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情感] 《心锁》作者:尼卡【完结】 彭因坦从来没担心在这世上他没有饭吃。 他是咬着金牙、含着银匙、躺在玉床上长大的。 他还是业界精英,有一双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让陈旧焕发新颜…… 如果彭因坦是阳光,索锁就是阳光下的阴霾。 是彭因坦撞上就甩不掉了的阴霾。 她把他的车撞坏了,不但没钱赔,还逃跑了。 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小女贼给逮住的! 可她像条溜滑的泥鳅,总能轻松地隐匿进泥淖之中…… …… 他无意被感情束缚,她更不想被婚姻禁锢。 他问她:“我们万一有宝宝怎么办?” 她马上说:“我自己养。” “不需要我么?”他问。 “男人有屁用。”她说。 …… 她卵巢长了肿瘤要做摘除手术。 他说:“难怪你不担心会有宝宝。” 她笑笑,说:“我可以养只狗当儿子了。” “要不我做你的狗儿子吧。”他说。 她摸摸他的脸,说:“不。” “为什么?”他问。 “你太挑嘴。我养不起你这样的狗。” ……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一) 索锁是被海浪声惊醒的。 半夜里起了大风,吹的院中树枝搔着她的窗,一下,又一下。 床头的闹钟指明那时是凌晨一点五十五分。 闹钟该在三点五十五分响起,她会于四点左右出门。 此刻她醒来,再无睡意。她躺在那里盯着天花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的一丝丝隐约的光也许是月光反射到海面上的,有种清寒。 一点五十五分,恰好是她出生的时间。 她翻了个身钻进被子里去。 尚是初秋,原本不需盖这么厚的被子。可是今年,她总莫名其妙觉得冷起来。这也许跟气候无关。 耳朵贴在表盘上,滴滴答答的。秒针跑的很急,渐渐的她的心跳跟着跳的也急起来,于是她就好像是在跑步,出了一身的汗……但她一动不动,就那么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在被底。闷热,但她觉得安全。像子宫里的胎儿。 熬到她终于可以起床,也不过三点半。 但这样下楼,姥姥就不会问她别的问题了。 她套了件小羊皮外套,抓了头盔和腰包下楼。 风已经停了,外面还漆黑黑的。除了海浪声,就是她猫行一样的脚步。 “锁锁,要出门了吗?”姥姥苍老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 索锁将腰包系好,敲了下门才进姥姥的房间——进门左手边靠近楼梯间的小房间,狭小而拥挤,姥姥那小小的身躯塞在里面七十余年了,她大概从未想过要搬出这间房——“是的,姥姥。晚上睡的好么?”索锁探了半边身进去。 几乎是每天早上都要进行的内容相差无几的对话。祖孙俩都极耐心的进行着。 “骑车慢些,不要急。”姥姥说。房间里依旧暗着,姥姥没有开灯。 “知道。等我回来。”索锁合上门,又问:“有没有什么要带的?我给您带回来。” “不要什么。”姥姥轻轻咳嗽了一下。 索锁心想,回来的时候她要记得买新鲜的梨子。水果店的老板娘常常会说市面上的梨子要辨认清楚,教给她一些常识免她买到激素水果。却都不如老板娘送她的自家果园里留着专门自家人吃的水果安全,她想跟她要一些梨子储存,姥姥冬天会犯咳喘……索锁开门走出去,真的一丝风也没有。月光如水,清亮的铺在地上。宁静宽敞的街道干净,感觉甚至是洁白的。尽管并不是。树影也一动不动,空气里有海的味道,还有松树的味道。 索锁回身去推她的摩托车。这辆平常已经见不着的三轮摩托车被她费力的从大门推了出去。关好大门发动车子,引擎“突突突”地一响,声音清透的让她放心。 邻居家的大狼狗在门后低低的呜了两声,她经过的时候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准确的越过那道大门扔进去,隔了两道门又丢了一个纸包。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二) 是昨晚剩下的食材,上好的美牛。 全赖这些好吃的,她在如此早的时候大张旗鼓的出门去,邻家的恶犬们没有一个开口吠叫……除了函谷关中段那只伯恩山犬。不过连凶狠的藏獒和退役军犬德牧都能喂熟的今日,这等气节也委实可嘉。 索锁照例还是丢了一个纸袋进去。 奇怪的是,今天这伯恩山并没有出声。 它只是懒洋洋的从它的木屋里抬头看了索锁一眼。这一眼让索锁觉得有点不太寻常,她甚至觉得它是在对她微笑……她踩了下油门,摩托车速度瞬间升了起来。风呼呼的吹着。风里那些肉眼看不到的微小粒子,刮擦着头盔的表面。从这里骑车到海鲜批发市场,也就只要一刻钟,如果开的更不要命一点儿,十分钟准到。 于是索锁又加了速。 她能准确的知道这几条路上的监控镜头都安置在哪些位置,绕过它们的监视是轻而易举的。这时候车少,她不知不觉就想要飞起来……她也在不知不觉中走了一条平时并不太走的路。弯弯的小巷子高低起伏,摩托车像在海面上飘着的汽艇一般,她有些飘飘然的,体验着速度带来的快乐。 出了巷口左转再开一段路就上了市场的前门。 她想着今天一定要抢到最好的一箱梭子蟹。 没有听到鸣笛,她也没有减速,可是摩托车刚刚冲出巷口她便听到车响,非常轻的车响,这种声响只有极好的车子才会发出来,她下意识的减速、转弯试图避开,可已经来不及,“咣”的一下,两车撞在一处。 是辆敞篷跑车。 索锁在短暂的眩晕之后,听到车里女人的尖叫。 她想换了她第一时间一定不是尖叫,而是拿起手边能拿的最重的东西冲出来打人……可是那女人只是尖叫就尖叫了足足三十秒——她肺活量可真够足的。而且照这直飚高音C的调门儿,她不是唱美声的出身,就一定是民歌手。 索锁一动不动的。 副驾这边车门先开,下来一个人。 他伸了个懒腰,踱到车前,看了看碰撞的位置,嘶的一声,抽了口凉气似的,一手按在了索锁的摩托车把上,说:“小哥,车不错。” 车当然不错。产于1982年的警用三轮摩托车,轮胎到发动机用的却全是哈雷出品,典型的屌丝外表高帅富的心……不过比起他那辆来,还是“有点儿”差距——他那个虽然也不是什么顶级豪车,但是阿尔法?罗密欧TZ3她在本市也没见过第二辆。 索锁将头盔摘了下来,甩甩头发。 他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骑摩托车的是个女子。 索锁过去查看了一下车子的伤处,问:“上保险了吧?” 那人手插在裤袋里,问:“想私了?” “你知道这车多少钱啊,私了,你赔的起吗?”那尖叫女生从车上跳下来。脸上的眼线眼影都沁入了肌肤,一张脸上黑处更黑,红处更红,鬼一样。 索锁冷不丁的就哆嗦了一下。 吓的。 那人倒笑出来,打量一下索锁,问:“你出多少?” ———————————————————— 亲爱的大家: 植树节这天栽下一棵小树苗,希望日后能长成参天大树。 当然眼下,它就只是在坑里的一棵小树苗而已……喜欢就收了吧,我会填坑的。 谢谢。O(∩_∩)O~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三) 索锁眯了眯眼。 黯淡的晨光中这个男人的笑容也有些暧昧不明。是很典型的那种有点钱、又不怎么把钱放在眼里、一副被钱拿不下、还要让人觉得钱很重要的……臭德行。 “因坦,你还跟她啰嗦这个,你看她!回头有什么事儿都说不清楚。这摩托车连个牌都没有,她肯定是无照驾驶,报警!”尖叫女生抓着手机指到索锁面前来。 索锁下意识的啪的一下挡开了她的手。 带着半截黑手套的手回指了那女生一下,险些就戳到了她的鼻尖儿。 索锁嘴唇一抿,说不出来的一股狠劲儿出现在她脸上。 尽管稍纵即逝,彭因坦还是看清楚了。 “干嘛,你还要打人啊?撞了我们的车你还有理了?”女生被索锁这么一指,更恼了。 彭因坦将女生拦住,问索锁:“你出多少?” “你该问她,出的起多少吧?你看她的德行,赔的起才怪。”那女生冷哼了一声,尖酸刻薄地说。 索锁听着这话,抱着她的头盔,一屁股坐到TZ3的车头上,故意架起腿来、脚尖翘到那女生面前去,见那女生厌恶地瞅着她,就撩了一下短发梢儿,说:“钱嘛,还真没有。不如,钱债肉偿吧。” “你这叫什么话,你耍无赖啊你……因坦,快报警……女流氓啊!”那女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就差利爪来挠索锁的脸了。 索锁的脸在越来越亮的晨光中,白的透明。眼睛,则亮的像晨星。眨眨眼,星星便璀璨起来。 她这对星星样的眼睛只望着彭因坦,眉梢眼角有一丝笑意。 “我姓彭,彭因坦。”彭因坦伸手过来。 “索锁。”索锁没理他的手。 彭因坦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来,抄在裤袋里,懒洋洋地,打量着索锁。他的女伴,此时倒有些紧张的挽住他的手臂。 “你这车也不错。”索锁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粗粗的记号笔来,在车头上写了个手机号码。也不管那女人大呼小叫的,她说:“这我电话。” 她写完,拎着头盔走到彭因坦身边,一手扶在他肩上,轻轻一碰,低声道:“打给我哦。” “喂你这个不要脸的……” 索锁对着那女人一笑,戴上头盔。 彭因坦笑了笑,对女伴说:“你先开车回去。” “因坦……”女生愣了下,扯着他的手撒娇。 索锁皱了下眉。 彭因坦笑着说:“让你溜走了,回头我可找不着你人。” “我从来说了就算的。”索锁冷淡地说。 彭因坦耸耸肩,说:“可我不能就这么相信你。”他说着故意的打量了她一下。看得出来她身上的衣服,除了上身这件脏乎乎的皮衣,剩下的都是廉价货。油污,尘土,靴子上……彭因坦颇有点洁癖,就算是故意的,也不能再打量下去。他抬头看着她的眼,“所以,今儿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四) 索锁正琢磨彭因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迈开他的大长腿,坐进了三轮摩托车斗里。还拍了拍旁边的骑驾位子,对索锁歪了歪头。 “愣着干嘛,上车啊!” 索锁瞪了他片刻,抬手啪的一下把头盔合拢,在彭因坦那水妖一般的女伴恶毒的瞪视中,她跨上摩托车,一脚踩下去,彭因坦听到引擎的声音,便“喔嗬”一声叫出来,兴奋极了。 兴奋的有点像磕过药。 索锁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彭因坦的眼睛,黑白分明,倒是不像嗑药的。 她又狠狠的踩了下油门,摩托车突突突的启动起来,一上来的加速便很快,彭因坦看都没有看被他留下来的车子和女伴,继续“喔嗬”“喔嗬”“喔嗬”的叫着……海风吹过来,将他的声音送的很远。 索锁听着听着,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彭因坦的头。 彭因坦被敲的愣了一下,住了口。 他转头看着在旁边驾车的索锁。 真瘦,真小,真薄……他满鼻子闻到的都是海的味道。 索锁挑的都是小路,从最漂亮的海滨路口,到高楼大厦密集的区域,摩托车在清晨的街道上飞驰,烟火气越来越足,最终,摩托车停在了海鲜市场外面。 索锁从摩托车上跨下来,头盔一摘,挂在车把上。 她甩了下头发梢儿,跟彭因坦说:“你是打算继续在这儿赖着呢,还是跟我进去?” 彭因坦万万没想到,自己坐上了这拉风的摩托车,会被载到这个地方来——货车横七竖八毫无规则地停在路口街巷上,地上流的是水是黑色的,空气里是浓郁的腥味,能把人顶一跟头似的……他就差没有捂住鼻子了。再看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亮晶晶的眼很平静,明明什么都没说,可他就觉得,刚刚那么一瞬间,她是在嘲笑他的。 彭因坦站起来,在车斗里。摩托车晃了晃,他险些跌下去。 索锁看着站在车斗里,高大无比的彭因坦,也不吭声。 彭因坦下来,说:“当然跟着你去,要是你跑了呢?” 索锁转身就走。 “喂,你车还没锁!”彭因坦叫道。 索锁头都没回,继续往前走。 眼看着索锁一脚一脚的踩进地上的泥水里,彭因坦要跟上索锁的脚步,却左转右转都找不到合适下脚的地儿。结果当然是无可奈何的找相对干净的地方踏下去。他褐色的麂皮鞋子沾上水,迅速的被吸收,成了一点点的赭石色。 索锁目不斜视的,仿佛身体里有个指南针,在海鲜市场里自由而灵活的穿梭着。不时地和人打招呼——只是他们都大嗓门的喊着“锁锁”,她则举一下手,手指弯一弯而已,最多轻轻的“嗨”一声。偶尔站下来,看看人家摊上的活鱼活虾,并不问价钱,只是看,间或说句“好”或者“不好”,也不看摊主的表情,径自走开。 彭因坦起初是在躲避着那些腥味四溢的东西,后来就跟着安静的索锁走。 他发现跟着她走,省时省力。 “死老头!出来啦!”索锁忽然在一个海鲜铺门口站住,大声喊。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五) 彭因坦立刻庆幸自己离她老远,不然真受不了这样大嗓门的呼喝。一个女人,竟然会这么粗鲁……海鲜铺子卷帘门垂着,纹丝不动。 索锁走过去,直接拿拳头把大门砸的咣咣响。卷帘门的下沿连续的发出颤音。 彭因坦心想,一个劲儿的砸,大概手也会疼。 还好索锁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过了会儿,她就掐着腰等在门口。 刘海齐着眉,她不耐烦的拨了拨,正要再喊,卷帘门下沿动了动,一只大手从下往上托了,猛的一提,卷帘门哗啦啦的迅速升上去。店里黑灯瞎火的,就只有一个黑胖的老头儿站在门口,瞪了索锁,说:“丫头你大清早的嚷嚷什么呢?” 索锁照着黑胖老头的大肚腩就是一拳,说:“都几点了,铺子还不开,睡死过去了嘛?” 凶巴巴的。 黑胖老头一伸胳膊,勒着索锁的小细脖子,拎着她就往铺子里去,进门一拉开灯绳,铺子里立刻就亮堂起来。 他指着地上的那几个白色泡沫盒子,说:“你的。” 彭因坦看着索锁打开泡沫盒子,走近些。索锁回头一瞪眼,说:“离远点儿。” 黑胖老头斜着眼睛打量了下彭因坦,抬腿踢了蹲下去开箱子的索锁一脚,正踢在索锁的臀上,问:“这小子你带来的?” 索锁喉咙里不知道发出了点什么声音,指着盒子里的鲍鱼说:“谁让你给我弄这么大个儿的?”语气很不耐烦。 黑胖老头忽然矮了半截儿似的,笑嘻嘻地说:“大点儿好,大点儿客人买账。吃的起鲍鱼的就不怕个儿小……” “放P!”索锁毫不客气的说,“大点儿我不想赔钱就得提价,客人又要骂我黑心。这石斑也不对,小了……死老头,你昨天晚上出去找女人了对不对?你没赶上最早的那拨儿货对不对?我要的梭子蟹呢?刘老三不给人留货的你不知道吗?我说过了让你盯着他的船!” 黑胖老头儿把膝盖一拍,狠了狠心,说:“这些半价给你。” “死老头,昨晚一定是去找女人了。你也不怕得马上风翘辫子!”索锁不领情,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一边点上,一边扔了烟盒给黑胖老头,说:“三高,三高,三高知道吗?心脏还不好,让你正经找个女人过日子……” “全拿走,不要你钱了。”黑胖老头把烟卷挂到耳朵上,拍着巴掌。 “神经病。”索锁把烟叼在嘴角,眯着眼,掏出来那支记号笔,在泡沫盒子上标记好。瞟了一眼玻璃钢里挂着的纸板上的标价,算好了钱,扔给黑胖老头,“记账啦。” 黑胖老头嘿嘿一笑,又看彭因坦一眼,跟索锁说:“这小子挺俊啊。你们……咹?” 彭因坦抱着手臂,看索锁撞了老头一下,皮笑肉不笑地骂道:“猥琐。” 黑胖老头哈哈笑着,对彭因坦说:“死丫头就这德行,你要受得了头三天,后面就有你的好日子过了。别看她这样,做了一手好菜,对你好起来,能让你骨头都酥了。小子你知道是吧……” “闭嘴啦。”索锁弯腰将地上的三个泡沫盒子一起抱起来,粉白的面孔瞬间涨红了。 黑胖老头对彭因坦喊:“不帮忙啊?”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六) 彭因坦看到那沾了水的盒子底儿,索锁就那么半点儿不在乎的抱着,难怪她一身衣服脏兮兮的。 他说:“我是她债主,不是小工。” “嘿!锁锁,这小子什么意思呀?”黑胖老头一听这话立刻黑了半拉胖脸,不乐意地斜眼瞟了彭因坦一眼。 索锁理也没理这俩男人,一转头将烟蒂吐在地上,还燃着的烟蒂被地上的水迅速浸湿了,她碾一脚,说声“走了,扫干净啊”,就抱着盒子离开。 “明天要什么啊?”黑胖老头挠着耳朵,盯着手里这张纸片。再斜了彭因坦一眼,这一回就更不那么友好了。 “明天不定来,我晚上再打电话。”索锁说。 彭因坦照旧跟在她身后往回走。 泡沫盒子叠起来,正好到索锁的下巴颏儿处,让她显得又矮又瘦。 彭因坦也不知怎么了,抢先两步走到她前面去,话也没有开口说,就从她手里要拿过泡沫盒子来。 “你干嘛?”索锁躲开了。 她身上有浓烈的烟味。 彭因坦立刻想起她刚刚抽的是哈德门……本地老牌子,不是什么好烟。 她眼神戒备而寒冷,躲开他,往前走。 彭因坦忍不住说:“我一大男人空手跟在你身后,不好看。” 索锁吹了口气。额前刘海儿被吹起来一多半,剩下的一小半湿了,黏在额头上。 “那你离我远点儿。”索锁几步就把彭因坦甩开了。 彭因坦站下。 嘈杂繁忙的海鲜市场,卸货、上货、吆喝……各种声音比海浪声还要高阔。他从没有在这个时间来到这样一个地方,既觉得格格不入,又觉得有些新鲜。 等彭因坦走出来,索锁已经把泡沫盒子放在了车斗里。 “我坐哪儿?”彭因坦见索锁坐上摩托车,好像当他不存在了,忙问。 索锁戴上头盔,看也不看他,一脚踩下去。 彭因坦那个“不妙”的念头还没完全闪过脑海,就见索锁骑着摩托车仿佛腾云驾雾一般离开了。 彭因坦掐着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竟没返过神来。 待反应过来,就来了句京骂。 嘈杂的海鲜市场里,吆二喝三的粗人们多了去了,他的这句脏话都显得孱弱。 突然一辆白色的小货车从他面前掠过,脏水飞溅起来,喷到了他的下巴。 彭因坦挓挲着手从上到下的看着自己——今儿早上这倒霉也算是到家了……那个女人,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她! 他气狠狠地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能平静些。 这时候才想起来,她名字怎么写,他都不知道……不过还好,车子上有她亲手写的电话号码;海鲜铺子里的黑胖老头看来是她的老熟人,她总不会再也不来这里。 彭因坦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时回头望了一眼这嘈杂的市场。 他还真的从来不知道,这个城市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彭因坦上了出租车直接就告诉司机,自己身上没钱。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七) 司机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下决心载他。 到了目的地,彭因坦下车去告诉门卫帮他垫付车钱,自己急匆匆地进了大门。 没想到门上密码还没有按完,门就开了。 “坦坦,你可回来了。”开门的是孙阿姨,笑眯眯地看着他。 彭因坦顿时就知道事儿不对了,问:“阿姨你什么时候来的呀?”孙阿姨是他母亲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的人。若是她在,他母亲一定也在。 “昨晚上就到了。你妈妈也来了。等你到好晚才去休息。”孙阿姨笑着说。 “起来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彭因坦低声问。 “还没起来。昨天下午心血来潮说想你了,收拾好东西就来了。结果你还不在,电话也打不通。晓芃问过巩先生,说你加班呢,是么?”孙阿姨问。 “是啊。”彭因坦心想谢天谢地不管有什么事儿,还有巩义方替他兜着。“我上去换衣服,马上回去开会。” 彭因坦说着就要上楼。 “坦坦!” 彭因坦心里咯噔一下,就看到一个披散着头发、光着脚、披肩拖了一大半在地上的美妇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揉着眼睛看他。然后她伸出手臂来,披肩就滚落在地上,说:“坦坦,来,抱抱。” “妈。”彭因坦做出欢天喜地的样子跑过去,把母亲钟裕彤抱在怀里,转了一个大大的圈儿,然后看着她说:“怎么不多睡会儿?现在还早嘛。” “胡说!都快九点了,还早?我等你一宿,早上才睡着……你看我,你看我的黑眼圈。”钟裕彤细白的手指撑着眼角,让儿子看。她保养的极好,若不是大笑,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没有一条的。 “哪儿有啊。”彭因坦哄着他这个爱美的妈妈。 “有,我刚刚照镜子看到的。对了,你昨晚上去哪儿了?怎么车也不在家,人也不在家?我打你手机,也不接,后来干脆就关机了……”钟裕彤问。她眨着大眼睛,瞄着儿子脸上的表情。 “手机没电了嘛,忙起来也没顾上充。反正在办公室,有公事打公司电话就好。”彭因坦撒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 “小狐狸,你以为我不知道……”钟裕彤却不买账。 “哎,妈妈妈妈……快九点了,我等下有个很重要的会要去开,就是回来洗澡换衣服的。等我回来和你说。”彭因坦指着手表。说着就上楼。 钟裕彤这才扇着鼻子,说:“对哦,你快去洗澡,怎么弄的一身怪味道。多喷两下香水……我刚调了一款香水,特别给你用的。放在洗手台上……坦坦,你听见没?” “听见了!” 说这句话时,彭因坦人已经不见影了。 钟裕彤笑了笑,说:“这孩子。”她闻了闻自己身上,皱眉。 孙阿姨上来叫她吃早饭,她问:“小孙,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孙阿姨摇摇头。 “说不出来,好像臭鱼的味道。”钟裕彤摇着头。她鼻子极灵敏。“哎哟,我也得去洗洗澡。对了,那个,我们带来的东西……” 她就站在这里,和孙阿姨交待着事情,一件一件,琐琐碎碎的,还没有等她说完,就见儿子从楼上冲下来。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八) 彭因坦已经换过衣服,头发还没有干,拎着公事包就说:“妈,我出门了。晚上要不能回来吃饭,就给您打电话的。” 钟裕彤听了就笑。眼看着英俊帅气的儿子过来,亲了她一下之后,急匆匆地下楼,那个背影,真是漂亮帅气! “哎哟,真不知道谁家的女儿能配得上咱们坦坦哦。”孙阿姨笑着说。 “不管谁家的女儿,能受得了他,我就万福了!坦坦,早饭呢?”钟裕彤问。 “刚在外面吃过了。”彭因坦已经出了家门,还是回过头来对母亲一笑才走。外面车子嘟嘟一响,不一会儿,车就开出门了。 彭因坦开车上路,交通正是最拥挤的时候。东海东路就像血液粘稠度严重超标的血管,时不时的堵一下,来个栓塞。彭因坦一向没什么耐心,今天这辆车还是他不常开的,又有点不顺手,就更加不耐烦起来。当助手小葵给他电话,小心翼翼地问他现在在哪儿的时候,他得强压着性子,才能不对她发脾气。 好不容易到了公司楼下,门口的保安见他的陌生车号,又愣是不给他放行。 他降下车窗,摘了墨镜,对着保安一笑。 不想这位保安大叔偏偏是新来的,对他这张微笑的帅气的面孔毫无感觉,板着脸跟他说:“这是泰恒大厦内部停车场,一个萝卜一个坑,要蹭车位想都别想。” 彭因坦满包里找证件,偏偏没带。他还真一点儿辙都没有。后面的车子滴滴的催促。保安大叔请他掉头让车道。他无奈地说:“给我电话,让保安部经理跟我说。” “就这么点儿事儿,别找领导了。”保安大叔挥着手。 “让他进去吧。”后面有人在说。 彭因坦探身一看,一笑,说:“救星啊。” 保安大叔看了看后面车里的人,是泰恒的总经理巩义方。 “巩总,这不合规矩吧……”他说。 巩义方微笑着看看他胸前的员工牌,说:“张师傅是新来的吧?这位是P&K建筑师事务所的P建筑师。他也是新来的。” 保安大叔微笑着对彭因坦点头,按钮放行。对巩义方敬礼。 彭因坦把车子停在他专用停车位上,下车甩了门站在那儿,等着巩义方从车里下来,说:“我今儿早上是不是撞邪了,怎么个个儿都和我过不去。”他扭了下领带。 领带有点儿紧,身上新换的香水味道也怪,总之从上到下的别扭。 巩义方打量了他一下,问道:“昨晚去哪儿玩了?晓芃说三姨来了,四处找不着你。我就说你加班了。” “加班也不假。昨晚上工作到十一点半才走的。”彭因坦进了电梯,靠着扶手。看了眼板板整整的巩义方,笑着问:“晓芃看你看的紧,最近都不出来玩儿了。怎么着,预备戴紧箍咒了?” 巩义方笑笑,没说什么。 彭因坦也笑。 巩义方这人,是个工作狂,私生活极其干净。表妹章晓芃看上他,不是没道理的。 “晚上有时间吗?晓芃说晚上和三姨吃饭。”巩义方问。 “够呛。我今儿好多事儿呢。你们吃,别等我,我时间合适就来。”彭因坦说。电梯到了28楼,他先出去。刚走出去,他一下子又按住了电梯,问:“你知道现在还有人骑三轮摩托车吗?”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九) 巩义方被他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愣了下,摇头。 “那已经被淘汰了吧。”巩义方说。 “是啊。”彭因坦微笑,一松手,电梯门合上了。 他笑微微的样子,让留在电梯里的巩义方除了有些莫名其妙,心里倒一动。 电梯叮的一声响,停下了。 他抬头看一眼,竟然已经到了顶层。 他的办公室在37楼。 他只好又按了一遍这个数字…… P&K建筑师事务所只占了28层的四分之一区域,却是风景最好的位置。彭因坦推开事务所明亮通透的门,转头看到会议室里已经坐着人,先敲了敲玻璃墙,打了个招呼。他进办公室后,扔下手边的东西。小葵跟进来,他要了一杯咖啡,端着就要去会议室,忽然手机响。他一转身坐回椅子上。 今天的天气真好,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车呢?”他问。 听说已经送去修了,他眉头皱了起来。 “谁让你送去修的?”他没好气地挂了电话,想一想自己也不知道4S店的号码,把小葵叫进来让她联系。“就问他们,车上那电话号码还在吗?” 小葵莫名其妙地打电话联系去了,回来告诉他:“师傅看着车脏的很碍眼,先给擦了一遍。” 彭因坦轻捶了下桌子。 “到时间开会了。”小葵提醒彭因坦。 彭因坦沉着脸走进会议室去。 整个会都在低气压下进行,倒是进行的异常顺利。 “范先生要的那栋房子,房主还没有意向出·售吗?”彭因坦最后问。 “完全没的商量。”小葵把他说的那栋老房子的资料调出来,幻灯片打出来。是栋很好看的老别墅。红砖石结构的,建于1932年。是本地少有的西班牙式建筑。一直属于私人拥有,保护的不错。但是看得出来,有些地方修补的并不得当。彭因坦在第一次看到这些谍照的时候就说,这房子落在外行人手里真是可惜了。别以为是亲妈就能教育好孩子,房主自己真不见得能保护好这建筑。 “价格已经开到了九千万,对方还不松口,这就很可能不是钱的问题。若是房主不缺钱,或者出于感情因素,这个就很难谈下去了。”小葵说。 “什么样的感情不能谈钱?不能谈,那是没有给一个能谈的数字。”彭因坦说。 彭因坦做的就是古建筑修复,主要的客户都来自欧洲和日本。刚刚接了本地的几个案子来做,是他第一次在国内做这方面的业务。 “让经纪继续加。这种房子,就该给养的起的人住。”彭因坦说着,把笔记本一扣,站起来拿着就走。 “也就您这样含着银匙咬着金牙躺在玉床上过日子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哦。”小葵收拾着桌子上的资料,嘟哝着。 她刚说完,便觉得不太对劲儿,回身一看,彭因坦正站在她身后。 她嘿嘿一笑。 彭因坦从她手里抽出自己要的资料来。 回到办公室气还是不顺,扔在桌上的资料摊开一堆,那栋旧别墅的照片落在地上。 他盯了被米色的地毯衬的色彩分明的照片一会儿,拿起来。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十) 照片上别墅外墙被涂成俗气的砖红色。不用实地查看就知道这是因为想省钱,没有用最好的防水漆,也没有调出更好看、更适合这别墅风格的颜色。而且这种漆还会腐蚀建筑物表面,在恶劣天气状况下就更糟糕……与其涂了漆,还不如保持原貌。 他把照片丢在桌上,看了看资料中的地址。 地理位置在这城中倒是一等一的好。 · · · · 索锁睡到下午两点才起床。 姥姥叫她起床的时候她还在做梦呢。 梦里阳光灿烂,退了好大的潮,她拿着网兜在沙滩上捡鲍鱼……捡不完的鲍鱼,恨不得一手抓五个,扔进网兜里来……笑的醒了。 她白天补眠总是睡的很浅。今天不知怎么了,不但睡的特别沉,梦也做的很好。 哪怕醒来是一场空,她至少是翘着嘴角睁开眼的。 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还在微笑,全身都暖意融融的。 索锁的卧室在阁楼上,只有屋顶上一个小窗子,常年不开,总是暗的。这也符合她昼伏夜出的习惯。 她一看时间已经两点,打着滚儿从床上下来,先去洗了个澡,把自己从上到下弄了个干干净净,换上黑色的长裤、雪白的衬衫,戴上帽子将头发都塞进去,并且用精细的发卡别住。等下去到她那整洁的厨房里,她将围裙一围,目光清点着操作台上那些食材——她要用这些食材,在晚上七点之前,准备好一桌价值不菲、品质一流的酒席。 这桌酒席是客人在一个月之前就预定的,听说是为庆祝父亲六十六岁的生日。本地有“六十六,一刀肉”的说法。父亲六十六的生日,做女儿的要割一刀肉孝敬老人,就是体之发肤、受之父母,当回馈养育之恩的意思。现在,不兴只来一刀肉,还要来一桌席面。 索锁看着操作台上的杏鲍菇发了会儿呆。 “锁锁?”姥姥在门口,见索锁出神,叫她。 索锁在厨房里开始工作的时候,不喜欢任何人进来打扰她。就算是姥姥,还有等下会来给她帮忙的小虎也是这样。负责做侍应生工作的小虎,也只能在窗口端走食物。 索锁看姥姥。 “围裙没系好。”姥姥提醒她。 索锁系好围裙。 今天有点神不守舍的。 “姥姥,我来了!”小虎跑进来。帅气高大的一个小伙子,身体仿佛有干瘦枯萎的姥姥两倍大,眉清目秀的,脸色极好,好像把白天的阳光都吸足了,专门在晚上释放出来似的。他攀着姥姥的肩膀,对头都没抬的索锁叫了声“锁锁姐”! 索锁瞅了他一眼,说:“洗澡换衣服去。” “好。”小虎笑着,从他随身的大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来,放在操作台上,“生日快乐。” 他说完就走了,姥姥也走了。 索锁停下手来,看着那个淡绿色的小盒子。 不用打开也知道是什么。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十一) 从上周末开始,这小子总有意无意地拿着本杂志,在她面前翻来翻去的,问她广告里的首饰哪个最好看。 她被烦不过,胡乱指着其中一个银色小蝴蝶结的项链坠,说这个好。又简单又漂亮。小虎问她难道那个三色金的不好么? 她斜着眼睛看看小虎,问你觉得那三色金的哪儿好看? 心里明白这个小子恐怕又琢磨着要送她礼物了。还知道直接问她、一定是得不着句好话。可是年年都玩这一招,也真没创意。 索锁就让那个淡绿色的小盒子一直在台子上搁着,自己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晚宴。 小虎换好了制服托着银盘站过来要去上菜的时候,她低声说了句:“多事。” 小虎咧了下嘴。 这通常是索锁说谢谢的意思。 索锁将翅羹小心地挑进小瓷碗里,点缀上一点点的红色和绿色。 在柔和的灯光下,这一碗碗翅羹晶莹剔透,看上去,令人一见已倾心…… “生日快乐,锁锁。”她在心里说。 今天,是她27岁的生日。 她做厨师,也已经有三年了。 这三年里每一个生日,她都在全心全意为别人奉献一顿丰盛的晚宴…… 等所有的菜都上齐了,索锁在厨房的角落里坐下来。 她闭上眼睛,将帽子摘下,覆在脸上,回想着今天的每一道菜式的过程。 哪儿做的好,哪儿做的不够好,哪儿还可以更好。 小虎反馈回来客人的意见,多数都做不得准。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儿。 她摸出手机来看看,除了几条淘宝店给她发的广告短信,没有别人的,也没有未接来电。 奇怪,那个人不像是会轻易放过她这个肇事者的呀…… · · · 彭因坦在工地里呆了一整天。 这是个日式建筑的修复工程。为了达到他的要求,他特意去了京都两趟,才请回来两位经验丰富的日本老木匠,用这个建筑原来就采用的日本木料,对其进行精雕细琢。但是工程的难度超过了预计。再加上日本来的老木匠和本地老木匠观念和工作方式上的冲突,在施工现场针尖对麦芒、互相看不顺眼,这让本来就难度很大的工程,现在几乎就处于停滞状态。助手小葵是个现场协调能力特别强的姑娘,这回竟然也束手无策,只好由他亲自出马。 可这一天下来,还是收效甚微。 好歹把让双方的安心合作替他做好了这活的意思沟通表达明白了,约了晚上一起喝酒。 男人们在一起,喝酒通常是能拉近关系的最佳方式。 等工人们都下班了,他里里外外的又看了几遍这栋建筑。 大概有一百多年历史的日式木结构建筑,当初可能是施工条件有限,防腐措施做的并不够好。因此现主人就想让人在修缮的时候,再仔细地做一遍。 彭因坦拍了拍院子里堆着的那些木料。都是花大价钱从奈良买来的,就这么连块雨布都没盖上,这些人的工作态度,真也让他忍不住不生气。他刚想打电话给工地负责人,小葵电话进来。 她订好了酒馆,告诉他地址。 听说是个日本人开的馆子,彭因坦马上就让她换一家。 ———————————— 亲耐滴们: 宣布下这个文停更。谢谢大家周更都追了这么久。 因为是再次尝试变化,跟读的你们也给了我很大的信心。 复更会通知的。谢谢! 另祝各位母亲节快乐! 这是个幸福的节日,不管是为人母还是为人子女,这一天都能体会到很大的幸福感。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十二) 他挂断电话便在手机上搜索着合适的馆子,顺手发给小葵做参考。告诉她定下来就告诉他,他会马上过去。 他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动手,把那些木料盖上了雨布,然后站在院门口回望这还是一团糟糕的工地,看了好一会儿。 他做了好多古建筑修复工作,也遇到过很多困难,就是从来没有这回,凭空出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事端,让人觉得莫名烦躁。也不知道到底是工程不对,还是方法不对,是参与的人不对,还是他自己不对……车子在函谷关路转了下弯,金色的银杏叶子还没落下来,挂在树上,看起来很美。 他转弯便降速了。 这一带住户并不多,游客少的季节和街道,愈发显得清净。 他开着车子在八大关转着,小葵的电话一直没有打进来,表妹章晓芃的电话却打来了,问他晚上过不过来一起吃饭,吃饭的话带上女朋友。他一听就明白,晓芃这是和他母亲布好了局等着他呢,于是很干脆地说明白:第一他没有可以带过去吃饭的女性朋友,第二他晚上有安排而且还是工作安排。 晓芃问不出什么当然也不罗嗦,很痛快地挂了电话。 彭坦途心想晓芃这样的女孩子什么不好这一点也好,头脑清楚、做事利索、绝不拖泥带水。 他辨认着坐标,正想着要不要利用下导航,就发现自己已经把车子开到了目的地。 他老早就想实地考察下范先生想要买下的那所住宅,总没有空闲。既然已经在附近,他不如过来看看。 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建筑就近在眼前,也许正是黄昏,建筑比照片里看上去要漂亮一些。只是门前停了两辆白色的大头车,一群藏青色制服的人围在那里。 他正觉得奇怪,对面逆行驶来一辆警车,也停在了。 彭因坦锁车走过去。 围观的人不多,这一区本来住户就少。 彭因坦站在人群的最外圈,幸好个子够高,不用翘脚就看到里面的情况了。只是他首先注意的是院子里——塔松、腊梅、草坪……养护的都很好;还有院墙上的迎春花,更是茂密——此时大门开着,门内一个瘦小的老太太坐在小马扎儿上,筒着手。灰色的外套,灰色的毛线帽子,压着银色的头发,脚上鞋袜干干净净,踩在干干净净的花岗岩石头拼成的小径上,从容地看着围了她家门口的这些人——看制服,是城市管理局的人。 为首的人是个胖子,对着老太太口沫横飞的在说着什么。 彭因坦听着听着,听出些意思来。 照本市刚刚通过的新规定,这一区当然是风景保护区,要统一规划、统一管理。城管人员觉得这家院墙里的那个花房是违章建筑,要拆除。沟通了很多次,这家的主人都不乐意拆。他们这次上门来,是强拆的,可是老人家这么一坐在这里,又是这样的高龄,他们也怕万一一个磕着碰着,后患无穷,因此就有些进退两难……虽叫来了警察,警察也只是在一边观望。 这毕竟是没有法院的拆除令,不好用警力配合强制拆除。 彭因坦看看那个依墙而建的花房,恐怕也是有点历史了。如果不是从建房之初就已经有了,想必也是早几十年就建好的,虽然看起来又破又烂,里面也不知道堆了什么东西,肯定不是用来养花的,说影响市容也好,说是违章建筑有危害也好,其实颇为勉强……彭因坦皱皱眉,心想怎么就一老太太在这儿支应着? —————————————— 亲耐滴大家: 事情是酱紫的……本来是想四月中更新的,但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能够。 简介和章节标题都已经换过,原来那版是无论如何不能存在于如今的网络文学环境之中的(虽然本来也是挂着羊头的)。 更一章,跟大家说明下情况,然后正式通知本文从5月12日复更。 谢谢大家的耐心、等待和支持。 希望在大家的鼓励之下,《心锁》写的顺利而且好看。 512见!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十三) 他听见外围的城管队员在和一个警察聊天。那警察懒洋洋的,看上去是不得不出警、可来了也出工不出力的,倒是笑吟吟地不时瞅瞅院内,也不知在看什么。 就在这时候,最里头的几个城管队员就想把老太太架到旁边去,向里硬闯了。 彭因坦直觉这样不妥当,那么瘦小的老人,脆弱的仿佛一朵干花,在花瓶里供着都怕一不小心就散了,何况粗手粗脚的对待? “你们敢动我姥姥一下试试的!”粗重的一声大喝。 彭因坦先就觉得这声音很耳熟。 可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一看是小葵打来的,接了起来。 他还想往前走,被两个穿制服的人伸手挡了一下。他们说着请你后退,不要围观。他不得不在他们的推挡之下暂时却步。 小葵在电话里说的也让他不痛快。他明明让小葵换了刚刚的日本餐馆,小葵支支吾吾地说彭先生还是原先那个好了,已经预约好了的,那家也很难预约的……而且刚刚那几位日本师傅请翻译过来商量,晚上可不可以吃日本菜。他们到了这几天,吃的都是中餐,不很习惯。 他在路边一站,就往车子那里走去。 小葵听他没有立即回话,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不是可以定下来了,她说那家日料店她可以保证是很好的。她还说毕竟是第一次聚餐,师傅们这两天也都很辛苦,就随了他们的意思好了……她已经和大家都沟通过了,包括白天和日本师傅闹过意见的那几位老师傅,也都没有意见。 事情没有照着他想的方向发展,彭因坦还是有点不快。 不过小葵这小助理,倒是很能替他处理好些琐碎小事。也不过就是一顿饭在哪里吃,他倒是不必太固执己见。 他说好,接着嘱咐小葵,让她开车过去注意安全。 因为忽然间想到今天小葵说过,早上过来工地时,她那刚刚拿到驾照的技术开着新买的小车,差点刮了别人的车子。 小葵听了他这话反而有点发愣似的,过了两秒钟才说哦哦好的我知道了那我先过去安排。 彭因坦挂断电话,已经走到了车边,回头看一眼人群围堵的大门口,和门内苍松掩着的建筑物,驱车离去。 他倒是也挺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的。还有刚刚那一声,真有点儿耳熟,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他把广播声音开大一点。 交通广播里说前头香港路和山东路的交叉路口堵的厉害,有条件请提前绕行绕行。他看了眼前头。正是下班高峰期,取道这边的从西往东走的车辆还是很多的,看样子要过去“松屋”,得花不少时间…… 彭因坦刚离开,十七号院门口除了聚集的城管和警察,又多了闻讯而来的附近邻居。邻居们翘首以望,有人就冲里头喊“老太太,您没事儿吧”,还有人问“索锁你怎么让姥姥出来了”? ———————————————— 复更啦~~欢迎回来~~暂时每日一更,如有变动会及时通知大家的。谢谢。O(∩_∩)O~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十四) 打院子里头出来一个拎着大铁桶的瘦小的姑娘,这会儿正把铁桶往地上一搁,下巴一台对着面前这些试图把姥姥挪开硬闯进自家院子里的这些人。 铁桶里黄褐色的液体油汪汪的,眼看就要溢出来。 “都给我出去。”索锁冷着脸,指着大门口。 “不是,你这什么态度?我们不是……” “我说了,今儿谁也别想进这个门儿。谁敢不拿我这话当话听,蹭着我姥姥一下儿,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随着这凶狠呵斥,索锁健步如飞地就来了。等走过老太太身边,对着面前这些凶神恶煞似的男人们,她二话没说,搬起桶底子照着他们就泼。 就见一大桶泔水,劈头盖脸地从桶里吐出来,最前面那两个想动手抬走姥姥的城管队员首当其冲,藏青色的制服上挂满了油污,一股说不出来的令人作呕的味道,让他们往后退了一大截子不说,更是拼了命似的甩着身上的泔水。 索锁趁机关了铁门。 铁桶扔在地上,桄榔一声巨响。 索锁说:“拆我们家房子,也得让我服气。你们是有法律依据,还是有地方法规支持?就你们黑狗队三番两次的给我一个通知让我自个儿拆房子,也得配!我家花房怎么了,是比屋子高了,还是比围墙高了?影响市容了,还是耽误规划了?你们怎么不去掀那家的狗窝?” 索锁随手一指,指着隔壁院落。 “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嘛……”有人说。 “不是我胡搅蛮缠,是你们不敢碰硬茬子!柿子捡软的捏!我还告诉你们,今儿你们别说把警察都叫来了,就是明儿你们把市长抬来了,没有个正当的理由,也甭想掀我家一片瓦、摘我家一页玻璃!”索锁一脸的凌厉。她本来就瘦小,站在院子里,还要护着姥姥,就更显得瘦弱不堪。可是说出来的话就那么掷地有声,“有本事你们黑狗队去拆海军司令员老爹家房顶多出来的玻璃屋,去拆书记老娘家余外搭的外飘窗!要说我家这个是违建,那明摆着他们也都是违建。凭什么就我家的要拆?他们两家的你们要敢拆了,你们的饭碗就好没了吧?我这话还就撂这儿,你们就是敢去拆他们家的,轮到我家的,你们要不给我个正当的理由和依据,谁敢碰一碰,试试的!” 索锁细细的手腕子,直指着外面这些和她站在对立面的人。 对峙了很久,不知道外面是谁说了句,今天就走吧,改天再来,九十多的老太太在这儿,有个好歹儿的谁都说不清楚。 几乎是一哄而散。 索锁一点儿都没放松警惕。 她等了一会儿,见他们是真的撤了,才扶着姥姥往回走。 “没事儿,姥姥,有我在,谁也别想动咱家一根草。”她说着,搀扶好了姥姥,听到有人叫她,回了下头。 城管局白色的大头车已经开走了,警车倒还停在那里。那个懒洋洋的警察,这时候过来敲了敲铁门,喊了声“索锁”。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十五) 索锁脖子一梗,回头看他,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 那警察说了句:“你悠着点儿,别什么事儿都得理不饶人的。别惹事,知道吗?” 索锁不吱声。 “你听耳朵里没有?”胖警察见她不搭理人,又敲了敲铁门,很无奈地挥挥手,左右看看,就预备走了。 临走特意又对老太太笑笑,说:“老太太您康健。天儿冷了,走道儿多留神脚下。有什么事儿就打电话去派出所找我。” “好嘞。走好啊,小张。”姥姥笑眯眯地说。 张警官一对小眼在胖脸上都被挤的没地儿搁了,摇摇晃晃地走了。 几位邻居也跟张警官打完招呼各自离开了,临走也跟姥姥打个招呼。 索锁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平时跟邻居们往来不多的。见了面顶多点个头。她像穴居的动物,不常出来走动,邻居们看她的眼神有时也是很有点儿惊奇的。如果不是姥姥很受人尊重,也说不上这回他们肯不肯过来看一眼,这跟他们本来就是没什么关系的。何况她一着急,说的话句句带刺儿。邻居们多数是有头有脸有来历的,那些话要是口耳相传……她正自己琢磨着,姥姥叫了她。 “哎,姥姥。”索锁搀着姥姥,“我都说您就别出来了吧,我能对付。瞧您这一来,没吓着他们,我胆儿都快碎了。” 老太太笑笑,说:“咱回去泡杯热茶喝吧。外头还挺冷的。” “那您先进屋。我把地上冲一冲。马上回来。”索锁说。 姥姥慢慢走回去了。 索锁站了一会儿,朝院子西边的那个水池子走去。胶皮管儿一拉老长,拧开水龙头,流出水来。她拖着水管的这头往院子门口来,水流了一路,溅到她身上。她就那么踩着水,来到院门口,打开铁门,那水冲刷着地面。 地上的泔水被强劲的水流冲走,顺着石头缝隙往外淌。 她仔细地用清水洗着地面,用一把旧扫帚扫着污水。 污水被冲下了下水道,石头路面干净了。 索锁觉得还不够,拿了铁皮桶,把外面便道上又大力的冲了好多次。直到她觉得满意了,才把铁桶扔在一边。跑回去把水龙头拧小些,顺便把一旁的草地又浇了点水。 天气转凉了,草地快到枯黄的时候了。 在它们即将枯萎的时候,应该多给一点滋润吧。 “这大半年辛苦你们了。”索锁蹲下来,摸摸沾了水的地面,自言自语。 草坪就是被鹅卵石围拢起来的几块,点缀着院落,看上去很是雅致……她时常想这很像是日本的禅院。有那么点儿意思,让人看起来就觉得整个院落的布局是有思想的。 她早想给这草坪装上自动喷水系统,一直没有。 接近枯萎的青草,看上去也有些委委屈屈的…… 她关了水龙头,瞥一眼那个惹事的花房——花房也是老早建的了。她进去看过,里头的木头和石料上刻着年月日和承建商的名字。比主屋的建造晚了不过一年而已。这要说找个不美观不合适的理由给拆了,她是不能同意的。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十六) 她边往屋子里走,边想,老张说让她不要惹事,听起来是有点不入耳,细琢磨还是有几分人情味儿的……但这是姥姥和她的容身之所,无论如何她都得想办法保护好了。 姥姥年纪大了总不能让她为这些事烦恼,她是责无旁贷的。 不过再一想,就今天的情形来看,姥姥的作用好像更大。老太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谁也不敢真的上去碰她的……只是这很冒险的,以后绝不能让老太太出来。 索锁满脑子都在想对策。 她进门就听姥姥叫她快点儿接电话,手机在响呢。 她跑过去一看,是松屋的老板八代木彦雅。 八代木每次找她,都是要给她工作做的。 她精神一震,拿了茶杯先喝一口热茶,说:“姥姥,有活儿嘞!喂喂,我是索锁……”她拿着茶杯往沙发上一坐,姥姥故意把手拢在耳后做出听索锁讲电话的样子来,笑眯眯的。索锁就干脆拿着手机在姥姥耳边说话,“嗯……嗯……是吗……不过我今天有一桌酒席,要是临时推了的话……哦……那好吧。我等下再给您回电话。” 她把手机放在一边,抿了口茶。 茶温刚刚好,喝下去胃里真熨帖。 索锁满足地唔了一声,像小猫打呼噜呢。 “哪儿有什么酒席?你不是中午还抱怨说连着两天没有活儿干,没钱收怪难受的?”姥姥问。 索锁吐吐舌,说:“要不这么说,八代木可不会多给我钱。他不是万不得已不会要我代工的……我回电话给他。” 姥姥轻声说:“我看你不去也好。整天这么辛苦,受病怎么办?” “姥姥您真是的,我就是想早点儿攒够了钱,咱俩好猫冬。到了冬天,咱们就喝喝茶,晒晒太阳,翻翻书……吃烤白薯。哎呀,我想想都美的慌!”索锁笑着说,给姥姥比了个手势让她别出声。 然后她拨电话过去,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商定了。 索锁顿时觉得自己就像是满血复活了。 她喝完杯里的茶就跑上楼去了。 姥姥看索锁很快换好衣服拿上工具准备出门,临出门也她预备好了晚饭,还有点儿不放心,跟着索锁来到门口。 姥姥站在门前看着索锁。索锁忙让姥姥快点回去。 索锁怕坐公交车堵路上迟到,这个时间打车肯定更耽误事儿,于是从地下室推出她那辆小绵羊来,锁好大门,骑上车赶路去了…… 彭因坦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藏身在高档小区里的日料店——松屋。 看门头并不算是很地道日料店,除了松屋两个字写的粗犷圆润,看不出有什么地方特别。他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叽里呱啦的日语。他以为是自己聘的日本师傅和翻译,不想挑门帘出来的,是三四个精瘦的日本人。看到他要进门,住了声,给他让了下路。 彭因坦也往旁边一让,彼此点点头过去。他看他们上了一辆挂领馆牌子的黑色皇冠离开。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十七) “彭先生!”小葵早在里头看到彭因坦,忙跑出来,打着门帘对他笑。“快点来,就差您和康先生了……今天生意超级好,要不是咱们订的早一步,位子有,吃的都没有了。瞧见没?刚那几位,领事馆的外交官,老主顾了,说不照顾,也就不照顾了。” 小葵既有点儿兴奋,又有点儿得意。她笑嘻嘻的,脸鼻梁上那点雀斑都在跳跃似的。 彭因坦点点头,进门。 小葵跟在他身边提醒他往里走,还说:“这家店最正宗了。本城内的日本人最推崇的店。主厨在这里开店七八年了都。” 彭因坦又点点头,来到里头,一看自己事务所的同事们果然占据了大半壁的江山,见了他,都站起来。他忙让他们坐了,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路上堵车。” “我们也刚到一会儿。”翻译晓光距离他最近,笑道。 彭因坦坐下来,看了看这座次。不知道是故意这么排的,还是自然而然就这么坐了,跟他合作很久的这些老师傅们和小葵坐了他左手边,日本师傅和晓光坐了右手边……相同的是他们都不出声,各自坐在位子上,鼻观口、口观心似的。 他看了看晓光和小葵。两个人会意地都对他一笑,各自照顾一边,尽量找话题让气氛活跃些。 事务所的合伙人康一山说是要来,也被堵在了路上。明明距离这边只有几分钟的车程,硬是过不来。 彭因坦就说咱们先点菜吃着,吃到的老板来了,让他结账好了。 他笑着说的,同事们也笑。 大概有一个老板在,比两个老板都在就会轻松更多。 彭因坦抬手招呼侍应生。正在里头忙碌的侍应生答应着,说您稍等,八代木先生亲自招待您的。他说完立即回头喊了声八代木先生。 厨房的竹布门帘一挑,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八代木先生从里头出来,先鞠躬问好,说我是八代木,欢迎各位光临小店,想吃什么这里挂着牌子的都有。另外有什么特别需要的,如果能做,我们也满足客人的要求。 彭因坦微笑。 八代木先生中文很流利,晓光都笑了。 彭因坦请各位点菜,说今天各位尽兴。今儿吃日本料理,明儿吃中华料理,这几天辛苦大家把工程开个好头。拜托各位了。 师傅们说谢谢彭先生。 彭因坦笑着,喝口水。 师傅们虽然在工地上不太对付,到了饭桌边上,看起来情绪都好了不少。八代木先生左右逢源似的,一会儿用中文跟这边的老师傅们聊天,推荐什么好吃,一会儿用日语跟日本师傅们说着本地食材和老家的差别以及在这里能吃到的很地道的日料,主要是因为食材大部分还是从日本运来的……手机屏亮了,彭因坦低头看了眼,又是康一山打来的。 他还没接起来,康一山已经进了门,晃着他那一身的膘拍手抹汗地说:“总算是没错过开饭。不好意思了各位,路上堵车,来晚了。”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十八) 小葵主动往旁边一挪,空出彭因坦左手边的位子给康一山。 康一山过来,一掌拍在彭因坦肩膀上,说:“这地方可真难找。刚给你拨通电话就看见门头了……老板,您这真叫做酒香不怕巷子深。” 八代木先生笑着跟他点点头,过来扶着桌面,看看康一山,再看看彭因坦,很严肃地说:“你们,不能欺负我的老乡。” 彭因坦一笑,说:“看你今天给我们吃的东西怎么样了。不好吃,我就不能保证了。” “保证好吃。你保证不欺负他们。他们都是老实的匠人。和我一样,靠手艺吃饭的。”八代木点着头,举起一双手来握成拳。 这老头儿精瘦的很,瞧着却挺有力量的。 彭因坦左右看看老头儿的手,发现他右手腕子缠着绷带,不知是不是受伤了。 “和老板一样?那就是老狐狸了。他们不要欺负我们就好了。”康一山开玩笑,拿着手帕不住地擦汗。 彭因坦看他一眼。真难为他了,这天气,只穿一件衬衫,还能走两步就直冒汗。 “不不不,老实,都老实。”八代木先生头晃的像拨浪鼓,指着自己,“今天晚上,料理保证好吃。而且,今晚本来是五菜一汤,升级到七菜二汤,多出来的三种,不要钱的。好嘛?” 康一山笑着说:“您这是知道我不怎么吃日料,可劲儿地送是吗?” “咦!”八代木惊奇。 “今天晚上这里有一半的先生们是第一次吃日料。请八代木先生尽心照顾。谢谢您。”小葵在一旁小声提醒。 “是吗,知道了。”八代木先生答应着,又给介绍了几样料理。 彭因坦并不热衷日料,吃什么他是无可无不可。康一山一向是胃口好、不挑食也图新鲜,却是介绍一样,就点头说好。 “老八,可以上菜了。”厨房门帘的空隙里,探出一颗小脑袋。那人只说完这句话,就抽身而退。 声音清脆且清晰,彭因坦抬头间只见门帘还在晃动。 但是这声音他不会认错的。 他手里正拿着杯子,这时候就放了下来。 八代木先生又替他斟了杯茶,说:“您请稍等。马上开始上头道菜。” “是个美人。”康一山等八代木先生转身,凑近彭因坦耳边说。“等下再看看。要再耐看些,我们以后可就眼睛都有福了。” 彭因坦抿了口茶,看看康一山那小山包似的肚子,说:“我看你倒是该常来这里吃饭。再这么肥下去,前途不好说。” 康一山清了清喉咙,说:“喝凉水都能长肉的体质,你让我怎么办?我倒是也想跟你似的呀。你看咱俩身高是差不离儿的……” 他说着又凑近彭因坦些,拿了手机过来,趁彭因坦抬头,拍了张两人的合影,马上给彭因坦看成像。 “你怎么不笑啊,老阴天似的。”康一山说。 照片里彭因坦没笑,不过也还算面目和善,康一山笑着在屏幕上划了两下,说:“我发给京苏看。”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十九) 彭因坦看着康一山很认真地摆弄着相片,过一会儿就发了出去,不禁多看了他一眼——这康一山除了胖的有他两个沉,其实还是个很清秀的胖子。想当年出国留学的时候,刚刚遇到康一山,他也惊艳过一把,那实在是个美少年。就是没想到,让他惊艳一把之后,美少年康一山就像是个气球,每天被吹的大一圈儿,一米八五的个子,体重最后固定在了一百二十五公斤上下……体重固然是十来年不变,人也是十来年不变地追求着同一个女人。 彭因坦问:“怎么着,京苏还没反应呢?你这投入产出比也实在是低了点儿。” 薄京苏人跟她的姓一样的凉薄。这是他的判断。跟康一山的深情和长情比起来,这女人薄情寡义的简直像是跟男人不共戴天似的。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遇到、假如遇到了一定要修理的那类女人。 但是康一山的好处恰恰也就在这里。 喜欢一个人,喜欢的是她本来的面目。 看他能容忍他彭因坦的种种,也就知道他得是个多么厚道安稳和妥当的男人。 章晓芃有一次说,康一山这样的男人,现在应该还蛮抢手的,叫做经济适用男……抓来结婚过日子是再好不过的那种。谈恋爱嘛,就差一点儿意思。 彭因坦笑了下,被康一山看见,问道:“干嘛,又嘲笑我。你还别嘲笑我,你想要这么个人天天挂念着,还没有呢!你看,她回复我了……好好吃饭吧,胖子!笑脸儿……你说我过两天趁着去枫丹白露,去看看她好不好?” “你不是上个月刚去看过她?”彭因坦看到侍应生开始上菜,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厨房里显然忙碌,但是没有再看到那个身影,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是啊,所以我问你,去的这么频繁,她会不会觉得我烦啊?”康一山眨着眼。 彭因坦不想搭理他了。 其实他就是说不让康一山去,康一山想去了也一定会去。 康一山就因为薄京苏在微博说了句想吃老家的摊煎饼,立即买了带上飞机就送过去……当然薄京苏面前包括他带去的在内,一共有六份各种口味的煎饼。虽然他这份是最地道的,但是除了让薄京苏和他单独出去吃了顿饭,也没能打动薄京苏一分一毫。 彭因坦想到康一山这德行,其实就特想骂他一句贱。 可是话到嘴边往往出不了口。 “你想骂我贱才是吧?我妈刚骂我了,你就别补一刀了。”康一山看彭因坦的表情就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了。他倒是坦然。十几年的朋友了,知己知彼的,因坦轻易不说他什么,一旦说了那就是厉害的。“你也不是没干过半夜给人送蛋卷儿的傻事嘛……” 彭因坦斜了他一眼,拿了酒壶起身,顺时针方向开始,给每一位师傅都斟了酒,然后回到自己位子上,说:“这一杯酒敬各位。请。”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二十) 他喝了酒,又示意侍应生给满上。 轮到康一山则笑着说:“我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吃好喝好。” 饭吃起来倒是其乐融融。 彭因坦不太习惯清酒的味道,酒就喝的很慢。康一山是很了解他的,看他这样,悄悄地和他说:“晚一点儿咱们再换一家喝两杯。打电话再叫几个人打牌?” “不了,我今天得早点儿回家。”彭因坦说。他见康一山眉一扬,是挺诧异的样子,就说是我母亲过来了。 康一山说:“啊,什么时候来的?” 彭因坦想了想,居然想不起来他母亲是哪天到的,就说:“就我车子送去修那天。” 当时他也没有仔细看那车到底撞成什么样子,修车师傅让他去看时,他真气的不轻。也说不上到底是因为气车被撞,还是因为那个索锁把他半道儿丢下——他微微皱眉,看了眼深蓝色海水波纹的门帘。 “啊知道了。就那天哪,你跟喷火龙似的,见谁喷谁,小葵都快吓的没魂儿了。”康一山说着就笑。他是知道彭因坦的。彭因坦虽然爱玩,也脾气不好,犯起别扭来那是一个六亲不认,唯独对他母亲,几乎是言听计从。 虽然现在很多见母子关系异乎寻常亲密的,但是像彭因坦这样很会替他母亲着想的孝顺,还是不多见。 彭因坦听康一山说着,笑笑,说:“小葵啊?” “啊?彭先生?”小葵正在和年纪最长的杨师傅碰杯,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即转过头来。一杯酒晃的洒出半杯,溅了些在康一山的裤子上,“对不起,康先生!” 小葵总有点儿神经质似的惊慌失措。从桌上拿了那亚麻抹布,才意识到酒洒在康一山的大腿上,实在不方便帮忙,她脸本来就因为喝酒泛红,这下就更红了,只好双手递上抹布来。 康一山向来和气,看她这样就只是微笑着接了抹布,不过也没有去擦,说:“酒嘛,一会儿就都飞了。没事……你少喝一点儿,我可不想被你爸爸再骂一次。” “不会啦!不会啦!”小葵红着脸摆手,顺道却把剩下的半杯酒喝了。她说完转身回去和杨师傅他们继续聊天。 康一山把抹布丢在旁边,转眼见彭因坦也正在线笑,问:“哎,你笑什么?” 彭因坦也记得康一山被小葵爸爸骂那事儿。那是小葵进事务所的第二个月。他们因为一个工程结束庆功,一大帮男同事,就只有小葵一个女孩子。小葵那天多喝了两杯,结果就醉了。他们一起送她回家的,被等在家门口的小葵爸爸给狠狠骂了一顿……他想起来那天康一山的狼狈样子就觉得好笑。 小葵这时候回过头来偷偷瞄了他们一眼,又迅速转回头去。 康一山背对小葵没看到,彭因坦却是看到的。 他抿了口酒,听康一山问他,哪天方便,他该过去探望下钟阿姨,就说:“她心血来潮说走就走的,我也不知道这回能呆几天呢。我回去问问,时间合适一起吃个饭。我妈和康妈妈也挺长时间没见面的了吧?” “昂,面儿好像是没见,电话是经常打。”康一山说着,看了彭因坦一眼,“你看,她们是不是这次见面,就定下来咱俩的事儿?”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二十一) “是该定下来了。”彭因坦配合地给他倒了杯酒。 他们两个从念书的时候,两家的妈妈就因为常去探望认识了的。这些年他们是朋友,她们也是朋友。康一山说过,估计以后两人的媳妇儿和孩子们也会是朋友。以后的事儿嘛,还真不好说,不过,他从前的女朋友们,倒是都和薄京苏关系不错。 康一山笑的浑身的肉都在颤。 彭因坦和他聊起手上的这几个工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两人都很放松。料理按照顺序有条不紊地一道道上来,前菜和清汤过后,到生鱼片时,负责上菜的侍应生轻声说师傅马上上来,请大家稍等。 彭因坦正端起酒杯来,抬眼一看,面前的食材已经准备好了,从厨房里出来一个个子小小的厨师。酒杯碰到他的嘴唇,有股甜兮兮的辛辣贴上舌尖。他看着这个小个子厨师鞠了个躬,站到案板前,将自己的工具袋子放下,抽开绳子,轻轻一抽,牛皮卷儿展开,整套排列整齐的刀具亮闪闪呈现出来。 彭因坦放下酒杯。 随着这一阵刀光剑影,他的脑海中闪过的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字:索锁。 索锁就在他正对面的位置。 她和他上次见到的邋遢样子完全不同。一身洁白挺括的制服,非常合身。雪白的厨师帽子,将她的短发完全藏了起来。藏青色的围裙,服帖地围在腰下……这令她看上去,既有些精明利落的过分,又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彭因坦听见康一山轻轻吸了口气,嘶的一声。 他微皱眉头。 与此同时,他发现索锁眉头也皱了下……他微微一笑。 但是索锁没有抬头。她似乎接下去才完全专注于手上那条新鲜至极的三文鱼。她手起刀落,厚薄均匀的鱼片随着她手上的动作,不停地以片状在另一侧叠加。她洁白纤细的手,抓握白米的手法很灵巧也很细腻,但是速度并不算快。她恰到好处地将饭团握好,放在盘中,由助手将饭团派送到客人面前。 要做的料理种类不少。她一样样的来。店内的灯光都聚在中央这方寸之地,她低头忙碌,渐渐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不吃?你不吃我可吃啦。”康一山正大快朵颐,看彭因坦只默默喝酒,不时地看一眼这位厨师。“老彭?看可看不饱。” 彭因坦这才拿起筷子,夹了寿司,扁着放到碟子里一蘸,还没送入口中,似完全是顺口在问:“怎么八代木先生不亲自制作料理?” 他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身边和面前的人能听到。索锁并没有抬头,那位担当助理的侍应生却立即转过头来,说:“八代木先生今天手腕受伤了。这是八代木先生的弟子,就由她来制作。” 侍应生微笑着说的,态度很恭敬。 “我来过很多次,但是都没有见过这位厨师小姐。”翻译晓光这时候笑着说。身旁的日本师傅们也笑着说什么,晓光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才说:“女性料理师傅以前很罕见,现在虽然有,数量也不算多。他们说,没想到在这里吃到地道的日料,而且还是这么优秀的师傅。谢谢你。” “嗯,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女的日料师傅。很棒啊!”小葵还拿着筷子,对索锁拍手。 索锁把调好的稠汁浇上去,仔细看着面前这几盘,确定万无一失,才示意助手帮忙上菜。她亲自将其中两碟奉上。第一碟放在了小葵面前,小葵立即开心地笑着说谢谢,辛苦你了。第二碟放在了康一山面前。 彭因坦只看到她白净的手在自己面前流光似的一闪而逝,再看她已经退回原位,束手而立——她对康一山说:“先生,这个应该合您的口味。您不太喜欢吃日料吧?”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二十二) 康一山有点惊讶,笑道:“你怎么知道?但是我今天算是吃日料吃的最尽兴的一次了。松屋名不虚传。” 索锁已经收拾好刀具,说:“看得出来。希望您以后能享受日式料理的乐趣。” “谢谢。”康一山看着索锁。 索锁一鞠躬,像演员演完了角色所有的戏之后那样,谢幕离开。 像她来时一样,退出去的时候,也无声无息的。但留下的食物,让座上客人尤其是日本师傅们来不及赞美。 “这人挺神的……”康一山转头和彭因坦说着,就见彭因坦放下筷子,示意自己去卫生间。彭因坦走的挺快。 康一山看看彭因坦面前的小碟子,几乎没动。 他举筷子来了一块,轻声说:“确实挺好吃的,我以前怎么不觉得。” 那边彭因坦绕到卫生间,并没有停下脚步。 走廊直通后门。 有很淡的烟气,从后门的缝隙进来。 彭因坦从洁净的窗口望出去,并没有看到人,但是他将门推开,一走出去,立即看到一旁的角落里,有个小小的身影。因为穿的是白色制服,即便是在晚上,仍然好辨认。 索锁正在抽烟,看了眼彭因坦,她点了点头。 “挺巧。”彭因坦说。这阴暗的空间里,四壁回音,他有种在空旷的山谷间的感觉。 索锁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来,示意彭因坦。 彭因坦是不抽烟,而且极讨厌别人抽烟的。见索锁这架势,他却只是摆摆手表示不用。 “上次你跑的还挺快。”他说。 “你车上有我电话号码。”索锁说。听起来他不像是很生气,她扫了他一眼,看上去他也不像很生气的——她等着他的下文。 彭因坦说:“你以为你跑的掉啊。” 索锁又扫他一眼,抽口烟吐出来,说:“你是把电话号码弄丢了,又没查到监控吧?” 彭因坦被索锁说中,自然脸上有点挂不住,幸好这里应该是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表情的,当然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这么轻易承认。他笑了下,说:“你没牌没照的,当然跑的地方都是没监控的。” 索锁不出声,算是默认。 “这个市就一旮旯弹丸之地,找你还不容易么?”彭因坦说着,歪了头看索锁,“我车可到现在还在修呢。” “我不会赖账的。多少钱?”索锁问。 “车损坏的比我想的严重,所有都算在内,包括我的精神损失费,给我两万块。这事儿我就不追究了。”彭因坦说。 “要点脸好么?精神损失费?”索锁嗤之以鼻。 “那怎么?我可是受到严重惊吓的。”彭因坦很无赖地说,“车还在厂里。我让人做了全部的痕迹鉴定和证据保存。只要找到你的车,你这肇事造成损失,赖也是赖不掉的。况且你无照驾驶呢?” 索锁沉默片刻,彭因坦几乎听得到她牙齿摩擦的声音。 索锁说:“你总得让我先看看报告吧。” 她很镇定,说着话,把烟掐了。 “我也得找懂行的人看看。”她继续说。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二十三) “没问题。”彭因坦说。 索锁狠狠吸了口烟,说:“账我不会赖,你也别讹我。精神损失费什么的,我要给你,你好意思接就成。但是一下子给你两万,我没这个能力。” 彭因坦笑笑。 索锁听的出来他笑的那股贼气……果然彭因坦接着说:“不会吧,你要反悔啊?上次你不是这么说的。要不是你开了条件,我可以没那么好商量。” 索锁沉默片刻,说:“好。先看报告再说。” 彭因坦道:“你也别跟我斗心眼儿。这钱迟早要赔我,不然你我打电话报警,事情也很简单。” 索锁瞟了他一眼,说:“你信我,就定个规矩。不信我,也随便你。报警就能吓着我?你车当时也是超速。不用非得监控,做个测试结果也就很清楚——你舍得你那小情儿扣几分儿吊销个执照?” 彭因坦当然看上去就不是个良善之辈。她也绝没有天真地认为彭因坦手里握着现成的把柄会不用,干脆就跟他斗一斗嘴。 斗嘴嘛,又不会掉几块肉。 她想着,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来。 彭因坦看她拿着烟卷儿在盒子上弹了两下,问:“几点下班?这是你上班时间,谈私事不合适。” 索锁抬腕子看看表,九点半了,说:“十一点。” “好。我在车上等你。咱们谈一下这钱怎么还。”彭因坦故意把最后一句说的很清楚。尽管如此,这话听起来还是有点儿暧昧的味道。 索锁没吭声。 彭因坦进门之前又特意看了眼索锁的身影。 纤薄瘦削。她一低头点起一根烟,暗影里她的身形多了一层暖光。像个明明安错了地方的零件,在一瞬间却觉得的这个位置又是最合适不过的。 他随手关了门。 他很不喜欢烟草的味道,尤其索锁身上的烟草味还有点呛人……他皱眉。 这居然也是女人。 索锁听着门关好,吸口烟,看着指间的烟红彤彤亮了片刻,灰烬盖住了亮色。她吐了口气,将烟叼在嘴角,回身将左手边一道窄门推开,进去后随手插上插销。她迅速地将制服脱下来叠整齐放进背包里,换上来时的衣服。拎起头盔背好包,出来拍了拍后厨的门。 八代木在里头喊:“就来!” 然后他出来,将一个白色信封交给索锁,说今天谢谢你。明天我回横滨,关店门半个月。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带回来的? 索锁想想,从信封里抽了五张钞票给他,说再帮我带盒点心给姥姥。上回的点心姥姥说很喜欢吃。 八代木脸上的表情有点怪,将钱交还给索锁,说小点心是我太太做的。不用钱的。姥姥喜欢这回我就多带点。 索锁想想,也没再客气。挥挥手跟八代木道别,戴上头盔就往后走,左转经过一条狭长的走廊,尽头是个紧急通道出口——这出口平常并不容易发现,何况第一次来的彭因坦。 索锁骑上她的小绵羊,扬长而去。 八代木等她的身影消失才将后门锁好回了厨房。 他出去看看,今晚用餐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就剩下那位彭因坦先生在桌边喝着酒。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二十四) 彭因坦抬眼看看八代木,见他微笑地望着自己,点点头。八代木看到彭因坦面前已经有两个空酒壶了。八代木问他还要不要酒,彭因坦摇头,说:“我可以了。” 八代木就要离开,彭因坦却叫住他问道:“店里几点打烊?” “十点半。或者食材都用光了,那就提早打烊。”八代木笑眯眯地说。他揉着自己受伤的手腕。 彭因坦看到,忽的想到什么,问:“今天呢?” 八代木笑笑。 彭因坦回过味儿来,说:“我走了,就可以打烊了是么?” “您随意。”八代木说。 彭因坦看了眼正前方的钟表,十点刚过。也就是说,他像个傻瓜一样,在这里多坐了半个钟头,那个告诉他十一点打烊的女人,这会儿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不知所踪了的……他磨了磨后牙槽。 “今天做主厨的那位师傅,是不是已经下班了?”他问。 八代木笑着点点头,说:“是的。” 彭因坦捏着手中的小瓷杯。要是索锁就是这个小瓷杯,他得捏起来搁桌子上捻两捻。 “是个美人哪。”八代木先生过来拿了酒壶,给彭因坦斟了一杯,示意他再喝点,说反正您喝了酒,也是不能自己开车的,不如尽兴。“经常有客人被她电到。因为觉得她拿刀的样子很性感。总之是个非常美非常有味道的女人哪。” “哦,是吗。”彭因坦应着。 “是啊。”八代木笑着揉他的手腕子。 彭因坦不知为何不喜欢八代木先生这么说索锁。而且在他看来,索锁就是个诡计多端的女人。当然有味道,的确是很有味道的。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身上有这么重的烟味。 她看上去也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究竟是怎么样的……他差点儿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问道:“听说是您的徒弟?” “是我的徒弟没有错。不过她最精到的还是中华料理。现在能请到她来,已经不容易。还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凡是我开口,她一定是来帮忙的。”八代木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彭因坦明白过来,问:“她并不在这里工作?” “当然不,她有自己的工作。不过我不会告诉你她的电话和地址的呀。谁向我问,我都不会透露的。”八代木微笑。显然已经很习惯处理这种情形。 彭因坦没出声。 他的确想过通过八代木先生问到索锁的情况。但是问不到也在情理之中。就像今天晚上在这里遇到索锁是个意外,但是她金蝉脱壳,也是在预料之中……虽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样跑掉,足以再次让他恼火。 八代木先生见彭因坦脸上很静,默默地陪了他一会儿。等彭因坦起身时,他说了句慢走,欢迎您再来。 彭因坦问八代木,索锁多久来这里一次? 八代木愣了下,他没想到彭因坦是知道索锁名字的。但是他还是说,一年中大概有那么几次的。 彭因坦笑了笑,说,我会找到她的。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二十五) 八代木先生也笑笑。 彭因坦出来店门,被夜风一吹,多少有点儿头晕。清酒的后劲儿还是有的。店里替他叫的代驾司机还没有到,他站在车边等着。 松屋打烊了,木门合拢。从里头出来的那位给索锁做过助理的男孩子推着车子经过彭因坦身边时和他打了个招呼,说晚安您呐。 彭因坦点点头,看他一眼,说:“晚安……等等。” 那男孩子站下了,看了彭因坦。 “索锁的餐馆在哪里,你知道吗?”他问。男孩子看上去还蛮老实的,不过从八代木先生那里问不出的话,却未必从他口中问不出来。 男孩子摇摇头。 彭因坦笑笑,走近两步,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来,晃了下。 男孩子显然是愣了一下,接着就要开口说什么,彭因坦却抽出一张名片来,说:“我跟索小姐之间有点问题需要解决。所以,要是方便,请你告诉我一点线索。你明白我的意思?” 男孩子犹豫片刻,把名片收下了。 彭因坦微笑。 “彭先生,我不是不肯说……我对她的事不了解的。就知道她可不简单了。而且她要价很高,请她来做一次活儿,还得她的时间配合。有时候师父请她也不见得会来呢。”男孩子说完,对彭因坦微微哈了一下腰,说了声再见骑车走了。 彭因坦看着他的自行车飕飕地骑出去老远,才琢磨着这几句话的意思。男孩子口中描述的索锁,和八代木先生所说的,又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看索锁的刀功,说是厨师里的高手并不为过,那么她自己开店也是有可能的。至于说要价很高……现在这个时代,高级技术工人都是拿高水平工资的。何况好的厨师,堪比艺术家。为一餐美食肯花大价钱请他们的大有人在。 不过索锁嘛…… 彭因坦撇了下嘴。 代驾司机来了,开车送他回家。 他以为到家里可能又是表妹加上巩义方一起在这里喝茶聊天或者打麻将呢,不料回来就看院子里空旷寂静,等进了门,只有孙阿姨在楼下等着他。看他喝了酒了,孙阿姨问他晚上有没有吃好、要不要给他做点儿什么吃的。 彭因坦说不用了。 孙阿姨看出他心情并不是很好,就说那我给你盛碗银耳汤吧,是你妈妈做的呢。 “不用给他。他自己知道在外头吃好了再回来的,你这么疼他,他也不知道领情。”钟裕彤笑着从楼上下来。 彭因坦见母亲下来,笑道:“瞧您说的,我就是晚上吃的很饱,再吃不下了。” 钟裕彤嗅了嗅味道,说:“真是吃的日料。” “我至于骗您嘛?”彭因坦哭笑不得的。他母亲不止有个超乎寻常灵敏的鼻子,也有一颗超乎寻常敏感的心,一般情况下,在她面前扯谎,那就是找死的。“您就是这样疑心,所以我爸才……” 孙阿姨正在拿果盘来,这时候不小心磕了下桌面。 彭因坦就顿住了。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二十六) “所以他才受不了我离婚的?”钟裕彤见彭因坦说到半截子吞了下去,问道。她是微笑着的,像是并不在意儿子说了什么似的。他们母子俩相处的极像朋友,很多事情都是可以说的。 彭因坦还是觉得说错了话,只好笑着说阿姨给我一碗银耳汤吧。 孙阿姨就要给他去盛一碗,钟裕彤不让,说:“那是我炖的。不给这小白眼儿狼吃。真是越长越大思维行动越像男人,也越会替他爸爸说话了呀。” “妈妈妈……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我不是那意思。”彭因坦求饶。 孙阿姨微笑着让开些。 钟裕彤装作绷着脸生气,也不理因坦。她前后脚跟着孙阿姨进餐厅,先把孙阿姨盛出来的那碗银耳汤拿在手里,不过彭因坦行动更快,从她手里接了过来,坐下拿了勺子抢着吃起来,边吃边说:“好吃,要说这还得是妈妈炖的……妈您这冰糖搁的就叫恰到好处,上回在二姨那里吃了一碗,甜的我后槽牙都歪了。” 孙阿姨笑起来,说:“坦坦最会惹妈妈生气,也最会哄妈妈高兴了。” 钟裕彤哼了一声,见彭因坦吃的高兴,说:“我有件事儿问你。” “嗯?”彭因坦看着母亲。 “你怎么就闹脾气把厨师给辞了的?”钟裕彤皱着眉,“你这个嘴刁的毛病多治人你知道吗?换了好几个厨师才能伺候得了你这一日三餐,你说撵人就撵人,让我怎么放心你吃饭?你吃不好饭,我没意见,奶奶知道了要说我不关心你。亏待你是大罪,你知道么?” 彭因坦举手,说:“我早说了,都不用这样。我又不打算在这里定居,就是工作几个月而已,您弄的隆重的干什么呢?我就是想辞了厨师和保姆,搬到福山路去住的。那边房子小点儿,我用起来方便。回头请个钟点工定期过去给我打扫下卫生就行。再说我平常都在外面吃,偶尔在家吃一星半点的,简单的我自己也能对付的。何必麻烦呢?” “那不行。这样,我让孙阿姨留下来照顾你。然后我也请康妈妈给你找个合适的厨师。等找到了,再让孙阿姨回北京好了。”钟裕彤说。 彭因坦皱眉。 他想想是不能这样的。孙阿姨留下来虽说是照顾他生活,可他生活实际上也在他母亲完全控制下了。虽然孙阿姨平时不是多嘴的人,可大事小事要是母亲开口问,那不用说她是会酌情上报的。他母亲是通情达理,但是对她来说,只要是以关心为名,该干涉他的生活,也是毫不客气的。 “妈,真不用的,我自己会安排。吃饭的事儿您放心。我工作忙起来的时候,哪儿还顾得上吃……”他说着,就见母亲皱眉。 “就是担心这个。请人照顾你饮食的意思,就是你没空回家吃的时候,也能送到你公司里去。这个不用商量了。你真能照顾好自己,也不至于胃出血住院。”钟裕彤这时候露出威严来。 彭因坦听母亲提起这个来,也实在无话可说。 生病住院确是事情。凡是他的事,家里很容易草木皆兵也是实情。 他真很厌烦这一点。 彭因坦低头把剩下的汤喝了,推了碗,说:“我尽快定下来人选。不成就再请回来程师傅。”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二十七) “你说的轻巧,以为全世界都围着你转呢?程师傅那是国宴厨师。你以为那么容易肯来这里给你做饭的。人·大材小用了,还不受你待见,说请走就请走了。还请回来?一听说他赋闲,多少地方等着他呢。这会儿人已经在香港了,傅家为了一顿寿宴请他过去。”钟裕彤哼了一声。 “难怪您就知道了。我也是听说这事儿,趁机会跟他说的。您真当我没数儿呢?”彭因坦笑着说。 “那我还能不马上知道?傅家的老太太是北方口味。程师傅拿手的鲁菜是她最喜欢的。傅太太和我说的。”钟裕彤说。 彭因坦没再说话了。 钟裕彤看看他,皱眉道:“是不是事务所的事不太顺利?” “还行。”彭因坦回答。 钟裕彤沉默片刻,才说:“一山的妈妈也说了点儿。我要说你又不怎么爱听了。这条路你自己选的,怎么样你都得走下去。我的公司你做不了,你父亲那边你是不愿意去。虽然我也不担心你生计,可是你自己说这是要做点儿事情的,就别半途而废。不过,一山妈妈说你们……” “您能别管我工作上的事儿嘛?您自个儿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呢,别操心我。”彭因坦笑着说。 他心想康一山这家伙真是的……他们都这个年纪了,一山还是跟妈妈无话不谈。他也算是很听他母亲话的了,跟一山比那也是没边儿的。 “OK。你能应付得来就成。”钟裕彤说,“累了上去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说。” “晚安,妈。”彭因坦过来,亲了亲母亲面颊。 “臭死了,快去洗澡。”钟裕彤扇扇鼻子。 彭因坦又笑了。 临走却又听母亲说:“你父亲那里,多久没去了?中秋节你都没回去,这也太不合适了。害我还得听他电话里唠叨你。平常他那里你不朝面也就算了,到底爷爷和奶奶疼你的很,不可以这样。” 彭因坦站下,看着母亲一脸无奈。 “爷爷和奶奶到现在还觉得您是彭家的媳妇儿呢,怎么着,您跟我按时上门请安去?”彭因坦笑问,“那几天我正因为这个工程的事来回飞日本,根本就顾不上。我跟奶奶解释了,她说不用特地回去的,有时间周末回去吃个饭就行。” “奶奶说不用那不是真心话。这你都不明白?你不回去,那边过节就见冷清。老人家那么大年纪,一年就两个节一定要你到,你还欠着。你自己想想这样做合适不合适。我也懒得多说你,要不是不想因为这些事接你父亲电话,我才不管你。上去吧。”钟裕彤挥手。 彭因坦还想说什么,但看母亲的神色,又赶上今天他自己心情实在是不好,这也非一日两日的话题,也就上楼去了。 洗澡的时候直接开了冷水。 冷冰冰的水从头浇到脚,一层层凉意渗到身体深处,头脑就越来越清醒。 洗好出来,他往书桌前一坐,打开了电脑。邮箱里有几封邮件等着他看,他去倒了杯水。晚上喝了酒,虽然头脑基本清醒了,胃里还是不太舒服。 奶奶就说过,他的挑剔是遗传了他母亲的。小时候在奶奶身边被照顾的无微不至,也助长了他这毛病。奶奶就总要担心他这个、担心他那个……其实要不是他母亲提起来,他都忘了自己胃出血那回事了。 他自认现在适应能力是一流的。 他敲打着键盘,邮箱忽然又有提示音,有新邮件进来了。他看了一眼,来自Pia。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二十八) 那个小提示信息就挂在那里,他手指没停下敲击,看着它淡化、消失。等邮件写完,他点了发送键,伸了个懒腰,将电脑关了。 时间已过午夜,此时也称得上是万籁俱寂。他还没有睡意,在房间里来回地走着,活动下四肢。满脑中都是接下来几天要盯的事,一件比一件重要……等事情都过了一遍,他才想到刚刚那封邮件。 题目他是看到了的,《From-Pia:在松本寿司店》。Pia是挺喜欢那家寿司店的。隔段时间她就要去的。有时候出差到欧洲,突然就想吃了,也是一班飞机就直奔札幌。 其实见的多了,那家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环境是很好的。坐在店里,抬眼就能看见几只温驯的猫在外头晒太阳,树上、平台上、台阶上,沉静安逸。而店中U型餐台里,寿司师傅那精巧的手法,看上去比吃到口中更加赏心悦目。 他脚步停下来。 索锁的手法其实并不算很好看,但她的手挺好看的。 今晚本该抓住她的,他还是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轻易就让她脱身了……本来也并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这样一而再地被她甩脱,也显得他太无能了吧? …… 索锁关好地下室门,倒退着上楼梯,捕鼠笼子逐一放下,再确认下饵料放好了才搁下一个。 饵料是她回来之后精心准备的。经她多时研究,这种饵料老鼠最喜欢。不过这家里的老鼠似乎都挺精明,她又不肯用那种极其残忍的老鼠夹,将老鼠一击致命。倒是买了不少捕鼠笼来应对鼠患。可捕鼠笼经常有失灵的时候,老鼠就能偷吃了饵料逃逸。 她想过一些办法,比如养猫。 也不知为何,附近的野猫喂不熟,家里养的猫最终也被外头的猫勾搭走了,家里的老鼠还是照样有。 姥姥说有个把老鼠倒也没什么,有活物才旺相……本来么,事情也确实如此。说是鼠患,大概也就是那么一窝,当个活物养着也就养着了。 偏偏索锁什么都不怕,就怕老鼠。 她是真没办法,才天天安捕鼠笼。 放好捕鼠笼她仍回厨房准备食材,晚上回来的路上接到小虎的电话说这几天感冒了,都不能来帮忙,这样她明天晚上的那桌酒席,就得她全盘自己料理。酒席也是今天晚上临时下单的。跟客人交流了一通,在客人答应由她自由制定菜单的前提下,她才接了活。主要是因为这么紧急的活,她根本来不及准备的很细致,只有从现在家里储备的食材中选择合用的。 她盘算着应该差不多了,明天早上去海鲜市场进点新鲜海鲜就可以的。 明天得早起,她应该早就上·床睡觉了,可是今天晚上出去这一趟,弄的她困极了却也还不能睡。 看看时间虽然过了午夜,海鲜铺的老吴还是没给她回信儿,也不知道明天早上她过去,会不会有货给她……这个老头,早前手机关了机。不让人找着他,弄不好又去做坏事了。 她出了厨房,一时觉得累,往楼梯上一坐。 手机响了起来,她看看号码,接了。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二十九) “大禹?”她边跟对方说话,边掏了烟盒火机出来。听筒里听到大禹的声音,和呼呼的风声,“你在外头?赛车?” 大禹说没有呢,他和个朋友刚从修车厂出来,刚看到她发了信息给他。大禹问她,找他什么事。 索锁刚要说,楼梯间的门一响,灯光投出来,披着外衣的姥姥也出来了,只说:“没什么事儿,就是很久不见了,打个电话给你聊会儿天。我改天再给你电话吧。” 没等大禹说什么,索锁把电话挂了。 她从楼梯上站起来,问:“姥姥,吵醒您了?” “你准备东西准备到现在?”姥姥轻声问。 “这就睡的。”索锁说。 姥姥沉默片刻,说:“别抽烟了。这么晚了,快去睡觉吧。” “好。”索锁答应着,“姥姥晚安。” 她往上走,发现姥姥还站在原地看她,就又停下来。 “你这两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怎么又跟大禹有联系了?”姥姥问。 “没有啦,姥姥,我能有什么心事啊。天这么凉,您进屋睡觉吧。”索锁下来楼梯,推着姥姥进屋。在姥姥的小房间里,她等着姥姥缓慢地上了床、盖好被子,“今年冷的有点儿早。” 她说着,揉了揉肩膀。从回了家她就没闲着,忙的浑身是汗,这会儿就觉得冷了。 姥姥催着她上楼睡觉去,等她关了灯,才轻声说:“锁儿,咱也可以搬走的。要是你……” “姥姥,”索锁笑着说,“别担心那些,有我呢。快睡觉吧。明天早起我去进货……我买梭子蟹回来咱们海吃一顿吧?” “那寒性的东西,咱就少吃点吧。”姥姥说。 索锁笑笑,关门出去了。 她没在门外停留,重新检查了下屋子里各处的开关,确定该关的都已经关了,才上楼去。往阁楼上她那床上一坐,她才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她深吸了口气,一点点地放松……好一会儿,她探身开了灯,从包里摸出八代木给她的那只信封来,看了看,又打开床头柜。柜子里有一个小保险箱,她将信封放了进去。 她没有立即把保险箱锁上,而是看了一会儿,把里头的一个黑色丝绒小袋子拿了出来。放在手里掂了掂,还是沉甸甸的。她没打开,就把小袋子重新放了回去,锁好了保险箱。 她坐在地上,随手拿了本子写写算算。本子上已经有了很多划痕,都是她算数的公式。其实不过是加减乘除而已,她心算也是能算出来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还是希望是自己算错了…… 楼下的自鸣钟敲了一下。 她往床边一靠,心想这就不洗澡了吧,睡两个小时,也就得起来去进货了……她挣着爬上·床,睡着之前想想,她最近还是不要挑剔客人的好。或许陈润涵的那个单她也可以接。陈润涵人是讨厌了些,至少给钱是大方的。 ` · · 彭因坦觉得有时候事情要顺利起来,便是一顺百顺。 自从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在松屋吃了一顿日本料理,隔天又在东来顺吃了顿涮羊肉,虽然两派老师傅还是固执而又坚定地相信自己的手艺和传统,好歹坐在一处能靠着翻译和比划开始想办法交流了。 他到工地看到他们吵吵闹闹间有商有量,总算松一口气。 小葵说都是那顿日料的功劳。等八代木先生回来,咱们如期完工的话,能不能再去吃一次呢? 彭因坦想这也是个好主意。不过他想到松屋自然联系到索锁,未免心里有点不快。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三十) 小葵见彭因坦心情阴晴不定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借口要做别的事先离开。 彭因坦看到她出院门上了她那辆小车子,一开起来简直像只出了林子就乱撞的野猪似的,上了路居然还要拱一拱……他还想要喊住她让她开车慢点儿,那还没拱出去的小车猛的刹住,小葵摇下车窗探身出来喊:“彭先生,我把德国那边转过来的资料放在您桌子上了,回去记得先看啊……还有,老太太说让您晚上去‘宜居’吃饭,七点。她说您也不回她电话,太不像话了。要是您不过去,回头晚上别回家了。” 小葵挥着手,跟彭因坦再见之后,小车子又拱一拱,才晃晃悠悠地开走了……彭因坦别的没听到,就觉得小葵这车开的可够让人看的心惊肉跳的。 他摇了摇头。 女人开车……一阵风吹的他额头上凉凉的,他仰头看看天空。 今天天气不太好,阴乎乎的,看着可能就要下雨。 他母亲明天就走,走之前怎么也得一起吃个饭的,所以饭桌上或许还有母亲在本地的老朋友……他本意是不想牵涉上一些这样的关系的。不过母亲的面子,该照顾的时候当然要照顾。况且除了八大关那个古建修复的项目,即将要进行的这个和德国方面合作的项目,也是本地比较受人瞩目的工程。 他回了事务所,康一山看到他,过来和他聊了一会儿。康一山在事务所的时候和在外头一个样子,也还是笑眯眯的。 两个人正说着,外头有人敲门,彭因坦顺口说了句“请进”,康一山椅子一转,看到进来的是巩义方,就开玩笑道:“巩总来瞧大舅子了?” 他说着站起来,跟巩义方和彭因坦打个招呼就走了。 彭因坦看看时间,已经快六点,见巩义方是要和他一起走的样子,指着自己面前的文件,说:“我这还一堆活儿,得弄完了才走。你先过去吧。” “约了七点,还早着呢。外头还堵车,出去也是耗在路上。”巩义方坐下来,说。 彭因坦笑道:“走过去不是十分钟?大不了走过去呗。” 巩义方就说:“那我等你。” 他坐了下来。 彭因坦也知道他一向是不怎么会应付自家那些女人们的,去早了怕是招架不住,就笑笑,说:“自己招呼自己。” 他低着头看文件。 过了一会儿,巩义方果然起身,去办公室里设置的那个小吧台了。 巩义方在吧台里站着看来看去,彭因坦这倒是没有什么含酒精的饮品。不过有一个崭新的咖啡机。他琢磨了下,脱了外套,开始动手自己制作咖啡。 机器运转速度很快,听着细微的嗡嗡声响,咖啡的香气由冷变暖,那热乎乎的味道把这小角落里充盈的满满的。 咖啡香有时候很像酒香,闻着能让人有醉意。 彭因坦习惯喝美式咖啡,他却一连做了两杯拿铁。端给彭因坦的时候,看到彭因坦眉一挑,就说:“很久没动手了,花式不成样子。” 他自管端着自己那杯,站到玻璃墙前头,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和蓝灰色的街景中那流火一般的车流……咖啡的奶味有点重,把焦苦味完全遮住了。香是够香的,可是腻。 他只喝了一口,就停了。 片刻,彭因坦站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望着外面。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三十一) “看完了?”他问。 “嗯。东西不多。不过德国人仔细,预备不到,开会时候短一截儿,就不好沟通了。”彭因坦尝一口咖啡,看看杯子里的花色,“晓芃跟你在一起之后,才开始喝拿铁的。之前她就不喜欢这种没咖啡味的咖啡。” 他自己也不喜欢。 不过今天心情比较好,再说偶尔来一杯,不是不能接受。 巩义方听了微微一笑,没做声。 彭因坦看了他,啜着咖啡,有点玩味地说:“晓芃的口味要改可挺难的。” “她适应我喜好的时候比较多。”巩义方说。这点他从不讳言。按说他和晓芃的关系,应该是他对晓芃言听计从、俯首帖耳比较合适。晓芃那样身上综合了公主似的娇气、女王似的霸气的女子,总归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的。 “真捧着,她就不乐意了。”彭因坦也笑笑。巩义方的潜台词他是明白的。“待她好是应该的,宠的太过了不行。” 巩义方没表示赞同,看上去他是想到了别的事上去了。 彭因坦喝完了这杯咖啡,见他仍是神游太虚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今天开一天会,挺累的。”巩义方说着,活动了下脖颈。他动作定在那里,玻璃上蒙了一层细碎的雨滴,往日能看到的汇泉湾,此时也看不清了,“鳌山那个别墅项目马上就完工了,你那天说谁想要一栋?我没往心里去。” “老范嘛。老别墅也要买,新别墅也要收。他就钱多了烧的慌,到处置业。不过他都是一次性付款,这样挺好。你看着办。”彭因坦说。 “那老别墅还没松口?”巩义方问。范文杰跟彭因坦是偶然认识的,合作一两次之后,成了忘年交,特别信任彭因坦。老范来过Q市几次,对这里很着迷,下决心在这里安置一个住所,包括要一栋老别墅。 “没有呢。”彭因坦想起这个来,心里也一动。想着改日还是得再亲自去摸摸情况。那天来去匆匆的,只看到城管在老建筑外头围着,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该跟中介在多了解些情况。“走吧?” “好。”巩义方细心地把咖啡杯收了。彭因坦让他搁着,他还是收了放进水池里,边洗杯子边问:“你那天问什么摩托车?” 彭因坦一时没有意会过来巩义方指的是什么。 巩义方擦着手,说:“我看你这些日子情形都不太对,该不是那天撞车,哪儿磕着碰着了吧?不用去医院检查下?” 彭因坦哼了一声。巩义方是不太会开玩笑的人。因坦听他这么半真半假地问,倒是觉得新鲜,不过他没回嘴,倒不是因为接不上茬儿,而是他忽然间眼前闪过一个影子——索锁那短而柔软的刘海儿,被风吹起来,细细碎碎的……那天早上,摩托车开的飞快,耳边的风呼呼的响…… 他嘴角不自觉地就牵了牵。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三十二) 巩义方擦干手上的水,穿上外套整理着袖子,看看彭因坦脸上那奇怪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你真得去仔细检查下了。” 彭因坦也穿上外衣,说:“我就那么一问。听你说过,以前你玩儿摩托车来着。” “好久没碰了。”巩义方笑笑。他等着彭因坦把东西都收拾,提醒他带上伞。“下雨比平时堵车更要厉害。” “那就走过去呗。”彭因坦倒是不怎么在意。但是他看看巩义方,微笑。巩义方一丝不苟的,就看他衬衫一定要比西装外套袖子长出来那一点都要整理好也就知道了。 巩义方的手都特别的修长,特别的好看。 他可不太能相信巩义方和哈雷摩托凑在一处时候是什么样的……不过这也难说,人总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聊着。 彭因坦看到康一山的办公室还亮着灯,经过的时候他敲了敲玻璃窗。康一山挥着手让他们先走,对巩义方喊了声“巩总改天一起吃饭啊上回还欠着你酒”……彭因坦和巩义方同时笑了,一起乘电梯下楼时彭因坦问道:“他是不是说跟设计院的人一起喝酒那回?” 巩义方笑笑点头。 彭因坦虽说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但一般他看不上的人,他还真不去应酬。康一山因为是本地人,在这边人面本来就广,性格又是难得的圆融,所以无论在哪里,都是左右逢源的人物,P&K需要交际的场合,都是康一山支应着,业务就大多由彭因坦负责。他们的建筑师事务所,康一山和因坦是各司其职。他有时候都要羡慕他们怎么就搭档的这么好的?真让人羡慕。 出了大楼,两人同时抬头看了看天。 秋雨绵绵的,下的并不大。 一个穿着雨衣的快递员从大厦里跑出来,抱着包裹跑到绿化带旁边停着的摩托车那里,收拾好了便发动摩托车……从巩彭二人身边经过时,放慢车速喊了声当心,声音还没落下,人和车早就掠了过去。 巩义方望着摩托车灵巧地拐进了大厦后头的街里。 他脚下打滑。 一低头,看到被雨水打湿的地面上,粘着落下的银杏叶子。 他看看这银杏叶子,绿中泛黄,还没有到金黄的时候…… 前面彭因坦喊了一声,巩义方忙跟上来。脚下避着枯黄的叶子和雨水。 正巧红灯变绿,两人随着人·流走上斑马线。过了街再走一段,就已经看到了宜居。 两人进了门,将伞交给门童。 宜居的经理过来,笑着请他们往里,说:“章小姐今天定在一号。您二位请里面。” 彭因坦听说是一号,跟义方说:“就咱们几个,用得着一号那么大的厅么。” “别是又有什么人吧?”巩义方低声问。果然见彭因坦皱了眉,他倒笑起来。“应该不会的。你上回因为这个大光其火,我们都还记着呢。” 彭因坦哼了一声。 他极讨厌人瞒着他安排这样那样无聊的相亲。 “不过话说回来,上回那位银行家小姐倒是对你印象很好。三姨也觉得可惜的很。你到底要什么样的?”巩义方看看前头,一号厅在最里面,走廊很长,全几何玻璃结构,在这阴雨天的傍晚,外头微弱的光线仍透进来。他看了眼海上,远处泊着的游艇渔火闪烁。 彭因坦也看了看外头,说:“什么样的也得我自个儿看着找呀……晓芃昨儿喝酒驾游艇出海,跟人撞了个正着吧?” 巩义方似也不大在意,说:“她人没事儿就行。”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三十三) “这喝了酒就high的毛病,我看得专门治理下。”彭因坦说着,看了眼一号厅里。一层薄薄的纱帘垂着,在这里就能看到里头重重人影。倒是并没有猜测中会有的余外的人。 侍应生敲了敲门,推开门时,里头正一阵笑声。 彭因坦先进去,进门竟看到晓芃正背对着他们,正在做一个燕式平衡的动作。晓芃高挑纤细,四肢舒展,不晓得对坐在桌边的母亲和姨妈说了什么,逗的两人正笑呢。听到他们俩进来,她转过头来,一头长而蜷曲的发晃动着,发卷儿跳跃起来,很是好看。 她笑着说:“咦,你们总算来了。” 彭因坦看她的目光只是经过自己脸上,停都没有停,就含笑望着巩义方了,走过去时,伸手便推了她一下,晓芃平衡没保持住,哎哟一声。巩义方就过来,将歪歪斜斜的她扶好。 “彭因坦!”晓芃歪在巩义方身边,叫道。 “四姨,妈。”彭因坦笑嘻嘻地过去,坐在四姨钟裕欣身旁,“您什么时候都到到的啊,我没听说呢。” 他四姨钟裕欣比他母亲小三岁,看上去却显得年长些,个子也高,又胖,一副威严的模样,很有些派头的。不过对他一向是宠爱的很,大概因为他从小父母离异,姨妈和舅舅们就都要对他格外的关心些。 钟裕欣说:“我有个会在这里开。下午刚到,知道你妈妈在这儿,抽空一起吃个饭。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彭因坦这才想起来,似乎是今天开车经过香格里拉,看到过横幅,有个国际会议在这里召开的,就说:“没想到您亲自来。” “有机会我就出来走动的。就当见见老朋友也好。北京的雾霾严重,出来透透气也不错。”钟裕欣说着,见女儿和巩义方坐下,巩义方叫了声阿姨,她略点头微笑。 钟裕彤看了四妹一眼,微笑着看向晓芃和义方,说:“义方想吃什么,先点菜。” 巩义方笑着说好的三姨。 他和晓芃订了婚,对晓芃的父母没改口,但是常见面的钟裕彤,他是跟着晓芃叫三姨的。钟裕彤也喜欢他的沉稳,比起自己的四妹来,她对义方的欣赏和喜爱更明显。 彭因坦看着妈妈和晓芃跟巩义方商量着点菜,不禁微笑。 “坦坦,你什么时候再回北京,去看看姥爷那屋子。他总说别人看他不放心,得你去给他点专业意见才行。我们怎么说他都不听的。实在是拿他没辙。”钟裕欣说。 “我不是安排了北京的同事过去?”彭因坦问。应该在两个周以前就安排过了的,他一忙也没有再过问,中间回过北京一次,却没顾上过去看看姥爷。 “人家去了,姥爷说再等等,不让人看。拿他没办法。这眼看着秋天过去冬天就来了,不好施工了。要是哪儿得修补,也要抓紧修补不是么?”钟裕欣皱眉。 钟家住的那老四合院还是钟老爷子的职务分配。其他子女都早已开府建牙地另择去处,只有钟裕欣一家跟父母住在一起,也是方便照顾老人的意思。 “我回头给姥爷打一电话说说吧。”彭因坦笑道。姥爷是个很温和的老人,只是越老越有点固执己见。“妈,您又多久没回家了?” 钟裕彤听见他问,瞪了他一眼,说:“你管我呢?”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三十四) “一准儿是好久没回去了吧?要不然姥爷说什么,您也该知道,早就告诉我了。得,这回我回去,您跟我一起。”彭因坦笑着说。 他见母亲一时语塞,不禁脸上笑意更深。 正在和巩义方商议吃几头鲍的章晓芃忽然插嘴说:“三姨,那天机场那鲜花道场是谁摆的呀?” 钟裕彤不出声。 彭因坦只是笑着,也不追问。 “你妈妈还好意思教训你。你问问她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家,还不是怕老爷子训她?”钟裕欣却不客气,抖三姐的底子。 钟裕彤也瞪她。 钟裕欣一笑,也就适可而止了…… 吃过晚饭,钟裕欣就被接走了。晓芃等她一走,立即邀请姨妈上她的新游艇去喝一杯。钟裕彤也就答应了。 巩义方自然是要相陪的,他看看彭因坦,说:“走。” 彭因坦原本不想过去了,但见母亲很有兴致,并不想马上回去休息的样子,只好陪着一起过去。 外头雨已经停了,海上风平浪静的, 晓芃昨天刚刚撞坏的那艘游艇就泊在原先的泊位上,旁边泊位上是一艘中型游艇,崭新的,刚刚下过雨,还蒙了一层水雾似的,看着倒确实是很不错……晓芃挽着巩义方,叽叽咕咕地跟姨妈和表哥介绍这游艇的几样深得她心意的新性能。 彭因坦笑着说:“合着有了新玩具,原来那个就撂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晓芃说。 “你这旧去新来的速度不慢。”彭因坦看看那艘小型游艇。那是晓芃二十岁生日礼物,她当时还在英国留学,暑假回来,姨父章宏量送了女儿一份昂贵的生日礼物。不过晓芃当时就不怎么稀罕,根本连看都没看,接了礼物转头就跟同学去阿根廷旅行了。还是这一两年,因为巩义方在这边有项目,她时常过来,等自己也在这里开了分店,在这里停的时间多了些,才有空玩起来的。 章晓芃做生意照她父亲的话来说,就是多了个玩意儿的。 “你的玩具是越来越大。公司也是当个玩具来玩的,回头再玩,得生个孩子来玩儿了。”彭因坦笑着说。 巩义方笑笑,扶了钟裕彤上艇。 晓芃也不理因坦开她玩笑,早拉着姨妈参观去了。 巩义方和彭因坦在甲板上站了,看看这游艇,说:“是不错。” “跟你那个差不多。晓芃也就新鲜这一阵儿……你也是头回上来?”彭因坦问。 “嗯。”巩义方答应着,转身看了看。他倒是望了那艘旧游艇,有点感慨似的说:“这一修不知道要修到什么时候。” “晓芃经常心血来潮就买东西。”彭因坦说。 “彭因坦,你又说我坏话吧?”章晓芃从舱底出来,站在台阶上,伸手对巩义方摆摆要他过去,“义方你来,不要被彭因坦带坏了。” 彭因坦笑出来,对巩义方说:“瞧这话说的。义方快去吧,别被我带坏了。” 巩义方笑着,示意彭因坦一起进去。彭因坦说我在外面透口气。巩义方就先进去了。章晓芃挽着他手臂问他刚跟彭因坦说什么了,他说什么都没说呢你就来了。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三十五) “没说才怪。我还不知道他呀,逮着机会就埋汰我。”晓芃翘脚对外头的彭因坦叫道:“彭因坦,进来喝茶啦。” 巩义方知道他们表兄妹感情特别好,通常这样互相笑骂都是不用当真的。他听见彭因坦在外头答应了一声,却没马上进来,转头就看到坐在宽大沙发里的钟裕彤正在倒茶,见他进来轻声笑道:“不用管坦坦,随他去吧,来,我们坐着聊会儿……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三姨!”晓芃正要坐下,这会儿像是被踩了尾巴,“三姨您还是去催坦坦好了。我们的事儿您就别操心了。您看我妈都不操心。” 钟裕彤笑笑,让巩义方喝茶。 巩义方拿了茶杯说谢谢三姨,然后他看看晓芃,说:“我看晓芃的意思。” 晓芃斜睨他一眼,轻声说:“你怎么这么没意思呀……” 巩义方微笑。这个话题没有进行下去。平时晓芃也会说他没意思,不过都不像今天,显得是有点不愉快的样子……他小口啜着香茶,看晓芃坐了片刻就去拿她存的好酒了。晓芃是无酒不欢的,让她安安生生喝杯茶好难的。 “还说不着急。我可是有点着急了。家里好久没有办婚礼的,你看,最新一季的婚纱秀我都去看了,有几款相当好看……晓芃,礼服都要提前好久订才有合心意的呀。”钟裕彤笑着说。 拿了酒回来的晓芃也笑着。 巩义方明白钟裕彤这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晓芃坐下来,笑道:“礼服嘛,倒是可以提前订下的,新郎可不……” 钟裕彤抬手在晓芃额头上敲了一记,说:“跟坦坦一样,都爱胡说。” 晓芃笑起来,歪在巩义方身边。 她的笑声很爽朗,像是能透过舱壁,飘到海上去…… 彭因坦听见晓芃的笑声,不禁也笑笑。想挪动脚步又懒怠动,干脆就坐下来——他其实是有点头晕,晚上他席间喝了两杯红酒。一上游艇,船体轻微的摇晃也让他不太舒服。 他扶着船舷。 夜色里,静静的海水乌蓝乌蓝的,金光闪耀的地方,是岸上的灯光。一排排泊位上停靠着不少游艇,亮着灯的却也不多。毕竟不是周末,过来玩的人还是少……偶尔有笑声和音乐声,隔的挺远。 “索锁!”有人喊道。 彭因坦正打算起身去舱里,被这一声喊的停住了。 他转头望了望,寻找声音的来源,很快就发现隔了一个码头,有个瘦小的身影刚刚跳下游艇,码头上高高的灯柱上挂了明亮的灯,连游艇上站着的人看的也挺清楚……彭因坦认出来那的确是索锁。游艇上喊她的男人,他也认得。 彭因坦皱眉。 是陈润涵。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三十六) 他的目光随着索锁的身影移动——索锁的身手很灵活,转瞬之间,索锁已经跳下游艇,在码头上头都不回地快步走着。但是陈润涵也从游艇上跳下来,很快就追到索锁跟前将她拦下了。 索锁站定了。 彭因坦眉头叫了一声“章晓芃你出来”,眼睛就紧盯着那边,不想错过好戏——那陈润涵穿的是睡·衣呢,而且显然头发都是湿的……彭因坦嘴角沉了沉。 陈润涵陈公子可不是个名声好的人。单是用他的游艇开party惹出来的事,就让游艇会给他开了好几回罚单、下了好几次禁止令了……他不知在跟索锁说着什么,边说,边靠近索锁。 索锁没动,只是看着陈润涵。 陈润涵又往索锁面前走了一步,手里拿着一个钱夹子,在索锁面前晃来晃去。索锁仍然没有动。陈润涵笑起来,就要将她一把搂过去。索锁没躲他的手臂。陈润涵显然像是受到了容忍和鼓励,在他手臂环住索锁肩膀时,整个人看上去都已经提前松弛下来。索锁往旁边撤了撤,陈润涵看了她,仍然在说着什么……索锁同他一起转身往回走,忽然间她抬手抓住了陈润涵的手臂,一转身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陈润涵摔了出去,“噗通”一声巨响,陈润涵被丢进海里去,水花高溅。 陈润涵浮上水面,在水里破口大骂,游艇上出现几个人,一看这情形,纷纷急着要捞他。 索锁从容地从地上捡起那个钱夹来,从里面抽出一沓子粉色的钞票,对着水中的陈润涵晃了晃,突然发现游艇上有人追下来,她拿了钱转身撒腿便跑…… 彭因坦简直要笑出声来了,这时候晓芃喊他。 彭因坦冲舱里说:“把你车钥匙给我,快!” 晓芃答应着过来,将钥匙丢给他。彭因坦接了,边跑边说:“跟我妈妈说一声,我有事先走……你送她回去!” “怎么了,什么事儿啊?”晓芃追出来时,彭因坦早就上了码头了。他奔跑的速度非常快,一会儿就跑远了,根本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哎?” 她听见远处一阵嘈杂声。仔细看看,却也看不出究竟来。 “因坦呢?”巩义方也出来,问道。 “不知道,要了我的车钥匙就走了……你看那是不是陈润涵?怎么……是不是掉海里了?”晓芃轻声说。 巩义方朝陈润涵的“朝阳号”泊位看看,果然陈润涵刚刚被人拖上岸,正坐在岸上浑身是水地喘气呢,身边男男女女都有。其中一女的敛长裙蹲下来要拉他,被他甩开手……巩义方说:“喝多了吧。” “可能。”晓芃笑起来,“那彭因坦疯什么?唷,对了,我刚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跑了,就往那边……” “真八卦。”巩义方揉揉晓芃的头发,“进去吧,外面凉。” 晓芃却伸手吊在他颈上,亲他一下,说:“什么时候带我兜兜风去?”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三十七) “嗯?不是那天刚去?一个油门踩到底直奔威海,还不行?”巩义方揽着她,说。 晓芃停了一会儿,说:“那个没意思,你哪天骑摩托车带我嘛。” 巩义方怔了下,拍拍她的背,笑着说:“有铁包肉不要,非得肉包铁?” 没答应,不过也没有直接拒绝。 晓芃听了,笑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巩义方拉着她回舱内时,四下里扫了一眼。 他既没有看到彭因坦的身影,也没有看到什么人…… 海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索锁握紧手中的信封,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她心跳的的急切,更急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她明明记得只要从码头跑出去,右转不远应该就是出口的,跑了这么长一段路,居然还没有看到正门那白色的帆船标志……她极力回想着进来时候的路径。都怪她大意,当时她的小绵羊不准进来,陈润涵让人开电瓶车一路接她到泊位的,她就没有太留心沿途的标志。此时四周都是放置在岸上的帆船,根本看不清方位。急切之间,她想要从中找到出口,还真不容易。而且她能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简直就已经追到了身后……就在她想要先躲起来的时候,忽然有人一把拉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想要将这人甩开,不想这人拽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就往前跑。这人手劲儿又大,跑的又快,本来她已经累的肺都快炸开了,被他带着竟又跑的快起来。但她心里发慌,想要看清楚这人究竟是谁,不过跑了几步远而已,前面停了一辆香槟色的小跑车。车子滴滴一响,这人过去开了车门,推了她一把。 索锁脚步趔趄,手撑住车子,急忙间转头一看,正对上彭因坦的脸。 她险些叫出来,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只是瞪着彭因坦,心跳极快。 彭因坦推她上车,她没动。 她虽然知道自己在逃开陈润涵的人,可是这彭因坦……彭因坦忽然低了低身,简直整个人都覆在她身上了,连他的呼吸都喷在她脸上,在清冷的海风中,这热乎乎的带着酒意的气体,让索锁脸上忽的一下热了。紧接着她就像受惊后的小犬,背上的毛全都炸了起来。 她撑着手臂猛推彭因坦。 彭因坦的身子却像巨石似的坚硬沉重,她又听见有人在喊,心里就更慌乱。 彭因坦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上车,不然我就喊了。” 索锁停下推挡他的动作,看着他。 “一,二……”彭因坦数的不快,眼就直盯着索锁,见她纹丝不动,便停了下来,一转头就要高声,索锁却立即伸手便捂住了他的嘴巴。彭因坦的口鼻被索锁的手掌覆住,瞬间有点意识停滞的感觉——她手心里好像握着海,潮湿温润,也有海的味道……他这一发愣,索锁发觉,反应极快地立即缩身一退,上了车。 彭因坦随后坐进来,一按键启动车子。这车加速很快,在空旷的码头上飞速掠过……索锁系上安全带,看着追她的那几个人的面孔也掠过了。 他们并没有发现她。 彭因坦车子开出游艇码头,在前方等红灯的时候,才看了索锁一眼——她一手抓着安全带,一手抓着那叠钞票——钞票不厚不薄,看一眼大概能猜得出来里头的数目。 索锁发觉彭因坦在看她、确切地说是在看她手里的钞票,她把钞票叠了一叠,塞进自己的挎包里,说:“那个……在前头把我放下就行了。”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三十八) 彭因坦当然不理她的要求。车继续往前开。索锁发觉他根本没有轻易让她下车的意思,倒也没有立即表示什么,而是转脸看着外头,似乎是在辨认着方位。彭因坦见她安静,显然是明白他的意图了。 这女人在他面前总之很镇定。镇定地想法子对付他呢。不过看她的神情,好像是第一次到这儿……彭因坦问:“你住哪?” 索锁闭口不言。 彭因坦见她不说话,就说:“陈润涵的生意你也敢接,真是胆子够大的。” 语气已经不善。 见没得到回应,彭因坦又扫了索锁一眼。比起前两回见到她,她今天穿的又不一样。也许是要到陈润涵这里来,她特地换了适合在游艇上行走的平底软鞋和虽然不算时尚但总算得体的衣服,还拎了一个女性化些的挎包,而且头发也整整齐齐的,显然是精心修饰过,因此索锁看上去,倒也别有一番韵致……这么一看,她也还算是敬业。 只是陈润涵这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些…… 索锁紧闭着嘴巴,不吭声。 彭因坦的嘲讽里显然有对她的误会在内,不过她也不想跟这个人计较。她的麻烦够多了,样样都计较,她还不用活了呢…… 彭因坦开车不得不看着前方,过一会儿,又瞥了眼索锁。 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略微松弛些,又是一副不在乎人怎么说的样子,一低头,细巧白皙的手指挑着挎包上的小牌子。 “怎么着,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吧?”彭因坦问索锁。 他往外看了看,车一直是沿着海边在跑的,越跑距离繁华市区越远,但这一带是别墅区,风景很好。 不过索锁此时显然也没有心情欣赏夜景。对她来说,这不过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而已。彭因坦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啊。 “好。”索锁气定神闲地回答。就在这时候,她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她摸摸胃部,“找个能吃饭的地方好吗?” “还挑三拣四的!”彭因坦没好气地说。 索锁哼了一声。 彭因坦虽然不耐烦,到底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带索锁过去。这是家小餐馆,他们进去的时候,老板亲自过来招呼的,不过说的却是:“我们都快打烊了。” “简单点儿给我两份七分熟牛排就好。两份放一盘,他不吃。”索锁也不管彭因坦要吃什么,直说。 老板看她,点头。 彭因坦只要了一杯咖啡。 等咖啡的工夫,彭因坦抱着手臂看着索锁。 老板亲自把牛排送上来,刚放下,索锁就问:“老板,能给我双筷子吗?” 索锁就喝着清水,说:“别瞪我了,瞪也瞪不出钱来。要怎么着你就说。反正赔你钱,多了也我没有。” 她看了眼停在餐馆前头的那辆浅香槟金色的跑车,这当然不是被她撞伤的那辆,样子很好看,只是彭因坦开么,显得有点娘气罢了……她撇撇嘴。见彭因坦仍是沉默望着自己,她眯眯眼,也就不说了。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三十九) 咖啡上来,彭因坦啜了一口,还是没出声。 他不说话,索锁自然就更没话可说。 她低着头,手臂撑在身体两侧,脚尖轻轻相碰……过一会儿,碰一下。就是个很细小的动作,她集中精神地做着,仿佛就当面前的彭因坦完全不存在了。 彭因坦也不打扰她。 她盯着桌面看木头的纹理,他就看她。 等老板亲自把牛排送上来,刚放下,索锁就回了神,问:“老板,能给我双筷子吗?” 彭因坦眉头皱的更紧,老板也愣了一下才点点头。他还没走开,索锁又问:“面包还有么?” 面前盘子里有两只刚出炉的牛角包,喷香。 “有……”老板微笑,“我再去拿。” 老板一转身,索锁就拿着刀叉迅速将牛排切成小块儿。等老板将筷子和一个小面包篮子一起送过来,她已经将牛排处理完毕。说了谢谢,她取过筷子,拿起面包来,啃一口面包夹一块牛肉……彭因坦心想这幸亏店里就他们两位,老板也格外容忍,换一个环境,他们俩不一起被撵出去才怪。 他眼看着索锁风卷残云一般把牛肉吃光,连盘子里的汤汁,都把面包掰碎了蘸着吃完。最后对着光光的盘子里那几根配菜,她似乎是意犹未尽,喝了口水才饱。 “老板做的有点着急,汁再稠一点点,香料的味道就更绵密。”她自言自语。 “老板再不着急,你恐怕就把人这的桌子腿给啃了。”彭因坦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打索锁开始吃,目光就没离开过她身上……当然这个过程也不是很久。老板牛排做的是不着急,索锁吃的很着急。 这副吃相……真让人叹为观止。跟饿了三天似的。 索锁也不理他,自己从菜单上看了价目表,打开包取钱。 彭因坦个子高,坐着都不用特意看,就看清楚索锁那包里的乾坤——钞票是没有多少的,不过胜在样样齐全。她一会儿就将钱算清楚,放在面前,显然也是只有她自己的那一份。 “我的,你一起付。”彭因坦说。 索锁看了他一眼,没动。 “五十块。”他又说。见索锁还是没有要掏钱的意思,他摸摸口袋,把手机拿出来,“要不要拨那三个数?” 索锁说:“那等会儿你送我回去。” 她盯着彭因坦。 彭因坦嗯了一声。索锁立即就抽了张绿色的钞票拍在桌上,然后将面前的餐巾打开,把剩下的两个牛角包放在里头包裹好搁进皮包里。 彭因坦看着她这些非常娴熟的小动作。显然这不是第一回这么做,驾轻就熟的,看着像是如果老板夫妇不是在柜台里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她就能把桌子上的餐具都拿走的……他克制着不开口说她什么,但是琢磨着这家店以后是怎么也不能来的了。 索锁安之若素,就看彭因坦平板的脸上肌肉都要抽搐的样子,说:“走啊。” 彭因坦快步走出餐馆。 他等到上车的时候才想明白——这个点儿公交车是没有了的,打车回家连燃油费,也得四十多……合着索锁这是把他当出租车司机了呀! 他正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凶索锁两声,忽然看到前头设了路卡。他意识到自己晚上喝了几杯酒的,第一反应是该马上调头,但也知道来不及的了,就听索锁说:“你酒没喝过量的,可以接受测试。” 彭因坦没好气地说:“闭嘴。不然我把你交给警察。”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四十) 索锁果然就闭了嘴。 前方交通警察对他做出了停车靠边的手势,他减速滑过去。 交通警察身上的马甲涂着亮银色的条条,索锁觉得耀眼。她眯了下眼,转开脸。 彭因坦降下车窗,对过来的交警微笑点头说句辛苦。那交警敬了个礼,说:“麻烦驾照拿来看一下。” 他说着,还往车里看了一眼。 索锁静坐着没有动。 彭因坦拿驾照的时候,看了一眼静静坐着的索锁——她就这么坐着,不声不响的,忽然让他觉得心里极安静。可也安静的有点太过了,好像这车里就根本没她这个人似的。 他将驾照递过去,看看旁边,车灯闪烁,被扣下来的车子和司机都不少。也有吵嚷和争辩,夹杂着警察的高声呼喝,这里一点都不平静。 这交警看了看彭因坦,将测试仪拿起来,让他测一下。彭因坦干脆下了车,他对着测试仪呼了口气。 “喝过酒哈?”警察还没看仪器,就问。 他在记录本上写写画画,听彭因坦答应了一声,看看他,瞅了眼仪器上显示的数字,说:“没超标……不过以后注意,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 彭因坦点头,接过驾照来,说了声谢谢上车。 车外的交警挥手让他开走车子。 彭因坦启动车子。 这个时候路上的车子不算多,他的速度也并不快。 没听到索锁的声音,他转头看时,发现她歪在座位里打盹儿呢。他眉一皱。这女人又能吃又能睡,这都成什么了……他忽然打了下方向盘,车身猛的一晃,索锁就是系着安全带,也被晃的从右侧猛然间倒向左侧。 她揉着脖子,轻轻啊了一声,迷迷糊糊地问:“到了?” 彭因坦这才停了车。 车停在一个狭窄的小巷子外头,这里的房子低矮陈旧,是一个挨着一个的独立院落,应该都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房子,可因为住了很多户人家,也加盖了许多违章建筑,房子都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来。在周围的高架桥和高耸密集的现代大楼里,看上去就是这个城市过去与现在、历史和现实的鲜明对比,旧的更显旧,新的更显新。 彭因坦对这里倒也有点了解。原先的住户大多数都已经搬离此地,剩下的多是老弱,以及新涌入这城市的外来人口租住在此。这种大杂院,也是这个城市底层人·流的汇聚。 索锁看看外头,说:“就是这。你再记下我手机号。要再丢了,我可就真不认账了。” 彭因坦推了一下储物盒,拿出手机来递给索锁,说:“打一下。” 索锁接过来解锁之后,拨了自己的号。过一会儿,手机在她包里响了起来。她把手机还给彭因坦,说了声谢谢,下了车。 她也没有等彭因坦走,就往小巷子里头走去。巷子里有点昏暗,高悬的路灯被密密的杨树枝叶遮蔽着。 她听到外头车子轻响,想着彭因坦是走了吧——他那车子还真好,开起来无声无息的……她摸摸脖子,就刚刚那一下,脖子给弄的真疼。 “锁锁?”有人大声叫她。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四十一) 索锁仰头看,阳台上有个年轻人从栏杆上探身出来。她答应了一声,那人就招手让她上去。 “快点啊,等你呢。”他说。 “来了。”索锁就进了院子。没走几步,听到哗的一声响,邻居窗上帘子一下拉上,投在地上的灯光就没有了。 她低头走着,拿手机按亮手电筒,在积水坑里寻找着可以落脚的砖块。 院子因为乱搭建筑,除了必要的通道,都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了,处处显得逼仄狭小,但是最里面的小楼正门前还是保留了一个方形的鱼池子。索锁经过鱼池子时,拿手机照了下里头。里面养着一些珍珠鱼,就是刚刚喊她的大禹的祖父养的。 珍珠鱼见着光,纷纷从四面游过来。 索锁从包里摸出一个牛角包,碾碎了喂给它们。看它们吃了一会儿,才拍拍手往里走。老楼里有股子油腻又陈腐的味儿,顶鼻子。不过索锁也并不在意。听得见喵呜一声,那是惊动了藏在楼梯下的猫了。 老木头楼梯一踩上去还吱吱扭扭响,有几个台阶都破的有了很大的空隙,一不小心就会踩进去。这里她也来了不少次,还是会中招。 索锁弯腰仔细看看,躲着陷阱。 头顶的灯亮了,大禹站在那,说:“我就说你磨叽啥呢,这儿还不是常来啊,哪儿有洞你还不知道?” 索锁没出声。 大禹在抽烟,头顶烟雾缭绕的。看上去,比她上回见他的时候要瘦了点儿,于是索锁走上来,跟他往他的小屋子走的时候,问:“最近活儿多?” “就那样吧。不好不坏的……他人不赖,就是话不多的。你别介意。”大禹小声说。 “知道。”索锁答应着,等大禹开了门,她跟着进去。 大禹家狭小的屋子里塞满了东西。高高低低的柜子里也摆满的日用品。一个看不出原先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帘子隔开了里外间,外面当间放了一张小方桌,桌上几样下酒菜已经快见底,酒瓶东倒西歪地在地上一堆,桌边坐着的一个男人看到索锁进来点了点头,已经喝的满脸通红。 “坐啊。”大禹说着,从旁边拿过来一个小方凳,擦了擦给索锁。 索锁坐下的时候,指了指帘子,小声问:“爷爷睡了?” “早睡了。”大禹也小些声,“我本来说你要来,他还说要等看看你呢。谁知道你来这么晚。你怎么了?” “不是说了我不一定什么时候么。”索锁坐着,大禹给她倒了一杯啤酒,她拿起来先喝光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这么渴,拿啤酒当水喝。 “这是修任远,索锁。修哥,我跟你说的,你就给她说说吧。”大禹也坐下来。 索锁擦了擦嘴角的酒,说:“麻烦你。” 修任远好像是要组织一会儿语言才能开口说,沉默的时候,他低着头在小桌子上点着,过好久才抬眼看索锁,说:“那个车其实撞的挺狠的。虽然那块儿伤也不算大,就是修起来很麻烦。那车是整车进口的,本来国内的代理商就少,修补需要的车漆得从国外进。所以大概这两三个月那车主都开不上那车了。保守估计的话,扣掉保险的保额,也得个两三万块。车主还让人把证据都保存了……那主儿好像有点儿来头,是岑老板一个好朋友介绍来的。” 索锁嗯了一声。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四十二) “照这么说这还挺麻烦的。”大禹说,“锁锁,不是车上的电话号码都给擦去了嘛?我估摸着他要找你也不定能找着的。” 酒又满上,索锁再喝光。 她没说鬼使神差的,彭因坦又撞见了她,还一连撞了两次……巧也不带这么巧的。整个儿有种命中注定躲不过去的感觉。 她多少是有点信命的。本来也没什么好躲的。闯了祸,自然该承担的就承担。彭因坦没坑她,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她虽然觉得彭因坦不是什么好人,看她的时候总一脸嫌弃玩味,备不住这会儿就拿她当特殊从业者来对待,就是想戏弄戏弄她的,不过听修任远和大禹说了,证实彭因坦没胡扯,她还是有点意外。 “锁锁?”大禹见索锁不说话,又叫她,“你要怎么着,哥们儿都帮你。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行。我知道了。”索锁这回拿了酒瓶,给修任远和大禹都添上酒,“让我琢磨琢磨的。今儿也晚了,我得回去了。姥姥还等着我呢。谢谢你们俩。要你们帮忙的地方多了,回头再找你们。好吧?” “我也走。”修任远说。 “你就睡这儿吧。我去送锁锁。”大禹说。 修任远倒也没推辞。 索锁说不用,大禹二话没说就拿了件衣服和头盔跟她出来。索锁见状也就顺着他的意思了。她下了楼,等着大禹把摩托车推出来。 大禹的摩托车是他自个儿改装的,不到半夜也不开出去的。他在修车厂打工,一手好活儿。经常给人改装车,挣点外快,养活自己和爷爷。偶尔在夜半的赛车里当个裁判。 “上车。”大禹扔了头盔给索锁。 他个子不算高,但很结实,腿撑在地上,微笑地望着索锁,脸上一层亮晶晶的汗水,倒是也挺帅的。 索锁看着他,笑笑,接了头盔,问:“最近没去赛车?” “没去。这阵子抓的太严,他们都去乡下了。来去太费时间,我懒得动换。再说让爷爷知道了又是一顿臭骂,我扛不住。”大禹说。 “嗯。”索锁紧了紧头盔上的带子,坐到后座上。 大禹忽然回头看她,笑道:“你搂着我腰呗。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他笑着说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索锁骂了他一句,他笑的更厉害,一条线就变成了曲线。但是索锁还是没搂他的腰,大禹骑上车,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说:“不搂着就摔下去啦。” 大禹骑车速度从来都很快,根本不管车上是不是载着人的。索锁觉得还是这样搂着他的腰确实比较安全。不过大禹今天并没有把车骑的很快,相反他倒是很斯文地绕来绕去。午夜的小街道安安静静的,除了偶尔遇到穿街而过的夜猫,看不见行人。 摩托车到了索锁家门外一停,索锁摘了头盔就砸了大禹一下,骂道:“个骗子,占我便宜。”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四十三) 大禹嘿嘿笑着,也下了车,搂了索锁肩膀,说:“那我不是怕摔了你吗。” “滚开。”索锁甩开他。 “啥时候还能看见你比赛?”大禹把头盔收回来,问。“都挺惦记你呢。” “姥姥不让。”索锁说。 “是最近不缺钱吧?”大禹笑眯眯的。索锁有一阵子总参赛的。她骑车也算有技巧,不过属于野路子的,参加比赛经常夺冠,奖金没少拿的。她人就很正直,不会玩儿阴的,在赛车行里不少人是挺看重她的。不过也就是因为索锁这样,赛车的时候就经常被黑,有一次甚至被逼到翻车,养了好长一阵子伤。索锁姥姥经过那次才知道她干那么危险的事,就坚决禁止她出去赛车了。 索锁笑笑。 “你今天心情不好啊?”大禹问。 “嗯,是挺倒霉的。”索锁想。还把小绵羊丢在了游艇会。她想想都肉疼。那小绵羊可也是她狠了狠心才买下来的。大禹看着她,她就提了一嘴,但没说是为什么。“我买了才不到一年。没有了是多不方便。” 这么一说,她心情就更不好。最近她真是不顺利,本来就入不敷出,又多了两大笔开销,要怎么补窟窿她还得细琢磨下……听着大禹笑,她挥手让他走。 大禹说:“你这样儿还真少见。再缺钱的时候你都不吭声的。对了,吴叔的账你最近别给他结。我看他老·毛病又犯了。” 索锁眉头紧皱。 她这表情一来,大禹也有点儿心里犯嘀咕,就摸摸后脑勺,说:“你别说漏了,给他知道是我多嘴,又得揍我。” “知道啦。我有数。那到时候我就说暂时没钱结账好了。我那天去进货,看出他不对劲儿来了。死老头,有钱不好好找个女人结婚过日子。”索锁说。 “是伤过心啦,不信这个了。你还说他,你还不是一样?倒是找个好男人嫁了啊。”大禹指指自己。 “你小子又找死。”索锁一脚踹在大禹车轱辘上,“滚。回去照顾好爷爷。跟修哥说,改天我好好谢他。” “晓得。”大禹说着,等索锁进去把大门锁好,他才离开。 索锁站在门内,望着那拉风的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地离开,倒发起呆来。 刚刚摩托车骑的不怎么快,她也没有多想。只觉得这一天下来,她真是经历跌宕起伏的,人格外累。累的头脑发木,根本也顾不上想什么……所以她都忘了,许多年了,她这是第一次坐在别人的车后座上,也是第一次搂着别人的腰。 但是她一点特别的感觉都没有。 她看到家里亮着灯,知道姥姥一定还没睡在等她。 她忽的觉得哪里不对,折回去往院子外头看了看——空旷的街道上看不到什么,斜对门家里的獒犬忽然在这个时候叫了起来,引的附近几只大犬都在叫,冷不丁这样,让人心里骤然发冷……她等了一会儿,街上仍然静静的,才转身回去。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四十四) 她抬眼看看,整栋房子都黑漆漆的,除了客厅窗子亮着。 往常她回来,姥姥无论多晚都等着她的。 索锁开门时轻手轻脚的,姥姥听觉很好的。她有时特意逗姥姥,就尽量放轻手脚……但是今年,姥姥似乎也见了衰老。有时候她大声喊她,都听不到。 姥姥果然在等她,不过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姥姥?”索锁过去,轻声叫着,姥姥没动。 索锁过去把窗帘都拉上。她回头看着睡着了的姥姥。 老太太戴着老花镜,手上拿着正在织的半成品围巾,线团已经落在地上。她把毯子给姥姥往上拉了拉,惊动了姥姥,便拿了毛巾给姥姥擦擦下巴上流的口水,笑着说:“老太太,回屋睡吧?” 她笑容很甜的,她知道。 姥姥就说过,看到她笑,烦恼都会扫掉一大半的。 姥姥看看她,刚从睡梦中醒来,她目光有点儿迟缓,不过点点头,问:“顺利?” “顺利。”索锁笑着拍拍自己的包,拉开来抽出钱来,在姥姥面前晃了晃,“我有预感,最近生意会很好的。” 姥姥看她笑着,也笑,说:“那就睡觉吧。明天不是有一桌席?你还得早起去进货。” “嗯。这就睡。”索锁说着,送姥姥回房间去。 她又去厨房里检查了下明天要用的食材。有些要提前发好的,她都备上了。不锈钢架子上的盆盆碗碗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她洗过手,看了下海参和鱼翅发的怎么样了。等确认一切都好,她才出来。 又在楼下各处看了看,锁好门上楼去。 她想了想,明天倒是不用太早起来,只要去吴叔那里拿一条老板鱼就行了。客人指明要吃老板鱼炖豆腐。这道菜她做的火候却总是拿捏不好。按理说她火候拿捏不好的菜,一般来说她都不提供的。只是这一桌席面是她规定的菜单,客人余外就叫了这么一道菜。还说如果没有这个不行……往常的话,照她的性子,取消订单也就取消了,可是最近她是不能这么干的。 她得好好儿地琢磨下,把这道菜做好。 外头起风了,她觉得冷了点儿,又起来去拿了一床被子来盖上。 今年真的比往年要冷很多呢。 …… 第二天是周六,交通情况还是比较好的,索锁因为只要去拿一条老板鱼就行,早晨坐了早班车去西镇码头。 平常她都是骑着摩托车出行的,或者就是小绵羊代步。这个时间她既不能骑三轮摩托送上门去给警察抓,小绵羊又暂时不能取回,也只好来回都乘公交车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乘公交车,有点不习惯。 不过还好这个时间车上人少的很,她可以选一个喜欢的座位。公交车沿着清早的海边一路向西,上车的人少,下车的也少,清净的恰如深秋的空气。 西镇码头上的鱼市却跟车上刚好相反,人头攒动,吆喝声此起彼伏。索锁去拿老板鱼的那家,也是很熟的。因为有其他新鲜的鱼,她又顺便挑了一点,准备回去做给姥姥吃。 她拎着黑色塑胶袋子一路往外走。 在遇到一位衣着简单的老先生的时候,她点了点头。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四十五) 老先生只对她眨了眨眼,转身隐没在人群中。这老先生是个反扒高手。她认得他是因为她第一次在这里买东西就被摸走了钱包。付钱的时候发现失窃,正着急呢,老先生出现,把她的钱包交给她。 在那之后她每次来,几乎都能遇见他。 鱼市里鱼龙混杂,不过多半要给他点面子的。 索锁站在公交车站的遮雨棚下发着呆,好像从 公交车来了,索锁摸摸腰包,抽出公交卡来,打卡上车寻了个座位坐下,把塑胶袋收好。 塑胶袋密封性比较好,应该是不会漏水的,不过难免有点鱼腥味。索锁已经习惯了码头上满满的海货新鲜的腥味,自然是闻不出什么来,但她还是小心地把袋子攥紧,在贴近自己身边的位置放好。车上多半是早起在市场买菜的人们,大包小包的新鲜蔬菜和鱼肉拿着,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是跃跃欲试的幸福的表情……索锁默默地观察了好一会儿人们的表情,直到自己都觉得再看下去,人家也许会觉得她无礼,才转开脸看着窗外……她也就该下车了。 车站离家有点远,索锁下车拎着袋子往回走。 街上冷冷清清的,偶尔见到早来的游客在拍照,还有骑着车子飞快的掠过身边,带过一阵风。 索锁溜达着,不时抬头看看天。 马上就要走到家门口了,她忽然听见狗叫。她一站下,果然看到隔壁唐家大门底下露出一个油汪汪的黑色鼻子来。许是嗅到她的气味近了,这家伙不叫了,转而哼哼唧唧的跟她撒娇打招呼。 她走过去,拍拍手叫Winnie。 这大狗鼻子抽抽,还是哼哼唧唧的。 她就说:“今天没有肉肉给你啊。姐姐这几天都没开张……改天啊,有好肉肉留给你吃。” Winnie还是趴在那里。 索锁就蹲下来,歪着头往大门里看。 看到Winnie黑黑的大鼻头后面褐色的小眼睛,她就眨眨眼。 “真的啦,不骗你,下回给你留出来最好的。反正钱都是他们付……”她小声说。 “你这样会不会被说赚黑心钱?”一侧的小门忽然被拉开了,有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索锁面前。与此同时Winnie从里头窜出来,对着索锁狂摇尾巴抬爪子。 索锁还蹲在地上,只好握住Winnie的爪子,看到门边的这个女子,点点头,说:“我不这样,他们也常抱怨我赚黑心钱。” 她只知道这位是唐爷爷家的孙女,之前虽然见过,没有说过话的。不过这不是人家没有教养,是她总是刻意避开。这回避无可避,总要说几句话才离开了。 这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难的。 “唐恩窈。”娇小女子伸手过来,“索锁吧?我爷爷和姑姑经常提起你来。” “是。”索锁指了指自己的手,“有点脏。” 唐恩窈倒是不在意,笑一笑,收回手来,同时喊Winnie回来,扣住Winnie的脖扣,说:“Winnie挺喜欢你的。它不吃别人给的东西的。” ———————————— 哈哈,认出来唐律了没?认出来的应该都是老相识了。 感觉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唐律很好,你们也好吗? 谢谢你们一直在这里啊。O(∩_∩)O~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四十六) “嗯。”索锁摸摸Winnie的头。她也喜欢Wiinie嘛。 “我爷爷屋顶的那个,按说确实该拆的。不过你们家的花房,非要拆就是找茬儿了。如果需要帮忙就说。”唐恩窈说。 索锁听了,稍有点儿尴尬,就说:“我就是举个例子。” “我知道。举的挺对。”唐恩窈笑。 索锁点点头。 她跟Winnie摆摆手,往自己家方向走去。 唐恩窈对着Winnie拍手,把它赶进门,听见姑姑唐锦一在叫她,答应一声。 索锁边走,边听到隔壁院子里的笑语。 唐家的人嗓门都不小,有时候家里寻常吃顿饭,笑声也能渗透过来。让只有索锁和姥姥两个人吃饭,安静的外面落个树叶子都能听见似的家里,显得就格外冷清……这种热闹温暖大家庭氛围,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她和姥姥相依为命也不错. 索锁开大门时不知不觉地就发了会儿呆。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只是那句话说的也好,彩云易散琉璃脆,许多美好的东西,更容易转眼成空罢了…… 她回身把大门合拢,正要把插销插上,忽然有人一把扣住了大门。索锁冷不防这一下,险些被撞个正着。幸好索锁力气也有一点,反应也敏捷。她立即用力抵着铁门,正要开口骂人,就看见彭因坦的脸出现在视野当中。她愣了一下,手上的劲儿一松,彭因坦用力一推,大门就开了。 索锁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彭因坦回身把大门合上。 她左右一看,并没有顺手就能抄到的东西把彭因坦这个擅闯民宅的打出去……而彭因坦站在她面前,竟然脸上是笑微微的表情。这让她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破口大骂……她愣着,彭因坦可没闲着。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彭因坦已经将院子里的情况大致看遍。 他轻松绕过索锁,在院子里的石板路上踱了两步,站下来,仰头看看院子里的老松树,说:“这树有年头了,长的还这么好……你住这儿啊?” 索锁回过身来,盯了他,问:“昨晚上是你跟踪我?” 难怪她进门的时候会觉得不对劲。 这么一想,彭因坦昨晚根本就是一直潜伏在大禹家附近吧。难为大禹跑了那么多小巷子,他都没跟丢……她吸了吸鼻子。 明知道彭因坦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她应该加倍小心才是。 彭因坦笑笑,说:“我还是觉得上门收账比较靠谱儿。再说,狡兔三窟,我哪怕寻着你一窟,也能保证我的钱不打水漂儿。” 索锁气的手都要抖了。不过她还清醒着,因为手上提着新鲜的鱼,可不能因为这个无赖,把正事儿耽误了……她平时也算伶牙俐齿,可不知道因为理亏还是什么,怎么对着彭因坦就是话赶不上趟儿。 彭因坦看她面色绯红,一对眼睛简直雾蒙蒙的,似乎是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禁一怔。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四十七) 他刚想说什么,忽然意识到索锁这女人,诡计多端的,想起自己接二连三被她耍弄,就没出声。 索锁后牙槽磨了半天,说:“大清早的你上门讨债,真……” “锁锁?”索锁好不容易琢磨出来几句恶毒的话来攻击彭因坦,就被这颤巍巍的一声给全塞回了喉咙里,她忙看了眼声音所来的方向,叫了声“姥姥”。 姥姥正站在门口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在那里的……这让索锁瞬间心有点发慌。她恶狠狠地瞥了彭因坦一眼,毫不客气地指了指大门口,彭因坦却岿然不动。 “你回来啦?这位是……”姥姥问。边问,边下台阶,眼睛是一直望着这边的。似乎对彭因坦的到来很是欢迎。 “没什么,这人……”索锁一看事情有点不妙,忙要想法子混过去。 “姥姥!”彭因坦没等索锁说完,立即转身对着老太太喊了一声姥姥。 索锁当然是料不到彭因坦会来这么一招儿打蛇随棍上,顿时结舌。 彭因坦斜她一眼,又笑眯眯地对着老太太说:“姥姥,我彭因坦。索锁的朋友。” “谁跟你朋友。彭因坦你快滚。”索锁立即压低声音,凶狠地说。 彭因坦当然听得出来索锁的确是有怒意,但是同样也听得出来,索锁在老太太面前是有些紧张的。他既然听出来了,就不会不利用下这个有利条件。 于是他一边笑着,一边朝老太太走去。 索锁一伸手拉住了他,他不着痕迹地反握了她的手,继而笑嘻嘻地勾了她的肩膀,说:“我还没吃早饭,给我提供一顿早饭,就不当姥姥的面揭穿你。” 索锁抬眼看着彭因坦微笑的脸,又看看远处姥姥那含笑的面容,她也保持着微笑道:“好。不过你要是敢跟姥姥多一句嘴,我给你饭里放砒霜,你信么?” “行啊,就这么着。”彭因坦还想搭着索锁的肩膀,被索锁一把拉下来手臂,他笑着跟在索锁身后上楼梯,姥姥已经先进屋了。他趁着索锁换鞋的工夫,从廊下的门厅里打量着这老建筑的里外布局。“这环境真不错。” 索锁听见,往里头看了一眼,没看见姥姥,回头拿了一对新拖鞋扔给彭因坦,压低声音说:“吃完早饭爽滚,知道吗?” “你这什么态度啊。真欠钱的是爷啊。”彭因坦一屁股坐在门厅内的沙发上,脱了他的皮鞋,换上这对舒服的新拖鞋。天气凉了,拖鞋是棉的。踩上去非常舒服。彭因坦翻开脚底看了看,“鞋不错。” 他说着抬头,就见索锁已经拎着黑塑胶袋子往里走了。 她后脑勺似乎长了眼、知道他是在看着自己的,边走边往客厅方向一指,示意他去坐下。 彭因坦当然明白索锁这是让他去乖乖坐着不要生事的意思,不过他也没那么容易就听话,就这么会儿工夫,他打量了下室内环境。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四十八) 深褐色的地板油光铮亮,虽然见了年代,可见保护的还是很不错的。再看看面前门厅内的家具摆设,虽然也是旧的,也有磨损,维护也看得出来还是挺尽心的。每件家具上都有自制的小盖巾,并不像外头卖的那种寻常货色,反而跟早前欧洲流行的手工制品很相似,花边都是手工编织的。 这家里有一股陈旧的味道。说不出来究竟是怎么样的,有点香气,像是陈年的檀香或是龙涎香……也有新鲜潮湿的海味。 彭因坦站在客厅门外,看着左侧墙壁上的一幅静物画——画里的建筑正是这栋别墅…… “娃娃,你刚说你叫什么?”姥姥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彭因坦身后,彭因坦忙回身。 这老太太看上去得有九十岁,又矮又小,但是极干净利索,眉眼之间倒是看不出来和索锁有什么相像的。 “彭因坦。彭德怀的彭,爱因斯坦的因坦。”彭因坦忙说。他也不知为何,在老太太的目光注视之下,他竟然回答的这么古怪……其实他不喜欢人家这么说他的名字的。 姥姥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就只管先看着他微笑。 打量了他一会儿,她才说:“我不太认得锁锁的朋友。她很少带朋友回来的……小彭,你过来坐。锁锁在做早饭了。她很快的。” 她说完转身往里走,彭因坦就跟着进去。 客厅还蛮大的,窗帘已经拉开,正对着外头的阔大阳台,和满满的一院子深秋的黄绿色,看在人眼里真是舒服极了。 彭因坦坐下来,对姥姥笑笑。 坐在对面的姥姥,和这西式的古老客厅看上去并不怎么协调。她瘦小干枯,穿着斜襟大褂,蓝布衣衫……但是眼神非常和善。自从见到他,就是对他笑的。 彭因坦坐的也规规矩矩的。 两个人没有什么话好说,就是坐着。不一会儿,老太太就拿了一旁小几上的笸箩放在膝上,开始在一块本色麻布上钩花边…… 彭因坦原以为老太太会问他什么的,坐下来时还在琢磨着该怎么回答,不过老太太好像并不在意他究竟是什么人。直到索锁过来说可以吃饭了,他们这种状态保持了足足二十分钟。 就一顿早饭来说,二十分钟准备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彭因坦坐到餐厅里时,还是觉得非常意外——索家的餐厅比客厅要小些,但是布置的却非常豪华。这豪华不止在于旧家具保存的完好,和随处可见的旧时期的装饰物。尤其是墙角立着的那个三角形的柜子里,摆放着好几套上好的餐具——彭因坦粗粗扫了一眼,看出来起码一套是名贵的德国制银器,还有一套显然是早年的外销瓷。 “坐。”索锁下巴指着自己身旁的位子说。 彭因坦听见索锁这冷冷的一声,看了她一眼——与其说是看她一眼,倒也不如说是瞪了她一眼——索锁正戴着棉手套端了一个白色的大瓷碗放到桌子中央。 味道可真香。 彭因坦照索锁的指示坐到她身旁的位子上。这椅子也很舒服。可他还没有坐稳,索锁就说:“去洗手。”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四十九) 彭因坦是怔了一下,索锁这语气虽然说不善意,可怎么也算是温和了,就好像他们俩真的是朋友,他是过来同她和姥姥一起吃饭的。 索锁说出门右转出去自己找。 彭因坦果真出去了,出门的时候听到索锁柔声细气地和姥姥在说今天的面煮的有点硬,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幸亏有点自信自己耳朵是没毛病的……这女人还会这么说话的呀? 彭因坦进卫生间一看,发现里面的布置更豪华。 这种老式房子里的卫生间都很大。为了与房子的整体风格协调,采用的瓷砖花色都很古典。器具用的都是国内能见到的很不错的欧洲品牌,也很适合这老房子的身份。他细辨认下,从器具的磨损程度来看,装修时间最多不超过三年。他倒是没想到,这从外观来看并不显山露水的老房子,里头的装修摆设都很下功夫。 水喉里出来的水是温的,看样子用水系统也改造过。 彭因坦仔细洗了洗手。 架子上摆着的擦手毛巾也是全新的,他拿了一条擦过手,就放在了旁边的小篮子里。 从卫生间出来,他顺便看了眼旁边开着门的两间房间。一间应该是小书房,另一间比较开阔,摆着大圆桌和椅子。圆桌上摆着一个鼓肚大花瓶,花瓶里插着金黄色的菊花……他折回来经过楼梯,也随意扫了眼——这楼梯是在背阴处,而且还很高,一眼似乎都望不到尽头,昏暗昏暗的。也许楼上根本没有开窗的缘故。不然以这房子的门窗设计,采光应该是非常好的。 彭因坦觉得肚子饿,快步回到餐厅,发现姥姥和索锁两人都没有动筷子,忙说了声对不起。他坐下来,一抬头正对上姥姥含笑的眼。 彭因坦也微笑。 “吃吧。这是锁锁自己擀的鸡蛋面。”姥姥说着拿起筷子来。 彭因坦看看自己面前这只碗里这橙黄透明看起来很不错的面,等老太太吃了第一口,才拿了筷子。 索锁皱眉看彭因坦。她也不着急吃饭,给姥姥舀了一勺黄瓜丝鸡蛋汤在碗里,见彭因坦仍瞅着碗里的面不动,问:“你哭着喊着要进来吃饭,给眼睛吃就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会儿她镇定了些,还是因为彭因坦装的特别斯文,总之在明亮的晨光里,热气腾腾的餐桌边,彭因坦像是个白净清秀的少年,还是可以欺负一下的……不过这一定是个挑嘴的少年。 她见过的食客也不少了,挑嘴的人好像身上就带着一股气,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赶上什么吃什么,不合你口味也没办法。”索锁有点幸灾乐祸的。 彭因坦就看看面前的汤碗和四个碟子里清净的配菜,故意抽抽鼻子。还没进来之前,他就闻到香味,确切地说应该是肉味。看到他的表情,索锁哼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彭因坦对姥姥笑笑,挑了一筷子面来吃。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五十) 这面出乎意料的香滑。 扁扁的面条滑进嘴里,轻轻一嚼,香气四溢。 他忍不住吸了口气,看到姥姥含笑望着他,也一笑。 姥姥继续低头吃饭,彭因坦就吃了第二筷子。他瞅了眼汤碗里那黄绿相间的汤,闻起来也挺香的,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这时候索锁捧了一个海棠碗回来,放在桌子中央,热气腾腾的一碗红烧肉。 红烧肉在碗里还颤巍巍的,油汪汪的一块块像是盈亮柔润的玉。 “请吧。”索锁坐下来。 彭因坦筷子要过去夹一块肉,又看了索锁,问:“没放特殊作料吧?” “怕死就不吃。”索锁拿了筷子,先给姥姥夹了两块肉,然后夹了一块自己吃。 “怎么又做红烧肉?”姥姥问。 “这晚上的客人要的。就上回那位,说吃了觉得好的很。她说她妈妈也很喜欢,特为说要一客准备带回去。”索锁跟姥姥解释。 彭因坦把肉送进嘴里。齿舌轻轻一动,这块肉就化在了舌尖上。 该怎么说呢……他很少吃东西是重复着吃的,因为从小餐桌上的教养,就是不准尽着自己的口味一个劲儿地吃,但是他接着又夹了一块来。 红烧肉配鸡蛋面,味道其实不太对口的。好在索锁提供的汤和小菜,吃面是最合适不过的。 姥姥吃完饭先出去了,餐桌上就只剩下索锁和彭因坦了。索锁食量小,不过半碗面就饱了。她看着彭因坦的筷子每样菜都顾及到——彭因坦这个人,吃东西很节制也很挑剔,但是餐桌礼仪是上佳的,这说明他的教养还不错——索锁始终认为,一个人的教养,在餐桌上是最能显示的。 看得出来彭因坦还想吃,索锁就又给他盛了半碗。 见只给盛了半碗,彭因坦就皱眉。 “这么小气干嘛?”彭因坦问。 “你吃的不是自己家的粮食是么,这么卖力?”索锁反唇相讥。 彭因坦斜她一眼,正看到索锁的眼神。 她眼神很清亮的…… 索锁说:“不是想吃肉嘛,想吃多少有多少,只要你吃的下。” 彭因坦问:“你就打算用红烧肉打发我吧?” “啊,那你以为呢?你知道我一盘红烧肉卖多少钱?”索锁反问。见彭因坦撇了下嘴,她也哼了一声,“就你这样的客人,我还不定接呢。” 彭因坦听这话,慢条斯理地说:“我可不是客人。” “你是债主,我知道。我家大门在哪你知道。吃完了,走好不送,小心台阶。”索锁要站起来,彭因坦换了左手拿筷子,一拽她,让她坐在椅子上。 索锁本来想甩他一下子的,但看他左手用筷子照样吃起来不误,也难免叹为观止。 “别这样,让姥姥看见,还以为咱俩吵架了,让老人家担心多不好。”彭因坦吃的很快,吃完了才说。 “这我家,我怕什么?你到底滚不滚?你再不滚我真可以报警了。”索锁说。 “你要打算让姥姥知道你干了什么坏事儿,也不会忍到现在是吧?”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五十一) 彭因坦像是抓住了索锁的七寸。索锁一时没出声,他揉揉肚子。这半碗面吃下去,已经超出他平时的食量,有点撑,而且最后几口吃的太快了,噎在那里不舒服的很。“给点儿水行吗?” 索锁咬牙切齿地盯了他,问:“喝完水就滚?” “你先给我水。”彭因坦说。 索锁起来,噔噔噔走回厨房去,给他用大杯子装了杯凉水来,砰的一下就放在他面前。 彭因坦说:“你这态度可不好……这是饮牛呢?” “就是饮牛。”索锁冷着脸说。她实在是烦恼,彭因坦简直就是个瘟神。她真想马上就去湛山寺上柱香,好把这瘟神请走……或者她就有几万块现金,立马儿摔在他脸上,揍他个满脸开花。 她卷了袖子开始收拾饭桌。 彭因坦倒是也不怎么计较索锁的态度,慢条斯理地喝着水。 索锁麻利地收拾着碗筷。不一会儿,桌子上就干干净净了。 等她回来,彭因坦水也喝完了,看她样子又要撵人,就说:“我倒是可以考虑下你原先的提议。” 索锁皱眉。 彭因坦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弯了身看她,道:“欠债肉偿。” 索锁听着彭因坦这语调,耳根子都烧起来了。 她目光落下来。顺着彭因坦开着的领口,目光一路下行。他整洁的衬衫、看上去舒适的亚麻外套、浅灰蓝色的磨白牛仔裤和软软的麂皮鞋……鞋边就是椅子腿。金丝楠的仿古椅子,保养也好,呈现一种温润细滑的光泽感——照着她的脾气,面前这个椅子再沉她也就能举起来砸彭因坦头上给他开个瓢儿……四周一派宁静,姥姥应该不在这附近。 彭因坦眯了眯眼,见索锁忽的翘了翘脚,凑近他一些——在早晨的阳光下,索锁的眼睛呈琥珀色,猫一样的灵动;而她的眼里闪过的光彩,就更像猫儿看到猎物时的样子……他怔了片刻,听到她问:“那咱们算是达成共识了?” “OK。”彭因坦漂亮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脸上挂着笑意。 索锁沉默着,猛的抬膝盖照着他的要害处就顶过来,不想彭因坦的动作更快些,他转了个身反而把索锁的手腕抓住,顺带地就将她揽进怀里来。两人手脚已然交锋,他脸上依然笑嘻嘻,在索锁耳边低声说:“本来就是你提议的,要是另有条件,可以再谈,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你TM当我什么人?”索锁恶狠狠地问。两人身形力气都差了太多,她明明是处于下风的,可是也毫不畏惧。 “那你当我什么人?”彭因坦反问。 他脸色忽然间正经起来,眼神也明亮极了。 索锁在他的注视下,有瞬间的怔忡,她嘴里却毫不犹豫地吐出俩字来:“禽兽。” 彭因坦脸型是非常好看的那种,鹅蛋脸,也不失棱角。也不像养尊处优的那些人似的,面色白嫩的超乎寻常,而是呈现好看的小麦色……他脸色渐渐发红,索锁以为他被骂是生气了的。但是他却笑起来,低声说:“答对了。” 正文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五十二) 他松开手,看着索锁白皙的手腕上留下浅浅的红色印子,知道自己刚刚下手虽然留了点力气,恐怕对她来说还是不轻。不过他也不想道歉。这女人真是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心气不定……他说:“我最近就缺吃饭的地儿。你只要保证我在Q市期间,随时有饭吃就可以。这个对你来说不算难事儿吧?” 索锁没吭声。 争执半天,事情峰回路转,这让她觉得很意外。 “我大概在这里逗留三个月。”彭因坦补充道。几个工程同时在进行,需要他全程跟进的只有附近那个,工期大约就是三个月。 索锁看了他一会儿,说:“那咱们得签合同。没凭没据的,万一你讹我呢?” 彭因坦没好气地说:“就你这样的,谁能讹了你?” “那也得有凭有据。不然就我来定规矩……我也不占你便宜。你先给我把报告拿来我看看的。”索锁转着眼珠子说。 彭因坦既然这么说了,她略略放了心。别的招儿没有,她做饭还是可以的。这么还债法儿,对她来说还是划算的。 她心里轻松好些,眼神就没那么戒备了。 彭因坦低头看看表,说:“我晚上再来。” “不行,今天晚上有客人。”索锁说。 “明天……明天不行,我有事,后天呢?”彭因坦问。 索锁张了张口,忽然意识到跟彭因坦这样一来一往地商量着事儿,在可以预见的时间范围内,这瘟神就会频繁出入她家啊……这简直是想到了就让她头皮发麻的事。 “后天也不行!我们外面谈。”索锁立即说。 她等着彭因坦回话呢,就见彭因坦抬头看看她身后,马上露出笑容来。她心里一毛躁,又想揍他了——彭因坦微笑着叫了声“姥姥”,说:“姥姥,我刚跟索锁说,来这儿工作这么久了,没吃过家里包的饺子。她说让我来家吃……那我好不好打扰您啊?” 姥姥正端了了一盘桔子进来,听了笑着说:“好啊,不打扰、不打扰。平时就我和锁锁两个吃饭,都没个动静儿的。来,小彭,吃桔子。” 翠绿色的桔子在白色的网状瓷筐里看着非常好看。彭因坦并不怎么喜欢吃青桔子的,也还是拿了一个。桔子很酸,他和姥姥聊着天儿,不过说的是这两天的天气而已,可是一老一少搭着话儿,简直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索锁在他们身旁听着,不时看看这个心怀叵测的彭因坦,不得不承认,这人就是只狐狸。 看他和姥姥说话的样子,简直不要太会讨好老人家。 他就像是那种毛茸茸的萌物,看着可爱,不知道什么时候挠你一爪子……索锁觉得自己身上哪儿不对劲儿。 是,心里被挠的乱糟。 她恶声恶气地撵彭因坦出门,等看着彭因坦出了远门驱车离去,她还是气呼呼的。 一回头看到姥姥坐在沙发上拿着线团看她呢,她气呼呼的表情却是来不及收着了。不过她还是很快地说:“我去洗鱼啊,姥姥。” “去吧。”姥姥戴上花镜,低头挽线。“小彭是后天晚上来吧?” 索锁脚下一绊,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第一章·完】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一) 第二章田螺姑娘 周一的例会开的很顺利,彭因坦整个过程里都神清气爽的。助理金小葵坐在旁边做记录不时地看他一眼——彭先生可真是帅的很,不管侧面正面还是背面,举手投足都有种特别的魅力,当然,得是在他脾气好好的的时候…… “小葵,帮我做个表格!”彭因坦散会后直接回办公室,进去之前将一张手写的表格交给小葵,自己忙着进去给德国人回电话了。 小葵答应一声,拿着这张表格看了半天,头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要干什么的……“这什么呀?”她自言自语。 她还没等着回到座位上,彭因坦就在里头叫她进去。 “弄好了?”彭因坦问。 小葵张了张嘴,有点哆哆嗦嗦地说:“彭先生,我没明白这什么意思……这什么肉啊鱼啊?” “算了,你给我吧。”彭因坦少见地没有说小葵笨,把表格要回去,“你去把合同准备好。我刚刚电话里谈妥了。然后告诉康先生一声,就说今天晚上那个饭局我不能去了。” “哦。”小葵答应着,眼睛忽然一亮,“谈妥了?” 彭因坦低了头看表格,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小葵高兴地差点儿蹦起来,说:“我这就去!彭先生你真了不起哎……”她笑着出去,关好门,就看彭因坦打开电脑,对着那个表格开始琢磨。 她笑笑。 本来以为特别难搞定的项目,也给他谈成了。她老板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所以去跟康先生说,他大概也会高高兴兴一个人去应付建设局的那帮人了吧。 彭因坦把表格打到一半的时候,觉得口渴,起来去倒了杯水。 这时候他才舒展了下手臂。 昨晚上画图纸熬了通宵,今天过来就没停了开会,好在事情都顺利,有一点辛苦他也不在乎……他手臂展开在半空,看着表格里头那些菜名,忍不住笑出来…… 下班后他又晚走了一会儿。整个事务所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逐一关着廊上的灯。等电梯的时候他回身看了看事务所明晃晃的水晶嵌金字的招牌——为了这个招牌,他和康一山奋斗了很久。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他也还是会为了这金光闪闪的招牌奔走在各地的老建筑之间。 电梯来了,他进去。手机同时响了,他看看号码,接了起来。 是他母亲打来的,已经回北京了。告诉他明天她飞巴黎,因为最新一季的发布会就要开始了……他微笑着听她讲着这些小事,出了电梯在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子开出去,外头已经天色昏暗。 他母亲在电话里问他晚上饭是不是有着落了,他笑着说是啊有的。 真是不管他在什么年纪,吃不吃饭、怎么吃饭都是他母亲心头的一桩大事。 他既没有让母亲再给他找个厨师,也没有让孙阿姨真的留下来照顾他饮食起居,他抬眼看看前头,很快就要到目的地了——他的办公室,距离索锁家直线距离开车不过是五六分钟而已,很方便的…… 索锁家大门关着,他在外面按了门铃。 好半天才看到索锁从屋子里探身出来瞅了一眼。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二) 索家大门上安装的并不是电子锁。索锁为了安全,白天也都锁着大门的。 彭因坦开始想她未免也太小心了些,接着便想起那天她同城管对峙的情形……她这么小心也是有道理的。 彭因坦对索锁指了下大门上的铁锁。索锁挥挥手示意他等等,身影一缩,门又合上了。彭因坦就在门外等着。受到这样的慢待,他一点都不意外。就在门外等着,看看这院子里的秋色,也挺好…… “喂,你什么人啊,鬼鬼祟祟的在这瞅什么?啊?”冷不丁身后有人问道。 彭因坦一回身,正看到一个中等个头、壮壮实实的男青年扛了一辆电动摩托车走过来。这男青年一边问,一边就把车放在地上了。然后他一手扶在车把上,一手搭在了铁门上,俨然一副视此地为领土的架势…… “问你话呢,你干嘛的?”男青年又问,继而上下打量着彭因坦。“看着你鬼头鬼脑的不像好人。趁我好好和你说话,赶紧走。” 彭因坦见他边说话,边捶了下铁门。铁门嗡嗡响着,还真挺唬人的。不过彭因坦只挑了挑眉,说:“我看你是误会了……” “误会个毛线……我要误会你半毛钱,回头赔你五毛。”男青年一伸手过来,就推了彭因坦一把。 彭因坦站稳没动,低头看看自己被推到的胸口位置,笑了笑,说:“哥们儿,有话好好说,这就动手啊?” 他微笑着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这男青年,他觉得有点眼熟。 “别以为我TM不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那个姓陈的无赖富二代吧?你TM够不要脸的嘿!仗着有几个钱,玩儿过几个眼皮子浅的小嫚儿,胆子就肥了吧?你TM知道小哥我TM是什么人啊,敢欺负我女人?你再多看锁锁一眼,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你信不信!” 彭因坦脸上笑意加深,往后退了半步。 这男青年显然是认错人了。不过他也想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他了……那天晚上,索锁就是去了他的家、呆了半个钟头之后,又坐上了他的摩托车后座的。 “你还瞪眼!”大禹指着彭因坦。 彭因坦再往后退半步。他已经听到脚步声,知道索锁出现了。 “大禹!”索锁的声音有点飘忽。 大禹哼了一声,歪头看看跑过来的索锁,问:“就是这小子吧?你别出来,我今天非把这小子打成生活不能自理……” “不是的!”索锁忙过来,“他是过来吃饭的……你干嘛哪!” “啊,这样,差点儿就胖揍他一顿了。”大禹抬手搔搔后脑勺,还是看了彭因坦,神色间有点将信将疑。 彭因坦打量下索锁,虽然没系围裙,也看得出来她刚从厨房出来。 索锁看上去很镇定。也许是因为就算他挨了打,她也无所谓,反正一点着急的神色都没有,就是对大禹皱着眉问:“你怎么这会儿就来了,不是让你晚点儿嘛?” “我不顺路嘛。”大禹回答着,等索锁开了大门,又扛着那电动摩托车就进去了,还瞥了彭因坦一眼,转身悄声问索锁:“那这谁啊?MD,开这么好的车,别真是什么贵客吧……给你得罪客人啦,怎么办……我刚看他那鬼祟样子,TM以为是那姓陈的王八蛋。” “不是。也不是什么贵客。”索锁轻声说,“你把车搁这儿好了。进去洗洗手,一起吃晚饭。”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三) “还是别了……我这一身油,让姥姥看见,又不待见我。我今天就是来给你送车的,搁下就走……我改天收拾干净再来。”大禹抹了下脸,嘿嘿一笑。 索锁看他,指指他的下巴。 大禹又抹一下,仍旧嘿嘿笑着…… 索锁说:“傻乐什么呀,你真不进来吃饭,那就快点儿回去。爷爷等你呢吧?” 彭因坦抱了手臂。这俩人拿当他空气了……他清了清喉咙。 大禹和索锁同时瞅了他一眼。 “那我先走。”大禹说着,看了彭因坦。他浓眉拧在一起,看着跟凶神似的。“对不起了啊,刚刚误会。不过你要是真敢欺负她,刚那就是路演。” 听他这么说,彭因坦还没笑出来,索锁先一巴掌拍在大禹背上,说:“快别丢人了,还路演……” “路演怎么了,又不是什么高难度的词儿。用的不对了?那换个词儿,预演。走了哈!”大禹满不在乎地抬手齐眉,跟彭因坦一致意,出了大门把他那辆四面漏风的吉普车开走了…… 彭因坦鼻子一抽,闻到一点点鱼腥味,就说:“哎,我可不吃鱼肉馅儿饺子。” 索锁头都没抬,回身去把那小绵羊发动起来,一边推着往里走,一边就甩了两句给他:“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就点菜了?” 彭因坦一琢磨也是,就没出声。 索锁把小绵羊推到楼下门洞处,彭因坦问:“你刚没跟他说我是谁,不报备行吗?” 索锁说:“我怕他把你卸了。” 彭因坦嗤了一声,索锁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说:“打架,你三个绑一块儿不顶他一个好么,嗤什么嗤?小白脸儿除了嘴皮子利索,还能干什么?” 彭因坦也没再辩,跟着索锁进了门。他扫了一眼屋内,目之所及之处,没看到姥姥,就问:“姥姥呢?” 索锁皱眉,说:“我说彭因坦……” “啊,不让我叫姥姥是吧?那我怎么称呼合适?要不我跟姥姥说……”彭因坦换好鞋,站直了,看着索锁。他神态很认真,个子又高,索锁顿时就觉得自己特别没气势,一时语塞。彭因坦就说:“这段时间你我常来常往的,我要哪儿话说的不留神了,可就……” “那好。但是你不准多话。要是胡乱说话,马上终止协议。”索锁立即说。她怎么听,都觉得彭因坦这句“常来常往”别扭,而那句什么不留神就简直更加让人听了不是味道。 要是可以,她真想像里写的那样,穿越回一周前。无论如何,她都要躲过那一撞。 彭因坦笑笑,说:“看你这意思,咱这协议不定谁占便宜是吗?” 索锁哼了一声,说:“等着。” “还没做好啊?饿死了!”彭因坦嚷道。 索锁抄起一旁插瓶里的鸡毛掸子就要对彭因坦抽过来,指着他示意他闭嘴。 彭因坦看她细脚伶仃的,又拿了个鸡毛掸子,样子很是滑稽,就说:“那你倒是快点做去。”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四) 索锁转身走了。 彭因坦笑笑。他倒也不是真的想惹索锁翻毛白眼的。 还没等他离开门厅,索锁忽然又折回来。彭因坦正不知道她又要怎么着,就见她把鸡毛掸子放回插瓶里,瞪着他说:“不准乱动,不准乱看,不准乱摸……就呆这里。”她是指了指客厅里沙发的位置,然后就走开了。 彭因坦等她走后,才进了客厅。 不过他也没有听话地坐着不动,而是先站在窗前看了看外头——窗子是弧形的,很高,木制窗台也很宽大,呈半月形。一旁垂着的天鹅绒窗帘是很深的蓝色,虽然陈旧些,但是在灯光下还是泛着金色,看上去仍然是典雅华丽的……窗台上铺着垫子,也有几个方形的抱枕。他没动手摸。抱枕上的图案应该是手织的,花纹很细腻,又精巧别致。枕边随意地放了几本书,还有一个笔记本。笔记本用的旧了,搁在本子上的钢笔也陈旧,也许用了有些年头了……他弯身看看。确定是很久以前出产的钢笔了。现在还有人用,已经罕见。 他仔细看看这个角落,倒是舒适的很。如果没猜错,应该是索锁和姥姥平常坐在这里晒太阳、喝茶读书的。从这窗子看出去,大半个院落尽收眼底,风景也好的很。 索锁还是个挺会享受的人。 等到夏天的时候开了窗,在这厅里,松涛海浪声阵阵入耳,也是很浪漫的。 彭因坦低头看了看摞在一起的几本旧书,都是外国的中译本。他从不喜欢看虚构故事,对作家的名字也就陌生的很…… “小彭,来喝杯茶吧。”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彭因坦一回头,看到是姥姥,忙微笑着过去接了茶杯。 “谢谢姥姥。”彭因坦等姥姥坐下来,他才坐。 他觉察老人家是在打量他的,于是静静地喝茶,不出声。 他以为她会问他什么,不想老人家把电视机的遥控器推到他面前来,说了声索锁今天忙了点儿,回来的晚,这饭做的还早着呢,小彭你先看电视吧,然后就拿起手边没打完的毛活儿开始织了。 彭因坦答应着,过一会儿见姥姥的确没有和他聊天的意思,就将电视打开了。 这个时间当然是《新闻联播》。 他已经有多年不看这个节目,看着节目里从前清俊年轻的男主播,此时都戴上了无框花镜,还胖的险些要占据半个荧屏,就特别想马上换台……他果真换了,只是换了三个台之后全都是同一个节目,他也就放弃了。 姥姥根本就没抬头看,好像电视里播的节目她也没留意。 彭因坦坐在客厅里,和织毛活儿的姥姥一处。他喝着茶,老人家也不和他说话,他自管自的坐在那里看电视。 心思却总是飞到厨房那边去。好像已经有饺子的香味了……他本来就饿了,又喝了一杯茶,就更饿。 索家的茶不算顶好,可也难得了。 “崂山绿茶。索锁自己去茶园摘的炒的。”姥姥忽然说。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五) 彭因坦心里一跳,老太太好像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不过,索锁自己炒的茶? 难怪这么…… “别跟她说不好喝,她会生气的。她不喜欢人家说她做的东西不好吃。”姥姥又说。她说着微笑了。 彭因坦看看姥姥——老太太低着头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儿,好像是自言自语,并不是特为对他说什么的。 “索锁也不喜欢人看她做饭。”姥姥说。 彭因坦转过脸去盯着电视屏幕,笑笑。 电视里开始报天气情况的时候,从厨房里已经飘出了饺子香。 “明天会下雨,姥姥。”彭因坦说。 “嗯,索锁嚷嚷脚踝骨疼嚷嚷两天了,那是要下雨的。”姥姥点头。 彭因坦本想调侃一句索锁还是人肉天气预报器,不过没有说出口。低着头打毛活儿的姥姥,戴着花镜,神色恬淡安详,他要是用那样的语气说话,显然是不合适的。 这时候索锁过来,说:“姥姥,饺子好了,可以吃饭了。” 她也就扫了彭因坦一眼,趁姥姥不注意,下巴一示意,意思当然是他也可以过来吃了。 彭因坦鼻子没气歪了,这什么意思这是……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这简直就是“嗟,来食”嘛!不行,等下协议上一定要加一条备注,关于服务态度的补充意见…… 索锁包的秋鲅鱼馅儿饺子就摆在桌子上。 饺子皮看着有点透明,色泽并不是白的很,透过薄薄的皮,能看到里头的馅儿。饺子的形状看着也好看,不大不小,刚刚好。 “吃啊。”姥姥说。 “好。”彭因坦忽然有种自己真的是来索家做客的感觉了。 此时索锁也已经将蘸料准备好,问他:“要别的吗?” 彭因坦摇头。 面前的小碟子里浅浅一汪醋,里头不知加了什么,闻起来酸中带有绵甜的味道,立时令人食欲打开。彭因坦拿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入口中一咬开,汁水四溢,鲜甜可口……他默默地嚼着,将另外半颗饺子放进嘴里去。 索锁也不看彭因坦,只低头吃着面前这盘饺子。偶尔看看姥姥吃的怎么样。姥姥吃东西很慢了,牙口不好。所以她包的饺子,馅儿都偏软。彭因坦或许会觉得不怎么好吃,她知道外头卖的饺子,馅儿是很弹牙的……可是这会儿谁管他爱吃不爱吃。 今天的晚饭很简单,不过就是一盘饺子罢了。 姥姥吃了八个饺子就不再动了,喝了小半碗索锁给她盛的饺子汤,先离席。 索锁停了会儿,问彭因坦:“饺子汤要吗?” “这还用问。”彭因坦吃下自己面前盘子里这最后一个饺子,说。 索锁默不做声地给他盛了一碗饺子汤放在手边。彭因坦放下筷子就端起来碗。她看到彭因坦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六) 要不是觉得把饺子汤都喝了会很没失礼,彭因坦会把碗里的汤都喝光的。不过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碗,抬眼就见索锁正静静地瞅着他,他清了清喉。 索锁敲了下桌面,说:“去洗碗。” 彭因坦挑眉。 “说好给你做饭,可没说连洗碗都管。”索锁说着,抱了手臂。 彭因坦沉默片刻,从外衣口袋里拿出叠好的几张打印纸,放在桌上推给索锁。然后他站起来,先在餐厅里看了看,发现旁边有一个托盘,于是把空碗空盘放在托盘里。等索锁打开协议书开始看的工夫,他已经收拾好端了空盘出去。 厨房在里面,出门一转弯就到。 彭因坦看看宽大的厨房,先判断下方位。这也算是他的职业病,到了一个地方,要是搞不清楚基本方向,他会觉得很不舒服。就这么会儿工夫,他已经把索锁这设备齐全的厨房的基本情况掌握了个大概,而且也找到了围裙——这围裙挂在门边的一个白桦木架子上,他顺手摘了,过去把托盘里的餐具放进水池里去。 水池又深又大,锅子应该放进去也很方便清洁的。索锁的厨房设备看得出来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既实用又设计合理。而且高度也符合她身高的要求。对彭因坦来说,就低了点。他得弯身适应。 彭因坦系好围裙,将餐具都放进水池。就在他找塑胶手套要洗碗的工夫,就听见索锁过来的脚步声。他回头,看到索锁把那几张协议拍在操作台上,指着内容,说:“这怎么行……呀,你不要动那个。” 彭因坦的手刚刚碰到架子上的塑胶手套,就被索锁喊住了。 他皱眉。 索锁招手,说:“你给我过来……你这什么意思?” 她指着协议里的表格。彭因坦这协议起草的真是细致,甚至都规定好了饭桌上的荤素比例。另外对于营养搭配什么的有详细的规定,他饮食上的忌讳也都一一列明。这些需要遵守的条条款款就不提了,关键是其中任何一款一旦有所违反,那就等于当天的饭白做……她简直已经看到了自己在彭因坦铺好的路上一路跟着往下滑,没完没了、终点遥不可及。 “彭因坦,这协议不行。你要说列的什么东西不吃不喝,倒是也可以接受。那你这一顿一顿往后延期,我这辈子栽你手里了啊?不带这样的。”索锁将协议放下来,拿了她那支老旧的钢笔在后头划掉这一条,做了补充说明,“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加班、什么时候有事……这样,三个月之内,凡是你说了要来吃饭、我准备了的,也算数。就这样,以时间期限为准。还有,除了你忌口的,每天吃什么由我做主。而且,你不能耽误我做生意……我有生意的时候你过来吃,没生意的时候我去你住处做给你吃。” 索锁说的很快。 最后一项意见她必须坚持。 让彭因坦这样的家伙每天都出入自家大门,她想想就已经受不了。 “你不能耽误我吃饭才对。”彭因坦眯了下眼。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七) 索锁抿唇,想了想,说:“你吃饭和客人吃饭又不在一处。我给你单独准备一间房吃饭。” “你的客人和我之间有冲突,得先尽着我。”彭因坦说。 索锁这回咬了下唇,说:“好。” 大不了她辛苦这三个月,就不信搞不定这个彭因坦……他不是小瞧她,就是小瞧她的本事了。 哼! “你都同意了,那就这么着。”索锁说话很快。她动手修改协议就更快。 彭因坦看她都不坐下,弯身在桌上奋笔疾书。她的字体有点像小孩子的,倒是很可爱。 她身上是米色的厚毛衣,很宽大,罩在身上,粗麻花纹更显得她娇小玲珑。她头发散落下来,抬手往耳后一抿……高挺的鼻梁上、光滑的额头上一层细细的珠光,真是有一副细腻的好皮肤……她字写的急了,撸了下袖子。露出一截小手臂来,跟她手背上的肌肤完全不同的是,小手臂雪白,白的晃眼。 彭因坦又看看她的脸。脸比手白皙些。 索锁并不知道彭因坦在仔细观察她。她改完一份协议又照样改另外一份。改完之后,她把钢笔往桌子上一拍,扶案抬头看彭因坦,将协议推到他面前来,说:“你再看一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彭因坦慢条斯理地说:“这么着,你说的OK,我再补充一点吧。要是协商一致,单日用餐也可以向后顺延。怎么样?” 索锁舌尖舔了下上颌,说:“那要是顺延超过总期限,你要照市价支付材料费。” 彭因坦看着她,语气和神色都轻轻松松的,还带着笑意,就说:“没问题。” 索锁琢磨了一下,点点头。 于是彭因坦大笔一挥把这条添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将协议转过去对着索锁,索锁再扫了一遍协议,在彭因坦的签名旁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彭因坦拿过来看了看,就说:“就这样好了。下面这个表格,方便计数,每天都可以划掉一个。” 索锁瞪了他一眼。 彭因坦把自己这份协议放在一边,掐着腰一站,指着水池里的餐具。索锁抬了抬下巴,说:“走吧。” 彭因坦似笑非笑地问:“不是说让我来吗?” “算了。”索锁有点别扭。其实她刚刚是跟彭因坦斗气。她的厨房像是她的领土,轻易是不允许人进来的。姥姥和小虎在她做事的时候也不行,何况彭因坦——她想到彭因坦在她的地盘上转悠,就像身上沾了虫子。要不是刚才着急看完协议,她才不会允许。 彭因坦想索锁估计是忍下了一口恶气的,看她神色,日后真难保不在自己碗里下点儿什么,于是说:“其实吧,你要是把你那三轮摩托车换给我,这事儿也可以再商量……” 索锁那三轮摩托车,他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八) 索锁把摩托车停在树下,虽然看不清楚这摩托车撞后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但看上去还真不错。他还是记得坐在摩托车上,引擎那清透的声音,听起来棒极了……他微笑下。 “你想的美。”索锁立即说。 彭因坦也料到索锁会这么说。那摩托车看起来老旧,其实价值不菲。即便不是,作为心爱之物,恐怕也是难以替代的。 索锁见彭因坦看着自己的眼神,也不像之前那么咄咄逼人的,不禁皱眉,恶声恶气地说:“还不走?饭也吃了,字也签了,赖这里干什么?” 虽然隔着桌子,彭因坦还是忽然往前一倾身,鼻子都几乎碰到索锁的鼻尖。 索锁就听着彭因坦说:“从明天开始,你给我好好做饭,要是耍滑头,我跟你没完。” 他迅速站直了,整理了下衣服,绕过操作台,故意又打量一番厨房里的设施,说:“我最近工作挺忙的,经常要在公司加班。要是我不能出来,你得给我送到公司去。” 索锁刚要反驳他说协议里没有,彭因坦拿起桌上留给她的那份协议,指着最后一条的最后一款,也不说话,而是点了点。索锁看清楚上面的字,咬牙切齿,无奈这时已经签字画押了……她怎么就纠缠前面的细节,偏偏忘了最后那兜底条款呢? 彭因坦将协议放在索锁手中,轻声说:“晚安。” 索锁抓着协议冲他一挥,赶着他出门去。 彭因坦倒是轻松了。他往外走时不见姥姥,轻声问索锁:“姥姥呢?” 索锁看了眼姥姥的房门下方露出一线灯光,刚要说话,彭因坦手机响了。他拿手里看了一眼,就说了句帮我跟姥姥说一声,快步走向门口,换鞋出门。 出去之后才接电话,索锁见他没走两步就站下来,手扶着石栏,背对她——她没想听彭因坦的讲电话,当然他也没怎么说话,但是看他的姿态就知道这个电话让他不怎愉快……果然他挂断电话,回头看了看倚在门边的她,眼神绝不像是刚刚在里头和她针锋相对时的无赖甚至带几分淘气。 “我马上得出差。下月初回来。这个月剩下的几天推后吧。”他说。 索锁皱了皱眉,还是答应了。 她要下去锁大门的,一路将彭因坦“送”了出去。 连再见都没说,她大力地把大门锁上,转身往回走。她手中就攥着彭因坦跟她达成的协议。白纸黑字落到实处,她知道这几个月必然辛苦。 夜里的风真冷,她的毛衣很快被穿透。身体像是一个光杆,被冷风刮了一遍。 她把协议塞到靴子里,跑到摩托车那里,发动了下,推着往后头去……这可是她的宝贝。撞出来的伤,她自己要是修不了,改天让大禹来帮忙修修好了…… 彭因坦上车前回头看了眼门内——索锁那白色的身影,和三轮摩托车在一处,看着就单薄……她推摩托车的样子看上去很费力,但是她还是尽力而为——他抬头看了看黑影中的老别墅,几秒钟后,他上车开走。 索锁从后院的车库里出来,也往大门口看了一眼。 彭因坦的车已经不见了。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九) 冷风吹的她又哆嗦了下,索锁翻了下腕表看了眼日期。这个月马上就要过去了……她站到墙角处避风,打开手机看看,店里有两个新订单。一个订单来自老客人,留言栏里照例是用餐要求。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注明了人数和时间。越是老客人要求越是简单,知道她是不啰嗦也不喜欢别人啰嗦的。老客人不见得都喜欢她,能一而再地来,离不开的是她的菜而已。这她也清楚。 另一个ID却从没有见过,拍下的是店里最贵的那份菜单。留言栏里长长的一串字,说明是谁介绍来的,两个人用餐,时间随意,请掌柜安排合适的日期通知。电话号码附上,联系人Penny。 索锁翻了下这个ID的资料,有用的信息很少,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既然介绍人是Q大的老校长,这个新客人应该可以接受。不过这位新客人一来就下照着大单下,也挺有意思的。这人要不是尝过她做的菜,就是听多了传说……前者说得过去,后者的话,来了之后失望而归又挑剔找茬儿的她也不是没遇到过。 店里菜单索锁都烂熟于心。她心里过了一遍菜名儿,要买的东西也盘算盘算。想着明天跟新客人确定下日期,也就该着手准备了……彭因坦这小子要是运气不错,这两单他都能赶上。 不过不能给他吃那么金贵的菜,要不她也太亏了。 索锁想着,哼了一声。彭因坦是个狗鼻子,不晓得被他闻到鱼翅味,会不会闹着要吃……她的味觉嗅觉就已经算是很好的了,没想到遇到个更好的。彭因坦真是个又邪门儿,又让人头疼的家伙。 她低头看到大禹送来的那辆小绵羊,忽然发现不太对劲儿。她拉开大灯,把小绵羊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番,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不是她那辆。 她咬着牙就想马上给大禹打电话,忽然听到姥姥在叫她。她忙跑出去先答应了一声,“我这就来!” 回头看一眼库房里的小绵羊,孤零零地杵在那里,她犹豫了一会儿,把灯关了锁好门,冒着寒风跑上台阶去开大门。 屋里比外头那是暖和多了,她还是抖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 彭因坦车开出去很短一段,他的手机就响了。接通了听着那边吵的很,晓芃问他要不要过来一起喝一杯,他看看时间,说好啊。 晓芃是在家里搞Party。这两天她代理的品牌新店开张,来捧场的各界朋友挺多。彭因坦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参加这样的聚会了。进小区大门时,保安看到他,还打了个招呼问好,说很久不见了彭先生。 他笑着点点头。 别墅是小区的最里面一栋,在半山腰上。再往上,出了后门就是山了。 彭因坦看看外头停着的车,有几辆是认得的。不过车并不多,看样子今天晚上来的人也不会很多。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电话里那么吵。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十) 他下车就看到院子里有人在,还没看清楚是谁,那人先跟他打招呼,问他你怎么才来? 彭因坦虚应着,走近了才认出这都是谁,笑道:“老曹?我还以为是谁呢,你怎么来了?” 曹乐平伸手过来,同他相握,笑道:“你这话说的奇了,我怎么不能来?晓芃生意好,我且得上赶着来给她庆祝呢。” “我忘了,你是正儿八经的大股东。特地过来,不辞辛苦。”彭因坦同他握手,这才看了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女人,也点点头。眼神是有点飘忽和冷淡,但是也没有特别的意思。 她站的离他稍远些,刚才应该是跟曹乐平在聊天的。正巧一旁有人叫她,她略点点头转身跟人说话去了。 “何乐不为啊?你呢,工程顺利吗?”曹乐平笑着问。见彭因坦微笑着一撇嘴、一副没什么好说的样子,转头看看身后,说:“你跟碧娅也挺久没见了吧?” “是。”彭因坦说。 曹乐平笑笑,彭因坦也笑笑。 “我怎么听晓芃说你最近老实的很……我说丫会老实,就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中风了,一种是中邪了。你哪种?” 彭因坦笑骂了句滚,说:“章晓芃说话有准数儿,猪都能上树。你能在这儿呆多久?” “我就过来捧个场,明儿走了。”曹乐平说。 彭因坦说:“那行。我明儿也回北京。这阵子忙,回头一起吃饭。”彭因坦说着就听到晓芃的声音,他抬了抬手,就见晓芃已经出来了——瞧她走路的样子,一摇三摆,长裙曳地,摇曳生姿,这表妹,真是美的可以,不过也醉的可以了……他看了眼曹乐平,笑道:“你还是这副死样子?她都订婚了,说结婚马上就结婚。有意思吗?” 曹乐平没出声,只是看着他笑,侧了侧身,故意闪开些让彭因坦能看到他身后两三步远正在和两个朋友低声聊天的女人。彭因坦比划了一下,噤声。曹乐平倒笑了,低声说:“我跟碧娅一起来的。刚我们还聊起你来了,碧娅说你来不了,说着话你就到了。不过好像……” 彭因坦也看着他微笑,曹乐平于是学他,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看着章晓芃拎了一只高脚杯走到他们面前来,点着他们两个,说:“在外面站着干嘛?有的吃有的喝有的玩儿有的闹,不在里头呆着,跑这儿来说悄悄话儿么?碧娅你过来……这俩都不是好人。你跟我来,我介绍个好男人给你认识。” “章晓芃?”彭因坦见她醉的挺厉害,揽过她来就往屋里走,对着曹乐平和童碧娅挥挥手说我先进去打个招呼——童碧娅始终微笑着不出声,曹乐平就笑了笑说好——他脱了外衣给晓芃披在身上,骂道:“我看你是找难受。” “一点儿都不冷。”晓芃笑嘻嘻的,把酒杯擎着给彭因坦,“今天晚上开了箱好酒……你尝尝,尝尝……” 彭因坦拿过酒杯来,喝了一口,皱眉道:“这什么酸醋勾兑的?” “放屁!”章晓芃骂道,正要夺回杯子来,就见彭因坦笑着把剩下的酒都喝了,才眉开眼笑地说:“我就知道你肯定欣赏的来……喂,我是看见你来了,特意出去救你的。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胡说……”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十一) “你脑子搭错线了吧,救我。干什么呢还用你救?”彭因坦进了门,把酒杯一丢。屋子里果然人不多,也安静的很,来客都三三两两地在一处聊天呢,看到他,先都抬抬手、打打招呼——大部分都是熟人,也有些生面孔,这里头又有相当一部分是本地人或者在本地有业务的——他没看到巩义方,“义方没来?” “他有事先走了。”晓芃把彭因坦的外衣扔在一边,坐了下来。长裙子铺了一大幅在地上,金灿灿的耀目生辉。彭因坦却嫌啰嗦似的,抬脚尖踢了踢。晓芃气的要打他,说:“你干什么!这是Pia刚送我的。全手工钉缀的水晶和LEI丝……弄坏了你赔我?” 彭因坦另拿了两杯酒,给了晓芃一杯。 晓芃看着彭因坦的侧脸,说:“你知道吗?” “什么?”彭因坦心不在焉地问。他的目光扫到门口处,恰巧曹乐平和童碧娅进来。晓芃还没说话,他察觉,皱眉看她,“我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哪样?” “Pia跟她先生分居了。”晓芃说。 “所以你多事,她来了,你也得叫上我?”彭因坦问。 晓芃耸耸肩,敛了敛她的裙子,说:“你看,她的品味还是那么好。” “她品味一向好。”彭因坦微笑。 晓芃愣了愣,忍着笑说:“所以当初不选你选了那位。” “你知道就好。”彭因坦也不生气,拿着酒杯的手背一碰晓芃的肩膀,“我那边去打个招呼……得,你别真喝多了,回头你们家巩义方又不待见你。” 章晓芃哼了一声。 彭因坦笑笑。 晓芃这么骄纵任性,也只有巩义方治得了她…… 章晓芃望着彭因坦走开,也笑笑。一回头,看到童碧娅,招了招手。等童碧娅过来,她靠在她肩膀上,说:“都没空和你说会儿话……今儿晚上你要没约人,留下来呗?” 童碧娅微笑,点点头,然后下巴一抬,问道:“义方呢?怎么走那么早?” “家里有事儿赶着回上海一趟。我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他说不用。”晓芃说。 童碧娅看着晓芃,笑笑,问:“乐平到底哪儿不如义方?” “彭因坦到底哪儿不如习战辉?”晓芃伶俐反问。 童碧娅沉默片刻,转脸望了正同几个朋友站在一处聊天的彭因坦——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因为是侧脸,他面部的线条就显得更加清晰……“他还是老样子啊。”她说。 “样子是老样子,人却不一定还在原地了。”晓芃说。 童碧娅笑了笑。 章晓芃很了解童碧娅这一笑的含义。这是很自信的笑容。仿佛她看着彭因坦的时候,已经把他算作了自己的男人——童碧娅是个外表看起来很柔软的人,仿佛是怎么折辱都行的,可是有一颗遇佛杀佛的心……从外形来看,童碧娅和彭因坦是绝佳的配对,只是内心也太过相似。 都强悍,倔强,不肯认输。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十二) “你没和习战辉断利索了,别招惹坦坦啊。那习战辉不是人脾气,坦坦也不是。回头弄出个好歹来,习战辉死活我不管,坦坦可不行。他可是我们家宝贝。”晓芃说着,喝了口酒。她也看了眼彭因坦。彭因坦完全没有把这边的人放在心上的样子,在他来说是很自然又很不自然的。这可能是很不在意,也可能是仍然很在意——她希望是前者。“而且他好像有新女朋友了。” “他什么时候缺过女朋友。”童碧娅轻声说,伸手拿了杯香槟,“你还是那么护着坦坦。” “我哥我不护着,怎么着?你有些毛病太可怕。习战辉什么人啊,都克不住你。”晓芃并不客气,童碧娅也没有介意。 “知道了。”童碧娅微笑着说。声音极柔美,让人忍不住就要在她的声音里跟着酥软下去了。 章晓芃低低地咒了一句。 这女人,谁遇着了,也是劫数…… 彭因坦回头对晓芃打了个手势,让她过去。 晓芃对碧娅说了声sorry就往那边去了。 童碧娅见彭因坦当她是不存在的样子,微微一笑。 “怨气真重。”曹乐平过来,站下来笑道,“你要是想重修旧好,挺难。” 童碧娅看了他,淡淡地说:“对我来说,没什么难事儿。只有成不成功的事儿……他这两年有交过固定女友么?” 曹乐平举手,说:“哎,我不参与你们之间的事情。想知道什么,你自己去问。再说坦坦常年在国外,这回回来了吧,也没在北京。我又见不着他,哪儿知道他的事儿啊。” 童碧娅笑。 彭因坦在这个时候转了下脸,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点了点头,却跟晓芃说了几句话,看样子就要离开…… 曹乐平叹了一声,童碧娅听到,还是微笑着的,说:“其实我们都不怎么了解坦坦。” 曹乐平笑笑,说:“是啊,我们有时候连自己都不了解,何况另一个人。” 碧娅笑起来,拿酒杯碰了下他的,目光是从彭因坦和晓芃身上移开了。 彭因坦接了康一山的电话说出差的事情,往僻静些的地方闪了闪,正好走到落地窗处,他就站下了。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童碧娅微笑的样子…… 康一山说的事更重要,他的心思都在听他说话上。但他也还在想,童碧娅笑起来的样子,好像比起上一回两人相见时,有些不一样。 “这几天我也抓紧熟悉资料,等他们人到了,我也回来了,就开始敲定细节……你让Jessie带人去把项目的情况摸清楚,我要全部数据,越详细越好。Jessie做事仔细,让他这段时间就给我盯着个项目……那明天早上所里见。”彭因坦说。 聊完了公事,一山问他在哪儿。他说在晓芃家的酒会上,问他要不要来。一山笑着说不要,问他:“跟那个小画家一起过去的?你最近神神秘秘的,老跟小画家一起啊?”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十三) 彭因坦骂他句多事就要挂电话,一山就说:“留神点儿,小画家太妖,你别闪了腰。” 彭因坦直接挂断电话。康一山一提,他想了想好像小画家是联络过他几次。可他这些天实在是忙,没心思调情,回复都很敷衍。这会儿想起来也挺晚了,看看她发来的信息,措辞娇娇嗲嗲的……他一笑。 起初认识,也觉得是挺有个性的女人。虽然天分不高,画坛声名多半是因为相貌的缘故被捧的超出了实际,不过胜在性格爽脆,交往起来没有什么压力。 当发现她重视物质超过艺术,他也没很在意。 女人物质些不是错更不是问题。问题是能力还是要跟追求匹配的。 彭因坦推开落地窗,外头的风吹起了纱帘……他听见一阵说笑声,少往外探探身,就看到外头几个男女聚在一处——平台上有沙发有圆桌,那几个人也不畏夜晚的凉风,谈笑风生。 “因坦?”其中有个女子认出他来,开口打招呼。 彭因坦认出是晓芃的同学,也是本地一有名实业家的千金柳征衣。他便微笑点头,也过去打个招呼。他走过去时几个人都站起来了,唯独一位仍坐在那里仰头看他,笑嘻嘻地说:“坦坦,晓芃说你不一定能来,我还可惜见不着你呢。” 彭因坦从柳征衣手里接了杯果汁来,笑着对陈润涵说:“可惜什么呀,可惜又没机会跟我打四圈儿输我辆AM啊?今儿带车来了么?” 几个人大笑,陈润涵悻悻地说:“那哪儿能天天输,那天手气不好。” 彭因坦笑着,打量下陈润涵,没说什么。柳征衣跟彭因坦稍熟一点,知道他跟陈润涵其实不怎么对付,就开玩笑说:“真没法儿跟你们这些壕哥玩儿了。咱还是聊点儿实际的吧……你们饿不饿?晓芃今晚叫的是岚的夜宵,说是有特别供给。晓芃这个**很会挑吃的,值得期待呀……” 陈润涵哈哈一笑,说:“夜宵能吃出什么花样来,还不如让晓芃再开一箱好酒呢。这酒可真不错……说到吃的我倒想起一件事儿来,最近真是晦气。” 他一说晦气,几个人都沉默了下,看到他原本笑嘻嘻的,立即换了副恶狠狠的样子。都知道这陈公子是喜怒无常的脾气,随时有可能被点爆了。 彭因坦心里一动,看了陈润涵。没人接陈润涵的茬儿,他倒自个儿开始说:“……MD最近被个女人玩儿的团团转,几辈子没吃过这样的亏。” “被扔海里那回吧?”站在陈润涵身后的潘瑞瑞说。他身材高大而声音细柔,听的彭因坦笑起来——他笑当然不止是因为潘瑞瑞这声音,而是他也想起来陈润涵被扔海里那回事。他是目击者。 索锁那小身板儿,能把个人高马大的陈润涵丢进海里去,多半是陈润涵轻敌。 彭因坦喝了口果汁,就听陈润涵说:“坦坦你喝什么果汁,换酒!” “坦坦也是你叫的。”彭因坦瞅了陈润涵,“被女人扔海里喂鱼的货色。”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十四) “是啊,跟女人嘛,耍耍花腔可以,真格儿的动手,别那么不男人。”潘瑞瑞过来,手臂搭在彭因坦肩膀上,“是不是啊彭哥?” 陈润涵本来被彭因坦刺的脸上要挂不住了,潘瑞瑞说的更狠,但是潘瑞瑞这比女人还拿腔拿调的姿势,又让他忍不住又笑又骂,就说:“我怎么会动手?我干嘛动手?动手我也舍不得啊……我不动她,我让人动。” 他语气里倒不见轻佻,彭因坦一笑,看看表说:“我还有事,下去跟晓芃打个招呼。你们继续。” “改天再打牌啊彭哥。”陈润涵笑道。悄悄地改了称呼。 “你先把上次那辆车给我再说。我不跟离桌反悔的打。”彭因坦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陈润涵等他走远些笑道:“还真要我那AM啊,少呀?” 柳征衣皱眉道:“愿赌服输,你这可不好。” 陈润涵嘻嘻笑着耍赖,揉着胸口,说:“他刚那句‘坦坦也是你叫的’是认真的吧?吓死我。” “算你有点眼力劲儿。”柳征衣说着拢了下披肩,“外头好冷。我们也进去吧……你不是真要收拾人家吧?追求不成也别那么过分。” “先过分的是她。”陈润涵说。 到这会儿他想起来还觉得从头到脚的冷,这仇不报,他陈公子在Q市还要不要脸面了…… 彭因坦倒也没有把刚刚陈润涵的话放在心上。陈润涵就是个心血来潮什么也能干出来、可三五分钟过后兴许就改了主意的人。他的话没必要放心上,倒是他还真得早点儿走。 “明天早上我得回事务所开个会,然后去机场。”彭因坦跟晓芃解释。 晓芃知道他忙,也就送他出来。 出来时晓芃留心碧娅,没看到碧娅却看到彭因坦看她的眼神,就说:“Pia今晚上住下。她最近心情不怎么好,过来散散心。你看连巴黎米兰的时装周都不去了……彭因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你少多事。”彭因坦说。 “我哪有多事!”晓芃气笑了,见他开了车门,就跟他挥挥手,“路上小心些。” 彭因坦让她快点回去。 晓芃热心起来也是很热心。碧娅是她的好朋友,她也许乐于看到他跟碧娅关系修复……他已经很久没见碧娅了,粗粗一看只觉得碧娅跟以前有些不同。可能是瘦了些的原因,碧娅和他分手之前,还是个略显丰腴的姑娘……不过他也有点记不清了。到这会儿,他还没想起来两人究竟什么时候又见过,又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他发现再见到她,以前好多事情他都已经忘了,看到她也想不起来了。 · · · “啥?”小虎坐在厨房外头的小板凳上,瞪着大眼睛问。 索锁正低头修剪龙须菜,被他这一嚷嚷,啪的一下剪掉一大截,那一棵的形状就废了——她嘶的一声,扔到一边,“你一惊一乍什么?不愿意啊?” —————————————————— 亲爱的大家: 通知下本文接下来直到16日入V,双号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O(∩_∩)O~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十五) “不是,索锁姐姐,这怎么回事儿啊?”小虎来了就听索锁说,以后还得让他顺手负责一桌上菜、另给他加两成工钱,直觉这事儿不太对——他从索锁开业就一直帮她,每次从来都只招待一桌客人,从没有同时两拨儿客人一起用餐的先例。而且索锁很讨厌人多嘈杂,坚持这个原则。他也想过,以索锁的厨艺和这里的环境,她的这种经营模式是很随意、很浪费的。不过索锁既然坚持,他也只是个小服务生,没什么能建议的……“不是钱的事儿,不,先不说工钱……怎么改主意了?” 索锁放下小剪刀,整理下已经修剪好的龙须菜,被小虎催问着,简单解释了下过程,“总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你也不用很上心照顾他。你上你的菜,其他的不要管。” 小虎撑着下巴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说:“索锁姐姐,要不咱把人家的钱一次还了不就行了?这么个倒霉蛋整天在这儿晃,那不是哪只眼看见哪只眼不亮?姥姥知道了就知道了……我有钱啊,我借给你!” “你有个P钱。你还指着给我打工挣钱呢。”索锁又拿起一根龙须菜,头都不抬地说。“就这么着。” 小虎张着嘴半天也没找出合适的词儿来反驳索锁。 “去收拾收拾准备下。今天的客人很挑剔,一点儿错都不能犯。”索锁沉静,好像刚才说的事情早就不在心上了。 “知道。”小虎悻悻地说。今天来的客人是熟客不假,却是他最怕的那几位之一。这季老太太是Q大卸任校长,极喜欢索锁和索锁做的菜,三不五时地不是和先生来吃顿清净的,就是会朋友。可是挑剔起来简直让人心里发毛……他上回不过是手臂上搭毛巾的方向反了,就被老太太说了一通。从那之后他就打怵这老太太来……“季校长群星处·女吧?太可怕了。索锁姐姐,咱生意要是好,她的单子就少接一个吧。我琢磨着给她当一回服务员,脑细胞得死多少……我就少活仨月。” 索锁低着头,嘴角一牵,说:“少废话。” 小虎叹口气站起来去做准备了,索锁直起腰来,看着自己这半晌的劳动成果。她捶了捶腰。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难免腰酸背痛。她吸口凉气,又揉了揉小腹,这些天不舒服的地方真多……她正想继续收拾龙须菜,手机响了。 一看是彭因坦的电话,她接了起来,“我这会儿正忙着,长话短说。” 彭因坦爽朗的笑声就传了过来。 她一时听的有点发愣。 彭因坦那边还有人在说话,他这么一笑,那些人也跟着笑起来。她皱着眉,听他说:“我今天加班,帮我把饭送过来吧。等下小葵告诉你地址,就这样。”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还真是够短的。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十六) 索锁皱着眉看了会儿手机,果然马上有个电话打进来,说是彭先生的助理金小葵。这个小助理倒是很有礼貌而且口齿伶俐,嘴巴甜的要命,一口一个索小姐好、麻烦索小姐了……然后小葵说好了把地址发给她。电话一挂,写明白地址的短信就收到了。 索锁伸了一根小手指点开短信。 彭因坦这办公地点还真不错……她也没什么脾气。照协议她就该这么做的。现在要想的是怎么把这顿饭做好了,就跑到这个地址去给彭因坦送晚饭。 她休息了这一会儿,忽然有点懒。于是她离开厨房到后头小房间里坐下,点了支烟……这小房间已经很久不用了,就因为彭因坦,她收拾了下准备让他来了就在这里吃饭。 她抽出记事本翻着看。 本子里夹了各种各样的单据,有一张贴在外头大门上的通知单,是刚才小虎进来时给她的。集**热的缴费通知。应该缴的费用,数字在她脑子里已经盘桓了一段时间了……她拿着烟的手指挠挠眉心。 烟气熏的她眼睛眯了起来,杀的眼疼。 她把通知单照旧夹进本子里收好,闭上眼养了一会儿神,掐了烟出去继续准备晚宴了…… 晚宴菜品都上齐了,索锁等着小虎回来对她打了个OK的手势,才解下围裙来说:“那你在这看着,我去去就回。” 小虎已经知道她要去给那个“瘟神”送饭了,虽然索锁作为他偶像被这么支使,他觉得挺气愤的,不过他也懂事地不给索锁添堵。 “我在这儿看着,你放心。路上小心点……地址告诉我。我知道你去哪儿,万一有啥事儿呢。”小虎说, 索锁已经把保温壶拎起来了,听了这话撇了下嘴。 小虎哦了一声,等索锁从后门出去时,才小声说:“这要有事儿,也得是那位有事儿……这么能耐还栽了,真是……” 索锁是没听到小虎的咕哝,下去推了她的小绵羊出来,骑上就往彭因坦的事务所来了。 到了大厦入口处,门卫拦下她问话。 她耐心地说是来P&K建筑师事务所的。门卫就说知道了,金小姐做过备案,那你来签个字就上去吧。索锁以为走到这里可能被拦下,也就顺理成章地让小葵下来拿,自己就不用见到彭因坦了。没想到门卫这么说,她只好签了个字,骑车往里走。 这大厦是这一区最高的建筑群,大厦前广场上的风特别大,吹的她都要东倒西歪了。 进了大厦又被门卫盘问,索锁就有点不耐烦。但等她站在电梯前,看到明亮的电梯门映照的自己的形象,想想这么被反复盘问,也是有道理的——她出来的仓促,仔裤球鞋,加上黑色的衬衫和土黄色的羊皮外套,干净倒是也干净,可这颜色谁看着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干净……何况她从厨房出来,一身的油烟气。 她舒了口气,等电梯门一开就走进去。 电梯里有两位妙龄女郎。看穿着就该是时下的名媛派头。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十七) 电梯里有两位妙龄女郎。看穿着就该是时下的名媛派头,看见她,两人原本在说笑的,就住了声。她转身要按楼层号码,却发现已经按过了,于是她就站在外侧。轿厢里有两种不同的香味掺杂着,显然是来自两个性情喜好不同的女人……她屏住呼吸。 香气闻久了,她觉得头疼。 电梯一到37层停稳,她先出去了,迎面就看到P&K的标记。已经是晚上八点,前台接待人员已经下班。她站在前台往两边看了看,亮着灯的一侧走廊有声音,但是看不到人。 她站下来拨小葵的电话,那两个女子从她身边经过,其中一个穿浅绿色风衣的个子较高的女子回身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她没有理会,那女子也就转身走了,不过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她,似乎对她有些好奇。她不耐烦起来,背过身去,把保温壶放在了前台柜子上。小葵的电话终于通了,她说她已经到了,小葵说她马上出来。 她听到女子的笑声,再看时走廊上已经不见人了……这事务所的接待大厅很阔大。一侧墙壁上,还挂着几幅照片。 她走近些看看。 照片有点奇特,一半黑白一半彩色。黑白的这半是建筑残破的样子,而彩色这半虽然看上去也并不是崭新的,但像是个病愈的老人,气色还是好的……这么一对比,效果很震撼。 她仔细看着这几幅图片,有泰国的古庙、印度的神坛、意大利的城堡、法国的庄园……还没有中式建筑。 “怎么样,好看吗?”彭因坦问。 索锁直起身来,回头看到抱着手臂笑吟吟的彭因坦,没吭声。 她以为会见到那个小助理,没想到彭因坦亲自出来了。她往他身后看看,没什么人,就说:“怎么着,饭我都带来了。” 彭因坦看到她拎了两个保温壶,就说:“你跟我来。” 他带索锁往相反方向的走廊去,顺手开了灯。他的办公室在右手第二间,过去开了门,请索锁进来。他带索锁往相反方向的走廊去,顺手开了灯。他的办公室在右手第二间,过去开了门,请索锁进来。 索锁走进去一看,心想这瘟神可是一点儿都不委屈自个儿啊……他这要是办公室,多少人都乐意当成家呢——沙发沙发是最好的,厨房厨房是最好的,餐桌餐桌上连花瓶和鲜花都美美的,更不要说里面那间一看就是专门开辟的休息室,门开着,家具都齐全……当然他可能真的是忙,沙发上堆着绒毯,茶几上随意扔着杂志和图纸,乱七八糟的。 彭因坦指指那简易厨房,说:“餐具我让小葵预备好了,48头的,要是不合用,再让她买……你给她指定也行。小葵这会儿在会议室,等下我让她来见见你。这段时间她跟你联系比较多。” 索锁打心里骂了两句。 这谱儿摆的…… 彭因坦看出她那神情来,但这会儿他一门心思预备吃饭,才不管索锁到底怎么想的。他把茶几上的图纸收起来放过去归类。这工夫闻到香味,回身一看,索锁已经在操作台上把保温壶打开了……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十八) 索锁把操作台上的灯一开,顿时让这餐具惊艳了一把。 这套餐具她见过,就在泰恒大厦对面的一家专营奢侈品的商场里有个欧洲品牌瓷器店。有阵子她迷上那里的一套瓷器,总是晃过去看。这套餐具是非常浅的蓝色,应该叫做鸭蛋青色,盘子中央是水红色的杜鹃花,边是金包的……她要是没记错,这套花色的瓷器,还有一套西餐专供,那咖啡杯碟,两只就要五位数……她去的时候店员还很大方地拿出来让她体验。 她也就是体验了体验而已,没想到今天居然能用。 她把汤倒进汤碗里。 因为保存时间有点久,汤虽然还是热的,但是看上去没有刚刚出锅时候漂亮。不过这瓷器配的好,看着也很过得去。索锁多欣赏了几秒才端过去放在小桌子中间。菜还有四样,她也给他放好了,然后说:“自己盛汤。” 彭因坦坐下来,问:“筷子呢?” 索锁把米饭给他放在手边,听这话瞪了他一眼,说:“你也太为难我了。筷子都要我给你预备?” “那难道我手抓?”彭因坦看着这色香味俱全的菜,汤碗勺子倒是有,可是也太不搭…… “我管你呢。”索锁说完,就去收拾她的保温壶。“我走了。” “哎你等等。我让小葵来……” “以后吧。”索锁也不等他,很快就往外走。 彭因坦正饿着,就说了句路上小心。 索锁关门的时候哼了一声,看着彭因坦拿着汤勺去舀红烧肉……真是一幅贪吃相。 她出来往电梯方向走,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走廊里偶尔有一点声音,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似乎是说话声,但也听不清楚。等电梯倒用了一会儿,电梯来了,她进去,回身时从合拢的电梯门缝隙里,看到一个深色西装人影一闪而过…… 巩义方看了眼电梯,对身后的章晓芃和童碧娅说:“因坦办公室在这边。一山,你们会开的也太久了。” 康一山笑道:“是有点久。德国人还在里头,我们聊天呢。没聊两句,因坦就溜了。小葵,你老板哪儿去了?” 小葵刚从会议室出来,一露头就看到这几位,忙过来,笑着打招呼:“康总,巩总,章小姐……什么事,康总?” “你老板怎么一下子不见人影了呢?”康一山问。 “在吃饭。”小葵笑着回答。 “啊?”康一山一愣,“合着我们这都饿着肚子等饭呢,他自己吃独食儿?” “您不是等会儿跟客户吃法国菜嘛?”小葵笑嘻嘻地说。 康一山哼了一声,说:“这种陪人吃饭的事儿,就都是我的——因坦估计今天又是通宵加班了,他这么着时间长了也真不行。你去吧,小葵。” “嗯。我老板最近是找着吃饭的好地儿了呢。”小葵笑着离开。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十九) 康一山也笑。 他见巩义方他们莫名其妙的,就说:“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咱们过去看看,他在吃什么山珍海味,至于躲着咱们。” “会不会打扰他?”童碧娅问。 康一山笑笑,说:“不来都来了,还什么打扰不打扰?” 他这话说的可圈可点,虽然是看着碧娅微笑着说,讲的可不够客气。碧娅也只是微笑,并没有说什么。 晓芃见一山这么说,知道他因为彭因坦的关系,跟碧娅是有点心结的,就在碧娅身后微微瞪了一山一眼,嘴上就说:“我们就是顺道上来参观下你们在这边的办公室,又不单看他。” 巩义方已经走到彭因坦办公室,看了晓芃一眼。晓芃对他一笑,他还是说:“我都没想到你这个时候会来参观。” 晓芃和他说约了碧娅一起吃晚饭,他也是忙到现在,本来想去接她们,没料到她们直接过来了。也没上去他的办公室,而是直奔了这。 晓芃笑着说:“就是要突然袭击,看你办公室里有没有藏个仙女……呀,彭因坦这儿是不是藏了个田螺姑娘?” 她是开玩笑的,几个人同时笑起来。 巩义方敲了敲彭因坦办公室门,等里面说请进他才推门。 彭因坦正吃着,忽然门一开,进来这么多熟人,就说:“哟,你们怎么都来了?来来来,请坐。” 他说着微笑起身,拿了餐巾擦一擦嘴,喝了口清水。 “你关起门来吃独食儿,被抓个现行怎么一点儿都不脸红啊。”康一山先过来,看了眼小桌子上的菜,“哟,这可不一般……这哪家的外卖,卖相可真不错。” “别动。”彭因坦开玩笑地说。康一山见没筷子,伸手拿了一块红烧肉,然后……就没话了。彭因坦看着康胖子就势坐下来,回身道:“你们怎么来了,请坐。” 他示意巩义方他们坐沙发。 巩义方看看这凌乱的沙发,笑道:“我们正要去吃饭,顺便来看看你,问下要不要一起去。就不坐了吧?”他说着,对彭因坦笑笑,转脸看晓芃和碧娅。 彭因坦却说:“来都来了,坐一会儿嘛,别嫌我这儿乱。这阵子太忙。” “别拿忙当借口。不忙也没见你把什么都收拾的利利索索的。”晓芃说着,看了眼碧娅,“瞧,坦坦这德行,老样子吧?你能想出来,他做的工程都得是精确到毫米么?” 碧娅进来之后,就在打量着这里。这时候她正在看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晓芃问她话,她回过头来笑笑,眼睛却是看向彭因坦,问:“这幅画还在啊?” 是一幅彩色铅笔画,线条简单的很。 彭因坦微笑道:“在。现在也画不出这种画来了,当然要留着。” 童碧娅也微笑,点了点头,说:“我记得当时我跟你要过这幅画。你不记得了吧?” “是吗?”彭因坦想了想,说:“你可以把这幅拿走。”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二十) 他说这话时也还是微笑着的。 “还是不要了。”碧娅又看了墙上的画,“我也不是当时的心情了。” 场面瞬间有点冷。晓芃见状就问彭因坦,还能一起去吃饭嘛? 彭因坦笑着说不去了,他今晚真得加班。 晓芃就看看碧娅,说:“那我们就走了,改天再一起吃饭吧。” “好。”彭因坦答应。 巩义方对他笑笑。彭因坦说今晚上这顿算我的吧。 “好,就算你的。”晓芃抢在义方前面答应着。 巩义方笑着说:“那好,我们去宜居,记你账上好了。” “没问题。”彭因坦笑着说。 童碧娅第一个走出去,晓芃紧跟着,巩义方出门前拍拍彭因坦的肩膀,说:“我明天去香港,有什么事儿随时电话。” 彭因坦点头,送他们去乘电梯。一回身发现少了一个人,回了办公室就看到康一山人影子都不见……他刚要随手关门,就觉得不对,过去一看,桌上的那盘红烧肉不见了。 他再一清点,还有另外一盘翡翠虾仁也没了影。 “康一山!”彭因坦出来,站在走廊上叫道。 会议室门开着,里头传来笑声。 彭因坦过去,就见会议室里,原本散坐在圆桌周围的那些人,包括今天来开会的德方工程师在内,正围成了一个小圈儿,人手一杯葡萄酒。他想都不要想,小圈儿中间桌上肯定是他“贡献”的。 看到他进来,康一山笑嘻嘻的递给他一杯酒,说:“来,先预祝咱们的项目顺利。等会儿我们去吃饭,你又不能去,意思一下的……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干杯!” 彭因坦也笑嘻嘻的,过来碰了杯。他喝酒的工夫儿瞟了一眼圆桌上的盘子,果不其然红烧肉和翡翠虾仁马上被这些人连番下箸,很快没了他的份儿…… …… 进了电梯,巩义方微笑着问:“不上去我办公室看看了吗?” 童碧娅看着下行的电梯数字,笑着说:“这栋大楼就是你们公司的,我们从地下车库上来就都在参观了。看看大厦管理,也就知道公司运营的多好。我看我得回去派人来这里学习一下了。” 晓芃嗤的一声笑出来,瞅了义方说:“你还说我伶牙俐齿,在Pia面前我就是个笨嘴拙舌的吧?瞧这话说的多漂亮。” 碧娅说:“我说的是真的。” “不管蒸的煮的,咱们快去吃东西吧,饿坏我了。刚刚彭因坦那里有好吃的,我都差点儿过去吃一点。”晓芃笑着说。电梯门一开,她拉着碧娅快些走。 碧娅就说:“义方,你也不管管她,再这么吃下去,变胖了穿婚纱可不好看。我不要一个肥企鹅穿我设计的礼服……” “我才不是胖企鹅呢。再说我就是胖企鹅,我家义方不介意,那就行了呗。”晓芃笑着说。 “要命。”碧娅笑。跟晓芃在一起,总是很容易高兴起来。不止是晓芃,彭因坦有时候也是这样的。他要是愿意,也是很会哄人高兴的……“我机票延期了,想在这多住几天。反正一些行程取消了,这阵子也空闲。” “那好嘛,你过来帮我看看店里还有什么不足。哪儿要改进,你给我点儿建议。”晓芃说。 碧娅笑道:“还有什么不足?你就是太要求完美。” “反正你是现成的专家,逮得住你,我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呀,我想起来了,我好容易定了一家私房菜馆子去试菜。一起去,正好一起去。”晓芃说到吃的就很高兴,眉飞色舞的。 巩义方微笑,替她们开车门。晓芃是自己开车载碧娅过来的,出去的时候却不肯多劳烦自己一点。碧娅看晓芃这么跟义方撒娇,不由得有点感慨。 巩义方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广场出口处正有一辆白色的小绵羊跑出去。他放慢车速,看了那小绵羊——小绵羊的驾驶员和其座驾一样的灵巧,戴着银白色的头盔,过了出口向左转弯。前方有直行的车子,小绵羊就停了下来。 “这女的是刚刚电梯里那位吧?”童碧娅在后座上也看到了,问道。 巩义方车也在小绵羊之后停下来。晓芃看看前头,说:“好像是的……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奇怪?” “哪儿奇怪?”碧娅问。 “具体说不上来,就是有点儿奇怪。看着人冷冷的吧,眼神也挺恶的,可是气质真好。”晓芃说着,碰了碰巩义方,说:“义方你看看是不是……还有,她身上那件小羊皮外套可挺好的。虽然是件老款,现在要想淘二手的,比原价都贵不少。也不知道她哪儿得来的。” 晓芃说着,又盯着瞧了一会儿。她刚才在电梯里,一眼就认出这件小外套了。当时就有点儿吃惊。多看了那女孩子两眼,就被她瞪了……挺有棱角的。 童碧娅笑笑,没说什么,不过她眼光可没离开前面那女子。 巩义方却没在意。他正好有电话进来,挂了蓝牙耳机说着事情。看前面道路通畅了,小绵羊还没动,就鸣笛示意后超过去。经过小绵羊旁边时,他转脸看了看驾驶员,见她正低头从腰包里往外拿手机,也就加速掠过了……但车子开出一段路去之后,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正巧她也骑车下来,正抬起头来,左右看看,像是在判断方向——这是个很小的动作,微不足道,他的心却突然间像是被什么扯了一下。 “小心!”晓芃大声叫道。 巩义方急踩刹车。晓芃和碧娅虽然系着安全带,还是被甩的头昏。 “你想什么呢巩义方!”晓芃脸都红了,对着巩义方吼道。 巩义方没理在咆哮的晓芃。他拔下耳机一扔,迅速开门下车。跟在后头的车子一片刺耳的鸣笛声,他充耳不闻地站在车尾处,再看泰恒广场的出口,哪里还有小绵羊的影子…… 索锁在泰恒广场的出口往左一拐,骑了一会儿就把小绵羊骑进了一条窄窄的通道。这通道是恒泰广场和旁边一个紧邻高层住宅小区之间的,平时除了些车子停在这里,很少有车通过。她因为以前赛车的缘故,对市内的一些小巷子也很熟悉,跑起来是轻车熟路的。再说她这小绵羊没上牌照,大路也确实不敢跑。刚刚去给彭因坦送餐,她就是抄着小路过来的,小心躲避过每一个探头。 从彭因坦事务所出来,她就觉得轻松了。人一轻松了,也想沿着海边跑跑,不过跑着跑着,就觉得这车子不对劲儿。以她的经验,恐怕是出了什么问题。好在离家已经不远,她想这车怎么也能坚持到家的。哪知道她这个念头还没完全形成,车子就嗤啦一声怪响。 索锁心里一惊,急忙把车停在路边,下来查看。 还没查出个究竟来,身后有车停了下来,问她:“怎么了?车出毛病了?” 她回头一看,就没出声。 停在路边的是辆交警执勤车。而且这时候车上下来了一位交警,还是穿着执勤制服的,过来就帮她看看车子。 他问着索锁问题,蹲下身去检查。 海边风吹的索锁头发衣领都扬起来了,回答他的问题自己都有点听不清。 索锁就看他蹲在那里有一会儿没动,接着回头看看她,说:“这车是你自己的吗?” “是。”索锁简直是咬着牙在回答。 “在哪儿买的?”他站起来,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热情,眼盯着索锁。 “怎么了?”车上那位司机大声问,“要坏了就给她捎一段儿,前头那儿又堵上了,得赶紧过去。” “这是辆被盗车。” 索锁叹了口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 彭因坦看看表。已经快七点了,这些人早把桌上的东西吃光了,还在聊天。德语英文汉语日语交汇在一起,气氛还挺热烈。 “我就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红烧肉。翡翠虾仁也很绝啊,德国人多挑剔,都说很好吃。”康一山低声说着,笑的不怀好意。“喂,这是哪家的菜?回头我们就换这儿请他们吃饭。后面要他们全力合作,还是得好好哄着。你懂的。” 彭因坦心想,这些东西嘛,当然是美味没错……让索锁招待他的客人? 这不做梦么……不过康一山说的也在理。 那他就去试试吧。 他自己琢磨着这事儿的可能性,可没跟康一山打包票。 康一山见他喝着酒不吭声,以为他答应了,说起了别的事:“Pia还是老样子啊,跟以前差不多。” 彭因坦还是不吭声,好像康一山说的人跟他根本没关系。 “哎,你心眼儿别又活泛了啊,Pia是什么人你比我明白。”康一山有点严肃。他胖而圆的脸上,表情一严肃,也还是笑嘻嘻慈眉善目的样,怪的很。彭因坦看了他,忍不住想笑。康一山皱着眉瞪圆眼,干脆招手让小葵过来,说:“记得以后有个叫童碧娅的女人给你老板打电话,一概过滤掉。” 小葵眯眯眼笑着就看彭因坦。 “神经。”彭因坦示意小葵不用搭理康一山。他把剩下的葡萄酒都喝了,看那几位德国工程师像是真对面前的食物很满意似的,也笑笑,说:“该去吃晚饭了啊。全体都去吧,这么晚了。” “那我们走。要我回来陪你吗?”康一山问。 “滚。”彭因坦说。 康一山笑着,招呼大家一起离开事务所去用晚餐了。彭因坦看看时间差不多,让几个主动留下加班的事务所的同事也都下班了。小葵最后一个走的,问他还有没有什么事,他说没有了。 他看小葵反而是有话要问的样子,问道:“你还有事?” “康总刚刚是开玩笑吧?”小葵问。 彭因坦眉一挑,说:“当然。” 小葵说声明白,替他关了办公室门。 事务所终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整层办公室都静下来。 他看到小桌上剩下的饭菜,收拾下了下,都倒进了垃圾桶里密封好。清洗碗碟的工夫,他看了看瓷器的花纹……小葵去订的这套瓷器,看起来还算不错。他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可挑剔的,但知道女人对瓷器是天生的鉴赏家。 他把杯碟都放在架子上晾着,鸭蛋青的色泽和浓艳的图案相得益彰。他预备熬夜加班,给自己做杯咖啡。咖啡粉装进容器里使劲按一按,塞进机器里时,他好像是松了口气。可能是连续飞行和熬夜,他觉得有点累。 小厨房里弥漫着咖啡香,他倒出咖啡来坐在小桌边,靠在方柱上啜口咖啡,稍稍一转身,就看到了斜对面墙上那幅画。 他有阵子很喜欢画彩铅画。临摹建筑有时候会觉得枯燥,就用彩铅来画。临摹本上色彩斑斓,还原建筑的本色,会让他看了心情比较愉快。他的导师说过他对建筑细节的把握很精准,所以后来的研究方向和职业选择,都建议他向古建筑保护和修复发展。 画画嘛,修性养情,他闲的时候也会画的。 这幅画里的乡村小屋,确切已经记不得到底在哪里了。只记得那是第一次去看极光,在瑞典的Lofoten群岛。期的最后几天在Lofoten附近玩了几天,同行的朋友们大多不太喜欢那里,他也不太喜欢,但是后来去到的一个小镇,让他对那里的建筑产生了兴趣…… 彭因坦放下杯子,嘴角一翘。 他走过去整理着绘图板上的图纸,灯光调到最合适的亮度。戴上眼镜、拿起绘图笔之后,他的杂念也就消失了。手机早就调到静音,因此他也没有怎么注意来电,等到想起来看看手机的时候,里面就有十来通电话没接……他扫了一眼,除了他母亲和北京祖父的家里的电话是认得的号码,其他的都是陌生来电。 他看看时间,还不到祖父休息的时候,电话拨过去。 边等电话接通,他边在屋子里踱着步子。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弯身捡起来,耳机里叮的一声,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说“喂,哪里”? “奶奶,给我打电话了吧?”他笑着问。电话一通接起来的就是老太太,看来是在等他回电话的。他这次回北京刚刚见过祖父母,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才这么几天就又开始想他了。“爷爷是不是还不满意我给设计的方案?” 彭奶奶在那边笑着说可不是嘛,等下让你爷爷和你说这个事情。这事儿我不管的。我先问问你,上回你三表姑妈要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彭因坦早就把这个事情忘的一干二净。想想自己刚回家的时候奶奶是跟自己提过这事儿,那位一年见不到一次的三表姑妈,他都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当时为了躲避,他就说考虑下,以为回头人不在她跟前,无论如何她也拿自己没办法,于是他就呵呵笑着,正想要找借口混过去,听筒里就掺杂进了爷爷的咳嗽声,然后奶奶还没说什么,就听爷爷说你又因为这事儿烦他,说过多少次了,这事儿让他自己看着办,不要瞎掺合……他笑着跟奶奶说:“奶奶,您看爷爷都这么说了,您就饶了我这回吧。” 彭奶奶无奈地念了几句,无非是说他们祖孙三代没有一个肯听她话的。虽然是不情愿,还是把电话交给了彭爷爷。 “爷爷,还是您最疼我,谢谢啊。”彭因坦笑着说。 彭乔木咳了咳,张口就骂了句“放P”,说:“小崽子,我在你这个年纪,你爸爸都满周岁了。你倒好,连个正经女朋友都追不到,太丢我的老脸。” 彭因坦想笑,跟祖父还是不敢太放肆,只好憋着,问:“您找我?奶奶说您还是不太满意那方案,哪儿不满意?我修改了跟施工方说。” 他对祖父住宅的熟悉堪称了如指掌。闭着眼睛都能把地上的砖缝画个一清二楚。祖父这次要先修缮的后院,也是他从小玩儿到大的乐园。如果不是分身乏术,他是愿意亲自监工的。 “你给我把花架子换成尖顶的。”彭乔木说。 彭因坦就问:“这回换了还改不改了?” 因为这个花架子的形状,方案改来改去,一会儿要圆顶一会儿要尖顶,最后定了平顶,他以为这下可好了,没想到临了又改主意。 麻烦倒也不算麻烦,就是祖父这老小孩儿的脾气,真够折腾人的。 “不改了。我琢磨着还是尖顶好看。”彭乔木说的语气坚定。 “那好,我调整下,发给施工方。还有什么地方要改动没有?”彭因坦耐心地问。他跟祖父母总是耐心的,有什么事他能做到,就尽量满足他们。 彭乔木好像来了精神,跟彭因坦又说了几处修改的意见,不过祖孙俩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照原方案执行。 彭因坦笑着答应快点儿改好,“明天一早我就发邮件的。有什么事儿您随时打电话给我……” 听筒里有滴滴的提示音,是有电话进来了。 彭乔木就说让他工作忙注意身体,也不等夫人再和孙子说两句,就代为发表意见说改天再通电话好了。随即他就扣了电话。彭因坦接通电话,喂了一声,对方问他是不是彭因坦先生,他说:“是的,我就是。” “我是大关派出所的民警张海滨。”对方一口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平和而又醇厚。 彭因坦听他报上姓名职务,就问:“您有什么事?” “你认识索锁吗?”张海滨问。 彭因坦迟疑片刻,才回答:“认识。” …… 张海滨放下电话,敲着自己面前的记录本,瞅了面色平静的索锁,说:“我怎么听着他可不像是会来捞你的人。” 索锁白了他一眼,问:“能给我支烟抽吗?” 张警官也白了她一眼,说:“你个姑娘家能不能斯文点儿?别跟进惯了号子的老油条似的,还TM跟我来这套……我们这儿禁烟。” 索锁看他指指墙上的警示标志,说:“那我出去抽。” “不给。这都惯的你出毛病了……”张警官跟索锁说话可没有刚刚跟彭因坦说话那么客气。 索锁吸吸鼻子。 张海滨警官刚刚那可真也是端着“人民警察为人民”的服务范儿,热心给她找个能“解救”她出去的人。 她是不想找人来捞她的,张警官可就转着圈儿的琢磨着,把她电话拿过去,以协助调查为名,打算从最近联系人里找几个……谁知道第一个就是彭因坦。 她抢电话都来不及。 “我真没偷车。”索锁又强调一遍。 张警官拿起面前的本子来就想扇她一下,嘴里骂着:“要不是看着你家里还有个姥姥等着照顾,我真TM……” 一盒烟啪的一下隔空抛过来被扔在了桌子上。张海滨转头去看是谁的工夫,索锁已经拿了烟盒在手里——背对着他们的是个年近退休的老警察。听张海滨抱怨说“真要把这丫头给惯坏了,当这是家里常来常往可怎么办”,他继续低头写着字,理都不理。 索锁打开烟盒,摸了打火机出来,说:“我就在门口抽一支。” “你要敢跑,我今天晚上就去你家,把你这两年的记录都给你姥姥数数。”张海滨说。 索锁脸都要抽搐了,看了眼放在桌上的自己那手机。张海滨拿本子一盖,不许她拿走,她悻悻然站起来往派出所门外走去。 大关派出所在一道斜坡上,隔了条马路就是临海的公园,海风摇着松枝,把海浪声带过来,吹在身上,真冷。 索锁竖了下衣领挡风,好容易点燃了烟。 这烟劲儿很大,她被呛了下。正咳嗽着,就看从坡道下方开上来一辆车子,像被海风吹过来一样轻飘飘地落在派出所院墙外头。她看清车上下来的人,愣了愣。 彭因坦车还没锁,就看到站在台阶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影——手里正拿着烟,直愣愣地瞅着他——他按了下车匙,朝这边走过来。 索锁侧脸吸了口烟,再转过来时彭因坦已经上了台阶,几步就到了她面前。 他没说话,就皱眉看着她。她看他像是随便就拎了件毛衣外套就出来了,显然赶的还有点急,也说不清为什么,她就觉得被冷风冻的像浇了一层冰壳的身体,咔的一下裂了……她吸吸鼻子,掐了烟。 彭因坦冷着脸问:“那位张警官在里头吧?” “在。”索锁回答。 “给我引见下?”彭因坦语气平淡,但像是个没睡饱就被吵醒的人,是有些不高兴的。 索锁忍了下,真想说你不高兴来可以不来嘛……可是她掐着半截子烟,就是说不出这句话来。不过也没等她说,里面就出来一个人,问道:“是不是彭因坦?” 彭因坦见出来的这位警官有点眼熟,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听他叫自己名字,点点头,看了看索锁,说:“对,我是。张警官是嘛?您好。索锁的事我来负责。另外需要请律师的话,律师也可以马上就到。我已经跟他通过电话了。” 张海滨请他们里面走,说:“效率还挺高,打算请哪家的律师啊?” “锦德行的唐锦生律师。”彭因坦说。 张海滨差点儿乐了,说:“彭先生不得了,要惊动就惊动我们Q市最大牌的律师啊。” “先咨询一下,最好是不至于惊动。”彭因坦跟着进来,和索锁被张海滨安排着坐下。他看索锁并不拘谨,似乎也不害怕这些警察,眉头皱了皱。 “应该也不至于惊动唐律师的。”张海滨清了清喉咙,说。“来,我们聊聊索锁这个事情。” “好。”彭因坦很认真地回答。 “事情是这样的。第一呢,她无照驾驶;第二呢,她那车是赃车……” 他们两个都没管在旁边坐着的索锁,一个照着记录本上的记录逐条讲述,一个边听边在手机上做着摘要,简直没把她这个当事人放在眼里……索锁吸着鼻子听。 “……总而言之,扣车、交罚款、交保证金、走人、随时配合调查。事情查清楚之后,会有一个最终结论的。”张海滨把记录本推到一边,讯问的表格拿过来,看了看内容没有问题,让索锁过目。“就是这么个程序。看看笔录里有没有什么是漏了的、多了的,没问题的话,你在这里签个字。” 索锁揉着鼻子看表格,彭因坦就从她手里抽了过去,扫了两眼,说:“行。罚金和保证金没有问题。交了就可以带她走了是吧?” “在保证人那一栏签下你的字,要是你愿意的话。然后就可以了。”张海滨见彭因坦这么痛快,看看索锁,说。 彭因坦从桌上那破了的笔插里抽出签字笔来,“彭因坦”三个字一挥而就,就把表格推给索锁,说:“你签字,我去交钱。” 索锁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了,张海滨敲敲桌子提醒她,她才低头找自己签字的位置,还要按手印……她头皮有点发麻,印泥沾在手指上,像是新鲜的血液,那味道也怪,她就觉得恶心。 彭因坦拿了她的手指,在签名处按了一下,左右摆了摆。 索锁抽手,瞪着他。 彭因坦照着程序去老警官那里把罚款和保证金都交了。这里不能刷卡,还好他提前想到,带了足够的现金过来。等他把手续办好,带了一沓子票据表格回来,看到静静坐在椅子上等着他的索锁正低了头看着她的脚尖,停了停才说:“走吧。” 他也没等索锁起来,转身对张海滨说:“谢谢张警官。人我带走了,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张海滨点头,拍了下索锁的后脑勺,说:“哎,回家好好反省。可别闯祸了,你这个丫头。” 彭因坦看索锁揉着后脑勺,哼了一声没跟平时似的像个小刺猬样的反抗,不由眉皱的更紧。他走在前头,索锁跟张警官道别跟着出来了。 张海滨抱着胳膊站在派出所门口,看着索锁难得乖乖地跟彭因坦出了大门,啧啧两声,说:“宫哥,你过来哎……这个丫头是不是要转运了?我看这小伙子不错。长的挺俊,说话办事儿都利索,稳重大方。还认识唐锦生,啧啧。” “你看他开的车嘛,不奇怪。”老宫抱着大杯子也过来,抬下巴指指那辆轿跑驶离,喝口茶,说:“那可不定是好运气。” 张海滨呵呵一笑,想了想,说:“毕竟是个好姑娘,也该遇到个好人了。” 老宫沉吟片刻,也笑笑,说:“就她这什么都憋着自己扛的性格,呵呵,呵呵,呵呵呵……下盘棋嘛?” “行啊,不出警咱就杀一杀……”张海滨笑道。 …… 彭因坦等索锁上车,直接开车把她送回家。 索锁上车后就一个劲儿地吸着鼻子。彭因坦摸了下储物盒,没发现纸巾,从口袋里翻了条手帕给索锁。 “擤擤你的鼻涕。”彭因坦说。 索锁果然擤了擤鼻涕,然后等车停在家门口,才说:“钱我会还给你的。” 彭因坦看看院子里,客厅亮着灯呢,本来不想说什么,听见索锁这么说,他冷着脸说:“你要有钱也不至于连我修车费都还不起。” 索锁鼻子塞住,胸口也塞住似的,差点儿一口气没倒上来。 “我还有事。你自己进去吧。”彭因坦说。 “好。那我们改天说的。”索锁说。 她下了车,简直还没站稳,彭因坦的车子就开走了。风一样贴着地面就刮到了转弯处,不见了…… 彭因坦车开的越来越快,忽然把遮光板一拉,瞅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果然眉头皱的川字纹都出来了,他应该是从接了电话心情就没好过。 本来他也用不着来的。电话既不是她打来求他帮忙的,事情也不是好事,可是他还是过来了。对她的情况完全算不上了解,他的确也没有想过这么一个乖觉滑头的女子品格是完美无缺的。看她和办案警察的熟稔,应该是经常打交道的,也许涉嫌购买赃物是轻的,涉嫌盗窃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所谓的赃物,要是没记错,他是亲眼看着搬到她家里的……他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脚踩下刹车。 停车场入口处的灯亮着,里头的师傅按钮子将栏杆抬起来了。他看彭因坦好一会儿不开动,就推开窗子喊了声。 彭因坦这才开车进去。 他出电梯,往自己办公室走的时候,扫了眼大厅——索锁今天第一次上来,他出来的时候她正在那里看图片。她看的很专注,虽然当时看不到她的眼睛,他站在那里的时候,能感受到她是在欣赏图片里建筑之美的。那让他很得意,尤其是她回过头来时,眼睛果然是明亮的。那是看到美好事物时眼睛里会散发的特有的光彩……他站下。 其实索锁是什么样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她只要清偿欠他的债就可以了。 今天之前的债务已经挺重,今天之后,她欠他的就更多了。 · · · 彭因坦在派出所一别之后的一周里,就没有出现在索家,也没有因为加班而让索锁送餐去他的办公室。 索锁在这一周却连接了三个大单子,单单都是顶级席面,忙的她不可开交。这还是因为那天吹了冷风,她患了重感冒,不得不取消两单又推掉两单。 她把手上的余钱和十天来赚的钱加起来,虽然还是不够还彭因坦垫付的保证金和罚款,但也足够让她在他面前保留点自尊心——她回来之后,想到彭因坦看她的眼神,就不舒服。 她不在乎人家怎么看她,不过彭因坦不行。 她发信息给彭因坦说要还他一半的钱,他只回复了个“知道了、以后再说”,就没了下文。这也让她生气。 也不知道到底是生彭因坦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金小葵终于打电话来说彭因坦晚上会过来吃饭,大约七点到。索锁也就按菜单做好了准备,等着彭因坦过来吃晚饭。 彭因坦这天过来的很准时。 他被专门安排在后面的一间小房间里。这是索锁特别给他安排的吃饭的地方。 小房间里有张小圆桌和供他休息的一张贵妃榻。屋角有古色古香的老柜子,窗子正对的是后院,可以看到小院子里有蔷薇花架、石桌石凳……是很静谧的院落,虽然现在这个季节,看着总有点萧瑟和落寞。 环境还是不错,就是他不太喜欢这个安排。一个人坐在这样的房间里吃饭,感觉就不舒服。 他来了才知道的,索锁今天晚上还要准备一桌宴席。不过小葵通知她的时候,她没有告诉小葵这点。果然那个漂亮帅气的小侍应生小虎带他过来之后,告诉他索锁给他另外准备了晚餐,都是他想吃的菜。这就意味着,她今天是做了双倍的工作。 彭因坦听了,心里有点异样。 他想也许是索锁因为他帮忙的事想对他有所表示。但她是个嘴上不会说的人。而他也确实因为这件事,又赶上真忙,这几天就不想过来。 小虎看彭因坦板着脸站在房间里就不动,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有问题可以告诉他,他尽量帮他办到。 彭因坦脱了外套,问:“姥姥呢?” “姥姥去邻居家串门儿了,要等会儿才回来。”小虎回答。他对彭因坦熟稔地提到姥姥感觉又意外又觉得不太舒服。 “那好,让索锁过来下,我跟她说几句话。”彭因坦说。 小虎听着彭因坦的语气,就更有点儿不痛快。但他不卑不亢地拿索锁正在准备晚餐为理由,拒绝了他这个要求。 彭因坦打量了下这个漂亮的小伙子,眉一挑,说:“好。” 他坐了下来。小虎给他倒了茶就出去了。 回到厨房那边,小虎还是把刚才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索锁。索锁正在为晚宴做最后的准备,听他说完,检查下自己已经准备好的材料,确保已经齐全,摘下围裙和帽子放在一边,说:“你看着汤锅,我马上回来。” “啊?”小虎吃惊地看着索锁离开。他还没见过索锁在开灶之前离开过厨房…… 索锁出去,看到房门开着,彭因坦正坐在餐桌边喝茶,站下敲了敲门。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二十一) 彭因坦看她板板正正地站在门边,又喝了口茶,问:“怎么给我单独安排这儿了?” “不方便总让你跟我们家人在一起吃饭。”索锁说。 彭因坦点头,说:“没什么不方便,我想跟姥姥在那边吃饭。” 这回索锁皱了眉,看着他,说:“彭因坦……” “就这么着吧,我也不至于嘴那么碎。你这么安排,姥姥反而会觉得奇怪。对老人家要不别骗,要骗就骗到底。”彭因坦语气淡淡的。 索锁看看时间,说:“那好。等会儿让小虎给上菜,姥姥回来,你们就一起吃吧。我得去准备了……这是还你的。先还一半,剩下的我尽快给你。” 索锁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纸包。彭因坦没接,她就放在桌子上。 “收着吧,到时候一起还我。”彭因坦说。 “谢谢。”索锁吐出这俩字来。 彭因坦像是完全不在意,继续喝着茶,索锁刚要出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过来,小虎出现在门外,大惊失色地说:“锁锁姐姐,快来看看,那个汤怎么是那样的呀……” 索锁脸色一变,也顾不上和彭因坦说,从小虎身边挤出去,就往厨房跑。 彭因坦坐了会儿,走廊上安静的很。他以为小虎和索锁吓的脸都白了的事,会是汤糊了什么的,等了好一会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反而是越来越浓郁的香气飘荡在一层楼里……他一杯茶下肚,饥肠辘辘了。 他站起来想去餐厅,就看见姥姥那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外头花园里。 她走着,偶尔停下来歇歇。就这么短的一段路,她歇了好几回。 彭因坦看她上了台阶,走出去,顺着后走廊来到后门处,开了门,先叫声“姥姥”,就笑了。 老太太看是彭因坦,也笑着低声说:“是小彭啊……过来吃饭啊?” “是啊,姥姥。”彭因坦想过来扶她,看她行动还自如,就站在一旁跟她说话。 老太太真和气,跟他闲聊着,无非是问这些天不见了他是不是很忙……彭因坦问她怎么从后门上来。 “客人到了呀。我回来的晚了,要是遇到客人,有礼貌敬老人的免不了还要和我说会儿话。我嫌麻烦。”老太太笑着说。她眼神有点儿狡黠之色,彭因坦就笑了。 他忽然想,老太太要是跟自己家那几位老人在一起聊天,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不过应该没有这样的机会吧。 “姥姥,饭都齐了。”小虎也出来,在门口跟老太太和彭因坦说。 “你去忙吧,我们自己过去吃。”老太太说。 “好嘞!”小虎一闪身就不见了影子。 “今天够他们忙的了……锁锁这些天又感冒了,老是不见好,可能是因为没能好好休息。”老太太进了门,说。 彭因坦想,索锁刚刚说话时声音是有点嘶哑。他以为是她心里不痛快呢,原来是感冒了……他等老太太洗过手坐到饭桌边,才开始用餐。 他的手机一响,看是晓芃打来的,跟姥姥道歉之后接了电话。 晓芃就问他在哪儿呢。 他正想吃这碗味道甘美的杂菌煲,随口就说:“我在吃饭呢。” “在八大关吗?哪家菜馆?我刚刚过来,看见你的车。”晓芃笑着问。她似是捂着话筒跟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人没有出声,晓芃又问:“会不会这么巧啊?你不会也在十七号吧?” 彭因坦刚想说你就吃你的饭吧,忽然想到索锁家的门牌号,皱了皱眉,问:“你是过来吃私房菜的?” “……哟,这汤怎么回事啊?”晓芃说着话就把电话挂断了。 彭因坦倒拿着手机,喝汤的工夫想以章晓芃那刁嘴,不知道喝出什么问题来了。 这碗杂菌汤味道很美,他喝了一碗,头顶就冒汗了…… …… 索锁在厨房里,等小虎来告诉她,说客人要见主厨的时候,她说:“没告诉她们骂,我从来不见客人。” 小虎张张口,脸红着,说:“可是不见……万一她们给差评怎么办?那客人喝了汤之后,就说要见你。我在想是不是汤不对她口味,还是……” “爱给就给。”索锁说。她低头继续忙碌着。 小虎有点着急。 索锁一向是不守她规矩的客人以后是拒接单子的。可是今天这两位女客人……他想再劝劝索锁。 “别烦我。”索锁蹲下身,目光平视着操作台上的盘子。 她对食物造型可有着近乎严苛的要求。 小虎看她这样,又觉得劝她的话出不了口。 索锁也知道小虎这会儿心里转着主意呢,瞅了他一眼,站起来指着面前这碟椒麻天鹅蛋,“上菜去。把我原话转告客人就行。” “章小姐。”小虎忽然转身,对厨房外的女客人说。他也板起来脸来,“章小姐,我们老板的意思很清楚了,请您不要这样。”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麻烦的。”章晓芃说。 索锁把毛巾拍在桌案上,低头深吸了口气,叫了声:“小虎!” 小虎是拦在厨房重地之外的,听见索锁叫他,他回了下头。 索锁走出来,门外廊上站着两位妙龄女郎。她看到她们,眉一皱。她们两位应该也是认出她来了,一时之间相互看着,章晓芃先出声,说:“虽然听说主厨年纪不大,但是这么年轻我还是很意外……我是Penny。” 晓芃伸手过来,索锁示意自己不方便,她笑着说:“是,是我冒昧了……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当然汤的味道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但是……我们在这里说吗?” “您可以在这里说。”索锁说。 章晓芃有点意外。不过她是大而化之的女孩子,并不在意。她身后的童碧娅就看定了索锁。索锁也感受到她的注视,扫了她一眼,仍然看着章晓芃——这就是那天晚上在彭因坦的事务所电梯里遇到的那个绿衣女子,那时候看起来就是活泼泼的…… “第一次喝到味道这么特别的参茸汤。应该不像通常的做法要煲超过4时那么浓,但是这个火候不到的汤,口感更清冽。我觉得很好,想知道是不是主厨小姐独创的,还是制作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问题才出现口感的差异……” “你这么问也真是没礼貌。”走廊那头忽然有人开了口。 章晓芃像是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转头就叫:“彭因坦?” 索锁这时候在厨房里,看不到彭因坦的人。初听到他出声,她还想这人管什么闲事……看章晓芃的反应,她心落回肚子里。 那么这两位出现在彭因坦那事务所也不是巧合…… 彭因坦走过来,皱着眉说:“你要想跟主厨致敬,也得尊重人家的意愿。自己跑到厨房重地来非得逼着人见你,真好意思的。” “你怎么会在这儿啊?”晓芃瞪大眼,看看彭因坦,好像彭因坦说的就不是她似的,“喂,你不是鬼吧?” 彭因坦敲了她额头一下,转脸对在里头望着他们的索锁说:“这是我那不成器的表妹,章晓芃。那是她的朋友,童碧娅小姐。这是主厨索锁小姐……得了,致敬完了,回去继续吃饭。” 晓芃还想说什么,看看彭因坦的脸色,她微笑着对索锁说:“抱歉,索小姐。让你不便了。” 索锁当然是觉得不便。但好在她只要是在厨房里,就总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还是泰然自若地说:“没关系。” 她说完让小虎送这几位仍回座位用餐,说:“给彭先生添一副餐具。” “谢谢。”彭因坦也示意晓芃和碧娅回去就坐。等进了那间豪华餐厅,彭因坦坐下来,待小虎给他送了餐具上来之后出去,他才说:“来吃饭就好好儿的吃饭嘛,怎么闹的鸡犬不宁的?” 晓芃还没出声,碧娅就轻声说:“晓芃是急了点儿,不过她没有恶意的。” 彭因坦听着倒笑了,说:“那也应该讲规矩的。不然让人家以为咱们是多没教养的。章晓芃,你……” 晓芃被他骂的狠了,托着腮听,这会儿忽然倾身过来,一手按在他手臂上,问:“等等,你先别教训我。据我所知,你最近是找了个吃饭的好地方,然后呢,这家店又是每次只接一桌生意的……你给我解释下,怎么就吃到这儿来了?” 正文 第十二章 田螺姑娘 (二十二) “晓芃,喝口汤。”童碧娅给晓芃盛了碗汤,“刚才不就是这碗汤惊艳到了嘛?因坦,你呢?尝一点吧。” “我饱了,谢谢。”彭因坦说。 “啊,我忘了,你是吃饱了就多一口不吃的。不过这汤真好。要是你在这家用餐,倒真是个很好的选择。”碧娅闲闲地说着。 彭因坦也不解释,晓芃却说:“好是好,主厨的脾气还真是跟传说中的一样。” “怎样?”碧娅笑着问。 “臭啊!”晓芃一勺汤送进口里,“唔”了一声,“但是美味在前,多臭的脾气,我也忍。” “你要忍,人家给不给你忍还是个事儿呢。”童碧娅说着,看彭因坦沉默不语,又说:“因坦,你要是跟主厨熟一些,替我们道歉吧。希望刚刚的事不至于影响到你在这里用餐。” “这倒不用担心,她不是这样的人。”彭因坦微笑道。 看到他的笑容,碧娅莞尔一笑,晓芃却大笑。 “要不是知道这位开餐馆在老饕们那里的名声,还有你的品味习惯,我真要怀疑你和她的关系。”晓芃笑着说。她喝口汤,继续欣赏美味。 彭因坦笑笑,问:“什么名声?那我又怎么了?” “你呀……”晓芃看看碧娅。碧娅貌似没有在听他们说什么,正在吃刚刚上来的这盘椒麻天鹅蛋——那吃相相当的优雅,连吃东西的画面都像是古代仕女一般的美丽——她没有说下去,笑着问:“你要不要尝一点?” 彭因坦看着一桌子的菜,说:“真吃不下了。你们慢慢儿吃吧。” “菜有点多,浪费了。我是想看看老饕推荐的说是不来会后悔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在这吃了好多家店,水准参差不齐,大多数虚有其名的。”晓芃说。 她没有评价索锁的水平,不过彭因坦也知道这应该是比较满意的意思了。 他喝着茶,也不说话。 小虎又进来上了最后两道菜,告诉他们菜齐了。 彭因坦看看时间还早,就没有立即走。 晓芃和碧娅偶尔交换着对菜品的意见,也闲聊些琐碎的小事情,不时地发出笑声。看出彭因坦有点心不在焉,碧娅示意晓芃。 “你有事就先走吧,我们还要吃很久。”晓芃笑着眨眼。 彭因坦却果然说了声那你们慢慢吃,我还另外有事情。 晓芃气的骂他肯定是出去鬼混,“你小心我跟三姨告状。” 彭因坦一点儿都不在乎她的“威胁”,起身对碧娅点点头,说:“那我先走,改天再见。” “好。”碧娅微笑。 “我告诉姥爷!我告诉彭爷爷!”章晓芃在彭因坦出门之后还叫道,彭因坦理都不理。她笑着,说:“这臭德行……谁想得到今儿在这能碰上他呀,真是巧了。” 碧娅笑笑,说:“不奇怪的。这么好吃的菜,正合他口味。你们都是很会吃的人。” 晓芃带她来试菜,她并没有很高的期望值。来了这么个有点奇怪的地方,又遇到个性格奇怪的厨师,还意外碰见彭因坦,这个晚上倒是有趣起来了。 “我是爱吃,彭因坦是挑嘴。根本不一样好吗?”晓芃笑着说。她见碧娅微笑,说:“这你不要太了解状况……对了,我昨天听Lawrence说,习战辉有阵子没出国,都在北京呆着呢。你不回去,不是躲着不见他吧?” 碧娅拿起酒杯来,晃了晃,说:“别提他,扫兴。” 她呷了口酒。转眼看到彭因坦坐过的位子上,桌上的那杯茶,还剩下大半杯。 她皱了下眉。 这茶她也尝过,还是很不错的。但问题不在这,彭因坦以前是不喝茶尤其是不喝绿茶的…… 彭因坦出来之后就想起来自己的外套没拿。他回到餐厅去,灯还亮着,他的外套就搭在椅背上。 他取了外套出来,略一站,就往后门走去。还没开门就闻到淡淡的烟味,应该是从门缝里飘进来的。 他开门出来,果不其然索锁正坐在外面台阶上抽烟呢。 听见声响她回了下头,见是他,她没出声。 彭因坦下来,说:“我走啦。晓芃让我传个话,跟你道歉。今天不该那么干。” 索锁抬了下手,表示不介意。不过她转回脸来看了彭因坦,说:“这话不是你表妹说的吧,是那位童小姐说的吧?” 彭因坦顿住。 还真是…… “是你表妹的话,也挺好理解的。就这样吧。”索锁说。 彭因坦想想,怎么就“是你表妹的话”呀。他瞪了自在地抽着烟的索锁,说:“还钱!” “是你说不用急的。”索锁吸吸鼻子。她鼻音有点儿重,可能是外面冷,她又没穿外套的缘故。 彭因坦清了下喉咙,说:“那你就嘚瑟啊?” 索锁嗯了一声。 声音很轻,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就突然松弛了下来。 彭因坦说:“你今儿那汤确实是做坏了吧?参茸汤煮坏了,临时加了什么东西调了下。章晓芃那舌头不好使,让你躲过一劫。换了别人,你今儿又是赔钱的命。” 索锁没吭声。 彭因坦说了声再见也就走了。 索锁等他脚步声消失,才松了口气。 也许她最好还是等感冒完全好了再开始工作。嗅觉和味觉都不在最佳状态,做出来的东西就很难完美无憾。彭因坦说的没有错,今天的参茸汤是不对了。小虎去叫她的时候,她一掀锅盖头都要炸了。但是还好她机灵,解决的也算得体,也幸好那两位女客人并不算是最挑剔的……也许并不是不挑剔,而是被彭因坦一打岔,她们疑心他和她有什么交情,没有拆穿而已。 她灭了烟,就打了个喷嚏。 摸手帕的时候摸出来的不是自己的,而是另外一条浅蓝色格子的。原来准备在还彭因坦钱的时候一起还给他的,钱没还成,手帕也忘了给他。 彭因坦这手帕用起来真柔软真舒服,不像她的,擦着鼻子都会疼。她挺没出息的觉得要是不用把手帕还给他、或者就告诉他丢了就好了。反正彭因坦也不会在乎这么条小手帕的。 她果然用这条手帕又擦了擦鼻涕。 不管怎么样,彭因坦这刁嘴还真不是假的…… 彭因坦出了索家的大门,一上车就收到信息。康一山问他是不是还在事务所加班,他刚刚在外面吃完饭,要夜宵就打包过来给他。 他回了个电话,说今天不加班了,他另外有约会。 康一山笑着说那你悠着点儿,还有上次不是定了带德国人去吃大餐嘛?他们可当真了啊,你就行行好早点安排下吧。我看他们最近吃中餐有点上瘾,品味也直线上升,我认识的馆子都快镇不住他们了。 彭因坦说我试试吧。 他挂电话心想以正常策略让索锁接这单是不行的,还是得想想办法。不过晓芃是怎么办到的,倒可以了解一下……他开车直奔了游艇会。 确实有段时间没有出来玩了,他也想放松下。 “因坦!”游艇会玻璃门后飘出一个红色的身影。一身红裙随着她脚步的加快舞动起来,很是好看。 来到面前,她伸手臂拥抱他。 “总算见到你啦……还以为你生我气,就不想见我呢。”乔伊斯笑的有点羞涩。 “最近忙了点儿。”彭因坦也笑着说。 乔伊斯看看他神色,问:“车子修好了吗?” “还在厂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呢。”彭因坦说着,抬手跟玻璃门后张望着的熟人打了个招呼,问:“早来了?” “嗯。”乔伊斯歪了头,额角正碰在彭因坦的肩膀上。两人走在一起,惹得出来迎接彭因坦的范文杰就笑着说还是才子佳人养眼啊,难怪乔伊斯一晚上谁都不搭理,脖子都伸长了就等着你了。 彭因坦笑着跟范先生打招呼。 范先生又跟两人开了几句玩笑,乔伊斯笑而不语,彭因坦也是。 彭因坦抬眼看了看里头,客人不少,就问:“唐律师来了没有?” “还没有到。怎么了?什么事找他?”范先生故意打量下彭因坦,笑着问。“你惹什么事儿了,要找唐律师?” 彭因坦笑着,说:“那天有点事情咨询了他,想当面谢谢。” “那就好。要找唐律师,一般可没什么好事儿。他还没到。最近折进去的多,他可忙坏了,说不定今晚没空过来。”范先生说笑着,问起彭因坦给他打听的老房子怎么样了,“不着急,慢慢儿操作吧。我是能等。”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二十三) 他呷口酒,看看别处,听到范先生说:“小乔还是挺懂事的。听说她父亲是他们当地一个大学的教授。书香门第,家教是错不了吧。再说专业画家嘛,女孩子也很适合做。你不也算是半个艺术家?真好意气相投。” 彭因坦答应着,笑问:“您这是想说什么呢?” 范先生哈哈一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纯属关心一下,给你掌掌眼也是可以的。得,喝酒来。” 彭因坦跟范先生闲聊着,转眼看到乔伊斯在跟几位朋友说笑着——范先生看到的是酒会上优雅的乔伊斯,不知道乔伊斯开快车飚起速度来的疯狂……他好像听见“嘭”的一声响。 · · · 索锁挑了个下午阳光好的时候在院子里擦她的三轮摩托车。大禹说好了抽空帮她过来看看该怎么修,就是一直没空过来。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能骑摩托车出去买东西了,特别不方便。她连抱怨带骂,大禹就说无论如何今天会来。 棉纱脏了一块,她又换一块。 摩托车被她擦的铮亮之后,她绕了两圈看看,心情变好很多。她坐上去,发动了下。发动机的声音还是很清透很好听,她闭上眼睛——可以假装这是在飞……头顶被砸了一下,她惊醒。 是树上落的松果。 她甩了下头,从车上下来。 看时间差不多彭因坦该到了,她也应该去准备下做晚饭了。昨天是他亲自打的电话告诉她今天要吃的菜。有点儿难为她,是她没做过的几道粤菜。她忍了半天没骂彭因坦……这几次见他都有点骂的底气不足。 “锁锁!”大禹的破车子停在大门外,跳下车来叫她。 索锁过去给他开了门。看他扛着箱子拎着盒子进来,要帮他提一个,大禹就没让。 “我在外面叫你半天了,你想什么呢?”大禹问。 “能想什么啊。”索锁指了指摩托车,“快看看怎么给我修好了。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小绵羊呢?不合用?”大禹放下工具箱,蹲下来看看摩托车被撞到的地方。 索锁沉默片刻,说:“嗯。不合用。”她说着,一脚踢过来,正踢在大禹腰眼上。大禹就扑了个狗啃屎,头都差点儿钻摩托车底下去。 大禹好容易爬起来,一脸土的看着索锁,瞢的很。 “你干啥下黑脚?”他吐吐唾沫。这一嘴土呀。 “下黑脚都是轻的。你TM给我弄的什么车呀那是?哪儿来的?”索锁问。 大禹抓了块棉纱擦嘴,那棉纱又不干净,这下捯饬了一嘴的机油,他咧着嘴就要吐。索锁看他那啥样子,反倒笑出来。 大禹去水管子那儿洗洗脸,说:“小绵羊怎么了?老修给我找的。” 他擦着脸,很认真地问索锁。 索锁说:“赶紧修车。我等会儿就上去,还得做饭。” “有客人啊。你忙去好了,我看看的……你倒是跟我说,怎么了?”大禹似乎是觉得哪儿不对劲。 索锁皱皱眉,说:“车被警察扣了。你以后少沾惹这些事。” 她板着脸,表情一严肃,就很吓人。 大禹愣了下,说:“好……好……我回去问问他。MD,这是怎么回事……我粗心,该检查一下……” 他有点儿结巴。 索锁说:“算了,你也不是成心的。我也粗心。” 大禹问:“那你怎么出来的?” 索锁听见车响,看到彭因坦的车出现在大门口,正好停在大禹的车前,就说:“你就别管了,反正是有办法。” 大禹张着嘴,搔搔头顶,说:“对不起你了,你要怎么办,我都答应……要以身相许,我也认了。真的,我发誓。” 他说的样子很认真,一点儿都不像是在说笑话。 索锁也皮笑肉不笑地说:“以身相许哈?我要怎么样都行哈?” “嗯。”大禹点头。 “蹲下。”索锁说。 大禹就真蹲下了。 索锁又一脚踢过去,这回大禹就坡打滚儿,真倒了地。索锁哼了一声,说:“你小子以后要再给我惹这种事,我就废了你,知道么?” “知道知道。”大禹仰着头,看到一个人影,他爬起来,一看是彭因坦,皱皱眉。 彭因坦从远处就看到索锁和大禹了,看上去两个人玩儿的还很开心。走近了,看索锁的样子笑笑的,他就没吭声。 倒是索锁先开口,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有个项目在附近,懒得回办公室了……能借我书房用下吗?”彭因坦问。 “行……吧。”索锁看看他拎着包,人也确实是一副从工地出来的样子,鞋上衣服上都有一层薄薄的尘土。“跟我来……你好好儿给我修车,别偷懒。” 后面那句话是对大禹说的,大禹闷闷地答应一声。 彭因坦看看这摩托车,问:“问题不大吧?” “还有我修不了的车嘛,当然没问题。”大禹接茬儿就说。他说的很自信,彭因坦就微笑下,点点头。 等彭因坦和索锁离开,大禹才回过味儿来——刚这个男的,笑的什么意思啊,瞧不起他的手艺?嘿! 他拍打着身上的土,开始正经检查车况…… 彭因坦关门的时候往后看了一眼。那位修车的技师应该是很认真的。他回头看到索锁正在看着他,就说:“上次的事儿其实该他负责吧?” 索锁没吭声,不过眉微微皱了皱。 彭因坦换了鞋,索锁示意他跟着过来。 送他进书房,她说:“你用这边的书桌吧,那个有点小……事儿过去了就算了,别再提了。” 彭因坦把包放在索锁指定的书桌上,说:“不过劝你一句,要是不想被这样的人拖累,最好离他远一点。” 索锁又沉默,笑了笑,说:“彭因坦,其实我就是这样的人,没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想多了……我去做饭。文具桌上都有,还要什么就跟我说。” 她就出去了,书房门关上了。 彭因坦把电脑和图纸拿出来,又过去把门开了。 书房里真什么都有,两面整墙的书架很老旧,看书脊也都是些比较老的书。这就难怪索锁看的书都是老书了……彭因坦在书架前看了一会儿。架子上除了书,也摆了很多小东西。不少看着就是从国外带回来的,也比较陈旧,该有二十年的历史了。 彭因坦没动书架上的东西,在书桌前坐下来。这张老靠背椅坐着还是很舒服的,他伸了伸腿。等着电脑开机的工夫,他看了眼桌上的相架——相架里有张照片,是个肥胖的婴儿。他没近了看,就想,原来索锁这么瘦小,小时候也胖过的…… 他集中精神工作,等索锁来叫他吃饭时,他才抬头。 索锁看他戴着眼镜,比平时要斯文一点,有点儿发愣,就指了指外面,说:“吃饭。” “好。”彭因坦关了电脑,站起来时候摘了眼镜。 索锁看着他,好像这才适应了点儿,说:“你先过去,跟姥姥先吃。有个汤还得五分钟。” “好……对了。”彭因坦出来,叫住索锁。 索锁看他神情,就皱眉。 “我过两天想请几个朋友吃饭。”彭因坦说。 索锁想了想,说:“不接。” 她说着也拐进厨房去了,彭因坦识趣地在外面站住了。 彭因坦说:“我另外付钱。” “那也不接。”索锁说。 彭因坦马上也想不出来要用什么理由继续跟她磨叽一下,好让她答应。 “生意是生意。”索锁懒得跟他解释。 她跟他这样下去,夹缠不清的,哪时候是个完? “死脑筋。”彭因坦说。 他看着索锁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手脚麻利,还想再说什么,就见索锁拿起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刀尖向下戳在菜板上,问:“到底出去不出去?” 彭因坦向后挪了一步,说:“那你开条件。” 索锁举起刀来,彭因坦作势一避,让开了,说:“不答应也行,别动刀!” 索锁没再出声,厨房里只有叮叮当当的刀刃碰触砧板的声音……索锁在厨房里真是职业的很,话都不多说一句的。 彭因坦过去看餐厅里老太太还没在,饭菜早就摆好了,那位修摩托车的技师也没在,正想要坐下,老太太从外头进来了,端了一盆青桔子。 彭因坦心想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吃这酸口的水果呢,老太太就说:“我和锁锁都爱吃这个,小彭你喜欢吃什么水果,跟锁锁说,让她买回来。”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二十四) “好。”彭因坦帮姥姥端这一盆青桔子放在一旁的半圆桌上,“索锁说还有一个汤马上就好,让我们先吃。” 姥姥坐下来,说:“那个汤是费时候……你刚才跟索锁说让她帮什么忙?” 彭因坦就说:“我有几位朋友想吃顿高品质的中餐,不过索锁说她忙。我也不太好意思总麻烦她。” 老太太点了点头,说:“索锁这阵子是忙一些的。” 彭因坦沉默下来。 姥姥看他的神情,就问:“很重要的人?” 彭因坦忙点头说是。 姥姥哦了一声,说:“锁锁做的东西还算上讲究……我和她商议商议,看她能不能腾出点儿时间来帮你这个忙。” “谢谢姥姥。”彭因坦眉开眼笑的。 正好索锁进来,看到彭因坦和姥姥有说有笑的。她把汤放下来,瞅了彭因坦一眼。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有欺骗性,而且在姥姥面前他会装的很乖巧……她也琢磨不透为什么姥姥会喜欢彭因坦。姥姥对她的朋友都不太热情。不过她也没什么朋友上门来。就有个大禹,姥姥还很不待见…… 彭因坦虽然好奇大禹没有过来一起吃饭,但看索锁不提,老太太也很自然地开始吃饭,完全是当那个人不存在的样子,也就随她们安静吃起饭来。 索锁今天做的海带汤口味很清淡,彭因坦吃过红烧肉再喝这汤,搭配的刚刚好。吃到后来,他觉得自己这一天在两个工地间跑来跑去的辛苦,消散了大半似的…… “等下帮你洗碗。”彭因坦说。 这句台词倒不是计划好的,他说完了,立刻有点后悔。 索锁眼皮抬了一半。 坐在她对面的彭因坦正托着那只小瓷碗喝汤——他修长的手指,整齐的指甲,在餐桌上方暖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像羊脂玉般的光泽……他有好心要帮忙?骗鬼吧! “不用。”索锁生硬地说。 彭因坦转脸一看姥姥碗里的汤喝光了,轻声问:“姥姥,再来一碗吧?” 索锁几乎是在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姥姥说不用了,对彭因坦微笑道:“小彭多吃点……锁锁,你也吃。” “我吃饱了。”索锁说着就放了筷子。 其实她也就吃了小半碗米饭,菜几乎都没动。她一直就有下厨之后没胃口的毛病。有时候忙到半夜,饿的腿都发抖了,看着食物还是吃不下。往往就一个日清杯面果腹,或者就是半个水果。 “你吃的太少了。”彭因坦说。 索锁抚了抚手臂,对彭因坦眯眯眼,意思是你再说,你那活儿我也不接…… “锁锁,你不是说这几天都没事?帮帮小彭的忙嘛。”姥姥说。 索锁脑中一亮,立即瞪了彭因坦一眼。 “姥姥,索锁实在忙就算了。她感冒刚刚好,不能太劳累。不过说实话,Q市中餐馆子啊,千金一席的很多,就是真上台面的少。跟外国友人一起吃饭,至少得代表咱们中国饮食比较高的水平吧?”彭因坦跟姥姥说着,斜眼看索锁。 索锁听着他说话,简直句句都给自己下套儿呢,偏偏姥姥还在点头。她就恨不得一脚从桌下踹过去……她有点儿咬牙切齿地说:“两倍价钱。” “没问题。”彭因坦说。 姥姥看了索锁,索锁对她眨眨眼,姥姥也就没说什么。过一会儿,姥姥离开,彭因坦略一欠身,还要再来一碗汤的时候,索锁忽然伸手按住汤勺柄。 “你小子够阴的……姥姥是不知道你多坏,才给你蒙了。以后你少哄她帮你忙给我使绊子。你小子再敢这样,我抽你!”索锁说。 彭因坦小声说:“我没骗姥姥。是你骗她……还有,一个女孩子家的,别动不动打打杀杀,不好听。” “彭因坦!”索锁高声。 彭因坦说:“你再大点儿声,姥姥听见肯定以为是你欺负我。”他目光垂下来,看着汤碗。 索锁气的抬手,看他得意洋洋地盛了一小碗汤继续吃,真气不打一处来。 这什么男人啊…… “你男朋友为什么没留下吃饭?”彭因坦问。 “关你P事啊!”索锁骂道。真没见过嘴这么贱的男人……她不禁恶声恶气地说:“赶紧吃!” 彭因坦因为索锁答应接了他的宴席,心情很好。不过索锁看上去就有点烦躁了,这就让他心情更好。 “我说,索小姐。”彭因坦把汤碗放下,双手扣在一起。 索锁抬眼。 “你是不是也得考虑下就餐环境?该装空调就装空调,该烧锅炉就烧锅炉,寒潮一来,这屋子里太冷。”彭因坦说。 索锁看他吃饭吃的满头是汗,只穿了件衬衫,外套都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不知他怎么就想着要说这个了……虽然他说的的确在理。开始集**暖之前的这段时间,的确是最难熬的。她是应该给房子里安装个锅炉自家先提供暖气……不过她跟彭因坦可聊不到这个吧。 她抿着嘴不说话。 彭因坦见索锁只是看着他也不回答,也知道索锁根本不想跟他多说。时候差不多了,他表示要走。 索锁没管他。 他站起来出去之前,索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笔记本里夹着一张表格,她递给彭因坦,让他在小格子里签个字。 她一丝不苟地盯着彭因坦。彭因坦签上自己的名字,还给她时,就听她说:“以后,要是这种差事,做一顿饭顶三回,或者你付三倍价钱,我也可以接。” 彭因坦瞥了她一眼,说:“要是你给我做砸了,那就倒扣三回。” 索锁哼了一声,表示同意。 做砸了……怎么可能呢? 彭因坦伸手过来,说:“一言为定。” 索锁又没理他的手,而是朝他示意——门在那边呢。 彭因坦笑着出去,到书房收拾好了他的东西拿着离开。他还有点奇怪,索锁蛮放心他的,也不怕他动家里的东西……他弯身看了看那相架里的胖婴儿。婴儿的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憨厚相。就看这时候的样子,怎么也不会相信,日后会长成一副刁滑的性格吧…… 出门前他特意绕到前面客厅里,跟姥姥说声再见。姥姥只是含笑望着他点头,他也微笑。 他们出来时候,三轮摩托车已经不在院子里,大禹人也早就不见影了。 索锁没出来送他,好像巴不得他快点滚蛋。彭因坦一个人走在院子里,被冷风一吹,就加快脚步。出门待要上车,听到索锁在叫他。 “你等下!”索锁跑的气喘。 “怎么了,要反悔啊?”彭因坦问。 索锁气喘吁吁,还不忘了骂他一句,手里一样东西甩过来,说:“你的。” 东西砸到彭因坦胸口,他一把按住,是他的领带。应该是坐下的时候顺手搭在了一边,走的时候忘记拿了。 索锁回身进门就关好大门。彭因坦被她骂了也不出声,站在那里将领带团在手里看着她,微笑。她皱着眉,说:“领带别那么团……还不走杵在这干啥呢?” “谢啦。对了,回头菜单我让小葵跟你提前定。”彭因坦说着,按了下车匙。 索锁没出声。 彭因坦的助理小葵确实是个和气的姑娘,不过每次她转述彭因坦要求吃什么晚饭的时候,也都听得出来彭因坦那不容置疑的口吻。他应该是让小葵通知她该给客人吃什么吧……“不,菜单由我定。你回头让小葵告诉我时间,还有他们有什么忌口的就行。”她说。 彭因坦想了想,答应了,“时间就这周五晚上。来得及嘛?” “行。”索锁没等他车开走,伸手拉了拉门上的大锁,确定锁好了,才转身回去。 彭因坦上车后想想索锁刚刚那个动作——还手动确定是不是锁好了大门……真够傻气的。 又傻又倔脾气还不好的索锁,怎么做得出来那么需要耐心和火候的食物,还真是耐人寻味。他不知道索锁到时候会给他们准备什么,心里还是有点期待的。 …… 星期五晚上,彭因坦和康一山准时陪同两位德国客人一起往索家来。 他们一行车子开进八大关,车上的两位德国人就被外头的建筑吸引。他们是来到Q市之后就在工作,还没有时间在市内游玩,因此也就没有亲眼看过这里比较有特点的建筑。那两人聊着聊着,就跟彭因坦要求下车走走。 时间还早,彭因坦也就停下来车子。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二十五) 他对这个城市算不上熟悉,但是在这一区行动,不用导航也可以顺利抵达目的地的。尤其那些比较典型的小院落和建筑物,他还是门儿清的。不过今天有康一山这个本地人在,他就免了给客人介绍建筑物历史的任务,下了车就跟着走走。康一山和德国人他们几个人在安静的路上边走边看,不时地拍拍照,交换下意见,聊的很是兴奋。 彭因坦站在高处,往索锁家的方向看,能看到那老建筑的屋顶。夕阳西下,红瓦屋顶被远处的深蓝色的海面、近处浓郁的翠色衬的艳丽。 他陪着客人往回走,走一走,竟然也就到了索家的后门。 康一山忽然咦了一声,问道:“这不就是……” 彭因坦点点头,康一山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巧合。”彭因坦说。 康一山还得照顾同行的德国人,看彭因坦此时也不便多说的样子,只好忍了疑问。他笑眯眯地同德国人聊天。虽然是走着来的,几个人因为聊的来,心情都很愉快。 彭因坦进门之后走在前面,先拨了电话给索锁。 索锁在电话里告诉他,都准备妥当了,小虎会负责接待他们。 他抬眼看到小虎正等在门外呢,跟索锁说句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他回身说:“这是家私房菜馆,请跟我来。” 德国人接着问他怎么找到这样一家开在漂亮的建筑里的菜馆的,不等他回答,就说这里的环境非常好,把这院子里从草坪到树木全都夸了一遍。连被彭因坦诟病的建筑外墙的颜色,也被他们说是挺有想法。彭因坦是个在工作场合话能免则免的人,跟同行聊到这些,也觉得是个很好的机会来交换下彼此对建筑的理解。 这两位建筑师胡特和奥尔巴克都是从业接近三十年的经验丰富的前辈。现在他们与工作时候的样子都大不相同,彼此聊天气氛也好。彭因坦虽然是不太喜欢应酬的人,这会儿心情也好的很。所以当他看到漂亮精神的小虎时,也是微笑的。 小虎非常礼貌地跟客人们打招呼。 除了彭因坦,他还看到了康一山。彭因坦和康一山就算是个子不矮了,这两位看上去有两米高的外国人,还是让他们俩显得短了一截子。不知为何,他看着彭康二人,忍不住比较了下,就更喜欢弥勒佛般胖胖帅帅的康一山……小虎这么想,脸上也是这个意思。 康一山多聪明的人,看出小虎对自己更友善,他言谈之间也对小虎客气些。 彭因坦给他们晾在一边儿,只有听的份儿,有点忍不住想笑。真是有什么老板就有什么员工,小虎这德行跟索锁也差不离儿……这家子的生意能维持下来,也算是奇迹。多少人乐意为了吃这一餐忍了厨师的脾气又忍侍应生脾气的? 康一山看彭因坦坐着看了小虎跟德国人交流,似笑非笑的,就偏了偏身子过来说:“这小伙子很不错了哈,素质是相当的高。你怎么一张要吃了人的脸?小心等会儿给你碗里吐口水。” 彭因坦斜他一眼。 他又看看小虎。小虎一丝不苟的样子,也有点像索锁。他倒是没想到小虎的英文相当流利,进门请德国客人入座时简单几句就显示出不俗的水平来。 小虎给他们上了茶,轻声说晚饭已经预备好了,请问是马上上菜,还是稍等。 彭因坦看向客人们,询问他们的意思。 胡特正被香茶迷住,见彭因坦询问,便说让我们先尝一尝这茶。 彭因坦原以为可以直接上菜了,没想到遇到喜欢中国茶的欧洲人,于是笑着对小虎说,可以先上点心和冷盘的,热菜稍后再上。 小虎答应着就出去了。过了不一会儿,他又进来,仔细地把点心和冷盘放上桌。 彭因坦本来是不太喜欢甜食的。看到送上来一碟子蜜汁山药,样子普通,没有多余装点,平平无奇的,正觉得说不定味道也普通,康一山就说:“哎哟,这个好吃。” 彭因坦笑着说:“你吃什么不好吃啊。” 康一山就作势要把转盘给按住,说:“你再胡说,下面上的菜都不准你吃。” 他们聊天都用英文,德国人吃着蜜汁山药也夸味道不错,连还在端盘上桌的小虎也莞尔。彭因坦拿长匙试了点,还真是入口绵甜……他在在座几位的笑声里又尝了一匙,另外几样点心和凉菜他都只是浅尝辄止。 虽然不知道后面的菜都会是什么,他还是应该有所期待的。 他们席间聊着天,康一山问道这两天就没见到巩义方,是不是又出差了。 “去香港看他父亲了。他不是每个月都过去嘛。本来说是看望下就回来的。这次老爷子身体情况特别不好,就没能立即回来。晓芃这个周末也要过去。”彭因坦说。 巩义方家里现在的情况他也并不是了解的很透彻,但知道他父亲卧床多年,而且近一两年是恶化的很快。巩家对义方父亲巩高仁的病情讳莫如深,就像外界对于从前商界跺跺脚都能引起小地震的巩高仁大名都甚少直接提及一样,义方本人也极少谈起。他就不便多问。 “那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呀。”康一山说着笑笑,“他在这边的几个项目太出名了,很有信誉。前两天有人要我牵线,想认识他一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等他回来吧。” 彭因坦正和康一山聊着,电话进来,他一看正是巩义方的,就道了个歉接起来往房外走去,跟康一山示意他照顾德国人,自己一会儿儿就回来的。 他出来随手将门掩好,看到小虎在门边候着,他略一点头,往旁边小阳台方向走去。他推门出来,听到巩义方在电话里嗓音低沉,先问他是不是家里的事都顺利。 巩义方沉默片刻说都顺利,不用担心。但是语气还是那样,情绪显然不高。 彭因坦听着,疑心巩义方是喝酒了。不过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巩义方可不是个随便就碰酒的人,况且他还在家里。巩家的家教还是很严的。 他问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巩义方又沉默片刻,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开口,就说:“帮我拦一下晓芃,让她就先别过来了。等我父亲身体好转一点再来也可以。她过来也是见不到人,就是辛苦一趟还要干着急。” “晓芃去一趟也是应该的。”彭因坦说。 巩义方还是说:“我劝她不听。你试试吧。” 彭因坦听他这么说,明白其中必有难言之隐,就说:“我和她说说试试。晓芃觉得该过去的话,那也是她的心意。” “我知道。我就是不想她辛苦一趟还白跑。”巩义方的声音听着有点疲惫。 彭因坦也经历过在医院里彻夜未眠的时候,知道这里面的辛劳,就说要是没别的事儿,你就去休息会儿吧,我这也陪着客人呢。 巩义方就说好。 彭因坦站在小阳台上,挂电话的工夫,听到车响。他起初没在意,就要转身进去,忽然就觉得不对劲儿,他站下,从这里往大门口处看去——这是个在侧边的小阳台,视野不算好,不过看大门处也能看到一大半。因为呼啦啦进来的人不少,彭因坦就不能不留意他们是干什么的,尤其看到他们穿的都是制服。 他有一点点近视,又在夜色中,只看到大门外停的车子上印着的字,白底蓝色,被人影挡着,看不到……他心想要不是这些人穿着的是制服,他要怀疑来的车是法院的了——这也不是没可能。索锁这女人穷成这样,说不准也欠着法院的债,要查封这锁房子呢。 他其实是有点儿幸灾乐祸的玩笑心理,当然并不至于真的这么想,所以当他看清楚来人制服上的徽章,立即开门进去,看到小虎就问:“小虎,你老板有营业执照吗”? 小虎愣了一下,没回答。 彭因坦立刻明白过来,说:“那你快去把前门反锁上,有人来查了。” 他随手关了这道门。 小虎闻言虽然吓了一跳,但是看彭因坦镇定的神色,也反应很快,急忙就去锁了门。边跑边问:“是不是工商税务?” 他们两人默契地都压低了声音。 彭因坦说了声是,马上往后门走,把后门已锁,他过来敲了敲厨房门,对在里头忙着的索锁说:“把衣服脱了。”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二十六) 索锁抬头瞪了他一眼,顺手抄起把菜刀来,对着旁边砧板上的牛肉碎剁了两刀,说:“滚你的蛋去。” 彭因坦说:“让你脱你就脱,这不是废话的时候。” 他说着已经走进厨房来。 “没头没脑的胡说什么?出去!”索锁擎着刀,刀刃朝着彭因坦,瞪了他。 还是觉得蹊跷的,彭因坦嘴虽然毒,总不至于莫名其妙就有什么不轨的念头吧……可她看见彭因坦抬手解了颌下那颗纽扣,还是愣了一下。 彭因坦说:“来查营业执照的人已经到门口了。你打算给抓个现行?还不脱了这套衣服?” “索锁姐姐,工商局的来了,可能还有税务的。挺多人的,怎么办?”小虎冲进来,扒着门边说。他一脸着急,尽量保持镇定。 索锁看了他,说:“知道了。” 她把刀剁在砧板上立着,掐着腰看着彭因坦。门铃已经响起来了,她脸色也变了变。 还是彭因坦沉着些。 他卷起袖子来,说:“小虎也把制服脱了,这不用你,你就去后面书房呆着上网。制服放好了别让人看到,有人问就说是表弟……索锁,你还不快点儿?” 小虎犹豫了下,索锁点头,他才跑出去。 彭因坦看索锁把围裙解了,自己端了桌上那盘刚刚做好的牛肉卷儿,说:“你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等会儿我先来应付,你别跟我对着干就行。该回答的问题就回答,该怎么回答你拿捏着……我好容易请人吃顿饭,演砸了我可要丢人。” 索锁这时候也顾不上和他斗嘴,看他转身出去了,急忙把白袍子脱了…… 彭因坦出了厨房吸了口气,听着门铃急促的响,就往正门那走去。 这时候康一山正好出来看看是真么回事,见彭因坦端着盘子,就愣了一下,正要问,彭因坦跟他说:“进去,等会儿别乱说话。” 康一山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过他也精,指了指里头说:“有事儿招呼我。” “好。”彭因坦走到正门处,又深吸一口气,很不耐烦地喊:“谁啊?干嘛呢这是?慢点儿按门铃不好吗?” 门一开,一股冷风吹进来。 彭因坦侧了身护着盘子里的牛肉卷儿,头都不抬地说:“我们正吃饭呢,稍等啊……我把这盘菜送进去……你们稍等啊!” 他说着,也就是眼光一扫门外站着的五六个穿着工商税务卫生监督还有消防军官制服的男男女女,指了门口的拖鞋,和客厅方向。 “麻烦您各位在这等等,要进来就先换鞋,我媳妇儿有点儿洁癖。我家地板沾了灰不得了的。” 他边说边走,把那盘牛肉卷儿送进去。 康一山和胡特、奥尔巴克正吃着聊着,看到他端菜进来都意外。还好康一山有心理准备,一看彭因坦对他一笑,立即帮着圆场。 他咳了咳,笑着跟另两位说:“刚刚是不是忘了提?这儿的厨师是彭先生的朋友。看样子彭先生是兴致来了,想亲自下回厨,给咱们来个惊喜啊。不过以我的了解,彭先生是连荷包蛋都不会煎的,咱们可要小心了……” “这是我端来的,不是我做的。来,尝一尝。”彭因坦笑道。 胡特笑着说:“请转告厨师辛苦了,我们很喜欢。” “我一定转告。”彭因坦说。 “刚刚那位很可爱的侍应生呢?”康一山问。 “他忽然有急事得走,我总不能让你们等太久。”彭因坦从容而笑,对康一山说:“等会儿你也出来下帮个忙啊。” 康一山当然不知道彭因坦这是搞什么鬼,不过彭因坦做事向来有分寸,何况当着胡特他们呢,外头就是有什么事儿,也不能问明白了,得帮着混过去。他就开玩笑说:“吃顿好饭这个不易。不行,得让厨师给我们加送两道菜。” 彭因坦笑着说好,让他们先吃。他关门出来,往客厅一走,看到那几位虽然是没换拖鞋,可是都戴上了鞋套,正预备往厨房方向去。 “哟,刚没顾上先问问几位干什么来了这是?您几位倒是先缓一缓,容我问问怎么回事儿啊,这可是到我们家了。”他做出惊讶的样子来,快走几步就往他们面前一站,当然他的目的也就挡住他们往后走的路,道:“不好意思,家里正好有客人。今儿我们俩在家请几位外国朋友吃饭。刚我朋友们还等着上菜,正着急呢,没细看您几位是……公干还是怎么着?” 他边说边朝里面喊了声“媳妇儿,媳妇儿你来一下哎”! 他喊这一声,别人还都算了,这几位眼看这个子又高长的又好看的大小伙子拽着京腔儿喊媳妇儿,实在也意外的很。于是没人急着解释他们是来干嘛的,都在打量彭因坦。 彭因坦被他们打量着,笑眯眯地站在这里。 索锁还没出来,这几位回过神来也就要说正事儿了。 “我们是负责这片辖区的工商所、税务所、消防中队……等等这几家单位联合执法小组的,这是我证件。嗯,大家都带证件来了,亮一下……是这样的,我们收到举报,说这里有家私房菜馆子,属于无照经营。那么我们就先调查了下,证明确有其事,经营者也没有办理过任何的合法手续,就是在网上开了个账号,网络接单,收费畸高,偷税漏税。鉴于这种情况,我们上门来查看核实。如果上述情况都属实,我们就得依法查封,对相关从业人员进行罚款和批评教育……”其中一位年纪最长的,开口就说了这么多。 彭因坦边听边点头,听到这儿他摆手,说:“可是这位……张先生,我不知道是谁举报的,您可以跟各位里面去查一查,我们真是在家招待朋友呢。不信您就进去问问里头那几位。这不存在什么跟朋友还收饭钱的事儿吧。”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索锁出来了。 他看着索锁这样子,心里有个动静儿,类似于“哟”的一声——索锁换了件围裙,暗红底子小熊图案,模样还怯怯的,像是被突然闯上门来的这么多人的架势吓到了,手上还端了个托盘,目光里有点惊疑之色,来到他面前。 他也知道自己要是笑出来不合适,还是忍不住微笑。 这么短的时间,索锁就从个精干利落的行政总厨,变成了温柔婉约的小厨娘了…… 索锁把托盘递给彭因坦,说:“鹅肝素方……你小心点儿,这个可烫。” 彭因坦听她说话声音也柔声细气的,就说:“一山喜欢这个。” “嗯,知道。”索锁微笑。一山是他的好朋友,她在“松屋”见过一面的。 “我马上送进去,等下就来啊。”彭因坦眉一抬,说。 索锁站在他刚刚站的地方,看着面前这几个人。 她围裙口袋里有一块雪白的毛巾,这时候拿出来擦了擦手,也不出声,等着对方先来说话。 “你就是索锁吧?”还是工商所这位年长的同志先问。 他打量着索锁。刚刚被彭因坦胡搅蛮缠了一会儿,他正不愉快,对索锁语气就有点凶。 索锁点点头,说:“是的。” “咱们也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好吧?你跟刚那位怎么个关系,今天晚上是不是招待朋友,也不影响你这经营不合法的性质。实话告诉你,我们要不是抓到证据,也不会上门来突击检查。”另外一位中年女子开了口。 她脸色就比其他人更要严厉很多。 索锁问:“那请问你们抓到什么证据了?” 她声音很轻,但也不弱。 彭因坦过来站到她身边,抬手就揽了下她肩膀。 他手掌热乎乎的,正揽在她肩头,透过毛衣直抵她肌肤。 索锁忍着没推他。彭因坦却觉得索锁身子是颤了下。 他微笑着说:“说的也是,有什么证据倒是摆出来。” “这是你的网店没错吧?这是联络电话,电话号码是你本人的没错吧?你的登录IP记录我们也可以申请相关部门协助调查的。而且我们也有更确凿的证据——这是客人在你这里用餐的记录,以及他的证言。这也没错吧?你来看看。”又过来一位,把照片亮给索锁看。 彭因坦也看过来。 除了当天饭桌上的菜,还有这里的内部构造。另外也附上了在网店的整个交易记录。 索锁看清楚用户ID,眉皱了下。是位只来过一次的客人,还是最近来的。但她记不太清楚他的情况了。 她再谨慎,也不可能详细掌握每一位客人详情。 彭因坦看了索锁,反而笑了,说:“几位,这是钓鱼执法啊?合适吗?” 正文 第二章 田螺姑娘 (二十七) “营业执照没有吧?根本没去申请登记吧?那餐饮服务可证有吗?也没有吧?要开个馆子这都得齐全呀。有就拿出来,没有就是非法经营,依照规定就得查封,就得罚款。你们也别强词夺理,既然犯了错就得认罚。我们都是依法办事的,照程序来,不会有意为难你们。” “那就请检查吧。”索锁说。 彭因坦还要说什么,她伸手拉住他的手。 彭因坦手被索锁攥紧,嘴巴也像是被封了,就没出声。 索锁轻声说:“让他们查好了。我的厨房要是能查出什么超标,这一项我就认罚。” 彭因坦瞪了她一眼,心说这半天白忙活了不成……索锁的眼神是很镇定。清亮的像是月光。 索锁的手抓牢了他,对面前这些人说:“你们执行公务也好,依法办事也好,麻烦讲究效率。该检查什么,检查完了就快走。今天别耽误我做晚饭。” 她镇定的出奇,彭因坦也跟看奇景似的。 “开什么玩笑,都这种情况了,你还想把今天的晚饭做完?”那位中年女同志皱着眉问。 “为什么不啊?我们是请朋友吃饭,不是做生意呢。”彭因坦立即反问。他笑眯眯的,漂亮的眼睛熠熠生辉,就是不客气的话,听起来也不是那么让人反感。 索锁看他这样,眉动了动。 她心想人长的好,还是占便宜的,这话换了她说,不得给呛回来啊…… “彭因坦,你先进去,跟他们说,后面的菜我稍晚点儿上。不会让他们等很久的。”索锁说。 “这不行……”那位女同志又说。 “不做完我们吃什么啊?”康一山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 彭因坦看他晃着肥壮的身子一脸无辜地走出来。 “这位大姐,这我朋友,我和俩德国来的朋友过来做客,你们上来这么多人闯进来要怎么着、怎么着我们管不着,可我们还没吃饱饭呢。你们能快点儿折腾完了,给我们留点儿吃饭时间嘛?”康一山可认真地过来说。 他也不等那中年妇女接茬儿,看了看穿工商制服的那位张姓老同志,笑笑地说:“大叔,要查什么,目标明确,速战速决。现在不都讲究个廉洁高效嘛?不过实话告诉您,今儿我们请来的这俩德国朋友真不是一般人儿。您知道咱市里那重点工程嘛?对啦,就是负责那项目的工程师……我跟您说,我姑父就工商局的,我知道你们的工作程序……不是说攀交情,瞧您说的这个庸俗……我的意思是,您照程序办事儿没错儿,我们来朋友聚一聚更没错儿啊!您这要是闹的大发了,我们大家伙儿这是在外国友人面前丢脸,谁脸上也没光彩……不好吧?您说您家里厨房能达到国家标准嘛?您太太给您做饭有健康证嘛?这附近谁家里做饭还得消防部门检查下给个许可?不见得吧!是不是……怎么着,结果出来了?” 彭因坦听着康一山说这一串子,想忍笑都忍不住了。他回头见进厨房检测的两位出来,一脸没什么收获的样子,就问:“怎么样啊?” “厨房还是很干净的。”他们说着,也微笑下。“厨房是干净,餐馆没有经营许可证,厨师没有健康证就上岗,这也是不对的。持证上岗,有证经营,是对公众健康负责任,不然国家立法干什么呀。” 彭因坦马上就要说什么,索锁就摇了下他的手,说:“这儿的事,你帮我盯着……我灶上炖的汤得看看,不然坏了就糟糕了。等会儿我出来签字儿。” “好。”彭因坦答应。 康一山看索锁离开,转过身来低声问彭因坦:“怎么着,认了?” 他俩正说着,那边也就真开出罚单写好封条盖好戳了。 彭因坦看了看罚款,数额还真是不小。他看着都觉得肉疼。不过不用现场交,回头去银行汇款就行。 他让康一山先走开,自己跟这几位交涉处罚细节。他问的仔细,对方答的也仔细 索锁有一会儿没出来,客厅里安静的很,只有他们偶尔的交谈。 彭因坦忽然问:“你们查到过水准这么高的私房菜馆子?” “当然查到过。更贵的都查过。这是我们最近重点整治的对象。现在做私房菜的很多。越是多越是应该规范。总不能打着私房菜的名义,就真什么都私下来。这也是我们的职责,请多理解。” 彭因坦听着这话,貌似无懈可击,正要再补上几句,就听索锁叫他。 他过去看到索锁已经盛好了两盘菜,一荤一素,看着就非常美。 “柠香杏露呛莴苣,去骨醉鸡。”索锁说着看了彭因坦,“你别说错了菜名儿。小虎从来不会说错的。“ 彭因坦撇了下嘴。 难得这女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惦记着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他没好气地说:“谁记得住啊,他们自己看着吃呗。” “胡说!”索锁说着,轻推他赶紧去送菜。 这两人一来一往,看在人眼里顿觉他们亲昵,简直就是小情侣打情骂俏呢。 “来签个字好吗?”那位老张催了一句。 索锁想,也多亏彭因坦和康一山在这里演这一出儿,总共也不过是耽误了半个钟头。她过来,一一确认,签了字。 她没再说什么。 所谓的批评教育,她听的也多了。这些还都算很客气的了……她关上门的时候还能听见他们在外面说话。 说话声渐渐远去,内容是听不清的。就是听得清她也不想听。 她有一会儿觉得特别想冲出去把他们全都赶走。不过她还是没有这么干。 “索锁姐姐?”小虎叫着索锁。 索锁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了,动都不动。他不太敢大声,怕索锁在这个时候爆发。平时一点小事,索锁都可能炸掉……何况这么大的事儿。 索锁回身,像是没事儿人一样了,对他点点头。 小虎跟着她往厨房走,看到厨房门上封条贴出来的大叉号,他过去就一把撕了下来。 索锁过去拍拍他的背,说:“好啦,这下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了。一块大石头落下,还好没砸个重伤。慢慢儿来……你先回去?” “我在这陪你。”小虎说。 “好。”索锁笑笑,“你还去书房呆着吧,等会儿咱俩一起吃点东西。” “我去吧……” “跟客人说了你有事先走,不好再出现。去吧。”索锁温和地说。 彭因坦出来时,正好看到索锁这温和的笑容。 看她也还好着,他就问:“都走了?” 索锁直了直腰,点头。 “没惊动姥姥吧?”他问。 索锁摇头。 姥姥的房门就紧闭着,始终没开过。 这段时间应该是姥姥读经的时间,或许没听见外面……他们也没有吵闹。目的都达到了,也没有必要吵闹。 彭因坦说:“那就好。胡特他们想认识你。过来吧?” 索锁摇头。 “哎,不能白拿我当回男朋友吧?”彭因坦跟着索锁走到厨房门口。 “又不是我要求的。”索锁说。 她看看被弄的乱了的台面,真觉得难过,脸色这才彻底难看,马上就开始动手收拾。 彭因坦是不怎么会收拾这些东西的人。见索锁开始收拾,他站着没动。小虎咳了咳,彭因坦看他,还是没动。小虎就一撇嘴。 不过彭因坦看索锁是要把案板上的东西都扔了,愣了下,说:“这好贵的。” 小虎就嘿嘿一笑,说:“索锁姐姐肯定不会再用的。她对食材有洁癖。谁知道他们动没动,又动了多少?” “你们都离开这吧。”索锁说着,去开她那大冰箱,从里头拿出备用的海参来。“还有一菜一汤,很快就好的。等下我给端过来好了。” 小虎听话地先离开,彭因坦等了一会儿才走。 回到饭桌上,康一山和胡特他们吃的也安静,和乐融融的。康一山不动声色地看他,他就说:“我们慢慢儿吃。” 康一山也就知道外头没事儿了,低声说:“他们吃的可高兴了,要见见厨师。” 他是刚才匆匆见了一面,也想再见见。 彭因坦这小子能找到这么个吃饭的好地方还不带他来…… “得了,你少来。让你知道了,还有我吃的份儿么?”彭因坦笑着说。 康一山骂他一句德行,说:“那你刚才又起劲儿让我帮忙?合着有好事儿不想着我。我回头就再给举报一回……” 彭因坦嗯了一声,想到点儿什么,眼神就一凝。 康一山就知道他有点儿不痛快了…… 也不过就是十分钟的工夫,外头门响,彭因坦开了门,是索锁进来。 她将手里这大方盘放在桌子上,把两菜一汤分别放上桌,说:“多的这一道菜是余外送的。抱歉今天上菜好慢……” “不慢了。”康一山给胡特他们翻译过,笑着说。“来,请坐。” “我就不坐了。”索锁矜持地说。 彭因坦在一旁没出声,康一山看他一眼,他仍没出声,康一山就说:“那也允许我们敬你一杯,谢谢这么美好的一餐。” 这个索锁倒是没有拒绝。 康一山倒的酒,因为吃的是中餐,配的也是中国酒。 胡特和奥尔巴克都喝的脸红了。 彭因坦因为不知道索锁酒量深浅,还有点担心,不过看她对面前这一小杯白酒没有惧色,也就没吭声。 索锁跟他们碰了杯,喝过酒,也就出去了。 她走后,饭桌上真静了下来。 康一山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说:“这不就是松屋那寿司师傅?!” 彭因坦给他倒了杯酒,说:“你这眼神也真够呛的,人家都记得你……来,喝完了吃,吃好了咱们走。” “记得我?真的?美人记得我?”康一山笑的眼睛眯起来。 彭因坦斜了他一眼。 “不过,彭因坦你可够阴的,合着那会儿你就惦记人家厨艺了吧?有你的!”康一山恍然大悟的样子,突然又皱眉,“不对啊,那这……” 彭因坦瞅瞅他。 康一山说:“这是不能说。” 彭因坦也没再说话。 康一山话没说完,不过他也想到了他要说什么。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是有些不够光明正大。平时他真没当回事,今天被康一山挑明,还真有点儿别扭。 “还真像你做事的路子。”康一山离开的时候说。 彭因坦晓得这句话有褒有贬。老朋友了,康一山说他什么,他听着都也不会觉得很意外。 索锁出来送他们的。康一山他们走的早,彭因坦等的代驾司机最晚到。 他们就在大门外一起站了一会儿。 谁都不想说话似的,就任冷风吹着。 索锁最后还是说了句谢谢,说:“这钱可是越欠越多了。” “这阵子你不能开业,可是能专门给我做饭了啊。”彭因坦却想起这么桩好事儿来。 索锁一听,也不管彭因坦还站在这儿一个人等车呢,转身锁门就回去。 彭因坦在原地笑着,声音响的很。 索锁就想:这混蛋真是……哪儿有这样的人,刚给他个好脸儿,一准儿就让你后悔。 “索锁姐姐,你锁大门了?”小虎坐在石栏上等索锁上来,“我还没走呢。” 正文 第三章 没有公主命还有公主心 (一) 索锁看着他,说:“哦,我还忘了。” 小虎有点精神不振,说:“姥姥刚才出来倒水喝。” 索锁嗯了一声。 “说让咱俩吃点东西,好好休息。她明天要去读书会,得早点儿休息了。”小虎小声说。 索锁笑笑,点头。 “姐姐,姥姥认字嘛?”小虎问。 索锁想了想,说:“《金刚经》和《吉祥经》上的字都认得,那算认字吧。” 小虎也嗯了一声。 “走,吃东西去。”索锁说。 小虎嗯了一声,跟她上去。 “想吃什么?”索锁问。 小虎笑嘻嘻地说:“都行。” “没这个。” …… 彭因坦代驾司机来了。 他上了车,不一会儿接到康一山的电话。 康一山问他到家了没有,他看看前面,说:“马上到。” 他已经搬出来了,住到福山路的小公寓里来。离索锁这里也就三五分钟车程。单行线绕上山,在路上司机弯转的有点急。他也喝了酒的,就犯晕,说话倒还清楚。 康一山就说:“那就行。我已经到家了……我不和你说了,跟京苏连线聊会儿天。” 彭因坦听着,也没说话。 “咦,今天你怎么不骂我贱皮子?”康一山笑着问。 “不挨骂你难受啊?”彭因坦没好气地说。 康一山心情很好的哈哈一笑,说:“那好,到家休息吧。” “你等等,”彭因坦说。车子一到,他下车给了司机钱让他离开,回身按着院子门上的密码。“你真有个姑父在工商局?哪个姑父?” “我就一个姑父好不好?”康一山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叫道:“喂,咱能不能别下这样的黑手啊,人家小姑娘做个生意也不容易好嘛。做饭那么好吃,她开店咱不是还能吃着好吃的嘛……你说你到底想怎么着吧?” 彭因坦站在楼下了,被康一山一通说,说的有点儿头疼。 “我就突然想起来这茬儿了。得,先这样。”他已经穿过小院,过来按了单元门上的密码,进了楼里。 康一山着急跟薄京苏说话去了,也就挂了电话。 彭因坦想想,他确实也没想怎么着。 索锁生意做不做得成,还是看她自己的吧。 只要不耽误他的事儿,她怎么都是可以的。 他走着,忽然觉得眼前晃过什么。他愣了下,轻轻一咳,灯亮了。二楼住户门前地垫上,趴着一个老鼠大小的小动物,瞪着亮晶晶的小眼睛看着他。 他起先以为是老鼠。 一抬脚,那小东西拱起身子往后退,发出一声细细的声音。 他笑起来。 几步上去,把这只躲在墙角的小奶猫拎起来,看它被捏着后脖子动不了的样子,他伸手戳戳它嫩嫩的鼓鼓的小肚皮,小声说:“拉的架势倒是不小,你倒是凶啊。” 他笑着近些看这小奶猫,“噌”的一下,那小爪子在他鼻尖儿轻轻划过。 · 【第二章·完】 · · · 【第三章·没有公主命还有公主心】 · · 索锁从菜馆被查封,这几天情绪持续走低。连账户里进了钱都不能让她高兴一点儿。不能接活儿了,她就暂时不用早起去海货市场上货,就窝在家里除了给姥姥和她自己做一日三餐,还得等着彭因坦招呼。 彭因坦虽然没尽情使唤她,还幸灾乐祸地说这下好,她只能专职给他做厨师了。 这话她想起来鼻子就要气歪了的。 可是又没人诉苦……姥姥那里暂时是不行的。 只要不是闹翻天的大事,姥姥一般是不过问她的事情的。这回看她没精神,倒是有点担心她。姥姥不是很懂外面的事情,建议她去问问懂得的人,正经办个执照需要什么手续,那就办好了,也好正式开业。 索锁不愿意跟姥姥说,要是办了执照正式开业,不用说那些繁琐的手续什么时候能全弄利索,她算算要交的税也交的她肉疼……话是没错,她知道交税是公民的义务,什么人一出生不能避免的两件事情就是死亡和纳税,可是她真肉疼。 她情绪不好,姥姥就摸摸她的头。 索锁每次被姥姥摸头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就像只小狗……可是狗跟狗的命也不一样。她是只得去四处觅食、哪怕是垃圾桶也不会放过的小狗。 她还打过电话给八代木先生,可惜他人还在日本。指望着去他那里打份短工度过难关,也是不行的了…… “那你来我这里打工,我干啥?”吴建国听索锁说完菜馆的事,问道。 索锁坐在他铺子上唯一的一把能坐人的躺椅上,他坐在一张缺了一大块随时会崩倒在地的小马扎上。 索锁也不是跟他诉苦。这阵子的倒霉事她是捡重要的提还一语带过。 “你这铺子好好进货发货卖货,那你营业额不知道要翻几番。懒的你,赚够了喝酒打牌找女人的钱就关门歇业,你是连棺材本都不攒啊?”索锁皱着眉。 大禹跟她说过老吴这阵儿的荒唐事儿之后,她来了就说自己最近缺钱。 老吴虽然荒唐的时候多,做朋友是真仗义。听了就摆手说等她有钱再给。索锁看他这样倒是又觉得自己骗他有点儿不太对……不过好在她也不是想要坑他的钱。 “攒什么攒,到时候两眼一闭,我就捐献遗体。我还赚个为祖国的医学事业做出贡献了呢。”老吴说着,给索锁递烟。 索锁感冒后遗症都没完全消失,喉咙还是疼,就说不要了。 老吴吹的天花乱坠,好像为祖国的医疗事业做出伟大贡献的他已经名扬四海,“说不定到时候我都能上什么‘感动中国’,至少‘感动Q市’一把,你信不信?” “嗯,到时候人家医学院学生可以看看,什么酒精肝、黑肺、粥样动脉……齐全的很呀,哪儿去找这样的标本?人老师可不得高兴的蹦起来。”她说。 老吴点了烟,嘿嘿一笑,说:“也是。” 索锁也懒得再骂他。 人嘛,各有各的活法,旁人看着干着急也没办法。帮忙也只能是力所能及…… 看她出神,老吴以为她为钱犯愁,就问:“你还没凑够钱?” 索锁算了算,说:“快够了。” “还差多少,我帮你想办法。”老吴说。 索锁摇头。 她既不爱跟人说这些,更不爱因为这些事打扰到别人。 “不用。我能行。天还不冷。我家还有壁炉。”索锁说着,手抄在口袋里,“我家的家训就是不要借钱。” 老吴啧啧两声,说:“死要面子活受罪呗,扯什么家训。家训就是让你受罪的?没有公主命,还有个公主心,绝对是累死没人疼。” 索锁也找不到什么要反驳的。 老吴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很多事情她要是选择另外一种方式去面对和处理,可能会轻松很多。 “再说,你这样负担也太重。不是有人要买那房子嘛?就卖了吧。那么想不开要留着,你看看一年这维护的费用。我没读过什么书,也没去过外国,不过几十年前我就知道外国就有那种一块钱能买下来城堡的好事儿。听着是挺棒的吧?当那是天上掉馅儿饼呢?光修缮就是几十万英镑,在加上一年至少上十万英镑的维护费用,那是一般人住的起的?那还是几十年前的事儿。搁哪儿这种房子都一样。你说老胳膊老腿儿的,看病不也花费的比年轻人多?这还是个娇贵的主儿,花的就更多了。你哪儿来那么多钱填?回头跟姥姥换个地方住,就你这手艺,随便在哪个餐馆儿干起来,还不用自个儿操心,还赚的高高儿的。你要安心做这行,考个证什么的,星级酒店还不抢着要你……我说你又不爱听了吧?”老吴絮絮叨叨地说着,一根烟也没点起来。 索锁听着他唠叨,也不吭气。 有人来看摊上的蛤蜊,老吴还在说。人家问什么价钱,他也不搭理。 索锁就起来,给人称了二十块钱的。等人拿走了,她把钱放到老吴丢在躺椅上这个破不拉叽的钱袋子里。 “我去打酒,剩下的蛤蜊咱不买了,下酒。”老吴忽然说。 “谁跟你喝酒。”索锁说。 “不喝酒也聊聊天嘛。我喊上大禹。你等等啊,帮我看下摊子……”老吴从马扎子上一站起来,那马扎子就碎掉了,他弯着腰喊腰疼,从钱袋子里摸了一把碎钞票就走。 索锁说了声就你这样的,还整天出去找女人,哪个女人这么不开眼、没见过男人是怎么着。 她声音当然是很低的。 有客人在看鱼,还是听到了,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笑笑,问:“来一条?” 正文 第三章 没有公主命还有公主心 (二) 客人当然是被她刚刚是吓了一跳,不过老吴这里的鱼又新鲜品质又好,她当然还是舍不得因为被索锁吓这一吓就不买了的。 索锁给她挑好了鱼,又搭着卖给她两样贝类。打发的她高高兴兴地走了,又陆续来了四五位客人,老吴摊上的东西就都卖光了。 等她把空的水箱子都清理干净,躺椅也搬回铺子里,老吴还是没回来。 铺子西晒,她把躺椅放在有太阳的地方。这一通忙累的她不轻,就靠在上面休息下。这几天她睡的多,睡眠质量却不怎么好。坐下不一会儿就困了……她手机铃声一响,立即就坐了起来,差点儿从躺椅上翻下来。 一看是彭因坦的号码,她就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可能是声音太凶了,彭因坦马上就说:“干嘛呢这是,怕人不知道你是母夜叉啊?” 索锁迷迷糊糊地问他:“你干嘛?” “我下周去日本出差,不来吃饭。”彭因坦说。 “好。”索锁说着就要挂电话。 “哎,你没啥要说的?”彭因坦问。 “……”索锁晒着太阳睡的正舒服,被彭因坦电话吵醒了正一肚子火,听他啰嗦,她忍了不发火,但是一下子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手机往兜里一揣,她还要再眯一会儿,忽然铺子的铁门被人砸的哗啦乱响。 她一惊,听到一个大嗓门在喊“小嫚儿,吴胖子出事儿了,你快点儿”……她就看见一个还穿着黑色橡胶裤子的阿姨在门口喊呢。 她认得是斜对面铺子的李阿姨。 “出什么事儿了?”索锁看她的脸色觉得事情肯定很严重。 “吴胖子突然倒在街上。我们都以为喝醉了,过去一看是昏了,吓死人了。正好有个老太太是退休护士,说可能是心梗,赶紧叫救护车。人都送医院了……我才想起来过来说一声。”李阿姨满头是汗。 “送到哪家医院了?”索锁一惊,急忙问道。 老吴平时身体是有点小毛病,而且生活方式很不健康,但是大病还真没有过。 “不知道是市立医院还是Q大医院。不过我们家老张跟着去了,我打电话给他。一会儿就知道了。哎呀,慌的我这心里……你说好好儿的人怎么突然这样了呢!”李阿姨拿着手机拍手掌。 索锁问:“走了多久了?” “十分钟有了。”李阿姨说。 “那您能给张叔叔打个电话问问到哪儿了吗?” 这两所医院距离这里都不远,顺利的话五到十分钟准到。究竟送去哪儿,这会儿也该知道了。 李阿姨答应着马上给丈夫打电话。但电话好久没有接通。 索锁等候的工夫在脑海里转着无数的念头。也不知为何她此时并不十分紧张。刚刚老吴还在和她很淡然地提起生死以及身后之事的处置,这么乐观的人,应该会逢凶化吉的……她这时候能想起来的就是幸好今天带了银行卡出来。 她也是防着自己今天万一蒙不了老吴,是要提钱还他账的。 没想到留这一手,到这时候还管用。 李阿姨好不容易打通了电话,张叔叔说现在人正在Q大医院急诊室抢救……索锁听了就说那我马上过去。 她跟李阿姨要了张叔叔的电话号码。 李阿姨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出来跟她儿子喊了一声要他看着铺子,开上那小货车就奔医院。 一路上索锁听着李阿姨唠叨着,一声不出。她发现李阿姨慌乱间开错了路的时候,已经晚了。经过这么一绕路,偏偏越着急越赶上堵车,她们将近一个钟头之后才抵达医院,急诊室里已经不见老吴。 李阿姨吓的脸都白了,索锁心也一凉。 好在护士问明白到底是哪位病人,告诉他们说吴建国病人经过抢救情况稳定,已经送到病房观察了……索锁搀着脚都软了的李阿姨,谢过护士跟她一起去急诊病房。 急诊病房里有点乱糟糟的。护士吆喝,病人和家属拥挤嘈杂,味道古怪……索锁在有些密集的床位间寻找着熟悉的身影,还是李阿姨熟悉丈夫,先看到了站在床边守着老吴的张叔叔。 张叔叔看到她们俩好像松了口气,说现在人只是情况稳定,还没完全脱离危险。医生安排住院,但是现在床位太紧张,需要排号。 索锁问到底是什么病这么急。 她有些疑心是心梗,果然张叔叔一说就是。张叔叔说医生说了,最好马上进行搭桥手术。他看看索锁,又看看在病床上的老吴。 索锁示意他,他们一旁说去。 李阿姨马上说她先在这里看着,索锁就和张叔叔来到外头走廊上。医院里真是嘈杂,许多住不进病房的病人都在走廊上,挤挤挨挨的,他们也没处站。 张叔叔把医生的话都转告了索锁,说:“老吴这情况,等他醒了问问他的意思。医生也说了,等家属来了,再征求下病人和家属的意见,最好是马上进行手术。我看情况这一急,接着就做了手术就好了,也不用等本人同意了。老吴也没什么家属……他身体这样了,就得尽快做手术,要不可怎么办。” 索锁点头。 张叔叔看索锁,知道她跟老吴是朋友……虽然不知道这个老来进海货的奇形怪状的姑娘怎么就跟老油条吴建国成了朋友的,不过听平时老吴提起她来赞不绝口,应该是这个时候能靠得住的朋友。 “你怎么看?”他问。 索锁说:“等吴叔醒了我跟他谈谈。等会儿我去找医生,看看能不能马上安排手术时间。张叔叔,钱是你垫的吧?我回头取了先还你。” “这你不用着急。来的时候我老婆现给我钱让我带来的。等以后再说。这个手术钱可不少。”老张脸上有点犹豫之色。“我问了问基本费用,可不少。这挺愁人的。我估计老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没什么隔夜粮。平时劝他也不是个听的,手又散漫,外头不少人欠他货款,他也不追,都追回来能有不少……” “您别担心,手术费会有的。”索锁说。 她就是那个经常会欠货款的。老吴外头不少人欠他钱,她也知道。就是这会儿她也顾不上寻思这些。 老张看她这么说,心放下一点,说:“我回去跟他们说说,大伙儿多少都能帮点儿忙。一个市场干了这么多年了,情分在的。” “谢谢张叔。”索锁说着往病房看了看,“那麻烦您告诉我主治医生是哪位?我过去问问。您和李阿姨在这里先照看下吴叔,我马上回来的。” “好。刚才是胸外的李副主任来抢救的。李亚鑫。”老张说。 索锁记下名字来,打算马上上去找医生。 她走到半路,拿了电话往角落里去。她站下来在电话本子里找到季校长的号码,犹豫了片刻才给她打电话过去。季校长的先生是Q大医院的心脏外科老专家,她应该没记错。老先生经常陪季校长来吃饭的,小虎有说过。