努力地活着。 她为自己打造了一副铜墙铁壁般的躯壳,仿佛世间一切都坏不过她心里那个最坏的结果。当现实的大棒毫不吝啬地砸下来时,她就用她的躯壳挡住。躯壳冰冷,没有温度,藏在躯壳里的那个真实而软弱的她被打的有多疼,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不是没试过拨开冰冷的壳子,让真实的自己从里面走出来,但壳还没拨下来,她就又退了回去,刚刚感受到温暖的时候,总是会有冷水泼过来,她不得不仓皇逃回去。 陈月白决定结婚的时候,陆檀问过他,是什么让你们决定和另一个人结婚的。陈月白想了想说:“当你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喜欢吴恙,爱吴恙,可是当吴恙开着玩笑把话说出来的时候,她给自己的答案是,她不想结婚。她有点难过,但当时,这就是她的答案。两个人她都信心不足,还要上升到两个家庭,想想都觉得那是个深渊。 春节前那一个月总是过的很快,出差,上班,约会,忙忙碌碌,转眼就到了公司年会的日子。 “公司干嘛把年会安排在礼拜天啊,害得我都来不及犯周日下午综合症了。”苏玲玲咧着嘴边涂口红边说。 陆檀正在卫生间的隔间里换衣服:“明天不是可以下午再去上班吗?” “还算公司有人性。” 陆檀打开小隔间的门,站在落地镜前整理衣衫,背后传来苏玲玲的一声惊叹。 “我去。陆檀,我敢保证你今天可以艳压群芳了。原本以为你是云淡风轻冷都女,没想到你是……”她皱着眉头想了想,继续说,“没想到你是性感妖娆小妖精。我都想对你犯罪了,天呐。” 陆檀的礼服是件非常简单的黑色连身裙,自上而下连个额外的装饰都没有。她身上最鲜艳的色彩就是嘴巴上的口红。哪里就性感妖娆小妖精了,她自己可没看出来。 “别瞎说,我可不想艳压谁,也不知道今年要穿礼服是谁提出来的。” “礼服怎么啦?礼服多好看呐,怎么也比去年那睡衣趴强吧。” “说,是不是你想穿礼服,才提出来的?” “是又怎么样,谁还不想当个公主啦,生活要有仪式感,平时没就穿,年会还不穿一穿,你看你穿得多好看呐。” 这一年公司的业绩有了很大的突破,老板的红包也发的特别大方。连设置的奖项都比往年多。但不管业绩好不好,年会上都少不了相互敬酒的环节,集体喝完了部门之间喝,部门之间喝完了,同事之间喝。酒过三巡不少人已经进入了醉酒的状态。李欣欣吐了一轮又一轮,整个人已经摊在了沙发上睡了过去,一边睡还一边说醉话,嘟嘟囔囔的听不清说什么,好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还记得男朋友的电话并且告诉了陆檀。 往年操持着将部门喝醉了的人弄回家的人都是郑丽娜,今年因为怀孕的原因,早早就退了场,临走前将这个任务托付给了陆檀。 “往公司送花的那位来不来接你啊?”苏玲玲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眯着笑眼问。 “不来,出差了。”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起来。 “莫不是曹操?” 陆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点着头,接了电话。 苏玲玲赶紧识趣地躲开了。 “结束了吗?” “差不多了。你呢?项目还顺利吗?” “顺利,就是我心情不太好。” “怎么了?” “想你了,要是能看见你,心情就好了。” “明天我应该不加班,晚上一起吃饭。” “你每次说不加班,十有八九都加班。” “说不定这次不是□□,是二一。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这里有几个喝醉了的姑娘,我得把她们安顿好,完事儿我电话你,乖。” 吴恙听着最后一个字,总觉得陆檀像是在哄孩子,但依旧看着马路对面的酒店,扯了扯嘴角。 喝醉了的姑娘们依次被家属接走,没喝醉的也结伴离开,部门就剩她一个人了。她突然很想吃个冰激凌,刚好酒店大堂的咖啡厅里有卖,而且有她喜欢的朗姆酒口味。 陆檀坐在咖啡厅的皮沙发上,将冰激凌拍给了吴恙,附文:年会结束了,为庆祝我获得了今年的优秀员工,奖励自己一个冰激凌,吃完就回家。 半个冰激凌已入肚,吴恙还没有回复。 “这么乖,刚十点就睡了?”陆檀自言自语道。 “你都还没到家我怎么放心睡呢?” 陆檀闻声抬起头,吴恙就站在她对面。 “你……不是出差了嘛?” “我也可以提前完成任务啊,就许你提前回来,不许我提前回来?我也很优秀的好不好?” “优秀的吴先生,你要吃冰激凌吗?朗姆酒味道的。” “好吃吗?” 陆檀点点头。 “醉了吗?” 陆檀摇摇头。 “你慢慢吃,等你吃完我们回家。” “哦。”她吃着,别人看着,这让她有点不自在,“那你心情好点了吗?” 吴恙刚才说,看见她心情就会好。 “嗯,看见我们家陆小猫穿着小礼服吃着冰激凌,心情特别好。” 在吴恙看来,这个晚上的陆檀和平时不一样,小礼服的衬托下,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不一样的魅力,是平时那个又冷又酷的陆檀的另一面。而此时这个魅力女人正像个小孩一样,吃着冰激凌,有魅力的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女人不但有魅力,还有点可爱。 快到吴恙家的时候,吴恙问:“你直接穿着这身衣服去的?” “不是,到会场才换的。” 吴恙迟疑了一下,问:“那换下来的衣服呢?” “衣服?”陆檀想了想,“啊,忘在酒店了。还有我优秀员工的奖金。” “……还说你没喝多。” “我喝的不多,在外面喝酒我有分寸。生活上丢三落四这个毛病不赖酒。我给酒店打个电话,应该不能丢。” “这件事情上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主要是大家都比我先醉,我还得给他们善后,所以你看能喝也蛮辛苦的。” 吴恙觉得陆檀在歧视他,脱口而出:“就没遇到过一个比你能喝的?” 陆檀一愣,说:“以前是有那么一个人来着。” 只不过,那个人再也不能陪她喝酒了。藏在心底的伤心事,总是猝不及防的跑道眼前。 新一年的第二天,邵小舟走了。转眼,新一年的十二分之一已经过去了。 上大学的时候,她们一起庆祝双旦,买了一堆零食和啤酒在宿舍里过节。喝到最后只剩下陆檀和邵小舟还清醒,邵小舟问陆檀:“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借着酒精的力量,她第一次和别人提起了自己喜欢的人。喝着喝着,说着说着,她就没了印象。再清醒,已经是第二天临近中午。她睡在自己床上,而狼藉的宿舍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华萌萌和江小江还在睡,这只可能是邵小舟的杰作,那时候她才知道邵小舟的酒量很好。她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随便喝,邵小舟也不例外,但不同的是,和其他人喝,她觉得别人喝不过她,和邵小舟喝,是因为她知道,即使自己喝到不省人事,也是安全的。 听了陆檀模棱两可的回答,吴恙反应过来,他的话让陆檀想起了伤心的事。 “还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夜宵?”吴恙故意扯开了话题。 “那我还能喝点酒吗?” “我说不行,你会听吗?” “想喝。但是如果你不想让我喝,那我就不喝了。” “那我考虑一下。” 一进家门,吴恙就把陆檀按在了门上。唇齿纠缠间,陆檀披在肩上的外套滑到了地上,将在他们脚下不停转悠的吴小胖盖在了衣服下面,面对突如其来的黑暗,吴小胖委屈的喵了一声。 “你今天特别好看。”吴恙说。 “今天特别好看的话是不是有奖励?” “想要什么奖励?” “想喝酒,但是如果你不想让我喝,那我就不喝了。” “家里没有。” “上次找猫罐头的时候,我看见柜子里有酒。还挺好喝的样子。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啧,那我还偏不让你喝了。” “别这么小气。”说着,陆檀十分主动的踮起脚尖,亲吻吴恙的眼睛。 吴恙由着陆檀将自己的左眼、左脸、右脸、额头和嘴巴亲了个遍,然后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吴恙。吴恙叹了口气,将她抱了起来放到了沙发上,转身进了厨房,先是给给吴小胖拿罐头,之后又蹲在旁边看着吴小胖吃完。接着他进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 “只许再喝一点。”吴恙说,然后在杯子里倒了一点红酒。 “你家有吸管吗?”陆檀坐在沙发上看着餐桌上的红酒杯里少的可怜的红酒问。 吴恙诧异:“用吸管喝红酒?” “不行吗?” 吴恙从厨房取了吸管再回来时,陆檀已经从沙发上挪到了餐椅上,正在往自己的杯子里倒红酒。 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已被暗红色的液体填至八分满。虽然早就料到陆檀是故意支开他,但怎么想也觉得问他家里有没有冰块比问他家里有没有吸管更合理些。 陆檀见自己被抓了现行,立刻见好就收,拿起八分满的酒杯后退了两步,咕噜咕噜一饮而尽,还差一点被呛到,像是正在偷吃的糖果的小孩子,在糖果被没收前,赶紧吃掉,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吴恙看着被呛到的陆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将吸管放在桌上,拿起酒瓶往空着的那只酒杯里倒了五分满的酒。一边倒酒一边说:“有时候真不知道你的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如果我顺手就拿一根吸管给你,你还想怎么把我支开?” “我可能会说,红酒里加一点盐巴口味很好,我想尝尝。能不能帮我去拿点盐巴?” “过来,我不打你,我陪你喝酒。” “不用,我明天上午可以休息,你还得上班。” “只喝一点,没关系,你想喝我就陪你喝,你想醉我就让你醉,我会守着你。” 那一夜,陆檀再一次任意妄为地喝到失去了“最后”的记忆。 第六十九章 十字路口南北向的红灯将一辆深色的轿车拦了下来,开车的人拉下车窗,一股寒意伴着新鲜的空气涌进车子里。 天,蓝的清澈;光,亮的温暖;风,柔的平和。这是北方冬日里最舒服的天气。 开车的人关上车窗,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任何新消息。于是他内心感叹,多么美好的清晨啊,只可惜还在睡懒觉的人恐怕感受不到了。 想到那个人,一些画面闪现在脑海中,他不由得抬起嘴角。这时候,绿灯亮起,路上的车有序前行,很快那辆深色的轿车便消失在早高峰的车流里。 昏暗的卧室里弥漫着两种声音,滴答声和呼吸声。 一直以来表面空无一物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复古小闹钟,它的秒针勤劳而不知疲惫地走着,一步又一步,一圈又一圈。当它再一次指向最高点的时候,安静的卧室里铃声大作。 睡梦中的人皱着眉头,从被子里伸出手,向着发出刺耳声音的地方伸去,一番摸索后,才将闹钟关掉,继续睡觉。这一番动作,弄醒了窝在她胸前的一只睡得正香的猫。猫睁开眼,打了个哈欠,看着床头柜上的闹钟做思考状。思考之后,它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一步一个脚印地踩着人的身体,走到了床头柜上。猫伸出十分可爱的小爪子,干了一件它十分喜欢的事情。 闹钟从柜子上掉到地上的那一刻,向睡梦中的人发出了最后的求救。闹钟大概不会想到,它的求救声会代替它勤劳的步伐完成了身为一个闹钟的使命。 陆檀醒了。 她睁开眼,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吴恙家。她拿起手机看时间的时候,看到了吴恙的留言。 “今天天气很好,别起太晚。起来记得吃早餐。” “柜子里给你准备了全套的衣服,都洗过。” “我到公司要开会,起床了给我留言。” “吴小胖早上吃过饭了,不用喂他。” “闹钟记得帮我放回书房。” “宝贝儿,要乖。” 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陆檀嘴角的弧度。 前一天晚上,吴恙陪着陆檀喝酒,她大口大口地喝,他小口小口地喝,小到看起来不像是喝了一口,而是只粘了一点在嘴唇上。陆檀觉得有些滑稽,但是又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确实长在了她的审美上。于是她看着他很真诚地说道:“其实这十年我偶尔会想起你。” “才偶尔吗?我可是经常想起你的,那你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我?”吴恙觉得陆檀能说出这样的话,八成是已经离醉酒不远了。 陆檀噗嗤地笑了:“你不是以为我喝醉了吧?” 陆檀单手支撑着头,手指插进柔软的长发里,另一只手将已经空掉的酒杯往吴恙面前推了推,示意他倒酒。 吴恙虽觉得陆檀是在故意骗酒,但也还是又给她倒了。 陆檀呆呆地看着酒杯中的液体说道:“在大马路上看到地中海啤酒肚大叔的时候,我想着人到中年的你也许就会变成那样。” “……” “那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倒也不是失望了。” “要是我真变成那样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就不会喜欢你了呗。” “不会再喜欢我?”吴恙将再字读的很重很长。“你这是酒后吐真言啊,原来你也是要看颜值的。” “对呀,有句话怎么说,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好像是这么说的。” “你现在是到哪一步了?” “也就刚到颜值那一步吧,要是往回找补找补,看在你会弹钢琴又会弹吉他的份上,勉强能和才华搭上边。” “不是吧,我以为我是用我的人品打动你的。” “那可能是因为我太笨、太肤浅了,还没看到内在。” “你有时候是挺笨的,但是我倒是不觉得你肤浅。” “我有时候会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再暧昧一段时间,好像稀里糊涂的就成了男女朋友了。” “我以为你已经准备好了。” “不说这个了,你给我说说你在国外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都没听你提起过。” 吴恙好像说了很多,说着说着陆檀就没了记忆,她记得在失忆前自己还穿着礼服,如今身上不仅没有宿醉后的酒臭味,反而还有一股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小舟的日记里说她喝醉之后会学猫,难不成醉了的她还给自己洗了个澡?又或者是别人给她洗的?她使劲儿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陆檀从床上爬起来,拉开了窗帘,打开了窗户,难得的好天气。 闹钟在地上,摔成了三部分。吴小胖正摁着最大的那一块使劲咬。 “吴小胖,你爸不是说你已经知道闹钟不能吃了吗?怎么还啃?”陆檀赶紧猫口夺闹钟,生怕吴小胖啃掉什么小零件吃进肚子里。她又从床底下找到了甩出来的电池和后盖,重新将闹钟组装好,检查了不少什么东西,才将它放回了书房,然后回复吴恙的消息:“我起床了,你好好上班。” 陆檀在房子里转了一圈,连一个空酒瓶子都没找到,也不知道后来她又喝了多少。 吴小胖一路跟着陆檀,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心里想的大概是:“也许这个女人,还可以和上次一样,给个罐吃。” “你冲我放电也没用,你爸特意交代了,不能再偷着给你罐头吃了。实在馋得慌,就去多喝万能的水吧。”说完就将吴小胖关在了卫生间外面。 卫生间的镜子里显现出一个苍白的脸,锁骨的位置有一个明显的粉红色印记,可她真的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被种上的。 到公司之后,陆檀收到了江小江的信息,问她这周六是否有约,因为江大厨准备回家过节之前做顿大餐。随后她又补充道:“可以带上家属呦。” 江小江明白陆檀顾及她,从来不让吴恙来家里,最多也就是将陆檀送到了家门口。因此她特意说可以带家属。这份默许,陆檀是明白的。 陆檀向吴恙转达了江小江的邀请,吴恙让江小江列个单子给他,他全权负责采买。陆檀本来还想问,昨天晚上她喝多了之后什么样,可想了想,不管是学猫这件事还是洗澡那件事都挺让人害羞的,还是不提比较好。 陆檀本以为吴恙的全权负责采买是买好了直接带过来,可事实并不是如此,那天一早,吴恙就将陆檀叫出了家门,拉着还没睡醒的女朋友去了超市。 吴恙推着超市的购物车,让陆檀挽着自己的手臂。他问她,这样看起来像不像是老夫老妻?那一刻陆檀就明白了,吴恙大概也不怎么逛超市的,尤其是一大早的超市。 无需陆檀解释,超市里庞大的老年采买群体,已经向吴恙展示了,一大早老夫老妻去超市购物是个什么样子。 这家超市的生鲜区很大,蔬菜便宜又新鲜,但人也多,不管想买哪种菜,都要见缝插针,称重的队伍也排的老长。完全不像吴恙想象中的和女朋友逛超市该有的样子。两个人都不喜欢拥挤,但又不能就空手而回,硬着头皮在拥挤的人潮中买齐了江小江列出来的东西。 江小江看着他们采购回来的东西满意地点点头:“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她关上厨房的门之前还特意嘱咐陆檀招待好吴恙,又嘱咐吴恙千万看好了陆檀和白菜,别让她俩进厨房,省的她们帮倒忙。 两人闲来无事,陆檀便带吴恙参观自己和江小江的小家。 “厨房你已经看过了,那是小江的地盘,她做饭的时候闲人免进,我和白菜算闲人那一卦的。先带你参观我们的观景台。” 陆檀说的观景台,就是客厅的小阳台。 陆檀:“这一片住宅区都不高,我们又是临街的顶层,所以视野还不错,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日初。” 吴恙:“特意起来看日出?你能起来?” 陆檀:“白菜每天五点钟叫我起床,冬天的时候,天还没亮呢。” 接着陆檀带吴恙参观了自己的卧室。陆檀的卧室朝西,有大面积的窗户,采光很好。窗户旁边放着一个一米长的书桌,书桌的旁边是一张双人床,然后是一组衣柜。书桌的对面有一盏落地灯,灯下是一把看起来很舒适的沙发椅和配套的脚凳。床的对面是两层高的落地书架。书架里摆满了书,还放了一些杂物。 陆檀:“我有空的时候就坐在沙发椅上看书,不过因为太舒服,总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下午阳光很好,白菜很喜欢趴着在上面晒太阳。所以我们俩经常就一起在这里晒太阳睡大觉。” 正说到白菜,双人床上浅绿色的被子突然动了动,白菜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理也不理面前的两人,向外面跑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吴恙问。 “没事儿,肯定小江开了油烟机。” 从油烟机响起来的那一刻,白菜就蹲守在厨房的玻璃推拉门前面,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江小江忙碌身影。大厨出来,它就跟在大厨屁股后面转悠,大厨进去,它就继续蹲在厨房门口等。在一盘油焖大虾出锅前,一刻也不肯离开。 油焖大虾上桌后,白菜抛弃了大厨,围着餐桌跃跃欲试。吴恙和陆檀只好守着桌子,避免白菜对那盘油焖大虾下手。 江小江不仅饭做的好吃,而且手脚麻利,没一会儿一桌丰盛的菜就做好了,像是有什么魔法,一下子就把这些色香俱全菜给变出来似的。吴恙还没吃上一口,就已经对江小江的厨艺赞叹不已。待品尝过后,更是对江大厨的手艺赞不绝口。 在饭已经做好的情况下,陆檀是白菜首选的喂饭奴婢。有吴恙在,江小江也不用给陆檀剥虾。她一边吃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一边看两人一猫上演一出食物争夺战。 白菜起初只是蹲在陆檀脚底下喵喵叫,奈何陆檀不给白菜吃,白菜纵身一跃跳到了陆檀腿上。 陆檀一把抱住白菜,防止她跳上桌子。 “白菜,别闹,给我爪子,那个不能吃。”陆檀一把抓回白菜伸出去的爪子,白菜十分凄惨地喵呜了一声,然后陆檀突然就笑了。 “笑什么?”吴恙问。 “你们有没有那种感觉,就是突然觉得现在发生的事在梦里见过。”陆檀说。“这一幕好像就见过。” 听完吴恙也笑了,他说:“看来你还梦到过我。” 陆檀:“……” 被禁锢住的白菜,眼睛随着吴恙手里的虾在晃动,接着看着那只虾进了陆檀嘴巴里。白菜立刻吸着小鼻子去闻陆檀的嘴。 最后,一桌美味佳肴,已经吃了大半,油焖大虾只剩下油底子,白菜也没有吃上一只,餐桌没了吸引力,白菜只好悻悻地朝着自己的猫盆走去,闻了闻盆里的罐头,不大情愿地吃了起来。 白菜撤退,大家才得以踏实地边吃边聊,首选的话题自然是春节怎么过。 江小江羡慕地问吴恙:“你们全家去海南啊?” 吴恙:“嗯,我也是第一次去那边过年。到时候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没有,给你们带回来。” 江小江:“太羡慕你家了,过年能一起出去玩儿,像我回家就得见一群七大姑八大姨,简直不想回家,过年就是噩梦。那些人啊,自己家里都还鸡飞狗跳的呢,却总是有闲心管别人家孩子。陆檀你呢?” 陆檀:“我?还是老样子呗。” 吴恙好奇地问:“老样子什么样?” 从陆檀大学毕业开始,每年过年,都是一套流程。大年三十去妈妈家吃,大年初一去舅舅家吃,大年初二去小白家吃,大年初三去杨澍和萝萝家吃。这几顿饭吃完了,这个年也就过完了。有些受不了七大姑八大姨唠叨的朋友们,还会跑去她家里蹭饭,当然只是占她家个地方和煤火,粮食和厨子要自带。 陆檀:“老样子就是,转圈几顿饭,然后家里蹲。” 吴恙依然听的云里雾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她漏掉的。还没来及问,门铃却响了。 第七十章 陆檀站在门口,看着面前形容憔悴的男人皱了皱眉头。虽然她不是没见过他颓废的样子,但那毕竟距今有些年头了,因此差一点没认出眼前这人是谁来。 身后传来江小江的声音:“谁啊?快递吗?” 那男人丧着一张脸,大摇大摆地走到屋里来,换上陆檀丢给他的一次性拖鞋。他说:“都快大年三十了,哪儿还有快递?”语气里满是疲惫、无奈、生无可恋。 江小江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胡子拉碴的颓废男人问道:“我的天呐,请问您是陆檀的大表哥,单嘉硕先生吗?” 单嘉硕:“都看出来了还问?” 江小江:“几天不见,变化太大,不敢认呐!” 单嘉硕非常自觉地坐到了吴恙旁边。 吴恙:“嘉硕哥,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儿了?” 陆檀将刚刚从厨房拿出来的一副碗筷递给单嘉硕,碗里的米饭还冒着热气。 陆檀:“看情形,十有八九被甩了。” 单嘉硕接过碗筷,叹了口气:“哎,女人呐。”然后看着餐桌上的菜底子又叹了口气:“真是有了男票忘了哥。” 陆檀:“你说你提前回家的,不走也没说一声,谁知道你没走?” 单嘉硕:“回家干嘛?看着我妈骂我爸,等着我爸骂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都是我们家食物链最底端的人。” 江小江推了推陆檀,小声问:“每次失恋都这副德行啊?” 陆檀:“那倒也不是。很久没见他这副模样了。” 江小江:“至于吗?我失恋的时候都不这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单嘉硕:“你交男朋友了?” 江小江:“那倒是还没有,前任还是三年前的事情。但是你不一样啊,据说你的女朋友可没断过档。” “别瞎说啊。我这次可是认真的。”单嘉硕转头看着坐自己旁边的吴恙,又严肃而认真地说了一遍:“她们瞎说的。我很洁身自好的,不信你问陆檀。” 吴恙:“额,我信我信。” 单嘉硕沮丧地摇摇头:“我觉得你还是不太信。” 吴恙:“嘉硕哥,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的人信不信啊。” 单嘉硕:“你们相信很重要。” 陆檀:“交过不少女朋友不假,但是大都没三天就被甩了,被甩的原因也是多种多样,比如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因为打游戏迟到,再比如饭吃一半就甩下女朋友去打球,等等……能让他颓废的,都属于在他看来比打游戏打球重要的。不过颓废成这副德行,我倒是头一次见。” 单嘉硕点点头,他觉得陆檀的话说的还算到位。 “先不说我了,你们新年都怎么过?陆檀你不用说。”单嘉硕完全不顾路檀用一副你最好闭嘴的眼神看着他,用连珠炮式的语速总结了陆檀的春节假期。 “你妈家蹭一天饭,我们家蹭一天饭,小白家蹭一天饭,萝萝家蹭一天饭,你爸要是回来再上你爸家蹭一天饭,剩下的就靠朋友上门投喂和光合作用。将来要是被发配到荒岛上,你肯定能受得了那份寂寞。你俩呢?” 江小江:“回家呗。” 吴恙看了看陆檀又看了看单嘉硕,最后平静的说:“家族旅行。” 单嘉硕顿了顿:“哦,去哪儿啊?” 吴恙又重复了一遍旅行计划,语气却比先前那一次多了点心不在焉。 清盘之后,单嘉硕拿了两个苹果,溜之大吉了。 吴恙隔天一早的飞机,当天要把吴小胖安顿好,还要收拾行李,也没有久留。 吴恙:“下面冷,别出去了。” 陆檀:“没关系,反正我也是要去倒垃圾的。” 扔完垃圾陆檀没有要上楼的意思,吴恙抱了抱她,对她说:“快上楼吧。” 陆檀想,有些话既然已经抛了出去,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于是她说:“我有件事儿想跟你说。” “那去车上坐一会儿。” “我想你也猜到了。”陆檀说。“我爸妈离婚了,后来他们又各自组成了家庭。” “你……” “我之前没跟你说,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去提这个事情,另一个是因为这件事儿过了挺久了,已经没什么影响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陆檀抿着嘴巴,做思考状,似乎真的是因为这件事情太久远了,久远到她已经不能第一时间想起来它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她说:“高考以后的事了。” “对不起。” “你为什么对不起?” “那个时候不但没能在你身边,现在还要你来解释这些。” “这没什么的,而且你现在不就在我身边吗?” “让我亲亲你。” 曾经,他丢了她那么久,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没能给她安慰和关心,此刻吴恙满心亏欠,恨自己当初干嘛那么要面子,为什么不主动联系她呢。后面又要好多天见不到面,他把所有的爱、愧疚和思念都融入到这个深深的吻里。 每一年的春节前夕,这个繁忙的城市都会变得安静。路上人少,车也少。吴恙的车子在空荡的马路上,变得越来越渺小。 陆檀回过身,朝着和家相反的方向走去,吴恙那里交代完了,还得和单嘉硕交代一下。顺便问问他,如今他朝思暮想的姑娘,是不是她猜的那一个。 单嘉硕依旧是刚刚那副颓废样子,家里也乱作一团,空啤酒瓶子,烟蒂扔的到处都是。 “干嘛来了?” “感谢你。” “谢我啥?” “谢谢你间接的告诉吴恙,我父母离异。” “不用谢,我一猜你就没说。吴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别因为你那臭脾气把人家吓跑了。” “单嘉硕,你从实招来,你最近又看上谁了?” “你不是猜到了吗?” “真的是吴蔚?” “是,我喜欢吴蔚。” “你喜欢过的人太多了,但是吴蔚不一样。” “对,吴蔚不一样。” “你的不一样和我的不一样不是一回事儿。” “哪儿不一样,离过婚,还带个娃?”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些。你了解吴蔚吗?你又了解过她为什么离婚吗?” “正在了解,但是可能还不太全面,要不你给我说说你了解的,我相信你说的肯定比我公司同事说的客观一点。” “第一,我不会说,第二,什么叫你公司同事说的?你们不就见过一次吗?” “第一,我知道你不会给我说的;第二我和吴蔚现在是同事,当然不会只见过一次。” “同事?” “对,她是我们公司财务总监,上次在商场的时候,她应该就知道我们会再见面。就是这样。” 陆檀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单嘉硕和吴蔚会扯上什么关系?单嘉硕从小就受女孩子欢迎,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最长的一年,最短的一天,虽说大部分情况都是单嘉硕被甩,但是站在女人的角度,她依然不太相信单嘉硕这个来者不拒的渣男。 “其实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没动什么心思。”单嘉硕靠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说。“就是觉得她长的挺好看的,儿子也挺可爱的,虽然猜到了她是单亲妈妈,但是对天发誓,没有任何歪脑筋。” “那你是怎么又动了歪脑筋的?” “谁知道,转天我们就在公司例会上见面了,我还挺震惊,挺意外的,但是看她一副镇定自如的样子,那肯定是前一天就想到了。你说我们是不是挺有缘分的。” “然后你就看上人家了?” “也不是,后来和部门的同事一起吃饭,他们提起了她。我才知道了关于她的一些事。听得我很生气,恨得牙痒痒。这男人太混蛋了。真想找出来揍一顿。妈的,臭男人。” “可不是,臭男人。” “我怎么觉得你连我一起骂了呢?” “这个不重要,你说重点。” “重点,遇见她,谈到她的每一次都是重点。你要说我是什么时候觉得喜欢上她了呢,我想是在那个风和日丽的中午,我们在楼下的便利商店碰到了。她在选挑酸奶,样子认真又可爱,我告诉她我觉得哪个好喝,然后她就拿了我推荐的那个口味的。然后我这个心呐,就扑通扑通扑通……” “别扑通了,后来呢?” “我很正视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我就表白了。” “再然后呢?” “被拒绝了呗。” “我劝你收敛点,如果她不喜欢你,你上来就整办公室恋情,会让人很反感的。以及她已经被同事背后议论了,你就别在舆论上添油加醋了。” “那你就错了,你哥我,分得清场合,公司里就是同事关系,我是在下班以后表白的。” “办公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会觉得很烦啊。” “我有分寸的。” 陆檀白了单嘉硕一眼。 “被拒绝之后你就开始颓废了?” “没有,这才哪跟哪啊,前两天肠胃炎,发烧来着。” 听到这里,陆檀有点心疼,“发烧你怎么不说啊?现在好了吗?” “好了,就是两天没怎么吃东西,饿,家里什么动没有,打算下楼买点菜给自己做顿饭,结果就看见吴恙的车了,想着你们家估计有饭能蹭,就去了呗。” “没有别的想法了?” “想着吴恙也许会在他姐姐面前提到我,提到我因为失恋而颓废的样子。” “那你还打算追吴蔚?” “追,喜欢干嘛不追。” “追到手之后呢?” “弄回家当老婆。” “很多年以前,我见过吴蔚,那个时候的她是个很阳光很温暖的女孩子。那会儿她好像是大学毕业,刚开始工作吧。隔了这么多年再见,我挺意外的。” “那如果我那个时候也见过她,说不定孩子比吴祥奕都大。” “舅舅舅妈那里……” “这是说明你支持我吗?” “我支持没用,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当你女朋友,即便接受了你这个男朋友,愿不愿意让你当老公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懂你的意思。她是个受过伤的女人,不一定愿意再步入婚姻,但是你相信我,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她快乐,我也会对吴祥奕好。”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在吴恙面前替你说好话。” “哎,枉费我对你这么好了。”单嘉硕叹了口气,但很快又来了精神,他说:“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 “你还记得,有一年你们在我打工的补习班补习的事吗?” “记得。” “最后一天,吴恙妈妈不是来接他了吗?还带着他大伯母,就是夸你长的好看的那个,想来那就是吴蔚的妈妈吧,这么一算,我们的缘分啊,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原来我已经是见过未来丈母娘的人了啊。” 吴蔚请了一周的年假,带着爷爷奶奶和儿子提前去了海边度假区,她每天都会在家族群里汇报一遍他们当天都干了些什么。除此之外,还会单独给吴恙汇报一下情况。 到度假区的那一天:“吴二,爷爷奶奶跟我说去给你喂猫的时候发现了你柜子里的女人衣服,又不敢直接问你,于是跑来问我你是不是有了女朋友,我答不知道,但是她们明显不相信,请做好被盘问的准备。” 第二天:“今天爷爷奶奶用奶糖诱惑吴祥奕,吴祥奕继承了优良传统,信守承诺,没告诉我爷爷奶奶都问了他什么,也没告诉我他怎么回答的。” 第三天:“今天吃午饭的时候奶奶跑来问我,那个叫陆檀的姑娘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装不知道谁是陆檀,我说我没见过。很明显,你的外甥出卖了你,但是请你不要因此不爱他。” 第四天:“今天又到了四位祖宗,爷爷奶奶没问什么,我觉得这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五天:“爷爷奶奶最终按耐不住,问了大家知不知道陆檀是谁?” 第六天,也就是吴恙和吴蔚汇合的前一天,他刚安顿好吴小胖,就收到了吴蔚的消息:“你吴二回来自首吧,你的事情败露了。” 第七十一章 年三十的晚饭,吴恙成了餐桌上的主角。 吴恙妈:“我突然想起来,你那个女朋友,是不是就是当初当着老师面跟我顶嘴的那个。” 吴恙爸:“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印象了。” 吴恙妈:“你能有什么印象,你又没见过,当初都不见你操心儿子。” 吴恙爸:“怎么没印象,通常都是你给别人气够呛,唯独那一次,我看你被气得够呛。” 吴恙妈瞪了吴恙爸一眼,又朝吴恙大伯母使了个眼色。 吴恙大伯母随后便问:“那姑娘家里什么条件,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吴恙用头脚指甲盖想也知道,这种实在的问题一定是他妈想知道,委托他大伯母问的。 吴恙大伯父没整明白这里边的因果关系,用有些埋怨的语气对吴恙大伯母说:“现在年轻人都时兴先谈感情,谈钱伤感情。再说了条件好,人也不见得就好。” 吴恙大伯母看了吴蔚一眼,顺势拧了一把吴恙大伯父的大腿。 吴恙奶奶和蔼地问:“什么时候带来给奶奶看看呀?” 吴恙:“这不是刚在一起没多久嘛,等有机会我就带来给你们见,都别着急。” 吴蔚:“你们就别操心吴恙了,操心也是白操心,孩子大了,翅膀硬了,管不了啦。吴恙自己有分寸,该带着来见你们的时候,自然就带来了。” 吴恙爷爷冷哼了一声:“能不操心嘛?你们两个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吴祥奕最近得了不少太姥爷的照拂,简直要撑了霸王,说起话来都向着太姥爷:“妈妈和舅舅不乖。” 吴恙奶奶:“小蔚呀,你大表姑那边有个不错的男孩子,你要不要见见?” 