这个时候她突然有点儿感激这个好奇心很强又爱说话的小伙计小虎了……但愿她厚着脸皮直接打电话过去,季校长不会觉得她太过分。 季校长是唯一一位她在厨房之外聊过的客人。说是客人已经不恰当,她像是一位能了解她想法的老朋友。 季校长接通电话之后听明白索锁的意思,就说你等一下,我等会儿给你打过去,你先去找李亚鑫,就说是裴教授让你去的。 索锁说谢谢季校长。 季校长就说等会儿给你电话,别担心。 索锁挂了电话就走楼梯去后面那栋大楼。Q大医院是本地最好的医院之一,平常就算周末也总是人满为患。她不太适应人多的地方,也不适应要求人办事,这会儿她还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还好越往上层走人越少,等到了五楼心脏外科办公区,除了偶尔经过的人,已经很清净。 她也没想到等到了心脏外科办公室外头,就看见挂着的宣传栏里,第一位就是裴中兴教授。她粗粗扫了一眼裴教授的简介,震了一下。然后顺着顺序找李亚鑫医生……倒是位看着挺年轻的眉清目秀的医生。 “请问是不是索锁小姐?”索锁只顾了看照片,没留神身后就有人问。 “是。”索锁回过身来,在寂静的走廊里,她身后站着位穿着医生袍的高瘦的医生——深绿色的手术服外罩着白大褂,穿着拖鞋,头发还湿着,一对大眼在镜片后看着她——但似乎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脸上本来有的微笑和温和的表情就收敛了,眼神也变冷了些。这让她觉得有点儿局促,“李医生?” 索锁刚刚看过照片,不过李亚鑫本人比照片上还年轻,她不能立即就确认。而且他看着她的眼神还有点严厉,并不怎么和气。 索锁心里还犯嘀咕,这么年轻就是胸外科副主任医师啊,哪里不太对吧…… 李亚鑫好像明白她在想什么,对着她没笑也没给好脸,不过还是很有礼貌,说:“裴教授刚给我打过电话,是吴建国病人的事吧?” 索锁点头。 李亚鑫说:“那我知道的。我刚从急诊室过来,赶着做了另外一台手术。怎么他身体都成这样了,一点儿都没发觉?他心脏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不舒服。也太把自个儿的身体当回事了吧?” 索锁听李亚鑫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是措辞很严厉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裴教授的原因,这就已经很客气了……听着就像是挨骂,不过她也懂到了医院得听医生的话,表现的乖一点总没错,就点头,但不吭声。 她也挺想让李医生这番话对吴建国说的。 半点儿都没错的…… 李亚鑫请她进办公室里谈。办公室里还有两位医生在,看到她进来却都微笑着起身打了个招呼,还问她要不要水。 索锁道谢说不用,其中那位女医生还是给她倒了杯清水送过来,笑着说:“难得裴老师拜托个病人,李医生你最受信任,我们是没这个福气了。” 索锁有点窘,李亚鑫好像没听到,根本不理那茬儿。他仔细跟索锁解释吴建国的病情,最后说:“做个支架手术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什么时间做比较合适?”索锁问。 “当然是越快越好。”李亚鑫看着她,皱了下眉,“你是他什么人?” “……外甥女。”索锁回答。 李亚鑫目光在她脸上一停,也不知是不是采信了她的话,说:“我能安排最快的手术是明天上午九点,有问题吗?” “没有。”索锁说。她欣慰能这么快做手术,但也就是说,自己必须在今天把手术费交上吧……“那个,医生,我……手术费……” “手术费医院是有规定。不过要是情况特别,也可以申请延期交手术费。需要的话,我做下担保。先给病人动手术要紧。”李亚鑫说。 索锁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李亚鑫这么说话,她脸上就热了,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想拜托您做好手术,费用我会尽快缴清的。” 李亚鑫点点头,说:“我会尽力。” 他说完了还在看索锁。眼神还是很冷,也一副没有什么其他好说的样子了。 索锁就说不打扰他了,站起来道谢离开。跟另外两位医生也说了再见。出来办公室她脚就开始抖……这么大一笔手术费,她要马上交上。 老吴在她这里的钱不少,那也是跟手术费比起来是杯水车薪。她有点儿钱,可是钱还都是有用处的,其中一部分还是欠彭因坦的……彭因坦! 索锁在走廊上站住了。 此时阳光依旧弱下来,医院里还是很暖和。她原先热着的脸更热了。 她甩了甩头。 不能再跟彭因坦借钱了吧。再借,就是把她卖了也还不起还不说……她的自尊心也受不了。 老吴说的对,她是没公主命,还偏偏有颗公主心。 这下公主心又要被蹂lin了。 她正头疼,季校长打电话来问情况。她先说病床也解决了,让索锁不用担心。还问她要不要帮忙,手术费是不是有着落……索锁心想季校长帮了这么大的忙了,怎么可以再说有困难。 她跟季校长道谢,说有的钱都够的。 她道谢的话也就只会那一两句。漂亮话也说不出口。她挂电话之后心想以后她给季校长做菜一定要更用心……她也没想想,其实每次做菜她都用尽全力以至于简直结束之后都像要大病一场,更用心会怎么样? 不过老吴的手术定下来,病床解决了,她和张叔李姨站在病床边看到他睁开眼,她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张叔和李姨在老吴醒了之后不久就走了,留下索锁在病床边给老吴剥李姨买了让张叔送回来的青桔子。 她剥着桔子想起来这会儿还没回家,姥姥该担心了。她出去给姥姥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晚点儿回家。 她怕姥姥担心,告诉姥姥说是一个朋友住院了,要在这儿照看一会儿,等探视时间结束她就回的。 她跟姥姥说家里有点心,让她先吃点儿,等会儿回去给她做晚饭。 姥姥就说好。 索锁又给大禹打电话,问他能不能抽空来医院陪陪床。不过他家里也有个老爷爷,这是她比较担心的地方。虽然爷爷身体还是很棒的。 大禹一口答应,说下班马上过来接她的班。 大禹那边是很忙,说着话呢就有人叫他快点儿,声音凶恶。他忙挂了电话。 索锁拿着手机出了会儿神。 她想幸亏刚刚没开口问大禹手上有多少钱…… 索锁回来继续剥桔子,老吴吃着她给剥的桔子,忽然说:“认个干闺女行不?” “你有病啊?”索锁愣了一下,说。 “嗯这不就有病么。”老吴笑起来。病床上他的脸色也还是那样,看不出太不好来。他看看另外几张病床上的病人,身边都有家人陪伴,就说:“我刚刚在想,要是我今儿就过去了,幸亏还有你啊,要不我真是惨。” “我告诉大禹了,让他来给你陪床。我可没空在这儿管你。”索锁说着,翘起脚来。 吴建国叹口气,说:“不用来。看样子我还死不了。” “那是死不了。回头手术做完了,你还得去花天酒地呢。”索锁可逮着机会说他了,看老吴愣了一下,说:“安排了明天早上手术。” 老吴愣了一下。 索锁说:“怎么着,你还不想搭这个桥啊?我告诉你,你要不搭这个桥,住几天院出去也可以。不过你什么时候过奈何桥,我就不知道了。” 老吴一口气喘上来,说:“死丫头,嘴真毒。” 索锁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用担心,钱我先想办法,等你出院还我。” 老吴问了大概多少钱,想了好一会儿,说:“那我得欠你不少钱。你从哪儿来这么多?” “我有存款。大不了损失点儿利息。都算你头上,我担心什么啊。”索锁说着就笑了。 老吴将信将疑,说:“那我把我家里和铺子里的存折和密码告诉你,有多少钱提多少钱……真没几个……” “我知道。有才怪。等你出院,再跟你慢慢算账。”索锁说。她也没有说,其实她知道,老吴的存款,比她恐怕更没边儿……“吃桔子。” “酸啊。”老吴说。 索锁瞪着他,说:“白吃还挑三拣四,你吃不吃?回头你住小木匣子里头,想吃都没有的吃。” 老吴也瞪着她,说:“死丫头,你真是嘴里一点儿忌讳都没有。” 索锁说:“忌讳什么?人谁能逃了这一关?” 老吴又叹口气,不死心地问:“真不认干爹?” 索锁站起来,拍拍他肩膀,说:“老吴啊,这年头,别说干爹干闺女这词儿被玩坏了,大叔都不是个定义明确的词儿了。” “你以为人家不怀疑咱俩纯洁的友谊?”老吴哼了一声。 索锁撇了下嘴,左看右看,一拳捶在老吴肚皮上,说:“咱俩的革命友情岂是那些庸俗的人能懂的……大禹说他到楼下了,我这就下去,等会儿他就上来陪你。” “好啊。”老吴笑着说。 索锁看了他一会儿,撇撇嘴,说:“好好儿撑过这一关。等你好了,找个好点儿的大婶再成个家。听护士话啊……警告你,你个老不正经的,不准调戏护士。好容易住进来,再给人撵出去,丢死人了。” “知道了,你快走吧。”老吴说。 一旁的漂亮护士正好过来,就笑笑,跟索锁说放心。 索锁跟护士讲话就要斯文很多,一副正经的好姑娘的模样。 老吴看她正经八百地说这说那,说了半天才走。等她出去了,他过一会儿才问护士:“我闺女还行吧?” 护士看看他,点点头,笑着说:“挺细心的。真是你闺女?一点儿都不像你,那么漂亮。” “是啊,长的像她妈妈……”老吴开始和护士聊天。 索锁站在门口,听着里头他们说话,老吴逗的护士一会儿一笑,她笑笑,走了。 下来果然大禹已经在大楼门口等她。 看到索锁,大禹还没等她说什么,就掏出一叠钱来给她,说:“我估计他手术费不够,我跟老板借了这么点儿。多了借不出来。” 索锁接了钱,说:“那好,我先收着。要是我能凑齐了钱,就先还给你。”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啊。你的钱留着都有用处的。别着急,我会再想想办法。”大禹说话少有的认真。 索锁看了他,点头说:“行。那我先走,你照顾好吴叔。” 大禹突然笑了,说:“听你叫吴叔,我怎么这么别扭。” 索锁愣了下,才说:“突然觉得他老了。” “本来就不年轻了。”大禹说。 索锁挥挥手,边走边拿着手机看。彭因坦后来又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可能是在路上没有听到。刚才乱成那样,就是听见也确实没空搭理他。 彭因坦找她能有什么好事儿,就是吃吃吃……得空他还拿她寻开心。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真就能让他觉得特别好玩儿。 索锁出了医院门往公交车站走,从小包里拿出记事本来。天已经黑透了,她在车站的灯光下翻着自己记录的数字,算来算去,钱还是差很多。她上了车正好有座位,坐下来继续翻看。那张表格被她拿出来看了一会儿……彭因坦以前说的也不假,他实在是很忙,这么看看,从他们俩协议生效,他总共也就来吃了两次饭,连出事这次算上,一只手也能数过来。 她拿出电话来,给彭因坦拨回去。 彭因坦没接电话。 索锁编辑了短信发过去问他有什么事吗? 她琢磨着是不是彭因坦又改主意了想过来吃饭了,车就到站了。 下车她也没收到彭因坦的回复,他的电话也没过来。 走不远出去,远远地看到前面停了辆白色的跑车,距离她家大门不远。她起初以为是隔壁哪家邻居的客人又占用门口路边的位置了,也就没在意。但是那车前灯忽然亮了起来,将她面前照的雪亮,车子也滴滴响了两声。 她站下,看着车里的人。 她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是有阵子没见了的陈润涵。自从那天把他扔海里,他也没再露面。以为他可算是要老实一阵子了,没想到这就卷土重来了。 索锁转了转脸,就当没看到从车里下来的陈润涵。她根本就不想搭理这人。 她顺着马牙石路往自己家门口方向走,陈润涵过来就挡在了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索小姐,好久不见了。” 索锁理都没理他,想绕开他再走。 陈润涵倒退着随她的脚步变着线走,怎么都能堵住她的去路。索锁干脆站下来,问:“你有什么事?” “听说索小姐最近很清闲,来问问索小姐有没有改变主意,赏脸也为我服务一回?上回请你去,是有点误会,也没能跟你好好解释下……”陈润涵微笑着说。 索锁厌烦地看着他的脸——要说陈润涵的面孔也称得上英俊,又高又壮,浓发浓眉,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怎么看都是一副荷尔蒙倒灌进脑的德行。 “我没看出来有什么误会。”索锁说。 “有,有误会。而且误会大了去了。我对索小姐的意思很明白,索小姐不明白我的意思。这不是误会是什么?”陈润涵说。 “你使的坏吧?”索锁问道。 陈润涵一笑,说:“索小姐聪明人。” “聪明谈不上。这几年虽然也得罪过客人,不过人品这么差的,真没有几个。再想一想,人品差又这么无聊的,也只有你了。”索锁说着,挥了下手意思是让陈润涵滚开。“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我现在就是关门大吉。陈公子解气了吧?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OK?还想吃我做的东西?门儿都没有。” “别说的这么绝对,索小姐。别人不知道,我还是有点门路,知道你点儿底细的。”陈润涵说着回头看看索家的院落,笑的讳莫如深。“索小姐有性格归有性格,真脱离了这生计,恐怕维持现在的生活都是很有困难的。” 索锁盯了陈润涵一会儿,说:“陈公子,我最讨厌人威胁我。” “绝对没有威胁的意思。”陈润涵腆着脸说。 索锁冷笑下,问:“就算是生活有困难,那这和陈公子您又有什么关系?” “我嘛,索小姐还不了解我。我是很热心肠的人,而且最怜香惜玉。我是舍不得你这么辛苦啊,是不是?”陈润涵见索锁没有立即动怒的意思,也证实自己刚刚说的大概确实是实情,未免有点儿得意,也就更放肆了。他抬手过来,双手轻轻扶着索锁的肩膀,说:“这样,你开个价,以后就不用风吹日晒、烟熏火燎……怎么样?” 索锁侧了脸,看着他落在自己肩头的手。 “手拿开。”她说。 索锁目光凌厉,陈润涵自觉现在自己是占了上风的,也就乐得装作听话的抬起手来。 “你考虑下。我是怎么样的人,你也可以打听一下。什么时候我亏待过女人呢?是不是?跟过我的,哪一个不是临走时盆满钵满、好合好散?”陈润涵笑嘻嘻地说。他上下打量着索锁,“说实话你也不是什么美女,既不水灵也不鲜嫩……我也就是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了,看上你了。你要是非要追求,我也追求了。你不答应,那我只好用其他办法了。说吧,怎么样?我这么有诚意……” “陈润涵。”索锁开口。 “哎!在呢!”陈润涵脸凑近了些。 “你是鸡蛋里孵出来的吧?” 陈润涵笑起来,也不生气,说:“我还就是喜欢你这个调调。这样吧,我看你真是够能端着的,不好意思是吧?那我提议下,三个月,二十万。要是成交,你还非得端着让我追求,我就陪着你玩儿追求的游戏,成吧?” 索锁不说话。 二十万……二十万能解决她眼下所有的问题了。 大概看到她眼睛里放出的光,陈润涵的笑就更恣意。 “你也不用担心,其实我让你做的事也就是陪陪我、我想吃什么就给我做点儿……你要是愿意,陪我出去应酬下也可以。看你高兴。”陈润涵说的倒是越来越高兴。 索锁长出了口气,轻声说:“还是挺为我着想的。据我所知,这条件也就算不错了。” “是吧,那你还等什么?”陈润涵笑着问。 “我呀……”索锁慢悠悠地说着,往旁边挪了挪。她听见身后的铁门被抓的吱吱响已经有一会儿了……突然间一个黑影子从身旁蹿出来,她还没看清楚,陈润涵就大喊着滚在地上。 陈润涵的声音很惊恐,原因是突然出现的这匹又壮又猛的德国牧羊犬,扑到了他之后,大爪子找准了他的脸就拍了上来。陈润涵反应也很快。他在地上滚着,试图摆脱这只德牧。这德牧却显然是经过特别训练的,他别说慌乱之下对付不了,就是有备而来也未必能行……他正担心这德牧一口咬上他脖子,就听一声口哨,德牧一口咬住他的手臂,不动了。 陈润涵既然挣脱不了,也不敢动,就跟德牧对视着。 “哪来的狗啊!”他喊声有点凄厉。这一喊,大德牧眼眨巴眨巴眼。他又害怕起来,“谁家的狗啊……” 索锁看着这情形,没出声呢,就听身后有人哎哟一声,说:“Winnie!你这坏蛋,放开人!” Winnie动都不动。 索锁看到出来的是唐恩窈。 唐恩窈显得很着急,要过去拽Winnie,又并不上前去,弯着身看看地上的陈润涵,呦了一声,问道:“这不是……润涵是你吗?” 唐恩窈这才过去把Winnie拉开。费了好大的劲儿,Winnie才勉强松开口。 “真对不起啊,怪我怪我,没看住Winnie……她就听我姑姑的话……姑姑!姑姑!”唐恩窈嗓门很大的,冲着门里喊了起来。 索锁见他们认识,就站在一边没动。 陈润涵刚刚被狗扑了,惊魂未定间又见到了唐恩窈,他匆促之间就只能说:“是……是啊……唐……你……你住这儿啊?” “哦,这我爷爷和姑姑家。你怎么样啊?伤到哪儿了?要去医院吧……我进去叫姑姑出来,她司机在的,咱们去医院……这破狗!都给我姑姑惯坏了……”唐恩窈作势要踢Winnie。Winnie立即站了起来。 Winnie站起来可是比唐恩窈都要高了,陈润涵一看脸色又变了。 他发慌着想跑也不敢跑。这时候倒想起来,见了狗是不能跑来了。 “不用,没事儿……根本没伤着。别惊动家里人了……我也没事儿,那我……我先走了啊……”陈润涵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 “别别别,别急着走。保健医生正好在,让他给你先检查下。我家里有狂犬疫苗和球蛋白什么的,你注射再走也行……润涵!”唐恩窈忙着跟陈润涵说,陈润涵敬谢不敏。 陈润涵上了车,唐恩窈还在道歉。最后她还跟陈润涵说,要是回头去医院什么的,记得联系她,这事儿无论如何她都该负责任的。 索锁见陈润涵都没顾上跟自己说什么就走了,显然是受惊过度。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被Winnie吓的,还是遇到唐家人吓的……她听见门响,里头出来一位高壮的女性长辈,正是唐恩窈的姑姑唐锦一。 索锁叫了声“唐阿姨”,就又不出声了。 唐锦一人很威严。这会儿穿的是军便装,也还是威严的很。 她对索锁她倒是和气,说:“刚才吓着了吧?Winnie太不像话了。” “就是,太不像话了。Winnie你再这样,炖狗肉吃。”唐恩窈松开手,笑嘻嘻的。Winnie就照着索锁扑过来,摇头摆尾地撒娇。 索锁蹲下来,抱了抱Winnie。 唐锦一喊了声“坐”,Winnie乖乖坐在地上。 索锁看看微笑着的唐家姑侄,说:“Winnie可乖了。” 唐锦一笑笑,招手让Winnie跟她进门。索锁摸摸Winnie的背毛,站起来跟唐锦一说了晚安,又对唐恩窈笑笑。 “我也回去了。你快回家吧,今晚上挺冷。”唐恩窈说。 “谢谢你。”索锁说。 唐恩窈一笑,说:“谢什么呀,没吓着你就是万幸。我还得谢谢你不计较呢。” 索锁轻声说:“陈润涵那个人很麻烦的。” “啊,他呀?我知道他的。那小子估计以后是不怎么敢这么上门来找事儿了。”唐恩窈说。 索锁看着她。 唐恩窈笑道:“也不是故意的。我刚跟姑姑遛Winnie回来。我说瞅着那车眼熟,没看清楚是他。一进门还没走远就听见外面说话声了。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陈润涵本质不坏,就是纨绔气质太重。所以要说他还敢怎么样,应该可能性也不大。你不要怕。真要再来找事,你来找我。” “不好意思麻烦你的。”索锁轻声说。 唐恩窈顿了一会儿,看着索锁,笑着拍拍她的肩膀。 她笑容里有点了解的意味,索锁看了就发窘。 她确实是不想给邻居造成麻烦。 而且惹上这样的麻烦,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 正文 第三章 没有公主命还有公主心 (三) “那咱们回见。晚安。”唐恩窈笑着说。 “晚安。”索锁点头。 等唐恩窈进门去,她往家走,听见唐家姑侄俩的笑声,Winnie叫了两声,被唐家姑姑喝住了。她拿钥匙开大门上的锁,心想Winnie哪儿是会随便扑人的狗啊……不过Winnie把陈润涵扑倒时那凶狠劲儿,像狼一样,真也把她给吓了一大跳。 她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回屋子去。 姥姥在沙发上坐着边打毛活儿边看普法节目,等她进来,姥姥就把电视关了。 她去跟姥姥说了下午在医院发生的事。 姥姥看她的样子是累了,就要她快点休息去。想到了,又问:“老吴治病的钱够吗?” “够的。”索锁说。 姥姥点头。 索锁要上楼休息,姥姥也放下她的毛活儿回房间。 索锁等着姥姥关好门才轻手轻脚上楼回到她住的阁楼。家里这一截截楼梯台阶又多又密,她爬楼爬的浑身是汗,脱了外衣一扔先去洗了个澡。 她洗澡冲水冲的有点儿久。今天去了好几个地方,好像沾了特别多的灰尘。 她拿着浴巾裹着自己出来的时候,在灯光下特地低头看了看脚和小腿——可能是水汽还没完全蒸发掉的原因,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脚和小腿白净的都不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说不上美丽,反正她自己看着,毫无美感可言,也感觉不到性感和吸引力。 她皱着眉,甩了下头发。 她拿了吹风机来吹头发,浴巾松了下,散开落在地上。皮肤像被撒了层冰豆似的,顿时觉得冷。 干脆也不等头发被吹干,她拎了浴袍穿好就出来了。缩进被窝里,她还擦了擦鼻子。俯身从小柜子里翻出她的小保险箱放在面前。她把手搓搓暖和想打开保险箱,思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起密码来。试了好几回,把自己可能设置的密码都试了一遍还是没能成功,她就坐在床上抱着保险箱发了呆……发了完了呆还是想不起密码来,她一气之下就把保险箱举高了要砸。 再想想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又抱住。 奇了怪了,天天念叨的跟印在脑子里似的密码,怎么会忘了……她低头在锁上一次又一次尝试着打开,都失败了。 她捶了下头。 其实不用开保险箱,她所有的财产也能算出来。有点不死心的是万分之一的希望自己确实是记错了,能从哪儿多出一笔钱来导致总数距离老吴的手术费用能近一点。 真有点后悔,季校长问她要不要帮忙、李医生问她要不要延期支付的时候,她不该那么端着姿态,一副傲气的很的样子……再傲气,有时候也不得不婉转地向现实低头啊。 缺钱就是最大的现实。 索锁揉着湿乎乎的头发,把保险箱一扔,往后倒在了床垫上。 床垫子弹性太大,她身体被抛的一上一下,简直要断成几截了,还让她昏昏的。就在她头昏脑胀的时候,手机铃响了,她抓起来看都没看就接通放在耳边,问:“哪位?” “你刚跟人吵完架?”彭因坦笑着问的。 索锁想,今晚真是跟人吵完架又跟自己怄气,加上白天那跌宕起伏的心情,一整天过的真像是坐了回云霄飞车啊! “嗯……你什么事?都这么晚了。”索锁扭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已经九点半多了。 “是你给我打电话找我,这会儿又问我什么事?”彭因坦反问。 索锁被他绕的有点儿晕,说:“那不是你后来又给我电话嘛?” “我哪儿给你电话了?”彭因坦笑着说,“你那么凶挂我电话,我没事找事么。” 索锁停了会儿,说:“那就算了……挂了。” “哎等等!”彭因坦叫住她,“要不你跟我一起过去?给我做饭。顺便也可以名扬海外。” “神经病。”索锁骂道。 彭因坦笑,说:“心情好点儿了没有?” 索锁沉默。 她有点意外,彭因坦居然会关心她的心情。 “好多了。”索锁说。彭因坦还没说话,她又补了一句:“心情不好也不耽误做出来好吃的菜。” 彭因坦嗯了一声,说:“我就是怕这个。不然我可亏大了。” “MD。”索锁骂出了声。 彭因坦大笑,问:“索锁,能问下吗?” “什么?” “你怎么学会骂人的?”他问。 索锁想了一会儿,想不起来了。 “好了,说正经事。明天晚上过来给我做顿饭吧。”彭因坦果然一说“正经”,就正经起来。语气里都没有了调笑的味道。 索锁顿了一会儿,说:“告我地址。” 彭因坦说了一遍,索锁没听清,他就又重复了一遍,说:“我明天留字条给钟点工阿姨,让她买材料。你来给我做就行。” 索锁记下地址来。 并不远,坐出租车,也就是三五分钟的路。走的话最多也只十五二十分钟,挺近。 “好。”她说着,盯了地址看。 可能是她语气有点犹豫,彭因坦问:“我还没想好吃什么呢。你要有什么特别想做给我吃的,你自己带材料——我可不付钱啊。” “铁公鸡。”索锁说。 彭因坦又笑了。 他今晚心情应该很好,跟她不太一样,她是太不好。 索锁因此对彭因坦又有点怨气,皱着眉说挂了。这回就果断挂了电话。 她把地址又反复看了几遍,塞到她的记事本里头,往包里一放,跳起来去拉了灯绳。 吊灯还在空中左摇右晃,外头的风开始呼啸,她钻回被窝里,瑟瑟发抖……她刚刚要不是忍住了,可能就跟彭因坦开口问了。 那一瞬间她就觉得,要不试试向彭因坦借钱?反正也欠了那么多了。 但到底是忍住了。 她闭上眼睛,想快点睡着,明天一早去医院呢…… …… 彭因坦放下手机后继续整理他的行李箱。 因为经常出差,他的行李箱总保持在一种随时能拎起来就出发的状态。不过这次出差特别一点,需要带的资料多一点。他就适当减减负,少拿衣服,腾出来的空间多装了两本书进去。 他电话偶尔滴滴响两声,是短信和邮件的提示。 他看一眼提要,并没有需要立即回复的,就把行李先收拾好放到一边去,才坐下来认真翻看。 翻信息的时候又看到索锁的那条短信,内容和她的人一样的生硬刻板。他撇了下嘴,再看一遍,忍不住想笑……他一一回复完信息和邮件,又看了眼她的信息,输入了几个字之后,想想就觉得自己今天逗她也逗的够了。索锁的脾气很臭,逗的火了就不好玩了。 他起来换衣服。 今天晚上他心情上佳。下班后去了个慈善拍卖会,拍到了几样他看目录就中意的东西,价格也在他的预测范围之内,这就让他挺高兴的。不过其中一样算是从童碧娅手里抢过来的,事后被晓芃说他不够意思。 其实当时他发现碧娅想要,也犹豫了下要不要让给她。 那是一对白玉耳环。玉质非常好。他祖母是很喜欢白玉的,通常夏天的首饰就戴这类。他是预备着今年生日送给她这个,才志在必得。 看得出来碧娅是让了他。也许是早瞧出他的心思来了吧。碧娅很聪明,尤其又算是了解他。他理应跟碧娅打个招呼,表示下谢意的。 赢得心头好当然是高兴。对手礼让,也该领情。 之后酒会上,他逗留时间比较短,晓芃开他玩笑的时候,碧娅还说没关系,因坦应该是想送给奶奶吧? 他大方承认说是。 碧娅就笑笑。 盛世拍卖行这次过来组织慈善拍卖,碧娅和晓芃都有份促成。晓芃因为没有能够去成香港探望巩父,多少有点郁闷。这事一忙让她暂时把不快放在一边。盛世的总经理罗焰火也过来了,酒会上他们聊了会儿天。因为好久没见了,见了还是很亲热。因为没来得及说什么话,他们约好了下周他回国,回北京的时候两人坐下来吃顿饭。 酒会上熟朋友不少,在一起聊天就没什么顾忌。柳征衣和潘瑞瑞皱着眉在说陈润涵的八卦,他听了一耳朵,说陈润涵本来晚上要来的,不过据说他真整到之前那个追求不成的姑娘了,说趁这个机会应该可以拿下,今晚去找那姑娘谈去了……潘瑞瑞细声细气地说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姑娘,陈公子神魂颠倒的,里子面子都不顾了。以前谁见过他这样的? 正文 第三章 没有公主命还有公主心 (四) 柳征衣说听那天在游艇会的人说,是个挺彪悍的姑娘。不过你们见过陈润涵提到她吧?陈润涵那语气可是不管她怎么样,他是志在必得呀。 几个人聊着聊着突然都有点儿意兴阑珊。陈润涵这也不只是风流,等于是仗势欺人了。 晓芃听了好久都没出声,末了皱眉说了句这样可不好。真喜欢就得尊重人家,好好追求,男人嘛,风度还是要的呀……晓芃这么说,几个人就附和,只有潘瑞瑞笑呵呵地说还是等着瞧吧,陈润涵那攻势再彪悍的姑娘也未必扛得住。这个说不准也是欲擒故纵,搁一般女孩子早就投降了。 他和焰火聊着天呢,听到这他就哼了一声。 焰火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这陈公子是不碰碰钉子、不知道锅是铁的。 焰火一笑,近点儿看他,问了句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脸上被小奶猫挠的红印子挺明显。他是经常会挂点儿彩的,其他人都没怎么在意,唯独这罗焰火看惯了文物的这对眼,真是火眼金睛,半丝儿毛病都不放过。 他悻悻地说没什么,焰火就笑,倒也没开他玩笑。晓芃过来单跟焰火喝了杯酒庆祝今晚筹款远超出预计数额。等她走了,焰火问起来,说晓芃的未婚夫是真来不了呀。 他听这话有点儿意思,沉默了片刻才问:“怎么?” 焰火看了看跟朋友们聊着天的晓芃,呷口酒说:“裕彰阿姨不同意他们交往也是有道理的。巩家是有点过于复杂。” 他本来想反问一句,谁家里不复杂呢?想想焰火这个“过于”用的实在是好。不过在这里人多嘴杂,两人只好打着哑谜聊两句,却也心照不宣。 “这个时候晓芃还是别过去了,太惹眼。对谁都不好。”焰火说。 因为有人要跟焰火谈事情,他就让焰火去。焰火倒是不介意他在场,他知道焰火忙碌,正好小葵给他打电话,说航空公司临时通知给他改了航班,他就借口说有点事需要他处理,提前离开了酒会。 出来的时候看到陈润涵一脸铁青地往酒会现场走,身上倒是晚礼服,收拾的也利索,就是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也不知道想什么去了,愣没认出他来……他上车就看到索锁给他发来的短信。 在拍卖会现场他循例将手机静音了。 索锁的声音里听得出来很累。这几天她就是没精打采的……电话里她还能骂人骂的底气十足,看来还行。 彭因坦把礼服换下来挂在一旁,打算让钟点工阿姨回头送去干洗的。 看到自己拿回来就放在衣帽间台子上的那个袋子,他过去打开,把那几个平绒盒子都拿出来。 一对白玉耳环,一只翡翠戒指,一根白玉发簪,还有一块玉牌和一个小葫芦挂件。 一溜儿摆开搁在面前,看着比画册上还好看。 彭因坦把盒子都随手放进抽屉里搁好。 去洗澡的时候他忽然想到自己想吃什么了……因为被小奶猫挠了,他去防疫站打了疫苗。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要忌口的,康一山和金小葵领头嚷嚷着忌这个忌那个,刺激性的东西一概给他停了。 中午在事务所大家一起吃饭,人人盘子里都一堆的肉啊鱼,就只有他被全体监督着只给吃青菜米饭。而且小葵还从家里带来的紫菜蛋花汤分给大家尝一尝。 因为紫菜也是海产,汤只给他闻味道,不给他喝。大家都赞不绝口,故意馋他似的。 他觉得那汤做的味道不怎么样,不过他是不会当着人评价的。那明天给索锁留个字条,让她做做这简单的汤好了…… …… 索锁早上把家里一天的事都安排好就赶到医院去了。正好来得及跟大禹一起送吴建国进手术室。 老吴非要跟他们一起合个影再进手术室。大禹告诉索锁,之前老吴还自拍了不少照片,说是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出来。 索锁骂了老吴两句让他乖乖配合医生,进去以后听护士的话,别胡思乱想,“胆子这么小,也太让人笑话了。” 负责的护士和医生都挺喜欢老吴的,见索锁和老吴这么说话,有位护士还说:“吴大叔,你女儿跟你就像朋友似的啊。” 大禹憋着笑,索锁脸绷着,正好李亚鑫医生也预备进手术室了,过来跟他们打个招呼。 索锁见李医生今天倒是微笑着很和气的样子,以为他今天心情好。不想老吴被推进去之后,他又板起脸来,只跟索锁和大禹点点头,就跟着进了手术室。 “真奇怪,这医生看见你,怎么跟被拍了一脸狗屎一样?”大禹悄悄问索锁。 索锁斜他一眼,他马上自觉地躲到一边避雷去了。 索锁忐忑地在手术室门前来回踱着步子。手术室灯亮了起来,她才坐下。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大禹说其实他可以想想办法,把老吴在外面的那些欠账给他要回来,“试试看呢,能要多少是多少。” 索锁知道大禹所谓的办法可能要走灰色地带的。 她考虑了下,说:“帮忙要要账可以,不能闹出事来。” “你跟我一起去嘛。有你看着我,不会越界的。”大禹说。 “回头再说。”索锁看了眼手术室方向。“最近有赛车没有?” 大禹皱眉,看她,问:“你想参加?” “闲着也是闲着。”索锁说。 “那我看看情况的。”大禹说。 “好。”索锁晃着手腕子。 大禹又陪她坐了半个钟头就先走了,约好了下班就过来。她一个人在手术室外直到老吴被推出来。 李亚鑫跟她解释手术过程的时候和进去时几乎一模一样,语气凉的像这暮秋的风。 索锁完全不介意他的态度,再三道谢,最后说:“李医生,手术费我会很快交上的。” 李亚鑫点点头,说:“我下面还有手术,先走。” 索锁点头,突然给他鞠了个躬,说:“谢谢。” 李亚鑫似乎是怔了一下,但还是立即转身走了。 那个漂亮的手术室护士让索锁签个字,轻声说:“李医生就是不太会跟病人和家属把关系搞搞好。其实他人特别好,医术也特别好。” 大概是护士也看出来她尴尬了。 索锁这会儿根本不介意,就笑笑,去病房看老吴了。 老吴还在昏迷中,索锁昨晚也没睡好,守在他病床边,就开始打盹儿……等到老吴一醒,索锁拜托护士,急赶着去给彭因坦做晚饭。 彭因坦要七点准时开饭。 已经四点了,她还得先回去看看姥姥。 她一路往楼下跑,出来医院大门时,有辆车停在了她面前。 索锁见是李亚鑫,点点头叫了声李医生。 李亚鑫问她要去哪儿,她说回家。他就说这个时间不太好叫车,送她一段吧。 索锁本来是不想麻烦他的,但是这会儿也确实不好拦到出租车。她上了车,告诉李亚鑫在哪放下她就可以,“谢谢李医生。” 李亚鑫说:“不客气。” 索锁下车的时候,问道:“李医生,我们以前见过吗?” 她直觉李亚鑫是故意针对她的。 “没有。”李亚鑫说。 “那你为什么讨厌我?”索锁问。 李亚鑫看了索锁那清亮的眼睛,沉默片刻,说:“我不是讨厌你。我是讨厌地下赛车。” 他说完,跟她点点头,踩油门驱车离去。 索锁站在原地,头脑里像是刮过一阵小风暴。 她的直觉没错。但李亚鑫应该是见过她的,不然不会那么说。可是她对他毫无印象……索锁过马路时还在想这事儿,险些被车子蹭到。紧急踩刹车的司机抻头就骂她。 她急赶着回家去给姥姥准备好了晚饭。姥姥说这几天就不要她做饭了。索锁才不同意。除非不得已,她一定要姥姥吃上热饭的。她给姥姥摆好桌子,跟姥姥说了下要出门,最晚十点钟就会回来,就拎着一些东西出门了。 时间有点紧,幸好出门转弯的街口就是214路车。 她拿着地址在那一片转来转去,最后找到栖霞路上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多坐了两站路。 她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这等于是把小鱼山转了大半个圈,玩儿了趟转山嘛……她满头是汗的出现在彭因坦家门口,彭因坦看到她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这么晚才来,饿死我了。” 正文 第三章 没有公主命还有公主心 (五) 索锁不吭声。她懒得跟彭因坦啰嗦。这才几点啊……而且她也没料到彭因坦这么早就在家了。她以为给她开门的会是他们家的保姆阿姨。 彭因坦这个时候在家,也就意味着她和他要单独相处,这也太别扭了。 索锁站在门口看彭因坦,一抬头先看到了他的鼻子——彭因坦本来就是居高临下地在跟她说话,索锁什么都没注意到,也就注意到他鼻子上鲜红的划痕了……彭因坦有一管挺秀的鼻梁,可是这划痕就像是光洁的瓷器上被砸了个小坑那样显眼。 见索锁盯着自己的鼻尖儿看,彭因坦抬手摸摸鼻子,说:“进来吧。” “怎么回事?”索锁进门,换鞋时又看了彭因坦一眼,然后大略扫了眼屋内。 这家里并不像是住久了人的样子,什么都是簇新的,处处干净整洁,色彩都淡雅,让人看着就觉得挺舒服的。也不像是典型的单身汉住处,硬朗的没有一点阴柔气息,眼睛往哪儿一瞅,都觉得眼珠硌得慌。 “被猫抓了一下。”彭因坦说。 他本来不想承认的。或者说一句不小心划伤了也好,反正在工地上走来走去,磕这儿碰哪儿的机会多了去了。 “这猫真勇敢。”索锁说。 彭因坦哼了一声——这就是为什么他觉得刚才还是不要说实话的好。 “打疫苗了?”索锁换好鞋站在那里,还拎着东西呢。彭因坦要帮她拿进去,她拒绝了。 彭因坦有点儿无奈。他是习惯照顾女人的。起码有男人在场,女人手里是不能有重物的。但是索锁好像是另外一种生物……他抬手挠了挠眉。 “厨房呢?”索锁又问。 “在那边。”彭因坦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消毒药水味。“你去过医院?” 她一身衣服,旧旧的,倒是干干净净。 牛仔裤的裤兜里,装着她的手机。 手机绳是一条小鱼儿,银色的,她一走,那小鱼儿便跃一下……贴着她的腿扭啊扭的。 索锁没理他,进了厨房。 她挑剔地看了看厨房里的设施,说:“这都什么呀?” 她说着顺手拿起刀架上的一把刀,在手里掂了掂。手指摸了摸刀锋,有点儿粘皮肤的锋利。 彭因坦倚在厨房门口,说:“怎么了,我照着最好的买的。刀具都是双立人啊,要是还要更好的,那你等等的……” “双立人怎么了?又不是用来分尸,扬名立万还得报个牌子。”索锁不客气地把刀放回去,有些鄙夷地说。 彭因坦不说话了。 索锁仰头看看,橱柜也是干净的很,玻璃柜子里,餐具齐全,有瓷器,也有银器,全套的Baccarat水晶杯……她翘着脚看了一眼,没错,是Baccarat。她盯着那水晶杯看了一会儿,才移开目光。但是她只是瞥了一眼,就知道外头客厅的吊灯、小台灯、落地灯……不知道是谁负责这里的装饰的,但一定是Baccarat水晶的爱好者。 她抽了抽鼻子。 彭因坦的厨房可以说应有尽有,就是没有烟火气——彭因坦的这个地儿,没有烟火气——她问:“就吃这些?” 冰箱门上贴着荧光绿色的便利贴,写着菜名,她扫了一眼,打开冰箱。这能把她都塞进去的冰箱里面满满的,全都是食材。 她看着,皱眉。 太多了,反而有点无从下手。 她合了合冰箱门,再瞥一眼彭因坦列的菜单,说:“你打疫苗的话,有些东西是要忌口的吧?” 彭因坦含义不明地哼了一声,似乎是想要做什么坏事被发现了一样。 她灵巧的手指敲了敲那张便利贴。 “那你看着办好了。”彭因坦说着,看看表,“我上去开个会。三十分钟。” “嗯。”索锁背对着他,“到时候下来吃饭好了。” 她说着,将外衣脱了下来。 那件万年不变的小羊皮外套下面是衬衫加背心。 衬衫是深深浅浅的蓝色格子的,背心是藏青色的。这都显得她的背很窄很单薄。 她洗好了手在拿着毛巾擦,一转头见彭因坦还没走,问:“米呢?” “应该有……”彭因坦想想,也没回答出来。他这里真没开过伙。菜是嘱咐钟点工帮忙买的,米有没有,他还真不知道。依稀仿佛记得晓芃好像提过说给他送过什么杂粮来。“找找看,要没有就赶紧让人送上来。” 索锁也不干等着这“甩手掌柜的”。她依次开着橱柜的门,很快发现了大米,挥挥手让彭因坦走开。等他一走,索锁一用力气,把米袋子拎上来,打开柜子找了个干净的米盒子,将米倒进去。 米粒窸窸窣窣地流进盒子里,把盒子塞了八成满。 她的手探进米中,凉凉的。 她捞了一把米轻轻一嗅,挑了一颗放入口中嚼了嚼。再看看米袋子上的标记。虽然是没有商标,只有几个数字的,米是真正的好米,外头买不到的。 她细细嚼着生米。 米香真让人踏实。 她洗干净米,把米饭煲上,从冰箱里挑了几样才拿出来。 彭家这钟点工细心,菜也择好了归类的。而且处理的还算得当,她做起来,就很省力气。 要切菜的时候,她听见外面有鸟叫声,转头看,厨房窗外的平台上,有只小麻雀在叽叽喳喳的叫呢。索锁看了一会儿,以为它很快就会飞走了,但是没有。它蹦蹦跳跳的,简直要飞进窗子来。 她有点奇怪地看着这只小麻雀。按说这个时间,鸟倦归巢,它不该出现在别人家的窗边了。 她从米盒子里抓了一小把白米,轻轻打开窗子,将米洒在窗台上。 小麻雀却飞走了……她有点惆怅。 冷飕飕的空气进了屋子。这里环境很好很安静,她忽的听见一声细细的“喵呜”……是小猫的叫声。 索锁探身往外看了看,楼下的灯光照着小院落里,宁谧安然的像幅静物画,没有什么小动物。她就把窗子关好了。 她洗菜切菜炒菜,动作很迅速。 差不多半小时之后,彭因坦下来的时候,餐桌上三个菜一个汤,已经好了。照例还有一碗红烧肉。 索锁见彭因坦眼神先溜到红烧肉上了,说:“我从家带来的。” “这几天我只能吃素的,吃的我两眼发绿。”彭因坦先夹了一块红烧肉。 索锁提醒他:“先喝口汤。” 彭因坦继续吃着红烧肉。 索锁这一啰嗦,简直就像他家的老保姆。开饭前总要提醒他“饭前先喝汤,强过开药方”……什么什么的,他从小就怕这么啰嗦。 于是他就喝了口汤。 “嘿,你听没听说过那么个故事?”彭因坦喝到让他满意的汤,胃口就开了。“叫‘田螺姑娘’,说是有个男人,我忘了他是怎么回事儿来着,好像家里水缸里养了个田螺。后来呢,他一回家,桌上就有好吃好喝的。他就特奇怪啊,有一天,他出门之后,就突然折回去了,发现家里有个特漂亮的姑娘,在给他打扫屋子、做饭。后来他知道那姑娘是个田螺精。最后,当然是这个小子娶了个仙女。” 索锁听着,彭因坦把个好好儿的故事讲的七零八碎的,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编这种故事的肯定是个好吃懒做的蠢男人,还天天做梦有这样的好事儿。”索锁说。 “你干嘛不坐下一起吃?”彭因坦发现索锁还站着,然后才发现,她只摆了一副碗筷。 索锁瞪他一眼,走开了。 “哎!”彭因坦端着饭碗转头看她,竟然是去拿衣服。“你这就要走?” “干嘛?不行啊?”索锁穿上她的外套,看他,“难道还要我留下来刷碗?” 匪夷所思。她又不是伺候人的丫头。尤其不是来他家伺候他的丫头。她是个大厨。大厨什么意思他知道么…… “汤淡了。”彭因坦说。 索锁怔了怔,说:“不可能。” 她调味的手感一向很好。也自信已经拿得准彭因坦对咸淡程度的要求了。这一点彭因坦和她的程度差不多,不用特别注意。 但是彭因坦的舌头,还有她这几天头昏脑胀的状态…… “你可真麻烦。”说着她就折回来了,另拿了勺子和碗,盛了一点儿,尝尝,说:“胡说八道。” 彭因坦点点头,说:“你坐下。陪我吃饭。一个人吃没意思。” “你三岁?要喂你嘛?”索锁问。 “啊!”彭因坦竟然张了张嘴。 索锁头有点儿大…… —————————————— 亲爱的大家: 好像很久没有在文后跟大家说什么了……好像有挺多想说的,每次又都觉得还是沉默吧,关于故事,都在故事里了。其他的么,我还是蜗牛卡,没什么变化。 然后就是看到很多熟悉的ID出现,我知道老读友们都在这里,挺高兴的。谢谢你们一如既往的支持。 新读友们,《心锁》是一段新的旅程,欢迎你们加入。 * 然后,说下更新,不出意外的话都会在早上更新,如果有变动会尽量提前通知大家。 ** 最后,内什么,搭车推荐个老朋友写的穿越女强爽文:《斗破冷宫,本妃天下无敌》http://novel.hongxiu./a/887630/ 请大家多多支持,谢谢! 正文 第三章 没有公主命还有公主心 (六) 也不知道是她被彭因坦这表情动作闪的发昏了,还是这灯光实在是柔和到了一定程度,彭因坦这时候唇红齿白,好像在发光……好一会儿她才返过乏来似的,说:“你有毛病是不是?” “坐啦,当休息会儿。省得回头说我过度剥削你。我可不愿意落这坏名声……你要不吃饭,茶和咖啡什么的都有,酒也有,想喝什么自己拿。”彭因坦看着桌子上的汤和菜,一个人吃实在是有点浪费。也难为索锁这么短时间内,都给他做出来。“你最好也吃点儿。没吃饭吧?” 索锁坐下来。虽然不说话也没动筷子,但坐在那里。 彭因坦吃起东西来,像只安静的兔子。只看到嘴巴在动,一点声音都没有。 桌上的饭菜在灯光下显得比她刚刚盛出来的时候还好看——她仰头看了看餐桌上方的灯,不出所料,也是Baccarat……灯很简洁,却又美观大方。 “你干嘛对我家的灯这么感兴趣?”彭因坦问。 索锁不响。 她好像没听清彭因坦问她什么,只是自言自语似的说:“就是没想到。” “还不错吧?灯的样子不怎么出众,不过灯光的运用显得这屋子也好、灯也好、气氛更好。到晚上开了灯,舒服的让人随处一倒就能睡过去。”彭因坦微笑着说。 “嗯。”索锁多难得在明明听出来彭因坦是得意地炫耀这是他的杰作的时候,没有当头给他一棒子。“所有的灯都是Baccarat的吧?” “嗯。”彭因坦答应。 “嗯……”索锁这一声更像叹气。 她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又会在一个房子里所有的灯都是Baccarat的地方坐着……在她看来,那似乎已经是个遥不可及的影子,早就消失在黑暗当中了。 她放置在桌边的手,指尖动了动,完全是不受控制的。 她忙攥了手…… 门铃响。 彭因坦看索锁,说:“你去开门。” 索锁瞪他,“这是你家。” “我要吃肉。没工夫去应门。”彭因坦说。 索锁眉心皱起。 一碗红烧肉快被他吃光了——他都不觉得腻嘛?又不是缺油水的苦哈哈的汉子,又不是卖苦力的爷们儿…… 但彭因坦不动,门铃又继续响,她只好去开门。 来的是位白发老伯。他看着索锁,问小彭在不在。索锁撒了个谎说彭因坦在厕所里。老伯就塞给她一张粉红色的纸,说:“仔细看看吧,学习一下。” “谢谢。”索锁接过来这张纸。铅字印的整整齐齐的,是宣传材料。她看着这位老伯,老伯也看着她,依旧笑眯眯的,“您还有其他事儿嘛?” 这位从气质上就应该是退休老干部的老伯,不知道是不是兼任楼长。 “没有了。平时进出,记住随手锁好单元门哦。”老伯说。 “好。”索锁说。 老伯看样子还想跟她聊几句,但见她木木的,也就走了。 索锁进去,把宣传材料放在彭因坦手边。 “你跟外人说话都这范儿?”彭因坦问。死板,冷淡,没有温度。 索锁看桌上的菜被彭因坦吃的,红烧肉一碗吃了个底儿朝天,青菜没怎么动……真是个食肉动物。她想着,打量了一下彭因坦。他看起来,就是很结实的那种,只看露出的小臂,就知道他身上赘肉很少……于是她撇了下嘴,拿出随身带着的那张表格来,让彭因坦签字。 “这都还随身带着。”彭因坦一边说,一边签了个字。瞥一眼她那本笔记本,看上面记的东西都密密麻麻的,真乱。 索锁把纸叠好,就要走。 “明天几点的飞机?晚上要吃饭嘛?”索锁想起来,问。 “明天下午三点。直接从工地走,不过去了。”彭因坦说。 索锁换好了鞋。 “对了,方便问一下吗,你住的老房子,是……”彭因坦问。 索锁面无表情地说:“不方便。” 她说完就走。 连再见都没说。 不过她随手关门时又听见一声小猫叫。 这回她听清楚了,猫就在附近。 彭因坦看她要走不走的,正要问她怎么了,她转回身来,身子往旁边一歪,指着廊上的一扇门,问:“猫?” “对。”彭因坦拧了下门柄。小侧门一开,打开灯。索锁回身走了两步过来一看,这是间很小的储物间,大概只有四五平米,木地板的中央放了个笼子,笼子里有只黑色白蹄的长毛小奶猫……眼睛是蓝色的。 蓝汪汪的眼睛,漂亮的很。 索锁蹲下来,它仰脸看她。这小模样看着傻傻的,蓝汪汪的眼很有神……索锁伸手指进去,彭因坦在她身后蹲下来,说:“小心,它挠你。” 索锁犹豫了下,还是把手指伸进去,那小奶猫却用小爪子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停了一会儿,又勾了勾,然后歪头看她。 “真乖。”索锁说。小奶猫这嫩嫩的肉垫触着她的手指,她的心好像被温柔地抚触了下。 “嘿!”彭因坦看的气不过,就拍了下笼子,小奶猫立即炸了毛凶他,冲他嘶嘶叫。 索锁说:“它就挠坏人……你干嘛把它关笼子里?” “它在家里四处乱窜,地毯上拉、撒、吐……一团糟糕。医生说没什么,换了新环境不适应。这就算了,它挠我,我不得把它关起来啊?等找到主人再说……要不你养?”彭因坦问。 “我自己都养不活了,还养猫。”索锁说。 这么好看的猫,也值得一个更好的主人,能给它个好的环境、爱它也给它一生的安稳……她摇摇头。 她给不了啊。 “姥姥不是说家里耗子多?”彭因坦一侧身,索锁先走出去。他看了眼这只小猫,“养着呗?” “我家耗子都比它大。”索锁说着就走了出去,“给它找个好主儿吧。” 她带上门就下了楼梯。 彭因坦打开门追出来,说:“路上注意安全。” 索锁已经走到了楼梯中段,听到这句话,说:“麻烦你别这么肉麻。这不归你操心。” “也是。你长的这么安全,就大半夜的在路上溜达,人也以为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彭因坦笑着说。 门又关上了。 索锁抿着唇,瞪了一会儿那扇门——黑黢黢的,门上贴了幅喜气洋洋又很土气的福字,像张正在开怀大笑的脸……嘲笑她似的。 楼道里阴冷的很,大概也因为彭因坦家里太暖和,她出来觉得外头就特别冷,裹了下外套,抱着手臂往下走。 出了单元门,她在屋檐下站了会儿,忽然想抽根烟。摸了摸口袋,烟和火机都没有带。烟草的味道会破坏食物原有的香气,她恪守规则,工作时间和工作环境内是不抽烟的。这下竟然连带都没带出来。 想必是因为这两天频繁出入医院,她自觉地把烟留在家里了。 不过疲劳了这么久,她还就想抽根烟提提神。 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边往院外走一边打着哈欠。 院子里的树枝低垂,碰到她的头顶。 她连抬起头来看看是什么树的力气都没有了,等爬上台阶走出院门,站在街边时,她都想能不能坐下来,在这儿多呆一会儿……她果然就坐在了街边。 这里的街道很窄,住户又少,夜晚特别安静。 她仰头看着街对面人家的平台上,两只雪狼一样的西伯利亚雪撬犬正头并着头看她呢,不吵也不闹,她想要是自己有精神,还可以逗逗这俩萌蠢的狗……一辆车子停在她面前。 “上车。”彭因坦把这侧的车门给她推开了,扶着方向盘示意她。 索锁正困的都要歪倒了,看到他都没反应过来。 彭因坦猛按了下车喇叭,索锁给吓的一激灵。 等她上了车,彭因坦问:“你几天没睡了?” “没有,都有睡。”索锁说。 她边说边又打了个哈欠。 想说句抱歉,又懒得开口。 彭因坦这车子座位也太舒服了……她好像上次坐这里,也睡着了。 彭因坦看索锁在车座上扭了扭,就跟只要蜷缩在靠垫里马上就晒太阳睡觉的猫似的,马上闭上眼。眼看她就这么要睡过去,他就想提醒她别睡,不然等下下车冷。 他还没说,再看索锁就不动了。 这段路是要绕很大的圈子,开起来本来就不能太快,他就减了速度。 索锁的身子随着车子转弯,轻轻晃动,头发也在随着拨来拨去……彭因坦伸手推了推她,把座椅给她放的低一点。 不过是三五分钟分钟的车程,彭因坦开了十多分钟。 正文 第三章 没有公主命还有公主心 (七) 这女人真像是属于另一种奇怪的物种的。要说是个最警惕最没安全感的吧,可在他车上也能睡过去,又像是个对人最没戒心的。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有颗特别强悍的心脏……彭因坦不怎么想深呼吸。他知道索锁身上的烟味会让他车里充满着奇怪的气息。 上次她坐过他的车,让他觉得好几天都有她的味道。这味道像老是要跟着他不放松,他把车送去清洁之后,拿回来还是觉得有味道。 康一山开了他的车出去办事。回来还了车就说坦坦你是不是患上洁癖了,车新是一方面,怎么干净的不像人用过的……他问康一山难道你不觉得有怪味? 康一山就说他真的有洁癖了。 彭因坦把车停了,索锁还在睡。他的手机屏亮了,他就没马上把索锁叫醒让她下车回家。 他回复着邮件。等处理的差不多了,又转头看了看索锁。她还在睡,呼吸声都比刚刚要重一些似的。 “喂。”彭因坦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重,正好让索锁抬手蹭了蹭鼻尖,缩了下腿继续睡。 他回头看了下后座。车座上丢了件他早起去工地时穿的风衣。他转身要拿过来,忘记解开安全带,伸手就没够到。他无奈回了下身,解了安全带再探身去拿风衣,手就按在了副驾座椅上。等他够到风衣,转脸就发现索锁正瞪着他。 他身子还呈S形扭着的姿势,被索锁这睡意朦胧的眼瞪着,突然发现自己手按的不是地方……他忙抬手,说:“醒了啊。” 索锁歪头看看彭因坦的手。 睡的好好的……对,就是睡的好好的,被他一巴掌按在肩膀上,就这么醒了,她是被惊了下。有一会儿没有反应,是突然有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她擦擦鼻子,就说:“走了。” 彭因坦把风衣递给她,说:“小心感冒。” 索锁奇怪地看他,说:“不用。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彭因坦还是把风衣丢在她膝上。索锁看了看这风衣,就说还是免了吧,这衣服我拿着,回头万一出点儿差错,我又得给你做三个月的饭,还不定能抵偿。他就笑笑,说:“你这么小心干嘛。这三个月你没够,我还受够你气了呢。” “你这不挺明白嘛。”索锁解了安全带,把风衣从膝上拿起来,听彭因坦叫她,她就停下,问:“还有什么事啊?” 彭因坦问:“你昨天电话里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没说?” 索锁微微皱了下眉。 昨天的电话里……昨天电话里她的确是有话想要说的。可是彭因坦怎么知道的?难道她现在都掩饰不了自己低落的情绪了?不该啊…… “准不是什么好事儿吧?”彭因坦问。 “嗯。”索锁点头。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儿……“不过跟你没关系的。” 彭因坦却看了她,忽然有了兴趣似的问道:“那你想过跟我说,应该是我能帮上忙的。既然这样,跟我没关系,跟钱有关系?” 索锁清了清喉咙。 彭因坦笑了,说:“还真是钱的事。你怎么老是缺钱呢?” 索锁没好气地说:“谁叫我前阵子倒霉,出门撞见瘟神。” 彭因坦愣了一下,爆出一阵大笑来。他越笑,索锁脸绷的越紧,他就越觉得有意思,等好不容易忍下笑,问道:“你背后就叫我瘟神?” 索锁不吭气。就要下车,彭因坦拦着她。她生气地甩手,彭因坦摆摆手说抱歉。 “对不起,不是故意的。你叫我瘟神,不如叫我提款机。你看,遇到我之后,你从我这坑走了多少钱?你倒说说,有这么倒霉的瘟神么?不坑别人坑自己?”彭因坦笑着问。 他眼睛亮的出奇,简直可以说是闪着贼光的,索锁真想两根手指戳过去…… “我会还你的。你少说我坑你。”她说。 真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欠人家钱,就得听人家奚落。 憋屈。 彭因坦笑笑,说:“这回需要多少?” “又不跟你借,你就少打听吧。”索锁气不过地说。 虽然说着不跟他借,想到那个挺大的数字,她还是马上觉得头沉肩膀重。 彭因坦见她这样,又想逗她了,于是问:“咦,我好像听说,是有人想给你一笔钱的,你应该是不愁来钱的呀……” 索锁愣了一下。 她忽然转了转头,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彭因坦从手边拿了一瓶水给她,说:“找这个吧?” 索锁一把拿过来对着彭因坦就砸。彭因坦早料到她是找东西打她呢,接了瓶子,给她拧开递过去,说:“睡的口渴了吧,喝口水。” 索锁气的脸都要青了,也确实口渴,夺过去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看了看水瓶子,又继续喝……她这才觉得自己确实是口渴的很。大概从早上去医院,一直到现在,别说根本没有机会休息,连水都没顾上喝几口。 彭因坦安静地等着她喝水。 车子里就只有索锁吞咽清水的声音。她喝水也不斯文,跟牛饮似的。 他看看储物盒里还有一瓶,干脆也拧开给她预备着。索锁也不客气,拿过来又喝了半瓶才罢休,抬衣袖抹了下下巴上流下来的水,还打了个嗝。 她拍拍胸口,看了眼彭因坦,问:“你怎么知道的?” 陈润涵那小子做的鬼勾当,她跟谁都没有提。跟彭因坦更是提都不想提,既觉得没必要,又觉得很窝囊。 彭因坦说:“你就甭管我怎么知道的了。对不对吧?” 索锁撇撇嘴。 本来想骂彭因坦的。但想到上回把陈润涵扔海里去,逃跑的时候也是彭因坦帮的忙,虽然有刚逃出虎口,又落入狼窝的感觉,毕竟是这人出手的……她又撇撇嘴。 彭因坦看索锁憋气,知道自己没说错,故意看看索锁。 索锁被他发亮的眼打量着,汗毛要竖起来了,脸都越来越青、越来越热。 “需要多少?”彭因坦又问。 索锁抿着嘴唇。 她脑子里在转动着一个又一个数字,不过嘴巴却是一个字都不往外冒……但是忍了半天,她还是开了口:“十万。” 彭因坦倒是没被这个数字吓着,就是沉默了几秒钟,说:“要这么大笔钱是怎么了?你赌输钱了?” 索锁骂他是铁公鸡,其实她才是。从他认得她,就没见她用过和穿过新的贵的衣物。突然需要这么多钱,他也猜不到她究竟是又出了什么问题。 “你能借不能借?”索锁反问。 “有你这样的么,想跟人借钱还这么横的?”彭因坦笑笑的。索锁好玩儿就在这儿了,你永远也想不到她的臭脾气到底会怎么个臭法儿……他是见惯了各种仪态万方的女人,也见惯了各种女人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撒娇使媚,这么横这么傲这么古怪的,还是比较少见到的。 “你要压根儿不想借给我,我就是给你当奴才,也还是借不到。”索锁说。 她语气淡淡的。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瓶里的水,很快这剩下的半瓶就又要被喝光了。她一点儿都不觉得不好意思……辛苦这几天,好不容易能占点儿便宜回来,她心里舒服多了。 彭因坦就问:“要是借给你,你怎么还我?” 索锁咕咚一下咽了一大口水下去,噎的她差点儿翻白眼。 彭因坦故意皱眉,说:“不要你钱的你也别喝这么急。车上就这两瓶,喝完了就没有了。” 索锁唔唔两声,问:“真借给我?” 她眼睛有点放光。 彭因坦看她突然间光彩四溢的眼睛,猛的觉得她眼睛怎么这么漂亮……他清了清喉咙,歪了身子靠近她点儿。索锁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既没有揍他,也没有立即躲开他的靠近。这么一来,两人就肩膀挨着肩膀了,他连她身上的烟草味都更清晰了。他低声说:“但是呢,一想到你的还款能力,我有点儿犹豫。” 索锁歪头,正看到彭因坦的侧脸。 车内灯是没有开,只有路灯射进来,但是他的侧脸、他整齐的鬓角和有点胡茬的腮还是看的很清楚……而且只看侧脸,也知道他是在笑。坏笑呢……她抬手揉揉耳朵。耳朵烫的简直能把她冰凉的手都烤热乎了…… 她哼了声,说:“我就是需要钱周转下。人家还了我,我就有钱还你。” “跟我借钱的可是你。到时候人家不还你,你也得还我。”彭因坦听她这么说,脸忽然板了起来。手机响了,他看看电话,拒接了。“我可不做赔本买卖。” 索锁就觉得彭因坦这语气,可真是够人喝一壶的。 不过再想到李亚鑫医生那言语表情,她都能忍耐,这一向没口德的彭因坦,也就是半斤八两吧。 她酝酿了下词儿要说点儿什么话,可惜吭哧了一会儿还是酝酿不出来。 于是她就把空水瓶捏手里,敲了敲,说:“当我没说吧。” 她又揉揉耳朵,耳朵更热了。 车子里忽然就有点闷起来,她想下车了。 彭因坦看着她,挺认真地问:“陈润涵给你开了多少价码,还被你踢走?” 索锁差点一拳挥出去揍到彭因坦鼻梁上。 彭因坦抬手挡了下鼻梁,说:“纯属好奇。我知道你不是那样人。” 索锁又哼了一声,冷着脸,说:“那你问个P呀?知不知道什么叫不该知道的不问?” “知道是知道……我还想知道,陈润涵为什么这么想不开。他陈公子的眼光和大方都是出名的。”彭因坦故意斜眼打量索锁。 以他刚刚不小心触到索锁肩膀的感受来说,这丫头身上就跟看起来一样,确实没什么肉。陈润涵得有多想不开,要对她使这么大的劲儿、连名声都不要了……要不是做了一手好菜,她还有什么优点啊? 索锁被彭因坦这么眼光一扫,真一拳就要打到彭因坦脸上了。 她就是再明白彭因坦是趁这个机会捉弄她,也忍不了了。 彭因坦伸手一挡,就握住了她的拳头。 索锁猛的就想起彭因坦那天握住她的手,他手心很烫的……她一着急,低头就要咬他的手背。 彭因坦当然是没料到索锁会咬人。 他手背被温热的嘴唇和坚硬的牙齿碰到的一瞬间,立刻做出反应,他反手将索锁的手腕子别了下,把她压在了车座上。 “你还动口?”彭因坦抬手拍拍索锁的脸,“属狗还是属猫?” “让你胡说!”索锁气的要死。 彭因坦笑出来,不过还是把她压在车座上,脸对着脸看她生气的样子。 “好,我胡说。那你说,现在你连店都给封了,生意也做不了。没生意就没收入,哪来的钱还?”彭因坦问。 索锁眼睛抹搭抹搭,不说话。 “之前你欠我钱,还说什么肉偿,结果你真对得起我,给我货真价实的肉,红烧肉。这就算了,上当受骗嘛,一回满够。这回你……”彭因坦越说,声音越低。 “嗯……”索锁声音也低下来。 她眨眼。 彭因坦也眨眼。 索锁说:“那你想想,要不是红烧肉呢?” 彭因坦笑微微的,略歪了头看他。 索锁就觉得他的嘴唇都要碰到她的了。她本来是被彭因坦说的有点窘,知道彭因坦不待见她,想反过来恶心下他的,谁知道彭因坦这扛恶心能力还不可低估……她盯着彭因坦的脸。 他的脸好像真的在离她越来越近。 她脸呼的一下就热了……明明不是的。是种错觉。 她就想往后退,这时候也根本没法儿退。 她就愣在那里看彭因坦。 彭因坦本来还想再逗逗她,但索锁这么直了眼看他,他忽然心像被一只小猫爪挠了下,脸就低了低,这下,嘴唇真的要碰到她了…… 索锁猛的抬头,额头就撞在彭因坦额上。 两人都听到“嘭”的一声响,这天灵盖撞在一起,既响且疼。 彭因坦不由自主就松手按住额头。 她也不出声,更不管自己额头也疼着,抓起身上盖着的风衣就开车门下车。 下了车没跑两步,又折回来照着车门踹了一脚,然后过马路就跑掉了……彭因坦忍不住笑出声。 他看着索锁轻灵的身影钻进十七号的大门,这才发动车子。 边开车,边揉着额头。 索锁这下真是下力气撞的,他额头说不准就红了一片。 他想着要笑,不知不觉就真笑出来。似乎闻到一点烟气……很奇怪并不让他觉得特别不舒服。他刚刚和她靠的那么近,几乎没有意识到她身上有烟味。现在再想想,她肌肤发丝都该有烟草和油腻的气味啊,真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过于投入地对付她,反而降低了嗅觉的灵敏度……他背上热烘烘的,燥的一层汗,立即降下车窗来,吹吹冷风。 有电话进来,来自奈良合作伙伴的。 他一边讲电话,一边开车经过了海水浴场。今天风高浪急,白色的浪花拍在岸边,飞起好高。 想到索锁被吓着以后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心情愉快的很。 他觉得这份儿愉快,至少是这周出差,管他遇到多麻烦的情况,想想都能让他保持一个愉快的心情了…… 索锁回到阁楼里,心还怦怦跳。 彭因坦这个怪物! 索锁脚尖也疼。 刚才使劲儿踹了彭因坦的车,有一脚没使对了劲儿,是脚尖上去的,当时就一阵钻心的疼……要不是这样,她还得多踹那车几脚呢。 她电话一响,看到来电显示的号码,顿时就更冒火,“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蒙先生,我家的房子不卖……给多少钱都不卖……” 打来电话的是专门做老别墅交易生意的中介公司客户经理。这位姓蒙名春天的年纪还不到三十的经理极有耐心,隔几天必然要给她打一次电话的。 蒙春天又在跟她说加价的事情,说究竟要多少钱,总是开出个价码来好商量,云云。他一如既往的耐心而又有礼貌。 索锁没少跟他在电话里说狠话,目的是阻止他再来打扰她和姥姥的生活。可这人真是锲而不舍。时间久了,他也不只是跟她聊别墅买卖,有时候顾左右而言他,也能聊两句。 索锁当然多数时候都没好气,这也不耽误蒙春天好脾气地跟她说,就算她毫无预兆挂断他电话,下回只要她肯接,仍然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要是什么东西都能明码标价,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了吧?”索锁忽然问。 蒙春天倒是被她问的愣了一下,过一会儿才问:“那么,是有的商量的意思?” 索锁顿了顿,说:“当然不。晚安,蒙先生。” 她挂断电话,在阁楼里转着圈子,不小心肩膀撞到沙包上,她吃痛,抬脚伸拳地就对沙包一顿乱打。打的她手疼脚疼一身汗,才坐下来。 大禹给她电话时,她气喘吁吁。 听说老吴情况稳定,她说那就好。 然后大禹和她说,白天提到的赛车的事,最近一段时间没有名额。不过他会再问问,也盯着最近的赛程。只要有机会就想想办法给她塞进去。 “你真要参加?最近几场价码开的不算高。不过你去肯定是抢手的,他们没事儿也打听你会不会再出来赛。”大禹语气有点犹豫。 索锁想了想。她长时间不参赛了,水平到底在个什么程度上,谁都没底。那几个有名的车队头头的情况她有数,跟车手说是过命的交情,一旦有点儿状况,也是切着腿上的肉下酒跟你撒赖的主儿,哪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她多赛几次,再低的出场费,奖金总数也会多起来的。 “知道了。我考虑下。”索锁说。 大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之前以为你也就是说说,再不会出来干这种搏命的事儿了。” 索锁轻声说:“什么搏命不搏命的,哪儿至于。不就是玩儿场赛车嘛……我最近还得健健身。” “到我家吧。我那健身房什么都有。”大禹说。 索锁无声的笑笑。 大禹那健身房里的器材是应有尽有的。很多都是他自己打造的。不过依据当然是他自身的特点,她用起来很多都不顺手。不合适的话,也容易受伤。 大禹也想到这点了,就说:“我给你改进下。” “好。”索锁答应,“不过我有个地方可以去练习。有个客人,给过我一张他那健身俱乐部的贵宾卡。” “还有这好事?”大禹笑,接着问索锁是哪儿。听索锁说是锐派,啧啧两声,“那地方我是进不去的,我劝你也趁早别去——搞不好就把你给扫出来。这种大老板嘛,说话你就听听好了,要是当真,回头那什么来着,那个词儿……” “自取其辱?”索锁也笑了。 “对,就是这个!还是你有文化。”大禹说。 索锁笑了。大禹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她要是真去了锐派,说不定就被拒之门外。 大禹又和索锁说了会儿话,才收线。 索锁把手机放在身边,闭上眼睛。 她脑海里忽然就出现彭因坦那贼兮兮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索锁醒的晚了。 睁眼看时间已经马上要到和大禹换班的时候了,她赶紧起床洗过脸换好衣服下楼来,就看姥姥已经在厨房里了。 “姥姥,我来。”索锁说。姥姥早就嫌厨房里的工具都太现代,她不会用,依着索锁的要求就只吃饭不做了。“对不起啊姥姥,我睡过头了。” 她还是有点儿昏头胀脑的,这会儿觉得肚子有点疼。想想生理期大概也快到了,才会这么糊里糊涂嗜睡…… 姥姥看她一脸迷糊相,就说:“我是溜达出去买了甜沫和油条,不用做的。” 索锁这才看清楚,姥姥放在台子上的小锅,是她经常拿着出去买早点用的。 她嘿嘿一笑,搂着姥姥说:“老太太辛苦啦!这是谁家的老太太,这么好哇……亲一个,来给亲一个……” 她吧唧一下亲在姥姥脸上,姥姥就笑着拍她一巴掌。 姥姥让索锁坐下来吃早饭,索锁喝了口甜沫,就说:“没有惠记好……姥姥,改天早起咱去惠记吃吧?” “好啊。”姥姥笑着说,“以前老劈柴院里的老字号,现在好多都散了。” “嗯。”索锁点头。“我还琢磨着多吃几次惠记,跟惠大叔偷偷师呢。他做的甜沫,真是一绝。” “小惠的手艺,想吃了去解解馋可以,那是家传的绝招,不会外传的。”姥姥笑着说。 “除非做他家儿媳妇?”索锁开着玩笑。 姥姥点头,“说到这个,锁锁啊,早起我遇着隔壁唐司令出去跑步回来,她问你有没有对象……” “说我有。”索锁马上说。 “那怎么能撒谎呢?再说了,唐司令可是平常不会胡乱聊天开玩笑的呢。我告诉她说还没有。”姥姥说。 索锁嗯了一声。 她想也许是前天唐家姑侄看到她被陈润涵纠缠,有什么误会?还是注意到彭因坦经常来这里?不过以她的判断,这两样应该都不是,或许是真的关心她,跟姥姥一样,是想法子要给她抓个合适的人回来当丈夫哩。 看来在热心促成一桩婚事上,女人的天性会战胜其他,什么将军司令的,跟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是一样的。 真头疼…… “还有,小彭早上来过。说是上次跟你借了本书,他要出差嘛,看完了早点儿还给你。我让他吃了早点再走,他说要先去工地,赶时间呢,就走了。”姥姥说着,也不看索锁。“书我放在书房桌子上了。原来搁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没给你乱放。” 索锁正埋头喝甜沫,应了一声。 她等吃完饭收拾好了,姥姥也去院子里遛弯儿消食了,才进书房去。 书桌上放着一本书,不过这书可不是她的。可能是彭因坦随手拿了一本杂志当借口就来了。她翻了下,里面夹的那张纸很快跳了出来。 索锁拿出来一看,是张支票。 彭因坦名字已经签好了,日期是今天的,但是没有填数额。 索锁盯住支票站在那儿好半天没动,心想真活见鬼了……这不是电视剧里的情节嘛? 她忍了忍,还是马上给彭因坦打电话,“你什么意思啊?” “需要多少你自己填。不过我也不是土豪,不可能没有上限。”彭因坦那边叮铃咣啷的响着,他嗓门也有点大。不像他平时跟她说话的时候,不管怎样,总是用那一把低沉醇厚的嗓音,不疾不徐地说着。 索锁顿了顿,问:“什么条件啊?” 彭因坦笑了,说:“好好给我做饭。” “没别的?”索锁有点不信。 “有。我还没想好。”彭因坦说。 “MD,就知道你是这样的……”索锁忍不住又想要骂他,但看着手里这张简直会发着七彩光芒的支票,她决定先忍耐一下。 无论如何,钱到手再说。 “我忙着呢,回见……我下周回来,做好饭等我啊!我下飞机就要吃到饭。”彭因坦挂了电话。 “喂彭因坦!彭因坦!”索锁对着电话叫。 听筒里早没了声音。 她把电话左手倒右手,倒了好几回,终于控制住自己没给他再打回去。 她看看时间,把支票折了两折放进自己的笔记本那牛皮封的内侧。要装进包里,又觉得不放心,再确认下。 她可没急着填上个数字。 现在她要去医院看老吴,从家里到医院这段路,这时间堵车堵的厉害,搞不好要很久才能到。那她可以趁这段时间想一想,到底要填多少……她所有的卡和存折也都带在身上了,再加上彭因坦的这张支票,她好像有了很大的底气往医院去。 索锁在门口坐下来换鞋。鞋带系了好几下才系好。 问题解决的这么顺利,她应该松口气,可是心情却忽然有些复杂起来。 正文 第三章 没有公主命也有公主心 (八) 但当她推开门,一眼看到在院子里弯腰查看草坪的姥姥——在暮秋初冬时节清冷的阳光和透明的空气里,姥姥的脚步移动的非常迟缓——她都不用站在姥姥身边,就仿佛已经看到姥姥望着这院子里一草一木的眼神了,于是她就在门口平台上伸展了下腿脚,活动几下来热热身,好抵抗乍出屋子而一时之间难以适应的寒意。 她小跑着下了台阶,用很愉快的声音跟姥姥说要出门了,“晚上回来给您带流亭猪蹄。” 等姥姥直起身来看她时,她已经跑出去挺远了,不过还没有出大门。 姥姥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今天就抽空去申请,应该很快就有人来安装暖气了啊,姥姥!”索锁又喊了一句。 她跑的飞快,好像冬天的温暖是在眼前,她要快点跑就能追上的……她身影很快消失在大门外。 · · · 索锁背着自己一个半旧不新的运动包走进万豪海景。 锐派在万豪海景大楼B座的七楼。楼层不算高,但是万豪直面大海,站在这楼里,只要是能看到外头的,就是毫无阻挡的海景。 索锁站在万豪大厅的水晶柱边看到锐派的楼层标志,回头找到电梯的位置,不疾不徐地往电梯方向走。 万豪的内部装修和外头的风格很一致,多用玻璃和金属,既显得现代感十足,又透明透亮。索锁从外到内,一路走一路观察着这栋售价创Q市第一高一平方米售价的楼,除了绝佳的地理位置带来的天然优势,到底还有什么过人之处。万豪的现代感让她有点不适应。也许是她这两年总穿梭在老城区内,陈旧的时光和光阴的味道已经沁入肌骨。她也很久没有在白天出来闲逛了。没有那个时间,也没那个闲心。 “请问您到几楼?”轿厢里穿着整洁的电梯员轻声问索锁。 索锁说:“七楼。” 轿厢里只有她和电梯员两个人。她侧脸看了下电梯员那墨绿色天鹅绒方凳,挺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的……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这样的状态还来健身。这不是健身,这是找罪受。 可也不能不来。 这几天她把该做的事情一一安排妥当,终于空出点时间来先找个合适的健身中心。她长时间以来对身体的透支,只有她自己清楚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昨天去缴了手术费用,又把预备好的住院费存妥当,跟老吴交待清楚,让他不用操心这个了。又把大禹借来的钱先还给他。他们虽然彼此间都没说什么肉麻的话,却也都清楚这应该是他们要一起解决的难题,她先一力承担了下来。她对那两个觉得很没面子的大男人说,能做成这等好事,一定是她姥姥早晚念佛求来的好福气。 她没说不管多难办的事,该出手相助还是要努力去做。这不只是因为他们是朋友,还因为每当她有困难的时候,他们总是帮助她的……大禹是有些怀疑她钱的来路。不过都被她拿话搪塞过去了。 大禹比较没心眼,很容易就相信她了。他跟老板借来的那笔钱,坚持不要拿回去,就放在她这里。 她没动大禹的这些钱。不过她因为另有打算,就在彭因坦那张支票上多添了几个数字。她一边填,一边就自言自语地说彭因坦,这是你害我脚疼的代价、这部分钱我可不打算加利息还给你的……银行贵宾室的柜员听到她自言自语还很诧异,虽然彬彬有礼地照程序处理她这桩业务,她也知道,人家是再三核对过她的身份证件的。终于拿到钱,她可是觉得不容易的很。扣除掉老吴治病的花费,剩下的钱她先去交了暖气的费用,包括设备和取暖费。没有太费周折,只是她家的房子有点特殊,也是在市里挂了号的,供热公司的工作人员看到她也挺客气。 取暖设备的安装,她早有计划。这次去供热公司咨询,她是带着自己的图纸上去的。结果人家看了她的图纸,就让她等着,最后是请了公司的总工过来跟她讨论。她以为人家会为难她,还戒备着琢磨了一大套词等着呢——这图纸可是她琢磨了很久才算计出来的。首先要保持建筑的完整性,在原先的老式热水汀上改造,坚决不能破坏建筑内部整体风格;其次要考虑到安装设备的经济性,她的图纸是改来改去,改成了一个性价比最高的供热设备线路图。除了她住的阁楼,下面几层空间她都考虑到了……那位总工还问她,说索小姐下这么大工夫改造建筑内部,是不是预备着将来实现房子价值的最大化啊? 她听明白那意思了。就是人家总工讲的比较委婉,没直接问是不是等着把别墅卖个好价钱呢? 她回答的也比较“委婉”,说:“这跟您有什么关系呢?您就说照这么施工行不行吧。” 总工笑着说行,太行了。也不知道这是哪位设计师给设计的路线,非常经济实用。刚才是我们同事看到之后觉得比我们通常给老房子做的设计要科学,很惊奇,才让我下来看一看的。 她也不说那是她自己画的。见人家说能这么施工,赶紧把这方案敲定了,好让人算实际供热面积什么的,也就好把钱交上快点安排安装……那位总工见她不想说什么,就跟她聊着天,等她办完所有手续,还送她出门。 她呢,就觉得办完这桩大事,心上又缺了一块石头,正觉得轻松,那奇怪老头超乎一般工作热情的举动,她也就不太在意……她从供热公司出来,又跑到工商所去办了个申请登记。表格还没填完,就已经到午休时间了。她拿着一叠表格出了工商所,跑到大禹家里,跟休息的大禹和爷爷一起吃了顿家常饭。 是爷爷很喜欢吃的虾仁馄饨。她买了鲜虾过去包给爷爷吃的。午饭吃的时间晚了点儿,不过爷爷很高兴。 她饭后踩着大禹家那旧楼吱吱扭扭的楼梯,下去看看楼梯间里那个所谓的健身房。 健身房就照大禹说的,正在进行改造。有些器械要照着她的要求改动一下。大禹在修车以前,少年时候是射箭队的。其实他做个体能教练也是合格的,可以给她制定一个合适的训练计划。 大禹说改造没完成,她可以晚几天开始锻炼。 她就去添置了一点运动装备。从跑鞋到束发带,添了好几样。大禹一边直喊好贵好贵,一边又叫好看好看……在他嚷嚷着助阵之下,她买把行头准备好了。 踩着新跑鞋在那旗舰店里的新跑步机上试试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在跑步机上飞起来呢。 想上一回为了参赛,买了便宜的跑鞋锻炼,跑到磨的脚掌起血泡,比赛时脚踩在踏板上,一动也是疼的很,不知道怎么才坚持下来、还赢了比赛的。 这种恶梦般的经验她不想再来一次。 难得奢侈一回,就这样吧…… 索锁出电梯说了声谢谢,往外一走,顿时觉得四周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走了似的安静至极。但她所站的地方,又是个空旷阔大的正方形大厅,出了电梯站在那里,直面了波澜壮阔的大海——此时天色有点暗,晚霞满天,海面呈深蓝色,有白色的浪花……她吸了口气,仿佛闻见湿润的海味。 她听见有人故意地清了清喉,回身一看,是位穿着运动装的年轻女子。挂着的胸牌上打头是锐派的标志,然后是英文名字Jane。 “您好。”这位叫做Jane的年轻女子对索锁微笑。 “您好。”索锁松弛地将肩上的背包拎在了手里。 “请问您预约了哪位教练的时间?”Jane轻声细语的。 “对不起,我没有预约。”索锁说。她发现了Jane已经将她打量了一遍,目光中显然有点好奇和迟疑——她肯定是不像出入这里的会员,也并没有在这里出现过——她从包里取出那张俱乐部的贵宾卡,翻了翻,递给Jane,说:“我是第一次上来,不太熟悉这里的情况。” Jane接过那张普普通通的黑色卡片来,看到上头的编码,马上问:“请问小姐您贵姓?” “免贵姓索。”索锁回答。 “索小姐,不好意思,怠慢您了。这是我们矫先生的特别贵宾卡,交代过务必好好接待的。请您到休息室先坐,我去请经理来。” 索锁点点头。 Jane请她进了一间小型的休息室就先离开了。 索锁进来,看看这间布置的很像头等舱候机室的休息室,差点就要笑出来——锐派这老板矫健还真是个土豪,很知道怎么往高贵奢侈上靠拢——当然她没笑出来,因为她发现在这里坐着“休息”的不止她一个。 正文 第三章 没有公主命还有公主心 (九) 她进来之后,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的那位年轻的女士起初并没有回过头来,她正在低头翻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索锁往前走了两步,将背包放在了一张小圆沙发脚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斜对面的那位年轻女士的手机响了,索锁看她拿起手机来看一眼时,那动作和肢体语言,即便是她背对着她,她好像也看到了一张微微皱起眉头的脸,果然接通后她“喂”的那一声,就在柔和中有一丝丝的生硬。 她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清水。没有碰小桌子上摆的其他饮品和水果点心。在运动之前她习惯喝点水的。她又瞥了眼那女士——手臂轻搭在小圆沙发背上,圆润的手臂线条柔和,是个骨肉匀称的女人……左手臂从上至下光·溜溜的,不见一点首饰。 “……签了就好。谢谢你。”那女子声音低沉。 索锁觉得这声音耳熟,正在想自己肯定在哪里见过她,门被推开了。她转头一看,是矫健亲自来了。矫健进门目光就落在她身上,微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矫健说话间,已经走到索锁面前来。索锁伸了下手,矫健脸上笑意加深,同她轻轻握了下手。 “欢迎你。终于有机会见到你了。”矫健笑着说。 索锁看矫健在俱乐部里就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微笑。她和矫健从没有见过面,但是矫健还是第一眼就知道是她。或许是这间休息室里只有两位,很好认的缘故。矫健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她也打量下矫健——他身材不高,西装革履之内,是有些发福的身体,不过在中年男人里算是保养很好的。矫健是帆船运动员出身的,一直注重保持身材,但是嗜吃是他的一大特点。矫健和他的太太也是老校长介绍给她的认识的食客。不过每次都是矫太太跟她联系订餐。她们一般都是通电话或电邮。 吃是我先生的弱点。矫太太说过。 索锁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莞尔。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这是多么可爱而又无害于人的弱点…… “等下我要给我老婆打电话,告诉她你来过了。”矫健请索锁坐,给了索锁一套钥匙和表格资料,“你签个字就可以,这是衣柜什么的钥匙。还有会员卡你留着。这张卡保证你在俱乐部里畅通无阻的。不过你要过来,不拿卡也没什么,我早交代他们了。” 矫健声音很低,索锁看了眼表格,就是平常的会员资料。最重要的大概也就是姓名和电话号码。她拿笔填了这两样,签了字。 矫健看了就笑笑,说:“等下给你安排个合适的教练。” “很久没跟矫太太联系了。”索锁说。 “她说在减回18岁的体重之前,一定不出来见人。”矫健笑着。他相貌很普通,但是笑容让他显得友善。 索锁知道矫太太是新近生了孩子的,所以这段时间夫妇俩没有来她的菜馆吃饭,她也觉得很正常。 “还差多少?”索锁把钥匙拿在手里,矫健帮她提起了背包,她接过来。 “哦,离目标是越来越远了。她嫌自己胖的很,可是为了女儿还是得正常饮食。除了那些,她不敢吃东西的很多。自己不能吃呢,也看不得我吃。逼我和她节食。看,我Keepfit的很好。”矫健笑着给索锁开了门请她先走。 出去的时候,他对索锁身后的方向也点点头。 索锁正好回身,看到那位年轻女士也站了起来。 因为她和童碧娅也是见过一面的,碧娅认出她来,对她点点头,她也点了点头,但是没有笑。 “童小姐在等Penny吧?”矫健微笑着问。 “是,已经到楼下了。”童碧娅回答。 “好,那不打扰你。”矫健说着将门合拢。 童碧娅是看着矫健很热情地带着索锁离开的。看样子也还是要再亲自领索锁参观下俱乐部去。索锁看上去是表示出了适当的兴趣,不过她也不知为什么就觉得索锁是出于礼貌才这么做的。她在休息室里踱了两步,透过玻璃墙,看到矫健和索锁越走越远…… “Pia?”门外出现了个俏丽的身影,对着她挥挥手,微笑着推门进来,“Sorry,来晚了。临出门被拦住了。” “多重要的客人啊,能让你把我扔在这儿等你这么久?”碧娅轻声问。 章晓芃过来,拥抱她一下,轻声笑道:“也不是说多么重要,只是被堵在店里,不好硬走嘛。原谅我啦……怎么你表情是这样的?” 她向后仰仰身,看看碧娅,刚刚笑嘻嘻的模样不见了,转而认真起来。 碧娅呼了口气,说:“走吧,特意来放松下的,别说没意思的。” 晓芃点了点头,说:“没意思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战辉签字了。”童碧娅说。 她语气是如释重负的。 晓芃沉默片刻,才说:“总算是画了个句号了。家里都知道了吗?” 她和碧娅一起出来,轻声问着。 就像当时童碧娅和习战辉这婚结的不容易一样,分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比起他们两个分开,向双方家里交待那一关更难过。也许这才是为什么他们两个迟迟不能公布分居事实的原因。 “该知道的应该都已经知道了。他要怎么交待我不晓得。我早就通知了我父母……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他们没关系。”碧娅声音很轻。她们两人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半点声音都没有。就连她说话的声音,好像都不需要特地压低,也已经降低了不少分贝。 晓芃听着这话,实在是说的够有底气的……也是,童碧娅从来都是这样的我行我素。 “他真舍得签这个字啊。”晓芃叹气。她看看碧娅神色自若,开玩笑道:“我小时候给他写过情书的,说战辉哥哥,等我长大了嫁给你。” 习战辉比她大了七八岁,比起那些意气风发、张扬不已的同龄男孩子们,他成熟太多,对她来说,一直都是太有魅力了。 碧娅轻轻哼了一声,故意斜了晓芃一眼,说:“当然啊……我知道,他有次说起过。” “啊……他还记得?”晓芃脸竟然红了。 碧娅伸手点点她鼻梁,不语。 晓芃笑起来,说:“对不起……但实在是太好笑了。我没有想到。” “没想到什么?”碧娅来到更衣间门口,伸手取了会员卡出来刷了一下。门就滴滴滴响了一会儿,“没想到他是记性那么好的人?他记性很好的。千年万辈子的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你怎么总是遇上这种男人。不过男人嘛,很多都是看着大大咧咧的,很有可能是嘴上说不在意,心里一丝不错地记住。”晓芃说着,叹了口气。 碧娅微笑,“义方这次要在香港待久了吧?” “嗯。老爷子病情有点反复,过阵子要转去美国治疗。巩妈妈要义方陪着去。这么一折腾,短时间内他是甭想轻省了。”晓芃说。 “你要去探望?”碧娅问。 “我这周末飞香港。”晓芃语气里有种果断的意味。 碧娅看看她,这才推开门,低声说:“低调些吧,省得义方怪你不懂事。” “我也心疼他这么累,不想给他添麻烦。可是我想见他呀……”晓芃有点撒娇又很无奈。 碧娅要说什么,忽然看到更衣间内最里侧的那个位子的挂衣架上有一个包,她刚停下脚步,就看到从里间走出来一个换上运动装的娇小女子,看见她们,她也愣了下,然后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拿钥匙去开属于她的那个衣柜。 晓芃认出索锁来,就热情地特地过去打招呼,“以前没在这里见过你呢?” “第一次来。”索锁把包挂在衣柜门上。这衣柜很宽敞,里头的空间分割也很合理,一应物品取用都很方便。她也看过这间更衣间了,是供四人使用的,会员卡和钥匙的编号一致。要是以后她经常来,可能就要经常与这两位女士相见了……这是她比较意外的地方。 世界很小,或者说,这个城市里,他们的圈子很小,假如她不小心闯了进来,四处都能遇到他们。 “那以后可能经常见面呢。”晓芃并不计较索锁的态度。她只见过索锁一次,也就知道索锁是这样的性子了。 索锁看她。 碧娅轻轻拉了晓芃一下,说:“换衣服啦。”她也对索锁笑笑,“晓芃是个话痨,甭理她。” 晓芃笑着说:“真讨厌。” 她也知道是碧娅提醒的对,指了指自己这边的更衣柜,转身过去了。 这四处都有按摩座椅和帘子,拉上就是个相对私密的空间。晓芃倒是不怎么介意,她转身就将背后的拉链拉开了。初冬季节,她穿着丝绸的及膝裙,外头就是薄薄的皮草编织的小外套,一脱下来就露出圆润纤柔的身体。碧娅看了,说句你倒是悠着点儿啊,过来伸手拉帘子。 索锁正好要往外走,更衣间的门被推开,外头进来一位身材非常高的外国女子,和索锁正撞在一起。 正文 第三章 没有公主命还有公主心 (十) 索锁那么娇小,那女人那么高壮,这一接触简直要把索锁撞飞出去。还好撞的人反应也快,马上就把她抓住了……碧娅眉一扬,听见那法国女人急忙跟索锁道歉,可能是不着急的情况下还能讲几句中文、这一着急说的全是法语。 “没关系。”索锁面不改色地对那法国女人说完,轻拍她手臂表示自己完全没事,先绕过她,出门了。 “干嘛一直看着她?”晓芃已经套上了运动背心。她见碧娅若有所思,问道:“我发现你对她很有兴趣……说,难道你?” 碧娅跟那法国女人微笑点点头互相问好,转身说:“你这脑袋瓜子里一天到晚都装些什么呢?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跟小孩儿似的,见天儿地玩笑。你不怕巩义方心思那么深沉的人,回头把你卖了?” “他才不会。”晓芃转过来,坐在碧娅这边的按摩椅上,伸长了腿翘着,手背沿着自己的大腿一直拂到膝盖,“卖了我,他哪儿再去找我这么可爱的又对他好的没话说的美人给他当巩太太?你说是不是?” “见鬼了。”碧娅笑起来。晓芃真是好朋友,总是会逗她开心。平常是这样,有事就更是这样,很怕她心情不好。“对了,我离婚的事,别跟因坦提。” 晓芃架着腿坐在那里,看着碧娅转过身去,换了运动装。 她有好一会儿没出声,等碧娅把衣服换好,她才说:“我当时想不到你舍得和彭因坦分开,现在想不到习战辉会舍得和你分开。你和彭因坦分的没有这么漂亮,不过谁知道习战辉究竟是怎么想的。万一他把你们分手的账算到彭因坦头上,估计灭了他的心都有。” 童碧娅把长发束起来,看了晓芃说:“你甭担心。习战辉没那么幼稚。我们的问题,他比我还清楚。” 碧娅说这话时都没看晓芃。但晓芃也看得到她腮上挂着的冷笑。 “算啦,大家都是成年人……他这次出差时间和挺长的。你还要在这里住多久?事情都解决了,还躲着不回北京是为什么?”晓芃换了话题。她扯着颈上的毛巾,边走边晃着上身,要准备开始热身了。 碧娅微微一笑,没吭声。 晓芃看她的表情,有点儿不好的预感。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再敲打下碧娅,抬头就看到在跑步机上慢慢走着的索锁——索锁抬着头,望着外面——明净的玻璃墙外,是波澜壮阔的海景,在海天一色之间,索锁单薄瘦削的身体在非常优美和协调的动作之下运动着,看起来真是好看的很。而她身后站着的那位教练,是锐派最抢手的私人教练Paul。Paul拿着他常用的文件夹和记录表望着索锁,眼神里也是有些欣赏的意味……他转身离开时经过她们身边,礼貌地微笑点头。 “赏心悦目。”晓芃看着慢跑起来的索锁,对Paul说。 Paul点头,笑道:“是的,基础不错,都不需要我跟在一边啰嗦。只要制定好适合她的运动计划就可以了。” “啊……我好想知道她的体脂水平。”晓芃开着玩笑。索锁穿的是中裤,那修长的小腿线条也美的很。她都想去摸一摸……“哎呀,我要爱上她了。” 碧娅和Paul都笑起来。 Paul一走开,碧娅继续笑着说:“你得了吧。真是不管男人女人,只要美色在前,没有你不会爱上的。” “何况她还跟美味脱离不开。”晓芃热着身。她想起碧娅以前自恃美貌,可听不得别人在她面前夸奖谁美丽了,有一次彭因坦说过,碧娅好多天不跟他说话,逼的他都快疯掉了……那时候他们年纪小着呢。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彭因坦和童碧娅就已经有了朦胧的感情?不过后来倒是真爱的很痴狂。 有人说过,彭因坦爱一个,是全攻全守型。可是只要是有心的人,谁又不是呢? “你想什么呢?”碧娅见晓芃热身都心不在焉,皱眉。 “想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去她那里吃顿好的。”晓芃笑着站上跑步机。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嗓音。她们和索锁隔了挺远的距离,索锁又塞着耳机呢,应该是听不到她们说什么的。 碧娅轻声说:“我不跟你去碰那个钉子了。” “我不去碰钉子。让彭因坦去说,应该会好点儿。”晓芃笑道。 碧娅看到跟她们共用一间更衣室的法国女人向索锁走去——索锁停下来和她说着什么。过一会儿,那法国女人就笑着走开了——她看着继续集中精神跑步的索锁,好一会儿才说:“这位索小姐会法语呀。” “嗯?”晓芃转过脸来。 “不。她跟谭太太讲的是法语。”碧娅低头调着机器。 “哦,学过一点也不奇怪。”晓芃不在意地说。 碧娅也没继续这个话题。 但是以她在法国居留多年的经验,索锁刚刚在更衣间里那句条件反射似的“没关系”,不像是学过一点点的…… 索锁敏感地觉察到童碧娅和章晓芃应该是在留意她的。但是她当作没有注意到这个,就像这里根本没有这两个人似的。她开始是有点分心。刚才那位法国女人特地过来跟她攀谈。她很友好,她也不好冷若冰霜。其实也不过是无意当中说了句话,她没意识到那是用法语讲的。法国女人来跟她说,她以为她是可以跟她用法语聊聊天的呢……她笑着摇头说自己也只是会谢谢你好对不起,跟她的中文程度相当。 她连英文都已经生疏了,何况法语? 但是法国女人看起来还是很喜欢跟她聊天的。 她有一对浪漫的紫罗兰色的眼睛,极白的皮肤,像牛奶,而头发是好看的栗色。 她不自觉地跟她说话就很温和,等她心满意足地走开,才觉得自己对陌生人有点过于和气了——她最近好像对陌生人开始变和气了。这感觉不太好。而且最糟糕的是,她也不太清楚这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也许是因为总大半天、大半天地呆在医院? 老吴的病友和家属们都是挺可爱的人。病房里大家想着法子互相鼓励着的气氛,也会冲淡些隔不久就有人离世的悲凉…… 她慢跑着,看看手腕上的运动手表。她调快些速度,再把搁在架子上的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手机屏,点了那个微信的标志。老吴跟大禹新学会玩微信,正在兴头上,硬是要她也注册一个账号,说是让她和大禹不用天天过去看他、给他陪床,他每隔一段时间发一条朋友圈信息让他们知道平安就行。 他们捣鼓这个的时候被李亚鑫医生遇到,还说了他们几句,在病房里,仪器这么多,该关机的时候就要关机,省得引起干扰,会出人命的。 医生说起生死来总是不像普通人那么多忌讳。不过那间病房里都是危重病人,听在谁耳朵里都有点心惊。 她就想这李医生怎么能受病人爱戴的……一定是看在他有如华佗转世的那高明医术上的。可是在她看来,这李医生就跟患了“嘴癌”一样的,说话专拣难听的说……从那天搭他的顺风车回家,他们天天在病房里相遇,都没有再直接说过话。 李亚鑫看她好像当她是空气一样。 索锁翻着老吴发的图片和说明——真是受不了他,一条消息几十个字,也能错字连篇。她要是能从屏上抠出这几个错字扔了也好……还是个拍照狂魔,就连邻床病友造型独特的紫砂杯子也拿来拍几张…… “喂?”索锁看着看着图片,忽然就有电话进来,她下意识的就接听了。“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天已经黑了,那边的时差和这边有一个小时,天应该更黑了吧。 但他并没立即出声。 “彭因坦?”索锁叫了一声。 她刚想也许是彭因坦无意当中拨了她的电话,就听那边很大声地说了句“快点祝贺我”。她愣了下,说:“发什么神经呢你。” “祝贺我呀,我今天拿奖了。”彭因坦在那边笑着说的,“挺大的一个奖。” “你?”索锁问。 听起来他是很高兴的。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奖,能让他高兴成这样。而且他身边还有人在笑,也许正在庆祝。 “你在干什么?卖苦力?”彭因坦问。 “没事儿我就挂了。”索锁想的这是国际长途。但再一想彭因坦可不像她还要在乎这点电话费的。只是她没心情跟他聊天。“再见。” 她说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彭因坦和他高高兴兴的声音就被阻隔在了那边。 她看看自己的跑步距离。今天是第一天练习,主要目的在恢复,不能太猛,就把跑步机速度又调了下,开始慢慢走着。 她拿毛巾擦着汗。 手机嘟嘟响,她拿过来打开信息看。 是大禹发来的,说参赛的车已经搞定了,但是要和修任远一起给她再改造下,有的零件要换一换。等弄的差不多了,就让她试试车。 她答应了。 赛车嘛,比拼的不只是车技。能改装出一辆无敌战舰,也是致胜关键。 她闭上眼睛。 无数次地体验着极速带来的刺激和恐惧,死亡的阴影随时在眼前出现,有时甚至就像扇着翅膀的蝴蝶,美丽而妖冶地在鼻尖眉梢起舞,看得见、摸得着…… 【第三章·完】 正文 第四章 孤单的心 (一) 【第四章·孤单的心】 · 大禹的电话通知来的很匆忙也恰逢其时,索锁刚好跟赶上护士交·班,可以跟当值护士。 换班的王护士长是个高高瘦瘦的老小姐,平时一贯严肃,可是看到索锁总难得的露出笑脸来。一屋子人都说小锁人缘儿真好,连护士小姐们都能被征服……索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估摸着不是她人缘儿好,就她这张不怎么会笑的脸,难得的是这里护士们都喜欢吃她做的小点心。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要拿来贿赂护士的。只不过有一天,她烤的小曲奇饼分给邻床的病人和家属,赶上护士查房,大家互相客气了下。那天剩下的一小盒曲奇饼后来就被护士拿走了。 王护士长后来有天值夜班吃了几片剩下的曲奇饼,顺口问了一句那是在哪里买的,于是索锁就又出名了……老吴非常得意。他逮住机会就说“我闺女厉害吧”……时间久了,索锁都有种错觉,自己真跟老吴有那么点儿亲密关系。 李亚鑫每次听见老吴这么说,眼皮都不抬,当然也不揭穿。索锁却觉得他是从那长长密密的睫毛下,露出一点点眼光来,扫了她一下的。 恐怕他是想这事儿上她在撒谎,真是个不值得相信的人。 她想有机会的话应该解释一下。又觉得跟李亚鑫单单解释这个,真是没事找事,就不要去惹他更厌烦了。巧的是隔天她在护士站跟几位护士因为老吴的事正在说话,遇到李亚鑫过来。王护士长邀请他尝一尝索锁做的马蹄酥,他看都没看就冷淡拒绝了。 要不是已经修炼的百毒不侵,她估计当时脸都得成了大红布了。 李亚鑫一走,王护士长都不好意思了,她就笑笑说,我是不该跟你们聊天聊太久啦……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李亚鑫是把她当成只在夜里才敢出来行动的灰耗子了。 他这么想没有什么错。她的生活确实是这样的。起码有一部分是这样的。 李亚鑫连在跟裴教授一起见她时,都只是维持表面的礼貌。 裴教授出于关心来看看妻子拜托的病人。 她真是应付的艰难啊…… 还好这样的日子马上就可以结束了。裴教授过来看过病历之后说手术很成功,恢复的也不错。下周就可以出院回家静养了。李亚鑫在裴教授说到手术成功的时候,看得出来脸色稍霁。对他自己的医术,他还是很自负的。 索锁不反感他这样的表现。 对她来说,李亚鑫医术高明是个好事。在这个前提下,他跟她摆的那些臭脸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她对任何为她抱不平的人都对此事一笑置之…… 王护士长说让她提前走好了,今天她值班,可以帮她多盯一眼吴建国。 索锁走的时候还问王护士长,喜欢吃什么点心。 王护士长还没回答,一旁的小李护士说:“小锁,提拉米苏你会做吧?芝士蛋糕你拿手吧?上回的马芬蛋糕也很好吃啊……都可以都可以。” “嗯。”索锁这就算是答应了。 这些东西顶多就算是麻烦一点,又不难。 她走开之后听到王护士长在训小李……她心想还从来没有人叫她“小锁”,其实也听不出来到底是小锁,还是小索……但是听着是觉得很舒服。 大禹约她的时间是五点半,她四点从医院出来。修车厂在北区汽车城附近,她从南区往那边赶,要跨整个市区,怎么也得一个半小时才能到。没想到今天路上没堵车,刚刚五点就到了修车厂。 大禹受雇的这家修车厂是汽车城里规模最大的,就是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门口挂个牌子就是“631”,这和门牌号码数字一致。说起来,只要是跟车沾点儿边儿的人,提631修理厂大概没有不知道的。631的老板不止经营这家汽修厂,还有二手车行,还代理了两个大牌车在Q市及附近几个城市的经销,在这行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631是不是他最赚钱的生意不知道,不过他是从一个破旧的汽车修理厂的普通修车工人起家的,这个厂子他是不会扔下的。 大禹是个犯起混来谁的话都不听的,对他的老板还是挺服气的。 “就在厂子里弄?老板知道了呢?”索锁因为到的早了,在631对面的一家酒吧里要了杯差点遭老板白眼的苏打水等来大禹。 这问题她早问过大禹,大禹都说没事儿。 但是她有点不放心。 还有修任远。自从上次他给大禹提供了那辆小绵羊,她对他的信任就有点儿打折扣。但是修任远是大禹的哥们儿,她没有把疑问放大些告诉大禹。修任远这人,她还得再观察下。 “在后面仓库。别的地方也藏不住嘛。不过老板知道了也没事。他自己也玩儿这手。”大禹压低声音。 索锁问他要不要来一杯,他摇头说不用。酒吧老板给他倒了杯清水送过来,说:“他小子敢在厂区这一块儿喝酒,岑四儿能捏出他蛋黄子来。” “净扯淡。”大禹拿了桌上的湿毛巾就朝老板丢过去。“老吴没事吧?晚上我过去。” “挺好的。”索锁看看时间,还不到五点半。 “李医生今天过去了?”大禹问。 “嗯。”索锁应着。 “……那李医生是古里古怪的。不过他看我们恐怕也都是古怪人。管他呢,只要他给老吴治好了病就行。”大禹说完让索锁稍等,他打了个电话。挂电话之后就说:“行了,咱俩这就过去吧。今天老板在厂子里和俩朋友玩儿了会儿车,好像打赌了吧,老板输了,请大家伙儿晚上喝酒。这会儿都去了。老修刚说他不去不行,让咱俩先看看车的。他过去点个卯就回来,当面聊聊的。” “好。”索锁喝口水,刚要站起来,酒吧老板过来送了两杯酒,指了指索锁座位对角线的方向,说那边请的。 索锁看了眼那边,说:“都没注意还有人。” “刚进来不久。”老板笑着,看看大禹皱起来的眉头,忙安抚:“得了,还不是这嫚儿漂亮啊?你要不准人家看,那以后有的架打了。” 这酒吧里大白天的因为人少,所以灯就只开了吧台这边的几盏,实在是昏暗的很。那边阴影里是坐着几个人,到底是几个,索锁都没看清楚。不过从大禹的脸色来看,他应该是认得他们的。于是她小声问:“什么人?” “你别搭理。我们走。”大禹说着就站起来,毫不犹豫地就拉住了索锁的手。 大禹虽然有时候也跟索锁半真半假地搂搂肩膀,这么拉手还是头一回。索锁都觉得意外。她皱了下眉,看大禹脸沉的什么似的,就忍下暂没吭声。 她单手掏钱去,大禹把钱早放在吧台上了。她跟老板说声谢谢,由着大禹拉她往外走。 不过没走几步,她就觉得不太对了,因为那几个人——现在看清楚是三个人——也站起来了。大禹拉住她手明显用了些力气。她又皱眉,但还是没出声问。大禹就回头低声跟她说:“等会儿要是有事,你就先走。我应付他们。” 索锁这时候倒微微笑了笑,说:“能有什么事儿啊。” 她语气淡的很。酒吧阴暗的环境里,一点点微光映着她的脸。因为最近劳累,显得脸色不太好,不过眼睛里那沉静和坚毅,实在是太让人心头一震。 大禹简直要亲她一下了。不过他可不敢真这么办,而且他现在确实紧张。这几个人不好惹。不晓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按说他们老大鲁一虎跟他的老板岑志强是很不对付的,来这儿是犯忌讳的事……他也担心是冲着他来的,反而会牵累到索锁。 果不其然他们要往外走,这三个人就好像是无意之间地堵住了酒吧门口。有两个是背对这边的,脸对脸点着烟,只有一个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脚在地砖上划着笔画。 “麻烦让一让。”大禹沉着气说。 索锁没吭声,打量着这个人。他看起来很斯文,衬衫都干净的很,还带着黑框眼镜。如果不是这副架势,就是个坐在办公室的白领……这人忽然就抬头,也不理大禹,盯了她。 索锁眉头都没皱下,回望了他。 她眼神非常清澈,眸子像两颗墨玉珠般的黑而亮,看着人的时候,就不由自主会有种摄人心魄的光彩。 果然这个人盯了她几秒,嘴角露出一丝笑来,一伸手就过来抓住索锁手腕子往自己身边一带,问:“这嫚儿是你的?” 正文 第四章 孤单的心 (二) 索锁是没想到他这么放肆而且身手这么快,大禹是没想到这人竟然敢在岑四哥的地盘上肆无忌惮。这双方对阵失了先机,突然就被动起来了。 不过这人拉了索锁过来,就也没有怎么样,目的应该是牵制大禹,让他别轻举妄动,说:“你别乱来,我也就不动她。” 今天也是巧了,在这碰见你——你前天跟南山鱼市的赵璞去要过账是吗?” “是。”大禹回答。 索锁吸了口凉气,想抽手,当然是抽不动的。她一抬眼,这人冷冰冰的眼神里似乎有种玩味的意思,就皱了眉,说:“赵璞欠了吴建国货款有三万七。没算他利息就要他本金,已经很够意思了,怎么,他这点都不想还?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还耍上流氓了?” “嫚儿嘴挺厉害的。不知道换个地方让你动嘴,你还是不是这么厉害?”这人听了,笑起来。这话里的意思可深可浅,他一说出口,索锁还没怎着,大禹就一句“王八蛋让你嘴贱”回身就拎起来一把椅子。不过对方另外两个人也反应很快,上来就把他给拿住了。 “大禹。”索锁轻声叫了他,抬眼一看他。大禹气的额头上青筋直露,被她这么一叫,无奈先忍下。索锁就说:“这位先生,您到底想怎么着?” “钱不是不还,不过也别逼的太紧。”这人见索锁完全不被激怒,眼里玩味的意思就更深了。 索锁嘴角一牵,问道:“先生贵姓?” “免贵姓林。林海涛。”林海涛说。 “原来不姓赵啊,出这个头做什么?”索锁语气轻飘飘地问道,似是调侃林海涛,根本不拿他当回事。但她是压着心头的一点震惊的。林海涛的名字她听过。 林海涛哑然失笑,低低身靠近索锁一点,说:“你这是拐着弯儿骂我多管闲事?” “恐怕是无利不起早。林先生,管闲事之前先弄弄清楚状况。吴建国现在医院里躺着,医药费都没有。赵璞他好意思欺负一个病人,那这钱他就不用着急还。请你转告赵璞——吴建国和他是生意来往不错,可也是拿他当信得过的生意上的朋友——这个时候都不清偿债务,从今往后,赵璞在这行里,我看谁还敢跟他来往。这话你记好了,一字不落转告给他。”索锁轻声说着,抬腕子看看时间,“林先生,我们还有事。您要是没别的要紧事,我们就先走了。” “我说你嘴厉害,还真厉害。”林海涛仍然紧攥着索锁的手腕子不放,“你回头也问问你这朋友,要账是怎么要的。出来混的,迟早要还。这句不假。盗亦有道,也是不假。做事么,有进有退,不要太狠。今天没想找你们的麻烦,就是巧了遇上,就先说两句。南山是我的地方,再敢在我的地方上随便动人,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索锁没出声,使劲儿一瞅手腕子,林海涛果然一松手。 她刚要往外走,林海涛突然又拦了她。 她眉陡然一皱。 林海涛微笑着问:“那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他眉眼间细细密密全是笑意,干净漂亮的脸上一点儿邪气没有。 索锁盯了他一会儿,说:“索锁。” “刚才那酒是真心请你的。”林海涛继续微笑着看索锁。 “谢谢。受之有愧。”索锁抬下巴示意他让人放开大禹。 林海涛一点头,那两人放开大禹。 他看看大禹,低声说:“以前不知道你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女朋友,看样子往后要是找不到你,可以找她。她比你脑子清楚。” “林海涛!”大禹冲上来就抓住林海涛的衣领。 “大禹,走。”索锁拉住大禹。 “你TM跟我怎么着都行,不准你对她有半点儿坏念头。”大禹警告林海涛。 “我要有,你还能把我怎么着?有本事,你就看住了她。”林海涛轻声笑着,一把推开大禹。 索锁拉着大禹,说:“走。” 她声音短促有力,并不高。大禹却动不了。 林海涛看着他们走出去,轻轻哼了一声。 “涛哥,看上她了呀?”一旁比他高半头的哥们儿笑问。 “挺有意思的。”林海涛说着,转身问老板:“这嫚儿经常来嘛?” 老板刚从吧台后直起身来,把酒瓶子都放好,听见问,就好像刚才那一幕完全没看到似的,说:“第一次来。以前没见过。” “想找她不难嘛。跟着罗大禹,就摸到她的行踪了……涛哥,涛哥?魂儿回来嘿!至于么……” “至于、至于,涛哥,要不这就出去给劫了?” “滚你们俩这不着调的东西!”林海涛骂道。 “还别说,涛哥,这嫚儿是挺帅的。” 林海涛就没吭声,不过他往外走了两步,就看见那个个子小小的女人跟大禹走到街边站下来。他以为他们是在等绿灯过马路,但索锁抬脚就往大禹腿上踹了过去,他说:“脾气还是这么暴啊。” “涛哥原来你认识她?” 林海涛想了想,要说认识,也不能算认识,“见过一面。” 就见过的那一面,惦记到现在。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外头,索锁停了脚,说:“……啧啧,真疼!” 索锁看着大禹抱着小腿在原地打转儿,冷声问他:“你去跟赵璞追债,夹带私货了是吗?” “你下脚也太狠了……他欠债这么长时间,多要点儿怎么了?”大禹疼的满头是汗,喊道。 索锁眼神更冷,盯着他,一瞬不瞬。 “也……没怎么样啦。”大禹说。 “罗大禹!要没怎么样,林海涛不至于找你的事儿吧?林海涛不是会管这种小事的人。”索锁咬着牙问。 大禹不出声,脸色却不好了。 “我告诉过你,让你注意分寸。要出了人命,再进去一次,你自己毁了不说,爷爷怎么办?你是不是脑残?”索锁抬起脚来又踹过去。她穿着马丁靴,直对着大禹前腿杆子狠狠踹了两下,“脑残才办这种事。” 大禹这回疼的脸上汗都冒出来了,动都没动。 索锁转过身,看着人行道上红灯变绿、绿灯变红……经过他们身边的人行色匆匆。暮色四合,天光尽失,他们都要被黑暗吞没了。 她胸口闷的很,想动都动不了。 大禹见她气的狠了,好半天不敢开口。 “大禹,那种地方,你还想再进去?”索锁艰涩开口问道。 大禹还是不出声。 索锁说:“不管怎么样,别干让人瞧不起的事。要是流氓都瞧不起了,那成了什么?” “流氓也不都是坏人……” “你再犟嘴?!” “我错了,你别生气。”大禹终于说。 索锁死盯着大禹,半晌不说话。 大禹也不开口。他总觉得索锁不说话的时候,那眼神跟冷兵器似的,随时可以砍人……更可怕。 绿灯亮了,索锁抬脚就走。 大禹紧跟着她过了马路,但他们没有走631的大门,而是绕了一段路,从一条小路上坡,进了后门。 守门的大爷看到大禹笑着点点头,开门让他们进来。看了索锁也没问什么,但是索锁一进门,门卫室门口的狗窝里蹿出两只杜宾犬一只藏獒来,对着索锁就龇牙。索锁一下子就站住了,大爷说:“不用怕,拴着呢。” 索锁看见狗身后绷的紧紧的链子,要说不怕那可是假的。她头顶冒出一层汗来,忙跟着大禹快些往库房方向走。这后门还套着小院子,进院门就看见满地的轮胎和器械。 大禹走在前面,拿钥匙开了其中一间库房的门,索锁顿时被里面的机油味顶的皱眉头。等进去适应了一会儿,看到大禹拉开一张大帆布,露出一台小巧漂亮的机车来,她眼前一亮——这摩托车给擦的很干净,红色的车身亮晶晶的映着她的身影。 索锁没说话,就嗯了一声,抬手把斜背包拿下来丢在地上,走近了摸一摸这摩托车。仓库透风,尤其在晚上更冷。不过她走了这么远距离过来,又看到了这么漂亮的一台摩托车,心里像被塞进去一团火,不知不觉连手心都热了起来。 大禹看她搓了搓手掌,赶忙开始把小红摩周围的东西清理了一下,说:“我把门打开。你可以试一试,在院子里跑一跑。” 索锁又嗯一声,眼睛还是没开这小红摩托。 大禹知道她是喜欢这车了,不禁窃喜。忙着就搬开地上的工具什么的障碍物,还没等他把仓库门打开,就听见一阵发动机呜呜声响,他一回头,索锁已经上了车,正在系头盔。 正文 第四章 孤单的心 (三) “哎,你先院子里跑跑?”大禹说着,把门开了。 索锁倒没着急,像医生检查病人肺部那样听了一会儿发动机运动的声音,又下来查看了下轮毂、轮胎、包括螺丝这些小细节……这台小铃木有十年以上的“工龄”了。比市面上常见的国产铃木要小不止一圈儿。这就很适合她的身材。给她选车的人还是很了解她的喜好和习惯的……她回头看了大禹一眼。 大禹抬手挠挠头皮。 索锁看他这一眼已经没有了之前那么多的气恼和冷意,这让他心放宽很多。 “这车我弄来有好几个月了,我们一直在改装它。我觉得原装的发动机动力还是不够。老修说可以了。你试试的,要是觉得不顺手,就换。”大禹说。 索锁点了下头。原装的发动机应该是直列六缸的,在同等级的车里,铃木算是做的精到的。她一向也喜欢铃木的不花俏。 她又仔细看看其他的地方,等她大体上对这小红摩掌握了情况,才又上了车,给油启动,先在仓库里小范围地活动着,测试其灵活性。 大禹则在门边静静看着。 索锁在仓库里转了几个小圈儿,掉转车头朝外,把摩托车开出了门外。大禹把仓库门顶的灯开了,光线还不是很强,索锁在院子里绕着圈子,一会儿在光圈儿里,一会儿在阴影里……大禹就是知道索锁车技很好而且姿态帅气优美的,这时候看着她驾驶着小红摩像个精灵似的在夜色里飞舞,也禁不住怦然心动……当然腿上被索锁踹的地方还是隐隐作痛的。 他不禁吸了口凉气,收摄心神。 索锁对着他挥了挥手,指指门外。他忙跑过去,索锁说:“出去试试?” 这小巷子后头绕来绕去高低不平,绕到后头就是个山坡,她进来的时候注意到的,而且也记得大禹说过,他们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懒得把车子拉出去,就在这附近跑一跑,这里的地势复杂,简直就是个天然训练场。 大禹听索锁一问,脸上有点儿难色。索锁刚要说那算了吧,他讨好地说:“那你带着我,而且不准开快了。” 索锁听了他的话,一拉他手腕子,说:“那还不快点儿,啰嗦什么。” 大禹被她一拽,忙跨上后座。索锁见他没有头盔,也懒得再去找,把自己头上这个摘下来就扣给他,大禹不要,非得去另找个,索锁嫌他啰嗦,一给油车子就已经启动了,大禹急忙抱住索锁的腰。 索锁腰很细,人又单薄,大禹松手抓住后面的扶手。 索锁不大在意地骑车到了门口,让大爷开了半扇门,她加速冲了出去。大禹在后头一个劲儿地嚷着索锁你慢点儿、慢点儿……她在狭窄的小巷子里将车开的飞快。每有小坑小洼,摩托车弹跳一样越过,都会震的她心房一颤。 大禹原本是把着扶手的,等索锁把车骑回汽修厂后门时,他已经是抱着索锁的腰了。 索锁停稳车,嫌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大禹本来想骂她的,可是看她因为骑快车被吹的乱七八糟的头发,还有被冷风冻的僵硬的脸,就只是气呼呼的从车上跳下来,跺跺脚说了句也不管这车到底怎么样,先开这么快! “你把关的,我还信不过么。”索锁说。 大禹愣了下,抱着头盔站在那里不动。 索锁看他脸上有点僵,说:“车可以了。” “锁锁,那个……我确实不该瞒着你自己去。”大禹说。 “你不都说了对不起了吗,又啰嗦什么?下回记得去催钱,不准真动手伤人。”索锁声音也柔和了点。 “忍不住。” 索锁看了他,说:“那你干脆还是不要去了吧,也不急等着用。老吴也没指望着马上就能要回来。” “不快点要回来,你怎么办?你还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大禹着急。 索锁点点头。大禹说的还挺对……她忽然发现院子里还有别人,刚要细看就见仓库门一开,修任远和一个高壮的中年男人一起走了出来。 “是岑老板。”大禹立刻说。 索锁看他脸上有一丝惊慌,心想也许就是自己一时任性误了事,正有些懊恼,就见岑志强跟修任远说了句什么,勾手让大禹过去,并没有理睬她。 “我先过去下。”大禹把头盔交给索锁。 索锁接了头盔,靠着小红摩在原地没动,修任远就过来了。 见索锁还是看着跟岑志强说着话的大禹,修任远说:“老板有点事找大禹。没关系的,这车老板知道,不会有麻烦的。” 索锁听修任远这么一说,本来有些担心,这下就缓了很多。当然她也对修任远心思之细有点吃惊。 两人静静地站在摩托车边等,等岑志强拍了大禹肩膀一把就上了一辆黑色途锐开走了,修任远才推着摩托车进仓库。 索锁看了大禹一眼,大禹说:“老板说二手车那边缺人,想让我过去顶几天。” “你答应了?”修任远问。他蹲下来检查摩托车。“那边可是个巨坑。你是对车熟,对那边的交易情况可不熟。你能搞定车,也搞不定公司里那几个人精吧?去背黑锅?” “今晚上这情况,不答应也得行。”大禹笑了。他笑着,看看索锁。有句话倒是咽了下去——岑志强在跟他说话的时候,看了索锁两眼。虽然没表现出来异样,不过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索锁浑然不觉,也蹲下来,跟修任远说着车子的情况。 修任远起先不想跟索锁聊多聊。不过索锁问的都是技术上的细节。几个问题一问,让修任远对她刮目相看。不过他还是沉稳,就是这样,也不表现出来。 索锁见修任远的确是个改装技术高手,也把自己对这台车的想法都告诉他了。 “……动力够了。不过转弯时候有点飘,机身的重量稍微加一点点,应该就稳下来了。”索锁说。 “以前评书上论武器,叫做‘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巧’。这车也是这个道理。你要觉得飘,我就给你加一点重。”修任远答应。 索锁想想,暂时也没有什么问题了。反正还有段时间,她还得和这小红摩磨合呢。 “走吧。我送你回去。”大禹看看时间,就说。 索锁提议一起吃饭回去。 修任远刚才没吃好,加上跟索锁聊车聊的正在兴头上,也舍不得放下这话题,就答应着跟他们一起出来。就在工厂后门外的小店里,三个人吃了顿简单的晚饭。 修任远是逢酒必喝,索锁惦记着回家要被姥姥查出来是段公案,只跟他喝了一杯。大禹因为要开车送索锁回去,就没碰。 索锁不知道修任远是怎么回事,还没等她和大禹离开,他已经喝的有点醉了。 大禹把饭钱结了,又跟老板悄悄说了几句话,先带着索锁走,留修任远一个人在那里继续喝酒。 “也是个伤心人。”大禹上了车,看着索锁把安全带系好,发动他的小货车的时候,说。 索锁沉默。 她不太想知道别人的过去。 大禹送她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在听交通广播里一档旅游节目。主持人和嘉宾很欢快地聊着天,大禹忽然说:“什么时候我们一起跑一趟318国道吧。” 他说着转头看看索锁。 索锁正靠在椅背上,像是睡着了。 他就想把收音机的声音调低一点,可是那个旋钮就已经滑了,他左旋右扭都转不动。 “反正你不是想指着这辆破车跑318吧?牛车都比这靠谱。” 大禹歪头,索锁正看着他,“你没睡啊,我以为你睡着了。” “这会儿睡着了我等着感冒吧。”索锁把外套拉好,缩了下肩。 她又瘦又小,外套也有点邋遢,在寒气里应该显得拱肩缩背的,可是大禹看着她,却觉得她愣是像个艺术家。邋遢归邋遢,并不是落拓的。 “你看着路。”索锁说着,跺了下脚。前面的储物盒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她跺的,里面东西哗啦啦往下落。索锁要给捡起来,大禹拦着不让。“干嘛,有危险品啊?” “什么呀!”大禹就收了手。 索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破烂整理下,找个袋子都装进去。储物盒里立即就清爽了。她把垃圾袋放在脚边,说:“有危险品也没什么嘛,你都多大年纪了。” “我多大年纪呀……才25!”大禹气的拿拳头捶了捶索锁的头。他拳头很大,力道很轻。 “被生活折磨的像是52了。”索锁笑起来。 大禹又捶了她一拳。 索锁整理着自己被弄乱的头发,打了个喷嚏。这车子也是四面透风的……电台正在插播的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会有寒潮来袭,马上就是大风降温。这眼看着变天的前奏已经抵达了呀。 她短而柔软的头发被起的静电撩拨的很不听话,她有点儿无奈。 忽然想起来,说:“对了,我上回给爷爷做的馄饨,爷爷不是爱吃嘛,我后来又给包了些冰冻起来了,等下你等等我,进屋拿给你。” 大禹吸了吸鼻子。 索锁没留意他的反应,看了眼车窗外。很快就到她家了。也不知怎么的,她心忽然不规律地跳了两下,忙抬手按住,问:“你还来得及去医院吗?” “来不及了。我刚给吴叔微信留言,他说不用过去了。晚上饭是王护士长给他买的。”大禹说。 索锁想了想,说:“嗯。” 她翻了手机出来,看看微信里吴建国发的晚饭照片——就是一碗清粥,配了两个割瓣梅花火烧,饭盒里还有两样清淡的小菜——她哑然失笑,“老吴可从来没吃过这么清淡的饭菜。” “他以后都得这么吃。要不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得出事儿。”大禹说。 索锁要收手机,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有电话和短讯。她没来由地有点紧张,一看果然是彭因坦的。 “我到北京了。”他的短信从来言简意赅。 索锁的手机背景是一条金色的鲤鱼。因为前几天看到人家说,金色鲤鱼会招财、会有好运气……她实在是运气够差了。现在就在这金色鲤鱼背上,彭因坦的信息说他到了北京了。 这什么好运气啊! 而且,他到北京了,干嘛还跟她汇报,她又不是他什么人…… 索锁眉头皱着,脸因为烦恼有点燥热。 她有心回复一条信息说他两句吧,想想自己也无聊——他不就是回北京了么,又没说回Q市了……她哼了一声。 大禹看她,说:“我发现你最近老是气哼哼的。” 索锁说:“你小心开车。” 一辆超跑呼的一下从他们车边超了过去,这么狭窄的小街,那超跑飚起的风简直要把他们给掀翻。索锁皱眉看了眼那辆车——只能看清是辆白色的车……大禹却爆了句粗口,接着说:“啊,啊!那车真够牛的……锁锁你看见没有?” 索锁懒得理他。 车迷就是车迷,看到好车,比看到姑娘还来劲……大禹那张笨嘴里不住地吐着有关这车子的性能特征什么的优点。 索锁就想,这车倒还真是第一次在附近看到呢。 也许是路过的…… …… 彭因坦把车速放慢些。 他是一路开车从北京开回Q市的。在高速路上飙车很过瘾,进了市区交通拥堵的他心里更堵的慌。 还没开到索锁家门口,他就停了停车。 他忽然想到那天离开索锁家,老太太正在剥青桔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老太太剥青桔子的印象是那么的深。他想或者可以买点青桔子或者水果带到索家去……不过只是这里并不是商业区,他开着车子转了好久,店铺都没看到一间。再一想,其实不需要再带什么东西了。车上有他带回来的点心,带过来就是要给老太太的。他还没吃晚饭,索家的厨房里什么都有,索锁随便给他做一点吃就能拯救他在日本一个多礼拜被吃清了的肠胃…… 而且索锁本来就该给他做吃的。 他心情变的好一些了。 他把车一停,拨通索锁的电话,没人接,耳机里是一首很喜庆的歌,什么恭喜发财一类的,应该是默认的铃音。 他有点儿想笑。 索锁这女人,活的还真糙……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懂不懂得擦面霜? 像他家里的女人,每天恨不得除了见人,全身都被美容液浸着,就为了出现在人前时那一刹那的惊艳。 他摘了耳机。 索锁的电话,有时候简直形同虚设。 他转身从车座上拎起来两个大袋子,刚要下车,从后面驶来的车子前灯着凉了这里。他停了停,回头一看,是辆很眼熟的破旧的小货车。他推开车门,看着那辆小货车从他车边驶过,停在了前头。门一开,索锁从车上跳了下来。 彭因坦按了下车匙。车子嘟嘟一响,惊动了正在跟驾驶员说话的索锁。 索锁转过头来,显然是愣了一下。 彭因坦看她手抄在口袋里自自在在地朝他走过来,也不紧不慢地挪着脚步,“你才回来?” “你怎么回来了?”索锁和彭因坦几乎是同时问对方。 “我有点事。” “我也该回来了。”彭因坦又是和索锁几乎同时回答对方。然后他看看也从车上下来的罗大禹——大禹看上去是对他完全不在乎的样子,眼睛却是瞄着他身后的新车——他提了提手里的袋子,说:“从奈良带了当地的特产,过来送给姥姥的。” 索锁瞪着他,撇下嘴刚要说什么,就被她身后的大禹拽了拽。她回头一看大禹那神情,就皱了眉。大禹倒是笑嘻嘻地问:“这车是你的?” 索锁差点儿就回脚再踹大禹一下了。这厮简直是“见车忘友”啊,不就辆破车嘛,至于前倨后恭……她皱着眉,大禹明知道她不高兴,也还是笑嘻嘻的。 彭因坦也笑着说:“嗯,我的。刚提车就直接开过来了。你要试试嘛?” “真的?”大禹眼睛亮了。索锁瞅着他,他调门低了低,说:“不用啦。” 彭因坦笑着把车匙扔给大禹,笑吟吟地看着索锁。 索锁说:“他要是给你蹭了哪儿磕了哪儿,你可不能赖我头上——大禹,就五分钟,回来你等我下,我进去拿馄饨。” 她说着掏钥匙开大门,听见脚步声,原来彭因坦跟着她过来了。她诧异地问:“你不盯着大禹?” 彭因坦不在意地说:“至于么。开着玩儿去好了。就是偷走也跑不远。” 索锁看着大禹走到车前,弯身按了按车前盖,小心翼翼地好像抚摸婴儿的娇嫩肚皮似的,轻轻抚摸着铮亮的车子……她忽然对大禹一肚子的气全都消了。 好像一个面对自己心仪了很久却总是隔着橱窗看不能触摸到的玩具,好容易能摸一摸,这种心情还是很喜悦很激动的。 她想她是能明白。但是……她瞟一眼彭因坦。 彭因坦是不能明白这种心理的。看起来,他也永远不会更不打算明白。 索锁把大门推开,闪开一道窄窄的缝隙仅容她一个人通过。彭因坦见状就笑道:“喂,你就这么把我拒之门外,小心姥姥问你话。我给她打电话了,她正等我上门呢。” 索锁就愣了一下。趁她愣着,彭因坦侧身进了门,小心护着手里的袋子防着不小心碰到。 “走啊。”彭因坦已经走在了前头。 索锁忽然反应过来,彭因坦怎么可能打电话给姥姥……他们家的座机已经掐断了。 外头车子呜的一声呼啸而去,索锁咽了口唾沫,闷声不响地往前走。 “姥姥,我来啦。”彭因坦进门换鞋的工夫,看到老太太从客厅里出来,先脚上了。反而索锁步子没他快,被他堵在门口,还没让姥姥看见呢。彭因坦正跟姥姥说自己刚到……背后就被索锁猛推了一把。还好他体重够沉,不然真给索锁那把大力气推个趔趄。不过他也就坡打滚儿,做出被索锁欺负的样子,差点儿就把手里的东西给掉地上似的,回头瞪了索锁说:“这是我给姥姥带的好吃的,摔坏了你赔姥姥!” 索锁现在是顶听不得这个“赔”字,彭因坦偏偏还咬的特别清楚,她就真想一记扫堂腿过去把他给扫出门。 姥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问他们吃饭了没有。 “吃了。” “没有。”彭因坦看了索锁一眼。 “嗯,那正好来吃饭。索锁包的虾仁馄饨还有好多呢。”姥姥说。 索锁问姥姥蟹黄烧麦好不好吃。她今天是从青松居给姥姥订的晚饭。姥姥说你这孩子记性怎么这么不好,不是电话里跟你说过了嘛,唐司令家里晚上吃烤鸭,给送了两人份的来。 索锁哦了一声。 她完全忘记了这事。最近姥姥跟隔壁唐家来往似乎有点过于频繁了……她脱了外套,问:“那您这会儿想不想吃点儿什么?” “我也想吃几个馄饨。”姥姥说。 索锁一听就知道姥姥这是成心的,她是担心自己不给彭因坦做饭吃呢。这么一想她心里简直有点酸溜溜的。这彭因坦是何德何能,干嘛姥姥对他这么好?不过她就乖乖地答应说马上就去做。 彭因坦乐颠颠儿地拎着点心跟姥姥去客厅坐下来。 索锁去洗手的工夫,都听见彭因坦在笑着和姥姥形容眼下北海道有多冷……她去厨房开了冰箱先拿出来馄饨,留一盒在操作台上,另外两盒用袋子装好了,出去拿给大禹。 她跟姥姥说了一声。 姥姥没应声,彭因坦却转头看了她一眼。她走的很快。出来的时候抓了门边挂着的长毛衣就跑,到大门口时,大禹还没把车开回来。她拎着盒子站在街边等了一会儿,就听见远处呜呜的车声。很轻很飘的响声,只听声音就能为它着迷似的……车子几乎是毫无声息地停在了她面前。她从车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是架很漂亮的新克尔维特超跑。也是真正喜欢速度和刺激的人才会选的车。 “这车美的跟梦一样。”大禹下了车,恋恋不舍。车匙攥在手里,又握了握才给索锁。“启动速度简直了……电子锁超级灵敏,音响棒透了,跑起来,就知道仙女是怎么上天的了。” 索锁抬脚碰了碰他的小腿,说:“够了。” 她目光倒是还停在车身上。 大禹看她有点不对劲儿,过来问:“喂喂,生气啦?反正这小子有钱……他也不在乎这点儿油钱,是不是?” 索锁不响。 大禹就得寸进尺地问:“那你能不能跟他交个朋友啊?以后就可以开他的车玩了……我看他可能也在超跑俱乐部里……” “滚不滚?”索锁忽然眉竖起来,“有你这样的么?我看,你就是古代那种,随时会把公主送去和亲的皇上。” “公主殿下息怒。”大禹嘻嘻笑着,把索锁给的馄饨收好了。上车时候还听着索锁在说记得回家就把馄饨放冰箱里,“知道了,你真是个婆婆嘴。走了!对了……你小心那个小白脸啊。不过小白脸应该怕你才对,我这一腿的青啊……走了!” 索锁等大禹把这辆冒着烟的小货车开走了,又站着看了看彭因坦的车。 比起之前那几架挺招摇的超跑,这架车倒是更符合彭因坦的气质……她拿了钥匙往回走。关大门的时候还在想开着这车飞驰在北美荒漠般的公路上,跟在这狭窄的城市小街道里以蜗牛速度爬行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车子也有大鹏折翼之时。 她默默地回去做馄饨。 难得彭因坦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没开口要红烧肉,她都觉得有点儿新鲜。 她是晚上吃过东西的,这会儿就不饿,不过意思一下,来点汤。 彭因坦吃饭的时候是不出声的,姥姥也是。索锁也偶尔看一眼彭因坦——可能是冬日出差的缘故,去的又是比较冷的地方,彭因坦没有因为旅途遥远显得憔悴些,反而比离开前有点细皮嫩肉的感觉……不过她再看,发现彭因坦下巴上有一块阴影。 开始她没有特别留意。但彭因坦吃东西时偶尔要停一停,好像并不舒服。她再看,以她多时的经验,判断彭因坦是挨揍了——她直接判断的是彭因坦挨揍,这让她竟然有点儿小小的痛快,于是嘴角就有一丝笑意难以掩饰。 彭因坦忽然抬眼瞅了瞅索锁。 索锁淡而柔的眉毛一扬。 彭因坦当然知道她脸上的表情用四个字概括就是:不怀好意…… 两人眼神一来一往间斗着法正不亦乐乎,姥姥清了清喉咙。 “锁锁啊。”姥姥放下碗,看着索锁,开了口。 索锁不知在想什么,姥姥叫她,她没听到。 彭因坦抬脚在桌下踹了她一下,索锁吃痛就回神,眼睛睁大些,听姥姥说:“锁锁,我有事儿要和你商量。” “哦。”索锁涨红了脸,瞪了彭因坦一眼,转而望着姥姥,“您说。” 彭因坦低头继续吃着馄饨。 索锁一身的坏毛病,脾气更是暴烈,可老太太一开口,她真就立即从炸毛的老虎,变成温顺的狸花猫……啧啧。 “我先头和你提过对吧?唐司令啊,想给你介绍个男朋友。今天她又提起来,让我来征求你的意见呢。”姥姥说。 “……”索锁含了一口汤,不上不下的。 彭因坦低着头继续吃馄饨,仿佛没听到。 她看了眼彭因坦,又看了姥姥,摇头示意,说:“姥姥,咱晚点儿说成吗?” 姥姥也看了看彭因坦,却说:“小彭不会笑话你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不信小彭要是没有女朋友,家里人不会着急——唐姑姑说这回不成也没关系,她认识好多单身的小伙子。要我也问问你的想法儿,到底要个什么样儿的,她也好帮你留意。她的侄女你也认得,是个大律师,唐司令说这事儿的时候,她在一边,说像你这么好看的姑娘,保准很多小伙子稀罕。” 姥姥说着,就笑了。 索锁木着脸。 虽然这是夸她,她却笑不出来。 “姥姥,我……” 正文 第四章 孤单的心 (四) “我打听过,那个男孩子是她老战友的儿子,当过兵,后来转业进了法院,后来辞职自己开了个小公司。年纪比你大一些……说是他以前来唐家的时候,碰巧见过你一次的。”姥姥越说,脸上的笑容就越深,“你有没有印象?” 索锁摇头。 摇头间不经意瞥到低头的彭因坦——他那要不是憋着笑才怪……她有点恼,根本也想不起来什么人有什么机会碰那个巧见过她。 “哦,你这孩子。”姥姥有些失望,“那也没关系,可以慢慢儿认识……哦,你要去见见他。” 索锁明白姥姥铺垫这么多,目的就是最后这句话。姥姥跟她说话从来都是商议的口气,但是一旦这么说了,那就是一定要她做到的意思了。 难怪都吃过一顿饭了,还要再吃一点点……索锁心里翻腾着各种念头,却一个也抓不住拿出来给姥姥。 彭因坦恰好在这个时候放下碗来,听到索锁说了声“好”。 姥姥对索锁的回答很满意,说:“那我跟唐司令说去,到时候你要穿的漂亮一点……” 姥姥絮絮地念叨着,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起身走出了餐厅,只剩下喝汤的索锁,和默不作声的彭因坦。 彭因坦发现索锁这碗汤喝的可有时候了。她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从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闻到了。她略有酒意,反应慢很多。而双颊因喝了酒,又有淡淡的酡红,显得比平时白净到皮肤下略微透出青色,要好看的多……彭因坦清了清喉咙,她抬眼看他。 彭因坦脸还是绷着,索锁就说:“想笑就笑吧,别憋着了。” 彭因坦笑笑,问:“你就跟姥姥说,你有男朋友嘛。” 索锁停了会儿,好像在思考他提议的可能性和成功率,“说的也是。喂,你看看都几点了?还不回去?” 她还真有点羡慕彭因坦这好体力。出差这么多天,又是越洋飞行……虽说看着像是挨了揍吧,精神头还是足的。 不过也可能是嘲笑她的时候比较有精神。 她使劲儿吸了下鼻子,问:“你被揍了吧?” 彭因坦鼻子上被小猫抓的伤倒是不见了,没留下什么明显痕迹。 这么说来,他最近也是几次三番地被袭击了……索锁不自觉地就脸上挂着笑意。 彭因坦噎在那里,没好气地说:“就你这样的,也不知道谁瞎了眼,会看上你。” “嗯。”索锁慢条斯理地答应着,“我也想知道呢。所以得去看看。” 她说完还慢慢地吐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暖融融的,好像真的还挺期待这次相亲的。 彭因坦不怀好意地问:“要不我陪你去吧?我也观摩下,看到底是什么人。” 索锁抬眼瞅了他,说:“随便你观摩。就是你能离多远离多远。别耽误我的好事儿。” “小气鬼。”彭因坦说。 “你不小气,要不咱俩聊聊,你这是被谁揍的下巴都乌青了?”索锁问。 彭因坦又噎了下。 索锁撇撇嘴角,彭因坦抬抬眉。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你真是够没良心的,好歹才从我这里拿走一大笔钱呢。”彭因坦磨磨牙,仿佛恨的牙痒痒。 “那我只讲良心不还钱行不?”索锁问。 “当然不行。”彭因坦说。 “这不结了。”索锁揉揉颈后。 今天试车的时候没戴头盔,颈部受了点儿凉,这会儿就开始疼了。 她起身去把之前闷好的普洱茶拿过来。 彭因坦看她的头发都一缕一缕的竖着了,感觉脏兮兮的,就皱皱眉,说:“好歹收拾干净了自己再去相亲啊,不然给姥姥丢人。” 索锁低头看看自己的衬衫仔裤旧毛衣……好像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虽然她是不怕见生人的,不过要以那么一种身份去,想想还是很别扭。 “明天家里要装取暖设备……这几天应该都有工人,会乱七八糟的,你不要过来吃饭了。”索锁回过身来,正经地对彭因坦说。 “那你明天给我送到工地吧。”彭因坦一听就笑道。 他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个要求过分。索锁也不觉得他过分,只是问他想吃什么。 彭因坦说:“寿司吧。” “你还没吃够?”索锁问。看他刚才吃馄饨的劲儿,明明是吃和食吃的都腻了换中餐恨不得一两顿就补回来。 “给工地的日本师傅带了清酒。他们还惦记着你做的寿司呢。可以吧?”彭因坦问。 索锁想,这人还是有点人情味的……她点点头,“我等下去订材料。尽量给办好。” “办不好罚钱。”彭因坦说。 索锁看他。 “办不好加利息。”彭因坦又改了主意。 索锁忍不住说:“我会办不好么?” “那谁知道。万一有个水平发挥失常呢?”彭因坦看看表,说:“我走了。要不要帮忙洗碗?” 索锁正到了杯热茶给自己,听到他这么问,挥手说:“拜托你快走吧,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也就是客气下。等下我帮你锁大门,天气好冷,不用出来了。”彭因坦笑着,一溜烟儿地出了餐厅门。他出去后看到姥姥坐在客厅里翻报纸,过去和姥姥说了会儿话。 索锁在里头听着外头姥姥和彭因坦的笑声,有些出神。 彭因坦一走,屋子里才完全安静了下来。 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会有寒潮。 外面已经起风了,寒潮来的比预计的要早。 还好明天就来装供暖设备了。 她想她和姥姥会有个比往年温暖的多的冬天的。 · · · 索锁把所有的握寿司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摆在操作台上。她再检查一下,听见外头叮叮当当的声音都消失了,看了下时间,应该是到了工人收工的时候了。 距离金小葵说来接她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她先把姥姥的晚饭预备好,出去就见工头等在院子里,对她笑笑说我们这就收工了,明天还是八点半过来。 索锁点头说辛苦他们了。工头眉开眼笑地说不客气,又说了几句闲话才跟工人们一起走的。索锁刚要回去,看到一辆小车子拱到大门口,正是金小葵的车子。 她进门把家里草草收拾了一下。因为要施工,她担心家里弄的特别脏乱,早把地板都铺上防护纸膜,家具也都蒙上了白布。小葵进门时看到,就说:“索锁姐姐,家里有工程?” 索锁答应,问她要不要喝茶。 小葵嘴甜,赶着叫她姐姐,她不太习惯她这么熟络,不过听几次也就适应多了。 “正好口渴了,谢谢。”小葵笑着跟索锁说。 索锁给她倒了杯茶。小葵接了,看看正在安装暖气片的位置,说:“我们耽误不耽误你时间啊……家里施工呢。” “不耽误。”索锁说。看小葵脸上有歉意,她笑了笑,示意她帮忙把东西搬到车上去。“又不用我做什么……哦,中午请他们吃饭了。” “啊,那他们可是有口福了。”小葵抱起那个巨大的保温壶来,笑嘻嘻地说。 索锁也笑笑,说:“炸酱面啊,很简单的饭。嗯,酱牛肉和红烧肉。” “索锁姐姐,你做的红烧肉很好吃。”小葵忙说。 “嗯。你喜欢吃啊。”索锁抱了盒子跟小葵一起往外走。 小葵点头说是的是的。 “以后再做给你吃啊。”索锁说。姥姥正好从房里出来,索锁给她介绍小葵。然后跟姥姥说,晚饭已经给她准备好了,“我吃完饭再回来。不会晚的。” 姥姥早听她说晚上要出去做事,不过并不知道是彭因坦给派的任务,索锁也没说。 索锁跟小葵把东西都放好,上车坐稳了,小葵就让索锁系上安全带。 “我们出发啦。”小葵说着就发动车子。 索锁安全带刚系好,被小葵车子一启动,身体跟着车子就抖了抖。她还没反应过来,小车就急转了弯。她急忙抬手抓住扶手,转头想看索锁,就见小车子摇摇晃晃地转了弯就跑……这一路这个飘啊,等车停下来,索锁头都晕了。幸亏她心理素质好,也见识过几个有特色的驾驶员。尽管这样,她下车后还是拍了拍小葵的肩膀。 “开的很糟糕啊?”小葵吐吐舌尖,“我老板老是骂我说开车横冲直闯。他是不要坐我的车的。可是我觉得……还好啊。” 还好……索锁从后备箱里把小冰箱拎出来,看着还有点儿得意洋洋的小葵,心说彭因坦这不是故意整她吧。 “彭因坦人呢?”索锁向里头看了看。 正文 第四章 孤单的心 (五) 彭因坦的新车停在路边。夕阳西下,这车镀上了一层淡橘红色。 “彭先生在最里面。他到工地上才不会闲着呢。”小葵小声答道。 “嗯。”索锁没看到彭因坦,并不耽误她做事。 她收拾好了东西,和小葵一起进大门。 这一处老房子位置比较偏,紧靠海边,她偶尔会骑车经过这里,但是从来没有进来看过。这房子所处的地势也高一些,不过建筑是单层独栋,看上去是平平无奇的,院子却比别处的要深上许多。她进了大门往院子里一望,只看到被遮挡住的房屋,院里空地上还有不少堆着的木材。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只偶尔听到一点说话声,好像也隔了很远……她听见小葵说彭先生应该在里头跟师父研究地下室的入口那门要怎么处理呢。那门原先是木材的,现在要换成铁的也能糊弄过去,不过彭先生说,尽量还是照原来的样子改。 “其实客户都说没关系了。铁的刷上黑漆,一样好看的。再说地下室嘛,又不是那么显眼的位置,就是和原来的不一样,又有谁会知道呢。当时建造房子时候的原始图纸都不见了。师傅们意见也不统一,有赞成这样的也有赞成那样的。不过我觉得啊,我们彭先生在业内口碑这么好,也不是乱吹乱捧出来的好么。他是在细节上都绝对不马虎的……”小葵带着索锁进大门之后往右转,顺着一条窄窄的青石板路,沿着灌木屏障走,索锁看到院子一角的尖顶平房。 索锁就听着小葵跟她唠嗑儿,说彭因坦这次去日本出差,还顺道领了个大奖。 “……虽然是日本国内的建筑类奖项,可是在古建筑修复方面是很有影响力的。再说这也是第一次颁个特别奖给外国人……彭先生在意大利和法国还有瑞士都拿过类似的奖了,这次拿这个,等于是网球选手把四大满贯奖项都拿全了,是金满贯哩。他还蛮高兴的。不过……” 小葵说着,抱了盒子站下喘几口粗气。 索锁看她站在平房前,皱起眉头来说:“唉,不知道为什么回来都不怎么开心。康先生说要看看他那个奖杯,他说丢在机场了。把康先生气死了,说这是‘做官丢了印’……索锁姐姐进来吧。” 索锁跟着小葵进门。 这应该是以前的主人留给下人的住处,现在被临时用作了用餐和休息的地方。 索锁进去之后,就看到这里头尽管东西很多,收拾的却很干净,看得出来各人有各人的位置。她把小冰箱和餐盒放在长案上,看了看这里。心想彭因坦对现场的操控可见一斑。 有工人看到她们俩进来,要帮忙拿东西,索锁婉拒了。她和小葵两人进进出出两趟,把带来的食物都从车上拿进来,搭建了个临时的餐台。有一部分食物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一部分要现场制作。小葵调皮,在索锁忙碌着做准备的时候,她走来走去的,时不时地想要蹭口吃的……索锁有点无奈。 她是很不喜欢人家在她做食物的时候活动在她周围的。这让她莫名的紧张和烦躁。好处是小葵这女孩子并不令人讨厌。她忍耐了一会儿,居然也就忘了这儿还有另外的人。等她将一切准备就绪,低头看看腕表,松口气说:“小葵,通知下随时可以开饭了。” 一只手伸过来,从她面前的小碟子里拿了两个寿司,也不等用什么别的调味,直接塞到口中。 索锁看那修长的手指就认出来是彭因坦。何况在这儿敢这么放肆的,也不会有别人,就皱眉道:“就不能等会儿?” 彭因坦还戴着安全帽。安全帽压的有点儿低,但是他额头上有灰也有汗水,看着就脏兮兮的。他咽下口中的食物,说:“这不是你做废了的嘛,吃一口嘛。” 索锁递了杯温水给他,看他又吃下另一块寿司,才顾上喝水。 看来真的是饿坏了,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康一山听说今晚上你来送饭,连晚上的饭局都推了。要不是说好了只有这几人份,他能把家长都带来。”彭因坦说。 索锁没吭声。彭因坦看上去有点累,只是眼睛神采奕奕,摘了安全帽,果然头发都被压平了,湿乎乎的。索锁说你去洗洗手再吃饭,随时可以吃饭了。 “早就都等着了呢。”彭因坦说着回回身往外看了看,“我去洗洗手。” 索锁答应一声,把被彭因坦吃空了的那个碟子放在了一旁。 彭因坦出门之前忽然站住了。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吃掉的可能是索锁的晚饭和水……但是索锁低着头,什么都没说,平静极了。 她好像已经进入了一种平和安宁的状态,那个空间里只有食物和她的存在。 “喂,坦坦。”康一山看彭因坦站在门口,上来拍了一巴掌。 彭因坦瞪他一眼。 康一山笑道:“哟,我又忘了,对不起啊。” 彭因坦倒是不介意他随口乱叫他坦坦,就是工作场合禁止这么干。可赶着他心情好,一时得意忘形张口就来。 彭因坦示意自己去洗洗,康一山就先要进去跟索锁打招呼。 但他忽然拉了彭因坦一下,问:“你怎么样啊?” “没事。”彭因坦有点儿粗暴地回答。 康一山就说:“没事就好。我琢磨着你是不是把那人打残了呢。” 彭因坦不响。 一山看到小葵和两个同事跟师傅们在几步远处聊着天,也不好再问。何况彭因坦这么爱面子的人,不想说就肯定不会说的。不过他倒是不担心因坦会吃大亏。他轻易也是不敢撩拨因坦的坏脾气的——以前年纪还小些,因坦能打架就是出了名的。他被欺负,都是因坦帮他摆平。 彭因坦压根儿就没打算跟一山再继续这个话题。 一山带人进去准备吃晚饭了,他边走边听见一山的笑声。索锁和康一山是见过的,而且康一山在,场面无论如何不会冷掉——他用冷水清洗着手上脸上的灰尘。冷水一激他的皮肤,忽然痛处就痛的尖锐起来…… 他洗好了仍旧回去。 “……是吗,那我以后就不客气了……因坦,索锁要是重新开业,咱们以后吃饭可有据点了。”康一山笑嘻嘻地说着,拍了拍身边的方凳,让彭因坦坐下来。 彭因坦微笑着看他一眼,又看看索锁——她脸上很平静,但眼睛里有笑意……他一坐,她就把刚刚做好的鲫鱼寿司分别放在他和一山面前的盘子里。小葵说着自己不能吃这样,送给了她身旁的日本师傅松井。 松井客气了一下也就接受了。 索锁通过翻译问松井还合不合口味,态度非常谦恭温和。 彭因坦喝了杯酒,却不知道为什么看她这样子,没来由的竟觉得特别不舒服。 索锁根本就没注意他的神气,轻声细语地跟小葵和师傅们聊着天。中国师傅们照例吃不惯地道的和食。索锁把经过自己改造的饭团往他们那边偏移了下。 康一山看索锁这么会照顾人,有点儿感慨,问索锁道:“要是再开业,是不是还要准备挺多东西的?” 索锁将刀具都收了起来,正在等着汤熬制到合适的火候,听见问,就回答道:“是呢。” 她语气也平常,只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之色。 要正式开业,就要过注册那一关。她去领了申请表,也填好了。在提交之前却犹豫了……她听着康一山和小葵在说着正式开个店的好处和坏处,这些都是在她脑海里过了无数遍的问题,每一个对她来说都有着无比清楚的答案。 不过她也没有跟他们往下聊这个。 她还是不习惯跟还不算熟悉的人说她的事情的…… 索锁等把最后一道汤呈上去,请他们慢用,说自己离开下,就悄悄离开了。 小葵要喊索锁坐下来一起吃饭,康一山拦住小葵。 小葵瞪大眼睛瞅着康一山,一山说:“让人家休息下。忙了一晚上,静一静休息下比较好。” “哦。”小葵傻乎乎地答应着,捧了一杯索锁烫好的清酒想尝一口,被康一山喝止,忙说:“我就舔一舔!” “你这个没品的酒鬼,不要再信你了。”康一山板着脸说。 “哦。”小葵果然放下酒杯来,仍然是恋恋不舍地看看。 “喝吧。就是回头把车放在这儿不要开了。”彭因坦说。 小葵瞅瞅他,嘿嘿一笑。 康一山就瞪了下眼,说:“你老板准了你就喝,到时候疯了让他送你回去。” 他说着要拿酒瓶子给彭因坦倒酒,转身一看,酒杯还在,彭因坦人不在位子上了。 ~ · ·—————————————————— 昨天有读友问到读者群号,这个就是:48556828。敲门砖是红袖VIP账号。进群请提供,以备管理员审核。进群后请看群公告,遵守群规。欢迎加入。 正文 第四章 孤单的心 (六) “嘿,这神出鬼没的。”康一山自斟自饮起来。 过一会儿,他不过是喝了两杯酒,忽然小葵拿着酒杯坐到彭因坦的位子上。 “康总。”小葵开口。 康一山一看她,“咹?” “我才不是没品的酒鬼。我是有品的。”小葵很认真地说。 康一山愣了一下,接着就大声笑起来…… 彭因坦出来,没发现索锁。 他以为她是烟瘾犯了,找地方抽烟呢。 外头挺冷的,但是没有风,寒意是一层层沁进来的。 他走了两步,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开口喊了声“索锁”…… 索锁此时正站在房前的空地上仰头望着前檐的木雕,听到彭因坦叫她,她没立即回答。 但是她还是马上转了身。不过她张望了下身后,也没看到彭因坦的身影。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也马上意识到自己闯入了工程禁地的。按理说她不应该进入这里。不过她并不是故意的。好好地忙了一同,她本来是想出来透口气的。拿了烟出来,就已经走到了石板路尽头,正看见这设计精巧的房子,不由自主地就走近了看——越走近,闻到好闻的木头香气,就越想再走近些……她收好了烟和打火机。 施工重地,严禁烟火,这她还是懂的。 这房子虽然还在大修的状态当中,看着线条也很简单,可就是有一种别样的魅力,越看越让人觉得心生欢喜。 她想要是住在这样的地方,每日走在这宽阔的廊上,走一走,单单院子里的风景,就够好看的……那可真美气。 她也想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不过没经过彭因坦允许,被他发现恐怕要挨他一顿说的。 这可不好。 她慢慢往后退着,忽然又听到声响,刚想要转身看,就被人从身后按了下肩膀,就是她反应再快,也来不及躲开,头上就被重重扣了一个东西。她急忙抬手护住头,就有人拉开她的手,又在这东西上重重敲了两下,阴沉沉地说:“不知道不经允许,不能擅入别人的地盘啊?” 索锁咽了口唾沫,抬手扶住被彭因坦扣在她头上的安全帽,回头看看他——彭因坦自己倒没戴安全帽,而是站在她身后,趾高气扬地看着她——她也晓得彭因坦八成这是报复她之前老是训斥他进她的厨房呢……可是谁叫她这次是真的越界了呢。 不过她从来都是输人不输阵的,就整理着安全帽的带子,说:“又不是小猫小狗,还占地盘。” “你说啥?”彭因坦是没听清索锁说了什么,低头过来问她。 这一问简直要问到她脸上,两人脸对脸距离近的一眨眼睫毛都要扫到对方了似的……索锁往后退了退,抽抽鼻子,捂紧了头顶的安全帽。 这安全帽应该是彭因坦拿了个新的,没有别人的味道沾在上头,他这份儿细心倒是让索锁赞成。 “你还有理了?”彭因坦脸跟冻住了似的。这外头也确实冷,他倒不是成心得板着脸……这天气要冷起来,也是冷的很快的。 “什么了不起啊。”她心里想着。看彭因坦浓眉一蹙,晓得她怎么想的他准是知道的,就做出不在意的样子来。 “有兴趣进去参观下?”彭因坦问道。 索锁沉默片刻,还没说想不想去参观呢,彭因坦迈步上台阶,拉了下电掣,这里顿时亮如白昼。索锁禁不住这强光的刺激,眯了下眼。 彭因坦顺手从廊下架子上摘了个安全帽来戴上,招手让索锁上去,说:“好奇心这么重,就满足你一下。来,我带你参观。我可没你那么小气,这儿又没有什么秘密。” 索锁是有些意外彭因坦肯让她进入房屋内部参观的。倒也不是说这里一定是有什么秘密。但是一般设计师或许也有些忌讳,在工程没有竣工之前,除了参与其中的工作人员,是不愿意外人看到半成品的。而且她猜测,彭因坦从事的这古建筑修复工作,或者也有些技术处理上的诀窍,称得上是秘密。 不过既然彭因坦这么大方,她也没必要扭扭捏捏的。何况她确实有兴趣看一看这建筑内部的结构。 她也上了台阶,在廊柱边站了站,近距离地看着宽檐下极其细致精巧的木结构。她忍不住就说:“真是精巧……说起来这是日式建筑,不过从这些细节上来看,还是北宋的风格。这房子里用钉子的地方多吗?” 彭因坦没回答,她以为他没听到。 转头看他时,他正望着她,她就顿了顿,轻声说:“哦。” 只是一个语气词,她就收了声。 她想她大概是问太多了吧…… 彭因坦说:“内部结构是有一些,但是外部全部采用传统的制式,全部木材,还都是从日本运来的。原来的主人是开洋行的,据说单单木材就拉了两船。本来留了一些做日后修缮使用的。后来都毁于一场大火。据我所知,这在Q市,以及全中国同时期的日式建筑里,是唯一一栋。里面的结构就比较西化。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这房屋的新主人找了很多家事务所,最后还是决定请我们来做。” 索锁点头。 她在P&K的接待处看到过图片展。他们应该是对日式建筑很了解的。 “小心点脚下。”彭因坦看到索锁迈步进了里屋,说。 还好她穿的靴子底比较厚。 尽管室内留的空间足够他们行走,地上也时不时会出现石头瓦块木头钉子,不小心就会伤了人。 索锁走在彭因坦身边,在屋子里从这边走到那边,除了几间堆放着材料的房间没有入内,他们把底层都转了个遍。索锁在屋后的宽檐下看着后院——后院在月光下极美。 这日式庭院保存的基本完好,虽然看上去前任主人并不懂得如何养园,而添加了几块太湖石,显得院子多少有点风格混杂,但是移除那几块石头,这不失为一个修心养性的好去处。 “石头会移走的。新主人旅日多年,对园林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彭因坦说的,正是索锁想的。 他说了,也知道她是想到了这点。 索锁嗯了一声,没发表更多的意见。 “来,从这边走。”彭因坦说。 两人沿着房子四周的宽檐走着,走到东侧,又是一景——这就有着苏州园林味道了……彭因坦说:“当时的设计师,是位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年轻人。他的想法不是中西合璧,而是东西合璧。所以他还在这里借鉴苏州园林的意思……搁到现在,这就叫混搭。” 索锁听出彭因坦话里的意思来,其实他是不赞成这样的混搭的。不过他没明着说,又不是问她的意见,她也就保持沉默。 “走吧。外头站的久了,还挺冷。”彭因坦先走下台阶,回身看着索锁脚下。 “你这开衫是牦牛绒的吧?穿这个还冷?”索锁说。 彭因坦浅蓝色的衬衫外是灰色的开衫。她瞥一眼就看出来是最好的材质。这种薄暖轻柔的牦牛绒,保暖和亲肤性都好极了……他穿着就来工地干活啊。 “我这是怕你冷。”彭因坦瞪了索锁一眼,“你家里暖气安装的怎么样了?” 索锁意外他记得这事,说:“明天再大半天就可以了。” “好。以后过去吃饭不用担心冷了。”彭因坦说。 索锁张张口,差点儿就想说,其实这还多亏了他……不过她忍住了。但她看他的眼神分明是柔和了些。彭因坦发现,浓眉一扬。 “那是地下室入口嘛?”索锁转眼看到一排石阶往下,露出的小门来——那门是像小葵说的,是木制的,但是看上去其实也还好,并没有很破***起她家里地下室的门,大概还稍稍好一些。当时要修的时候,既不想让人随便糊弄着做个新门换,也不能听之任之地坏下去,就轻人抱上了一层薄铁皮……她以目光征求彭因坦的意见,想过去看看。 彭因坦见她对这个也好奇,就说:“是。不过没什么特别的。地下室倒是挺大,里面全都铺的马牙石。这个挺特别。Q市老城区还有这样的路面,室内也采用这种方式就少见了。这可能也是设计师的偏好。难得旧主人也接受。” 他说话间,索锁已经走下石阶了。 她近距离看看这门,立即发现确实不更换是不行的。因为这里的地势比较低,门的下方有三分之一是腐烂的。但是……她皱着眉,伸手推了下这门。破木门吱吱扭扭地往里退开,她一看里头漆黑,就问:“灯在哪儿?” 正文 第四章 孤单的心 (七) 彭因坦很快走下去,往里一探身,就摸到了灯掣。 索锁跟着走进去一看,地下室里果真像彭因坦说的那样很宽大。但是因为时间久了不用,里头的马牙石缝隙里都长出了草,而且表面上也有青苔。她弯身看了看。这个季节,草都枯黄了,青苔的颜色也呈黄褐色,看样子是长年累积的。 彭因坦见索锁进来之后也不说话,就是仔细查看着门后和一旁墙角,眉头皱皱的,不时按着要掉下来的安全帽……安全帽是大了点儿,她的那颗大脑壳——彭因坦看着索锁的头,觉得以她的小身材,这颗脑袋瓜可是不小……他正瞎琢磨,索锁回头对他说:“把这里的排水口清理好了就行了。排水通畅,这里又通风好,还是用木门就没问题了。” 彭因坦过来,也在她身边蹲下来。但是除了枯草,他还没看到什么特别之处。 “这个地下室,不管怎么样都得做好了排水才行。要不甭管铁门还是木门,都是烂掉的命。”索锁说着,拨开枯了的杂草。 彭因坦正想说什么,索锁伸手摸了摸地上,皱了眉。 “我们已经全部都检查过,排水口不在这里。”彭因坦说。 索锁回头看了他一眼,摇头说:“不,这里应该也有一处。门外和门内各有一个排水口你看到了,但是那个不能保证地下室里面万一积水能全部排出去,所以这里一定还有另外的排水通道。不过我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你没有图纸吧?” 她想起刚刚彭因坦说过这里遭过火灾。即便是没遭遇过火灾,这些经历过战火的房子,又数度易手,原来的图纸也很可能保留不下来。 彭因坦点头。 他的确没有拿到原始图纸。虽然想过办法在档案馆里查过相关的资料,希望在解放后的交接中是保留过设计图的,但很遗憾只找到了当时参与建造的老人,图纸是不见了的。现有的图纸是他经过前期考察之后,亲手画出来的。 “那我再找找看。明天让人把这里先清理下。”他说着,看了看索锁,“你怎么知道这里可能还有排水口的?” “我也是瞎说。之前我们家也修过房子……”索锁说着站了起来。 彭因坦却还蹲在地上,仰头看着背光的索锁。 索锁拍打着手上沾着的灰尘,说:“出去吧。” 她是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于是她上去时走的就特别快。彭因坦看她是要跑的意思,突然就想逗她,几步就要追上她的步子了。索锁也灵巧,走的特别快。 往地下室去的这段石阶狭窄而陡峭,索锁瞥见彭因坦上来,就往旁边一避。这一避她差点儿身体都贴墙上去,手就扶了扶石墙。 彭因坦斜眼看她,故意撞她一下,问道:“我还能吃了你,跑什么啊?还是地下室有鬼?你知道这地下室以前有过……” 索锁心里顿时发凉,站在那里瞪了他一眼。她明知道彭因坦是吓唬她的,她也不敢马上回头,这里小风乱旋,好像真的身后就是有什么在掠过来、掠过去……见她眼睛瞪的大了、还强自镇定地不肯快跑,彭因坦大乐。 他倒退着往上走,笑嘻嘻地眨眼说:“也有你怕……” “喂你小心!”索锁眼看着彭因坦脚下一滑,照着她就扑过来。他伸展手臂就能撑到两边石壁,她还是伸手拉他去。但是她低估了彭因坦这一下产生的重力,她没拉住彭因坦,反而被他撞的直挺挺往后跌。她可想着那地面是花岗岩,不管哪儿撞上去可都是疼极了! 所幸彭因坦反应也是快极了。他落地之前的瞬间,将索锁一下子揽了过来,两人一起跌下去,他上半身硬生生先着地。他顿时疼的眼前金星乱冒,不过他仍然紧抱着索锁。 索锁没摔着哪儿,反应过来是彭因坦给她做了肉垫,她急忙一抬下巴,帽檐就扣到了鼻尖上。她把安全帽给掀开,费劲地坐起来,就看到彭因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索锁愣了片刻,转身跪在地上,伸手拍拍彭因坦的脸。他没反应,她才又摸摸他鼻息……他紧闭着眼,呼吸很浅。小冷风吹着,她都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喘气。 索锁这一惊,浑身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咬她似的。 她担心彭因坦是不是后脑勺先着地。 “彭因坦!你醒醒,彭因坦?”索锁手指按在彭因坦颈部,“彭……” 她这一按,彭因坦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机关,僵硬的身体猝然弹了一下。 索锁正发慌,彭因坦这样猛的动弹起来,吓了她一大跳。 她差点儿尖叫,就看着彭因坦哈哈笑着坐起来,歪着脸看她,问:“这回真吓着了吧?” 索锁脸都白了。 她捞起安全帽来对着彭因坦头顶就砸了两下,嘭嘭作响。 彭因坦再想躲,索锁都爬起来了。他喊了她一声,说你倒是把我给拉起来呀,好歹我这是为了救你才摔这么狠的你也忍心……索锁站在台阶上,看他蜷着腿确实自己起来困难了点儿,过来搀他。 彭因坦歪了下嘴巴,好像身上真的摔疼了。 “你到底有没有摔伤?”索锁一把也拉不动他,问道。她力气就算不小了,彭因坦看着不胖,可是身子真沉。她皱着眉,左右上下打量他,外表看不出什么毛病来,也许是真没问题。她再左右看看,想使个什么巧劲儿把他给拽起来。 她想无论如何彭因坦都是护着她、不让她摔倒才窝在这里动不了的。她是得对他负上点儿责任的。 彭因坦笑微微地看着她。就这么一会儿,他额头上沁了一层薄汗。 他落下来时一边手臂护着索锁,另一边身子触地,这会儿手肘疼的很。他琢磨着这阵儿疼过去,大概就能活动了……他刚想对索锁说让她别费劲了——看她这又瘦又小的样子,就是他受伤了,一根手指头也能把她给摁倒……还没等他说呢,索锁忽然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绕到他身后去。他还没等转过脸去看她要干嘛,她就蹲下身来,扶了他的一条手臂搭在她肩上。 她从他手臂下方的空隙钻出来,歪着脸看他,说:“我把你撑起来。你小心点儿不要再跌倒。” 彭因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的脸涨红了。因为蹲着,她其实也四肢不得舒展,但是她窄窄的肩和背紧贴着他的手臂和半边身子,的确是想要用力将他撑起来的……他故意往她身上歪了歪,大半身子的重量都落在她肩上,她险些就趴地上了。 不过她还是坚持着,说:“你小心……喂我说你……” 彭因坦的鼻息喷在她颈间,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加上古龙水味,全都拢在她周围。她也不知道是着急还是忙了这半天的缘故,一头一脸的汗。 “彭因坦!”“彭先生!” 从远处传来喊声,应该是康一山和金小葵。 索锁顿时像是被点化了似的,想起来刚刚也是着急,应该去叫人帮忙啊!她立刻就要应声,嘴巴却被人捂了一下。 她转眼瞪着彭因坦,就见他一脸坏笑。 在这不明不暗的光线中,他笑的样子真是特别…… 彭因坦见她怔在那里,放下手,撑了下石壁,麻利地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也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看到索锁还弓着身没动,那眼神却像是只随时准备要发动攻击的小猫——就像他家里收养的那只小奶猫一样……他忽然觉得自己这玩笑开的有点儿过了,伸手拨了拨索锁额前的碎发。 她短发细软,总是毛茸茸的一颗脑袋,时时看着像蒲公英……圆头圆脑的。这会儿她头发还有点儿湿乎乎的呢。 彭因坦要把索锁拉起来,索锁却避开了他的手。 她小声说:“那你没事儿就好。” 她垂下眼帘,看看自己身上,牛仔裤上沾了点尘土,她也没拍打,转身就上石阶。 听着康一山的声音反而越来越远了,她想大概谁也想不到,他们俩转着转着,居然会转到这乱七八糟毫无观赏性的地方吧。居然还狠狠地摔了一跤。她低头看着石阶——真是不该多此一举啊。 但是…… “你慢点儿走,留神脚底下。”走进院中,彭因坦看索锁接连踩上两块碎木,皱眉道。 索锁回头一看,彭因坦正弯腰把差点绊倒她的碎木捡起来,手刚拿起碎木,那碎木又啪的一下掉在地上。 他握了握手,直起身来。 正文 第四章 孤单的心 (八) 索锁心里一顿,再看彭因坦,并没有显出什么异常来。 彭因坦有点不悦。虽然施工现场杂乱是正常的,他还是要求尽量的规整。他皱着眉看看院子里堆放的材料和建筑垃圾,心想回头还是得再强调一下……每做一处工程,他都要花一点时间做这些工作。等到工程结束,工地上几乎都能变成他所要求的井井有条。 索锁也看出他的挑剔来。原来只觉得他在饮食上特别讲究,看了他的住处知道他是个生活上有条理的人,在他工作的地方,又能看出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就是这么个人,时常没正经。 索锁想他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转身先走了。 她回到小平房,人们都已经酒酣耳热。见她回来,纷纷跟她道了谢,预备离开。 他们住在后面临时搭建的简易宿舍里。等他们走了,索锁开始收拾她的东西。不一会儿小葵和一山进来帮忙。 索锁说不用他们动手,康一山还是马上带了小葵卷袖子就拿脏盘子。 “甭跟我客气啦。我也还是熟练工呢。我跟坦坦都在餐馆打过工……坦坦你还记得咱们俩打工的那家寿司店嘛?找了个精瘦的香港大哥冒充日本人再骗美国佬……”康一山说笑着,给索锁和小葵讲他们那时候的笑话。 索锁抬头看了眼闷声不响的彭因坦。 彭因坦站在门边,纹丝不动地看着他们——真是大少爷啊…… 索锁很不好意地跟一山和小葵说谢谢。他们俩不但帮忙收拾,还洗好擦干和她一起收到盒子里。等到把所有东西都收好提着出了大门,小葵刚想要开自己的车门,就听彭因坦说:“你们俩都喝酒了就别开车了。一山你打车送小葵回家。索锁,你开我的车送我。” “干脆让索锁也把我们送回去算了。”一山笑着说。 彭因坦说:“你家那么远,不行。” 恰好有出租车放慢速度驶来,他就一招手。 小葵忙去把东西都送到彭因坦车上。 康一山嘿了一声,说:“得亏我还是你哥们儿,不是的话你真能把我扔街上。小葵咱们走。你老板太没良心了……索锁,我们走了。你小心这家伙,要是他敢耍狗脾气欺负你,你给我打电话……记着我电话了吧?” 他笑嘻嘻地问索锁,看索锁点头,心满意足地跟小葵上了出租车。 索锁从头到尾都没出声,看着彭因坦根本连问都没问,就把这几个人的事情安排好了。问题是,也许是一山和小葵适应了他做事的风格,居然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而且,也没有人来问问她,这么安排是不是合适……她看看彭因坦,把钥匙接了过来。 彭因坦上了车就闭上眼睛。 索锁启动按钮时看了看他,见他不想说话,也就继续保持沉默。就一会儿,她又转过头去,这回彭因坦果然低声说:“送我回去,然后你把车开走好了。” 他话音未落,车子轰的一下就蹿了出去。 他笑出来。 “留神点儿。”他说。 也不管索锁听不听得见以及听不听得进去,他只管闭目养神。这里到他的住处像索锁这样的时速,顶多三分钟也就到了……等车一停,他却听见人家在说“晚上就诊不收停车费”。 他一睁眼,果然看到索锁已经降下车窗来,外面的门卫和她在说话。 “来医院干嘛?”彭因坦问。 索锁看都不看他,开车往医院大楼前的空地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停下来道:“下车。去拍张片子。” 彭因坦眉头皱紧。 索锁瞟了一眼他右手托着的左手臂、左手那发肿的样子,说:“你要不是疼的厉害了,也不让我开车送你。” 彭因坦说:“就碰了一下没关系的。上车,开回去。” 索锁没理他,把车门一关,转过来开了他这边的车门,先把他身边的包拿了起来,示意他下车,说:“还是检查一下吧。你放心,医药费还是有的。” 彭因坦给她说的哭笑不得。 可不是有钱么,别说他的钱包已经在她手上呢……“可见你没少在那张支票上填数呀。”他说着,也是真疼的难忍了,就下了车。 背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自打从地下室上来,他的小臂是越来越疼。他一直忍着。 索锁看他的样子就有些后悔没早点儿发觉。还是上了车无意中看到他的手在发颤,再看他的脸色就更觉得不好,明白过来他应该是伤到了……她心里倒不太慌乱,只是有点恼他不说,还打算瞒过去。 抬头就能看见急诊部那红色的灯,她催着他快点走。 彭因坦还跟她说着话,说她刚刚那车怎么能那么开呢,你知不知道那样开是很浪费这车的好性能的……“性能好你不用,等于是撂着白费。是不是?”彭因坦说。 索锁听着他说话,忽然想到自己本来晚上是约了大禹要去车场练车的。老吴眼瞅着就可以出院了,不用大禹陪护。大禹担心她参赛前训练时间不够,说要早一点开始人车磨合。她虽然觉得恢复比赛的前几次,只要拿到保底奖金就行,没有期待很高的成绩,不过大禹好像不这么想。 “喂,索锁。”彭因坦叫住索锁。 索锁站下,有点不耐烦地说:“走啊,这边。你不是怕看医生吧?疼的你轻了。” 彭因坦指了指那方向,说:“你得多讨厌我,给我往太平间带?” 索锁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是带错了方向。可恨彭因坦也不提醒她,就让她往那边走。不过他也是胡说,这个方向是比较偏僻,本来晚上医院里人就少,这里还挺黑……她气恼地往回走,经过彭因坦身边,还故意撞了他一下。 彭因坦笑笑,跟着她往回返。 索锁这回就小心多了,认准了急诊部就直着走。 夜间急诊部还有几个就诊的病人和家属,但都保持着安静。索锁因为彭因坦受了伤,从进门挂号咨询开始,全都由她来办理。她小心翼翼地填写着表格,写下彭因坦的名字之后,看到年龄地址什么的,就得问他了。 问一句,彭因坦答一句。 彭因坦手臂一阵一阵疼的钻心,得想办法转一下注意力——索锁坐在他身旁低头填表。她圆头圆脑的,脸型也有点偏圆润。如果她从前胖过,那一定是个包子脸……不过现在,那小下巴颏儿虽然还有点肉,整张脸却不大……“你家门牌号多少?”她大眼睛眨了眨,还是有些迷茫的神气。 彭因坦叹口气。他可是刚刚才重复了一遍的。 他伸手一刮她下巴颏儿,抽了她手中的钢笔就在病历上填着剩下的信息。 他在她下巴上刮那一下,完全是无意识的,比蜻蜓点水还要轻,索锁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她脸红不只是因为彭因坦这轻薄的举动,还因为从护士站里侧的门内,恰好出来两个医生往这边看了一眼。其中一位正是李亚鑫。 李亚鑫风风火火地招手就问护士,伤员到了没有。 索锁想李医生或者根本就没注意到她这个人的存在。 “走吧。”彭因坦见索锁的脸红成那样,一下子想起自己刚刚那无意识的举动,啊了一声。刚要解释,又觉得没意思,看着索锁。 索锁拿起他填好的病例看了看,见他都尴尬了,干脆当没那回事。回身问了护士该去哪间诊室,揪着彭因坦的胳膊就走。 “喂,我又没占着什么便宜,你下这种毒手。”彭因坦脸都白了。 索锁气的眉都要烧起来了,低声说:“我不是成心的!你正经点儿啊。” “我哪儿不正经了。我正儿八经地疼着呢。”彭因坦抬了抬手臂。 索锁就不吭声了,也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臂。 彭因坦差点儿笑出来,索锁就敲了敲诊室的门。 医生在里头说了声“进来吧”,她推着彭因坦进去。医生看着他们俩问:“谁看?” “他。”索锁指着彭因坦说。手机响了,她没管,先去把彭因坦的病例放在医生面前,说:“麻烦您给看看,他伤的怎么样了。” 彭因坦坐到医生对面,转脸对她说:“出去接电话吧。我这没事。” 索锁看看医生,心想大禹那边也得交待一声。就说我两分钟就回来,就在门口。 出去的时候还听彭因坦和医生在闲聊。医生问这是女朋友吧,彭因坦笑着说是我媳妇儿,难道不像? 正文 第四章 孤单的心 (九) 医生说了什么,索锁没听清,彭因坦的笑声倒是挺清楚的。这带着恶作剧意味的笑声,跟猫爪一样挠着人心尖儿……她咬了咬牙心想彭因坦这是皮痒了。 她刚要拨回去,大禹电话又进来了。 她想说今天晚上就算了吧,不能过去了。而且她想,要是彭因坦伤的实在严重,她这几天都不能过去的。虽然彭因坦这人实在是……她默默叹口气。大禹没等她开口呢,先说都已经到了,你什么时间能来呢? 她听了这话,问还有谁呢。 大禹告诉她说他跟岑老板借了场地,修任远和他一起正在场地内检验呢。他们是希望能等她过去的时候,场地情况完全符合她的要求了。而且上回索锁跟修任远提出的那几处改动,修任远也已经处理过了。 索锁停了一会儿,大禹问她这会儿是不是有事。她说是的。大禹也停了一会儿才说,那我们再等等你吧,不成你说你在哪儿,我过去接你。这场地难得岑老板肯借。 索锁答应着说好。 她想等会儿彭因坦的伤情也就明了了,也许她还是可以空出时间来的。难得大禹对这事儿这么上心。他们已经忙了这么久,不好只因为她就取消了……但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安。 以前她去赛车,总是说去就去。这一次不知为何想起来就会觉得哪里不对。 或者是姥姥长期以来对她潜默移化的训诫起了作用? 她看看时间。 她忽然听到外头救护车声音大作,护士和医生急匆匆地往外跑。她看过去,发现跑在最前头的就是李亚鑫——也许是有严重的伤员送来了。听着车声,还不止一辆……她突然间心跳就加速了,想快点进诊室腿脚却有点发麻。 急诊部门开了,伤员被很快推进来。 她看到被固定在移动病床上的伤者……脸上全是血,身上被用浅蓝色的毛毯覆着,愈加显得脸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她就觉得头晕和反胃。 她往后退了退,背靠在墙上。 “哟,你怎么了?”彭因坦一只手拿着单据要准备去拍片子的,看到索锁脸色发灰地站在门口,马上就抬手臂撑了她,还开玩笑说:“别这样啊,您可是来照顾伤员的。别伤员还挺着呢,您自个儿先倒了。” 他想扶索锁到椅子上一坐。索锁转脸看他,说:“不用……医生怎么说?” “要拍个片子确定。他说可能伤到骨头了。我觉得的那倒也不至于。”彭因坦说着,就把索锁拖过去,让她坐在椅子上了。 “哦。”索锁点头。 “你在这等着吧。”彭因坦拿着单子的手拍拍她的后脑勺,“你要晕了我可顾不了你。” “扯。”索锁说。 她就是一时脚软,哪能在这家伙面前露了怯?她定定神,一把抓过单据来,说了声你在这等着我去交钱。彭因坦忙拉住她的手臂。 “一起。”他说。 “不用啊。”她说着扒拉彭因坦的包,很快取出钱夹子来。 “一起。”他又说。 索锁晃了晃他的钱夹子,这回没反对。 好在夜晚缴费的窗口人也少,过去很快就把钱交了。就是拍片子的地方距离远,要到地下一层。在空荡荡的医院里走着,索锁想她这阵子频繁出入医院,却也没有哪天觉得这里是这么阴森森的让她后背都发凉……彭因坦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了。他偏偏走的不疾不徐的,偶尔看她一眼,根本就不着急。 彭因坦进去拍片了,索锁在外面等着。她站在医生身后,听医生提示彭因坦应该在什么位置,好把影像拍的更清晰。 索锁把彭因坦的包抱在怀里。包里有东西在动。她忙开了包翻找。彭因坦包里有部手机,她摸到在震动的那个,正是他之前交给她的。 来电没有显示号码。 索锁拿在手里也没有接。 这手机壳是深蓝色的,看上去很沉静。一点都不像是他的风格……电话是挂断了,索锁歪了歪身子去看医生的电脑。 从电脑上看着彭因坦的片子,她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 明明是骨肉俱全的人,黑白片里就是森森白骨。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认得一个人久了,即便是只看到他的骨头,也能认得出来? 医生见她盯着屏幕不吭声,转脸对她说:“很担心啊?” “嗯。”索锁应着。 要说很担心也到不至于,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心里慌的厉害。 她听着医生温和地在跟她解释,说不用太担心,只是很轻微的骨裂,恢复期不会太长的……云云。 “那为什么他那么疼啊?”索锁半天才问出这么句话来。 医生顿时就笑了,说:“伤筋动骨当然疼啊。这也很疼的。而且有的人对疼痛的耐受力差一点,就哭爹喊娘了。这位就不错了,我看进来的时候脸都白的吓人了,还忍着呢。” 医生话音没落,彭因坦就从里屋出来了。 索锁看他一脸的汗,也没说什么,就是跟医生说了谢谢,陪着彭因坦出来。彭因坦可能在里头呆的久了,出来后看着脸色更不好。见她手里拿着自己的手机,他问是不是有人打电话来了。索锁说是,不过是个隐藏号码。 彭因坦嗯了一声,说:“放起来吧。有电话我这会儿也不接。” 他语气已经听的出来有点儿不耐烦了。索锁给他收起来手机的时候,从他包里找着手帕。但是没有……她忽然想起来,摸摸自己的口袋。 彭因坦边走边看着她忙活。他的包被她抱在怀里显得有些大。而且他包里装着些随身的物件,加起来也是有点儿沉的……她忽然从她的裤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给他。他接了一看,是一条男士手帕。 “这谁的?”彭因坦拿过来,看了看,问道。 “谁知道那个小狗的。”索锁说。 彭因坦笑出来,问:“你一直带身上?”他才想起来这是他借给索锁的。没见她还,他也没有放心上。这种小东西,他怎么会记得呢。不过叠的整整齐齐的,握在手里还这么柔软……他将手帕按在额头上。 他们仍然是要回到急诊那边去见医生的。这一路走,索锁就不住地看彭因坦。 彭因坦就问:“我脸上有花啊?” 索锁不吭声。在电梯口扶了他一把,彭因坦低头看看她轻轻碰到他上臂的手,说:“哎哟,这下可真是赚了,受伤也是有好……” 他话刚说到这儿就打住了,因为索锁握着他上臂的手用了力气。 他以为索锁是恼恨他说笑过分,不想他看索锁时,索锁根本就没在意他——他们刚经过急诊室出口,从他们身边被接连推进去两名伤员……空气里有血腥味,药水味都遮不住。忙碌的急救人员把人交给医护之后,站在原地急喘。 有人小声问怎么了。 他们摇摇头,说可能不行了。已经停止呼吸有十分钟了,不知道医生能不能救回来。 是怎么伤的呢? 哦,是坠楼…… 彭因坦皱眉。他抬手遮了下索锁的眼睛,带着她转身往诊室走。索锁的脚步不是很灵活,一副被吓着的样子。他不说什么,到了诊室门口说你在这等我好了,别乱走。他进去时又看了她一眼,她坐在长椅上乖乖的……但是忽然间手就又在口袋里摸着,神经质似的要找到什么。 彭因坦想既然是受到惊吓了,大概是要抽支烟镇定的。 这倒也不那么招人烦。 他先进去找医生。医生和他说了老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要怎么治疗、下面恢复期要注意些什么……左手小臂被安上了夹板,又缠上绷带。 医生抬着他手臂左看右看确定自己技术发挥的完美,又坐下来给他开了药,嘱咐说:“头两个星期尤其注意不要乱动。有问题马上回医院来。你伤的不重,顶多俩礼拜就可以拆夹板。不过你要是不好好养着,就很难说了……挺晚的了,去拿了药赶紧回去休息吧。” 彭因坦微笑着说谢谢,跟医生道别出来,要去交钱拿药,不见索锁在门口等着他。 他身上分文没有,只能找她。 还好索锁并没有走远。 他一转弯就看到她了——在走廊的尽头,对着楼梯间的位置。发现了他,她马上就往这边走。近了,彭因坦才看到她脸上还湿着。看样子是去洗了把脸。这样脸就更苍白,眼睛更黑,水汪汪的。 正文 第四章 孤单的心 (十) 彭因坦把手里的单子提起来给索锁看,说:“去拿几样药就可以走了。” 索锁点头,说:“你在这等着,我去吧。” 彭因坦看了眼对面的药房,说:“好。” 好在不远。而且他觉得索锁这会儿想一个人呆着。索锁把他的包交给他,拿了单据转身就走,他跟着走了两步才站下,找了个能一直看到她的地方坐下来等着……他翻了手机出来。 未接来电里除了他母亲和隔一阵子就会出现一次的父亲的办公室和秘书的,还有童碧娅的。隐藏号码也有,还占了多数。 他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这些电话号码就上下翻飞,流火似的在眼前舞着。 等图像静止下来,他挑了其中一个,点了下…… 索锁拿了药回来,看到彭因坦在打电话,她隔了段距离就想站下。彭因坦却站起来,示意她这就一起走。 “……不用特意来看我。真不是因为那个……”彭因坦声音低沉,也听不出情绪。 出去后索锁示意他上车。 回去自然还是她开车。 彭因坦不一会儿就把电话给挂了。挂断电话后就沉默了。索锁趁着红灯的工夫,从一侧的储物盒里拿了瓶水出来拧开递给彭因坦,说:“先喝点水……等下你想吃点儿什么?我看了,这些药得马上开始吃。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空着肚子吃药不好……” 彭因坦没说话。 水瓶在他右手里掂着,可没有要喝的意思。好像他连索锁刚刚说的话都没在听。索锁看出他情绪不好,就不出声打扰他了……反正从医院到彭因坦的住处,只有三分钟的路程。绿灯一亮,她加速驶出去。 这车轻快的像是在沙漠中前进的灵蛇,无声无息而又美丽夺目。 彭因坦再接电话,却显不出情绪来,甚至语气中还带着笑意:“哎,方叔叔,您好……是的我现在外面……您转告我父亲,我一切都好……没问题的,现在就是跟女朋友在一起呢……” 索锁转头看了看彭因坦——他脸上是一点笑意都没有的。发现她看他,他嘴唇一翘——她把车速放慢,寻找着眼熟的院落。因为只来过一回,还是迷迷糊糊地差点儿在路边睡着了的时候,她得小心辨认。 “那行,我挂了,她找不到路了……是啊,傻乎乎的,来了好多回了,永远记不住我的门牌号……哈哈,是的……再见,方叔叔。”彭因坦挂了电话,弹了下索锁的额角,“就这,停车。” 索锁把车停了,跟他一起下车。 彭因坦把车门一关,看着她皱眉道:“我不是让你开车回去吗?你跟我下车干嘛?” 索锁拎了彭因坦的包和药,说:“上去吧。我给你做点热的吃。” “不用了。”彭因坦说着,要把包接过来。索锁站在他面前没动,“你甭这么伺候我。我不是因为你才受伤的。是打架打的,活该,知道了?” 索锁沉默片刻,判断着彭因坦说这话的真实性。 彭因坦这会儿情绪恶劣,她看得出来。 但索锁没有把包给他,说:“我送你上去。” 彭因坦看了她一会儿。索锁也是很执拗的。他就没再多费口舌拒绝。 索锁跟他在他身后,谁都没说话。 彭因坦进门什么都没说就上楼了。索锁就给他把东西放好,站在楼下好一会儿都没见彭因坦下来。 她想也许彭因坦的意思就是——不是非要送他上来吗,送上来也该滚蛋了……她也确实该走。但她还是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她先取了鸡蛋出来,又拿了新鲜香菇和青菜。打开冷藏区看看有新鲜的肉馅儿,也取了出来。 把粥煮上,她开始做蛋卷儿。橱柜里有酱瓜,冰箱里有胡萝卜和青椒,她又做了个凉菜放在桌子上。 她也不知道彭因坦会不会吃。不过他晚上确实没吃什么东西。总归该在他想找东西吃的时候,能找到一两样吧…… 她做饭速度很快,彭因坦就是洗了个澡下来,她已经把他的夜宵都预备好了。 彭因坦看到她还在这里似乎也并不是很意外。 “嗯,你可以吃了。”索锁解下围裙来。已经十一点了,她是赶不上过去练车的了,姥姥还在家等她呢。 要是在以往,太晚回去还不打电话告诉姥姥,姥姥也许就打她的手机询问了。今天晚上竟然没有……她还是应该快点走。这么晚了,还在一个单身男人家里,就算是毫无瓜葛,也是不合适的。 她再看看厨房和餐厅,确定每样东西都收拾好了,而且食物也都在该在的地方。 “你快点吃啊,一会儿就凉了。”索锁出来说。 彭因坦换了家居服,但没穿拖鞋。裤子有点长,他一走动,就踩了裤脚。 索锁看他随意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象牙白色的毛衣灰色的长裤,头发没吹干,湿漉漉的……好像洗了个澡人都缩小了一圈儿……手臂还是那样子,不知道他这澡是怎么洗的。 她庆幸还好只是左手,不然他更不方便。 “帮我接个电话。”彭因坦说着,手机递过来。 索锁愣了下,接过来一看屏幕上的来电,又是隐藏号码。她皱了下眉,把手机还给彭因坦,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不过我可不……” 彭因坦连手机带她的手一起抓过来。 索锁看着他脸色难看地接了电话,连招呼都没打,直接就开口道:“爸爸,都这么晚了,您怎么有空打给我?” 索锁本来想挣开的,但是彭因坦是用他伤了的左手握着她的手的,她没有用力。 彭因坦这么恶劣的情绪和直冲的口吻,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她抬头看着他,这时候的彭因坦可不是个可爱温和的男生……她禁不住皱眉。 彭因坦说话间,看到她的表情。 “……太晚了不太方便……您也不给我留点儿隐私啊,我有朋友在这里……小锁,跟爸爸打个招呼……”彭因坦把手机扣在胸口。 索锁吃了一惊。但想到刚刚在车上,彭因坦随口就编造说跟女朋友在一起的话来,那是什么叔叔,这是父亲,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她双唇紧闭。 彭因坦又示意她。 她沉默着表示不赞同,并且这回她指了指彭因坦的手,让他松手。 彭因坦反而把她拉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句“开口打个招呼,随便你提条件”,然后不等索锁答应,手机就贴在了索锁耳边。 索锁没听到听筒里有声音。她直直地瞪着彭因坦。彭因坦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沉默中隐含的爆发力,让她觉得沉重。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开口说:“您好……伯父您好。” 对方是个浑厚低沉的男声。这嗓音与彭因坦非常相似。 索锁就想他或许跟彭因坦是一模一样的高大健壮、英俊潇洒的,只是年长一些。 她只听到对方温和地说“你好”,手机瞬间便被彭因坦拿开了。 “爸爸,挺晚了,我们要休息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爸爸晚安。”彭因坦飞快地挂断电话,手机被他扔在了沙发上。 然后他站在那里喘了口气,似乎要把胸中郁结了很久的东西都给挤出去。 索锁这时候轻轻抽了手出来。她看彭因坦额头上一层汗,说:“我走了。” 彭因坦看了她,点点头。 “刚谢谢你。”他说。 索锁低了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身打扮踩在彭因坦这丝质地毯上,可够邋遢的……她说:“不客气。反正也不是无条件帮你的。” 彭因坦笑了笑。 索锁看他笑的样子,轻声说:“干嘛要骗他呢……明明不是真的……” “别教训我。这事儿和你没关系。这也没你的事了,走。”他说。 索锁也算见识了他翻脸比翻书还快。虽然他之前也不算给她好脸色,好歹多数时候,风度还是有的。 她说:“好。我明天……” 彭因坦低着头看着他又响起来的手机,皱起眉来,说:“你明天不用来……喂,妈妈。” 索锁去换鞋子。她想快点离开这里。 彭因坦低声和他母亲说了几句话,之后,忽然就沉默下来。 索锁听到他笑着说:“是呀,是这样的……您打过来是问我跟他怎么说的?不是?妈……您不也就想知道今儿晚上睡这里的到底是不是碧娅嘛?不是,当然不是……什么样的人?” 彭因坦已经踱步到了索锁身后。索锁要开门,他一把按住了门锁。 正文 第四章 孤单的心 (十一) 索锁背对着他,但能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他说:“穷,坏,邋遢,奸诈,贪财,还喝酒,也抽烟……吸毒嘛,暂时还没发现……小锁,你吸毒吗?” 彭因坦低了低身子,转脸看着索锁。 索锁平静地看着他。 彭因坦微笑,说:“不,我不是成心气您……要什么样的人做女朋友,我说了算。我不嫌弃她,谁嫌弃都没有用……有什么可关心的?再说他关心的是我嘛?” 索锁手腕一沉,想开门走人,彭因坦仍然紧按着门锁。他好像把怒气都转移到了这道门和索锁身上。 索锁索性回过身来,放弃了和他这么沉默地对抗。 彭因坦说:“真关心我,是不是该问的是我受没受伤?妈妈,我就揍了习战辉能怎么样?多大点儿事儿?我们是三岁孩子么,干一架要叫家长?就不能让我们像男人那样解决问题?他当不知道不就行了么?我也不信会因为这点儿事,习战辉也搞的家里大人们都来兴师问罪……他不是这种人,我也不是。可我就得被我爸爸这么关心?对,他是没问……没问我就推不出来他什么意思了?是您不熟悉我爸,还是我不熟悉我爸?” 彭因坦的声音很克制。 索锁却觉得他好像是在重演干架的那一幕……她低头看着彭因坦的光脚。他白皙的脚趾在她漆黑的靴子边,白的刺目。 她屏住呼吸。 彭因坦根本没在意索锁在做什么,他的精神都放在了电话上。 “……既然这样,我明确告诉您,您也可以转告我爸——既然有什么事他宁可通过您来跟我沟通——碧娅已经离婚了,我跟她交往不算是介入人家婚姻;就是没离婚,我想要她,也照追不误。我本来没想怎么着,这下,我还就真得想想我是不是要再和碧娅在一起呢……我愿意交什么样的女朋友,绝对是我的自由,我不想也没必要考虑其他人的看法……我有能力保护我爱的人,也不希望你们干涉我的感情……我没靠过他,他也甭拿这个吓唬我。我早不归他管了。” 彭因坦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听筒里的声音始终不高。看得出来在电话那端的彭因坦的母亲是非常冷静克制的女人。 所以索锁就只能听到是有人在说话,但完全听不到是在说什么。 “对不起,妈妈。在我这个问题上,我没法儿尊重他的意见。您要是跟他统一战线,很抱歉我也不能听从您的意见。就这样吧,妈妈。晚安。” 彭因坦挂断电话。 索锁这个时候才回过身来,看着他。 她一声不吭,眼睛黑沉沉的。 彭因坦被她看的有些火大。 他本来今天火气就很大。 索锁轻声问:“那我可以走了吧?” 彭因坦松开手,仍然青着脸。索锁看到他嘴唇发干,想到他一晚上都没喝过水,就说:“吃的在桌上……你该喝点水。” 彭因坦不理睬她。他说了这半天话,加上嘴巴确实干了,先去餐厅倒水喝。但他去餐厅里一看桌面上的东西,就是刹那之间,他的脸色就变的更差。他抬手一挥,盘子里金黄色的蛋卷儿飞了出去,连手机都砸在了玻璃窗上。厨房地上一片狼藉。 索锁还没走,站在那里恰好看到这一幕。 “在我家里,别让我看见这个。”彭因坦抽了餐巾擦着手。语气里有种阴狠的劲儿。他回身出来,看着站在门厅里的索锁,说:“出去时候锁好门。” 索锁没立即走。 彭因坦看到,问:“还不走,在等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条件随我开嘛?”索锁冷静开口问道,“我的条件就是我欠你的债,一笔勾销。今天我出去这个门,就不来了。” 彭因坦站下。 索锁看到他背直着,好像被木板撑住似的平而硬实。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绝对不是个好的选择,但是并不是他一个人有脾气。 “彭因坦你说的没错,我很坏。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坏。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有教养的人不会对别人的劳动成果肆意践踏。”她说。 “你现在又充什么正人君子教训我?你做东西给人吃不是为了钱嘛?要是给的够多,不做饭做别的是不是也能商量?你做好了,我钱付给你了,怎么处置是我的事。”彭因坦弯身从包里抽出一把卡片和钞票,对着索锁就扔了过来。“这是你今天额外付出的报酬。以后不来也随便你。” 索锁站在那里好一会儿都不动。彭因坦看着她脸由红转白。 他以为她会转身走掉,或者继续对他破口大骂。不知为什么他现在特别希望她撒泼打滚儿似的跟他来一场恶斗。不过她可没有。 她反而微笑了。 她往前走了走,走到那些钞票和卡片中间,将那些洒在地毯上的花花绿绿的钞票捡了起来,一张张理好,拿在手里。好像要让他看清楚,她特意把钱朝着他举高些,然后往手指上吐了口唾沫,捻了纸钞数了数,拎着其中一端敲了敲手心,在钞票发出的脆响中她笑微微地对彭因坦抛了个媚眼儿,说:“彭先生出手这么大方,我不接着是我不对了。您说的对,给钱我什么都干。没错啊,只要给的够多,要我干什么,也好商量……这几张卡的密码是多少?不如您大方的彻底点儿,我再赚一笔?” 彭因坦还没有说话,索锁就把钞票叠起来放在了口袋里,卡片却扔在地上,还用脚踢开。 彭因坦的脸色她看到了,可是她根本没在乎。 但是她这不在乎的样子,让彭因坦胸口刚刚压下去的怒气又顶了上来。 他几步就走了过来。 索锁抬手就推了他一把。 他纹丝不动,索锁却差点儿倒回去。 “干嘛,打架上瘾了?”索锁脸上也冰冻着。 彭因坦死盯着她,她真以为彭因坦说不定就一拳头对着她揍过来了……她嘴角一弯,讥诮地笑了笑,说:“彭因坦你可真幼稚。一把年纪还跟父母撒娇……” 她话没说完,彭因坦低了头。 他身上带着湿润的香气,她还能辨认出来是他用的古龙水的同款香。很淡,但是清新宜人。这只是香气的特征,彭因坦的嘴唇裹住她的……他的吻和他的人同时逼过来,逼的她要落荒而逃……她知道这不是亲吻,而是他怒气之下的宣泄。 他唇齿有力地将她制住,手臂也不管是是不是受了伤,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不放。 索锁在反抗无效之后,忽然就放弃了抵挡。 他柔润的唇舌,像是有魔力似的,让一种温柔而舒畅的感觉,从一点扩散到全身……她的手抓着他身上的毛衣,渐渐握住了他的衣领,将他固定在身前…… 索锁的反应出乎彭因坦意料。他停下来,看着她喘息不定。 她水汪汪的眼睛在他身前的阴影中仍清晰可辨别,就这么一刹那,他忽然就像被定住了似的。 “彭因坦。”索锁低声。 她的额头也低下去,向他一倾身,额头就贴在他胸前。 “嗯。”彭因坦应声。他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但是身上有一处剧痛。 他无意识地抬手拢住她的肩膀…… “你这个王八蛋。”索锁猛的扯住彭因坦的衣领,使劲儿将他上身往下一拉,果断地抬起膝盖来对着他下身就是一下。彭因坦反应也快,急忙躲开。但是索锁却也是虚晃一招,她趁势照准彭因坦后背就擂了一下。彭因坦吃痛,索锁迅速躲到一边去,距离他越来越远。彭因坦没有追,看着她溜走。 索锁边开门,边说:“你知不知道,现在你TM还能跟父母撒娇,这是多大的福分?你TM还不领情……没错我是贪财。我爱钱……我要很多很多的钱。为了钱我什么都肯干。我端着是因为我要卖个好价钱,才不是什么清高。清高除了让自己受苦,能值几个钱……可是告诉你,就你TM这点儿钱,还真够不上格在我面前夸富。我见识过的有钱男人多了去了,就凭你?一个***子,毛都没长齐,恨不得还得爸妈给你喂奶,就TM来欺负我……再敢碰我一下试试的,我废了你!” 她说完了,又想起什么来,回来抓起进门时挂在门厅里的车匙来就走。回手把门狠狠地关上,跑下楼去。 她跑的飞快,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 车子停在院门口,她冲上台阶闯出大门去时,那白色的车子就在路灯下精光闪耀。她跑的太急了,停下来时,肺跟要炸了似的疼……她按着胸口大口喘气……刚刚被他那么亲着,她的肺就开始疼,疼的她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扶着膝盖弯身在车边终于平静了好些,才开车门上去。 她踩下油门的同时拨通电话,说:“你们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到。” 楼上,彭因坦坐在地毯上,好一会儿他就平躺下去。 手臂简直要抬不起来了,可能刚刚活动的太剧烈的缘故。索锁刚才打他的时候没往他受了伤的手臂上招呼,不知道是她气狠了忘了,还是手下留情。 以她的手劲儿,虽然未必能扛的过他,给他来点儿颜色瞧瞧是足够了。何况他根本没使上劲儿,等于是让她揍呢。 他深吸口气,闭上眼睛,眼前就是索锁那冒着火苗的眸子……睁开眼,屋子里的水晶灯光彩夺目——他坐了起来。 被索锁打的背上那一处还有点酥麻。 刚刚可是真疼。她拳头里好像握着铁蒺藜似的,直兑关节处。 他想着她那火冒三丈的表情,还有扯着他衣领的手,以及……他坐了起来,捶了捶额头。 起身想要上楼去,又停住脚步。他看了下餐厅的方向,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了。 地上有碎瓷片,漂亮的金黄色蛋卷儿落在地上。桌上有她给准备好的凉菜和不知道怎么找到的酱瓜……还有一小碗白粥,看上去清透而香甜。食物都已经凉了,不过依稀还能辨别出诱人的香味来。 她大概也就用了半个钟头,就给他准备好了这些吃的。 不算很精致,却也是用心了。尤其是那蛋卷儿。落在地上,还完好无损。 他出来时关了餐厅的灯,将这一片狼藉留在了黑暗之中。他这是一路朝着光亮处走过去,留下的就是黑暗。 他忽然听到细小的叫声,知道是那只小奶猫。不过钟点工阿姨应该每天都喂它的,它不至于因为挨饿喊叫。但是也许它也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他在黑影中走上楼梯,站了片刻又折回来,转身下楼去。 门边那间小储藏室里,安安静静的。但他开了门,却仿佛是能听到小奶猫那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他开了灯,这小家伙果然一下子就缩到了笼子的一角,弓着身好像很害怕他似的——它的眼睛闪闪发光,瞅着他的时候,一瞬不瞬……他打开笼子,捏住它的后颈,让它对着自己的脸。 小奶猫奶声奶气地叫起来,很无力也很无助。 他抬起缠着夹板的手臂,把小奶猫放在手臂上,依旧在黑影中走上了楼梯。 黑影中除了他和这只不知所措的小猫,还残留着一点点怪怪的味道。吃药的时候,他在想,不知道这怪怪的味道还会不会再出现在他的周围? 她很气愤地说再也不会来了。 不过…… 彭因坦躺在床上。 她的手很粗糙,她瘦的抱起来硌手,但是……她吻起来味道很好。 “噗”的一下,一个小东西跳到了他的肚子上,然后,转了几个小圈儿,卧在了那里。 他伸手摸到这团温乎乎的柔软的东西,本来想一把扯起来扔到地上去的。最终却只是拍了拍它…… …… 索锁开车一路狂飙。 她专门绕行小巷子,就像她此时驾车是行驶在弯曲的赛道上……她应该是要往北边去的,大禹和修任远在等她去练车,但是她在经过一个路口,藏在密密的树叶间的摄像头旁的闪光灯突然间亮了起来时,她眼前白花花一片……她急忙将车子贴着路边听好,坐在那里握着方向盘喘粗气。 窄窄的街道两边都停着私家车,通道仅容一车通过。她是不经意间闯了单行线,再往前开,一定是一路上都被探头捕捉到。 她额头上汗水直往下滚落,半晌才晓得把空调关掉。 彭因坦坐在车上时,也许是因为受伤,他看上去很怕冷,于是她才把空调打开的。 她扶着方向盘,辨认了下自己所处的位置,慢慢向后倒着车。 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是不能开着这辆车去大禹说的车场……她将车子开的慢下来。穿行在接近午夜的街上,城市中四处流火般的耀目。 她忽然间泪流满面。 边开车,边流泪。 眼泪顺着下巴往下淌,衬衫敞口,一会儿也就湿了……她抬起手背来抹着下巴。衣袖蹭到嘴唇下巴时火辣辣地痛。 她咬紧牙关,眼泪很快就被她逼了回去。 · · · 彭因坦手臂受了伤,在家休养了两天才去事务所上班。 一进办公室,金小葵跟进来,给他把咖啡预备好放在桌上,小声说彭先生这是无咖啡因的,您暂时就凑合喝这个吧…… 彭因坦看她小心翼翼的神色,嗯了一声坐到办公桌后。 小葵知道他这两天又犯了脾气,打定主意他不开口、她坚决不多嘴。而且他连风衣都没脱,应该不会在办公室停留很久——彭先生刚在停车场出现,被楼下贸易公司的姑娘看到,拍了他的背影发到微信群里。就那一张照片,让整个恒泰大厦里所有单位的八卦女们都冒出来流口水了……她潜伏在微信群里很久了,几乎天天都看着她们花痴彭先生。当然这些偶尔可以当谈资跟彭先生聊天的时候用,不过那确实得等彭先生心情如阳光灿烂……也难怪她们今天格外疯狂,彭先生今天穿的这件风衣实在是太好看了。 这件风衣本来没样貌没身材的穿上都提升三分气质,别说本来就英俊挺拔的彭先生了……小葵清了清喉咙。 彭因坦头都没抬,问:“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没有。”小葵忙回答。她看看彭先生那手臂,又忘了刚刚的决心,“您伤的严重吗?” 彭先生两天没来上班,就参加了两次电话会议。几处工地的情况都是她在线向他汇报的,其他的事情他都没怎么理会。彭先生手上所有的项目这两天进展都很顺利,照理说是不应该因为公事心情不好的……这低气压来的好没道理。 “不严重。没什么妨碍。”彭因坦说着,继续翻办公桌上的那几份资料。其中有一份特别厚,他最后打开的。一看里面是两间老别墅的资料。调查的非常详尽,连图纸的复印件都有。他可以很容易就了解到别墅的历史和现在的情况。 小葵看他翻起来这份资料,就说:“这是蒙先生给送来的最新的资料。他游说了这两家的主人,已经差不多可以敲定意向了。他说既然17号的主人那么固执,不妨把这两间推荐给范先生。当然这两间没有17号保护的那么好。而且周边的环境也稍微差一点。价位因为这些因素,相对来说也更便宜。” 小葵没看到彭因坦有反应,只是把资料翻了翻就放到一边去了,她就停了下来。 “我看看的。”彭因坦说。 “是。那我先出去了。”小葵说着,又看他。彭因坦看出她有话要说,示意她尽管说。小葵就道:“您的伤还没好,这段时间,要不要跟索小姐说,让她给您每天做点营养餐?还是……另外专门定?” 彭因坦眉头微皱。 小葵又说:“索锁姐姐做的东西好吃。再普通的东西到她手里都有特别的味道。营养餐不是一般都难吃吗……让索锁姐姐给你做,不好吃也变好吃了。” 彭因坦眉头皱的更紧。 “我给她打过电话问她可以不可以拜托她,怕食堂的午饭不能满足您养伤的营养需要。她说考虑下。您要是同意,我就再跟她说……我觉得得来问问您的意见。”小葵说。 “她说考虑下?”彭因坦问。 “嗯。不过她说她这几天开始忙了。我跟她说就是炖骨头汤、猪爪……这些。她说这些倒是容易的。”小葵说。 彭因坦也就没出声。 小葵又跟他确认了下今天的行程,才出去。 彭因坦坐了一会儿才起来把风衣脱了。 往架子上挂的时候,看了看这件风衣。 寒潮刚过,温度回升了一点。他出门就没穿厚外套,幸好车上有这件风衣。他穿上时还想,索锁开过玩笑,说这件风衣要是给他弄坏了,她又得给他做几个月的饭……那天她生气,也就踹了他的车子几下。 索锁发起脾气来,真是颗被踩到的地雷。 他听到门响,说了声进来,就看到康一山推开了门,“有事?” “你手怎么样了?”康一山问。 “不怎么疼了。”彭因坦说。 康一山看看他的神色,跟他闲聊两句,要离开时候像是刚刚想起来,跟彭因坦说他给索锁介绍了一份临时工作。 彭因坦看了他。 “游艇会的日餐厅大厨刚被解雇了。说是什么东西用错了,被日籍客人投诉。都好几天了,老孙跟热锅上蚂蚁似的,发愁找不到合适的人,说再找不到人就他都得被辞退了。老孙说能找到人去,待遇从优。我就想起索锁来了。”康一山说。 彭因坦哼了一声,问:“你找她了?” “她这两天手机老关机,我找不着她。”康一山说。 彭因坦眉一展。 康一山坐在那里转了转椅子,说:“我起先让小葵找她。当时小葵也说联系不到。本来我想找不到可能也是这工作跟她没缘分。谁晓得也巧了……那天我们下班之后在古堡餐厅吃完饭出来,就在Q大医院门口碰上她和一老太太。” “老太太?”彭因坦皱起眉头。 “是啊。好像老太太生病了。我问她说没什么。还说起你来,我说手伤了没上班呢。老太太还问严重么。我说挺严重的。然后我跟索锁说了,跟她讲就当江湖救急,去干两天看看行不行。她说可以试试,但不会长期做。不过她现在不是没有工作嘛,倒是可以做个过渡。”康一山说。 彭因坦看了他,没出声。 康一山说完了,见彭因坦没反应,咦了一声,问:“怎么了?你不乐意?” “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熟了?”彭因坦反问。 “你这不废话嘛,我跟她熟还不是因为你……哎,你这不对啊。怎么准你跟人家套近乎,不准我欣赏人家厨艺啊?”康一山说着就笑起来。他拉开门,指了指彭因坦,“你让我跟工商那边打个招呼,我打了。你那不也是想给她帮忙吗?她又不着急开餐馆了,那么这生计怎么解决?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想想这小姑娘多不容易。你好歹也冒充过人家老公,吃过人家做的饭。还有,不管怎么说,吃人家的嘴短,别那么白眼儿狼……” 康一山笑着看他,彭因坦哼了出来。 小姑娘……白眼儿狼…… 一山出去了,他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臂。 这两天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几乎都没有想起过索锁。索锁肯定也是不想见他的,连他的车也是悄悄地给他还回来停在大门外,短信通知他一声。 他下去拿车钥匙的时候她都已经走了,面也没朝。 不过索锁答应了小葵应该是不会食言的。只是她应了给他送餐,或许是因为康一山给她介绍了应急的工作,面子上总要顾一时的,又或许是姥姥让她这么做的……反正肯定不是她自愿自发的。 到中午的时候他的饭送到了。小葵很高兴地进来告诉他,除了他的“病号饭”,索锁还给他们准备了几样特别的菜。 但是来送饭的是小虎。 小葵问小虎,索锁姐姐怎么没有一起来。 小虎眨着他无辜的大眼睛,笑眯眯地说:“索锁姐姐说了,这阵子她很忙,都得我来送饭。” 【第四章·完】 正文 第五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一) 【第五章·可不可以不勇敢】 · “丫头,医生护士就差没给写在本儿上了,嘱咐说别让我摄入盐分过量,你这是要把我腌一腌拿出去卖咸鱼啊?”吴建国尝了一口索锁做的鱼,怪叫道。 罗大禹和修任远笑起来。 索锁瞪了他们一眼,说:“这话说的这个反,哪儿咸了?” “不咸。吴叔成心的。你半天不说话嘛。”大禹笑道。 索锁这几天火气非常大,也不知道在哪儿受过什么委屈、还是单单就心情不好。大禹和老吴都避免点着炮仗的芯子。背着她两人说忍忍、忍忍就过了这几天了……今天看着索锁是火气没那么大了,可又改不说话了。早上他们去接老吴出院,回了老吴家里她还下厨做好了午饭,竟然就没说几句话。 索锁又去把一只大汤碗端出来放在桌子中央,说:“嫌东嫌西的不准吃。” 老吴眨巴眨巴眼,大禹和修任远早就拿起勺子来等着了。 一桌子人吃饭吃的乐呵呵的。老吴出院是喜事,索锁就是笑不出来,却也觉得这样挺好。 走的时候她跟老吴说有什么事就打电话,他们会每天轮流过来看他的。 老吴看她的黑眼圈很重,跟她说要她好好休息几天,“我好的很。” 索锁点头。 昨天她提前来老吴家替他收拾了下,从老吴家出去就去了游艇会找餐饮部经理孙宝国面试。 这位孙经理面试她显得有点儿业余,但是对她很和气。不过这位对和食颇为业余的孙经理却请了几位很内行的食客。面试的题目就是几道最常见的和食,对她交上的答卷食客们给了高分,孙经理也就举了通过的牌子。 不管过程怎样,总而言之她从游艇会出来时,就已经有了一份日薪相当可观的工作。工作的时间还不长,晚餐时间段而已。孙经理还答应她扛过这段时间,等他们能请到合适的人,她随时可以辞工——孙经理还开玩笑说请她千万不要把这里的日料水准提的太高。不然客人们嘴刁了,换了人照样干不下去,惨的还是他……说好了今天晚上正式开始上班。 索锁站在老吴家楼下和大禹聊了一会儿。 大禹给她点了烟,她却抽不下去,拿在手里燃着。 修任远走的早点儿。不知道他要去哪里,看着好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大禹说老修可能去找他的朋友了。 “他有个朋友在附近大学里教书。”大禹说的时候,有点儿神气。好像那个在大学里教书的不是老修的朋友,是他的。 索锁点点头。她虽然有点儿好奇,老修怎么会有个这样的朋友。不过她没兴趣去打听,要是大禹都说不利索内情的话。皇帝还有草鞋亲呢……反之也一样。当然这个概率比较小。 “你那天晚上怎么没来?害我们俩等到半夜。”大禹问。 索锁捶了他一拳,说:“对不起了。能另安排时间吧?我这回不会爽约了。” “时间是没有问题。就是场地不知道行不行。我再去问问老板。”大禹看她一副不想再提那晚事情的样子,也不敢多问。 索锁说好。 大禹抬头看了看老吴家的窗户,说:“他出院回来静养就好了。等过阵子他身体恢复了,铺子也能开了,就……” “那些等以后再说。这阵子有人想租他的铺子,就先租出去,好歹能拿到租金,他生活有保障。”索锁说。 “好。”大禹看看索锁,知道再说钱的事儿索锁也不乐意听了,就说自己要回去上班先走。 索锁等他走了,把手里燃的只剩下一点的烟蒂捻灭扔进了垃圾桶。 刚刚过午,她离晚上去游艇会上班还有大段时间。 她在街上没走几步,不远处就是公交车站,她懒得走过去,就坐在街边的长凳上了。 刮了两天大风之后的天空澄净的很,没有雾也没有可怕的霾。 她从清早起来开始忙碌,到这会儿才有空坐下来,身上已经没剩下多少力气了。她这样看着澄净的天空,一丝云彩都没有,心里忽然觉得安宁。好像被榨干的力气又恢复了一点……公交车呼噜噜地开过来,正是她要乘坐的,可是她不想动。 于是放过一辆,又放过一辆。 直到她想上车了。 今天她回家有点磨蹭……因为姥姥说,小彭既然受伤了,锁锁你该关心他一下。小彭是一个人在这里工作的呀…… 她生了几天的气,现在想起来还在气。跟姥姥遇见康一山时,她正因为姥姥的眼疾陪她看医生回来。 姥姥的眼睛最近看东西有点模糊,去查了之后说是白内障。 她要求给姥姥动手术,姥姥不想,医生也不建议做手术了,说姥姥年纪大了……但她想到姥姥以后可能会完全看不到东西就很难过。 姥姥并不太在意,说活了九十年了,该看的不该看的也都看了太多。很多人睁着眼睛还是两眼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她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地方。但要说还想再看见点儿什么……要是在完全失明之前看到我们锁锁的孩子应该会好。 姥姥说菩萨会让我看到这一天的…… 索锁想康一山的提议来的真是时候。所以康一山把她不想让姥姥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姥姥,她也没有很生气。她瞒着姥姥的更多……姥姥要都知道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想见她的孩子。 当然孩子嘛,又不是无性繁殖的时代来了,她哪里会有孩子。 姥姥不好糊弄,她要是依着性子坚持不去“关心”彭因坦,搞不好之前隐瞒的事儿也就都露馅儿了。她有那么一会儿真是特别想全都跟姥姥说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下去。 那天她夜半时分回家,姥姥还在等她。她下车前看看自己的都肿了的脸,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姥姥却只是问她有没有吃晚饭、是不是累了,要她快点上去休息。 第二天早上她以为姥姥看到院子里停着的车子会问一句怎么她会把彭因坦的车开回来,姥姥也没问。不过在吃早饭的时候,姥姥说暖气装好了,家里也收拾干净了,冬天可以暖暖和和地过了……然后姥姥把两张存折拿出来给她,说让她收着。最近她眼神儿越来越不济,连上面的数都快看不清了,要钱在手上没意思。姥姥说让她用的时候随时去取…… 她和姥姥的早点还是油条甜沫。 甜沫像是苦的。 不过她笑就笑的很灿烂,她说今天等人安装好了,咱们请人来清洁。姥姥咱们俩就做监工,也享受下不用自己动手的滋味,怎么样? 姥姥说她浪费,她说不浪费,咱有钱,而且咱省下这些时间来可以干别的更有价值的事情。她很豪气地果然打了电话请了三个清洁工人来忙了一天,把安装取暖设备导致的脏乱一扫而光。她陪着姥姥在书房里喝茶聊天,讨论几道她怎么都做不好的菜……一天的时间就那么过去了,她和姥姥吃了顿清静的晚饭。 好久没有陪姥姥散步了,她和姥姥一起走到了海边的浴场。 姥姥走的很慢,她就更慢地走着陪她。 姥姥说索锁在最好的年纪,该去约会。 她说跟姥姥约会最好。 唐家姑姑和她先生一起带着他们家的Winnie在海边玩。远远地看到他们,过来打招呼。唐姑姑比往常更和气,也没有提让她觉得尴尬的相亲的话题。 他们离开之后,姥姥和索锁说,唐姑姑年轻的时候可是很出名的……她回头看看唐姑姑两口子——不知道是不是她从心理上觉得唐姑姑强大,总之,也许可能或者……唐姑姑当年是以拳头硬出名也不一定。 姥姥笑眯眯地说姑娘家当然是温柔和气点讨人喜欢,不过爽朗干脆也很好。 她知道这是姥姥夸她呢…… 索锁转了一趟公交车又走了一段路才到家。回家后发现姥姥在晒太阳打盹儿,她就收拾一下回她的阁楼里呆着了。她也想要好好休息下,等晚上去工作好有精神。 面试之后她就给孙经理列了一个周的菜谱。要他们按照她列明的材料去准备新鲜的食材。她想着要达到她要求的水准,其实该她自己采购去,可是她一来是刚去还弄不清楚那小厨房的情况,二来她这两天实在是没有力气。 她把手机打开了。这几天多数时候她都关机,只有在需要打电话的时候才开。不知道都错过了什么电话,她也不关心。有心找她的都已经找到她了。 正文 第五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二) 她躺下去不一会儿就睡沉了。连个梦都没有做,醒来天已擦黑。手机开着但是一个打扰到她休息的电话都没有,只有小虎和金小葵的信息。小虎说中午送饭很顺利,明天他会提早来的,可以帮帮忙;小葵说中午的菜很可口,谢谢她,但是怕她辛苦,这段时间只要给彭先生做营养午餐就好了……她回了小虎一句知道了,再回小葵,琢磨了下,她写了两个字“好的”。 小葵又说改日想请她吃饭,最近吃到她做的饭已经有好几回,每次都是跟老板沾光,总是过意不去。 索锁洗了澡换过衣服出来看到小葵的信息内容,好一会儿才回了几个字:不用客气的。 小葵回复了个大大的笑脸表情,说就这么定了…… 索锁想这姑娘就这么自说自话的把两个人的约会定下来了?这个笑脸还真像她。对着这么一张笑脸吃饭,大概能多吃半碗米饭吧……索锁没有回绝小葵。 她收拾好了下来跟姥姥一起吃了简单的晚饭,出门时跟姥姥说自己不会回来很晚。 姥姥说让她打电话问候下彭因坦,“跟小彭说,想吃什么就说。” “我不是都答应给他做几天午饭了嘛……”索锁一边下台阶一边说。 “那还有晚饭和早饭啊。”姥姥说。 “姥姥,他……干嘛对他那么好,他那么坏……”索锁说着,住了口。 “你这孩子又皮……你跟小彭斗嘴斗的都没正形儿了。他哪里坏了?多细心的孩子,出趟差还记得给我带点心什么的……”姥姥说。 索锁哑了声。 这可不好反驳。 不过她想跟姥姥说彭因坦那条件,不说这时候想吃龙肝凤胆也能弄来吃,也是要什么有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的,哪儿用得着她问候和关心?他这一受伤,简单的午饭都有人操心他吃的不够营养…… 姥姥说:“姥姥知道你忙,又不是要你怎么照顾他。他是你的朋友嘛,至少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也许他也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回头我来炖猪骨汤。还用我的秘方……你忘了那时候你摔坏了腿,喝了那猪骨汤好的多快?” 索锁擦擦鼻子。 还是不乐意答应姥姥,不过反应没那么强烈了。 姥姥那猪骨汤她当然记得,味道还蛮好的……有滋有味的,伤好了之后很久没再喝。其实姥姥那秘制猪骨汤,都可以做招牌菜。 “人生病受伤的时候,就特别需要人关心。我是看着小彭也是没吃过苦的。他爸爸妈妈知道了得多着急呀。”姥姥说着,摇头叹气。 索锁又擦擦鼻子。 彭因坦是没吃过苦的。他的脸就是一张没吃过苦的脸…… “知道啦。我其实不怎么忙。”索锁声音软下来。 她要说忙,在姥姥这里也说不过去。姥姥又不是不知道老吴已经出院了……跟姥姥说除了上班,还要去练车? 那不是找死么…… “今天来不及买大骨头了……我去熟识的肉店打个招呼吧,明天一早准有。”索锁说。 “好啊。明天你再去抓几味中药。”姥姥终于满意地笑了。 索锁答应着让她快点儿回屋,外面冷。 她走出去好远,回头看看姥姥还在那里看她。 她就想就是为了老太太一时心安和高兴,她也没什么不能忍的。反正又不用见彭因坦的面……想办法送过去就是了。不过再也不见他,那也不现实。 真一生气就不还人家钱了?当然没有那个道理。但是不想看到彭因坦,这是千真万确的。 她锁了大门去赶车,拿手机出来看时,刚好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彭因坦的……她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正好看到公交车来了,她撒腿就跑。 …… 彭因坦听着听筒里“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也就挂断了电话。看着屏幕上索锁的电话条目,好一会儿没动。 “今晚上你不能喝酒。”章晓芃刚刚点完了菜,对彭因坦说。 彭因坦嗯了一声,没发表什么意见。 坐在他对面的范先生跟晓芃聊着天。有晓芃在,桌上的氛围总是轻松又和谐。范先生也是有趣的人,两个人话题不断,谈笑风生。 彭因坦就有点儿意兴阑珊。 今晚约出来吃饭是范先生临时起意。晓芃是过来看他的伤势。范先生则凑巧是跟蒙春天约在他们事务所一起看新目标的资料。范先生就提议说晚上一起吃饭,蒙春天另外有约会,康一山家里有事情,只剩下他们三位。 晓芃虽然说是来看伤势的,见了面就果然就问了伤情。晓芃是从北京回来就直接来了他办公室,他当然不信她没从母亲那里听到些什么。不过当着范先生,他们两人自然是不会讨论这些。 范先生说:“比较起来,我还是喜欢17号……这个不着急嘛。找一所好房子,就像追求意中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可以慢慢等。” 晓芃微笑道:“范伯伯真是幽默。不怕您这慢慢等,淑女翻了墙?” 范先生笑起来,说:“真要翻了墙,说明淑女没看到我的诚意。这也是我们没有这个缘分。再另求淑女不迟——因坦最近工作太辛苦,这件事先放一放吧。” 彭因坦将手机放在一边,“该尽的力还是要尽的。” 晓芃看了彭因坦一眼,没出声。 晚餐用毕范先生先离开,晓芃送因坦回去。 “三姨还不知道你这伤吧?”晓芃进了门才问。 彭因坦去倒了杯水喝,出来递给晓芃一杯。坐在沙发上一会儿,那只小奶猫就发现了他,但是转眼看到晓芃,又缩回去。他知道晓芃最怕毛茸茸的动物,但晓芃此时坐在他对面正研究他的反应,连小奶猫在她脚下她都没发现呢……他就晃了晃脖子,说:“告诉她干嘛?” “我让我那里的阿姨先来给你做几天饭吧……我跟三姨说一声。你这样不告诉她,回头知道了我都落埋怨。这什么意思啊……”晓芃皱着眉。 “没什么。过两周就拆了夹板,很快恢复正常。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紧张什么?别跟她们说,谁都别说。”彭因坦喝着水。 晓芃沉默片刻,才说:“都不知道你干嘛跟三姨发那么大的火。” 彭因坦没出声。 “要不是碰巧在三姨家,还不知道出这么个岔子……你?”晓芃看着因坦。 “要做包打听就趁早歇了。这事儿没什么好说的。”彭因坦说。 晓芃嗯了一声,想想他确实也是这种性子。只要他不想说,问是问不出来的。况且她觉得也不便问他这么私人的问题。 她想了想,过来坐到彭因坦身边,抬手摸摸他手臂上的夹板。 彭因坦笑了笑,说:“真没事。就这么点儿小伤,又不会死人。你记得小时候我跳水,一头栽下来,差点儿就高位截瘫了?” “记得。我到现在都不敢去深水区。那天和义方在山顶吃饭,还说起这事来。他说这就是我的童年阴影……好奇怪,这事儿怎么是我的童年阴影,你好像没什么?”晓芃手臂撑在沙发背上,看着彭因坦。 彭因坦喝着水,不在意地说:“我阴影太多了,这个微不足道。” 晓芃怔了片刻,才说:“我就记得当时家里大人们都聚在一起。我还问管阿姨,说我哥不会死吧……管阿姨说不会的,坦坦那么皮实,一定会闯过这个难关的。后来很多年了,管阿姨和我说,那时候她真心实意地以为,坦坦幸亏生在了好人家,就算是瘫痪了也不愁……三姨什么招儿都用了吧?她从来不迷信的。” “我醒过来她整吃了三年素。”彭因坦嘴角一丝笑意。他爱吃肉,可能遗传自母亲。“多么不易啊……这才是真爱。” 晓芃说:“你也知道。干嘛老让她伤心?” 彭因坦不响。 “我妈也说过,你受伤那段时间,她以为三姨和姨父的感情会有转机。不过很可惜,你好了,他们俩没好。”晓芃轻声说。她看看不出声的彭因坦,“姨父多关心你啊。你给他个机会。你看,你有点事情,他就着急。可你不给他机会,他都只能找三姨问。问来问去,永远是隔靴搔痒……他又不是真怕什么事。有什么怕的,还不是怕你出点儿事。他就你一个儿子……” 彭因坦清了清喉咙,看看表,“不早了啊,你该走了。我得上去看图纸。” 晓芃哼了一声,没挪窝。 彭因坦和晓芃从小感情就好,正儿八经谈话的时候少。晓芃这么认真起来,他也不能不当回事儿,就说:“我知道了。” 正文 第五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三) “我在这儿陪你一会儿。你去看你的图纸,我也干我的活儿。我也有好多活儿要干啊,你看我对你多好,自己那么多事扔一边,先来看你。”晓芃笑起来。 彭因坦鼻子出气,说:“你是为了我才把一堆事扔一边的?别招我笑话你。” 晓芃笑眯眯地说:“你笑话嘛,尽管笑话。我听着,绝不翻脸。我不是你,顺毛驴。” “你也就是被巩义方收服成了顺毛驴。”彭因坦想一想,忽然气哼哼地说:“以前姥爷可是说过,晓芃那是娇贵的不得了的,一准儿是得找个捧你捧的像手心里的宝的。” “哪个女孩子在家不娇贵啊?姥爷也说过,在咱们家在娇贵,去婆家也不能端架子,你忘啦?再说了啊,我们巩义方是在心里捧着我像宝贝……他那人嘛,你让他做肉麻的事儿,也做不出来吧。”晓芃笑的很甜。 彭因坦看她无忧无虑地笑着,也笑。 晓芃见他不说话,只是笑,似乎是出了神,抬手在他眼前晃晃,问:“想什么呢?对我们巩义方有意见啊?” 彭因坦拂开她的手。 晓芃去了趟香港回来心情还不错。他原来有些担心她去了会不受欢迎的。 晓芃见彭因坦这反应,就笑笑。她又摸摸彭因坦手臂上的夹板,说:“放心啦,我很自觉的。你有女朋友来探望,我一定给你闪出空间来……我喝杯酒可以吗?” “小酒鬼。”彭因坦拍了下她的额头。 晓芃跳起来,去拿酒了。 他仍坐在那里,看着对面沙发下那对亮晶晶的小眼睛。他咗了下嘴,发出很轻的一声,那小奶猫呼的一下缩回去了……他微微一笑,转过头来,看到晓芃瞪大眼睛看着他,清了清喉。 晓芃一手拿酒杯一手拿酒瓶,站在彭因坦面前问:“你一个人傻笑什么?” 彭因坦不响,起身要上楼去。 他有一堆资料等着看呢。 晓芃也跟着他上去。彭因坦去换衣服了,她自己倒了酒在书房里溜达了一圈儿,出来敲敲彭因坦卧室的门。进去在里头溜达了一圈儿。彭因坦这干净整齐的卧室里连杂物都不见一点。 她伸手摸了摸彭因坦床头柜子。 床头柜上就只有一盏灯和闹钟,摆设简单到枯燥……她啧啧出声,说:“我都说过,你要缺什么跟我说,家里用的东西我那里都有,保管用起来都是最顺手、最舒服的……你这里没有女人来过吧?哪个女人受得了这里硬邦邦的感觉。” 彭因坦弯身拿了手机,瞪了她一眼,皱眉道:“你不是说要工作的?” 晓芃笑嘻嘻地跟着他回了书房,看他坐下来开电脑、搬了资料在桌上。彭因坦忙了半天才发现晓芃就在那儿笑吟吟地盯着他呢,说:“我好歹是个伤员,你就看着我自己搬东西?” 晓芃看他费劲地翻着那厚的跟几块砖拼一起似的书,说:“我搬不动。” “无缚鸡之力啊……”彭因坦说着,顿了顿。 “但我掌有握象之功。”晓芃握了下拳头,伸到彭因坦面门来。 彭因坦看着她的拳头,伸手拍了一下。 晓芃看了会儿他的神色,说:“你有心事哦……” 彭因坦让她去对面坐好,“该干嘛干嘛,少捣乱。” 晓芃笑着去把她的电脑打开,边喝着酒,边写着东西。 她咕哝了一会儿,问彭因坦:“对了,听说山西有一处老宅子,也想请你们事务所修缮?” 彭因坦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对。怎么?” “你为什么没接?因为姥爷开口的?”晓芃抬头看看彭因坦——他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她这个问题,而是集中精神在翻图纸。“其实谁介绍的没什么问题吧?主要是你想不想做点事情。听说你是根本没考虑就拒绝了?姥爷说对方还觉得很遗憾,他转告的时候,对方说要等一等,希望你能再考虑下……我前两天才看了报道,说山西境内一座清代早期的古塔,被农田围堵的只剩下一点点塔基,随时都可能歪掉了。看着真可怜……本来很多地方古建筑保护的情况就不乐观,你干嘛能做点事情还不做?” “要做就做到最好。我没有时间精力去做好的事情不如让给别人。”彭因坦说。 晓芃沉默片刻,才说:“我还是觉得,人家那么有诚意,你应该再考虑下。” 彭因坦把图纸卷好放进皮筒里,问:“是姥爷要你来做说客的吧?” “你怎么知道?”晓芃笑着反问。她酒喝光了,又倒一杯。 “还不知道你们……少喝点儿,等下我可不开车送你。”彭因坦说。 “喝多了就不走了呗。”晓芃说着又喝一口酒,“姥爷那是海口夸出去了,跟老战友说外孙子多能干,结果人家真的找上门来了,你又不接。你这不是让他没面子嘛?” 晓芃嗤嗤地笑。好像让坏脾气的姥爷觉得棘手也是件很好玩儿的事儿……他们姥爷就是对彭因坦这个外孙子没办法嘛。 彭因坦无奈地说:“那我再考虑下。” 他也不管晓芃一听他这话就跳起来抓了手机出去给姥爷通风报信了。他在翻的是索家老房子的资料。其实资料都已经压在手上很久了,看也看的很熟了。 他又翻了翻,再看下电脑里储存的图片…… 手机响了下,他拿起来看一眼。是乔伊斯发来的消息。他没立即打开,而是继续看着照片。17号的建筑里里外外他都很熟悉了。每一张照片里,他都熟悉到几乎能看到老太太或者索锁的影子。但手机接连响了几下,他不得不拿起来看。仍旧是乔伊斯……他看了看时间,九点刚过。 他原本以为是因为最近跟她都没有联系,她是发来信息试探呢。打开信息才知道是自己预料错了,信息的内容让他有点吃惊。 乔伊斯问他能不能来,“我在游艇会吃日料,猜我遇到了谁?” 信息附件里是一张并不太清晰的照片。显然在拍照的时候是要行动迅速而隐秘。但是在彭因坦看来,清晰度并不必要。 他忽然就有不太好的预感,果然下一条信息说的是:“本来没想要找茬儿的。机会送上门来不能不用,这么快就可以大仇得报,真是没想到。今天我要不让她吃点苦头,我就不是乔伊斯。” 彭因坦盯着这信息有那么两三秒,马上站了起来。 他随手把资料一放,电脑都没关,出了书房就去换衣服。 他同时拨通了乔伊斯的电话,听她心情很好地笑着,说:“我这就过来。” 乔伊斯答应着说等他。 “等我到了再说。”彭因坦挂了电话。 他出来叫了晓芃一声,听见她在楼下应了,下来跟她说:“我出去一下。” 晓芃正在切水果,追出来问:“那你还回来吗?” “废话。”彭因坦开了门就走。 晓芃追出来,说:“这么乖,明早太阳得打西边儿出来吧……那我今晚不走了,等着见证历史一刻……啊!彭因坦你回来!你家里怎么有猫啊!” …… 索锁反复洗着手。她总是在工作的情况下会有轻微的强迫症,比如手要洗三遍以上,以从心里确认自己不会沾着灰尘回到厨房。 以往她这么做之后都会觉得心安,但是今天竟然还没有…… 今天晚上工作进行的还算顺利。跟新同事之间的配合还不能算默契,但这总是需要时间来磨合的。刚刚还被同事在递汤时弄撒浇了一身,她不得不出来换一身衣服。备用的衣服有点不合身,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加重了她心里的不安。 她擦干净手,对着镜子又看看自己的制服,上下左右仔细检查下才出来。 员工卫生间往后厨去有挺长一段走廊要走,索锁走到半截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索姐索姐”!是年轻的女侍应小花。 索锁认了一圈儿的同事,就对这位姓花名开的姑娘留心了。 “客人要求见主厨。索姐去一下吧?”小花说。 索锁点点头。 小花在前面带路。 她没告诉索锁是什么样的客人,索锁也没问。对她来说客人当然是一视同仁的,是什么人并不重要。 “乔小姐,这是我们主厨索小姐。”小花个子又高身材又壮,站在索锁身前就能把她完全遮住。她说完话往旁边一移,索锁眼前才像天光大亮——她看着坐在位子上的这女子,只一眼就觉得她眼熟…… “乔小姐您好。”她开了口。 “您……好,索小姐。”乔伊斯托着腮,也拖着腔。”好久不见了。“ “Joyce!” 索锁听到这一声,心里一顿。 正文 第五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四) 仿佛被触动了什么机关,她脑中眼前均是一亮。然后她低了低头——她此时站姿很标准,双手交握垂在身前。她脸上有职业的谦恭,也有礼貌的微笑,还是很得体的。 她听到这位“乔小姐”娇笑,但这笑声和温婉的嗓音听起来还是刺耳——怎么听,这都还是像车里的那尖叫,脸也还是像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不过今晚她确实很美。如果不是见识过那样的形象,她会以为这是个风情万种又温柔可人的姑娘……此时这姑娘站起来对着走过来的那位伸出手,手腕上系的丝巾垂下来,香风阵阵。 索锁屏住呼吸。 彭因坦握了下乔伊斯的手,微笑道:“等着我呢?” “是啊。”乔伊斯微笑着。彭因坦替她挪了下椅子,等她坐了自己才转到对面的位子上。 他解了下西装衣扣,坐下来的同时略抬了下头,对索锁和花开微笑下,然后转眼看乔伊斯,“怎么,正向主厨致敬?”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乔伊斯点的东西不多,但包括距离她最近的那碟龙虾寿司,都一动未动。电话里她说的是等他来了再另点,看来的确是在等他。或者在等别的什么……他再看穿着崭新制服,干净利落又很有职业厨师风范的索锁——索锁就仿佛完全不认得他们俩一样,当他们是普通的客人。而且她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乔伊斯的。 乔伊斯也微笑着和索锁对视一会儿,才对彭因坦说:“我是想见见主厨,有问题请教。” 彭因坦眉一挑,乔伊斯风情万种地对他微笑,转而看向索锁。 “乔小姐有问题尽管问。”索锁说。乔伊斯这铺垫也是铺垫了很久了。她虽然猜不出乔伊斯要说什么,但直觉绝不是向她“致敬”来的。 “是这样的……请问在什么情况下,钢丝会和龙虾一起给客人呈上来?”乔伊斯脸上的笑意加深。她手托起面前那碟龙虾寿司,指着龙虾肉边缘上翘着的那一小截子钢丝,眼睛转而又望着索锁。“如果主厨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咱们有很多方法找个公道……麻烦先请经理来一下好吗?孙经理在嘛?我想问问,他是怎么管理这个餐厅的。这餐厅的食物可是号称游艇会水准最高的。” 索锁听她这么说,也知道她跟孙经理是很熟悉的。于是她回头对已经看清寿司上那一小节钢丝而发了慌的小花点点头,说:“进去请孙经理马上来一下。” 乔伊斯把盘子重重放在桌上。她声音还不算高,但也不低,当然是要仍在店里用餐的另外两桌客人都听见。她说:“索小姐,这里用餐什么价位你是很清楚的吧?这餐厅里什么人来用餐你也该很清楚的吧?你这个工作态度,实在是有欠妥当……我来吃饭的,不是来找恶心的。你看应该怎么办吧。” “这是我的失误,没有什么好找借口的。今晚您点的菜全部免单,另外会……”索锁说。 “哎,等等。”乔伊斯打断索锁的话。她似笑非笑地瞅了索锁,又看看抱着手臂静听他们对话的彭因坦,“索小姐,我又不是付不起这点餐费,免单这点小意思,就别拿出来当对策了。” “实在对不起,乔小姐。”索锁听她这么说,很利落地道歉,并且稍稍后退,深鞠一躬。 乔伊斯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索小姐这样,还真让我不敢认了。” 索锁直起身来。 因为鞠躬,她脸涨红了。但是随着她直立起身子,脸色在慢慢恢复雪白。她平静地说:“乔小姐,就事论事。食物出现问题,我作为主厨应该负起的责任。乔小姐如果对我的提议的解决方案不够满意,可以再商议。我会想办法满足乔小姐的要求。” “可以再商议是么?”乔伊斯仍是似笑非笑地看看索锁,又看看对面沉着脸的彭因坦。“你辞职。不然,我这就拍照上传社交网络,艾特各大媒体和职能部门……我看看在经理眼里,到底是你这个主厨重要,还是餐厅的声誉重要。” 乔伊斯也抱起手臂,看着索锁。 索锁舒了口气。 她略低了低头,正要说话,就听彭因坦慢悠悠地叫了一声“Joyce”。 乔伊斯脸色稍霁,彭因坦说:“你这是干嘛,清净吃顿饭不得了吗?” “因坦,我可是……”乔伊斯看彭因坦微笑着看着她,脸上就禁不住发热。她顿了顿,刚要说我这还不是想给你我出一口恶气嘛,就见彭因坦伸手端起那碟龙虾寿司来,把那块沾了钢丝的龙虾移到眼前看一看,掏出手机来拍了张照片,转手就递给了索锁。她愣了下,彭因坦对她摆摆手,她就小声说:“干嘛啊……” 彭因坦笑微微地对索锁道:“这一碟你收好,再照原样上一盘。今晚我们这桌不用免单。但是主厨小姐,以后还是要严格管理你的手下。” “因坦!”乔伊斯不满地叫道。 彭因坦还是微笑着,看了她。 乔伊斯在他面前向来是不怎么有自己的主意。今天晚上的事,也不过是想抓住机会羞辱下索锁,替彭因坦出口气,也缓解一下心里的郁闷。她可是记得那天早上索锁当面给她的难堪……不过彭因坦是这个意思,她也不好执意大闹,见好就收。 她恶狠狠地瞪了索锁,说:“瞧见了?我们才不跟你似的,明明是自己有错,还无理搅三分。这回算你运气好,下次不要撞在我手上……” “Joyce。” 乔伊斯就住了口。 彭因坦见索锁像僵住一样。知道她这会儿一定是郁闷至极,可在这里不管有多窝火也只能隐忍不发……他眼见着她的脸越来越红,料不准她要怎么反应,就看到孙经理匆匆地赶过来。他先跟孙经理打了个招呼。 “彭先生!您可是好久没来了吧?”孙经理过来先笑着说。 乔伊斯见孙经理来了,也收起刚刚那副神色。 索锁看着她变化多端的神态,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尤其孙经理过来,一句责备的话没有,将责任揽过去,对乔伊斯一再道歉,和彭因坦攀谈起来……她再复杂的心情也得忍下来。手里端着的这盘龙虾寿司,简直千斤来重。 “小索,还愣着干嘛,彭先生说再来一份龙虾寿司不是?快点给再来一份啊。”孙经理转过身来对索锁说。背对了乔伊斯和彭因坦,他给索锁使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就坡打滚儿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索锁会意。 她沉默着,仍是对乔伊斯鞠躬致歉。 看她离开,乔伊斯轻轻哼了一声,说:“孙经理,今天完全是看着彭先生的面子哦。” 孙经理又忙道歉,当即表示给乔伊斯VIP客户待遇。 彭因坦是游艇会的会员,孙经理对他没什么好办法了,只好看着他笑。 彭因坦就笑着说:“多大点儿事啊,你就吓成这样。我和Joyce吃饭,你忙去吧,不用管我们了。” 孙经理一拍手,笑道:“我还得去那边桌上看看,二位慢用。” 等他去跟余外两桌客人打招呼了,乔伊斯又轻轻叹了一声,看着彭因坦,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说话?” 花开早过来给彭因坦另摆上一副餐具,小心翼翼地问过他还需要什么。彭因坦说暂时不用了。花开退下去,他拿起杯子来喝了口水。 刚过来时开车有点心急,没留神保护左手臂,这时候就疼起来。 他没有脱掉外套,也忍着没动声色。 乔伊斯根本没有发现。 “哎呀,再上什么也没胃口了……”乔伊斯娇滴滴地说着,手撑着下巴,嘟嘟嘴。 彭因坦问:“怎么,对着我都没胃口?” “不是啦!”乔伊斯忙摆手。 彭因坦虽然是笑着问的,不过她总觉得他今天并不是很开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她刚刚做的事不满意。 彭因坦看她那不自在的样子,抬腕子看看时间,说:“好吧,换个地方吃。” 他招手让侍应生过来,签了个字就走。 花开跟他说谢谢彭先生,他看看她,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乔伊斯离开了…… 索锁回到厨房后,把带回来的这盘龙虾放在了台子上。 厨房里的人显然都已经听说了这件事,谁也不出声。 索锁看了这龙虾寿司一会儿,抬手一挥,让全体人员都停下手中的活儿过来,她有话要说。 正文 第五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五) 她的目光扫过一众人,停在那位专门负责清洗龙虾的厨师身上。他脸红着,非常局促的样子。 索锁点了点头,说:“大家都看看这盘寿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这盘寿司上。 造型非常漂亮的龙虾寿司,那块细细的银线一般的钢丝在灯光下也并不太显眼。 索锁扫一眼桌案,从手边放着的金属工具筒里拿出一把长镊子来,把钢丝取了下来,亮给大家看。 “这东西我想你们都认得出来是什么吧?”她语气淡淡的。 这钢丝细如发丝,一看前生就是厨房里最常用的钢丝球的一部分。 “这……我都仔细检查过了,没有差错……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不起……我……”那位负责清洗龙虾的厨师小林说。他一着急,说话都结巴了。 站在他身边的二厨宋刚看看他,又看向索锁说:“这应该只是不小心。厨房里这些东西用起来,不留神崩到哪儿都正常……” 索锁抱起手臂,看了宋刚。 宋刚住了口,束手而立。 他一收声,别人也都没有开口的了。 “这事并不是谁一个人的责任。一道菜作为成品从厨房端出去,要很多人经手。每个人只要留心多一点,都可以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不小心’不是理由。以后我也不想听见谁在我面前用这句话开脱。”索锁停了一会儿,目光又扫过面前静静而立的每个人脸上,说:“事既然出了,就由我承担责任。但是从现在开始,大家都打起精神。在我的厨房里,这种事绝不允许再出;再出事,我也绝不客气。该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请你离开我的厨房。都听明白了?” 稀稀落落地一声接一声都在说“听明白了”。 索锁当然听得出来这当中的态度参差不齐。不过这时候她也没有多少时间去细细分辨。当务之急是把今晚剩下的事都做好。 “听明白了就好。干活!小林,再来两只大龙虾!” 索锁句式短促有力,就像她利落的刀工一样。 而她每说一句话,都带着回音。偌大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跟着发出颤音似的……这气势弥补了她身材的不足,还是产生了不小的威慑力。 索锁等他们各归各位,仍低头琢磨着面前这盘寿司。她细细地看着盘子里的每一块寿司,和寿司上新鲜的龙虾肉。就连那块细钢丝,她也看了又看。 彭因坦还给这盘漂亮的“毒物”拍了张照片呢,这当然是把柄,只是不知道他要留作何用?不管怎么说,照片留在他手机里,就是颗定时炸弹……她把钢丝用密封袋装好,锁进操作台下的一个抽屉里。 她还得准备再做一份这龙虾寿司呢,可小林还没把龙虾送来。 “小林!你磨蹭什么呢?”索锁高声喊道。 小林在里面那海鲜操作间应声说马上就来。她一转身看到站在门口的孙经理。 她以为孙经理或许会很不高兴,当着下属们的面不会说什么,之后也会单独找她谈。初次上工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但是孙经理对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工作。 “来了!”小林满脸是汗地过来,把两只大龙虾放在索锁面前。 索锁看他眨着眼望着自己,眉一抬,说:“先擦把汗。” “哦。”小林忙摘了颈上缠好的毛巾擦汗。他一对小眼盯着这个严肃的新来的主厨,吸吸鼻子。 索锁低头看着他清洗好的龙虾。龙虾还在盘中活动着。 “这回下功夫了?”索锁伸手拿起龙虾,那虾螯张着,孔武有力。 小林憋了一会儿,才说:“我从来都下功夫。今晚上龙虾盛出来的时候,我还仔细检查过的。鬼知道为什么出了这种岔子。” 他声音低低的,也有股子不服气。 索锁把龙虾放回盘子里,伸手把那盘龙虾寿司端起来,拿了一颗放进嘴里,示意小林。 厨房里正在忙着的同事们都有意无意地留神他们在说什么呢,这时候就安静多了。索锁吃这颗寿司的时候,听到了有勺子掉进铁锅的声响。不过她只看着小林。 小林犹豫了下,毛巾擦擦手,也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厨师该对自己做的食物有信心。从我手上出去的时候,这东西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没有。”索锁把盘子放下。她一手卡在腰上,一手扶在台子上。“你也该对从你手里出来的食物的清洁程度有信心……不过,以后这工具还是要改进下。我明天写报告,请孙经理买点儿更好用的工具。省得钢丝球还往下掉渣儿……去工作吧。” 小林嘴里还有寿司,听着索锁说,忙点头离开。 走了两步,回头对索锁笑笑,握拳表示“加油”。 索锁没笑。 她看了一眼始终冷眼瞧着她的二厨宋林,在她的工具里抽了刀出来,一刀下去,斩在龙虾头上。虾头连着螯与虾身分离开,那螯还在动呢。 宋林是转开了脸。 索锁嘴角一翘,换了把刀开始肢解龙虾。 她的刀工非常好,虾皮用刀尖轻巧挑起、剥离,虾肉完好无损地被剥出来之后,动刀如飞,削出的虾片厚薄均匀……她无意中一抬头,就看几位厨师远远地站在一处观赏她的刀工,目光中有艳羡之色。 她虽然没有炫技的意思,不过也知道,技高一筹对大厨来说,在厨房里意味着什么。 “索小姐!”花开轻手轻脚地进来站在她面前,说:“彭先生他们已经结账走了,这个不需要了。” 索锁将刀放下,对花开点点头。 她抬头看了下头顶贴的单子,说:“这样的话,外头客人点的所有的菜都已经上齐了。” 花开点头。 “好。你先出去吧,也许客人们还需要什么。”索锁说完,拿过水杯来喝了口热茶。 刚刚吃下去的寿司噎在了喉咙处似的,让她不太舒服。本来是味道很鲜美的食物,但还是过了最佳食用时间,吃起来味道差上很多……只是她心思并没有在这里,更味同嚼蜡。 她知道同事们见识了她今晚的作为之后难免有议论,互相交换的眼神里也各种意思都有。 她嘴角一牵,腮上挂了一丝冷笑…… 十点餐厅打烊,十点半厨房里已经空荡荡的了。 索锁因为想再熟悉下厨房的环境,最后才离开。她准备卡着点走。最后一班公交车经过游艇会这一站,应该是十一点整。 “小索,还没走?”孙经理隔着玻璃窗看到索锁在里头,推门叫道。 “就走了。”索锁整理下背包,见孙经理也是刚刚换了便服,“您呢?” “一般我都是最后一个下班的。要确定没有哪儿有问题。”孙经理说着,给索锁推着厨房门,等她出来两人一道从侧门出去。 他把门锁的密码输入,锁好大门。这时候巡逻的保安经过,跟孙经理打招呼。孙经理还特意介绍了下索锁,说:“说不定以后我们主厨也偶尔会晚下班,不要把她当成坏人抓起来。” 索锁都被他逗笑了。 孙经理年近五十了,对索锁来说是父辈的人,她本来话就少些,跟孙经理一起走,她也不太出声,多半都是孙经理在说。 “今天很不痛快吧?”孙经理看看索锁,问。 “我以为您会批评我。”索锁坦白地说。 孙经理笑了笑,说:“厨房是你的领地,该怎么领导看你的。我看同事们还是挺服气你的。假以时日,你的威信会竖立起来的。” 索锁想了想,点头。 “今天幸亏是彭先生在,要换了别人,哪怕只是乔小姐在,也不好办的很。当然出纰漏的是我们餐厅,无论什么样的结果都应该我们来消化。不过遇到彭先生,是不幸中万幸。以后还是要加倍留神。” “是,我知道的。”索锁说。她本以为不过是临时工,今天的意外却让她有了承担起责任来的自觉性。可能内心深处,她还是有着能够掌控厨房的欲·望。 “彭先生是康先生的好朋友吧?”孙经理笑着问。 索锁又点头。 她想孙经理一定是知道康一山和彭因坦的关系的。这么问,看来孙经理也一定以为彭因坦就是冲着这层关系才网开一面的……她知道不是为了这。以彭因坦翻脸不认人的性格,口味挑剔又有轻度洁癖,再加上脾气不好,遇到这种情况可想而知会怎么处理。 她正琢磨着,孙经理问她住哪儿,要顺路送她一程。 索锁忙说自己坐车回去就可以。 孙经理去取车了,索锁自己走出游艇会侧门。 接近午夜,海风冷冽,她把皮衣拉链拉好。 手机在口袋里一响,她拿出手来看看,按了下拒接来电,低着头往前走。 她听到刹车声,好像就贴着她背后停了车,也没回头。但脚步声是追上来了。她抬眼看了下前方马路对面的车站,十一点有最后一班公交车……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光线,她转下眼,看到彭因坦的脸。 她往旁边挪了挪步子,他也挪一挪,挡住她去路。 她再挪,他紧跟上,仍然是挡着她的路。 索锁站下来,仰着脸看彭因坦,好一会儿,她问:“你又要干嘛?” ———————— 亲爱的们: 你们不要嫌弃我每天只有三千字……~~~~(&gt_<)~~~~ 正文 第五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六) 她说话声音听起来有点弱,因为被携着海浪声的风吞了不少去。而且也累了一天了,她没那么多力气跟彭因坦闹腾。于是就站着,手插在兜里,动都不想动地看着彭因坦。 要是能像踢地上的小石子似的一脚踢走彭因坦,她早就踢了。就是现在她一脚踹出去,恐怕小石子还会落在脚面上……彭因坦倒是眼睛亮晶晶的,很有神采——是啊他怎么会没有神采。海风吹的她短发凌乱地糊到脸上,他的头发也飞起来,可是她就邋遢,他就显得酷。 “你倒是接我电话啊。”彭因坦听索锁问了话,就说。 “就这事儿?”索锁问。 “嗯。”彭因坦很认真地点头。他掏出手帕来擦擦额头上的汗。 索锁看了他。 那手帕是她还给他的那条……他单手擦汗。左手臂是伤了,当然不方便用。看他这残疾样子,她心里忽然舒服了点儿。但还是板着脸,目光上下扫了扫他身上。 彭因坦擦完汗,也看着索锁。 索锁绕过他,说:“不是说以后都不用见了吗?我干嘛还要接你电话,你谁啊?” “喂!话不是这么说……”彭因坦倒退着,又拦在索锁面前。 “那怎么说?”索锁瞅了他。 这回彭因坦不出声了,就是默默地退着。他脚步灵活,任索锁左躲右闪,总能挡住她的路。 索锁耐着性子,看他这副无赖样,抬手推他一把,说:“我赶车,你别耽误我。” 她说着回头一看。 501路车已经过来了,她再不过马路就赶不上这末班车了。彭因坦要做什么她都没兴趣知道。但是彭因坦头都没回,伸手就拦住她,说:“别坐公交车了,我送你。” 他硬是要拦着索锁不让她离开。 索锁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臂,就在她想使劲儿掐他的时候,忽然就意识到自己抓住的是他小臂上的夹板。她动作停顿在那里,眼看着501路的末班车从彭因坦的背后呼啸而过,在车站停了下来。 她一松手,推开彭因坦就要去追车子。 但她都没看到彭因坦是怎么移动的,身子就挡在她面前,把她堵了个严实。 彭因坦说:“追不上的。我送你。” 索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跳到马路牙子下,准备搭出租车。 她就站在彭因坦车子的灯光下,一半身子在明亮的车灯中亮的刺目。 “你什么时候舍得……”彭因坦刚说到这,忽然发觉不对,清了清喉咙,不说了。 索锁冷眼瞧了他。 “这么晚打车也不安全,说了我送你。”彭因坦也下来,就站在索锁身边。 他平静温和的声音就在索锁耳边,让索锁听的清清楚楚。但是索锁不看他,举起了手。他低了低身子,平视着索锁,抬手拉了拉她的手。 “上车啦。”他说。 他样子又无赖又无辜,就是一副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里恨的发痒。 索锁挥手就甩开他。 “疼!”彭因坦惨叫一声,护着手臂。 索锁咬了下嘴唇。 她当然不是故意的,只是被他扰的心烦。 彭因坦跟受到重创似的,漂亮的脸都要变形了。他鼓着腮,像等着这阵剧痛过去,额头上竟然真的冒出了汗。 他看看索锁不为所动,拎着手臂举到她面前,说:“我为了救你才骨头裂了的啊,你还打我!” 他的手在车灯照射下,在索锁脸上印着阴影。 索锁明亮的眼就在这阴影中盯着他。 “你别装了,我又没用力。让你离我远点,你不听。这可不赖我。你要再跟着我,我给你把小胳膊掰折了!”索锁脸硬着,恶狠狠地说。 一辆出租车飞驰而过,她没来得及拦下。 她转了转脸,再看彭因坦。他抬手抹着额头,那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她咬了下牙。 “那你把打车的钱给我好了。就当你是坐出租车回家的。”彭因坦说。 索锁瞅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不准玩花样。” 这风冷的要把人冻透了。再多呆一会儿,她鼻尖都木了。彭因坦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是独臂老怪,现在你一根手指头都能戳倒我,我能玩什么花样?”彭因坦说着,拉了她往车子那边走。 他的手指尖很凉,索锁挣了下没挣开。他像是怕她反悔,手攥的很紧。索锁的手很热乎,他的凉手正好被她的手暖着。走到车边时,他的手指已经暖了过来。索锁上车,抚着被他攥的留了一行红印子的手腕,看看坐到身边的彭因坦——彭因坦说:“别看了。受重伤、又刚失恋的人,气色不好。” 索锁愣了一下。 “你都不安慰我一下?”彭因坦发动车子,问。 索锁哼了一声,说:“那样的女人也不适合你。分了就分了,有什么好安慰的?” 彭因坦起速很快,她扶着车门上的把手稳定身体。 “哦……”彭因坦拖了长腔,转弯时趁机看了索锁一眼,“不适合我?看样子你还是挺留心跟我在一起的女人嘛……那你觉得什么样的适合我啊?” “好好开你的车。不准再废话。”索锁说。 “这怎么是废话呢?”彭因坦说。 索锁不吭声。 彭因坦开起车来并不费力,那只受伤的手臂看起来并不怎么碍事……所以也不耽误他出来玩。 “再不济,也是失恋啊。”彭因坦又说。 索锁眉头皱起来。 这个人,没话找话、夹缠不清的……真后悔又被他的演技蒙骗,坐上他的车,跟上了贼船似的。早知道无论如何都不理他,让他在海边冻死算了——她一激灵。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对彭因坦心软了。这个念头像是有虫子咬了下她的指尖。 她低下头,从腰包里翻着钞票。 彭因坦这会儿车子开的不怎么快。以他车子的时速,应该很快就到她家门口了,但是他今晚开的慢上许多。 彭因坦看索锁从她包里翻出一卷钞票来,眉头一皱。 果然当他停下车,索锁已经从那卷钞票里抽出了十元五元一元还有五角的一沓子,开始数给他看。 “我看了你车上的公里数,起步价开始算,余外加一块钱燃油费,一共该给你四十三块钱。拿着。”索锁把钞票递给彭因坦。 彭因坦没接,“我这车,怎么也得卡起步价11、每公里两块的那档次吧?” “不好意思,我穷,从来不打那档次的车。”索锁说着,就把钱拍在了彭因坦的腿上。 彭因坦看着钞票从他腿上七零八落地滑下去,索锁推车门就要下车时,又停下来,郑重其事地把落在自己这边的几张钞票捡起来理顺好,拉过彭因坦的手放在他手心上,说:“彭大少爷,记着啊,不懂得尊重人可以,要尊重人民币。没有人民币,你哪来那么多掺水分的尊贵?” 她仍是冷着脸,腮上挂着讥诮。 要抽手离开,彭因坦却握住了她的手。 “那天晚上我不该那么说。我道歉。对不起。”他说。 索锁愣在那里,忘了自己手还被彭因坦握着。而她的手和他的手之间,几层人民币也被两人手心的温度穿透了…… “我打电话给你就想说这个,没别的意思。”彭因坦见她不动,又补充。 索锁没反应,就直愣愣地看着他。 这眼神让原本就觉得很丢脸的彭因坦更觉得尴尬……而且还不舒服。 “你倒是说句话啊,怎么样嘛。我不是成心要发脾气骂你的,还有也不是……” “嗯,行了。”索锁突然说。 她说完,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她抽手出来,避开彭因坦的目光,“行了。” 彭因坦本来觉得她这么说了,应该这事儿算过去了,可是看她的眼神,他觉得没过去。 “那天晚上说的,除了不该说的,都算数。”彭因坦说。 他握着方向盘,示意索锁可以走了。 然后,他在座位上挪了挪,换了个姿势。 “要是你觉得我道歉不够诚意,那你就说出来,想怎么样。”他说。 索锁坐在那里还是没动。 他看着索锁,等着她的反应。 她像是凭空挨了一闷棍,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不过她仍然很清楚地表明了那天晚上有的事情,她虽然也记得,但绝不想再被提起……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没说错,我是那样的。就打今儿起,你离我远点儿好了。本来我也就是给你做点东西吃。我以后就做好本分,不会过界乱说话的……”索锁说着,发现自己腰包上的拉链没拉好。她拉上拉链,“欠你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给你的,该怎么还就怎么还。我不想欠人钱,也不想欠人人情。就是最近要顾上餐厅的工作,你那边的饭我可以提前做好了让小虎送过去。我尽量安排好时间,应该不会耽误你的。还有我每周可以休三天假,这三天要是需要我会过去给你做饭的……今天晚上的事谢谢你。我不怕丢工作,但是我怕因为我,让经理和康先生难堪。我都说明白了吧?你也听明白了吧?以后别这样,我当不起……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她下车时看了看他的手,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说。 彭因坦的脸僵的很,那眼神也似乎是第一次见她,根本不认识她了似的。 她推开车门,彭因坦叫了她一声:“索锁。” 她下车回身看他,“咹?” 彭因坦神色有点慌乱。他身上、车上都散着她扔过去的钞票。她想她这么做也跟他一样,是很伤人的……不过她就想这么做。 “没事我先回去了。姥姥在等我。”索锁关好车门。 彭因坦跟着下了车,来到索锁身边。 索锁皱起眉来,问:“我说的那么清楚,你到底是哪句话没听懂?” 彭因坦脸皱着,说:“那个……我肚子疼……借卫生间用下可以吗?” 索锁愣在那里,看着彭因坦脸越来越皱。 她突然就想笑,不过眼下这情形,她是不能笑。 她绷着脸,看看四周没人,一伸手拍着彭因坦的肚子,问:“肚子疼?咹?真的?” “啊!”彭因坦捂着肚子瞪索锁。“肠子拍断了怎么办!” “这儿草丛树林这么多,你一大男人又不怕丑,就地解决不得了吗?我家卫生间不借你。”索锁说着,钥匙串在手指上转着。 叮呤当啷清脆的声响和海浪声一起来,彭因坦脸真的要变形了。 “喂……你见死不救啊!”彭因坦就差哀嚎了。 他多讲究的人,现在这关口,都要顾不得了。 “就地解决啊,多简单的事儿。”索锁眉眼一弯,似笑非笑地说。 “我是那么公德心的人吗?”彭因坦护着肚子。 “私德都谈不上,谈什么公德?”索锁眉眼更弯了——彭因坦高大的身材此时看上去都觉得缩小了几个码。 “索锁!”彭因坦叫道。这刚刚在车里还很讲理的那个女人……一定是他肚子疼的产生幻觉了,根本就没存在过。 “干嘛!” “唉哟……我给你减一次去还不行吗……”彭因坦一手按在索锁肩膀上,紧捏了捏。索锁眉一抬。“两次……三次,不能再多了……” 索锁拿掉他的手,从腰包里抽出她的记事本来,取了他们俩的合约,让彭因坦现在就签字。一边递给彭因坦笔,一边还不忘了揶揄他:“这种关头还要讲价。可见也不是太着急。” “这种关头你……你……”彭因坦签的字都变形了,干脆闭口不说。 索锁开了大门,彭因坦就往屋里跑。 索锁喊他:“喂,你甭跑那么急。我不开门你也进不去……哎哎哎!” 彭因坦倒回来扯着她就猛跑起来,索锁被他拽的脚下如飞。 到门口彭因坦推着索锁差点儿贴到门上,等索锁开了门他挤开她就往里冲。 索锁见除了廊灯屋内都黑着,知道姥姥没在外面等她。她低声叫道:“换鞋……喂你!楼上卫生间……别惊动姥姥……” 彭因坦哪儿还顾得上她说什么,两下把鞋子一脱这边一只那边一只丢在地上,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索锁关上门,把包和外套脱了下来挂在架子上,弯腰把彭因坦的鞋捡起来放到门口。 彭因坦的鞋子真大,拿在手里有点沉。 她把鞋子并起来放好。看了看,又掉了个个儿,鞋尖冲外……站起来时,她伸脚一踢,那对鞋就乱了。 屋子里很暖和,她搓搓脸。今年因为冷的较往年早,集**暖提前了十天。 她走在温暖的屋子里,忽然想到那些寒冷的夜里,和姥姥坐拥毛毯,守在壁炉边取暖聊天的日子……她轻手轻脚地往里走。往卫生间方向看看,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转弯向里,听听姥姥房间的声音,敲敲门。 姥姥在里头应声,索锁推门。 她看到姥姥在床上盘腿坐着,再不像前些日子似的在家穿的都要很臃肿,笑嘻嘻地问:“暖和吧?” “嗯。暖和的我坐在沙发上直打盹儿。” “姥姥,以后晚了你就先睡。我回来您也就听见了。”索锁说。 姥姥对索锁笑笑,问:“这么晚回来,还有车嘛?” “有。不过今天搭了顺风车。”索锁本来想说自己搭末班车回来的,话到嘴边就改了口。想到外头还有个活生生的彭因坦,清了清喉咙,说:“姥姥,那您早点儿睡吧。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海鲜面好不好?我买了贻贝,搁冰箱里保鲜呢。” “好啊。”姥姥答应,笑眯眯地看着索锁。 索锁被她看的有点儿心虚,加上好像听见抽水马桶的声响,就赶忙跟姥姥说了晚安,关好了门。她回头看时,并没见彭因坦的身影。她开了灯,走到卫生间门前,里头还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刚要走开,才听到水声。 很轻很轻的,她往后退着。心想要不怎么说,抽水马桶的钱是绝对不能省的。看看,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家里藏个人,也藏得住……也幸亏姥姥耳朵没那么灵了吧。 她看看姥姥房门,地上那一线灯光消失了。看样子姥姥关灯休息了…… 卫生间门开了,彭因坦揉着肚子出来。 他好像干了什么苦力似的,大汗淋漓。在亮处一看,他脸都发白了。 索锁看着眉头一皱,刚要说话,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一摆手马上又回去了。 索锁瞪着眼睛抱着手臂站在卫生间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出来,她想要过去敲门,又觉得不行,拿了手机出来给他发信息——她走的稍远些,问他怎么样了。 彭因坦回复:能活着出来就不错…… 虽然知道他是胡说的,她也有点着急。这样子真不像是装出来的,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突然就拉肚子了。 她眉头皱的紧紧的。 忽的想起家里是有药的,急忙去翻出药箱来看。药箱里治疗腹泻的药有好几种,不知道哪一种更对症……她正琢磨着,彭因坦终于出来了。她招手让他坐过来,指给他药看。 彭因坦看了看,还没说话,又站起来往卫生间跑去。 这回索锁就等在卫生间门口了,待彭因坦出来,她问:“肚子很疼嘛?” 彭因坦有气无力地点头,“嗯。” “那是有炎症的。”索锁抬手摸摸他的头,很烫。她心想这可有点糟糕,彭因坦别是得了肠胃炎或者是更严重的什么细菌感染一类的问题。她正在想要怎么办,彭因坦低了低身子,额头就搁在她肩膀上。他额头滚烫,烫的索锁一哆嗦,动都不敢动。 “我送你去医院吧。”她说。 “给我点儿药吃就行。”他说。他也动都不动,也不管他人高马大的,头压的索锁肩膀沉死……“不想去打针。” “放P。生病不去医院像话嘛?”索锁听了,没好气地骂道。这会儿也顾不上是不是会被姥姥听见了,就说:“赶紧的。出来我带你去医院……就社区医院好吗?拐个弯就到。” 彭因坦听到是拐个弯就到,没那么抵触了。他刚说了句“好”,没走一步,又叫道:“你等等我……又来了……” 索锁乍着手,看着他进了卫生间,又马上出来,“干嘛?” “你别在这站着,那边等我去。”彭因坦说。 “你真是麻烦死人了……”索锁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彭因坦的意思。 这瘟神……还顾得上怕丑。 她边转身,便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但笑容转瞬消失,她抬手揉着额头,忍不住叹气。 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去把刚刚脱下的衣服拿下的包都穿好戴上,站在门厅里等着彭因坦出来。 正文 第五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七) 还好这回彭因坦出来的比较快,索锁没等很久。看他那脚步虚浮的样子,她就没出声。等着他换鞋的工夫,她就站在他面前,看他摇摇晃晃地一下子就坐在了地板上,她一伸手要搀他,就觉得他浑身滚烫。 彭因坦眼冒金星。 这一通折腾真够折磨人的,他头晕的厉害。心里倒是明白,恐怕是脱水了,不去医院也不行。 他坐在地板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一头冷汗都顾不上擦。他正要穿鞋,就见索锁在他面前蹲了下去,把他的鞋子拿给他,手扶了他的小腿,让他把脚伸过去——他本来就头晕,这下就更晕了。索锁从架子上抽了鞋拔子,帮他把鞋穿好,看他这样子,小声问:“能行吗?要不我去叫医生来?” “能行。”彭因坦心想要是就这样晕倒了,那也太丢人了……虽然今天晚上他把人丢的也差不多了,怎么也得挣回来点儿面子。“我没事儿。这几下就把我撂倒,小看我啊?” 他说着撑着地板站起来就往外走。 索锁看出来他是强撑,出门的时候就小心地扶着他。 还好彭因坦这点意志力还是有的,出了院门上车,索锁开车不过两三分钟就到了社区医院。她在医院大门外就大声喊医生快出来,嗓门大的连医院的卷帘门都被震动了似的。值班医生被她喊的忙跑出来接诊。 医生问彭因坦都吃过什么东西,他把晚上吃的东西能想起来的都说了。索锁听到他说吃过路边的烧烤,抬手就给了他一下子,打在肩膀上。 “你这么娇气的肠胃,吃那些?”她大声说。她突然间火冒三丈。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这家伙嘛?那是吃路边摊子的肠胃嘛……“真是活该拉肚子!” 连医生都给她这突然的一嗓子吓的一哆嗦,摆手说:“别急、别急……路边摊也不见得不干净。可能是烤肉不熟。去化验下吧,出来结果确诊咱们再用药……” 彭因坦被索锁一巴掌打的发蒙,还是很规矩地跟着护士去了。 化验结果出来之前,索锁就陪着躺在病床上的彭因坦。中间他又跑了一次卫生间,差点没晕倒在里面,还是医生把他搀了出来。 医生给测的体温是三十八度五,彭因坦烧的有点儿迷糊了……索锁看着他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忽然间就觉得他也挺可怜的。他的外套是脱下来了,只穿了衬衫。衬衫是浅蓝色细条纹的……她想他好像很喜欢蓝颜色。 手帕是蓝颜色的,手机壳是,衬衫也挺多这个颜色。 她拿起来外套给他盖在身上。他腿脚太长了,病床又小又窄,实在是有点委屈他…… 护士把结果拿过来,医生看了就说是急性肠胃炎,要打针。 索锁看着彭因坦那张脸,说:“乖乖的听话,才能好的快。” 彭因坦攒了点儿力气,趁医生在准备针剂,抬手解了腰·带就要脱·裤子,哪知道索锁就是站着不动,一副完全不怕他耍流mang的样子,他倒是下不去手了……医生转过身来看着他们俩,笑的口罩都一鼓一鼓的了。 “女流mang。”彭因坦气的原本雪白的脸都涨红了。 医生笑的针管都要拿不稳了,跟索锁说:“他体格棒的很,一般人细菌感染拉上几回,早趴下了,他还有力气吵架呢……来,趴下。” 索锁这才出去,把帘子一拉,在外头等着。 过一会儿,彭因坦捂着屁股出来,走两步就靠在墙上,伸手要索锁扶他。 医生笑着说去旁边病房打点滴吧,躺着舒服点儿,顶多两个小时就可以了。 索锁就扶着彭因坦去病床上躺下来,等护士进来给彭因坦打点滴。彭因坦把外套搭在床头,索锁没留神接住那外套就滑了下去。 有东西掉在地上,索锁捡起来。 是彭因坦的手机。 她把手机和外套都放在彭因坦的枕边,看了看这间狭小的病房里并没有水。这时候护士进来,她轻声问:“请问水在哪里?” 护士说出门右转,厅里有。 索锁等着护士给彭因坦把针扎好。等护士出去,她又看点滴的滴速。 “这样可以吗?”索锁觉得护士给调的速度还是快了点儿,给他调慢点。 她仰着脸看着亮晶晶的盐水袋,彭因坦躺在病床上看着她——她的纤长的脖子抻着,忽然头一低,问:“可以?” 彭因坦嗯了一声,说:“可以。” “我去给你倒杯水。”索锁说着,把外套脱了下来,放在板凳上。 她今天穿了件绛紫色的毛衫。因为跑进跑出的,也出了一身汗,围巾就随手解了下,往外走时,围巾穗子垂在她小腿上,眼看就要踩着了……彭因坦转了转目光,盯着天花板。 “给。”索锁的脸忽然出现,彭因坦摇头。索锁就把吸管塞到他嘴里,“喝点水。你嘴唇都干了。” 她说着坐下来,听见彭因坦“咕咚”一声咽了口水。等他喝了几口,她才把纸杯拿在手里。这里并不是标准病房,连个放东西的柜子都没有。她一手拿一个纸杯,自己也喝光一杯。 彭因坦看着她一字领的毛衫领口处露出的锁骨,皮肤白的和颈上、脸上形成鲜明对比,还有她的手,竟是四个颜色的。他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索锁喝着水,斜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打量下自己,把围巾一摘,两只空杯捏在一起,作势就要砸到彭因坦脸上,说:“看什么看?不准乱看。” 彭因坦撇了下嘴,说:“有什么好看的呀。” 穿着深色的毛衫,她人就更瘦……不过肩膀平整,骨架匀称,浅色的牛仔裤,已经磨的很好看……靴子还是那对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擦干净了,锃亮。 “你怎么会去吃烧烤?”索锁把纸杯扔进垃圾桶里,问。 彭因坦说:“就……想吃了嘛。” “你想吃,还是你前女友想吃?”索锁腿架了起来。 彭因坦不响。 索锁固然不好对付,乔伊斯难道就容易糊弄? 女人嘛,直觉永远是最灵敏的生物…… 乔伊斯和他一起出来就不说话了。 他问要去哪里吃饭,她说很累了想回去。乔伊斯现在住在自己的工作室。工作室在一个老厂房区改造的艺术家之村里,那是这个城市的798。他开车送她过去要经过台东。看到路边卖烧烤的大排档,乔伊斯突然说想吃这个……说的时候看着他。 他们认识时间其实不长,偶尔约会,她总是适应他。 他是很意外,不过也同意了。 本来想至少应该坐下来,乔伊斯却把晚装包挂在手腕上,就拿着烤鱿鱼牙吃。 他也不好不意思一下,就拿了一串鱿鱼牙。吃嘛,也吃不出什么味道来,全都是调料味。乔伊斯却吃的津津有味,大快朵颐。他站在一边喝着水等她。 他得承认,会这么吃东西的乔伊斯他没见过。 于是很好脾气地等着。 他没什么耐性,尤其在跟女人约会的时候,不怎么耐烦等……乔伊斯当然很漂亮,而他更惹眼。好多人看了他俩之后,竟然就坐下来要吃的。烧烤摊的老板笑的眼睛都要找不到了,在烟熏火燎当中,只听见他的笑声。 他想转着脸看看周边的环境。夜晚的台东因为人多车多,显得乱的很。这一区的建筑物也参差不齐,多半都是半新半旧的。密集的人群里绝大多数是年轻人,和这里的气氛一样,年轻人都是热烈而又有活力的。 乔伊斯吃的酱汁滴滴答答的,白色的绵羊皮马甲的蜷毛上都沾了橘红色。 他从一旁抽了纸巾给她擦,她接过来擦着,看他时就叹了口气,说:“你就送我到这里好啦。” “走吧。上车。”他看有几个孩子在他的车边探头探脑的,等乔伊斯吃好了,他付了钱之后一起过去。那几个孩子见他们回来,迅速溜过他们身边。就走了两步,乔伊斯忽然说手机不见了。他四下里看看,那几个孩子早不见了影子。 这很显然是遭了贼。 他有点恼火。 乔伊斯皱眉说丢了手机倒是没什么,就是里面的照片没了很可惜。他看着密集的人群,转眼看到正对面就是一家手机专卖店还在营业,示意乔伊斯跟着过来。 他进去后对店员点点头,问乔伊斯要什么颜色的。 虽然店里也有炫金色,乔伊斯却要了黑色。 手机买好之后他们一起出来,他对乔伊斯说回头去补一张卡就行。 说着话时,没听见乔伊斯的声音,他再回头,乔伊斯已经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她对他笑笑。这一笑让他觉得哪儿不对,她又跑过来抱了抱他,摇着手说:“你快回去休息吧。手臂受伤了,不用送我啦……再见啦!” 她上车就走了。 在车上还对他挥挥手。 他站在路边倒出了会儿神。 往车边走时发觉有人跟着他,眼角的余光发现那就是刚刚跟着他们的小孩儿中的一个。他边走边考虑应该怎么办。瞥见一旁的窄巷,他往巷口一溜,趁着小孩子没反应过来,他回身就把他逮住了。 照道理这小孩儿身后一定会跟着成年人,搞不好还有团伙,他一定要速战速决。 在小孩儿身上搜出两部手机来,其中就有乔伊斯的……她的手机壳都是自己的画,很有特点的。 另外几个小孩儿出现在巷口时,他已经把手机装在口袋里了。他们互相打着唿哨,不用说是在招呼同伙。 他手臂有伤,就是几个孩子一起围攻,他也不好脱身,就别说再来几个成年人了。 幸好今晚运气好,但是上车时还是发现,有几个成年人正在突破人群想要追他……他想想其实也不差这部手机,不过还是想给他们点儿教训。 他给乔伊斯电话问她是不是到家了,她说刚刚进门。 手机呢,她说,有了新的不要旧的了。你把那个扔了吧,我不再需要了。 她语气蛮轻松的,两人都沉默片刻,挂了电话。 他想应该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乔伊斯很聪明,性格也还算直爽……要是聪明劲儿都用在绘画上,大概会有更高的成就。但是她的心思不在于此,而他是无心和她再进一步的。今晚这一步,是迟早的事。 这他很清楚,她也意识到了…… 索锁问他这个,他就撇了下嘴角。 现在全身没力气呢…… 索锁皱着眉,低头捣鼓着她的手机,说:“以后别乱吃东西。这回你真是活该。” 彭因坦说:“你有没有同情心,我都这么惨了,你还骂我……” “嘘!”索锁要他噤声。 她要把耳机戴上,彭因坦就说:“听什么?你外放吧。好闷。” 索锁看看他,也就答应了。 她放的是一个本地电台的午夜节目,已经接近尾声了。 彭因坦听着男主持人用低沉的嗓音说着今天的节目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下面就给大家送上一首歌,祝大家晚安……他看了眼索锁,音乐响起的时候,她眼睛一亮。 正文 第五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八) 在他听来就是很普通的一首英文老歌。 “你喜欢这首歌?”他问。 “嗯,不……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老播这首歌。我偶尔会听这个节目……”索锁轻声说。 “啊。”彭因坦回想下刚刚主播的嗓音,也很普通。就是午夜谈话类节目常见那种浑厚的类型,不紧不慢的节奏。“会听着听着睡过去吧?沉闷。” 沉闷么? 索锁想想,好像是有点闷。 不过她并不觉得。 日子不也就在闷闷地过着么…… 她不想告诉彭因坦,每当她听到这首歌的时候,第二天好像运气都还不错……不过,像今天,累了一天,还要陪着彭因坦打针,好像没有半点预兆能表明后面会有好运气。 这首歌旋律舒缓,彭因坦听着就要睡过去了。 “以后不准叫我瘟神。”他说。 索锁不响。 “你看我遇到你以后,又是被撞车,又是摔坏骨头,吃点儿东西还进医院……你以后好好儿给我做饭。”他说。 索锁轻轻哼了一声。 广播已经结束了,她关了手机。 转头看彭因坦,他已经睡着了…… 病房里很暖和,她还是把毯子给他盖好。 她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彭因坦睡的很沉。他说的也对,最近他也可也是霉的不轻……可这么睡着了,脸上容色平和,安稳的不得了。 她松懈下来觉得累,还记得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她忽然想起来晚上大禹给她发过信息,说老吴有事情找她,而且告诉她,今天晚上他帮人家在车场试车,她要练习可以随时过去。他们可能要通宵。 索锁深吸了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练车么是要的,老吴不知道什么事找她;她也正好有要紧事要他帮忙呢。 她看看时间已经12点多了,不知道他休息了没有,就先发了信息过去问。等老吴回复的工夫,她看到彭因坦的手机亮了。她瞥了眼,看到是“晓芃”的电话……她没接,过了一会儿“晓芃”的信息进来。 她沉吟片刻,拿起彭因坦的手机来出了病房,给章晓芃拨回去。 章晓芃马上接了电话,索锁不等她说什么,就说:“章小姐,我是索锁。我们见过面的……对,是的。彭先生现在八大关社区医院……急性肠胃炎,现在正在打点滴。您能过来接他吗?我看他是没办法自己开车回去的。让他在这里住一夜好像不太合适……” 听得出来章晓芃有点意外,不过她还是谢谢她能打这个电话。然后晓芃再仔细确认过地址,说自己马上就到。除此之外,晓芃什么都没有问。 索锁挂了电话,在病房门口溜达了一会儿。她停下来,看看病房里彭因坦一点都没有被惊扰,睡的正香呢……她看看时间,点滴应该还有一个小时才打完。 她站在外头抽了一支烟,等老吴回了她信息说还没睡呢,她就给他打过电话去。 老吴所谓的有事找她,是告诉她自己意外翻出一张很久以前的存折,虽然钱没多少,可是个好事情啊……索锁听的忍不住笑。让他先留着,自己买点好的吃。 然后她问老吴,能不能找到可信任的渠道稳定供应上品海鲜。老吴问她怎么了,她说你先帮我打听一下。如果可以的话,你的小铺子不怎么费劲,这阵子也可以赚钱……她听老吴问是不是她打算以权谋私,说:“我是不打算让人以权谋私,只好以暴制暴。” 老吴说好,这事儿好办。我明儿一早联系几个人,搞定了给你电话。他们商量好了之后,就要挂电话,索锁忽然抬腕子看表。 她看清楚表上的日期,眉头一皱。 她心想难怪老吴这会儿还没休息,他今天怎么睡得着呢……她问:“又想喝酒了吧?” 老吴嘿嘿一笑,叹了口气,说:“还是你细心。我今天耷拉了一张驴脸,大禹那小子愣是都没发现。” “整天疲于奔命,哪有那工夫心细。”索锁沉默了一会儿,说:“太晚了,不然就过去陪你喝两杯。” “不用。我就是有点儿难过。其实这次没救过来,我也没什么遗憾。”老吴说。 索锁拿烟盒的手有点哆嗦,嘴上就说:“胡说什么呀,你怎么生了场病,变的娘们儿起来了?” 老吴被她说的笑起来,叹气道:“知道除了我,还有人记得我的小乔乔挺好。” “你要能忘了就更好。你记着她干嘛,她有养过你一天嘛?”索锁嘴上一刻毒,老吴就不出声了。 她忽然有点后悔这么说他,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控制不住嘴。 这种情感交流上的障碍老早就已经出现在她身上,她意识到这是有问题的,可是她不想治疗……她说吴叔你睡觉吧,别想了越想越睡不着。 老吴答应,问她:“死丫头你是不是在外面鬼混?我告诉你啊,你……” 索锁哼了一声,说:“我倒想鬼混。不说了,挂了。” 她挂了电话看看时间进了屋。 她进去拿衣服的时候看了彭因坦的睡容,他睡着的样子蛮乖的……这么干净的脸,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 她把他的手机放回去,悄悄走出病房。 听到外头车响,她看到一辆出租车在外面停下来,穿着白色大衣的章晓芃漂亮的像仙女一样,人也是飘飘然下了车——她想这家人大概基因太好,看彭因坦和章晓芃,也知道该是一家子漂亮人。 她看到章晓芃进来之后就直奔了病房,她将围巾围好,边往外走便看到晓芃已经到了那唯一的一间病房门口。她跟护士点点头,出门看到章晓芃乘坐的那辆车还没走,她招手拦下来,上车告诉司机地址。 “大禹,我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到。”她说完挂了电话。 她靠在后座上,眼睛盯着前方。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但她好像离什么越来越远了…… …… 彭因坦早起一睁眼,神清气爽。 他下来推开窗帘,外头天气有点阴,风挺大,看来今天外头的温度高不了。他伸了个懒腰,浑身轻松的有点儿不可思议。 床头有个保温壶,他倒了杯水。水还是热的。 他笑了下。 难得章晓芃还会照顾人啊……昨晚他在医院醒过来,身边就是晓芃和护士。 护士给他拔了针头,说他可以走了。 他睡了一觉感觉轻松很多,不过晓芃不放心,让医生来再看看他。医生说要是巩固下的话,可以再挂一天点滴。他本来想说不用了,晓芃说那还是再挂一天吧。他以为晓芃会载他去大医院或者私人诊所,还好她也不知是没想到还是根本就不是那么矫情的人。 这个其实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毛病。 晓芃开车陪他一起回来,等他休息了她也去睡了。 这一晚上他一点儿什么声音都没听到,睡的跟昏死过去一样…… 房门被敲了敲,晓芃推门进来,看到他在喝水,问:“好点儿了?” “嗯。”彭因坦点头。 “没听到你起夜,觉得应该问题不大。”晓芃进来,推开浴室门,进去给他放水、挤牙膏。“我让阿姨来给你做好早点了。你洗洗好下来吃——我告诉三姨了。你这么个病法儿,不告诉她不好。” 彭因坦竖起眉毛来。 “哎!你打住,别发脾气。”晓芃看看他,撇了下嘴,说:“你突然拉肚子不会是因为上火了吧?中医讲这是……” “你知道什么呀,还中医讲。”彭因坦进浴室,伸手拍了下晓芃的额头推她出去,关上门之前说:“吃坏了肚子而已。走开啦,我要用卫生间。” 他听晓芃隔着门在外头说了他几句,也就走了。 他照照镜子,也看不出自己气色有什么不好……他洗好出来换了衣服,手机一响他就皱眉,是他母亲的电话。 接起来少不了挨一顿训。 他坐在餐桌边看这一桌子,看到在厨房中忙碌的被晓芃请过来的刘阿姨,微笑点头。 他母亲还在电话里说呢,晓芃坐在他对面等,他实在受不了,说:“妈妈妈妈……您要实在是不放心,我今儿晚上飞回去给您看看成吗?不信问晓芃嘛,我好着呢……妈我肚子饿了,先让我吃早饭好吗?晚点儿我再给您训。妈妈,再见!” 他放下手机,先说谢谢刘阿姨,拿勺子尝了口粥。 晓芃看他眉轻轻动了一下,她的眉也轻轻动了一下。 正文 第五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九) “不合口味啊?”晓芃轻声问。声音低的只有他们俩能听到。 彭因坦抬眼看看刘阿姨还在里头忙碌,说:“挺好。吃饭。” “彭因坦,我真觉得你最近哪里怪怪的。”晓芃说。 彭因坦眉又动了动,继续吃着粥。 这早点真是谨遵医嘱,完全清淡……他慢慢地吃着粥,想最近这几天不用说,一定被看的死死的,甭想吃到荤腥了……尤其那个索锁,还不趁机打击报复他呀。 “彭因坦?”晓芃故意伸手过来摇一摇,“我说什么你听见了吗?昨晚上那么晚,怎么会是索大厨送你去医院的?” 彭因坦把碗里的粥都吃了,摆手说不要了。 “跟姨父吵架那天晚上,也跟她在一起啊?你们关系够铁的呀。”晓芃说着就笑,像是看到了什么新鲜事儿,打心眼儿里觉得有趣儿。“要不是看她不是你的类型,我真要怀疑你们真有什么了。” 彭因坦哼了一声。 晓芃夹了根油条来吃,看他也不说什么,敛了几分笑容,说:“你别为了方便跟姨父斗气,害人家为难啊……而且我挺喜欢她的,还想在这儿住的时候,能多吃几回她做的菜呢。等义方回来,我跟他一起去吃……对了,之前我跟Pia在锐派运动,也见过她一回。锐派的老板对她非常客气。一比较起来,对我们倒是平常了。” “我吃好了。”彭因坦放下筷子,起身拿了外套,穿好之后,忽然伸手过来摁了下晓芃的脑袋。“记得走的时候把你东西都带走,我这儿的东西都恢复原样。” 晓芃的鼻尖都快磕到碗了,抬手就打彭因坦。 彭因坦说:“你不要跟索锁太接近。” 晓芃整理着头发,似笑非笑地问:“怎么着,这就护着了?还说没什么?” “我什么时候说没什么了?”彭因坦整理下外套,背起自己的大包来。 “那就是有什么?”晓芃眨眼。不过她还是不相信的神气,就忍着笑呢。 “谁说有什么了?”彭因坦背好包,就往外走。他点着晓芃,“我可说了,别去惹她。要不你后果自负。” “真吓人!”晓芃拿着半根油条,笑着看彭因坦走到门边去换鞋了。他左手不方便,系鞋带时候有点儿费劲。“真活该你受点儿伤,不然不知道尾巴翘到哪儿去了……让刘阿姨在这给你做几天饭吧?” 彭因坦说:“不用了,小葵会给我安排的。” “好,我知道了。”晓芃笑笑。 看着彭因坦推开储物间的门,看了看里。她知道彭因坦是看那只小奶猫呢。然后彭因坦就出门了……那只小奶猫昨晚上把她吓了一大跳。一方面她从小怕猫,一方面是她也没想到彭因坦这里会有猫。 等接了彭因坦回来,他浑身没力气,还去把小奶猫捉住放进笼子里,给它换了干净的水。 这让她更加惊奇。 彭因坦当然不是没有爱心的人,不过要他会照顾小动物,匪夷所思…… 彭因坦开车快到公司的时候,小葵打电话给她,说自己被堵在山东路上过不来了。 “早五分钟出门就过来了。”他一边把车开进地下通道,一边说。 停车场的保安给他敬了个礼,他点点头——忽的想起来巩义方这几天都没有消息。因为跟巩义方出入这里多了,都知道他是巩义方的朋友,大厦上下的管理人员对他也很客气——小葵在电话里咕哝,说您不也迟到了么……他一看表,果然迟到了三分钟了。 “堵在路上也不要闲着。你告诉索锁,今天开始午饭不用送过来了。我在餐厅吃一样的……还有,要是我母亲打电话来问,你不要告诉她我受伤的事。知道了?”他说着,停车下来。 他进电梯后就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不是她本人接的,而是她的秘书Diane。Diane说钟总正在开会,问他是不是有急事要把电话马上递进去……他笑着说不用了,就告诉她我来过电话好了。等下我要去工地了。 他收了线电梯也到了事务所。 前台接待员不在,台子上放了一大束雏菊,似乎闻得到那清香。他经过时看了一眼,心里倒是一动,但脚步未听,向自己办公室走去。 他推开办公室门,刚进去不一会儿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小葵抱着一大捧雏菊出现在门口。 “慌什么。”他沉着声音道。 小葵气喘吁吁地举起花束。 “早……早啊彭先生。这是刚刚前台收到的花,给您的。我去拿花瓶。”小葵说着,拨了花束的包装纸,把一张卡片抽出来给他。 彭因坦接了卡片,先把东西放了,并没有马上打开看,而是先按电源开电脑。 小葵去拿了一个很大的浅黄色玻璃花瓶,把整束雏菊都放进去,再抱着过来问他把花搁在哪儿合适。 “拿出去吧,爱放哪儿放哪儿。”彭因坦坐下来输入电脑密码,头都没抬地说。 “哦……那我拿出去了。”小葵正要抱着花瓶出去,想起来说:“彭先生,今天的午饭索锁姐姐还会让小虎送过来的。她说都已经准备好了……我跟她讲说那就从明天开始不用送来了。” “好。”彭因坦答应。他的电脑一开,大量的工作像是从电脑屏幕中涌出来,他的心思就没在这上头了。 小葵不一会儿又进来送了些资料,还给他煮好了咖啡放在桌上才出去。 彭因坦回了几封信,喝咖啡的工夫,转眼又看到了那个随花送来的卡片。 他拿起来,手指一捻,卡片就打开了。 卡片上两行英文,很清秀的字迹。 他没看内容,却也想得出来说的是什么……卡片在他手指间转了几圈,被他插到一旁的文具盒子上了……但他好像还是闻得到雏菊的清香。 他停了一会儿,抽出卷筒里的图纸出来翻着。 昨天工地上的最新的进展就是地下室的位置找到了另外的排水通道。 说起来这里面有索锁的功劳。不知道她是直觉特别灵敏还是怎么了,竟然能让她发现他都没发现的东西……也许她在某些方面是很有天赋的。 他抽空要把图纸完善一下。 …… 索锁正在清洁厨房。 早起做的海鲜面很成功,姥姥吃完饭出门遛弯儿了,她开始一天一次的厨房清洁活动。 每天打扫的厨房是没有多少灰尘的,不过她就是要厨房的每一处,都亮到能照见影子……小葵在电话里转告她彭因坦的意思,她答应了。 她本来应该问问小葵彭因坦是不是没事了,但想想这个时间他已经能够去上班,身体应该没问题的。 放下电话她转身去倒水喝时,不小心腿碰在了椅子上,她疼的忍不住叫起来——昨天晚上骑摩托车时摔了一跤,当时没觉得怎么样,回来睡了几个小时,起床就看到腿上一片青紫。 一碰就疼的钻心。 怕姥姥起疑,她还不敢出声……这倒也并不算很糟糕。昨晚上摔跤还是人车磨合的不够的缘故。本来她的控制力是很不弱的。就是最后一圈儿有点儿分心。被大禹拉起来时她第一反应是往看台上看。 车子全速行驶的时候,她忽然发现看台上有人。但她站起来找的时候,并不见人。大禹也说她是疑神疑鬼的,不过她坚持自己不会看错的。 大禹送她回来,说可能这次参赛会有几个好久没出战的高手来,见她没有很在意,就说:“我有点儿担心他们是冲你来的……像‘大头张’和蟋蟀听说都是因为你去,才挂牌的。” 她答应了一声。 这两个人都曾经是她手下败将。看这架势好像是要把她给灭了似的……按说这些男车手是挺忌讳跟女车手一起比赛的。不过自从她一战成名、具备了同他们同场竞技的资格,性别的界限也就不明显了。也就是说,这比赛的危险指数也成倍增加…… 她坐了一会儿,起来继续拾掇厨房。 在拾掇厨房的时候她会心无旁骛。 灶上炖着姥姥给彭因坦预备的补汤,这时候已经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汤已经炖了一整天……她收拾完了厨房,掀开瓦罐看看。 汤是乳白色的,稠如羔乳。 她拿了汤勺盛出来一点,小口地尝了尝。没有放盐,淡的很,可是香滑的让人就想一口一口喝下去……彭因坦是肠胃炎,这两天应该忌油腻荤腥。还好这汤已经滤了油去,应该不会给他肠胃造成负担。 手机响,她拿起来一看号码就接了。是派出所的张警官。 “我说,你最近又干什么了?怎么有人查你啊。”他低声说。 索锁一口热汤咽下去。 正文 第五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十) 这汤滚烫,烫的她像吞下了一团火。 “喂?你还在吗?”张警官听不到她回答,追问。 “在。”索锁转了下身,站到窗边。她看着外头,“什么人?” “不清楚。市局一哥们儿单跟我打招呼形容说有这么一人,要在辖区出现就跟他通个气。这不是公事,我给糊弄过去了。不过我觉得瞒不了几天。”张警官说。 索锁沉默了会儿,小声说:“要再有人查,你就把我供出去吧。” 张警官哈哈一笑,说:“要是内网挂了你照片、发了通缉令,我当然要把你供出去。这种非正常调查,人随便一问,我随便一说,无所谓嘛。我是怕你惹了什么麻烦,赶紧问问你,我好有数。” “谢谢您。”索锁说。 张警官又哈哈一笑,问:“真没事?” “没有。我哪儿还敢惹麻烦。”索锁回答。 张警官也不知道是不是不信她,左问右问的,听上去就是在印证她这句话是否属实。索锁老实地回答了。在这种职业病相当严重的老警察面前,尤其还想要获得他的帮助甚至庇护的时候,她知道与其跟他兜圈子,不如据实回答。 “那好。我先帮你兜几天,瞒不过去了再说。不过我跟你说,要是人有心查你,并不是什么难事。我看你这灰耗子的日子,过不了多久了。”张警官说的像是在开玩笑,可是他的话听起来也有些担心。 索锁顿了顿,才说:“我知道。谢谢您。” “得了,我这还好多事儿等着办呢。记得别闯祸。有麻烦来找我。”张警官挂了电话。 索锁把手机按在台面上,半晌她盯着窗外摇晃的松树枝子,动都没有动。 张警官说的对,她也早有预感,这灰耗子的日子,恐怕是过不了几天了……老张以前也说过,像这样不正常的日子过起来也太憋屈;但她不觉得。她觉得这样刚刚好。 索锁拿了保温壶放在瓦罐旁边预备着。等她把彭因坦的午饭准备好之后,会把汤也盛出来放在一起,让小虎都拿过去给他。 给彭因坦准备的午饭还是清淡为主。 她在桌案边细心挑选着清早去菜市场买回来的新鲜蔬菜,听到姥姥咳嗽了一声,她放下胡萝卜出去,见姥姥进了门,手中拎着今天的早报……她张了张口,没出声。 被热汤烫的嘴巴里还疼呢,也不知道脱皮了没有。 她悄悄地又回到厨房里去了…… …… 索锁下午三点上班。 为了准时到餐厅,她提前一个小时出门的。这个时间交通顺畅,她还差一刻钟就进了游艇码头侧门。走在码头上,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安静港湾。停在泊位上的大大小小的游艇绝大多数是白色的,今天海上几乎没有风,游艇还是随着水波微微荡漾着……码头上有人在工作,然而除了轻轻的海浪声和偶尔的马达声,几乎没有多余的动静,真让人心旷神怡。 索锁边走边看,听到身后有车声,她主动往旁边让了让。 其实她并没有走到行车区域,只是下意识地躲避。但那车子却简直是贴着她的身边擦过去的……她皱皱眉看了眼那轿跑,打算在前面路口左转去餐厅了。不料那轿跑开过去不远,刹了下车就迅速倒回来,在她身边停下来。 “嗨,美妞儿!”车里人叫道。索锁没理。那人又叫:“嗨嗨嗨,叫你呢,那个姓索的美妞儿!看这儿、看这儿!” 索锁就站下了。 轿跑的顶蓬缓缓升起退后,车里人转过脸来对着她笑,说:“有日子没见了啊,索小姐。还记得我吧?” 索锁面无表情地盯了车里这人——陈润涵抬手摘了墨镜,仍是对着她笑。他故意转着脖子四处看看,好像在找什么的样子,问道:“索小姐怎么来了?我还以为这段时间你都不敢来这儿了呢……难怪我听说日本餐厅换了个手艺很好的主厨呢,原来索小姐来了。那我可一定要去捧捧场了。” 陈润涵笑着看索锁。 索锁等他说完,过来扶了他的车门,说:“没错儿,我就在这里的餐厅工作。陈先生有兴趣,可以过来试菜。” “有索小姐这句话,我当然是更有兴趣了。”陈润涵像是真的很高兴,手里拿着的墨镜不停地摇摆着。阳光反射在镜片上,被他故意晃着索锁的眼。 “那就回见。”索锁从车前绕过去。 陈润涵的目光紧跟着她。 索锁走远几步,又回了下头。 陈润涵抬手按了下胸口,好像因为她这一回眸而心跳加速的样子,问:“怎么?” “我是到哪儿都没什么可怕的。倒是陈先生,走在码头上该小心脚底下。”索锁说完,转身就走。 “我会小心的!不过你要是高兴,我让你摔个够!”他就这么喊着,也不管附近有没有人。 陈润涵看着索锁脚步轻快地往日本餐厅走去,张着嘴半晌才“嘿”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嘿,这混蛋丫头还真TM拽……什么叫小心脚底下,没你我能掉水里?还是不因为你我能被狗咬?等我像个法儿治治你——还就不信了呢!” 他气哼哼地戴上眼镜,一踩油门车就开出去了。 码头上当然速度起不来,他这一走根本就是牛车速度,既不帅又不拽,心里知道这点,就更觉得在索锁面前跌了份儿似的,该转弯没转弯,等到意识到,车已经直冲着前面的万国旗杆子撞上去了…… 索锁听到“嘭”的一声巨响,转头一看,就见一根银色的旗杆倒了下去。陈润涵从车上跳出来气极败坏地正骂着呢。 她脚下没停,快步走进了餐厅。 正在做营业前准备工作的值班经理和侍应生看到她进来,都忙着跟她打招呼。她微笑着一一致意。 她进了更衣间就开始换衣服。 以为只有自己在这里,她就没有避讳,不料衣服穿到一半,更衣间门呼的一下被推开,花开就冲了进来。 还好索锁镇定。她继续扣着钮子,看了看满脸是汗的花开。 花开像是哭过,脸上湿乎乎的,不住地拿手擦眼睛。 索锁把帽子拿在手边,锁了柜门,经过花开身边时又看她一眼,到底停下来问:“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花开摇头。 索锁打量了下她身上,出去时指了指她的领口,说:“洗干净再出去。不然被领班看到会挨骂的。” 她当做没看到花开忽然涨红的脸,出了更衣室往厨房方向走去。 厨房里大家都在忙碌,她顺序经过各个分区。 三点半是规定好的例会时间。等她巡视完各个分区回来到茶水区外那个最大的空地处,还有几分钟时间,大家已经开始自觉地过来了。厨师杂工排着队分别站好。 每过来一个人,索锁抬眼一看,低头继续看她平板电脑上的资料。今天主推的菜单已经订好了,也按照她的要求准备了食材。最新的资料都已经输入系统当中以备查询。 她点开文件查看进货的数据,手指滑动几下,微微皱眉,抬头看看并没有见二厨宋刚的身影,问:“老宋人呢?” 底下没人出声。 她看看表,再问,才有人说:“在换衣服,应该一会儿就来了。” 索锁眉头仍皱着,脸上表情还是挺严肃的。厨房里静的很,都在等她开口说话。但是索锁就是不开口。大家都知道她是在等着人到齐了才开会,但见她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大家,只觉得气氛越来越压抑,但谁也不出一点声音。 足足拖了五分钟,二厨宋刚才从外面进来。他慢悠悠地站到排头的位置,对索锁点了点头。 索锁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先说下,以后每天的例会迟到跟上班迟到早退一样,如果开会迟到累计满三次,请直接脱了厨师袍离开这里。下面我简单说一下今天晚餐都要注意什么问题……” 索锁从容而简洁地将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一一强调。她眼角的余光扫到离她很近的宋刚。他昂着头,并不看她,看起来对她刚刚针对他的那番说辞并不在意,但他的脸还是越来越红…… 索锁让大家解散,叫住宋刚,跟他讨论了下今天采购的海鲜。 宋刚对她态度还算尊重,有问必答。 “那我先去忙。”宋刚对索锁说。 索锁点头。等他离开,她掏出在口袋中闪着光的手机。她一看头一条短信就是彭因坦的,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皱的更紧。 这时候领班进来,有点惊慌地说要找主厨。一看到索锁,就赶忙过来。 索锁以为是有什么意外状况,忙把手机关了,问:“怎么了,蓝经理?” “陈公子刚刚过来,说今晚餐厅他包了。” 正文 第五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十一) 索锁听到“陈公子”三个字就皱了眉。领班老崔以为她不晓得陈公子指的是谁,忙一拍额头跟她解释说:“陈公子是个外号……就是陈润涵先生,那个谁,华誉集团隋总的儿子……他爸爸是……” “包场不是要提前预定嘛?”索锁没兴趣知道陈润涵到底什么背景。她直接问老崔。 “这边是会员制的。规矩是只要没有会员提前预定,那么在当天正式营业之前都可以的。”老崔见索锁脸沉着,忙说。“孙经理让我过来先和您说一下。陈公子有点儿……不好打发。请您千万尽心照顾。这边的餐厅,没有一个没有被陈公子砸过买卖的。” 索锁皱皱眉,问道:“他有没有提特别要求?” “这倒没有。就是说今天主推菜单上所有的都要给他上桌。他这会儿要出海玩儿一会儿,七点钟回来,要准时上菜。”老崔翻着手上的小本子说。 “好。跟孙经理说,我们这就开始着手准备。”索锁答应了,让老崔出去忙他的事。 她定了定心神。 索锁在餐台前看着今天的主推菜单——照单子全都来一份,陈润涵吃是肯定吃不了这么多的,明摆着是摆谱儿呢。他这一举动肯定是冲着她来的。不过就算是这样,只要他进了餐厅,对她来说就是普通客人……她的食物需要面对他味蕾的检验,总要用心做好食物才行。 她长出了口气。 此时厨房里其他人照旧在有条不紊地做着事,并不在意刚刚老崔进来通知的事情。 她敲了敲桌子,往海鲜处理间去。 小林正在清点海水箱里的海产品,索锁进来他还没发现。他忙着拿平板电脑对着梭子蟹水池拍着照片上传到系统中……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弯身凑近了看其中一个海水箱,咦了一声,又拍了两张照片。 索锁站在他身后随着他的脚步跟着观察海水箱里的食材。 小林忙了半天,要转身去拍牡蛎时,忽然看到身后有一双脚。 他吓的pad脱手,索锁一蹲身把Pad拿在手里。 “怎么,发现什么毛病了?”索锁似随口问道。她没立即把pad还给小林,而是走到他刚刚站的位置去查看海水箱里的梭子蟹。 小林整理着歪了的帽子,笑笑摇头。 索锁再看pad,已经上了锁。 她眉一挑,看了眼小林,说:“好好儿干啊,这儿再出了问题,我能揭了你的皮。有什么事儿马上来告诉我,别等着我要用了,来不及。” 小林听了这话,还是笑笑,用力点头。 “小子。”索锁看着笑眯眯的小林,忽觉得他这样子跟自己每天都刺儿来刺儿去还屁颠儿屁颠儿跟着的小虎挺像。她脸上的表情不禁柔和了下。但是她马上就意识到,转身就走。 她出去前站下来看了看龙虾池里肥大的龙虾。小林跟过来告诉她,说这是大宋让新进的澳洲龙虾。索锁却没再说什么,径自去操作台开始着手准备了。今天的主菜因为是工序繁琐,她这就应该开始做前期准备工作了。 她先将鱼骨汤上灶文火轻炖,让小林给她准备好海鳗送上来。她就开始准备腌制海鳗的材料。 今晚的主菜烤海鳗,虽然是一道她把握火候向来不错的料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小林把海鳗捉到盆子里给索锁搬上来。 索锁捞出一条来放在砧板上,按住鳗鱼头部。这肥大的鳗鱼劲儿很大,在砧板上滚来滚去挣扎着。 小林在一旁等着索锁吩咐。 索锁用刀背狠拍向鱼头。在嘭嘭两下之后,鳗鱼渐渐停止蠕动。索锁换了刀,将鳗鱼剥皮去骨修边,整成宽窄匀称的长条,放进调制好的腌料中。 她手起刀落,将一箱海鳗都做了相应的处理。 小林赶紧帮忙过来把案上留下来的鱼头鱼尾收拾干净,拎着黑色塑胶袋去扔的时候,悄悄对在一边观赏了整个过程的三厨老郭说:“主厨活像侠女。” 老郭瞪他一眼,说:“还不赶紧干活去。小心侠女给你修理修理多余的地方。” 小林嘿嘿一笑,小跑着扔垃圾去了。 老郭又看了看正在查看汤头的索锁,一笑,继续他手上的活儿了…… 索锁除了顾着自己手上的活儿,还要不时查看各位厨师的成果,忙的连口水都顾不上喝。等鳗鱼腌好,先上火烤、再淋鱼骨汤蒸、然后在放回炭炉上烤。等到烤制金黄焦脆,盛至盘中,撒上她秘制香料和紫苏叶作为装饰。 她看了看,整盘烤鳗造型完美,才交给老崔端出去。 这陈润涵预定晚上七点到,果然七点就到了。 料理一道道送出去,侍应生进去出来忙的不亦乐乎,厨房里厨师们也没闲着。 索锁这会儿总算能喘口气休息会儿,拿了水杯喝一口。侍应生流水般地进来出去,倒是听不到平常他们应该转述的客人对料理的评价……索锁微皱眉头,有点儿不太好的预感。 但再想想这会儿陈润涵面前一共要摆上三十道冷热料理。就这还有两个汤,要最后才上呢……他一样尝一口也得很长时间才能尝过来,倒是不着急等着他的反馈。 她刚放松一下,准备去看看汤准备的怎样了。 老崔推开厨房那厚重的门,把之前端出去的烤鳗又端了回来,放在索锁面前,说:“客人说,烤鳗太老了,重新来一份。” 索锁拿起刀叉将一块烤鳗叉起放在一旁的小碟子上,切开来查看一下,说:“告诉客人,马上就来。” “好。”老崔说着,见索锁将留出来备用的鳗鱼取过来,又说:“陈公子别的什么都没吃,就尝了一口这个。” “好,我知道了。”索锁低头忙碌起来。 她额头上就沁出汗珠来,她将鳗鱼放进烤炉,取过毛巾擦了擦额头……这回烹制她将时间相应缩短,看上去鳗鱼比先前的色泽更浅。她拿叉子确认肉质也更嫩,才装盘让老崔送出去。 她这回没有放松,而是在等着反馈。 果然不一会儿老崔再次端着盘子回来,对她摇摇头,无奈地说:“还是老。” 索锁没吭声。 她利落地再次重复了之前的程序……如此反复两次。当老崔第四次端着鳗鱼返回厨房时,整间厨房里气氛都跟冰冻了似的。 索锁面前摆了四盘烤鳗,从左到右……最左边的那一盘已经冷了,而最右边的第四盘还散发着香喷喷的热气。 “这也太欺负人了!跟孙经理说,我们不干了!”三厨老郭脾气火爆,已经忍无可忍。 索锁摆手示意老郭稍安勿躁,低声问:“他以前砸人家场子,是不是都是没事找事?” “差不多。”老崔也低声说。事情到这一步,谁都看出来这位陈少爷今天晚上是故意找茬儿了。老崔看看索锁,心想这位主厨小姐才上班两天,要倒霉也真够倒霉的……“小索,是不是让孙经理出面?我看这样……” 索锁还没出声,老郭说:“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他那次在意大利餐厅因为海鲜披萨的胚子太软,还把厨师揍了一顿……那厨师后来死活都不干了。说这儿有陈公子一天,他人身安全没保障。应该跟经理说说,小索,你看呢?” 老崔有点儿可怜巴巴地看着索锁,一副自己的人身安全也没什么保障的样子。 索锁看了他一会儿,转了下脸,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小林,问:“还有多少海鳗?” “12条。”小林忙回答。 索锁说:“都给我拿来。” 老崔以为索锁准备再战一回合,就微笑着说:“呃……陈公子没有传说的那么吓人。他就是脾气不好,又特别能吃……啊?” 他听见索锁让人准备一个推车来,愣了下。索锁也不说什么,亲自动手取炭火、拿铁网,等小林把盛着活鳗的方形盆子拿来,就示意他放到推车上,又将砧板刀具和几个瓶瓶罐罐也往推车上一放,说:“你们谁也甭跟过来,我自己去。” “这怎么行!”老崔吓一跳。 索锁也不说话,示意花开给她把门推开。花开急忙跑过去,但也看着她有些担忧地问:“这……能行吗?” 虽然大家都摸不透索锁具体要干什么,但她肯定是要跟陈润涵杠上的。不过一时之间大家都没有什么主意,只能看着索锁推着推车在走廊上慢慢前行。 索锁什么都没想,直奔陈润涵的包间。 陈润涵所在的包间是日本餐厅里最大的一间。 她没走出多远去,身后有人追了上来。是花开和老崔。 到了门口,老崔推开门,索锁往里一看,偌大的餐厅只有陈润涵一个人坐在长条桌的一端。桌上摆满了杯盘碗碟。 正在喝酒的陈润涵看到索锁出现在门口,一点儿都不意外,微笑地着看她。 索锁推着推车进了房门,也看着陈润涵。 他今天穿了衬衫仔裤,比起平时油头粉面的样子来不太一样,看上去还挺清秀。 “主厨小姐亲自来了啊,真是荣幸。”陈润涵笑嘻嘻地说。一对桃花眼眯起来,看着索锁。 索锁左右一转脸,示意花开和老崔出去。 那两人犹豫片刻,退了出去。索锁知道他们没走远,也不管这些,听陈润涵说:“索小姐你的厨艺还应该再修炼啊,中餐做的马马虎虎,日料完全不行啊。怎么烤鳗的火候就老是把握不好呢?” 索锁瞅了他一眼,伸手从盆里捞出两条肥大的鳗鱼来,照准陈润涵甩了过去。 陈润涵就见滑溜溜黑黢黢的鳗鱼舞动着水花四溅地来到他面前,他正目瞪口呆间,就见索锁把鱼举在他面前,问道:“这够嫩了吧?” 陈润涵被甩了一脸水,镇定地说:“够。” 索锁回手将鳗鱼按在砧板上,当着陈润涵的面将鱼宰杀,切成薄片铺在炭盆上的铁网上。火红的炭火将鱼片烤的滋滋作响,散发出香气。索锁取了瓶瓶罐罐将鱼片上撒了一点香料,稍候片刻,将鱼片夹到盘中。 “请。”她说。 陈润涵在她清冷的目光中,把餐巾掖在了领口中,拿起刀叉来,切了一小块,细细嚼了咽下,喝口红酒,说:“好吃。这才是我要的火候。” 索锁说:“那就请陈先生慢慢享用。” 她说完转身离去。 陈润涵看着她大步走到门边,很帅气地手臂将门猛的向两边一推,门呼的就敞开了……他忍不住笑起来。 索锁出了房门,将领结整理下,走向后厨…… 因为陈润涵的出现,她忙了个人仰马翻;也因为他,整个餐厅的人可以提前一钟头下班。 索锁坐上公交车的时候才开机。 她只是往座位上一坐,就睡了过去。 等听到司机大叫着“武胜关路到了”,她才惊醒。下车站在车站上,看着路对面黑乎乎的一片,腿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 她就坐在了车站的长椅上。 过了好久,她面前出现了一双大脚。 ———————————————————— 亲爱的大家: 抱歉地通知大家,明天也就是25号的更新在晚八点。后天恢复老时间。谢谢。 正文 第五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十二) 她头低了低。 大概因为累,她有点儿头疼。 她抬手挠了挠额头,短发在额前乱舞着……而这对被装在沙色麂皮鞋里的大脚也动了动,离她更近了。 然后,这脚的主人就坐在了她身旁的长椅上。 跟她一样,各把一头,中间隔了一臂的距离。 索锁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彭因坦正抄了手在口袋里,望着来往的车辆……时间不算晚,路上的车子不少呢——她也看向前方。 这会儿她的眼睛看东西清楚多了,发现了他停在对面的车子。 “我说,都这么晚了,你坐这儿干嘛?”彭因坦问。 索锁不响。 她动也不想动。 彭因坦看她下巴颏儿缩进围巾里,脸顿时就少了一半,根本都看不清她样子了……公交车来了一辆,没有人下车。车上空荡荡的,索锁看着明亮的车内,深吸了口气。 空气有点污浊,她咳嗽了下。 彭因坦站起来,伸手拉她,“走吧,这儿真冷。” 索锁看到彭因坦手背上的胶布,仰脸问道:“刚挂完水?” “嗯。多挨了一针。”彭因坦也看看手上的胶布,顺手就撕了下来,捻成团准确地弹进对面的垃圾桶里。“我有点儿饿了……家里有东西吃吗?” 他微笑着,想索锁肯定一口回绝。意外的是索锁就犹豫了片刻,抬手拉了拉围巾,点了点头。 索锁也看到彭因坦眼中有一丝意外的神色,她没说什么,站起来就走。 她走的很快。彭因坦腿长,走快点就追上了她。在斑马线的中央,彭因坦握了她的手臂,跟她一起快速穿过马路。 “上车。”彭因坦拉着索锁往车边走。 索锁不想上车。 “我把车扔这儿陪你走回去?”彭因坦笑了。 索锁摇摇头。 走近了彭因坦给她开车门,她才发现他根本连车都没锁。 “偷开跑了,也开不出Q市。哪个贼会这么笨。”彭因坦笑着说。 “你手方便吗?”索锁系上安全带。 彭因坦听出她嗓音是不同以往的沙哑,看看她,说:“没什么问题。” 索锁又不说话了。 彭因坦往前开了一段,掉转车头。 索锁发现不对劲,问:“你刚不是要回家?” 这个方向跟他的住处相反。不过她问出来才想到,彭因坦在这里又不只有一个落脚处,也就沉默了。 彭因坦果然没回答她,就说:“我刚开着车就瞅了一眼,看着个人像你。仔细一看还真是……怎么了,今天很累?” 索锁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说:“觉不觉得我一身的烤鱼味?” “喂,你别这样好吗,我很饿了。”彭因坦没好气地说。 “又不是我让你饿的。”索锁说。 彭因坦“噶”的一下把车停住,还没下车就听见索锁问:“那个,余外做吃的给你算数不?” 他哼了一声说:“先吃再说。” “那你赖账怎么办?”索锁下了车,在原地问。手指弹着车顶。 彭因坦看着她这小动作。 索锁在心里烦乱的时候会敲手指,随便哪里,只要给她敲一敲,她好像就有了主意。 “说到赖账,你是我比较怕你赖好不好?”彭因坦歪歪头,示意她快点开大门。 索锁踮脚往里看了看,没出声。 彭因坦见她踮起脚来,也不过是齐着自己下巴,忽然觉得她小的不得了……他转开脸看着黑漆漆的院子里,静默地伫立着的树,还有亮着灯的窗口。 索锁进了门,回头看出神的彭因坦,“咦?” “姥姥还没睡的话,应该打个招呼。”彭因坦微笑着说。 索锁关好大门。这回没上锁。她一边走,一边拿了手机出来。她边走边翻看着,开了门让彭因坦先进去。彭因坦看她像是要打电话的样子,很自觉地进门换鞋。索锁并没有马上进来。他看到客厅亮着灯,随着门响,里头姥姥问了句“回来了”。彭因坦在门厅里立了片刻,穿过走廊过去,果然看到姥姥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呢——暖暖的光中,老太太静静地坐着的微笑的侧脸有种静谧的美。彭因坦走近两步,看到电视机里的京剧节目,一群光头小男孩正在跟一位老者学戏,咿咿呀呀唱的一塌糊涂……他不禁笑出声。笑声惊动了老太太,转过脸来看到他,有点惊讶又马上笑眯眯地说:“是小彭啊……快来坐下嘛。锁锁呢?” “在后面。”彭因坦在老太太身边坐下来。差点坐到老太太的针线笸箩,忙拿起来放到茶几上。“姥姥喜欢听京戏?” “眼神儿不好了,可以听听。锁锁回来晚了,我不放心她。听着戏、打着瞌睡,等她。”姥姥笑着说。 彭因坦点点头,看了看这台像是用了十几年的老电视机,想起康一山说过,遇到过索锁带姥姥去医院……他想问问老太太眼睛的情况,老太太却先问起他手上的伤来,他忙说手上的伤没事的,“谢谢姥姥给我每天都炖汤。我瞅着我这几天脸都圆了。回头手好了,该减肥了。” 老太太听了眉开眼笑的。她笑着说这有什么值当一谢的,想吃什么就管和姥姥说,我不能做了,让锁锁做给你吃……彭因坦看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好像是很欢喜的样子,忽然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姥姥,我回来了。”索锁出现在厅门口。她随手把包和围巾放在沙发上,看到彭因坦和姥姥坐在一起、同时转头看她,她停了停,才问:“姥姥,饿不饿?想不想吃点儿什么?南瓜粥好不好?” 姥姥笑着摇摇头,说:“我要去休息了,不吃了。小彭想吃什么不?” 索锁刚想说什么,就见彭因坦转身靠在沙发上,笑嘻嘻地说:“鸡蛋面。” 索锁瞪他一眼,说:“做完鸡蛋面天都亮了。有馄饨,想吃我就煮;不想吃拉倒。” “那不能拉倒,就这个吧。”彭因坦忙说。 “那好。等着吧。”索锁说。 老太太笑着看看他们俩,说:“快去吧。” 索锁脱了外套去洗手。出来时就看到姥姥已经不在厅里了,她想问一声,看彭因坦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呢,她就没出声,悄悄去厨房了。 厨房里没有暖气,开门进去,就冷的她打了个寒战。 馄饨在冷冻室里,拿出来也还是软软的。她用冷水洗的手,这会儿手指都有点儿僵硬。她搓着手,把煤气打开烧热水。转身之间,她忽然发现操作台上放了一个保温壶。愣了一下,她才拿起来。这个保温壶是她和午饭放在一起、嘱咐小虎一起送给彭因坦的,这会儿怎么还在这里……她拎起来,果然挺沉。 小虎是忘了拿。姥姥应该也没发现,不然刚刚进门就该说了。 她拧开保温壶,汤还是热的。 厨房门被敲了敲,她抬头,彭因坦只一眼就看到这保温壶,就说:“你克扣我的汤。这下证据确凿,抵赖不了了吧?我就说今天午饭不该缺这个,跟你说又不理我。” 索锁抬眉。 彭因坦示意下手机,“发过信息问你。” 索锁皱眉,拿了小碗把汤盛出来,“不就一碗汤么……” 彭因坦走进来,拖了把高脚凳就坐下来,说:“嗯,那也不能短了我的。” 索锁把碗放在他面前,说:“不短你的。出去喝,别在这儿碍事儿。” “你这是要耍大刀?我在这儿能碍你什么事儿……好好,我喝完出去行了吧?”彭因坦果然端了小碗起来。汤还热,他轻轻吹了吹,见索锁忙着去烧热汤准备煮馄饨了,他坐在高脚凳上也不挪动。喝完了汤,自己往台子上的老式咖啡机里装了咖啡粉。 索锁往锅里加了高汤煮起来,回身过来准备汤里要加的紫菜虾皮。东西都找齐了,发现彭因坦在捣鼓咖啡机,她皱了皱眉,说:“骨头还没愈合,少喝这些含咖啡因多的饮料。一边补,一边流失,怎么能好的快?” 彭因坦笑笑,说:“我看着这机器怪好的。” 咖啡粉看样子并不是新磨的,香气有些散了。不过机器这么好,也能弥补一下。 索锁听他这么说,忙碌间也顾不上再说他什么。汤滚了,馄饨下去,很快就煮好了一碗馄饨。她把馄饨盛过来,彭因坦把两杯咖啡放在台子上。咖啡的香气和馄饨的鲜香混合在一起,厨房里变的温暖起来。 两个人似乎都被这温暖和香气熏的软和起来,坐下来默默相对,索锁把瓷勺放在汤碗中,示意他吃。 彭因坦见她没给自己做,指了指汤碗,索锁摇头。她没吃,过一会儿,却拿起自己面前这杯咖啡来。 正文 第五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十三) 咖啡粉还是小虎带来的。小虎说这咖啡机闲着真可惜。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咖啡豆,好像跟她说过来历,不过她没有在意。家里是有整套的烘焙机器的,她没用过。小虎用完了给她收在柜子里,她也没有想过要去再拿出来用。 咖啡还是很香的……她小口的啜着。 彭因坦吃完了馄饨,也尝了一下咖啡。不过他喝一口就看看索锁。索锁心知他是嫌这个味道不够好。 她没出声。 彭因坦皱眉说:“咖啡粉放的久了,香味不够浓。” 索锁白了他一眼,继续喝着咖啡。 彭因坦虽然是那么说着,也还是又喝了两口。 其实他也不是嫌弃这咖啡不好,而是刚刚吃过鲜香味美的馄饨,连汤都喝的光光的,一换咖啡,多好的咖啡恐怕一时也驱散不了霸占着味蕾的鲜香…… 索锁忽然把咖啡杯放下来,彭因坦看她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她被短发遮了一半的小耳朵简直是动了动。 “怎么了?”彭因坦听听,没听到什么。 索锁说:“没什么……你吃好了也该回去了。” 彭因坦冷冷淡淡地说着话就站起来,伸手把彭因坦面前的把杯子和碗收好。也不管他咖啡还剩了一大半。 “明天你休息吧?过来给我做晚饭好吧?”彭因坦见她逐客了,看看时间也要晚了,就问。 “好。”索锁并不急着洗碗,要送彭因坦出去。 彭因坦走出厨房,就听索锁突然小声说:“哎,彭因坦,我不送你了……你记得帮我锁好大门啊。” 他一回头就见索锁摆手往相反方向走。她脚步相当匆忙,他想叫住她也没出声,等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廊子里,他要转身走,就听一阵脚步声噗突噗突急促地想起来,然后听到“啊”的一声……他急忙跟着索锁刚刚去的方向跑去。 走廊里黑着,他边跑边小声叫“索锁”,到了亮处,正好是一上一下两截螺旋楼梯,他也不知道索锁是在楼上还是楼下,站下来又轻声叫了声“索锁”。过了一会儿,听到下面有人答应一声。这声音是有点儿颤……他不假思索地下了楼梯。 楼梯绕了一圈半,才到下面。昏暗的灯光里,他看到一道门开着。 彭因坦知道这应该是地下室。他走到门口,就见索锁蹲在地上,大概是听见他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她的浅蓝色深蓝格子的衬衫在昏黄的灯光下,像陈旧的床单似的,显得脆弱而又古老,衬的她脸色都不好看了……他问:“怎么了?” 索锁也不想彭因坦又下来了,就说:“也没……” 彭因坦却走近了。 “呦,这什么呀。”彭因坦看清楚,低声说。他就见索锁面前有好几个扑鼠器,其中一个夹了个老鼠。他马上反应过来,索锁可能就是下来查看这个的——他斜眼瞅瞅她动都不动地蹲在地上,盯着捕鼠笼,说:“你什么耳朵啊,那么远能听见这动静?还是第六感应?” 索锁不出声。 他也过去,蹲在地上,看到捕鼠笼里是只很小的老鼠。不知道怎么就被夹住后腿,正发出细小的吱吱的叫声,叫的很凄惨……他差点儿笑出来,转头看看索锁,低声问:“又不是死耗子,你吓成这样?” “怎么办啊?”索锁问。 死耗子当然可怕,可是这样的……她倒还真是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才下来的,心想也许是这么久以来,捕鼠笼终于是起了作用了。她还是很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说被耗子闹腾着亏了那么多东西,恨不得看见一堆耗子尸体才解恨呢。谁知道呢…… “这么小一只啊。”她声音细细的。 彭因坦嗯了一声,问:“女金刚,你打算拿它怎么办?” 索锁想了想,说:“看着也挺可怜的。” “你费这么大劲儿逮着一个,不打算养着?”彭因坦问。 “那就回头煮了给你吃?”索锁反问。 彭因坦笑起来,抬手揉了下她的头发,说:“那你多抓几个,这么小一个,不够我塞牙缝的……放了吗?要不你去拿药箱下来,再给它上上药?” 索锁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不过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彭因坦笑着过去,拍了拍捕鼠笼。小老鼠在笼子里又叫。他正要把那捕鼠笼打开的时候,索锁从他身后扯了下的衣襟,递给他一副线手套。彭因坦戴上手套,先碰了碰小老鼠被笼子夹住的腿。小老鼠就吱吱叫的大声起来,像是这才真正恐惧起来。他打开笼门,拎着小老鼠的尾巴把它拎了起来,一转身把小老鼠举到索锁面前来。 索锁吓的往后退了两步,差点儿尖叫。那小老鼠的须子好像都要扫到她脸上了,才被彭因坦拿开…… “彭因坦!”她额头上都冒汗了。 彭因坦笑着把小老鼠捉在手里塞回捕鼠笼里,说:“伤的不严重。等放出去过不久又是一只好汉老鼠了——咦,还别说,你记得有部电影,《料理鼠王》?说不准这小耗子和你有缘分呢,它在这儿也跟你学两招儿,回头你们可以切磋下。” 索锁瞪他。 他笑着把捕鼠笼放在旁边的架子上。那小老鼠缩在捕鼠笼里,瑟瑟发抖。这可怜样儿,让他想起家里那只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小奶猫来,就说:“我看,你还是养只猫吧。这逮着了吧,死了你是怕,活着你又不敢弄死,半死不活你又不忍心,横竖都是搞不定,何苦来费这劲。不然真把黑子送来给你?” 索锁瞅了眼架子上的小老鼠那亮晶晶的眼睛。真奇怪,平时见了老鼠都是害怕,看这小耗子的模样,倒是没那么厌恶……她想想,饶它不死,不知道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她看了看地下室里这些东西,可能现在就在遭殃呢……她转脸看彭因坦也在打量这地下室呢,他好像对这里很有兴趣——这地下室大的出奇,再往里走,还有深深的洞穴般通道和功用不同的房间。她头回进来找东西,跟进了迷宫一样……所以大概老鼠们喜欢这里也不奇怪吧。 “要是不养黑子,就把这里面彻底做个整修。凡事闹耗子,多半是这里哪儿被耗子凿出窝来了。”彭因坦见索锁没表态到底要不要黑子,又说。 他在杂物之间的通道里走了几步。 他也没想到这里的地下室这么大。如果是在战时,这砌的整齐、挖的深广的地下建筑可以用作防空洞用的。他仰头看地下室的顶棚,因为潮湿,顶棚有着斑斑驳驳的痕迹,不过总体上来看还是很不错的……他有心要再看看这里,不过只有门前的一盏白炽灯,里头什么状况是看不到的。 “走吧,我们放生去。”他说着转回身。 索锁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没动,不过她正低头揉着腿。听他说话,忙抬起头来,掩饰地拂了下牛仔裤,淡淡地说:“走吧。” 她站上台阶,等着彭因坦走上来。 彭因坦从架子上拿了那捕鼠笼提在手里走过来,故意提起来给索锁看。索锁忙别开脸,低声骂了他一句什么,他抬手扯了她的、笼子就靠近她面前。 “那你自己拿去?”他笑着问。 索锁咬了咬牙,伸手就来拿笼子。也不知道怎么就忽然间寒毛直竖,还真是不敢拿……彭因坦看她那犹豫不决的样子,忽然就无声地笑起来。 他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开心的不得了,说:“喂,喂,你不用逞强。女孩子有点儿怕的东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揽着索锁的肩膀上台阶,见索锁脚步停滞,他也站下,看了她。 索锁就看着昏暗的灯光下的彭因坦,也许是灯光太暖,他的脸看上去比平时要顺眼的多……她眨了眨眼。 她眼神中的柔和是转瞬即逝的,不过还是被彭因坦捕捉到了。 他手还拉着索锁,轻轻将她拥抱,低声说:“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总那么勇敢的。” 彭因坦马上感觉到他臂弯中索锁的身体已经绷紧了。他想很可能她马上就要揍他了……他静静地望着同样静静地望着他的索锁——她的嘴唇干的都要裂开了,浅浅的粉色,唇形很好看……他以前并没有发现她的唇形真的很好看。 他只记得她吻起来味道很好。而此时两人这么靠近,呼吸相闻间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咖啡香气,竟然在瞬间点燃了这记忆。 他毫不犹豫地低头亲她…… 索锁被彭因坦抵着靠在石壁上。石壁凸出来的磨的已经光溜溜的圆鼓鼓的石块坚硬而冰冷,这份冰冷本应让她马上清醒过来,可是她的嘴唇在刚刚触到他的时候,眼前已经像看到了绽放了无数绚丽的烟花的夜空,无比绚丽……她甚至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 当烟花消散,彭因坦的脸清晰地印在她的眼底。 “索锁。”他低声叫她。 “嗯。”她应声,抬眼看他,平静异常。“明天想吃什么,让小葵提前告诉我。晚上见,彭因坦。” 【第五章?完】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一) 第六章海边的华尔兹 索锁再看一遍手机里的最新的信息。彭因坦发来了简单的一句话:晚饭想吃鸡蛋面。 他昨天晚上就说想吃鸡蛋面的,但她嫌麻烦。再说又不是正经安排过的,哪儿会耐烦特地给他擀面呢? 鸡蛋面是手擀面里相对更费力气的品种。 他也执拗,说起来要吃这个,就一定要吃到似的。而且他都没要小葵通知她……索锁反复揉着手机,再怎么看那三个字也是“鸡蛋面”。像是改变不了的命运,她注定是要动手做一次的。 她傍晚到了彭因坦的公寓楼下才想起来,他这里恐怕是没有合用的擀面杖。开门时她听到门里有声响,以为是钟点工还没有下班。门一开她就看到一条细细的黑色影子闪过。跟她之前来印象中的整洁不同,客厅里因为有东西落在地上,有点乱……她站在门厅里等了一会儿,确信并没有其他人,就开始把散落在地下的东西捡起来。 也就是被小猫弄到地上的一些小玩意儿,这小家伙看来是因为家里没人在,自娱自乐呢。她边整理边留意到亚麻布的沙发套已经成了小猫磨爪的工具,还有茶几下的真丝地毯……她一回头,小猫正躲在茶几后看着她。 她看看时间还充裕,干脆在地毯上坐下来,钩钩手指,耐心地逗引着小猫过来自己身边。 小猫的天性是好奇心重,更何况还是个肥肥胖胖的看起来还笨笨的小家伙呢。不一会儿,它就来到索锁面前。 索锁趁它不注意,抓了它抱起来。 它眼睛是蓝的,肚子、四蹄和鼻尖是白的,看着真是可爱……肚皮白色柔软的毛下是粉色的肉肉的圆滚滚的肚皮。索锁凑近它,鼻尖碰到它的小肚皮了,它也只是奶声奶气地叫了两声,并没有像对彭因坦那样,照着她的鼻尖来一下……她微笑,把小猫抱在臂弯间。 彭因坦说要把“黑子”送给她去捉老鼠。现在看着这个小家伙,他说的更像是一个笑话……那个没正经的人,很多话说起来都像是笑话。只能当笑话听听而已。 她靠在沙发边,把黑子抚弄的舒服极了,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她伸了伸腿,黑子在她腿上蜷缩起来。她看到茶几上摆放的基本杂志,伸手拿了一本。ArchitecturalRecord,她拿起来翻着看看。杂志厚且沉,拿在手里一会儿手腕子就酸了。一旁还摞着有几本,像Acchitectures,以及LandscapeArchitecture等等,全都是英文杂志,也都是建筑相关的……杂志旁边放着几只圆珠笔,杂志里随时有贴的写着英文的标签,看样子彭因坦就算是坐在这儿随便翻翻杂志,也习惯标记出来重要信息的。 也不过就是一会儿工夫,她也打起盹儿来。 她打了个哈欠,驱散点儿困意。 昨晚又几乎是一个通宵地练车。训练结束时天都快亮了。她干脆去鱼市转了一圈儿,了解下最新的行情,顺便等着早点铺子开门,买了早点回去。 大概是很久没看到她的三轮摩托车出现在院子里了,姥姥听到响声出来,看她下车很觉得意外。姥姥问她怎么没有听见她早起出门,她说怕惊动姥姥,出门的时候可小心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打鼓。事实是她因为怕弄的动静太大,她特地从后楼梯翻窗子出去的,摩托车推到大门口、又出去一段距离才敢发动…… 姥姥相信她说的,就说现在大概是年纪真的大了,耳朵没有以前灵了。以前索锁要是出门,她是无论如何都会醒过来的……姥姥说锁锁你下楼的脚步声很特别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脚步声是怎么特别的,但是姥姥的确是经常在她下来的时候问她一句是不是要出门了。她能成功地瞒过姥姥不被发现,本来很庆幸;可仔细一想,又觉得难过…… 索锁转头看着垂下的纱帘。 隔了纱帘能看到外头半圆形的阳台上,傍晚橙色的阳光铺下来。 她歪了歪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五分钟,就休息五分钟,她就去做鸡蛋面…… …… 彭因坦进门看到索锁的靴子靴尖朝外放在门前,但屋子里是暗着的。他开了灯,抬头一看就愣了一下。一回手推在康一山胸口,正要催他快点进门的康一山被他这一推人就跟卡在门口了,不明所以地瞪着眼。不过旋即他随着彭因坦的目光看过去,立即就看到了一个纤瘦的女子横卧在地毯上,蜷曲着小腿,看着就像是个优雅的问号……而一只小黑猫,从她腿边爬起来,对着他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康一山张大嘴巴,指指里面,又指指外面,指了自己又指了彭因坦,无声地比着:“你小子!金屋藏娇?还叫我来……吃饭?!” 彭因坦推了他的大胖脑袋一下,换了鞋就往里面走去。 他把手中的模型和图纸卷筒放在地上,蹲下来看着索锁——她枕在手臂上,贴在地毯上睡的香呢……头顶的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她身上,他稍稍偏了下位置才看清她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两片弯弯的阴影,紧紧抿着的嘴唇,好像在睡梦中还不妥协。 彭因坦本想推醒索锁,可手一直没伸出去。 他盯着她紧绷的面孔和抿着的双唇。和昨晚上一模一样,冷淡地拒人千里……还不如她火山般地爆发呢…… 康一山当然是不知道彭因坦这会儿在想什么,但是他走近一点,就看到索锁手臂下还压着一本打开的杂志。彭因坦平时很不喜欢人家动他的书本杂志,图纸就更别想了。但索锁这会儿把他的杂志当垫子……康一山一走神,手上的东西就没拿稳。 彭因坦听见响声,转脸就看康一山把包和图纸都掉在地上了,嘭嘭嘭……黑子受到惊吓,嗖的一下就不见了影子。 康一山嘿嘿一笑,彭因坦又转脸看索锁。 果然索锁睁开眼,略抬了抬头,就看到彭因坦蹲在自己身边呢。她手腕遮了下眼睛,坐起来,说:“我马上做饭……很快就好。” 她听见嗤的一声笑,猛的睁开眼,就看见了彭因坦身后站着的那个大胖子康一山正好奇地看着她呢。 她吸了吸鼻子,抬袖子擦了擦下巴,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了下压的麻了的胳膊,对康一山笑了笑,“Hi!” “吵到你了啊。”康一山微笑。 索锁鼻子皱了下,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睡过去了。” “小心感冒啊。”康一山转转身,眯眯眼看墙上的温控仪器。但他是个大近视眼,这距离其实也是看不清的。 “不冷。”索锁忙说。不过也就睡了一会儿的工夫,她身上、脸上都发热。“我去做饭。” 她看看彭因坦这才站起来,就问:“还要别的吗?是不是还是吃面?” 彭因坦看了康一山。 康一山马上说:“有红烧肉嘛?你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当然别的也好吃,不麻烦的话……” “就吃面。”彭因坦说。 “今天没有准备红烧肉呢,以后吧。”索锁说。她跟康一山说话很和气,说着就指指厨房的方向。听到康一山补充说明自己能吃四碗面,她说知道了。 康一山等索锁把厨房门拉好了,转脸看着彭因坦。 彭因坦看看两人带回来的这些东西,说:“真有脸说啊,还四碗面,你要是干活有这么卖力就好了。” 康一山哈哈一笑,过去把图纸都收在怀里。他顺手又把索锁留在地上没收的杂志拿起来,看了看放回茶几上,说:“我说在外面吃,你说家里有人准备晚饭。我要早知道你是吃私房菜、不想让人分享,我自带还不行吗?” “本来嘛。”彭因坦不在意地说着。康一山问他在哪儿干活,他指了指南边那间工作间,“就这儿吧。” 隔着客厅和餐厅正相对的位置是一间面积不小的房间,康一山推开玻璃推拉门进去,打量了下里头的陈设,说:“这工作间还挺舒服的。” 他把图纸都放在桌上,左右看看整面墙的书柜里摆的都是专业书籍。看起来是很新的,他抽了一本出来就笑道:“你也真够浪费的。不是跟你说了嘛,要用什么书,我那儿有。” 彭因坦把建筑模型抱进来,听康一山说,就道:“别的我可以指望你,图书资料就算了。” 康一山坐下来,抬抬下巴指着厨房的方向,问:“坦坦,我问你个事儿,你老实回答我啊。”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二) 彭因坦脱了外套往椅背上一搭,不在意地说:“问吧。” 他正低头把模型摆正。因为手不太方便,在事务所就让几位同事帮忙先把模型做了出来。可还是总有不如他意的地方。 康一山看他眉头皱着,就说:“小桑和Micheal动手能力就是很强的了,我看这模型做的就很好,你还不满意。真难伺候啊。” 彭因坦看着模型,转过去又看一看,才说:“倒不是不满意他们。这东西怎么看怎么怪异。” 这是他们马上要去投标的项目的模型。应该是他始终没有找到最佳的方案,才对这半成品诸多挑剔。 “别着急,还有时间。你就是太追求完美。”康一山以为他吹毛求疵的毛病又犯了,劝道。 彭因坦点了点头。 这他倒是得承认。 他看看康一山,问:“不是要问我事儿吗?” 他猜到康一山要问的应该是跟索锁有关系,正等着呢。 “昂,是啊。”康一山笑笑,“我怎么看着这事儿有点儿不对。你不会是跟索锁……真有点儿什么吧?” 彭因坦目光还停在模型上。这老建筑是所教堂。东边是个尖塔,塔里有一口铸铁钟。他手指拨着小铁钟。铁钟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笑了笑,但是没有说什么。 康一山说:“她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你当心陷进去。这把年纪陷进去就是得认真了。我可是有年头没看你跟谁认真了。你不解决了你的问题,是没救的。” 他话音未落,厨房门就被拉开了,索锁的身影从门内出来,目光一转,就发现了他们。 康一山站起来,拳头敲了下彭因坦,示意他。 彭因坦回了下头,看索锁已经把围裙摘下来了。 索锁说可以吃饭了,然后她就回厨房端面去了。 康一山走到彭因坦背后,推了他一把,说:“你想清楚了啊。平时是你骂我的时候多。你看我的事情明白,我看你的事情也比你明白。有时候,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滚。”彭因坦骂道。 康一山平时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的,这会儿也没笑,就是摇头晃脑地说:“本来嘛,你也就是谈个恋爱消遣下,那你招惹那种玩儿的起的。这样的姑娘,轻易别招惹。你惹不起……” 他说着摇晃身躯往外走,一下就挡在彭因坦身前。他身宽,还没到门口就堵住了半幅门,彭因坦也要出去,被他挡的不耐烦,就撞了他一下。康一山这又宽又厚的身子马上又挪动起来,两人就挤在门里,谁都不让谁。 “有你这样的么,好歹是客人。”彭因坦说。 “就这样,有本事你咬我。”康一山笑眯眯地看着彭因坦。 彭因坦刚要使力气把他给撞开,康一山就松了松劲儿,就在他要迈步出去的时候,康一山又挡住了他。如此反复两次,彭因坦都给他气乐了……索锁正要出来摆桌,看桌边的位子空着,抬眼看这两人堵在工作间门口拉锯呢,就顿了顿,说:“今天的面管够的,不用抢。” 康一山大笑起来。 彭因坦趁康一山笑的工夫,肩膀顶了他一下,迈步先出了门。不过没走两步,康一山追上来,也顶了他的肩膀一下,见索锁抱着手臂看他们俩,眼中很有点儿无奈的神色,就指着彭因坦说:“这小子最坏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每次有好吃的,总抢在我前面。” 彭因坦先过去坐在桌边,看着桌上汤盆里澄净的面汤里淡黄色的半透明的细如发丝的鸡蛋面,慢条斯理地说:“你也会说,我抢在你前头去吃——我不抢在你前头吃两口,还有的吃嘛?” 康一山哈哈笑着,对索锁挤挤眼笑道:“今天晚上管够吧?” 索锁点头,说:“这是一半。还有一半我去切出来,要是你们不吃了,我就不煮了,晾好了,回头想吃的时候就再煮。” 康一山拿起筷子来双手合十,说:“辛苦啦。那你快坐下,我们好开动。” 索锁说:“我吃过饭来的。你们快点趁热吃。” “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康一山看彭因坦也不跟索锁说话,就拿了汤盆里的公筷捞面呢——那面不止细如发丝,还很长,又溜溜滑,蛮考验捞筷子的技术的——彭因坦费劲地捞了一碗,还没放下,就被长胳膊的康一山捞走了。 “你等会儿再吃嘛。”康一山笑嘻嘻地说着,已经开始吃了。 彭因坦看他连浇头都没搁,先尝面,也拿他没办法,只好自己再捞面,就听着康一山不住地夸这面好吃……他被康一山聒噪的受不了,拿瓷勺舀了一勺浇头给他,说:“怎么吃也堵不住你嘴。” “好吃嘛。”康一山笑着说。 彭因坦真后悔一时想不开,竟然带着康一山上来吃饭……他看一眼厨房里面对着他们在操作台上准备切面的索锁——她将一大张圆形的薄薄的面铺开在大面板上,每叠一层就铺上一层面粉,直到将面叠成窄窄一摞。她拿着刀切着面……切一段,她用手将面抖开放到盖垫上。她的刀功很好,他之前看她切鱼片的时候就见识过。 “哎,坦坦,再来一碗。”康一山碰了碰彭因坦。 彭因坦忍不住要骂他,他嗤的一声笑出来,伸了长胳膊自己去捞面。 彭因坦看他吃的很香,反而自己胃口倒是不怎么好了。 他就吃了一碗面就搁了筷子,索锁早就盛了两碗面汤放在他们手边。 他就尝了口面汤,这都出奇的香…… 索锁收拾好了面,出来看时,果然汤碗里剩下面不多了,康一山主动承认说他是说到做到吃了四碗的,而且指着彭因坦说:“他说你做的不好吃,所以就只吃了一碗。” 索锁嗯了一声,就说:“你们吃好了的话,那我先走了。” “不要啦,我有事跟你说。”康一山见她真的是做完晚饭就走,忙说。他看看彭因坦不动声色地坐着,“辛苦你半天。一起坐一会儿,我煮咖啡给你们——坦坦,你跟索锁去坐下,这里我收拾。” 索锁说:“你们要工作的吧,我就不打扰了。” “没什么,反正我们俩一起也就是磨一下几个细节。大部分的活儿还得坦……因坦做。等会儿我顺路送你吧。”康一山笑着说。 索锁将衬衫袖子放下来,没立刻答应。 康一山虽说是有事情跟她说,并不见得真有什么事,不过她留下来喝咖啡的话,也有点儿过了吧……彭因坦这时候站起来,说:“坐会儿再走吧,一山不是说有事吗?” “对啊。去吧,我马上来。”康一山说着开始卷袖子收拾碗筷。他挥挥手示意索锁跟上去。 索锁点点头。 彭因坦倒是没有在客厅里坐,而是直接进了工作间。索锁犹豫片刻,也跟了进去。 “坐。”彭因坦指着一张椅子给索锁,自己穿过工作间,去把窗帘拉好。 索锁在窗帘合拢之前,还来得及看到窗外阑珊的灯火,和一点点树冠。彭因坦指给她的椅子是这房间里唯一一把黑色的,其他的都是红色。她也没在意,坐下来才觉得这椅子真硬。她低头看了看这椅子,样子也比别的椅子丑……她摸摸涂了黑漆的木椅,没出声地打量着两边黑色书架上整齐摆放的书籍。看得出来都是建筑相关的书。通常这类书都是大部头,因为图片多,用纸考究,也都很沉……她转了下脸,目光落在面前这个建筑模型上。只停了片刻,她看看坐下来的彭因坦——他也正在看她。 索锁安静地坐着,听康一山不时地问彭因坦这机器怎么开、咖啡粉在哪……彭因坦起初忍着不想理他,后来实在受不了,站起来出了工作间。 索锁听他们两个在半真半假的吵嘴,吵的很是热闹,不一会儿也就听见咖啡机嗡嗡的响声。 她不禁嘴角牵了牵,心想这样吵吵闹闹的朋友,是多么的难得……彼此像是对方的参照物,看到对方就知道时间是怎么样地溜走了的。 “因坦在煮咖啡了。”康一山进来时敲了下门,对索锁说。他过来坐在索锁旁边的椅子上。见索锁安静地坐着,他说什么,她也只是安静地听着,这仿佛是随遇而安的姿态,让他忽然觉得好像时间停滞了片刻……“因坦就是嘴巴不饶人,其实每次让他做什么,也都肯的。”康一山笑着说。 ———————————— 好的啦,明天加更哈~~O(∩_∩)O~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三) 他见索锁眉峰微微耸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话让她觉得越界了。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听起来确实不像是该对毫无关系的人说的。于是他清了清喉咙,说:“今天我有事找老孙,问了问你工作是不是顺利。他才告诉我说陈润涵找过你麻烦?” “也不算找麻烦。”索锁不想多说。她没想到康一山还记得要关心下她的情况。她在想要不要跟康一山解释下陈润涵跟她之前就有点儿过节,才导致他闹那么大动静儿……就见康一山微笑点头。她就把解释的话咽下了。 “陈润涵的作风我们都知道点儿,他在那边闹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老孙本来他想出面解决,说难得你能压住阵脚。他听同事们说了之后觉得处理的不错,还谢谢我推荐,说索厨不止厨艺好,处事也得当。”康一山说。 索锁闻到浓郁的咖啡香,果然彭因坦进来把咖啡放在了桌上,奶罐和糖罐都放在盘子里,示意他们自取。 “谢谢。”索锁说。 彭因坦坐下来。 索锁意思了一下,啜口咖啡,说:“我还担心会让他为难呢。就做一阵子事,还要闹出什么难看的场面来,很不像话。” “老孙人很好的。他倒是更担心你因为这件事,不愿意再在那里做事了。”康一山笑道。他打量着索锁,“看样子,你还能继续干下去?” 索锁点点头。 除非被人解雇,否则眼下她才不会离开待遇那么好的位子呢。 她没忽略彭因坦的一举一动——他好像并没有在听他们说什么,只是搅动着咖啡……她听到康一山问道:“索锁,你家乡不是Q市吧?” “哦,不是。”索锁回答。她说出来了,自己也微微怔了下。果然康一山接着问她是哪里人。她犹豫片刻,说:“河北。” “难怪你口音是那样的,不像青普。胶东口音很难改掉的。我原来猜你该是在北京读书的。”康一山说着就笑了。他指指自己,“我走到哪儿人都猜得出来我是哪里人。那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对不起啊,我接个电话。” 他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眉眼间全是笑意,起身出去接电话了。 他一走,索锁和彭因坦都沉默着。 索锁啜着咖啡。 她想难怪彭因坦会嫌弃她那里的咖啡不够香……不是他要求高。要是她天天被这样的咖啡养着味蕾,想要求不高都困难呢。 身下这椅子有点太硬了,连个坐垫都没有。索锁坐了这一会儿就有点不舒服,不过她忍耐着没有乱动。 她又低头看看这椅子,空着的那之手摸了摸扶手。眼角的余光看到彭因坦的长腿——裤腿缩上去一截,露出他的袜子来,本来看上去深色的袜子上菱形的图案没什么特别,偏偏索锁眼尖,看清图案的中央是只耷拉着一只长耳朵的胖兔子……她揉了下眼,再看,彭因坦收了下脚。 她抬眼看看彭因坦。 他正若无其事地喝着咖啡,她也就转开眼,看着桌上的那个模型。 “你是在北京读书过?”彭因坦突然问道。 索锁轻声说:“没有。” 她说着,下巴指了指模型,“这东西做的可真难看……是你们公司的新工程?” 彭因坦看她指的位置在这所建筑的东南角,说:“是。丑么?” 索锁左看右看,说:“当然丑了。” 她微微皱着眉,仿佛真是看到了什么丑的让人难以忍耐的东西。彭因坦一撇嘴,说:“你懂什么。” “我懂它看着不好看。”索锁说。 彭因坦被这简单粗暴的逻辑弄的一时也没话说。何况他也觉得这模型难看。这跟做模型的技术没多大关系,这建筑本身就不对劲儿。 他看看索锁干脆站起来碰了碰模型,说:“这个本来就是多余的吧……没有了更好看。” “是么?”彭因坦并不太在意似的,继续喝着咖啡。 索锁见他无可无不可的样儿,好像也不怎么在意她乱说,就伸手用力一拔,把那个东南角上的一个小房子模型给拿下来。彭因坦皱了下眉,但没开口阻止。索锁又看了一会儿,把这个小房子放在了西南角,然后又动手拆了周围几面墙,放在一边。她再把模型转了两个圈,才拍拍手,说:“这不就没那么丑了么。建筑还不是跟做吃的一样么。一碗面果腹的功能是首要的。这个功能具备了,卖相好才成经典。” 彭因坦站到她身边来。 索锁说的他在听,不过还是没出声。 索锁看了看他。彭因坦好像真在琢磨被她乱动之后的效果。也许这个方案他并没有考虑过……她说:“你肯定没实地考察过。我觉得这教堂是在什么时候被人改建过,才弄到现在这么丑的地步的。如果是这样,那么你们就是在一个已经走形了的基础上修复,如果还想着‘整旧如旧’,那就是错的越来越离谱嘛……” 她住了口,因为彭因坦都没理她,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来就拨电话,片刻之后,就听他问:“Micheal,你给我确认一件事情……对,是这个。这个教堂在wen革期间是不是被毁坏过后来又重建的?不要找原来那两位,你找其他人或者其他渠道再打听清楚。然后,如果我们推测属实,这个应该在当地的档案馆有存档。麻烦他们把相关资料复印一下传真过来……对,你现在就想办法联系。不管怎么样,我明天上午要拿到报告。再见。” 他把手机扔在桌上,弯身清理着模型上细碎的渣子,然后又除掉了两处很影响美感的小房屋。这样看起来就清爽多了,而且也的确更接近于那个时期教堂的建筑风格。 他简直是吸了口凉气。但是他原本有点儿糟糕的心情却好转了些。 这个案子接的很突然。上午到事务所,康一山就跟他说临时接了一个案子,时间很紧,明天下午就要把竞标的方案投出去。他看了资料之后就觉得这建筑怪异的很,但拿到手的资料又表示这座教堂保护完好,而且相关部门要求这次整修要保持原貌。查阅了转过来的所有资料图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问起来又说没有问题。他开会时跟所里的建筑师讨论好久,一度想过要放弃这个他觉得怎么修都不会修的好看的案子…… “这是怎么回事儿?”康一山回来了,看到模型被动过,奇怪地问。但是他马上发现,这么一来这模型就具备了美观大方的所有特点……“这看起来就像样多了。怎么着,我们就这么投出去?” 一山是半开玩笑的。 因坦不想接这个案子他知道。下午他就很不满意他突然接案子弄的大家要放下手中的工作分神来做。尤其知道这案子是薄京苏的介绍,就更没好脸色。因坦说要是他以后都这么公私不分,就跟他散伙……不过他想一个是可以给事务所盈利,这所教堂虽然在一个小城市里,但是当地政府还是很重视的。目前跟他们接洽的也有不少是大城市的案子,从小到大,做好了国内市场打开了;再一个这是京苏再三拜托给他的事儿,能给京苏做点儿事,何乐不为? 彭因坦看了他一眼,他顿时觉得自己开玩笑的话,正是彭因坦在想的。 “不是吧,人家说好了不能动一草一木的。我们也不能说根据自己的理解不顾建筑本身的完整性。”康一山说。 彭因坦点点头,说:“你说的对。不过你下午不是也说过,虽然从照片资料上看,看不出哪儿不对,可这教堂就像是个怪胎嘛?” “怪胎能活这么多年说明生命力够旺盛的。”康一山笑道。 “像这样的教堂,你相信在这个国家,会有人一百多年没人碰过它?城市再小,也不是在真空里。我让Micheal去查这教堂的详细背景资料了。不管怎么样,就算是这建筑历史清白。我都想把这个建筑照这么改造。方案就这么递上去。如果对方坚持现在的样子。那就放弃。”彭因坦说。 康一山沉默了会儿,认真地看着彭因坦。 彭因坦说:“我就是这个意见了。” 康一山说:“OK。那就这么决定吧。” 彭因坦反倒意外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康一山笑笑,说:“那我先走了……京苏在机场等我。” “哪个机场?”彭因坦随口问。他刚刚发现索锁已经不在工作间了,转头找她。 “流亭机场。”康一山说着,已经走了出去。 “薄京苏过来了?”彭因坦皱着眉问。 康一山笑着,说:“对啊。白天电话里谈事儿,还说人在巴黎。其实已经在北京了。她没来过这儿,说来看我就来了。” 彭因坦总觉得这事儿有哪里不对,但见康一山很高兴的样子,额头都冒汗了,他就没说什么。这种心情他不是没有过,这会儿康一山正手心脚心都痒痒的、一个劲儿地出汗呢……他沉默片刻就说:“让你家司机来接你。你这个样子就不要自己开车了。” 康一山笑着说:“哪儿那么夸张。我走滨海大道,一路畅通呢。我捎上索锁吧。索锁,我们走吧?我顺路送你回家。” 索锁正在厨房洗她用过的咖啡杯,听到康一山喊她,就出来说:“真不用了,我很近的。” 康一山本来坚持要送,忽然看见沉默的彭因坦,就改口说:“那好吧。我赶着去机场呢。那咱们回见。改天我们一起吃饭好么?我请你。谢谢你的晚饭。” 彭因坦看他笑眯眯地走到门厅里跟索锁说着话。索锁站在不远处,摇着手说不用了,要是请吃饭也该是我请。那康一山一听索锁请吃饭就眉开眼笑的,索锁也很和气……和气的简直就很温柔了。 “我先走。再见啊。”康一山换了鞋就出门。胖大的身躯灵活的像只狸猫似的消失在门口。索锁从他的眼神里是看得出来他要去机场接的肯定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的——对一个年轻的男子来说,这么重要的人,应该是女人……呃,或许是男人。她却似乎听到彭因坦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抬眼看他果然是脸上有种不是很愉快的表情。 她没说什么,心里却觉得彭因坦真是小气啊,也许他并不喜欢康一山要接的这个人……索锁想起来黑子,四下看看就没见着。也不知道这小家伙躲哪儿去了。 她没找着黑子,回去把咖啡杯洗干净。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你刚才撒谎了吧?”彭因坦看着回厨房去把自己用过的瓷杯挂在架子上晾干的索锁,问道。 索锁头都没回地反问:“你指的哪一个?” 她说着,拿了块白毛巾擦着手上的水。 彭因坦以为搞这样的突然袭击,能从她嘴里听到多一点实话吗? 她笑笑,说:“我是哪里人,在哪儿读的书,读的什么书,为什么来了这儿……这些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么?” 彭因坦不出声。 索锁走过来,看他一眼,说:“没有关系。那我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又能怎样?何况我没撒谎。” 彭因坦在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拦了她一下,说:“等等,甭着急,我送你回去。” 索锁站下来,仔细看了看他,说:“我给你做饭,你给我签字,签完了我就走。你要送来送去,这事儿可有点儿乱了。” 彭因坦问:“你也觉得有点儿乱了?” 索锁伸手拎了她的包背上,笑吟吟地望着彭因坦,“我没乱,是你让我觉得要乱。” 彭因坦皱了眉。 索锁仔细看了看他,说:“我们就是亲了两回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她说着,嘴唇撅了撅。 她的嘴唇干的很。就像她的脸,在这个海风凌冽、干燥非常的季节里,永远都不记得该好好保养下,所以就永远都带着一股子满不在乎的劲儿…… 彭因坦眼珠儿都不动,就看着她,忽然鼻子里出来一股气流,“是吗。” “是啊。”她说着,歪头看了看他。她嘴角弯弯的,“不过我很久没有跟人接吻了……你还是不错的。” 索锁竟抬手摸摸彭因坦的下巴。 他下巴上胡茬长了出来,有点儿磨手。 而她手指不知是因为刚刚洗过咖啡杯,还是怎么了,竟然是湿润的,带着水汽……彭因坦握住了她的手腕子。 “就只是不错而已啊?”他低了低头,眉眼靠近她的眉眼。 因为距离太近了,在索锁看来他的眼竟有点失真了,而他眉间因为戴眼镜而压的浅浅的一点痕迹还在,两弯小小的月牙儿,留在白皙而细腻的皮肤上。 索锁略略踮起脚尖来,在他鼻梁上亲了一下……彭因坦没动,她也没有就此停止,而是勾住他的颈子,在他鼻尖、嘴唇上印了亲吻。 她停了停,闭上眼睛。抿着的嘴唇有点颤抖,彭因坦以为她会就此停下,但是她接下来将嘴唇印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下他的嘴唇,将亲吻逐步深入……与她灵巧的唇舌相比,她的手乖巧的令人惊讶。 她的手始终规规矩矩地扶着他的颈子,既不会让他喘不过气来、仿佛也不担心他会逃跑似的。 彭因坦扶着索锁,看她离开自己唇畔,仔细看着自己像是研究自己的反应是否还好……然后她说:“彭因坦,你要木讷起来,也真是让人受不了……有女孩子投怀送抱,还这么木,你都怎么出去玩的?” 彭因坦说:“我比较传统,还是喜欢被动点的女孩子。” 索锁一愣,笑着点点头,说:“知道了……不过现在的大部分女孩子都蛮主动的。女孩子显得比男孩子有勇气有担当的多。” “像你?”彭因坦问。 “嗯……十一岁,我就敢跟一个男孩子说我要嫁给你、你绝对不可以娶别人;十四岁我敢在摩天轮上亲他……每一步,都是我主动。我喜欢这样。”索锁说。 彭因坦看着她脸上的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她笑的很残忍,可这残忍不知道是对谁的。 “后来呢?”他问。 “什么后来?”她反问。 “跟你十一岁时说要嫁的那个男孩子?没有后来嘛?”他问。 “有。”索锁又笑了,“后来他杀了我。” 彭因坦看着她,问:“所以我现在是跟一个鬼在说话?” 索锁用力点着头,说:“所以你下次要亲我,要考虑下后果。万一被恶鬼缠身,不是开玩笑的。” “也有好的女鬼。”彭因坦说。 “比如呢?”索锁靠在墙上,抬脚系着靴子带。 彭因坦语塞。 “聂小倩,小谢,宦娘,梅女……”索锁系好鞋带,跺跺脚,一脸嫌弃地看着彭因坦。 彭因坦被她岔话题岔的哭笑不得,原本想说什么都要忘了。 他沉默下来,重新打量索锁。 “别忘了人鬼殊途。亲是亲过了,你也没占着便宜,我也没吃亏……回头照样还是给你做饭还你钱,你照样是我的债主。别想五想六的,懂吗?”她又拍拍他的肩膀,说:“好了,我不跟你胡扯了。我还有事,先走。” 彭因坦笑了笑,手臂绕过来,揽了她的肩膀,下巴在她头顶一搁,说:“走?你对我又亲又摸,说走就走?” “那你要怎样?”索锁斜睨他一眼,“你还想再进一步?” 彭因坦低头,深吻她。比起刚才她规规矩矩的亲吻,他这回可是足以天雷勾动地火。 索锁咬着牙关坚持住不肯示弱,彭因坦就更不会轻易放了她。 他的手臂越揽越紧,索锁细细的颈子在他臂弯间,他只觉得她的皮肤像是渗出了好多的水,透过他的衬衫黏在他的皮肤上…… 门铃就在这时候忽然响了起来。 他转了下脸,下巴贴在她的耳边。她耳朵都滚烫了……他低声说:“不是没所谓嘛,现在就再进一步我也不反对。你觉得呢?” 他清楚地听到她后槽牙磨的咯咯响,这比门铃声可要刺耳的多。 他忽然心情好了很多,揉了揉她因为出汗而半湿了的短发。索锁她脸都僵了……他看着她眼睛里的戒备,又觉得不是滋味。 他手背碰碰她的脸,仍然低着声音说:“你要说这没什么,我也同意。可我不随便亲谁。也不随便让谁亲。彭因坦三个字不是随便玩儿玩儿就能扔一边儿的意思,这你得知道。我明白你意思,你是没想再跟谁怎么样。你放心,要在一起当然你情我愿。这点格调我还有……我们走着瞧。” “别再越界。”索锁夺手。 门铃响的她心烦意乱,彭因坦拉着她的手走到门边,抬手肘去碰了下按钮,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他下巴动了动,没有应声也没有开门。 索锁见彭因坦眉头皱的紧紧的,也往屏幕里看了看。是童碧娅。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四) “因坦,你在家吗?”碧娅问道。她漂亮的面孔在这总让人的脸变形的屏幕上仍然好看的很,声音也好听,是温柔而有磁性的。 索锁再一挣,彭因坦就松开了手。 索锁看了他,他也看看她,脸上是冷冷淡淡的。 索锁整理了下背包,还有自己显得有点乱的头发。门边有一幅宽大的镜子,能把他们都照进去,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将长长的围巾绕在颈上……彭因坦就只拖着手臂看她。不知道刚才是不是他受伤的左手臂被碰到了。 门铃再响,彭因坦还是没有按钮。 索锁转眼看到黑子蹑手蹑脚地过来了,在彭因坦身后不远处站下。她目光变的柔和了些,彭因坦发觉,一转头就看见了黑子。彭因坦弯身把黑子拎起来问索锁:“不带走它?” 索锁看着黑子乖乖地伸直了四肢动也不动,无辜的小眼神儿就望着自己,还是说:“不。” 彭因坦把黑子放在左臂上。黑子在他手臂的夹板上死命地扒住好不要掉下去,也不叫。彭因坦伸直手臂,看着索锁,说:“那就先放在我这。” 索锁拍了拍黑子的头,说:“我说过了不能养它。” “你这么怕产生感情?”彭因坦收回手臂,拎了黑子放在肩膀上。他宽而平的肩膀成了黑子新的落脚点,看起来好极了……索锁冷冷地瞅了他一眼,一抬下巴指向门的方向,说:“你不也一样吗?” 她甩了下头发。 谁比谁好多少?都是没办法承担感情的人。 “有本事你大大方方地下去见童小姐。”她讥诮地说。 彭因坦不吭声了。黑子的小尾巴甩在他下巴上,被他抬手拂开。 索锁去拉开了门,回头看看彭因坦说:“让一个女人大晚上的在楼下等,可不绅士。” 彭因坦说:“这是我的事,你也别越界。” 索锁笑了笑,关好门下楼去。 到了楼下,她隔着门看到一个背对着里面的身影。这楼道很空,她脚步尽管轻轻的,还是有回响。楼梯间的灯就亮了。 童碧娅半转了身,见出来的人并不是她在等的那个,虽未动声色,眼中也有一丝失望。 索锁半张脸藏在围巾里,虽说装作不认识走过去也是可以的,但她见童碧娅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还是将围巾拉下来,对她点了点头。只是她并未停下,看到碧娅也对她点头微笑,疾步离开这里。 她小跑着上了楼梯。 心想童碧娅这份修养真不是普通女孩子能有的。被彭因坦这么冷遇,竟然颜色不改。看着也是骄傲的女子,竟然放得下身段,可见是有多喜欢……她在走出院门时回头望了一眼。 童碧娅也在看着她。 她身后是两棵粗壮的大树,脚下已经落了一片金色的叶子……索锁想起来,她切面的时候听到过彭因坦和康一山闲聊,说院子里的金色叶子,是邻居几位老干部特别要求的,说难得秋季的“碧云天、黄叶地”,暂时不要清洁工人打扫这个院落的。 此时童碧娅,不,还有彭因坦,像站在金黄色的地毯上…… 索锁走出院门,街上静极了。 她沿着小路往山下走,在小路口右转下台阶。 窄窄的巷子里她每走一步都有回响。她走的越来越快,远处海浪声和偶尔经过的车声传了过来,她好像越来越接近烟火之地了…… 彭因坦眼见着索锁的身影消失,心里安静极了。 碧娅的这个拥抱时间有点久,她好像很贪恋这片刻的温暖。 她柔软的大衣和熟悉的香水味也让他有点怔忡。好一会儿他拉下她的手臂,看着她。 “我以为你真不开门了。”碧娅说着。她声音很低,听起来很娇柔。 彭因坦脸上也柔和了些,说:“是不想开门。不过让一个女人等,很不绅士。” 碧娅笑着,突然打了个喷嚏。还没等她掏出手帕,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她人又美又娇,这样打起喷嚏来也是惹人怜爱的……“哎呀,糟糕了。”她带着鼻音说。连忙从手袋里掏了手帕出来按在鼻子上,抬眼看着彭因坦,“对不起呀。” 彭因坦说:“差点忘了,你对动物毛发过敏。” 碧娅点点头,问道:“难道?” “哦,刚刚捡了一只猫。”彭因坦说。 碧娅愣了下,接着便笑起来,问:“养猫?你?” “对啊。”彭因坦也笑起来,“抱歉,不能请你上去了。” “哦,没关系。我就是蛮意外的,以前你不喜欢小动物。”碧娅微笑着说。她又打了个喷嚏,擦着鼻子。 “外面冷。”彭因坦抬手看看表,“我们要不就换个地方坐坐,或者我送你回住处。” 碧娅看到他的手臂,问道:“伤的严重吗?” 她眼里都是关切。彭因坦顿了会儿,说不要紧,很快就好的。 “你好多年没有受过什么伤了。”碧娅说着,看了彭因坦。 彭因坦笑笑,说:“嗯。家里老怕我长不好,补钙补的好,骨头结实的很。” “我给你送东西来的。”碧娅背着一个小羊皮编的大包,这会儿打开来从里头拿出一个扁扁的锦盒来。“你把奖杯丢在机场了。” 彭因坦接了,说:“谢谢。” 他没打开,就拿在手里。 “就这么点儿事。你有伤,上去吧,早点休息。”碧娅说。 彭因坦抬头看看院外,问:“司机送你来的?” “出租车啊。我下飞机就直接过来了。”碧娅微笑着说。她指了指自己身上,“没带什么东西,说走就走了。而且,我和小京一起来的。晓芃说她可以收留我们一晚上。” 彭因坦笑笑,说:“巩义方不在,方便你们了。” “他们俩又没同居,他在也不怕的。”碧娅笑道。她仰脸看看这栋看起来普通的小楼,“你选的这地儿可真好。我刚刚站在楼下,就看着这两棵树,不知道它们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了……这么做着伴,可真好啊。” 彭因坦看着微黄的灯光下碧娅瘦瘦的脸,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我送你过去吧。这么晚了,不太安全。” “不用。你手还伤着呢,就别开车了。”碧娅说。 彭因坦拉着她的手臂带她走。两人踩着地上厚厚的银杏叶子,沙沙响……彭因坦车就停在外头。他今天回来没有把车开进车库。这会儿倒是方便了。 他开了车门让碧娅上车,碧娅站在车边看了他。 彭因坦沉静的眼里平静无波。大概因为出来的仓促,他也没有把自己弄的很整齐。就像他只是想下楼散散步,出来兜兜风……她见惯了他随意的样子,这是他再自然不过的状态。 “你气色还不错。”她说。 彭因坦笑着说:“手伤了,他们都把我当伤残人士,处处照顾我呢。” 尤其吃的好,还有好汤喝。他挑食,换一个地方工作最痛苦的地方不在于繁重的工作,而是当地的饮食。康一山经常拿他们的导师对他们俩的判词消遣他,说一山的发展囿于才华的高度,因坦的发展囿于肠胃的容量……他想这也是有道理的。作为一个需要哪里都能去、哪里都要停留的职业,他是不太合格的。 碧娅看他微笑,不知道他是想起了什么。她低头上车。 彭因坦看到她的长裙落在车下,弯身替她扶上去才关了车门。他上车就把那个扁扁的盒子放在了一边,启动车子的时候看了眼碧娅,见她静默地望着自己,他说:“直接送你去晓芃那里?” “好。”碧娅说。她又打了个喷嚏。 彭因坦说:“我觉得你是有点感冒了。黑子很小,绒毛都没褪呢。我身上才能沾到多少?” 碧娅鼻子眼睛都红了,白皙水嫩的面孔上似乎也有一块块红斑,但她还是说:“可能是有点感冒。这边冬天风真大……刚才在机场好冷。京苏说她才不要出机场呢,让一山过去接她。真是大小姐。” 彭因坦没出声。 碧娅看看他,说:“你还是不喜欢京苏啊。” “我喜欢不喜欢有什么要紧。一山喜欢就行了。”因坦看看后视镜,在前面路口要转弯时,他习惯地看了看道路两边的人行道。靠海边的人行道上是低低的松树,走在上头经常会被松枝碰到头。不过像那个又矮又瘦的索锁,应该是毫无压力……不过他没看到她。 她应该没有这么笨,在初冬这大风的冷天里走回去吧?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五) 他收回目光,往前面看了看,还是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 “京苏人就是浪漫了点儿。”碧娅说。 她看出彭因坦有点心不在焉。 彭因坦跟她已经许久不联络,但是薄京苏和康一山若即若离的关系,让京苏了解不少他们的情况,许多消息都是京苏告诉她的。 “她能对一山一心一意也行。你跟京苏关系一直亲密?”彭因坦随口问。 碧娅听他问,点点头,说:“还算不错。” “嗯。也很多年了。”他语气淡淡的,也听不出什么来。不过碧娅也是知道他虽然总是要骂一山也经常欺负一山的,对一山却是实心实意的好。 她正出神,彭因坦把车子停在了路边,说:“你等我一下。” 他说着下了车。 碧娅发现旁边有一家药店,彭因坦正往药店走。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淡绿色的门头,过了好一会儿,彭因坦才从药店出来。上了车,他把一个小袋子递给她,说:“这儿没有你常吃的抗过敏药。我买了另外一种替代品。还有感冒药。晓芃粗心,家里有现成的,她也说不定找不到。” 碧娅接过药,点头答应。 彭因坦看她的样子,微笑道:“不用这么感动吧,我害你过敏,总要有点儿表示……” “我没想给你惹麻烦。”碧娅说。 她说这句话,让彭因坦沉默片刻。 她当然不单单指这个。 “跟你没关系。”彭因坦发动车子。晓芃的住处离这里远,他琢磨着怎么能快点儿到了。“我脾气不好,习战辉也不消说。那天就是一言不和,没什么谁对谁错,也的确不是因为你。” 碧娅不出声。 彭因坦看她这样,一笑,道:“不信啊?他也没跟你说因为什么挨揍?” “没有。”碧娅回答。 彭因坦嘴角沉了沉,笑意却有点儿高深莫测。碧娅看他,他撇了下嘴。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去取车的时候抢,行李车别在那儿了。他没让我,我也没让他。我先动的手,所以要非说是谁的责任,的确是我没错。”彭因坦说着,笑了笑,“这么冲动,不像他吧?我也没想到。” 碧娅点点头,说:“的确不像。” “还没想到就这么P大点儿事儿,连锁反应不断。”彭因坦说。 “你下手也够狠的。”碧娅说。 彭因坦摸了摸下巴,“他要是不顶着伤出门,谁还知道是我作的业?丫杀人于无形,够狠。” 碧娅听他这么说,忽然觉得好笑。 彭因坦看了她一眼,她说了声抱歉。 “过去就算了。能别再提了么?”彭因坦说。 他本来就不想提那天的事。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虽然他从来也没后悔过打那一架。其实他大概也是有点儿不愿意承认,他可能一直在等那么一个机会,揍那个好了不得的习战辉…… “两年前我回过Lofoten,一个人。”碧娅轻声说。 “嗯。”彭因坦答应着。 Lofoten群岛看极光是非常好的地方。他们多年前趁假期一起去过的。细想想,那个假期里,一山,京苏,碧娅……还有他。他们都在的。那时候他们比现在更年轻,想去哪里总是说走就走了。发一封邮件打一个电话,一呼百应。 “一山跟京苏第一次表白是在Lofoten吧。”他说。 原来一山也爱了京苏这么多年了。 “是。京苏也记得。”碧娅说。 “虽然记得,该伤他还是毫不犹豫。”彭因坦忽然想到什么,看了碧娅,问道:“京苏让一山接的案子,其实是你拜托的吧?” 碧娅点头,说:“是的。小舅舅家的诚诚表哥在那边挂职。这是他的主意,说想看看你是不是方便。当然他那边程序也是要走的,所以是不是定你们并不知道。不过我有点儿担心你不肯接,正好京苏回来,跟她说了说,她说由她跟一山开口,一山应该会帮忙。要是你觉得不合适……” “我觉得不合适。一山不知道内情?”彭因坦问。 “没什么内情。你们事务所不接小案子、国内案子都知道。这是我帮诚诚表哥走你们的后门。”碧娅说。 彭因坦沉吟片刻,说:““绕这么大圈子干嘛。以后有事直说。案子不在大小,只要有意思,我就有兴趣。但是我不想从内部拿工程。” “我知道。所以你这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回国做工程。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你的实力有目共睹。多数时候人家只怕请不到你呢。再说,你这样何苦?像我们,做的再好,没有人信完全靠自己的……事实上也不可能完全靠自己,不是吗?”碧娅说。 但是彭因坦没有回答。 已经到了晓芃住的别墅区,他放慢车速,进大门的时候登了一下记。 “我让晓芃出来接你。”彭因坦说着就要拿手机,碧娅按了下他的手。她柔软的手微凉,按在他的手上片刻就移开了。但是那凉凉的感觉还在……彭因坦说:“谢谢你把东西给我送来。” “习战辉交给我的。”碧娅轻声说。 “我还要去谢谢他吗?”彭因坦刹了车。他忽然间涌上一股怒气,开了车门下去走到碧娅这边,“下车。” 碧娅下了车,站在彭因坦面前,她眼神清亮地望着他,不声不响。 彭因坦大力把车门关上,看了她一眼,就要回到车上去。 碧娅就看着他,也不出声。 彭因坦走起来虎虎生风。他突然间燃起的怒火,破坏了他从他们见面起就维持的风度。但这毫不掩饰他性情的样子,才是她熟悉的他的本来面目……她以为他会甩手上车,扬长而去。他是有理由这么做的,但是他站下了。 童碧娅轻声说:“对不起。” “童碧娅!”彭因坦喝道。 碧娅又说了一声对不起。他脸上像是什么在烧,他转了下身,已经看到晓芃从别墅里出来了。 “我不想再从你这里听到这三个字。当初我问过你,离开我你会不会后悔,你告诉我你永不后悔。我也告诉过你,你给我记住这句话,我但愿你永不后悔。那时候你都没说对不起,你现在在干什么?”彭因坦声音冷而沉,句句利落。 “我没后悔。但是我的确欠你一句对不起。”碧娅说。 彭因坦有那么几秒钟仿佛僵住了。 碧娅说:“当时你幼稚、冲动、喜怒无常、一事无成。我觉得你可以是个很好的男朋友,不会是好丈夫,你也不是能给我我想要的高度的男人。再让我回到那个时候去选一次,我仍然会选和你分手。” 彭因坦好一会儿没说话,碧娅也没继续说下去。 “Pia,”他和缓地说,“现在我比以前可能更冲动、更喜怒无常,仍然一事无成,而且还幼稚。对任何女人来说,我都不会是个很好的男朋友,也没准备成个好丈夫。要是你觉得我这样还是很好,那就来吧。但是结果是什么,你该清楚。” 他说完了,也不等碧娅说什么,上车就走了。 晓芃出来,正看到因坦的车轻轻鸣笛,扬长而去。她略站了站,对碧娅招招手,等她穿过马路的工夫,观察着她的神情。 “因坦的脾气还是那个样子。”碧娅说着,缩了下肩膀。她手里拿着彭因坦给她买的药,拎起来给晓芃看,说:“不过也还是很善良。” “所以你又要欺负他了?”晓芃裹着披肩走在前面。 “现在明明是他欺负我好么?你没看到他刚刚发脾气的样子。真可怕……”碧娅又缩了下肩膀,“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还是对他有感觉。” 晓芃站住了,回头瞪着她。 碧娅经过她身边,走了两步,轻声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Pia,”晓芃走在她身后,进了门才说:“你的毛病在于永远不知道满足。身边明明有最好的,总觉得不在的那个更有诱惑。彭因坦和你在一起了,迟早从红玫瑰变成蚊子血,就不如念着曾经青梅竹马那年月,另择佳偶,不是更好?” “因坦身边有人了?”碧娅认真起来,“除了那个姓乔的画家。” “就算是没有,他也不会在原地等你。”晓芃说完,也就先进去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早上的飞机。麻烦你的司机送我去机场吧。我忙的很呢,过来就是看看因坦。”碧娅说。 碧娅坐下来换鞋子,瞥了眼装着药的小袋子。 …… 彭因坦一路开快车离开,往老城区来。 他顺手拨了电话给索锁,她并没有接。 仪表盘上的油表报警,他开向最近的一个加油站。等着加油的工夫,他看了看安静的手机。 莫名觉得烦躁,这个女人真是……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六) “先生,一共五百六十块。”瘦瘦小小的一个女生跟他说。 彭因坦看看她,帽檐压在眉眼处,看得出来是个清秀的女孩子。他拿了钱夹子,问道:“女职员也要值夜班?” “不,我马上下班了。”加油站小妹腼腆地笑笑。彭因坦这帅气的男生和气地和她说话,让她有点意外。 “辛苦。”彭因坦抽出钞票来给她,摆手表示不用找了。 “不行啊,先生,我们规定不能收小费的。您等下啊,我找钱给您。”小妹低着头在腰包里找着零钞。她很快从包里翻出零钞来数着。 彭因坦皱了皱眉,等她把零钞递过来,说声谢谢。他把钱夹子放回去,看到那个扁扁的盒子,伸手打开那象牙签,里面是他获奖的纪念奖杯。是很简单的一个造型,瓷质的。看上去很不错,保存也完好。 他看了眼那个忙碌着给后面车加油的女生,把车开出了加油站。 年纪小的时候要多努力……他和一山也曾经在加油站打工。有很多梦想都是在夜间值班的时候无聊聊过的。 像这个奖他们当年就说过,一定要拿到。后来他也心心念念一直想拿,前几年总是入围,但总与最高奖失之交臂。安慰奖拿的越多,越想要那个没有碰过的荣誉。拿了之后倒也觉得没什么了。他没拿回奖杯来,康一山总觉得亏了。竟然还偷偷以他的名义写信去跟评奖委员会说奖杯遗失,想请人家再发一个给他。他听一山说过之后觉得好笑,说那颁奖时候的照片拿去挂在事务所大厅好了……一山说你倒是拿来啊。他才想起来竟然自己手上没有一张当时拿奖杯的照片。不知道其他与会建筑师或者主办方会不会有。 幸好还有个证书,不然这个奖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跟假的似的。 一山见他不热衷补发奖杯的事,就说是起码摆在家里或者事务所里,让人一看太有分量了——康一山比他还在意他获得的荣誉。 他开玩笑说这也没关系,大不了以后再拿上三两座。 一山说他发神经。这个奖一辈子拿一次了不得了,何况还是发给中国人……他想想也是。 拿奖的当天他是很高兴的。 他一高兴还给索锁打电话了。她接了电话,电话里她的语气听起来就是很不耐烦的。到底说了什么他其实也忘了,那天晚上是喝了不少酒的。许多建筑师在一起,他又是拿了个建筑界大满贯奖的意气风发的新锐设计师,当然很多人要来祝贺他、要来恭维他、还有结识他。他享受由成功带来的快乐,放纵一下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因为第二天他就会被自己打回原形,照旧还是要奔波在灰尘飞扬的工地上的。 索锁的不耐烦比以往更早地将他打回原形。他忽然头脑无比清醒,回到酒店洗了把脸就开始工作了。 她好像对他总是不耐烦…… 彭因坦看看时间,车子开出加油站,他在路边一停,再给索锁拨电话,她又没接。 他等了一会儿,车开起来,拐了弯就一路前行。前面是个岔路口,他一错神的工夫,本应该选左边的路,却开上了右边。这样他也就要经过索锁家那条街口了。 他手机继续拨电话,索锁都没有接。 他等的心头火起,车停在街口,过了一会儿,他挂断电话,想要转弯时,发现不太对劲。 他远远地就看到索锁家大门斜对面停了辆白色的货车。他从储物盒里拿出备用的眼镜来戴上,马上认出来那是索锁的哥们儿罗大禹的车。他再仔细一看,就看到大禹在车边站着抽烟……他没有贸然开车过去。 不一会儿,索锁从后面的小巷子里走了出来。 彭因坦看着索锁出来是换了套衣服。仔裤黑靴,上身也是黑色的皮夹克,帽子和围巾更是一色的黑,斜背着包还是那一个,手抄在一兜里,走到罗大禹面前站下,不知在说着什么,两人都笑了——笑的很开心,彭因坦似乎听到两人的笑声。然后索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回头看了看院子里,准备上车了。 大禹伸手臂揽了她一下,她转脸对他笑笑。 这么远的距离彭因坦也看到她应该是挺高兴的。这高兴不是装的吧,装是装不出这么好看的笑容的……她抬脚上车前转头往这边看了看,但应该什么都没看到,马上就上去了。大禹也跟着上了车。 彭因坦再拨电话,索锁马上按掉。 他看着那白色的车子开动,忽然做了个决定,踩油门就转弯跟了上去。 他按了那个已经打了好几次的号码,这一次索锁关机了…… 罗大禹见索锁把手机关了,就说:“现在不用着急的。进去再关机也不要紧。万一姥姥找你呢?” 他晓得索锁的手机平常是不关的。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教会姥姥怎么用手机给她拨电话。姥姥的小房间里还有一个铃,按响了整栋房子都能听见。她说过要防着姥姥突然有什么事。 “哦,早点儿关了吧。”索锁被大禹提醒,心里有点烦乱。她定了定神,手臂撑了下巴。 她想着姥姥有事找她固然糟糕的很,但要是意外发现她偷跑出门,那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好……烦恼的事可不止这一桩。 大禹见她刚刚还笑着,这会儿又沉默了。开始以为她是要提前静静心,调整下心情准备比赛了。一想有点儿不对,她好像刚才笑的时候就有点儿心不在焉,就问:“喂,你是不是有心事?” 索锁没吭声。 大禹担心地说:“你比赛的时候可什么都不能想。这样万一……” 索锁说:“那你别说话,让我静一会儿。要不然真就说不好是一万还是万一了。” 她说着闭上了眼睛。大禹果然听话地闭了嘴。 已经十点半了,街上还车水马龙的,让人看着心里烦躁的很。他们要去的赛车场就是他们练习的那个。这种比赛都是秘密运作的,不管是参赛的车手还是其他参与者,都只会在有限的时间内被通知到地点,以防止泄露消息。她刚刚听大禹说的时候还有点儿意外。那个赛车场虽然也没有标准赛道,不过比起以前参加的比赛采用的场地,好了不止一两个等级。不过对她来说,在哪里比赛倒是也并不那么重要……她没想过要拿好成绩。眼下参赛的基本奖金就是她的目标。能顺利跑下来就成了。 多参加几次,或许能一步步恢复状态。前几次练习,大禹和修任远都说她的状态大概恢复到了八成。八成已经很不错了。她现在不是以前了,总有点儿力不从心。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她自己是知道的。就像今晚,她不知为何,心里是有些不安。也许不安来自于她对身体情况的了解。姥姥曾经给她花了很大力气调养身体,她就有过通宵赛车之后照样去鱼市上货的情况,那么不知疲倦。这一次她连练习几个小时之后,都会回去昏睡。 她一定尽快要摆脱这种状态。 透支身体透支过分了,怎么照顾姥姥啊。 “索锁。”大禹忽然叫索锁。 索锁睁开眼,问:“怎么了?” 大禹车里空调坏的彻底,暖风是根本没有的。她没睡着,就闭目养神一会儿,居然都觉得冷了。 “有辆车跟着咱们呢。”大禹说。 索锁皱眉,说:“你确定?”她看看外面,他们的车子已经上了立交桥,转下去再开一段路,就到目的地了。最多不过十分钟。“有顺路过来的也不奇怪吧。“ “是辆豪车。”大禹说。他声音里有点紧张。 索锁嗯了一声,说:“那有什么奇怪。” 赛车圈子里什么人都有。开豪车的富家子弟不在少数。何况像这种比赛,场外都是开赌的。他们赌的大了,一夜输掉辆豪车都不在话下。 大禹未免有点儿大惊小怪了。 “从哪儿开始跟的?”她从后视镜看不清什么。 大禹说:“我有点儿大意。从哪儿开始跟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已经在立交桥上兜了两个圈子了,他还是在后头……是彭因坦嘛?” 索锁正要回头看,听见大禹这么问,僵了一下,说:“怎么可能是他……” “怎么不可能是他。车就是他那辆AM。就他那车,只看车不看人,别说在这儿了,你跑京沪转一转,也没几辆吧?”大禹说。 索锁已经回过头去,不说话了。 她当然不能确定后面那辆白色的超跑里的人是彭因坦。事实上别说看不清楚这车牌号,就是看清楚她也根本就不记得他这车的号码……但她轻声说:“下桥后逼停他。”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七) “你开玩笑吧?”大禹瞥了她一眼,又看看后视镜。“我逼停他?在这儿?回头咱俩都交代在这儿怎么办……呸呸呸,说这些不吉利的。” 大禹转过头去吐吐唾沫,好像说错话的晦气就真的会被赶跑一样。 他又看了索锁一眼,也知道索锁说的对。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彭因坦跟着过去的话,他来意不明,万一出点事情,他们都担待不起。 “你这一句话说出来,我就真是屎壳郎垫桌子——硬撑啊。”他低声咕哝着,“你不就蹭了他的TZ30么,结果都被他死咬着不放;你看我要蹭了他的AM那还不得子子孙孙都给他做长工啊。你帮我养爷爷不?” 索锁不吭声。 彭因坦的意外出现让她的不安好像终于找到了缘由,这一来她反而定下神来。她的脸绷的紧紧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个情况。不过她还是得先见了彭因坦再说的……这滚刀肉。滚到刀上,再好的刀功也得出一身汗对付。 她忍不住从口袋里掏烟出来。掏了半天才发现没带,反而打火机带了两个。她低低地骂了一句。大禹下了桥,减慢了速度。后面彭因坦也相应减速。大禹咬着牙说“那就得罪了,彭少爷”。 索锁说:“你留神点儿。” 大禹的车技是没的说的,彭因坦开车的技术她倒没数。只知道他开汽车来发挥很不稳定,有时候一味求快,有时候玩儿个漂移甩的她都想吐。 “知道。放心。”大禹说这两个词,仿佛咬着劲儿。他看看左右前后,空旷的国道上并没有其他的车子,他擦油门加速,看准彭因坦的行进路线,他往旁边一飘,就把彭因坦的车子给让了过去。他看着彭因坦那车闪电般地从他们车旁经过,低声说:“真TM好车啊……我是说,真是好车。” 索锁瞅着彭因坦那白色超跑冲到前面去不一会儿就降了速,眉一挑。 大禹笑吟吟的,再往前开,就见彭因坦正慢悠悠地在前面开着呢。他这回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将彭因坦的车拦了下来。眼看着彭因坦的超跑在距离他车很近的地方才刹住,大禹憋了半天的气才松了下来,简直背上一阵冷汗,他说:“我下去跟他谈。让他不要跟着咱们了。要是他不听话,我就动手了啊。我可不管你欠他多少钱,他要敢坏咱们今晚的事儿,先揍他个妈都不认得再说。” 索锁哼了一声。 他们没下车,彭因坦也在车里按兵不动。 她能看到他那的外套,扶在方向盘上的左手臂——就是那只受伤的手臂——看上去正好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搁置。 “你这什么意思啊?”大禹听见索锁哼这一声,皱着眉。 “没什么意思。够没良心的,好歹开过人家的车。”索锁说。 “那你还……”大禹噎了下。 “打架你够呛能打得过他。我下去跟他谈。你在车上等我。”索锁说着开了车门。 她听见大禹在车上嚷嚷说:“什么叫够呛打得过呀,就他那小白脸儿?你小心点儿别被他欺负了,不对劲儿马上喊我……” 她伸手扶了彭因坦车门。 车窗已经降下来了,彭因坦正在打电话,看到她点了点头。 她等着他挂电话,笑笑,问:“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彭因坦示意她后退下,开车门下车来。 宽阔的公路上,偶尔有车子经过,风贴着地面嗖嗖地刮过。 索锁帽檐下的刘海儿被风吹起来……他微笑着看她。 “这国道都被你们承包了?许你们跑,不许我跑?”他问。 索锁抬抬下巴,看他那满不在乎的表情,说:“既然这么说,不是有那句话,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先走,乐意去哪儿去哪儿,你开到银川我都没意见。” “是你们把我给拦下来的。拦下来倒是好好儿说话啊,一路让我开到银川?我干嘛要开到银川,明儿一早我还得上班呢。倒是你这么晚了,挺忙啊?”彭因坦说着,看了看也已经下来,靠在车头的罗大禹。他对大禹点了点头,大禹看着并不乐意见到他。 索锁说:“彭因坦,我没空跟你扯皮。我们还有事,你别跟着来。那不是你去的地方。” 也许是她语气里的一丝忽然冒出来的疲惫格外明显,彭因坦看着她就说:“那我还真有兴趣去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能去,我就不能去。” 他说着低了低身,眼睛望着索锁,好像非要她看清自己的眼。 索锁眼珠子不动,看着他。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彭因坦问。 他距离近的令她满鼻子除了被寒风携来的淡淡的土味,就是他身上对她来说算是熟悉的味道。 她停了片刻,转头看大禹。 大禹看他们俩已经看的出神,正有点儿不知所措,忽然间索锁回头看了他,他马上说:“想都别想。带上他,这风险就得你和我担着。出点儿事,就他这种小白脸大少爷,还不得拉一裤裆,谁给他擦屁股啊?” 彭因坦嗤的一声,直起身来看着大禹,说:“少扯淡。被人拿枪指着这儿,我都没眨眼。”他比划了一下眉心。看着大禹仍然不屑一顾,他转而看着索锁,“我就想知道,你一天到晚这都是在干什么。你不会是真干什么缺德事吧?” 他语气里倒是不带讥诮。惟其如此,才让索锁心尖儿像被拧了一下,她忽然觉得那儿疼的很。 于是她跟大禹说:“车手可以带助理的。他算我助理好了。” 大禹瞪着索锁,说:“不是吧,他?真要带他去,回头……” 索锁瞟了彭因坦一眼,问:“你能保证,今天晚上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往外泄露半个字?如果你能做到,你就跟我们来。做不到,我们一别两宽,谁也别挡着谁的道儿。OK?” 彭因坦顿儿都没打一个,说:“OK。” “那好。你上车跟上。跟丢了你就别怨我们。另外当心点儿,你这车地盘太低,等下路不好走,蹭了底盘回头要修得不少钱的,别跟我们要。”索锁说着,正了正帽子。 彭因坦一笑,抬手一拉她的帽子遮住她的眼,在她耳边说:“我不跟他们要,就跟你要。上车。” 他也不管索锁,自己上了车。 索锁眼前一片黑,抬手一撩帽子,见彭因坦已经上了车,大禹叉着腰等着她呢,绕过彭因坦车子走开了。 “你干嘛要带上他?”大禹等索锁坐稳了,问道。他看了看彭因坦的车子。这大概是第一次,他认真地想彭因坦和索锁之间关系有点莫名其妙。 索锁说:“开车吧。他人品应该信得过,不会多嘴的。有事我担着,你甭担心。” “我不是担心这个。你要比赛,分了心会有危险。再说他这种人,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回头真一个不留神出点儿事,或者事后多嘴,一锅端事小……”大禹说着说着,也就不说了。 索锁看上去精神有点不好,他担心他说多了,索锁真出点儿问题。 彭因坦开着车子跟着大禹的小白车。前面出口大禹下了高速,他也跟了上去。他没有开导航,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不过刚刚索锁的提醒倒是没错,车子开出去不久,坑坑洼洼的路面就让他的车底盘过一会儿被顶一下。他也不大在意,反正今天来都来了,索性奉陪到底。好在只有这一段路不好开,开出大约一公里后,就上了宽阔平整的露面。前面黑漆漆的灯光不多,但看得出来应该是个小镇。等大禹的车速再慢下来,前方隐隐约约就能看出来是个很宽阔的场所了。借着车灯他发现这里停着不少车,粗粗一看也知道这些车都不错。他就觉得更疑惑。 但他看大禹没打算在这里停车,而是带着他顺着右边的小路一直往前。他边开边留意停在路边的车子,多数都是越野车,也有轿跑超跑。车里都有人,但车灯息着,他也顾不上细看车牌。前面有人在指挥着停车,大禹跟那几个人说话的时候,指了指他的的车,那几个人就过来,先看车牌再看人,最后让他车停在一边。彭因坦停好车才发现大禹和索锁的车并没有跟他停在一个位置,正想要去找他们,就有人喊了一声“哎那个小哥你过来来”……他就朝那几个黑影走去。 走近些,强光手电往他身上一扫,就有人嘻嘻一笑说:“小哥车不错,人长的也带劲。” 彭因坦被强光刺目,正不愉快,不过他也知道到了这儿当然是要入乡随俗的,就笑了笑,打了个招呼说声辛苦。 “跟罗大禹一起来的?行啊。哎,罗大禹什么时候抱上富二代大腿了。”他们在闲话,互相打着哈哈,问彭因坦这车提了多久了,“听说国内就四个还是五个配额,你够牛B的……这车过来,底盘蹭的心里得淌血。” 彭因坦笑笑,说:“没那么严重。底盘保护做的也还不错。” “是得做好了地盘保护……罗大禹让你在这等等他,大概三分钟,他带你进去。”其中一个矮个瘦子一直没开口说话,这时候说。 彭因坦听见他们身上都带着步话机,嗤嗤啦啦地发出声响。那瘦子说完了,步话机里就有人问他外面情况怎么样,他转了转身,说:“正常。完毕。” 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保安。彭因坦想。 “今晚上你押几号?” “4号猛少。” “猛少快一年没参赛了,你敢呀?” “7号车手也很长时间没参赛了,涛子跟猛少过命的交情,还不是押7号。” “7号到底是谁?” “不知道,说是个老手了。我就押猛少……哎,你跟几号来的?”有人突然问彭因坦。 彭因坦愣了一下,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就听罗大禹在叫他,说:“哥儿几个,我先过去了。回见哪。” “好嘞。”那几个人也笑嘻嘻地说。 彭因坦快步走到罗大禹身边,没看到索锁,他问:“索锁呢?” 大禹走了两步,说:“我跟你说,不管索锁怎么和你说的,今天晚上你都得规矩点儿。你要是不规矩,回头出了什么事,你别怨别人。” 彭因坦皱眉,说:“我既然敢来,有什么事当然是我自己担着。” “好。”大禹指了指前头,“跟我过来。等下手机什么的要交上去。” 彭因坦到现在也见怪不怪了,问都没问到底为什么还要这样。他跟着大禹走到一个入口处,一张简陋的桌子旁边有站有坐好几个人,跟机场安检一样,等彭因坦把手机交上去之后,还检测了下他身上,然后摆摆手让他们进去。他看着大禹在跟这些人聊天,样子还是挺熟的,不过他看出来大禹不想跟他多说话,就安静地跟着他走。 从入口进去,里面呼的一下起了风似的。彭因坦就觉得风里都带着沙土。他仔细一看,才看出来这是个很大的操场。不知道这以前是不是所学校,操场现在的用途应该是赛道。 场地里稀稀拉拉有不少人,最集中的位置是在对面。看那样子,那里是起点,而这边是终点。果然他回头一看,后面看台上坐了很多人,而再往那边一点,看起来像是贵宾席,这会儿只坐了几个人。 他一转头,就看到大禹在看他,“赛车?”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地下赛车。 “你在这里呆着,老实看比赛。我还有任务。”大禹见他镇定,倒也佩服他这点。这小子看来的确是见过点儿场面的。 “等下,索锁是车手?”彭因坦问。 大禹说:“这你没想到吧?她是非常优秀的车手。” 彭因坦转头看着赛道。这么简陋的赛道……他对大禹说:“我没想到她来是要干这玩儿命的事儿。” 大禹咧嘴一笑,说:“那你现在知道了。索锁不是不能对付你,是她心软。等你们的账清了,你以后就别没事儿找她了。她跟我们是一类人,跟你走不到一起。你也别动歪歪心思。你敢占她便宜,我们要你小命。懂嘛?你省点儿事,对大家都好。好了,乖乖的呆着看比赛。很刺激的,小心你的心脏和裤裆。” 彭因坦等大禹走了,他转身往里面走去。 来到废旧轮胎摞起来当成遮挡围墙旁边,他看着空旷的赛道上,风经过,就起来一阵尘土。 这尘土呼呼地飘着就来到他面前,还好他带着眼镜,不然真给眯了眼…… 索锁在休息室里来回踱着步子。 这里的车手休息室很简陋,但是也足够用。 除了她是一个人在这里做着准备,另外的车手都有人陪着。就像被绿叶簇拥的鲜花一样,有的在说笑,有的在打闹,也有的在低语……她背对着他们站下,看着墙壁上涂鸦的文字,努力不让自己想其他的。 “哎,七号。”有人叫道。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就是七号。于是转身,就看到一张笑嘻嘻的脸对着她。她一顿,点点头。 林海涛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竟然有点儿很挫败,就说:“我,林海涛,不记得了?” “记得。”索锁说。她倒是看了一眼林海涛身后的人。他们看起来是刚刚进来,其中一个个子很矮的应该是车手,他一转头看向她,她认出来那是人称“猛少”的曹猛。她点了点头,曹猛也对她点了点头,过来跟她握了握手,然后一捶林海涛,找了个角落去坐下了。 索锁收回目光,林海涛就说:“猛少听说你来比赛,才出山的。” 索锁没出声。 曹猛此人比赛特别凶狠。她印象里只跟他比赛过一次,那一次是她赢了。大概曹猛一直耿耿于怀。因为她打那之后就没有再出来了。偶尔听大禹说起,曹猛最近是去了南方比赛比较多。看来,今天晚上还真是一场恶斗。她粗粗一看,和她同场的十二个人里,互有输赢的就一半了…… “你好像还挺吃惊的。怎么比赛之前都不了解下?”林海涛笑着问。 “我不太关心谁和我比。”索锁说。 林海涛还是笑,说:“祝你好运。我所有钱都押了你夺冠,别让我失望。” 索锁笑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笑出来。就好像这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她看了一眼低着头坐在角落里静心的曹猛,说:“猛少知道了不太好吧。” 林海涛是跟曹猛一起来的,看样子关系非常好。他这样和自己说怎么听都有点儿不对味儿。 “这对他也是一种刺激。”林海涛说。 索锁看他要走不走的样子,想想,问道:“上次之前,我们还见过?” “我见过你,就一次。”林海涛说。这休息室里四面透风,一群人三教九流都有,甚至连味道都有点混杂,香的臭的酸的腐的都往鼻子里钻,让人忍不住反胃。可是索锁素素淡淡的表情、冷冷静静的声音,好像把这些都赶跑了。她还能跟他这么说话;听到他见过她……他忍不住再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说:“不过当时你比现在感觉还要酷。” 索锁也不晓得他的印象从何而来,现在也不是问明白的时间和地点的时候。何况这个林海涛,煞星似的人物,她已经见识过他的流氓做派,还是少招惹的好。 林海涛看看时间,说:“不要紧张。好运。” “谢谢。”索锁点点头。 她转身依旧面墙而立。已经能听到外头有点喧闹的声音。不过今天来的人不多,场面也不大。她虽然很久没有经验这样赛事了,也并没有觉得很大压力。 今天晚上的比赛只有两场。她是要参加第二场的。 索锁在一张看上去布满灰尘的椅子上坐下来。 她低头检查着靴子,看是否鞋带系好了。鞋带系的很紧,不过她还是解开重新系了下。她有点迷信地认为重复这个动作,今天晚上的比赛就会顺利拿下。 有人在喊第一场都有谁快点快点过来点个名,马上出场了……那人毫不在乎地大声呼喝着,好像呼喝牲口一眼。被呼喝的人也不介意,大声答应着。身边的朋友会起哄似的助威。 这些名字中有的她很熟悉,有些就完全陌生。可能是这段时间的后起之秀,她毕竟离开这个圈子有段时间了。不过也未必都是真名。这里好像谁也并不真的太在乎这个符号之后都代表了什么……她今天来用的名字也还是一贯的“陆迟”。大禹说这名字也太怪了,路痴路痴的。 她闭着眼睛,脑海中现在倒是什么杂念都没有。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八) 她想的就是接下来的步骤。她会先领到牌号,出去找到她的车,带上她的“战友”小红摩等候出发。 每个车手出发间隔时间都是一分钟。总长度为六公里长的赛程,包括了场内和场外两部分。出发后先绕场一周,接下来就会绕过这个小镇、上山、下山、穿过两条河,再回到场内,最后五圈定胜负。最短时间内完成赛程的车手会是当场比赛的冠军……沿途一共有十个点,经过的时候,要从等在那个标记处的人手里拿一面锦旗,十面旗一面都不能少,少一个排名资格就会被取消……单场的比赛成绩会有人记录下来。虽然这只是个地下赛车圈子,也有积分制。比赛获得的成绩在一定时期内有效,可以作为一种资格进入相应的比赛。规矩就是这样的看起来松散但是有序。每个圈子有每个圈子的生存法则,照着规矩来就没错的。 这次她其实算是拿“外卡”参赛,不过也多亏她之前的成绩。她以前也不是固定参赛,早前比赛的成绩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再回来和新人的身份无异。还好大禹在这圈里还算是活跃,想帮她办法总是有的。在她最风光的那段时间,也有好几支车队的大佬都想过要把她招入麾下,成为他们走南闯北赛车老金的人肉砝码。不过她都咬牙顶住了,诚意的邀请也好威逼利诱也罢,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能长期靠这个吃饭。当她因为没有后台被欺负的很惨的时候,就靠大禹这样的朋友的力量也都涉险过关了……她想她还是很幸运的。虽然是个黑的不能再黑的泥潭,总归是黑也有黑的规则。 修房子的钱是好大一笔,断断续续就这么来的。 拄着拐杖在院子里看工人们干活、撑着伤腿爬上梯子去刷外墙的时候,尽管身上疼,也还是很高兴的……索锁想着,嘴角轻轻抽搐,脸上不禁露出微笑来。 她整理了下护腕。 休息室里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人说话了,好像都已经进入临战前最后调整心理的阶段。 索锁深吸了口气。 她听着外头响起了车声,这应该是第一场比赛的先头车手们回到赛场了。外头观众的喊声穿透了薄薄的墙壁进来,和休息室外车手们的亲友的呐喊声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调子,拧在一起听起来非常怪异,但也也让人热血沸腾。 她忽然听到一声轰鸣,接着又是一声,心就猛的一沉。果然几乎是同时外头的人大声说坏了坏了,出事了出事了。 休息室里的人有不少听到消息之后呼的一下都涌到了室外。原本这也是很犯忌的,索锁也还是走出去看了看外头的情况。这一看果然场面惨烈——对面弯道处四辆摩托车追在了一起,车手和车子滚做一团,冒着烟。而赛道上其他人还在继续飞驰着奔向终点……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烈焰和青烟中,第一名的车手冲过了终点。欢呼声盖过了叹息。 索锁看着那堆仍在冒着烟的破铜烂铁,有人迅速过去灭火,另一部分人赶紧将伤者抬出赛场……而这边,胜利者被簇拥着。他头盔很亮,光芒刺眼。 索锁活动着手腕子。 第二场比赛的车手排位靠前的几位已经顺序进入出发区。烟尘弥漫还弥漫在赛道上,他们都选择了熟视无睹……也许不是看不到而是在这个时候,谁也不能退出了。退出的代价,他们负担不了。 就是这么的残酷啊…… “喝点水吗?”林海涛站到索锁身边,递给她一瓶水。他见索锁的目光有点呆滞似的望着赛道,忽然被他惊动,她收回目光的同时,又匆匆瞥了一眼看台,说了声谢谢不需要。他也随着她瞥了一眼看台,说:“喝一点吧。放心,没加过料。” “不,我只是赛前不喝水。”索锁回答。林海涛看上去对她没有恶意。她没有看到彭因坦,不知道他还在不在看台上,还是已经被这个场面吓到,离开了。可能他根本就没有进入场地,外头那些人的架势,以他的聪明不难猜到都是什么人。他要是真聪明或者足够聪明,就该知道及时抽身、远离是非之地和是非之人的……而如果他没有,那么刚刚这一幕,大概也足以把他吓退。 林海涛看她沉默而且眼神凝重,也就把矿泉水拧开自己喝了。并且他也不再开口说话。索锁不理他,他慢慢踱着步子在索锁身边徘徊。 索锁也不留意他的举动,一听到有人在喊七号陆迟,她对林海涛点点头就过去了。 焦糊味闻起来实在是难闻,也让人心里堵的慌,可是她接过好牌,在纸上签上自己名字,走向准备区的时候,她已经完全静下来了。 准备区里拍在前面的车手都已经走到了他们各自的车边,见她进来,都有意无意地瞅了她一眼。 索锁走到小红摩旁边,拍了拍车座。看到车座上贴了一张字条。她拿起来看,就是一句祝你好运。不像是大禹那笔屎壳郎字,很俊逸潇洒的,应该是给她照顾赛车的修任远。她把字条叠好了放进口袋里,拿起头盔戴上。头盔是新的,虽然不是什么好头盔,不过修任远很细心,连头盔也给她稍稍改造过,据说在加速时不会让她觉得沉一下……她定了定神。 她系紧头盔的带子,看着出发线上晃动的红色旗子。 没有发令枪,全凭裁判口令。裁判高高挥舞着旗子,在前一个车手出发后他按下秒表,六十秒之后红旗果断落下,他身边的车手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赛道……索锁呼吸都紧了起来。车手一个一个出发,终于她看到那红色旗子的尖角指向了自己。她低了低头,排在了六号车手后面。距离她的出发,还有一百二十秒…… 她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喂,喂七号,七号! 那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和车声中,她也顾不上判断声音到底是在哪里。当她跨上小红摩,来到出发线时,明亮的灯光照亮她眼前不大的距离,相比赛道上冷冷的灯光,这里的灯光温暖而令人鼓舞。 裁判手伸到她面前来,大拇指朝上。 索锁对他点点头。 小红旗在她面前唰的一下落下来,她脑中一片空白,在欢呼声中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飘了起来。赛道铺着均匀的煤渣,比她想象的跑起来舒服的多。她心里马上就放松了下,提醒了下自己不要掉以轻心,后面的赛道情况还是未知的。 …… 彭因坦在看台上站着,后面的人喊他说那个大个子快坐下,别挡着我们。 他干脆走了下去。 刚刚索锁的小红摩像红色的闪电,在场内跑了一圈之后,消失在出口——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午夜十二点。 上一场比赛的最后关头,场地内发生的意外事故,让他心提在那里。赛场里还弥漫着刺鼻的味道,可是看台上的人们好像又被新的比赛和车手刺激着,根本就对事故毫不在意……他看了眼站在他身边的这个人。就是他过来告诉他索锁是七号车手。他没有在这里喊索锁的名字。就是一种直觉,他觉得索锁在这里不会是用她真实的身份的。 这人一直在他身边,不知道是看着他还是怎么,在盯着场上比赛的时候,也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索锁速度很快的,正常的话她应该是前三名返回。如果发挥的好,可能第一。”这人说。 彭因坦看了他一眼,说:“不正常呢?” “不会的。”他笑笑,“修任远。她的车是我改装的。车好,技术好,她也有足够的经验和斗志应付场上的情况。” 彭因坦没出声。他转头看着静下来的赛道,灰蒙蒙的赛道上有轮胎留下来的痕迹……就像生命的痕迹一样,脆弱的或许刮阵风就不见了。他抱着手臂,再看看时间,才过去三分钟…… 索锁在冲上公路之后如虎添翼,连续超过了两个车手。 小红摩托就像是长在了她身上一样,她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各种超越动作,在狭窄的弯道上都游刃有余。从公路上岔出去,小红摩穿越在田间的小土路上,随着坑洼高低起伏,她和小红摩如同弹珠似的弹跳飞跃。越往山上跑越险,弯路多的随时都像是能从边道上被甩出去……她不时地调整着呼吸,也不断给自己打气。 山顶有一盏灯,她在到达那里时看到前方的车手刚刚抽取了小旗子。她减了速,抽到旗子的瞬间加速追上去,在下山的弯道处她超了过去。被超过的车手很不服气,紧追不舍。她沉住气,利用转弯的机会实现超越的同时也拉开了距离。前面还有两辆车,她追上去的时候,明显觉得这两辆摩托车车手的气场是不同于其他人的。是四号曹猛和五号酷龙。 后有追兵,前面有强敌,索锁咬紧曹猛他们开了一段时间之后,忽然意识到其实今天晚上她确实有很大机会的。 这三辆摩托车的梯队已经形成了领先的优势,他们一起接连穿过两条河,往赛场来。 通往赛场的路边,停了两排车子,车边、车上都站着观望的人,见他们驶来,他们不停地跳跃欢呼……索锁就在开进赛场的时候,从后面实现了超越。 她紧接着贴地转弯。转弯的速度太快,她能感觉到腿贴上了赛道,拉起了白色的烟尘。 但是她的领先优势还没来得及扩大,曹猛就在下一个转弯也实现了超越,紧接着酷龙也超了过去。酷龙的超越比曹猛要凶狠,索锁险些被他刮到。 索锁连人带车飘了出去,她几乎忍不住爆粗,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她紧咬着牙关,盯着酷龙背上的标记,早就忘了赛前自己想好的,完成赛事就可以不必强求名次这回事。她眼前就只有领先的两个车手。他们加速,她也在加速,紧追不舍的同时伺机超过。 曹猛和酷龙之间出现了一点点缝隙,内道留出了超越空间。索锁盯着这个空间片刻,却果断放弃了从内道实现超越。在转弯时她加速从外道超越……场内非常安静。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此时心里特别安静的缘故,就觉得在她加速超过酷龙、超过曹猛之后,所有的声音除了小红摩的发动机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她盯着前方终点线处拉起的那条黄色的带子,那里好像有什么在跟她招手。 就是瞬间的事,她突然听到后方传来的轰鸣声,她知道不妙,反应极快地调整车速和位置,但后面的车手极有冲力而且不择手段。索锁已经飘向内侧,他还是在超越她的时候,狠狠地蹭了她一下。 索锁紧握着车把,小红摩已经不受她控制一般地狠狠往赛道边摔去……她连人带车摔了出去,在赛道上滑出去很远。小红摩重重地被甩了出去,她则整个人撞向了轮胎墙。轮胎哗啦啦倒下来,压在她身上又滚开。她趴在地上,一时也顾不上浑身剧痛,听到另外一声巨响,前头又一辆车甩了出去。她甩了甩头,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向她的小红摩。她已经听到前方的欢呼声。她粗略检查下小红摩。有人跑了过来,拉住她要阻止她再上车,被她粗暴地推开了。她拉起小红摩跨上去,启动起来就往终点冲去……当她车子冲过终点刹住车,一大堆人围上来时,她的腿撑不住,都没来得及跨下车子,就倒在地上。 透过蒙了灰蒙蒙尘埃的罩子,她看到一张张兴奋的变形的面孔轮番凑近她。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九) 她的意识有短暂的停滞,好像这一张张忽远忽近神态各异的面孔,是来自另一个空间的。但很快,身体上尖锐的疼痛唤醒了她的意识。她咳嗽了两下,就要坐起来,这时候有人分开人群,跑到她面前来,把她给一把拉了起来,问她:“你怎么样啊?” 索锁推了大禹一把让他闪开。 她摘下头盔来。她一头的汗,头发早就贴在了脸上,头盔磕着摩托车,一侧脸狠狠吐了口唾沫。 她嘴巴里都是煤渣子,回头看到罗大禹,咧嘴问:“还不赖吧?” 边问边往人群簇拥处看看。这时候所有的车手都回到了起点。要是没判断错误,她可能是第三个冲过终点线的。但是论成绩,她也许要排在紧随曹猛之后冲线的9号车手。那人正被一群人围着庆祝,是张陌生的年轻的面孔……她舌尖麻麻的,说:“就差一点点哩。” 大禹猛的一拳打在她肩膀上,说:“我#,你不是说跑下来就行啦?你跟渣子拼什么啊……你TMD要交待在这儿呀!不是让人进去拦着你了嘛,你还硬来。” “管不了那么多了。红了眼的时候谁拦着我灭谁。”索锁哈哈一笑,说:“骨头碎了、骨头要碎了!” 她摔的是浑身疼没错,可是这劫后余生的感觉好极了。 “你去帮我问问成绩呀。”索锁想支开大禹。刚刚围在身边跟她七嘴八舌地说话的人们都已经散开去祝贺冠军了。 大禹说:“不用去问。排你前面的是幺鸡,排后面的是猛少,三个人成绩都只差一点点。”大禹边说着,边拉着她到光线好点儿的地方,伸出手指来在她眼前晃着,指挥着索锁让她的眼睛跟着自己的手指左右看看。他是怕她伤到头。“酷龙那混蛋给你下黑手,也没得着好处。猛少超越的时候逼的他自己摔了。” “是吗。”索锁愣了下,把他的手挡开,又吐了口唾沫,才说:“没事。没摔到头。” 不过她鼻腔里有血腥味,不晓得是不是哪里出了点儿问题。 忽然间人群又往这边涌过来。大禹护着她,她笑笑。人一多她有点挪不动脚步。这时候裁判长分开人群过来,走到她面前,就说了句“今晚你是亚军”,然后举起她的手来,把一面很小的锦标给了她。 索锁个子矮,裁判长拉起她的手来,好像把她给吊在树上了似的。看的大禹直笑。裁判长松开手,走之前伸手拍拍索锁的肩膀,很慈爱地说:“小丫头回来了。以后还能见着你吧?” “能的。”索锁笑着说。 裁判长没等她说完就走了。 索锁笑了笑,看看这小锦标,揣在了大禹口袋里,说:“给你和修哥收着。等我去领了钱给你们分成。” “稀罕你的钱。”大禹拍了拍口袋,笑嘻嘻地说。他看着索锁那一脸的灰,突然过来抱了抱她。“以后能赢多点请我们喝酒就行了。” “哎哟,肉麻。”索锁说。 她不太想被挤在这里。趁着大家各自忙乱,她让大禹帮着她把小红摩带走,自己就要开溜。不想刚走几步,就有人拦住了她,她一看是林海涛。因为有过两次面对面的经历,她觉得林海涛总是有点怪怪的,按理说哪怕因为大禹的缘故,她也该避着他点儿。不过在这里,还是得应付一下的。 “请你吃饭。”林海涛说。 “你输钱了还请什么吃饭。”索锁说。 “提前请。下次一定会赢回来的。”林海涛又说。 索锁还没说什么,曹猛出现在林海涛身边。 林海涛见曹猛过来,碰碰他,说:“老板他们里面等你呢,还不快点儿去?” 索锁想起刚刚大禹告诉她酷龙摔倒其实是曹猛下的手。曹猛为什么这么干,意义不明确。她是知道酷龙毒,曹猛也辣,其实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曹猛伸手过来跟索锁握手,说:“很不错。” “差得远。”索锁说。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很满意了。不过曹猛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儿意思,像是有话要说。 “你还没尽全力。以前你跑起来不是这样的。”曹猛说。 “猛少你也说,以前嘛。”索锁说着就要走。 曹猛和林海涛挡住她去路。曹猛说:“等等。” 大禹见状把小红摩一甩,隔到双方中间,问道:“怎么着两位?” 索锁拦了下大禹,林海涛就说:“别,没别的意思。我们老板也说了,等下有时间,请陆迟小姐一起吃夜宵。老板很欣赏你,希望你能考虑加入他的车队。” 索锁知道他说的老板是谁。以前也都拒绝过几次的。不想这回又来了……她看看这两位,曹猛就说:“你加不加入车队我倒是不关心,什么时候能跟我单独赛一场?” “猛少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来比比赛赚几个零花钱的。”索锁微笑着说。 曹猛沉默片刻,说:“价钱开到你满意。就咱们俩,一次决胜负。” 大禹挡在索锁身前,看着曹猛和林海涛,但他没出声,倒是回头看了索锁一眼。 索锁也没出声。 曹猛说:“这种小赛事,你拼死跑一回,拿个冠军最多也就是万把块钱。有意思么?玩就玩点刺激的。” 索锁抿着唇。嘴巴里的煤渣子总是吐不净的感觉。 林海涛见索锁这神情,挡了下曹猛,说:“猛少也别急于促成此事,让人家考虑一下。陆迟小姐,猛少的事你考虑考虑,也考虑考虑我们老板的建议。我们老板开的条件也会很优厚的。你不如想想清楚。” 索锁看了林海涛。他咬着陆迟这俩字总是有点儿调侃的味道……大禹这时候推了索锁一把,说:“走啦,听他们啰嗦。别费心思了。她就是加入车队也不会先考虑你们的。” “车手当然是哪里条件开的高考虑去哪里。”林海涛笑道。他看着索锁,“考虑一下,我等你回复。” “不用了,她不会考虑的。”忽然有人大声说。 几个人同时愣了一下。索锁这才意识到周围的嘈杂吵闹,都是因为彭因坦那个家伙——因为拦着他的人硬是不让他往这边来,他干脆硬闯。惹得人一拥而上追踪而至,而人高马大的彭因坦已经来到索锁身边,对拦着他的人说:“我不是来捣乱的。就是来带她走的。各位省省。” 林海涛他们都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青年——他根本也没有看他们,抓起索锁的手腕子就要走。 索锁愣了下,反手拉住彭因坦,“等下。” 彭因坦回头看她,说:“等什么等?走!” 索锁已经看到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对了,给大禹使了个眼色,对林海涛和曹猛点点头说再会。彭因坦等了等。他的目光也扫过这几个人神态各异的面孔,但他没有什么反应。 倒是林海涛笑着看看他又看看索锁,说:“那好,回见。你认真考虑我们的建议啊。我会再找你的。” 彭因坦说:“她短期内不考虑再出来赛车。” “她的主你能做了?” “可以。”彭因坦说着,转头看索锁,“走,我有话和你说。” 索锁盯了他,咬着牙关,后槽牙之间肯定有煤渣子。所以她咬的咯吱咯吱响。 大禹被这一连串的状况弄的有点儿犯晕,不过他还知道看索锁的意思,皱着眉看看她,说:“那个谁,你不能这样吧,你这劫法场嘛?” 彭因坦跟大禹一点头,说:“我会送她回家的。你不用担心。” “那我能不担心嘛。你们等着……”大禹说着就把小红摩推起来。还不等他推动小红摩,眼睁睁就看着彭因坦硬是拉着索锁走了。他张了张嘴,又要顾车又要顾人,要顾人车就得丢下、要顾车人就得丢了,这一着急彭因坦和索锁就在人群里越走越远。他一跺脚,忽然看到修任远逆着人群过来了,“快,老修快拦着他们……” 修任远就回头看了一眼,过来拍拍小红摩,说:“就让他们走呗。” “MD,这不是被张生拐走了崔莺莺?”大禹汗珠子都滚下来了。他再看前面,别说彭因坦和索锁的影子不见了,林海涛和曹猛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彭因坦则拉着索锁往外走。 他刚刚脑子一懵,直接从看台翻进了赛场,还跟一群人斗了半晌,这会儿其实也还是懵着的,出口在哪里他并不知道。走了没有几步,还是索锁忍不住提醒他说方向错了。她被彭因坦拉着手非常不得劲,直到走出赛场,她才说:“松手吧。” 彭因坦理都没理她,继续拖着她走。 走着走着,他忽然站下来,盯着她看。 索锁这时候已经累的没有力气跟他争论了。这一站下,她就知道自己的腿脚都是在抖着的。彭因坦低头看看索锁那怪异的站姿,一个公主抱将她抱了起来。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十) “喂!”索锁叫道。彭因坦收了收手臂,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你别乱动!”彭因坦比索锁更大声。 索锁耳边嗡的一下,果然就不动了。 “可不光是你受伤了,我胳膊也有伤。你老实点儿别让我费劲好嘛?”彭因坦寻找着他的车子。还好他很快就看到了他的车。他过去就把索锁放下来,让她上车,“你先上车。有话车上说。” 索锁不等说,就被他拉开车门摁着脑袋推进车里去。然后他关了车门,隔着车窗瞪了她一眼,指指安全带。等索锁把安全带系好,他才往驾驶位走去。 他的车子停的位置前后还算开阔。他看了看前后左右的车子,注意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群人也往这个方向走来。他接着四处散乱的车灯看了看,发现其中就有和索锁提条件的那几个人。他加快脚步,前面一排车子突然同时亮了车灯,这一片亮如白昼。那群人从他的车边走过去,谁都没有转过脸来看他,不过他就觉得每个人的目光都暗中扫过他身上的……他看着他们分别上了车,接连驱车驶离。 这气势和做派…… 彭因坦上了车,一抬头看到大禹他们也出来了。看样子他们也还是想找索锁的。尤其大禹,拿着他的强光手电、弯着腰仔细往这边瞅,那样子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索锁看到他们,降下车窗,摆了摆手。 他可没工夫让他们道别,马上按键关窗。幸亏索锁缩手快,要不然准给夹到手。 “你够可以的呀。”索锁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彭因坦爱干净,车里收拾的总是跟被清洗过的作案现场似的。 彭因坦当然看到随着她的拍打动作,有光线的地方都看得到些微灰尘。不过眼下车里被这泥猴子弄脏了倒是最微不足道的,要紧的是快点儿离开这鱼龙混杂之地。在混乱无序的都争着要离开这里的车流中,他还得寻找着足够的空间。车走走停停,尤其看着四周围的车都只顾往外走根本不讲秩序,彭因坦脸色越来越难看。 索锁看他这样,就偶尔提醒一句小心车子不要蹭到,反倒没有什么火气了。 彭因坦原来说是有话要讲,上了车就一言不发。 索锁也不主动问他。知道彭因坦想说的话是忍不住的。她没有力气主动和他吵嘴。这一晚上她经历的事情,消耗掉的体力倒头去睡个一周都补不回来呢,哪儿还架得住找事儿…… “真该报警把你们一锅端了。”彭因坦看索锁听到这句话都懒得跟他争,越想越生气。 “你现在报警还来得及。请你来的嘛?”索锁懒懒地问他一句,“要不是……” 她顿住。 “要不是怕我被那些人修理,你才不跟我走,是吧?”彭因坦问。 索锁不响。 “你倒是还知道关心我死活。”彭因坦讥刺地说。 “我不是关心你。我是怕你连累我。你是不是缺心眼儿?看到这些都不知道害怕。”索锁终于说。 不过说完了这句话,她好像有点儿泄气。 被撞的腿部外侧火辣辣的疼。前阵子练车摔到过,今天是旧伤之上又添新伤,真雪上加霜……明天还得上班呀,怎么站的下来那一下午加一晚上。 她现在迫切需要睡一觉。 “最近都不要上班了。”彭因坦说。 “彭因坦,刚才我就想问你一句,什么时候我的事儿轮到你做主了呀?”索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转了转脖子,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发现矿泉水……她有点儿失望。那水还是很好喝的……彭因坦伸手抽了瓶水给她,已经打开过了。她接了,没动。 “凑合一下好么。你看看你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彭因坦说。 索锁想想也是,自己现在这张脸恐怕是没法儿看。 她实在是口渴的很,嘴巴里也不舒服。好像在沙漠里跋涉了一天,简直要被渴死了……她仰了下脖子,水瓶拧开往嘴巴里倒水。 前面路堵上了,彭因坦停了车,转头看到她开了车窗,漱过口之后,把水吐在车外。他眉头皱了皱,忍着要抓她头发的冲动——她那湿漉漉的刘海黏在额头上,被汗水弄湿了的棉线帽子,沾了一条一条的灰……她吐了水,照样把水往嘴巴里倒。 她细细的脖子随着吞咽清水的动作显得不堪重负……有清水溅出来,她抬手腕子擦了擦下巴。还是没擦净,脸上的灰被她这么一抹,更五颜六色起来。转眼看到他在看着她,粗声粗气地问:“看什么呀?开车。” 彭因坦压着脾气,在导航仪中输入目的地。索锁看到他输入的是医院,马上就说不用去。 “我就摔了两下,没什么事儿。” 彭因坦冷冷地说:“你闭嘴好么?你要是出了毛病,我找谁给我做饭去?” 索锁沉默片刻,说:“哦,这倒是个挺大的问题。” 彭因坦不说话。车子行进的慢,不久也上了国道。 “你甭拿这套来吓唬我。我胆儿不比别人大,但是至少不比你小。我没开玩笑,你要再敢参加这种比赛让我知道了,我准有办法把这些人一锅端了。不信你就试试。”彭因坦说完,踩油门加速。 索锁也不想说话了。她摔那一下摔的的确不轻。但是应该没有伤到骨头,不然早就动不了了。她是有点头晕,也许是轻微脑震荡,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过不久会好的。但看彭因坦的样子,她反抗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她索性在车里坐着,心想最近跟医院真有缘分……上次好像是她送彭因坦去医院拍片子,这回轮到他送她。 彭因坦被导航一路带到了Q大医院。他已经来过两回了,熟门熟路。挂了急诊带索锁去检查,医生初步检查之后说没有什么大问题,拍个片子检查下……彭因坦没等医生说完,就问医生她这样要不做个脑部CT吧? 索锁在一旁立即说:“不要,太贵了。听医生的,你不要瞎出主意。” 彭因坦差点儿就爆粗了。但是他其实生气起来也不会爆粗口,只是瞪着她,跟医生说:“请您问问值班大夫现在可不可以做全身CT?好不容易来一次,给她做个全套的。” 医生看出这俩人在斗气,笑笑说不用做的这么全。要是不放心,这就给预约上,明天再做吧。 “好。”彭因坦说着跟医生讲这就开。 “彭因坦!”索锁站起来,“还全身CT,你干脆再给我加一个MRI好不好?” “行。再加个这个。”彭因坦说。 索锁瞪了会儿眼,转头对医生说:“对不起,大夫,他胡说的。彭因坦,这个贵死了!我才不做。” “算我请你。”彭因坦一把将她摁在椅子上。 “你们俩也别吵。安全起见做个脑补CT是必要的。那我就先开一个这个好了。”医生说。 这回彭因坦和索锁都没说什么。 彭因坦谢了医生,拉索锁走出诊室。 走了没几步,彭因坦看到护士站那里有轮椅,问索锁:“坐吧?” “神经。”索锁甩开他,走两步又回来从他手里抽了单子就准备先去付款。彭因坦追上她,把单子拿过来。“你干嘛?我嫌贵可是我又不是没钱看病。” 彭因坦挠挠眉心,说:“在这等着我。不准乱跑。” 夜间医院里本来人就少,他们两个斗嘴不知不觉声音就大了,有护士追过来提醒他们俩小声点儿。护士看彭因坦目光还算温和,看到索锁这样子,就微微皱了眉。彭因坦忙微笑跟她道歉,伸手拉了索锁在身边。护士看看他们,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彭因坦看索锁被他拉在身边一脸不自在,松了手,问:“要不要去洗洗脸?” “不用。”索锁低声说。 彭因坦拿了缴费的单据,说:“那等会儿被医生嫌弃埋汰别委屈。” 索锁不吭声,跟在他身后去拍片。拍片出来的时候彭因坦还在外头等她,把她送去CT室。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过程他就很严肃,脸上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她又累又困,CT室里安静的只有机器那细微的轰鸣声,和医生低而温和的嗓音,这都让她像听着催眠曲。等到医生提醒她可以下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刚刚竟然是睡过去了。 出了门彭因坦竟然没有在等她。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彭因坦在走廊那边对她招手呢,她走过去。睡了这一觉,浑身更是疼的厉害,困的还有点儿神志不清了。 彭因坦也知道她这是累到极点了,干脆让她等着,自己过去跟医生问明白了,确定可以先回家了,出来带了她就走。 索锁像个仙灵似的在他身边飘着,得他引路。 从医院到家的十来分钟,索锁又睡了一觉。彭因坦看着她睡眼惺忪的,问:“还能爬墙进去吗?”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十一) 索锁刚想说可以,又觉得哪儿不对劲,盯了彭因坦一会儿,才皱着眉问:“你怎么知道我爬墙?” 今天真是见鬼了……她看彭因坦伸手过来,要躲开没来得及。彭因坦手指扣起来,在她脑门上一磕。 “你有正门不走,不是翻墙出来的还能是怎么着?我还怎么知道的,正常人都知道。”彭因坦说着,又敲了她脑门一下,“你还知道怕姥姥发现。” “我哪有怕。”索锁嘴硬。这当然是不能承认的,虽然彭因坦说的是事实。“你少管闲事。管闲事落不是,你没听过是不是?” 彭因坦就不说话了。 索锁要解开安全带,偏偏手指头都没劲儿了,按了好几下没按开。她一着急,就想发脾气。彭因坦又忍不住想笑,伸手给她按开。 “谢谢你啊。”索锁明明不想说这句话,还是不得不说。 彭因坦哼了一声。 “你快回去吧,好晚了。”索锁下车,准备掏出钥匙来开大门。 彭因坦跟着下了车,索锁说:“回去啊。” 她看了他的左手。没听他抱怨说手臂疼。不过以她受过伤的经验,也知道今天晚上他这么多大动作,这会儿他不过是没吭声而已。 “小心点你的胳膊。弄不好会肿了。”索锁说。 彭因坦问:“你还可以吧?” 索锁嗯了一声,看彭因坦抱着手臂靠在车边,她说:“很晚了。” “我知道。”彭因坦回答。 “知道你还不走?”索锁声音尖细变调。 “我送你进去。看你没事儿我就走。”彭因坦说。 索锁张了张嘴。 “你这副鬼样子,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把心放肚子里吧。”彭因坦转身从车里拎出来一大一小两个袋子。索锁看出来是病历和药。她都不记得拿药这回事了……彭因坦看她呆了吧唧的样子,过来从索锁手里抽了钥匙就去开大门。他手不太得劲儿,不过门推的轻手轻脚的,没出什么动静。他见索锁像是被雷击了似的,说:“甭害怕,姥姥要是发现了,我也学你,翻墙出来。” “彭因坦,这像话嘛……”索锁说着,扣住了大门。 “不像话也这么办。我现在也没心情跟你啰嗦。”彭因坦说着。 索锁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哦了一声,说:“你心情不好啊。” 彭因坦先进了大门转身等着她,“对,心情不好。所以我说什么你乖乖照办。要不然我在这儿嗷一嗓子,别说姥姥听见了出来,左右邻居家的监控镜头也都密集着呢,比公共监控镜头都多。你是想让哪家出来关心咱们一下?” 索锁被噎了下。 当然,是的,这一区大概除了她家,很少没有不安装自家的安保系统的……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她之前爬进爬出自家的院墙,也多亏了邻居们不吭声……还有那些被她喂熟了的狗给脸。 彭因坦趁她愣神,拉她进门,说:“再说了,我手机都交待在那儿了。我现在还饿的要命,家里又没有东西吃,我是不是得蹭点儿吃的回本儿吧?” “你没拿回来手机?”她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了。 “嗯,我得多有力气,能抱着只白眼狼去拿回来手机。”彭因坦说。 他等索锁进来,把大门扣上锁,说:“等会儿我走的时候给你锁好了的。” 彭因坦要不提手机,索锁都忘记这茬儿了。这时候她往里走着就摸出手机来。一开机立即接到大禹电话。大禹正急的不行,问她什么情况。她说一切都好。 她说一切都好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彭因坦。 院子里也就只能借着外头路灯的光看清楚小路,彭因坦在前面走,她跟在后面。 索锁就问大禹,彭因坦的手机呢。 大禹说他等会儿会打电话过去问问看,要是有的话就拿回来。他问索锁是不是还跟彭因坦在一起呢? 索锁说:“没有。他手机是个蓝色外壳的。深蓝色,挺漂亮的。” 然后她听到大禹说那么娘娘腔还给手机装外壳,她微笑下,见彭因坦听到她笑正上台阶呢都回头瞅了她一眼,她就跟大禹说让他务必找到拿手机,说:“我这都好着呢,你不用担心我。今天晚上辛苦了,早点儿休息……嗯,晚安。” 她见彭因坦在了家门口,就说:“他会帮你找的。要是找到,明天他给你送来。手机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 彭因坦想了想,说:“**是没有的。就是有几个重要的电话是昨天新加进去的,丢了要另外找,挺麻烦。” 索锁懒得跟他贫。钥匙在彭因坦手里,她干脆让他开门。彭因坦进门之后也不开灯,跟着索锁摸黑往里走。索锁是到了熟悉的环境,当然黑暗中都知道该怎么走,彭因坦就如履薄冰,还不时担心撞到哪儿。好在他这段时间来对这房子大体也有了解,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他反而走到索锁前面。 索锁见状就有点吃惊,心咚咚跳着,忽然间觉得很不安。 彭因坦终于摸到楼梯,跟索锁说:“你上去洗澡吧。一会儿下来吃东西。” 索锁顿了顿,问:“吃什么?” “方便面我还是会泡的。”彭因坦很认真地说。 他们俩声音都极轻,简直像是耳语呢喃。这浓浓的黑影里,如此低语难免有些暧昧。索锁却忍不住笑起来。 “喂。”彭因坦倒是不笑。索锁笑的止不住,他就问:“你要不吃,就洗了澡睡觉。我吃了面就走。” 索锁忍着笑,点头说:“好……吃,我吃。我也饿了。” “那吃完了面再洗澡睡?”彭因坦问。 “嗯。”索锁回答。 因为要给彭因坦做晚饭,她早早跟姥姥吃了饭。到比赛前她水都没喝一口,也习惯了不进食,现在已经饥肠辘辘,有一碗热乎乎的方便面,听起来也是很有诱惑力的。而且,她住在楼上。彭因坦在这里,她就是上去了,仍会觉得不安和不便。 彭因坦早猜到她心思,就说:“我都说了你不用怕我。” “羊会信狼的话?”索锁低低的声音里还有笑意。她沿着走廊往里走,摸着墙来到厨房门口,伸手推开门。 “咱俩谁像狼?”彭因坦跟着进了厨房。 索锁没开大灯,还是怕灯光太亮,惊动了姥姥。她在台子上摸到打火机,拉开抽屉找到了蜡烛,点起来,厨房里就亮了些。 “咱们至于这么艰苦么。”彭因坦无奈。 索锁顺手开了一盏壁灯,要吹灭蜡烛,彭因坦却拦着她,拿过蜡烛来放在台子上。 “方便面在哪儿?”他问。 索锁坐在高脚凳上,指了指左边的橱柜。 彭因坦过去打开柜门,果然里头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口味的方便面。他小声问索锁要什么口味的。然后不等索锁回答又说:“蘑菇鸡蛋?我想尝尝这个什么味道。” 索锁看他的表情像是真的很想试试,沉默片刻点点头。彭因坦试着从锅架上找了小锅子,添水放在灶上,说:“你先洗洗脸。洗好了也煮好面了。” 他说着,在一旁的洗手池里洗干净手。没听见索锁回应,回头看时她果然出去洗脸了。他擦干手,研究了下这煤气灶该怎么用,顺利开了火…… 等他把面煮好,还不见索锁回来,本来他想等一等的,突然有点儿担心,赶紧拿了蜡烛出去。他刚想要去敲卫生间门,像是灵光一闪,他站下来往旁边一看,借着蜡烛微弱的光,果然看到客厅外墙的长凳上,索锁歪在那里。 他以为她晕过去了,走近了却听到轻细的鼾声。 他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含混地说了声就来…… 她身上有肥皂清新的味道和水汽。他伸手过去,蹭到她的额头,她这回却没反应了。显然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已经睡的沉了。 彭因坦叹了口气,看看自己受伤的胳膊。要是不让她歪在这里睡的委委屈屈,就得委屈委屈他的胳膊了。 这倒也并不是很难为的事。 彭因坦这回学乖了点儿,拉起索锁的胳膊,背起她放到客厅那宽大的沙发上。他拉开落地灯,看着索锁一沾到沙发,自动自觉地抓了个靠垫揽到颈下,半抱半枕的,好像这样就让她觉得舒服……他看了她一会儿,可能因为洗脸,她脱了外衣。现在她就只穿了见深色的鸡心领羊绒衫,看上去人就更加瘦小。她细细的手臂抱着靠垫,手腕子上有一块阴影。他仔细看看,发现是块淤青……脸倒是洗干净了,不像之前一张花猫脸。 他转身看看,从旁边拿了平常姥姥盖腿的毛线毯给她盖上…… …… 索锁听见一阵狗叫,睁开眼时发现天蒙蒙亮了。她睡的身上暖融融的,一翻身压到腿上的淤青,疼的差点儿叫出声。 她正吸溜吸溜地吸着凉气,就听人慢悠悠地说:“早啊。”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十二) 索锁也顾不得身上疼,马上就坐直了。她就看彭因坦从沙发旁边坐起来。他身上也盖着毛线毯子,这一坐起来,线毯落下去堆成一堆,彭因坦身上衬衫长裤都穿着,只是皱皱巴巴的了。他晃了晃脖子,停下来,看索锁安静的一动不动,说:“甭这么害怕,哪儿有我这么规矩的人。” 他说着又抻胳膊和腿。 索锁看看地上,他就拿了个靠垫当枕头。 不知道怎么的,她看了就觉得头皮发麻…… “我用下卫生间就走。”彭因坦看了下表。 索锁缩在沙发角落里,看着彭因坦从地上爬起来,巨人似的站在沙发旁边,还说不出话来。彭因坦伸手揉揉索锁睡的毛毛躁躁的头发,光脚踩在地上,就进卫生间去了。 时间还很早,他干什么都轻手轻脚的。仔细看看架子上的东西,常用的洗漱用品都备着全新的,不过也只好先凑合用一下。他洗脸的工夫,索锁敲门。 他开了门之后继续擦着脸上的水,看她裹着毛线毯子站在门口,问:“嗯?” “你昨晚就在地板上睡的?”索锁问。 “要是沙发够长我就睡沙发了。”彭因坦说。 索锁沉默着看他。 彭因坦擦干了脸,看表,说:“我得赶紧走了。你的药和单子都在茶几上……已经交过费用了,全身CT和MRI记得去做。你要不去做也就浪费了。我今天给小葵放假,让她陪你去……你是什么女人啊,身边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他走出来,找了自己的外衣穿上,指了指茶几上放着的袋子,“药记得按时吃。” “彭因坦。”索锁脸色很白。 彭因坦看了看楼梯间。他们俩没开灯,屋子里都只借着晨曦一切依稀可辨。姥姥房门紧闭,不过也可能随时出来。 索锁也回头看了一眼,这会儿她倒是不觉得怕,就说:“我说了不做那个。你又自作主张。” 彭因坦抿了抿唇。 他昨晚上在地板上凑合睡了几小时,根本就没睡好。他一睡不好脾气就会很暴躁,索锁这么说,他就有点儿生气,说:“你不跟我对着干不舒服是么?就这么定了。你好好养几天伤。” 他边说边往外走,穿鞋的工夫,看到索锁飘着来到他面前。 毛线毯子拖在地上,她的脚在毯子下若隐若现。 他还坐在那里,回头看了她,温和地说:“还有,以后不要再去比赛。又危险,又违法。” “你别管我闲事行吗?”索锁说。 彭因坦站起来,看都没看她就说:“我要不是喜欢你,管你死活呢?” 他说完了,开门就走。 门在他身后合上,索锁站在原地半晌没动。门一开一合进来的冷风吹的她被彭因坦那句话搅的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她哆嗦了一下,走下去就要开门追出去,手就在握住门柄的时候,听到了外头车响。 她就站住了没动。 好一会儿她才转身,捡起落在地上的毛线毯子。抓了好几下竟然都没能抓住毯子。 屋子里静极了,天在渐渐亮起来,才五点多,完全亮还需要很长时间。 她披着毯子在屋子里像幽灵似的走来走去,彭因坦留下的气息好像还没散尽……她一点点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 其实她去洗脸之前,在厨房门口站了有一会儿。彭因坦笨手笨脚地捣鼓着煤气灶煮面,没注意她。 他的视力好像也不怎么好,戴着眼镜还去研究工具。平时看着是很狡猾的,那个时候就像是个戴眼镜的笨熊。她又觉得好笑,几乎忘了他这是在动用她吃饭的家伙,而除了她和姥姥,还有偶尔帮忙的小虎,厨房里的东西,好像没有第四个人动过。 她洗脸出来的时候就是想在长凳上坐着稍稍休息一下的。已经闻到方便面的香味,她又饿又困…… 索锁开了灯。 煮面的小锅子放在台上,一边一只小碗,筷子也摆好了。搭配的很好,碗筷是一套,筷搁也是。 她掀开锅盖看看,面已经成了一坨。不过彭因坦居然还知道从冰箱里拿了青菜放进去。虽然是浪费了,只是这样看看,方便面煮成这样,也难为这饭来张口的少爷了。 此时她有些后悔。彭因坦这个人,实在是太具有侵略性。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他进入她的生活…… 她坐了好一会儿,起来把面倒进垃圾桶里。 她收了碗筷,把锅子拿去狠狠地洗着。水花溅起来,溅到眼睛里。 眼睛疼起来,她抬手擦了下。 她站了好一会儿,水就那么哗哗地流着。忽然听到姥姥在外头叫锁锁,她忙抓了毛巾擦擦脸,答应了一声,关了水龙头出来。 姥姥正站在房门口卷袖子呢。 “姥姥,您起来啦?”索锁靠在门边,歪着身子问道。 她看姥姥换了薄呢子外套。这是去年冬天给她量身定做的,姥姥穿着看起来很精神。 “睡的好么?”索锁笑着问。 姥姥点点头,说:“好。就是做梦呢,老听见人在说话。睡的糊里糊涂的。” 索锁听着是有点儿心虚,不过也只好硬着头皮笑着说:“哦。那您吃了早饭再眯一会儿……我今天上午要出门去。今天晚上上班的。” “有事情么?”姥姥停下来,看着索锁问。 “嗯。”索锁点头。她想不管怎么着,也不能把彭因坦交的钱浪费了。虽然她想想要做那么长时间的检查很头疼,钱打了水漂可更肉疼。 “早上吃什么?别做饭了,我遛弯儿回来买好了。”姥姥说。 “还是我来做吧。疙瘩汤好不好?”索锁问。她手里拿着毛巾,搭在肩膀上,“您就院子里溜溜弯儿好了。您那眼睛,出门我不放心。” “早上没什么车,我就走到那边凉亭就回来。”姥姥笑眯眯地说着看了索锁,“等你有空,陪我去见见欧阳大夫吧。我想去问问他,这眼要是还能动手术,就给我动动手术。我不想瞎着走。” “嘿!”索锁勒着毛巾,“这老太太想什么呢?行,那等我休息陪您去。” 她看姥姥满意地出门遛弯儿了,又跟上去,等看着她慢慢走下台阶,她才想起来问:“姥姥,下个月还去翠竹庵吃斋嘛?” “去。”姥姥背着手,头都没回。 “哦。”索锁被冻的打了个哆嗦,忙关了门回来。去洗洗准备做早饭。 她先翻了翻挂在墙上的日历。 每年这个季节姥姥都会去庵里住上几天,吃斋念佛。她会送姥姥去。有时候也住下。山里清冷的很,又静的可怕,而且在有天半夜出去上厕所遇到狐狸之后,她晚上就不喝水了……索锁想,这次姥姥大概会多住几天。因为前阵子听她唠叨,她有点想翠竹庵的住持定敬师太了。定敬比姥姥还大三岁呢。她也不管别人叫她什么,反正她就管定敬也叫姥姥。 定敬每次看到她都说要把她留下来做素斋。定敬有一回进城来,在家里吃过她做的斋饭,好像很满意。 她才不要在庵里多呆呢,睡到半夜醒了什么动静都有…… 索锁抬手背揉着额头。 这一通忙弄的她出了汗。听到手机响她出去接,是大禹告诉她说彭因坦的手机找到了,不过他今天没有时间给她送过来,不如就找快递送来好了。索锁让他等一下,有插播电话,是老吴。老吴跟她说之前她托他办的事儿妥当了。索锁就说那好,这两天等我消息。老吴想想又跟她说让她不要太拼命干活。 “钱是赚不完的,还是身体重要。”老吴一副参透了的口气劝索锁。 索锁听着来气,说:“你还是管好了你自己那颗玻璃心吧。听医生话,按时复诊。给我发现你不老实,你等着的。挂了。” 她转过来跟大禹说,把手机快递到餐厅吧,我今天上班。 她想了半天想不出游艇会的地址,说等会儿我还是上网搜了发给你。 大禹有点儿酸了吧唧地说你现在用流行语来说,是越来越高大上了……她懒得理大禹。 大禹会这么说她,多半因为昨晚她跟彭因坦走了。 这也许是一时冲动下犯的错误。她在对待彭因坦的问题上是从战略到战术都运用失当,但是她跟大禹怎么说得清楚? “昨晚上曹猛提议要跟你赛一场,你还没回答。你怎么想的?”大禹突然问。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十三) 索锁想了会儿,说:“暂时不会考虑。” 曹猛想跟她单独赛一场,多半是因为不服气。可输赢对她来说没有那么大的意义。 “昨天晚上几个车队的老板都在。岑老板也在。他可能也想让你替他干活的。我昨晚上听他和车队的人说了一嘴。”大禹说。 索锁沉默片刻,说:“我还是跑跑单帮吧。进车队,不可测的因素太多。我怕进去容易出来难。岑老板对你不错,到时候出点事情,恐怕你也受牵连。” 索锁想着,难怪岑志强既对大禹和老修假公济私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提供场地供他们使用,原来也是有自己的算计。她跟岑志强从没有直接接触过。但是在业内,他可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危险性远高于林海涛的大哥谷百川。 她心里有点儿打鼓。 “这阵子恐怕少不了有人跟你打听我的事。你知道该怎么说。”索锁说。 “知道啦。我还不知道你嘛。就是突然觉得有点可惜。不过想想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你还是不要干这个。那小白脸说的也不全错。”大禹跟她又聊了几句闲话,挂了电话。 索锁顺手给彭因坦发了个信息,说手机找到了,会找时间还给他的。 她等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给彭因坦发信息,他怎么能看到…… 她忍不住笑了笑。 吃早饭时手机响,她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直觉是彭因坦,点开看果然就是。他说你存一下这个号码。九点整小葵会去你家接你,不要玩花样不去医院。 索锁盯着屏幕,这几个字之后一定是彭因坦皱的紧紧的眉…… …… “坦坦,好好吃饭。”钟裕彤见儿子罕见的在家吃饭还把手机拿过来,微微皱眉道。 彭因坦对母亲笑笑,说:“好。”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看看面前的这碗粥。这粥是他母亲亲手煮的,样子倒是蛮好看的,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以他母亲下厨那多半都惨不忍睹的结果,他得冒点儿险。不过他也不敢表现出半点犹豫的样子来。 这阵子他总惹母亲不高兴,见了面都有点难为情。不管怎么样,他都得好好哄哄她。 于是他上来就吃了一大口粥,故意夸张地“唔”了一声,咽下去就说:“好吃!妈妈你新学的做法?” 钟裕彤笑嘻嘻地说:“啧啧啧……得了,别装了,就是好吃也不至于这样好。当我不知道你是哄我高兴?” 彭因坦笑着说:“哪有!真好吃。” 刚才回来的时候真吓了他一跳,没想到厨房里正在做饭的是母亲。黑子和母亲倒是相处的很好。母亲在做饭,黑子在她脚下蹲着。这会儿,母亲坐他对面,黑子就卧在她脚边。 他看看黑子,抬脚逗逗它。黑子一爪子挠在他脚上,蹦老远,躲在了钟裕彤椅子底下。 “看看你这招猫逗狗的……怎么还养上猫了?”钟裕彤见儿子心情很好,也笑着。她打量着儿子——因坦看起来是没休息好,不过精神很足。她还是很心疼。因坦一工作起来就疯了。 “不是有心要养的。等找到合适的主人就送出去。”彭因坦说。 “小猫小狗,养了就有感情。你在这里又住不了多久。等你要走的时候,还没送出去,就带回北京。不要随便遗弃。”钟裕彤说着,低头看了看那个在玩着她披肩上晃动的穗子的小黑猫。“调皮……乖啦。不要给我划花了围巾。” 虽然这么说着,黑子还是照旧在玩,她也不生气。 彭因坦忍不住笑起来,说:“妈妈,那你带走它吧。” “它是你的责任,少推给我……对了,你昨晚上去哪儿了?你三部手机我都打遍了,没有一部通的。”钟裕彤喝着茶问。 因坦早上一进门,她一看到他那受伤的手臂就生气了。虽然没说什么,因坦也知道她生气,被发现了马上就解释说不要紧的,现在就是偶尔有一点儿疼,根本什么都不影响。 这会儿看他的手都肿着,还怕她担心,装作若无其事,她就说:“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儿一样,根本不会照顾自己。你让我怎么放心的下?还不告诉我?晓芃也是,就听你的,不让告诉我就真不告诉啊?” 彭因坦笑笑。他听出来母亲这是有感而发,说的可绝不单单是他这手上的伤。 这时候他要不使杀手锏恐怕没办法蒙混过关了,于是赶忙把碗里的粥都喝了,说:“妈妈,我得赶快去事务所。今天事儿可多了。”他起身过去,从背后抱住母亲的肩膀,“您就别说我了。看,就这点儿伤,我哪儿好意思唧唧歪歪呢?好吧?好啦好啦,钟小姐不要生气,生气会长皱纹,打美容针都没有用了……” “破小孩。你什么时候见我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钟裕彤笑骂。 “啊,对,钟小姐是天生丽质。”彭因坦把手机拿起来。 钟裕彤忍不住笑,歪了头看因坦。她拍拍因坦的脸,问道:“不是说吃饭有着落了?怎么也没见胖?还晒的这么黑,你有没有按时去保养?丽姿阿姨还问起过,你怎么不过去,是不是这边美容院的员工照顾的不够好?” “我哪有空去啊……好啦,回头我会去。”彭因坦笑着说。他看看时间,“妈妈我真该上班了,再不走要迟到了。” “能开车?我送你去吧。你的事务所,我还没去参观过。”钟裕彤说。 “改天吧。这两天正忙的要命。您去了,一大帮人围着您转,我们还要不要干活儿了。”彭因坦笑着拒绝。他把要用的图纸都带上。他回来之后利用这点时间,把昨天没做完的方案都做好。然后抱起了那个模型。 “咦,怎么见得我去了就是打扰你们?不要你们围着我转的呀。”钟裕彤送因坦出门。 “您这么个大美人,到哪儿不得引起围观啊。”彭因坦笑道,“对了妈妈,以后我可要换门上密码了啊。您这么突然上来,我可受不了。说好了这儿给我一个人住,您说上来就上来,这不合适。” 钟裕彤轻轻哼了一声,说:“破小孩,翅膀硬了是吧?要不是找不着你,我至于上来嘛?我可是按了好久门铃才开门的。” “那您怎么不住那边去?”彭因坦笑着问。 “我在北京是一个人住。明明这里有你和晓芃,我过来还要一个人住?才不要呢。我有想过,要是开门后,你有女朋友在这,正好可以介绍给我认识。”钟裕彤说。 彭因坦哈哈笑着,没接母亲这话茬儿。钟裕彤看他只是笑,也没有问其他的。彭因坦跟母亲拥抱下道别。 钟裕彤还是下楼来送儿子上车离开。 彭因坦等母亲进了院子他才开车走。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母亲那窈窕美丽的身影,松了口气。母亲这火力侦察可谓不动声色,幸亏他应付的得心应手了。这回算是涉险过关……其实他也没什么要特意隐瞒的。 他想了想,确实没有。 他上班的路上要经过索锁家那条街。正在高峰期,车子开的比较慢。那安静的街口只有偶尔一辆自行车和行人经过……他看看时间,已经九点了。小葵这个迷糊蛋应该去接索锁了。 这时候晓芃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哪儿。他说上班路上。晓芃就跟他说昨晚上有多惊险,“我好怕三姨说要来我这里住一晚上,穿帮了我可要糟糕了的……” “有什么糟糕的。我妈什么情况没见过。你跟碧娅是朋友她又不是不知道。”彭因坦说。 “我们是朋友她知道。碧娅还喜欢你她可也知道。再让她猜到碧娅为了你飞来飞去、还住我那儿,那她不气的先把我灭了?”晓芃说。 彭因坦沉默。 “我可不趟这浑水了。我昨儿晚上跟碧娅说,以后她要干嘛,都别找我垫背。”晓芃像是真的生了气,“反正我骗谁也不能骗三姨。我受不了。” “碧娅走了?”彭因坦问。 “嗯,我刚让司机送她去机场了。不知道薄京苏和她一不一起走。算了,管她们呢……我听三姨的意思,好像要在这边住两天,从这儿去香港。你这两天乖一点吧。真服了你,老被是哪一撞到你夜不归宿。你昨晚上又哪儿玩去了,死活打不通你电话,急死我。”晓芃说。 彭因坦笑笑说也没什么。 “是啊,她还能不了解你吗。我跟三姨一起去香港。你有没有什么事?”晓芃问。 彭因坦说没有,然后问:“你要不要这么频繁地去看义方?” “我不是去看他。再说他人在夏威夷呢。我去是和三姨一起参加一个发布会。然后,三姨在那边有个新店开张,我去帮个忙。你呢,帮不上忙就算了,能不能关心一下?三姨整天那么辛苦。”晓芃抱怨。 ———————————————————— 亲爱的大家: 今天中秋节,祝大家中秋快乐,阖家团圆!O(∩_∩)O~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十四) “辛苦你了。这样吧,她要是考虑以后把公司给你继承,我都没有意见。到时候给我留一股留作纪念就行了。”彭因坦笑道。晓芃说的正是他母亲偶尔抱怨的。说他完全对她的事业没有兴趣。她把事业做这么大,不知道以后交给谁……这真是俗不可耐的一个话题。 “给我?你说的这是亲儿子该说的话嘛?你娶个好媳妇儿能管理公司最合适。不行还有职业经理人。我自己的一摊子够忙的了。才不稀罕呢。”晓芃笑着说,“我知道你也不稀罕。你就对破房子感兴趣。不过,你迟早得面对这个问题。最现实的就是我的建议。你考虑下。” 彭因坦笑而不语。 晓芃见他今天心情还不错,就说:“看昨天晚上火星撞地球,我还以为你今天得一副黑白无常脸给我呢。还不错嘛?” “你也知道。” “别跟我撒气。碧娅不是我请来的。再说她要想追求你,那也是她的权利。接不接受在你。咦……”晓芃顿了顿,“其实,碧娅和三姨还是挺像的。论心机手段能力,碧娅都是上佳,蛮适合……她有这份心思也说不定。碧娅的野心不小的。以前你们还好的时候,三姨也夸过碧娅聪明。” 彭因坦嗯了一声。 童碧娅嘛,当然。 “我到了。回头说。”他说。 “好。”晓芃挂了电话。 彭因坦降下车窗,对停车场保安大叔点点头说了句早安。 车子停下来,他看了眼旁边停车位上还是空的,就知道康一山准还没来上班。平日一山基本上都比他早到办公室。 他有点儿费劲地把图纸和模型都拿上去。一出电梯门,正遇到同事,忙从他手中接了模型过去。他问康总是不是还没到。大家都说还没有呢,不过现在还不到九点。 彭因坦看看时间,先进了办公室。 今天早上小葵不在,很多事情都要他自己来做,一时之间还真有点儿手忙脚乱的。正忙着,Michael进来和他说,昨天晚上他交待的要联系教堂那件案子当地的工作人员,他们正在核实情况。 Michael说着,看到放在彭因坦桌上的那个模型,咦了一声,问:“彭先生,这样看起来好清爽。” “是啊,很清爽。”彭因坦说,“咦,你的普通话也清爽多了。” “彭先生又开我玩笑。”Michael笑道。 Michael是香港出生的美籍华裔,普通话说的很别扭。彭因坦多数时候都更愿意他直接讲中文。Michael看着模型的反应,正好是他预料之中的,他就点了点头,说:“等对方情况核实之后,我们再讨论决定最终方案。” “OK。不过我觉得这个就很好了。”Michael指着模型说。 彭因坦等Michael出去,又看了模型一会儿,才开始这一天的忙碌。等他带着图纸去会议室准备开会的时候,康一山的秘书田甜过来通知他,说康先生有点事上午不能来事务所办公了。彭因坦站在那里,问田甜:“有没有说什么事?” 田甜摇头,说:“康先生就说,有什么事让彭先生拿主意就好了。” 彭因坦对田甜点点头说知道了。等田甜出去,他给康一山打了个电话。果不其然康一山的手机是关机的……这个家伙,他没错是担心会受到打扰。不过一定是更怕他的打扰,因为知道他肯定没有好话。 彭因坦索性先不去管康一山。不过这大半天,小葵不在,康一山也不在,他还是觉察这两人的不可或缺来,还好工作上的事情,只要准备充分,没什么应付不了的。他等Michael拿到教堂案子的档案传真件之后,立即作出了决定,就照既定的方案提交。 散了会,等同事们出了会议室,Michael倒是问他:“康先生不在,是不是等一等他?” 彭因坦说:“不用了。这个方案他是知道的。” Michael离开,他继续在会议室里呆着把刚刚会上讨论的事情做个备忘,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午饭时间。田甜过来问他是到餐厅用餐还是单独安排。她笑着说:“今天没有特供的。” 彭因坦说:“不用麻烦了。我跟大家一起去餐厅吃饭好了。” 田甜来帮他把桌上的东西都收好送回办公室去,他趁这个工夫打电话给金小葵,问道:“是不是还在医院?”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索锁的检查一定还没有结束。不过小葵身边竟有音乐声,他听了立即觉得不对劲。小葵的声音好像也有点紧张,支支唔唔地说等下回事务所再跟他说,然后匆匆地挂了电话。 彭因坦觉得蹊跷,给索锁拨过去,却还是关机状态。他皱了眉,还是决定等小葵回来再问清楚。 他去餐厅里吃午饭,同事们又在议论那个教堂的案子,议论的话题太繁杂,已经从建筑风格说到了社会意义,他被这群建筑文艺男女的发散性思维弄的直想笑……忽然有人问他,说彭先生怎么想到的?要是等着对方给了确切资料再做调整,恐怕也赶不及提交方案的。 彭因坦笑笑。心想这个方案,无论如何对方都会等着他们提交的。但是怎么想到的?他沉默片刻,才说:“有如神助。” 他说着,唇角的笑意加深。 同桌用餐的人都笑起来,说他真会开玩笑,一定是熬夜熬出了灵感来的…… 他也不解释。 反正不是他有如神助,是索锁有如神助…… 他用完午饭回到办公室时,小葵已经回来了。见到他,小葵忙过来。他看看小葵的神色,招招手让她跟着进办公室。 “茶。”彭因坦故意先支使小葵给他泡茶,这会儿工夫他回了封邮件。是蒙春天发给他的最新资料。他先下载了保存好,给蒙春天回了封邮件。 邮件刚刚发出去,蒙春天的电话马上打过来了。电话里蒙春天跟他简单说了说最近事情的进展。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是蒙春天说他倒是想到了新办法再试一试。彭因坦要问,他就卖关子说先试试再说。 彭因坦皱了皱眉,说:“那就试试吧。不过不要硬来,也不要引起她们的反感。” 可能他的措辞跟以前有些不一样,蒙春天反而不适应,笑道:“也许这次还是能奏效的。以前我们是被索小姐吓到了。说到底这事情关键其实也不在于她,还是得看老太太的意见……等事情有进展我及时跟你通报。” 彭因坦挂断电话沉吟片刻,才端了茶杯跟小葵说声谢谢,问道:“今天医院的检查还顺利吗?” 小葵又摇手又摇头,说:“顺利是挺顺利的,就是没做检查。您别急……您听我说完。早起我去接了索锁姐姐一起去医院。索锁姐姐遇到一位认得的医生,就问人家,已经预交了的CT和MRI的费用,可不可以退钱……” 彭因坦一口热茶含在口里差点儿喷出来。 小葵看他脸都红了,忙回身从茶几上把一盒纸巾都拿过来放在他面前,说:“……那医生说可以。然后索锁姐姐就问人家应该怎么办。然后那医生问了索锁姐姐的情况,问了之后就给她指点了具体应该怎么办,到哪儿哪儿哪儿去找谁谁谁,拿好了单据,应该怎么走……事情还是很顺利的。然后……就……” “就出来了?”彭因坦差点儿把茶杯朝小葵扔过去。他放下茶杯,“我特意给你放半天假,就是让你陪着索锁医院半日游的?” “那我……也确实不能逼着她做检查啊。她自己不乐意的……”小葵往后退了半步,“索锁姐姐说她没事的……然后还要花那么多钱。我也觉得花那么多钱,挺冤枉的。” “以后事务所每年给员工安排的身体检查你不用参加了。我看你身体也挺好的,年年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彭因坦说。 小葵嘿嘿一笑,说:“那不行的……” 彭因坦问:“那她现在人呢?” “中午我们一起吃过饭——我想请她吃饭,可是她不要我请。说拿到退款了,很有钱的——然后她说今天要上班,我就把她送到餐厅去了。之后我就回来了。”小葵老老实实地回答。 彭因坦听了,慢条斯理地问:“哦,去上班了?” “嗯。说是不能随便旷工。”小葵说。 彭因坦抬手敲了敲眉心,挥手说行了你先出去吧。小葵答应着就出门,开了门差点和来人撞上,她忙避开打了个招呼说康总好。 康一山笑着等她出去了带上门,看彭因坦坐在座位上理都不理他,就问:“这是为了什么事儿不高兴啊?” 彭因坦示意他先坐,然后说:“我有点儿事要和你说。”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十五) “教堂那个方案的事?我刚进来Michael就和我说了。就照你的意思办嘛。我也觉得那个方案可行。”康一山坐了下来。 “不光是这个事。”彭因坦说着站起来,去给康一山也倒了杯红茶拿过来。“我想跟你谈下薄京苏的事。” 红茶放在康一山面前,他顺势坐在办公桌边,抱了手臂打量一山。他从一山进来他的办公室,就一笑都没笑。这会儿要开口说话了,脸板的就更紧。 “京苏怎么了?你不喜欢她,也不至于禁止我跟她交往吧?她刚和我承认,这次的事是她帮碧娅的忙。她既然解释了,我也觉得没造成什么不便,可以接受。你要觉得理由牵强,因为碧娅的关系不想出手,也尊重你的意见。”康一山笑笑,端了茶杯过来。他啜一口,抬眼瞅彭因坦。“茶煮的不错。” “你慢慢喝。”彭因坦说。 康一山果然就一口接一口地喝茶。 他是有点儿渴了,看彭因坦像是在斟酌词句,笑道:“干嘛,跟我说话什么时候还藏头露尾了?说呀。” “第一件,教堂的方案,中标不中标,这个方案都免费提供。也可以提供后期技术支持,但是,一分钱不要。我希望你同意。”彭因坦说。 “你这不是找我商量,是通知我。”康一山把茶杯放下,看着彭因坦,“我觉得你有点儿太敏感了。说实话人家就是想找我们做,现在因为很难说上话,才剑走偏锋。不过既然这回因为是托错了人,你这么处理我也支持。就这么办。至于以后,可能还会遇到类似的事情,更可能是越来越多人通过人情找到我们,我想咱们总不能回回都只要名声不要实惠吧?” “这个当然。只要程序正当,我不会跟钱过不去。”彭因坦说。 “那第二件呢?”康一山靠在椅子上。彭因坦和他说的事情让他放松很多。 “你跟谁在一起我没权干涉,我也不会干涉。但是劝一劝总是有资格的吧?你跟薄京苏的交往我一直看过来的。说实话除了刚开始认识那段时间,后来随着我对她了解的加深,我没赞成过你跟她在一起。” 康一山点头,说:“我知道。” “我确实不喜欢她。至于说为什么,我可没说过。”彭因坦皱了眉,忍了一会儿,才说:“就这次的事情来说,她为了能够达成目的,利用你对她的信任,把你给支使的团团转。就这点儿,我也不喜欢她。” 康一山说:“要说她这是利用我,这话过了。” 彭因坦低了低头,看着地面上,说:“你自己琢磨着。她利用你也不是一次两次。哪一次她不是利用你来打发时间?哪一次她对你态度缓和,不是要利用你打发时间?” “因坦,”康一山脸上的笑意都消失了,“我愿意给她利用,别人看不过去也得看着。你别当着我的面说她的坏话。” 彭因坦鼻腔里出了一股粗气,站起来绕到办公桌后头,说:“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康一山也站起来。 彭因坦在生气,他也气的不轻。要走,又站下,冷笑着对彭因坦说:“京苏利用我,你看不过去;那你利用索锁,又怎么说?难道你这不是卑鄙?” “康一山!”彭因坦按住桌子。 康一山已经快走到门口了,听到他吼,他站住回头看着彭因坦,说:“你别那么自以为是,双重标准。你也没忘了童碧娅。要是真忘了,何必公事私事混为一谈?你就没利用一个又一个女人填补童碧娅离开的空白?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彭因坦站了起来,说:“康一山你等下。” “有话就说。”一山回过身来。 “你以为我从东京回来,为什么在机场跟人打架?”彭因坦挥了下他的两个拳头。手上的手臂被他磕的发出声响。 康一山皱眉。 “我从东京回来,那架飞机的头等舱一共就三个人。除了我,就是习战辉和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一路都黏着习战辉。”彭因坦说。 康一山沉默地望着彭因坦。 “是薄京苏。”彭因坦说着转了下身,“薄京苏还是碧娅的朋友。至少碧娅拿她当朋友。” 今天没有风,初冬的雾霾让这座城市和海上岛屿都笼罩在一层灰雾之中。而这间办公室里,气氛压抑的比雾霾还要严重的多。 “据我所知,那个时间,习战辉刚刚和碧娅签了离婚协议,手续还没有办完。你可以用战辉和碧娅的婚姻老早就已经名存实亡或者两人事实上已经分手给京苏辩护。但是薄京苏不是第一次接近习战辉,也不是第一次对有妇之夫下饵。这样的女人,你当她是女神,她当你是什么?抱枕?被她喜欢的男人拒绝之后,可以抱着你哭?”彭因坦说。 “别说了。”康一山说。 彭因坦果然停了下来。 两个人都面红耳赤的。 彭因坦走过来,他想缓和下气氛,康一山一巴掌把他推远,说:“我对京苏认真的。只要她肯收心跟我好,我一心一意对她。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坚持到底。” “你是不是傻了?这几年你哪一次不是这么想,结果呢?她有哪一次不是被你治的好好儿的、一脚踢开你又去爱别人?”彭因坦看着康一山。 “在你看来我是傻了。我看着你也可能是傻了。”康一山冷着脸,“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会跟女人玩玩就算了。我觉得那是可耻的。要是你继续这样,那咱们俩以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这样吧,别再说下去了。我的事你不要管。” “喂,你等下。”彭因坦叫住康一山,“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跟我不一样?” 康一山拉开?房门,转过身来对彭因坦道:“你自己心里明白——以后你跟我在事务所就只谈公事。我跟薄京苏的事儿,你管不着!” 他嘭的一下把门甩上了。 彭因坦气的一回身把旁边的一个大花瓶就踢倒了,干花枝子在地上飞起来,花瓶滚来滚去……他到底还是不解气,马上拉开?房门就冲出去准备把康一山大骂一顿。当他冲出去,就看到康一山那庞大的身躯在走廊上快速走远。他是想破口大骂的,但是他看着康一山的背影,却硬生生地憋住了。直到康一山推开他的办公室门,随后又一声巨响传过来,他都没出一声。 彭因坦掐着腰,站在静静的走廊上。连离他最近的小葵都坐在位子上低头不语……他深深吸了口气。忍了又忍,他默不作声地回了办公室。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很有点儿烦躁。 小葵敲门进来说工地那边有点状况,她要和Michael过去看看。 “康总呢?”彭因坦问。 “刚刚提前下班了。”小葵小声说。 彭因坦轻轻哼了一声,说:“工地那边有情况马上通知我。” 他让小葵出去了。 这个康一山…… 他手上还很多事要做。康一山当然会生气。以一山的圆融,今天的表现无异于暴跳如雷。他说了那么多话,也得让一山去想一想。 到下班时间,他还没走,小葵来电话说工地上的状况都解决了。他也就让小葵直接下班了。 他一直工作到事务所里只剩他一个人,走出办公室时他把灯一一关掉。这时候他想起来打电话给母亲问她晚饭怎么安排的,母亲笑着说正要打电话给他呢,说让他回家来一趟,康伯父和伯母过来了,打算晚餐在家一起用,“我从西班牙带回的火腿。我记得你还是学了点儿片火腿的技术,可以一试吧?” 彭因坦笑着答应母亲,听母亲跟他说下班了跟一山一起过来好了。他犹豫片刻才说了声好,然后挂断电话,咬咬牙打电话给康一山。 康一山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他电话,听明白他的意思,简单地回答了句知道了。 彭因坦握着电话在停车场要深呼吸一下才能忍住不骂人。上了车他拨电话给索锁,哪知道索锁不接电话。他没好气地把手机丢在一边,过一会儿又抓过来给索锁写了条短信过去:晚上下班别走,我过来接你。反了你了,不做检查还把钱要回来。 他一肚子无味不合,偏偏这个时间路上还是堵,他真是越来越憋气。 虽然也生索锁的气,多半还是因为跟一山吵那一架。 他也知道自己越俎代庖,不该对一山的感情指手画脚。这回只是没忍住。最近他的控制力是越来越差了……说起来这些年跟康一山之间没少吵架,他脾气暴躁,一山脾气很好,多半都是他挑起事端,而每次和好都是一山让步。一山偶尔开玩笑说,他们俩的关系有点像恋人,他就是个很宠女朋友、把女朋友脾气宠的越来越坏的男孩子……这么形容其实也不无道理。 这么好的“男朋友”,他怎么会乐意让别的女人随意践踏他的感情? 彭因坦冷冷地哼了一声。车已经开进小区,距离他家的那栋屋子还有段距离,手机嘟嘟响了,他把车开进大门口一停,拿过来手机看时,是索锁发来的信息。 索锁说:“钱和手机会一起还你。不用接我。”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十六) 彭因坦瞄了眼信息,又哼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前面车道上,已经停了两辆车子,后面这辆是康一山的车。看来康一山和父母都已经到了……他还没从车上下来,就听见身后滴滴作响,看了看,是章晓芃来了。 今天晚上看来家里少不了是要热闹热闹了。 …… 索锁抱着手臂在茶水区慢慢踱着步子,刚刚忙过了一阵子,她得休息一会儿恢复下体力。偶尔有同事过来问她什么,她停下来想一想,给个意见。现在餐厅里用餐的客人非常多,厨房里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她想要出去抽根烟休息下,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自从她来了,据说生意是比从前要好很多了。不过她总觉得这是孙经理和同事们的鼓励,并不太当回事。她对一个日本餐厅究竟怎样才算是生意好概念并不很清晰,按照她的想法,大概要超过“松屋”才行……就像八代木先生那样,从客人进门开始直到食材用尽,根本连坐下休息几分钟都不行,那才算好。而且客人里不能多半是本地人,应该以日侨居多。 “小索,这是大岛先生和太太送你的。说他们不打扰你工作,不过一定要把礼物送给你。”领班老崔进来之后笑嘻嘻地跟索锁招手。他端着的盘子里放着一束白兰花和一叠彩色纸笺。 索锁接过来,笑着谢他,说等下我亲自出去谢谢他们。身后的架子上有空着酒瓶,她拿过来灌了水,把白兰花插进去,依旧放在架子上。纸笺打开,上书的是很简短的谢辞。原因也不过是谢谢她用心做料理,让他们在异国他乡能尝到地道的日式料理。 索锁边读边微笑,读罢抬头见同事们都在笑着看她,又读一遍给大家听。因为信是用英文写的,她边读边译,“高兴吧?这是给我们大家的。” 三厨老郭啧啧两声,说:“人家明明是谢你的嘛,我们顶多是跟着沾点儿光。出去给他们表演握寿司的又不是我们。” “小索英文很好嘛。”在大家一片笑声中,老崔忽然说。 索锁笑笑。 二厨宋刚这时候回头,也说:“是啊,不像我们,中国字认识的都不多。” “大宋,你才中国字认识的都不多。我认识很多中国字的。” 哄堂大笑间,索锁也笑着,把那信笺钉在写字板上。 “小索,你做厨师的梦想是什么?”老崔达成任务,拿了盘子要出去,看索锁望着写字板淡淡笑着的样子,问道。 索锁回头看他,说:“嗯,也没什么梦想。要是非说个算得上是梦想的话……让吃到我做的饭的人高兴吧。” “我还以为你会说世界第一。”老崔笑着要走。 “那太离谱了嘛。”索锁微笑着说,“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烟熏火燎之地,大家都在忙着把鱼肉菜果都弄成可以吃的造型呢。 “就忽然想问。刚才有客人说,吃你做的东西,会有种这位厨师是造梦师的感觉。”老崔笑着走了。 索锁愣了一会儿,整了整她的厨师帽,说:“什么造梦师,夸张。” “我觉得你的梦想才夸张。让人高兴和让人满意,难死了。”老郭听见她说,笑道。 索锁笑笑。 她休息够了,外面说客人要今天的主题料理。她重新洗过手消过毒回到操作台前,不一会儿,花开进来端料理,说陈公子又来了。索锁一看表,点点头。 从那天晚上跟陈润涵正面交锋过,这人倒没找什么麻烦。不知道今天来,又会来点儿什么状况? 花开看看她神色,小声说陈公子今天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不过看样子他是已经喝了不少酒,而且又要了不少酒。 索锁就说小心照看他点儿吧。 她拿了白毛巾轻轻擦了擦盘子,推给花开。 花开见她额头上有汗珠,端起盘子来,关心地问:“是不是不舒服?” 索锁摇头。 花开走了,她深吸一口气。 舒服是肯定舒服不了的,要是能狠狠地睡一天也就好了。不过今天金小葵把她送过来时间算是很早,她还在更衣间的长凳上睡了一个小时。被花开撞见,似乎是吓了一跳……大概是因为这个,花开有点留意她的举动。 她轻轻踮了踮脚。 早上出门,她特地换了舒服的慢跑鞋。腿脚都有点浮肿,没办法穿进靴子。况且这样从早到晚不得休息,穿着靴子,腿也太吃力了…… 她抽了空要去跟大岛先生夫妇道谢。走出厨房才想起来自己穿这样的鞋子去见客人很失礼。她忙折回来,打算去更衣室换双备用的皮鞋。 后廊里空荡荡的。暖气片不足以把这么大的空间烘暖,一出来厨房那暖烘烘的地方,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索锁马上就打了个喷嚏。她匆忙地开了更衣室的门去找了鞋子换好。出来时忽然听到一声叫喊。 她马上站下了。 左右看看,并没有看到人。整条后走廊仍然是除了她自己在没有别人。她本来应该往厨房方向走,却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走了两步。没有再听到什么声音。 “谁在那里?”索锁大声问。 她又走过去几步,见廊上的窗子开了条缝隙,她推开来往外看看。外头月光下白乎乎的一片,没见到什么人。不过她没有马上关窗,而是仔细看了看后院——空地上四处都堆着东西;再往那边,就是海边了……她关好窗。 索锁没有再出声。 她一边往走廊里头走,一边从围裙里侧掏出手机来开了机,推门出去时还顺手抄了拖把在手里。为了方便,她把拖把头踩着卸了下来。后廊尽头是道门。她用拖把顶开门,等了一会儿才闪身出去。 门后是一排十来个巨大的垃圾箱,此时已经有一半里头堆满了垃圾。 她下了台阶,又喊了一声:“有人吗?” 外头静的很,只能听到一点海浪声,连风声都很轻。 这真是个静谧的月夜……她突然听到一阵响,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她身后蹿出去,她握紧了拖把的同时,看清楚那是一只野猫。 她忍不住出声:“真讨厌啊。” 看样子刚才应该就是野猫打架。 她想起来正经事还没做,扔了拖把就赶紧往餐厅那边去。老崔看到她出来,忙跟她说大岛先生夫妇在大堂用餐。 索锁应着。 这位大岛先生十分挑剔,听说前面几任主厨在这里工作时,他可没少指出问题。是个不能不小心对待的客人啊……索锁边走边扫了一眼餐厅里,想大体了解一下客人用餐的情况,不料一眼就看到了陈润涵——老崔这时候低声跟她说,今天客人多,包厢早就都预定出去了。陈公子过来还因为没有包厢抱怨了几句……索锁点点头。 她过去向大岛先生和太太打招呼。年过五旬的大岛夫妇见她特地出来,也很高兴。彼此寒暄几句,又聊了聊对今晚料理的看法,索锁就适时离开。 餐厅的客人从她的服饰认出她来,间或总有人向她致意,她也微笑回应。经过陈润涵的桌边,她本想快速经过,陈润涵却早就站起来拿着酒杯在等她了。索锁皱起眉,看着一手拿一只杯子的陈润涵。以前见他都是嬉皮笑脸的惹人厌烦,今天晚上他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杯子递到索锁面前来,说:“陪我喝一杯。” 连个铺垫都没有,他直接就自饮了一杯,示意她也喝。 索锁看他来意不善,轻声说:“对不起,我在工作时间,不能喝酒。陈先生,我后面还有工作要做,恕不奉陪。” “那下班后呢?”陈润涵把给索锁的那杯酒又收了回去,一口喝光,目光却紧缠着索锁不放。 “陈先生请坐下用餐吧。我让侍应生招呼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侍应生提出。”索锁微微鞠躬,一闪身就要走。 “我现在什么都不要,就要你陪我喝杯酒。”陈润涵伸手臂挡在索锁面前。他歪着头看着索锁的眼睛,说:“干嘛老这样让我没面子?不就是喝一杯酒吗?” 索锁见他这样夹缠不清,有点担心当着餐厅这么多人的面闹大了很不好看。 她忍耐着低声说:“陈先生您也是有身份的人,请您自重些。” 她说完,对一旁的侍应生歪了歪头示意他看着点儿,避开陈润涵快步走出餐厅。不料陈润涵竟一路跟她走了出来。侍应生见情况不好,马上示意老崔。老崔还在照顾客人,早看到了,正着急要想个主意,有个深灰色的身影从他身边风一样地闪过去,跟着陈润涵同样视若无睹地穿过了那道贴着“宾客止步”警示牌的门。 “喂,喂喂这位客人!”老崔急忙跟过去,指着这高大的年轻人的背影叫道。 正文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 (十七) “崔领班。”侍应生小顾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指指里头说崔领班你小声点儿,那是章小姐表哥……就上回跟乔小姐一起来过咱们这儿吃饭的…… “管是谁也不能随便往里闯啊,那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老崔把白巾往小顾手臂上一搭,“你照看着外头。我去看看。今儿晚上这算是怎么码子事儿啊。” “索主厨来了之后麻烦就不断。”小顾低声说。 老崔回头瞪了他一眼,说:“胡说。” 他看前头陈润涵和那高个子青年,突然就有点儿打怵——要说邪性也确实邪性,小索这姑娘真……先不管怎么说,这会儿也该他管事的,总不能看着同事给麻烦缠上吧?他且跟上去两步大声说:“两位先生请止步,就餐区在这边。” 可那俩人谁都没理他这茬儿! 索锁这会儿心里也是在想个主意怎么整治下陈润涵。老崔这一喊,她立刻站下,还没回头就听见有人在说:“哪儿有你陈公子这样的,人家不是说了这是工作时间吗?” 她后牙槽都磨了下,心想这人真是……不是说了不准他来嘛。等她回过头来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彭因坦。 不过彭因坦看都没看她,转身站在了她和陈润涵之间,背对着她呢。 她刚要开口说话,彭因坦侧过脸来看了她,问:“你没事吧?” “没事。这儿也没……”索锁说到这儿,彭因坦一摆手。她看彭因坦对她一笑,张了嘴没说完。 “没事儿就好。你去忙你的。我跟陈公子聊两句。”彭因坦说。 索锁就算再不了解彭因坦,也知道他这个时候出现绝对不会是好事。她看了眼陈润涵——他歪着头看彭因坦,好像在研究这人从天而降,到底是个什么来意……她就说:“你来要是吃饭,就请外头坐。不过这会儿已经这个时间了,今天菜谱上的除了味增汤什么都没有了,您明儿请早。” 彭因坦眉一抬,漂亮的眼睛里好像能闪出火星来。 两人互相望着,谁都没好气的样子。 “小索!”厨房里头有人出来喊她,她看了彭因坦一眼,眼神警告他不要惹事,先回了厨房。 彭因坦照旧看了陈润涵。 “哈,我当时谁呢,因坦啊!”陈润涵似笑非笑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彭因坦。“怎么了,你也过来吃饭?” 彭因坦上下打量着陈润涵,说:“不是。我约了朋友在这见面。” 陈润涵啊了一声,看看他,又故意看看里头,问:“你说的朋友,不会是……” “没错儿。”彭因坦说,“我来接索锁下班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见陈润涵嗤的一笑。 “哦!我刚想说呢,你要说朋友,朋友的范围可宽可窄啊。能接下班的,那是……女朋友喽?”陈润涵走走就近了彭因坦身边来。他个子要比彭因坦矮不少,可他一身混不吝的气势,看上去倒是彭因坦斯文俊秀不像是能镇得住他的样子。 他见彭因坦笑一笑,并没有否认,又嗤的笑出了声,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 彭因坦看到领班在一旁有些紧张,就说:“没关系,我跟陈先生认识的。我们俩聊聊天,不用管我们的。” 老崔哦了一声,笑笑说那好那好。嘴上说着好,他人可没走开,却说那二位请外面坐下聊吧,这儿是厨房重地,您二位也知道我们主厨是要求特别高的,影响她工作那可是不得了。 彭因坦微笑点头,他示意陈润涵外面请。 陈润涵却将胳膊甩了甩,哈哈一笑,说:“你少跟我来这套,彭因坦。认识?聊聊?别扯了,你什么时候还把我看在眼里,乐意承认你认得我啊?不是你说的,‘坦坦也是你叫的’?你丫瞧不起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这会儿认得我了……呸!” 他有点儿醉意,却也没有喝的很醉,人还是清醒的。 彭因坦抖了下外套,嘴角一扯,说:“陈润涵,你这就不对了。我好声好气和你说话,你别随口乱来。” “什么不对?哪儿不对?我哪句冤枉你了?你TM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到哪儿,不管谁,谁都得捧着你、让着你好么?你TM算神马东西!要没你爷爷、没你爸、没你妈……要不是人都得卖他们个面子,你TM算神马东西?谁认得你?啊谁认得你呀……你这个……”陈润涵竟骂的兴起,指着彭因坦,手指险些就戳到了彭因坦鼻尖。 彭因坦一抬手挡开陈润涵的手。 陈润涵嘿嘿笑着,说:“我哪句说的不对,你倒是说说。也说说你来这地界儿都得着什么好处了?你以为……你那么了不起啊?就一个字送你——呸!还TMD欺负到我头上来了。MD,我看上的,你小子要来斜插一杠子?追女人能靠爷老子的名声?追女人是靠自己的本事……” “哟,陈先生、陈先生……”老崔见陈润涵骂的实在不像话,忙过来拦着,想要把陈润涵拦到一旁去。哪儿知道陈润涵也正在火苗子上烧着,这会儿是谁拦着谁倒霉。他转身抬脚就对老崔踢过来,老崔没留神他竟然下脚这么狠,一时没能躲过去,被踢在了膝盖上,老崔顿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陈润涵这一脚刚踹完了,马上就被彭因坦兜头扯住了后脖领。他张牙舞爪地想要转过身来,彭因坦却根本就不给他机会,手劲儿一加,他直被拖着几步就进了卫生间。 “彭因坦你TM放开我!”陈润涵嘶吼。 他听见门锁咔吧一声,后脖领就被放开了。他正想要伺机反抗,彭因坦抬起他的大长腿对着陈润涵的膝盖也踹了过去,一左一右接连两下,陈润涵疼的顿时额头上冷汗滚落。彭因坦趁他腿一弯,补上两脚,直接把陈润涵踹倒在地,头都拱到了洗手池下。 陈润涵紧咬着牙关不出声。 彭因坦听到门上有人在使劲儿拍着喊开门开门,也不理。他抬脚踹到陈润涵屁股上,骂道:“追女人就追女人,像你这么下三滥的也少见。今儿你就不是跟索锁使坏,我也得收拾你。发什么疯呢你?有气照着我撒也成,没错儿我就是打见你第一面儿起就没瞧得上你;你拿挣辛苦钱的人撒气?” 他抬脚又是一下。 陈润涵还是哼都没哼一声。 彭因坦弯身拽了他两只脚把他拖出来,看他还下死力气瞪着自己呢,说:“我听说了,你那公司最近被李小超挤兑的快倒闭了。你今儿晚上骂的这些,等你清清醒醒、明明白白的时候,一字不落地骂李小超去吧——丫才是你该骂的。你好歹也是地头蛇,算起来李家那点斤两,都未必强得过你家,你被挤兑成这德行,我都替你害臊。你还好意思撒酒疯。换了我是你,外头海又没加盖子,谁拦着你跳?” 彭因坦松开手,拍打拍打。 陈润涵早被他骂的恼羞成怒,挣着想起来揍他,可是一时脚软起不来;又想踹他,可惜自己的腿被彭因坦踢的酸疼无比,只好喘着粗气继续瞪眼。 “有勇无谋,有眼无珠。这副臭德行,怎么混到今天这地步的?没本事就做二世祖也就行了,还非出来现眼。华誉隋总一世英名,就等着你败坏呢是吧?别跟我说嘴。好像你是靠自己才开那么大一公司似的。想骂我,你先把自己摘干净了再说。”彭因坦对着镜子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发型。 他掸了掸左手臂外套上的灰。 他转身要出门,又说:“还有,我告诉你,索锁,我的人。你再敢动她、打她的主意,我就照今儿的规格加码招呼你。” “开什么玩笑,怎么就TM你的人了?我要是不答应,你还把我怎么着啊?”陈润涵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浑身好像没一处骨节不疼。嘴上也还是不服气,“许你看上,不许我看上?许你追,不许我追?我追上能娶她,你追上能嘛?” 彭因坦还没遇到过这么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人,被气的反而笑出来。 “你不能吧?那你对她也就是对一个物件儿的热情,比我高尚哪儿去了?就你TM这样的,我也瞧不上。闪开,别挡着我的道儿。”陈润涵说着,也不管自己灰头土脸的,鼻子嘴巴都歪着就把彭因坦猛的一撞,拉开门,“你才给我听着,轮不到你教训我。我爱追她,谁TM也拦不住!” 彭因坦一声不吭地拎着他的后脖领就往后推了一把,抬头就看到索锁正站在门外,脸色发白。他看着索锁,若无其事地说:“我在外头等你。” 索锁没吭声。她往旁边让了让,等彭因坦过去,她拦住了陈润涵。 陈润涵翻了翻白眼,说:“知道了。” 他看看索锁身后站着的孙经理和老崔,走过去就对老崔鞠了个躬,说:“对不住了崔哥哥,我刚是糊涂了。您要打要骂都随您意,医药费营养费都算我的。您要不解气,送我去派出所我也认了……” 老崔看看孙经理,又看看索锁。这俩人都没吱声,他就说:“算了……” “就照你说的赔。另外你保证以后不能在这餐厅里撒野。”索锁说。 陈润涵起先不吭声,到底被索锁那冷的剑一样的眼神逼的火起,说:“你就一小屁厨师,真以为要交人模狗样的男朋友,会鸡犬升天了啊,你也不掂量掂量……” 他话音未落,索锁瘦瘦的手一把就卡在了他的喉咙上,往后一推就将他的人推到墙上。 索锁手卡的位置正是要害,陈润涵没提防索锁这一手,顿时愣在那里,连孙经理和老崔也吓了一跳,急忙过来劝说索锁别冲动。 “陈润涵你给我闭上你这张臭嘴。我是小屁厨师,你连屁都不是。你要再敢在这儿撒野,我厨房里有几百把刀,分分钟把你剁成肉酱。我说得出做得到,别逼我动真格儿的。”索锁说着,逼近了陈润涵一点儿,压低声音道:“你自己掂量。” 她说完一松手,也不管其他人了,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此时已经到了餐厅打烊的时候,索锁进了厨房立即发话说大家做好收尾工作就下班。她站在操作台前,低了下头,才觉得整个后背都像裂开了似的疼……没有人出声,大家都在安安静静地干着活。 过了好一会儿,索锁听见有人敲门板,抬头看时,孙经理对她做了个OK的手势、老崔双手合十跟她比划着说谢谢。她点了点头,挤出了个笑容。等门关上,她也坐下来,开始填写今天的工作日志。 等厨房里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厨师杂工们也都开始陆续离开,索锁也已经把自己的道具电脑都收拾好。她有事要问二厨,抬头看了看,厨房里只剩下小林和老郭。听她说找大宋,两人都说没有看到他。 索锁点点头。 她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等小林和老郭一起出来,就把厨房门落了锁。小林他们去更衣室换衣服准备下班,索锁走到他们的办公室门外看了看。里面没有人。她想推开门,却发现门锁着。 她摸了摸口袋,发现钥匙没在身上。想想自己也没什么要进去拿的,干脆也去换衣服下班算了。 “小索,我们要走了。”老郭刚从男更衣室出来,吼了一嗓子,“要不要等你一起下班?” “不用啦。我还得一会儿呢。”索锁答应,“明儿见啊。” 索锁进了女更衣室,已经空荡荡的了。浴室的门开着,玻璃上还蒙着一层水汽。索锁也想洗个热水澡再下班,想想还是不要。只是去洗了把脸,换了衣服。 她背上还是跟裂开似的疼,好像比刚才更疼了似的。 她也想跟同事们一样高高兴兴地这就下班,可是外头还有个人在等她呢…… 她磨蹭了好久才从餐厅里出来,幸亏彭因坦倒是没有那么让人尴尬,堵在餐厅门口等她。但是她稍稍一站,就看到了码头上站着的彭因坦——他是背对着这边的,似乎还没有想到她这就能出来。今晚的月色很好,海面上银光闪闪,撒了一层银屑似的。彭因坦的身影在这清冷的月色中,清晰极了。 索锁摸了烟盒出来,点上,才朝他走过去。 走了没几步,彭因坦就回过头来了。 索锁拿着烟的手朝他挥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等走到他跟前,她又狠吸了两口烟才掐灭了,扔在地上捻了捻——彭因坦低头看她的脚上,不是刚才的皮靴了,而是换了双轻便的慢跑鞋……这鞋要是走路穿是奢侈了点儿,况且也不怎么合适。不过她穿上,显得脚很秀气,也比他更矮了点儿。 索锁以为彭因坦看她抽烟少不了嫌弃她作死,不过他默不作声、脸绷的紧紧的。 “还生气?”她问。 一身烟气,在冷冷的空气里一时也化不开。 彭因坦屏住了呼吸。 索锁看出来,嘴角一弯,说:“人到了不该到的地方,就可能听些原本听不到的话。我说你幼稚,你不服气……这才到哪儿呢,你就受不了?” 彭因坦就看着她,继续沉默。 索锁从包里把他的手机和一沓子钱都拿出来,塞到彭因坦口袋里,说:“大禹下班后送过来的……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我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不过没电了。你等回家再……” 彭因坦的面孔来到她面前,鼻尖儿碰到她的鼻尖儿了。她住了声,看着彭因坦。 有雾霾的天气,月亮也似乎有暖意。 彭因坦说:“钱比健康重要?” “花冤枉钱不好。”索锁说着,手缩到口袋里。“你的钱也不是容易得来的……” 她停住了,因为发现彭因坦的眼神似乎有些发冷。 彭因坦直起身来,转身背对着索锁。 他看着平静的海面,和海面上平静地荡着的船。 “很多人都觉得我的钱来的容易。”他轻声说。 他最讨厌别人提到他父亲或者母亲,提到他是谁谁谁的什么人。好像不管他做到什么样的高度都是理所当然,但只要有一点错处,会被无限放大…… “你自己知道不是就可以了,”索锁低声道,“该懂的都会懂。不懂的你也没有必要费力气去证明什么。” 彭因坦回了下头,看着索锁。 她半边脸埋在围巾里,头低着,脚尖在地上一踮一踮的……她大概并没有发现他在看她了。 “你父亲是什么人我不清楚。我就觉得这没什么重要的。你也不要看不开……因为就算看不开,你也改变不了父子关系。与其费力证明你不是靠关系成功的,不如把你自己的事情做的更好。那个……那个什么奖,还有什么什么奖,不会因为你父亲才颁发给你的吧?” 索锁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彭因坦的背影。 他的背真直,这让他显得比平时还要高一点。 真是个倔强的人啊……她竟然有点想笑。不过这个时候彭因坦心情应该很差很差,她就不火上浇油了。 “你还记得那个奖啊?”彭因坦转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索锁问。 “记得啊。某人拿了奖,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香油,赶紧四处显摆。都显摆到我这不相干的人这儿了,我还是捧场地记得一下吧。”索锁也似笑非笑地回答。 彭因坦静静地望着索锁,轻轻的海浪推到岸边,韵律优美。 索锁走过来,胳膊肘碰了碰彭因坦,说:“算啦。” “什么算啦?”彭因坦歪着头问。 “跟你爸怄气,算啦。今天你这么生气,多半不是因为陈润涵说了什么,而是你自己心里有魔障。”索锁转了转身子,活动着她疼的像被人用刀劈开几瓣的背。“其实你心里明白,你自己今天的成绩,可以问心无愧地跟人说一声你是靠自己。可是不知道你受过什么刺激,这么大个忍了,还非要跟你爸怄气,所以人家说你的时候扯上他,你就不开心……” “索锁。”彭因坦垂下手来,把索锁的手从口袋里拉了出来,攥在手中。 他的手有点凉,索锁的手很暖和。 索锁要抽手,“我看你又皮痒了吧。” 海上不知道是那艘游艇里,悠扬的音乐忽远忽近。 彭因坦拉着索锁的手,走在码头上。 他也不说话,就拉着索锁走。 索锁轻轻叹了口气。 她挺累的,现在真需要一个地方倒头就睡……那地方最好是她的床垫。她可以一觉睡到天光光……可是她看着彭因坦,觉得这小子竟然比她还要累。音乐声越来越响,似乎就从旁边的船舱里传出来,近在咫尺。明明是非常优美的曲子,索锁听的却像摇篮曲…… 彭因坦站下来,低声问:“可不可以请你跳支舞?” 索锁左右转转脸,问:“在这儿?” 啊,这音乐声好像是专门为他们演奏的,还有海浪,那是天然的乐手。 “跳完这支舞,我就回家哦?”索锁说。 彭因坦笑笑,她点点头。 索锁的舞跳的马马虎虎。不过她总有一个原则,不管怎样,跟上对方的舞步就好了……尤其像华尔兹这样华丽的舞步,她记是怎么着也记不住的。但彭因坦的舞跳的好,而且他大概马上就知道她其实并不擅长此道,他的舞步就缓了下来。 船上的音乐声已经停了,索锁以为彭因坦也就可以停下舞步了,不想他好像意犹未尽,并不想停。只是舞步越来越缓慢,最后,他就轻轻拥抱了她。 索锁没动。 好久,彭因坦才说:“现在还想回家嘛?” 索锁说:“嗯。我不在外面过夜。” “走吧。”彭因坦抬手给索锁整理了下帽子。 索锁的手缩了下,还是被彭因坦抓住。 一起往回走,索锁才发现他们俩刚刚不知不觉已经走的很远了……索锁是很着急回家睡觉的,彭因坦却拖拖拉拉。 索锁几次想甩开他快走,都被他赖皮地拖住。 好容易上了车,彭因坦又开的慢,等到了家门口,已经快十二点钟。 索锁没好气地说:“以后也不准你到我工作的地方来撒野。更不用你接我下班……再这么闹下去,我没脸见同事,更没脸见康一山的。” 她说着要下车,彭因坦拉住她。 “还有,更不要随便动手动脚的。我不是你什么人。”索锁拍彭因坦的手。彭因坦没躲,这巴掌拍的啪啪响,她的手掌都疼了。 彭因坦低声问:“我早上说了句话,你听没听见?” 索锁手覆在彭因坦手上,看着他。 她眼睛闪闪发亮,彭因坦就倾身过来了。她手掌横过来,遮住了他的下巴,说:“听见了。不过我不太明白你喜欢我什么。” 彭因坦拉了下她的手。 “我穷,很坏,贪财,不好看……我跟你以前的女朋友们都不一样。你是没见过我这样的,图个新鲜吧?要是我跟她们一样,你看都不会看我的。这是喜欢我?”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不管怎么说,我知道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彭因坦说。 索锁撇了下嘴。 “如果你对我也有好感。那就考虑下和我在一起。”彭因坦说。 “你寂寞。在这个城市里,天气越来越冷,你受不了寒冷的冬季,还要一个人过。你在这里一共就只呆三个月。对这个城市来说,你就是个过客。对我来说,也是。”索锁拍拍彭因坦的手背,“回去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个觉。明天把这些都忘了。去找个和你差不多的姑娘,谈谈恋爱,打发打发时间。还有两个月时间,很快过去的。” “你怕?”彭因坦问。 “我不怕。但是我不想浪费时间。”索锁说完,对他笑了笑,“晚安。” 彭因坦这回没有拦她。 但当她拿着锁匙开锁时,彭因坦从背后拥住了她。 “如果你改变主意,想和我一起浪费点儿时间……我都在。晚安。” 【第六章?完】 正文 第七章 寒冷的年华 (一) 【第七章·寒冷的年华】 “叮”的一声轻响,电饭煲红灯转绿灯,米饭已经得了。索锁转身看看对面工作间里的彭因坦——距离她上次观察他,也就是生米下锅的时候,他的姿势一变都没有变,仍然是盯着他的电脑屏幕皱着眉头——她今天进门时就发现他神情有点儿萎靡。问他是不是感冒了,他说当然没有。 他气壮如牛,当然感冒是不太可能的。 两天没见,她今天休班,应该过来给他做饭的。他这边没有动静,她主动打电话问,他说不用过来。她再问他到底要不要,他就说要是她“非”想过来的话,那就来吧……她其实才不是“非”要过来。 小虎请了假,姥姥煲的汤两天没人给他送,都便宜了她。汤她是喝的蛮滋润的,彭因坦不打扰她,她休息的也好极了。可再这么下去,姥姥要开始唠叨了,她怎么受得了……比起见彭因坦来,她更怕姥姥唠叨。 彭因坦今天安静的出奇,看来是真遇到了点儿难题。 他稳稳地坐在那里认真工作的样子,其实还是有点儿小小的性感的……索锁抖了抖胳膊,打个激灵,把刚刚淘米时淘出来的一小把米粒抓起来放到窗外。 从第一次来她就养成了这个习惯,留点儿富裕的米粒喂鸟。隔几天再看,米总是一粒不剩。 索锁把菜都摆在桌上,走到工作间外敲了敲玻璃门。 彭因坦在里头“嗯”了一声,趴在他电脑边睡大觉的黑子一个骨碌滚了起来,马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索锁看着,忍不住笑。 彭因坦听见她笑,转头看她——索锁站在门边,戴着她的新围裙。围裙是他从晓芃那里要来的。昨天和母亲一起去晓芃店里,看到店里居然有个角落摆的都是家居用品。晓芃说她这一季是第一次推出这类奢侈品。也满怪的,竟然还挺受欢迎的。他母亲说,时尚女性也有这方面的需求,厨房里乐趣很多的。他当时觉得好笑,母亲和晓芃,以他的了解,大概对厨房只会有个概念,幸亏不要她们亲自设计,不然围裙准做成拖地长裙……他一口气要了一打围裙和头巾,其他的暂时就先不要拿了。拿回来他就扔在门口的一个袋子里,和黑子的猫粮放在一起。索锁进门看到黑子的猫粮碗里空空的,骂他虐畜。去拿猫粮的时候看到了那个袋子,他说那是给你用的。索锁翻出来说质量还蛮好的,就拿了一套用。头巾一戴,还挺俏皮……他看着黑子跳下桌子跑到索锁脚下蹭了蹭。 索锁因为等会儿还要碰食物,就没理黑子撒娇的行为,黑子马上倒地打滚儿。 “流氓无赖猫。”彭因坦按下电脑,说。 “喂!”索锁皱眉。 “我的猫,你干嘛对它这么好?”彭因坦站起来,没好气地说。 索锁看他坐的那个黑色木椅,问:“这椅子挺特别的……跟别的椅子不一样。” “是吗?”彭因坦刚走出来,听索锁这么说,站到她身边,一起看着那把椅子。“哪儿特别?” 索锁回想着自己上回坐在那椅子上的感觉。椅子造型很古朴,用料也实在,就是搁在这间房间里,风格有点儿不搭。 “特别硬,特别沉,特别……丑。”她说。 彭因坦没吭声。 “吃饭吧。”索锁见他不出声,还恶狠狠地瞪着她,就说。 “没眼光。”彭因坦说。 索锁想想,说:“那只能说你眼光特别。” “废话。不然怎么会看上你?”彭因坦说。 索锁回瞪他一眼,“闭嘴。过来吃饭。” 这人快没救了…… “那是我自己做的。”彭因坦跟在索锁身后,说。 “啊?”索锁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看看彭因坦气哼哼的样子,又不像是骗人的。“你干嘛……费这劲?” “你管我……怎么没有肉?”彭因坦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就叫起来。桌上四菜一汤,全素。 索锁看着彭因坦额头上的那个红色的大包,说:“你最近吃的油腻了,必须清淡点。”她进门就看见他额头上的包了。彭因坦的脸总是干干净净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长痘痘, 彭因坦按了下额头,瞪着她,说:“没肉不行。没肉不给你签字。” 索锁给他盛了米饭,说:“一顿没肉不会要了你的命。” 她挽着袖子,雪白的一截手腕露在外面。那一截比热乎乎的白米饭看上去都要白净。白净的那截过去,手上就呈深色了……拿着饭勺的手就那么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儿。 不过她有一只袖口卷的不好,露了一个尖角。就更撩·拨的人心里发痒,彭因坦心想她怎么就这么劲儿劲儿的呢…… 彭因坦猛的拉过索锁的手腕子,一口咬上去——索锁的手腕子很细,他嘴巴几乎能把她手腕含住。且他咬是真的下狠力气咬的,简直能听见他的牙齿叩响她腕骨的声音…… 索锁就呆了。 彭因坦这一口咬的不算不狠了,她只是没反应。 “还说钱`债rou偿,怎么能不给肉吃!”彭因坦松口之后说。 索锁张了嘴,要好一会儿才说:“你属狗的?!” “你也坐下吃饭。要不今天真不给你签字。你算白做这顿饭。”彭因坦说。 等索锁真去拿了一只碗过来坐下,他才开始动筷子。 虽然是素菜,还真是好吃。 彭因坦不知不觉又吃了两碗米饭。 “我是不是胖了?”他摸着自己的脸,“再这么顺着嘴吃下去,我变成康胖子那样怎么办?” 索锁瞅他一眼,不出声。她坐在那里,还是在拿着湿毛巾擦手腕。 被他咬那一口,整个手腕子都火辣辣的。 这一下,明明咬在手腕子上,却不知怎地背上有一处,竟似中了标,到这会儿仍似芒刺在背,仍然麻麻的。 “有没有变胖?”彭因坦问着,又盛了一碗汤。 “你买不起秤?药店门口有免费的。”索锁没好气地说。 “也是。”彭因坦笑了,“行了,别擦了。再擦皮都破了……给你个教训。让你不给我吃肉……你吃饭呀,一个人吃饭好没意思。” 索锁把毛巾放在一边,低头吃米饭。 “你怎么只吃米饭,吃点菜。你吃的太少了。”桌子下面,彭因坦的长腿自在地晃了晃,碰到她的脚。 她收了一下。 他却恶作剧似的,又碰了她一下。 索锁正要踢回去,他却站了起来,说:“忘了喝酒。” 索锁就继续吃米饭。 彭因坦去开了一瓶酒,拿了两只酒杯过来,给索锁倒一杯,自己一杯,说:“上次去法国,有一天去买东西,在超市里看到,随便拎出来一瓶酒,不到十欧,2010年秋天酒。拿回去开了,我们就随便一喝,小葵一个不会品酒的人,都说,哇,三观都要颠倒了!真好喝,真香,感冒鼻塞都能闻到的香!那个清淡,那个甜软啊……” 索锁喝了一大口,当水似的。其实她觉得他们两个都不太适合喝酒,更不太适合在一起喝酒。但是她就喝了。 彭因坦看着她,就是笑。索锁酒喝光了,他又给倒上,说:“慢点儿喝。” 她喝了酒马上脸红的。 原本白的有些不健康的脸色,马上就红润了些。 彭因坦就望着她,她可能觉得脸上热了,手背摁了下面颊……柔柔的粉嫩的面颊,很有弹性。 他忽然觉得这酒喝起来味道不对了…… 吃完饭,索锁要收拾碗筷,彭因坦拦住她,说:“放着吧,明天有人收拾。” 她还是站起来,仔细把碗筷收拾了、洗干净,一样一样放好。 她一边摆瓷器,一边看着旁边橱柜里那套银器。 亮晶晶的。隔着玻璃橱窗看,都不能让它们的精致姿态削减半分。 “喜欢啊?”彭因坦见她留意,问。 她没回答。 “喜欢的话可以拿走,以后给我打长工。”他开玩笑。他倒并不太在意那套银器。虽然那东西很不错,但对他来说,不过是东西。没什么特别的意义。都不如她做的一顿饭……他忽然间顿住了。 有半天没说话。 而她窄窄的、薄薄的身影,就在他面前晃——她在铺餐桌上的台布了。 台布有点大,索锁没有摆好方向,一边垂的多些,一边少些,不对称。 “你拉一下那边。”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桌布上,看都没看他。虽然知道他一直在看她。 他没动。 索锁便只好自己动手。 她越过他,去扯那桌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杯酒的缘故,彭因坦觉得她身上有温暖的香气——奇怪的,并不是油烟味,按说该是油烟味——温暖,又洁净的味道,像是刚刚洗净烘干的瓷碗。 彭因坦走过去,将索锁细腰拢住,手臂一紧,就把她搂进了怀里。 正文 第七章 寒冷的年华 (二) 索锁僵了一下。 她胳膊左右挣了挣。彭因坦抱的太紧,她没有能够挣开。 象牙白色的重丝台布中央绣的是一团金鱼,随着她身体的颤动,那团金鱼好像在摇头摆尾。 她咽了口唾沫,使劲儿一挣。 彭因坦掰过她的下巴来。他的手很热,手指黏在她皮肤上,她的下巴就像着了火……她意识到他不会像那天晚上一样,只是想要轻轻拥抱她一下而已。但是也许因为她喝了酒,她的大脑有那么一个瞬间好像停止了转动……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立即往相反的方向转了脸,彭因坦却非常干脆地亲了过来。 他呼吸间有淡淡的酒气,其实她也分不清到底是他身上的、还是她自己身上的。但是她能感觉出来,自己周身凝着的空气是冷的而他恰恰相反,灼热的简直轻轻一碰就会燃烧起来,也带着她。 她好像已经看到了火苗,也被火苗舔着了脸。 她极力躲避着他,同时想办法躲开。 彭因坦将她的身子转了半圈,让她面对着自己。 他神气的眉毛扬起来,眼睛精光四射,像是能把索锁从眼睛直到心里都照个透亮……他迅速在她唇上舔了一下。 她唇凉凉的,干干的。 索锁本想抬手抽他一个耳光的,可是手还没挥起来,她的手腕子被他牢牢的抓在手中……彭因坦的嘴唇已经印在了她唇上。 跟他以有力的手腕强制地将她拢在怀里的强悍相反,彭因坦的亲吻很轻柔。 …… 他亲了她很久……直到他也觉得喘不过气来,才睁开眼睛。看着她憋的通红的脸,他竟有些想笑。 “喂,”他叫她,拍拍她的脸,把她的小脸儿捧在掌心里,“喂,索锁。” 索锁猛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狠狠推了他一把。 彭因坦眯了眯眼,说:“你再说不喜欢我?” 索锁拎起袖子来擦着嘴巴和脸。 彭因坦看着她嘴唇都在哆嗦,不知道是不是气的。 索锁果然是气的肺都要炸了,可是要发脾气,就是发不出来,又乱又慌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简直是蠢爆了。她咬着牙都控制不住自己发抖,她气急败坏地抓下来头巾朝彭因坦脸上扔了过来。 但是她一声都没出。 彭因坦本来还在笑的,看着索锁瞪着他的眼睛水光潋滟,他脸上的笑渐渐消退。 索锁转身就走,可她还没走出第二步,彭因坦就抓住了她的围裙带子——像是有一只强有力的手在帮他,他能轻而易举地把她给捉回来。 索锁沉默着对他拳脚相加,彭因坦照单全收。他亲?吻紧接着上阵,这一次就没有那么温柔了。他好像急切想要证明什么,发狠地xi着咬着她的嘴唇,直到她的抵抗渐渐减弱……他的手指在她的短发间,似乎都能感受到她每一根神经的跳跃。 她紧张的很,皮肤渗出轻轻的雾水来,让他的手指都沾`湿了。 他忽然觉得心疼,可是这一疼起来,又想让她也疼一下…… 索锁按住他停在自己腰后的手。她使劲儿拽着他,生怕他再用力气。就有什么本来已经绷的很近很近的东西,会瞬间崩塌……她在他放她喘息时,忽然咬了下嘴唇。本来已经火辣辣疼的厉害的嘴唇,被她几乎咬出血来。彭因坦低头,带着她后退,让她靠在工作间的玻璃墙上,嘴唇贴着她的,安静地让她不要动……他好一会儿才平静些,挪开一点,额头抵在墙上。凉凉的玻璃让他清醒一点,可是也没有清醒多少。 索锁背紧贴着墙。每一寸都酸痛。她一点空间都没有,逃是逃不了的了……她手握着垂在身侧,一动不动。既动不得,也不能动。她知道彭因坦现在的情形,她若乱动,后果真不堪设想。 她闭了下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彭因坦的下巴放在了她的头顶。她像是被惊醒,甩开彭因坦,连围裙都没有脱,走到门边抓起她的外套围巾来。但她围巾太长,险些将什么东西一起带倒,她挥手扶了一下,才知道是个花瓶。 就是这会儿工夫,彭因坦追到她,一把将她拉住。 索锁夺手,手里的包打在彭因坦身上。她还没换鞋,就管拿着包往彭因坦身上招呼,看到他抬手臂挡,尤其又是左手臂,她想起来,猛的照着那里就要打,彭因坦没有躲,眼看就要砸到他手臂上,硬生生地拐了个弯,朝着他胸口狠狠地打了两下。 彭因坦抚着胸,低声说:“真打啊。” 索锁气到不行,踩上靴子就要开门出去。这时候她手机响。听着铃音,她就忙着掏手机,看都没看来电号码就接了起来。彭因坦就拦在她面前,背抵着门,看她以极快的速度平抑着情绪和声音,语气和缓地“喂”了一声。他眉一扬,就见索锁低了头,片刻之后就从她的包里摸出了记事本和笔来,一面讲着电话,一面迅速做着记录。 彭因坦听她在电话里答应着什么,但是没有特地去听仔细内容。只是看着索锁抬脚踩在门边的鞋凳上,记事本打开放在她腿上——她脚光光的,连袜子都没有穿……门厅的灯暗了,他轻轻咳了一声,灯亮起来。他看着索锁在边听电话边点着头,那只握着笔的手却在轻轻捶了捶后背,脸上露出一丝丝痛苦的神色,转瞬即逝。 电话里的人似乎话很多,她很有耐心地听着,说:“……好的,好的我尽量……再见。” 她挂了电话,啪的一下把记事本合上,转身看到彭因坦正在看着自己,想起什么来,从记事本里抽了表格出来递给彭因坦。 “是不是又要去赛车?”彭因坦问。 索锁抿抿唇,不想回答他。 彭因坦皱起眉头来,说:“赛车不能再去了。” 索锁见他迟迟不肯签字,索性要把表格抽回来。彭因坦反而握住不放。两人争执不下间,索锁突然松手,说:“不是。” 彭因坦点点头,说:“那就好。” 索锁默不作声地等他签好字,收回表格来放进包里,说:“我要做什么,不需要你批准。” “那是没错儿。唯独这件,无论如何都不行。”彭因坦说着,伸手过来把索锁的围巾给从她颈上拿下。索锁脸色一变,他就说:“你别急着发火——你看看你自己。” 他拉过索锁,两人并排站在镜子前。彭因坦的手从上往下顺着索锁的额头、面颊、颈子……直到拉了她的手,让她看着她自己,说:“你看看你,姑娘家哪有像你这样简直五彩缤纷的?” 索锁咬着牙刚要开口,彭因坦又说:“时间还早,你不用这么快走。我这那个按摩椅还是全新的,一次都没用过……你跟我来。” 彭因坦硬是拉着索锁往里走。工作间隔壁的健身房里,果然是有一台按摩椅。彭因坦指指墙壁上悬挂的音箱和地上的音响设备,说:“关上门你可以试试边听音乐边按摩放松下,应该很舒服。音响是我特地让人调配的,非常棒……不用担心我把你留下来是要搞什么鬼。我马上要出门一趟。我回来之前你自便。只要别给我拆了房子就行。” 他说的很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说完了,就等着她答应呢。他手机也响了,拿起来看看又放回口袋里。 索锁没吭声,但她的脸越来越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两杯葡萄酒的缘故……她的酒量很不错的,总不至于那点酒就影响至此。 彭因坦看她不说话,抬手撸了下她的发梢,说:“你这会儿想走也可以。我妈已经到楼下了。正好遇到,一起下去,打个招呼?” 索锁愣了下。 彭因坦看她的样子,微微一笑,低了低身子看她,摇着头,道:“还骂我***……你比我好到哪儿去了?” 索锁的脸腾的一下更红了。 彭因坦撇了撇嘴,走出健身房,拿了外套穿上,微笑着说:“我猜你也不肯。干脆就听我的,在这乖乖睡一觉,有助于你恢复体力。还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带你看医生。” 正文 第七章 寒冷的年华 (三) 索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母亲到了,但彭因坦应该不会因为这个撒谎。她皱着眉缩手回来,说:“那我等会儿再走。” 她的意思当然是要避开和彭因坦母亲的碰面。既没有必要,主要也是怕麻烦。她麻烦,当然彭因坦可能也会麻烦……彭因坦看着她的眼睛,沉默片刻,推着她进去坐下来。 “我又不是要害你,别跟我拧巴行吗?”索锁不情愿,彭因坦就说。他说着,把电源插好,回过头来看索锁僵硬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他找了遥控器来,随便按了按启动。 手机又响,他接起来轻声说着:“好了,好了妈妈,马上下来。”语气是很温和,他不知道手指碰到哪个键了,索锁一下子就从按摩椅上弹了下来。他倏地住口,惊奇地看着她一脸不自在。挂了电话才笑道:“太剧烈了啊?那你自己搞定。说明书都还在那儿呢,自己看。你不会笨的连按键都不会吧?” 他说着把遥控器塞到索锁手里,摸摸她的额头,笑一笑,说:“我走了。” 索锁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急匆匆地走了。他脱鞋穿鞋只有两三个动作,真快。就是袍子在门口一飘,人就闪了出去——他最近好像很喜欢穿那件深灰色的长大衣。大概因为穿着舒服,看着就是又轻又软。应该是很舒服的……她记得脸贴在他胸口,蹭到脸上暖暖的。 “喵”的一声,黑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奶声奶气地叫着。 索锁看着它,弯身把它抱起来。 按摩椅发出轻微的声响,索锁研究了下说明书,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调整。她一手抱着黑子,一手拿着遥控器,调了半天。这按摩椅很大,她腿短身子小,上下都差一大截子才够得到头……除了这点不太好,躺上去会有点儿无边无际的感觉,其他的一切都好。而且,真舒服啊……她差点儿就要叹气了。黑子在她身边,伸着小爪子抓她。这小家伙是除了睡和吃,一刻不能闲着的。而且这按摩椅的动静好像也让它不安,它就蹦了下去……就这么会儿工夫,索锁已经睡着了…… 彭因坦下了楼一路小跑着出了院子,看到车子停在院门口,上车前回头看了看楼上。北边的窗子透出暖暖的光来……他笑笑,开车门上了车,看到一脸疑惑的母亲,笑着说:“对不起啊,妈妈,迟了一会儿。” “你在啰嗦些什么?”钟裕彤奇怪地看着彭因坦。 彭因坦刚要回答,就看对面坐着的晓芃无声一笑。晓芃正在通电话,但在看着彭因坦微笑。他就说:“没……什么啊。” “没什么,电话都不接?”钟裕彤弯弯的眉一挑,忽然身子歪了歪,吓的彭因坦急忙往旁边一躲闪,她就点着彭因坦,说:“喝酒了……你嚷嚷说晚上要在家里加班,不去机场送机,合着在家里喝酒?有助于你工作么?” 彭因坦嘿嘿笑着,说:“那您不也说了,不用我送机么……” “你晚上吃的中餐,喝什么红酒?而且身上有……烟味……家里有别人么?还是你学会抽烟了?”钟裕彤问着,鼻子还抽了抽。她皱起眉来。 彭因坦马上说:“没抽烟啊!”他低头闻了闻身上,根本就没什么味道。他心想真怪了,难道索锁身上烟味那么重么,他根本就没有觉得啊……他见母亲看着自己,脸上是不相信的样子,就说:“妈您这鼻子现在也不灵光了啊,哪儿有什么烟味,酒味也就可能一点点……” “肯定有别人的。坦坦最近晚饭都有人专门上门来做的。”晓芃架着腿,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看着姨妈和彭因坦聊天,这时候笑嘻嘻地插嘴。 彭因坦瞪她一眼,钟裕彤就说:“是这么回事啊。要不是今天时间来不及,该过来吃饭的,让我们也尝尝你那专属厨师的手艺——到底是怎么样的,能让晓芃夸的已经不易,能把你给吃服了呢,更是不易。” 晓芃趁钟裕彤不注意,对彭因坦眨眨眼。她倒是没有多口再说什么。 彭因坦瞅了晓芃一眼,心想只要身边有章晓芃和康一山,甭想有事儿瞒得过母亲。果然晓芃就说:“一山告诉我的……对了你跟一山吵架了?” 彭因坦皱皱眉。 钟裕彤笑道:“看样子是吵架了。昨天晚上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都快成斗鸡眼了。” “什么呀,哪儿有。”彭因坦当然是不承认的。而且他自问和一山昨晚上做的都很完美,在双方父母面前,表现的很正常。不过也许是太正常了,正常的都客气起来了,被大人们看出来了?“哎呀,你们可真是……女人就是八卦。” “昨晚上你一山走的早嘛,你也跟着就走了。康伯母说这俩孩子在闹别扭吧?三姨说,要是这俩孩子有一个是女孩儿,咱们谁也不用操心了。你知道康伯伯说什么?康伯伯说,那要我们一山是女儿,可是得好好儿减减肥。这么胖的儿媳妇,恐怕是进不了彭家的大门的。” 彭因坦想着康一山父亲那总是缓慢的语气,忍不住笑起来,说:“瘦了也不要他。” “就你这脾气,人家一定要你?”钟裕彤没好气地说。她鼻子又抽了抽,“我怎么闻着你身上还有猫味?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那只猫,猫砂也要买好一点点的……这个你要是不懂,就问问你二姨去。” 彭因坦真有点受不了了,这是什么样的人生……无奈做了一个铲屎的人还不算,还要被自己亲妈这样嫌弃。 晓芃笑到不行,彭因坦就问:“不是一开始说不让我送机?又让我跑这一趟?” 钟裕彤点了点头,说:“是这样的。已经安排好了飞机,你回趟北京,去看看爷爷。我和晓芃飞香港,真不用你送。” 彭因坦愣了一下,突然有点恼火,但是他想母亲一向做事非常有分寸,要是这么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就说:“匆匆忙忙让我回去一趟干嘛?不是说好了过两天爷爷生日过了,我回去给他补过生日嘛。” 钟裕彤说:“让你回去你就回去,不要多说多问。爷爷心脏病犯了,刚刚入院。奶奶悄悄打电话给我说的。” 彭因坦又愣一下,这回就没有马上出声。 “下飞机有人接你过去。去医院看看,没有大问题你再回来,不耽误你明儿上班。辛苦一点儿也是应该的,爷爷奶奶那么疼你。”钟裕彤说的很温和,但是语气是不容彭因坦有异议的。 晓芃在一旁完全不出声。 彭因坦说:“您早说我不就穿的整齐点儿了么?”祖父生病他当然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心里也着急,就是刚刚翻了脸不好马上翻回来,清了清喉咙,有点儿尴尬。 “爷爷还给你擦过屁股呢,你身上他什么没看过?这会儿矫情了。”钟裕彤说着,看看彭因坦——怎么看,这儿子也还是很帅气的。不过她没像往常那样跟因坦说笑。 “怎么就犯病了?”彭因坦皱眉。祖父身体一向还不错,只有心脏不太好。 钟裕彤没说什么,就只道:“你去看爷爷,好好哄哄爷爷。” “好。”彭因坦想了想,“是我爸惹爷爷生气了吧?” 钟裕彤沉默片刻,拨着她的手机,停一停才忍不住说:“你以为爷爷不知道你为什么托词不去他寿宴?爷爷不跟你生气,跟你父亲生气。那还有好儿嘛?说到底还是你不懂事。” 彭因坦沉默。 “回去看看爷爷,他就高兴了。我知道你是真忙,也是借口。爷爷身体不好,你有什么不痛快的也得忍着。又不是真不关心不孝顺,不可以让人看着不像话。不然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了。”钟裕彤说。 彭因坦笑笑,说:“是我不好啦,好啦妈妈,OK啦,爷爷出院以前,我一天一趟来回跑不行么?” 钟裕彤哼了一声,拍拍他的脸,说:“倒也不用那么着。你乖一点点,我们就都烧高香了。先回去看看爷爷的情况吧。” 彭因坦说:“好。我会打电话给您的。” 钟裕彤摆摆手,接听电话。 彭因坦听母亲接二连三地打着电话,是忙的不得了的样子。他是有点烦躁,想一想,还是给康一山先打个电话,说如果祖父病情严重,这两天他不能上班。一山接他电话时语气有点儿别扭,听说爷爷病了,倒是缓和下来,让他不用担心这边的情况。 “……你能按时上班嘛?我不在,你别玩儿‘从此君王不早朝’。”彭因坦说。 康一山顿了顿,说:“去你的。”然后他又顿了顿,才说:“等你回来说吧。” 彭因坦挂了电话,心想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怎么觉得一山虽然笑了,还是有点儿听起来不对劲儿。按说,薄京苏在这里,他不是该挺高兴嘛……他低了头看看通话记录,看到索锁的号码,犹豫了下没有打过去。 ———————————— 亲爱的大家: 明天恢复早更新。 正文 第七章 寒冷的年华 (四) 到机场已经八点半了,反而是他先上了飞机起飞。 起飞前他先打电话回家,是祖母接的电话。听到他说要回来,祖母就很高兴。他没有多问,就说马上会回去的,让祖母不要担心。祖母说不担心,等你到了再说。他说先去医院看爷爷。听祖母在电话里讲话情绪很平稳……不过老太太总是很镇定的,多大的事儿到了她面前也要和缓着来的。 挂断电话他才想,老太太该多着急,才会跟他母亲说……这也确实是他的不对。他想想,这些年的确是很少跟祖父祖母相聚……他再想,一时都没想到祖父最爱吃什么东西。搜肠刮肚地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琢磨出来到底老爷子有什么偏好。反而记起小时候,有一天到祖父那里去,正遇到他吃晚饭。祖父的晚饭总是单独吃,而且吃的很简单。他记得是一碗粥,就是白米粥,还有几样很清淡的小菜。祖父要他一起吃,祖母说坦坦等下,让厨房给坦坦做好吃的了……平常他是不要吃白粥青菜的,他从小就喜欢吃肉。一顿饭没有肉都不行。那天他大概是饿了,就乖乖坐在祖父身边陪他一起吃饭,觉得那碗粥真好吃……父母分开之后,他多数时候是跟着母亲在外祖父家里生活的。母亲比较忙,但他童年不寂寞。因为外祖父家里,小孩子多的很。跟外祖家里比,祖父家里就冷清的很。平时只有祖父和祖母在,不过每隔一个周,他都过去跟二老住一个周末的。祖父住的地方清净,邻居也没有小孩子,为了让他开心,祖父还带着警卫班的卫士和他一起踢过球。每次都是祖父做守门员,就让他进球。也带他去钓鱼、爬山……偶尔跟老朋友们打桥牌,让他坐在身边看着牌。他父亲那几年外任,并不常回家,只是偶尔能见到。 不过那天一碗粥没吃完,父亲就回家了。 那天回家父亲回家之后不久,就惹的祖父大发雷霆。他有点儿害怕。因为他父亲是个很严肃的人,而祖父则比父亲更严肃。 后来当然是知道为什么祖父会发那么大的脾气,原因是父亲要再婚。祖父心脏不好,那天大动肝火犯了病,住院住了好几天。有一天母亲带他去医院探望祖父,正遇到父亲。 是个很暖和的春天的傍晚,天空很晴朗,云彩是火红的,空气是现在北京的春天只有大风之后才有的澄净。不过那澄净里还有一点点消毒水的味道……他跑去看祖父了,还爬上祖父的床趴在他身边儿和他小声说话。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车上。听见人说话,恍惚是父亲和母亲。因为睡的很舒服,不愿意醒过来,好像那是很久以前的某个春天,是父亲和母亲要带着他出去郊游……很幸福的一家人,曾经是。那一天他觉得好像回到了从前。 好像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再提父亲再婚那那茬儿。 再后来父亲当然还是再婚了。在他出国读书之前,父亲都辗转几个地方任职,父亲的家庭都像是和他完全没有关系,在另一个平行时空…… 彭因坦在空旷的机舱里溜达了几趟,等到飞机快要降落,他才回到位子上坐下来。 下飞机果然有车在等他。他并不意外,来接他的是父亲的车子。 他上了车才给索锁发了条信息,说:“我今晚回不去。你要是还没走,给黑子换换猫砂添添水和猫粮。” 他等了一会儿,手机并没有响。 他想索锁大概是睡沉了…… …… 索锁倒并没有睡很久,不过这一觉睡的很舒服。醒过来不一会儿,就收到彭因坦的短信。那时候她刚刚摸到遥控器想关掉按摩椅的电源,可是不知道到底摸了哪个遥控器,忽然就响起了音乐。音量虽然不大,还是让她愣了一下,就躺在那里没有动。 立体声环绕,身体舒服的同时,耳朵也舒服了。这感觉实在是太好。她有点儿舍不得亲手破坏掉这美好……但她还是开了灯,把音乐关了。四周静下来,她坐了一会儿,又看一遍彭因坦的短信。 好久她才起身,先把楼上楼下的窗子都检查了一番,确认都关好之后,把黑子的猫屎都铲了。猫砂是她来的时候刚换了的一盆新的,还不用换掉。 难得彭因坦这么细心,还能想到小黑子……她怕黑子夜里闹腾,就把它关进了笼子里去。黑子样子很委屈,不过她还是狠了狠心把它留在笼子里了。彭因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一看到家里乱七八糟的,指不定怎么烦恼。最后这账也还是得算在她头上,吃不消的…… 她收拾好了东西,关了灯才离开。 时间还不算太晚,不过公交车是已经没有了。 她顺着小路往海边走,一直走,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又拿出手机来,跟彭因坦说:“妥了。走了。” 海边的风真大,好像能吹透她的身子。走了这么久,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遇到,连车子也不多……她想她等等回家要把长一点的棉衣找出来换上了。冬天真是个让人沮丧的季节,好像怎么储备能量,都会在寒冷面前崩溃。 回家时她倒是开心起来,因为姥姥在她进家门后给她拿出来两个还热乎乎的烤红薯。姥姥说这是下午的时候,有卖烤红薯的经过大门口,她就买了裹在小棉被里留着给索锁吃。 索锁喜欢吃烤红薯。她掰着给姥姥吃一口,自己吃一口。 姥姥问她小彭怎么样了,她说挺好的,手臂恢复的很快呢,多亏姥姥的汤……她说着,拿纸巾擦了擦嘴。嘴唇好像伤到了,一碰就火辣辣地疼。她脸上也有些发烧,只吃了一个烤红薯就吃不下了。 索锁也有好事儿告诉姥姥,说:“姥姥,我有新活儿了。老客人跟我订鱼翅席。价码开的很高,我就接了。”她说的眼睛都一亮。好像看到了粉色的钞票在面前哗哗哗地过点钞机…… “可以接?”姥姥问。 索锁点头,说:“不让咱在家做,又没说不让咱们去别人家做。我去给老吴打电话……家里的存货不多。回头我得上他那儿再挑挑去。” 姥姥虽然点了点头,还是说:“要上班还要做这个,你不要太辛苦,身体受不了的。” 索锁撸起袖子来,握了握拳头,说:“姥姥,我可以力拔垂柳……” “鲁智深么?”姥姥微笑着问。 索锁笑着歪在姥姥身边,手上还有黏黏的红薯糖浆,她边笑边擎着手臂笑,忽然间看到手腕子,她猛的坐了起来。 手机嘟嘟响了两声,她先去洗手。洗手时看到自己的脸,红的什么似的……嘴唇尤其红艳艳的,像涂了胭脂。 她咬了咬嘴唇,疼。 彭因坦就那么咬她……她掬了一捧水拍在嘴唇上。凉水镇一下,感觉稍好一点。 姥姥在外头说准备休息了,她在卫生间里听到,喊着姥姥晚安。 她戳了下手机屏。 短信是彭因坦发来的,他说晚安。 索锁手指上还沾着水,手腕子上还有一片浅红…… 她要真的是鲁智深就好了,那么大的力气,说把什么拔掉,马上就拔掉了。 · · · 索锁在“建国海产店”里翻腾着找她要的东西。老板吴建国那个又黑又胖的老汉,坐在门口的破马扎子上,有点儿发愁的托着腮看着索锁在他店里跟抢劫似的乱翻。 这时间海鲜市场早就没有什么客人了。海货也没有剩多少,剩下的要开始飘着即将腐败的味道……幸好已是冬季,腐败延缓到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 索锁深吸了口气。 在这里,一边是鲜活,一边是死亡……无处不在。 她看了看手边已经找出来的鱼翅,好像很不满意。 “上次跟你说的那鱼翅呢?怎么就这些拉拉杂杂的破玩意儿了?”索锁从铺子里出来,看到老吴在抠脚丫,踢了一脚他那张马扎子。“恶心死了。” “恶心什么样,你洗脚不自己动手啊?”老吴乜斜了索锁一眼,但是也乖乖地马上去洗手。听索锁嚷着洗三遍,他也就洗了三遍。“这些东西谁拿回去不得好好儿洗了又煮、煮了又洗啊,有什么细菌也煮死了。” 索锁坐在藤椅上。这把藤椅恐怕比她年纪都要大了,每次坐上来也都吱吱扭扭的。她抽出一根烟来。 老吴过来,拿了他那个东倒西歪的小马扎,坐在她对面,问:“丫头,跟叔说,出什么事儿了?” 索锁给他点上烟,说:“没事儿。” “没事儿?没事儿你跟死了爹似的丧着脸?谁欺负你了?还是有什么事儿让你为难了?”老吴又问。 索锁狠抽了两口烟。 烟全都咽了下去,一丝儿都没吐出来,鼻腔喉咙都灼的疼痛。 正文 第七章 寒冷的年华 (五) 她抬手蹭了蹭脸。左手一根手指头用绷带缠着。 要说呢,可能是相处的时间久了,像她和老吴这样,朋友以上、亲人以下的关系,只要不是存心隐瞒,情绪上有点儿变化,都能察觉。她想方设法瞒过姥姥,在这儿不想再装了。 昨天早上起来,她给姥姥做肉粥,就切点儿葱花,狠狠一刀切到手指,血流如注。没敢让姥姥发现,赶紧做了伤口处理。吃饭的时候姥姥留意到,问她是不是做饭时候走神了。 她确实是走神了。不过装作只是小小蹭了下皮儿,跟姥姥说没事儿一点儿都不疼。姥姥少见地严厉,让她在用刀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 虽说这几年她做的就是厨房里舞刀弄铲的事儿,还真没有被刀伤过。她在厨房里的时候,总是心静如止水。好像外面的世界完全和她剥离了…… 索锁动了下手指,有点疼。 于是她狠狠地在手指上咬了一下,瞬间,尖锐的疼痛令她额头冒汗。 老吴看她这么自虐,简直就跟有人挠着他的刀口似的不舒服,皱着眉问:“是那个俊小子吧?” 索锁仰头,吐出一口烟。 她没出声。 老吴边打量她,边抚着自己的胸口。胸口上留了个疤,命算捡回来一条,体力还没恢复到以前的状态,要不是索锁说要过来选鱼翅,他每天就只能下来看看铺子……他打了个哈欠,说:“晚上大禹过来吃火锅,你不是给姥姥准备好晚饭了?留下来吃饭吧。” 太阳要下山了。 索锁看着昏黄的天,还是满腹心事的样子。 “不了。”她说。看了老吴一会儿,把老吴看的心里发毛,直说他们准备吃清汤锅底,而且是手切羊肉和蔬菜,都是新鲜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她才说:“你自己的命,自己掂量着办。要是敢喝酒抽烟,以后我也不给你做吃的,也不管你了。” “那哪能呢……”老吴笑嘻嘻地说。 索锁又不说话了。 她过来的时候又给带了鲍鱼粥。今年新鲜鲍鱼便宜的很,她囤的货原来是为了经营菜馆子的,菜馆子开不下去了,很多东西也不能长期保存。她把那些尤其不易保存的好料,最近陆续做给姥姥和老吴吃。鲍鱼本来只准备给姥姥和老吴煮了当早点的,谁知道彭因坦那家伙,前天早上给她打电话,问她能不能给煮点儿粥,随便什么粥都可以,只要有营养好入口易消化就可以……她说那就鲍鱼粥吧。问他什么时候要,只说晚上他会让人过来取。 晚上还是他自己来的。看他穿的整整齐齐的,像是要参加婚礼似的。进门照旧嘴甜地先去跟姥姥聊了会儿天儿,又跟姥姥说,自己带了粥要回北京去……她才知道两天来他都是早上回来晚上过去。 “飞的”打的这么顺溜儿,辛苦可也是真辛苦。 彭因坦还饶了一碗粥才走。 本来她没预备他的饭,彭因坦硬是说晚上恐怕赶到了都开席了,路上饿着肚子可是难受。他还有工作,在飞机上也闲不住的,胃里空空的难受的很……他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来看着她,她就不好非不给他粥吃。 她等他吃粥的工夫,问开什么席,他说没什么……我爷爷今儿生日。 她张着嘴看他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地边吃边夸美味,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觉得以后自己要是有这么个孙子,一准儿是时时想把他给捏死的……她憋了一会儿才说:“爷爷过生日你还折腾着飞来飞去干什么?还这个时间了都不着急走?你要一大家子的人都等你吗?真好意思的。” 他低着头吃粥,吃完了才抹抹嘴说我肯到场老爷子就满意的不得了了,迟到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再说我又不是吃白食的专门等着家里那顿饭吃,我正经得工作呢,耽误了工作老爷子才会骂,耽误吃饭老爷子不会说什么的。 “你不说他会知道吗?”她收了碗。彭因坦看样子还想吃,她皱着眉说你回家吃饭去。 彭因坦笑着说要是能省事儿我也不爱折腾。这不是电话和视频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嘛,昨儿一拨儿客户从意大利专门过来、今儿一拨儿客户从山西过来,总不好因为我一个人,让全部人马再折腾到北京去吧?喂,两天不见,你就不想我,怎么那么凶…… 她听着他前面说的还像话,听到后面骇然。急忙看看餐厅外头,幸好姥姥不在,不然听见了,当然是有嘴说不清。 她连说带比划地让他快点儿滚蛋。 见她怕了,彭因坦笑着起来拿了保温壶,因为知道这家里姥姥腌制的咸菜好吃,他也提前要了,索锁又另外给他准备了个食盒带上。 她恨不得一脚把彭因坦从墙头上踹出去,阻止他跟姥姥长时间道别。到大门口彭因坦特地转过头来跟她说,给爷爷做粥,要是爷爷说好吃,那就给她签两个字……他磨磨蹭蹭的,她就觉得他根本就是想迟到。 她说:“彭因坦,你要这样就干脆别回去了。” 她态度不好,语气更是恶劣,完全不耐烦。他还是笑笑的,说那我真走了,你别想我……想我也不怕,给我打电话,我很快回来的。 …… 她以为把瘟神送走了,能清静两天,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可是……第二天早起就切了手指头。幸好在餐厅里没出什么大的差错,就是走进了男更衣室——镇定地走进去,又镇定地走出来……满屋子的人笑的屋顶都要被掀翻了。今天还砸了一只很漂亮的琉璃碗。 她又咬了下手指头。 老吴歪着头,说:“大禹说你最近被一个小白脸盯上了。他形容了形容,我一琢磨就是那个俊小子。大禹说话酸溜溜的,哈哈哈……” 索锁没什么反应,只是眉尖蹙了蹙。老吴自娱自乐,聊的很高兴呢,她也不灭他的兴致。 “甭管大禹那小子怎么说,我看那个小子长的是很周正。相由心生,模样周正的人,坏不到哪儿去……长的好看,个子又高,头脑聪明,又不缺钱……能和这样的小子谈个恋爱多好。”老吴说着说着就更高兴了,“打我认得你,你就没谈过恋爱吧?我还以为你不会呢……” 索锁跺了跺脚。 这海鲜铺子里没暖气,太阳一下山,里面就开始冷。 “说真的,不开玩笑。你要是为了这个烦,就不用烦了。谈恋爱又不是结婚,两个人在一起高兴就行。他要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在一起嘛!人生苦短,人生苦短啊!”老吴说着,拍拍索锁的肩膀。 他那又大又厚的手掌,拍的索锁半个身子都下沉。 她气恼地推开他的手,骂他发神经,说:“我看你不是劝我,你是给自己找借口吧?我也听说了,你去复诊,每次都拎着好东西去看那位护士阿姨……” 老吴眨眨眼,不否认。 索锁哼了一声。 这是好事儿。她想,如果是真的,大禹听说老吴和王护士长的小火苗冒出来,总不会泼冷水…… “甭听大禹他们胡咧咧。开玩笑,这世界上没有你配不上的人。眼瞎的才看不出来你是多好的姑娘呢。”老吴哈哈笑着,抬手揉揉他胖胖的耳垂。 索锁起初听着只当笑话,听到这儿时她真笑了笑,“没有的事。” 老吴叹口气,说:“你嘛,就是自己给自己背的包袱太多太沉了。” 索锁转头看看自己选好的干货,说:“把你这的东西翻遍了,就选出这些来。算算钱,过两天我一起结账。” “这些货一般。最近你也知道,查的严嘛。我又不能出去跑,等着他们送上门来,总没有太好的。不过你放心,有好的我一定给你留着。”老吴说,看索锁的脸色不好,也不再问她什么。 “走了。”索锁扑打扑打身上的灰尘,准备离开。她看看老吴,“你吃东西注意些,按时吃药。什么活儿都别干。也别操心什么事儿。那个供货的事儿不用你操心,我会帮你盯着,你就等着数钱好了……” “你才别操那么多心呢。你看一个丫头家,干巴巴的,有人喜欢就烧高香了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瘦……女人太瘦了不好你知道么?小心以后生不了孩子。”老吴说。 索锁进铺子拎走她的东西,经过老吴身边的时候,捶了他的大肚子一下,说:“没事,瞧这样子,你倒能生。” 老吴抄着手,看索锁摇摇晃晃的走了。 索锁的背影真直。海边的风冷,她穿那么少,也不拱肩缩背的…… 索锁出了海鲜市场,就站在路边等车。 她要先去彭因坦那里给黑子喂食。 正文 第七章 寒冷的年华 (六) 黑子都在一天天的长大了,每天都吃的肚子圆滚滚的……她微笑。 车站的遮雨棚并不挡风,她站在站台边,风吹的她头发乱七八糟,还往她耳朵里灌风。她拢起手来捂住耳朵。她掏出手机来看看,有两封新邮件。她点开看了看发件人和邮件主题,都有点儿陌生。但主题说明是图片…… 这时候车来,她先拎了东西上去。 正好有个座位,她就坐了。 旁边的女孩往里缩了缩。她动作有点儿大,缩着腿反而膝盖碰到索锁的腿,急忙又躲开。这一来索锁就不可能不注意到她,转头看她一眼——这女孩穿着十分整齐,妆容也很精致,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可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弯弯的细细的眉毛更是皱在一起,看样子是很嫌恶的,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索锁直起身来特地闻了下自己的肩膀处,鼻子抽一抽,对这清秀佳人笑了笑。 她这一笑,把清秀佳人惊到,竟马上站起来。索锁腿一偏让开空间给她,她抱着自己的包走出来,边走,边咕哝着:“臭死了……神经病么?”还拿手扇了扇鼻子。 索锁嗤的一笑。干脆把放在地上的那一大包干海货抱在怀里。那女孩子的香水味还没散去。香水是很普通的香水,烂大街的香型,哪儿赶得上这天然的食物的味道?干燥的,鲜香的,做出来,会是很好吃的东西…… 坐在前面的一位老伯回过头来看看索锁,笑眯眯地说:“买了好多干海货?” “嗯。”索锁笑笑,“熏着您了?我一会儿就下车了。” “没有没有。这东西没什么味道,有也是香味。海边的人,闻不惯海味和鱼味,那是太奇怪了。”老伯还是笑眯眯的,指了指索锁包上面最显眼的一盒鱼翅,“好贵的东西,要拿好。” “哎。”索锁答应。 “营养价值很低,燕窝也是。人类的很多偏好,是以动物的生命为代价的。毫无道理。”老伯说着,转身坐回去。 索锁发了会儿呆。 车停了又开动,一晃一晃的,让她昏昏欲睡。有老人上车,她起身让了个座。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她今天特别敏感,总是觉得人人都要看她一眼……因为她身上有很怪的味道吧?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她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味道了……但以前应该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不会有油烟味,也不会有烟草味,更不会沾着鱼腥味…… 她每天都至少洗两个澡……可是不是有些东西,只要沾上了,就怎么洗,都洗不去? 她再闻了闻自己说肩膀处,又发呆。 车里报站说下一站到福山路。 福山路…… 索锁猛的惊醒了似的,赶紧拎着大包小包往后门处走。 这一段路,转弯极多,车子摇晃着,她也随着车子摇晃,晕的简直要吐了。好容易下了车,她在路边站好一会儿,头才没那么晕。 她判断一下方向,往回走。包有点多,她背着抱着拎着,觉得越来越沉,不得不走一段、歇一会儿……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本来就阴天,又快六点中了,也该天黑了。 她来到彭因坦住处的楼下,看着电子门锁,定了定神。 这个时间彭因坦当然还是不在家。其实她也不知道他几点下班。这一个月多月来,她每次上来时间好像都不定,他回家的时间也不定;小葵应该有跟她交代过彭因坦几点下班,只是她没往心里去。她关心的就是自己在规定的时间内能不能让他有晚饭吃。 彭因坦没说他北京的事情结束了哪天回来。 那天晚上从她家里离开之后,他只发过一条信息回来,说爷爷很喜欢她煮的粥。说要是她以后专门卖鲍鱼粥,应该也可以注册个商标。之后他可能是忙,再没有动静。 也是,应该会很忙的……她尽管知道他不在家,手上也有钥匙,也还是先在单元门口摁了下301的键。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放在门边的东西,还有自己从头到脚的衣物——她也知道自己邋遢,这件外套应该送去洗洗了……穿了多久她确实不记得了。 要是彭因坦在家,他应该是很嫌弃她埋里埋汰的…… 她的手指按在门铃上,不晓得自己是按了一下又一下。 等反应过来,自己都忍不住想要笑。 彭因坦最近都没有嫌她埋汰……抱她的时候没有,亲她的时候也没有……都没有。 她忽然间眼眶酸热,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大概这儿冷风吹的久了,她眼睛不舒服了。 她正想要掏钥匙开单元门,门锁却咔的一下响了。她听到声音愣了一下,看着小方屏里的人影——缩小了的彭因坦,脸有点儿变形,和她印象里的不同。 “索锁?”但彭因坦通话器里的声音,还是和电话听筒里一样。 “嗯。”她回答。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门开了。 索锁把所有的东西都拎进去,关好沉重的大门,定了定神才上楼。 三楼,很快就到了。 她抬头,果然,彭因坦开了门在等她。 他手扶着门,斜靠在墙边看着她。她这个时候来,他并不惊讶吧,脸上的神色很平静,好像还在笑,但是她并没有看的很清楚,就见他走下来,要帮她拎东西。 他笑嘻嘻地说:“来就来吧,还拿什么东西。” 最沉的两个袋子都被他接过去了,掂了掂,笑笑地看着她。 “怎么脸这么红,风吹的?”他边问,边示意她上楼。等她上去,他伸手,想扶一下她的背,手里东西沉的他抬不起来。索锁忽然反应过来,回身要把他手里的袋子接回去。他笑着说:“没事儿,手都好了。我拆了石膏都好几天了……走啊,傻站着干嘛?” 索锁转身上楼。 彭因坦还是悄悄把左手的袋子换上右手,这么沉,他皱皱眉——这姑娘有时候不知道是傻,还是迟钝,拎着这么沉的东西,站一会儿都累,何况还拎着走路……他看索锁走到门口,如释重负般地把袋子放下,跟着进去,就推了她的脑袋一把。 索锁捂着帽子。 彭因坦这还不算,干脆手捂着她头顶来回地摇着,说:“真不知道要说你什么好……” 索锁被他摇的头晕,刚刚就有点儿晕车呢,这下好,人简直都要飘起来了。 她不吭声也不瞪他,彭因坦倒觉得怪,走在她前头转过身来看看她,发现她眼睛也有点儿红。他脱了外套仍在一边,卷着袖子,站在那不出声。 索锁看着地面上的那双拖鞋,慢慢地脱下她的靴子来。 彭因坦安静地等着。他像是个屏风,挡住了屋里的光芒……这门口的一角比她任何一次走进来的时候都觉得狭小,但是很暖和。 她抬头看了看彭因坦。 才发现他戴着眼镜,不晓得是不是刚刚在工作……屋子里有咖啡香气,很温暖的味道。 彭因坦刚想要先走进去,看到索锁的眼神,他心口像被戳了一下,就没动,轻声问:“你怎么了?” 倒也不太像是问话,好像是很久不见的朋友,再见面时还没开口之前那个很淡的微笑。 索锁低了低头。她把鞋子踢到一边,光着脚只两步走到彭因坦身前。她定定地瞅了彭因坦有两三秒钟,然后她推了一下彭因坦。 这一下猝不及防,彭因坦被推的撞在墙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索锁翘着脚,面孔逼到他跟前来,说:“彭因坦,我有话和你说。” 彭因坦看着索锁亮晶晶的眼。 索锁刚进门,身上还有一股凉凉的气息,但她此时眼里是火焰……她脸很红,眼睛也有点红。并不像单纯是被风吹的。也不像是喝过酒。 他说:“好。你说吧。” 他动都没动,索锁的身体有大半都贴在他身上。很轻很轻的,她身体没什么重量。他可以轻易地拨开她让她站好了再和他说话,因为她的身体这样贴近他,过一会儿恐怕会让他很被动,如果……他后槽牙咬紧,看着索锁。 “你说你喜欢我,也就是不讨厌的程度吧?”她说。 “是……” “你闭嘴,先听我说。”索锁脚落下去,比他矮了好多。 彭因坦嘴唇合拢了。 他嘴唇红润润的,很好看……索锁的目光从他嘴唇上移开,说:“我就是这幅样子的,不会有任何改变。也不打算为任何人改变……要是你觉得能接受,我们是可以一起浪费一点时间……我只有一个条件,你不准爱上我,更不准要求我以同等的感情回应你。能做到吗?” 彭因坦没吭声。 他看着索锁,隔着镜片,他几乎能看到她每一根睫毛。如果想数清楚,他都可以一根根数清楚,到底她有多少睫毛……她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他也懂了。 索锁的手松开他的衣服,攥的紧紧的置于胸前。 彭因坦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她手心里湿?漉漉的,像是浸过了水。 “说完了?轮到我说了?”他低声问。 她点头。 彭因坦抿了抿嘴唇,低头亲在她唇上。他柔软湿润的唇舌侵占着她的,好像那是他的领地,早该过来巡视……深?吻持续了好久,他才喘了口气,问:“听起来是挺刺?激的,你确定要这样?” 索锁目不转睛地望了他一会儿,手臂缠上他的颈子,亲过来……她的亲吻细腻而又疯狂。彭因坦嘴唇上像是有蜜糖,让她着迷……她的头脑其实一直很迷糊,被甜蜜的浪潮在向前推着,人好像在不停地往前走…… 彭因坦将索锁的腰抱住,让她攀在自己身上。 索锁很用力的亲彭因坦,手抓住他背后的毛衣,猫一样的抓扯着……她起初是头脑发热,渐渐的身上也开始发热;彭因坦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喂,这儿还有个大活人哈。”突然间有人笑道,好像燃烧着好好儿的火堆里,蹦出了个炮仗。 彭因坦哼了一声,因为索锁咬到了他。 此时索锁背对着屋里,看不到那是谁……因为震惊,她耳边简直翁翁直响,头脑还不清醒,只知道是个女人。 她睁开迷蒙的眼睛,看到同样迷蒙的彭因坦的眼。 彭因坦将她搂住,往旁边一退。推开门就进了储藏间内。门嘭的一声带上,彭因坦身子一转,索锁背靠在门上,撞的疼起来,她低低一呼,彭因坦马上把她拉了过来,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整齐又狭小的储藏间内,却是刚刚够他们两人在内施展的开的样子。 索锁简直要晕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抬手掩住眼睛。 “我表妹。”彭因坦低声说,拉下她的手。 索锁看着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想跑又跑不掉,躲也再没处躲的……她扭身要避开他些,彭因坦把她拉回来……她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四周围全是彭因坦的味道,而且温度越来越高、越来越浓烈…… 彭因坦的手臂滑下来,牢牢地箍着索锁的腰。 她的腰和她的人简直不是一处的似的,柔软的不像话。 他心跳加速低头,亲在她的耳下……她颈上的动脉在他唇下颤?动…… 门被敲了两下,彭因坦的亲吻停在那里。 “彭因坦,我先走了啊。”外面晓芃轻声笑着,发出叮呤当啷的声音,显然是着急往外走,不知道碰了什么东西。“我是章晓芃,下次见面再认识吧。” 索锁咬住了彭因坦胸前的毛衫,听到大门响了下,外面安静了。 彭因坦这时才将门锁扣了一下。 这多此一举的行动,反而让索锁的心像被什么立即顶了顶,上来了。 她看着彭因坦。 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不,整幢房子里就他们俩了。 她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 “锁锁……”彭因坦叫她。 “嗯。”索锁答应着。 锁锁,锁锁,锁锁……他的手将她的衬衫从牛仔裤里扯出来,她细滑的若鱼一样的身?子在他的手掌心里了。 小小的储藏间里,氧气似乎都不够用的了,因为两人都在急速的喘?息着。 彭因坦将索锁紧紧地制在怀里,任她怎么咬他,他都不吭声,沉着的、循序渐进的、按照他的节奏,将她一步一步的带入他的圈套中……不,其实,是他进了她的圈套。 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那不愉快不协调完全相反,他们第一次的肌肤相亲竟是如此的协调而愉悦。 彭因坦不住叹息着,叫着锁锁、锁锁……这两个字仿佛是舌尖上一点蜜糖,舍不得就咽下去,要一点点地含着、融掉…… 索锁完全晕头了。 时间仿佛凝滞了,所有的一切都为他们停了下来。就连彼此间的呼吸、触摸、纠缠和低语,都缓慢到似乎是一帧帧地推进的画面,清晰,又朦胧……她也不知道被彭因坦都带去了哪儿,只知道她被动地跟随他,也许有很久……醒过来的时候,她是在*******的。 是很大的一张床。香槟色的缎面枕头,香槟色的真丝床单……被子确实象牙白色的,手工绣花。花纹温柔地浮?凸出来,吻在肌肤上。她的肩膀luo露在外头,感觉凉凉的。 这丝凉意让她的意识逐步清醒过来。 床头灯亮了一盏。是晚上了。 她翻了个身。 整张床上,就只有她自己了。 床还算整齐。 她想想,还是混沌极了。她不记得在这床`上做过什么了,但是身上什么也没有却是真的。 她动了下腿,这种一si不挂的感觉,真不实落。 “醒了?”门开了,是彭因坦。 他只穿着衬衫长裤,像是从外面刚刚回来的样子。 索锁拥着被子,坐了起来,问:“我的衣服呢?” 彭因坦把手里的袋子拿过来给她。 索锁从被子底下伸手过去,在袋子里一扒拉,把里头的东西扒出来一看,是lei丝shui衣,且只有这一件…… 她翻白眼看彭因坦,问:“这是衣服?” 粉紫色的,一根手指挑着细细的肩带,简直吹口气就要把这shui衣给吹起来……她手指一翻,shui衣就落在地上。 “至少得是件衣服。”她说。不能是件穿上像没穿一样的……她坐在那里,看着彭因坦。 她心里极其平静。看着彭因坦的脸,就更觉得平静。好像刚刚经历的惊涛骇浪,就是一场梦而已……她睁了睁眼,赶跑睡意。四下里看看,这里确实没有她的衣服……当然没有,应该也不知道究竟都散落在哪里了……她脸这才热了起来,可是背上又凉,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你今晚还要走吗?”彭因坦过来,坐在床沿上。 索锁看了眼床头的电子钟,十点了……她说:“当然走。” 彭因坦坐的近了些,她腿在被下踢了他一脚,让他走开些——他坐在这里看着她,她还是能看出他目光里的不怀好意……这是个多么坏的男人啊……她想起又气恼,左右看看,无奈扶了床沿,弯身从地上抓起来那件刚刚被她扔掉的睡衣,说:“你出去。” 她雪白的背luo露在空气中,虽然只是一瞬间,彭因坦眼中也好像是闯进了火星。 他连人带被子把索锁抄在怀里,吓的索锁呆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才踢他,“放开……够了啊!” 她喉咙都哑了,却也不敢再乱动。彭因坦的控制力虽然不弱,那也得分场合环境……此时敌强我弱,她没多少胜算。彭因坦看着还算斯文,可也真狠……再被他咬住不放,真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 “放开。我回去还得……哎呀糟了!”她突然叫起来。 彭因坦见她脸皱了皱,放开她。 “什么糟了?”他仰了仰身子。看不出她哪儿不对劲了……她这会儿肯定不会太舒服,可也绝不至于糟了吧……“洗个热水澡再走,会舒服点儿……” “你滚开!”索锁没好气地又踢他一脚。 被子簇成一团,只露出小腿来,莹洁如玉,很是好看。 彭因坦看着就有点儿出神,索锁一扯被子盖住腿,“……我得快点儿回家,说好了帮姥姥收拾下行李,明儿一早送她去翠竹庵……” 彭因坦见她真急了,就笑了笑,关上房门前,说:“看你瘦瘦的,还蛮有料的。” 一只枕头飞过来的同时,床上春?光乍?泄。 他笑着关好了门。 下去进了厨房,他把刚刚出去买的寿司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好了筷子。 烫好了清酒,等着索锁出来。 索锁出来的时候,在那件仅仅齐膝的睡衣外面,罩了一件他的毛衣。没有穿内yi,她的胸?部轮廓清晰。 彭因坦看着她,她也不回避。 她一眼看到她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彭因坦叠好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连nei衣都规矩地放在最上面,放的整整齐齐的。 她怔了怔……不能想象彭因坦替她叠衣服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正文 第七章 寒冷的年华 (七) “你愣着干嘛呢?”彭因坦问。 索锁看他,没出声。她想这就拿了衣服去换,彭因坦不让。 “先吃点儿东西吧。”彭因坦说着笑笑,“你怕我还要干嘛吗,躲我那么远?” 索锁就站着没动。 彭因坦笑的坏坏的,她有点儿尴尬,还得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彭因坦指指面前的寿司,示意她来吃,“试试看。附近就只有这家,我也没试过,看起来还好。” 索锁犹豫了片刻,坐下来,拿起酒杯来就喝。 彭因坦见她空腹喝酒,眉头就皱了起来。但索锁喝的太快了,像喝水似的,他也不说什么了。她看上去真是又渴又饿……喝了一杯酒之后,也不用筷子,就伸手去拿寿司。 她瘦瘦的手在灯光照射下,简直看得到透出来的骨节。 彭因坦坐下来,看着她把寿司塞到嘴巴里,很快地吃着,并不评价好坏。 “别噎着。”他终于忍不住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吃东西这么痛快,有点儿胃口大开狼吞虎咽的感觉。半点儿都不斯文,这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她的腮帮子都是鼓鼓的……他忍不住伸手戳了下她的腮。 索锁被点了穴似的,手里还拿着寿司呢,瞪了他。随即她打了他的手一巴掌,继续吃,“少动手动脚的。” 彭因坦笑笑,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还真是……能别这么翻脸无情么?” “你也可以。”索锁顿了顿,才说。盘子里还有最后一颗寿司。彭因坦从坐下来就只喝清水,一点儿都没吃。她眼神示意问他要不要吃,等他摇头,她拿起来,“而且你得习惯我是这样的。” 彭因坦笑了笑,没吭声。 索锁吃完这颗寿司又吃奶酪土豆泥和蔬菜沙拉……她本来应该少少垫一点就赶紧回家去的。可是从她坐下来,她立即就觉得自己好像饿了很久了似的,也不知为什么胃口大开,这普普通通的日本料理,吃起来很有滋味。 彭因坦又给她倒了两杯清酒,她也都喝了。 彭因坦没喝酒,也没吃东西。开始还喝口水,后来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吃……索锁吃的很香,也很快。她像只小兔子似的,只看她嘴巴迅速地动着,面前的食物在迅速减少,无声无息的……吃的这么急,真怕她噎着。 索锁终于停下来。因为吃的太快了,觉得该够了的时候,已经有点撑。她干脆自己拿了小酒瓶倒了小杯酒喝。看彭因坦只是望着她,她摸摸滚烫的脸,还是把酒喝了,然后她把空酒杯一放,说:“我去换衣服。” 彭因坦点点头。 索锁起来转身离开。她转身有点儿急,拖鞋又大了点儿,一脚就把拖鞋甩了出去……她翘着脚蹦了下,把拖鞋勾回来穿上——她白皙纤细的脚钻进拖鞋里,一双匀称的腿在短短的蕾si裙摆下迅速移动着走远了……彭因坦喝了口水。他的毛衣套在她身上,像个被剪了洞洞的麻袋,要是拎起来那麻袋,应该能把她盛在里头……彭因坦微笑。 他也站起来去把外套和车匙拿过来,经过卫生间门口,听到水声——她又在洗了……其实中间她有去洗澡,只是刚刚洗出来,浴巾就给他拽掉了……不知道为什么她问了他一句,她是什么味道的? 他正忙着,被她一问就懵了下。 她说,我的意思是,我身上是什么味道的? 他哪儿还顾得上分辨。 大概开始是甜的,后来是一股龙涎香的味道……就是他现在用的香皂味。她洗澡的时候只用了香皂吧。其实她不用这个,身上就是很单纯的味道。很单纯,很干净。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干净……清水很适合她。但用了他的香皂或者其他什么也很好,那就是和他一样的味道了。 本来他想叫外送上来,不过突然想要去给她挑衣服。那店里的女式睡衣有好几样,他一眼看到这件淡紫色的,因为忽然间就想到了淡的近乎白色的雏菊……细弱而又顽强的雏菊。这个念头钻出来的时候他有点儿啼笑皆非。那么彪悍的女人,怎么也得是大丽花。 可是他抱着她的时候,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怕把她给毁坏 彭因坦在门口等索锁出来,看着她。她已经换回自己的衣服,把他的毛衣和他临时买来的睡衣放在一起。她脸上还有湿气,拿了帽子和围巾戴好……他想,她明明和来时一样,却又有些不一样了。 索锁看他穿好了外套,一边拿起自己的东西,那几个有点沉的袋子,一边说不要送我了。 彭因坦把袋子都拿到手里,示意她开门,说:“你要坚持不让我送,我可就以为你是心疼我了。” 索锁沉默片刻,给他开了门。他经过她身边出门时,她接了个袋子过来。彭因坦笑笑,就松了手。 下楼的时候,他要拉她空着的手,她避开了,说:“看楼梯。” 彭因坦轻声笑着,快步走下楼梯。索锁跟着他下楼。她刚以为他老实了,就在底层的楼梯间里,她的脚刚刚踏上实地,他忽然转过身来拥住她,趁着她愣神的工夫,给她一个绵长的吻……她耳边只有冷风掠过屋檐的声响,和她自己的心跳声。或许也有彭因坦的心跳声,因为这心跳声太有力量了,要震的她鼓膜疼了……好不容易他的嘴唇离开她的,她气恼地在黑暗中瞪着他。 他怎么可以这么随心所欲地…… “你也得习惯我是这样的。”彭因坦不等她发火,就说。 她无言以对。 她对他随心所欲,那么他也可以这么对她,在这一层上,他们倒是对等的。 “走啊。”彭因坦已经走出了单元门。他倚着大门,对索锁说。 索锁绷着脸出来,也不等他,就急着往院门口走。她听到彭因坦在她身后说让她慢一点儿走,偏偏走的快起来。她出了院门也没有等彭因坦,而是顺着马路牙子就往下走。彭因坦的脚步声并没有跟上来,街上冷清的很,只有她的影子陪着她……她缩了下脖子,听到车响,紧接着就是彭因坦在叫她,车子就停在了前面。 彭因坦在车里推了把车门,挡住索锁的去路,说:“快上来,外面冷……好了,今晚保证不亲你了还不行吗?” 彭因坦一本正经地说的。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 “不是说要赶回家嘛?”彭因坦提醒索锁。 索锁上了车,彭因坦倒不着急立即开车了。他又郑重其事地问:“那以后是不是要亲你还有……都要事先打书面报告?” “彭因坦!”索锁忍无可忍,叫道。 彭因坦微笑,伸手过来扯住她的帽檐往下一拉,发动车子。等他看到她有点儿气急败坏地连拉带拽才把帽子给弄好,就像是黑子被他装进袜子里怎么挣扎都要摔跤的样子……他低声说:“你呀。” 他声音很低,像是有些无奈。 然后他不说话了,索锁也静了下来。 他车子开的快了些,一会儿就到了索锁家门口。不等他下车给她开车门,她先下了车。彭因坦跟着下来,问她:“明天一早走吗?” 索锁掏钥匙开门,点点头。 “几点钟?”彭因坦问道,“我明天休息,送你们过去吧。” “不用了。”索锁回答。 彭因坦就站在她身边,冷风在他们俩之间穿梭。他笑道:“我还没去过崂山,可以顺便看看的。” “彭因坦,”索锁轻声叫他,“没有什么改变。你不用负什么责任或者承担什么义务……我们这种关系,你也不像男朋友什么的……不用的。我们……还是那样的。” 彭因坦沉默了片刻,才说:“当然。” 索锁对他笑了笑,把门推开一道缝,说:“晚安。” “锁锁,我还能吃到你做的饭吧?”彭因坦问。 索锁愣了下,拍拍他的胳膊,说:“当然。还欠你那么多呢……”她说着进了门。 彭因坦隔着大门,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等着索锁点了头,他才回身走。等她锁好大门,他仍然在车边。 索锁直到走进屋子里了,也没回头看他。 家里静的很,姥姥的房门关着,但是地板上有一线光。 索锁敲了敲门,说:“姥姥,我回来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嘛?” “嗯。”姥姥在里面答应,“早点睡吧,累了一天了。” 索锁推门,没推开,倒松了口气。 “那我上去睡了。明天早上早起,我送您过去。姥姥晚安。”她轻手轻脚地上楼去。 楼梯很高,每一步都觉得腿脚酸软。 上了楼,她先去给浴缸里放水。她需要泡个热水澡……她伏在浴缸沿上等着热水灌满,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来,忙给彭因坦打电话。 正文 第七章 寒冷的年华 (八) “喂彭因坦,你到哪儿了?”电话一接通,她马上就问道。 “到家了。”彭因坦回答。 “这么快……我东西落你车上了。”她说。真是恼人……明明今天出门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这个,鬼使神差的,却落了这么一个结果。 “嗯,我知道。”彭因坦说。 “知道你还不提醒我?”索锁更恼了。这人真是……夹缠不清么? “要是没东西落我车上,你才不会这么快给我打电话呢。”彭因坦似乎也气哼哼的,“我大半夜的好心送你回家,还嘱咐你安全进门给我电话。你倒好!你就不能先关心关心我是不是也安全到家了?” 索锁沉默。 “行了,明天早上给你送过来。不过你得给我准备早饭。”彭因坦说。 索锁脑门儿有点儿疼。 这人一来是不会轻易走的,那还不得……她低声说:“那先搁你那儿吧,我不着急要。” “你可不像不着急的样子。刚才谁急眉赤眼的呢?”彭因坦说。 “那……好吧。”索锁答应着。想来彭因坦过来吃顿早饭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儿。她捏着眉心。 “我要吃煎蛋饼。”彭因坦说。 索锁张了张口,说:“那你不准跟姥姥乱说话。” 以彭因坦的赖皮,明天搞不好吃完了饭就“顺便”提出来送她们进山……这一路上保不齐他跟姥姥聊出什么来,不提前封了他的口,后患无穷。 “成交。”彭因坦痛快地答应。 “嗯。挂了。”索锁说完,就挂了电话。 彭因坦答应的很痛快也是对的……他应该比她更不想受到束缚才对。 她听到水哗哗响,才意识到浴缸里水都满了。进去一看,浴室里已经热气腾腾的。浴缸的四个脚浸在水中。她忙关了水喉,拧开阀门放出去一点水,再把地上的积水赶紧处理干净——这间浴室的地砖还是八十多年前的彩色拼接图案瓷砖,用料很讲究,地缝都弥合的很结实,但还是有点老化,积水不及时处理会渗透下去,室内漏水就不好了……她忙了半天,已经一身汗。 她脱着衣服,一件件丢进脏衣篮里。 脱到只剩下内·衣,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脱光才踩进浴缸里。被热水包围的片刻,她全身紧绷起来……她等着自己的每一条神经都适应着这热度,慢慢放松下来…… 阁楼上里没有装暖气片,但是也并不算冷。她仰头靠在浴缸沿上,热水淹没到肩膀。她在浴缸里动都不动,就是想让热水驱散下疲惫和寒气。 她喝过酒,也很累了,险些在浴缸里睡着,还是外面突然响起的犬吠声惊醒了她。她从浴缸里坐起来,水已经有点儿凉了,她冷的浑身哆嗦,忙出来披上浴衣。墙上有一张很大的椭圆形镜子,镜框是金色的蔷薇。她出去之前在镜子前照了照,虽然没有仔细地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也瞥见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她忽觉惊艳,心就是一颤。 她也记不清有多久没觉得自己好看了。 外头房间比浴室冷,不过有干燥的被窝。她关灯钻进被窝里团了一会儿,反而睡意不浓。楼下的落地钟响起来,敲了一下。她抓过手机来看了看,才十二点过半。她躺在床上翻了翻手机里的图片,都是这阵子在游艇会工作攒下来的新照片。其中绝大多数是每天拍摄的跟工作有关系东西,新鲜食材和成品都有。她看着这一帧帧的照片,头脑竟越来越清醒。猛的想起来什么,忙开了邮箱去看信。 之前忙着,邮件没有打开。这会儿下载了附件解开压缩包,竟然需要密码。 她忍不住骂一句,“故弄玄虚。”正想要倒头继续睡,忽然又觉得不死心,重新去打开邮箱查看一番,邮件中并没有密码的踪迹。她皱着眉,再看了一遍,还是想不出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她这个邮箱收发邮件的对象很狭窄,基本上都是之前菜馆的客人。 她想也许是垃圾邮件或者就是发错了收信对象,并没有什么意义。就当最后再尝试一下,她把“索锁”两个字的拼音字母输入进去,压缩包马上开始解压。 她一时间心竟怦怦跳起来,有点紧张,于是不由自主地就重新坐了起来,拉开灯绳。 压缩包并不很大,打开来那个文件夹里只有二十张照片。发件人很细心,把照片的都重新编码了。她打开第一张照片来看,就愣了一下。她紧接着手指一张张照片滑过去,看完了照片,愣在那里半晌……照片的场景对她来说并不算是很熟悉,但是仔细一看也知道是日本餐厅。 她虽然还是不知道照片是谁发的,但这人一定是餐厅里的人,而且这人是希望通过她来整顿餐厅的秩序的。 她低了头,再仔细看一遍照片。想想无论如何事情都要一步一步做,她也再需要一点点时间去证实图片里反映的情况是否属实……加上她自己已经掌握的,应该还是能把这间餐厅的弊病都治好的。既然不急在一时,那她还是先休息好吧。她也要仔细想想这个人究竟是谁,看样子他好像没有恶意…… 索锁反复想着这些问题,过了好久也不曾睡着。 等她再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半。 这件让她分神的事情终于是耗尽了她仅剩的那点力气,她狠狠地打了两个哈欠,跌进梦乡…… 虽然索锁很困很累,却也不能睡太多。闹铃在六点半钟响起来,她伸手按掉。她虽然还想再睡,却越来越觉得冷。直到被冻醒,她转头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 她忙爬起来,快快地往身上套着衣服。去洗脸时还是觉得冷。她昨天晚上实在是糟糕……早就想好了要换厚被子盖的,竟然也忘了。真活该被冻醒。 她擦脸时看看自己微红的鼻尖,听到外头车响,她猛然间想起来彭因坦今天早上会来,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她的手机铃声就响起来,忙跑过去抓起来一看,还真是彭因坦的。 “早啊!”彭因坦声音有点儿闷闷的,应该是跟她一样,也是刚刚醒。“昨晚睡的好么?” “嗯。”索锁答应。彭因坦刚睡醒时候的声音低沉沙哑,很是陌生。而且语速很慢,十分慵懒。她走下来,“什么事儿?” “我大概半个小时以后过来。给我做好鸡蛋饼。要不然我把你鱼胶扣下来。”彭因坦说。 索锁磨磨牙,又嗯了一声,就听彭因坦笑着挂断电话。 她揣了电话下楼,看到楼下姥姥坐在客厅里打毛活儿,她笑着问姥姥早安。然后问她先吃什么,“我睡过头了呀。” 她很不好意思,不过姥姥是一点儿都不介意。她先过去看看姥姥在干嘛。等看清楚姥姥早织围巾,就说:“姥姥您一织围巾,天就真的冷了。 姥姥说:“是啊,昨天晚上听天气预报,说从今天开始又要大风降温了……冬天这回真来了。” 索锁看着姥姥织围巾。花色并不复杂,姥姥可以跟她边说话边织,并不用眼睛看,所以大概眼睛是不怎么累的,不过她还是说:“姥姥,别累着眼睛。” “不累。”姥姥看看她笑,“等从庵里回来,你就可以围新围巾了。” “我还有呢。”索锁说。 每年冬天快来的时候,姥姥都要给她织条围巾。颜色不重样,毛线也是最好的。姥姥亲自去店里挑。姥姥这年纪,手上也没有多少力气了,织出来的围巾没有那么平整,还是很舒服很暖和……这个城市的冬天里,大风刮起来,那可是很冷的,没有围巾和帽子怎么行? “姥姥,织这么长就行了。”索锁比划着说。 她喜欢围巾在脖子上绕三四圈,厚重的包裹着脑袋的样子,很舒服,很温暖,也很安全。姥姥知道,围巾给她织的就特别长……可也太长了,绕了四圈还可以打结,老吴和大禹看着都说她像驮着粪球的屎壳郎,不协调……那倒也没什么,她暖和就行。可是今年她怕姥姥累着。 “好,就织那么长。”姥姥说,“锁锁,你搬下来住吧。房间都空着,你住阁楼多不好。再说阁楼又不装暖气片,冷。” “不冷。太暖和了也不好。”锁锁笑着说。 “这老房子,养起来太费了了。”姥姥颤巍巍地说。 索锁没吭声。 姥姥很少说到这个,说到也不叹气,但是最近也已经是第二次提起来,她想姥姥是有话要说的。 “最近9号的房子转手了。就卖给那个经纪了……姓什么来着?说成交价格是八千九百万。咱家单单院子比他们家还多出两百百多平……” “开价上亿了么?”索锁问。 —————————————— 亲爱的大家: 抱歉通知大家明天停更,周一补上,老时间更新。大家周末愉快! 正文 第七章 寒冷的年华 (九) 她这么问,姥姥就微笑了,说:“要是再来商议,说不定就会哦。” 姥姥伸手摸摸索锁的脸,索锁头一歪,蹭蹭姥姥的手。 “是不是那个蒙经理趁我不在来家里找您谈了?”索锁问。 “没有。在街上偶然遇到,跟我闲聊呢。没跟我提房子。9号的事,是我听居委会的陈老太太说的。”姥姥轻声说。 索锁沉默片刻。姥姥说话的语气,好像是怕她不开心。她看着姥姥,有一会儿没出声。想一想,好像人家这么做也没有什么不应该的。每次找她,都会碰一鼻子灰……谈不下去当然就会用别的方法。她倒是也不意外。蒙春天看着就精明,事实上更精明。 索锁轻声问:“要是真开到上亿,那个蒙经理也真敢。” “说的是呀。”姥姥说。 索锁轻声问:“要是真拿到那么多钱,会不会像中了彩票?” 姥姥笑笑,摇摇头,又说:“这房子,留着它是吃钱,卖了它又舍不得。不过……” “以后要是他再来聊天儿,不要和他啰嗦。”索锁说。 姥姥缓缓地点了点头。 “姥姥,”索锁看着姥姥,“咱不卖房子。您不是说舍不得?那就不卖。我不想您这把年纪还要挪地方。住惯了哪儿就在哪儿……” 姥姥看着索锁,叹了口气,说:“我是不想你这么累,锁锁。我是说过想在这里终老,可是现在那么多居住环境很好的小区,换哪儿住都很不错的。” “那您去那些小区里看过?给我举个例子。”索锁笑着说。 姥姥想了想。 索锁知道她举不出例子来。姥姥就没怎么走出过这一区吧……她把姥姥身边的毛线团拿在手里揉着。 “我不累。多做几桌顶级席面就来钱了。以前我还是懒,太挑客人。”索锁拉着姥姥的手,微笑着说。 姥姥的手凉凉的,她搓了搓,想让她暖和点儿。 “你怎么会不累。我们守着金饭碗要饭吃。”姥姥说。 “哪儿会那么严重。咱们最大的烦恼不也解决了嘛?把屋子收拾的这么好,怎么舍得就让给别人了?姥姥您想,新主人肯定看不上咱们弄的这样。他到手是要重新装修的吧?到时候地板要掀掉……这老木头这么多年了还保养的这么好,是多少人努力的结果?回头换上全新的呢?外墙,万一不喜欢,贴上瓷砖呢?您见过给外墙全贴上瓷碟子的那张图片没有?咱又不能把协议里写明白保持原状……就算是写了,回头人毁约赔钱,能恢复原状嘛?”索锁掰着手指头说。 姥姥不织围巾了,看着她,笑道:“你这个孩子就是……明白了。你还不去做早饭?” “这就去做……姥姥,虽然说您要是真动心思把房子卖了,我也没辙。这事儿最后还是您做主。不过您想想,以前挺多挺难为的时候都过来了,现在没什么麻烦了,为啥还要走这步?”索锁站起来,“我去做蛋饼……来碗疙瘩汤好不好?吃点儿热乎的。今天好冷啊。” “好。”姥姥说。 索锁往厨房走。走了两步回头看看姥姥,说:“我会一直在您身边的。” 姥姥的身影在暖光中单薄而美好……她看着,心想在她第一眼看到姥姥的时候,其实就莫名觉得好。也许这是世上对她来说仅存的好了…… “我可没打算孤独终老……就是不在这里住,你也得在我身边呢。”姥姥却没看索锁,继续织着围巾。 索锁笑了笑,看看时间差不多,赶紧去厨房准备早餐了。 鸡蛋饼和疙瘩汤都是简单的食物,她三下五除二就开火了……中间听到外头门铃响,她关了火跑出去开门。 彭因坦拎着东西站在门外,她摆摆手让他自便,跑回厨房的路上往客厅扎了一头,大声说:“姥姥,彭因坦来了……” 她跑不见影儿了,彭因坦才听见姥姥在问:“小彭来了?” “姥姥,是我!”彭因坦把东西都搬进门才换鞋。 他进门来,闻到香味,顿时觉得更饿了。 姥姥收了围巾,看着他问:“还没吃早饭吧?饿了吗?索锁很快就做好了。” “饿,就等着来蹭饭呢,姥姥。”彭因坦笑着说。 他等姥姥示意请他坐下,刚要坐下,就听一阵脚步声过来,回头一看,索锁过来了。他笑眯眯地看着她说:“东西都搁门厅了,你看看是不是都在——然后我那儿有点儿用不着的东西,一起拿过来了。你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扔了好了。” 索锁不接他茬儿,跟姥姥说:“姥姥,饭好了,来吃饭吧。” 她说着话,跟彭因坦指指身后,意思是让他去洗手。 彭因坦笑着去了,索锁等姥姥去餐厅了,过去看了眼彭因坦带过来的东西。其中三个是她昨天落他车上的没错,还有两个大袋子,她打开大体上看了看,合上袋子先回厨房拿蛋饼和汤送出来。这时候彭因坦已经不客气地坐在姥姥身边了,正在跟姥姥聊山里这个时候天气会不会冷……她放下汤盆,瞅了彭因坦一眼。 彭因坦也瞅她一眼,说:“……应该蛮冷的。我听朋友说,崂顶早就下雪了。前几天他们进山烧香呢,山里比外头冷很多。姥姥您可是得带够了衣裳,穿暖和点儿。” 索锁转身出去端蛋饼,好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等她回来,就看彭因坦正笑的贼兮兮地给姥姥盛了疙瘩汤放在手边。她把盘子放下来,彭因坦转过脸来仿佛没在意这蛋饼,她却发现他跟阴谋得逞似的嘴角有一丝余外的笑……她坐下来,拿筷子先给姥姥往小碟子里盛了个蛋饼。 蛋饼很柔软,筷子一戳就容易破,她夹的很小心。 “小彭快吃吧。”姥姥笑着说。 “好啊。”彭因坦也笑着,夹了个蛋饼过来。 索锁做的蛋饼厚薄均匀,淡淡的黄色蛋饼上绿色的葱花散布均匀,闻起来非常的香。他吃一口疙瘩汤已经觉得很鲜香,胃口大开,卷好鸡蛋饼咬一口……他看了索锁一眼。索锁低头吃着疙瘩汤,没看他。 他就笑笑,很快吃完了一个又吃一个…… 索锁以为八个鸡蛋饼怎么也够了。但显然是她对彭因坦的实力有所低估……虽然这蛋饼确实也不大……姥姥吃了两个蛋饼之后说要去清点一下东西先离席了,索锁看着彭因坦筷子戳向盘子里最后一个蛋饼的时候,忍不住说:“彭因坦,你会不会太能吃了点儿?” 她还记得彭因坦第一次吃她做的食物,那表情该是多么的克制。就算是看得出来他还算是喜欢吃,也绝不超出限度吃撑了。 “你知道胃口一旦撑大了,很难收的。”索锁本以为她这么说着,彭因坦准会收敛一点儿,可是她又估计错误,彭因坦根本就不在意她的打击,很坦然地把最后一个蛋饼夹起来放到自己盘子里,叠了两叠方便下口——他一口下去就咬了三分之一。索锁看看剩了大半汤盆的疙瘩汤,“你还真是专门照着干货下嘴。” 疙瘩汤也很鲜美,她自己倒是又忍不住再吃一碗。 彭因坦把最后一块鸡蛋饼咽下去,才说:“小气死了。不就吃了四个蛋饼么?我年轻的时候一口气吃过四盘牛扒……” “真英雄啊。得吃一大把消化药把?”索锁站起来要收碗,彭因坦忙拦着说自己还要吃疙瘩汤。索锁一巴掌拍到他手上,“不准吃了。胖起来会丑的。” 彭因坦本来也是吃饱了,被索锁一说就放开手,哈哈一笑,说:“我胖起来也是个漂亮的胖子。” “你以为你是康一山?那才叫胖起来也叫漂亮……喂你干嘛?”索锁被彭因坦照脑门儿上弹了一下。 彭因坦没出声,斜了索锁一眼,起来就端了空盘子出去了。 索锁摸着脑门,出了餐厅看到彭因坦在帮姥姥把包拎出房间——姥姥那个房间很小,彭因坦往外走,像是从一个猫耳洞里钻出来,有些局促的感觉……彭因坦一出来就看到她,说:“我先把姥姥的东西拿上车。” 他从索锁面前走过去了,姥姥的那个老式行李箱和提包在他手上拎着,像是尺寸都缩小了很多。 索锁站在那儿看他走到门口换鞋了,才回过神来看看姥姥,说:“不用着急吧,姥姥?刚吃完饭,休息下再走。” “这么麻烦小彭合适吗?”姥姥出来,问。她整理着外套,手臂上搭着一条整齐的羊毛围巾,鞋子也换过了,看样子是准备马上就出门了。“还是早点过去吧……小彭说他送我们过去。我怕麻烦他了。山里路又不是很好走。” “嗯。”索锁点头。彭因坦既然已经来了,就让他送吧。反正……“那也不能白让他吃那么多鸡蛋饼,是不是?” 姥姥这才笑了,说:“你这孩子。你是辛苦做早饭,小彭开车跑个来回也很辛苦。” “他说没去过崂山,想去山里玩儿的。顺道送咱们去而已。”索锁笑道。 姥姥戴上围巾,说:“那你回头再给他做鸡蛋饼吃。我看他挺喜欢吃的。” “是呀,不喜欢吃还能一口气吃四个……姥姥,他也太能吃了。”索锁端着空盘子送进厨房去,大声说。 “我不就吃了四个嘛,再说我不吃光,凉了也没有热着吃好吃。”彭因坦回来正好听到她大声跟姥姥说呢,不服气地说。“姥姥咱走。我开车送您,不要她了好么?” 姥姥笑眯眯的,等索锁出来,看着她一边擦手一边瞪了彭因坦一眼说让他等等,她要换衣服。姥姥笑笑,不出声。 彭因坦知道老太太走的慢,先跟她往外走着。 出了门来到院子里,正好前面有两颗松果从树上掉下来,落在了小路中央,彭因坦就笑道:“幸亏走的慢,不然打到头了。” 他把松果捡起来。这松果还挺大,一只手险些握不住。新鲜松果的味道很好闻,他正要扔到一边,姥姥就说:“别扔太远……索锁这些都要收好的。” “收这个做什么?”彭因坦果然拿好了,回头看到墙边的花房前头有两个竹编的大筐子,有一个已经装满了松果。他一伸手来了个很标准很舒展的投球动作,把两个松果前后都投进了筐子里,然后拍拍手上,听到姥姥回答:“干的松果引火最好了。索锁都留着。她说松果点着了,还有松香味,很好闻。” 彭因坦顿了顿,看到索锁从屋子里出来,一边锁门一边看了他们一眼,他才嗯了一声。 索锁追上来,见姥姥和彭因坦都在看她,莫名就有点儿紧张,问:“干嘛这么看着我……怎么了?” “我在跟姥姥告状,说你欺负我。”彭因坦笑着说。 索锁虽然不信他真的好意思这么跟姥姥说话,但是看着彭因坦说话的神气,也吃不准他是不是真会这么干……彭因坦这家伙,果真撒起娇来,神鬼难敌……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彭因坦是在借机撒娇的。因为当着姥姥,而且他知道姥姥是吃他那套的。 她看姥姥笑眯眯的,就只哼了一声,过来搀着姥姥往外走。 出了大门彭因坦就让索锁去锁大门,说:“索锁你坐后头去,让姥姥坐前排。” ———————————————————— 各位亲耐滴读者:晚上九点补昨天的更新。O(∩_∩)O~ 正文 第七章 寒冷的年华 (十) 索锁想想,姥姥是容易晕车的,让她坐前头是对的……尽管她不想彭因坦跟姥姥坐那么近,好像那样彭因坦就抢走了姥姥似的,但这也没有办法。她锁着大门,看彭因坦细心地扶着姥姥上车——他们两位不知道在说什么,都眉开眼笑的。她倒看不着姥姥的表情,可彭因坦的脸在晨光之中被笑容装点的非常完美……他关上车门转头看她,见她还不过去,就说:“再不上车真不要你了。” 他笑着,从车尾绕过来,给她开车门。 索锁上了车,就看彭因坦在帮姥姥系安全带了。系好了安全带,他还给姥姥调整座椅,说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距离不远的,睡一觉准到。索锁就说:“你别开的太快。” “这个时间想开快也快不了的。”彭因坦说。 索锁听到导航仪里在念目的地翠竹庵,她心想彭因坦真是够细心。他跟姥姥一共也不过单独呆了一会儿,连目的地都摸清了……她问:“你不去上班真的行吗?” “行。前几天接连谈下来两个案子,一山准我休息两天。”彭因坦笑道,“其实他聪明着呢,下面肯定特别忙。让我休息两天恢复下精神,预备着更狠地压榨我劳动力呢。” 他说笑着,问姥姥冷不冷。 索锁却已经觉得热,就说:“你怎么把座椅加热都开了?太热了,等下下车的时候万一闪风不是要感冒?” “这我倒没想到。”彭因坦忙按键关掉,对姥姥笑笑,“姥姥,冷了的话咱再开开。索锁开口咱得听命令。” “好。”姥姥只笑着答应。 索锁不出声了。 他们出来的不算早了,正好赶上早高峰,这段路跑不起来。索锁开始还很耐烦地听着姥姥和彭因坦聊天儿,渐渐觉得他们俩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远…… 彭因坦从后视镜里看到索锁歪着头靠在了后座扶手上,不禁莞尔。他把车内空调的温度提高了一点点,转头对姥姥笑笑——姥姥不出声,但也看着他在笑。 “索锁好像很能睡觉。”彭因坦低声说。声音小的若耳语。他想姥姥耳朵肯定是有点儿背的,听不到也就听不到。不想老太太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他眉一扬。 “今年从入了秋她就有点精神不济。隔三差五感冒发烧。”姥姥也低声。 “是吗。”彭因坦停车等红灯,又回头看了看索锁——她趴在那里睡的很香,微微张着嘴……样子有点儿憨。他忽的想起那天晚上他也看过她睡着的样子……她睡着的样子显得很乖,醒过来立即就像头上长了角。他想她要是那么乖就好了,真让人心疼——可是老那么乖也不好……他也觉得有点儿热,趁着红灯还有十来秒,他脱了外套。只穿了件衬衫,还是觉得热。 “小彭,你今年多大了?”姥姥轻声问。 “姥姥,我二十八了。”彭因坦微笑道,“我属牛的。” “属牛的,那比锁锁大一岁。”姥姥说。 “哦,她是虎妞儿啊。”彭因坦没忍住就笑出来。 难怪脾气那么火爆,虎妞儿嘛,能不火爆么…… “是个虎妞儿。可是好乖的。”姥姥微笑着说。 彭因坦想了想,笑了。 大概因为怕吵着索锁,或者是因为跟他聊着聊着想到了什么,姥姥沉默下来。彭因坦也沉默。车子往城外开着,路越来越宽敞,车越来越少,交通越来越顺畅了……彭因坦见姥姥也打盹儿了,车子就开的更慢些。 老太太睡着了的样子也安详。彭因坦怕她睡的不舒服,车子尽量开平稳……他隔一会儿看看老太太。老太太总让他想到自己的外祖母和祖母,年纪相差无几,身体却比她们看起来要好很多。这么想想,其实索锁还是很有福气的……老太太一直在谁,索锁倒是睡了一觉之后就醒了过来。彭因坦对她轻轻嘘了一声,下巴指指正在睡觉姥姥。 索锁解开安全带,过来看看姥姥……彭因坦看她毛茸茸的头探过来,看看前方,抬手就揉了揉她的短发。 索锁气的要打他,他笑眯眯的不出声。她坐回位子上去,一转头看着外面,一边是山路一边是大海——今天天气很好,海上的能见度也很高;只是视野中的景物在迅速转换,山路非常险,彭因坦车已经开的很稳了,仍然不能避免人有一种要摔出去、被抛到山崖下海面上的感觉……看到这熟悉的险路,索锁知道快要到了。彭因坦在开出这段弯道极多的路段之后仿佛是松了口气般地轻声叹息,她转回来看看彭因坦。 “真考验车技啊。”彭因坦低声说。 索锁没有出声,只是伸手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又轻轻推了推姥姥,说:“姥姥,醒醒。快到了,不要睡了,当心着凉。” 姥姥缓慢地睁开眼,嗯了一声,像是喉咙中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不太舒服。索锁往前坐了坐,给她递上手帕,姥姥摆了摆手。彭因坦却说:“这么着急叫醒姥姥干嘛。” “怕等会儿下车太冷。”索锁说。 彭因坦这才不说话了。 车开进了山里,路越来越窄。果然山里已经有了积雪,墨绿色的树木被雪白的云朵似的积雪点缀着,看上去很美。翠竹庵在山林间,上去只有一条窄窄的蜿蜒的小路。车子不能直接开到庵门前,彭因坦把车停在了山下。 他们在车上坐了一会儿,静静的谁也不说话,看着眼前的景色。初冬的山里,落叶乔木的黄色尚未褪尽,松柏枝叶却更加沉郁,看着让人心都不由自主地沉下来。 彭因坦轻声说:“这儿还真是个好地方。我姥姥也喜欢安静,经常去西……要下车吗?”彭因坦发现索锁跟他示意自己要下车。索锁先过去给姥姥系好了围巾。山里温度果然要比外头低了好多,索锁乍从暖和的车里出来,忍不住哆嗦了两下。姥姥却没有她这么怕冷,笑着握紧她的手说没关系。索锁被姥姥温暖的手攥着,不知怎么的又哆嗦了两下,想说话牙齿都在打战。 这会儿工夫彭因坦把姥姥的行李拎了下来,正站在一旁等着。他看到索锁只顾问姥姥冷不冷,她自己的围巾就落在地上。他都能看出来她从头到脚都在发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于是他弯身把索锁的围巾拎起来搭在她肩上,说:“是从这儿上去吧?信号不是很好,这下可说不定能不能导航。”他开着玩笑,不等索锁回头就转身往山上看了看。从这里看不到翠竹庵,但是山林间有袅袅青烟,或者是庵里香火。他等索锁扶着姥姥下车,才按了车匙锁车,随着她们祖孙俩一道上山。通上庵里的小路全是台阶,索锁和姥姥走走停停的,用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到了庵门口。有个老尼姑正在院子里扫树叶,看到他们出现在庵门口就微笑着点点头,双手合十。 她跟姥姥打过招呼,就说师父在后院,我这就去请。 姥姥说不用着急,一会儿我们去后面看她。 索锁和彭因坦都不是佛教徒,只是跟着姥姥进去拜了拜就出来了。彭因坦悄悄问索锁是不是经常来。索锁点点头。他见索锁并不是很想跟他说话,就没有问下去。他们并排站在廊下,他看着院子里那两棵高大的柿子树,索锁则看着庵堂里正在跪拜的姥姥,诵经声低沉而又连绵,传出来,飘的很远……彭因坦也走过很多庙宇庵堂,像这样精致又安宁的小巧玲珑的庵也还是觉得新奇。他往旁边走了两步,看到一边佛龛里供的观世音菩萨,前面摆着蒲团,还有人放置的贡品。 他回头看到索锁还是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庵堂里头,叫了她一声。 索锁看他,他轻声问:“你要不要过来拜拜?” 索锁忍了忍,终于是忍无可忍,说:“彭因坦你别这么没文化好不好?这是送子观音,是什么人都能拜……” 她说着,看彭因坦忍笑的样子,才知道中计。正想要抬脚踹他,就见从后院里走出来两个穿着深灰色袍子的老尼姑,看到她,远远地就“阿弥陀佛”……索锁忙双手合十,叫了声“定敬姥姥”、“静心师父”。 彭因坦不出声,也规规矩矩地站在索锁身后。那走在前头的老太太应该就是索锁叫做姥姥的定敬。他站在这儿离她还老远,就觉得这老师父目光如电般照到他身上,他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想也许是他跟索锁在这里开玩笑,被老师父听到了,认为他对菩萨不敬了。 不过定敬来到他们面前,却只看着索锁,打量了几眼之后,说:“小丫头气色不好,留下来住几日吧。” “出家人四大皆空,怎可时时惦着口腹之欲。”索锁马上回答。 彭因坦憋住笑,看着定敬抬手在索锁脑门儿上也拍了一下,说:“小丫头伶牙俐齿,不好不好。你姥姥呢?” “在里头呢。”索锁让开路,请定敬先行。 彭因坦看定敬走过去——她看上去比姥姥还要年轻不少,走起路来身板挺直、脚下如风……他和索锁还是在外头等,听到里头定敬和姥姥寒暄一番,拉着姥姥的手出来了。两位老太太站在一处,不知在说着什么,声音很低。定敬抬起头来看看索锁和彭因坦,跟姥姥说:“房间前两天就准备好了。我算着你也该来了。小丫头,送你姥姥过去住下。” “好的。”索锁答应。定敬并没有亲自送她们过来,彭因坦看看,从山门外进来几位香客,想必她要接待他们。他们就往后院走。 索锁拎起包来,彭因坦跟上,把包从她手里拿了过来一起拎着。 翠竹庵很小,不过依山势而建的三进小院落。庵里除了管理员,就只有那两位年老的尼姑,分别住在后院的几间房里。 姥姥等把东西放下,就催着索锁和彭因坦走。 索锁不管姥姥催促,进屋去给姥姥收拾了下,把带来的东西安置好。彭因坦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总不见索锁出来,敲门进去一看,索锁正在检查火炕呢。他过去也看了看,摸摸炕席,说:“她们应该知道姥姥要来,提前烧过炕了,屋子不冷。这炕盘的挺好的,这个时间炕还热,保温性不错。姥姥住这儿你放心吧。” 索锁点点头,听到外头有人在和姥姥说话,她转身出去,见是静心进来送热水、正和姥姥说起师父老早就惦记着索锁做的素食呢,就笑道:“定敬姥姥可真好记性,吃过一回的东西准忘不了,还怕我忘了。” “师父说人老了脸皮厚了,想吃你做的东西也不客气地就开口要了。”静心笑道。 “嗯,我晓得你们爱吃什么。可惜我还得回去上班,今儿不能留下做斋饭了。不过我给准备了些好吃的,都在那几个盒子里。还想吃什么,给我打电话……我接姥姥来的时候再带些来。然后给你们好好儿做顿斋饭,成吗?” 静心笑着点头。 索锁就跟姥姥说他们也该走了。她有点儿不放心,再三嘱咐姥姥早晚添衣服。彭因坦都有点儿受不了她啰嗦了,耐着性子站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索锁才出来。 走到前院,定敬恰好送了香客出门回来,见索锁和彭因坦要走,也一起送送。定敬跟索锁说起话来就有点儿老小孩儿的神气,仿佛比索锁还要小,斗斗嘴什么的,十分有趣儿。彭因坦没见过德高望重的主持还会这样,只觉得今天这一来,可算是见识了…… 他出了庵门就跟在索锁身后下山,没走几步远远听见定敬在问姥姥,这小伙子是锁丫头的什么人?他没听见姥姥怎么回答的,或者什么都没说,但索锁走的脚步明显快了……他笑着回身挥手请两位老太太进去。两位加起来要两百岁了,居然像小姑娘似的,携着手站在庵门前看着他们摇摇手,笑的深有意味…… 他有点儿愣神,跟索锁说你等我下,我回去一趟。 索锁站下,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彭因坦说:“我忘了点儿事。咱俩来一趟,是不是得……捐点儿香油钱?” 见他说着真要往回走,索锁伸手扯住他,说:“快点儿走,别啰嗦。” “这不合适吧?”彭因坦问。 索锁松了手转身先走,说:“我给过了。” “那你不叫上我。”彭因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索锁就把这事儿给办了,有点儿懊恼。“你慢点儿走……那我等来接姥姥再给吧。” “你还来?”索锁头都不回。 “我来接姥姥,又不是接你,你激动什么。”彭因坦笑着说。 索锁走的就更快了…… 等转了弯,彭因坦再回头已经看不到庵门了,他才快步追上索锁,说:“你怎么都不回头看看她们?” 他说着,伸手拉索锁的手。 索锁却把手插进衣袋里。彭因坦扑了个空,也不生气,干脆也学她,把手放进口袋里,说:“已经到了这儿了,是不是爬爬山?我知道这儿离北九水很近。北九水不是有小九寨的名声么?就算是不登山顶,去看看潮音瀑总可以吧?” 虽然是冬天,这里还是山清水秀。而且水色清雅,透明透亮的,很美丽。 索锁却有点儿心事,根本没彭因坦这样的心情去看景儿。不过彭因坦兴致勃勃的,她一时之间也不好给他钉子碰,正在犹豫间,彭因坦哪会放过这种转瞬即逝的机会?两人明明已经走到车边了,他把索锁的手从她口袋里拉出来,拉着她就快跑起来…… 索锁一愣神的工夫,人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彭因坦跑了起来。 这段山路虽然狭窄但是很平整,全是青石板砌成的。路上除了他们俩,一个人都没有,真宁静的可以。索锁跑的肺都要炸了似的开始发疼……她想起不久以前,彭因坦也是这么拉着她狂跑……海风湿润,扑面清凉,可没有这么冷。 彭因坦停下来,看着索锁大口喘着气。他伸手拍拍她的背。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是冷的厉害,她的背在发颤。 “冷吗?”彭因坦问。 索锁点头。 彭因坦把外套脱下来给她,说:“这么怕冷,你得多吃点儿东西长脂肪御寒。” 索锁把外套扯下来还给他,说:“不用。” 彭因坦接了衣服,看着她因为剧烈运·动之后绯红的面颊和闪亮的眼睛……他突然一低头,嘴唇贴上她的。 —————————————— 明天还是晚上更新。 正文 第七章 寒冷的年华 (十一) 索锁嘴唇冻的冰凉。他灼热的唇碰到,却像是舔到了冰的舌尖,顿时黏在了上头,轻易分不开……索锁好像被他的突袭弄的有点儿懵,但也许是在习惯这种偶尔会飘然而至的亲密举动。她嘴唇在暖过来之后,还主动碰了碰他。 彭因坦笑笑,歪头看她闭着眼睛的样子。 索锁脸上一点妆容都没有,皮肤状态是有点不够好,可是看得出来,底子还是不错。额头上会被帽子遮住的地方,白皙又细腻……彭因坦抬手轻轻把她的额发拂开,轻轻地在那里吻了一下。 索锁的眼睫毛抖了抖,睁开眼看着他。 她晃了晃头,小碎发在额前晃着,遮住了被彭因坦亲吻过的地方。 她吸了下嘴唇,抬手遮了遮,转开脸。 彭因坦见她不出声,摸摸她的后脑勺,低下身来看着她所看的方向——其实景色是一样的,不知道她看什么看的那么入神,是不是他所发现不了呢……索锁没动,彭因坦侧脸亲亲她的面颊,说:“我们到前面看看。回去我会开车快一点,完全有时间让你睡个午觉……要休息下吗?” 索锁转过脸来,正碰上他。彭因坦一脸的笑,真是很好看。她就呆了下,摇摇头说不用,“我们快去快回。” “‘快’真是最扫兴的一个字。”彭因坦说。 索锁想想,当然,的确是很令人扫兴的一个字……可是她并不是来游玩的。她没有这个心情。 但是她也并不是非要在这个时候跟彭因坦一较高下或者让他更加扫兴。 “既来之,则安之。”彭因坦碰了碰索锁的肩膀,跟她眨眨眼。 索锁嗯了一声。 路边砌的整整齐齐的石栏有四五十公分高,像一个个的长条石凳,干净平整。她踩上去,面对着山谷——这里地势很高,下面就是深渊,只能听到水声……山间的风吹到脸上来,脸上刚刚获得的温度都被吹跑了。可是心里真是澄净,好像有什么烦恼,在这会儿也都被赶跑了。 彭因坦看她站上去,倒有点儿紧张。不知为何,她像是随时会张开翅膀飞走的样子……他走到她身后,正好她转了转脸,风吹的她头发糊住了半边脸,他就抬手给她拂开。 “下来吧。”他说。 索锁站在这里就比他高了,能看到彭因坦的头顶。他头顶两个旋儿……然后她说:“咦?” 彭因坦揽住了她的腰,说:“危险。” “不危险。”索锁说。她手指在他头顶的旋儿上绕了两圈儿。 小时候听人说过,两个旋儿的人心眼儿要比别人多……可是她有三个旋儿。不喜欢她的那个同班的小朋友说“一个旋儿好,两个旋儿坏,三个旋儿死得快”……以至于她那天回家大哭,说我马上就要死了……但终于是到现在还活的好好儿的,可见有些话完全没什么道理。 彭因坦觉得痒。手臂一使劲儿,把她揽腰给抱了下来,说:“你再调戏我,我可不管这儿有人没人了啊。” 这时候不像是他们才来的时候那样早,游玩的人也都上山了。 索锁心想这会儿就是想“调戏”,她也是够不到他头顶了……她觉得围巾裹的太紧,松了松。 “人这么矮,围巾这么长做什么。”彭因坦用他宽大的外套裹住索锁,微笑着牵了她的手往前走。 山间的溪流哗哗作响,鸟鸣衬的溪流声音优美。太阳升起来,挂在半空中,虽然还不能提供足够的温暖,不过总会越来越暖和的。 索锁不说话,走在彭因坦身边,看他慢悠悠地走着——他就穿了件衬衫。还好这件衬衫保暖性不错,他看上去并不怕冷……而他的手很热,她几次试图挣脱都没有能够得逞。 零零星星的游客出现在山间的路上,还没有结冰的水在冬天的阳光里也像是透明的水晶,色泽艳丽。 彭因坦说想去试试这里的水是不是传说中那么甜,索锁要阻止他,见他挺有兴致,就没吭声。等彭因坦下去,真的捞起泉水来要试试,她忽然想起来,喊道:“喂,你别喝……” 她想起来彭因坦吃路边摊都会得肠胃炎,在这儿喝了几口水,又是这样的天气,着凉了那可就糟糕了。 彭因坦笑笑,只是手触了触水。水温很暖。他看索锁伏在木栈道的栏杆上着急地跟他招手让他快点儿回去,裹了他的外套,她像是缩在了一个壳子里……他也招招手让她下来。索锁摇头,他就说:“那你帮我个忙。我手机在口袋里,给我拍张照。” 他说着就在岩石上坐了下来,大长腿一屈,露出笑容来,一副pose就位,单等镜头的架势。 索锁无奈,摸出他的手机来。 彭因坦身后就是五彩的水池。他坐在岩石上,望着她笑……这就是一张很美的静物画片。 索锁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才拍好了照片,刚要收起来,彭因坦在喊“这样再来一张”“还有这样”……要有人峙美行凶,这准就是个会峙帅行凶的……而且他也是知道自己很帅很好看,还能很恰当地表现出来的……没有人不爱看这么一张看上去毫无负担的连阳光落在上头都只能增彩的脸的…… 索锁不知不觉就给彭因坦拍了好多张照片。 彭因坦爬上来,接了手机要给她拍,索锁伸手挡住了镜头。 “走啦。”她说。 活动开了,她也觉得全身都暖和过来。她想把外套还给彭因坦,但是彭因坦连衬衫袖子都卷起来了……真是个火力强旺的人。这么有生命力,真让人羡慕。 镜头被索锁的手挡住了,彭因坦还是按了快门。他目光稍稍一抬,看看索锁,说:“你不喜欢拍照。” “从不。”索锁说着,已经把背影给他了。 彭因坦倒是也不怎么介意。 索锁走在他前面,满腹心事的模样。 从这里到潮音瀑,他们俩走的很慢,也就用了半个小时。初冬季节,瀑布的水量较小,水流细细的,倒是显得很秀气。游客们占据最好的位置在拍照,索锁和彭因坦并肩站在一处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照相——这几个人走了,瀑布寂寞一会儿,又来了几个……周而复始。 彭因坦这回倒是没有着急去跟瀑布合影,他看看索锁,问:“你是不是也第一次来?” “第二次。”索锁认真想了想才回答。 那一次也是送姥姥进山。倒是住了两天,她每天早上散散步,来看过一次瀑布。只是那时瀑布在枯水期,看着可怜巴巴的…… “要拍照吗?”她问。站的久了,尽管他们站在向阳处,也还是有点冷。她看到彭因坦放下袖子来,就把外套还给他。 彭因坦穿上外套,准备和索锁一起往回走。 “再往上走,可以爬到顶,可以看南麓……顺着走下去再爬山,有崂山道士。”索锁说。 彭因坦笑笑,说:“下回吧。” 他不主动要求上山,索锁当然更不乐意多此一举。 往回走的路上,两个人也不怎么说话。下山比上山时要好走,不过等到了车边,彭因坦一眼就看到车上贴了张罚单……他揭下罚单来前后左右地看了看,很纳闷儿地问:“这儿连个人影都少见,怎么会有人贴罚单?” 索锁想了想,说:“罚款我来拿吧。”她说着先上了车,这回她很自觉地坐了前排。 彭因坦上车把罚单往挡风玻璃上一粘,瞅着她道:“不用……我去申请复议。” 索锁系上安全带,很没力气地说:“随便你吧。” 她刚坐好,彭因坦从储物盒里拿了一盒巧克力给她。她没接,他摇摇那个糖盒。没什么响声,他啊了一声,说:“难道被我吃光了?你打开来看看……”他说着把盒子扔进她怀里,看索锁接住了盒子,才笑着启动了车子。 索锁摸着巧克力盒子上的花纹,指尖敲了敲。 她抱着盒子有点儿出神,彭因坦看看她,问:“介意我问你个问题嘛?” 索锁吸了口气,看看他。 他少见显得认真。 她打开盒子,掀开薄薄的一层半透明的油纸,看着里面仅有的六颗巧克力……她轻声说:“电影里说,生活就像夹心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心儿的……你想娶我?” 彭因坦转过脸来,索锁已经拿了颗巧克力出来,伸手过来送到他嘴边。他张口吃下去,没回答她的问题。 “你又不会娶我,知道多了有意思么?我可以讲很精彩的故事给你听。相信我,到这份儿上,我能把你变成《天方夜谭》里的国王,到最后你都舍不得我去死。”索锁也吃了颗巧克力。 很好吃,入口即溶。夹心儿里有榛仁,非常香甜。香甜的恰到好处,完全不会让人生腻。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巧克力了…… 彭因坦把车停在家门口了,她要下车时把盒子放下。 ———————————————— 各位读友:明天早上老时间更新。 正文 第七章 寒冷的年华 (十二) 彭因坦说:“都归你了……” “不。再好吃的东西,也要懂得适可而止。”索锁嘴角一弯,看彭因坦在看着她,那眼神……他的眼神总是变化莫测。彭因坦其实是个让人捉摸不定的人……可是,谁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她车门都推开了,又停了下。她回头亲了他一下。趁着他发愣,她又亲他……这个吻是深长而缠绵的。过后,她拍拍他的脸,“这几天我很忙,别找我、别打电话给我。不然你后果自负。” 然后她从包里抽出两张钞票来给他放在储物盒里,对他夹夹眼。 彭因坦没出声。不过他的下巴紧了紧,显然是有要出口的话,被他硬咽了下去。 “罚款我来交。别把你的宝贵时间浪费在无谓的琐事上。”索锁说完就下车了。她从车前走过,伸手一叩车前盖、对彭因坦挥挥手,非常潇洒。 彭因坦果然一踩油门,车就嗖的一下蹿了出去。 索锁倒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掏钥匙出来开大门。 彭因坦没食言,给她留了足够的时间睡个好觉。能够睡个好觉让她心情不错,至于他的心情如何,谁知道呢…… 她爬上`床垫先给姥姥打了个电话告之自己安全到家,又问了问老吴,让他准备好的东西是不是随时可以用了。一切都安排妥当,她翻了个身,看看时间差不多,定好闹钟就睡着了。 其实本来该起来去洗把脸漱漱口再睡的,就是有点儿累,而且从斜顶窗户里照进来的阳光让她的床铺太暖和,她也舍不得离开。 然后,其实……做个巧克力味道的美梦,也还是蛮好的。 …… “你是吃了蜜蜂屎了?”章晓芃问进了店里来就坐在VIP-Room的沙发上半晌一动不动、忽然脸上掠过一丝笑的彭因坦——刚刚接了他一个电话,得知巩义方回来了而且现在正在她店里,就直接过来了。跟巩义方互相问候过,就问她有没有穿起来特别舒服暖和的衣服……她让职员去准备彭因坦要的码数了。 正在喝茶的巩义方听了,笑笑。他看看彭因坦——他倒是看不出来什么。在他看来彭因坦还是很正常的,要不就是他不如晓芃了解内情,要不就是彭因坦掩饰的很好。 晓芃看他笑,笑道:“这阵子你不在,彭因坦过的可精彩了。新欢旧爱一齐出现,快挑花眼了……不过以前呢,不管什么新欢,他从来不带上心人家穿什么的。” 巩义方脸上笑意更深,晓芃过去坐到他身边的扶手上,手臂撑在他肩膀上,看着彭因坦道:“看在你难得开次口的份儿上,看好什么就拿吧。” 彭因坦不理他们。 其实晓芃说了什么他都没怎么往心里去。 “你这阵子怎么样?”彭因坦也端过茶杯来,问巩义方。 这段时间不见,巩义方显得越发精干瘦削。而且也还是一贯的沉默寡言。 “还行。”巩义方说。 “那就好。”彭因坦喝口茶。 巩义方这次回去大多是因为家事,既然如此,他能返回来,应该家事无虞。何况看晓芃的神情也很轻松,他也就不余外关心了……几个人闲聊着最近的各自的生活,不时交换着有趣的消息,说到高兴的地方,不免大笑起来…… 晓芃的助理带着两个职员推进来两个移动衣架。 彭因坦打眼一看,皱眉道:“怎么都是黑白灰?” 当然还有深深浅浅的咖啡色调的,偶尔有暖色的比如橙色,但总体看上去还是黯淡。 “你说要穿着舒服暖和的,这些最舒服暖和。”晓芃说着,走到衣架边取下来一件长毛衫扔给彭因坦,“你摸摸,多柔软。” 彭因坦拿起来搭在沙发上,笑道:“OK。” “那天晚上还急三火四的让我找人给把衣服送过去,怎么着了?不小心把衣服烧了啊?”章晓芃坐到彭因坦身边去,笑着问道。 “废话这么多。”彭因坦站起来,手插在裤袋里,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你这儿的衣服都不太行嘛……算了,先就这些吧。我选几件合适的带走。” “钱拿来。一分钱都不准短我的。”晓芃笑道,“看这码数……小巧玲珑型的,不像是你的菜嘛。” 彭因坦笑而不语。目光清点着架子上的衣服。这些看上去都还不错,最关键的是应该都很暖和。 巩义方笑着问晓芃:“什么样的人?” “瘦瘦的,矮矮的,短头发,很……说不上来,总之不是坦坦一贯的风格。他嘛,你知道的,喜欢美一点、高一点、肉一点、白一点、笨一点的,简单说就是腰细tun翘xiong大脑残型的美女。”晓芃刻薄地说。 “我是那种人嘛?”彭因坦笑着说。他已经挑了三四件手感极柔软的毛衫,还有衬衣。裙子不选,裤子么,晓芃这里的裤子看上去都有些过于拘谨。像是专门要卖给随时给媒体拍照上封面的淑女的,他也只选了几条。倒是大披肩和编织外套他每样都取了下来。很快他怀里就抱了一大摞衣服。 看他选衣服,章晓芃和巩义方都没吭声。 “怎么了?”彭因坦发觉。 “挺认真啊。”晓芃说。她不开玩笑了,“她知道你这么关心她?” 彭因坦想想,索锁那句恶狠狠的“你不准爱上我”忽的就冒了出来,就笑笑,说:“这也谈不上是关心吧。再说,她也不需要。” 他把大堆的衣服都放在沙发上。看着这堆衣服,想想索锁说不定眉头皱的会想拧了个疙瘩……他这是送人东西,还得像个办法让人接受起来没那么别扭…… 而且,索锁让他这两天都不要联系她。 可以预计到的情形就是,不但是她不会有电话或者信息过来,他打过去恐怕也是不接的。 他看看时间,说:“我回事务所有点儿事,先走。义方,回头一起吃饭再好好聊。” 巩义方点头。 晓芃说:“不是说好了一起吃饭嘛?” “你们俩也好久没见了,我就不还是识趣点儿的好。”彭因坦笑道。 “好吧,算你识相。对了,韩局长上回还说,你来了,都不见见他。三姨说,他父亲毕竟是老爷的老部下,在这里还是很有影响力的,让你有时间也跟他们联络一下……正好义方也回来了,改天一起见个面吧?喝杯茶也好。”晓芃说。 彭因坦说:“再说吧,他哪儿是想见我呢,想见义方这招商引资的大boss才对。我顶多算是陪衬。跟他们,见了我也没什么可聊的……东西我拿走了。” “就说你这态度……”晓芃皱着眉就要说他,恰好职员进来要给彭因坦选好的衣服打包,就忍了下来。 巩义方见状拍拍她的手臂,彭因坦却笑了。 晓芃瞪了因坦一眼。 彭因坦就等着晓芃的职员给他把衣服都收好了呢。他交待的仔细,要把标全都剪了。 “你以为剪了标识货的就认不出来这衣服值多少钱了?女人都是敏感的。”晓芃认为彭因坦多此一举。 彭因坦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是此地无银,不过他还是觉得带着商标不好,嘴上却说:“也有迟钝的。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穿个衣服讲究那么多……” 索锁就是有心眼儿,心眼儿也没用在这儿。 他让职员帮忙把要带走的衣服装在两个超大的袋子里,并且不要那些盒子,看起来就像是不知道哪儿划拉来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晓芃气的要命,义方看了只是笑道:“这又何苦来的。” 彭因坦却很满意,拎起袋子来,说:“好了,我走了。” “走吧走吧。”晓芃无奈地笑着,送他出去。等彭因坦走远了,她回头问巩义方道:“你看他这样子,他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 巩义方反问道:“是的话,有什么不好嘛?” 章晓芃想了想,摇头,说:“不知道。总觉得那女孩子怪怪的。”她手一抄,把刚刚被拆下来的那一大把的丝质标签都在手中。 “先别理这事儿了,到了合适的时候,他会介绍给咱们认识了。时候也差不多了,吃饭去吧?”巩义方站起来。 晓芃歪着头看他,说:“这条领带颜色不太衬你。我不是都给你搭好了衣服了吗?你只要照着穿就可以了,又省时又省力。” 巩义方说:“偶尔让我自己选一下比较好,女朋友大人。” “未婚妻大人。”晓芃纠正他,并将他的领带缠在手上,扯着他,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正文 第七章 寒冷的年华 (十三) 她手臂绕在他颈上,微笑地看着他,眉梢眼角间都是暖意。 巩义方轻轻抚着她的背,也微笑。 晓芃忽的叹了口气,他眉一挑。 晓芃说:“真不知道还有谁家的未婚夫像你这么……守规矩。”她用这三个字替换了“不解风情”。 巩义方笑起来,抱着她在原地转了半个圈,放下她来,说:“时间差不多就该走了。” “我倒挺佩服那个女孩子的。”晓芃忽然说。 “怎么?”巩义方问。晓芃虽然性格随和,可也是心高气傲的,让她说句佩服可不容易。他有点儿好笑。他回来才半天而已,离开的时间也不算久,可似乎这个女人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取得了非比寻常的地位……起码让他感觉她好像是无处不在的。“咦,我是不是该吃醋?你好像比因坦还要重视她。” 他笑着说的,晓芃耸耸肩,说:“谁说……不是呢?碧娅都很留意她。” 不得不承认女人的确是敏感的。碧娅留意索锁是有道理的。当然更因为索锁很独特,她自己也不能不把目光一次次放在她身上……她想到索锁进了门,将彭因坦一下子推到墙边的样子。 果断。帅气。 彭因坦呢? 她瞥了一眼,他从屏幕里看到索锁的那一刻,那沉默而紧绷的背影,就显示了那个女孩子的重要性…… “这么说来,的确是个人物。等因坦正式介绍吧。”巩义方说。 “也可能又是昙花一现。坦坦风一阵雨一阵的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晓芃笑了。有点幸灾乐祸的,“让我想想……他上一回这副神经兮兮的样儿,还是追窦星辉的时候。” “他跟窦星辉还谈过恋爱?”巩义方整理了下领带,惊讶地问。 晓芃看巩义方有些吃惊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难得巩义方对别人的情事有兴趣关心……哦当然,这是彭因坦的情事。这又不一样了。义方是很冷静有时候甚至称得上对人冷淡,或许在某些方面,也算是冷酷。他朋友虽然不少,但像彭因坦这样的朋友大概没有几个。 “唔……彼此的初恋。”晓芃微笑道。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巩义方摇头。他对彭因坦的了解并不能算很多。“因坦很招人喜欢。” “是啊,从小就招女孩子。漂亮嘛,非常漂亮。而且性格也好,女孩子都喜欢跟他玩儿。幼儿园的年纪就会为了他打架。可逗了。”晓芃笑的厉害,手舞足蹈地跟义方形容。 巩义方笑着听。 晓芃笑着问:“我猜你也是这样过来的吧?” 巩义方摇头道:“不。我恰好相反。因为太木讷,没有女孩子愿意和我玩儿。” 他语气沉沉的,听起来十分可信。仿佛并不十分在意许多年前的这样的经历,而且印象也模糊了。 “骗人。”晓芃笑着戳戳他的下巴。她看着巩义方——他虽然总是严肃刻板的过分,可也绝不能否认他有一张很好看的脸……他的性格和气质里总是沉稳中略带忧郁。她母亲就因为这一点不怎么喜欢义方,而童碧娅则说的更加直白。碧娅说忧郁不适合商人,义方像是入错了行,他该是一位艺术家……晓芃手轻轻在义方肩膀上拂来拂去,拂着那是事实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很想知道你都喜欢过谁、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巩义方无声地笑着。 “窦星辉还单着呢。”巩义方想想。 “她要求那样高,活该单着……还是换了吧。”晓芃说着,动手给巩义方抽掉这条领带。她仔细看看,手按在他的衣领处,“宁可不戴,也别戴错。” 巩义方看看被她扔在一边的领带,弯身捡起来收好。 晓芃看了那领带,说:“我以为你不喜欢他们家的配饰什么的……你是不喜欢吧?” 巩义方将领带卷好放进口袋里,说:“是的。不怎么喜欢。” “我们这就回家。我做晚饭给你吃。”晓芃高兴起来,边收拾东西边跟义方说晚饭准备做什么。 巩义方笑道:“哦,这样的话,我好像应该准备点儿胃药或者止泻药。” 晓芃大笑道:“不要每次都这么笑我。我也是会进步的……啊,也许我可以正儿八经地拜师学一学。义方,你希望我会做饭吧?” 巩义方望着晓芃的眼睛。晓芃的大眼睛睁的大大的,非常富有神采。隔了一会儿,他摇头道:“不,不需要。” 晓芃还是笑道:“好吧,我知道我也该会一点。谢谢你不计较我这么笨,完全不会做家事。” “不需要你会。以前不需要,以后当然也不需要。”巩义方说。 “我会学一点的。姥姥有教训过我,说我至少应该会做一两样菜……不过我想,这些保姆或者厨师都会做嘛,你娶太太,又不是要这些……”晓芃轻声说。 巩义方点头,“等父亲身体状况再好转些,母亲会上来。” 晓芃答应着说好,“……上次过去,也没能好好说两句话。这阵子巩伯母太辛苦了,最好能去度度假。” 巩义方的母亲是个非常精明且强势的女人。在义方能够独当一面之前,她独掌大权。义方有今天,应该算是她一手扶上去的。晓芃看看义方的神色,心里一动。 果然巩义方接下来说:“我母亲想来正式拜访。” 晓芃愣了片刻,问:“意思是……” “她觉得我们都不小了。”巩义方握了晓芃的手托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晓芃左手中指上戴着配有一颗梨形美钻的订婚戒指,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盯了这光华灿烂的石头,好一会儿谁都不出声。 “我得通知碧娅开始制作礼服了。”晓芃低声说。 …… 行政人员办公区只占据了很小的一个角落,索锁从经理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才打量了下这里的布置。她要往后厨去,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窗看了看空荡荡的餐厅里,侍应生正在领班老崔的带领下做准备。 老崔回头看到索锁,微笑着点了点头。 索锁也点点头,加快脚步。 老崔见索锁的身影消失,转回身来就看到女侍应花开也在看着那个方向,于是皱眉道:“快点。” 花开答应着继续摆着餐桌,听到有人叫老崔,她趁老崔走开,才抬头看看,叫老崔走的孙经理。她手上的那把兰花“噗”的一下落在地上。她一低头没有看清楚,踩在兰花上,一把昂贵的兰花就报废了……她慌忙间拿起兰花来,小顾正在检查另外一边的餐桌,看到她这样,轻声提醒道:“我看你是挨骂挨的轻了,崔领班看到你糟蹋了东西,又该说你了……你最近怎么回事啊?不想干了嘛?” 花开没吭声。这把踩烂了的兰花被她丢进推车上的垃圾桶里,又赶忙拿了一束新鲜的插到桌上的小花瓶了。她又瞄了眼正在跟孙经理低声交谈的老崔,轻声问:“好像……有什么事儿?孙经理今天找了好几个人谈话了。” “哦,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不是孙经理想找他们谈话,是今天二厨老宋先去经理办公室的……厨房进货,好像他负责的是海货,连续几天让主厨很不满意,主厨今天在厨房发飙了……老宋的采购被主厨弃用,另外叫人来送的……”小顾手脚麻利,一边摆桌,一边轻声说。 花开没吭声。 “主厨对食材要求高嘛,老宋……呵呵,老宋那也是伺候了好多任主厨的了,而且海货采购是他负责,一直没出过什么问题。这下还不是觉得被打了脸?主厨说,今天的损失算在她的工资里。但是如果明天送来的食材还达不到她的要求,就要罚老宋的钱……老宋还不炸毛啊?这下有戏看了。要我说……主厨惹老宋干什么……她又干不了几天……老宋那人,呵呵……厨房一霸,呵呵,前面好几位主厨都是被他给杠掉的嘛……”小顾说着说着,人已经走远了。 花开见老崔往这边看了一眼,急忙加快了行动。老崔走过来时,还是教训了她一通,让她转心干活。 “是。”花开被老崔教训的面红耳赤。其他的侍应生看到了也不敢怠工……很快到了即将开门营业的时间,餐厅里完全一副整洁美丽的样子了。 花开今天却不住地出错,连续被客人投诉了两次之后,老崔脸都黑了,命令她到后面去静一静。 “要是还不能保证回来集中精神工作,就不用回来了。”老崔非常凶。 花开手里还拿着托盘,从餐厅后面的通道出去,经过后厨时犹豫了片刻,到底是站下,从玻璃窗里看了看里头忙碌的情形——主厨索小姐不在主操作台前…… 正文 第七章 寒冷的年华 (十四) 她听到里头有人喊着快点快点、不要啰嗦……确实是索锁。 站了大概有三分钟,她才觉得心神定下来些。 “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前面工作?”身后忽然有人问道。 花开被吓了一大跳,急忙回头看,门口的吊灯被打开了,明亮的灯光下,索锁那雪白的厨师袍泛着银色的光。她张了张口,叫道:“索姐。” 索锁嗯了一声,说:“老崔刚在问你哪儿去了。” “哦,哦谢谢……”花开急忙答应着就要走,索锁给她让开点儿地方。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索锁,见索锁抱着手臂站在那里……索锁抽烟的。这大概是她唯一的“恶习”。她听厨房同事背后议论。除非她忙的实在脱不了身,不然中间的休息时间,她会找个地方抽支烟。 “有话跟我说?”索锁忽然问。她头都没回。 花开摆手,明知道索锁看不到,还是使劲儿摆手,说:“没……没有……” 说是没有,也没立刻就走。 索锁就说:“我倒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哎。”花开忙说。 “后厨里的监控镜头都在什么位置,你知道吗?”索锁问。 “知……不知……没怎么注意。”花开说。 “嗯。我想也是。平常工作起来,谁会留心这个。”索锁的声音里似乎是含着笑意,她看看时间,“出来久了不好,快去吧。” “那你不进去?”花开问道。 “我出来休息下,等会儿二厨过来,我们聊聊的。”索锁说。 “那我进去了,索姐。”花开急忙说。 她往里走,一下子撞在来人身上,手里的托盘桄榔一下就落在地上。 她弯身捡起来,见索锁这时候回了头,看看她和宋刚,她忙跑开了…… 宋刚站到索锁身边。他看看索锁只是静立不动,就从口袋里掏烟出来,递给索锁让她自取。 索锁看了眼他递上来的烟,微笑道:“烟不错么。” “这种东西说到底是有害健康。抽当然就抽点儿好的,省得回头不值当的。”宋刚说。 索锁摆摆手,说:“这两天喉咙不舒服,不抽了。” “这两天的火气很大嘛。”宋刚自己点上了一支,看看点着的香烟,说:“按说咱们这工作,是不能有这些嗜好的。嗅觉味觉敏锐度不够,做出来的东西就很难保证好吃。不过一旦染上也难戒。” “难得你想得到这些。”索锁淡淡地说。 宋刚沉默片刻,抽口烟,问:“直说吧,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这话好像该我问宋哥才对。”索锁仍然抱着手臂,态度都闲闲的。 “我是个痛快人,喜欢有话直说。”宋刚说。 “巧了,我也是。”索锁说。 两个人的目光没有交流,话语里就开始刀光剑影、寒气逼人。 “那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宋刚弹了下烟灰,小团烟灰在地面上被风吹的团团转。 索锁看着,一抬脚踩了上去。 “要是对采购有什么不满意,可以商量。没有必要闹的那么难看。我在这里做事比你要久一点,上下对我的了解要比你深,闹的难看了,对我影响不大,对你嘛……”宋刚干笑两声,没说下去了。 索锁脚尖捻了捻烟灰,轻声问道:“说完了?” “还有,你就是临时来打几天工的,做完了就走,轻轻省省的不是很好嘛?说完了。”宋刚把烟蒂也扔在地上,看着索锁。 索锁脚尖捻了捻烟灰,轻声问道:“说完了?” “还有,你就是临时来打几天工的,做完了就走,轻轻省省的不是很好嘛?说完了。”宋刚把烟蒂也扔在地上,看着索锁。 索锁点了点头,说:“原来我的意思也是来顶班做几天就算了,可是现在我改主意了。而且我也看了,这厨房要照着我的意思调理调理,就日料来说本市前三甲总算是稳居其中的。省时省力,我何乐不为?” 宋刚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索锁可以尽管说。 索锁笑笑,说:“我知道你不待见我。从我第一天来你就想办法挤走我。可惜了……你要是不那么干,我还不定非得让你滚蛋。” “你也得有这个本事!”宋刚冷笑。 “所以要谢谢你帮忙。”索锁一点儿都不着急,“你做的那些脏事儿,别以为谁都不知道。这两年中饱私囊赚了多少钱你自己清楚……别人不是没有怀疑,而是证据拿不到手,不好让你滚蛋。不好意思,我别的本事没有,市内各大鱼市上,我要找点儿什么东西,还没有找不着的。你常年进货拿回扣的就荣泰、祥和两家吧?” 宋刚没有出声。他也很镇定。 索锁不管他什么反应,只是继续往下说:“来往帐目,你这里没有的话,他们都有。而且我也拿到了……等等,别激动。别激动,宋哥。证据都在这儿,你有时间慢慢儿看。” 索锁拿出一个U盘来,晃了晃。 宋刚还是没有说话。 索锁知道他一定是在判断自己说的有几分真假,于是她停了一会儿。 宋刚微笑道:“你这是威胁我?” “你心里没有鬼,我威胁不到你。我不是来和你讨价还价的,我要你滚出我的厨房。”索锁说着,弯身从地上捡起宋刚扔的烟蒂,和U盘一起放到宋刚上衣口袋里。“我的厨房里,绝不藏污纳垢。” 宋刚在灯光下的脸有些狰狞之色,但索锁冷冷地盯着他,他像是被定住了似的。 索锁说:“证据够不够,你自己看。另外,以后别那么下作,抓住小姑娘一点儿把柄占人家便宜……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你就不怕报应到她身上?哎哎哎,别激动!我对你的了解可不止这些,嫂子的电话号码我也有。” 索锁手机拿出来,背了号码给宋刚听。 宋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说:“逼走了我,就可以换上你的人你的关系……只有老孙那种蠢货才会用你……你也就是个下三滥的货色,” “说对了。所以我什么都干得出来。”索锁微笑着,从他身边走过去,毫不犹豫。“听着,乖乖地闭上你的嘴滚蛋,这对谁都好。不然你想进班房么?” “我TM不会就这么算完的!” “那你去问问祥和的老板赵璞,是谁跟他要的账本,你再来说这句话——不算完?我还巴不得你不算完呢。”索锁话没说完,人已经进了门。 她听到外头几声巨响,那应该是宋刚在对垃圾桶拳打脚踢——她冷笑下。就随他去吧……她回到后厨里,厨师杂工们正陆续换班吃晚饭。见她回来了,纷纷问她要吃点儿什么。 索锁心情放松,说给他们加道菜。 因为今天那些被淘汰的食材其实都算作她的私人物品了,她从中选了鳗鱼和海参,给做了烤鳗鱼和海参刺身,看着大家忙碌了一晚上高高兴兴地吃着晚餐,她微笑。 宋刚没有出现在厨房里,花开也没有。 有人问起二厨去哪儿了,都说不知道。索锁心里有数,宋刚恐怕是不会回到这间厨房了……果然在下班时,更衣室里突然爆出重大新闻——老崔从外头进来,说宋刚跟孙经理辞职走人了! 他们议论的声音很大,间或更有几声大笑。 索锁正在换衣服,听到了也不动声色。 此时更衣室里就剩下她和花开,她拿起自己的包来,跟花开摆摆手表示自己要走了。。 “索姐……谢谢你。”花开小声说。 索锁开门的动作慢了下来,说:“不客气。” “我能留下来吗?”花开的声音很胆怯。 索锁沉吟片刻,说:“好好工作吧。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记住不是每次犯错都有机会改正。还有,要学会不要被过去所累。走了。” 她说完就走出了更衣室。在关上房门的一刹,听得里头传出一声很压抑的哭声,说是压抑,其实也听得出来是种释放……她转身走开。小林追上来,笑嘻嘻地说一起走。 她歪着头看了看小林,抬手照后脖颈拍了一巴掌,说:“滚远些,鬼小子。” 小林仍旧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嚷嚷着说老大,时候还早,一起喝一杯再回家吧。 索锁手机响,她摸出来看看,是账户收到客人预付款的提示……她翻了翻手机里存的新信息。 户外起风了,吹的手一会儿就有点儿僵硬。她就简短地发了条信息出去:谢谢你,事情顺利解决了。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 对方很快回复了一条信息:这不是交换条件。不用太放心上。晚安。 索锁边走边回复晚安俩字过去。她心想林海涛这个人……这是让她欠着他的人情呀…… “小索,就一起喝一杯嘛。”老郭也喊了索锁一声。 索锁看着这一老一少,笑了笑,说:“我得搭末班车回家了,改天吧,改天一起喝一杯。” 老郭笑着说这一改天不知道改哪天去了。 索锁笑着说:“这顿酒不会赖的。” 她说着肩膀撞了撞老郭,对他眨眨眼。 出了游艇会大门,她就看到了公交车,于是她撒腿就跑……看着她奔跑着穿过马路,公交车已经关门了,她猛拍着车屁股,车终于是又停了下来。 老郭啧啧两声,小林也啧啧两声。 两人在寒风中不约而同地缩缩脖子。 “你说,老大知道是我了嘛?”小林小声问。 “不知道才怪。”老郭回答。 寒风把两人的声音迅速吞没了。 【第七章·完】 正文 第八章 你说的永远 (一) 【第八章·你说的永远】 · 索锁坐在小阳台上,曲着腿看着小桌子上的手机亮了又亮。她把手指在屏幕上随便抹了一下挂断电话,转过脸去看着外面——午后风就停了,被大风涤荡过的天空很明净,浅蓝的底子上是深深浅浅的白色絮状云彩……她抬起手臂来伸展着。她已经把厨房里的工作都完成了,当食物完美呈现给了食用者,她就来这里休息一下。除了看天,还能看海——从高楼大厦间看出去,静静的海湾有点一点点维港的感觉…… 她晃了晃脑袋,手机又在闪。她皱了皱眉,还是不接电话。 这个小阳台是连着厨房旁边的小储藏室的。桌椅俱全,架子上摆着各种塑料盒子,不知道是主人家里的哪一位,把这里当成了蔬菜种植基地……她转动着脖子,看着盒子里翠绿的蔬菜,香菜、韭菜、豆苗……这小小的空间里温度和湿度控制的很好,呆在这里也很舒服。 要是没有彭因坦不住地给她电话,那就更好了……她皱皱眉。 他真的听话有两天没有给她打电话,从十五分钟之前开始,已经打了三通。 她敲了敲眉心。心里有点儿怪怪的感觉,说不出来到底是怎么了,总有点儿不踏实。 现在静下心来,能听到楼下餐厅里,这家主人蓝先生夫妇和客人们的笑语。蓝太太可是个大嗓门。本来主人家说她只要把食物做好就可以走的。不过她还是决定等等再说。虽然对自己有信心,最好还是预防万一。 午宴是一桌精致的鱼翅宴。 她有段时间没出手了,也担心自己手生出了哪怕一点差错。前几天开始预备高汤,就耗费了她很多精力……她准备这些的时候,心里倒是没有杂念。只是一走出厨房,她就有点儿乱套——她想她是不习惯姥姥不在家。 不用给姥姥做饭,她六神无主。时间安排都乱的,随便煮一碗面吃,拿了书上阁楼去看。饼干可乐也能对付一顿……抖下饼干屑落在地上,她也懒得收拾。 姥姥在家也成月不上阁楼看看,乱成猪窝也随便她。 她也够依赖姥姥的……可每回打电话过去都有点儿泄气,好像姥姥都不怎么想她。也是,在庵里吃斋念佛,当然清心寡欲,俗世的牵念,能放下也就暂时都放下了。这么一来,她也不好总打电话扰乱老太太清修。 “不是跟你说了,我这几天忙,不要打电话给我吗?”她还是接了电话。相当的凶。换了谁在那边听了,应该都有摔话筒的冲动……她这么说了,心情也没有变的更好。 彭因坦问她在家吗。 她听到门被敲响,转回头来看到是小虎,就示意他稍等,说:“我没在家。挂了。” 小虎过来说,客人说今天的菜非常棒,如果可以的话想见见厨师。 索锁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说:“不见。” 她微笑着看小虎。两人很久都没有这样合作了,今天的午宴顺利拿下,其实心里都有点儿小小的得意。小虎不是不知道她的规矩,当然是不轻易见客人的……主人家并不是不知道她的规矩,但是如果主人家没有向客人说明,那今天的客人对他们来说是比较特殊的。 于是索锁嘱咐小虎,让他回去给客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小虎这点儿机灵劲儿当然还是有的,不知道他返回去之后编了什么样的理由,当他再回到厨房,没有再提主人家或者客人其他方面的要求,而外头的笑语声仍然不断。 索锁坐下来喝水,看看时间示意小虎,“剩下的事他们家的保姆应该都可以应付了。我们走。” 小虎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说:“其实那几位客人也都还好,言谈举止很文雅……他们要是能见到你,说不准就成长期客户了……” 小虎特地停下来跟索锁解释他上菜时候客人们的反应和议论。 “听他们说话也是吃过好东西、见过世面的,不是俗了吧唧的人。这样的客人不认识下是不是太可惜了?”小虎显然对刚才的事还很不甘心,末了问道。 索锁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说:“有什么可惜的。