吴蔚:“不见,我现在没空谈恋爱。” 吴恙奶奶:“是不是有别的男孩子追你?” 有个人的身影闪现在脑海中,吴蔚愣了一下,然后回答:“没有。”她十分后悔自己多嘴,简直就是引火烧身。 吴蔚妈妈:“你大表姑也是一翻好意。” 吴蔚:“那要这么说,大表姑自己的闺女也三十多了吧,头婚都没结呢,她还有心情管我这个离过婚的,让她先操心操心她自己家里吧。” 吴恙:“真要是特别靠谱,大表姑一定先给自己闺女留着了,哪儿轮的到吴蔚啊。” 吴蔚:“就是。” 吴恙爷爷:“怎么说话呢?” 吴蔚和吴蔚对视了一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吴恙本以为,老人家们叨叨两句也就完事儿了,谁成想,大年初二和赵晶晶一家聚餐的时候,大家得知了顾乃欢怀孕的消息,于是原本已经熄火的吴家人,又开始了新一轮七姑八姨式的感叹和询问。这个年过下来,吴恙觉得自己少了层皮。 大年初五,陆檀是被砸门声吵醒的。初四晚上有朋友来家里聚餐,吃到太晚,她还没来得及收拾,她迷迷糊糊地经过满桌狼藉,走到门口,通过猫眼一看,得知站在门口的是她妈妈之后,哀怨地叹了口气,然后开了门。 陆檀妈:“就知道你还没起呢,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去参加个同学聚会。” 陆檀闭着眼睛皱着眉:“我自己的同学聚会都不去,我还去您的同学聚会?您自己去吧,我不去。” “不是我的同学聚会,你张叔叔的,他有个同学的儿子刚从国外回来,这次也会去。都跟人家说好了,我们带着你去。” “不去,不想去。” “哎,你这孩子到底想怎么着?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都快三十的人了,自己的事儿一点都不上心,青年才俊都给你送到跟前了,你还挑三拣四的。我跟你说,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要是不自己竖着走出去,我就找人抬也给你抬过去。” “那就抬。反正我不嫌丢人,您要是也不嫌丢人,那就抬。” 这时,陆檀妈的电话响了。 “喂,老张啊,这孩子又犯毛病,她不去……什么叫不去就不去啊,都跟人家说好了,哪能说不去就不去,我今天非给她带过去不可,你别车里等着了,她且得墨迹呢,你也上来吧。” 陆檀妈接电话的功夫,陆檀又躺回了床上。她用被子蒙住脑袋,仿佛这样自己就真的能够隐形,能够不被看见,可是没用的,妈妈的话还是一字不差的穿透棉被,钻进耳朵里。 老张是陆檀的继父,在建材城开店做生意。他和前妻有个女儿,比陆檀大几岁,早已成家立业,外孙女都上了中学。他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是和陆檀妈妈的日子过得也还不错,加上为人宽厚大方,陆檀虽见他的次数不多,但也并不讨厌这个继父。 老张进门说:“孩子不愿意去就别勉强,跟人家说一声就行了,别逼孩子。” 陆檀妈妈说:“逼她还不动呢。” 老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远,应该是站在客厅,陆檀听见他问:“会不会有喜欢的人了?” 有个念头在陆檀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就被她否定了。如果让她妈妈知道有吴恙这么号人物,一定会想尽办法要见一见吴恙。在那个时候,陆檀从未想过要带着吴恙见家长,当然,在陆檀心里,单嘉硕不算家长。耗了一个小时之后,陆檀屈服了。 聚会上,除了礼貌性的问候,陆檀尽量缩着自己,不主动招惹别人。出门前,她在卫生间墨迹半天,她妈妈还以为她突然想开了,以实际行动来重视这次聚会,还时不时冲着卫生间喊:“闺女,差不多就行了,咱们天生丽质,不用费劲儿打扮。” 老张看着陆檀妈那副巴不得女儿打扮成天仙出场的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陆檀要是真的是在里面往好看里打扮,我就跟你姓。” 等陆檀的间隙,老张把混乱的客厅收拾好了。 陆檀耗到不得不出门的时候,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看着焕然一新的客厅,有些抱歉的对老张说了句谢谢。 她倒是没往很难看里面去打扮,但也显得对这次聚会足够的不重视。她妈瞪了她一眼,说了句:“不知道还以为要去遛狗的。” 陆檀妈妈是个非常有时间观念的人,十分讨厌别人迟到,也不允许自己迟到。看到女儿一身运动衣,随意的发型,还带着副眼镜的造型,很生气。虽然她很生气,但是还是打算带上陆檀,总比躲在家里谁都不见强,万一有喜欢她这个造型的呢,陆檀妈这么想。 陆檀妈妈为了挽尊,没少说陆檀好话,结果对面一位才俊笑呵呵滴对她妈妈说:“酒量不错啊。”陆檀妈这才发现“遛狗的”一口气干掉了半杯红酒。 “嗨,这孩子,大概渴了,把红酒当可乐喝了。” 对面才俊愣了下说:“可乐喝前也晃一晃哈。” 听得陆檀妈的蓝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一顿饭,陆檀只干了三件事儿:吃饭、喝酒和尽可能沉默。 聚餐结束,她妈理都没理她,直接把她仍在饭店门口,黑着脸,开着车带着喝了酒的老张回家了。老张还清醒,临走还嘱咐陆檀,到家说一声。 陆檀也不着急回家,既然出来了,索性就走一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个公交站。她很久没有搭乘过家乡的公交车了,她不爱出门,即便出门,肯定会有亲人朋友去接她送她。 这时,刚好一辆会经过她家门口的公交车停了下来,她上了车。 车上人不多,她靠窗而坐,带着耳机听着十年前的老歌,翻看着她和吴恙的聊天记录,歌还是那首歌,但他们却都不再是十年前的那个人了。小时候总是希望长大,以为长大了就无敌了,可以三头六臂,所向披靡。可原来,大人的世界那么复杂,纵有三头六臂,也斩不断丛生的荆棘。她突然格外想念吴恙,想念他的怀抱,甚至想念他的吻。 她给吴恙发消息,问他在干嘛,但是却没有得到回复。 当天下午,陆檀回到了和江小江的小家。一进门,几天不见的白菜就热情的出来迎接。 “白菜,想我了吗?双胞胎有没有好好伺候你呀?” 白菜一直喵喵喵地叫,不知道是在夸奖双包胎还是在吐槽双胞胎。 一人一猫窝在卧室的懒人沙发上,傍晚的余晖洒进屋里,好像未来的日子都不会再有黑暗了一样。 陆檀抱着白菜睡了一会儿,胸前白菜的呼噜声让她无比的安心。醒来之后收到了吴恙的回复,他说他陪着吴祥奕去了海边。还问她在干什么。陆檀敲上了:我回来了,刚睡了一觉。但想了想又删掉了前面四个字。她想还是不要影响吴恙和家人团聚的时光了吧。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白菜冲陆檀喵喵了两声,然后跑到了自己的饭盆前面。 白菜饿了。 没什么事情做的时候,陆檀喜欢看白菜吃饭喝水,白菜吃的不多,但是挑食,罐头里的胡萝卜,总是能被它用舌头甩出去,最后被舔的干干净净的饭盆里孤零零的剩下一小撮胡萝卜。喝水的时候水珠甩到粉色的鼻头上,然后在陆檀身上蹭干净。 欣赏完白菜的吃吃喝喝,陆檀觉得自己也有点儿饿了。她挑选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吃点儿什么,于是决定自己做。 冰箱里除了各式各样的速食面,连老干妈的油底子都没有。不过有没有,对她来说,差别不大。她走进厨房看了看,好在酱油还是有的,那就够了。她可以做“阳春面”。 吃饱喝足的白菜似乎也不认为陆檀还能做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来,因此不像江小江在厨房忙碌时那样,围堵在厨房门口,只陆檀开油烟机的时候出来看一眼,就回了卧室,趴在陆檀的被子上休养生息。 燃气的火苗先蓝后红,悠悠地颤动着,刷过的锅,水还没干,陆檀先放了几粒花椒,等锅里的水珠消失后,又放了一点油,油将花椒炸出了一阵香味,然后她倒了海鲜酱油进去,顿时一股花椒油的味道涌入鼻腔。 陆檀正准备将备好的水掉入锅里,突然一阵爆炸声传来,装水的盆子掉在地上。陆檀听见自己的尖叫声和白菜惊恐的嗷呜声混在一起,心跳加快,汗毛竖立,原本灯火通明的房子变得一片漆黑。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跑到卧室,喊白菜,但是却没有声音回应她,心脏仿佛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那一刻她陷入了一种没来由的恐慌之中。黑暗,巨响,摸不着猫。 “陆檀,没事儿,别怕,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她鼓励着自己,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卧室的灯泡爆炸了,但外面的灯罩没碎,白菜应该是被突然的巨响吓到,暂时躲了起来。 她找到闸盒的位置一看,果然跳闸了。合上闸,屋子里恢复了明亮,她在床底下找到了白菜。 吴恙开着车奔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不知道要去哪儿,他实在受不了大家明里暗里的各种询问,于是提前逃了回来。他打算明天去火车站接陆檀给她一个惊喜,开着开着,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到了陆檀家的楼下。 陆檀家是漆黑的,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又把车开了出去,肚子饿得咕咕叫,晚饭还没有着落呢。 找到白菜后,陆檀的心安了大半,丢掉的魂也差不多归了位,被撒了一身水,她也懒得换,抱着白菜坐在沙发上发呆,突然白菜跑道厨房门口,站在那里不停地叫。陆檀不明所以走到白菜身边,她闻到了一股煤气味,这才想起自己没关燃气。幸好因为屋子里比较热,她开了厨房的窗户。 不然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厨房地面上湿乎乎的一片,陆檀蹲下来,把头埋进膝盖里,自言自语地质问自己:“怎么什么都做不好呢?为什么什么都做不好呢?” 大嘀大嘀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拍打在湿乎乎的地砖上,白菜坐立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她,陪着她,似乎有些担忧她。 大概是陆檀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太久了,白菜开始闻她。 陆檀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她冲白菜笑了笑,说:“幸好厨房的窗户开着,幸好有个嗅觉敏锐的四只脚。”她的脚有些麻了,从外面吹进厨房的冷风吹得她身上凉飕飕的。 就在这时候,有人敲了敲门。 第七十二章 “有人在家嘛?你们家钥匙没拔。”年轻的男声说。 陆檀愣了愣。她悄悄地走到门口,轻轻地挂上防盗链。平时她都会将钥匙放到门口的小竹篮里,此时里面没有钥匙。这时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响起来:“你不是早就上来了嘛,怎么还没进屋?” 陆檀一直站在门口保持警戒状态,她记得对面的房主是一对常年不在家的老夫妇,房子应该也没有出租。如今来了两个人,难道是为了让她放下戒心,所以男女搭配协同作案? “对门钥匙没拔,我这不是叫人出来把钥匙拿进去嘛?半天也没出来人。”年轻男人说。 “你别管了,一般顶楼也没人来,你这么问,人家还以为你是坏人呢,你没看那个把人骗出来入室抢劫的新闻啊。”年轻女人说。“哎,这钥匙上的小猫挺可爱的,还是异瞳。” 陆檀的钥匙上确实挂着一只异瞳的塑胶小猫。 门外响起了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恢复了安静。 陆檀这才敢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可惜声控灯已经黑了,什么也看不见。这一晚上惊魂的事太多,就算直觉告诉她外面是安全的,她还是不敢放下防盗链,只开了个门缝,把钥匙拔下来后迅速抽回手,仿佛再不抽回来,就会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抓住。门正要关上,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陆檀吓得尖叫了一声。尖叫过后,声控灯亮了起来,待看清来人,她呼出一口气,惊魂未定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关上门,吴恙抱住陆檀:“掐指一算,你今天回来,所以我也回来了。怎么这么凉?裤子怎么也是湿的?” 陆檀也回抱住他:“刚才想煮面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撒身上了。你吃过饭了吗?要是……” 陆檀想说要是没吃,我去给你煮面吧。可这些话最终被堵在了相思的吻里。 吴恙跟着陆檀进了厨房,想看看陆檀这面怎么做。 陆檀倒掉了半成品,重新刷锅,开火。把刚才的流程又走了一遍。 “等水开了,把面放进去就行了。”陆檀说。 两碗冒着热气的面被摆上餐桌。汤像是被过度稀释的咖啡,几颗花椒孤零零地飘在汤里,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没食欲。 白菜头靠着沙发的扶手,丝毫没被餐桌上的东西吸引。 “家里就只有面,你要是觉得这个面不好吃,还有别的样子的面。不过,我是觉得煮出来的味道应该都差不多。” 吴恙吃了一口面,露出了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还……不错。” 陆檀看出吴恙没说实话,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你怎么发现我在家的?” “出来找吃的,开着开着就不自觉地开到了这边,当时往你家里看的时候灯还是黑的,可是掉头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灯亮了。你卧室的灯坏了,我试过了,不亮。” “刚跳闸了,合上闸之后,就不亮了。” “一会儿我看看,应该能修好。以后这种事情都交给我来做,不用不好意思,在我面前你可以做最真实的你自己,不用假装坚强,可以开怀的笑,可以放开了哭,打嗝放屁,挖鼻孔抠脚,想干嘛就干嘛。” 话说完,面也光了盆。 陆檀洗碗的时候,吴恙从身后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脖颈里。 “你这样,我没办法洗碗了。” “我家有洗碗机,去我家就不用洗碗了。” “那不是也得把脏了的餐具放进去吗?” “我放,不用你放。” “吴恙。”陆檀转过身,后腰抵住灶台,两人面对面。“我不能只顾自己。” “我懂,我就是撒个娇,希望主子偶尔……不,经常,能来宠幸一下我。” “谢谢你。”说完陆檀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额头。 “调戏你小爷。不过,知不知道鼻子下面是什么?以后把谢谢你换成我爱你,不准亲额头,要亲,亲这儿。”说着吴恙轻轻一啄,以身作则地告诉了陆檀要亲哪里。“灯泡炸碎了,当时是不是吓了一跳?” “就还好,吓到一点点。你看看是什么型号的灯泡,一会儿我们出去买个。” 简单的收拾好,两人出了门。他们出门正好对面也出门,年轻男人声音和体型着实不太符合,粗犷的声音背后竟然是斯斯文文的样子。斯斯文文的男人看见吴恙和陆檀,就问:“钥匙收好了吧?” 陆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啊,嗯。谢谢您啊。” 男人旁边的女人说:“下次可一定注意,现在这年头啊,坏人多。” 四个人一路下楼,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吴恙侧着搂过陆檀的腰,隔着衣服捏了捏:“老实交代,你还干了什么缺心眼的事?” “我,进门的时候钥匙忘了拔。” “也就是说你的钥匙插在门上好几个小时都没发觉。” “这么说也对。” “你让我怎么……”吴恙那一刻简直恨得牙痒痒,一堆批评教育的话憋嗓子眼里正想着怎么说出来。 “我爱你。” “你……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陆檀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杀了吴恙一个措手不及。 “就是……字面意思。”陆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求生欲这么强地蹦出来这三个字,她一刻也不打算停下来,继续捯饬着两条小细腿往前走,却被吴恙一把拽住。 “你给我说清楚,打算怎么爱我?” “怎么……就……以后经常给你煮面?” “哦,宝贝,你还是换一个吧。” 吴恙将新灯泡装好,对陆檀说:“应该可以了,打开电闸试试看。” 果然,暖色调的光照亮了卧室,也照亮了站在灯下等着看成果的那个人的笑脸。 “如果我不来你怎么办?”吴恙一边洗手一边问陆檀。 “就黑着了,明天再说。但是你来了不是吗?” “以后不准报喜不报忧。什么事情都你自己解决了,那我在你身边是为了什么?” “还挺有观赏价值的。” “嘿,你居然拿我当花瓶。” “那也是一个帅气的很有收藏价值的花瓶。” 吴恙刮了下陆檀的鼻头说:“花瓶就花瓶吧,你喜欢就行,今天你早点睡,我先回去了。”说着吴恙穿好了外套,换好了鞋。 “你是不是还得回去给吴小胖弄饭吃?” 吴恙抱住陆檀:“我出来的时候,在饭盆里添了新粮和水。怎么了?想吴小胖了?要不要跟我回家?” 陆檀摇摇头:“那是不是,你不回去也行?” 吴恙:“我可以留下来?” 陆檀点点头:“因为小江没在,所以可以。但是如果你想回去的话也行。” 吴恙突然就笑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那得看看,我为什么要留下来?你家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没有?” 陆檀认真地看着吴恙说:“有。我去拿给你看。” 说完,她跑进卧室。吴恙只是逗一逗难得撒娇的陆檀,结果没想到她是真的认真。他只好再次换上拖鞋,脱掉外套,他倒是要看看陆檀认为有意思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陆檀抱着一个塑封的盒子从卧室出来。 “这是什么?” “我们做个房子吧。” “房子?” “嗯,就是这个,其实这是个院子,就像是封面这样,还有个楼梯,楼上是个露台,上面还有两把躺椅,可以看星星。这个是小舟送我的生日礼物,本来想今天晚上自己做的。既然你来了,那一起吧。要是你不喜欢这个的话,你可以看电影、打游戏,家里还有很多书。” “还说没吓到,小傻瓜,我陪你,这个我没做过,可能做的不好,你可别嫌弃。” 两个人开始着手做起来。吴恙一边帮陆檀将小花一朵一朵的从纸上抠下来,一边说:“过了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没怎么变。还是喜欢这些。” “我变了。” “哪里变了?” “我变得比以前开朗了一点,好像爱笑了一点。反正我这么觉得。” “好像是那么回事。我记得啊,我第一次见你跟你借笔的时候,你脸可臭了。” “那么紧张的时候,你还有心情看别人的脸。” “那当然了,帮了我那么大忙的人,总得看一看长什么样子吧。结果啊……” “结果什么?” “一见倾心。而且这一倾就倾了这么多年。你第一次见我对我什么印象啊?” “你很好看,很爱笑,笑的也好看,还有点二,挺欠的样子。” 吴恙皱了皱眉:“原来印象这么不好啊?” “这不算是不好的印象吧。” “感觉也不是好印象呗。话说回来,上高中的时候,我还跟你学过折纸鹤。” “你还记得怎么折吗?” “记得。一会儿腾出手来我折给你看。” “行呀。” “高中的时候折的那些纸鹤里的字,你最后看过了吗?” “没有。” “真的?” “当然,我说到做到,要信守承诺。现在他们就在我卧室的箱子里,你可以拿过来看看,只是不能打开,因为还没到时间。” 吴恙找到了那个纸盒的箱子,并将它搬了出来。 陆檀将刷好颜色的木片立在一边。“再有几个月就毕业十年了,到时候我们一起看吧。” “好啊,不过这一包是什么?” 那是和纸盒放在同一个箱子里的一个小袋子。里面也是纸鹤。 陆檀想了想,说:“这个可以看,如果你还记得纸鹤怎么折的话。” “那我要是折不对呢?” “那就等折对了为止。” 他是真的没忘记。 “过关,看吧,不过拆的时候,可别弄坏了。看完了再折好。”说完,陆檀继续做她的院子,吴 恙拆开一个又一个,每一张上面都无外乎写了日期、时间以及一串让人看不懂的数字,日期都是近来这一个来月的,有些甚至是同一天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数字,唯一的规律是,当天的时间越晚,数字越大。 他一边念,一边皱眉头。 “1月1日 23:13 15723; 1月2日 09:30 672; 1月19日 09:01 1470; 1月19日 10:15 2310; 1月19日 12:21 3890; 2月8日 02:02 139; ……” 他努力回想着,这些时间都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吗?答案是好像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 “说出来就不好玩儿了,你猜吧。” “宝贝,你就跟我说呗。” “不说,要猜。” 吴恙撒娇着说:“我猜不到啊。” “那告不告诉你,就看我心情啦。” “这么残忍?” “不残忍啊,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数字,既然给你看到了也不算什么秘密,就是觉得好玩儿,你闲着无聊的时候就猜猜呗。” 时间已经指向12点,吴恙最终也没猜到,这些日期、时间、数字到底指的是什么。 白菜皱着眉头蹲在陆檀脚边,有时候甚至闭着眼睛在磕打脑袋,一副困的不行的模样。 “白菜,困了你就去睡吧,我今天应该会很晚睡的,你乖乖去睡好不好?” 白菜很执着,再困也要等着陆檀。 “她好像一定要等你。”吴恙说。 “行吧,先跟你去睡觉。”陆檀站起来,白菜也跟着站起来,陆檀去洗手,白菜就蹲在洗手间门口,陆檀回卧室,白菜快跑着跟了过去,跳上了床。窝在陆檀身边。 陆檀打开手机,调出小王子的音频,一人一猫相互依靠着,渐渐的陆檀也有了困意。突然她感觉到床的另一半塌了下去,她闭着眼睛说:“我陪白菜躺一会儿就起来,你要是困了就睡吧。” 陆檀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钟。吴恙还在旁边睡着,白菜也在枕头中间睡着。 以前都是吴恙起的比较早,她没什么机会看吴恙的睡颜,今天竟然被她看到了。 他的睫毛很长,睡的很安稳,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腰上。她偷偷地注视了一会儿,直到尿快要将膀胱憋炸了,她才不得不起来。 陆檀从从卫生间出来,才注意到,客厅的餐桌上摆着一个漂亮的花园小院子,院子里绿色的草坪和石板小路,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还有一颗高大的树,树上也开满了花,花瓣落了满地。一只小猫咪正在树下的椅子上打哈欠。 吴恙一夜没睡,把这个院子做完了。 第七十三章 大年初七,情人节。 对于陆檀这种在高楼层上班,卡着点打卡的人来说,会不会迟到往往就看电梯给不给力。 眼看着电梯的门就要关上,陆檀一个健步冲过去,又给按开了。她看了看时间和已经按下去的楼层,松了口气——她八成不会迟到了。 当然,这还得得益于开工第一天,有相当一部分人还在休假。 电梯里的人并不多,算上她也不过就四个人,四个人里占地最大的是一位男士,倒不是他长的人高马大所以占地大,而是因为他抱着很大一束花,看风格八成是她的,正想开口问问送花的大哥,收花人是不是陆檀,还没开口,旁边两位年轻的白领开口了。 “哇,这一大早的,太浪漫了吧,羡慕嫉妒恨啊。” “单身狗,今天对你来说就是个需要上班的礼拜天罢了。” 陆檀想起了今天早上,江小江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陆檀的卧室,站在门口,说:“小檀,快祝我礼拜天快乐。” “另一只单身狗,我们到了。” 电梯停在20层,电梯门开启,两位白领出了电梯,她们之间的交谈也被合上的电梯门隔绝在电梯之外。 时间已经到了九点整,按秒计时的陆檀,实在没有心情再去管那束花是不是自己的。 “叮”一声,电梯停在了21层,门一开,陆檀立刻冲了出去,卡着九点整打了农历新年之后第一个考勤卡。 “开工大吉。”人事总监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檀说,并递上手上最后一个红包。 “谢谢领导,开工大吉。”陆檀笑着接过。 苏玲玲见陆檀来了,一双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陆檀冲她一笑:“早。” “可不早啦,你这点踩的够准的啊,我给你掐着点呢,就差十秒钟,你就损失了一千块钱。” 开年红包是公司的传统,但只有开工第一天上班并且不迟到的人才有。往年都是两张红票或者五张红票,陆檀没想到,今年竟然给了十张。 “今年给这么多?” “嫌多给我。” “想的美。” “后面那花是不是你的?”前台扬着脸,用下巴朝门口指了指。 陆檀一回头,看见的正是和他一个电梯上来的送花大哥。 “陆檀?”大哥看了看订单上写的签收人的姓名。 “就她。”苏玲玲指着陆檀说。 “哎呀,我刚还想问你这个房间怎么走,你就跑了。”大哥把花给了陆檀。 陆檀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啊,我着急打卡。” 最近这两个月,陆檀的同事对于她经常收到花这件事儿已经不当成什么焦点事件,虽然一直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也基本上向大家宣告了这位姑娘有主了。 卡片上写着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下班我去接你。” 吴恙每一次的卡片都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今天好好吃饭。”“这几天多喝水。”“降温了多穿衣服。”那些普通而剪短的句子,仿佛自带播放效果,每一句都像是吴恙那干净的嗓音响在耳边的嘱咐。 郑丽娜挺着肚子从外边进来,看了一眼陆檀花里的卡片,感叹到:“一句甜言蜜语都没有,可是就让人看了都觉得暖到心窝里了,初步印象还不错。约个局,姐姐帮你鉴别一下,配不配得上我们家陆檀。” “等着你抽他啊?” “我抽他干嘛?”说完,郑丽娜似乎觉得不对劲,自己没准还真说过这样的话。 郑丽娜自打结婚以后,没少以过来人的身份叨叨陆檀。看着陆檀单身了一年又一年,便愤恨地对她说:“等哪天你有了男朋友,我见着先抽他两巴掌,这些年都干嘛去了,爬都该爬到你面前了。” 郑丽娜的玩笑话,陆檀还记着。孕妇略加回忆之后,补充道:“瞧瞧,这就开始心疼了。” “哎呀,不是。不过,你怎么来了?” “找老板说点事情,谈完了,来看看你。这就走了,你姐夫楼下等我呢。” “我送你下楼。“ “公司这两天会来个新同事接替我的工作,人刚来对公司难免不熟悉,到时候你多关照下。”在下行的电梯里,郑丽娜平静地说。 “来新人?”陆檀对于这个消息很震惊。“不是赵总暂时接替你的工作吗?那你回来呢?” “公司要开分公司,这个事儿你听说了吧?” 陆檀点点头。 “新公司正式成立之后,会有新的组织架构出来。具体还没定,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我可能会考虑调到分公司。毕竟家里老人都在那边,不管是我们照顾老人,还是老人帮忙照顾孩子,都方便。” “嗯,我懂,你的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我还挺舍不得你的,难得在职场上遇到个值得我走心的小妹妹。不过也还没最终决定,走着看吧。” 以陆檀对郑丽娜的了解,她不是一个走着看的人,她对自己人生的每一步都做好了规划,事情没有到八九不离十的程度,她也不会讲出来。这些年不管什么事情,郑丽娜对陆檀都照顾有加,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天下也没有不散的宴席。陆檀觉得她能做的就是祝福她的丽娜姐越来越好,而自己尽快适应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想啥呢?“李欣欣拍了拍陆檀的肩膀。 “啊,没想啥,怎么了?“陆檀回过神来问。 “到饭点了,饿了呗。“ 陆檀看了看时间,果真已经到了十二点多了。 “我没什么想法,你想吃什么咱们就去吃什么吧。” 两人来到楼下的茶餐厅,等餐的时候,陆檀查了一下物流信息,快件已被签收。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吴恙是不是喜欢她送的礼物——情人节的礼物。 吴恙从进公司就忙得不可开交,大会小会接连不断,连口水都没功夫喝,好不容易得了空。他到茶水间接咖啡,碰上了步履匆匆的领导正从茶水间走出来,见了吴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个事情你好好想一下。” 咖啡冒着氤氲的雾气,缠绕在吴恙修长的手指上。他喝了一口咖啡,似乎找到了一点精气神,但随后又叹了口气,走出了茶水间。 “哎,吴恙,我可算逮着你了。”前台叫住他。“有你快递,上午就送来了。这一天可忙死我了,也没空给你送过去,快拿走吧。” 吴恙偶尔网购,但买了东西都是直接寄到家里,在公司收到私人的快递似乎还是头一回,他诧异地接过快递,向前台说了声谢谢。 寄件人姓名电话和地址都是陌生的,但是收件人确实是他没错。拆开后,里面是一条样式不俗的围巾,连张卡片都没有。 朱慧看见吴恙正在对着一条围巾一脸疑惑地看个没完,便过来问:“哟,新款的,谁送的?” 另一位同事凑过来说:“情人节礼物当然是女朋友送的呗。” 吴恙立刻笑了,他觉得自己大概被大会小会折腾的智商下降了,想明白之后,一天的疲惫一扫而光。 朱慧说:“我正打算买条围巾送人,先给我瞧瞧你这条。” 陆檀正坐在电脑前看资料,突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宝贝儿,今天忙吗?”消失了大半天的吴恙终于有空理他了。 “不太忙,在看媒体资料。” “我下班准时去接你,等我。” 吴恙也不提礼物的事儿,收到没有,喜不喜欢?“算了,见面再问吧。”陆檀心想。 陆檀接到吴恙“老地方”的消息之后下了楼。 “老地方”停着一辆熟悉的车,还有一个熟悉的帅哥靠在车上。这个帅哥和往常不太一样,他戴着围巾。戴围巾的帅哥,给陆檀开了车门,随后自己也上了车。 陆檀正在拉安全带,每次她都不能一下子拉过来,突然一张英俊硬朗的脸把她的动作堵了下来,安全带自己缩了回去。 四目相对,都流窜着光辉。 “礼物我特别喜欢。” 陆檀扬了扬嘴角,想憋住笑,用自己的头在吴恙的头上碰了一下:“饿了,吃饭。” “把我给你吃,行不行。” “啃不动。” “那换我吃你。”说完,在陆檀的嘴巴上扣了个章,“今日打卡认证完毕。”顺便帮她扣好安全带。 “碰头是个什么新梗吗?”吴恙边开车边问。 “不是,就很随便碰一下。” “头太硬了,嘴巴软,下次直接碰嘴。” “……” 车子走走停停开了一会儿之后,陆檀问:“我们去哪儿?” “这都没看出来吗?回家啊,小路痴,以后叫你陆痴。” “不先去吃饭吗?” “你不是不喜欢人多,乱哄哄的地方吗,或者你想去哪儿吃咱们现在过去碰碰运气。” 陆檀确实不喜欢乱哄哄的地方,今天这个日子,大概安静的就只有家里了。 “家里吃啥?” “反正不是你煮的面。” “……” “咱们吃烛光晚餐。昨天下午被你轰走之后我就自己去买了原材料。到家你就知道了。” 换好坏掉灯泡的那个晚上,吴恙留宿在了陆檀家里,熬了通宵做完了那个小院子。 早上五点钟的活体闹钟看见自己的早餐时间有人醒着,便没去打扰熟睡中的陆檀,而是冲着吴恙喵了几声,便顺利得到了一盒罐头作为早餐。美食能够拉近人与猫之间的距离,这是一个不变的真理。那天白菜对吴恙多了一点信赖,不仅和他一起看了日初,还在他睡觉的时候,允许他的脸靠着自己的屁股。 吴恙以为他可以陪着陆檀和白菜待到情人节,没想到,他一睡醒,陆檀就让他回了自己家。 吴恙走后没多久,江小江回来了。 刚进门的江小江还没坐热乎就被陆檀拉去了商场,买到礼物之后,陆檀还找了家裁缝铺在礼物上绣上了吴恙的名字缩写。第二天由江小江帮她叫了个同城快送,将礼物递出去。地址和电话都是江小江公司的,名字是她随便编的。 刚一听见外面的响动,吴小胖就跑到了门口,见人进来,开始满地打滚,祈求今日份的罐罐。 “傻猫,就知道吃吃吃。”吴恙嫌弃地看了吴小胖一眼,换了鞋去橱柜里拿了罐头,放在了地上,转身又回了厨房。 吴小胖翻了个身,用山竹爪子使劲扣罐头,失败后,无助地看向陆檀,喵喵地叫起来。 陆檀撕开盖子,吴小胖等不及罐头放到地上,就把头伸到了罐头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慢点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吴恙从厨房出来,像陆檀摸吴小胖一样,摸了摸陆檀的头:“宝贝儿,你和吴小胖玩,我去做晚饭。” “你确定你行?” “必须的。看我给你表演一个现学现卖。” 陆檀坐在沙发上,吴小胖靠在陆檀身上,陆檀一边给吴小胖做头部按摩,一遍翻点餐软件,为吴恙的失败作准备。 “吴小胖,我记得你爸说,要给你弄个伙伴回来,你见过没啊?还有,你知不知道,你爸怕老鼠。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能不能吃上你爸亲手做的饭,你说我要不要提前点好呢……咱们还是相信一次你爸吧。” 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掩盖了一切,全程吴恙没有任何求助,他也知道,外面的生物帮不上忙。 厨房里和厨房外仿佛走的是两个时间,陆檀觉得已经饿过劲儿的时候,抽油烟机的声音因为厨房拉开的门被释放了出来。 主厨吴恙站在厨房门口:“你们两个,尤其是那个女人,回避一下。” 陆檀抱着肥嘟嘟的吴小胖进了卧室暂时回避,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等太长时间。 精致的菜肴摆在精致的餐具里,蜡烛上的火苗随着气流攒动,吴恙还准备了一瓶红酒,晶莹剔透的红酒杯倒映出烛光熠熠生辉的影子,看阵仗陆檀就觉得起码比自己强不少。 “你要不要先拍个照?”吴恙说。 “不用,我没有吃饭前拍照的习惯。”陆檀答。 “你等下。”吴恙自己进了书房,然后拿了一台相机出来。我帮你拍。 吴主厨秒变吴摄影师,一顿咔咔咔之后,陆檀觉得自己快饿昏过去了。 “能吃了吗?凉了就不好吃了吧?”陆檀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对食物这么渴求过。 “再等一下,等我看看。” “还看啥呀?” “怎么还没到,吴恙小声嘟囔着。”此时门铃响了起来。吴恙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你等等,我去开门。” 吴恙手里拎着刚送来的外卖,一转身已经来不及阻止陆檀将一口牛排放进嘴里,然后又看着她跑向了洗手间。 陆檀喝了好几口红酒才勉强遮住残留在嘴巴里那奇怪的味道。 最终,吴主厨引咎辞职。 吴恙和陆檀第一个情人节的夜晚,陪伴着他们的是一只猫、三根蜡烛、一瓶红酒还有外卖。 第七十四章 情人节一过,二月正式进入了下旬。这一年的二月有29天。2月29日这一天,陆檀约了拔智齿。 俗话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命。为了不再深受此累,陆檀决定治其根本——拔掉。 她本来想叫上吴恙陪她去,但是刚好这一天,吴恙有个很重要的会议,她便没有告知她。牙科的号本来就不好挂,她那两颗智齿的位置并没有特别难拔,而且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自己一个人搞定的事情。于是她便打算一个人去处理掉它们。至于吴恙,借口今天不见面就好了。 陆檀面无表情地斜躺在牙科的椅子上,像是一头待宰的羔羊,护士再次确认了她的化验单是否齐全后,拿来了知情同意书,她看也没看就签了字,想拔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打麻药,麻药劲儿上来,半张脸都木的,咽口水都得吸溜着。这感觉却让她莫名想笑。她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悲壮。 医生确定麻药对她有效之后,便跟她说:“开始了。” 陆檀突然紧张起来,放在腹部的两只手搅在一起,心砰砰砰地跳得很快,全程不敢睁开眼,靠 两只耳朵和陌生的感觉判断进程。 她能感觉仪器在嘴里动,但不觉得疼。突然医生停了下来说:“下面这颗要划开一个口子。” 陆檀扯着麻木的半张脸发出一声奇怪的“嗯。”心想,开刀就开刀,干嘛还通知她。 下刀子割肉她没感觉出来,但是她感觉到了牙和肉撕裂式的分离。挨了一刀,缝了两针。医生往拔牙的那一侧塞了棉花球,并说道:“一个小时内不能喝水,两个小时内不能吃东西。一周以后过来拆线”。 护士端着放着她的两颗智齿的托盘问她要不要拔下来的牙齿,她看了看牙体上连着的血淋淋的像是肉一样的东西,赶紧摇了摇头。 傍晚,陆檀忍着疼痛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收到了吴恙的消息:“我今天不加班,老地方接你下班。一起过四年一次的2月29日。” “我今天出外勤,不在公司,可能要开会到很晚。你别等了,好不容易早下班,回家陪陪你儿子,好好休息。” “在哪儿开会,我去找你。我有个很重要的事想跟你商量。” 陆檀把脸埋进枕头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也想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开会呢。她犹豫了一下回复道:“我其实在家。我今天去拔了牙。”挨批就挨批吧。 吴恙一听,立刻打来了电话,他有些生气,但只是说,在家等我,就挂断了电话。 陆檀不想让吴恙看到这么狼狈的她,等待的过程中,她准备吃一片止疼药。 陆檀向来吃药费劲,吃一片药恨不得喝掉半杯水。她拿着止疼药,端着水,站在马桶边上,张开嘴放药,然后喝了一口水,视死如归地咽了一下,结果水给的不够,止疼药好死不死地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她也不顾上疼痛,补了一口水,才强压下恶心。药效没这么快,伤口被扯得更疼了,她的眼里出现了泪花。 她转过脸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一半脸肿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像个活鬼。 吴恙想着见面要好好教育陆檀,问她知不知道拔牙也是个手术。怎么就悄无声息地去了。但当 吴恙看见站在小区门口低着头的那个人之后,火气一下子就被浇灭了。终究还是心疼更多一些。 陆檀上了车,抿着嘴冲吴恙一笑,笑容里透露了三个字“我错了。” 吴恙看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细长而冰凉的手指摸了摸她肿起来的那边脸,满眼心疼地问:“疼不疼?” “不疼了。” “我疼你知不知道,心疼。不是让你在家等我,你怎么出来了?” “不方便,所以去你家。” “晚上能吃饭吗?” 陆檀先是摇了摇头,但又觉得摇头似乎在说自己不能吃,于是说:“不饿,不想吃。” 进门后,两个人谁也没有理吴小胖,吴小胖也不介意,死皮赖脸地挨个蹭。 “柜子里有给你准备的家居服,换好去床上躺着。不想理猫就把门关上。” 陆檀点了点头。抓住了转身要进厨房的吴恙。 “怎么了?”吴恙问。 “你不是有事儿要说吗?” “回头再说吧。我先去给你拿个冰袋,你去休息,听话。” 陆檀心里是忐忑的,她并不喜欢有事儿要说这句话,大多数情况下,这句话发生在她身上一定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吴恙煮上粥,喂了猫,抱臂站在房间门口,表情严肃地看着斜靠在床上的陆檀。 “抱抱我。” 吴恙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抱住了她。 “我就是拔了个牙,明天就生龙活虎了。” “不要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这样让我觉得自己特别不重要。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也需要安全感。” “嗯。你想跟我商量什么事情?” “改天再说吧。” “没关系,我可以听。真的已经不疼了。” “我……公司有一个出国外训的机会,老大想让我去,三个月。” “很好的机会呀,当然要去。” “我舍不得你,你这么能作,不放心你。” “傻瓜,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你走那三个月我保证不作,要作也得你回来,你不在我作给谁看,你说是不是?” 吴恙气愤地掐了下陆檀的腰:“我怎么觉得你每次作都不想让我知道。” “我错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吴恙放开陆檀,换了个姿势坐在她旁边,让她没有拔牙的那一侧靠着自己。 “我之前没有考虑过以后,我觉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怎么都行,有钱就多花,没钱就少花。终归是饿不死。但是现在我很想考虑以后,我不想我们像是异地恋一样。也不想做周末情侣,我想每天能看见你,我想……” “你想一直跟我在一起,你想给我一个家。” 吴恙先是愣了愣,然后“嗯”了一声。 陆檀也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这么接上吴恙的话。她爸妈离婚以后,她就再也没想过,她会重新有一个家,但现在想来,也许只是没有遇到想成为她家人的那个人。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经发生了某种潜在的变化,变得想拥有一个家。但话说出来她又不是很确定这个想法是不是能一直维持下去。于是她拿出手机,打了一段文字给吴恙看:“我很庆幸,我成为了你规划的未来中的一部分,也很惊讶,自己的一些想法已经发生了改变。因为你,我对未来有了一点期待,具体期待什么我现在有点不确定,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确定它。但是不管怎么样,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属于我幸福的一部分。如果你为了我而压制着你的未来,那我们以后也不会幸福的。” “我有点儿受宠若惊。” “怎么了?” “第一次听你说这样的话,有点感动。” “总之,我等你回来。什么时候去?” “过完五一假期就走,八月才回来。” “等你回来的时候,秋天就要到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你想去哪儿?” “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好。别说太多话了,冰袋敷好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陆檀果然活蹦乱跳了。在吴恙的强制要求下,她上午又请了半天假,午饭后才去上班。 出门的时候,陆檀看到吴恙的围巾挂在了门口的衣柜里,便拿出来看了看,她想吴恙竟然还没发现这个围巾的特别之处。可看着看着,她发现了问题,原本绣在上面的名字竟然凭空消失了。 “宝贝儿,好些了吗?”吴恙接起电话问。 “嗯,你的围巾……” “哦,最近天气暖和了,我正准备洗洗收起来呢。” 陆檀想了想说:“那正好,我有衣服要送去洗,我帮你一起了。” 挂断吴恙的电话后,陆檀又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念了围巾商标上的一串编码给对方,只听对方说:“女士,我这边帮您查过了,这条围巾不是从我们店里出的。”专柜的工作人员已经帮她证实了,她手中的这围巾并不是她斥巨资送给吴恙的生日礼物。陆檀的心里有了一个疑问,吴恙知道这件事吗?她又该不该问一问吴恙呢? 陆檀边想边往地铁站走。 一位头发全白,看着年事已高的老爷爷站在公共卫生间门口,抱着一根电线杆,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陆檀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可是越想越不对,于是又折回去问:“大爷,您没事儿吧?” 大爷冲着陆檀慈祥地笑了笑:“哦,没事儿,我在这儿等我老伴。年纪大了,要上厕所憋不住了。” “这公共厕所太脏了,熏得人喘不上来气。”一位头发花白老奶奶从公共厕所里出来。 老爷子对陆檀说:“我老伴来了,放心吧。” “哦,没事儿就行。”陆檀冲两位老人礼貌的笑了笑,继续朝着地铁站走过去。 “老头子,那姑娘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老太太说。 “谁呀?没认出来。不过是个好姑娘,刚看我抱着这个电线杆子,问我怎么了?现在老家伙躲都躲不及,难得还有上赶着问的。” “肯定在哪儿见过的。” “快走吧,你不是想猫了吗?” 老太太疑惑地跟着老爷子走了。 “好好的,非要整个什么密码锁?你会弄不?”老太太问。 “不是教过你嘛?怎么这么办,钥匙我先走了,你可怎么办,我再教你一遍,这样弄的。” 咔哒一声,门开了。 “哎,这猫怎么不出来迎接咱们呐?小宝贝,出来吃饭来咯。” 吴小胖已经接受了早上额外的罐头,此时此刻正趴在有阳光的地方晒太阳。吃饱喝足晒太阳,猫生一大美事,谁来都去懒得理。但一听又有罐吃,他又蹭地窜出来冲前来探望它的两位老人翻了翻肚皮。 几天之后,陆檀还是决定将围巾这件事情告诉吴恙,但是随之发生的一件事让她对围巾无暇顾及。 她去机场接出差回来的吴恙。见面后,吴恙却告知了她一个坏消息。吴恙说:“宝贝儿,有个事情想来想去我还是得给你说。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这次并不是去出差的,我去见了杨同……最后一面。” 邵小舟离去世之前,杨同就已经确诊了绝症,命不久矣,他选择默默承受着一些,渐渐疏远亲朋好友。只是杨同怎么也没想到,邵小舟走在了他的前面。吴恙是无意中看见了杨同的药,才发现了这件事。他尊重了杨同的意愿,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陆檀。杨同根吴恙说,小舟旁边的那座空着的坟墓是他给自己准备的,他们生不能在一起,死也不能同穴,那就做个邻居吧。吴恙和陆檀离开后,杨同的病情迅速恶化,最终没有扛过这个春天。 “我辗转要来了杨同妹妹的电话,告诉她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就联系我,有什么情况,也告知我下。上周,她说她哥哥可能快不行了,我想我还是去一趟。杨同并不希望你们看到他最后的样子,所以……” 陆檀泪流满面,她终于明白了杨同说的不再见是什么意思。陆檀问:“他最后走的很辛苦吗?” “我去看他的时候,状态看着还好,但是转天就……” “也许,这样也好。”从此青山绿水间,两颗孤独的灵魂彼此有了依靠。 第七十五章 二月下旬,郑丽娜诞下一名男宝宝,宝宝满月宴的时候,陆檀再一次见到了郑丽娜。 “丽娜姐。”陆檀站在郑丽娜身后叫她。其实她来了有一会儿了,只是看到郑丽娜正忙着招呼客人,才没上前打招呼。 “哎,陆檀宝贝,想死我了,给我看看胖了瘦了。” “我还那样。倒是你,怎么瘦得这么快,带娃累着了?” “还是我们家陆檀贴心。”对于陆檀关切的问候,郑丽娜突然湿了眼睛,终于有人理解了她作为一个新手妈妈的辛苦。当前的场合并不适合倒苦水,于是郑丽娜赶紧调节了情绪,短叹道:“嗨,带孩子哪儿有不累的。不是说俩人来吗?怎么就你自己。” 陆檀虽然注意到郑丽娜情绪的变化,但是也明白,这并不是一个深度关心的好时候。她顺着郑丽娜的话讲下去:“来了,一进门就碰见了熟人,被拉走说话去了。一会儿过来找我。对了,给孩子的礼物。”陆檀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她,里面装着一个金色的长命锁。 “不是都给了红包了吗?怎么还破费买礼物?” “我看着特别喜欢,一直想买,但没什么由头,这不是正好你生娃,这才满足了我花钱的欲望嘛。” “以后别乱花钱。” “知道啦。” “我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主要你姐夫那边朋友和同事比较多,本来没想在这边办的,但是一想大家都给了红包,索性就办一场,热闹热闹。”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她们走了过来。不等陆檀介绍,吴恙就笑着寒暄道:“丽娜姐好,我是吴恙,陆檀男朋友。” 郑丽娜了然地笑了笑:“你好,谢谢你们能来,要是有什么招呼不到的地方,多担待。” 这两人深谙寒暄之道,倒是省了陆檀再介绍,寒暄结束之后,郑丽娜在陆檀耳边小声说:“我当是谁呢,搞得神神秘秘的,原来这男朋友还是我见过的。” “没别的意思,毕竟人家是甲方,我不想太张扬。” “我看这小伙子不错,好好把握,我先去招呼客人了。” 大屏幕上放着宝宝的照片,肉嘟嘟的很可爱。 “这小朋友长的像妈妈。”吴恙说。 “嗯,我见过丽娜姐小时候的照片,是挺像的。” “吴恙?这么巧?”朱慧站在他们面前说道。 吴恙有些差异地说:“慧姐?你也来喝满月酒?” “对,我和孩子爸爸以前一个团队的。”朱慧说。寒暄过后,朱慧便离开了。她的出现,让陆檀想到了那条围巾。 陆檀:“圈子真小,兜兜转转总是能遇到认识的人。” 吴恙:“怎么,有女同事过来搭讪吃醋了?” 陆檀:“没有,而且爱吃醋的我记得是你。” 吴恙:“偶尔吃一吃有益健康。” 饭吃得差不多,相互认识的人便开始串桌聊天。朱慧再一次走了过来,陆檀以为她是来和吴恙聊天的,结果却坐到了她旁边。 “陆檀对吧?我们见过的。我是朱慧。” “你好。” “我们加个微信吧。” 陆檀不好拒绝,只好答应。 “你头像这小猫真好看。你养的吗?” “嗯。” “叫什么名字?” “白菜。” “什么品种啊?” “土猫。“ “几岁了?” “十八。” “可真看不出来。” 陆檀笑笑,没说话。对方直接把话题转移到正在和赵总聊天的吴恙身上。 “吴恙,我记得你的猫叫吴小胖。” “啊?对,你还知道我们家吴小胖呢?” “你在公司提过的,陪着你漂洋过海的金渐层。” “我提过吗?我不记得了。” “瞧你这记性。行,你继续聊天吧。” 朱慧对陆檀说:“他这人记性有时候可不好了。我记得有次我把一管止疼的喷雾落他车上了,转头再问他,就找不到了。别看工作上兢兢业业,生活上总是丢三落四的。” 吴恙听到这里,赶忙说道:“慧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万一我女朋友嫌弃我了怎么办?” 陆檀笑了笑,对朱慧说道:“我觉得吴恙还挺细心的。您说的那个喷雾应该是被我用了,他可能忘记买新的还给你。” 吴恙说:“不好意思,那喷雾我一定想着还。” 朱慧有些尴尬地说道:“哦,这样啊,没关系,不用还,这点儿小玩意还用他还呀。” 陆檀笑而不语,期间,她一直在喝茶,很快,一壶茶,竟被她一人喝光了。 朱慧说:“你这是多渴啊,喝了这么多茶?” 陆檀觉得这是一个去透透气的好机会。她说:“最近有点上火,所以喝得多了点。不好意思,我去个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正好碰见郑丽娜。 “哎,累死了,吃好了没?”郑丽娜问。 “挺好的。” “外面找地方咱俩待会儿吧,我也喘口气。” 回去的路上有小憩的地方,郑丽娜坐下来,陆檀说:“我给你按按肩膀吧。” “新领导怎么样?” “还好。这么不放心我啊。” “是啊,不放心,总担心你受委屈。我在的时候,还能罩着你。” “你这不是还没走呢吗?” “我那个事儿基本上定下来了。” “嗯,猜到了。” “怎么猜到的?“ “以我对你的了解,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也不会跟我说。“ “虽然你年纪不大,但是脑子清楚,心里明白。我听说了,新领导是带了人过来的,还分了小组,你的项目也被分过去了不少,其中还有吴恙他们公司的。有时候我就想啊,对你太好倒可能成为你的麻烦。你这不争不抢不闹腾的性格不是好还是不好?” “你对我的照顾我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成为的我麻烦呢。公司做大了,职能分清楚些也没什么问题。我现在不怎么出差,倒是清闲了不少,一门心思写写案子,做做培训,挺好的。” “其实你挺喜欢出去跑跑的吧,至少我这么觉得。你以前跟着我出差的时候,看着挺开心的,干劲也足。媒体公司不靠谱,哪哪都出问题,客户验收不过。我都要被折磨疯了,你不仅不急不躁,还反过来安慰我。”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即便真崩溃了,发泄完了,你也还是会重拾干劲,把项目做好,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协助你,成为你得力的助手,解决我能解决的问题,你才能腾出心思来解决更大的问题。” “我想我以后的职业生涯,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的合作伙伴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想到啊,第一把就烧到了你这里。” “管她呢,努力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总是没错的,想太多了也没用。实在不行我就换地方呗。你什么时候走啊?” “下个月,等天气再暖和点。走之前一起吃饭,我还真的挺想带你走的。” “我好歹也是叱咤广告圈超过五年刚出锅的小油条了,放心吧。” “不放心还能怎么办呢?人走茶凉,能力有限啊。不过话说回来,小油条,你有没有发现你身边潜伏着一块呛人的芥末。” 陆檀笑说:“嗯,发现了。” “我还说等去个洗手间就去替你出出头呢。优秀的男孩子身边其实难免会出现一些莺莺燕燕,姐有经验,需不需要传授给你点。” “我就是不太想理,想着要是自己也那副嘴脸,怪难受的。随便她怎么说吧,冷暖自知,要是她真能得手,也没我什么事儿了。” “高楼大厦虽不是一日建成的,但是摧毁它却比建造它容易多了。你自己还是留个心眼,有些人啊,得不到的,她就想毁掉,直觉告诉我,那个女人不简单。” 回去的路上,吴恙问:“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开心?” “丽娜姐要去分公司任职了。” “你们共事这么多年,舍不得,可以理解。” “其实我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但是有准备和面对板上钉钉的事实还是不太一样。”陆檀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一年还没过四分之一,我就已经想快点过完了。“ 新的一年我们默默许下的心愿还没实现,就已经在心里成了泡影,这一年的开端,全是离别。 “别灰心,别放弃,说不定接下来的日子全都是惊喜。” “希望吧。”只是有些东西失去了,任何惊喜都无法弥补回来了。 回到家之后,无精打采的陆檀看见了无精打采的江小江。 “你不是去加班了吗?这么早就回来了?吃饭了吗?” “心情不好,陪我下楼吃个甜品吧。” 楼下有个甜品店,陆檀不喜欢甜食,很少去。偶尔江小江想去,她也会陪着,不论春夏秋冬,点一份固定口味的冰激凌。 “说说吧。怎么了?” “不想干了。想辞职。” “不是干的好好的吗?年底还给你加薪了?怎么了这是?” “今天加班的时候,听到了一件事儿,顿时就没有干劲了。” “说来听听。” “我们部门新人,三年经验,比我这个五年经验的工资都高了30%。你说,要是真的很厉害,我也就服了,可是我带的她啊,她什么情况我知道啊。我顿时就没干劲了,为了我这两年加过的班特别不值得。我那么尽心尽力,除了换来一句轻飘飘的辛苦了和微薄的加薪,什么都没有,有时候我都自我怀疑了,我是不是特别差劲,是不是我不值那么多钱。也不知道是我要求的太多,还是我太玻璃心。反正伤心了,就回来了。”说着,眼泪已经开始在江小江的眼睛里打转,她赶紧吃了一口甜品,盼望着这一口甜甜的东西吃下去,就能赶走苦涩。 “怎么这么甜啊,齁的慌。”结果,反而趁的这份苦涩愈加严重。 “小江,如果真的不开心,就辞职吧。吃喝拉撒都不用担心,有我呢。可以趁着春暖花开出去走走,也可以回家乡看看爸妈,你不是一直想考研究生嘛,也可以在家学习。生活只要丰满且充实,就不白过,这都取决于你怎么想怎么做。沉没成本太高了,对你现在和未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有你真好。” “有你也很好。” “如果小舟在,她一定会说,小江,没事儿的,天塌下来都有华萌萌那个个子高的顶着呢。咱们怕啥?”江小江突然安静下来,接着她看着窗外说:“陆檀,我想萌萌了,也想小舟了。” “我也是。” 夜幕赶走夕阳,街灯逐次点亮,没有星星的天空下,街边树木的枝桠上已经长出了嫩绿的小叶芽。夜幕降临时,总是容易让人泛起想念和思念的情绪。 第七十六章 三月底,陆檀回了一次家,再回来时,深棕色的长发变成了浅棕色。 “怎么想起来要染发了?”吴恙见了便问。 “好看吗?”陆檀问。“在萝萝店里染的。哦,就是杨澍媳妇,据说你们见过的。” “好看,回头约她给我染个和你一样的。” “那等你从国外回来,我带你去。” “我走之前就去呗。我回来之后还一直没见过大家。” “也行。”陆檀想了想说,“下个月高中的泡桐花就会开了,今年再不见,以后就见不到了。” “怎么回事?” “三十一中要拆了,今年下半年,后面他们都会搬到原来十七中去。” “那以后那群孩子就惨了啊,十七中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就很看不上。” “这十年来,变化挺大的。那边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可以说,建设得还不错。” “十七中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毕竟那也不是我的母校。我母校的教学楼很旧,但是宿舍楼却挺新的,操场边上有着全市最好看的泡桐花景观,每年四月都出奇的好看。我认识一个女孩,她经过那里时,总是侧头看着树上的花。因为她看花不看路,要么差一点被凸起的石头绊倒,要么就差一点撞进别人怀里。她还喜欢坐在泡桐树下看夕阳,她是我见过的被落下的泡桐花砸过次数最多的人。” “记性还挺好。” “那有什么奖励吗?“说着,吴恙将脸凑了过来。 “看在你记性这么好的份儿上,”陆檀将吴恙的脸推开,“我勉强破坏一下原则,让你插个队。“ “插什么队?“ “萝萝的店不大,可生意很好的,剪头发要提前预约的,你要是排队,估计要排个个把月,看看你想什么时候去,我给你插队预约呀。” 四月较之三月,又暖和了很多。春风吹动翠绿的柳条,温暖而干燥的空气铺面而来,一辆车停在了三十一中的对面。 经过了十年风雨,校园的大门已经有反复修葺的痕迹,教学楼的外墙虽然也重新刷新过,但依然掩盖不住这所学校的沧桑感。 那个同学们经常等车的公交站还在,公交站附近的那个邮筒也远远地伫立在那里。看着这样的一幕,吴恙觉得自己像是见了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陪着陆檀去寄信好似是发生在昨天的事。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吴恙打破沉默说:“可惜咱们进不去,看不到泡桐花了。”这时候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从学校里走出来。“还认识他吗?”陆檀问。 “他是……董老师?” 董老师进了保安室,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份快递,原路返回了教学楼。 “我当年最不爱学的就是物理,但是董老师却额外的照顾我,直到我上了大学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我爸现在的老婆,是董老师的亲小姨。” 吴恙有点不敢相信:“刚上高中的时候,董老师就认识你?” “我没问过,也许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董老师和你继母的关系的?” “我爸和我继母的婚礼上。那个时候才知道的。”陆檀想了想,继续说:“其实我爸妈应该在我上高中之前感情就已经不太好了,我爸出差的次数多了,我妈出去旅游的次数也多了。我以为那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还乐得一个一个经常轮着不在家,原来只是他们“演戏”之余去放松自己罢了。” “他们告诉你他们要离婚的时候,你一定很难过吧。” “没有。”陆檀摇摇头。“他们跟我说要离婚的时候,我很平静。大家都以为我会很难接受这件事,我的反应让他们很意外。早在他们告知我他们要离婚之前,我就知道他们会离婚的。” 十年之后,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 那天,离开了让陆檀的梦破碎的地方之后,她漫无目地晃荡在大街上。她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原本的晴空万里突然变得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紫色的闪电划破灰色的天空,雷鸣响彻天边,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无家可归。人们形容一个人无助的时候,都会说无助的像个孩子,可是一个孩子无助的时候又像个什么呢?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像是积累了很久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这个时候最适合哭泣了,没人知道脸上流淌着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可以哭个痛快。 突然,一把伞撑在她的头顶,她还来不及看撑伞的人是谁,就被连拖带拽地拉到了一个明亮的小屋里。 “哎呀,看着这雨还以为夏天到了。你们这些学生都上学上傻了吧?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一躲,你躲进来还能给你撵出去啊?”说话的是一个头发被染得五颜六色的姑娘。“都怪你,我衣服都湿了。” 陆檀没说话,吸了吸鼻子看了看她站的这个地方,看起来是个刚刚装修不久的理发店。“我想剪头发。”陆檀对那个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姑娘说。 那姑娘一愣:“我可不是拉你来剪头发的,我是让你来避雨的。这是我师傅的理发店,你可以单纯的避雨,不用非要剪头发。” “我想剪头发。”陆檀重复道。 “那也不是不行,你等会儿。”那姑娘进了里屋,叫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来。那男人看见陆檀便问:“是你要剪头发吧?” 陆檀点点头。 男人看了看外面依然在下的大雨,又看了看淋湿了的陆檀,他说:“行吧。”那人将一块叠得很整齐的毛巾递给陆檀,又倒了杯热水给她。“先擦擦,喝点热水。我们刚搬过来,还没正式开业。你是我们第一个客人。想怎么剪?” “剪短,您看着来吧。” 拉陆檀进来的那个姑娘一边给陆檀洗头发,一边介绍这家店和自己。 这间店的店主从事这个行业五六年的时间,因为原来的店铺到期要涨租,所以才另外物色了这个地方。 姑娘说:“我叫柳萝萝,杨柳的柳,萝卜的萝。” 她和陆檀同岁,自述学习成绩一般,没考上高中,上了技校,学了美容美发。她和店主是亲戚,没事的时候就来帮忙。 店主给陆檀剪头发的时候,那姑娘怕陆檀淋了雨着凉,就从里屋拿出一个小太阳放在她身边烤着。她坐在旁边的位子上和陆檀聊天,其实并不算是聊天,而是她自己坐在那里自说自话。她看出 陆檀不想说话,也不求她能回答。 “看你的校服,你是三十一中的吧?” “我也有朋友在三十一中,我还和你们三十一中的人一起吃过饭。” “……” 柳萝萝提到了三十一中,陆檀突然想起来,她本来约了吴恙,她想要跟吴恙说:“吴恙,毕业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吧。我们为了共同的目标一起努力吧。我们可以考到同一城市,所以你能告诉我你想去哪儿上大学吗?城市太多了,我猜不到啊。”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见吴恙,她没有办法在刚刚知道这样一件事情之后还有心思去表白。那一刻她谁都不想见,谁都不想理。她还是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从容地面对这一切。 柳萝萝的自说自话,陆檀听不下去,她看着镜中自己的头发一簇簇地掉下来,像是在跟过去的自己告别,不知不觉又红了眼眶。幸好有头发挡着,没人发现她的眼睛湿了。她强忍着泪水,在心里不断跟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可是,怎么能没关系呢! 理发师掀开围在她脖子上的布,一个穿着校服的短发少女出现在镜子里,这个造型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又小了一些。 离开理发店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依旧阴着。雨后的风吹在她还潮湿着的衣服上,异常的冷。 陆檀没有目的走了这么久,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该坐哪一路车回学校,也不想问任何人该怎么去学校。 从理发店出来的时候已经五点钟了,等她电话的人和等她的人是不是都很着急? 这个学期学校查手机查的很厉害,因此,陆檀很早就不带手机上学了,为了方便给家里打电话,她买了张电话卡。她走到电话亭,拿起电话,想了很久才插上卡,拨通了号码。 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声音:“喂?” “爸。”叫完这声爸,陆檀的泪水夺眶而出。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着急,又似乎松了口气:“你要是再不打电话来,我就去你们学校了。你这是从学校打的电话吗?号码不对啊。” 她捂住话筒,咬住嘴唇,深呼吸,强行控制自己的情绪,对着塑料的电话亭的罩子做了一个难看的强颜欢笑:“我……我在学校门口的电话亭打的。我……坐过站了,赶上下雨,就找了地方避雨,雨停了才来学校。” “那我就放心了,没淋着雨吧?” “淋了一点,头发湿了,顺便剪了头发。” “早知道我就送你去了。多喝热水,晚饭买点热汤喝,别感冒了,听见没有?” “放心吧,外边冷,我回宿舍了先。爸,再见。” 挂掉电话,她站在电话亭大哭了一场。只有打了这个电话,她才能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不断对自己说:“陆檀,求求你,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陆檀拦了一辆出租车,回了学校。距晚自习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她到了校门口。 她一路低着头走进学校,庆幸没有遇上熟人,她害怕别人看见她这个样子。她的眼睛一定已经哭肿了,一定不能让别人看见她这个样子。 她走到学校生活区的公用电话亭,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说自己淋了雨,有点感冒。 在老师眼里,陆檀是不会装病不去上课的那种孩子。所以请病假不需要把家长搬出来,老师只问了她大概的情况,就同意了她的病假。 事实上,不管从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她确实不太舒服。 宿舍里安静且黑暗,好像她真的变成了一个隐形人,没人能发现这个受了伤的女孩子自己抱住了自己,躲在被子里哭泣。 从白天到傍晚,从傍晚到黑夜,宿舍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半睡半醒间,她做了很多混乱的梦,梦见她爸爸妈妈离婚了,然后又再婚了,他们又各自有了自己的孩子,没有人管她。吴恙站在她身后说她活该被父母抛弃,谁让她不遵守约定,说好了不见不散却放他鸽子。她追着爸爸、妈妈和吴恙的身影,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们,画面转换,她坐在了一个热气球上,抬头是万丈霞光,低头是万丈深渊。突然一阵阴冷的风吹灭了热气球上的火。火灭了,她一下子从高空中坠入无底的黑暗中。 梦醒时,时间刚刚走过凌晨五点钟,前一天发生的一切始终都不是一场梦。 她的去而复返,成为了一个变数。因为这个变数,她提前知道了父母要离婚的事情。他们了解她的敏感,所以勉强自己在即将破碎的家庭里继续扮演疼爱女儿的父亲和母亲。而实际上,他们的人生轨迹已经以她为焦点,背道而驰。 如果这是他们希望的,那她就陪他们继续演下去吧,直到他们不再想继续的那一天。那一天总会到来。 十年过去了,最终家还是变成了爸爸家和妈妈家,但都不是她的家。那以后,她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第七十七章 “我们约好要见面的那个周日,我撞见了我爸和我继母……约会,但是他们并没看见我。”陆檀并不想将那天的感受告诉吴恙,只将那个漫长的下午发生的事简单带过。她甚至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另一个人面前提到那天下午。见吴恙沉默着,她继续说:“他们现在都有各自的伴侣,都过得很好,也许这说明当初他们的决定并没有错。我能这么平静的告诉你,说明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不用安慰我,也不用替我难过。” 吴恙欲言又止,陆檀只好扯到别的话题。她将两个梨涡挂在脸上,问吴恙:“你猜董老师的老婆是谁?” “谁?” “我文科班的班主任,李老师。” 吴恙想了想说:“我记得她,她对你很好。” “是呀,当时真没想到他们能在一起,不过一旦发现他们是一对之后,就觉得他们还挺般配的,一个古灵精怪,一个憨憨厚厚的。