他们当然还会有机会成为咱们的客人。要是竺先生肯介绍过来的话,再接待也无妨,何必急在一时。” “哎,也是。”小虎笑着说。 “吃完我做的菜不回头找的,我还没怎么见过。”索锁轻声说。 小虎笑道:“可就是有时候人家回头,你都不接人家的单……做餐饮做出艺术家范儿来,您也是头一份儿。” 他也不是笑索锁。索锁挑客人。有点儿不入她眼的,她都不接。给多少钱都不接。他都替她心疼那机会当然更重要的是铜钿。 有时候她的一些借口匪夷所思,比如,有一次,他撤掉盘子端回厨房,索锁看了一眼盘底,就问:“这人吃相很难看吧?”他说是,一条鱼在面前,吃的毫无章法,他只看了一会儿都觉得难受。索锁就说:“把这人拉黑名单。” 于是,就拉入了黑名单……那客人到最后恐怕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再吃不到他们提供的宴席了。 索锁做的菜的确很好。 价格定的也的确不低,但是材料费用总是很足,所以其实她赚不到多少钱。再这么挑客人……小虎叹口气,说:“锁锁姐姐,我觉得你要老这么下去……” “捧着金碗要饭吃?”索锁瞅他一眼。 “没金碗,就要饭吃。”小虎说。 索锁撇了下嘴,没说话。 出门的时候,朱家的保姆送他们俩,把蓝太太给他们的礼物交给他们带上——索锁请她向朱太太表示谢意,让小虎接了礼物。走出蓝家的大门,两人在等电梯时,小虎拎起袋子来看了看,说:“是吃的吧……咦,是蓝家的食品店出品的金装海参。” 小虎从袋子里拿出两盒海参来,索锁皱皱眉。她要知道里面是这么贵重的礼物,刚才是不会收下的。 “最近收获不少啊,我看家里还有鱼胶什么的。索锁姐姐你最近下血本进货。”小虎说。 他一说,索锁想起来,彭因坦那天送回她买的东西来,顺便也带了些他觉得她会用得上的。她就粗粗清点了下,鱼胶人参什么的,都是极品……她是放在显眼的地方,预备提醒自己在合适的时候带回去还给他的。虽然他说搁在他那儿,他总想不起来去吃,也绝不会想到让人给做了享用,多半也是浪费了,倒不如拿给她。 她嘴毒地说其实他就是想找个人做给他吃,她才不要做那种冤大头。 他就笑着说是啊,要不就当成之前鲍鱼粥的报酬吧…… 要是算报酬,这也太过了点儿。她趁早还是把东西还回去,省得看着心里闹腾。 “先收着吧。蓝家把这些东西看的也就是白菜,不在意的。不过咱们买就得花大价钱。”小虎把干海参收好。 电梯来了,索锁进去,问他是不是饿了。 “饿呀……来之前吃的早消化光了。一起吃饭再回家?”小虎问索锁。 索锁刚要答应,小虎示意她来电话了。 她看是老吴的电话马上就接了。老吴上午去餐厅跟孙经理见了面,正式签了供货合同……她因为轮休,并没到场。没到也好的。虽然不是长期供货的合同,但是以老吴这种做生意的态度,以后谋个长期合作并不是不可能。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老吴倒是没跟她矫情客套,知道她刚刚忙过一场宴席,问她晚上要不要去他家吃饭。 索锁说她想在家休息。 挂断电话她跟小虎说,这小区对面有家特别棒的牛肉面馆子,可以去试试。小虎最喜欢吃面,听说哪里有好吃的面总是要跑过去试试。她这么一建议,果然小虎也不介意她不一起去了。 出了大厦门,小虎骑上他的自行车就跑了。 索锁边走边从包里拿出杯子来喝了口水。 她这两天就觉得特别口渴。也没吃什么咸的东西,许是活动的空间里都暖气太足过于干燥……又或者是心里面有什么在燃烧似的,把水分都给消耗掉了。 回到家,她进门什么都没干,先去倒了一大杯水。 她一口气把杯子里剩下的水都喝光了,手机也在这个时候响了。 明摆着的,彭因坦这个人,总不接他电话是根本不行的。 她接通电话,按了扬声器,彭因坦洪亮的声音顿时充满了整间屋子。 “我在你家门外。”他说。 正文 第八章 你说的永远 (二) 索锁把手机放在桌上,扶着桌子看着屏幕。这手机就像是个炸弹,随时都能在她面前爆掉。 已经有两天了吧……好像从他离开她家门口,是有两天的时间了。这两天里他不打电话,打电话她也不接,甚至连他短信的内容都没……现在,他找上门来了。 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默地等着她。 “……”她听着他呼吸声,不说话。 之后,她去开了门。 她手扶着门,看他一副正儿八经的刚从办公室开完会出来的模样……但是他镜片后的眼睛有点发红。看样子是熬过夜的……她皱皱眉。也许这两天他也不是听她的话才不来,而是很忙。 “有事吗?”她问。并没有请他进门。她抬手解着颈上的黑色领巾。领巾扣的紧紧的。她连制服都没换下来。 彭因坦拉起她的手来,说:“跟我来。” “去哪?”索锁问。她顺手把领巾挂在门边的衣架上、拿外套时不知道扯掉了什么,稀里哗啦响成一片……她想说让他等一下,好整理下里头的东西。可是终究还是被彭因坦连拖带拽地带出了门。 出大门的时候,她没忘了锁好门。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彭因坦把她拉出来,不会轻易让她回来……但是她咬住牙没有吭声。彭因坦脸上有点执拗的神色,也许他有点儿不痛快。 不管怎么不痛快,要是他敢对她发火,当然她就让他吃不了兜着。 她打定主意这么干…… 彭因坦把她推进车里,自己倒在车外站了会儿。 隔着车窗,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似乎是出了神。 彭因上车发动车子时,看了索锁一眼。 她里头还穿着雪白的厨师服,下身的黑色围裙很长,像是一条长裙,显得她下半身修长的很……带她出来的着急,没给她时间换衣服。 不过她穿成这样也不难看。 彭因坦把车停在了路边,坐着。 索锁辨认了下周围的情况,知道彭因坦把车开来了离她家并不远的浴场附近。冬日下午,浴场人烟罕至,连街上都人影不见。但是投在地上的阳光,淡淡的,却也看上去有点晚温度……顺着树影的纹路一直往前看,黑色的铁篱笆后花岗岩的别墅外头罩着绿色的纱网——这所建筑已经封闭施工好久了。 “那个……”索锁刚开口,就被侧身过来的彭因坦握住了下巴,她还没有来得及觉得唇干舌燥,彭因坦的唇齿已经与她的交织在一处。 他的肩膀压着她的,身体的重量忽然间让她有点不堪重负,心像是被什么瞬间压碎了,她能听见细碎的响声……在细碎的响声中,车座椅就那么倒下去。彭因坦倒没有别的举动。尽管他的亲吻里既有怒气,也有非常明显的、带着猛烈的攻击性和侵略性的**……但是他只是亲吻她。 吻的简直没完没了……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她唇畔移开。 索锁微张着嘴。 彭因坦的亲·吻从她的下巴移到颈上,在咬着她细细的锁*…… 她忍不住喊了一声,身子一硬。 彭因坦没放过她,将她的嘴唇咬住。就是停了一停,又咬一下。像是咬住了柔软的糖果,要吮一下糖果中的果汁。 她唔的一声。真是吃痛了。 痛,也觉得麻。痛在唇上,麻在心里……彭因坦慢慢缓下来,在她嘴唇上一啄。她一双手自始至终地抓住自己的胸襟,动也动不了。 “我让你不接我电话。”彭因坦手撑着座椅上方,四周围的暖光从不同方向进来,像是也有些不知所措似的聚在他这里,凌乱中却把他照的亮起来……索锁看他脸上,因为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他棱角分明的脸,就更加棱角分明。“还好几天都不联系我……我是一次性用品吗?” “要是一次性用品的话,你好像也不太合格。”索锁说。 彭因坦眯了下眼,再低头,她机灵地转开脸,他便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处。 她的呼吸很和缓。肩窝处又暖又柔,这让他觉得她说了这么让人恼火的话,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好像非要立即反击……但是他还是又亲了她一下,看着她。 索锁静静地望着他,真像是刚刚缠绵的亲吻对她来说尽管也可沉溺、但仍随时可以抽离。 彭因坦说:“陪我进去看看。” 他坐好了。 索锁看看坐正了的彭因坦。 整理的真快。好像刚刚那个急不可耐用各种吻技试探和惩罚她的彭因坦也瞬间蒸发了……她咬了下嘴唇。 麻,痛。 彭因坦让索锁和他一起下车。他从后座上拿了他的装备——摄影器材。索锁看他手拿肩扛装备齐全的样子,好像要拿这些长枪短炮去打仗,就问:“你这是要搜集资料?” “嗯。”彭因坦过来,空着的那只手拉起索锁的手。她的手很温暖,他握着她的手指指面前这栋正在施工的建筑,“进去看看。” 索锁当然认得这里。这是花石楼。 “现在在封闭施工,进不去吧?”她问。总不能硬闯进去……当然彭因坦也不是干不出来。他可是个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人。 彭因坦不理她,只是拉着她走到大门边的值班室,敲门。等着人来开门的工夫,他看看索锁,让她把大衣穿好——索锁系上衣扣,他发现她脖子上空空的,顺手抽了颈间的围脖给她。索锁避了下,把围脖给他戴回去。 “不冷。”她说。是没有觉得冷,今天没有风。这个城市的冬天如果没有风,是非常舒适的,甚至有些不合节令的温暖。 彭因坦看她不像冷的样子,也没有硬要给她。 管理员像是早已知道他要来的,出来问了问他是不是姓彭,然后就很痛快地给他开了门。彭因坦给他介绍,说这是我助手。管理员看看索锁,笑着说:“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帅的男建筑师和大美女建筑师呢……工程队已经收工了。工人们都在那边院子里。” 他介绍着基本情况。索锁在一旁听着,也配合地做出很认真的样子来。 彭因坦没让管理员陪同,而是打算自己实地勘验下。他还没进去,就先在院子里绕着主楼走了两圈。这两圈花的时间也不短,索锁起初跟在他身边,见他专注于自己的事,并不理睬她。她于是就慢慢地落在他身后,离他远一些,看他不时拿起相机来拍照。 太阳渐渐偏西,温度开始降低。海风起来了,吹的松树呜呜的哭……一阵鸟叫声此起彼伏,她仰头看着天上。一大群喜鹊飞回来,钻进松树里,踩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要好一会儿,才渐渐安静下来,天色也晚了。 索锁看看表,已经五点了。不知不觉的在这里都快两个小时了。她一回头没看到彭因坦,忙走了两步去找他。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看到在灌木丛后蹲着的彭因坦——他正在查看什么,相机包扔在一边。 他穿着枣红色的外套,在墨绿色的灌木丛中,像是一枚硕大的浆果,很显眼。 索锁虽然想提醒他时间不早了,刚刚管理员也有说让他们在他下班前离开,但是他这样子,那么认真,她一时之间就没开口。 “喂,过来。”彭因坦仿佛早知道她在身后,一挥手叫道。 索锁走过去,对着彭因坦踢了一脚,踢在他腰眼上,说:“少喂呀喂的。” “喂,你这个毒妇!”彭因坦差点儿被她踢的趴地上,回头瞪了她一眼,揉着腰,把一枚小巧的手电筒递给她,说:“帮个忙,照下亮。” 索锁接过来手电筒。 热乎乎的,和彭因坦的手一样的温度。 她给他照着亮,看他拿着尺子在测量一个水槽的宽度和高度。把相机重新端起来拍了照。图片的效果并不算很好,他皱着眉,仰头看着房檐。 索锁跟着看,手电筒便照上去。 这老房子的结构非常漂亮。从外表来看简直完美无缺……她有种想进去看看的想法。但是彭因坦刚刚也有说过,他今天就是来看看外面的结构的,要改天再申请入内——这家的主管单位好像对他还是很宽容很客气的。 “好看吗?”彭因坦翻看着自己拍的照片,问索锁。 “当年蒋宋美龄在这里度假,弹钢琴的声音传出去很远。”索锁回答的有点儿文不对题。 彭因坦没说话。他只是抬起头来,看看索锁。 手电筒的光向上,这种路径的光线,把索锁的脸剪的更窄。 “走吧。”彭因坦说。 正文 第八章 你说的永远 (三) 索锁的手电筒照着路,两人默不作声地出了院子。 索锁在车边等着彭因坦,听他和管理员说话,除了道谢,又问了很多杂七杂八的问题。他问的很细致,管理员也很有耐心。 冷风吹着,索锁打了个喷嚏。 还好彭因坦很快就回来了。 他上车开了空调。 出风口正对着索锁的脸,她于是喷嚏接着打了三个。彭因坦伸手过来拨了下出风口的拨片。 “我饿了。”彭因坦说。 索锁看了看时间,快六点了。彭因坦这么说,言下之意显然是想吃她做的饭的。她没有立即答应,在琢磨着家里都有什么,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出一顿晚饭……她也饿了。 “去我那吧。我还得工作,想节省点时间。”彭因坦看着路。 索锁听着,他虽然没有说要和她商量,可倒也是商量的语气。车子开到前方路口,要是左转就回她家、再继续往前就是去他那里了……红灯的时间有点长,通过的车辆行驶都缓慢。索锁的大脑运转的似乎也在温暖的车厢里渐渐地慢了下来。 “简单点行吗?”索锁问。 过了一会儿,彭因坦说:“行。” 还好一路没有遇到过分的拥堵。彭因坦进门就跟索锁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去楼上书房里…… 索锁点点头。等他上去,她去卫生间洗了好长时间的手。 黑子就蹲在卫生间的门口,只是把毛茸茸的小尾巴卷起来,仰着头用它那蓝汪汪的小眼睛瞅着她。索锁拍手逗着黑子跟她走,然后就发现彭因坦竟然在餐厅里。看到她进来,他一回手递给她一杯水,丢了一片阿司匹林泡腾片进去。 索锁接过来。 “等会儿叫我吃饭。”彭因坦说完也拿了杯水走了。 索锁眼看着泡腾片在温水里折腾到消失殆尽,一边喝,一边进厨房去。 彭因坦说可以简单,她就简单地做。 一碗面,一碗卤。 做好了,彭因坦还没动静。 索锁犹豫了下才上楼去。楼上她不是没来过,只是上回上来,那实在是有点儿……真让人觉得难为情。这会儿她踩着楼梯上楼,都有点觉得脚下的楼梯像是很软很有弹性……其实不过是地毯的缘故。 她还没走上楼,黑子先从她身边蹿了上去。等她站下,就看到黑子跑到了一个开着门的房间门口,嗖的一下就不见影了。 索锁往黑子消失的那个房间走去。果然里头彭因坦正在埋头看图纸……索锁在书房门外一站,还没敲门,就听彭因坦在里面说:“请进。” 索锁还是等了等。 彭因坦在书桌前坐着,并没有抬头看她。 索锁虽然走了进来,也就站着没出声。彭因坦看样子情绪有点儿不高,盯着屏幕,好一会儿没有动一动。索锁走动两步,他也没有反应。 这间书房不大。四壁都是书架。书架上没有一点多余的空隙,累的满满的都是书。索锁看着,屋顶的射灯都亮了,她回头。彭因坦依旧在对着电脑屏幕,不过他是按了下遥控器。 “想看什么自己选。文学类的在靠窗那边……梯子在这儿,够不着搬梯子。”彭因坦说。 索锁走到书架前,从上到下地打量着架子上的书。她伸手摸着书脊。 书都不太新。 这间公寓里的装修是全新的。旧的老楼,崭新的布置,这些书却有点儿历史。 “这么快就做好饭了?”彭因坦听见索锁走到了他身后的书架边,转头问。 “嗯。”索锁点头。 “吃什么?”彭因坦微笑着问。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处。 “菠菜面。”索锁站在他身后,扫了眼电脑上的资料。 看得出来是一个建筑平面图。 “这是你要负责的?”锁锁问。 彭因坦回答:“是啊。破坏的特别严重的一栋老楼。客户拿来的时候都说很不好意思。我不就是一修补破烂的嘛,这东西不破烂还显不出我的能力来呢。” 彭因坦微笑着说。他随手点着资料给索锁看图片。 索锁半晌没说话。这老楼的确是破坏的相当之严重。看上去满目疮痍,像是个饱受风霜的老人……除了骨骼还在,还能勉强看出从前的风骨,已经谈不上什么美貌了。 图片都看完了,剩下的就是平面图。 彭因坦好一会儿听不到她开口,见她正在看着图纸,问:“有兴趣吗?”他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两下,屏幕上的图扩大了百分之五十,更清晰些。 索锁看了一会儿,又看看彭因坦。 彭因坦工作起来,还是很认真的。 她说:“没兴趣。看不懂。” 彭因坦摘下眼镜来,说:“真想在这儿吃……我这几天要赶出方案和报告来,一分钟都不想浪费。” “出去吃碗面,才几分钟?”索锁转身就走。 彭因坦跟出来,坐下吃面的时候,问:“你没发烧吧?” 索锁摇头。 她看着彭因坦先对着面前的那碗嫩绿色的菠菜面舒了口气,好像肩膀上压着什么东西耽误他吃饭了。 她没出声,指了指彭因坦面前的另一只小碗,让他喝口面汤。 彭因坦有点儿不乐意似的,不过在她目光中的压力下,还是喝了。味道好像还不错,他喝了一口之后全喝光了。 “你怎么也得分秒必争的。”索锁轻声说。 “我是不想。可是委托人好像等不及似的。”彭因坦吃口面,抬眼一看索锁,笑笑。 索锁就说:“等会儿给我签字。” 彭因坦面挑起来,说:“你穿成这样还带着协议?” 索锁点头说:“随身携带,以防万一。” 彭因坦哼了一声,说:“这么简单的饭,算三分之一。只签一个‘彭’。” “那你这个‘彭’可真值钱。”索锁说。 彭因坦停了会儿,问:“真带了?” 索锁也停了会儿,才说:“骗你的。” 彭因坦低头吃着面,闷声一笑。 “这几天不顺利。”彭因坦说。 他没说什么不顺利。 索锁想,大概,是工作上的事。 她看着彭因坦连汤带面吃了三碗……要是因为工作不顺利心情不好还能吃这么多,这也还是说明,事情应该也没有很棘手。 她等着彭因坦吃完,给他收拾了碗筷。 彭因坦去煮了咖啡,等的工夫,就靠在一边看着索锁忙着收拾东西——她这回还是把留出来的面晾起来,留给他以后吃。 “放在这里,阿姨会看到。”索锁说。 彭因坦说:“上回留的久了,煮出来没有新鲜的好吃。” 索锁接口便道:“这个当然。食物里的水分哪儿能白白存在?” “那明天早上你给我煮吧。”彭因坦说。 索锁正把碗放进水池里再冲洗最后一遍,听到这话,停了停,才说:“你自己做……多煮一会儿就好。” 彭因坦从她身后搂住了她的腰。 水流哗哗的,索锁看着乳白色的水流。 彭因坦就这么拥抱着她,渐渐的,大面积的身体接触,引发了大面积的灼热感。 “我得回家了。”她说。水流冲在碗上,溅起来水花。她低头看着,彭因坦的手臂在黑色围裙的映衬下白的晃人眼……水滴落在他手臂上,浅金色的绒毛上落着细碎的水珠,好像会瞬间被什么烤的蒸发掉……她抬手关掉水喉,还戴着塑胶手套的手试图拉开他的手臂,一回身正色对他道:“不是工作很赶吗?我不耽误你。” “嗯……不会耽误。”彭因坦哪儿那么容易就让她走掉。索锁拉开他手臂没有半秒钟,他跟她一起转了个身,就又缠上来。咖啡机“叮”的一下提示程序完成,紧接着“叮叮”声急促的像是要催着人快些快些……索锁被彭因坦缠的不耐,索性站定了。彭因坦微笑着,对她眨眨眼。一路走,一路帮她把塑胶手套脱掉,水滴在地上,索锁踩到,险些滑倒,彭因坦托着她的腰。 “当心。”他说着,将她抱了起来。 他卧室并不远,这一段跨过客厅的路程,却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浴·室里的水声像夏天的暴雨,又急促又不顾一切;而被这雨水冲刷过的肌肤也散发着夏夜闷热又躁动的气息…… 索锁鼻子有点塞。 她想大概是因为这个,现在头晕也是正常的。 她一点也不想承认,两天以来,她那么难受、那么干渴、那么……那么的不适,其实就在彭因坦再次……全都消失了……哪怕只有那么一会儿,都像是永远。 正文 第八章 你说的永远 (四) 彭因坦把索锁搂在怀里。她小巧的身体玲珑有致。每一寸肌肤贴在他身上,都能令他清晰地辨别出哪里是哪里……她的呼吸轻缓而有节奏,心跳的却比呼吸的节奏要快的多。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肩膀处,让他又有点儿控制不住。 他的手顺着她的曲线游走下去,被她摁住。 她鲜红湿润的嘴唇嘬了下,发出轻细的一声“嘘”。呼出来的气体撩了下他的耳垂,他的手就加了点儿劲儿。她攥住他的手,略一抬身。 彭因坦以为她要索吻,不想她只是虚晃一招,推了他一下,然后,她起身,掀开被单,就在他面前,于床边伶伶俐俐地一站,光着脚丫就往浴室去了。 彭因坦就觉得头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似是被她雪白的身子照了一下,也像是刚刚那一刻,她忽然尖叫着,和他一起在顶峰时刻,那种空白感。他翻了下身,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一下。浴室门关的很紧,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点水声。要不是这一点声音,他险些以为这会儿所有的一切都停滞了…… 突然间就听到电话铃音,他觉得心脏像是要爆炸似的跟着突然间蹦起来两下。他有点儿不快地拽过听筒来,却是他母亲打电话来的。她是替外祖父关心一下他……“我知道该怎么做的。这几天会抓紧时间把方案做出来。另外一个的话,回头我可能得去实地考察一下。”他声音闷闷的。 他不习惯跟家里人交待工作上的事。他们互相之间早就习以为常,关心彼此但是不涉及工作。母亲破例向他提及,可见外祖父还是很重视他这次的工作表现的。 他笑着说:“放心啦,我会尽力的。给我多点时间仔细琢磨下,应该不至于丢老爷子的脸……妈妈,姥爷在旁边吧?请他接电话好吗?” 他等了片刻,果然话筒就转给了外祖父。 他问的是外祖父对刚刚整修完毕的后花园满意不满意。老爷子电话里笑的他都禁不住由衷地笑出来……哄他们高兴对他来说从来不是很难的事儿。 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彭因坦就挂了电话。 等索锁围着浴巾出来拿衣服,他靠在床头。她显然是刚才忘了拿衣服进去,又不好意思让他送进去……她在里面耽误了那么久,显然是想把头发擦干一些……她没用吹风机吹吧,头发潮潮的、软塌塌地覆在额头上,显得她头和脸都小了一圈儿。 “吹风机在台子上吧?”彭因坦抓了件衣服穿上下床来。 索锁刚抓了她的衣服要再进去,正好和彭因坦撞在一起。衣服落了一地,她要捡,彭因坦抢先她一步,拉了她的手说:“等下,有新的可以换。” 索锁想起来上次他给拿回来的薄如蝉翼的睡衣,眉一挑就没吭声。依旧弯身去把衣服都捡了起来……这一弯身,她雪白的肩膀在彭因坦眼前是一忽儿一忽儿地晃着,惹的他微笑着往旁边一退,背着手推开一道门,退进去还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索锁不想理他。彭因坦自己退进去,片刻之后扯了一个袋子出来,伸手掏着里头的东西出来扔给她,说:“哪,看看合适吗?” 贴身的衣物、羊绒衫……索锁接到怀里。 “都消过毒了。你可以放心穿。”彭因坦说着进卫生间拿了吹风机,“吹干头发,不然感冒。” 他上衣没穿,露着结实的上身……索锁眼前很难不出现刚刚他胸口一层薄汗的亮晶晶的样子……不过她当时是不想看仔细的。 手里的衣服摸上去是很舒服,而且她也确实不想穿之前的衣服回去。但是彭因坦这…… “谢谢。你想的可真周到。”索锁说。 彭因坦晃晃吹风机,“好歹不像上次那样,被某人打个措手不及。” 索锁把新内·衣抖了抖,见彭因坦堵在浴室门口,晃着吹风机……这意图太明显,她可不喜欢他为她做这些。况且衣服还没换,这也太……她闪身进了衣帽间。 一低头就看见门边第一个敞开的柜子里,还有好几个大袋子,和彭因坦刚刚拿出去的那个是一样的,不知道里面都是什么……不管是什么,也都鼓鼓囊囊地塞在里面——看手里这件羊绒衫,也被他弄的窝窝囊囊的。 她皱起眉来。 这会儿显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她很快穿好衣服,听到外头有声音,辨出来是自己的手机铃音,急忙跑出来要接,彭因坦也在找她的手机……两个人只听着声音不知道在哪儿,只顾着弯身找,不留神头撞到一起去,发出一声巨响——彭因坦坐在了地上,索锁捂着额头差点儿张回去——彭因坦的头可真硬。 手机铃音也消失了。 彭因坦却从床脚下摸出手机来,抬头看索锁——她换了驼色的羊绒衫,一字领,露着纤细的颈子和肩上雪白的皮肤……她揉着额头,气恼地瞪他一眼,接了手机来。 她的额头红了一片,彭因坦笑起来。 索锁一边查看着谁打来的电话,一边抽了彭因坦的毛衫扔在他肩膀上。 彭因坦笑着把毛衫套在身上。 “其实,你不一定要把蓄水槽一定设计在屋后。”索锁低着头整理着衣服,将她的小蛮腰塞进牛仔裤里。 “嗯?”彭因坦只顾了看她,脑子还有点儿混沌。 索锁看着他,皱眉。然后伸手过来,拉彭因坦起来。 “蓄水槽也不一定非要藏起来,才显得建筑物美观。你可以考虑下……见过乐山大佛吧?”索锁问。 “利用建筑表面的纹路,导水蓄水?”彭因坦问。 索锁耸了下肩。 彭因坦眼睛一亮,“你怎么想到的?” “你怎么会想不到?”索锁反问。 彭因坦哈哈一笑,手臂一伸过来就捧住了她的脸。索锁嚷着你别乱动。他才不管,自己往床上一倒,顺势拽倒了索锁。 他一开心,两手就晃着索锁的脑袋瓜,揉来揉去的。 索锁想挣脱,就大骂他发神经了。彭因坦就停了手,看了她的眼睛。然后,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索锁就那么怔住了。 彭因坦身上的毛衫领口宽大,他俯身亲她,挂在脖子上的链子和玉坠就从领口里脱了出来。 索锁看着垂在她面前的晶莹透亮的玉坠,说:“好看。” 彭因坦听了,故意撑起身来,上下左右晃着,玉坠在索锁鼻尖、唇上触着……索锁嫌痒,一手拨开。 他笑了,说:“喜欢就拿走。” “信口开河。”索锁推开他,坐起来整理好衣服。“我走了。” 她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彭因坦——两条修长的腿半垂在床下,线条优美到她都想使点儿力气掰下来扛走……她随手拿了自己的衣服装进袋子里拎好。 彭因坦这里也太热了,她一个劲儿地出汗……头发还没干透,她甩了甩。 “真不留下来吗?”看着她要走出这扇门了,彭因坦忽然问。 “当然不。你快点儿做你的事。”索锁没回头,出了卧室门随手关好了。 她轻声唤着黑子。黑子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快活地跑到她脚边。她弯身把黑子抱起来,快步下楼去了。 彭因坦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然后大声喊着:“你等等,我送你回去!” 他起来跑过去开了门又大声喊:“索锁你听见没有?我送你!” 她在楼下应声,声音很远,说的是不用了……他迅速穿好了衣服,下楼就看门口只剩下黑子,等他开门追出去,索锁人已经不见了。 他打电话,通了,她也不说话,只听得里头嗡嗡响,像是在车上。 “在车上?”他问。 他只穿了毛衫追出来,外头风一吹,他满身满额的汗一下子凉透了。 “嗯。正好来了辆出租车。”她声音听起来还算愉快。 彭因坦说:“那你到家给我电话。” 她说:“好呢。你在外面吗?快进去吧,冷。” “嗯。”彭因坦回身往楼上跑。 真冷。 他跑回去家,直接钻进书房去。 索锁的提议还是很好的……他想着,手机响了一下,看看,是短信。 三个字。“已到家。” 彭因坦也回复的很简单。“早点睡。” 他搔了搔额角,放下手机来。 这一夜他就在修改图纸中度过了。 完成草图的时,天已经亮了。 他伸了个懒腰,倒在椅子上,刚要舒舒服服地再伸个懒腰,却猛的打了个喷嚏。 · · · 索锁听了一夜的风声,早早醒了先拿手机查看天气预报,预报中的气温创造了今年入冬以来的最低。她爬起来去洗漱,看看时间差不多,姥姥应该已经念完了早课,就先打电话过去提醒姥姥记得添衣服。 听着姥姥的声音,她都觉得山里的日子让她神清气正、很有劲头。 正文 第八章 你说的永远 (五) 她跟姥姥说:“天往下越来越冷,还是早点回来吧。” 姥姥回复她说那里有火炕还有生活,很暖和的。 她有点不以为然。又不是没去见识过里头的情形,虽说条件还算可以,毕竟是佛门清修之地,没有说面面俱到的,哪儿赶得上家里舒服?她要催姥姥回来,就说:“那就住满了日子回,我去接您……可不准赖皮,说好了哪天回,就哪天回。” 姥姥说到时候再讲吧,定敬师父也留她多住几日。然后姥姥还提醒她说:“你答应了定敬师父要给她们做素食的,你也不能赖皮。还有那天小彭也说,回头你要做素食,他要尝一尝。我看他说的热闹,一定也是要来的……” “他是个食肉动物,怎么肯吃素。”索锁说。 “他说在家也经常跟家里的老人家吃素的。”姥姥说。 索锁不想反驳姥姥。因为意识到,她说彭因坦坏话,姥姥也是不信的…… “小彭这孩子还是蛮乖的。”姥姥说。 索锁怔了怔。 姥姥说:“锁锁太孤单了。姥姥不在了,锁锁怎么办?要是有个小彭这样的孩子照顾你,姥姥也放心了。” “……”索锁不出声了。 后来怎么挂的电话她都忘了。也许是姥姥要去诵经了,不耐烦再跟她啰嗦些无意义的话题。可她这一上午,都被姥姥这句话说的心里不好受。 因为不好受,就想办法做点事分分心。她也有好久没收拾阁楼了,趁着这个机会就好好打扫下。她把窗子都拉开,被子和褥子也都扛出去放到外头的阳台、搭在椅子上。今天的太阳还是很不错的,晒一晒觉得很舒服。 她在阁楼里占的位置只是一个角落。其实这阁楼非常的大,还堆了许多早前就不用的旧家具和箱子。单单是老式皮箱子和樟木箱就有二三十只,摞在一起很是壮观的。她也会定期拎了吸尘器吸吸尘,或者还是拿着鸡毛掸子去掸掸灰……在阁楼里的这些旧东西之间行走,连吊着的布满灰尘的水晶灯都让人看着很怀旧。 她收拾好了床铺,靠在楼梯边休息会儿,看看堆成堆的东西。尤其是那些笨重瓷实的旧家具,姥姥有一回还说,这些家具也是当年花大价钱置办的,换新家具,这些旧的没有全部处理掉,就堆在这里堆着了……姥姥说过要是等有空,她们俩可以把起码箱子里的那些东西都处理一下。 每年六月初姥姥会提醒她晒晒箱子里的东西,以免虫子蚀了。 箱子里大半是各种皮货。整张的皮子也很多,不知道都是什么时候攒下来的……姥姥没解释,她也不问。就是搬进搬出、搬上搬下地晾晒下。 要真处理掉,不知道什么样的机构能担当起这任务来……又不像从前,听姥姥说,从前也有人家,自己收拾不好皮货,让家里壮丁抬着箱子去当铺当活当。当铺自然有办法保存好这些典当物品,该用药用药,该晾晒晾晒,会把皮货收的好好的。等到了冬天要穿的时候赎回来,自然又是好好儿的了…… 就是现在的典当行,不收这些皮货……还有那些成块的丝绸和毛料。毛料或者不及现今的精细,丝绸却是很值钱的。 姥姥倒是问过可不可以把这些东西变现。她跟姥姥说不行的,现在根本没人要这些旧东西……姥姥还说现在的人难道都不识货么,怎么可以不认这么好的丝绸毛料呢…… 她把旧帆布仍然盖上去,去打开床头柜拿了小保险箱出来。 保险箱里别的东西她都没有动,只拿出那个黑色丝绒袋子来。一只手掌握不住丝绒袋子。这么一握,袋子里的东西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清脆悦耳。在她听来,心里却有种琉璃将碎的难过……她将丝绒袋子解开,掏出里面的东西来。 是三个形状各异的玉坠,和一对田黄印章。 她大概有很久没有打开来看了,在室内有些暗的光影中,玉坠和印章都像是蒙了尘。她站起来,从阁楼里的小侧门出去就是那个很小的扇形阳台。阳台上因为晒被堵的有点满,她就把玉石在石栏上平铺开。阳光很好,玉石在自然光下散发出迷人的光彩……她拿了那对印章握在手中盘弄着。 柔润的石头在她手心里像是变软了,会贴着她的手心滑溜溜地游动……她把印章放回丝绒袋子里系好。丝绒袋子也有点年头了,扎口的五色丝绦已经褪色不少,底部绣着的图案也有点跳线了。 从前她对这些东西毫不在意,手边只有这几样留作纪念。 价值如何,她没想过…… 索锁听见笑声,回头看看。 她从这里看下去,除了自己家的院子,还能看到隔壁院子里唐家的小半边院落——那只大狗Winnie好像突然发现不对劲儿了,本来趴在草地上晒太阳、做那个小孩子的靠垫呢,就打了个滚起来了,对着她这边叫了两声。Winnie虽然年纪大了,嗓门却不低。她一叫,相邻几家的狗都叫起来,虽然在这里听着声音很小,也算是遥相呼应。 索锁就微笑。她大概能分辨出来,哪声是谁家的伯恩山,哪声是谁家的白獒……Winnie不愧是退役军犬,是这一带犬中的精神领袖。不过唐家院子里除了那一狗一娃,还有两三个大人。见Winnie朝着一个方向吠叫,都回过头来,不久就发现了她。 被他们发现,而且还在傻笑,索锁有点窘。 她只认出这一男两女中,两个女的一个是唐律师,一个是杨医生……那男的看样子应该是她们两人中谁的先生吧。她不认得。本想转身离开,唐律师在院子里就跟她搭话了。 她草草地应着,其实也没听清唐律师说了什么,就只顾答应着。差不多时候就跟她们一挥手表示打过招呼,返回屋内,把丝绒袋子仍旧放回保险箱内。她顺便又数了数自己现在有多少钱……虽然她也知道这只不过是在弄清楚到底是欠了多少债并且是欠了彭因坦多少债,她还是想弄弄清楚比较好。 这阵子兵荒马乱的,她都有点儿糊涂了。 她起床之后忙到中午都没有吃东西。这会儿觉得饿了,下来到厨房预备煮面吃。 冰箱里有买的现成的荞麦面,她拿出来,忽然想到给彭因坦留的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的……前晚她匆匆赶回来,时候虽然不晚,却倦的很。 其实大禹是要约她出去一起喝酒。说很久不见了,见个面聊聊天。她问有老吴没有。大禹笑着说当然没有老吴,要是晚上叫老吴出来喝酒,你不得把我揍的满脸开花啊……她当然就是这个意思。大禹说就是他和修任远在他家呢。 她答应着说OK。 那个状态下,她也没跟大禹说几句话,彭因坦在面前。 但她没赶过去。上出租车时她还打定主意要去,上了车,彭因坦的电话接通的一刹那,她就改主意了……她回到家就睡下了,还好彭因坦倒是在那个电话之后没有再骚扰她。 他应该是真的忙了。 不过隔了两天时间,他仍然没一点消息,她想也许彭因坦工作还是没有顺过来……他接的工程似乎都不是轻易能够完成的。 他忙,她也忙着自己的事。 八代木先生从日本返回,落地就先跟她联系。本来她就托了八代木先生给姥姥带点心,她就过去拜访他。哪知道见面八代木就一脸愁容,说是这下不能继续在这里营业了……索锁想,他在这里开店也已经十年之久。 这一片高档社区建成时,他就租下了这里。当然这些年这里的租金是水涨船高,他的食物售价却也不低,运营的不错,利润也合理,所以才经营了这么多年。 她问清楚,原来是房东要把房子收回去另作他用。 八代木在本地也算是日料界首屈一指的人物,要想再另外开业,以他的技艺和“松屋”长期以来积累的名声和客源,应该还会有个好局面。可是地理位置那么好的就需要时间去寻找……这个过程里会发生什么就很难预测了。 索锁听得出来八代木先生有点沮丧,说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铺面或者没办法经营好,这难以为继的事业还是早点结束回日本去吧。她不太会宽慰人,只说等见面详谈。 挂了电话她都有点发愣。 其实对她来说,这里又何尝不是异乡……每一个她熟悉的人离开这里,都会让她觉得和这个城市甚至这个世界的联系又弱了一分。 索锁吃完饭碗都还没洗,听到外头门铃响。 —————————— 亲爱的大家: 国庆节快乐!O(∩_∩)O~ 正文 第八章 你说的永远 (六) 开门出去,从松枝的缝隙间看到大门口,唐恩窈带着她家的大狗winniee站在那里,对她挥挥手。 索锁不知道唐恩窈来是要干嘛,可是走到大门边就看到Winnie高兴地对着她摇尾巴了。她开了大门,唐恩窈拍拍Winnie。Winnie口中叼着一个布包就热情地朝她扑过来。她接了布包,拍拍Winnie的头。 唐恩窈笑道:“应该让Winnie帮忙来送你礼物。谢谢你老是给她好吃的。” 索锁说:“其实也……很久没有给她了。谢谢。” Winnie还在对她摇尾巴,她又说了声谢谢Winnie。 她打开布包。着布包还挺沉的。打开来里头是个挺大的盒子,里头带着水汽,摸起来热乎乎的,是糖炒栗子——她看着唐恩窈,说:“谢谢……我喜欢吃栗子。” 今年栗子上市的时候,她没能买到特别好的,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唐恩窈指了指脚下,索锁才看到原来她脚下还有一个大袋子,鼓鼓囊囊的。 “栗子趁热吃吧。是我表姐夫的战友家里送来的。送来好多呢。我们又不太会做别的花样,只知道煮了吃,或者做一两样菜,也还是消耗不掉,会浪费的。我表姐说,像我们这么吃就叫做暴殄天物。送给你一些生的,你看看是不是能用上。”唐恩窈笑着,把袋子提起来。 索锁忙要接了,恩窈说:“没关系,我帮你拎进去。” 她说着,果然就帮忙拎着走在了前头。 Winnie没有跟着唐恩窈,倒是紧跟在索锁身边。唐恩窈本来准备把东西放下就走的,索锁却拉着她进门喝杯茶。 唐恩窈笑着说,好像做了这么久的邻居,还是第一次跟你喝杯茶。倒是没少吃你们家的好东西。 索锁点头。 她问过唐恩窈是想喝咖啡还是茶。请唐恩窈坐下,她去把栗子用自己家的碗盛好,洗好了拿来时的盒子。 唐恩窈喝着她泡的茶说谢谢,然后问道:“听说这房子要卖了?” 索锁愣了下,说:“不卖的。” “唔,我想也是。”唐恩窈喝着茶,对索锁微笑下,“这红茶真好。” 索锁点头,说:“这是一个客人从锡兰带回来的。” 她偶尔会收下相熟客人的礼物。红茶对姥姥的身体好,也是客人特地拿给来送她孝敬姥姥的,她没拒绝。 “嗯。”唐恩窈也点头。 索锁不太说话。不过并不是不想说吧,是不太善于和人交往……唐恩窈坐在她家里,反而像是比索锁要自在一些。 “最近陈公子有没有找你麻烦?”唐恩窈笑着问。 索锁摇摇头。 “我看他最近也老实很多了。漂亮的小姑娘就是这点儿会麻烦,太招人爱……我姑姑给你介绍的对象,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就去见见嘛。姥姥和姑姑说,你这阵子因为换了工作太忙了。姑姑跟人家讲,人家说愿意等你有空。这等诚意可不多见。”唐恩窈微笑着说。 索锁早就忘了这事儿了,被唐恩窈一提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唐恩窈笑道:“是不是觉得相亲结婚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人还是很不错的。你可以见一见再下结论。” 索锁点点头说好。 她又不是天仙,总不至于因为她是唐家姑姑介绍过去的,人家就就会一眼看上她把……她让自己这么一想,这事情仿佛就合理多了。 “我小时候和表姐常过来玩的。那时候最喜欢跑到上面的阁楼里。阁楼里有很多神奇的东西,我都没见过。”她说。 她看着索锁,索锁就说:“还都在的。我刚刚就在收拾。” “嗯。刚才我和表姐看到你,就都想起阁楼来。我说我喜欢阁楼是因为像个宝藏,每次上去都好像能发现宝贝。她说她倒是有点怕,因为要是不开窗子,有点黑。”唐恩窈说着,啜口茶。 索锁不出声。 “我该回去了。不然我先生会找上门来。”恩窈把茶喝完,说。 索锁问道:“你们平时都喜欢什么?喜欢吃日本料理吗?” 恩窈就笑了,说:“你不用跟我们客气的。栗子就只是土产,又不值钱。再说我们还不是有来有往,就我们家老爷子也没少吃你做的八宝鸭。我家阿姨,包括我妈妈和姑姑,怎么做都做不出那个味道来。” “那个很简单的。我跟姥姥学的。”索锁说。 “你太厉害了。我一点都不会做饭。不过我先生很在行。”唐恩窈笑道,“日料我们都很喜欢的。” “嗯。以前听姥姥说起过,你好像是在日本读的大学。庆应大学,还是早稻田?”索锁问道。 “早稻田。”恩窈笑道,“姥姥记性真好。” “什么时候想吃就说啊,我做给你吃。”索锁说。 恩窈叫Winnie跟上她,就笑道:“你们家里连座机都不要了。我怎么找你呢?” 索锁背电话号码给她,恩窈就点点头说记住了,“等会儿回家就打给你。那,我很贪吃,而且我先生也是个贪吃的,我们可真的不会跟你客气啊。” 索锁觉得有点儿好笑,点头答应。 她一直把唐恩窈和Winnie送出大门才回来,还没进门就听到音乐声。她以为是唐恩窈打过来的,不想一看却是彭因坦的助理小葵。 她接起来跟小葵说了几句话,小葵就跟她说这两天她老板忙的都住在事务所,又感冒了,就是吃了点药,没时间去医院挂水……“最要命的是,吃不下东西。给他换着地方点餐,都说没味道;吃不了几口,还说不好吃的很……索锁姐姐,我就记得老板连你做的素菜都肯吃。感冒好像也不能吃大鱼大肉的,能不能麻烦你给他做两顿素菜?” 索锁不知不觉皱起眉来,心想原来这两天没联系,不止是忙,还生病了……看着那么强壮的人,怎么身体这么弱呢? 她不出声,小葵可能觉得是自己鲁莽,就又说:“要是不方便,就……是不是要上班很忙啊?” 索锁说:“今天倒是刚好休息。那我晚点过去给他做晚饭吧。他人现在哪里?在事务所嘛?” “没有。去工地了。”小葵像是又烦恼又无奈又有点儿可怜,“康先生让他去医院,他说不要去。然后康先生就催他早点下班。他倒是答应了,可是我看他应该还在工地……” “那我打电话给他吧。”索锁说。 “好好好……太谢谢你了……那个,姐姐,能别跟我老板说,是我多事嘛?他回头知道了肯定骂我的……我跟他说过请你做饭给他吃,他不让……”小葵央求索锁。 索锁不接招都接了,到这会儿也没所谓的,就说:“行。不告诉他。” “那我先挂电话了。我会好好贿赂你的!”小葵很高兴地挂了电话。 索锁又接了唐恩窈的信息,仔细地把她的号码存起来。 她掂了掂手机。 唐恩窈和她父亲都是本地著名的大律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跟他们做邻居,倒是件让她心里踏实的事情……她想,大概因为唐家的人都挺热心的。唐恩窈这个人也很有意思,居然会舍不得邻居家的房子转手……这里头又不知道会有什么有意思的故事了。不过这也难免,有些人就是对自己熟悉的环境产生一点点变化,都会有不安全感。 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挂钟在打半点的钟。那个小门一开,小鸟跳出来叫了一声。 索锁想要是这只小鸟像人一样会说话,不知道会讲出多少旧时光里的老故事……这些故事再没有人讲述和流传下去,注定是要随着这老房子一起消失的。 索锁出了会儿神,坐下来剥着栗子。 栗子还温乎着,剥开壳,里头是热乎乎香喷喷粉嘟嘟的果仁……她扔了一颗进口中,等咽下去的功夫,她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 电话响了好久,索锁都忍不住要挂断了,彭因坦才接电话。 “你怎么了?”她听着彭因坦浓重的鼻音,几乎都辨别不出来那是他了,还是问道。 “有点感冒。”彭因坦说。 索锁又问:“严重吗?去医院了吗?” “没有。不过我吃药了。没关系的,睡一觉就好了。”彭因坦似乎有点懒得说话,回答她的话,都一顿一顿的。 “你哪天感冒的?睡一觉能好,早该好了。”索锁说。 “……”彭因坦不响。 索锁说:“那你休息吧。” “嗯。”彭因坦回答。 索锁收了线。 彭因坦听索锁骤然挂断电话,倒拿了手机在耳边停了会儿,才确定她确实是没有再说别的。 正文 第八章 你说的永远 (七) 他浑身没力气。 今天一大早他就带着图纸去施工现场忙了大半天。本来就感冒了,跑了半天出一身汗,又被海风吹,着了凉。回去事务所也没能休息下,到下午的时候,已经觉得症状更严重了。不过他还是不能不重返现场,因为有个细节要去确认。康一山在另外一处工地上,特地交待小葵看着他,把事能给别人做的,都交给别人去做,让他提前下班回去休息……但他觉得反正要提早下班,还是自己去了。 一山忍不住电话追过来骂他,他这样的活该累死。 他也承认。 有些地方非要亲力亲为,这简直就像是一种精神疾病……还是去现场确认过之后他才安心。不过午后吃过的感冒药可能是吃错了,总是觉得困。 开车回来的路上他几次觉得自己的意识都有点模糊,像是醉酒一样的反应。心里明白这是药物作用。还好他意志力够强,车安全停在家门口路边,到底是睡了一觉才上楼来。 钟点工阿姨还没走,见他回来了,就问要不要给他做晚饭。 他一点都不想吃东西,就让她下班了。 刚刚要关掉手机睡觉,索锁电话打进来了……她好像也并不怎么在意他感冒了。 当然,感冒也不是个什么大事儿。 她那么粗线条的女人。她自己生病都不当回事,也不会把他生病当回事儿的吧。 他干脆关了手机,心想虽然说现在症状这么严重,一觉睡到明天早上应该也就好很多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听到门铃响了几声。 他以为是幻觉,干脆没理。 又过了不知多久,门铃再次响了。 这回他终于确定是有人来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也还没有爬上楼回自己卧室去,而是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屋子里虽然热,可是这么睡着一醒了还是冷,马上就打了个喷嚏。 他连续打着喷嚏,还没抽出纸巾来擦鼻子,门就滴滴响着被打开了。一个拎着大包小包的女人走了进来,把袋子往旁边的柜子上一放,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很不耐烦的样子,脚在地上踩了踩就脱了靴子换上拖鞋…… 彭因坦目光呆滞地看着索锁。 “烧糊涂了吗?”索锁劈头就是这句。 “你怎么来了?”他问。 喉咙比之前电话里还要沙哑些。 “手机也关了。你要出点什么事,都没人知道。”索锁进了门,先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都送进厨房来。 彭因坦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走来走去。 “吃药了么?”索锁见他呆头呆脑的,摸了摸他的额头,烫人。看样子他确实是烧的有点儿糊涂了,看着她的眼神都是呆滞的。 “到底吃药没?”她又问一遍。 彭因坦点头。 “饿不饿?”索锁又问。 彭因坦点头,又摇摇头,说:“没胃口。“ “那你想吃点儿什么?能开胃的。”索锁说着,坐在他身边的沙发扶手上了。她细细的腿勾着,样子很好看。 彭因坦没心思欣赏,也想不出来要吃什么。 索锁说:“要不先喝碗粥?吃点东西再睡。不然胃不舒服。” 索锁摸摸彭因坦的额头。看到黑子蜷缩在彭因坦的拖鞋里,她莞尔。彭因坦也看到,想把黑子捉起来,索锁拍了他一巴掌。 “呆这儿乖乖的别动。传染了黑子怎么办。”她说着站起来走了。 “人畜之间,没那么容易传染……这得有个特定的……阿嚏……传播渠道……”彭因坦抽了纸巾擦鼻子。 涕泗俱下的感觉也太难受。 索锁正在系围裙,看他这样,就说:“你这小身板儿也忒柔弱了点儿,隔三差五的就来一场病……甭嘴硬!晚上还高烧不退,乖乖跟我去医院。” “还说呢,回头去医院,医生都给该认识咱俩了。”彭因坦再不舒服,嘴皮子上的亏总是不乐意吃的。况且,索锁也太小看人了。什么叫小身板儿?什么叫柔弱?!“我不就感冒了嘛……” “你看哪个青壮年男人动不动就骨头裂个缝、动不动就拉肚子、动不动就发烧?” 索锁说着就去给彭因坦准备吃的了。 彭因坦也没话回了。 他抽了条毛毯披着跟进餐厅坐下来,把黑子抱在怀里。索锁皱着眉看他那邋遢样子,倒也没说他什么。彭因坦默不做声地看着索锁给他把吃的东西都准备好,然后默不做声地吃了一碗粥。是鱼片粥。这个粥做起来很麻烦,也讲究火候。可能是在保温壶里闷的时间有点久了,鱼片都老了……黑子在他脚下使劲儿挠他。应该是闻到鱼味了。 “乖啦,你不能吃这个。”索锁看黑子要把彭因坦的裤子给挠坏了,过来把它抱走。 她站的离餐桌有点远,彭因坦吃一口粥,看她一眼。 “不好吃?”索锁见彭因坦只是看她,问。“我做的是比平时淡一点。” “我想睡觉。”彭因坦说。 索锁点头,说:“那你去吧。” 彭因坦发烧呢,脸都是红的……她以为他会剩下点儿吃的。不想看着他上楼去之后回来收拾碗筷,碗里的粥都吃光了。黑子还锲而不舍地在叫着,已经脱了之前那奶声奶气的味道,还是尖细的。 索锁无奈地看着它,说:“跟你说了嘛,这个你不能吃。改天给你煮鱼吃……” 不过也幸亏有黑子在,彭因坦离开这里之后,她顿时觉得这里空荡荡的了……她带了一只鸡来。把鸡炖上,厨房也收拾好了,她略休息了下。倒了杯清水,拿上去看看彭因坦怎么样了。 彭因坦卧室门没关。推开半掩的门,借着走廊上的灯光,她在门口看着——他睡着,还把被子抱在怀里……他睡相可真不好。不过好歹还知道换睡衣,但两条大长腿像剪刀似的摆在床上,光着脚丫,也不怕凉…… 索锁进去把水杯放下,要给他把被子整理好。 手触到他的身体,滚烫。 她费了半天劲才把被子拖出来给他盖好。彭因坦连动都没有动。她靠近他点儿,摸摸他的额头,烫的很…… 她拧开床头灯,仔细看了下彭因坦吃的药。她拿了温度给他测了下。三十七度六,倒是不怎么高。他身上怎么这么烫呢? 索锁想起在彭因坦家里有冰袋,下去找了来,给他放在额头上。 这大概让他觉得舒服,他睡的沉,身子纹丝不动。过了好一会儿,索锁甚至都有点儿担心他是不是还在呼吸了,要凝神盯住他看,才看得出他胸口缓慢起伏……她松口气,把冰袋给他挪一挪位置。 她坐在床边的沙发里,坐得久了渐渐困意上来,伸腿搭在脚凳上,被时钟报时惊了下,发现时间已经晚了,照她的习惯早就该走了。 她看了看表,下楼去看看灶上炖的鸡汤。 鸡汤已经煲的香气四溢,她落了火……第一次上来的时候,她觉得这里毫无过日子的烟火气。到现在,这厨房她倒用的越来越顺手。 索锁靠在橱柜上,发了会儿呆。 听到一点动静,以为彭因坦在叫她。等她上去,彭因坦却睡的正沉。 她不禁觉得自己杯弓蛇影。 不过冰袋是从彭因坦额头上滑下来了,他的睡姿也变了变。没有再变成剪刀状,被子却又被抱在怀里了。索锁看着,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咕哝了句这是什么习惯……她看着彭因坦这样子,突然就脸上一热。 她之前当然是没什么机会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的睡眠习惯的。 摸了摸彭因坦的额头,又测测体温。数字降了些,已经接近正常体温了。 索锁放心些,也不用琢磨着实在不行,怎样都得想办法把彭因坦送去医院的……想想也确实好笑,这个看着高高壮壮的家伙,骨头也脆、肠胃又娇、连抵抗力都弱,的确是再进医院去,医生都要怀疑他们俩是不是要把急诊室承包了吧? 她转头看到彭因坦的床头书,是一本《建筑十书》。 这书已经被翻旧了。看得出来彭因坦是经常翻这本书的,页边的空白处有不同颜色的墨水写下的字。看样子应该也不是同一时间写的。彭因坦字迹潦草,又用了不少他自己才能看懂的符号,这些东西简直看上去糟糕极了…… 她拿起来,翻了翻,从第137页开始看……漫漫长夜,总得找点儿什么事来做,才好打发时间。 …… 彭因坦动了一下,睁开眼。身上还酸软,但脑清目明。 伸了个懒腰,转头看看闹钟,已经七点钟。 他忽然想起什么来,下了床就走出房间,走廊上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声音。屋里的窗子密封性极好,门窗关的严实,外头的声音也传不进来。 “索锁?”他叫道。 正文 第八章 你说的永远 (八) 没有人回答他。 “索锁?”他又大叫。他还有点儿鼻塞,喉咙倒是不疼了。这么大声喊,也没有人应声,那么索锁应该是早走了。他回房间里,把窗帘拉开。屋子一亮,他就看到床边的拖鞋里,黑子也伸了个懒腰。 “你也不怕被踩着。”彭因坦伸脚过去,跟黑子逗着玩儿了一会儿,抢过拖鞋来,跑去浴室洗澡准备换衣服上班。浴室里的东西摆的整整齐齐的,没有什么是被动过的痕迹……他瞅瞅自己睡的有点浮肿的脸。 索锁真是个又克制又节制的女人。 彭因坦本来想不吃早饭就走的,下来却隐隐约约闻到香味。他自然而然地往厨房走去。果不其然厨房门上贴了张便利贴。 “聪明的一休”脸上写了几个字:鸡汤在保温壶里。记得吃药。 没有别的字,也没有落款。 …… 彭因坦在众目睽睽之下拎着一只保温壶走进办公室。他进门先不管别的,把鸡汤盛出来,坐在他那个小桌子边,喝鸡汤。 小葵进来请他去开会,看到他这样就张了张嘴,指指外头。彭因坦让她先去会议室,说自己晚点儿过去,让她先把PPT演示给客户看。 “您要干嘛?”小葵问。彭因坦可从不让客户等。他一身坏毛病,只有守时,永远保持。 “没看我正忙着喝鸡汤吗?”彭因坦拿着一把长把银匙。他鼻子塞的厉害,嘴巴里也没有味道,但是鸡汤真美味。 他想,若是现在他味觉嗅觉仍是一流的水准,这罐鸡汤得是多么好喝…… 小葵看着这情形,显然是十万火急的事也不能打扰老板喝汤的……她嗅了嗅,说:“还真香……哪儿来的呀?爱心鸡汤?” 彭因坦不理她。 小葵笑着出去了。 彭因坦连喝了两碗鸡汤,出了一额头的汗,觉得很是畅快。 看样子生病也不尽然全是坏事……他听到有人敲门。 “进来。”彭因坦擤鼻涕,“我马上就到。” 他站起来去洗了洗手,对着镜子整理下西装和领带,却从镜子里看到来的不是小葵或者一山,而是巩义方。 “哟,是你啊。”彭因坦活动着臂膀。虽然退烧了,这场重感冒还是让他有点体虚无力。 巩义方进门也愣了一下。 “真香。”他倒是没有表示惊讶。见彭因坦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和平板电脑,知道他是有事要出去了,他走近点看看彭因坦,问:“听说生病了?” “小感冒而已。”彭因坦说,“你怎么知道?” “不是早上晓芃给你打过电话嘛?昨天下班在停车场见着一山了,也说你感冒了。我昨晚上给你打电话就关机,还有点儿担心。”巩义方说。 “什么大事儿么,他们怎么什么都给你汇报。”因坦皱眉。 早上晓芃给他打通电话,跟他说上次他要的衣服,有那个码了,问他还要不要。他说要的。晓芃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自己给索锁拿了那些衣服,该给她送家里去,不能都堆他那里。 他笑了下。 巩义方看着因坦,问:“真谈恋爱了?” 彭因坦一笑,说:“是有那么个人。” “魂不守舍的,一定是了。”巩义方说。 “挺奇怪的一人。”因坦说。 巩义方没说话,只是看着彭因坦。 彭因坦拿了文件夹拍了下巩义方的肩膀,没有说下去。 “等下把室温调高点吧,今天挺冷。”巩义方说。 彭因坦被热乎乎的鸡汤暖了胃也暖了身,倒不觉得冷。 他和巩义方一起出了办公室,忽然问道:“哎,你会不会因为喜欢她做的菜,对她感觉有点特别?” “谁?”巩义方愣了一会儿,才问。 “算了,问你也白问。晓芃连菜都不会买。我去开会了。回头聊。”彭因坦笑着走开了。 巩义方望着彭因坦的背影——从背影都看得出来他心情很愉快…… 彭因坦一整天心情都不错。 虽然从工地下班已经七点多,天已经黑透了,他累的都快散架了。 他打过电话给索锁,问她是不是今天晚上不用去餐厅上班。他不太确定她是不是今天休息。好像按着他先前的了解,索锁应该昨天晚上也上班的。可是昨天晚上她就在他那里…… 索锁说不用呢。 他就说那我就在这边工地呢,顺道过来还你保温壶……你吃饭了没有?还有我吃的吗? 索锁停了会儿,说,你来吧。 彭因坦下车后把放在后备箱里的那些袋子都拿出来,看了看,统统拎出来扔进一个大袋子里。这是晓芃早上跟他说起来的衣服,中午她就让人给送了过来。他让小葵拿了他的车匙下去,直接都放车子里了。不过他还记得嘱咐晓芃让人给小葵也带上两件“样品”,理由是这姑娘最近胡乱穿衣服,实在是有点儿丢他的脸。晓芃骂他贪得无厌、怎么不去跟三姨要呢,这跟抢劫有什么区别?他笑的肆无忌惮……他母亲和表妹做了这么多年的服装业,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打劫。这感觉当然十分的好。 他提着这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和那个空空的保温壶就进了门。 索锁看他气色是比昨晚上好了太多,不过样子就是有点儿累的,就问:“好多了吗?” “嗯。”因坦回答。 索锁皱了下眉。 听声音,离好多了还早着呢。 果然彭因坦随后就打了个喷嚏。他换着鞋,先把袋子给索锁,说:“给你的。” 索锁打开来看了一眼,不知道多少件衣服,全都团成一团团的随便扔在里面。她看彭因坦。并没有高兴的神色,相反似乎是有点不快。 “地摊货……啊,应该叫外贸剪标。你知道什么叫剪标?”彭因坦问。 索锁点点头,把袋子放在一边,拿过那个空的保温壶来。 “我觉得质量还不错。随便穿穿还是可以的。”彭因坦笑着说。 “嗯。”索锁答应着,“想吃什么?” “带汤的。”彭因坦说。 “好。我没提前准备你的,饭没那么快好。你去坐着,休息会儿吧。也可以睡一觉。”索锁要去厨房,被因坦叫住。“怎么?” “我能坐这儿等吗?”彭因坦指着走廊上的那张长凳上。正对着厨房的门口,坐在这儿,能看到半个厨房。这长凳放在那里平时是显得有点多余,不过一定是有什么用处的。比如可能是让小虎临时候命,还有现在。 索锁没吱声。 彭因坦就坐了下来。过一会儿,他见索锁不留意他,他就悄没声息地挪进厨房来,坐在索锁对面的高脚凳上,看着她准备做疙瘩汤的材料。 有新鲜的虾仁,还有切的好看极了的菱形黄瓜片,想着等下一碗翡翠白玉似的的汤盛上来……他就觉得现在真是饿啊…… 索锁发现他进来,也只是指了指外头。彭因坦看样子是饿坏了,从案板边的小筐子里拿了半根黄瓜吃。她皱皱眉,也就是随他了。彭因坦边吃边接了电话。 索锁正准备煮汤,也能听道彭因坦打电话。 他不住的嗯啊嗯的,有点儿不耐烦可还是得耐着性子呢。看样子应该是他的长辈。 索锁回头看他一眼。 彭因坦手撑着额头不住地捏着,说:“……您别来。我就一感冒……就头疼脑热的,还好的差不多了,您过来算怎么回事儿……我忙着呢,别来啊!好了我现在就吃饭……好,回头说……我也爱您。” 他收了线还在皱眉头,一抬头看到索锁在看他,说:“我妈。” 索锁没反应。 过了一会儿,她问:“你戴的那块玉,戴了很久了吧?” “嗯。从小就戴着。”彭因坦说,“怎么了?你真喜欢啊?” “哦。我之前在你那儿看到几本拍卖目录,上面有块水色雕工差不多的,还以为是新入手的。”索锁说。 彭因坦想了想,才想起来是什么东西。他哦了一声,说:“那个目录啊,我一哥们儿是搞拍卖的。前阵子还来帮忙办了个慈善拍卖会,我还去了呢,拍几样东西应景儿。目录是他们公司定期寄给我的。也有阵子了,我看了看没有特别喜欢的,就扔那儿了。” 索锁点头。 “他们公司还挺靠谱的。你对这个有兴趣?”彭因坦问。 “博时太有名了。看见难免留意。”索锁回答。 “你想买什么?”彭因坦觉得索锁有话要说。问完了他也没特别留意这句问话的毛病,倒是索锁瞪了他一眼,他还笑了,“看上什么跟我说啊,我跟火火要去。” 正文 第八章 你说的永远 (九) 索锁摇头,“没什么。” 彭因坦笑着说:“说嘛,我去要来好了。” 索锁眉一挑,说:“胡说八道。” 彭因坦说:“不胡说八道。我跟他饶几样东西那根本不成问题。问题是饶几样。” “不用的。我就是问问。”索锁说。 “这种小物件儿,现如今好一点儿的也不便宜。那几本册子上的,晚清min国的还是比较次的,起拍价都在四五万左右。要说真值那个钱么,未必。可是市价就是如此,看中了非要那就是硬扛了。”他说着,觉得身上冷,“老屋子就是这点儿不好,就是有暖气,坐久了也还是觉得阴冷。” 索锁回身,把面疙瘩倒进沸水里。 一会儿,白气汩汩的冒出来,厨房里弥漫着面香。 她出神地看着锅子里白雾翻滚,撒进去虾仁。 彭因坦等索锁盛出面疙瘩,不等她说,就主动过去洗干净手回来等着吃。 “烫嘴。等等再吃。”索锁看他白净的脸上红潮泛起,不知道是饿极了看着吃的激动的、还是感冒中症状有点儿反复,就拿了个勺子给他。彭因坦连她的手带勺子都握住,轻声说谢谢……索锁抽了手,说:“吃归吃,不准动手动脚。” 然后她示意彭因坦吃,也坐下来忙她自己的事。彭因坦这才发现操作台的另外一边,放着索锁的笔记本,还有好多东西。在他来之前,索锁可能正在忙着准备什么。 “又有生意?你忙的过来吗?”他问。吹着勺子里的疙瘩,还是烫。真是等不及要吃偏偏烫的很……“你别这么累嘛,都说了……” 索锁斜了他一眼,他自觉闭嘴。 索锁也不说什么,去看看灶上仍然在炖着的东西,回来继续忙她的。 彭因坦吃了两口疙瘩汤,才笑出来。 索锁正在往笔记本上记东西,手边的盘子里放着鱼翅和鲍鱼,见他笑的莫名其妙的,问:“笑什么?” “没什么。”彭因坦口里含着汤,看索锁仔细的分拣着鱼翅。索锁用的鱼翅是顶级的。他问:“你都从那家店里进货?我上次看过你用的东西都蛮不错的。算起来你的利润真的不高。” “嗯。”索锁用全新的盒子把鱼翅和鲍鱼分装好,填了标签贴上。 “血管流着道德血液。”彭因坦开玩笑。 他曾跟着索锁去过那家海产店,看起来不起眼,在海货市场里算是中等偏下的规模,痞里痞气的老板,跟索锁说起话来是不分彼此的随意。 索锁撇了下嘴,说:“把客人当傻子,打算的就是一锤子买卖。” 彭因坦笑。 他慢慢地把疙瘩汤都吃了,指了下空碗,说:“还要。” 索锁看着他,说:“没了。” 彭因坦舔了下嘴唇,说:“不管饱啊?” 他眼巴巴地抬抬身子瞅瞅锅。 索锁愣了一下,随即笑出来。 彭因坦慢条斯理地说:“好不容易想吃东西了,还不给吃饱。” “晚上别吃的太饱。虽然是汤,料这么足,顶事儿的很。”索锁过来,收了碗碟。 彭因坦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他身上很热,索锁打了他一下,说:“说了别动手动脚。” “你不让我动手动脚,又没说不让动别。”彭因坦说着,腮贴了下索锁的腮。 索锁被他腮上坚硬的髭须刺痛,又怕他真的像说的那样乱来,急忙躲开。 “你等等。”彭因坦松了手。 索锁脱离他怀抱,转过身来就看到彭因坦扯开领带解扣子,她脸刷的一下红了,一边退后一边问道:“你干什么啊?” 彭因坦站起来,迅速靠近索锁。 “喂,你老老实实坐过去……”索锁躲到角上,彭因坦跟着过去。他双手拎着自己的衣领,靠近索锁,好像要让她看清楚自己衬衫下结实的胸肌,微笑着问:“你还不知道要干什么?” 索锁推他一把,看他解领扣,又急又恼。 彭因坦倒是也没继续往下解,而是掐着腰站在索锁面前,等于是把她堵在了橱柜的角落里。索锁硬是从他身边挤出去,指着门口让他走开,说:“不然我……” 她左右看看厨房里,到处都是工具——不过彭因坦大笑起来,她才知道他在逗她。 “刚刚吃过饭,我又不想锻炼盲肠。”彭因坦说。 索锁自己想歪了,这会儿难免臊了,一转身仍旧去看看那炖着的汤。锅盖一掀,香气四溢。彭因坦早就盯着这锅汤呢,凑过来一看,故意使劲儿嗅了嗅,说:“贵妃鸡炖的汤?真香……特地给我准备的?” “给黑子准备的。”索锁没好气地说。 彭因坦大笑起来。 索锁趁着他笑,一手肘捣回来,正中彭因坦肋骨。这一下劲儿也用的寸、位置又恰到好处,彭因坦可真疼的不轻,笑声止住了,可还是笑容满面。 索锁背着身,拿了汤勺舀一点汤出来看看。 彭因坦站到索锁身后,索锁说:“别动。” 彭因坦说:“你才别动。” 索锁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从领口钻进来,贴着她的肌肤。她低头,手隔着衬衫,也知道这是彭因坦身上戴着的那块玉。她立刻探手进去抓着玉一把扯下来。 彭因坦正在给她扣链子,被索锁扯的链子从手中脱手,划的手指头一阵酥麻。 索锁转回身来,瞅他一眼,拿了链子找着扣,仔细看看开口处,把他的领口拨了拨,说:“你低下头。” “不是喜欢吗?”彭因坦问。 “谁说喜欢了……这种随身带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给人……”索锁歪着头,彭因坦比她高太多,她得歪着头才能看到扣子在哪儿。 彭因坦就看着她红润润的嘴唇,既不出声,也不帮忙,就等她费劲地给他好不容易扣好了……彭因坦低头,嘴唇黏在她唇上。 他也不动,只是就这么黏着她,扶着她的腰和背。然后他轻轻抱着她,在有限的空间里挪动着步子。 “别说话,就这么待会儿。”他说。 她每次说话,他都有种被她拿着榔头在敲头的感觉。 索锁知道自己这么生硬地拒绝他的礼物,他肯定是觉得尴尬的。她拍了拍他的胳膊。这么贵重的礼物,是不能轻易收的。哪怕对他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她看着灶上的火苗舔着锅底,锅盖上的小气孔里白汽呼呼地冒着,香气浓郁极了。 她指指炉灶,彭因坦放开她,让她去看锅子了。但是他就站在她身后,锅盖打开,乳黄色的汤翻滚着,她握着白色汤勺的手在轻轻转动,不一会儿,盛了一点点汤出来,拿小碟子接了,示意他尝一下。 她轻轻吹了下汤,不至于太烫。彭因坦尝了尝,却说:“淡。” “回头再放盐。你不能吃的太重口。”索锁却对汤很满意似的,把锅盖盖上,关了火。 “什么时候给我吃?”彭因坦不死心。看这样子,这鸡汤索锁真不定是给他预备的。“我要吃这个。” 索锁拿毛巾擦着手,挥手让他出去,“去去去……要不走就外面呆着看电视去。我把这些弄好了的……你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给你盛上拿着……今晚还要加班嘛?” “不用。这两天还好。”彭因坦微笑着出去了。 索锁过了一会儿抬头。她以为彭因坦还没走,不过这次他倒是听话,已经出去了。她好像听到外面有声音,大概是真的在看电视了……等她把过两天宴席要用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按照分量归置好,脖子都低的酸痛了。 她出来去洗把脸。被坐在沙发上的彭因坦看到,问她是不是忙好了。她看了眼他正在看的电视,屏幕里金色的蟒蛇正张开大嘴……她说了句怎么喜欢看这个就溜进卫生间去,听到彭因坦不怀好意地笑。 她洗好了出来,彭因坦已经换了台。这回是新闻。 彭因坦见索锁站在那里看着他,以为她又要开口撵人,就说:“看完九点新闻总行吧?” 索锁过去,坐在他旁边,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问:“吃不吃?” “太丑了。”彭因坦说。 那苹果从彭因坦面前拐了个弯,就到了索锁嘴边。她“咔哧”一口咬着,汁水四溢。苹果有点酸,她眯了一只眼……“你吧,就是什么都要好看。知道不?太追求完美,受罪的是自己。也可能错过些东西。”索锁盯着电视屏幕,边吃边说。 彭因坦没出声。 索锁摇了摇手里的苹果,“这水果店老板娘家里老树上结的果子。你还别看着丑不想吃,想吃还没有了呢。” 彭因坦笑,“我就是不爱吃苹果而已。” 索锁把苹果核扔到果皮盒子里,手指上沾了果汁,彭因坦抽了湿巾给她。 “你是不是该回家吃药了?”索锁擦着手,问。 彭因坦不慌不忙地从身旁的包里拿出随身带的药盒来打开,拿起水杯来把药吃下去,“好了。” 索锁恨的牙痒,可是也无可奈何。 彭因坦笑着挤了下眼,手指戳戳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处,“现在是不是后悔没把这个拿走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 他靠在沙发上,歪着身子和索锁说话,优哉游哉的。 “嗯……你跟我来。”索锁说着站了起来,彭因坦微微仰头看她,她指指楼上,“来,我给你看点儿东西。” 彭因坦小吃惊了一下。从他踏进这个家门,还没有人正式邀请他往楼梯上走一步。当然他也不知道索锁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不管她要给他看什么,他都想上去看看。 “走啊。”索锁先走了。 彭因坦跟着索锁上楼。看着索锁走上一截楼梯,就打开一个开关。灯便亮一盏。 他随着她在螺旋的木楼梯上走着,上了阁楼。 索锁走在前面,开了壁灯。他站在楼梯口,左地打量着。阁楼很宽敞,跟他想的一样。 楼梯口有一张木桌和两张椅子,桌子上放了几本书和一台半旧不新的笔记本电脑。茶杯里还有小半杯水。看样子索锁有时候是要在这里看书上网的。 “你可以坐那儿。”索锁说。 彭因坦回头见索锁正开了一个柜子拿东西,她伸手拉了拉灯绳,灯亮了。她手劲儿也太大了点儿,灯和灯罩都剧烈的抖动着,满屋子的灯影四面八方,晃得人眼都晕。 他看到地板上放着一个很大的床垫,应该是当做简易的床。*******的被子都没叠,甚至看得出来她是怎么样的睡姿……床头在斜顶的窗下,旁边横着一个长沙发,沙发上搭着她的衣服。看样子是洗过之后收回来就那么扔在那儿的,都不懂得叠起来。 连简易衣柜都没有,只有两个架子上挂着四季的衣服。衣服也不多,零七八碎地加起来也就那么些。 这可真够乱的。 彭因坦咳了一下,索锁把那个还在摇摆的灯关了。 索锁过来说:“你坐下。” 彭因坦又咳了一下,才坐下来。 索锁把一个黑丝绒袋子打开倒过来。里头的东西倒在桌上打开的一个盒子里。但她接着把其中那对印章收了起来,手指拨了拨剩下的,示意彭因坦看。 盒子里的玉坠,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彭因坦拿起一个竹节玉佩,看着索锁。 “你估计这个会值多少钱?”索锁问。 彭因坦对着光看这翡翠玉佩。 “你想出手?”他问。竹节玉佩放回盒子里。他挨个儿看了看,着三件翡翠有,和田玉也有,都是老件儿。他看得出来是很不错的东西,但是以他的知识,没办法估算价格。他也跟索锁坦白说自己并不知道到底值多少钱。 “我自己戴的这个都闹不明白到底值不值钱。”他笑道。 台灯的暖光照在盒底的玉上。竹节玉佩水色好的很,稍看久些,满眼翠绿。 “你这不是偷来的吧?”他笑着问。 “嗯。不是。”索锁点头。彭因坦看她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就笑着说我是开玩笑的。索锁不大在意这个,问:“你不是说你的朋友是做拍卖行的吗?他们应该是有正规的程序吧?鉴定啊什么的。这几样东西应该是真的。有权威鉴定的话,价钱肯定比凭空拿出去卖要公平一点。” 索锁看了眼那竹节玉佩。不过她的目光只在那上面停了片刻,就转而望了彭因坦。 彭因坦点点头。 索锁还是挺清醒的。 彭因坦说:“我可以问问他具体怎么操作更合适。他对杂项最精通。要是他断不好,我另外托别人也可以的。就是需要点儿时间联络。都是忙人。比我忙多了。” “嗯。”索锁点头。 “可是,你干嘛要出手?现在好玩意儿,淘都淘不到。留在身边将来当个传家宝不好?”彭因坦微笑着问。 索锁搓了下手,说:“身外之物而已。再说也没人可传。” 彭因坦看索锁,她确实是从头到脚一丝饰物都没有的女子。可虽然她说这些是身外之物,他却觉得她刚刚看着它们的眼神并不是这么回事。 他把盒子盖上,才发现这个随便扔在桌上的盒子,是非常精美的螺钿盒子。他拿起盒子来看看,轻轻放下,说:“这盒子卖吗?” “不,盒子我留着盛文具。”索锁随口说。 彭因坦忍着笑,摇头道:“你还真……索锁。” 索锁点点头。 她猜得出来彭因坦要说什么。他大概想说着盒子比玉还值钱,她拿来盛文具……不是发了疯,就是个棒槌。 彭因坦看她静静地望着自己,就说:“要是你跟我说,你是个江洋大盗,我现在也信。” 索锁手指一弯,挑了下彭因坦的下巴,说:“我比江洋大盗要厉害多了。” 彭因坦笑,说:“信得过我的话,我都拿走。你写个清单,我签个字。” “信不过。”索锁说。 彭因坦白皙修长的手,覆在螺钿盒上,昏黄的灯光映着,他的手也有点像古老的和田玉。 “信不过也没有更好的选择。”索锁又说。 彭因坦哼了一声,长腿一伸,朝着索锁床的位置,问道:“你让我上来,就为了这个?” 索锁顺着他的脚尖方向一看,反问:“你以为呢?” 彭因坦似笑非笑的,说:“夜深人静时,邀人入香闺,还能以为什么啊。” 索锁一脚踢过来,彭因坦机灵地躲开。 他脸上的笑意浓浓的,化都化不开。 索锁把盒子往旁边一推,说:“病的你轻了……不要刚好一点儿就想三想四……” 彭因坦突然倾身向前,鼻尖儿都差点碰到索锁的鼻尖儿,问:“你真的没有预谋勾yin我?” 索锁要站起来,彭因坦拉着她的手呢,一下子没能起得来。彭因坦就笑了。 “好,算你没有预谋。那你跟我说实话,干嘛要卖玉?”彭因坦正经起来。他把索锁的手拉过来握紧了按在自己腿上,“又闯什么祸了?得赔谁的钱?” 索锁想了想,摇头,说:“还你。” 彭因坦沉默片刻,才说:“我的钱你不……” 索锁没等他说完,起身过来吻在他唇上。 彭因坦的话当然就说不完了……他总是很讨厌人家打断他的话,不过这种方式,他当然不会太反对……至少现在他不反对。 索锁本想阻止他说下去就撤退的。可是这情况显然也不由她控制到底……彭因坦攥着她的手,紧紧地握住,根本就不给她机会躲开,真是亲了又亲,亲到情况有点失控了。刚刚明明只是开玩笑说她勾yin他的,现在却成了他在勾yin她……床的方位他记得,就是不记得也没关系。这地方大的很,怎么都能施展开。 彭因坦不慌不忙的,索锁却有点儿乱阵脚。 她将彭因坦带上来,当然并没有想到会将他带上她的床。 她压根儿就没防着这一点,此时却绝对骑虎难下。彭因坦的亲吻向来霸道,一旦沾上就难以摆脱,而他技巧又太好了,她就像是坐在滑梯上,心跳加速的同时,身子也要一路急速下滑……他的手在从她衬衫下摆处伸进去,慢吞吞的,以同他的亲吻完全相背离的节奏揉按着她的敏感的部位,让她简直就是在冰与火两重天地里煎熬似的……她忍不住咬他的舌尖。 彭因坦被咬痛了,惩罚似的,捏着她的胸。 索锁瞪他,彭因坦根本就不怕,趁她没什么反抗之力,就将她放在*******。床垫有点低,他们简直是跌在上头的。彭因坦忍不住想笑。这真是新奇无比的体验:一边脱着衣服,一边还要推开*******碍事的被子、衣服、书以及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当然还得看住了,不要让索锁跑掉。 “……洗洗去。”索锁低声说。 “我已经洗脸刷牙了,你看,手也洗的很干净……”彭因坦稍稍躲开一点。远处台灯的光很淡,不过照样能把他手的影子投在索锁脸上和颈上……他看着索锁在影子里亮闪闪的眸子,简直要冒火星了,就低头亲亲她,手当然不会规矩,落在她身上……“别啰嗦啦。” “那我去洗澡。”索锁说。真是被彭因坦缠的一身都是汗,听着他浓重的鼻音,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真是…… …… 她突然听他低声咕哝了一句,有点儿不明所以。 “糟糕……那个……我没……”彭因坦在索锁耳边低声说着,“你这有吗?” 索锁反应过来,顿了顿,有点儿咬牙切齿地说:“我这儿怎么会有!” 彭因坦闷声笑出来,说:“对不起。我去买。” 他说着就要起身,不想被索锁拉住了。 “不用。没关系。”索锁手覆在彭因坦腰际。 …… 彭因坦身子沉了沉,问:“你可得知道后果。” 索锁仰脸望着他,淡淡的光影中彭因坦的脸模模糊糊的,但是棱角分明。她的手指勾住彭因坦颈上的链子,轻轻扯着他靠近自己,说:“我知道。你怕呀?” “万一有宝宝呢?”彭因坦问。 索锁轻轻舒了口气,说:“我要。我养。” 彭因坦胸口被她凉凉的呼吸吹的也一凉,虽然也已经要失控了、根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问道:“不用我?” 索锁被他拥在怀里,忽然有种她用过的所有的被子,都不如这具实实在在的身子暖和的想法……她……轻声说:“不用……男人有屁用……啊……” 彭因坦没出声。 不过她能感觉出来,彭因坦肯定是不怎么痛快的…… …… 彭因坦叹息了一声。 海浪声透过窗子传进来,和他们一样,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潮…… …… 彭因坦觉得背上刺痛,特别转过身来照了照镜子,果然在腰部往上一点的位置,有几道红痕。 他看了一会儿。 是索锁干的。 他的手环着腰按在红痕上。 那个时候,索锁的手就是这么放的吧…… 浴室的门被敲了两下,他关了喷头,问:“怎么了?” 粗声粗气的。 “是我啊,晓芃。我来叫你下去吃东西。二姨带来的盈府的红豆羹。你不是爱吃嘛?”章晓芃在门外大声说。 “马上。”彭因坦答应着,开喷头将自己从头到脚又冲洗了一遍,出来换了居家的衣服下楼去。 楼下坐了好多人。围坐在客厅里,正闲聊着。 他母亲钟裕彤,表妹章晓芃,晓芃的妈妈、他的小姨钟裕彰,二姨钟裕影,还有巩义方。看见他下来,几个人笑的都有些暧昧。彭因坦坐下来,拿起一碗红豆羹就吃。晓芃坐的离他最近,给他递了条手帕过来,低声笑道:“注意啊,别说漏嘴。要不是我说我怕猫,今儿晚上就大队人马奔你那小公寓了……救了你一条小命,记得这个人情啊。要还的。” 彭因坦口中含着红豆羹,笑笑,却转头看看身边不怎么出声的巩义方,问道:“你不早告诉我她们要来?” 巩义方笑道:“我也刚知道。晚上有应酬,晓芃把阿姨们接过来才告诉我。你这是去哪儿了,失联这么久?” 彭因坦笑笑,也不回答。 刚刚进门的时候,母亲他们还没吃完晚饭。她们要他一起吃,他就说要洗澡换衣服。他其实在索锁那里已经洗过澡了,而且也许是不洗澡更好些,刚刚洗过才有欲盖弥彰的味道……不过他直觉表现的还是非常自然,就是觉得他们眼神里有点儿猜测,多半也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 这会儿被他们盯着瞧,他问:“怎么都不吃啊?别盯着我吃啊,多不好意思。” 他鼻音还是很重。 刚刚他们也太疯了点儿,一身的汗,阁楼里又凉,等到觉得冷盖被子,又开始打喷嚏了……他倒是也知道这一定是感冒重茬儿了,接下来肯定更难受……他清了清喉咙,嘴角微微一动。 钟裕彰正走过来,一手端着茶杯,一手就捏了因坦的耳朵,使劲儿地拧了一下,没好气地说:“你还有脸说不好意思?我们这么多人惦着你不知道病成什么样了,来了就找你。谁都找不着。一晚上一个电话都不接,这是又去哪儿疯的?我可告儿你说啊,这边儿可不是北京,没那么大圈子,你有点儿事情不出三两天就全知道了。” “我有什么事儿啊?”彭因坦笑着问,“我是正经来工作的啊。再说不就没听见电话响嘛。听到电话响马上回来了。” “哼。”钟裕彰哼了一声,指着因坦,问姐姐道:“你们信嘛?他是个就知道正经工作的?” “不信。”钟裕影笑道。 “坦坦,你正经找个女朋友吧。那种出来玩的女孩子少碰。”钟裕彰说着,就听晓芃嗤的一笑,她瞪了眼女儿,说:“你就和坦坦一个鼻孔出气吧。也不说看着他点儿。” “妈您也是。我哥他有数啦。”晓芃说着,对因坦眨眨眼,“他名字是白起的啊?爱因斯坦,那什么智商什么情商?当然知道玩儿归玩儿,娶回家的是不一样的。” 彭因坦笑着,斜了巩义方一眼,说:“火要烧你这儿来了。” “关我什么事。”巩义方坐在晓芃身边,微笑。 “是呀,关他什么事?我们俩是因爱结合。”晓芃笑着说。 因坦笑着,忽然想起来,说:“哎哟等一下,有东西给你们看。正好义方在,你帮我长长眼,这几样东西怎么样?” 他放下碗,走到门边去,却没找到那个螺钿盒,刚要问保姆,就见晓芃笑着招手,说:“你找什么呢?是不是找这个?” 晓芃手里捧着那个盒子。 “怎么也不问我一声。”因坦过来。 “我看着盒子漂亮嘛,拿起来看看。没打开。”晓芃笑着说。她把螺钿盒捧过来,交给彭因坦之前先给巩义方看看,“好看吧?这种东西又华丽又尊贵。” 巩义方却不怎么留心这个,只说:“还给坦坦吧,他要急了。” 晓芃忙把盒子双手递还给因坦。 因坦把盒子打开,从盒子里把玉佩一样一样地拨开一点距离,仍盛在盒中。 “看看东西好不好?”他微笑着,然后抬头看看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显摆的钟裕彤等人,说:“别只看不说话。给点儿意见嘛。” 钟裕彤先拿了一个玉牌在手上,对着光看,一握,说:“我要这个。” 因坦笑了,伸手要拿回来,钟裕彤眼疾手快,扣在手中。 “妈,没您这样儿的,明抢啊。”因坦笑道。眼看两位姨妈各自拿了喜欢的款式在看,他笑着说,“让你们欣赏欣赏,可没说送你们。我得送去鉴定,要正式报告的。” 钟裕彰把玉佩放回盘中,说:“瞧你小气的样儿。东西是不错,可惜我是不玩这个的。你从哪儿弄的?不是又去淘换的了吧?交了那么多学费,就是不长记性。” “他跟火火凑在一处,准没好事儿,还不就是装神弄鬼。”钟裕彤笑着说。她把玩着那块玉牌,爱不释手。 “我哪有啊,顶多买贵不会买错。”彭因坦笑着说。 钟裕彰还是批评了他两句玩物丧志,钟裕彤却是喜欢那玉牌的,说:“这个我要了。让义方估个价……义方公正。省得坦坦蒙我们。” “义方?”因坦转头看坐在一旁不说话的巩义方,“义方?” 巩义方这才笑着说:“说到玉我就真不懂了,要估价,下周秦先生过来,让他给看看吧。”他看着盒子里的竹节玉佩。 正文 第八章 你说的永远 (十) 晓芃碰了他一下,说:“我也喜欢那个节节高。” 巩义方看看她,点点头,说:“这个很好。” 他和晓芃都没有伸手去拿。这节节高的寓意好还在其次,实在是晶莹剔透,满目皆翠,太好看。 “鉴定后估个价,我想要这个。”晓芃对彭因坦说。 “唯独这个真不能旁落。我最喜欢这个。”因坦笑着先把节节高翡翠挂件收起来了。 巩义方看因坦把挂件握在手里,跟晓芃说:“回头找个一样的给你。” “你肯定找不到一样的。”因坦笑着说。 晓芃白了他一眼,说:“彭因坦你就坏吧。拿出好东西来给我们显摆,就等着我们眼馋心热了,回头抬高价出手是吧?” “算你说对了。亲兄弟明算账,回头等我拿了鉴定书,再议、再议。”彭因坦说着,端着盒子去钟裕彤面前,硬是把玉牌也讨了回来。 钟裕彤咬着牙说:“今儿这玉牌不给我,回头有事儿别来求我。两母子还算的这么清楚,白疼你了……” 彭因坦笑着把螺钿盒左摇右晃。 大家一起说笑了半天,巩义方看时间差不多先告辞离开。他走后,趁晓芃送他出去还没回来,钟家姐妹在一起又议论了一会儿。彭因坦在一旁坐着不出声,算是听明白为什么姨妈她们一起过来,原来是义方和晓芃的婚事要正式提上议程。两人虽然已经订婚,但是程序上双方家长仍需主持正式行文定之礼。巩义方的母亲丁蔷女士会来这里见钟裕彰。 “……按说应该在京办,可是行动都有人看着。再说这个时候嘛,还是不要太惹眼的好。再说晓芃和义方近期又主要是在这里办公,就不要他们跑来跑去了。我们过来也方便。本来就是双方家长见个面商议下的事,满可以简单些。就是婚礼,我的意见也是简单隆重,不要铺张,更不要奢侈。”钟裕彰说。 彭因坦把螺钿盒子打开又关上,重复着这个动作。里头的玉石是给一点微光就灿烂……他是静坐一旁,把姨妈的话都听的很清楚了。他的这位姨母大人,可能是习惯了,就是在家里凡重大事项要发表意见,措辞语气也是这样的。 二姨看出他不自在来,笑着让他先上去:“去吧你的宝贝藏好了吧。看你病的七荤八素的,还顾得上出去淘换这个,真是随你妈妈,就会在些用不上的东西上花心思,还特财迷……快去吧,你坐这儿,我们要商量事情都不能好好商量。” 彭因坦知道二姨这是解放他呢,又磨蹭了会儿才上楼去。 “这小子……晓芃都要结婚了,你要拖到什么时候?”钟裕彰对着彭因坦的背影喊道。 彭因坦就飞快地跑上楼了。 钟家姐儿几个都笑起来。钟裕彤笑道:“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我是个婚姻失败的例子,爱情也绝称不上成功,很难跟他说教。” “你是太宠着坦坦了。”钟裕彰笑道,“该管还得管。不管的话,回头给你带回来个不像样的,你要怎么办?还不是得学我,宰相肚里乘船?” “义方这孩子真不错的。”钟裕彤见气氛低下来,就说。“晓芃的脾气,也得跟她合得来的才能长久。” “这话不要跟孩子们提,一提‘长久’好像就侮辱了他们似的。”钟裕影开玩笑道。 姐妹三个同时笑出来,恰好晓芃进门,听到她们笑就问在笑什么。 钟裕彤笑着问:“坦坦到底是不是谈了女朋友?” “您去问他嘛……妈妈,二姨,到底是住这儿还是去我那里?决定了没有?”晓芃坚决不肯多嘴,过来就岔话题。 …… 送她们走后,钟裕彤回来,要去休息了,见彭因坦的房门没关好,还露出灯光,就敲了敲门,进去后见因坦坐在书桌边,就问:“咦,还不睡么?” “有点资料整理下。”彭因坦椅子转过来,指了指手机和电脑。 钟裕彤扫了一眼屏幕,说:“好漂亮的家具。你怎么对家具还感兴趣了?” “我是对那房子感兴趣。”彭因坦微笑着说。 钟裕彤看看他电脑旁放着的螺钿盒子,问:“坦坦,晓芃说你最近在见一个女孩子?” “嗯……妈妈您别诈我,晓芃才不会跟您说这个呢。”彭因坦看看表,“很晚了。该睡美容觉了。不然回头被巩伯母比下去,不要哭鼻子。” “少来。我怎么会被比下去。”钟裕彤抬手按按眼角。她保养的真是好,不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都没有一条……“你见过义方妈妈?” “见过一次。去年初在香港的时候,一起吃过饭。”彭因坦说。 钟裕彤点点头。彭因坦见母亲若有所思,也不说话,等她回过身来,说:“义方和晓芃就这么定下来了,心情还有点复杂。无论如何,晓芃喜欢就好……说正经的,你谈恋爱的事,妈妈从来没有干涉过你。不过要提醒你下,注意点儿分寸。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彭家的儿媳妇的。” “妈,您忘了,您都不是彭家的儿媳妇了,管他们家要什么样的儿媳妇呢?”彭因坦笑道。被钟裕彤瞪了一眼,他笑道:“好啦,我知道。” “破小孩,跟你说正经的就打岔。”钟裕彤忍不住骂道。 “这您放心。”彭因坦也没说别的,就对母亲笑着。 钟裕彤问他:“是不是还有事做?感冒还没好,不要太晚睡。资料收好了就休息。” “好。”彭因坦答应着,等母亲出去了,他继续做他的事。MSN界面一开,好多留言和邮件,他舒了口气,想一一的回复,却提不起精神来。忽然想到,索锁没有MSN吧,她是用QQ吗?还是微信什么的?这些他倒是不怎么用。 他摸了手机过来,边读着信,边打过电话去,对方却是关机的。 他晚上接了电话走的比较匆忙。虽然没有这个电话把他叫走,索锁也未必会留他过夜。他还是想如果留下也挺好的,说不定能睡一个特别舒服的觉,虽然阁楼还是有点冷。他在她那简陋的床上等她洗澡出来,突然觉得时间好像都走的慢了很多……这阵子不管做什么都在赶时间,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必须争分夺秒地做事才能赶得上进度。而在她那里,一切都不用着急。 索锁出来时他都换好衣服了。索锁没问他怎么急着走、又为什么。还是解释说是妈妈和姨妈不知道为什么一起来了,他得回去下。 虽然他母亲说因为他生病了想来看看。但他当时就判断应该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原因,不然不会母亲和姨妈一起出现,没这么巧的事。不过索锁对他的事情总没有深究的兴趣知道多少,他就走了。 索锁不让他开车,坚持要他找了代驾。因为他吃了感冒药,明显反应能力在下降。 他开玩笑说不至于这么小心吧。 她说,平时就算了,你妈妈可是都来了,本来就感冒,要再磕了碰了,那得多心疼啊……妈宝彭先生。 气的他当着代驾司机的面亲了她三分钟才走……不用回头也知道她跟石化了似的。 他回来的时候连螺钿盒子一起带回来了。螺钿盒子太好看,比那几块玉的价值也不低。晓芃虽然对这些东西不在行,鉴赏力还是有的……她看人也很有一套。但说到感情,那是另外一回事。真爱上一个人,哪里来得那么多的理智去分析他? 彭因坦看着盒子和里头的玉,脑海中就出现了几个字:美玉无瑕…… 他出了半天神。电脑屏幕突然变黑,他才被惊醒似的。 动了下触摸板,屏上还是那封没看完的信。 他拿起手机看看。 索锁关机了,可能是早早休息了。 他也困了,还很不舒服。不过还是抱着电脑上·床去,先处理了几封邮件。终于等到了罗焰火给他回电话,那家伙却是喝醉了。电话里是答应了要帮忙,不过他也知道恐怕还得明天再跟焰火确认。喝多了第二天完全忘记了之前交待的事儿,焰火也不是干了一两次……焰火挂电话之前还笑着说,巧了,今天晚上碧娅也在。 他笑笑,嗯了一声。 焰火虽然醉了,嗅觉还是很灵敏的,大笑着说等你回来咱们聊的,我觉得你这情况有点儿不对劲。 他还是笑笑。 坐在那里很久都没动,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上这封邮件才写了不到一半。他回了回神,正要开始写,有个电话进来,他一看是范先生的,接起来就笑着说:“难得这么晚您还没休息呢……” 正文 第八章 你说的永远 (十一) 范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就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先是关心了下他的病情。范先生语气温和而慈爱,彭因坦却觉得很不好意思。好像这两天人人拿他感冒说事儿,真快让他觉得自己弱不禁风了。不过范先生这么晚打来电话,一定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的。果然他还没有问,范先生就主动提起来说去拜访过十七号的房主之后,事情大有进展。 “……老太太看着是个很讲信用的人。”范先生很高兴,禁不住笑起来,“还是你的主意比较好。曲线救国嘛。年纪轻轻做事很讲究策略,不错、不错……这次把事情托付给蒙经理,也算找对了人。小伙子做事非常认真负责,很有耐心。事情要谈成了,他功不可没……” 彭因坦并没有说什么。范先生觉得不便打扰他休息,约好过几天事情定了再见面。 “房子到了手,具体怎么做就得拜托给你了。那可是我梦寐以求的房子,时间和钱都不是问题。我要的是完美无缺。”范先生说。 彭因坦收了线,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把被两通电话打断的邮件写完发出去。 他睡前又拨了电话给索锁。 电话接通的时候,他反而愣了一下,就没有及时开口。 听着索锁“喂”了两三声,他仿佛是看到索锁在他面前,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 “哎,是我。”他终于说。喉咙清了清,也还是沙哑的。 索锁问他干嘛电话通了不出声。 他听出来她这是还没睡呢,问她刚刚怎么一直是关机。 “没电了。”索锁说。 “还不睡?”他问。 “睡了一觉,醒了睡不着了。”她说。 听筒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那休息一下也好。”他说。 “嗯。”索锁答应着,那窸窸窣窣声音停了下来。 彭因坦觉得自己找不出什么话了,听筒里静下来,他问:“你在干吗?在哪儿?没在房间里?” “地下室呢。我下来找瓶酒……”索锁说。 “大半夜找什么酒啊。”彭因坦说。他靠在床头,想着她拿着手电筒从阁楼一路往下走……地窖里深邃空洞,说不定还有耗子出没。“你不怕老鼠?” “……”索锁在那边停了停,好像真的被吓了一跳,“你可真够讨厌的。” 彭因坦无声地笑出来,问:“找着了没?找着了快上去。关好了门。不然耗子跟你上楼,蹦你床上去……” “闭嘴。”索锁没好气地说。 “找什么酒?我在的时候就不找。不行,你给我留点儿。”彭因坦说。 “花雕。我回头做菜用的。姥姥说家里有五十年的花雕,可是我只找到三十年的……”索锁叹了口气,好像三十年的花雕在难为她。 “你不会借做菜的名义,先偷喝吧?”彭因坦问。 索锁沉默片刻,才说:“彭因坦,你有时候真的很讨厌啊……” “被我说中了吧?要不然你会大半夜爬起来找酒么?”彭因坦微笑,“干嘛想喝酒?” “你管我。”索锁像是走的很吃力,气喘吁吁的。她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没事了?那我挂了……” “门都锁好了吧?”彭因坦问。想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屋子里,忽然有点担心起来。“你睡觉之前把门锁都检查一遍。” “还用你嘱咐。”索锁说。 “你还没回答我,干嘛想喝酒?”彭因坦又问。 “……睡不着嘛。”索锁这才回答。 彭因坦叹了口气,说:“你这不符合优生优育。” “鬼扯。”索锁条件反射似的接口就说。 彭因坦说:“别喝了,这么晚喝酒伤身体……要不我过来陪你?” “放P。”索锁骂他,“要你陪。我索字要倒过来写了。” 彭因坦被骂了,却好像觉得舒服了一点儿。 “索锁,餐厅的工作,你辞了也行。那份工作太辛苦了。”彭因坦说。他们两个晚上在没什么可做、又没什么可说的情况下,索锁跟他提了下,她把游艇会餐厅的工作辞掉了。就是不能马上离职。等他介绍的料理师傅熟悉了环境,她就可以不用去了。他听着还挺惊讶的,因为她介绍的师傅是八代木……怎么能让八代木屈尊去给人打工,这也不知道算不算索锁的魅力。他见过八代木先生,那是位很有格调的料理师。 “还好。”索锁淡淡地说。 “索锁,”彭因坦叫她。 “嗯?”索锁随手关上了门吧,听筒里没有她说话时的回音了。 “……”彭因坦没出声。 “干嘛叫了人又不说话,无聊?”索锁问。已经有些不耐烦。 “……” “不说真挂了。”索锁还是没挂电话,等着他开口呢。 “别一个人喝闷酒,容易醉。想喝酒的话,你可以叫我过去陪你的……还有,以后那什么……我会准备。真出了事,不用你一个人担着。”彭因坦说。 索锁半晌没说话。 彭因坦也不说。 他觉得自己腰上刺痛,好像索锁又在掐他了……他倒是没心思开玩笑,索锁听起来也是不好意思接他的话。 “神经病啊你……你又烧糊涂了。去睡吧。感冒还没好。熬夜不好。晚安。”索锁说。 彭因坦还没说晚安,索锁已经挂了电话。 他看着手机屏一下子变黑,眼前也暗了。 · · 隔了没几天,彭因坦来把鉴定书和螺钿盒还给索锁。 见索锁吃惊于他的效率,他说赶上他母亲回北京,就托她带回去了。巧了也有位老收藏家过来出差,又带回来给他。 “所以朝中有人好办事嘛。来,完璧归赵。你看看鉴定书。”彭因坦说着,把螺钿盒打开让索锁看看里头的东西。和从她手上带出去时一模一样。 索锁看着,却不知怎的觉得这块玉出去转了一圈儿,是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回来的。她都没什么心思看鉴定结果,就问:“那是不是可以委托拍卖?” 彭因坦看了她,轻声说:“这倒也不急。我打听了下,最近他们公司是没有大型拍卖会。不过到年底会比较集中,帮你留意吧……其实鉴定结果出来了,大体估价也有了。你可以报个价,很容易找到买家的。” 彭因坦坐下来,喝着索锁给他盛的冰糖雪梨水。已经咳嗽了好几日。索锁说听着心烦,每天煮好了,让他吃一碗,然后带走一壶晚上回去吃。 索锁坐在彭因坦身边,拿了鉴定书来看。彭因坦说的也是个主意。拍卖也有流拍的风险,又未必拍得出合心意的价格……鉴定结果她倒是满意。和她对这几块玉的了解基本相符。 她挑出节节高拿在手里,从盒盖处抽出一条丝帕来擦拭。其实真看不出有什么灰尘,她就是觉得要好好擦擦才行。 彭因坦吃着冰糖雪梨,看索锁神经质似的小动作,终于忍不住说:“别擦了,翡翠都要被你擦破皮了。” 索锁停下手,对着光看看。 “这么舍不得,干嘛还硬撑着要出手?你说说,究竟为什么非得这么辛苦吧?你是不是比人家缺个心眼儿?”彭因坦问索锁。 索锁憋了一会儿,才说:“你才缺心眼儿。” 彭因坦嚼着雪梨。索锁跟舍不得放冰糖似的,这冰糖雪梨不怎么甜,也因此也就不怎么腻,吃着很是爽口……索锁忽然把翡翠放下,撑着餐台瞅着彭因坦的眼睛。彭因坦勺子还含在口中,被她看着,问道:“干嘛?” “你是不是搞鬼了?”索锁问。 彭因坦皱皱眉,说:“没有。” “没有?不对吧……”索锁把鉴定书放下,伸手从彭因坦上衣口袋里抽出来一张纸片,抖了抖,“你是想把哪件扣下,直接给我支票?” 彭因坦清了清喉咙,说:“我妈妈喜欢这个子冈牌,晓芃喜欢这个节节高。” “就知道你不会不动这鬼心思。”索锁好像真怕彭因坦抢,把盒盖盖好了。“得了吧,钱拿到我也是还你。你能不能别左手递右手?我要真想这么干,直接以物抵债不得了吗?何苦来绕这么大圈子。” “对啊,何苦来绕这么大一圈子?”彭因坦说。 “不准学我说话。”索锁烦恼地皱着眉说。彭因坦一开始夹缠不清,她就犯晕。“你已经帮我很大的忙了。” “我没安好心的。”彭因坦说。 “我知道你没安好心。”索锁顺口说道。 “你真知道?”彭因坦问。 “当然知道。”索锁拿了螺钿盒,用盒角戳戳彭因坦的心口窝。“我防着你使坏呢……不过事成之后,给你抽成。我不会亏待你的。” 彭因坦握了索锁的手腕子,说:“我好像有日子没吃到你做的红烧肉了。” 索锁像是心情很好,听他一说,眉眼一弯笑着点头,说:“明天给做给你吃。” ———————————— 亲爱的大家: 通知大家明天停更,后天老时间更新。 正文 第八章 你说的永远 (十二) 她答应的太痛快,彭因坦都又忍不住疑心,头左转右转看看,问:“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不用麻烦着给你做晚饭,太高兴了。”索锁说。彭因坦早跟她说了,只过来给她送玉和鉴定书,晚饭另有安排。 彭因坦揉下鼻子,说:“反正一顿一顿地往后拖,迟早得给我做满了。” 不赶时间给彭因坦做晚饭,好像这会儿时间就很充裕,也很悠闲。索锁坐在那里摩挲着盒子上繁复的花纹。她透着粉红的肉色的洁净的指甲轻轻碰着七彩的贝壳…… “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以前他喜欢收藏这些小玩意儿。我还记得书桌抽屉,随便一拉开就是,满满的一抽屉,随便玩儿。抄一把拿去院子里当石头砸我爸爸心爱的金鱼,他知道了也不生气。不过就会说我几句淘气……”她说。 彭因坦放下瓷碗。 他从来没有听索锁提到过家里人……索锁好像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继续说:“他的东西留下来的很少很少……我留一样在身边就行,其他的也没什么用。我爸爸以前跟我说,钱财身外物,不用太计较的。我到这时候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身外物,明明是空气、阳光、粮食,根本不能缺……他太坏了,一直骗我……你吃好了?回头把那一壶都带着。这些吃完了估计就好利索了。” 彭因坦一声没出。 她把东西都收好,看着彭因坦,“干嘛那么看着我?我突然变好看了?” “你有护照吗?”彭因坦问。 “没有。”索锁说,“干嘛?” “要不办一个吧。我这阵子要出国工作的话,可以带你一起去。”彭因坦说。 索锁拿了一把长柄勺子,反过来拿柄敲了彭因坦的额头一下。 彭因坦笑了。 索锁瞪他,“胡来。你什么级别呀,出差还带厨师?元首都不这么奢侈。你要不出去,老实呆这里别乱动1乱说话。我要干活。” “好。”彭因坦答应。 索锁把勺子放到洗碗机里,洗洗手回来仍旧坐下,拿了小镊子在一个玻璃碗里挑着燕窝……彭因坦现在已经有点习惯了,只有他们俩单独在的时候,他可以坐在操作台边,就算什么也不干,也可以安静地坐着看她忙碌。索锁一忙就是半天,根本就当他不存在。所以他们并不说话。索锁是没空说,他是不用说。 索锁晃了晃脖子,她的水杯被彭因坦倒了水放在面前。 彭因坦指指水杯让她喝水。 索锁点点头说谢谢。 彭因坦微笑下。 索锁看他坐回位子上。彭因坦坐有坐相,坐下来就很少东倒西歪的,其实算是很规矩。不然她也容不得他在这这里碍事……小虎昨天来,看到彭因坦可以在这里坐着,吃惊的不得了。好几次趁着因坦不在,小虎都欲言又止。她知道小虎是想问她彭因坦的事情,她都混过去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彭因坦是怎么回事。 小虎说索锁姐姐,那我以后也可以在厨房里看你做菜? “当然不行!”她连顿都没打,马上说。 小虎笑的一溜儿斜风出门的……臭小子。 索锁看着彭因坦安静地用平板电脑看着什么,说:“彭因坦……” “我没真喜欢上你,放心。”彭因坦说。 听不出情绪来。 于是索锁也就没接下去说。 她戴上眼镜和手套,继续仔细挑选着燕窝。 静默了很久,她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就见彭因坦电话响,他接起来便走出了厨房。 索锁的动作却停下来。她完全听不到彭因坦的声音,但是窗外的风声很大……她回头看看窗外,黑漆漆的。起来去把窗帘降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彭因坦才回来,说:“索锁,我得走了。” “好。”索锁抬头看彭因坦。 彭因坦过来拿了PAD,说:“我给你电话。” “我送你出去。”索锁把手套摘了。 “不用。我今天没开车,有人来接我。”彭因坦说。 索锁便站下了。 彭因坦走了。 她站了一会儿,走到客厅里去。 借着路灯,从窗子里能看到彭因坦迈着大步走向大门。塔松茂盛的树枝将大门遮了一半,门口停着一辆银白色的跑车却一览无余——戴着墨镜的司机对彭因坦挥挥手要他上车…… 索锁忽然间心跳加速。仿佛是被什么从背后猛推了一把,她险些要扑在玻璃窗上了。 她愣了一下,转身就往门外跑去。等她跑下台阶,就看到大门口空荡荡的一片,刚刚那辆银白色的车子早就不见影子了…… 她手抄在围裙的兜里,攥的紧紧的。 直到这一阵子不舒服过去,她才缓过来。背后仿佛真的被人推过,那感觉真实的不得了。不过她也知道,这感觉再真实,也毕竟不会是事实……她只是有点神经过敏了。 但她还是有好一会儿,站在寒风里动不了。 手机在围裙兜里嘟嘟作响,掏出来看看,是微信的提示。 好几条全都是老吴的,给她发了图片,让她帮忙看看选衣服。 选的衣服还都是那种很年轻化的……“洋气吗?哪件洋气?帮我选选……”老吴语气里很是兴奋。 索锁边上台阶,边等着图片接收完毕。 “你是做了个搭桥手术,又不是换了颗20岁的心脏,怎么眼光变的这么年轻化?”索锁皱起眉来。老吴一贯的审美她也是了解的。当然什么东西在他来说要觉得好看时髦,一定是要用“洋气”来形容的……可这回他传过来的照片里的衣服,洋气是洋气的,就是……“本来顶多算是个胖大叔,要穿这个,你就是胖怪丑大叔,懂吗?” 老吴不服气,说衣服在人穿,不在年纪……“我现在身体棒棒的,就是小伙子的状态,为什么不能穿这样的衣服?” 索锁忽然就觉得很好玩儿。见老吴嘟嘟哝哝的不乐意,她就让他传过来那几家网店的链接,点进去翻了一会儿,选了几件她觉得合适的衣服,还选了鞋子。 “鞋子嘛,最好就不要网购了……你去店里试试。鞋不舒服,脚受罪。”她说着坐下来,彭因坦拿来的袋子恰巧就搁在眼前。她想起来,是被她接过来之后随手放下的。虽然被彭因坦形容成便宜货,从他那里接受礼物,她还是觉得不自在……“你这两天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按时去复诊了?我最近工作忙,没办法过去看你。” 老吴的心情很不错,索锁问他身体情况,他都乐呵呵地回答。 聊了好一会儿,老吴高高兴兴地下单去了,索锁放下手机,看了一会儿那两只袋子,拎着去客厅里,把衣服全都从袋子里抖出来,再一件件抖开。她逐件衣服看着,果然每一件都没有标签。标签剪的很精细,经手人一定是个非常仔细的人,他用相同材质的线把剪掉标志的地方缝过,针脚细密。 她没有试穿,而是把衣服整齐地叠好,分门别类。 这种把衣服叠好收拾起来的习惯,她一直没有养成。 但是这些衣服摸起来实在是太舒服,让她的手贪恋这种感觉…… ? ? ? 索锁把晚饭要用的食材放在一个柳条篮子里准备拿过去给彭因坦做晚饭。 出门前她又确认了下东西是否都带齐了。柳条篮子里还有两个保温壶,一个盛了冰糖雪梨,一个盛了红烧肉。今天的红烧肉她自己都觉得特别满意,出锅之后她连吃了好几块。以至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最近有点发胖的迹象,走到门口她照照镜子,觉得果然是脸圆了一点。 她有点懊恼地出门了。 今天的风很大,她一出门就觉得寒风一下子要把她吹到墙上挂起来了。好在衣服穿的虽然不多,保暖性真好,这么大的风,也没有吹透。 “小锁,姥姥回来了哦?”她刚刚转了一个弯,还没有到车站,就有人喊她。 她站下来,发现是居委会的两个老太太,就笑笑,摇摇头。 “咦,还没有回来呀。可是怎么昨天听说,姥姥回来了呀。”陈老太太纳罕,看着身边的同伴,“是谁唻?是不是……小蒙?他说的吧?” “是他。你记错啦,老陈。小蒙经理没说小锁姥姥要回来,是说她这两天回不来……”那老太太笑着说,看看索锁,又道:“小锁,你姥姥这次在山里可是住的长了。我们怪想她的。” 索锁微笑,让两位老人家先走,她才转身。 但走了没两步,她忽然回过味来,折回去追上陈老太太,问:“陈奶奶,您刚说的小蒙,是不是蒙春天?金世纪的蒙经理?” 正文 第八章 你说的永远 (十三) “就是他嘛。”陈老太太很肯定地说,“他就算这一片儿的老熟人了,经常过来走东串西的。他们做房屋中介的不就是得这么活络嘛,得掌握房源。” 陈老太太说完了,另一位老太太接着说:“我们说他跟搞解放前地下工作的似的。整天笑嘻嘻的,不动声色地就做了好几笔大生意。” “小锁,他是不是也打你们家房子的主意?前阵子就老过来居委会没事儿也坐着喝会儿茶。姥姥嘱咐我们说不要跟他多说,我们也没多说。他可精着呢……”陈老太太笑眯眯地说。 索锁点着头说:“谢谢陈奶奶,有什么事儿麻烦您跟我们说一下。” “老街坊,客气什么。你这是要出去不是?快去吧。”陈老太太笑着挥手。 索锁跟她们道别,边走心里边有点儿别扭。说不上来到底哪儿不对劲,可就是觉得不对劲……她从昨晚上开始,心老莫名其妙就七上八下起来。 她在车站等车,趁这会儿工夫就给姥姥打电话。但是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索锁在车站上看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心慌的厉害。她转了转身,有种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的慌乱感……身旁有位阿姨提醒她说车子来了,她看着车子才想起自己要去彭因坦那里。 上车后她抱着柳条篮子继续拨电话,但是始终无法接通。 仔细一想,山里信号总归是不好,这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偏偏又一惊一乍起来了。以前她打电话给姥姥总能遇到一两回这样的情况……但是不管今天的电话打得通还是打不通,她一定要尽快去看看姥姥。如果姥姥要回来,就接她回来;如果她不回来,就陪她在山里住几天。 她有了主意,觉得心里没那么慌了——姥姥不会不跟她商量就做决定吧?虽然她有权利那么做…… 公交车停下来,索锁下了车,往彭因坦住所院门走去。 走了没几步,她忽然发现路边的电线杆上有寻物启事——她一向不太关心这些跟自己没关系的事,这回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一眼——是寻猫的。启事上有两张彩照,左边一张是一只母猫和两只小猫;右边则是单独一张小猫咪的。主人说这大猫于三个月前生了两只小猫,由于大猫是散养在院中,小猫一直被大猫带在身边。除回家中觅食,一家三口终日流连在外。但其中一只小猫走失。主人家多方寻找不见踪影。原本不抱希望能够找到,可是余下的两只猫咪于今日被下药暴亡,家中老人思念成疾……索锁看着看着,忍不住四下里张望。 这种寻找丢失的宠物的启事并不罕见。但这启事中大猫和小猫的模样,和黑子简直一个模子。更别说她见到黑子时候的大小,就和照片里这只小猫高度符合。要是不出意外,黑子真正的主人出现了…… 索锁犹豫了一会儿,才把电线杆上的启事揭了下来。然后走一段,又揭一张……到了单元门外,她手里已经有四张寻猫启事了。她挽着篮子开门上楼、走到楼上去的工夫,又把这启事每一张都看了一遍。 当然是完全相同的,不同的仅仅是主人在上头画着的标记。 进了门,黑子就在门口等她,看到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就四抓朝天地扭来扭去去撒娇了……索锁换好鞋,蹲下去摸摸它的肚皮。 黑子圆滚滚的小肚皮很热乎,还一鼓一鼓的,非常好玩儿。索锁禁不住微笑,逗弄它一会儿,把它抱起来,放在门口柜子上的那只放钥匙的琉璃碗里,打开启事对着照片看。她其实是有点不死心的,但这么仔细一对比,她不能不死心。这就是启事里原主人在找的猫……黑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索锁手里的纸它都觉得好玩儿,小爪子一下一下地挠着纸张边缘。 索锁把启事照旧叠好,穿上围裙,放在兜里。小黑子在琉璃碗里的样子非常可爱,她拿手机给它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摸摸它的头。 “可能得送你走了,黑子。”她说。 她看着它蓝汪汪的小眼睛,想像以前每次看到它那样不自觉地就笑出来,却没能够……不知道彭因坦看到旧主的寻猫启事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虽然他总是嫌弃黑子给他闯祸、还要给它铲屎很麻烦,但是他在说这些的时候,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语气有多么的放松……此时这更像是一段偷来的快乐时光。 偷来的,当然迟早要换回去的。 索锁突然庆幸还好今天记得专门给黑子带来了新鲜的鱼。她先不管彭因坦的晚饭,先给黑子把鱼煮熟了,剔掉刺给它放进猫食碗里,看着它吃起来,她才开始预备晚饭。 上午她跟彭因坦确认过晚上的菜单。他除了昨晚上说过的红烧肉,就要了个清水白菜。真是会吃……清水白菜能麻烦死人。这是吃起来简单,工序又极其繁琐,还非常考验火候,她得慢慢儿地做。 天黑后彭因坦按时回家了。进门就吸了吸鼻子,问道:“咦,还做鱼了?” 索锁正在淘米。彭因坦吃米饭太讲究,提早做出来,口感不好他是要挑三拣四的。听到他问,轻声说:“嗯,你要吃吗?” 彭因坦歪着头看看她神色,说:“别是给黑子做的,顺便给我吃个鱼头。” 黑子听见他叫,喵了一声以示自己存在。 索锁笑着说:“还真是。” “瞧咱们这差别待遇。”彭因坦弯身把黑子拎起来扔到肩膀上。索锁转脸看他逗弄着黑子,也笑一笑。彭因坦见她心情不错,犹豫片刻,问:“对了,晚上能不能请一朋友过来吃饭啊?” 索锁问:“挺重要的朋友?”彭因坦总是把她的晚饭视作他自己的专享物资,舍得跟人分享真是奇怪了……“今儿晚上太阳是打东边儿落的?” “我昨儿不是跟人一起吃晚饭嘛?点的菜他们赞不绝口的,我就吃着觉得很普通。别的不说,就那清水白菜,真是清汤寡水,根本做不出味道来……那都什么呀!”彭因坦撇了下嘴,“我刚想起来这一出,你要觉得不便就算了。” “可以啊。反正都给你做好了,你请谁来吃是你的事呀。”索锁很好说话地答应了。 事实原本也是如此,她并不觉得这是个大事儿。难得彭因坦还知道要问问她的意见。 彭因坦扛着黑子,说:“好。那我先上去洗澡换衣服……今天不着急走吧?晚点儿我想跟你聊聊。” 索锁正在把余出来的一小撮儿米放到窗台上,听彭因坦这话说的有点儿奇怪,随口就回答道:“哦,不着急……聊什么?你还有什么事儿嘛?” 风吹过来,钻进她的领口,她冷的一哆嗦,赶紧关了窗。 这么冷的天,很快耳朵都要冻掉了……她没听到彭因坦的回答,回过头来却发现彭因坦已经走开了。她跟着出去,看他一边上楼一边打着电话,黑子被他夹在臂弯间——她忽然有点儿不忍心破坏他的好心情…… 她把清水白菜盛好,想到彭因坦请朋友过来吃饭,给彭因坦准备的晚餐待客未免有点不够丰盛。她临时加了两道菜,桌上就是四菜一汤,显得不那么单薄失礼了。 但等她准备好,客人没到,彭因坦也没下来。 她看看时间,心想既然彭因坦今晚上有朋友在,她在当然有所不便,不如就先走。不过走是走,要上去跟彭因坦说一下的。 她以为彭因坦在他卧室里,不想经过书房的时候,发现门是虚掩的。虽然里面没有动静,她直觉彭因坦是在书房里。她走倒书房门口,轻轻推了下门。门只开了半扇,就看到彭因坦背对着这边,手臂撑在书桌上,正看着什么……她刚想要敲门,忽然看到在地毯上磨爪子的黑子,忽然间也玩心大起,轻手轻脚地侧身进门,无声无息地来到彭因坦身后,翘脚去捂住他的眼睛,尖着声音叫道:“彭因坦,你再不下去吃饭就没的……” 索锁话只说了半截就停下了。 她看到了彭因坦桌上的图纸。 她不由自主地松开手,伸手就要抓图纸。没想到图纸刚刚抓到一角,底下放着的档案袋子露了出来……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图纸,扔了图纸就要去拿档案袋。 彭因坦像是真的被她吓了一大跳,人都定在了那里。但也只是一两秒钟的工夫,他马上回转身来,要拉住索锁的手,被索锁果断推开了。 彭因坦于是没有阻止她,让她拿起了标有“17号图片资料”字样的档案袋。 索锁拉开档案袋上的线时,手都在抖。她迅速抬眼看了彭因坦,这一眼让彭因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也不是冷,就是说不出的乱……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准备好要说的话,一概都说不出口了。 索锁掏出了一大摞照片。她麻利地一张张看着。然后,她把照片都塞回去,又抓起另外一个档案袋来。只是这一次她没等打开,就重重地把袋子按到了桌上——她盯着桌上散乱的图纸和档案袋……那些横七竖八的、密密麻麻的却又及其规律的线条所构成的一张张建筑内部外部图纸,她以为没有人会比她更熟悉了。 “索锁。”彭因坦终于开了口。 “你什么都别说。”索锁阻止他,“我来问你……这是什么?” “十七号的图纸。”彭因坦回答。 楼下门铃在响,两个人谁都没有理会。 索锁的脸色变了。彭因坦看着她的脸由红变白,刚想张口,索锁接着说:“这是你画的图……你画图干什么?你拍照干什么?你拍照为什么不得到我允许……起码问一句?” “索锁,你冷静点,听我解释下。”彭因坦说。 “你要这些倒是也不奇怪。可是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索锁看着他。她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说:“要买房子的是你?姥姥在翠竹庵,是你告诉蒙春天的?是不是?” “索锁,不是你想的这样的……”彭因坦一开口,索锁就转了身。 彭因坦忙拉住她。 索锁使劲儿一挣,甩开他的手。她的眼神过于凌厉,彭因坦只好一抬手。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我该早点儿告诉你,但是……” “彭因坦,你先别解释。”索锁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只有这个问题,请你务必如实回答。” 彭因坦点头。 楼下的门铃还在响,不一会儿,彭因坦的手机也响了。 但是彭因坦看着索锁,等她问话,并没去接电话。 索锁看上去已经平静了很多,他甚至都觉得这一关会过去的了……索锁轻声问道:“你决定走进17号院门,到底是因为我撞了你的车、还是因为你想知道到底该用什么办法对房主下手?也就是说,你接近我、接近姥姥,是不是为了了解房子的情况?请你,如实回答我。我先谢谢你。” 彭因坦从心底里叹了口气。 太聪明、太敏锐了,索锁。 “开始是因为房子。但是……” “没有但是。”索锁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她边说,边往后退。 彭因坦要拉她,被她避开。 她一脸的嫌恶,彭因坦没办法装看不到。这让他非常的难看……尽管他也知道这是咎由自取,可索锁接下来的话,简直就像是抽了他一个耳光。 “骗子。”索锁说完,转身就像闪电般从书房里跑了出去。 “索锁!”彭因坦追了出去。 索锁跑的很快,但是彭因坦跑的更快。只是追到楼梯口,彭因坦不敢使劲儿拉她,生怕一不留神,害她出点意外,只能追着她一路下楼去……索锁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彭因坦追上来,她就拳打脚踢。 仗着彭因坦自觉理亏又不敢伤她,她摆脱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只换上靴子,就拉开了大门冲了出去。 她一头撞在了人身上,险些被撞开。 门外站着的人正握着手机,门一开,冲出来的那个小人儿正撞在他身上。他急忙把人扶住,没留神手机都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索锁站稳,看到甩在她脚下的手机,弯身去捡。不料那人更快,先她一步将手机捡了起来。 “没关系的。”他说。 索锁直起身来的动作停了停,被人硬是拉了起来。她的目光还是垂着。她知道拉她的人是彭因坦,但是她没有立即把他推开,而是站在那里,目光一点点地从地面上挪着——空白的水泥地面,浅灰色的,在灯光下泛着光泽……一对黑色的皮鞋,看样子只穿了几次,皮质非常柔软,不是复杂的款式,甚至连压花都没有……裤脚窄窄的,裤线笔直……两条腿也很直……铁灰色的裤子,淡蓝色的衬衫,深灰色的羊绒大衣……白净的面孔,黑沉沉的眼睛……似乎是在望着她、又像是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的眼神…… 索锁终于完全看清楚面前这个男人的脸。 他在说着什么,但是明显不是对她说的。她耳边的确也有声音,但是她不知道那究竟是谁在说话……她只知道有只有力的手始终攥着她的胳膊,并且又一股力量在让她往后靠……但是她不能靠上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靠上去。她早已不能依靠任何来自体外的力量……她硬生生地把自己拽回来。 她略略侧了下身,转脸看着身后的彭因坦。 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她从暴躁愤怒,变的冷静温和。 彭因坦愣了下,手却仍然握着她的胳膊没放松。他想这个时候他一旦放开手,他就抓不住她了。 “彭因坦,”索锁的声音很低,非常低。低的一定只有彭因坦和她能听到,“你听我说。” 彭因坦望着她死灰般的面孔。他都没顾得让开门口,让巩义方先进去。 “你说,我听着。”他说。 索锁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拜托你……或者算我恳求你,现在,让我走的好看一点。我不想当着人,跟你闹的不愉快。” “好。但是让我送你回去。你这样走,我不放心。”彭因坦说。他的声音也很低。虽然脸上还算平静,但目光和语气中,显然焦灼。 “不。你有客人……我答应你,我会听你的解释。我说到一定做到。现在,放手,让我走。如果你坚持,”索锁停下这冷冰冰的叙述,“那么今天之后,你我永不相见。你想要得到的,我拼死不会让你得逞。这个,我也说到做到。” 她说完了,等着彭因坦。 “你自己可以?”彭因坦不放心。 索锁说:“我一直是自己照顾自己的。而且,我像失去理智的样子吗?” 彭因坦看了她一会儿,非常不情愿地松开了手,说:“给我电话。我等你电话。” 索锁也看着他,然后她点头,抬手把他的手拉开。转身时往旁边一让,看着巩义方,微笑道:“抱歉。” 然后,她从他身边绕开,疾步下楼。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索锁!”过了不一会儿,她听到彭因坦在叫她。她脚步没有丝毫放慢,反而是越来越快。 彭因坦的确是追下来了,她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沉重而急促。 她紧咬着牙关,心想无论如何不能让彭因坦追上她。她不知道自己能对这个骗了她、答应了让她走却又不守信用的人做出什么事来……楼下的铁门锁上了。她手抖的不行了,简直要打不开门,她连着踢了两脚,铁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而她的脚尖更是疼的钻心。 但是也顾不上了,她终于把门推开,跑了出去。 她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也许是因为她跑的太快了……可是她恨不得自己插翅能飞……她冲出路面,一辆车子急急地刹住。 “索锁!”一声惊叫在她身后。 索锁拉开车门就上了车,马上说出目的地。 在司机近乎谩骂的话、和车后备箱被人打的啪啪作响的声音里,司机还是开车离去。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后视镜里那个孤立的身影……牙齿咬到酸痛,胸口则是裂开般的剧痛。 她听到司机在说姑娘我这不是出租车、我就把你拉到下个路口就放下了、还有你下回要是找死就找个合适的地方安静点儿别拉人垫背…… 她笑起来。 她笑着点头,说:“好……好,好……我知道了……” 她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下一个路口她真的被赶下了车,站在路边她看着车水马龙、流火璀璨…… “小锁,小锁……小锁小锁小锁……” “干嘛,干嘛……干嘛干嘛干嘛……” “我叫你小锁,别人就不能叫了,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我想你是我一个人的小锁。永远是我一个人的小锁。” …… 她眼泪,在寒风中被吹散,终于一滴都没有了。 【第八章?完】 正文 第九章 漩涡 (一) 第九章漩涡 索锁给面案上的面果子盖上盖巾,转头对在烧火的静心说:“静心师父,我来帮你吧?” “不用你。我来就好。”静心的脸被灶火映着,红彤彤的。她抓了麦秸放进灶坑,里头的火燃的更旺了些。 索锁把面果子放进锅里,在她身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来。山里真冷,她早起过来帮忙蒸面果子,活动开了倒是觉得浑身暖和,这会儿坐在灶边,更是一点都不觉得冷了。 “要是困了就去睡个回笼觉吧。”静心说。 索锁摇摇头,说:“睡不着。” 她前晚到这里来的,敲门敲了很久。姥姥还没睡,和定敬师父在说话。看到她来,一点都不意外……就是看着她大包小包扛着东西,身上却只穿了薄绒衫,像是匆匆赶过来的样子,她们有点不理解。 她没解释为什么会这样就来了。她万幸身上有钱,去超市买了些菜,雇了辆黑车来了这里。她在四面透风的黑车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人跟着车子一路晃晃悠悠地来,连路灯都没有的山里,敲打山门的铜环时,她甚至都没指望里头加起来二百多岁的三个老太太会及时给她开门。 她以为或许她得在山门外熬过一晚。 身上这件羊绒衫是御寒利器,但是接近零下十度的夜晚,她交待在这里也未可知……还好。她们好像在等着她来似的,用一屋子的温暖迎接她。 穿上僧袍戴上帽子,她好像也挺像那么回事儿。 当时她很快就洗洗睡了,可是一晚上总是翻来覆去的。第二天晚上还是一样,仍旧是睡不着。 姥姥浅眠,她睡不着也只能躺着不动,尽量不要吵到她。长时间躺在硬邦邦的炕上,尽管炕热的很,还是累的骨头都疼。 昨天她动手做了两顿斋饭。定敬和静心师父都很高兴,姥姥也高兴。但是姥姥并没有像她们那样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你做的斋饭一次比一次好了。”静心轻声说。她总是柔声喜气的,边烧着火,手上的念珠也转着。 索锁微笑下,说:“我以后要不专门开个服务项目,做斋饭吧。” 她好像因为自己能想到这个好主意特别高兴,手搓了搓,把沾的面渣渣都搓掉。 静心师父笑着说:“生财有道。” “对不起,佛门净地,说这铜臭气重的话。”索锁微笑着说。 静心师父笑起来,伸手给她擦了擦下巴上沾的面粉,并没有说什么。 索锁的脸在灶火这桔红色的光芒中,并不像白天看起来那么白,黑眼圈也不明显,显得气色非常好。 “你长的很好看。”静心师父说,“定敬师父说,你的样子很有福气。” “她有没有说,我能活多久?”索锁拿了麦秸,在手中捋着。金黄色的麦秸在指尖跳跃着,“我有点儿贪心。有福当然好,有寿更好。最好还要有财,那人生就圆满了。” “小小年纪不可贪心。人生在世,没有不过沟坎的。过去一个坎,福气就多一点嘛。”静心说着,往灶底填麦秸。 索锁听她的话,明明是很淡的,却好像句句有所指。 她想要说什么,听到外头有动静,好像是姥姥在叫她。她忙站起来开门出去,果然姥姥和定敬站在院子里,是念完早课出来了。 “锁锁来,陪我出去走走。”姥姥微笑着说。 “好。”索锁回身关好厨房的门,跟静心打个招呼,跑下来站到姥姥和定敬师父面前。 定敬师父看看索锁,突然伸手过来,用她温热的手掌捂了捂索锁的耳朵,说:“去拿我的围脖围上吧,你小孩子不经冻。” 索锁笑着摆手,说:“小孩子才经冻,火力壮的嘛。” 定敬师父到底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她围上,看看她,说:“陪你姥姥出去遛遛弯儿,她从来了就没出山门。” “嗯。”索锁答应着,又问她要不要一起来。 “我去看看面果子蒸的怎么样了。”定敬师父筒着手,笑眯眯地说。 索锁笑道:“整天惦记着吃的,一点儿不像出家人。” 定敬师父做出要打她屁股的样子,索锁也忙躲避着,一溜小跑儿追上姥姥,扶着姥姥穿过院落跨出山门——太阳初升,朝霞满天,山里清净的空气冷的砸牙,可是也干净的让人通体舒泰……早起的鸟儿在枝头的鸣叫,更让人神清气爽。 索锁扶着姥姥走到平地上,才放开手,深深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姥姥走的很慢,手里拿着佛珠,一颗颗轻轻地拨着。索锁跟在她身边。等走了一段不近的距离,她提议姥姥休息下。她有点气喘,姥姥反而气息均匀。 姥姥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来,要索锁坐。索锁就过去。 姥姥望着山里远近的景色,跟索锁说说这里、说说那里,像是很喜欢。索锁听着,就是点头。这地方她不久前还走过一次,并不陌生。她以为自己没有留意什么,其实这里的每一处景色都像是印在了脑海中……“比前些日子荒凉多了。”她说。 山间的黄叶似乎被风都吹落了,只剩下苍凉的墨绿和点缀其间的黄褐色岩石。偶尔一抹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望着总有些触目惊心。 她此时不愿意多看一眼,想早点回去庵里帮姥姥收拾行李好回家去。说好了早饭后走,从附近村里雇了车,会准时过来接她们回城去的。 “两晚没睡好了吧,索锁?”姥姥轻声问道。 “嗯。”索锁转了转脸,望着山间冻了一层白冰的山泉。 她来了之后,没有跟姥姥谈过什么。两人似乎有默契,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说那个重大问题。她知道姥姥一定了解她为什么深夜进山。姥姥也一定明白她的心情。但是她不能不等着姥姥开口,她知道自己的性子不好,一旦开口,说不定就成了质问。即便她质问了,姥姥也会谅解。她跟姥姥之间,这点程度的了解还是有的。 “把预订好的宴席推了,这可不好。”姥姥说。 索锁低了头。 她的靴尖磕着面前的小石子……姥姥听见她打电话取消预订了。在她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之前,最后两个电话都是客人打过来抱怨的。 “状态不好的话,去做了也达不到客人的要求。不如不要干。”索锁说。这样造成的影响她还不能估计。从她开始做这行,临时取消预订的情况很少出现。就算别的她都不怕,那为数可观的订金,赔起来会让她心疼,还有预备宴席的前期投入,价格不菲……更别说毁掉的信誉,那是怎么弥补都弥补不了的损失。 她一脚将石子磕飞,就听见姥姥说:“有件事姥姥得告诉你,锁锁。蒙经理陪着买主来这里拜访过我。” 索锁点头……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刻。 她没看姥姥。在来的路上她甚至都想过,见面要跟姥姥大吵一架。但这一天两夜之后,别说吵架,她竟然连问一句都觉得没有力气了。 “买主姓范。是个做生意的先生。富起来是这二十年的事,白手起家的,很想要个有历史的房子。”姥姥轻声说。 索锁眉头一皱,问道:“姓范?” “姓范。范……范什么我一时记不得了。有家很大的公司,很有点名气。他带着老房子的资料上来的,和我说一旦他买下房子,要怎么维护保养。我不懂那些,也许你可以看看……我觉得他准备的资料很充分的,并不是空口说白话。”姥姥说着,看看索锁变幻不定的神色。 索锁没说什么。 她当然想象得出那些资料是什么样子的……要多么详细,就有多么详细。 彭因坦的专业课是可以考到满分的成绩的。她见过他的工作成果。经他手的准备工作,不要说外行的姥姥,就是她,也不是照样在看到的时候,震惊了一下吗? “范先生很有诚意。来了两次。第二次是他带着太太上山来烧香。范太太也是个实在人。范先生说如果我们实在舍不得离开老屋子,他本人也并不是非要马上入住的……”姥姥说到这里,顿了顿,索锁转过脸来看着她,她就望着索锁的眼睛,点点头,“当然意思便是我在有生之年,和你都可以住在老屋子里。如果还有别的条件,我们尽管可以提出。” 索锁听着,问:“那您觉得这条件还合适吗?” “你觉得呢?”姥姥反问。 “姥姥,”索锁抬起头来,望着远处淡淡的山影,“我博雅姐、您的孙小姐活着的话,会怎么办?” 姥姥沉默了片刻,说:“锁锁,博雅毕竟不在了。我不希望你因为对她一个承诺,让老房子和我成为你的负担。” 正文 第九章 漩涡 (二) “姥姥,我得跟您说多少次您才能信我,您跟这老房子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索锁有点没力气。 这个话题是第几次触及,她不记得了。她总觉得是跟姥姥一起在努力地过日子就行,这些话既没必要说,也最好不要说。 “虽说不把我们当成负担,其实还是负担。”姥姥拍拍索锁的手。 索锁握住姥姥的手,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就是博雅在,我想这老房子,她该卖掉也照样卖掉的。博雅不是你,没那么死心眼儿。”姥姥微微一笑,看着索锁说。 索锁想了想,的确是。 郑博雅是什么人呢?鬼精鬼灵……有时候就被形容做“最会见风使舵”的一个人。 可是她越想到这,越有一股捶心之痛。偏偏这又不能跟姥姥诉说。 姥姥发觉索锁的手发抖了,握紧了些。但是她手上的肌肉筋骨毕竟已经松软无力了,这么用力,索锁仍然感觉不到姥姥的力量……她低头看着姥姥的手。 因为以前常年动针线,食指中指都有点变形了。 博雅就说过,这老太太对他们家、对她都是有功劳的。 “……姥姥,我不是博雅。今天她活着会做什么样的选择我不知道,我也不能推测。我就说我的想法。我答应过她照顾好您,就是要做到的。至于这老房子,她在很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把老房子卖掉抵债。她跟我说过,她到了那个年纪,什么都经验过了。最后就是希望能和她的父母亲、和您都一样是在老房子里过一辈子。但不幸,她没能实现。她遗愿如此,我答应她,该替她做到。”索锁说。 “锁锁,你尽力了。”姥姥说。 “姥姥,我就想说,身体累一点是没有关系的,心里总是高兴的……三年了,我为这老房子付出的每一分努力,抬头可见,低头也可见。要说舍得,我真舍不得。但是房子在您名下,您老才是主人。还是那句话,如果您决定了,我尊重您的想法。”索锁说着,跟姥姥点了点头。 “姥姥知道你的心思。姥姥也都看见了。”姥姥说。 “所以您说吧,要怎么办,都行。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跟着您。”索锁说。 “合同呢,就在我手上。”姥姥说。索锁又点头。“人家都签字画押了,我呢,还在犹豫。我就想,小锁锁要是在我签字之前来接我,我就再考虑一下。” 索锁一直在听姥姥说的话,一个字都舍不得漏掉。她的心其实是跟着姥姥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在跳,像下台阶似的,一点一点往下落……但是姥姥说到这,却让她愣住了。 “姥姥?”她睁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 老太太看着她的黑眼圈,在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显得非常触目,但是眼睛也真亮。这孩子有一对特别让人难以拒绝的眼睛,不管她说什么,哪怕不说话,只要看着你,就足以让人心里打鼓……可是她接下来的话就尤其难以出口。 “来,姥姥和小锁锁打个商量吧。要是你能照姥姥说的都做到,姥姥就不讲信用一次。”姥姥说着,拉了索锁起来。 “……真的?”索锁问。 “来,边走边说。”姥姥指了指翠竹庵的方向。 索锁这会儿当然对姥姥是百依百顺。别说是边走边说,就是让她现在跳下这冰凉的溪水去,她也是肯的,“那您倒是说啊。” 老太太戳了下她的腮,说:“听着。” 索锁忙说:“听着听着。” “以后不准去做危险的事。可以骑车玩玩,不准去赛车。”姥姥说。 索锁挠挠头,说:“哦。” “要是缺钱了,就想办法变卖家里的存货。你不能欺负姥姥什么都不懂,说这个没人买、那个不好卖。要是逼急了,姥姥也是可以背着银器去早市的。”姥姥数着第二条。 索锁挠挠耳朵,说:“那……今年连暖气都装上了,往后没什么了不得的花钱地儿了嘛。行!” “再有,”姥姥拉着索锁的手,“这个最容易。” 索锁和姥姥走下山路,正听着姥姥说呢,忽然间一抬头,看到一辆眼熟的车子停在前面不远处……她心里一顿,就听姥姥说:“好好儿地谈个恋爱,结婚去。” 索锁不吭声。 那车子赫然是彭因坦的。车在,人没有理由不在。 她的目光在周围一扫,并没有发现他。 索锁一分神,就没有顺着姥姥的话商议,姥姥皱眉问道:“这个很难为你?” “姥姥,您这不耍赖呢嘛……好好儿地谈个恋爱我倒是能答应,结婚这不纯属……您老诚心的呀?”索锁扶着姥姥上台阶。 老太太不要她扶,袖着手沉下脸来,说:“那没的商量了。” “姥姥……结婚有什么好啊,男人有什么用啊!”索锁跺着脚说。“那您一辈子没结婚,不也照样有人给您养老送终么?” “我有你,你有什么?你到时候哪里去找个索锁?”姥姥瞪了索锁一眼,不想理她了。 “那现在社会哪儿还有人为了将来有人养老送终结婚的啊……女孩子哪个不是像我这样,赚钱养家、独立自主啊?姥姥……姥姥!” 索锁一路跟姥姥走到山门外。她絮絮叨叨地念着,姥姥都不接茬儿说。 “姥姥!”索锁转过身来,拦在翠竹庵门外。 姥姥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沉默一会儿才说:“也不是非要你马上结婚。就要你个态度。到了一定的时候,我拦你都拦不住……答应不答应?” 院子里有“嘭嘭咔咔”的又沉又稳很有节奏的声音,伴着清清的悠扬的诵经声。 索锁听着这声音,就觉得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一下下打在她心上……她看着姥姥,点点头说:“好。” 老太太听她答应了,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神色,平平淡淡地说了句“那就这么说下了”,抬脚准备进门。 索锁让开道,姥姥迈步进门,走在了前头。索锁跟上去。从姥姥轻松的脚步,她就看得出来姥姥心里一定是高兴的……可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越走越觉得脚步沉重。 跨院的月洞门里人影一闪,静心师傅抱着一大捆木柴走出来,站在走廊上看到索锁和姥姥,微笑着站一站,指指月洞门里,说:“你们可回来了,彭先生来了好一会儿了。听说你们散步去了,他在帮忙劈柴等着你们回来呢。” 姥姥惊讶地问道:“谁来了?小彭?” 索锁不出声。姥姥看看她,就往跨院走去。 索锁站在姥姥身后,看着院子里大树下正在挥舞着斧头劈柴的那个挺拔舒展的身影——他只穿了件白衬衫,还卷起了袖子。清晨的阳光穿过柿子树的枝杈落下来,落在他的白衬衫上,像是印上了淡淡的花纹……他拿了圆木竖着放在墩上,斧头大力地挥出去,圆木瞬间就被劈成了两半、四瓣……他拎着斧头,一转脸看到她们,微笑一下,先叫了声“姥姥”。 姥姥并不掩饰她的惊讶之色,问道:“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今天周六,没什么事。”彭因坦回答的很含糊。 姥姥却像是没有听出来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微笑着说:“我们今天就回去了呢。” 彭因坦看了眼站在姥姥身后一言不发、脸上冷的像挂了层霜的索锁,说:“所以我不就来了嘛?说好了您回去的时候,我来接。” 姥姥微笑着,也看看身后的索锁,说:“我以为你忙,不能来了。索锁已经联系好车了。” “我都来了,您还用坐别人的车嘛?”彭因坦微笑着说。 “老沈,老沈!”定敬师父从正屋出来,笑眯眯地招手让姥姥过去,“来,我有事问你……小彭,别劈柴了。够我们烧很久的了,让锁丫头带你去洗洗手吃早饭。丫头,小彭还没有吃早饭呢,去,先拿面果子给他吃。” 姥姥笑着先走开,也让索锁带彭因坦去吃早点。 索锁却没有出声。 彭因坦拄着斧柄,静静地望着她。 索锁回身看姥姥跟定敬师父进了正堂,也没有转过脸来看彭因坦。 彭因坦却也不急着去碰她的钉子,而是把剩下的几块圆木劈了。然后放下斧头,动手把劈好的柴禾捆成一捆捆的,摞在墙边的位置。 索锁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做这个,像是在看一部默片。直到彭因坦拍着手上的灰,走到她面前几步远处,她才看了他一眼,说:“水在后头,饭厅也在后头,你跟我来……” 她抬脚就走,彭因坦在她身后叫了她一声。 正文 第九章 漩涡 (三) “索锁。”他声音不高不低的,却像是被她的脚步踩碎了。这两个字听起来支离破碎的。 索锁没回头,彭因坦也就没有再叫她,而是跟着她来到后院。后院狭小,饭厅和厨房在北面。饭厅外有个露天的水池。索锁过去拧开水龙头。这水是很冰的。这两天她都用这水洗脸洗手的。这时候她才看了彭因坦——彭因坦过来,把袖子再卷好,正准备洗手,里屋的静心师父从窗户里看到他们,马上推门出来,喊他们快点进去,说:“水太冰了。灶上烧的有热水,进来用热水洗。” 索锁就把水龙头关了,先进了屋。 彭因坦跟着进去,眼镜片顿时蒙了一层白雾。屋里的温度和外头的干燥寒冷真是天壤之别,而且温暖中还有热气腾腾的麦香。彭因坦顿时觉得肚饿。但眼镜片的白雾没消失,他还看不到索锁的表情,也知道这顿饭要是想吃到,恐怕得忍了索锁的白眼……饿当然是很饿了。 先爬山又劈了半天柴,可都是体力劳动。 静心师父忙着往八仙桌上摆碗筷和早点,转眼间看他们两人都还站着,就请索锁帮忙给彭因坦倒热水洗手。 “我自己来吧。”彭因坦看到灶台上放着一把铜壶,正要过去拿,索锁先他一步拎了过来。 一旁架子上放着洗手的白铁盆,索锁先往里头舀了冷水,示意彭因坦过来。她把铜壶里的热水倒进盆里,边倒,边伸手试了下水温,然后抬眼看他,说:“你试试凉不凉。” 她说着,又往水盆里倒了些热水。热腾腾的的水汽在两人之间氤氲着,彭因坦镜片上就又添了一层白雾。 “不凉。谢谢。”他说。 索锁给他指了指毛巾,他点点头。索锁一走开,他把摘了眼镜,干脆连脸都洗了洗。 劈了半天柴,也出了一身汗,总觉得灰头土脸的不得劲…… 他擦着脸,看着去给静心师父帮忙的索锁——她穿着长又肥的僧袍,整个人像被装进袋子里似的,一走就像是个飘着的灰色影子……她动作麻利地把蒸锅里的面果子都拣出来。整个房间里都被白汽笼罩着,像仙境似的。而她长袍阔袖,一活动,云雾都流动起来了似的……她不知道跟静心师父在说什么,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彭因坦站在那里将毛巾重新挂在架子上,看着索锁。索锁应该知道他是在看她的,但是她像是专心于忙着手上的活儿,根本不在意。 等静心师父开门出去了,她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 彭因坦把袖子放下来,整理好衣服,还没等他走过去,就听索锁在说:“吃过早饭就走吧,跟姥姥说你有急事要先回去……” 她看都不看他,完全像是自言自语。 “我就是来接你们回去的。今天没有别的事。”彭因坦说。 索锁拿了雪白的笼布盖在面果子上,看都不看他,说:“不。不用。” “你雇的车我已经请静心师父给回了。”彭因坦说。他看看索锁的神色。“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不想跟我见面。如果不是这两天你既不接电话,又不回家,我是不会到这里来找你的。” 索锁把面果子搬到旁边的柜子上摆好了。 她有一会儿没有回过身来,也没有说什么。 彭因坦说她两天没有回家……她拿了一只竹编小篮子,去蒸锅里把剩下的面果子拣出来。香喷喷、白胖胖的面果子放满了一个篮子,她又去拿了一个来。 彭因坦说:“你的手机一直在关机状态。我这么找你主要是想确定你安全……而且我既然送姥姥来的时候就说过要接她回去,说到当然就要做到。” “彭因坦,别说了,我听不下去。姥姥是不知道你对她好,是另有目的,才信任你和喜欢你。她以为你是真心对她好……姥姥年纪大了,还总是人家对她好三分,她对人家好十二分。你别瞧不起这把年纪的老太太,随便对待她。”索锁说。 彭因坦顿了顿,才说:“姥姥年纪大了,可是不糊涂。你要觉得她能被随便对待,是你瞧不起她,不是我。” 索锁没吭声。 她看了一眼彭因坦。 就是这一眼,彭因坦觉得索锁离他简直有十万八千里……她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而且,她就是以为他不管干什么,都动机不纯了。 虽然看清楚这点,他也没有再急于说什么,一个是索锁现在根本就不想听,再一个他也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姥姥和定敬师父她们一起过来饭厅吃饭了。 索锁见彭因坦及时住口,她也不想当着老太太们的面弄的大家都尴尬,于是继续保持沉默。 姥姥她们进门时都笑眯眯的。不过因为彭因坦是男客,定敬师父安排他单独在另外一间房间里吃饭。定敬师父让索锁过去跟彭因坦一起吃,索锁再三地推脱都推不过去,只好过去坐在彭因坦对面的位子上。但是彭因坦吃着新鲜的面果子和清淡的素菜,索锁却一口都没有吃。 这间屋子空荡荡的,索锁觉得简直要冷的伸不出手来了。身上的热气好像被空屋子给吸走了,她就要被冻僵了似的。她忍不住轻轻跺一跺脚……彭因坦吃饭吃的很香,她一点食欲都没有。尽管她知道,面果子味道香甜,她亲手做的素菜清爽可口。 彭因坦想索锁大概是因为对着他没胃口,还是忍不住提醒她:“你得吃点东西。不然空着肚子坐车不舒服。” 索锁就喝了一碗白开水…… 吃过早饭不久,姥姥又跟定敬师父说了会儿话才准备走。 索锁拎着姥姥的行李出来时,彭因坦已经站在院子里等她们。看到她出来,向她走过来。 索锁已经知道自己要不准备跟姥姥揭穿彭因坦、在这里跟他翻脸,势必是要坐彭因坦的车回市区的。她看着彭因坦沉默而坚持的样子,心里有了主意,也就不再反对。 彭因坦要帮忙拿行李,她没让。她拎着行李,彭因坦就主动扶了姥姥往山下走。她反而走的很慢,离了没两步,能听到彭因坦和姥姥在低声交谈……彭因坦看上去极有耐心。他的步子很大。他迈一步,姥姥要迈两三步才能跟上的。 定敬和静心两位师父也跟着下来,一直送他们上了车。 索锁在车上看着她们俩,约好了过些日子等她们进市区,一定要来家里做客…… 和来的时候一样,姥姥又坐在彭因坦身边,索锁坐在后面。只是这回是姥姥在开车后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索锁却清醒着。 彭因坦坐在前面,都能感觉到索锁时不时地扫向自己的冷飕飕的目光,他脖子后头总是有点发冷的……直到车子在大门口停了下来,索锁和彭因坦都默契地没有进行一句话的交谈,甚至目光都没有片刻交汇。姥姥在半路已经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对他们俩之间紧张的气氛有所察觉,姥姥也沉默地不发一语。 下了车,索锁先把姥姥照应好。她开了大门,让姥姥先进去。她看着姥姥边走边笑眯眯地说:“就这几天不在家,松果落了一地……锁锁,来捡松果啦……” “知道啦!”索锁大声答应着。看着姥姥慢慢走在院中小路上,抬头看看树、低头看看草……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亲切问候。她一转脸,看到彭因坦也不错神地像她刚刚那样望着姥姥的背影,就跟彭因坦说:“已经到这儿了,进来喝杯茶吧。” 彭因坦点了点头。 这些天都不在家,姥姥好像对家里的一切都很怀念。她在家里四处看看,非常满意索锁把家里照顾的很好。 索锁请彭因坦坐了,自己去泡了茶端出来。姥姥已经回屋收拾东西去了,她去敲门,把茶给姥姥送进去。 姥姥看着有点儿累,索锁让她休息一会儿,“等会儿我叫你起来吃午饭。” “问问小彭想吃什么,留他吃午饭。麻烦他跑一趟,不好意思的。”姥姥说。 索锁沉默片刻,说:“好,我问问他。” 她把门掩上,往客厅走来,却发现彭因坦并没有坐着,而是站在窗前,正望着院子里。听到她的脚步,他回头,说:“我真正喜欢上这个院子,就是有一天,我站在这里,看到院子里树,还有你放在窗台上的书。” 索锁不响。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也看着院子里的风景。 过了一会儿,她去拿了药箱来,坐在窗台上,伸手动了动手指,说:“把你手给我。” 正文 第九章 漩涡 (四) 彭因坦怔了下,但没有照她说的做。 索锁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不一会儿,彭因坦脸上就泛了红。 他的手是受伤了,不知道索锁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回来这一路开车,手握着方向盘,每动一下,手掌都在疼……还有在翠竹庵吃饭的时候,手中的筷子都蹭着他手掌上的泡,真疼到钻心。不过他声色不动,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点。 索锁看他的眼神很平静,也有种了然。这让他更觉得难堪。 “没事。”他说。语气有点儿生硬。疼还是疼的,但是被索锁这么看着,更让他别扭。 “你要是不用我帮忙,回去还是找医生处理一下。如果不小心破皮感染,很麻烦的。”索锁把药箱放在了一边,“劈柴不是有把力气就行的。你的手,干不惯这种粗活。” 这下轮到彭因坦沉默了。 索锁的话听起来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好像真的是为他着想。可是听在耳朵里,是怎么都不对味儿……他眉头皱的紧了。 “姥姥说留你吃午饭,谢谢你去接她回来。她觉得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不准备告诉她你为什么会过去,也不准备照姥姥的意思留你吃午饭……既然这样,喝完这杯茶你就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也不欢迎你来。”索锁说。 彭因坦沉默着。他的脸越来越红。 索锁转开脸,看着院子里在阳光下静静立着的扶疏花木,“我在这坐着看书晒太阳的时候,可没想着有一天会引狼入室……你喜欢不喜欢这里,一点都没要紧了。” “你是不是一定要曲解我的意思?一定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彭因坦问。 “你事情做的难看,就不要怪我把话说的难听。彭因坦,我最讨厌人骗我。你可以觉得我是傻。我也没傻到会被同一个人一骗再骗……现在可以告诉你,代表姥姥告诉你,这房子不卖了。” 彭因坦再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卖不卖房子在你和姥姥,和我没有直接关系。” 索锁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是吗,那你还处心积虑促成此事?” “你非要曲解我的意思,我没有办法强迫你改观。但是这不是我搜集资料的唯一一所房子。对任何值得研究的房子,我都尽量调查仔细,留档备案。我希望在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起码能对这里的老建筑情况有个大概的了解。我会建立自己的数据库……这是我在做的一点点的工作。你要是想了解更多,我可以给你看……” “对待别的房主,你也连蒙带骗吗?”索锁轻声问道。 彭因坦忍了忍,才说:“没有。” “既然对别的房主没有,为什么骗了我,我就不能说难听的话?”索锁声音更轻了些,可话却一样的重。 “因为你不给外人接触你的机会。而且你霸道,也不让姥姥跟外人接触。如果正常的方法可以沟通,我不会用这种方式获得资料……我承认这很不光彩。我也后悔这么做了。你说我是骗子,我也认了。对不起,索锁。” 索锁看着彭因坦,好像在琢磨他的话。 她脸色阴沉,彭因坦看不出一点她准备接受他的道歉的迹象来。但是话都说出来了,他索性一次说到底。 “我从事什么职业,你一开始就知道。我说过,我就是个修补破烂的。对老房子我有时候爱的很偏执。在我看来,这老房子现在被维护的简直就是不伦不类,我当然希望能经由我的手重新进行修缮。”彭因坦说。 索锁咬了下嘴唇。 “所以我发现肇事逃逸的女人住在这里,当时就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彭因坦说着,停了下来。索锁的黑眼珠像两只在清凌凌的水下埋伏的蝌蚪,动都不动却让人心里不住地起涟漪……“我就是没想到,跟你的关系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彭因坦!”索锁喝止彭因坦。她站起来,“你听着,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嘛?”彭因坦盯着索锁。 “非说有,你是我债主而已。这个在我看来不构成你所谓的关系。”索锁的声音很冷。 彭因坦停了好一会儿,才问:“要是这样,你何必生我的气?你这么生气,到底是因为我骗了你,还是因为即便是我骗了你,你仍然想要原谅我?” 索锁背对着窗子。落地窗像块印着风景画的彩色玻璃,亮到显得她这个人都黯淡了。 她没有立即回答彭因坦的问话。不知道她是不想回答,还是不能回答。 “我没偷你的,没抢你的,也没陷你于不义……买卖是桩公平交易,没人在强买强卖。何况这房子根本不是你的,你不过是个寄居的,背着这么沉的包袱,你走的动吗?”彭因坦问着索锁。索锁没回答他,他也不想等她回答,“为什么不过的轻松一点儿?” “你以为谁都有资格过的轻松一点儿?”索锁转过身去,把背影给了彭因坦。 “至少不应该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什么样子?”索锁从玻璃窗里看着自己的身影,笑了笑,“贫穷,堕落,自顾不暇,还有吗?” 彭因坦看得到她肩膀微微颤动,显然她笑是真的在笑。但是他很平静,从玻璃窗的倒影中他也看得到索锁的笑容……她转过身来,挪动脚步来到他面前。两人近在咫尺,她扬了脸看着他。 “彭因坦你听着,我是不会原谅一个骗子的。就算跟这个骗子上过床了,骗子还是骗子。何况那算什么?说好了的,各取所需而已。”索锁说着,下巴一转,指向门的方向,“你解释完了,我话也说完了。现在你可以走了。以后,不准你踏进这个门一步。” 彭因坦长久沉默地望着索锁。 他低了低头,一伸手就托住了她的下巴。手掌上被磨出来的水泡,在碰到她滑腻肌肤的时候,一股尖锐的疼痛爆炸般的扩开来……索锁条件反射般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彭因坦的脸在她眼中放大了些,直到她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他漂亮的眼睛闪着怒火……她一把扯下他的手来。手指碰到他的掌心,能摸到他掌上凸起的水泡。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瞪着她。 她说:“还有,要施苦肉计别处去施。这儿再没人想看你演戏……” “索锁,”彭因坦反手握了她的手,“你要是真的这么想,活该你孤家寡人。你就守在这儿吧。这老屋子这么大,缩在里面最安全。” 索锁紧握拳头,脸色白的吓人。 “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房子就算现在不卖了,你也留不了多久。你没有这个能力。”彭因坦说着,环顾四周,“你欠我的钱,想还就还,不还我也不会追着你要。但是你我协议上没有完成的,你照样要一样不落地给我做到。我说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 他说完,没有等索锁说什么,转身拿了他的外套就走。 因为步子迈的太快,简直带着风。 索锁站在原地好久都没有动……她根本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连关门声都没有听到,以至于她简直要怀疑彭因坦根本就没有离开。 她的手机在响,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她想去接,却动不了。 如同无数次梦魇中一样,她能清晰地听到声音、看到画面,然而身体像不是她的,她控制不了……仿佛亲眼看到阴阳永隔,无能为力。 “锁锁?锁锁?”一双温暖的手触到她的脸,轻轻拍着她,“锁锁?你怎么了?” 索锁看清站在面前的是姥姥,摇头。 姥姥摸摸她的额头,轻声问她:“为什么吵成那样?” 索锁听见问,心像是凭空从高处落下,疼是疼的,可清醒也是真清醒过来。 她握着姥姥的手,摇头说:“没事……没什么。斗嘴而已。” 姥姥看着索锁,摸摸她的脸,说:“我都听见了,还说没什么?” 索锁怔了好一会儿,突然搂住了姥姥的脖子。 “小彭是个好孩子。你不要把他想的那么坏。”姥姥拍着她的背,说:“我还以为……” 姥姥重重地叹了口气,索锁听着,心也不知道怎么就疼的那么厉害,简直像有人拿着钝刀子在割。 她放开姥姥,抬手搓了搓脸,勉强笑着说:“本来嘛……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对不起,姥姥。我闯的祸,由我来解决。您不用担心。” 姥姥要说什么,索锁的手机又响了。 她才意识到,手机一直在她口袋里呢,刚刚她是太恍惚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 她握着手机,盯着这个号码,犹豫片刻,才接起来。 正文 第九章 漩涡 (五) 电话那端没有人出声,索锁喂了两声,那边还是没有声音。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把手机拿远些看,果然电话已经挂断了。 “是谁呀?”姥姥在一边问。 索锁皱着眉,抬头看姥姥坐下来,整理着她笸箩里的针头线脑呢。她没能立即开口——在今天以前,她甚至都做好了准备,不会再看到这么一幕——这老太太还会坐在这沙发上,织毛活儿……她吸了吸鼻子,才说:“不知道,可能打错电话了吧。” 她又看了看手机,来电显示只有这一个陌生号码,真也可能打错了……当然更可能根本没打错。这个可能性,她必须有心理准备。只是这可能性低于万分之一……可以当做完全不存在的。 尽管这么想,她身上还是不自觉地就紧绷了下。可能是她的神情和肢体语言都很反常,姥姥看着她,几乎都能感觉出来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姥姥招手让索锁坐下,说:“都这个时间了,去吃点东西,睡个午觉。你看看你的脸色,差的姥姥都不忍心看了。” 索锁把手机扔在一旁继续充电,翘着腿搭在脚凳上,四肢一伸展,大声叫道:“好哇!” 这一声喊的声音巨大,不仅胸腔震颤到疼痛,连喉咙和太阳穴都疼了疼。可是她得喊一声、出口气,给自己一点力气……她侧了脸,看着笑眯眯的姥姥,说:“姥,咱俩出去旅行吧……我带你去个有特别充足的太阳的地方,穿比基尼,晒漂亮肤色……咱什么都不干,早起就躺在沙滩上,专门看不穿衣服的女人……和男人。” 她说着,抬手擦了擦下巴上不存在的口水,眨眨眼,仿佛眼前走过来、走过去的,都是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男人和女人们。 “你说的这个地方,是海南岛么?”姥姥笑着问。 索锁咂咂嘴,说:“咱们去远一点儿,西西里岛不行吗?要不摩纳哥?” 姥姥笑,拍拍她的脸颊,说:“醒醒喽!醒醒喽……” 索锁转了个身,腿就搭在沙发上,枕着姥姥的腿,笑嘻嘻地和姥姥说着话。从地中海的阳光说到玫瑰花……她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低下去。 老太太看看索锁闭上眼睛了,那长长的睫毛卷而翘,虽然并不算浓密,可是很秀气呢——索锁就是个很秀气的孩子……没错索锁是很美的。可是秀气呢,就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当得起的。往往内外兼修的女孩子,才担的住这个词呢。博雅秀气,但是博雅的妈妈和姥姥更秀气……那是最后一代闺秀,博雅的教育还是有底子的,不过已经跟上两代不可同日而语。 这不能不说是遗憾,也是无可奈何。 博雅离家之后,她好久都独自守在这所老房子里。连及得上博雅的女孩子,她都很久没有再见过一个。直到索锁出现在她面前……索锁那时候比现在要瘦。头发剪的极短。脸上甚至有种呆滞,让人看了触目惊心……她不怎么说话,就给了她一封博雅的信——说是信,不如说是遗书——交代了往后的安排。照顾她和这老屋子的责任,就这么被由一封信,交给了这个单弱的小姑娘。 其实她是知道的,博雅不光让索锁照顾她,也是让她照顾索锁。 这孩子不知道经受过什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连话都说不利索……她不爱开口,就喜欢呆在黑乎乎的阁楼里。好多天之后,才跟她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说的是——“姥……姥姥,我能把阁楼上的窗都打开吗,我想晒晒太阳、透口气。”她说话的时候有点紧张吧……那模样让人看了心疼。 这是个有名的气候养人的城市,索锁一日日气色转好。像一层层褪掉过去的皮,呈现出她本来的样子。好看,秀气,聪慧……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学什么都学的很快。 她终于是在很多年之后,又看到了一个秀气的女孩子。 尽管不愿意承认,索锁确实要比博雅像个闺秀……博雅这一代,经历太多、吃过太多的苦,眉眼间总有些沧桑,冲淡了优雅和清贵。索锁还小,来得及消化掉命运给她的苦难……索锁就是个可爱的小公主。 她有时候也想,要是博雅结婚,像索锁这个年纪的女儿也该有一个的喽。 只不过,永远是没有这个可能了…… 老太太扯了毛线毯子给索锁盖到身上。索锁的意志是铁一样的,身体还是有点弱,一着凉是准要闹肚子的……老太太疼爱地摸摸索锁的额头。 索锁迷迷糊糊间翻了个身,说着要起来去做饭,却把毛线毯子卷在身上,缩到沙发的另一头去继续睡了。 姥姥起身给她让开地方,把她的腿拉一拉,让她躺的舒服点儿。 幸好这沙发宽大,也幸好索锁娇小,足够她在这里睡个好觉。 姥姥去把窗帘都拉上,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客厅。 索锁却并没有睡很久,就被电话再次吵醒了。她本来睡不够就要脾气暴躁的,何况原本也正不开心,她只是睁了睁眼,裹着毯子爬过去把正在充电的手机拿在手里,接通就先说:“我不管你是谁,你一定得有要紧事跟我说。” 她眼睛还闭着,根本就没睁开。脸贴在沙发背上,平绒和皮革交织在一起的天然香气,满满地塞了她一鼻子,让她昏昏然又要睡过去……“……咹?哪里?”她含混地问着。 对方又重复了一遍,“市南分局。请问你是不是姓索?” “我是。”索锁这下睁开眼了,“对不起,我刚没听清楚您的问话。请问什么事情?” “这儿有个叫陶大禹的人要给你打电话。他手机已经打到没电了。我让他跟你说。”对方听起来并没有不耐烦或者不高兴刚刚被索锁那么吼。 索锁额头上却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来。她抬手扯着领口,一阵焦躁。等对方电话换手的工夫,索锁找到鞋子穿上。睡觉睡的口干,她看到茶几上仍旧摆在那里的茶具,一伸手拿了一杯早就冷透了的残茶过来就喝……喝光了,头脑也清醒许多,马上意识到这不是她那杯茶。 她握着茶杯,盯着内里边缘那一圈浅浅的褐色茶垢,一瞬不瞬地盯了好一会儿,才把茶杯放下,“喂,罗大禹?你TM又惹什么事儿了,进局子?进局子就老实呆里面吧,你TM打电话给我干嘛?” 张口就骂,胸口的邪火不是一杯喝错了的残茶能扑灭的。 大禹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说是打架。索锁噎在那里,提壶来就往茶杯里倒冷茶,提着壶的手都在哆嗦。大禹说:“我不是没办法了吗,要打电话给我老板,那我不就是卷铺盖卷儿嘛……这还有个老修……已经协商好了。对方就是现在就要见到钱……我*,这货又不缺钱,真是要把老修往死里玩儿……我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还差五千块钱……别人可以,这不是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嘛……老修还在假释期……求你了,求你了姑奶奶……祖宗!” 索锁连喝了两杯残茶,一口冷香,才平静些。 “还有,我刚才在这看到张警官了……他是不是来办事的,好像跟我们这个主管的警官特别熟……”大禹压低声音。 “哪个张警官?”索锁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有哪个,就你们家那边的那个张胖子……姑奶奶,你到底来不来啊?”大禹听起来是真急了。 索锁说了句“等着”,就挂了电话。 她定了定神,正要上楼去换衣服,就看见自己的那件藏青色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她愣了一下,想起来这件衣服是前天晚上穿着去彭因坦家那件。他什么时候给拿过来的,她也没发现……索锁跑上楼去翻了点现金出来,又拿了卡下来。 她敲敲姥姥卧房的门,进去跟姥姥说自己有急事要出去办。姥姥没问她因为什么要出门,让她多穿点衣服。她答应着,到门口拿了那件外套就走…… 五分钟后到公安局市南分局,她下了出租车,就看到市南分局那小红房子墙外,停了辆挺眼熟的车。她赶着进去捞人,来不及琢磨自己在哪儿见过这辆豪车了。可等她进了门,看看这不大的老办公楼厅堂里人来人往,正预备找人问情况呢,就听见有人喊了声:“美妞儿,你来了呀?” 索锁刹住脚步,一抬眼,就看看倚在红房子那红木门边上的那个年轻人一挥手把面前自己吐的青烟驱散些,好像生怕她认不出来自己似的——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他呢? 陈润涵陈公子……难怪刚刚看到外面那辆车觉得眼熟的很。 正文 第九章 漩涡 (六) 不过倒是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她略点了下头,根本没预备答陈润涵这茬儿。陈润涵却笑嘻嘻地说:“干嘛,难得在这儿都能遇上,倒是搭理我一下呀。” 索锁没有看到大禹,正不耐烦,差点儿就要让陈润涵滚了。 但想到这场合,她还是对陈润涵点点头。她转头再看,发现大禹出来了,她抬手示意——她听见陈润涵嗤的笑了一声,这笑近乎冷笑,她没搭理他,往旁边挪了几步。但是到底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似的,趁大禹还没走过来,她装作不经意地左右看了看,其实就是看一眼陈润涵——她刚刚发现他的时候,就看到他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个高挑的女孩子,跟她差不多年纪。女孩子看上去知性文雅,且十分美丽。她站在门后,身上有一半被阴影遮着,长发蜷曲,垂到腰际,她动都不动,安静的很,可是真好看……索锁本来就想看一眼,这一眼时间就有点久——那陈润涵正回过身去跟女孩子说着什么。陈润涵显然不悦,女孩子要争辩什么,他手狠狠一甩……索锁收回目光。 不管怎么样,她可没打算看到这一幕。 她吸了吸鼻子。在家睡那一觉太暖和,赶的一头汗,被风一吹,她有点感冒迹象。这让她格外没有耐性。等着大禹过来,她劈头就给了他两句骂,才问:“怎么回事?” 大禹被她骂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会儿也许是当着许多人,脸色也变了变。索锁拖着他往旁边又挪了两步,到了大厅的角落里,说:“真能给你们气死……说了遇到事情不要跟人急眼。我带够钱了,要怎么着赶紧的。” 大禹忍不住说:“我*,今天根本不是我们找事儿好么,丫根本就是成心害我们,不是,害老修的……” 索锁皱着眉,听大禹跟她简单地说了下事情的经过。是他们俩开车出来办事,遇到老修以前有过过节的熟人。具体是什么过节,大禹也不知道是不清楚内情,还是不愿意就这么着在这匆匆提及,反正没有立即就说。这让索锁有点儿纳闷,按说老修看上去就不是个特别冲动的人……总之这老修和大禹是跟人打了起来。 “也怪老修没忍住,我还没明白过来了,就动手了……根本没打着他好吗,真要打,丫也不是个儿啊,那还不给他揍稀烂?我……” “还我呢,你‘我’个P啊,不打都打了,早干嘛去了。”索锁不耐烦地说着,从包里把带来的钱一气拿出来都给了大禹。“告诉过你,夹着尾巴做人嘛,就是不听。整天惹事。你这个麻烦精!” 大禹接了钱,脸还红着,一副获救的神气,使劲儿抱了抱索锁,说:“姑奶奶你真是观世音!” “少胡说八道,快点儿去办正经事。”索锁说着,想起来大禹之前电话里提的,“你看到老张了?他还在这?” “刚刚在。我没敢主动蹭上去啊。他认得我谁啊……乱认人犯了忌讳,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这点儿数我还没有么。我就跟你提一嘴,说不定有什么麻烦,你找他还管用。”大禹拉着索锁,悄声说。他往里头看了看,索锁就让他进去办手续。 “那我在这等你吧。里头人多嘴杂,多进去一个人不定是好事。有什么需要我的你再喊我。”索锁说。 大禹点点头,走出去了,又回头对她笑笑,说:“谢你啊。” “快滚。”索锁说。 大禹小跑着去了,索锁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厅里没人抽烟,烟气却很重。她鼻子有点塞,被呛的咳嗽两声,站到窗口处。她再回头看时,发现陈润涵和那个女孩子都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的……她手插在衣袋里,望着狭长的窗子外头这一点小小的空间。院子里是银杏树,虽然高大,却也没有遮住碧蓝的天空……她听见身后有人重重咳嗽了一声,往旁边挪了挪再转身,看到张警官站在她身后三两步远处。她皱了皱鼻子,掏出手帕来擦了擦。 “邪门儿了嘿,怎么我这两次看见你,你都鼻涕哈喇的。是打上回感冒还没好呢,还是怎么着?”张警官招了招手,示意索锁跟他往外走两步。“咳嗽呢,还在个风口上,吸二手烟呢?” 索锁没吭声。在张警官面前,她习惯保持沉默。 “这是有事儿过来啊?”张警官站在石柱边,拍了拍他手里的包。 索锁突然就很不喜欢他的语气,好像自己跟这里沾了边儿,就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但她还是不吭声,倒是低了头——这一低头不要紧,猛然间发现脚上两只靴子不成对……左边一只是黑色的,右边一只是灰色的。款式是一模一样的,穿在脚上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想把脚藏起来,在这里哪儿办得到? “啧啧,瞧瞧。”张警官果然已经发现了。“没什么事儿,那我就走了。我过来办事的。” 索锁摇摇头表示没有。 张警官又看了她一会儿,才说:“小鬼,提醒过你多少次了,有些人少来往……” “职业病。”索锁冒出三个字来。 张警官的胖脸上,肌肉都抖了抖,最终还是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了事,“得了,我知道你也听不进去。我是职业病,好了吧?警察的职业病很少有犯了还出错的时候……里头那桩事儿不麻烦,解决了赶紧回家睡觉去。多喝热水,发发汗,吃药睡觉,恢复的快点儿……” “热水是什么包治百病的东西嘛,感冒喝热水,肚子疼喝热水……知道啦,走吧走吧,再见!”索锁说。 张警官被她气的要笑出来了,指指她,转身下台阶。他的车就停在正门口,穿过人行道就是,上车前他又看了索锁一眼。索锁觉得他像是还有话跟她说……他刚刚提醒的那些是常规而已。反正知道她也不会按照他说的去做,还是偶尔会劝。 索锁又擦了擦鼻子。看看表已经四点半,日头偏西,气温也下降了,进进出出的人却还是那么多……索锁看到一个女警官牵着两个背书包的小朋友走进院门来。一模一样的两个小男孩蹦蹦跳跳的,看着十分可爱。她不自觉地一直看着这两个小男孩,其中一个小男孩也发现了她,很大方地对她笑,经过她身边时,把她指给女警官看。女警官抬眼看看索锁,没什么表情。索锁顿时觉得无趣,不过这俩小男孩实在是可爱。他们从她身边走过去,她禁不住跟他们一道进了门。 里面当然是要暖和很多的,不过她还没站稳,就听到里头忽然间一阵吵闹。等静下来之后,不过片刻,罗大禹气急败坏地出现了。抬头看到她,直接过来了。索锁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事情恐怕不妙,或许有些什么意外状况。果然大禹过来,就把钱都塞给她,说:“TMD,大不了我和老修去蹲号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没蹲过……丫反悔,说不同意之前的和解,硬是说刚才是被逼的。放P,谁逼谁?” “你冷静下。没白纸黑字落下来结案,对方随时可能反悔。急什么?这是预料中的事,至于着急吗?”索锁倒是冷静。 被她一说,大禹顿了顿,说:“他就是成心耍我们。他知道老修这个时候不能出事儿……” 索锁嗯了一声,说:“别太紧张。现在要紧的不是置气,是解决问题。他是不是想要更多的赔偿?把人打成什么样了?” “我不跟你说了吗,丫有的是钱,不缺……没怎么着他,就脸上有点儿伤。”大禹说。 索锁心里一动,问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姓陈?陈润涵?” “是啊,就是他!”大禹刚答应着,反应过来又问:“你认识他?陈润涵,你认识他?!” 索锁皱起眉来。 难怪在这里能遇到陈润涵,也难怪陈润涵脸上看着怪怪的……她眉皱的更紧些。要是陈润涵的话,这事儿确实是好办不了。这人实在是个不着四六的,谁知道上一秒他这个主意、下一秒又要怎么样呢?她有点儿后悔刚刚没让张警官帮帮忙,现在显然是被动。不过,遇到陈润涵,恐怕不是动用一般的关系能让他让步的了……她沉默着,仓促间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来。 大禹看索锁不出声,说:“这个人不好的。而且明摆着就是要整老修,不会轻易和解的……索锁?” 索锁拍了下大禹的肩膀,示意他带自己过去看看。他们俩还没走到办公室那边,就从里面出来两个人。大禹马上在索锁身后跟她说:“前面那个是办案警官,姓涂。” 索锁看到,问:“是不是给我打电话的就是他?” “对,就是他。对了,我才想起来,张警官还在这不?要不找找他?实在没辙了……”大禹低声说。 索锁说:“他刚走了。找他恐怕也没用。” 大禹不吭声了。那涂警官出来就跟同事进了另外一间办公室。索锁走过去,往屋里看了看——里头几张相对摆着的办公桌,分别都有警官和当事人在办案,里头倒是安静的很。她看到了坐在最里面那张办公桌旁边背对着这边的几个人,修任远、陈润涵是坐着的,那个美丽的女孩子并不在这里——她一探身,里头有个女警官正好抬头看到她,皱眉问她有什么事。 索锁马上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陈润涵回过头来了,她轻声说:“我来找陈先生有点事。” 她被人拉了下手臂,是大禹。 “你干嘛?别惹这姓陈的。” “没事。我跟他聊两句。”索锁说。 陈润涵嘴一歪,笑着站起来,还整理了下衣服。 索锁让大禹进去,说:“你进去陪着修哥。等下办案警官回来,你跟他好好再沟通下。” “不行。我不能让你自己跟这姓陈的谈……你要跟他谈什么?”大禹突然紧张起来。 索锁瞅了他一眼,指指身边的位置,说:“你要不就站远点儿;要站这儿,就不准多嘴,更不准跟人急。现在是咱们求人家,别这么横。” 大禹哑然。两人正说着,陈润涵已经来到他们跟前。 索锁看着陈润涵。这会儿陈润涵虽然是笑微微的,索锁却觉得比起以往任何一次看见他来都让她觉得更加难缠——陈润涵脸上的伤比她预计的要严重。下巴乌青、左边颧骨处也紫了……眉峰显然是经过紧急处理了,贴着胶布,不知道是不是有更严重的伤。 索锁清了清喉咙,瞅了瞅身边的大禹,说:“陈先生,我是罗大禹和修任远的朋友……” “啊,你等等。”陈润涵打断索锁的话,“你说要找我,我还以为你是‘陈润涵的朋友’呢,才出来的。要这么着,我也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了——不行。” 索锁料到陈润涵上来不会给她好话的,当然要忍下这口气。她笑笑,轻声说:“陈先生,说的别这么绝对。之前陈先生不是答应和解了吗?怎么又不答应了?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事,是他们做的让您不痛快了?尽管说出来,我们能做到的,一定做到。要是钱的事,也好商量。” “索锁。”陈润涵晃了晃脑袋,笑嘻嘻地叫着她。索锁点点头,说“您说”。陈润涵就笑道:“你来跟我谈,当然不是不能谈。不过你先把‘您’换成‘你’,我再跟你说下面的。不然,还是个免谈。” “这个好说。”索锁答应。 陈润涵眼睛笑成了两条线,说:“然后呢,我得告诉你。你怎么着也不该跟我谈钱多钱少的事儿,我是为了俩钱儿会为难人的人嘛?当然绝不会。我要为难谁,那完全就是因为我高兴,我想为难他,懂吗?” “懂。”索锁说。她人很平静,声音就更静。因为感冒,还带点儿鼻音。 陈润涵点点头,说:“这不就完了吗?你是个明白人。响鼓不用重锤,我也不废话了。” “那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和解,也可以说一说吧?”索锁问道。 陈润涵笑了笑,扯的他脸上的伤处疼,他吸溜吸溜地等了一会儿,才说:“你看看我这张脸,我今儿晚上得去我爷爷的寿宴,明儿一早得倒公司开会——这张脸顶着出去,就是告诉人家陈润涵挨揍了。我丢人不丢人?” “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回丢人。”索锁说。 这句话和陈润涵那句问话完全是无缝对接,陈润涵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也对,反正不是第一回了。好,这么说吧,让我不痛快的人,我总得让他不痛快回去——索锁,我不缺钱,我缺女朋友。” 索锁还没有做出反应,一旁的罗大禹脱口而出“陈润涵你少TM侮辱人”,索锁一把推开大禹,看着陈润涵,说:“你这句话的意思还是得进一步解释一下。” 陈润涵笑笑,说:“你要答应从现在开始到12点做我女朋友帮我出个场子、应付几个人,这事儿就了了。” 索锁皱着眉,问:“你知不知道刚刚那句话,会构成性·骚·扰?” “你以为这在美国啊?再说你又没证据。这个证人的证词效力等级很低的。”陈润涵斜了一脸怒意的大禹一眼,“答应不答应在你。我又没让你做什么得跟女朋友要做的事,别跟我一开口就侵犯了你似的。” 索锁沉默片刻,说:“行。” “痛快。”陈润涵眉开眼笑的。 “不行!”大禹叫道。 陈润涵不理他的反应,正好涂警官回来,他就过去跟涂警官谈了……索锁抬手照着大禹的嘴巴一比划,让他闭嘴不要说,道:“你跟着进去,就照之前商量好的,把事儿走完。我对付的了陈润涵,不用担心。” 大禹又急又气又无可奈何,看着索锁,他说:“这TM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俩大男人,得个女人来救……” “还得考这女人的色相是吗?”索锁倒微笑了,“你这么想,你们俩是我朋友,他是我八小时男朋友,这还闹什么闹?” “罗大禹!”里头有人喊大禹的名字。 索锁起脚踢在大禹的屁股上,让他进去办手续。 等大禹进去,她一回身,发现之前见过的那个女孩子过来了。索锁正琢磨着,陈润涵从屋里出来,伸手就拉她走。 “哎,你干嘛?”索锁甩手。 陈润涵笑嘻嘻地说:“赶紧进入状态,女朋友。” 索锁眉头皱到一起,回下头,大禹和修任远还没出来,她就说:“你等我下,我跟……” “他们俩手续没那么快完。俩大老爷们儿,这还是在公安局,你怕他们俩丢了啊?”陈润涵根本不给索锁时间在这逗留,拉着她就走。索锁想想也是,其实也没有什么非要跟那俩人说的。但是陈润涵这样拉着她,还是让她很不舒服。 “我是答应帮你忙,没说你可以这样。”她指指陈润涵的手。 陈润涵翻了个白眼给她,这回没拉她手,却扯了她的袖子往外走,说:“快点,不然时间来不及……静侬,走。” 他喊了那个女孩子一声,那女孩子站着没动,说:“你先走。” 索锁听了,心想这女孩子连声音都美啊…… 陈润涵却一言不发,走过去拖了她就走。 “你干嘛啊!”女孩子恼怒。 陈润涵放开索锁,拖着女孩子一直走到公安局门外。 “我自己能走。你别这样!”女孩子一脸的尴尬,显然陈润涵的举动让她觉得非常的尴尬。 索锁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看着这两个人剑拔弩张。 “上车。”陈润涵声音压的很低。这里人来人往,他还是顾忌的。“我在这,你休想跟他说一句话。” 他说着开了车门,把女孩子给推进车里,一回头叫索锁:“你也上车啊。” 索锁看他到副驾那边开了车门,果真就过去上了车。 她坐在那里系安全带,从后视镜里瞅了眼坐在后排那位面色铁青的女孩子——她以为她可能趁着这会儿工夫下车去的,但是她坐在那里没有动……索锁看了上了车马上发动车子的陈润涵。 陈润涵对她笑笑,说:“先带你去个地方。” 索锁没吭声,但她觉得后面那个女孩子是扫了她一眼的。 这里车流量大,陈润涵开车就速度慢一些。 车上的三个人看起来是各怀心事,没有人开口说话。 直到陈润涵把车停下来,说:“静农下车。我另外有事。” 那女孩子要开车门,又被陈润涵叫住,她看都没看他,就说:“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你要再敢跟那姓修的见面,你别怪我不给你兜着。下车!”陈润涵声色俱厉。 车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索锁打了个喷嚏。 陈润涵开着车,说:“那是我表妹。” 索锁忍了忍,到底没忍住,说:“你怎么有脸教训人家?” “咦!”陈润涵故作惊奇,“你们家老太太不也以为你是乖宝宝?” 索锁语塞。 陈润涵却好像很开心,笑着说:“其实事儿是这样的。我姥爷大寿,晚上有宴会,我要不去肯定不行,去的话这么一张脸,更不行。怎么办呢?除了带个女朋友去能让我逃过一劫,没别的办法。” “你确定带着我这样的回去,不会把姥爷气出个好歹来?”索锁问。 陈润涵笑着,看了索锁一眼,说:“所以先得带你去捯饬捯饬。” 正文 第九章 漩涡 (七) 陈润涵笑的有点意味深长,看向索锁的眼神里,有种故作的猥琐。最后他的目光停在索锁那堂而皇之踩在印着扇着小翅膀的车标的地毯上那双鞋,说:“这要什么都不准备上门去,就凭你这双鞋,咱俩扯证得上火星扯。” “你想的可真长远。”索锁轻声说,“还火星呢,真有心结婚,拉斯维加斯盖个戳不就行了么?” 陈润涵哈哈一笑,笑的很高兴的样子。 索锁这才觉得,这会儿陈润涵才是真笑了。之前他跟表妹之间剑拔弩张的样子,还是挺可怕的——这陈公子不是什么时候都吊儿郎当的不着调嘛…… “到了。等会儿上去,让她们好好儿伺候你一下。甭给我省钱,做我陈润涵的女朋友,这是起码的待遇。”陈润涵把车停了下来。 索锁本来想陈润涵这所谓的“捯饬”也不见得很复杂,但是当她发现此时他把车停在“丽堂”门前,马上意识到,恐怕也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丽堂是专门的美容养生会所。丽堂的老板沈丽姿可是非常有名的……索锁想,丽堂都来了,这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得了的了。 但既然来都来了,陈润涵也很明白地告诉她今晚上她的主要任务了,她怎么也得把这个场面撑下来的。 “你别那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好不好?很难为你啊?”陈润涵给索锁开了车门,趴在车门顶上笑吟吟地看着索锁。他脸上的伤很触目,整张脸看上去跟变形了似的。“陈公子的女朋友,也不是一般人能入围的。” 索锁站在他面前,歪头看看他的脸,摇头道:“就这张毁容的脸,一般人入围了都得视死如归。” 陈润涵抬手摸摸脸,说:“没办法。要不然也不能出此下策么?” “转移火力攻击点。你也不是太笨。”索锁说。只可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鱼肉得是她代替陈润涵去做……“老人家都很精明。眼很毒的,你小心回头吃不了兜着。” 陈润涵笑着说:“那就看你的了。只要不被当场揭穿,我就算躲过了初一。” “十五呢?”索锁问。 陈润涵想了想,笑道:“人嘛,今日不知明日事,谁管半个月之后?” 索锁没再说什么。 陈润涵让索锁走在前面,忽然轻声说:“要是你在12点之后,还乐意做我女朋友,咱俩再商量半个月之后的事……” “嗯,零售改批发是吗?”索锁问。 陈润涵哈哈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索锁抬头看看丽堂的门头。黑色的牌匾上金色的隶书大字,题字人的名讳缀在下方。只是个别号。稍稍有点常识的人,也知道这个别号代表的意义……索锁低下头。 “没事儿,在这摔了,也没人敢笑你。”陈润涵以为她是觉得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太滑了,微笑着伸手过来要扶她。 索锁当做没看到他的姿势,照旧往前走。 陈润涵笑笑,跟在她身后。 他跟索锁走进丽堂,马上有人出来接待他们。接待员小孙是个清秀高大的年轻人,并不像是通常从事这类行业的男人,不是有点娘气,就是有点脂粉气,倒是很有礼貌也很文雅,先跟索锁打招呼,对陈润涵更是客气和热情。 索锁清楚像陈润涵这样的客人,当然在哪里都该是被捧的好好的——要是他起头就肯规规矩矩的,她也该把他奉为上宾的——她打量着丽堂接待大厅里的陈设。这里也不太像是个美容养生会所,倒像是个茶庄、读书会或者别的什么的,沉稳保守的装修风格,为数不多却算精品的字画及古董点缀,都有能点石成金的意思。她听陈润涵跟小孙说:“全套。或者你们跟索小姐沟通,看她还有没有特别的需要,都尽量满足她。” 索锁略皱了下眉,小孙看出来,轻声说:“陈先生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索小姐的。” 陈润涵点点头,说:“那索小姐就交给你们了。我先出去办点儿事,六点半我准时来接她……索锁,行吗?” 索锁见他征求自己的意见,还真是要在人前做出自己是他正牌女友的架势来,就配合地表示没问题,“回来的时候给我带门口‘味道’的起司蛋糕好么?我想吃。” 陈润涵“哈”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好嘛,你还真不客气。趁机敲我竹杠是吗?” “是啊,知道其实今天晚上是你离不开我,这时候不敲什么时候敲?‘味道’的起司蛋糕太贵了,我平时舍不得买。”索锁很认真地说。 陈润涵眯眯眼,咬牙切齿地说:“几百块钱的东西说舍不得买,你也不嫌说出来磕碜。那让你跟我,还不跟?” “不能为了小小一块起司蛋糕出卖灵魂嘛。”索锁很严肃地说。 陈润涵抬手照着她肩膀上就推了一把,指着她对小孙说:“告诉按摩师,下死力气给她松松骨头。就说我说的,回头给她加倍小费。” 小孙微笑点头,说:“陈先生放心,这话一定带到。” 索锁被小孙带着往里走,听到陈润涵笑着离去了。她略低了下头,看着脚上这对不搭配的鞋子,深吸了口气。丽堂里还是飘着一股难以言传的神秘的香气。好像一个美人,长期使用香料,早就令香气沁入肌骨之中……走在她前面不远处的小孙并不多话,只在进出电梯时同她低声交谈两句。索锁很满意他的态度。她不怎么喜欢话多的人。小孙看来深谙此道,同电梯员说我们去VIP女宾区。 索锁看了眼电梯的标识,只有四个按键,电梯员按了那个红色的,电梯就快速上行了。 电梯门一开,已经有女接待员在等着他们。小孙给女接待员Gina介绍说这是索小姐,并没有说别的,只是请她跟Gina走,说Gina会负责照顾索小姐。 索锁被Gina带到一个豪华舒适的套间里,刚坐下来就听Gina开始跟她说明等下要进行的项目。 索锁说:“我们尽量简单些,不要花费太多时间。只要让我的皮肤能挂得住最基本的彩妆,保持一晚上光鲜就可以。” Gina笑着说:“索小姐真会开玩笑,哪能那么偷工减料呢?陈先生说要做全套,回头要是知道不给做全套,不要说陈先生不高兴,老板知道了,会开除我的……我明白索小姐您的意思。索小姐是天生丽质,稍稍打扮就已经很美丽……我们就简单些、快一些,行吗?” 索锁也知道她是不该为难底下做事的人。陈润涵说不高兴,那是真要有不高兴的样子的。 Gina见她没有再表示反对,轻声笑道:“我在这里工作四年了,陈先生亲自带朋友来,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今天晚上的活动一定是很重要的。陈先生这么重视,我们也得加倍努力才行……索小姐,里面请。按摩师她们都已经做好准备,一样样来。我就在外面房间,随时听候吩咐。” 等Gina交待完出去、其他人还没进来之前,索锁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她伸直了腿,往后一倒……这沙发已经舒服的让她有了躺在这里不要再动一下的想法。 她刚刚闭上眼睛,听到有人敲门,低声说了句“请进”,不一会儿,就有个细小的女声,说索小姐,我来帮您换衣服吧……她一时头脑混沌,反应慢了些,就发觉有人在给她脱靴子。 她睁眼一看,有个年轻的穿着白色制服像护士袍的女子蹲下来在给她解鞋带。她下意识地险些伸脚甩开这女孩子,但是还好她没这么做,“我自己来吧……我的鞋带不好解。” 这女孩子脸红了,说:“对不起,索小姐。我太笨了。” “没关系。我也习惯自己来。”索锁弯腰两三下把鞋带解开,“我去洗澡。” 女孩子点点头,替她把鞋子收了。 索锁换了拖鞋,进浴室又换了双。她看了眼已经注满水的浴缸,大的都能游泳了,清凌凌的热水咕咕地冒着,进去泡一泡一定很舒服……但是她进了淋浴间。 她最好还是速战速决。虽然陈润涵说,今天就让人好好伺候一下,她可没有这个心情……但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可能浴室里放的音乐就让她舒服的很。洗过澡出来,按摩师给她做按摩时,她伏在床上,舒缓的音乐随着按摩师恰到好处的力道在背上流动,她简直要睡过去了…… 陈润涵威胁的让按摩师给她下死力气按摩的情况虽然没有出现,但是当她按摩完毕、全身的保养结束,站在镜前看到自己还没上妆,就已经亮晶晶的脸,还是呆了一下。 正文 第九章 漩涡 (八) 美甲师和发型师在等她,两个人谁都不先开口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索锁。索锁看了会儿镜子中那张看上去有些陌生的脸,发觉他们的注视,温和地笑笑说:“抱歉让你们等。” 这时候Gina进来送东西,一打眼看了索锁就露出略有夸张的惊讶神色,说:“天哪索小姐,好美!陈先生等下看到您,要吓坏了吧。跟进来的时候比,脱胎换骨……这是陈先生让我给您送进来的。他说等会儿过来接您。他就在楼上做下保养。” 索锁答应一声,照发型师的意思换了个位置坐下来。Gina带进来的起司蛋糕放在她面前,她请她们一起吃,Gina就笑着说:“陈先生给我们都带了。” 索锁并没有真的吃蛋糕。起司蛋糕的味道很香,应该是刚刚出炉的,她这会儿却不想吃了。 发型师在问她要不要把头发留长些,“索小姐长发一定很美。” 索锁摇摇头,说:“不。你可以给我再修短些。” “为什么?”发型师有点不解,“您的发质真好。这么强韧的头发,绝对依赖遗传。先天条件好,后天保养再得当,一头长发可要迷死人了……索小姐您父亲还是母亲头发特别好?” 索锁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头短发,手指神经质般的动了下,正在修甲的美甲师反应慢了些,去死皮钳的刃戳了下她的手指尖,忙跟她道歉说索小姐对不起。 “没关系。是我乱动。”索锁安慰她,对她笑笑。然后对发型师说:“我父母头发都好。” “我说呢……”发型师看看她神情,也就收了声。 索锁闭上眼睛。 她的长发……很多年没有留过长发了。现在只会嫌长头发烦。 那些长发恣意飘扬的日子,怎么想,都要想不起来了…… …… 康一山按铃叫了服务生来,问彭因坦道:“我要来杯西瓜汁,你呢?” “威士忌加冰。”彭因坦翻了下手里的杂志,说。 “刚排完毒就作。”康一山笑道,不过还是让服务生去拿这两样。然后他看看彭因坦——他和因坦本来要一起吃晚饭再回事务所加班。他说头发有点儿长了,让因坦陪他先来把发型整理整理。因坦情绪有点低落的样子,他说什么他都答应——这么想想,今天这大半天,从被叫回事务所临时加班也好、开会时候讨论议题也好……彭因坦话都很少。他猜了猜原因,,觉得不如自己直接问:“你怎么回事?情绪不好?因为什么?” 彭因坦过来之后也趁便理了个发,看看时间还早,又做保养。康一山这人虽然胖,对形象的要求却很高。他保养都做完了,一山还在“左边比右边是不是短了一毫米”这样的话题上折磨发型师呢。 听见一山动问,彭因坦有点懒懒的。正巧服务生送来了威士忌和西瓜汁,他拿过酒喝一口,才说:“你要不老操这些闲心,头发长的还得快。” 康一山对发型师一摆手示意他稍停一会儿,侧过身来就敲了彭因坦一记,顺手拿了西瓜汁来喝,说:“还嫌我·操闲心,你倒是琢磨琢磨,别人的事儿我也得爱操心。” 彭因坦又喝了口酒,康一山怎么逗他,他都根本不理他那茬儿。 可能是肚子里空空的,下午茶时候拿了块点心就咬了一口便吃不下去了,咖啡倒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这会儿喝了酒,更觉得烧心的厉害。他抚抚胸口,一杯酒很快全都喝下去了。 “你绝对是有心事。”一山把手里的西瓜汁也递过去,他看彭因坦脸红的像是要着火了。“晚上咱俩聊聊……多久没一起喝杯酒聊天了?” 彭因坦翻着杂志,过一会儿才说:“也没多久。” 一山的语气让他忽然间有点动容。要问多久,那不也就是上次争执过之后嘛……因为私人感情的事起冲突,多少年来也就这么一回。伤筋动骨不至于,有些伤感情是真的。不过还好,一山就是一山。 他把杂志丢下来,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好啦,我这也马上就好。你等我几分钟就行……喝西瓜汁吧?我没碰。”康一山指指西瓜汁。 “你小孩子啊?动不动果汁。”彭因坦很嫌弃地说。 “你在美容院喝酒,不符合客观规律……心情不好就喝酒,我看你是真作。”一山小声说。 他声音再小,彭因坦也听见了。 他走到外面的大厅里,坐下来打电话。 他们隔壁的房间里传出一阵笑声来。这笑声听着耳熟。正巧有个服务生过来给他送水,见他眉头一皱,轻声问道:“彭先生,要不您里边休息室请?” 彭因坦有点不快,看了服务生一眼,淡淡地说:“不用。去把那扇门关上就行。” 他说完,继续从通讯录里查找号码。 丽堂的装潢还是很花了些心思的,每个相对独立的空间,隔音效果都做到最佳。但是不同的客人,习惯也不同。这种不怎么顾及别人的客人,哪怕前面挂了无数个V,也不是货真价实的绅士。 服务生还没过去,彭因坦就看到从那房间里出来一个人——陈润涵随手关了门,正一手拎了外套,一手拿了手机出来——他架起腿来,坐在原地没动。自从上次在游艇会日餐厅揍过陈润涵一顿,这家伙就没跟他在同一场合碰过面。不过陈润涵也不至于说真的怕他什么,而是最近有些事上确实让他难以分身……他不动声色地拨着电话,陈润涵早就看见了他,似乎是诚心的,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一样架起腿来,对他点点头,也掏出手机来,轻轻“喂”了一声。 彭因坦简直要起鸡皮疙瘩了。 陈润涵虽然不招人待见,但是这么肉麻兮兮的声音从一个大男人嘴里出来,效果也够惊人的……彭因坦电话都不要打了,就想站起来走,想想还得等着一山,只好忍耐一下。 陈润涵声音挺低,还在笑,说着没事不用着急,我等你好了……还有时间,等会儿再挑礼服去……他说着看看表,挂了电话就起了身。 彭因坦见陈润涵又特地对他点了点头,也点点头回礼。 陈润涵今天修饰的也很精致,要是脸上没有新伤,那可就称得上是风流倜傥了。彭因坦打量了他两眼,看到一山出来,也起身。 一山跟陈润涵较为熟悉些。他们寒暄一番,在等电梯的时候,互相还聊了两句。 彭因坦沉默着站在一边,听着他们俩闲聊。一山想起来今天是陈润涵祖父生日,还让陈润涵代为问候,说:“改天再去探望老爷子。府上太讲究,今天一定是没有外人的。我父亲前两日还说,要拜寿,陈老都不给机会。” “老爷子是担心太招摇。康伯父和老爷子很聊得来,经常说让我们这些不争气的跟康伯父学着点。”陈润涵笑道。 彭因坦听着两人不咸不淡不尴不尬地说着,好不容易等着电梯门开了,一看还没到底。他皱了皱眉。 一山还在跟陈润涵聊天。陈润涵这样说起话来,倒真比他发疯的时候要好很多。这让他有种错觉,这陈润涵该不是替身什么的吧? 他这么想着,电梯在女宾那一层停下来,陈润涵微笑着跟两位道别,先出了电梯。 彭因坦听着陈润涵吹了声口哨,瞥了一山一眼,说:“他今天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康一山笑道:“正常,也不正常。他这人不好琢磨的。估计今天是带了人来的,听这口哨吹的,不定是什么大美人呢……陈润涵眼光还是不错的。他带在身边的,起码都是A+水准的。我爸妈前两天去给他爷爷提前拜寿,听说这小子被逼婚逼的都要急眼了……” 彭因坦听着,也没有太在意。 陈润涵这个人到底怎么样,他根本不想了解。 他和一山出了丽堂正门,一山的车还没过来,他们在等的工夫,另一辆车倒先开了上来。 康一山一看这车,就说:“陈公子这是难关一过,马上就换新车犒劳自己啊?” 彭因坦扫了一眼车头,说:“这车性能不错的。” “香车宝马,美人在怀,陈公子开心着呢……就是不知道怎么又挂了彩了。”康一山调侃道。他正说着话,瞥一眼看到里头陈润涵正和一个女子走出来,愣了下,手肘一碰彭因坦,说:“坦坦……坦坦!” 彭因坦正在打电话,被康一山这么一叫,转脸看他那惊讶的表情,本来是想发脾气的,但一山可也很少这样表情夸张,他就也转了下脸——陈润涵身边陪着一个娇小的女子……他只看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谁。 她身上穿着的断然不是她平日风格,但是任谁看了,就是不认得她的人,也得承认眼前这个女孩子,貌美惊人——她穿了很柔美的羊毛衣裙,外头是短披风,手插在披风口袋里,一对细细的小腿在裙下伶伶俐俐的摆动着……头发是静心修饰过,并没有多余的装点,清爽利落,但是外头风一吹,细碎的头发立即随风扬起……陈润涵看着她笑,伸手过来,给她遮了下风。 正文 第九章 漩涡 (九) “是索锁吧?我没看错吧?”康一山低声问道。也不知道是外头风大导致的、还是看见这样的索锁惊讶的,一山声线都有点抖了。“出鬼了……真是出鬼了!” 一山说着,顿了下——那索锁站了站,瞪了陈润涵一眼。陈润涵笑着把手落下来,却又弯了下手臂,示意索锁挽上。索锁没立即挽他手臂,他就又把手臂往她这边送一送。他眉梢眼角全是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索锁,态度要亲昵,也是十分的亲昵了,只是索锁看起来还有点儿拘谨…… 彭因坦转过脸去,继续打他这个电话。好像对刚才看到的一幕,根本就毫无兴趣。 一山见他如此,倒也不影响他继续观望。等陈索二人来到跟前,他先笑道:“老陈你太不够意思了,跟索锁一起来的,好歹通个气吧?我们跟索锁可都是朋友,你打定主意要拐跑了她,也得过我们这一关啊……索锁,今天可真漂亮!我差点认不出是你了……” “告诉你们还叫拐跑啊?”陈润涵笑嘻嘻的。 索锁是完全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遇到康一山和彭因坦。她脸上的表情是僵了僵,但康一山微笑着跟她说话,和气的让她觉得这样的偶遇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事了。她就是笑笑,并不说什么——彭因坦正在通话中,倒像是不经意地看到她,也扫了一眼她身边的陈润涵……她能感受到这两人目光交汇时的产生的那股力量,但是她当做没有注意到。陈润涵先走两步给她开了车门正等着她呢,她也就对康一山和彭因坦一齐点了点头说再见。 从她站的位置到车边,顶多也就是十步远的距离。她以为怎么着也就顺利过去了、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她想尽量放慢脚步,还是有些心急。心里一急,有点僵硬的脚步就出了错——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她一脚迈出去,踩在冰凉的地上,鞋子却被甩在了身后……她急忙回身。这身转的很匆促,差点歪倒。眼前一个身影迅速晃过来,伸手就扶了她一把。 她站稳,听到他低声说:“让我来。” 彭因坦就蹲了下去,将那只闯祸的鞋子拿了过来,放在索锁脚边。 索锁的裙子是及膝的灰粉色,同色的高跟鞋镶着一层细碎的水晶,看上去就闪耀夺目,拿在手里分量又很轻……彭因坦低着头,等索锁将鞋穿上。索锁抽手弯身,小腿一伸一缩,就重新将鞋子穿了上去。 “谢谢。”她低声说。 “不客气。”彭因坦站起来。这会儿功夫,陈润涵已经过来。 “这是我的女朋友,还是我来照顾。”陈润涵微笑着,伸手托了索锁的手臂。 彭因坦轻声说:“是你女朋友,就该照顾好。” “劳你费心提点,我会。再见。”陈润涵一侧身,带索锁离开。 彭因坦站在原地没动,手倒是插进了裤袋里。康一山过来,站到他身边,说:“走吧,我车来了。” 彭因坦点点头。 一山拍了下他肩膀,他却在想,索锁的手怎么那么凉呢,穿的也太少了…… 索锁上了车才觉得冷。她看着前方,车灯把前面一点空间照的有如白昼……今晚是很冷的。傍晚的时候天就阴了下来,沉沉郁郁的天气,不知道是不是要变天了。 陈润涵把车开走前,还特意按了按喇叭。 索锁眼角的余光也发现康一山和彭因坦已经不在刚刚站的那个位置了……她听到陈润涵笑,有点恼怒,但面上并不想露出来什么,只是整理了下衣服,问:“我的衣服给我收好了吧?” “收好了。放心。”陈润涵说。 索锁仔细,换下来的衣服准备带走的。陈润涵却说麻烦,让她给留了地址,丽堂的人会把她的物品整理好送到家里去的。她也就没有表示异议。身上的行头是陈润涵出去的时候给她选的,意外的合适。就是鞋大了至少两码,走起来踢踢拖拖的不利索。她穿着不合适的鞋子,就担心会出什么问题……并且果然就出了问题。尽管不是她预想中的当众跌跤,却比跌跤更糟糕。 虽然如此,也不妨碍她觉得这鞋子就美美的。美到让她都不忍心责怪它的不合适…… 其实她觉得这么穿着去出席陈家家宴也就过得去了,陈润涵却说难得我带女朋友回去见家人,穿这么简单,他们准以为货不对路。 他既然不嫌麻烦,她当然犯不着替他省钱的。 陈润涵这次倒是跟她提前打了个招呼,说我们就去一家店就可以。这家平时客人也不多,我预约了半个小时的VIP特别服务……不过我觉得你这半个小时都用不满。一般女人平常都没有一两个小时换衣服化妆出不了门,遇到稍大点儿场合简直要一天半天时间消耗进去。你不一般。 陈润涵说这话时虽然是调侃的意味,倒是没有笑,甚至有点儿认真。认真地抱怨别的女人烦,认真地说她不让人烦。 索锁想想,没说话。 她现在就习惯了简单。因为没有太多的选择,也用不着太多选择,几分钟就能搭配出合适出街的衣服……也很好。 “不高兴了?”陈润涵见索锁好久不出声,问道。 索锁摇摇头。 没什么好不高兴的。 今天,遇到过麻烦,也解决了麻烦。作为解决麻烦的办法之一,她既享受了美食,也穿上了美衣,还有一对美美的鞋子,即便不怎么合适,或许也可以带她去一个神奇的地方……所以,她没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就算是……尽管她已经哪儿都美美的,彭因坦看她的眼神,还是深邃而又冷漠。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我是瞧不上彭因坦抖擞。”陈润涵忽然冒了句方言出来。 索锁听了先是一愣,接着问道:“能再说一遍嘛?” 陈润涵果然又说了一遍,索锁跟他学着。两人都笑起来,刚刚那个话题也就忘了……到了目的地,陈润涵一停车,先下车给索锁开车门去了。 “留神脚下。”陈润涵微笑着说。 索锁下了车,看看简洁的橱窗和大大的Logo,这么简洁,也显出富丽堂皇来。陈润涵说这家的客人本来也不多,倒是实情。这种大牌的客户,还是享受上门服务的多。而有消费这牌子能力又肯花时间在店里消耗的,这个城市里也不会很多。 索锁问:“陈公子,今晚的礼服可以归我吧?” 陈润涵眉一挑,问:“怎么说?” “就穿这一晚上,回头可以转手,能赚不少呢。”索锁说。 陈润涵张了张嘴,说:“真有你的。”他说着,伸手让索锁搭他的手臂,“女王陛下,请。” 索锁这回也不敢太大意,只得搭着陈润涵的手臂,低头踩着台阶,一步步谨慎前行。走进店内,她松口气,马上抽回手来。 陈润涵撇下嘴,说:“卸磨杀驴。咒你摔跤。” 索锁看下店内雪白的羊皮地毯,接近十公分长度的羊毛看上去像一层厚厚的雪,道:“在这儿摔跤倒是真不怕。” 店员微笑着站在前方不远处,看样子是恭候多时了。 可能地毯太过柔软,索锁一抬脚,鞋子竟然又落下一只——她纤秀的脚踩在地毯上,衬的几乎是完全透明的丝袜下那几颗乳豆般的脚趾更加娇嫩美好……索锁这回真的是恼了。 陈润涵忍着笑过来,站在索锁面前,“要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了。”他说着也蹲下身,将落下的那只鞋摆在了索锁脚下,抬头看看她红透了的脸,微笑示意她穿上。 索锁见他单膝跪地,这样子被人看见显然是有嘴说不清的,就说:“快点起来……你演电影啊?” 陈润涵这才站起来,叹气道:“真是一点都不浪漫,配合一下多好?” 索锁说:“要配合也不是在这儿配合。” “不是这儿那儿的问题,是要配合,也得看跟谁配合,是么?我得提醒你,虽然是八小时女朋友,你不管精神还是肉体,都不能劈腿。不然我要你好看。”陈润涵不等索锁回答,转头对店员说:“给索小姐拿双拖鞋来。” 索锁依旧穿上这不合脚的鞋子,说:“不用麻烦了。” 店员是不敢搀和这俩人的斗嘴的,已经让人去拿了双拖鞋来给索锁换,“陈先生,索小姐,里面已经准备好了,请二位上去吧。” 陈润涵微笑道:“好的。走吧,我陪你去选。” 索锁换上拖鞋,由店员引导着上楼。她刚刚走上楼梯,一抬头就发现楼梯转弯处站着一个人——距离不算近,要走过去还要一段时间,那个人像伫立的雕像,静静地面向这边……她心脏猛缩了一下。 正文 第九章 漩涡 (十) 陈润涵并没有发现索锁有任何异状。他看到巩义方,就“唷”了一声,高声笑道:“我还以为家去才能看见你呢,这会儿就遇上了——怎么着,是过来接晓芃?” 巩义方转过身来,点头微笑道:“是。先过来接她。” 他声音很低,温和又文雅。在陈润涵正式介绍索锁之前,他也没有看向索锁。他只看着陈润涵。 陈润涵追上索锁的脚步,低声跟她说:“这是这儿老板章晓芃的未婚夫,介绍给你认识。他们晚上会过去喝寿酒。外人就他们两位。” 索锁抬眼看看静候在前方的巩义方——他并没有打领带,但身上是很规整的常礼服。这样,既显得对今晚的宴会足够重视,又不会太过拘谨,以至于让主人家觉得过于隆重反而生分……他在同陈润涵说什么,索锁听不清楚。陈润涵跟巩义方站在一处握手寒暄——他们似乎还挺熟悉。 “泰恒的董事总经理巩义方巩先生,这儿的章总是他未婚妻……索锁小姐,我朋友。”陈润涵要正经起来也是十分正经,起码给这双方介绍,是郑重其事的。但是他也不预备在这儿多耽误时间,“我们先上去。” 他说着,回手拉着索锁就往上走。 巩义方看着索锁被陈润涵拉的脚下一绊,脚步非常快地跟上来,扶了索锁的手臂一下。没等索锁反应过来,他就收回手来。但是索锁还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没有说当心,她没有说谢谢。只有陈润涵发觉之后十分懊恼。他马上小心翼翼地托了索锁的手,一直将她送上楼梯顶端才放开。 索锁轻声说:“没关系。是我有点跟不上你的节奏。” 陈润涵看着索锁红扑扑的面庞,顿了顿,才看了眼在一边耐心等着他们的店员,示意她带路,说:“我陪你去选礼服吧。” “好。”索锁跟着店员往专属试衣间去了。 陈润涵想起来该跟巩义方打个招呼。他看着索锁往哪间试衣间走,回头对巩义方点点头,说我得陪她去挑,第一次来,还不熟悉这儿。 巩义方点头,说:“晓芃在。需要帮忙的话就说。” “她亲自照顾当然好。不过还是不用麻烦了。索锁眼光很好,她自己搭配完全没问题的。”陈润涵笑着说。他见巩义方温文而笑,就跟他说你先忙,跟着就走了。 巩义方慢慢地上了楼梯。楼上的空间比下面大些,此时连陈润涵都不见影子,更加显得这里空荡荡的,仿佛每走一步,脚步声都带着回音似的……但这里四处是雪白的羊皮地毯,走出声音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知道这只是他的幻觉…… 晓芃的助理露易丝带着人去送礼服,看到巩义方,微笑着说:“章小姐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出来,巩先生。” 巩义方点头,道:“告诉她不用着急。” “是。章小姐听说陈先生带朋友来了,说得照顾下陈先生的朋友。可能多耽误一会儿。”露易丝说。等到巩义方又点头,她也就走开了。 巩义方背转身去,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踱着步子。他走到栏杆处,望着楼下空旷阔大的大厅,好一会儿,他摸了下口袋,从贴身的礼服口袋里掏出一个鎏金的小烟盒出来,打开先拿出打火机…… 索锁进了试衣间,发现里面已经有人在等。虽然今天到了哪儿都前呼后拥有人照顾,刚刚也听到了“章小姐”三个字,算有心里准备,但当她实实在在地看到在指挥着几个职员把候选礼服放置好位置的章晓芃时,还是瞬时有种莫名的茫然和无措——当然,她也可以把这归罪于环境的因素。毕竟突然来到在这富丽堂皇的地方,面对价值千金的物品,她须得小心翼翼,不要性差踏错,因此显得局促,在所难免。而且这试衣间也未免太大了些,以至于她一边走,一边觉得章晓芃的距离竟然离她越来越遥远。 章晓芃比索锁更惊讶。职员提醒她客人已经进来了,她一转身看到来者,初时并没有看清楚,只觉得进来的这个小巧娇柔的女子真好相貌好气质,再一看竟然是索锁,心里当然一惊——可她是多玲珑的人哪,惊讶马上就被她消化掉了。她马上挂断了电话,站在那里打量了下索锁,就由衷地说:“陈润涵说要带个大美人来,我还以为他言过其实。现在看来他是辞不达意才对。” 索锁没出声,只是脸上早就布满红晕。这让她平日里那强悍的气息几乎荡然无存,反而让同为女性的晓芃都顿时生出几分怜爱来……晓芃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索锁这一换装,真不可同日而语啊。当然索锁原来就好看,那种好看也让人觉得特别,可是今天晚上,她看到这样的索锁,会觉得,这才是她的本色。这是个应该让人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弱弱的女孩子……但她不免有些狐疑——这索锁和陈润涵,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嘛? 看样子虽说不像,但陈润涵也不是轻易亲自伺候女性朋友到这种场合还贴身紧跟的人啊。刚刚他紧随索锁进来时,很讲规矩地只是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出去在外边等着了……这态度可也确实是看重索锁的。 晓芃疑心归疑心,嘴上手上可都没有闲着,指挥露易丝马上给索锁推荐了两件适合她的小礼服,“今天晚上是陈府家宴,不用太过夸张,适合简洁些的礼服,这两件你先试试。” 索锁点点头。 她刚刚粗粗扫了两眼面前的几个移动衣架,的确是晓芃挑出来的这两件更适合她。 晓芃的眼光应该是长期的职业素养。 “等下我恐怕得先走——今天晚上我们也要去陈家参加寿宴。我们是客人,又是晚辈,晚到不好的。”晓芃微笑着说。 索锁点头道:“很麻烦你了。谢谢。” 作为这里的主人,章晓芃亲自照顾的客人必定算不上多。 晓芃只是微笑,催促她快些进去试礼服,“不要客气的。” 索锁被店员簇拥着,换上一件浅香槟色小礼服。 礼服稍有点肥,尤其腰间要肥出两寸来。店员伸手一掐,就低声道:“索小姐太瘦了……这件要改改。可能那件的腰身更合适些。” 索锁看了眼挂在一边的酒红色Tube-dress,虽然觉得这颜色她穿,既成熟又性感,可今天晚上的场合,是不宜穿的过于素净。她想想,就把身上这件换了下来,示意直接换那件。 “不用出去请陈先生帮忙给个意见?”店员小声问。 索锁摇头。 她把酒红色小礼服换上,果然非常合身。而且显得稳妥而又沉静,当然看上去,也就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她在镜前看了一会儿,问道:“能给我取一件外搭的上衣吗?” 店员说可以您稍等。 不一会儿,帘子外头晓芃就说:“索锁,出来吧,你自己来选啊。” “好。”索锁答应着,转身出来。 帘幕一拉开,晓芃就笑道:“这件你穿真好……索锁,给我们做代言好不好?回头请摄影师给你拍一组照片,不见得比我们请的大牌模特效果差呢。” 索锁笑笑,就听见陈润涵说:“得了吧。你是没看见她做皮肤保养前那个样子,一副皮囊,好几种颜色——你见过这种模特嘛?” 索锁斜了陈润涵一眼,说:“你考虑下后果再说话。” 陈润涵哈哈一笑,说:“就说最后一句——我说什么来着,她适合你们家的衣服吧?刚谁说的来着,露易丝,你说你家衣服挑人不是?你给我看看,这到底是谁挑谁?有我们索锁挑不着的牌子没有?嗯?” 露易丝在一旁笑着说:“陈先生您就别挑理了。我不是没有见到索小姐本人嘛。那我也是给一个合理建议,您选的那颜色和款式,的确是极少有人能穿好的……对不起,索小姐。” 索锁也笑着说:“没关系的。衣服的料子太舒服了,我都舍不得脱下来。穿上这款,人得端着,怪累的。” “灰粉色系列还有你的码。每个码都只有一件,你的码数,驼色那个系列都没有了,被人一下子拿光了。那个颜色更挑人……不过你穿也该好看。”晓芃说着,把选出来的一件黑色貂皮短外套给索锁拿来,往肩上一披。“怎么样?” 晓芃这句话一问,要两三秒之后,陈润涵才说:“就这个吧。” 露易丝给索锁准备了一双黑色的高跟鞋。索锁换上。鞋跟很高,索锁穿上,整个人都有点摇摇欲坠……看着险险的,让看的人会忽然生出一种想揽她入怀的冲动…… 晓芃好一会儿没出声,这个念头一钻出来,她立马清醒过来,说:“这双鞋子总算合适了。” 正文 第九章 漩涡 (十一) 索锁略转了下身,走了两步来适应新鞋子。 新鞋合脚没错,但是她脚上的皮肤向来娇嫩,新鞋若有一点不妥贴,难免要吃苦受罪的……不过她没出声。在这里已经耽误挺长时间了,再耽搁下去,恐怕要迟到。 她看看晓芃。 晓芃会意,就说:“我安排人给你化妆……这妆该定了礼服再化嘛。男人们永远都记不清楚这个顺序,只会瞎安排。” 索锁轻声说:“我补个唇妆就可以的。” 晓芃笑笑,看了她说:“我看也是……来,你用我的好了。” 晓芃说着,拉起索锁的手往外走。 陈润涵正等着呢,见晓芃这样,忙叫道:“哎哎哎,章总,你倒是告诉我,要把人带哪儿去啊?” “你在这等着好了。露易丝,给陈先生上茶。”晓芃边说边带着索锁出了试衣间。她出来时左右看了看,才转弯带索锁到了一扇门前。索锁看到门边金色铭牌上刻着总经理办公室的字样,晓得这是晓芃的办公室了。晓芃手指往门锁一按,门就开了。“来吧,我办公室。有点乱,别介意。” 索锁进来后并没有乱看。但目光一扫,心想晓芃这办公室,也的确称得上乱……晓芃也不觉得难为情,推开门边一扇门,让索锁进去。 不用说,这是晓芃的私人化妆间和更衣室,与外头的杂乱无章不同,这儿倒是井然有序。 索锁再一扫这些东西——章晓芃不晓得是不是有收集癖,唇膏竟然都是全系列全色号的……她有点儿头皮发麻。 晓芃笑道:“我就是喜欢一口气收全。其实常用的就几只而已。我给你挑支新的……来,试试这个。” 晓芃拉开抽屉。抽屉里竟然也满满地码着唇膏。她抽出一支全新的来给索锁。 索锁接在手中,看着唇膏外包装上的格子花纹,又看了眼镜中自己淡妆之后晶莹剔透的脸……这唇膏的颜色很美。真的很美……“我已经到了适合用这个颜色的年纪了。”她轻声说。 晓芃听她这么说,微笑道:“颜色合适而已。” 索锁拧开唇膏。 这唇膏向来以滋润著名。她轻轻涂了一层,抿了抿,再看看,整个人都像是跟刚才又不一样了…… “我都想吻你了。”晓芃看着索锁。 “咳咳。”索锁故意清清喉。 “不开玩笑了……这个你带上。这唇膏显色和滋润度都上佳,持久度不好的。中间可以补补妆……润涵妈妈是个很挑剔的人。妆脱了不补,都会被她当面提点。”晓芃像是在说闲话。她说着站起来到柜子边取了一个小巧的晚装包来给索锁,“这个更适合你……还有这个也带上。都是新的,我没用过……” 索锁看着晓芃细心地给她往晚装包里塞着东西,从唇膏粉饼到彩妆盒一应俱全……她本来就不善言辞,尤其在人家对她好的时候,更不会说漂亮话,这时候,眼睛竟然有点湿润……她侧过脸去,连打了两个喷嚏。 “是不是感冒了?”晓芃过来看看索锁,让她稍等片刻。“我去给你找感冒药。” 索锁还没来得及叫住她,晓芃已经起身出去了。索锁坐了片刻,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呆着毕竟不好,就走了出来。 她拿起晓芃给她换的那个晚装包。因为装了各种用品,这包还有点沉甸甸的。她走到门边,就听到晓芃在跟人说话:“……车上有吗?我这里只有两片了……” “有。你那个药,不要随便给人吃。”是个低沉的男声,随后也就消失了。 索锁站在门内,一时之间没有走出去。直到她听到晓芃的脚步声,才开门。 晓芃见她出来,笑道:“等急了吧?我让义方去给你拿药了。我记得我这有,可是记错了。只有这两片,还是前阵子在夏威夷,大夫给我开的药……不好贸然给你吃的。” 索锁看了眼晓芃在手上晃着的药丸,点点头,说:“麻烦你们了。我没关系的。” “这有什么麻烦的。”晓芃笑道,“义方很有风度,不会介意跑腿的。” 索锁沉默。 但巩义方说是去拿药,不知道要拿到什么时候……她就和晓芃说:“我去跟陈润涵说一下,省得他着急。” “让他等着好了。”晓芃笑着眨一眨眼,“女孩子矜持一点没有问题,该让他等,就让他等。” 索锁笑一笑,还是开了门。她还没走出去,巩义方已经回来了。他却没有跟她说话,而是对晓芃道:“找到了。” 晓芃接过药来看一眼,顺口问道:“这个效果好么?我记得还有一种……” “这个就可以。”索锁忙说。 晓芃看她,说:“中成药是不是会见效慢?” “我只能吃这种。”索锁说。 “啊,是吗。”晓芃边说,边进去拿了水给索锁。等索锁吃过药,她又把整盒药都给她,说:“拿着吧,省得再去买……你是对某些药物成分过敏吗?” “嗯。”索锁应的很小声。 晓芃说:“都是我粗心……你客气什么呢,该和我说。让人去买也很方便的。” 索锁微笑,说:“就是有点小症状,其实没关系的……谢谢你。谢谢巩先生,费心了。” 她看了巩义方,对他点点头。巩义方站在晓芃身后。他不出声,还是像个静默的雕像。但他是在看着她的,这个她知道。 她想起陈润涵还在等她,要去找他,陈润涵就恰好从试衣间出来,看到她,就笑着说:“左等右等都不来,我还以为章总把我女伴拐走了呢……” 晓芃笑道:“我拐走她,你要怕么?” “我倒是不怕你拐她,我怕你拐了她,再给别人骗了去。”陈润涵笑嘻嘻地对晓芃说。他看看索锁,似乎是很得意。“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索锁点了下头。陈润涵替她拿着先前的手拿包。那手拿包里倒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有她的手机。她边走,边拿出手机来,先拨电话去相熟的饭店,给姥姥点好了晚餐。随后拨电话给姥姥,告诉她自己要晚点回家。 “我带了钥匙,不用给我等门……”索锁跟陈润涵一道上了他的车,边讲电话,边对晓芃笑笑。陈润涵将车门关上了。她低下头,看着放在膝上的两只手拿包。“……嗯,我去朋友家吃晚饭……这人你不认得的……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姥姥,吃完饭早点休息,今天也累了。” 她收了线,将手机拿住,看了看未接来电和短信。 “家里有宵禁?”陈润涵问道,“几点?” “没有严格规定。但我不能太晚。”索锁将手机放起来,说。 陈润涵车开的不快不慢的,跟在前面那个车子后头。开了一会儿,才说:“早知道应该超过去,巩义方开车也这么温吞。” “你注意安全。”索锁说。 “你还跟我讲注意安全?”陈润涵笑出声,“你赛车的时候,不是玩儿命地往前冲?” 索锁愣了下,皱起眉来。但没吭声,只是盯着前方车子的车牌。 “别再干那么危险的事儿了。女人嘛,想赚钱,很容易的。”陈润涵说。他声音低低的,跟引擎的声音合在一处……“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说,这个世道再难,女人总比男人要好混一些。轮到女人冲在前头打拼,听起来总归是有些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陈润涵。”索锁声音柔软而低沉,如珍珠般一颗颗落到静静的水面上。 “嗯。”陈润涵答应。 “虽然我答应了你的条件,不代表你可以跟我随便说话。懂吗?”索锁说。 陈润涵沉默片刻,说:“好。不说这些了。” “不过,既然你说到这里,我倒也要问问你。”索锁拎了下身上这件貂皮上装,“今天晚上两身行头,大概是你平常送给‘女朋友’的一般手笔……这么算算,那你给我开的价码,实在是寒碜。不会因为我是厨师吧?我听说你拉走桥头卖唱的歌女,也要远高于那个数……” 陈润涵瞅瞅索锁,说:“你就是这么精刮,我才要好好对付你。我现在不告诉你原因。等你给我顺利地把场子撑下来,陈公子我高兴了,再告诉你。” 索锁眉一展。 陈润涵见她看着前面的车子出神,说:“嗨,嗨嗨,记得啊,今儿晚上你只能看着我——巩义方是订了婚的。他是金刚不坏身,绯闻绝缘体。别说包·养什么人,就是倒贴的也不少,就是没见他动过心……现在这时代,有这号人在,就是个祸害……章晓芃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索锁听他说的咬牙切齿,真好像巩义方就是个病毒,要躲着些才行。 正文 第九章 漩涡 (十二) 她没出声。陈润涵说的这个人,虽然就坐在前面那辆车上,对她而言,哪怕是站在面前,也距离遥远了。 “……还是个工作狂。章晓芃也是个工作狂,俩人搭的正好……说能干嘛,这两口子都能干……巩义方也算很有本事的人。等下你看看摆酒席的这个地方。是巩义方公司开发的,高端别墅里最顶级的了……这块地泰恒拿到手,花了挺长时间搞设计。紧邻海边,从卧室出去,就是海,毫无阻隔……我还问过巩义方,干嘛这么设计。他说尊重设计师的想法……鬼知道哪个设计师这么利用空间。浪大了,躺床上都能给冲走了……” 索锁不响。 陈润涵这么说一声,她大概也能了解到为什么今天晚上巩义方会在陈家家宴占一席,她转脸看着车窗外。 陈润涵车子紧跟巩义方的车,开出闹市区,环境越来越僻静。又开出一段路去,驶入一条不宽的马路。路边一个看上去不太起眼的标识,索锁扫一眼,心想这就应该是这个别墅区的名字了——玺园。 一路进来,并没有看到几座建筑,等到停了车,索锁看一眼外面,也是个低低的大门,看上去平平无奇——但等走进去,却显得大不一样了。 只是她越走,越觉得脚下有点虚浮。 待顺着楼梯下行,才知道这里的房子是沿着地势一级级往下建的,像是悬挂在海边山崖断面上的屋子,海平面升起来,会齐着屋子的地板……这的确是很有想象力的设计。 陈润涵跟巩义方和章晓芃说着话,拉着索锁快步走近别墅正门。 门口有人在等他们,是这里的管家。 看到他们到了,先称呼巩先生,再依次跟章晓芃和陈润涵打招呼,说就差几位了。 索锁看到陈润涵笑笑。虽然光线并不算明亮,陈润涵脸上的伤还是很触目……不知道等下他会不会真的因为带回来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而顺利躲过家里人对他为何会受伤的盘问。 “很显眼?”陈润涵忽然问索锁。 索锁点点头。 “你看我的眼神,跟我快要挂了似的。放心,我爷爷虽然脾气不好,有外人在,总是要留几分面子的。”陈润涵说。 索锁挽着他的胳膊,看看前面——晓芃在台阶上站了站,给巩义方整理了下领带——巩义方拉住她的手,牵着一路往下走。 陈润涵也看看他俩,低声对索锁说:“你不用担心我。你别紧张。这么告诉你,在这儿的人,除了我爷爷,其他人说什么,你都可以当放屁。” 索锁正下台阶,听到这话,眉头微皱。 陈润涵却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用词,说:“我们家人没有那么多讲究,说话都是直来直去的……来,来啊。” 他已经到了门口,特地站住,抬起手臂让索锁挽着,带她进门。 索锁果然挽住了他手臂,一道进了客厅。 这半圆形的客厅看上去大的让人眩晕——索锁一站下来,直面对面那巨大的玻璃墙。尽管夜幕降临,透过玻璃墙,在户外的绝佳的照明效果下,外头的庭院和果然毫无障碍的大海直闯入视野中来——真的,如果可以,现在走出去,一跃便可入海……她得收摄心神,才能承担这一景观带来的震撼。 她听到他们在说笑,客厅中央也围成半圆的沙发中间位置,坐了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与她想象的不同,这位老人年纪并不算很大,而且看上去精神特别好,红光满面,也不过就是七十岁刚出头的样子……陈润涵在她耳边低声道:“忘了和你说,爷爷今年七十七。我们家人结婚都早……” 索锁看他一眼,就听有人笑着说:“润涵,还不给我们介绍下客人?” 陈润涵笑道:“是,姑姑,刚要介绍呢。” 索锁被陈润涵拉着往前走了两步,就站在了人群的中间。连同来的章晓芃和巩义方都已经坐了下来……她听到陈润涵笑道:“爷爷,奶奶,姑姑,姑父,爸爸,妈妈……这是索锁,我女朋友。” 索锁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手不由自主就往下滑。陈润涵却牢牢攥住了她的手,恰到好处地转过脸来笑着看她,眼睛却在朝她使劲儿。索锁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呢……她微笑着,跟在座的陈家长辈们一一打过招呼,也学着陈润涵的样子,祝陈爷爷生日快乐, 她言语得当、举止得体,一时半会儿,谁也都没能挑出毛病来。尽管他们每个人都在以挑剔的眼光看她。但陈爷爷没说话之前,谁都没有开口。等打量完了索锁,他们又都看着站在她身边显得有点紧张的陈润涵——他脸上的伤让家里人尤其是他父母又尤其是他母亲非常不快……陈润涵的紧张显然并不是因为受了伤,而是因为他带来的这个“女朋友”。于是索锁理所当然被他们以更严苛的标准打量。 陈爷爷看着索锁,问道:“你姓索?” “是的,陈爷爷。”索锁答应。 “这个姓很少见。”陈爷爷面容严肃。 索锁看着他,点点头。陈润涵很像他的祖父,也很像他的父亲。陈家三代男人的相貌很是相似,就连陈润涵的姑姑,也跟他们很相像……陈家姑姑的样子很大方,有种知性美。她也看到了范静侬。跟下午相见时不太一样,范静侬看上去情绪好了很多,但依然安静。她不太像她母亲,但同样也有种落落大方的气度。 范静侬只是扫了她一眼,像是对她不怎么在意…… “来,索小姐请坐下。坐着说话。”陈爷爷发了话。 索锁随陈润涵坐了下来。这一坐,像是开启了某个机关,陈家人就开始对集中火力发问了。他们应该是对陈润涵之前从未提及有这么一个女朋友感到意外,也很好奇。当他们知道她的职业是厨师时,无一不露出惊讶神色。气氛稍稍僵了一会儿。 这种惊讶索锁可以理解,她一点都不奇怪。陈润涵虽然并没有详细解释他的家庭,她也不至于傻到不知道他的爷爷陈汉是什么人,更不用提陈润涵那个知名企业家的母亲隋华誉了。陈润涵的母亲果然像晓芃之前所说的,既严肃又挑剔,在大家沉默片刻之后,直接问索锁道:“那索小姐在哪里高就?” 索锁正被陈奶奶拉着手相看,见问就抬眼望着隋华誉,说:“目前一家日餐厅做兼职。” 她看到隋华誉的脸上,或者马上就要比她那一脸青紫的儿子颜色还要难看了。不过还好,这位隋总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只是微微一笑,点点头说:“润涵交过的女朋友里,你的职业算是最特别的。” 索锁微笑。 可能索锁的笑容有点太真诚也太骄傲了,绝不像是装出来的,反而让隋华誉有点意外。在她这种态度下,还能泰然自若的女孩子不多……她看了儿子一眼。发现儿子正以一种很特别的眼神看着索锁,就微微皱了皱眉。她的丈夫陈小诚碰了碰她的手臂,低声说:“老爷子生日,涵涵也难得这么乖,忍忍。” 索锁当做没有看到隋华誉夫妇间的暗战,专心回答陈家人的其他问题。 陈润涵等他们讨论完了索锁的年龄职业之后,适时制止。本来这一番追问是不会轻易结束的,恰好这时管家请大家入席,打断了这种问话。 “这么烦人的一家子,吓人吧?”陈润涵和索锁特意走在最后入席。 索锁低声说:“不会。” 她是奉行多听少说的原则,陈家人怎么问,她都尽量一句话回答完问题。虽然看起来她有点呆呆的,这种木头美人的扮相,大概是蛮可以糊弄过关的。 陈润涵忍不住啧啧称奇,道:“我看你可以做外交官。我不救你,你也能装傻充愣混一晚上……说起来,这一屋子的人,好像都不是你的对手。” 索锁还是不出声。 陈润涵当然说的不对。陈家别的人不说,陈汉父子、隋华誉和范静侬,就都是很明白的人,其他人也不消说……然而众多在场的人里,最让她觉得难以忍受的注视,还是来自巩义方和章晓芃。 因为是家宴,总共不过两桌宴席。 索锁在宴席上坐在陈润涵和范静侬中间。还好巩义方和晓芃因为是贵客,跟陈爷爷他们一桌。索锁距离他们远些,稍觉得自在。 宴席进行到中途,索锁趁着去卫生间,走到外头透了口气。 她经过那巨大的玻璃墙,看着外面暗暗的海面……灯光下白色的浪花浮在海面上,有种神秘莫测的美丽…… 她不禁挪动脚步,往外走去。 一旁的墙壁中的格子里,嵌着艺术品。 她起初没有留意,但是走了几步,还是站下来,看着其中一处放置的艺术品——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件艺术品,只是个建筑模型……如果她没看错,应该是这栋别墅的建筑模型。 她站在这模型前看了好一会儿,动都没有动。 正文 第九章 漩涡 (十三) 身上哪里有点疼,她微微动了动身子,才意识到是脚。她低了头看看,这纤细的高跟鞋在脚上牢牢地固定着……她轻轻踩了两步,鞋跟敲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轻响。 就是这一低头的工夫,她看到一个影子——她弯曲的颈项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过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并没有看到什么人。但是闻到一点烟气,像是谁在附近抽烟……从进了这间别墅大门,她并没有发现谁抽烟。好像人人都进了一个禁烟区,自觉地戒掉了这个恶习。 索锁知道自己应该及时回到席上去,但是她还是沿着既定的方向走到了玻璃墙边。她的手扶上透明的门柄,没有立刻将滑动门推到一边——外头是一个很大的观景平台……平台东西两侧是花岗岩砌起的墙壁,一侧高一侧低。低的一侧是简单的景观,还有一个不小的泳池。池边放置着长椅,可以让人随时享受阳光浴……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风并不很大,但是浪却高。 白色的浪花拍在岸边,索锁站在平台上,脸上已经能感受到被溅起的点点水星子……她脸上皮肤湿润润的,潮湿的海风还在继续打湿她的脸…… 她再要往前走,听到有人说:“你小心些,不要往前走了。” 是个清脆甜润的嗓音。 索锁还是往前走了两步。几米开外就是断壁,往下则是在夜色中如墨般深的的海水……她有种眩晕感,仿佛这近在咫尺的深海中有无数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漩涡,再靠近一点点,就会被卷入。之后,就是万劫不复……她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地抱紧怀里的手拿包。 皮草都不能让她在这时从寒冷中全身而退了。 “索小姐,不要再往前了。很危险的。”范静侬似乎是见索锁不听劝告真的有些担心。她来到索锁身边,“进去吧,外头很冷。” 范静侬的长发被海风吹的打在索锁脸上。索锁顿时就觉得自己好像被小鞭子抽中了。她被冻的有点麻木的脸疼起来。 “对不起。”范静侬拂开长发,望着她的眼睛里,目光清澈而又复杂。 索锁说:“谢谢范小姐提醒。我会当心。不过我还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范静侬就没有出声,但也没离开,而是转过身,和索锁并排站在一起。索锁不出声,她也不出声,似乎也在望着海面想心事……海上有雾,模模糊糊的,能看到远处有星星点点的渔火。 “今天谢谢你帮了任远。”范静侬说。 索锁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范静侬说的是老修。她微微转了下脸,看到范静侬线条优美的下巴轻轻扬起——她点点头,说:“范小姐不用谢我。我没做什么。” 范静侬拢住长发,看着她说:“我知道我哥的脾气。今天不是你,他不会放过任远的。” “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误会。当然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所以你不用谢我,也不用告诉我。”索锁轻声说。她的声音总被海浪声打断,但是范静侬当然全听到了。 范静侬将长发绾了起来,顿时由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变成了利落温婉的女子。索锁看她的眼神是很认真的,尽管她一副不想清楚内情的态度……“还是应该谢谢你。我哥大概是喜欢你的。不过他这么绑架你,我觉得很尴尬。”范静侬说。 索锁摇了摇头。 她没有解释什么。 范静侬说:“我听你的声音有点不对,还是早点进去吧……对了,我叫范静侬。风范的范,安静的静,你侬我侬的侬。” 索锁听她仔细地跟自己讲着自己的姓名,点点头说:“索锁。” “我知道。”范静侬微笑着说。 这是索锁从见到她开始,她第一次露出微笑来。她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索锁看的有点儿出神,简直忘了自己……她回过神来时,觉察范静侬也在看着她,她说:“其实我不觉得今晚以后咱们还会再见。” “也许。不过以后的事,谁说的准。”范静侬做了个手势,还是想让索锁赶紧进屋。“要是你喜欢看海,在里面也一样看。或者楼上看也是可以的,那里景观更好。” 她说着,抬了抬头,轻轻哦了一声。 索锁也跟着抬了抬头——从这里看看,也知道楼上的视野更开阔,景观是不是更好,倒不一定,但是站在楼上封闭的平台上,一定是将这里和海景都尽收眼底的……她看着这像是罩在玻璃盒子里的别墅,真仿佛一块天然雕饰的奇石,放在这里,就是一个与环境完美融合的景点。 陈润涵说的没错,住在这里,或许浪大了,躺在床上,都有要被海水卷走的危险……当然这事发生的几率极低,低到可以忽略。 她看着楼上空荡荡的平台。没有任何理由支持她的判断,她还是觉得刚刚是有人站在那里的……这个想法让她陡然间生出一股寒意来。 海风吹乱了她的短发,她也没有管,跟范静侬一道往屋子里走。 “你不喜欢这里吧?”踩在有点潮湿的地面上,索锁看着地上用不同的颜色的岩石拼出来的花纹,问道。 “哦,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花这么大的心思,把房子建成这样。我是不懂建筑,大概从建筑美学的角度来讲,这是很独特的。”范静侬轻声说。 她推开玻璃门,让索锁先进去。 索锁一进门,被里头的热气一烘,轻轻打了个喷嚏。 “祝你健康。”范静侬说。 索锁拿出手帕来擦着鼻子,说:“谢谢。海边真冷。” “是啊……所以,这八栋别墅还没建好就都被卖出去了,也算神奇……”范静侬关好门,看看索锁。“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索锁鼻音开始重了,她当然也知道自己该回去休息了。 “哪有那么容易。”索锁说。 范静侬又微笑了,说:“我哥跟你要是真在交往就好了……不过我觉得你恐怕是看不上他的。” 索锁愣了下,正好她的手机在包里震动,范静侬就指了指一边,表示自己先离开,不打扰她接电话了。她也就笑笑,等范静侬一走,她拿出手机来看看。 是大禹打来的。 她站下,回身望着外头,接起电话来,听筒里马上就传出大禹那急吼吼的声音来,问她道:“你现在哪?一晚上都不接电话不回短信,我们都急死了……索锁?索锁?!” “我在。别嚷。”索锁说。她背对着屋内,却看到玻璃墙上倒映的影子里,一个黑色的人影在接近……她手都开始抖了,声音却还能保持正常。“我没事……对,跟他在一起……吃晚饭呢。放心,一会儿就回去了……” 她声音极轻柔,又温和。像是煦暖的阳光,落在人身上,听起来都暖洋洋的。但是也带一点鼻音,可这一点点鼻音,又恰到好处的动人心弦。 大禹在那头顿了顿,还是很不放心地说:“那我先挂电话。我在你家附近。今天晚上我等到你安全到家为止……我电话保持畅通,你随时打给我!” “好,你等我回去吧。”索锁挂了电话。 她将手机握住,眼睛并没有离开那个已经停住了的影子。 巩义方没有靠近她,他反而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索锁的视线随着他脚步的移动而落下一点。停了一会儿,她发现巩义方身后多了一个人,正在躬身跟他讲话——她一转身,那人显然是吃了一惊,立即站直了。 索锁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想要回宴会厅去,最方便的距离还是要从巩义方身边经过的。她本可以绕开,可是并没有什么好躲避的。 她果然从他们身边经过了…… 巩义方拿起手边的烟盒,说:“你刚说什么?” 雷马克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巩义方问他话,他都没能及时做出反应。 “Mark?”巩义方沉声再叫他。 “是……刚才……是……”雷马克已经忘了自己要汇报的是紧急事件,指着索锁离去的方向,都有点口吃了。“是……是她吗?” “Mark,这跟你没关系。”巩义方说着,抽出一支烟来,“说,怎么回事?” “是……刚刚接夏威夷家里电话,夫人让问您,为什么不照着前天开会时候的计划执行。她要您在今晚宴会结束之后马上给她回电话。要您亲自作出解释,不然就等着董事会****吧……对不起,这是夫人原话。因为您的手机联络不上,夫人要我马上过来亲自传达。”雷马克低声说。 巩义方点了点头,淡然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他拿着烟卷,轻轻磕了磕。 雷马克并没有马上离开。 巩义方说:“你还有什么话说?” “按理不该我说……”雷马克一开口,就看到巩义方手中的烟卷磕在盒上停住了。他马上刹住了话头。 正文 第九章 漩涡 (十四) 果然巩义方道:“知道不该说,就别说了。还要我提醒你吗?还是,在夫人身边,你也是这么办事的?” 他语气轻飘飘的,雷马克却不得不重视。不过雷马克还是说:“巩先生言重。我明白。” “这事既和你没有关系,对谁都不要提。尤其跟夫人。传到夫人耳朵里,就是你的责任了。”巩义方说。 雷马克说:“是。那我先走。” 巩义方点点头。 雷马克转身走了没几步,就看到章晓芃从宴会厅方向过来。他略站了站,对章晓芃点点头,微笑着说:“章小姐。” “过来找义方有事?”晓芃微笑着问。她对雷马克向来客气。虽然是巩义方的特别助理。这个特别助理的特别之处,却在于他是作为集团董事长的巩夫人派给巩义方用的空降兵。 “是,有点事情。”雷马克微笑道。 “这么晚了,辛苦。”晓芃等雷马克离开,才朝巩义方走去。 巩义方坐在沙发上,虽然是背对着这边,应该是能听到她和雷马克讲话的,但是他头都没有回,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 晓芃过去,轻声说:“你出来的有点久,不太好吧?”她看看巩义方。他的脸色跟刚刚出来之前并没有什么明显不同,不过她还是觉得他现在心情不太好——巩义方平时是个不多话的人,几乎称得上是惜字如金。但是坐在席上和陈汉谈笑风生,进退有据,既是礼貌,更是联络感情的需要。她太知道巩义方对陈汉的尊敬来自于哪里,多少有些心疼他……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抽烟倒是点上啊,这样捏着都要捏碎了。” 巩义方转头看了她一眼,反而把烟收了起来,说:“还是算了。” “嗯。不抽也好。”晓芃抚了抚他的肩膀。 巩义方对她笑了笑。 “你不是答应我戒烟了吗?怎么又想抽烟?”晓芃微微皱眉,伸手过来。巩义方握住她的手,她就用力拉他起来,“要有什么烦心事,我可以帮你的,就说来听听。抽烟对身体不好。妈妈也不喜欢你抽烟。” 巩义方看着她,点点头。 “时间差不多了,里头该散席了。等结束了,我陪你散散步去。”晓芃轻声说。 “好。”巩义方说着,跟她一起往宴会厅走。 “这个项目做的,陈老好像很满意。不过其他人好像都很难欣赏这里的建筑风格……”晓芃声音更轻。宴会厅里笑语阵阵,她的声音几近于无了。“不过我觉得很漂亮。请陈老在这里摆寿宴也很合适。” “不要管那些人说什么。他们懂什么叫做好?”巩义方说。 晓芃略惊讶他说的这么直白,随即微笑道:“你可真是……知道你在这个项目上很费心,当然还是有懂得欣赏的人的……这栋你留着还是不留?” “以后再说。”巩义方回答。 两人已经走进了宴会厅,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晓芃抬眼就见索锁在和陈润涵低声交谈,笑了笑,说:“真是有趣……他们两个哪像情侣?还女朋友。连我都骗不过去。坦坦知道了,不晓得会怎么样……” 巩义方听到陈润涵大笑。虽然在长辈面前,陈润涵还是笑的很张狂,因此便引来了他祖父和父母的注视。这注视当然不止给他,还有他身边的索锁的……巩义方坐下来,边跟陈汉道歉说刚有事在外头耽误了一会儿,边也看了眼那边,听到陈汉说:“……润涵这小子,就是学不会稳重。他什么时候要是跟义方这样稳重就好了……义方啊。” “陈老。”巩义方见陈汉杯中已空,拿起酒来给他斟满,“您请说。” “润涵和你年纪差不多,比你还是差些火候。往后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提点他。我看他对你还是很佩服的。我这个孙子,资质不坏,就是没有恒心。”陈汉端起酒杯来,巩义方也忙举杯。陈汉看了看一旁坐着的显然有不同意见却不会明着发表的陈小诚夫妇,继续道:“这次润涵公司的事情,也多有赖于你周?旋。谢谢的话不多说,来日方长。” 巩义方也没有一字多言,将酒喝了。 陈汉拍拍他的肩膀,点头微笑。 巩义方又给陈汉将酒斟满,这回陈奶奶却适时地说老爷子不能再多喝了,再来就要醉了……哪知陈汉今晚心情是很好的,不止喝了这杯,又连着喝了好几杯,还让人把陈润涵和索锁叫到跟前来。 “老陈,又要叫他们来做什么?”陈奶奶觉得不妥当,忙说。 “你懂什么。”陈汉看着来到近前的索锁和陈润涵。看了看孙子,终于目光是落到索锁身上,说:“以后,欢迎你到家里来做客……今天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也不要一味在这里闹腾。回家,回家切生日蛋糕给我吃!义方,今天谢谢你,费心安排。这个生日,我过的很高兴。第一,项目做的这么成功,我很欣慰;第二,看到儿孙济济一堂,都算有成就,我很高兴;第三,涵涵带女朋友来给我看,我很满意。” 他这么说着,大家都安静下来。好像都被老人家最后那句话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看向垂着目光站在陈润涵身边的索锁……只除了巩义方轻声说:“陈老太客气,应该的。” “不是客气,是真很欣慰。后生可畏,以后我也要看你大展宏图的。有什么需要我这个老家伙的地方,尽管开口。”陈汉笑微微地说。 巩义方点头称是。 陈奶奶就微笑道:“老陈今天太高兴了,酒喝的不少。义方不要见怪。” “喝的不少但是没醉嘛。挺晚了,咱们走!”陈汉微笑着说。陈小诚过来扶着他,他又对站在陈润涵身旁的索锁点头微笑。待走过他们身边,他点了点陈润涵,说:“你这个小子啊!” 陈润涵双手握住祖父的手,笑着说:“爷爷您请……您先请。我送索锁回家。她家规矩大,回去晚了不行的。” “你没喝酒吧?”陈汉问道。 “没有,没敢喝。我开车来的呢。”陈润涵笑道。 陈汉看了他这张五颜六色的脸,哼了一声,才说:“注意安全。” “遵命。”陈润涵请陈汉先走。 一行人簇拥着陈汉出去,等他上了车先离开,才各自道别,上车离去。巩义方因为算是主人家,把陈家人差不多都送上车,最后就剩下了他和晓芃,还有陈润涵和索锁。 陈润涵长出了一口气,跟巩义方和晓芃笑道:“你们辛苦。改天一起吃饭,我谢谢你们。” “陈叔叔也说要请我们吃饭。这也太客气了。”晓芃笑着,看看巩义方。 索锁站的离他们略远些,手拿包里手机震动,她拿出来一看,转了下身才接起来。 听筒里是彭因坦那慢条斯理的声音,在说:“现在过来下吧。” 索锁吸了口气。 空气冷的像是进了鼻腔就会冻成冰柱。 彭因坦既不问她在哪,也不问她是不是方便……他随意自在的就像是睡了一觉醒来,发觉肚子饿了,想要吃东西,还得立即就吃到。 可她站在寒冷的户外,身体从内到外,像上了冻似的,每动一下,都发出咔咔咔的声响。 见她没有立即回答,彭因坦又问:“怎么,不方便?” 索锁说:“方便。那你想……” “我这有新鲜的水磨年糕。过来帮我煮。我等你。”彭因坦挂了电话。 索锁将手机贴在耳上,过了一会儿才拿下来。 “索锁,上车啦。”陈润涵说。 索锁回了身。面前的这三位都在看着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早就停下来谈话,就等着她这个电话挂断呢……她过来,跟晓芃和义方道晚安。 “润涵,你开车慢些。”晓芃嘱咐。 “知道。”陈润涵笑着上了车。 索锁转头看着车窗外仍站在原地送他们离开的这两人。她始终是看着晓芃的。晓芃弯身,对车里挥挥手。她也抬起手来,挥了挥……陈润涵说是开慢点,起步就在原地迅速调了个头,接着就像上了赛道,不过几秒钟,车速就带起来了。 索锁就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都甩了个五彩的长尾巴……她抓住了门上的把手,在眩晕中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这车开的,幸亏嘱咐他慢点儿。”晓芃被陈润涵车子开的那漂亮的甩尾和急速前进弄的直皱眉头,“太快了……会不会有危险?他没喝酒吧?” “敬酒的时候喝了一杯红酒。以他的酒量,没有问题。”巩义方说。 晓芃听了,回身把手插进他的手心里,看看他,笑着说:“这你都注意到了……场面都在你的控制之下呀。” 她说着,抬手将握的热乎乎的手按在巩义方的脸上,揉了揉。 他的脸冰凉,被她揉着,渐渐生出点热乎气来。 “我就喜欢你这样细心……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你坐在我身边一晚上没说话。我都开始烦你了,从来没见过什么人能在我身边忍超过十分钟不搭讪的……你就忽然给我倒了一杯酒,说,你唇膏的颜色,让我想吻你。”晓芃笑道。 她语气轻柔,缓慢,很有诱惑力。 大概因为也喝了一点点酒,这微醺的样子,显得人格外娇媚。 她偎在巩义方身边,仰脸笑道:“一个沉默的‘思想者’的人,突然问出那样的话来,太有杀伤力了……前一秒钟你还在跟人聊港股……我听到你说的,还想这个人太无趣了……” 晓芃的脸一直仰着,目光从巩义方脸上移到天空中。 巩义方也仰头看了看天。 黑沉沉的天,什么都看不到。 “你是不是都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了?”晓芃停了一会儿,又问。 巩义方看着她,说:“没有忘。” “我以为你好忘了……那天你实在是闷。碧娅说,算了,本来就是大家一起坐着聊会儿天呢,闷人有闷人的好,起码不吵……碧娅后来提起来就笑,说这么多年被人搭讪,这种方式也不是没见过,但是她就没有中过招……可是我会中招。”晓芃断断续续地说。 巩义方将晓芃的手臂拉开,脱下大衣来给她裹在身上,说:“我送你回去。” 晓芃眯了下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脱下大衣来朝他身上一掷,说:“我自己可以回去。不用你送。” “我送你。” “我说了不用!”晓芃忽然间大声。 “那好。我有个重要电话要打。”巩义方一招手,司机把他的车开过来。他说:“送章小姐回去。晓芃,我等下给你电话。” 晓芃上了车,看都不看他,说:“开车。” 巩义方看着车子驶开,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听到脚步声,是雷马克。 “就来。”他说。 他往回走。 突然间满面清凉,他抬起头来。 下雪了。 他站住了,飘飘摇摇的雪花往下落,被风吹的四散而逃似的……他臂弯间的大衣上沾了雪花,但进门就化了,成了一层晶莹的水珠。 屋子里太热,这水珠迅速蒸发。 “巩先生。”雷马克又提醒巩义方。他手中握着电话听筒,示意巩义方对方已经在线上。 巩义方突然间心头窜起一阵无名火来。他盯着大衣上这层水珠……但好像蒸发的水汽,扑灭了他的怒火,他从雷马克手中接过听筒来。在听到母亲第一句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身上不但怒火被扑灭了,似乎力气也被抽走了许多。 于是他边听着母亲训话,边坐了下来。 他觉得有点累。 但已经很久,他没有觉得累了…… 【第九章?完】 正文 第十章 初雪 (一) 雪花在车灯照耀的范围内飞舞着,划出漂亮的弧线。从一开始只有几片雪花飞着,到一团团的雪争先恐后往下落,不过一两分钟的工夫。 “下雪了啊……这是不是今年第一场雪?”陈润涵车速早就降了下来,可是索锁还是不理他。似乎被他刚刚那几个甩尾和转弯弄的真的晕了。但他再看她,发现她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淡淡的光影让索锁的脸显得线条柔和……索锁少有显得柔和的时候。起码从他认识她的时候起,就是这样的。 索锁忽然睁开眼,看着陈润涵,说:“你开着车,看路好么?你想咱们俩一起出点儿什么事?” “别说的那么不吉利。”陈润涵坏坏地笑着,又打量索锁,“我越来越觉得我眼光好。” “你是不是真有点犯贱?”索锁问。 陈润涵哈哈一笑,没否认。 索锁伸直了腿,把裙子整理下。脚疼的厉害多了,她还是得忍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对鞋子甩开…… “我任务完成了。你可以在前面把我放下。”索锁说。 “你不回家?要去哪?我送你。”陈润涵说。 “不用。我自己可以过去。”索锁说。 陈润涵看看她,说:“算是奖励你今晚表现良好,保送我顺利过关。你要去哪,我都可以送你过去。” 索锁皱起眉。 “再说了,你穿成这样,在路边拦车不好吧。”前方是红灯,陈润涵车停下来。 索锁看着因为下雪而导致的路面湿滑,轻声说了个地址。 陈润涵说:“那边还是单行线。得绕一下才能过去……从动物园走吧。” “好。”索锁答应着。 陈润涵看看她,说:“你还去游艇会那个日餐馆工作吗?我去过几次,都没再看到你。那些东西,吃起来就不像是你做的。” 索锁摇摇头,又点头,说:“一周两天。” “嗯……以前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你别放心上。”陈润涵说。 索锁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陈公子,我这人有仇都当场报。报不了的都不放心上,绝不跟自己过不去。” 陈润涵嗤的一声笑出来,说:“好哇。这个好。” “还有,我不值当你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别费心了。不管是喜欢我,还是整我,都不值当的。”索锁看着红灯转黄,“以后要是想吃什么,可以给我电话。钱不会少收你的,白吃你想都别想……前面右转啊!” “不就绕一点路嘛,你至于急成这样?去见彭因坦?”陈润涵板着脸问道。 索锁没回答。 “我猜就可能是他。那一块全是军产。”陈润涵说着,看看索锁并没有什么反应。“以后有什么麻烦,你也可以找我。电话号码我给你存在手机里了。” “喂!”索锁把手机拿出来一翻,果然C字母组里就有陈润涵……头像就是他用她的手机自拍的。“谁让你随便动我手机的?” 陈润涵不在乎地说:“有本事你删……万一哪天你又得因为什么事儿求我呢?彭因坦是强龙,我可是地头蛇。” 索锁拿着手机,真想朝陈润涵砸两下狠的。他说的倒是没错。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儿,再不着调,在本地也是一呼百应……何况她虽然不知道陈润涵这会儿看着好好儿的,回头会不会又翻脸不认人。修任远假释期满之前,这个人都不能轻易得罪。 她一忍再忍。 “修任远,告诉他让他离静侬远点儿。”陈润涵说。 索锁冷笑道:“第一,我不传话。第二,不管什么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能管得了,就管好自己家人,比欺负外人要强的多——仗势欺人,不是什么好名声。权势富贵,没有恒久的。今天你欺负人,怎么知道明天不是人家踩扁你?” 陈润涵半晌不出声。 索锁声音都在抖,看样子是真的生了气。 “对修任远,我就是坐实了仗势欺人的名声,也得这么干。你不传话也好,但是以后,不要强出头。你没有这么大的分量。今天是你运气好,我乐意用你一下。”陈润涵说。 “这我知道。我没那么自作多情,真以为自己是天仙。脱了这身仙女服,我还是个女流氓。”索锁说完这句话,陈润涵的车已经刹住了。她开车门要下车,陈润涵却把车锁住了。“陈润涵,开锁。” 陈润涵转过身来,将她一下子就罩在了怀里。他手上动作很快,他和索锁都顺着车座椅一起倒下去。 他的脸近在咫尺,索锁心一紧,明知道避无可避,一时之间,似乎也是要豁出去的样子……但她脑中转的极快,一瞬间已经有数个方法,就等陈润涵接下来的举动,以静制动。 陈润涵又低了低身,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了索锁身上,附在她耳边说:“敢这么跟我说话的女人不多……你越这么着,我还真就觉得非得到你不可……我是挺有耐性的。也知道你呢,不是一般的条件可以打动的。你单身,我也单身。你脱单之前,我都有权利追你……接受不接受就看你的态度,我的本事。” “你就这种本事,很难让我接受。”索锁低声说。 陈润涵微笑着说:“别嘴硬。我什么本事还都没施展开呢……” “我不是单身。我有男人。”索锁说。 陈润涵愣了一下,问:“谁?里头那个?” 索锁抿了下唇。 晓芃提醒过,这唇膏显色度好,但是持久度不行……想必现在,她别说唇妆,脸色都差的很了。 “这话你自己信么?”陈润涵放开索锁。他一按键,轻细的一声响,转脸笑道:“去吧。对你嘛,我不想硬来的。” 索锁毫不犹豫地开车门下了车。 她还听到陈润涵把车开走的声音,就已经进了院门。 小院子清冷极了。雪落的更密集,更像是雨夹雪。落下来,一团团的,有点沉重。 索锁觉得拿包的手冻的开始僵硬,按门铃时,要按好几下,才能把彭因坦的门牌号给按出来。小屏幕上出现彭因坦有点变形的脸时,她心跳的都急了……门锁是开了,她深吸了口气才进去。 彭因坦并没有给她来开门。 她按了按门铃,才输入密码,又站了一会儿,才看了看里面。她只听到音乐声,大概是彭因坦在听音乐……她进门想换鞋子,但站住没有立即换。 平常她换鞋子的时候,黑子都早早就跑过来在她面前撒娇了。可是今天晚上它没有出现。她意识到黑子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以后也许再也看不到它了,不禁就呆了一下……她站在门边,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忽然听到音乐声停了,彭因坦脚步响了起来。 彭因坦端着酒杯,在索锁面前不远处站住了,说:“你来的还挺快的。” 索锁看了他——她其实只有大半天没看到他,却觉得好像已经有很久了。他手里拿着红酒杯子,酒液晃着……他看起来浑身都暖融融的,也许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脸是红的…… 彭因坦喝了口酒,看着索锁。 她没说话,看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已,简直都没有聚焦。她扶了下门边的柜子,将手拿包放在了上头。 彭因坦看到她正在脱鞋。她脚上的细高跟鞋子,细弱的像随时都可能折断……他当然看出来了,她身上不是晚上他见到时穿的那身衣服。这一身虽然更昂贵,却让她美到失去温度……彭因坦又喝了口酒,问:“能快点么?” “好。”索锁答应。 “对了,除了年糕,还有鲸鱼肉。你看着处理一下。”彭因坦说。 索锁把皮草脱了,挂在衣架上。她看到她常用的围裙也还挂在那里,像她上次离开时一样,顺手取了下来——礼服过于贴身就罢了,脱下皮草来,她才感觉到肩上一凉……彭因坦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她觉得不便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不管怎么说,她是来做饭的,这样进厨房,太不像话了。 彭因坦沉默着,看了她两眼,才转身进了工作间。 索锁闪身进了卫生间去匆匆卸了下妆,洗干净手,赶紧进厨房去。 操作台上是有一个竹编的盒子,她打开来,看到里头摆的整齐的有几条年糕。闻起来有清淡的米香,令人垂涎欲滴。索锁把年糕盒子推到一边,才打开另一个盒子。这里头就是彭因坦刚刚说让她处理一下的鲸鱼肉了。她想起来该去问问,去工作间找彭因坦。她站在门外,看着彭因坦坐在桌边,正翻图纸呢。 “彭因坦,年糕你是想吃煮的,还是炒的?”索锁问道。她可能吃药吃的有点混沌,忘了电话里他究竟是要吃什么样的年糕了……免得他等下闹,还是问清楚的好。 “你喜欢什么样的?”彭因坦反问。 索锁沉默片刻,说:“我是问你喜欢吃什么样的。” “你喜欢吃什么样的,就做什么样的。”彭因坦回答。 正文 第十章 初雪 (二) 他的语气有些执拗。索锁看着他,知道他是在生气。她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她甚至能想出来他为什么生气。 她抚了抚围裙,说:“彭因坦,你别难为我好么。” 她声音弱下来,手是扣在一起,垂在身前。 “这都算为难你,那我要怎么跟你提要求,才算合你心意?”彭因坦问道。 索锁忍了好一会儿,说:“那我做雪菜肉丝的。晚了,不要吃的油腻……另外,鲸鱼肉我不擅长做。你也没有说让我来是做这个……就留着让会的人来吧。” 她说完,不等彭因坦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彭因坦把酒杯里的酒都喝光了,眼看着她离开——她腰细的不盈一握……但是这好像是这几天才变得这样的。 他晃了晃空了的酒杯,拎着空杯走出工作间。 厨房里,索锁正在切年糕。知道他进来了,她就当没有意识到。年糕白白的一长条,她拿着刀仔细地切均匀……她专心致志地将年糕一片片切的均匀。切成片的年糕被码在青瓷盘子里,羊脂玉一般,很好看。 彭因坦喝完了一杯酒,将酒杯一搁,过去洗干净手,撸起袖子来,来到索锁对面的位置。他打开盒子,把鲸鱼肉取了出来。索锁还是不看他,好像他根本没出现在她周围。彭因坦也不出声。他就是把鲸鱼肉经过了简单的处理,切片、淋烧酒、撒上一点点调料,塞到了烤箱里去。 然后他又倒了杯酒。酒杯先被他放在一边,又另取了一只杯子来,倒了一杯橙汁,递给在等着年糕煮好的索锁。 索锁看看面前这只修长洁白的手上,映着一点点明艳的橙黄色……彭因坦等着她,等了好一会儿,好像她不接杯子,他就会一直等下去。 索锁抬手,将杯柄握住。 “谢谢。”她说。她能听到自己的鼻音又重了。此时多少有点头重脚轻。也许是因为锅子里冒出来的腾腾的白汽让她有种缺氧的感觉,也许是刚刚在车上被陈润涵故意开快车晃的头晕……总之她很不舒服。 一杯凉凉的橙汁可能缓解她的不适,但她没有喝。 “吃药了么?”彭因坦问。 索锁停了好几秒,才说:“吃了。” “晚饭呢,吃了吗?”彭因坦又问。 索锁这回就没回答了。 彭因坦看着她把橙汁放在了一边,去落了火。锅子还在汩汩地冒着白汽,烤箱也还在嗡嗡响,鲸鱼肉的油脂响已经散发出来了……他喝了一大口酒。 直到索锁把一碗雪菜肉丝年糕放在他桌上,给他盛出一小碗来,他都始终站在那里喝着酒,望着忙碌的索锁。 索锁见他没有去动烤箱的意思,过去查看下烤箱,戴了隔热手套,将烤好的鲸鱼肉取了出来——烤鱼肉品相非常好,应该味道也是很诱人的。但是她的鼻子有点塞,闻不到味道……她细心地把鱼肉用盘子装好。这不是她的菜品,临时准备罗勒叶子也是没有的。她就尽最大的可能让这盘烤鱼呈现出更好看的样子来,放在了桌上。 她看了看彭因坦,说:“好了。你请坐吧。” 彭因坦过去坐下来,顺手把她的橙汁和他自己的酒都带过去了。 索锁把围裙解下来,搭在椅背上。彭因坦看着她马上就恢复了刚来时那副样子,略皱了下眉。索锁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但她也不在意他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了,就说:“你慢用。我走了。” 她要离开,彭因坦却不许。 “坐下。跟我一起吃。”彭因坦说。 “我没义务陪你吃饭、给你消遣。”索锁手臂垂着,这个时候弯曲了一下,做出防御的姿态来。彭因坦看到,转头盯了她的眼睛。索锁不声不响地照旧往外走,彭因坦就拉住了她的手。 “坐下吃饭。陈家那顿饭不是好吃的,我知道你肯定没吃饱。”彭因坦说着,稍用力往后一拉索锁。 索锁说:“我吃过了。而且我吃的不知道有多饱。” “是吗?”彭因坦问道。语气里有点讥刺的味道了。 “为什么不?一席华美,又不用我cao刀,为什么不享用?”索锁反问。 “代价呢?”彭因坦看看索锁。 索锁粉白透红的脸水润润的,嘴唇更是鲜艳欲滴。 “我这还有你的衣服。等下你可以换掉。这件裙子不适合你。”彭因坦说。 索锁抿了抿唇,说:“彭因坦你管的也太宽了。” “我只是建议。你喜欢大可以继续穿着。”彭因坦出奇的有耐心。索锁这种态度,他也还是不计较。“别因为跟我怄气,就跟你自己过不去。今天晚上,你别说吃东西,水都没怎么喝吧?你刚才拿刀的手都在抖。你平时拿刀手不抖的。” 彭因坦握紧了索锁的手。索锁没有费力去挣脱。但是她看着彭因坦的眼睛。这眼睛黑沉沉的,目光却像是煦暖的阳光,要照进她的眼睛里来…… “外面冷。吃点热的东西再走。不然这饭我吃的心不安。”彭因坦说。 “这是我该提供给你的服务。外面再冷,我能来也一定来。至于其他的,彭因坦你别想多了。”索锁说。 在索锁冷言冷语中,彭因坦的眉眼仍旧舒展,一点不见尴尬和难堪。反而像是准备好了让她发泄怒气,起码是暂时容忍她这么反击。 “你不用做那些有的没的,不然我都要怀疑你的心不安是不是也是装出来的?你不像这么好心的人。就算你是好心的,我也不想耽误这个时间。”索锁说。 “不过就是一起吃点夜宵,你还怕我要干什么?”彭因坦问。 索锁顿了顿,说:“当然是不怕的……都说了不想跟你再有任何关系,你还来招惹我。你总不至于这么死皮赖脸的吧。” 彭因坦看着索锁。 她站在桌边,其实比他也高不了多少。他的视线稍稍一抬,就看到她裸?露着的肩膀……白皙娇嫩,富有光泽……似散着乳酪般的香气……但是现在却有点复杂的味道。 酒气,烟气,男人的古龙水味……彭因坦看着索锁的眼睛,点点头说:“你不用先把话说的这么狠。我确实没那么死皮赖脸。” “这就好。你我都省事。”索锁说着,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我该走了。今天我没带表格来,改天再让你签。你慢慢吃,不打扰你。” 她拔脚就要走,彭因坦却一伸手把她拉住了。 索锁没防备,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向后倒,彭因坦揽过她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彭因坦!”索锁脸涨的更红了。彭因坦的手臂收的紧紧的,她整个人都贴在他怀里。他喝下去的酒像是在他身体里燃烧,这让他像块燃烧的炭火,烫的她发抖……她忽然间就觉得眼眶酸热,有股同样灼热的液体要从眼睛里涌出来了。她咬着牙关,一低头,看着从脚上脱落的脱鞋,甩在了她刚刚站着的地方——还朝着她要出去的方向……她的确是想快点离开这里的。 “多几分钟都不想对着我?”彭因坦低声问道。 “是。”索锁说,“我还有……我还有事,你别耽误我……彭因坦!” 彭因坦紧抱着索锁。 她身上复杂的气息在他鼻端缭绕……渐渐的,被她肌肤中完全属于她的味道驱散开来。 他深深一嗅。 索锁想起身,他根本就没想让她得逞。 “哪怕别的都骗过你,喜欢你总是真的。”彭因坦说。 他呼出来的气体比他的身体更烫,索锁身子颤的厉害。 他倒是再没有更过分的举动,大概就是想把她这样抱住、让她听他说这些。 索锁身体很轻。腰真的也瘦到了不盈一握……跟他想的一样,但是跟他印象里的不一样。 “别生气了,好么?以后再不骗你了。”彭因坦说。他下巴低了低,压在索锁的肩膀上。她的皮肤柔润温暖,像是有巨大的力量,能吸住他的肌肤……他有点贪心,但是克制着。“索锁?” “以后……多久的以后?”索锁涩着声音问。 “你想要多久?”彭因坦反问。 索锁的呼吸很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有些紧张。他手臂间她的身体都很紧绷,像是随时都会弹开…… “多久……我都不想要。”索锁说。她吸了吸鼻子。鼻子有点塞,她呼吸困难……“彭因坦,行了。有句老话,叫做‘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彭因坦仍紧握着她的手腕子没放,力道没有一点放松。 索锁的心像是被水藻缠住的螺旋桨,运转都成了问题……她想起起不来。心里还是很明白,其实她的力气很不小的。她应该可以挣脱他,但是她这会儿就是使不上劲儿。 她掰着他的手,能掰到他手掌磨起的水泡。她还想着这样碰到他的手,他应该也很疼……像这种时候,她还能想到这小事。 她微微侧了脸。 她想回头看着彭因坦说话,却突然间没有了勇气似的。 “我说过许多次了,你并不了解我。我不让你喜欢我,一定有我的理由……我不想,况且你也不值得信任。” 彭因坦看着她有些尖了的下巴,弧线优美……但是也倔强,说出的话来更是直指人心口。像是带着尖利的矛,手再一推这矛,就直入心脏了。 索锁没听到彭因坦回答,但是她也能感受到彭因坦的沉默中蕴含的力量。 她松了松手,彭因坦却没放松,他捏着她的下巴,亲在她紧紧抿着的嘴上……他从她进门的时候就想亲她了,忍了这么久他以为自己忍得住,可还是没有能够。 但是索锁并不想让他亲。 他的亲吻灼热缠绵,让她有种窒息感,像是不肯给她任何的机会逃脱…… …… ……她眼睛闭的更紧,心一横,开始回应彭因坦的亲吻。 她的回应似乎让彭因坦愣了下,他的动作缓下来。 …… ……他似乎看到雪花在飞舞。今夜的雪也是这样下的细碎,他站在窗口看雪时,就想着这是今冬第一场雪……稀疏又细碎的雪下着,他从飞舞的雪花中看到了她…… 彭因坦反而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 他停下来,但他还是拥抱着她没有放开。 索锁觉察彭因坦的反应。她靠在彭因坦肩头,深吸了口气。他身上真热……这屋子里这么热,她忙了这么久,只有这个时候,他的身体让她觉得温暖又踏实。她甚至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放开……她只要那么一会儿的温暖。 她看到自己凌乱的裙摆,和彭因坦搁在她膝头的莹洁如玉般的修长的手……他的手停在那里,可她从面颊到脚趾,都在发红发热了……她转了下脸,不敢看他。 也不敢相信刚刚自己在彭因坦的引导下,会是那样的反应。 哦…… 她转回脸来,目光触到彭因坦的。被彭因坦眼神中的复杂弄的一愣。她简直听得到自己心在这一刻突然间迸发出来的一声尖叫……她是不应该这样的。 她要抽手,却被彭因坦按住。 她的手下是他已经开了的腰带和裤扣、还有一点他luo露的肌肤…… 彭因坦的脸靠近了她一些,问:“这样,还走么?” 他说话间喷出淡淡的酒气,声音很低,然而表情却很严肃。严肃中又有些让人捉摸不定的东西……索锁说不清这些捉摸不定的东西是什么。但是她习惯性地将一切捉摸不定,都先归于坏事一栏中去。 对彭因坦,她尤其应该如此判断。 “还走么?”彭因坦又问。嗓音沙哑,又低沉了几分,更加的具有诱惑力了。 索锁看着他,抬手擦去他唇上沾到的一点点她唇上残余的唇膏。 他的嘴唇柔软湿润,沾上这一点点残色,突然有种妖冶的美……这观感刺的索锁心尖儿像被掐了一下,疼的真实。 “走。我说了,我还有事……彭因坦,你别……”她反手将彭因坦的手抓住。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姿势在他腿上乱动的后果,可是她也顾不得了……她脸上烧的厉害,身上也很热,这么一急躁,本该汗出如浆了,可是她一点汗意都没有。她知道自己这会儿不太正常了……她阻止着彭因坦的手明确想要去的地方,“彭因坦!你停下!” 彭因坦脸色非常的冷,和他身体的灼热完全不同,他脸色和眼神都冷下来了。 她喊了停,他也果然停住了。 “为什么要停?”他低声问道。 索锁没有回答。她已经站了起来,挪开步子,拉开了距离。 彭因坦仍坐在椅子上,看着索锁整理着乱成一团的碎发。其实裙子也已经皱的不像样,可是她显然顾不上……也许是不在乎。 他嘴角一弯。 “在不同的男人之间摇摆zhouxuan,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吗?不肯跟人确立稳定的关系,不要承诺,是图方便吗?”彭因坦嘴唇一张一翕,吐出来的字句跟利剑似的。索锁瞬间脸色就由红转白了。“陈润涵在外面等你?” 索锁转了下脸,看到了自己放在桌子上的那杯橙汁。 被彭因坦亲过的嘴唇,火辣辣的像是被活生生剥去一层油皮……而她口干舌燥的同时,喉咙也像吞过碳,流火下行,心口窝疼的剧烈。 尽管疼的剧烈,她反而冷静下来。 索锁光着脚,走到桌边去,拿起了杯子。 “看来你们今晚的游戏还没结束……”彭因坦慢条斯理地说。 “你看见了?”索锁问。 彭因坦看着索锁伸手拿起的杯子。是他给她倒的那杯橙汁……他想这杯橙汁或许在她回手之间就会泼在他脸上。 “对,我看见了。”他说。 “你看见了,一直耐着性子跟我……你想证明什么?证明我就是个荡妇?”索锁说着,水杯被她推到一边。眼看着橙汁泼了出来,洇在了雪白的桌布上……她一阵头晕眼花。“我就是。又怎么样呢?” 彭因坦想抓住索锁的手,却被她猛的一甩,手掌照着面门就挥了过来。 彭因坦没有躲。他本以为索锁这一巴掌真的就挥过来打在他脸上了,但是索锁停住了。 她手掌一握,冷冷地说:“嗯,你猜的没错。我更没错……我既没有丈夫又没有男友,我的身体我自己做主。遵从自己的欲wang也没有什么可耻的。用不着你这自己都一身烂账的家伙装卫道士埋汰我。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放荡,你没参与似的。” 彭因坦脸阴沉的什么似的。索锁是被他激怒了。 他吸了口气,想开口,却被索锁伸手一个制止的动作堵了一下。 “今天晚上我没兴致跟你在一起……明着告诉你,到今天晚上12点以前,我的时间都是陈润涵的。而且他让我做什么,我都得答应……我说的够明白了?” “索锁!” “你想知道什么细节,也可以直接问我。我没别的好处,做人是坦荡的。”索锁讥诮地说,“我现在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你跟每个女人都不长久。彭因坦你有非常严重的疑心病……那个女人欠你的,其他的女人替她还给你。” 索锁的小手还横亘在两人之间,根本没有动一下。彭因坦却觉得她这一巴掌绝对是扇在了他脸上。 “索锁,你好样的。”他好一会儿才说。 索锁看到刚刚自己还觉得温暖如阳光的眼神,冷的已经像冰,知道自己完全戳中了他的痛处。 打蛇七寸,置于死地,本来是足以让她觉得痛快的事,可是现在,她一点痛快的感觉都没有……快感没有,痛感却很清晰。 她并不打算就此罢休,继续道:“陈润涵什么都不如你,也有一样比你强……他算计我,算计在明面上……彭因坦我告诉你,或者让他告诉你,我就算是个坏女人。而这个坏女人,到底值多少钱……” 索锁说完,迅速离开。 她没走两步,脚踩上她遗落的拖鞋。但她根本连穿都不穿,抬脚就将拖鞋踢到一边去,一味地快步往外走……彭因坦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她又没有拿外套,可是她身上的衣服,就那么出去,跟没穿也没什么两样……彭因坦站起来,从衣架上取了索锁穿来的皮草追了出去。 索锁穿着来时的高跟鞋,像脚被上了夹板,每走一步都疼的钻心。她以为自己这样跑,随时都有可能会狼狈跌倒……可是没有。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也在帮她,在这个时候,至少在彭因坦面前,她还有着这样表面的完整的风度。 虽然事实上她也知道。这根本就是奢望……哪里还有什么风度可言,简直连自尊心都荡然无存了。 礼服裙摆很小,限制了她的脚步。 她跑到楼下时,弯身在裙摆开衩处用力一撕。矜贵的丝线在暴力面前总是脆弱,开衩被撕开几寸,她迈开的步子就更大了……她能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但是没有人叫她。脚步声也许是来自彭因坦,也许不是……这倒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她只要顺利离开这里就好了。 她想着自己几天前从这里离开,也是近乎于逃——但是起码今天她没有慌不择路……她知道自己要去哪、要做什么。 她提着裙子跑上台阶,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陈润涵还站在他的车边——她站下了。 陈润涵正抽着烟,左右闲看着,突然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索锁就站在了他面前。 他一惊。 索锁就只穿着那件酒红色的小礼服,虽然她站姿极其强硬,但仍然给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观感……他二话没说脱了外套过来披在索锁身上,往她身后一看,果不其然是彭因坦追出来。 他看得出来彭因坦来势汹汹,但他伸手拢了索锁后脑勺一下,说:“宝贝儿,上车。” 他回身开了车门,转头看了眼彭因坦手里的皮草,等他来到近前试图拦住索锁上车时,过来一伸手,说:“谢谢你特意送下来。” 他动作很快,一手关好车门,一手将皮草抄在手中。 彭因坦让他拿走皮草,顺势一把推开他,把车门打开,盯着索锁,说:“下车。” “彭因坦,都说了,我女朋友我来照顾,不劳你费心。你怎么回事?”陈润涵站在彭因坦身边,说。 彭因坦没理他,只是盯着索锁。 索锁没出声。 “彭因坦,这不很清楚吗?索锁不……”他说着,将皮草扔进车里,伸手来拨彭因坦。 彭因坦就在他的手还没有挨到身上时,翻手就将陈润涵的手握住了。陈润涵的反应也很快,两人就交了手。 索锁从车里钻出来,“彭因坦你住手!” 彭因坦和陈润涵都没有要收手的意思。这不是两人第一次交手,但是上回陈润涵吃亏在喝多了酒。今天恰恰相反,是彭因坦喝了酒的。只是彭因坦远没有到失去控制力的时候,跟陈润涵交手也仍是占了上风的——他卡住陈润涵的脖子,将他按在车边,看着索锁,说:“过来。就算你不跟我上去,也别上他的车——不要因为跟我斗气,做错事。” “我明白我在做什么。”索锁说。 彭因坦手劲儿一加,陈润涵卡住他手腕子的手上劲儿也加大,两人仍在对峙中,彭因坦问:“你再说一遍,你明白什么?” “我明白我在做什么。请你放开他。”索锁说。 陈润涵趁着彭因坦盯着索锁,扭过身奋力摆脱彭因坦。 “我们走吧。”索锁说着,就要上车。 彭因坦一手挡在车门边。 索锁拉开他的手,说:“别这样,彭先生。你是有风度的人,这样实在是不好看。” 她说着上了车,伸手将车门一带。 车门合拢,将两人隔成两个世界似的。 彭因坦站在路边没有立即走开,陈润涵上了车,特地鸣笛,才将车开走。 他车速极快,开过路口时,监控镜头捕捉到,闪光灯大作…… 陈润涵开车上了主路,又把车子里空调开到最大,座椅更是有点热的烫屁股。 他热的有些烦躁,但他见索锁坐在椅子上像定住了似的,也就忍耐着不去改变现状。 索锁并不是没有察觉陈润涵的坐立不安,她此时只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说话。待快到她家门口时,她才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刚才的事,我很抱歉。”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陈润涵不在意地说,“虽然梁子是因为你结的,其实有你没你都一样。老早就是互相看不顺眼了。要是仔细想想,刚才应该算是我赢了……对吧?” 索锁连维持平静的面容都有点困难了。陈润涵这么说,她只是嘴角牵了牵。 什么输,什么赢……如果非有输赢,她是彻彻底底的输家。 “其实吧,你知道,两个人吵架就吵架,有什么吵什么,要是利用别人,把别人拉进来,效果很坏的。”陈润涵说。他看看索锁,“你还行吗?要是情绪还不好,我再带你兜兜风。” 索锁把他的外套脱下来,穿上皮草,说:“我没什么可情绪不好的……我有什么资格情绪不好?” 陈润涵沉默。 “刚才你怎么没走?”她问。 要是她跑出来,他已经走了……被彭因坦追上,会是什么结果,她不敢想。 “不是说好了到12点么?12点以前,你都是我女朋友。万一你从里头出来呢?”陈润涵微笑着说。“我还给你打电话呢,不过你没接。我心里那个乱啊……上去捉奸的心都有,知道么?” 索锁沉默着。 陈润涵一说电话,她立即发现自己的东西都没带出来……她的手机,她的……再没什么了吧。她这会儿想不出来自己还有什么东西……所谓身无长物就是她这样子。 模模糊糊地只记得章晓芃给她不住地往手拿包里塞着东西,印象里都是些很好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但她记得晓芃凑近些,来看她唇妆的颜色……晓芃微笑着说好看的很。 晓芃是不会言不由衷的吧……可她是。她是,她也厌恶言不由衷的自己——哪怕就只是因为这样,她也必须尽快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彭因坦和跟他有关的一切人和物,都没有出现在她生活中以前。 她看看表,快11点了。 “你等了那么久……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索锁问。 “不算久,反正今天晚上也没有别的安排……你不是问了我个问题吗,我说你要是打发的我满意了,我就回答你。答案还没告诉你,我有点强迫症,觉得今儿晚上的事儿没完。”陈润涵说着,拿了烟盒给索锁。“抽吧。我知道你抽烟。” 索锁接过烟来,拿烟的手抖的厉害。 陈润涵把车停了,亲手给她抽了一支出来,顺手打着了火,给她点上烟。 然后他看着前方,说:“其实也没什么。那会儿,我觉得你应该就缺那个数。” 索锁将烟夹在指间,看着袅袅的烟气渐渐扩散……陈润涵说完了,等了一会儿,转过脸来看看她,说:“你脸色太差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然后他看看索锁手上的烟,说:“小心别烫着手。” 索锁低头,看到指间的烟已经烧的弯成了一道新月……她抽了张纸巾来接住烟灰。烟只剩下一小截了,她狠吸了一口烟,几乎让这一小截全部燃尽。 满满的一口烟,她全都吞了下去。 “前面就到了,你不用开进去了。”索锁说。 陈润涵却没听她的,开车慢慢驶过去,说:“还有啊,我说你别不爱听。我是男人我知道。有的女人,是得不到的时候想得到,得到了很快让人腻了;有的女人,是得不到的时候惦记,得到了惦记,弄丢了还得惦记着——你是哪种你知道么?” 索锁沉默着。 她是哪种……她不吭声。 她是那种会为了交换一点点利益,而出卖自己的女人……她闭了下眼睛。 可是除了这具躯壳,她没有什么值得依仗的了。如果非说有,那么也就只剩下躯壳里那点点倔强和孤勇……她吸吸鼻子,把刚刚烟蒂掐灭,全都包进纸巾里拿好。 陈润涵看她脸色如此,也就专心开车。 实在是,为了让她宽怀,也不至于要便宜了彭因坦那小子…… 马上就到家门口了,索锁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来。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一闪,就看家门口骤然间亮了起来——门口停着的一辆白色的旧车子,车灯大开。陈润涵低声骂了一句,显然是被晃了眼。 索锁看到那车上下来的人朝这边走来,想起来大禹告诉过她,他会在家门口等着她的……她想到这,跟陈润涵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回去开车慢一点,下雪路滑。” “好。”陈润涵说。车门一开,他叫了索锁一声,“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你省省吧。常常自身难保,我找你不是跟找死差不多。”索锁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在这个时候,还能刻薄陈润涵一下。所以陈润涵见她这样,尽管不是好话,听的倒是开心起来。 看着索锁从车前走过,他降下车窗来。 “喂,美妞儿,我说真的。随时找我。我这个手机是24小时开机的。”他说着,见索锁朝他嫌弃地摆手,手臂就撑在车窗边,看着走过来的大禹——罗大禹过来先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完全不在意,仍然是满脸笑意地看着索锁。他看索锁的眼神显然是让罗大禹非常不快,等索锁一走近,罗大禹就挡在了索锁身前。 索锁还没开口,大禹就问:“你手机呢?接不通电话急死我了……他没怎么着你吧?” “没有。”索锁说。 大禹仍然没有放心似的,上下打量着索锁。 索锁完全不是他们分开时的样子了——美是真美的惊人,就算是现在看上去像是会在寒风中随时被冻成冰人了……他刚刚还心急如焚,看到这样的她出现,仍然觉得有点不真实,尤其是美成这样——他转头瞪了一眼这局面的罪魁祸首陈润涵。 他的厌恶如此明显,眼神都充满了挑衅,陈润涵不可能当看不到,于是他说:“小子,今天放过你们,完全是看在索锁份儿上。明着告诉你们,以后给我老实一点儿——她也不是每次都救得了你们。” 陈润涵说完,对索锁抛了个飞吻,驾车扬长而去。 大禹一回头,就看索锁已经进了大门。 “索锁!”他追过去。 索锁隔着大门,看着他说:“就让我安生一会儿,行不行?” 大禹帮她把大门锁锁好,点头。 索锁看上去像是能被风随时吹走……他再糙的心,看着她这样子,也陡然间变的柔软细腻了些。但是他不会说话,想想,索锁也不会想听他说什么好听的话的。 他看着索锁走了两步,站下回过头来,忙问:“怎么了?” “你能找到林海涛的电话吗?”索锁问。 正文 第十章 初雪 (三) 罗大禹愣了愣,点点头,说:“要找的话能找到的……你找他什么事?”他有点疑心,但光线有点暗,他看不太清索锁脸上的表情。只觉得索锁这会儿像是很累,根本没有耐性回答他的问题。他顿时觉得很愧疚,没等索锁回答他,就说:“我回去马上找人问。问到了告诉你的。” 索锁点点头,说:“挺冷的,你快回去吧。” “我看着你进去再走。”大禹说着,挥挥手。 索锁想想刚才自己对他的态度有点恶劣,想对他笑笑,脸已经冻僵了,也就作罢。 她回身走了没几步,一旁的灌木丛中缓缓地走出了一只白猫来。在她面前略停了停,才从容地移动脚步过来。她也停下来,那白猫就过来蹭她的小腿。 白猫是纯种的波斯猫,寒风中都能看出来长长的毛被风吹的往同一个方向倒……索锁看着看着,忽然想起胖嘟嘟的总是鼓着小肚子的黑子来。 她站下来,把白猫拎到怀里。白猫到底是野猫,抱着的人尽管无恶意,也还是要挣扎两下的。她很小心地避着它的利爪,带它进门。 索锁身上没有钥匙,但门柄一拧就开了,她就知道姥姥还是给她留门了。 推开门的一瞬,屋内的暖光和热气一起涌出来,前胸和后背简直冰火两重天。索锁像是被热浪冲击了一下,脱手就把白猫放了出去。 她带上门,试着叫了声姥姥——走廊上的灯开着,一直到厨房,都是亮堂堂的……她抽了抽鼻子。鼻子还是塞了,闻不出来是不是有食物的味道。 没人应她,她就在门边坐了下来,把鞋子从脚上拔下来,看了看,并排放在了一边。她看了一会儿这对陪了她一晚上的鞋子。明明穿了几个小时,这鞋子却好像还是很陌生……连她身上的衣服,统统都很陌生。 她把皮草脱下来就扔在门边椅子上,丝袜也脱下来,让双脚彻底获得解放。 她看看有点浮肿的腿,狠狠打了个喷嚏。站起来从架子上拿了件日常穿的衬衫,底下打了个结,往厨房走去。 脚上虽然没有磨破,还是很疼。每走一步都疼……她吸着气坚持着往前走。 厨房里亮着灯,但没有人。只是灶上放着小锅子,白汽顶着锅盖,伴随着咕嘟咕嘟的声响,锅盖不住地动着——索锁走过去,拿了毛巾把小锅盖掀开看看。白汽升腾起来,扑到她脸上。她弯身看看,小锅子里炖的是黑豆猪脚汤……许是白汽喷的脸上有些湿热,她觉得睫毛上都凝了水珠……她拿了筷子戳戳猪脚,已经酥烂的很了。 她把火关了,一回身看到台子上扣着两个保温罩。她也掀起来看看,是两盘精致的小菜。还有热乎乎的呢……她认得出来姥姥做的东西,这不是外头送的。看样子在她回来之前,姥姥都在做这些……可她已经说过了,她不回来吃晚饭的。 她去橱柜里取了个猫罐头出来,找了个专门喂猫的瓷碗,把罐头里的猫粮倒出来给白猫。 白猫吃东西的样子很乖。索锁看了它,忽然想起来什么,走到门边,翻起这两天都没动过的日历,翻到今天,上面也还是空白的。不过小雪节气的标志,还是让她愣了一下。 今天的这场雪十分应景。但是在这个城市,通常不会这么早就下雪。今年确实要更冷一些……也许会下更多的雪。 她不喜欢寒冷,也不喜欢下雪。如果可以,她宁可窝在温暖的地方睡到春暖花开。寒冷而漫长的冬季,是会让她抑郁的……姥姥就是因为这个,才忙着给她做吃的,是想让她在回来的时候,感觉到温暖吧? 姥姥每个月都会提醒她买猪脚,会给她炖黑豆猪脚汤,也会看着她都吃光。姥姥说女孩子该补的时候是要补一补的。虽然她不觉得这汤对身体的营养价值有多高,可是对感情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补汤了……她伸手把已经过去的几天都翻过去。 才不过几天而已,仿佛已经过了很久了。 索锁站了一会儿,去到姥姥的房门口先听了听,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轻轻敲了敲门,叫了声姥姥,里头隔了片刻,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站在门外等着,果然不一会儿,姥姥披着衣服从里头开了门,看见她,像是放了心,说:“怎么这么晚呢……我要等你的,就是进去拿件衣服,不小心睡着了。” “姥姥,睡吧。”索锁喉咙有点发紧。她尽量让自己声音正常点儿,还是没有能够骗过姥姥。她被老太太的目光一扫,就说:“好像有点儿感冒,已经吃药了,没关系的。” “你就会说没关系。”老太太说着话就出来了,伸手摸摸索锁的额头,一脸的不痛快。“这不发烧着呢?还没关系……去,吃点东西去,我给你煮姜汤。” “姥姥,我自己来。”索锁要阻止她,被老太太狠狠一瞪。她当然怕姥姥生气,可是这么晚了,她也知道姥姥眼神不好,根本不能让她动手的。她抢在姥姥前面去姜罐里取了姜。她还想劝姥姥进房间去,但是老太太就看着她,她只好乖乖地在她监督下煮上姜汤。“姥姥,一起吃?” 她把灶上的小锅子端了下来,摆在台子上。猪脚汤香气四溢,她只闻得出一点点味道。 “你吃吧。姥姥晚上吃的饱饱的了。”姥姥说。索锁看上去垂涎欲滴,她有点儿得意。索锁饭量不大,可是每次她给炖猪脚汤,索锁都吃的很开心,至少会吃两碗……她看着索锁的样子,说:“咦,怎么还换了衣服的?” “嗯,去吃饭的地方,得穿的隆重点。姥姥,我这样,会不会穿上龙袍、不像太子?”索锁盛出来一碗汤,小口啜了,轻轻咂咂嘴。 “胡说。”姥姥不乐意了,“不穿龙袍都像太子。” 索锁笑……汤热的烫嘴。勺子碰到嘴唇,也有点疼。她拿着湿毛巾擦擦嘴,继续喝着汤,听姥姥问味道怎么样,她忙点头。 她晚上并没有吃什么东西,也没有饥饿感。这会儿也没有胃口的,但是她一定得吃。 而且她真的吃了两碗,又喝了一碗浓浓的姜汤。 但奇怪的是,这么热的东西下肚,她还是没有出汗,只是觉得冷。姥姥见她不太好,看着她又吃了药。 “上去睡觉吧。”姥姥有些担心。 索锁点头。等姥姥进了房,她站在门边望着她摸上那张小床,忽然间柔肠百转——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浓缩着老太太几十年的日子……她给姥姥掩上房门。 老太太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才脱衣上·床。索锁的脚步声一向轻,今天听起来却近乎于无……她坐在被窝里,把衣服叠好放在床头。还没有听到索锁上楼的声音,她也就没有关灯。 门突然又被敲了两下就推开了,索锁出现在门口。 “姥姥,今天晚上我和你睡。”她说着,也不等姥姥答应,就爬上姥姥床。拖了被子和枕头卷成筒钻进去。 姥姥歪着头看索锁,说:“你这孩子……姥姥这里有老人味……” “有么?”索锁说话的工夫,已经脱的不剩下什么了,“根本没有……有也闻不到。” 姥姥笑起来,拿了自己的睡衣给索锁。 索锁穿上,滑进被窝里。 姥姥看了她一会儿,摸摸她滚烫的额头和脸,没有说什么,只是给她掩好被子。 “锁儿,不舒服就跟姥姥说,别忍着,知道么?”姥姥说。 索锁点点头。下巴蹭着干燥的被子。 姥姥沉默片刻,又问:“跟小彭有没有再说说话?” 索锁突然觉得十指尖都被竹签刺了下,疼的瞬间全身的毛孔都在打开……她是想回答姥姥,彭因坦,她不想再跟他说什么了。可是她连开口的劲儿都没有了。 她没等到姥姥把灯关了,就已经昏睡过去。 · · · 彭因坦看看自己手上原本磨出血泡的位置,皱着眉往手上按了些洗手液。伤处已经不疼了,这水泡还是碍眼。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手上磨水泡了。以前在京都,为了更深入地学习,跟在老师傅身边经常要打下手,像学徒一样。 那时候双手布满水泡,好像也没有这次疼的厉害。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年他越来越少亲自动手,越来越娇气了…… “让你去找医生处理下,你就是不乐意。”康一山也过来洗手。 彭因坦搓了一手泡沫,冲掉。又打第二遍洗手液。康一山就笑着说:“你再洗,心里不痛快看着也还是不顺眼。” 彭因坦擦着手,斜了他一眼,把用过的毛巾丢进篮子里,一边走一边说:“你少废话。” 康一山笑着跟在他身后出来,说:“你要是不放心,就过去看看吧。” 正文 第十章 初雪 (四) 彭因坦面无表情。 一山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出了卫生间,一路上哼着一首老歌,旋律简单而且俗气……彭因坦快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了,才听出来一山哼的是《花好月圆》。 “你够了啊。”彭因坦眉头终于是皱了起来,忍无可忍了。 这大半天他们一直忙着,一山得个空儿就撩拨他一下,让他不胜其烦。原因无非是金小葵那个没心眼儿的姑娘,给索锁送了一回东西,回来没留神当着一山的面儿跟他汇报——他要拦着小葵已经来不及。一山听了当时没出声。小葵一出去,他就开始了。 小葵也是真有点着急。 她给索锁打电话,手机却在他家里响起来。他干脆就让小葵跑腿去送。 索锁看样子是连手机也不打算要的了……她这么能节省的人,手机款式有点旧,还是最低的配置。和他那几部水果机摆在一起,显得单弱而局促。 他每次看着都觉得这手机大概像她一样,一旦解锁,进入的会是一个挺神秘的世界。 不过他到底也没有去动她的手机。 他也没问小葵要找索锁做什么,不过小葵去送了东西,回来就说索锁姐姐病了,在家挂水呢……给她挂水的是个好帅好帅的军医……小葵一副流口水的样子,真不知道那个军医究竟是怎么个帅法儿……当然重点还是索锁病了。 “到要挂水的程度,病的是挺重的了。”康一山说。 彭因坦还是没吭声。 康一山见他这样,就拍拍他肩膀,说:“下午茶想来点什么?今天我请。这几天忙坏了,回头大家一起吃个饭吧……到时候我请索锁外包,你介意不?” 彭因坦轻声说:“我看你是皮痒了。” 一山一笑,觉得其他人也听不到他们俩说什么,就也轻声说:“范先生房子都不买了。你要不能把坏事变好事,这也太亏了。” 彭因坦站下。小葵没在她的位子上。她的办公桌上放着的蛋糕盒子。他认出是“味道”的起司蛋糕。这么大盒的蛋糕……但不知道这是谁的。 一山看看他神色。 这几天彭因坦沉默的出奇。要说彭因坦当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心情不好再忍耐再克制,全身上下还是罩着“生人勿近”的透明罩子的。这几天他就是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说:“要我帮忙就说。” 彭因坦“嗯”了一声,总算开了口。 康一山却觉得更不对劲。彭因坦可也从来不用人帮忙的……他清了清喉咙,那句“我早提醒过你不要招惹她”的话,还是忍了下来。只是彭因坦瞅瞅他,也就知道他什么心思了。 “彭先生,这是童小姐送来的蛋糕。”金小葵跑着回来的,见到彭因坦和康一山都在这,忙解释。“我刚送童小姐去乘电梯。童小姐说你们忙,她没什么事,不耽误你们工作,上去巩先生办公室了。” “知道了。谢谢。”彭因坦说。 “不客气的,彭先生。蛋糕我给您送进去?”小葵问的有点犹豫。 “你家彭先生不会这么小气的。再说他一个人哪儿吃得了这么大的蛋糕,当然是大家分享了对不对……”康一山听说,肩膀撞了撞彭因坦,眨眨眼。 彭因坦说:“你想吃就直说。” “懂我!”康一山眉开眼笑,笑的肚子都凸凸的了。彭因坦嫌弃地看他的肚子,他收了收,“Pia一定受过晓芃指点,知道这边最好的蛋糕就是‘味道’。Pia真用心。这蛋糕肯定是得提前预定的……不过话说呀,她最近来的有点频繁嘛。躲帝都雾霾么?” “应该是跟她父亲一起来的。童家有条游艇新交付,这个周末试水。”彭因坦说。Pia有跟他通过电话,不过他没想到她不但提前过来了,还有空来事务所……当然不一定是为了他,毕竟这会儿她还上巩义方办公室去了。当着小葵,尤其小葵那眼神里还有些探究,他只能不动声色。 “这样啊……那难怪。这么说,这个周末应该会受邀上艇参观了?”康一山问。 彭因坦没理他这一问,转脸对小葵说:“蛋糕不够分的,就归你了。今天的下午茶算我的,你去问问大家都要吃什么。” “喂!”康一山马上表示不乐意。 彭因坦撇了下嘴,说:“你再吃这个,以后掉水里都不用游泳圈,肚子上的脂肪就够你漂浮的了。” 他说着就往办公室走。 “小葵,把上午开会的会议记录给我。”他交代着。 小葵“哎哎”两声,马上眉开眼笑地说:“谢谢彭先生!我正琢磨着晚上去看索锁姐姐要带什么。昨天去看她,跟她聊好吃的,还说起来她喜欢吃‘味道’的起司蛋糕……” 彭因坦办公室门已经关上了。 小葵回头就看到康一山正一脸玩味地瞅着他,笑笑地问道:“康先生,有什么交待?” 康一山点点头,说:“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心眼儿的嘛……索锁好点了么?” 小葵看看彭因坦禁闭的办公室门,小声说:“好多了。其实就挂了一天水。就是感冒症状还得慢慢儿消退……我看恢复得一段时间。精神不太好。身体嘛,倒是没什么大问题。早起我过去看她,刚从鱼市回来,在家收拾呢。给我心疼的……” “你心疼管什么用。”康一山突然笑出来。 除了工作上的事情明白,其他时候金小葵是有点儿糊里糊涂的,经常做出些状况不明的事儿来让人哭笑不得。 “索锁姐姐说,等她病好了,请我吃饭。”小葵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弯弯的。“还说,要是她没事,可以一起喝一杯。” “你们挺合得来呀,琢磨好了吃什么了?”康一山笑着问。 “还没有。不过跟她走准没错儿的嘛。康先生,你是不是也想蹭吃?”小葵笑着问。 康一山有点儿悻悻然,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想加入的……想了想,问:“你下班去索锁家?” “嗯。要去送蛋糕嘛……我今天才预定一个周之后拿,还是个小小的。等我送过去,索锁姐姐病都好了。”小葵悄声道。 “等下我让田甜订一束花,替我拿过去给索锁。”康一山说。 “好的,康先生。”小葵答应着,开始准备彭因坦交代的资料。 康一山见她忙碌,问道:“彭先生手上的项目结束的话,他要回北京的。你是要跟着他过去呢,还是怎么着?” “呀,也是啊,工程过大半了……这么快!”小葵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是彭因坦过来这边事务所工作,特别招的一个助理。其实彭因坦自己原来有资深助理,比她这个毛手毛脚的新人做事稳妥多了,只是没带过来。她想想,说:“我听事务所安排。要是彭先生想带我过去继续帮他工作,我可以过去的。” 这回答的中规中矩,康一山却觉得挺满意。他点点头,说:“看他的意思吧。这几天你机灵点儿。” “哎,谢谢康先生提醒,我知道的。”小葵吐吐舌尖,笑的很可爱。 康一山也笑笑。 他要回自己办公室去。走在路上,手机就响了,他一看是童碧娅的,接起来就笑道:“大忙人,我们这也经常轻微污染,躲雾霾你倒是躲远点儿呀……” 他开着玩笑,碧娅也在那边笑。聊了两句,倒是问他有没有时间,周末一起出海。他笑着,心想碧娅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他走到田甜的办公桌边时,收了线,跟她说:“替我在‘花都’订束花。” 田甜问他要什么样的花。 康一山想了想,送给索锁适合什么样的花? “牡丹吧。”他说。 田甜点头,当然是会有点不以为然的……他这个秘书,跟他的审美总搞不到一起去。牡丹总有点俗气,她一定是这个意思。不过牡丹也温暖。在冬天里送一个小病初愈的女孩子,该是再合适也不过的了……再说,索锁住的那老房子,放进一大瓶牡雍容华贵的牡丹花,很美嘛。 他想想,范先生不无遗憾地说那老房子买不到手,怎么都是一桩心事。彭因坦说再慢慢寻摸吧,总有更合适的……彭因坦跟范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诚恳。他也看不出来,彭因坦到底怎么想的。但是终归他是帮着范先生打消了这个念头的。 康一山听到有人叫“彭先生”……他回身看时,就见彭因坦人已经要出事务所大门了。脚步倒是不疾不徐,但是挥手让Michael有事晚一点说的架子,真是有模有样。 他问Michael:“急事吗?” “彭先生的CASE。东京来的电话。不过可以等的。”Michael说。 康一山也就没再追问。 …… 索锁出了电梯,已经来到位于泰恒A座顶层。 她看了看位置,穿过空中走廊,走进那间咖啡馆门。侍应生打量了她一下,请她往里走。她走了没两步,就看到了空荡荡的咖啡馆里仅有的两位客人。 正文 第十章初雪 (五) 虽然那两人并没有看到她,还是让她有种想要立即转身离开的想法。可是既然已经来了,她好像没有什么必要回避……况且已经跟彭因坦约好了,这还是他指定的地方,就这么走了,或者临时换地方,也不合适。到时候彭因坦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小姐,这边请。”侍应生礼貌地请索锁入座。 索锁坐下来,把她背的包放在腿上。 这咖啡馆像空中花园,透明的天顶就是个巨大的玻璃罩。透过玻璃罩看到的,是澄净碧蓝的天。如果没有这,这大概就是古巴比伦那绝美的奇迹了,连造景用的植物都多半是沙漠中的耐寒耐旱型的……刚刚刮了两天大风,气温也回暖了。像她,上楼来,尽管是乘着电梯,并没有走几步路,都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座位顶上是遮阳伞,大概是为了让女客娇嫩的肌肤不要被冬日的紫外线晒伤的。 她倒是不怕晒的,于是侍应生再过来时,她让他把遮阳伞收了。 “不需要这个的。”她说。 侍应生将一杯清水取来放在她面前,把遮阳伞落下来,站在一边问她要点什么饮品。 索锁摇头,说:“等一下再点。” 侍应生离开了。她坐在那里,把清水拿在手里。 菜单上的价目她没看,也知道这咖啡馆里的东西价格高昂。她有心奢侈一把,来杯香醇的咖啡。不过想想还是不要。感冒的症状依然严重,老老实实地喝清水吃药休息好更重要。最近她的睡眠已经很不好…… 她背对着咖啡馆门,身后所有的一切都不在她眼里,也不关心。 彭因坦进来一看,就已经看到索锁在在沙发一角坐着,孤零零的。 他看到了巩义方和童碧娅,要走到索锁那里,倒是不会经过他们那边,但是不可避免地目光相撞,他还是点了点头。 走到索锁身边,他站下。 索锁正在喝水,看到他,又喝了口水。 阳光很好,正晒的她脸上发红。这让她的脸色显得好看,并不太像在病中。但是彭因坦还是发现,她好像黑了也瘦了。黑的瘦的都很明显,想让人不注意都不行。幸亏眼睛总是亮闪闪的很有精神……彭因坦坐下来,沉默片刻,问索锁想喝什么? 索锁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话说完了很快走的。不用那么麻烦了……” 彭因坦没理会她的这几句话,转头跟侍应生说要一杯崂山绿茶,“再来一杯石榴汁。” “好的,请彭先生稍等。”侍应生离开。 索锁将水杯放下。 侍应生跟彭因坦说话时候,与跟她讲话语气是不同的。像是更为尊敬和喜爱……她看看彭因坦。就是平常的阳光下,彭因坦的样子都像是带着一种光环。他看上去全身上下干净的很,根本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连头发都修剪的整齐,简直没有一根是多出来的,或者溜到不该在的位置的……而且他身上也就只穿了衬衫,还卷着袖子,应该是从工作中赶过来的。虽然不见气息急促,额头上却有一点点汗意……就是这一个很细微的表征,让她的心像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 她有点不自在,想去拿水杯再喝口水,突然发现水杯已经空了。 彭因坦就把自己面前这杯清水推倒她这边来,然后他稳坐在那里,就看着索锁。 索锁果然把这一杯水又喝了大半。看看彭因坦,沉静的真可以。她见彭因坦并不主动开口,今天又是她先打电话给他的,理所当然应该由她打破僵局——她把放在腿上的那个包打开,从里头拽出两个土黄色的文件袋来,放到桌上,并排放置好,然后,推了一把,推到桌子中央。 “这是还你的。”索锁说。 彭因坦不动声色。 侍应生过来,把绿茶和石榴汁分别放在他们两人面前。索锁在浅浅的黄绿色和粉粉的红色之间,看到彭因坦转头对侍应生说谢谢。 他既没有理会那钱的意思,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索锁等了一会儿,说:“本来是要转账给你的。” 她并不是想在他工作的时候打扰他,给他发信息的时候,只是问他,方便的话给她一个账号,她要把钱还给他……当面还也是可以的,但是他要即时还她写的欠条。 他就在电话里沉默了片刻,问你现在哪里? 她恰好是在附近。还在公交车上呢,她是要去银行的。背着的包有点沉,她因为知道里头有笔对她来说算得上是巨款的钱,更得举重若轻。 这条公交线上的小偷出了名的多。 “你带着这么多钱在上街,不怕有危险?”彭因坦终于问道。 这女人真是只有看上去才精明强干,其实经常一脑袋浆糊。 他看都没看那两只文件袋,又说:“我没那个习惯整天把欠条带身边。” 索锁脸色变了变,就说:“那你让我上来?” 语气已经不怎么好了。 她喉咙疼的厉害。这两天咳嗽有点重,常常在半夜里咳醒。咳的好像一张口,肺都就从喉咙里跑出来了……她知道这是又受寒了的原因,体内的炎症没有完全消除。 “这钱哪来的?”彭因坦问。 索锁看了他,说:“欠条没拿来,我不会把钱给你的。我们另约时间好了……” “等等。”彭因坦说。 索锁就没有立即起身,“你要不就现在马上写个字据。你证明我把欠你的钱全部还清,我们之间所有的权利义务一笔勾销。今天就算是个了结了。那我把钱给你留下。” 她喉咙有点哑,发声是越来越困难似的,自己听着,都觉得折磨鼓膜。 “字据我可以马上写给你。”彭因坦看了索锁的眼睛,“你回答我问题,钱怎么来的?” 索锁转了下脸。 沿着玻璃墙摆着的一溜儿看样子是来自中东的陶器花盆里,植着不知名的针叶植物……弯弯曲曲的布满了细毛刺的指头粗细的绿色植物纠缠在一起,密密的让人看着都有种窒息感。 “问这个干嘛,你拿到钱就行了。”索锁回答。 她没看彭因坦。语气轻飘飘的,像是说着跟他没关系的话题,也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她肩膀有点疼。不过她忍着没有露出形迹……她没听见彭因坦说什么,以为自己一瞬间出神,错过了他的话,转过脸来看着他。 彭因坦其实什么都没有说,他自始至终看着索锁的侧脸。直到她看着自己,他才说:“急着和我划清界限,也不要做出什么事来,让你自己后悔。” “嗯。谢谢你。”索锁回答。 彭因坦静了片刻,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索锁眉抬了抬,问:“那你现在是收钱写字据,还是我先走,后面再说?我想你既然都见我了,一次能解决的事,何必再麻烦一次?你的时间宝贵,我的时间也是时间……” “你等一下。”彭因坦说。 索锁倏然住口。 彭因坦语气温和,面容也平和……是的,事到如今,好像没有什么理由两人要因为这些事还要斗气,甚至还要纠缠在一起……那些尖刻恶毒的话,经过那一晚之后,她总觉得不真实,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发烧太严重,又做了恶梦……现在马上就可以掀过去这一页了,再想想,仿佛那真是个幻影。 她出神地看着彭因坦招手让侍应生过来,请他帮忙去取纸笔来。 她想这一切大概马上就要结束了。 彭因坦还好,还算是有风度的……她也不算看错了他。 “小葵说你这几天都病着,身体是不是好一点了?”彭因坦问道。 侍应生已经拿来了纸笔,他拔下笔帽,手按在印着咖啡厅标识的纸笺上,想了下该如何措辞,才不至于有所疏漏……所有白纸黑字留下来的东西都该谨慎。他明白这个道理,当然在这个时候,也不至于失去理智。 这几天他冷静的也够了。 索锁说:“感冒而已,好多了。谢谢。” 她看着彭因坦在纸笺上书写着……这情形似曾相识。她还记得他的字算挺好看的。 彭因坦刷的一下把立好的字据交给索锁,说:“你看看,这样写行不行。” 索锁接过来。 纸笺虽然是淡黄色再生纸,但是在如此强烈的光线下,竟然白的刺眼。她几次调整纸笺的角度,才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彭因坦写的很快,她看的很慢。她反复确认了好几次,才将字据叠好了,放在背包最里面的夹层里。然后她抬头看了彭因坦,说:“可以了。那我就不耽误你了。”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 “你等等。”彭因坦说。 索锁已经转了身,听到这句话,都没有停下来脚步。 没有再“等等”的理由了吧……她看见那边坐着的两人。虽然知道他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不顾礼貌观望她和彭因坦的情形,但是也更知道他们不会不关心这边是发生了什么事的。 她反而加快了脚步。 等她走出这间咖啡厅,这段时间发生过的所有的一切也就都被她甩下了……但彭因坦此时显然并不想如她所愿。 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这脚步声逼的她越走越快……她突然间就被人逮住了手臂。身体在疾行中被硬生生一拽,整个人就被拽回来撞在人身上。 肩膀处因为这一撞剧痛,她没能忍住,低低地“啊”了一声,同时心跳骤然加速,脸立刻就白了。让她心跳加速的不只是彭因坦这突然袭击,还有他和她此时所处的位置。 这空中花园并不是徒有虚名的。 恒泰广场的数座大厦之间都有空中走廊。置身在玻璃和不锈钢缔造的透明的空间里,就仿佛悬浮在半空中,低头间,一切地面上移动的事物都在令人眩晕……索锁不自觉地吞咽着唾沫。她自来有点恐高症……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恐高症是这么的严重。刚刚她进来时,明明抬起头来不看脚下,还是能够泰然自若的。 在高处的恐惧几乎战胜了她肩膀处的剧痛……她一时之间只能很老实地站在彭因坦身边,开不了口说话。 彭因坦紧紧拽着她的胳膊,大半身体就靠在她身上,贴的非常近,彼此间简直都同时能感受到对方强有力的心跳……他脸板的正正的,低头望着索锁。 索锁额头上涔涔冒汗,他忍不住抬手替她拭了下。 她像触了电似的,想躲但是没能躲开。 这突然的亲密接触,让她清醒许多,她扬起脸来,极力忽视自己所处的位置,说:“彭因坦……你这是要干嘛?你看看这是哪里……刚刚还白纸黑字地……” 彭因坦轻轻一推索锁,她就被他推到了玻璃墙边。 索锁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左肩膀。彭因坦看到,伸手要扶她,被她狠狠推开。但是彭因坦似是觉察什么,大手一下子覆在索锁肩头。 索锁正疼的像被卸掉膀子似的,彭因坦这一触虽然力道不大,她还是疼痛加剧。不过这下她已经能忍住了。 她拉下彭因坦的手,说:“彭先生,你自重点。这是公共场合,被人看到,什么意思?我可以报警了。” 但是彭因坦手臂一身,单掌按在墙上,仍然是拦住了她的去路。 “去赛车了?”彭因坦问。他好像全身上下突然之间就聚集起来一团阴霾。“是不是去赛车了?” 索锁没吭声。 她的沉默让彭因坦几近恼怒。他的脸都红了,简直恶狠狠地瞪着索锁。 “你是不是又去赛车了?”彭因坦追问。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可就是想逼她说出来。他早该想到,无缘无故的,她会带着一大笔现金满大街跑……除非这钱不方便转账留下痕迹的。“索锁?” “你管不着。”索锁回答。 “我是管不着。警察管得着吗?”彭因坦阴沉着脸问。 索锁抿着唇。 彭因坦心里一阵烦躁。 这个几天之间变的黑瘦多了又一副病殃殃模样的女人……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我警告过你,不准再去赛车,你当耳旁风?” 他以为索锁会牙尖嘴利地反唇相讥,怪他多管闲事。反正她对他最常用的那几句话里,有一句就是她的事情跟他没关系……但是这到底是跟他有关系的。 “索锁,”彭因坦低声,“你给我听着。” “你说。”索锁说。 “这钱我不能拿。”彭因坦说。 索锁张了嘴,瞪着他。 “来路不正的钱,我不能拿。”他说。 索锁突然转开了脸。 “彭因坦你真……你嫌那钱脏?” 彭因坦没有出声。索锁脸上除了惨白,还有种说不清楚的东西。 “没错你有钱,你的钱来路正……可是你也别这么糟蹋我。”索锁吸着鼻子。 她耳边呼啸的全是风。深夜的风。 这两天风大,夜间的风像是带着刀子往人身上扎……她的车子穿过山地,山风更硬。在黑暗中她的车灯都不能开,全靠感觉往终点冲,那个时候就是想,只要快点结束就好了……她不是不知道那段山路险。不险,这场比赛也不会安排在那里。有那么一段路,她简直以为自己可能会摔个粉身碎骨……但是她命真的很硬。 “钱给你了,要怎么处理是你的事。以后我跟你……”索锁说着话,突然间下巴就被捏住了。就在她一愣神的工夫,彭因坦的嘴唇已经贴在了她的嘴唇上……她惊异间完全来不及反抗,已经被彭因坦攻城略地。 他像是根本不在乎身处何地,而这样悬在半空中似的位置和环境,对他也毫无影响。他就是想在此时此地而她喋喋不休时,让她住嘴……这真是个好办法。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他贪恋这片刻的安静和温柔…… 索锁被彭因坦这突如其来亲吻刺激的头脑发昏。 她反应过来,就使劲儿反抗。可是她的肩膀受了伤,根本使不上力气。彭因坦又执意如此,在他停下来之前,她简直没有办法……她的心和身体同时在挣扎,挣扎的更剧烈的是心。 正文 第十章 初雪 (六) “你说的没错,索锁。”彭因坦还是不愿放开她。他尽可能地不要碰到她,但也不让她离开他的控制范围内。“今天你从这走了,我们的关系是结束了。” 索锁听着他的话,每个字都在耳中回响似的。 “但那是以前的,不是以后。”彭因坦说。 索锁看着他,心跳的又快了些。 她能想到彭因坦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她不想让他说,她强自镇定,还是用受伤的手臂撑了下彭因坦的胸口,说:“没有什么以后……你觉得,我会跟一个随时、随意就侮辱我的人有什么以后?我跟你有什么以后?” 彭因坦看着索锁,问:“因为我那天晚上说的话?” 索锁抿了下唇,说:“没有那天晚上的话,我也没兴趣跟你在一起。” “你别一个劲儿把我往外推。你这是在欲擒故纵吗?”彭因坦问,“你要知道,你一个劲儿的拒绝我,反而会让我志在必得。” 索锁甩开他的手,说:“别自作多情。我对你真没兴趣。” 彭因坦被她气的简直想抓了她扔下这高楼去……他转了下身,但是并不离开这里半步。 “没兴趣?你再给我说一遍没兴趣?”他压低声音。喉咙里的话如大兵压境,再冲动一点就全冲出来了……他深吸口气,说:“你和我有没有以后,不是你一个人说了就算的。你就是再没兴趣,我有兴趣继续,也不会让你轻易摆脱我。何况我也不觉得你对我没兴趣。既然有,你就别口不对心。” 索锁看着彭因坦的脸。 她也转了下身。此时她真的像是站在半空中,四肢都在僵硬,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眩晕……她腿在抖。明知道在抖但是没法控制自己。好像她站在这里,已经不用再向前一步,就有粉身碎骨的可能性了…… “彭因坦,你让我想想。”索锁轻声说。 她的声音细不可闻,彭因坦却听的清清楚楚。 他从背后抱住了她。 “你不用怕。”他说。 他握着她的手,按在玻璃墙上。 他灼热的手心贴着她的手背……他低低头,下巴碰碰她的头顶。 “你可以慢慢想。不过别瞎想。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必要畏首畏尾,我又不是个火坑。”彭因坦说。索锁的手在他手下缩了下,被他大力抓紧。 “我得走了……你别这样。”索锁躲闪了下。 彭因坦静默片刻,才放开手。 索锁还是不怎么敢动,但是她镇定到有点冷的面容,还是绯红的……好看极了。 彭因坦不禁抬手,摸摸她的额头,说:“你走吧。” 索锁有点意外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刚想要走,又被他扯住手腕子。 她皱起眉来,脸就更红了。 “多走几次就习惯了,有什么好怕的……要不改天我们去体验一回空中餐厅?我对那个倒是很有兴趣。”彭因坦轻声说着,拉了索锁就走。 这空中走廊其实很宽阔。空间大的能安下标准溜冰场。 索锁记得,当初泰恒落成庆典上,报道里就说泰恒集团请过著名的花滑运动员,在空中冰场表演……那是她最喜欢的花样滑冰女运动员。看着照片里她翩然起舞,到底是年华易逝,不太像当年的模样了……她听着彭因坦打电话:“……拿我的车钥匙……对,送索锁回去。你送……快点。五分钟后停车场见。准你提前下班……” “不用。我自己回去。”索锁忙说。她没来由的就紧张起来。 彭因坦瞅她一眼,说:“我知道你不愿意我跟着你。你自己回去我不放心。让小葵去送你。你不是跟她关系好的很吗?” 索锁不讲话。彭因坦这话听起来不是味道的很……他的情绪总是风一阵雨一阵的,如果想快点离开这里,她最好就是什么都不说。 彭因坦当然知道她什么心思,嘴上不说什么,眼就盯着她,直到她转开脸。 索锁站在电梯门口,腿才没有那么抖了,但她突然想起来,说:“那个,钱……” 彭因坦按键,说:“在这儿,我落下什么东西,都会给我送回去的……刚咖啡厅里巩义方也在,泰恒就是他的。他也不是外人,晓芃的未婚夫。” 索锁的手又动了动,彭因坦转脸看她。 索锁却不看他,但眼睫毛轻轻颤着……像是随时会扫过人的心尖儿,引起心房巨大的震动来,让人很难自持。 他今天算是当众失控,不知道回头会被传成什么样。义方和碧娅未必看得到……就是看到,他也不在乎了。 “万一呢……”索锁轻声说。 彭因坦拉着她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他转过脸来亲在她唇上……索锁被彭因坦逼到轿厢角落,下意识扶住扶手的手也被彭因坦握住,牢牢地扣在体侧……彭因坦的亲吻比刚刚要凶猛的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这封闭的空间里,让他更加肆无忌惮……可是索锁的心却像是跟着这轿厢一路下行,终于稳稳地落地,彭因坦才咬了她嘴唇一下,趁着她吃痛失神,说:“以后不准跟我钱呀钱的。也不要操心那些小事情。就看着我,想着我,还不够你忙的?” 索锁看着他,没吭声。 她的沉默足以让人产生巨大的挫败感,但是彭因坦像是根本不在意这些。 他拉着索锁的手不放松,走到他的停车位去,还没站下,就听见有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往这边跑。 彭因坦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金小葵——小葵手臂上搭着外套、肩上背着包、手中还拎着那个巨大的蛋糕盒子……他微微皱起眉来,说:“慌什么呢!” 小葵这么急着赶过来,正喘的厉害,被彭因坦一说,一时之间话都递不上来,就摇了摇手中彭因坦的车匙,他们身后的车就嘟嘟响了两声。 索锁抽回手来,从小葵手里帮她接了东西,瞪了彭因坦一眼。 彭因坦就没再吭声,过去把车门打开,让索锁先上车,转脸对小葵说:“开车慢点。到了给我电话。” “好的,彭先生。那我上车了?”小葵气息总算定了下来,“彭先生,我可以开自己的车嘛……” “我的车安全性能好。”彭因坦说。他说着,弯身从车窗里看着索锁,敲了敲车窗。 小葵一口气只得憋下来,上车。 “想明白了给我电话。在这之前我不打扰你。”彭因坦看着索锁的眼睛说,“听到了,就眨眨眼。” 索锁点了点头。 小葵把车开走了。 彭因坦手抄在口袋里,望着车子开出停车场出口,才转身离去。停车场里冷风飕飕的,他丝毫不觉得冷。见过索锁了,他也丝毫不觉得轻松……他站在电梯门口。 手机响起来,他一接,是Michael打来的,告诉他东京的中村建筑师事务所的中村先生已经来过两次电话,说是有要紧事请他快点回电话……他答应着收了线。 电梯一到,门随后打开。 彭因坦抬头,看到童碧娅。 碧娅见到他,微微一笑,走了出来。 “这么巧。”她说。 彭因坦点点头,说:“要回去了?” “是啊。”碧娅的目光沉静中自有犀利,轻轻一扫,就看出彭因坦是心不在焉的。“周末我父亲过来,在他新游艇上办个party热闹下。你知道他就是特别爱热闹的人……义方和晓芃都来,一山也答应了。你有时间也一起来吧?” 彭因坦急着上楼去,听她这么说,就说:“要是没有别的安排我就去。我事务所还有急事,先上去了。再见。” “嗯,再见。”碧娅说着,回身等着彭因坦进电梯。 门一时没有关上,彭因坦站在电梯里,看着碧娅还没走,他就愣了下。 碧娅在看着他……两人静默相对,电梯门终于合拢。 碧娅又对着电梯门发了会儿呆,才转身离去。 停车场很大,她明明来时记得自己把车停在哪里了,竟然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到自己那辆非常惹眼的车。 她站下来,定了定神,四下里看看,判断下自己的定位。 要好一会儿才知道应该怎么走才能找到自己的车。但她仍然是在停车场里走了好远的路……她清楚地听到高跟鞋敲打地面那清脆的响声,以及突然从身后传来的急刹车声,随后有人大声喊着“让开路,怎么走路不长眼”……她没马上让开,反而站下来,回头看了眼开车的人。 正文 第十章 初雪 (七) 那司机本来还想再破口大骂,但看到碧娅的样子,只是催了一句“别挡道”,就坐回位子上去了,还猛按了两下喇叭。 碧娅哪儿受过这种训斥,但是她也知道是自己走的不对了。跟司机说了声对不起,赶紧让开车道。那车子很快驶过。她站了一会儿,好像被这一骂,反而骂的清醒了些,才看到自己那辆跑车安稳地停在车位上,便走了过去。 等上了车,她才缓过一口气来。不过当她按键启动车子,还是好几下都没有能够按到位……她索性放弃,坐在位子上闭了眼。 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咖啡厅里彭因坦追着索锁出去,那一幕她看的清清楚楚。几乎要顾不得风度,想追出去看个究竟……巩义方背对着外面,跟她闲话着,也许是看出她情绪不对,也有好一会儿也不说话了。 他们本来就是有阵子没有见面,一起聊聊的。话题不拘一格,从晓芃的礼服到这边的天气,但谁都没有主动提及彭因坦。 后来侍应生在收拾东西,经过时听他跟经理轻声说:“彭先生落下东西了。” 巩义方回了下头,说:“彭先生的东西交给我吧。” 他给侍应生写了张字条留着。 她是不知道袋子里究竟是什么,看样子是钱。巩义方让侍应生从柜台里另拿了个大袋子来封好了口,并没有当场检查里头是什么。但她疑心巩义方是知道些什么的,究竟是什么,他显然不想说,而她当然不便问…… 手机铃突然响,把她乱糟糟的思绪一下子截断了似的。 她一向冷静,这时候被惊醒,顿觉自己不该乱了方寸。 电话是晓芃打来的,她停了停,才接起来…… …… 小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着彭因坦这豪车要格外小心,还是索锁在她身边,她心里有底,车子开上路,竟然稳的不得了。路上车不少,但她开的游刃有余。 不一会儿,她自己先忍不住笑着问道:“怎么样,我今天车子开的不错吧?” 索锁正在发呆,小葵这么一问,她嗯了一声。其实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呢……她有点儿抱歉地看看小葵,说:“麻烦你了,小葵。” “可以提前下班嘛,又可以蹭开我老板的豪车,我赚大了好么,这种麻烦但愿天天有。”小葵笑嘻嘻地说。 索锁还没说话,小葵忽然哎哟一声说“糟了糟了”……索锁习惯了这姑娘有时候会一惊一乍的,看她刚刚说着糟了,就在前方路口左转弯直奔东海路。这显然不是回家的路,她就问:“什么事糟了?” “康先生的秘书告诉我,康先生在‘花都’定了一束花,要我一起送过来给你的……我问问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要是不给拿到了,康先生也啰嗦的……”小葵把车往路边一停,忙着打电话。 索锁见她紧张,也不吭声了。 对小葵来说,这都是上司交给的任务,她阻拦是可以的,就是担心小葵回头不好交代。 康一山还要送花给她……她想想,打从认得了,康一山没少帮她的忙。好像她也没有好好谢过他呢。 她听着小葵叽叽咕咕地打电话,挂断之后才说:“花店刚巧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回去拿好不好?我让花店小妹送出来,不耽误时间的。” 索锁温和地说:“好。没关系的。” 小葵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说:“我老是糊里糊涂的……” 索锁笑了笑,说:“我又不会告诉康先生。” 怀里这个蛋糕盒子散发出迷人的香气,这个香气只有刚刚出炉不久的蛋糕才有。她忽然觉得饥肠辘辘……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这种想吃东西的感觉了。这几天不是吃药就是打针,胃口实在是坏。每天都是被姥姥看着硬塞下去一点食物,就总是在胃里硌着,让她难受的很。 “彭先生嘱咐我,说要是你哪儿不舒服,让我送你去医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小葵问。 索锁摇头说没有。 肩膀上有伤,但不重。只要不碰到,疼的很文雅,并不太影响她的正常生活……当然是不怎么能发力的。但还好是左臂,也不影响她拿刀。只要不是骨折,这种疼的程度对她来说是不足畏惧的。 但是彭因坦会这么好说话么……她看看小葵。 小葵嘻嘻一笑,说:“我老板说,要是我能成功骗你去医院,那就给我放一个礼拜的假……我就想,那天我去你家里,医生也在的。要是有问题,医生会发现的。” 索锁说:“聪明。” 她就知道彭因坦会这样……她看了看车窗外的泰恒广场。 车来车往,井然有序。 “我们回家煮一壶红茶,吃蛋糕,好吧?”索锁问道。 “好。”小葵轻声笑着,已经看到‘花都’小妹站在广场边等着了,她把车停下,下车去拿了。 索锁望着小葵脚步轻灵地跑着就去了,突然就很羡慕小葵。她看上去既没什么心机,也没什么负担,正好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状态,还更天真可爱一些……她看清楚小葵接过来的那一大束花——也太大了些。小葵抱着花束,顿时显得人都小了。 小葵把花放在后座上,索锁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一大束牡丹花。是名品“姚黄”,被深紫色的再生纸包着,衬的更加气度雍容,非常美。而且牡丹花的香气馥郁,车里顿时蔓延开这花香,更让人心情舒畅些……索锁轻声说:“真是好花。” “我原先总觉得牡丹俗气,现在越看越觉得好看。”小葵笑着开车调头往外走。 索锁点点头。 她以前也这么想。 常听人说牡丹花不好养,是因为牡丹嫌贫爱富。这当然是迷信的说法……她不迷信。相信很多传说,都只是巧合。 那一年,家里的牡丹花没几天全都死光了…… 小葵把车停下,看索锁一副梦醒了似的样子,轻声叫她,“到家了。” “嗯。”索锁裹紧了围巾,好抵御下车后的寒冷。她拎着蛋糕盒子,小葵抱着牡丹花,两人一起开大门。索锁听到有人叫她,回过头来看,一辆车正减速行驶到她家门口,开车的人是唐恩窈,副驾驶位子上坐的是她先生孟医生。 这几天她承蒙孟医生照顾,总觉得特别不好意思。这会儿看见他们,她忙打招呼。 “好点儿了吗?”孟医生微笑着问索锁。 索锁点头,说:“好多了,谢谢您。” “我怎么看着不像好多了的样子。晚点儿再给你看看的。”孟医生说。 索锁又点头。 这孟医生看着很好说话,其实给人的权威感很强烈。 唐恩窈笑着挥挥手让她先进门,自己开着车子找车位去了。 “那是孟医生的太太?”小葵翘着脚看看唐恩窈的车子开走,小声问。 索锁推开大门让她进来,点头道:“嗯,是。” “我就说,配得上孟医生这人才相貌,也得是挺不错的人……”小葵有点儿好奇心,闲话间问起唐恩窈的情况。 索锁这才觉得自己对邻居家里的情况,其实完全谈不上了解多少。但是小葵听说唐恩窈的名字,就已经张大嘴巴。 “啊,我知道她!她可牛了……”小葵跟着索锁进门来,还在说她听到过的关于唐恩窈的轶闻。 索锁听着听着,就说:“原来她这么厉害。” “嗯,我都知道她,你想她该有多厉害吧……本人也很好看。”小葵说着,又很八卦地问道:“你跟她很熟?还是跟她先生很熟?她先生好帅啊……” 索锁想了想,笑起来,说:“也都是最近才熟悉了点儿。”她看着小葵问起孟医生那两眼放光的样子,觉得好笑的很。 小葵先去里头跟姥姥打招呼,索锁跟进来,看小葵高兴地把牡丹花拿给姥姥看。这几天小葵一早一晚总是过来,说是蹭吃蹭喝的,其实就是来看她。她也是个腿勤嘴甜的姑娘,跟姥姥很快就熟了……索锁看着她在姥姥指点下,把牡丹花分别插进两个大花瓶里摆放好,心想小葵这助理,应该跟彭因坦合得来的。或者是什么样的上司,就有什么样的下属。小葵有些地方,很像彭因坦的做派。 索锁跟姥姥交代了下自己出去都干了什么。她只说自己去了银行,去过彭因坦事务所的事一语带过。姥姥也没多问。 她去厨房烧热水,小葵不一会儿跟着跑过来,站在门口。 “索锁姐姐,我们煮茶?”小葵问道。 索锁已经准备好茶具,小葵要过来帮忙,但是站在外头。她有点奇怪,小葵就解释道:“彭先生说到你这里来,别的地方就算了,唯独厨房不经允许绝对不能随便进的。” “哦。”索锁照样准备着茶。“小葵,待会儿你看着煮茶好么?我去下隔壁。” “好。”小葵爽快地答应。 索锁让小葵帮忙,把这只九磅的蛋糕从中切开,再把一半的一半先用一个玻璃盒子密封起来,说:“这个你带着……这些咱们吃。我把这半个送人情去。” 小葵要推辞,但看索锁这样安排,也就点头答应。起司蛋糕当然是新鲜的时候好吃,不如跟人分享。 索锁和小葵把茶具和蛋糕搬到客厅去,她就拎着蛋糕盒子出门了。 隔壁唐家的院子她只在偶尔经过时看过一眼,也都是惊鸿一瞥,从未窥过全貌。今天来按门铃,还是有一点点忐忑。尤其唐家门上那几个监控镜头,显得戒备森严。她等了一会儿,就有人来给她开门。是个个子高高的青年,很有精神的样子。但既不是唐家的警卫员,也不是勤务员。他似乎看出恩窈疑惑,就微笑下,没答应索锁接过她手里的蛋糕,而是请她进去。 “恩窈说请你进来坐。”他微笑着说。 索锁进了门,他把大门一带上,在前面带路。 唐家的院落又大又安静。而且花木很多,这就显得通往主屋的路崎岖而狭窄,像山路。跟她们家那除了平整的草坪就是雄伟的大树的院子一对照,这简直是爱丽丝梦游过的仙境……索锁忍不住想,这唐家人爱热闹的性情不知道有没有关系。连院子里的花木都显得喧闹而热情,很有家庭氛围。 “索锁,快来。”唐恩窈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索锁看她头顶着毛巾,明白过来她大概正洗头洗到一半就出来了。她忙说:“是不是我来的不巧了?” “没有。我洗洗头就是几分钟的事儿。豆豆在楼上给爷爷打针,要不他就出去接你了……咦,这是‘味道’的蛋糕?”唐恩窈接过索锁递上来的盒子,微笑着问。 索锁点头。 “那不跟你客气了。爷爷喜欢的很。”唐恩窈说着,交给阿姨拿进去,“来,快坐一会儿。谢谢你。” “我记得有回拷了起司蛋糕送来,姥姥说唐爷爷说比‘味道’的不差。我猜老人家会喜欢。”索锁说着,唐恩窈请她坐,她婉拒。“家里还有客人,我得回去。改天再来。替我问唐爷爷好。” 唐恩窈也见过她跟小葵一起进家门的,知道她不是假客气,也就不强留她。听她这么说,笑道:“嗯,我顺便再替你问姑姑好……她这两天老听我们说起你来,催着你去相亲呢。我说你感冒还没好,总得等着身体恢复了,容光焕发的去吧?” 索锁脸就红了。 尤其她发现,刚刚带她进来的那个人,端了杯茶过来。 ———————————————— 亲爱的们: 酱紫……通知下明后两天停更。周一会补上的。没别的,下面有个情节要想想。祝大家周末愉快!周一早上老时间见。 正文 第十章 初雪 (八) “哟,怎么你亲自倒水了?这多不合适。阿姨呢?”恩窈笑着问。“多谢多谢。” 那人没说什么,指指楼上,对索锁也点点头,先上楼了。 索锁担心唐恩窈再继续说刚刚那个话题,可是茶端上来了,又不好马上就走,就跟恩窈聊了几句。恩窈知道她害羞,果然也不再说了。这茶新泡的,有点烫口,可是很香。索锁有心问问这是什么茶,想想还是没有问出口。等一杯茶喝的差不多,她忙着离开。 “晚点儿我和豆豆过去看看你和姥姥。”唐恩窈笑着送索锁出来。 索锁回到家里还觉得脸上发热。姥姥和小葵以为她又发烧,还紧张地问她是不是衣服穿少了又着凉了。她摇头说不是的,但是当着小葵,她也不好直说是因为唐恩窈提到的事……哪里想到,她不提,过了不一会儿,姥姥提了。 “昨天唐司令过来说,她被那边妈妈一个劲儿地催问到底什么时候能见一面。我看她也操心这个事情很久了,就说等你好一点,下个周选个合适的时间去见见人家。这样好不好?”姥姥问索锁。 索锁看到小葵正在往嘴里送蛋糕的动作停了停,又忙不动声色地继续吃了……她小声跟姥姥说:“姥姥,您怎么不问问我呢?” “先前都说好了的,你不是答应我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自作主张。”姥姥喝口茶,不紧不慢地说着,瞅着索锁。 索锁哑口无言。 她都不太记得到底什么时候又是怎么答应了姥姥了。但是姥姥是不会蒙她的,既然她答应过了,去一趟也是应该的……她就点了点头。 姥姥说:“这几天就好好儿歇着,哪儿都不准去。身体养好了,你干什么我都不拦着。” 索锁有点儿心虚,姥姥这么说,她就不出声了。 小葵乖巧,看看这祖孙俩的眉来眼去也就猜得到些内情。她蛋糕吃着,茶喝着,有东西占着口,也不说话了……等到晚饭的时候,她又帮索锁做晚饭。 索锁。是很不喜欢别人动她她厨房里的一刀一具的,今天破例,让小葵给她打下手,两人一起做了顿简单的晚饭。 晚饭是索锁网购的纱面。只用煮一会儿就好了。这个蛮冷的天气里,一起吃一碗面还是很舒服的。 索锁和姥姥吃的都不多,小葵一个人吃了两碗。 姥姥夸小葵吃相有福气,要索锁再吃半碗。 索锁是吃饱了再也不能多一口的,还是小葵替她吃了……她听着姥姥和小葵聊天,因为手机有提示,她说了一声,打开来看。 是位老客人发来的信息,问她现在接不接小型宴会的单。因为在游艇会试过她制作的日料,知道她一贯的品质。 索锁想了想,肩膀还在隐隐作痛,距离周末还有四五天,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到最佳状态……她回复信息先谢谢对方。然后问了周末具体是哪天,以及开价多少。 这是她一贯的规矩,先礼后兵。对方显然也并不见怪,报了价格和时间。说具体要求等她定下来可以接单,会有人跟她具体谈的。 索锁看到报价,心动了一下。 她回复对方说考虑后尽快答复,不妨碍人家的安排。她想了好一会儿,又在手机上大体算了下数字。她盯着数字发了一会儿呆:这可是个挺可观的数字……她把几乎所有的钱都还给彭因坦了。手里没钱,心里发慌。她怎么也得想办法抓住每一个赚钱的机会的。 “小锁?”姥姥叫索锁。 “姥姥?”索锁回神,看姥姥正望着她呢,笑道:“有个周末的活儿找我呢。老客户了,抹不开面子……姥姥,要不我帮人这忙吧?” “不行!”“那怎么行!” 姥姥和小葵竟然异口同声。 索锁本来就有点儿心虚,被她俩这一吼,就不出声了。 “感冒才刚刚好一点儿,就作。”姥姥皱眉道。 小葵在一边帮腔,也说还是休息好了吧。就算是帮朋友忙,也得等身体复原吧……小葵声音很小,没有姥姥说的那么大声。 索锁笑笑,也就不提这事了。 但是这事在心里,还没放下。 姥姥知道索锁的心思,小葵却以为已经成功帮忙打消了索锁的念头,一看已经快八点钟,忙告辞离开。 索锁让小葵等一下,去储藏室拿出几个装了纱面的盒子来。 小葵喜欢这纱面。索锁买了不少,从剩下的面里分了几盒给她。小葵真不是个矫情的姑娘,拿了面,说明天过来看姥姥的时候,会带父亲做的辣椒酱……“我爸爸做的辣椒酱,康先生都很喜欢吃。经常在食堂里蹭我的辣椒酱呢。”小葵抱着面,笑嘻嘻地说。 索锁就说:“我都好多了,你不用天天来的。” “我不是惦记着多蹭点好吃的嘛?”小葵笑着说。索锁送她出去,见她突然有点愁眉苦脸的,就说:“怎么了?有什么事儿为难?”小葵站到彭因坦的车边,回过身来问道:“索锁姐姐,我能把彭先生的车搁这儿吗?开他的车,我心老跳的噗突噗突的……生怕哪儿一个不对劲儿,回头给他磕了碰了刮了蹭了的……赔钱我都赔不起……你看,来的时候还有你在我旁边,我心里有个底……能搁这儿嘛?” 索锁看着小葵,抬抬下巴就让她上车。 她还不知道这小丫头的鬼心思么?彭因坦的车在这儿,彭因坦的人也就不远了……“没事。你老板车上全险的。他都放心把车交给你,你就放心大胆地开。就跟我坐你身边儿一样。” “好吧。”小葵眨眨眼,抱紧她的纱面上车了。 索锁站在路边等小葵把车开走。小葵现在的车技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虽然算不上漂亮,娴熟却是可以了。等车子稳稳地开出最近的那个路口,索锁才看了看安静的街道。听见隔壁唐家的Winnie在吠叫,她想也不知为什么,下午过去的时候,竟然没有见到Winnie……当然,她第一次去唐家,也不好意思四处乱看、随便动问的。 索锁舒了口气,刚要进门,就听见车响,还有人在喊她“索锁、索锁”!她回头一看,立即认出来罗大禹那辆破车子。看样子是大禹来了,但是喊他的却是老吴。 “怎么出来也不多穿点儿?这两天多冷啊。”大禹把窗摇下去,跟索锁说。 “没事儿。吴叔,您怎么来了?”索锁走过去,见车停稳了,吴建国先探出身来借着路灯光看看她。她就微笑道:“干嘛这么看着我啊?” “我说丫头啊,你可得好好儿地照顾自己啊,你看看,这才几天不见,瘦多了呀……来来来,不说废话。今天过来是给你送点儿海货。我让大禹拉着我去沙子口,等了大半天才弄到看得入眼的,拿过来让你跟姥姥吃点儿新鲜的。”老吴说着就下了车,喊大禹下来帮忙。 索锁就看他们把车门拉开,连着搬下两个大泡沫盒子来。大禹还另外抱了一个大大的盒子,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 “你们这是干什么……”索锁有点儿发愣。 天气这么冷,老吴和大禹完全是刚从海边过来的样子,脸和手都冻的发红。 “我帮你搬到门口,不进去。不然姥姥看见我,该不高兴了。”大禹小声说。索锁忙说不用,没关系的。他对她笑笑,转脸大声跟老吴说:“吴叔,我来搬,你跟索锁在这看着。” 索锁要过来帮忙,被大禹轻松地推开,老吴就拉住她了。 老吴笑道:“大小伙子这点儿东西还搬不动么?没事儿,等会儿我们俩去吃火锅。来他二十盘肥牛……可惜你不能来啊,能来一起吃肉喝酒多好。” “你要少吃肥腻,多吃蔬菜……不要去吃火锅了,进来我做饭你给你们吃。家里东西都是现成的。”索锁说。 “算了吧。你这样,再给我们做饭,回头再累着,好的慢。瞎客气什么,我们是跟你客套的人嘛?当然是真心疼你,怕你累着才这么着的。等你好了,给我们多做几顿好吃的……里头那条老板鱼可新鲜了,清蒸上,鲜甜鲜甜的。”老吴哈哈笑着,给索锁说这说那。索锁让他和大禹进去吃饭,大禹回来了也不同意,拉着老吴就走了。索锁要送出来,大禹回手给她把大门扣上。 索锁看这两人上了那车,大禹猜想起来,说:“那盒子里,是爷爷给你剥的核桃仁儿,还有我姨蒸的排骨包子。等你病好了,给爷爷包虾仁馄饨啊,家里没存货了……” 索锁笑着挥挥手,听老吴骂大禹怎么没脸没皮的……两人开着车那辆吭哧吭哧的破车走了。 她出来这一会儿穿的已经是她最厚的羽绒服,还浑身都觉得冷透了。小跑着进去,果然大禹就把箱子都给她摞在门口呢。她先开了门,把最上头那个盒子搬起来。并不太沉。 “索锁?刚才谁在外头?”姥姥在里头问道。 “是吴叔和大禹,姥姥。”索锁单手把箱子拎到里头去,当着姥姥的面打开来,“吴叔让人给他留的新鲜的老板鱼……他说这个新鲜,让马上清蒸还是炖汤吃……姥姥,要不要晚上再来一顿?” 索锁拎着那条大鱼的尾巴提起来给姥姥看。姥姥看着笑,问怎么没请他们进来。索锁顿了顿,说:“怕时间晚了,还说我感冒没好透,打扰我们休息。” 姥姥也顿了顿,说:“他们是怕我吧?” 索锁把鱼放下,翻检了下里头的,都是很新鲜的鱼虾,闻着味道都清亮宜人。她就说:“那我先把鱼收起来……姥姥,他们不是怕您。” “我不是不欢迎他们来。我是不愿意你跟那大禹凑到一起就捣鼓摩托车什么的。”姥姥站了站,没起身,还是坐在沙发上。 索锁低着头,也不太敢接姥姥这话题。生怕多说了几句,露出马脚来。她这么一来,心里就有点儿发慌。那鱼虾都是带刺的,扎在手指上,毛毛躁躁地疼着,让人心更慌……姥姥提醒她戴上手套收拾鱼虾,不要伤到手。 她答应着,先把罗爷爷让大禹送过来的核桃仁和包子也拿过来给姥姥看。 包子还温乎,索锁问姥姥要不要吃个包子?姥姥笑着说:“我倒是愿意看见你吃一个。” “这么大个儿!”索锁笑。她的手小,要两只手才能把这个大包子完全包住。一顿饭吃一个,都有点儿困难,“我们明天早上当早饭吃。” “好。”老太太点头,“现如今好吃包子也难找了……老劈柴院儿一拆,老青岛饭店的包子一散,老味道早就都没影儿了……以前的大包子,那个好吃呢……” 索锁笑着说:“您说的也是。好长时间没出去吃惠家的馄饨了。等哪天天气好,我陪您去吃一碗他们家的三鲜馄饨,好不好?” “我现在就快出不去门儿了……”老太太轻声说。 索锁把核桃仁放下,把包子拿出去,一趟趟的连泡沫盒子一起拎到厨房去。她卷起袖子来,把鱼虾都分门别类收好,放到冰箱里。幸好她有两个大容量冰箱,不然存不下这么多。 虽然姥姥也说这鱼虾就是再新鲜,也不要晚上再来一顿了,索锁还是忍不住把这条五六斤重的大鱼拎起来琢磨着。她正在想到底要不要下手,忽然听到外头一声脆响。 “姥姥?”索锁喊了一声,没有回应。“摔了杯子了?那您别动啊,我来收拾……” 她说着忙把鱼塞进冰箱里去,摘下手套来扔在台子上就跑出去了。等她跑到客厅,不由得大惊——老太太摔倒在沙发边,一动不动的——索锁忙跑过去,也顾不得自己肩膀疼,过去跪在姥姥身边就想把她扶起来。可是手刚初到姥姥的身体,她就反应过来,这个时候是不能轻易挪动姥姥的。 索锁额头上滋出一层汗来,急忙俯身扶住姥姥的脸,着急地叫道:“姥姥!姥姥……姥姥!” 老太太没有反应。索锁查看着姥姥身上,并没有外伤。 她心虽然慌,还好这种情形倒是因为长久以来一直担心会发生的,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了。她知道自己得马上叫救护车。 她想起手机在外套口袋里,忙跑过去找。手机正好在这时响了起来,她摸出来原本打算不管是谁打来的马上挂断,手指却有点不听使唤,滑的方向一错,电话马上就接通了……她盯了屏幕有半秒钟,已经听到彭因坦那略显低沉的一声“喂”……她把听筒贴在耳朵上,说:“彭因坦,我现在有急事。” 她说完没等彭因坦再说一个字,就挂断了电话。 有人在敲门,她边打120边开门,门口站着是唐恩窈和孟豆豆。索锁一看他们,忙说:“孟医生,我姥姥昏倒了,我正要打电话叫救护车。” 孟豆豆把手里的东西往唐恩窈手上一塞,问:“姥姥人在哪儿?” 索锁也顾不得是不是合适,拉着他就往客厅跑,一边跟电话里报告地址。她挂断电话,看孟豆豆在查看姥姥的情况,虽然还是很紧张,但是没有刚才那么慌了。 “醒了。”孟豆豆轻声说。但他没抬头,仍然轻声地问姥姥:“姥姥,我是小孟。你感觉怎么样?” 老太太很沉重地“嗯”了一声,有一会儿没出声。 “姥姥?”索锁轻声叫道,“姥姥,我是小锁。姥姥?” 她伸手过去,握住姥姥的手。还好,姥姥的手很柔软很暖和。她眼泪都差点儿出来……就听姥姥说:“我怎么看不清什么了……” 索锁忙看孟豆豆。 孟豆豆靠近姥姥些,问了她几个问题,然后跟索锁说:“可能是视物不清,导致晕眩摔倒。我听说,本来最近姥姥左眼白内障就有恶化趋势,所以也可能是这个原因……不过据我刚刚问过姥姥,推测更可能是眼底出血。等到医院做下详细检查……如果是这个原因,我试试联系熟识的大夫,看能不能动这个手术。” “谢谢孟医生,又要麻烦您了……”索锁过去些,给姥姥身上盖上毯子。孟豆豆没指点,她也不敢移动姥姥。但是看上去姥姥脸色只是稍白了些,没有预想的那么危险。 “这个时候就不要客气了。老太太高龄,动手术还是得有经验的大夫。我和恩窈陪你去医院吧。”孟豆豆说。 “索锁,你听他安排吧。你一个人恐怕照应不过来。我们也没什么事。等到姥姥平安无事了,我们也不跟着裹乱了。”唐恩窈也说。 索锁心思都在怎么能快点把姥姥送到医院去上,孟豆豆和唐恩窈是真能帮得上忙的,她就点头。 姥姥是清醒过来了,就是两眼看不清东西,说话却还清楚,就说:“是不是不用去医院呢,孟医生……索锁,不用去医院的……这两天我是有点看东西费劲,可能是没有睡好。歇歇也就好了,那么麻烦去医院干什么?” 索锁还握着姥姥的手,听她这么说,又是着急又是后悔,说:“姥姥,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去医院怎么行啊……这两天老这样,您怎么也不吭声……要是有个好歹的,我怎么办啊!都是我粗心……” 索锁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抓着姥姥的手就有点儿用力。 唐恩窈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声说:“别紧张。索锁,姥姥还得你照顾呢。” 索锁哽住,见姥姥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找不到方位,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很担心她的样子,也看得出来这个时候她也有些不知所措……她咬紧牙关点头,“我知道。姥姥,等会儿救护车来了,我们就去医院了。姥姥别怕,有我在呢……” 老太太点点头,没出声。 听到救护车声,孟豆豆先开门出去了。索锁和恩窈给姥姥盖好毛毯,听到脚步声,索锁说:“医生,病人在这边……” 她松开姥姥的手,帮着医护人员把姥姥扶上担架。她抓了羽绒服套上,又拿了包跟着往外走,等出了大门,她一抬头,先看到面前站着两个个子高高的男人。她一愣,脚步就停了停。见她出来了,站在前面的那个男人马上问道:“索锁,姥姥怎么了?” 是彭因坦。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巩义方。 她完全没想到这两人会一起出现在她面前。救护车灯蓝光闪耀,让这两人身上都有种变幻莫测的光,显得有些诡异……她肩膀被轻轻一拍,一阵疼痛。 恩窈说:“孟医生上救护车了,你上我的车吧。” 她说着就示意索锁快些。 索锁说:“唐律师,我也上救护车……姥姥晕倒了,现在去医院。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了,彭因坦。” 彭因坦看着她急急忙忙的,话没有说完,就已经移动脚步了。 “索锁!”孟豆豆已经上了救护车,喊了索锁一声。 “来了!”索锁撒腿就跑。 —————————————————————— 亲爱滴们: 今明两天补周末的更新。欠的都会补的。放心。O(∩_∩)O~ 正文 第十章 初雪 (九) 彭因坦要喊索锁,又站住。但看着索锁一跑,围巾掉在地上,他追上去,捡起围巾来。 巩义方站在原地没动,看彭因坦拉开救护车门也上去了。他愣了一会儿,见停在他车后面的一辆车子启动追上去了,才反应过来自己也该跟上。 救护车开的很快,不过这里是单行线,出这一区只有一条路,他是不会跟丢的。就是他启动车子竟然按了好几下键才按到,抬眼再看看前方,救护车已经不见影子了。他忙加速去追。 刚刚跟彭因坦一起去参加一个晚宴。今晚席上的酒有点古怪,彭因坦平时就不太喝酒,但是因为没开车来,被多灌了两杯,出来的时候就晕乎乎的。他不放心,要送因坦回去。 彭因坦在席上也不怎么说话,上了车还是沉默。其实他酒量很不错,只是极少喝酒。今天晚上看着像是有点醉了……他拨了个电话,还没说话就挂断了。然后就说地址让他送他过来。 彭因坦说:“好像出什么事儿了。她声音不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连问都没有问,就照着他说的地址开过来了……他抬眼看看前方,已经看到救护车了。隔了两辆车子而已,距离并不远。但前面是红灯,救护车开过去了,他和跟随的车辆却被拦了下来…… 这段路并不好走,救护车开的很快,也不太稳。转弯时索锁不由自主身子倾斜,靠上彭因坦身体。她闻得到他身上有酒气,但是看着也还好,并没有醉的厉害。只是刚刚上车的时候,她忍不住要对他发火。要不是着急往医院赶,她的心思也全在姥姥身上,她真想一脚把这只醉猫给踹下去……孟医生他们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多了这么只醉猫,安静地坐在各自的位子上,都看着姥姥。倒是姥姥似乎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儿,说了句怎么有酒精味……索锁想到这,又转头瞪了彭因坦一眼。 彭因坦手里还拿着捡起来的围巾,看索锁这么生气,干脆不要在这个时候争辩添乱……他围巾抖了抖,给索锁绕在颈上。 索锁的围巾特别长,彭因坦给她绕了两圈,还想绕第三圈时,索锁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腕子,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等下到了医院,你给我乖乖地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她迅速将彭因坦手腕子推开。彭因坦倒是也真挺乖的,只是看看她,说:“你别太紧张。姥姥不会有事的。” 索锁转开脸了。 彭因坦声音特别的轻,这几句话大概只有她能听到……她没说什么。 救护车很快驶入医院大门,他们一行下了车,姥姥很快被送了进去。索锁顾不上彭因坦,跟孟豆豆一起往里走。 但走着走着,她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她看着前方迅速被推进的担架车、和担架车上的姥姥……姥姥刚刚在车上还握了下她的手,手还是像平常一样的温度、也一般无二的力气……可是她就这么跟在后头小跑,却突然之间生出一股恐惧来。 她不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是什么……她回过身去,果然看到彭因坦还是跟着进来了。但是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刚刚进了急诊大门的还有巩义方。 她瞥了一眼巩义方,望着在朝她走进的彭因坦,清楚地说:“回去吧。这里不用你。” 彭因坦看着她,说:“你进去吧。需要我做什么随时电话。费用不要担心。” “不。谢谢你。”索锁说着后退了两步,还是望着彭因坦说:“你走吧。今天晚上就别再让我看见你了。我答应你的会做到的。” 她说完,很快转身离开了。 彭因坦掐着腰,一转身就看到巩义方。他转了转脸,对巩义方说:“不好意思,让你跟着受嫌弃。” 巩义方摇了摇头,示意里面怎么办。 彭因坦说:“等会儿吧,要是真没有事,就走。我自己在这里就行,你先回去吧。” 巩义方说:“没什么事。”他说着,把彭因坦的小羊皮外套递给他。 彭因坦接过来说了声谢谢。不过医院里温度很高,他没穿,只是从口袋里把手机和钱夹子都摸了出来,敲了敲钱夹子,说:“还好你跟着一起来了。不然我想帮忙交费,都得抓瞎。” 他看到走廊上有一条长椅空着,和巩义方过去坐下来。 急诊部忙碌,进进出出总有人,还是有点嘈杂的。 彭因坦想着上次来这医院看急诊是什么时候……他喝了酒,脑子还是有点转的慢。他竟然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到底是索锁送他、还是他送索锁进来的了……总之他们两个都够呛,谁也不要说谁。 他突然想起索锁那张苍白的脸,那一回在医院,索锁像是很不舒服。他当时没有意识到,但是现在想想,她大概是很不喜欢医院这地方的……当然,很少有人喜欢医院的。 “这阵子总是在医院进进出出,要是我妈知道了,准得让我去拜神。”彭因坦说。 巩义方说:“我觉得你来这边之后,好像变了很多。” 彭因坦愣了一会儿,才说:“是吗?我自己不觉得。” 他看看巩义方。 义方心细,当然看人也是细致入微的。他要说自己有些变了,那应该是真有些变了。其实他自己没有察觉到底什么地方起了变化。他的工作和生活都照旧,不过是换了个环境,要细究起来,只是多了索锁……他嘴角牵了牵。一丝微笑出现在他脸上,但是转瞬即逝。他说:“不知道想正经谈个恋爱,算不算变化。” 巩义方没出声。 彭因坦有点儿困,他甩甩头,让自己清醒点儿,抬腕子看看表,他们进了医院才不过一刻钟而已……他活动了下身上,赶跑些睡意。 “搁在以前,我大概是不会多看这样的女孩子一眼的……是不是?照你的眼光来看,怎么样?”彭因坦轻声说。 巩义方当然知道彭因坦并不是问他的意见,于是当然的没有出声评价。 彭因坦声音更轻些:“还有一山、火火、雷子……你们的眼光,都是抬的高高的,远高于一般的水平线。家境要好,相貌要好,学识要好,性情要好……” 样样都要拔尖儿,样样都要最好。他当然也不例外会有这样的俗念。只是很久以来,都没有过认真考虑要照着什么样的标准,长久地留一个人在身边的念头产生了……他阒然一省。 长久……多久算长久? 要是索锁知道了,也许又要问这么刁钻的问题了。就想那天晚上,他说以后都不要骗她了,她问,多久的以后……多久呢,他也说不上。而且他也不想因为要哄她高兴,再扯一个谎。 “你记得之前有一阵子特别流行一段话,说,一个人挣钱两个人花……我们当时笑的厉害,说这种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终于来了吧,可是人家宁可砸锅卖铁,不肯花你的钱……”彭因坦闭上眼睛,边说,嘴角露出微笑来。但随即也叹了口气,说:“我对钱这东西没什么概念,她又太有概念。奇怪的是,我竟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前阵子你是帮她卖玉?”巩义方问。 “是啊。不过现在不用卖了。”彭因坦坐直了。 “是么?”巩义方看他。 “嗯,不用了。问题都解决了……哎,对了,什么时候借我你那摩托车用用?我试试如果顺手的话,也入手一辆。”彭因坦说。他拍拍巩义方,“你囤的那些摩托车,要不我挑一辆?” “好。”巩义方倒是痛快答应了。 彭因坦笑笑,再看看时间。 有一会儿,他们都不说话。彭因坦站起来,等了一会儿,往护士站走去。巩义方本来坐在椅子上出神,但见彭因坦好久没回来,他也起身想过去看看,却见彭因坦在护士站和护士套磁呢——他略皱了下眉,过去站在彭因坦身后。 彭因坦发觉,回脸看他,说:“里头告诉我说老太太转院动手术去了……护士小姐,我不是乱打听事情,就是想问费用结清了没有。” “我不知道呀,这里不收费的。”值班护士显然对这个漂亮的小伙子很客气了。 “那你帮我问问知道的嘛。”彭因坦眨眼。他本来就漂亮,这么一眨眼,是故意的,值班护士就有点不好意思。 巩义方过去,拍拍彭因坦,对护士说:“对不起,护士小姐,我哥们儿有点儿着急。费用结清了嘛?是不是不结清不会让转院?” “理论上来说是的。病人的情况很稳定,家属希望去眼科专门医院马上动手术,情况允许,就转过去了。已经走了……能不能麻烦你们离开这里,这样我们工作很受影响。”值班护士轻声说。 “好的,谢谢。抱歉打扰你们。”巩义方说着,转脸看彭因坦。 —————————————————— 亲耐滴们: 晚上八点左右再更新一章节。晚上见。 正文 第十章 初雪 (十) 彭因坦转过身来,就收了刚才那副样子,转眼变的一本正经起来。 事已至此,他也只有走了。从打听到的情况来看,姥姥病情稳定,索锁应该也没有什么意外情况……他舒了口气,说:“走吧。” 出来急诊部大门,冷风一吹,彭因坦吸了口凉气。 “这儿的冬天风真大。”他说着,穿上外套,往停车场走去。 “春天的风才大呢。”巩义方说。 “没有风的时候,冬天都是温柔的。”彭因坦坐进车里,忽然说。 巩义方侧脸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彭因坦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儿矫情,不过他也没觉得特别不好意思,眉抬了抬,说:“走吧。” 巩义方开车出医院大门,被门卫拦下来,要停车费。 巩义方愣了一下,彭因坦就笑了,从钱夹子里抽出一张来递出去,说了声不用找了,让巩义方开车,说:“你们老说我有时候是艺术家气质,做事不那么合乎常理。你看看,你也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时候吧?车上备点儿零钱。不是那儿都跟你泰恒似的,停车不要你钱……” “哪有。”巩义方开车出来,问道:“现在送你去哪儿?” “回我那吧。想过去吧,人家不让去。这不干着急也没什么用么?干脆回去睡觉算了。”彭因坦说着,靠在车座椅里。“刚才在救护车上,还真吓了我一大跳。被老太太知道是我,也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巩义方路不熟,岔路口一看是单行线,绕到彭因坦的住处,多走了好多冤枉路。好在彭因坦的心思也不在这儿,早点晚点儿回去,倒是无所谓的。 彭因坦等义方车走了才进了院门。上楼一看门上贴了一张字条,是黑子的主人留的。说是有事情来拜访,但是家中无人……彭因坦扯下字条来看着,心想不是留了电话给他们么,会有什么事? 他才想起来翻翻手机,果然有下午的未接来电。 他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显然是不方便这就打电话过去的,于是写了条信息去。他等了一会儿,手机毫无动静,正准备去洗澡,手机却又响了。 “喂,您好。”彭因坦坐在浴室的方凳上,将水喉关掉。“不好意思,刚刚看到字条。请问有什么事么?黑子怎么了?” 黑子的主人却也跟他道歉,说这么晚了打扰了。倒也没有别的事儿,想知道他方便不方便找个时间过去看看黑子……“回来以后各种闹腾,不怎么吃东西。喂的就是您给选的那种猫粮,泡软了不吃,干松的不吃,给鱼也不吃……瘦了一圈儿,不知道是不是回来反而不适应了……” 彭因坦听着对方有点儿絮叨地说着黑子的情况。 黑子的主人是个年纪挺大的老先生了,倒是个很有“潮范儿”的老人。彭因坦见过他一次,就是他在儿子陪同下来接黑子的那天。好像是特意来看看黑子这段时间到底生活在什么环境里似的,来这里参观了一番,还跟他聊了好一会儿。 他当然也尽职尽责地摸清了主人家的情况。并不意外老人是退役军官,儿子是现役,父子俩都作风硬朗,一把年纪的儿子还在父亲面前毕恭毕敬。他仔细想想,要是跟老人攀下交情,也许可以把黑子留下来……但他看着老人抱着黑子那样子,这话就没出口。 他想想要是他爷爷和姥爷养只猫,没了也会很心疼的。 “那我明儿一早过去您家里方便吗?”彭因坦问道。 “方便。我早上四点钟就起来的。挺晚了,你该休息了吧,我们明天见吧。”老人说着,等彭因坦答应,就挂了电话。 彭因坦听老人那语气,似乎是好大一件事儿让他放下了心。他不禁挠挠眉心。刚要脱衣服洗澡,琢磨了下又坐下来,给索锁发了个信息…… 索锁正等在手术室外。眼科医院的欧阳勋院长亲自出急诊来给姥姥动手术,全赖孟豆豆和唐恩窈帮忙,不然怎么请得动欧阳院长。 她看看和她一起在等手术结束的豆豆和恩窈——两人坐在那里,一个闭目养神,一个专心读文件,看着互不干扰,可是孟医生偶尔抬抬手,恩窈就看都不看他,拍拍他的手掌心……这两人也是很有意思的。 唐恩窈的目光从她的pad上抬起来,看着索锁,说:“你也坐一会儿吧……手机刚刚有响过。”她说着,指了指身边放着的索锁的那个包。 索锁过来把手机拿出来,就看到了彭因坦的信息。内容也不出所料,问姥姥转院去哪里就医的、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她踱着步子,把电话拨了回去。彭因坦倒是好一会儿才接电话,听筒里竟然有咕咕嘟嘟的水声,她问道:“你在哪儿呢?浴室?” 彭因坦说:“那你不回我信息,我以为你不理我……是在洗澡。” 索锁忍不住骂了两句。她声音很低,倒也不会被恩窈他们听见。 孟豆豆今天晚上真醉的可以了……当然一句话交待没有,把热心的醉猫丢在医院里不管,时候也还是一句话没有,不通知他转院,她是有点儿不厚道。 她清了清喉咙,说:“姥姥情况稳定。手术到目前为止还是很顺利的。你不用担心……你是在浴缸里吧?喝醉了还泡浴缸,你也不怕淹……” 她吞掉了最后那个字,彭因坦在电话那边笑了笑,说:“你总算是知道心疼我了。” 索锁愣了片刻,说:“我管你死活呢。” “我今儿晚上不是成心过来骚扰你的。本来就是想问问你感冒是不是好点儿了的,谁知道你慌成那样,我不是担心你出什么事儿嘛……喂,喂?”彭因坦见索锁好一会儿不出声,以为挂断了。 “在。”索锁答应。但她没有别的可以说了——说什么合适呢? “索锁,”彭因坦轻声叫她,“我可想你了……” “放P。”索锁立即打断他,“挂电话了。” “等等!有个事儿,黑子的事儿……”彭因坦急忙说。 索锁皱着眉,说:“快说。” “黑子给送回去之后不吃东西,说已经饿的皮包骨头了。包爷爷说让我过去看看……说不定就是最后一眼,我明儿一早去看。我替你看看吧?”彭因坦问。 索锁沉默片刻,说:“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吧,没去看兽医?别是生病了……你拍照给我。” “好。说是去看兽医了,没什么毛病。可能是回家去不适应了。”彭因坦说。 索锁听到响动,以为是手术室门开了,她回头一看,手术室门仍然紧闭,毫无动静。 彭因坦的语速比平常要慢一些,听上去简直也像是浴缸上方氤氲着的团团热汽……她说:“你早点休息吧。” “最后一句话,说完挂。”彭因坦说。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要说……”索锁不耐烦地说。她话音未落,就听彭因坦说:“我就是想你。虽然根本是等不及,你要考虑,我还是等吧……别太担心姥姥。随时打电话给我。有我在,天塌不了。知道吗?” 彭因坦的声音一下子没了。索锁攥着手机半晌都没动。 她醒过来把手机放在口袋里,转了转身,面朝窗外。窗子半开着,外头没有风……但是很冷。冷的她眼前都有点白花花的——不是的,并不是她眼睛也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又下雪了。 地面上已经累积了厚厚的一层。比起前些天的第一场雪的匆促和飘忽,这场雪显得从容镇定的多……索锁看了一会儿雪,将窗子关上。 再过了不一会儿,手术室门上那盏“正在手术中”的灯熄灭了。索锁看了看表,正好12点钟。她忙过去等着,先出来的是主刀大夫欧阳勋。 欧阳医生笑眯眯地看着索锁,说:“等急了吧?比预计时间多了二十五分钟。手术很成功,过几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的。等下就会送到病房的,会有值班医生和护士照顾,不用担心。” “谢谢您。”索锁给欧阳医生鞠了个躬。欧阳医生赶紧扶住她,笑着说不用这样。 “这是我的工作。另外,我能问问么?郑博雅是你的什么人?里面那位,是不是郑家的老保姆?”欧阳医生问道。 索锁愣了下,当然没想到欧阳医生会这么问,但她点点头。 “我说呢。博雅是我的同学……今天晚了,明儿再说。”欧阳医生微笑道。有护士过来送他的手机,说小灿在外头等着了,请院长快点。他就跟豆豆和恩窈打过招呼,去收拾准备离开了。 索锁本来想自己等姥姥出来的,豆豆和恩窈却直等到姥姥被安顿好他们才离开。 待病房里就剩下姥姥和她,索锁才坐下来。 姥姥的样子很安详,并不像刚刚经历了痛苦。这让她心里舒坦了点儿……但她看看这间单人病房,心想尽管这里的费用唐恩窈先给垫付了,她也还是得快点把钱还给她。 好在姥姥没有事,那就一切都好。 【第十章?完】 正文 第十一章 不一样的烟火 (一) 【第十一章·不一样的烟火】 索锁拎着从家里给姥姥带来的换洗衣服和预备给姥姥做午饭的食材从电梯里出来,正遇到欧阳勋院长巡房。索锁往走廊边稍稍一避,想等他们一行过去再走,欧阳勋却看到了她,微笑着点点头,说:“等一会儿过去看老太太。” 索锁没想到如此忙碌的欧阳院长还记得她,忙点头。等他们走过去,她才快步往姥姥住的病房走去。 这一层病房不多,都是单人病房。从昨晚到现在,她出出进进几次,也没有遇到多少人。多半是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在走动,安静的很。 姥姥的病房在走廊中段。 她早上照顾姥姥吃过东西,等早上派过药之后,她才离开了大概一小时的时间。病房里有小厨房,她打算给姥姥做点儿可口的吃……还没走到门口,她听到有人说话。她以为是护士在,推门进来时先看了看里头,并没有看到人。但看到正对门口的茶几上放着一束牡丹花,还有水果篮。 她一愣,赶紧进门。 “姥姥,我回来了。”她冲里面先喊了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小厨房的台子上。“欧阳医生等下会来的,我刚刚在外面遇到他巡视病房了。” “好。索锁你来,看看谁来了。”姥姥在里头说。 索锁擦着手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彭因坦。他正站在小厨房门口,看着她呢。 索锁一点儿都不意外彭因坦的出现——她刚刚在听到有人说话的时候,直觉就是他来了——但是她一点都不高兴。 彭因坦见索锁看到自己仍然板着的脸,倒也没有表现出失望来。他说:“我来看看姥姥。” 索锁点点头,但有点儿诧异,彭因坦能打听到这里来就罢了,也不知道彭因坦怎么跟姥姥说的,听刚刚姥姥的语气,好像还是有点高兴的。当然彭因坦这个人……他哄人是最拿手了。 她想着,眯了眯眼。 彭因坦让开些,让索锁出来,说:“我一会儿就走。还得回事务所开会去……” 索锁进去,先看看姥姥。 不过一夜之间,姥姥的眼睛已经能看到东西。早上护士拿掉棉纱,姥姥看到映照在墙壁上的朝霞和索锁的脸时,那皱巴巴的脸上光彩比朝霞还要明媚……索锁想,当时她甚至觉得姥姥是年轻了好多……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人。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赶的这么急做什么。慢慢来,我在这里有医生和护士照顾,不用担心我。”姥姥跟索锁说。 索锁把羽绒服脱了,放在沙发上,就说:“一出门我就不踏实。回来才觉得好了。来回都顺利呢……姥姥中午我给您包小馄饨吧,我带了东西来。” 彭因坦照旧在他刚刚坐的转椅上坐了下来。索锁在这一边床头的位置,他在那一边床尾的位置。正好是个对角线,他可以很舒服地把索锁和姥姥都看在眼里——索锁像是并不怎么在乎他在这里呆着…… “你刚走,小彭就来了。带来了好看的花儿还有水果……小彭,我这是小手术,很快就出院的。让你费心了。”姥姥转过脸去,跟彭因坦说。 彭因坦当然听得出来,比起之前,姥姥跟他说话是客气了许多的。他就笑笑,说:“姥姥还有什么想吃的吗?听说手术后要忌口,我也不敢乱买东西。要不,等姥姥痊愈了,我请姥姥吃好吃的?” 老太太听了,眉开眼笑的。 索锁看了彭因坦,轻声提醒道:“你不是说要回去开会?不要忘了。” 彭因坦看看表,就说:“是得走了。姥姥,我回头再来看您。” “没两三天就出院了,不要辛苦跑来了。小锁我也是想让她不要在这里陪床的……慢走呀。小锁,你送送小彭。”姥姥说着,拉了下索锁的手。 “好。”索锁答应。 “不用了。你照顾姥姥好了。”彭因坦起身跟老太太告辞。 索锁还是跟着他出来的。走到病房门口,彭因坦就站下,回头说:“真不用出来了。” 索锁嘴唇一抿,说:“谢谢你来看姥姥……黑子怎么样了?” 彭因坦哦了一声,说:“差点儿忘了。黑子呀,那个野小子,见到我,顺着我裤腿爬上来……你看我这裤子给它挠的。” 彭因坦说着就抬起腿来,指着西裤上跳了线的几处给索锁看。 索锁皱着眉,说:“不是说病的厉害,怎么还这么有劲儿……你又蒙我吧?” “没有!是真的嘛,你看,瘦了多少?”彭因坦拿出手机来,翻照片给索锁看。他手机一晃,急忙拿开,索锁没看清楚,等再拿过来时,就是一张黑子的照片了。 索锁有点儿疑心彭因坦手机里存着什么不该她看的东西,不过她一看到黑子,就被黑子给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这小家伙好像真的比在彭因坦那里住的时候小了一号……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拍在照片里,显得它既没有精神,有瘦弱。简直不是那个肚子圆滚滚的只会打滚儿求摸肚皮的黑子了…… 她轻声说:“毛都戗了。” 黑子是长毛波斯猫,血统不算顶纯正,样子还是漂亮的。 “吃东西了吗?”她问。彭因坦一说,她也明白。黑子弄不好是想他呢……严格说起来,这小家伙倒是在彭因坦那里和在原主人家里待的时间差不多的。也许它当彭因坦才是他的主人。 “吃。我喂它,猫粮也吃,鱼也吃。给了块鸡肉也吃了。怕它撑爆了肚皮,没敢多喂……我觉得要是见了你就更亲。包爷爷可失望了,说老话说的猫是奸臣,谁家有好吃的也就留下了。这猫怎么跟狗一德性……”彭因坦低声说。 索锁又看一眼那照片里的黑子,蓝汪汪的眼睛真是漂亮。也有点儿可怜巴巴的……“你要把它要回来不?”她问。总觉得彭因坦是有这个念头的。 彭因坦说:“我是想要回来啊。可是包爷爷不乐意。老人家养了黑子妈七八年,老猫没了,指着小猫过呢。我先每天过去看看再说。” “你自己都不稳定,就别养猫了。还是还给人家吧。”索锁转开脸,不看照片了。 彭因坦沉默片刻,才说:“我要养,不管在哪儿,我都带着它……我走了。” 索锁说你走好,然后就转身要回去。 “你等等。”彭因坦又叫她。 索锁站下回头,望着彭因坦那有点儿阴沉的脸,心想刚才她的话可能让他不痛快了……“怎么了?” “这个,给你看也没什么。”彭因坦说着,把手机递了过来。 索锁没接。 但是她看到了彭因坦锁屏的照片——其实就是一只遮住镜头的手。从手指的缝隙中,隐约可以看到小半张被遮住了大半的脸…… “我走了。”彭因坦收了手机,转身就走。 索锁愣了好一会儿,就把病房门关上了,但是她并没有立即进去陪着姥姥,而是进了小厨房,开始准备给姥姥做午饭。其实时间还早的很,她就是想早点儿开始做,这样心里踏实。 “姥姥,要去卫生间不?喝水不?”她洗着手,大声问姥姥。 姥姥说都不要,“小锁,咱们快点出院好不好?医生说三四天就可以,我觉得明天出院都没问题……” 索锁出来,微笑着说:“姥姥,这病房舒服的,我都不想早点儿出去了,您着什么急啊?” 老太太说:“又逗姥姥乐……再舒服还有家里面的床舒服?光说这儿条件好哦……” “唐姐姐认识院长,住院费可以打折的。”索锁笑眯眯地说,“这是私立医院,院长有这个权利的,姥姥。所以您就安心住院,听医生的,让住多久住多久……我还想顺便让您做个全身检查。等下个周再出院。” “还要全身检查!”老太太声音抬高了。 “是啊……您在医院住着,还有人照顾。我好放心去干活儿。”索锁认真跟姥姥商议。 姥姥就没有马上发对她。 “您这不是小手术,餐厅我都没请假,明天晚上我得上班。而且周六晚上我接了一个活儿,挺大的一单子。人订金都交了,我要反悔可得赔钱。”索锁说。 “反正你就是想法子不让我马上出院就对了,是不?”姥姥终于明白过来。 索锁才不承认,就说:“哪有!这是客观需要……说不定等会儿医生说,一个周都不够呢。姥姥,您就听话好么?这回您可把我吓坏了……” 姥姥还没说话,就听有人笑道:“还是听孩子的话吧,老太太。” 索锁转头。病房门没有关,欧阳勋已经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位医生。 “欧阳医生。”索锁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正文 第十一章 不一样的烟火 (二) 欧阳勋过来,先问了老太太的情况,查看了下,就说:“恢复的很不错的,老太太。不过我还是建议您在医院多住几天,情况稳定了,再回家。小姑娘又乖又孝顺,说的对的。您就不听她的,也得听我的,是不是?” “是,听医生的。可是我不要做那些好贵的检查。我一把年纪,不需要了的。”姥姥微笑着说。 “姥姥,不会让您做不必要的检查的。”欧阳勋笑起来,“您真不记得我了?” 索锁站在老太太身边,听到欧阳勋问,转而微笑着望向姥姥。她跟姥姥提起过,手术后欧阳医生曾经问起过她的情况,但是姥姥确实记不得了……不过姥姥真不让人尴尬,她笑眯眯的,很慈爱地看着欧阳勋,没点头也没摇头,好像是在努力地回忆是不是见过这么样一个人。 欧阳勋哈哈一笑,道:“我想也是,姥姥是不记得我了。都多少年了,少说也得四十年了……姥姥,我小欧阳啊,能想起来吗?博雅那时候常带我们回家去,您给我们做点儿好吃的。有段时间,我父母给隔离审查呢,我没地儿吃饭,也没处去,博雅把我藏家里阁楼上,害您老觉得厨房里吃的是被偷了……想着这事儿嘛?” 姥姥很缓慢地点了点头,说:“我这眼神儿……你样子可大变了,倒是有一点点小时候的样子……有虎牙!你爱吃我做的糟肉,一次能吃一碟子,吃完了害渴,又喝很多水……是吧?” 欧阳勋哈哈笑着,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中学时代,他也不觉得当着好多后辈不好意思,说:“是的,没错儿,是有这么回事儿。好姥姥,您那糟肉的方子能给我透漏下嘛?我现在没事儿爱琢磨着做饭,这些年老想着那糟肉,从网上查了菜谱,死活做不出那个美味来……” 姥姥笑眯眯地指指身边的索锁,说:“我的手艺都传给小锁了。她做的糟肉就很好吃。比我做的强。等你要是还觉得不对味儿,就让她做给你吃。” 欧阳勋笑着点头。他又跟姥姥说了一会儿话,说不耽误她休息,带着人就走。索锁送他们出去,欧阳勋示意她带上病房门,挥手让医生们先离开,跟索锁说:“让姥姥起码住满一个礼拜再出院,好好检查一下。我已经交代过了,老太太在医院的花费都免掉。已经交了的,我也交代人退回付款人那里了……啊,你不要客气。我跟博雅同学过几年。既然她不在了,老太太有事,我还是要管的。” “谢谢您,欧阳院长。”索锁轻声说,“但是不交费的话不合适吧,姥姥在这里的花费不小的……那您给我们打个折就行。” 欧阳勋看着索锁微笑道:“打个折能省几个钱呢?我们医院我说了算的。不要跟我犟。以后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尽管来找我……你是老太太的什么人?” 他注视着索锁,不动声色间也是在观察她。 索锁说:“博雅是我义姐。她临终托付老太太给我照顾的。” “原来如此。”欧阳勋点点头,“博雅人很好。一直很好……看你年纪和我女儿差不多。她可没你这么懂事儿……对了,糟肉的方子别忘了啊。” 索锁听了,忍不住想笑。这欧阳院长也是一把年纪了,惦记着吃的时候,也是可爱的很。 “您放心,我一定亲自把关,保准您学会。成吧?”索锁笑着说。 “那好。得了,进去吧,照顾好老太太。”欧阳勋说完,也就走了。 索锁看着他进了另一间病房,才回去。看着姥姥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她轻手轻脚地回去给她调低床头。 姥姥被惊动,睁开眼看,问:“医生跟你说什么悄悄话了?” 索锁扶着姥姥让她躺好,说:“告诉我,您这次的住院费用全免。而且以后有困难,就去找他……姥姥,您看呢?住院费用没有问题,我这钱够的。” 老太太看着索锁,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可是老大老大的一个人情哦……怎么还呢?” “他是看在博雅姐的份儿上,还有您以前给做好吃的呢。”索锁轻声说。 “那点儿吃的算什么呀。”姥姥说。 “没饭吃的时候,一饭之恩,终生不忘的。”索锁说。 “还是博雅为人好,仗义……就这样吧,以后我们再慢慢还他。要是我不在了,你可得管他逢年过节有糟肉吃。”姥姥开玩笑。 索锁听了,沉默片刻,才说:“嗯。” 老太太闭上眼睛,说:“我睡一会儿吧。你也歪一会儿吧,一晚上也没睡好。” “嗯,我歪一会儿,时间差不多,咱们做中午饭。”索锁点头,给姥姥盖好了被子。 索锁坐了一会儿,突然觉得累。她去旁边的长沙发上拉开毯子。要脱靴子的时候,好一会儿没能把靴子拔下来。她才意识到整晚衣不解带,腿脚是有点肿了。她躺下来伸伸腿脚,要闭上眼睛睡觉,听见姥姥咳嗽一声。 索锁忙坐起来,问姥姥要不要喝水。 “不要的。”姥姥说。她见索锁紧张,轻声道:“你睡一会儿吧,我要喝水都能自己倒的。” “哦。”索锁又坐了回去。 她想想自己要是一惊一乍的,姥姥倒是也真不能安心休息……可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睡意全消。 “怎么了?”姥姥也没睡不着,问索锁。 “没什么……不困了。”索锁卷起袖子来,“这房间也太热了,燥的慌。您睡吧,我发邮件确定下菜单好了。早上出门一趟,我脑子里都是这事儿。早点儿定下来,早点儿安心,也可以早点儿准备。” “好。”姥姥轻声说,“忙不过来,就让小虎帮你。” “知道。他一个人帮可能还不行,我再请一个人。”索锁说。 她低着头编辑短信,想跟中间人要对方的联系方式。 “小锁,不打算跟小彭和好了嘛?”姥姥忽然问。 索锁愣了下,仍然低着头,反问道:“您干嘛这么问?” “我看小彭有点儿可怜巴巴的。”姥姥轻声说。 索锁抬起头来,见姥姥仍然是闭目养神呢,并没有看她,就问:“他跟您说什么了?” 彭因坦早起来这里,不知道总共停了多久的时间。起码她出现之后,他没什么机会跟姥姥说什么……其实以她对彭因坦的了解,他骨子里还是个很骄傲的人。她想象不出彭因坦会跟姥姥说他们俩之间的事……就像她,怎么也不会乐意让第三个人来帮忙解决两人之间的问题。要是存在两个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那是神仙也难救了。 “没说什么。就是什么都没说,姥姥才觉得这孩子可怜巴巴的哩……判个刑还有刑满释放的那天呢。别老拖着不解决。时间长了,伤的深了,好了也留疤。”姥姥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做朋友也好……友情也禁不起折腾。” “嗯。”索锁又低下头。 这封邮件就几句话,她编辑了几遍都没有能够编完。几句话好像会跳来跳去,总不肯乖乖就范……她把手机放下来。 她要定一会儿神,才能集中精神,把要做的事做完。在等待邮件回复的这段时间里,她分别给小虎和小葵发了信息。小虎是一定得去帮忙的,至于小葵么……前天晚上在家里的时候,小葵给她打下手时,她发现那姑娘用刀很利落。当然不需要她真的动刀,一样打打下手,她要是肯来帮忙,总比临时从外面找不熟悉的人好些…… 姥姥的呼吸声匀净的很,索锁轻手轻脚地起身准备去包馄饨。起身时看到放在茶几上的牡丹花和水果篮还没有收拾,又忙去把病房里备着的花瓶拿了过来。花瓶不小,可还是不能把这束牡丹花全部放下。 索锁留了一半,本来想把另外一半拿出去送给护士站值班的护士装饰下工作环境。可是走到门边她还是站下了。她隐约听到外头有人经过时在说,呀,又下雪了……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下雪了。她真不喜欢这样的天气,融雪会显得湿冷。 小厨房里有一只用不着的红色水桶,她去接了半桶水,把牡丹花放进去,居然看上去也很舒服。于是她就在馥郁的牡丹花香里,开始给姥姥包馄饨…… 包好馄饨离吃午饭时间还早,她想不出自己要趁着这段时间做什么。 姥姥睡的沉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不放心,跑过去看看姥姥。 手机屏幕闪了闪,她拿过来看,是小葵回的信息。说刚刚是在开会没有及时回复……如果用得着她,她很乐意效劳。紧接着就是小虎的回复。 索锁敲定了两个帮手,轻松好多。但是她也许没有睡好,总觉哪里不对……她回复小葵信息的工夫,忽然有个电话进来,是个陌生的号码。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先接通了电话。但她没有立即出声,而是走到外面去接电话。就是这会儿工夫,听筒里传出很简洁的话语:“小锁,我是巩义方。” 正文 第十一章 不一样的烟火 (三) 索锁好半晌都没有发出声音来,那端的巩义方也在沉默,似乎在等着她确认自己的身份。 有人经过,对索锁说了什么,索锁匆促一笑,但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那人似乎在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摇摇头,拿着手机往旁边走了两步。她转过身去,面对着米黄色的墙壁,忽然间眼前一阵发黑。 她呼吸有点儿困难……也许是她的气息重了,让巩义方听出来,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就说:“我想单独见见你。” “我们没有单独见面的必要。”索锁终于说。她像是溺水的人,憋了很久的气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可以张开嘴巴大口呼吸了……“有什么必要单独见面?” 米黄色的墙面上映着她淡淡的影子,而她的身影在微微晃动……索锁转了下身,靠在墙上。墙竟然很温暖。 巩义方说:“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我知道你要照顾病人。眼科医院有个休闲活动区,我在咖啡馆等你。” 索锁缓了口气,说:“有什么话,你能在电话里讲,就在电话里讲。如果不能,就不用说了。” “我等到你来为止。”巩义方挂断了电话。 索锁站了一会儿,重新进病房去。姥姥还在睡着,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她挺想摇醒姥姥的。也许姥姥的眼神能给她点启示……但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回避不能让任何问题凭空消失。 索锁拿了呼叫器出来,先到护士站去跟护士说她只离开一会儿,马上回来,拜托她们注意下老太太的情况。也许因为她们是欧阳院长特别关照的病人,护士长马上安排了护士过去。 索锁道过谢,下楼去。 那个休闲区在住院部大楼的底层。看起来像是个小型商场,饮食娱乐设施一应俱全,还有两家环境很好的咖啡馆。 巩义方没有告诉索锁他在哪一间咖啡馆等她,但是索锁下来一看,转身就进了那间风格极其简约的。果然她一进门,就看到了巩义方。 见到索锁走进来,巩义方并没有站起来。 他的眼神非常冷静,而面容也非常平静。就好像看到了一个陌生人,并不想让这陌生人影响自己的情绪一丝一毫。 但是索锁知道,巩义方即便此时心潮澎湃,也只会用这样一种表现来面对她。就像她,在面对他的时候,也就是眼下这种面无表情的样子。 “十分钟。”索锁说。 巩义方没说话。侍应生过来,索锁刚想说不需要什么,他就轻声说:“这位先生已经替您点好了。是热巧克力。” 索锁看着侍应生把一只14盎司容量的马克杯放在她面前,等他离开,她才转向巩义方,说:“说吧。” 巩义方说:“你脸色不好。先喝点热巧克力。” 索锁没动。 巩义方把自己面前放着的一个薄薄小小的皮夹子往索锁这边推了推。然后他手按在上面,片刻之后,才移开。 索锁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到那皮夹子上,然后再移回去——巩义方穿着银灰色的细细的千鸟格外套,围巾也整齐地搭在颈间。这里这么热,她只穿了衬衫和毛背心下来,都觉得要浑身冒汗了,但是巩义方,居然连外套都没有脱,就像此时他们坐在寒冷的户外……他还不说话,薄薄的嘴唇像是被什么黏住了。但他的手交握在一处——那是双骨节秀美的手。美好的像牙雕似的,每一处都精雕细琢一般……其实他从头到脚都是这样精致,至少看上去是的——像是在用手势说话。 他与她记忆中的样子,简直一点都没有变化。完全可以将现在的他推回去,推到七年之前……这两个影子是可以重合的。 他没有变。 可她已经千疮百孔。 “这是给你的。你的情况,我从因坦那里听说了一点。我希望这对你有所帮助。”巩义方说。 索锁伸手把皮夹子拿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张万事达卡。反过来看,密码写的很清楚。是一组她看不出来规律的数字,不过很规律,应该好记。 她的记性原先是不错的。他也说过,她就算是没有什么引以为傲的,绝佳的记忆力总是可以的。凭这记忆力让她在繁重的课业中左躲右闪毫发无伤……他说过这真是让他妒忌的天赋。 可是现在,她的记忆力也不再好了。比如此刻,她甚至都记不太清,他们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了……更何况其他的。 巩义方望着索锁。 索锁一身静气,甚至眼神在她看到他送过去的那张卡的时候,都没有什么波动……小锁是个暴脾气的女孩子。 但是她现在一身静气,而他也摸不准她会怎么反应。 索锁把卡放回去,说:“说说你的条件。” 她端起了这杯巧克力。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她放下杯子才看巩义方。 见巩义方还是没有出声,她又开了口:“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时间宝贵,我也不是闲人。我们免得客套,说吧。我现在讲话习惯直来直去。我也知道你来见我,还给我钱,不会没有条件。” “我找了你很久。”巩义方说。他语气沉沉的,语速也有些缓慢。 索锁并不耐烦,他知道。 “你找我干什么?”索锁问,“报仇?我做的,已经付出代价。我不欠你和你们家任何东西。要欠,是你们欠我。” “我知道你有一个节节高的玉坠,那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别卖。如果要卖……” “好啊,十倍价格给你。对过去的东西,我没什么可留恋的。”索锁说着,抬腕子看看表。“但是你想好了,这些钱,也是我应得的。我不会谢你。别说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巩义方,你这也是慷他人之慨。” 巩义方没有出声。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卡我拿着了。以后别有事没事打电话给我。你有未婚妻,我也有男友,避避嫌是应该的。”索锁站了起来。 巩义方看着她细瘦的身形,从大团的沙发上脱离开来,细的像是一转身力道大了都会被折断……她也毫不在乎自己样子粗鲁且无礼,把剩下的巧克力都喝光才抬袖子擦擦嘴角,把皮夹子抽过来,在牛仔裤上抹了抹,装到口袋里。 “跟彭因坦的关系,你应该再考虑下。不然你将来会受伤害。这会让你境况更糟糕。”巩义方说。 索锁回了下身,盯着巩义方的眼睛,说:“如果你以为我拿了这张卡,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告诉你,这辈子你都不再有这种资格。我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人,我很清楚。你也很清楚,巩义方。” “我是很清楚。不然今天我不会来找你。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也不希望因坦受到伤害。注定没有好结果的事,不要浪费时间去做。”巩义方冷静地说。 索锁往回走了两步,重回桌边。 她眸子冷森森的,盯着巩义方是一瞬不瞬。 然后,她出其不意地俯身双手撑在桌案中间,与巩义方的视线持平。 “所以你牺牲我。”索锁能看到巩义方镜片中自己的影子,但她因此也就看不到巩义方眸子里的神情。她也根本不想看。“当然,两害相权取其轻……即便是在最不利的境地,你仍然会做出最有利于你的选择。” “你说的没错。”巩义方说。 索锁嘴角一牵。 “你不怕我把你做的事都告诉你未婚妻?”索锁问。 巩义方轻声答道:“不怕。” 索锁仍然盯着他,说:“你仗着她爱你……像你这么自私冷血的怪物,我怎么会爱了你那么多年呢?” “我刚才说的,你考虑考虑。”巩义方说。 他仿佛对索锁说的话无动于衷,隔着镜片看着索锁近在咫尺的脸——因为睡眠不足而苍白的脸,窗外的阳光投射在她脸上,她眉黑发乌……整齐的密密匝匝的眉,让她的倔强展·露无·遗。 索锁忽然笑了笑。 她一言不发地直起身来,走了。 巩义方好一会儿动都不动。 索锁像一个幻影,飘忽而来,又飘忽而去。 她离去前那一笑,明亮的让人眼前只剩下了一团光……但那笑是什么意思? 突然间一声脆响,巩义方回神。 正文 第十一章 不一样的烟火(四) 在低回悠扬的音乐声中,这一声脆响非常刺耳,但他也没有动。这跟他不产生半点关系。即便随之而来的细细碎碎如滚珠落盘之声让四周的声音混杂起来。 他低了低头,浅浅的灰色外套上,细细的深灰色花纹整整齐齐地交错着,像是谁用笔打的工笔画稿上,那极细密的发丝……他伸手掸了掸衣袖。 侍应生过来解释道:“对不起,先生。我们同事刚刚不小心打碎了咖啡罐。打扰您了。” 巩义方点了点头。 “您需要续杯吗?您的咖啡已经冷了。”侍应生细心,轻声问道。 “谢谢。不必了。”巩义方觉得自己该走了。今天他有挺重要的几个日程,但是他还是坐在这里。 面前的两只一模一样的杯子,那只空的,内沿有一圈儿浅浅的巧克力色……小锁还是不喜欢用任何的化妆品,基本的润唇膏都不用。所以一点点痕迹都不会留下来。 但是她身上有淡淡的烟气。 在咖啡馆浓郁的咖啡香里,他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遇到过她几次,这一次终于可以确定自己不是产生了错觉。 巩义方从钱夹子里抽出两张钞票放在桌上,快步离开咖啡馆。 这家眼科医院规模不大但是声誉极佳,环境也好,开放式的庭院像是公园。他穿过毛茸茸的草坪时,甚至像是走在深冬校园里……他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走到草坪中央,他站下来,回头望了望——被上百年的法国梧桐遮蔽了大半边的小白楼,红色的窗框十分漂亮。 但是他没有看到什么人…… 索锁站在窗角,透过大树枝叶望着并不完整的那个身影。颀长,挺拔。在大片的浅黄绿色的背景下,他浅灰色的身影显得单薄许多。并不像刚刚坐在她面前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既冷,且重,在沉重中……他只站了一会儿,就快步穿过了草坪。 他上了车,很快就离开了。 索锁手抄在口袋里,这时候才觉得手心火辣辣的疼。 “索小姐,有电话找您。”护士站里有位护士看到她,忙招呼一声。 “哎,来了。”索锁小跑着过去,道了谢,接电话过来,是欧阳院长的秘书,告诉她已经安排好了给老太太做全身检查的时间,到时候会有专人负责的。索锁除了感谢的话,也不知该说什么。放下电话,她对护士们笑笑。 “你脸色太差了,索小姐。有人值班,你还是休息一下吧。”护士长从里屋出来,看到索锁的脸,惊讶地说。 “哦,没关系的。我下午睡一会儿就好。”索锁摸摸脸。脸是凉的。也许脸色是真差了。也是,见巩义方,脸色怎么会好……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那么冷静地面对他。但并不意外无论她说什么,巩义方都能冷静地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 其实他也该对她恨之入骨……她听得到自己心底这一声,不禁打了个冷战。 她像跟木棍一样僵直着走回病房去。病房里,护士正在陪姥姥说话。姥姥看上去精神好极了,见索锁回来,对她笑笑。索锁也对姥姥笑笑,跟护士说,请她陪姥姥一会儿,她马上煮馄饨,请她一起吃。 护士还在推辞,索锁就已经进厨房了。 小锅子里煮上她从家里带来的高汤,等着锅开的工夫,她从裤袋里摸出那个小皮夹来,抽出了卡。 她随身带着军刀,掰开来有锋利的小剪子。剪刀刃粘在卡片上,只消稍一用力,锋利的刀刃就会把卡片剪坏……她抬起头来,看到亮如镜面的金属挡板上映着的自己的脸。嘴角是挂着一丝冷笑的。 这冷笑让她自己都不寒而栗。 但她终没有剪下去。剪刀在手中一折,她将军刀仍旧收好,而卡片则再次装回皮夹中,藏进了她贴身的口袋里。然后她把手机拿出来,将巩义方的电话号码储存好。 虽然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巩义方和跟他有关的一切,除了忘记别无他法,但她更知道他一旦重新出现,就不可能会轻易消失。 锅子里的高汤终于沸了,小厨房里水汽渺渺,她眼看着最近来电里那个陌生号码变成了YFG,就把手机放在一边,专心给姥姥煮起小馄饨来。 手机屏幕亮了下,屏幕被锁住了。 她搅动馄饨的汤勺停了在那里……就是突然而至的,那张只有她手心和零碎侧影的照片出现在眼前。 彭因坦是个很爱留下影像的人,而她恰恰相反。尤其不想在他那里留下任何影像。所以她很警觉地挡住了摄像头。 水汽洇湿了她的睫毛,索锁往后稍稍仰了仰身,躲开热乎乎的水汽。她把火关掉,盖好锅盖,让馄饨稍稍闷一小会儿。 随着水分的蒸发,她脸上一片沁凉。 彭因坦也挺爱吃这口鸡汤馄饨的。但是以后不能再做给他吃了吧…… · · · 周六的游艇晚宴虽然是小型自助餐会形式,要准备的东西还是很多。傍晚,索锁把罗大禹喊来,开的是吴建国那辆看着还好些的小型客货两用车,一气把食材和人都送到了码头。 在码头等待接洽的是一直跟索锁用电话联系的康欣。 索锁看到一样也是穿了小礼服加皮草的康欣,“晚上好,康小姐。” “晚上好,索小姐。”康欣人不苟言笑,跟她在电话里表现出来的严谨和庄重很一致。她看看身后的车子和车上的人,“游艇在这边最后一个泊位,从这里进去,一直走到头就是。有引导灯,看仔细些就好了……我来带你们走。” 索锁答应着,回头跟小虎说,让他和大禹把那些盒子都搬过去。康欣提前说了,工具由他们准备。游艇上厨房规模不小,设施齐全。而且游艇会门禁森严,带进来些刀具恐怕有点儿麻烦。索锁用惯自己的东西,以防万一,还是备了自己一套简单刀具。在日餐馆工作这段时间,门卫至少混了个脸熟,刀具检查过之后也就放行了,并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小虎和小葵大禹虽然是头一回凑在一起干活,倒是一路聊的很开心。小葵要帮忙拿东西,小虎和大禹都抢着办了,不让她动手。还好康欣周到,也带了人来,每人搬只大箱子,一次也就搬运完毕。 索锁与康欣走的比较慢,边走边沟通着晚宴要注意的事项。康欣很仔细地与索锁一条条确认,等走到游艇前,索锁抬眼扫了扫这艘新游艇,听到小葵在她身后啧啧出声,她回头对小葵微微一笑,让她跟上来。 康欣带他们直接下去舱里看厨房。 跟康欣的描述没有什么大的出入,这个厨房果然规模不小,而且设施齐全。索锁进来视察了一番,也还庆幸自己带了备用刀具。这厨房里的刀具虽然跟游艇一样是意大利送来,照小虎的话说就是“中看不中用”,到底不如她的东西使着顺手。 大禹只停留片刻就预备离开。临走跟索锁说,他们工作结束之后是有专车送回的,但要是需要他来接,就给他打电话。 索锁答应了。 罗大禹一走,康欣也表示自己要上去看看,厨房里只剩下索锁和小虎、小葵三个人了。 “来,我们开工。”索锁说着,催小虎和小葵先去把衣服换了。 她自己也带来了。康欣交代过说把厨房旁边的一间小房间给他们用作更衣室和休息室。 小葵先去了,小虎蹲在地上准备开箱子。他先摸了摸地板,说:“乖乖……这地板都是手工磨的吧……索锁姐姐,我觉得,今天晚上咱们准备的食物要是能让主人家满意,那以后这类生意肯定会多起来。” “想的可真美。先把这单完成了吧。”索锁轻声说。她把预备做寿司的米先取出来,交待换好衣服的小葵先不用动手,上面也有专门请来的侍应生,她只要帮忙打打下手就可以。“等会儿需要现场制作的就只有这道寿司……小虎,不要只顾看光景,去换衣服。小心我抽你!” 小虎被索锁一骂,赶紧跑出去换衣服了。 小葵笑道:“小虎很听你的话。” “他的零花钱全指着给我干活赚,当然要听话。”索锁说。 “才不是,因为你凶!”小虎跑回来,边戴帽子,边说。 索锁瞪了他一眼,把米放在台子上,跟小葵说:“先把米饭做上。” 她去换了制服,也赶忙回来。今晚来的客人只有二十名,菜品要求的水准颇高,她得倾尽全力集中精神来。好在大部分的食物已经是成品或半成品,他们的工作量虽然大,只要配合默契,足以应付下来……待到听见隐约的音乐声和欢声笑语,索锁就知道客人已经陆续到了。离正式开席的八点钟还有十分钟,侍应领班带人下来交接,索锁巡视下已经准备好的菜品,示意他们可以上菜了。 侍应生鱼贯而出,康欣进来说:“辛苦了,索小姐。童小姐说,稍晚她会亲自过来跟您致谢。” 索锁正忙着,并没有在意康欣这句话,倒是小葵在康欣走后,咦了一声,说:“童小姐……难道是……童碧娅小姐?” 正文 第十一章 不一样的烟火 (五) “你认识?”小虎正在往烤盘上涂黄油,问道。“那也不一定是同一个人吧。” “哦,可能不是同一个人。童小姐这个周是在这边。有可能是她也不一定。”小葵突然觉得自己多口。 索锁也看了看小葵,小葵就说:“要是童碧娅小姐,也算不上认得。她到我们事务所来过几次,是康先生和彭先生的朋友……彭先生不会也来了吧……” “来就来了。”索锁低头继续准备甜点杏仁芭菲。 跟她联系的是康欣。她只提过一两次主人家姓童。她并没有在意到底是什么人。本来嘛,她只要做好分内事就可以了……但是彭因坦可能出现在Party上。 她停了停,仔细看看。定定神再继续做。 这个时候谁来都不能分心…… 天气虽然寒冷,游艇甲板上亮起彩灯,还是有客人兴致勃勃地跳起了舞……彭因坦拿了杯香槟,看着在外面翩然起舞的几对,眉微微耸了耸,但是没出声。倒是站在他身边的康一山说:“喏,丽姿阿姨和她先生,像一对会随时滚进海里的梨子……丁先生和太太,像对撞在一起能听见响声儿的钉子……就是晓芃和义方吧,不负这良辰美景。是吧?” 彭因坦啜口香槟,斜了一山一眼,说:“你也不怕丽姿阿姨听见,以后给你面膜里下点料。” 康一山摸摸脸,笑道:“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一山,因坦,来尝尝这个,好好吃……”柳征衣简直是跑过来,将盘子端到他们俩面前。“快尝尝,等会儿我让晓芃进来尝尝。不知道Pia打哪儿请来的厨师,这味道绝了。” “不就是糯米藕么,你没吃过?”康一山笑着说。不过他到底是温和,柳征衣兴冲冲地过来一说,他也就凑趣拿了小叉子,叉了一片糯米藕。“咦……是挺好吃的。糯糯的,不腻。” “何止好吃……其他的都很棒,你看,童伯父吃了两块煎蚝,童伯母都不乐意了。”柳征衣笑着说。 康一山说:“那我们趁着食物都还充足,是得吃点儿什么。坦,来,咱们去。” 彭因坦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今天晚上他来的有点儿勉强,是准备掐着时间点就走的。喝杯香槟就罢了,吃东西他也不想吃。 康一山见他这样,小声说:“来都来了,你就多露点儿笑脸好么。” 彭因坦把空酒杯放回去,说:“吃东西吧,净坛使者。” “你小声点儿。净坛使者那是童伯父专属的,要他听见,今儿晚上活不活着出去了……”康一山忍着笑,低声说。 彭因坦看了眼背对着他们的碧娅父母童念先和叶凯蒂。童念先的确有“净坛使者”的绰号,还都是长辈戏谑起的。他们知道也不敢随便开玩笑的。童念先此时正同叶凯蒂和朋友一起聊天,那腰背之宽阔,非一般人所能及……彭因坦也有点想笑,跟康一山走到桌边,拿了只盘子,一低头看到餐盘中生蚝的摆式和雕花饰物,眉头皱了皱,这才仔细看餐桌上的东西。 康一山贪嘴的很,在琳琅满目的美食中尽情取用,是最让他高兴的事之一。他夹了只蛋卷一尝。 “嗬!坦,你来尝尝……这蛋卷才叫蛋卷。” 他们回到座位上,一山看到彭因坦几乎没拿什么,也给他分了一只蛋卷。 彭因坦盯了这蛋卷儿片刻,取了咬半个,没吭声。 “怎么样?食物好不好?”童碧娅过来,坐在彭因坦身边的位子上。晚宴她一手操持,最忙碌的就是她。这会儿才有空坐下来,微笑地望着彭因坦和康一山——她衣着简单而精致,妆容也得体,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不过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怎么,不好吃?”她见彭因坦望着她,盘中食物只有半只蛋卷,又问道。 “不。很好吃。”彭因坦将餐巾掖了掖,拿起叉子将剩下那半只蛋卷叉起来送入口中,“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蛋卷。” “确实很好。”碧娅微笑道,“我特地点了一道蛋卷。其他的都是thia定的,看来丁叔叔推荐的厨师很不错。” 彭因坦略一点头。 碧娅对他笑笑。 彭因坦知道碧娅想到的是什么。这蛋卷的典故么……当然是有点儿渊源的。旁边闷声连吃两只蛋卷的康一山一改爱说笑的习惯,恐怕也不是不知道他和碧娅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菜品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儿?”柳征衣又取了一盘食物来坐下,问碧娅。她吃的很开心。“还有什么?我看菜单上还有寿司……下面厨房里是不是藏了一个班的厨师?” 柳征衣开着玩笑,碧娅想了想,微笑道:“没有那么多,好像就一位厨师,带两位助手。” “哟,那中西餐都很拿手,和食再做的好,那这厨师不得是个天才?人都专攻一门,成就还待时日呢……要不就挺大年纪了吧?”柳征衣惊讶道。惊讶归惊讶,她可照吃不误。 “听说年纪不大。”碧娅轻声说。 “你不吃点儿什么?我帮你取来。”康一山又要去取食物,他先问碧娅。 “不要了,谢谢。我在节食。”碧娅微笑道。 “你永远在节食。别这么克制,偶尔放纵一下口腹之欲很好的。”柳征衣也笑着说。她仰头对康一山说:“帮我拿一点点鹅肝。谢谢。” “我劝你还是少吃一点点。等下那寿司才是艺术。”康一山说着就走开了。 “为什么这么说?”柳征衣回头问道。 “和食总有点禅意,要从仪式上去体味。”碧娅说着,啜了口香槟。 彭因坦见她酒杯空了,招手让侍应生过来,替她换了杯酒。 碧娅低声说:“以前你总不喜欢我喝酒……还有抽烟,你也讨厌人抽烟。” “适可而止,我不反对。”彭因坦说着,看到巩义方和晓芃在沈丽姿夫妇之后进来了。他们的座位在这一桌,进来之后就朝这边走来。晓芃跳舞跳的满面红晕,提着裙摆、两条光光的雪臂摇着,很高兴地过来坐下。彭因坦皱眉道:“义方你也不管管她,这么冷,穿这么少在外面跳舞……” “老夫子。”晓芃抢白他。巩义方将晓芃的披肩给她递过来,晓芃摆手说不要,“热。” 巩义方就对彭因坦说:“我的外套她都不要。” “他哪里是怕我冷,他是嫌我露太多。”晓芃低声跟柳征衣咬耳朵。她的礼服肩背都露着,的确清凉夺目……“彭因坦一直是老夫子。姥爷都没有他封建。以前三姨穿衣服他都要管……” 柳征衣笑起来,彭因坦没听到晓芃说什么,不过也知道说的不是好话。不过他心不在焉,没有跟晓芃斗嘴。这里气氛热络的很。美食当前,高朋满座,童念先心情也好,特地将彭因坦叫过身边去聊了两句。 “童伯伯一直挺喜欢坦坦的。”晓芃轻声说。她转头看看正在跟丽姿阿姨说笑的碧娅。 “到这会儿了,再喜欢也不支持吧。”柳征衣说的直白。 晓芃当然知道这个,可是碧娅哪儿是听得进别人的话的?她抚了抚裙摆,轻声说:“我去拿点儿吃的。” 她起身朝巩义方走去。 巩义方正在长桌边仔细挑选着食物,晓芃过来一看,笑着说:“嗯,都是我爱吃的。” 巩义方又给她盘子里添了块鹅肝,说:“征衣说这个很不错。” 晓芃敛了裙摆,稍稍弯身去观察桌上各式各样的食物。室内暖暖的温度让这些新鲜的食物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来,她一步步走着,眯起眼来,仿佛仅靠气味的变化就能分辨出不同的食物来。 “法式奶酪焗鹅肝……山楂鹅肝……鹅肝狮子头?喂,这菜是中西合璧……茶香牛油果肝冻……美味。” “都有了。”巩义方将盘子交到她手上,“试试是不是跟征衣说的那样好。” “你替我拿着。我来给你拿。”晓芃笑着说。她伸手拿了空盘子,“我看你这几天胃口不太好,烟抽的有点凶……来,这个,这个比较好……鹅肝金腿酿鱼卷、青芥虾球……这是你喜欢吃的。” 巩义方见她做这些小事做的认真,想说自己并不喜欢青芥,但是没有说出口。 他倒是并不挑食。一两样并不常吃的食物,吃一吃就当是摄入不同营养元素了。 晓芃还在兴致勃勃地替他挑选食物,他就耐心等在那里。侍应生过来,将一张新桌子摆放到空地上,然后依次摆上桌案和食材——看样子是有师傅要现场制作寿司了。 “咦,今晚的食物果真丰富。”晓芃挽着巩义方的手臂。她话音未落,从楼梯口门一开,从下面舱里依次走出三位白衫黑裙的厨师来。 正文 第十一章 不一样的烟火 (六) 晓芃看清楚这几个人,尤其最后那位,怔了怔,马上回头去找童碧娅。碧娅是愣了一下,跟身边的丁太太说了两句话,转身往这边走来。 此时最不意外的人无疑是康一山,但是他看到小葵时还是有点儿惊讶。他看看彭因坦——因坦刚刚跟童念先聊过天回座,看到索锁,他站了起来。康一山也将餐巾一放,跟着站了起来。在场的年轻人不过他们几位,男士像潘瑞瑞见因坦和一山如此,巩义方干脆就站着没有回座,笑一笑说大家都这么绅士,也就起了身。还有好奇的像柳征衣,本来就对今晚的主厨相当有兴趣,这时候见竟是位女厨师还很年轻,早就很开心地就近参观索锁精准的刀法去了…… 而索锁一出现,丁先生正笑着跟童念先介绍,说这位是很低调的大厨,轻易还是请不到她的……因为安静,他们的声音很清晰地被传到了室内各处,其他客人们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过来。 索锁站在操作台前,看了看已经预备好的食材,打开她装着刀具的皮包。尽管今天带的刀具很简单,但是随着柔软的皮子展开,刀光毕现的那一刻,还是让观者忍不住吸一口凉气……索锁抬头,跟客人们微微鞠躬。在正式开始制作寿司前,她的目光轻轻一扫,几乎照顾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但是在谁的脸上,都没有多停留一秒。但她一进来就已经看到了彭因坦和巩义方——彭因坦的位置并不醒目,但他高高的个子和峭拔的身材让他很显眼。而巩义方站的距离更近些。他身后几步远处,则是章晓芃——她在望着她,微笑。 索锁定了定气息,拿起刀具来。在她身边的小葵过来跟巩义方轻声说:“巩先生,请。” 巩义方往后退了退,站在晓芃身边。晓芃抬手挽了他的手臂,静静地望着索锁。侍应生过来帮忙把他们的餐盘拿去送回座位上。他们就打算近距离观赏索锁的刀工手艺了。 尽管面对的是这么样一群人,索锁仍然表现的很专业,没有一点异色。晓芃打心里忍不住赞叹。她转脸看看刚来到她身边的碧娅,碧娅没有看她,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索锁。 索锁此时更像是个站在舞台中央的演员。当所有的灯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时,就是她表演的开始……她的手指每指点一下,就像是能开出一朵莲花……漂亮的寿司从她手中如莲花般开放出来,轻巧地被分别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去。小葵和小虎再将餐盘端走,分派到餐桌上。 待索锁将最后一样寿司做好,静心静气地把刀一放,片刻之后,再像个武林高手一样,收刀入鞘。 她这才抬起头来,对各位略点了下头,露出平静的笑容来。 她能听见轻轻的掌声,在光亮之中,也能看到很多张笑脸,不过她的目光仍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张脸上,直到她听到有人说:“辛苦了,索小姐。这一杯敬你。” 一只漂亮的水晶杯出现在她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童碧娅微笑的脸。 索锁接了酒杯。 童碧娅酒杯一抬,两只酒杯轻轻碰在一处,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索锁只啜了一小口,就说:“谢谢。” “换过衣服一起来用餐如何?我们的聚会很松散,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气的。”碧娅轻声说着,转脸看看周围的人。她目光轻轻掠过彭因坦脸上,“晓芃,一山,因坦……你都认得的。” “谢谢童小姐好意。我今晚来是为了工作的。”索锁微笑着,将酒杯放回了侍应那里。“我在这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请允许我离开。” “碧娅,”晓芃过来,微笑着看向索锁,“放索小姐去休息下好么。” 索锁对晓芃点点头。 章晓芃大概比别人更细心也更体贴,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不是出于关心,还是有其他的考虑。她想此刻自己脸色可能不好,因为在放下刀的那一刻,她心忽然跳的很急……她的手是有点抖的,不过还在控制之下。可能只有对她的习惯很熟悉的小虎发觉了,他马上替她收走了东西,在加快离开的速度。 索锁能感觉到自己背上已经一层汗,将衬衫牢牢黏住,真有点虚脱的感觉……她必须马上下去喘口气。 这里的空气真不好。 “那好吧。辛苦你了……”碧娅轻声说。 索锁点点头,话也不想多说一句,就要走开,但有人叫住了她。 “小索,请你过来一下。”丁太太亲自过来,拉了索锁,“童夫人要见见你。” 晓芃皱了眉,看碧娅一眼,显然是想让她出面阻止,但碧娅这时候转头跟人说话去了,没有看到她的眼神……她只好无奈地推推巩义方,说:“我们过去坐,听听他们都说什么……” 索锁被丁太太拉着来到童念先夫妇面前。叶凯蒂微微仰脸看着索锁,转脸对童念先道:“是不是,真没想到,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我像是在哪里见过她似的,总觉得面善——厨师小姐,谢谢你今天晚上替我们准备了这么好吃的的食物。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好。希望以后还能有这个荣幸能尝到你亲手制作的美味。” 索锁微笑,说:“童夫人过誉。这也是我的荣幸。” 丁太拉了拉索锁的手臂,说:“索小姐也不要太谦虚。我们大家都说好,当然一定就是好的。太过自谦,岂不是说我们的品味都出了问题?” 听到这话的人包括童念先夫妇都开怀大笑,纷纷附和,顺便奉承下索锁。 索锁当然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并不在最好的状态,制作的食物水准只能算中规中矩。主人家和客人们这么说,当然也都是顾着主人和丁太的面子的。她只微笑点头,应承下来。 叶凯蒂站起来,也拿了杯香槟,说代表童先生和在座各位敬主厨小姐一杯,大家可以随意陪一点。 索锁不舒服,刚刚喝了一口香槟,还梗在喉咙里,再喝恐怕不妙。不过这场面,不撑下来似乎更不行。于是她接了酒杯,将香槟一饮而尽,说了声谢谢。 “听说跟我们碧娅是认识的?”叶凯蒂问道。 索锁没有出声。认识的含义也可深可浅,但这显然不是随意攀交情的场合……见她不语,叶凯蒂微笑。 她看得出来索锁是个有分寸的女孩子。 “是的,我们认识。”碧娅听见说,过来笑道,“妈妈,索小姐也辛苦一晚上了,放过她好不好?您这一拉着人说话,索小姐不得休息,我们也不得尽兴吃东西了。” 叶凯蒂笑着说:“瞧我……这是被索小姐惊艳到了不是?索小姐原谅我失礼。请休息一会儿,上来参加我们的晚会。一会儿还有烟火表演,听说很不错的。再次谢谢你。” “不客气的,夫人。”索锁对客人们颔首示意,轻移脚步准备离开。她还听到丁太低声笑着跟叶凯蒂母女说没想到我这个中间人牵线,还牵到了熟人身上呢。 她是觉得不舒服,往舱底走时,脚步还是要极力保持稳定。 站在餐桌边取用食物的中年女子被她不小心轻轻碰了一下,她忙侧身道歉。对方反而要轻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索锁摇头,说:“谢谢。我没有关系……” 她抬眼看了这人,脚下一滞。 沈丽姿看着索锁惨白的脸色,担忧之色表露无遗。 索锁摇摇头说:“谢谢您。没关系。” 她推开舱门往下走。 楼梯狭窄,也只有几级。她往下望时,看到小虎和小葵在下面等她,但是这楼梯仿佛在扭动。舱门在她背后合上,她握着壁上的扶手站了站,紧接着不由自主地就坐了下去。她是跌坐在楼梯上的,简直听得见那噗通一声响……她心里倒是明白自己有点晕眩,告诉自己别慌、别慌、一会儿就过去了……以前也有过的,只要害怕、只要紧张的时候,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没什么大不了的…… 康一山透过舷窗看到索锁坐下来,小虎和小葵在跟她说什么……他一看情况不对,正想推门进去,被人猛的一拉,被迫让开位置,一山险些撞在壁上,顿时就想发脾气,但马上认出来这穿着黑色晚礼服走下去的家伙是彭因坦,一口气就憋了回去。 “怎么了?因坦怎么下去了?”柳征衣过来,也想看看究竟。 康一山一转身,挡在门前,笑着对她说:“下去亲自跟主厨致敬下……哎,那个山楂鹅肝很好吃,再帮我拿一下。” 柳征衣虽然有点儿疑心,但是康一山既然这样,她也就顺水推舟。 一山再回头看看,楼梯上已经不见人了…… 正文 第十一章 不一样的烟火 (七) 彭因坦行动很快。 他下来看到索锁脸色白的吓人,马上就让小葵他们让开,说:“有休息室吧?去开一间房间,随便哪间房间。” “有,有间休息室。”小葵急忙回答。 彭因坦摸了摸索锁的脸,冰凉。顿时心里就一急。抬手解开外套就给她披在身上。 索锁抬头,看看他。彭因坦的脸在一片金绿色里,模模糊糊的,她轻声说:“我没事儿,坐会儿缓缓就好。” “闭嘴行吗?”彭因坦弯身把她抱了起来。 “哎……”索锁被他吓了一跳,人还晕着,这一下更晕了。 “哎什么哎,又不是没抱过。”彭因坦一转身看到小葵已经在跟他招手,马上往那边走去。但他往门口一站,顿时皱眉道:“就这?” 门窄,空间也小,进去大概只容得两人,也就转不开身。这也就是间小储藏室,临时用作了更衣间。 “小葵,上去找Cythia或者直接找童碧娅,我需要一间房间……让thia通知下,童先生随行有医生的。”彭因坦说。 索锁此时头晕目眩,还有点恶心,不过她听着彭因坦这话,马上抓着彭因坦的胳膊,说:“就这,放我下来坐会儿。我休息下就行的。” “行什么行,你看看你这这鬼样子。”彭因坦着急。 “上去闹的兴师动众的,不好。”索锁声音很轻,“我就是没吃什么东西……” 彭因坦抿了下唇,进去把索锁放在椅子上。 “多久没吃东西?”彭因坦问。 “……”索锁想了想,没承认,“我头晕,别问我问题。” 彭因坦摸着她的额头,小葵进来送了杯热水,他接过来,扶了索锁让她喝口热水,说:“我送你回去。” 索锁等彭因坦把杯子拿开,她才说:“事儿还没完,我现在还不能走。” “你要阵亡在这里,也没人给派发三八红旗手的奖章。”彭因坦说。 小葵在他身后同时笑出声,他回头瞪了小葵一眼,说:“我还没说你,你跟这裹什么乱呢?” 小葵喏喏,一时反驳不了彭因坦,小虎正好端了一碟甜品进来,听着这话就皱眉了,道:“彭先生,我们可不是裹乱的,我们正经是来工作的呢。您可别因为索姐姐不舒服,怪罪小葵。她在你们事务所是你下属,在这儿可归我管。” 小葵悄悄抬手扯了下小虎的衣襟儿。 “没事你甭怕,在这我罩着你。”小虎说。 彭因坦竟然也反驳不了小虎。因为索锁不舒服迁怒于小葵,这是事实。 “别吵架好么?”索锁听着他们吵嘴,忍不住说。刚刚那股难受劲儿过去,眼前这三个人的模样她看的清清楚楚的。这空间小,彭因坦挤在这,她都觉得憋屈。看看在门口的小葵和小虎,她就说:“我在这坐会儿,你们俩去看着,把甜品让他们拿上去,别出错。” 小虎还是担心索锁的,不过索锁这么交待,他也就跟小葵先去了。 剩下索锁和彭因坦两个人,彭因坦把门一关。小更衣间里的空气像是被抽走了,索锁耳朵嗡的一下,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一阵紧张,忘了其他的事情……她喝了口热水,手才没那么抖了。 彭因坦看看索锁,又看看这局促的空间,不假思索地蹲了下来。 索锁被他的举动一惊,热水从杯子里险些溅出来,“你干嘛这样……” 彭因坦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动作一大,衣衫往身上一贴,优美的肌肉线条就显露出来……索锁要躲开他点儿,都躲不开——这里也太小了。她往后一靠,就靠在了壁上,碰到挂着的衣服下摆,衣服哗啦啦往下落,遮头蔽脸的……还好彭因坦手快,早把衣服扯开,顺手扔在一旁的架子上。 索锁的帽子都给打掉了,彭因坦也给她捡起来。 她整理着头发,才发现彭因坦手里拿着碟子。碟子里堆了好几样甜品,都是他们预备送上去的。她还在看,彭因坦已经拿了叉子斩一块下来,送到她嘴边。 “我自己来。”索锁要放下杯子。彭因坦勺子就已经碰到她嘴唇了,她就不得不吃了这一口。“行了……我真吃不下。” “勉强吃一点,总比饿晕了强。”彭因坦说着,又斩了一大块给她。 索锁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彭因坦看她脸色已经好了很多,问:“真没有别的毛病?” 索锁说:“真没有。你还是赶紧上去吧。晚宴没结束,离开时间久了不好……我没关系的,在这休息下就行。” 彭因坦当然不为所动,“我本来就没什么兴趣。” “胡说。没兴趣参加也参加了,不能让主人家没面子。”索锁说。 “你还顾得上替我着想。”彭因坦脸沉着,“敢当着我面一而再说我胡说的,也就是你。” 索锁说:“我是来工作的。你别让我跟童小姐没法儿交代。” “人都病了,还交待什么交待。”彭因坦对她这态度嗤之以鼻。而且听着他提起童碧娅的语气,他也觉得不痛快。 “别不讲理。你是客人,别让人瞎议论。你不在意,我还在意呢。”索锁说。 彭因坦嘴角沉了沉,想说什么,看她疲惫的样子,忍住没说,接着问道:“我上去也行。你得乖乖在这休息,等着我,晚点儿我来接你一起走?” 索锁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彭因坦这才准备出去。 “你等等。”索锁叫住他。彭因坦低头,索锁把他的外衣拿下来给他,说:“你这样出去,成什么样子。” “谁会在意这个。”彭因坦摸摸索锁的手,发现已经不凉了,才接了衣服,说:“那我走了。” “好。”索锁说。 彭因坦开了门,回身要关门的时候,长胳膊伸过来,在索锁头上拍了拍,说:“乖乖听话。” 他把门关上了。 索锁听不到外头的声音。她坐了好一会儿才起来。吃过东西喝过水,已经没有那么不舒服了。她开门出去,舱里很安静,只隐约听到上面有音乐声和偶尔一阵大笑……她转身往厨房走。推开门,正在收拾东西的小虎看到她,问她是不是好点儿了、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好了。”索锁有点尴尬。她好像从来没有在小虎面前出过差错……“今天多亏你在这。” 小虎耸耸肩,说:“剩下的我一个人就行了。” 厨房里的事也确实就只剩下一点点,小虎自己完全能应付。索锁就坐下来。 她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小葵不在这里,问:“小葵呢?” “上去送最后一份甜点了。不知道会不会偷吃。”小虎笑出来,“以后不要请她帮忙了,哪一样都是美味,口水控制不好会污染食物的……” “我哪有!”小葵推门进来,把大盘子往操作台上一放,大声说。 “没有才怪哩。”小虎笑着说。 “哎哟,我都忘了说。听说一会儿有烟火……”小葵小声说。 “烟火有什么稀奇的?哪年不看个三五回?”小虎把箱子封上,拍了拍。来的时候巨多东西,走的时候只要两只箱子就可以了。 “听说是童小姐请她一个朋友专门设计的,非常独特呢。不过我想应该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小葵也说。 索锁倒没有想过这个,也没有兴趣,不过她还是说:“那我们看完烟火再走吧。时间还早,来得及的。” 她想的是医院的大门十点就完全关闭了。要是想在 康欣特意下来说,谢谢他们今晚的辛苦。工作既然已经圆满完成,他们可以随时离开。 “车子已经准备好。司机就在码头等着。不过童小姐的意思是请你们随意些,参观游艇和参加晚宴,都是可以的……另外明天一早,我就会把报酬转到你账户上去的,索小姐。童小姐说谢谢你今晚提供的美食,她另加百分之二十的酬金。”康欣说。 索锁听了,微笑道:“替我谢谢童小姐。” 然后她看了看小葵他们。小虎还没出声,小葵就说:“那我们这走吧,索锁姐姐。康小姐,麻烦您让司机把车开过来吧,我们也好快点儿离开。” 她语气不像刚刚那么欢快,索锁听了都觉得刺耳,康欣却仿佛完全不在意,这就打了个电话,然后说:“可以了。” 索锁点点头,第一个走出去。 她沿着来时的路线走,打算仍旧从船尾下去。这样既不会走错,也可以避开人群。当然也是正确的路线,他们毕竟不是客人,而是工作人员。 在船舱里闷了这么久,出来吸着新鲜空气,她胸怀都敞亮许多。此时客人们都集中在甲板上,彩灯闪闪烁烁,游艇摇摇摆摆,也像随着音乐在舞蹈……索锁没往那边看。就是看也看不到什么,不过彭因坦应该也在其中。 就这么走了,他不会没话说。但是她不想再多停一分钟。 “总不能让人家把赶人的话说的再清楚了吧。”小葵气哼哼地说,“德行样儿……” 她知道这是小葵在跟小虎解释刚刚为什么那么种语气跟康欣讲话。她也不是没有听出来,但是……“小心脚下啦,小葵。”她轻声说。 微风送来烟气。她被呛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发现船尾站着人。 一声尖利的呼啸,水红色的信号弹升了空,所有的一切在瞬间被照亮……索锁看到巩义方望向自己的眼睛。 —————————————— 哦,早上就别刷了,只是提前更了。可以晚起一会儿了~~:) 正文 第十一章 不一样的烟火 (八) 他的眼睛非常亮,但像是突然就会射出来的寒光。冷不丁看到,更是让人觉得遍体生寒……但随着信号弹的熄灭,一切仿佛归于黑暗,他的身影就更暗了些。只剩下他手中明明灭灭的烟。但他还是在望着索锁的。 索锁迎着他的目光,往舷梯方向走去。走在她身后的小认出巩义方来,跟他打招呼。巩义方声音很低,语气很温和……随着震耳的响声,空中骤然明亮。 索锁要低头看路,却看到自己的影子刹那间缩的很小,亮的让身影都无所遁形了似的。小葵拉着她,说索锁姐姐你看——烟花是从海上绽放的,就在不远处的空旷海面上。那个浮岛并不算大,看得出有活动着的人,在不住地往排列密集的炮筒里投放礼花弹。礼花弹在空中炸开,绽放出的烟花在炫丽到极处时,又一点点弥散、黯淡、消失……满鼻烟硝气味,与烟花短暂的生命和光彩纠缠在一起,让这美丽带着残忍的味道。 索锁站在船舷边,小葵挽着她的手臂,她走不开。 她也没有想马上就走。小葵语气中的兴奋还是显而易见的,大概停留一会儿,也无伤大雅……小葵和小虎性格都开朗活泼,这会儿看这难得一见的特别的烟火晚会,满耳除了一颗颗礼花弹爆炸声和火药在空中燃尽的炒豆子般的响,就是他们俩欢快的话语…… 索锁扶了扶衣领。 用这场精彩绝伦又独具匠心的烟火表演作为今晚宴会的结束,策划者不可谓不用心。 安宁的港湾,平静的海面,浓墨重彩的天际……这画面如果定格,就是最美不过的油画。除了美景,连美丽的人物都不缺。 童碧娅的心思和品味都是很好的……这本该是个完美无憾的夜晚。 烟硝味中有一丝丝烟气,但很快也就消失了。索锁心尖儿突然就颤了下,被烟火投掷到她身上的阴霾,是巩义方那孤零零的身影……她转了下脸,看到巩义方也在看着烟火——像有一支神奇的画笔,蘸了金粉,在宣纸上书写,金粉飞扬,坠落下来……永恒之爱……已经是永恒的爱,在最初的爱……最后的爱…… 索锁低了下头,下巴缩进围巾里。她的耳朵已经冻的发疼了……小虎碰了碰小葵的胳膊,小葵发觉索锁嫌冷,忙拉着她走。 “巩先生再见。晚安。”小葵没忘了跟巩义方道晚安。 巩义方停了片刻,才说:“晚安。” 索锁走在最后。她的步子并不快,好像天气冷,把她的腿脚都冻僵了。 没错,她是很怕冷的。 她走了,巩义方没有离开船尾。他应该去船头甲板上跟那些人相聚,但是他宁可在这里站着看,虽然这烟花再绚烂,也没有什么出奇的…… 许多年前也是在海边,有个傻气的男孩子,把冷烟花插在海滩上,点燃……像是多年前的创意被剽窃来用到眼前似的,烟火燃出的字句,都一样是法文……内容也是表达爱意,只不过不是“我爱你”,而是“嫁给我”……那甚至不是一个问句,他想她会给的答案也是肯定的。 她的身体轻盈,在火树银花间翩然起舞,笑的烟花都不如她的容貌灿烂……她轻盈的像是能在他手掌上跳舞……海浪声、音乐声和烟花,还有掌声……这些都不会让他的眼睛有片刻离开她。要将她抱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火树银花间的一张张笑脸都很熟悉,全是家人……像是照片在一帧帧闪过眼前,但有那么一张,投影仪似是卡壳了。 “咔”的一声响,他的大脑都瞬间停止了转动似的。 远处有笑声,和低低的交谈……巩义方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当时,还是现在——仿佛在时空交错之中,他的前世今生都涌到面前来。 “你等等。”他忽然大声说。他几步跨从船尾这一侧跨到那一侧,速度快的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但是索锁没有理会,“等一下。” 索锁反而加快了脚步。 她明明听到了巩义方那一声喊,这声喊入尖刀一般刺入她的鼓膜,直抵心脏。 他脚步移动的很快,下来时将舷梯踩响,在爆炸声中这声音简直细不可闻,但是索锁听的很清楚……她听了二十年了……这是绝不会认错的声音。虽然她硬生生把有关于他的一切都删除了,但是单单从一个音符认出他来,竟然还是轻而易举的。 她在船弦边站住了,那脚步声也停住了。 这游艇不小,但船尾也并不巨大,像此时她一步跨出去,也就上了岸,当然也可能一不小心就栽到水中去……她盯着岸边整齐的海草,被头顶的烟火映的七彩生辉……岸上的人都在等她,她却站下来回头了。 巩义方已经下了舷梯,他只穿了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裤,这让他愈发显得高大清瘦。 墨蓝色的天幕上不断变幻花色的烟火为背景,巩义方像是从油画里走了出来。还是从容镇定的样子,但索锁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先开口,说:“前几天你来找我,提到我父亲。巩义方,你想想你的名字怎么来的,然后再想想,你是不是还有资格提到他……我离不离开你生活的圈子,取决于我自己的意志。我想进入,并不难;我要摆脱,也很容易……现在,我就想我的生活不受打扰……你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当你还在爱着我。” 巩义方看着索锁的脸,平静中自有一副安然,也有淡淡的笑。坦然,微笑,无所畏惧。但是也充满了危险…… 看他沉默,索锁冷笑,说:“我想你也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我活的比蚂蚁都不如,你应该满意和放心,不是吗?” 巩义方像是在考虑该怎么回答索锁,索锁却根本没有打算听他说什么。她把围巾紧了紧,就准备上岸了。 “义方!”有人在喊。 巩义方没有立即应声,倒是索锁抬头间就看到了晓芃。她的目光轻轻地扫过巩义方,回身上岸后,对晓芃挥挥手,转身往车边走去。 晓芃伏在船边有些奇怪地问:“你不是说抽支烟,怎么一直不回来?烟火有半个钟头,我才发现你的外套都没有穿,感冒怎么办,外面好冷……索锁走了?” “嗯。”巩义方答应着,晓芃往下走了两步,把外套递给巩义方。 “彭因坦也不见人了。Pia费心准备的烟火,也不知道他看到没有。倒是便宜了我们……你看到了么?”晓芃问道。她搓了下手,巩义方就把外套给她披上了。 “还怕我冷,你自己呢?” “我没关系嘛。看,我手热着呢。”晓芃微笑着,把手塞到巩义方手心里。 巩义方犹豫了下,才握紧她的手。 “我们差不多也该准备走了。”晓芃说着,往岸上看了看,“索锁真是个妙人儿……她每次一出来,都有种上大轴的感觉。刚才在里面,你一直在看她吧?” 晓芃仰了脸,调侃义方。 说着,还伸手揉着他的下巴,使劲儿揉了两下。 “警告你,以后不准再那么看她……我会吃醋的。”晓芃笑着说。她看着巩义方注视着自己,哎哟一声,说:“糟糕,差点儿忘了出来是找你干嘛的……你的手机在口袋里响,我拿出来看了看,是家里打的……是妈妈吧?我看号码是她那条线的。快回电话,这个时间打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周围的噪声有些大,晓芃说话都要大声些。她不太喜欢说话什么响,拉着巩义方快点往里走。她边走边转头看了看岸上——那辆车子还没有离开。 巩义方见晓芃留意,他也转了下脸。 索锁刚刚走到车边,就听到前方车子鸣笛。车灯也亮了起来——那车停的远些,不过这时候也看得出来是谁的车——索锁手扶在车门上,定住了。 彭因坦下了车,朝这边走来。 烟火仿佛是燃放到了最高*,流火般的烟花从天际滑落,四周围明亮的白昼一般。泊位上整齐排列的游艇都被映亮了,忽然间这里成了金碧辉煌的殿堂一般……索锁看到像穿过流火似的彭因坦向自己走来,按在车门上的手握了起来。她手心都出汗了…… 彭因坦走过来,拍拍车窗对司机说:“麻烦你送他们回去。小虎,你负责把小葵安全送回家,你到家以后也给索锁报个平安……我车靠边停的,不挡路。” 他过来拉着索锁不让她上车,等车开走了,才对发着愣的索锁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话。” “我是骗子嘛。”索锁轻声说。 正文 第十一章 不一样的烟火 (九) 彭因坦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觉得此时她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其他的倒都不用计较了。 “走。有话上车再说。”彭因坦手攥了攥,把索锁的手完全裹住。 这时候突然间天空中所有的烟花都消失了,有那么一刹那,万籁俱寂,让人由喧闹繁华之中,堕入极致安静,心都停止了跳动似的……但也就是一刹那而已,随着一阵雷暴似的响动,他们头顶的天空再次被火树银花装扮了起来。烟火密集绽放,密的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彭因坦这才仰头看了看,当他低下头来,发现索锁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就拉起她的另一只手,揣到口袋里来。 索锁被他这个小动作拉近,身体几乎和他撞在一处。她往后退了退,手也抽了出来。 “走吧。”她说。手抄在口袋里,手心里都是汗。她声音还是很轻,彭因坦照样听不到。不过他给她紧了紧围巾,趁这机会,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索锁的脸凉凉的,他灼热的嘴唇也只能在方寸之处留下点会瞬间消失的温暖而已。但是她没有拒绝,这让他心情好了很多…… 游艇上童碧娅站在舷窗前,透过玻璃窗注视着一前一后走在码头上的那两个影子……她手臂抱在胸前,无声无息地想要转身离开这里,回头便看到晓芃也同样手臂抱在胸前、倚在窗边……见她回头,晓芃眉一挑,但没说话,只是眼神中明明有些复杂的神色,如果换了是别人,真会令她有点儿难堪。 不过还好是晓芃。 章晓芃见识过她更难堪的时刻…… “走,陪我喝一杯。再吃点儿东西。我还是主人家,招待好了客人,自己也该享用下美食……今晚的甜品我都没吃,听说好极了。”碧娅说。她一点都不像受了打击的样子。 晓芃熟知她性格,倒也不以为意。童碧娅就算是真伤心,哪怕在最亲的人面前恐怕也轻易不会流露出来。 她说:“大晚上的吃甜品,你考虑清楚后果。” 碧娅不像她,是一不留神就发胖的体质。管理体重是她日常的重要课题。像这样开吃甜品,回头一定是不顾一切包括猛药下去减重的。她见识过那种恐怖的手段。 “你何苦来的。”她说。 “能这么干呢,当然就是想清楚后果了。不是说了嘛,甜品是非万不得已不可放纵胃口的食物。”碧娅微笑着说。她看了看晓芃,道:“路很长,不走到最后,谁晓得会怎么样……我从不小看任何一个对手。这位的段数,你我都有数。连你都欣赏的人,我就更不会小看了。” 晓芃笑笑,接了碧娅递过来的香槟。碧娅这话不可谓不客观,当然也是有点儿奉承她的意思。对索锁,她要说欣赏或喜欢,都为时过早,只是她有种莫名其妙的魅力、让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被吸引……她转头看看坐在另一边沙发上跟丁先生谈话的巩义方,似乎并没有着急给他母亲回电话的意思。 她问:“今天晚上,你有心这么安排的?” 碧娅啜了口酒,也笑笑,说:“你指索锁?当然不是。巧合而已。Cythia做事我一向放心。再说丁太太介绍的,也该信任。” “我想也不至于。要是的话,我要跟你翻脸的。”晓芃说。 碧娅几乎大笑,道:“你对因坦好的没话说没原则。不过索锁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这一点你不要忽视。” 晓芃听了这话,突然间有点恼,但又不知道这恼到底合不合适……她就淡淡地笑了笑,说:“她当然不一般。难得有女人,好到男人女人都爱慕。做我们这行的,对美丽的东西没有什么抵抗力,眼光又挑剔,甄选出来,经验过果然货真价实,轻易舍不得放下的。” 碧娅不防惹的晓芃说出这番话来,抬手拍拍晓芃的肩膀,停了一停,才说:“我只是觉得你太过于顺从你自己的心思。你要对人好,就是死心塌地对人好。有些时候,留点儿余地也是必要的。” “你别教训我了,看你回头怎么跟童伯母交待?”晓芃笑着问。 “我不打算听她唠叨。她本来就不赞成。你看,她从来不爱跟我父亲出来,这回竟然跟着过来,防的就是我……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去米兰,他们在这里爱玩多久就玩多久。”碧娅跟晓芃眨眨眼,“我来这几天,回头要拼命工作补上损失。” “彭因坦还不领情,你损失惨重。”晓芃说。 碧娅又哈哈一笑,说:“像我,失婚妇女一枚,有好儿子的人家,当然防我如防水火。不过这场婚姻给我最大的好处,就是磨练了我的性格。遇事不会着急,也知道自己要什么……没关系,我有足够耐心等待机会。” 晓芃没有再说什么。 碧娅是不是像她自己讲的这样潇洒,眼下倒也看不出来。不过以她的心性,当然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越得不到的越是要努力争取——只是这一场争夺不知何时才肯认输?晓芃忽然间有点感慨。碧娅如此执着,虽然口中说的是不小看任何一个对手,却也未必不是因为对象正好是索锁……她把香槟喝光,又拿了一杯。碧娅果然在选取喜欢的甜品了,尝一样、赞一样,还转过头来问她:“你最喜欢哪一样?” “山楂鹅肝。非常好。”晓芃说。 简直难以想象,索锁在这个年纪,在厨艺上有如此造诣。 “我们是不是可以投资?以她的厨艺,正式开一家餐馆,当真是顾客盈门。”碧娅说。 晓芃撇了下嘴,说:“亏你想的出来。” “说真的。生意归生意。”碧娅笑道。 晓芃笑笑,能将事业和感情的界限快速厘清,也是童碧娅的长处……她把空酒杯放下,说:“我不能再喝了,再喝要醉了。” “咦,这么快放下杯子?”沈丽姿却走过来,拎了三只酒杯和一瓶红酒,“Pia费心准备的好酒,我们怎么可以不一醉方休?” 晓芃已经不想喝了,碧娅却拉着她,接了沈丽姿递过来的酒杯…… …… 彭因坦发动车子,看看索锁。她好像已经冻的说不出话来了,但是手就老老实实地藏在口袋里,好像怕他抓住她的手就不放了似的……他下车前就把空调开的很大,这会儿热的他满头是汗。看看时间,他问:“医院规定几点关门?” “十点。”索锁看了眼操控盘上的时钟,“送……” “先跟我去个地方。”彭因坦说着,就踩了油门。 索锁没吭气。一旦上了彭因坦的车,总有种有些东西就不被她掌控的感觉。她望着前面,在码头上限速地带,彭因坦车都开的这么快,外头所有的一切都如浮光掠影一般闪过去……彭因坦也不开口,车子出了游艇会大门,一转弯就快速前进。这时候的交通状况已经很通畅,而且他开的方向,路只会越来越宽、车只会越来越少……当他把车停在目的地时,索锁还是有些惊讶的。 是那家小馆子,她第一次在游艇会被彭因坦带走,就是来了这里吃饭。那天饥肠辘辘,她吃了双份的牛排……她看了看彭因坦,彭因坦已经先下了车。从他开车门关车门的动作来看,他的情绪还是不错的。果然他绕到她这边来,开车门时微笑着对她说:“我晚上没吃好,下来陪我吃点东西。时间来得及,” 索锁当然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彭因坦说要她陪着,也恐怕只是借口。她下车来跟他走进餐馆,门边柜台里的老板听到铃声抬头就说:“欢迎光临……咦,二位好久没来了,里面请吧。” 彭因坦有点意外老板会记得他们,笑笑说:“是很久没来了。” 他看看餐馆里,跟上次来是一样的生意冷清。此时除了他们俩,只有一张桌边坐了一位客人。老板倒是热情的很,好像遇到稀客的主人似的。他从柜台里出来,顺手拿了菜单,引着他们坐到窗边的位置,说:“我记得你们上次也是坐这里……今天点点儿什么?” 索锁摇摇头,彭因坦就把菜单接了过来,微笑着问老板:“既然记得我们上次坐在这里,能不能记得我们上次点了什么?” 他本是玩笑话,老板想了想,就说:“先生点了一杯咖啡,小姐点了双份牛扒加牛角包……要不要试试牛扒?我们改进过了,应该没有上次那么难吃了。” 彭因坦微笑着看索锁。索锁显然也讶异,因为老板虽然是回答彭因坦的话,倒分明是向着她说的。但她上次好像并没有表示这里的牛扒不好吃啊……“呃,这个,我……”她犹豫了下,不知该不该把这话说出来。因为上次那牛扒,确实不怎么好吃。虽然用的食材是非常棒的。 “我是厨师,观察客人的反应是我的任务。而且从你切牛扒的动作来看,不是法医就是厨师……我当然要重视你的反应。” “为什么不猜她是医生?”彭因坦问。 “切活肉的人,还是不太一样。”老板说。 彭因坦不禁笑起来,说:“给我们来两客牛扒,七分熟。我要双份。谢谢。” 老板笑嘻嘻地走开了,彭因坦见索锁一副被雷击似的表情,笑道:“都跟他这么说话,生意好才叫怪。” “他用的食材很好。不亚于神户牛。”索锁说。 彭因坦嗯了一声,给她倒了杯水。菊花茶清凌凌的香气扑鼻而来,“是吗?” “这家的牛扒,至少应该是有精心经营的养牛场。所以牛肉的口感一流,只是烹饪技术算不上太精到。我上次饿的厉害,并没有仔细品尝,大概只能记得这么多了。等下你可以试试看。”索锁说。 彭因坦看着索锁,目光里满是惊奇。 索锁被他瞅着,皱了皱眉。 “你知道吗,你真是时时让我觉得意外。”彭因坦说。 “比较灵敏的味蕾,做厨师会占点便宜而已。”索锁沉默片刻,张了张口,说:“彭因坦,我……” “等会儿。”彭因坦伸手过来,握住了索锁捧着茶杯的手腕子,扣住。他身体前倾,望着索锁的眼睛,“临死让人吃顿饱的。过会儿再说,行吗?” 索锁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茶杯,有零星的花瓣儿飘在水面上……“好啊。不过我……”她说着,就见彭因坦身子又往前倾了倾,一歪头就亲在她唇上……他润润的嘴唇黏住她的,先轻轻吮了下。他仿佛吸到花蜜,贪甜的心还是不满足,就想要更多……索锁一阵脑中的空白过去,立即意识到这是在公共场合。她向后躲了下,却被彭因坦扶住颈子…… “咳咳。”有人在轻轻制造噪音。 彭因坦闪开下,却对索锁眨眨眼,坐回位子上,若无其事地对老板微笑道:“谢谢。” 索锁脸上像着了火,手握着茶杯的姿势没有改变,茶杯中那随着水波纹晃动的菊花瓣儿倒是转的快了起来……彭因坦把她手中的杯子抽走放在一边。她才发现,老板上完菜已经走了,面前多了一盘牛扒,香气四溢的——而且不管是从摆盘还是气味,的确是有些不一样了…… 正文 第十一章 不一样的烟火 (十) 彭因坦见索锁并没有动刀叉,干脆又把她面前的牛扒端了过来,亲手切好给她送回去,说:“多少吃一点,老板还等着你给他意见呢,是不是?” 索锁从他将自己的盘子端过去,仔细替她切牛扒,目光就定定地落在他的手上。知道她在看着,他给切的就更细致些。 “今天老板牛扒煎的不着急了吧?你不着急吃,他就不着急煎。这火候倒是恰好。”彭因坦说。他用刀叉的技术当然好,不过也没有好的过索锁——他忽然想起来,其实他从第一次面对索锁吃饭的时候,就该注意到她用刀叉的习惯是很好的。只不过当时她后来用筷子吃牛扒的样子,让他惊讶的忽略了其他……他微笑下。其实他对索锁的关注真的不够细致。她身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地方,隐藏的东西,远超乎他想象。 索锁拿起叉子来,抬眼看到彭因坦还在看着她,动作就停了,问:“你不是饿了吗?” 彭因坦见她开始吃,才开始吃自己的。 他一边切牛扒,一边看索锁在轻轻咀嚼着,问:“怎么样?” 索锁点了点头,说:“确实好很多。” 她说着转头看看俯身趴在柜台里,正朝着他们这边看的老板夫妇,又点点头。看到他们俩击掌相庆,她好一会儿才转回脸来,本来没什么胃口,但不忍让用心制作食物的人失望,还是趁着食物新鲜,多吃了几口。 她越吃越慢,不时地看看彭因坦。 “确实不错。”彭因坦说。 索锁嗯了一声。 彭因坦吃东西向来挑剔,得他夸奖也不易……旁边的客人起身结账,到柜台边跟老板娘夫妇聊天,三个人不时笑出声。虽然声音低低的,听得出来他们都很愉快……门上铜铃叮铃铃作响,似是象征着这一天的辛苦即将愉快地结束了……索锁看的出神,并不知道彭因坦这时候也在看她看的出神。 “是不是看着人家相亲相爱、一起打拼,觉得特感慨、特羡慕?”彭因坦问。 “不羡慕。”索锁回答。然后才回过脸来。不过她没有看彭因坦,拿起茶杯来喝了口水。菊花茶还温着呢……“你吃好了,我们就走。”她语气有点冷淡,听上去很不耐烦。 彭因坦把刀叉放下了。他只吃了一半而已。坐了片刻,见索锁只是等在那里,他招手请老板过来结账。 老板机敏地发现气氛不对,居然一句废话都没有说,就送他们出门了。 彭因坦噔噔噔走下台阶,索锁跟着走下来。还没有走到车边,他站下来,回过身来就想要爆发,但是他看到索锁的眼睛,突然间刹住了。他仍转回身去给索锁开了车门,等在那里。 往医院去的路上,他就一言不发。 车停在医院门口时,还差一刻钟到十点。 彭因坦手扶在方向盘上,望着那只留了一小扇门供人出入的大门,仍然没说话。 索锁解开安全带,也没有立即下去。她转过脸来,望着彭因坦的侧脸,和缓地说:“我把之前没能说完的话跟你说完……我想清楚了,不能跟你在一起。谢谢你,对不起。” 彭因坦下巴动了动,还是没出声。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索锁见彭因坦还是没有反应,也就开车门下了车。 但是她没走几步,就看到彭因坦也下了车。她往医院大门前走,倒是看着彭因坦的。 彭因坦向相同的方向走来,很快追上了她。 “我话说的不够明白?”索锁站下来,望着彭因坦。 “很明白了。”彭因坦说。 他转了下身,挡在了索锁和那扇小门中间,这等于是断了索锁马上甩开他进门去的路。索锁看出他的意思来,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彭因坦犯起倔脾气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 她上下打量着彭因坦。彭因坦被她看的心头一直压着的火蹭的一下就冒的老高,简直看得到自己眉毛胡子头发都被火苗子燎着了,他说:“听是听明白了,我还是有问题想问你。” “还有什么问题?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们之间已经发生过的事不会影响我的决定。”索锁说。 彭因坦听了这话,沉默了好久。在沉默中,他就盯着索锁的眼睛。 索锁抄在口袋里的手晃了晃,外套和围巾一同跟着鼓了鼓。她已经冻的头皮脚底都开始发疼了……她听见彭因坦问:“你该不会是从来没有打算原谅我犯过的错,故意让我受这些天的煎熬吧?” 索锁看着他,轻轻笑了下,说:“你觉得呢?” 彭因坦脸也已经冻的发僵了似的,冷静倒是还算冷静,就是眼神在冷静中有点儿可怕的颜色。 “我要是故意这么做的,你也该受着。你骗过我,我也骗过你,才算扯平了……”她说着话,细细地吸着凉气,嘴唇像是被冻僵了,话说的并不太清晰。后面的话她本不想继续说,事实上彭因坦也不想让她说下去,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揽了过来,深深地吻她……索锁惊骇间躲闪着他的亲吻,但是彭因坦是志在必得,这劈头盖脸的强攻显然使她不是对手。她被他紧握住肩膀,有半边从隐隐作痛开始到剧痛,终于让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似的……她几乎在他灼热而强悍的亲吻中完全败下阵来,呼吸都被他索取了去……但就在他的亲吻戛然而止的那一刻,她陡然清醒。 彭因坦低声在她耳畔道:“你不是不喜欢我,索锁。” 索锁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但她咬紧牙关,不吭声。 彭因坦看着她倔强的眼神,怒意也在积聚,他不禁抬高声浪,问:“那你到底有什么毛病,非要拒绝人家跟你亲近?非要过你现在这种离群索居的日子?” 医院门前空旷,此时只停了彭因坦的车。大片的空地仿佛荒芜的被冰雪覆盖的草原,他们两人站在这里,除了各自的影子陪伴,都有些孤零零的……索锁看着彭因坦,点了点头。 彭因坦盯着她,像要把她给盯在那里熔化掉。 “我当然有我的理由。简单说我现在就是没办法跟人保持长久的亲密关系。稳定亲密的关系会让我觉得恐惧、不安……其实某种程度上你也一样。更何况我看不出你成熟稳重到足以带我离开这种境地。与其有一天我们互相伤害,不如现在结束。以后,你和我或者可以成为朋友,但不能是男女朋友……要叫我说别说是朋友,联系其实也大可不必。我应付不了进入你生活圈子的麻烦。今天晚上我也很清楚看到这一点。”索锁说。 彭因坦说:“我跟你要做不成男女朋友,就不做朋友。没有第二个选择。” 索锁唇角在轻轻颤动……她低了低头,下巴藏进围巾里。她垂下眼帘,睫毛扑闪扑闪的……呼出来的白汽在围巾上凝了一层极细密的水珠。 “所谓我的生活圈子你应付不了,根本也是借口。能让我接受的理由,就是你对我没有好感,可唯独这一点你做不了假。”彭因坦说着,就看索锁抬起了头。 他以为她要说什么,但是她唇角还是轻轻颤动了下,并没有立即说。 他其实还有话要说,但是忽然间他觉得不说也许最好,应该等等她…… “我坐过牢。”索锁说。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身后呼啸而过……但片刻之后,他们都意识到,那其实不过是他们脑海中瞬间闪过的风暴带来的巨大影响。 索锁分明看到彭因坦方正的面孔上,英挺的眉眼微微抖动了几下。 她继续说:“我想我能够信任你,才跟你说这些……在不久前有人试图调查我的背景。我可以很明白地跟你说这个我不担心,因为一般人查不到。原因我不能说。既然查不到,我大可以继续对你隐瞒,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我知道你喜欢我……可这是跨不过去的鸿沟。像今天的晚宴上,即便是这些人,若我和你在一起,都会将我从头到脚研究品评到纤毫毕现……迟早有一天我的伤疤会被人拎出来示众,再接着一刀一刀捅的血肉模糊。彭因坦,我对这个世界没有更好的期冀,惟愿活着的日子里,能不再受到这种伤害……你既没有能力,当然也没有义务,一定要保护我不受到这种伤害。可是在跟你在一起,不能避免。现在,我的话说的够清楚了么?我可以走了吗?” 大铁门突然发出“锵锒锒”一阵巨响,随后门卫从小门里钻出来,冲着这边大声道:“嗨,你们两个,是不是陪床家属?要关大门了!” 索锁也大声喊道:“我是!就来!” 那门卫先进去了,索锁裹紧了棉衣,抬脚就要跑过去。 彭因坦一把将她拦住,收收手臂,将她搂在了怀里。 · ———————————————————————— 亲爱的大家: 昨天第二更因为操作失误导致稿件内容混乱,已经修正过了,内容也稍作调整。 因此导致的今天新更延后也跟大家一并致歉。 谢谢大家。 明天开始恢复早上老时间更新。 正文 第十一章 不一样的烟火 (十一) 索锁镇定的像块坚冰,在彭因坦的面前她将自己冻结的一点缝隙都没有。她不用眼睛也知道彭因坦的脸色绝不会好看,而且他拦下她,可是,他并没有说话……她声音也极力保持镇定,问道:“你想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入狱的吗?” 彭因坦没有回答,但是他仍然紧紧抱着她。 索锁的心底里却有一股深重的绝望浮现出来,越来越清楚……她又清又亮的声音像屋檐下被敲碎的冰柱发出来的,“别死撑了,彭因坦。你还拦着我干嘛,为了表示你没有被吓着啊?说出来我自己都吓一跳,你怎么可能没被吓着。这样的我,你是不会想要和我在一起的。承认这一点,并不可耻。” 她推开彭因坦。 门卫又喊了一声到底进来不进来,不进来就关门了! 索锁缩了缩身子,说:“我跟你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再不会喜欢谁到忘乎所以的地步。对你,既不会忘了你是什么人,也不会看不清你的毛病……你不是我的理想型,这是真的。你也干脆点儿吧。如果你想以后都见不到我了,那就继续纠缠试试看……我希望不要到那个地步。想想这样的日子,过的也不易,你要让我再不舒坦,我不知道还得怎么样才行了……我今天很累了。就这样吧。” 索锁走之前到底是看了彭因坦一眼。 只是匆匆一瞥,彭因坦的眼睛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乌黑深沉……但他不知在想什么,嘴唇紧紧抿着,也并没有对她的话立即做出反应。 她想他们应该是真的结束了……但她要走,彭因坦还是拦住了她。她心跳的厉害,脸色却骤然变了,瞬间搜罗了许多恶毒激烈的词汇想要对他进行攻击忽然辱骂的,却在他沉静的眼神中堵在了喉咙里——彭因坦不过是把她棉衣的帽子给扶了上来,围巾也给她整理了下。 “以后多替你自己想想。你把问题扔给我,我自己会去想、会去解决,这不用你挂着。去照顾好姥姥,还有你自己。”彭因坦说。 他的手背擦过她的面颊,握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去,推了她一把。 索锁在他这一推之下,几乎是飘着走了出去,她没有再回头,在门卫嘟嘟哝哝的念叨中钻进了那扇黑色的小门。 这一瞬间,她像是钻进了一个黑洞,前面的路真正漫长,她只能往前走,却不知道伴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而前面在等着自己的又都是什么……可是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她想的不是要他怎么样,而是要他从此以后不要跟她再有联系了。 她转回身去,看着紧闭的大门。 还没有听到车响,彭因坦一定还没有走…… “都跟你们这么缠缠绵绵的,我这儿真是整宿都关不了门了……你等等!你哪个房间的病人家属?过来登记下!”门卫喊住索锁。 索锁急忙道歉,过去拿了笔在门卫指点下登记。 帽子很沉,扣下来,她不得不抬手扶了扶,可是字没有写完,帽子又落了下来……她放下笔,对门卫点点头说谢谢,刚才真的很抱歉。 帽子遮住她的眉眼了,她从警卫室出来时,想把帽子掀开,但还是没有。 她的手到这个时候才开始抖了…… 索锁一口气上了楼,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已经累到脚软。她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只跟值班护士笑笑,算是打招呼。值班护士告诉她,姥姥情况良好。 她回去开了病房门,手机在口袋里响。她又站下来,把门关好,就在走廊上接了电话。 电话是小虎打来的,话说的又急又快,说之前不停打电话发信息,她就是不回,还以为会出什么事儿……“你没事吧?现在回医院了吗?” 索锁根本插不上嘴,听到问才回答说已经回医院了。 小虎说:“回医院就行……是不是彭因坦欺负你了?我怎么听你声音不对劲儿?你不要被他欺负。要是他敢对你不好,我揍他……” 索锁听得出来小虎是有点儿开玩笑的意思,但也是担心她。她笑不出来,还得装作若无其事,说:“他怎么会欺负我……我是什么人啊,不欺负人就不错了。” “也是啊,不过我就是不放心他。老觉得你跟他在一起,是你受气。”小虎忽然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像是进了个密闭的空间。“姐姐,你想清楚点儿,彭因坦……” “我们没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关系。”索锁说。她腿一阵酸软,“小虎,我得休息了。有什么话,改天说吧。” “嗯,好。我刚跟小葵约好了明天去看姥姥。到时候给你打电话……我得挂电话了,我妈喊我。”小虎又低声说。 索锁还没说让他们不用特地来了,小虎急匆匆挂了电话。她也没有再打过去。跟小虎认识这几年,虽然刻意不去深入了解他,平时听他偶尔一句半句说起来,也能大体知道小虎家里是有个管教他特别严格的妈妈的……索锁进门。 屋子里一股淡淡的香气,是牡丹花散发出来的。 姥姥床头亮着一盏小灯。索锁过去看看熟睡的姥姥,又借着灯光看了下值班医生和护士过来填写的表格,才放心地到一边去休息。 她坐下来,翻着通讯记录。小虎和小葵打过来的电话和信息最多,还有大禹和老吴的……唐恩窈也有电话和信息。 索锁仔细看了下,才知道她不在的这个晚上,唐恩窈和孟医生一起过来看望姥姥了。 “姥姥出院不用担心,那天我要上庭,孟医生正好休假,让他开车过来接你们回家。你也注意身体。”唐恩窈的信息里这么说。 索锁是想逐一回复信息的,怎奈她的手指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不听她的指挥了。手机从手中滑下去,她还想抓住,下一秒,她已经睡过去了…… 这一觉她睡的又沉又久,且一夜无梦。 清晨被鸟鸣声吵醒,她就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毯子从肩头滑落,她只觉得身上一轻,过一会儿,有人给她把毯子重新盖好,而她又睡了过去……但鸟鸣声在耳边始终不曾停歇,她披衣起床,在房间里到处找着可以喂鸟的东西。她好像记得自己总是要把餐厅里的牛角包裹在手帕里带回来的,除了自己吃,也可以喂喂鱼、喂喂鸟儿……她把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没有找到牛角包,倒是把一大把卡片翻了出来……她盯着最上面那张卡,突然间头疼欲裂,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有人问:“不是在这儿嘛,你还找什么?” 她一抬眼,看到彭因坦的脸。他正盯着她,像是要看透她心里想的东西。她一慌,这一大把卡片雪片一样散落在地上,彭因坦握着她的手,脸越来越近,在问她你到底在找什么……她想这一回要怎么躲过去呢,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她转脸看到了巩义方那严肃刻板的脸,“彭因坦”三个字就梗在喉咙里,她拼命想喊出来…… 索锁猛然间睁开眼,光线刺目,她又闭上眼睛。 刚才是在做梦。梦境清晰的不可思议,梦里的人脸,连细微的表情都历历在目……这让她浑身僵硬。 “索锁,你醒了?”姥姥温和的声音响起来。索锁从沙发上挣扎了一下,才坐起来,一看时间,已经过午了——而且姥姥竟然是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在她醒来之前,姥姥似乎正在侍弄花瓶里的牡丹花……“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姥姥温和的声音里都带着笑意。 索锁抹了把脸。脸上都汗湿的。她好一会儿才能发声,说:“都这会儿了,您怎么不早叫醒我。” 这个时间,医生护士都已经来过了吧……果然老太太微笑着说:“早上人来人往的,都没把你吵醒,这多好。这几天让你多睡一会儿,你就是不乐意。” “我没事啦。”索锁说。她喉咙沙哑,头还有点儿晕,要攒一会儿力气,才能起来去洗漱。 就在她洗漱的工夫,听见有人敲门,她愣了下,忙扯了毛巾擦把脸,出来开门一看,是小虎和小葵一起来了。她也不知为何,看到这金童玉女似的一对年轻人,突然间百感交集,竟然忘了请他们进来。等她反应过来,他们俩早就进了门,跟姥姥说话去了。 “本来应该早点儿来的,今天一早工地上有点事情,我去了一趟……天气冷了,马上就要停工,师傅们要冬歇……彭先生手上在本地的两个工程,一个接近完工,一个进度不畅,看样子要拖到明年的……”小葵说。 索锁泡了茶,给她和小虎倒上。 “本来彭先生要亲自去处理的,不过他一早赶回北京去了。好像家里有什么事情……”小葵说着,看了索锁。 正文 第十一章 不一样的烟火 (十二) 索锁掀起茶壶盖来看看,去续了水。 小葵目光跟随着她,继续说:“好像事情挺着急的。彭先生说如果快的话下周一就回来正常上班。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及时回来……” “他不回来你也不敢偷懒吧。”小虎笑嘻嘻地说。 “不敢。不过他交待的事情我要是做好了,他也不管我偶尔偷偷懒。”小葵也笑嘻嘻地说。等索锁回来,把茶壶放下,小葵看着她说:“锁姐姐,你脸都睡肿了……我给你带了面膜来。我小姨去日本带回来的。还有这些口服液,全都是调理身体、美白护肤的……都给你用。” 索锁坐下来,看着小葵从自己随身带的那个巨大的马蹄形皮包里掏出一个挺大的袋子来,打开一看果然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面膜和口服液。 她摸摸脸,成心逗小葵,问:“你觉得我黑?” “不黑。就是需要美白。”小葵马上答道。 “那还不是说我姐黑?”小虎补了一句。 索锁把这包护肤品都接过来,微笑着说:“谢谢你,小葵。” 小虎张了嘴,转头对索锁说:“这不公平啊,这绝对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的?”索锁把包放在一边,自己也倒了杯茶来喝。 “为什么以前我要送你礼物,你就从来都没这么跟我说过话……”小虎做出哭腔来。 “你一个穷学生,送礼物就送老贵的,我还得好好儿谢谢你?鼓励你下回送更贵的?”索锁说着,哼了一声。她坐在姥姥身边,拉了姥姥的手,给她按摩着手上的穴位。 “没送过贵东西……”小虎小声说。 索锁没做声,就是又看了他一眼。小虎就不吭气了。她笑了下,让小虎喝茶——小虎这孩子还是单纯的很。每回送她东西,都搜肠刮肚的。有时候告诉她是假的……当她看不出来么,哪有假货做的那么真的……东西贵重当然在其次,关键是这份心意,让人不能不感动。 她还是很幸运的…… 索锁低头看到身上的羊绒衫。这几天冷的很,回去给姥姥拿换洗衣服,她换了贴身穿的羊绒衫。触感太舒服,也太暖和了……昨晚穿着睡的,才睡的热出一身汗来——彭因坦说,这个穿上就不想脱,当睡衣穿也好的……她停了下手,把袖子卷了卷。果然这下露出两截颜色的手臂来,看着还真触目。 “是该好好保养下的。”姥姥也说。 “嗯。”索锁倒是真不在意这些。保养嘛……以她工作的性质,很多东西都是不能用的。她看看小葵,说:“等姥姥出院了,我请你们吃饭……不知道康先生最近忙不忙?” “我们康先生,只要是有好吃的,一定有空。康先生今天早上在工地还跟我讨论,昨天晚上的东西有多好吃呢,说不知道下次再吃到是什么时候了。”小葵笑着说。 索锁笑着点头。 康一山给她介绍工作,她都没有好好谢谢他呢。要是用别的方式,康一山真不一定会接受,但是既然他好吃,那就好办……索锁要再跟小葵讨论下他们的饮食偏好,小虎回头看了看,把她的手机送过来。 因为怕吵到姥姥休息,手机在昨晚进门前她已经调到静音模式。这会儿接过来一看来电显示,她脸上神情一滞,说了声抱歉我接个电话,就拿气手机往外走。边走,她边轻轻喂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稍等一下……”她走到外面,看到走廊上空荡荡的,并不见什么人,但还是谨慎地走到了走廊的另一边去,这才对着话筒说:“对不起,刚刚不方便说话……在医院里。姥姥动了手术……不用的,没有危险。我可以应付……有事我会请张警官帮忙的。谢谢您关心。” 听筒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就像是机器在发声,听不出太多的感情色彩来,但因为一向也言简意赅,索锁总是得打起精神来,才不至于漏掉什么。 “……不,现在不需要。如果需要的话,我会请求您帮助的。眼下真的不需要,在这里很好……再说老太太并不知情,跟她解释理由,势必牵涉很多,我也担心以她的身体状况吃不消。所以请您理解我的决定。”索锁说。 对方又叮嘱了几句,才挂电话。 索锁转身向着窗外,看了一会儿。今天虽然天气很好,温度还是很低。窗子只开了一条缝隙,冷空气进来,在这里站久了也就冷到了骨头里……索锁拿着手机回病房,边走边翻看着手机。电话和短信经过一夜并没有再增加些,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因此来自彭因坦的电话和短信就显得格外触目……索锁倒是没有犹豫,打开了信息。 彭因坦短信写的很简单:急事回京。等我回来。 索锁捏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加标点符号一共十个字,反复看了两遍,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可是却让她觉得沉重……她想不出来该怎么回复这条信息。 “索锁?”有人在索锁身后轻轻喊了她一声,索锁忙回头,见是唐恩窈,她忙把手机放进裤袋里,笑着问好。唐恩窈看看她,说:“姥姥这一住院,你也累坏了。等姥姥出院,让我姥姥来我家吃饭,你出门旅行休息几天去,换换心情。” 索锁听了,微笑道:“那哪儿行,我去哪儿,都带着姥姥。” “那你不是还得有自己的安排吗?以后蜜月旅行也带姥姥去?”唐恩窈被索锁让进门,轻声笑着问。 索锁有点儿窘,看着恩窈,说:“嗯。” 恩窈笑起来,过去问候过姥姥。小葵和小虎一告辞,恩窈就拿这当新鲜事儿讲给姥姥听,逗的姥姥笑个不停,说:“索锁都是因为我,哪儿都去不成。” “哪有的事。”索锁忙说,“以前也去过很多地方,没有哪儿特别想去了……等姥姥出院了,身体休养好了,咱们真的去旅行。” 恩窈听了,微笑着抚了抚索锁的肩膀。她看着在给姥姥削苹果的索锁,想起来自己今天来医院,除了探望姥姥,还有个挺重要的事情要探探恩窈的口气。 索锁没有察觉,但是老太太察觉了,微笑着看看恩窈。 唐恩窈见老太太如此,就问索锁:“你还记得上回你去我们家送蛋糕?” 索锁把苹果切成小块,先给姥姥,又递给恩窈,点点头说:“记得。” “那,我可问了。”恩窈看看姥姥,微笑着说。 “嗯。”索锁这两日头脑发木,而且她也想不到恩窈要问她什么。 “那天给你开门的人你还有印象么?怎么样啊?”恩窈推了推她的眼镜。 索锁没提防恩窈说的是这个事情。她仔细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那天去的匆忙,总觉得不好在人家里四处乱瞧的。至于人,她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像是个很温和持重的人……她听着恩窈轻声在跟姥姥和她解释下,说那天其实是巧了,本来想介绍两个人认识的,偏偏两个人都害羞。 “小郭对你印象很好的,索锁。你肯跟他正式见个面吗?”恩窈问索锁。 索锁有点口干。 她看看姥姥,还有热心的恩窈,这拒绝的话还真没办法断然出口…… ……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祖父病房会客厅里,彭因坦却斩钉截铁般地拒绝去赴一场已经约好了的会面。他态度之坚决,连一向稳如泰山的彭老太太都有点动摇了。 “把爷爷入院进行常规检查说成突然发病已经很过分,这还是让我去相亲的借口就更过分。以后你们再告诉我爷爷身体不好,我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彭因坦问祖母。 彭老太太见宝贝孙子生气,忙着安抚他说:“你爷爷确实身体不舒服,不算骗你。再有,这不是周末嘛,让你回来一趟,也不影响你工作不是?” 彭因坦一肚子不高兴。 他对祖父和祖母向来尊敬顺从,没有跟他们唱过反调。两位老人对他也是视若珠宝,从来不勉强他,今天回来,先看到祖父并无大碍,就已经觉得蹊跷,等祖母跟他单独提起来让他去跟父亲老战友的女儿见个面,他心里就门儿清了。 “那我也不去。”彭因坦说。 彭老太太沉默下来。彭因坦见祖母这样,又说:“您要非让我去,我就告诉爷爷去。” “小鬼。”彭老太太无奈,“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爷爷的意思?” “爷爷都是先问问我的意见。”彭因坦说。 “是,你们爷孙俩……先问问你的意见,永远是say–no。这么没得商量,我不是只好剑走偏锋?”彭老太太说。 “奶奶,我有喜欢的人。”彭因坦说。 彭因坦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声。彭因坦听了那低沉的嗓音,脸色就微微一变,但也还是站了起来。 是他父亲彭近知到了。 正文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一) 第十二章如果没有遇见你 彭因坦在父亲进门之后已经站了起来,只叫了声“爸爸”,便没有再出声。 彭近知对的儿子点点头,过去到彭老太太身边,问候过之后先进去看望彭乔木了。 彭因坦本来不想跟着进去的,但是父亲一转身,祖母就示意他。 他想装作没看懂祖母的意思都不行。他无奈随着父亲进了祖父病房。祖父正在里面闭目养神,他站的略远一些,目光跟随着父亲趋前、站到病床边给祖父整理了下被角……这难得一见父亲温情脉脉的一刻,大概只有在祖父母面前才有。 彭乔木听到响动睁了眼。 这是老爷子的午休时间,见儿孙一起进来,他似睁非睁的眼看了看,就要起来。 “您还是躺着吧。”彭近知忙对父亲说。 彭乔木就摆摆手,示意站在床尾的彭因坦。因坦走近些,给祖父把床摇了起来。 “坐。”彭乔木说。 等彭近知坐了,彭因坦还是站着。 彭近知跟父亲聊了几句闲话,似不经意地看了因坦一眼——彭因坦坐的远些,不知道有没有听他们说话,手上是拿着一把砂糖桔,剥了皮放在小碟子里。递过来时一抬头,不可避免地父子俩目光相撞,他温和地说:“看这次报告爷爷血糖有点高,有些东西要控制了。” 彭因坦还是把小碟子放在祖父的小桌上,没吭声。 彭乔木就说:“吃点桔子不影响。医生都没有说这个不准吃、那个不准吃。坦坦,去陪你奶奶吧,我和你爸有话说。” “是,爷爷。”彭因坦虽说强压着,眼里还是流露出来如释重负的样子。 他一出去,彭乔木和彭近知对视一眼,说:“你看看,多开朗的孩子,一见了你呀,唉……刚正跟奶奶说不要去见小韩家的小姑娘呢。你怎么想起来管他这个事了?” 彭近知微笑道:“我也不是管他这个事。毕竟这么大了,他自己会看着办。坦坦眼光不错的。就是他的性子还不够稳。帮他把把关也是应该的。” “你少在家里打官腔。坦坦的事,让他自己做主,让他妈妈拿主意。你不要干涉。”彭乔木沉下了脸。 彭近知沉默片刻,说:“是。我知道了,父亲。您不要生气,我也是希望坦坦好……” “你都不了解坦坦,你认为的好,未必合他的心意。”彭乔木说。彭近知没有反驳父亲,也没有顺着往下说。彭乔木当然明白他也是固执己见的人,眉头一皱,继续道:“我那么反对的事,你也都照做不误。管儿子你倒是来劲了。” “父亲,您这么说,我无地自容。”彭近知忙说。 “你这么忙,就不用老过来看我了。今儿这话我先说下,我就坦坦一个孙子,谁让他不舒坦了,就是让我不舒坦。我是不能不护着他的。”彭乔木说。 说的太严肃,彭近知半天没有敢再出声。 “行了,出去看看。难得见儿子一回,我知道你想也真是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彭乔木挥挥手赶彭近知出去。 彭近知又坐了会儿,才说:“那我不打扰您休息了。坦坦的事情我不干涉,可是要真不像话,我还是得反对的。” 彭乔木没有说话。 彭近知知道父亲的意思,再坐一会儿,也就悄悄出来了。 彭因坦正和彭老太太说话呢,祖孙俩头碰头说的正热络,一看到彭近知,都停了下来,还都笑着呢……彭近知看着因坦漂亮的眉眼,忽然间有点儿心里不是滋味,也说不上是感慨还是怎么,这个平时和他总杠着的儿子,今天看上去有点儿不一样。父子俩相处虽然总是生疏,他看儿子却也没有特别“隔”的感觉。而且看他站起来,高高壮壮的,言行得体,确实也让他舒心……难怪因坦虽然时时乖觉,家里上下总都给他哄的服服帖帖的。就是这个样子,嘴巴再甜一点点,谁不缴械投降呢? 不过因坦这些招数,从来不会对父亲使。 彭近知准备好了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倒是也坐下来,跟母亲聊天。彭因坦以为父亲一定是过来看看祖父就离开的,所以刚刚一副站起来要送的架势。见父亲坐下来,他又想说不定跟祖母之前提及的事情有关,坐在那儿陪着也总不自在。听着祖母和父亲聊天,倒都是些家常话,他听着也新鲜,不过不插嘴,只是听。外头父亲秘书探头探脑来看了几次,父亲都不着急走。外面也不敢催他……彭因坦不知为何觉得好笑起来,抬眼就见父亲看他,这笑也没来得及收。 彭近知看了因坦一会儿,转头对彭老太太说:“母亲,我还有会要开,得走了。” 彭老太太要因坦下去送送。 彭因坦心里再不乐意礼数总是要守的。他起身送父亲出来。一出门秘书就过来,也跟他点点头。 “他一小孩儿,不用跟他也客气。”彭近知接了大衣,边穿边跟秘书说。抬眼看看儿子,走到楼梯口了,等随行都先下去了,说:“不用下来了。” 彭因坦停了停,还是跟着下去了。 彭近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车边时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因坦。大概他想说什么,到底是没有说,就挥挥手让他先上去,问:“明儿回去?” “周一回去就可以。”彭因坦回答。 “上去陪爷爷奶奶吧。”彭近知上车。 “爸爸再见。”彭因坦说。他过去关了车门,等车开了他才上楼去。见祖母不在客厅里,往里面一走,果然听见有说话声。他再走近些,就听到他们在交谈。祖父耳背些,又爱面子不喜欢戴助听器,身边的人跟他说话,总要提高些声量。 彭因坦不知道祖父母在说什么,像停下脚步先打招呼,没来得及已经听到他们在说:“……大概因为他自己的婚姻不成功,也自觉没有什么可以说儿子的。这倒也算他有自知之明……坦坦的事情让他自己去做主。你也不要干涉。” “我没有干涉。小韩家的女儿是出名的优秀,见见也无妨。近知今天不说也是对的,坦坦是他爸爸说什么,都要反对的……真没有办法。” “近知像是心情也不太好。” “不知道还能不能维持。做事是有点成绩,做丈夫始终是差些……坦坦怎么去这么久?还是让他回钟家去吧。他最近回来都是来咱们这边。老钟该有意见了。”彭老太太说。 彭因坦忙走动地声音大些,大声叫奶奶,才敲门进去。 彭乔木已经下了床,在屋子里正来回踱步子,手里拿着一只紫砂壶,看到因坦进来,眉开眼笑的,惹的彭老太太啧啧两声,说:“唯独见了坦坦有笑模样。坦坦你就是爷爷的灵丹妙药。改天有了小坦坦,你爷爷得返老还童。” 彭因坦笑。 彭乔木就说:“刚才还在跟你奶奶说,我们这里没什么事,你回去看看姥爷和姥姥吧。” “那我过去探望他们。晚上我还回来的。我发现爷爷的病号饭很好吃。”彭因坦笑着说。 “说到这个,想起来一件事,前阵子你爷爷生日的时候,你不是来回跑,总是带吃的给爷爷?那个鲍鱼粥是哪里买的?还能买到吗?”彭老太太问。 “你不要多事。坦坦回来一趟匆匆忙忙的,还要操心这些……那个,坦坦,是哪家做的,把电话告诉奶奶就好了。”彭乔木一本正经地说。 彭因坦笑的厉害,说:“那可轻易吃不着。不过……下回回来给您带。” 他说话间眉眼都是笑意,两位老人望着他,打从心里也高兴。 彭老太太到底心更细,就问:“怎么,这粥还有什么说法?” “我走啦,奶奶。”彭因坦却不说,抱抱祖母,出去换了衣服,临走前又进来,笑着说:“时间合适我带她来见您们,这可以吧?别逼着我去相亲……该对我有信心嘛,我哪是还得靠相亲结婚的人。” 他说完就走,听着里头祖父大声说“这小鬼话说半截子,弄的人心痒痒的……”,他笑着小跑下楼,边走边把手机挨个儿拿出来检查。 直到他车都到了外祖父家门口,还是没有一通电话和一条信息是从索锁那里来。这当然是意料之中的。索锁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定…… 彭因坦还坐在车上,车窗被轻轻敲了敲。他转头一看,母亲正裹着披肩站在一旁对他微笑呢。 他忙下了车,笑着抱抱母亲,问:“咦,钟小姐今天晚上不是佳人有约吗?” 他这么问着,忽然心里一动。 钟裕彤挽着因坦的手臂一起往院中走,说:“你这个破小孩,就会取笑妈妈。” “不是听说那个谁谁,办个高尔夫球邀请赛,都要以您的名字命名了嘛……还有那个谁谁来着,就因为您说了句想吃红油抄手,派人乘直升飞机送到……”彭因坦见母亲但笑不语,心知传言八成是真的。他玩笑也不能太逾距。走着走着,他倒是忍不住问:“妈妈,我看您身边也挺多条件很好的男人,考虑下吧……您干吗不再婚呢?” —————————————————— 亲爱的们: 今天不补更,不过我没忘。谢谢你们哦。O(∩_∩)O~ 正文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二) 钟裕彤见彭因坦今天刚回来就说这些,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她眯细了眼……彭因坦见母亲这一小表情,忍不住笑。 “又笑什么?”钟裕彤问。 彭因坦摇头不肯说,被钟裕彤揪着耳垂逼问。 “妈您不生气我再说……”彭因坦还得弯弯身方便母亲揪耳朵,笑道。 “说!”钟裕彤松松手。 “就您这一眯细眼,难怪隔那么远都有红油抄手送来……那您要来点儿小脾气,恐怕想月亮上的桂花糕,恐怕得有人乐意给您支使月兔号接了嫦娥下来送呢……哎哎哎……说好了不生气的!”彭因坦疼的嚷嚷。 钟裕彤松了手,哼了一声,说:“妈妈的玩笑都开,反了你了。” “平常也开玩笑,没见您这么生气嘛。”彭因坦嬉皮笑脸的,揽了母亲肩膀往里走。 已近傍晚,平常卧在院中晒太阳的花猫都不见了。院子里更显得安静些。 “妈,不开玩笑,说真的。您干嘛不再婚?别人我不了解,这两位算是认识了很多年了。为了讨好您,对我都好的不得了。认真考虑下吧。”彭因坦轻声说。 钟裕彤清了清喉咙,说:“怪了,你今天三句话不离这个,是不是怕我问你什么呀?” “哪儿有的事。我是关心您。”彭因坦说。房檐下一溜儿鸟笼子,听见他的动静儿,里头本来安然静默的鸟儿们,纷纷扑棱翅膀,看那样子无处躲藏似的。 钟裕彤忍不住笑出来,说:“瞧瞧,人嫌狗恶的德行。姥爷的这些宠物,都给你作怕了……我听奶奶说,要你去见韩叔叔家的小笋,你一口拒绝了?” “您跟奶奶真是情同母女啊,也不怕姥姥吃醋。”彭因坦说着,弹了下鸟笼。里头那画眉使劲儿蹦跶着躲避他。 “老实回答我问题。真不去?小笋那孩子我见过,可漂亮了,又懂事又乖巧。年纪也合适。” “跟您当年一样不?”彭因坦问。 钟裕彤眉心一拧,说:“你要是有女朋友,认真交往的,带回来。我们就不操这份儿心了。” “好。”彭因坦很痛快地答应了。 钟裕彤见他答应的痛快,知道下面的话就不好说的太多了。以她对因坦的了解,凡事若是硬逼着,效果一定好不了。她就笑笑,尽管肚子里是九曲十八弯早就转了几转,也还是不着急的样子。 “不想知道我带什么人回来?”彭因坦见母亲不问,反而笑嘻嘻地主动又加了一嘴。 钟裕彤摇摇头,说:“进去,姥姥出门打牌了,姥爷在家等你好久了。再不回来,他要跟爷爷要人了。” “是嘛,那个老头儿不就是去做常规检查嘛,把我外孙子留那儿一整天。下回我做常规检查,坦坦你也得回来。”上房门一开,钟姥爷钟山从里头出来。 彭因坦笑着叫姥爷。 钟山问他:“你跟你妈妈都嘀咕些什么,我瞅着进院子半天都不来。什么事儿,跟姥爷说说。”他说着拐杖一驻,做出倾听的姿势来。 “爸您别听他瞎说。他小孩儿口没遮拦的……坦坦,不准跟姥爷瞎说啊。”钟裕彤忙拦着因坦。 彭因坦哈哈一笑,故意地咳了咳,就见母亲真有点儿紧张了,才过去扶着外祖父往里走,说:“姥爷您看看我妈,还当我小孩儿。我爸也是,刚当着他秘书说我小孩儿……姥爷您这阵子都好吗?前儿晓芃跟我说,您得了一套好书,让我开开眼?” 钟山老来无其他爱好,一是爱养鸟,一是爱搜集古书善本。彭因坦一说这个,他马上就来精神了。 彭因坦扶着姥爷边走边说还得讨口姥爷的好茶喝,说着话回头跟母亲笑笑。 钟裕彤见儿子这么快就变脸把父亲哄的开开心心跟他进书房去了,也忍不住笑出来。过不一会儿,她看看时间差不多,正打电话召集姐妹们回来吃晚饭、顺道安排人接老太太回来呢,因坦从书房出来,见她在这坐着,拿了手机直接出去接听了。因坦再过了好一会儿才进来,她就当随口一说:“周末就回来放松下吧,工作的事能不带回家里就不要带回家。” 彭因坦答应了一声,说:“妈妈,我刚是认真的,您别当我又瞎说。” 钟裕彤沉默片刻,说:“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彭因坦极低的声音说:“我是怕您真因为我爸耽误了自己。你们大人的事儿我没资格说什么,反正就尊重您的意思。我进去陪姥爷……妈妈,我想吃您做的水晶肘子。” “还不知道你么,早准备了。”钟裕彤知道因坦像是被逼着非说出这些话来正觉得不自在,单找话岔开呢,就笑了笑。 因坦进去了,她坐那儿好一会儿没动。 儿子脾气是给她宠的有点儿个色。虽然多数时候像一般男孩子一样也是粗线条,不过细致起来,大概是没有比他更细致的了…… 她出了会儿神,继续打电话。 · · · 彭因坦因为公事在北京耽搁到周二才返回Q市。赶上空中管制,改签的飞机又晚点,在候机室里等到心浮气躁才被通知登机,他这大半天的日程全都耽误了,在电话里跟康一山说干脆今儿到了也不去事务所点卯了。 “反正有什么事就电话联系吧。”彭因坦说。 康一山说过几天工程正式停工会有一个仪式。等仪式结束后,照例请师傅们一起吃顿饭,“来年春天再聚。” 彭因坦把随身的包放在座位上,听着康一山说聚餐的事,他不免想起来上一回工地上聚餐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山跟他想到一起去了,还是有别的意思,就听他说:“也不知道索锁最近忙的顾不顾得上……她的寿司还真挺让老师傅们喜欢的。” “这次中餐吧。也照顾下中国老师傅的情绪。”彭因坦坐下来,说。 康一山在那边笑,说:“知道了,我让人安排就是了。对了,贝佐新这两天在这边,回头一起吃个饭吧?” “我知道。我刚回北京,他就过来了。”彭因坦说。这些吃吃喝喝的事往常他听着都觉得絮烦,这会儿竟然很耐心地跟一山有来有去地商议,他回过神来,自己都有点儿意外。等收了线,他伸了伸腿,从包里抽出笔记本来,准备看资料。 “对不起,借过一下。”一个非常轻柔的声音飘来。 彭因坦还没收腿,先看到了一旁这裸色的踝靴、纤细的小腿和同是裸色的膝下羊毛裙下摆……淡淡的香水味跟声音一样的轻柔,非常好闻。 彭因坦跟被电击了下似的,忙收回目光来,说:“对不起。请。”他同时收腿,一抬头看到身边这位戴着墨镜的中年女士,他就站了起来。 对方见他如此,似乎是见怪不怪的,略点了点头,摘下墨镜来往里面座位去。 彭因坦才看清她的面容,又像是被电击了下似的。看到她将手袋放下,就问:“有什么能帮您的?” “谢谢。”她微笑点头。真是温柔至极的微笑,于是整张面孔都生动起来……如果不是彭因坦也算是见惯了美人,这下的确是要回不了神的。她说着将大衣脱下来,彭因坦帮忙,招呼了空乘来照顾她。她坐下后就将毛毯盖在膝上,这样一来人显得就非常单弱。彭因坦见她并不想跟人交谈,他也不是喜欢聊天的人,虽然有点好奇,也还是抑制住了。 飞机起飞后不久,这位女士就按钮呼叫空乘。 “麻烦先给我杯清水。谢谢。”她的口气有点弱,看着也像是疲惫的很,对空乘还是很有礼貌。 彭因坦看看她,问道:“您好像身体不太舒服?” “几天没睡好,加起来又飞了二十多个小时了,很辛苦。”她手臂抬起来,揉了揉太阳穴。 彭因坦看到她柔若无骨的手……连手也是美人的手。 可是他留意到这个,倒也不是单纯因为美,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双手…… “施小姐,您的水。”空乘过来给施云晚送了一杯清水。 施云晚道过谢,将随身带的药盒拿出来,把其中一格拿空,一口气吃下去。定定神,见彭因坦在看自己,她微笑下,说:“我没关系的,不用担心。” “哦,不是。我只是觉得您很面善。”彭因坦微笑。 施云晚瞥了眼彭因坦的电脑屏幕,问:“建筑师?” “是。”彭因坦笑笑。 “这工作很辛苦吧。”施云晚说。她看着彭因坦,倒不是问句,好像是在感叹。 “难道您也是?”彭因坦问道。果真如此,倒能解释为什么施云晚看起来如此眼熟……但是她身上有种女建筑师少有的温婉气质。 “不。建筑师是我女儿的理想。我会觉得很亲切。”施云晚说。 ———————————————————— 亲耐滴们: 先说下啊,下面情节就要发挥作者恶趣味还有洒狗血了……拜托有个心理准备……不要因为太狗血打我~~~~(&gt_ 正文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三) 她说完就把水杯放下,转开了脸。 施云晚极白,妆容精致,时髦的短发造型也让她显得年轻有活力。但现在她整个人明显不在最佳状态。 彭因坦能感觉到她身上忽然间被一股极忧郁的情绪笼罩了。他有点儿后悔自己冒失。今天他是有点失态……果然不一会儿,就看她悄悄从手袋里拿出手帕来,按在眼睛上……彭因坦也忙转开了脸。 笔记本屏幕上的资料图片画面很美,他翻来覆去看的就是那几张,却怎么都有点心不在焉。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开很久没有打开看过的那个文件夹…… “对不起。”施云晚轻声对彭因坦说。 彭因坦站起来,等施云晚走出去,他还没来得及坐下,忽然觉得不太对,转过头去一看,果然施云晚腿一软,人就倒在地上了……他急忙按铃喊空乘,自己跑过去帮忙。 幸而情况并不严重,施云晚倒地时及时地扶住了座椅扶手。彭因坦赶过来时,她还是有点眩晕的样子。彭因坦扶她坐在旁边的座位上。 “您怎么样?”彭因坦和空乘守在施云晚身边。看她煞白的脸,彭因坦都觉得不舒服。 “没关系。我只是没休息好,有点犯晕。”施云晚被扶回座位上坐下来,她还在说抱歉。 这次航班的头等舱里就只有彭因坦和施云晚两个人,但机舱狭小,没有平躺的空间。彭因坦为了不打扰施云晚休息,主动换到了旁边的位子上去。隔了过道,他看看资料,一会儿就留意下施云晚。空乘也特地不时过来看看情况如何。 虽然航程很短,这条线路有时候他一周都要飞几个来回,彭因坦却觉得今天时间过的格外慢些。等到落地前,施云晚始终在位子上闭目养神。直到广播里说快要降落了,她才活动了下。 下飞机时,彭因坦主动帮她拿了随身的包。 施云晚没想到这偶遇的青年这么善良,她虽然习惯被人照顾的好好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还是让人很感动的。 彭因坦陪着她一起出闸,问她需不需要送一送,“我开车来的。” “哦,不必了。有人来接机的。”施云晚戴上了墨镜。 彭因坦把包交还给她,跟她道别。 “请等一下。”施云晚叫住彭因坦,从手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名片夹来给他。“这是我的名片。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一路上照顾我。这几天我都会在Q市,方便的话带上家人或者朋友一起吃顿便饭。” 彭因坦双手接了名片,抱歉地说:“我今天没有带名片。” 施云晚微笑点头,说:“这说明您不是一般的建筑师。再见。” “再见。”彭因坦说完这句话时,施云晚已经转身离开了。他看看名片上的名字,简单明了的除了施云晚三个字之外,联络方式也只有邮箱和电话。丝质压花名片,别致典雅。名片上并没有头衔或职务或任何表明身份的字样,但是彭因坦将名片一翻,看到了名片背面的徽记。这是个很有名的标志。跟这样的标志联系起来的,必然是顶级美食……那么这位女士,也许他是在杂志或者电视上偶然见到过。并且是在欧洲,而不是在国内。 但这也有点匪夷所思。 通常非常优秀的女性,他如果有留意,都会有印象的。 彭因坦并没有很在意这场邂逅。他也不觉得以后还有机会见到施云晚。出了机场大厅,天已经黑透了。 这一整天他几乎都在机场度过的,这会儿吹着又冷又硬的风,他竟然精神抖擞起来。再看看时间,刚好是晚饭时间,他上了车,手机才有电话进来。他一看是贝佐新的来电,笑着接通。车子开出停车场,后面一辆车超过去,他看了看,是领事馆的车。 “想起我来了?”他开着贝佐新的玩笑,放慢车速。 贝佐新在电话里喊他出来吃饭。说难得今晚上清净,他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刚刚招呼了一山,一起见个面聊聊天吧。 彭因坦跟贝佐新商量了下在哪里见面,约好了就马上过去。贝佐新对这里不熟,他们索性在佐新下榻的酒店见。 彭因坦开车过去,一路上前面领事馆的车竟然始终在他前面不远处,开到假日酒店,才知道原来自始至终顺路。 他的车子被引导停到一侧停车场,下车时看到那辆黑色的车子停在酒店大门口,车上下来的人,正是施云晚……他看到了她,她却没有注意其他的。匆匆打着电话,走进了酒店大门。 彭因坦没想到这么巧。他进了大堂,已经不见施云晚身影,正怅然间,忽有人从他肩膀上打了一下,笑着说:“哎哎,回魂了嘿!” 他转头一看,正是贝佐新。 “看什么呢,那么出神?我坐这儿半天了,没看到什么美女。”贝佐新开玩笑道。 彭因坦也不说话,胳膊过来一搭一勾,就把贝佐新的脖子绕了过来,稍稍用力气,就把他带的双脚离地一般的不得不跟着他走。 “哎哎哎,这是干嘛呢,公共场合……公共场合!”贝佐新嚷道。 彭因坦把他拎到餐厅门口才公开胳膊,整了整衣服,说:“公共场合怎么了,贝处长还得维护官威啊?放心,这儿没人认得你这芝麻绿豆大点儿官儿。” “副处、副处……”贝佐新笑着说。 彭因坦一笑,进去坐下来才说:“天天吵着工作闷死人,成绩还是不错。” “所以你们以前老说我,就是那种逢人说自己没准备好、一看榜单就前三么……你怎么样?我怎么看你瘦了?”贝佐新笑着问。 “这话你拿去哄一山。我又不是女人,瘦有什么好。”彭因坦笑着说。 他跟贝佐新聊着天等康一山来。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上回见面还是在医院里。遇到贝佐新和他新婚太太一起产检……时间过的快,贝佐新的各种头像都换成了双胞胎女儿的照片。而且随时更换,以求引起各路人马的妒忌。 彭因坦想起贝佐新那比他还要高壮的太太,笑着问:“高菲好吗?” “好。我刚刚还跟她通过电话,说要跟你和一山一起吃饭。她要求等下全程直播。”贝佐新很认真地说。 彭因坦哈哈一笑,说:“高菲最怕我们俩带坏你。” “她现在挟天子以令诸侯,再加上胖了有三十斤,说话更加有分量了。所以等下,我们就直播好了。”贝佐新笑。 彭因坦骂他,看到一山也来了,就抬了抬手。 贝佐新问:“他跟京苏怎么样了?还时不时人肉包裹过去?” 彭因坦没回答,康一山过来,看贝佐新这表情,撇了下嘴就问:“一准儿在说我坏话呢吧?” 贝佐新笑道:“我在关心你最近的感情动向。虽然说你这多少年如一日,动向就是一个方向,万一呢?” “已经彻底结束了。”康一山看看桌上的茶壶,彭因坦就给他倒了一杯。“点菜没?” “等你呢。”彭因坦放下茶壶,说。 康一山抿了口茶,说:“这里东西又贵又难吃,今天就算了,换地方怎么样?” “好么?”贝佐新问。 “有什么不好。好不容易来一次,吃这儿的蹩脚西餐么?当然是吃最好的东西。”康一山说着,喝完茶站起来,招呼侍应结账走人。因为不好意思,多给了一份小费。 彭因坦最近对在外面吃饭是无可无不可,由着一山开车带他们出去转小路去他相熟的餐馆。贝佐新上了一山的车,他自己开着车子紧随其后,放在一边的手机安安静静的。等红灯的工夫,外头的灯光照在手机屏上,亮闪闪的——他拿过来按了下键,看到锁屏画面,拨电话过去,在响了一会儿之后,对方按了挂断……已经绿灯,彭因坦还攥着手机,后头的车子催的紧,他才把手机一扔…… …… 索锁把手机放在台子上,转身仔细去看灶上炖的汤。姥姥出院后的饮食还是要保持清淡,又要滋补,她每天花心思给姥姥做吃的……手机又在响。信息和电话都有,她都没理会。 彭因坦是不能给阳光的。绝对是人家说的,给点儿阳光就灿烂到底的人。 “索锁,是不是有人来了?”姥姥从小房间里出来,到厨房门口,问。 索锁一回头,下意识地要去抓手机,马上听到门铃声,说:“哦,我刚才没听见……我去开门。” 索锁把火落小一点,擦了手就去开门。她走的很快,开门时心跳都有急了。一开门她就看见罗大禹和吴建国在门外,愣了一下。 大禹说:“你可来开门了。发信息不接,电话不接。本来想让你出来拿东西的。” 索锁低头一看,地上摞着两个泡沫箱子,还有大包小包的东西,就问:“你们这是干嘛啊?” 老吴大禹身后,沉着脸道:“干嘛?姥姥不是动手术嘛?你也不说,我今天去送货,听孙经理说的。你不像话啊,拿我们当外人啊?这么大的事都不说。” 索锁挠挠眉心,说:“小手术。姥姥图清净,也不让告诉人……来,进来喝茶。” “不进去了。一耽误时候就久了,姥姥得休息。你不也累吗,早点歇着吧。”老吴说。大禹嘿嘿笑,听老吴抱怨索锁,不帮腔。 索锁瞪了大禹一眼,说:“平时都是我骂你,这会儿可扳回来了,是不?” “索锁,谁来了?”姥姥已经走过来了。 索锁对老吴和大禹笑笑,说:“你们走不了了。姥姥,是吴叔和大禹。知道您出院了,过来探望的。带了好多东西呢。” 索锁闪开些,老太太在门内隔了几米远也看到老吴和大禹还有门口堆着的东西。 “让你们惦记了,我好多了。进来坐,喝口热茶,今天冷。”姥姥说着,往里让人,“索锁,去泡茶。” “好嘞。”索锁答应。 姥姥走在前头,老吴跟着姥姥去客厅,索锁就指挥着大禹把东西搬进来。 “哇,你也不打算客气客气,让我们带回去点儿?”大禹把泡沫盒子抱进厨房去,笑着问。 索锁说:“为啥要虚客气?我等着好东西准备酒席呢。” “铁算盘啊。”大禹笑着说,“是老吴说,你估计这些天伺候老太太都忙。要有人订酒席你怪累的,扫了点儿好东西给你送过来。中医讲海货是发物,还不能给姥姥吃。” “知道。”索锁跟大禹一道出来,见姥姥跟老吴在客厅聊天,看样子聊的还挺投机,“你去坐,我泡茶。” 大禹还站着,小声问:“我能帮你干点儿啥不?” “你干嘛?”索锁斜他一眼。 “我有点儿怕姥姥……”大禹喏喏。 索锁笑笑,说:“你去坐着。姥姥问你什么,你说什么。” 大禹磨磨蹭蹭的,还是过去了。索锁在厨房里等水烧开,听着外头不时发出笑声来——大禹和老吴的笑声都粗犷有力。听这笑,她心情都好。 她拎了热水过去泡茶,老吴正在说索锁帮他卖鱼的事给姥姥听。姥姥听的津津有味……她坐下来倒茶,心想姥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心情格外好,对老吴和大禹这么和气。也许是因为以前姥姥并没有跟他们好好接触。对姥姥来说,他们像是隔了太远距离的人吧…… 老吴和大禹并没有坐太久,时候差不多就告辞出来了。 索锁送他们出来,老吴等姥姥进去了,拉了下索锁,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给她。索锁不知道是什么,接在手里一掂,心里有数了,就说:“干嘛啊?有钱啦?” “姥姥生病住院,住的又是私立医院,这可是一大笔开销。”老吴说。 “你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吧?要借钱还我,那可不必。姥姥住院只拿了基本费用,没花几个钱。”索锁说。 “那也该还给你。拖久了你怎么周转啊。餐厅生意好,从我这进货量很大,结算很及时。孙经理又介绍了另外两家店给我。再说我手术的钱,大病报销了一部分,刚拿到了。不能还给你全部,你先拿着这些。剩下的我慢慢儿还你啊。”老吴解释道。 索锁听他这么说,也知道最近他的生意确实应该不错,这个她心里有数。于是就把钱收下了,说:“回头我过去把收条带着。” “不用。咱们谁跟谁啊。”老吴笑着说,“你快回去吧。晚上了,别让姥姥担心。” “好。”索锁把钱揣到怀里,还是送他们出去。“谢谢你们来看姥姥。有时间就过来玩,陪姥姥说说话。” 老吴和大禹答应着,怕她在外头耽搁时间久了冷,就快快地上了车。 车都发动了,老吴看索锁还在站原地,又探身出来喊她快回去。他坐回来,跟大禹说:“这丫头吧,你看在市场里,就跟个痞子丫头似的,没她对付不了的人,地痞流氓一样收拾;回来在这儿,瞧见没?” “瞧见了呀。我又不瞎。”大禹忽然没好气地说。 老吴呵呵笑着,拍拍他肩膀,说:“绝了你的小心思吧。要跟你能成,那是七仙女下嫁董永,你还连头牛都不趁……” “打人别打脸啊。我是不趁头牛,破车总趁一辆吧?”大禹哼了两声,声气到底是弱。 两人说着说着,又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 索锁等大禹的车开走,抱着手臂在路边跺跺脚。手臂紧紧贴着胸口,装着钱的信封就在里头的口袋里。她松松筋骨。 身上有点儿钱,到底是觉得踏实些啊。 她转身时看到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的车子。她本来并没特别在意,东邻西邻都是访客甚多的人家。但她这一眼看过去,那车门一开,下来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高瘦中年男人,往这边走来……她就站下了。 索锁的姿势没有变,仍然是手臂紧贴着身体。但她脸上的表情尽量放松,在这个中年男人站在她面前之后,她的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微笑。当然是带着讽刺意味的。 虽然多年不见了,这个人她不陌生。这是从前巩高仁身边的得力干将之一的石坪。不过现在应该是巩夫人丁蔷或者巩义方仰仗的高管了。他出现在这里,不可能是巧合。 “索小姐。”石坪站下,对索锁点点头。 索锁脸上笑意加深,“知道称呼我一声索小姐就好。石先生有何贵干?” “索小姐,是巩太派我来,有话带给索小姐。”石坪并不介意索锁的态度。事实上他介意也没有用。今天他来,不过是要完成一项任务。“巩太要索小姐安分守己,远离义方,不要生事。” 索锁低了头,脚尖点点地面,慢条斯理地开口,说:“石先生,麻烦你回去,把我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丁蔷。” 石坪沉着脸听。 “让她有话当面来和我说。不然我就当她是放狗来乱吠的。”索锁说完,抬起头来,示意下石坪载他来的车子所在的方向,“现在,你马上给我滚。” 石坪说:“索小姐,巩太提醒是善意的。你要生事,她一生气,后果你自己想的到。索小姐,今非昔比,识时务为好。再见。” 索锁眼看着石坪扬长而去,像被冻结实了的冰柱,竟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久,才被几声犬吠惊醒。 她冷的浑身打颤,回到院中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大门锁好。等进了家门,被热乎乎的暖气一扑,她更是不住地哆嗦起来。 “索锁,你有电话。”姥姥听见响声,从客厅过来,把索锁的手机给她递过来。看索锁不住地哆嗦,说:“你在外面时候太长了……快点儿,过来暖气边上烤烤。” 索锁摇头,接过手机来。对方电话已经挂断了。姥姥扯着她进厅里坐下,给她把毛毯盖腿上,拉过她的手给她搓着,一边抱怨说:“多穿点衣服出去,外头这么冷……” 索锁单手拿手机,没想要看是谁打来的电话。 她的联系人并不多,在这个时间能打给她还要连续打大有打不通不罢休的,此时除了彭因坦,不作第二人想……所以当手机屏上闪出彭因坦的号码来,她一点都不意外。 姥姥摸摸索锁的脸,说了句什么就起身了。 索锁接通了电话。但她牙齿在轻轻磕碰。听到彭因坦那沉沉醉醉的一声“喂”,她喉咙哽了下,才说:“不是告诉你别找我了吗?” “你声音怎么这样?”彭因坦反而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索锁张口,发觉自己就算在不说话的时候,牙齿仍然在磕磕碰碰。她还是没能缓过来。 “我下飞机就想过来的。不过跟朋友一起喝了酒,本来是不能来了。可是……”彭因坦停了会儿,“我还是过来了。” “你现在……哪儿?”索锁吸着气,问。 “你开门就看见我了。”彭因坦说。 正文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四) 索锁愣了下。彭因坦的声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她试图咬紧牙关,可怎么也不行,心跳骤然间加速,脸上像着了火……没有听到她的回应,彭因坦像是笑了笑。笑的很是无奈。 “不开门也没关系。我就是想碰碰运气。”他说。 索锁一只手藏在毛毯下,这时候狠掐了下大腿。手还是有点不灵活,这一下并没有掐的肉疼。可是心却像被戳了下。 她看到姥姥过来了,端了小方盘,里头有两只碗。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灶上原本还炖着东西,竟然完全不记得了……姥姥把小方盘放下,坐到索锁对面的沙发去了。 空气里飘着暖暖的诱人的香气。 “你喝酒了?”索锁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去,把窗帘推开点。视野中能看清的大门处并没有人。 彭因坦说话的声音像是喝过酒的。 “对。喝了一点。”彭因坦说。 索锁转回身,看姥姥端起小碗在喝汤,把手机一放,说:“姥姥我去院子里看看……我刚进来的太匆忙了,好像没锁好大门。” 老太太点了点头,说:“穿你的长羽绒服。” “嗯。”索锁出来,拿了挂在衣架上的羽绒服和围巾,往身上一套,推开门就冲了出去。 和凌冽的寒气一起扑到怀里来的,还有彭因坦结实的胸膛。 借着屋内投射出来的这束光亮,彭因坦的脸清清楚楚地在她面前……索锁不是完全没想到彭因坦果然会站在门外。但是她真的被他抱在怀里,还是被吓住了似的。有那么一两秒钟,她呆若木鸡。彭因坦则趁着她发呆抱着她转了下身,后退两步,把门关上的同时,也靠在了门上。但手臂始终没有丝毫放松对索锁的拥抱。就好像刚刚找回心爱的布娃娃的小孩,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此时不肯有任何一点的放松。 他说:“你可算是出来了。” 索锁鼻子抽动了下。两人间冷冽的空气里充盈着酒气。不知道彭因坦今晚喝了多少酒,起码此时他身上有浓浓的酒意。她肩膀缩了下,伸手推彭因坦。 彭因坦低了低头,看着索锁的眼睛。 索锁忽然间发起火来。因怕姥姥在屋里被惊动,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保证彭因坦仍然听起来像是吼他:“你喝了这么多酒,还敢开车?开车还来我家?彭因坦,你是不是特地来给我找麻烦的?你要在我这里出点事……你要是因为来我这里出点事……你要是……” 索锁语速极快,与刚刚电话里两排牙齿打架的情已经全然不同。彭因坦静静听着她连骂带说,突然手松开,捧住了她的脸,稍稍一用力,索锁那喋喋不休的小嘴就被挤成了一颗小樱桃似的,发出的声音都含混不清了……他轻轻“嘘”了一声。 索锁的话戛然而止。 彭因坦手心极热,她的脸险些被他的手掌整个覆住,动也动不了。她眨着眼,也直直地瞅着他,看他的脸越来越近了……灯光突然熄灭,彭因坦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子似的笼罩在她身前。 她无数次恐惧的黑影子,梦魇一般追着她,这会儿却带着灼热的温度,并不让她害怕。 “索锁,”彭因坦声音低低的。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索锁的嘴唇。有点干裂了……“如果还是不能相信我并不在乎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至少给我时间,也给你自己机会。” 索锁盯着这个会说话的黑影子,一动不动。 彭因坦放开她,给她把围巾和羽绒服都裹的紧紧的,还把自己颈上的围巾解下来,也给她绕上去。他做这些的时候特别认真,好像生怕手上一使劲儿,会把她给碰碎了……他终于停下来,问:“我的话你听见没?” 索锁还是不出声。 彭因坦沉默片刻,刚要说话,忽然远处警笛声鸣了两下,在安静的区域里,引发了远近数只家养犬的吠叫……他抬头看看大门口处,果然来了辆警车。 索锁说:“要是你现在不自己走出去,就是警察带你出去——你要怎么选都行。还有,以后不要擅自闯入我家大门,不然我会报警抓你。” 彭因坦沉默着。 索锁能感受到这沉默中蕴含的张力。如果不是彭因坦够克制,恐怕他早就跟她发脾气了……彭因坦不是个好脾气的男人。她知道。以她对他的了解,这种程度的拒绝等同羞辱。可是他居然仍忍耐着……她听到脚步声,警用手电筒的光柱不住地扫来扫去,彭因坦的脸忽明忽暗。她看得到他紧盯着她的眼睛。 他是在忍耐,但也生气了。 “有人在吗?索锁?”来的人不止一个,其中一个人大声问道。光柱移动过来,在锁定两人之前,索锁迅速挪动了两步,跟彭因坦保持了一点距离。 彭因坦听到自己下颌骨都发出轻细的“咔吧”一声。他看了眼背对着他的索锁,目光转向来人——光柱定在他身上,光线刺目。他眯缝了眼,听到来人继续问道:“索锁,有事吗?刚才我们接警,说七号有可疑的人,我们就过来看看。” 索锁看清问话的是张警官,就说:“这人喝多了,走错了门,我正要把他赶出去呢。” “是吗?”张警官和同事走过来,几道光柱都打在彭因坦身上,“这个小哥,下来,身份证瞧瞧。” 索锁让了下空当,让彭因坦下去。 彭因坦看这情形,自己不配合是不行的,而且在警方情况不明的时候,自己也不能轻举妄动。他干脆乖乖把手抬起来,从台阶下去时,先经过索锁身边。他压低嗓音说:“真有你的……你给我记着今天。” 索锁往旁边又撤了撤,当做没有听见彭因坦说的什么。彭因坦语气态度都是清醒的,但看他下台阶时,脚步的确迟缓,甚至有些歪斜……她抿了唇。 张警官耐着性子等彭因坦走下来,手电往彭因坦脸上一照,尽管彭因坦躲避了下,他还是看清他的脸。 “身份证,或者驾驶证,任何能证明你身份的证件,拿出来。”张警官说着,似不经意地抬眼瞅了瞅索锁——索锁裹着羽绒服站在上面,冷眼瞧着他们——他看彭因坦把证件递过来,自己发开看看,回手交给同事验看。他自己拿着手电筒在彭因坦身边绕了两圈儿,“喝醉了,你不回家睡觉,跑人家里撒野来了?你懂不懂事?外头那车是你的?” “是。”彭因坦闷声答道。这张警官显然是认出他来了的,但是人家当做不认识,他也没辙。谁让这是索锁的地盘……他这会儿也不知道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给气的,真头晕起来。 “来,跟我来,车上坐会儿醒醒酒去。索锁?”张警官等同事过来跟他说证件查验完毕,没有异常,叫了索锁一声。 索锁已经走下来了,答应着过来,说:“麻烦您跑这一趟,真不好意思。不是您来,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张警官笑笑,看看在一旁沉默的彭因坦。如果这会儿光线好,一定不难看到这小子脸色是一派铁青的,“应该的。刚一过来看你这大门开着,就觉得不对。一般你家大门都锁的好好的呢。” 索锁点头。 也是她刚才心慌,进门竟然没顾上锁妥当。 “麻烦您把他安全送回家吧。”索锁说。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一定把他照顾的好好儿的。”张警官说着,跟彭因坦指指外头。同行的警官带着彭因坦往外走,他慢一些,看看索锁,“到底怎么回事?” 索锁说:“您别问了。他喝了酒再开车,等于是移动的危险品。” “那我喊交警哥们儿来……”张警官说着就要掏手机。 索锁抿了唇,张警官收起手机来。 “你自己多注意安全。”张警官走出大门时候,低声说。他不让索锁出来,回手把大门带上,帮忙把门锁好后,搓搓手,“进去吧。我把这醉猫送回家。” 索锁看着彭因坦上了警车——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真的,你注意安全。”张警官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回说的很严肃了。 “好。”索锁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赶早市,我得早点儿睡觉。再见。” 她没等张警官上车,就决然转身往回走了。她攥紧揣在口袋里的手——手里握着彭因坦的车匙,握的紧紧的,像是把彭因坦的手指握住了…… 彭因坦在车上闭目养神,张警官上车时,车门一带,整个车好像都晃了晃。 “送他回去。”张警官回头看看彭因坦,“住哪儿?” 彭因坦睁开眼,好一会儿才报了个地址。 ? ? ? 清晨,天才蒙蒙亮,索锁就起床下楼,把那辆已经很久没有派上用场的小绵羊推了出来,骑车出门。 正文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五) 清晨,天才蒙蒙亮,索锁就起床下楼,把那辆已经很久没有派上用场的三轮摩托车(此处改动,上章节“小绵羊”有误)推了出来,骑车出门。 她特地穿了厚厚的羽绒服,还加了羽绒裤。把自己穿戴的像个球一样,在姥姥的房间里转了两圈让她放心,她才出来……出来大门口看到彭因坦的那辆车静静地趴在那里。看上去有点儿无精打采的。 摩托车跑起来,风从头盔的缝隙钻进来,她的脸还是被冻的疼了。 路过伯恩山犬的家门口,她忽然发现那大狗蹲在大门口呢。看到她经过,大狗摇了摇尾巴。 她最近并不常在这个时间出门,也没有拿食物给它,没想到这大家伙也培养出了感情……她有点想笑。 昨晚睡的不好,早起头疼有点厉害。心情稍稍一好,觉得头疼都没有那么难忍了。开着这辆摩托车跑在街上,还是得避开无处不在的监控镜头。与往常不同,在转弯时她格外小心,速度也并不快,所以到达海鲜市场就花了更多的时间,但天还没有亮透。 索锁把摩托车照旧仍在市场外头,和相熟的商贩打打招呼,就晃进热闹中去。但走了没有几步,她回头看了看——身后是些忙碌的闪着亮晶晶的汗水和兴奋表情的脸,认得的或者不认得的,一张张脸迅速闪过,高高低低的吆喝声,混杂着新鲜的海味……她觉得自己有点疑神疑鬼,正好有人喊着“闪开闪开”,她就往旁边一避。人躲了过去,水没躲过去。污水溅在裤腿和羽绒服下摆上一片,连句对不起都没有。 索锁也不甚介意。 忙于生计而无暇顾及这些细微之处的讲究,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老吴的铺子现在不对外营业,但灯仍然亮着,看样子是去码头进货了。索锁经过他的铺子,继续往前走,去了两家相熟的铺子,拿了前一晚订好的鲍鱼海参和鱼,回来时,老吴的铺子门已经敞开了。 索锁往门口一站,喊了老吴一声。 老吴从里头出来,笑嘻嘻地看着她,说:“我就说这个点儿你准过来——我挑了点儿鳗鱼给你。自己留着吃啊。特别新鲜——对了,孙经理说今天餐厅不对外营业,你还要上班吗?” 索锁点点头,说:“上班的。”孙经理是提前通知了,今天不对外营业的原因,是日本领事馆有个交流会借用餐厅的场地。这大概也是有八代木先生的厨艺让领事馆上下非常认可的因素在内。八代木先生还特地叮嘱她,如果可以的话请今天务必到场。 “哦,我还以为这样的话你就可以休息一天了呢。鱼新鲜,你快拿回去做了吃。”老吴笑着说。 索锁点头。 今天的东西不多,她抱着箱子就走。老吴给她的袋子,她就挂在手腕上。走出市场,她找到自己的摩托车,把箱子放在摩托车上,她把鳗鱼系在车把上,盒子放进车斗里。在戴手套的工夫,还听见有人问“小嫚儿,今天又抢到好货了吧”,她挥挥手表示没错儿,骑上摩托车,很快转出了市场前面这快拥挤的地带,上了宽阔的马路。 并没有跑出多远,她就发现后面有辆车在跟着她。不远不近的。 她从后视镜里仔细看看,这车不过是辆很普通的Audi?A8。这种车很常见,但是这么早在这里出现,又跟着她,当然不寻常。她没有加速,也没有故意绕路,而是照着她来时的路线,一路匀速往回走。这辆车也始终是很有耐心地保持着车距,随着她走街串巷……索锁抬眼看看,前面已经是舰队司令部大门。她应该从那里的丁字路口右转,再一会儿就可以到家了。她又看了眼跟随着她的这辆车。就在她刚刚经过那丁字路口时,那辆车迅速超过了她,在前头不远处停下来。 索锁刹住车,看着车上下来的人,她藏在头盔里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石坪朝她走了过来。她在车上没有动,连火都没有熄。早上清冷的光线让石坪整个人看上去比昨晚更加的冷峻,走向她的脚步也仍然沉稳。索锁看着他,一念即起,发动摩托车冲着石坪加速撞去。摩托车的发动机发出清透的声响,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却惊心动魄,石坪大惊,愣了一下,急忙往旁边躲闪,摩托车几乎是贴着他的身体飞了过去,连他的大衣下摆都像是被扯了一下……他惊魂未定,迅速回身看去——保镖显然是看到索锁的举动,迅速下了车,然而索锁开着她的摩托车,以惊人的速度绕A8转起了圈子。保镖紧紧地贴着车门,看样子对付这个场面,他镇定有余、然方法不足……“嘎”的一声刺耳声响过去,索锁的摩托车停在了车边。 石坪跑过来,恰好听见索锁摘下头盔来,在说:“怎么,昨晚上放了一条狗来吠还不算,今儿预备放一群狗来咬人么?” “索小姐,你冷静点。”石坪气喘吁吁地说。 索锁头盔磕在车把上,冷笑道:“呵,我已经够冷静的了,由着你们又吠又咬。还想怎么着?” 那保镖看看石坪,石坪摆手示意他,对索锁说:“请上车。巩太在车上。” 索锁看了一眼A8那贴了膜的后窗,嘴角一翘,把头盔也往车把上一挂,还小心整理了下那只黑色塑胶袋子。鳗鱼还是活的,黑色的塑胶袋子在轻轻蠕动。石坪和保镖都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看起来奇怪的不能在奇怪了的女孩子。索锁就站在门边,保镖给她开了车门,她上了车。 索锁坐的位置已经有人给她让了出来。让出位子的人,就是巩义方的母亲丁蔷。 索锁坐下来,打量了下车内,才转脸看向丁蔷——丁蔷一身运动装,像是刚刚跑完步……她看起来和她们上一次相见并无太大的变化。而且看样子,每天晨跑的习惯她也照旧保持。这一习惯,她已经保持了很多年,无论她身处何地,如果不是天大的事,是不会让她取消跑步的时间安排的。长期健身的结果,就是让她除了精力充沛,也易于用充沛的精力维持她强悍的作风。 丁蔷也转过脸来看着索锁。 车里很热,索锁从市场带出来的复杂气味,在车厢内开始发酵,丁蔷却眉头都没皱一下,而是盯着索锁,一分一寸地打量着她。在她威严的目光中所蕴含的压力下,很少有人能够从容不迫。可是索锁却满不在乎……两人的目光,在言语的交锋开始前,已经兵戎相见。 丁蔷说:“好久不见了,小锁。” 索锁沉默着看她。 “既然你说,有话要讲最好亲自来见你,我就亲自来一趟也无妨。”丁蔷转了下脸,直视着前方,“小陈。” “是,夫人。”司机会意,开车门下了车。 车厢内就只剩下她们两人了。 索锁淡声道:“怎么,有什么让人听不得的话,还得背着人跟我说?” 丁蔷冷笑了下,说:“这么久不见,你果然是变的跟下九流同流合污了。原来就教养不好,现在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了。监狱那个地方真是不能待,一待就染成了垃圾。” “可是怎么办呢,你还不是的亲自来跟垃圾见面?”索锁像是完全不在乎她说的什么。丁蔷不愿多看她,是因为厌恨;她也不愿意看丁蔷,同样是因为厌恨,但她在厌恨之外,并不恐惧……“我从前还愿意维持些礼貌,那是因为,我还做着嫁给义方的梦。” “你住口!”丁蔷喝止索锁。 索锁一笑,说:“怎么了,巩伯母,你怕什么?怕你儿子还爱我?难道这是事实吗?” 丁蔷脸色一变。如果不是她向来情绪控制能力极佳,这时候早就勃然大怒了。饶是如此,她的眼睛里的怒火也根本掩藏不住了。反而索锁冷静的出奇,这让她更加怒火中烧。面前这个女孩子已经不是当年了,看她这身打扮,与混迹底层的地痞无异、言语也形同无赖……她一时竟拿不准该怎么令她就范。 丁蔷的沉默,索锁心知肚明。如果换了是别人,丁蔷就算是有再大的怒火,也会掩饰住的,但是她现在并不在乎在自己面前失态与否……本来,她从来也没有怎么喜欢过自己。 “好了,我既然上了车,你有什么话,说吧。”索锁整理了下羽绒服。 丁蔷看着索锁。一瞬间,两人都像是完全冷静了下来。 但丁蔷还没有出声,就听见外面有刹车声。索锁动都没有动,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来。丁蔷怔了怔,车门已经被拉开了。 突然出现的巩义方,一把拉住索锁的手臂,说:“出来。” “义方,不要这样……”石坪过来阻止,巩义方松开索锁的手臂,回手就推了他一把,“义方!你冷静点儿!” 保镖也想过来拦住巩义方,巩义方回手就是一拳,正打在保镖的下巴上。 他站下,说:“别逼我再动手。小锁,下车。” 索锁看了看他,冷漠地扫了一眼丁蔷,说:“再见,巩伯母。” “义方!”丁蔷脸色铁青,盯着儿子,“你敢!” 巩义方把索锁拉在身侧,并不看母亲,而是看着保镖和石坪,说:“我警告你们,以后,不管是谁的意思,谁敢再来骚扰她,别怪我不客气……妈,今天的事,我晚点儿跟您交待。现在,我拜托您顾着点身份。” 他说着话,也不管母亲作何反应,顺手把车门关好。 “义方,你不能这样。”石坪拉住巩义方的手臂。 巩义方说:“让开。这是我的私事,你插手不合适。” 石坪无奈松手,看着巩义方将索锁拉走。 巩义方拉着索锁的手,越握越紧。 索锁并没有反抗,由着巩义方拉着她走向了他的车。 站在车边,巩义方开了车门,说:“上车,我有话跟你说。” 索锁还没有动,巩义方一用力,就将她推进了车里。她跌坐在位子上,腿还没有收进去,巩义方弯下腰身,抬手挽了她的腿,向里一送,将车门关上。绕过去到驾驶座时,他转头看了眼仍然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石坪和保镖,挥手指着索锁的摩托车,说:“既然你们知道她住在哪里,把她的车子送回去。不准惊动老太太,不然我也要你们后果自负。” 他上了车,启动车子向后退了退,果断转弯,很快开出了这一区。 事情转变的太快,索锁就是头脑转的再灵,也来不及反应太多。她索性老老实实坐在车里。她眼角的余光能打量到巩义方的穿着。套头衫加棉质长裤运动鞋,显然是匆忙赶来的……不然以他极修边幅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不会这副样子出现在人前尤其是下属面前失去权威感的。 “热吗?”巩义方问。 索锁摇摇头。 她这才意识到,车上的空调暖风没有开。但她并不觉得热。刚刚在丁蔷车上,车里那么热,她一点汗意都没有……她还带着羽绒手套,握成拳的手,臃肿的像个包子。 巩义方没有再说话,而是加快了车速。 索锁很快辨认出来,巩义方要带她去哪里——她来过这里。陈润涵祖父生日那天,陈家办寿宴的地方。 到了目的地,巩义方直接把车开进了地库。 停下车来,索锁一抬眼,就是一惊——地库尽头的巨大墙壁是透明的,海底的一切,尽收眼底——清澈的海水、深邃而又神秘,因为还在清早,太阳还没有力量照到更深的地方,海底的红褐色礁石、橄榄绿色的海藻、游动的鱼儿……像静止的画面,但令人震撼。 索锁闭了下眼睛,问:“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 “我们上去说。”巩义方说。 仿佛置身海底,四周围的水压会把人死死地摁在这里不动……索锁坐着不动。巩义方下车了……巩义方走过来给她开车门了……巩义方在等她下车。 他深邃的眼睛像面前这深邃的海,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 索锁看了他一会儿,下了车。 地库阔大,一侧有电梯。巩义方走在前面,按了电梯门,等着索锁走过去。 索锁看着电梯的数字由B2变2,停在那里。等电梯开了门,巩义方让她先出来。她走出来,已经站在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里。四处是柔软而又舒适的摆设,灰色褐色和乳白色为主的色调,一点都不抢外头蓝天与大海的风头,而是与其和谐地统一起来,衬托出其无与伦比的美……她边走,边将羽绒服、围巾脱下来,抱在怀里,站到了玻璃墙前,望着外面静静的冬日海面……她站了好久,都没有动一下。仿佛是被面前的景色摄住了心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闻到咖啡香。这股香气让她回神,听到了嗡嗡的声响。是有人在煮咖啡……她手臂抬了抬,羽绒服贴在胸口处。 有人从背后拥抱了她。她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 “我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天,能让你身处你设想过的、而我亲手建造的房子里……能在我身边。”巩义方说。 索锁眼眶酸热胀痛,泪腺里明明已经蓄满了滚烫的泪,随时准备涌出来,但过去了好久,仍然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她紧紧抱着怀里的衣服,不让自己有任何软弱甚至是颤抖的可能性。但是她没有能够做到。她控制不了自己从内心深处流露出来的东西……她愤怒而且悲伤。 “难怪你母亲要亲自见我。”索锁拉开了巩义方的手臂。她抱着自己的衣服,沿着玻璃墙踱着步子——这是一条在她看来挺长的路线。观景长廊这么长,应该是别墅里最长的一条小路,能把这一层所有的房间都串起来,即便是在阴雨天,也能保证这里有最好的采光,和最佳的观景效果。而从这里出去,阔大的平台,则也有足够的视野,将前后的海景、山景容纳在内……索锁站下来。从这里往下看,大概就能看到一楼的平台……那么那天晚上,她的判断没有错误,巩义方的确是站在这里看着她的。 索锁转过身来,望向巩义方,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有什么想说的,非要带我来这里说。” “我带你来这里,已经代表了我想说的,小锁。”巩义方望着索锁平静的脸。这张脸比他上一次见,又像是小了一圈儿……在渐渐亮起来的走廊里,她这张小脸儿像一盏灯,让他觉得外面所有的光线都集中起来,也不如她的脸明亮。 “你不放心我。”索锁转回身去,面朝大海。“你像你母亲一样,不放心我。对你们来说,如果我从这世上消失是最好的,如果没有,那么隐姓埋名是最好的。” “我的确不放心你。”巩义方说,“但我跟我母亲不同。” “没有什么不同。你们都不相信我,这一次出现在你们面前,并非我所愿。”索锁说。 “是吗?”巩义方问。 索锁轻声说:“不管你信不信,的确不是。你和你母亲即便有不同,也只是恨我的程度不同。” 巩义方问:“她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觉得我们没有不同?” “她让我离你远些……而你让我离彭因坦远些。”索锁说。 说到彭因坦三个字的时候,她语气格外轻柔,但她觉察到,巩义方的气息却重了……她微微侧了下脸,看着海浪拍在礁石上。 “你的要求我做不到,你母亲的要求我也不打算遵命。因为你们谁都没有这个资格命令我。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要再打扰到我的生活。不然,”索锁停顿下来,声音更轻柔些了,“我也不知道我能做出什么来。我上次已经说过了,巩先生,你的未婚妻……章晓芃小姐,或者知道你们巩家发生过什么,但并没有听说过另外一个版本——假如她知道了,结局会是怎样?你的婚结不成,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我也很想知道。” “你打算这么做么?”巩义方沉着声音问。 “这要看你怎么做。”索锁回答。 她说着,低头看看腕表。然后她开始穿衣服。羽绒服套在身上,围巾也绕在颈上。穿戴整齐,她定定地望着巩义方。他的样子已经恢复正常,冷静自持地也望着她。 “别以为你带我来这里,我就会对你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看到的,不过是你用我的创意,建造了房子,卖出大价钱,获得的是真金白银的利益……别说你这么做,是因为还惦记着我。”索锁脸上带着讥刺的微笑。 巩义方没有反驳她。相反的,他的目光更加的深邃,只是望着索锁。 索锁沉默下来,他才问:“咖啡好了。吃点东西,来一杯咖啡。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 索锁走了过来,巩义方正站在一个小型吧台边。 这个位置设置的非常巧妙。坐在这里边喝点什么、边观景,简直是美妙至极……她看了一眼巩义方推过来的咖啡。 是拿铁。 拉花很精致……是一个蝴蝶形状的花纹。 索锁的目光从这枚蝴蝶上移到巩义方脸上,轻声说:“我已经不喝咖啡、尤其不喝拿铁很久了。我该走了,巩先生。” 正文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六) 巩义方再镇定,也很难不因为她的这几句话脸上浮起了复杂难言的神色。 “你的脸色很不好。吃点东西再走。这个时候还空着肚子,我怕你会晕倒。”巩义方说着,看着索锁,“咖啡这个温度刚刚好。我记得你喜欢烫一点的。” 索锁咬了下牙,本已经迈出的步子,又停了下来。 巩义方望着她,“没错,我记得。” “你记得……记得这些有什么意义?”索锁的声线还是发了颤。 巩义方低声说:“不需要有什么意义。那些跟你有关的事,我记得就好。” 索锁脸色煞白。她突然间就觉得五脏六腑被绞痛了,简直看得见一片血肉模糊……她冲过来,戴着手套的手将吧台上连咖啡杯带点心一把推了出去。她的力气很大,台面上顿时杯碟狼藉。清脆的碰撞声划破凝固的空气,落在地上却因为厚厚的地毯,令声音很快消弭于无形……她因为剧烈的反应,必须深深吸气,才能勉强自持。 索锁盯着台面。这一大杯拿铁洒在台面上。银灰色的台面上,浇了淡褐色的咖啡,不断扩散开……巩义方的棉衫上也溅了些。星星点点的,看了让人心烦意乱。 她心慌、腿软,的确随时可能晕倒。 她突然间深恨自己身体这么不争气,如果她可以更强壮呢?她的手在台面上扣起来……巩义方平静的目光落在她手上,不用看她的眼睛,他甚至已经想到了索锁此刻在想些什么。他的身体像绷紧了的弦。 过了一会儿,他转身将放在机器上的另外一杯咖啡端过来,放在吧台干净的一侧,默然不语。 索锁煞白的脸上,则沁着汗珠。 “你愿意记得,那就别忘了你最该记得的,我TM恨你恨的都恨不得剥皮剔骨!”她咬牙切齿。 巩义方看着她。她嘴唇血色都弱了,洁白的贝齿在浅粉色的嘴唇间隐藏着,却像是真的随时都能将他的皮肉骨骼都咬个稀碎……他轻声说:“我都记得。” 虽然知道的很清楚,但她并没有亲口对他说过这些话。要不是被逼的太紧,她也绝不会当着面说出这些话……小锁脾气不好,但是不会说狠话的。她就是个单纯漂亮的小姑娘……可是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抬了抬视线,看着索锁凌乱的短发,“我跟你保证,有我在,我母亲不会再找你麻烦。” 索锁没吭声。 巩义方明白索锁并不信任他。他补充道:“我尽力。” “不必做这样的承诺。承诺若做不到,就是笑话一个。”索锁轻飘飘地望了巩义方一眼,转身走了。 她走的很快,不一会儿已经站在了楼梯口。站在这里,她可以看到下面那一层厅堂。厅堂被设计的很美妙,左一个右一个的椭圆形空间交错起来,层层叠叠,增加了空间的层次感。她还记得这个设计最初的意思,灵感来自于鹅卵石……她甚至笑了笑。 她已经放弃了的梦想,竟然有人变成了现实。这个人,原先是爱人,而现在,则是彻头彻尾的仇人……彼此都是。 “小锁,这里是你的。你随时可以过来。”巩义方对着索锁的背影说。 索锁笑起来。 她的笑声回响在厅堂里,像空谷回音……她笑的难以遏制,有点断断续续的,她说:“这里是我……是我的?你要告诉我,这里我可以随时过来……那你呢?你要把我变成什么人?情·妇吗?” “小锁。”巩义方低声。他的声音里也有一点波动,在索锁脱口而出“情·妇”两个字的时候。“我还不至于这么不堪。也不会把你放在这样的位置。” “那我光明正大出入这里,你要怎么跟人解释我的身份?”索锁盯着巩义方,“你别自欺欺人了。这么大的事,别说你做不了主,就是做得了主,你以为我会接受吗?你用多少别墅可以弥补我失去的?” “我没有想用这个来弥补你的意思。”巩义方说。索锁的眼眶发红,眼睛是湿漉漉的……他很想过去给她擦下眼泪。虽然她一滴眼泪都没流下来,可是在他眼里,她已经泪流满面——或许这正是多年来他心里面她的样子,每次从梦中惊醒,都是因为看到她泪流满面。“我只是想让你好过一点。如果有别的方式能让你好过一点,我也可以去做。只要你愿意。” “你不是想让我好过一点,而是你想让自己好过一点。”索锁转了身,“真想让我好过些,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我告诉过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索锁向前急行。 脚步呼呼带着风,满头满脸的汗,让她冷的发抖…… 巩义方并没有送索锁出去。 他已经交代了司机送她。但相信以她的倔强,也许不会接受这个安排。只是他亲自送她,就更不会被接受了……“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这句话她是否真的对他说过,他倒是记不清了。也许是特地要记不清的……他站在这里,眼看着索锁的身影消失,再回到吧台边坐下来。静静地开始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收拾起来。浅灰色的地毯上落满了残屑,他也一点点地扫净。 然后,他在重新恢复落秩序的吧台边坐了下来,将那杯冷透落的拿铁拿起来,一口气喝掉。 他拿着手中的空杯,看了一会儿,对准了对面的玻璃墙掷过去。清脆的响声让刚刚上来的神色有些仓皇的雷马克停下了脚步。 “巩先生。”雷马克停了停才开口。 巩义方背对着雷马克,听到他说话,仍然看着外头。 刚刚,索锁就是这么站着的……她抱着羽绒服,几乎拖在了地上。她背影简直模糊,而人更是瘦弱的不行,可仍旧是有着巨大的冲击力,冲向他的心脏…… “巩先生,夫人来了。在楼下客厅等您。”雷马克说。 巩义方过了一会儿才转身看了眼雷马克,说:“知道了。” 雷马克往旁边一撤,让出了路径。 巩义方下楼时,他跟随在后。 “今天早上的事,谢谢你。”巩义方说着,看了眼雷马克,“你不用下来了,我跟夫人单独谈。” “是。”雷马克果然站下了。 巩义方慢慢地下着楼梯,仿佛每走一步都要踩对了节奏。他母亲是站在客厅里、背对这边的。她站的那个位置,不久前索锁也曾经站过…… 巩义方在楼梯转角处站了片刻,才向母亲挺直的背影走去。 丁蔷听到脚步声,转回身来,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她扬起手来左右开弓打了巩义方两个耳光。 “混蛋!”她骂道。盯着义方白净的面皮上骤然间出现的红痕,她本该心疼却怒气更甚。她当然忘不了究竟是为什么,义方对她如此忤逆、又如此执着……她强压着心头的怒火,问道:“你已经单独见她两次了。软硬兼施的手段轮流用过了,也该知道她现在今非昔比。” “虽然今非昔比,她还是她,并没有真的变。”巩义方说着,听到一阵鸟儿的鸣叫声。他转脸去看时,近在咫尺的海面上,一群海鸥飞翔着……“不足为惧。” 丁蔷的脸上的表情略松弛了些,说:“你别忘了你父亲是怎么落到今天的地步的。” “那么小锁又是怎么落到今天的地步的?”巩义方问。 丁蔷闻言抬手便又是一个耳光,骂道:“放肆!竟然要为差点把你父亲害死的人说话!” 巩义方脸上火辣辣。 “要是你想把她给控制在手心里,我就原谅你今天的言行。否则,我让她从这世上消失。”丁蔷有些歇斯底里,巩义方则不动声色。 “妈,您是来主持我跟晓芃订婚仪式的。那就专心筹备这事。小锁对我们的生活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她要怎样,都让她去。”巩义方说。 丁蔷冷冷地望着义方。她多年来当面从未受到儿子这般对待。虽然她已经越来越感受到自己对儿子的控制力不从心,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显。 “如果您想订婚的事不成,那就尽管去为难小锁。”巩义方说,“我不会坐视不管,即使这样我得违背您的意愿。但是请您不要忘记,如果爸爸知道,他也不会同意您对小锁这样。” “她只会毁了你。”丁蔷说。义方什么都没有承认,但这是她的儿子。多年来严防死守,防的是死灰复燃,却仍然是在那个女孩子出现的一刻,所有的防线土崩瓦解……她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儿子,除了他自己本身固有的理性和责任感之外。 “我也一样会毁了她。”巩义方说。他声音很沉,像是在念一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台词,已经毫无感情了。 “义方,我是为了你好。”丁蔷说。 “妈,为我好,就让我来处理。”巩义方说。 “你记着晓芃是你的未婚妻。她才是值得你去爱的女孩子。不要辜负了晓芃。”丁蔷说。 巩义方望着外面。 海鸥已经消失不见,海面平静的吓人。 …… 索锁回到家门口,看到三轮摩托车果然已经安置在院子里。 她进了院子,发现摩托车上的东西都已经不见了。 “索锁,你去哪儿了?回来的这么晚。”姥姥推开窗子,喊着索锁。 索锁精神一振,答应一声,把手里拎着的一提莱阳梨给姥姥看,“我去拿梨子了。还帮忙干了会儿活儿。” 幸好想起来水果店的老板娘又给她预备了梨子,她提前下车去取了回来。姥姥看着,只说了句为什么不进门收拾好了再去。她看看,时间比平时确实晚了好些,难怪姥姥担心。她进了门,发现姥姥已经把她买回来的东西都放在厨房里了。她进去看看,姥姥连早饭都准备好了在等她。桌上摆着包子和小米粥,还有酱菜。 “姥姥,对不起啊。我该早点回来做早饭的。”索锁坐下来,喉咙沙哑地跟姥姥说。 姥姥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索锁的脸,就伸手过来摸摸她的额头,顿时皱眉道:“怎么回事,又发烧了?” 索锁喉咙疼的厉害,身上也难受。刚刚回来的车上,她冷的浑身发抖。 “好容易好点儿了,是累的吧?”姥姥心疼。 索锁摇头,说:“感冒了是不能进厨房了的。我等下给八代木先生打电话请假……那我就在家里好好睡一觉的,姥姥。这您总该放心了吧?” 姥姥这才不说话了。 索锁喝了口小米粥,说:“咦,这是什么?” 粥盆边放着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片。她拿了起来。 “电话号码。早点是唐司令亲自送来的。”姥姥说。 索锁喝口粥,看姥姥。 “唐司令说让你们年轻人自己约时间见见面。”姥姥说。 索锁听了,把手机放在纸片上,搁在一边,吃起早饭来。 彭因坦的车仍然在门外,静止不动都耀武扬威地宣誓存在。姥姥晨起锻炼,不可能看不到那辆车,但是姥姥什么都不说……她低头吃粥,过一会儿,说:“姥姥,要是我睡一觉起来好多了,我就给人家打电话去。” ———————————————— 亲耐滴们: 通知大家明天不更新。大家周末愉快。 正文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七) “乖。”姥姥微笑。 吃完饭索锁又把海货收拾了一番。出了一身汗,虚脱的厉害,坚持着给八代木先生打了电话请假。她其实知道自己或者并不是因为感冒才发烧。不知为何她有点怕去上班。八代木先生的声音在听筒里忽近忽远的,许是因为这样的心虚,她的声音弱弱的,听起来像是病的不轻吧,八代木先生倒安慰她一番,说他另外找助手好了,让她好好休息几天……写着电话号码的那张纸上,还有一个陌生的名字。 郭康。就是唐恩窈提起来叫作“小郭”的那个人吧……索锁写了短信发过去。不一会儿就收到回信了。 信息写的很客气,谢谢她这么快跟他联系。还把他常在的一间咖啡馆名字写上去,说最近下午都会在那里。只要她方便,随时欢迎她过去喝杯咖啡。 索锁想了想,问:“那我今天下午过来行吗?” 既然要见,那就早点见吧。 这些她全都弄好才安心,爬上?床去睡了长长的一觉。 近午她才起床,跟姥姥吃了饭就上楼去,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妥帖,拿着彭因坦的车匙出门了。出门前特地让姥姥看看,姥姥满意地笑了,说锁锁这样很好。 索锁出来之后还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晒晒太阳让她觉得暖洋洋的。彭因坦的车子里也暖烘烘的,她开车走在路上,降下窗子来换了换气…… …… 彭因坦从办公室出来,把图纸放在小葵桌上,说:“把这个交给康先生……小葵?” 他说完话才发现小葵没在她位子上,喊了一声,倒是别间办公室里有人出来应声,说:“小葵好像去大厦接待处拿快递了。刚刚接待员给她打电话了……彭先生您有什么事,我来做?” 彭因坦摆摆手表示不用。略站一会儿,果然看到小葵的身影。看到他,她加快脚步。 “彭先生,这是给您的。”小葵过来,把一个小袋子交给彭因坦。 彭因坦扫一眼就猜到是什么了。 车钥匙。 外头的小袋子是布袋,抽绳、绣花,很好看。这样子大概是姥姥的手笔。 小葵看他接了东西脸色不太好,就不敢问刚刚想好的要跟他讨这个好看的小布袋的事了……她把另外一样东西也拿给彭因坦看——透明的盒子里装着新烤出来的曲奇饼。 “什么时候送来的?”彭因坦要回办公室,进去之前像顺口问的。 “大概刚送来不久。接待中心的姑娘说是个挺好看的女孩子送来的。我看了看登记,是索锁姐姐。我给她打电话,但是没通。”小葵说。 彭因坦没出声,推开办公室门,还没进去,就听见康一山那沉重的脚步声,还没说正事,就问:“哟,这谁做的饼干?正好饿了,来给我点儿……图纸呢,我刚要的图纸呢?” 彭因坦看康一山一手抓了一把曲奇饼,空着的那只手就接了小葵递过去的图纸,见他回头,大概看出在瞪他,手一伸问道:“先给你还不行么?图纸我拿走……你不是要去跟小新碰头?怎么还没走?” 贝佐新过来是公事,也有私事请他们帮忙。昨晚饭桌上聊起来有个项目请他们看看有没有可能接手。今天上午他们就收到对方发来的资料,已经开会研究过了。 彭因坦说:“就走。” 他没理康一山慷他人之慨的那只胖手,何况康一山也就是虚晃一招。 “好吃……谁这么好手艺?”一山以为彭因坦又犯了脾气。他今天自打来上班就没怎么说跟工作不着边儿的话。吃着饼干好吃,听小葵小声说是索锁给的,他就问:“对了,索锁说请咱们吃饭,这可是大事儿。你哪天有时间,一起蹭饭去吧……因坦,你呢?” 小葵笑了,但她听见彭因坦问“索锁请你们吃饭”,就看着康一山,不出声了。康一山回过头去问彭因坦:“你不知道?没喊你吗?” 康一山这么一问,彭因坦当然是给问住了。 看他的表情,康一山就说:“得,也轮着我们甩下你吃回索大厨的私房菜。咱可说下,不准抢我们的好吃的。” 彭因坦气的关上门,还听见康一山在外面笑。 他把车钥匙放进抽屉里,拿了外套出去,小葵正在把饼干盒子封好,看到他,她有点儿心虚似的笑笑。 彭因坦看她这样子,又觉得好笑。曲奇饼很香,不知道是不是新烤出来的,样子还很好看。已经引诱的有同事探头探脑看过来了。 他交代了一声有事打电话找他,今天就不回来了,急匆匆的走了。 小葵松一口气,招招手请同事们过来尝饼干,“不准抢光了……给我留着点儿!” “彭先生去哪儿了?”田甜是被康一山刚刚拿回去的曲奇饼给勾?引过来的,“实在是好吃啊……你去煮壶咖啡吧。” “去拿我的好了。”彭因坦折回来拿东西,看到她们聚在一处,几个女职员平时都斯文漂亮,被曲奇饼惹成这样,也真是难得一见。 “好……谢谢彭先生。”小葵一嘴饼干不敢开口怕呛了失礼,还是田甜反应快。等彭因坦走了,她拍拍胸口,说:“吓我一跳……彭先生今天心情好?拿他最好的咖啡豆啊!” 小葵笑笑。彭先生今天心情不好才是。不过她没说,比手势说OK,果然去拿彭先生最好的咖啡豆去了…… …… 彭因坦刚刚走进Ditto就看到了坐在明晃晃的落地窗前的索锁——Ditto的那个位置是最好的,从落地窗里可以看到整个汇泉湾,和半幅山景。不过他进来就看到索锁,索锁并没有看到他。她正一脸矜持微笑地看着对面坐着的一个男人。不知那男人说了什么,她在点头。 那笑容说不上好看,但是很温柔。于是索锁看上去非常的良家妇女。 对,良家妇女。 彭因坦并没有停下脚步,跟他一起来的除了房屋主人派来的代表和律师,贝佐新,还有事务所的几位同事。在一群人里他走在最后。Ditto离他的事务所比较近,他在这里是常客。侍应生都是熟悉的,过来招呼的时候特地说彭先生,您常坐的位子有人提前订了。 彭因坦笑笑,说没关系我们坐一会儿就走的。 侍应生请他们往里面走,选了空间大的一角,视野也很不错,能看到大片的沙滩。贝佐新听见侍应生说的,坐下来便开他的玩笑,说这回跟你开口可是硬着头皮,你少见会在一个城市接两个项目。怎么这儿就这么招你喜欢? 贝佐新说这话的时候一旁的人都在笑。说这儿山清水秀环境优雅,彭爱上这里也不奇怪。 一班人坐下来都是讲英文,侍应生站在一旁等了片刻才递上单子,问需要什么。 贝佐新却先开口问了一句坐在那边的那位美人,常来这里么? 彭因坦头都没抬地伸手敲了贝佐新一下,说:“来谈正经事的,眼睛少乱瞄。怪不得高菲看你看的这么紧。” 贝佐新笑着说:“我就不信你没看见。给我一杯蓝山。” 他这么一说,除了彭因坦,一行人都转过头去看贝佐新说的美人。本来一个人美不美各人自有标准,不过这一次大家倒似乎均没有异议。 彭因坦背对着那边,他们看美人,他就跟侍应生聊了两句,把东西都点了。 贝佐新笑着说:“你倒是看看,是不是美人?” 彭因坦没回头也没回答这个问题,贝佐新却笑的有点意味深长。趁着其他人点单,他笑着说:“难得你正经一回,不开你玩笑了。我知道你的美人标准,准是得那样的。” 彭因坦也笑了笑,说:“来,给我看看你的双胞胎的照片。昨晚上就听一山聒噪了,没顾上。” 这是个最好的话题,让贝佐新转换注意力。 果然贝佐新掏出手机来跟他们几个显摆起自己家那对双胞胎来,一帧帧照片里两个女婴胖乎乎的十分可爱。彭因坦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一向觉得小孩子都有点儿烦人,但是贝佐新这样子瞧着让人忍俊不禁——他不停地手指划着屏幕,问:“漂亮吧?可爱吧?我闺女们棒吧?” 彭因坦都懒得应付他。 咖啡还没上来,他们就贝家的这对双胞胎展开的话题轻松愉快地聊着天。彭因坦眼角的余光扫到索锁站了起来。他以为他们是要离开了,不想索锁只是拎着她的小包往卫生间方向去。 彭因坦说了句抱歉,也起了身。 Ditto的卫生间很小,左右隔一间,洗手的池子倒是有一排,都是彩色琉璃的,看上去很华丽。 索锁一出来就看到了似笑非笑地站在洗手池边的彭因坦。她看了他一眼,过来洗手。特地选了离他远点儿的那个洗手盆。 “相亲?”彭因坦问。 索锁低着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洗手池边的肥皂盒里,有雕着Ditto字样的新皂。看样子是刚刚换过的,并不像有人用过。 但她没有用,只是用清水一遍又一遍冲洗着手。彭因坦的语气淡淡的,按理并不会叫她不舒服…… “你怎么就这么着出来相亲?”彭因坦边问,边从一旁拿了只纸袋子,撕开。他故意打量着索锁——穿着灰色短呢子裙,也不知是哪年的了,都磨的起了球;上身是件黑色的毛衣,花纹很粗,倒是新的,可看上去就像是网购的五十块钱一件的玩意儿,一水儿都穿不了准扔的……高跟鞋则是中规中矩不容易落后于潮流的款式,黑色的,跟黑色的天鹅绒袜子搭配的天衣无缝。但这沉闷的鞋子也不是新的,好在擦的很干净,并不显得失礼——索锁无论如何都会穿双好鞋子。 索锁关了水喉,还是没出声。 彭因坦看她洗好了手,甩甩水珠子,递上手里的干毛巾。索锁接过去。她擦手的工夫,彭因坦看到她手上贴着透明胶布。 “手伤了?”他问。 索锁又嗯了一声。就是刚刚来的路上,在公交车上被人挤了一下。当时不觉得什么,下了车才看到手上一道划痕。伤口不怎么深,但是血流的不少……她刚坐下,手上的伤就被发现了。什么话还都没说,就折腾着清洗伤口和伤药了……跟她见面的这位郭先生,是个挺细心的人。 “难道因为相亲心神不定,切了手?”彭因坦似笑非笑地问。 索锁又嗯了一声,毛巾叠好放到篮筐里,搓搓手说:“知道我这么紧张这事,等下出去就当不认识我。” 彭因坦见她要走,往后挪了两步堵在她面前。她抬眼瞅着他,倒是气定神闲的。他嘴角抽了抽,低低头跟索锁接近了些,说:“昨晚上让警察送我回家,今天车和钥匙都送我事务所,这会儿让我装不认识你……你这么折腾我,就是让我不再出现在你面前吧?” “你知道就好。”索锁回答。 彭因坦声音更低,“偏不让你如意。” “那随便你。”索锁脸上是很不以为然的表情。说完也不等彭因坦,先走了。出去差点儿和人撞个满怀,那人忙对她说对不起。她也就点点头过去了。 “搭上话了?”进来的是贝佐新,指着刚刚出去的索锁,满脸惊讶,“不对,你是不是早认识她?什么人?” “是啊,认识。”彭因坦看了他,嗤的一声,说:“好奇心这么强,你不如自己去问清楚吧。” “哦!有问题!我说刚才我们聊天,你怎么那样儿啊。看见人约会才俊,吃醋啊?”贝佐新撞了彭因坦一下,指着他笑,“你还跟以前一样,越喜欢的女生越不跟我们介绍。等会儿我出去自己认识去……” 彭因坦伸手开了里头那扇门,将贝佐新塞了进去。 然后他便洗洗手走了出来,一看靠窗的那张桌子上已经没有人了。侍应生看到他忙过来问彭先生要不要把位子换过去。 他说不用了,然后问:“刚那位先生常来吗?” “以前不,这两天倒是常来。他是我们老板的亲戚。”侍应生微笑着说。 “亲戚?”彭因坦问。Ditto的老板郭健是个旅行家,常年在路上。家乡是中原省份的一个小县城,倒是没听说过他在本地还有亲戚。 “星海帆船俱乐部的郭总。”侍应生说。 彭因坦点点头。 星海帆船娱乐部他听说过,这个郭总倒是陌生的很。相亲不避讳自家人地盘儿,看样子对这次见面还是很重视的……彭因坦笑笑,说:“给我杯温水。” 他回座位时往外瞧了瞧。 外面的沙滩上有几对趁着天气还暖和些正在拍婚纱照的情侣。白色的婚纱在又冷又劲的海风里像展开的白色旗子……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人。 …… 索锁回到家时还不到五点。郭康开车送她到家门口,等她进了门他才走的。 本来她是不想他送,因为没有打算再见他。可是郭康说他是顺路,她没有坚拒,令他尴尬。不过姥姥有点奇怪地问她为什么不等着吃了晚饭才回来,“我听说现在人家相亲,要是觉得满意,一起喝茶后就吃晚饭的。” 索锁把高跟鞋踢在一边,过来搂着姥姥说我得回来陪您吃饭呐。 姥姥笑呵呵地揉着她的头,说:“你这丫头就是嘴甜。怎么样啊?” 索锁唔了一声,滚到沙发上,枕着姥姥的腿,过了一会儿才说:“挺好的。” “挺好的?跟姥姥说说,是怎么个好法儿?我没听你说过谁不好。”姥姥抚摸着索锁的脸。 “嗯?”索锁头脑中有一线凝滞感。从来没说过谁不好么……“姥姥,我就这样和您一起过日子不好么?” “也挺好。你觉得日子怎么过舒心就怎么过。”姥姥说。她手微凉,身上有种淡淡的檀香皂的味道。这味道让索锁觉得在冬天温暖的屋子里,安宁而又静谧。“不过锁锁,姥姥就是活过百岁,也就是十年……” 索锁不出声了。 “锁锁?”姥姥叫着索锁的名字,“睡着了?” “没有。我在想……其实郭康是个挺有意思的人。”索锁说。 “有意思?”姥姥看着索锁,脸上出现一种迷惑的神色。 索锁坐了起来,偎在姥姥身边,说:“是挺有意思的。” 她想着自己和郭康见面时候的情形,心情有点复杂。好像不用她说,他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包括她洗过手回去,坐了片刻就提出该走了。他也没有啰嗦。 “那唐司令要问起来,我就说你还是挺满意的,行吗?”姥姥问。 索锁笑着说:“行。人家配我,还不是绰绰有余啊。我必须满意啊。” “在姥姥心里啊,是锁锁配谁,都绰绰有余。”姥姥显然不乐意了。 索锁笑,搂了姥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姥姥您真是我的亲姥姥!” 老太太拍着索锁的手,让她上去洗洗澡换衣服,“好在不发烧了。不用去上班,就好好儿休息两天。” “好。”索锁站起来,问姥姥晚上想吃什么,“姥姥,不然我们出去吃好不好?我找着您说的那家老劈柴院馄饨馆子了。” “咦?”姥姥好像来了兴致。 索锁笑。 姥姥是很节俭的人。她提议出去吃饭,姥姥总是不同意。就算是在家里吃多贵的东西,姥姥倒不怎么算计,唯独在出门吃饭这回事上,姥姥就总嫌浪费。偏偏她甚少拗得过姥姥……她笑嘻嘻地说:“那天骑车经过看到的。我特意打听过。说是拆迁的时候搬过去的。后来回迁开店费用太高,他们负担不起,就在那边开了个小馆子。口碑还不错。” “那是!他们家的馄饨,招牌的虾仁馄饨。那可是正经的大虾仁,都有这么大……那是瞧得见的!”姥姥伸出手来,在指肚上比划着。“那时候我们常去吃……一次能吃一大碗!” 索锁看着姥姥高兴起来,笑着说:“不过姥姥眼睛彻底好了之前,是不是不能吃这个呀。咱们可以吃别的馅儿的……就这么定了,出去吃。我上去换件衣服。这么着出门儿,我还真不适应。” 姥姥这回没反对。 索锁跑上楼去。边跑边开始解扣子。身上的衣服拘的她有些不舒服。也许是很久没有穿这么可身的衣服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从出门到现在,这身衣服就没让她松快过。她迅速地换了平常穿的牛仔裤,随手拿了件长羽绒服和长围巾,裹住自己就往楼下跑。 姥姥已经穿的整整齐齐地站在门边等她了,连鞋都换好了。索锁感慨。老太太是小孩子脾气了,嘴上说不要去,心里还是期待的。 姥姥看到索锁又变成平时的随意打扮,摇了摇头。 索锁就搀着姥姥往外走,说:“我知道啦,这不是图舒服么?我出门约会会好好儿打扮的。” “你可不要蒙我。约会当然要去些高档点的地方,你穿成这样子,人家该不让你进去了……从前我们去吃杯茶,也要体体面面地去。”姥姥笑微微地说。 索锁也笑。 姥姥年纪是很大了,看她穿的衣服也是旧旧的,可是每一样都是精心搭配的。就连从帽檐下露出来的一小截头发,也整齐地一丝不乱……姥姥可不是不体面的老太太。 索锁锁好了门,搀着姥姥穿过庭院。她的摩托车没有牌照,自然是不能载着姥姥出去的。虽然她挺想这么干的。 老太太是看出她的心思来,站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说:“锁锁啊,我们也买一辆小轿车吧。我算了算,我那个存折子里,也有不少钱的。” 正巧一辆红色的轿跑从她们面前经过,索锁指着那车子,故意问:“这样的?” 姥姥笑着说:“好哇。不知道多少钱……不是这样的也好,只要是能遮风挡雨的就行。省得你风里来雨里去的……” 索锁看着姥姥。风很大,吹的她鼻尖儿发疼。她转过身去,挡在风吹来的方向,伸手给姥姥整理着围巾。 “我没关系啦。”索锁说。 风把她的声音给吞没了似的,她说的话,姥姥可能听不到,因为她继续在说:“你就是个男孩子,也受不了整天这么辛劳。” “姥姥,我不辛劳。”索锁听着这个词儿,笑出来。姥姥有时候用的词都讲究。 她跺跺脚。 天气真冷,脚都冻的疼了。出租车偶尔经过一辆,还不是空驶。其实往前面走走,下一个路口车流会大一点,但是索锁舍不得姥姥走那么远的路。这会儿真是难叫车……她有点后悔拖着姥姥出去吃馄饨了。真是考虑不周。 不过姥姥就说没关系。 昏黄的路灯下,布满皱纹的脸上笑纹清晰而深刻。 有辆车子嘎的一下停了下来。索锁还以为是辆出租车,但不是的。这车子她没见过,看起来新的耀眼——靠近她们这边的窗子降下来,彭因坦的脸出现在车窗里。 “姥姥,去哪儿,我送您。”彭因坦说着下了车。 索锁看他,穿的还是咖啡馆里见到他时候的衣服,可见中间并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他站在风里,不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气——在老太太面前,他总是正经一些的。 “不用的。”索锁说着,张望了一下。她极希望眼前就来了辆出租车。“一会儿就有车了。” “这个时间哪儿打得着车呀。”彭因坦说。 姥姥看看索锁,也说:“不麻烦你了,小彭。我和锁锁就是出去吃顿饭,也不是什么急事儿。” “吃饭还不是急事儿呐?正好我也饿了,还没吃饭呢。姥姥,带我一起吧?”彭因坦笑着问。 姥姥又看看索锁。索锁也觉得再等下去,恐怕会冻着姥姥。虽然她不想在这个时候遇到彭因坦,可神兵天降般的彭因坦,真让人没法儿硬气地拒绝……她还僵着,彭因坦已经笑着开了车门。 等姥姥上了车,彭因坦拉住也要上车的索锁,低声说:“等会儿我要跟姥姥说。” 正文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八) “彭因坦!”索锁一把拉住他的手,“不准这样。” 她声音又低又紧,显然是真的心里发慌且绝不愿意的。彭因坦就算是再好的脾气,听见这样的话也高兴不了,何况他攒了一肚子的怨气呢。他看看车里,低声问:“你说呢?不准也得准。” “你要怎么样?”索锁问。 “那等下去吃饭,你别给我脸色看。”彭因坦说。他握紧了索锁的手。隔着羽绒手套,索锁的手发抖他都能一丝不差地觉察。显然她心里是真的乱……“不然我们就来个痛快的。” 索锁马上说:“好。” 彭因坦的身影在她眼里竟一忽儿一跳的……她心惊肉跳,仿佛彭因坦真的会当着姥姥做出什么离谱的举动来。 她并不是怕承认自己做过的……但突然毫无防备地被推到姥姥面前去,她不愿意这么干。 “上车。”彭因坦说罢手一松,等着索锁上车他把车门关了。索锁心兀自突突跳。 坐在彭因坦身边,她紧咬着牙关。等彭因坦问去哪儿,她才说了地址,“你知道地儿嘛?” 彭因坦在导航仪上输入着地名。索锁听到导航仪报出了相应位置和里程,也就不说话了。这车有股新车的味道。她看了眼中控盘,还有这车里的一两处细节,都说明这是辆新车——当然是新车。这车在欧洲车展露面不过一个月,彭因坦已经来了一辆。 “预定了一年了,才到。今儿正好试试车。不然白放在车库里,闲着也是闲着。姥姥,您坐稳了,我可开动了。”彭因坦笑着说。 索锁看彭因坦笑的有点不怀好意,立即说:“开慢点,姥姥晕车。” “知道。”彭因坦一副“还用你提醒”的表情。车子进入主干道,立即堵在了车流当中,就是想开快,也快不起来了。他一回头,对姥姥说:“姥姥,您再担待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什么马上到,你看堵的这样子。”索锁说。姥姥却笑了笑,只说不着急的。 彭因坦嘴角一弯,从后视镜看了看路况,说:“等着瞧。” “你别乱来。”索锁看出他的意思来。阻止恐怕是阻止不了的,她忙看看姥姥——姥姥已经把安全带系好了。“彭因坦,新车还没磨合好……” 前头车子松动了下,彭因坦紧跟着前面的车子,在到达前面转弯处时,果断调头。但是他没有顺主干道跑,而是迅速拐进了一个小区里。在小区里七转八转的穿过去,又进入一条狭窄的小路。路上车子倒是不多,但是两边停的车满满的,显得就更加的窄。还好这一路并无阻碍,待车子开出路口时,已经距离目的地不到二百米了。 彭因坦看看那家馄饨铺子,说:“车子停在这里好么?那边不能停车。我们过个马路就行。” “好。”索锁同意。她先下车,扶了姥姥。等着彭因坦锁了车一起过马路。 这条马路不宽,但这时候车流量却是非常大的。 索锁搀着姥姥的胳膊,盯了对面那盏指示灯,等着灯光变绿。 她转了转眼,忽然目光定住了——彭因坦也搀了姥姥的胳膊。她看的发了怔,也没注意到已经绿灯,而且彭因坦已经搀着姥姥走出去了。她还在原地站着。 “愣着干嘛,走啊。”彭因坦发现索锁没跟上来,喊道。 索锁急忙跟上去。 走进馄饨铺,索锁才缓了口气。馄饨铺里人声鼎沸,客人们坐的挤挤挨挨,还好他们运气不错,马上就有了位子。 “你今天是被那郭总勾了魂儿去了?”彭因坦趁着姥姥不注意,在索锁耳边说。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蜗里,索锁顿时觉得耳朵都麻了。 她没理他。要挪过去坐在姥姥身旁时,装作一不小心,狠狠地一脚朝彭因坦脚上踩下去。 “啊哟!”彭因坦面不改色,旁边一个小伙子却从凳子上蹦了起来。“你瞎呀!” 听口音这就是个东北大汉。站起来身高和彭因坦不差什么,可是看上去要壮硕许多。 “对不起,她眼神儿不好。”彭因坦将索锁揽过来,说。 索锁眼看着那人脸涨的通红,看看她又看看彭因坦,“这是眼神儿不好的事儿?我这么大个人坐这儿看不见?” 彭因坦拉着索锁,板着脸说:“还不给人道歉?” “对不起。”索锁说。这一窘,脸热的很。谁知道这一脚下去,惹这么大的麻烦……饭馆里吵嚷嘈杂,她耳边嗡嗡的响。彭因坦手抓着她的胳膊,紧的像是绳索。她忽然有点透不过气来,想甩开彭因坦的手。彭因坦纹丝不动,也不看她,还是对那人说:“对不起啊这位先生。我媳妇儿向来糊里糊涂的,刚从医院出来,这还不舒服着呢……这么着,今儿您这桌的单我买了,算赔不是。” 他说着,手从索锁肩膀离开,摸摸她的额头。 大概是彭因坦看上去很有诚意,再加上索锁这脸色确实也不好,那人大手一挥,斜了索锁一眼,只对彭因坦说:“你可得看着点儿你媳妇儿,这一脚踩的我呀。亏咱们是头回见面,要不我准得以为咱有什么仇呢。” 彭因坦微笑着跟那人又表示了歉意,不着痕迹地推了索锁过去坐下。坐下来时他看了一眼索锁,嘴角一翘,眉毛就抬了一抬。 索锁不吭声,手抄在口袋里。 彭因坦转脸对姥姥问道:“姥姥,您吃什么馅儿的馄饨?” “鲜肉馄饨。”索锁替姥姥回答。 “我又没问你。”彭因坦立即说。索锁吸了吸鼻子。 姥姥笑呵呵地说:“我就吃鲜肉的吧,你们两个要尝尝这里的虾仁馄饨。” “好。听您的。”彭因坦笑道。他抬头看看,店里人头攒动,连个招呼他们的服务员都没有,正想起来去问问该怎么点餐,就听见里头有人喊了一嗓子。 “什么?谁?大娘?大娘来了嗨!”紧接着厨房里冒出洪亮的喊声。 彭因坦就看见一个穿着蓝布褂子、围着白围裙的大胖子拖着条白毛巾从桌椅间狭窄的小过道里一溜烟儿地便来到了他们桌前。馆子里客人多,这大胖子左右躲避着客人,过来笑眯眯地对着姥姥叫道:“大娘?” 姥姥也笑眯眯地对他点头,说:“哎,小高。有几年没见了。老也打听不着你这店搬到哪儿了。” 彭因坦看这“小高”,也已经是年过六旬了。在姥姥面前笑眯眯地说着话,忽然由高声大嗓变的腼腆羞涩起来……索锁只知道姥姥想吃这家的馄饨想很久了,不知道他们原来见了面是这样的亲切,听到姥姥给她介绍,让她管这位叫声伯伯,她也就站起来,乖乖喊了声伯伯。 高伯伯答应的时候也打量她,笑着说:“瞧着老太太您现在给照顾的挺好,真是福气。前几年拆迁,老街坊、老客人都见不着面了。冷不丁见着一两位,还真是亲热。您今天找着我这了,以后一定常来……回头您给我留个电话,想吃什么样的,我给你送门上去也好。” “能活动我就一定自己来。”姥姥点头。 “我厨房里去……给我留个电话。”高伯伯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叠纸来,让索锁给他写下电话号码。这工夫他就招呼人赶紧上茶水。 彭因坦接了茶壶茶杯自己来倒。给姥姥倒茶的时候,侧脸看了索锁写的,不止写了电话号码,还写了地址。 他瞅了索锁一眼。 索锁没在意他的反应,将地址电话交给高伯伯。 “嫚儿要和老太太一起来啊……这是你对象?挺好挺好,也一起来啊小伙子。”高伯伯笑着说完,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那边有人在喊老板快点儿来……他匆忙又跟姥姥说了几句话,穿过狭窄的通道走了。 彭因坦把茶杯给索锁推过去,问:“你头回见?” “嗯。”索锁拿了茶杯,看看他,皱了下眉。“彭因坦。” “嗯?”彭因坦喝了口茶。茶有点寡淡,还不如白水。但他口渴,又坚持喝了两口,就不肯再喝了。 “别人家误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就自来熟哈。”索锁说。 彭因坦正要跟姥姥询问这店的来历,听见索锁这么说,只看她一眼,说:“不是男朋友,对象。”桌下他腿一伸,直接就侵入了索锁脚下的地盘。小腿碰着索锁的小腿,不动了。索锁正喝茶,被他碰这一下,险些一杯水泼出来……隔着衣服,他身上的热度还顺着膝盖烧到她腿上来。 她抬眼瞪彭因坦,他却跟姥姥聊天去了。 到馄饨上桌之前,他们两个都没有再交谈。索锁听着彭因坦和姥姥聊着这馆子里的布置——周围还是很嘈杂,他们两人说话又经常因为姥姥听的不准而出了岔子,可是彭因坦挺耐烦,姥姥挺高兴……索锁看着他们,想跟插话都插不进嘴去了。 馄饨上桌,每人都是一大碗。 姥姥说这馄饨还是原来的味道。 索锁一口咬开虾仁馄饨,果然鲜香满口。 彭因坦跟姥姥交换过意见,一致同意索锁包的馄饨还有熬制的鸡汤配在一处,不输面前这一碗……索锁听着,也不出声。 他们这碗馄饨吃的慢。等吃完了,店里也闲散下来些。他们本来打算这就结账走,高伯伯却从后厨出来,留他们再坐会儿,并且无论如何不要他们的饭钱。 彭因坦和索锁还想抢着付账,结果两人都落了空。高伯伯拎了壶好茶出来,他们就坐在小桌子边喝茶聊天。 索锁听着高伯伯和姥姥说话,才知道姥姥跟高伯伯的老母亲从前是认得的……彭因坦坐在她前面,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听他们说以前的那些事。看到谁的杯子里茶水下去了,他给续上。 索锁看着他,抬手抚了抚胸口。她那一大碗馄饨分给彭因坦一半,剩下的她好不容易吃完了。这会儿仍然觉得塞在胸口似的。喝茶都不管用。 她悄悄站起来走到饭馆门口去。摸摸口袋里,没带烟出来。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原来她烟瘾很大,这几天好像没抽烟,也就那么过去了……她出神地看着外头车水马龙的街道。过两条街就是以夜市闻名的繁华地带,车多人也多。 她缩了缩脖子。本来想出来缓口气的,可是外头的空气又冷又有点说不出的味道,浑浊而又闹腾,更让人心烦。 饭馆的门一开,有人出来,站到她身后。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转头看看他——彭因坦伸手拉了她一把,带她站到避风处——所谓的避风处,是个竖起来的高高的灯箱旁边,白底红字,写着“老劈柴院高家馄饨”,普通的还有点脏兮兮的灯箱,挡住了一点风,而彭因坦,挡住了另外一点风……索锁转了下脸,面孔贴在他的手臂上。 彭因坦愣了下,抬手摸摸她的额头,并不热。 “不舒服?”他低声问。 索锁摇摇头,“只是有点感冒而已。” “早点回去吧。”彭因坦说。索锁这个状态不太对。 “等等的。姥姥难得出来。”她说着,脸早就转开了。心突然跳的很急,刚才那一瞬间,彭因坦这个熟悉的人、他身上新鲜的味道,让她有点儿脚软。“对不起啊……” 彭因坦抬手将她的下巴托住,低低头亲了过来。 正文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九) 索锁避了下,说:“我感冒了……” 她想走开,彭因坦揽过她,轻轻在她唇上碰了碰。见她这次没躲避,他就得寸进尺……耳边所有的声音在这一瞬像被清空了。索锁清凉的嘴唇被他亲到温暖,他才默默地放开她。 索锁还攥着彭因坦的衣袖。风吹到脸上还是很冷,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点温暖就不见了……她吸吸鼻子。 彭因坦垂手握住索锁的手,想说什么,可又想不出来。他看着索锁,在她转脸看向里面的一瞬,他以为她哭了。他心里一惊,再仔细看,并没有。但是借着屋内的光,他看清她鼻尖红红的。 小馆子里头湿气氤氲,门上的玻璃像蒙了一层薄纱。 “姥姥不知道我的事。也不知道……博雅姐姐的很多事。你不要告诉她。”索锁声音很低,转过脸来看着彭因坦,神情像是恳求了。 彭因坦没说话,只是揽过她来,紧紧抱了抱。 索锁的脸贴在他胸口,一点声息都没有…… 彭因坦开车将姥姥和索锁送回家,并没有进门。 他站在车边看着索锁搀着姥姥走在院子那卵石路上的背影,夜幕中这对背影看上去异常温馨……他忽然想,在这个时候大概来一只烟或者一杯酒更合适。但是烟他不会抽,酒倒是可以回去喝几杯。 他也挺想跟她们一起走进去的。不过现在恐怕是不行。 估摸着索锁和姥姥该进屋了,他打了索锁的手机。索锁好一会儿才接。像是刚刚经过长途跋涉,她气息有点不定。 “吃过药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再打电话给你。”彭因坦说。 索锁没有应声。但她的确是在听的。 “要我翻墙进去陪你吗?可以不被姥姥发现的。”彭因坦又说。 索锁听到他这话时候的表情,他都能想的出来——其实她有时候真是正经的很,太正经了……他挺喜欢她摆出正经的样子来的。虽然这样的时候总是让他恨的牙痒。 “胡说。”索锁低声说。 彭因坦无声地笑了笑,说:“那我走了。真不要?” “等等。”听筒里索锁的声音像是她人就在他面前。 彭因坦望着院子里隐约的灯光,“嗯?” “回去慢点开车。”索锁说。 彭因坦笑出来,说:“我还以为要说什么呢。知道了,到了给你电话……哦,对了,忘了跟你说。我有礼物送给你,明天早上让人给你送上门。你明天开着手机,我要打电话打不通不行。” 他说完不等索锁再说什么就收了线…… 索锁把手机放在台子上,去洗过手,打开冰箱看看都有什么食材,适合做明天的早饭。 彭因坦说有礼物送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她合上冰箱门,额头抵在门边。 心跳还是不怎么规律,但是也没有特别不舒服。只是身上有些酸软,真像是长途跋涉良久,总要停下来歇一歇的……她看看表,去姥姥房间敲敲门。 “姥姥,到时间了。我给您点眼药水。”她说。 姥姥在里面应声,她进来,看姥姥睡衣换了一半,过来帮姥姥系扣子。扶姥姥上·床坐好,她拿了眼药水给姥姥上药。姥姥的眼睛恢复状况很不错,索锁给她滴眼药水还是小心翼翼的。滴着眼药水时,听到厨房里手机在响,索锁没动,姥姥听见了,让她快点去接。 “不着急。”索锁拿着棉纱给姥姥擦了擦眼角。“大概是彭因坦到家了。” 她说完了,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忙趁着收药瓶的工夫转开了身,却听到姥姥说:“嗯,小彭妥当。真是他打来的,我也放心了……去吧。” 索锁回头看看姥姥。 姥姥闭上眼睛靠在床头。 索锁出来时就想,姥姥今晚并没有说多少话……她回厨房拿了手机上楼去,翻了来电显示,发现电话不是彭因坦打来的。 她最近都不接陌生号码来电,是刻意想要避开会令她不愉快的人和事的缘故。但是这个号码,她犹豫了下,还是拨了回去。 响了到第三声,对方接了电话。只轻轻的一声“喂”,索锁就立即把电话给挂断了。她站在楼梯拐角处,室内的光线就只有从窗子里进来的那一点月光。楼下落地钟的钟摆有节奏地响着,此时听起来像有千军万马经过她的面前…… 手机又响,她拿起来看看,这才是彭因坦的电话。 她接起来,就听到彭因坦问她:“想不想吃红丝绒蛋糕?晓芃拿过来一个。” 索锁说:“不要了。” “好吧。我硬要给你送过去,你又担心我别有用心了。”彭因坦声音低些,也许是避开了其他人。 索锁听着他的声音,隔一会儿才说:“我要去睡了。” “记得吃药。要是明天早上还不好,我陪你去医院看医生。”彭因坦说。 “没那么严重的。”索锁当然听得出来彭因坦担心。什么红丝绒蛋糕那么矜贵……他其实是想陪在她身边。“彭因坦……” “嗯?”彭因坦当然不傻,她犹犹豫豫的声音让他不安,“怎么了?” “谢谢你。”索锁说完,趁着彭因坦没反应过来,挂了电话。她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她听着钟摆滴滴答答,数着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大概过了一刻钟,手机屏亮起,她这次没有犹豫,接通了电话…… …… 章晓芃把酒打开,看看彭因坦还站在阳台上,却没有再继续打电话了,就过去敲了敲玻璃窗。彭因坦果然是站在那儿发呆呢,她敲了两次窗子,他才回了下头。 “干嘛傻站在外面?不冷吗?”晓芃裹着披肩出来。她长裙曳地,披肩一裹,长发飘飘,风情万种的。 彭因坦只穿了衬衫,倒不觉得冷,见晓芃缩着肩膀,微笑着揽过她一起进屋来。发现晓芃已经把酒开了醒着,问道:“还没喝够?” 晓芃喝过酒来的。她酒量还是有一点的,但这么喝下去,今天看样子是打算醉一醉的。 彭因坦尽管心情不错,也没忽略了表妹,边倒酒边问:“怎么义方没陪你?” 晓芃在桌边一坐,说:“他哪儿顾得上陪我啊。” 彭因坦嗅了嗅酒香,说:“他这阵子是忙一些。” “再忙,订婚结婚都是两个人的事,总是我一个人在操心,到底算怎么回事儿呢?”晓芃喝了一大口酒。 彭因坦喝酒,不出声。晓芃又不满意他什么都不说,抬脚自桌下踢了他一脚。 “迁怒于我也无济于事。”彭因坦知道晓芃的脾气。她绝不是不肯付出的女孩子。这里面恐怕另有缘故。正式订婚的日子就在眼前,原本章家对这桩婚事就都不十分赞成,只是出于尊重晓芃的选择才最终认可巩义方。晓芃好强,越是如此,越是事事想要完美,样样尽心操办,未免紧张些。这个时候巩义方有点不周到,她必然敏感。彭因坦跟晓芃是一起长大的,了解她,就说:“只是个仪式。没有又怎样?你跟义方日子还长。” 晓芃出了会儿神,说:“我也不是太看重这些……跟你说也不明白。” 彭因坦笑笑,不以为意。 晓芃把酒喝光,趁彭因坦给她倒酒,拿了刀将红丝绒蛋糕切开,语气淡淡的,说:“会带索锁来订婚宴吗?姥爷姥姥都来。” 彭因坦刚刚举杯,杯沿碰在嘴唇上,停住了。 晓芃低垂眼帘,说:“我觉得义方心里有人。也许是他最近喜欢上什么人了,也许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过的一个人。” “别胡思乱想。”彭因坦说。 晓芃听了,笑笑,说:“你见过我说没根据的话么?” “如果是真的,你想怎么样?”彭因坦问。晓芃不是矫情的女孩子,感情上也从不拖泥带水。但越是这样,他反而有些担心。“要跟义方谈一谈么?” “如果他回答说是呢?”晓芃盯着面前这块蛋糕。 彭因坦沉默。以晓芃的性格,义方回答说是,就回不了头了。 “我怕他说是。”晓芃趴到桌上,闭上眼睛。“我会狠不下心来离开他的……天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爱他。如果说得清楚为什么……可能也不叫爱了。” 彭因坦听着晓芃的声音低下去了,她最后几个字已经说的很含糊。他把酒杯放下,过来把晓芃抱起来先放到沙发上躺好。 他刚给晓芃盖上毯子,巩义方的电话就打来了。他没有接晓芃的电话。不一会儿,巩义方就拨电话找他了。 “在我这里。”彭因坦说。还是听得出来,巩义方平静的声音里也有一丝难得一见的焦灼。 正文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十) “她还好?”巩义方沉默片刻,问道。 彭因坦看看沉睡的晓芃,说:“陪我喝了两杯酒,刚刚去睡了。” “那好。麻烦你照顾她。”巩义方顿了顿,问:“你没有喝多吧?” “我像喝多的样子吗?放心吧。我照顾晓芃。”彭因坦说。 “谢谢你。”巩义方说。 “应该的。怎么突然跟我这么客气了?”彭因坦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你们没事吧?” “没什么。我本来想跟晓芃谈一谈。这几天我都没跟她好好通电话。”巩义方说。 彭因坦说:“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你就说。” “好。早点休息吧。晚安。”巩义方说。 彭因坦放下手机,坐在沙发边上,看晓芃睡的沉了,发出轻轻的鼾声……这个丫头睡眠一向好极了,偶尔还会打鼾。 他忍不住笑,摸摸晓芃的额头,确定她安然无恙。 “胆子倭瓜那么大,也有诚惶诚恐的时候。”他轻声说。 · · · 姥姥正在给窗台上的墨兰浇水,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喊了索锁一声。正在厨房里准备早点的索锁答应着从厨房跑出去——她跑的很快,姥姥看到她的身影掠过客厅门口,像是飞燕擦过天空……姥姥微笑,听到索锁开门,外头有说话声。她慢慢走出来,手里叠着毛巾,去擦走廊上那盆兰花叶子。 索锁望着门口几位穿着工作服的年轻人,问道:“是谁让你们来的?” 她当然听清楚他们告诉她的,是彭因坦先生让他们送货上门,安装可视对讲机、电子门锁还有监控系统。 她吸了口凉气,心想难怪彭因坦嘱咐她今天要在家里,而且安排人一大早就上门了。这可也是个不小的工程。 大概看出她面有难色,领头的年轻人说:“我们人手配的很足,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完成了。不耽误您的时间。” 索锁回头看看姥姥,显然姥姥还没明白过来这是要做什么呢……她跟他们说请等一下,我需要找彭先生确认一下。 “不会有错的。”年轻人微笑着说。 “锁锁,请客人进来先坐会儿。外面冷。”姥姥说。 索锁就请他们里面做,他们却坚决不肯。她只好快些进去,手机在厨房里,已经在响了。索锁本想自己打电话过去,是会把彭因坦从睡梦中叫醒的,不想看到打来的电话正是他的,一接通就是他刚刚醒来那懒洋洋的声音,说:“早啊,收到礼物没有?” 笑吟吟的。 “我老早就醒了,等着你来跟我发火呢。没想到等好一会儿还不打,我就先打给你吧。”彭因坦清了清喉咙。 “这礼物我收了。不过等工程造价出来,我把钱给你。”索锁说。她也早就想把家里的门禁升级,只是苦于资金周转不灵。 “不用。”彭因坦说。 “……”索锁顿住,预感到彭因坦有好话要说了。 “我琢磨着,像前天晚上你忘了锁门的事儿搞不好还会出。要再有人轻而易举就进了院门,可没我这么笨的,等着被警察带走。这也太不安全了。”彭因坦说。 索锁哼了一声。 彭因坦接着问她:“怎么你喉咙听起来比昨天要哑?” “忙着呢。先挂了,等会儿再说。”索锁把电话挂断,出去找安装的师傅们商量怎么才能把这些设备安排的更合理了。 工程并不算复杂,而且显然彭因坦效率非常高,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基于他对这个小院建筑群的了解,线路设计的很合理。索锁只在一两处细节上提出了调整意见。她与师傅们估摸了下大约需要耗费的时间,等他们开始准备开工,她回到屋内继续准备早点,顺便又打电话推迟了原本定在上午的约会。 姥姥来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把蒸好的冰糖梨子先给姥姥盛了一碗,才说:“……早点装上也好。我不在家的时候,也能放心您一个人……姥姥,下午我出去一趟,要见个人。” 姥姥说好,问是谁,“怎么看你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索锁转身去把蒸鸡蛋羹也端出来,说:“我……妈妈。” 她听见勺子碰在碗沿的轻响,知道自己说的话大概吓到了老太太……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吓到。 她以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词不会从她嘴里吐出来了的。 …… 彭因坦被索锁挂了电话,从床上一跃而起,冲进浴室里,就听见手机响了,他出来接了就笑道:“这么快就忙完了?” “坦坦,你在等谁的电话呢?”听筒里的声音却不是索锁,而是他母亲。 彭因坦笑着问:“妈妈您怎这么早?” “晓芃订婚宴就在这几天,北京的雾霾又严重了。姥爷和姥姥说索性先过去玩两天。他们要自己安排行程,不要我们管。”钟裕彤说。 彭因坦答应,说晚点给姥爷打电话。 “刚刚是在等谁的电话?”钟裕彤说完正事儿,开始盘问儿子。“还说我怎么这么早,你才是早呢。难得!” 彭因坦笑着跟母亲闲闲聊了几句,借口说要洗澡准备上班,忙忙地挂了电话去洗澡了。 晓芃敲门来跟他说自己先走时,他还是微笑着的。晓芃见他涂了半张脸的泡沫,仍然遮不住笑容,也笑了。 “什么事儿,一大早高兴成这样?”她问。 “好事儿。”彭因坦看她脸色青白、双眼浮肿,就说:“你快点做下补救,姥爷到了看见你这样子,该问你话了。” 晓芃摆摆手,只说自己要马上走,似乎也没有留神听到他话里的意思,“义方来接我,我们一起吃早饭。” 彭因坦也摆摆手,等她走了出去,才想到自己原先还要劝一下晓芃的,不过既然没说,也不妨再等等。 他刮好了脸,看看镜子里自己这张干净的脸,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彭因坦式”笑脸来。 …… 索锁下了出租车,门童说欢迎光临皇冠假日酒店。 她进了门,站下,看着假日酒店这黄水晶般璀璨的大堂,径自朝电梯走去。 穿过大堂时,她能感受到一路走去许多目光会聚在她身上——她出来并没有特地换衣服。不过,皮衣是刚刚清洗过的,牛仔裤才穿了两天,靴子她出门前擦过了……虽然她的样子看上去和这高级酒店内奢华文雅的气氛十分不搭调,却也不觉得自己是辱没了这地界儿——但是电梯里的其他客人显然并不这么想。 电梯员客气地请她进去,另外几位客人中有人看看她,躲开些,也有人岿然不动。 索锁并不在意。她说了声3楼。电梯到达,她最先出去。 皇冠假日酒店的三楼是咖啡厅和西餐厅。索锁并没有来过这里,却也很容易就找到了咖啡厅。 下午三点,咖啡厅里还是冷清的很。 侍应生殷勤询问,她扫了一眼咖啡厅内,说我是应约而来。 侍应生忙问:“小姐您贵姓。” “免贵姓索。索锁。或许有位施云晚施小姐订了座位。”索锁说。虽然这个时间订座是多此一举,但这位施小姐是一定会定位子的……她一向细致。 “施小姐嘛……并没有以施小姐名义定位子,倒是有位严太太定位子,招待索小姐——索小姐您请。”侍应生道。 索锁嘴角一沉。 是的,施小姐如今是严太太了…… 索锁坐下来,没有点饮品。 沙发柔软且高大,坐在这样的沙发里,她显得格外娇小,仿佛被花瓣儿包裹的花蕊一般……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看出去,海面碧蓝,平静无波。 她的心情,也平静无波。 “锁锁。”有人在她身旁轻声叫着她,她便转过脸去——站在她旁边的是位娇小玲珑的中年女子,剪裁合体的精致套装、长长的开司米披肩、手臂上挽着马蹄包、银粉色珍珠镶钻首饰和手指上鸽蛋大的钻戒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是十足贵妇人……她略欠了欠身,没有开口叫人。 她紧闭的双唇像是利刃,挥出来扎了施云晚的心一下。 施云晚也坐了下来,说:“抱歉我有点事情,下来晚了些……喝什么,锁锁?还是咖啡吗?” “不。清水足够。谢谢。”锁锁回答。 施云晚对侍应生说来一杯红茶。 索锁听着她只说了红茶,没有细细问明这里的茶到底是查尔斯王子红茶还是锡兰红茶亦或是希高地红茶,这么笼统地点饮品,似不是她的习惯,或者说明,此时她并没有心情喝茶……索锁嘴角牵了牵,露出一丝笑来。 正文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十一) 施云晚目不转睛地盯着索锁呢,这一丝笑转瞬即逝,却被她捕捉到。 很冷的笑。看不出其他的情绪,只是很冷……这冷淡是她意料当中的,她并不以为忤。 索锁也知道施云晚在看着自己。她默默地等着她开口,既然见面是她坚持要见的。 施云晚看着索锁——她瘦了。不像她印象中的女儿了。 她印象中的锁锁那鹅蛋脸是带一点点婴儿肥的……是的那时候的锁锁才二十岁的年纪,贪吃贪睡,理应有一点婴儿肥。而且锁锁没有心眼儿,就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的。 锁锁从小没吃过苦,连手帕都不曾洗过一条。索锁念书好,也不曾打过工。她缺钱的时候会打电话给她,撒着娇说妈妈我没钱了……这样的时候极少,因为她父亲极疼爱女儿,从来不肯委屈着她。倒是她觉得孩子不该那么惯着,不让给锁锁金钱上太大的自由度——锁锁喜欢的东西往往价格昂贵,年纪小又不懂节制,花超了额度的时候常有。这个可爱的孩子,就会马上跟他们坦白。当然是想要什么,马上都会被满足…… 施云晚发觉自己是在疯狂地从索锁脸上找着“锁锁”。 连她身上曾经有过的毛病,她都觉得珍贵,甚至可爱……那是跟她血脉相连的女儿,不是眼前这个陌生的瘦弱的却又倔强的女子。 施云晚看着索锁放在桌上放松地扣在一处的双手——细细的手指,也不像是从前那样白嫩到指节都不明显……像是做惯粗活的手。粗糙,有力,强硬。 索锁的双手和她的人一样坦然。 她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显得不自在,也没有哪一处在躲避谁的目光。 “锁锁,看看妈妈好吗?”施云晚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反而是发了颤。 索锁果然转过脸来,看向施云晚。 她黑白分明的眼,宣纸上点了浓墨似的,湿润润的。 “锁锁,你……还好么?”施云晚问。 索锁说:“好。” 施云晚却说不出话来了。 索锁等了一会儿,说:“要是您就想知道我好不好……我挺好的。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我有工作要做。”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施云晚犹豫着问。 索锁笑了,问:“您都找到我了,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施云晚顿了顿,伸手过来握了索锁的手——这手果然和她想的一样,皮肤已经便的粗糙,像砂纸一般磨着她的手心——施云晚忍着心里顿时涌上来的难过,说:“锁锁,别急着走,和妈妈坐着说会儿话好么……一起吃顿饭?让我好好儿看看你……” “这不是看着了,还有什么好看的?”锁锁抽回手来。 施云晚的手滑腻柔软,却让她觉得浑身起栗。 索锁忍着没有去抚弄自己的手臂以减轻身上的不适。但是她的脸色神情,已经全部落在施云晚眼中。施云晚的脸色变了。 “对不起,我已经不习惯和人亲近了。”索锁说。 施云晚忍耐着,柔声说:“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吃点什么吧?我点了你喜欢的枫糖蛋糕。这里的枫糖蛋糕还好,应该合你的口味……锁锁?” 索锁没有动。 施云晚将刀叉都替她摆好放在了手边,脸上有着几近讨好的神气——索锁看着这陌生的神气,心想不是的,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她是最严格的母亲。她自小用刀叉,弄出一点声音,都会被她责怪,所以她从很小的时候餐桌礼仪就是上佳的……索锁盯了一会儿那亮晶晶的叉子,和色泽美丽的枫糖蛋糕——她伸手将蛋糕拿了起来,咬了一口,嚼都没嚼,便吐在了面前的餐布上,拍拍手,说:“不好吃。” 施云晚像被迎面打了一拳,怔怔地望着索锁。 “对不起,我出狱之后,就忘了应该怎么做淑女了。”索锁回答。 施云晚眼里浮起一层泪雾。但是索锁看了,无动于衷。 她不耐烦地说:“别这样。我现在是什么鬼样子,也已经跟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您不想因为我丢脸,其实最好是再也不要跟我扯上半点关系。” “我找你找的很辛苦,锁锁。我申请探视,你不要见我……我一次次去,你一次次拒绝。连你什么时候出来,我都不知道。出来的这几年,你音讯全无。我急也急死了……”施云晚说着,抬手拭了下眼角。 索锁却被她手上那钻石的光芒刺了下眼。 她一声不出。 “你到底是生是死,我总得知道。不然天天都挂着你……我好不容易得到你的消息,马上就赶过来了……我怕你觉得我突然出现反感,都到你住处了,也没有进去。可是你……”施云晚眼泪终于流下来了。她净白的面孔透着红润,落了泪,真如梨花带雨一般……索锁望着她,止不住心里一阵难受。但并不是因为她惹的母亲哭而难受。她难受另有原因……她母亲看上去永远是美丽而柔弱,偶尔眼睛一湿,不要落泪,不知多少人已经愿意赴汤蹈火。这里面,既包括她父亲,也包括她。 她从小就怕母亲难过。 可是现在不了。以后也绝不。 “锁锁,爸爸不在了,我是你唯一的亲人……”施云晚忍着泪,说。 “别在我面前提我爸爸好吗?”索锁说。 “锁锁。”施云晚被索锁的语气弄的一愣。 索锁直视着她的眼睛,说:“跟任何人、尤其是我,都别再提我爸爸。他给你的已经很多。他已过世多年,您也有新的生活,别再提他了。您也没有这个资格……我爸爸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原谅了就算数。但是再要我尊敬你,不可能。我本来不想多说——我读书的时候,你事业发展的很好,是爸爸支持你。你满世界飞,总会抽时间来看我。我以为是关心我。但其实不是的……我现在也可以理解你,毕竟爸爸比你大了许多……你给他戴绿帽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是你女儿的爸爸,有一天你还要抬他出来,让你女儿接受你?” “锁锁。”施云晚脸上血色渐退,“你……” 索锁看她这样子,却也没有十分痛快的感觉。 “希望没吓着您,严太太,我现在说话不喜欢斟词酌句。OK,您要见我,我来了,您也见了——其实过了这么久,即使我遇到再大的困难,我从来没有动过念头去求您。您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如果可以,我们就不要再见了。”索锁说着,已经站了起来。 “锁锁!”施云晚跟着站了起来,叫住索锁。 索锁也站下了,但没有回头。 “我知道你恨我……我只希望你过的好。看你现在……” “我现在很好,什么都不缺。别以你的标准来衡量我的生活。”索锁说完,迈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向酒店外头走来,站在大门口处,经理远远看到她,已经替她叫了出租车,请她上车时,很有礼貌。 索锁说了句谢谢,上车离去。 电话在她外衣内侧口袋里震动着,已经震动了好几次。 索锁突然间痛恨自己这个细小的举动——她不应该将手机调到震动。如果第一通电话便响起来,她完全不必在那里耽误那么多时间……她请司机停下车。 司机看她一眼,说:“还没到呢。” “不用了。”索锁把钱给了司机。下车将手机拿出来时,电话已经挂断了。 风吹的很劲,她脸上有点木。好一会儿才发觉她正在海水浴场附近。冬日里空旷的浴场像是水边的沙漠,夕阳西下,更是满目寂寥……她站在便道上,掏出烟来点燃了…… 海风吹拂中,眼睛渐渐刺痛。 好一会儿,她擦了擦鼻尖。 湿乎乎的。 手机又在震动,她拿出来看了一眼,犹豫片刻便接通了。 电话那头彭因坦懒洋洋地问她:“喂,怎么老不接我电话?” “我有什么义务必须接你电话?”索锁冷声反问。 她狠狠地抽了两口烟。 烟气让她口腔心肺都火烧火燎的……彭因坦没出声。 也许是生气了。是的,以他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性子,被她这么刺激,早该暴跳如雷了。可是听筒里明明白白地是传出了笑声,连寒冷的风都吞没不了笑声里的温暖。 “你现在海边?”他问。 “嗯。”索锁回答。 “在哪儿?”他又问。她说了,他就说:“在那儿别动。等我十分钟。” 正文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十二) 电话就那么被挂断了。索锁把烟掐灭,在冷风里站了,纹丝不动。 她头脑也一片空白。不是不能想什么,而是她不愿意。 不愿意想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儿,也不愿意想,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以为所有的事情,在七年前便已经结束了。 包括仅剩的血缘关系…… 彭因坦挂断电话,回办公室拿了车匙,回来敲了敲会议室的玻璃。康一山看到他招手,起身出来,问道:“做什么?” “我得先走。有急事给我打电话。”彭因坦说,“应该没什么急事吧?那就别找我了……” “又怎么了!”康一山一听彭因坦要走,简直头疼都要犯了。见彭因坦脚下抹油,一把抓住他,“你先给我说说,到底什么事儿,你今天就心神不定的……喂!你这叫翘班知道么?我扣你工资……” “扣吧扣吧。奖金分红也随便你扣。”彭因坦笑着说。 康一山气的咬牙。 “工地都停工了,你也让我松散两天。”彭因坦握着一山肥厚的肩膀晃了晃,“走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康一山看彭因坦根本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添就直接往外走,站在那儿倒笑了,说:“这人。” 他回了会议室,见小葵正在给因坦整理东西,看看在做报告的同事,坐下来低声说:“等会儿给彭先生把资料收好了放回他办公室。还有今天的会议纪要。” 小葵愣了下,点头答应,“彭先生走了?” 听语气并不怎么诧异,一山看看她。过一会儿,他把椅子往后撤了撤,靠近小葵些,装作仍然在认真听报告的样子,嘴里却问:“有八卦没有?” 小葵忍着笑,小声说:“有。但是不能说。” 康一山斜了她一眼,说:“不说我也能猜着因为什么。这人最近是疯了。从来没见着这样过。” 彭因坦可真没因为私人事务把公事随便就放下过。 “那是因为从前的人不对。”小葵声音极轻。 康一山过了一会儿,才把椅子归位…… 彭因坦走进电梯,一抬头看到了一板一眼的巩义方。 巩义方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彭因坦一进来,他看到,愣了下——因坦只穿着衬衫西裤,袖子卷到手肘处,像是为了什么事急匆匆要赶去哪里……他抬头了,因坦笑笑,问:“要出去?” “是啊。”巩义方答应,“你这是干嘛?” “下去拿快递。”彭因坦笑道。见义方诧异,他哈哈一笑,道:“不是,提早下班。” “你……”巩义方抬手比划了下,意思是你就穿成这样?“不怕感冒?” “那儿那么容易就生病。”彭因坦笑着拍拍胸口,“对了,姥爷说要提前来。我今儿磨了半天,怎么也没磨出来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到。回头你关心下?你这个外孙女婿得他老人家心思的很。” “我知道。等下我就打电话。”巩义方说。 彭因坦看看他,说:“问出来,你跟晓芃一起去接。给你们俩一个表现的机会。” 说着电梯就到了,门一开,外头站着的师傅就跟巩义方打招呼。彭因坦见他们是要维修电梯的样子,说:“不是刚维护过嘛?又维护?” “电梯里的摄像头出了点问题,要修理。”那师傅回答。 彭因坦说:“这样。好像前阵子也坏过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这架电梯……义方,我约了人,先走了。” 停车场里果然是比里头冷的多,他朝自己的车子快步走去。巩义方在原地略站了站。他的车子跟彭因坦车只隔了两个车位,但彭因坦经常有两辆车停在这里,倒要占他一个车位——他看彭因坦过去,按了下车匙,上了他那辆新车……离开的时候,还特意鸣笛——隔了玻璃窗,他都看得到彭因坦那春风满面的样子。 因坦看起来心情是很好的…… 彭因坦车子开的风驰电掣,在车流中见缝插针、争分夺秒。但随着天色转暗,越接近目的地时,他不得不慢下来,留意着海边的人影——他终于看到站在栏杆边的瘦瘦的索锁,马上把车一停,下来冲着那边大喊“索锁”! 索锁回过头来,风吹的猛烈,短发糊住了她的眼睛。 路灯下彭因坦站在车边,白衬衫被风吹的贴在身上,他挥手笑着,左右看看车流,就要走过来……她喉咙哽了下,说:“你别过来了!” 但是她的声音被风吞没了,彭因坦已经穿过车流来到她面前,看看她,笑着把她拦腰抱了起来,仰头道:“等急了吧?” “你开车干嘛那么快?”她问。 “不是说好了让你等我十分钟吗。要跟一山请假,啰嗦来两句就晚了。怕你着急……”彭因坦说着,单手抱了索锁,抬腕子看表,“还是迟到了三分钟。” 索锁按着他的肩膀平衡下身体,低头看他,她额头眉眼被乱发遮了,看不太清楚他的样子。可是他的样子她还是很熟悉的……他托着她转了两个圈子,头发被风吹的飘起来,终于看清他的笑脸,和白灿灿的牙齿——她低头亲了他。 彭因坦愣了有几秒钟,才意识到刚刚索锁是做了什么。 他微笑着看索锁。 他出来时连眼镜都没有摘,在寒风中眼镜被冻的凉凉的,贴在脸上都不舒服。可这会儿,再不舒服都可以忽略不计。 “你放我下来。”索锁说。 “不放。”彭因坦笑着,抱着她转了半个圈,一路小跑着穿过马路,直到来到车边,才把她放下。待他上了车,转过头去看看她……他眸子亮闪闪的,想闪着火花。 索锁没有出声,彭因坦握了她的手,也没有出声。但是他们好像就在手握到一处的一刻,他眼中的火花和她心里的交错起来,成了一簇…… 彭因坦倾身过来,吻索锁。 索锁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彭因坦手恰好按在那里,明明知道有电话来,就是不肯停下……索锁推他,他好一会儿才放开她。 “姥姥的电话。”索锁看过手机,说。有点儿抱怨,但是没有不高兴。 彭因坦说:“是不是催你回家?” “嗯……应该是。”索锁马上回电话。彭因坦还握着她的一只手,她只好右手拨打电话,“姥姥,我刚才没听见……嗯,见过了。” 彭因坦听着索锁的语气骤然低沉,看看她,已经低下头,眼睛是望着她的靴尖的。不知道姥姥在说什么,她不出声,手在他手心里,他紧紧一握。 “嗯,我知道了……那我晚点回家吧。您跟唐姐姐说……嗯。”索锁头还低着。姥姥除了问她见妈妈是不是顺利,还跟她说隔壁唐家邀请她们过去吃晚饭。她知道席间是少不了问她和郭康见面的事如何的……无论如何,她相信姥姥会拿捏该怎么回答。“我会按时回家的。” 彭因坦见索锁挂断电话,轻声问:“不用回去陪姥姥吃饭了?” “嗯。”索锁低着头,看都没看,把手机中的那个未接来电记录清理个干净。 “我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彭因坦靠过来。 索锁伸手贴在他面颊上,推远,说:“少腻歪。大街上呢。” “不在大街上就可以腻歪了?”彭因坦故意问道。 索锁看了他,说:“狗皮膏·药。” 彭因坦笑,“给我做好吃的?” 索锁又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 “我们去买菜吧。”彭因坦高兴起来。 索锁指了指前面,说:“就去这个最近便的菜市场好了……你想吃什么?” “你做的,随便什么都行。”彭因坦说。 “捋把树叶子给你吃也行?”索锁顺口问。 “行。”彭因坦回答。 “口甜舌滑,非奸即盗。”索锁轻声说。 彭因坦启动车子,趁索锁不备,又亲了她一下。 “你好好开车!看前面!”索锁皱眉。 “知道。”彭因坦虽然是这么说着,还是开着车子,隔一会儿就看她一眼。索锁被他看的心里毛毛的,偏偏骂又骂不出来,真是好气又好笑,只好指点他怎么去那个小市场。彭因坦把车停了,问她:“送你的礼物还满意?” “你在车上等着,我去买。”索锁见彭因坦还就穿着衬衫就要跟她下车,便说。 “我有办法。”彭因坦从后座上扯过来一条羊毛毯子,披挂在身上,“我衬衫含Shahtoosh,暖和的很。” “不环保。”索锁说着,见彭因坦真的就裹着毛毯下了车,也跟着下去,手抄在口袋里取暖,哼了一声说:“送礼物……说的好听。谁不知道你没安好心……没事儿给我家里安那么好的安保系统干嘛?单为了我们方便?” “万一有人跟我那么神勇就摸上门去呢?”彭因坦刚说完,索锁抬肘给了他一下。彭因坦揉着胸口,“说真的吗,我想来想去,你看,家里就你和姥姥……我想吃这个。” 索锁走在彭因坦前面,正听着他絮叨,忽然他就转了话题,她回头看看,他手指着第一个摊位上摆着的莲藕。 “家里有新鲜排骨,莲藕排骨汤好不好?”彭因坦问。 索锁想了想,说:“再有年糕就更好了。好久没吃莲藕排骨年糕汤了。”她示意已经在等他们挑选的老板要莲藕,低头选了几个新鲜的莲藕。 “小店有年糕的。”老板应该是听到他们俩商议,称藕的时候笑眯眯地说,“是我老婆买的。买的有点多,分你们两包?” “好啊。”彭因坦立即答应。等老板把莲藕和年糕的钱算好了,他拎起来,等着索锁付钱。见索锁瞪他,老板看着他们笑,他腆着脸说:“我家她管钱,我管吃。” “这样好。小伙子,听媳妇的话,有好日子过。”老板借了钱,给索锁找零。 索锁不吭气,拿回零钱来就往回走。 “不买别的了?”彭因坦追上来,“别这么小气嘛……” “随买随吃。食材最重要是新鲜。”索锁说。 彭因坦倒是没有太多要求了,跟着索锁走出菜市场,开车载索锁回去。 索锁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再来过彭因坦的公寓了。一上来站在门口,忽然有一种特别的感触——面前的空地上,不见了黑子……看她默默地换鞋,彭因坦抬手摸摸她的额头。 “回头我陪你去看看黑子。”他说。 “好。”索锁答应的很痛快。她看到挂衣架上,她用过的围裙仍然在在那里,拿下来系上,去洗了手。出来看到彭因坦在厨房里煮咖啡,“你去洗洗吧。这个汤费工夫。” “嗯。”彭因坦答应着,把给她的咖啡放在她手边,“休息会儿再说。” 索锁没理他。忙了一会儿,见他不出声,转脸看他——彭因坦放下咖啡杯,解了两颗衬衫纽扣……他颌下纽扣本来就开着一颗,这下衣领敞开,胸口露出来小片,颈间的链子滑了出来,鱼儿一样。 “你干嘛……上去换衣服啊。”索锁被彭因坦的举动弄的有点不知所措,手里拿着莲藕都差点掉进水池里。她忙转开脸。 “你刚是不是说,Shahtoosh不环保?”彭因坦眨眨眼,“那我这就脱了?” 他说着就继续解扣子。索锁知道他是故意的,拿了莲藕照着他就敲过去。他躲闪的快,很快就溜出厨房去了……索锁听着他爽朗的笑声,发了一会儿呆,回身继续清洗莲藕。莲藕去掉表皮那一层薄薄的膜,露出粉白的瓤来。她把排骨放进砂锅里煲上,将切好的莲藕和年糕片都分别浸在水中。 她出神地望着砂锅里冒出的水汽,暖暖的,让她的脸也湿润润的。 她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彭因坦从背后抱住她,还是吓了她一下。 他身上是洗浴后的清爽味道,湿润的面颊贴在她脸上,热乎乎的……她心跳加快,想躲开,但有点动不了。 正文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十三) 彭因坦解开了她围裙的带子。 她这回倒是听得见那轻而涩的一声,实在不知到底是带子被拉开时的声音,还是她心里有什么落下去了……她没退缩,也没动弹,这既像是默许又像是鼓励,让本来就很大胆的彭因坦更有点肆无忌惮起来。 但是就在他试图解开她的衣扣时,她按住了他的手。 彭因坦停了停,突然就将她扳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我要你。就现在。” 索锁咬了下牙关,粉白的面孔像涂了一层胭脂,且逐渐从面孔蔓延开来,连耳朵、颈子都红了……她往后退了退,碰到台子上的碗碟,发出哗啦一声响,两人心头都是一震。 “怎么能现在……别胡闹好么。”索锁低声说。 彭因坦这会儿不笑,就是盯着她,这眼神还真是有点让她害怕,好像他打定主意非要怎么样、她就根本挣脱不了似的……纽扣在他手指间崩开,看样子就算她怎么说,他也不打算听……就是这样的志在必得。 她知道拒绝已是徒劳。何况……她也不想拒绝他。只是他这么急切和凶狠,还是超乎她的想像。他就像是要把她吞了似的…… “我还要煮饭……彭因坦!”她的**已经被他隔着羊绒衫解开了。那扣子崩开的瞬间,弹在她背上,像是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让她背上又热又痛。 “不妨碍。”他低声说着,双手一托,将她托起,四下里看看,心知再顾不得,也不能把这里开辟成战场……不然管他战果如何,她是不会饶过他的。 还好头脑里尚有这一丝清明,懂得从香气四溢的厨房里出去。其实不管是哪里都好,只要她跑不掉……索锁在他臂弯间,他托着她的腿弯走出去,突然就被她小腿一踢腾,弄的差点把她扔地上。就这么一晃,索锁反而搂住他的颈子。 彭因坦大笑起来。 索锁恨的掐他,说:“乱来……等等……” “等不了。”彭因坦还是笑。这个时候还等什么呢,再等他都要老了……“要我等也行,那你答应我……”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索锁听见,掐他掐的更狠。 “放我下来……你今晚还想吃饭不想?”索锁瞪起眼睛来。可这会儿她瞪眼真是毫无气势,反而看在彭因坦眼里,又娇又俏。“喂!” 彭因坦探身过来,亲在她唇上……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想吃。” 索锁抬脚就踢了他一下,被他闹腾的一身乱七八糟,还是得回去厨房里。重新洗了手再看锅子,倒是一切妥当……她反手整理着衣服,被彭因坦看出她的意思来,重重哼了一声,过来二话不说,扛着她就走。 他轻轻照着她翘翘的臀打了一巴掌,说:“敢跟我耍心眼,我等下要你好看。” 当然是来不及上楼的,可是厅里也有点太过于开放。索锁不喜欢这样,他是知道的。于是退而求其次,只挪了几步,进了影音室这小小的空间里。 他根本没打算放开索锁,连关门都是用脚。 门一关,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似的,索锁简直怀疑自己瞬间失聪,但是自己的心跳和彭因坦的心跳声又那么强烈,震的她胸腔都在发疼…… 彭因坦的亲吻印在她肩窝处,停在那里好久都不动……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慌乱间不知按到哪里,突然响起的交响乐把人震了一震。她拉起彭因坦的手,握紧了…… …… 彭因坦侧身躺在按·摩椅上,索锁就在他怀里。 他心满意足地像只飨足的大猫,缠磨着索锁。 索锁倒是安静,任他缠磨,只是不出声……见他又是兴起,才低声咕哝了一句,“不要了。” 彭因坦的手臂鼓鼓的,枕在颈下,她简直能感受到他血管里血液流动的节奏……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转过脸去,片刻,她张口咬在彭因坦手臂上。 她下口狠,彭因坦又是意外又是吃痛,差点儿把她掀翻了。可是反应过来,他忍了。忍到索锁松口,他收手臂把她给搂紧。 “难过?”他低声问。音乐已经接近尾声,音量早被他调的几近细不可闻。索锁的情绪并不好。刚刚好像被音乐声掩盖了许多,只是她的反应是瞒不了他的……他轻轻抚着她的肩膀,“为什么?” 索锁拍了下他的手,就要起来。但他仍旧搂紧她,一副不说说,就不放过她的样子……索锁挣了两下没能挣脱,只得放弃。其实身上汗津津的,她想快点去洗个澡。但她望了彭因坦一会儿,仍然还是在他身边,一动不动的。他被她看的心里痒痒的,忍不住要亲她,她就很温柔地回应他。 “排骨会不会糊掉?”彭因坦终于想起这件重要的大事来。听索锁打鼻子里出气,他歪头蹭蹭她额角,“那我饿了嘛……” “不会。大概再过二十分钟,汤才收的正好。才可以下莲藕、年糕……哎……”索锁正说着,彭因坦腿脚跟她的缠在了一起。他这意图也太明显了,她急忙躲避。 …… 屋里太暗,她只知道衣服都落在地上,弯腰一摸,抓了他的套头衫先穿上。 “不是说还有二十分钟?”彭因坦手臂撑着下巴,看着索锁胡乱地往身上套着衣服,不禁笑起来。 索锁摸到落地灯开关。灯一开,她赶紧转身。把彭因坦的衣服一股脑捡起来扔过去,人就跑出去了。 出来了才觉得一口气透过来,倒是马上听见了声响。她辨认下,是彭因坦的手机铃音。她又探身进去,说:“彭因坦,你有电话。” “哦,好的。能找到手机在哪?”彭因坦只套上了长裤,luo着上身转向她。他进门就把手机随手一丢,要是真有电话找他,不知道错过多少去了……“帮我拿来。谢谢。” 索锁走了两步。铃音还在响,手机应该是在茶几上。她过去把手机拿起来时,电话还没有挂断。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巩义方。她把手机拿住,要过去交给彭因坦时,忽然发现茶几上水晶匣子上,放了几张名片。她定在那里,看着最上面那张名片上的字,愣住了。 手机被从她手里抽走,彭因坦顺便弯身在她鼻尖上一吻,说:“挂断了……我看看是谁的电话……你在看什么?” 他扫了一眼茶几上的东西,目光也落在那几张名片上。 索锁问:“你……认识她?” “谁?施云晚?就在飞机上见过一回。”彭因坦并没有在意,“她好像身体很不好。那天还差点晕倒了,把机组人员都吓了一跳。幸好没出事。” “嗯。”索锁直了直身,才想起灶上炖着的排骨,见彭因坦准备回电话的样子,就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彭因坦看着索锁穿他的套头衫,长的垂到大腿处,像穿了齐臀的连衣裙似的,十分可爱,他忍不住笑出声……拿着手机上楼去找衣服换,边走边给巩义方回电话。 索锁掀开锅盖,好一会儿就是望着锅里汩汩的汤发愣。听到门铃声忽然想起,她手中的汤勺磕在锅沿上,忙放下来出去看。彭因坦还没下来,她走到门边去。屏幕上出现一个面目严肃的老人,她当然是不认得的。 她不方便替彭因坦待客,刚想要喊他下来,就听见彭因坦在问:“是不是个老头儿?” 这笑嘻嘻的语气倒是很平常。索锁点点头,让他过来看。 彭因坦手臂搭在她肩上,看一眼屏幕就伸手按键,对着话筒说:“姥爷,您可真行!我下来接您。” 索锁一惊,见彭因坦就要换鞋出去,她一把拉住他。 “姥爷?”她问。 “没错儿。老爷子刚下飞机,在机场跟老太太大吵一架,丢下她就走了。义方只接到了老太太,现在还在机场等信儿呢。都快把机场翻过来了……我刚还就说,老爷子那是什么出身,真要躲避,谁能逮着他呀。这就来了!倒好,省的咱们出去找……”彭因坦笑着说。 索锁听的心里发急,彭因坦像是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在这合适吗?” 彭因坦门都打开了,听见这话,似笑非笑地说:“你现在来得及变身?” 索锁瞪他,“你正经点儿好不好?” 她来不及换衣服了,连帽衫虽然不算什么,可是胸前印着彭因坦学校的缩写,这就是问题了……她看着彭因坦,这回真的是一额头汗了。 “怕什么。有我呢。我给你们介绍。”彭因坦也不是没看到索锁脸上的别扭,很从容地说了,回手把门带上,下楼接姥爷去了。 正文 第十三章 没有失去的记忆 (一) 【第十三章·没有失去的记忆】 索锁站在原地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要趁着老人家还没上来的这点儿工夫,得把屋子里收拾下。还好他们两个并没有把家里弄的很乱,她慌乱之中倒还记得先去厨房把火关小些,好争取点时间把影音室里落了那一地的东西捡起来。但她推门进去,却发现里头已经收拾好了,她的上衣叠整齐放在椅子上……彭因坦还真是整洁高效的很。 她已经听见门外有笑声。有彭因坦那愉快的笑,还有一个陌生的中气十足的笑声……来不及换回自己的衣服,她随手把衣服塞进了柜子里,刚跑到门边,门就开了。 她看到站在门口的这位老人家。 钟老爷子往门口一站,看了看门里的这个娇小玲珑的姑娘,两道花白的浓眉蹙了蹙,清了清喉咙。脸上还是笑着的,但是他的样子很有威严。索锁有点紧张,张张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合适,还只是微笑着。 彭因坦就笑道:“索锁,跟我叫姥爷好了。姥爷,这是索锁。我……” 他还没有说下去,钟老爷子回手拍了拍他,走进来时摘了手套伸手过来,微笑道:“索锁?是姓索名锁吗?” “是。”索锁双手托住钟老爷子温暖的大手。她是松了口气,因为老人家适时截断了彭因坦的介绍。 “姓好,名也好。”钟老爷子把帽子围巾都摘下来,交给彭因坦。他仍微笑着看索锁,“跟坦坦叫我姥爷吧。叫不出口,叫声爷爷我这把年纪是当得起的。我姓钟,叫我钟爷爷也好。” “是,钟爷爷。”索锁点头答应。她不看彭因坦,知道他眼里肯定是不赞成的神气。但是老爷子这么说,当然有他的道理。 老人家对她已经很和气了,以他的身份年纪来说。她不能太逾越。 她以前没有觉得彭因坦有多特别。但钟山是他的外祖父……她看着因坦在外祖父面前乖巧懂事,和他在姥姥面前没什么两样。看样子,他是真懂得如何照顾老人家的。 “对不起,钟爷爷。我得去看看锅子里炖的东西。”索锁轻声说。 “去吧。”钟老爷子点点头。等她离开,才点了点彭因坦,说:“小鬼!这小姑娘会做饭?” “做的好着呢。”彭因坦请外祖父里面去坐下。他轻声淡语的,倒也听不出来什么。老爷子坐下时,看看他。他问:“姥爷,口渴不?喝什么?马上就能吃饭了。” 钟老爷子往沙发上一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说:“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您生气归生气,也别玩失踪呀。可把姥姥和义方晓芃给吓坏了。”彭因坦笑着说。看老爷子还是气鼓鼓的样子,想忍笑也忍不住。“先您泡杯茶?我跟晓芃说一下,让姥姥也放心。” 钟山瞪了因坦一眼,说:“小鬼,这是嫌我来打扰你?” “哪有!本来我不就想去接您和姥姥过来的嘛。您非不让。不让就不让吧,还闹这么一出。”彭因坦笑着说,“我这有好茶,您先享用的。等会儿咱先喝汤吃肉,也不给姥姥,这总行了吧?” “那好。我眯一会儿……这味道闻着挺香,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钟老爷子往沙发背上一靠,说。 彭因坦笑着走开,给老爷子泡茶来了。 他进餐厅就看到索锁正在忙着,放下茶叶罐,先过来揽着索锁亲了一下,低声说:“辛苦你啦。” 索锁忍不住骂道:“别作死……让钟爷爷看见。” “姥爷没那么封建。”彭因坦说着,又亲了一下,笑起来。 索锁躲开他些,警告他不要动手动脚,“你问问钟爷爷,还想吃什么?老人家晚上吃年糕,怕他消化不了,回头不舒服可就糟糕了……冰箱里的菜和肉都全乎,要不要给煮粥?” “你就看着办吧。姥爷不挑食,不跟我爷爷似的,嘴刁的很。”彭因坦说完就笑了,因为索锁又瞪了他一眼。“我没说错啊,就是我爷爷,该批评也得批评……我说的不对,你就罚我。怎么罚都行。” 他说着,人蹭过来,手臂伸过来,袖子一卷,露出粉白的手臂,上面清晰的一片红,分明是索锁之前咬过的痕迹。 “滚。”索锁忙拉下他的袖子来。 这一个字在以前不管怎么骂都是很有气势的,这会儿被她念出来,却怎么听都像是在撒娇……彭因坦笑着笑着,忍不住又想偷香。早被索锁识破,勺子一举就要打。 “不是要泡茶嘛?还不快点!”索锁提醒他。 “对哦。”彭因坦重新拿起茶叶罐,“姥爷喜欢喝这茶。幸亏我有存货。就防着他老人家哪天突然袭击。” “嗯?”索锁给汤里加了点盐,舀出点来给彭因坦试味。“小心烫。” “哇,等不及要吃。”彭因坦咂咂舌,“以前姥爷也爱干这事儿。去年我在京都,半夜到我住处敲门。哈哈,幸亏我心理素质好。” 索锁盖上锅盖,看了他一眼。 彭因坦给茶杯里注上水,对索锁一挤眼,说:“不过被堵到有女朋友在场,还是头一回。” “谁是你女朋友,别瞎说。吓到老人家。”索锁去开了冰箱门,像是随口说的。“你跟钟爷爷说,只要二十分钟,我可以准备四个小菜。很快的……没有忌口的是吗?” 她没听到彭因坦的回答,回头看他时,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有那么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彭因坦抱着手臂靠在台子上,索锁不停把要用的菜都拿了出来,开始准备清洗。 她把灶上的火落了,说:“稍稍闷一会儿,汤是可以先喝的。等下你就请钟爷爷过来坐下吧。我这个也马上好。” 彭因坦看她手中一把嫩绿的水芹菜,把她沾了水的手指衬的极美……他低声说:“我回头再跟你算账。竟然敢不跟我站在一条战线上。” 索锁把水芹菜放进沥水篮里,等彭因坦端走了茶,她才停了停手。 明明没觉得累,她忽然有点眩晕感。要扶着水池过一会儿才恢复意识,心慌的突突跳着,等这阵子过去,她突然听见彭因坦问:“……索锁,姥姥也过来,行吗?” “嗯?”她只是听见彭因坦在说话。 “你怎么了?不舒服?”彭因坦发觉,过来看索锁,立即看出她脸色发白,“哪儿不舒服?” 他摸摸她额头,并不发热。但是她看起来是不好。 索锁说:“就是饿了。” “你先出去坐下,我给你盛点儿汤。剩下的要怎么弄,我来。”彭因坦说着,撸起袖子来。倒是想起来有现成的吃的,从柜子里取了巧克力。 “不用。很快就好了。你刚才说什么?”索锁问。彭因坦一股脑给她塞了好几颗巧克力在嘴巴里。 “姥姥说既然姥爷已经过来了,她干脆跟着一起过来算了。义方和晓芃跟她在一起,问是不是方便一起上来。”彭因坦说着,看看索锁,“我是不介意。问问你的意见。” 索锁摇摇头,说:“不介意。这是你家啊。” “本来是想就咱们两个人嘛。结果他们一个又一个都来,还得你做饭。”彭因坦说着,把水芹菜拿起来。但是不知道要拿来做什么……索锁看到,把水芹菜夺回来。他又拦着,说:“你别弄了。是不是刚才就不舒服?也不和我说,早知道我就不那么……哎哟!” 索锁狠狠捣了他一拳,“再胡说八道试试的。” 彭因坦抓着她的手臂,让她给自己揉揉肚子。索锁听见外头钟老爷子的咳嗽声,分明是近了,一急,又补了一拳,说:“你出去陪姥爷。别在这给我添乱……姥爷在这,你跟我起腻?” 彭因坦忍着痛,吸着气说:“嗯,还是叫姥爷听着顺耳。” 索锁愣了下,抿了抿唇,没出声。 彭因坦到底是出去把外祖父请过来坐下,帮着索锁摆好了桌子,先盛了一碗汤给老爷子尝尝,才进来给索锁打下手。 钟老爷子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吃着莲藕和排骨,偶尔看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两个年轻人,若有所思——他们两个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忙着切,一个忙着装盘……调味时竟然是你来一下、我来一下,像是在做游戏……等下端上来的不知道会是什么味道。但是,手里这碗莲藕排骨年糕汤真是味道鲜美的很。很见火候…… “姥爷,再来一碗?”彭因坦把两盘凉菜摆在桌上,问道。 “嗯,再来一碗。”钟老爷子把碗交给彭因坦。 索锁把另外两盘菜端了过来,看彭因坦要往碗里盛年糕,她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襟。彭因坦会意,把年糕撇下,另舀了莲藕和排骨到碗里。他看看索锁笑,索锁发觉钟老爷子也在看着他们微笑,就没有出声。 门铃一响,钟老爷子说:“他们倒是会赶时候,菜齐了、汤也不烫口了,上门了。” 彭因坦笑着说:“我去开门。” 正文 第十三章 没有失去的记忆 (二) 索锁要跟着一起过去,钟老爷子却说:“锁锁不用去。” “好。那我把索锁给留下。”彭因坦笑着跑去开门了。 餐厅里就剩索锁和钟老爷子,索锁看着桌上的食物,轻声说:“好像不太够……钟爷爷,您吃粥吗?我还煮粥和米饭了。” “够的。老太婆晚饭只吃一碗粥的,晓芃看情况或许不吃。只有坦坦和义方吃,这一大锅排骨也尽够了。再说了,谁要他们来的?不够请走。”钟老爷子微笑。趁着索锁不防备,就想拿勺子舀年糕吃。被索锁看到,他说:“年糕很糯嘛。” “年糕还有呢。您要喜欢吃,明儿让阿姨再给您煮。晚上吃多了年糕,怕您不消化。”索锁轻声说。 钟老爷子有点不情愿,想想也还是听了索锁的话,说:“老太婆来了,我就更甭想吃这个了。” 说着竟是叹了口气,索锁微笑。她往外看看,听见晓芃喊了声“姥爷”,人就出现了。 索锁站了起来,看到一身黑色紧身衣裤、羊羔马甲的晓芃笑着走过来,见着她就笑了,说:“刚电话里听彭因坦说你在这儿,我就说准有好吃的。我们是闻着香味儿来的呢……姥爷,您鼻子更尖是不是?在机场就闻着香了?” 晓芃说着过来,先伸手抚了抚索锁的手臂。她刚进门,手很凉。隔着棉衫,索锁都被她的手冰了一下。 “你这手冰凉。”钟老爷子被晓芃搂着贴面一亲热,抓了她的手拉开来。“多大人了,还这么撒娇,让索锁笑话你。” 晓芃攀着她姥爷的脖子,看着索锁笑道:“索锁才不会笑话我呢。是吧,索锁?” 索锁笑笑,转眼看到一位面貌和善的老太太走进来。老太太精神很好,气度更好,走起路来脚步平稳而有力。她也看到了索锁,走近了先微笑着对她点点头。 “钟奶奶好。我是索锁。”索锁轻声说。钟老太太身后紧跟的就是彭因坦和巩义方。两个男人都是高高的个子,衬的老太太单薄些,但她来到跟前,索锁还是觉得一股强大的压力——跟钟老爷子一样,这老太太身上有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威严。 “你好,小索。”钟老太太站下来,还是望着索锁。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突然出现,或者会让这女孩子有点不自在,尽量亲切一点,也不让自己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做停留。于是她看看桌上的食物,笑道:“这些准不是坦坦能做出来的,是你吗?” “姥姥,怎么就准不是我呢?”彭因坦笑着过来,故意地靠近老太太,“这每一样我都帮忙了。莲藕和年糕是我拎回来的,菜是我帮忙端上来的。等会儿还有粥和米饭,我也都帮忙了。您说这算不算功劳?” “叫你这么说,吃都算功劳了。”钟老太太笑着。她目光一转,这才看了眼稳如泰山地坐在首座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的钟老爷子,坐下来,正对着他道:“怎么着,瞧这架势,是打算从今往后都不搭理我了?” 钟老爷子看看她,没吭声。 彭因坦示意晓芃过来和巩义方坐,他绕过来拉了索锁一起坐下。 “当着孩子们的面儿,还有小索是头回见,我就不跟你吵了……说出来都怪让孩子们笑话的。”钟老太太说着也有点儿生气,转回身来看看孩子们,“你们姥爷就会跟我急。我不就在飞机上拦着他喝那可乐嘛,非说我干涉他生活方式。我说,老钟,你干涉我一辈子生活方式,我都没说什么,合着老来老去,我遵医嘱劝你两句儿,都成了罪过了?” 彭因坦听到这儿,先笑起来。 晓芃他们知道这两位老人斗嘴怄气是时常有,但是当着人老太太总是维护老爷子面子的,今天这么一说,他们反倒不敢劝也不敢笑,只有彭因坦从来是被外祖父宠着的,笑起来也不管那一套。 “得,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姥姥,您不是因为空乘太漂亮才拦着吧?”彭因坦笑的厉害,“姥爷可是老帅哥,魅力不减当年。姥姥确实要看紧。” “胡说!”“小鬼!”两位老人家异口同声地说着,都对彭因坦瞪眼。 这一来不止彭因坦,晓芃和义方也都笑起来。 晓芃就说:“哎哟,得了,您二老好端端的来这么一出,把我们吓的魂飞魄散的。到这会儿连口水都没喝,说吧,怎么补偿我们啊?” “那就先吃饭。”钟老爷子面色终于又缓下来,“小索做的这汤真不错。你们来尝一尝。” “对哦,姥姥,索锁厨艺可好。我是一次就被她拿下的。义方没吃过吧?”晓芃说着转脸望着巩义方。 巩义方说:“上回在Pia的Party上尝过一点。” “我把这茬儿给忘了。”晓芃笑着说。 “你除了记得吃,还记得什么?”彭因坦亲手给姥姥盛了汤,见索锁悄然起身又回了厨房,才轻声笑道:“索锁的厨艺,不用吹牛的……这是家常菜。做得好家常菜,叫做化腐朽为神奇。” 晓芃从他手里接了小碗汤,先给了巩义方。她见彭因坦虽然得意,但看着开始尝菜的外祖母和巩义方,还是有点儿紧张地期待他们的反应,不禁笑着嘟哝了句“德行样儿,索锁什么样挑剔的老饕没见过啊,你这么紧张是干嘛”? 钟老太太听见说,还没表示这汤到底怎么样,先看着晓芃,问道:“小索是做什么工作的?” “厨师。”晓芃不假思索地回答。她看钟老太太还在等她下文似的,又道:“但不是一般的厨师。的确是非常出色的。我说不顶用,您自己判断吧。” 钟老太太点了点头,说:“汤的味道很好。难得年纪轻轻的,能掌握这样的火候。” 彭因坦笑笑,说:“那您多吃一碗好啦……我进去帮忙。” 他没等说完就站起来走了。进厨房见索锁正对着两只电饭煲发呆,过去就说:“你先去吃东西。刚才不都饿坏了嘛。” “马上就好。”索锁轻声说。 彭因坦也轻声说:“姥姥说你的汤火候很好。” 索锁点头。 她站在这里,不用留神听听,外头的人说话,也就都听到了……她默不作声地看了彭因坦——他笑的好像是自己收到期待中的礼物。 她轻轻推了推他,说:“你出去吧。” “我陪你。哪有让你一个人在这忙的道理。”彭因坦被她一推,反而更靠近些。 他见索锁低了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说的话,她耳朵都红了……而且她穿着他的衣服,还得卷起袖子来才不至于碍事,他更是觉得好玩儿的很。他想逗逗她,却也得先忍住。 不一会儿工夫,米饭就经好了,煮粥的锅子里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粥是索锁就地取材做了猪肝菠菜粥,一阵阵散发着香气……彭因坦早就饿了,刚刚外祖父他们进门,他只顾着照顾了,一口饭都没吃。这会儿看着索锁把煮好的粥盛出来,撒上葱花和香菜,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等会儿再吃,不准急嘴。”索锁看他一副馋相,忍不住说。 彭因坦忽然凑近她,说:“不让偷吃粥,我就偷吃你……” 厨房门突然被敲了敲,索锁正对着外面,就看到晓芃和巩义方一先一后站在门口,她怔了下,听到晓芃微笑道:“我们来看看要不要帮忙,不好意思坐在那里只顾吃了。” “要帮忙不会早点儿过来呀?”