我还参加他们的婚礼了,董老师哭的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真的挺喜欢他们夫妻俩的,他们给了我很多感动。听说,今年又轮到他们带毕业班了。” 高三的生活枯燥而忙碌,他们搬到了新的教室,班上来了几个上届的复读生,板报换成了高考倒计时和全班同学的签名。圣诞节护送苹果的脚步比往年快了些,雪下了又停,花开了又谢,杨絮仍如四月飞雪,却再不曾有一朵四月的泡桐落进陆檀的心里了。 整个高三唯一算得上放松的事情就是毕业将至时,在漫天飞舞的同学录上写下自己的祝福。再不喜欢的人,在写同学录那一刻都仿佛变得情深意厚,也许这就是离别的力量。 夏天刚刚接替了春天,一场盛大的离别也即将来临。离校的日子终于到了。 高三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了,任课老师的题只讲了一半。他看看时间,对同学们说,耽误同学们点时间,与以往不同的是没有人再有怨言。终于老师放下粉笔,合上卷子。笑着看向同学们,和这一届的学生告了别。 最后的班会上,同学们整整齐齐地坐在教室里接受老师们的祝福,同时和老师们说再见。董老师是最后来的,虽然他已经一年没有给文科班上过物理课。 董老师先是说了祝福的话,又在在同学们的要求下再唱了那首由他作词作曲的校歌《高中三年》。 那一年,青涩的我们踏进了三十一中的校园; 回头看,是亲人和朋友们期待的脸。 无论来自何方,将去何处,这里都是新的起点。 …… 后黑板上,是倒计时和我们的名字; 同学录上,是纯真质朴的话和祝福的无限大; …… 我会记得,和你们相遇相知的那一年; 我会记得,和你们分享秘密的那一年; 我会记得,和你们携手冲刺的那一年; 再回首,那是我们一起努力过的最珍贵的高中三年。 唱着唱着,同学们哽咽了,老师也哽咽了。 送别仪式上,大家走过那些祝福的话,鼓励的话,就这样一起毕业了。 高中三年匆匆而过,此生他们还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可是再没有谁能被称为高中同学。 “董老师的歌唱得是真的好。”陆檀说。“他婚礼上还给李老师唱情歌来着,但是调跑得特别厉害,他搞哭大家的本事倒是比他唱歌更胜一筹。” “真遗憾,没能跟你们一起毕业,我后来去的学校就没有这样特殊的仪式。” “可惜你要出去进修,不然,说不定能带你来看看这届学生的毕业仪式。” “遗憾之所以称之为遗憾,就是因为它已经来不及弥补了。我们只能尽可能让未来少一点遗憾。” “你还会唱三十一中的校歌吗?”陆檀问。 “额,会倒是会,就是我的情况你知道的,调子还是拿捏的不太好。” “唱给我听听。”陆檀故意说道。 吴恙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起来。 “那一年,青涩的我们踏进了三十一中的校园; 回头看,是亲人和朋友们期待的脸。 无论来自何方,将去何处,这里都是新的起点……” 有些东西不止留在了回忆里,还留在了血液里,骨骼里,根深蒂固地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很 多年以后,我们忘记了数学公式、物理公式还有化学方程式,不记得安史之乱发生在哪一年,不记得洋流为什么是这个方向运动,但是始终记得校歌的旋律。但是,表现出来的旋律是什么样的,就只能因人而异了。要不是歌词完全正确,陆檀甚至觉得吴恙唱的是一首别的什么歌。 “别笑,我都说了,调子还是拿捏的不太好。你给我唱吧,很久没听过你唱歌了。” 于是陆檀唱了起来。 “那一年,青涩的我们踏进了三十一中的校园; 回头看,是亲人和朋友们期待的脸。 无论来自何方,将去何处,这里都是新的起点……” “好听。”吴恙说。 “吴恙。”陆檀叫他,语气严肃。 “怎么了?”吴恙侧过头问。 陆檀给吴恙戴上一只耳机,然后对他说:“闭上眼睛。” 吴恙疑惑地闭上了眼睛。 陆檀轻轻说:“你想象着,你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你穿着校服,站在教学楼的大厅里。你和四班的同学们站在宋老师后面。你们即将跟随着宋老师的脚步,迈出教学楼,在师弟师妹们的祝福和鼓励下,和你的高中生活说再见。前面三班的队伍已经消失了,马上就要轮到四班了。红色的条幅距离你越来越近,你即将从红色的条幅下面走过。” “祝师兄师姐们,自信应考,三一最棒;金榜题名,前途无量;青春无悔,初心不忘……”这声音不再是陆檀的,而是从耳机里传出来的。后面重复了两次之后,耳机里响起了那首《我的未来不是梦》。 吴恙闭着眼睛,久久没有睁开。 陆檀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吴恙同学,恭喜毕业。” “这是哪里来了?”吴恙问,他的眼眶有些红了。 “萝萝给我的,是杨澍录的。杨澍跟萝萝说,我恙哥不能参加的送别仪式,我得帮他录下来,不然怕他将来有遗憾。虽然有些遗憾无法弥补,但是你还可以感受那年那时都发生了些什么。这个流程其实每年都一样,你可以当作自己参与过了。在三十一中,你毕业了。” 这时,吴恙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您好。” “请问是吴恙吴先生吗?” “我是,您哪里?” “吴先生,您好,我是二零零七房产中介所,请问您买房子吗?独栋大别野,环境优雅,设施齐全。” “杨老板,我听说你健身房做的不错,怎么又改卖房子了?” 挂断杨澍的电话后,吴恙载着陆檀直奔他们约好见面的餐厅。路上,陆檀第一次对吴恙提到了杨澍的那些年。 “杨澍的生意做得很好,但是操心的地方也多,这些年真是肉眼可见的沧桑,早就没了当年那个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样子。我们总跟他开玩笑,说他这些年从杨澍变成了杨叔。” 听了这些,吴恙有些心酸。 陆檀接下来又说道:“不过,倒是也有些成功人士的气质。” 陆檀对杨澍的夸奖勾起了吴恙的醋意,一时他倒是有些分不清这酸味从何而起,是心疼老同学已经不再年轻还是嫉妒陆檀对这个人的赞许。他用手指轻敲了陆檀的脑袋:“不许夸别的男人。” “你这就吃上醋啦?那我要是告诉你,我经常去杨澍和萝萝家的大别墅蹭吃蹭喝,你岂不是要泡进醋缸子里不用出来了。” “你经常去他们家?” “这些年去的少了,不过一年去个两三次吧。早些年杨澍和萝萝的经济状况并没有很好,但是两个人都很拼很上进,也是真心热爱自己的事业。杨澍妈妈说,他俩要是在学习上能用上这股劲头,那指定能考上清华北大。” “看来杨澍性格像他妈妈。” “何止性格像,长得也挺像的。” 说话间,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吴恙刚停好车,便听见陆檀对他说:“你看那边,杨澍。” 吴恙朝着陆檀指的方向看去,杨澍的头发留得极短,身穿着一套运动装,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 里,在餐厅门口东张西望地走来走去。 “确实成熟了不少。”吴恙说。 “过去吧,在等你呢。”陆檀说。 他们一下车,杨澍立刻看见了他们。他们先是站在原地看着彼此,好像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能看出对方十年间过得怎么样。而后两人微笑着走向对方,在合适的距离张开双臂,等更接近彼此的时候,拥抱。一个拥抱代替了千言万语。 萝萝在餐桌上等着大家,见他们来了,立刻站起来,拉着陆檀的手,问吴恙:“还记得我吗?” 吴恙说:“记得,必须记得。” “我们家杨澍知道要见到你了,兴奋得睡不着觉,要不是今天的事情必须得他亲自处理,他早就找你们去了。” 略有些沧桑的肌肉男杨澍委屈巴巴地反驳道:“我哪有,别胡说。那什么我就点了酒,菜你们想吃啥点啥,别客气。”说着杨澍先灌了自己一杯白酒。 吴恙试图缓解略显尴尬的气氛:“杨大个,你悠着点。” 杨澍:“谁都跟你似的,两瓶啤的还没喝完呢,就醉倒了。” 吴恙:“对对对,我酒量差我承认。” 柳萝萝:“说的跟你酒量有多好似的,少喝点我跟你说。吴恙你别理他。” 杨澍:“平时我给你管,今天不给你管,今天得喝痛快了,不醉不归。” 柳萝萝:“对呀,我就是管的多,我是谁啊,我柳萝萝可是指点你们三十一中的全体学生反抗学生食堂的人啊。可以划入三十一中史册的好不好。” 柳萝萝的话,成功地抛给大家一个话题,少年时代一切美好的回忆都由此展开。 十年未见的老同学,回忆着过去的趣事,讲着对方不知道的故事,有说有笑地吃完了饭,原计划还有第二场,但是因为杨澍和吴恙都醉了,便没能成行。 醉了之后的吴恙很沉默,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拉着陆檀的手,看着杨澍。杨澍则是和每一次喝醉之后一样,声泪俱下地提起一些伤心的往事。 “小白怎么没来?”杨澍问。 “他有事,来不了,不是跟你说了嘛?怎么忘啦。”柳萝萝回答。 “哦,有事,忙。没事,吴恙在,吴恙在就行。”杨澍说。“吴恙,我跟你说,哥们心里有愧。当初我就不该先动手打人,我后悔啊,后悔,悔不当初。要不是我冲动,你就不会跟着一起受处分。那你妈就不会逼着你转学了,那后来的一年,陆檀过的太苦了,太苦了。流言蜚语,流言蜚语。吴恙对不起,陆檀对不起。吴恙,我跟你说……” 陆檀赶紧打断杨澍,生怕他醉后吐露太多的真言:“快别说了,赶快回家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俩说个够。” 杨澍看着陆檀,皱着眉:“你没喝酒今天,你不懂,你这样不对,要说话,要说话,要说出来。” 柳萝萝:“赶紧把衣服穿上,该回家了,就你醉话多。” 杨澍摇摇头,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开始满地找东西:“不行不行,还不能走,媳妇……吉他,吉他呢,媳妇……” 柳萝萝:“哦,对了,吉他,陆檀,你帮我看着点他,我去车上拿个东西。” 柳萝萝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把吉他,放到吴恙面前,问道:“看看,你还认识这个吗?” 吴恙只是有些难受,但意识清醒,他一眼就认出,这把吉他,正是当年他落在宿舍没拿走的那一把,没想到杨澍一直保存到现在。 “我开始以为是杨澍想学,后来他喝多了,我才知道,这把吉他是当年你留下来的,他说你不要了,但是扔掉可惜,就一直帮你保留着。”柳萝萝说。 “吉他,想回高中,听……听恙哥弹吉他。”杨澍说。 人,大概都是这样,小时候,总是想长大,长大了又想回到小时候,前辈的箴言永远都不信,每个人都不撞南墙不回头,等不得不相信的时候,却早已撞得头破血流。 第七十八章 第二天,陆檀醒来的时候,吴恙不在身边,她看了看手机,才七点多。没想到昨晚喝醉了的吴恙起得比她还早。 陆檀因为认床而失眠的问题这些年有了些缓解,不会再整宿睡不着。昨晚,她本来想带着吴恙去酒店,但是吴恙借着醉意闹了脾气,非要带她去自己家里。陆檀知道那个地方,就顺了吴恙的意。吴恙曾经的家虽然很久没人住,但因为提前找人收拾过,还算干净。 进门之后,吴恙拉着陆檀的手,不让她离开半步。陆檀只好找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在他旁边坐下来。 “还难受吗?还想吐吗?”陆檀温柔地问。 吴恙闭着眼睛摇摇头。 “我去给你倒杯水好不好?” “不喝,哪儿也别去。跟我说说话。” “你想听什么?” “那个被打的小男孩后来怎么样了?”吴恙想了想说。 “你还记得他?” “他看起来很瘦小,好像营养不良。总是低着头,两只手抠着校服的前襟,一副很不知所措的样子。那次应该不是他第一次被欺负了,去医院验伤的时候,他身上有很多淤青,有新的,也有旧的。” “对。”陆檀深深地叹了口气。“欺负他的那几个高一学生曾经多次抢他的零用钱,用他的饭卡打饭,如果搜不到零用钱或者饭卡里没钱,又或者那几个人心情不好都会打他一顿。事实上,那个男孩子并没有多少零用钱,饭卡里的钱也非常有限,吃不饱饭是常事。他家的条件能供他上学已属不易。他害怕父母担心,不敢跟家里说,害怕遭到性质更恶劣的报复,不敢跟老师说。你和杨澍折腾这么一出,反倒是暂时帮助了他。在学校里没人再欺负他了,学生会还组织大家给他捐了钱,应该也能解决一些小问题。毕业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说道那个男孩子,陆檀不自觉地讲了很多话。也想了很多。 她想:“不知道年少时的那些事会在他的人生中留下怎样的伤痕,有形的、无形的。也许有一天他强大到没人可以再伤害他,那午夜梦回的时候,伤害发生时的那种感觉是否还会出现?人如果无法和痛苦时的自己和解,那些噩梦会一直附着在躯壳上,跟着灵魂一辈子的。” 吴恙没再继续关于这个男孩子的话题,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陆檀身上。 “当年,我只知道学校给了我和杨澍警告的处分,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沈爱也什么都不说。我妈妈的话一定对你造成了很大影响。还有那个晚上的事,我问过我妈妈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她没说,沈爱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很痛苦,我跟我妈妈说那个晚上跟你在一起的人是我,是我非要陪着你,但是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很清白。可是她并不听我解释,还给了我一巴掌。流言蜚语是因为这个事情吗?”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剖开过去回忆中最不愿回忆的那一段。 陆檀说:“流言蜚语的实效性其实很短暂,大家说一说就过去了。我承认那件事情对我的影响是有的,但是也帮助我成长了很多。我们得学会和过去的自己和解。”陆檀语重心长地说,虽然她也不知道她算不算和小时候的自己和解了。 如杨澍所说,那后来的日子,陆檀过的也并不好。关于她的流言蜚语虽然成为了她开心不起来的一部分。但与之相比,看着自己的父母形同虚设的婚姻,更让她心灰意冷。那时候她第一次知道了,这世界上有一种难过叫做,爸爸妈妈都爱我,只是他们不再相爱了。 那是陆檀人生中一段逐渐黑暗的岁月。那些照亮过她的人,要么离她而去,要么即将离她而去。而那个时候,柳萝萝成为了她生命中一道新的光芒,她不仅照亮了杨澍也照亮了陆檀。 陆檀继续说:“杨澍其实很内疚,但我想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给你讲讲我和萝萝是怎么认识的,也给你说一段你不知道的关于杨大个的过去。” 吴恙没有睡,但也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陆檀说:“有次我吃了晚饭回学校,看见杨澍和一个姑娘在校门口说话,那姑娘没穿校服,发色也很跳脱,我觉得这发色似成相识。就这么认出她来了,我当时的短发就是在她亲戚的店里剪的。她也认出了我,在杨澍的介绍下,知道了我就是陆檀。” 后来,柳萝萝借口支开了杨澍,先是和陆檀感叹了一下缘分这个神奇的东西,而后给陆檀讲了一个关于杨澍的故事。 对于受处分这件事,杨澍一直很愧疚,他觉得吴恙是为了帮他才动手的,是自己一时冲动把吴恙给连累了。 杨澍有个表弟,是他姑姑家的孩子。他俩同岁,念同一所小学,但是两个人人缘差很多,很多小孩子都不跟他表弟玩,甚至连杨澍也不爱跟他玩。大家总是围着表弟说,他爸爸妈妈要离婚了,他要成孤儿了,要没人管了,马上就是野孩子了。因为这样,杨澍就更不爱带着他。小孩子也是有可怕的自尊心的。表弟呢,还就喜欢缠着他。有一回放学,表弟跟杨澍说,有几个人放话说放学要揍他,他害怕,想让杨澍跟他一起走,但是杨澍不想跟他一起走。杨澍怕遇见表弟,墨迹了一会儿才出教室,结果正赶上那几个说要揍表弟的人,把表弟嗯在地上打。对方是高年级的孩子,杨澍害怕,不敢管。那几个人下手太重,打折了表弟一根肋骨,幸好那孩子命大。那段时间表弟爸妈在闹离婚,都在争孩子的抚养权,表弟那段时间暂时跟着妈妈,结果因为这件事,加上孩子爸爸那边托了点关系,最后孩子没判给妈妈。杨澍姑姑因为失去了孩子的抚养权,觉得生活无望,自杀了。 幸好,抢救过来了。如今也再婚了,过的也还行。这件事情从此成了杨澍阴影,他觉得自己应该保护表弟,但是他没有。杨澍想弥补,所以他现在对表弟特别好,只要表弟来,他就陪着,用所有零用钱给表弟买吃的。那天杨澍看到那个男生被群殴的时候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虽然事情过去了挺多年,想起来总还是觉得对不起表弟,怎么弥补都弥补不了,所以他没办法再看到一个比自己还弱小的人被打,而坐视不管。 “杨澍虽然人高马大也能打,但是他不是个冲动的男孩。”吴恙说。“杨澍总说,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还经常劝朋友不要动不动的就跟人对着骂。” “一个理性的人更无法接受自己的情绪失控。”陆檀说。 “我那天心情不太好,即便不是杨澍我也会动手的,只是最后结果是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们那么多人。” “我当时就告诉萝,这件事不怪杨澍,虽然我没问过你,但是我跟她说,吴恙也不会怪杨澍的。那天我们分开之前,萝萝让我有事儿没事儿都到店里坐坐。很神奇,我就真的有事儿没事儿都去坐坐。后来我们就成了好朋友。”陆檀没和吴恙讲的是,柳萝萝还说:“你也放心,那天的情形我也不会跟别人说,包括杨澍。但是我跟你说,有事其实就得说出来,憋着容易憋坏的。” “我其实一直想问,我走以后,你……”吴恙的问题,问得小心翼翼。 “其实,高二余下的日子很忙碌,会考、期末考接踵而来,偶尔还会听到一点你的消息,有人说会考的时候看见了你,有人说在临市遇见了你。短短两个月不到,你竟然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中的人物。暑期补习班你也没去。双胞胎还记得夏天的那个约定,连不高兴都在问,那个打赌输了的哥哥还会跟我们去游乐场吗?我告诉他那个哥哥搬家了,搬去了很远的地方。没头脑很十分生气。他说,如果将来再见到你要惩罚你,让你为不遵守约定而付出代价。后俩他们再也没提起过你了,但是我想他们还记得你。我从来没怪过你,也不恨你妈妈,你真的不用为当初的事情愧疚,毕竟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也和那个时候的自己和解吧,好不好?” “我爱你。”吴恙说。 “我也是。”陆檀说。 之后,吴恙就这么睡着了。 阳光很好,微风不燥,陆檀站在小院子里一边刷牙一边诧异吴恙去哪里了?吴恙的这个家在当地一个别墅区,因为很久没人住,院子一直没人打理,虽然没有荒草,但是和左邻右舍繁花似锦的小院子相比,着实有点荒凉。 往四周看去,不远处一家的小院子打理得最好,院墙上爬满了蔷薇,一看就是每一年都有精心照料,长势才能如此好。她正羡慕着,心想要是能去参观一下该多好。突然从那家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吴恙。 吴恙笑着朝她走过来,怀里还抱着几个苹果。到了她跟前,看着她嘴边的“白胡子”说道:“中午找了个地方蹭饭。” “那个院子里?”陆檀含着牙膏沫子,话说得有点不利索。 “那个小院好看不?“ 陆檀连忙点头。 “留个悬念。你猜猜那边是谁家?“说着,吴恙将陆檀推进屋子。”还是先想想早饭吃什么。吃完饭要去赚午饭的饭票了。” “不是蹭饭吗?”陆檀吐了牙膏沫子说。 “那边是两个老人在住,不能光等着吃啊。” “老人?你……你的爷爷奶奶?” “别紧张,不是让你见家长。” 收拾妥当,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陆檀就跟着神神秘秘的吴恙去了那个花园般的小别墅。小院里,花开正盛,一个戴着草帽的老人正弯着腰在打理花草。 第七十九章 “丁老师。”吴恙响亮地叫道。 “丁老师?”陆檀诧异地嘟囔,她看着那老人直起腰,转过身。 “丁老师,你看我带来的是谁?”吴恙又说道。 陆檀愣了半天没说出来话,倒是被称做丁老师的人,从满地植物中朝他们走来,仔细地看了看站在吴恙旁边人。 吴恙带她见的确实不是家长,而是师长,还是一位特别的师长。这人正是当初给五班代课的丁老师,那个和黄主任勾肩搭背的丁老师,那个让小董多笑笑的丁老师,那个吐槽陆檀不爱问问题的丁老师。 丁老师的头发已经全白,但精神依旧神采奕奕,如果再回到课堂,估计拧耳朵,丢粉笔头这种事情依然能做得行云流水,毫不费力。陆檀的灵魂仿佛陷入了回忆中,只留下一个僵硬的躯壳看着曾经的老师,要不是吴恙拍了拍她,告诉她打招呼,她可能还没从那段特别的回忆中走出来。 “嘿嘿,丁老师,早。”陆檀被吴恙拍醒之后,立刻说道。 “哦,我当是谁呢?”丁老爷子背着手说,姿势和当年一模一样。“我记得你,陆檀嘛,仗着自己脑袋瓜好使,早上总迟到,上课爱睡觉。一晃啊,得有十年了吧,倒是也没怎么变。” “老头子,看见小孩儿就教育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一个和蔼中带着嗔怪的声音传来,一位老太太从屋子里走出来。“孩子们,快进屋坐,别听这老头子瞎叨叨。年轻的时候落下的臭毛病。” 丁老爷子被驳了面子,委屈巴巴地辩驳道:“我的学生是来看我的,又不是来看老婆子你的,我们师生说话,你别插嘴。” “嘿,人来疯是不是,你再顶嘴。”老太太健步如飞地走到老爷子面前,拽着他的耳朵就往屋里提,别看瘦弱的老太太比老头子矮了一个头,手劲可真不小。 “孩子们快进屋,给你们准备了水果。”老太太说。 “哎,来啦。”吴恙拉着陆檀也进了屋。 本来陆檀和吴恙想帮老太太一起做午饭,但老太太死活不同意他们帮忙,像是知道这两人帮倒忙的可能性比较大一样,将两个人轰了出去,让他们去陪老头子说说话。于是两个人跟着老爷子又来到院子里,听老爷子讲述那些让他无比自豪的花花草草,它们有什么特色,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语气和当初课堂上的丁老师一般无二。 不大的院子里花花草草的门道远比看起来多的多。长的都一样的蓝莓竟然是不同的品种,当时的蓝莓还是绿色,要夏天才能成熟。吴恙对此表示遗憾,因为今年的夏天不在国内,只能明年再来尝尝老爷子禽兽种得蓝莓了。除了蓝莓还有草莓,量不多,但是已经挂了红色的果子,老爷子摘了最大最红的两个递给吴恙和陆檀,对他们说:“尝尝,可甜了。”结果两人一吃,能酸个跟头。老爷子一副恶作剧得逞的笑意浮上满是皱纹的脸,尽管他十分想憋住。 院子里还种了秋葵、番茄、黄瓜,只是都没到成熟的季节。除了吃的自然少不了观赏的,薰衣草、洋甘菊、芍药、月季还有很多陆檀叫不上名字的,满满当当的小院,除了一条石板小路,其余都是植物。 两个人在老爷子的指导下浇水施肥。老爷子一本正经地说,施过肥料以后,草莓就会甜的。 吃完午饭,陆檀和吴恙帮老人家收拾了厨房才离开,老太太喜欢安静的孩子,因此很喜欢陆檀,临走的时候还嘱咐他们有空一定再来,老太太还有拿手好菜没做呢。 对陆檀来说,虽然起得早了点,但是这是充实而开心的一个上午。 剪头发约在了下午两点钟。因为时间紧,所以来不及染发,只好就剪了剪,吴恙让陆檀帮他选个发型,陆檀看着册子随手一指,理发师柳萝萝表示,可以一试。于是一个造型时尚的吴恙在柳萝萝的剪刀下变成了一个气质阳刚的吴恙。一头干练的短发变成了一头更干练的毛寸,陆檀不知道这个发型该怎么称呼,只是觉得这个长度应该都能称为毛寸吧。 理发之后,他们一路北上,经过熟悉又陌生的道路,来到了一片熟悉又陌生的桃园,牌子竟然还是十年前那个牌子,守园的人见有人来了,便告诉他们,来的有点晚,观光的时间就要结束了。 吴恙依然交了钱,带着陆檀逆着人流走了进去。 桃树修修剪剪,每年的枝桠都不同,但是当年那几颗受欢迎的树依然很容易找到。桃园里添置了长椅供游人休息赏花,两个人找了一个长椅坐了下来。 “我当年拍了很多你。”吴恙说。“但是还有一些没有给你看过的,其中就有在这里拍的。” “嗯,我记得,这里对我也有很特别的意义。” “什么意义?” “曾经,在这里,我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并决定了一件事。” “说来听听?” “我想我十年前是喜欢你的。” “你当初想在这里跟我表白?”吴恙很震惊地说。“又或者,你是……” “我在替十年前的陆檀向十年前的吴恙表白。” 吴恙愣了很久,才看着陆檀说道:“我要替十年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做一件事。” “什么?” 长椅上,吴恙捧着陆檀的脸,吻了两次,一次代表十年前,一次代表十年后。 “能跟你一起故地重游我特别开心。”吴恙说。 “我也是。”陆檀目不转睛地盯着吴恙说。 “干嘛这么看着我?” “因为总有路过的大姑娘小姑娘的盯着你看,刚刚就看见好几个,所以我也看看。” “他们就只能看看,但是你可以拥有。” “那,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谁能保证?” “相信我。” “嗯,相信你。” “陆檀?” “嗯?” “我不在这几个月,我们每天不管多忙,一定要按时问候对方,买了新衣服,要穿上拍给对方看。有不开心的事情一定要给对方说,我不想因为地理距离就对于你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像个大姑娘似的。” “我舍不得你,恨不得带上你。虽然我觉得即便你什么都不做我也能养得起你,但是我知道我没有权利要求你放弃你自己的事业。我想随时随地看见你,知道你的事情,并不是我想干涉你,而是你说的总是很少。有时候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不强迫你说出来,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发自内心地愿意讲给我听。你们女人总是喜欢有安全感,其实我们男人也是,我也需要安全感。在原地等我,等我回来找你。” “嗯。等你。” 一场春雨过后,就到了吴恙要离开的日子了。 陆檀将一些长期出差必备的东西丢进行李箱里,正要蹲下整理,吴恙从后面抱住了她。 陆檀:“怎么了?” 吴恙:“舍不得。” “从你飞机起飞的那一刻起,就进入了你回来的倒计时,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哪儿有你这么算的?” 陆檀对自己说:“其实我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阳光很好,打开窗户能隐约闻到槐花的香气,沁人心脾。 “你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陆檀打开衣柜,扫了一圈,视线在那个上了密码锁的箱子上停顿了一下,迅速离开。 吴恙像是个跟屁虫一样,陆檀去哪儿,他都跟在身后。 吴恙:“想把你带走。” 陆檀:“行啊,现在开始打包吧。” 陆檀关上衣柜门,却一把又被吴恙拽住了。 “你都不好奇这里面是什么吗?”吴恙叹了口气,委屈巴巴地说:“还是不关心我。”说完便把那个上了锁的箱子从里面搬出来,放在了地上。 “那这里面是什么?”陆檀问。她不是不好奇,只是觉得时候到了吴恙自然会说。 “你先猜猜密码,地上凉,我去给你拿个垫子。” 是个四位的数字密码锁,陆檀想了一下,依次转动数字,然后按了按钮。 吴恙拿着两个蒲团草垫子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密码锁打开的声音。“呦,开了。哎,你看看我们家门锁,我的宝贝箱子都是你生日。” 陆檀将吴恙递过来的草甸子放在屁股下面:“我又没逼你设成我生日。” “让我看看你良心还在不在。”说着,吴恙就要伸手,被陆檀一巴掌打开。 “别闹。” “亲一下,就不闹了。” 陆檀不动了,做好了给他亲的准备。 吴恙也一动不动,眼巴巴地看着陆檀。 陆檀明白了,这是吴小爷索吻呢。鉴于某人接下来长途跋涉的飞行,以及长达三个月不得见面。她从蒲团上起来,攻气十足地一把拉过吴恙的脖子,却只给了个蜻蜓点水式的吻。 吴小爷得了吻,乖乖的不闹了。他打开了箱子,说:“我也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吴恙慢慢地打开盖子,像是打开自己珍贵的回忆。 “这是?”陆檀十分震惊。“这些都是你折的?什么时候?” 箱子被满满当当的千纸鹤塞满。 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很久以前,她本来自己折着玩的,结果变成了很多人一起折,还差一点被没收,是她昧著良心贡献了一本别人的杂志才保住了那些写了歌词、愿望、祝福的千纸鹤。那些人里有吴恙。 “这是千纸鹤,但是不止一千只,都是我折的,有高中折的,有大学折的,有工作后折的,也有最近折的。我一直上着锁,没给别人看过。”吴恙很自豪地说。 陆檀拿起一只浅黄色的千纸鹤,里面的字迹透过纸张印出了痕迹。 “没错,每一只里面都有字。每一个字都和你有关。” 他说千纸鹤不止一千只,他说他高中、大学、工作后都折过,他说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和自己有关系,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吴恙转学之后,他们没再见过,可是自己却以千纸鹤的形态出现在了他人生中每一个阶段。是不是每次想起自己的时候,他都会折这么一只,然后放进这个不对任何人展示过的箱子里,这把锁像是他思念的开关,打开可以尽情的思念,关上他就要做回那一刻的吴恙。这么多年,经历了很多事儿,遇见过很多人,可终究念念不忘的还是和千纸鹤有关的那个人,这么多年,这把锁上不曾有过一点灰尘。 是不想忘,还是忘不掉? 陆檀的心突然被塞得满满的,快要爆炸了。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在多年以后再一次喜欢上了自己而已。 吴恙把手伸进纸鹤的海洋里,掏出来很厚实的一本相册,递给陆檀:“打开看看。” 那是一本B5大小的相册,磨砂质感的透明塑料外皮,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甚至连字也没有,却比任何一本装饰夸张,写着各种鸡汤的相册看着要舒服很多。 陆檀接过相册,里面的第一张相片,穿透了透明的外皮闯入了陆檀的眼睛里。 那是一张她自己都没有的照片,从着装来看摄于是高中军训时期,她很久没有看过那时候的自己了,脸上还挂着一丝婴儿肥,眼睛怕是比现在不知道要澄澈多少倍,她不记得这是在什么情景下拍的,也不知道自己在盯着什么看,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后面的每一张都是她,除了军训的,还有农训的。 最后一张是在一颗开的很好的桃花树下,她记得这颗树,要往林子里走很远才能看到这一颗,所以周围的人并不多,当时她听到了按动快门的声音,然后回过头就看到了吴恙。这一本相册里全都是她,只有她。 吴恙坐在蒲团上,手臂放在床沿上支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陆檀翻看他拍的关于她的照片。 周围一片安静,仿佛这个时空里一切都静止了,时间是随着照片里的回忆而流动的。 陆檀的话打破平静:“你……借用公共设备做了不少私事儿啊。” “可不,还怕老师发现都给我删掉了,还相机的时候特意把内存卡偷偷藏起来。”吴恙叹了口气:“我是真的舍不得走,过去是,现在也是。” 吴恙搬开他和陆檀之间的箱子,坐得离陆檀更进些,他们深情地看着对方,然后接吻。陆檀身后没有支撑,只能用没拿着相册的一只手撑着地面。 吴恙的胸膛紧紧地贴着陆檀的,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动的频率,甚至能感觉到他心里难舍难分的情谊,她也一样。 吴恙把陆檀从地上拖到床上,一个没注意压到了吴小胖的尾巴,吴小胖一声惨叫,一脸郁闷地看着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压住。它心想,人类打架,自己还是躲远点,避免受到殃及,于是调了个头跑出了卧室。先吃了点儿干粮,又喝了点水,接着一屁股歪在沙发上继续睡。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的吴小胖是被一泡尿憋醒的,撒完尿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因为躲避人类打架所以才从卧室跑出来的,现在卧室里没什么动静,于是吴小胖踢着猫步跑进卧室探查情况。 先前被压住的那个脖子上肩膀上都留下了红色的印记,大概是被咬的,另一个就没有,哪个输了哪个赢了它作为一只看着傻乎乎实际上却很聪明的猫还是能看出来的。这也难怪,自己的奴才确实更高更壮些。不过根据现在的氛围来判断,应该是又和好了。 吴小胖视察完情况又重新趴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它听见和好的人类开始对话。 “失败者”说:“你之前说要再养的那只,怎么还没来?” “成功者”说:“那只啊,脾气古怪,不好强迫,等我出差回来再看看那只愿不愿意来吧。” “失败者”说:“那它现在在哪儿呢?” “成功者”说:“在她觉得安全的地方。” 第八十章 不知不觉中,这座陆檀待了将近十年的城市,即将完成春与夏的交替。漫天飘游的杨絮、沁人心脾的槐花香气,还有绽放着紫色花朵的泡桐们都是春天来过的痕迹。 半个月前穿着外套还觉得冷,如今穿着半袖都已觉得热。初夏的风将优哉游哉的杨絮吹进了车里,坐在副驾驶上的陆檀赶紧关上了半开的车窗,阻隔了杨絮们的袭击。 车子行驶在熟悉的马路上,这条路,这些年她来回往复了无数次,几乎每一次都带着早起的困倦和晚归的疲惫。她几个月没来过机场了,这些年好像还从来没有间隔这么久不曾出过一趟差。这一次既没有困倦,也没有疲惫,有的是满满的不舍和依恋。 “看什么呢?”吴恙问。 陆檀看着窗外那些擦着车窗飘过的漂浮物们,淡淡地说道:“杨絮。” “想什么呢?”吴恙又问。 陆檀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势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说:“没什么。” “没什么”是她常说的话之一。有时候是因为真的没想什么,有时候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哎,我还以为已经开始想我了呢。”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你这是不是在自我安慰呀?” “我是在陈述事实。” “死鸭子嘴硬,不想承认就算了。”吴恙说。“宝贝,车子这段时间你开吧,猫你不用管,吴蔚姐会顺路过去喂,如果你想它可以去看看他。但是不准额外喂罐头了。” “嗯,放心吧。” “其实,我都挺放心的,除了你。” “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这么大的人了。” “记得多运动,别整天窝在沙发上。不是要练腹肌吗?希望我回来的时候摸到的是腹肌,不是一层皮。听到没?” “嗯,知道了。”陆檀答应得很干脆。 一般情况下,如果陆檀答应得这么干脆,至少八成是没把他交代的事情放在心上。机场已经出现在了眼前,他们周期为三个月的分别即将开始。 他们很多次在机场重逢,但在机场分别,这还是头一次。 “快进去吧。”陆檀说。 “需要什么记得告诉我,我给你带,偶尔联系不上我,也不要担心,记得拍照片给我,记得和我视频,让我多看看你,听听你的声音……”吴恙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快点进去吧,再不进去要误机了,到了给我发消息。” 吴恙轻吻了陆檀的额头,依依不舍地入关了。 陆檀走出机场,坐在吴恙的车里,久久没有离开,驾驶位上仿佛还留着吴恙的温度,明明刚分开,她却觉得已经分别了很久,她却是已经开始想念了。 她没有按照吴恙的嘱咐把车开回家,她不喜欢开车,还是公共交通比较方便。她把车开到吴恙家的停车位,上楼陪了吴小胖一会儿,便坐地铁回了家。 “我回来了。”陆檀一进门就看见白菜蹲在厨房门口,厨房里飘出一阵阵肉香味。 “回来啦,中午吃酱牛肉。马上就好。”江小江说。“哎?白菜,别蹭我,蹭我也不给你吃。陆檀,我跟你说,这货学精了,吃完饭就躲起来。昨天我费了半天劲才给勾搭出来。” “昨天麻烦你了。” “有病啊,怎么客气上了,反正我离职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是不是今天要去复查?”最后一句话江小江说的很小声,生怕成了精的老猫听懂了,躲得更深。 陆檀点点头。 “吴恙走了?” 陆檀叹了口气,点点头。 江小江的脸突然在陆檀面前放大。 “你干嘛?”陆檀问。 “看看你有没有偷偷红了眼眶?” “至于嘛?”陆檀无力地笑了笑,“又不是不回来。” “至于不至于我说了不算,你自己知道。”说完江小江转身进了厨房。 几天前陆檀带着白菜去体检,接诊的大夫看了看白菜以往体检的结果,问询了相关情况之后,便开始查体。 白菜全程一脸不情愿。整个脸埋在陆檀身上,除了喘气一动也不动。 “吃喝怎么样?”大夫问。 “挑食,其他还可以。”陆檀答道。 “我看它以前的肾脏就不太好,最近排尿量有没有突然增加?”大夫又问。 “这个,我没太留意。”陆檀答道。 大夫沉思了一会儿说:“初步判断,它的肾脏可能出现了更严重的问题。需要根据进一步的检查结果来下结论。” 血液的结果显示肌酐和尿素氮的指标高出了正常值不少,B超结果也不乐观。医生拿着结果叹了口气:“慢性肾衰没跑了。那我来讲一下后续治疗的事情吧。您看您是不是能接受。” 从开始检查到确诊,陆檀的脑袋里很混乱,她不得不想一些她从来没想过,或者一直在逃避的问题。 “后续一个非常基础的治疗方法就是补液,根据它目前的情况,每天先补100ml,静脉注射的效果会快些,但是需要长时间在医院里,可以先皮下注射,观察一段时间,看看是不是有好转。”年轻的兽医继续说道。 “好。” “还有,一旦确诊,我们是建议吃处方粮的,但是你之前说她挑食,我不确定她会接受。” “我们先买一个试试看。”陆檀说。 “那行,我先开一个罐头。” “要每天都打针吗?”陆檀问。 “对,每天100ml,五天后复查。五天后,我看下时间,礼拜天,可以吗?” 陆檀点点头。 “我们这里都是用输液泵,家里没有的话就用50ml的注射器。” “家里?要自己给猫打针吗?” “对,考虑到猫的应激反应,最好尽量避免外出,在家操作。” “可是,我不会。” “前几天可以先来这边找护士,护士操作的时候学习一下。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有。” “明天来的时候最好叫上家里人一起来学习一下。一般来说,毛孩子们前期会反应比较大,后期大部分会选择接受。” 等着护士来补液的时候,陆檀给白菜开了罐头。护士还给她拿了一个一次性的食盆和一根压舌板。 打开罐头之后,陆檀闻了闻,肾脏的处方罐头什么味道也没有。陆檀用压舌板挖了一块放到白菜的嘴边,白菜抽动着小鼻子闻了闻,很快瞥过了脑袋。意料之内,白菜不吃。 陆檀看着低着头不吵不闹不开心的白菜,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想过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和她分道扬镳,但是就是没想过有一天白菜会突然离开,又或者不是她没想过,只是她刻意的屏蔽了那些合乎常理的想法。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将压舌板上的不好吃的饭摸到了自己手心里。 她说:“白菜,来吃好吃的。” 每年到了栗子成熟的季节,路过栗子摊,陆檀都会买一包回家,她爱吃,白菜也爱吃,她吃时候,都会赏白菜一两个。她说:“白菜,来吃好吃的。”然后白菜就抽动两下小鼻子,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就着她的手心吃被碾碎的栗子肉。 白菜看了看陆檀,上前闻了闻陆檀手里的处方罐头,不太情愿,但却吃了。 护士拿来了注射器、头皮针和注射液,准备补液。 100毫升需要扎两次,第一针扎在了后脖颈处,白菜几乎没什么反应,护士说后脖颈的皮比较松,痛感不明显。第二针扎的位置靠近屁股,那里的肉比较紧实,白菜反抗得厉害。负责保定的护士很有经验,以至于使得白菜的反抗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力。打过针的地方有个十分明显的水包。很多人说,带猫咪去绝育的时候,一定要让猫觉得自己是被人从主人那里抢过去的,这样猫就不会记恨或者害怕主人,陆檀要学打针,顾不上回避,她不担心白菜恨她,却担心白菜从此怕了她。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陆檀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她不打算把白菜的病情告诉吴恙。 江小江拉开厨房的门,看见一人一猫都蹲在厨房门口瞪着四只眼睛看着她。 “白菜蹲这里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蹲在这里,赶紧洗手吃饭。”说完,又小声对陆檀说:“先去把卧室的门都关上。” 吃饭时,江小江问陆檀:“我说,你到底也没跟吴恙说白菜的情况?” “没说,说了也是徒增烦恼而已,又做不了什么。” “那人家会觉得你还是和他很见外吧,如果我的话我就这么觉得。” “我只是不想增加别人的烦恼和担忧。” “吴恙要是知道你把他当成别人,非气死不可。” 陆檀想了想,这话好像是太见外了,便说:“那你就当没听见,等他回来我再告诉他吧。” “对了,我把吴大夫的微信推给你吧?” “嗯?你还加了微信?” “我看别人加,那我就加了啊。好巧啊,也姓吴。你说不会和吴恙是亲戚吧?” “没听吴恙说过,他有个做兽医的亲戚,不过八百年前也许是一家。” 卧室是进不去的,白菜只好躲到了柜子底下。江小江端着一碗江氏酱牛肉成功将白菜引了出来,陆檀迅速出击将其抓住并装进了猫包。 吴大夫:“这几天它怎么样?” 陆檀:“处方粮吃得不多,一天半罐,自从皮下补液之后,就不喝水了。” 吴大夫:“今天宰测下血压,然后抽血。如果血压不高,并且相关指标呈现下降趋势的话,说明补液有效果,可以继续。你们学会皮下补液了吗?” 陆檀:“还没。” 吴大夫:“那就再多看看护士的操作吧,总要学会的。” 江小江:“吴大夫,昨天那只小奶猫怎么样啦?” 吴大夫先是一愣,然后说道:“已经没事了,跟主人回家了。” 江小江点点头:“哦哦,那就好。” 等检查结果的时候,江小江对陆檀说:“昨天等着打针的那会儿,我们遇到一个休克的小奶猫,就是吴大夫抢救的。我听护士们说,那只小猫上吐下泻好几天了,昨天休克了,主人才给送过来。哎,幸好没事儿。活着有风险,养猫需谨慎啊。” 陆檀叹了口气说:“不来宠物医院不知道,毛孩子们和人一样,也会生各种个样的病,也有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这些人类的常见病,甚至有一些听都没听过的稀奇古怪的病。” 复查结果显示,血压正常,曾经异常的指标有所好转。吴大夫说,下周末还要再来复查,如果连续好转,并且没有其他并发症的话,复查间隔就可以变成两周。 陆檀和江小江认认真真地看着护士的操作,乳酸林格30ml,水20ml,把毛扒开,给皮消毒,抓起皮,下针,回拉,确认没有扎穿,推注射器,两个人始终觉得脑子会了,但是手依旧陌生。 晚上,陆檀疲惫地瘫在床上回顾这一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这一天,她送走了吴恙,带白菜去复查,复查结果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白菜趴在她的胸口上,她们彼此对视,白菜的眼神中仿佛充满了迷茫,仿佛在问她,你为什么要带我去医院,抽血打针呢? 看着看着,陆檀的眼睛就湿润了。 第八十一章 经过几天的学习,陆檀和江小江都觉得她们应该可以在家给白菜补液。在家补液的第一天,很久没加过班的陆檀,却意外地加了班。 当天下午,新领导祁红传了一份文件给陆檀,陆檀保存下来还没看,便被祁红叫进了办公室。 祁红笑着说:“小檀,我听说你男朋友出国了?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陆檀也笑着答道。她知道,这是个有目的性的开场白。 “自打我入职以来,一直挺忙,也没顾上跟你好好聊一聊,希望你别介意。” “不会,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哦,是这样。现在有个招标的工作,我们通过一些方式拿到了其他代理公司给客户的报价, 我看了下,折扣很低。根据我的经验来说,如果按照目前这份报价执行,我们没什么利润,再加上人力物力,就赔钱了。不过,这个客户非常重要,一旦我们进入了客户的集采库,对我们后续签单有很大帮助。我原本不想占用你们的时间,但是媒体比较多,工作量非常大,原本的项目负责人还有别的事情,有些忙不开。你在媒体关系这一块一直都做得挺好,所以你帮忙分担一下,这些媒体再捋一遍,看看我们最低能拿到什么价格。争取在我们按照这个报价提交给客户的基础上,能做出百分之十到二十的利润来。报价表我刚发你了,你一个人弄不完,可疑让李欣欣帮你。切记,这件事不方便外泄,除了你和李欣欣意外,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而且价格一定得能落地才行,明天一早我需要一个答复。” “祁总。”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我先看看需求吧。” 从祁红的办公室出来,陆檀仔细地看了需求,折扣那一栏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该给客户的折扣,反倒更像是供应商提报过来的折扣。陆檀心生疑窦,整件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已经在她的脑袋里成形。 “欣欣,带上电脑,咱们去下会议室。” 陆檀将李欣欣叫到会议室,给李欣欣看了这份报价。又简要叙述了祁红得话。李欣欣疑惑道:“先不说这件事半路给我们坑不坑人,你真信她说的?其他代理公司给客户的报价?我更相信世界上有鬼。” “我和你想的一样。本来想拒绝,但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就没说什么。” “你想到了啥?” “虽然我们没参加过吴恙他们公司的招标,但是我听吴恙说过,他们公司的招标向来很严格,其中一条是如果供应商中标后不接单,取消未来五年内竞标资格。标书今天一早应该已经交了。” “可真优秀。” “倒是也不是没有别的后路,但是能在前期就搞定的事情,自然不希望拖到后期,越到后面,需要周转的事情就越多。” “我懂了。” “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了我和吴恙的关系,他的工作调动本来就跟我有关,我不想因为和我有关的事情再去影响他。再加上单子是老赵的。他对咱们挺好的。” “明白,干呗。” “这些资源里,有些你比我熟,你挑一挑,剩下的归我。” 李欣欣一边生无可恋地敲着键盘,在表格上标注出自己熟悉的媒体,一边怨念道:“好事没我们的,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都是我们的。这么重要的价格也报错。要是我,我就引咎辞职。” 两人折腾一番下来,终于在八点钟之前收到了每一家媒体的答复,反复检查之后,陆檀发了一封很正式的邮件给祁红,并抄送了李欣欣。 下楼时,李欣欣说:“虽然整体利润不高,但是这都能翻盘,可以说我们又被逼着干了一件牛哄哄的事,我觉得我又成长了。” 最终,因为陆檀她们的报价低,成为了那次招标最大的赢家。媒体是陆檀和江小江联系的,没有她俩,落地困难,因此两个人在这件事上的努力没有被掩盖。赵志海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报错价格的事情,他将这件事告诉了老板,老板一气之下找来了祁红。祁红不得不让她报错价格的下属离开公司。只是陆檀和李欣欣都明白,走个张三,还会来个李四,祁红仍然不会重用她俩。 那天陆檀下班到家已经快九点,一进门,她和江小江就准备给白菜补液,猫虽抓住了,但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白菜在家的反应比在医院要激烈,针刚扎进去,白菜就挣扎起来,后腿使劲一蹬,跑了。第一次自行补液宣告失败。 陆檀看了看时间,医院应该还没下班。于是她和江小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住白菜,立刻奔向医院求助。江小江跑在前面,陆檀带着猫包快步跟在后面。 江小江赶在医院正要关大门的时候到达了医院。吴大夫正好过来,看见江小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以为白菜怎么了,正要开口询问,只听江小江喘着大气说:“打针失败,我们来打针来了,猫在后面。” 陆檀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见了吴大夫,陆檀十分抱歉地说:“下班了吧,不好意思,麻烦给开个补液的单子吧。” 吴大夫叹了口气,带着她们去了处置室,因为护士们都在忙着收拾,他便亲自操作。 “太不好意思,我们这两天在这边试的时候成功了,没想到今天在家还是失败了。”陆檀说。 “没事,新手免不了出现这种情况。”吴大夫说。“白菜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罐头也就吃半个吧。补液之后还是不喝水。”陆檀说。 “药能喂进去吗?” “能。” “慢慢来吧。补液还是要尽快学会的。” 结束时,正门已经关了,吴大夫带着她们从员工通道离开。陆檀拿着猫包走在前面,江小江跟在后面。 员工通道的出口设计得不合理,虽然台阶不多,但是最下面一层台阶的高度明显高于其他的, 如果用力不当很容易崴脚。陆檀一脚下去有点儿踩空的感觉,她说:“小江,小心脚下……” “啊……我去……” 陆檀提醒江小江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江小江已经一脚踩了下来,要不是她身后的吴大夫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她早就摔了个狗啃泥。 “没事吧?我们这台阶设计得不太合理,容易摔着人。”吴大夫说。 “没事,没事,真多亏您了拉了我一把。”江小江惊魂未定地说。“谢谢吴大夫哈,那个……” 吴大夫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握着江小江的胳膊,说了句抱歉,立刻松开了。 “没事,没事。” 江小江说。语气已经从惊魂未定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回家的路上,江小江一边揉胳膊一边嘟囔着:“手劲儿还挺大。” 隔天,两个人终于成功在家完成了一次补液。但是陆檀知道,这只是这场战斗该拥有的基本技能。白菜第二次的复查不仅没有好转,指标反而又上升了一些,只能继续用药继续每周复查。她针对老年猫的疾病做了一些科普,她有准备,既有打持久战的准备,也有面临分别的准备。 又闷又热的夏天来到的时候,吴恙才离开不到一个月,陆檀却觉得他像是离开了很久,她安慰自己说,还有两个多月他们就要再见面了。对于这个时期的她来说,闲下来并不是一件特别坏的事情,毕竟白菜今时不同往日,很需要她。她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在小纸片上写日期、时间和数字。她想等吴恙回来,就告诉他这些代表什么。不知不觉,卡片就写了很多。 陆檀又记录了一个数字之后,李欣欣探过头来:“陆檀姐,我朋友过生日,帮我参谋个礼物呗。” “行啊。”陆檀一口答应。 “姐姐们去吃什么啊?带我一起。”公司新来的男实习生说。 “那咱们就去对面那家商场的食堂吃吧,吃完了正好挑礼物。”李欣欣说。 陆檀不太想动,但是难得另外两个人兴致高,也就没有拒绝。饭后,他们来到了商场一层的化妆品区。 “我闺蜜口红挺多的,买重了就没新意了,要不咱们还是看看香水吧。我记得之前她说她想买一款香水来着。”李欣欣说。 “能等吗?”陆檀问。 “就是等不了啊,我去年就给忘记了,今年可不能再忘了,而且最近她失恋了,我得好好心疼她。” “这个是不是叫做中国好闺蜜。”小男孩开玩笑说。 “对对,中国好闺蜜。”李欣欣说。“哎呀……” “怎么了?”陆檀问。 “肚子疼,我去个卫生间,你们先帮我挑一挑。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人就没影了。 “那我们先帮她看看吧。”陆檀对小男孩说。 两人正看着,陆檀听见有人叫她。她闻声抬头,叫她的人是朱慧。 “来买东西啊。”朱慧问,同时将站在陆檀旁边的小男孩打量了一番。 “对,帮一个小妹妹选礼物。”陆檀说。“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这边?” “我本来约了人,但是临时有事得走了。”朱慧说。“你……” “嗯?” “没什么,我先走了。” 陆檀的脑海中浮现出每一次她与朱慧见面时的场景。每一次朱慧留给她的印象都不太一样。第一次,在甲方公司,朱慧作为甲方工作人员之一,她是高傲的,并不把陆檀放在眼里,却在看到吴恙进入会议室的时候微微笑了笑,眼波流转中,是满满的喜欢。第二次在密室逃脱等候区,那次看似偶遇,但是陆檀觉的非常可疑。第三次在郑丽娜宝宝的满月宴上,朱慧热情地与她聊起关于吴恙的点点滴滴,小到一瓶喷雾,大到吴小胖的来历,看似热情实际上每一句话都针锋相对,那是显而易见的不甘心。这一次,她们似乎真的是偶遇,朱慧大概是真有急事,所以急匆匆地走了。 香水买好了。三个人朝着商场的出入口走去。她们跟着旋转门的节奏,在李欣欣一句“啊,好热啊”的悲鸣中从一个舒适的环境步入了日头正足的天地。 街上的花草树木,行人车辆仿佛都被正午的太阳打蔫了,显得无精打采。陆檀觉得自己也要被晒蔫了,正在慢慢从一个人变成一具可以独立行走的干尸。 再次进入凉爽的环境,她终于得以喘息,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由内而外的寒战。她觉得自己在发烧,身体愈演愈烈的疲惫,她只好请假回了家。 江小江下午有面试,不在家。白菜正窝在洒满阳光的床上晒太阳。她摸了摸白菜被晒得温热的毛,白菜哑声回应了她。 “我给你弄点吃的吧。”陆檀说。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和疼痛的身躯给白菜弄了一点处方罐头。白菜还算给面子,勉强吃了两口。 陆檀窝在沙发上,她想睡一会儿,但是浑身酸痛,怎么躺都不舒服。辗转反侧之际,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臭味,紧接着传来一阵呕吐声。 白菜吐了,她不得不艰难的爬起来,先拍了照片,然后清理了稀便和呕吐物。这边刚清理完,白菜又开始吐第二轮。 她突然想起了那只休克的小奶猫,最初的症状也是上吐下泻,不由分说,她忍着身体的不适,强打起精神将有些打蔫的白菜猫塞进猫包,带去了医院。 第八十二章 江小江面试结束回到家后,没见到白菜,就给陆檀打了电话,这才得知了她们在宠物医院的消息。她赶到宠物医院时,白菜正在输液。陆檀趴在输液台上看着它。一人一猫的状态看着都不太好。 江小江:“电话里我也没细问,怎么回事啊?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又来医院了。” 陆檀:“出现了并发症,又拉又吐。” 江小江:“并发症?什么并发症。” 陆檀:“胰腺炎。” 江小江叹了口气。 陆檀:“面试怎么样,还顺利吗?” 江小江:“我正要问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现在脸色很差你知不知道。” 陆檀揉了揉眼睛:“有点发烧,没事。” 江小江:“烧多少度?” 陆檀:“也没有很高,三十七度五吧。你帮我看一会儿,我去洗把脸。” 江小江生气地说道:“洗什么脸啊,白菜病了你知道来医院,自己病了怎么就忍着,我给你说白菜要是会说人话,肯定要骂你双标的。” 陆檀:“她就是不会说人话啊,不然哪里不舒服就能告诉我们了。我自己什么情况我知道,能扛住,回家多喝万能的热水,睡一晚上就好了,以前又不是没烧过,放心吧。” 江小江:“以前那是我出差的时候你病的,现在我闲着呢,我肯定不能放任你这么作。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立马告诉吴恙你作死。” 陆檀:“处方罐头要换,还要加一些药,回头我告诉你计量,你有空的时候想办法帮我喂了。大夫说静脉补液比皮下补液疗效好,后面几天都得过来,你要没有面试,也没有其他约会的话,白菜还得拜托你。” 江小江:“别转移话题。” 陆檀:“别告诉吴恙,我不想让他担心。” 江小江:“那你要是烧坏了,我怎么跟吴恙交待啊。不行,我问问双胞胎,没课的话让他俩来一个救场,我带你去医院。” 陆檀:“别别别,挨着也不近呢,你在这儿看着她,我回家躺着,这样总行了吧,要是明天还不好,我肯定去医院。” 江小江勉强答应。 陆檀:“要输到大夫下班呢,你要是想去洗手间,就叫护士帮你看一会儿,这个是新的处方罐头,给你留一罐,待会儿你喂喂看,不知道这个口味它会不会吃。晚上还要吃一顿药,你可以先找护士帮忙喂,还有……” 江小江:“祖宗,你赶紧走吧,我傻吗?这儿的护士大夫都比你专业,你赶快给我回去躺着去。电视柜下面的药箱里有体温计和退热贴,先物理降温。实在难受给我打电话,晚上饿了让你哥给你弄点饭吃。” 陆檀:“哦,你也别打扰我哥,我哥最近在追吴恙他姐,让他知道了,估计就距离吴恙知道不远了。” 江小江伸出的援助之手,让陆檀有一种暂时解脱的感觉。回家的路明明不长,陆檀却走得格外的慢。到家后,她甚至顾不上洗个手换件衣服,径直朝着卧室走去,直接倒在了床上。量体温和贴退热贴这两件事,早就被她抛之脑后。她困倦,但是睡的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总是有她害怕的东西出现在她身边。突然间,胃里一阵翻腾,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要把胃里面的东西都挤出来。她不得不爬起来,到卫生间去吐。 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倒是让她睡得安稳一点,再睁眼,天已黑透。她昏昏沉沉地拿起手机,原来已经是第二天。脑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退热贴,床边桌上也放了一杯水,大概是怕白菜来打扰她,所以卧室的门也被关上了。 手机上除了江小江的几条消息,没有任何其他信息,她本来还在担心如果吴恙打来视频电话该怎么办?看来这两天他比较忙,还顾不上问候她。偶尔是会这样,两地之间有时差,他又很忙,除非确定对方有空,不然她也不会贸然拨个电话过去。 屋子里黑漆漆的,手机的光亮格外刺眼,陆檀打开床头的台灯,让屋子里的光柔和些。她烧的有些口渴,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没喝完一会儿,常温的水仿佛在胃里沸腾了,于是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她这么一蒸腾,江小江也醒了。 “我们回来的时候看你正睡着呢,就没叫你。”江小江将陆檀扶回了床上。 “我睡了一觉好多了,你别管我了,赶紧去休息,上午不是还有面试呢嘛。” “我可没看出来你好多了,你看看你现在,腰都直不起来,你这接近于半爬了吧,我跟你说,明天一早不见好,就去医院,别拖拖拉拉的。” “白菜怎么样?” “犄角旮旯里猫着呢,腿上的留置针不得劲,总想甩掉。处方罐头倒是吃了两口,止吐的药吃了之后也没再吐,明天下午再带着她去输液就行了。” “你忙的话,让她自己在那边输液也行。” “你舍得啊,都这样了,还在那陪着。” “这不是没办法了嘛?” 平时闹钟都叫不起来的陆檀,这天早上却在平日白菜早餐的时间醒了过来。她自觉有了一些好转,便爬起来,想看看白菜在干嘛。 白菜正窝在阳台的角落里睡觉,听见有人靠近便睁开了眼睛。最初它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陆檀,没一会儿,便站起来调转了方向,将自己团成一个球,背对着陆檀。 不管陆檀怎么叫它,它都不再理她。 “我知道,你不喜欢去医院,但是咱们得先把病治好呀,又拉又吐的你也不舒服不是吗?我知道你能听懂,别生气了好不好?” 白菜保持着圆饼形的姿势躺在地上,没有反应。 “我给你唱首歌听吧——我的宝贝,宝贝,给我一点甜甜,让我今夜都好眠,我的小鬼小鬼,给我一点安慰,让我……” 白菜依旧没反应,倒是江小江从卧室里出来了:“嗓子都哑成烟嗓了,快别唱了。量体温了吗?还烧吗?” “我吵醒你了嘛?提问还没量,不过我觉得好些了。” “没有,我让尿憋醒的。你今天还得继续好好休息,早上温度都偏低,得看下午。我估计你也吃不下别的,我给你熬点粥放着,你饿了就先喝粥。” “小江,你真好。” “肉麻死了。” 江小江从卫生间出来,陆檀依然没动地方,她问江小江:“你说我把白菜强行抱到床上,她会不高兴吗?” “你俩脾气其实挺像的,不爽的时候都不爱搭理人。你问问你自己,你愿意吗?” “也对,那还是算了吧。白菜那么聪明会想明白的。” “你瞧瞧你,病了这一天,腮帮子都凹了。” 如江小江所说,陆檀早上起来时的那点儿好转临近中午基本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喝进去的粥如数吐出来,又回到了怎么待着都难受的状态。 飞机划过蓝色的天空,在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平稳降落。吴恙一边打电话一边焦急地往外走。 单嘉硕正在停车场等着他。 单嘉硕:“吴恙,你脸色不好,先睡一会儿,快到了我叫你。” 吴恙:“睡不着。” 车子刚刚驶离机场高速的收费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名字——吴蔚。 单嘉硕皱着眉头,边开车边说:“吴恙,接电话!” 吴恙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吴蔚哽咽的声音:“吴恙,爷爷走了。” 几天前,吴爷爷突然晕倒,虽然即时送医,但是情况一天不如一天。家里商量之后,通知了吴恙。吴恙接到电话后立刻订了最近的航班,赶了回来。 得知爷爷已经去世,吴恙有些恍惚,紧张的行程,仓促的安排,悲痛的消息,让他一时之间不清楚现在是哪一天,他又在哪里。这一切恍惚得像是一场情节错乱的梦。 吴恙挂掉手机,愣愣地看着倒退的树木,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将手覆盖在脸上,隔绝了光,像是噩梦清醒前的黑暗时刻,很快他又抬起手,光再一次照在他的脸上,原来,一切都是真实的。他走之前,爷爷还好好的,在洒满阳光的屋子里,给吴祥奕讲自己编的超人故事。 单嘉硕看到这样的吴恙,便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吴恙,只好保持沉默,继续开车。他想,此刻,吴蔚也一定很伤心。正想着吴蔚竟然打来了电话。 “我……我爷爷去世了。”吴蔚说。她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 “节哀。”单嘉硕说。 将吴恙送到指定地点之后,单嘉硕又和赵晶晶一起忙前忙后帮忙处理葬礼相关的一些事。临近傍晚,单嘉硕给陆檀打了电话,接电话的人却是江小江。 江小江:“嘉硕哥,我小江,找陆檀啥事儿啊?你那边好吵哦。” 单嘉硕没有像往常一样和江小江斗嘴,直接问道:“陆檀呢?” 江小江听出了单嘉硕语气种的严肃,立刻正色起来:“刚……刚抽完血,等结果呢。你等着,我给她把耳机插上。” 陆檀依然发着高烧,说话有气无力。她哑着嗓子问:“哥,什么事儿啊?” 单嘉硕一听陆檀在医院,还抽了血,缓和了语气,反问道:“你怎么了?” 江小江已经说了她们在医院,她也没再瞒着,她说:“有点发烧,小江非要带我来医院。” 江小江立刻反驳:“你烧的路走快走不动了,喝口水都吐,再不来,我怕你脑子烧坏了,你可真是气死我了。” 陆檀:“我没事,一会儿大夫开点药就好了,你找我什么事儿啊?” 单嘉硕想了想说:“没事。” 陆檀:“肯定有事,不然你才不会给我打电话呢?而且你语气不对,说吧,我扛得住。” 单嘉硕:“就是……就是想让你帮忙跑个腿,既然你生病了那就算了。” 陆檀:“说实话。” 单嘉硕:“心情不太好,想找你撒撒气,看你这样又不忍心。” 陆檀:“哦,我就知道,你找我没好事。你怎么心情不好了?不会是表白又被拒绝了吧。” 单嘉硕:“回头再说,检查完了告诉我一声。我先忙了。” 陆檀:“谢谢哥哥想着我了。对了,你别跟我妈说,也别跟小姨她们说,还有也别跟吴恙说, 他这几天估计忙着,不想让他担心。” 单嘉硕:“废话真多,挂了。” 单嘉硕本想通知陆檀吴恙爷爷去世了,吴恙也赶回来了,可是得到妹妹生病的消息,她又心疼妹妹,不忍心告诉她。不想让她生着病还担心吴恙这边。他把真正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以陆檀对他的了解,他放个屁,她就能猜出他中午吃的什么,所以他不得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稍微无赖些才能制止她的追问、打消她的疑虑。 可是单嘉硕没想到,他还是没瞒住陆檀。 第八十三章 陆檀眼中的单嘉硕,是个该正经的时候绝不会开玩笑的人。他不想说,她不逼他,但是她知道,单嘉硕一定有事情瞒着她,这事情也绝不是想让她跑个腿这么简单。她挂掉单嘉硕的电话后就打给了小姨,问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她得知家里一切安好,便猜测要么是单嘉硕自己有事,要么是吴蔚那边有事。 她思来想去,又给马品德打了个电话。 自从单嘉硕搬到陆檀住的小区之后,双胞胎经常去找他蹭吃蹭喝,尤其是马品德。 “姐,你想我啦?” “没头脑,你给哥打个电话,就说你晚上想去他家蹭饭,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啊?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还不知道,哥没跟我说,所以要你问下。别说我让你问的。” “哦,知道了。” 五分钟之后,马品德给陆檀回了电话。 “姐,哥说他朋友家出了点事情,他现在在帮忙,让我回自己家。” “朋友家?” “对,我还问了哪个朋友,他说回头再说。然后我听见旁边有人说关于什么葬礼的事情,然后哥就把电话挂掉了。” 挂掉电话后,陆檀给顾乃欢发了微信,问她最近怎么样? 等回复的时候,去取结果的江小江回来了。她扶着陆檀去了医生的诊室。 “白细胞可够高的,有炎症,你看你是不是输个液,不愿意输液吃药也行。”大夫说。 “我不输液,您开点药吧。”陆檀说。 医生又问了陆檀一些症状便开了一些药给她。江小江拿着单子去缴费取药,陆檀坐在椅子上等着。这时,顾乃欢直接电话打了过来:“陆檀,你还不知道吗?吴爷爷今天下午去世了。吴恙也回来了。他估计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他从小跟他爷爷感情好,肯定特别伤心。你可记得劝劝他。我老公昨天飞过去的,我本来也想去,他们不让我去。陆檀?你在听吗?” “我在听,我知道了,谢谢。我怕他没空回我电话,你能告诉我在哪里办葬礼吗?” “等我发给你。” 江小江取药回来,陆檀对她说:“小江,你能不能再帮我两个忙。” 江小江一脸疑惑:“你说。” “你帮我去取点现金来,然后,白菜还得拜托你去接回家。” “白菜我肯定是会去接的,但是你要现金干嘛?手机支付或者刷卡不行吗?” “我要去参加葬礼。” “葬礼?谁的?” “吴恙爷爷去世了,我觉得我应该去。” “那吴恙也回来了?嘉硕哥刚不会就要说这个事情吧?” 陆檀点点头:“应该是。” “我知道你担心吴恙,但是你走路都费劲,怎么去啊?我觉得你即便不去,也没人能说你什么。你这样……算了,我也管不了你。那你起码先把药吃了,你的脸色都难看死了。” 出租车将陆檀放在了殡仪馆的门口,她叹了好长的一口气,才从车上挪下来。没走几步路,却出了不少虚汗,T恤都快要湿透了。虽然吃了止疼药,已经没有那么疼了,但是依然没有力气,她 不得不先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才能继续走。 远远的,她看见了一个很久没见的熟悉的身影。她想喊他的名字,可是她没有力气。这时,一个女人出现在他身边。那个女人是朱慧。 陆檀这才又想起前一天中午李楠行色匆匆,欲语还休的样子。应该是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吴恙爷爷病危,吴恙准备回来的事情了吧。吴恙抽出一支烟,却没找到打火机,朱慧帮他点了烟,还拍了拍吴恙的肩膀。他们并没有什么超越同事之间的举动,但是陆檀的心里五味陈杂。这个时候单嘉硕也出现在视线里,他对吴恙说了什么,然后吴恙掐掉了烟,拿出了电话。 接着,陆檀的电话就响了。 “你来了?你在哪里?”吴恙的鼻音很重,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 “就快到了。” “你能找到吗?” “能的。找不到,我再给你打电话。” “电话别挂,我门口接你。” “我看到你了,你站在原地别动就好。”陆檀用衣服蹭了蹭脸上的汗,站起来继续走。很快吴恙也看到了陆檀。 一月未见,两个人都很憔悴。 “节哀。”陆檀说。 “对不起,我都不知道你生病了。”吴恙的眼泪决堤了,陆檀从来没见吴恙这样哭过。看着吴恙哭的那么伤心,陆檀也再也忍不住,各种难过的事情都扎堆袭来。两个憔悴的人相拥而泣。 因为陆檀还发着高烧,吴恙并没有让她待太久,简单的向逝者和家属表达哀思之后,便被单嘉硕送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单嘉硕淡淡地说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陆檀躺在后座上,也淡淡地说道:“我太了解你了。” “我也了解你,所以没跟你说。” “你还回来吗?” “嗯,来陪着吴蔚。你好好养病。不然吴恙也操心你。” “哥,你说吴恙为什么没告诉我。虽然我现在不该想这些,但是我觉得挺内疚的,大家都知道,就只有我要靠猜的。” “其实你们俩现在的情况,你来与不来,没人会怪你的。吴恙知道你不喜欢见家长,不想把这个抉择抛给你。你不是也没把白菜生病的事情告诉他吗?你们俩呀。” “我看到了吴恙的妈妈。” “让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其实也没有,我就是觉得,她和十年前相比老了不少。” “我听吴蔚说,吴恙那年出了车祸之后,她妈妈变化挺大的,我想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突然变老的吧。” 回去的机票订好了吗?”吴蔚问。 “嗯,明天一早的。”吴恙答。“奶奶呢?”。 “屋里歇着呢,她说想自己待会儿。