彭因坦端起热粥来,一转身就挡在了索锁身前。“晓芃再去拿一份碗来。” “是。知道了。”晓芃笑着进来,躲开彭因坦。“碗放在哪儿呀?” “在这里的。”索锁回身打开了放着常用餐具的那个柜子,照人数取出来一摞碗交给晓芃。 晓芃看着索锁微笑,把碗拿出去了。 索锁以为巩义方会马上跟着离开,不想他站在原地没有动。这一会儿的工夫,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索锁没看他,只是说:“没有什么要做的了……米饭我会拿出去的。” “我来吧。”巩义方还是走了进来。电饭煲就放在台子上,其实不一定非要拿出去。但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势在必行。 索锁就让开了。 她等着巩义方出去,彭因坦在外面催她快点去吃饭,才重新坐到位子上……这顿饭的气氛不算不融洽,老人家和蔼可亲,晓芃因坦插科打诨……可她就是觉得辛苦。 彭因坦知道她累,时间差不多,就说要送她回家去,“姥爷,姥姥,索锁得早点走。家里有老人家,她得回去照顾。” “好,那快点回去吧。改天再见。”钟老太太说。 “我们也该走了。我们送索锁吧,你就别出来了。”晓芃忽然说。 正文 第十三章 没有失去的记忆 (三) “还是我送吧。”彭因坦转头看索锁,微笑。索锁却摇了摇头,他眉一扬。还没等他再开口,索锁伸手在桌下拉了下他的衣襟。“嗯?” 他大概能猜出来索锁在想什么。索锁是很顾念老人家的感受的。可是他的外祖父母又不是客人。 果然索锁不出他所料,低声说:“你在家陪姥爷和姥姥。我没关系。” “我们也是顺路,又不麻烦。”晓芃补充道。 “你们顺路倒是顺路,我不是不放心吗。”彭因坦跟晓芃笑着说。 晓芃笑笑,就说:“义方开车,从来不会走错路。你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他?” 索锁望向晓芃和巩义方,笑笑。 巩义方这个时候也看了她一眼,才看向晓芃,道:“就让因坦送吧。” “好吧。”晓芃笑了笑,看着索锁说:“是应该让彭因坦来的。不过我们白吃一顿好饭,太不过意了。” 她说着,想到什么,看看索锁,微笑下。巩义方的手恰在此时扶了下她的背,她就顿住了。 “时候又不晚,你们谁都不用送我的。距离这么近,出门就有车。而且打车也很方便。”索锁轻声说。她看着钟老爷子和老太太,“那我就先回了,钟爷爷,钟奶奶。” “家里有老人,还是早点回去。老人家好放心的。”钟老太太点头道。 “嗯。”索锁答应着,看看彭因坦,又摇摇头。这回她的神色已经很坚持了。 “既然不让坦坦去了,让晓芃和义方送送你总是应该的。晚上单身女孩子是不太安全的。听话。”钟老太太认真地说。 索锁想想,这回没有再推辞。 “今天辛苦你了,小索。谢谢你烹调的美味饭菜。”钟老太太亲自起来送索锁。 索锁一定不要她起身,倒是彭因坦笑着说:“以后常来就没这么客气了,姥姥要送就送到门口好了。” 钟老太太笑着,真送他们到门口了。 彭因坦另拿了件外套给索锁,说:“你外套也太单薄了。再加一件。” 索锁已经是来不及换自己的衣服。她穿来的皮衣是套不下去身上这件又肥又大的连帽衫的。虽然有点儿尴尬,她还是很感谢彭因坦细心。她本想接过来,彭因坦却把外套给她展开了。她只好快点把外套穿上。彭因坦照顾她穿好外套,很满意地看着她一副暖暖和和的样子,自己才穿了外套跟着往外走。 晓芃和义方已经等在门口了。等他们的这会儿工夫,没人说话,像是在看什么光景——彭因坦和索锁站在一起,虽然不说什么话,可是一举一动之间,就有种说不出来的默契和温情……晓芃抬手拉了下巩义方的手,跟姥姥挥挥手说晚安,先下楼了。 索锁也跟钟老太太说再见。 “再见。”钟老太太走出门来,“外面黑,都留神脚下。” 索锁都走下去了,抬眼看到老太太还站在门口呢,她又挥挥手。 钟老太太点头微笑,看着彭因坦拉着索锁下楼去……她站了一会儿,等脚步声消失了,才进门。屋子里还有暖暖的香气,这倒是让人心安的很。她仔细看了看房中的摆设。很像是因坦的风格,又简洁又实用,收拾的也很干净。 “怎么样?”钟老爷子也从餐厅里踱了出来,问道。 “什么怎么样?”钟老太太故意反问。 “咦,又抬杠?”钟老爷子不悦。 钟老太太听到这话,一笑,说:“今儿要不是抬杠,可也吃不着这么好的一碗莲藕排骨汤。亏你想出来,闹腾的神鬼不安的,高兴了?” 钟老爷子坐下来,示意钟老太太也坐下。 “这房子确实不错。坦坦很会打理生活。来看看,我们也放心。”钟老太太说。 钟山提起茶壶来,重新倒了两杯茶,说:“坦坦这孩子细心我倒是知道的。这么细心肯照顾人,可见是用了心的……难怪老彭说,这回恐怕是有谱儿了。” 钟老太太端了茶杯,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问:“坦坦怎么还不上来?” “才二十啷当岁的孩子,又在热恋的时候,哪个不是难分难解的?”钟老爷子说。 “你不觉得,小索这小姑娘,性子有点冷?”钟老太太问。 “挺好一小姑娘嘛。”钟老爷子说,“多漂亮。” 钟老太太瞪了他一眼…… 彭因坦等晓芃和义方上车了,还拉着索锁的手。索锁看着他,无奈地说:“要不你干脆也上车算了。” “好啊。”彭因坦马上说。 “好个鬼。”索锁抽手自己开车门上了车,“你快点上去。” 彭因坦见她跟逃跑似的溜的飞快,笑着帮忙关好车门。他今晚虽然是逗索锁的时候多,也知道要是当着晓芃和义方跟她起腻,怕是要惹她生好一阵子气的……他弯身对前面坐着的义方和晓芃说:“麻烦你们了。义方开车慢点啊,前面几个急转弯很麻烦。” “知道了。”巩义方回头看看彭因坦,说。 彭因坦笑着,手指在后车门窗上爬了爬,说:“到家给我电话。” 他站在路边,等车子开远些才回身要往院子里走,忽然就听见有人喊他“小彭”。他站下,定睛一瞧,是包爷爷。包爷爷正往这边快走,就在他身前不远处,有个活动着的黑色的小东西球一样朝他快速滚过来,还拖着一条细细的牵引绳。 “包爷爷,您这牵着黑子遛弯儿呢?”彭因坦等黑子跑到自己跟前儿来,一脚踩住了牵引绳,就把黑子给拎了起来,照着它脑袋上敲了一下,说:“好家伙,你这是要把包爷爷给拽倒?反了你了。” “可不是嘛!”包爷爷气喘吁吁地终于过来,摇着头说:“我寻思着它在家闷着,出来遛遛也好。谁承想给我来这手,这小子……它这是听见你的动静了吧。” “包爷爷,遛猫这活儿可不是遛狗,真不是谁都能来的。您老这腿脚,别大冷天晚上出来遛黑子了,万一磕着碰着,家里人可得急坏了。”彭因坦摸着黑子的小脑袋瓜,笑着跟包爷爷说。 他说着,心里一动。歪着头看看黑子。黑子的眼睛在晚上格外的亮。或许刚才黑子挣脱包爷爷往这边跑,并不是因为听见了他的动静,而是听见索锁说话声了吧…… “这小家伙。”彭因坦把黑子交还给包爷爷,陪着老人家顺着这条窄窄的街往上走了一段,直到看着老人家拎着黑子走到门口了,他才准备回。又听见包爷爷说:“小彭啊,黑子这么舍不得你,要是你在这长住了,黑子就交给你好啦。” 彭因坦笑笑,往回走的路上,听见包爷爷家大铁门合上的声音。寂静的街道上,这声音传的很远。他仰头看看天,被风吹了一天的天空这时候格外明净些,星星亮闪闪的……尽管这是个不错的城市,可在这里长住,他确实还没想过。 手机突然在兜里响了,他以为是索锁打来的,一看却是他母亲。 “喂,妈妈……姥爷和姥姥今儿晚上都住我这……我?下来遛弯儿……”他原本以为说不定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母亲或者已经接到了电话。但是母亲在电话里一点儿知情的意思都没有。他想想,楼上那两位老人其实是很沉得住气的……他看了看表。索锁应该马上就到家了…… 索锁此时还在路上。 车子里放着音乐,是巩义方刚刚在三个人同时陷入沉默时打开的。 索锁低着头,下巴埋在外套衣领里。彭因坦的这件外套又暖又轻,还有一点点他身上的味道。很淡很淡的……彭因坦身上的味道多变,他似乎总是隔段时间就会换一种古龙水……她闭了一会儿眼。就在她觉得有点腾云驾雾似的感觉时,车停了,她听到晓芃说到了。 “谢谢你们。”索锁轻声说。 “不用客气的。”晓芃回过身来。她看着索锁,脸上的表情很柔和。“外面好冷,你快进去吧。” 她说着,伸手过来拉了拉索锁的手。巩义方打开车门下了车。 晓芃的手还是挺凉的。索锁握了她的手说:“你小心不要感冒吧,手怎么这么凉。” 晓芃的手虽然凉,但是柔软细滑。她都不敢怎么用力,怕伤到那吹弹可破的皮肤。不过晓芃倒是双手搓着索锁的手,笑着说:“给我点儿暖和气儿来。” 索锁笑。 晓芃这才放开她,道:“放心吧,喝了你炖的排骨汤,很暖的。晚安。” “晚安。”索锁说。 “索锁。”晓芃叫了索锁一声。索锁都要下车了,又停下来,看着她。她就说:“过几天我们订婚,要是方便的话就和彭因坦一起来吧。他准很开心能带你来。” 一旁的门开了,巩义方过来替索锁开的。 —————————————————————— 嗯,晚上九点左右再发一个更新。 正文 第十三章 没有失去的记忆 (四) 索锁愣了下,还没回答,晓芃大概看出她犹豫来,就说:“没什么特别的。你要是有时间就一起来。我们不请外人,都是自己家人朋友。我很欢迎你来的。” “那我先恭喜你。”索锁并没有直接拒绝晓芃。晓芃松开手,她就下了车。她跟巩义方说了声谢谢。站下来就觉得外头寒风肆虐,她禁不住缩了缩手,抄进口袋里去。 巩义方示意她先进去。 他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眼神和手势表示了一下。索锁就没有再坚持。她走到大门口,才想起来自家门上已经换了新锁。但密码她要想一会儿才行……就这会儿工夫,车子开走了。 她松了口气,马上觉得后背肌肉酸疼起来。 今天晚上,尤其是刚刚在车上,她的弦崩的也太紧了些。 她习惯性地摸摸口袋。口袋里空空如也。这个时候,要是有支烟就好了,坏情绪或者可以随着烟草灰飞烟灭。可这是彭因坦的外套啊……她看到院子里头黑乎乎的,知道姥姥应该在隔壁唐家还没回来呢。她还没能想起门锁上的密码来,于是就靠在铁门上站着。花岗岩的门柱冷冰冰的,倒是能挡住一点风。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晓芃那冰凉的手和巩义方深沉的眼……手机在口袋里响了好一会儿,她掏出来看看,是彭因坦。 她轻轻喂了一声,说:“我已经到了……他们回去了。” 彭因坦大概听到风声,问她怎么还不进去。 “我得去接姥姥。”索锁说。 “去唐家?那个豆子医生会在吗?”彭因坦很认真地问。 索锁张张口,没出声。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烦不烦啊你。” “赶紧去吧,快去快回。”彭因坦说。 “嗯。知道了。”索锁答应。 “索锁。”彭因坦又叫她,“愿不愿意见见我妈妈?” 索锁没出声。 她忽然间有点手脚冰冷的感觉。 彭因坦也顿住了,显然是在等着她回答。 她眼睛望着前方——刚刚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无暇留意身边发生的一切,这时候才注意到不到十米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司机从车上下来,去开了这一侧的车门……施云晚从车上下来了。 索锁握着手机,看着施云晚走到她面前来。 她转了转脸,轻声说:“不。” “为什么不?”彭因坦的声音听得出来还是笑吟吟的。他应该并不意外她的回答。 “我连自己的妈妈都不想见。如果你真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别勉强我,好吗?”索锁说完,将电话挂断了。她望着站在自己两步远处的施云晚——刚刚的话,尽管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她不可能听不到。但是她冷静地望着她,比起下午见面时候,少了些激动和不知所措。而且打扮也朴素些了。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动人的。索锁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是不是我下午的话说的还不够清楚?我很讨厌重复自己说过的话。也讨厌说过的话人家当耳边风。” “锁锁,我今天晚上就得走。我还会回来找你,但是这次走之前,我还是想再和你谈一谈。”施云晚说。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我就是没兴趣听。”索锁说着往旁边挪了挪,似乎面前这个女人是什么怪物。“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施云晚没有做声,索锁听见有人说话,是从唐家大门处传来的。她心里一惊,看向施云晚的眼神都变的更冷。施云晚当然是明白索锁根本没打算让她走进这个门,她说:“如果你实在不想见我,那我今天先走。给你带了点儿东西,我让人给你送进去吧。” “不需要你的东西。”索锁断然拒绝。 “锁锁,你能不能别这么倔?”施云晚忽然间抬高了声浪,“你真是什么都不像他,这点都像到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索锁咬紧牙关盯着施云晚,说:“带着你的东西,走。不稀罕你和你的东西。”她已经看到了姥姥,不知为何,这会儿看到唐恩窈搀着姥姥送出来,她心里突然间有一股深深的痛苦涌出来……或者是今天、乃至这些日子以来积压的痛苦和愤懑都已经到了极点。忍着忍着,她都忘了自己打哪儿开始这么痛苦的了……本来安安静静的,或许这辈子就都这样了,但终究不能如她所愿。 “小锁?”姥姥自远处就看到了索锁和施云晚,叫了索锁一声。 索锁少见的没有马上答应姥姥,而是看着施云晚。 “还不走吗?你觉得我不敢动手把你撵走是吗?”索锁冷着脸问道。 “你说的对。我养你二十年,总算知道你是什么脾性的孩子。不做淑女就不做淑女,做淑女也没什么好的。不过我来了,怎么也得跟老太太打个招呼。”施云晚说。也许是有了下午的经验,她并没有被索锁这副样子挫败。 “打什么招呼?老太太还会认得你是何方神圣?”索锁嗤之以鼻,“省省力气,马上给我走。” 施云晚倒是倔劲儿也上来了。她不跟索锁啰嗦,转身向老太太走去。这么一来,索锁反而僵住了。她看着不知情的姥姥微笑着看向施云晚、施云晚一副温和又恭敬的神态对着姥姥——如果可以,她真想把这个作为她母亲的女人扯开扔到一边去…… …… 车里的音响还在重复着刚刚那支曲子。 章晓芃转脸看了看巩义方,说:“关掉吧,听着让人心烦。” 往常她也常听,巩义方也许是非常喜欢这支曲子,如果没有听别的,总是循环播放的。 巩义方伸手按了下停止键。 晓芃托着下巴,望着车窗外。然而车子里静下来,却比音乐响着的时候更让人心烦了。 她终于忍不住说:“停下车好吗?” 巩义方不看她,说:“马上就到了。” “我让你停车!”晓芃声音一大,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从来没有跟巩义方这么大声说过话。在他面前,她根本不会无理取闹,别提吵架了。 “停车。”她见巩义方还是置之不理,又说。 巩义方反而加快了车速。 晓芃咬紧牙关,突然间就抓住了巩义方的手臂。她这个危险动作一做出来,巩义方反应更快,他挣脱晓芃,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子。车还在他的控制之下,晓芃也安静下来,似乎只是为了引起他的反抗来,就达到了她的目的。然而这种情况,仍然是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踩了刹车。 其实这里已经距离晓芃住的小区大门口只有几十米的距离。 “你要干什么?”巩义方转过脸来,对晓芃大声道。 “我不这样,你是不是还是不理我的话?”晓芃也大声,“你明明也在生气,干嘛还忍着?” “我没有生气。”巩义方说。 “你有。我请索锁来订婚宴,没有经过你同意,你生气了。我知道。”晓芃说。 巩义方抬手垂了下眉心,说:“你先回去休息。今天你也累了。”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订婚了?如果不想跟我订婚,你可以直说。”晓芃说。 巩义方摇下了车窗,冷风吹进来,两个人的头发都被吹乱了。 “我说了,你先回去休息。有什么话,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说。”巩义方不看晓芃。 “冷静下来谈什么?谈分手是吗?谈怎么跟双方家长说,对不起把你们请来了,但是我们不订婚了、可能也不结婚了?谈这两年你和我有多少共同投资、该怎么分割?还是谈你喜欢上了别人、要把我甩掉?”晓芃连续动问,句句犀利。 巩义方见过晓芃发脾气是什么样子。这会儿她这么跟他说话,其实也还算冷静。 “我说对了是吗?你是在等着我开口吗?”晓芃脸上发烧。看着巩义方沉默的样子,她真想像刚才那样,抓住他问出个究竟来,管什么危险不危险……“你这些天心神不定,到底为了什么?像你说的,因为公司的事情忙,还是……你爱上了别人?” 巩义方又沉默了。 “你说话!”他的沉默逼的晓芃声音尖细起来,“你别打算跟我说,你没准备好结婚。早干什么去了?要是爱上了别人,告诉我是谁?我到底哪儿不好?哪儿比不上别人?” “晓芃,”巩义方终于开口,嗓音已经沙哑。“我们可以推迟订婚。” 正文 第十三章 没有失去的记忆 (五) 晓芃盯着巩义方,问:“那么,你是真的又爱上了别人?”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在发冷。 “我没有又爱上别人。在你之外,也没有跟任何人交往。”巩义方说。 “没有跟任何人交往……这我信。但你怎么让我相信,你没有精神出轨?”晓芃问道。 她这咄咄逼人的气势,换了别人,可能早就招架不住,可她在盘问的,是巩义方。这个总是冷静的让人觉得他连自己的情绪反应都算计的非常精确的男人。 “推迟吧,晓芃。你已经不信任我。”巩义方说。他沉静的语气和面容,根本也和平时没有多少差别。他明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的冷静,反而更刺激晓芃的神经,但是他的确在说出这些话时,心静如止水。 “你来告诉我,打算推迟多久?一天两天也是推迟,一年两年也是推迟。” 巩义方沉默片刻,说:“你先回去休息。冷静考虑下,跟我结婚是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结果是不幸,不如到此为止。” “这才是你想说的吧?不是推迟,是结束。”晓芃反而像是松口气。一直压在她舌尖的话,也终于可以说出来了,“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同意。婚礼可以延期,但是订婚仪式,必须按期举行。” “如果你坚持这样,我也没有意见。”巩义方说着转向晓芃。晓芃比刚才冷静多了,“由此引起的后果、该我承担的责任,我不会推脱。” 晓芃看着巩义方,好久,才说:“如果是因为别的女人,我给你时间清理。只要在结婚前清理干净,我就当没有这回事……” “晓芃,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不存在别的女人。如果有一天,我们取消婚约,也不是为了跟谁在一起……”巩义方说。 “胡说!”晓芃说。 她声音很轻很轻的。 巩义方楞了一下。 “你胡说,义方。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晓芃问他。 “你知道什么?”巩义方反问。 “难道我会不知道,你心里有个人?我怎么努力,都不能让你跟想她一样想着我?我知道总有一天这个人会出来作梗。越是到了日子,我越是担心。只有两三天了,我以为或者可以过去了……可是还是等到了你这句话。”晓芃睁大眼睛,望着前方。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看什么,只是她这个时候,不能看着巩义方。 “晓芃,”巩义方叫她,“不要这样。” “为什么不要?你说我不信任你?你总这样,让我怎么信任你?”她手脚冰冷,根本不能动弹,但还是坚持要把话说完,“我不信任你,也是怕失去你……我不想失去你。” 巩义方沉默了。 “我不想拿我们一起过的这些时间来说明什么问题。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明白。你可能不像我爱你这么爱我,但是你对我好,我是知道的。而且感情并不是你付出多少、我就付出同样多这么算的。”晓芃的眼睛开始湿润,鼻音也重了。 巩义方转过脸来,看着晓芃。但是晓芃很快就控制了她自己的情绪。 “没有人不经历波折就能白头偕老。哪怕有什么事,一起面对就好了……”晓芃说着,伸过手来,把她冰凉的手覆在巩义方的手上。“义方。” 巩义方握住她的手,点点头。 “我爱你。”她探身过来,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与她的手一样,他的唇是冷的。“明天过来店里再试试礼服。如果你没时间,我让人送过去给你试。你最近有点瘦了,可能需要把礼服改改细节。” 巩义方又点点头。 晓芃偏执似的追求订婚仪式上每一处细节的无懈可击,在他看来这既是她要求完美的性格表现,也是因为她实在是重视这段感情。他要说什么,晓芃却又吻了他一下,说:“我自己进去就好了……我自己走。让我一个人安静下的。你说的对,我确实需要冷静。” 巩义方说:“我送你进大门。等你到了我再回。” “不用。”晓芃已经打开了车门。下车前,她又回头,说:“邀请索锁来,是我考虑不周到。应该提前问过你的意见的。但是她跟坦坦现在关系匪浅……这是坦坦除了根本不用带着见家里人的Pia之外,唯一一个介绍给长辈的女孩子。我想他们应该是认真的……而且我很喜欢索锁。不过你不同意,她也没答应,就让坦坦看着办吧。好么?” “好。”巩义方说。 晓芃下车了。 巩义方也跟着下了车,等晓芃走出一段距离去,他才保持着这段适当的距离,跟她一起往小区大门走着。晓芃的头发被风吹的飘飘洒洒的。她应该是知道他还跟在她身后的,不过直到走进大门去,她仍然就那么走着……巩义方跟着晓芃进了大门,走过两个路口,他才站下来,一直望着晓芃,直到她走进了自家的院门。 他这才往回走。这段路颇不近便,回到车上,他的脸被冷风吹的都冻木了。发动车子前,他点了支烟。也许是无意识的,他把音响按开了,曲子还是那一支,他听的很习惯了。 等他回到住处,手机始终都没响。他想晓芃今晚应该是不会打电话过来了……这处位于大厦顶层的小公寓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灯没有开,他坐在沙发上抽着今晚的不知第几根烟,望着外面泼墨一般的夜景,漆黑的海面上有点点渔火,安静而又深沉。他动都不想动,明知道有电话进来,他也不想接了。可手机接连震动,直到座机也响了起来,他才站起来去接。 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全都来自于石坪,这个电话也是。 他听石坪说话的工夫,看了看表,已经十点钟了。他有预感,这个电话要说的并不是什么好事,果然石坪说:“义方,你来一下酒店吧。凯西过来告诉我,夫人情况不太好。” 石坪并没有明说是什么原因。 巩义方沉默了一会儿,说:“医生呢?” 凯西是他母亲的私人女秘书。他母亲随行也有医生跟着的,总不至于出现什么严重的状况。 “在。但是一定要见你。劝不住。”石坪说。 巩义方默默地把电话挂断了。他站在黑影里,片刻之后,他将手中的听筒“啪嗒”一下放回原位,拿起大衣来准备出门…… …… 索锁瞪着眼睛坐在距离姥姥和施云晚最远的那张沙发里,并不看那两个人——说起来不过是初次见面,她们聊天却聊的很融洽。从屋外到屋内,时间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了,施云晚不但没有要走的意思,跟姥姥的话题从这里的气候已经到了现在本地都有什么时令菜式……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姥姥眼睛刚动完手术,还在恢复期,该让她早点休息了。你请回吧。” 施云晚顿住,并不显得被她打断话而尴尬不快,反而看着姥姥笑一笑。索锁看她这一笑,咬了咬后槽牙,果然老太太就转过头来对她说:“小锁。” 索锁被姥姥这温和地一唤,顿时人都矮了半截似的,但是脸上仍然是那个表情,说:“姥姥,该去滴眼药水休息了。都几点了,您看看。” 姥姥看看座钟,说:“可不是吗,我都差点儿忘了。小锁妈,你坐坐,让小锁陪你说说话,我去上药。” 索锁要站起来跟着去,姥姥瞪了她一眼,她就没敢起来。 姥姥走过来时,到底按了按索锁的肩膀,目光里有些许责怪的意思。索锁果然就没起身,等姥姥走开,她也没有像刚才想好的那样,马上就赶施云晚走。 “你跟老太太感情很好。”施云晚坐过来些,正对着索锁了。 索锁没吭气。 一旁的旧地毯上堆着些东西,吃的穿的用的都有。除了给她的几件衣服,都是给姥姥准备的,主要是补养品……索锁不得不承认,她母亲的周到细致,起码在她认识的人里,是无人能及的。这是她的过人之处。 “锁锁,我看到义方送你回来的。”施云晚说。 索锁架起腿来。 她敏感地觉察,或许这才是母亲今晚到来的真正目的。 “丽姿告诉我说你在这里,我马上就往回赶了。这里的情形我只来得及从她那里了解了一点点。你和彭家的那个男孩子,是在认真交往吗?”施云晚注视着女儿。 正文 第十三章 没有失去的记忆 (六) 索锁皱了皱眉。她没回答施云晚的这个问题。 施云晚观察着索锁的反应。索锁明白,但她还是没有说什么。好像施云晚完全多此一问,而且这本来就是跟她毫无关系的。 “巩义方的未婚妻姓章,对吗?他们将来会是姻亲。这个你有没有想过?”施云晚并没有因为索锁沉默就停止了追问。她望着索锁,还是在等着她回答。 “想听实话吗?”索锁轻声问。 施云晚点头。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索锁又问。 这会儿换了施云晚沉默,索锁站起来。施云晚的目光随着她起身抬高些,本以为她这是再下逐客令,不想索锁却说:“你等一会儿啊。” 索锁说着就走开了。施云晚怔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索锁早就不知去向。她攥了手,撑在下巴处,盯着茶几上的东西,出了神——她是没心思观察这里的环境。一路进来锁锁走在她和老太太身后一言不发,老太太倒是和她介绍了这居所几处有特点的地方。其实她们彼此都明白,不过是没话找话,初次见面,哪里有那么多话可说……还不是因为锁锁这孩子么……茶几上的东西摆的有点多,显见这家里除了老太太和索锁,恐怕是没有人打理家务的。但是每样东西又各得其所,并不多余。像那两个笸箩里头的针织物,看得出来是个围脖,花色并不很新奇,不过样式却是这两年流行的……但是锁锁并不会这些吧? 施云晚伸手触了这围脖。柔软又温暖。不知道是不是会围在锁锁的颈间。锁锁喜欢围巾…… “你别碰那个。”索锁冷淡的声音响起来,吓了施云晚一跳。她转过头来,看到索锁端着茶杯过来了,“姥姥的东西放在哪儿就是放在哪儿,乱了她找不到。” 施云晚说:“对不起。我是想看看这是什么……” “别那么多好奇心。这儿毕竟不是你家。”索锁把茶杯放在施云晚面前,站在那里说。 “好。”施云晚好脾气地说。“这是老太太织的围脖吗?看着真好。老太太手巧。” 索锁不吭气。施云晚在提到老太太的时候,她神色是缓和的。她坐了下来。 施云晚轻声说:“我一直羡慕有长辈的家庭……我更单薄些。很遗憾没能在你小时候,让你也有姥姥和姥爷疼……” “没关系。小时候爸爸带我出门,偶尔也会有人这是不是你爷爷。”索锁平静地说,好像施云晚提到的遗憾,丝毫不能打动她。“除了是个世上最好的爸爸,我爸还能胜任其他许多角色。有他在,我什么都不缺。” 施云晚望了索锁一会儿。她想说什么,忍住没有立即说,而是将茶杯拿了起来——索锁看她拿茶杯的手上骨节毕现,显然是过于用力的缘故……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已经严重刺伤了她。而且她发现她手上的钻戒不见了……只有一枚素环。她认得那枚素环。样式很老,成色应该也很好……这可是从前老上海的银楼师父打造的。在当时是很时兴的款式。她父亲困顿窘迫时身上没有几样东西了,这是他能留下来为数不多的纪念品。和她妈妈结婚时,他早已风生水起,多贵重的首饰都能买给她了,但还是拿这个做了结婚戒指。 索锁努力想了想,下午见面时,是不是见过这枚戒指……还是她被那硕大的钻石晃了眼,看不清其他了? 看到这样的旧东西,索锁难免被触动。她很久以来都不敢想起父亲来……但是最近竟然总有人让她想起父亲。 “时候也不早了,锁锁,我看你累的很,有些不得不马上说的话,我说完就走。”施云晚将茶杯握住,置于膝上。“我和你爸爸之间的事,等你想听我再跟你讲。二十多年间的事太多,要讲永远也讲不完。但要简单地说也能很简单——他对我有恩。我嫁他时图的是他能帮我把你外公被人陷害夺走的东西拿回来。他那时也谈不上爱我……你爸爸经历坎坷。和他青梅竹马的爱人是被造反派活活打死的……他很多年孑然一身是忘不了她……和你爸爸结婚时我22岁,他也年长我22岁……很多人当面背后都说过我们的闲话。按说他的年纪是足够做我父叔,我们各种差异都实在是太大……不过这不妨碍我后来爱他和尊敬他。对我来说,背叛他是绝不可能的。” 索锁换了个姿势坐。 她的确已经很累了,不过这会儿并没有表现出来再多的不耐烦。 父亲年轻时候的事她知道的很少。大概被溺爱着长大的孩子都有这样的经验,对于能引发痛感的事物,即便是遇到,也很会主动避开……她现在就很后悔,没有能够多了解一些父亲的过去。 “罗先生我认识了很多年。一直是朋友。他是在你父亲过世之后才开始追求我的……你没兴趣知道这些,我就不说了。跟你提及,就是希望你不要继续误会。”施云晚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戒指我还是戴着这只,习惯了,也舍不得……罗先生尊重我的意思。” 索锁说:“你过的幸福就好。” “锁锁,”施云晚顿了顿,“我过的越幸福,心里就越内疚,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女儿,我有的,你当然都应该有……” “没有这个道理。”索锁低声说,“我早已成年,是个独立的人。我过着怎么样的生活,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既然你一再提到我爸爸……这正是我爸爸教的。” 施云晚看了索锁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说:“好。这样也好,我不勉强你接受我给你的安排。但是也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给你的帮助。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有困难的时候应该最先来找我。失去联系的这几年,我每次从梦里惊醒,都是怕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罪。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在我看来你就是在受罪。” 索锁没有反驳施云晚。 “彭家的孩子我听说是很不错的。你不小了,确实该好好谈恋爱、结婚的。如果你是认真的,我会帮助你的。”施云晚说。 索锁嘴角微微颤着。 严太太施云晚……会不会太自信了点? “不过锁锁,你应该明白论到结婚,不是简单两个人的事情。还有一点,你和义方绝对不能有任何私下的接触了。知道吗?”施云晚说到这里,才显得有一些焦虑。 索锁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眼睛发红了……她多少年来都是如此,一旦休息不好,眼中就会出现血丝。看样子她这几天是没有睡好了。 “听话好吗,锁锁?过去的事,不要再管。要管也不轮不到你来先出头。你乖乖地过好你的日子。哪怕就是在这里跟老太太安安稳稳过日子、照顾她饮食起居,我也愿意你这样。懂了吗?懂我的意思吗?”施云晚问,似乎是非要问出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不行。 索锁看了眼她手中的茶杯,说:“茶该凉了。” 施云晚将茶杯放下,说:“锁锁!” “跟彭因坦的关系说不上认真。现在就考虑他们家接不接受我这么个背景的女孩子,真是过虑了……至于巩义方。”索锁停了下来,“我记得你以前就挺喜欢巩义方的。” “他本质并不坏。”施云晚明白索锁的意思,“那么?” “我和他会怎么样,我也不能保证。但他做过的事,我一样没有忘记,这也是事实。”索锁说完,指了指座钟,“已经这个时间了。我们家没有留宿客人的惯例。您请。” 施云晚看着索锁一脸疲色,几乎已经完全遮盖了她的不耐烦,或者别的什么复杂情绪。这番谈话对她们两人来说,都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但是她再逗留下去,只会让索锁更反感。 “我这就走。”施云晚将茶杯里的红茶喝了几口菜放下,“谢谢你,宝贝儿。我很快回来看你。” 索锁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听着这话也无动于衷。甚至施云晚出门她都没有去送,直到过了好久,她才起身去检查这套崭新的安保系统,然后,她去跟进了房间就没打算出来的姥姥说晚安。 她爬上自己的床时,顿觉头痛欲裂。好像有人在拿着凿子不停地在她头顶敲打,试图敲出一个洞来……也不知睡了多久,疼痛才渐渐缓解,而且人也渐渐暖和过来,不再手脚冰冷。 她甚至觉得有人在一直握着她的手,给她搓着手指头,跟她说锁锁醒醒、你醒醒……她不睁眼。 她在想这就是梦……她的梦里竟有人笑呢。笑声很熟悉,她人在梦里都知道是彭因坦那个家伙。 “你是得有多舍不得我,睡觉还穿着我的衣服?”彭因坦的声音太清晰,不像是梦了。 索锁睁开眼。 —————————— 亲爱的们: 我又要来发布个可能会被你们围剿的通知了。是这样的——周末两天停更。大家不要早起看刷更了。祝大家周末愉快。 正文 第十三章 没有失去的记忆 (七) 阁楼里很暖和,虽然有点暗,但是彭因坦的轮廓还是很清楚——大概也是因为距离有点太近了,由不得她不看清楚。窗帘被“唰”的一下拉开了,外面的阳光倾进来,她又闭上眼睛。 “你怎么进来的?”她问。抬手遮了遮眼,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彭因坦站在窗下,翘脚看了看外面的景色,听到她说话,却也不知怎么觉得就是那么的好听。他笑笑,过来坐在床边,说:“我知道密码啊。”他说着,刮了下索锁的鼻梁之后,捏捏她的鼻尖儿。 “胡说!”索锁鼻尖被捏住,说话声音又变的很滑稽。彭因坦笑起来,她使劲儿拍他的手,他才松开。不过低低身在她鼻尖亲了一下。 索锁拉着他的手,定在那里。她不光看到彭因坦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的笑脸,还有她自己的手、衣袖……确实还穿着他的衣服。昨晚上连衣服都没有力气脱了。 “开玩笑,你以为我找了工程师来做工程,都不知道让人留个密码?”彭因坦笑着问。他望着索锁。她直勾勾地看着她自己的手,不知道她的手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也看看,还是看不出什么来,索性就拉下她手来,握紧了。“不行啊?男朋友没这个福利?” “……”索锁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没出声。其实也说不出什么来,她刚刚醒。昨晚并没有睡好,难得起床气没有发作,大概还是因为太累了,导致她连脾气都懒得发。 不过她这样子,倒是挺像生气了的。 “骗你的,姥姥给我开门的。”彭因坦见索锁好一会儿不说话,就说。“我真跟人要密码,人也得给啊。这可是客户机密。随便给人,那不是砸饭碗么?” 他笑着,伸手过来摸摸索锁的额头。她脸有点红,不知道是不是不舒服了。 “你怎么出来了?”索锁额头被他温暖的掌心覆着,原本被太阳晒的有点热,就更觉得热。拉下他的手,她坐了起来。把被子卷到身上。 彭因坦好笑地看着她,说:“公主殿下,这都几点了……你看看这都几点了。” 索锁看看他伸过来的手腕上硕大的腕表,已经十二点了。她转脸看看窗子,也是,确实是午后的阳光才会这么热烈。 “这个时间你怎么会来。”她热的脑门发汗,还是把被子卷的紧。 “你不接我电话,后来干脆关机。我打给姥姥。好容易打通了,她说上来看了你两回,你还睡着,就没叫醒你。我担心你病了。正好这边工地今天封门,我完工就过来了。”彭因坦解释道。 “哦。”索锁点头。封门……“停工了?” “嗯。天气冷了,也该停工了。已经定下来明年开春的工期。还是这些师傅们,到时候过来。这两天安排让师傅们回家。”彭因坦看看索锁这堆了好多东西的床,忽然又笑起来,说:“别逗了,你还怕我要干嘛吗?裹这么严实?瞧你这床,窄的都容不下我……” 索锁咬了下牙,哼了一声。彭因坦摸摸她的额发,说:“瞧这汗出的。得嘞,我躲开点儿,你快起床洗洗脸去。” “那你下去等我吧。”索锁说。 彭因坦指指那个小阳台,说:“我去那儿等你。我还没站在这个高度看看这儿的风景呢。” 索锁也看了眼阳台的小门,没反对。 彭因坦见她也不马上起来,忽然笑的不怀好意起来,问:“还不起?难道你……你这算什么,我还看过完全没穿时候的样子咧……啊!” 头顶已经中了一记,真疼。 “你真舍得打啊!”他叫道。 “为什么舍不得?你又不是儿子。”索锁没好气地骂道。 彭因坦听着这话又想笑,揉着头顶,看索锁马上把被子掀开,竟然连牛仔裤都穿着……她这会儿跪在床上,一使劲儿又要给他一下子。彭因坦将她拦腰抱住,一歪身就倒在床上压实了了。索锁动不了,就冲彭因坦皱眉。 彭因坦身子真跟块石板似的又结实又沉重。 “别乱来。”她一紧张,脸都涨红了。 彭因坦倒是没乱来,就是很专心地看着她。一双手就搂着她的细腰,也不乱动哪里。索锁倒被他盯的心里慌乱起来,挣了下,又挣了下……彭因坦的目光倏然起了变化,索锁却不敢乱动了。 “你干嘛啊,我要去洗脸……彭因坦!”索锁叫道。 “吓着了?”彭因坦又恢复那副不怀好意的表情,“怎么了,在你心里,我就是随时随地想要你就要你的坏人啊?” 索锁不出声。 虽然他没有那么过分……不过她刚才是被吓了一下的。在这样充满着阳光的小小空间里,太明亮太温暖的地方,她突然有点怕他眼中的热烈。 “去洗脸吧,让我在这儿躺一会儿。”彭因坦翻了下身。一身很正经的衣服,就被他这么揉着,看的索锁都皱眉——她皱眉还担心,等下下去,被姥姥看见,真是说不明白……彭因坦看出她的小心思,说:“放心,我等下从后门走、翻墙出去。” 索锁从他身上跳过去,下床找的拖鞋,边穿边说:“那你打算被你送的安保系统逮住报警是吧?” 彭因坦哈哈笑着,看着索锁背转身去。他的连帽衫她穿着很大,在她活动上肢的时候就像个小蝙蝠展开了翅膀……小蝙蝠晃着飞去洗脸了。他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才起来去阳台上了。今天的天气好,只有一点微风。像这样的好天气,最近真是少见…… 索锁很快洗完了脸,出来时没见到彭因坦。她想他不会很快进来。小阳台上观景很合适,能看到不少平地上看不到的东西。她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看看这件瞧着就像是很多年了的连帽衫。已经洗的有些褪色,也比原先要柔软许多了。可见彭因坦在某些方面,也是个挺恋旧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她竟然心里有点酸楚。 “彭因坦?”她把连帽衫和自己的几件衣服一起丢进脏衣篮里,叠着被子喊了一声。彭因坦没有回应,也许是没听到。 她把窗子打开透气,去开了小阳台的门,果然看到彭因坦背对着这边,正靠在石栏边远眺。她站下来,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看什么看的那么入神,连她出来都没察觉。她也看了看远处。大概因为是熟悉的环境,她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不过今天的天太蓝,海也蓝,让人的眼睛格外舒服。 彭因坦这时候回了下头,看到索锁,说:“洗好了?” 刚洗过脸,她的脸色很白。衣服已经换过了,倒是让他更想看她穿着自己那件连帽衫时候的样子……很奇怪,这错有错着的一举,让他产生异样的情绪。好像两个人通过一种特别的方式连在了一起似的。他伸手示意她过来。 索锁走过去站在他身边,问:“看什么呢?” 彭因坦说:“在看那边那个白楼。” “哦,伯恩山家。”索锁说。 彭因坦愣了下,问:“谁家?我怎么听说……”他忽然笑起来,想起伯恩山是犬种名字。 “我又不知道他们家主人什么情况。”索锁说。好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彭因坦笑,“是啊,你也没兴趣知道那么多。能记住一条狗的情况,都不去了解下人。” 索锁又不出声了。 彭因坦想想自己这两句话大概是说的有点儿过了,就说:“所以我是中了什么邪,还就喜欢你这样呢?” 索锁轻声说:“你也可以不喜欢。” 这下轮到彭因坦不出声了。他看了索锁好一会儿,才说:“可惜已经错过了可以选不喜欢的时机。” 索锁转开脸不看彭因坦。 彭因坦伸手把她脸拨正,使劲儿夹了夹,看着索锁粉色的嘴巴变形成了两颗黏在一起的樱桃,诱人的很……于是他就凑上去狠咬了两下才松开。看着索锁吃痛捂嘴,他哼了一声,更发狠要亲她。 索锁躲避,被彭因坦拉住。 她皱眉,说:“别闹。” 彭因坦哼了声,说:“没闹。我想知道,昨晚上电话里你的话是不是认真的。” “什么话?”索锁问他。 “我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妈妈。”彭因坦说。 索锁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跟妈妈那么亲密。” “也就是说,你不是无缘无故那么说的。”彭因坦低头看索锁,让自己的视线跟她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你不想说我不逼你说。但是你说不想见我妈妈,有点儿伤我心……我跟你保证,我妈不是恐龙,不会吓着你的。” 他说着,又摸摸索锁的额发。 索锁又不说话了。 彭因坦缩了下肩膀,说:“外面站久了还真冷。你饿不饿?” 索锁点点头,说:“有一点。” “睡到中午才起床,竟然才有一点饿,这也太不像话了。昨晚上你就没吃几口饭……走,我带你去吃点儿好吃的。”彭因坦说着,拉起索锁的手,“反正我下午也没事了。” 彭因坦说起吃饭,索锁一下子想起来自己两顿饭没管姥姥了。这可太不应该。 “想起来姥姥也得吃饭了吧?等你起来给姥姥做饭,姥姥都饿坏了吧。”彭因坦笑着说,“我从吃午饭的馆子给姥姥打包了份午饭。不过到的时候,姥姥已经煮了面。” 索锁懊恼。 “姥姥煮的面真好吃。”彭因坦笑着说。 “你不会是……”索锁微微皱眉。她忽然发现,彭因坦的腮好像圆鼓鼓的了……她不太记得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的了。但很可能他是这么吃胖了…… “昂,我蹭了小半碗面。”彭因坦笑。 索锁张张嘴,忍了一会儿还是说:“吃胖了容易,减重可难了。” “跟我一起去健身呗。”彭因坦不在意地说。他拉索锁下楼。索锁没回应他的提议,他也没追着让她给个说法儿。“跟姥姥说,咱们出门。我已经跟姥姥请过假了,说好了晚饭之前送你回来的。” “你怎么不问问我?”索锁又皱眉。 彭因坦也学她皱起眉头,说:“你每回伤我心之前也不问问我。” 索锁吸了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打我一巴掌,还不给枣吃?”彭因坦问。 “对不起。昨晚上电话里,我不是故意的。”索锁说。 彭因坦倒是被她道歉搞的有点意外,看看她,说:“这么说,当时你确实是在生气。” “小锁?”客厅里传来姥姥的声音。索锁忙应了一声,扔下彭因坦过去,见姥姥正在打毛活儿,等着她呢。看到她,姥姥像是放了心,说:“睡饱了没有?” “睡饱了。”索锁正要过去,姥姥看看她身后,她也回头看看,果然彭因坦跟着过来,正跟姥姥笑呢。“姥姥,您就休息下眼睛不行吗?” 姥姥放下线团,说:“就织一会儿,不碍事。” 索锁还想说什么,彭因坦拉了拉她的手,说:“姥姥到午睡时间了,当然会休息。” 索锁瞪了他一眼。 老太太笑着说:“我是该午睡了。你们要出门就去吧。晚饭不回来吃也没关系。” “姥姥,我们会准时回来做晚饭的。”彭因坦说。 老太太笑着点头,跟索锁挥挥手示意她去。 索锁有点儿无奈。但是老太太和彭因坦显然已经有默契,她也不好硬拧着来。彭因坦看着她笑,说:“走吧。” 索锁又提醒姥姥别忘了滴眼药水,才跟他一起往外走。她并没有再换衣服,彭因坦好像也并不把她要穿什放在心上。但等他们到达目的地,索锁有那么一瞬间还是觉其实她换过衣服出来大概会更好些。 “怎么了,觉得不舒服?”彭因坦看到索锁脸上略微有点不舒服的样子,问道。 “没有。”索锁回答。 “昨晚上你不是跟晓芃说很久没吃越南菜了吗?我问过她了,Q市的越南菜,就这儿的还不错。”彭因坦说。 索锁愣了下。她几乎已经忘记自己和晓芃聊过什么越南菜了……餐桌上就那么短的一点时间,还要顾及那么多的事,她其实应付的很累。她这么想着,彭因坦过来走到她身边时,她就抬手拉住了他的手。 彭因坦说:“我问晓芃,带你去她订婚宴合适不合适。” 索锁走在他身边,听着这话,手忍不住缩了下。 “她说没什么不合适的。订婚宴没别人,就是两家的主要亲属。”彭因坦拉着索锁走进了酒店大堂,直接往电梯走去。越南餐厅在酒店的三楼。 在电梯里,索锁轻声问:“这不太好吧?” “嗯,所以我问你的意见。如果你觉得去也无妨,就跟我去。”彭因坦牵着索锁的手走出电梯,直接往越南餐厅走去。一路上索锁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直到侍应生把他们引到座位上,他才说:“你来点吧。点你喜欢吃的。越南菜我不在行。我就陪你吃会儿。” 索锁接了菜单,转头看看侍应生,请他介绍下今天的推荐菜式。她决定的很快,只点了几样菜。 “够了。”索锁说。 “怎么再点几样?不是饿了吗?”彭因坦问。 “足够了。”索锁说。等侍应生一走,她看着闲闲地坐着只看她的彭因坦。 “我怎么觉得你胃口忽好忽坏的……是不是有了?”彭因坦突然压低声音问。 索锁正在喝水,被彭因坦这么一说,脸腾的一下就由白转红。 彭因坦倒是很认真地说:“我觉得存在这种可能性。等会儿咱们去买个试纸……如果有了,我一定负责。说不定咱们比晓芃义方还更早举行婚礼呢。” “彭因坦!”索锁声音都要压不住了,“你给我闭嘴。” ———————————————— 亲爱滴们: 做个更正,上一章节出现的“罗先生”应为“严先生”。非常抱歉,各位见谅。 正文 第十三章 没有失去的记忆 (八) 彭因坦很认真地说:“来,索锁,你看着我。”他说着伸手过来,把索锁的手拉住握紧。 索锁的手指尖扣在他掌心。他这掌心里似乎窝着一颗心脏,在扑通扑通跳,跳的她心慌……她忍着心慌看着他的眼睛。笑模笑样的彭因坦,眼睛闪闪发光。 “看……什么啊?”索锁轻声说着,要抽手。 “看我被伤自尊的样子啊。每次跟你说会对你负责的,你都不信我。太伤自尊了。”彭因坦稍稍扁下嘴,就已经是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了。 索锁清了清喉咙,说:“这样啊。” “嗯。我刚说的话听明白了?”彭因坦看着索锁的眼睛,问。 索锁抽出手来,抚摸着彭因坦的手背。彭因坦被她弄的痒痒的,想笑可是索锁又挺正经的,他就听着她说:“听明白了……彭因坦,你刚说的不是假设。是真的……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 彭因坦怔了下,问:“你说什么?” 索锁笑笑。 “真的?”彭因坦又问。索锁笑的意味深长的。他抓紧她的手,“索锁?” 索锁的目光忽然移了移,眉毛微微一颤。她和彭因坦进来只顾了点菜斗嘴,没注意这餐厅里其他的客人。这时候她看到斜对角靠近窗子的位置处一桌有五六位客人正在安静用餐。如果不是他们中偶尔有人往这边看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还没发现那都是谁——背对着这边的那个穿着淡蓝色衬衫的高个子男人是巩义方,同坐的是他的两位姑姑和姑父。还有空着的位子,不知道他母亲在不在这里……或许还有他的父亲。 索锁的心脏都缩了下,手指就不由自主地痉?挛。 “索锁?”彭因坦见她神色有异,也回头看了看,马上回过头来,说:“都没发现这儿有熟人。听说巩家的亲戚今天到的……你别走神。” 他伸手过来把索锁的下巴拨正,让她看着自己。 索锁笑的有点儿勉强,不过还是笑着说:“吓唬你的。" 彭因坦哼了一声。 “说真的,是吓着了吧?”索锁放松了点儿,微笑着看彭因坦。她要抽手,因为侍应生开始上菜了。可彭因坦也不管。侍应生视若无睹,见缝插针地把盘碗餐具放好。索锁却尴尬的脸都红了。“你到底放不放手?” 见索锁真有点儿急了,彭因坦才放手。 索锁拿起水杯来,喝水前瞅了他一眼。 彭因坦看到她那水杯里的水都起了波澜,才承认说:“刚是有点吃惊。不过没被吓着。” 杯子里的水都要溅出来了了,她还没喝到口中。 彭因坦拿了刀叉,给索锁往盘子里盛着菜,说:“你就别拿这个吓唬我了。当心还没吓着我,你自己先吓坏了。” 他说的语气极淡,索锁却知道他的不快。但她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彭因坦也就不会在意了……他很会自己调节情绪的。果然她吃光了他给她夹来的菜,他又给盛了些。但是她有点儿吃不下。 “不吃我就喂你吃。”彭因坦皱眉,“张嘴。” 索锁拍抚着胸口。彭因坦这一皱眉,她噎住了。当然是不能让他真喂她吃东西的……餐厅里又不只是有他们俩,就算是有,这是公共场合呢……她小声说:“我自己吃。” 彭因坦还是把勺子递了过来,索锁不得不就着他的手吃了。一阵淡淡香风拂过,一前一后两个窈窕的身影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索锁就看到彭因坦目光一转,微笑着叫了声“巩伯母”,把餐巾一放,站了起来。 丁蔷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是因坦啊,真巧。也过来吃午饭?可不早了。”她说着,扫了一眼索锁。 索锁也看着她,彭因坦微笑示意她,她也就跟着站了起来。但是丁蔷并没有等彭因坦介绍索锁,就跟他点了点头说了句不打扰你们用餐便离去了。彭因坦有点发愣,倒先顾着索锁,一伸手拉了她,才回头望着丁蔷向他们的餐桌走去。 索锁眼看着彭因坦白皙的面孔浮上了一层胭脂色,心知这个脾气火爆的家伙是被丁蔷的倨傲激怒了。但是又不想让她觉得更尴尬,才忍了下来。她故意说:“哎,彭因坦,你把鲜虾卷递给我。” 她明明能够到,硬是要彭因坦来。 彭因坦被这差事一打岔,坐下来忙着给她递吃的,况且他也知道巩义方母亲除了手腕强硬霸道,也的确有些目中无人的,索锁既然容得人,他也就暂时压下心头不快,不计较了。然而两人都在顾着让对方不被刚才那小插曲影响,吃起东西来未免都心不在焉。彭因坦是吃不下的,索锁又不知不觉吃的过了量,不一会儿的工夫,她的胃就不舒服起来。 等咖啡上来,索锁说去下洗手间。彭因坦要陪她去,她笑着说:“别这样好吗。你要把我给管的什么都不会了?” 彭因坦也笑出来,点点头由她去。 索锁出了餐厅,寻找着洗手间的标记。酒店的服务倒是很好,索锁还没有开口询问洗手间的位置,已经有人过来主动引她过去,跟她说抱歉,洗手间的距离有点远。 索锁微笑表示不介意。等进去了,偌大的豪华洗手间也就只有她一个人。她伸手过去,在洗手池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擦干手推门进去。她听到有人进来,倒也没在意。缓了这一会儿,她舒服多了。出来时却正看到丁蔷站在化妆镜前补妆——今天丁蔷的脸色本来就有种惨白透青,此时往唇上涂着朱红色,让人看了简直触目惊心——索锁立时觉得浑身不适。 她当做没有看到丁蔷,过去草草洗过手准备出去,听到丁蔷说:“你等下。”她手已经触到门柄了,又垂了下来,回身望着丁蔷。 她没出声,但眼神中的冷意真够让人不舒坦的。 丁蔷将手中的唇膏收好,放进她那只白金包里,晃着来到索锁面前。包上细碎的钻石光芒也细碎,扎眼的很……索锁却没避开。丁蔷就是有随时随地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本领。她又不是第一回见识。 她的从容镇定却让丁蔷也不舒服。丁蔷看了索锁几秒钟,细而弯的眉毛在她惨白的脸上忽然间动了动,她开了口:“隔老远就能闻到你身上的骚味。跟你那狐狸精妈一个德行。别以为你搭上了彭家手里就有什么王牌了……彭因坦就是个少爷脾气,不定性的,玩玩你就算了,你别捡个棒槌认了真……奉劝你一句,给你脸的时候乖乖呆着,别乱来。你要敢借着这个人、还有借着什么机会接近义方,我要你好看。” 索锁冷静地听着丁蔷的这番说辞。她竟然一点都不生气,更不激动。只是她上下打量了丁蔷一会儿,轻声问道:“你今天出门前忘了吃药了吧?” 丁蔷愣了片刻,一抬手就把手里那心形白金包的尖角这端对着索锁挥过来。索锁早料着她会这样,手上动作更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子,就将白金包抓在了手里一回手扔在地上。这包很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声音。丁蔷被索锁有力的手掌握住细瘦的手腕子也并没有立即就范,她抿了薄唇使劲一挣,额头脖颈上都青筋毕露,更别提手腕上了。她的力气还是很大,索锁抵住她有点吃力。 “你胡说八道什么?”丁蔷气息粗重,一对眼睛不但泛红,也湿润了。 “我胡说八道吗?你这个疯子,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丈夫亲口说的。”索锁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着,“你自己的丈夫受不了你,你就赖别人——不准你这脏嘴提我妈半个字。我妈可没招惹你丈夫。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以为谁都跟你们家似的,越是亲近的人越算计?少让我恶心了。” 索锁说完,顺手把丁蔷往旁边藤椅上一推,让她跌坐在里头。她特意转过身去,重新洗了手。但是丁蔷显然被她激怒了,根本就没有打算到此为止。她听到身后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从镜中看到丁蔷朝自己走来,挥起的手眼看就要拍到她脸上时,她抓起洗手台上那玻璃碗就朝着丁蔷泼过去——大碗清水带着碧绿的水草从头顶浇下来,丁蔷瞬间呆若木鸡。 索锁把玻璃碗放下来,冷冷地对丁蔷说:“告诉过你别招惹我。” 她说完转身要走,可就在门打开的刹那,她就觉得一双冰凉的手卡住了她的脖子。她呼吸顿时受阻。心一惊,头脑更加澄明,她一边顺势退着一边拉住了丁蔷的手腕子,退到旁边来,看着头上脸上都被浇的湿透的丁蔷,听她恶狠狠地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你说!” 索锁能明显感觉到她的力气在加大。有那么一会儿她眼前发黑,可是头脑始终保持了清醒。虽然她明知道这个时候继续激怒丁蔷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还是用她清晰的声音说:“我要一切恢复原状。” 正文 第十三章 没有失去的记忆 (九) “不可能!”丁蔷的声音低沉而阴狠。 索锁看着丁蔷的眼睛。喉咙被扼住就像是命门被掐死,可是她并不怎么害怕。哪怕心底果然有一丝的恐惧冒出来,也被她立即打消了……她当然是不会轻易屈服、也不会轻易死去的。 她微笑着说:“不可能?如果……真像你想的这么不可能,你三番两次找我麻烦……干什么呢?” 丁蔷的脸色已经由惨白透出了灰,眼睛却是红的。索锁拉着她的手腕子,奋力一挣,不想丁蔷的手纹丝不动。她额头上沁出汗来,口干舌燥、呼吸困难……到此时突然听到外头有人敲门,说的什么听不清楚,只是声音异常熟悉。她只能听到耳边丁蔷沙哑的如同伏地魔般的在重复着“不能让你毁了义方……毁了义方……” “义方!”随着丁蔷这一声,索锁的喉咙刹那间压力消失。她伏在水池边大口喘着气。喉咙被扼的久了,难以控制地呕吐起来……她听不清周围嘈杂的声音,只觉得自己人都在飘。她听见有人问她怎么样了,声音又大又响。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的肩膀,被她拂开。 她摇头,又摇头。想说句没事,可也说不出口来。只觉得口中又苦又涩,恨不得把苦胆水都吐出来才行……她不住得接了清水漱口拍脸。有人递过来毛巾,她按在脸上。是热毛巾。热气又让她呼吸困难些……她把毛巾放下,看到一旁站着的女子。穿着酒店制服,正有些紧张地看着她,这时候才问她:“小姐,您怎么样?” 索锁发现洗手间里已经只剩下她们俩,摇摇头。也许她的神色间露出了什么,这女职员轻声说:“刚刚那位女士已经被家人带走了……她儿子在外面等着见您。” 索锁整理了下衣服,走到门边时深吸一口气。女职员忙过来替她开了门,她走出去,果然看到巩义方站在外面。见她出来,他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索锁也形容不出来自己看到的这复杂到底包含了多少种情绪,但是焦灼、等待、不安都有,也许还有看到她平安无事的欣慰和放松,但是她没有去细想。她着急回到座位上去——她离开应该已经有很久了,彭因坦也许早就等着急了。 她没有理会巩义方。 但她从他身边经过,却被他拉住了手。她像触电一般甩开他的手。 “巩先生,您自重点。”虽然刚刚收到过惊吓,她还是言语清晰。她看着巩义方。 “对不起。我母亲……”巩义方望着索锁苍白的脸,再想说的话,也难以出口。“对不起。” “麻烦巩先生照顾好令堂大人。再有一次这样的事,我就报警。”索锁说完就走。 “小锁。”巩义方叫住索锁。 索锁腿脚有点虚软,明明听到他叫她,却也不能再停下。她担心自己一旦停下,很可能就是倒下……她走回餐厅里,然而在原本该看到彭因坦的位子上,并不见他。 她突然间有点迷茫而不知所措,左右转着圈子,除了让自己眩晕,毫无发现。 “彭……彭因坦?”她轻声叫着。 “索小姐……索小姐?”侍应生站在她身后,声音大的吓了她一跳。她回身看着眼前的人。侍应生忙说:“对不起,索小姐。彭先生的车子在停车场被刮了下,他下去处理了。您没带手机,他怕您着急,给您留了字条……这是字条。” 索锁机械地接过字条来,坐下来看了好几遍,才把这短短的两行字看明白。她把字条攥在手里,问:“在哪个停车场?” 她自己都惊讶,这个时候她还能记得这家酒店有好几个停车场。要是没有意外,彭因坦的车子应该停在方便取车的开放式停车场。 “在露天停车场。彭先生下去有十分钟了。”侍应生说。 索锁点点头。 看来今天他们的运气都不怎么好……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彭因坦正因为是和她在一起,才运气不好的。 这个念头像是一根尖刺,碰了下她的心。 “结账。”她轻声说。 “索小姐,彭先生说外面冷,让您在这里等他,不要离开。”侍应生说。 索锁看了看周围,摇摇头,说:“没关系。” “好的。”侍应生答应着,又跟她解释清楚,说这一桌的账,刚刚坐在那边的巩先生一起结了。 索锁怔了怔,才往巩家那一桌看去。巩义方母子此时当然不会在座,其他几位还在饮茶聊天,看起来一切如常,也并没有留意这边的意思……她拿好自己的东西站起来离开了餐厅。 从酒店大门出来,她往露天停车场走去。空旷的停车场风很大,吹的她都要东倒西歪了。她没有戴帽子,耳朵尤其冷的像是结了冰,搓一搓就会掉下来……她第一眼并没有找到彭因坦。她想如果第二眼还没有看到他,她就先离开这里。但彭因坦的身影几乎是在她这个念头刚刚形成的那一瞬间就冒了出来——他正在跟几个人说着话。她远远地看着他,并没有走上去。他像是背后长了眼,忽然间回了下头。逆着光,他眼睛眯了下,就看到了她。他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索锁边走,边把衣领整理了下,裹紧了围巾。 “着急了?”彭因坦问。这儿风大,他说起话来有点瓮声瓮气的。说着不等索锁回答,拉开车门把索锁塞进车子里去。跟对方车主打了个招呼,他也上了车,说:“穿的又不多,还傻站在冷风里吹,病了怎么办……我带你去个地方。” 索锁“嗯”了一声,接着就打了个喷嚏。 彭因坦没好气的边打方向盘边伸手过来揉了下她的头发,静电“噼里啪啦”在他的手和她的发之间活跃着,简直都看得见四溅的火花。索锁捂住头顶,彭因坦却笑起来。 这笑容真让人心里熨帖……哪怕是千疮百孔的心。 “你怎么一点儿都没生气?”索锁好奇地问。还是新车,被刮一下不可能不心疼。何况这人……被她的摩托车撞了一下,就追着她讨债。 “琢磨什么呢?”彭因坦微笑着看了眼索锁,知道她准是想起了当初他们俩的偶遇事件。“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你心还真够宽的。”索锁说。 “我就跟你小肚鸡肠。”彭因坦故意气索锁。 索锁抿了下嘴唇,不说话了。 “还冷吗?”彭因坦问。 索锁摇摇头。 彭因坦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说:“还说不冷。你刚走过来的时候我都看见你发抖了。” 索锁反手握住彭因坦的手。他的手真暖。而且手掌宽厚柔软……像他的心地吧。彭因坦除了脾气不好,是个心地柔软宽厚的人。她眼眶发热,转过脸去看窗外。外头的阳光太好,她觉得刺目,只好闭上了眼睛…… 彭因坦不一会儿就发现索锁睡着了。 他本想马上找个地方把车停下,不过立即想到索锁睡觉警醒,车一停她也就醒了。前面路口右转就是目的地,只是他也不是马上要带她过去,索性跟着车流一直往前开,车速不疾不徐的,在路上兜着圈子。遇到红灯停车时,他就看看索锁——她眉头微蹙,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不怎么愉快的梦……他忽然间有点儿心疼。车停下来,他伸手覆住她的眉眼。 索锁的确警醒。他的手刚刚触到她的眉眼,就感觉到她的睫毛扫了下他的掌心。痒痒的……他把手移开,看到她睁大眼睛瞪着他,像他干了什么坏事似的。 “睡够了没?”彭因坦问。 索锁吸吸鼻子,点头。 “睡够了就下车——带你挑两件合适的衣服去。”彭因坦说着过来给索锁解开安全带,“晓芃订婚宴,你要想去,就穿着去;不想去,就当囤货。走吧?” 索锁扯了下衣领,不想动。 她脸上的犹豫被彭因坦解读成了不快,他说:“就当随便逛街……要不先逛瓷器店去?” 他这么一说,索锁反而不好拒绝了。她跟着他下了车。 这是本地奢侈品最集中的卖场。她偶尔也来闲逛,但很久都没有在这里买过什么东西。倒是真有一家瓷器店是她喜欢的欧洲老牌,能去看看也不错。 彭因坦拉起她的手快步走进卖场去。果然抬眼就看到了瓷器店,他就拉着索锁去看。 店面很大,瓷器却也并不算很多。每走一段路,都步入另一个主题。与主题相关的瓷器,美轮美奂。这些瓷器里,有些索锁见过,有些没见过。她徜徉其中,渐渐把彭因坦甩在身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觉,回头看时,他正站在橱柜前接听电话。从橱柜亮晶晶的玻璃中,能看到他的神色——看上去并不愉快……索锁心没来由的就是一沉,低头看面前这套黑底花卉图案的餐盘,盘中央的金钟海棠栩栩如生。 “喜欢吗?喜欢就来一套。”彭因坦过来,轻声说。 索锁抬头,斜了他一眼。站在他们身边始终保持沉默的店员此时马上说:“这是KPM著名的Kurnd系列,我们这里只有这一套……二位是收藏,还是选结婚瓷器?” 店员问的很善意,语气也温和。彭因坦刚要开口,索锁抢先回答:“都不是。我们就是看看。谢谢您。”她说完礼貌地对店员点点头,拖着彭因坦就往店外走。 “不是喜欢吗?”彭因坦笑着问。 “喜欢的东西样样都搬回家的,那是土豪。”索锁轻声说。 彭因坦笑了一会儿,停了,又笑。 “笑什么?说的不对?”索锁问。 “你不如直接说我土。”彭因坦还是笑。 “你也知道。”索锁说。 “我还没被人说过土。”彭因坦乐不可支。 他心情这么好,好到索锁都不忍心破坏他的好情绪……所以他当做不在意地闲逛着领她走进服装店,她也当做不在意地看起了店里的衣服来——彭因坦随手拿了一件超长款的大衣来跟索锁说:“等会儿换上这个再出去吧。” 索锁还没看清这件衣服的样子,衣服就被塞到她手上了。她拿稳了,就见店员对着她微笑。 “先生眼光真好。款式颜色都很适合。”店员说。 索锁看着彭因坦站到一件挂起来展示的长款羽绒服前面,抱着大衣走过去,说:“我不要这么长的……” “干嘛不要?”彭因坦指了指这件长羽绒服,示意店员这件也要。“裹严实点儿,省得你老是觉得冷。我不想看着你老冻的哆里哆嗦的。” “可会显得我矮。”索锁说。 “本来就矮,还计较这个。”彭因坦笑起来。索锁拒绝的理由显得很笨拙……可他喜欢这种笨拙。“你自己去选。” 索锁问:“你干嘛老给我买衣服?嫌我穿的不够好吗?” 彭因坦本来已经走出去了几步,听到这轻声细气的问话,又倒回来,在她耳边说:“其实吧……你穿什么,我真的不太介意。” “嗯。”索锁点头。 “我最喜欢的是你什么都不穿的样子。”彭因坦声音低的不能再低,但一定要让索锁听见。他说完也不看她,直起身来又要去拿前面那件豹纹长款皮草,可是手还没够到皮草,后腰眼就被人狠狠地捶了一拳——他疼的差点儿叫出来,索锁还没打算饶他,紧接着又一拳捣在他结实的腹肌上。 彭因坦捂着肚子弯下腰,还没缓过来呢,就听见有人叫道:“坦坦?” 他抬头,就见店门口站着几位中年女士。 正文 第十三章 没有失去的记忆 (十) 索锁跟着愣了一下,手上的大衣落在地上。店员忙帮着收起来退到一边去了。彭因坦把索锁顺势搂在怀里,直起身来,若无其事得微笑着。索锁马上反应过来,正从店门口进来的几位气质各异但容貌相似度甚高的中年女士,一定是彭因坦的家人……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走在最前面的应该是彭因坦的妈妈——也是几位当中最显得年轻貌美的一位。 果然彭因坦叫了声妈妈,接着叫大姨、二姨,“您们怎么这就到了?不是说明儿才到吗?” “还没问你呢,怎么这个时候没在上班?不是整天跟我们说忙啊忙的,忙着逛街?”彭因坦的大姨钟裕杉微笑着问。她走在钟裕彤身后几步远处,扫了外甥一眼,就看向索锁。眼虽是含笑的,但是探究的意味也明显。 “我呀,我还真是打今儿开始闲散点儿的。这儿的两处工程都停工了。”彭因坦攥着索锁的手,不让她躲开。“大姨,二姨,妈妈,介绍下,索锁……索锁,这是我大姨,我二姨,我妈妈。” 索锁逐一点头称呼一声阿姨。 钟家几位姐妹站在一起,气度和气势都是不俗的。她们显然对彭因坦的简单介绍并不满足,也想用自己几十年时间淬炼出来的独到眼光考察下这个站在彭因坦身边的娇俏姑娘,但是她们并不让索锁不舒服。 钟裕彤对索锁点点头,微笑着看她片刻,才转向彭因坦,说:“我们刚刚到。听说姥爷姥姥一早就去崂山了,我们就想吃了饭、买了东西再回去,谁知道就遇上你了。” 彭因坦笑着,看了母亲,说:“遇上您正好,我在帮索锁选礼服。她闹别扭不乐意要,准是嫌我选的土……妈妈您帮忙掌掌眼?” 索锁握了下彭因坦的手,暗示他不要这样。彭因坦转脸看她,说:“妈妈是专业人士,她选的没错儿的。是吧妈妈?” “我哪儿知道你们年轻人爱好什么风格的?”钟裕彤微笑着看他们——小姑娘可能是有点儿紧张,脸都白了,可是一对眼睛真是漂亮。不过她身架窄窄的,头发打理的也不好,看样子并不是个好打扮的孩子……她拍拍儿子的肩膀,“你看着办,我还得陪大姨去挑衣服——她漏了件行李,恰好就是那晚上要穿的礼服。不给她选到合适的,咱们甭想安生。” “就是。你们玩儿吧,我们挑我们的。我选衣服可费时候。”钟裕杉微笑着说。她是高个子,且很胖,衬的身边两个妹妹都更苗条了。她又看看索锁,“我们改天再见。坦坦,回头带小索来家吃饭。” “知道。”彭因坦握着索锁的手,说。 索锁都觉得他手心更热了…… 钟裕彤挽起大姐要往外走时,到底跟彭因坦提醒了两句:“别尽帮着挑些显着老气的衣服——你瞧瞧那件小礼服去。” 她声音低低的,听着柔婉动人。说完对儿子和索锁都笑笑,就走了。 姐妹三人出来,一直没出声的钟裕影才说:“我说吧,咱们就去晓芃店里选,你们非说这儿的近便。要不也遇不上。” 钟裕彤抬头看看,拉着两个姐姐进了对门这家店,说:“迟早要见到的嘛。” “这样见着了也好……老太太拿着当新鲜事儿说的,我还是以为新鲜一阵子就过去了。”钟家大姐在店中的沙发上坐下来。招呼他们的店员一过来,她要了杯红茶,“把那个系列的礼服拿来我试试的……彤彤,你觉得怎么样?” 钟裕彤刚坐下,听见问,就笑笑,说:“就看了一两眼,说不上怎么样。不过第一印象还是不错。这孩子看着起码不轻浮。” 见两个姐姐没出声,她整理下披肩。 “你们有不同意见啊?”她微笑着问,“坦坦那狗脾气,我早说了,谁能受得了他,就烧高香了。” “坦坦怎么了?坦坦的脾气还不好,有好脾气的吗?男孩子不就是该有点儿气性?”钟裕杉不爱听了。她最疼彭因坦,根本听不得人说不好。就是因坦亲妈也不行。 钟裕彤笑着举手说:“OKOK我说错话。坦坦是宝,坦坦哪儿都好,行了吧?” “坦坦当然是宝。这个小姑娘当着人就揍坦坦,不当着人得把坦坦欺负成什么样?”钟裕影慢条斯理地说着,推推眼镜。她向来话少又慢。 “坦坦是由得人欺负的呀?那还不是让她欺负才成?”钟裕杉笑着说。 “不成。我保守。这小姑娘不够庄重。”二姨说。 “还都是小孩子,那么庄重做什么?谈恋爱还端着多没意思。”钟裕杉继续笑。红茶也上了,礼服也取出来了,她跟钟裕影讨论了好一会儿,见三妹不发表意见,笑着站起来说:“以前我们也不是没遇上坦坦和谁在一起过,谁见过他介绍?坦坦从小一紧张手里就得抓个东西,你们刚没看见?” 钟裕彤无声地笑起来。这么说倒是的。刚才因坦是手里抓了东西……那小姑娘的手嘛。 “再看看吧。”钟裕影还是持保留意见,“快点试衣服。” 钟裕彤有点儿心不在焉,她趁着姐姐试衣服的工夫,转了下脸——透过店里的玻璃墙,她的目光投到对面那家店的门口。不过她并没有发现因坦他们出来的迹象,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彭因坦还在要索锁试他母亲建议的那件礼服。索锁看着这件樽领无袖款式简单的小礼服,样子的确好看。她心里有点异样……彭因坦的妈妈给她选的是她会喜欢的款式。这让她有种只不过一碰面,就被钟裕彤看穿的感觉。不知为什么,索锁觉得自己在钟裕彤面前无所遁形。这种感觉即使在自己母亲面前都没有出现过。 “索锁?”彭因坦见她出神,叫她一声。 “嗯。”索锁看看礼服,跟店员说:“我试试这件。” 她让彭因坦去坐着等一会儿。 “我马上出来的。”她说。店员托着礼服等在她身边,毕恭毕敬的。她有点儿紧张。脱了外套,彭因坦就接过去了。她跟着店员进试衣间。 脱衣服的时候,她看到店员眼里的讶异。她自己从镜子里看,颈上的红痕因为明显,看着也有点触目……她很快换好了礼服。鞋子也已经由另外一个店员送进来,说是彭先生选的。是跟身上这件深蓝色礼服很搭配的银色高跟鞋。她换上了,鞋码刚刚合适。她低了头看这对尖尖的晚装鞋……彭因坦没问过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穿几码鞋的? 她直起身,抬头挺胸,望着镜子里这个美丽的影子……脚步移动几下,裙摆飘忽的让她有一点眩晕。 她手扶住镜子站了一会儿才往外走。 彭因坦坐在外头沙发上接电话,看到索锁出来,原本在说着的话就刹住了。索锁朝他走过来,听见他说“……先这样,等会儿我和索锁过去……”,不知道他在安排什么事。 彭因坦挂了电话,靠在沙发背上,望着索锁走到他面前来。 索锁转了下身。试衣区周围都是镜子,她旋转时将自己穿着这件礼服的样子看了个明白——很好看。下半截的纱层层堆叠,形状像刚刚看到的那朵盘子里的金钟海棠、而她细细的活动着的小腿则是被风吹动了的花蕊。这小礼服挂着的时候并不显山露水,穿在她身上,又活泼又别致。 彭因坦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来,一起照着镜子。 索锁转了下脸,问:“好了,可以换下来了吧?” “你等下。”彭因坦说着,突然伸手过来,将她下巴推转一点。 索锁避开了,他还是发觉了不对。 “怎么回事?”彭因坦果断拉下礼服的领子,索锁的颈子露出来。她要拉开他的手,反而被他制住了。“什么时候受伤的?这是新伤,刚刚?” 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索锁颈上的红痕非常明显,这不是普通外力导致的。 他的眼神骤然冷了些,往左右一看,被他的目光扫到的人都有点心惊。 “没什么。你别这样……我去换衣服。”索锁抽手抽不出,颈子可不只是被彭因坦这样盯着……她面红耳赤的。“我等会儿跟你解释。” 彭因坦皱着眉,很不情愿地放开手,低声问:“要我进去陪你吗?” “不用。”索锁忙摇头。她手按在颈上。就这么一会儿,她出了好多汗。彭因坦不忍心看她这窘状,抬抬下巴让她去换衣服。 索锁进去,彭因坦站在外面等她。不过十几分钟的工夫,等到索锁出来,彭因坦已经把需要的衣服都让人给她包好了。索锁看彭因坦手边有四五个大袋子,店员正在收拾另外两个。她就知道趁她在里面的时候,彭因坦又给她选衣服了。 彭因坦也不管索锁在想什么,他就把刚刚选中的那件长羽绒服展开来要她穿上。 “外面冷。”他说。他尽量不去注意索锁的颈子。 索锁看看彭因坦脸色,默不作声地穿上了。衣服实在太长,几乎扫着脚背,像道袍。彭因坦看看她,给她把袖子挽上去一截,跟店员们说要她们把东西给送下去。 “你不买什么?”彭因坦沉默,索锁问。 彭因坦说:“我没什么要买的。走吧。” 出来没走两步,彭因坦绕到索锁身前去,蹲了下来,指指自己的背。索锁怔在那里。彭因坦等不到她,退了两步,拉了她的手臂就把她背了起来。他故意地把索锁晃了晃,让她下意识地搂紧了他。 索锁真的抱紧了他,脸贴在他脸上,轻声说:“你这样被人看见,想什么话……彭因坦,小心……” 彭因坦没理她。但是她这么说,他果然就换了个方向走。这卖场本来就很少人来逛,他走偏僻的路线,根本就不会遇到人。至于店里跟着他们出来送东西的店员……他才不在乎。 “索锁。”他手箍着索锁的小腿,“你怎么不马上叫我?谁敢欺负你,我抽他!” 索锁低了低头。下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他这一问,她差点儿掉下眼泪来。可是她笑出声来,说:“就是跟人吵了两句……你见我吃过亏吗?” 彭因坦沉默片刻,才说:“可这下手也太狠了。什么样的人?” “别问了。都过去了。你……担心我啊?”索锁故作轻松地问。 彭因坦想起那红痕,几乎能看到是有只手卡住了她的喉咙……要是吵嘴,吵到动手,也实在是过分了。原来她在停车场瑟瑟发抖,不只是因为天气冷。 他也太粗心了。 “索锁,以后别那么暴脾气。一个人万一吃亏呢?还有别人在场吗?” “没有……没注意。应该没有吧。不是什么大事儿。”索锁清了清喉咙。彭因坦已经走到了停车场门口,她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自己下来,“我没那么娇气。” 彭因坦到了车边才放她下来。索锁很轻。也许是这间轻薄的羽绒服让她像只长满绒毛的小鸭子,更让人觉得她弱不禁风。等店员放下东西离开,彭因坦才上车。他看着索锁系好安全带,过来把她的衣领整理了下。他手停在索锁肩膀上,看着她。 “疼不疼?”他问。 “不疼。你肉麻死了……真不疼。” 彭因坦抿了下唇,摸摸她的脸,说:“疼你也不会告诉我的。” 他忽然就生气了。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发动起车子来,静静等着热车。索锁手缩在口袋里,看着他的手扶在膝上,想拉住他的手,可是忍了……她吸吸鼻子。 正文 第十三章 没有失去的记忆 (十一) 四处扒拉着找纸巾的工夫,听着彭因坦慢条斯理地说:“找什么纸巾啊,不是有袖子吗?” 她愣了下。 彭因坦掏出手帕来递给索锁。见她握着手帕不动,有点儿无奈的又帮她找出纸巾来放在她腿上,说:“我们去医院吧。” “你之前说想带我去哪儿?”索锁和彭因坦几乎同时说。听见彭因坦说去医院,她立即说:“不去……去医院干嘛?” 彭因坦开着车,没好气地说:“你说去医院干嘛。你看看你脖子上的伤!” “都说了不要紧……而且也不疼。”索锁皱起眉来。 彭因坦干脆就不说话了。 “彭因坦?”索锁叫他,“这点儿淤青就去医院,是钱多的没处花了,还是没事找事啊?” “不是因为这个,也要带你去医院。”彭因坦说。 “为什么?”索锁又愣了一下。 “你不觉得你身体有什么问题?又怕冷,又容易累,还经常感冒发烧。受伤就不用说了,你身上可不止一处旧伤。你得做个彻底的检查。”彭因坦说。 “我没什么事。”索锁说。 “免疫力这么差,没事?”彭因坦问道。 “我说了我没事,你……”索锁声音大起来。 “又不是几个世纪前的老古董,你怎么这么讳疾忌医?”彭因坦的声音也大起来。 “我就讳疾忌医。你别管我,行不行?”索锁发现彭因坦本应直行的路线,改了右转,知道他确实要带她去医院的。“我不去医院。你送我回家吧。” “你干嘛这么怕医院?”彭因坦忍耐良久,才问。“身体有情况不去医院看,你这是准备闹到不可收拾?索锁你有时候真是不可理喻……” “我就是不可理喻。我就是怕医院。”索锁说。 “有什么好怕的?”彭因坦问。他有点急躁。实在不能理解她这种心理。“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害怕不去那是鸵鸟心理……” “我就是鸵鸟心理。”索锁接着说。 彭因坦突然发现索锁是在重复自己最后一句话。前面是九十秒红灯。他刹住车,握紧方向盘,问道:“你这是在跟我抬杠吗?别以为我跟我抬杠就不用去医院……” “我没病。不想去医院。”索锁说。 “索锁!”彭因坦真生气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 “你当然不能理解。”索锁看着前方车子猩红的尾灯。天色渐暗,那猩红色更加触目……“谁能理解?谁像我一样,亲眼看着爸爸坠楼的?亲眼看着的……看着他摔的……摔的……医院能救活他吗?摔成那样……我亲眼看着的。我亲眼看着的!” “索锁!”彭因坦想抓住索锁的手。 索锁躲开了。 “我也不能理解……我爸爸就那么走了。走的那么不堪……可是活下来的人……那些害他的人,还都好好儿的、过的比谁都好!”索锁以为自己很冷静。她看不到自己平静的脸上聚集着的可怕的沉郁……“每次去医院,我都能想起来这些……我怎么不怕?如果这是古怪和不可理喻,我就是古怪和不可理喻的——我要你管我了吗?!” 她说着,突然解开安全带开车门就下去了。 “索锁!”彭因坦这下真急了,“你给我回来!危险!索锁!” 索锁头都没有回。 彭因坦眼看着索锁下车从旁边车子的缝隙间穿过,很快上了边道。他想下车去追,可是红灯变绿,后面的车子接二连三鸣笛催促起来……他只好先把车开起来。他不住地转头盯着索锁所在的位置,生怕一个不留神索锁就不见了人。可越着急越不能如愿马上找到合适的位置停车。等他好容易停好车回去找索锁,哪儿还有她的踪影? 彭因坦不住地拨着索锁的手机。听筒里单调地重复着声音,一遍又一遍,索锁始终不接电话。他站在路边,气的恨不得把手机扔到路中央被穿流如梭的车子压成碎片……脑海中出现这个画面的同时,却是索锁支离破碎的声音。 他愣了一会儿,重新拨打了索锁的手机——这次干脆就是关机了。 他一转身抬脚踹在背后的石头墙上。脚尖触到硬物,霎时就疼的钻心。他跺跺脚,听到手机响,精神一振,一看却是巩义方打来的电话,他接了先说抱歉。 “临时出了点状况,先不过去拿了……还有,之前在酒店离开的太匆忙了,也没来得及打招呼,麻烦你跟伯母解释下。回头见了面我再跟她道歉的。”彭因坦讲着电话,还不住地左右看着,希望能马上发现索锁。但是结果让他失望。大概他的语气显示了他低落的情绪,巩义方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是有一点事。今天真是很不顺利啊。等见面再说吧。本来想给她个惊喜的……我先挂电话了。晚点再打给你。” 他匆匆收了线,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等到索锁出现。想到这里离他和她的家都不算远,也快到了跟姥姥约好回家做晚饭的时候,他果断上车。 索锁那个笨蛋很有可能走回家的。只是她情绪波动那么大,不亲眼看到她平安到家,他还真是不能放心…… 巩义方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座椅一转,面朝了户外。 这是公司长期租用的酒店总统套间。这几年他在这里时,偶尔他母亲来探望,也总是住在这里。他母亲说是习惯了酒店里的方便和舒适,其实是根本不赞成他将公司资源分配到这个在她看来无足轻重的城市,而且还做成了她更不赞成的项目。尽管他的项目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进来。”他说。 声音不高不低的,保证外头敲门的人能听得到。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落地窗里能看到进来的人——他母亲的私人秘书崔凯西。 崔凯西进门站下来,轻声说:“巩先生,夫人醒了。” “要见我吗?”巩义方问。椅子转过去,他面对了崔凯西。 崔凯西已经在他母亲身边工作超过二十年了。不管对他母亲,还是对他,她自来都不卑不亢,但也忠心耿耿。这二十多年恒泰和巩家、包括他们母子,尤其是近些年的起起伏伏、大风大浪经历的很多,凯西始终是他们身边的坚定支持者之一。 “不。不过我想,她应该是想要见你的。”凯西说。 “好。我知道了。”巩义方站起来,经过凯西身边时,他问:“父亲这几天有没有跟她通电话?” “刚刚来过一个电话。但是夫人没接。”凯西说。 巩义方点点头,说:“这几天辛苦你了。” “应该的。”凯西说着,将房门随手带上。“巩先生,有什么事情要和夫人说的话,还请和缓些。她的情绪不稳定。医生说最好不要刺激她。” 巩义方摆了下手,示意她不用跟着了,但没有对她的话做出回应。他在卧室门口站下来,系好西装扣子才敲门。随行医生来开了门请他进去,自己却出来了。凯西和随行医生交换了下目光,医生点了点头。凯西这才松了口气。 巩夫人被送上来时情况非常不好。关在房间里好长时间才让人进去。卧室里几乎能动的所有的东西都被她扔在了地上,一片狼藉之中,她倒平静下来,服用了镇静剂之后,睡到现在。但是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妈?”巩义方进了卧室,看到母亲正依靠在床头戴上花镜看文件呢,就轻声叫她,站下了。 卧室里已经收拾的整洁如初。根本就看不出来此前有多么的混乱。就连他母亲,看上去也好的很,完全像是睡了饱饱的一觉,精神好的很。 丁蔷放下手里的文件,摘了眼镜,望着义方,问:“这就来跟我兴师问罪了?” 她声音很柔和,眼神却严厉。 巩义方说:“我之前跟您谈过这个问题,希望您不要跟小锁起任何的冲突。” “我也不想跟她起冲突。你知道,有时候我会急躁。”丁蔷说。她修的精致的眉这时候纠结了下,像是很委屈了,“而且她很坏,故意激怒我。” “是吗?”巩义方走了过来,坐在母亲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她,“妈,您的身体最近很不好。还是不要太操劳吧。有时间多休息,好好照顾爸爸。” 丁蔷刚要答应,忽然她目光定在了义方的脸上。这目光冷静儿犀利,让巩义方心头不由一凛。 “等等。”丁蔷说着,眼睛眯了下,“休息?” “公司的事有我,您不用太操心。”巩义方说。 “义方,有话直说吧。”丁蔷将眼镜和文件都放在了一边。 巩义方沉默片刻,说:“请您主动卸任董事长职务。” “如果不呢?”丁蔷饶有兴味地问。她一点都不意外。 “鉴于您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您应该这么做。”巩义方说。 丁蔷突然笑了起来。 —————————————— 亲爱滴们: 通知下明天停更。大家周末愉快。O(∩_∩)O~ 正文 第十三章 没有失去的记忆 (十二) 她的笑声非常好听,清脆悦耳。但是在静到极点的房间里她这么笑着,无端就令气氛诡异起来。好在巩义方是习惯了他母亲性格的,也做足了心理准备进来,根本不为所动。而他的反应也一丝一毫没有逃过丁蔷的眼睛。 “好,真好。”丁蔷敛了笑容,“果然是我的好儿子。我手把手培养出来的好儿子。终于还是露出你的小尾巴来了。” 巩义方没做声。他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讲接下来的话。 “来,跟我说说,如果我不主动卸任董事长职务呢?你要怎么样?”丁蔷眼珠转了转,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拿了她的茶杯来。茶杯里是她的每天都要喝的养生茶。打开杯盖,一股浓重的药味涌出来。 巩义方一阵难受,丁蔷却泰然自若地小口啜着茶。 “说话呀,要怎么样?你既然想把我赶下这个位子,总该想好了这个位子应该怎么抓到手里吧?”丁蔷将杯盖虚合上,“嗯?” “事实上我已经拿到足够的票数。如果您不主动卸任,会启动正常程序罢免您董事长一职。”巩义方说。 “唔……你父亲当然是支持你的,你的两个姑姑也会支持你,还有你的大姑父……这就是四票。老李老柯是你父亲死忠,会看你父亲眼色行事。除了我的几票稳的,还有骑墙的,倒也不难说服……然后呢?”丁蔷冷静地问。她又啜了一口药茶。 巩义方沉默片刻,说:“会推举合适的新任董事长。” “谁?”丁蔷立即问。口中滤出了药渣,她咀嚼着,猩红色的嘴唇蠕动着。 “妈妈,”巩义方看着她,“您知道了,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到十拿九稳,我不会跟您提。” 丁蔷一侧脸,把药渣吐在一边。米白色的地毯上星星点点落着褐色的药渣。巩义方收了收腿,听到他母亲说:“这倒是。你的性子,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理由呢?什么理由?” “健康原因。”巩义方说。 “这么含糊?”丁蔷讽刺地问,“为什么不直接跟人说,我长期酗酒,已经精神失常了?” “妈妈,这不是事实。但是您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已经能够影响到正常判断,这是事实。”巩义方说。 “怎么证明?”丁蔷逼问。 巩义方再次沉默片刻,还是决定直说:“我有您近几年尤其是近期就医的全部记录。要多详细,就有多详细。” 丁蔷揉着自己的手腕子,平静地问:“你们准备推选谁来接替我的职务呢?” 巩义方看着平静地对自己逐步反击的母亲,说:“首选是大姑父……” 他话音未落,丁蔷手中的茶杯就照着他泼过来。 巩义方没有躲闪,杯中所剩不多的药茶全淋在了他脸上。他抬手摸了下下巴。 “真是够没出息的!”丁蔷冷笑道。“这么多年我费尽心机,为你父亲和你守住在恒泰的一切利益,并且发扬光大,还处心积虑培养你,不是为了有一天把江山拱手让人的——要我让位,除非让位给你。不然任谁来,都是鱼死网破。就是你,在我不放心的时候,也不行。” 巩义方沉默良久,站起来拿了手帕擦干净脸上的茶渍。然后他端正地站在母亲面前,说:“妈,您真是高估了您在公司的经营。也低估了股东们对您健康状况的担忧。没有鱼死网破,您面前的路,只有主动请辞,和被迫让位。” 丁蔷又笑了起来,这一次声音没有那么古怪了。 巩义方也变的格外沉静。他看着母亲从床上下来,从容地穿好拖鞋、披上披肩,站到他面前来,平伸手掌,说:“拿来吧。” 巩义方还没回答,她又收回手去,转身往外头客厅走。 “这么着急逼我让位,不可能不让律师早就备好了文件。外头等着了吧?”丁蔷拉开门,看到石坪和崔凯西,挥手让他们出去,转头对巩义方说:“你真是我的好儿子……也算你有心机。赶走了一个令你处处掣肘的我,换上一个对你言听计从的大姑父,往后的形势对你越来越有利。但是你听着,写好的辞呈就是现在摆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签。我在恒泰也多年,要走我也要走的漂亮。辞呈这种东西,更不会假手他人。等你和晓芃的订婚宴顺利结束,我马上发声明,向董事会递交辞呈、亲自召开记者会。” 巩义方站在母亲身后,仍然能感受到她目光的力量。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于是他说:“好,我这就让陈律师进来。” “让他来也好。我们把细节敲定下来。我也看看你们的底线在哪里。”丁蔷说到这里,好像对义方所作所为竟还算满意。她看了义方一会儿,冷哼了一声,说:“这大概就叫做养虎为患。” 巩义方没有出声。 丁蔷走到吧台边去拿酒,突然发现酒柜上、冰箱里……甚至连半瓶酒都没有,她转过身来瞪着义方,问:“酒呢?” 巩义方平静地说:“律师一会儿就到。您还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跟律师沟通更好。酒您也要少喝,太伤身体。” “胡说八道。”丁蔷骂道。她挥着手将披肩扔在一边,“酒都不让我喝,你想让我这就去死吗?” 她骂着就去找电话,巩义方平静地说:“这间酒店是不会提供给您任何含酒精的饮品了。凯西和坪叔还有底下人谁敢给您去买酒,马上卷铺盖走人,没有例外。如果您自己不节制,我不介意帮您节制;如果有必要,我会陪着您去戒酒中心。” “胡说八道!”丁蔷又骂道,“我根本不需要去戒酒。我好的很!” “您好的很就不会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好的很就不会差点儿把小锁给掐死。”巩义方冷冰冰地说。“今天幸亏我们赶到的早,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小锁现在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您怎么就……” “没有任何威胁?”丁蔷也冷笑起来,“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她说,她要一切都恢复原状!儿子,别傻了,她可不是当年那个娇嫩的小女娃,她现在要多狠就有多狠……如果她有备而来,故意接近彭因坦……” “您说什么?小锁说什么?”巩义方问。 “她要一切都恢复原状。”丁蔷说。她见儿子听了这话,像定住了似的,心知或许把索锁的话说出来,在儿子那里起到了和在她这里相反的效果。她心凉了半截,“什么叫恢复原状?往好处想,她只是要拿回应该属于她的东西;往坏处想,义方,她爸爸可是死了……她坐过牢了!” 巩义方摇头,说:“我了解小锁。您不要把她想的那么坏。像今天,她完全可以报警,她也没有报警。”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一出现准要坏事……日防夜防,也防不了……”丁蔷气的暴跳如雷,若不是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她甚至会对义方破口大骂起来,但是敲门声像是拨了下她身上的哪一处开关,她几乎是立即恢复了正常……巩义方早已习惯了母亲的反复无常,亲自去开了门请陈律师进来。 陈律师是为巩家办老了事的,对他们母子都相当熟悉。况且在外面等候时不过一门之隔,他对刚刚里面的情况也有所耳闻。只是当下装作完全不了解内情,一心只求把巩义方交代的公事做好而已。 丁蔷平抑着呼吸,请陈律师坐下来谈。她轻声慢语,极富耐心,根本看不出刚才那接近歇斯底里的样子来。巩义方在一旁心里却不住地翻腾着……他耐着性子等陈律师和母亲谈完,送陈律师出去。此时医生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巩义方和医生一道进去。他本想等母亲用完药之后再走,不料巩夫人发作起来,让他立刻就滚。 巩义方出来后叮嘱凯西几,离开巩夫人下榻之处。车子在酒店地下停车场电梯门口等他。他上了车,就跟司机说:“回我那里。” 司机将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在出口刷卡的工夫,忽然听到后座上巩义方说了句:“先不急着回去。绕一下路。” 司机也没有多言。他明白巩先生的意思,这路要绕去哪里。 巩义方掏出手机来,翻了下电话本,就已经看到了那个号码——他的手指在上面轻轻一点…… …… 索锁也不清楚自己在街上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最熟悉的地界。她因为跑了好长一段路,身上又湿又冷,直打颤。 天黑透了,她站在这条窄窄的路上,透过砖石间镂空的花纹,能看到院子里的灯光。院子里很安静,这个时间姥姥应该在厅里看电视、等她回家……她沿着院墙走着。在拐角处,她站下了。仍旧从砖石间镂空的花纹里,她能看到大门口停泊的车子——是彭因坦的车。 索锁定了定神。一只手揣在背包里,攥着那只已经没电了的手机……是硬生生被彭因坦的电话耗掉了最后一点电的。 她正要迈步走出街角,忽然有人从背后拉了她一把。 正文 第十三章 没有失去的记忆 (十三) 这一下又狠又准,紧握着她的手臂将她带的转了半个身。她也就看清楚拉她的人是谁——她小退半步,背靠在了墙上。手霎时间就紧紧攥成了拳头——她看着面前这个人,并没有惊讶他的出现,反而仔细地看着他的脸。 巩义方站在索锁身前,也看着她。这里光线很暗,全靠那盏很小的路灯。索锁看向他的目光镇定而又清冷,仿佛在问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但是她没有这么问。 “你跟了我多久了?”索锁问。 “从街口发现你开始。”巩义方回答。 索锁沉默。她知道巩义方没有撒谎。长期警惕性十足的生活,让她能轻易发觉背后的异常。虽然她今天心不在焉,但也知道刚刚走过来时,背后确实有人。只是她以为,不过是经过的路人而已。 “为什么不马上过去?”巩义方也看了眼那边。他轻而易举就能认出彭因坦的车来。“他不是在等你吗?” 索锁一抬手臂,甩开他的手。 “我警告过你不要总是出现在我面前。”她说。 巩义方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着,不知要看什么。 “下午在酒店太仓促,没有来得及问你受伤没有。”巩义方说。 索锁看着他,忽然间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但她平静地说:“不。我没有受伤。用不着你关心我。” 这么说着,颈子与衣领接触的位置还是像被火舌舔过一样,忽然间就有了一丝的灼痛感。像是被一只手再次扼住了喉咙,她瞬间呼吸有点受阻。她吸了口气,让寒冷的空气冲进来,好抵抗扼住喉咙的那股力量…… 巩义方静静地看着索锁,再靠近她些,伸出手搂着她的头颈让她靠向自己,瞬间便将她抱在了怀里。 索锁全身一震。事情发生的太快,她来不及做出反应。等到反应过来,已然成了定局。她大脑瞬间发木,扼住她喉咙的那股力量仿佛加大了……她屏住呼吸。心脏像被什么重重顶了一下。 巩义方就这么拥抱着她,也没有多用力。她甚至也感受不到他的体温和心跳,什么都感觉不到,但……这是一个很熟悉的拥抱。至少曾经很熟悉。 她眨着眼。睫毛上似乎是结了霜,需要用力眨着,才不至于眼睛都睁不开。 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处,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大衣粗糙的纹路,让她的嘴唇鼻尖产生细微的痛感……这痛感一点点集聚,让她清醒。 “你可以放开我了,巩义方。”她说。 他丝毫没有动。 “我确实应该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巩义方说。 “不用你做什么。什么都不做最好。因为时至今日,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索锁说。她缩了下脖子,嘴唇鼻子都离开了他的胸口。但是他仍然抱着她,这回她终于感受到了他怀里的温度。而且她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不止是因为她紧贴着身体的衣衫已然湿透,此时正极力吸取着她身上仅存的热量。“放开我。不然我喊人了。” 巩义方放开手臂,但没有后退。他手臂撑在索锁身侧,铁闸一样将她辖制在内,低低身,他望着她的眼睛,说:“你可以喊了。我等着。” 索锁眼珠转了转,没有出声。 巩义方突然靠近了她,他的脸近在咫尺,这么暗的光线了,她都看得清他脸上最细微的纹路……她听到他在说:“要是你想让因坦发现你,你早就过去了。你这会儿不敢见他,更不敢被他发现你和我在一起。” 索锁吸了口气。 巩义方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在冷冽的空气中,这味道辨识度非常的高。几乎盖过了他身上其他所有的味道。 “你大概也知道过去的事是你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如果你想要和他在一起,过去的事情就要和盘托出。不然,欺骗和隐瞒得来的安稳能有多长久?”巩义方轻声说。 “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你不该比我更怕我说出来过去的事?”索锁反问。 “是在说你,也是在说我自己。这个时候你要说出来,固然会毁了我,但也会毁了你和他之间的可能性。”巩义方声音很低。低到大概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和他之间有无数种可能性。你说的是哪一种?”索锁问。 “结婚,生子,一生一世。”巩义方说。 索锁目不转睛地盯着巩义方。 巩义方继续说:“这种可能性,是你从还不知道什么是这三个词的真正意义开始,就渴望和你心爱的男人一起完成的。” “你这是有多无耻,才能说出这种话来?”索锁轻声说。她并不动怒。这,也在她意料之中。 “不是我无耻,而是事实如此。我不信你这么聪明,看不透这一点。”巩义方说。 索锁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巩义方垂下了双臂,说:“我就是来看看你受伤没有。” 他又仔细看了她。她包裹的很严实。他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但他也不需要亲眼确认。索锁是受伤了的。这他早知道。 “顺便警告我,尽早和彭因坦分手,是吗?”索锁看他转过身去要走,说。 巩义方定住了。 “我不会离开他的。”索锁说。 她也转了下身,透过院墙的花砖,远远地看着彭因坦那辆车子……她稍稍变换下角度,那车子的精光就刺着她的眼。但明明距离这样的远,那车子也不是个发光体,怎么就会这样光芒四射的呢…… “就算是没有结婚、生子、一生一世……像我这样的人,还要什么一生一世?”索锁轻声说。每说出一个字来,都像是立刻在空气中被冻成了冰花,瞬间又被击碎。“况且一生一世,我也不是没有听人跟我讲过。当时信誓旦旦,也不过转眼成了笑话。” 她说着,往巩义方相反方向走。 黑色的羽绒大衣在她走起来时被风撑开了下摆。她像一只张开了翅膀的鸟儿……但飞,又能飞到哪儿去呢? “小锁,”巩义方在她身后叫她,“那不是笑话。我也没有忘记,也不会跟第二个人说同样的话……你不离开他,怎么让一切恢复原状?” 索锁回了下头。 风吹的头发丝凌乱,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就仿佛没有听到巩义方的话,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 巩义方仍然站在原地,那盏街灯突然间熄灭,他也像是被黑暗吞没了……… 索锁走了没几步,差点撞到人身上,这回是真的被吓住了,抬眼看着瞪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彭因坦,张口结舌。 彭因坦看着简直像是吓呆了的索锁,也一言不发。他就是看着索锁,沉默。 索锁在他的沉默中反而心跳的越来越急,手心里攥出汗来,张张口,还是没有能够说出话来。 良久,他们就在路边立着。最终还是彭因坦过来,一把拉起她的手来,拽着她往回走。边走,边把她的手展开握在手中。他的手心干燥温暖,和她冰凉汗湿的手心贴在一起,像是能马上将她的手心烘干……索锁低了低头,看到两人的身影被灯光不住地拖长……走到大门口时,彭因坦拉起她的手来,让她输入密码。 她顺从地输入了。 “姥姥出来看过两次,应该是等你等的着急了。我没让她发现我在外面。怕她知道了更着急。”彭因坦终于开口说话,说的竟然是这个。 索锁轻声说:“我手机没电了。” 彭因坦又沉默了。 索锁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钥匙来开门。闻到香味,她愣了下,与彭因坦对视一眼。彭因坦比她换鞋换的快,先往厨房方向去了。她忙脱换好衣服鞋子追过去,就听见彭因坦在跟姥姥说话呢——彭因坦外衣脱了,站在姥姥身后,看姥姥将馅儿塞进饺子皮里迅速捏成一个团团的元宝……“姥姥,在包饺子?”索锁进来。 姥姥看看她,微笑着说:“我都忘了今天是冬至。咱们得吃饺子呀。” “对不起,姥姥。我回来晚了。”索锁过来,看饺子已经包的差不多了,更觉得歉疚——她根本也不记得这个重要的节气了。 “有什么关系,我来做也一样。就是时候久了不做这些,手生。怕等会儿你们嫌味道不好。”姥姥微笑着。她见索锁洗了手准备过来帮忙,就阻止她道:“得了,你就别沾手了。去烧水准备煮饺子……小彭出去坐坐等着。饺子一会儿就好。” 正文 第十三章 没有失去的记忆 (十四) “姥姥,那我怎么能干坐着等吃呢?也得干点儿什么好。”彭因坦看看索锁,挥手让她闪开,自己也去洗了手。再转身回来却见索锁已经站在姥姥身边帮忙了。 他站在一边看索锁擀饺子皮。她的手指通红,很不好看。 “以前说,冬至大过年……挺大一节呢……”姥姥絮絮地说着话,也看到索锁的手红彤彤的,伸手握握她的手,说:“瞧把手冻的。是不是又把手套丢了?” 索锁说:“嗯。” “丢三落四的。一年也不知道要丢多少次手套。”姥姥嗔怪。 索锁吸吸鼻子。 “可能在我车上。”彭因坦说。他倒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有点儿出神地看着姥姥和索锁在忙碌……忽然他听到索锁叫了他一声,抬眼看她,就问:“怎么了?” “冬至。你是不是得回家过节?”索锁终于想起来。彭因坦既然是一大家子人都在这里,不可能不聚在一起过冬的。要是他们知道彭因坦在这里耽搁,不知道会怎么想……“你快点回去吧。” 姥姥有点儿惊讶地看看彭因坦,问道:“家里人过来了?” 彭因坦应了一声,还没有回答,手机果然响了。 他说了声对不起,转身出去接电话。电话是他母亲打来的,问他现在哪里,“姥爷姥姥已经回来了,我们在宜居等着吃饺子呢……就差你了。” 他母亲说话又轻又柔,听筒里也有其他人在说话,声音都低低的。 他就笑了笑说:“谁爱吃那酒店里的饺子啊。” “过来吧。难得都聚在一起……姥姥说,这可是晓芃在咱们家过的最后一个冬至。”他母亲是开玩笑的语气。 彭因坦听了,心里却有点儿别样的感触,回身看了看厨房门口明亮的灯光——想想电话那边一屋子的人,要多热闹有多热闹,这里即便灯火通明,还是冷冷清清的……他就说:“那我晚点儿过来吧。别等我,我赶上吃饺子就行……晓芃和义方都在吗?” “晓芃早过来了。义方当然是跟他家人在一起过节的。没有这么快就来咱们家的道理。那么我们不等你,但是你不要太晚。”他母亲还是体谅。也许是早就知道他在哪里,但并不揭穿。 电话挂断了,彭因坦才回到厨房里去——厨房里早就氤氲了大量的水汽,锅已经开了。索锁正端着盖垫帮姥姥往锅里下饺子……他站在门边看着水汽氤氲中的祖孙俩,一样的单弱。 索锁拿了空盖垫回身要放下,发现彭因坦站在那里望着这边,愣了一下,才问:“怎么说?” 她声音有点细弱,看着彭因坦的目光有点躲避。 她没等彭因坦回答,放下盖垫又去准备餐具。 “那边还没开席呢,说好了我晚点儿过去。”彭因坦说。 “哦。那你吃好了赶紧走。”索锁只顾了和他说话,忘了自己本来要干什么。姥姥提醒她说拿那套苹果花的餐具来用,她小声问:“为什么?” “平平安安嘛,笨。”彭因坦走过来,问姥姥餐具放在哪。 姥姥想不起来了,索锁是知道的。但是那套餐具很久没有用了,她指了指门后那个橱柜,走过去打开。餐具就放在上面那个格子里。她想踩着木凳上去拿,彭因坦过来,轻松地够到了那个盒子,搬了下来。 “我来就好了。”彭因坦说。 他转身时碰到索锁的肩膀,索锁肩膀像被撞麻了,动不了似的站在那里。倒是他从密封盒子里取出餐具来,放到水池里再冲洗一下。转了下头问索锁:“不过来搭把手?饺子就出锅了。” “哦。”索锁过来,抽了干毛巾从他手中接过盘子来擦拭……等姥姥掀开锅盖,盘子也准备好了。 “姥姥,我来吧。”彭因坦过去,把老太太扶着肩膀推到后面去,“我来、我来。我可不能只吃不干活。您先坐下。” “你会吗?”索锁看他那架势,有点儿不放心。 彭因坦说:“开玩笑。我有什么不会的。” 索锁就不吭声了。等彭因坦开始捞饺子,她就负责递盘子。彭因坦看得出来是第一回干这细致活儿,不过也还好。姥姥包的饺子结实,煮的火候也刚刚好。彭因坦盛出饺子来,样子就很漂亮。索锁把盘子端过去,放在台子上。正准备送去餐厅,彭因坦说:“就在这儿吃不好吗?” “那怎么可以。只有我和锁锁在家吃饭才那么随便……让你在这里吃饭不合适,再说也不得劲儿。”姥姥笑着说。她正把她秘制的调味醋瓶子拿出来,用小勺往碗里舀。醋味极香,彭因坦闻到都要口涎直流了,忙说:“就这儿挺好的,还暖和——这么大的地方,怎么不得劲儿啊。” “姥姥,就让他在这儿吃吧。他可急嘴了。”索锁说着,给彭因坦把高脚凳往他那边挪了挪。 “早就饿了吧?”姥姥把饺子往彭因坦面前推了推,示意他要多吃。 彭因坦笑眯眯地看着老太太,等老太太往自己碗里夹了个饺子,他才开始吃。 索锁默默地吃着饺子。饭桌上安静的很,只有姥姥偶尔催促他们多吃点儿……饺子是什么馅儿的,她吃到最后一颗才尝出来。 彭因坦吃过饭只是稍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姥姥让索锁去送送彭因坦。 索锁要换衣服出来,彭因坦不让。 “不用送我。你早点儿休息。记得上药。”彭因坦说着,伸手过来。 索锁正抱着她的新羽绒服站在那里,彭因坦手触到她颈子,隔了衣领,她还是觉得像是被什么一下子击中了……她瑟缩了下,说:“不用的。很快就消了。” 彭因坦没收回手来,就那么看着她。忽然他把衣服夺过来,给她披上一裹,就将她从门里带了出来。门一关,他把她推在门上,说:“你给我听好了。我说的你就照着做。要是没有药,我晚点儿买了给你送来。明天我有空,陪你去医院做检查——别跟我说没时间,不想去,害怕……” 索锁手背到身后,轻声说:“可我明天得上班。” 彭因坦盯着她,突然间就很泄气。 索锁咽了口唾沫,说:“对不起,今天不该就那么下了车。我当时……” 她已经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了。怎么就对着彭因坦爆发了……以及说了些什么,她现在都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下了车跑了很久,惹的好多车子像被突然惊吓到的人一样尖叫,刺耳的声音让她的鼓膜、心脏都受到强烈挤压,整个人简直就要炸了。 彭因坦问:“走回来的?” 索锁点头。 她是自己走回来的。完全是不自觉地在路上走着,当她明白过来,也就快到家了。 “索锁。”彭因坦的声音陡然间大起来,“你知不知道你那很危险?” “知道。”索锁老实回答。也没办法不老实。彭因坦的脸色难看的像是能把她给一巴掌扇一边儿去。 “知道你还那么干?”彭因坦转了转身,很想压住火但是怎么也压不住。他恶狠狠地回过脸来盯着索锁。头顶的感应灯因为他的大声亮起来,把她的脸映成了象牙色……她抿着嘴唇并不辩驳,这副样子却让他更加生气了。“索锁,不是一个人。你也知道害怕。你可知道你害怕的,轮到别人身上又会怎么样?” 他望着索锁的眼睛,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沉默了。灯熄了,两人谁都不说话,只有风声携着松涛阵阵袭来……索锁冷的打哆嗦了。 彭因坦低声说:“我走了。你进去吧。” 他说着转身就走。 “彭因坦。”索锁追了两步,叫他。 彭因坦还是站住了,但是没回头,“索锁,我本来以为我终于可以为你分担一点。但是你还没有把我当成这么一个人,是吧?” 他没想等索锁回答他,就要抬脚下楼梯。 但是身后像有劲风吹过来一片树叶,突然就贴在了他背上……索锁的手臂绕过他的腰,紧紧地扣着。他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战栗。不知道是风太冷,还是什么原因。 他抬抬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以为她要说什么,就等着。 “回去开车小心。”她说。 彭因坦低了头,把她的衣袖拉长一点,将她的手塞到衣袖里去,说:“知道了。你进去吧。” 他拉开她的手,这一回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正文 第十三章 没有失去的记忆 (十五) 他走的太快,索锁站在石栏后,看着他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视野之中,好久才回身进门。 “索锁?”姥姥在里面等了好久,不见索锁进去,出来看她坐在地板上发愣,过来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跟因坦吵架了?” 姥姥扶着膝盖好容易坐在了索锁身边,祖孙俩就在地板上挨着。姥姥把索锁的手拉过来,搓着。 “我看你们俩今天有点儿不对劲。” “没什么的,姥姥。”索锁跟姥姥笑笑。 “没什么就好。”姥姥抚着索锁的头发,忽然手停在那儿。索锁意识到,想躲避已经来不及。姥姥撩起她的头发丝,仔细些看清她耳后的瘀痕,脸色就是一变。“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不是……” 索锁见姥姥脸上迅速聚集起来怒气,想到姥姥或许是想岔了,忙摇头说不是的,“不是的,姥姥。不是他。坦坦不会跟我动手的……是我跟人……跟人起了点儿冲突。” “怎么会呢?”姥姥皱着眉。她叹口气,“你哪儿是跟人过不去的孩子呢?” 索锁笑着,过来搂了姥姥的肩膀,“是啊,我是。姥姥不了解我。” 她笑着笑着,眼泪滑下来。 老太太发觉她不对劲儿,拿手给她擦擦脸。沉默了一会儿,才让她把自己拉起来,“过来,我给你擦点儿药。” 索锁乖乖跟姥姥过去,搬了药箱来坐在姥姥身边,她把毛衫脱了,露出颈子来。其实瘀痕不算深,就是看起来触目惊心的。姥姥给索锁涂着药,不声不响地看看索锁若无其事地拨弄着药箱里的药……“锁儿,你妈妈是不是来带你走的?”姥姥问。 索锁一惊,忙摇头,说:“不是。” “我总是觉得,你这孩子有很多心事。看了你妈妈,我就知道以前我想的大概都没错儿。锁儿,要是回你妈妈身边更好,就回去。你值当的过更好的日子。而且现在,不是有因坦吗?”姥姥最后一句话问出来,是看着索锁的。 索锁却避开姥姥的目光,去收拾药箱,说:“姥姥,有些事……不是不想跟您说来着,我就是不知道该从哪儿说。我不会回我妈妈身边去……我眼看着成年都十年了,不是没有妈不行的年纪了。再说,她有她的生活。她的家又不是我的家。” “也好。以后你会有自己的小家。”姥姥轻声说。 索锁将药箱合上,不小心夹到了手指。 本来也不该很疼,可是拇指上那道浅白的痕迹,不知怎么的就像被用利刃割开,竟露出森森然白骨来了似的,看的她遍体生寒…… 彭因坦只用了几分钟就赶到了宜居。席上正巧上了饺子,他坐下来只是意思着吃了两个就不再动筷子了。他本来预备着来了会被家里人盘问关于索锁的一切问题,让他意外的是竟然没有人提起来。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想主动提,但他默不作声,又显得不太正常,不一会儿他母亲就来问他了。 “看起来是不太高兴的样子。”钟裕彤看看儿子,觉得他有点没精神。“头发有点儿长了,该去修一修了。” “妈妈,”彭因坦忽然想起来,“我爸回国没有?” “他回没回国我怎么会知道呢。”钟裕彤被他问的一愣。因坦极少主动问到他父亲的。“咦,这倒新鲜了,你会主动关心你爸行程?怎么,有事儿找他?” “就问问。上回见他之后,他好像就出国访问了。”彭因坦说。 钟裕彤点了点头。这时候钟老爷子开口说要散席回家休息,一众人都忙着起身各自收拾好准备离开。 钟裕彤看了彭因坦,问:“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没有。我就是忽然想起来,我爸之前督办过的几个案子,当时还挺轰动的。就是搁现在,也有很大的影响力。”彭因坦说。 钟裕彤微微一笑,说:“原来是这样。难道突然开窍了,觉得你爸爸了不起了?” 彭因坦没做声。 钟裕彤还是微笑着,晓得因坦的脾气,很多事心里怎么想,嘴上也是不承认的,就说:“悄没声息办的大案大事更多,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他也不求这个。就是,树敌也多。” 彭因坦晓得母亲的意思。要不是父亲根基深,也许早就不知道栽过多少回了……祖父常说,幸而他父亲还做的是正经事,彭家的亲戚也早不需靠他提携帮衬,才能想做什么就一力去做,无所顾忌。 祖父有些时候很看不上父亲,但是正事上还是支持他的。 “他想办的事,有办得成的,也有办不成的。他当然有他的难处。你不要总是跟他怄气,让他舒心点儿就更好了。”钟裕彤说着,挽起彭因坦的胳膊来。“就比如说,既然有了女朋友呢,早点儿带给他瞧瞧,定下来了,也好让他盼着……” “盼什么呀?”章晓芃忽然从后面冒出来,探身过来笑嘻嘻地问。 “鬼丫头,吓我这一跳。”钟裕彤笑道。 “三姨您跟彭因坦见了面就有说不完的话,真让我嫉妒。我妈见了我,恨不得给我塞回她肚子里去。”晓芃也挽了彭因坦的胳膊。她一笑,眉眼都亮起来,非常的美。 彭因坦看她今晚心情说不错的样子,想到席间她也是不住地说笑逗老人家高兴,就说:“那你倒是说说,你哪样做的让她满意了吧?” 晓芃撇了下嘴,说:“哪壶不开提哪壶……彭因坦,我没开车,你送我去义方那里一趟吧。然后咱们再回来。大姨说晚上要陪姥姥打牌的。” 彭因坦皱眉,问:“这么晚了又过去干嘛?” “有东西要亲手交给他。”晓芃说着,晃了晃彭因坦的胳膊,“你送我去好吧?” 晓芃晚上陪外祖父喝了一点酒,脸红扑扑的、眼亮闪闪的,整个人看起来漂亮的逼人。换了她跟谁说话,恐怕这一撒娇就没有办不成的。偏偏彭因坦一贯对她纵容宠溺,这时候却比平时要严肃的多。这倒让钟裕彤都觉得意外,只有晓芃没发觉。 “非去不可?”钟裕彤问。 “嗯,有几样东西给他。仪式上要用的。不合适我得赶紧调整,不然来不及。”晓芃说。 “既然这样,坦坦你跟晓芃去一趟。快去快回,姥爷姥姥都在这,别让老人家觉得不妥当。”钟裕彤说。 母亲都开口了,彭因坦也就不再说什么,何况他本来也应该去一趟巩义方那里。只是不知道巩义方这会儿在哪里。他上了车,让晓芃打电话给义方。电话很快就通了,晓芃说要和他一起过去,巩义方就说那他等他们——彭因坦车没有超过前面的几辆车,等到他们转弯,他依旧直行,奔了巩义方在玺园的别墅。 “他最近喜欢在这里呆着。”晓芃说。 “是吗。”彭因坦随口应着。 “是啊。本来他就住在公司那边的小公寓里。让他住的舒服点儿,他说那是工作狂最适合的住处。他有时候真自虐。最近不知道怎么想通了……可这栋别墅我每次来都觉得不怎么舒服。很奇怪的感觉。第一次看到他制作模型我就觉得古怪。从开始建,遇到多少困难,多少次要改设计,他都不愿意……也还真让他做成了。我为什么不喜欢呢?明明很好看不是吗?你觉得呢?”晓芃问。 彭因坦说:“创意是很不错的。” “都这么说。说是拿去参赛,说不定会拿奖……就是不去参赛,也没少被建筑评论家称赞。这地方气场有点儿太大,我hold不住。”晓芃开玩笑。彭因坦这才留神看了她一眼。晓芃对他笑笑。笑容中有一丝疲倦,看着让人心疼。“这可不是我理想的住处。以后啊,我要想办法劝他把这别墅卖出去——反正要是留着,我将来是坚决不要来这里的。又不是没地方住。住在一个随时会被浪打到身上的地方,也太瘆人了……” 晓芃说着打了个哈欠,把手袋抱紧些。 “到底什么东西?熬夜了?”彭因坦问。 晓芃闭上眼睛,说:“小东西。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的。”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彭因坦的车顺利地开进了玺园,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巩义方知道他们来,亲自打电话交代人给他们引路,车直接开到了地下。车停下来,他在那里等着了,过来跟因坦打了个招呼,替晓芃开了车门。 彭因坦以前来过这里但只是参观过其他几栋别墅,还是第一次进入这所建筑的地下部分。当他从车里出来,发现车库就是海底世界,也愣了一下,继而打量起这独特的车库来——并不像平常的地下车库,这里空间设计处处显得简单中别有匠心。甚至如果忽略掉这是一个实用性很强的车库,这就像是艺术馆中的一个展厅…… 晓芃把自己给巩义方亲手设计的饰品交给他,“……我费了好多劲才弄好的……好看吧?” 漂亮的领带袖扣和裤夹,底托和宝石都不算顶名贵,但是跟巩义方的气质很相符,看上去沉稳端庄中也不失朝气。巩义方仔细看着,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配合礼服效果就更好了。”晓芃在他身上比划着,说:“到时候要戴着来。我就是要人都知道,我的男人,穿我设计的衣服,戴我设计的首饰!” 她把饰品小心地放回盒子里,交给巩义方收好,说:“得,就这么点儿事。你戴着合适,我也就安心了。” “上去坐会儿吧,我刚泡了茶。”巩义方说。 晓芃犹豫了下,看他。 巩义方脸色并不好。也许是车库里的灯光太过于明亮,他脸显得比平时要苍白瘦削许多。晓芃微微皱了眉,问:“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差?妈妈呢?我今儿打电话,凯西说她不太舒服,要紧吗?” “有医生呢。”巩义方显然不想多说。但是晓芃是真关心,他就说:“她很快会好的。” 晓芃也习惯了并不是想见巩夫人就能见到,倒也并不想其他的,说:“没关系就好。彭因坦,我们还上去坐吗?义方泡了茶。” 巩义方这才看彭因坦。 彭因坦距离他们有点儿远。他正站在玻璃墙前,望着外头深不见底的海——在有限的灯光照射下的海底礁石和透明的水中,鱼儿都静止不动了……彭因坦看的很专心。晓芃问他话他没听到,巩义方喊了他一声,他才回头。 “给我看看我要的东西。”彭因坦边往这边走,边说。巩义方说要不先上去喝杯茶再看,他说:“我们就不上去了。嘱咐我们早点儿回去呢。” “什么东西?”晓芃好奇地问。 “一起来看看吧。”巩义方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的出口,带着晓芃的彭因坦过去。 “你们俩什么事儿这么神秘?”晓芃边走边问。地库里没有暖气,清冷而又空旷。她站在巩义方身后等他输入密码,看了彭因坦说:“好冷……咦!” 门一开,里面的灯同时亮起来,晓芃已经看到里面都有什么了。她没管这俩男人,自己先一步走进去——比外面这间地库的空间要大一些,但一点都不空,巨大的伸展到屋顶的铁架子被切割成一个又一个方格,每个方格里都安置了一辆摩托车……这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摩托车博物馆。 正文 第十三章 没有失去的记忆 (十六) 晓芃往里面走着,左右上下地看。虽然她不是很懂行,但有些摩托车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古董车。摩托车都被养护的很好,个个儿都神采飞扬的。 “我以为你只是……喜欢,不过就收集几辆而已。没想到有这么多。”晓芃站下来,说。这实在也出乎她意料。 “还只是一部分吧?”彭因坦问。 站在这里看着这些被擦的铮亮的各式各样的摩托车,内心深处的震撼有点难以描述。 “在国内的,差不多是全部了。我让人陆续都给我运过来的。”巩义方轻描淡写地说着,指指离他们最近的这个架子的底层,“你要的这款刚送到。我当时订了两辆。你说想要橙色的,那就给你橙色的。” 彭因坦过来,看着一模一样两辆新摩托车。橙色的摩托车旁边是辆黑色的,也非常的美。他轻轻摸了摸摩托车的车把,手停在了那里。似乎这也是一只手,被他握住了。 “试试车?”巩义方问。 彭因坦看了这车一会儿,说:“今天就不了。看到我就放心了。” 他微笑了下,跟巩义方说谢谢。 巩义方一歪头,说:“不用。举手之劳。” 彭因坦问:“参观下?” “随便看。”巩义方说。 他走在彭因坦身边,因坦偶尔问他关于哪辆摩托车的问题,他就解答。两人一问一答的,话倒也不多,就是过了好一会儿,都快走到这一行的尽头了,才发现晓芃没有跟上来。 “晓芃?”巩义方叫道。 “在这。”晓芃答应着,从架子的空隙间挥了挥手。“我在看这辆古董车。” 彭因坦和巩义方从架子下面钻过去,看到晓芃正在一辆三轮摩托车边弯着身仔细研究呢。巩义方站的远些,彭因坦走近了,回头看了他,说:“这车可有年头了吧。国产的?” “是。小三十年有了。”巩义方说。 “比我们年纪都大,还能开么?”晓芃很有兴趣地摸了摸车斗。 “发动机换过了吧?”彭因坦从外观上看不出这车有多特别。反而像是特意保持了摩托车的原貌,轮胎也就是普通的,并不出奇。 “没有。还是老发动机。这车上任主人很爱惜,养护的特别好。基本上没什么毛病。”巩义方说。 彭因坦说:“开过?” 巩义方摇摇头,说:“我很多年不骑车了。就是一爱好,看着好车忍不住想下手。买回来搁着我也就安心了。” 晓芃忽然说:“所以嘛,我说了多少次,要他也载我一回,让我体验下生死时速,他总是推三阻四的……这下也好,你自己个儿都不骑车了,我也就死了这份儿心得了。” 巩义方微笑下。晓芃看了他一眼,也就转开了脸。 “走吧。”彭因坦说。 “不再看看了?”巩义方问。只不过参观了一小部分,还有很多他们没看到。 “改天吧。”彭因坦笑笑,又看一眼这三轮摩托车,说:“你这些宝贝,我们多瞅一眼都跟惦记你的似的,怕你一紧张,把我们再怎么着。” “何至于。”巩义方微笑。彭因坦抬手拍了下他肩膀。 “谢你了。改天我带人来提车。”他说。 巩义方略微一怔,说:“好。” “回头人要是看上哪一辆,你肯割爱吗?”彭因坦出来的时候,忽然问。“我有点儿担心我选的不合她的意思。” 巩义方把门关好,确认了下锁已经关牢,才说:“行。” “我挺想要你这辆三轮摩托的。”彭因坦说。 巩义方沉默片刻,说:“也行。” “够意思。”彭因坦笑了,“那我们先走。你也上去喝茶吧,闷久了茶都不香了。晓芃,上车。” 他说完也不等晓芃,自己先上车。晓芃还是站了站,看着巩义方,倒是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晚安。”晓芃说。 “晚安。”巩义方看着晓芃,“回去早点休息。” “你也是。”晓芃对他笑了笑。巩义方给她开了车门。她又说了遍晚安才上车。 彭因坦按了下车喇叭。 晓芃在车子启动时还看着窗外,看着立在那里的巩义方——白衬衫卡其裤,身长玉立……他样子有点憔悴,落下来的一缕头发也让他显得颓废。晓芃突然就说:“彭因坦,你停车。” 彭因坦已经开到了地库门口,被晓芃一喊,一个急刹车停在那里。 他没出声,就见晓芃开车门向后跑去——晓芃跑的很快,长发长裙都飘飘然,像朵在海水中漂浮着的水母,美丽妖冶又危险……他看到晓芃使劲儿抱了抱显然是被她突然折回去弄的有点不知所措的巩义方。他们互相望着,像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不看了,静等着晓芃回到车上来后,直接把车开走了。 开的太快,他自己都觉得车子有点儿飘。好一会儿他才降速,发现也就是几分钟的工夫,马上就到家了。他才想起来问晓芃:“你今晚住这边吗?不住的话我送你回去。” 晓芃说:“我答应姥姥过来陪她打四圈儿。” 彭因坦停车时看了看她,说:“那你先进去吧,我打个电话。” 晓芃解开安全带,问:“打给索锁吧?你们俩怎么样了?” 彭因坦说:“挺好的。” “就是她了?”晓芃又问。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彭因坦不耐烦起来。 晓芃看着他,说:“就是关心你一下。说实话我挺喜欢她的。不过家里不是谁都对她满意……当然这也没什么,家里人当时谁满意义方呢,我们还不是一样走到今天了?” “晓芃,”彭因坦转过脸来,“你怎么了?” “我?我也挺好的呀。”晓芃笑了笑,“挺好的……挺……好的。” 她说完这个词之后停住了,像是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卡在了那里。 彭因坦不看她,但是伸手过来拍拍她的后脑勺。晓芃本来还撑着,被彭因坦这一拍像是把什么就拍散了,忽然就转身过来,伏在他肩膀上。彭因坦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停在前面的车子和门口立着的彩灯——今天是冬至,马上就是圣诞和新年。他们家是不过洋节的,但家里总有些东西要在新年的气氛里点缀起来,喜气洋洋的……他觉得肩头一轻,晓芃已经坐直了,拿出手帕来擦着脸。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说挺好就挺好。”晓芃说。 彭因坦皱了皱眉。 晓芃的手机响了,她先接了起来。 “喂,碧娅啊。”晓芃说着,看了彭因坦一眼。她的声音没有什么异常,反而听起来还是挺愉快的。彭因坦就开车门下了车。 他在冷风里站了会儿,靠在了车上。院子里花木扶疏,在冬夜里显得萧瑟。他忽然有种想要抽根烟的冲动……除了在叛逆期尝试过抽烟,他已经很多年不碰这个了。 他仰头看了看天。 “听说今晚有狮子座流星雨。这么好的天气,可能肉眼会观察到。”晓芃也下了车。彭因坦没回头。“碧娅说赶得及的话,会过来参加订婚宴。” “嗯。”彭因坦点点头。 “我进去了。”晓芃说。 “好。”彭因坦还是没有回头,“不过晓芃,有些事不要勉强。知道吗?” “知道。”晓芃说。她看着彭因坦的背影,“我不会勉强要什么结果的。但是在真正结果之前,该尽力一定尽力。” 彭因坦这才回过头来看看晓芃,一歪头示意她快点进屋。 “你也不要在外面呆太久。真冷。”晓芃说着就转身跑了。 彭因坦上了车,把一身寒气抖了抖,才把手机拿出来,在电话本里查找着电话号码。翻到其中一组时,停了停,到底是越过去,没有拨打其中任何一个号码,等到继续下翻到贝佐新的那一条,看看时间还不到九点半,就拨了过去。只一会儿,贝佐新就接了电话。 “小贝,帮我个忙行吗?”他开门见山。心情莫名有一点紧张,但语气倒是平常,所以电话那头抱着孩子接听电话的贝佐新大概起初也都没有太在意他说的什么,直到后来才正经起来……他边说,边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婴孩那喃喃自语……“就是这个事情。你如果不方便,我再找别人。” 贝佐新倒是痛快,说再打给他。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忽而听到婴孩大叫起来,又都觉得好笑。说了点儿别的有趣的事,彭因坦就让贝佐新照顾他的宝宝去了。 电话挂断了,彭因坦保持着那个姿势坐了好一会儿,才下车准备进屋。上台阶时他抬头,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只过了一会儿,又有一颗……他突然就有点兴奋,抓起手机来就要拨电话,但在拨号的一瞬,他犹豫了下。 再翻翻手机,还是没有未接来电。 他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另一颗流星。 【第十三章·完】 —————————————— 各位:今天是两更,后面还有一章节,别漏了。O(∩_∩)O~ 正文 第十四章 冰上的月光 (一) 【第十四章·冰上的月光】 索锁把刀具收好,正系着带子,面前的台子上就出现了一只小小的方盘,一碗浅浅的茶放在方盘正中央,茶香扑鼻。她抬眼,八代木先生微笑地看着她,抱了手臂站在她面前,下巴颏儿点点,示意她尝尝茶。 “一位新认识的朋友送给我的。喜欢可以送你一半。”他说着比划了下,“虽然是新认识的朋友,不过对料理的理解,我们有很多共同之处。没想到一次很平常的活动,能与料理大家结缘。也是很奇妙的事情。” 索锁道谢,端了茶杯来啜一口香茶。味道淡淡的,入口奇香。 八代木见她只是品茶并不评价,坐下来看着她,问:“怎样?” “好茶。”索锁放下茶杯,对八代木微笑。厨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她看着八代木,“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你这两天的状态不是很好。”八代木说。 索锁沉默片刻,说:“对不起。” “不,不用说对不起。你又没犯什么错。我知道你尽力了。大概这里除了我,很少人看得出来你并不在状态。”八代木歪着头看索锁,“我担心的是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索锁看着茶杯中剩下的一点茶,说:“是有一点。我应该进了厨房就忘记其他的事,抱歉。” “没有人能绝对做到这一点的。如果有什么能帮你的,请尽管说。”八代木说,“你帮过我很多忙,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给你点回报。请不要跟我客气。”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索锁忙说。 八代木先生笑起来,“那就不要说这些了。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找我。我很愿意为你做点什么。” “涨点工资就好了。”索锁说。 “好的,我会跟孙经理去提。”八代木很认真地说。 索锁忙摆手,说:“不要不要,我开玩笑的。允许我三天两头请假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可你帮他整顿好一个厨房的秩序,还带来稳定客源,很棒。”八代木先生说。 “您听说了啊……客源?”索锁捉住了这个词。 “啊,比如只要你上班,有位陈先生就来。”八代木笑道。 索锁也笑了。那个陈润涵呀……昨天她来上班,恰好他来吃饭。今天又来了。他倒是也没怎么样,就是坐下便问侍应生,哪几道菜是索厨做的,就点那几样……花开他们进来就讲给她听,都笑嘻嘻的,说陈公子最近规矩的很,而且给小费很大方。 “时间不早了,下班吧。”八代木站起来,把茶盘收了,“茶真的不需要?” “不。谢谢您。”索锁说。 “真是倔强啊。”八代木笑着离开了。 索锁出了会儿神,拿起自己的东西来。八代木先生并没有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猜测的对不对。但是她母亲一向喜欢这茶,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自己的茶的,而且也爱拿这当礼物送人。她有时会固执地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跟人分享……索锁穿好衣服走出餐厅。 今天的温度仍然很低。因为圣诞节,餐厅门前的空地上也有大大的圣诞树,彩灯缭绕,十分好看。但是她包裹了最厚重的衣服,脖子活动都不怎么灵活了,更没有什么心情观赏,只顾了低头匆匆地走。 “美妞儿!美妞儿!” 身后有人在喊,她也不停脚步。倒是那人的脚步声急促地过来了,她双脚倒是灵活,往旁边一闪,站下了,看着这个穿着运动装的人。 “大晚上的,你这么喊我扔你海里去。”索锁说。 陈润涵哈哈一笑,呼出大团的白气来,说:“你看你穿的跟个球一样,都不知道谁把谁扔海里。” 索锁瞪他一眼。 “一个人回?没人接你?”陈润涵掐着腰,笑问。 他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索锁没理他,打算继续走路。他倒是小跑着跟上,索锁走快,他也快点儿。 “要不我送你?”陈润涵问。 索锁皱着眉。 “平安夜,人家都跟男朋友约会,你下班一个人回家?这不对吧……”陈润涵絮絮叨叨的。 索锁被他念的烦,就挥了一拳头过去。哪知道陈润涵正贱兮兮地要凑过来跟她说话,这一拳头好巧不巧地正砸在他鼻梁上。陈润涵惨叫一声,捂着鼻子蹲在地上。 索锁没想到真打到他,忙过来看他怎么样了。 “啊……你也太狠了……”陈润涵仰起脸来。 索锁一看,还好没有流血。虽然觉得抱歉,她还是嘴硬:“让你不着调,好好儿一人非跟流氓似的,该。” 陈润涵站起来,气的跺脚,说:“流氓有我这么惨的吗?你看看……看看……你看看我鼻子……” 鼻涕都流下来了。 索锁突然就笑了,从包里摸出手帕来要递过去。等发现不对,想收回来,陈润涵眼疾手快已经一把抽过去按在了鼻子上。她忍了忍,没有出声。陈润涵见她就只是看着自己,擦了鼻子问:“彭因坦工程都进冬歇期了,闲的很,怎么不来接你?” 索锁却问:“好点没有?” “又酸又疼的。”陈润涵说着,又擦鼻子。疼是真的疼,不过他吸溜吸溜的吸着气,也是真夸张。 索锁看着他手里那方手帕,说:“我不是成心的。” “知道。”陈润涵说着,伸手过来,拉了下她的帽子。柔软的帽檐卡到她眉眼处,“太冷了,出去等车能冻成冰棍儿。你等下,我开车送你回去。” 帽檐被拉下来,压住了眉眼,索锁有点看不清东西,但是她没立即整理帽子,只是说:“不用。出去就是车站。” “这个时间你一个人坐公交车?我替流氓谢谢你。”陈润涵没好气地说。 索锁吸了下鼻子,说:“你没事我先走了。” “哎,你等下……怎么这么难说话呢?我又不是要把你怎么样。我车就在那边。”陈润涵喊着。 后面有车,灯光扫过来,映的两人身影老长。陈润涵拉了索锁一把,让她避开些车。但那车没有像他们预料的似的开过去,而是在他们身边停下了。 “唷,曹操啊。”陈润涵瞅了眼车,就笑嘻嘻地说。 车是彭因坦的。也不知道彭因坦什么时候来的,反正在这个时候他是出现了。陈润涵看看索锁。 索锁只露出了小半张脸,眼睛都看不到,表情也都藏在了厚厚的围巾里。 彭因坦从车上下来,过来连招呼都没跟索锁打,只跟陈润涵一点头,就把索锁推上车去。 “喂,当着我面劫走了人,不是得给个说法?”陈润涵晃着,挡了下彭因坦。“接人倒是也来的准时一点儿。这司机也太不敬业了。跟你说,你要不爱这差事,多少人排队等着呢哈……” 彭因坦伸手过来,拍了拍他胸口,说:“不劳您操心。谢谢了。” 说完他扔下陈润涵就绕过去上了车,开车就走。 陈润涵站在原地“嘿”了一声,看着彭因坦的车是扬长而去,那架势跟彭因坦刚在他面前把索锁带走是如出一辙的又拽又酷的。鼻涕又不争气地流下来,他那手帕擦擦,又擦的疼了,看看手帕,好家伙,这回可不是清鼻涕了,红彤彤的…… 彭因坦车一开出大门,转了弯就停在了路边。 索锁手刚刚被彭因坦抓的都疼了,这会儿藏在口袋里,说:“当着人你能尊重我一下吗?” “看着他跟你那种态度,我已经很忍耐。”彭因坦说。 索锁脸色一变,咬了下牙,“你说什么?” “你跟他不是朋友,我跟他也不是。而你是我的女朋友,我就是不在场,你是不是也该尊重下我?”彭因坦问。 “你……”索锁瞪大眼睛。 “你的手机是丢了吗?”彭因坦问。 索锁愣了下,扒拉了一会儿,手机还真没在身上。她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把手机落在哪儿了,“糟糕。” 彭因坦探身过来打开储物盒,从里面拿出两部手机来扔在索锁腿上。 “两部,都是新的。拿着。再丢,再买。”他说,“别让我找不找你。” 索锁看着这一黑一金两部手机,最新款,很漂亮。不过她拿在手里看了看,就放了回去。 “我的手机很好。这个太高级,我不会用。也不要你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索锁说。 彭因坦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就因为这个?手机不贵。” “对你来说不贵,对我来说不是的。谢谢你。但是我手机够用的,不需要换更不需要多出两个来。”索锁说。 彭因坦说:“你是不想收贵重礼物,还是不想让我随时能找到你?” 索锁抿了下唇,终于承认:“都有。” “所以你是故意的,好有借口躲开我,连去医院也是自己去?”彭因坦问。 索锁又抿了下唇,但她还没说话,彭因坦伸手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 正文 第十四章 冰上的月光 (二) 索锁下意识的手臂一屈,横挡在两人中间。手臂硬是撞在彭因坦胸口上。他胸膛铁硬,硌的她疼。 “你别这样。”索锁低声。围巾绕在颈间,她说出来的话都有了点儿阻碍。 “别哪样?”彭因坦抬手把她的围巾拉了拉,让她的下巴露出来。手指蹭着她下巴,肌肤湿润温暖……这样的肌肤相亲,总让人把持不住。彭因坦想亲她,但恰好过往的车子灯光迅速掠过,索锁避了下。彭因坦就说:“我这两天是走不开,不然你还想躲得开我吗?” 索锁轻声说:“你很忙呀。” 不难猜出来他没过来,多半是因为家人都在这里,尤其是他的外祖父母,大概很喜欢他陪伴在身边。可她想的却是,那天晚上,他几乎是拂袖而去……他不是不生气的。或者正是因为生气,“忙”就成了最合适的理由。 “单是陪他们参观我们的工程就花了一天。姥爷一向喜欢视察我工作的地方。”彭因坦说。 车子里热,他给索锁把帽子和围巾都摘下来。 帽子在脱离她短发的一刹那,因为静电噼里啪啦的火花闪起来。短发飞起来,她就抬手捂了捂,说:“就是普通的检查,你去了也白搭……医院是混熟了的,根本用不着人陪,我自己都可以的。” “都查了什么?医生怎么说?”彭因坦问。 “医生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又没什么问题,能说什么?”索锁整理着帽子和围巾。 彭因坦发现她身上好像缺了东西,才想起来她的手套上次是落在自己车上了的。还有上回一起买的衣服,这两天一直搁在车上,每次看到都想起她来。 他看了看后车座,说:“回头病历给我瞧一下。” “我去看……你瞧什么瞧?你瞧得懂么。”索锁低着头,轻声说。 “我不懂,有懂的。找那么一两位能看明白病历的专家还是不成问题的。我得弄明白点儿,省得你蒙我。”彭因坦说着话,已经把索锁的手套找出来给她,“整天丢三落四的。” 索锁把手套接过来,也整理了下,塞进帽子里。 彭因坦的话很平常,在她听来却有点弦外之音似的…… 彭因坦看她不出声,只管把手也藏进毛线帽里——这手套帽子和围巾一看就是姥姥给她织的,不过不是一套,花色各异,戴在她身上就跟挂了彩旗似的……她真是怕冷。为了御寒已经顾不得什么好看不好看了。 “手机真不要?”彭因坦扫了眼被她扔回去的手机,想到她那运行极慢的老旧款——他明白她是不喜欢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送她东西的。“就算是新年礼物,也不要?” 索锁摇摇头。 彭因坦顿了顿,忽然又靠近她些,问:“是不是因为你没给我准备礼物?” 索锁怔了下,没吭声。 她确实没有想到什么新年礼物,也没想到要给他准备新年礼物……她望着彭因坦,忽然觉察自己的笨拙和不周到,尤其在彭因坦面前,简直太过明显。 彭因坦见她半晌不语,也就笑了笑。 “没准备也没关系。又不是一定要实物。”彭因坦眉眼一弯,意味深长地说。他说着,身子慢慢倾过去,鼻尖几乎要蹭到索锁耳垂了,“我一点儿都不介意。不过你要许我从你这儿要点礼物。” 索锁握起拳头来,对着他的腮贴上去,使劲儿把他推开。他的脸滚烫滚烫的。她要把手收回来,却被他握住手腕子,就那么保持着那个姿势……他没说话,就是看着她。 索锁忽的有点紧张。两天没见彭因坦,不知为什么这一见让她觉得他有点捉摸不透起来……他的性格的确是有些阴晴不定的。但也很久没有发作过了吧……她心砰砰跳着。看着彭因坦望着自己的眼睛,不由得又转开些。 她有点儿怕他这么看着自己。仿佛心里藏着哪怕一星半点的东西都会被他的目光扫到。但是她也躲不到哪儿去,彭因坦要打定主意要什么,哪儿是那么容易放弃的呢?她只是一错神的工夫,彭因坦才不会放过这么个水到渠成的机会来亲近她……他接吻的技巧实在是太娴熟也太好,总让人不自觉地跟着他渐渐沉迷。虽然沉迷,仍有一丝清醒始终让她的意识游离在外,她能觉察彭因坦有力而又充满诱惑的亲吻之中,其实藏着隐隐的怒气,他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很不甘心,要把她彻底征服似的…… 索锁的手不得不抓住点儿什么才行。她也不知道到底抓住了什么,就觉得手掌心是不住地要渗出汗来,人也越来越热,心更是跳的快,“嘭嘭嘭”的像是被捧在手心里、随时都会飞走似的……她闭上眼睛,然而黑暗之中仍像是随时都有流星划过天际。 这不是幻觉吧,她确实是看到过那么美的流星——那一晚她怎么也睡不着,阁楼的窗帘没有合拢,躺在床上能从宽大的空隙中看到澄净的天空,然后,她看到了流星……仿佛记得新闻里是播报过夜里会有流星雨,并没有特意想要看。她拉开窗帘,透过天窗看着天空,很晚了,流星一颗颗接连着划过夜空,像是天使在拿着金色的画笔一笔一笔描绘着……那一会儿她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一场流星雨,几乎是同样的时间,流星真像雨点般出现在视野中,她一个又一个愿望许下来,简直来不及……后来简直想不起还有什么愿望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最想达成的梦想。 后来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叫醒那个人,要他起来一起看流星雨。告诉他自己许了多少愿、许了什么愿……他静静听着,好久才笑着说你傻不傻呀,不能许愿超过三个,而且许愿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不灵了的。 她一点都不在乎,说不可能不灵,因为你不是别人啊…… 多年以后,她当然想不起来当时许过的那许多愿望究竟都是什么了,但那个曾经最想达成的梦想,终究是破碎了的……而现今她躺在床上,望着夜空中偶尔划过的流星,竟然连拿起手机,找一个人静静地一同来看的心都不再有了……也许不是没有,而是不能。 索锁心颤了一下,手臂绕紧彭因坦的颈子。 嘴唇有一点疼,她低*。 彭因坦停了停,到底还是将这长吻结束了……他沉默地拥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们走吧。”索锁说话都带着鼻音了。 彭因坦说:“好。” 他坐正了,看了眼索锁,过来给她抚了抚头发。她的头发给他弄的有点乱了……可并不是不好看。她连头发乱乱的,都有种惹人怜爱的样子……可是他认得她的时候,明明她就是个小体型的女金刚…… 马路两边的树上也有彩灯,圣诞和新年的气氛很浓郁。车子飞驰在路上,像在火树银花间穿行。 但索锁很快发现车子不是往她家的方向开,就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那天就想带你去个地方,结果没去成。”彭因坦声音低沉。 “太晚了。”索锁撸下袖子看时间。 “我跟姥姥请过假了,说你会晚回家大概一小时。告诉她我会送你回家,让她放心,可以早点休息。”彭因坦说着,踩油门车开的更快一点儿,路边树上的彩灯简直也都成了流星。“那地方离这里很近,马上就到。玺园。” 索锁听到“玺园”两个字,愣了下。 “能不能不去?我……”她想说自己又累又困,还心神不宁,可是没等说出来,就已经看到了刻着“玺园”字样的巨石。 她索性不说了。 彭因坦照上次来的路线,很顺利地仍旧直接开车入地库。他提前跟巩义方打过招呼,管家特地下来等着他们了。车一停,管家过来打招呼,将写有密码的纸条交给彭因坦,说自己不打扰他们,在这里随时听候差遣。 “义方呢?还没回来么?”彭因坦拿着纸条,伸手拉了索锁,问道。 “巩先生下午有事飞北京,还没回来。”管家说。 “是这样。”彭因坦应着,跟管家点点头,拉着索锁边走边说:“义方这个工作狂,为了公事怎么辛苦都可以……这地库是不是很特别?我那天第一次来,也是第一次看到地下部分的设计,觉得很棒。改天有时间我们一起参观下别墅的全貌吧。” “好。”索锁轻声说。他们站在一扇巨大的玻璃门前,她看着彭因坦输入密码——她突然攥紧了彭因坦的手指。 彭因坦转头看了她,问:“怎么了?” “这是……你带我来这儿是……”索锁说话有点儿磕绊。 电子锁嘟嘟出声,门缓缓打开。 彭因坦将索锁揽入怀中,站在大门口,望着里头,说:“新年礼物。” —————————————————— 亲耐滴们: 通知下周末两天停更。 很抱歉……下周末不停。 祝大家周末愉快。下周一老时间见。 正文 第十四章 冰上的月光 (三) 索锁被他这么一揽,整个人靠进他怀里,脚下都不稳了。她下意识怕摔了,使劲儿攥住彭因坦的后衣襟儿。彭因坦干脆勒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都抱着一步跨进了门。 “喂!”索锁叫道。 彭因坦笑着把她放下来,说:“随便看看吧。” 索锁喘着气,把凌乱的头发抚平些。站稳了四下看看。里头的光线很强烈。彭因坦去把灯光开到了最强。屋顶的射灯从各个角度照过来,光线织成了绵密的网,把她网在了中央……她回头看了眼彭因坦。他正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示意她尽管往前走。 索锁的脚步有点迟滞。在原地左右各转了半圈,还是没有离开半步。这里究竟有多少辆摩托车,她完全没有概念。而且这么大的空家里满满当当的全都是各色各样的摩托车,让她有种眼睛不知该从哪里开始看好的感觉……她过了好久才挪动脚步,在高大的架子之间行走。 摩托车从几年前到几十年前的经典车型都有,有的甚至是全系的车型并排摆在一起,看起来非常的壮观……索锁不声不响地走着、看着。她终于站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一辆金色的道奇“战斧”。炫丽的色彩和独特的造型让人看到它时有种直中要害之感。 她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但她的目光并没有离开这辆有着四个轮子的摩托车。 彭因坦站到索锁身边,轻声问:“很棒吧?” “嗯。”索锁也轻声回答。他们俩的声音都非常轻,好像怕声音大点儿,会把什么碰碎了似的。 “道奇‘战斧’。2003年在底特律车展上推出的。发动机是在‘蝰蛇’基础上改进的,设计排气量有8277毫升,理论上能达到时速640公里,可以和一些小型飞机一较高下……当时克莱斯勒设计部副总裁特雷沃?柯雷德说过,道奇‘战斧’是最富创意的设计师,在任由创意驰骋的情况下创作出来的精彩作品。它是一部纯粹的科技精品,也是艺术与热情交汇的结晶……”彭因坦声音大了点儿,索锁终于转过头来看他。他笑笑,说:“义方跟我讲的,我记住了。对摩托车我可不怎么在行。” 索锁的眼睛水汪汪的。只一会儿,她的目光又转了回去,重新望着这辆形状有点怪异的摩托车。 “‘战斧’就没获准在公路上行驶,只制造了九辆,全都用于私人鉴赏和收藏……怎么能想到,眼前就有一辆。可见不管痴迷于哪一道,只要有心,准能做出点儿吓人一跳的事儿来。”彭因坦站在索锁身边,仍旧轻声说。“你觉得呢?” “嗯。”索锁又应。 彭因坦沉默片刻,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不。”索锁摇头。 彭因坦伸手敲了下她的前额,说:“那你‘嗯’个什么劲儿。” 他拉了索锁的手转了个弯,从两排铁架之间穿过,走到另一边长廊上。仍旧是整齐摆放着的车子,只是换了另一些完全没见过的。 “义方的这些收藏,都可以开个摩托车博物馆了。”彭因坦说。 索锁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的脚步很慢,彭因坦适应着她的步速,走的也很慢。 索锁在经过那辆国产三轮摩托车时停了下来。她专注地看了几秒钟,继续往前走。像是这辆车完全没有引起她的兴趣来。倒是彭因坦看了那车一眼,问:“你那辆老爷车怎么样了?很久没见你摆弄了。” “在地下室养着呢。偶尔用一用。”索锁回答。 就是那辆老爷车,撞回了这个人……她攥了攥手,把他的手握的更紧。 彭因坦也把她的手握的更紧些,微笑着说:“是得好好养养。以后,老爷车也跟‘战斧’一个待遇吧,让它安安静静地负责当个漂亮的老爷车,偶尔在院子里开一开,不要上路了。” 索锁回头看了眼摆放在那里的三轮摩托,说:“好。” 彭因坦笑了笑。 索锁答应的太痛快,听起来倒像是敷衍了。 “你不是说……要送我礼物?”索锁问。她左右看看,“在哪儿?” “就在这。”彭因坦摊了下手。 “真的?该不会是,这儿的摩托车尽着我挑吧?那我可不可以挑最贵的?”索锁半转了身子,对彭因坦眨眼。 她的神气又轻松又调皮,逗的彭因坦笑起来。不过他转而就做出一副苦相来,说:“原来你指望着我送你一份大礼……可是我就只是想带你来参观个私人摩托车展啊……” 索锁愣了一下。 彭因坦见她这样,脸上的苦相就更深了。 索锁抬手捏了下他的腮,说:“干嘛做出这副样子来?能参观下开开眼就很好了啊……谁图你辆摩托车?我自己都有,比这儿的哪一部都不差。” “咹?”彭因坦眨眼。 索锁又捏捏他另一边脸,说:“我那三轮老爷车比这儿的哪部差呢?哪部都比不上它好……好了,参观也参观完了,挺晚了,咱们走吧。” 彭因坦看着她,问:“没失望吧?” “失望什么?”索锁反问。她左右看了看彭因坦身后的摩托车,“你已经带我看到了好东西。再好再好的东西,也不能样样都拿到手里吧。有时候远远看着,就已经很幸福了……再说,这里随便那辆车,给了我都是负担。真给我,我还要不起呢……不如看看就算了……走吧。” “等等。”彭因坦拖着索锁的手。 “又怎么了?”索锁无奈。 她急欲尽早离开这里。 “好啦,我说的是真的。不信改天我再骑老爷车载你一次,让你仔细体验一下老爷车有多棒。”索锁说。 “真的?”彭因坦眼睛一亮。 “真的。”索锁承诺。 “好,那今天我先载你。”彭因坦立即说。 索锁皱皱眉。 彭因坦指着身后的这辆摩托车,说:“我载你兜兜风。” “这不好吧?人家的车子,参观就是参观,别动。”索锁说。 彭因坦不在乎地说:“又不会弄坏。放心吧,我的车技虽然赶不上你,但是也可以……咱们就在别墅周围兜兜风,好不好?怕冷?” “冷……”索锁说着,看着彭因坦满怀期待的眼神,接着说:“……倒也不是怎么太冷。快去快回可以吗?” “可以。”彭因坦的提议被通过了,像是很高兴。他把索锁拉到身前,推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就在一辆橙色摩托车前站了下来,“就是这辆吧,好吧?” “好。”索锁看了这辆崭新的橙色摩托车。她先前只在杂志上见到过,倒也没有想过,这么快就有机会试一试车子……她看了一眼旁边那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摩托车,心里一动,抬眼见彭因坦已经从车把上取下来挂着的头盔,过来给她扣在头上。等她将头盔摆正,彭因坦已经跨上车——彭因坦的架势真好。他不仅身姿舒展,腿也又直又长。单腿撑地,稳稳的。她看着,竟忘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来。”彭因坦将摩托车发动起来,轻轻一带,带离了车位,来到索锁面前。这轻轻的一甩尾,潇洒的很。 不过在索锁看来,他的技术也只是刚刚及格的水平。可难得的是他有这个心情……她定定神,过来手轻轻搭在彭因坦肩膀上,跨上后座时,轻声说了句“等会儿不要太快了”。她还没坐稳,彭因坦就伸手把她的手拉过来,使劲儿地扣在一处,她上半身就完全贴在了他背上。 “抱紧我。”彭因坦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开口,他将摩托车开到门口,调了个头过去重新输入密码,等大门一开,他就开着摩托车越过了门口。 索锁在摩托车冲出去的一瞬,忽然意识到自己跟彭因坦说了很多,到底也没说让他开的慢一点儿,这简直是个大大的错误……果不其然彭因坦开着摩托车由地下冲到地上,速度越来越快。玺园的街道并不宽,且弯弯曲曲的,这简直就是现成的障碍赛道。索锁紧紧扣着双手,抱住彭因坦的腰。风在耳边呼啸,冷风透过身上衣衫单薄之处钻进来,冻的身上的骨头都有点疼。她就不得不更紧地抱住彭因坦……园中寂静,人迹全无,只有海浪声伴着摩托车的引擎声在耳边轰鸣。彭因坦驾着摩托车,在窄而弯曲的小路上飞驰,越来越快,索锁搂着他的腰,越来越紧……她心里忽然有说不出的慌。这种慌是她独自驾车在赛道上飞驰时所体验不到的……还好彭因坦记得刚说过的话,只在外头兜了一圈儿,迅速返回。 摩托车重进地库,发动机轰鸣的声响在地库里响起来,回音不断。 彭因坦将摩托车停在了玻璃墙前,回头给索锁摘了头盔。索锁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儿从头盔里像剥壳鸡蛋般出来、额发贴在汗湿的额头上,他看了一会儿,单手将头盔抱在怀里,单手揽了她的腰将她箍紧,在她唇上印了一吻。 “这就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傻瓜。”彭因坦拍了下车子,低声说。 索锁身子有点虚软,明明听到有车子进来的声响,也还是靠在彭因坦的身前。 正文 第十四章 冰上的月光 (四) “干嘛?”彭因坦微笑。索锁突然之间身子软了下来,依赖地靠着他。他低低头在她耳边说:“你这是在诱惑我是不是?要是你再这样,我可就顾不得了啊……” 他戏谑地说着的,本来是意在提醒索锁有车子进来了。像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是谁来了,想都不用想的。可是索锁直了直身,抬眼看了他,突然就勾住了他的颈子,深深吻他……她的呼吸有点急促,吻的也急切和凶狠。彭因坦的气息完全笼罩了她,但是这么冷的地方,他的气息渐渐还是被吞没了……她不得不抓紧他的衣领。 彭因坦看着索锁绯红的面颊和眼睛,本来想笑一下的,可是看到她眼里几乎忍不住要迸出的泪水,他愣了下,手背贴在她脸上。 “索锁?”他看着她的眼。蒙了一层晶莹的水膜,看不清眼睛里到底都是什么。他心头一震。 索锁转了下脸,望了玻璃墙外深邃的海。两人依偎在一处的倒影浅浅地印在玻璃上,还有远处静静停着的车子——没有人下车来,像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她吸了下鼻子,轻声说:“有人来了。” 彭因坦转回身去,索锁已经先下了车。他把头盔挂在车把上,歪头看她。 索锁只顾低头将身上的衣服整理好,倒并没有被人撞见刚刚那火热场面的尴尬。他伸手过来摸摸她的头发,像摸只可爱的小狗……索锁也歪歪头,躲开他的手。 彭因坦仍坐在车上,抱了头盔看她。 她被他看的脸红起来……听到车门的轻响,他们一起往远处看——已经停了一会儿的车上司机下来开了车门,从后车厢下来的是这别墅的主人巩义方——西装革履的一副随时出现在人前都仍然是可以参加记者招待会的模样,很有神采。 “我头一回跟这小子见面,他就是这个样子的了。不管怎么忙,都是一丝不苟的——义方!”彭因坦下来,牵了索锁的手,跟巩义方打招呼。“刚回来?” 巩义方边往这边走边系着外衣扣子,说:“刚回来。飞机晚点,不然还能早些。” “听说你有急事去北京的。事情办的顺利吗?”彭因坦问。 “还好。车子怎么样?”巩义方看看彭因坦,又看看索锁。他的目光在索锁脸上稍作停留,转开了。“我没试车。” “很不错。要不是外面太冷,我还想多跑一会儿。”彭因坦说着,也看了索锁,“怎么样,要不我们骑车回去?干脆一起冻成冰棍算了。” 索锁微微瞪了他一眼。 彭因坦就笑了,说:“知道了。说说而已,这么凶。那你在这等我,我把车送进去。义方,车还放你这。改天我再取走。这位大小姐还没答应把车收下呢。” 他说着,斜睨了索锁一眼。 “我收下。”索锁说。 彭因坦听了,哈哈一笑,说:“多谢你肯收。” 索锁推推他,让他快点把摩托车送进去。 “马上回来。”彭因坦跟巩义方示意,“拜托你照顾她一会儿。” “啰嗦。”索锁说。 彭因坦笑着走开了。 索锁转了身,看着他潇洒地甩开他的大长腿跨上车去,一忽儿就把车开走了……她目不转睛的,既是看着彭因坦,也是避开巩义方的注视。 巩义方站在索锁身边,低声说:“先上车吧,这里有点冷。” “不。我等他。”索锁说。 巩义方沉默了。 索锁向后退了退,几乎要退进这玻璃墙里去了。彭因坦只去了一会儿,她却觉得这点时间无比漫长而难熬……她转过身去,望着海底的礁石。跟上一次看到的不同,夜晚的海像是随时会把这仅有的光和生命都吞掉……玻璃反光中巩义方站的僵直。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清冷中有审视,也有不安和焦灼。 “决定了?”巩义方沉着声音问道。 索锁视线抬高些,但仍是默默望着巩义方的倒影。 “你以后的路会很难走。”他说。 “那么哪条路容易些?回到你身边吗?”索锁清晰地问道。 “回到我身边。”巩义方也清晰地回答。 索锁看到彭因坦从车库里出来,他往这边一望,她就转了身,说:“因坦……是你的朋友,巩义方。” “我知道。比起对不起他,对不起你更折磨我。”巩义方说。他声音极低。 “混蛋。”索锁看着走过来的彭因坦,微笑了。泪水却开始在眼里打转。 “给我一个机会。”巩义方看着索锁转过脸来,她眼里的泪终于是滚下来。他得使劲儿攥着手,才能忍住不要马上去给她擦去泪……彭因坦的脚步声像刀刃,在挥着向他砍。“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让我再有机会……好好照顾你。” 索锁抬手迅速撇去滚落的泪,转脸看向彭因坦。她微笑着,眼睛使劲儿眨了眨,睫毛上的泪珠儿抖掉。 “你怎么这么慢?”她问。 “我离开顶多两分钟。”彭因坦发现她落泪,眉一抖,瞥了巩义方一眼,过来揽了她问:“怎么哭了?” “太冷了。冻的我都鼻涕眼泪的了。”索锁掩饰地说。她鼻音这么重,自己都吓了一跳。 “都怪义方小气,这么好的地库不装暖气。索锁要是感冒了,就是你的罪过。”彭因坦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索锁肩上,说:“走,我送你回家。” “好。”索锁缩在彭因坦的外套里。他身上的热力还隔着两层厚厚的衣服往她身上钻,这简直让她战栗起来。 彭因坦跟巩义方说:“那我们先走了。你快点上去休息下吧,看你样子还挺累的。改天好好谢你。” “不用谢。”巩义方说。 彭因坦拍了下他手臂,带着索锁往自己的车子走来。 巩义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像刚刚一进车库,就看到的画面一样,这种痛苦简直蚀骨啮心……他看着坐在彭因坦身边的索锁,抬起手来挥了下。 彭因坦按了下喇叭,车子调头时,在车上的索锁看到巩义方挥手的那个小动作,咬紧了牙关。 “还是冷吗?”彭因坦伸手过来,握住索锁的手,果然索锁的手不但冰凉,竟然还有一点痉·挛。“该早点儿离开的,让你挨了这半天冻。” 索锁反手握住他的手,摇头说:“不冷了。真的。” 彭因坦看看她,微笑。手指爬了爬,爬到她袖子里去,在她柔软而温暖的小臂肌肤上腻了会儿。他暖和的手臂也贴着索锁的手心。他说:“过会儿应该会好点儿。我车子开快点儿,好让你回家睡个暖和觉。” “……嗯?”索锁看了一会儿冷清的街道,转头看他。 彭因坦笑起来,说:“别想歪了。我就是想快点送你回家休息的。还是家里暖和。” 索锁轻声说:“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明天晚上你来吗?”彭因坦问。 车停下来,索锁还是没立即回答。 彭因坦过来给她开了车门。他仍然是一件衬衫。简直要在寒冷的晚上,头顶都要冒白气了。索锁下车来,把他的外套给他披上。 “你别只顾我。”她说。 “喂,还不如快点儿进屋呢。”彭因坦低头看着索锁给他系着扣子。虽然这么说着,可是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情形真是难得的温情……他再低低头,额头抵在索锁的额头上,“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你快回去吧。”索锁撵着彭因坦。“我们明儿再见。” “索锁,”彭因坦推着索锁往大门口走,等着她开门,“我刚问你的明天晚上来不来,怎么不回答我?” “你真想让我去?”索锁输入密码,门“咔哒”一声开了。 “对。妈妈同意了。机会也难得,妈妈这边家里大部分亲戚都在。”彭因坦说。 索锁回过头来看着他,“彭因坦,你知道这……” “你不要把这当成见家长。就是一普通的家庭聚会。人多,热闹。”彭因坦陪着索锁走进大门。姥姥可能已经睡了,客厅里的灯都没有开。院子里只有一盏灯,显得比平时还要寂寥……他见索锁没有说话,就继续说:“不过不勉强你。以后还有机会。你躲得过初一,怎么也躲不过十五。” 他说着,见索锁不吭声了,拉了拉她的围巾,露出她的嘴巴来。 “还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说,我可要……”他还没说完,索锁翘起脚来,亲了他一下。 这是索锁今晚第二次主动吻他……他揽着她的腰将她抱起来,贴在自己身前,仰着脸索吻。 “再来一下。”他语气里满是笑意。索锁只得又亲他一下。 索锁身子很轻,他这么抱着,就跟抱着一个玩具熊的男孩子一样,轻而易举的。 “我喜欢你这样。”彭因坦微笑。 “嗯……为什么?”索锁轻声问。 “会让我觉得你也是喜欢我的。”彭因坦说。 索锁搂着他的颈子,不看他的眼,紧紧抱了好一会儿,才说:“好……我去的。” 正文 第十四章 冰上的月光 (五) 彭因坦听着她细声细气地说出这句话,晃了晃她的身子就抬脚上台阶,到门口才把索锁放下来,说:“那我明天过来接你。不用紧张。” “我不紧张。”索锁说。 彭因坦沉默一会儿,抱了抱她。 索锁问:“不进来了?” 彭因坦给她拉了拉帽檐,轻声说:“进去跟姥姥打个招呼。” “好。”索锁回身开门。进门时她回头看了眼彭因坦。他很安静地站在她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有点严肃。发现她看他,他微笑下。她拉开门,说:“好像已经睡了。” 彭因坦跟着进来,站在门厅里向里一望——除了走廊上一盏壁灯开着,四下静寂。 “姥姥睡的够早的。那我走吧。”他说着转身,看到索锁摘了帽子围巾,正在脱羽绒服。脱到半截停在那里,他伸手给她帮忙,“怎么了?” “疼。”索锁指了下肩膀,轻声说。“天气不好吧,肩周炎犯了。” 彭因坦拎着她的羽绒服给挂到架子上,看着她轻轻揉着肩膀,说:“你来。” 他勾了勾手指,让她跟着过来。 不待走的更远,走廊上就有张方凳,他指指方凳,让索锁坐下来。 “小小年纪,这儿疼那儿疼的,你哪个零件是好的?”彭因坦没好气地问。 索锁坐在他面前,看他伸手过来,抓住他的手,问:“你干嘛?” 彭因坦抽手出来,弯身把面前的人和凳子一起搬起来转了半个圈,让索锁背对自己。他抬起索锁的手臂来,给她轻轻揉捏着……索锁不吭声了。 “你到底是去做料理呢,还是去砍柴?”彭因坦轻声问。索锁手臂肩膀的肌肉都有点硬,可能是过于疲劳,但也有可能是紧张的缘故。他见索锁不回答,手上劲儿就加大了些。索锁小声吸气,还是不说话。他摇摇她毛茸茸的小脑袋瓜,“真是够笨的。你得知道休息呀。” “知道。”索锁说。 “你知道休息还会落得这个身体?”彭因坦顿了顿,还是说。“现在零件就老化成这样,再这么下去,有你难过的时候。” “啰嗦。”索锁说。她鼻音还是很重。彭因坦手劲儿大,她的骨头好像随时会被他捏碎。“好了……好了。” 彭因坦又使劲儿给她捏了两下肩膀,才说:“今儿是没空,先饶了你。” 索锁按着被他捏的好像更疼了的肩膀,看看他。 “记得给我服务费。”彭因坦说。 索锁眨眼。 彭因坦弯身,看着她水汪汪的眼,说:“我说,服务费。要不你就提供相应服务。总之得等价交换。” “呸……谁要你服务来着。”索锁轻声说。 彭因坦眉眼弯弯的,笑的脸上宝光四溢。 “行,你没要。是我上赶着给你服务,行了吧?”他揉揉她的额头,“好了,不跟你贫了。上去洗个澡睡觉吧……要我陪你?” “……”索锁瞪着眼看他。 彭因坦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说:“我是说,要不要我陪你一会儿。没说陪你睡……要?” 索锁摇头。 她看着彭因坦笑,抿了下唇,又点了点头。 彭因坦怔了怔。他沉默下来,望着索锁,歪了头,“索锁,你……” 索锁身子轻轻往前一倾,嘴唇贴在了彭因坦的唇上……她的手死死扣在方凳上,全身的力量仿佛都系于此处。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意识也是。就连在这一刻之前她心中的杂念,也一扫而空了,只剩下面前这个人,还有她想要进行下去的事。 彭因坦很有些出乎意料,但是索锁不像是要适可而止的样子,他也没有十分的理由一定要阻止……他后来竟然不太记得过程,只记得他紧紧握着索锁的手,两人一气跑上阁楼时,都气喘吁吁的。可能跑的也太快了,肺竟然疼的像要炸开一样。阁楼里暗到极处,既没有灯光,也没有月光,他们只能靠触觉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在不住的磕磕碰碰中,缠缠绵绵。 索锁还在发疼的肩膀裸露在空气中,疼痛一丝丝漫上来,她全身都在发颤。彭因坦发觉,将她搂紧些,拉开被子将两人裹住。 “彭因坦。”索锁轻声叫他。 “嗯?”彭因坦低声。 “你有电话。”索锁说。 “随它去。”彭因坦说。隐约听到手机铃声响,可是这个时候,他连脚趾都不想动一下。索锁的床有一半堆着东西,就是这么局促的空间,他也觉得两人挤在这里刚刚好,才不想被一个电话揪出去呢……索锁却动了下,显然是想起身。彭因坦马上拉她回来,“说了随它去。你也不准接。” 索锁只得缩在他怀里,手肘轻轻捣了他一下,没吭声。 但那手机仍在响,还是隐隐约约的,像是个絮絮叨叨的人,用不高不低的嗓音在说着话。索锁终于忍不住,卷了毛毯跳下床来,拉开灯绳去找彭因坦的手机。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她听到彭因坦低声闷笑,回头看他正撑了头歪在床上看她,有点儿无奈地说:“太乱了……你到底把衣服扔哪儿了?” “那谁知道。”彭因坦也不来帮忙。他看着她移动着的细细的小腿在拖地的毛毯下慢慢晃来晃去,地上散落着的是他和她的衣服。手机当然应该在外套里,可是外套被她找到,并没有发现。当时……也是太急了点儿。“在沙发底下?” 他下了床,跑到沙发边去贴地一看,果然在。 手机摸出来,他翻看着未接来电时,他的衬衫被扔到身上。他笑着滚到床上去,说:“不用给我衣服,我不走了。” 索锁坐到床边,看了他一会儿,说:“好。” 彭因坦反而意外。他伸手拉了拉毛毯,看看索锁的颈子。索锁缩了下,说:“我去洗澡。” “等下一起好了。”彭因坦低声说着,过来亲了亲她。这一下亲在她颈上。这儿可是最让她受不了的位置……他看着索锁脸红着躲开,抓牢了她的手不放。 索锁分明是有点怕了,可彭因坦是这么好的情人……她闭上眼睛。彭因坦却没有再进一步,只是抬手摸着她的脖颈和肩膀。这轻柔的抚摸让她战栗,不得不按住他的手。 “刚才哄你的。我得走了。电话是家里打的。”彭因坦低声说。 “嗯。”索锁顺从点头。 “对不起。”彭因坦挪动下,过来在她唇上啄了下,“本来想多陪你一会儿的。” “不用。”索锁扶着他的面颊。他新长出的胡茬扎手…… “下次我记得先刮胡子。”彭因坦吻在她手心上。 “嗯。”索锁水汪汪的眼忽然间像是漫上了水的泉,“好,下次。” 她起来将彭因坦的衣服都给他收起来放在身边。 “要不要洗洗澡再走?”她问。 “洗过澡回去,可能要解释下。”彭因坦微笑道,“我是不怕。你要同意,我就照直说。” “不要!”索锁脱口而出。 彭因坦系着衬衫扣子,一脸促狭。 索锁伸手帮忙,可是她系着扣子,他就解……她气的打他的手,问:“你到底要不要走了?” 手机铃这时候突然响了起来,彭因坦抓了手机过来,说:“走……喂,妈妈?”他对索锁眨眼,指指自己的衣扣。索锁无奈给他系着扣子,听他语气轻松地跟他母亲说着话,能听到听筒里在问他在哪儿、说好了回来吃夜宵怎么还没回、电话也不接……“我啊,我在索……啊啊……” 索锁掐了彭因坦腰一下。他的皮肉真结实,这一下掐都掐不起来。 “我还在索锁这里,妈妈。我马上回去的。”彭因坦伸手揽住索锁,让她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前。 索锁身上只披了毯子,动都不敢乱动,可看着他镇定而坦然地说着他跟自己在一起、一会儿就回家去……等他挂了电话,对她说:“我妈妈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个人。而且她又聪明又敏感,只要跟她撒谎,她准能知道。” 索锁点头。 “能用下你的卫生间?”彭因坦问。 索锁又点头。 彭因坦走开,她呆立片刻,把简单的衣物往自己身上套。 “这么麻烦,洗洗睡就好了嘛。”彭因坦出来,看到穿整齐的索锁,说。“不用送我,我自己会走的。” 他说着,把外套穿好,过来拥抱下索锁。 “做个好梦。”他亲了亲她。果然不用她送,他带好东西就下楼了。他用手机当手电,走了没几步,回头看看,索锁还站在楼梯口看他——她的眼神沉静极了,但又像是有很多话亟待说出来……他挥挥手,快步走下去了。 索锁沿着阁楼的围栏走着,走到了一扇被封着的小窗边。她犹豫了一会儿,才使劲儿去把几乎锈住的把手拧开。风从窗子打开的缝隙冲进来,把灰尘吹到她脸上。 她从窄窄的窗子里探出身去,恰好看到彭因坦出了门。他刚走到台阶上,手机又响了……他可真够忙的……他快步下着台阶,边走边接听电话,很快他的身影就被树遮住了。 索锁没听到响动,这里毕竟距离大门口太远。彭因坦的车子无声无息似的离开了,她还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体都被冻僵了似的……从彭因坦那里刚刚获得的温暖,仅有一点残留在体内。 她在关窗的一瞬,看了眼大门口的方向。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到一辆车子从另外一个方向开过来,停在了那里。 她将窗子关好。好久,她站在那里都动不了。她知道那不是错觉。 她迅速下楼去,在经过姥姥房门口的时候,停了停。听到姥姥沉重的呼吸声,她才放心地去取了衣服。手机在她口袋里,她摸出来,迅速翻找着电话号码。她并没有把他的号码储存,但是手机里应该有通话记录,她也没有删除……她终于找到,拨了出去。电话接通,她只听他沉沉的喂了一声,就说:“你听着,巩义方。” 他沉默。 “你是已经有了婚约、马上就要举行仪式的人,你现在做的这些,到底要怎样?”她尽量从容不迫。 “小锁,我现在不太方便,稍晚点打给你行吗?”巩义方问。 “有什么不方便,电话里不方便,我们可以面谈。我知道你就在我家门外。”索锁说。 巩义方再次沉默。 “你把我的设计变成了别墅,你在别墅里放满了我想要的东西……巩义方,你这个混蛋。”索锁说。 “对,我是个混蛋。”巩义方说。“我但我一天都没忘了那个叫陆安然的女孩子……” “你住口!”索锁声音战抖。 “安然,我把余生赔给你。我,和我拥有的一切。够不够?”巩义方问。 索锁身子一软,蹲在了地上。 “安然?”巩义方叫着这个名字。 索锁紧咬牙关。 陆安然……是的她是陆安然……很久以前她叫这个名字,安然,因为她父亲半生颠沛流离,希望宝贝女儿一世安然。 正文 第十四章 冰上的月光 (六) 父亲亲身经验过可怕的年代,目睹过无数惨事,失去了所有至亲,还有挚爱。平反后他就更名改姓,陆鼎钧这个崭新的名字取代了有着无数痛苦记忆的索建林。后来的成功商人陆鼎钧声名遐迩,鲜少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也甚少向人提及。父亲将自己那段人生和历史一并封存在记忆的最深处,轻易不会去碰触。但父亲尽管经历过那么多可怖的事,仍然乐观而又善良,即便是在弱肉强食、尔虞我诈、随时有你死我亡般争斗的商场官场,他仍保有赤子之心……安然是她的学名,锁锁是她的小名,都是父亲给她取的。很多人都说着名字又美又娇,很适合她。 是啊,怎么会不适合呢,作为陆鼎钧的爱女,她所能拥有的又何止是这样美好的名字呢…… 索锁抱着膝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陆安然已经死了。”她说。 微弱的光线照在地板上,她盯着那上面的花纹。每一处细纹都是生命的痕迹,哪怕在树木死后仍顽固存在……就像“陆安然”这三个字,尽管已经被放弃了,被刻意抹掉了,可是一旦卷土重来,就要将过去与之有关的一切,气势汹汹地扬起…… “巩义方,”索锁轻声。她细细的声音里有着无数悲痛,“我是索锁。” “我知道。你是索锁。我一直叫你小锁。以后还会这么叫你。”他说。 索锁慢慢地站了起来。她走到门边,开了门。 “我不记得说过多少次了,你这样……” “没有意义是吗?”巩义方声音依旧低沉,然而听得出来,情绪也很恶劣。“小锁,我把你曾经的梦想构筑成现实,至于谁和你一起住在里面,不太重要;我把你曾经喜欢的、想和我一起拥有的东西放在了你看得到的地方……至于谁让你看到的,也不重要。这对你来说或者毫无意义,对我来说有。而且非常大。” “……”索锁哽住了。 “我什么都没忘。包括我对你犯下的罪过。可我有我的不得已。正因为这样,我更不敢忘。”巩义方说。 索锁站在门口。已经凌晨,寒意沁骨。她在被一分分的冻透……她走下台阶,轻轻迈着步子,向院门口走去。 她看到了停在门外的车子,也看到了站在车边的人。 巩义方背对着她,仍旧是之前她看到的那身穿着。空荡荡的安静的街道上,站立在那里的他像只孤魂野鬼……索锁站下了。 好久没有能够听到她的回应,巩义方轻声叫道:“小锁?” “嗯。”索锁答应。 她声音极轻,巩义方身体一震,马上转了回来。他在看到索锁的一瞬,眼中闪过了亮光。但他没有马上过来。他仍对着话筒在说:“你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冷。” 索锁隔着铁门望着巩义方。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憔悴,尽管他站的还是那么身姿挺拔……这是她少年时爱上的男人,她曾经以为会跟他一生一世。那些年她简直是他的影子,无论他走到哪里,她都跟到哪里……他说他什么都没有忘,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和她一样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她还是记得的。偶尔会在梦中出现。 那一年她四岁,他八岁。巩家给他举办生日PARTY,她被她母亲牵着手从好多家长和小朋友中间走进来,让她跟Party的主人“方方哥哥”说生日快乐。她口齿伶俐,说了生日快乐,还大大方方地亲了这个哥哥一口,把人家亲的脸都成了大红布……巩太太在一边笑,说这个小女孩将来不得了的。 巩太太,也就是方方哥哥的妈妈看起来又漂亮又厉害,像幼儿园的园长那样严厉。可是她才不怕,她有个又温柔又美貌的妈妈,可以保护她。她虽然年纪太小,根本不懂得看眉眼高低,但也隐隐约约地觉察自己的家庭和巩家交往亲密起来。后来大一些才明白,两家的合作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她并不懂得什么,只是知道她虽父母南下,忽然间换了全新的环境,家中出入的人她要重新熟悉。而她一个小孩子,也曾经被父亲带在身边,跟不同的人开会……这些变化她有些喜欢,有些不喜欢。喜欢的里头就包括了方方哥哥。 那天切蛋糕时方方哥哥特意给了她一大块,说小妹妹好看的就像蛋糕上的小黄鸭。她就很开心,舍不得吃盘子里的那个小黄鸭,端着盘子跟在方方身后,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很多大人都在夸方方乖巧聪明,顺便夸一下她这个小胖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方方就拉住了她的手。 方方钢琴弹的很好,他妈妈要他表演给大家看。可是她也会啊……方方要去弹琴,她也紧跟着。她嚷着说自己会弹钢琴,也要去一起弹。其实那个时候她才刚刚开始学琴,连琴都没有摸过几回,别说弹出调子来了,声音都敲不出来。当她坐在琴凳上摆着小胖腿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窘的时候,她母亲就笑着想把她抱下来,说宝贝乖,让方方哥哥弹琴,你来听……可是方方说,阿姨你让小锁在这里吧。 他于是就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小胖手说你跟着我弹……她歪着头看着这个穿着白色礼服打着漂亮的领结的好看的男孩子,听他继续说没关系的你做做样子就可以,我会弹。 满屋子的人都静静地听着方方弹琴,她母亲站在下面微笑着看她,而她就看着方方——她那颗小脑袋瓜里还装不下太多东西,但是只有小半天工夫,这个漂亮的会弹琴的又聪明又强大的方方哥哥,是她眼前出现的仅次于父亲和母亲重要的了……她还很小,并不会意识到,在此后多年,这个人对她都意味着什么。 他永远比她大,他永远比她高,他永远比她聪明,他永远比她优秀……在她眼里,他永远是好的。 她以为会是永远,哪里知道所谓永远,有时候也不过是镜月水花。 多年以后她已经变的既不轻易承诺永远,也不再相信别人许诺的永远,甚至连“长久”都不再追求……但那时并不是的。她不仅相信永远,而且她相信的永远里,只有她和巩义方。 她对他的爱仿佛与生俱来,有时候连他都不能不觉得难以理解…… 索锁能感觉到自己身上那仅存的一点热气也都不见了。 “进去吧。”巩义方说。他终于把手机拿了下来。 索锁也垂下手。但她没有回去,而是站在那里,望着巩义方,一瞬不瞬的。 他们两人静静地对望着,只有呼出来的一团团微弱的白气是动的。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索锁有些疲累。她嗓音沙哑低沉。 “我控制不住。”巩义方说。 他看了索锁一会儿,背转身去。 “小锁,你本来是我的、应该是我的。”他艰难地说。承认这一点尤其艰难,这不像是亲口说出他自己的感情来。 索锁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 “我即便不能奢望你还会是我的,也还存着点儿念想。”巩义方说。 “你大概不知道,”索锁轻轻开口,“我从满十八岁开始,就盼着能成为你真正的新娘……你和我相识的纪念日是你的生日。你每一个生日对我来说都有双重的意义。你二十四岁生日时,恰好回国了。我预备给你一个惊喜。那些天没日没夜地念书,考完试马上万里迢迢飞回来……结果,等待我的是家破人亡、身陷囹圄。我至今深恨下雪天……因为那天,下了雪。” 巩义方仰了下脸。 他听到了脚步声,却没有立刻回身。直到这脚步声真切地来到他身边。 “我没想到,你这么傻。难道你还指望我会爱你吗?”索锁轻声问道。 “不。并没有。”巩义方说。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索锁也明白了。她眼睛再次水汽氤氲起来……她不说话了,就只望着巩义方。 巩义方突然间张开手臂,将索锁拥抱入怀。他没有给索锁任何反抗和逃脱的机会,拥抱越来越紧……但他没有其他的举动,仿佛是怕任何一点点偏差都会把索锁弄伤,以至于毁掉他长久以来的等待。 过了好久,他才将索锁放开。 他等着索锁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但是索锁并没有。 她眼神清亮地望着他,沉静又镇定。 正文 第十四章 冰上的月光 (七) “不用爱我。”巩义方说着,抬手握住了索锁的肩膀。握的并不用力,索锁的肩膀却立刻产生了剧痛。巩义方望着她的眼睛,说:“让我知道你在就行。” “至于在哪里,都无关紧要?”索锁问他。 巩义方沉默。 “别骗人了。”索锁拉下他的手来。她的肩膀真是疼。她知道这不是肩周炎,是旧伤。彭因坦的按摩和抚慰都不能彻底治愈她。她还是会随时随地疼痛起来……“我在彭因坦身边,在离你近在咫尺的地方,跟他恩恩爱爱,无关紧要?” 她最近挂起了微笑,盯着巩义方的眼睛。 “无关紧要,你何必几次三番要我离开他呢。我不会跟你一样自欺欺人。”索锁说着,把手插进了口袋里。夜越来越深,气温越来越低。“明天我会去你们的订婚仪式观礼。提前告诉你一下,省得你没有心理准备。还有,如果你不想让你母亲当众失态,最好也跟她打个招呼。我万一也控制不了自己,后到时候后果可难料。” 索锁在提到丁蔷的时候,语气虽然还算平稳,但眼神骤然间冷了几分。巩义方看到,点了点头。 “她这些天精神欠佳,未必会出席明天的仪式。不过我会转告她。也让人照顾好她。”他说。 索锁看了他,过一会儿才说:“我记得你以前就很听她的话。” 巩义方是个孝顺的儿子。她有时候都很难想象,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竟然会有年轻人简直是守着老式的规矩对父母尽孝道。巩义方不仅会,而且还做的很好。只是那么孝顺,也未必会有好结果…… 也许是索锁深情中的复杂让巩义方难堪了,他并没有说话。 索锁说:“如果我是她,恐怕就不只是这些天精神欠佳,而是日夜寝食难安、天天精神欠佳,还要想尽办法剪草除根才对。” 巩义方说:“她并不会真的对你怎样。” “是吗?那是因为我也并不会真的对你怎样吧。”索锁低声说。 她转头看了看身后安静的街道,已经好久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连狗叫都没有一声,静的有些诡异了……她回头对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巩义方点了点头,八脚就走。但巩义方握住了她的手臂。 “我不知道你说过的‘想要一切恢复原样’究竟只是想刺激我母亲,还是真的。我并不怕一切恢复原样。但要恢复原样,你就得回到我身边。”巩义方说。 “你竟然不怕你母亲担心的成为现实?”索锁问他。 “她担心的我也担心。只是比较起来,你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毕竟更让我觉得安心。”巩义方说。 索锁微笑。 她的笑容甚至都不带一点讥刺……她故意做出再次认真打量巩义方的架势来,仔细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我就知道,你是绝不会让时间白白经过的人。这么说话,才是你。刚才那副情圣的样子,都差点骗了我……是呀,一个差点杀了你父亲的女人,一个跟你们家有着深仇的女人,就算你还爱她,怎么可能不防着她?” 巩义方握着索锁手臂的手使了点儿劲儿,索锁就被他拉近了些。 两人几乎是面对着面,只有分寸的距离,而呼吸相闻之间,突然就剑拔弩张。 “恒泰很快会在我完全控制之下。我母亲对恒泰的影响力会减少到最低。这些年她对我的培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把恒泰交到我手上。这一天提早到了。”巩义方说。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恒泰终于是你的了。你的终身伴侣,将和你共同享有你的财富,包括恒泰?”索锁问。 “是的。如果这个人是你呢?”巩义方终于问出来。 索锁嘴角微微颤着,“我明白了,这就是你说的,你和你拥有的一切,都赔给我……你是不是觉得这条件还挺有诱惑力的?” “如果你觉得这还不够,告诉我你的条件。”巩义方说。 “现在的恒泰、也就是以前的远达是我父亲一手创立的,怎么到了你们巩家手上,你我心知肚明。我要的恢复原状,不是跟你共同拥有,而是……把远达还给我。”索锁轻声说。 “远达在形式上已经不复存在。”巩义方说。 “但事实上是存在的。虽然处理起来复杂一点,恢复也并不是做不到。”索锁说。 “这需要时间。”巩义方说。 索锁微笑,说:“那就等时机成熟,再来和我说。但是,我不等。今天就算你马上答应了,我都还要再考虑清楚。这一步,我是不是要重新走。” “你没有多少谈判的砝码。”巩义方说。 索锁仍是微笑,道:“但谈判是你开始的,条件是你先列的……是你想要我更多些,对不对?” 巩义方沉默。 这样的索锁,冷酷无情。跟刚刚那个会看着他泪眼迷蒙的索锁,判若两人。 “何况彭因坦不是个能让人轻易放弃的对象。他对我好,也根本不介意我的过去……跟他在一起,我会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要什么有什么。我为什么不一边享受着那么好的生活,一边让你们继续寝食难安?”索锁声音轻飘飘的。 “你需要多少时间考虑?”巩义方问。 他看着索锁。 “这可说不定。也许明天。”索锁瞥了眼巩义方的手。“现在我得回去休息了。不然明天皮肤状态不好,不好上妆。” 巩义方并没有放开她,而是说:“因坦很聪明。你小心些。” “我不用提防他。不管出了什么事,他不会害我的。”索锁说着,盯了巩义方的眼睛。“倒是你,要小心的人太多了,何止一个彭因坦。” 巩义方点了点头,说:“你说的对。” 索锁轻声问:“你这么清醒,什么都看透……确定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你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不会再是从前的样子?”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你只要决定,是不是要跟我在一起就可以了。剩下的都交给我。我会扫清一切障碍。”巩义方回答她,“而且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再不是从前的样子,也还是有感情的。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索锁注视着他,直到眼眶发酸。 巩义方终于放开了她,说:“晚安,小锁。” 索锁没有出声。 她从巩义方身边走开,在开门的瞬间,听到巩义方问:“你是不是还是那样,怀里不抱着东西,就没办法入睡?” 索锁脚步顿了顿,才进门去。 巩义方看着大门合拢,而索锁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内。 他站了片刻,走到车边。在准备开车门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看到底是谁打来的,就拒接了。 这个时候,他需要独处。 ? ? ? 六点整,彭因坦准时开车到了索锁家门外。他去按门铃,在等待的工夫,隔壁院门先开了,先后走出几个男青年,都身高臂长、相貌堂堂的——看到他站在索家门前,他们不约而同地打量了他几眼。 彭因坦没回避他们的目光。 这几个男青年里有两个他是认得的。一个是上回在Ditto遇到和索锁在一起的。要是没记错,他应该叫郭康;另一个是姥姥生病送医时见过的那位长相俊美的医生——实在是有点过于俊美了,很难让人不第一眼就把他从人群里发掘出来。尤其今天他还穿着军装,更是帅气逼人。还真是不管怎么俊美,都不会一丝一毫减损阳刚之气…… 彭因坦对他点点头。 不管怎么样,毕竟是在索锁生病的时候给与照顾的人,他可不能没有礼貌。 孟豆豆也微笑点头,虽然没有开口,但是开车离去之前鸣笛示意。 “因坦来了啊?”这时候屏幕里出现了姥姥微笑的面容。 “哎,姥姥,我来了。”彭因坦忙答应。 “小锁已经准备好出门了……她说不让你进来等了。你要不要进来?我今天炖了花生猪脚汤。”姥姥说。 “姥姥,给我留一碗,我送索锁回来的时候进来吃。”彭因坦微笑着说。 “好。”老太太笑吟吟的,“那等你们回来。还想吃什么?” ”没有了。”彭因坦跟姥姥再见,站在门外等索锁。不一会儿的工夫,他就看到索锁从里面走出来了——她低着头,似乎要格外留神不要被脚下的什么绊了,于是这一路走来,更显得摇曳多姿…… 正文 第十四章 冰上的月光 (八) 彭因坦望着索锁向他走来。 索锁仍是低着头,应该还没有看到他。大衣下摆有点窄,于是她的脚步就细碎了些……走起来是那么小心翼翼,穿的也显得单薄,整个人看上去就弱不禁风的。但她手臂上挽着的那只小巧的晚装包,随着脚步轻轻摆动,微弱的光折射出来,都有点耀眼。 跟她的人一样。 彭因坦轻轻吹了声口哨。很轻很轻的。恰好让索锁听见,又恰好让她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Hi!”彭因坦一抬手,微笑。 索锁脚步顿了顿。 彭因坦站在大门外,跟她只有十来步的距离。背对着光,但他人是被一团光罩着的……她有点儿恍惚,觉得他像个幻像似的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过她也知道他不是幻像,是真实存在的这么一个人儿。 索锁看看彭因坦,对他笑笑,才加快脚步走过来。 彭因坦看她薄薄的身影从大门敞开的缝隙间钻出来,灵猫似的漂亮灵巧,伸手过来,索锁的手刚触到他手臂要挽住,就被他把整个人都拥到怀里去了。 “哎呀。”索锁一点儿都不意外彭因坦这样。他要高兴起来,才不管什么时间地点呢……她歪着头看看他——他昨晚问过她,今天穿什么衣服过去,他好配合她。他的品位真好,身形气质更好,简简单单的礼服,他穿起来就像王子。 “怎么提前来了?”她小声问。幸好她早有准备,而且从来不是花几小时化妆才能出门的女孩子。一早就在等他来了。 “该办的事儿都办妥了,就剩接你过去这一样大事了。”彭因坦笑微微的说。 他仔细看下索锁的脸,妆容精致的很。也许是光线的原因,他丝毫看不出索锁原先那肤色不匀。他满意地左看右看,再凑近点儿看,说:“我怎么觉得你最近皮肤都变好了。是吧,女人还是要爱情的滋润才好。” 他说着,鼻子故意抽了抽。索锁身上香气淡淡的,比平时要香,可还是若有若无的。她妆容也淡,可就是很好看。看样子也是下了点儿功夫的。尤其那唇膏的颜色,让她的嘴唇十分的诱人。彭因坦忽然有种想把她的唇妆弄糊的冲动……索锁看穿他心思,嘴角一翘。 “不可以。”她说。 彭因坦哼了一声,说:“你给我等着的。” 索锁脚后跟落下去,还是微笑。彭因坦环着她柔软的腰肢让她靠近自己,低头看到她脚上银白色的晚装鞋,跟又高又细,把一对纤细的小腿衬的愈加线条柔美……他笑着带着她转了半个圈,柔软的大衣下摆旋成了大朵的花。 “昨晚上睡的好吗?”彭因坦问。 “好。”索锁说。她像株攀着高大松树的藤蔓,紧紧攀着彭因坦。 “有没有梦到我?”彭因坦笑着问。 “没有。”索锁回答。她想了想,“昨晚连梦都没做一个。一觉睡到天明。” “这么好?”彭因坦拥抱着她,问。时间还来得及,他有点享受这种被索锁依赖的感觉……这么想着,他就不管索锁催促,又享受了一会儿才拥着她上车。索锁上车前看了下大门确定已经关好。他就说:“我看过,锁好了的。不用担心。” 索锁上车坐下来,过一会儿彭因坦上来,变魔术似的一伸手,递给她一只糖葫芦。 索锁吓了一跳,接过来看着他。 “刚才路过看到有卖的,就买了一支给你。”彭因坦发动车子。 “这……”索锁看着手里的这支糖葫芦。她这才发觉车厢里挺冷的。彭因坦没开空调……是怕温度高了冰糖化的快吧……她摘下手套来,拿了竹签子。“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的?” “那天你说,大冷天冰糖葫芦会特别甜。我觉得也是。”彭因坦笑着说。他发动车子,“吃吧,差不多到了地儿,你也刚好吃完。” “你的呢?”索锁看看彭因坦。可也不像是还有另外一支的样子……“先给你吃一个吧。” 其实她费劲化的妆。这个时候吃东西真是大大的忌讳……但这酸甜清凉又可口令人一看就垂涎欲滴的冰糖葫芦,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不马上吃掉的……她把冰糖葫芦举在面前,让了让彭因坦。 彭因坦笑着说:“你以为我是你啊,这么大个人了,爱吃这个。” “不吃拉倒。”索锁把冰糖葫芦收回来,一口咬下去,就酸的眯起眼来了。 彭因坦微笑着,车开的又稳又快。 索锁一颗颗吃着冰糖葫芦,很快吃完了。 彭因坦把车停下来,看到她嘴角沾着冰糖渣儿,掏了手帕来给她,说:“瞧吃的这样子……等下进去补补妆。晓芃的化妆师也在。” “不用。”索锁握着他的手帕,从手包里掏出唇膏和粉盒来,照镜子看到唇角的糖渣,犹豫了下,舔了下,连这点儿甜都没浪费……她也不管彭因坦看着她笑到底是什么意思,把唇膏在拧开在唇上擦了擦,双唇一抿,转过头来,“怎么样?” 彭因坦眉一挑,说:“平时都不用这些,关键时刻装备还挺齐全。” “唇膏是晓芃送的,粉大概都过期了……要是我等会儿肿成猪头,你可以当不认识我。”索锁扬了扬手里这黑色的粉盒,反过来看了下批号,果然已经过期了……她笑笑。偶尔用下过期的东西,应该不至于会有什么恶果吧。就算是有,应该也足以承担。她把粉盒丢回手包里,唇膏倒拿在手里看了看。 “这个颜色你用很好。晓芃用倒是不那么显得好。”彭因坦说。 索锁抿了下唇。唇膏在唇上熨帖的很,但她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她避开彭因坦的目光,轻声说:“你怎么对女孩子用的东西这么上心。” 不但上心,还很懂。不知道是用心了,还是对这些太过于熟悉,以至于可以熟练应付。 彭因坦但笑不语,就只看着索锁,有点儿意味深长。 索锁被他看的发窘,看看时间,说:“好了,该上去了吧?” 她这才留意这地方。是在山顶上的一间私人会所,车子穿山越岭似的在林间开了很久才停下来的,四周围静的很,举目一望,除了停车场停了几辆车子,连人影都不见一个。要说这地方隐秘也隐秘到了一定的程度……不过她心念未已,就看到远处隐在竹枝后的那半扇门前的灯光下,人影一晃。 距离这么远,她当然是看不清那是什么人的。不过在朦胧的光影中,那窈窕的人影还真是具有十二分的美感……她听到彭因坦说是该上去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解开安全带,彭因坦给她开门的工夫,一辆车开过来。车灯大亮,她等灯光熄了才看清楚,从车上下来的是童碧娅——她下车先微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我以为我是到的最晚的,看来你们也不早。” “晓芃下午还在说,搞不好你来不了的。”彭因坦很自然地把索锁的手拉过来,微笑着跟碧娅说。 “飞机晚点了。我这一下飞机就往这边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碧娅指了指自己这一身,“好在今天主角不是我。就是长辈们都在,千万别怪我失礼。” 索锁看童碧娅一身简洁装束,倒真是风尘仆仆的架势。她沉默着望着她,心里倒也很羡慕,为了朋友这样奔波,只为了在她人生中重要的时刻陪伴在侧……她有点儿出神了,彭因坦拉拉她的手,低声说:“碧娅跟你说话呢。” “对不起,我走神了。”索锁大方承认。她和彭因坦已经和童碧娅一起往里面走了,碧娅刚刚说了什么,她还真没听到,“您说什么来着?” “小迷糊。”彭因坦笑。 “我说,索小姐真美。”碧娅也笑着,“真是见一次一个样子,每个样子都让人印象深刻。” “谢谢。过奖。”索锁跟碧娅说。 “我不是说客套话。索小姐的美是很独特的。”碧娅微笑。 她眼睛很亮,进到室内这明亮的环境里,就显得更亮。而在她的目光之中,索锁有种无所遁形的不安。她看了看彭因坦——他也在微笑着看她。可不知怎的,从她这个角度,因坦和碧娅是并肩站着的,他们的目光竟有那么一瞬,在她看来都很犀利……她紧握着彭因坦的手。 “走吧,跟义方打个招呼去。”彭因坦说。 索锁抬眼,果然巩义方在前方不远处呢。 他正在跟人说话,是背对着这边的。黑色的礼服让他显得比平时要更加的瘦和高。就只是一会儿的工夫,他回过身来,看到他们,微笑着点点头。 站在他身边同他说话的两个人也回过身来,索锁认出来其中一位是巩义方的姑父。另一位她并不认得。但看模样跟彭因坦有几分相似。 —————————— 亲爱的大家: 因为昨晚上的意外情况,更新拖到现在。谢谢大家的关心和体谅。明天早上稍晚点更新,八点。谢谢。 正文 第十四章 冰上的月光 (九) “那位是……”索锁看看彭因坦,又看看那位。 “我小舅舅。”彭因坦说着,也看看舅舅,“像吗?” “哦……有一点。”索锁答应。她回答的有点儿僵硬。彭因坦低低身,靠近她些。“我以为……” “没想到我那么多姨妈,还有舅舅是吧?不过舅舅们比较忙一点,我都经常见不到。来,我介绍你认识。我舅舅人特好。”彭因坦边走边说。 索锁点头。 她没有在大家庭生活过的经验,彭因坦有众多的亲戚这一点就让她觉得惊奇。 “坦坦!”彭因坦的小舅钟裕坤看到他就喊了一声,他身边的两位也看向这边。“还不快点过来。竟然敢到的比我们都晚。” “离仪式少说还半钟头,您来这么早干嘛呢。”彭因坦笑着说。走进了,指指巩义方,“义方都还没进去呢,可不是还早着?” “得,你有理!碧娅也来了?”钟裕坤看到了童碧娅。 “钟叔叔。”碧娅过来先跟钟裕坤打招呼,一旁巩义方的大姑父宗志敏她也是头一回见。巩义方给他们介绍,她笑着称呼一声伯父,“钟叔叔,宗伯伯,我先进去看看晓芃。” 她笑着先离开,走前跟索锁和因坦点点头。 “碧娅还是这么个干脆利落的性格。”钟裕坤微笑。他转过脸来看着因坦和索锁,“这位是?” “舅舅,这是索锁。”彭因坦始终握着索锁的手,这时候看看索锁,微笑着说:“我给你介绍——义方你认得的,不用介绍了吧?” 巩义方看着索锁,点点头,说:“欢迎你来。” 索锁对他微笑下。 “这是宗伯伯,义方的大姑父。”彭因坦介绍道。 “宗伯伯好。”索锁随着彭因坦称呼。她的脚步往前迈了半步,站在彭因坦身边。 宗志敏因为她这向前的半步将她的面容看的更清楚些,不禁愕然。但他也是反应非常快的人,于是不动声色地对索锁说:“你好……索小姐是吗?” “是的。索锁。”索锁微笑。 “这个姓很特别。”宗志敏说。他看着索锁,索锁笑容非常自然。他不禁转眼看了看巩义方——义方的脸上瞬间有点不自然,但也很快就恢复原状了。 “都这么说的。”索锁轻声说。 宗志敏点头,仍然看着索锁。她似乎是完全不记得他了,面对他的时候就像是对着初次见面的长辈,谦和有礼。然而越是这样,他越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手机突然响,正好借着接电话离开下,顺便拉了下巩义方,只几步远,他挂了电话压低声音问道:“那天在酒店……真的是她?” 巩义方一点头。 “难怪你妈妈……”宗志敏半转身子,朝着正在微笑着聊天的那几位。 “索姓确实特别。我第一次见姓索的人……索额图是你本家儿吧?”钟裕坤笑着问。 索锁笑,彭因坦就说:“小舅您就多绷一会儿成吗,说没两句话就开始了。” “嘿你这个小子,嫌弃我!你不指着我的笑话活命呢嘛?”钟裕坤瞪眼。 “索锁,这是我小舅舅。其实认识不认识没两样。他常年钻山沟的,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不过跟大舅舅是双胞胎,你可能会搞混。所以就想着一般见着的都是大舅舅就可以。小舅舅一年回不来一两次。”彭因坦说。 钟裕坤本来是恢复了一本正经的,听着外甥这介绍,嘿了一声,转过头来先跟宗志敏说:“您听听,我这外甥打着灯笼可难找——你小子是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认识不认识没两样啊?” “钟叔叔好。”索锁微笑。 钟裕坤见索锁开口,笑眯眯地看看她,说:“你好。别听坦坦瞎说,大舅舅才是一年见不着一两回的……” “我就知道我一时不在跟前儿,你就没谱儿了。又说什么我什么呢?” 索锁往前看看,从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来,跟面前这位钟叔叔几乎长的一模一样,偏偏两人穿的衣服也极为相似,外人乍看之下是很难分得清他们俩究竟谁是谁的……她有点儿发愣,彭因坦笑出来,说:“这是大舅舅。大舅,这是索锁。” “钟叔叔好。”索锁又叫了声钟叔叔。 钟裕乾看看她,点点头,虽然并不是意外的神气,但也没笑,只是说:“你好。” “板着脸吓唬谁呢?”钟裕坤看看兄长。 “你少来,里面去,父亲问你哪里去了,怎么老不见人。”钟裕乾说。 彭因坦见他们俩掐上了,拉着索锁就往里走,说:“你们先掐着,我们进去见姥爷姥姥去。” 索锁被他拉着快步绕过屏风,把其他人都甩在了身后。 “慢点儿走。”索锁拉了下彭因坦。屏风到里面大厅门口还有点距离,这黄花梨的雕花门看上去非常奢华,门边的侍应生准备替他们开门了……里面等着他们的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场面,但可想而知一定是有更多的人的人要一一应对。 “你紧张?”彭因坦脚步慢下来。 索锁从下了车,就攥着他的手没松开过半分劲儿。虽然他没想过要放开她的手,这毕竟是他带着她走进自己家人圈子的第一步,可是她这样主动粘着他,还是有点儿反常的。 “嗯。”索锁点头。 “你看我俩舅舅就知道了,他们根本没什么可怕……就是跟巩家章家的亲戚客气些就好。”彭因坦说。 索锁答应。 彭因坦的舅舅们……还不是因为彭因坦想打消她的紧张情绪才故意那么做的吗。 “小舅舅是科学家?”索锁问。 “嗯,还不就是以前说的,搞原子弹的挣不过卖茶叶蛋的嘛。”彭因坦开玩笑。他拉着索锁的手搭到自己手臂上,“你猜到他是科学家?他哪里像?” 索锁吸了吸鼻子,沉默片刻才说:“人家天天跟姥姥看新闻的好吗。” 彭因坦愣了愣,才笑出来,“好吧,小舅舅确实有点儿名气。姥爷说,他是钟家对国家最有贡献的一个。他自己不怎么自觉,回来家里就嘻嘻哈哈的。不过别看他这样,动真格的就很厉害了。” 索锁看着他笑,轻声说:“彭因坦……” “嗯?”彭因坦笑着,见索锁神色有异,“怎么了?” 索锁和因坦已经快走到门边了。这里既听得到门内低低的音乐声,也听得到身后几位轻松的话语……她看着彭因坦,问:“你真要和我一起进去,是吧?” “是啊,都走到这儿了,你还以为我开玩笑吗?”彭因坦反问。他顿了顿,看着索锁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索锁摇了摇头。 彭因坦就说:“那就什么都别想,跟我来。” 他也不等索锁再做下准备,带着她就穿过了面前这道骤然开敞的大门——两扇巨大的雕花大门向两边一退,里面明亮辉煌的大厅就呈现在他们面前——索锁和彭因坦往里走了没两步,站在香槟玫瑰的拱门下,她深深呼吸。鼻端尽是玫瑰的香气,还有些微甜香,却不知是什么味道,有点儿神秘……厅很大,但是客人并不多。六张大圆桌簇成雪花状,中央一张巨大的圆桌上堆着漂亮的玫瑰花,花的最上端有一对人偶,是章晓芃和巩义方的模样,十分精美。 索锁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对人偶,彭因坦发觉,跟她一起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说:“还真像。” “嗯。”索锁点头。人偶惟妙惟肖,章巩两人细微的表情都表现的很准确——尤其是巩义方,脸上是浅浅的笑容,但眼中却是若有若无的冷淡,还有一丝丝落寞……索锁转开了眼。 她粗粗打量着大厅内的装饰,其实看的很有些心不在焉。这会所隐秘而奢华,这间大厅内的装饰就更见了奢侈,即便是看上去已经尽量简单,也还是一拍富贵气象。索锁还没有细看什么,就被彭因坦拉着去见人。 彭因坦说的是没错的,今晚订婚仪式,来观礼的的确都是双方至亲。巩家的亲戚并不算多,只有在国内的巩义方两位姑母都是一家悉数到齐。钟家和章家亲戚就更多些……索锁听着彭因坦介绍这个、介绍那个给她认识,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过了今晚,还能记住几张这些面孔,但是站在他身边时,她都还很认真地去认识、很努力地想记住他们……因为要处处留意,她就很少说话。这让她看起来非常安静腼腆。加上她今天妆容精细、衣着得体,整个人都很有光彩,可是又不会过于抢眼,在长辈们眼里就显得很得体。尤其彭因坦的姨妈们,连今天第一次见索锁的小姨钟裕彰都露出赞赏的神色来,特地要索锁到她身边来,和她聊了一会儿天。 姨妈们这么喜欢索锁,彭因坦当然得意。 “妈妈,索锁这么穿好看吧?”彭因坦想起来,特地转过脸来问母亲。 钟裕彤正在听索锁回答妹妹的问题,说到是做什么工作的,见问就笑着点头,说:“好看。” 她并没有料到索锁真会穿她建议的裙子来。但这会儿看她穿上,就好像这件裙子是替她专门制作的似的,也不禁在心里赞个好。 索锁轻声跟钟裕彤道谢,钟裕彤说:“我只是建议嘛。关键是要你喜欢。我还担心我的眼光跟你们年轻人到底有差距呢。” 她微笑着看索锁,发现她耳后的发卡松了,亲手给她重新戴上。她做这个的时候非常自然,但是彭因坦看来却很高兴,索锁虽然只是说了谢谢,脸却都红透了……钟裕彤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跟彭因坦说:“别老站着了。从你们进来就没闲着,快去坐下休息会儿吧。” “好。那我们过去坐下。”彭因坦带着索锁就往那边走。 钟裕彤坐下来,望着他们走开。 “坦坦跟着魔一样。”钟老太太这个时候转过脸来对女儿说。她像是完全不经意一般,其他人则完全没注意她们说了什么。“这小姑娘我看呀,跟坦坦悬……” “可坦坦很喜欢啊,妈。”钟裕彤声音更轻。她看看母亲杯中茶水浅了,给她续上一些,“这么认真地给我们介绍,两个人该是沟通好了才对。” 钟老太太沉默片刻,刚要说什么,在她身边坐着的钟老爷子就说:“老三哪,别听你妈妈的。她这两天有点儿何仙姑的意思……” “何仙姑的意思是什么意思?”钟老太太明知道不是好话,还是问道。 “很有仙气儿。”钟老爷子笑道。 钟老太太也笑起来,咕哝了几句,并没有说下去,倒是钟裕彤笑着说:“妈妈不放心也是对的。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久。” “又不是要马上结婚……”钟老爷子说。 “怎么不要马上结婚?坦坦也不小了啊。”钟老太太马上说,“他爷爷和奶奶都不知道盼了多久了,就是宠着他,不敢使劲儿催。” “又着急让他娶媳妇儿,又挑剔他的对象,你怎么这么麻烦。”钟老爷子听到这儿就忍不住抱怨。 钟裕彤见两位老人简直要吵起来了,忙笑着安抚。她看了眼因坦和索锁——他们边走边说话,到他们的位子上了。因坦给索锁拉开了椅子,正要坐下又有人过来跟他们说话,索锁站直了——她静静地站在彭因坦身边,真有点小鸟依人的意味,很温顺的样子…… 索锁并没有发觉钟裕彤在看她,今天晚上明着暗着观察她的人太多了,她顾不过来,只好时时处处留神些。 彭因坦坐下来就开她玩笑,说索锁你就跟一小学生似的,就差举手回答问题了。 “我表现不好吗?”她坐在他身边,两人的椅子挨着,看着在座的宾客,济济一堂,热闹而不喧哗,都喜气洋洋的。她和彭因坦坐在一处,相比也是引人注目的一对,虽然在她自己看来,于此众多钟灵毓秀的人物当中,她实在是泯然众人……她的目光投的远些,在望着邻桌上两对双胞胎,是彭因坦舅舅们家里的表妹们。 “我怕你拘束。”彭因坦低声说。 他给索锁拿了杯香槟来,但是她没有喝。 索锁转脸看他,说:“我没觉得拘束……以前我总没什么机会见识这样多的家人亲戚聚在一处。我家里没有什么亲戚,从小到大我都很孤单。上学的时候,他们说表弟怎样,表姐怎么样……我都没有概念。” 彭因坦有点动容。他伸手拉了索锁的手,轻声说:“亲戚少也有少的好处。像我爸爸是独生子,爷爷只有一个兄弟,我也不过只有一个堂哥。和你差不多的。但晓芃就不是,章家比姥姥家人更多。她小时候常常喊奶奶家好吵啊,每到周末过去,几十口人吃饭,简直要开食堂才可以……小孩子们聚在一起又要吵闹打架,很烦的。晓芃小时候就是个调皮捣蛋的……时间过的多快,她马上就要结婚了。” 索锁不语。她看着中央那张大圆桌上的玫瑰花和人偶,花团锦簇的,看上去真喜庆。可是此时尽管宾客盈盈,宴会的主角都没有在现场,就连巩夫人也还没有露面呢……索锁这个念头还没有闪过,就发现大厅一侧的鲜花屏障后面走出来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巩夫人丁蔷。 索锁的手缩了下,险些碰到酒杯。 彭因坦看看她,说:“巩伯母不笑的时候,是有点太严厉了。” 索锁没有转开目光,此时丁蔷也已经看到了她。她的目光在索锁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移开——她此时跟前两日相遇时完全不同,整个人行走如风、目光如电,也并没有盛装打扮,而只是一身看上去非常简洁的米色西服,但浑身的装饰还显得非常隆重,尤其颈间那一长挂翡翠项链,碧色耀目……索锁盯着那挂翡翠项链,手不自觉地就握住了面前这杯香槟酒。 她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 亲爱的大家:晚八点左右还有一更。 正文 第十四章 冰上的月光 (十) 酒杯被她放回桌上,她按了下胸口,目光低垂片刻,再抬起来时,已经恢复正常,而丁蔷一行也已经就坐。她的没有特意看向那边,也知道她们坐下来时,都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巩义方的两位姑姑都是很温和的人,她记得是这样的。他跟姑姑们的感情很好,这么重要的场合,她们是不会错过的…… 她舒了口气,盯着面前这只空了的水晶杯。 一切还都没有开始,她已经喝光了一杯酒。醉是不会醉的,这举动可也有失分寸。她也不知道在别人眼里自己这样究竟好不好,但侍应生过来给她将香槟再次添满,她看着酒杯里冒着气泡的淡金色的酒液,真想再一口喝光…… 彭因坦示意侍应生把酒放下来,索锁看他,他就微笑着说:“喝吧。这瓶都归你。” 索锁舌尖舔了下上颌。香槟酒在味蕾上炸了有好一会儿了,她才留意到酒香的丰富和美妙。 “酒是晓芃亲自挑的。她说一定要这一款。”彭因坦瞟了一眼白毛巾包裹下的酒瓶,酒标被遮住大半,“女孩子是不是都这样,老早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样的婚礼?” 索锁果然又拿起酒杯来,但这回她没有一饮而尽。她小口啜着,香槟还含在口中时,她摇了摇头。 彭因坦微笑着,拿起自己的酒杯来,示意索锁。索锁喝了这一点点酒,原本粉白的脸上透出红色来,脸色非常好看。 “比起要一个什么样的婚礼,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才更重要吧。”索锁说。 彭因坦重重点了下头,说:“有道理。” “的确很有道理。”大表姐陈晓飞坐在彭因坦身边的位子上,明明是在跟丈夫廖沛哲小声说话的,这时候却回过头来说道。说着她还看向索锁,微笑着,又看看彭因坦,“你这个小子自以为了解女孩子,其实才不是呢。小索比你成熟多了……咦,你们两个先喝起来了?” 彭因坦笑着说:“晓芃选的酒很好。我们要多喝一杯。走的时候还要拿上一些。” 陈晓飞也笑,指着彭因坦跟索锁说:“小索,你可要小心坦坦。坦坦门槛儿最精了。” “好。”索锁微笑着答应。 彭因坦一边让大表姐和姐夫尝一下这香槟,一边笑道:“好嘛,这就准备把我给卖了是吗?” “是啊,赔钱也要出手。”陈晓飞笑道。她尝了下酒,点头,“确实不错……晓芃说一定要这个酒庄、这个年份的酒,是因为她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和义方相识相知的。” “这么说来,还是很有意义的。”彭因坦说。 他的话音未落,场内的灯光这时暗了下来,只剩下前方留作圣坛的位置光亮如初,乐队将曲子换了一支,仍然是欢快的。看样子用不了多久,今天的主角就该进场了。 “今天的仪式,很像是婚礼。”陈晓飞忽然说。廖沛哲表示赞同,说:“还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的。到底是大事,隆重点也是应该的。” 陈晓飞笑笑,说:“晓芃是这样的。凡事不做就算了,做就做到完美。坦坦,到你的时候也要好好策划下。我和你姐夫是一对懒人,让我们订婚结婚摆酒什么的做全套简直要疯掉。” 彭因坦笑着说:“要是我也娶个懒新娘,那我们也跟你们似的,找个山清水秀、没人打扰的地方度蜜月去。” “然后抱着蜜月宝宝回来就行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意义的。”陈晓飞举起酒杯来,对彭因坦眨眨眼。廖沛哲轻轻拉了她一下,笑着说开玩笑要有限度啊。陈晓飞斜了他一眼,说:“知道是开玩笑还不好好配合一下?来,不管他们,咱们先干了这一杯……小索,今儿就借着晓芃义方的酒,先跟你说下,欢迎你跟坦坦到北京来。我做饭虽然不怎么好吃,可是廖沛哲吃了这么多年也吃成了胖子,还养大了两个儿子。和坦坦来我们家吃饭,好吗?” 彭因坦看着索锁笑,廖沛哲配合地点头说好好好,总算要有人跟我和儿子们共同承担风险了,“小索,记得到时候先吃饱了再来。” 索锁微笑。四只高脚杯轻轻碰在了一起,同席的其他兄弟姐妹看到,起哄说他们也要加入……索锁听着他们说笑,小口啜着香槟酒。喝下去的酒开始发散,她晃了晃头。 彭因坦让她吃点东西,细心地给她选着合乎她口味的点心,看着她吃下去。索锁就在彭因坦沉默却坚定的注视中不自觉地就把他给她夹来的几样小点心都吃了。 “好了。主菜还没开始上,不要吃饱了。”彭因坦很满意。 索锁停了一会儿,才说:“说的我好像饭桶一样。” 彭因坦看看她,趁人不留神,过来在她耳边说:“你要是饭桶,也是个漂亮的饭桶。” 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索锁看了,心跳的加速。她想她这是连喝了几杯香槟酒的缘故,心慌。她按按胸口,心慌不但没有缓解,竟然还要酸痛起来……光线再暗下去些,乐声响了起来,彭因坦也坐端正了,不是一副笑眯眯的没正经要逗她开心的样子了。她只需抬头,就能看到前方最明亮的地方——仪式的主持人用一把醇厚低沉的嗓音请章晓芃小姐和巩义方先生入场。 索锁和大家一样,轻轻鼓掌,等待着今天的一对主角穿过玫瑰花拱门走进来——她想就是再挑剔的眼光,看着这样一双人儿也不能不觉得美好。晓芃身着的浅蓝色礼服不仅在一室金碧辉煌中出挑,也让她在活泼中多了一分娴静;巩义方的浅灰色晚礼服熨帖得当,在美丽的晓芃身边,他的温文尔雅相得益彰……索锁似乎能听得到那山呼海啸一般的赞叹,伴随着他们走到那最明亮的地方去。他们又像是站在了最高处,让周围的一切都在低下去……山呼海啸的赞叹声和掌声也在低下去,灯全都亮起,她看着他们在对台下鞠躬,才意识到仪式已经结束了。 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漫长,也没有想象中的难熬。 “索锁?”彭因坦叫着索锁。 索锁的目光从含笑挽着巩义方走向他们坐席的晓芃身上移开,“嗯?” “你怎么看的这么入神。”彭因坦说。索锁的眼神从晓芃和义方站上圣坛就定住了似的。 “哦。”索锁的目光又转向晓芃。这一次,她的目光撞上了巩义方的。他的脸色和在台上时候一样,既看不出多少喜色,也看不出别的什么……她想跟彭因坦说晓芃怎么看上去那么美呢,她忍不住一看再看,但她望着彭因坦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却说:“有点羡慕他们……很幸福吧。” 彭因坦看了一眼已经上桌的几道菜,照旧夹了放在她的碟子里,说:“先把汤喝一点……羡慕啊,那就好办了。” 索锁有点儿发愣,“好办什么?” “不怕你羡慕,就怕你看了没感觉。”彭因坦微笑着,把自己的这一碗鱼胶也给索锁。今晚的菜式精致而不奢侈,也清淡,应该还是很合索锁的口味的。“把这些吃掉。下面你什么都不吃,我也不管你了。” 索锁看看自己面前双份的食物,皱眉。 “不是羡慕吗?有人照顾你吃东西,就是幸福。”彭因坦微笑。 索锁顿了顿,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彭因坦说的听起来很有道理……她默默吃着东西,彭因坦偶尔给她夹菜。一桌的兄弟姐妹都含笑看着他们,尤其大表姐陈晓飞更是不时开个玩笑。彭因坦根本就不在意,索锁却觉得不太好受。 “别理他们,就是爱瞎起哄。”彭因坦笑着跟索锁说。 被他这么一说,一桌人应景儿似的集体笑起来。彭因坦见索锁不太自在,也有点儿无奈,可是有什么办法,谁让他就是这个家里的焦点呢、谁让他从来都跟表兄弟姐妹关系融洽呢……他见索锁在大家的笑声里脸越来越红,只好笑着说:“哎呀,你们不要这样热情,回头给我把人吓跑了,你们可得赔得起!” “坦哥坦哥,把锁姐姐借我们拍张照好不好?”彭因坦转头,就见小舅舅家的两个表妹笑着站在身后。他瞪眼说不行,又问干嘛? “是不是要去晒?告诉你们绝对不可以。”彭因坦说。 索锁微笑着看面前这对漂亮的孪生姐妹。合影她并非不愿意,但是彭因坦的顾虑恰好也是她顾虑的。 “不会啦……好吧,保证不散播出去还不行吗?”表妹笑着央求。 “好了你们不要勉强。你们那些同学朋友的,哪一个不是盯着坦坦的?听说坦坦带女朋友回家来,还不早就竖起耳朵了?当你们坦哥不知道呢?以后再合影……去,别耽误我们跟准新娘准新郎喝酒。”陈晓飞年纪最大,这时候就开口组织了。 表妹们见状也就果然不勉强了,何况晓芃和义方已经过来,她们笑着退开,但还是悄悄跟索锁眨眨眼。 索锁也对她们笑笑。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么多热情的人包围了,何况这许多热情的人,还是整整一大家子……她看看彭因坦。彭因坦伸手拉她一道起来,让她站在自己身边。她一转脸,正对了巩义方,还有他身边的晓芃——她并没有听其他人在说什么,这么近距离地看着晓芃,她顿觉以前虽然是屡次见面,晓芃也没有哪一天令她觉得她是美到如此毫无瑕疵……可这美也许有点过于凌厉,像是生怕人不知道此时此刻她该是多么幸福美满似的,半点不收敛。 “……谢谢你能来。”晓芃将手中的酒杯和索锁的轻轻一碰。索锁微笑着说“恭喜你们”。晓芃轻轻啜了口香槟,轻声说:“等下我们再好好玩。” “嗯?”索锁看她。 “散席后有舞会。”彭因坦替晓芃说。他揽了下索锁的腰,“难得人聚的这么齐,当然好好热闹下。” 晓芃看看他们俩,转脸轻声对巩义方说:“瞧他们……彭因坦等下我要和你跳一支舞。” “今晚我只和索锁跳舞。她也只和我跳舞,谁都别想惦记她。”彭因坦笑着说。 晓芃听说,笑着和他碰了下酒杯,转脸对巩义方说:“听听他这得意的!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好意思不准人请大美人跳舞?” “我好意思的。谢谢你们成全。”彭因坦将索锁按在椅子上,在大家的笑声里催晓芃和义方去别的桌敬酒了。他的手还按在索锁肩膀上,索锁抬手握了他的手……她眼角的余光扫到灰色的衣角移开,同时还有晓芃甜甜的笑声。他们走开了,她终于可以缓口气。彭因坦低头看着她绯红的面颊,坐下来笑道:“别怕。准你和别人跳三支舞的。” “你怎么这么……霸道啊。”索锁看着彭因坦的笑脸,终于说。她将彭因坦的手拉下来,但没松开。他柔软厚实的手掌,握在手中是那么的让人舍不得放开、又让人心里是那么的踏实……好像心都要化作了一泓春水,暖意融融。“太不像话了。” 彭因坦笑着拿了香槟来喝。索锁陪着他,过了一会儿,她趁着彭因坦跟晓芃的堂兄弟聊天,悄然欠身离席。彭因坦发觉时,她只回头对他摇摇头,无声地说:“几分钟就回来的。” 她走的很快,离席不过几步,就有女侍跟上贴身服务了……彭因坦被章家兄弟拉着一时也走不开,但索锁那俏薄的身影在迅速飘离这个房间的同时,让他突然间心里一沉。 索锁在绕过大厅东侧的花墙之后,在女侍陪同下出了东门。 “女宾休息室在前面。请您往这边走。”女侍轻声说。 索锁点头。 她走在宽敞的走廊上,这中式装潢的环境里,利用光线营造出来的氛围总有点沉重,她越走越觉得不舒服,走到偏厅里了,已经看到休息室门了,她却不得不站下来。 “您没事吧?”女侍发现她脸色不好,“需要我叫医生吗?” 索锁发现近在咫尺就有可供休息的沙发,她走过去,刚刚坐下来,就听到有人在说话。她心跳的正急,听见这说话声音更顿时忍不住血气上涌……她闭上眼睛,那些声音渐渐消失了。她以为她们走过去了,不想刚刚睁开眼,就看到面前两三步远处,一对裸色的细高跟鞋子——鞋面上一簇翡翠珠子攒成的花朵,更是炫目。她慢慢抬起眼来,对上丁蔷居高临下的眼。 “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了?”丁蔷细细的声音听起来尽管柔和些,可到了索锁这里仍是刺耳。 索锁抓紧了身侧的手拿包。 “走吧。”巩家姑姑看了一眼脸色很差的索锁,提醒丁蔷。 索锁站了起来。她像是没看到丁蔷一般,径自绕过她身边,向休息室走去。 “你等等。”丁蔷说。 索锁没听她的。 她走进休息室里,回手关门扶住了墙壁。她听到脚步声,门连敲都没有被敲响就开了。她马上看到了丁蔷。 “我警告你离义方远一点,可你还是来了。你是非要把事情闹的不可收拾呀。”丁蔷说。 索锁看着她,雪白的面孔,血红的嘴唇……她忽然有种作呕的感觉。不是不想说话,是这个时候她怕一张口,真的就要吐了。她不是不能把事情闹的不可收拾……可是她不想让不该承受这些的人难受。 她深吸了口气,说:“我离他远些?不是我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我……你知道吗?他爱的是我。有我在一天,他是不会跟章晓芃结婚的……” 她盯着丁蔷的颈间。丁蔷被她目光中的森冷激的浑身一战。 索锁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响动。但她已经收不了手了。 “现在,你给我滚出去。记得脸上保持笑容。今晚我不会破坏你们的好事。你也知道我不会,惹怒了这里的人,毫无益处。你是聪明人,不会看不到我的顾忌。”她低声说着,只让她自己和丁蔷听得到。然后突然之间,她抬起手来,一把抄住了丁蔷颈间的翡翠项链。翡翠摩擦发出的声响让她起了鸡皮疙瘩……不知什么时候她手里多了一柄极细巧的刀子,亮闪闪地逼在了丁蔷颈间,“别乱动,别逼我动手。你知道,我不是没杀过人。” —————————— 亲爱的大家: 今天更新到这里,这两天真是状况频发,多谢大家~~明天我们晚上八点更新。 正文 第十四章 冰上的月光 (十一) 她声音里都像能飘出雪花,冷的让人不寒而栗。雪亮的刀刃映着碧莹莹的翡翠珠色,看上去惊心动魄……她手背贴着这条翡翠项链,脸色越来越冷。她突然间将刀尖翻转,挑起项链来手向下一扯,翡翠项链瞬间崩断了。这一大串翡翠珠子迸溅开来,在地上滚来滚去。 丁蔷脸色一变。 索锁鄙夷地看着她,轻声说:“这个,你也配戴?” 她手中还捏着一把珠子,金色的线是很结实的,六股拧成,这时候散开些,像是阳光似的,丝丝缕缕的……她将翠珠掷在丁蔷脸上。 丁蔷看着她,纹丝不动。她忽然间从索锁冰寒的眼中看懂了些什么,也不禁攥紧了手。 索锁说:“你们可真让我恶心。” “锁锁,”丁蔷看着索锁的眼睛,“我还是得说,陈年旧事翻出来,包括你父亲,都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她们俩面对面站着,不过是尺余的距离而已。索锁再一次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悬崖上,面前是万丈深渊……她略垂下眼帘。满地的翠珠散着,像已经腐败的尸体,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高贵雍容……她清楚地说:“我了解我父亲。别以为他不在了,就可以随便说他。你没这个资格。” 丁蔷果真住了口。但她看着索锁,像是在等着她下一步的举动。 索锁将手中的刀在她面前一横,盯着她的眸子问:“有时候,你大概也想,其实你还不如是死去的那一个呢,是不是?你放心,我再不会那么傻,一刀给你个痛快,再回监狱去?这辈子我都不想……除非你们跟我一起。” 丁蔷轻声说:“你说的对。” 索锁说:“对就照我说的做——滚出去。安安生生地把今晚的戏码子唱下来。” 丁蔷看着索锁。索锁从容地将刀子收好,仍旧放回她的手包里。 索锁冷冷的目光扫过丁蔷的脸,“别跟我说陈年旧事不能翻。翻出来任何的东西我都不怕……你别再害义方了。比起你来,他还算是有情有义。” 她要往后退,丁蔷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子。 索锁看着她的脸。丁蔷眼中的极为复杂。她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对丁蔷不会没有触动。这是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但她在正常的时候,绝对是个最爱儿子的母亲……索锁嘴角上挂了一丝冷笑。 “你知道他有情有义,就该放过他。”丁蔷说。 “我为什么要放了一个爱我的人?要是我也还爱着他呢?”索锁声音低低的,看着丁蔷。 丁蔷又要开口,门突然被敲响,随后一开门,巩义方的姑姑进来了。 她一见这两人的神色就明白了,只是她刚刚向前一步,就险些滑到,低头就见满地翠珠,她不禁惊异失色。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过来强拉了丁蔷,把她先推了出去。 索锁已经转过身去,弯身洗手,根本不理会她们了。 巩家姑姑将门稍稍一带,站在索锁身后,从镜中看着冲洗着满手泡沫的索锁。这个单薄瘦弱的女孩子一脸凌冽,几乎完全看不出是许多年前那个总有点儿婴儿肥的娇憨样子来了。 索锁抬起眼来,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的同时,也看了眼巩家姑姑。她们像陌生人一样彼此望着,最终却谁也没有开口。 巩家姑姑喊了女侍进来帮忙捡起地上的翡翠珠子。还好珠子落在米白色的地毯上,并不难找。一会儿的工夫就把能看得到的翠珠全都收到了一个手帕包里。没有人知道这沉甸甸的一包翠珠是不是所有的了,索锁将粉盒合上,轻声说:“数一下,如果是136颗就对了。” 巩家姑姑看向索锁。 “136颗,双串,搭扣是千足金,六股金线串成。所有的珠子都出自同一块翡翠原石,没有多余的珠子留下。如果丢了一颗,这东西就再也圆满了。”索锁说。 “应该不会少的。”巩家姑姑惊心之余,急于离开这里。她将手帕包拿好,转身出门。在关门的一刹,她又看了索锁一眼——索锁精致的侧脸线条柔美,可脸上刀刻般的冷峻就更清晰……门合拢了。 索锁靠近镜子些,将粉扑按在鼻翼上。 她看着镜中自己的脸,薄薄的粉按上去,修饰不了失了血色的皮肤……她听到“啪”的一声轻响,里面的门开了,童碧娅走了出来。 索锁将粉盒合上,看了童碧娅。 碧娅对她点点头,站到她身边的洗手池,洗起手来。 索锁好一会儿动都没有动,碧娅擦手时看看她,轻声问:“要不要去休息一下?你脸色太差了。” “不。不用。”索锁说。 碧娅点点头,又问:“要我去叫坦坦来?还是请医生?” “谢谢。不用。”索锁说。她看着童碧娅,觉得声音都不太像自己的了。 “那我先出去了。”碧娅将毛巾一叠放到一旁的篮筐里,转身就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声,她开门之前就说:“坦坦来了。要是实在不舒服,不如就让他送你早点儿回去好了。” 她说完也不待索锁反应,就出来了。果不其然就看到彭因坦在前面不远处跟女侍讲话,看到她,彭因坦打了个招呼,她微笑着走过去。 “索锁在里头?”彭因坦问。 碧娅故意抱了手臂,站在他面前挡住去路。 就是一会儿不见,彭因坦粉白的脸已经成了粉红,可见跟人喝了不少酒。 “一身的酒气呀,你可是开车来的。”碧娅皱眉。 “章晓蔚灌了我大半瓶的五粮液,我还能站着已经算好汉了……索锁在里头吧?你帮我进去看看她怎么了,还不出来。”彭因坦说。 碧娅看了因坦,也不说话。 “我让你进去帮我看看人,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彭因坦已经有点醉意,但形状是不走的。“去啊,要不我自己进去。” 他说着就要走,经过碧娅身边,被碧娅拦了一下,皱眉。 “没事啦,一会儿就出来了。”她说着,拉住彭因坦手臂,好像真怕他马上就闯进女宾休息室去。 彭因坦抽手,说:“没事儿就行,我在这等她……” 碧娅说:“好。” “你小心点儿晓蔚他们,简直要疯。”彭因坦提醒碧娅。 “不怕。”碧娅见彭因坦脸又红了几分,说:“你知道他们疯,还不躲远点儿?傻啊你?” 彭因坦笑起来,歪着头看碧娅。碧娅被他笑的也皱眉。他就说:“今儿这日子都高兴嘛,难得的。” 碧娅看着彭因坦笑,过来轻轻拥抱了他一下,脸在他面颊上一贴,说:“你高兴就好。” “哟,你这是干嘛。”彭因坦还没反应过来,碧娅已经放开他转身走了——他摇了摇头,摸摸脸,要不是清楚自己绝没有喝醉,真要以为刚刚那就是个错觉了……他忽然清醒过来,回过头来一看,索锁正站在休息室门口看着他呢。她清亮的目光和她暗暗的身影像是嵌在昏黄的背景中,看着让他心头突突一跳。他马上说:“那个……你怎么才出来?” 他说着朝她走过来。 索锁等他走近,轻声说:“有点儿累,多休息了一会儿。” 有女宾过来,她挽着彭因坦让开些。 彭因坦看看她神色,等走到无人处,轻声说:“不高兴了?刚才没什么,就是那么一下。” “没关系。”索锁说。 她挽着彭因坦,两人走在静静的长廊上,其实已经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她就是想这样也好,可以暂时避开人群……彭因坦手臂的肌肉紧绷了下,她察觉,转头看他时,见他沉沉的目光正落下来。 彭因坦轻轻推了下廊上的门,拉着索锁走出来。外间的长廊围绕着静寂的庭院,日式枯山水在月光下美的很。他转过脸来紧逼着索锁的身子。两人靠在青石墙壁上,他身上的热气被寒气逼退,连酒气都是冷的……他低头来亲她,亲的又狠又深。 索锁有点虚软,手臂紧箍着他,尽管在这个亲吻下,她的四肢百骸都在疼痛,还是承受着。 彭因坦把她放开些,在阴影中看了她一会儿,问:“真没关系?” 他手指划过她的嘴唇。她刚刚涂过的唇膏这下已经被他吃干净了……他早就想把她唇上的这层颜色给破坏掉,这会儿终于不用忍了。 “走吧。进去休息下。”他说着,捏了捏她的下巴,“然后我们去跳舞。” “彭因坦,我想我还是……”索锁想说她不想过去了,但她看着彭因坦,后面的话就咽了下去。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音乐声,美妙的很。寂静庭院背景下的彭因坦,有着让人难以拒绝的力量。她握着他的手,说:“好。” ———————————————— 各位:2014年还有剩下两天,都是晚上八点更新。O(∩_∩)O~ 正文 第十四章 冰上的月光 (十二) 彭因坦像是满意了,低头在她唇上又亲了亲,才拉着她一起往前走。他手比平常还要热,索锁觉得自己的手在他的掌握下,简直要像黄油一般化开的……她走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不知道她这点儿小心是不是被彭因坦察觉,他转脸看看她,说:“不喜欢跳舞?” 索锁摇了摇头。 既不怎么喜欢,也不怎么擅长。 “哦,我知道的。”彭因坦像是想起来了,笑了笑。 索锁想起了同样的事,但她没有笑。她看着暗影中彭因坦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彭因坦……” “嗯?怎么了?”彭因坦抬眼看看前面,两人不知不觉地沿着围廊走出好远来了。前面灯光亮了许多,走近了才觉得特别——他以为是个普通的花厅,却不想在花草之外,高高低低挂着的都是鸟笼子。 鸟笼的材质十分名贵。他抬头看看,鸟食罐是玉的。他不禁呵呵笑了两声,指着这个,说:“这要是给姥爷看见,要高兴了。他喜欢。” 鸟笼还没有放下帘子来,里头那些名贵的鸟儿们却已经开始打瞌睡。彭因坦手指磕了一下离他最近的这只玉鸟的笼子,玉鸟也没睁开眼。看样子它也已经习惯了随时被打扰。彭因坦见状就笑起来,转脸看索锁正凝神看着自己,问:“你刚想说什么来着?” 索锁摸摸他的脸,摇头说:“忘了……你别这么招猫逗狗的好不好,人好好儿的在睡觉呢。” “逗逗嘛,有什么不可以的。”彭因坦没在意。 “就是供人取乐的玩物,也得给人喘口气的工夫。”索锁目光在头顶几只鸟笼上停了片刻,才说。她说完,立即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再看彭因坦,就说:“我的意思是……” “从金丝雀能引出深层含义,真有你的。我倒没想这么多。”彭因坦缓缓地说。 索锁脸红了。 “我想问题有时候会简单些。要是有什么事,我想不到,但是你想到了,要和我说。不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知道的话,我该怎么了解你呢?”彭因坦抬手敲了敲索锁的额头,“走。咱不去跳舞,休息下,等我醒醒酒,送你回家。” “还是去跳舞吧。”索锁说。 “不用非得去。你又不喜欢,我也不是非要跳舞。本来么,今天晚上就是别人的大戏,咱们做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彭因坦说。 索锁就没再表示反对。但她心里有点儿忐忑……彭因坦语气是散淡的,但脸却绷的紧紧的。他并不像之前那么高兴的样子了。 他们从花厅出去,又走了很长一段路,穿过庭院出来,岔到另一条窄窄的小廊子,再转过去就是另一个庭院了。这地方在山上,庭院之间连接的小径长廊高高低低的,走在其间颇费些工夫,没多久索锁已经迷了路,彭因坦却胸有成竹地带着她走在这静寂的院落里。索锁干脆放弃了自己判别方向路途,跟着彭因坦走。好容易彭因坦说了声“就是这儿”,她简直要松口气。再一看,确实到了一个地面平而阔的庭院了。 院中各处房间里都亮着灯,让庭院的青石地面光影斑驳,倒是并不见有人。彭因坦推开门,和索锁一起进去。这是间挺大的厅堂,四周陈列着中式的沙发,设施也应有尽有,一侧巨大的屏风之后,隐约可见另一边也是这样一个厅。屏风薄薄的丝绸是半透明的,既可见那边的陈设,也能影影绰绰看到人。索锁想这里乐声大些,也许从哪边出去,就是宴会厅了。 “过去吧。”索锁轻声说。她看看时间也已经不早了,“离开久了不合适。” “过去不过去都没关系的。”彭因坦让索锁坐下来,说:“我刚过来找你之前,妈妈跟姥爷他们已经走了。” 索锁愣了下,彭因坦说:“小姨父明天一早有事,今晚就得回京。他一走,很多人也就顺便一起走。这就走了个七七八八。今晚不走的,这会儿多半也要回去休息了。姥爷习惯早睡,早就打瞌睡了……姥爷说要走的时候还问起你来。等了一会儿不见你回,妈妈说改天再见,他和姥姥才走的。” “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呢?”索锁问。 “打过啊。”彭因坦碰碰她的肩膀,说。 “那是我没听见……也怪我耽搁了这么久。应该道别。”索锁轻声说。钟老爷子慈祥可亲,待她是很客气的。连彭因坦的母亲也温柔可爱。所谓爱屋及乌,他们才对她好的……她心里有点发酸。 彭因坦真是个很有福气的人。 她又是个特别没有福气的吧……像被一桶冰水浇下来灌的从头到脚都冷透。 “姥爷又不会立刻回去。”彭因坦抚抚索锁的头发。他靠近些,嗅着她的发香。 索锁却缩了下,差点儿让他扑个空。他歪着头看她,眯眯眼,问:“你今晚真有点儿不对。” 他盯着索锁红红的嘴唇。唇膏虽然被他吃掉了,可是亲的狠了点儿,她嘴唇红艳艳的像要滴着血。 “有人。”索锁轻声说。她想坐的离彭因坦稍远点儿,但是彭因坦反而硬要过来腻着她。她抿了唇,说:“别这样……我不习惯。” 彭因坦越靠越近,下巴搁在她肩上,在她耳边低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才能习惯?” 索锁不动。耳垂像被炭火烤着,热的血都要涌出来了……她挣了下,说:“不知道。但是现在就是不能……”她要挣开彭因坦的手起来,却被他大力拉回来。沙发有点硬,她被兑的背疼。彭因坦硬是将她拉住,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就要在这里亲她或者还有其他的更亲密的举动,心里乱的七上八下的,偏偏原本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就像近在咫尺……她被逼的险些就叫出来了,突然间手腕上的力气就消失了。她站起来,看着彭因坦靠在沙发上,盯着她看。她额上密密的全是汗。 “你不喜欢我这样,那要怎么样的?”彭因坦问。 他红红的脸膛看起来有点怪异。索锁转了下脸,说:“我去补下妆。” 彭因坦没出声,只是盯着她的嘴唇,点了点头。 但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彭因坦,“彭因坦,我刚才想问你的是……要是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对了,你会原谅我吗?” 彭因坦笑笑,说:“那得看是什么事儿。” 索锁也对他笑笑,点点头,走开了。 她拿稳了手拿包,绕到屏风后,去化妆间匆匆地洗了把脸。其实是再没有什么要打扮的心情的,她就是想让稍稍透口气……今晚单独对着彭因坦的时候,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慌。 她在手拿包里翻了好一会儿,并没有找到她那盒过期的粉。也许是刚才丢掉了。她看看镜中自己的脸,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找不到也就算了,反正以后大概也不会再用了。她的手摸到那管唇膏,拧开来在唇上涂了一层……她的手有点抖,要很小心才不至于将唇膏涂在唇线之外。就是简单的这么一步,她耗了好久。她想收起唇膏,就是一不小心,落在了地上。她愣了下,才把唇膏捡起来,可是膏体已经断了……她抽了几张棉纸将膏体捡起来,像把一团凝固的血攥在手心里……她狠狠一攥,才丢到垃圾桶里去了。 她从化妆间出来,厅里却不见了彭因坦的踪影。原本就阔大的空间里,没有人在,更显得清冷。她闻到一丝丝烟气。也许是有谁来过这里,叫走了他?但他应该不会把她丢下,走的太远吧。 “彭因坦?”她叫了一声。没有人答应。 她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他回来。她想或许他也出去透口气了。刚刚他是有一点醉意的,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样了……等找到他,还是早点离开这里。 这个晚上该结束了。 她在厅堂里走动着,顺手打开手拿包,掏出手机来准备打给彭因坦……这是最容易找到他的方式了。但电话打通了,他却没有接听。她好像听到他的手机铃音就在附近,于是将听筒拿远些,但是并没有。她在原地转了两圈,忽的想到什么,快步往庭院方向走来。隔着雕花窗子,她确实看到庭院里有人在踱步的……她拉开门出来,“彭因坦!” 那人站住了,片刻,回过身来。 月光下的青石板地上,他的身影被拖的很长,所以他原本就瘦长的身材,显得就更加的瘦长。但因为光影,这影子竟有些扭曲……他手中拿着一支烟,看着突然出现的索锁那因为看到自己而骤然变色的脸,向她走来。 索锁将手机握着,垂在身侧,盯着走过来的巩义方,就要转身,听到巩义方说:“你等等。” 她站下了,但没回身看他。 巩义方踏上台阶来,一步步听着都沉重。 她闭了下眼,说:“我得去找彭……” 她说着就要走,这一步还没有迈出去,手臂就被巩义方拉住了。 她根本没有来得及怎样,巩义方就将她拉到身边来。她死死扯住自己的手,不要再靠近他。她看到他眼睛里闪动的东西都是什么,她知道男人这种眼神里,除了嫉妒还有占有欲……一旦这些都燃烧起来,会灼伤靠近的每一个人的。 巩义方盯着索锁的脸,像是要把她盯住在这里。 索锁倔强地一言不发,牙关咬到酸痛。 “我忍了一晚上了。”巩义方低声说。 “那你不妨再忍忍。”索锁也低声。巩义方身上也有酒气,这气息让她觉得危险……“像你母亲那样,再不甘愿,也得让场面漂漂亮亮结束。” “小锁,”巩义方握紧索锁的手腕子,“我是受不了了。” 他的话不啻为炸弹突然间被引爆,索锁顿时骇然。她一个激灵,刚刚已经嗅到的危险气息果然逼近。巩义方身上的气息将她完全裹住了似的,她看到他的脸近在咫尺。她微微张了嘴,想喊却没能喊出来,他扶着她的颈子让她靠近自己……她鲜艳欲滴的嘴唇,是他想念了很久很久的……他就想这会儿什么都不顾了,索锁却在这个时候,艰难地叫了他一声。 “义方。” 他的亲吻被硬生生拦在了半空中……他的心脏像被她用利刃扎了一下,扎在了冷硬的岩石上。 索锁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 她的眼里闪着泪光,这泪光逼的他热起来的头脑瞬间降了些温度,可是他还是追过来,将她搂在了怀里。 “跟我走。”他说。 他身上的酒气混着烟草的气息,还有一股她曾经熟悉的味道……她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约会法则,跟谁来,跟谁走……我不能跟你走。今晚我是彭因坦的。”她轻声说。从他的肩膀上,她能看到今晚的天空……没有月也没有星,阴暗无比。 她推开他,说:“要下雪了……真是个让人厌恨的夜晚。” 巩义方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她要转身,听到身后的门“吱扭”一声轻响。她心头一震,果然看到巩义方脸色也变了。她手脚有些发冷,但还是转过了身。 只是巩义方往前迈了两步,挡在了她身前,尽管如此,她还是看到了章晓芃。 正文 第十五章 想爱你现在的模样 (一) 晓芃换了套晚礼服,看上去仙气飘飘,十分轻盈……但她这时候像是被冰冻了,一对眼睛寒光四射。她的身后有个身影闪现,是碧娅。 索锁想从巩义方身后走出来,巩义方却先她一步向晓芃走去。 索锁看到这个时候碧娅拉了拉晓芃,似是要让她先退一步,但晓芃拒绝了。 “晓芃,先进来。”碧娅还是要拉她。 “为什么我是我进去?该是我回避吗?”晓芃没看碧娅,盯着索锁,问道。 “里面都在等你们开舞。”碧娅提醒她。 “这个时候还开的什么舞?还是换人来开舞?”晓芃说。 碧娅不出声了。她望着索锁。索锁的脚步定住了,但她脸上并不是寻常那种被撞破什么的惊恐之色……索锁的镇定让她陡然间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巩义方已经走了过来,碧娅向后退了退,把空间留给了他和晓芃。但她仍然望着索锁。。 巩义方来到晓芃面前,晓芃怒不可遏,看到他过来、尤其看到他身上自己精心制作和挑选的衣物,简直失控。 “你什么都别跟我说,我什么都不想听!”她抬手猛推了他一把,但她激动之下反而向一旁歪斜。巩义方怕她跌倒,伸手扶她,又被她推开。“别碰我……你们两个就这么等不及?” 晓芃说着,转向索锁。她眼神中的难过和愤怒像毒箭一样射向索锁。见索锁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她更愤怒。根本想不出来这个时候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泄愤,于是冲着索锁而来。 索锁像是要任她所为,并没有躲。 “晓芃!”巩义方急忙拉住晓芃,说:“跟索锁没关系,你别冲着她去。” “怎么跟她没关系?勾·引人家的未婚夫,这还没关系了?”晓芃见巩义方护着索锁,惊怒交加。但她没有和巩义方对峙下去,她叫道:“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巩义方也怕她受伤,但他刚一松手,晓芃甩甩手,照着他的脸就挥了一巴掌,再两步走到索锁面前,一巴掌就挥过去。索锁真没躲,晓芃这一巴掌照着她的脸打的结结实实的,清脆的声音听着让人心惊。 “晓芃!”巩义方追过来将晓芃拦住,“你别这样!” “你怎么还有脸在这里?坦坦拿你当宝贝,你跟他的朋友乱来?”章晓芃被巩义方拦着,越拦怒气越盛。她气的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可咬牙切齿地对着索锁,像要把她给生吞活剥了。她使劲儿想摆脱巩义方,气愤之下根本什么都顾不了,对着巩义方使劲儿踹……她带着哭音道:“你们两个,拿我和坦坦当什么?” 巩义方说:“这事怪我。但是我已经跟你提出了分手。今天的仪式本可以不举行。” 晓芃死盯着他,问:“是因为她?” “有没有她,结果都是一样。”巩义方说着,回头看了索锁一眼。索锁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说:“对不起,我不能再放了她。” “巩义方!”晓芃声音都变了。 “是我的错。你别难为索锁。”巩义方放开了手。 他站在晓芃和索锁之间,背对着索锁。 索锁看着他的背——他此时难以挺直的背,愤怒的晓芃,冷眼旁观的碧娅……突然在她视野中多出了一个人……她呆了下。 不止是她看到了彭因坦,巩义方也看到了。 “你说,你们,你们拿我和坦坦当什么?”晓芃尖声问道。 彭因坦站在门内,看着外面。 索锁不看彭因坦。她望着晓芃,说:“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些。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你还辩解?”晓芃咬牙切齿的。索锁的脸上有掌印。这让她的脸看起来都不是平常的样子了……可晓芃心头的火根本就灭不了,“我和坦坦都是眼瞎,以为你怎样都是个自强自立有自尊的女孩子。就是没想到你这么无耻……” “章晓芃。”彭因坦开了口。 晓芃听见他说话,说:“你来的好。不来我还想去找你来看看,到底你女朋友干什么了……” “外面还有几个没走的,是不是把他们也叫过来看看?”彭因坦问。 碧娅回头看着因坦。 他是刚刚从里面出来的样子,但是他这么说,显然是都看到了。 碧娅过来拉了下晓芃的手,说:“因坦说的对。晓芃,冷静一点。我们先进去……你也让大家都冷静下。回头该说什么话,再坐下来说。” “我怎么冷静?”晓芃看看彭因坦,又看了巩义方,最后目光仍落在索锁身上。 索锁的脸色白的像鬼。 晓芃冷笑着,说:“要不是够冷静,怎么能一忍再忍?你们是以为我一点儿都没察觉吗?我现在就想知道,索锁,你知不知道,你是凭什么站在这里的?彭因坦!不是巩义方!现在你马上给我从这里出去……我请你来的,现在,我请你走。” 巩义方方正的脸上下颌骨都突出了棱角。 除了索锁,人人都看到他的表情。 彭因坦的目光对上他的。两人沉默对视良久,巩义方说:“对不起,因坦,以后我会跟你解释清楚。但是,我爱小锁。这是事实。我爱她,在我有生之年不会改变。” 他说完,转身看着索锁。在场的几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似的。 “巩义方,你再说一遍。”晓芃冷着声音说。 巩义方没有再说一遍。 他转了下身,跟晓芃说:“现在让小锁走。你和我之间的问题不是她。日后你怎么办我都可以,不要难为她。” 他话音未落,就见彭因坦向他走过来。他是有意识的,或许一直引而不发的彭因坦就要爆发了,但是他也没有躲,于是被彭因坦攥住衣领,一拳挥过来打在下巴上。他下巴处一阵剧痛,顿时眼冒金星,血腥味直冲鼻腔。但这还没完,彭因坦紧接着两拳挥过来,脚下一绊,将他放倒在石板地上。肩膀重重落地的那一刻,他简直听的清楚骨头和石板之间的碰撞声……他听到晓芃在喊彭因坦你别动手别打人呀……他躺在石板地上,看到晓芃要过来扶他,但是被彭因坦一把推到一边去。混乱间他看到索锁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想要稳住,发现彭因坦连索锁一起推到一边去。索锁正在台阶边缘,彭因坦这一推,她来不及站稳,摔在一边……他着急,反手抓住彭因坦的手腕子。 “你别伤到她们。”他说。他眼前彭因坦这张红脸膛突然放大,他的衣领被他揪着,两人直直面对了彼此。 他倒是知道彭因坦的拳头硬,但这还是第一次尝到他铁拳的滋味。他口中一股血腥味,鼻子有温热的东西流下来……他听到彭因坦说:“我为什么揍你,你知道的。但是你和晓芃的事,你们俩解决。今晚索锁是我带来的,当然还是我带她走。你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废了你。” “等下。”巩义方拉住彭因坦。他看了眼索锁。 他的手劲儿非常大,只是彭因坦在强压着怒气之下,根本也不在乎这点儿力气。 “你放心,她是我女朋友。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打女人。”彭因坦拂开他的手,站起来,“还有,等会儿从这儿出去,谁也不准提这回事。有人不要脸面,我还要。家里还要。所有的事情悄没声息的解决——章晓芃,我的话你听见没有?” 晓芃正跪在巩义方身边,将手帕按在他鼻子上,彭因坦的话不啻敲山震虎。她没有出声,但她抬眼看了索锁。索锁这一下显然摔的不轻,还是碧娅将她扶了起来。 “章晓芃?”彭因坦又叫她。这一声已经见了严厉。 “知道了。”晓芃垂下眼帘,看到手帕和手上沾的血迹,她手都有点抖。 彭因坦也不管他们如何,过来拉了索锁,“走。” 他并不等索锁同意,拉着她就走。 索锁被他拉的一个趔趄,他也没理。索锁在户外呆了这么久,人都快冻僵了,手上也已经没有知觉。但是彭因坦这样大力攥着她的手,就像是他挥拳打巩义方一样,也给了她重重一击……只不过这一下,是击在她心上。 彭因坦并不看她,也不管她是不是能跟上自己如此快的脚步。他甚至都觉得索锁就像一个飘忽的影子,随他拽着、拽到哪里都可以。越是这样,他越是有一种想要发狠折腾她的劲儿……但是他脚步还是慢了下来。 索锁刚要松口气,就听到彭因坦说:“来,脸上带点儿笑容……算给我面子。” 她愣了下,才发觉他们俩已经走回了大厅里。此时酒席已经撤了,厅里只有低徊的音乐、温暖的气氛、醉人的花香……还有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聊天的人,都是年轻人,彭因坦或晓芃的兄弟姐妹们。看到他们,马上就有人问你们都干嘛去了,等着你们一起来跳舞呢。晓芃和义方呢,也不见人。 索锁察觉彭因坦握着她的手稍稍放松了下。她笑是笑不出的。但是彭因坦靠近她一点,手扶在她腰后,轻轻将她往前推了推,笑着说:“晓芃和义方啊?他们一会儿就来的。” 索锁回手拉住彭因坦,低声说:“彭因坦,我这会儿跳不了舞。” 彭因坦看着她,笑道:“没关系,我带着你。” 索锁就觉得四周突然间亮了起来,原来是明亮的灯光罩在了她和彭因坦身上。他们俩并不是主角,但是彭因坦把她推到了这个位置上。他在微笑,丝毫不见愤怒,可她觉得这样的彭因坦反而更让她觉得可怕……她咽了口唾沫。喉咙疼的像吞了火。她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来,但彭因坦这时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她更觉得紧张。就见他眉头一皱,马上弯身,伸手给她拂去裙摆上和膝上的灰尘。 索锁像触了电似的,下意识地想避开——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但彭因坦完全知道她要怎么样的反应,早就将她拦腰拉近自己身边。 “一支舞的工夫,你不会连这点儿时间都坚持不了吧?”彭因坦在她耳边说。 索锁整个人被他拥着贴身而立,半边脸碰到彭因坦的胸口,要片刻之后才能感觉到那片火辣辣之中针刺般的痛苦。 那么亲昵的举动、这么亲密的站姿,在旁观者眼中,不知道他们好的多么蜜里调油。可是又有谁比他们自己心里更清楚,这会儿的亲昵和亲密,都是撑给人看着、不管是他们俩当中的谁,只要轻轻动一下指尖,再美的画面,也就在瞬间灰飞烟灭了呢? “能。”她终于低声说。 “那就好。”彭因坦放开她,再微笑着向后退了退,伸出手来,“请吧。” 索锁将冰凉的手搁在他手上,被他虚虚地握住了指尖。他带着她向舞池中央滑去,灯光紧紧跟随着他们。当他们站定,音乐就响了起来。彭因坦微微一笑,索锁看着他的脸,几乎是毫无知觉地随着他的步子翩然起舞……她的确不是个舞蹈高手,但是彭因坦总能在她出错之前,将她带离那险险的境地。 没有人和他们一同舞蹈,这里就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而这一曲华尔兹,好像所有的人都有默契,是想看着他们这对璧人将华丽的舞步一步步舞向浪漫美妙的极致的……当他们终于站定,望着沐浴在明亮的灯光下对方几乎完全没有阴霾的脸,都有些恍如隔世之感……索锁仿佛看到片片雪花在坠落,但在落到彭因坦撒了一层金似的黑发上之前,就已经融了。 她喘不过气来了。 她努力想要呼吸,让自己呼吸顺畅些,但是这个时候一片小小的阴影笼罩下来……彭因坦。彭因坦和他的亲吻,将她笼罩在阴影中。 她像是站在了涨潮的海岸边,水不住地漫上来。每上涨一分,她就更闷一分……但她的头脑却是越来越清明。她想如果在这个时候、就这样死去了,其实也不是一件坏事。 彭因坦看着索锁扑簌簌颤抖着的睫毛,和脸上清晰的掌印。强光令她的脸呈现极美的色泽,而那掌印就比本来要浅许多……他低声说:“现在我们走吧。” 他拉着索锁的手跟那边看着他们笑的家伙们挥挥手,说:“我们先走一步,你们尽兴!” “不准溜!你要走可以,把索锁留下来……”陈晓飞显然是玩的高兴了,一手拎了一瓶香槟一手拿了两只空杯子就追过来,彭因坦见状,拉着索锁就赶紧跑。陈晓飞眼看追不上,也笑起来…… 彭因坦拉着索锁跑出来。出来他就放开了索锁的手,索锁走的慢些,他没有站下等,也没有回头看她。来到外面时,顺手把牌子交给侍应生。等着取大衣的工夫,他看了眼门外,说:“下雪了。” 索锁正望着外面呢。 雪下的很大,下的时间也不久,但已经将外面染白了。 也起了风,将大团的雪吹的乱舞,还没有走出去,刺骨的寒意仿佛已经到了身上……她点了点头。 是啊,下雪了…… 彭因坦这才侧了下脸,看着索锁。 她似乎是看雪看出了神,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也在看她。 “彭先生。”侍应生过来,手上托着索锁的大衣。 索锁也被惊动,回身要接,彭因坦先她一步接了过来,说:“我来。” 他将大衣抖了抖,照顾她穿好。 “谢谢。”她说。 车子已经在外面等,他没有想刚才那样拉着索锁走,而是径自先走出了大门。在车门边等着她的工夫,他看着她缓慢的脚步……不知道是不是害怕摔跤,她的步子蹒跚惊怯。再细看,腿脚竟都在颤抖。 他眉头皱了起来。 但他没有动。风吹的很劲,手裸在空气中,刀割似的疼。 索锁也没有让他等太久,尽量快些走到他身边。 彭因坦等她上了车,跟着上去,对司机说了地址,然后他闭上眼睛。 不久,他满身的酒气在温暖的车子里发散开来。 下山的路多转弯,又下了大雪,车开的就更慢。 索锁紧握着扶手。 回家的路有点过于漫长了……她也闭上了眼睛,只一会儿,她的手被握住了。 —————— 亲爱的大家: 明天还是晚上八点更新。 今天是2014年最后一天,在过去的一年里,多谢大家的陪伴。新的一年里,祝大家都健康、顺利、事事顺遂! 我们明年再见! 正文 第十五章 爱你现在的时光 (二) 索锁望着窗外的大雪纷飞。被握住的手没有动弹,心却忽的一下提起来,像悬在了半空中。 “彭因坦。”索锁叫他。 “什么都别说。”彭因坦闭着眼睛,语气沉沉的。他攥着索锁的手一动不动的,索锁却抽了下手。他睁开了眼,但没转向她。 “谢谢你给我解围。”索锁说。 “没我,也有人护着你。你不用谢我。”彭因坦缓了一会儿,说。“而且我看你其实也不需要人解围。” “你有权利知道的。”索锁说。 彭因坦长长出来一口气,说:“我这会儿不想知道什么。” 索锁沉默了。 车子突然在这个时候刹住,彭因坦和索锁都没系安全带,同时失控地向前方撞过来。索锁反应快些,扶住前方椅背,拉住了彭因坦防着他摔下座位。 “怎么回事?”彭因坦被这一下弄的头晕,问道。 “好像压到东西了。”司机有点惊慌。他往前面看看,雪花贴着地面飞舞,积雪被来往的车辆压成地毯状,但一时也不知道压到的是什么……“可能是……对不起,彭先生,我下去看看。” 彭因坦点了下头。 司机下车去查看了。 彭因坦说:“如果你指的是今晚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什么内情。” 索锁垂下眼帘,说:“那我尊重你的意思。” “严格说来,你是我女朋友这个状态,一直是我在说。你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彭因坦转了下脸,看到索锁还握着自己手的那只小手……他将她的手拉起来,拇指轻轻滑过她的手指,说:“所以你干什么,我其实没权利干涉,对吧?” 他把手放开了,索锁的手悬在半空中,片刻,也垂下了下去。 他嘴角挂着一丝笑,看到司机回来,降下车窗来,问:“是什么?” “彭先生,是一只猫……”司机搓着手,看着他。“应该是已经死了的。我没看到,一下子就压上了。” 彭因坦皱了皱眉,开车门下车。 司机见他亲自下来查看,跟着走回去。彭因坦一看,果然车前轮下,一只猫被碾成了饼状,血污染红了积雪。他看了一会儿,说:“你上车,倒一下车。树个警示牌。” “彭先生,我来吧。”司机忙说。 “不用。我来。”彭因坦说着,挥挥手让他去。他看了眼也从车上下来的索锁,没出声,而是把外衣脱了下来,等司机将车子稍稍退后些,他把外衣覆在了猫尸上,裹了裹这个软塌塌的东西,抱起来。 他转头看了看,见路边不远处就有垃圾桶,他抱着猫尸走了过去。 索锁跟着过来,司机在叫她索小姐请上车吧。她跟他摇摇头说等下。她回头看着彭因坦——脱下外套来的彭因坦只穿了件白衬衫,被风吹的衬衫鼓了起来……他走的很快,到垃圾箱旁边,连衣服带猫尸一起放了进去,将垃圾桶盖子盖好了。这时候他才回头看了她一眼。风雪之中,他的面容她都看不太清楚,但是他眼神中那股几乎从没见过的冷漠还是让她觉察到了……她站在路边等着他回来。司机下车来,将一条薄毯子递给她。她接了向彭因坦走去。 “上车吧。马上就到了。”彭因坦走回来,经过她身边时说。 索锁把手里的毯子给他,说:“披上。” 彭因坦接过来毯子,上车后丢在一边,等她坐稳,就说:“小吴,车再开慢点儿。” 索锁看了看彭因坦,说:“等下在路口把我放下就好了。不用送进去了……时间也晚了,回去早点休息。” 彭因坦托着下巴,没理会她的话。 “以后……”索锁手指拨着礼服腕间细碎的蕾·丝。 “以后就不用见面了是吗?”彭因坦问。 索锁顿住。 彭因坦突然变换了个姿势,对小吴说了声“车靠边停下”,伸手按钮将隔板升了起来。 “你刚刚想告诉我的是什么?”彭因坦这才问。 索锁看着他的侧脸。 “就是想告诉我,以后我们不用再见面了?还是你爱的是他?”彭因坦的语调在缓慢地开着的车子里,慢悠悠的就像是冰下暗潮汹涌的河流。 “三个月,抵不了二十年,是吗?” 索锁震了一下。 彭因坦没管她的反应,低声说:“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清楚回答我就行。然后我们再谈,这段关系是不是结束。” “你问吧。”索锁说。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还是在跳动的了。 “你这段时间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巩义方?”彭因坦问。 索锁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她就看着他。 “回答我。你不是想说吗?”彭因坦低声说。 “那你能不能也先让我问一个问题?”索锁问。 彭因坦嘴角抽了抽,说:“我做了点功课。” “什么功课?”索锁低了低头。 “恒泰的前身远达集团的创始人陆鼎钧在七年前涉及一宗重大案件,在接受调查期间坠楼身亡。官·方的记录中陆鼎钧是自杀。随着他的死亡,调查终止,草草结案。至于他的死亡,表面上看来是不堪重负,但具体原因众说纷纭。后来提及这一事件,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就是与他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在远达上市之后的发展产生重大分歧,这直接导致了双方的矛盾。陆鼎钧自杀身亡之后,其合作伙伴对远达的操作也间接印证了这一猜猜。根据当时陆鼎钧的遗嘱,陆鼎钧的妻女除却名下早已拥有的财产,几乎完全失去了远达的财富。”彭因坦清清楚楚地说着。 “还有呢?”索锁轻声问。 “陆鼎钧的独生女当时在纽约读书,回国恰逢此变故。在其父身亡当晚,她将其父多年的老友、也就是生意合作伙伴刺成重伤。因此被判刑七年。后在服刑四年之后出狱。但她出狱后却失踪了。很多人以为她之所以会选择以身犯险,是因为父报仇。所以这些年,尽管恒泰比当年远达版图更为强盛,恒泰巩家的声誉却一直不佳。原因不过于此。” 索锁听着彭因坦说到这儿停住了,问:“还有么?” “暂时就这些。”彭因坦说。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来。索锁看着他。她知道他了解到的肯定不止这些,但是他不想说下去了。她心里突然间就一片冰寒,好像外面所有的雪都塞到了她的心里似的……彭因坦见她不语,说:“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你想跟我说的。” “不是。”索锁否认了,“我没打算跟你说这些。因为……我也没想到你会去调查我。” “跟我也没有想到,你竟然步步为营一样。”彭因坦说。 “如果我是这样做的,你呢?其实你也早猜到了,是吧?”索锁问。 “不是猜到,是看到。我没有那么聪明。但是有些事情的异常,我还是能觉察的。”彭因坦回答她。 “你刚刚是想问,我是不是利用你在接近巩义方吧?”索锁又问道。彭因坦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她在他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说:“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彭因坦沉默着。 索锁坐直了些。 她转开脸,说:“你想的没错。这些年我这么辛苦,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上天送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给我,我不能错过。二十年啊,二十年不是白白过的……我能重回原来的生活……可能伤害一些人。但是比起我受过的苦,这些伤害微不足道。所以打骂、诅咒……我都认了。我就是要这么干……” “下车。”彭因坦说。 索锁没有犹豫,开车门就下车了。 她带上车门,还没有站稳,车子就开走了。 雪已经停了,寒风刮的更烈。远去的红色车灯耀着人眼,一点点离开她的视野。 她站在寒风中,浑身剧痛。 风越来越烈,像能把她吹走,她忍着疼,辨认了下位置,向家的方向走去…… 彭因坦握着拳头。下巴碰到骨节处,有点疼。他看看。手上有伤。他反而一使劲,拳头砸在座椅上……这一拳像是打通了什么,突然间响起了音乐。 是索锁手机的铃音。 他看着落在脚垫上索锁的手拿包,过了一会儿才拿起来打开。 索锁的手机屏上,“YFG”三个字母标示了来电人的身份。但即使没有这个标示,彭因坦对这个号码也绝不陌生。他将手机仍旧放回手拿包中,只停歇了片刻,手机铃再次响起……他握了握拳头,说:“小吴,回刚才那里去。” “好,彭先生。”小吴很快在下个路口转了弯。 其实并没有开出多远来,但他们返回那里时,却不见索锁踪影了。 ———————————— 亲爱的大家: 说俩事儿,一是假期都晚八点更。4号起恢复早上老时间更新。 二是昨天把章节题目写错了,这章改过来哈。凑合看…… 正文 第十五章 爱你现在的时光 (三) “怎么办啊,彭先生?”小吴有点犹豫。这个路段情况挺复杂。 彭因坦说:“找。” 小吴答应着。 这里往索锁家的住处,有两三条路都可以抵达,他们选了最近也是最寻常的一条路来走。但一路开过来,别说人,连车都没有一辆经过。小吴有点犯嘀咕,正想问彭因坦是不是另绕一条路再找找,突然听到彭因坦说了声“停车”。他就刹住车。 彭因坦说:“你从这边过去,我下车顺这条路走。” “外面太冷了,您披上点儿。”小吴忙喊道。 彭因坦没有听他的,马上就下了车。 冷风肆虐,他一点都没觉得冷,心里头像是燃了团火,领口反而觉得有点紧。他把领结扯松了些,踩着雪往索锁家方向走去。 车灯熄了,只剩下路灯照着路上的积雪,被风吹的积雪往一个方向去……他站下了。 他看到了自己正要找的人。 但她不是一个人,在她面前还有巩义方……彭因坦几乎一声大喊都要出声了,但见那对一动不动的身影,他这一声没有即刻出口。 索锁背对着他,巩义方却先看到了他。他对索锁说了句什么,索锁回过头来,看着他。 他看到了索锁脸上的泪。 他还没有看到过她流这么多的泪。 他刚向前迈了两步,索锁已经转回头去了,巩义方的目光越过索锁,看了他,然后他伸手拉住了索锁,退了几步,开了他的车门。索锁的脚步有点蹒跚,巩义方低头看了她…… 彭因坦眼前骤然一亮,身后的车子驶近了,他转脸看了看,一抬手示意小吴停车,随后疾步上车。 彭因坦被车里的热气裹住,忍不住打了个战,说:“走吧。” 他向后坐了坐,碰到一样东西,是那个手拿包。这时候车子开了过去,巩义方的车子一闪而过。他没有看到他们两个,或许已经上了车……他把手拿包拿起来,手拿包上细碎的水钻像生出了尖刺,刺着他的手。 他的手机也在响,但他根本就不想接电话。 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父亲的号码。他到底还是拿过来,忍下来翻涌的难受,接通电话叫了声爸爸,就不出声了。他有点儿听不清他父亲的话,但也知道他的语气中隐含着怒火的。他倒是也明白这是为什么,等听筒里没有了声音,他才问:“爸爸,我明天再给您打电话好吗?” 他没等父亲同意,电话就挂断了。 他看了看通话记录,有一个来电,是索锁打的。 他仔细一看时间,将手机放在了一边。过了一会儿,他又拿起手机来,给贝佐新打了个电话,问:“你是不是有麻烦了?” 贝佐新沉默片刻才说:“倒是好说……你知道了?” “老爷子刚给我电话。我料着你有麻烦。”彭因坦说。 “你喝酒了?我这没事。帮你这忙儿之前又不是没预料到。就是没想到这么快被发现。所以……我想你也知道这是个什么状况,就不多说了。你不用操心我。老爷子要是想办我,我早就给开了。再说也没有碰到什么东西。深的东西我没权限的。不过,不是我多嘴,这个事情,你不要再问了。对谁都不好。还可能给老爷子惹麻烦。”贝佐新说着,没有听到彭因坦接茬儿,就叫了他一声,“你脾气我知道,太拧。我劝你,你就听我一句。老爷子疼你是疼你,你别过分。” “我知道。谢谢你。”彭因坦说。 贝佐新笑了笑,说:“谢什么。搁早前咱们这可是过命的交情……不过,要老爷子真办我,你要负责养我啊。” 彭因坦也笑了笑,说:“得,不跟你贫了。改天见面说。” “等等,坦克。”贝佐新阻止他挂电话,“我刚说的你记心里啊。” “好。”彭因坦答应着,说声晚安,挂了电话。 车开了一会儿,小吴才问他现在要回哪儿去。 彭因坦想了想,回哪儿去呢? “再兜两圈儿吧。”彭因坦说。 …… 巩义方车子刚刚开过了路口,听到索锁叫了他一声。他从后视镜中看了索锁,应她一声。他的声音有点紧,显然是紧张了。 索锁轻声说:“不用去医院的。我得回家。” “去吧,检查一下。”巩义方说。 索锁说:“刚刚检查过,我知道是什么问题。” 巩义方心一沉,但车子没停。索锁的话听起来很飘,一缕幽魂一样。 他问:“那刚才就不是无缘无故晕倒?” “不是。不过也不严重。就是贫血而已。”索锁轻声说,“我以前就有这毛病。” “你脚伤了,至少去拍个片子。”巩义方说。 索锁闭了下眼,说:“只是扭了一下,回去冷敷一下就可以的。要是伤到骨头,哪儿还撑得到现在。” 巩义方沉默片刻,才说:“时间还不晚。我们快去快回的。” 索锁看了他。 他还穿着今晚的礼服,没有换下来……肩膀处有血迹,这让人不由得不想起一整晚的混乱。 “这点儿伤就去医院么?家里药都齐全。我自己敷药就行。”索锁说着看了看时间,“太晚了回家不好解释。” 她左半边面颊是肿的,脚是伤的。今晚不解释,明天也得解释。 她想她终于还是得回到现实世界来……最现实的问题中第一项是怎么面对姥姥。 “你也不能太晚回去吧。”索锁说。她倒是平静的,虽然想得到今晚许多人都或许彻夜无眠。“如果我是一个人,怎么都好说。我有姥姥。这会儿等我回家呢。” 巩义方果然将车转弯了。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按了下蓝牙耳机接通,说:“是的。我现在跟她在一起……不需要您出面。我会承担后果。”然后他挂断电话,干脆关了手机。 他从储物盒里拿了一个黑色的小包递给索锁,说:“里面有地址有钥匙。我建议你带着老太太过去住。那里更安全一点儿。我会尽量保证你安全,但也许会有意外。” “过了今晚,你的处境会很难。你有没有想过?”索锁接过了小包。 巩义方沉默着。 索锁看着他,车停了,他还是在沉默。她轻声说:“我走了。” “等等……我当然明白我的处境。我还明白刚才你跟我做戏,不过是因为彭因坦看到了。”巩义方说。 索锁看到彭因坦时那一脸的泪,简直比让他看到她受伤流血还要震惊痛苦。 “我告诉过你,你跟他是不会有将来的。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巩义方望着前方。他没有在看什么,但是他的手紧握着方向盘。“他的父亲是彭近之,小锁。” 索锁没吭声。她手抓住了裙子。 “你没那么容易原谅我,这我清楚。这才是我真正的处境——明知道让你原谅我比登天还难,但是我就是想让你在我身边。”巩义方这才回过身来。他脸上的青红非常明显,这让他清秀的面孔显得狰狞。“今天你很累。回去休息。我是什么样人你很了解。我说过的话都算数。” 他说着下车开门,索锁出来时,将那个小包放回了座位上。 “拿着。”巩义方说。 索锁看着他,说:“不需要。我真要藏起来,谁都找不到的。” “小锁!”巩义方叫她,“别这么倔。” “我说的是真的。三年多,你们谁也没能找到我,不是吗?”索锁走着,回头看了眼巩义方,“别随便来打扰我……姥姥以为我是个好孩子,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水性。这世上谁还肯无条件信我,也就是她了。” 巩义方看着她缓慢走向大门,说:“我以为你不在了。” 索锁已经走到门边,输入密码后,她停了一会儿,说:“那你就当我不在了吧……我跟彭因坦没有将来,跟你也不会有的。你跟我要答案,这就是答案。” 她进了门,回头看着巩义方。 他脸上眼中的痛苦,她也看到了。 她微微笑了笑,说:“你上次问过我,现在,我是不是还要怀里抱着东西才能睡觉?” “是的。”巩义方回答。 “我怀里抱着东西睡觉?你能想象吗,在牢房里?跟谁要?狱警吗?”索锁轻声说,“现在我连开着灯睡觉都习惯了。要我原谅?原谅了,也不会忘记的。” “所以?”巩义方走到了索锁面前。 两人隔着铁门的栏杆,忽然之间,索锁就觉得他们这样,仿佛就是在牢狱之中。只是现如今到底是谁在里面,简直要分不清了……她清楚地说:“是。我骗你。我就是要破坏你和章晓芃的关系,毁了巩家和丁蔷的好梦……晓芃如果执迷不悟,如果你无耻到极点,我是没有办法了。但就算你们分了手,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你以为我不知道?”巩义方问。 正文 第十五章 爱你现在的时光 (四) 索锁看着他。 “我知道。”他说,“你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可能是更重的惩罚。但是我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寒风从两人间吹过。两人像是隔了永世之久。 “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性,我都不想放过。我一直在等待机会。你们大概都觉得我是失去理智了,我从来都是最理智的人。”巩义方说着,停了停,才接着说:“我最知道在面临选择的时候,哪一个更重要。” 索锁吸了吸鼻子。 巩义方说的对。她了解他是怎样的人。 “义方,”索锁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要的东西,会想办法拿回来。我相信你们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但是你和我之间,在你作证的那个时候,已经结束了……我能理解你维护父母的心,换了我,我可能也会那么做。我也不恨你这些。我只是……也不会爱你了。” 巩义方如被五雷轰顶,看着索锁。 索锁没有再说什么。她迅速转了身。直到走进家门,她都没有再看一眼站在门外、像是被冻住了的巩义方。 当他成为检方指控她最强有力的人证,她那已然轰然倒塌的世界,再次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她如果还愿意记起,该记得法庭上检察官的质问。句句犀利、字字带血……怎么会不是这样呢?那证言都来自最亲密的人。 索锁在楼前站下了。 有点太冷了,她的脚步都被冻住了。虽然外面冷的很,雪地里呆久了可能真的会冻僵,她还是站下了。松枝上的积雪被吹下来,落在她肩上,冷的人打战。她突然有点迷茫,不知道该走到哪里去……楼前的灯光突然亮了,她仰头往上看时,听到姥姥在叫她。 “锁儿,你怎么还不上来?”姥姥站在门口,看着索锁。“外头冷碎人骨头了,快上来。” 姥姥招手。 索锁梗着喉咙,“嗯”了一声。好不容易迈开步子,差点摔了。 “当心!”姥姥说着就要往下走。 索锁说:“您就别下来了……回头您再摔了,那可不划算。” 姥姥就没动,等索锁好不容易走到跟前,她把自己披着的大披肩给她捂在身上,说:“看看,出去时候穿这么点儿我就说不行不行,冷的鼻青脸肿的了吧?快进屋。” 索锁转了下脸,跟着姥姥走进去,还没等站稳,她就跌坐在门边的凳子上。姥姥还在说什么,一回头看到她,大声说:“你这是怎么了?脚伤了?” 索锁的脚踝已经肿的很粗。她吸着气,费劲儿地把高跟鞋脱了下来,两条腿并在一起看,抬脸跟姥姥说:“崴了一下。不大要紧。” 老太太看着她的脸,本来准备要说的话先搁下,说:“你先在这里别动。” 索锁说:“姥姥……我自己来啦。” “让你别动!”姥姥颤巍巍地转身走开了。 索锁呆了片刻,才将身上的这些衣服都脱下来。她嫌丝袜麻烦,也费劲的脱了下来。这样一看,两条腿真是青紫斑驳……她擦着鼻子,起身跳着脚往里头走时,正好姥姥从里面拿了冰块出来。看到她这样,姥姥也不说话,指指客厅,过来要扶她,她忙躲开。 “姥姥我真没事。”索锁说。 “擦擦鼻子。”姥姥没好气地说着,塞了毛巾给索锁。她走在前头,等索锁过去坐下,让她抬起脚来放在凳上,用毛巾裹了冰块,给她敷在脚踝上。 索锁要过一会儿才能感觉到清凉。伤处肿胀疼痛,这个镇痛效果立竿见影。她自己按着冰袋,说:“谢谢姥姥。” 她看着膝盖处的淤青……不过她不记得到底怎么才能摔成这样了。 她的记忆力现在大概比金鱼还差,连七秒钟都维持不了吧。她正出神,脸上一个冰凉的东西也贴了上来。是姥姥另裹了个冰袋,敷在了她脸上。 好一会儿,她也不敢动一下。 以前也受过无数次伤,就是没有一次这么怕在姥姥面前露出来。 “小彭没送你回来?”姥姥冷静地问。 “有……送我回来的。”索锁说。 “我还让他进来喝碗汤呢,他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姥姥手拿开点儿,再看看索锁的脸,很是轻描淡写地问。然后手一挪动,冰袋又敷了上来。她见索锁没接话,就说:“你把腿伸直些,靠在这里,舒服点儿……对了,就这样。” 索锁照着姥姥说的靠过去,脚上敷着冰袋,不敢动;脸上也敷着冰袋,还把伤了的脸完全曝露在姥姥眼中,就更不敢动。 她不敢动,姥姥可没打算放过她。 姥姥伸手扒了下她礼服的领子,看看那已经是浅黄褐色的淤痕,眉皱起来,说:“这旧伤还没好,又添了新的。你倒是说说,你是出去约会呢,还是出去挨打的?” “姥姥,跟他没关系。”索锁不想说,还是得说。 “好好儿地出去的,折腾成这样才回来。你跟我说没关系,我也得信呀。”老太太一动气,手劲儿就大了点儿。索锁故意吸了口气喊疼。老太太气的一巴掌拍在她腿上,哪想着又拍在伤处,更疼。“我得把小彭叫到跟前儿来问问这是怎么回事。这算人身伤害不?” 索锁停了一会儿,说:“连轻伤害都不算,告不到人家的。再说……算了。您也别问了。是我的错。” 她想着,章晓芃这巴掌还真是沉。看着她高高瘦瘦,人也斯斯文文的,可见一旦怒极,全身的力气系于一处,力气还是很大很大的……她抬手扶了脸上的冰袋。看着她呆呆的样子,老太太很担心。 “你能有什么错?”老太太说着,泄气似的坐在一边。“你这个孩子,有什么事也不会跟姥姥说。” 索锁歪着身子往她身边滑过来,说:“疼呀。” 疼是真的疼,处处都疼,疼的钻心。 姥姥摸摸她额头,一头一脸的汗,知道她是真疼。这下想说她也不忍心,又拿了毛巾给她擦了脸,照顾她上药。索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家里还有草药膏,看着姥姥把药膏缠在绷带上,给她把脚踝裹了个严严实实,又打了个漂亮的结,她都想笑了——“真好看。”她说。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回到家里终于能够完全放松下来了,她想睡了。 姥姥看了她的脸,说:“你坐这里别动。我去洗手——那里一锅花生猪蹄,你给我吃完了再去睡。” “啊?”索锁吓一跳。 姥姥瞪了她一眼,说:“吃什么补什么不是?再说,留了那么多,就你一个回来,你不吃也得行。” 她把手边的东西一收拾,又颤巍巍地走开了。边走还边说:“以后休想我给做好吃的!” “啊?”索锁听见。 “小彭!”姥姥说。“白疼他了……白疼了。” 索锁听明白了,想说以后真也不用做了……彭因坦大概是不会再出现了的。 但是她没说,姥姥的背影今晚看来比任何时候都要让她觉得珍贵。她竟然又笑了笑。 过了好一会儿,姥姥果然端了一大碗猪脚汤出来给索锁。 索锁窝在沙发里,盖着羊毛毯子,靠在姥姥身边,吃着猪脚汤,听姥姥跟她絮叨几样小事。她边吃边听,东西吃在口中并没有什么味道,姥姥跟她说的事儿也不过就是最小的事情,可就是真让人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再回到这样的时候,最好不过了。 她突然咬了下嘴唇,疼的她几乎要掉下泪来。她忙放下碗,抽了张纸按在唇边。 “要是想哭,就哭一会儿吧。”姥姥轻声说。 索锁摇摇头。 “你妈妈晚上来过电话。”姥姥继续说。她看着索锁的反应,“说这两天会来探望我们。问方不方便住在这里?我本来想等你回来问问你的意见。不过我又一想,家里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就住两天,凑合一下就行了嘛。就答应了。” 索锁看着姥姥,没吭声。 “不高兴了呀?”姥姥说着,拍拍她的脑袋,“不高兴也忍着。” “……好。”索锁再不情愿,姥姥说了,她也得答应。 姥姥还是皱着眉,左右看看她,说:“也不知道这两三天能不能消肿化瘀……你记得吃药。” 索锁答应着,姥姥还在她身边说着什么,她只觉得头特别沉,姥姥的声音越来越远…… —————————— 亲耐滴大家: 抱歉通知大家下明天停更。后天早上更新。谢谢。 正文 第十五章 爱你现在的时光 (五) 她要抓着姥姥的手,就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姥姥见索锁就这样睡了过去,想叫醒她,但看她这样子,又不忍心。好在索锁不一会儿就自己寻了舒服的姿势,躺好,再过一会儿,呼吸沉下去了……姥姥摸摸索锁的额头,给她盖好毯子。 外头的风声有点大,一点不像之前下雪的时候,静的屋里屋外掉根针都能听见似的。 姥姥慢慢挪着步子,去吧窗帘拉上。 索锁回来之前,她几次走到窗边来往外看。今天晚上她是有点心神不宁。看到索锁手上回来,总算给自己心里的不安找到了根由。 她看看外头,大门口处停着的车子只露了一小截。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那辆车。她如今眼睛真的不太好使了。虽然看不清楚,总也知道那不是彭因坦的车……姥姥探口气,把窗帘拉好,不再理会外面的事。 在她心里还是索锁最要紧。索锁平安在家里睡下了,其他的她一概不管心了…… 巩义方已经在车上坐了好久,身体仿佛还是在刚刚几乎被冻僵的状态。 他要好一会儿才去理会自己那个不停闪动的手机。 这个电话是姑姑打来的,他还是接通了。姑姑在电话里着急地说方方你快点回来,你妈妈发脾气要砸了你的摩托车……他心一惊,随即想到车库的门是非常坚固的博物馆用级别的玻璃制成的,除非是炸药,普通的破坏力是无法达到破门而入的目的的,就安稳下来。 “你妈妈说她知道密码。你还是快点儿回来。不然砸了你的摩托车事还小点儿,我担心她发这么大的脾气,万一……”姑姑的话有点含糊其辞,巩义方立即意会。 他拿着手机,转脸看了看17号紧闭的大门,说:“好,姑姑,我马上回来。您拦着我妈点儿。” 他搓了下僵硬的手,开车急速返回玺园。 雪天路滑,他倒是完全没有顾忌,车子开的越来越快,可等他到了,发现车库门还是已经被打开了。见他脸色阴沉地看着敞开的库门,管家只好道歉说对不起巩先生,夫人有密码,而且我们也不好硬拦……巩义方点点头问:“还有谁在里面?” 管家说:“宗太太。” 巩义方点头,边走边示意他不用跟着了。他一迈进库门,果然先看到了姑姑。 巩家姑姑一见他,刚要说什么,他就摇头,说:“姑姑您先出去,我跟妈妈谈一谈。” “能行吗?”巩家姑姑看着义方,还是很担心。“你别再刺激你妈妈。她今天情绪非常不好……” “我知道。”巩义方说。 他等姑姑出去,到门边按了下键。库门徐徐降下。他看着一门之隔姑姑那满脸的担忧,反而笑了笑,对她摇摇头。 他还没有回身,已经从玻璃中看到了母亲的身影。 他深吸了口气才回过身来——他母亲还是晚上时候的装束,不同的是衣袖卷了起来,手中拿着一把很大的扳手。这扳手又大又沉,可她看起来拎着毫不费力……他没来由地就觉得头很沉,但他还是朝着母亲走过去。 “妈,您怎么能随便进我的私人空间?”巩义方很快走到了丁蔷面前。 丁蔷把扳手搭在手臂上,冷森森的眸子就只管看着巩义方,好一会儿才说:“这算是什么私人空间?你告诉我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包括这里的每一辆车,有哪一样真正是你自己的钱?你跟我讲私人空间?” 巩义方脸色很不好看。他受伤的鼻梁和下巴一片青紫。 丁蔷看着他,说:“还把密码设成了那么简单好猜的数字,生怕人不知道你心里还有陆家的那个丫头吗?” 巩义方说:“妈,您也适可而止。现在请您马上从这里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丁蔷说着,手一抡,扳手砸在离她最近的一辆摩托车上,车灯应声而碎。“我跟你说过,订婚宴务必万无一失。去爱值得你爱的晓芃,你当耳边风是不是?” 她说着话,又抡了一下扳手。 巩义方咬紧牙关,随着破碎声,他说:“我跟晓芃已经说的很清楚。我们不可能走下去的。” “那你也该知道,你达不到我的条件,就不会顺利拿到你想要的。”丁蔷说。 巩义方沉默片刻,两步走过来,挡住了丁蔷正要挥向那辆三轮摩托的扳手,说:“我本来也没有打算非要等到您主动让位。不顺利反而是我意料中的事。” 丁蔷脸上闪过一丝阴狠,说:“我看你是打错了算盘……哪有那么容易的?再说了,你以为你掌了大权,那个丫头就会回到你身边?做梦!你做梦!你别忘了,她是伤你爸爸的凶手……凶手……” “到底谁才是让爸爸重伤几乎不治的凶手,妈?”巩义方突然低声在丁蔷耳边问道。 丁蔷愣了一下。 巩义方伸手将母亲手中的扳手给夺了下来,扔在了地上。他脸上原本就已经难看的颜色,此时简直惨不忍睹。 他低声说:“不用您一再提醒,我也知道我这辈子追回小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我不能不弥补犯下的罪过。” 丁蔷看着巩义方,一言不发。 巩义方半转了身,对着面前这辆三轮摩托车,说:“现在请您出去。这儿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这是他真正的私人领地。门上的密码即便是有人知道了,也未必会清楚860927是索锁的生日……他就是想有这么一个地方,属于她也属于他。这样一来,哪怕他和她不能在一起,他也好像拥有了她的一部分…… “你这个混小子。跟你爸爸一样,鬼迷心窍……鬼迷心窍……那个丫头和她妈妈一样,都是狐狸精!” 他听到这一声骂,心里顿时怒火中烧。他回过头来,大声说:“云晚阿姨从来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 他还没有把话说完,头上就中了狠狠的一记。 他顿时眼冒金星,捂着头顶低了低头,就见地上吧嗒吧嗒滴了好些鲜红色的东西,心里还是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但眼前一黑,人就软倒在地……昏过去之前,他就听到母亲尖声哭叫……她在喊什么,他听不清了……但这场景似曾相识。这些年总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只是醒着的时候,并不敢细细回忆。 他从一片血红中看到那模糊的三轮车。 他还是很想哪怕能再有一次机会,让小锁坐在他驾的这架摩托车上的…… …… 彭因坦刚按了门铃,司机小吴追上来给他送东西。是他落在车上的索锁的手拿包。 “谢谢。”他说。 小吴跟他说晚安。 他站在门前等着,一会儿门才开了。来开门的孙阿姨见他只穿了件衬衫,忙让他进来,小声说:“怎么穿这么少,感冒了怎么办?” 彭因坦果然打了个喷嚏。 孙阿姨又小声说:“快上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烧姜汤。” “不用了,阿姨。您怎么说话这么小声?”彭因坦问。门厅到客厅灯都开着,室内很明亮。 “哦,没有啊。”孙阿姨说着,看看他,才说:“姥姥和姥爷回来就休息了。你妈妈好像不太高兴……” “她还没休息?”彭因坦问。 孙阿姨摇摇头。 她催着彭因坦上去,彭因坦却跟着她进了厨房。看到操作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材,他坐下来看着。 孙阿姨见他一身酒气,是有点心事的样子,也不打扰他,就悄悄地准备煮姜汤。看他坐着出神,过了一会儿问他:“坦坦,你要不要吃点儿什么?晚上吃好了吗?” “吃好了。”彭因坦回答。 孙阿姨看了他一眼。 彭因坦说:“胃里有点儿不舒服,吃不下。” “喝了不少酒吧,怎么能舒服呢。”孙阿姨小声说。 “嗯。”彭因坦答应。孙阿姨做事都轻手轻脚的。刀碰着砧板声音都极小……他听到孙阿姨问他要不要给他煮一碗面,就说:“不要了。真的吃不下。” “有现成的面。给你做碗酸汤面,又解酒又开胃,吃一点再洗澡睡觉。”孙阿姨坚持。 彭因坦想一想,就没再反对。 “你的胃口给养刁了哦,坦坦。”孙阿姨很利落地把准备好的面拿出来备着,说。 “我胃口还不是给您养刁了的?”彭因坦说。 孙阿姨开了灶火,看着他笑笑,没言语。 彭因坦呆坐了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果然是他母亲进来了。 “妈妈,还没休息?”彭因坦站了起来。 钟裕彤点点头,问:“回来找东西吃?” 她闻闻味道就知道孙阿姨准备的是什么,轻声说了句“你也太宠坦坦了,他少吃点儿又能怎么样啊”。她见孙阿姨笑而不语,继续忙着,就拍拍彭因坦让他坐下来。她看看彭因坦,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手边,说:“好意思的么,喝了酒回来还不去睡觉,麻烦孙阿姨给你煮这个做那个的?” 彭因坦一口气喝了半杯水。 “送索锁回去了?”钟裕彤问。她看到了桌上的手拿包,但没问为什么这东西会在这儿。 彭因坦也注意到母亲留意了这个,只是母亲没问,他也不说什么。孙阿姨给他盛了碗面,还有一碗热乎乎的姜汤,看着他吃下去,她才满意地先离开了。 彭因坦出了好多汗,酒意消散了好多,头脑愈见清楚。他见母亲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说:“妈妈,那我先上去了。” “你等等。”钟裕彤说。 彭因坦皱了下眉。 ……………… 亲耐滴大家: 非常抱歉跟大家说一下,这几天有点事情,实在是没办法集中精神写稿。通知下明后两天停更。周四早上复更,尽量补一下更新。 内什么……我给大家推俩文看吧。 苏向暖:《何患无妻》http://n/book/253264/iml 夏日紫:《凤阙惊华》http://novel.hongxiu./a/893300/ 谢谢大家支持。 正文 第十五章 爱你现在的时光 (六) 他脸上的不情愿一览无遗。但他看看母亲的神色,还是没有立即站起来就走。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跟人谈心。不过要是你想说呢,就跟妈妈说一下。”钟裕彤说。 “不想说。”彭因坦说。 钟裕彤耐着性子沉默片刻,才说:“好吧,那你听我说。晚上你爸爸给我来过电话。他大体上说了下情形。我还不是很了解整个状况,不过我想他提醒你的用意是好的。” 她说着话,给彭因坦另倒了一杯清水放在手边。 彭因坦拿起来喝了,对母亲笑笑,说:“我猜他也会跟您说。” 钟裕彤秀眉微微一蹙,轻声说:“爸爸也是关心你。如果不是看在他关心你,我也不会来问你。” “妈妈,”彭因坦忽然看了母亲。钟裕彤点点头,示意他有话直说。“您绝不觉得,我爸有时候是利用您对我的影响力,达到他的目的?” 钟裕彤认真想了想,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哦。” “他知道您跟我开口,多半我是不会违逆的。”彭因坦说。 “哪有。你跟我意见不一致的时候,还不是我让步的多。”钟裕彤微笑。 彭因坦看着母亲,说:“对不起,妈妈。” “嗯?”钟裕彤问。 “确实有很多事,我没能照着您的意思来。”彭因坦说。 “你也知道嘛。”钟裕彤微笑。 “知道。”彭因坦盯着面前的空杯子,“我能上去休息了吗?有些事我也要考虑下才行。” “坦坦,”钟裕彤有点担心儿子,“妈妈跟你谈,并不是想改变你的想法。而是提醒你要慎重些。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感情,伤害其他人。尤其是你爱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彭因坦站起来。 他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出声。 “坦坦?”钟裕彤又叫他,“你上去好好睡一觉。酒醒了再说。” “妈妈,我想问您。”彭因坦有点儿犹豫,想了想,还是问出来:“您觉得我爸爸,会不会为了达到他的什么目的,牺牲别人?” 钟裕彤愣了一下,摇摇头说:“不会。” “您是希望他不会,还是人认为他不会?”彭因坦问。 “都不会。”钟裕彤温和地说。她看着儿子,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他看上去既犹豫又痛苦。“坦坦,可能我跟你爸爸很早分开,让你少有机会去了解他。这一点我承认这是我们失败的地方。但是了解自己的父亲,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不过我希望你不至于太晚。你父亲这个人,我只能这么告诉你,他在我的认知里,是少有的正直、有担当的人。但我不勉强你认可我对他的判断。如果对他有任何质疑,你该当面跟他沟通。” “您是宁可我们当面掐一架,不要隔阂着。”彭因坦说。 钟裕彤走过来,轻轻抚抚彭因坦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是的。你们两人的关系一直不融洽,这是我很大的心病。我希望你们能互相了解、互相谅解。” 彭因坦沉默了。 “好了。上去休息吧。”钟裕彤轻声说。 “爸爸跟您说的事,您有没有跟别人讲?”彭因坦问。 钟裕彤笑笑,说:“这么不放心妈妈啊?当然没有。你和索锁将来怎么发展,还是要看你们两个人的。在没有结果之前,把事情复杂化,不好,对不对?” 彭因坦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钟裕彤等儿子的脚步声消失,才轻轻舒了口气。 …… 一夜辗转难眠,到凌晨才在朦胧间睡了一阵子,但很快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彭因坦摸索到手机,电话接通后才睁开眼睛。 童碧娅在电话里问他,晓芃在不在你们这边? 彭因坦头疼的厉害,问:“晓芃没在家?” “章叔叔他们回去了,昨晚她在我这里的。我们俩后来喝了挺多酒的。我醒过来,她就不见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我也顾不上你起床没起床了……对了,我刚刚打电话,巩伯母说,义方住院了。”碧娅说。 彭因坦这下清醒了好多,问:“怎么回事?” “好像是受伤了。具体的巩伯母没说,我也没有详细问。这会儿找不到晓芃就急死我了,先找到她再说。你还能不能想起来,有什么地方她会去?”碧娅问道。 彭因坦闭上眼睛。 巩义方受伤了……难道是他昨天打的?还是后来又发生什么意外了? “因坦?你睡着了?”碧娅有一会儿没听到他说话,问道。 “没有。”彭因坦坐起来,“定位呢?” “没办法定位。”碧娅有点儿无奈,像是他多次一问。“也是我大意了。我在想要不要让人去调一下监控看。总不至于这么个大活人,出了酒店就丢了吧?” “不会丢的。这你放心。”彭因坦说。 他倒是想到一个地方,可章晓芃总不至于真的去吧…… “想不到。我等下先下楼看看她是不是过来了。有消息马上告诉你的。”彭因坦挂电话起床。他匆匆洗了把脸出来,先去晓芃那个房间敲敲门。没人应门,开门进去根本没有昨晚上住过人的迹象。他就知道八成晓芃根本没有来过。果然他楼上楼下四处查看,也没有见晓芃身影。他下来先悄悄问过孙阿姨,证实了他的判断,才出来。餐厅里外祖父他们正在用早点,看到他就让他坐下一起吃早饭。 彭因坦惦记着晓芃,进去打个招呼,借口早餐有约,拿了东西就出门。 他一走,餐厅里的各位照旧安静地用餐,就只有细心的钟裕杉说了句“坦坦和晓芃怎么都有点儿奇怪呢”,其他人才几乎同时“哦”了一声,表示赞同。 “小孩子,猫一阵狗一阵的,有什么奇怪。”钟裕彤说。 钟裕杉看看她,笑道:“坦坦奇怪点儿没什么,晓芃和义方应该很稳定了,这个时候还要闹不愉快么?” “那有什么,结婚前新娘落跑的也不在少数。”钟老太太忽然说。 餐桌上霎时静了静,钟山笑呵呵地说:“当心好的不灵坏的灵。老太婆仙气飘飘的,说话好灵验的。” 钟裕彤笑着给父亲倒咖啡,看了看时间,还很早。 因坦这么早匆匆出门,不知道到底是去哪儿…… …… 索锁醒过来时四周还是暗暗的,不过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也知道天已经大亮了。 沙发柔软舒服,她全身暖和。但是一动碰到身上的伤处,还是疼。她翘起脚来按一按脚踝,肿还是肿的挺粗,但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她抽抽鼻子,立即闻到香气,看来是姥姥准备了早点。 她拉开灯绳,就看到沙发边放着一对拐杖。 这是对很旧的木头拐杖,与身体接触处都用皮子包着。不过这几年她受伤时,可没少依赖这对拐杖……她摸摸拐杖。好像它们是两个老朋友。她起身单脚跳着往前挪动几步,拿起拐杖来行动自如地去拉开了窗帘。 刺目的阳光倾泻而入,她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看了窗外的院子里,积雪仍然覆盖着松树和草地,但是到大门口的路,已经扫出来了……她心里一阵歉疚。她回过身来,刚想大声叫姥姥,忽然觉得不对劲儿,转身往壁炉边走了走,看到壁炉边躺了一个人——她弯身仔细一看这个大半张脸都藏在毛毯下蜷缩成一团的女人,顿时直起腰来。 章晓芃怎么会在这里? 她只觉得头脑简直要嗡的一声响,耳鸣脸热。 “吓着了?”姥姥在身后轻声问。 “哎呦姥姥,您可吓死我了。”索锁被突然出现的姥姥吓了一跳,拍着胸口说。 “这就吓死你了?这姑娘半夜按门铃,非要进来掐死你,才吓死我了。”老太太撇了下嘴,轻声说。那样子,像是真怕这就吵醒了章晓芃,再闹出个好歹的来。 “那您还让她进来?”索锁问。 “我不让她进来也得行。这么冷的天儿,醉三麻四的,一个女孩子家的,回头再出点儿事,那还得了?还不如让她进来,我还能看着点儿。不至于真把你怎么样。”姥姥说。 索锁挠挠头。她乱糟糟的短发都堆在头上,鸡窝似的。姥姥就催她去洗脸梳头。看到索锁脸上比昨天还严重的淤青,姥姥直皱眉头。 章晓芃在壁炉边的毯子里呼呼大睡,酒气冲天。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酒才会这样。 “酒品还不错。”索锁说。 看到姥姥瞪眼,她赶紧拄着拐杖去洗脸了。 “她手机响好几回了。你看看是不是她的熟人,让来接走吧。”姥姥说。 正文 第十五章 爱你现在的时光 (七) 索锁答应着,洗过脸出来,就看到姥姥已经把晓芃的包放在醒目处。晓芃的小猪包不知是不是用来当工具砸门和墙了,四处是伤。这时候手机在包里响了,索锁取出来一看,电话是童碧娅打来的。索锁接了电话立即报姓名,童碧娅显然已经着急了,说马上过来。 索锁放下手机,过去看了看章晓芃——她还睡的很沉,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的……索锁想,她醉成这样,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可能心里憋着一股火儿,不找正主儿发泄出来怎么也不舒服的。 她蹲下身去撩开被角,晓芃熟睡中被惊动,翻个身照样把被子又拉回去蒙住脸。这一动换,酒气就更大。 索锁皱着眉,左右看看,觉得晓芃这样蜷缩着,肯定是睡不舒服的。这时候她倒是盼着不管是谁,最好早点儿来接了她走…… “锁儿,你先来吃饭,别管那醉猫了。”姥姥说。 “哎,来了。”索锁站起来,拎着拐杖翘脚走。她的脚踝处伤的并不太严重。 姥姥在厨房门口等着索锁,看她拎着拐杖过来,皱皱眉。 “可是有阵子没用到这个了,还以为你真改邪归正。”姥姥说。 索锁知道姥姥在生气,不敢多说,抱起拐杖乖乖跟着进厨房吃饭去。 姥姥做了她爱吃的小菜和粥,还有好吃的面鱼儿。香喷喷的,很刺激人的食欲。 “姥姥您几点起床的?”索锁小声问。做出这些来,可不是一两个钟头就可以的。 “吃吧。”姥姥没理她的问题。 索锁坐下来,这些味道突然之间像是闯进了她的口腔在骚动她的味蕾,让她胃口大开。姥姥在索锁对面坐了,看着索锁开始吃东西,像是放了心。她自己只吃了一点点粥,就给索锁拿这个、拿那个,让她样样都吃一点。 “我昨天晚上睡不着啊,就想着给你做点儿什么东西吃好。”姥姥说。 索锁嚼着香喷喷的面鱼儿,听姥姥说着准备早点的过程里都有点儿什么状况。毕竟姥姥现在很少亲自下厨了,状况频出……索锁听着,就觉得这好像真的就是往日里她和姥姥平静的生活里最寻常不过的一个早晨,餐桌上的主题简单到就是这一顿吃什么、下一顿想吃什么……连电视里的本地新闻,似乎都距离她们很遥远。 “姥姥,以后扫雪的事还得归我啊,您万一滑倒怎么办?”索锁想起来,忙说。 “不是我扫的雪。隔壁唐家要扫雪,顺便把咱们家门前也扫了。按门铃问要不要帮忙扫院子里的,我就没有客气哦。想你也伤了脚,总不好一地的雪迎客吧?”姥姥回头看了看窗外。厨房窗外能看到墙头上的积雪,白莹莹的。 索锁知道姥姥说的客人是她母亲。她有点儿蔫蔫的,提不起什么兴趣来聊这个话题。姥姥回过头来,看她的样子,啧啧两声,也就不说什么了。 索锁听到门铃声响,见姥姥想去开门,就说:“您还是让我去吧,姥姥。” “不会挨打了吧?”姥姥那稀疏的眉一挑,问。 “姥姥!”索锁恼的脸都红了。 老太太看她撑着拐杖出去,叹口气…… 门铃又响了一声,索锁已经来到门厅。她看到小屏幕上的人影,竟然不是料想中的童碧娅,而是彭因坦。她伸向听筒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看到屏幕中彭因坦略低了头……他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前方,就好像透过屏幕在与她对视。 索锁心猛的一紧。 她默默地看着小屏幕,而屏幕里的人也默默地望着她。她想也许彭因坦是知道她此时就站在这里的……她想给他开门的。小屏幕里多了一个影子,从彭因坦的侧后方出来的。这才是童碧娅。彭因坦回头跟童碧娅说了什么,她点点头……索锁听到身后缓慢的脚步声,知道姥姥过来了。她果断拿起听筒来,给他们开了门。 她站在那里,忽然间脚踝酸痛的厉害,她不得不转身靠在墙上站了,等着他们进来…… 彭因坦在门口略一站,对碧娅说:“你在外面等我。” 碧娅看看他手里的东西,点点头说:“OK。需要我帮忙再叫我。” “你去车里等吧。”彭因坦就推开了大门。 “会耽搁很久吗?”碧娅问。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停在了他们的车前面,彭因坦扫了一眼那车子,说:“不会。” 他看到那车上下来人拉开车后门,下车的美妇人刚站稳,就指挥着随行人员把车上的东西往下搬。她转脸往这边一看时,彭因坦和童碧娅几乎同时愣了下。 “严夫人?”碧娅低声,脱口而出。 彭因坦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他不认识什么严夫人,只知道这位施云晚女士,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而且她显然还是记得自己的。只是不知道,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施云晚往这边走来,看看彭因坦,点头微笑,也打量了下碧娅。 “你好,又见面了。”施云晚手从筒着的皮草袖中露出来,雪白的手映在银狐毛上,刺的人眼一花。 “您好。”彭因坦同她打招呼,见她是想进大门的样子,就问:“请问您是来拜访哪位的?” “我不是拜访,是来探亲的。”施云晚微笑。 彭因坦满腹狐疑,不好再问,开门让开些,请她走在前面。 碧娅犹豫了下,也跟上来。 彭因坦眉头一皱,施云晚此时回头,原本想说什么,但是看到碧娅,她就说:“是童碧娅小姐吧?” “是的。夫人您还记得我。”碧娅微笑道。 “记得。童小姐去年在我们酒店举行的发布会,让人印象非常深刻。”施云晚说着,想起什么来似的,说:“啊,请代为问候习先生。我们有几个月没有见面了。他是我们酒店的贵宾,走到哪里都优先选择入住我们这里的。下次你们夫妇旅行,请还住我们的酒店,我嘱咐给你们全程免费。” “对不起,夫人。我们已经分开了。不过我见到他会转达您的好意。”碧娅还是微笑着说。 “真没想到……是我该道歉的。”施云晚忙表示歉意。 他们一路走着,彭因坦一言不发。还是碧娅已经走到了施云晚身边去,和她笑声交谈…… 屋子里索锁静等着他们进门,回头看看姥姥。 “要是不想见面,你就进去。”姥姥轻声说。 索锁摇摇头,说:“姥姥,等会儿您能什么都别说吗?” 姥姥稀疏的眉又挑了起来。 但她看着索锁的眼睛,一时心软,又叹口气,说:“锁儿,谁家姥姥看着外孙女儿受委屈,不得问两句啊?” “您别问。反正以后他也不会来了。”索锁说。 姥姥看了索锁,说:“以后来不来都没关系,你不让我说是不行,除非我不看见他。这回可以我听你的。但是,可没有下回,知道了?” “知道。”索锁说。 她听见里面客厅里忽然有人啊了一声问“这是哪儿”? 就见姥姥转身向里的工夫,挺大声地说:“这都什么毛病……大姑娘家喝醉了酒到处耍酒疯,大喇喇睡在人家客厅里……锁儿你要是敢这样,我打断你的小狗腿……是谁家的,赶紧把人带走。” 索锁不出声,看着生气的老太太往她的小房间去了,而蓬着一头乱发的章晓芃摇摇晃晃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她的一瞬间,愣在那儿。 有一会儿,两个人都不说话。 晓芃是宿醉未醒,但看到索锁,还是在朦胧之中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在哪里。她先说了句抱歉,道:“打扰你们了吧……没想到我会到这来。” 索锁还是没出声。 她撑着拐杖站在墙边,脸上的掌印淡淡的,但很清晰。 晓芃直勾勾地看了她几秒,说:“我好像不该动手打人。不过我不想道歉。” “你可以走了。彭因坦来接你了。”索锁说。 晓芃头疼欲裂,听见彭因坦三个字,头就疼的更厉害了。 她看到索锁指着她的小猪包,拐杖放在一边,往前走了两步,把门打开了。 “你怎么想的我无所谓。不过以后请不要喝醉酒上门来。这里不只是我住,不要打扰到老人家。”索锁说。 晓芃身体里残留的酒精简直都涌上脸来被点着了。她面红耳赤地拿了包走到门边,忍了忍,还是回头说:“在彭因坦来之前,我还是想说。以前我还是很喜欢你的,但是你这种第三者的行为,真是让人不齿……你配不上坦坦。” 索锁看着晓芃,门敞开着,外面的寒气好像都照着她来了,她打了个冷战。 “这位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女儿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施云晚出现在门口,将门再推开些,对晓芃说。 —————————— 亲耐滴大家: 复更。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仍是每天早上更新。另外多谢大家关心。谢谢。 正文 第十五章 爱你现在的时光 (八) 晓芃转头望着施云晚,对这个突然出现自称是索锁母亲的女人,她有点不明所以。 施云晚很自然地走了进来,不知是否成心护着索锁,总之她站到了索锁和晓芃之间,打量着晓芃,说:“作为母亲,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小女这点操守还是有的。