估计想和老头子说点儿悄悄话,不想让我们听见。” “姐,我去看看陆檀,晚上回来。” “去吧,去之前先回去收拾一下自己,洗个澡,换件衣服,把胡子也刮刮。” 吴恙的车停在老地方,他靠在车门上看着地面发呆,直到陆檀走到跟前他才发现。陆檀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气色也恢复了一些。 陆檀:“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吃饭。” 吴恙抱住陆檀:“不饿,想跟你待一会儿。” “我饿了,你陪我吃一点好不好?” 两个人找了一家人不太多的餐厅。吴恙确实没什么胃口,吃的很少,其实陆檀也没什么胃口,他们只好将剩下的菜打包。 他们回到了车上,坐在后排,吴恙枕着陆檀的腿,第一次给陆檀讲起了自己的爷爷。 “我爷爷八十几岁的人了,头发早就全白了,但是背挺的比我还直,我小时候放暑假就被送到爷爷家,爷爷年轻的时候可厉害了,那个年代的人很多都重男轻女,但我爷爷不是,她对吴蔚姐比对我温柔。我姐小时候就是那一片儿的女霸王,整天带着我调皮捣蛋,同样犯了错误,我爷爷批评起我姐来都低声下气的,然后再攒足了精神批评我。他还说我再调皮就给我仍耗子窝里。我就立马老实了。我第一次看我爷爷哭,是吴蔚姐的婚礼上,哭的那叫一个委屈,总觉得自己家的姑娘不管嫁给谁都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是谁让这朵鲜花喜欢呢。后来我姐离了婚,我爷爷当着我姐面儿什么都没说,背地里气的血压都控制不住了。要不是家里拦着,他真能豁出命去跟那个男人干仗。吴祥奕出生以后,爷爷特别疼他,他觉得这孩子有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爸爸,委屈孩子了。我出国之前,我爷爷还因为我抢了吴祥奕一块馒头片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虽然教育方式不一样,但是我知道我爷爷也疼我,他给我的爱不比给我姐的少,他更多的教会了我怎么去保护一个人,怎么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当年我想上三十一中,是他说服了我妈妈。爷爷总觉得姑娘有一天嫁人了,能疼的时间就少了,他觉得我应该长成男子汉,将来他不在的时候我还可以替他保护这个家。可是我们还没交接呢,他就走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陆檀静静地听着,突然吴恙将脸埋在陆檀的肚子上,肩膀颤动不停。一股心疼的感觉油然而生,那些想要安慰的话都堵嗓子眼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因为所有的安慰都显得那么无力,用哭来发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汹涌而来的悲伤渐渐的平静下来,陆檀发现吴恙就这么哭着睡着了。他太累了。 陆檀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了他。她拿出手机请了半天假,现在请假成了一件随时都可以办到的事情。 吴恙是被一声闷雷叫醒的,他记得刚刚天还晴着。 “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半个小时吧。”陆檀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 “你就一直没动,你怎么不叫醒我。好像要下雨了。” “天气预报今天是有雨的。” “你又没带伞吧。” “嗯,我也是看阴天了,才看的天气预报。” “你是不是还要去上班?” “不用,下午请假了。可以陪着你。” 在大雨瓢泼前,他们回了吴恙家。吴恙出国后不久,吴蔚觉得总过来喂肉肉麻烦,就把肉肉接到了爷爷奶奶那里一起照顾。爷爷去世后,吴小胖又被送回了吴恙家里。它很久没见吴恙和陆檀了,见他们回来,立刻围上来蹭。 陆檀本来想让吴恙再去睡一会儿,可是吴恙不肯。他沏了壶热茶。两个人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围着藤桌喝茶看雨。 起初,天还是只灰蒙蒙的,现在已经变成了姜黄色,像是有人往灰色的天空中泼了一壶绿茶。茶色越来越重,一下子眼前的城市沉浸在无边的夜色里,雨下成了一道雨幕,肆意挥洒在茫茫黑夜中,连远处的楼都看不清了,一道闪电划破黑暗,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色彩,紧接着雷声轰鸣,像是在耳畔炸开。吴小胖似乎是害怕,从猫爬架上跳下来,扎进了吴恙的怀里。 大雨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黑暗退去,天空又像是被泼了绿茶,接着茶色也消失了。雨势小了,天空渐渐地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每年下大雨的时候,我爷爷总喜欢这么看着,他说这样下着这样昏天黑地的大雨的时候,最适合追忆过去,缅怀故人。我问过他,我说,爷爷你在想什么呢?有时候他说在他在想他的父母,有时候在想念他的战友。他活到这把年纪可以怀念的人很多。如今他应该见到了那些他在雨天怀念人了吧。” “嗯。” “你说人为什么活着?” 这个问题从吴恙的嘴里说出来,陆檀觉得怪怪的。这不像是吴恙会问的问题。但她还是想了想说:“不管人的生命是不是能够往复循环,再轮回,也是一个全新的生命了。作为一个人这一世的记忆都会随着下次生命在人间重启而消失,作为我而活的也就这么一世,得珍惜。”陆檀顿了顿继续说道:“下辈子你就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了,我们都会成为别的他和她。” “你平时经常会想这个问题吗?” “我倒是不怎么想,但是总有人提醒,华萌萌把这句话挂在了墙上,还说这是她要倾尽毕生所学要搞明白的问题。” “她搞明白了吗?” “也许吧,小舟离开不久之后,萌萌发了一条朋友圈。她说,故人已去,唯有自己活得久,故人才能以另外一种形式活得更久。这便是,不死,则不忘。 两个人又是久久的沉默过后,吴恙说:“晚上,我要去奶奶家,我们现在都不太放心她一个人,明天一早我就走了,所以晚上我得陪着她。” “去吧,应该的。” “爷爷奶奶一定很喜欢你这么懂事的孩子,过年的时候,他们还跟我提过,想要见见你。” “其实我见过爷爷。” “见过?” “嗯,只是当时并不知道是你的爷爷奶奶。有一次从你家出来,路上遇到了他们,还讲过话。我是看了遗相才知道的我见过他们的。等你回来,我陪着你一起去看奶奶。” 陆檀会这么说,吴恙很惊讶,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话可能给了不合理的提示:“我没有那个意思,不是在暗示。” “我知道的。我是真的想去看看奶奶,等你回来的时候。” 第八十四章 六月乘着阴雨而去,七月载着热浪而来。树上的知了正在努力地演奏一曲夏日限定的歌曲。这个夏天,注定难忘。 白菜的状况已经暂时稳定,虽然仍要每周复查,每天给白菜补液,但是她们过了一段不用天天去医院报道的日子。陆檀平日公司和家两点一线,周末除了带白菜复查基本不出门。江小江除了面试和做饭还会去健身。 一个周末的傍晚,江小江健身回来,见陆檀坐在沙发上发呆,吓了一条,赶紧问:“你怎么这副表情?白菜呢?” 陆檀看着江小江红扑扑的脸说道:“还能在哪儿?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基本上都在床底下。” 江小江又问:“复查怎么说?” 陆檀:“和上次结果差不多,但是下周还要去。” 江小江想了想又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看病的钱不够了?我还有。” 陆檀投以一个感恩的微笑:“钱还够的。” 江小江如释重负:“那你干嘛这幅表情?” 陆檀叹了口气,将手机递给江小江:“这个女人是吴恙同事,对吴恙有想法的女同事。” 江小江皱了皱眉头:“那这照片怎么了?一个女人在酒吧的自拍。” 陆檀说:“旁边那条手臂是吴恙。” 江小江又仔细看了看照片,却是又一条手臂,她问:“你就凭一条手臂就猜到了这个人是吴恙?” 陆檀点点头:“他这件衬衫是我买给他的。你还记得上次我送给吴恙的围巾吗?” 江小江点点头:“你找人绣上吴恙名字那一条。” 陆檀继续说:“后来吴恙戴的那一条,不是我送的那一条。虽然我没什么证据证明是这个女人搞的鬼,但是我觉得这件事情就是和她有关。” 江小江瞪大眼睛:“我去。” 陆檀苦笑道:“可怕吧?” 江小江:“那你跟吴恙说过吗?” 陆檀摇摇头:“想说来着,但是接二连三的发生一些事情,也就一直没说。其实我不觉得吴恙跟她有什么,但是很明显这些事情都是做给我看的。我感觉很疲倦。” 江小江叹口气:“那你就宣示主权,不让那女人趁虚而入。对了,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做饭。” “你不累吗?别做了,我点餐。” “不累啊,神清气爽,要不你也跟我去健身吧。” “我不去,没心情。对了,你在健身房没遇见什么人吗?” 江小江眼睛一亮,说道:“我还真遇见个人。吴大夫。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听见他打电话说,不回家吃晚饭,下班要去健身。不过吴大夫在这附近健身,没什么困扰吗?” “困扰?什么困扰?” “你之前不是听说吴大夫住的地方挨着这边挺远的,要起很早来上班,还说人家辛苦来着。” “这有啥关系?健身房一般不是在家附近就是在公司附近,占一个就行。” “他不怕被毛孩子家长围着提问回答吗?还健什么身啊,开宠物医学讲座得了。” “你还真别说,我之所以注意到他,就是他被两个介于大姐和阿姨之间的女人缠着东问西问呢。还问人家有没有女朋友?交情不深,管的倒不少。” “我比较关心他怎么回答的。” “回答什么?” “有没有女朋友啊?” “哦,这个我没听见。干嘛,你有想法?不是吧,你竟然对别的男孩子有想法?你已经准备放弃吴恙了吗?天呐。” “别胡说八道。有人敲门,应该是外卖,快去开门。” 安稳的日子结束在一个周二的早上。 陆檀照常起床给白菜放饭喂药,白菜也照常不得不吃上一点。 吃完后,一人一猫都回到了床上一起睡回笼觉。没一会儿白菜又下了床,接着传来了呕吐的声音。陆檀顿时睡意全无。 一早上白菜吐了五次,开始它还能吐出东西来,吐完后还能跳上床,后来不要说跳上床,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还烫的厉害。 陆檀带着白菜去了医院挂了急诊,从此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静脉补液。 “你这猫怎么啦?”旁边一位带狗输液的大爷问陆檀。 “肾衰、胰腺炎、肠胃炎。” “呦,毛病可不少,多大岁数啦?” “十八了,到了今年冬天就十九了。” “那岁数可真不小了,你们俩差不多大吧。” “不是,我快三十了。” “那可真看不出来。你这不上班啊,天天这么陪着。” “请了年假。” “哦。你别说你这猫跟我们家以前养过的一只还挺像,我们家那也是只大白猫,但是眼睛是蓝色的。也长的特好看。都没了好多年了。” 大爷大概也是无聊,非常热情地讲起他家猫的一生来。 病情的进一步恶化,让本就挑食的白菜什么也吃不下,只能靠输液维持着。大夫说,吃总比不吃强。为了让白菜能吃点东西,江小江特意清蒸了一条鱼。 白菜闻到鱼的味道整个猫似乎都精神起来了,小鼻子在空气中嗅个不停。看到江小江拿着个东西过来,也不理前腿上的留置针,使劲儿地叫唤着还一直在用爪子抓装着清蒸鱼的小饭盒。江小江 一边给白菜摘掉不多的鱼刺一边用胳膊肘抵挡白菜不断向前的攻势,引得周围的人频频看向她们。 那是白菜输液的第五天,是这段时间为数不多的让人笑出来的情景。 陆檀在一边用手机录下了这一幕。这段时间,白菜吐过、便秘过、尿闭过,每一项都可能意味着白菜病情的进一步恶化,每一项都有可能让要了白菜的小命。 这一次留院输液足足用了十天,留置针每3-4天就要换一次,最后一次换针的时候,护士花了好长时间才扎进去。周围做陪护的宠物家长都心疼,更不要说陆檀当时的心情。 结束输液之后,两条前腿已经不成样子,虽然针对当前的病情有所好转,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还会再犯,大夫让陆檀做好心里准备。 白菜的身体依然很虚弱,但因为不在家补液,白菜不再躲着陆檀,它变得很粘人。只要陆檀坐下来或者躺下来,白菜就一定要挨过去,或靠在她旁边,或趴在她胸口。 有一次,白菜趴软软地瘫在陆檀胸口,两只前爪搭在她锁骨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檀。陆檀开玩笑说:“你非要把爪子放我肉上,你这要是一个不高兴,我可就命丧在你爪子下了。”因为虚弱,白菜看起来像是没有脖子一样,陆檀要时不时地拽一拽白菜,不然整只猫就要滑下去了。 以前她盯着白菜看的时候,白菜都会把脑袋转过去,并不和她对视,这一次大概是没有力气,他们注视着彼此,陆檀想叫一声白菜,可是名字没叫出来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屋子里很安静,她开着电视却弄了静音,不知不觉画面就模糊了,上下眼皮一合上,她就睡着了,突然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轻轻地磕在了她的锁骨上。她突然睁开眼睛,晃了晃白菜的身体,白菜怎么都不把头抬起来。陆檀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她想起来电视剧里都这么演,人死了就是头一磕就没气了。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后续复查的结果没有特别坏,但是也不好。虽然不用在医院输液,但是补液的量增加了,药量也增加了,每天还有额外的针要打,喂药只能靠强饲。白菜和陆檀的体重纷纷再一次突破了下限。 就这样,在大多数时间,陆檀成为了打针吃药的象征。白菜见了她就躲。它要去猫厕所的路上也充满警惕,速战速决,然后像是见鬼一样一路小跑回床下。起初还能用食物将白菜引出来,再后来只能在食物勾引的基础上加上快速突击才能抓到它。 为了让白菜在家里能够放松一点,每次打完针时间还早的话,陆檀都会出门遛个弯,她会在这段时间给吴恙发很多的语音,拍一拍周围的烧烤摊还有吃烧烤喝啤酒的人。一个来小时之后回家,直接洗漱上床,等白菜从床底下爬上来。 每当察觉到陆檀要上床睡觉,白菜才会从床底下出来,跳上床,趴在陆檀身上,前爪的肉垫一如既往地要碰到陆檀的锁骨上面一点,眼睛一如既往地看着陆檀的脸。等到它趴够了,就靠着陆檀睡觉。 这是一天之中两个人唯一和谐的时候。因此陆檀从来不会在睡前给白菜打针或者喂药,她希望在这个家里,它可以有不用防备的时候。 这便是她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段时光。 步入八月之后,天地间突然间有了一点秋天的样子,但是依然很热。立秋当天,为了庆祝大家喜欢的秋天的到来,江大厨做了很好吃的红烧肉,也特意给白菜做了鱼。白菜难得吃了很多。晚上下了一点淅沥雨,吹了一阵凉爽的风。陆檀不禁感叹:“秋天终于要来啦。”然后她们听着小王子的故事进入了梦乡。 陆檀是被身边的一阵强烈的抖动弄醒的,起初她以为是白菜耳朵痒,在抓耳朵,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陆檀并没有当回事儿,可是抖动似乎越来越剧烈,她意识大事不好了。窗外开始电闪雷鸣,有一道闪电像是劈在了她的心上。 白菜瞳孔放大,尾巴上的毛炸了开,耳尖和鼻尖不是往常的浅粉色,而是一种近乎妖艳的粉色。身体不由自主的晃动。这就是陆檀坐起来时看到的一幕。 她惊恐万分地叫着白菜的名字,试图把它从这种癫痫的状态中叫回来。 慢慢的白菜不再抽搐,只是气息喘的还很快,它抬起头,看看陆檀,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檀一边抚摸着白菜的后背一边拨通了夜诊医院的电话。医生了解情况后,告诉她可以先在家里观察,现在的天气如果不是必须要来医院,还是不建议带猫出来,陆檀决定在家观察。 白菜缓过来后,趴到了陆檀身上,再一次安静地看着陆檀。最近一段时间,白菜总这么看着她。 一人一猫都再无睡意,于是陆檀对白菜讲了很多话。 “白菜,我们说好的啊,我要陪你过20岁的生日,你要陪我过30岁的生日,你当时可是用喵回应过我的。失言下辈子你就当不了猫了,会变小狗的。 吴恙很快就回来了,他说过会给我们带礼物,说不定会给你带很多小鱼干,而且是你最喜欢的口味。他家的猫弟弟你还没见过,可胖可胖了。双胞胎放了暑假,用自己打工赚的钱出去玩儿了。他们一直希望你能回他家住,我们回头去住两天好不好?江小江还单着呢,你说她跟吴大夫有没有可能,她还说等她结婚的额时候,你白菜作为她的好姐妹,要给她包红包的。 这么多人都爱你,你一定要争气好不好,我们一定会挺过难关的。” 良久的沉默后,直到白菜突然动了一下,想要从陆檀的身上下去。陆檀以为白菜是趴累了想要去睡觉了,像是往常一样。结果脚还没踩到床,白菜又软了下去,在陆檀的身上抽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猛烈的抽搐再次来袭的时候,陆檀不再慌张。她用腿支撑着白菜的身体,用手拖住白菜的头。口腔里的黏液悉数流在了她的手上和薄被上。她轻抚白菜骨瘦嶙峋的背,希望能给它一点安全感。 白菜的颤动的身体逐渐平静,它不断试图站起来,但是无力的四肢难以支撑起身体,它站不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别着急,没事的。”陆檀不知道她还能怎么办,只能不断地安慰白菜和自己。“别着急,没事的。” 白菜终于再次站了起来。它开始在床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走去,走到床边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陆檀立刻挡住了它的去路。白菜撞在陆檀身体上,也不理陆檀,换个方向继续走。那一刻,陆檀觉得白菜看到的世界是黑暗的,而它正在努力寻找光明。几个来回下来,陆檀担心白菜摔下来,于是她将白菜从床上抱到地上。白菜又在地上不停地走。柜子底下,凳子底下,桌子底下,床底下,还有猫厕所,白菜像是流水线作业一样,把最近一段时间她常待的地方走了个遍,似乎想用这一晚上的时间记住自己待过的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 白菜这样走了一晚上,陆檀也跟着走了一晚上。 前半夜的大雨到了后半夜变成了犀利的小雨,天蒙蒙亮时才慢悠悠地停下来。走了一整夜的白菜最后蹲坐在江小江的房间门口。陆檀把门打开,白菜走进去跳上床,趴在江小江旁边,看着她。 “白菜,你咋来了?”江小江问。当她看清陆檀也在旁边时,立刻察觉不对。“怎么了?” 陆檀简单说了晚上发生的事情,然后苦笑着说;“你陪她一会儿,我去洗漱。” 陆檀从卫生间出来,江小江陪着白菜蹲在卫生间门口。江小江说:“等我下,我很快好,我和你一起去。” 天还阴着,窗户上还留着雨水拍打过的痕迹。陆檀抱着白菜坐在卧室的躺椅上等江小江。突然白菜朝着床的方向跳了下去。它刚一落地,第三次抽搐发生了。 白菜一边抽搐一边试图往床底下爬,陆檀的脑海里闪现出那个大叔的话,他说,猫觉得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都会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忍受着身体的不适,挨过生命的最后时刻。白菜也不愿意让陆檀看到它这样。 陆檀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她和白菜的约定。 在医院做完检查之后,白菜又抽搐了一次,那之后白菜再也没站起来。 这三个月来,她带着白菜频繁奔波于家和医院之间,生离死别也见了一些。刚出生的小猫没心跳抢救无效,上了岁数的老狗在病痛中痛苦的挣扎,严重外伤的流浪猫几个小时的抢救却仍然没救回来,急需手术的小狗因为主人不愿支付医药费被遗弃。 吴大夫将陆檀叫到诊室,递给她一张病危通知书。 陆檀回来的时候,白菜低着头,在输液台上趴成一条,和她走的时候姿势一样。陆檀打发江小江去面试,让她吃过午饭来替她。 输液之后,白菜没再抽搐过。见陆檀回来,它靠近桌子边缘的前腿慢慢挪动,伸到了桌子下面。陆檀皱了皱眉头,温柔地把白菜的前腿放回桌子上。她说:“别这样,这样会掉下来的,好好输液,病才能好起来,乖乖的。” 白菜只好又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 陆檀吃饭回来,发现江小江正抱着白菜,她问:“怎么抱着了?” “你刚走她就往下蹭,我猜她想让抱着,就抱下来了。”江小江说。 陆檀愣了愣,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白菜抱到自己身上。 一天一夜又一天的陪伴之后,白菜已经失去了意识。它不再睁眼,以一种叫做角弓反张的姿势躺着,四肢冰凉,气喘得很长,像是一声又一声长长得叹息。 白菜离开的那天下午,单嘉硕、吴蔚赶了过来,双胞胎因为在外地,陆檀没有通知他们。 单嘉硕到的时候,院里最权威的大夫正在查房。 她问了陆檀一个问题:“一旦出现心脏骤停,要不要上呼吸机抢救?” 陆檀看着院长的眼睛:“如果是您?” 院长用了一个很微妙但是意思明显的回答:“我认为不太可能发生奇迹了。” “我懂了。我想一下。”陆檀说。 “陆檀,白菜现在应该并不舒服,只是她没办法再强烈地表现出来而已。我们都舍不得,但是我们也不想看着它这么难受。” “我是在等一个奇迹吗?”陆檀问自己。也许哥哥说的对。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有权力为白菜做生与死的决定。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替一个生命做决定,原来这么艰难。 她摸着白菜的头,抿了抿嘴,拉起了一个微笑,在它耳边小声说:“老白菜女士,我一会儿要做一个决定,一个让你不再痛苦的决定。我想这是你愿意的,谢谢你这么多年的陪伴,对不起让你坚持了这么久,因为爱你,所以让你走,这一生辛苦了,我的小天使。来生,要做个幸福的小朋友。” 护士先打了一针让白菜睡着,然后慢慢地注射了安乐死的药剂。药剂通过腿上的留置针直接流入静脉,让一个生命永远沉睡。 雨停了,天晴了。白菜却再也不会回家了。每当她打开门说,白菜我回来了的时候,再也没有一只喵喵唔着出来迎接她,叫嚣着该给我罐头吃了。 雨后傍晚的天空,有彩虹,有晚霞。它们为白菜铺就了一条去往喵星的路。 吴蔚通知了吴恙白菜去世的消息,吴恙因为没能陪着她们自责了很久。 陆檀像是往常一样上班下班,和吴恙远程约会,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还经常和江小江聊起白菜以前的事情。 白菜的东西依然像之前一样,待在属于它们的地方,一切都在,只是它们的主人却去了另一个星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相信,有一个星球只属于一种动物,属于猫的叫喵星,属于狗的叫汪星,属于鸟儿的大概叫叽喳星。 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白菜存在过的痕迹,随便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衣服,肯定能找到白色的猫毛。猫砂盆里还有清理过的猫砂。脏衣篓里还放着白菜吐过还没来得及洗的被套,白菜躺过的小被子。 可是被吐过的被套终归还是要洗干净,用过的猫砂也不能一直留着。该清理掉的也总是要清理掉。 白菜的东西曾经被分散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如今这些被聚集到一起之后,陆檀才发现,原来家里属于白菜的东西那么多,那些原本属于白菜的地方会变的空荡荡,然后慢慢的被其他东西填满。每处理掉一样东西,就好像在强制抹去白菜在这个家的痕迹。用过的猫砂盆一般不会有人要,原本是想要扔掉的。清理完猫砂之后,她却有点舍不得,于是刷干净放在了看不见又不碍事儿的地方。有些东西可以不看不用,但是却舍不得扔。 领骨灰的那天,天气很好。她将包好的骨灰放进了一个不常开启的箱子里。和很多很多回忆在一起。 “最近有谁在国外没有,帮带点儿东西啊?” “吴恙在欧洲呢,这两天就回来。你联系联系。”赵晶晶发完就后悔了,说了句脏话,同时撤回了消息。 顾乃欢用一本育婴书敲了赵晶晶的脑袋:“你当着你未来小棉袄的面,能不能别口吐芬芳,影响我们未来说话的气质。” “姑奶奶,没事儿,咱棉袄还理解不了这话的意思。” 姑顾乃欢瞪了赵晶晶一眼,立刻退下严肃的皮囊,一脸好奇地问赵静静:“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我刚多了句嘴。”赵晶晶大概讲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 顾乃欢很诧异:“你们大学同学之间不是联系挺密切的吗?就说了吴恙这两天回来不至于要撤回吧。” “要是搁以前,自然是没事儿,可是问题就在于一个月前,袁梦姝回来了。” “袁梦姝?”姑奶奶拧着眉头使劲儿想,谁是袁梦姝,突然她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张大嘴,抬着食指说:“我想起来了,这下热闹了。” 袁梦姝刚解开手机的密码锁,大学的微信群里弹出了一条信息。虽然很快就被撤回了,但是她已经看完了。 她从高三和吴恙一个班开始就喜欢吴恙,她憋着一股劲儿努力学习,和吴恙报一样的大学。她成功了,她表白了,她被拒绝了。那时候,她不知道有陆檀这个人的存在,直到吴恙车祸差点送掉小命,她才知道世界上有个吴恙喜欢的姑娘,叫陆檀。但她不死心,她相信她一定能感动吴恙。吴恙出国,她也出国。可是不管她怎么死缠烂打,吴恙就是不为她所动。 在国外的时候,她哭着问吴恙:“为什么你宁可去相亲,也不接受我?”当时吴恙说:“因为你的执念太深。”她给了吴恙一巴掌,大喊道:“说我执念深,你还不是一样,你对陆檀的执念那么深,你干嘛不去找她说清楚,干嘛在这里当缩头乌龟。”没过多久,吴恙就真的回国了。 如今她袁梦姝回来了。她很想看一看,那个让吴恙发朋友圈官宣恋情的女人到底是谁。 第八十六章 吴恙打开手机,就看到了陆檀的发给他的信息:“停车场等你。” 吴恙嘴角带笑,终于回来了。 吴恙去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隔两个月再见,他们紧紧地拥抱彼此。他们都需 要这样一个紧紧的拥抱。 陆檀坐上驾驶位,扣好安全带,等着吴恙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一起去吴恙家。 吴恙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来。 “我尽量开得稳一点,你可以……”陆檀想说你可以在车上睡一会儿。啪的一声,吴恙将陆檀的安全带扣解开了,骨节分明的手扣住她的后背,将陆檀往自己这一侧拽过来,然后深深地吻了下去。 唯有这样触手可及的温度能让他觉得陆檀真的在他身边。那匆匆的一面好像是一场梦一样。他多么希望那真的只是一场梦,梦醒了,爷爷还在。梦醒了,白菜还在。 “这么久没见,开车有进步啊?” “没有,就是开慢一点就好了。” 吴恙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赵晶晶的名字。 “嗯,她来接我了,正往家开呢,怎么了——嗯,我问问——我知道她回来了——对我没什么影响,对陆檀……也不会——那挺好啊,以后可以经常见面——好,回头约。” 吴恙挂断电话,安静了好一会儿。 赵晶晶通知他大学同学聚会定在了下周末,让他确认下时间和出席的人,顺便通知他袁梦姝回来了。吴恙在脑袋里组织了半天语言,迂回的,直接的,一半迂回一半直接的,且都演练了一遍,决定还是直接问比较好。他转过头对陆檀说:“下周末我大学同学聚会,你一起来?” “如果你能接受我跟他们没什么话说的话,可以。” “不需要你找话题,以家属身份出现就可以。另外……” “嗯?” “男女都有。” “哦。” “其中不乏追过我的人。” “嗯?没有你追过的?” “有。只不过,我追到手了。” “不会是我吧?” “嗯。” “哦。” “你就哦就完事儿了?” “那我要说什么?” “不打算了解一下过去?” “你不是说追过你的人吗?那就说明没成为前女友。” “这姑娘现在可是单着呢,你不担心她没死心?” “是我的别人抢不走。不是我的强求也留不住。” “你怎么证明是你的?” 刚好在十字路口遇上红灯,陆檀从包里拿出一只口红,对着后视镜厚涂了一层,然后一把拉过吴恙,亲在了脑门上。 “盖个章证明一下。” 吴恙本来想带着陆檀去看望奶奶,可他思来想去,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要慢慢来。 吴恙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他送给吴祥奕一套带铁轨的小火车,陪着吴祥奕将铁轨组装起来, 吴奶奶一脸慈祥地坐在一旁着看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子认真地做游戏,每一道皱纹都是幸福的褶子。 “吴祥奕,这么久没看见舅舅,有没有特别特别想舅舅啊?” “想,但是也没有特别想。” 吴恙皱起眉头:“嘿?你竟然没有特别想我?” 吴祥奕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确实没有特别想念这个舅舅。 “为什么?” “主要是因为我没有时间想你。我每天都很忙的。” “你一个小屁孩儿,你有什么可忙的。” “我不是小屁孩儿,我是小男子汉。” “呦喂,还小男子汉,说说跟谁学的?” “单叔叔说的。” “单叔叔?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你不在的时候啊,嘉硕经常来看我,还经常帮着小蔚带孩子。你要是再不回来,你这个舅舅的地位都要被取代咯。”吴奶奶笑着说。 “真的呀?”吴恙问吴祥奕,同时做了一个十分夸张的伤心表情。“那现在更喜欢单叔叔了呗?” “都喜欢。” “这还差不多。轨道拼好了,自己玩吧。” 吴恙坐到奶奶身边,给奶奶按摩肩膀。 “什么时候带嘉硕妹妹来家里坐坐呀?”吴奶奶说。 吴恙一愣,差一点没反应过来嘉硕妹妹是谁。他叹了口气:“再等等,我一定带她来。” “怎么就叹上气了。”吴奶奶疑惑地问。 “这不是地位要被取代了,心里难过嘛?” “怎么还吃上嘉硕的醋了。” “能不吃醋嘛?您这嘉硕嘉硕叫得这么顺。问我女朋友,却偏要说嘉硕妹妹。哎呀,奶奶要疼别人咯。” “你要吃醋也没办法,那孩子看着确实不错,我觉得挺好的。” “您觉得好可没用,得咱们家公主殿下觉得好才行。” 这时候,吴恙口中的公主殿下正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 吴恙灵机一动,拿了块苹果塞进嘴里,不动声色地随口问了句:“姐,嘉硕哥最近在忙什么?” 吴蔚瞪了吴恙一样,回答说:“你自己问。” 吴恙丝毫不意外吴蔚的答案,他解锁了手机,给单嘉硕发了微信。 几天之后,两个人约在了一家咖啡馆见面。 “嘉硕哥瘦了。” “能不瘦嘛?” “平时要上班,周末还得去管装修的事。我老娘生我气呢,快半个月没搭理我了。可算是快装完了。” 服务员端上来一杯美式一杯焦糖玛奇朵。 “你和吴蔚都喜欢甜食,相反我和陆檀都喜欢不甜的。”单嘉硕喝了口冰美式。“说吧,你来找我是为了你姐还是为了我妹?” “吴蔚。” “我想也是。” “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成年人之间不该多管闲事儿,但是毕竟是我姐,所以还是想多操操心。嘉硕哥,我姐的情况你已经都知道了吧。” “猜到了。” “嗯?” “你指望陆檀跟我说什么?她的原则框的直挺挺的。如果我和你姐不认识,没见过,她没准还能在教育我的时候侧面讲一下。” “我姐也没讲过?” 单嘉硕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吴蔚也是个硬骨头,什么事儿都自己扛,不会对人轻易打开心扉的,这我都知道。 “这方面,陆檀和吴蔚倒是挺像的。” “说的没错,说的没错。这俩要是稍微小鸟依人点,估计咱俩都排不上号。” “哎?跑题了啊。不过既然吴蔚一直没说,陆檀也没说,那我觉的还是我来当这个没有原则的人好了。我来给你说说吴蔚的情况吧……” “我操,真他妈的混蛋,别让我碰上那个混蛋。”虽然单嘉硕对吴蔚的事情早有耳闻,但是亲耳听吴恙说起那些细节来,还是恨得牙痒痒。 “以前的吴蔚开朗,乐观,爱说爱笑,敢爱敢恨,但是最近这两年,我在她眼中看到的更多的是疲倦和不快乐。如果曾经的她才是真实的她,那现在吴蔚已经面目全非了。她害怕再一次受到伤害,更害怕她的儿子受到伤害。她也想重新开始,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重新开始。其实看的出来,吴蔚至少没有不喜欢你,如果你喜欢她,我希望你加油帮我们找回属于吴蔚本来的样子。” “在我妹对我各种埋汰的情况下,你还能认可我,难得。” “谁的认可都不如吴蔚的认可来的有用,没人能左右她的想法。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不然她也不会摔的这么狠。” “我懂,我会努力的。来都来了,那就也说说陆檀吧。这孩子呢,是跟我奶奶身边长大的,我们俩还有小白,经常一起玩儿,那俩人都不爱说话,我就是他们处在食物链最底端的代言人。她妈爱唠叨,她跟她爸爸的感情更好一些。高三毕业之后她爸妈就离婚了,其实我们都知道她爸妈的感情一直就不太好,但是高中,尤其是高三,是个敏感时期,她爸妈决定即便离婚,也得忍到孩子高考结束之后。但是这孩子敏感,还是发现了她父母的事儿,但是怎么发现的,大概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连我跟小白她也没说。还看起来一副你们随便,我不在乎的样子。她刚上大学那年,她父母相继都再婚了。原来那套房子,也过户到了陆檀的名下。这孩子的童年说不上不快乐,但是也说不上有多快乐。这么多年,你俩还能在一起,我也挺欣慰的。那我就希望你加油帮我们找到那个真正快乐的陆檀。” 车子停在陆檀家的楼下,吴恙看着那个熟悉的窗口,想起三个多月前她最后一次见到白菜,白菜意外地善待了他,不仅没哈他,还趴在他身上看他,现在想起来,不禁让人联想,也许那也是一种告别吧。 他求了陆檀好几天,陆檀才勉强答应去他那里小住一周,今天他来接她,先去参加同学聚会,然后就去他家。 走进房子里,能明显的感受到和以前不一样,原本那些摆了白菜东西的地方,如今空荡荡的。 吴恙帮陆檀一起收拾了几件衣服,顺便偷偷的把陆檀放进包里的打底裤趁着她不注意偷偷地仍回了柜子里。 吴恙的大学同学里,除了赵晶晶陆檀一个都不认识。吴恙说,这次聚会上有曾经追求过他的人。说来也奇怪,无需指明,只看一眼,陆檀就知道那人是袁梦姝。 袁梦姝灌了一满杯红酒,直奔她今天的个人主题。有些话还是得借着酒劲儿说,这些年她也没少借着喝醉了缠着吴恙。 一大桌子人都被这上来自饮一杯的袁梦姝给震惊到了。陆檀心里正疑惑着,这是什么风俗习惯,袁梦姝的一双大眼就滴溜溜地看向了陆檀。 面对投过来的目光,陆檀回了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吴恙,不给我们介绍下,你旁边的这位大美女?”一个看着年纪不大,但留着络腮胡子的男生说道。 吴恙:“我女朋友,陆檀。” 陆檀笑着打招呼:“你们好。” “这个就是上学那会儿吴恙说过的那个女孩子吧——梨涡姑娘。”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说。 “对,没错。”吴恙答。 “吴恙,你什么时候结婚啊?”袁梦姝突然问。 “人家吴恙又不是跟你结婚,你着什么急?”络腮胡子说。 “我问问还不行吗?他结婚了,我就彻底死心了,不然我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吴恙,奶奶最近怎么样,我好久都没去看她了,等我忙完这一阵去看看她老人家。”赵晶晶又开始做起转移话题的和事佬。 “奶奶快过生日了吧?到时候咱们一起给奶奶过生日吧,让她也高兴高兴。”袁梦姝也不甘示弱见缝插针。 “别,我奶奶怕吵,你们放过她吧。”吴恙说。 “好,那我们可不打算放过你,来喝酒。”吴恙一个同学说。“不醉不归。” “我要和吴恙女朋友喝,那个谁,你让开。”袁梦姝和坐在陆檀旁边的一个女生换了位置。 “你不想喝可以拒绝。”吴恙对陆檀说。 陆檀拿起杯子,也倒满了红酒:“那我先干为敬。” 那个晚上,袁梦姝准备了很多话,可最后,她喝的酒比说的话多。她输了,她不仅输了吴恙,也输了酒量。她输的心服口服。她昏睡之前哭着对陆檀说道:“陆檀,你要对吴恙好。” 对于陆檀来说,袁梦姝应该算情敌,可是看着袁梦姝醉酒的样子,她却觉得这个女孩子爱而不得的样子真让人心疼。 第八十七章 在大家都以为袁梦姝会成为吴恙和陆檀感情最大危机的时候,袁梦姝并没有闹腾起来,她的表现出人意料,陆檀的宽容也出人意料。两人还相互留了联系方式。 陆檀在吴恙家住了一周。这一周两个人一起起床,一起吃早饭,吴恙会送陆檀上班,如果他不加班还会接她下班,下班后一起点外卖,一起看电影。吴恙说他觉得这才是情侣该有的样子。 曾经,吴恙提过一次希望陆檀搬过来和他一起住,但是陆檀拒绝了。吴恙觉得和当时相比,现在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他再一次提出希望陆檀能搬过来一起生活。陆檀决定考虑一下,除了白菜,她也舍不得还没找到工作的江小江。 周末吴恙要加班,陆檀去接他下班,结果他还不能走,陆檀陪他吃了晚饭,决定先回个家,然后再来接他。 天将黑还未黑的时候,陆檀到了楼下,她觉得有点热,又想起家里的冰激凌已经无存货,便又拐了个弯去了趟小区里的小卖铺,挑挑拣拣地买了一袋子雪糕。 她拆了一根,边吃边满足地往家走。 楼下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她很熟,另一个也算是认识。两个人站的不远不近,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但是怎么看都觉得这两人有点儿暧昧。她不禁想,她不在的这一周都发生了什么,看来自己回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装瞎子进楼似乎不太好,还是调个头回避下吧。就在她正转身往回走的时候,江小江叫住了她。 “陆檀,你干嘛去?” 江小江对面的吴大夫也顺着江小江的视线看向她。 她略显尴尬地向吴大夫问了好,转而对江小江说:“我刚才买冰棍,付完钱把钱包落在小卖铺了,我回去拿。” 话说完,才发现自己的钱包就在手里,她内心埋怨道,付完钱干嘛把钱吧拿在手里呢?但是又一想,天黑,谁能确定这一定是钱包的,也可能是一个长得像钱包的笔记本。 江小江看着陆檀拿着钱包形状的东西转身走了。 “你说话呀?”吴大夫有点焦急地说。 “我……我明天给你答复。你先回家吧,明天不是还上早班呢吗?”说完江小江就跑上了楼。 陆檀在外边转了两圈,并不确定现在回去是不是会打扰两个人,但是能确定的是,她被蚊子们打扰的不轻,袋子里的冰棍也已经有点儿扛不住现在的温度,有点儿要化成水的意思。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一看,是江小江发来的消息。 “别在外边喂蚊子了,快回家。晚上炸酱面。” 陆檀拎着一袋子软乎乎的冰棍往家的方向走,在昏黄的路灯下看见远处站着个人,正是吴大夫,但是江小江已经不在楼下了。 她没去打扰吴大夫,直接上了楼,家里大概有八卦就着炸酱面吃。 打开门的时候,陆檀很自然的说了句“白菜……”,然后看看冒着热气的厨房门口,空荡荡的。白菜离开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好几次她开门的时候都下意识地叫一声白菜,然后又想起来白菜已经不在了。习惯真是可怕,它总是让离别的伤痛贯穿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 江小江端着一热腾腾的面出来,陆檀已经转变了表情,笑嘻嘻地看着江小江。 “笑什么笑,赶紧吃饭。” “我先把冰棍放冰箱,都化了。” 江大厨的炸酱面十分和陆檀的胃口,虽然她晚上吃过饭了,倒是还能装得下一碗炸酱面。就是下酒菜迟迟不上来。江小江更是难得的好好吃饭不说话,所以这里面必定有事儿。 “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陆檀试探着问。 “其实也没什么。” “哦。” 陆檀也没再继续追问,她吃了两口炸酱面的功夫,江小江开了口。 “昨天健身之后,我们本来约了一起夜宵的。” “然后呢?” “结果他遇到了一个熟人,说是他女朋友。都有女朋友了干嘛还来撩我,费力不讨好的来这边的健身房,还总约同一个时间健身,有病,渣男。” “那吴大夫没解释一下吗?” “他说是前女友,分手快一年了。但是那女孩总还想复合,他不想。之后我就一直没理他。今天他下班来找我来了。” “来找你干嘛?” “表白。” “那你同意了吗?” “没有,心里不痛快。” “如果你喜欢,那就试试,我觉得那个男孩子还不错,但是如果你压根就不喜欢他,那就算了。” “他比我小三岁呢,也不完全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是你要是说不喜欢,那倒也不是。” “你就问问你自己的内心怎么想的,我想你有答案的。我刚才回来的时候还看见他在楼下没走,你介意他的年纪,蚊子可不介意,秋天的蚊子可厉害着呢。我就回来拿几件衣服,一会儿就走了。” 吴大夫失落地站在楼下,舍不得走,他这辈子都没被蚊子这么吸过血。明明他和江小江那么谈的来,他为了接近她,听说他要去附近的健身房健身,自己也特意选了那家,为此没少受到宠物家长们的询问。他甚至以为自己的表白势在必得,没想到现在势在必得的却是吸血的蚊子。 啪的一声,一只白皙的手拍在吴大夫的手臂上。白皙的手抬起来,他的手臂上粘了黑色的蚊子尸体和鲜红的血。 “傻不傻啊,谁跟你说我今天一定给你答复的,不是让你走吗?干嘛还在我家楼下喂蚊子?” 江小江红着眼睛说。 “你是哭了吗?” “我心疼被我拍死的那只蚊子。” 两个人又喂饱了几只蚊子之后,江小江才说:“我们晚上吃炸酱面,你要不要上楼吃点。” “这样不好吧,不太合适。我……” “陆檀请我男朋友上楼一起吃炸酱面。”说完转身就走了。 吴大夫回味了一下江小江这话,立刻跟了上去。 陆檀远远地看着这两人一起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便笑着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了小区。她想她可以对吴恙有个交代了。 手机上传来了郑丽娜的信息,问她的打算。 分公司刚刚投入运营,郑丽娜思来想去还是希望陆檀能来帮她,先借调三个月,后续她是去是留,由她自己决定,来不来也由她自己的决定。如果她去,前三个月公司可以为她在办公室周边租一间小公寓来住。 “丽娜姐,谢谢你,什么都想着我,但是我男朋友出差刚回来,我现在也一下子要走三个月确实不合适,而且我也不想离家太远。” “理解,这么好的机会,总还是想先问问你。没事儿,机会以后还有,也别气馁。” “没什么可气馁的,很久没像现在这么闲着了,休息一下也挺好的。” “先不说了,苦逼的新手妈妈要去喂奶去了。” 回复完郑兰,时间已经不太早了。想着吴恙那边应该差不多要结束了,于是发了信息,问他是不是快下班了。 “还没,但是快了,要不要一起来吃个夜宵?”吴恙回复。 “好,我陪你去。我在你们楼下的咖啡厅等你。” 陆檀和吴恙都忘记了一件事,周末写字楼的咖啡店早早就下了班,所以陆檀到了楼下之后,又给吴恙发了消息。“我到对面商场的咖啡厅等你吧,楼下的关门了。” 商场咖啡厅靠窗的那一侧,正好可以看见吴恙公司接待室,万一他经过那里说不定她还能看到他。 她点了一份冰饮,坐在靠窗户的位置等他。没一会儿,窗户上倒映出一个人影来。 朱慧走进咖啡厅:“在等吴恙吧,他可能还要一会儿才出来。不介意我坐一会儿吧。” “请坐。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其实我一直想找你聊聊,刚好现在有这个机会。” “找我吗?聊什么?” “吴恙。除了吴恙以外,我们没有什么交集。” “啊,也是。那您说吧。” 朱慧想了想又说:“不对,除了吴恙之外,我们还是有交集的。” 陆檀疑惑。 “你过年的时候参加过一个聚会吧,聚会上有个年轻的男人我认识,我们前几天见过面,无意中发现我们都认识你。” “聚会确实参加过,但是我对在场的人记不太清了。” “不重要。只是我突然想到。你最近是不是也没回家?我记得你不是本地人。” “谢谢关心,但是我的私事和你无关,不用说太多的铺垫,可以直接切入正题。” “我觉得你和吴恙不合适。” “哦?您是以什么身份认为我们俩不合适?” “以一个喜欢他,爱他的人的身份。我想你一定看出来了。” “恐怕妾有情,郎无意吧。” “你对他倒是挺有信心的。但是话别说太早。我见过很多对吴恙有意思的女孩子,她们表现出对吴恙满满的爱意,我发现吴恙对此无动于衷,然后你出现了。我当时想,原来吴恙喜欢你这种有一点神秘感的姑娘。又或者说,他只是觉得你够神秘,有一种新鲜感?” “这我们不好判断,你可以直接问他。” “我是一个比较现实的人,虽然吴恙家境不错,但是在大城市里也算不上多厉害。他聪明,有能力,我能给他的,你永远都给不了。他现在还年轻,等再过个十年,他就会发现,能少奋斗二十年有多重要。十年之后,你也会发现,作为一个女孩子来讲,少奋斗二十年也很重要。你现在还在租房子住吧,你离开吴恙,我送你一套独居。虽然是套独居,但是这里一套独居,可能是你奋斗一辈子都买不起的。” 陆檀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说:“这种桥段,在电视里,都是男方有钱的妈妈拿出很大一笔钱劝退女方,没想到现实生活中,还有不相干的人愿意出巨资来劝退。我还真挺大开眼界的。看来网络上那种用套房子换男朋友之类的要不要换的话题也不是空穴来风。” “有钱任性。” “那岂不是说明,吴恙在你眼里特别不重要,你有很多钱,所以你不在乎钱,你用你不在乎的东西换你想要的东西,那我岂不是很亏。” “你嫌少?或者你开个价。” “你大概是从吴恙那里撬不开口子,所以想从我这里下手吧。” “陆小姐,我劝你还是考虑下,在这么大的利益面前,不要太清高。而且和你聊完之后,我觉得你家里现在什么情况,我应该比你清楚。我建议你回家看看,或者打个电话问问。或许这趟房子你很需要。另外,我也会让你知道,在吴恙那里,我是不是能撬开口子。后会有期。” 陆檀对面的座位再次有人坐下,她抬头一看,是吴恙。 “饿了吗?”陆檀问。 “不饿了,慧姐走之前给我们点了外卖,我太饿了就吃了一点,不过如果你还想吃夜宵的话,那我们就找地方去吃。” “那就不吃了,回家吧。” 第八十八章 回家的路上,吴恙看陆檀一言不发,便问道:“要不咱们还是去吃夜宵吧。” 陆檀摇摇头:“其实我不饿,我还吃了一碗小江做的炸酱面。” 吴恙:“我还以为因为我吃了别的女人买的东西,你吃醋了,不高兴了。” 陆檀疲惫地笑了笑:“没有。” 吴恙叹气道:“我倒是希望你吃醋了,不高兴了。” 陆檀看向吴恙,吞吞吐吐道:“你……怎么看朱慧这个人?” 吴恙想了想:“慧姐就是个挺热心的大姐,对我们都挺关照的。小宝贝儿,你还是吃醋了呀?” “你来之前,她跟我聊了一会儿。” “聊什么?衣服、鞋子、化妆品?还有包?” 陆檀苦笑道:“你对女人之间的话题还挺了解。” “倒也不是很了解,很难想象你们之间能有共同话题。” “有啊,怎么没有?她说给我一套房,让我离开你。” 吴恙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开车呢,你别逗我。” “她特意坐我对面,郑重其事地跟我开这么大的玩笑?我觉得如果我当时开口要钱,她都能掏出支票直接写给我。” “慧姐是个富婆没错,追她的人很多,她不会对我感兴趣的。她对我也没有特别关照过。” “你真的没察觉到吗?” “我发誓我没有。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在我们公司?” “嗯,你进会议室的时候,她冲你笑了一下。” “嗯?看来你那个时候就挺在意我了呀。” “对,当时我脑子里反复想着,这货怎么没变成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呢。” “别找借口,醋味太重了。” “我现在有点后悔了,我应该接受她的提议,她说我可能奋斗一辈子都买不来。我觉得有道理。” “别胡思乱想,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娶别人,我的就是你的。以后小钱钱都归你管。” “我信你,你现在一定是这么想的。” “我以后也这么想。” “那我要是背着你,把你的小钱钱都花掉呢?” “那我就努力赚更多小钱钱让你花。总之别想太多。你就是想太多。慧姐的事情你放心,我尽量少跟她来往,避免独处,再不行,我就离职。” “行呀,你离职之后就在家洗衣、做饭,我出去赚钱。” “从此以后,我们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陆檀看着车窗外的斑斓的夜色再一次安静下来,她不是不相信吴恙,她觉得自己配不上。 进了小区,吴恙停好车,接了一个电话。挂断后,吴恙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陆檀。 “怎么了?”陆檀问。 “回家说。” 进了家门,吴恙将陆檀紧紧抱住:“对不起,宝贝儿。” 陆檀平静地说:“说吧,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我又被临时抓去出差了,本来说好不用我去的,结果领导说,那边忙不开,需要过去帮忙。” “去吧。” “不想去,好不容易每天都能见到。” “在你做家庭煮男之前,应该多赚点钱。” “好好好,多赚钱,省的某人担心我养不起她。”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上午先去公司开会,开完会直接就去机场了。你这几天呢?回去,还是在这边?另外,搬过来的事情考虑怎么样了。” 其实在看到江小江有了一个不错的依靠之后,陆檀已经决定搬过来了,可是想着今晚的事情,她又犹豫了。 “那件事,我再考虑一下。这几天你不在的话,我想回去住。” “行。你工作如果做的不开心,就离开,我养你。” “刚才不是还要做家庭煮男嘛?” “你就放心吧,就算我们都不工作了,我也能养得起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嗯,知道了,你……还要抱多久啊,还没给吴小胖放饭呢,它嗓子都快喊哑了。” 陆檀的第六感告诉她,吴恙这次的临时出差,恐怕没那么简单。八成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陆檀并没有说出她的怀疑。她不想像个怨妇一样逼着吴恙怎么样。她始终觉得,如果一件事的性质终究会改变,那么早点改变晚点改变对她来说没什么两样,如果有人能给吴恙幸福,并不是件坏事。她还要趁着吴恙不在,回一趟家,处理一件棘手的事情。 故乡也已经有了秋天的味道。上一次回来,还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她走进熟悉的居民楼,打开熟悉的门。依旧是冷冷清清的。但是很快这里就不属于她了。 那天,朱慧走后,陆檀很不安。她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妈妈听见女儿的声音,哭了出来。陆檀问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妈妈哭得更大声了。 陆檀的继父,生意失败,欠了很多债。陆檀听着妈妈呜咽着说出那个数字之后,心都要蹦了出来。陆檀的继父不让陆檀的妈妈求助兄弟姐妹,他说他不能拖累别人。那一刻,陆檀的心里没有埋怨,只是对妈妈充满了愧疚。她太久没去看她了。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她安慰妈妈说:“别担心,我长大了,我可以保护你了,问题一定能解决的,有我呢。” 那一刻,陆檀不自觉地想到了朱慧,如果她接受朱慧的房子的话,或许,能解决很大的一个缺口。但是她也知道,这是她能留给吴恙最后的尊严,她不能这么干。 知道家里出事的第二天,陆檀赶回了家,她先回了自己的住处,去偷偷地告别。以前看见这房子觉得物是人非,很快,物也不是她的了。走出那个“家”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快就一无所有了。 妈妈和继父总要有个住的地方,妈妈习惯了现在的住处,她想留着那个房子,他们变卖了另外几套房产和陆檀曾经的“家。”钱可以还上一半。陆檀的积蓄不多,给白菜看病花掉了一部分,余下的钱加上妈妈的积蓄,也可以先还上一部分。剩下的几百万,陆檀打算用自己的后半生去还。 这么多年来,陆檀第一次住在了妈妈和继父的家。 继父哭着跟陆檀道歉,妈妈也哭着,可陆檀哭不出来,一个已经豁出去了的人,是不需要眼泪的。 陆檀拨通了郑丽娜的电话,她说,丽娜姐,我现在说我想去你那里,还来得及吗?郑丽娜给她开出来的条件比现在优厚很多,她可以多赚一些钱。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跟吴恙分手了。 陆檀没有猜错,和吴恙一道出差的人里有朱慧。有天晚上,吴恙在餐厅和陆檀视频,朱慧突然闯入了镜头,她向陆檀打招呼,仿佛那天那个简短的关于爱情交易的对话不曾有过。吴恙是特意来跟陆檀报备的,吴恙说,我们一同出差的有四个人,现在四个人一起在外面吃饭。陆檀的话,吴恙还是听进去了,他开始刻意地疏远朱慧。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总会提到陆檀,讲陆檀的好,讲自己曾经为了追陆檀都干过哪些蠢事。 陆檀对吴恙说:“你这么不胜酒力,会不会被人下药,然后趁机和你发生点什么,并且找人记录下这一切呢?” 吴恙听出陆檀在嘲笑他不胜酒力,故意装作有些生气。谁知陆檀不仅不哄他,还火上浇油地调侃道:“要是这样,我还真的不如接受那套房子呢。”于是吴恙真的生气了。 陆檀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力气,又是撒娇,又是说好话,才给吴恙哄好。她还答应吴恙,会努力学做一道菜等他回来。 陆檀在吴恙回来的前一天回到了吴恙的家。一进门,她就发现吴小胖蔫蔫的,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立刻带着吴小胖去了医院。 白菜生病之前,她看到的都是健康快乐的小动物,可是自打白菜生病之后,不管是在宠物医院还是在外面,她总是能看到一些被病痛折磨的小动物。 检查发现,吴小胖吃了一些不该吃的东西,内镜取出来一枚钻戒和一团棉絮。大夫说,应该是刚吞进去就被发现了,再晚送来一会儿后果不堪设想。吴恙什么时候买了钻戒,又放在了什么地方,她都不知道。 幸好,她回来了。 吴恙知道后很自责,他自以为把东西放到了吴小胖碰不到的地方。可是生活总是这样,在你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设了陷阱,等着人往里跳。 异物已经取出,观察一段时间后,陆檀就带着还有点发懵的吴小胖回了家。 陆檀找了一圈,才在柜子里发现了被打开的钻戒盒子和另一枚戒指。她猛然想起来,前几天她离开的时候,衣柜的门可能没有关严。吴小胖应该是把柜子的门扒开,钻了进去,并且在里面发现了这个戒指盒,又靠着自己灵活得不是地方的智慧将盒子拔开,将戒指吞了进去。 这么想来,吴小胖受的罪是因为她。深深的自责卷土重来。她没有给吴恙带来过什么正面的能量,她好像很笨,很蠢,很没用。她该离开他的。 第八十九章 陆檀答应过吴恙,要学会一道菜,做给他吃,但是连日来焦头烂额的事情,让她无心钻研她本就不擅长的技能。陆檀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硬着头皮拿起食谱,希望自己能静下心来钻研一道菜。 吴恙的航班是在晚上,他刚落地就接到了袁梦姝的电话。挂断后,他又匆匆地给陆檀打了电话,但是并没有打通。 陆檀正在厨房,看着一锅糊掉的鸡翅发呆,手机以静音的状态被放在了客厅。她整理了残骸,看到吴恙的未接来电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 陆檀想,她发呆发了太久,忘了时间。吴恙应该已经落地了,此刻也该到家了。又过了半个小时,吴恙依然没有回来。陆檀有些担忧地拨通了吴恙的电话:“落地了吗?怎么还没到家?我跟你说……” “宝贝儿,我在医院呢。” “你怎么了?” “奶奶摔着了,目前看没有大碍,但年纪大了,怕有问题,就带她来医院看看。你先吃饭,别等我,我要晚点回去,也可能不回去了。” “吴恙,你在……”陆檀想问,你在哪家医院?但是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再拨过去,已经是关机状态。 大概率是手机没电了,陆檀想。但是她还是决定去找吴恙。她隐约记得,吴恙提过她爷爷奶奶看病拿药经常去的医院,她决定去碰碰运气。不管怎么样,她都应该过去看看才对。 陆檀在急诊大厅转了一圈并没看见吴恙的影子,刚想问问前台的护士,就听见后面传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那个声音她听过的次数不多,但是却记得这说话的人是谁。 袁梦姝用轮椅推着吴恙奶奶从陆檀身边经过。大概是因为陆檀戴着帽子,所以袁梦姝并没有认出她来。吴恙奶奶眼神不太好,也没认出她来。 袁梦姝说:“奶奶,咱们去门口等吴恙和吴蔚姐。马上咱们就能回家了。” 老奶奶说:“梦姝啊,麻烦你了,来看我还碰上这个事儿,你没吓到吧?” “怎么没吓到啊,心都快给吓出来了。幸好您没事儿,不然我得内疚死了。” “哎,摔倒的时候啊,我就想,我们家老头子整天盼着他孙子孙女能有个好归宿,结果还是没等到,临走的时候啊还提来着,让我替他看看未来的孙媳妇长什么样,将来下去好跟他讲,差点儿以为我也看不到吴恙成家了。” “老太太,瞧您说的,您还得等着给重孙子掏红包呢。” “这丫头这嘴,可真甜。我们吴恙啊,倒是很喜欢小孩子。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是个孩子奴隶。” 一老一少有说有笑地慢慢离开了陆檀的视线。 看来,吴恙奶奶确实没有大碍。 电话在黑暗中响起来,袁梦姝寻着声音看过去,却没看到人。她之所以会看过去,是因为那段电话铃声和吴恙的是一样的。 陆檀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她立刻躲到了柱子后面,来电的人是吴恙。 “我刚刚手机没电了,我们看完了,奶奶没事了。” “哦,好,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要陪着奶奶了?” “我回家,今晚上吴蔚姐会陪着奶奶。我把奶奶送到家里,我就回去。” “那你路上小心,我在家等你。” 入秋了,夜微凉,陆檀打了个冷战。目送吴恙他们离开后,陆檀打了一辆车,在灯火阑珊的夜色中回了吴恙家。 屋子里还弥漫着烤焦了的鸡翅的味道,晚饭她还没有吃,但已经不觉得饿。她沏了一杯茶,坐在黑着灯的书房里,看城市的灯火,用一杯茶的时间,想了很多。 今夜是美好的周五夜晚。大家都喜欢这样的夜晚,周末总是让人充满了希望和快乐。可是她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微光打在那枚从吴小胖胃里掏出来的戒指上,戒指上的钻石发出漂亮而高贵的光。她拿起来看了看,然后把戒指套在了无名指上,刚刚好。她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 过去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也曾想过,嫁给吴恙之后,他们可以拥有一个孩子,他们会是幸福的一家人。而如今她已经变得负债累累,她不能把她梦想里的那个家拖下水。 吴恙带着一脸的疲惫走进了家门时,陆檀刚刚洗好澡出来。吴恙想抱上去,寻求安慰,但是被陆檀推开了。她说,先去洗澡吧。 早秋的晚风吹透窗纱,轻抚过年轻的肌肤,像是爱人轻柔的吻。秋天的味道弥漫在风中。那味道像青草和花朵混合起来的香气,像是刚刚修理过的草坪中盛开着香气撩人的花,还有一丝淡淡的薄荷烟草的味道。渐渐的薄荷烟草的味道愈加浓烈,仿佛想席卷整个星辰大海。夜空中星光闪烁,星空下海浪打着沙滩,激起层层浪花。一时间,花草、薄荷烟草还有大海的味道已经无法再分清,它们像是随着风幻化出花朵,在迷人的星夜中绽放,各自芬芳。风仍旧在吹着,只是这一次,它吹散了味道,吹落了花朵,只留下属于秋天的闪亮而宁静的夜色。 一切归于无形,一切幻化无声。 周一一早例会过后,领导单独将陆檀留了下来。 陆檀从会议室出来,正巧遇上了送花的人。今天的花简单好看,就是一束玫瑰。玫瑰好看芳香,但是难养,根茎一旦吸水不良,花头很快就会蔫下来。然后只能剪短根茎让花头尽可能快的吸收水分,但有时候也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玫瑰代表爱情,而养活爱情也同样艰难。 “哇,好漂亮的玫瑰,每次都不重样也真是厉害。”李欣欣说。 “送你吧。”陆檀说。 “不是吧,怎么回事儿?”李欣欣从陆檀的表情和语气中嗅到了异样。 “没事儿,中午一起吃饭。” 她已经决定去分公司,归期不定。她也决定今天和吴恙摊牌,很多事情要快刀斩乱麻地结束才行。 她其实没有什么工作需要交接,但是还是走了些流程,她在这里工作了五年,交接工作却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午饭过后,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放回了家,然后又去了吴恙家。既然要分手,总要分得干净些,趁着吴恙不在,把属于她的东西都收拾好,等吴恙下班回来,就和他说清楚。 她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让好不容易才拧好的决心,在吴恙面前松散下来。 吴小胖听声音,早早等在了门口。陆檀一进门,它就蹭了上去。她给吴小胖发了罐头,换了干净的水,看着它大吃大喝。在等待吴恙回来的间隙,和它告别。 “吴小胖。” 吴小胖不理她。 “你吃着,我说着。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要去另外一个城市工作了。之后就不能来看你了。往后,你要好好的,别什么都想尝一尝。你要……好好陪着他。” 吴小胖依旧吃得专心致志,恨不得给食盆舔掉一块皮。 “当个吃货真好。”陆檀感叹道。她站起来,开始和每一间屋子告别,回想着在每一个地方发生过的事情,有亲密触碰,有对坐谈心。一边回忆一边收拾关于自己的一切。她在吴恙家里东西并不多,视线停留在吴恙那个密码箱子上的时候,她是动摇的。这东西和她有关,却不属于她。 这时,吴恙回来了。 “你不是说晚上加班吗?让我别等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又要给我惊喜?拿着行李箱干嘛?要出差?” “不是。我有话对你说。” “我带了外卖回来,边吃边说。” “我不饿,不吃了。” “你……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吴恙,我们分手吧。” 吴恙没说话,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陆檀一会儿,然后走到她面前:“宝贝儿,抬头,看着我。” 陆檀看着她。 突然,吴恙猝不及防地吻了上去。 起初,吴恙的吻想给予的是温柔,可在陆檀试图推开他的时候,他的吻变得霸道起来。她挣脱不开,她放弃挣扎,任由着他。 吻结束了。 “我没开玩笑。”陆檀说。“你知道的,我没开玩笑。” “你的第一反应是迎合,不是挣脱,我感受到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不好?或者我哪里做的不对,你说出来,我改。” “你很优秀,这点我必须承认。也正因为这样,我才能在这么多年以后,还会选择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是现在的模样,我也不会喜欢你。但是有利就有弊,在你身边确实有很多优秀的女人,朱慧是,袁梦姝也是,不管她们是居心叵测地想要得到你,还是想要明目张胆地争取你,对我来说都挺烦的。我不希望自己平静的生活被这些烦恼打扰。而你,是这些烦恼的源头。” “她们从来都不是问题,我希望你相信我。” “我的答案是,我很难相信你。很难相信一个男人能够坐怀不乱。” “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第二个原因是,我们本来就有不同的人生规划,我并不想结婚,也不想生孩子。想谈恋爱的时候就谈,不想谈了就分手。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不瞒你说,你的戒指吓到我了。我还是及时抽身而退比较好。” “我从来没有逼迫过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你想谈恋爱,我就陪着你谈,你不想结婚我们就不接,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你没发现你是个恋爱脑吗?” “我只对你这样。” “再说说我吧。我有了新的人生规划,我要离开这里了,到另外一个城市去。机票都买好了。吴恙,其实我比你想象的冷漠得多,我是一个可以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的人,我现在发现了比喜欢你,比爱你更有意思的事情了。跟你在一起,我已经感到疲倦了,我累了。你适合更好的人。比起朱慧,我觉得袁梦姝更适合你一些。” 吴恙紧紧抓着陆檀的手,红着眼睛看着她:“你原来不是这么说的。” 陆檀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攥的发红的手,淡淡地说道:“人要活在当下,原来怎么说的不重要。忘了我吧,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吴恙放开了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陆檀拿着行李向门口,换好鞋子,回望这间房子,最终她狠了狠心,和吴恙告别:“这段时间就当是我对你的弥补,答谢你这么多年的喜欢。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成熟一点的面对离别吧。后会无期。”说完转身要离开。 吴恙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冲到陆檀身边,他将她按在门上。 衣服单薄,陆檀又瘦,撞在门上的那一下不轻,磕得骨头生疼。她皱了皱眉。 “那你说你喜欢我,你爱我,你的吻都是假的吗?我不信。”吴恙低沉的在她耳边问到。“说话。”他想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她的态度。 陆檀看着吴恙微微泛红的眼睛,抚平皱起来的眉头,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 “过去的不重要,现在,我们分手了。” “正面回答我。” “我,陆檀,不再喜欢你,不再爱你。以上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话,如假包换的真心话。” 这一次,吴恙像是彻底泄了气的皮球,他再没有力气拉住一个将要离开的人。十年前,他得到过同样的答案,他本以为,如今的答案会不一样,却没想到覆辙重蹈。 一个人铁了心了要和你分手,刮风下雨都能成为理由。上一次他离开了,这一次是她要走,也许他们就这么扯平了吧。 陆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地铁站的,然后又是怎么凭着习惯安检、进站、换乘、出站走回家的。好像就是那一瞬间,她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脑子里闪回着吴恙最后的难过的表情。她好心情,她好像抱抱他,好想冲上去对他说,吴恙,我爱你,我一直爱你。 第九十章 江小江收获爱情后,很快又收获了一份满意的工作。她整天都像是吃了蜜糖一样,笑得合不拢嘴。 约会结束后,她依依不舍地和吴大夫分开,喝着奶茶,哼着小曲儿,回了家。防盗门转一下就开了,她以为陆檀在家,可进门之后发现家里一片漆黑。她记得早上出门时,明明锁了门的。 她打开门厅的灯,家里和她早上出门的时候一个样,再低头一看,陆檀的拖鞋不见了。 “这孩子向来回家之后都给家里弄得灯火通明的。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睡了?”江小江站在门口自言自语道。 她把客厅的灯都打开,然后走到陆檀的卧室门口,敲了敲门,没人应答。 江小江轻轻地推开门,卧室里只有微弱的月光洒进来,床上躺着一个人。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陆檀?” 从床上传来一声叹息,躺着的人坐了起来,打开了床边灯。 “衣服都不换就上床了?生病了?工作遇到麻烦了?家里有事儿?还是和吴恙吵架了?”避免陆 檀只回复“没事”两个字,江小江直接将可能影响陆檀事都问了出来。 “我过两天要出差,长差。”陆檀靠在软枕上,所问非所答。 江小江愣了愣,顺着陆檀的话题接了下去:“去多久?” “最少三个月,也许半年,一年,留在那边不回来了……也说不定。” 江小江很惊讶:“那你和……” “分手了。” 江小江更惊讶了。惊讶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檀微微一笑,她理解将小江的震惊,毕竟她这个提出分手的人都还恍惚着。 在去吴恙家的路上,她还无数次地动摇。她站在车门旁边,数上下车的人数,想着如果上车的人是复数,她今天就先不提。刷卡出站的时候,她也在想,如果电梯上的女人多,她就明天再提吧。最后她站在地铁站的台阶上想,如果自己走到吴恙家的步数是复数,就明天再说吧。最终,她还是提了。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你这个长差?” 陆檀只是叹气,不说话。 江小江想了想:“不对,你是为了分手才去的?” 陆檀看着窗外的月色,淡淡地说:“因为什么不重要,我不适合他,他也不适合我。” “不是,那你说分手,吴恙就同意了?” “也不重要,在我这里,这件事情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你知道的,已经决定的事情我是不会回头的。” “狠心的女人。” “这边的房子我会先继续租,大部分东西也都先留在这边。