要是没有别的事,或者等你改日再约时间跟小女细谈?我刚刚下飞机,也想和小女好好团聚一番。” 她说着,侧了侧身,还是微笑着的,看看彭因坦,但最终她的目光转回来,看了索锁。 索锁静立,对她的突然出现安之若素。 晓芃看看面前这两个女人。虽然她一时之间还不能相信这两个女人是母女关系,但是她们面目神态的相似度,倒是也不难判断。她的眼神很冷,轻声说:“您做母亲的,倒是很信任自己的女儿……就是不知她是不是真如您所说,是个品格高尚,很有操守的人。” “晓芃!”彭因坦开口。 晓芃沉默下来。 “跟索锁道歉。”彭因坦说。 “为什么我要道歉?”晓芃问他。 彭因坦反问:“你说为什么要道歉?” 他语气并不严厉,但是脸色不好看,而且盯着晓芃,给她很大的压力。晓芃沉默着,看到因坦身后的碧娅对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她转向索锁。 “不用道歉。”索锁先说了。 晓芃看着她的样子,忽然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到底还是说:“对不起。” “你先出去。”彭因坦说。 晓芃从他身边绕过去,走出门之前还回头看了索锁,“我还真希望有机会能听听你的解释。不过我也真希望从今天以后不用再见到你。” “这个容易。你以后不要醉醺醺闯到我们这里来就可以了。”施云晚淡淡地说,“我想你的母亲也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女儿这样出现在别人家的客厅里。” “妈妈!”索锁叫了她一声。她看到晓芃本来已经红了的脸因为母亲的话额头上简直要露出青筋了,“您进去休息吧。” 施云晚往她身边挪动两步,扶着她的肩膀说:“我不累。一起送送客人是应该的。” 童碧娅这个时候挽住晓芃,跟施云晚道:“那么严夫人,我们先告辞。” “童小姐请。”施云晚点头微笑。 碧娅挽住晓芃下台阶,走了两步发觉彭因坦没有一起跟出来,脚步迟滞片刻。晓芃抽出手臂来,说:“甭看了,彭因坦不会马上出来的。” 碧娅怔了怔,看到晓芃身子摇晃地下着台阶,怕她摔了跤,急忙追上去仍旧扶住她,抱怨道:“你看看你,不就是这点挫折?至于这么样?太失·身份了……” 晓芃晕乎乎的,听了这话倒哈哈大笑起来,蹒跚着脚步,歪了头看碧娅,说:“身份?身份这个时候有什么用呢?感情的事儿上,你遇到过用身份就能解决问题的时候吗?身份!你也太可笑了……身份!” 她絮絮叨叨的,边走边笑。 碧娅也不跟她计较,扶着她极力让她身体保持平衡,倒热出了一身的汗…… 门厅里的三个人都听到章晓芃离去的这大笑,还是施云晚先开了口。她故意紧了紧身上的皮草,说:“好冷……彭先生,刚刚走的这位是?” “我表妹章晓芃。对不起,她喝多了。打扰你们了。”彭因坦说着,回手将门掩好。 施云晚笑着看了他道:“年轻人,有时候难免恣意妄为一点,这也不是不能原谅的。我也很抱歉,再次见面居然是这个场合。还没有机会好好谢过你上次帮我忙,今天就把你的小表妹给得罪了。” 她微微笑着,语气柔和,听上去是果然觉得十分抱歉了。但彭因坦哪里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听话听音,也知道她此时当然是生气了的。 “您批评的对。我带晓芃回去,会说她的。”彭因坦说。 施云晚看看索锁,说:“章小姐都道歉了,就别再说了……只顾得跟你们说话了,忘了外面还有东西等着搬进来。” 她说着,拿出手机来告诉随行这就把东西送上来,并且边说边扶了索锁示意她进去休息。索锁却把她手一按。施云晚明白过来,只是略微一皱眉,门口就有人敲门。彭因坦替她们开了门,施云晚便借着指挥人往里搬东西的当儿,走开了。 剩下索锁和彭因坦站在门厅里,只往一旁让了让,谁都没有马上开口。 彭因坦看着拄着拐杖的索锁,左脚裹着纱布,已经肿了……她还是穿着昨晚上的小礼服,看样子是回来之后都没来得及换衣服。礼服已经皱了……礼服下摆齐着膝盖。她裸着的腿上,青紫斑驳。这样看起来,比她脸上的瘀痕更加令人触目惊心。 彭因坦一时沉默,手握着索锁那个手拿包,握到磕磕响。 索锁轻声说:“给我吧。谢谢你给我送回来。” 她一伸手,彭因坦停了片刻才把手拿包递过来。 索锁一接,正巧身边有人经过,出门时还都站下来跟她打招呼,说索小姐好。她点点头说你们好,他们才离开。 她转眼看看望着自己的彭因坦,说:“你看,我这里也有客人,就不送了。” 她语气又平静又冷淡,逐客的意思非常清楚。 “这是昨晚上受的伤?”彭因坦却问。 索锁看着他同样有点浮肿的脸,说:“一点小伤,过两天就好,根本没什么关系。” 彭因坦望着她,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不用道歉,这跟你没关系。这是我咎由自取。”索锁轻声说。她嗓音有点儿低,听上去鼻音很重了。她头也低了低,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腿上的伤,说:“彭因坦,以后就不要来这里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 彭因坦没有动。 索锁像是终于说出了很久以来一直想要说的话,看上去轻松好些。 “昨晚不该把你扔在路上。”彭因坦说。 索锁“嗯”了一声,说:“没关系。我说了你不用道歉。这也是我应得的……要是没别的事,我进去休息了。你走好。我不送你了。” 她说完,并不等着彭因坦再说什么,也不看他,将手中那个小包顺手搁在了架子上,挪着拐杖往里走。 她还是在听着身后的声响,但是并没有听到彭因坦的脚步声和开门声。 她看到站在走廊尽头的母亲,脚步缓了缓,才听见彭因坦说:“索锁,保重。” “嗯。”索锁大声答应着,好让他听清楚。“你也是。” 彭因坦看着她往里面走去。他也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施云晚。他向那个方向行了个礼才转身离去。关上门他片刻没停,疾步下阶,穿过院子出门,发现碧娅在外面站着等他。 “晓芃呢?”彭因坦板着脸问。 碧娅指指她车里,说:“在车上睡着了。” 彭因坦说:“叫醒她,让她上我车。我送她回去。你也回去休息下吧。” 他说着就要开车门,碧娅拦在前面。 他眉头一皱,碧娅忙说:“等等,别发火。我不是想管你们的家务事。但是现在你们都不冷静。晓芃在我那里,我还可以劝劝她。她这个样子一回去,家里人难免问。到时候怎么说?她和义方虽然是走到了这个地步,总归这个时候告诉双方家长这个消息,还是太突然了。你觉得呢?” 彭因坦看了看在车子里呼呼大睡的章晓芃,说:“你等会儿告诉她,不用装睡。我现在也没时间管她。只要她不惹麻烦,我是不会干涉她的私生活的。辛苦你了。” 彭因坦说完就要走,碧娅叫住他,问:“你还好吗?” “等章晓芃彻底醒酒,告诉她义方受伤住院的事。那毕竟还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彭因坦没有回答碧娅的问题,他上了车,先扬长而去。 碧娅愣了片刻,跺了跺因为在户外站的有点久而冻的疼了的脚上车去。等司机发动车子驶离索家院门口,她拍了拍晓芃的腿,说:“别装了,睁眼,我跟你说件事。” 章晓芃伸了伸腿,睁开眼看了她。 …… 索锁撑着拐杖坐在厨房的高脚蹬上,周围是一堆施云晚带来的等着收起来的东西。整栋房子像是完全静了下来,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她知道母亲进了老太太房间,已经过去有一会儿了,不知道两人在里面谈什么,还没有出来。 她隐约听见熟悉的手机铃音。要过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是她自己的,但很快也就消失了。她并不想接电话。跟外界完全失去联系一阵子也好。可她还是站了起来,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竟然觉得天旋地转,腿脚一软,人就歪倒在地。 正文 第十五章 爱你现在的时光 (九) 倒地的一瞬,她还有意识,知道有人迅速过来要扶起她来。她明明想说不用扶的、就这在地板上躺一会儿也好的,可说不出来,最后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锁?”有人在叫她,温柔而又焦急。 她心里烦乱的很。 有只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胸口,这让她舒服很多。随着这轻柔的拍抚,有很甜的香气。这香气虽然甜了点儿,可是并不腻,也没有什么脂粉气,还挺好闻的……她听着低低的说话声,挣了睁眼。 “醒了醒了!”这声音真是充满惊喜。 索锁转转眼珠,看看面前的施云晚,又看看施云晚旁边的姥姥,皱了皱鼻子,说:“磕到头了。” 倒地的时候不知道碰到哪儿了,脑袋瓜子是有点儿疼。 施云晚听她说,忙伸手扶住她的头,问:“哪儿疼?这儿吗?” “这儿。”索锁指指另外一边。 施云晚拿了冰袋给她敷在伤处,仔细看着她的眼睛,问:“还有哪儿疼?” 索锁没吭声。她躺在沙发上,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她听到声响,走廊上有人在……她慢慢把晕过去之前的记忆找回来。 见她不说话,姥姥追问了句:“锁儿,你还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了。”索锁说。 姥姥伸手过来捏住她的鼻子,问:“好好儿想想。” “真没有了。”索锁发赖,握住姥姥的手腕子,顺势靠近她怀里去,“姥姥我困,让我睡会儿。” 姥姥皱着眉说:“你这个样子可怎么好?嗯?你看看你……” “我这样子挺好,睡两天又是一条好汉了。”索锁说。 施云晚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冰袋,看着她和姥姥亲昵地抱在一起。 姥姥摸摸索锁的头,说:“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呆着别动,我去给你们到点儿水。” “我去吧。”施云晚和索锁同时说。索锁说着就要起来。 姥姥按住索锁,瞪了她一眼,跟施云晚说:“你不知道东西都在哪儿,就在这儿看着这个小鬼吧……我去泡点茶。喝红茶是吗?” “都可以的。”施云晚欠欠身,说。 姥姥点点头,走开了。 施云晚又坐下来,见索锁正看着自己,把冰袋拿过来,说:“等会儿我陪你去医院。” 索锁推开她的手,说:“不用冰敷了。也不用去医院。” 施云晚沉默片刻,望着索锁的脸……她轻声问:“还是去吧,检查一下,就算检查不出什么来,图个安心。你身体底子本来就不算很好,看看你现在瘦的……” “我刚在医院做过检查。医生说我贫血。血糖低的毛病也有的。”索锁淡淡地说。她见母亲并没有马上相信她的,继续道:“这些天也没睡好。太多事儿了,我有点儿心力交瘁的。” 施云晚把冰袋放在茶几上。索锁这这几句话倒是实情。进门时候的情形她也看到了,她想这孩子最近的经历必然是跌宕起伏的。 “小锁,”施云晚转过脸来,看着女儿,“我和你说过的,有些事情不需要你管。你只要好好儿地谈恋爱结婚,过你想过的日子就行。” 她抬手扶了索锁的面颊。手恰好遮了半边掌印,这样索锁的脸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吓人,她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 索锁却因为她说的这句话,瞬间涨红了脸。 “我是没有那个能力管……可我毕竟是陆鼎钧的女儿。”索锁说。 施云晚垂下手来,仍然望着索锁。她眼睛漆黑,目光温柔。仅仅在索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中的温柔沉了沉,几乎消失殆尽……她握了握手,拇指摩挲着那枚素环,轻声说:“可是你父亲最大的愿望,是你能安然度日。之前没能好好保护你,我已经很内疚自责;以后还让你涉险,那我真就枉为人母了。你明白我的心情?” “妈妈!”索锁突然叫道。 施云晚怔了下,才说:“这是你今天第三次叫我。” “我知道。”索锁说。已经很多年没有从她口中吐出这个词了,她以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不会再有机会。但是今天,感觉也没有那么难。“我见到那串翡翠项链了。” 施云晚看了索锁的眼,眉头微蹙。这个细小的表情变化,让她的眉心出现了浅浅的川字纹,而她的脸上原本几乎是没有一条特别明显的皱纹的……这也暴露了她日常思虑过重的特征。 索锁轻声说:“叠云。爸爸当时给那串翡翠项链起名叠云。” 施云晚坐直了,专注地望着索锁,听她说下去。 索锁看了眼外面的走廊。 施云晚点头,道:“都跟了我很多年了。我现在身边不用信不过的人。” 不过她还是回过头去,交代一声说暂时不用去医院,让他们去休息室休息。 索锁等人都走了,才说:“您还记得那年爸爸得到那块原石的时候多高兴吗?他后来亲自和工匠研究怎么切割打磨的。一整块石头,磨成126颗珠子……爸爸本来打算把‘叠云’送给您当结婚纪念礼物的。可是有一天在饭桌上问起来,您说您戴翡翠显得老气横秋的。爸爸就说那还是照旧你自己选礼物吧。” 施云晚粉白的面孔泛红了,薄薄的汗意让她脸上珠光莹润。 索锁在心底叹了口气,继续说:“爸爸后来就把‘叠云’收起来了。因为我喜欢,还给我玩了几天。不过后来有一天他让人叫我过去,让我把‘叠云’也拿给他。那天他有个朋友在,说要赏鉴赏鉴他的几件藏品。这种事常有,我没在意。但是后来我再没见过这‘叠云’,问爸爸,他说送人了。我从不问爸爸这些事,不过那次实在有点儿舍不得,还是问了。” “他说了?”施云晚问。 索锁点头。 母女俩对视良久,施云晚道:“那你忘了这件事吧。” “本来已经忘了,可是昨天晚上,我看到丁蔷戴着‘叠云’……我突然想,或许这不是偶然的。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您一再要我不要管爸爸的事。不要我管,也就是说您要管……但为什么您这么多年又没有行动?我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但我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索锁说。 施云晚拍了拍索锁的手,说:“你说了半天话,累了,歇会儿。姥姥泡茶去了太久了,我过去看看。” 她说着站了起来,索锁叫住她。 “妈妈,我知道这很难。爸爸希望我安然度日,何尝不希望你能轻松过活?”她说。 施云晚将披肩取了下来,盖在索锁腿上,微笑着问:“你不觉得我的日子已经很轻松惬意了?” 索锁不说话。 施云晚轻声说:“倒是你,我一再说,要你好好儿恋爱结婚……彭因坦呢?是个不错的丈夫人选呢。” “妈妈,他父亲是谁,您不会不知道。您觉得我跟他,可能吗?”索锁问。 施云晚眉头又蹙了起来,但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说:“好吧,我知道有挺多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虽然我说过结婚不只是两个人的事,但是首先还得是两人的感情。只要你们两个互相喜欢到非对方不可,没有什么能阻止你们在一起……除非你不够爱他,他也不够爱你。好了,我去看看姥姥。” 施云晚说完,拍拍索锁的肩膀,转身离去了。 索锁坐在那里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一下。 这些话压在心里压的她不堪重负,可是说出来了,她仍然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 …… 安静的病房走廊里,护士端着药去尽头那间独立病房套间送。门口守着的私人保镖看到她,仔细打量了下,才敲了敲门请她进去。护士一进门,里面正在进行的谈话戛然而止,然而那紧张的气氛依然在。 病床上坐着的伤者巩义方在护士照顾下服药打针之后,礼貌地跟她道谢,让雷马克送她出去,并且说:“你也去休息一下吧,这一晚上辛苦你了。” 等雷马克出去,巩义方转向坐在病床边沙发上的大姑姑巩雪,说:“姑姑您也是,回去休息吧。下午的航班?” “不。我等你出院再走。”巩雪说。她神色间十分担忧。“义方,你真要这样?” 巩义方沉默片刻,说:“是的。” “你父亲那里……” “他知道。具体的,等我回去会跟他解释清楚。至于我母亲,我已经不能让她再在这个位子上坐下去了。”巩义方说。他很平静,尽管受到过重击的伤处此时还剧烈疼痛。但他为了能清醒些处理眼下的事,拒绝使用会让他渴睡的药物,只能硬扛了。“所以姑姑,您还是照原定计划返回吧。我母亲这一路就拜托您照顾了。已经安排好人在机场等,您不用担心。她不是第一次进医院治疗,自己也很清楚应该配合医生的。” 巩雪看着义方,无奈地说:“难为你了……” 她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敲敲门。 正文 第十五章 爱你现在的时光 (十) 巩义方没理会。他被送进医院来知道的人很少。敲门的应该都是自己人。但他这会儿谁都不想见。巩雪知道他的心思,摆摆手,自己先走了出去。外面是雷马克在,见出来的是巩雪,他说:“护士站那边通知说有人来探访。是彭先生。” 巩雪点点头,说:“稍等下。” 她进去,见巩义方已经下床了,忙说:“你怎么这就下来了……义方!” 巩义方说:“我去卫生间,姑姑。您别紧张。” 巩雪这才松口气。连续发生的事让她的神经绷的都很紧。 “是谁来了吗?”巩义方往卫生间走,见姑姑发愣,问道。 “因坦来了。”巩雪有点不情愿地回答。她心情有点复杂。义方这样子不适合见客。不过彭因坦来了又另当别论。他毕竟不是外人,但也还是晓芃的表哥。这会儿来,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晓芃应该知道你住院的事了。所以因坦才知道的。我想是这样的。” 巩义方听到彭因坦来已经讶异,再听说晓芃也知道了,眉头就皱了起来。 巩雪看他脸色不佳,就说:“你妈妈在这里。晓芃……童小姐找不到晓芃,打你的电话问,你妈妈接了电话,告诉她你受伤住院了。” “晓芃怎么了?”巩义方先问。 “童小姐就是说找不到她,没有多说。”巩雪说。 巩义方眉皱的紧紧的,说:“应该早点儿告诉我。” 他说着回身去找手机。巩雪见他这样,才把收好的那部手机拿过来给他。 巩义方有点儿生气,但他对大姑一向尊重。而且可想而知,这应该也不是她自己的主意,于是他什么都没说,拿过手机来看了下。通话记录里果然有童碧娅打过来的电话。看时间是在早上很早的时候,如果不是很着急,以碧娅的周到稳妥,是不会这么早就打扰人的。 他头疼的剧烈,刚想要拨通电话,想起来彭因坦还在外面,就跟姑姑说:“请因坦进来吧。跟他没什么好瞒着的。” 巩雪站着没动,对义方说:“要不还是我出去跟他说,你打了针在休息吧?不然……我总觉得不太合适。” 巩义方摇摇头,对姑姑笑笑,说:“不见更不合适。” 巩雪无奈。她也知道义方的性格,既然这么说了,那是一定要见的了。她说:“你先去卫生间,我让马克请因坦进来……等下不要说太多话,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巩义方点头答应,先给晓芃打了个电话。晓芃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他给她的语音信箱留了言。接着打给碧娅却很顺利。碧娅告诉他自己正跟晓芃在一起,他就问:“晓芃还好吗?” 碧娅说:“她好不好,你回头自个儿问她。我只能跟你说,她现在安全。” “Pia,麻烦你了。谢谢。”巩义方说。 碧娅的态度在他预料之中,他并不觉得难堪,倒是碧娅接下来的话让他意外。 “我现在陪晓芃过来看看你……巩伯母告诉过我医院,但是没有说具体的位置。现在告诉我们吧。”碧娅说。 巩义方要拒绝,听筒里已经换了人,是晓芃。 “我想见你。”晓芃干脆利落地说。 巩义方沉吟片刻,说:“我现在不适合见人,晓芃。” “是不适合见人,还是不适合见我?”晓芃问。 她的语气倒是很冷静,比起昨晚上他们俩相对时候她的情绪好像稳定了很多。 “都不适合。”巩义方说。他回了下身,病房门开了,彭因坦走了进来。他看着彭因坦,点点头,继续说:“该说的昨晚我和你已经都说了。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得再谈一谈。我晚点儿会跟你联络。现在你需要回去好好休息。再见。” 听筒里晓芃并没有回答他,他挂断了电话。 “来,坐吧。谢谢你来看我。只是一点小意外,没有什么关系的。我很快就可以出院的。”巩义方走过去,温和地跟彭因坦说。 彭因坦是自己进来的,显然姑姑和其他人都回避了。 巩义方见彭因坦手中拿着一小把花,接了过来说谢谢。花是很简单的一束,难得彭因坦在这种情况下,连细节都照顾到。 彭因坦并没有马上开口说什么,他就看着巩义方——他穿着病号服,简单整洁,纹丝不乱。只是头上裹着纱布,看来伤处是在那里……彭因坦眉略动了动,才问:“怎么伤的?” 巩义方有点无奈地笑了笑,并没有解释受伤的原因。但他指了指自己青肿的脸,说:“不用担心,不是你造成的。只有这几处是你打的。” 他再次示意彭因坦坐下来。彭因坦却让他到病床上去。他拿了花瓶把花插好,去了趟卫生间出来,就看到外面茶几上已经摆了茶水,而彭因坦正站在窗边,背对着房间——彭因坦的背影看上去沉默而孤独。 “有什么想问我的,问吧。”巩义方说。 彭因坦转回身来看了他一会儿,沉着声音说:“我没什么想问你的。听说你受伤住院,我觉得该来看看你。我以为是我把你打出毛病来了。” “不,真跟你没关系。”巩义方说。 “我不是来道歉的。你欠揍。”彭因坦说。 巩义方没做声。 彭因坦见他不说话,继续道:“其他没什么要问的。倒是有几句话,既然来了就说了——如果你爱的另有其人,就不要继续伤害晓芃。晓芃不是脆弱的姑娘,让她知道真相,远比让她蒙在鼓里做梦好。这是你应该给她的尊重。” 巩义方点头,说:“昨晚我已经跟晓芃说清楚。” “你TM还昨晚说清楚?你应该早点说清楚!”彭因坦突然间怒火冲了上来。 巩义方沉默下来,彭因坦吼过之后,转了下身,仍然对着窗外。他拳头攥了起来,很用力。仿佛不这么用力,他会控制不住再打他。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彭因坦说着,又攥了攥拳头。两个人有好一会儿谁都没开口,直到彭因坦说:“义方,索锁这些年过的很不容易。跟她在一起,你要让她过上正常的生活。虽然我不觉得你一定有这个能力。但她选了你,你就有这个责任。你懂我的意思吗?” 巩义方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关于她的过去,你知道多少?” “不多,但也足够。有些真相,你和索锁都未必知道,何况我?你说是不是?”彭因坦回过身来,面对着巩义方。 两个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好,也同样冷静。 彭因坦固然是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和巩义方会因为同一个女人这样针锋相对,巩义方也一样。 “我不是来跟你谈索锁的事的。对我来说,她不是能跟任何人谈的对象。既然你没什么大碍,我也该走了。”彭因坦说。 “因坦,你等等。”巩义方说。 彭因坦站住了。 “小锁没有答应跟我在一起。”巩义方说。 彭因坦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对她来说,我对她的伤害太大,我想要弥补都很困难。但只要有一点机会,我都会争取她。她失踪了很久,我以为她已经不在了……万幸并没有。所有无论如何,我都得尽力一试。”巩义方又说。 彭因坦终于开口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觉得她值得,也不要轻易放弃她。这对你和我来说都是公平的。”巩义方停了停,似乎有一点犹豫,但还是说:“不过我也坦白跟你讲,我不认为你的阻力比我小。如果你的选择会给她带来伤害,也请你慎重。” 巩义方说完,彭因坦抬脚就走。在出门前一刻,彭因坦站下来,开门出去时,他看了巩义方,说:“现在我开始相信你对她是有很深的感情了。管好你自己,至于我要怎么做,跟你没关系。再见。” 彭因坦说完就关好了病房门,转身看到在不远处沙发上坐着的巩雪见他出来就站起来。他向那边走去,边走边露出微笑来,说:“巩阿姨,我走了。” 巩雪微笑,要送送他。 彭因坦忙阻止。他跟巩雪告别,去乘电梯。 等电梯的工夫,他的手机响起来,接通了就听到他母亲问他在哪里。 电梯门这时候开了,他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是晓芃。 彭因坦被母亲问到现在哪里,怎么晓芃和他都不见人影,“姥爷要和我们一起回北京。” “好的,妈妈。我马上回来。”彭因坦一边挂电话,一边拉住了从他身边经过的晓芃。晓芃还是一身酒气,脸色苍白,头发倒是刚刚梳理过,显得整齐了些,只是整个人看上去憔悴阴郁。他说:“姥爷要回京,你要还懂点儿事,马上跟我回去送机。” “我进去看看他就走。”晓芃说。 彭因坦松开手进了电梯,说:“随你吧。” 电梯合拢,将晓芃苍白的脸隔离在外。彭因坦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烦躁……这一层往下是普通病房,电梯一会儿一停,好容易才到了一楼。他跟人群一道出来,就听到有人叫他,抬眼一看,是碧娅。 正文 第十五章 爱你现在的时光 (十一) 碧娅看看他的神色,就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彭因坦站下来,问:“等晓芃?” “对。”碧娅回答,“我送她来的,当然还是我送她回去。” 彭因坦说:“麻烦你了。你应该也很多事等着办。” 他这才意识到这一早上,碧娅在与他们会合之前,就已经因为晓芃的“失踪”几经周折了。他应该说句谢谢的。 “没关系。那些事都可以另外安排时间。你知道,现在是圣诞节假期,国外都在放假,我们相对来说会比较轻松。”碧娅说。 “还是得谢谢你。今天没有你,可能会更麻烦。”彭因坦说。 碧娅笑了笑。 彭因坦看她,“怎么了?” “我现在都有点不太认得你了。”碧娅说。 “是吗?”彭因坦看看表。 “你以前不太会从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很多事都当理所当然。”碧娅说着微笑下,“很讨厌。” 彭因坦沉默了一会儿,才微笑下,说:“我不能总是一副讨人嫌的德行啊。” “那的确是不能。”碧娅说着又笑笑。彭因坦看着她,她就说:“你以前也不讨人嫌。一直不。反而是太招人喜欢。” 彭因坦有点无言以对。 碧娅见他这样,就说:“你赶时间就先走吧。我留下来等晓芃。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彭因坦看了她,说:“还是我直接带她回去更方便。” “她这个样子家里人见了会担心的。”碧娅说。 “她有能力控制好情绪。”彭因坦说。 碧娅站在他身边,一起看着大厅里人来人往。 “和你一样?”碧娅轻声问。 彭因坦没回答,而是又看了看时间。 时间过的很慢。从他下来才不过两三分钟……晓芃说自己很快会下来。说是那么说,等她见了巩义方,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他还是有些担心的。 “晓芃有分寸的。”碧娅看出来因坦的心思,说。“我也会劝劝她。” 彭因坦点点头。 碧娅的聪明剔透,有时候也给人压力。 “其实再坚强,毕竟还是个女孩子。有些事情,就算是想通了,也不会说过去就过去的。何况她还想不通呢?”碧娅说着,看看彭因坦。 彭因坦又点点头。 “得给她点时间想通。哪怕她的决定还是要争取……好了,你先回去吧。”碧娅催促他,“咦,你有电话。” 彭因坦的手机闪,他看看是隐藏号码,示意下碧娅,往旁边走了两步,到了个相对静僻处接起来。是父亲的秘书打来的。 他早上就拨打过父亲的电话,但是没有能够接进去。父亲身边的工作人员就言简意赅地告诉他,首长在忙,没空处理私事,不过一旦抽出时间就会打给他,或者有什么要转达的,可以转告他们……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追着父亲要跟他通电话。平时只知道他忙,很难找到他而已。 这下深有体会了……不过他有点不信父亲就连几分钟时间都抽不出来,连一个电话都不能和他讲。 “喂,我是彭因坦。”他说。 不出所料,这个电话是通知他这几天父亲有会要开,没有时间见他。让他有事情过几天再面谈。 尽管是转达父亲的话,彭因坦仍然听得出来话中所蕴含的压力…… 彭因坦没有多说话,挂了电话在原地站了片刻,刚想要走开,又有电话进来,这回却是事务所的电话。 他接听,康一山笑嘻嘻地先问他这两天怎么样、昨儿晚上订婚宴是不是很成功? “有什么事?”彭因坦问。 康一山笑着说:“你这语气,没事就不能打给你了?关心下你的行踪不行啊?” 彭因坦舒了口气。他此时没心情跟康一山说笑。康一山再熟悉他的脾气不过,马上察觉他情绪不对,问道:“是你有什么事吧?怎么了?”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要没事我就挂电话了。”彭因坦说。 “哎哎哎……等等。有事有事。好几件事呢。”康一山忙忙地阻止他挂电话,“第一个咱们事务所尾牙,顺便年底停工的散伙饭加欢送日本师傅回国,三宴合一,厉行节俭;第二个咱们之前接的那个在山西的修复工程,方案不是定了吗?工期有变动,那边希望能够提早动工……这个要征求你的意见。那边请我们认真考虑这个提议。我想着你还是回事务所来,开个会吧。” 彭因坦捏了下眉心,说:“好。我晚点儿去机场送了机,再回事务所开会……还有什么事?” “有是有,不过不着急。小葵刚才说,还没跟索锁确认……这个,等咱们见面再说。得,你先忙。再见。”康一山说完挂了电话。 “索锁”两个字不期然从听筒里飘出来,彭因坦几乎还没听清楚到底是不是,听筒里已经没了声音。 他转身回来,一抬眼已经看见了晓芃——她正和碧娅站在一起,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看到他,安静了。 “走吧,上我车。让Pia回去休息。”彭因坦说着过来,经过晓芃身边时说。 他脸色阴沉,语气不佳,晓芃看了看碧娅,先跟上了他的脚步。 碧娅紧随其后,低着头也一言不发。 到停车场上车之前,他们都没有只言片语的交谈。碧娅很理解此时的情形,不以为意。彭因坦让她的车先开走,自己随后跟上。两辆车子在行驶过一段路程之后分道扬镳,彭因坦才跟晓芃说:“打电话给大姨问问。要是他们已经出发了,咱们直接去机场。” 晓芃答应。过了一会儿,她挂了电话跟彭因坦说:“他们马上到机场了。大姨说不用我们送机……姥爷也这么说。姥爷还问了我们是不是跟义方和索锁在一起。” 彭因坦沉默片刻,车子悄然加速,说:“你可以睡一觉,到了我叫你。” 晓芃果然闭上了眼睛,到达机场之前,她都没有睁开眼。 彭因坦在快到机场时叫醒晓芃,说:“补一下妆,你的气色太差。” 晓芃却没听他的,只是将头发衣服整理了下,说:“迟早要知道的。不如打今儿起就别装作没事儿人一样了。” 彭因坦停了车,说:“缓着点儿说。落差太大,我怕姥姥心脏受不了。” 晓芃愣了下,还是在车上补了下妆,到了跟彭因坦说:“难怪都拿你当心肝宝贝儿……你也太懂事了。比起来,我是个特别不懂事的了。” 彭因坦看晓芃说着话,眼圈儿都红了,突然间心疼起来。他从昨晚到现在,只看到晓芃愤怒和难过,还没见到她掉眼泪……碧娅说的也对,晓芃再坚强也是个女孩子。 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下晓芃合适,于是伸手摸摸晓芃的后脑勺…… 他们随后到了专属候机厅。外祖父母看到他们笑逐颜开。 彭因坦笑着问:“不是说还要住几天的吗?这么快就回去,是不是想念京城的雾霾了?” 钟老爷子哈哈一笑,老太太却说:“本来是想多住几天的。早上你一出门,你们姥爷接了电话,他们老战友年底聚会。这次有多年不上京来的几位,他一定要见一见的。嚷嚷着说,这把年纪,指不定这就是最后一次凑齐了。” “那可不是吗,都这把老骨头了……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义方呢?”钟老爷子问道。他看看晓芃。晓芃从容地说义方公司有事情不能来。 “咦,不是说不要麻烦孩子们,怎么又想着人家来送机?”钟老太太皱眉道。 钟老爷子不理会,又看因坦,说:“元旦回北京吧?问问索锁方便不方便,方便的话,一起来家里做客。我之前不是跟她说了邀请她来做客的吗?不要说话不算话。” 彭因坦有那么一会儿,就觉得在场的家人都在看他。他是在他们的注视下微笑着说:“好啊,姥爷。她要是不用值班、又能好好安排姥姥,我就跟她一起回来,行吧?” 钟老爷子像是很满意,钟老太太却说:“你这个老头子,真不怕给孩子们添麻烦。” 彭因坦只是微笑。幸而这时候通知登机,他和晓芃一起将外祖父一行送上飞机。 “坦坦,晓芃,回去吧。不用等起飞。”钟裕彤让他们俩先走。 彭因坦先走了出去,发现晓芃没跟着马上下来,一回头就见晓芃在机舱门口,他母亲正拥抱她呢……他低了低头。 晓芃跟他一起出来,回到候机厅,看着飞机缓缓往跑道转去。 晓芃一对眼睛终于红肿。 她轻声问:“你还要带索锁回家?” 正文 第十五章 爱你现在的时光 (十二) 彭因坦不太想开口说话。 晓芃没有追问下去,也许她此时并不真的想知道他的决定。 彭因坦想起刚才母亲悄悄跟他嘱咐了两句,让他这几天照顾好晓芃,就回手揽了晓芃的肩膀,望着正待起飞的飞机,说:“走吧。” 回去的路上已经疲惫到极点的晓芃睡着了。彭因坦没叫醒她,直接开车回了自己的小公寓。到了晓芃犹在半梦半醒之间,因坦赶时间想回事务所,干脆背了她上楼。晓芃这下倒真踏实了似的,赖在因坦背上。 彭因坦进门就把晓芃扔下来,让她自己上去休息,“我准备出门。一会儿想吃什么,自己打电话叫外卖。” 晓芃蜷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才坐起来,说:“口渴。” 彭因坦皱着眉去给她倒了水来,看她一口气喝光,又把自己这杯倒了一大半过去,问:“饿不饿?” “饿。不过不想吃什么。”晓芃说着,把她细长的腿伸直了。 彭因坦看看她,觉得晓芃好像在一夜之间长了好几岁……他放了杯子,卷起袖子来进厨房去。冰箱上贴着几张报事贴,有一张上写的是怎么做简易的解酒汤——其实这解酒汤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根据,但他喝了之后确实会觉得比较舒服。 他打开冰箱,冰箱里有准备好的汤料,一份份地放在密封盒子里,预备不时之需。 这些是索锁给准备的。 她只给他做过一回,但是后来跟他说过,如果再喝了酒,记得自己煮汤喝……彭因坦拿处一份汤料来,把报事贴揭了贴在头顶的位置,煮水的工夫又看了两遍。 索锁为了让他明白步骤,还特意画了画。线条简单,意思明了。配合着好看的字,这张小小的报事贴看起来意趣横生。 彭因坦不禁·看的有点儿出神,锅里水开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很快煮好了汤,自己先尝了一小碗,觉得味道还可以,剩下的盛了一大碗给晓芃——哪知道他出来,看到晓芃又拿着酒杯在喝酒了。他顿时就沉了脸,把汤放在晓芃面前,问:“怎么又喝上了?” “不舒服。”晓芃说着吐了口气,“再少喝点儿,就没那么难受了。” 彭因坦掐了腰,瞪了晓芃一会儿,见她没有要马上停下来的意思,过来伸手就把她的酒杯夺了,说:“把这碗汤喝了,上去睡一觉。” 晓芃打了个哈欠,说:“好。” 她说着真把瓷碗端起来,尝了一口就说味道还不错。 彭因坦趁她喝汤,说:“休息好了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公司里一大堆事情,你撂挑子,谁替你干?” 晓芃把一大碗汤都喝了,眯眯眼不吭声。她澄澈的眸子动都不动,盯了彭因坦。彭因坦以为她要说什么,不想她又打了个哈欠,往沙发上一道,打起呼噜来……彭因坦站在沙发边看晓芃这架势,干脆就让她在这睡好了。 他上去换了衣服,下来见晓芃睡的很安稳,给她盖了毯子就出门了。 今天的阳光很好,时间已经接近中午,积雪融化的快了些,天气还是冷的出奇。 彭因坦下车时被停车场里的冷风吹的一个激灵,忙快步往电梯走去。穿过通道时,一辆电动摩托车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驾驶员见他突然出现,急忙躲避。彭因坦眼见着对方连人带摩托车撞到了旁边停着的一辆粉色轿跑上倒地,车上带的东西撒了一地,都是包裹。 彭因坦过去帮忙把车扶起来,问道:“摔到没有?” 驾驶员被他一问,愣了下,没理他,倒是急忙扑到那轿跑车头上查看着,直到确认轿跑没有明显伤痕,才松了口气似的说:“我摔着没事儿,撞着车我可就要惨了……这种车一蹭,它还没事儿,我伤筋动骨了……说着话呢,你怎么突然就出来了,跟个鬼似的,吓死我了!以后走过道儿也长点儿眼神儿好吗?” 彭因坦听着他抱怨完了继续唠叨,到底还是帮着他把掉在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来在摩托车上装好了。要搁平时,他根本没什么错儿的情况下,要挨这么一顿说,早就翻毛了。 他还没说什么,就听见有人从他身后往这边走,边走边说:“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谁没长眼神儿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明明这是人行道,你从那边儿斜刺里的钻出来,是你要抄近路出门……你这骑车法儿,说难听点儿你知道该说你什么吗?你这是赶着去……” 彭因坦叫了声“小葵”,过来站在他身前还要教训这摩托车驾驶员的小葵就把那句难听的话咽下去了,但是到底不解气的样子,赶着人家走,说:“趁我们好说话的工夫你就走呗,出门儿骑车慢一点儿,要撞着别人可没我们这么好说话的。走啊!” 摩托车驾驶员赶紧骑车走了。 “什么人啊这都是!现在人真是了不得,明明自己犯错儿,硬都推给人家……从来不打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彭先生您今天是怎么了?”小葵跟上彭因坦的大步子,来到电梯门口。 彭因坦还没说话,电梯来了。等他们进了电梯,小葵站在他身后,就说:“您就让人家那么说你啊,也不还口。真是长小人气焰啊。要不是我赶上,您这一定得是白受一顿闲气。” “你怎么在这儿,也刚来?”彭因坦问道。 小葵摇摇头说不是,“把U盘落在车上,下来拿的……对了,彭先生,康先生说咱们尾牙想请索锁姐姐一起来参加,说是咱们上次聚会也没少麻烦人家……让我想着问问您的意见。” 彭因坦问:“定在什么时间?” “明天晚上,在观澜堂。”小葵说着看看彭因坦的反应。 彭因坦对在哪儿办活动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出来电梯,就说:“那你问问她吧。” “彭先生,要不您问吧?”小葵忽然笑着说,“我问,我怕索锁姐姐觉得分量不够,不肯来……可是我们平时没少吃她做的好吃的,都挺想有机会跟她一起坐下来聊聊天呢。” 彭因坦有点儿疑心这是康一山的恶作剧。小葵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就算是他开口,恐怕索锁仍然会觉得师出无名,不会到场的。 “彭因坦!”康一山刚从办公室出来,大老远看到彭因坦就大喊一声,整个事务所都听得见。 彭因坦跟小葵说让她去做事,康一山过来看看他的脸色,就说:“嘿,这才能多会儿不见,你怎么脸黑的跟包公似的?” 他们一行往彭因坦办公室走,进了门,彭因坦把外套一脱,去煮咖啡,听着康一山跟他说这说那,就问道:“怎么想起来让索锁来咱们事务所餐会呢?” 他给康一山的咖啡里加了一块方糖,递给他。 康一山就笑着问:“怎么,不行啊?这不眼看成了压寨夫人了吗?” 彭因坦待要喝口咖啡,听了这话,端着咖啡走到办公桌后去,放下来,一坐,说:“少犯贫。你是惦记着让人欠你顿饭,好蹭人家一顿好吃的吧?” “别说的这么难听好吗?我是算计的那么清楚的人吗?”康一山跟过来,往彭因坦桌上一坐。彭因坦顿时皱眉,他也不在意,就说:“人索锁说了,请我吃饭。请我,小葵,一起呢。” 他故意强调了自己和小葵,看着彭因坦,似笑非笑。 彭因坦当然没漏听了什么,可还是觉得自己听漏了,就看着康一山。 康一山说:“没错儿,请我们俩,说是这阵子麻烦我们了。” 彭因坦眉微微抖了抖,没出声。 “所以啊,这事儿有一那么一点点奇怪哩……说请我们俩,没有你,这到底是不拿你当外人呢?还是怎么着?”康一山说着,啜口咖啡,也不像刚才那样笑着了,挺认真地看着彭因坦,“闹别扭了?” 彭因坦转了下椅子,望着外头。往远了看,这城市也像是被一层灰蒙蒙的纱罩着。 “能闹什么别扭啊?”康一山和缓地问道,“那就趁这个机会,请她来玩一玩。有什么事儿,一混就过去了。反正咱们事务所每年都是花样百出玩儿的巨高兴。索锁吧,我估计她一年到头儿也难得轻松玩儿一下。你要觉得合适,就你来打电话。怕她拒绝就我打,这个面子她总归会给我的吧?” 彭因坦听着康一山说话,语气里也难得有点儿不太自信。他嘴角牵了牵,说:“好,晚点儿我跟她说。” 他们俩正说着,彭因坦有电话进来。扫了一眼手机屏,彭因坦说:“你等等啊,焰火的电话。” 正文 第十五章 爱你现在的时光 (十三) 康一山一听,端起咖啡指指外面,说:“那我会议室等你吧。我喊下Michael他们准备开会。” 彭因坦点头,接起电话来,看了看腕表,问:“你怎么这会儿就舍得起床了?” 康一山又说了句“那你记得等会儿先给索锁打电话”,就端着咖啡出了门。 彭因坦顿了顿,竟没听清罗焰火刚刚说的是什么,于是问道:“什么?” “我是说,刚那是谁,康胖子?”罗焰火开口说话,让人听着他就是懒洋洋没怎么睡醒的意思。他耳力倒还好,接着问:“索锁谁啊?” 彭因坦说:“你赶紧说,这早晚找我干嘛呢?一山他们等我开会呢。” “哟,瞅着火气不小,谁惹你啦?”罗焰火听他这语气,先不说找他干嘛,就笑着问。 “找cei呢是吧?让你说什么事儿就赶紧说。”彭因坦跟他向来也是不怎么客气的,“没事儿我挂电话了啊,一群人等我呢。” “说的好像多忙似的……是这么着,有个事儿,跟你这说说。”罗焰火说到正事儿,也是懒散的口气。这是他特有的松弛的调子。彭因坦听着他说,起来慢慢地踱着步子。焰火说:“你前阵子不是找我鉴定过几样东西吗?那东西还能找着吗?” 彭因坦“哦”了一声,没言语。 焰火笑着说:“我那时候不是还跟你说,要是人家想出手,要紧想着我吗?后来也没下文了。” 彭因坦挠了挠眉心,说:“这事儿可有点儿难办。” 焰火哈哈一笑,说:“到你这儿还有难办的事儿,听着都新鲜。怎么个难办法儿,说来听听?” “那东西对物主很重要,而且她也不等钱用。你说难办不难办?”彭因坦说着,站下来翻了翻桌上的日历。旁边已经放好了新日历,这一年马上就要过去了……他听到焰火笑着,笑声里都听出来一点儿狡黠,果然焰火笑够了,问:“这物主跟你什么关系啊,坦坦?” 彭因坦反问道:“怎么?” “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帮忙抬价了是吗?”焰火笑着,顿了顿,又说:“我是帮人忙呢。那几样东西确实不错。价钱好商量,你就帮忙问问。如果物主有意思出手,先尽着我们好吗?” “都谁见过?你除了秦先生,还那给谁看过?”彭因坦问。 罗焰火停了一会儿,才说:“没有。不过是秦先生跟我开口问的。他没有讲是谁要,我也没问。东西过过他的手,也许顺口跟人提过……怎么了?” 彭因坦沉默片刻,说:“没什么。我帮你问问吧。”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焰火问。 “过两天回去见面再跟你聊。说了多少回了,时间老不配合。”彭因坦说。 焰火笑起来,说:“我有时间,你忙好吗。得,就这么着,我也得起来去公司了……等你电话啊。” 彭因坦答应了,挂了电话,还站在桌边盯了好一会儿的日历,才往前面翻了几页。 他有随手在日历上手记几笔的习惯。日历的小格子每隔几个就有一串字或者单词,提示着当时发生的事。他翻到九月间就停了下来。仔细看了看,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录……他随手把日历翻回去,放在原处。他拿了手机想要拨索锁的号码,看到屏上显示的时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索锁这个时候应该在休息吧。 他出来办公室,见小葵已经不在她的位子上了,就喊了一声“金小葵,把教堂的资料给我带上去会议室”。听到小葵不知在哪儿答应了一声,他先往会议室走去。不一会儿小葵抱着资料跟上来,他给开了门,瞪了她一眼。 小葵进门时却先和他说:“彭先生,索锁姐姐妈妈在家?” 彭因坦愣了下,才点头。 小葵主动说:“我刚刚收到小虎微信,说索锁姐姐妈妈是个大美人……我以为索锁姐姐就只有姥姥哎。” 彭因坦给她拉开椅子,示意她闲话少说。 小葵吐吐舌,刚坐下,就看到康一山询问的眼神,她闭口不言。 康一山笑笑,看了眼彭因坦,说:“来,咱们开始吧。刚才你们进来之前,我们已经先讨论了一会儿了。今天重点的议题就是这个教堂项目,另外还有几件小事敲定一下……现在看来,明年的工作量比今年要多好几倍,我看我们是不是也该控制下流量了。” 他说到这儿,大家都笑起来。唯独彭因坦没笑,低头在他面前的平板电脑上看了一会儿,点开教堂工程的方案看着,说:“这个项目在开始前,我亲自去一趟吧。” “让Michael去吧,他也没有去过山西,见识见识也好。”康一山说。 彭因坦看了Michael,说:“也好。辛苦你了,Michael。” “不辛苦。”Michael忙说。 彭因坦接着开始交代他实地考察的重点。他的语速很快,要点又多,Michael只顾了低头记录,“……应该就是这些。另外跟当地的工作人员接触的时候,注意了解他们的工作方式。不要硬是让他们适应我们。沟通好了,工作效率才能保证。” 他说着,抬头看看大屏幕上显示的教堂图片和他们初步做出的效果图——图里的教堂应该是修复后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的精致,又古朴大方……他想起当时和一山一起照着图片制作模型的时候,虽然是被他抓着帮忙的,可一山那个认真劲儿,他已经有很久没见过。 康一山看了看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笑笑,继续把下面几件小事讨论完了,就说:“散会吧。” Michael他们陆续走出去了,只剩小葵收拾着桌上的会议资料。 彭因坦听康一山问:“对了,当时做的那个教堂模型呢?放到哪儿去了?小葵?那模型放在陈列室吗?” “没有呢,康先生,那个模型放在彭先生办公室的架子上……这Case还在进行中,彭先生用起来方便。”小葵看看彭因坦,忙说。 “哦,那用完了模型就归我吧?我最近难得做个模型,办公室里不摆摆,空荡荡的。”康一山笑着说,“说起来这方案还多亏人索锁给咱们点拨那一下是吧?” 彭因坦没出声,小葵却看了康一山一眼。 康一山吸了吸鼻子,说:“索锁说她考虑下的。” “您打电话问啦?”彭因坦还没说话,小葵马上问道,很兴奋的样子。 康一山看了她,笑道:“嗯,问了啊,还让她准备节目呢。她说要准备节目就得考虑下。” 彭因坦皱了皱眉,还是没吭声。 索锁有伤,按说是不会同意来的……果然康一山说:“她是说不来。得在家陪姥姥。不过也没有马上拒绝。可以带老人家一起来热闹下嘛……” 彭因坦这才“嗯”了一声,倒是转过头去问小葵道:“Michael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你悄悄了解下,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儿难处。” 小葵犹豫片刻,才说:“嗯,是有点儿。不过他没主动讲,我也不好告诉您到底是什么事。本来他是想趁元旦假期再请两天假,回香港处理下私事的。这么重要的CASE派他出差,他不好开口了吧……Michael是彭先生的粉丝,您的CASE要他加入,他不会拒绝的。” 彭因坦听了,就点点头。等小葵出去,康一山才说:“别说,你要细心起来,还真是细心。我都没发现Michael的异常。” “平时都是你关心他们多嘛。”彭因坦不大在意地说。 他站起来,示意康一山出去。 康一山还坐在原地,仰着脸笑道:“我觉得你以前不怎么关心人的。你有时候特冷血你知道吗?” 彭因坦笑了笑,说:“知道。我现在也还是这样。” 他说完就预备往外走了,康一山在他背后大声说:“喂,我跟你说,哥帮你只能帮到这步了啊……” 彭因坦关门的时候,看着在座椅上抻拉着手臂放松的那个大胖子,说:“别多事了好嘛?她不会来的。” “你等等。”康一山圆滚滚的手臂还擎在半空中,听了这话脸色一整,“我可不是单为了你那点儿小心思。你不觉得索锁还是很有天分的?” 彭因坦手扣着门,看他。 她当然有天分。 ———————— 亲耐滴大家:晚上八点以后还有一更。晚上见。 正文 第十五章 爱你现在的时光 (十四) “我不是说她做菜的天分。当然这也是她很了不起的地方。可我总觉得吧,她应该对咱们这行也有兴趣的。于公于私,我都不愿意错过个人才,你说呢?对不对?这可是对事务所也很有好处的事儿。你考虑下,要是你也同意,我找机会和她谈谈。看她有什么条件。”康一山说着,看彭因坦的反应。 “我说呢,你怎么这么起劲儿地请人来。”彭因坦说。 “那不是联络联络感情吗,有什么不好?让她看看咱们这儿除了帅哥,还有爱,还有前途和钱途,懂吗?”康一山指指自己。 “她做菜钱途比你好多了。”彭因坦説。 觉得彭因坦的反应有点儿平淡,一山就皱了皱眉。 “你倒是说话呀,行不行啊?”他追着问。 彭因坦说:“我不认为目前她会考虑这些。不过你也可以试试。” 康一山沉默片刻,从桌上拿了一只铅笔来照着彭因坦比划了一下意思是要揍他,说:“没见过你这么会泼冷水的……要是我挖不过来她,都赖你。准是你搞的破坏……早知道我自己追她,追成了女朋友,不怕她不入伙。滚滚滚,别让我看见你,窝火。” 他像是真生了气,从椅子上跳起来,浑身的肉都在颤。 彭因坦就要关门离开,又听见一山说:“哎哎,还有啊,我刚说的重点你听进去没有?闹别扭了就好好哄哄,女人得哄着……” 彭因坦没理他。他把门关好,快步离开。可没走几步,就听一山的大嗓门在走廊里响:“坦坦,女人是要哄的啦!” 彭因坦就当没听见,回到办公室里,才听到外头突然间有一阵笑声……这个康一山! 他把手里的东西往沙发上一丢,一转眼就看到陈列架上摆的模型——他正在负责的工程,模型总是放在方便取用的地方。他走过去,看了一会儿模型…… …… 索锁听见有人按门铃,又醒了。她睁眼盯着从窗帘下透进来的那一丝光,叹口气。看来今天她想补个囫囵觉是补不成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母亲来了,这宁静的小院子里突然间来了这么多访客。 以往除了食客偶尔造访,她和姥姥的客人一个月也赶不上今天上午多。 不一会儿她隐约听见有说话声,很熟悉,知道是小虎来了。可是她仔细一辨认,觉得并不只是小虎在。姥姥和母亲说话声音都温柔,除非高声喊她,不然应该是听不到她们的声音的——她爬起来,出了会儿神。 想不到除了因为被家里逼着出国念书,要过来跟她诉诉苦的小虎,还有谁会来……也许是大禹也说不定。 她翻翻枕边的手机,就看到大禹前天晚上发的信息,提醒她平安夜记得吃苹果。她笑笑。平安夜吃苹果……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传统。 她拉开窗帘,外头有点阴天,不知道会不会再下雪。 她想着,抬起腿来看看。 早上姥姥给她换了一次药。脚踝还有点疼,但是没那么肿了……她隔着纱布揉脚腕,隐隐作痛。不过上楼是她自己慢慢走上来的,没有什么大碍。看样子很快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就这会儿工夫,楼下说话的声音消失了,她却也睡意全消。起来洗了把脸,扶着楼梯小心地下楼。 脚踝比想象中疼的轻些,不过她也不敢十分用力,走的就特别慢。快走到楼底时,她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她干脆先坐下,才掏了手机出来一看。 彭因坦。 她愣了愣,马上想到之前康一山打电话来说起的事。也许彭因坦要说的是同一件事……不然会是什么呢? “喂。”她接听了电话,等了片刻,才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去医院拍片子?”彭因坦先问。 索锁摇了下头,才想起来彭因坦是看不到的,说:“已经消肿了,可以走路的。谢谢你啊。” “不客气。”彭因坦说。 索锁以为他就是打来问这个的,等了等,似乎彼此都无话可说了,可谁也没有先挂电话的意思……她刚想说没其他的事,她就先挂电话了,听到彭因坦说:“有件事想问问你。” “你说吧。”索锁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这对毛茸茸的拖鞋。鞋面上是一对耷拉着耳朵的兔子,她的脚并在一处,两只小兔子的三瓣儿嘴就亲在一处……彭因坦头回看到她的兔子拖鞋时,笑的忍都忍不住。说怎么也想不到她会穿这么可爱的拖鞋哎……她心一抖,脚尖就分开些。 “你手上的玉还有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了?”彭因坦问。 索锁想了想,问:“是不是有人想买?” “是。上次就是通过他做的鉴定。这次是有人通过他求购。价钱好商量。”彭因坦停住了。 索锁还是盯着脚上的这对小兔子。 “索锁?”彭因坦叫她。 “嗯。”她答应。心好像突然间就被挖空了似的……“我听着呢。你说吧。” “火火和秦先生人都是很靠得住的。我想可能是鉴定的时候,也许在哪个环节被人留意了。我知道那几样东西的意义。不过万一你需要周转,可以找我。不需要把它们顶出去的。”彭因坦说。 “嗯。不卖。”索锁说。 “好。那我就原话回复他了。”彭因坦平静地说。 “谢谢你。”索锁说。 “一山代表事务所同事邀请你来晚会了是吗?”彭因坦换了个话题,没有跟索锁说“不客气”。 索锁说:“嗯。” “如果你觉得我在不方便来没答应,就别犹豫了。正好我有事要回北京,没办法呆整晚。”彭因坦说。 索锁好一会儿才说:“没有不方便。就是觉得没什么理由,再说除了一山和小葵,跟大家也不熟悉……” 她忽然听到一声口哨,抬眼就看到有人抱着手臂靠在楼梯上,正笑微微地看着她,问道:“美妞儿,坐在这儿偷偷打电话给谁啊?” 索锁张了嘴,看着陈润涵一时之间有点儿闹不清状况,都忘了自己拿着一个还在通话中的手机而且对方是彭因坦……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陈润涵身边又冒出一个人来,瓮声瓮气地也问:“索锁,你下来啦?姥姥说你在上面睡觉哎……哎,哎,哎你你你……” 大禹眼很尖,突然就发现索锁不太对劲儿。 “对不起啊,我先挂了。”索锁挂了电话,看这不约而同向前两步来看她的陈润涵和罗大禹,“你们俩……你怎么进来的?” 她这句当然是问陈润涵的,可是陈润涵故意斜了大禹一眼,撇了下嘴说:“他?混进来的呗。还能怎么进来的?我不一样,我可是姥姥和伯母批准的。” “胡说。她们怎么可能!”索锁一急就要站起来,偏偏脚上没力气,又坐了回去。“姥姥!妈妈!” 她大喊。 陈润涵故意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说:“你嚷什么呀,我这不要跟你说呢嘛……我是有事情上门求你办嘛。”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呐?”大禹说着,瞪了瞪陈润涵,“索锁,我是来送东西的。吴叔说新年了,该给姥姥和你送点儿新鲜海货。早上他就去给餐厅拉货了,今天活儿特别多,他自己过不来,又怕耽误了,海货不新鲜,让我先送过来……姥姥留我吃饭呢,可是我得回厂里去。这不刚要走嘛。” 大禹说着话,还是留神看索锁的脸。偏偏索锁也不下来,就坐在那儿不动,他也不方便就上去凑近了看。 索锁心里门儿清。她点点头,又看陈润涵,皱眉问:“那你呢?” “我不是来送东西的,是来讨债的。”陈润涵说着,上了几步台阶,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看看,你看看,是不是歪了?” 索锁当然一点儿都看不出他鼻子有什么异样来,顿时眉头皱起来。 “哈哈,就知道你心虚。”陈润涵笑起来,“吓你的。你老是关机,我这事儿还挺急的。就冒昧登门了。姥姥和伯母人真是太好了。让我进来喝口茶……是这么着我奶奶年三十儿的生日。能不能托你给设计点儿特别的菜?她吃素很多年了……你看,年三十儿来我家给我奶奶做菜,顺便也来我家吃个年夜饭、过年了不是?” 陈润涵越说,神色越一本正经。虽然他嘴上还是要占索锁便宜的,可是怎么看都是很认真。连站在一边的大禹都被他唬住了。索锁却是听着不对劲儿。 她一时气急,还说不出什么话来。 陈润涵笑嘻嘻地看着她,索锁恨不得把手机朝他那张漂亮的脸上砸过去。 她握着手机真想扔出去,突然间就愣了下啊——通话根本没挂断呢……她盯着屏幕愣了愣,头皮一阵发麻。 ———————————————————— 亲爱的大家: 抱歉通知大家,明天停更。后天早上六千补足。谢谢大家。晚安。 正文 第十五章 爱你现在的时光 (十五) 那个正在通话中的标志,这个时候突然间消失了……彭因坦挂断了电话。 索锁把手机拿在手里,看着面前这两个人,往下走了两步,就听见姥姥咳嗽了一声。 陈润涵转回身去,跟着叫了声“姥姥”。 索锁眉尖一蹙,回头看看自己丢在楼梯上的拐杖,直直地戳过去。陈润涵笑着避开,躲到老太太身后去,跟索锁笑笑,不出声了。 老太太过来看看,就说:“还想等着做好饭叫醒你呢。来,去洗洗手,马上开饭了……” 大禹见状就笑着说:“姥姥,那个,我们还是不打扰了……我们得上班呢。是吧陈润涵?” 他说着,看了陈润涵。 陈润涵撇了下嘴,说:“我不上班。你要上班?那你先走呗。” 大禹也不跟他啰嗦,伸胳膊过来夹住他的,就把他拉出好几步去,说:“走吧你!真好意思的说蹭饭就蹭饭,人家里突然加俩饭桶,不得忙活到什么时候呢……姥姥,您跟阿姨说,谢谢她……走啊,走!” “大禹啊,饭马上就好的。”姥姥说。 “留下吃饭吧。”索锁也说。 “不行。那可不能什么人都在这吃饭。尤其这个人。”大禹说。他瞅着陈润涵。 陈润涵给气的不轻,说:“别逗了好吗?什么尤其我?” “尤其是你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翻脸不认人的主儿。索锁别招惹他。”大禹也不客气。 “她别招惹我?她别招惹你们才对吧?那是谁……”陈润涵说到这儿一转弯,就说:“那只吃饭、不说话还不行吗?吃完了我跟你一起走。瞧你这个不放心劲儿的。” “好啦,别斗嘴了行吗?清清静静吃顿饭就留下来,不想吃快滚。”索锁皱着眉,也不扶楼梯,忍着疼快步下楼梯,让他们俩让开路,跟姥姥说:“姥姥,您甭管他们。” 姥姥微笑,没出声。她又看看这几个孩子,虽然目光中多有审视之意,毕竟没有说什么,照旧回厨房去。 “锁锁,你招呼客人啊。”她说。 索锁等姥姥一走。回身看了这凭空冒出来的两个人。 陈润涵咝的一声吸口凉气,跟大禹异口同声地问道:“你脸上这是怎么了?”“你是在哪儿挨的打?” 索锁没理他们这茬儿,指指旁边餐厅的门,自己先往那边走。等坐定了,她看看还站着的陈润涵和罗大禹,说:“坐啊。” 陈润涵过来,拉了椅子坐在索锁旁边,靠近她看了看,说:“被谁打的?”他眼里一点儿调笑的意思都没有,认真的样子反而有点儿可怕。见索锁不回答,他拖着椅子又靠近她一点儿,“别告诉我是彭因坦那个小子啊。他要是敢跟女人动手,那我可跟人渣不客气。” “附议。”大禹坐下来,跟着说。 索锁扫了他们一眼,说:“不是他。是个女人,怎么,你们还能跟女人动手啊?” 陈润涵被噎了下,眼珠儿一转,说:“女人呐?该不是彭因坦没处理干净的什么人,过来找你麻烦吧?” 索锁轻声问:“你怎么就不把人往好处想呢?” “我凭什么要把他往好处想呢?他又没给我好处。就不是他,那不让你挨揍也是他的责任啊,人家男朋友是挂着名字好听的么?”陈润涵似笑非笑地问着索锁。 索锁慢慢地闭了闭眼睛,瞅着他,问:“你怎么跟姥姥她们说的,竟然哄的她们留你吃午饭?” “怎么到我这儿,你是一句好话都没有呢?”陈润涵气的咬牙切齿的,“我告诉她们,我是你朋友嘛。” “鬼了,朋友!”索锁嗤的一声,“等会儿给她们讲讲当初我为什么要把你扔海里喂鱼吧。” 陈润涵脸上抽搐了下,说:“这事儿咱能不提了吗?” “那你不准胡说八道。”索锁说。 陈润涵鼻子里出气,把椅子挪了挪,挪到离索锁远一点儿的位置,说:“你看看你的脸,这下得好几天出不了门。” “有什么出不了门的。”索锁不在意地说。她说着转向罗大禹,“吴叔最近身体还好吧?” “嗯,挺好的。”大禹点头。他也瞅着索锁的脸,不过马上又转开了眼。 “年三十儿不能接活儿。”索锁在大家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说。“要和姥姥一起做饭、吃饭、守岁的。清清静静地过年,每年都这样。今年还得这样。” 陈润涵笑笑,说:“我知道。要不怎么说,来我家过除夕吧……你看,你见过我家人了,我也见过姥姥和伯母了。要是定下来……也不算闪婚了是吧?” “我看你是一时不挨揍就皮痒。”索锁说。 陈润涵下意识地摸摸鼻子。 罗大禹在一边儿坐着听的脸上一会儿一个颜色。 “好好,不开玩笑。那你帮我忙,设计几道素菜,我让人给做……要不麻烦你,提前给准备下材料,到时候我亲自下厨。老太太生日,要让她高高兴兴的。” “就你?”索锁问。 “小看我?要不改天我给你露一手?”陈润涵笑道。 索锁摇摇头。 “别不信啊。我七八岁就会炒菜了。虽然说那时候经常把厨房点着了,后来可十分了得。离家读书那几年,同学朋友聚会,我经常一个人招呼一桌子呢。现在嘛,我也爱下厨。就是想享受下过程也挺好的。我咱们俩还是有很多共同语言的。真的……你看看,我是不是也适合你?比彭因坦适合吧?”陈润涵眨眼。 “陈润涵,”索锁还没开口,大禹实在听不下去了,说:“你脸皮能别这么厚吗?老拆人家彭因坦的台算怎么码子事儿啊?彭因坦再不济,那也比你强好吗!” “嘿你!” “都闭嘴。再胡说,这顿饭都别吃了。”索锁说。 陈润涵和罗大禹互相瞪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索锁本来就没睡好,这会儿真给他们吵的头疼了。头一疼她就有点烦躁,她轻轻按着眉心……待小虎敲敲门进来送菜,她才睁眼看看。 小虎把托盘中的四个凉菜碟子依次放好,左右看看坐在索锁左手边的这两个男人,看着索锁小声说:“索锁姐姐,施阿姨绝对是……这个!” 他把托盘夹在胁下,双手翘了大拇指。 索锁盯了眼桌上的菜,量少而精细,只看着已经是种享受。都说料理师摆出来的盘,是其艺术修养的体现,一点儿都不假……不过她吸吸鼻子,说:“是嘛?” “绝对!神乎其技!”小虎兴奋地拿了托盘,“而且施阿姨准我进厨房帮忙。我可以全程学习,她还会指点我哎……” “那是,”索锁慢条斯理地开口,“我的厨房!” 小虎差点儿一哆嗦,急忙说:“哦,我去端菜!” 他闪身出去,索锁还瞪了门口一眼。 陈润涵和罗大禹都忍不住笑。 大禹说:“小虎也怕你在厨房时候的样子吧?他都跟你多久了……吴叔和我们都知道你这习惯。你在厨房,我们是绝对不敢打扰的。” “有那么严重么。”陈润涵笑着问。 “有。我爷爷有次说,锁锁在厨房做菜,那是皇帝范儿,众臣子蒙上谕才得入内朝拜。”大禹说。 索锁本来想反驳几句,再琢磨下,似乎也没什么可争辩的。她是有那么点儿怪癖……不过现在,似乎也并不那么绝对了。以前,要是有人给她造成一点点干扰,她是要发脾气的。可见日子有功,而且世间绝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她兀自出神,菜还是一道道地上。陈润涵周到,见姥姥没来,让大禹出去一下,说:“你跟老太太熟悉吧?还是你去请老太太。” 大禹起来出去了,陈润涵见索锁回神了,就问:“这儿就咱俩,能跟我说实话吗?到底是怎么了?” 索锁有点无奈,可看陈润涵认真的神气,又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她舒了口气,说:“别问了。总之事情已经过去了。” 陈润涵打量着索锁,说:“好歹你也是我前女友,有什么麻烦,你可以和我说。” “给你设计菜式,记得付我钱就行了。”索锁说。 陈润涵顿了顿,才气哼哼地说:“什么时候也忘不了你的小九九啊。” 索锁正想反唇相讥,就见她母亲亲自端了一只小巧的汤碗进来放在桌上——她一身雪白的衣裙,汤碗也是雪白描金的,连她握在手上的白毛巾也好像盈盈发亮……索锁闭口不言,看着她,心想这哪儿是下厨的做派呢? 她扫了眼施云晚光秃秃的手指——衣服当然是换过了,首饰也都收了起来。这还差不多……她不吭声,施云晚看着她微笑。等姥姥和大禹进来,她才跟着一道坐下来。“没准备什么,仓促做了几道菜,你们不要嫌弃。”施云晚轻声说着,先给老太太盛汤放在手边。 “谢谢伯母。这也太丰盛了。”陈润涵微笑着说。 施云晚见小虎还没坐下,忙让他也坐。小虎这才过来坐在索锁身边。大家等着姥姥喝了口汤,才开始动筷子。虽然菜确实不算多,胜在味道绝佳。一席人安安静静地吃着东西,只有姥姥偶尔跟施云晚交谈几句。 索锁并不怎么有胃口,施云晚催促她多吃点儿,她也没照做。满桌子的食物有这三个男人在,不愁不被一扫而空的……她听到小虎叫她,转过脸去,小虎已经用小钳子把琵琶虾壳剥好给她放在了面前的碟子里。她眉尖一挑。 她不喜欢吃琵琶虾,主要就是因为懒的剥壳。新鲜的琵琶虾闻着就一股天然的鲜味,很诱人的。不过她看了看小虎,直觉这小子是有时相求。她故意不吃,小虎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来,继续剥着虾壳。 “吃一点嘛。”小虎小声说。 索锁这才夹了虾肉送进嘴里。正吃着,这边的陈润涵也把剥好的虾肉给她放在了盘子里。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少来。”索锁趁着别人都没注意,转脸对陈润涵说。 陈润涵皮笑肉不笑地对她一咧嘴,拿了毛巾擦着手。 “伯母,您的厨艺也太绝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吃的这顿饭了。谢谢您。改天我做东,请姥姥和伯母赏脸一起吃顿饭吧。谢谢您们的招待。”陈润涵说。 施云晚听了,看看姥姥,微笑道:“小陈你也太客气了。你们都是小锁的朋友,别见外。平时你们照应索锁,我也没有机会谢谢你们呢。有时间,想吃什么,尽管说。” “不敢太麻烦伯母的。”陈润涵忙说。 施云晚微笑。 这陈润涵虽然有点儿世故,可并不让人讨厌。她也看得出来,陈润涵对索锁有些特别……她再看索锁,索锁低着头,一副并不怎么理会的样子。 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微笑道:“怎么会麻烦呢,我很喜欢看着你们吃我做的东西。” “索锁有福气。我妈妈虽然做了一手好菜,可是从来没有时间给我们做饭。”陈润涵说着叹口气。 “你妈妈工作很忙吧?”施云晚有心多了解陈润涵一点儿,问道。 索锁瞄了她一眼,想说什么,但看到姥姥正瞅着她呢,就忍下来,听到陈润涵回答:“是。是挺忙的。有时候明明她在家,好像也见不着她。我都习惯了。不闯祸是见不着她影儿的。” 施云晚微笑,眼看着索锁,这笑容里就有点落寞。 陈润涵看了,倒愣了愣,又去留意索锁的反应。 索锁一直不吭声,听到这儿才说:“闯个祸就能见着妈妈,这倒也容易。” “锁锁。”姥姥轻声开口,“再喝碗汤。” 索锁答应一声,不说话了。直到吃完饭,陈润涵和罗大禹告辞,她都没再说几句话。 陈润涵被她送出门时,还回头啧啧两声,说:“我算是看出来了,得亏还有姥姥镇得住你。要不你能上了天!” “那么多话。”索锁说。 “回去吧,外面怪冷的。”大禹催索锁。 “嗯。”索锁答应着,对他笑笑。还是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俩一道下台阶——陈润涵走了没几步,又站下回头看她,笑微微的,好像真的很开心……索锁看他走到院子里,还和前后脚走着的大禹说着什么,把大禹弄的一脸不自在——她又笑了笑,回身进门,正好她母亲出来看她。 “怎么站外面那么久,脚吃得消?”施云晚问。 索锁点点头。 施云晚还是过来扶了她的手臂,“要拐杖吗?” “不用了。已经好多了。”索锁说着低头看自己的脚踝,“姥姥的药膏很神奇的。以前每次受伤,她的药膏和补汤都会发挥作用……”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 施云晚握紧了索锁的手臂。 索锁以为她要说什么,不过还好她只是扶着她坐下来,并没有说。姥姥看着她们母女一起坐在自己对面,似乎很欣慰,笑眯眯地边喝茶边看着她们,不一会儿又想起小虎来,也招呼小虎过来喝茶。小虎活泼,坐下聊天,不一会儿就逗的姥姥和施云晚不停地笑……不过她们都有午休的习惯,再坐坐,就各自去休息了。 剩下索锁瞅瞅小虎,就问:“刚才给我剥了那么多琵琶虾,不会没意思吧?” “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吃呗。”小虎不承认。 索锁看了他,抿口茶。 “好吧……是有点儿事……”小虎挠挠头,“索锁姐姐,恐怕你得快点另外找帮手了。我也没办法硬是不听爸妈的话,就不去读酒店管理。” “嗯。读书是好事。你真想当一个好厨师,只要不放弃,总是能成的。而且你多学点儿东西,多见识一下,对你以后也有好处。中餐厨师里学贯中西的也不多。我知道你一直想让中餐也能像日料和法餐成为公认的顶级美食。”索锁说。 “嗯。”小虎点头。 “还有什么?”索锁又啜口茶。 小虎脸渐渐红了,“索锁姐姐,我喜欢上一个人哎。” 索锁耸了下肩,问:“小葵啊?” “你怎么知道的?”小虎差点儿蹦起来。 “小子,还挺有眼光。”索锁说着,皱皱眉,“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看来,我这八五后都该入土为安了吧,能帮你什么忙?” “离入土为安还早,也就年高德劭吧。”小虎笑嘻嘻地刚说完,索锁起脚就把面前的一个圆凳子朝他踢了过去。他忙接稳了,“其实吧,我就是想……新年一过,眼看着就是春节。过了农历年,我就给我爸妈一脚踢到瑞士去了……” “很快了。”索锁说。 “嗯。”小虎有点儿惆怅。看他的表情,索锁都想笑了。“也没多久就得走,就算不跟她说吧,能多见几面也行哪……” “绕这么大圈子,你直说想去人家P&K的晚宴不就是了?”索锁终于明白小虎的意思了。这下换她犹豫了……“小葵邀请你了?” “她哪会邀请我,嫌我烦还来不及……我是听她说,康师傅邀请你去。我本来想着,要是你去,我要是去蹭饭,应该也还好。”小虎揉着鼻子。 索锁慢慢地说:“原来你管康一山叫康师傅啊。” 小虎看着索锁——她脸上的瘀痕还是挺明显的,就算明天再淡一些、这样让她出门,真是不好……“算啦,你也别去了。让人看见不好。”他小声说。 索锁沉默了好一会儿,小虎那活泼泼的神气,渐渐想被什么从他身上扫了出去……她把茶杯放下来,说:“那就去吧。我好好化个妆就可以的。” · · · 翌日傍晚,彭因坦驱车到达安澜堂时,离被同事们称为一年一度的P&K嘉年华的年会开始时间还早。安澜堂今天被他们包了场,不对外营业,因此格外安静些。不过会场的布置已经就绪,进门就有浓浓的喜庆气氛了。 彭因坦慢慢走进安澜堂大门,从大厅穿过往后面去,刚出了厅门,就看到了后面四四方方的封闭式庭院里已经搭上了舞台。已经到场的同事看到他,纷纷致意。 彭因坦点点头。 他刚刚坐下来,就看到金小葵抱着一个金色的盒子过来,说:“彭先生,抽个幸运号。今儿晚上的节目都要按照幸运号来的。” 彭因坦伸手进去随便捞了一下,捞出一张叠成小船的纸片来。他随手把纸片压在盘子底下。小葵笑着跟他说:“彭先生把号码收好哦……您就坐在这儿吧,等下索锁姐姐来了,坐您旁边……她马上就来的。” 彭因坦正巧有电话进来,听见小葵说,皱了皱眉问道:“她要来?” 他看了一眼旁边座位,好像索锁就已经坐在这里了似的。 “来了。”小葵说着,也不管彭因坦了,她抱着那个金色的盒子赶紧走开。 彭因坦的目光跟过去——索锁正挽着一个清秀挺拔的少年,站在入口处,那堆小巧玲珑的假山前……她那模样落进他眼底,仿佛有那么一阵细细的风吹过,落在他心头的一只蝴蝶,跟着轻轻扇了两下翅膀…… 正文 第十六章 假如我们不再见 (一) 索锁进门还没站稳,就看到金小葵急火火地跑了出来——这姑娘难得像今晚这样,竟然穿着小礼服。虽然是最简单的样式,可是这礼服非常合身,裹的她身上玲珑浮凸,恰到好处。索锁和罗小虎都是看惯了她随时出入工地的装束,突然间见到这么一个焕然一新的金小葵,不约而同的惊讶起来。索锁还好,小虎就只顾了看小葵,要索锁提醒他,才记得把手里的那一小把铃兰送给小葵。 “还给我带花了?”小葵眉开眼笑的。看看这一小把花,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花……谢谢。今儿晚上抽奖我做个弊,准让你拿点儿好处再走。” 她说着对小虎眨眨眼,肩膀还碰了他的肩膀一下。 小虎哼了一声,说:“稀罕呀?你有点儿女孩子样子好不好?穿着裙子都不像样……啊啊!” 索锁打背后狠掐了小虎一下,小虎就闭了嘴。 “罗小虎你太烦人了。”小葵撇了下嘴,让索锁在盒子里抽一张纸片,说:“有些人不稀罕,那就不用抽了。索锁姐姐你拿两张。到时候抽到大奖,让有些人嫉妒去吧……号码拿好呀。” 索锁抽了两张,塞了一张给小虎。 “咦,不用给他的。他又不稀罕。”小葵看见,马上说。 小虎在小葵的嘲笑下,还是接了这张纸片,好好放到口袋里,问:“你今天晚上就负责打杂?” “我是大总管,什么打杂!”小葵被他气的眉都要立起来了。小虎就笑。她过来挽着索锁,“我送你过去……你的位子在主桌,跟彭先生挨着。” 索锁愣了下,小葵已经拉着她要走,小虎就说:“慢点儿、慢点儿……你该忙什么就去忙吧,大总管,我送索锁姐姐过去好了。” “那怎么行。”小葵粗心,并没发现索锁走的慢。索锁跟小虎摇摇头,不让他说。还好只有几步路……索锁看到彭因坦坐在位子上,是背对着这边的。他正跟站在他身边的同事说着话,看到他们过来,那位同事望着这边,微笑着点点头,说了声“索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索锁并不认得他,小葵给她介绍说“这是Michael”,索锁又点头。 Michael忙说:“那我不打扰你们。” 彭因坦这时候才站起来,看看小虎,又看看索锁,他还没有行动,小虎已经替索锁拉开了椅子。 索锁跟他点点头,先坐下了。 “彭先生晚上好。”小虎这才跟他打招呼。 彭因坦看看这个很精神的小伙子,点头微笑,说:“欢迎你来。” “谢谢。”小虎等他坐了,才坐下来。他看着小葵过去跟彭因坦说了几句话,那头一低,发丝落下来……彭因坦面目严肃,小葵言语间甚是轻松活跃,他也只是淡淡点个头,说句话而已——小虎歪了身子靠近索锁一点儿,小声说:“彭因坦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平时还不知道怎么刁难小葵呢。” 索锁敲了敲他的胳膊,也小声说:“你还说人家?你到底是来追人家的,还是来气人家的?” “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嘛。”小虎有点儿尴尬。 索锁看着他,笑。 “笑什么嘛!”小虎更尴尬了。 “追女孩子,口甜舌滑最占便宜,知道吗?有时候就是实话,也得换个方式说……小葵今天晚上多好看啊。”索锁说着,转过去看小葵。不想小葵正被人叫走了,她眼里就只有彭因坦——彭因坦发觉她看过来,也一转脸,就看到她微笑着对着自己。还有同样微笑着的罗小虎。两人不知刚刚说到什么,表情很是同步——看到他,小虎和索锁还是微笑着,但好像有哪儿不太对劲儿了。小虎看向别处,索锁也很快转开了脸。 彭因坦的目光在索锁脸上多停了一会儿。 他很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脸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有瘀伤……现代的化妆术有多厉害,他也不是不知道。但此时她的脸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毫无瑕疵的瓷器,光滑而又富有光泽。初见者大概都不会知道,这完美无瑕下面遮盖的是伤痕。 他这么看了她一会儿,等小虎站起来走开了,才问:“吃得消吗?” 索锁似乎被他突然开口吓了一跳,低头摆弄了下面前根本无需摆弄的筷子,说:“嗯。没关系了。” 彭因坦沉默了。 他看着她的手臂垂在桌边。她今晚穿的衬衫长裙,羊绒衫垂着,看上去松松垮垮的,很舒服的样子。大概有点热,袖子卷起一截来,露着雪白的细细的手腕……他的目光一路走下去,看着她裹在长靴里的腿脚——她一样也是细细的小腿在宽松的靴子里,他也看不出她是不是脚踝真的没关系了……她当然知道他一直在看她的,轻轻收了下腿。 侍应生来给他们倒了茶,索锁刚要拿茶杯,彭因坦伸手过来遮了一下。两人的手就碰在一处。索锁急忙握住手,转眼瞪了彭因坦。 彭因坦轻声问:“你是不是在吃中药?吃中药忌口的。” 索锁抿了下唇,没吭声。 她的确是在吃中药。姥姥昨天特意去给她抓了药回来熬的。巴苦巴苦的中药,喝的她简直要吐……临出门还嘱咐她今天不要乱吃东西。本来姥姥就很不高兴她这个时候还要出门玩,胡吃海塞一顿回去,被她知道了更不得了。虽然她觉得吃中药不喝茶没什么科学依据……她出门前还洗了又洗,看来身上还是沾着味道了。 不知道姥姥都给弄的什么药,煎药的时候,整栋房子里都是药味。 “茶是可以喝一点。不过不要多喝。中药的讲究忒多。”彭因坦说。 他好像完全是随口说的。说话间还不大在意似的看了看四周。离晚宴正式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同事们陆陆续续都到了。不一会儿,康一山出现在会场内。他在入口一站,跟小葵说了没几句话,就往这边看。看到他们,他抬了抬手,本来是微笑着的脸上,笑意更深。之后一路走着跟同事们打招呼,很快就过来了。 索锁回头看到他,微笑。 “哎呀,你可算是给我们面子,来了!”一山故意夸张地过来拥抱了索锁一下。 彭因坦看他,他挤了下右眼,才放开索锁。 索锁微笑着说:“谢谢你们邀请我来。” “你来就对了吗,这其实就是我们事务所年底来一个大party,大家伙儿凑一块儿热闹热闹。你看看,今儿晚上来的,一半儿是家属。好多人我也是头回见,等会儿认识认识去。”康一山笑道。 索锁微笑。 康一山扶着索锁椅子的靠背,指了指彭因坦,笑道:“让我们彭总陪你坐,省得他认不全同事家属就算了,回头连同事都认不全,给我丢人。” 索锁微笑,没出声。 康一山见彭因坦板着脸,眼里一点儿笑意都没有,又笑道:“因坦在这边工作时间少。我们事务所的规矩他都让我定。就是定了他也不守,你说气人不?” 索锁见康一山虽然是跟她说话,可是句句都跟彭因坦有关。偏偏彭因坦就坐在她身边,又一言不发。这让她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笑着听他讲。 还好康一山是个最知情识趣的人,看出这两人一时半会儿就凭他一己之力是接不上茬儿的,也就借着被同事叫走准备等会儿讲话的机会先离开了。 临走还跟彭因坦抱怨:“明明有两个老板,年年讲话都是我的差事。今年就不能换你?” “规矩都是你立的,当然你来。”彭因坦说。 康一山指指他,说:“坏。太坏。” 他一路抱怨着就走开。往台上去也就几步路,他停下来好几回跟同事和家属聊天——他的肢体语言丰富,面部表情变化多端,哪怕头一回见面的人,也很容易被他的亲切感染……彭因坦看着,不禁莞尔。 康一山给事务所立下的规矩,是员工可以携家属参加年会。当年事务所创办的时候才十来个人,一山好热闹也好面子,免得搞个年会看起来冷清,太不像样,才想出那么个招儿。以后就年年都是如此。事务所规模年年扩大,员工越来越多。就看今天来赴宴的人数,还超过事务所员工的总数,真是济济一堂……不过这样看上去喜气洋洋,气氛很好。事务所的气氛一向好。一山在管理方面绝对是个人才,很多地方都是他所不及的…… 他看看表,时间还早。 他晚上十点的飞机回北京。 正文 第十六章 假如我们不再见 (二) 索锁见他看表,想起他昨天电话里说的话。看样子他确实呆不久……彭因坦觉得热,将外衣脱了下来,搭在椅背上。 索锁发觉小虎有一会儿没回来了,于是举目四望。厅里人来人往的,她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小虎——小虎离他们并不远,正在和一对中年夫妇谈笑风生。 索锁有点奇怪,正以为小虎或者是遇到了熟人,就见金小葵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站到那对中年夫妇中间去。索锁看到小葵和那中年男子挨在一处,那眉眼神情稍一对照,让人立刻明白过来他们的关系。 “是小葵的父亲和母亲。”彭因坦低声说。 “哦。”索锁应声。原来彭因坦也在留意着她留意的。她一时有点儿发窘。仿佛不是小虎的心事被人发现,而是她自己的心事被发现了似的……“小葵的父母很年轻。” 金家一家三口站在一起,仿佛不是两代人。再加上青春逼人的小虎,这画面不是不养眼的。 索锁就叹了一声……这种情绪真让人不得不感叹造物的神奇。上帝在创造某些人的时候,一定是心情特别的好。 “是的。听说是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彭因坦说。 索锁回头看了他一眼。 彭因坦不像是这么八卦的人……但他被她看这一眼,就说:“她是我助理。每天听一两句,也就能知道她不少事儿。” “嗯。”索锁点头。 “小虎喜欢小葵?”彭因坦忽然问。 索锁忙转回身来,没承认也没否认。 彭因坦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喝了口茶说:“没戏。趁早劝他别陷太深。” 索锁指尖轻轻滑过膝头,长裙细密的纹路网一样拢住了她的手。 她有一会儿没说话,但她看了彭因坦一眼。彭因坦没看她,而是望着前面正在跟人聊天的康一山,下巴一抬,说:“当然这不绝对。只不过有些事是旁观者清。” 索锁沉默着,拿了茶杯要喝水,彭因坦伸手接了过来,把她杯子里冷了的茶倒在自己这空杯里,招手让侍应生来,说:“请给我们来杯热水。要纯净水。谢谢。” 侍应生答应着马上去了。 “谢谢。”索锁说。 “不客气。”彭因坦低声。 索锁停了一会儿,也看向康一山,轻声问道:“一山……一山对小葵有意思?” 彭因坦想了想,说:“恐怕他自己都还不知道呢。” 索锁想说,他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呢?但她也只是想了想。彭因坦对康一山的了解,甚至对小葵,当然都比她要深的多……就像他也不会像她这样了解小虎。 她不觉叹了口气。 好像不该这就悲观,对小虎这样年纪的男孩子来说,有竞争对手足以燃起更多斗志才对……何况最重要的,其实是小葵的想法。 她这么想着,再往那边看,发现金家一家人和小虎都不见了。 而彭因坦给她丢下这个炸弹之后,就自顾自地喝起了茶…… 快到晚宴正式开始的时间,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大厅里人多了,反而愈加安静。 小虎悄悄地回来坐下,索锁看看他,他脸上隐隐有些喜色。 索锁轻声问:“刚刚跟你讲话的是小葵的父母吗?” “是啊。”小虎点头,看着她,“怎么了?” “我是不是得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索锁问。 小虎眨眼。 索锁也眨眼。 小虎配合地笑着:“你也太有作为家长的自觉性了。” “知道就好。好好表现,别给我丢人。”索锁说。 “绝对不会。”小虎说着,拍拍自己的胸膛。 这时候主持人要求大家安静些,说晚会马上开始。小虎往那边看,看到了站在一边的小葵,还有她身边高高胖胖的康一山。他们俩正在说着什么,小葵忽然住了口,侧着脸看康一山,笑了……灯在这个时候熄了,只剩下前面台子上那一处亮,而后面的大屏幕上则映着P&K的标识。主持人说有请康先生时,康一山从容登台了。 小虎仰着脸看了康一山在台上侃侃而谈,想要跟索锁说话,转脸就看到彭因坦从侍应生那里接了水,不声不响地放到索锁手边,索锁似乎没有发觉他的这个小小的举动……小虎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急忙把脸转回去。站在台上的康一山按了下手中的遥控器,说请大家看一个短片,让短片里的内容代替我总结过去的一年我们事务所全体同仁的付出,展示我们的工作成果。 康一山说完往旁边走了两步,好让自己别挡着人的视线。 短片开始播放,配乐想起时,彭因坦眉峰就微微一动,看了眼站的离他并不远的康一山。索锁发现,也看了他一眼,他就清了清喉咙,坐直了。索锁仍旧去看这短片——短片只有四五分钟,画面在数个城市间切换的非常快,腐朽的梁柱、掉落的砖石……尘土飞扬的工地……辛苦工作的工人和工程师……伫立在浓雾之中修复了一半的寺庙,微微细雨中修葺如昔的城堡……还有一张张挂着汗珠的微笑的脸……在众多的画面和面孔中她偶尔能认出几个人的面孔来。其中出现最多的是彭因坦。 她见过彭因坦工作时候的样子,但是这些捕捉到的他的工作瞬间放在一起连续地看,更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感觉……这大概是一种类似感动的情绪。 许多年前她也想过,自己可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像康一山这样拿着搪瓷杯子跟工人在现场喝凉水,像彭因坦这样靠在残破的石墙边睡着了…… 索锁目不转睛的看着,短片结束时她才回神,几乎忘了自己在看的短片,其实和她都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康一山边走边看着短片定格的最后一帧图片——P&K的同事们的集体合影,笑着说:“这就是我们过去一年工作和生活的浓缩。谢谢大家的努力,相信我们明年会做的更好。” 掌声四起,康一山挥手鼓励大家声音更大些。他在大家的掌声中走下来,来到彭因坦身边,说:“大家都知道在咱们事务所,彭先生是最有才华的。告诉你们,刚刚短片里的背景音乐,其实就是彭先生演奏的。” 彭因坦在大家的笑声和掌声中起身,微笑着看康一山,心知康一山这家伙今晚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当然他也有心理准备,于是就先说:“这是小提琴曲,我没有带琴来。要是你们给我准备了琴,那另当别论。” “不用你来这么高端的,我们只要今天晚上你来表演个好看的节目就行了。为了回头不至于让你说我欺负你,我先问问大家的意思——大家还记得去年彭先生表演的什么节目吗?”康一山笑着,把话筒朝外,大家一起喊“大变活人”。康一山就说:“对了,再来个大变活人,就准你今晚上和大家一起看节目、吃饭。” 彭因坦笑道:“那节目不能年年演。不然也就没什么稀奇了。咱们换个花样好了。” 他说着话,拍了下康一山的左肩膀,手腕轻轻一抖,抖出一朵玫瑰花来。 红艳艳的玫瑰花在他漂亮的指尖颤巍巍捧着,他甩手一抛,康一山就接到了手上。 一山把玫瑰花举在手上,示意大家给彭因坦掌声。 掌声这才像是如梦方醒般响了起来。 索锁听到小虎喊道:“哇,他还真会变魔术!” 索锁点点头——是啊,他竟然还会变魔术……就这会儿工夫,彭因坦再一拍康一山的右肩膀,又摸出一朵玫瑰花来。康一山左躲右闪,彭因坦的手总能拍到他身上,玫瑰花一朵朵变出来,又一朵朵顺手送给临近座位的女士……直到康一山哈哈笑着说“我身上只带了这么多啦、你再翻也是翻不出来的了”,彭因坦果然拍了好几处,也没有玫瑰花变出来。 他在一山身边站了一会儿,像是在考虑还能从哪儿变出一朵玫瑰花来,忽然他把康一山的手拉过来,在他袖口处捏了捏,终于手指一探,像是捏住了什么,猛的一抽,抽出了一支完整的玫瑰花来……掌声再次响起,他擎着玫瑰花跟大家微微鞠躬。在一山和大家的掌声和笑声里,他微笑着转身,将这支玫瑰花放到离自己最近的索锁的手上。 他依旧站到光团中去,索锁握起手来。 玫瑰花散发着清香,剪去尖刺的花枝上,余温犹存……她看着近在眼前的这个人,听着大家在欢笑声中赞叹着他小小的魔术表演。 彭因坦看上去平静又自在……她低了头,将玫瑰花放在面前。 花静静地躺着。这是朵很新鲜的花,似乎花瓣间还含着露水。可是过不久,也便会枯萎的。 彭因坦满以为自己表演过了这个小魔术,晚会在他和一山精彩的互动之中总算顺利开始,也就没有他什么事儿了。哪知道他和一山退场后坐下来不久,才欣赏了几个节目,就被主持人Jack念到了名字。 彭因坦手中还拿着半杯香槟酒,听到念自己的名字立即回头,大声问道:“怎么又是我?” 哄堂大笑。 Jack挥挥手里的纸条,说:“因为Sabrina手气很好,抽到了您的号啊。” 金小葵在那边大声说:“9号就是彭先生没错的。” 彭因坦无奈上台,说:“准备的节目已经演过了,不能放过我吗?” Jack笑着,还没有开口,台下一众人异口同声地喊“不能”,又是哄堂大笑。 彭因坦举起手来做投降状,喝光手里这杯香槟,说:“好吧。不过我没有准备多个节目,就唱首歌吧。唱的不好,你们不能拍了发到公司网站上去。” “放心吧彭先生,您是不管怎么着,都帅。”Jack笑着说,“今天大家也都是有备而来的。要不我们就玩个小游戏,再抽一个人上来,跟您一起唱歌,好吧?” 彭因坦笑笑,表示赞成。 从送上来的这只琉璃碗里摸了一只小球出来,打开来抽出纸条。纸条上写着19号。他把纸条交给Jack。 索锁坐在座位上,已经开始上菜,每样小菜看上去都很精致……她看着Jack抬头看看大家,问着谁是19号呢。她也在想,到底谁是19号? 她咬了一口新摆上桌的酥饼,看台上彭因坦站在Jack身边,白衬衫卡其裤,修剪的利落的发型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马上要把这一年时间掀过去而下一年一定会更加好的样子……忽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这里、在这里”,她的手就被人拉了起来。她回头一看,小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拿着那张写着数字19的纸条亮给她看……她猛然间醒过来:要上去跟彭因坦唱歌的是她! 她几乎没怎么听清楚大家都在说什么,包括Jack说的。 她只知道自己还是很镇定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向彭因坦走去。彭因坦是在看着她的,那目光里不知道是不是有点担心……但是他的确是往她这边走了两步,像是怕她随时会摔倒。 有人给她递过来一个话筒。她接了,微笑着说这有点太意外了。她说着看了彭因坦,好像真的很为难。 正文 第十六章 假如我们不再见 (三) 乐队给的音乐,倒是熟悉,是一首英文歌《Yesterday-Once-More》。 这首歌简单,索锁刚要说这首她应该可以对付。Jack就说:“这首太老了……换一首。” “别的我不会啦。”索锁小声说。 彭因坦看看她。她脸色绯红……他好像真没有听她唱过歌……唯一有一次听到她在厨房里哼歌,好像哼的还是《两只老虎》。 “《Just-One-Dance》?”Jack问。乐队弹出一串音符来。没等他们回答,Jack又问:“还是《I-Swear》?” 索锁摇摇头。 这两首歌,好听是好听,可不好唱……更关键的是都有点不适合他们俩唱吧。 乐队停下来等他们,所有的人都在等。索锁心一横,想不管什么歌,胡乱唱下来就好了。反正她就是一个不擅长唱歌的人…… “是不是选一首中文歌?《我只在乎你》好不好?”Jack问索锁。 索锁刚想答应,看了眼彭因坦,她又摇摇头。 “这样啊……”Jack就笑了,问彭因坦:“彭先生,我记得有一次您办公室里放了一首歌,很好听。要不就唱那首吧……《When-You-Tell-Me-That-You-Love-Me》,行吗?” Jack问问出来,乐队很应景儿地跟着演奏了一段儿,底下人就开始鼓掌了。 索锁听着这熟悉的旋律,握紧了麦克风。 彭因坦看看她,说:“要是你不反对,就这首吧。” 索锁有点儿机械地点了点头。这首歌她曾经很熟悉……但此时她很努力地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歌词,就坦白说:“我可能唱不下来。” 彭因坦悄悄和她说:“没关系的,唱不好也不会有人把我们怎么样。” 他靠近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索锁有一丝怔忡。 彭因坦在喝了酒的时候,是什么都不大在乎的……可对她来说,这里可都是陌生人。当着这么多陌生人把歌唱砸,怎么想怎么可怕……她甚至都后悔一念之差来了这儿。 本来她是不必来的。本来她跟眼前这个人都完全撇清关系了的。本来……本来他们是两道平行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纠结出来一个死疙瘩。还好及时剪断了…… 索锁看着彭因坦的眼睛是清清亮亮的,彭因坦看着她的眼睛也是。 他低声说:“你别怕。要说怕,我比你更怕才对。” 他说着话的工夫,旁边有人跑上来,把一个平板电脑交给他们。是小葵。她指指屏上,又跑了下去。索锁低头看,屏上是这首歌的歌词。小葵也真细心,给他们俩找的歌词是连男女声都标明了……索锁对唱歌本来就不大在行,彭因坦却跟她恰恰相反,是什么歌只要听过一次就准能唱的好好的。 彭因坦靠近索锁一点儿,把平板电脑塞到她手上让她拿了,好让她看清楚些。他的手撤回来,轻轻扶在她腰上。 索锁极力想忽视他的手,可是怎么也没办法做到。而当彭因坦开口唱出第一句歌词来,她几乎有种错觉,这是在播送原唱……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好听了。 彭因坦的手指轻轻叩了下索锁的腰,提示该她了。 索锁的声音起初有点儿颤,好像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音调。还好彭因坦极从容平和,这就给了她很大的支持。她渐渐进入状态,能让自己的声音和彭因坦的更好地融合在一处了……索锁一直盯着手上这小小一方屏幕上的歌词,彭因坦就看着她。可是索锁并没有给他回应。像这样一首深情的歌如果两人一起唱,该是怎么样的深情缱绻,她是知道的,但她直到最后一个音符休止,都没有看他。 他的手放开时,她觉得自己的后背都湿了。 在这个时候,她才看了他一眼。 彭因坦拿着话筒对着乐队说了声谢谢,轻轻托着她的手臂,对台下点头致意。 Jack上来,笑着说彭先生和索小姐再来一首歌吧。这么珠联璧合的演唱,我们没听够。 彭因坦就笑着说你们欺负我可以,不可以欺负索小姐。索小姐无论如何都是客人,不要难为她……索锁就微笑,把话筒交还给Jack,往后撤了撤,站在彭因坦侧后方,让彭因坦去应付这个主持很有一套的Jack。 Jack见状,知道让他们再唱一首歌是做不到了,何况本来也就是要把会场内的气氛给弄的活跃些的意思,就笑着让侍应生端了香槟酒来,说:“彭先生和索小姐把香槟喝了,抽了下一位表演者的号再请就坐。” 彭因坦看看,一气儿把两杯都拿在手里,示意索锁,“酒我替你喝,号你替我抽。” Jack笑着说彭先生怎么可以犯规。彭因坦微笑着把两杯香槟都喝了,等索锁把号码抽出来给了Jack,就示意索锁回座。 “谢谢彭先生和索小姐。我们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明年这个时候,二位能给我们带来更精彩的节目?”康一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窜上台去,拿了话筒笑着说。 彭因坦停下脚步,把扔握在手中的两只水晶杯子先后向康一山掷去。水晶杯像飞镖似的在空中划过,吓的康一山身边的Jack呆若木鸡,但康一山将话筒向空中一抛,在话筒落下前接住了水晶杯,水晶杯和话筒在他手中抛来抛去,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索锁坐在座位上看着。康一山和彭因坦果然是多年的老朋友,这一配合又是个技惊四座的节目……彭因坦还站着,笑微微地看康一山收了水晶杯,带头给他鼓掌。 索锁轻叹。 P&K有这么一对活宝老板,也算是一绝了…… 小虎笑眯了眼,说:“索锁姐姐,真不知道你歌唱的这么好。” 索锁看他笑的样子,突然回过味儿来,说:“这事儿不对吧,刚才是不是你小子捣鬼的?” 她瞬间脸都热了,咬牙切齿的。可真要发火,事已至此,也不能怎么样了。 小虎见她是真有些生气的样子,忙说:“那我说实话,你不要生气。” “说!”索锁瞪他。 “大家就是想看你们俩演个节目嘛。尤其是彭因坦,他是老板,本来就该好好趁这个机会犒劳下他的员工……你看你和彭因坦一起唱歌,又好听,又养眼。”小虎小声说。 “胡说。”索锁伸手拿了小虎手边的叉子,敲了他的手背一下子。 小虎疼的龇牙咧嘴,索锁把叉子一放,站起来就要离席。小虎给吓了一跳,要跟着起来,索锁又瞪他,说:“我去洗手间。” 小虎只好又坐了下来,挠挠头,看着索锁离开。 索锁走不快。 每走一步都觉得脚腕酸软,等走出大厅,她额上已经一层薄汗……听着里头一个低沉的女声开始唱:“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她停下脚步来。其实她并不想去洗手间做什么,只是在里面呆的时间久了,有些累了。 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着她下了几级台阶。那脚步声轻轻的沉稳的,来到她身边停下了。她的大衣被披在肩膀上,手拿包也被塞了过来。 “我送你回去。”彭因坦说。 索锁眉头皱了起来,将大衣围拢,看着他,说:“彭因坦,该走的时候我会走的。” 彭因坦拉起她的手臂,沉默着拉她往外走。也不管外面正有人看着他们。索锁心跳的急起来,这一着急根本说不出像样的话来。她只知道自己是不能跟着彭因坦这么走的……彭因坦拉着她,手上传递过来的力量不止足以让她难以摆脱,眼神中那坚定执着的意思也让她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别拉我。我自己走出去。”索锁压低声音。 彭因坦没有照她说的做,她心里一慌,脚下险些一绊。彭因坦立即停了脚步,手也随之一松。索锁还没缓过这口气来,彭因坦伸手臂就将她抱了起来。 “彭因坦!”索锁惊的脸都白了,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彭因坦。 彭因坦说:“自身难保,还操心别人的事。你真是一塌糊涂。” 索锁气怔了,呆着脸好一会儿,才猛推他。 彭因坦力气大,根本撼不动。 观澜堂的侍应生看这情形也不敢怠慢,忙忙地给开门的开门、送行的送行,一路畅通走出正门,彭因坦的车子等在外头。 “你等下……我不能坐你的车!”索锁大声说。 “上车!”彭因坦也大声,“我是老虎,能吃了你?” 正文 第十六章 假如我们不再见 (四) 彭因坦硬是将索锁塞到车里,跟着坐进来,交代小吴说先送索小姐回家,再去机场。他见索锁一脸的僵硬,是伺机想摆脱他下车的意思,一把按住她的手臂,说:“你和小虎一起来,是他开的车。他等会儿散场是顾不得你的。到时候你要怎么回去?而且年轻人玩起来你知道会到几点?你的伤想什么时候好?” 索锁气结。 彭因坦也不说话了。 索锁打开手包,取手机给小虎打了个电话,说:“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有人送我的,你放心好了……还有,你不要玩的太晚。回去还要开车,别喝酒。” 彭因坦脸色阴沉地听着她在电话里语气温柔地说着话。等她收了线,两人又陷入沉默中。 索锁翻看着手机,只有几条短信息,都是她母亲发来的。无非是问她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让人过来接她……她看到发呆。待要回复一两句话,哪怕只有几个字,竟然都斟酌不出。就在她发呆的工夫,手机屏一黑,中央只剩下“再见”两个字。一瞬,也消失了。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搁在身边。 彭因坦坐着不动,但不一会儿,他看到索锁轻轻晃动了下小腿。他换了个位置,坐到旁边去,弯身将索锁的脚踝握在手里。这举动完全在索锁意料之外,她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彭因坦就将她的小腿托住放到座位上,接着也就松了手。就像刚刚的小动作不是他做的一样,他坐到旁边的座位上,仍旧双手抱着手臂,端坐在那里。可索锁仿佛觉得他的手还握在她的脚踝处…… 索锁还是恢复了原先的坐姿。 彭因坦眉皱的紧,她也不是没有看到。只是不想再在他面前这么随意。 “在路口把我放下就可以的。”索锁看看外面,轻声说。马上就要到了,她知道彭因坦还要赶飞机的……但是说到这儿,她停住了。 彭因坦低声说:“这次会把你送到家门口的。” 索锁抿了下唇。 是的,这里就是他上次赶她下车地方……他当然也记得。 车停了下来,索锁说了声谢谢。 小吴下车去开了车门,彭因坦坐着没动。 “彻底恢复之前就不要出门了。在家里静养吧。”彭因坦说。 索锁沉默片刻,点头说:“会的。谢谢。” “另外,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了。”彭因坦接着说,“义方受伤住院了。” 索锁的表情一凝,细细的眉也蹙了蹙。 彭因坦说:“晚安。” “晚安。再见。”索锁拿好包,很快移动着下车去。 彭因坦看她那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脚上还有伤的样子,眉头又皱了皱。车门关了,他隔着车窗看着她跟小吴点头致谢,转了个身站在路边。她裹紧大衣,抬手轻轻摆了摆…… 小吴上了车,道:“索小姐让咱们先走。” 彭因坦却没有命令他马上开车。 车就停在这里。 并没有走开的索锁看看这静止不动的车子,慢慢地低低身子,歪头看向车内——其实她是看不到车里的,因此她这样一来就觉得自己真是傻气……她柔软的发丝被寒风吹着,扫在她的脸上,她抬手将发丝抿在耳后,挥挥手,不再等他们先走,就转身往家门口走去。 她伸手推门时手腕都有点软,竟然没能一下就推开。 她站下来,正想再使使劲儿,从背后伸过来一只手。 浅灰色和白色条纹的衬衫衣袖在她面前一晃而过,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彭因坦……她咬紧牙关,几乎要忍不住突然涌上来的眼泪。 她使劲儿眨着眼,看着他先自己一步进门,将她拉了进来。大门沉重地合上,她看得到路边停着的车子里下来两个人,但他们在看到彭因坦伸手臂拥抱她的时候,就止住了脚步、马上背转身去了……她知道在彭因坦这样的拥抱里,只要出声一喊,就有人把他从她身边拉走了。 但是她没有喊。 彭因坦的脸贴在她冰凉的脸上。他的脸滚烫。他身上淡淡的酒气随着他灼热的呼吸在她周围聚集起来……可她像是被冻僵了,一动都不动的。 “彭因坦,”她终于开口,眼睛不敢再眨一下。“你知道这样……不对吧?我们……最好从此再也不要见了的……” 彭因坦放开她。 她因为被他抱的太紧,这样突然间失去支撑,不得不退了一步才稳住。可他没给她任何喘息的工夫,随着她的脚步往后退,他的脚步逼上来,转瞬之间他已经开始吻她。他的亲吻粗暴而且深·入,像隐藏在地底的炸·弹被瞬间踩爆,无法抵挡……可渐渐的,这亲吻变得缓慢而温柔,就更让人难以抗拒。 索锁的后背靠在门上,沉重的铁门被他们的重力一倚,发出低沉的颤音……这震颤通过她的身体传给他。 她的手包落在地上,紧紧抓住他的衬衫。她终于狠下心来,狠咬了他嘴唇一下。他吃痛,却没有立即放开她。唇齿间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她哽咽。 彭因坦闭了下眼,听她说:“彭因坦,求你了……能答应我吗?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以后都不要出现了。” 她在阴影中,断断续续把话说完。 他们拥抱的姿势保持了好一会儿,彭因坦终于退后了。只退后了一步,他弯身将她的手拿包捡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他一言不发,只是让开了路。 索锁接过包来,夺路而去。 她听到门响,知道他出了门……她走的越来越急。嘴唇上残留的温度很快被轻拂的寒风扫了个干净,她知道自己要是不赶紧找个温暖的地方藏着,恐怕是要栽倒在这里了……彭因坦走了,她怎么样,他都看不见了。但她就是觉得他还在看着她,他那对望着她的暮色沉沉的眼睛里,都是她的影子……她扶着石栏站住了。 心脏像是被什么在不断地碾压,她费力地喘着气。 灯亮了,门开了,她看到母亲从屋里走了出来——母亲窈窕的身影在灯光中显得格外温柔……她看得到母亲的嘴唇在动,但是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此时她满耳中都是彭因坦的声音……她同样也听不到他到底在说什么,可是他的声音却让她的心疼起来…… 施云晚见索锁动都不动,就只是睁大眼睛望着自己,忙忙地下台阶来。她边走边问:“小锁,你怎么了?” 索锁像是她这一问惊醒了,说:“妈妈,我出去一下……” 她转身要跑,施云晚叫她:“你刚刚回来,又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让人替你去……小锁!” 索锁摇头。 这个谁都替不了她的…… 她轻声说:“我去去就回的。” “小锁!”施云晚追上来,拉住了索锁。“我陪你去。” “不用。”索锁说,“我自己可以。” “我陪你去。”施云晚裹了下披肩。索锁走的快,简直成了跑,“你等等我,小锁!至少让他们送你去……” “好!”索锁仓促间是答应了,施云晚还是追了上来。 “索小姐去哪儿,我们送您去。”索锁一出门,就有人迎了上来。 索锁脚步不停地往车边走去,说:“麻烦送我去机场。谢谢。” 那人跟着上前,抢在她之前替她开了车门。然后跟追出门来的施云晚微微鞠躬,待她挥手示意,才上车去,让司机驱车离开。 索锁在车上看到母亲立于门前的身影,咬紧了牙关,这才发觉自己腿都开始抖了,而且怎么止都止不住……车子疾驰在高速路上,她偶尔看一下腕表。 她想起来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彭因坦是几点的航班离开,或许这样走一趟,根本就见不到他的面。而一旦见到他,要跟他说什么,她脑中仍然是一片空白……她闭上眼睛,握成拳的手撑在身侧。 不,就什么都不用说…… 到达机场时已经九点多,索锁下车冲进候机厅,抓住一位年轻的地勤就问:“飞北京的航班是几点?” 地勤被这位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子吓了一大跳,但她马上回答:“十点整。马上要……” 她话还没有说完,索锁已经往安检区跑去了。 脚踝有点疼,她的脚步不得不慢下来,但她的目光在安检口逡巡,寻找着她熟悉的那个人……他的个子很高而且挺拔,在人群中应该很显眼。 突然间她站住了,剧烈的奔跑让她的视线都在颤抖,但这颤抖的视线却在最短的时间内锁定了一个穿浅色衬衫的男人。 她张口要喊他的名字。可当她张口的一瞬间,安检口内那个正在等待的女子突然回身对着彭因坦笑了一下,接着两三步跑过来,翘起脚来勾着他的颈子便亲了他一下。 正文 第十六章 假如我们不再见 (五) 索锁站在原地,心脏好像在耳蜗里跳,咚咚响的急切——那是彭因坦,她绝不会看错;那红衣女子是童碧娅,她也不会看错……散着长发的童碧娅,一身随意的装束,但就是很耀眼、很好看……她亲了彭因坦一下似乎还不够,又使劲儿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彭因坦被这她的突袭弄的一愣。碧娅的高跟鞋又细又高,她兴奋起来,身子都摇摇摆摆的。彭因坦伸手扶了她,这一来碧娅却像是有恃无恐了,她修长的手臂张开,仰脸一笑,更是灿烂极了……她很高兴地在原地跳了两下,大声喊着“太好了”“我等了好久了”……她边说边转了两个圈儿,又搂住彭因坦紧紧地箍了箍。“我太爱你了!” 彭因坦拍拍她肩膀,说:“公众场合,注意举止。” 碧娅被他一本正经的提醒逗的笑起来。她那搭在手臂上的丝巾挎包落了一地,排队的乘客都在看着她——大概也因为是美人,这样恣意并没有人立即表示不耐烦。倒是彭因坦挥手让她快些进去,蹲下来帮她捡着落在地上的登机牌护照什么的。 “对不起、对不起大家。”碧娅抓起登机牌和护照来,向彭因坦身后的人道歉。安检人员催促她,她赶紧跑进去,站下来把登机牌和证件交过去,等待的工夫她回头对彭因坦微笑着眨眨眼。 彭因坦把她的包递过去,退回到线外等候。 少见碧娅这样喜形于色。虽然他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能让她忘形失态的事一定不小。看她这样,他也想一笑,最终却也只牵了牵嘴角。此时他不是能笑出来的心情。 抵达机场就遇到碧娅,他还是挺意外的。他知道这两天多亏碧娅陪着晓芃,她因此耽误了不少自己的事,不然也不会这么晚还行色匆匆地往回赶。他对碧娅格外客气。碧娅倒是不以为意。两人是同一航班,正好顺路一道回去。 碧娅向来不太喜欢人喝酒,尤其不喜欢跟酒后的男人聊天,今天她看看他,照常跟他有说有笑,丝毫厌弃的情绪都没有。 来的路上他多喝了两杯威士忌。他就是有点儿想喝了酒等下上飞机睡一觉。可酒喝下去,人却还是很清醒。根本没有一丝要睡的意思…… 轮到他安检了,他走进去。 等待检验证件的工夫,他侧了下脸——排队等候安检的人只有十来个了,机场大厅里愈发显得空旷……而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刻板到近乎呆滞的表情,都让人看了心里感到更加压抑。 “因坦!”碧娅在里面等他,“快点啊。” 他转脸回来,对安检人员抱歉地笑笑,说:“对不起。让你们遇到我们俩这样的乘客,多耽误时间。” 负责安检的是个漂亮的短发女生。鼓鼓的苹果脸,真是白里透红,特别好看……大概是因为他说了这几句话,她的脸就忽的红了。虽然没有跟他说话,可是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她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 “你的发型很漂亮。”彭因坦说。 女安检员粉色的耳朵都要红透了,而她身后站着的两名男安检员此时同时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简直寒光四射…… 彭因坦有点儿好笑。 他也知道自己今天是很奇怪。比如他从来不会在进了安检门之后还要回头看,比如他会主动跟安检员聊天,不管男女。他从第一次自己坐飞机开始,就习惯了不回头看……起初是因为回头会看到家人舍不得的眼神,后来是因为再来给他送机的人,少有他在告别之后还要依依不舍、一再回头的…… 他拿好登机牌和证件手机出来,抱着衣服和包包等着他的碧娅歪着头看他,说:“你就这么点儿东西?” 彭因坦看看自己全身上下,的确就这么点儿东西。 他连外套都扔在车上了,因为下车时全身燥热。 “这件衬衫很不错。面料尤其棒。”碧娅边走,边给他整理了下肩膀处。这件衬衫颜色远看浅的近乎白,近处才能看出细节之美……这面料编制索采用的工艺是非常独特的。目前只有彭因坦母亲所有的纺织集团才有这项专利。“钟阿姨真了不起。有一回我也去参加一会议,亲耳听她跟别人聊起来怎么在技术上投入科研力量,我都想如果社科院请她做院长会怎么样?她的思维是非常开阔和先进的。” 碧娅很由衷地说。 彭因坦嗯了一声。 “这只不过是她工作中只占很小比重的部分啊……我就蛮希望以后能有她那样的成就。”碧娅微笑着,垂下头,看着电动扶梯上细细的纹路。 “刚才什么事儿,你那么高兴?”彭因坦问。他不怎么想跟碧娅聊他母亲或者他母亲的成就。 “啊刚才实在是……”碧娅又笑起来,看了彭因坦。“要不是你在,我不知道要怎么庆祝,心脏才不会跳出来。” 彭因坦笑了笑。 “我终于感动了梦寐以求的设计总监……追求了好几年,终于感动到他。不枉我这几年频繁往来巴黎和米兰。”碧娅摇着头,似乎是无限感慨。“你知道吗,请动他出山有多难,多少大牌等着他呢。而且有诚意请他出山的重量级人物也很多。真没想到……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有种……梦想成真的感觉。” “我相信你不管要做什么,都做得到。”彭因坦说。 扶梯已到尽头,他扶了下碧娅,让她小心脚下。走下来,他放下手,碧娅却握紧了他的手。 彭因坦微微皱眉,抽手。 不想碧娅再度握住他的手,看着他。 “Pia,别这样。”彭因坦说。 “因坦。”碧娅盯着他微皱的眉头。这几天他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可是彭因坦,是个再坦荡再阳光不过的男人了。她知道他是很有风度的,绝不会给她当众难堪……“我想……” “飞机上说。”彭因坦打断她。 时间的确紧迫,他拉了她的手臂,一路疾走,找到登机口检票入闸,等到他们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下系好安全带,彭因坦才说:“你想什么来着?” 他舒展了下他腿脚,这会儿酒意渐渐上来了。 他跟碧娅的位子隔了走道,这会儿碧娅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她那对黑沉沉的眸子似乎有着碧色的光芒……他愣了下。 他好像很久没有仔细看碧娅一眼了。即便最近他们三不五时能够见上一面。他都忘了,碧娅的眼睛很特别。 起飞后当飞机平稳下来,碧娅解开安全带来到彭因坦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 彭因坦皱起眉来,碧娅倾身过来,但彭因坦虽然这会儿有些醉意,却是早有准备,他抬手一挡,将碧娅的肩膀搂住,爽朗地笑起来。 他说:“别跟我一而再地看玩笑好吗?你亲我亲上瘾了?” 碧娅抿了唇。 她红艳艳的唇色衬的她的脸有种妖冶之美……彭因坦手指点了点她的下唇,说:“这么漂亮的胭脂,留给跟你两情相悦的人吃吧。” 他说完,呼叫空乘。 他的脸色瞬间变的平淡。平淡到几近冷酷无情。 但这并不让碧娅知难而退似的,她反而看着这样的彭因坦,有种说不出的心疼……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Pia,我不是单身。我有女朋友。”彭因坦说。 “我爱你,因坦。”碧娅说。 空乘过来,问:“先生您需要什么?” “毛毯,香槟,耳塞。”彭因坦简单交代之后,空乘离开。他轻描淡写地说:“你是高兴的昏了头了,Pia。” 碧娅微笑。 “我刚才说有种美梦成真的感觉,其实……如果还能跟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美梦成真。”她说。 空乘送来了彭因坦要的所有东西。他递给碧娅一杯香槟酒,说:“来,喝一杯,睡一觉就到了。” 碧娅接过酒杯,看着他,嘴角挂着笑,轻声问:“你是不是需要借着酒,才能回家跟大人们提索锁?” 彭因坦正将酒杯送至唇畔,听到这一问,他一气将酒喝了下去,微微一笑,说:“听起来,你好像对她也有所了解。” 碧娅似乎是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说:“了解谈不上……反而是有点喜欢她了。” 彭因坦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他没有说话。 索锁么……身上或许有种魔力,让人不自觉就走向她。 他总是在向她走去,但是现在他有点累了…… 碧娅见因坦睡了过去,给他掩了下毛毯。酒瓶里还剩下小半瓶香槟,她自斟自饮,透过舷窗看着外面黑乎乎的夜空——也有灯光,虽然弱,但总是亮处,就给人希望……恰似她此时的心境。 …… 一架飞机从头顶掠过,索锁仰头看了。 “索小姐,上车吧。”低沉的男声。 这人陪着她在寒风中站了很久了,都不见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索锁回了下头,问:“你有烟吗?” 正文 第十六章 假如我们不再见 (六) “有的。”他回答。并且马上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烟盒跟打火机递给索锁。 索锁接过来,熟练地将烟盒打开取烟,看着他说:“对不起,今天晚上辛苦你们了。都没有问问您贵姓?” 她轻声问着。就是他,刚刚在大厅里跟她说“索小姐,我们马上买张机票进去”。 “应该的。索小姐不用跟我们客气。我姓沈,沈西安。司机姓寇,寇家令。索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沈西安说。 索锁点了烟,将烟盒晃了晃,连打火机又一起还给沈西安,说:“谢谢。烟不错。” “施总不喜欢人抽烟的。”沈西安说。 索锁笑了笑。她站在路边,看着一辆辆出租车驶过。载走了要离开空港的人。她听得出来沈西安的意思是婉转地提醒她注意一下她母亲的习惯。 “你在她身边工作几年了?”索锁问。沈西安的烟真不错。她看了看这烟卷,瞅着是挺平常的烟盒,这烟却是特制的。 她有点明白过来,果然沈西安说:“马上满七年。这烟是施总给的。她说戒不了的话,就少抽一点、抽好一点的。” 索锁点点头。 她母亲是这样的。就是不喜欢什么,也不强迫别人非要接受自己的方式。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索锁说。 她说着将烟掐灭,放进垃圾桶里去。这会儿工夫,沈西安叫了寇家令开车过来,索锁就上了车。 “能开快一点儿吗?”索锁在发现他们的车子连续被超车之后,轻声问。 寇家令不卑不亢地说:“对不起,索小姐。施总说了,路上一定要保证安全,晚一点到家没有关系。” 索锁就没有再出声。 这是她母亲身边的人,当然还是听她的。 她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过话,也没有动一下……比起来时的忐忑不安,她这会儿心静如止水。 “索小姐,这个人您认识吗?”车一停,沈西安先问索锁。 索锁看了下前方。 大门前的路边停了一辆黑色大众,车边站着一个身材胖胖的男人。 索锁轻声说:“认得的。” 沈西安接着问:“这个人有没有什么……” “没有危险。是这边派出所的张警官,张海涛。”索锁说。 “那您稍等下。”沈西安刚说着,前面停着的另外一辆车上下来一个人,往他们这边走来。“这是叶航,索小姐。以后如果我们不在这里,叶航会在。” 索锁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叶航过来敲敲车窗,沈西安下了车。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沈西安才把车门打开,让索锁下车。索锁下了车,跟沈西安他们说了句辛苦。 “你们去休息一下吧。已经到了家门口,就不用跟着我了。”索锁说着,向那个身材胖胖的男人走去。 那人看到她,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踩了踩,说:“嗬,你可回来了。” “张哥。”索锁挤出一丝微笑来。 张海涛看看她身后,抬手摸摸鼻尖,说:“回来的太晚了。” “嗯,有点事。这么晚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索锁问。 “上车吧。”张海涛说着,给她开了车门,示意她往车里看。“你现在出门还前呼后拥的,我差点儿都不敢认了。” 索锁听他戏谑,也不吭声,弯身往车里一看,愣了下,不声不响地上了车。 张海涛关了车门。看到沈西安他们往这边走,他摆了摆手,掏出证件来,说:“我们就聊几分钟。别紧张,不是坏人。” 沈西安他们站下了。 张海涛上了车,回身就对坐在后座上的两人说:“我说真的,索锁,你最近这情况,我看着都有点儿紧张。老巫不来,我也得找你摸摸底。” 索锁轻声说:“是我妈妈来了。他们就住几天,马上走的。巫叔叔,让您担心了。” “担心是有一点。我过来是因为出差,顺路来看看你的。”巫书贤说。他看看索锁,“你呢,是有什么困难也不愿意开口。不过平时的情况小张都和我通气的。你妈妈找到你,对你来说这是好事,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你到目前为止都还是很安全的。要是有什么实际困难,需要我们做的,也尽管提出来。” “没有的,巫叔叔。”索锁轻声说。 她看着巫书贤。 虽然从年纪来讲,巫书贤当得起她称呼一声叔叔,真这么做还是有点逾距。但自从她来到这里隐姓埋名,换了个身份开始新的生活,巫书贤并没有绝对义务给她照拂,可他还是不时关心她的生活。这份情义已经超乎工作范围了。 “好吧。”巫书贤也不勉强追问。索锁的情况他了解,不必她多说什么。“你平时注意安全……听小张说你谈恋爱了?” 索锁还没出声,张海涛在前面座位上笑出声来。 索锁笑了下,说:“嗯。现在又恢复单身了。” “啊?那可很可惜……老巫,那个青年真很不错。长的也好看,看着家庭条件不错,很体面的一个人儿……最关键的是,咱们这丫头惹事被带派出所去,他都还去捞人呢。我那天和老宫说,青年不错啊,不错。后来他们俩在一块儿,我碰着一回。挺配的。也不知道丫头抽什么风……你说说,你抽什么风?”张海涛皱着眉头问。 老巫看索锁,索锁看张海涛。 “我能抽什么风……你也说人家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啊,跟我在一起,你不觉得亏了?”索锁微笑着问。 “胡说什么呢?”张海涛皱着眉,点着索锁,“告诉你啊丫头,你还是得跟靠谱的青年走一处,知道吗?要是看上谁,我帮你打听打听根底。这个青年是很不错的,上回出警我盘问他很长时间,稳稳当当的。你就别没事儿跟罗大禹呀还有修任远什么的混一块儿,那都是有前科的……听见没有?” “我不是也有前科?”索锁小声说。 “那能一样吗?”张海涛瞪着索锁。 “有什么不一样。以为更名改姓就换了个人?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索锁声音低低的。 张海涛沉默了,巫书贤却笑了笑,对索锁说:“都这么晚了,不拉着你说话了。要不是明天一早我就走,也不在这个时间过来了。回家吧。记住有什么事,就找小张,不麻烦他白不麻烦。我的电话也24小时开机的。” “巫叔叔,你这样是违反纪律的吧?”索锁微笑着问他。 巫书贤笑笑,伸出手来,和索锁握了握手,说:“索锁,你是个好样的姑娘。理所当然应该过上好日子。希望很快能听到你的好消息。也希望咱们有机会能再见。再见的时候起码你要比现在胖一点儿。” “博雅姐姐说,我胖的时候要好看些。”索锁还是笑着,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巫书贤说:“博雅说的对。” “那我回家了。你们开车慢一点。后会有期。”索锁说。 巫书贤点头道:“后会有期。” 索锁吸了吸鼻子,说:“巫叔叔,保重。多注意安全。” 巫书贤笑着点头,说:“我明白。你也是。” 索锁下了车,张海涛把车窗摇下来,挥手让她快点儿进门,说:“有事儿电话。” 索锁让他们先走。 张海涛也就把车开走了。他从后视镜里看看仍然站在原地的索锁,叹息道:“真是个不错的嫚儿……巫处,要让她转移吗?” “目前不用。但是我有点儿担心,现在她母亲出现,可能增加她的曝光的危险。还是要跟她说明情况,毕竟保证她的安全是首要的。”巫书贤说。 “可是老太太在这儿,索锁是不会走的。另外就是跟她走的很近的几个人,来头都不小。如果不是她的档案加密这么多层级,我是摁不住的。”张海涛说。 巫书贤沉默片刻,才说:“所以我就特别不放心。这次过来特意看看她的情况。暂时就拜托你好好照顾她。我会请示上级,关于她的情况,如果需要转移,还是要及时转移的。” “好。”张海涛答应着,车子加速了…… 索锁目送那大众车离开,转身看到一直等在外面的沈西安他们。她看着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直立的像树一样的身形纹丝不动,只有呼出的白汽。她有些不忍心,特地走过去,说:“不是跟你们说了去休息吗,外面这么冷。” “没关系,索小姐。不冷的。”沈西安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 索锁跟他们道晚安,进门回家去了。 施云晚还在等索锁。 见她进门带了一身寒气,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惨白。临走前化的精细的妆容,现在也有些黯淡……施云晚轻声问:“你还好吗?” 正文 第十六章 假如我们不再见 (七) 索锁费劲地把靴子脱下来,光着脚走了两步。双脚一放松,整个人好像都放松了些。她脱下大衣来挂好,问:“姥姥呢?” “刚进房间去。一直在等你回来。”施云晚说。 索锁轻手轻脚地走到姥姥房门外敲了敲门,没有听到回应,她开门进去一看,姥姥靠在床头,已经睡着了……她走进去,在姥姥床边坐下来,轻轻推了推姥姥,小声说:“姥姥醒醒,把衣服脱了再睡呀。” 老太太睁眼,看清是索锁,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玩的有点儿久。”索锁帮姥姥脱着衣服,说。 姥姥看着她,皱皱眉,“可是小虎打电话来,说你早就走了。” 索锁嗯了一声,说:“我另外……又去了个地方。” 姥姥看她一会儿,见她一副不想说的样子,就说:“那你去把药喝了,上去睡觉吧。脚上还有伤,就到处跑。” “知道了。”索锁把姥姥的衣服叠好,给她放在床头。姥姥絮絮地说了她几句,她就乖乖听着。等姥姥躺下,她附身亲了亲姥姥,“晚安,姥姥。” “晚安。”姥姥说。 索锁给姥姥掩好被子,关了灯退出来。 施云晚等到索锁出来,悄声说:“来,把药喝了。” 索锁跟着她进了厨房。 施云晚让索锁坐下,把盛在保温壶里的的汤药给索锁拿过来。她正准备把药倒进碗里,索锁轻声说:“不用那么讲究啦,不然等会儿还要多洗一个碗。” 她把保温壶接过来,直接就喝了。 那么一大壶药,很苦,她一口气喝下去。 施云晚把准备好的冰糖递给索锁,索锁也没接。 胃被汤药占领了,有种灼烧感,嘴巴里全是苦味,舌尖都苦的麻木了。可她一点儿都不觉得有迫切缓解这种不适感的必要。 “想聊聊吗?”施云晚也坐下来,看着索锁。 索锁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到底要聊点儿什么才合适。这个时候她其实只想自己呆着。 施云晚说:“那好吧。你想聊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我随时都在的。” 索锁轻声问:“过两天您要回去了吧?新年的活动您要参加不是?” “不用的。”施云晚说。可能有点儿意外索锁会关心她的日常安排,她解释道:“除非必要,我一般不需要陪同他参加公开活动。我们各自的工作都很忙,也都很重要。” 索锁沉默着。嘴巴里的苦味还在,似乎越来越苦……她喝了两口清水,说:“您还是那样。让您为了家庭和丈夫牺牲点工作时间都很难,别提牺牲事业了。” 施云晚沉默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索锁这话说的不是没有怨的。但她也知道这是客观事实。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榜样。”施云晚说。 “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也许您现在该多花点时间在家庭上了。”索锁说。 “小锁,”施云晚看了索锁,“怎么忽然说这个?” 索锁低低头,说:“别指望我在您晚年的时候陪在身边……这不现实。” 施云晚慢慢地点了点头,温和地说:“去睡吧,小锁。” “妈妈,我不希望您做冒险的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索锁抬起头来,说。 施云晚望着索锁。 “妈妈,我很清楚我是没有足够的能力,所以万一您要是有事,我可能会像爸爸出事的时候一样,束手无策。我宁可您就继续过您现在的生活,有人依靠,有喜欢的工作,有舒服的生活。以后老了,没有我在身边,还有人陪着您。”索锁说。 “所以,这是你这些天考虑的结果?包括不要再跟彭因坦有瓜葛?”施云晚问。 索锁望着母亲清澈的眸子。这么清澈的眸子,看上去美的让人叹息……目光温柔的不得了,可偏偏又让人无所遁形。 “嗯。”她知道瞒不过,干脆承认。 “小锁,”施云晚轻声叫着索锁,“不要太悲观。” “我很爱爸爸,”索锁继续说。她的手轻轻抚着裙摆上细细的褶子,“我相信他品格的高尚,我知道他有缺点……也想过他是有错的。但更多可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得不随波逐流。但是我看到‘叠云’在丁蔷手上的时候,不得不让自己面对这样的现实——丁蔷说,事实不是我想象的样子的……事实即便不是我想象的样子,也决不会是他们所说的样子……我爸爸有错,也许犯了罪……” “小锁,别说了。”施云晚看到索锁手指都在发颤,可见她内心的痛苦和挣扎,“你爸爸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好人不见得不会犯错。犯错也仍然是我爱的爸爸。”索锁轻声说,“就像我,你们也不得不背负着我曾经伤人和坐牢的包袱。这是我们没法抗拒的血缘关系带来的包袱,愿意不愿意,都得背……可是,我不想这也成了别人的包袱。别人没有这个义务。” 施云晚明白过来。 她没有急着表态,因为索锁需要这样一个出口,说出她心里话来时,她的情绪不会太过低落…… “我最近常常在想,爸爸最后选择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一定有什么让他觉得,那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我不愿意去想,那到底是什么……妈妈,您明白我在怕什么吧?”索锁问。 施云晚轻声说:“所以你不会跟彭因坦在一起了。” “我不想让他为难。”索锁说。她停了好一会儿没有出声,想着彭因坦最后留给她的背影……童碧娅灿烂的笑脸……他们的拥抱和笑容,是那么的没有负担……彭因坦应该是那样的。 “小锁。”施云晚看着女儿。 索锁抬起脸来。 她的眼圈儿都红了…… “嗯?”她以为母亲有话要说。 “过来,让我抱抱你。”施云晚伸出手臂。 索锁抿了下唇,摇头。 施云晚有点儿失望,她还是隔着台子伸手过来,握了握索锁的手,说:“既然你决定了,那就照你的想法去做。我会支持你的。不过呢,我也有一点意见,想告诉你。” 索锁点头。 她粗糙的手指被握在她母亲柔软细腻的掌心里,这让她心内有片刻安稳。 “没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何况你想的困难,也许并不成为问题。你的问题你自己解决,我要做的事自有我的安排。我们各自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对彼此最大的支持。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很晚了,你得好好休息。上去吧。”施云晚拍拍索锁的手背。 索锁看了施云晚好一会儿,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又固执又倔强,也知道这固执和倔强遗传自哪里……她默默离开了。 施云晚独自坐了很久,才起身去把保温壶给洗干净。她拿着白毛巾擦了好久的,才觉得把保温壶擦干了。 她觉得有点儿头晕,不得不坐下来。 手机在桌子上震动,她拿过来看了下,揉着眉心,接听了,待对方说话之后,她才软糯糯地应声…… · · · 索锁翻了下报纸。报纸已经是三天前的了,不知怎么看完没收起来。她看到在头版左下角有一则讣告。 她总是很避忌这些,原本想跳过去不读的,却被讣告中的名字吸引了目光,于是凑近些看看。过世的是位离休老干部,姓包……她心里一动,想想似乎跟自己不会有什么关联。就把报纸放下了,但还是有点儿心神不宁,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揉揉眼,打开窗子透气——昨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雪。上一次留下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再下一层厚厚的,让天气变的更冷……她缩了下脖子,听到响声,回头见姥姥进了厅,坐下来拿起了报纸。 “姥姥,喝茶吗?”索锁关了窗,过来把刚刚烧开的水拿下来。 姥姥也在看那则讣闻,说:“不要啦。你没打电话问问你妈妈,到了没有?” “没打。肯定到了的。”索锁说。 她母亲乘坐今天最早的航班回北京了。 到底是要赶在元旦前回去。虽然她说的是并不总是需要她一同参加活动,但是总有比较重要的场合,她身为严夫人必须到场的。走之前一再道歉。 索锁并不觉得难以理解和接受。但是她也没有更多的想法。母亲的离开反而让她觉得轻松了些……毕竟一个随时想要把失去的时间补救回来的母亲在身边,尽管她力求做的不着痕迹,给人的心理负担总是有的。 “你要多关心你妈妈呀,锁锁。”姥姥轻声说着,从花镜上方看看索锁。 “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关心她呢。”索锁坐在地上,抽抽鼻子,很没良心地说。 她随手拿起手机来,要打给施云晚,正巧有电话进来。她一看是陌生号码,接通后问了对方是谁。听声音是个嗓音沙哑的中年男人,很有礼貌地报上姓名来。 “您是……”索锁听对方说姓包,就愣了下。 正文 第十六章 假如我们不再见 (八) “打扰你了,索小姐。不知道你能不能联络到小彭?我父亲交代,请问他能不能收养黑子。如果他不能收养,我们会好好照顾的。”包晓港在电话说。 索锁听到这里,伸手把那份报纸拿过来,看着讣告里列的子女姓名,果然其中第一个就是包晓港。她心一沉,问:“对不起,请问包爷爷是不是……” 她没有见过包老爷子,也只从彭因坦拍的视频里见过模糊的影像。但因为黑子的关系,她觉得好像跟这位老爷爷已经认识了很久了似的…… “我父亲过世了。”对方说。 “对不起。请节哀顺变。”索锁说。 “没关系。谢谢。我父亲特别交代了希望能由小彭来照顾黑子。我是这两天才空出时间来联系小彭。但小彭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去他的公寓找过两次,都没有在家。他当时给我们留过一个你的号码,说万一他不在本地,有什么事可以找你。我就想麻烦你,看看你能不能联络到他?我想跟他商量一下黑子的事。问问他的意见。” 索锁出神似的听着包晓港说的,问:“他留了我的电话号码?” “是的。”包晓港说,“当时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冒昧给你打电话了。不知道是不是打扰到你。” “并没有。”索锁说。 可能她的语气有点犹豫,包晓港接着说:“是这样的。我们全家都很喜欢黑子的。可是黑子给小彭养了一阵子,我父亲觉得黑子跟小彭很投缘,反倒是在我们家不是很高兴。他跟小彭也有沟通过,如果小彭能收养黑子,还是先尽着他。这是我父亲的一点想法,当然如果小彭能收养的话,这很好;如果不方便,我们也很乐意养着黑子的。” 索锁轻声说:“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跟他联系的。” “好的。”包晓港说,“那我等你电话。谢谢你了。” “不客气的。包叔叔,我能问问,黑子现在情况怎么样?”索锁问。 包晓港叹口气,说:“说的就是这个,要不我这么着急找小彭嘛。老爷子一走,我们忙成一团,才注意黑子没怎么吃东西,可能只喝过水……今天早上我带着它去医院挂水,它还把护士给咬伤了。” 索锁沉默片刻,说:“那这样吧,包叔叔,如果您要是相信我……我联络不到彭因坦的话,也让我来看看黑子吧。以前……黑子在彭因坦那里,也是我照顾它的时候多。” “可以的。随时欢迎你来看看黑子。总之能找到你就太好了。”包晓港说。 索锁看看表,跟他约了一下时间,记下包家的地址来。等挂断电话,她看着记在报纸上的地址。地址旁边就是讣告……这么一看,她心里就难过起来。 “锁锁?”姥姥听了她的电话,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看索锁这个样子,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谁的电话?” 索锁简单跟姥姥解释了下来龙去脉,说:“我去看看吧。彭因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姥姥说:“要不我们收养这只猫吧。” 索锁愣了下,“您是说……” “外面那些野猫养不熟……喂来喂去,哪一个都是吃了咱家的鱼就溜掉。不如要一个从小养大,就是不逮耗子,在家不是还能唬一唬它们?”姥姥跟索锁分析。 索锁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就是不知道彭因坦到时候愿意不愿意……可是,远了不说,这一次他回北京,或许就很久不回来。这边的工程已经停工了……这个时候他接手照顾黑子,可能也并不现实。 “那,我先过去看看吧。要是他们同意,我就把黑子带回来。”索锁说。 “你自己去行吗?”姥姥有点儿不放心,看看索锁。 索锁抬起腿来,脚灵活地动一动,说:“我打车来回,不怎么走路。很快就回来了。” “那好吧。”姥姥答应了。 索锁去换了外出的衣服,拿了手机出门。 这两天天气都晴朗,雪化的很快,她就觉得比前几天还冷些。站在院门外等了一会儿还没有出租车,她就慢慢往公交车站走去。边走边掏出手机来,还是要给彭因坦打电话的……包晓港说联系不到彭因坦,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彭因坦总是几部手机带在身边,防着有事情找不到他的。 她站在路边看着最近联系人里彭因坦的名字,手指点在屏上,号码拨出去了,但果然是处于关机的状态。 她听到有人小声说“车来了”,掏出乘车卡来排队等着上车。 这个时间车上空荡荡的,她选了个靠车门的座位坐下来后,开始翻电话本。在彭因坦名字的条目下,还有另外一个号码,也是他的。当时彭因坦顺口报给她,说两个号码总有一个会打通的……她出神似的看着这个陌生号码。 她还没有试过拨这个号。倒是能记得彭因坦当时还笑着说,为了能顺顺当当地吃上一碗红烧肉,他也是费尽心机了……他还没有过特别担心哪个女人找不到他的时候。 那时候的玩笑言犹在耳,没有当过真,也没想过还真得这么找他。 索锁下了车。往包家走的路上先拐了个弯,去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白色马蹄莲带上。出了花店她才拨了那个号码。原本也没有抱什么希望,电话拨通的时候,她脚步都停下了。 只响了一会儿,彭因坦的声音就出现在听筒里。 索锁说:“是我,索锁。” 彭因坦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低沉些,似乎是有点疲倦……索锁不等他说话,就简短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末了说:“联系不到你,我才过来的。我就是想,要是你现在不方便照顾黑子,我就先把它带回去……” “你现在哪里?”彭因坦问。 “嗯,已经在门口了。”索锁回答。 她站在包家的大门外了。透过大门上方的铁棱子,能看到小小的寂静的院落。她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了卧在台阶上一个小蒲团上的黑子——黑子身上拴着绳子,看起来是小小的一团,没精打采的……索锁听到彭因坦说:“好,那你先进去吧。我跟包叔叔说,黑子我是要养的,可以让你先带走。” “好。”索锁说。 “那就先这样。再见。”彭因坦很快挂断了电话。 索锁握着手机。刚才这通电话她都觉得有点儿不真实,但她看到了忽然间一个滚儿从蒲团上爬起来的黑子,虽然隔了这么远,她仍然像是看到了黑子蓝汪汪的眼睛……她果断按了门铃。 要好一会儿才有人应门,问清楚她的来意,才给她开了门。她抱着手中的这束马蹄莲走进去,已经跟她通过电话的包晓港从屋子里出来,弯腰抱起在喵喵叫的黑子,问索锁道:“是索小姐吧?” “我是索锁。包叔叔,您就叫我索锁好了。”索锁说着,拾阶而上。 黑子在包晓港怀里很不老实,身子扭成麻花一样。包晓港有点儿尴尬地又把黑子放下,说:“小家伙除了我父亲,谁都不亲近。” 索锁看看坐在地上的黑子,伸手过来摸摸黑子的头、又搔搔它的下巴。 黑子乖巧地眯起眼睛来,往地上一躺,成了个一字。 索锁摸摸它的肚皮,对看着她和黑子互动微微露出惊讶神色的包晓港说:“包叔叔,我跟因坦联系过了。他愿意养黑子。我可以替他把黑子带走吗?” 包晓港往里让索锁,边走边说:“就在你来之前,他刚刚给我们回了电话。这样的话,就麻烦你们了。” 索锁听他是同意自己把黑子带走的意思,点了点头。 包晓港往里让她,“请进吧。家里这几天有点乱。” 索锁进门就看到包爷爷的遗像摆在显眼的位置,她走过去过去把花放在了遗像前,鞠躬致哀。包晓港请她坐下喝杯茶再走,索锁婉拒了。 包晓港见她如此,就将一个小小的宠物包拿出来交给索锁。索锁接了,出门来把黑子抱起来,放进宠物包里背好,跟包晓港道别。 出了包家大门,她一路慢慢地往车站走着。 背包很轻,黑子在包里又安静,她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她走了一段路,站下来从包的一侧看看黑子——黑子也正隔着纱网看着她呢,蓝汪汪的小眼睛亮晶晶的……她轻声说:“好啦,先跟我回家吧。” 她的手指轻轻刮了刮纱网,抬头看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彭因坦公寓的院门外了。黑子在包里有点躁动,她就想要快点离开这里。但她刚一转身要走,迎面驶来的车子停在了她身边。 她站在原地没动,看着车里的人。 正文 第十六章 假如我们不再见 (九) 车里人这时候转头看了她一眼,阳光下玻璃有点反光,索锁眯了下眼,向后退了退。这会儿工夫,彭因坦就下了车。 索锁抱着宠物包,包里的黑子小身子在蠕动,像是马上就要钻出来。她手臂夹紧了这只包,抬眼望着两步走到她面前来的彭因坦——他看上去面容整洁而清爽,但面色却显得阴郁,可能因为刚刚理过发,溜短的发型让他的脸型也显得瘦了些似的……她往后退了步。 彭因坦看看她胁下夹着的宠物包,知道黑子就在里头了,说:“谢谢你过来。” 索锁摇了下头,把包从肩上摘下来,递给彭因坦时动作很缓慢。彭因坦接了包,抬高些看看里面,伸手挠了下纱网。 索锁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移动。 彭因坦看看索锁的表情,说:“我得先过去包家探望下。你能帮我把黑子送上去吗?” 索锁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 这羽绒服还是他带她去买的那件又长又暖的……他等了一会儿,见她伸手过来,就把宠物包挂在了她手上。 “门上密码没换。”他说。 索锁说:“我在这等你吧。” 彭因坦低声说:“外面太冷了。要不你到车上坐吧,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的。”索锁说。 她看了看包里的黑子,想想,就说:“你去吧,我送黑子上去。” 黑子在包里呆的不舒服,在车上也还是拘着的。 彭因坦回身从车里拿了买好的花,同样也是一束马蹄莲。索锁目送他走出去好远,这才发现彭因坦穿的衣服,简直就像专门换过的,一身素色,外面穿的这件黑色大衣显得他格外的高和瘦,但宽宽的肩膀平的像是能担住所有的担子……索锁站了一会儿,拎着包往院子里走去。 进单元门时正巧遇到邻居。看到是她,老伯很慈祥地笑笑,说了句“好多天没看见你啦”。她客气地笑笑,请他先走。看到老伯拎了买菜的小推车,很沉的样子,她顺手帮忙抬上去。一路上着楼梯,她就听着老伯和她闲话。她温和的微笑,看起来又乖巧又温柔。老伯走到家门口了,笑眯眯地停下来跟她道谢。索锁要上楼去,老伯叫住她,从小推车里拎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来,递给索锁。 索锁没想到老伯会送她东西,急忙推辞。 “不要客气,这是红岛蛤蜊。我常去买海货的那家,今天进的我看很好,又大又新鲜。这个蛤蜊,小彭喜欢吃的,我听他讲过的。你们等会儿水一焯,午饭就吃了好了……不要客气。我这里两袋子呢。”他说着,从小推车里又拎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接着问索锁:“鲳鱼要不要?会做不会做?会做这个也拿去两条好了……也很新鲜的。” “不了,谢谢伯伯。”索锁还是接了蛤蜊。新鲜的海味钻进鼻子来,她才意识到这个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黑子在包里适时地叫了一声,老伯笑着说这是想吃鱼了。 索锁怕他真的再给自己鱼,就把袋子拎好,快些上了楼。 黑子在包里一叠声地叫着,索锁开门之后先把宠物包放到地上打开。这黑乎乎的小家伙忽然重见天日好像反而有点儿发愣,呆了一会儿,就噌的一下从包里跳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之后,很自觉地就在屋子里溜达起来。索锁看了它一会儿,见它蹲下来冲着自己叫,就脱了鞋子走进去。彭因坦这里几乎所有的摆设都没有变化,仍然是各就各位。如此一来,她找什么东西应该都还算方便。她很快在储藏室里找出黑子专用的饭碗和水碗来,先给它盛了碗水放在厨房的地面上。看着它呱唧呱唧喝起水来,她又去把从包家带回来的猫粮给它盛出来……忙了半天,她一身的汗,才想起来刚才把楼下老伯给的蛤蜊还挂在门边的架子上。 她匆忙出去拿了,进厨房找了个小盆子把蛤蜊倒出来,洗干净放在沥水篮里,低头看看已经把猫粮吃光了的黑子,正在洗脸……她蹲下来,摸摸黑子的头。 黑子毛长,这么一摸,长毛都被压了下去,才知道它瘦的很了。 她有点儿心疼,知道大概是因为这几天它都没吃东西的原因。黑子还在这里的时候,给彭因坦喂的胖嘟嘟肉乎乎的,太可爱了……她把黑子抱起来看看。再仔细看,发现黑子毛都脏兮兮的,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黑子的尾巴一卷,扫在她下巴上,痒痒的。她凑近些,鼻尖碰着黑子的鼻尖儿,轻声说:“挑剔鬼……这么挑剔,以后让人怎么养你呀?” 黑子粉色的小鼻子也脏兮兮的,不过她可不嫌弃…… 于是彭因坦进门来,就看到索锁抱着黑子坐在厨房亮晶晶的地上,黑子亲昵地偎在她脸上。 他站下来,索锁也发现了他。他进门时候明明已经弄出动静来了,她好像完全没有留意,所以看到他的时候,她还是呆了下,才把黑子放下来。 黑子在米白色的地砖上往彭因坦这边跑起来,地面太滑了,黑子几乎是打着滚儿来到他脚下。像一团柔软的毛线,长绒毛都飞了起来。彭因坦也蹲下,手捏了黑子的后脖,把它提起来看看。 这小家伙骨骼是大了些,就是瘦。 他见索锁站起来,自己也把黑子放在手臂上,起身见她整理了下衣服,说:“你坐吧,我泡茶。” “不用麻烦。我该走了。”索锁把衣袖放下来,系着扣子。她想起水盆里的蛤蜊,轻声说:“这是二楼伯伯给的……你等会儿,加一点水在锅子里,水开了倒进去,热汽就把蛤蜊打开了……都开了口就可以吃的。这很新鲜,你别忘了吃。” 她说着走过来,看看黑子。 彭因坦穿着黑色外套,黑子简直跟他身上的黑要融为一体了,可它蓝汪汪的眼睛真美……她很想再摸摸黑子的头。有点儿舍不得这个小家伙……大概就是因为舍不得,她才明知道不该上来,还是上来了。彭因坦把黑子递给她,脱了外套搭在餐椅背上,卷了袖子往里走,说:“都这会儿了,那就吃完饭再走吧。我刚刚叫了外卖。一起吃完再走好了。” 索锁把黑子放下,说:“不了,姥姥还在家等我呢……姥姥说可以养黑子,我才过来接的。既然你打算养着了,那我也没什么可做的。就是万一你哪天不想养了,记得给它找个好人家……到时候,我……” 彭因坦正在找茶叶,听到这儿回头看了她,说:“我会养好了它的。” 索锁嗯了一声,低头看看黑子。小家伙一会儿工夫就跑出去好远了……她看看那一溜细烟似的身影,像个自由的精灵回到了熟悉的领地一样。 “不知道它会不会想包爷爷。”彭因坦已经走了出来,把茶杯递给索锁。 索锁还是接了。茶杯很烫,只握着杯柄已经热乎乎的……她手心出了汗。 “会想吧。包爷爷待它多好。不然怎么会老人家走了,它一直不吃东西。”索锁说。 彭因坦示意她坐。 索锁看他把茶水给她之后,又回去厨房了,站在那里看他——他站在水盆边看了蛤蜊,也许是在考虑这东西到底是不是能跟她说的那么简单就做好了……她总觉得他不是个生活能力很强的人。对她来说很简单的技能,他就不会。 她抿了一口热茶含着,彭因坦忽然回头问:“你是不是还在吃中药?那就别喝茶了。这个也不能吃。” 索锁摇头,慢慢把这口茶咽下去。 彭因坦这才说:“我刚刚忘了问你。” 他目光向下一扫,看看她的脚踝,但很快移开了。 索锁把茶杯放下,看了他阴郁憔悴的脸,说:“那我走了。” “留下吃午饭吧,都这个时间了。”彭因坦说着看了她的眼睛,“给姥姥订餐送回去。” 索锁轻声说:“不用。姥姥也不太喜欢外面的食物。” “索锁,我们就是不在一起了,一起吃顿饭总还是可以的吧?”彭因坦问。 索锁点点头便往外走,边走边说:“可以是可以的……就是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她说着,去拿了自己的羽绒服和围巾来。 围巾的穗子晃来晃去,黑子跑来跳着够这穗子……索锁穿好衣服,弯身拍拍它的小身子。她宠溺的神色溢于言表,彭因坦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回身要跟他道别,看到他的眼神,这句话就没能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门铃忽然响了,彭因坦和索锁被这突兀的声响弄的同时一愣。 索锁回头时就看到了屏幕上出现的人影,是章晓芃。她再看看彭因坦,一个不是很好的念头冒了出来……这个时候,在彭因坦的公寓里,晓芃看到她,会怎么想……她顿时有种会被当面羞辱的预感。她的脸红了……她看到彭因坦还是很镇定,就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相遇,而他们几个之间也还像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事实上并不是,而她此时的境地,完全是她自己一时心软糊涂导致的。 她咬了下嘴唇。 门铃还在使劲儿地响着,这节奏和晓芃火爆的脾气一样,急躁而又执拗。 彭因坦过来,看看索锁说:“你去里面坐一下,晓芃来也没关系的。你是我的客人。很多事晓芃不知道,才有很深的误会。她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 索锁说:“我不怕她误会。也不需要什么道歉。我故意伤害她是事实。有些事她不知道更好……反正以后我们也是桥归桥、路归路。” 索锁说着,往前走了走,在彭因坦之前开了门。 “彭因坦,你怎么这么半天……”章晓芃已经等的很不耐烦,见门一开,立即说。但话说了没两句,她立即发现不对劲儿——她头一个反应是彭因坦这里竟然有女人、第二反应才是这女人竟然是索锁……她睁大眼睛看着索锁站在门内,沉默下来。她看看索锁,再看看索锁身后的彭因坦,眉头皱着,冷笑了下,说:“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索锁对她点点头,没有理会这很有挑衅意味的问话,就是回头对彭因坦说:“那我先走了。” 不想她要走,章晓芃却没让开地方,她又不好推她,于是就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晓芃。 “让开。”彭因坦冷着脸跟晓芃说,“别无理取闹。” “等会儿,我不是无理取闹。我就是有点儿好奇,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索锁,我真是很佩服你的手腕。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男朋友的好朋友、别人的未婚夫因为你要取消婚约、不惜好友割袍断义,你怎么还好意思的在这里出现?你到底是脸皮厚、还是不懂事、还是存心要把这两个男人给弄成笑话?”晓芃刻薄地问道。 “章晓芃!”彭因坦一声暴喝。 “还有你,彭因坦。”晓芃脸都白了,瞪着彭因坦,把她手里的东西隔着索锁扔到彭因坦身上。东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还有什么破碎了。晓芃冷着脸又看了索锁,话却是说给彭因坦听的:“要不是三姨担心你,巴巴地让我来送药送衣服,我才不过来呢——我倒是要去跟三姨打听打听,你到底是为什么,回了趟北京,能把彭爷爷都气的住院了……你还这么消消停停地回来,还迫不及待地跟她在一起?你知道你就那么走了,三姨担心你?!” 索锁身子一震。 晓芃冷冷的目光定在她脸上,像是要把她给一把推翻。这种充满着厌恶的眼神,真是让人觉得无比屈辱。 索锁一低头就想从晓芃身边走过去,不想彭因坦却一把拉住了她。 索锁想挣开,彭因坦不放。晓芃见状就更加生气,两道眉都半竖了起来。 “好,真好……”晓芃一向伶牙俐齿,这会儿都一副不知要怎么说的样子了。 “索锁是我请来的。你不能对她没有礼貌。你要想知道什么,不用跟别人打听。先去问巩义方吧。”彭因坦说着,将索锁一把拉回去推到身后。他看着晓芃简直都要被气哭了,硬着心肠说:“你和义方有什么问题,不要归咎于别人。你这样的性格和做派,不在巩义方这里吃大亏,以后也还会在别人那里吃亏。” “彭因坦!”晓芃把自己手里的拎包对着彭因坦就砸了过去。 彭因坦知道她恼羞成怒,也没躲避。 他太了解晓芃的性格,不让她发泄一下是不行的。哪知道晓芃可也不是砸一下就行的,她的包被当成武器胡乱挥舞着对彭因坦猛打一气……彭因坦岿然不动,忍了晓芃这通打。好在晓芃虽然气急,理智也还在的。她把包挽住,恶狠狠地剜了彭因坦一眼,冷冰冰地说:“还有你,也没有你这样糊涂的。你到底是跟这位玩玩而已,心思还是要放在和碧娅重在一起上,还是怎么样?碧娅昨天发了你们俩的亲密合照在FACEBOOK上,你没那个意思,做什么让她觉得跟你还有机会……” “走。”彭因坦说。 就一个字,晓芃就住了嘴。 她吃惊地看着彭因坦。 这个从小跟她感情最好的表哥,还从来没有跟今天这样,显得如此冷酷不近人情……还是为了那么一个女人。 她深吸了口气,说:“好。我看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她说完,急转身快步下楼去。 楼梯被她的高跟鞋敲的咚咚咚响声急促,催的听到响声的人心脏都跟着跳的急了。 索锁好容易缓过来,要从彭因坦身边挤出门来。彭因坦却拦住她,往后一退,将门关了。索锁一时没有硬闯。她站在彭因坦身后,看着他手扶在门上——他的身子一动不动,但看得出来他的情绪也需要他调动很大的自制力,才能够控制住……刚才他和晓芃的争执她听的一字不漏。 “彭因坦……”她叫他。 “闭嘴。”彭因坦说。斩钉截铁的。 索锁并没听话闭嘴。 她说:“对不起,因为我让你们……” 彭因坦回过身来,将她向后一推,整个人就靠上来,托了她的下巴一抬,吻上来。 ———————————————— 亲耐滴们,晚上八点左右加一个更。 正文 第十六章 假如我们不再见 (十) 索锁背靠在墙上,手胡乱地挥着,似乎要抓住什么东西,可也不知道混乱间碰掉了什么,只听见一声声脆响连续地发生……彭因坦手扣着她的下巴让她根本动都动不了,而他的唇*像钉子似的将她钉住,也像钉子似的能够穿透她脆弱的铠甲,一瞬间就让她溃不成军………… 索锁在彭因坦终于肯暂时停下亲吻时,头脑中还有好一会儿是空白的,但当她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的手臂紧紧围着他的腰……她的脸埋在他胸口处。他的呼吸和心跳她都能感觉到,而他柔软的毛衫已经被她的泪水弄的一团糟了……她越是想忍住眼泪,眼泪就涌的越加凶猛。 彭因坦抬手抚摸着索锁的短发。 “对不起。”他声音很低很低的,低的仿佛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已经落进了脚下的尘埃里。“我要是能让你走,也就让你走了。” 索锁咬紧了牙关,眼睛也紧紧闭着,可是眼泪却还是不住地涌出来……她根本就兜不住这两包忍了太久的眼泪。 “我不是舍不得吗?”彭因坦低声说着,不住地抚摸着索锁的短发、颈子……跟她的泪水一样,她的皮肤不住地渗出汗来。 索锁抬起眼来,泪眼模糊地看着彭因坦,根本说不出话来,但她看到他的下巴上一片红色。她愣了下,抽手去摸他的下巴,这片红色就扩大了……彭因坦握住了她的手。下巴处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点儿。但是他也不需要什么清醒。这几天他清醒的也够了,这会儿他就需要疯狂,疯一回……让她跟他一起也疯一回。 他攥着她的手拉下来,低头亲在她唇上,这让她身子僵直了下,他依旧将她抵在墙边,低声说:“你别管。” 他下巴伤口并不深。不可能深,他有数。但是他流的血沾在了她的下巴、颈间……她散开的领口露出雪白的肌肤,鲜红的血在雪白的肌肤上给人视觉以强大的刺激,仿佛瞬间就把他体内的兽性给逼了出来……可是她自己是看不到的。她此时泪眼朦胧的,如丝般的目光缠缠绵绵缠绕上他心头,缠的越来越紧……他也不犹豫了。只知道再犹豫下去,恐怕也不会有另外的选择。他伸手探进索锁的衣衫,揉捏着她细腻柔软的肌肤,渐渐用力……他眼看着她的肌肤泛出胭脂色,嘴唇被紧紧咬着,仿佛熟透的樱桃、再轻轻一触就崩裂了……他的嘴唇贴上去,不让她再用力咬自己。 “彭因坦……我们不能这样……”索锁仰了下脸。衣衫在彭因坦掌下,像根本就阻止不了的潮水似的向下褪去。她抓住他的手腕子。手湿漉漉的,他也是,这一握手都打滑。 彭因坦停了停,看着她。片刻之后,他伸展双臂将她搂在了怀里。紧紧的,一动不动的,像是要把她就这么一寸寸一丝丝地揉着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来……他的身体灼热,像烧红的烙铁似的,随时能把他自己和她都给熔掉。 索锁咬着牙把他给推开。他的眼睛有些发红,面色也发红……她知道他控制的很辛苦,她又何尝不是?她浑身发颤,强忍着不让自己哽咽。 “我们……我,我……我……”她连说着“我”字,却说不下去了。 彭因坦看着她,抬手给她擦了下眼角。 他温暖的手在她冰凉的脸上,都显得像是跟她格格不入……可她贪恋这哪怕只是一刹那的温暖。但她知道理智下的自己必须割舍这种虚妄的念头。 “……我……怕我以后,都没法儿去拜祭我爸爸。要是爸爸……要是爸爸因为……”索锁说不下去了,也不能说了,因为彭因坦的脸色已经白的吓人了。 彭因坦看着索锁的眼睛,点了点头。他知道索锁不肯直接说出口的是什么,于是他替她说了出来:“陆伯伯的案子当年是我爸爸督办的。你是怕,我爸爸的强硬手段直接导致了陆伯伯的死亡。” 索锁牙都要咬碎了。 即将再次崩出的眼泪,硬是给她憋了回去。 她盯着彭因坦脸上渗血的伤口,这伤口就像是开在她心口的……她终于点了点头,说:“你明白就好……我深恨自己不能为他做什么。身为女儿我已经很不孝。要是我再跟你在一起,我都不敢再想他了……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吧?不只是你,巩义方也是一样。” “这个时候别提巩义方。”彭因坦低声说。 索锁住了嘴。 “除非你心里还有他,不然别再提他。我跟他不一样。”彭因坦说。 索锁侧了下脸,轻声说:“彭因坦你还记得吗?就在这里,那天你在电话里跟你父亲说,说小索坏、奸诈、贪财……但是不知道吸没吸过毒。今天我告诉你,吸过毒的。不止吸过毒,还带过毒品……我都干过什么坏事,你想都想不到。所以你要知道,现在我是没有这个能力,或者时机不到,但是有一天我可以为我爸爸做点什么事,别说利用你、利用巩义方……再毒的事我也做得出来。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底线。” 彭因坦抬起手来,手背擦了擦索锁的下巴。 “别胡说。”彭因坦说。 “没胡说。”索锁盯了他胸前给她弄的乱糟糟的这一团,“你又不是没查过我……你没查下去,其实也是怕真的翻到你没法儿接受的东西吧?彭因坦,你有很好的家庭,很好的前途,也有很多很好的女人在等着你……” “比如?”彭因坦接口问道。 “比如童碧娅。”索锁轻声说。 彭因坦沉默片刻,他紧绷绷的脸上忽然间出现了一点儿奇怪的神色。 “索锁,”他盯了她好长时间才开口,“我就问你一件事。” “嗯。”索锁腿软。她垂着手,紧靠着墙壁。 “你到底想不想要我这个人?”他问。 索锁咽了口唾沫。 好像没有流出来的眼泪也都混在里面,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回了体内……她看着这个不过几天简直瘦的像是脱了形似的男人。 彭因坦没有进一步逼问索锁答案。他就看着她,等着,眼看着她腿软了似的整个人向下滑,滑到蹲在了地上,缩成了很小的一团。他很想伸手把这小小的一团握于手心里……他也蹲下来,看她慢慢抬起头,然后,她伸出手臂来,牢牢地箍住了他的颈子。很紧很紧地箍住了他。他被这股力量冲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般,要好久才将她抱住。 他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就这样惊动了她,这个瞬间就像泡沫一样崩碎、消失、无影无踪了……但他终于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索锁抬头,看着他。 他们脸对着脸,在昏昏的光线中,辨认着彼此的面容。 彭因坦想拉着索锁起来,却被索锁攥住毛衫下摆,动不了。他干脆坐在了地上。他的大长腿想要伸直些,无奈空间狭小,又怕不小心碰到索锁……索锁看着他这别扭样子,抿了抿唇,探身过来,亲在他唇上。 就轻轻一触,像被小小的火舌舔了一下,清凉之后,才有种热辣辣的感觉袭来。 他顺势往后一倒,拉着她一起倒在地上。 索锁伏在他胸口,短发垂下来,遮了她的脸。他抬手拂开她的头发,看着她绯红的脸……她的脸慢慢接近他,终于在离他只有寸许的地方停住了。片刻之后,她清凉的嘴唇贴在他唇上…… 彭因坦轻柔地回应着她的亲吻。他的手指挑起她衣衫的下摆,探进去,渐渐深·入…… …… 索锁拉着被单卷在身上,躲避着彭因坦的目光。他好像只需要看着她,就能把她给吃掉似的……她把被单裹紧,闭上眼睛。不过彭因坦并没有像刚刚那样简直要露出狼相来,她等了一会儿,听到细细的声响、床垫轻颤,她慢慢睁开眼,发现彭因坦躺在了她身边,正歪着脸看她。她脸上发热,他的手伸过来,抚抚她的脸……他按了下遥控器,窗帘徐徐合拢,他的脸在逐步到来的黑暗被吞噬了一般……她有一会儿什么都看不到,真像是堕入黑暗之中,不知该何去何从,可是彭因坦温暖的手在这个时候从被单下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 他整个过程里都极尽温柔。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他,完全让人无法抗拒……像是一场不知道怎么就开始的迷梦,也不知道何时会结束,梦里有痛苦有甜蜜,会觉得累,可谁也舍不得先结束这样的一场梦…… 当一切不得不结束时,彭因坦仍然紧紧抱着索锁。 她在他怀里动都不动,他甚至有那么一会儿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还有气息。当他听到她沉沉的均匀的呼吸时,才放心下来。他也有些累,但他却不想睡。 索锁压着他的手臂,他也怕自己一动,会惊醒她。 只是他简直多虑了,索锁像是已经累的要睡上三天三夜才会醒。她翻了个身,抱着被子转向另一侧了,他的怀里空了。他过了一会儿,才给她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肩头。然后他坐了起来。 他在黑影中坐了很久,才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出了房间。房门开合的瞬间,光投进屋内,能看到索锁像个安睡的猫咪似的蜷缩在床·上……他停了一会儿才合上门下楼去。 他下来喝了好几杯水才缓解自己的口渴状况。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丢在门边的手机先捡了起来。就这么会儿工夫,他的手机已经被打爆了。 但是他一个电话都不想回。 他休息了一会儿,把被他们刚刚搞的一团糟的门厅收拾了下。索锁有几件衣服落在这里,他替她收好,准备一会儿拿上去。索锁其实是个很害羞的人,虽然疯狂起来能很疯狂,但是事后总是要害羞的……他嘴角牵了牵,将她的衣服单独放在一边,随后才收拾落了一地的杂物。其中有些是晓芃送来的药和衣服。 衣服他就随手放在了沙发上,药还是收好了。 他看了下药瓶子,在手机再响、他看到是他母亲打来的电话时,还是接了起来。 他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听不出是不是晓芃真的在一怒之下就去告状了。但事实上晓芃说与不说,不过是火上浇不浇油的区别。他在回答了母亲是不是已经回来、身体有没有问题之后,在她说别的之前,抢先说:“对不起,妈妈,让您担心了……谢谢您。我可以答应您,冷静一段时间,不做过激的事……谢谢您。” 他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母亲的回应。 这通常意味着她正在思考,而她并不怎么赞成他。 “爷爷怎么样了?”他问。 钟裕彤又沉默片刻才反问道:“还担心爷爷,怎么就真的说走就走?” 彭因坦没吭声。他有工作要做,本来是想等爷爷完全恢复的,但是也不行。他就等医生说祖父没有危险才走的。他知道这次祖父犯病,他跟父亲的争执只是个诱因。可即便只是个诱因,他也还是觉得心里很沉。祖母看出来,也劝他先走,说的是坦坦你先冷静几天,不用担心你爸爸那边,也不用担心爷爷……他真是身心俱疲。从来没有尝试过家里人都站在他对立面的感觉,这一次终于有所体会了。他又在北京冷静了两天的……两天里胃病犯的凶猛。 “好好养病。过几天忙完了你的事,回来看看爷爷……有些事就算是你自己的事,能征得爷爷的支持,也非常重要。爷爷奶奶比我们还希望你的人生完美幸福。”钟裕彤说。 彭因坦低声说:“我明白。过几天我会回去。谢谢妈妈……我会每天打电话给奶奶的。” 挂了电话,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听到索锁叫他,他回头,看到她坐在楼梯上看着他,他就愣了一下。 不知道她在那里坐了多久了,但是她的看上去柔和的像一团雾。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怎么不再睡会儿?”他问。她脸上红扑扑、湿润润的,很好看。 “醒了发现你不在。”她说。 彭因坦伸手臂揽过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那我们上去。我陪你睡。” 正文 第十六章 假如我们不再见 (十一) “爷爷病了?”索锁手放在彭因坦的膝上,轻轻抚了抚。 彭因坦点头,本来不想说什么,但看她的神色,就简单说:“嗯。心脏本来就不好。” “是不是因为我?”索锁问。 她的手不动了。 彭因坦手落下来,握住她的手,说:“不。不是因为你。” “那跟我有关吗?”索锁又问。 彭因坦说:“我不会骗你,说跟你完全没关系。不过确实不是因为你。是我太着急了点儿。我应该提前跟爷爷奶奶打招呼,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的。” 索锁不出声。 “不过,爷爷奶奶什么阵仗没见过啊,没什么事是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的。爷爷这阵子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彭因坦把她的手松松握握,让她微凉的手暖和些,说:“而且,他们把账都算我头上的,你甭怕。” 索锁看着他,说:“你说的轻巧。” 彭因坦微微一笑。 他这么一笑,瘦多了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笑纹来,倒显得好看些。 索锁轻声说:“我就是怕,有一天会这样……爷爷不同意,也有他的考虑。你这就跟家里闹的不可开交了呀。你别跟家里拧着,好吗?” 彭因坦眉抬起来,说:“这是怎么个意思?” “意思是……你问我到底要不要你这个人。我要你这个人。但是我不要独占你这个人,也不希望你这个人夹在我和家人之间受罪。我也有家人,知道得不到家里的认可和祝福心里多难受。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除了不符合他们心目中你女朋友的条件以外,还是个怂恿你跟家里对立的女人。”索锁说。 彭因坦放开索锁的手,定定地看着她,“索锁,现在不是封建社会。咱们俩就算现在去登记结婚,也不用他们同意。” “现在说的不是登记结婚。”索锁说。 彭因坦看了索锁一会儿,手指扣起来,敲了她的额头一下,说:“你这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婆妈?你是在乎别人看法的?” “他们又不是别人。”索锁轻声说。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除此之爱都是别人。”彭因坦说着,又摊开手揉着索锁的额头,“好了,你担心的事,烦恼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些让我来担心、让我来烦恼就行了,明白吗?” 索锁歪歪头,靠在他肩膀上。 只是片刻的宁静而已,但这样坐在他身边,什么都不用想的时刻,仿佛就是可以无限拉长……她是有些得过且过了,但要能帮她撑过这一时,也没有什么不好。 索锁握紧了彭因坦的手,低声说:“别说这些了……你生病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回轮到彭因坦不出声了。索锁见他不言声,站起来走下楼梯去,走到茶几那里,把彭因坦刚刚收在那里的药逐一拿起来看了看。她手里握着药瓶,转过脸去看着彭因坦,问:“胃出了毛病?” “没什么要紧的。老·毛病,很久没犯了。”彭因坦说。 索锁过来,站在他面前,伸手摸摸他的脸。 彭因坦一转脸,嘴唇贴在她手心,痒痒的。索锁缩手回来,她忽然想到什么,抬腕子看看时间,说:“糟了……都这会儿了……我忘了打电话……” 她一慌,就要去找手机。 彭因坦稍一起身,拉住她,说:“别慌。” 她身上套着他的毛衫,宽宽大大的,这么一扯,简直毛衫要从她身上被扯下来了,她急忙抓住衣襟儿,说:“别呀!” 彭因坦手一松,她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还是他及时,把她给拉回来。看她像扯线娃娃似的被自己牵动着,彭因坦觉得好笑。 他终于笑出声来。 “别闹。我得赶紧打电话……跟姥姥说我得马上回去……不知道她午饭怎么吃的呀……”索锁说。 彭因坦哎呦了一声,说:“糟了……我也饿了。” 索锁瞪了他一眼,先不理他,自顾自地去找她的小背包了。彭因坦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她轻声细语地站在廊上跟姥姥讲电话……他顺手把自己的手机也拿过来,把拨打次数最多的那个电话号码打回去,说了声抱歉,道:“等下我会把款付了。辛苦了。” 索锁回来,站在他身边。他没转过脸来,但准确地往她这边一靠,靠在她身上,问:“姥姥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我没回去也没打电话,有点儿担心。”索锁有点儿出神,轻声说。彭因坦转过脸来,隔着毛衫,在她平坦结实的腹部亲了下,弄的她痒痒的,急忙躲开。“我跟姥姥说一会儿再回去。还有点儿时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彭因坦见她退开,脸红的什么似的,就说:“想吃肉。” “不行。不是胃病犯了嘛,你不能吃油腻……”她说着,就见彭因坦嘴角上翘。她回过味来,脸就更红了。“这些天不要乱吃东西。” “那想吃肉怎么办?”彭因坦叫道,“医生都没说不准吃,为什么你不准?” 索锁不理他,四下里看看,问:“黑子呢?” “谁知道呢,这小子……黑子?”彭因坦也叫起来。 “你找找黑子。我给你煮碗粥吧……说了你不要乱吃东西,就不要。不然回头难受的是你……这个要吃嘛?”索锁走进厨房,看到水盆里的蛤蜊,问。 “给我来碗疙瘩汤好不?真有点饿了。”彭因坦说。 索锁指指水盆,“要这个的?” “嗯。”彭因坦点头。 索锁去洗手,彭因坦晃着过来,问她:“累不累?” “那你饿不饿?”索锁擦着手。 “也……还好。”彭因坦口不对心地说。 索锁说:“你不饿我还饿呢。去看看黑子哪儿去了。” “在窝里睡觉呢,乖的很。”彭因坦说。 他靠在旁边橱柜上,看着索锁忙着给他做吃的。索锁嗯了一声,就没说话了。彭因坦要这吃的倒是再简单不过……她正准备把面疙瘩倒进沸水里,听到熟悉的音乐,彭因坦出去把她的手机拿进来。她正搅动着疙瘩,看了眼彭因坦的表情。彭因坦把手机屏亮给她看,她扫了一眼,听到他问:“接吗?” 索锁一点头,彭因坦替她接通,迅速将手机放在她脸侧。 “喂。”索锁应着电话,手中的汤勺把疙瘩汤搅匀,盖上透明的锅盖。水蒸气渐渐漫上来,透明的锅盖被蒙上了乳白色,新鲜蛤蜊汤的香气扑鼻而来……巩义方的声音低沉,问她这几天怎么样。她回答:“很好。” 他好像并不放心,但语气仍然保持沉稳,并没有询问过多,只是提醒她出入注意安全。索锁答应着,说:“义方,我很安全,你不用担心的。” 他隔了会儿才说:“好的。再见。” 她还没有说再见,听筒里已经没了声音。 彭因坦轻轻碰了她手臂一下,说:“锅开了。” 她掀开锅盖看一看,汤勺搅了下,盛出一点点来,让彭因坦尝一下,“小心烫,吹一吹……怎么样?” “鲜。”彭因坦说着,给她把手机放到一边去。 “不咸吧?”索锁问。她把火关了,“最近做吃的,总是把握不好咸淡。” “刚刚好。”彭因坦说着,让她自己尝一下。索锁尝了一点点,觉得稍稍淡了点,不过彭因坦既然觉得刚刚好,那她就不用再调味了。 只是她最近似乎味觉敏锐度不如从前了,也许只是因为累了,很难集中精神。 “想什么呢?”彭因坦帮忙把汤锅摆到饭桌上,看索锁站在原地出神,问道。 索锁忙拿了小碗来盛出汤。这时候黑子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早就蹲下来,在彭因坦脚边喵喵叫起来。彭因坦伸出大脚来,将黑子铲起,高高低低地悠着,逗的黑子大声叫。 “别逗它了,要吓坏了。”索锁轻声说着,弯身把黑子解救下来,抱着黑子把它放到地上,看它那副馋兮兮的样子,还要继续跑回彭因坦脚边,蜷着小尾巴卧在他脚背上……她坐下来,有点儿无奈地说:“这像话嘛,彭因坦那么欺负你,你还那么亲他?” 彭因坦慢慢地吃着疙瘩汤,听着这话,却不由得微笑,过一会儿才说:“等下我送你回去。” 索锁看了他,果然他继续往下说,是很郑重的事。 “我和你一起去见姥姥。”他说。 “彭因坦……”索锁呆了呆。 彭因坦没说什么,就是伸手过来,将索锁的手握住。 【第十六章·完】 正文 第十七章 让我住进你心里 (一) 第十七章让我住进你心里 彭因坦坐在沙发上,额头鼻尖都冒了汗。 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姥姥一言不发,拿着钩针正在给沙发罩子钩花边,偶尔从花镜上方看彭因坦一眼。 彭因坦手放在膝上,坐姿很标准。背挺的直直的,这会儿都有点儿腰酸背痛了,也不敢乱动……自从他跟着索锁进了门,就不自觉地出汗。 本来他说要跟索锁一起回来见姥姥,意思就是想跟姥姥坦白他们两个现在的情况。他当然知道以老太太的智慧,不难猜出他和索锁前段时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但他就是觉得眼下无论如何得先获得姥姥的认可。索锁却是不要他来的。他后来答应了说等她让姥姥有个心理准备再说。可送她到门口,正巧遇到姥姥要出门买菜。这下他想藏起来都藏不住了……索锁当时脸都白了,还是他硬着头皮先下车,叫了声姥姥。 老太太看见他,可没有以前那么高兴。意外当然是很意外的样子,不过也并没有表现的很明显。他觉得或许她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姥姥见他打招呼,就应了一声,等索锁走过来,才说她正预备去菜市场买点儿菠菜。因为忽然想起来,索锁早起说想吃猪肝粥了。左等索锁不回、右等也不回,好不容易等到电话了,还得挺长时间才回家,就想出门遛遛弯儿、顺便买菜回来给她煮粥吃……索锁说她去买,老太太就说不用,就是想走两步活动活动。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索锁,才说让他们先进屋去。 他哪儿能就这么让老太太自己去买东西啊?他让索锁先回,自己就跟着老太太去附近的小菜店买菠菜。 老太太也不坐车,走两个街口过去,腿脚很利落。过马路的时候,他要搀扶,老太太倒是没有拒绝。只是很客气,也并不主动跟他说话。到了菜店,拿了老板给准备好的新鲜猪肝和菠菜要走,那老板看到他还开玩笑问这是不是小索的男朋友? 姥姥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跟着姥姥出来,拎着袋子往回走。路上他特别想跟姥姥说点儿什么,可就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来……不经验过,还真是不知道自己也有怯场的时候。他都有点儿担心,走回到大门口处,姥姥一句话就把他给打发走了——当然打发走了也不是不可以,他还是想在走之前把话跟姥姥说的。不过姥姥没那么做,而是带着他一道回了家。穿过院子时,姥姥还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就是休息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姥姥还叹了口气。虽然姥姥还什么都没说,他就觉得姥姥这口气叹的很不寻常。 老太太进门要亲自动手去煮粥,索锁当然不让。老太太让索锁把菜收了,总算说了句话,说锁儿准备晚饭吧,晚上留小彭吃饭。她说完也不管他们是怎么样的反应,先去坐下了。索锁等姥姥走开了,悄声问他出去这么久姥姥跟他说什么了没有? 他说没有,一句话都没说。 索锁看上去也紧张……他也没见过索锁这么紧张。好像刚刚考完期末考试,再等待成绩单的样子。他都有点儿好笑了。可是就他自己来说,情况比索锁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不过他趁这会儿空,还悄悄在索锁脸上亲了一下。 虽然气的索锁打他,他还是觉得甜。他想帮索锁准备晚饭,索锁就赶他走开,说让他去陪姥姥坐会儿——因为他“自己说的,要来见姥姥的”……他只好认栽。过去帮她把菜送进厨房去,还站在那儿看了她一会儿才走回客厅来的…… 姥姥从他坐下来之前就在那儿钩花边,这会儿还在钩。眼看着一块沙发巾的花边钩完了……彭因坦见姥姥手边那个线团用完了,趁机问道:“姥姥,您要不要休息会儿,喝杯茶?” 姥姥看看彭因坦,说:“不喝。” “嗯。”彭因坦想想,姥姥说不喝茶,他也找不到其他话题来说。他这会儿特别盼着索锁能过来救他……偏偏索锁怎么就不能抽空过来看看他呀……他正后悔不该不听索锁的,今天就别上门来了,就听姥姥说:“来,小彭,帮我撑一下线。” 彭因坦愣了下,见老太太把线递过来,忙说好,就接了。线的另一头在老太太手里,等他撑好了,老太太开始缠线团。线一点点走的很缓慢……他看着有点出神。这种活儿他没干过,很有点儿新奇,只是此时他心情复杂,没有多少精神来体会这种新奇的感觉。 老太太看着坐在自己面前沉默着的彭因坦,比起以前总是活泼泼跟她有说不完的话那样子,可反常的很了。她倒也不讨厌他,就是觉得索锁最近不大好,总是跟他有关系的……可是看今天两人这情形,她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彭。”姥姥把最后一截子线缠好,握在手里,看了彭因坦。 “是,姥姥。”彭因坦忙答应。 “你跟锁儿认识多久了?”姥姥问。 彭因坦想了想,立即说:“9月27号那天认识的。” “还不到一百天呢。”姥姥说。 彭因坦琢磨着老太太这语气……轻声说:“我们认识是不算很久。” 姥姥说:“人也不能用认识时间长短衡量情意……好多人认识了一辈子,也成不了朋友。” 彭因坦听的发愣,忘了点头赞同。 “锁儿在我跟前就是个小孩子,还老充大人。其实我也早想能有个人照顾她,也让她偶尔像个孩子,轻省点儿。”姥姥说。 “姥姥,我以后会照顾好她的。”彭因坦说。 姥姥看了彭因坦,慢慢地将手中的线团放回笸箩里,说:“锁儿很能,也爱逞能,爱照顾人,不爱受人照顾。你呀,不用跟姥姥保证什么,就和锁儿好好相处就行了。” “好。我答应您,姥姥。”彭因坦说。 姥姥叹了口气,说:“这阵子我就想过,以后再不让锁儿和你交往了。不知道怎么闹的,每回和你出去,不是这儿磕了,就是那儿碰了回来,把我给心疼的哟……以后不兴这样的,知道吗?” “知道,姥姥。”彭因坦脸都可以烤烧饼了。不过姥姥这样轻声细语地说着,虽然是责备的语气,却好像让他心里落下一大块石头,顿时轻松许多。 姥姥看彭因坦汗出如浆,也有点儿不忍心了,恰好这时候索锁过来,他们的谈话也就告一段落。姥姥起身去卫生间了,索锁才看彭因坦。 彭因坦对她笑笑,点点头。 索锁皱皱眉,说:“姥姥看着不太高兴。” 彭因坦拉了她的手,说:“谁家宝贝要被人带走了,会高兴啊。” “乱讲。”索锁抽手。 “没乱讲。”彭因坦说着,看看卫生间门还掩着,使劲儿握了握索锁的手,还是没敢轻举妄动,虽然他看着索锁这红润润的嘴巴,就想亲……他的眼神有点含义太过明显,索锁伸手遮了他的眼睛,被他拉下来握在手里。“我现在特别想,走到哪儿都把你带上。你要是拇指姑娘该多好,装在口袋里就能行。” “还说不乱讲。你简直发昏了。”索锁说。她看着彭因坦亮闪闪的眸子。 “是啊,我知道。你不放心把姥姥一个人留在家里……没关系,以后有机会的。”彭因坦说。 “你知道就好。”索锁被他拉着手,使劲儿挣了两下终于挣开,起身拍拍身上的衣服弄整齐,说:“等会儿吃饭要乖乖的。” “乖一点,给肉吃吗?”彭因坦仰起脸来问。 索锁咬着牙,抬脚就踢在彭因坦的腿上,低声说:“嘴巴再轻,什么都不给你吃,饿着你。” “不是就只有你能听见吗……”彭因坦夸张地揉着腿。 索锁知道他是故意的,哼了一声,说:“去洗洗手,准备吃饭。”她说着,顺手整理了下茶几上的东西,把姥姥的笸箩也收好放在一边。她看到笸箩边搁着的经书和佛珠时,停了停手。 “怎么了?”彭因坦问。 索锁瞥了一眼小方几上的日历,说:“才想起来,那天姥姥说要去庵里……妈妈说要来,她就没去。” “哦,姥姥哪天要去,我送她去。”彭因坦说。他想了想,“以后我要不在,你干什么都可以开我车去……要不干脆你去挑一辆车吧,没有车代步太不方便了。你甭跟我算计。” 索锁没出声,丢下他去厨房里看她灶上炖着的汤去了……彭因坦说细心也是细心,说粗糙也很粗糙。 不跟他算计? 这怎么行呢……她的这点儿心思不知道彭因坦能不能了解。 她看着彭因坦和姥姥坐在一起,他尽心照顾着姥姥,一副努力要讨好姥姥的样子,真是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温暖。 吃饭时,她看他们吃,自己吃的不多。倒是彭因坦胃口大开。 饭到中途,姥姥忽然说要去庵堂住两天。 —————————————————— 亲耐滴们:明天是晚上更新。还会加一更哒!所以不要早上刷更哦。 正文 第十七章 让我住进你心里 (二) 索锁愣了下,轻声问:“那……不是不去了吗?天这么冷,要不等转过年来再去吧。” 她是怕冷的很。山里的温度总让她有些畏惧。不过姥姥向来是不畏寒暑,只要是进山的时候,一定风雨无阻。 果然姥姥平淡地说:“不冷。我给定敬师父打电话说说。本来说好了的,正常不就是明天去吗。我想还是明天去。” “那……”索锁还要说什么,就见姥姥微微皱了下眉,她就没说下去。 彭因坦这时候才开口,说:“姥姥,那还是我送您去吧。我也去过两趟了,路很熟的。” “不用麻烦你。”姥姥说。 “一点儿都不麻烦。我反正这两天也没什么事做。”彭因坦说。 姥姥想了想,看看沉默地望着她的索锁,这才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了,彭因坦和索锁都松了口气。只是等姥姥先出去了,索锁在收拾桌子的时候问彭因坦:“你后天出差不是?” “嗯,后天。”彭因坦答应。 “那你这两天你不用做点儿准备?”索锁又问。 “用。不过准备的都差不多了。我行李常备的,到时候拎包上路就可以。”彭因坦说。 索锁点点头,看看表,问:“你还不走?” “才六点半。”彭因坦差点叫起来,对索锁瞪眼。“干嘛这么早撵我走?我好不容易缓过来。刚被姥姥吓死了。” 索锁哼了一声,说:“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来接姥姥。你看看你的脸,快没人样子了。不然不让你去了……门外等着干活儿的多了去了。” 她戴上塑胶手套去洗碗。 “都谁呀?”彭因坦踱着步子,来到索锁身后。也不管索锁正忙着洗碗,揽住她的腰,下巴就搁在她肩膀上,“来,说说都有谁?好让我这会儿就有点儿事干。” 他说着话,轻轻咬了下索锁的耳垂。 索锁被他这一闹,碗都洗不下去了,抬手把泡沫对着彭因坦弹了一下,“给你我闪开,一边儿老老实实地呆着去。” 彭因坦哎呦一声,捂了眼睛。 “别装,又没弄到你脸上。刚还说被姥姥吓死了,要是姥姥看到,你和我都要被扫地出门了……你怎么这么讨人嫌呢。”索锁继续洗碗。不想好一会儿彭因坦都没动静,一转头看他还在那儿捂着眼睛呢……她忙摘了手套过来,问:“怎么了,真弄到眼睛上了?疼不疼?快点儿,过来清水洗洗……” “哎呀,真疼……索锁,我看不见了……”彭因坦伸手胡乱摸着,摸到索锁的脸上,“救命啊,我要瞎了……” “胡说什么呀,清水洗洗就没事儿了。这洗洁精是很温和的……”索锁被他说的心烦意乱的,拔出水龙头来,想让他靠近点儿给他冲洗。 彭因坦却抓着她的手按到自己心口窝处,说:“索锁,说真的,我要瞎了,以后你就是我的眼睛……千万不要离开我啊,索锁。” 索锁愣了下,忽然抓着他的手,使劲儿一咬。 彭因坦疼起来,抽手甩着,“哎呀好疼!” “让你吓唬我。”索锁见他根本什么事儿都没有,气道。 彭因坦揉着手,说:“那也不用这么狠,你要吃了我?” 他说着,低低身子凑过来,一副无赖样子。索锁看了又是气又是无奈。她回身洗着碗,说:“多大的人了啊,小孩子似的……你都不知道发愁么?” “愁也要过,不愁也要过。干嘛要发愁?”彭因坦过来,在她发顶吻了一下,低声说。 “你想事情也太简单了。”索锁说。 “你想的也不要太复杂。”彭因坦说。 索锁停了停手。 彭因坦转回身来,靠在台边,低头过来亲了亲她。索锁没动,他给她一个绵长温柔的吻。 “就算是有什么要发愁的,交给我。你就把你这颗小脑袋瓜儿放的空空的……然后琢磨着,怎么吃、怎么睡、怎么玩儿……过的开开心心的就行。”他说着,另拿了副手套,和索锁一起洗完了碗。“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我会帮你的。” 索锁沉默下来之后,总也不吭声。 彭因坦也不非逗她说话,知道话说的容易,让她马上放轻松,也没有那么简单。好在现在就是个好的开始。他陪她在厨房里消磨一会儿时间,他才准备走。 出来跟姥姥道别。姥姥坐在那里看电视,就答应了一声,让他回去路上当心,没有像以往那样送他出来。他倒是看着有点难过的索锁说:“这不挺好吗?姥姥跟我没那么客气了不是?”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索锁送他出来,走在院子里时问道。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彭因坦说。 索锁嗯了一声,说:“乖。” 彭因坦看看院门外,就不让索锁走出来了,说:“快回去吧。陪陪姥姥……你好好儿哄哄她。和她说,你有了我,等于多一个人孝敬她。我不会吧你从她身边儿抢走的。” 索锁听着,点点头。 她抬手握住彭因坦的手,一直送他出门。 彭因坦上车前左右看看,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小路静静的,偶尔有人家门口停辆车。他留意到街角处有一辆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轿车,问:“那车停那儿多久了?” 索锁看一眼,说:“不知道。咱们回来的时候就在吧。” “施阿姨身边的人?”彭因坦问。 索锁摇摇头,说:“不会吧……说了不要她留下人。” 但她还是有点儿不确定,不过似乎也没必要那么疑神疑鬼的。 彭因坦说:“我过去看看。” “不要。”索锁笑起来。并不觉得怎么紧张,彭因坦这么说,反而让她觉得好笑,索性跟他开开玩笑,“万一是坏人呢?” “万一是坏人,正好报警抓他们。”彭因坦说。 “不会啦。也就是普通的车,碰巧停在那了。好了,不闹了,你快走吧。”索锁说。 彭因坦这才笑笑,说:“好。我走了。” 他等着索锁进去,才驱车离去。但他特地转了个弯,又绕了回来,把车一停,向之前看到的那辆轿车走去。 不过还没等他抬手,车窗就降下来,副驾驶位置上坐着的人大大方方地称呼他一声“彭先生”,问他有什么事。 彭因坦认出他来,的确是施云晚身边的人。那天早上他来这里接晓芃遇到过。 “你们要24小时保护索锁吗?”彭因坦问。 车里的人看了他,笑笑,说:“彭先生,我们不会妨碍索小姐日常生活的。就只要保证她安全就可以了。” 彭因坦想想,他们这样奉命行事,既不违法,自己也没什么其他好说的,就说了句辛苦,回身上了车开走。车开出一段路去,他才想到,这么说,索锁今天所有的行动,他们都全程跟踪?不知道索锁发现了,会怎么想。但他想到索锁一旦发现,脸上可能出现的别扭表情,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前方红灯,他停了车,从镜中看了眼自己的表情,果然是在微笑的。 他摸摸脸,笑意在加深……索锁说他不知愁苦,也对。哪怕只有一天,一小时,能一起开心面对,也是好的嘛……他长出了口气。 有电话进来,是一山的。一山问他在哪里,想约他一起喝一杯。 “怎么觉得好多天没见你了似的。我在家呢。我爸带了瓶好酒回来,就我们俩喝没意思……你过来吗?过来我们就开。”一山在电话里笑着说。 彭因坦说:“好。我马上到。” 车子在冬夜的街道上飞驰起来…… …… 彭因坦的车一开走,叶航把车窗升上来,说:“还挺细心的。看样子对索小姐也上心。” “上心还不是应该的吗。”充当司机的付明川说,“要怎么汇报?” 叶航正在发邮件,见问,说:“能怎么汇报……照实汇报。” “哎哎,索小姐。”付明川拍了他一下。叶航一看,可不是吗,明明早就进了大门的索锁,这会儿正朝他们走来。“手里还拿着东西……什么东西啊?这是要去哪儿?” “不像是要出门的。”叶航说着叹了口气,“都很鬼啊,反侦察能力一个高过一个。” 他们躲避当然是来不及的,只想索锁或者是要出去。不过索锁的确是往这边来的。等到她确定无疑是要来跟他们面对面了,叶航和付明川一起下了车。 “索小姐。”叶航有点儿尴尬。 索锁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他,说:“天气这么冷,辛苦你们了。你们还是回去吧,我这里真的不需要这样的保护。” 叶航接了东西,说:“您就甭管我们了。这是我们的工作。” 索锁看了他们,点点头说:“那我先回去。你们自己也多注意些,累了就回去休息。别给我妈妈省钱,车里暖气开着,小心不要感冒。需要什么就按门铃……还有,明天早上进来吃早饭。我早起会做早饭的。” “谢谢索小姐。真不用。”叶航忙说。 “又没什么麻烦的。那我先回去了。辛苦你们了。”索锁又说,对站的远些的付明川也点点头。 她边走边裹了裹羽绒服。 彭因坦送的这羽绒服穿着太暖和,她确实离不开了……彭因坦很警觉,要不是他提醒,她可能发现不了叶航他们。但她此时感觉反而非常不好,看看表算下时间,想着等会儿回去要先打电话给她母亲——没有她的保护她也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呢……对面有辆车驶来,她快些往上走了两步,踏上马路牙子。那车停了下来,距离她不过是两三步远。她下意识往车那边看了看,呆了下——这车她当然是认得的,是巩义方的。就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本人来了。她站下来,看着车门一开,巩义方从车里下来。 他略一站,叫了她一声,“小锁。” 索锁看着他,他黑色的外套、白色的毛衫,黑白分明的得体装束,让他这个人显得愈加身长玉立。就是头上戴着帽子,看起来就有点儿慵懒散漫……巩义方也有慵懒散漫的时候啊。 “你怎么来了?”索锁问道。 巩义方走近些,看看她,说:“本来想经过而已,不停车了的。谁知道看见你。” “巧。”索锁说。 她看了巩义方,发现他看上去脸有点浮肿,就说:“你是不是……” “我今天刚出院。受了点儿伤,没什么大碍。”巩义方说着,低了低头,指指头上这顶帽子。 索锁看着帽子,嗯了一声,说:“你多保重。刚出院还是要多休息。” 就这么看着,也知道他脸色并不好。 “在医院住两天就当休息了。就休息两天,好多工作等着做呢。”巩义方说。 索锁点头,说:“你还是这样啊。” “没有办法,恐怕会一直这样下去。”巩义方语气倒是尽量轻松。他看着索锁,说:“你也是……我这就去机场了,不知道哪天能回来。有什么事,你就打给我。” “好。”索锁还是答应了。尽管她也想不出来,自己要有什么事,还会去麻烦他……“一路平安。” “谢谢。”巩义方伸手过来。 索锁犹豫了下,没有伸手。巩义方就摸摸她的额发,弄乱,又理顺好。 “我走了。”巩义方说。 索锁点头,挥挥手跟他再见。 他并没有立刻就走,她也知道,他是会看着她进了门才离开的。她没再回头,关好大门,快步进屋。坐在门厅里换鞋,她看看脚上的靴子,想着刚才巩义方在她转身之前也许是想要说什么的……但他没说。没说也好。 她低头,晃着有点酸软的脚踝。 她脱了靴子,光脚踩在地板上。脚踝上贴着药膏……大概是药膏的效用真的很好,她大半天都没有觉得自己的伤脚不舒服。 下午回来的时候,彭因坦都上车了,又让她等等,跑上楼去拿了一盒药膏下来的。她等的那会儿工夫,被午后温暖的阳光晒着,晒的都迷迷糊糊的了。他上车二话没说就让她脱靴子,弄的她窘的不得了。他说刚刚想起来这药膏好用的很。他也不是个很仔细的人,受伤的时候经常有,这药膏还是爷爷的医生自己配制的,过段时间总要给他补充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她说等回家自己贴膏·药就可以,他也不理,自己先把膏·药贴撕开了,拿在手上等着她……真没有办法,总不能让他一直那样等着吧……可是窘也是真窘。 幸好没人注意他们俩,不然被人看见,不知道要怎么诧异呢…… 索锁弯身,手覆在脚踝上。她的手微凉,不像彭因坦的手热,膏·药在他掌心的热度下,像有一股辛辣的热力要透过她的皮肤直达肌骨。他手按在那里好久,说是膏·药得这样才粘的结实……其实谁知道怎么想的呀。 索锁觉得脸上热起来,松了手。 她光着脚走进去,叫了声姥姥,没有听到应声,探身往里一瞧,姥姥对她招招手,把她的手机递给她,说:“来,你妈妈要跟你说几句话。” “好。”索锁过去,把姥姥的手机拿过来,听到母亲叫了她一声小锁,她答应,接着就说:“妈妈,让叶航他们撤了吧。这让我太别扭了。” 她说的这么直接,姥姥坐在身边都愣了一下。她对姥姥摇摇头,指指手机,听着她母亲在那边说:“他们不会打扰你和姥姥的。有什么事,交代给他们做去,你和姥姥也都省点儿事……小锁,这也是你严叔叔的意思。” 索锁沉默片刻。 尽管这么样的一个人早就存在了,可是猛然间被提到,她还是不能马上做出合适的反应。 “严叔叔早想跟你通电话。你要不要跟他说两句?”施云晚问。 索锁盘腿坐在沙发上,轻声说:“下次吧。我没有准备好……妈妈,您替我谢谢他好意。但是叶航他们在这里,会让我觉得很不方便。而且,我可以告诉您,不需要他们在这里。我的安全有保证。” 这下轮到施云晚沉默了。索锁等了好一会儿,见她不开口,就说:“我和姥姥都是普通人。妈妈,您也知道这边的邻居……目前这个阵仗,反而引人注目,到时候也不好解释。您就别打着严叔叔的旗号让我让步了。我相信您要是提前跟严叔叔说,他也不会赞成的,是不是?我知道您是很希望能把我们照顾的面面俱到。可是不让我们过的比原来难受,就是照顾我们了。您说呢?” 施云晚忽然在那边笑了下,说:“你这孩子……还真让你猜中了。好的,我让叶航他们撤离。” “谢谢妈妈。”索锁见她答应,着实松了口气。 “我等你一天的电话。你都不关心我是不是平安到了?”施云晚轻声说。 索锁听着母亲话语里透出来的娇嗔,不自觉地想要叹气……真是个很会让人心疼的女人啊,怎么就这么能勾起人心里的温柔来呢……她吸吸鼻子,说:“忘了。” 施云晚笑笑。 “晚上有安排吧?快去忙吧。有事情我会找您的……别有事儿没事儿就来打扰我们。”索锁硬着喉咙说,有点儿粗声粗气的。 施云晚又笑,嘱咐她几句,让她把手机还给姥姥。 索锁听姥姥跟她又说了一会儿话才挂了,就说:“您跟她还真有话说哎,姥姥。” 姥姥把手机放下来,看了索锁,说:“你就知道让她担心。” “我没想让她担心。”索锁说着,靠近姥姥,“姥,要进山是因为生我气吗?” 姥姥想了会儿,说:“不生你气。” “那是生彭因坦气?”索锁歪头看姥姥。 姥姥说:“当然要生他的气。不过,刚才门外那个小伙子是什么人?” “是……我爱过的人。”索锁说。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 姥姥点点头,说:“你那么长时间不回来,我看了一眼那个……小电视。看着也是个好孩子……锁儿啊,不是姥姥封建,要是跟因坦好了,这个小伙子,还有那个姓陈的小伙子,就要留神言行。别人不说了,这因坦我看就是个小鬼精灵。别人要是醋坛子,他恐怕得是个醋缸。” 索锁听着姥姥说,本来还觉得有些难过,渐渐觉得不好意思,最后竟忍不住笑起来。 “好……好,我有分寸的,姥姥。您放心。”索锁说。 姥姥把这些话说完了,看上去心情是好多了。 索锁陪着她聊了好一会儿,等她去休息了,她上楼去打开电脑。 姥姥提醒的对,她是该跟其他人都保持距离的。 陈润涵托她给设计的素菜她还没有弄好。她得抓紧时间……手机嘟嘟响,她看看,是彭因坦发来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内容都是图片……她仔细看看,并不是他自己的住处。图片里除了酒,还有精致的小菜……直到她看到最后一张图里,胖胖的康一山,她才忍不住微笑。 “我在一山家里。可能玩的会晚点儿,明天早上我会准时到的。”他写道。 —————————— 亲耐滴们,最近都比较甜腻哈,挺住。另,明天早上更新。 正文 第十七章 让我住进你心里 (三) 索锁看了半天这条信息,才准备回复。彭因坦又一条信息发过来。 “你早点睡。晚点我就不打电话给你了。” 索锁皱了下眉,本来想打电话过去的,但忽然想到彭因坦一直写信息,或者并不方便接电话,就编辑了一条信息:“你还在吃药,不准喝酒。” 彭因坦好一会儿才回过来:“就尝一口。” 索锁没搭理他。 又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索锁接了电话就听彭因坦在那边轻声笑道:“生气了?那我不喝了还不行吗?我就跟康叔叔和一山聊天,真不喝。” 索锁问:“什么酒?” “康叔叔刚拍回来的红酒,喊我过来一起品酒。这酒还真不错。”彭因坦笑着说。 索锁想了想,又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才说:“那……就尝尝味道吧,别多喝。解释下你正在吃药。” 彭因坦就笑。 索锁说:“你真是让人不省心……明明不能喝酒,还要去喝酒的场合。这不是自己找事儿么?” “没关系的。跟一山和康叔叔不是外人,我过来也是想跟他们聊聊天,好久没一起坐下来了。那我挂电话了,他们等我呢……你还不准备睡吗?”彭因坦问。 “嗯,我写几个菜谱。”索锁随口答道。 彭因坦应了一声,问:“要准备什么宴席?最近就不要工作了吧,休息休息。” “没关系。写菜谱又不费力气。你去吧,离开久了不好。”索锁说。 彭因坦说:“好。” 索锁要挂电话,听见彭因坦又叫她一声,“干嘛?” “你是不是忘了说什么?”彭因坦问。 索锁正在找着自己存档分类的文件夹,彭因坦问她,她就说:“没有啦,要说的都说完了,还说什么……你怎么又啰嗦起来了?” 彭因坦哼了一声,说:“你睡觉的时候给我发条信息。不然我怕我回头打电话吵醒你。” “干嘛还打电话?无聊不无聊啊?好了你快去吧,我知道了。”索锁敷衍地说着,果真就挂了电话。她没在电脑里找到自己要的资料,起身到书架上翻找着。翻了半天都没能查找到,她干脆捧了一本好久没看的菜谱坐在沙发上读起来……这几年姥姥多年的积累的厨艺手把手一样一样传授给她。这本厚厚的大本子里的菜谱都是她有空的时候动手誊写的,放在身边随时可查看。大部分菜谱她都已经烂熟于心,每道菜都建了她试做的档案,配了图留存。她每一次翻看,看到记录里自己写下的心得,仿佛过去点点滴滴都被这些菜品凝固下来了……她想过有一天能把姥姥的菜谱也出本书呢,这样就算姥姥有一天不在了,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在和她一样用姥姥的烹饪方式制作美好的食物。 索锁在沙发上看菜谱看的渐渐犯困了,大本子从她手上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巨响,又惊醒了她。 她顿时觉得身上冷,起来匆匆洗了把脸,钻进被窝里关了灯,才想起来有件事儿没干。她摸到手机要给彭因坦发信息说自己已经睡了。信息编辑到一半,她看着自己写的这半句话,忽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彭因坦之前在电话里为什么那样说。 比起彭因坦来,她还没有那个自觉。 可是连睡觉起床都要打电话,这会不会太粘腻了点儿啊……她犹豫着,还是把这后半句话编辑完毕,发了出去。没等到彭因坦回复信息,她已经睡过去了。模糊之间似乎听到嘟嘟的声响,就像听到了彭因坦跟她说晚安,她蜷缩进暖和的被子里,很快睡沉了…… …… 康家的餐厅里,康一山父子和彭因坦还在喝酒聊天。 彭因坦的手指夹住高脚杯,在桌面上轻轻来回打着小圈儿……他偶尔瞥一眼放在一边的手机,继续聊天。 康一山忽然笑着问他:“神不守舍的,为什么呀?” 他笑成这样,彭因坦也就淡淡一笑,由着他开玩笑似的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康父都被一山说的勾起了好奇心,问彭因坦:“因坦是不是真在谈恋爱?要是的话,带来给我们见见……你要定下来,一山也好没那么多借口了。 “要是的话,他还不是得藏的好好儿的,自己先偷着乐一阵子?”一山熟知彭因坦性格,笑道。他左右看看彭因坦,靠近他些,对他父亲说:“爸,坦坦要是谈恋爱了,您就不怀疑我们俩了吧?” 彭因坦嗤的一声,斜了康一山一眼,嗅了嗅酒香,没吭声。 康父听了就说:“我没怀疑你们俩。我是怀疑你。你一天不定下来,就是坦坦谈恋爱了,我还是觉得你是失恋了……是不是,坦坦?” “康叔叔,您圣明。”彭因坦笑着举杯碰了碰康父的杯子,两人意思了一下。 一山佯作生气,把他的酒杯夺过去,酒倒进自己的杯子里,说:“亏我死心塌地对你好,合着一样见风使舵。这酒给你喝都喝的亏了……” 彭因坦笑。 一山喝着酒,看了他笑道:“对嘛,这才像样。你知道么,前阵子,就是在事务所里,他们都要绕着你走。那气压低的,你头上插俩翅膀,就是撒旦……” 他说着,敲敲桌面,示意彭因坦有电话进来。 彭因坦一看是晓芃的号码,皱了下眉,跟康家父子说了声抱歉,电话接起来。他抬腕子看看时间,还不到九点钟……电话那头说话的却不是章晓芃,而是交通警察。 彭因坦马上想到的是晓芃出车祸了,不由得一惊。他还是镇定,问对方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对方告诉他,章晓芃酒后驾驶,撞到了高架桥下。桥下停车场的车子被她连撞了好多辆,现场很混乱。 “我们问过章晓芃,她很不配合我们调查工作。现在需要您来把她安全带回。不知道您能不能马上过来一趟?” “可以。我马上过来。麻烦您告诉我具体地址。”彭因坦听见对方说晓芃人没有事,余下的也就都不在心上了。他问明白地址,表示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过去。 挂断电话他回到餐厅,就跟康家父子说了下这一情况。一山马上就说要跟他一起到现场看看。彭因坦自己没喝什么酒,一山却喝的不少,他拒绝了一山的这个建议,说:“我到了现场,要是看情况需要帮忙,再给你打电话……康叔叔,不好意思,今天没陪您喝尽兴。回头再跟您好好儿喝一杯。” 康父今晚因为彭因坦的到来,心情绝佳,此时见彭因坦有急事,就催着他快些去办,“要帮忙就打电话回来。越着急开车越是应该慢点,不要着急。” “谢谢康叔。”彭因坦告辞出来,一山送他。 在他发动车子要走的一刹,一山忽然问道:“我说,那个让你神魂颠倒的,是不是索锁?” 彭因坦按了下车喇叭,说:“走了。” 留下康一山在原地冻的跺脚,正以为彭因坦说走就走、口风一点儿都不漏,彭因坦的车子却往后又倒了倒,看着他说:“对,就是她。你小子以后在她面前收敛点儿。走了!” 一山虽然是猜中了,可也没有料到果然如此。他还没有消化掉彭因坦这几句话的意思,彭因坦已经开着自己的车扬长而去…… 彭因坦看了眼留在原地躲着脚的一山,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来。车子驶出康家的院子,往车祸地点赶去。 待他赶到时,虽然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现场的情况给惊的一愣——晓芃开出来的是她的一辆新车,此时这辆车就停在肇事地点,且不说被撞的车子,这辆车的车头已经完全变了形……他吸了口凉气,脸色变的难看起来。 “这车简直就报废了。要是运回欧洲去修,修一修也得几百万。真没见过撞的这么狠的,这么个撞法儿,她毫发无损也是奇迹……你是彭先生吧?我是给你打电话的那位。章晓芃现在警车里坐着醒酒呢。你过去看看她吧。”有位交警跟彭因坦说。 彭因坦心头的火蹿的老高,却还得耐着性子,面上保持着镇定和礼貌,说:“麻烦您了。我过去看看晓芃,这里现场就拜托了。” 他说着往停在前面的那辆交警执勤车走去。走了没两步,又一辆车停在了他车后。他回头看看,眉头皱的更紧——他没料到这个时候巩义方会来。但再想想,巩义方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细细一看,见巩义方行色匆匆,倒又愣了下,还是巩义方先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说:“我刚接了晓芃的电话,说出了车祸。我过来看看她有没有危险。” 彭因坦看看他,问:“你是从医院过来?” “没有。我今天出院了。”巩义方说。 彭因坦指指执勤车,说:“人在车里呢。” 正文 第十七章 让我住进你心里 (四) 巩义方问:“你也是刚到?” 彭因坦看看正在现场忙碌作业的拖车,说:“刚到。” 他说着眉头皱的紧紧的。这幸好是一头扎进了停车场,不然这后果不堪设想。他怒火中烧,看巩义方时神色都有异常。巩义方察觉,沉默着。彭因坦跟他一道走着,也不说话,到交警执勤车前了,问:“晓芃出车祸,干嘛给你打电话?” 巩义方愣了一下。 彭因坦眉头皱起来。 “之前是我们俩通过电话。后来再打给她,才知道她出了事故。我当然要赶过来。”巩义方说。 “开车打电话、还喝酒了,这是找死呢?”彭因坦伸手按住车门。往车内看看,晓芃靠在后座椅上,一动不动的,竟是睡着了的样子。他顿时气更不打一处来。“你就没发现?让她做这么危险的事?” “她当时很清醒,我没有听出什么不对来。”巩义方说。 彭因坦盯了他一眼,一把拉开车门,喊道:“章晓芃,你给我滚下车!” “因坦。”巩义方拦了他一下,“你别急。” “巩义方,我告诉你。章晓芃这副鬼样子,不全都怨你,你也得负一部分责任。我向来不觉得分手,非得寻死觅活才证明当初感情有多好。可是分手分的漂亮,善后圆满,这也是一门学问。章晓芃不及格,你也说不上好。你看看眼前!章晓芃今天是运气好,就只毁坏人财物;如果运气不好,她就不是在这儿等着处罚的事儿了,她得去坐牢,或者连那机会都没有,直接就上西天了……还是你送她去的。”彭因坦大光其火。他发火,巩义方沉默应对,这一来他心头怒气更盛。他转眼见晓芃正要从车里出来,一伸手就推了晓芃一把,说:“章晓芃,你老实在这呆着别动,等着!要是得拘留,我就让你去体验一把,你也好长点儿记性……你还瞪眼?你有理了吗?” 巩义方站在彭因坦身边,听着他对晓芃连吼带骂。马路上车辆不时经过,彭因坦这么大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依然清晰。他看着坐在车厢里刚刚醒过来的晓芃,问:“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章晓芃从车里出来,站在外面裹了裹身上的皮草,吸着鼻子,说:“我没受伤。就是刚才吓坏了……我以为这下得交代在这儿了。” 巩义方听她说的轻描淡写,可也看到她把车撞的有多狠,就说:“人没事就好。以后不要边开车边打电话了,更不要酒后驾车。太危险了。” “我没喝多少。”晓芃说着,又裹了裹身上的皮草。她看看自她下了车之后,就沉默地看着她的彭因坦,说:“不信你看测试结果去。” 彭因坦气的一巴掌过来,做出抽她的样子来。晓芃没躲避,他当然也下不去手的。 他冷冷地看了晓芃和巩义方,说:“我去打几个电话。你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别动……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你等着挨熊吧。” “又没让你管我。你不用来,我自己也能对付过去。”晓芃低声说。 “你自己怎么对付?就是跟警察耍无赖吗?我不管你,回头追究起来,还是我的责任。你懂事点儿行不行?”彭因坦阴着脸,拿手机拨着号码。他已经发现,在这闹市区,晓芃的车子这么惹眼,绝不可能不让人注意……他刚刚转了身去打电话,晓芃一样也阴着脸,说:“难道你是个懂事的?还不是和我一样,我为一男人、你为一女人,闹的家里人人都不安生。我至少自己忍着,没把爷爷气的犯病。” 彭因坦当然是没听到她说什么,巩义方心里一惊,问:“什么?” 晓芃冷笑一下,说:“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彭家的家事。再说,谁让你来的?我现在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了。今天晚上,我就是撞死了,也不用你管我。” 巩义方被晓芃尖酸刻薄的话顶过来,沉默一会儿才说:“我不可能不担心。” “是,你担心。你担心我因为失恋受不了刺激,买醉肇事,最后你还得再落一层道德枷锁。没错儿刚刚出事的时候我就是想,像你这样的性格,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一定是不会扔下我不管的……”晓芃看着巩义方,她大大的眼睛里有水汽……她看着巩义方,说:“现在看明白了?我没事儿。你可以走了。” “等会儿我送你回去。”巩义方被晓芃痛骂一顿,仍然冷静镇定。他看着晓芃的眼睛,说:“关于我和索锁的事,你想知道什么,能说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如果你确实想知道的话。” 晓芃神色间忽然有些错愕,转而咬着牙说:“巩义方,你真够混蛋的。” “没错。”巩义方轻声说。 晓芃说:“现在我不想知道了。我就觉得不只你混蛋,索锁也够混蛋的。可你跟彭因坦,是到底不在意,还是鬼迷心窍,这么宝贝她?彭因坦为了她,不惜跟家里闹意见,眼看着再闹下去,反目的可能都有。你为了她,在我这儿什么委屈也受,一个劲儿地替她开脱、生怕她受了委屈。她还真是个神奇的女人……我都要佩服她了。太佩服了……像我,根本和她不是一个层级的。我甘拜下风还不行吗?所以你要怎么样,你们要怎么样,从此以后跟我半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不关心了……” 巩义方沉默着,听她几乎是语无伦次的控诉。但他也知道,尽管晓芃此时正激动,话却也都是她的心里话。 “关于我,你说的都对。但是关于索锁,你误会太深。她不但不是你指的那种‘神奇’的女人,相反还是个特别善良特别心软的人。”巩义方说。 晓芃依旧冷笑着。 “你可以不信。但起码,像你说的,我是个混蛋。可她想办法让你看清我的真面目,你是不是该谢谢她?”巩义方说。 “我谢谢她。谢谢她……”晓芃重复着巩义方说的话,边说,眼泪边在眼眶里打着转。可是她向来要强,就算到这个时候,还是要忍着的。“我还得谢谢你。谢谢你们对我这么好,联手给我演一场年度大戏,好让我看清你们的真面目!” “章晓芃,行了。”彭因坦回来,伸手要拉开晓芃,但被晓芃躲开了。“我说行了,章晓芃。你给自己也给别人留点余地好吗?” 晓芃脸想被冻住了似的,被彭因坦骂了好久,她都像不在乎的样子,可是突然之间,就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机关,她整个人都开始战抖……她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怎么也控制不住,于是她像崩溃一般,蹲下身来……巩义方上前一步,彭因坦却抢先将晓芃拉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义方,你可以走了。”彭因坦对巩义方点点头,说。晓芃虽然大恸,却也仍然很克制。他心里反而觉得宽慰。他拍着晓芃的背,再看看巩义方,说:“谢谢你赶过来。事故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的。我在这儿陪着善后就可以。” “没关系。”巩义方沉声道。 晓芃被彭因坦推到自己车上呆着。等她冷静些,让她配合警方继续做笔录。他站在路边,看着已经清理的差不多的现场……晓芃这几近报废的车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团被随手揉皱了的纸。他盛怒过后,此时才觉得后怕。巩义方站在他身边,也好久都没有说一句话了……他转脸看看巩义方。 巩义方掏出烟来拿在手里,又攥住没有点燃。 彭因坦就静默地看着他,若有所思……直到交警说他们可以先走了,明天一早需要本人和保证人一起到大队去接受进一步的处理,彭因坦才说了一堆好话,送他们先走。只剩他和巩义方在现场相对,两人客气道别2。彭因坦开车送晓芃回住处,巩义方的车子一路护送他们回去的。下车时彭因坦看看沉默的晓芃,想骂她,又忍住,说:“上去休息吧。后面的事慢慢处理。” 晓芃听出来,彭因坦既是说今晚的事故,也是说她和巩义方的感情。 她有些茫然地坐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不言不语地下车去了。 彭因坦等她回屋了,才驱车出了院门。 这一晚折腾到午夜,彭因坦也累的不得了。 回到他的小公寓里,他呆坐良久,脑海中不断出现索锁忧虑的眼神、晓芃伤心的表情、和巩义方一身的疲惫无奈……他躺倒在床上时,还记得要定一个闹铃,谁知道一觉睡过去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正文 第十七章 让我住进你心里 (五) 朦胧中有人在扯他的头发,一下一下的,动作轻柔。但他还是被吵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头发还是在被扯动……他突然间睁开眼,发现天光大亮。眼睛被光刺激的眯起来,有那么一会儿,他意识都停滞了。 “糟了。”他抬腕子一看时间,伸手就摸手机。不想手机没摸到,手却被一个小爪子拍了一下。 他仰仰脸,看着趴在他枕头上的黑子,伸手拍了它一下,说:“怎么不早叫我啊。”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从外衣口袋里找到手机,果然有索锁打来的电话,他拿着手机边拨号边冲进卫生间,索锁接电话之后,他不等她出声就马上说:“真对不起,我睡过头了……啊?” 索锁声音很轻,说:“那你就再睡一会儿吧,不用过来了。叶航说他们会送的。” 彭因坦站下,问:“叶航?” 索锁简单解释了下,说:“没关系的。你不要跑来跑去了……昨晚上睡的很晚吧?” “嗯,是挺晚的。我马上过来的,等我十分钟。”彭因坦说。 索锁就说:“你别赶了……” “说好了的嘛。让姥姥等我是不好,可是总比跟她老人家说了话不算话好。”彭因坦说。 “小事啦,彭因坦。这么急匆匆的开车不好的。再说姥姥嘱咐了,不让吵着你。”索锁声音里透出一点笑意来,似乎是明白彭因坦当下这着急的心情。“放心吧,姥姥不会因为你不来就生你气的。” 彭因坦听了,就说:“那你跟姥姥说,对不起,千万等我一会儿。” “彭因坦!”索锁还在电话里叫他,他已经挂断了。 匆忙间洗漱完毕,换了衣服就赶出门。出门前还好记得查看下黑子碗里是不是有足够的水喝食物。跑下楼去开上车一路飞奔,按响门铃时正好九点钟。 彭因坦看看索锁家门口停着的车子,已经有心理准备,所以来给他开门的是昨晚上见过的那两个英武的男青年时,他就点点头,问:“索小姐呢?” 叶航和付明川正好要出去,跟彭因坦说:“索小姐在里面,您里面请。” 索锁这时候从里面出来,看到彭因坦就说:“你来啦。” 彭因坦应了一声,看着一身清爽的索锁,点点头。索锁过来,他低声问:“姥姥呢?” 索锁让他稍等,先送叶航他们出去。彭因坦站在她身后,听她跟他们说谢谢,然后说再见。等他们走了,她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身看了他,竟是瞪大了眼睛,一副生气的样子。彭因坦忙说:“我已经很快赶过来了……你看,从我给你打电话到现在,才用了多久?” 索锁进来把门带上,站在他对面,板着脸就照着他胸口来了一拳,说:“我是嫌你来的晚吗?谁让你把车开这么快的?不是告诉你不要赶时间吗?” “我不是着急吗!”彭因坦揉着胸口,说。“好了好了,别生气。下回不敢开这么快了。真的!” 索锁气的脸都红了,瞪了他半晌,才说:“站在这儿干嘛,还不进来?” 彭因坦这才换了鞋,跟着进来又问:“姥姥呢?怎么不见姥姥?” “在花房浇花呢。说是等你来了再叫她。”索锁没好气地说。她边说边走,看看彭因坦,到底不忍心,说:“洗洗手过来吃饭。” “好。”彭因坦去洗了手。到这会儿他确实饿了,一溜烟儿跑去餐厅,果然看到桌上摆的精致小菜和早点……还有他喜欢吃的鸡蛋饼。他粗粗一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这么多好吃的呀……特为给我准备的?” 索锁看他那脸皮厚厚的样子,看到吃的两眼都放光,刚才还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这会儿脸色都好看多了似的,就说:“美的你!特为给你准备,你还睡过头,那不是白费心思了?这是给叶航他们准备的早点。” 彭因坦坐下来,听索锁这么一说,哼了一声,说:“你不说,我倒忘了……派给你这两个人,施阿姨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索锁正给彭因坦盛粥,被他一问,回过头来。 “尤其是那什么夜航日航的,帅成那副德行,根本就不适合做安保。他们一行动,不立马儿招人看吗?”彭因坦说。 索锁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好气又好笑。 她把专门给彭因坦熬的小米粥端过来给彭因坦放在面前,伸手夹住他的面颊,说:“姥姥说的真一点儿都不假呀……人叶航帅在你眼里也是不对。快吃饭吧。姥姥说了,不让你着急,她下午去都可以。” “不用。”彭因坦忙说,这碗小米粥稠稠的,很香。看样子就是专门给他做的,他对索锁笑笑,“我平时睡四五个小时足够。昨晚上实在是没睡好。” 索锁也坐下来,看着彭因坦吃饭,说:“你慢点儿吃,细嚼慢咽好吗?胃不好,得慢慢儿养……吃药了没有?” 彭因坦口里含着粥,摇摇头。 索锁停了会儿,才说:“准是赶时间赶的。” “没关系,回头补上就行。”彭因坦说。 索锁等他吃的差不多了,才问:“晓芃不要紧吗?” 彭因坦放下筷子,不经意地皱了下眉,看着索锁。 “昨晚睡前刷了下网,碰巧看人发了图。不过很快图和消息就都不见了。”索锁轻声说着,看看彭因坦的神色。彭因坦眉抬了抬,她就说:“当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然昨晚就跟你说,今天不要过来了。” 彭因坦“嗯”了一声,说:“晓芃没事。没人受伤。我在一山家里接到电话,马上就赶过去了。晓芃这回惹这么大的事,受处罚是应该的。已经安排专人帮她善后。我就觉得这事儿不会不引起关注来。别的不说,她那车也太招摇了。出了事,围观的都比平常多。我处理的很及时了,还是有影响……我是不想影响面太广,回头对谁都不好。我估计晓芃且得回去挨骂呢,看谁饶得了她。” “没人受伤就是万幸。挨骂就挨骂吧。”索锁垂下目光,“她情绪还是很不好?” 彭因坦说:“她嘛,你也知道,艺术家品性,本来就很敏感,容易动感情,又容易激动。这次事故对她也是个警醒。她一直太顺利了。从小样样拔尖儿,没受过什么大的挫折……别说她了,你看我,还不是一样。遇到事情就麻爪。这段时间眼看着各大品牌都开始推新一季产品了,她也该忙了,忙起来满世界飞,哪还顾得上情绪不情绪?” 索锁抬眼看他,没有出声。 彭因坦也看着她,眼睛里渐渐聚集了笑意。他摸摸下巴,问:“话又说回来,刚才你姥姥说的对……姥姥说什么了?” 索锁当然不肯说。 彭因坦追着问,她就是不理。 “你不说,那我去问姥姥。”彭因坦笑着说。 “你去问吧。我看你有那个胆子。”索锁也笑了。彭因坦要帮她忙一起收拾桌子,被她赶走,“你别在这碍事儿,出去吧。我一会儿收拾好了就出来……” “那好,我去跟姥姥说会儿话。姥姥在花房?”彭因坦整理了下衣服。 索锁看看他,点头道:“嗯,挺久了,也该回来了。” “我去看看。”彭因坦就出去了。 索锁收拾好了厨房,彭因坦和姥姥都没回来。她也预备去看看,出了门先往花房的方向望了望,就见姥姥和彭因坦正从花房里出来——彭因坦走在姥姥身后,不知道跟姥姥说着什么,姥姥是面带微笑的……索锁就觉得一颗悬着的心落下来好些。姥姥虽然还没有像以前那样看着很疼爱彭因坦,可比起前些天来,已经好多了。她等他们走近些,才开口喊他们快点进屋暖和下。 “索锁,你换衣服吧,咱出发。”彭因坦大声说。 “现在就走吗?”索锁问。 “对,现在就走。”彭因坦说。 索锁答应着,换过衣服拿了姥姥的包出来,姥姥和彭因坦已经走到大门口了。她追上去,彭因坦就接了她手里的包。 出门时遇到老邻居,看看他们,打招呼时就半开玩笑德问:“……一家三口这是去哪儿啊?” 索锁有点儿窘,彭因坦到上了车还在笑,进山这一路他情绪都很好……连姥姥都被他的好情绪感染了似的,上山的脚步都轻快些。 他们安顿好姥姥才下山,待要上车,索锁没让彭因坦开车。 “还是我来吧。看你困的,路这么险,你再给开海里去。”索锁说。 彭因坦虽然不服气,也还是同意了索锁的安排。 索锁轻车熟路地将车子开上盘山路,起初还在跟她说笑着的彭因坦,不久就没了声音。索锁转头看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 亲耐滴大家: 通知下明天停更,后天老时间更新、补更。 另外今天一月最后一天啦,筒子们谁还有月票么?挖票啦~~最后多谢已经投票的筒子们! 大家周末愉快! 正文 第十七章 让我住进你心里 (六) 索锁看了看前面,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把车子停了下来。 彭因坦睡的正沉,她拿了他的外套给他盖上。她还怕吵醒了他,都轻手轻脚的,彭因坦却连动都没动。索锁坐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决定在这儿等他醒过来。 彭因坦的车里几乎没有杂物,她在车里枯坐无聊,又不想乱动他的东西,好在一转眼,看到储物盒里一本小册子,她顺手拿了出来,翻一翻,原来是本小画册,书籍上印着出版单位。这倒不是公开的出版物,而是一家日本建筑师事务所的季刊。索锁从第一页开始翻看,渐渐看的入神。 彭因坦的手机一响,索锁回神,见彭因坦转了下脸,一副没睡醒、懒得接电话的样儿,她在他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来电信息让她愣了下,随即她拍了拍彭因坦,把手机拿给他。彭因坦长出了口气,按着她的手连着手机贴在脸上,闷着声音答了句话。 他听出是巩义方的声音,索锁抽手推门下车了,他听着巩义方说着,看着索锁走到车前去、一直往前走……前方是悬崖峭壁,她站在那里,被风吹起了头发,看着让人心里觉得险……然后她掏出手机来打电话。电话很短,她挂了之后,双手插在口袋里,直立在那里,背对他。看不到她的脸,但她的背影都像是在沉思。 彭因坦心沉了沉,听筒里巩义方的声音就忽远忽近的。他提起精神来,听听他说。 “……好的,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晓芃我会照看好。再说她这么大的人了,懂得怎么处理情绪的。你还是顾家里的事吧。”彭因坦说。巩义方此时已经在机场。也是确认过今天律师出面帮忙处理晓芃昨晚事故结果之后、并没有很严重的后果,才打来电话交代一声的。他这才明白过来,昨晚巩义方是在去机场的路上赶回来的。“一路平安。” 巩义方说了声谢谢。 彭因坦说:“不客气。” 巩义方收了线,他还握着手机。看看索锁仍然没有要回来的意思,他翻了下手机,并没有发现有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他想了想,还是给唐律师打了个电话,亲耳听到晓芃事故处理的进展情况,他才放心些。 “谢谢您,唐律师。等我出差回来,一起吃个饭。”他很客气地说。 唐恩窈婉拒他的提议,说声晚些时候再通电话,先挂了。 彭因坦把手机丢在储物盒里,下车向索锁走去。 索锁背对着他,等他走到她身后时,她回了下头,正好看到他,说:“下来干嘛?刚睡醒,外面冷,小心感冒。” 彭因坦从背后拥住她,说:“那你还在这站了这么久?” 他晃晃身子,索锁不得不跟他左摇右摆。 索锁没吱声,彭因坦说:“这么见外,我打电话你不用回避的。” 索锁抬手握住他的手,说:“我就是下车透口气。” 彭因坦知道她不想承认是因为巩义方电话的缘故,也不揭穿她。可到底心里有点儿不是味道,就笑笑,说:“才跟我一起呆了半天,就闷坏了?” 索锁拉开他的手,说:“废话这么多。” 彭因坦一笑,拉了她的手,说:“上车吧,我睡饱了。回去我开车。” 索锁眉一挑。 两人往回走着。索锁的短发被海风吹的扬起来,她一转脸,又糊在了脸上,彭因坦看她花猫似的脸,笑着伸手给她把头发拨开,索锁躲了躲,说:“肉麻。” “谁肉麻呀?”彭因坦笑着问,“那是谁刚才偷偷看我半天?偷看人睡觉不肉麻?” 索锁拂开遮住眼睛的乱发,瞪了他一眼。原来刚刚在车上,他并没有睡沉。想到自己看他的样子,她脸上发热,甩开彭因坦先上了车。彭因坦追上来,看着索锁紧抿着唇系安全带,笑着说:“生气啦?” “系上安全带。”索锁发动车子,斜睨他一眼。见他乖乖系安全带,她看看后视镜,将车子猛的向后一倒,彭因坦被摔到座椅上。她撇了下嘴角,说:“让你使坏。” “我哪儿有。”彭因坦叫起来。 公路上车很少,索锁把车开的很快。这种让人心跳加速的速度,彭因坦都有点儿扛不住了。他偶尔提醒一句:“慢点儿……哎你慢点儿嘿……” 索锁不理他。 这也得让他知道知道,从前她坐他开的车的时候,吃了他多少暗亏。 彭因坦等索锁把车开进市区,问:“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 索锁沉吟,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彭因坦趁机说:“去我那儿吧……我给你做饭吃还不行吗?” 索锁好奇的问道:“你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你想吃什么都行。”彭因坦说。 索锁笑了。 她看看时间,说:“你先跟我去个地方吧。你这娇贵的身子,这两天还是好好保养,别劳动了。” “我不怕辛苦的,真的。”彭因坦眨眼,说。 索锁才不顺着他的话说呢。 她没说要去哪儿,彭因坦也没问。但车子开进游艇会,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你在车上等我,我进去办点事。”索锁说。 彭因坦问:“不能跟你一起进去?” 索锁轻声说:“我去是正式递交辞职信。工作的事情,让你陪着进去不合适的。我刚给孙经理打过电话了,他在等我。” 彭因坦想想,就说:“好。那你快去快回。” 索锁没答应他,下车快步往餐厅走去。 正是午餐时间,餐厅里客人虽然不多,但里外都挺忙碌。她从员工通道刷卡进门,迎面看到从后厨端着盘子出来的花开,她先打了个招呼。花开见是她,惊喜的叫起来,“你终于来上班啦!”她一嚷,从里面出来好几位侍应生,连领班都闻讯过来跟她说话。索锁微笑着跟他们聊一会儿。不过请了几天假,彼此见面竟然这么亲切。不过为了不影响他们正常工作,她适可而止。 “八代木先生来了吗?”索锁问。她倒也知道,这个时间八代木先生应该还没来上班的。果然花开他们纷纷摇头表示没见到。她就说:“那我去经理办公室。咱们回见。” 其他人各自忙去了,索锁先绕到后厨门口,往里看了看。厨房重地,她不能擅入,但还是想站在这里看看自己工作过的地方……厨房里井然有序,没有人注意她。虽然心里有点儿失落,她还是觉得挺欣慰的。于是她微笑,悄悄顺着走廊往经理室走去。因为提前联络过,孙经理正在办公室等她。看到她,还没有等她开口,孙经理就说:“别说什么辞职不辞职的了好吗?以后你就是咱们餐厅的特聘厨师了。这是正式的聘书,你只要签个字就行。我特地跟总经理请示的,总经理批示下来了。聘书里写的很清楚,以后,你保证每过一段时间到餐厅来指导下工作就可以了……别忙着推辞。我知道你,是最不乐意占便宜的了。你听我解释清楚,咱们餐厅也需要一点外部监督不是?你也知道,管理上我可能马马虎虎,餐饮尤其是日料,我还在学习阶段。你就算帮帮忙可以吗?再说了,八代木先生,也总有个事儿的时候,他要请假、回国,难道我去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回来主持厨房的工作?” 索锁听着就笑了。 她深知这是孙经理的好意,可他这么说,她也不好硬是拒绝,只好接了他塞过来的聘书,说:“那我就先接着。餐厅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找我。” “这就对了嘛。这段时间你在餐厅也辛苦,休息下时应该的。实话跟你说,要是你想找餐厅长期工作,咱们餐厅随时欢迎你来。只要我在这里一天,这绝对是能够保证的。你想去别的地方,我是不给你写推荐信的。”孙经理睁大眼睛,很认真地说。 索锁笑。 她同孙经理聊了一会儿,惦记着彭因坦在外面等的久了,也怕耽误孙经理工作,就起身告辞。 “我送你出去。”孙经理说。 索锁忙推辞,孙经理一定要送她,她只好随他。 哪里知道,他们出了办公室门走了没几步,就见前面人影一闪。索锁认出是厨房的小林。她眉微微一皱,心想小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了……到了走廊转角处,她迈步一出来,就愣住了——从这里到餐厅大门处短短的一段路两边,站的全都是餐厅的员工。从侍应生到厨师,连清扫的阿姨都站在其中,统统都穿着制服。而八代木先生,笑眯眯地垂手而立,站在最前面。看到她出来,八代木先生拍了两下手,在他的带领下,所有人都鼓起掌来。 索锁真的是愣住了。站在她身后的孙经理这时候上前跟她说:“知道你过来,我们给你搞一个小小的欢送仪式。等你下回来,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索锁微笑,点头。 孙经理轻轻在她肩膀处拍了拍,说:“别看你在这里工作时间很短,大家跟你感情很深的。” 索锁点头。她也说不出什么来,索性什么都不说了。还是在工作时间,他们这么大的阵仗送她,难免引起客人的注意。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从这段被同事们围堵的路上穿过去,简直太困难了……八代木先生送她出来,交给她一个袋子,说:“拿着。这是我们今天的特餐。” “您怎么知道我还没吃午饭呢?”索锁眨眼。 八代木无声地笑着,点点头。 索锁走出来,回身跟大家鞠个躬,摆手请他们回去。无奈大家坚持看着她先走,她只好先说再见。 走了没几步,听小林在背后喊了声:“老大,下回来,记得带上姐夫啊!” 这一声,引的大家纷纷笑起来,把分别的伤感一下子就冲淡了。索锁回过身来,做了个要打他的手势,喊道:“还不快回去工作!谁要是敢偷懒,我会来收拾你们的……回去啦!” “凶死了!”“怎么谈恋爱了还不温柔!”“等你回来啊!”“就怕你不来……别是下回来是抱着奶娃娃来吧?”“哈哈……” 索锁边走,边听着他们嘻嘻哈哈的,很有点儿不像话啊……她还是威风八面的索大厨的时候,他们谁敢这么开她的玩笑呢。 可是她也不敢停下脚步来,有点儿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反悔,要在这里继续做下去了……身后的笑声终于渐渐停歇了,她还是回头看了看,餐厅的门口,只剩下孙经理、八代木先生和侍应领班老崔了。看到她回头,老崔挥挥手示意她走吧。 索锁再回身,就没有回头了,而前方,彭因坦正站在车边,晒着太阳等她。看到她,他露出笑容来,走过来接了她手里的东西。他外头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望到了餐厅门口,看见八代木先生他们还在往这边看,问道:“你怎么这个表情?难道是人家巴不得你辞职,干脆把你撵出来了?” 索锁本来有点儿难过,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笑出来,说:“真讨厌……怎么可能!” “那就得了嘛!你看你,我还以为你受气了呢。要是真的受气了,我就去给你讨个说法。”彭因坦拉了索锁的手,一握。 索锁哼了一声,说:“算了吧,就你?关键时候还不是得我罩着你。” 彭因坦听她这么一说,转过身来,把她揽到身边,说:“信不信我在这亲你?” 索锁被他吓了一跳,当然知道他可不是说说而已,说不定真就干得出来,忙说:“喂你别乱来……彭因坦!” 彭因坦忍着笑,开车门把她塞进车,转身上车时,又看了看餐厅方向——那几位老先生都很知情识趣地走开了……他笑着上车,看索锁还一脸红晕,就问:“袋子里是吃的?” 他把手上的袋子打开来看,是四个叠放在一起的食盒。他顿时觉得饥肠辘辘,打开最上面一层看时,里面是制作精美的寿司。索锁歪着身子看看,就把袋子拿了过来,说:“嗯,这可是八代木先生握的寿司,我也好久没吃过了……好饿啊!正好正好……我先吃着,你好好开车。” 索锁说着,拍拍彭因坦。 彭因坦立刻说:“一人一颗轮着吃。” “你自己主动要开车的哎,开车不能分心的。专心开车,快点儿嘛。你到家再吃,我给你留几个。”索锁说着,作势要开吃,一看彭因坦起的要过来掐她脖子,笑的歪在车门边。“喂,你也太小小看我了……好啦,等会儿到家一起吃。不会这会儿都等不了吧?你饿,我也饿呀。陪着你饿肚子还不行?” “这还差不多……要不咱俩在这儿吃了再回去?”彭因坦提议。 索锁一拳头伸过来打在他腮上,说:“八代木先生的料理,这么吃暴殄天物。” “吃下去还不都一样。”彭因坦是真的饿了。 索锁瞪他一眼,他只好答应。 “你那个胃,这些不能……”索锁刚开始说,彭因坦气的伸手过来使劲儿揉着她的头发说她“你就是要独吞、我不能多吃还不能少吃嘛”,她就不说了。 彭因坦这回有了动力,连问都不要问去哪儿合适,直接带索锁回了他的小公寓。索锁聊到他这样,也没反对。两人回到家里,果然把食盒摆好,准备好碗筷杯碟。要开始吃饭,彭因坦想起自己存的有清酒来。索锁不让他开,怕他忍不住喝两口。他还是起身去把酒找了出来,给自己和索锁都倒上一杯,然后把酒壶放在索锁手边,说:“我不喝,就陪你。这些都归你。” 索锁闻到酒香,尝了一口就觉得好,干脆一杯都喝下去。 她脸不一会儿就红了,说:“我要醉了。” “醉了就醉了。不是挺好的么。”彭因坦微笑着,看她一脸胭脂色。“慢慢儿喝,我不跟你抢。” 索锁杯酒下肚,一身暖意。她吃了一点寿司就不吃了,看着彭因坦细嚼慢咽的,还有黑子蹲在他腿上,眼巴巴看着桌上的食物,忍不住微笑……酒意上来,她觉得心跳都缓了。彭因坦偶尔说句话,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彭因坦还要吃饭,还要看着黑子不要偷吃,等他抬头看索锁时,索锁已经把一壶清酒喝光了、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和黑子。他伸手过来摸摸她的脸,叹口气说:“真可以啊,你倒也老实不客气。” 索锁打了个哈欠,说:“睏。” 话音未落,她就把酒杯一推,趴在了桌子上。 黑子趁彭因坦不备,从他腿上跳到桌上,对准寿司就下爪子……彭因坦眼疾手快,急忙把它给捞起来,照着它的小脑袋瓜儿就弹了个榧子,说:“你这个臭小子,要是被你锁妈知道你吃这个,我都要跟着你挨揍了。” 他絮絮叨叨的,把黑子放下去,也不管它还一个劲儿地叫着,围着他的脚下打转儿,把剩下的食物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里去。然后他看着趴在桌上睡着了的索锁,叹口气,过来摸摸她的后脑勺,把她就给背了起来。索锁没有醉的很厉害,彭因坦背起她,她是知道的。但是这感觉很舒服,她就不想醒。彭因坦好笑的背着她上楼去,把她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喂,醉猫。”彭因坦轻声叫她。 索锁睁眼看看他,说:“嫩鸡。睡觉。” 彭因坦咬了咬牙,捏着她的耳垂恨恨地说:“叫我什么?” 索锁拉下他的手来,搂住他的手臂。彭因坦只得歪在她身边。他等她说话呢,她却好一会儿不出声。他再看时,索锁紧闭着眼睛,这回是真睡着了。他不禁哑然失笑,想抽手臂,索锁抱的却很紧。他干脆躺在她身边了。他刚躺好,索锁翻了个身,照旧还是抱着他的手臂。她身上淡淡的酒气和体温一道越来越高……彭因坦摸了摸她的脸,不一会儿,倦意袭来,他也就睡了过去。朦胧间他觉得索锁是往他怀里更靠近了些,可是他太困了,尤其此时,怀里的人给他许久未有的安稳舒适感,这一觉就睡的既踏实又甜蜜,简直就不想醒来了…… “过来……过来呀……” 有人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他分辨出是谁来,不禁微笑……这真是个奇妙的时刻。在一场好眠之后,睁眼能看到自己想见到的人。 “醒了?”她轻声问。 “几点了?”他边问,边看床头的闹钟。 “快七点了。”索锁说。 “哦。”彭因坦想这一觉睡的可不短。他转过头来,看着索锁把黑子放到地上——她弯身拍拍黑子的头,腰肢柔软的全贴在了床沿上……彭因坦伸手过来拉了她一把。 彭因坦睁开眼,在温暖的灯光里,索锁盘腿坐在他身边,怀里抱着黑子。她穿着他那不合身的睡衣,头发半干不湿的,看样子刚刚正在跟顽皮的黑子斗气呢。他坐起来,摸摸黑子的头,然后亲了她一下。 正文 第十七章 让我住进你心里 (七) 索锁被他拉了起来,还在问:“肚子饿不饿?” “饿。”彭因坦简单地说。 “想吃什么?”索锁没有留意彭因坦的眼神。她抽手准备下床了。 她醒的很早,彭因坦睡的很沉。 她就小心翼翼地下来洗了个澡。回来他还在睡,她就在他身边呆着看了好一会儿书……听着他沉稳匀净的呼吸声,她心里有那么一会儿很有点儿异样。这样的时刻她从来没有经验过……但是她觉得这样也很不错。 “嗯?”没听到他回答,她这才抬眼看他。 彭因坦嗯了一声,说:“你等我下。” 索锁愣了会儿,彭因坦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浴室去了。索锁忽然间意识到什么,但她愣在那里,听到浴室里窸窸窣窣的声响,想起身躲出去,到底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直到彭因坦一阵风似的出来,给了她一个带着薄荷香气的吻,她才红着脸看他,说:“我们得吃晚饭呀……你不饿我还饿呢。” 彭因坦摸摸鼻子,没说话。 索锁看着他,好像也在犹豫要不要克服肚子饿这个现实问题。她趁他犹豫,就要起来,不过被他一把拉住,没能成功脱逃。他又摸摸鼻子,伸手挑起她睡衣下摆来了……索锁叹了口气。这睡衣是她刚才去洗澡时,从浴室柜子里拿出来穿上的。因为太大了,穿起来晃里晃荡的,被彭因坦这么往上一拎,简直就像剥笋一样拎了起来,露出她雪白的肌肤来。 “你不按时吃饭可是会难受。”索锁把衣襟拉下来,整理好。 彭因坦抿了下唇。 索锁伸手戳戳他的胃部。瘪瘪的胃,让他新鲜的肉体平整的像块巧克力……她忽然笑了。彭因坦笑笑,干脆把上衣脱下来。索锁啊的一声,闭上眼睛。彭因坦笑的响起来,抓着她的手扣住,过来亲她。 索锁身子往旁边一滚,害的彭因坦扑了个空。 彭因坦咬牙,抓她回来。她还想拒绝,彭因坦根本不给她机会了……这回他可没麻烦着试图脱掉她的睡衣,而是干脆从睡衣底下钻了进来。索锁惊的动不了,他就得意地笑着,低声说:“这下看你往哪儿跑……就是要这样跟你绑在一起。” 到了这会儿,索锁就是不想跟他绑在一起,也是没有办法的了……意乱情迷的时候,她倒还是记得把灯都关掉。 她喜欢他在黑暗中的从容不迫,也喜欢他事后紧紧的拥抱……还有清晨一起醒来时的慵懒和满足。 索锁睁开眼,彭因坦手臂还在她肩膀上压着。 她转转脸,看他。 窗帘几乎完全不透光,她只能从昏暗的光线中辨认他面庞的轮廓……她轻轻抬起手来,触着他的额发。他的头发有点硬,还有点自然蜷曲。都说头发硬的人脾气暴,大概是有点儿道理的……她的手指贴着他的发梢。发梢都有他的体温。她轻轻动了动身子。彭因坦的体温高,靠他太近,她总有种自己随时会被熔化的感觉……他也动了动身子,并没有醒,还照旧靠过来。 索锁无奈地摸摸他的脸,停了一会儿,她抓起他的手腕来看看时间。 已经八点了。 她突然想起他今天是要出差的。昨晚她问过他几点的飞机,他说的含含混混的,她又太困了,没有追问。一念至此,她忙摇着彭因坦的手腕子,“彭因坦,彭因坦!你醒醒!” “干嘛?”彭因坦翻身过来,抱着她,根本不睁眼。 索锁推他,问:“你几点的飞机?别误了飞机。都七点了,快起来洗脸……喂!” “误了就误了。”彭因坦说。 索锁使劲儿推开他,下床来穿了鞋子,先找到遥控器,把窗帘给打开。屋子里一下便亮了起来,彭因坦平躺了,抬手遮住眼。索锁站到床尾,见彭因坦动都不动,叫了他一声,他也不应。她见他这是又睡过去的架势,等了一会儿,弯身掀起被子来,看到彭因坦的大脚丫子,她回手从长凳上抄了毛刷子来,扫着他的脚底……谁知道彭因坦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气的一巴掌拍在他小腿上,咬咬牙,扯着被角将被子整个掀了起来……她把被子堆在床脚,喊道:“彭因坦,你还不起?” 彭因坦只穿了条睡裤,裸着上身呈一个大字平铺在床上。缩在彭因坦拖鞋里睡觉的黑子这时候爬起来,蹦到床上去,左看右看,跳上彭因坦的肚皮,卧成一团。彭因坦还是动都不动。 “大狗熊。”索锁没办法了,只好绕过去,揪着彭因坦的耳朵,“你冬眠啊?” 彭因坦忽然一跃而起,把索锁扯住,黑子也被他吓的一溜烟儿不见影了。 “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呀?”彭因坦把索锁拉过来,低声问。 “你装睡!”索锁叫起来。使劲儿捶着彭因坦,“怕你误机,好心叫你……” “你傻呀,什么人给这么折腾……这么、这么折腾,能不醒?”彭因坦气哼哼地把索锁掀在床上,脱了她的鞋扔到一边去,搔着她的脚底。索锁可是受不了这痒,顿时觉得全身都酥麻难耐,恨的就要下口咬……彭因坦早料到她这招儿,哪能让她得逞。他左躲右闪,压住她的手腕,一口亲在她锁骨处。“你这么折腾我,我还不等着机会报复你呀……看我怎么治你。” “彭因坦!”索锁腿使劲儿踢腾,都能被彭因坦压住动弹不了。他力道不轻不重的,她就是没办法让他松一松劲儿。可要再这么下去…… 索锁知道今天早上可就也没完没了。但偏偏彭因坦这下亲的让人又心痒,让她有点儿要跟他一起不管不顾的意思……还好她的理智还在,等彭因坦稍稍停了停,她就说:“喂,我是不怕跟你在这儿再耗半天。可是你工作耽误了,回头怎么交代的过去?” 彭因坦低头在她唇上点了点,哑着喉咙说:“索锁。”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胸型在走,索锁咬了下嘴唇,嗯一声表示答应。 “那你跟我一起去,我这会儿就放过你。要不……”他手上一用力,索锁跟着吸了口凉气,脸憋的通红。他就笑了。笑的眉一抖一抖的。 “不行。”索锁想都没想就拒绝,“你去工作,我去干什么?” “你去看我工作。”彭因坦见她拒绝,干脆放肆起来。索锁拉住他的手,他停下来看着她,说:“连去带回就三天。再说姥姥不在家,你又不用上班,有什么不行的?难道你要自己个儿呆在家里,想我?” 索锁呸了一声,说:“没羞没臊。谁想你?” “不想?不想?”彭因坦逼近她。 索锁咬着牙关,脑中此时简直热到一片空白了……彭因坦见她不响,轻轻亲她,直到她说:“可是我没准备呀!” “要准备什么?难道人家山西没有商场?”彭因坦干脆地放开了索锁,笑着起身,半跪在床上。 索锁躺在那里,看着他,片刻之后,急忙翻身起来,重又找到鞋子穿好,催着彭因坦去洗脸,“我下去洗……咦?” “你用这个卫生间吧。我用楼下的。”彭因坦套上毛衫穿好鞋子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扒着门边笑道:“是下午一点的飞机。两张头等舱并排的座位。来得及。” 索锁正要去洗脸,挥手让他快点走,彭因坦就笑着出去了。她按开水喉,看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一阵懊恼……昨晚上头发还没干就上·床的结果,就是早起发型全乱了……这都赖彭因坦。 她气哼哼地挤着牙膏。 她洗好出来,彭因坦还没回来。她下来走到卫生间门口,见门开着,彭因坦正在刮脸,她就问道:“吃什么?” “馄饨?”彭因坦反问。 “还没吃腻啊。”索锁随口答着,哼了一声。 彭因坦微笑,眼睛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儿。索锁看看他,就说:“好吧……昨晚剩的有,就煮给你吃好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身份证号码的?” “昨晚上帮你捡东西时候看到的。”彭因坦说。 索锁哦了一声,想想也是。昨晚包是掉在地上,里面的零碎撒了一地。彭因坦干净利落的,最看不得东西乱丢,忙帮她捡起来收好……她笑笑。 “怎么了?”彭因坦见她笑,问。 “没什么。”索锁去厨房了。 经过餐厅看到昨晚用过的碗盘都还在,顺手先收了放进洗碗机去,开冰箱拿出昨晚余下的馄饨来。昨晚都夜深了,彭因坦说饿,本来想简单吃一点就好,他吵着想吃馄饨。她无奈准备包馄饨,一边忙,一边还得应付他捣乱……他自己是不承认捣乱的,就说要帮忙。哪儿有他那个帮忙法儿的呀? 索锁听见响声,看到彭因坦正把一只小行李箱放到走廊上。 正文 第十七章 让我住进你心里 (八) 看样子彭因坦开始准备出门的行李。 煮馄饨的工夫,索锁听到彭因坦一直在外头讲电话。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这样灶上煮着早饭,外头有个走来走去的男人,脚边有只喵喵叫的猫……这是她用词汇形容不出的日子吧。 “溢出来了。”彭因坦突然出现在门口,微笑着叫索锁,“想什么呢?” 索锁回神,彭因坦胳膊早越过来,掀开锅盖的同时,侧脸亲了她一下。 “走开啦。”索锁推他。 “我刚打电话给阿姨,让她每天过来照看下黑子。其实就是明天。后天晚上咱俩就回来了。”彭因坦笑着站在一边,并不走开。 索锁手肘戳戳彭因坦,让他不要碍事儿。 紫菜蛋花,香菜末儿也都准备好了。等出锅就盛在汤碗里,彭因坦自己端了出去。 彭因坦吃的很香,索锁只吃了一小碗就放下碗。彭因坦见她吃的少,腻乎着又让她多吃了两个才算完。 他们准备出门,彭因坦已经把要带着的东西都放在了走廊上,随时可以出发。索锁虽然有点粗枝大叶的,还是不放心家里。到底让彭因坦顺道送她回家一趟,把家里的门窗都锁好,又拜托了隔壁唐家看顾下院子,才跟他一道出发。 彭因坦见索锁很迅速地就收拾了一个随身的小包,装了几样换洗的衣服出门,上车后不禁叹了口气,微笑道:“要是不知道的,准以为咱们俩是托生错了性别。你看你……” “你好好开车吧。就是生错了性别,你啰嗦死了。”索锁没好气地说着,眼睛一闭,不理他了。她昨晚的确也没有睡好,可这会儿也睡不着。睁开眼,又问彭因坦:“你的药带了吗?” “带了,带了!都不知道谁啰嗦。出门到现在,你问了三遍了。三遍了……真服了你。”彭因坦笑着伸手过来,拉了索锁的手。 索锁笑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儿不放心。也许是很久没有出远门的缘故,也很久没有坐飞机了……她还是有点儿心里发慌。总觉得虽然是跟彭因坦这样一个事事不用她操心的人一起旅行,虽然不怎么用动脑,可毕竟仍然是一段不可预测的旅途。 彭因坦倒是不觉得怎么样。能把索锁拉出来跟他一起出差,他简直已经不觉得这是件苦差事了,心里正乐的飞飞的,所以看出索锁有点儿紧张,他也有信心帮她消解的。他想着想着自己忍不住笑出声了…… 到了机场,彭因坦把车停到停车场,跟索锁一起去候机厅。索锁在路上接了吴建国的电话。老吴问她在不在家、怎么把餐厅的工作辞了。 “我今天来送货,老孙才告诉我的。你打算好了以后要干什么了么,就把工作辞了?”老吴很不放心的样子。 “嗯,我是预备给你电话说说的。我最近一周两次去上班都保证不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好意思领那薪水了。”索锁有点儿心虚。她当然是打算告诉老吴的,可是这一两天她哪儿还有这个时间……“吴叔,我现在要门几天,回来见面再细聊吧?” 老吴在那边沉默了几秒钟,才问:“你自己出门?姥姥呢?怎么安排姥姥?” “姥姥进山了。”索锁说。 听她这么说,老吴竟又沉默了几秒钟,说:“你把你的卡号给我,我把欠你的那笔钱还了。” “急什么?先放你那吧,你才刚开始赚钱。我又不急用。”索锁说。 “知不知道什么叫‘穷家富路’?再说了,姑娘家就是身边有男朋友,买什么东西该自己付钱就自己付。硬气,知道么?咱娘家人有钱,知道么?少废话,卡号给我。”老吴絮絮叨叨的又嘱咐了她一会儿,大概也听到索锁走进候机大厅后的声响,又说:“还有啊,出去长点心眼儿……知道吗?别让人占了便宜……哎呦,我这心操的呀,跟嫁闺女似的。我·操这心你明白么?” 索锁听着就笑。 彭因坦拉着箱子走在她身边,看她笑,拉着她的手防着她走错了地方,引导她往安检口处走去。索锁就跟着彭因坦去排队安检,老吴的话听着让她挺感动的。她嗯啊嗯的答应着,低了头只管被彭因坦牵着往前慢慢走……彭因坦见她挂了电话,还握着手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就碰了碰她的肩膀。 “嗯?”索锁以为到她了,抬头看时,还有两个人呢。 彭因坦发现她眼圈红了,轻声问:“谁的电话,难受了?” 索锁摇头。 彭因坦见她不想说,也就不问了。他就是拍拍她后脑勺。排着队呢,他不好有什么亲密举动。索锁就回头对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彭因坦点了点头,说:“到你了。进去等着我,别乱走。” “又啰嗦。”索锁说。 不过彭因坦不说,她也会等他的。因为很久没乘飞机了,到这个城市来的时候,她还是坐的火车。此时才刚打量下这新机场,虽然算不上很大,她已经可以想象,自己要是进去乱走,很可能会迷路的…… 索锁在通过安检之后,站下等着彭因坦。 就是她还没站稳,就听见有人大喊一声“美妞儿”! 这声音熟悉的很,索锁还是被吓了一跳。心里那个“怎么哪儿都能遇上陈润涵”的念头一冒出来,转脸果然看到从另一个安检口出来的陈润涵。 陈润涵几步跑过来,问:“我说看着就像你。这是干嘛去?” 索锁还没回答,陈润涵已经看到了彭因坦。他眉头一皱,往后退了一步。见彭因坦过来站在索锁身边,很自然地靠近索锁,他左右各看了他们俩两眼,指着彭因坦问索锁:“出门?跟他一起?” 索锁点头。 陈润涵就把索锁拉了过来,转过身两人背着彭因坦。 “陈润涵!”彭因坦不满地喊道。 陈润涵理都不理他,把手向后一摆,揽着索锁的肩膀问:“你告诉我啊,是不是他绑架你的?” 索锁推开他,说:“别胡说了,什么绑架。” “那这算怎么回事?”陈润涵可没那么好打发。 索锁回头看看彭因坦。 彭因坦说:“陈润涵,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索锁。” 陈润涵打鼻子里出了粗气,看索锁。 索锁说:“别闹啦,这么多人看着。” 陈润涵瞪了她一眼,回身看着也在瞪着他的彭因坦,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啊,女朋友而已,还不定是不是老婆,就不能跟她说话啦?” 彭因坦被他气的笑出来,跟索锁说:“我们走吧。” 索锁倒是问陈润涵:“你要去哪儿?”她注意到后面有几个人在等陈润涵。 “我先飞上海,再飞柏林。去考察个项目。”陈润涵说,“回来给你带礼物的。想要什么给我发微信……加我微信。你要不说带什么礼物,那我就自己给你挑。刀具?还是什么?” “不用啦,什么礼物啊。”索锁微笑。 陈润涵说:“要的。一定给你带。喜欢什么尽管说……菜谱我收到了。我已经开始练习了。还没好好儿谢谢你呢。” “收钱的,谢什么谢。”索锁说。 陈润涵看着她笑,说:“你让你收钱,太荣幸了知道么。” “什么P话呀。”索锁皱眉。 “陈先生!”有人在叫陈润涵,“该登机了。” “好,知道了。”陈润涵答应着,过来抱抱索锁的肩膀,“得,那回来见的。回来就差不多过年了,等我啊。” 彭因坦过来,说:“人家男朋友在这里,你还不快点闪开?登机了。” 陈润涵才不理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才指着他说:“你给我留神点儿,不准欺负她。她不是我女朋友,还是我朋友呢。少得意啊,小心我什么时候把你变成前任。” 他说完,带着人扬长而去。 彭因坦真给他气笑了,说:“这小子……我说,索锁。” 索锁根本没理会这俩男人,好像她把自己的东西怎么能收好了更重要。她背上自己的小包,看了彭因坦。 “你以后不要跟陈公子这么客气。”彭因坦说。 索锁眉一扬,把身上背的小包塞给彭因坦,说:“帮我拿一会儿。我去洗洗手。” “我陪你去。”彭因坦接了她的包,顺手把她架在头顶的太阳镜拉了下来。“我还是步步紧跟好了,省得一不小心,再遇上什么李公子王公子的,这门出的心惊胆战。” 索锁斜了他一眼,推推他说:“那边椅子上坐着去。我出来就能看见你的。” 彭因坦答应。 索锁洗了手出来时,一望彭因坦还在原地等着,不禁微笑下。她脚步一慢,身后的人不留神撞了上来,她背上生疼,回头看了一眼。撞她的是个身材壮实的中年女子,见她看自己,恶声恶气地说:“干嘛?挡我道了!” 她又恶狠狠瞪了索锁一眼,转身就走。 索锁站在那里却像僵了一样。那女人忽然间像是想起什么来,回头看了她一眼。索锁忙转脸闪避。 正文 第十七章 让我住进你心里 (九) 但那女人似乎也只是回头一望而已,目光很快转向了别处。索锁便从容地向彭因坦走去。 彭因坦看到索锁,笑了。等索锁过来,他拉起她的手来,皱眉问:“你用凉水洗手的?手怎么这么冰。” 索锁没说话,就跟在他身边走着。明明听见彭因坦是在问她什么,她就是听不清楚……她控制着呼吸,让自己慢慢镇定下来。 彭因坦忽然停下脚步,看了她,问:“怎么了?你手都抖了。冷吗?” 他抬手要摘索锁的墨镜。索锁却扶住眼镜,说:“不冷……走吧。” 彭因坦莫名其妙的,索锁挽着他的手臂选了个前后左右都空着的连座就坐下来。彭因坦把包一放,忽然凑近她一点儿,好像要透过镜片看清楚她眼睛里的神色,说:“你有点儿不对劲儿啊。” 索锁看着他近不过寸许的脸。 彭因坦一脸认真。他的确是在认真研究她为什么突然之间有点奇怪的……索锁下巴稍稍一动,就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彭因坦就是一愣。他也是没有料到索锁会在公用场合这么干。不过他可并不觉得难以接受,反而被亲了这一下之后,想要再来一下……他嘴角上扬。索锁看他这样子,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肩上,转脸朝着外面……彭因坦笑出声来,靠在椅背上,握着索锁的手,在腿上敲来敲去。 索锁望着外面的停机坪和长长的跑道,说:“我就是心慌。” “慌什么?”彭因坦手停下来,和索锁扣在一起的手停在半空中。 索锁看着两人紧扣的手,说:“我已经有很久没坐飞机了。” 彭因坦说:“嗨,我还当什么事儿呢。别说你很久没坐飞机了,就是我老坐飞机的,时不时还紧张呢。” “嗯。”索锁低声。彭因坦又开始无意识似的晃着两人的手。 “这很正常啊。我看你是有点轻微的旅行综合征。”彭因坦笑着说。 “是有点。”索锁顺着他说下来,“以前凡是要出门,不管远近,好端端的,前一天准出毛病。不是闹肚子就是感冒发烧。上了飞机人也就好了。” “其实就是胆儿小。”彭因坦笑着转过脸来,下巴搁在索锁额头上。他身上清爽的薄荷香气,随着他的小动作轻轻飘动。索锁闭上眼睛。彭因坦见她不出声,看看她,轻轻晃了一下她的手,说:“别睡了。等下上飞机再睡……索锁?” “我没睡着。”索锁说。 她带点儿鼻音,彭因坦摸摸她额头。 因为不想她睡着了,他就开始逗她说话,索锁就是不理他,他说:“那我给你唱歌吧。” 索锁静了会儿,噗嗤一声笑出来,坐直了,说:“得了,我不睡了行吗?这儿这么多人……” 彭因坦就问:“这么多人怎么了?” “这么多人……”索锁看着彭因坦睁大眼睛瞪着自己。他眼睛黑白分明的,黑黑的瞳仁里,映着她的影子……她就说:“这么多人,不想让别人也听见你唱歌。就想让你唱给我自己听,行不行?” 彭因坦本来是瞪着索锁的,渐渐眉眼就弯了……他摸了摸鼻子,说:“行。” 广播里在播送飞往太原的航班信息,登机口前已经排起了队,索锁回头看看,说:“走吧,去排队……哦,刚才去那边候机就好了。” “没关系,早点儿晚点儿的事。”彭因坦说。 索锁把东西整理好,见他还不起来,就催他。 “说真的,索锁。”彭因坦拉着索锁的手,走到队尾,慢条斯理地说着话。索锁低着头在检查根本没什么可检查的登机牌,似乎他在说什么,她都没留意……他轻声说:“你要想让我只唱歌给你听,还有一个办法。” 索锁随口问道:“什么办法?” “嫁给我。”彭因坦说。 索锁正把两人的登机牌摆在一起。她的目光盯在印制成工整字体的两人的名字上。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有点儿恍惚,似乎耳边所有的声音都被抽走了……她抬起眼来看着彭因坦。 彭因坦也看着索锁。 她的小脸儿虽然被墨镜遮住了几乎一半,但是她被吓了一跳的表情还是表露无疑。 彭因坦刚想开口,索锁却像是绷不住了似的,笑出来。 “好啊你,又开玩笑。”她笑着回头看看,拉着彭因坦往前走。“你也太会哄人开心了……你这一招我学会了。以后要哄你开心,我也求婚。” 彭因坦嘴角一翘,索锁抬手捏着他的两边嘴角,弄的他痒痒的。 他没再说什么,就在索锁松手的一刻,低头亲亲她,“到你检票了。” 索锁把登机牌递过去,随手接听电话。彭因坦替她接回了登机牌,和她一道走进去。听着她简单说了几句话就挂断电话关了机,问:“又是老吴?” “嗯。还我钱。给我汇到账户上了,我还没收到银行发的信息呢。”索锁说。 彭因坦点点头,“干嘛着急还你钱?” “他说……”索锁走到机舱门口,对微笑的空乘礼貌地点点头。想了想,还是没有说。等到坐下来,彭因坦帮她系上安全带,才说:“他是因为我要出门,觉得我多带点钱会比较好。” 彭因坦听着,笑笑,说:“看着挺粗糙的一人,心还蛮细的。” 他说着,把索锁那个小包拿过来。索锁问他干嘛,他也没理,就是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个钱夹子来,从一排卡里抽了一张出来,扔进索锁的小包里,拉好拉锁还给她。然后在她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气里,他摘了她的墨镜,看着她的眼睛说:“密码是六个六。先拿着我的,回去我给你申请副卡。” 索锁微张着嘴巴。 彭因坦把东西收拾好,又给她紧了紧安全带、伸手过来把她嘴唇一捏,故意说:“不用这么吃惊,跟没见过世面似的。男人挣钱女人来花,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再说就你这抠门精,让你敞开花能花几个钱?” “喂!”索锁反应过来。 彭因坦微笑,说:“嘘……要起飞了。休息,休息一会儿。马上就到‘九毛九’的地盘,跟你正相应,他乡故知多的很,休息好了才好认亲。” 索锁越听越不对,抬手掐了他一把,说:“胡说什么呢?谁要花你的钱?” 彭因坦眨眼,说:“你就当这是实习期,迟早转正当管家婆。” 飞机已经在跑道上滑行了,索锁原本紧张的心情,在彭因坦不住地给她分散精力中,无形中放松很多。她看着自己被彭因坦握着放在扶手上的手——好像这两天,彭因坦做的最多的,就是这样握着她的手……她眼睛有点湿润,转开脸,看着舷窗外。恰好飞机在这个时候腾空而起,地面上的一切都在慢慢倾斜……她呼吸有点困难,但被紧紧握着的手,像是不住地在给她稳定地输送力量,让她度过这个难关……她闭上眼睛,让这阵不舒服赶紧过去。 她听着耳边有人轻声在哼着歌,很轻很轻的,像是紧贴着耳廓……她耳中充盈的是一把温暖醇厚的嗓音,轻轻地将旋律勾勒出来——“……You-raise-up……” 索锁在不知不觉中也紧紧抓住彭因坦的手,直到她再不会觉得胸闷,直到飞机恢复平稳,直到歌声停歇……她睁开眼,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看两个人扣在一起的手,她忙松开点。彭因坦白皙的手背被她抓的留下白印子,这时候他握握手又松开,笑着说:“再使点儿劲儿,手都要被你捏断了。” 索锁吸吸鼻子。 彭因坦反手在她鼻梁上一刮,拿出他随身带的资料来,说:“你睡一会儿,我看会儿资料。想不想要点儿什么吃的喝的?” “我自己会叫空乘的。”索锁说。 彭因坦果然就专心开始工作了。 索锁看着他聚精会神地翻看着资料,稍稍靠过来一点。资料中图片很丰富,只是图片中的建筑物看起来挺破旧的。她看着看着,没意识到彭因坦看完一份,顺手递给她,就接过来,靠在座椅上看起来——从资料来看,这是位于巴塞罗那的一栋有六百多年历史的建筑……她轻轻翻着页,一页页看下去。建筑的风格她并不觉得陌生,甚至看起来还觉得有点亲切……她以为自己忘记了,但是这会儿,突然间在脑海中浮起的画面,竟然就是曾经在飞机上翻看着的建筑史……是老师布置的功课,要在下次上课的时候讨论的。她带着要啃的书上飞机回国……怎么也没想到,书看到建筑史的西班牙那一章节,还没有看完,飞机已经落在了浦东机场。 正文 第十七章 让我住进你心里 (十)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碰过课本,更不要提回到学校读书了,而那也是她最后一次长途飞行…… 索锁将资料合上,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她盯着封面上的文字。大概是她有段时间没有进行大量了,眼睛有点干涩。她抬手揉揉眼,手就被扯了一下。她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已经被塞进了一管眼药水。 “我给你滴?”彭因坦问。 索锁摇头,说我自己来吧,你忙你的。 “我看书时间久了眼睛也不舒服。这个效果很好。”彭因坦说。 索锁拧开这小管子,仰头滴进眼睛里。她闭上眼,本想过一会儿就睁开眼,不料就这么会儿工夫,她就睡了过去。彭因坦有一会儿没见索锁有动静,转脸再看她,竟然已经歪在那里睡着了。他笑笑,给她拉了拉毯子,将她还捏在手中的空药水管丢进垃圾袋里放好。索锁睡的并不沉,他碰到她的手,她就缩了下手臂,醒过来了。像是被他吓了一跳,她要睁眼看清楚是他,才松弛了一点。 彭因坦说:“弄醒你了?睡吧。快降落时我叫你。” “打个盹儿好很多。”索锁坐直了。 彭因坦看她脸色不好,问:“刚才就那么一会儿,做恶梦了?” 索锁抿了抿嘴唇,摇头。 彭因坦看她嘴唇发干,又从包里摸出润唇膏来,说:“这是我的。不介意就用。” 他笑着夹了夹右眼,索锁接了过去,说:“真是要疯……你给我看看,是不是今天画了裸妆出门的?” “好心好意的,你就笑话我。好啊,你就笑话吧,回头看我怎么治你。”彭因坦低声说。 索锁用完要还给他,他就说:“装口袋里吧,随时涂一涂。” 索锁把唇膏顺手放进了包里。 “你要记得用。”彭因坦说着看她,“皮肤干干的,你这是缺东西……” 索锁瞅了一眼他面前放的小点心,拿起来就塞到他嘴巴里,说:“够了,真能絮叨。你是28,又不是82。” 彭因坦给塞了满嘴的点心,一时咽不下去,又不能说话,还着急,脸就红了。索锁看他的窘样子,给他把面前的东西整理下,拍拍他肩膀,说:“乖一点,做好准备工作。省得到了现场抓瞎。” 她说着抬手按了按钮呼叫空乘。 空乘过来询问她想要什么,她说麻烦给我来杯红茶。 红茶很快送来了,彭因坦拍着胸口说:“你想谋杀亲夫……” 索锁镇定地等着空乘放下茶杯离开,才一巴掌拍在他胸口上,又一颗点心塞进他嘴里去。然后她端起茶杯来喝茶,看彭因坦凑过来也要茶喝,她说:“胃不好的人,除了清水,没资格喝别的。” “那也不能真的只喂清水,跟喂鸟儿似的!” 索锁差点儿一口茶喷出来,咽下去瞪着他,说:“真是不知道你嘴里能吐出什么来……什么都敢说。” 彭因坦撇了下嘴,看她拿着杯子的手有点发抖,细心地给她把一条餐巾展开铺在了膝上,说:“好了,不开玩笑了。听你的还不行吗,你让我吃什么我吃什么,你让我喝什么我喝什么。” 索锁说:“这才乖。” 彭因坦又撇下嘴,看看时间,说:“很快就到了。” 他正经起来,把刚才几页没看完的资料看完。 索锁喝着红茶就看他,等机上广播说开始准备降落,他也开始收拾起面前这些东西。 “在想什么?一个劲儿看着我出神?”彭因坦脸都没转,笑吟吟地问。他知道刚才索锁几乎是不错神地盯着他呢。 “嗯……彭因坦,”索锁轻声叫他。 “嗯?”彭因坦转过脸来。 索锁说:“我在想,也许我在读书的时候就见过你也说不定。” 彭因坦笑了笑,说:“我也这么想过。” 索锁眉目舒展片刻,又微微一皱。他伸手过来抚了抚她眉心。 “我毕业那年你进大学。我念研究生院已经从纽约搬去波士顿了。或许我后来在回纽大的时候,看到过你在草地上读书。说不定还踩到过你的脚。也说不定那时候就被你骂过了。”彭因坦笑道。 索锁哼了一声,说:“那时候我才不会骂人。” 彭因坦故意拖长音啊了的应着,说:“没学会骂人的单词,怎么好意思说自己英文过关了呢?就是中文也算不上好嘛。” “又不是真不会。就是骂不出口的。”索锁轻声说。 那个时候……当然跟现在是不一样的。 她转过脸去,望着舷窗外。飞机正穿过云层下降。已经能看到城市模糊的影子。今天的能见度并不很好,下方的城市只有一个灰蒙蒙的轮廓。 “以前来过山西吗?”彭因坦问。他已经看出来索锁的情绪并不好。一路上的高兴总是转瞬即逝。 “没有。这是第一次来。”索锁回答。 彭因坦把她的手拉过来握住,说:“咱们不在太原停太久。下飞机转火车。大概顺利的话,也得晚上才能到了。回去的话,咱们改高铁么?” 索锁转过脸问他:“为什么?” “你坐飞机会紧张嘛。”彭因坦说。 索锁晃了晃他的手,温和地说:“不用为了我特意改火车的。” “那你坐过国内的高铁么?”彭因坦换了个说法。 索锁摇了摇头。 “那带你试试新鲜玩意儿。”彭因坦微笑着说。“我挺愿意跟你一起试试你没有尝试过的东西。这样,你以后想起来,才会有好多的第一次是跟我共同拥有的。” “好啊。”索锁也微笑。她伸手过来蹭蹭彭因坦的下巴。 “还有啊,以后有时间,我跟你一起回纽约。看看那些咱们在不同时空经历过的地点。说不定在某个地方,咱们俩真的遇到过……”彭因坦说着,看了索锁,“我有点后悔遇到你太晚。但是我们可以把相遇后的时间无限延长。” 索锁不说话。 飞机降落的一瞬间,她的身体和心被重重撞击了一下似的……飞机停稳,就有乘客开始讲话、移动。机舱嘈杂的声响渐渐大起来。彭因坦给索锁解开安全带,说:“别被我说的吓着。虽然以后很久都要跟我在一起是挺吓人的。” 他说着揉了揉索锁的头发,站起来把两人随身的行李都拿过来,才对索锁示意一起下飞机。 索锁拉着他的手,好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两人走出候机厅,乘上出租车往火车站赶时,她才说:“我没怕……其实,日子也不见得会很长。” 彭因坦沉默片刻,哼了一声,说:“你最好跟我解释一下,什么叫也不见得会很长?你怀疑我的长寿基因?” 索锁笑出来,摇摇头。她是头一回来这个城市,看哪儿都觉得新鲜。可彭因坦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虽然来过几次,可都是很久以前,而且也不是单独行动的。两个人半斤八两,幸好搭乘的出租车司机很热心,跟他们俩聊着天儿,介绍下本地的情况,顺利将他们俩送到了火车站。彭因坦去买火车票,索锁就站在售票厅门口等他。外头的空气不算好,像是阴沉沉的天气。其实并不是阴天,而是这两年北方冬季常见的雾霾。 “这你都受觉得不好,回头给你放北京去,你就得哭鼻子了。”彭因坦等坐到车厢里,见索锁还是皱着眉看外头的天空,就说。“Q市雾霾天气少,不是环境有多好,而是地理条件得天独厚,海风一吹,脏兮兮的空气就不见了。” 索锁见他说什么都贫,干脆不想理他。 彭因坦说:“在这样的环境下,古建筑的保护雪上加霜。” 索锁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拍拍他的手。 “一山说,要是你有心做这行,可以加入我们事务所。”彭因坦过了一会儿,装作不经意地说起来。 索锁愣了一下,问:“是吗?” “我也觉得你可以考虑。第一步就得重回校园。”彭因坦说着,看索锁,“你在考虑姥姥?” “姥姥只是一方面。”索锁轻声说。她摇了摇头。彭因坦看着她,她当然知道他也许是会觉得意外,于是她继续说:“另一方面,其实,当初虽然也是喜欢的,做决定时还是考虑到以后可以帮到爸爸。另外就是……” “因为巩义方?”彭因坦平静地问。 正文 第十七章 让我住进你心里 (十一) “嗯。”索锁并不隐瞒。 “那我明白了。”彭因坦说,“可你很有天分。” “我聪明嘛。”索锁静静地说。 彭因坦无声地笑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我爸爸虽然从来不要求我将来能帮到他,可是我觉得能帮到他也是很好的。比起义方来,我算是很不错。他的兴趣其实不在这里。当然他也能成功。”索锁说。 彭因坦点了点头,说:“他一向是这样的,有超强的自控能力。一旦定下目标来,全力以赴。” 索锁没有再评价巩义方。 虽然她同意彭因坦的说法。巩义方呢,即便他决定要达成的目标不是出自他的心愿,他也还是会努力做到。这一点常为人所不及。更是她不及之处……但她能够理解他的处境。有那样的父亲和母亲,他很难不努力做到完美。相比较而言,她前二十年就实在是太幸运了。 彭因坦见索锁不说话,知道她不肯说义方的事,这也是她厚道的地方,不禁微笑。 “看样子,你是已经想好了以后要做什么了?继续做厨师?还是……考虑做某个人的专职煮饭婆?”他问。 索锁瞪了他一眼,说:“又没正经了。” “我老跟你正经,那多没意思。”彭因坦说着,把水杯塞到索锁手里让她喝水。 “我想……继续做厨师很好。还有时间照顾姥姥。”索锁说。水有点儿烫,她把杯子拿开些。“姥姥到这个年纪,身体虽然还硬朗,身边是绝对离不开人了……我想,以后等姥姥行动不便了,得请个看护。我不在家的时候,也有人陪着她。现在是不行的。条件也不允许,姥姥也不喜欢家里住进来陌生人。” “工作嘛,你觉得做什么开心,就做什么。如果觉得累了,你也可以休个长假。”彭因坦说。 “好啊。”索锁闭上眼睛,靠在彭因坦肩膀上。 彭因坦有心想问到底她是怎么将照顾姥姥的责任背上来的?看她像是说这半天话有些累了的样子,他还是忍住了没有问。 几个小时的车程,索锁睡的天昏地暗的,彭因坦就拿了本书在看。下了火车,他和索锁直奔下榻的酒店。他选的并不是当地最好的酒店,但很新很整洁。索锁自己并不觉得怎样,倒是好奇彭因坦怎么这么节省。 “出差嘛,再说出门在外,住处安全系数高、卫生条件好是首要的……我一男的都这么想,你一女的更得这么想。走,我们出去吃饭吧,好饿。”彭因坦说。 索锁提醒他先吃了饭前服用的药,和他一起出去。 两个人出来没走多远,彭因坦见索锁有点精神不佳,就不肯再走了,他们就在酒店附近的一家门脸干净的小面馆里各要了一碗面。等面上桌的工夫,他们俩研究着明天的行程。彭因坦在平板电脑上找到那个旧教堂的地点,从这里过去,步行不过两公里,距离并不远。索锁就说,她想一起去。 “你在酒店睡觉吧。看你累的这样子。”彭因坦抬头看看索锁。 索锁正在这个时候打了个哈欠。她的黑眼圈很明显了。 “没关系的,今晚睡够了就行。”她随口说。 彭因坦哦了一声,说:“睡够了啊……那好吧,让你睡够了。” 索锁沉默片刻,突然在桌下起脚就踢了他一下。 彭因坦疼的啊了一声,急忙摸着小腿,睁大眼睛正要说什么,索锁说:“面来了。” 面馆的老板娘把面端上来给他们俩,看到彭因坦电脑上显示的图片,就问他们是不是来旅游的,“到我们这里来旅游的可多了,都是来看看那个木塔的……就是现在封闭了,不让爬上去参观了呢。” 彭因坦见老板娘健谈,就跟她多聊了一会儿,无非是问问附近还有什么比较有特点的古建筑以及相关的保护政策和手段。老板娘跟他聊起来,提醒他说快点吃面,泡久了不好吃,也就走开了。彭因坦见索锁准备往她那碗面里加醋,就说:“我也要。给我来点儿。” 索锁提醒他说:“你就吃清汤面吧,胃还没有完全恢复。” “到了山西不吃醋,那不是白来了!”彭因坦到底抢过来醋壶。但在索锁目光之下,只好稍稍加了一点点。 “你不到山西也没少吃醋好么。”索锁轻声说。 “什么?”彭因坦没听清,问了一句。“这面好吃啊!” “好吃就快吃,不是饿了吗。”索锁改了口。 因为好吃,两人把面汤都快喝光了,才肚皮圆圆的出了饭馆。 “我背你?”彭因坦看看索锁。 索锁小声说:“你别让我觉得手脚都不灵便了吧。” 彭因坦笑出来,说:“好心好意的。” “可是这样我会觉得跟你一起出来,反而是你的负担啊。”索锁说。 彭因坦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说:“以为谁都能有你这样一个负担的?” 索锁揉着额头,瞪他一眼。可这一眼很没有力量。彭因坦啊……就是很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让人变的毫无抵抗力。 他们俩手拉着手走在小城平整的街上,脚步放的很慢。而时间似乎也随着他们俩的脚步放慢了……经过长途旅行,两人都有些累了。但也许因为换了陌生的环境,等他们回去洗漱好睡下,有好久他们都睡不着。 彭因坦听着索锁又翻了一次身,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轻声问:“睡不着?” “嗯。”索锁仰面朝上,看着天花板。 彭因坦溜到她床上来,掀被子往里一钻。索锁呀的一声,说:“不是要好好睡觉么?” “你不是睡不着么,来,拍拍。”彭因坦给她把被子压紧,见她还是紧张,就笑出来,“你想到哪里去了?” 索锁气的在被底踢他。彭因坦压住她的腿,说:“别乱动。再乱动,那我可就……” 索锁果然不动了。 彭因坦笑出声。他隔着被子轻轻拍着索锁的肩膀。索锁还是睡不着。 彭因坦说:“索锁,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嗯,你问吧。”索锁反正睡不着,干脆推了推枕头,和彭因坦一起靠在床头上。 “博雅放心把姥姥托付给你?”彭因坦问。他还是轻轻拍着索锁的肩膀,一下一下的,节奏很缓慢。索锁明显身子僵了僵,他就说:“我就是有点想不通。” 索锁沉默了好久。 彭因坦以为自己这个问题让她难过了,就说:“好吧,睡吧。当我没问。” 他给她掖了掖被角。索锁让被筒一裹,显得又瘦又小的,他手臂伸过来,搂紧她,“睡吧。” “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死。”索锁说。 彭因坦愣了片刻,说:“对不起,你别说了。” 索锁说:“没关系……就是我……没有跟人说起过。你想听吗?” “你会不会很难过?”彭因坦问。 “会。”索锁说。 “那就别说了。”彭因坦侧脸在她额角亲了亲,“怪我不该问。” 索锁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住他的手,说:“我当时……分去那个监·狱之后,换过好几回监·区,才遇到的博雅。因为是新人,老被欺负……她们很聪明的,不会给我制造明处的伤。再有就是不准睡……挨打也在暗处。但是管·教干·部也很聪明。该发现的时候也就发现了……不过我想,别的新人熬过开头很短的一段时间、臣服了也就够了,我却没完没了地挨揍,也许另有原因,因为有人不想我活着出来;被管教干·部保护也有原因,因为有人希望我能熬过去……后来换的那个监·区,老大就是博雅。她已经在里面服刑近三年。因为她当过兵,做过警察,下过海,也混过,在里面还是很吃得开……不过地位就是打出来的。她开始也不喜欢我,怀疑我是被特殊照顾的犯人。当然也听说了,我在其他监·区被整的很惨……有多惨呢?她是见到我才信的。我被调到那一区的时候,头发……有段时间我大把大把的掉头发。” 彭因坦反手摸摸索锁的发脚。 “彭因坦,你见过斑秃患者吧?我头上,拳头大小的斑秃,一块连着一块,鬼一样难看。当时肋骨还有伤。跟谁都说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其实是被人一脚踹下来的……哎呦,说话都不敢大声,疼……管教干部带我去新宿舍之前,让博雅到她们办公室先去一趟。博雅看我一眼,说这哪是人,这是个活鬼。她跟管教干·部说,不要把活鬼往她们那间宿舍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不吉利……不过后来还是带我过去了,还让其他狱友躲着我点。还用她说么,被她一说成活鬼不吉利,谁乐意挨着我呀——后来她偶然发现我字写的不错。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一个挺古怪的念头,很坚持认为字写的好看的人不会是坏人。她这么说的时候,我不知死活地说汪精卫也一笔好字,可是汉奸。她就笑。她发现我跟她能聊的来。她没事的时候,就叫我陪她聊天。她喜欢聊吃的,原来也喜欢做菜,想过出狱以后,回Q市开个小饭店。” 索锁说着,语气里有一丝笑意。 彭因坦抚着她的肩头。他是笑不出来的。 —————————— 亲耐滴大家: 先通知下明天停更。周一老时间更新。 然后说下很抱歉最近文中总出现些错误。后文尽量避免类似错误出现。请大家多多包涵。谢谢。 最后说下这个周因为有点事情,更新可能不稳定,我会尽可能提前通知大家。 正文 第十七章 让我住进你心里 (十二) 彭因坦抚着她的肩头。他是笑不出来的。 “……你是不是要听睡了?”索锁轻声问。 “没有。你要不要睡?”彭因坦低声。 索锁手握住搁在他们俩身体之间,他知道那只手握的很紧。 “这会儿反而不怎么困了……你要困了就睡。”索锁说。 “我也不困。”彭因坦说着,手钻进被底,把她的手用力打开,“你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开饭馆?博雅厨艺很好的。有时候会轮到她去厨房帮忙。她就爱带上我。她教我很多东西,那几年。她经常给我讲故事的……一开始她就是想找个人听她说话的。后来她告诉我,找个听她说话的人不容易的。第一脑子不能太笨,不然听不懂,也不能太精,她说了上句知道下句,没意思;第二不能话多,不然她说了上句接下句,能烦死人;第三不能嘴不牢靠、跟其他人太熟的,不然说句什么话,没一会儿就传遍了,更烦。我就很符合标准……她不太爱讲以前受过什么苦。她小时候受过的苦啊,还是后来姥姥跟我说的。她就爱跟我吹牛,自己以前有多厉害多厉害……她是挺厉害的。当兵的时候,是货真价值的兵。做警察的时候,立功受奖,都是那种普通人摸不到的……不过不能跟别人似的,挂着奖章上电视。她是缉毒警。但是她跟我说,做警察时间久了,尤其卧底的时候,看到听到的和做正常人的时候很不一样。经常觉得太孤独了,怕自己随时会疯了。她后来犯过一次致命的错误……就是因为她的错误,害死了好多人。那之后她就脱警服了。换了个城市隐姓埋名地生活。隔段时间就回来看看姥姥。有时候露面,有时候不露面……跟我说这辈子要说真对不起过什么人,就是姥姥了。算算刑期她比我还要早出狱的,说让我出来以后就找她,来给姥姥当丫头……她说我什么都不会,得一样样教。不然不是我伺候姥姥,她是给姥姥找了个祖宗呢……要是和她计划的那样好,现在就是完全不同的日子了。”索锁说着话,转身扭亮了灯。 彭因坦的眼睛被光线刺激了下,眯起来,看她掀被子要下床,问:“怎么了?” 索锁回头看着他,问:“我能抽根烟么?” 和彭因坦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不抽烟。这阵子都习惯了,竟然也不觉得很难受。她想过或许慢慢的就这样戒了也说不定……可这会儿真想抽一支烟。 彭因坦说:“抽吧。” 索锁抚了抚睡衣,似乎又觉得不妥当,问:“那你不舒服吧……我出去抽好了。” 彭因坦一把拉住她。她手有点儿凉。 “别折腾了。就在这儿抽……有烟吗?是不是没带?看看柜子里有没有,没有我下去给你买……”他说。 索锁看了他,没动。 “嗯?”彭因坦又问。 索锁停了会儿,忽然扑过来,抱住他的颈子。 她柔软的身体贴紧了他……彭因坦轻轻拍着她,听到她说:“不用了……不抽了。我会戒烟的。” “慢慢儿戒。一下子戒断很难受的。”彭因坦猛的想起她以前说过自己吸过毒的事。从来没有当真过,可现在,他觉得她说过的话,其实都是真的……但他只觉得难受。“索锁,我们睡觉吧。” “彭因坦,我的事,不能跟你全部说的……我家的事,可以全都告诉你。但是我的事,我跟你说了,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你明白吗?”索锁松开彭因坦,看着他说。 彭因坦摸摸她的脸,拉她坐下来,用被子围住她,说:“你跟我提过,一般人查不到你。我当时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我找人查过你,你的资料确实很干净,但跟你和我说的经历完全不一样。我想过有人给你重新置换了身份……我托人再查,除了因为你家的事受到阻碍,其实还是不能更深地查到你现在身份的背景。那么我想,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个原因。所有你不用告诉我,我可以大体猜到你为什么会获得这个身份,又为什么会被警方保护。我不怕。但是如果多一个人知道,对你来说多一分危险,那你不要告诉我。比起我是不是知道一些真相,你的安全更为重要。” 索锁吸着鼻子,过来亲了他一下。 彭因坦摸摸她的头,说:“不要着凉了。我就在你跟前儿,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索锁又吸了吸鼻子。 她好一会儿没说话,似乎在发呆。彭因坦坐过来,低低身子看看她。 “我想,你可能不知道几年前监狱系统一个很大的案子……就是我蹲的那里。”索锁说。 彭因坦额头贴上她的,蹭了蹭,说:“不知道。这种新闻,多半不会大范围传播。回头搜一搜,问一问,也还是应该有点儿线索的。” “嗯……”索锁忽然露出一丝微笑来。 彭因坦眯细一下眼睛,问:“你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索锁小声说。 “你想的是,彭近知的儿子怎么对这些事一点儿都不敏感,是吧?”彭因坦问。 索锁抬手摸摸他下巴,说:“有点儿。” “我不太关心他的事。嗯……平常也见不到。见面也不怎么聊。工作嘛,互相都没有兴趣,更不会在家聊了。在家不谈工作,这是我们家的规矩。”彭因坦说。 “嗯。明白。”索锁说着,看看他,“我就是忽然想到了。” “以后……”彭因坦想了想,“你愿意的话,带你见他。” 索锁低了头,没答应。 彭因坦问:“那案子是怎么回事来着?” “嗯……我跟你说在监狱里挨揍的那么狠,你也应该猜得出来,那监狱的管理是有些问题的。虽然这些事哪里都不会完全避免,但是如果管理严格,还是可以及时被发现的。被调到博雅那里之后,我算是过了阵安生日子……就是头发很久都长不出来。博雅找偏方想让我重新长出头发来……可是医生说,这种斑秃,绝大部分原因是心理因素。博雅就说等出狱了慢慢儿养养就好的。现在看不出来我的头发有什么毛病对吧?偶尔也有一点点,姥姥给我梳头,说后脑勺大概有指甲盖那么大的秃……斑秃算什么,我爸爸出事的第二天,我全身变的一块块青紫,像被人掐出来的似的。我后来看了很多资料,说人突然之间受到打击的时候,会出现这种情况。精神和心理出现问题,身体一定会有表现……咦,说到哪儿了?”索锁转了转脸。 彭因坦看她被被子裹的只露出一点的小脸来。他伸手拂开她的刘海。现在索锁的头发很好,他想不出那时候头上一块块斑秃的狼狈样子……他就说:“说到哪儿算哪儿,累了你就睡。” “嗯。”索锁靠了他一下,“后来我们监区新来了一个犯人。看着是很平常的一个人。不过她进来的当天,我发现博雅有点异常。我看出她有心事来,转弯抹角的问,她就是不说。问急了她让我滚远点儿。滚远点儿就滚远点儿嘛……我好几天没理她。就那几天,我发现新来的犯人有问题。” 索锁哆嗦了一下,彭因坦搂紧她。 “那天洗澡,我无意中拿错了盆。走出来才发现号码不对。返回去送的路上,毛巾里露出来东西。我把毛巾叠好了放回原位。进去的时候,那个新来的犯人正在我的脸盆旁边等着——她光着身子站在那,雪白雪白的。我脑子里都一片空白,就把她脸盆放下,拿了我的出来。她还说了声‘谢谢’。那天晚上我没睡着,可是也不敢乱动,怕人看出来什么……过了两天,博雅发现我情绪不对,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告诉她了。我在新来的犯人脸盆里发现毒品。她特别冷静,问我是不是确定,然后还有谁看到,以及当时是什么情形。我都跟她说了。她让我小心一点,说那个新来的犯人,不是一般的人。虽然不是因为贩毒的罪名进来的,但是个大毒枭的情·妇,本名普通,绰号白茶花。白茶花自己也是个不小头目,博雅跟的那条线上,没有不知道的……我当时确实有点怕。以为进了监狱,就是到了最黑暗的地方,谁知道黑暗之中还有更黑暗。博雅说她虽然不愿意想起以前的事,但记性太好了,有些人的脸,看过照片都不会忘……博雅说当然她能记住别人的脸,自己的脸也很可能已经被人记住。她那天还说她虽然已经知道这个监狱很有点问题,却不知道原来大毒枭的触角都伸进来了。这出乎意料。她让我老实呆着,不要轻举妄动,尤其不要单独行动……白茶花那段时间倒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都不觉得她注意到我。博雅也很平静,就是没事的时候开始一个人坐着发呆。就在我以为这事大概可以盖过去的时候,我们的厂房里发生了火灾。厂房仓库起火,仓库里全是棉纺织品,有一点火星就会出事。当时我跟博雅还有几名狱友整个小组都在里面引发了……博雅把我给推出来之后,又冲进去救人。最后,她自己没能出来……” 索锁闭上了眼睛。 她好像是在梦呓,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彭因坦不太敢惊扰她,让她自己慢慢醒过来……她轻声说:“你能想象吗,那种地方出点事……居然会出那么大的事故……我从来没想过……真的,彭因坦,20岁以后的人生,简直就是一个又一个颠覆,一个又一个幻灭……我绝不相信那是意外。但是你能信吗?我什么都没说。博雅姐姐没什么亲人。她的东西被收拾好也只有一点点。说是连寄都没有地方寄……后来就封存在那里了,跟她骨灰一起。隔了段时间,听说她的朋友把她的骨灰收走了……我在监狱里照常过我剩下的刑期。她们说我没良心。博雅活着的时候对大家都很照顾,大家都还在难过,就我从她的死里恢复的最快……我当然要恢复的快。我得活下去啊……博雅的床空了些日子。要有新人来,我跟管教干部说,我想睡那个床。管教干部同意了……白茶花睡在那个床的上铺。有天晚上,我一睁眼,白茶花在我床边……她是刚上完厕所准备上去,瞪着眼睛看我……灯光很强的,就是她的眼睛特别的亮……她就说了一句话,说:没想到你还挺毒的……我翻了个身继续睡。她就爬上·床了。那之后,我们继续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管教干部说有人来探视我。有人探视我当然是不见的,但管教干部说,是我四表叔。‘四表叔’这个代号,博雅和我提过一次。那是她做卧底时候的行动代号。我就去见了……不和你说那些细节了。没意思的。反正,仇,我替博雅报了;她当年犯的错误,我替她弥补了;案子破了之后,监狱的内幕也爆出来,成了那年一个很大的事件,促成了一段时间的监狱系统整顿……我换了个身份,带上博雅的东西,写了一封伪造的信,去Q市找姥姥了。” “伪造的?”彭因坦问。 索锁停顿了片刻,说:“人家说了这么多,你就抓住这个重点了?” “嗯。”彭因坦应着。 “博雅说让我出狱以后照顾姥姥是事实,我也答应了她。剩下就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方式让姥姥相信我……好在我很熟悉博雅的笔迹,下功夫模仿了很久。”索锁说。 “你这个小骗子。”彭因坦捏住她的鼻子,左右拧着。然后他过来,扑到她身上。隔着被子,他都能感觉到索锁在发抖。他连被子拥抱住她,低声问:“想要我不?” 索锁抬下巴蹭了蹭他的,轻声说:“不……你就抱抱我行吗?” 彭因坦钻进被子里去,很使劲儿地把她给抱住了。 索锁轻声细气的说:“彭因坦,我现在想……这个世上还是有因果报应的哦。” “你不是不迷信吗?”彭因坦摸摸她的脸。索锁的脸有点儿凉。 “遇见你,我开始迷信了。”索锁低声说。 “怎么讲?”彭因坦问。 索锁含糊地说了句什么,他再问,她就不吭声了。过一会儿,他就听见她呼吸沉下去,轻轻叫她一声,她也不应,原来是已经睡沉了…… 【第十七章·完】 正文 第十八章 旋转的木马 (一) 【第十八章·旋转的木马】 彭因坦清晨醒来,索锁还在沉睡中。他摸到手机,已经有电话打进来,是本地负责教堂修复项目的工作人员联系他接洽相关工作的。他起床到外面来接电话,说了足足有一刻钟。等他安排好时间,回来看索锁还没有要醒的迹象,自己先洗漱完毕,换了衣服准备去现场。出门前他给索锁留了字条,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才离开。 索锁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睁眼房间里还是暗的,但她马上意识到已经很晚了。她发现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马上翻身起来拉开窗帘。回头看看彭因坦那张铺的整整齐齐的床上,留了一张字条。她伸了个懒腰,过去拿来看。彭因他告诉她,他去现场了。让她起床之后就给他打电话……啰啰嗦嗦的竟然写了好几行字。 索锁拿着字条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喝了一大杯水之后,给彭因坦打电话。他正在现场,似乎是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跟她讲着话,听筒里都有回音。索锁拿起放在桌上的小药盒。药盒里的小格子按时间推算应该要少一格的药……她轻声问他早上有没有吃药,他顿了顿……果然是忘了。 “那早饭吃了吗?”她问。她睡的也太死了,他什么时候走的,她一点都不知道。“不会早饭都没吃吧?” “吃了。跟他们一起吃的工作早餐。”彭因坦笑着说。 “那好。”索锁说。 彭因坦说中午回来跟她一起吃饭,她问他在哪里。要他不要跑来跑去了,“我过来找你吧。” 彭因坦说:“我还是说回来跟你一起吃饭吧。他们总要请吃饭,说招待好我们是应该的。我看干脆就装作咱们腻在一起好了……省得他们破费,我还不自在。” 索锁听了就笑笑。 答应了他,他就挂电话了。 索锁边倒水,边想,彭因坦真的不是个玲珑的人。这种需要交际应酬技巧的情况一出现,他就不喜欢了。当然要他应付可能也会应付的来,可他哪儿是乐意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呢……啧啧。真是一点都不随和。 她又喝了一大杯水,倒在床上,翻了个身,位置正好是彭因坦昨晚躺的位置。也不知道他昨晚睡好了没有……她就昨晚像做了一场梦。虽然是噩梦,但是后来竟睡的特别踏实。身边这个人给她的那么温暖的胸怀,似乎可以抵挡一切的不幸和危险…… 她看看时间,忙起来把房间收拾了下,赶紧去洗了脸。时间倒是还早,她在酒店里等了一会儿,距离午饭时间还早。 她在手机上查找了下路线,从酒店步行到教堂,大概也只需要一刻钟。她带好手机和随身的小包就出了房间,到前台再次确认了下路线,出发去教堂。 白天走在小城的街道上,感觉跟夜晚完全不同。街道还是平整,人·流车辆都不算多,很清静,只是天有点灰蒙蒙的,空气也有点呛人的味道。她走着,想到彭因坦说,这要跟帝都魔都那爆表的气味相比还差得远,就想笑……她走的并不快,边走边看着路边的店铺商号,不想错过什么新鲜玩意儿。走到教堂附近时,她站在马路对面看这破旧的建筑,还是有点吃惊。 虽然从图片资料里已经知道这建筑物保护的并不好,到实地考察感觉一时之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尤其从现存的建筑体来看,能看得出来当初是非常宏伟的建筑群的。 索锁观望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看看四周围的建筑。比起这破旧的教堂来,周围的新建筑显得耀武扬威。这些倒是没什么新鲜的,反倒是另外一座看上去也已经很破败的建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所建筑就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因为有人居住,并不像教堂那样看上去就是废弃物。倒是进进出出的人,拎着菜篮提兜,让这里是烟火气十足的样子……索锁走进了些,在大门口石壁上发现了字迹斑驳的铭文。 这是所建于1891年的建筑,原本是一所教会医院。 “索锁!”忽然间听见人叫她,她忙回头。 果然马路对面,彭因坦正冲着她大喊呢。索锁跟他挥了挥手,让他在那里等着。她走到路边,左右看看,等没有车了,沿着人行道快速穿过——彭因坦就站在路边等她。但看样子这个穿着绿色防寒服,像是刚刚登山回来的家伙,这时候可不怎么高兴看到她……她跑到他跟前,仰着脸问:“咦,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里面工作的?” 彭因坦一把拉过她来,让她站好了,皱着眉问:“你还来问我?我不是让你在酒店呆着不要出来吗?” “闷死人。”索锁说着,往他身后看看,“进展顺利吗?” “顺利个P呀。”彭因坦没好气地说。 索锁瞪眼,“喂!你说脏话!” 彭因坦撇了下嘴,说:“准你说,不准我说?” ”不顺利?”索锁看他脸色不佳,又问。 “现场状况有点复杂,不过应该可以应付。”彭因坦拉过索锁的手,问:“你在那边看什么呢?” “哦,那个啊……”索锁回身,指了下自己刚刚在看的那座楼。她顿了顿,因为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那所老建筑正面全貌。除去因为使用和维护不当所导致的那种肮脏和破败,这其实是一所很漂亮的老建筑……“我在看它。很好看啊,是不是?” “嗯。”彭因坦也在看。其实他提早出来,就是想要过去查看下里面的情况的。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索锁站在那里。 “你也有兴趣?”索锁看了彭因坦,问。 彭因坦说:“来,带你看看教堂里面。” “还是……不要进去了吧。我去不合适吧?”索锁有点犹豫。可分明她来这里就是想看看彭因坦工作的…… 彭因坦嘴角一弯,笑道:“我让他们都提前回去了。就只有在这里看更四五十年的老爷爷,没生人,你甭怕。” 索锁被他一语道破,悻悻然摸了摸鼻子。彭因坦拉着她往教堂里走,碰了碰她肩膀。 “干嘛?”索锁皱眉。 “是我怕生人多了看到你,行了吧?人多的地方我才不要带你去。”彭因坦笑起来。他抬手敲了敲小侧门,站下来等着里面人来开门。 索锁轻轻哼了一声,说:“姥姥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你给姥姥打电话了吗?”彭因坦突然转过头来问。 索锁被他问住,而且她果然是没有打电话给姥姥的……可是她嘴硬,就说:“那又不能告诉姥姥,我跟你跑出来……我不想撒谎嘛!” “你这个小骗子。这会儿又不想骗姥姥了。”彭因坦说着,门一开,他对开门的老爷爷笑着说:“倪爷爷,我带我媳妇儿进去参观下行吗?” 索锁忙过去打招呼。就见开门的是位头发雪白、衣着洁净的老者,正对她微笑。她低头进门时看到老者手上垂着的银色十字架,回过头来看彭因坦。彭因坦跟老者说了几句话,拉着索锁往里走,低声说:“老先生守着教堂半个多世纪了,很让人尊敬。” “嗯。”索锁点头。 “姥姥到底说我什么了?”彭因坦忽然接上这个茬儿。 索锁正跟着他走在被踏碎了无数块的方砖地上,被这么一问,条件反射似的回答:“醋缸。” 说完了,她吸了口气,甩开彭因坦的手就往前走。没几步就听彭因坦在她身后笑起来。教堂空旷的院子里,他的笑声又突兀又响亮……索锁站下,跺了下脚,急道:“你够了啊……别在这儿不庄重……喂你听见没有?” 彭因坦半点儿都没有要收敛的意思,走到台阶上了,掐着腰笑的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索锁站在他面前,心虚地看看大门口的倪爷爷正筒着手往这边瞧呢,赶紧过来一巴掌捂在他嘴上,拉着他往里走。 彭因坦走进教堂里,才拉下索锁的手来,说:“行了行了,不笑了还不行吗?” “你还笑!丢人不丢人啊?”索锁没好气地说完,转身往里走。 她很快就不出声了。教堂里面空间很大,虽然四壁破败、门窗朽烂、雕像残缺……还是看得出来当初建造时的用心。如果这所教堂被好好修复,一定会重现当年的辉煌的。她不知不觉走到圣坛前,仰头看着空荡荡的圣坛。 彭因坦站到索锁身边,说:“本来这里都有塑像。你看角落那堆,就是圣母像……后面那里,原来有一架非常棒的管风琴。都毁了。” 索锁叹口气,说:“那你要努力工作,把这里都修好。” “经费给的不是很足。我量力而为吧。”彭因坦说着,揽了索锁的肩膀。他看看她,轻声问:“你喜欢中式的婚礼,还是西式的婚礼?” 正文 第十八章 旋转的木马 (二) 索锁愣了下,说:“怎么扯到婚礼了……” 她目光转了转,避开彭因坦的目光,就觉得这教堂忽然变得比实际上要大上许多倍,空荡荡的四面透风……好冷。 她缩了缩脖子,彭因坦给她扯紧了围巾。 “这怎么叫扯啊?”彭因坦把她的脸扭回来,让她看着圣坛的方向,“我今儿一早上来了,站到这儿就想,要是哪天,随便能在哪个我工作过的地方举行婚礼,都特别有意义……我一男的都会想,你一姑娘家没想过自己婚礼会是什么样?别唬我。” “没唬你。”索锁说。 彭因坦眉抬了抬,看她不想说,轻轻哼了一声。 索锁还是没说。 “那你现在想也来得及,就想咱们俩要举行个什么样的婚礼吧。”彭因坦微笑着说。 索锁手肘捣了捣他肋骨,问:“你这算干嘛?” “非正式求婚啊。”彭因坦小声说。 “还真是非正式的……连个戒指都没有。”索锁也小声说。 彭因坦笑起来,说:“戒指还不容易吗?心意、心意。” “什么鬼心意……工作么,不好好工作,瞎琢磨什么呢……咦,那个是什么?”索锁拉了彭因坦的手往旁边走。两人沿着教堂破败的墙壁走着,不时抬头看看碎的不像样的彩色玻璃窗。宗教画虽然已经被裂痕和尘土破坏的很难辨认原貌,但还是有种让人心宁静下来的力量……索锁边走边看,偶尔问问彭因坦问题。 彭因坦走在她身后,听她问,就回答她。 索锁听到快门响,以为彭因坦在偷·拍她,回头看时,却见他背对着自己,正仰头拍摄教堂的穹顶——穹顶的彩绘早被用油漆胡乱刷的不成样子,只看得出原来的底色是天蓝,有天使和圣母像……油漆是黑红色的,看着就更触目惊心。 “真难为他们怎么够得着那么高的地方。”索锁轻声说。 彭因坦笑笑,说:“永远不要低估人的破坏力。内心的魔鬼被驱动的时候,人能造成多么大的破坏,是很难估计的。尤其当这些人再发展成为一群人。” 索锁又看了一会儿,问:“饿了吗?” “早上吃的多,这会儿还不饿。”彭因坦说。 “走,我们去吃饭。你该按时吃饭……对了。”索锁站下来,回头瞪着彭因坦。 “干……干嘛?”彭因坦被她瞪的一阵心虚。 “我还没骂你。早上出门怎么会忘了吃药的?”索锁眉头皱的紧紧的。 “哦这事儿啊……吓我一跳,我以为怎么了呢。就急着出门忘了嘛……又没有很不舒服,谁记得吃那玩意儿啊。”彭因坦笑嘻嘻的,见索锁还打算说他,他手指按在她嘴唇上,说:“得嘞,媳妇儿,我等会儿吃双份儿还不行吗?” “哪儿有吃药吃双份儿的?”索锁打开他的手,“你就瞎糊弄吧……以后胃再不舒服,没人理你。” “好好好……好,听你的,不糊弄……中午吃什么?”彭因坦问。 “你想吃什么?”索锁问他。 “我还想吃面。他们给我介绍一家面馆子。就在酒店旁边的,说是那家的老师傅手艺非常好。我们去尝尝?”彭因坦问。 索锁答应。 两人走出来,跟倪爷爷打过招呼出了大门。等了一会儿才有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彭因坦上车说了目的地,不一会儿也就到了。 索锁下车看看,果然隔没多远就是他们住的酒店,她边走边问:“下午几点开始工作?有时间回去睡一会儿吗?” “不用。还剩下没多少了,我再做几个测量就可以了……下午我留下点时间去看下那个医院旧址。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提个方案,这个医院跟教堂原先是一起建的,保护也该一起保护。”彭因坦进店坐下来,把菜单交给索锁,说。 索锁扫了眼菜单,看看他,问:“医院旧址为什么保护的这么差劲?” “这个比教堂的情况复杂多了。解放后的产权一改再改,现在乱的要命。就成了谁都不管了,住在里面的什么人都有……太乱了。好好儿的建筑弄成这样。”彭因坦皱着眉,把身上挂的摄影包放在桌子上。 索锁点点头,指着菜单上的三色猫耳朵给他看,问:“想尝尝这个吗?” 彭因坦说:“好。这个不错,我好久没吃了。以前有个师傅做的特别好,我爷爷和爸爸都爱吃,经常晚上叫师傅家里做去……我有时候遇上就跟着吃,挺好的。” “那好,就给你点这个。”索锁转头对服务员说,“一碗三色猫耳朵,一碗剪刀面……先不要别的,谢谢。” 她等服务员走开,把面汤给彭因坦推到面前,拿过勺子来看看,放到他碗里。 “这儿的碗碟都大,点多了吃不完会浪费的。”她说。 彭因坦笑着看她,说:“我本来还想说,要不要照菜单子上的面全都来一样,哪样好吃吃哪样。想想没敢说,怕被你打的这顿都没的吃。” 索锁笑了,喝了口面汤。有点碱味,挺好喝。 她把彭因坦的药盒从包里掏出来放到他手边,看着他把饭前该吃的吃了。彭因坦吃完药,面还没上,就跟索锁说:“我出去买点儿东西,几分钟就回来。” “要买什么?吃完饭再买……彭因坦!”索锁叫着他,他已经走了。 “你等着我回来……不准偷吃我的!”他出门前还回头叫道。 小店里人也多,他这么一嚷嚷,好多人停下来看向索锁。索锁恨的牙痒。彭因坦出门之后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她独自坐着等面上来。彭因坦说就去几分钟,索锁看着表,两碗面陆续上来,又等了两三分钟他才回来,气喘吁吁地坐下来就把外衣脱了。索锁看他一头的汗,递了手帕给他。 “好埋汰。”索锁皱眉道。 彭因坦泡了一上午的现场,尘土飞扬里钻进钻出的,这会儿一出汗,脸都要花了。她这么说,他却笑笑,擦了擦脸上的汗,说:“吃呗。” “再不回来都凉了……你缓缓,不然一会儿又闹胃疼。”索锁等着他。就是这面热气腾腾的,味道又鲜又香,很是诱人。她看彭因坦夸张地咽了口口水,笑起来,“真服了你……也没见你以前多爱吃面食……慢点儿吃!” 索锁拿着勺子作势要敲彭因坦的手,可看着他舀一勺猫耳朵含在嘴里大快朵颐的开心样子,她忍不住又笑出来。忽然有种自己这是在教训饭桌上抢着吃东西的小孩子的感觉……她不知不觉看着彭因坦就发了呆,等回过神来,彭因坦喂了半勺猫耳朵给她,趁着她吃,拉过她左手来,给她手指套上一个东西,然后他像没事儿一样继续吃,眼睛还瞅着索锁面前这碗剪刀面,眼巴巴的等着她回答:“你那碗好吃吗?” 