到期后怎么办再说,这几个月你先安心住着。” “什么房子不房子的,我不相信你就这么舍得放弃吴恙。” “我那边的房子公司会出钱,所以这边的房子继续租不会有太大压力,我应该也会偶尔来这边出差,到时候不想住酒店,也不想住小姨家,就还回来住,我不在的时候,你想带朋友来,随意。” “你总扯别的,那我也懒得说什么了。你啊,总是把别人安排得好好的,到自己这里就一团糟。” “那边安排好,欢迎来玩。” 陆檀不想把坏的情绪带给江小江,所以她的一直让自己慢慢地说每一个字,带着一点事已成定局,随遇而安的态度。 临走的前一天,单嘉硕来了。 “你家里的事情我知道了,大家正在凑钱,你别硬扛。” “谢谢你们。” “你是因为家里的事跟吴恙分手?” “我从来不会去考验人性。停在这里,挺好的。” “你对吴恙这么没信心?” “可能就是因为太有信心了,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你肯定不会擅自做主告诉他的,对吧?你做的对,别说,吴蔚姐那里也别说。他们如果知道了,我会觉得很难看。” “我不想看见你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就这么毁了。况且你爸爸不会不管你的?你犯不着这样。” 陆檀不是没想过向爸爸求助。可是她始终开不了口。她觉得妈妈的事情已经与爸爸无关了。 “哥,我这种心情可能你很难理解。我不希望其中一方的不幸影响另一方。他们早就各自美丽了不是嘛?不瞒你说,高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 “我妈也不会愿意我去求助我爸的,她连我们都不想说,更何况是前夫。剩下的钱,我能还上的,相信我。事已至此,就这样吧。” “可是你觉得你能瞒得了吴恙?他早晚会知道。” “我想不了那么多了。等他知道了,我已经离开了。我能跟着老领导继续工作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我会好好的。你们也要好好的。估计下次回来要等到小白的婚礼上了。祝你爱情事业双丰收。我明早班机,不用送我。” 陆檀是坐火车离开的。离开那天,下了一场很冷的雨,像是离人的眼泪。她想她丢在垃圾桶旁边的那一箱回忆应该已经被打湿了。 公司给陆檀准备的公寓远不如她和江小江的小家来的舒适,而且新的环境还是需要适应一阵子。好在,不用花钱,而且小公寓距离公司不远。她放下行李,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去了公司。只有让自己尽快投入到紧张而忙碌的工作中,才能暂时忘掉让人开心不起来的事情。 时隔几个月,她再一次见到了郑丽娜。她的气色比孩子满月那段时间好了很多。 “缘来拦不住,缘去也拦不住。既然来了,那就好好地重新开始。”听到陆檀分手的事情后,郑丽娜这么说。她本没料到陆檀会来,更没想到陆檀和吴恙会分手。她说:“一路奔波,先去休息吧,下周再上班。” 离开公司后,陆檀去了超市。买了泡面、矿泉水、啤酒,还有一些必须品。现在每一分钱都很重要,这几罐啤酒就当作她对自己最后的鼓励吧。她正拎着两大兜子东西往回走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您好,快递,请问您在家吗?” “不在。”她正想说,帮忙放在门口就可以,她一会儿就回去,可突然想起来,快递应该是她从那边寄过来的衣服、鞋子、日用品什么的,放房门口会影响到别人,只好说:“您能不能晚点再送,或者帮忙放附近的快递柜或者代收点吧。” 挂断电话后,陆檀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查了地图才发现走错了方向,一想到这半天自己都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她顿时委屈起来。再一想到还有两大包快递要取,便觉得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她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绝望地看着从超市买的东西以及手臂上的勒痕。既然太重,那就消耗一些。她开了一瓶啤酒,喝了起来。旁边走过一对小情侣,男孩子温柔地对女孩子说:“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我发现了一家很不错的火锅店。”女孩子笑呵呵地说:“好呀”。 她笑着看他们经过。 和吴恙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不用担心到饭点该吃什么,吴恙仿佛知道每一个还不错的餐厅,他还撒娇对她说:“每次都是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什么时候你也带我去吃好吃的。” 她回答:“我对这个真的没什么研究。” 吴恙又问她:“你知不知道,一个男孩说要带一个女孩儿去吃好吃的,是什么意思?” 原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我喜欢你”。 一罐啤酒空了,不能再喝了,如果还没到家再想去个卫生间就更麻烦了。她打开导航,提起自己必须承担的那份沉重,踏上了寻找住所的征途。 天黑前,她筋疲力尽地回到了家。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便下楼寻找最近的寄存处。 寄存处倒是没费多少力气便找到了,但是看着那两大箱东西,她简直哭笑不得。夜色渐渐暗了下来,她推着这两个箱子,一点一点往前挪动。这时,一辆电动小三轮车在她面前停下,说:“这两箱东西是你的啊?你让我放寄存处,我还以为有人帮你搬进去呢。” 陆檀立刻说道:“人要一会儿才回来,我就想赶紧搬回去,赶紧收拾。” “正好,我还有东西要送,我帮你带过去吧,但是只能给你放电梯口。”说话间,快递员已经又重新将两箱子东西搬上了车。 “那……谢谢了。” 只简单收拾一下,已经很晚了,手机上有个江小江的未接电话。 “可算理我了,你再不理我,我就要报警然后买张机票去找你了。” “我能出什么事儿啊?” “吃晚饭了吗?” “没呢。” “打算吃什么?” “先凑合吃泡面吧。去超市买了泡面和水,结果还迷路了,走了半个小时才走回家,胳膊现在还有勒痕。” “你是不是傻,实在找不到路就打个车,你也不怕给你胳膊勒折了。” “当时没想起来,而且也没看见有出租车,实际上路不远,叫车也不好叫吧。” “还有,你就不能吃点正经饭吗?整天不是挂面就是方便面,再吃就真变面条了。” “这不是刚过来吗,先凑合两天,东西慢慢再添置。” “你啊,总是有你的理由,越是不讲道理的事情,理由就越多。”江小江深深地叹了口气。“公寓怎么样?” “跟家里肯定没办法比,不过也还好。” “你要泡面总得有个热水吧,有没有锅或者热水壶。” 陆檀看了一圈,还真的就没看到热水壶的身影。不过没关系,她带了。她说:“我带了以前出差用的便携式的,放心吧。” “你要是带了那个出差用的便携式水壶,那我手里这个是什么?” “啊?忘装进来了吗?没事儿,我可以点外卖……” “你啊,总觉得自己很独立,其实你的独立和脑子都留给工作了,生活上过得一团糟,别仗着自己年轻就可劲儿造。陆檀,好好照顾自己,行不行?” 陆檀有些想哭,但努力忍住了。她说:“我知道,我先不说了,还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一说到正经的地方就不想说了……” “陆檀是个招财猫吧,刚来,公司就接了个大招标。”一位同事说。 “这都是大家前期努力的功劳。”陆檀说。 “前期的客情关系重要,但是后期的准备也不能疏忽。”郑丽娜说。“咱们跟客户是做生意不是交朋友,拿不出看家本事,终归是说不过去的。最后咱们的预算能拿下多少来,还得看咱们手里的东西。陆檀,案子今天能写完吗?” “没问题。今天晚上一定发到大家邮箱里。” “好,那明天一早来了先过方案。晚上有大雨,大家早点回家吧。” 陆檀刚到家,外面就变了天,一场大暴雨蓄势待发。 热水壶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随后,冒着热气的水,从水壶中被转移到一桶泡面盒里。除了聚餐,陆檀的晚饭大都是泡面。水壶是江小江寄过来的,除此之外,江小江还买了很多吃的寄给她。每天都叮嘱她要好好吃饭,不要太凑合。陆檀并没有让江小江知道家里的事情,知道了她就没办法那么安心的住着了。 泡面吃多了,已经不觉得好吃,吃到最后还会觉得有些恶心。陆檀给自己沏了杯茶。为了将泡面的味道散出去,她没有关窗户。一阵强风吹来,将散落在写字桌上的草稿纸吹得乱七八糟,陆檀起身关窗,不小心碰到了茶杯,杯子没碎,茶却漏进了笔记本电脑里。电脑瞬间黑屏。 这台电脑,陆檀从毕业后一直用到现在,虽不太好用,但是也还能用,里面装了将近两百个G的回忆和工作资料,没有备份。 抛开这些不说,没有电脑,她就没办法完成方案最后的部分,明天就要封装标书,她来不及多想,冒着大雨跑出门,风雨天,打车难,伞的作用十分有限。到地铁站的时候,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还好赶在商场关门前买了台最便宜的新电脑。她好不容易回到家门口,却发现自己忘记了带钥匙。只好打110开锁,等她进了家门,已经快到新的一天了。 大雨停了,可陆檀却泪如雨下。 第九十一章 几天后,中标结果公布,她们拿下了最多的预算。为了庆祝分公司成立之后的第一个大单。郑丽娜带着大家开了一个小型的庆功宴。正热闹着,陆檀接到了爸爸的电话。她犹豫再三,还是到安静处接了。 “爸,不是和张阿姨在旅行吗?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想你了呗。你肯定不想我,去了那么老远的地方工作也不跟我说一声。” “没有。哪里远啊,不远,反而挨着您更近了。等您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找您,请您和张阿姨吃饭。我跟您说,我最近涨工资了,涨了不少呢。” “行,这可是你说的,我明天就买机票回去。” “没问题。” “闺女。出门在外,注意安全,你啊,从小就嘴硬。有什么事儿不如意的事儿,难事儿,跟爸爸说,爸还没老呢,听见没有?” “知道了,还说您不老呢,您都变啰嗦了,张阿姨最不喜欢啰嗦的人了。我们今天庆功宴,同事们都等着我呢,我先去了,咱们回头再聊。” “行,忙去吧。” 两天后,陆檀妈妈告诉她,剩下的欠款已经还清了。虽然妈妈什么都没说,可陆檀知道,能这么无私地拿出那么多钱帮助她的那个人,是爸爸。 她拨通电话,只喊了一声爸爸,便再一次泪如雨下。这一年的眼泪像极了这一年绵延不断的雨。 十月六日是陈越白婚礼的日子。国庆假期的前一天,陆檀给新郎官打了电话:“小白,对不起,婚礼不能去帮忙了。” “都安排的差不多了,你好好去散心。婚礼前一天回来就行了。” “放心。我一定到场。” “准备去哪儿?” “去一个有山有水,人烟稀少的地方。” “还挺神秘。注意安全。” “知道了,新郎官。” 陆檀要去的地方,是当初大学宿舍的四个人说要一起去但没去成的地方。 九月的最后一天,陆檀伴着夕阳登上绿皮火车,开启了一个人的旅行。 第二天一早,她到达了目的地的火车站。天阴阴的,下着小雨。带着水汽的云悬浮于远山之中,顿时就有了一种风景美如画的感觉。浓郁的桂花香气萦绕周身,这还是一副带着香味的画卷。 陆檀在火车站周边转了转,对于接下来该怎么走着实没什么头绪,路痴的缺陷暴露无疑。她只好求助于她预订的那家山庄的老板。她按照老板给的路线,一路询问终于坐上了到客运站的公交车。这段路不算远,桂花香气中包裹着满满的风土人情,让人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陆檀顺利地找到了客运站,买了车票和一些吃的东西,在车上找了个空位置坐了下来。 司机看了看时间,掐掉烟,开始上车查票,查完正好是该出发的时间。车门刚关上,有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使劲儿地敲着车门。司机开了门,验了票。 那人是个约么三十多岁,身量不矮的女人。她用洪亮而干脆的嗓音说了句:谢谢师傅。她朝着车里扫了一眼,只有陆檀旁边的位子空着。她便朝着陆檀笑了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两个人都是一身冲锋衣冲锋裤,标准的游人装备。 “你也是来玩的?”那人热情地说。 陆檀并不想和陌生人搭话,只回了个“嗯”,便带上了耳机。那人也识趣,之后便没再打扰陆檀。 雨停了一会儿,又下了起来,不大却密集。玻璃上很快就形成了一层水雾,于是陆檀又多了一件事可以做。在水雾玻璃上写字。然后等着一层新的水雾将原本的字覆盖,再重新写上字。 一路上云环雾绕的山,依山成群而下的瀑布,车窗外不断重复着黑色的山,绿色的树,透明的雨,蓝灰交替的天空还有白色的瀑布,另疲惫的都市人心旷神怡。 车子一路盘旋而下,来到了小镇上,这还不是最终的目的地,接下来还要从小镇上往回开一段路,去到小镇下面的一个村子里。到了村子已经是下午。当天入住同一家山庄的还有那个坐在她旁边的女人。 老板娘穿着雨鞋,打着伞,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热情地迎接她们。 “外面冷吧,往年这个时候雨水不多的,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坐下先歇歇,烤烤火,这里暖和。我去换个鞋子,然后带你们去看房间。”说完,老板娘就离开了。 客厅的摆设陈旧,却很有当地特色,墙角晒着红色的干辣椒,挂着长着绿毛的腊肉,沙发中间摆放着暖烘烘的围炉。 “这么巧,一路同行,选的山庄都是一家。”那个女人说。 “是啊,挺巧的。”陆檀心想,这家好评率第一,预订这家也很正常吧。 “你从北方来的吧?” 陆檀摇摇头,报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对方也告诉她自己哪里来的,陆檀听了只是短暂地愣了愣,然后笑了笑。 “听你讲话我还以为咱俩一个地方来的。今天啥也干不了了,要不要一起周边转转。” “不了,雨挺大的,我就这边待着就好。” “来来来,我给你们安排好了,跟我上楼吧。”老板娘及时雨一般重新出现,她站在楼梯口招呼两位客人上楼。 “小妹妹订的是单间,这间。小姐姐订的是双人间,这间。”老板娘说。“听你们说话一样的,我开始还搞错了,以为你们是姐妹俩个一起的。” “虽然我们不是一起的,但是我们从客运站开始就一路同行了。”那女人说。 老板娘得知她们还没吃午饭,便赶忙去准备。陆檀放好行李也重新回到了小客厅。同行的女人已经在烤火喝茶了,见她过来忙招呼她也来烤火喝茶。 “咱们同行了这么久,可以认识一下。我叫安景,你呢?” “陆檀。”陆檀想了想说。 “哦,还挺有禅意的。来,你尝尝这个茶,我自己带过来的,朋友送的,他爷爷特别爱喝,我觉得味道也不错。”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自己有带水。” 老板娘手脚麻利,饭菜很快就准备好了。她们正吃着,山庄老板正好从外面回来,四个人便围着围炉边吃边聊。 听说了她们各自的行程后,老板先对安景说:“你这个行程时间宽裕,没什么问题。”接着又指着陆檀说:“但是你这个行程就有点悬乎了。外面雨比较大,出去也不太安全,你们今天可以在村子里转转,等明天看看天气再随机应变吧。你们不是放七天假的?怎么安排得这么赶?” “我要赶回去参加好朋友婚礼。”陆檀说。 “哦,好朋友的婚礼,那是要参加的。”老板说。 “没关系,这次有遗憾,才有下次再来的理由嘛。”安景说。 “这姑娘说的有道理的。”老板娘说。 吃过饭,陆檀坐到了大门口,看着对面。对面是葱葱郁郁的山,半山腰有一座小房子,烟囱里冒着青烟。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一起嗑瓜子吧。” 安景捧了一把瓜子给陆檀,陆檀不好再推辞,说了声谢谢,接过来,放到了旁边的小桌上。 隔着小桌,坐着的是安景。不太熟悉的人坐在一起如果没点儿什么话题的话,气氛往往十分尴尬。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安景问。 “广告,你呢?” “比较杂,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干一干,但是干得不太好,每次去上班都被同事骂,说我不负责任,整天请假出去耍,不好好工作。”她夸张地叹口气,又问:“你喜欢摄影吗?” “平时用手机拍一拍。” “不过你这条件,可以当模特。” “我不上相。” “怎么会?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啊?” “哦,我没别的意思,我手底下有一枚优质男青年,刚刚被人给甩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说带他出来逛逛吧,他还不来,估计要是知道能偶遇美女,没准儿就来了。” “哦。” “小伙子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算得上一表人材,不少姑娘追。谁知道他是个痴情的,就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简直冥顽不灵。” 陆檀没有说话。 安景继续说:“我猜你现在没有男朋友吧,要是有估计也不能一个人来这个地方。哎,你怎么不吃瓜子啊。” “在吃。” “我看你这孩子不大爱说话,瓜子这东西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性,吃得起劲儿了话也就多了。额,我说形容的不太恰当哈,反正就那意思,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这个瓜子。” 虽然这话说的过于直白,但是陆檀觉得这话是十分有道理的。她妈妈和小姨是葵花籽的忠实爱好者,两个人可以一直嗑个不停。有一次两个人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陆檀就去给她们买了瓜子,两个人嗑着嗑着就忘记了矛盾,开始一遍嗑瓜子一遍闲话家常。 雨势又渐渐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的,在地上砸出许多水泡。老板娘端着一盆子土豆走到檐廊下,坐在板凳上边削皮边说:“这场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这个时候千万别乱跑,安全第一。” “老板娘,今天住宿的就我们俩吗?”安景问。 “傍晚的时候还有一批人过来。我这不是在准备晚饭。” 安景大概是瓜子吃腻歪了,于是又问老板娘:“你们这里有什么特产没有?” 老板娘指了指身后:“有李子和山核桃。你们尝尝看,好吃再付钱。” 两个人顺着老板娘的手指看过去,柜台后面果然堆放着一摞东西。安景过去翻了翻,拿了一袋子核桃:“老板娘结账。” 老板娘没起身,声音传了过来:“退房的时候一起结就好。没关系的。” “老板娘,我要个李子。”陆檀拿着一袋李子放在小桌上。 陆檀和老板娘借了个盆,洗了一些放在小桌上,还特意往安景那边推了推,安景也不客气,边吃边夸这李子好吃。 大雨瓢泼如柱,旅人入乡随俗,瓜子李子核桃子,往事心事且不顾。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行程的第二天依旧下雨。 前一天晚上山庄里入住了一批客人,浩浩荡荡的队伍进来,山庄立刻热闹起来。喧嚣声与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好在第二天一早她们就都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山庄的老板看了看天气,对正在吃早饭的陆檀和安景说:“今天搞不好还有场大雨的,一旦雨下太大了,山路不好走,建议你们再等等。刚刚那批人,晚上是要住那边的,她们就不回来了。” 安景和陆檀对视了一眼,纷纷表示听老板的。 陆檀本来就是闲散着玩儿,并不介意是否能走完既定的行程,她觉得坐在屋檐下品茶听雨,剥核桃,吃李子,也很不错。 午饭后,雨停了,陆檀和安景沿着村子里的小路出去放放风,前半段还是大房子大车子的现代化装备,后半段就完全质朴起来。一个老大爷坐在村路旁边的高台上抽烟,烟不是香烟,是烟斗,配合着周边的景色,颇有一番特色。台子侧面是石砌的台阶,好看但是很滑,石台足有一米高,面对着马路的那一侧长着几株不知道叫什么的植物。它们整齐地排列成一条对角线。 她们还经过一户人家。房子很破旧,看起来闲置了很久。窗前有个花坛,开满了各色的花朵,五颜六色的鲜花虽显得那个窗框更加破败,但是这强烈的对比看起来却很舒服。 再往前走,马路上延伸出一条小土路,没有经过休憩,旁边有个破旧的小房子,房子不大,门框却很高,安景站在门框旁边,让陆檀帮她拍个照。然后两人又沿着小房子旁的一条水渠往里走,不远处有人家,烟囱里冒着烟,青烟飘进白色的云层消失不见。 “陆檀,要不要帮你拍照?” “不用了。你想拍的话我帮你拍。” “那我就随意帮你拍一些。不刻意反而更美。” 不一会儿雨大了,两个人沿着原路返回,又剥了一会儿核桃,和老板娘聊了一会儿天。 老板娘说:“我们这里人不像是你们想着到这里那里去玩,我们就是在家里赚钱。” “那多无聊啊,还是要多出去走走才行。”安景说。“不然人为什么活着啊?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不多参与参与怎么知道那就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小姑娘说的有道理哦。我还是先准备好我的晚饭。”老板娘说。 陆檀笑着看老板娘和安景的对话,仿佛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和琴棋书画诗酒花的一场谈判,谁也劝不动谁,谁也说服不了谁。 “小姑娘,不要只会笑,你怎么看?”安景学着老板娘的语气和语调说道。“你觉得人为什么要活着?” 陆檀想了想:“人生短短几十年,就为了活着而凑合活着吧。” “你这个说法,我有从书上看到过。”安静想了想又说:“但是你的表现好消极,为什么要凑合?不要凑合,要认真的生活。只有你认真生活,生活才能认真回馈你。” 第九十二章 晚上又来了一批新的客人,山庄里十分热闹,晚饭过后,老板娘找到陆檀,说要和她商量点事情。新来的这批客人多出一个男生,房间有些安排不开,她问陆檀能不能搬到安景的双人间,把单人间让给那个男生住,价钱好商量。 陆檀想了想,同意了。 “如果你不想换,可以拒绝的,毕竟你订的就是单人间,你不想换,老板娘也说不出什么。”晚上熄灯后,安景说道。 “没关系,一个晚上而已。” 安景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叹气?”陆檀问。 “我觉得你好像不快乐。你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整天愁眉苦脸个啥呀,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一定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不善待自己的青春。” “年轻人?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吧。” “我都马上四十岁的人了,比你大了至少得十岁吧。我再早出生几年,搁古代都能生出你来了。” “你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吧,真实年龄不重要,看着像几岁就是几岁。” “哎呀,我受宠若惊,我要是有这么个妹妹就好了。” “能有个你这样的姐姐也很好。我家里的小孩都是男孩子,就我一个女孩儿,我特别羡慕那些有姐姐的人。” “那我明天当一天你的姐姐,你当一天我的妹妹,怎么样?” “有点怪怪的。” 两个人笑了起来。 “其实,我是因为不开心才出来的。”陆檀说。 “不瞒你说,我看出来了,你总是看着一个地方发呆。” “我在想一个人。” “男人?” 陆檀苦笑了下,说:“一个喜欢却没有在一起的人。” “为什么啊?” “我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想拖累他。没有我,他会更好。” “是你自己这么想吧。他可不一定这么想。妹妹,爱情里最怕想当然,你只是把你的想法强加给了他。” “也许吧。好难得?” “什么难的?” “我和一个陌生人分享我自己的事情。” “你看看,刚刚还说有个我这样的姐姐很好呢,现在就陌生人了。” 两个人又笑了起来。 雨已经停了,天气依旧潮湿阴冷,房间里点了蚊香来驱虫,窗沿下一地的飞虫尸体。陆檀把自己裹进带来的防潮垫里。这能让她感受到一点熟悉的气息。第一晚睡得不太好,积攒了太多的疲惫,这一夜竟然睡得格外的舒服。 转天一早,吃过早饭,陆檀和安景两人便结伴出发了。 山庄的老板开车将她们送到了入口处,简单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要回去。她们本来已经走出了几步,安景突然想起来什么,她叫住老板,上前跟他说了几句话。 入口处有一个十分简陋小房子,里面住着一个大爷。房门口摆着几根竹竿,这是为游客提供登山杖租赁服务。两块钱租一根,还回来的话再退一块钱。 安景是个有经验的徒步爱好者,该有的装备她都有。她帮陆檀挑选了一根趁手的竹竿登山杖后,两人便沿着石阶下行。石阶一侧是栏杆,一侧是石壁,植物或缠绕在栏杆上,或从石壁上垂下来,天然的装饰分外好看。 路上稍大一些的地方都有当地人在卖一些野生的蔬菜水果,见他们过来,也不吆喝,就只是笑笑。一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背着竹篓走在她们后面。她们出发的时候,这个人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如今,他已经赶上了她们,走在她们身后他也不催,只静静地跟着。她们发现他后,便给他让了路。那男子也不讲话,背着竹篓便快步往下走。 水流的声音越来越大,水汽也越来越重。湍急的流水敲击着岩石,激荡起汹涌澎湃的水花,白哗哗一片。一座木桥连接着阶梯和山路。这座桥叫做风雨桥。 穿过风雨桥,便到了她们要徒步的地方。此时一侧是河流一侧是山川,隔着河流还可以望见对面的山川。道路与河流之间的陡坡上种着绿油油的庄稼。 “虽然这绣球开的不算饱满,但是和养殖的相比确实多了大自然的随性呀。”安景看着一株开得不太好的野生绣球说。 路上很多路檀不认识的植物,安景都能叫出名字,这让陆檀很佩服。 “你真厉害,对花花草草也挺有研究。” “过奖了过奖了,我了解这些纯属好奇。” 每走一段就看见一道瀑布,肆意洋洒,飞流直下。她们沉浸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中,交流很少,但是陆檀发现安景时不时地往后看,开始她以为她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景色,可跟着看过去,却只是她们来时的路。 再往前就是一片很宽阔的地带,道路还有些泥泞,不太不好走。像一只毛笔一样的山峰伫立于云雾缭绕间,此暮如同仙境。 安景的脚步放慢下来,陆檀一遍拍照一边等着她。这个地方人很多,一部分是在拍照,一部分是因为路不好走,走的慢。周围有些嘈杂,男声女声欢笑声,甚至还有走累的孩子的哭声。 陆檀认真寻找着安景的身影,但始终没有寻到。这两天她们虽然一直在一起,但是没加微信,没留电话。陆檀不知道该继续往前走还是先等等她。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却没想到,这声叹息竟有了回音。 “路痴,你怎么又迷路了!”这话听得路檀有点恍惚,在这仙境一般的画卷中,仿佛是腾云驾雾而来的仙人,知道她有苦恼,来帮助她的。但这声音又那么熟悉,熟悉到她不敢相信。她想会有这么相像的声音吗? 她地转过身,看着站在她面前,极力克制着匆忙神色的人。那人不是吴恙又是谁呢? 他们分手多久了,算算时间,好像还没有一个月吧,但是却像是过了好几个夏秋。她一时间想不起来,他们分开的日子都发生了什么,那些日子好像都消失不见了。它们化成水入了河,化成气升了天。 一个妈妈拽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从陆檀身边走过去,小女孩儿一个没站稳撞了陆檀一下,这一下不重,却撞醒了她。 吴恙刚刚说了什么?她回想着。哦,他说,路痴,你怎么又迷路了! “没有,我在找同伴。你也来旅游啊?真巧。” 一波人从整条山路最泥泞的地方穿过,经过了两个人身边。嘈杂正盛中,她听见吴恙说:“不巧,特意来找你的。” 说完,吴恙趁着第二波人过来之前一把拉住正在愣神的陆檀,将她带到了一边。 “吴恙,你……我……” “以前,我年轻气盛,被你气走了,现在我长大了,不是你想气就能起走的了。陆小猫,我不会再放手了。” “我……” “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你说了不算。你向来口是心非,伤人八百,自损一千的那种。” “我没有……” 这时,在陆檀眼前消失了有一会儿的安景出现了。安景看了眼吴恙,笑呵呵地问陆檀:“这是遇见朋友了?” 陆檀看了看安景,又看了看吴恙。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最开始以为是小白告诉吴恙自己在哪里的,可是吴恙的时间能掐得这么准,应该还有别的内应,那个人极有可能就在她身边。此时此刻,不管怎么看都觉得面前这俩人狼狈为奸了一把。 陆檀挣开吴恙的手,自顾向前走去。 吴恙和安景对视了一眼,跟了上去。泥泞的路段面积大,但是不长,三个人很快通过了。 吴恙拉住陆檀。他手里多了一支树枝。他蹲了下来,帮陆檀刮掉鞋子上的泥。陆檀想挣脱,又一把被吴恙拉住。 “小姑娘,你势单力薄的,别做无谓的反抗,不然我可要亲你了,还会边亲,边打你屁股。” “流氓。” “好啦,泥刮完了。”吴恙把嘴巴贴在陆檀耳边小声说:“也不知道谁流氓,把我睡了,又突然不负责了。” “我又没逼你。” “我也没逼你。” “这周边能吃饭的地方不多,我带了干粮,你俩要不要吃点。”安景总是在另外两个人最尴尬的时候插个嘴。 “我不饿,不吃了,我去个洗手间。”说完陆檀就按照指引往卫生间走。 安景看着陆檀的背影,对吴恙说:“这位赶路的侠士,要不要尝尝我不远千里背来的火烧和榨菜。” “她不会就这么又跑了吧?”吴恙毫不客气地拿了个烧饼,啃了一口,一边吃一边盯着陆檀离开的方向。 “这个地方,跑能跑哪去。不过话说回来,老天爷都在帮你,连着下雨啊,你来了就不下了。要不然,谁知道她接下来往哪里走。” “她,在体力方面,唯一值得炫耀的就是自己能靠着两只胳膊一条腿打配合换一桶桶装水,回自己家都经常走错路,她自己来这个地方,没有你估计早就丢了。” “可是,吴恙啊,你该明白,人都会成长的,这个成长不是一点点的,而是一下子,且不可预见的。这一路上我并没有帮她什么,路都是她自己找的,也是她自己走的。” “你说她到底怎么想的?” “不瞒你说,昨晚上我们俩倒是聊了聊。” “你们说什么?” “想知道啊,但是吴恙啊,姐姐有难处。我们花店最近生意不太好,我都快被我的小员工骂死了。” 第九十三章 陆檀没逃跑。她只是想找个借口逃开独自思考一下。回来时,她只看到吴恙一人。他的嘴角还挂着烧饼的残渣。他装模作样地说:“你那个同行的朋友说瀑布不远了,她先去看看。” 陆檀没有戳穿吴恙。她站在丁字路口举棋不定地左看右看,一时间不确定该往哪边走。 见此情景,吴恙心里乐开了花。他等着陆檀的求助。可陆檀左看右看,一副打死也不问的架势,最后干脆心一横,随便选了一条,就走了下去。 吴恙立刻拉住她说:“来都来了,不看一眼瀑布就打道回府吗?” 陆檀知道,她又走错了。 吴恙拉着陆檀的手前行,他抓得很紧,陆檀挣脱不开,又或者,她也不是很想挣脱开。吴恙的出现,让她这近一个月来,在心里垒砌的高墙瞬间崩塌,土崩瓦解的碎片又让她看不清前面的路。 湍急的水声渐近,水汽扑面而来,瀑布已在眼前。因为正是吃饭的时间,这里除了吴恙和陆檀,再无别人。 “想上去吗?”吴恙问。 陆檀点点头。 瀑布旁边有一个石台,台坡虽不高,但是因为挨着瀑布,上面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吴恙两步登了上去,站在台子上将手递给陆檀。越靠近瀑布水雾越浓,水雾扑在身上脸上,陆檀能清楚地看到吴恙手背的汗毛上浮着一个个小水珠。 她伸出手,吴恙一把攥住。借着吴恙的拉力和自己腿步的支撑,陆檀也登上了那个石台。台子上水汽更盛,面部很快被水汽打湿。 吴恙的手从抓住她那一刻开始便没再松开,他让陆檀面朝向他,对她说:“你还爱我,对不对?我明明知道你特别喜欢口是心非,我那天怎么就任由你那么走了呢?还没去追你,还那么久都没再联系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的问题。我家……” “你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会和你一起面对的。不要因为这个推开我。”瀑布如断了线的白色珠帘,沿着石壁哗哗落下,水汽在吴恙的脸上凝结成水柱,沿着额头,划过脸颊。 陆檀想,看来吴恙还不知道钱的问题已经暂时解决了。她想解释,但是吴恙紧紧地抱住陆檀,继续说道:“自始至终你都是相信我的,你把朱慧和袁梦姝当成你离开我的借口而已。奶奶摔倒那天你在医院,我知道。你在车窗上写我的名字,我知道。你把我每天的步数记录下来,我也知道。我知道得有些晚,我也知道你把拥有我们回忆的东西都扔掉了,但是现在我找到了你,一切都还来得及,对吗?你总是口是心非,用行动给我答案。” 白色的水浪丝毫没有因为人类的表白而变得温柔。它汹涌地击打着阻碍它奔流而下的每一块岩石,击打出澎湃而张扬的旋律,吴恙的一字一句像是给这段旋律填了词。一首真情流露的歌曲回荡在陆檀的耳边,她觉得自己有些眩晕感。一张轮廓硬朗的脸压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心突然安静了,耳边奔腾的水声,成了净化心灵的白噪音。被体温加热过的瀑布的味道难以形容的让人喜欢,也让人怀念。 “瀑布就在那边,我听见声音了。”远处有声音传来,有人来了。 陆檀如梦初醒般睁开眼睛,她推开吴恙。吴恙得意地笑着,来之前他很忐忑,现在他已经找回自信,他说:账刚算了一半,回去接着算。” 夜幕降临前,陆檀和吴恙来到了城里。吴恙出来得匆忙,没有订酒店,陆檀得知后,给他单独订了一间,因为她想起之前看过的内景,这家酒店的浴室是玻璃的。 吃过晚饭后,他们各自回了房间。一进门,陆檀先打开电视,让房间里有点人气。她洗过澡,换好睡衣,正准备问问陈月白,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有人敲响了房门。 吴恙穿着浴袍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罐啤酒,笑说:“我来找你算账来了,还有一半没算完。” 他们看着彼此,逐渐拉近了距离。当吴恙触碰到陆檀腿上的那条伤疤时,陆檀说:“这条伤疤其实有个故事。” “洗耳恭听。” “我上中学的时候,参加唱歌比赛。那天我起晚了,没赶上校车,只好自己过去。我下了车,往学校走的时候,看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在冲着一条狗做鬼脸,他把那条狗给逗急了,那狗要咬他。危机之下,我绞尽脑汁把那条狗引开了。结果我被咬了,流了好多血,留下一条疤。” 听完后,吴恙亲吻了那条伤疤。陆檀接着说:“其实,是我先看到你的。” 困意渐渐来袭,陆檀躲在吴恙温暖的怀抱里,听见他说:“我的小猫,跟我回家吧。” 飞机越上云层,晴天终于得以显现。他们挟着阴雨而来,伴着阳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