索锁收回手来,看着左手中指上多了的这个细细的金戒指,好一会儿才问:“这什么?” “戒指。”彭因坦说。 “我还不知道这是戒指!”索锁低声。眼瞅着这金灿灿的小玩意儿……细也是真细,像是几股金线拧成了一股绕在手指上,不仔细看都要看不见似的。合适也真合适,被他推到手指上,就紧紧贴在那里了。 “我刚才忽然想到的,你身上都没什么东西代表你现在是我的人。难怪什么陈公子浮公子的不把我放眼里。来不及买钻戒,这个先凑合着。回去给你买大的。”彭因坦说着,催索锁吃面,“再不吃要坨了……你不吃我吃了啊?” 索锁没出声。 彭因坦吃着吃着,抬头看了她,就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伸手过来拉了她的手,问:“你是不是真的嫌小?” 索锁咬了下嘴唇。 彭因坦就说:“别不高兴了。不是跟你说了嘛,回去给你换大的……得鸽子蛋那么大?” “鸽子蛋哪儿行,得鸡蛋那么大。”索锁说。 “啊,那可不小……我回头数数存款够不够……不够我跟一山挪点儿……”彭因坦一本正经的说。 “发神经了你。”索锁抽手回来,轻声说。 彭因坦看着她,伸手过来摸摸她的额头,笑一笑。 他不说话,索锁反而脸红了。她低头去吃碗里的剪刀面,一根两根的面,含在嘴里,牙齿好像有些酸软,怎么也咬不动……她听到彭因坦说:“你别有压力。我就忽然想送你样东西。我是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这也不值钱。” “嗯。”索锁应声。 彭因坦又摸摸她额头。她硬是不抬头,他也不勉强,就当做没看到她几乎是要哭了……这顿饭吃的简单又安静,吃完了面,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面馆子。和进来的时候不一样的是,索锁手上多了样细小的几乎让人注意不到的东西,可偏偏这东西又那么的沉……索锁站在酒店门口,看着彭因坦乘车离开,回现场工作去了,左手才松开些。 冬日午后淡淡的阳光照在手上,细细的戒指上的金光落入眼中,她看着看着,眼前有点花。 —————————— 亲耐的大家: 拜托大家一件事,请从今天开始、到本月28日,在华语言情大赛总决赛的读者投票活动里,每天给《心锁》投个票。 投票地址在这里: http://i.hongxiu./aspxnovellist/yanqingsai/yanqinghx2014.aspx 这里直接打不开,电脑版网站首页有弹窗,中部也有一个“总决赛”板块,点击可进。 《心锁》在字母X板块里。 每个账号可以给同一部作品投10票。 在这里谢谢大家。 正文 第十八章 旋转的木马 (三) 她反应很快,回身往后退了退,靠在酒店门口的廊柱上。 这阵眩晕很快过去了,她回身进门。酒店大堂经理看到她,关心地问了句需不需要帮忙。她摇头说不用。但是她不得不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了很久。阳光透进来,照在她身上,她手里是经理递给她的一杯热水,额头上却不住地冒着冷汗……她心里乱糟糟的。 她一口口把热水喝光,慢慢站起来。回到房间里,她又坐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一点精神。手机在包里响过好几次,她都没有搭理。这会儿靠在沙发上一样样翻看——老吴问她安全抵达目的地没有,还发了张愁眉苦脸的照片问她:好歹你也是我名义上的闺女,别让我担着心好吗? 索锁看到这里就笑。回了段语音信息说自己一切都好。她趴在床上,柔软的床铺让她有点昏昏欲睡。她打起精神来给姥姥打了个电话,听筒里隐约的诵经声让她瞌睡更厉害。姥姥要她这几天没事儿就不用老打电话来问了。 “我在这里,你就不用老惦记我了。在家吃好睡好,好好养养精神……还有快过年了,等我回去咱们俩计划买年货。正好回去那天有大集,可以赶集买点儿东西,又新鲜又便宜。”姥姥在电话里说完,就真挂了。 索锁摇着手机笑笑,每年跟姥姥去赶集买年货,也是件大事……她算算,离过年也确实没有多久了。今年不知怎么回事,她总觉得年好像距离很远。 她看看时间,彭因坦这会儿应该早就回到现场去工作了……她翻了下另外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她母亲打来的,就有点儿犹豫着要不要马上打回去。 她握着手机的手摇来晃去的,手指上那细细的金线在微光中晃眼。 她正犹豫间,电话进来,她看看是母亲的电话,只得接了,听着她轻声细语的问着话,她就很简单地作答。 施云晚问索锁哪天回家,索锁顿了顿,说明天就回去了,她说:“那路上注意安全,回家好好休息下的。快过春节了,有什么需要的没有?” 索锁说不需要,“就我跟姥姥两个人,过年没有特别多的东西要准备的。我都可以应付的。” 索锁说着,忽然想到母亲这么问她,当然是因为不会跟她过团圆年的意思吧……她毕竟有家庭要照顾的。这么想着,她就沉默了片刻,不料施云晚却说:“我想如果你和姥姥欢迎我的话,能不能过来跟你们一起过年?” 索锁轻声说:“妈妈,不在于这些形式的。” 施云晚说:“小锁,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你一起过新年了。今年难得……我已经跟你严叔叔商量过了,他也同意。” 索锁就笑了。 “笑什么,说话啊?行不行?”施云晚问。哪怕是跟女儿说话,该有些娇嗔的味道,也会一丝儿不错地施展出来。“给你打好几个电话都不接,我还以为你又生我的气……后来想想也有可能,跟男朋友一起,就不要理妈妈了是不是?可是男朋友还是不会跟你一起过春节的呀。” “不是那个意思。”索锁忙说。她握起手来,看着戒指,“您一女主人,大过年的往外跑不合适吧?再说……严家是不是也得阖家团圆,少了您一个,多扎眼。” “难得你考虑的周到。不过这个倒不成问题。严家老人都是很开明的……”施云晚说着,也笑起来,“小锁,你有没有觉得你老气横秋的?倒像你是个家长。” “我就是传说中的少女家长。”索锁微笑着说。她轻轻叹了口气,“别闹啦,严太太。过年就是一个形式,不需要非在一起。年年我跟姥姥过,也都有滋有味的。您要是真想我好好过年,就让我们照老样子过。您顾好您那头家。” 索锁没说,严家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家。七头八绪,需要这位继任严太太费神的地方多了去了,她还是不给她添乱的好。 “你真这么想?”施云晚沉默良久才问。 “嗯,真这么想。”索锁说。 “小锁,你现在也太懂事了。”施云晚叹了口气。语气里是有点落寞,大概是因为这种不被需要的感觉有些糟糕。“我满心计划着呢。” “您这计划我们这通不过,还是免了吧。”索锁笑着说。 “那好,等我过来看你和姥姥的。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施云晚说完,停了停,才问:“小锁,跟小彭相处的还好吗?” “嗯……还行吧。”索锁说。 施云晚等了一会儿,见索锁没有下文,笑着问:“除了‘还行’,没有其他要说的?” “……没有。”索锁清了清喉咙,听见听筒里有别的声音,忙问:“您是不是有事?您就尽管忙您的吧,有什么事我会打电话的。” “是要去开会。这几天我就出差了,春节前两天才能回来。我们电话联系。”施云晚又跟索锁说了会儿话才收线。 索锁跟她讲了一通电话,竟然累的连手机都拿不住了。她翻了个身躺在床上,昏睡过去…… 彭因坦开·房门进来,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从窗子里透进来微弱的灯光,依稀看得清屋内。他马上发现索锁还在睡觉。他直觉索锁不舒服,过去开了床头灯,摸摸索锁的额头。索锁睡梦中被惊动,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知道是彭因坦,含糊地问道:“你回来了……天都黑了?” 彭因坦坐在床边,看她有点不耐地转头把脸埋进枕头里避着光,很惹人怜爱的样子。他不禁微笑,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说:“可不是天黑了么。打电话给你,关了机。我就猜你一定是睡的天昏地暗的……起来洗洗脸,一起吃饭去。” 索锁还是不动,也没答应,竟像是又要睡过去了。 彭因坦站起来脱着外衣,笑笑,说:“那你再睡会儿,我去洗洗澡……洗完了陪你睡,行吧?咱晚饭不吃了。” 他急匆匆的赶回来,早出了一身的汗。索锁的手机打不通,他的第一反应其实不是她的手机没电了,而是她被他中午的举动吓跑了……结束工作愣是一口气跑进屋来看到她在蒙头大睡,才安了心。 “胡说!”索锁这才猛地把头从枕头上拖起来,可是脖颈酸软,一下子又栽回去,手臂兀自挥舞着,“你去洗洗脸就行,我马上起来了……快去呀。” 彭因坦笑着,一路走一路把衣服都脱了,就剩下长裤,在浴室门口跟索锁亮了一下上半身线条优美的肌肉线条……哪知道索锁跳起来去拉窗帘,根本就没理他。他掐着腰站在那里,喊道:“喂,索锁,你给我过来!” “干嘛?”索锁回身看他,“你不冷啊?快去洗洗干净。” 她说着过来,扯了条浴巾披在彭因坦肩膀上,先进去洗了把脸。看彭因坦悻悻然走进淋浴间去了,她笑着出来关好了门。等彭因坦洗好澡出来的工夫,她把房间又收拾了一下。彭因坦虽然不说什么,他那个爱整洁的脾气她可是知道的。他进门把摄影包、卷筒和背包都放在床上,索锁收拾的工夫,听彭因坦在浴室里喊“索锁你看我下午拍的医院照片吧,省得你等的无聊”。她答应一声,抱着摄影包盘腿坐到沙发上去,把相机拿出来。 彭因坦的相机很好,摄影技术更好。他拍摄的现场图片都像是摄影作品……所以说他要讲究起来,也真的很讲究。尤其,这一组医院旧址大楼拍的,竟然多了几分烟火气,看着画面让人心里很熨帖。 索锁坐在沙发上一张张照片看着,忽然意识到自己第一次到他们事务所去,在大厅里的那些图片,很可能就是彭因坦自己拍摄的。也许当时图片上有署名,她就是只顾了看图,没有留意其他的。 她看着看着,心里一动,把图片往回快速拉动。终于翻到中午在教堂的照片,果然在里面看到了自己。虽然只有几张而已,但都在她毫无意识的时候抓拍到的背影和侧影……她默默地看着其中一张自己仰头望着残破的彩色玻璃窗子的,轻轻叹了口气——都说从镜头语言中能读出拍摄者的感情来,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张照片,也太让人感动了……她手指擦了擦显示屏。 “索锁,吹风机搁哪儿了?”彭因坦探出身来,问道。 索锁还抱着相机,从沙发上跳下来,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来,跑过去给他。 彭因坦从她手里却拿了相机,指指自己的头发,蹭过来,笑嘻嘻的。 索锁无奈地让他过来坐在床角,开了吹风机给他吹干。 “这张很好看吧?”彭因坦按亮显示屏,有点儿得意地问。 索锁柔软的手穿过他的头发,轻轻蹭过他的头皮,这突然间像是有股电流通过,他顿时起了鸡皮疙瘩。索锁察觉他异样,关了吹风机看他——彭因坦刚刚洗过澡,面孔身体都粉嘟嘟的,一对耳垂更是粉莹莹透着红色……索锁渐渐心跳加速。 她突然想咬他。 ————————————————————— 亲耐滴大家: 为方便大家投票,言情大赛投票地址的链接已经添加到本文简介板块。谢谢各位支持。O(∩_∩)O~ 正文 第十八章 旋转的木马 (四) 而且她真的就低头过来,咬了彭因坦耳垂一口。 彭因坦正在看照片,被索锁这么一咬,他一激灵,反应极快地将索锁拦腰揽住,一转身把她甩在床上,问:“干嘛咬我?” “你干嘛偷·拍我?”索锁皱皱鼻子,问。 她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来,整张脸在朦胧的灯光下亮晶晶的……彭因坦看着她,低低身。 “因为你美。”彭因坦说。 “巧舌如簧。”索锁说。 彭因坦眯细了眼,低头亲在她唇上,舌尖轻轻触了下她,才问:“真的?” “哎呀,流氓!”索锁推彭因坦。 “流氓?我流氓?”彭因坦眉飞起来了,“好啊你……” 他做出咬牙切齿的样子来,索锁就使劲儿推他。 彭因坦才没那么容易被索锁推开。索锁左躲右闪,他还是能亲到她。本来两人是玩着的,可是玩着玩着,突然索锁不动了,彭因坦也不动了。 好一会儿,索锁手指勾了彭因坦腰间的浴巾……这浴巾一散,彭因坦就低声说:“可以有点儿糟糕……我本来想,还是出去吃晚饭回来早点休息的……” 索锁忍不住笑出声,说:“又想歪!这是赶紧换衣服出门的意思……要命。” 她往旁边一滚,抿了下头发。彭因坦的头发没有全干,她的也要半干不湿的了……彭因坦歪着身子看她,鬓发一抿,露出一弯雪白的滑腻腻的肌肤来……她脸上总五颜六色的,难得露出真相。彭因坦一时心痒难耐,手指伸过去,在她腮上爬了爬。 索锁见他无赖,抓了那条浴巾一抖盖在他身上就想躲他远点儿。 “出门吃饭!”她刚要坐起来,彭因坦就拉倒了她。 “可是……我觉得不用出门也是可以的。我们叫客房服务吧……或者晚点儿出去吃夜市小吃夜市可以的……”彭因坦含糊地说着,手脚却一点都不含糊。 肌肤相亲,索锁本来就有点把持不住,哪儿还经得住彭因坦这样?她就听得还有东西不停在往地上落,发出闷闷的沉重的响声来。她头脑尚在清明之间,提醒彭因坦道:“相机……是不是相机掉地上了?” “别管那些……”彭因坦低声说。 既然他说别管,那就暂且别管了吧……就是不知怎么的,她脑海里竟然总是印着那张照片——她人在教堂里,四周是灰暗的、破败的墙壁和雕像,可是透过五彩玻璃窗进来的阳光,恰好在她身侧……彭因坦说她美,那一刻应该是美的吧……她特别想就这样留住自己最美的时刻。 她心里一动这个念头,手果然是紧紧扣起来。等意识到自己是死抠着彭因坦的背,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彭因坦被索锁手掐的背上灼痛,越痛就越想更疯狂些。但他到还记得该怎么做,只是事出匆忙,他要起身时,索锁按住他,亲在他耳垂上……她这回咬的比较狠。彭因坦就一声不吭,紧紧抱着她。有好长一会儿,他们身体也紧紧贴在一处,像是到死也不会分开……她忍着没有流眼泪,知道彭因坦静下来,躺在她身旁,她才翻身亲了亲他,随后扯了被单要起来去洗澡。 彭因坦拽住她。 被单从她背上滑下来,彭因坦借着灯光,看到她肋骨处有淡淡的伤痕……他以前没有注意到。伤痕并不太明显,颜色与周围皮肤一致,只是更为光滑些。 索锁见他黑沉沉的目光里露出温柔和疼惜的神色,却有点想躲开。只是没有等她挪动,彭因坦过来,亲在那伤痕上。 这回轮到索锁跟触到电一样,她僵了下,回头看着彭因坦——彭因坦舒展着身体,慵懒地躺了回去……像是刚刚就只是她的错觉。 彭因坦的手机铃响,惊醒了她似的。 “不要接啦。”彭因坦懒洋洋地说。 索锁瞪了他一眼,扯着被单裹紧身子,一附身将他的手机捡起来接通电话扔给他,做了个“赶紧接电话”的手势。 彭因坦接了电话,看着索锁一手捏着被单,一手将落在地上的东西一样样捡起来放回到桌上去,随后就迅速闪身离开,进了浴室……她没有弄出声音来,大概是怕他接电·话时受到打扰。 电·话是童碧娅的表哥方济诚打来的。他正在本地挂职锻炼,但是这两天恰好去太原开会了,不在市里。这会儿听说彭因坦过来了,打电·话过来问他什么时间离开、他明天下午回来,想尽下地主之谊……云云。 彭因坦听着就笑。 他跟方济诚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只是后来联络的少些了。听他正经八百地跟自己这么说话,他都觉得好笑,就忙推辞,告诉他明天上午他就离开了,说:“……你尽管忙你的工作,以后还会再过来,下回再见吧。” 方济诚虽然觉得他们这次见不到面有点遗憾,还是要尽尽心的,就说他已经让人请了师傅去彭因坦下榻的酒店给他做地道的本地面食。听着彭因坦推辞,他解释道:“这位老师傅家乡是这边的,现在已经很少出山了。从前倒是在驻京办工作过,保不齐你还吃过他做的猫耳朵啊刀削面什么的。他也是刚刚回去,这次跟我一起来太原出差的。省里面有接待任务,差事完了他就走了。就这样,过一会儿就有人跟你联系时间,好吗?” 彭因坦见他执意如此,只好答应。 不过他倒是有点儿疑惑,问:“什么人呐,还得这么麻烦,选这级别的大师接待?” 方济诚顿了顿,才说:“这我也不清楚。就知道汤师傅是白跑一趟……得,我还有事,先不跟你聊了。回头再通电话。” 彭因坦挂了电话,踱到浴室门口敲敲门。索锁开门问他:“电话打完了?” “你也太小心了。”彭因坦靠在门边,笑嘻嘻地说。 索锁推他出去,说:“谁知道是什么样的重要电话呀……” 彭因坦硬是挤进门来,紧跟在索锁身后,她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说:“我不怕被人家知道,是跟女朋友一起呢。知道吗?快洗澡,等下有好东西吃……要我帮你洗?” 索锁恨的使劲儿掐了他一把。 掐的彭因坦怪叫起来,一气儿地跑出去了,她还特意去把门锁牢…… 彭因坦在外面笑的一塌糊涂。 果然不一会儿有电话进来,正是跟他约时间的。彭因坦看看表,把时间定在了半小时之后,地点就在这家酒店的中餐厅。 索锁洗澡很快,出来时连头发都擦的半干了。 彭因坦等她换衣服的工夫,跟她解释了下这顿饭的来历,“一个劲儿地推辞也不太好。” “没关系啊……虽然说,有点奢侈。”索锁笑笑。她看彭因坦脸上有点儿别扭的表情,过来碰了碰他肩膀,说:“前女友的表哥嘛,又不是前女友本人。我是不会跟某醋缸似的,有美食不享用,专门喝醋的……” 彭因坦听着听着,越听越不对,马上伸手过来呵她的痒。索锁最怕痒了,急忙告饶。彭因坦哪儿那么容易饶过她,直追的她躲哪儿都不是、躲到他怀里才行……他笑着把她抱起来,忽然眯了眼,说:“我觉得我们还是继续呆在房间里好了……” 索锁攀着他的肩膀靠着他,头晕目眩的,要过一会儿才缓过来,就说:“那可不行……要饿晕了。” 彭因坦笑起来,说:“那好,咱们吃饭去。” 他直把索锁抱着出了房门才在她强烈要求下放她下来,关好房门拉着她的手往电梯处走去,在等电梯的另外两位老年夫妇看着他们俩微笑。电梯来了,索锁往旁边让了让,请他们先进。在电梯里,老太太看了索锁问道:“两位是新婚吧?感情真好,真让人羡慕啊。” 索锁还没反应过来,彭因坦微笑着对老太太点点头,问:“奶奶您和爷爷这是出来旅行吗?” “是啊,我们几十年前在这里工作过。现在是故地重游。”老太太说着,见一旁的丈夫只是微笑,就解释道:“他耳背,听不见咱们说什么……跟他讲话,全靠吼。” 彭因坦和索锁都笑起来,老爷子这时候倒是对他们眨眨眼,也微笑。 出电梯时,他们仍让老两口先走。看着他们携手离开的背影,彭因坦拉着索锁的手,说:“五十年后,咱们俩也故地重游吧。” 索锁跟着彭因坦往中餐厅走,回过头去看看那对老夫妇,他们正好要出酒店旋转门,脚步格外小心缓慢……她轻声说:“好啊……到时候……七老八十了,你还背着我。” 但是她没听到彭因坦回答,转头看时,他正在跟餐厅经理说话,往里走时,他才问:“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哦,没什么。”索锁对他笑笑。 她笑容淡然甜美,彭因坦看了,趁着没人留意,迅速在她唇上亲了下,跟着拉了她进了经理安排好的单间。 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杯碟和特色菜肴面食,他们坐下来,还没等尝试,不一会儿就由服务员端上来两碗剪刀面。 彭因坦尝了一口,就抬头问服务员:“我们能见见这位老师傅吗?” —————————————————— 今天晚上七点左右加一更。 正文 第十八章 旋转的木马 (五) 服务员对他的要求显然是既意外又觉得为难。索锁见状,轻轻拉了拉彭因坦的衣袖,低声说:“大师可能不随便见客人的。别为难人家。” 彭因坦对她笑笑,说:“不是为难他,我就是想当面表达下谢意。” 索锁见他这么说,就没有再言语。这碗面实在是好吃,如果能见到这位师傅,也是件幸事。彭因坦看她也不反对了,于是又对服务员说:“麻烦您转告吧。当然不勉强。也请先转达我们的谢意。给他道辛苦,说我们很喜欢他做的食物。” 服务员闻言,请他们稍候,出了房间。 索锁给彭因坦夹了一只筱面栲栳栳,问:“瞧你今儿啰嗦的,肯定有什么原因。” 彭因坦笑着说:“等会儿就知道了。” 索锁低头吃面,笑笑,也不管他。 彭因坦过一会儿,却是自己忍不住,说:“我听诚诚说这位师傅好像姓汤。我以前吃过很好吃的刀削面,味道和这个很像。而且口感也非常像。你知道的,好厨师的调味,就是让人的味蕾能记住他的味道嘛。” 索锁说:“说的也是……不过也许是他的徒弟也说不定。” “不会。你看。”彭因坦用筷子挑起一根刀削面来,给索锁示意,“我还记得那天吃面,爷爷说,这位师傅的面,形状跟人的也不一样,两头的尖儿特别的漂亮,一溜儿风琴褶,尖儿却是平的。看看,是不是?这是手法上的特点吧?” 索锁仔细看看,果然如此,就又笑笑,看他一眼,说:“你细心起来,也太细心了。” “没办法,家族遗传,除了长寿基因,还有这份儿细致。”彭因坦眨眨眼。 索锁说:“那难怪……” “难怪什么?”彭因坦往索锁这边偏了偏身子,问。 索锁晃了晃手,指上的金线戒子晃过几道金光,说:“难怪这么合适。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戒指的尺寸的。” “何止这个呀,还要别的尺寸吗?我报给你听……”彭因坦张口就想来,索锁急忙照之前的方法夹了只烤包子给他塞嘴里。 “吃饭!”她真担心他嘴上没把门儿的呀。 彭因坦咬了口包子,咽下去,说:“就咱们俩在这儿,你要不听,那什么时候听?等人多一点儿?” “彭因坦!”索锁瞪他。 这时候房门被敲响,彭因坦清了清喉咙,尚未开口,已经面容庄重。他说了声“请进”,门一开,服务员先进来,说:“汤先生来了。” 彭因坦听说,将餐巾一放,先一步站起来,此时汤师傅就进了门。索锁紧跟着彭因坦站起来,就看到一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身量中等、精神矍铄、看上去年过古稀的老先生走了进来,一身洁白的制服显得他非常专业。老先生进来,往那里一站,看了看这两个漂亮的年轻人,其中这男青年就先过来,同他握了手,说:“汤先生您好。谢谢您的美食。很荣幸能在这里吃到您亲手做的面。” “不客气。服务员说你们想见见我,这可也不大多见。我就干脆点儿,过来了。”汤先生人很爽快,看看这气度不俗的年轻人,笑着说。 彭因坦请他坐了,自己跟索锁才坐下,说:“我听说您以前在驻京办?” “先在一家朋友开的山西酒楼里帮了两年,后来去驻京办。北京我还是住不惯,这两年就退休回来啦。”汤先生笑呵呵地说。他看看彭因坦,又问:“以前吃过我做的面?” “您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大年初一,有人央及您给做碗生日面?都挺晚的了,还麻烦您专门出工。那天您在警卫处跟拦着您不让进的警卫生气,说大过年的,不爱吵架拌嘴,不让拿刀具就搁这儿,你们给我看好了。反正进去,要是没刀具不行的活儿,我就不干了。你们谁有本事谁进去做面给首长吃!”彭因坦说着就笑了。 汤先生想了想,也哈哈一笑,再看看彭因坦,问:“难道你是……那个男孩子?” “那天我就跟在您身后准备进门呢。”彭因坦说。 “对,后来就是那孩子跟警卫说,等会儿让我爷爷亲自出来领人吧。哈哈……后来刀具就是带进去了。不过没有用。那天就是要做一碗‘一根面’,我听说是家里谁过生日。面做好了我就走了。这事儿你不提,我还真忘了……这些年没少给领导做面吃。有时候说去哪儿就得马上去。这不我前两天又被叫过去给做面,今天刚回来。”汤先生笑道。他看着彭因坦,“很长时间了,那晚上也黑了天,你当时也年纪小吧,完全看不出小时候的样子来了。” “嗯,好多年了。您还说呢,那么晚请您过去给我一小孩子做生日面,很不好意思,还真是大过年的……今儿借这个机会,跟您表达下谢意。”彭因坦很诚恳地说。 汤先生摆手道:“这有什么可谢的……你生日是大年初一,这么好的生日啊!” “是。那年本来没打算回国的,突然想家,到家都那时候了,一家子手忙脚乱的,就想让我过生日无论如何吃碗面。就麻烦到您了……您做的面,味道太好了。”彭因坦笑着说,“跟我爷爷和爸爸吃了几回,忘不了。所以今儿一吃,我猜大概就是您。”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缘分。”汤先生笑道。 索锁在旁边听他们聊天,就看汤师傅,谈吐得体,和蔼可亲,也觉得很高兴。她也不插话,就听他们慢慢儿聊。彭因坦却忽然拉了她的手,说:“汤先生,我女朋友也是厨师。您能指点指点她吗?” “哦,还是同行?”汤先生听了笑起来,跟索锁聊了几句,就说:“要我指点指点,那可不能光在这儿说说,咱们换个地儿来吧。我看你们吃的也差不多了,走,厨房去。” 索锁没想到彭因坦脑筋转的这么快,这当然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她当然要抓住。更难得的是汤先生这么慷慨。他们跟着他一路往后厨去,路上彭因坦跟汤先生闲聊,还问起来这趟出差去太原,顺利不顺利? “您这么大年纪,还得跑来跑去,太辛苦了。”他说。 “哦,这倒也没什么。你看我,身体还硬朗。常年案头工作的,也是出力的活计。就前两天,在火车站遇到小偷,一伙儿四个人,给我逮到,四个人都让我撂倒了!要说出差这次也不辛苦,出去都是给大领导做饭的,好吃好喝好住处的招待我呢。就是这回,不知道是谁要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我去是去了,也没捞着亮手艺,说是首长忙着开会,不用小灶招待的……哎呦,这也新鲜。来,到了。”汤先生说着,请他们进后厨,来到面案旁边,让他的徒弟给索锁和彭因坦拿了帽子和衣服围裙穿上。等索锁收拾利落,他就赞道:“还真是内行人的打扮。” 彭因坦看着索锁,笑。 索锁就站在汤先生身边,听他从山西面食选择的各种不同粉面开始讲起。这些她以前也有学习过,但是涉及的并不深。汤先生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内面面俱到,不过就是给她答题介绍下,然后特地选了他拿手的剪刀面和刀削面示范了一会儿。索锁重点学了剪刀面。她本来就聪明,名师指点,也是一点就透。几个来回,剪刀面就剪的很像样了。汤师傅一高兴,除了这些,另外专门给她示范了下“一根面”的做法。 “学会了,以后啊,谁过生日,可以来上一碗,又好吃又好意头。”汤师傅教着索锁,等索锁这一根面做好了,他又将自己的拍拍按按的弄成一个烧饼样,交给徒弟去烤。趁这会儿工夫,他教索锁煮面、装碗。等面盛进碗里,烧饼也好了。他笑着看碗里密密匝匝平平整整盘着的面,和盘子里金黄的烧饼,示意两人尝尝这烧饼,道:“这是绝活儿,外头绝对没有的,就是太费工夫了……面你们俩吃了不少,这烧饼难得一见,来尝尝。” 彭因坦等汤师傅这句话也等了好一会儿了,这就下手去掰烧饼。果然酥脆香甜,吃的齿颊留香,他大声赞好。汤师傅更高兴了,等他们告辞出来,特地送了索锁一套他自己打磨的道具,还留了电话给索锁,说:“有什么问题,尽管打电话问我。我已经不收徒弟了,不然你这么有天分的孩子,我还真想收入门下。” 索锁再三谢他。等从后厨出来,她抱着刀具包,高高兴兴地等走到没人看见的地方,攀着彭因坦的肩膀,说:“过来!” 彭因坦会意地偏了腮过来,让索锁狠狠亲了一口。他笑着揽过她,说:“这回高兴了吧?以后要记得给我做生日面。” “我是高兴了……你怎么一肚子心事?”索锁问。她可没忽略,彭因坦从刚才开始,就有点儿发闷。 彭因坦不想她这么敏感,过了一会儿,才问:“嗯……我觉得,我爸可能在太原。” 索锁愣了下,握紧了道具包。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见见他?”彭因坦问。 正文 第十八章 旋转的木马 (六) 他握紧了索锁的手。能感觉出来索锁的紧张,她好像突然之间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似的。而且她看着他的眼神,让他心里发疼。走廊里静静的,他们俩站在这,陪着他们过来的服务员跟上来,索锁马上推了推他,轻声说:“回房间再说。” 她说着转身,跟着服务员走出去,直到走到电梯门口,那服务员离开了,她才看看彭因坦。但她依旧是沉默的。电梯来了,彭因坦拉她的手进去,才说:“我也只是猜的。不一定真是这样。就是真的,我也先问问你的意见。” 索锁舔了舔嘴唇。 她一紧张,就有点口干舌燥的。 彭因坦看她这样,也不忍心再继续这个话题。就想照索锁说的,回房间去,她如果想说再说……索锁进房门先倒了一大杯水喝。彭因坦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喝完水,说:“过来坐。” 索锁把杯子一放,走过去,彭因坦拍拍自己的腿。索锁没理他,径自过去坐在了沙发的另一边。两人还是靠在一起,彭因坦揽着她的肩膀,说:“我·操之过急了?” “你爸爸不赞成你和我在一起。现在你带我到他面前去,他甚至会觉得你是在跟他示威……见面会不欢而散的。”索锁轻声说。她手指搅动着发梢。显然心烦意乱。 彭因坦抬手捉了她的手,团了团,把她的手团到自己手心里,说:“情况你很会分析。我想带你见他,不是讨他欢心的。当然他要是高兴就更好。我是想让他见见你。” “不。”索锁摇头。 “那好。就不见吧。”彭因坦很痛快地妥协了。他亲了亲她额角,说:“洗洗脸睡觉吧。明天不用太早起来,吃完早点再赶火车去。” “彭因坦,”索锁靠在他肩膀上。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只是将耳朵靠近彭因坦的身体,听着他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她说:“彭因坦,我怕我情绪会失控。” 彭因坦抬手摸摸她的脸,说:“不怕。有我在呢。” “还是怕。”她说。 “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彭因坦问。 “都没有……也都有。”索锁说着,闭了下眼,“可是真有一天要站到所有的人对立面去,这滋味不好受。我受得了,你受得了?” “为什么你受得了,我就受不了?大不了就剩你和我在一起,难道这种日子我们过不了?又不是没有能力养活自己,要靠谁供着。”彭因坦突然来了气。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转身对着索锁,看索锁仰脸望着他,他愣了下。要搁在往常他马上就心软道歉了,可是这会儿他站着纹丝不动,也不开口。 他突然间发起脾气,索锁倒是平静,轻声说:“你看,现在只不过是探讨可能会遇到的问题,我们已经开始吵架,如果……长久下去,天天吵架,怎么办?” “我们没吵架。我是……你别把我绕糊涂了,索锁。”彭因坦皱起眉来。他平抑了下情绪,“你给我个保证。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不会先放弃你;你也不能先放弃我。行吗?” 索锁还是仰着脸看着他,但是她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 彭因坦脸沉着,转身拿了自己的外套,说:“我得冷静下,不然我怕我忍不住要对你发火了。” “彭因坦!”索锁站起来,彭因坦却像一阵风似的,已经关门出去了。 他一走,屋子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似的。索锁呆站在原地,外面大街上偶尔经过的汽车,都能让一阵夸张的尖啸声钻进她的耳朵里……她抬手按着耳朵,鼓膜疼痛,直直地又往心里头钻。 她看到彭因坦丢在床边的围巾……外面天气很冷,他没戴围巾,不知道会不会冻着。 她刚刚是该给他保证的。他的保证有多珍贵她是知道的,可她明明可以就只是答应他一下而已,哪怕是敷衍,他看得出来也只会高兴接受的。彭因坦聪明的时候很聪明,笨的时候也很笨,揣着聪明装糊涂的时候也不少的,尤其是明明看出她不对劲儿,还得哄着她高兴的时候……可她就是说不出口来。 不想骗他。 她过去拿起围巾来,也没顾上拿外套,打开·房门就出去,她刚要往电梯方向跑,突然间就刹住了脚步。她看到靠在门边墙上的彭因坦,这时候伸手臂过来拦住她。看到他,她还没说话,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彭因坦看她嘴唇发颤、人也在发抖,就是说不出话来,说:“我想了想,还是不能走太远。要是你出来找我,这么冷,感冒了还得我照顾你。” 索锁把围巾狠狠地扔在他身上,他抓住,挂在脖子上。 “我跟你去。”索锁说。 彭因坦愣了下,问:“什么?” “比起害怕还没有发生的事,你这样我更怕。”索锁站在彭因坦面前,乌溜溜的眼定定地瞅着他。“我不会先放弃你的。” 彭因坦拉过索锁来,轻轻拥抱了她。 “索锁。”他喉咙有点哑,“对不起,不该跟你着急。” “没关系……”索锁说,“你别养成习惯就行了。你会着急,我会打人。你习惯了,我也会习惯。” 彭因坦沉默片刻,闷笑出声。 他低低头,脸埋在她的肩窝处。她身上温暖的香气里,有一点食物的味道……他稍稍恍惚了下,心里忽忽悠悠升上来一个念头。她的身上,大概就是将来家里会有的味道吧……他曾经很怕的一种状态,现在竟然不怕了,还隐隐约约有点期盼。可哪怕在一个月之前,甚至是一个周之前,他有少少的一点这个念头,也许都会觉得自己是疯了…… “索锁。”他低声。 “嗯?”索锁回应他。 “我爱你。”他说。 他说完了。说的很自然。 “我……也爱你。”她说。 彭因坦紧了紧手臂,让索锁完全贴在自己身上。 “你穿的太少了。这样出去会感冒的。”他说。 “感冒也是你害的。”索锁没好气地说。 虽然没好气,虽然他们是在斗嘴,可谁心里都没有真的生气……反而渐渐生出一点点心疼来。 索锁轻轻打了个喷嚏,彭因坦赶紧脱了外套给她披在身上。可是索锁并不觉得冷,他还是拉她快点回房。站在门口,他看着她,示意她开门。索锁摸摸口袋,说:“我也没带房卡……” 两人对视一眼,噗嗤一下同时笑出来。 彭因坦拉着索锁,跟她一起去前台办了登记,请服务员给开了房门。回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才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索锁先去洗了脸,出来却看到彭因坦打开了电脑在工作。她悄悄走到他身边,给他倒了杯水。彭因坦轻声说:“我把邮件回复完了就睡,你先睡。” “好。”索锁答应着,爬到自己床上去了。 彭因坦到底工作到几点,她倒不清楚,就知道自己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但是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身上还越睡越冷,简直要打冷战。直到彭因坦躺到她身边,她才像找到了个火炉,抱紧了不松手…… 清晨她被鸟鸣声吵醒,睁眼看时,就见彭因坦站在窗边,静静地望着窗台上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呢。他看着它们出神,她看着他也有点出神……彭因坦转过脸来,见她醒了,微笑着过来给她一个早安吻,说:“起床啦。” 索锁这才抓过他手腕看表,不禁一骨碌爬起来,叫道:“都这会儿了,你干嘛不早叫我!” 彭因坦看着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笑着说:“大不了晚点走。” 索锁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念什么,彭因坦微笑着坐到沙发上,东西其实他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专等索锁起来就可以下去吃早饭了的。他开了电视看早间新闻,索锁像一阵风儿似的从卫生间飘出来,抓了包就站过来关了电视机,说:“走!” 彭因坦忍着笑看看她,带上东西跟她一起出了房间。 两人吃过早点往车站赶,走出酒店大门,就见门前停了辆三轮摩托车。索锁看了这摩托车一眼,左右一扫,就说:“咦,这摩托车怎么停在这儿?” 彭因坦倒是走过去,看看这车,就把行李放在了车上,拿起挂在车把上的头盔一戴,把另一个交给索锁。 索锁过来拍他,说:“别闹了,出租车来了,我们走。” “上车,我载你去火车站。”彭因坦发动了摩托车。 索锁抱着头盔,说:“警察来了怎么办?” “你看看,人家是有牌照的。”彭因坦指着车牌,说。“这是这边一起工作的同事的车。我借的。” 索锁戴上头盔,坐进车斗里。 彭因坦发动车子,往火车站赶去。 正文 第十八章 旋转的木马 (七) 今天有微风,空气比昨天要好很多,索锁坐在摩托车斗里,随着摩托车在小城宽阔的马路上疾驰,她觉得自己也都要飞起来了……她伸直了手臂高高举起,在风里挥着……虽然小城的空气里还有点尘土的气息,可这气息让人觉得新鲜。 她忽的想起当日彭因坦坐在她的车斗里,也是像这样高高兴兴的……她的头盔被人敲了一下,她捂住头盔转头看时,彭因坦转过脸来,隔着罩子对她笑笑。 她掀起罩子对彭因坦大喊:“看路,别看我!” 彭因坦笑的厉害,这摩托车简直都要跟他一起笑了…… 从酒店到火车站大概也就只有一刻钟的路程。等彭因坦把摩托车开进火车站的停车场,车站入口处等着接他们的本地同事就看到他们了,忙过来打招呼。 彭因坦下了车,笑着拉了索锁给他们介绍。他把摩托车交给同事,和索锁一起进站。没有要他们送进站,两人各自拎着包排队检票去了。 索锁进站还记得挥挥手跟他们道别,问彭因坦道:“你以后过来工作,主要是跟他们接触吗?” “对。”彭因坦说着,拉着行李箱跟索锁往车站里走。站台上人稀稀落落的,并不多。他还是要小心看着索锁,防着她被人蹭到。倒是索锁自己还算自在,嫌他小心过度了。他们等车来的工夫,彭因坦说:“这次回去,敲定下细节,年后就可以开工了。好歹我不用长期驻在这里,就是定期过来查看就行。” “什么叫好歹不用长期驻在这里?”索锁听了戳戳他的胸口,问。 彭因坦笑,看着她说:“我要长期驻在这里,你想我了怎么办?为你着想,我也不要。” 索锁顿了顿,才轻轻“呸”了一声,轻声说:“说的好听……白吃人家一顿好饭,也不说吃人家嘴短,要好好干活。” “吃人家的好饭么?算起来我吃你做的好饭更多。”彭因坦笑起来。 索锁侧着脸,看他笑。 彭因坦被她看的心里暖洋洋的,要不是正在排队等车,他都想亲亲她了。索锁看出他的小心思来,推着他站到前面去。她像只树袋熊一样,靠在彭因坦的背上。 彭因坦笑着说:“好吧,你就这么靠着我吧。靠一辈子好不?” 索锁一动不动的,火车呼啸而至,。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们回去是要在太原乘坐高铁,因为没有直达的火车,还需要中转。站与站之间的时间很紧凑,还好不需要出站,反倒方便。只是进站时的安检特别严格,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进站之后还遇到两次抽检。彭因坦就笑着说幸好早就有准备,把汤先生送的那套刀具快递回去,不然这下可要被重点盘查了,不知道安全级别提的这么高到底是防什么呢。 索锁倒不是很在意这些。她因为没有在国内乘坐过高铁,总是有点儿觉得新奇。上次在检票口还闹了笑话。彭因坦不时拿她在检票口时出的错取笑、笑她等会儿说不定还会出错,两人一路候车厅走,就不住的笑。 在太原站等车要稍微久一点,彭因坦收到邮件需要立即回复,他只好跟索锁去小候车室开电脑准备工作。索锁在候车大厅里逛了半天了,这才知道彭因坦回去买的是商务座的票。 她等彭因坦开机的工夫,拍了他一巴掌,说:“比机票还贵……太浪费了。” 彭因坦不在意地说:“要体验,就体验个遍。过来是二等座,这次是商务座。再换车是一等座。可以了吧?” 索锁没话讲了,皱皱鼻子,示意他赶紧干活。 “我这劳碌命啊……来,给我捏捏肩膀。今儿车上我估计全耗在这几封邮件上了。”彭因坦笑着说。 索锁果然给他捏捏肩膀。 彭因坦眉开眼笑的。 索锁见他水杯空了,拿他的杯子准备去倒水。她见彭因坦集中精神在读邮件,就悄悄站了起来。小候车室里沙发都三五并作一堆,候车的乘客虽然不少,却也都各忙各的,偶有聊天,也被轻轻的音乐声给遮住了。但外面大候车厅嘈杂的声音还是隐约传来,倒像是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索锁拿着两只杯子,站在玻璃墙前望着车站里。从这里能看到整个站台,静静停着的几辆火车和明亮的铁轨,在宏大的火车站里,都显得小了很多,就更不要提行走在其间的人,宛若蝼蚁……她忽然有点感慨。 其实人真的是很渺小的。 她看到有几辆车子直接开进了站台。 因为前导的车子挂的是警牌,后面的几辆车又是深色玻璃的常见的接待车,她直觉这是有人走特别通道进站了。彭因坦轻轻叫了她一声,她拿着杯子示意他,他就点点头。 索锁刚要走开,有服务员问她是不是要热水。她回答说是,服务员就让她稍等,说要给她倒。她笑笑说不用的。 “我自己来好了。是在那边吧?”她问着,指指那边的方向。 隔壁还有一间候车室,两室中间有共用的饮水设备。 服务员见她这么说,就请她自便。 索锁跟她道过谢,拿了杯子走过去了。 彭因坦抬头看看索锁,不禁微笑。 让她陪着她来工作,实在枯燥乏味,也真难为她了……他晃了晃有点酸的脖子,往站台处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皱了皱眉。再看索锁时,她已经没在那里了。 他起初没在意,就过了一会儿,觉得有点不踏实,招手请服务员过来,问:“请问下,刚刚那位小姐人呢?” “刚才还在……对不起,没有注意她去哪儿了。”服务员很抱歉地说。 “没关系,谢谢你。”彭因坦把电脑一合,装到包里就起身。 他走到饮水处,再回头看看,候车室里确定是没有索锁的身影。 他再往那边候车室一看,目之所及,也没有。 他掏出手机来边走边打算拨号,没走几步,有人拦了他一下,说:“对不起,请您止步。” 彭因坦皱了下眉,看看拦着他的这人,正准备说什么,就听有人叫他:“坦坦?” 他愣了愣,看清楚来人,就叫了声“梅叔叔”。这是他父亲的办公室主任梅轩宇。看到他在这,梅轩宇虽然惊讶,但看上去并不算是太过出乎意料,更多的像是惊喜。 彭因坦心想既然他猜得出他父亲来了山西,也保不齐诚哥会跟他父亲见过面……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呢。可这会儿他担心的并不是这个,于是梅轩宇在问他是不是一个人,他虽然很直接地说不是,表情还是有一点不自然。 梅轩宇显然看出来了,笑道:“别这儿站着了,过来。哪儿知道在这儿还能遇见你。我们马上回北京,就在这儿呆二十分钟。” 他说着示意彭因坦往这边走。彭因坦刚要跟他说梅叔叔我得先打个电话,梅轩宇就说:“咦,你爸爸刚才还在这里……小陈呢?李博飞!” 彭因坦过来一看。嗬,这一屋子的人,他有几位是认识的。他不认识的,也认识他。少不了一一打招呼。李博飞是他父亲的卫·士长,这会儿过来,悄声跟梅轩宇解释。彭因坦也就听明白了,说是有人跟着呢,就是在这里稍微转转看看,马上就回来。 梅轩宇就跟彭因坦说:“那在这稍等会儿吧。” 彭因坦就说:“我出去看看吧。” 梅轩宇看他这么说,倒是挺高兴的。 他在彭近知身边工作多年,这父子俩的情况他有什么不知道的?他就和李博飞陪着彭因坦一起出来。 彭因坦出门就拨打索锁的手机,但还没打通,他已经看到了索锁。 “哟,你爸爸在那儿呢。是不是要买什么东西呀?”梅轩宇也看到了彭近知,忙跟彭因坦说。 彭因坦当然也看到了彭近知——怎么会看不到呢?也不过就是隔着一道玻璃窗,窗内是琳琅满目的特产店。货架前,娇小玲珑的那个女孩子跟身边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说着什么…… “你这个不太好看。”索锁说。 “不好看吗?我觉得挺好看的。”彭近知看着手里的这副明信片,又看看索锁手里的,“山西风光……不要看外包装,里面的图片选的不错。” 索锁看着彭近知打开明信片的封套,把里头一张张明信片拿出来。 正文 第十八章 旋转的木马 (八) “看,这是‘晋祠流水如碧玉’,很有意思的……应县木塔,千年古建。都不错。”彭近知像是跟身边这个小女生解释明信片的构图有多好,也像是单纯自己在欣赏。 “那也不如这套。这套多文艺……而且说明也详细,英文翻译的也得体。您看您手里这张,这个单词错了啦……”索锁把杯子抱在怀里,并不是很方便去指点出那卡片上的错。 彭近知把卡片拿近些、又拿远些,点点头道:“确实有误。小姑娘英文不错。” “一般化吧。”索锁抽了抽鼻子,“大叔您英文也不错。这个错的单词不太常见。” 彭近知一笑。他把明信片收好,到底还是打算买一套。索锁看了就觉得有点奇怪。她是有点洁癖的。看到错字就像被蚂蚁咬了一样不舒服。 彭近知看出她疑惑来,就说:“瑕不掩瑜。再说,也可以警醒自己工作要做的更细致。毕竟是要拿到人前去受检验的。” 索锁怔了怔,点头。 她往旁边退了退,再偷偷打量下这位大叔。刚刚她一时兴起来店里看看旅游纪念品,别的东西她都没有什么兴趣,看到本地风光为主题的明信片就喜欢了。可惜这特产店并不把文化产品当做重点推广对象,放在角落里,还摆在了高高的货架上,让她翘起脚来才能够到……正恨自己矮呢,一只大手帮她取下来一套明信片。她接了还没看清是谁帮忙,就听到人温和地问她,还需要哪一套?她倒是老实不客气,说“全部都要看”。 这位大叔就果然帮她把全部明信片都拿下来了。 他似乎也很有兴趣,左一套右一套地比较着。 索锁看他的衣着,虽然是普通的深色套装白衬衫,但看着总觉得气度不俗……还有点莫名熟悉的感觉。她心里一动,转头看了看,货架另一边两个人似有意又无意地往这边看。她顿时更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她就打算付钱走人,可是摸了摸身上,发现包都没带出来,更别说钱了。 “我帮你付好了。”彭近知把自己要买的两套明信片收起来,见索锁一脸窘状,微笑着说。 这小姑娘很有趣,看得出来是个聪明的孩子。见他这么说,她顿时更窘,脸都红了,就说不用、等下我再回来买好了。 “您买了来得及寄出去吗?”索锁问。 刚刚聊起来,问过他是乘坐哪一趟火车,据说是去北京的。也就只有一刻钟时间了吧…… “不寄了。就当是买点纪念品。”彭近知说。 “嗯……我以前也有到一个地方,买点明信片或者寄出去、或者留着自己当纪念品的习惯。”索锁说。 就是后来……就算是有地方去,也无地方回。没有家的人,怎么收明信片呢? 看到她若有所思,彭近知微笑道:“我工作太忙了,倒顾不上这些。是我儿子喜欢。他每到一个地方,就写明信片回来。寄给家里人。” 他蛮不好意思说,儿子就算是寄明信片,就只会寄给祖父母他们。他么,当然是没那一份儿的。 他以为自己淡淡一说,该不露什么情绪,不想索锁偏偏是露出听出话中之意的样子,只好说:“儿子大了嘛,跟爸爸就不是那么亲密了。” 索锁微笑点头。 她手机响,跟彭近知道歉,把明信片放回到货架上,转身接电话。电话里彭因坦就简单地一句话,说:“你回下头,我在窗外。” “咦?”索锁笑着转回身来,果然她就目光一移转,立即看到了彭因坦。她挥挥手,“你怎么出来找我了?我马上就回去了……啊对了你进来,帮我付钱。我没带钱出来,有东西要买。” 她说着就收线,正要去拿刚刚放回去的明信片,却发现已经不见了。她一愣神的工夫,就见刚刚那位大叔正在收款台前,这时候正和另外两个人一起付钱呢。那两人中的一个拿了一只纸袋过来,交给她说:“您好。这是送给你的。祝你旅途愉快。” 索锁接了,追上去。给她送明信片的这位看起来却有点紧张地要拦住她。 彭近知看到,叫了声“小陈”,微微一笑。 小陈就往旁边撤了撤。 索锁过来,拿着纸袋,说:“大叔,这个……不好意思的。彭因坦你快来啊!”她说着看到彭因坦,赶紧招手让他过来。 彭近知站在索锁身边,这时候眉头微微一皱,刚刚脸上那种平和慈霭的神色敛去,变的严肃起来。 彭因坦过来,叫了声“爸爸”。 索锁伸向他的手悬在半空中,脸色瞬间就有些起变。也就是刹那之间,她手马上就要垂下来。 彭因坦眼疾手快,捉了她的手说:“我找你半天。出来也不说一声。” 他说着使劲儿一拉索锁,让她半转身,站在自己身边,抬头对彭近知道:“爸爸,没想到在这儿遇到您。这是索锁。” 彭近知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两个孩子。因坦的沉稳镇定不管是不是在这个时候硬要装出来的,倒是还表现的非常充分。而他身边的这个脸涨的的女孩子,以他这把年纪淬炼出来的目光打量,此时心神显然很乱……猝不及防间遇到,她的紧张可以理解。就是他自己,也难免意外之下,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彭因坦见父亲沉默地看着索锁,并不发话,弄的在场的人都有点心里没底,谁也不好贸然开口,就接着跟索锁说:“索锁,这是我爸爸。” 索锁就觉得心跳很快,头脑中几个念头更是转的飞快——称呼他头衔,显然在这里并不合适;称呼他一声叔叔,像刚才那样……未免显得太过熟稔——彭近知并不喜欢她,她心知肚明。 彭因坦攥了下她的手,像是成心的,抬抬两人相握的手,说:“你肯定得管我爸叫叔叔呀,算不过账来了?” 他微微笑着,眼睛看着索锁。 彭近知是何许人也,看儿子这架势,早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当下也不欲令索锁发窘、更不欲令因坦当着人继续借题发挥,就说:“来,咱们里面坐一会儿——还有十分钟的时间,来得及。” “好。”彭因坦答应了。 索锁拉了拉他的手,等彭近知先走出店门,他们跟上时,她就要抽出手来。彭因坦握她手握的也太紧了些,她根本轻易挣脱不了……她低声说:“你放开吧。这不太像样。” 彭因坦没松手,也没说话。 他牵着索锁的手走在父亲身后,从父亲平稳如常的脚步中,他揣测不出他此时的心情,但索锁的心情他却是能体会的。正因为如此,他不想让她觉得在这个时候没有人能保护她……他看父亲走进候车室之后,梅轩宇在门边站下来,对他们俩微微一笑,轻声说:“你爸爸今天心情不错的。” 彭因坦点点头,拉着索锁走进候车室。 索锁看到彭近知走到候车室一角站下来,转过身来看着他们,将他手上的纸袋子放到了小桌上的一个公事包上。 “来,请坐吧。”彭近知先坐下来,示意索锁坐。 索锁说了谢谢,等他坐稳,才坐。 彭因坦坐在她身边,说:“爸,你们车可马上要开始检票了。” “嗯,今天太仓促了。你是过来工作的?”彭近知转向因坦,问。 “是。项目有些前期工作需要我跑现场。”彭因坦说着,看看静静坐在身边的索锁。 他难得跟父亲说点儿什么,没想到今天当着索锁,他不得不更多地接受父亲的询问。很奇怪,他并没有感到不耐烦。相反,他预备着回答父亲接下来的任何问题。 但事实并不如彭因坦所愿,彭近知接下来却并没有再问什么。不过五六分钟而已,他们就闲聊了一会儿,像是这里的空气质量、为什么要坐高铁返回……彭近知最后还关心地问起两人是不是适应这里的饮食,尤其问了因坦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爸爸。她每天看着我吃药,比我自己记的都清楚。吃东西也是她管着,来这儿,我都没捞着吃点儿酸的辣的,咖啡喝茶都没有碰着……您瞧,水杯里的水,都得是白开水。”彭因坦微笑着,手碰了碰放到面前桌上的这对杯子。 彭近知面色稍霁,看了索锁,说:“谢谢你照顾坦坦,小索。” “您太客气了。我没做什么的。”索锁轻声说。 彭近知微笑。 梅轩宇过来提醒他得上车了,他才说:“那我们先走。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索锁和彭因坦跟着站起来。 彭近知拿起自己的包和水杯,走之前,又对他们俩说:“你们还得转车,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爸。再见。”彭因坦答应。 彭近知点点头,和悦地对索锁说:“再见。” 他将水杯交到另一只手上,右手伸过来。 正文 第十八章 旋转的木马 (九) 索锁双手握住了这只宽厚有力的大手。 她的手冰凉,这样握手实在是很失礼。但彭近知丝毫没有不悦的表现,也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只是看了她一两秒,又看了看儿子一眼,这一回是真的匆匆忙忙离开了。 彭因坦拉着索锁的手跟着一行人出了候车厅,看着他们往车厢赶去。距离开车不过两三分钟,他们行色匆匆的。他看的久了,觉得走在其中的父亲的身影矫健而又机敏,并不输给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比他年轻几十岁的。一行人都给他带的行动如风,看着非常有气势…… 梅轩宇跟着彭近知的脚步走的也非常快,不过还顾得回头看一眼,转回头来就说:“坦坦他们还没进去呢。” 彭近知“嗯”了一声,但没回头。 梅轩宇也就不敢再多话了。 等他们走到车厢门口,距离火车开动已经仅有两分钟。站台上除了他们,就只有零星几个急速奔跑的快要迟到的乘客。 彭近知走进车厢之前,虽然没有站下,还是转过脸去看了看因坦所在的位置——他们果然还没有走。距离这么远,因坦的身形看上去还是那么挺拔,真是出众……他身边的那个娇小的女子,静静而立。 彭近知的目光在她身上略做停留,走进了车厢。 他们的座位在车厢的前半部。彭近知走过去,坐到靠窗的座位上。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彭因坦和索锁,他默默点了点头,转脸跟梅轩宇说:“准备下,我们开个会。” 他把座位上的小隔板放下,公事包就搁在上面。梅轩宇悄悄把卫士从后面递过来的纸袋放到他手边。他扫一眼,知道这是刚刚在车站小店里买的那两套明信片。 这是很不起眼的小玩意儿,没想到因此有段意外的相遇。 他眉头皱了皱。 梅轩宇看看他神色,坐下来,试探着说:“因坦和女朋友的感情看起来很不错。” 火车开动了,车站迅速向后退去。 彭近知将明信片放到公事包下,抽出笔记本来,边拧着钢笔帽,边说:“看着长大了,还是孩子气的很。” 梅轩宇知道他指的是因坦,就说:“您的要求太严格了些。因坦工作也是独当一面的。不说谁会知道,跑到这么偏的地方来工作,瞧那风尘仆仆的样子,我看着都怪心疼的……看成天多少人在您面前夸他有出息啊。” “当着我的面,能说他的不好么?”彭近知看看自己这位幕僚长,不以为然地道。对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他倒是没什么可客气的。“他这事先一放,我找时间跟他好好谈谈。先办正事。” 梅轩宇一点头,去通知其他几位同事过来。 彭近知取出眼镜来戴上,准备开始工作了…… 看着火车疾驰远去,彭因坦缓缓出了口气,这才看看索锁——她仍然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方向。 “走吧,咱们进去。外面真冷。”彭因坦说。 索锁身子有点儿僵硬。她抬手拉住彭因坦的手。 彭因坦被她的手冰到,看了她,说:“手这么凉。” 她心情的激动和不安,或许还有隐藏的愤怒、不甘和恐惧,在刚刚都强行压制了下来。在这之前她说怕自己情绪会失控,但她并没有。这份自制真让他佩服,也莫名有些难受。 “回去暖和一会儿,咱们也该检票上车了。”彭因坦说。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的事微不足道,完全可以转瞬即忘。 索锁却看看他,好久不吭声。 她回到候车室照旧坐在彭因坦身边。彭因坦把她的包、他的包、行李箱全都堆到她那里,她都机械地接手。她的小身子都要被这些东西埋住了,还浑然不觉。 “索锁。”彭因坦终于忍无可忍,把背包取过来放下,双手夹住她面颊,让她看着自己,“回魂来!” 索锁的眼珠子转了转。 “不就碰上我爸了嘛。”彭因坦说。 “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她说。 彭因坦双掌一用力,索锁的嘴巴嘟起来。她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是淡淡的粉色。他揉揉她的腮,说:“他该是什么样?在咱俩面前,也不过就是个俗了吧唧的爸爸……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 索锁缓慢地眨了眨眼。 彭因坦提到他父亲,鲜少有态度好的时候。 她嘴巴动了动,说:“你好好说话。” 彭因坦放下手,拧开杯盖递给索锁,说:“你喝口水。我看你紧张的都快脱水了。” 索锁喝水。 有点儿呛,她咳嗽了两声。彭因坦拍拍她的背。她不咳了,他的手却仍然没拿开,而是继续缓慢地拍抚着她的背……索锁歪着头看他——好像是那天晚上那样,她睡不着,他轻轻拍着她,哄她入睡、让她安稳…… 她没有跟彭因坦说,他说的其实不对。 虽然彭近知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可比虚幻的凶神恶煞更可怕的是,他是现实的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腕人物……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么温和亲切,待人接物如寻常长者。 她心乱如麻…… 彭因坦听到广播,他们要乘坐的列车已经开始检票,拉着行李背起包来带索锁去检票。边走,他看看索锁,说:“你别多想。你看他,跟平常人一样赶火车、坐的还是二等座,连咱俩都不如。一般人都认不出来他。而且这种事他常干。据说这样比较容易发现问题,有什么事说走就走,飞机延误的时候多,他就坐火车……以前也这样的。听说有一次因为飞机延误耽搁他的事儿,还打电话过去骂人。” 索锁讶异。 彭因坦笑,再说起来已经有点儿调侃的味道:“他讨人嫌就在这些地方。给安排好的,说不看就不看,说不用就不用。干什么,非得自己亲自摸熟了为准……走吧,以后再跟你说他的事。我爸……按理我是不该说什么的,可是得让你了解了解他——好歹丑媳妇今天算是过了一小关。” 索锁坐到座位上,恰好听到最后一句话。 过了一小关? 她相信彭因坦只是在尽力宽慰她。好让她觉得自己在他这里和他的家里人中间都会是受欢迎的……可她才不信,以他的聪慧,会看不出来他父亲对他们俩关系的态度很有保留。 他父亲很和蔼是没错。也很客气。甚至看她的目光里都没有丝毫不悦,也看不出有所审视和挑剔。 这也就意味着,他是了解她的基本情况的,应该不需要靠见面后的交流来确认什么了。于是他的客气,就代表了疏离。 这种客气,她在彭因坦的外祖母那里见过…… 她看着彭因坦毫不在意地把行李箱放在头顶的架子上,等他坐下来,她说:“这哪能算是过关。” “算。见着面就算。”彭因坦见她没有要放松的迹象,笑笑,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让她靠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说:“在我心里,你早就把所有关隘都闯完了。他们喜欢你,是锦上添花;不喜欢你,也无关大局——他们有可能不喜欢你吗?” 索锁听着,闭上眼。 “爱屋及乌。”索锁说。 彭因坦听出她声音里有笑意,也笑了。不过索锁大概是笑他的成分多……他摸摸她的额头,问:“又想睡?” “嗯。”索锁答应。 彭因坦叹了口气,说:“你该有多累啊,总是睡啊睡的。好,你就睡吧。” 索锁缩了下,还是靠在他肩膀上。 他看到她的小包敞开一点,露出那个纸袋来,问:“我能看看么?你买的什么?” 索锁把包都给了他,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彭因坦把纸袋抽出来打开。是两套明信片。他饶有兴趣地翻看着明信片上的图片和文字介绍。过了好一会儿,才听索锁问:“你是不是到一个地方,就喜欢写明信片寄回家?” “是啊。”彭因坦随口答应着,“你怎么知道的?” “你没给爸爸寄过吧?”索锁又问。 彭因坦把明信片收好,重放回纸袋里。从索锁的小包里拿出自己给她的那支润唇膏来,涂在她的嘴唇上,说:“……这你都知道,神算。” “下一回,也给爸爸寄一张吧。”索锁说。她想起那位彭叔叔说到儿子和明信片时候的神态语气,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酸……她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但她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饶是如此,她还是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彭因坦察觉,又摸摸她额头。 索锁坐直了,说:“没感冒。我去下卫生间。” 彭因坦看她脸色发白,二话没说就起来陪她一起去。索锁本不想让他陪,但这会儿她的确不舒服,只好由着他。 彭因坦站在门外等着索锁,过了好一会儿,卫生间的门才开了。 索锁的脸比进去的时候颜色还差。 彭因坦心里一急,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见索锁脚下一滑,就朝他一头栽了过来。 —————————————————————— 亲耐滴大家: 明天除夕,停更一日。大年初一,恢复更新。 提前祝大家新春快乐!O(∩_∩)O~ 正文 第十八章 旋转的木马 (十) 彭因坦幸亏眼疾手快,一把将索锁托住。 索锁伸手揪住他的袖子,还想说什么,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彭因坦使劲儿托住她下滑的身子,一转头,对着走过来的人说:“借过、借过……” 他们的座位离的不远,彭因坦几步走过去,将索锁放在座位上。 他轻轻拍着索锁冰凉的脸,轻声叫她。她的脸色惨白,眼睛紧闭,嘴唇都没了血色。 身边有人问这是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彭因坦说谢谢,麻烦谁帮忙请列车员去找列车长,问问车上有没有医生? 有人应声说好的好的。 他心跳的很急,弯身再叫索锁,声音高了点儿。凭经验来看,索锁的情况不算很严重,可是他不敢大意。这一急,他额头上汗珠滚滚而落。 索锁手还揪着他的衣袖,就是那么一会儿而已,似乎是他呼唤中的焦急触动了她,她睁开眼睛。 “索锁?”彭因坦扶住她。 索锁缓慢地眨了眨眼,看着他,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她再睁开眼,握住他衣袖的手又紧了紧,说:“我居然晕过去了……你别怕……” 彭因坦看她神智正常,竟然说的还是这个,忽然哽了下,有一会儿,他只摸着她的额头,不说话。 广播里在问车上是否有医护人员,说现在有位乘客有突发状况,需要帮助…… “这下要惊动不少人了。”索锁眼珠转了转,看着座椅上方不时出现的人影——都是陌生人,大概是被她突然晕倒弄的不安了……她动了动,说:“我刚才可能有点儿起急了,没关系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你别说话了。”彭因坦阻止她。 他坐到她身边来,让她坐的舒服点儿。 索锁头脑越来越清明,看他脸绷的紧紧的,就说:“好……不过我真没事。” 彭因坦抬头,看到列车员带着人过来了。旁边有人热心地说是这位。他先站起来,说明了情况,列车员和列车长带来的那位中年女医生过去坐到他的位子上,给索锁检查一下。他站的离他们最近,但她们两个说话的声音很轻,大概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他着急,但是也不便在这个时候影响医生的判断,只能耐着性子看索锁把袖子卷上去,让医生给她量过血压,又量体温……她们沟通了好一会儿,索锁的脸色慢慢在变好。 她的目光偶尔从医生脸上转移开,就看到彭因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对他微微一笑,以示安慰。 彭因坦等医生收拾好简易药箱站起来,忙问:“医生,她什么情况?” “血压很低,可能是劳累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导致的。已经稳定了,不要担心。目前在车上没有更多辅助方法确定病因,建议还是回去之后,及时就医,做个详细检查。”医生回头看看索锁,简单跟彭因坦说。 彭因坦一直站在旁边,他也看到了血压计测量的结果。但是医生的这个解释,一方面没有打消他的疑虑,一方面也让他坚定自己该催促索锁去做详细检查的念头。他等医生叮嘱一番让他怎样照顾好索锁,才谢过她和列车员他们。 医生他们离开了,彭因坦跟前后左右的邻座乘客也表示了谢意,才坐下来。 索锁握住了他的手。 他转过脸来看她。 她的手有点儿没力气,但是脸色已经恢复了九成……迅速掠过的车窗外的影子在她脸上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衬的她的眼睛都有点迷蒙。 彭因坦扶了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说:“我们改签下车票。今天就去医院做检查……” “不用的。”索锁轻声说,“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没关系的。” 她轻细的声音飘飘然钻进彭因坦的耳中,他不知为何,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她说类似的话。但没有哪一次,居然让他心慌。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事情的人,这种心慌来的突然又很难控制,就更让人焦躁。偏偏这焦躁,还不能表现出来。 “那你告诉我,你刚刚跟医生都说什么了?”彭因坦问。 他虽然没有能够听见她和医生的对话,尤其医生背对着他,她的脸也总是在医生的背影中若隐若现,这都让他不安。 “跟她说……我回去会见我的主治大夫,做一个彻底的检查。我保证不拖延……”索锁轻声说着,将彭因坦的胳膊拉起来,靠在他胸口处。这样,她就能听见他的心跳了……他的心跳沉稳有力,真让人踏实。她深吸了口气,说:“所以咱们别在途中耽搁时间了,还是快点回去吧。我想我的床了……回去之后,我要先好好睡一觉。” “那么,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彭因坦又问。她说了半晌,也没说自己到底怎么了。“别想瞒着我。要不跟你没完……” 索锁顿了顿,忽然“噗嗤”一笑,歪着头看他,说:“你能怎么没完呀?” 彭因坦竟然有点儿语塞,但他脸色真不好看了。 索锁把他的手臂拉紧些,说:“你别急。我不说,是因为我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简单地说,就是我身体里有个零件出了点问题。这个问题的详细情况……我没有做进一步的确认。” 彭因坦收回手臂,把搁板放下,拿过索锁的水杯来,给她打开,让她喝口热水。 索锁乖乖地喝了两口水,偷眼看他——他脸色似乎好看了些,平静的好像刚刚她说的话他根本没怎么往心里去……她一放松,喝了一大口热水。 “回去以后,我陪你去做检查。”彭因坦说。 索锁犹豫了片刻,说:“好。” 她有点没想到,彭因坦竟然这么冷静。不过他冷静,总比不冷静好……本来事情就有点儿糟糕。 彭因坦把靠枕给她套在脖子上整理好,说:“还是该坐飞机回去。这样太耗时间了。” 索锁靠在座椅上,歪了头看他。这个坐姿很舒适,她几乎完全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了。 “不。我觉得这样很好。以后我会记得,第一次坐国内的高铁,是跟你一起。”索锁微笑。 她的笑容温情脉脉,彭因坦看着看着,却转过脸去,说:“我去打杯水。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要是睡不着,回来我给你讲故事。” 索锁微笑,点点头。 她看着彭因坦把外套脱了,盖在她膝上,拿了她的水杯去倒热水了。她没揭穿他,其实水她根本没喝几口,杯子里还有一大半呢……所以他大概是想拿这个做借口,走开一下。 她把他的外套往上扯了扯…… 几分钟后,彭因坦回到座位上。索锁跟他离开的时候一样,仍然在闭目养神,几乎连姿势都没有变。车厢里的空调开的太足,他只穿一件恤衫足够。她却盖了两件棉服,还要紧紧抓住他的那件……他坐下来,伸手过来,覆在她手上。 她的手还是有点凉,但手心里汗津津的。 他知道她并没有睡着,于是就只是将她的手伸展开,托在自己手上。但是她还是睁开眼,看看他,对他一笑。 “还好吗?”他手背碰碰她额头,问。 “早就没事了。”索锁说。 彭因坦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皱了皱鼻子。这个小动作时索锁经常做的。索锁看到,忍不住笑,问他:“你干嘛学我?” “我还在盼着回家去吃你做的饭。吃了几天外头的,总觉得缺点儿什么。”彭因坦靠过来,故意拿肩膀挤了挤索锁。 索锁做出惊讶的神气来,说:“你这也奇了……好歹连来带回才第三天,能吃几顿外面的饭呢?就这样了。真是大少爷……大不了你想吃什么,回去就给你做。” 彭因坦笑出声,说:“最想吃红烧肉。” “不行。最近你忌油腻。”索锁马上说。 彭因坦轻轻哼了一声略微表示下反对,说:“我早就好了。是你特别小心。” “彭因坦,”索锁看着他,“眼看着就春节了,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你跟我一起回去?”彭因坦反问。他眼睛亮闪闪的,“跟我回去见爷爷奶奶。” 索锁似乎是叹了口气,说:“彭因坦,我这个样子,不适合见家长……真不适合。” “不见也见了大半了,就没见爷爷奶奶。回头他们知道了准吃醋。”彭因坦笑着说。他逗着索锁,看她微笑间,眼睛水汪汪的、面色也好很多。“离春节还有十来天呢,先把姥姥接回来吧。我们问问姥姥的意见,怎么样?” “你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索锁笑微微地问。她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彭因坦下巴,“想的美!你先给我做个保证。” “什么保证?”彭因坦问。广播里已经在说,马上就到站了。 索锁看着他,清澈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虑。 他心一沉,刹那间就猜到她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索锁说:“保证在确诊之前,不要告诉姥姥我可能生病的事。” —————————————————— 亲爱的大家: 今天是大年初一,在这里祝大家新春快乐!欢乐祥和的羊年里,大家都喜气洋洋,福气满满,身体健康,顺顺利利! 正文 第十八章 旋转的木马 (十一) 彭因坦看着她,想说索锁你不是“可能”生病了,你这是要我和你都在姥姥面前睁着眼说瞎话呢……你是已经生病了。 他抿着嘴唇没言语,就是看着索锁的眼睛。 索锁定定地瞅着他。她眼神里有一丝的怯弱。如果这怯弱是因为她生病,而不是因为担心家里那位老人知道,他的心情会稍微好一点。但可惜不是……他清了清喉咙,才说:“虽然不知道你病情究竟如何,但毫无疑问你现在比任何时候健康都受到严重威胁。我只能答应你暂时保密。确切结果出来之前,确实也没有必要让老人家早早地就跟着担惊受怕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不会骗姥姥的。”索锁说着,转开眼,开始收拾她的东西。“就是想瞒,恐怕也瞒不了多久……你就暂时帮我保密。有必要的话,帮我掩饰掩饰。最近可能要常去医院,不然怎么跟姥姥解释?” 四周围的乘客在火车停下之后,开始收拾行李架。 他们俩坐到乘客们都走出了车厢,彭因坦才站起来,去下行李箱,这时候索锁已经利利落落地站在他面前,把他的外套递了过来。 “行吗?”她又问。 彭因坦穿好外套,看看她那担忧的神色,闷闷地“嗯”了一声。索锁如释重负般地推着他走出车厢。 她边走边露出微笑来,这让她的表情瞬间变得俏皮。 彭因坦看她这样,有点想笑。索锁的乐观让他觉得欣慰,可是再想到她身体的状况,尤其又很有可能是她自己延误治疗时间的结果,又很想跟她吼一顿……真要吼,也不能在这人群摩肩接踵的站台上。于是他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牵着对他的担心和不快心知肚明的、很想逗他轻松一点儿的索锁,从站台出去,换乘开往Q市的下一趟火车。 两趟车间隔的时间并不长,他们从这个站台赶往下一个站台,彭因坦一直牢牢地抓住索锁的手。等车的工夫,彭因坦将索锁搂在怀里,好让她大部分的体重都由自己来承担。 索锁确实也有些疲惫,彭因坦这样的举动,却让她觉得分外难过些。 她静静地望着面前的铁轨,亮晶晶的铁轨似乎隔着很远也能映出她的脸来……但是她还是微笑着,过一会儿,揉揉肚皮,说:“想吃东西了。” 他们计划的应该是在上一趟车上吃午饭的。突发情况闹的两人都没有胃口。这会儿她提起来,彭因坦停了停,才说:“嗯……等会儿上车再吃。晚上到家先好好吃饭。我来给你做。” 索锁听了,差点儿大笑。 想一想,手肘碰了碰彭因坦,说:“你不用现在就开始这么小心的对待我。” “哪有。”彭因坦眉一抬,当然不承认。 索锁说:“就有。” “好吧,你说有就有。动不动就晕过去,我不小心也得行啊。”彭因坦说。 索锁嘟了下嘴,说:“彭因坦,咱俩得说好了,不然我不让你陪我去医院见医生。” 列车进站了,彭因坦把索锁揽的紧一点儿,像是要把她装进自己口袋里带上车似的,看着她,说:“你说。” “你别拿我当病号看。就算是万一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也不要哭唧唧的……我不哭唧唧的,别人也不准。”索锁说。 火车停在轨道上,等候上车的乘客列队已久,车门一开,排着队往前走。 彭因坦却揽着索锁站下了。 人·流从他们两人身边经过,留下他们,像海水退去,落在沙滩上的一对洁白的贝壳,漂亮、触目……彭因坦看着索锁的眼睛,要过了一会儿才说:“别开玩笑,不会有什么治不好的病的。” 索锁嘴角一牵,像是在嘲笑他不敢做最坏的打算。 她眨眨眼,扯着他的手赶紧往车上去,边走边说:“当然没有啊,我只是打个比方……比方说,如果那么着,我才不要哭唧唧的。太难看了……最讨厌一脸苦相。” 她和彭因坦刚上了火车,就听到嘟嘟响了,她就吐了吐舌尖。 彭因坦被她的样子逗笑,刮了下她的鼻梁,说:“上了站台还差点儿误火车,也只有跟你一起能干出来。” “这么难忘的经历,你要感激我才对。”索锁说着往车厢里走。他们俩的座位却在车厢的后半截,要通过大半个车厢才能过去。 彭因坦见乘客不多,走道又宽敞,走了没两步,上前揽了索锁的腰,拎着她快步往他们的座位走去。直到找到座位,他才将她放下。 索锁在众目睽睽之下整理着头发,瞪着彭因坦。 “嗯,就是这两个座位了。”彭因坦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核对了座位号码,将行李箱放到架子上。回头见索锁还面红耳赤的站在身边,他略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趁着她呆头呆脑的,忙把她按在座位上,说:“开车了,还不赶紧坐下……开吃?” “吃什么吃!不吃了!”索锁被他当众又抱又亲弄的又是羞又是恼,早忘了自己刚才还因为担心他没吃东西、提议吃饭的事儿了。她气哼哼的抓过彭因坦的手来,把他的袖子一撸上去,对着他的小手臂就下口咬了一口。 彭因坦结实的手臂在她齿间纹丝不动,但肌肉却很有弹性。 她瞬间怔忡,竟有种真的想把他健康、结实、又充满着生命力的身体狠狠咬一通的冲动……她越这么想,越下力气咬他。火车快速前进,耳边出现细细的嗡嗡声响,还有他低声在说:“我看我们不如多找两家医院诊断一下。我陪你在这边检查,之后你跟我回北京。替你找几个权威的大夫看看,还是能办到的。” 他语气并不轻松,但也并不沉重。到这会儿他仿佛已经完全消化掉了她生病的消息。 索锁松了口。 彭因坦也不管手臂上的牙印,反而将两只袖子都撸上去,从包里把之前预备好的简单午餐拿出来摆好,拉过索锁的手,抽了消毒纸巾给她擦手……索锁见他这样细心,想笑又忍住了。她也确实有点儿饿了,于是就跟彭因坦边吃边聊,也就把刚刚那个话题混过去了…… 彭因坦待收拾好餐盒、扔掉垃圾回到座位上、看到索锁闭目养神,缓了缓才回了几个电话。他怕影响索锁休息,把手机调到了静音。就他们刚刚换乘的这段时间,单单康一山就打了三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边给索锁掩了掩身上盖的外套,边跟康一山说着此行的经过。他捡着重要的讲,尽量简洁,想着反正回事务所还是要重新解释首尾的,康一山听着听着,突然贼兮兮地低声问他,是不是跟索锁一起出差啊。 彭因坦看了眼已经睡着了的索锁,大方承认。 康一山哈哈一笑,说那我晚上来接你们。你把车扔机场了吧,火车站回来不好打车,那边拒载严重。 彭因坦本来不想麻烦他的,但想想还是一山了解情况。况且他实在不想让索锁在冷风里多耗一分钟的,于是他就把火车到站的时间告诉了一山。听着一山仍是贼兮兮地跟他笑着说到时候见,他就没有什么想跟一山逗乐的心情。一山大概只顾得好笑,也没觉察到他的情绪有什么变化。收了线他又另外回了几个电话,都简短捷说,声音低低的,既不影响索锁,也不至于影响到邻座……他不时要看一下索锁——她的椅背向后倾斜,这让她睡的也比较舒服,看气色也暂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可他看着单薄的小小的她,这么乖巧地动也不动地睡着,总觉得自己还是得盯紧了她。 她好像随时会消失似的。 可他也有点累了。 他握着索锁的手,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虽然睡不沉,每到一站或每隔一会儿他就要被惊动,但每每睁开眼,索锁还安稳而眠,他也就不动。直到广播里通知终点站就要到了,他一睁眼,还有点睡眼惺忪,就看到索锁那漂亮的眼睛,正望着他呢。 他是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早就醒了。 “早。”鬼使神差的,他说。 索锁大笑出声,使劲儿攥着他的手。 他坐起来,看着她这么畅快地笑着,也不禁嘴角上翘。 他默默地穿好外套,也给她收拾一下。等她笑的没那么厉害了,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微笑着说:“我是很想从明天开始,一睁眼都可以跟你说这句话。” 索锁愣了下,抿了抿唇,没出声。 彭因坦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终于能了解,她所以不愿意答应他什么、或者承诺些什么,除了她那些不得不背负的过去,还有这样隐秘的原因…… “一山来接我们。”他走出车厢时,回头跟索锁说。“你等着他开咱们的玩笑吧。” 索锁嘴唇翘了翘,藏在手套里的尾指,蹭了蹭无名指上那细细的戒指。 “怕他呢。”她轻轻哼了一声,挽起彭因坦的手臂,顺着人·流向车站外走去。 —————————————————————— 亲爱的大家: 通知下明天是晚上更新。大概七点左右。 正文 第十八章 旋转的木马 (十二) 彭因坦个子高,从人群上方往外看看,一眼就看到了身形庞大的康一山,正站在出口处的玻璃门后朝里看呢——他目光左右转着,没那么容易看到他们,但是优哉游哉的,也并不着急……彭因坦抬手晃了晃,康一山也看到了他。 彭因坦让索锁走在身前。左右的人往出口挤,他要小心看着不要让人蹭着索锁。 “坦坦!”康一山招手叫道。 索锁抬眼看他。 康一山这样子,很像一尊招财猫。 她忍不住笑起来。彭因坦看她笑了,低头在她耳后轻声提醒:“你少对他笑。” “你够了啊,彭因坦。”索锁斜眼瞪他。 康一山过来,接了彭因坦手中的行李箱,却歪着头先看索锁,眨眨眼,说:“辛苦你照顾坦坦了啊。” “不辛苦。”索锁微笑。彭因坦手贴在她背上,轻轻一拍。她微笑道:“不好意思,还让你来接我们。” “这有什么呀,应该的。我车停在外面,走吧……饿不饿?没好好吃东西吧?咱们先吃饭去。”康一山边走边说,看彭因坦不经意似的将索锁的手拉起来,莞尔。 彭因坦看到他的表情,眉一挑。 康一山笑着,指了指自己车停的方向。 出了站风就很大,索锁拉了拉围巾。彭因坦抬手给她把帽子扶上来,和康一山说他们就不在外面吃饭了,“这几天跑来跑去的,累的要命,再多在外面多呆一会儿我都要受不了了。” “知道你们累才在外面吃完了再回的。要不然你们回去怎么吃饭?难道要索锁做给你吃?”一山笑着问。 彭因坦不假思索地说:“我可以做。” 康一山足足看了他三秒钟,才爆出大笑来,说:“你?你做的饭能吃,我都能减肥了……索锁,你给坦坦洗过脑吗?他这么个只会吃的人……怎么就这么两天,给你治成了这样?有什么妙招儿也传授我点儿,省得他三天两头迟到早退旷工什么的,我干瞪眼,就是治不了他!” 索锁早被彭因坦打过预防针,康一山怎么开他们玩笑,她都有心理准备。康一山说笑的不过分,她一向也对一山印象良好,这时候被问,瞅瞅彭因坦,笑道:“嗯,说的也是。他要是这么积极做饭,我还真有点儿怕。” 彭因坦闻言,晃了下她的手,眉一抬,问:“那在外面吃了再回去?”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 康一山笑的厉害,说:“那要不先送你回去,我跟索锁一起吃了晚饭吧。” 索锁笑着,要说什么,忽然觉得有人在看她。她脚步慢下来,目光闲闲一扫,就看到一旁停着的一辆商务车上下来的几个人陆续走过。那几个人都也像是无意的扫他们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走了。康一山不在意,彭因坦看了他们一眼,想把索锁拉到自己左侧来,以避开这些人的目光,但索锁已经认出来,这些人中走在最后面的那位是林海涛——他应该早就看见了她,这会儿两人目光一对上,他就一笑,站了下来。 “索小姐,好久不见。”林海涛特地跟索锁打招呼。他原本戴着墨镜,这会儿也摘下来。看看索锁和她身边的彭因坦,但没跟彭因坦打招呼。 索锁也点头,说:“是的,好久不见。” 她推了下彭因坦,想让他先走。 她不愿让他跟林海涛有正面的接触。但是彭因坦也抱着同样的想法,所以他就站在索锁身边,纹丝不动。 林海涛打量下索锁,这才又悄然打量一眼彭因坦。索锁对身边这男人的态度可很特别。 他对彭因坦的印象很深刻。这么一看两人的情形,再没什么不明白的。只是他认识到这一点,未免心情很有点微妙……他的脸色眼神都表露出来,索锁是多敏感的人,但只能当没有看到。 “这是出门刚回来?”林海涛微笑着问。 “是刚回来。你这是?”她问。彭因坦攥了攥她的手,意思是提醒她早点离开了。“没想到在这遇到你。” “我来接站。我们老板从上海回来。”林海涛笑着说。 “那你忙吧,我们就不耽误你了。”索锁说。 索锁推推彭因坦,要他先走。 彭因坦点头,但只挪了挪脚步,并没有走开。 林海涛也并不介意彭因坦在场。他看着索锁,问:“你着急走不?我们老板已经到了,不如见个面?他前儿还问起过你。” 索锁心里一动,笑笑。 虽然她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惦记她的人还真不少呢。 她转转脸,看了彭因坦一眼。 彭因坦看到这么明显的暗示,也不能不给她留一点私人空间了,就说:“车上等你。太冷了,小心身体。” 最后这句话补的威胁意味十足,康一山听了差点儿笑出来。林海涛就看看索锁,索锁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康一山见状,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先把行李箱放到车里,在那边等着他们——索锁和那个看上去壮硕英武的男青年也不过是聊了几句,彭因坦那脸板的……啧啧。 他等彭因坦过来一起上了车,忍不住笑问:“坦坦,刚那人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彭因坦坐到副驾位子上,边系安全带,边问。“没怎么了啊。就是索锁认得的一熟人。” 他转头看了眼外头,索锁背对着这边,林海涛跟她说着话,眼睛是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的脸……他微微皱下眉。 “哦,没怎么了。没怎么了你跟要吃了人家似的?你饿啊?饿了也别吃人……”康一山发动车子,热热车等着索锁。 他肩头就挨了一记。 “你真下手啊!”他叫起来。 彭因坦说:“这两天收集的现场资料我晚点儿发给你。今天晚上我加加班,应该明天就差不多的。然后下面几天我就不去事务所了,有什么事儿,你打电话给我。我有点事情要处理,顾不上……不去现场也不知道他们前期准备工作做的有多糙,工期虽然可以按时开始,不过有些工作还是得加紧督促。原先我想,需要一个常驻的建筑师,现在看一个人恐怕不够。另外再加派一个。我至少每周得过去一趟看看现场……” “快过年了,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好吗。过了年咱们再细细计较……怎么了?”康一山见彭因坦捶了捶额头,“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事儿?” “还好。我得跟你说,近期除了手头上正在跟进的工程,我不接任何工作。”彭因坦说。 康一山怔了怔,这才觉察事情的严重性。他不得不正经起来,又问了问到底什么事,“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你可一般不舍得放下工作。有什么事,我知道了,帮得上帮不上的,至少能跟你说说话,减轻点儿负担。” 彭因坦嘴角一牵,说:“你帮我负担点儿工作压力就是帮我了。暂时不方便告诉你。等能说了,我从头到尾告诉你。” 他说着看看表。 索锁跟林海涛还在说话。她羽绒服上厚厚的狐狸毛在风中飞舞着…… “是你跟索锁的事儿,有麻烦?”康一山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他也只能看到索锁的背影,但他再看彭因坦,却不禁愣了下——彭因坦的目光里,有种什么东西,他虽然不是很懂,但是很动人……他吸了口凉气,小声说:“我就说,这个女孩子,你轻易不要招惹……你看看,你都影响到工作了。” 彭因坦没出声,就是收回目光来,瞅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谁想得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呢……我不会影响工作的。” 康一山笑了笑,说:“看这样子,我是得开始攒钱封红包了啊。” 他虽然是开玩笑的,但也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这是许久以来,两人说的许多不着边际的笑话里,最可能实现的一次。 彭因坦哦了一声,说:“说到这个……挑钻石你可是挺在行的啊。” “为什么我就是挑钻石在行?”康一山警惕地问。他直觉彭因坦这小子下面没好话了。 彭因坦慢悠悠的说:“因为你每逢某人生日,必去朝觐兼带钻戒去求婚嘛。” 这回轮到康一山捶彭因坦了,而且他还连捶了好几拳,还没等他捶够,车门一开,索锁带着一股冷气上了车。 她看到这两人打作一团,睁大眼。 “一山欺负我!”彭因坦叫起来。 康一山马上揉了揉他的肩膀,说:“又不疼,你嚷嚷什么……真没欺负他。” 索锁一笑。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一山坐正了,发动车子,“送你们回去……去哪儿?” “麻烦你顺路先送我回去好吗?然后再送他。”索锁微笑着说。看彭因坦要说话,她就说:“你先回去看看黑子。” 康一山听了,笑的都歪了。 彭因坦斜他一眼,把收音机的音量调的稍稍大了一点儿。广播里正在放一首歌,索锁听了,说:“明天可能有好运气啊……” 一山不解,彭因坦指了指耳朵。 他仔细听了听,说:“哦,喜欢这首歌吗?什么歌?” “《旋转的木马》。”索锁轻声说。 每次听到这首歌,总会有好事发生。 这一次,不知道会是什么? 【第十八章·完】 ———————————— 通知:明天恢复早上老时间更新。 正文 第十九章 如果明天 (一) 【第十九章·如果明天】 “索锁!”彭因坦推开厨房的窗子,对着外面院子里正在捡松果的索锁大声喊。索锁抱着怀里的松果,回头看他。他说:“回来吃饭!” 索锁点点头,把松果放进一旁那个小筐子里去。拎着走开,不见人了。 彭因坦关好窗子,也跟着走出厨房,穿过走廊,去客厅那落地窗边,正好看到索锁拎着小筐子走过去,把松果一股脑全倒进花房门口那个大筐子里去。 清早起来,她就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儿,收拾了好多东西,还不用他帮忙……他看着索锁透过玻璃窗往花房里看看,并没有走进去。 他敲了敲窗,索锁回头,对他一笑,对他又出现在这边,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似的。 他笑笑,见索锁往回走了,去开门等着她进来。 索锁上台阶时,问他:“黑子呢?” “还睡着呢。”彭因坦笑着说。 “昨晚累坏了。”索锁大笑。 昨天晚上,康一山果然先送她回家,又把彭因坦送回去的。她进门没多久,刚刚换了衣服准备洗澡,就听见门铃响了。康一山和彭因坦站在大门口。她开门让他们进来,就见一人拎着食盒,一人拎着宠物包——宠物包里是小黑子,放出来就在屋子里开始乱窜;食盒里是一山特意带过来给他们做晚餐的食物。看在食物的份儿上,彭因坦额外“开恩”允许一山留下来跟他们一起吃晚饭……她笑的不行。趁彭因坦去洗手的工夫,她跟一山边准备晚餐边聊天。一山笑着说坦坦怎么把猫都带来了。他说完这话顿了顿,目光在她手指上停了停,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让他吃惊的事。但他识趣的并没有开口问,她也没说什么……彭因坦正好进餐厅来,说了句带猫来给她逮耗子。一山当时还说这小黑子也不过就是俩耗子大小,还抓耗子呢……他们三个想想黑子那样子,都笑的不行。谁知道今天早起她下楼,走到半截儿就听彭因坦在下面喊她快点儿下来,快来看奇景儿。 她跑下来看时,就见楼梯下面、地下室门口,小黑子蹲在地上,面前一溜儿七只大耗子,摆的整整齐齐的。她顿时头皮都发麻,差点儿从楼梯上崴下去。幸亏彭因坦知道她怕耗子,早拉住她——黑子看着大耗子,跟守城门的将军似的,哪只耗子一动换,它就“嗖”的一爪子上去了……彭因坦让她一边儿呆着去,也不知道他怎么办的,总之从此以后大概只要有黑子在,地下室的鼠患的治理算是有盼头了。 “黑子睡觉去了,我看累的够呛。给它两条鱼,吃饱了就趴下了。”彭因坦笑着说。 索锁进门,果然黑子在姥姥做的那个大蒲团上窝成一小团绒球状,正呼呼大睡呢。她喊了它一声,都只是耳朵微微动了动。 “别叫它了,让它睡。”彭因坦笑着说。 索锁就走开了,彭因坦跟在她身后进来。 “可惜黑子不能老在这儿,不然地下室里的东西就安全了。”索锁坐下来时,说。 彭因坦倒了杯水给她,说:“我正要跟你商量这事儿呢。” “嗯?”索锁的目光从面前这碟蛋包饭上移开。 “今年让黑子在这儿过年好不好?我就不带着它飞来飞去了。老搁在我那儿,也就只有阿姨每天过来喂它,一整天见不着人,怕它抑郁。在这里,有姥姥和你。就是你不在家,姥姥在家,也有个伴儿。”彭因坦说。 索锁拿起勺子来,看他一眼。 彭因坦也坐下来,看着她说:“得征求姥姥同意。” 索锁慢条斯理的说:“彭因坦,你算盘打的够精的。” 彭因坦眨眨眼,故意当听不懂索锁说什么。 索锁也拿他没办法,说:“姥姥应该不会不同意的……吃饭吧。” 吃完饭她得去医院。 彭因坦心细,昨晚就给她上网预约了专家号,好像生怕她改主意。 她哪儿会改主意呢…… 彭因坦见她吃那蛋包饭也慢条斯理的,就是不评价,忍不住问:“怎么样,还能吃吗?” 索锁点点头,说:“当然能吃。” 其实蛋皮煎的一面有点焦,另一面又过于嫩,米饭也味道有点古怪,不知道他放了什么开创性的调味品组合进去……但是呢,并不是不好吃。 “很久没动手了,手艺都生了。”彭因坦笑笑,说。他也知道索锁不批评这蛋包饭,并不是因为真的好吃。她就是有点心不在焉……他轻声说:“以后常练习就好了。” 索锁笑笑,点头。 她把这一碟蛋包饭都吃了。 “彭因坦,你陪我去医院,但是不要进去好不好?”索锁问。 彭因坦抬头看她,“为什么?” “我去看妇科。你进去不方便。”索锁说着,脸有点儿泛红。 “那妇科医生还有男的呢,有什么不方便。”彭因坦说。他顿了顿,又说:“你不是怕禁忌,你是怕我听了受不了吧?” 索锁沉默片刻,说:“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可是最主要的还是觉得不方便。而且……你昨天晚上睡的那么晚,今天又早起,你还要开车,也太辛苦。” 彭因坦昨晚就在楼下客厅里加班。到凌晨三四点钟,他还上去看她。那时候他才刚把整理好的资料全部发出去……怕吵的她睡不好了,他就在她床边的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总共不过三个小时而已。 “我不困。这样吧,我在候诊区等你。有什么事,你找我也方便。”彭因坦让了步。 他看看索锁。 索锁大概对她自己的病情是心知肚明的,但她还不肯跟他透底……这让他很焦虑,又不能逼她太紧。 “好。”索锁也答应了。 她看着彭因坦继续吃饭。 他今天吃饭吃的有点儿慢,也许是胃口也不好的缘故……她先起身说我上去换件出门的衣服,就离开了下。 她一走,彭因坦就把勺子放下了。 他根本也没什么胃口吃饭。 而且自己开始吃,就知道自己这蛋包饭做的实在是水平够差的,难为索锁吃得下一整碟……他边收拾碗碟边不时看表。索锁上去有一会儿了。以她通常出门的速度来说,这可有点儿慢。只能说明,她不想这么快就去医院。 他出来在走廊上坐了下来,黑子从蒲团上伸了个懒腰,转了个圈儿又继续睡。 他的手机响,看看是晓芃的电话,就接了起来。 晓芃人在外出差,电话跟他报备,说之前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才走的……大概他的声音有些沉闷,听着就是懒于应对的意思,晓芃似也有些讪讪的,但她还是在挂断电话前提醒了他一句,说好像听说姥姥强烈反对他跟索锁来往。不知道是从哪儿听了什么话,觉得索锁这姑娘有点儿不检点的地方……“到底她人怎么样,我是不好评价。不过要告诉你,这些话绝对不是我去说的。你心里有数,真想要跟她在一起,得想办法解释解释。如果真是什么误会的话。总之我跟你说,这不是我搞的鬼。”晓芃说。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索锁更是跟谁也犯不上解释。你专心工作,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再见。”彭因坦这回声音才真冷淡下来。 他把手机随意地放进口袋里,一转脸,就看到索锁刚刚下了楼梯。 他愣了下,随即说:“吓我一跳,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索锁走过来换鞋,瞟了一眼呼呼大睡的黑子,说:“就让它好好儿睡吧……我刚给姥姥打电话了。问她是不是按时回来……再不回来可要过大年了。后天是小年,怎么着也该回来一家人一起过呢。” “姥姥怎么说?”彭因坦和索锁出了门,问。 “说是回来。”索锁回答。 “要不要请姥姥在庵里多住两天?你跟我一起回趟北京。”彭因坦提议。 索锁踏在台阶上,问:“姥姥要是问,怎么说?莫名其妙跟你去北京干嘛?” 彭因坦握着她的手抬起来,说:“这个。把这个换成钻戒戴回来。跟姥姥说,我带你回家见家长了……要是姥姥不放心,就告诉姥姥,年后咱们俩就登记。” “这倒是个好主意。”索锁平静地说。 彭因坦拉着她的手一起穿过庭院,说:“也不算骗姥姥。我是想带你见爷爷奶奶了。只有这么说,你一离开几天,姥姥才不会起疑心,是不是?” 索锁说:“不过你让我想一想。” 她说着,歪头看看彭因坦。 彭因坦也看看她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的眸子,说:“你在琢磨什么?” “我琢磨着……别是你小子没安好心,回头趁我人生地不熟的,再把我给卖了。”索锁坐上车,忽然笑了。 彭因坦看她的笑模样,气的牙痒。这一牙痒,可毁了他平时的伶牙俐齿,也不知该怎么修理索锁好了……索锁看他,小声说:“其实也不用担心啊,一个病秧子,谁得着不得砸手里,赔大了。” 她说着,不等彭因坦再说话,过来发狠劲儿亲了他两下,说:“赶紧开车吧,这会儿还不怎么堵车,趁早儿过去。那边一旦堵上,咱今天预约的时间搞不好就泡汤了。” 彭因坦被她说的本来心里七上八下的,但她这么一提醒,还是赶时间更重要。于是他暂且放下这头,先载索锁去医院就诊。这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医院还顺利找到停车位。索锁来这里已经轻车熟路,彭因坦也不消说。两人从停车场向门诊大楼走去时,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索锁微笑道:“要不年初一咱们也学人家,去湛山寺上香吧,让佛祖保佑咱俩明年都不用进医院了……就是进了医院,也能很快出来。” 她这最后一句加的让彭因坦本来脸上浮起的笑意僵了下,过一会儿才笑笑道:“也是。” “哦,我忘了……年初一你怎么会在这里。初一我跟姥姥去吧。也替你求着。”索锁轻声说。 彭因坦不说话,拉着她一起进了门诊大楼。 索锁今天的话又有点多,这就只能说明她有点紧张。 彭因坦就陪着她一路走着,听她说两句闲话,希望他能通过这种方式,让她没那么害怕。等到了妇科中心外头,索锁去办手续等待排好就诊,他就站在她身后,看她从容而有熟稔地跟值班护士说着话。那护士等索锁把病历和表格都填好,眼皮都没抬就说:“索锁,304,孟主任坐诊,进去吧。” 索锁没想到自己排在第一个进去。原本打算在外头等一些时候,以便消除些紧张情绪的,这下完全被打乱了。她转头看看彭因坦。彭因坦也吃了一惊,不过他不假思索地上来抓住索锁的上臂,半拉半扶的就往里头走去。索锁也忘了他们说好了,让彭因坦在外面等着的话,走到304门口了,她才想起来,彭因坦哪儿会让她再赶自己走呢? 他低声说:“今天和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是一个人。来,我们进去。” “索锁!进来!”里头有人大声叫道。 是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一时之间都听不出是男女。 —————————————— 亲爱滴大家: 晚上加一更。七点左右。 正文 第十九章 如果明天 (二) 彭因坦陪着索锁往办公室里一走,就看到这间独立办公室里坐着的一个胖胖的老太太,看样子已经有六十岁了。她坐在办公桌前,正在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手中的鼠标点的飞快,像是忙的也顾不上搭理索锁和彭因坦。 索锁就往前挪了挪脚步。 “孟医生好。”索锁轻声说。 孟医生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凳子,说:“坐。” 索锁坐了下来,也不出声。彭因坦拍拍她,让她往后撤一撤,坐稳些。 索锁抬手按了下他的手。 孟医生将面前的病例拿到面前来,呼呼呼的翻到最后有字的那一页上,再看一会儿,才把她的病例合上,说:“看见你的病例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你要拖到没救了才来。” 彭因坦脸上像呼的一下被点起一片火来,按在索锁肩膀上的手,骤然间沉了沉。 索锁却平平静静的,小声说:“这阵子太忙了。” “忙就是个特别好用的借口。把自己身体搞坏了、拖到没得救的人,都说‘忙’。就是不知道这‘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知道,一旦身体垮了,以前忙出来的那些成果,不管多辉煌多诱人,都没法享用了。”孟医生显然是很生气。她见索锁沉默不语,这时候才瞥了彭因坦一眼,问:“这位是?” “他是……”索锁开口,还没说完,彭因坦的手按在她肩膀上,接口说:“未婚夫。” 孟医生一时没有说话,目光在彭因坦脸上停了一会儿,才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位未婚夫同志,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听一听,你这个未婚妻同志的情况,可是不太乐观。” “请孟主任您多费心。不管多不乐观,我们都好好配合医生治疗。这您尽管放心。”彭因坦说。 孟医生用腹部吸了吸气,这才又仔细看了看彭因坦,不过没说话。她的脸上始终很严肃,不见一丝松动。 彭因坦见她要跟索锁说什么,先说:“孟主任,拜托您件事……您能别这么严肃吗,吓坏索锁了。” 孟医生又用腹部吸了吸气,说:“吓坏她?她吓坏我好么!你也坐下,一起听着。” 彭因坦就坐了下来。 索锁脸色有点儿发白,等着孟医生问她问题。孟医生却没有问太多也没有说太多,只是手中握着的那支笔,在病历上飞快地写着。然后她就让索锁去做几样检查,在彭因坦接过单据之前,索锁抢先一步接了,她指指门口,说:“去做检查,结果出来我们再细谈。” “好的。”索锁答应。 孟医生看着索锁,说:“等等,听我说几句话再走——你也是年轻人,现在别说是像你这样年纪的年轻人,就是五六十岁、七八十岁的,也经常是手指一动,上来点开从网络上搜集来的信息逐句逐字问我,整的跟比我这行医四十年了的医生还明白似的。你也不傻,该查的可能都查过了,到这个时候,我也不废话了。索锁,你这个不能再拖了。我是医生,也见过拖到后来,手术都没有意义的。” 索锁点了点头,说:“我明白,孟主任。谢谢。” 彭因坦也说了声谢谢,搀着索锁的胳膊起来。 孟医生看看彭因坦,从桌子上拿起漏掉的一张单子递给彭因坦,说:“你陪着她去。这孩子每次来检查,都是一个人,从来没见她有人陪的。” 彭因坦对孟医生微微一笑,说:“那我们去检查。您先忙。” “好。”孟医生说完,转头开始在电脑中录入信息。“等你们回来再说。 彭因坦拉着索锁走出诊室,看索锁这一脸的汗,掏出手帕来给她擦擦脸,把手帕塞到她手中,说:“走吧。” 索锁擦着汗,点头说好。 彭因坦跟她走了几步,问她能不能坚持,“我去跟护士借个轮椅吧,坐电梯上下,方便……这医院的功能分区也太费劲了,你看,这儿缴费、那儿检查,既折腾病人又麻烦医生的……谁设计的呀,太没人性了。” 索锁被他逗的笑起来,说:“什么啊,我才不需要……你是职业病么?” “还真是有点儿犯职业病。”彭因坦边走,边仰头看看医院的自动扶梯和天棚,说:“这医院也是当年德国人建的,可惜改造的时候,就保留了个底座,从上到下全毁了个干净,功能分区也乱七八糟的……很多地方纯属设计上的浪费资源。其实原来的建筑和设施用好了,可以省很多事的。你看这里……” 彭因坦攥着索锁的手走出妇产科诊疗区,看看自动扶梯只有上没有下,他们还得先去二楼缴费,检查项目却又有两样重要的在地下一层,他眉头皱的紧紧的,拉着索锁去走楼梯。 索锁脸色还是不好,彭因坦直觉她可不是因为怕。 “不舒服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他是听到医生问她的情况,她说的那些,平时从来没有听她提到过。总是看她胃口不好,还以为她的情绪不佳,影响了肠胃吸收。 “突然有点儿肚子疼。”索锁说。 “疼的厉害吗?”彭因坦问。 楼梯上人来人往,特别嘈杂,他把她拉到一边的角落里。如果不是觉得当众做出摸她肚子的举动不雅,他真就做出来了。 “还可以。就是持续的时间有点儿长。我今天可能紧张。”索锁对他笑笑,“不要紧。症状都出来了,医生才好诊断。我们下去吧,排队就要很久……哎,你别背我。回去你想怎么背就怎么背,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再影响大家。” 彭因坦嘴角都抽搐了,说:“这可是你说的,回去我想怎么背就怎么背,你可不能反悔……” 索锁斜他一眼,甩开他快步下楼。 彭因坦忙追上来…… 排队的人很多,交款都等了一段时间。等到去做检查时,索锁脸上已经露出疲色。彭因坦担心她不耐烦,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过一会儿,就跟她说说话。在等着她进去做MRI的时候,他站在外面。走廊上仍然是有很多的病人和家属,还有穿白大褂的护士和医生往来穿梭,说话的声音高高低低,偶尔有谁爆发出一两句短促的高声话语,很快被嗡嗡嗡的低声吞没了,这种气氛和此处空气流通不畅的浑浊掺在一处,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彭因坦看到对面坐着的一个中年男人,手中不停地盘弄着他的打火机,脸色甚为阴郁。 他也有种如果能抽一支烟就好了的想法。 或者在以前的很多很多时候,特别难熬和孤寂,索锁就是沉默地点燃一根香烟,来抵抗看上去毫无希望的生活给她的巨大压力…… “你是陪谁来的?”对面那个阴郁的中年男人忽然问。 彭因坦抬起头来,明确他是在问自己,就说:“我未婚妻。” “哦。”那中年男人点点头,见彭因坦看着他,就说:“我陪我老婆来的。你们家什么病?” “子宫肌瘤。一点小毛病。不要紧的。”彭因坦不想说。但他看出来对方是想找人说两句话的,于是就看着他。 “肝癌。晚期了……晚期了……”他重复了两遍这三个字,突然间手中的打火机就掉在了地上。 彭因坦见打火机落在他脚边,弯身去捡的工夫,就见一片阴影掠过,等他直起身来,那男人已经快步走开了。 他想喊他一声,到底没喊。手里这打火机还有余温,他看了看,是很普通的那种金属制的,上面还印着某酒店的标记……他眉动了动,看到对面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孱弱的中年女子,四顾茫然的立了片刻,似乎是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人,但她看到了椅子上放的包,于是她叹口气,坐了下来。 彭因坦转开了脸。 他回身敲了敲门,听到医生在里面说“进来”,他就走了进去。医生看看他,说:“等急了啊,马上就好的。你坐吧。” 彭因坦没坐,往后退了退,站在医生背后不远处。他看着里面的索锁。索锁看起来太小了,仪器被她衬的过于庞大……他喉咙有点儿发紧。也许是他呼吸稍稍重了些,医生这个时候又回头看看他,说:“别紧张。病人除了自己本身的意志力,家人的支持也非常重要。我今天就这一早上,已经遇到两起病人还没绝望,家属先崩溃了的……这倒好,回头病人还需要人照顾呢,这倒是谁先照顾谁呢,你说?” 彭因坦点点头,见医生说完,对着麦克风小声说了句好了。他拿着索锁的衣服走到门边去,等她出来,给她披上。 “我差点儿睡着了。”索锁的脸色还是挺轻松的。 她跟医生道了谢,问过没有别的事,就跟彭因坦走了出来。 她眼尖,看到彭因坦手中拿着东西,问:“这是什么?” 彭因坦张开手掌,是个打火机。 “哪儿来的?”她问。 “捡的。”彭因坦说着,看看那边长椅上坐着的中年女子。她的呆坐着一动不动,像个在琥珀中的蛾子……他清了清喉咙,说:“走吧,咱们换个地方等。我问过大夫了,说这个结果还是比较快的……那今天上午应该就会看完。不用再折腾到下午了。” “嗯。”索锁应声。 他们俩走了没多远,彭因坦就看到之前见过的那个中年男人急匆匆地回来了。他分过人群,抬眼看到彭因坦,点点头。 彭因坦看到他手中拿着一个小袋子,袋子里装着两只甜玉米,看得出来时热气腾腾的。他叫住他,把打火机还给他,然后点了点头。 “谢谢。”中年男人拿好了打火机,看看索锁,对彭因坦点点头,说:“我老婆在等我……再见。” “再见。”彭因坦回头看了看他,呼了口气。 “认识?”索锁好奇地问。彭因坦并不是个喜欢跟陌生人搭讪的人呢……“不认识吧?” “不认识。”彭因坦揽过她,想带她早点儿从这里走出去。这白乎乎的雪洞似的一条长廊里,挤满了面色阴晴不定的人,实在是太让人压抑了。他简直一秒钟都不想多呆……“我们上去。我也给你买甜玉米吃。” “可我想吃糖葫芦。”索锁说。 “好。给你买糖葫芦。”彭因坦答应着。 索锁笑出来,歪着头仰脸看看他,翘脚要亲他一下,被彭因坦躲开了。 “干嘛?”索锁淡的都没有几分血色的嘴唇嘟起来。 彭因坦说:“公众场合,别影响大家。” 索锁抬脚跺了下他的脚,可也被他机敏的躲开了,“彭因坦!” 彭因坦笑笑,正要说什么,就看她的目光往自己身后移了移。他回身,就看到几位医生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位年轻的男医生,他也正看过来。他的目光定了定,点点头。他转头看索锁,就见索锁也点了点头。 “李医生。”索锁跟李亚鑫打招呼。 她以为李亚鑫也就只会点点头便过去了,没想到李亚鑫跟同行的医生说了句你们先过去,就站下来,说:“你好。” “您好,李医生。”索锁又说。李亚鑫打量的目光让她有点儿发窘,她就说:“您忙着是吧?” “不忙。下来有点事。你这是过来做检查,还是怎么?”李亚鑫问。 他看都没看彭因坦,只看着索锁。 索锁的脸色不好看,他直觉是她自己生病了。 “嗯,我来做个检查。”索锁轻声说。 “严重吗?”李亚鑫问。他并没有问她究竟是什么病情,这让索锁很感激。 “不严重……一点小问题而已。李医生,那我们不耽误你,先走了。”索锁说。 “好。”李亚鑫点点头。 那边有人在喊李医生快点儿。 他就看看索锁,说:“祝你早日康复。” “好……好的,谢谢李医生。”索锁说。 李亚鑫转身要走,回头看了看她。索锁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只是把他这今天并不像往常那么冷漠的目光在她身上略停了停,便走了…… 索锁松了口气,一回身差点儿撞到彭因坦身上。 “你吓死我了!”索锁拍抚着胸口。 彭因坦嗯了一声,说:“好啊,现在总算是轮到我经常吓你一下。所以以前老话说的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索锁鼻子抽了抽,笑了。“你成心的吧?” “你心不在焉,还说我成心的。”彭因坦哼了一声,看了眼李亚鑫的背影。 索锁笑着推推他,“你好奇怪,难道见到认识的人不打招呼么?走啦。” 彭因坦这才拉起她的手。 还要等检查结果,他们俩就从门诊大楼里溜达出去了,想在附近走走。外面虽然冷,空气却比里面清新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医院的环境很好,走在小路上,只有偶尔开的不急不躁的车子缓慢经过,所有的一切仿佛骤然间就慢了下来……彭因坦和索锁溜达到医院侧门,看到卖糖葫芦的车子。他们俩过去,看着干净的玻璃盒子里摆的整整齐齐的糖葫芦,彭因坦就问:“要哪一种?” “山楂的。”索锁指了指山楂糖葫芦,咽了口口水。 卖糖葫芦的老爷爷都乐了,问:“要不要芝麻?” “不要芝麻。谢谢。”索锁接了糖葫芦来,看到彭因坦准备付钱,“你不要吗?” “要。要傻一起傻。”彭因坦说完,付了钱,拿了包糖葫芦的纸包,跟索锁往回走。 他们俩走回门诊大楼,在朝阳的位置找了个空着的椅子坐下来,一起吃糖葫芦。 “彭因坦,我现在觉得,生病的话其实也挺不错的。”索锁被糖葫芦酸的脸皱了皱。 彭因坦看着她,问:“怎么说?” “生病了,很多平时不好意思的事儿,脸皮一厚,都可以干了……而且也可以撒娇啊,邀宠,都不会担心被拒绝。真好啊。”索锁说。 彭因坦就要脱口而出的“好个屁”被手中最后一颗糖葫芦压了下去。他看看表,说:“时间到了,走,上去。” 他站起来,索锁抬手拉住他的手,仰脸看他。 她没说话,他从她眼中也看不出恐惧来,只是有点犹豫。 他弯身在她沾了糖屑的嘴巴上亲了亲,说:“我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我想先跟你说,如果医生等下跟你说的结果特别可怕,你不要跟医生着急。”索锁说着站了起来。她把他手中的竹签一起拿了过来,用纸包好,放进垃圾桶里,然后她回头跟他说:“我只是说如果……情况很不乐观的话。” “上次医生是怎么说的?”彭因坦拉过她的手,边走,边问。 他声音就像这近午的阳光似的,温暖,又有力量。 “哦,她说……需要分期手术,一步步来。但是这种情况,一般最安全的做法,是把卵巢、子宫……那些全部摘除,做全面癌细胞灭活。再辅助化疗。”索锁说。 —————————————— 亲耐滴大家: 明天早间老时间更新。 正文 第十九章 如果明天 (三) “那就听医生的。”彭因坦说。 索锁看着他,彭因坦以为她没听清,就又重复了一遍,说:“听医生的。医生几十年行医的经验,会给你提最合适的治疗方案。当然这边确诊,我们也可以再找这一科的权威会诊。我已经托人在询问。这个你不用担心。别的办法没有,找最好的医疗资源,还是能尽量争取的……” “彭因坦,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说的?”索锁问。 她有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跟他说话如对牛弹琴的感觉了。 “不管生了什么病,你不是专家,我也不是专家,我们只能听医生的。这位孟主任,我看老太太人就很好,说话也在情在理。你先听听她怎么说,然后再考虑其他的。但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彭因坦说。 索锁看看他紧握着自己手的这只手。 她轻声说:“我没胡思乱想。现在就是想活着……” “这就好。来,先去见孟主任。再耽误怕她要下班了。等咱们回去,你想说多少话,我陪你说。”彭因坦摸摸索锁的下巴,说。 “好。”索锁跟彭因坦一起回去诊室见孟医生。 孟医生正在和助手给另外一位病人问诊,看到他们,她就点了点头。等这位病人离开,她才请他们进来,跟助手说:“你给倒两杯水来。” “不用的。”索锁忙说。 “你嘴唇都要裂了。”孟医生说。等助手送来水,她让她离开了。助手离开时将诊室的门带上了。已近中午,病人也少了些,诊室里很安静。 孟医生看索锁小口喝着水,又看看彭因坦,把显示器向这边转了转,沉默片刻才说:“情况比预计的好一点……但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这一侧卵巢的肿瘤已经扩大了,之前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转移到子宫……另一侧的卵巢暂时还没有受到侵害,但是也不容乐观。” 她说着,停了停,看看镇定的彭因坦,再看看索锁。 索锁手中的纸杯凹进去了一大块。 孟医生说:“当时我建议你尽早动手术。现在我还是这么建议的。本身肿瘤就是越早开始治疗越好。卵巢肿瘤就属于相对更难以早发现的,百分之七十五的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你还算幸运,虽然患病症状几乎是没有,多亏受了次伤,顺便进行了盆腔的检查,才发现包块。不然以你的脾气,还有你这根本对自己身体不在乎的态度,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算。就是这样,发现时都二期了,你还拖。拖到现在,你再不治,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索锁点头。 孟医生等了一会儿,索锁还是没有说什么。 彭因坦在一旁静听,并不插话。 孟医生就问索锁:“你的情况是具备手术条件的,结合术后化疗,治愈的可能性也很大。为什么这段时间就搁下了呢?我还想过,要是你转去别的医院治疗都好。” 索锁摇了摇头。 “你现在要考虑的是,是接受什么样的手术方案。我知道在你这个年纪,做出那么个决定是很难的。这也好理解。我见过的病人太多,也有已经晚期了,家人或者自己本人都还坚持保留生育功能的。这是病人根据自己的意愿做出的选择,但是,也必须如实告诉你,晚期了,还不进行根治性盆腔手书的,我这些年亲手处理的病案,没有奇迹发生。”孟医生看着索锁的眼睛,“你能回来再做检查和治疗,我已经觉得是奇迹。希望你能再创造一个奇迹,经过手术,恢复健康。” 彭因坦见索锁不说话,看看她,轻声问:“我能问医生几个问题吗?” 索锁摇头,但孟医生说:“你想了解点儿什么?” “保留生育功能的意思,就索锁的病况来说,要怎么做?”彭因坦问。 “这个现在只能说个大体。首次手术,会切除单侧卵巢或者附件,还要进行腹腔盆腔的探查。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不相同,如果手术中发现现在这些检测都没有检测出的意外状况,也会影响手术分期以及后续治疗手段。手术后会进行化疗。这个周期是比较长的。”孟医生说。 “就是说,即使是晚期的病人进行这种手术和治疗,也可以保留生殖功能?我理解的对吗?”彭因坦问。 “对。但是风险也大。”孟医生点头。 “所以相对更安全的选择是彻底手术是吗?”彭因坦又问。 孟医生看看索锁的脸色,说:“我提供这种手术方案作为备选之一。考虑到病人正在育龄,如果很想要孩子的话……所以这是病人要做出选择的时候。” 索锁没出声。 孟医生看她的目光此时是很温和的,她也知道之前孟医生的严厉,主要是因为她不肯好好配合治疗。但她怎么跟孟医生解释呢?如果,她既负担不了手术的后果、又负担不了手术的费用……她还得考虑,万一自己不行了,怎么也得安排好姥姥……那她还不如趁着自己还行,多弄点钱呢。至于手术,最主要的是活下去,是不是有生育功能,她根本不在乎。可现在呢? 她仍然是没有办法立即回答医生。 “回去考虑考虑。尽快做决定。不能再拖了,索锁。”孟医生说。 “好的。孟医生您要是没什么要嘱咐的,我们今天先走。已经到午休时间了吧,您辛苦了。”彭因坦跟孟医生说。 孟医生看看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索锁总没有说话,她就看看索锁,把她的病例收好,交到她手上去。索锁站了一会儿,说了声谢谢孟主任。 “不客气。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异常情况赶紧来医院。别耽搁了,索锁。”孟医生说。彭因坦先去开门了。趁索锁还没转身,她轻声说:“找到这么好的人,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勇敢一点,好吧?” 索锁虽然没说话,但是点了点头。 孟医生说:“快去吧。病历上有我的电话和邮箱,有问题随时打给我。” 索锁重重地又点点头,和彭因坦一起告辞离开。 彭因坦走在她身后,见她一言不发,他也不出声。她的影子在正午的阳光中短短的、胖胖的,像是脚下踩了个灰色的气球……他们上了车,他才看看她,说:“回家再吃饭,还是吃饭再回家?” “我想回去好好睡一觉。”索锁说。 从门诊大楼出来,她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但还是像从沙尘间走了一趟,脸上灰蓬蓬的。不过还没等彭因坦答应,她就说:“我饿了,吃完饭再回吧。” “吃什么呢?”彭因坦问。 “黑子猎回来的那些野味……”索锁说着,就见彭因坦睁大了眼睛。她笑起来,“逗你的!看你的脸,僵成什么样了。” “到底吃什么好呢?”彭因坦看她这么努力想让自己轻松点儿,不忍心不配合。“去吃馄饨?” “有点儿远。”索锁说。 “那我回去给你煮。”彭因坦说。 索锁过了一会儿,才闷声而笑,说:“回家吧,家里好几种馄饨呢……我来煮。省得你把我好好的馄饨,煮的汤不是汤、馄饨不是馄饨的。” “一锅咸粥,吃起来味道好不就行了?”彭因坦微笑着,加速前进。 他们很快回了家。索锁果然煮了两碗美味的虾仁馄饨来,两人吃饭的时候,就坐在暖暖和和的厨房里,静静地吃。 “姥姥喜欢吃。”索锁说。 “明天去接姥姥吧。”彭因坦说。 “嗯,好。”索锁抬眼看看彭因坦。 她最近几天,已经有些适应他坐在自己对面吃饭了。虽然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往往还是会觉得不真实……可他的存在,就让一顿饭成为一段安静而美好的时光。 “你先睡一觉吧。”吃完饭,彭因坦见她要收拾碗筷,就说。 索锁眨眨眼,说:“家务还是轮流来做比较好。” 彭因坦起初没有听出这句话有什么来,可仔细再一琢磨,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他站在索锁身边,看她洗干净两只碗,陪着她上楼去。 阳光特别好,从斜顶倾下来,床和沙发各有半边被阳光霸占住。 索锁和彭因坦各据一边,都歪着,看着对方。 “睡吧。”彭因坦说。 “好。”索锁说着,闭上眼。“你在想什么?” 彭因坦安静的出奇。从跟医生正式谈过了病情,他了解的清清楚楚了,比之前要冷静多了。 “在想……其实刚刚走进诊室的时候,很希望医生说,之前都是误诊,你不过是有宝宝了,或者就只是最普通的囊肿。”彭因坦说。 索锁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彭因坦来到她身边,他也躺了下来。但她没睁眼。 —————————————————— 关于女主这段病情做下说明: 首先,受专业所限,虽然尽可能查阅资料,文中所述难免有所不足,这一点还请专业人士或知识丰富的各位读友多多包涵,如不吝赐教,不胜感激。 其次,很抱歉写到这里,文的调子并不轻松。尤其赶上春节,可能更令人不快。但文的设定从开始就是这样的,不会改变。 我始终相信现代医学的进步,也相信有着顽强生命力的病人和医术高超的、有仁爱之心并且负责任的医生会创造医学上的奇迹。 最后,正像昨天有位读友留言所说的那样,我们每个人都该爱惜自己的身体。还请大家也都多多保重。 谢谢大家。 正文 第十九章 如果明天 (四) “怎么可能误诊。这种医院的科室主任,经过那么多人的手,什么手段都用了,来个误诊?”索锁声音里竟然含着笑意。她手和彭因坦的手扣在一起,安放在两人身体之间,有那么个妥帖的位置,让她心都跟着安稳起来……“不过……你这种想法,我也有过。是在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人还没完全清醒,想着……应该是做梦吧,梦的太真实了。” 彭因坦看着她颤动的睫毛,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拨了拨。 索锁怕痒,躲了下。 “讨厌。”她娇嗔。 彭因坦微微一笑,说:“你运气不错,至少遇到了位好医生。” “孟医生人是很好的。”索锁低声。 很难得的在精湛的医术之外,身上还保留有老一辈医生的风骨和悲悯之心……她转了下脸,下巴搁在彭因坦肩上。 “那就听她的话吧。”彭因坦说。 索锁没吭声,就是下巴又挪了挪。 “听她的话。”彭因坦说。 “你是复读机吗?说好了在我想明白之前,不准干扰我。”索锁睁开眼,捏着彭因坦的鼻子左右乱摆了一会儿,抬起身来咬了他被她捏的发红的鼻头……“不准!” 彭因坦搂住她柔软的腰,有点小心翼翼的,索锁觉察,贴着他的身子,看他。 “别乱动了。”彭因坦也看她。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随着她的小动作,钻进他鼻子里来……他脑中不禁生出点绮念来。 “你怕什么?”她问。她的脸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因为心情的波动,这时候红起来。 彭因坦手慢慢在她肩背上下滑了滑,说:“我怕我一冲动起来,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恶果。” 索锁发呆似的看了他一会儿,脸伏在他胸口处。 彭因坦拍拍她的肩膀,问:“伤心了?” “没有。”索锁说话带着很重的鼻音。 “我不是想惹你伤心。就是担心你会不舒服。”彭因坦说。 “嗯……”索锁戳戳他的胸口,“不让我胡思乱想,你自己倒是够能胡思乱想的……什么嘛。” 彭因坦气的咬住她的头发扯了扯。 两个人笑成一团。 “好了,不理你了。你去那边睡。”索锁拿脚碰了碰彭因坦。 “我就在这睡。”彭因坦说。 “那好。如果有点儿什么意外,别怪我;小心我揍你。”索锁说完,翻身背对他。 彭因坦老老实实地躺了一会儿,并没有如期听到索锁匀净的呼吸沉下去,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屋顶有风经过,风像是有脚,会踩着屋顶的瓦片,发出独特的脆响,而院中松涛、远处海浪……都随风携至。如果是在个宁静的夏日午后,会有阵阵蝉声吧……彭因坦想的出神。不知道到了夏天,这里又会是什么样的? 他也翻了个身,手臂揽过索锁的腰,让她偎在自己怀里。毛毯盖到身上,两人都暖暖和和的。 索锁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你可真是……” “什么?”彭因坦问。 他的呼吸喷在她颈后,暖暖的。 “你在想什么?”索锁问。 “我在想,难怪你会说不怕意外。”他低声说。 索锁轻轻咳了咳,故意的,像跟他讨论这个话题还是有点尴尬的样子。 彭因坦语气里有一点点并不十分明显的忧伤。她心就像坐了滑梯似的一路向下……她轻声说:“这下倒好……省事了。以后说不定只能养只狗当儿子了。” “要不我当你的狗儿子吧。”彭因坦说。 索锁笑起来,回手摸摸他的脸。 “不。”她说。 “为什么?”彭因坦手臂紧了紧,问。似乎很不满意。 “你太挑嘴。我怕养不起你这样的狗。”索锁说。 “太伤自尊了。”彭因坦放开她,说。 索锁笑的身子发颤,转身过来,亲亲他。她笑的眼角飞泪,他不得不抬手给她抹一抹。 “人家连狗儿子都肯做了,你还不要养。伤心了,怎么补偿我?”他继续开着玩笑。 索锁搂着他,笑道:“明天接姥姥去,我们赶大集、买年货。给你买糖瓜吃,行吧?买新鲜的五花肉,给你做红烧肉吃……这总行了吧?” “也不知道欠了我多少顿红烧肉了。”彭因坦也笑着说。 索锁嘴巴扁了扁,说:“肉食动物。” “睡吧。”彭因坦拍拍她。 他手势不轻不重,像哄个婴儿入睡。 索锁往他怀里缩了缩…… · · · 彭因坦和索锁一早起来就开始准备去接姥姥。快过年了,他们特意去采购了很多蔬菜瓜果还有其他食物当年货带上山。姥姥和师傅们看到她们俩一起来特别高兴。彭因坦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才把车上的年货全都搬进庵里,定敬师父笑逐颜开。 他们接了姥姥下山,定敬和静心送他们出来,也送了他们一些庵里自制的面果子。 姥姥上了车,等彭因坦开出来好远了,才说:“锁儿,你生病了吗?” 索锁一惊,忙说:“没有啊。” “那你脸色这么差?”姥姥说着,又看她。但也看不出什么来,她就说:“前两天做了不大好的梦,可能是我心里不安宁,老怕你有什么事。没病就好,小心些身体。快过年了。” “知道啦,姥姥。”索锁笑着说。 彭因坦也笑,说:“姥姥,您是想她了吧?才几天不见,就想成这样。” “是哦,平时一天到晚儿的就我们娘儿俩在家里,形影不离的。一时不见,闪得慌。”姥姥笑眯眯地说。 “姥姥,跟您商量个事儿。”彭因坦说。 “什么事儿?”姥姥看着他。 坐在彭因坦身边的索锁这时候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转脸看着彭因坦,彭因坦对她笑笑,看了眼后视镜,问:“您把索锁嫁给我好吗?” “彭因坦!”索锁叫起来,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 彭因坦笑嘻嘻的,看到姥姥也笑嘻嘻的,又说:“您把索锁嫁给我,以后我来照顾她,我们一起孝敬您。” “嫁出去,就好好去过自己的小日子,我可不要打扰年轻人。”姥姥笑着说。 “姥姥,您听他的呢。彭因坦,你好好开车。别瞎说。”索锁说。 彭因坦笑着,看到前头的路标,想起来道:“前面该右转了。今儿大集,车多人多的,等会儿下去,千万慢点走。别挤了碰了的。” 他的注意力被越来越密集的车流转移了,车子开的很慢,还要躲避在几近停滞的车流中突然横穿马路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停车位,他把车停好,跟姥姥和索锁一起下了车,朝集市走去。索锁搀着姥姥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还没有进入集市,路边摆着的小地摊就一个接一个了。东西是琳琅满目,他看的饶有趣味。 索锁跟姥姥走的很慢,不时要停下来看看,她一回头,就看彭因坦走在两步远的距离外,一脸的新鲜劲儿,不禁莞尔……她听姥姥问:“因坦刚才说的,不是开玩笑吧?” 她转回脸来,不过是低着头,装作在看路边地摊上的纺织品,说:“您听他的呢。” “我听他的口气,可不像是瞎说。因坦爱说笑,可是正经事不会说笑的。”姥姥说。 索锁不语。 姥姥看她这样,又是在外面,不好一个劲儿地问。恰好这时候彭因坦上来,也搀了她,问道:“姥姥,咱们揭春联去吧?” 集市的东边入口处一片红火,一连串是许多卖春联的摊位。 姥姥笑着点头。三个人过去挨家看看,选了一家字迹最为周正典雅的揭了几幅。彭因坦很少逛集市,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他抱着春联又去买灯笼,买完灯笼又买花……本来花是不需要买的,姥姥和索锁说家里花房养着的那些,到时候搬到房里来就行了。可是他看到花好看,又起了很好的名字,忍不住就买了一盆,还是索锁劝着,他买了盆不大不小的“欢天喜地”。 索锁嘲笑他没见识,他也不生气,照样见了什么好玩儿的都上去看看。 不过他们并没有逛很久,买到了需要的东西,也就打道回府。 等彭因坦把东西都放车里,看到了卖烟花爆竹的摊子。索锁见他迟迟不上车,目光一扫,看出他的意图来,就说:“算了……我和姥姥年年都是听邻居家的爆竹声过年的。我别的不怕,就是有点儿怕这个。” “那买烟花。”彭因坦眼睛亮亮的,“就是车里放不下了。回头买,买了给你送家去。走,上车,回家。” 他高高兴兴的,上车听索锁说:“你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男孩子是都喜欢这些。”姥姥听了他们说的,笑道。 索锁微笑道:“他可都快三十了……彭因坦,你电话响。” 彭因坦正琢磨着怎么躲避开拥挤的人群把车开出去,就说:“你帮我接一下……谁打的?” 索锁把手机拿起来,看看来电显示,说:“姥姥。” 彭因坦不经意的微微皱眉,刚想说不要接,索锁已经把电话接通,送到他耳边。 他只好先熄了火,接过手机来,“喂,姥姥。” 正文 第十九章 如果明天 (五) 索锁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她回过头来,就见姥姥指了指车外。她会心一笑,轻手轻脚地开车门下了车,关好车门,在到后面把姥姥给搀下来。她弯身跟彭因坦挥挥手,指指车前的地摊。彭因坦点点头,她和姥姥转身往前走。 “姥姥,买什么?”索锁问。 姥姥往前走了没几步,就在一个卖泥老虎的摊子前站下了。这摊前围的多半是小孩和家长,都对着摊子上摆的大大小小的泥老虎一副乐滋滋的样子,讨论着大的好还是小的好、这个好还是那个好……姥姥微笑着拿起一个小的泥老虎来,轻轻一动,泥老虎“嘎咕嘎咕”响,索锁就说:“老板,来两个!” 姥姥笑起来,身边一个小朋友立即叫道:“姐姐是土豪!” 他妈妈拉了他一下,说:“乱讲话……不好意思,小孩儿不懂事儿。” 索锁弯身跟小朋友笑笑,说:“小朋友乖,姐姐送你一个。” “啊,不用的。不是不给他买……什么玩具到他手里都是几分钟就拆了。这手工做一个也不容易,不好浪费的。”这位妈妈笑着说。她见儿子喜欢,掏出钱来付了,跟索锁道谢,说:“谢谢你。你很喜欢孩子啊?” “是啊,喜欢。”索锁摸摸小朋友的头,看他一副精灵的样子,对自己眨眨眼,她又一笑。 “来,儿子,跟姐姐和奶奶再见。咱们买别的去。”这位妈妈笑着跟索锁和姥姥道别,一会儿就带着孩子走了。 索锁拿起泥老虎来,也学着姥姥刚才的样子,捏一捏,“嘎咕嘎咕”响……她笑笑,说:“真好看。我小时候玩儿不到这样的玩具呢。” “这有什么。像我小时候,比这还精细的,一个铜子儿买好些。后来就不兴了……多少年没见了。”姥姥笑眯眯地说。 索锁和她又挑了两个泥老虎,付了钱,转到旁边看人画糖画去了。 “因坦想带你回家见他爷爷奶奶是不是?”姥姥看着糖画艺人用糖稀绘着凤凰,像是很随意地问道。 “嗯?”索锁意外。她随即就想到大概是彭因坦趁便跟姥姥先说了。 果然姥姥说:“嗯,在庵里闲聊的时候,因坦跟我说的。” “哦。”索锁应声。 “你怎么想的?不想去吗?”姥姥问着,看看索锁。“因坦说你不太积极。他要先征求下我的意见……说是想让我先同意,把你嫁给他。” 索锁抿了下唇……这个彭因坦,釜底抽薪的本事很大的。一贯先走姥姥路线,给她个措手不及。 “我说呢,你嫁不嫁他,得看你自己的意思。我也先得能放心才对……因坦说他可以当着菩萨的面发誓,一辈子好好照顾你。”姥姥说着说着,竟然忍不住笑出来。“这小子,嘴里喊着蜜呢。我倒是没答应他。” 索锁有点儿哭笑不得。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在翠竹庵,她没跟姥姥和彭因坦在一起的时间都是有限的,不过就是去后面厨房跟静心师父忙着收了会儿面果子,这彭因坦就能干出这么大的事儿来。 “你真不想去见他们家里人?”姥姥问。 索锁喏喏。 “你们是打算长远在一起的,这一关迟早要过。我看因坦的意思,竟然是要快点和你结婚的……我心里有点儿不踏实。不是对他不放心,是不知道除了他,他家里都是什么情况。你了解么?”姥姥问。她真有点忧心忡忡的意思。 索锁忙安慰姥姥,说:“不是完全了解。只有爷爷奶奶没见过,其他人都见过面了。都是很好的人。” “那就好……以前也听他说,爷爷奶奶是很疼他的,不至于反对什么吧。”姥姥说。 糖画艺人画好了凤凰,被人拿走了,又开始画马。 “马年了。”姥姥说。 “嗯。”索锁点头。 “到年你也二十八了……姥姥也不催你。因坦要是想让你见他爷爷奶奶,你也让他见见你妈妈。你妈妈毕竟有点年纪,看人看事还是准的。 姥姥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周全。”姥姥说。 “我知道。我会带他见的……那,姥姥,我跟他去趟北京?”索锁问。 她心砰砰跳的厉害。 姥姥主动提起的,她顺水推舟提到去北京,姥姥应该不会怀疑什么,可是她还是有点紧张……真是越来越弱了,从前撒个谎,也没这么害怕……她当然是要去趟北京的。她母亲没有时间过来,当然也没有要她为了自己的事特为跑一趟的道理;何况她去,主要是拜托她事情的,理应她登门造访。 “去吧。早去早回,这就要过年了。年前谁家不得忙呢?”姥姥微笑着,目光始终落在糖画艺人手上。 “两天,最多三天就回来。”索锁说。 “好。不用担心我。我能招呼自己。”姥姥拍拍索锁的手。 索锁看到糖画艺人这马就缺马尾巴了,在他即将画完的一刻,抢先说到:“老板,这匹马我要了!” “好嘞!拿上!”糖画艺人拿竹签往马上一搁,随即揭起,一匹活灵活现、四蹄奔腾的糖马就被送到了索锁手上,“马到成功,大吉大利!” “谢谢老板。”索锁笑着把糖马交到姥姥手上。 姥姥却说:“你拿着。马到成功,意头好。” 索锁微笑。 姥姥虽然没说什么特别的,听得出来,她还是有点儿不放心自己这一去,到底能不能被彭因坦家人接受的……她心里酸涩,但绝不能表现出来,被姥姥发觉。在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之前,她既不能跟姥姥承认自己跟彭因坦回京,不过是去见见她母亲而已。她还得另找时机,跟姥姥说明自己的情况。 “我看你呀,现在喜欢小孩子喜欢的不得了……以前怎么没觉得?”姥姥问道。 “咹?”索锁又一惊。 “我说你现在喜欢小孩。早上下山的时候,你看着人家背着奶娃娃,看的差点儿跌跤。”姥姥笑道。 “哦。”索锁转开脸,看着旁边摊子上高高挂起的彩色印花布。 “到了一定岁数呢,是会喜欢孩子。喜欢人家的,不如疼个自己的。早点儿结婚,生个孩子,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圆圆满满的,姥姥也就放心了。”姥姥说着,可能她描绘的这幅景象自己都觉得满意了,不自觉地笑起来。她拉着索锁的手,“有阵子,我都怕你嫁不出去。瞧瞧,担心了这么久,总算是没白白担心。” “姥姥您真是的……我会嫁不出去啊?您瞧瞧我这人才!”索锁拿袖子擦擦鼻尖。 天冷,冻的她鼻子都红了,鼻涕水妖溜下来…… 姥姥看了她就笑,说:“还人才?鼻涕虫!” 祖孙俩正说笑,听见车子滴滴响,索锁转头看时,是彭因坦的车子开过来了。他在车子里招手呢……她看看他的笑脸,扶着姥姥穿过人群往那边走去。 彭因坦看着她们慢慢往这边走来,索锁小心翼翼的不让人蹭到姥姥。她和姥姥身材都瘦小,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弱些。他禁不住有些心疼,就是不能这就下去把她们一把拉过来。还好距离这边没有几步路,等她们上了车,后面排成长龙的车子按着喇叭催促,他忙把车开上路。又花了很久才转出这堵成一个死疙瘩似的路口,他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索锁剥了个新买的砂糖桔给他吃,他笑笑,指指插在前面的那匹糖马,意思是要吃那个。 姥姥笑着说“调皮”,索锁就不客气地瞪他一眼,说:“这个能吃吗?这是看的!” “都是糖,为什么不能吃?”彭因坦笑着说。 “不能吃就不能吃……哪儿那么多废话啊。”索锁说。 彭因坦笑着,把已经没电了的手机递给她,让她帮忙插上充电宝。 索锁接过手机来,看看他。 他若无其事地说:“姥姥问我什么时候回北京呢,没别的事儿。” 索锁没出声。 姥姥听见,问:“是家里着急让你回去了吧?” “没有的事,姥姥。”彭因坦笑道。 “哪能不着急呢。这么个宝贝疙瘩,好不容易放假了,当然要催着早点儿回去的。”姥姥说着,看看索锁。 索锁笑笑,没说什么。姥姥也就不说了。 彭因坦等到了家门口,把车开进院子里,姥姥下了车,他和索锁把车上东西开始往下卸,才逮着机会单独问索锁:“姥姥跟你说什么了?” 索锁斜他一眼,问:“哈,跟菩萨发誓,哈?” 彭因坦噗嗤一乐。 索锁捣了他一肘子,说:“什么花招儿都能使出来……姥姥同意的。” “那什么时候走?”彭因坦趁热打铁。 “等我跟妈妈通个电话。”索锁拎着对联年画什么的先上去,说。 彭因坦看着她,说:“我让阿姨来照顾姥姥几天。” 索锁回过头来,对他一笑。 彭因坦有点儿出神地看着她——经历过风吹雨淋的石壁,干净透明的空气,她笑的像这个季节凌寒绽放的腊梅花……真想让这个时刻、这个画面定格。 …… 第二天,索锁和彭因坦陪姥姥吃完小年饺子,乘坐晚上的航班回北京。 正文 第十九章 如果明天 (六) 彭因坦想让索锁住到他的小公寓去,索锁却不同意。于是他尊重索锁的意见,另外定了酒店套间,送索锁过去入住。 他们办好了入住手续,已经接近午夜。 索锁坐在沙发上出神。 她有点忐忑。往常不管是在什么交通工具上,她总能饱饱睡一路,这一回她竟然连眼都没合一下。 彭因坦见她这样,为免她焦虑,也不打扰她,只不时找出点由头来分散下她的注意力。他明白索锁的心情,忽然间要面对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对她来说可能此时要承受的压力远远大于以往。 他看看时间,已经到了该休息的时候,索锁坐在沙发上还一动不动。他去给索锁倒了杯温水,转身要拿过去时,却发现索锁已经从厅里离开,走到阳台上去了。 他把水杯放在小方几上,出来,看了索锁一会儿。她背对着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她站在栏杆处,望着外面——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此时的街上已经静了很多……但空气质量不佳,即便是在夜晚,辉煌的灯光下,仍像蒙了片纱……他走过去,从背后拥住她。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他轻声问。 “那里。”索锁抽出手来,指了指对角的方向。 “怎么?”彭因坦看不出什么来。 “我爸爸以前每次来北京,就住在那家酒店。”索锁说。 彭因坦沉默。 他吻了吻索锁的额角。 “……他不喜欢现在的北京……说这儿的建筑乱七八糟的,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老东西快毁净了,新东西毫无章法,看着就知道这儿的人多半心慌意乱、无心恋战……好多人撺掇他在这置业。说起码往来方便。他就没放心上过。”索锁轻声说。 “那你呢?”彭因坦问。 索锁想了想,摇摇头,说:“我还是蛮喜欢的。我喜欢有历史的地方……有点古旧意思的,我都喜欢。” “啊?”彭因坦忽的转过身来,让她看着自己的脸,“那我要不要做做旧?我是不是太年轻英俊了?你也跟现在的小女孩儿似的,喜欢大叔吗?” 他故意表现的看起来很紧张,索锁笑出声来,捏着他的脸,说:“你呀……你不用做旧了。我喜欢水水嫩嫩的……明天早上能带我去吃嫩豆腐吗?你知道哪儿有好吃的豆腐脑?或者豆浆,豆汁儿都成。” “谁爱吃那馊汤寡水啊。”彭因坦皱了眉头。 索锁又捏捏他的脸,说:“那算了。你这娇贵的肠胃。就在这儿简单煮个面吃好了。” 彭因坦也笑出声,说:“算了,就算是你自己付酒店的费用,也别这么省。” 索锁见他打趣自己刚刚办理入住时坚决要求登记自己的身份证、用自己的钱,哼了一声说:“我乐意省,不行啊?” “当然行!你以为吃惯了你做的东西,我再吃外面的,吃得惯吗?”彭因坦笑着拉索锁进来,摸摸几上的水,还温着,地给她。 索锁喝了口水,说:“以前没我的时候,你不照样吃得惯?我要不在了,你还是得习惯……”她再喝一口水,瞥见彭因坦看着自己,突然回过神来。自己都怔了一下,“哦,我是说……我总不能分秒不离你。” “浴缸的水应该放好了,你去泡个澡,睡觉。”彭因坦说。他根本不想再提起刚刚索锁的口误。 索锁答应着,默默把水喝光,看着彭因坦也默默地收拾着他们的东西——其实有什么好收拾的,他都已经摆放的很整齐了……她放下水杯,去洗澡前,跑着经过彭因坦身边,在他脸上迅速亲了一下。 彭因坦回过神来,索锁已经把浴室门关上了。 他站在原地发了会儿愣,去吧台开了一瓶红酒,倒了浅浅一点。手指夹着杯柄在台子上打着圈儿,酒液晃的流光溢彩……他坐下来。这里正对着阳台,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外头的夜景。此时他一点都不难理解索锁说的她父亲不喜欢北京的意思。有时候他也不喜欢……他拿起酒杯,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 “索锁,你还好吗?”他问。索锁进去一会儿了,没什么动静。他有点担心她。 “好!”索锁回答他,“彭因坦,你不用留下来陪我的。” 彭因坦啜了口酒,忽然拧了下门柄。倒是没想到真的一下子就拧开了,所以他进到浴室里时,自己也吓了一跳,索锁更是被他吓了一大跳——两个人同时瞪着对方,片刻之后,索锁一下子沉到了水中……彭因坦一口酒差点儿喷出来。 索锁憋了没一会儿,浮出水面,抹把脸见彭因坦还在浴室里,伏在浴缸边沿,挥着一条胳膊让他出去。 “你先给我解释下,为什么不用我留下来陪你?”彭因坦却故意的反而坐到浴缸一侧的台子上。他故意打量下索锁,虽然看不到什么,但是浴缸里升腾起来的水雾,加上她柔白细腻的肌肤上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真是美艳不可方物……他可得好好看两眼才行。 索锁恨的咬牙切齿,说:“你都回北京了,还住酒店……还是跟我一起住。你要家里知道了,该说你什么好?” 彭因坦啜着酒,似笑非笑地说:“你跟姥姥住久了,讲究忒多了。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索锁张了张嘴。 她嘴唇都成鲜红色了……彭因坦伸手过来点了点她嘴唇,说:“再说,你不是不见我家人吗?” 索锁抿了唇。 的确是。 跟姥姥说来见彭因坦的祖父母,其实是个借口。她就是来见她母亲的。他们俩要暂时瞒过姥姥,彭因坦对这个安排是没有异议的。 “我随口一说的。”彭因坦附身,在她唇上亲了亲,微笑道。 索锁紧贴着浴缸,看着他,也不敢乱动。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彭因坦先站了起来,说:“那我去那边房间洗澡了。” “彭因坦。”索锁在他拉开门时叫了他一声。 彭因坦回头看她。 “等我恢复健康的。”她说。 彭因坦微笑,说:“对我来说都一样……快点洗好了出来。明天早起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说完就出去了,索锁已经无心泡澡。 她从浴室里出来,彭因坦却比她速度还要快,已经洗完澡上g了。看她头发没有干透,拿了毛巾帮她擦着,“要打电话?都这么晚了。” “有点奇怪……这两天打电话给妈妈,全都是她的秘书接的。”索锁皱眉。施云晚人还在香港,要明天才回来。但她不管多忙,哪怕当时没有时间,过后也总是要亲自打电话给她的……索锁眉头皱紧些,“彭因坦?” “嗯,你说。”彭因坦说。 “你在想什么?我头发都给你揉的成一团乱草了。”索锁说着,转过脸来看彭因坦,“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你也太敏感了。”彭因坦笑起来。他换了条毛巾,仍旧给她擦着,“施阿姨这阵子忙吧。” “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可是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儿。”索锁说着,又皱了皱眉。她乖乖不动,让彭因坦一点点给她把头发擦干。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过了好久收拾好,躺下时,索锁还说:“你的消息灵通,有什么事,记得和我说。” 彭因坦坐在她身边,技术娴熟地给她测量着体温和血压,听了这话点点头。索锁的血压体温都在正常数值内,他做了记录,把血压计和电子体温表收了,回来时久发现索锁已经睡沉了……他在床边的贵妃榻上坐了下来,看了她的睡颜好久,才把床头灯关掉,自己拿了电脑在榻上坐了,浏览起网页来。 索锁的敏感不是没有道理。施云晚向来低调,除非出席特别重要的场合,不得不出现姓名头衔,一般她的行动就像是被屏蔽了。可最近一周时间她的消息出现了好几则,尤其是这则在香港参与活动的新闻,太像新闻通稿……他摸着下巴,转脸看看索锁。 还有一则消息,看起来更具有新闻价值。泰恒集团前董事长丁蔷因身体原因辞去在集团担任的所有职务。泰恒集团董事长职务由巩义方接任,巩义方成为目前上市公司最年轻的的董事长之一,云云……而且巩义方昨日在北京接受电视台采访时表示,自己会一如既往地努力工作,将泰恒精神发扬光大。 彭因坦看着照片中清秀端正的巩义方。不知照片是不是最新的,仅从照片上看,他精神很不错,也看不出受伤来。 彭因坦把电脑关掉,放到一边。 这么说,巩义方现在也在北京呢…… 正文 第十九章 如果明天 (七) 彭因坦想到这里,有种微妙的感觉。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到索锁翻了个身,以为她醒了。但是并没有,索锁仍在沉睡中,只是并不安稳,隔一会儿,又翻了个身。他担心她有些不舒服,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并没有其他异常。 他看看索锁睡的样子,给她整理了下被子,刚准备离开,索锁像是无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就势在床边蹲了下来,保持了这个姿势有好一会儿,想抽手,没能抽出来。索锁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把他的手抓的特别紧…… …… 索锁听到闹铃声,已经重复到第三回,看样子是该起床了。可她还是有点困,刚想要把闹铃关掉,就听彭因坦在说:“懒猫,醒了没?再不起床,好吃的豆腐脑该卖光了。” 索锁嗯了一声,睁开眼,看到彭因坦笑微微的脸,问:“你怎么在这啊?” 她恍惚还能记得,彭因坦说他去另一间房间睡的。因为她说了句他在身边她睡不踏实,宾馆的床本来就不适应。 “你不放开我,我只好在这睡了。”彭因坦说着,抽了下胳膊。 索锁看他揉着肩膀,眨眨眼。 “今天晚上你就是再搂着我不放,我也不陪你了,太遭罪了……给我揉揉来。”彭因坦凑过来。 索锁看着他浑圆结实的肩膀,雪白的背心,衬的他肌肤白皙健康……她举起拳头来,狠狠敲了一拳。 “胡说,谁知道是不是你瞎掰的。”她起来床,抓了晨褛披上,看着彭因坦撑着上半身笑微微地看着她,瞪了他一眼说:“快点起床啊!不是说豆腐脑再不早点去吃,就没有了?” “合着还是豆腐脑的吸引力大。”彭因坦打个哈欠,说。 索锁跑去洗脸了。 彭因坦揉着肩膀。这一晚被索锁不是抱着胳膊就是枕着,睡也没睡好……不过他一边揉肩膀,一边微笑。 索锁从浴室出来,就看到他这副样子,问:“你干嘛一个劲儿的傻笑?” 彭因坦似笑非笑的瞅了她一眼,下了床从她身边经过,故意抽了下鼻子,深深嗅了嗅她身上清爽的味道,低声道:“你管我哦!” 他说完,不等索锁反应过来,早就甩着大长腿出了房门。 索锁也微笑,回身整理下床。拿起枕头来时,看到枕上的压痕,一下子想起刚刚彭因坦说的,不禁拎着枕头使劲儿拍了拍,才丢下。彭因坦换好衣服过来看她已经把房间整理好了,开玩笑道:“你干嘛还动手整理,客房服务不要了?又不会少收你钱。” “还不是因为你么……你不是最不喜欢乱七八糟?”索锁说着,拿起她的小包来,跟着彭因坦往外走。 彭因坦看看她,笑而不语。 索锁皱眉,说:“又傻笑。” 彭因坦还是笑。出了房门,进了电梯,索锁看他简直要笑出声,忍不住捶他一拳,说:“你是不是吸霾吸的不正常了?醒醒!醒醒!”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底层,彭因坦一把揽过她,说:“不想醒。让我笑会儿……刚才太有老夫老妻的感觉了。” 索锁张了张口,过一会儿才说了句“又发神经”。 出了酒店大堂,彭因坦的车已经停在外面等。他给了车童小费,跟索锁上了车,驱车离去。这时候时间还早,太阳都只是一个淡淡的影子,街上还有点冷清。索锁左右看着,寻找着熟悉的影子……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但是有些地方的确是多年没有变的。 “我带你去家小店吃豆腐脑。刚查了下这家小店还在。”彭因坦说着,看看索锁。“怎么想吃这个了?” “很久以前跟爸爸一起吃过一次……是那年我要出国读书,从北京离境。是下午的飞机,早起跟爸爸一起出来遛弯儿,他说不想吃酒店的早点了,司机带我们去吃的。但是我不记得在哪里了。就觉得很好吃、很好吃。以前跟爸爸说过,要跟他再去吃一次。老是不凑巧……有一年他倒是让人买回去我们一起吃的,可是换到酒店的餐厅里,怎么都不是那样的味道……”索锁说。 彭因坦看看索锁,说:“知道。今儿去的这家,我爷爷也喜欢。每回给他买回去吧,硬是说不如在店里吃的味道好。在店里能吃一大碗,买回去小半碗都吃不了。” 索锁微笑。 “可是你又不让他出来吃、又不给他买回去,那准是要挨骂的。我要是恰好在家,赶上又有时间,就偷偷带他来吃一回。他也不爱出来。出来一趟兴师动众的,别人也难受,他也难受。”彭因坦摇了摇头,车拐进了小巷子里。 小巷两边都停满了车,还好这是个丁字胡同,左右都能拐出去。彭因坦就在前面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停下。 “看,就是那个小门脸儿。”他示意索锁。 索锁说:“我好像来过这儿……那棵歪脖儿柳树!” “嗯?”彭因坦看她脸上突然就有了光彩,有点儿惊奇。他抬了抬眉,问:“该不是说,这就是陆伯伯带你来吃的那家吧?” “我去看看那棵歪脖柳树……”索锁解开安全带先下了车。 彭因坦看她连包都没有拿,下了车就往那老树下走过去,不禁笑了笑,才跟着也下了车。 “……我爬过这棵树。”索锁指着歪脖柳树一截光滑的几乎横过来树干说,“那时候可作了。还从树上栽下来,不过除了身上弄脏了,一点儿事都没有。我爸笑的不行,也不怪我。这事儿要搁妈妈那儿,能训我半个钟头,词儿不带重样儿的。” 彭因坦笑着摸摸她的发脚。 她的一家人,在她的述说中活灵活现的……他拉起她的手来,说:“走啦,进去吃饭。” 小店门脸儿不大,进进出出的客人不少。 他们俩拉开门进去,店里的人却也并不算很多,位子还剩一两个,隔了挺远。彭因坦让索锁先坐下,自己去买早点。柜台前几位顾客排着队,安安静静地点好自己要的食物,又安安静静地端走……他等点餐的工夫拿手机出来查看了下,有新邮件,他点开浏览了下大体情况。后面排队的人跟他说了句什么,他往旁边一让,说了句“您先请”。 但说完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儿,才要抬起头来看,就听见对方问:“因坦,你怎么在这儿?” 彭因坦一抬头,下意识地往店里扫了一眼,果然看到离他很近的一张小桌子边上,坐了位戴着帽子眼镜、身穿对襟袄、脚蹬包子鞋、手拄龙头拐的老爷子——老爷子正下巴颏儿搁在拐杖那龙身上,笑眯眯地瞅着他呢……彭因坦张了张嘴,刚要叫声爷爷,彭乔木摇了摇头,指指前面。彭因坦马上跟站在自己面前的隋静康说:“隋叔叔您也过去坐,要吃什么我来买。” “还是我来吧。你要什么?”隋静康微笑着问。他看看彭因坦,“老爷子早起说要出来遛弯儿,出门就让我奔这儿来了。刚我还没认出来,老爷子就说那是你的车。你自己来的?” “不。还有一人。”彭因坦说。 遇见祖父实在是意外。但他克服了起初的紧张之后,就有种果然如此,也不是件坏事的感觉……他转过脸去看看背对着这边坐的索锁。她恰好在这个时候回过身来张望,看到他,她微笑着指指自己对面空出来的位置,像捡到宝了似的。他也微笑,点点头,问隋静康道:“爷爷这两天身体还不错?” “嗯,一直在医院呆着。医生说情况不错,可以随时出院回家。老太太和你爸爸都不同意,他就自作主张,说今儿遛弯儿就直接回家。谁也甭想拦着他。”隋静康微笑道。 “早起没说心脏不舒服吧?”彭因坦又问。 隋静康端着方盘,问道:“怎么个意思,你是要干嘛、吓吓老爷子?” “倒不是诚心的。”彭因坦也端了方盘,和隋静康一起过来,把盘子放在这一桌上,叫了声爷爷,嘿嘿一笑。 “你小子,回来还保密?保密也就算了,来吃好东西,也不想着爷爷。”彭乔木哼了两声,拐杖在地上捣了两下。 彭因坦就是笑,然后他看看索锁,清了清喉咙,说:“爷爷您迟点儿再骂我。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彭乔木花白的眉毛轻轻一抬。 “爷爷,我带她过来见您吧?”彭因坦说。 彭乔木看了彭因坦,原本一脸的笑意,这会儿笑意几乎消失了。 彭因坦虽然不怕,可要说不紧张,这是不可能的。他见祖父并没有马上答应,而且也看不出要答应见索锁的意思来,禁不住额上沁汗。 “爷爷?”他看到索锁好奇地回头看着他,又问。 —————————————————— 亲耐滴大家: 我来挖月票了……明天给加更。 也谢谢大家在言情大赛的投票。还有最后两天,麻烦各位再投一下。 正文 第十九章 如果明天 (八) “是不是进门第二张桌边坐着的那个穿茶绿外套的短发小姑娘?”彭乔木问。拐杖在手中稍稍转了一个圈儿。 “是。爷爷,您看到啦?”彭因坦再看索锁一眼。他一紧张,都忘了索锁穿什么颜色衣服了……索锁确实穿的是茶绿色的外套。“就是她。爷爷您眼神儿真好。” “少拍马屁。带着人回来,不赶紧带回家见我们,还有脸说。”彭乔木浓眉皱起来。彭因坦就说这不还没来得及嘛,也得先问问您的意见。隋静康见状就要起身离开,他说:“小隋你坐。不是外人。他们小孩子家的,你不用这么照顾他们……还不去吗?” 见他一瞪眼,彭因坦忙答应,向索锁走去。 索锁仰头看他,问:“是不是遇见熟人了?你买的早点呢?” 她看看彭因坦那两手空空。 彭因坦弯身拉着她的手,说:“我跟你说,你别紧张。” “不紧张。谁呀?”索锁没来由的还是心一紧。 “我爷爷。”彭因坦说。他看索锁脸色微变,就说:“爷爷人特和蔼,你甭紧张……我跟爷爷说了,他让我带你过去。来,跟我一起过去。” 索锁看着他。 彭因坦说:“遇上了就遇上了。就当一起坐着吃顿早饭。你别有负担。” 索锁紧张是免不了的。可事已至此,她躲避也是躲不开的。于是她定定神,跟着站起来,问:“你看看,我有没有哪儿不对?” 彭因坦打量她一下,说:“完美!” 他拉着索锁的手要走,索锁却把他的手放开。他又拉起来,说:“我就想让爷爷看着。爷爷又不会因为我拉着你手就觉得你不庄重。” 索锁见他如此说,也只好依着他。 跟着彭因坦走过去,就看到小小的四人位桌边,一里一外坐了两个人。那位中年男子看到他们,仍然保持着微笑,而离他们最近的这位衣着朴素的老人,则转过脸来看着她。 索锁站在彭因坦身边,听他跟老人家说:“爷爷,这就是索锁。索锁,这是爷爷。” “彭爷爷好。”索锁轻声说。 彭乔木有点儿耳背,本来是听不太清索锁叫他的。但是他炯炯有神的双眼这时候就看了索锁,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他观察之下,不用听清也知道她在说什么。于是他就点了点头,说:“坐。一起吃早点。” 隋静康绕到彭乔木这一侧来坐下,给索锁和彭因坦让了个空间。 彭因坦把索锁按在旁边的凳子上,自己在祖父对面坐下来,笑笑的说:“我们就来吃碗豆腐脑儿,没想到这都能遇到您……您这是打家里出来呢?还是打医院出来?奶奶知道吗?” 彭乔木瞪他一眼,说:“哪壶不开提哪壶。” 彭因坦哈哈一笑,原来很紧张的心情瞬间放松许多。他转过脸去看着勺子都没拿起来的索锁,说:“爷爷又偷偷跑出来吃这个,回去准得挨奶奶批评。” 索锁微笑。 彭因坦给她把豆腐脑放到面前去,说:“吃啊。” 他脚上突然一疼,转过脸来看祖父。 彭乔木若无其事的把拐杖往后撤了撤,拿起筷子来,夹了根油条。彭因坦忙问:“爷爷,您还要辣咸菜丝不?” “吃饭!你小子吃饭也这么多话。”彭乔木说。 彭因坦笑着看看爷爷,才开始吃东西。 有好一会儿,饭桌上没人出声。他们连身后柜台前每个客人在要什么早点都听的清清楚楚……索锁就只管吃面前这碗豆腐脑。尽管豆腐脑香喷喷入口即化,非常鲜美,她还是有点食不下咽。吃了半天,才吃了小半碗。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她听彭爷爷忽然问道,就抬起头来。彭因坦抢先回答了。 “昨晚上。本来就是晚班飞机,赶上又晚点。落地都快12点了。”彭因坦说。 彭乔木点了点头。隋静康给他又夹了一根油条,他摆摆手表示吃不了。彭因坦就拿过去掐走一半,剩下一半给了索锁。索锁接在手里,彭乔木说:“这家的油条味道还不错。坦坦喜欢吃。不知道小索你觉得怎么样?” “爷爷,她不挑食。”彭因坦说。 彭乔木嗯了一声,点点头,说:“这一样好。比你强多了。你就是挑嘴。” “我挑嘴随我爸,我爸随爷爷您。”彭因坦咬了口油条,还没开始嚼,脚尖又猛的挨了一记。他看着仍然若无其事的祖父,根本都注意不到他是怎么移动他的拐杖的……他脚上虽然疼,却很想笑,赶紧咽了油条,说:“爷爷,咱们这是会吃。这叫做对食物有敏锐的鉴赏能力好么?” “什么话到你嘴里也能换个样儿。”彭老爷子说。 索锁听着彭因坦哄彭爷爷,也有点想笑。从爷孙俩对话来看,平时他们可亲昵了……她不知不觉吃完了半根油条,彭因坦问她:“还好吃吧?” “嗯。”索锁点头。 “以后咱们就常来……常带爷爷来。”彭因坦夹夹眼,看她脸上泛红,笑笑。转过脸来,正好看到祖父在看他们俩,他也笑笑。 他温暖的笑容里有一丝羞涩,虽然转瞬即逝,可这表情太动人心弦,竟有些意外的令人触动,让人很不忍心破坏一丁点儿他的好心情……彭乔木的目光从因坦脸上转向索锁,温和地问道:“小索,听说你是厨师?” “是的,彭爷爷。我是个厨师。”索锁坦然地回答。 她神态自若,虽然脸色苍白,可看上去有种特别的神采。尤其是她那对亮晶晶的眸子,更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很有精神。 彭因坦见祖父问起索锁的工作,刚想要开口说什么,被祖父的眼风扫到,意识到自己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帮腔的好,否则可能适得其反。他少不得耐着性子听索锁继续跟祖父解释了一会儿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厨师。看到祖父那松弛恬淡的表情,望着索锁那温和慈爱的目光,他还是不能放心……他也太了解祖父,就是不喜欢索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 “……因坦嘴刁,看来没少麻烦你照顾他。”彭老爷子微笑着说。 “没有。就是他喜欢吃什么,我会做就给他做的。平时是他照顾我的时候比较多。”索锁轻声说。 彭因坦听着,微笑。他的手在桌下握住索锁的手,这时候才跟祖父说:“爷爷,索锁可是大厨。迟早会成大师的大厨。您也吃过人家做的东西。” “嗯,我吃过‘人家’做的什么好东西了?”彭乔木听这话里有蹊跷,故意问。 “鲍鱼粥算不算?”彭因坦不理索锁摇他的手的暗示,笑着问祖父。 彭老爷子听了,说:“哦!难怪你这个小子,怎么也不说粥是哪儿来的,原来如此。那么,谢谢小索。辛苦你了。” “这又不算什么,彭爷爷您别客气。”索锁忙说。 “哎,这不是客气。那个鲍鱼粥,确实是非常好的。看来坦坦没有吹牛,小索以后是要成大师的。”彭乔木微笑道。 索锁有点儿窘,想一想,干脆地说:“我现在还不够好,以后我会努力成大师级的厨师的。” 彭乔木原本以为索锁大概也会一味谦虚,没想到她这么坦白,不禁畅快的笑起来,点着头道:“好,很好。这就叫有理想,有抱负。任何工作,做到行业内的顶尖,做到大师级,都要付出特别多的努力,小索和坦坦都有这样的抱负,这很好,非常好。” 隋静康这个时候悄悄提醒了下他时间。 “哦,到了回去应付大夫的时候了。这么着,我们就走吧。”彭乔木说着,在隋静康搀扶下站了起来。索锁和彭因坦也忙起身,跟着他们一道走出了店门。 “爷爷,我们一起送您回去吧。什么时候出院?”彭因坦搀着祖父,送他到车上。 彭乔木站下,说:“本来想吃完早点直接回家。想想还是不要让医生为难。今天回去把药吃完针打完,就回家。” “好。那您多注意身体。”彭因坦说。 他有些愧疚。这次祖父住院,多多少少都是因为他的缘故。他心里一直难受,就是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 彭老爷子看看孙子的表情,当然明白过来他在想什么,于是微笑着拍拍他的脸。彭因坦伸手臂抱抱彭老爷子,说:“爷爷您上车吧。这两天雾霾严重,要不就在医院再住两天。” “谁耐烦老住在医院里呢。”彭老爷子说。他看看索锁,“小索这次要是没时间到家里来做客,下次来京,务必来坐坐。好吗?” ———————————————— 晚上加一更。七点左右。 正文 第十九章 如果明天 (九) 索锁微笑点头,说:“谢谢彭爷爷。好的。” “你们有事就快点去办。”彭老爷子这就上了车。他再看看站在车边的这两个孩子。因坦始终一副护着索锁的架势,这让他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强壮一些……他挥了挥手。“开车吧。” 车子调转方向往巷子外头开去,速度很缓慢。 彭老爷子问道:“医院没有找我?” “有。打过好几个电话来问了。家里也打了。”隋静康很从容地说。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应付这种情况,他早已驾轻就熟。 “唔……今早可算是不虚此行。没想到能遇见坦坦。”彭老爷子说。 隋静康微笑着点点头。 “坦坦有时候不太懂事。”过了一会儿,彭老爷子像是感叹,道。 隋静康却说:“比起时下许多年轻人,坦坦已经很懂事了,从来不惹麻烦。” “要惹就惹个大的。”彭老爷子微笑道。 “不会的,怎么可能啊。”隋静康笑道。 车子开出了巷子,隋静康再看看后座上的老爷子,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了…… 巷子里的彭因坦等祖父的车子完全不见影子了,回身就将索锁抱起来。 “哎呀你干嘛!”索锁正出神,冷不丁被彭因坦举高了,忙搂住他颈子保持平衡。 彭因坦笑着在原地转了两圈儿,眼角的余光扫到身后那棵歪脖柳树,脚步退着过去,一回身将索锁托到树干上坐了,微微抬起下巴,看着她。索锁按着他的肩膀,心跳的咚咚咚急切。 “爷爷挺喜欢你的。”彭因坦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色。 索锁沉默着,抬手抚抚他的脸。 彭因坦笑着转过身去,靠在树干上,也靠在索锁身边。他仰仰头索吻。索锁就亲了他一下。看他抿抿唇一副不满意的样子,她摇摇头。 “喂喂喂,喂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这老树都是老古董了,小孩儿爬个树也就算了,你们俩这么大小了还玩!”店里跑出来了老板,站在门口佯作生气状跺着脚大声嚷嚷。被他这一嚷,店里好多人都跑过来看。老板抱着手臂,跟大家一起看这对眉目如画的小情侣——他们靠在古树上,如果这不是隆冬酷寒的清晨,而是春日柳条吐蕊的时候,不晓得更得好看成什么样呢! 彭因坦笑嘻嘻的道歉,索锁脸红透了,正要跳下来,却被彭因坦拉着手臂往背上一背,三步两步跑到车边才把索锁放下来。等车开出小巷,他一直忍着的笑就变成了大笑。 “你还笑。”索锁气恼,“怎么觉得跟你在一起,就剩幼稚了。” 彭因坦笑着,趁红灯,伸手过来揉揉她的头发,“就幼稚。” 索锁拍他。手机在小包里响着,她拉开拉链在里面翻出来。电话是她母亲的助理打来的,她给彭因坦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起来。跟之前的电话内容大同小异,她还是拒绝了去他们安排的住处和一应的接待。她态度很客气,可是多少有点烦躁,“……我不能在这里呆很久,明天我就得回去……好的,那我等电话。” 彭因坦看了看她。 索锁收了线,将手机攥在手中。她心里有点乱。彭因坦要说什么,她说:“等会儿说……我给姥姥打个电话。” 彭因坦就不打扰她了,听她高高兴兴的跟姥姥说起话来,除了先问姥姥在家的情况,就说自己在这边挺好的。他抬手按了按眉。昨晚上睡的不太好,眼眶都胀痛。 “……嗯,也都挺好的……很顺利的,姥姥,放心。谁会不喜欢我啊?”索锁低了头,笑着跟姥姥说话。“姥姥,等我回去详细说的。这两天好好在家等我。有什么事不要怕麻烦阿姨,让她帮您做……好的我知道了,我会留神的。您就这么怕我嫁不出去啊……他在旁边……开车呢……好的,姥姥再见。” “干嘛不让我跟姥姥说话?”彭因坦分明听到老太太问起过他。他故意斜睨了索锁一眼,“嗯?” “干嘛偷听人家讲电话?”索锁收了手机。 “姥姥说话声音大嘛。我要不想听见,就得跳车外头去。”彭因坦笑着说。 “你在开车。姥姥说开车就不要讲了,安全第一。下次,下次让你跟姥姥好好说。”索锁说。 “我自己打给她。以后我得空儿就跟姥姥聊天儿,就煲电话粥。”彭因坦微笑着说。 索锁看着他嘴角上扬,轻轻哼了一声,说:“得意哈……”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下午的约改时间了吗?”彭因坦问。 索锁跟她母亲约好的见面时间是在下午,但是从她刚刚讲电话的内容来看,恐怕下午未必能见到。他并不觉得意外,但看索锁的脸色,他有点儿担心她。 “嗯。说临时有事情,要晚一点过来接我……还要我去她那里。”索锁出了会儿神。 这种感觉很不好。她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在父亲出事的那天,她怎么都联络不到母亲……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索锁?”彭因坦看她,“你怎么了?施阿姨可能被什么事儿绊住了吧。她回来就马上和你见面的。别说她那么忙,你看我妈妈,跟她约一两个周见不上面都很正常。” “嗯。我知道。可是她该给我打个电话。”索锁说。 彭因坦一笑,说:“撒娇。” “我才没撒娇。”索锁马上说。 “你看看你,来之前,不是通过电话吗?还要你住家里去。你说不住家里,就安排你住她私人住宅,也不去。安排你住她的酒店,总该去了吧,还是不去住。这会儿她忙成这样,助理一个又一个电话打着,你倒嫌她不亲自跟你说话。她得有三头六臂吧……你这不是撒娇是什么?”彭因坦说着就笑,索锁被他说的有点儿窘。他忙补充道:“我不是说你撒娇不对啊。你要撒娇跟我来嘛,我有时间。我就是专门陪你撒娇的……哎哎哎!你真掐啊……疼哎!” 索锁也不说话,就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收了手。 彭因坦把车停了,使劲儿揉着胳膊,说:“我说的你听进去了没有啊?下午的约会取消了也好,我带你到处转转。” 索锁看他停车的地方,并不认得,就问:“这是哪儿?” 彭因坦沉默片刻,说:“医院。我拜托朋友约的。这位医生应该算是目前国内最好的妇科肿瘤专家之一。” 索锁眉头蹙着,看了他,问:“你怎么不先问问我呢?” “这就问你。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用进去。”彭因坦说。 索锁说:“孟医生已经算是一流的了。” “对我来说,一流不够。我希望你的手术是万无一失的。而且我也希望你多看一个医生。”彭因坦说。 索锁停了一会儿,才说:“你还真是幼稚啊……再看一次,也不过是再失望一次而已。” “不会。哪怕是再次确认,也总有不同的思路。”彭因坦说着,指指前面这个小门,“进去吗?” 索锁沉默着,彭因坦耐心地等。 “我没带病例和资料什么的……”她说。 “资料我早就发过去了。”彭因坦说。 索锁惊讶。 彭因坦摸摸鼻子,说:“偷偷·拍的照。你要是起诉我,我可就得给你赔大钱了。” “是要让你赔钱。”索锁缓缓地说。 彭因坦见她妥协,开车往院门口驶去。这是个医院的小侧门,并没有多少人和车进出。彭因坦在门卫处登记了,把车开了进去,绕了好一会儿,才停了车。他跟索锁说下车吧,就是这里。索锁下来,看了看这静静的庭院。没有像一般医院进来就是个医院的样子,因此也并不让人紧张。但也许是她心里太过于清楚结果如何,再怎么样,也不会让她恐惧了吧……她看看站在车前等着她的彭因坦,走过去,拉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暖和,这温度却让她心一疼。 “嗯?”彭因坦把她拉近些,看看她的脸。“冷吗?” “不冷。”索锁说。她跟他一起往前走。踩在红砖地上,好像砖石中积攒了一整夜的寒气会在一脚踏上去的瞬间腾空而起。的确是有些冷……她缩了下,站到台阶上时,问:“你又麻烦人了吧?” 她抿了下碎发。彭因坦为她着急担心她怎么会不明白呢……可是看他这样奔走忙碌,她又觉得心疼。 “不麻烦。我好朋友的爸爸妈妈都是医学界的权威,就不是这一领域的。通过他们找找关系,把你塞进来,还是可以的。而且,她打幼儿园的时候就欠着我人情,好不容易有机会还,高兴着呢。”彭因坦笑笑,说的很轻松。 其实本来可以不用绕这么多圈子的,但是索锁的病情,是不方便惊动更多的人。索锁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她就算是来告诉她母亲,也不会在这里耽搁很久的。而施云晚知道了一定会替索锁安排,可是如果找到的资源尽头差不多是同一个,不如他抢先一步……他看着索锁,说:“你不用考虑其他的。如果国内不行,就去国外。” 索锁停下来,深吸了口气,说:“哪用那么夸张,还要跑到国外去。” “有必要的话。”彭因坦很认真地说。 进了门,有人来问他们找谁。彭因坦报上名字,说是约了赫医生。索锁听到这个姓,怔了下。彭因坦看到,跟她一起往赫医生办公室走去的时候,悄声说:“跟你说了,找的就是权威嘛。” “我在好奇,你说的这位朋友,到底欠了你多大的人情。”索锁说。 彭因坦咳了咳,说:“等会儿出去,我再跟你说。” 他拉着索锁站到106室门口,看着门边银色的金属标牌上镌刻的简单的中英文名字:赫智敏,HeZhimin……索锁轻声说:“如果被赫医生判了死刑,就没有机会再翻案了吧?” “必要的话,可以启动再审程序的。再不成,劫法场总可以吧?”彭因坦低声说着,敲了敲门。 明明是笑不出来的话题,可是索锁却很想笑。 她听到里头有人说了声“请进”,彭因坦低头在她发顶轻轻一亲,推开了门。她深吸了口气,跟随着门开之后倾泻过来的阳光,一起走进了这间整洁的办公室,看到了正在给窗台上的君子兰浇花的身材中等、头发已然雪白的赫医生。赫医生回头看到他们,先唷了一声,说:“好漂亮的人物儿!真吓我一跳……来,请坐。” 他请索锁和彭因坦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去,亲自给他们泡了茶端过来。坐下来闲聊了几句,才转入正题。索锁手握着茶杯,细听他怎么讲。赫医生说到正题,也依旧是面容和善,语气和缓。当然病案是已经研究过的,根据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他的结论也并没有不同,甚至所能提供的治疗方式也都是她已经听过的……索锁听的很认真,偶尔回答问题,也提问题。 “……如果决定了由我来进行手术,我建议这就入院。手术前有些重复的检查该做还是要做。”赫医生看着索锁白净的没什么血色的脸。 索锁微笑点头,说:“谢谢赫医生。” 她并没有答应马上入院,赫医生有点意外。他看看彭因坦,又看看索锁,说:“那么,尽快决定吧。你的情况,我还是有信心的。” “是。麻烦您了。”索锁说。 彭因坦安静的坐在她身边。这个时候,她真感谢他的安静。 他们喝完了茶,还跟赫医生聊了一会儿他养的花,才告辞出来。 时间溜走的不知不觉,索锁再站在庭院里时,看看表,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她轻轻叹了口气,抬眼看看走在她身前的彭因坦。彭因坦在这个时候回了下头,看着她的眼,问:“你是不是早就有了决定?” ———————————————— 亲爱的大家: 今天是2月最后一天,感谢过去20天里,每天努力给《心锁》在言情大赛投票的你们。 投票已经截止,谢谢你们投出的每一票。 也谢谢你们这个月的月票。 下个月就不要给《心锁》投了,也不要为了攒月票特意多消费了。 提前跟大家说谢谢。 新的一个月,我们一起努力! 正文 第十九章 如果明天 (十) 索锁被头顶的柳树枝碰了下,看到彭因坦站在前面,两人之间隔了细细的柳条,像隔了一层帘幕……她轻声说:“我想试试。我从来都没有过不战而降。” 彭因坦沉默良久,将她紧紧拥抱。 他不说什么,索锁从他的沉默中揣摩着他的想法。 “我没什么大的志向,倒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日子。不过就是有一份喜欢的工作,可以一直做到老;遇到一个爱人,也跟他一直到老。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些想法……比如结婚、生子、一生一世,我都从愿望清单里删除了。可现在我不这么想。既然我已经把它们加回来了,轻易就不会再删除。”索锁低声说。彭因坦的胸膛和近午的阳光,都在给她安定和温暖的力量。“如果赫医生说他都有信心,我没有道理不坚持自己的想法。我想有一天,有一个孩子。” 彭因坦沉着地说:“如果你是想和我有一个孩子,那我告诉你,你可以不用考虑这一层。如果你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也不一定非要你自己生。你的选择还有很多,每一个都比你冒险强。这还不是最终做决定的时候,你重新考虑下。” 索锁拍拍他的背,说:“好。” 彭因坦站着没有动,但他把索锁拥抱的更紧密些。 虽然索锁答应了,他却并不抱什么希望。她是个固执的女人,一旦认定了什么,很难改变她的想法。 “你也稍稍考虑下我吧,看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的份儿上。如果你不在了……”他低声说着,说到这儿,索锁翘脚亲在他唇上,他的话就止住了。而他原本想以一副玩笑的语气轻松些说的话,说到这儿,也就戛然而止。 “如果我不在了,你要爱一个更好的女人。不会打你的,不会欺负你的,不会把你的日子搅和的一团糟的。”索锁反而笑起来。看不到他的眼神,她跺了跺脚,“想的美!你根本没这个机会。我的手术会成功,我要活成一个老妖精……成了老妖精还整天缠着你!” 彭因坦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他把她抱起来,转了一个圈儿,深深吻她…… 索锁使劲儿拍着他的肩膀,他才放开她。 他们相视而笑。 索锁苍白的脸上终于有红晕。她挽着他的手臂,说:“走啦。不是说要带我四处转转?反正等着妈妈接见也是等着……走啊。” 彭因坦拉了她一下,说:“义方。” 索锁愣了下,“啊?” 她就稍稍转了下脸,先看向彭因坦所望去的方向——他们站的位置比较隐蔽,从对面的小楼里出来的几个人,正边走边聊。其中那个身材瘦长的男人,的确是巩义方。她还在想或许巩义方不会发现他们的,他们正要上车离去,不想巩义方就在这时往这边看了一眼……他起初并没有察觉什么,照旧转过脸去跟送他们的医生说着话,随即就在索锁要推着彭因坦走开的时候,他转回脸来。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他的身形定了定,保持了有那么一会儿,身边的人催他上车,他却摆了摆手,同时对这边点点头。 “走吧。”索锁说。她不想在跟彭因坦一起的时候,直面巩义方。 彭因坦看看她,说:“走是可以走。但是他过来了。” 索锁当然也看到巩义方扔下他的同伴朝这边走来了。 彭因坦手覆在她手上,使劲儿一按,说:“没关系的。” 巩义方步速很快,他们俩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而已,他已经来到他们面前。站下来倒是彼此沉默了片刻,还是他先开口说:“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们。我过来看医生的。你们是?” 他的目光很自然就落在索锁身上。索锁还是瘦,而且比他之前见她,她的脸色明显不好。但他的问题,也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正面回复。索锁没说话,彭因坦替她说:“我们过来有点事。你来看医生,是怎么?上次受伤,有什么后遗症吗?” “那还好。恢复的很不错。就是前阵子在这里做了个体检。报告出来了,需要跟医生具体谈一谈。”巩义方说。他的眼睛还在打量着索锁,似乎要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彭因坦听出来他的回答也是敷衍的很,只是不好再追问。还好巩义方也明白他们彼此之间的尴尬处境,何况还有一起过来的同事在等他,他点点头跟他们道别,说:“改天见。” “再见。”彭因坦说。 巩义方离开了。 彭因坦揽过索锁,说:“我们也上车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索锁轻声说。 他们刚刚上车,已经看到巩义方乘坐的车子先行离开。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了那辆车,只是一瞬,又都移开了。 彭因坦不知道索锁此时遇到巩义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他看到了索锁那略显僵硬的表情,还有她似乎是越来越黑的眼睛……他低声说:“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关心你。” 索锁沉默片刻,却说:“我在想,他一定不只是因为体检报告来见医生。来这里见的,都是国内相关领域顶尖的专家。” “你是觉得,他也是来看病的?”彭因坦问。索锁有时候是非常细心的。当然以她对巩义方的了解,不难推测出来他这一举动的目的。就像他也并不怎么相信巩义方就只是简单地来见医生而已。尤其以巩义方现在所处的位置,又是刚刚上任,怎么什么都不做,先来看医生呢? “他不是个会把时间花在无谓的地方的人。不过除非来这里一趟,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重要。”索锁说。 她无意识地摸着发脚。 “别想了。不然我要搬醋缸了。”彭因坦说。 索锁听到,笑了笑。她转过身来看着彭因坦。他专心开着车,目视前方。他的睫毛又长又弯,在镜片后忽闪忽闪的,像是随时都能扫到镜片……她轻声说:“这么秀色可餐的男人,就别整天小肚鸡肠搬醋缸了。” “秀色可餐?”彭因坦嘴角翘起来。 索锁撇了下嘴角,轻声笑道:“这会儿最重要的是找个吃饭的好地方。再饿下去,什么样的秀色也救不了肚皮了……” 彭因坦笑着,说:“早定好地方了。我带你去。” “好啊。”索锁靠在椅背上,慵懒地说。“提前透露点儿,中午会吃什么?” 说到吃的东西,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也是最安全的话题,可以对其他能触动敏感神经的事避而不谈……索锁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彭因坦说着话,不一会儿,闭上眼睛。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叫小锁,仔细看时,却是巩义方。他清秀消瘦的面庞上,望着她的这对眼睛精光四射……这显得很异样。他的眼神总是内敛些的,比他的性情还要稳。她觉得心慌慌的,想躲避他的目光,却四肢乏力,动也动不了,想说话,张开口却发不了声。正在着急间,巩义方的面孔却越来越近了,她一着急,伸手想挥出去打他——她急躁而且愤怒,想骂他混蛋的……真是个混蛋,怎么还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想问他知不知道,如果不是被他和他家里人害的那么惨,她也许根本就不会生病……她特别想破口大骂,只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可他的脸却好像贴了上来…… 彭因坦就看索锁紧抓着安全带,突然浑身一颤,睁开眼来。 “就这么一会儿就睡着了。”他说。 索锁睁开眼的一瞬间,那神情让他一怔。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他又问:“难道还做梦了?” “嗯。”索锁轻声说。她擦了下额头上冒出的虚汗,可没法跟彭因坦解释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梦……这个梦也让她心悸。尽管她极力压制着痛苦的记忆,但在自己变衰弱的时候,痛苦的记忆却像是在变的强大。 “吃过午饭就回酒店去休息。”彭因坦说。 索锁点头。 她这才发现彭因坦已经把车停在了一个僻静的庭院里。睁眼一望,满目翠竹。竹叶虽然在冬季里绿的并不丰盈,也算难得了。她禁不住叹了口气,说:“真漂亮。” “里面更漂亮。走,咱们进去。”彭因坦说。 索锁下了车,走在前面。伸手出去,触着细细的竹叶。竹叶上的毛刺扫过她的手指尖,不一会儿就有点灼痛感……彭因坦在她身后,手机铃声响,接起来电话。她听着他喂了一声,含着笑意,称呼对方一声“琬琬”。她并不能立即弄明白这是谁。但她却有点意识到,她已经开始进入彭因坦生活的圈子了。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息息相关。也许将来,也与她息息相关……她有点出神,脚步慢了些。彭因坦走的也慢。 还是走到了竹林边缘,她听到车响,抬眼看时,在一丛竹林遮蔽之后,能看到有辆车刚刚从这边门驶入。一停,就有人下了车。那司机下了车,边走边寄着西装的衣扣,脚步虽然匆忙,但身形极为矫健……索锁被这身影吸住了目光。那人似乎发觉有人在看他,回了下头。 索锁吸了口凉气。 正文 第十九章 如果明天 (十一) 要不是看背影已经有心理准备这是个出色的人物,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一定会更吃惊的……那人就瞥了她一眼,似乎目光也并没有着意落在她身上,边继续朝里面走去。不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索锁兀自心头突突跳着,脚步也慢了下来。经过那人的车前,她看了一眼车牌,却是个平平无奇的号码。 她有点想笑,回头看看落在身后两三步远的彭因坦。才刚说过他“秀色可餐”……看到她回头,彭因坦走上来,还是笑着的,跟电话里的那位说再见。挂了电话,他故意歪着头看索锁,问:“怎么突然这么看着我?” “秀色可餐嘛。”索锁说。 彭因坦笑起来,漂亮的眉毛一扬,说:“不对吧,是多看了一眼别的男人,心虚了吧?” 索锁咬了咬牙,问:“那你打电话给谁?打了这么久,到底是什么关系?给我从实招来。” 彭因坦眨眼,说:“青梅竹马。” “不能这么蒙混过关。”索锁说。 彭因坦笑着,拉着她的手慢慢在小路上走着,说:“琬琬打来电话问问,我去见了赫院士没有。还问我,一个大男人,干什么看赫院士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索锁小声说:“嗯,琬琬啊琬琬的……这名字很美啊。” “人也很美。”彭因坦忍着笑,说。 索锁甩开他的手,一个人往前走。 彭因坦忙追上来,拉起她的手来说:“生气啦?我是讲事实而已。的确是很漂亮。以后介绍给你认识。真的,我说真的……我所有的青梅竹马都给你介绍。” 索锁瞪了他一眼,说:“还所有的?你到底多少青梅竹马?” “大概……”彭因坦伸出左手来,张开五指,一反一正又一反一正,来了这么两个回合,说:“差不多了吧。” 索锁咬着牙拍掉他的手掌,说:“你给我等着。我回头也去把我的青梅竹马都翻出来给你介绍。你跟我回上海回香港的。” 彭因坦大笑。 笑的院落里都有回音似的,连竹叶沙沙的声响都遮不住他痛快的笑声。索锁见他这样恣意张扬,扯着他的手说:“你再这样,人家该不让咱们进去用餐了。” “放心,不会。”彭因坦笑着说。他指指前面那古色古香的月洞门,“有厨神在此加持,小小餐厅怎么敢拒绝我们?” 索锁听他说的不像样,想要说他句油嘴滑舌,两人已经到了月洞门处,她听到潺潺流水声,推门向内一看,因忽然出现在眼前的院内景色,一时失神,竟忘了跟彭因坦刚刚在说的什么,不知不觉间迈步走了进去。彭因坦紧随其后,看着索锁穿行在莲花池中央的小径上、留神看池中锦鲤的笑模样,他也微微一笑……他们的位子在临水的小榭里,侍应生过来要替他们领座,彭因坦微笑着摇摇头说我们自己过去好了。侍应生说彭先生您请。 彭因坦站在那里看了会儿拿了侍应生刚刚给她的鱼食投食喂鱼的索锁,才走过去站在她身边,看水中这一群胖嘟嘟的锦鲤争先恐后地游过来,把池水弄的哗哗直响。索锁把鱼食分给彭因坦一些,自己环顾四周,问道:“现在是午餐时间,怎么这里一个客人都看不到?” “这间餐厅就只招待客人中饭,来这吃顿饭至少提前两个月预约。餐厅每天招待的客人数量上不超过三桌。这三桌就分别设在三处。现在咱们俩在的这个小院落不算,往里走,还有一个花园两进院子。所以别说就这点客人互相之间不怎么能碰面,就是这会儿特意召集人,跑到这儿来集合,也还得一会儿才能到呢。他们把位子安排在那边水榭,我们过去吧。”彭因坦说。 索锁有点儿好奇,问:“那你临时怎么订得到位子?” 彭因坦笑笑,说:“这家餐厅的改造,是我负责的。当时做设计分文未取,换了个终身在这里用餐的资格。” 索锁眉扬起来。 “本来就是一所普通的老宅子。转了好几手,上一任主人因为资金周转,把这当抵押给我一哥们儿。这地方离他公司近,就隔了几步路,他没事儿就过来转转。也是一好吃的,最爱淮扬菜,请了好师傅,开了这么家餐厅。说是做餐厅也要好好做。瞅眼下这排俩月才能进来这门槛儿的架势,好像还不错。”彭因坦微笑着跟索锁讲这前因后果。 他们俩在水榭里坐下来,小圆桌上已经摆好了冷盘。两人这一上午奔波,都已经饥肠辘辘。彭因坦就跟给他们俩斟茶的侍应生说请他们开始上菜。 “节省时间,我让他们看着准备了。”彭因坦跟索锁说。 “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彭因坦问。 “没有。”索锁微笑。 她转转脸,看着外面。外面就是大片的水。水面上有枯荷,荷叶间有几只鸳鸯,静静的在阳光下游动着……她仿佛看见这里夏日的喧闹。到那个时候,坐在这里,有事一番不同的景象和心情了吧……她轻声说:“在这儿用餐,还真是享受。” “喜欢的话,以后咱们就常来。”彭因坦说。 索锁转回脸来看他,微笑点头。 侍应生上菜很快,不过十来分钟,菜就齐了。索锁看着桌上摆的满满的碗碗碟碟,两个人怎么也是吃不完的。她看看彭因坦,还没有说他浪费,他就笑着说:“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我就说咱们俩四菜一汤准够。谁给加了这么多,不能算我头上。你就尽管吃吧,吃不完咱俩打包总可以吧?” “吃完再走。”索锁低声说,“一边看景,一边吃饭,我能吃到晚上去。” 彭因坦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才刚刚想起,转过脸去问侍应生道:“小严先生今天中午在这吃饭?” “是。在里面,跟几位朋友一起。”侍应生忙回答。 彭因坦点点头说谢谢,然后就让他下去了。 索锁没有在意。文思豆腐香滑可口,她正在细品,但听彭因坦轻描淡写的说:“刚才在停车场遇到的那位,是严隙驹。” 索锁怔了一下,正想问这严隙驹是谁,忽然回过身来,看了他,问:“严?” “嗯。”彭因坦点头,“我跟他不熟。顶多算是互相知道。” “哦。”索锁也点头。 那严隙驹看起来很出色。但也仅此而已。不知为何,她直觉那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她又不是没有看到他那样子。那面容上的冷峻,眼神中的犀利和气质中的骄傲,在那无意中的一瞥间,展·露·无·遗。 “哦?就‘哦’?”彭因坦微笑。 “那要怎么样?”索锁还是好好吃东西为先,根本不在意。 彭因坦被她一问,笑了笑。 也是,要怎么样呢? 他看着索锁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心想有时候索锁也真够没心没肺的。不过他喜欢她这样没心没肺的……他微笑着给她夹了一大块狮子头,说:“吃饭。” 索锁问:“你说要带我四处转转,就是想带我看看你的工作成果吧?” “难得有个现成的样板能给你看看嘛。不过主要是带你吃好吃的。”彭因坦笑着说。 “谢谢你,彭因坦。”索锁说。 彭因坦笑笑,说:“吃吧。吃完饭你要是不觉得累,我带你去看看好玩意儿。” 索锁点点头,说:“不累。只要不去医院,就不觉得累。” 彭因坦看她低头喝汤,伸手摁了下她的小脑袋瓜儿。索锁的鼻尖差点碰到碗里的汤,抬起头来瞪他,他就说:“终于也有你怕的。” 索锁吸吸鼻子,照旧去喝汤。 这顿午饭吃的很清静。索锁和彭因坦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才离开。彭因坦要带索锁去的地方很近,从餐厅大门出来,经过半条街,就到了目的地。索锁一看门上匾额,就问:“是这儿?” “就是这儿。”彭因坦笑着说。 索锁有点意外彭因坦带她来参观这私人博物馆,开玩笑道:“这里该不会也是你帮忙修复的吧?” 彭因坦拉着她顺着博物馆的红墙根儿往小侧门入内,听了这话笑起来,说:“我哪儿有那么大的能力?不是。这个博物馆的创办人秦先生,就是上回给你鉴定玉的那位。你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不是?馆里现正有个展出,都是小玉件。带你来看看。” 索锁皱皱鼻子,说:“好,快去看。” 彭因坦笑着拉她往前走,眼看走到博物馆侧门了,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向他们这边一望,就说:“我就说,这笑,准是坦克!” —————————————— 亲爱的们: 通知下明天是晚上更新。七点左右,六千字。O(∩_∩)O~ 正文 第十九章 如果明天 (十二) 索锁看前面人影一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彭因坦却笑笑,说:“今儿大概是咱俩运气太好了。” 他虽然这么说着,倒还真有点儿无奈。 索锁到这会儿反而泰然自若,说:“这有什么。就这一亩三分地儿,又是到了人家活动的地盘,还想扮隐形人?” “想清清静静跟你约会。”彭因坦说。 索锁看他,微笑,“来日方长。” “刚那个是我哥们儿。介绍给你认识。”彭因坦微笑着抬眼看看门口,果然不一会儿,罗焰火出来了,对他微笑下。他一歪头,示意下索锁在身边。焰火也一歪头,因坦发现他身边也有人。“哦……看样子你不只是得见这一个。可能还有别人。” “他叫你坦克啊?”索锁看看对她遥遥以目光略微照顾的年轻男人,从心里要叹一声,彭因坦的朋友,的确是出色。 “随他叫什么吧。”彭因坦笑出来。倒是只有罗焰火走了出来,“你怎么这会儿有空过来?” “特意过来等着你们的。”罗焰火往这边走了几步,站下来,目光这才转向索锁,“索小姐,您好。罗焰火。” 索锁有点儿惊讶他知道自己,但随即一想,既然罗焰火是彭因坦的哥们儿,知道也不奇怪……那么,就是因坦和他的朋友早就提起过她了。她心里有点异样,看着罗焰火,点头微笑,说:“罗先生,您好。” “叫我焰火就行。里面请吧,另外还有两位朋友也在。秦先生知道我们来,泡了好茶,等着我们呢。”罗焰火微笑。 彭因坦边走边问:“还有谁在?不认识的话,我们打个招呼就先走。我带索锁去参观博物馆去。” “不认识的也不你过去了。叶哥和他一朋友。”罗焰火说着,进门时请他们俩走在前面。 “女朋友?”彭因坦突然笑出来。 索锁看他一脸促狭。 “咦,别说,巧了,叶哥这位朋友也姓索。”罗焰火没正面回答。 彭因坦就笑道:“那要认识下了。叶哥忙成那样,难得肯撂下正事儿陪人。” “说的也是。刚才叶哥他们也在那边吃饭,你们没遇到?”罗焰火问。 “没有。倒是遇见小严了。”彭因坦说。 “他们一起过来的。我本来要跟小严先走,谁知道遇上你们了。”罗焰火话音未落,门内又出来一个人。索锁抬眼看时,果然是刚刚在餐厅里有过一面之缘的严隙驹。此时他站在那里,看看他们,目光却是掠过她,看向了彭因坦。他对彭因坦点点头。 彭因坦跟他打了个招呼。 “一起进去吧?”罗焰火问严隙驹。 “时间差不多,我得先走了。”严隙驹说。 索锁听着他低沉的声音,瞬间有点寒毛竖起的感觉。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同时忽略了一个问题,并没有人跟她和严隙驹互相介绍。 “那好,我们回见。”罗焰火转过身去,跟严隙驹又单聊了两句,好像在跟他说什么事情。 索锁瞥了他们俩一眼。只觉得这两人在说话的时候,神情虽然看起来是平平淡淡的,也完全像是闲闲的根本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但就是让人觉得他们根本让人没办法忽略……她低低头,不由得嘴角牵了牵。 彭因坦就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低声说:“看到什么了,偷笑。” 索锁看看他。 彭因坦脸上挂着微笑,眼睛里也是满满的笑意……她也微笑着,摇摇头。 “因坦,我先走了。回见。”严隙驹走之前,抬高声浪,打了个招呼。顺便也对索锁点点头,等彭因坦也说了声回见,他就离开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彭因坦才问:“什么时候跟他走的这么近的?” “哦,最近有点事,一起玩一下。叶哥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我们几个人都有份儿……难得小严公子也有这个心。”焰火笑了笑。 彭因坦说:“我说呢。” “走吧。”焰火说。 他们进了侧门,正对的前方是博物馆所在地。但他们并没有向前走,而是左转走了一段小路,进门又穿过一条狭长而植满牡丹的通道,往后院走去。因为冬季,院内所植的花木都被屏障遮蔽着,牡丹娇贵,要格外用心养护。索锁看了一眼,罗焰火就说:“全都是姚黄。秦先生喜欢这品种。差不多都植了有三十年了,博物馆落成的时候移植过来的。” 索锁点头,彭因坦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春天,满满的都是花香。真是一派富贵景象。” “你不喜欢花的吧。”焰火微笑。 “不喜欢养,看看还行。”彭因坦也微笑。 索锁没出声,这也不难想象,这古色古香的街巷里,到了春天,牡丹花盛开的景象,该是多么的繁华喧闹。她安安静静的走在彭因坦身边,因为她安静,彭因坦和罗焰火说话声音也轻了些。她没有留意他们俩都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们语气轻松,就像是平常的朋友见面时那样松弛的样子,倒是能听到一墙之隔,似乎是有人在说话。声音也轻,听起来像是一个女子在笑……她想起刚刚罗焰火说里面还有一位“索小姐”,不禁心里一动。 彭因坦转脸看看索锁。 她先穿过了花木丛中这道大红门,走进院子里,站在长廊下,先看了看里面,也转脸对他微笑下,说:“这院子真美。” “是照着老宅子的样子建的。还挺费了些工夫呢。秦先生毕生心血多半都耗在了这间博物馆上。”彭因坦说。 索锁点头。 他们顺着长廊走上去,隔了老远,就有人笑着迎出来,说:“稀客稀客,快来快来。” 索锁就看到一位穿灰色长袍的长者从屋子里走出来,筒着手看着他们,微微笑着,彭因坦马上说:“秦先生您就别亲自出来了,我们这是打扰您了,不好意思。” “矫情劲儿。”焰火听他这么说,在后面就道。 彭因坦哈哈一笑,说:“我不跟你似的,脸皮厚,呆这儿跟呆家里一样。恨不得吃喝拉撒睡都在这儿。” “还别说,火火最近是有这趋势……哪儿算是打扰。我说你是稀客一点儿不假,成年也不来一趟。”秦先生微笑着说。他气度从容,儒雅大方,转向索锁时,微笑着看她,“请问这位是?” 彭因坦微笑着替他们介绍,说:“今儿我们可要好好儿参观下展览呢。” “好啊,这两个月的主题之前也策划了小半年的。除了我们博物馆自己多年收藏的,火火他们公司也贡献了些,很值得一看的。”秦先生微笑着往里让他们。 “有不少好玩意儿呢,你们都替我做个证,这个老头说看着样样都好,想给我都昧下呢。”罗焰火笑着说。 “你留着那些干什么?又不卖,闲着还不就是招灰么?放我这儿,有最好的设备,有专人养护,多好。”秦先生笑嘻嘻地说。 “难道我那儿没有啊?”罗焰火也笑嘻嘻地说,“也不是不能搁这儿,咱爷儿俩好好商量个方案出来。您要饶我这批杂项,您拿您上个月新得的两幅字来换怎么样呢?” “狮子大开口。”彭因坦听着先笑起来。 秦先生果然也哈哈大笑,说:“因坦都看不下去了。因坦怎么知道我得了两样好东西?” 索锁也看彭因坦,听他说:“我听姥爷说起来的。他一老朋友也想要,听说报价比您的还要高不少,但是卖家希望藏品落个好结果。” “就是这话了。那我轻易是不能拿去换别的嘛。”秦先生笑着说。 “到我那儿也是好结果。”罗焰火说。 “到你那儿,就是个赚钱的好结果。谁知道你这奸商能干出什么来,秦先生,甭理他。咱把他的东西昧下,还不给他字。他也不知道赚了多少昧心钱呢,不缺这点儿。”彭因坦笑着说。 罗焰火刚想要骂他,但看看他身边的索锁,就说:“你给我等着的。” “茶要凉了,各位。”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来。 索锁转眼去看,雕花大门开了两扇,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内。他笑微微的望着这边的几位,示意他们里面请。 彭因坦先叫了声叶哥,笑嘻嘻的。 “你小子,知道我在这儿,也不快点进来。”他说。 索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跟他站在一起,彭因坦和罗焰火顿时都有些少年样……她可能看的有点太专注,被他发现,仍然是笑微微的,点了点头,说:“你好。” “你好。”索锁脸上发热,接着说:“我是索锁。” “叶崇磬。”他眼中的笑意加深,见索锁伸手过来,伸手同她握握手,“里面请。秦先生特意泡了好茶,边喝边聊。” “进来,都进来。茶真的要凉了。”秦先生已经先一步进了屋。 叶崇磬往旁边侧了侧身,等索锁先进屋,他转过来对彭因坦说:“这阵子在忙什么?不是说回来接几个国内的项目,主要在北京呆着么,怎么老不见你?” “大部分时间都在青岛。偶尔回北京来,匆匆忙忙的,哪儿能见得着。”彭因坦笑着解释。 罗焰火趁索锁走进去的工夫,低声说:“嗯,在那边工作的很有成果嘛。” 叶崇磬回手敲了他一下,说:“别乱开玩笑。” “知道哥哥您的意思,第一回见,留下点儿好印象。知道。”焰火说。 彭因坦斜了他一眼,跟叶崇磬说:“叶哥您管管他,这德行样儿。” “我看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叶崇磬笑微微的说。 “你们能别这样么,怎么回回在一块儿,就剩挤兑我一个了啊?”焰火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对了,差不多时间了,你不是要开会?”叶崇磬提醒焰火,“刚才隙驹说要走,还赶着跟他一起走。你这到底是忙还是不忙?” “我这是真忙,也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把这位最近弄的不着四六的。”焰火一本正经地说。 彭因坦眉毛一抖,转头看看索锁已经穿过正房进了西梢间,正在里面跟秦先生还有一位女士说话呢,转眼就一拳打在焰火肚子上,说:“再说,把你扔墙外头去。” 这一拳打的当然不是真用上力气,可是焰火结实的腹肌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扔我墙外头,你也得力气够。就这点儿鸟劲儿么?”焰火也一拳过来,和彭因坦撞了撞拳。 两人拳头撞在一起,还咔的一声。 叶崇磬一笑,说:“别闹了,让人看着笑话。坦坦回头来跟我们一起打球。前几天我们正式成立一俱乐部。定期一起打球的。我记得你篮球和网球打的都不错的。” “行。”彭因坦惦记着索锁,跟他们说笑着,眼神顾着里面。 叶崇磬一笑,焰火也一笑。 “我真得走了,替我跟他们说一声。”焰火说着,拍拍彭因坦,“晚上我们有个party,你带索小姐来吧?” “可能来不了,别打我们的谱儿。”彭因坦说。 “那好,那你跟索小姐说,这次来不及的话,下次见面请她吃饭。咱俩也很久没坐下来了。”焰火说着看看表。 “好。你忙去吧。”彭因坦笑着说。想起来,又说,“谢谢啊!” “谢什么啊,祝你成功啊!”焰火这才走了。 看他脚步匆匆的,彭因坦说:“正经要工作了,还是挺像样的。” 叶崇磬微微一笑,看看他,说:“我那天在亚宁那儿,他那刚到的杂志,正看呢,有你们事务所的报道。真不错。我还跟他说,总觉得你和火火都还是小孩儿,还有隙驹,现在都主持这么大的项目了,真是不服老都不行。” 彭因坦抬手搔搔发脚,有点儿不好意思,“董哥还说什么了没?他当着我怎么从来不夸我啊。每回都给我挑毛病,我现在看到他腿肚子都转筋儿。” “哈哈……他说是那么说,看你做出来的活儿,他还是很高兴。”叶崇磬拍拍他肩膀,说:“走,进去坐下聊。” 彭因坦跟在叶崇磬身后进了西梢间。听到一阵女子的笑声,并不是索锁,他就向那位看过去。正巧她也看过来,脸上挂着笑意,目光是兼顾到他和叶崇磬两人的。她的笑容非常深,眼睛又大又亮,嘴角弯弯的,像是随时会吐出如珠如玉的话语来,但她只是笑着看他们……彭因坦虽然只是粗粗一打量她,因为她站在索锁身边,就不由得拿她和索锁比较了下——个子很高,没有穿高跟鞋,还是比索锁高了许多,整个人简直要比索锁大两个码……极白,像白种人,脸色又红润,显得非常健康。虽然看上去是温婉大方的模样,可形容气质中西式的做派却非常自然地显露出来。一头长发,潇潇洒洒地散在背后,随着她身体轻微的摆动……彭因坦不由得看看叶崇磬,叶崇磬明白他的意思,微笑着过来,给他们作了介绍。彭因坦才知道这位果然也是“索小姐”。索知非。 “彭先生你好。久仰。”索知非微笑着跟彭因坦握手。“我在杂志上看到过你的建筑修复工程,非常了不起。今天中午还在不易居用餐,听说也是你负责的工程?叶先生说你是他的朋友,我还想是否有机会能跟你见面呢。” “索小姐您太客气了,谢谢。还请多指教。”彭因坦微笑着说。秦先生示意他们都坐下来,他过来坐在索锁身边。看了看索锁,他笑道:“没想到这么巧,同一间屋子里坐了两位索小姐。” 索知非说:“可不是吗。刚刚秦先生替我们介绍,我真的好吃惊。很高兴认识索小姐,我们太有缘分了。” 她转向索锁。 索锁微笑,点点头。 彭因坦笑着看她。跟对面这位索小姐比起来,索锁真安静。 索锁并没有很多话,而且她跟在座的这几位都是初次见面,虽然他们看起来都是很好的人,但也不是一下子就能熟悉起来的。但索知非看起来对她很有兴趣,坐着品茶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她总能想到话题来跟她聊两句。而且她人很大方且活泼,态度也自然,让她莫名有些亲切感……坐了不久,茶品了两样,彭因坦看看时间差不多,就跟秦先生说要和索锁先离开一会儿。 “我们去参观下博物馆的展出。”彭因坦跟叶崇磬和索知非解释道。 “那我们改天再见。”叶崇磬微笑。 “我让人陪你们去吧。”秦先生提议。 “不用麻烦的。我们有什么不懂的,就请教讲解员了。您这么拿我们当客人待,以后我们怎么来啊?”彭因坦笑着说。 秦先生哈哈一笑,说:“小索是第一次来我这里,我当然是特别照顾她的。” “谢谢秦先生,我们会好好参观的。”索锁微笑婉拒。 “那就让他们俩好好逛逛去吧,有人陪着拘束。坦坦你照顾好小索。”叶崇磬说。 “是,知道,叶哥。秦先生,索小姐,那我们先走。你们慢慢聊。改天再见的。”彭因坦拉着索锁的手起身。他们也要起身送,彭因坦忙阻止,但是索知非却坚持送了出来,并且特地给他们俩自己的名片。 索锁接了收好,才跟她道别。 跟彭因坦出来走远些,回头时,还看到索知非、叶崇磬和秦先生站在门前目送他们,她挥挥手,索知非也挥挥手……她小声跟彭因坦说:“这位索小姐好漂亮的。” “嗯。”彭因坦走出来,看看索锁。“喜欢她?” “嗯……她是不是对我也很有兴趣?”索锁小声问。 彭因坦嗯了一声,问:“你也发现了?” “嗯。”索锁回答,“有点怪。” “有什么怪的。要我的姓这辈子除了自己家里的人,外人难得遇见一个,我也觉得稀罕。”彭因坦说着,拿起索知非给他的名片。看了名片,他倒是沉默了片刻,说:“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儿……难怪她和叶哥站在一起,感觉那么搭。” “女朋友?”索锁问。 她已经看过那张名片了。如果头衔只是个符号,索知非的这个符号可够显眼的。 “不知道。可能会是女朋友。叶哥眼界高着呢。”彭因坦笑笑,想了想,说:“以后再给你讲他的传奇……现在别理他们了,好不容易就剩咱们俩。” 索锁微笑,小手钻进他的手心里。她的眉眼都笑弯了,显然见到彭因坦的这些朋友,会面让她觉得愉快。 “以后啊,还有很多神人等着被你接见呢……走吧,咱们去看宝贝去。”彭因坦笑着说。 索锁点头。没走几步,她听到彭因坦的手机铃音。 “电话。”她提醒彭因坦。 “好。看看是谁……”彭因坦摸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眉头皱了下,没立即接。索锁指指一旁,意思是问他自己要不要回避,他摇摇头说了句“是姥姥”,拉着索锁没让她走开,就接了电话。 索锁转过脸去,看着墙砖上雕刻的花纹。 这建筑当时做起来也当真是用心,看这“太平有象”雕的如此精致,简直要疑心这并不是仿古的,而是真正的古董了……她回过头来看彭因坦,彭因坦已经挂了电话,看看她。索锁见他有点儿恼的样子,就问:“是不是姥姥说什么了?” 彭因坦说:“姥姥说让我带你回家吃晚饭。” —————————————— 筒子们:明天还是晚上更新。明儿晚上七点见。 正文 第十九章 如果明天 (十三) 索锁稍稍愣了一下,“哦。” 她心想彭因坦大概是不会那么乖巧听话的。果不其然彭因坦接着说:“我拒绝了。” “这合适吗?”索锁微微皱眉。 彭因坦说:“听这意思你还想去?” “姥姥怎么知道的?”索锁问。 “谁知道哪个多事跟她讲了呢……”彭因坦倏然住口。想了想,说:“爷爷不会的。” “嗯。爷爷不会的。”索锁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咱们俩又不是去的保密机构,处处都有人的。可能谁看见了认出你来也不一定……刚刚你跟我商量下啊,就是不吃饭,去见见老人家也是应该的……本来是该拜访的。” “你就是太懂事了。显得我太不懂事。”彭因坦微笑。 “这样的话,姥姥会觉得我不懂事。”索锁说。 彭因坦看着她,说:“我就是不想你病着还要应付那么多人和事。姥姥说让我们回家吃晚饭,说不定里里外外好多人都在。就是姨妈舅舅家里不回去,日常家里也说不定有几个表姐表妹的带着孩子在,消息一传,个个儿都知道。到时候,烦也烦坏你了。” “嗯。晓得的。”索锁点头。她没有再说什么,看看彭因坦,指指前头。 彭因坦边走边说:“等清清静静把事情办完了,咱们就回去。不要管其他人,哪怕是我家人。而且……姥姥他们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说了还不是时候,他们能理解的。” 他们走到了博物馆展厅门口。彭因坦伸手打起帘子来,让索锁先进去。展厅里除了讲解员和管理员,只有他们两个参观者,脚步一动,声音像落叶打在水面上……索锁轻声说:“这样也好。我还担心他们不接受我呢。” “怎么会呀。”彭因坦微笑着说。他和索锁并立在展示台前,一起低头看着玻璃板下展出的翡翠镇纸。“姥姥么,你不是见过吗?倒是奶奶也该见的。现在就剩下她没见过你,说不准就得吃醋了……不过也没关系,以后再见。” 索锁微笑。 玻璃板上有她的影子,她脸上的微笑也印在上面。 彭因坦并不擅长说假话,她则经验丰富。所以他目光稍有些躲闪,她就能判断出来他话的真假…… “彭因坦,他们知道我是谁,都不会太喜欢我跟你在一起的。”索锁轻声说。 彭因坦沉默片刻,粗声粗气地说:“谁说的!” 索锁拉着他的手,说:“要是我爸在,他说不定也对你有很多挑剔。你可是家里的大宝贝,配得上你的得是个多好的姑娘啊……家里人肯定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要是挑剔我,我不会真的介意。” “你的事要紧。见家人什么时候都能见的。我不会哄你说家里人个个都赞成咱们俩在一起,但是起码不会有很多。”彭因坦说。 索锁笑笑,点头。 她笑容恬静温暖,彭因坦看看她,说:“就是有很多,也当没有。” 索锁笑起来,说:“真有你的。” “明天我送你回去……”彭因坦算算时间,“如果施阿姨赶不及回来呢,你可以多住两天的。” “不,回家要准备过年了。我觉得也没有必要非等着见到她。”索锁走开些,去看身后另一个展示台里摆的各式各样的翡翠首饰……“还是回去跟姥姥忙年要紧。” “我已经跟阿姨说了,让她跟姥姥商量着,家里该做什么都做了,不用等咱们回去……她另外找了钟点工人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了。要买的东西,姥姥会列出清单来,趁年前快递还没有停,全部网购。” 索锁愣了一会儿,咬着牙说:“你……你这么干,我不给你钱。” “哎,咱俩谁跟谁呢,谈钱?俗气!”彭因坦轻声笑道。 “你早有预谋!”索锁又说。 “没有的事!这是阿姨敬业,去了之后,看看情况,给我电话里说的。阿姨说姥姥这老人家也太好了,根本不愿意麻烦她什么。就是家里春节前的大扫除还没开始,这工程有点儿大。”彭因坦说。 索锁沉默一会儿,说:“姥姥讲究。每年都是辞灶之后大扫除的。” “就让阿姨看着办吧。家里好好的,你也不用着急。”彭因坦说。 索锁看了看他,说:“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彭因坦笑起来,摇头,看到展示台里摆的很好看的这些小东西,说:“没动歪脑筋,都在想正经事。在想如果现在就能绑架你上飞机就好了,我们马上去美国……” 索锁听他低声说着,虽然听起来很遥远,甚至还有些荒诞,但她知道彭因坦是在替她认真计划的。 “你说这么多……我连护照都没有呢。”索锁微笑,拉拉彭因坦的衣袖,让他看自己面前这对玉镯子。 玉镯子在角度绝佳的灯光照射下,显得更加玲珑剔透,光彩夺目。 “来参观宝贝的,别想那些。”索锁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对镯子,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彭因坦陪着她站在这里好一会儿,才闷闷地问:“喜欢?” “喜欢啊。”索锁拉他走开,去看其他的东西。她眼珠一转,看到一对平安扣,像是想起什么来,站下来,转脸看向彭因坦。 “那我问问秦先生……不知道买不买得起。买不起的话,就抢吧。”彭因坦嘀咕两句。 索锁听了笑起来,险些把自己要问的话忘了,“你太讨厌了,我就是说说而已。怎么带着镯子下厨啊?对了,我想起来……前阵子你说有人对我手上的玉有兴趣。秦先生给我的玉件做的鉴定,是吗?” “是啊。”彭因坦点头。 “我在想……那个‘节节高’是家传的东西。怎么也不能卖的。”索锁说。 “现在也没必要卖。本来就稀罕,再是家传的,留着。”彭因坦说着,拉了她的手慢慢走着。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却被索锁逮住,说:“当然留着。留着将来给小孩子……是不是啊?” 彭因坦听了,差点儿咬了舌尖。 他不吭声,也不理索锁。由着她细声细气地说着这样东西好、那样东西也好。 “有时候觉得神奇。虽然看上去一些物件是很不起眼、很脆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破碎了、消失了。可是你看这些文物,它们历代的主人都已经化了灰,它们还在。”索锁说着,出了会儿神,“以后我不在了,还有什么东西留下呢……” “不是说要活成老妖精?你怎么会不在了?”彭因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问。 他被索锁这榆木疙瘩脑袋气的肺要炸开了。可是一看到她的小脸儿,他就没脾气了。这么一来,又免不了跟自己生气。 索锁笑着看他,知道他气恼,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不说话了。 两人继续参观展览。 这展览规模并不大,他们逛的很仔细,就花费了不少时间。从展厅出来,索锁还想去博物馆其他的展厅,尤其是她很感兴趣的明清家具馆,彭因坦一看表,就坚决不同意她再在这里呆下去,硬是拉着她出了博物馆,载她回酒店休息。 “以后有的是机会。要有空,你天天泡在博物馆里我都没意见,现在就回去睡觉……”他说着塞上耳机,跟秦先生讲了一通电话。挂了电话,他说:“知道之前想买你的玉的是谁吗?” “嗯?”索锁正靠在车窗边看着外头掠过的红墙灰瓦……她真喜欢这厚重的颜色,太迷人了……“是索知非吗?” “是她。当时她第一次拜访秦先生,看到那‘节节高’,说跟她在家里老照片上看到的一个很像。秦先生说她们家族当年绝大多数都移居海外了,只有一房留了下来。她父亲还曾经想办法联系过这一房的亲戚,因为他们现在海外每年都要搞一个聚会。但没成功……索锁?”彭因坦在酒店门口停了车,叫了索锁一声。 索锁有点儿发呆,说:“哦,我也该想到……‘知’字辈的话,我要称呼她一声姑姑。” 彭因坦说:“八字没一撇,以后再说。先上去休息。” “嗯。”索锁并不显得激动。但也有点奇妙的感觉。许多年前,她父亲因为这些海外关系吃尽了苦头……虽然对于那个显赫的家族来说,他们这一支只能算大树的枝杈,但论起来到底是有关联。 她跟索知非,是还没出五服的姑侄吗? “别费神想。”彭因坦说。 索锁笑笑,很听话地回房间洗澡睡觉了。 这个午觉睡的时间有点久,等她醒了,天都黑了。她刚发现彭因坦不在,就听到外头门铃响。她开门前从猫眼里瞅了瞅,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愣了下才开门。 正文 第十九章 如果明天 (十四) 门外等候的沈西安见索锁开了门,略点头行了个礼,说:“索小姐晚上好。施总派我来接您过去。” 索锁怔了怔,说:“我没接到通知。” “是。施总本来想亲自过来,但她还有别的事走不开,派我来了。您的手机没有应答,我就上来试试看了。”沈西安从容答道。 “哦,对不起。我可能没注意。”索锁说着,回头看了看屋内,“你请里面坐一会儿。我马上就收拾好的。” 沈西安说:“我在这等。” “那好。”索锁回身进门,回到房间里,摸出手机来看看,果然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其中就有她母亲的。但手机被设成静音了。她舒口气。 不用说这就是彭因坦干的……但他人呢? 索锁没有特别需要收拾的东西,只是洗了洗脸。为避免脸色太过苍白,刷了一点胭脂。带好东西出来前,又仔细查看了下房间,彭因坦可能留下字条的地方都没有痕迹。她想彭因坦可能暂时出去一下,不会走远。于是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打电话给他,看到沈西安,她点头示意。 沈西安跟在她身后。 彭因坦倒是马上接了电话,索锁就问他现在哪里,“妈妈让人来接我过去。我已经出发了……现在还没出酒店呢。你在哪?有事出去了?” 她不知为何有点不安。大概是这阵子习惯了彭因坦总在她身边。 “我给你留了字条,没看到么?”彭因坦问。 “没看到……可能是我着急出门,太粗心了。那我就过去了。晚点再跟你说吧。”索锁进了电梯。 “等等。”彭因坦阻止她马上挂电话,“问清楚在哪里见面。我过去接你。” “不用。”索锁禁不住嘴角上扬,“我是去见妈妈。她会送我回来的。回来再说。你有事先忙……再见。” 她说完挂断电话。低头又给彭因坦发了条信息:晚上不过来也没关系的。 沈西安站在索锁身后,看她只顾低头发信息,默默地按了键。索锁抬头,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施总家里。”沈西安说。 索锁想了想,没有问这个“家里”到底是怎么定义的。反正等一会儿就会见真章……但她这个念头还没转完,施云晚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施云晚似乎很欣慰,什么都没有讲,就说等会儿家里见。 索锁顿了顿,问:“您现在在哪个家里?” 施云晚也稍稍一顿,说:“在这边家里。我担心你不想过来,就让西安接你到我自己的住处那也是你的。” “那您还要出门来,多麻烦。如果我过去,方不方便?”索锁问。 施云晚说:“方便。当然方便。告诉西安,让他送你来老树里街。我在家等你……想吃什么?我这就下厨给你做。” 索锁听出她声音里骤然涌出的喜悦,微微一笑,说:“不用麻烦了。我不饿的。等会儿见,妈妈。” 她收了线,告诉沈西安现在去老树里街。沈西安答应着,跟司机讲了目的地。 “大概多久到?”她问。 “最多十分钟。”沈西安答道。 索锁点点头。 才十分钟而已,能做什么好吃的给她呢……真是喜欢的不知道要怎么好了吧?她轻轻叹了口气。从心里来说,她当然并不愿意踏进严家的门槛。可是她想看看母亲的生活状态,这样也好放心些…… 她出了会儿神,听到短讯提示音,看一眼内容摘要,是彭因坦问她到底在哪里见面。 她就写了地名给彭因坦。她母亲没说门牌号,所以她也没写。但一会儿彭因坦回复她,说老树里街就严家一户人家,他会过来接她的…… 索锁并不想让彭因坦来,但是他这么坚持,她也就不一定拒绝。 等车拐进老树里街,索锁接着灯光留意外头,果不其然,这条短短的小街上,只有一个大门。门前停着的车排的整整齐齐的,井然有序。 她下车时,看到旁边的车子驾驶位上蓝光闪动。 车里有人,她被吓了一跳。 车里的人也发现了她,开车门下来。 索锁站在原地没动,下车的这位瞥了她一眼,回身从车里拎出两个纸袋来。因为距离近,索锁觉得比白天见到他时显得更加高大些。而即便是这金色的路灯光,也没能让他人看起来暖一点。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说:“你好。” 严隙驹也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她走在前。 “施阿姨在家?”严隙驹问。 索锁愣了下,等到沈西安回答说“在的”,才明白过来严隙驹根本就没问她的意思……严隙驹走着走着还是走到她前面去带路了。不过就几步路而已,索锁抬眼打量严家的大门。她还没有形成什么印象,就见大门敞开,她母亲从里面走了出来。索锁看她挽着披肩站在大门口,红漆大门和门内深邃的院落,瞬间将她的身形趁的格外娇小……索锁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心悠悠一颤。要过一会儿,才知道那种感觉,应该是心疼。 她走近几步,开口叫了声“妈妈”,几乎与此同时,她听到严隙驹叫了声“阿姨”。 施云晚对严隙驹微笑道:“说好了回来吃晚饭,怎么这早晚才回来?” 严隙驹,说:“公司临时有事,走不开。这是给您的。” 施云晚将纸袋接了过来,一看,就笑道:“哦,是你爸爸上回说过很喜欢的茶。我替他收好。” “我爸什么时候回来?”严隙驹问。 “后天下午。”施云晚说。 严隙驹进了大门,便跟施云晚打个招呼,向右转顺长廊走去。施云晚则带着索锁继续往里走。索锁看一眼严隙驹的背影。虽然他同她母亲讲话的态度还是很有礼貌,但这种礼貌并不让人舒服……她再看看母亲,正巧她看过来。 “怎么了?”施云晚也看看那边。此时严隙驹已经沿着长廊跨进了东院。“你跟隙驹认识了?” “下午见面的时候,打过招呼。他也住在这里?”索锁问。严隙驹这冷漠骄傲还有点跋扈样子的做派,怎么看都不会是个好相处的人…… 施云晚轻声说:“不,他不住在这里。但是会经常回来看看奶奶……老太太知道你要来,特地嘱咐我带你过去见她。” 索锁既然来了,就不怕见人,当下点点头。 施云晚见到索锁自然是高兴,问:“不是跟彭因坦一直在一起吗,他去哪里了?” “他另外有事。”索锁回答。 她看看施云晚。她看出来她有点憔悴,一对眼睛虽然很有神,但看上去下巴似乎都尖了些。 施云晚见索锁只顾看自己,挽起她的手来,说:“来,我们先去见见老太太。然后咱们坐下来慢慢儿聊……” “您前些日子都在香港么?”索锁随口问道。 施云晚停了一会儿,才含糊地应了一声。 索锁轻声说:“哦,那就是了……您老没空见我,泰恒又发生那么大的事,我还以为您在忙什么大事呢……我今天在医院遇到过巩义方。看他的气色也不怎么样,我猜他在泰恒的日子现在不会太好过……” “他去医院应该是因为丁蔷的病情。”施云晚简单地说。她微微蹙起眉头,“别管他们家怎么回事,你去医院做什么?” 索锁轻声说:“彭因坦替我找了赫智敏院士……妈妈,我身体出了点状况。” 施云晚站下来,在正房前这宽阔的廊下,接着灯光认真地看着女儿。她心跳忽然就像骤然停止了似的。 “赫智敏院士,妇科肿瘤专家。你是哪里出了状况?”她声音发涩,手里拎着的袋子都差点掉地上。 索锁倒是从容,只是不忍心看她的眼睛,低头替她拿了袋子,说:“您看您……还是先去见见严家奶奶吧,然后我再跟您细说。” 施云晚盯着索锁,索锁微笑。 她眼前竟然一阵发黑,有那么一会儿都看不清索锁的脸了。心里头就一个念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 彭因坦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动都不动。已经这样的姿势保持了很久,他抱着手臂、闭目养神,等着父亲在里头叫他。 已经等了又等,总没轮到他进去,他是很有点不耐烦了,可是也不是不知道父亲这会儿正忙着,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把他硬是叫过来,再不耐烦也得忍着。 “坦坦,你爸爸让你进去。”梅轩宇从里面出来,轻声对彭因坦说。 彭因坦站起来,松了松肩膀,看着梅轩宇和几个人一起出来,像是赶着去办事的样子,匆匆往外走。 “进去吧。今天忙了一天,还没吃晚饭。你记得提醒下。”梅轩宇跟彭因坦说。 彭因坦点头,等梅轩宇他们出了门,他也走到了父亲办公室门口。 他抬手敲敲门。 正文 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离开 (一) 第二十章再不想看到你离开 “进来。”里面那一声低沉有力。 彭因坦习惯性整理下衣着,定定神,才拉开门走进去。 屋子里很冷。灯也只开了办公桌上那一盏。彭因坦看看迎面开着的四扇大窗子,禁不住打个寒战。 彭近知从办公桌后抬头看了彭因坦,说:“关上窗吧。我刚才让开窗透透气的。” 彭因坦去关好窗,回头看看父亲办公桌边放着的空气净化器,顺手按开,说:“这个天气就别开窗换气了。” 但他竟发现净化器根本没通电源。他不禁眉头一皱,看了父亲一眼。 彭近知也看了眼那净化器,说:“坏掉了。” “打个电话马上就有人来维修的。这也太不上心了。”彭因坦低声说着,看了看净化器的型号。他没说谁不上心,但起码是对这家里的工作人员有点意见的意思。 他顿了顿,还好父亲没有不悦的意思。他很少过来,可不代表对这家里没一点了解。 他手机放在外面,于是跟父亲打了个招呼说出去一会儿,就马上出去了。 彭近知靠在椅背上,摘了眼镜置于办公桌上。 因坦在外头是打了个电话,但他听不清是在说什么。他又瞥了一眼这空气净化器。这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坏的,他都没注意…… “等会儿有人给送几台新的来。这台就等着人来维修吧。看着挺新的,可能只是过滤网需要更换。”彭因坦再进来,说。 彭近知指了指办公桌另一边的位子,让彭因坦坐。 彭因坦坐了下来。 彭近知看着儿子,有一会儿没说话。 彭因坦被父亲盯着看当然不会自在。他忍了一会儿,问:“您今天叫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这两天跟索锁一起?见了很多人吗?”彭近知站起来,问道。 彭因坦愣了下,他还没回答,彭近知接着问他要喝什么,他就说:“不要什么。您要喝什么?我来吧。” “我自己来。正好活动活动。”彭近知站起来,往后走了两步,去台子上在几个茶叶罐中挑了一个,取了两只瓷杯子,也给儿子泡了杯茶。因坦没有回答他问题,他端着茶杯过来,问:“嗯?” 彭因坦站起来接了茶杯,说了声谢谢爸爸,“是。但不是有意安排的,碰巧遇到而已。今儿早上还遇见爷爷了。” “哦,是吗。”彭近知端着茶杯在屋子里慢慢踱着步子。 彭因坦则将茶杯往旁边一搁。他的目光跟着父亲,等他下文——父亲的背影都看得出来有点疲劳,再看看他脸上深深的皱纹,他忽然有种他老的如此之快的感觉……他总觉得父亲还年轻着呢。 “是。爷爷还说,如果来得及,让我带索锁回家见奶奶。”彭因坦说。 彭近知“嗯”了一声,啜口茶。 “缓缓吧。”他说。 彭因坦没吱声。 他连眉都没皱一下,静静坐着,但他手握了握椅子的扶手。 彭近知扫了因坦一眼,说:“我知道这在你的角度,是干涉你的私事。不过我的确是要这么要求你。也希望你能做到。” “爸爸,您见过索锁。能告诉我,您对她印象怎么样么?”彭因坦问。 彭近知端着茶杯坐到了儿子旁边的木椅上,看着他的眼睛,说:“坦率的讲,印象很不错。但是这跟她本人没有关系。这是我对你的要求。起码现在,不要跟她来往过密。” 彭因坦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看着父亲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好像他们父子俩在聊的根本就是小事一桩。但对他来说,这绝对不是小事。 “爸爸,现在说让我不要跟她来往过密,已经太晚了。”他说。 彭近知正在喝茶,这动作就顿了顿,才又喝了一口。 彭因坦继续说:“感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管谁说什么,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和她都不会怕,更不会分开。如果您反对,还有爷爷奶奶妈妈……其他人,如果都反对,也不妨碍我和她走到一起。我要跟她结婚的,爸爸。” 彭近知的目光定在了因坦脸上,似乎是要通过这长久的注视确定他的意志是否足够坚定。 彭因坦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父亲表态,就说:“我对她的感情和了解,足以让我做出这个决定。我不知道爸爸您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让我不要带她回家、甚至是不要继续交往,但是不管什么理由,我不能按照您的要求做。” 彭近知刚要开口说话,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彭因坦看了一眼那电话机,就要站起来离开。彭近知挥了下手让他坐着不要动,自己伸手把听筒拿了起来。彭因坦还是站起来走开了些,他站到窗前,看着窗外在朦胧月色和室内灯光交相辉映下的两棵腊梅。苦寒之中,腊梅含苞待放,他似乎能闻到淡淡的花香……他听到父亲低沉的声音,只有简单的几句话,能听出他的不快来。他手机震动,看了眼来电显示,悄悄退了出去,接起来,是空气净化器送到了。 他出了门,喊一声,请值班卫士打个电话过去,让门卫签收把净化器送进来。就这么会儿工夫,他身上被寒气侵了,打了两个喷嚏。但他没有立即回去,反而是父亲从里面走了出来,并且把他的外套给他披在了身上。 “谢谢爸爸。”彭因坦穿上外套,“您还是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他看到从院门外进来几个人,分别搬着纸箱,知道是净化器送来了,就走下台阶去,帮忙搬了一台,说:“那两台你们拿去用,值班室和警卫室都放一台。” 彭近知看着儿子脱了外衣,卷卷袖子就开始干活。没用多久,已经把净化器安装好,可以使用了。 因坦的动手能力向来强,这又是很简单的活儿,他做的得心应手。他看看运转正常的净化器,拿手帕擦擦手,说:“回头我跟梅叔叔说一下,让他记得嘱咐人定期清洗更换过滤网。就现在的空气质量,没几天就得来这么一回才保险……我妈就上心这些。被她念的,我现在也注意多了。” 彭近知微微一笑。 彭因坦看看父亲,说:“梅叔叔说您还没吃晚饭。我刚给您订了餐,一会儿也该送到了。” “让厨房给我做碗面就行。”彭近知说。 “爸爸,您还是多保重身体。”彭因坦说着,看了眼腕表。“我也该走了。索锁去她妈妈那里了,我去接她。” 彭近知沉默片刻,说:“我说的,你就当成耳边风,是吧?” 他语气淡淡的,难掩严厉。 彭因坦说:“没有。我就是不能遵命。” “不懂事。”彭近知说。 彭因坦深吸了口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跟父亲针锋相对,说:“索锁的情况,您很清楚,爸爸。如果有什么错,错的也不是她。她是该被保护的……爸爸,其实如果当年,她父亲被保护好了,很可能后来有些事情上,您就不会那么被动。甚至于之后还被动了好多年,对不对?所以其实,您欠索锁和她父亲一个公道。也许我猜的不对,爸爸您别生气。” 彭近知看着彭因坦,问:“索锁也这么想么?” “这是我的想法。索锁是个特别善良的女孩子。她虽然不至于连伤害过她的人都会原谅,但是在不违背她做人原则的前提下,总是与人为善的。爸,今天是您叫我来的。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这两天我也不是没有看新闻。虽然不至于说能完全了解现在在发生什么事,不过与索锁相关联的事我总是能多注意一点的。我不知道您的建议是不是跟现在的形势有关系。如果有关系,我也不打算回避。”彭因坦说。 彭近知一点都不意外因坦的态度。 放在往常他早已勃然大怒,就是现在,他也是有些生气的。可也许是这几天他连续工作,已经有些超负荷,精神体力都已经透支严重,他想发火都有点懒得发。 彭因坦说:“以前爷爷也教,爸爸也教,公事私事不能混为一谈。现在,索锁的事对您来说是公事,对我来说是私事,更不能混为一谈。要回避,那我们就回避。我跟索锁一起,暂时不回这个家来了。免得影响您。” 彭近知指了指因坦,终于忍无可忍,骂道:“糊涂蛋。” 正文 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离开 (二) 彭因坦不吭声。 他父亲脾气暴躁,但情绪控制能力极佳,骂人的情形少之又少。这些年父子俩虽然关系不甚和睦,当面隔空都有争执的时候,但这么被劈头盖脸的骂,还是极少见的。 “真为了索锁好,忍一时总是能做到的。做大事的人,小不忍则乱大谋,不知道吗?”彭近知问。 彭因坦看着父亲,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当然知道。他不知道的是,该不该对父亲说——他可以忍,索锁还有没有时间等? …… 索锁轻轻打了个喷嚏,忙抽出手帕来擦了擦鼻子。 被手帕上熟悉的味道刺激了下,不禁又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尖,将手帕握在手里……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把彭因坦的手帕揣在了口袋里。也许是下午在博物馆参观的时候?她又笑了笑。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近了,她坐直了些,转脸看看门外。 这院子僻静的很。她母亲送她过来之后,又离开了下,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还没有回来。透过门上玻璃罩着的薄纱,能看到朦朦胧胧的人影,果然马上就有人敲门。她起身去开了门,外面是严家的家庭服务员,看到她点头微笑,并不说什么,只是把茶和点心送进来之后,就出去了。依旧把门关好了。 索锁站了一会儿,见母亲还没回来,仍然回到座位上坐下。 她略微打量了下这间屋子。看得出来这边是待客的小厅和两间书房。她面向的那间敞着门,但进门是架屏风,只能从屏风的缝隙之间看到里面的书橱……这里的一切都古色古香的。严家从宅子到人到做派都有种恪守古礼、一踏进来似乎时光倒转了一两百年……索锁吸了吸鼻子。 她想过严家的环境是怎么样的,无非是人际复杂,没想到除此之外,还有这么多的规矩。真是想想都替她母亲头疼。 索锁心念未已,听到笃笃的高跟鞋声,心想这才是她母亲过来了吧。 门被推开,施云晚进来,索锁就站了起来。 “坐。”施云晚回手关好门,疾步走来。 索锁看她脚步甚急,一贯神色从容的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面颊更是绯红,就知道她此时心乱如麻……索锁坐下来,看着施云晚。 “怎么没吃东西?刚才在严奶奶那里你也就喝了一口茶。”施云晚看看茶几上的茶点,过来坐在索锁身边,问:“是不是还觉得冷?” “不冷。”索锁微笑着。 刚刚从严家奶奶房里出来,她边走边发抖。那屋子温度太高,加上她第一次见严奶奶,多少有点紧张,出来时额头上全是汗。这一冷一热的刺激,不发抖才怪呢。 “严奶奶有点严肃是吧?她平时就是这样的。今天见你,还特意表现的温和些。”施云晚轻声说着,给索锁的茶里加了牛奶。 “严奶奶人很好啊。”索锁看一眼面前茶几上放的东西。这几样小东西虽说算不上价值不菲,可也都很名贵。是严奶奶让严隙驹去拿给她的。她说这是给的见面礼。她推辞一番,还是收下了。老人家态度亲切,是个很有风度的老太太。也不知为什么,跟严奶奶说着话,她特别想姥姥……这想念来的太猛烈,真恨不得这会儿从严家大门出去,就回家。 施云晚把茶杯递给索锁,问她想不想吃什么东西,“我给你做。想吃什么?” 索锁喝了口红茶,摇摇头,说:“没什么胃口……吃点点心就好了。妈妈您不用忙。我知道您事儿多。” 施云晚看了索锁,有点怯于开口。 索锁看她的神色,明白她的心思,但自己也不先说那个她最想早点知道、又有些不敢问的话题,先道:“虽然没见着严叔叔,但是看到严奶奶跟您相处的还不错,我还是挺高兴的。” “小锁……”施云晚按住索锁的手。 她的手柔腻,跟索锁粗糙的手掌正成鲜明对比。这对比让她心头锐痛。 她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她听着索锁无比简洁地跟她讲述自己的病情,这股锐痛渐渐蔓延到全身。她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听下去。 “妈妈,听我说。”索锁反手握住施云晚的手,低了头,看着这两只虽然差别明显,但形状都极为相似的手,“不然我也不想来严家,就是有些事要当面跟你说……看您像个真正的女主人,我觉得您的选择还是对的。以前我说过什么伤您心的话,我跟您道歉。” “如果不是这样,那时候我去找你,你都不会见我的,是不是?”施云晚突然问道。 索锁沉默着。 她的睫毛簌簌发颤…… 施云晚放开索锁的手,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趟。 索锁看她一手扶额、一手按着胸口,是极力让自己平静些的样子……这样子她很熟悉。她从小看到大,这就是她母亲生气、激动又还没有想好对策时候的样子。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了……她听到她说:“……你得有多坏……你要不是知道自己生病了,以防万一,需要我帮忙善后,怎么可能见我?怎么可能听我说这些年我的经历?怎么可能认我!你说……是不是?” “是。”索锁说。 施云晚刹住脚步,深深吸了口气,盯着索锁的眼睛,说:“你怎么这么坏!你怎么能这样!” “对不起,妈妈。”索锁说。 “好,这些都翻过去,现在要紧的不是这。我刚刚已经打电话给我的医生。你给我马上去美国接受手术。我不想听任何理由说你不想去。要是你有点什么事,我没法儿跟你爸爸交代!”施云晚说到最后一句话,都有点歇斯底里了。 “好。我回会动手术,马上。但我不去美国。”索锁温和地说。 “不要再回去了。我亲自去跟姥姥解释。姥姥不会阻止你去治病的。”施云晚说。 “姥姥是不会阻止。但是她也许会自责。而且我还没有告诉她。我想这应该由我自己当面跟她说清楚。”索锁看着施云晚。施云晚因为激动,脸色发白,听着索锁的话,更加生气。索锁摇头,说:“您听我把话说完。我会动手术的……我的主治医生是医术很高明的。我已经跟她确定过年后动手术的时间。也没有几天了,一眨眼时间就到了……妈妈您再有本事,把我送出去动手术,也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妈妈,我等不了。” 施云晚咬着牙看索锁,“那你为什么拖到这个时候?!” “因为我害怕死,也害怕活着。”索锁说。 施云晚想被迎头痛击,呆了一呆,眼泪夺眶而出。 她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索锁急忙起来,过来拉她,“妈妈!” “这是我的错……”施云晚低泣。 “妈妈,这不是您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索锁看着她的眼睛。 她母亲,即使这样慌乱无措,也无损她的美貌……她不禁叹了口气。 “您说您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这个年纪了还要继续美,美到什么时候是个头?给我们年轻人留点儿活路成吗?”索锁抚着施云晚的手臂,说。 施云晚眼里两泡泪,听到索锁这调侃的话,却又忍不住想笑。笑还没走到脸上,她眼泪又流下来。 索锁无奈地挠挠头,左右看看,说:“您能别哭了吗?回头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您……回头再不让我出这大门,那可怎么好啊。” 施云晚狠拍了她的背一下,说:“走什么走,留下来,不准走。” 索锁见她没有起来的意思,自己索性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来,掏出手帕来给施云晚擦着眼泪,说:“您讲讲理好吗?让我来做客,已经是很大的面子。难道我还真那么不识相,住下来?再说,我不是说了么,得回去了。姥姥等着我呢。过了年,马上我就动手术……您别急着说,赫智敏院士看过我的病例。他会跟我的主治医生联系的。您就放心吧。” “不用住在这里。你有的是地方可以住。我给过你一套钥匙,你都扔到哪里去了?”施云晚平静了些,看着索锁。 索锁又挠挠头,说:“不记得了。” 施云晚看着她,说:“我真后悔……当初不该在你年纪那么小就把你送出去读书……我亲自把你带大,再忙我自己的事。比起你来,其他的都不重要……我也后悔……” “您就别后悔了。后悔也没辙。”索锁竟然笑出来。她挪动了下,靠近施云晚,“我现在想知道,‘您的医生’是怎么回事?” 正文 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离开 (三) 她的问题突如其来,问的施云晚愣住。 她反问:“什么我的医生?我刚才说的是我的医生?” “是。我听的很清楚。”索锁回答。 “啊……那是我在美国的时候固定会去看的医生。是妇科权威。我相信她也能照顾好你。”施云晚说。 索锁看了她一会儿,才说:“妈妈,小时候您教训我呢,就最常用一句话——撒谎是不对的。而且,您知道么,您在有所隐瞒的时候,就会有个小动作。”她说着,手指扣了下手上这细细的戒指。 施云晚低头一看,自己手指果然像索锁演示的那样。她马上放开手。可是这手一时之间又没有合适的地方放,反而尴尬起来。她又懊恼又无奈地看着索锁,心想这孩子真是……也就是她了,在这世上唯一和她血脉相连的人,在她面前她是没什么防备之心的。 “这是个小秘密,爸爸偷偷告诉我的。他说要是你妈妈在做这个小动作的时候教训你,你不用怕,她色厉内荏。”索锁微笑。 施云晚沉默的望着索锁黑黑的瞳仁。这双眼睛时常会流露出迷人的神采……她轻声说:“你跟爸爸的感情真好到让我嫉妒。” 小锁样子很像她,可脾气性格、甚至神态和小动作,都更像她父亲。 一念至此,她真伤感。 “您是不是身体不好?哪里的问题?”索锁问。她看看母亲。这是个在这个年纪依然美丽的女人。在她见过的人里,现有匹敌。但是仔细看,会觉得她脸上身上,都有隐隐的疲惫。她掩饰的很好,但她至少现在,在她的女儿面前,没有伪装的很彻底。 索锁握着施云晚的手,低了头,说:“需要时时提着气过日子,没有一刻放松,这样的生活也是很难熬的……希望严叔叔是真正懂得您、懂得心疼您的那个人。现在就告诉我实情吧。” 施云晚低声叹息,说:“是有一点状况,不过现在痊愈了……已经好几年没有问题了。” “之前是什么问题?”索锁追问。 她很有点儿不问明白了誓不罢休的意思。 施云晚看了她,说:“单侧卵巢长了恶性肿瘤。当时我正在法国。动了手术,手术很成功。但是不太走运,两年之后复发,就转到了现在这位医生这里再次手术的。之后配合治疗,情况很好。你看我现在,完全是个健康的人。小锁,你要有信心……” “我有信心。你们也都要对我有信心。”索锁微笑着说。 但她的笑容渐渐淡了些,望着施云晚的眼神,也渐渐有了些深意。 施云晚怔了怔,说:“怎么这么看着我。” “第一次手术……是什么时候?”索锁轻声问。 施云晚握紧索锁的手。 “是爸爸出事的时候?”索锁的声音压低了些,但情绪明显激动起来。 施云晚还是没有出声,但点了点头。 索锁抿下唇,说:“所以那个时候,爸爸出事,您不在国内……而我怎么也联系不上您。直到我被逮捕、审判,都没能见到您……为什么不告诉我?该告诉我的。” 施云晚沉默良久,才说:“虽然我没有像外界传说的那样过分,但是你和你爸爸有事的时候我没能在身边,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生病的事,你爸爸知道。他本来想陪我动手术的……可是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已经被限制出境。而我要回来,他坚持不让。这也是我们已经达成的共识。事实上对情势的判断,并没有超脱我们的估计。很多事情,你爸爸已经预料到的。关于你和公司的未来,我们俩有过默契。不管怎样,我们俩必须有一个人是安全的,这样,将来我们、尤其是你都还有退步。你爸爸很早就开始留退路。我和他的公司切割的很彻底,我的公司也没有跟他或者远达捆绑在一起。这是你爸爸的远见,至少保住了这一部分。他虽然想留退步,也说过应该不至于到那步田地。虽然有设想有部署,到底没有守住远达。他最信任的朋友最后时刻背叛他……他做的很多事,得利的都不只是他自己,但是承担责任的就只有他。何况还有些无中生有的,也都推到他身上。更别提在他过世之后,那些污蔑。就是冲着这一点,我也不能轻易饶过那些人。至于我们俩……当时他提出分手,大概也是早有所料,希望有个万一,不至于牵累我。但是我没同意。小锁,我没同意。” 索锁抿紧了嘴唇。 “你爸爸也给你单独留了退步。他是个心思很缜密的人,无论如何总要留一点退步。你是他掌上明珠,唯一血脉,他不可能不顾念你。即便是我,大概他也不能完全放心由我来照顾你。他给你留了一笔钱……这笔钱在瑞士银行。可能你看到会吃惊,也许不会……其实我也不知道都是什么。他只告诉过我,说是笔适当数目的钱。还有一些其他的,有关于他前半生的记录,都留给你做纪念。他说过,在给你的这部分财产中,有部分海外不动产,他请律师设计了非常复杂的权利。万一不幸所有的防线都被摧毁,这些也因为在这些不动产上的复杂的所有权设置,被执行的操作性几乎为零,以此可保全你下半生安然度日……”施云晚摸摸索锁的脸,“我本来就想跟你好好谈一谈这些事。告诉你,你的未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除了我,你仍然还有你爸爸给你的保护。详情等他委托的律师跟你解释……你爸爸非常非常爱你,小锁。当然他也说,这些财产将来的处置权都在你。如果你自食其力,不用动到他一分钱,他更为你骄傲。” “爸爸是……这么说的?”索锁问。 “他的原话是这么讲的。他说我的女儿,将来是会成为最优秀的女性的。不管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她一定会做到最好……哪怕她选择做一个家庭主妇,也会是家庭主妇中的佼佼者。”施云晚说。 “哦。”索锁低声。 施云晚托起索锁的手来,看着她手上细细的戒指,问:“这个戒指是?” “彭因坦给的。”索锁回答。 细细的戒指金线样的绕在手指上,显得手指都纤细起来……她眼眶发酸。 “那么这是……”施云晚小心翼翼地试探。 “他有跟我求婚。但是我没有答应。我想……现在这个样子,不适合订婚。这次我来见您,他让我顺便跟他回家见家里人,我也没有答应。”索锁说着,看看施云晚。“妈妈,我有话要问您。” 施云晚看着索锁的眼,点头。 她直觉索锁要问的问题不好回答,可也没法回避。 “如果爸爸曾经是那样计划周密……他想的是这些……他是不会想要自杀的吧?那么他……”索锁的手在发抖。 她使劲儿攥了攥手。 施云晚抬手将索锁凉凉的脸捧住,让她看着自己,说:“小锁,不要想,也不要问。我说过很多遍,有我在。” “如果爸爸的案子被重新调查,那么我难免也会接受调查。”索锁说。 施云晚点点头,说:“但你确实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我会想办法不让你卷进来。你不用担心什么。当初害你爸爸的人,当初坑我们的人,当初侵吞远达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清算的时候。吃了多少,该吐也要吐出来。这天我等的太久。” 索锁望着施云晚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几乎能看到跳耸的火焰。这火焰像是真的,能灼痛人眼。 她低声说:“妈妈,不要冒险。” 她很清楚她母亲会面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只要想想,她已经一身冷汗。真恨不能此身替她抵挡。 “如果您主意已定,那我会在您身边的。”索锁说。 施云晚看着索锁的表情,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经验过举目无亲、没人敢伸手帮助我的时候,我怎么会再把自己置于那种境地?当然是看准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把巩家和幕后黑手一并扳倒。这是你爸爸没有完成的事,我会替他完成。他从来都不是逃避责任的人,哪怕是刑罚。我也不怕。你只要明白这些,就足够、足够。不需要你做任何事。而且,如果这次仍然失败,那么很可能会跟上次一样,一击不成,反噬的力量反而变的更强大更肆无忌惮,会牵累更多的人。所以这次务必要一击致命。好在七年前你爸爸是孤军作战,没有人能帮他。现在我们不一样。” 施云晚伸出手臂来,拥抱索锁。母女俩良久不言。她们都有满腹的话可说,但在这个时候,无声胜有声。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索锁的手机在响,她拿过来,看看,“彭因坦……应该是来接我了。” —————————— 亲耐滴大家: 通知下明天停更一天。后天早上见。 正文 第二十章再不想看到你离开 (四) 施云晚点头。 索锁接起电话来,刚刚喂了一声,就听到彭因坦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问:“怎么了?担心我了?” 施云晚和索锁仍然坐在地毯上。施云晚看着索锁边讲话、边垂下头去,脸上是挂着微笑,语气柔和中还透着娇媚,一瞬间她都有点儿恍惚……似乎时间倒流回多年之前,索锁还是那个小公主。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时隔多年母女俩再见的那个午后,索锁浑身铠甲尖刺的样子曾经让她无比难过。难过的不是她对自己的痛恨和误解,而是那副看起来不爱自己也不会爱任何人的样子…… 她听着索锁跟彭因坦说等会儿就走的,再等几分钟。 然后索锁挂了电话,抬眼看她。 索锁的眼睛黑白分明,看得人怦然心动。 施云晚明白索锁这是要离开了,但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问道:“不能住下来吗?房间我都收拾好了。” 索锁看了她,轻声说:“还是不要了。” “不住下来,也不要回酒店了。吃不好也睡不好的。”施云晚说着,拉了拉索锁的手。“我安排一下,过两天就过去陪你。你手术时我要在你身边的。” “不用的,妈妈。”索锁拉住她的手,看了她说:“我知道您事情多。又不是大手术,您不用在的。以后日子长着呢,您有时间再来看我……挺晚了,我回酒店去。还是住酒店方便。” 施云晚沉默,摸摸索锁的脸。 她眼睛像是浸了水,雾气氤氲的。 索锁微笑着,拥抱她一会儿,说:“彭因坦等我呢,我得走了。” “小彭这孩子……”施云晚语气有点犹豫。她看了索锁,“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有困难也是暂时的。不要轻易放弃,懂吗?” 索锁沉默片刻,说:“懂。其实他……爱我可能要远甚于我爱他。我想抓住他的,妈妈。如果说以前,我害怕死,也害怕活着……有了他,我不怕死,也不怕活下去。” “那就好。”施云晚点点头。 索锁起身,将她也搀了起来。 “妈妈,我走了。”索锁说。 施云晚说:“我送你出去。” “不用。外面冷。”索锁微笑。 施云晚看着她穿好外衣。 索锁瘦的像是谁都能用一根手指就把她戳倒……这么单弱,不知道怎么能扛下以后艰难的治疗过程。 施云晚觉得自己简直不能再多看索锁一眼了。她再困难的时候也有,但像现在这样甚至都有些绝望的心情,凤毛麟角。 索锁这时候看了她母亲一眼。被她眼中的神情触动,却微笑下,说:“别担心。前阵子姥姥去庵里了,我跟彭因坦去接她,那庵里的师父说过,我是难得的有福气的人……我猜我是命太硬,她说不是的,从前的苦厄都经历了,放下了,往后就好了。看,佛门中人都这么说了,您就信一回吧。” 她说着眨眨眼。 施云晚牵了牵嘴角,笑不太出来。 索锁笑道:“我忘了您不信这些……要不您也跟彭妈妈学学,有需要的时候,临时抱抱佛脚是可以的。” “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贫。”施云晚揽着索锁,跟她一起出来。 索锁拎着从彭奶奶那里得来的礼物,一副高兴的样子。 “是不是跟小彭在一起久了,也学会逗乐了?”施云晚问。 “还真的有可能哦!”索锁像是恍然大悟,语气夸张。 她们俩一道往外走着,还没出院门,就看到从跨院里出来一个人,远远的看上去是又高又大的,走路非常快。索锁一晃神,听到母亲说:“是隙驹。” “他平时老这么酷?会给您气受吗?”索锁忽然压低声音,问。 施云晚也低声说:“不会。隙驹跟我很客气的。” 索锁嗯了一声,看那走近些的身影,听到母亲和严隙驹几乎同时开口。 “隙驹,今晚还走吗?”施云晚问。 “阿姨,我有点事情,今晚不能住下了。”严隙驹说。 “是吗。那你开车注意安全。”施云晚说。 “好。奶奶已经休息了,我没跟她说。明天早上您替我跟她说一下吧。”严隙驹已经来到她们面前,看了眼索锁。 索锁没吭声。 “好的,我告诉奶奶。”施云晚说。 “谢谢阿姨。”严隙驹说着,又看看她,“您这是要出门?” “我就送送小锁。”施云晚拉着索锁的手,跟严隙驹一道往外走。“奶奶也说了,让小锁住下来。她说担心打扰我们,非要走。” 索锁感觉到严隙驹又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意思不明,她仍然没吭声。 施云晚说:“隙驹你赶时间先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晚安,阿姨。”严隙驹说。 “晚安。”施云晚微笑。 严隙驹走的很快,一会儿就甩下她们远了。索锁故意走慢一点,等他人影不见,才说:“他样子真凶。” “熟悉了可能会好些。不过……他很少给人熟悉他的机会。”施云晚微笑。她忽然想起来,“对了,刚刚严奶奶还说,隙驹明天好像也要到青岛出差。” “嗯?”索锁完全没印象。 “他的公司最近在那边开发区新设了厂房。要过去看看的。科技企业,靠大脑赚钱的,跟我们老一辈人的思维不太一样。”施云晚说。 “嗯。”索锁挠挠头。“等严叔叔回来,替我问候他。以后有机会我再拜访他。” “知道。”施云晚把索锁拉近些,“安心治疗。其他的都不要放在心上。” “您的处境比我困难多了,妈妈。对不起这个时候不能帮忙,还要您担心。我会好好治疗的。”索锁出了大门,要施云晚别再送出来了。站下来跟她说话,“如果太困难……千万先保全自己。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比将来还能跟您一起,每隔一段时间就喝杯茶、吃顿饭、聊聊天……更重要的了。爸爸会理解的。” 施云晚将索锁拥住,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说:“走,我再送你一段。把你交到小彭手上,今天才算功德圆满。” 索锁愣了一会儿,才说:“啊……要是有一天,不如您陪我走红毯。” “好啊。”施云晚微笑。 “不过我想还是不用了。”索锁已经看到彭因坦。他正站在车边打电话,看到她们,他抬手挥了挥,迅速挂掉了电话,向这边走来……这是一段并不算长的街巷,静静的,连远处的车声都像只会把这里衬的更加安静似的。她看着彭因坦稳健的步伐,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也许永远不会有这天也说不定。” 施云晚还是听清了索锁说的话,她愣了一下,心跳几乎骤停,但彭因坦已经走的近了,她不便大声,只是拉紧了索锁的手。 索锁转过脸去轻声说:“我会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时间的。” “小锁,你……”施云晚眉头皱紧。 “施阿姨。”彭因坦微笑着过来,看看索锁,伸手拉她到自己身边来,“我来接索锁回去。” “不好意思,我们娘儿俩说起话来没玩没了的,等久了吧?”施云晚忙微笑着跟彭因坦说话。她脸上的表情转换的非常快,但有点儿不是很自然。 彭因坦只当没看出来,仍是微笑道:“没有等多久。索锁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你们是要多说一会儿话的。” “我想留她住下,她又不肯。”施云晚看看索锁,一副责怪的样子。但眼神里的担忧更重,索锁不由得微笑以示安慰。她无奈地说:“既然这样,你们就快回去吧。麻烦你了,因坦。” “不麻烦的。那我们这就回去了,施阿姨。再见。”彭因坦握紧索锁的手,跟施云晚告别。 索锁就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施云晚点点头,跟着往前走了两步,看他们上了车才站下来。等车子开走,她还是站在原地……彭因坦车开的很慢,后视镜中施云晚的身影越来越小。 他看了看索锁,发现她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后视镜,问:“难过了吧?” “嗯。有点儿。”索锁轻声说。心口像被用大石头压住,难受的很。 “都说了?”彭因坦伸手过来,握了握索锁的手。 “都说了。”索锁轻声道。 “看阿姨的样子,特别担心。”彭因坦说。施云晚明显是在他和索锁面前强颜欢笑。他又看看索锁。 索锁轻声说:“你专心开车……等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正文 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离开 (五) 索锁吸了下鼻子,还没说话,就先听见彭因坦又说:“你现在别开口。等会儿停了车,如果你还是想说同样的话,我再听。” 索锁果然不吭声了。 她看了眼彭因坦平静的面孔,转而直视前方。彭因坦像是给她几句话气着了,一会儿的工夫车速飚起来,用了比她来时快一倍的时间就到了酒店。车就停在弯道边,彭因坦沉了沉气,放开方向盘,问:“你怎么想的?” “那你实话告诉我,家里有没有给你压力?”索锁轻声问。 彭因坦转脸对着她,说:“压力任何时候都会有。你答应过我,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不放弃,你也不准放弃。” 索锁嗯了一声,点点头。 彭因坦抿了下唇,说:“折腾这一天太累了,上去睡觉。” 他说着,伸手过来拉索锁。一下没拉动,他眉陡然间皱了起来,心里一急,正想要发火,却看到索锁眼里的清辉。他硬生生哽了下喉咙。就是刹那间的工夫,索锁倾身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她向后一撤,看着他。 她整个人都笼罩在投进车内的朦胧的灯光中,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小动作、和她此时有点紧张的心情,她微微喘息……她的面庞看上去就像是在春风微雨中轻颤的樱花,极美。美的让人不忍碰触。 要在往时,彭因坦看着她这副精灵的样子,早就按捺不住。可这会儿他盯着她的脸,既不行动,也不出声,就是很专注地盯着她看。 索锁说:“今天晚上你回家去吧。” 彭因坦眯了下眼。 索锁继续说:“别火上浇油。我一个人可以的。” “你也太不像话了,索锁。”彭因坦低声说着,扣住她的手腕,“要和我暂时分开,还美色诱惑我。你这是欲擒故纵,知道吗?” “胡说什么呢……”索锁轻声说。 彭因坦吸了口气,说:“你知道我刚刚在严家门外等着你的时候,各种猜测都有。你想跟我说什么、你会跟我说什么,我心里扒了好多个来回。你也太看重我了,索锁。” 索锁愣了下。 彭因坦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把她的手拉过来,在她手背上亲了亲,“我没有那么重要。以前和现在都是。你看,这四九城里那么多优秀的人,海了去了,把我扔里面,可能一时半会儿都浮不上来……太多有本事的人在上面漂着了,哪儿轮得到我冒头?哪儿轮得到我被盯上?我谈个恋爱,就跟一颗石子儿扔大海里效果一样的。懂吗?” 索锁手背麻麻的。 她没回答彭因坦的问题,但她的眼神特别柔和。 彭因坦的声音在她的注视下也变的越来越柔和,说:“跟你比我可能有点不懂事。可我真觉得眼下没什么比跟你在一起重要的。” 索锁看着他,轻声问道:“暂时分开一阵子,你会变心吗?” 彭因坦怔了片刻,把索锁的手一扔,说:“现在说的事变心不变心的事儿吗!” “那你是怕我不跟你打招呼就死掉?”索锁又问,“你不会变心,我不会死掉,暂时分开怕什么?” 彭因坦瞪了她,突然回身开车门就下去了。 他关车门的动作很大,车门却仍然缓缓的合拢、吸住。索锁像被关在了密闭的玻璃盒子里。她坐在那里,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彭因坦。他只穿了衬衫,还把袖子卷了起来……夜里的风吹起他的衬衫,鼓鼓的,让他的背影看起来有点变形。但这背影仍然告诉索锁,彭因坦现在是又生气又难过又不安……她抓了他的外套下车去,走到彭因坦面前。 她递给彭因坦外套,他接了,但是没穿。 “穿上。”她说。 他干脆把外套单手拿住,拉着她的手往酒店正门走去。 他大步流星,行动带风,索锁几乎跟不上他……但走到门口,索锁站下来,拉住他说:“回去吧。” 彭因坦沉默着,根本不理她的话,硬是把她拉进酒店大堂,一路疾行进了电梯。 他一身寒气,站在房间里了,还是没消掉。 他把外套扔在沙发上,去倒了一大杯水喝。 索锁默默地看着他。 彭因坦把杯子放下来,也默默看了她,片刻之后,他说:“像你这样的坏丫头,怎么可能不打招呼就死掉那么容易?你知道祸害留千载是什么意思吧?” “知道。”索锁说。 “意思就是,你这辈子就是来祸害我的。我还好好儿的,你怎么可能有事儿?”彭因坦哼了一声,说。 索锁牵了牵嘴角,露出微笑来。 但这笑容牵动的神经有点儿错位似的,她眼眶忽然酸胀……她忙揉了揉眼睛。就这么一会儿,彭因坦来到她面前。他蹲下来,手扶在她膝上。他掌心总是很热,有时候都烫人……但是现在也不知她的知觉有些迟钝,还是他的手凉,她几乎感觉不到他掌心的温度。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彭因坦好看的眼睛——他的眼睛好看极了……也许在今晚之前,都没有这么好看过…… 彭因坦说:“我知道你考虑的是什么。这对你来说很重要,我清楚。” “彭因坦,我是想……”索锁刚开口,彭因坦就阻止了她。 “你是想别造成坏的影响。回头要嫁进我家来的。人还没过门,就有闲言碎语,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啊?对不对?”彭因坦特别正经地问索锁。 索锁咬牙切齿地想踢他一脚,被他按着膝盖动不了,只得说:“你说什么呢!” 彭因坦说:“我说,今晚你不赶我走,我也得走。” 索锁沉默着,点点头。 “你自己害怕吗?”彭因坦问。 索锁摇头,说:“家里都知道你回北京了,还明目张胆地外宿,太不好了。” 彭因坦淡淡一笑,说:“这倒也没什么。” “还没什么。”索锁低声咕哝一句,“要是以后我儿子这样,我准生气。” “我们的儿子。”彭因坦纠正她。 索锁顿了顿,说:“要走就快点走吧,看看都几点了。不用担心我。沈西安他们不是跟着过来了吗?” 索锁说着,竟然叹了口气。 彭因坦嘴角一弯,抬手点点她鼻尖儿,说:“太鬼了,又给你发现了。” “太小心了。”索锁说。 彭因坦捏着她的鼻尖左右晃着,说:“小心点不为过。虽然有他们在,你一般也不要出这个门。我明天早上过来。” “别过来了……我是说,你就算过来,明天也只送我到机场就可以了。”索锁眼看着彭因坦刚刚舒展开来的眉目又要往一起凑,急忙拍着他的胸口说:“你听我把话说完……离过年都没几天了,别折腾来折腾去了。我知道你跟赫院士还有孟医生都沟通过,定下手术时间恨不得押着我过去。我答应马上动手术,但是你答应我,过了春节再来陪我。要不,我就不答应。我也是这么跟妈妈说的。” 彭因坦盯着索锁黑白分明的眼睛,气的脸都红了。想发火又没辙,瞪着索锁好一会儿才几乎一字一句地说:“我真是恨不得把你骨头给拆了。合着你不光是威胁我,你还蒙施阿姨。你有多坏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妈妈也这么说。她说我坏。”索锁轻声说,“那你答应不答应?” “你先逼我分手。一计不成,又逼我妥协。我不答应,你是不是要造反?”彭因坦气的肺都疼了。 索锁抬手在他胸口处抚着,看着他冒火的眼睛,说:“那就是答应了。好,别动气了,回去吧。” 她说着就推彭因坦出门。顺手还拿起彭因坦的外套来,要他出门记得穿好,说外面起风了,冷的很……彭因坦被她推着走到门边,站下来穿好外套。 索锁等着他的工夫,他突然将外套敞开,把她一起包裹在里面,低头亲了亲她。 虽然是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却也像是丢下一粒火种,迅速有了燎原之势……索锁轻轻蹲了蹲,鱼一样从彭因坦外套里滑出去。彭因坦微笑下,说:“明天早上来叫你起床。晚安。” 他说着开了房门走出去。 索锁靠在门边,轻声说:“晚安。” 彭因坦推她进去,嘱咐她关好门。直到听到电子门锁卡到位,他才敲了敲门,隔着门板说:“我走了。” 索锁在门内听到这一声,也敲了敲门板。这门板着实厚重,她敲的指关节都疼了,声音仍是极轻。她翘脚从猫眼中看看,彭因坦仍站在门前,食指在唇上一触,给了她一个飞吻,然后人影一晃,才不见了……索锁心狂跳。 她背转身靠在门上,要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突然听到门铃响,心就一惊。她以为彭因坦回来了,门上锁链刚拿开,她心头一顿,翘脚再看了眼猫眼。看清楚一门之隔站着的是巩义方,她眯了下眼。 —————————————————— 亲耐滴大家:通知下晚上还有一更,不过得九点以后。 可以跟明早的更新一起看的。O(∩_∩)O~ 正文 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离开 (六) 索锁沉了沉气,将门打开了。 门一开,外面的几位同时将目光转向她。 “索小姐。”沈西安一开口,就有一层“您这样我们很难做”的意思了。但他语气温和,所以索锁就对他微笑下,露出当做看不懂他意思的表情来。沈西安往后退了退,但还在安全距离之内,说:“索小姐,时间挺晚了。” “嗯,我知道。辛苦你们了。”索锁又微笑下,转向了巩义方。“找我有事吗?” 巩义方的目光定在索锁脸上,像是要从她脸上挖掘出什么来。 索锁气定神闲,任他打量,说:“都这个时间了,我得休息了。明天一早我还赶飞机。” “能给我点时间吗?”巩义方问。 索锁看着他,没立即回答。 “不会耽误你很久。我就是有问题想要问问你。”巩义方说。 索锁看了看沈西安,沈西安不响,她说:“酒店有咖啡厅。我们下去那里坐一会儿吧。” “索小姐!”沈西安试图阻止。 索锁却说:“请你们吃夜宵。等我下,我去拿件衣服。” 她说完就回身进了门。拿了外套边穿边去拿她的手机和包。手机在响,她看看是彭因坦的短信,在说:“都是你,我要感冒了,明天早上就过来传染你。”她攥着手机边回信息边往外走。 “幼稚。”她回复。 彭因坦没回她信息,她把手机塞到包里,出门时脸上都还挂着微笑。 巩义方看到她的表情,只当没有注意,跟她一起往电梯处走着。路上,他们两人谁都不说什么。还好楼层不高,乘电梯下去到咖啡厅不过三五分钟的工夫。索锁进了咖啡厅坐下,看看坐在他们旁边不远处桌边的沈西安他们,先对侍应生说:“那边是跟我们一起的朋友。除了他们点的之外……还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先给他们上吧……你没意见吧?” 索锁说着,看向巩义方。 “没意见。今晚算我的。”巩义方说。 “我来吧。”索锁说。她看着巩义方,“以前说过,总有一天我会用我赚的钱请你喝咖啡。” 巩义方平板的面孔有一瞬间变的柔和许多。他顿了顿,听着说索锁说她要一杯柠檬水,说:“给我杯美式。” 侍应生离开,索锁拿起水杯来喝了一口。她今晚说了很多话,有点口干舌燥。想起包里有彭因坦给她的润唇膏,嘴角却闪过一丝微笑来。但她并没有取出来用,抬眼看着巩义方,问:“现在可以说了?” 巩义方低声道:“等你这杯咖啡也等了很多年。” 索锁沉默。 巩义方的来意她有诸多揣测,甚至是他也许有最居心叵测甚至险恶的目的,她最保险的做法是闭门不见,但是不知为何她却做了这么一个决定。她静静地望着巩义方——已经夜了,他却仍然像是随时要从这里站起来去参加什么重要的仪式,领带结丝毫不见松、衬衫衣领仍然紧贴脖颈、西装和外套层层服帖……他全身上下都无懈可击,除了他望着她的眼神里那一点点的特别。 “我也等了很多年。但这一天本来可以早到你24岁生日那一天的。”索锁轻声说。 她看到巩义方身体几乎是一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她觉得自己是看到了。因为她尽管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但其实内心受到的冲击,仍然强烈。 她曾经是个花钱不知节制的女孩子,他是个事事克制妥帖的男人,任何嗜好,都点到为止。念书时别人为了应付考试通宵达旦在图书馆苦熬,把咖啡当水喝,这种事在他身上都不可能发生……跟她在一起时,他像是个古时候的男人,正襟危坐,不越雷池。哪怕是她拿了咖啡点心跑去陪他读书,他都会把钱还给她。算的这么清楚,她每每气愤。他却微笑,说:我想有一天你自己赚钱请我喝咖啡,应该都会特别香……她傻乎乎问他:要是我不工作呢,我的工作是巩太太怎么办?他难得在图书馆那么安静的地方都笑出声来,捏着她的脸蛋儿说:除了家用,会给你零用钱的。用零用钱买一样的……嘻嘻哈哈的低低的笑成一团。她那时候的理想,就是快点毕业能成为某人的太太,某人不多不少恰好姓巩。 曾经以为这样一天触手可及,谁知道转眼间沧海桑田…… “虽然迟了,还好这是货真价实自己赚的钱。”索锁轻声说。 侍应生过来把咖啡和柠檬水都放在桌上,悄然退下。至此,巩义方都像是被定住了,不动,也不出声。 索锁看着他,说:“我不是要跟你叙旧的意思。我想你也不至于有这个时间来跟我闲聊。但是你不开口,我就请你喝杯咖啡,上去休息了。” “身体怎么样了?”巩义方问。 他伸手过来端了咖啡杯,并不看索锁。 咖啡香气浓郁,果然是……特别的香吧。 “身体很好。谢谢你关心。”索锁平静地说。 她手触着杯子,无意识似的滑动着,像不太在意巩义方的问话。 巩义方啜了口咖啡。他让这口咖啡在口腔里停留了恰到好处的时间,以至于苦涩甘香发挥到了极致,让他都有点怕结束……他轻轻放下咖啡杯,说:“你不会毫无理由就出现在医院里。你自来讨厌医院的味道。而且,那是赫智敏院士,小锁。” “有一点小毛病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提起的。总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儿事,你就动用这么大的阵势,不请自来的问我吧?”索锁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看了眼巩义方。“你的调查能力再强一点,我究竟生了什么病,你也该知道了。” “恶性肿瘤?”巩义方问。 他声音干涩,目光陡然间变的犀利寒冷。 索锁眉微微一扬,说:“别瞎猜。难道去见过赫院士,就是要闯鬼门关的人?只是普通的毛病,不会对生活质量有任何影响。” “小锁,不管你生了什么病,尽快治疗。为什么还不住院?这里有国内最好的医疗资源。不管是彭因坦还是施阿姨,都能让你得到最好的医治。这里不行就出国去治疗,没有什么比快点恢复健康更重要的了……”巩义方沉着声音说。但他的声音干涩发颤。 “不,有更重要的。”索锁打断他,喝了口柠檬水。“比如陪姥姥过年。” 巩义方睁大眼睛盯着索锁,仿佛她说的不是中文。 索锁微笑下,大口喝着柠檬水,直到喝光,放下杯子来说:“对你来说,这是不可想象的吧?什么人能拦得住你往自己的目标奔呢?可我觉得这事儿挺重要。没有姥姥我可能就没有今天,还能坐在这里请你喝一杯咖啡,那是笑话……跟你聊了这么久,我也该上去了。还是谢谢你关心我。我没想到你因为这个特意来见我……不用的,巩义方。姥姥、因坦、妈妈,有他们在,足够我觉得幸福安稳,也足够我下决心好好活下去的。” 巩义方仍然盯着索锁,看着她边说话,边将随身的小包拿起来,放在桌子上拉开拉链,从一堆东西里巴拉出一张卡来仔细瞅了瞅确认无误,招手让侍应生过来说结账。等侍应生走开,她把小包挪了挪、拍了拍,说:“我现在对生活质量要求的不高。你看,从前我喜欢的品牌,每一季的每一款包包的大小型号我都要来一只,用不上我也存着。这个包是我在夜市上淘的,几十块,也用了两年……你也要适当的向我学习一下,偶尔懂得把自己放低些,可能得到的东西也不一定不让你快乐……” “也许会有这么一天,我不用主动放低,都要低下去。到时候,我来体会下你说的这番话。”巩义方说。 索锁顿了顿,看着他,过一会儿才说:“你别误会我的话。” 巩义方点头,说:“我没有误会。你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相比较而言,我更希望你站起来也站出来,亲手拿回你应得的。像你以前说过的那样,而不希望你放弃、尤其更不希望你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放弃你的权利和仇恨。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了。”索锁轻声说。 侍应生过来请她签字。 她拿起笔来龙飞凤舞地签好了自己的名字,“索锁”两个字写的有些稚气可爱。 “希望有一天,你能改回那个名字。”巩义方说。 —————————————————— 亲耐滴们,明早见。晚安。 正文 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离开 (七) 索锁轻声说:“我喜欢现在的名字。以后也不会再换回去……我得走了。” 她手机在响,但她看着巩义方,并没有接电话。不用想也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 巩义方点了点头,说:“走吧。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他们会负责我安全。”索锁说。 她看了巩义方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小锁。”巩义方开口叫她。 索锁脚步停了停,听到他说:“不要耽搁治疗。好好活着,才能看到你想看到的。” 索锁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沈西安他们已经站起来,跟上他离开。 巩义方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在两个神采高大的男人的身影中,她的背影像是精灵一样会闪动……他坐在那里好久都没有动。然后他看了看表,的确已经很晚了。他也该走了……他起身之前,将这杯冷掉的咖啡喝光。然后他站了起来。 地上落了张纸片,他弯身捡起来。 是索锁刚刚签过名的交易单据。 对他来说这是个无论听多少次都还嫌陌生的名字,但是她还是那个迷糊的小锁。 他将纸片叠好放进口袋里,这才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咖啡厅…… …… 索锁在电梯门合拢之前还是看到了巩义方离去的身影。 只是一瞬,她忽然有种时光凝滞之感。 也许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她神情稍一恍惚,原本在讲着电话,就停下来。她母亲的声音高了些,问她怎么了。 “……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就是下来一起喝了杯咖啡……我已经出来了,现在电梯里了。他也离开了……没有说什么具体的事情。”索锁说。 母亲打来电话得知她和巩义方见面,竟然没有动气。这让她反而不安。但也许是这件事无关紧要,也许是她摸得清巩义方的行事做派,大概是不屑在她身上动什么脑筋的吧……她解释完了,才有种虚脱的感觉。匆匆挂了电话,回房间去就趴在了床上。 她要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彭因坦竟然从这里走后就只有一条信息发过来,不禁拿过手机来确认一番。果然她并没有错过一通电话或者信息。她有点不安,想这就打给他,又想或者他正在开车呢,也许并不方便接听。于是她写了条信息发过去,问他是不是安全到家了。但彭因坦没有立即回复她。她钻进被底,攥着手机,忽然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来:如果彭因坦知道她和巩义方见面,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和母亲一样只是平静地了解下来龙去脉,还是大光其火……她闭上眼睛。还没有想出答案来,就已经睡过去了。 …… 彭因坦刚停下车,就看到大门口出来几个人,他下车来打招呼,叫大姨二姨二姨父。几位长辈看是他,不约而同“哟”了一声说“坦坦可回来了”。他笑着答应说是,问:“这么晚才回?又陪姥姥打牌呢?” “是啊,姥姥今天精输牌了,你等会儿见了小心点儿。”钟裕杉笑着说。 彭因坦看大姨说着话时望着自己,心里一动,觉得话里有话,就答应道:“好,我知道了。谢谢大姨。您就是疼我。” 他说着凑上去,搂着钟裕杉亲了下。惹的钟裕杉又是笑又是骂,说:“没正经。赶紧进去,都这么晚了。你妈妈还陪姥姥说话呢,说等你。” “知道我准回来啊?”彭因坦轻声笑道。 “借给你几个胆子看你敢不敢不回来。去,进去。听你声音都不对了。小心感冒。”钟裕影在一边挽着丈夫慢慢走着,说。 “那好,我这就进去。”彭因坦答应着,返回来陪着走了几步,送他们上车。 钟裕杉看了笑着说:“要说还是坦坦贴心……这么好的孩子,可是打着灯笼难找。” “那人家怎么不费吹灰之力就找着了呢?”钟裕影说。 彭因坦听着这又是话里有话,但笑不语。果然看到大姨马上就瞪了二姨一眼,说:“上车。坦坦你进去。姥姥肯定有话要跟你说,你这个顺毛驴,可别当面顶撞姥姥。不然把姥姥气坏了,回头我可不饶你。去吧。” “知道了。就我还能把姥姥气坏了?谢谢大姨。”彭因坦心里已经明镜儿一般。见大姨催促,也就转钟裕杉看了眼二妹,说:“得啦,你今儿可没少给老太太上眼药。回头老太太翻卦,这俩孩子成了,坦坦还不得记恨你啊。” “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个儿。好好儿一孩子,放着清闲日子不过,找不自在呢。”钟裕影皱着眉,“我也不是要棒打鸳鸯的意思,也轮不到我呀,就是觉得坦坦欠考虑……再说他们老彭家就这一根独苗,坦坦在咱们家从小到大也是顶在头上怕吓了、搁在嘴里怕化了,什么时候有人给他丁点儿委屈啊?合着一来二去的,落这么个结果。反正我是不甘心。” “你有什么不甘心?你是姨妈,不是妈妈,就是妈妈,人家妈妈还没表态呢,你急上了!夫人,咱先回家成吗?再不回去,天亮了!”钟裕影的丈夫在一旁忍不住催促。她这才上了车,到底跟钟裕杉又说了几句话,末了还说:“等会儿我就给彤彤打电话,让她拿出点儿做妈的威风来。哪儿能事事都顺着坦坦的性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钟裕杉笑着说:“彤彤肯定有她的考虑。她比咱们都会做妈妈。再说咱们家老太太先着急上了,彭伯母还闻着呢。” “咦,这话不对啊,奶奶姥姥不都是亲的嘛,哪个会害他?”钟裕影说着简直要从车里再出来跟大姐理论,幸亏车子已经启动了。 钟裕杉摆摆手,说“好啦……走吧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她等钟裕影夫妇的车子离开,刚想要上车又想起来自己有东西落下了。见她踌躇,司机问她怎么了。她说:“我有东西落下了……不用,我自己回去取。” 她虽已年长,行动却还很灵便,当即转身往回走,很快就回到了院中,穿过庭院时就听见自己母亲钟老太太的声音。从声音里都听得出来,老太太这会儿一定是面沉似水……她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点儿觉得这事儿可乐。好像几十年前,母亲板着脸教训她们要把心思都放学习上,那脸色那音调真让人胆战心惊……她走到门口站下。门没关牢,她轻轻一推就开了,走进去正房里空荡荡的,里间门敞开着,里面说话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她刚想弄出点动静来让里面的人知道,里间出来一人,她一看是三妹。 钟裕彤拎了一只小包出来,一看到大姐就说:“我就说,追出去说不定你还没走呢。不然我让人送家去……你这印鉴都在里头,明天办事离不了的,怎么说落下就落下。” “那是做官掉了印!”里头钟老太太大声说。 钟裕杉笑着接了包,走进去说:“是,我错了。”然后她故意看看站起来的彭因坦,又看看坐在沙发上样子气呼呼的老太太,问:“这怎么话儿说的,才刚一会儿不见,老太太怎么从唱白脸儿,改唱红脸儿了?” 彭因坦正看着外祖母,见她面上果然因为动气发红,忍不住想笑。可又不敢笑出来,正憋着,就被钟老太太看到,这回老太太是真生气了,拍了一巴掌身旁的沙发,因嫌不解气,又拍了下面前的茶几,看着彭因坦说:“你还笑!严肃点!这是嘻嘻哈哈的事儿吗?” “对不起,姥姥。”彭因坦不光被老太太吼,还被母亲和姨妈瞪了一眼,“我不是成心的。” “这你不是成心的。那你躲着不回家总是成心的了吧?”钟老太太两道修剪的弯弯的眉蹙起来。她还是干净漂亮的老太太,很少有因为动怒损失她优雅气度的时候。但显然现在不属于那样的时候。她看彭因坦不语,继续道:“什么都别说了。这个女孩子不行。” 别说彭因坦,就是已经了解老太太心思的钟裕杉姐妹听到这句话,心里都难免一惊。 彭因坦沉默片刻,果断问道:“那您能给我个理由吗?为什么我要跟索锁分手?” “经历太复杂,家庭背景太复杂。就算这些都可以放在一边不说,都是过去的事儿,迟早可以翻篇儿,但现在就不行。不要因为你的感情用事,把事情弄的更乱。”钟老太太说。 彭因坦看着外祖母,说:“姥姥,我没想到您会这么说……要是说经历太复杂,您的经历更复杂;要说家庭背景太复杂,您的家庭背景不也更复杂吗,怎么到索锁这儿就不行了呢?” 正文 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离开 (八) 钟老太太没想到外孙子反而将了自己一军,顿时脸就便的更红。 她看着彭因坦说:“好,好你个坦坦。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彭因坦声音低了些,还是说:“姥姥您也不是没坐过牢,解放前的解放后的都有体验;您也不是没有因为出身问题被各种审查批斗……那会儿我姥爷说什么了没有?他因为这个跟您不结婚呢,还是因为这个跟您离婚划清界限了?都没有吧。” “这是一回事吗?我们那时候是特殊历史时期。”钟老太太说。 彭因坦停了停,说:“索锁也不是自己愿意的。要她爸爸没去世,他们家好好儿的,还指不定轮不轮得到我追她呢,姥姥。” 钟老太太眉几乎要竖起来,却也没有再接着跟彭因坦辩论。彭因坦眼见外祖母气越来越盛,知道她身体情况,是不能再动怒的,但还是说:“姥姥,您消消气。等您消消气,我再跟您好好聊聊。” “没什么好聊的。那么多好女孩子你不选,专门往麻烦上撞。”钟老太太说着,转向女儿们,“彤彤,这是你儿子。你要是能接受那么个儿媳妇,我没话说。” “妈妈您也是,这就说到媳妇不媳妇的了。坦坦也没说到要结婚不是?”钟裕杉看气氛一变,老太太火气照着钟裕彤来了,忙微笑着解围。老太太一贯还是比较听她的劝,她看看表说:“这都几点了,早点休息吧。您还吃着降压药呢,这一急血压又上去了。回头医生又该说了。” 钟老太太摆了摆手,说:“不用拿这个说事儿。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就是嫌我多管闲事。坦坦,结婚的确是你自己的事,但也不只是你自己的事。你要考虑影响。眼看你也是快三十而立的人了,许多道理不用人说,你自己都能讲的一套一套的。就算你不考虑各种影响,起码有一点,跟什么人在一起,决定你以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姥姥是不想你在个人问题上栽跟头。你想不想听姥姥都要说。” 彭因坦在家里是受宠惯了的,被外祖母这么埋怨,心里真是百般滋味。他也倔强,通常撒撒娇、说说好话就能转圜一下的,今天就是不肯。他越这样,钟老太太越生气。 “坦坦?”钟裕杉见状叫了因坦一声。 彭因坦低了低头,目光只在脚尖处停了一会儿。他铮亮洁净的黑色皮鞋正踏在一朵白色的牡丹花上。黑白分明的,十分醒目。再抬起头来时,他说:“姥姥,我想跟她结婚。” “坦坦。”钟裕彤这会儿终于不能不开口了,“今天晚了,让姥姥休息。你出来,我们聊一会儿。” 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柔软,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果断。在场的其他三个人听了一时之间都没有做出反应。钟老太太和钟裕杉是被彭因坦的话弄的有点措手不及,彭因坦则知道他母亲也是压着脾气了……他于是沉默下来。 钟老太太坐在那里,摆了摆手。 “妈您休息吧,我和坦坦谈一谈。”钟裕彤说。见老太太不理她,她看了眼大姐。钟裕杉对她点点头。 钟裕彤先往外走,彭因坦接着站了起来,跟外祖母说晚安。 钟老太太没做声。 钟裕杉在因坦经过她身边时拍了拍他的手臂,说:“跟你妈妈好好聊聊。” “知道。谢谢大姨。”彭因坦说着出去,把门合拢。 屋子里只剩下钟老太太母女俩,钟裕杉看看母亲的神情,过去给她杯子里续了水,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钟老太太斜了她一眼,说:“你们就一气儿地宠着他吧。胆子能有倭瓜那么大、任性胡来,都是你们给宠出来的。” 钟裕杉坐了一会儿,就只听着母亲说。 “怎么不说话?”钟老太太问。 “话都让您说了,我说什么好呀。”钟裕杉站起来去把母亲的药拿来,磕出来一粒交给她。 钟老太太哼了一声,把药含在口中,咽下药去,平静了一会儿叹气道:“坦坦现在这个样子,就像彤彤当初非要跟近之在一起。结果怎么样呢?还不是离了!现在这小倔驴又来了。他可跟他妈妈还不一样。这个索锁牵涉的层面太广泛……比较起来,晓芃因为她取消婚约,倒是小事了。” 钟老太太手蜷了蜷,像是握住什么东西又松开了。 “晓芃跟义方有他们俩自己的问题。未必是外因导致的。再说索锁那孩子我们都见过,品格是看得出来的,不至于做什么下三滥的事。这是我的看法,当然不一定准。至于晓芃义方取消婚约,于他们俩不一定是坏事。巩家和那边下一步会怎么样,都在静观其变,裕彰夫妻俩嘴上不说,还都松口气呢,就是心疼晓芃而已。”钟裕杉轻声说,“坦坦嘛,您听我句劝,坦坦是彭家的独孙,真要做坏人,让彭伯母去做好不好?” 她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果然换来钟老太太一个白眼。没人比她了解自己母亲的脾气。因坦今天这马蜂窝一捅,可没那么容易过去。老太太的铁嘴钢牙也不是白白得来的名号,人老了有时候难免固执,就是错了也不会轻易认的…… “坦坦以前不会这么过分。你看他今天的态度。”钟老太太皱起眉来。 钟裕杉笑出来,说:“您态度也够呛。他正在热恋的时候。您一个电话打过去他就回来,既是他懂事,也是索锁懂事,您还那么训,这不是紧赶着把人往那边儿推吗?您就是不怎么讲策略,难怪爸老说您,挨过那么多次批斗,也不该直筒子脾气。” “哎?换你教训我了?”钟老太太眉皱的更紧。 “哪儿敢。您还是过去休息吧。也就是是我爸今天有事不在家,要在家,您二位非掐起来不行。我爸可说了坦坦的事儿别人不准掺和,您还一个劲儿地施压。回头坦坦过去告一状,得了!”钟裕杉一摊手。 钟老太太哼了一声,说:“宠坦坦,你爸最没原则。” “妈,您刚说,跟什么人在一起,决定以后过什么样的日子……这话我倒很同意。索锁那么会做饭,坦坦这刁嘴可有好日子过了。”钟裕杉说着说着,看到母亲一转手抽了旁边一个“不求人”来,急忙告饶。 她忍不住还是笑,挨了老太太一下子,劝和着送她过去休息了…… 钟裕彤母子听到里面安静了些,才互相望了一眼。 从屋子里出来,钟裕彤就站下了。彭因坦跟着站在母亲身后,见她不出声,自己也不说话。屋子里外祖母和大姨的话断断续续、模模糊糊,他们其实听不清,但又觉得好像她们说的每句话都清晰地传了出来。 “去睡吧。”钟裕彤一开口,说的是这三个字。 彭因坦愣了下,问:“您不是说要跟我谈谈?” “我是不想看着你把姥姥气晕过去。”钟裕彤说。 她声音极淡,听不出喜怒来。她说着,脚步移动,往她住的跨院方向走。因坦和她在这里留宿的时候现在已经不多,但多年以来的习惯仍然保留着,从当年她离婚后带着坦坦回娘家开始。 “妈妈,对不起啊。刚才我是冲动了点儿,不该那么顶撞姥姥。”彭因坦追上来,轻声说。 钟裕彤裹了下披肩,说:“明天早上跟姥姥道歉去。” “嗯。”彭因坦答应。 “结婚的事是认真的?”钟裕彤跨出院门时,像是随口一问。 “认真的。”彭因坦毫不犹豫。 钟裕彤看了因坦一眼,说:“坦坦,你要是对一个女人有了承诺,我赞成你说到做到。其他的你可以不用考虑,包括我和你爸爸的感受。但是你要想清楚,你是不是能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我不认为女人结婚的目的是要依附男人生活,但我希望我儿子能像个男人样,在能力范围内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懂的,妈妈。”彭因坦说。 钟裕彤说:“那你回房间睡觉吧。索锁回去之前,安排我见见她。” 彭因坦平静地说:“以后吧,妈妈。姥姥的顾虑有道理。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钟裕彤忽然有点感慨。她知道坦坦懂事,但是总觉得他还是有些不够成熟,可事实上他的成熟稳重甚至洞察力都是值得赞赏的。不过她没有露出一丝赞赏来…… “谢谢您,妈。”彭因坦站在原地,望着母亲走到她的房间门口了,说。“索锁生了很重的病,我不知道还能留她多久。” 正文 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离开 (九) 钟裕彤转回身来。 彭因坦说:“就在我回来之前,她还提了分手。其实姥姥顾虑的,她更有顾虑。我前些天,天天都跟她求婚,没一次明确答应我。但是呢,我知道她不是不想,就是没把握的事儿不敢。所以您要问我,是不是想清楚了?我早想清楚了。我是不是能承担责任?我能承担责任。就是这样,我没有别的想法。” “有多严重?”钟裕彤问。她往回走了两步。 “我要说您以后可能没孙子抱,您会怎么想?”彭因坦在栏杆上坐了下来,看着他母亲。“但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钟裕彤过来,坐在彭因坦身边。 “这的确是很糟糕。”她说。 彭因坦看看母亲,说:“您可真够坦白的。” 钟裕彤点点头,说:“我也是很俗的一个妈妈,当然希望能抱上孙子。” “我觉得比起失去她来,其他的都没什么。我也想不了那么多。可是她吧,还是想以后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她是坚决不同意做彻底清除盆腔手术的,只同意保守治疗,剥除肿瘤……我现在觉得还有一丝的希望,或者这是个Find-nothing手术;或者手术中冷冻切片能确定肿瘤不是恶性或不全是恶性的……只不过前一个,我们找的医生已经是一流的妇科肿瘤专家,开了刀什么都找不到那完全没可能。”彭因坦低声说。 钟裕彤伸手过来,握住了儿子的手,问:“索锁现在呢?精神和心理状态怎样?” “没见过这样的女人。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怎么把事儿都安排好了……这次肯跟我一起来北京,就是要见她妈妈,交代下如果她不在了,让她照顾好姥姥。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是不会来的。”彭因坦说。 钟裕彤沉默片刻,说:“难怪。我想以她的性格,并不至于怕跟你见家长。她是不想让人失望。” “她看着倒是很勇敢。”彭因坦说。 钟裕彤说:“那在她走之前我一定要见见她了。得让她快点手术。人的身体新陈代谢也是每时每刻都在进行,变化都是瞬息万变的,这个时候她的健康是第一位的,其他的都要靠后。” “嗯。医生已经安排了手术时间……她想好好陪姥姥过个年。我今晚联系过医生,她也同意了。要求就是不能再拖延了。”彭因坦说。 “最好留下来做手术,这里的条件毕竟还是要好一些。”钟裕彤考虑了下,说。 “请过专家会诊了。这手术的难度并不大,那边的医生也是很好的。不用担心的,妈妈。”彭因坦转而安慰母亲。 钟裕彤沉默着,却没有立即消除自己的担心。 “既然这样,你就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出面,就尽管说。这个时候生病,她妈妈都未必一定顾得上她……这孩子也是,偏偏这个时候生病了。”钟裕彤叹了口气。一看表已经很晚了,坐在这冰凉的栏杆上,母子俩都快被冻僵了。她站了起来,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早上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 “妈,不用。有您句话,我就很感激了。我送她回去就行。”彭因坦说。 钟裕彤看着因坦,她还没说话,就见他重重打了个喷嚏,再开口说话已经带了鼻音,她就说:“快回去泡个热水澡,去去寒气。你也是刚刚生过病,还没完全恢复,抵抗力弱呢。” “没有的事。早就恢复好了。索锁可注意我的饮食了。”彭因坦说。 钟裕彤看着因坦,忍不住笑了笑,说:“真是逮住一切机会给索锁说好话啊。那天在火车站那么一会儿工夫,就跟你爸爸献宝。你爸爸就说这坦坦跟变了个人似的。” “连这个都跟您汇报了?”彭因坦是真有点儿吃惊。 “不是汇报,是沟通。”钟裕彤纠正道。 “是警告吧。”彭因坦又换了个词讲。 “算了,我懒得理你们爷儿俩的公案。去去,回房间休息去。还说要照顾索锁,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人?” “知道了,妈。”彭因坦过来拥抱下母亲,“谢谢。” 钟裕彤拍拍他的肩膀,说:“谢什么。你自己的选择,不后悔就好。” 彭因坦放开她,说:“我今天顶撞姥姥,说她经历复杂……她没大耳刮子抽我真是开恩。” 钟裕彤瞪了因坦,说:“姥姥是动口不动手。你以为她那铁齿钢牙的名头是白来的?十几岁就做学运工作,全家就出了这么一个反叛者。她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什么级别了?在家里不是不能讲策略,她是不愿意跟你还得用心机。你还来劲了。明天早上跟姥姥道歉。” “知道。妈妈晚安。”彭因坦推着母亲回房。到门口他又打了个喷嚏,这下他几乎可以确定是感冒了,不禁感觉有点糟糕。 “快回去吃药睡觉。”钟裕彤催促因坦。 “好。”彭因坦帮忙关好门,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抬头看看灰蒙蒙的不见星星的夜空。重重的一个喷嚏催促他赶紧回房间去。进了门他先去放了热水,等着的工夫他拿了手机出来。回了家他就没得空给索锁电话和信息。 手机里静静躺着一条来自索锁的短信:到家了吗? 只有这几个字而已,她没有再问。也没打电话。 彭因坦回复她:安全到家。睡了吗? 他等到浴缸里的水满了,索锁都没回复。看样子是已经睡了。他把手机放在台子上,准备洗澡,可喷嚏一个接一个打,他这回是真感冒了……吃过药他睡的昏昏沉沉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在他耳边叫他,他喉头干涩疼痛,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直到有熟悉的铃音响起来,他下意识睁眼,才发现天已大亮。 “坦坦?醒了?”钟裕彤看到因坦醒过来,过来摸摸他额头,“退烧了就好……你手机响了好几次了,叫都叫不醒你。” 彭因坦爬起来,顿觉身上酸软无力,问:“您怎么在这?” “昨天晚上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发现你发烧都开始说胡话了。给王大夫打电话,他过来给你打了一针,说早上再过来。”钟裕彤说。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彭因坦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水,道谢。他拿着手机先翻看,果然电话短信都是索锁的。他打开那几条短信——“昨晚睡的跟混过去一样,没有听到提示音”“你还没起床吧”……“电话打不通。我已经到机场了,改签了航班,马上登机。你的东西我收拾好了,让沈西安给你送过来。他会打电话给你的。我落地给你电话。” 他看着最后一条,猛的反应过来,正喝着水呢,急忙一大口咽下去,把杯子往母亲手里一塞,说了句坏了索锁自己先回去了,直接拨电话过去。可索锁的手机正在通话中…… “先回去了?”钟裕彤被因坦这猛的一下子弄了一身的水,抚了抚裙子上的水珠子,问道。 彭因坦烦躁地下床,咬咬牙说:“又来先斩后奏!” 钟裕彤看看因坦感冒中白的不健康的脸上因为生气染上的胭脂色,微微皱眉。 彭因坦没在意母亲的神色,他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索锁的手机却还是在通话中…… …… 索锁还在跟施云晚通电话,眼看着都跟她进了候机厅、坚持要送她回家的沈西安,又急又气,直说不要让他一直跟着。 沈西安倒是不在意索锁的态度,默默跟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妈妈真的不用……您还让不让人好好儿过个年了,大过年的人都往家跑,您还让人出差……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再说到时候还有彭因坦呢……你要不放心……”索锁走进候机厅里,忽然间抬头看到一个坐在一张小圆桌后正在敲打电脑键盘的年轻人,愣了一下,轻声问:“您要觉得我一个人回去不放心,跟严隙驹一个航班总可以了吧?” 她说着,走到了严隙驹身边。 严隙驹头都没抬,继续敲打着键盘。 索锁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他才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索锁对他微笑下,他只点了点头。然后索锁就把手机递给他,小声说:“麻烦你接下电话好吗……电话里是我妈妈。你就跟她证实下,是跟我一个航班就可以。” 严隙驹没接她的手机。 索锁见状拿手捂住话筒,说:“她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麻烦你告诉她……有什么事会帮忙的。” 严隙驹盯了她一会儿。 索锁觉得他可能是把她当傻瓜看了……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帮忙的时候,他把手机拿了过去,说:“阿姨,我是隙驹。” —————————————— 亲耐滴们: 通知下明天停更。后天老时间更新。周末愉快。O(∩_∩)O~ 正文 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离开 (十) 索锁把手机递给严隙驹,就往后退了退。严隙驹照旧眼睛是盯着他的电脑屏幕的,而且手还在不停地按着翻页键……索锁想他可真够能的,一心两用呢。她并没有听他说几句话,只是简单的一两个字冒出来,知道他是跟电话那边的母亲交流,片刻之后,手机又回到她手上。 索锁忙把手机接稳了,听筒里她母亲的语气已经温柔婉转的多了,就说就可以沈西安只负责送她登机、不必跟她一同返回,但是落地一定要马上打电话过来,而且手机要24小时开机,保持通讯畅通,不然她不放心……索锁只要听得母亲同意把沈西安留下,已如蒙大赦,其余的当然再没有不答应的。她又被嘱咐了一番才挂断电话。 她刚要跟严隙驹表示下谢意,彭因坦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犹豫片刻才准备走到旁边去接电话,但看严隙驹集中精神在做事的样子,根本也不怎么在意她,就干脆仍然坐在他旁边接通了电话。 谁知道这一接通电话,听筒里彭因坦的声音简直带着巨大的穿透力,她整个人都要被这一声拎起来了似的,都没听清他究竟开头说的是什么,忙对着话筒说:“你别嚷嚷……别嚷嚷啊……” 她无奈地听着彭因坦吼了一会儿,才说:“……你就好好儿在家呆着吧……我到了会给你电话的。放心好了……嗯,嗯沈西安不来……别人也不来……” 她说着话时瞥了眼严隙驹,见他纹丝不动,清了清喉咙,决定不把他名字念出来。彭因坦这火发的可不小,再给他把火拱起来,她今天就算是顺利离开,也说不准彭因坦会不会马上追过去……她等彭因坦稍稍冷静点儿,才问:“你感冒了是不是?感冒了还要过来?我都这样了,你传染我怎么办?” 彭因坦被她问的噎住了,一时之间想不出合适的词儿反驳她。她想象着他在那边急的跳脚的样子,不禁嘴角翘起来……她忍着笑说:“就这么定了。养好了你的感冒再商量见面。不然我生病了才要赖你。要登机了,挂了。” 彭因坦在那头大声喊“等等”。 她故意不耐烦地问:“干嘛?别耽误我登机。” 他沉默片刻,说:“我爱你。” 索锁清了清喉咙,说:“我也爱你。挂了。” 然后她果然收线,关了机。 她握着电话缩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地坐着,微微偏了偏脸,沙发的亚麻套子沾去了她脸上多余的水分……然后她听到沈西安轻声叫她索小姐。 她坐直了抬头看着沈西安。沈西安也接到了指示,把她随身要带的行李送了过来。小巧的行李箱和包摞在一起,里面是她母亲和严奶奶给她的礼物,还有彭因坦送她的东西。虽然究竟是些什么她都不怎么清楚,要是不让他送,又忘带他送的礼物,那个大炮仗,回头可有的爆了……她接过来说谢谢。 “彭因坦的东西,麻烦你给他送过去。谢谢你。”索锁对沈西安觉得有点抱歉,一再谢他。 严隙驹在这个时候斜了她一眼,她也说:“谢谢你。” 他没出声,只是眉动了动,表示他听见了。 他们的航班已经开始登机。沈西安要送索锁到登机口,严隙驹收好了他的笔记本,边走边拨打着电话,渐渐就走落到了索锁他们身后去……索锁身边跟着帮她拉着小行李箱的沈西安,在走到登机口时,她接过行李箱,严隙驹就从她身边经过。 沈西安看了眼严隙驹的背影,跟索锁说:“索小姐一路平安。” “谢谢你。”索锁微笑着,拉了她的行李进了登机口。拿回登机牌之后,她回头跟沈西安挥挥手,看他还在那里,笑着点点头。 沈西安看着娇小玲珑的索锁走进去,通道里还没有几位乘客,走在她身前的就是优哉游哉的严隙驹。他看着这两个人,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叹了口气,才给施云晚打电话汇报情况…… 索锁闷声不响地快步经过严隙驹身边,第一个走进了机舱。 机票原来是彭因坦订的,当然是头等舱。改签时她本想改一下,但沈西安的执行力再次给了她深刻的印象。 空乘帮助她放好行李箱,她坐下来时,发现严隙驹的座位只跟她隔了过道。她本来想如果他抬下头,她就跟他打个招呼的,毕竟还得一起飞一路呢,可严隙驹根本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她也不在意。抱着她的小包,歪在座位上就闭上了眼睛准备睡一觉。这几天的行程安排的又紧、遇到的事情又多,这会儿可以回家了,精神一放松就觉得格外的累……她朦朦胧胧听到机上广播,半躺在座位上怎么都不想动。但有个声音清脆而熟悉,她一睁眼,转脸便看到了几个刚刚登机的女子——飞机已经马上要起飞了她们才登机,但丝毫不见赶时间的匆忙和辛苦,几个人谈笑风生,只是当索锁看到她们,她们也看到了索锁,这笑声便陡然间消弭大半——章晓芃和童碧娅走在她们中的最前面,晓芃站下来,碧娅轻轻推了她一把,身后那两位问她们:“怎么不走了?快坐下……不然机长该赶咱们下飞机了,今儿太耽误事儿了……” “哦没什么。”碧娅又推了推晓芃,指指后面的座位,“你去那边坐吧。” “不用。”晓芃回头对碧娅笑笑,把包往搁板上一放,转身坐了下来,接着就系上了安全带。 碧娅对索锁点点头,回身往她座位上去时,看到了严隙驹,她特地站下来跟他打了个招呼。严隙驹几乎连正眼都没看她,继续翻着他手里的那本杂志,碧娅也就微微一笑,走向她的座位去了。倒是章晓芃,看看严隙驹,因为坐的更近,连严隙驹那平板严肃的表情都看的一清二楚,只是她跟严隙驹一向不熟,何况他跟索锁同行,她连招呼都可以省了的,不过她们同行的另外两人跟严隙驹也是认识的,见他淡淡的样子,倒是打趣了两句,说严公子你可真好意思的,童大美女跟您打招呼,您都不理不睬的…… 索锁听着她们开严隙驹的玩笑,并不见他回应。飞机很快起飞,渐渐连她们的说笑声也消失了……她转头望着窗外的云层。棉花垛似的云层,被阳光染上淡淡的桔色……她听着她们隔着座位低声交谈。这是几位事业有成的女性,她大概知道她们都是谁、都在做什么,交谈中不时夹杂的英文或者法文,讲·法文的那位是以前只能在杂志上见到的著名设计师,也是他们一行唯一的男性成员。索锁心想他们也真是忙碌,接下来要去青岛、上海、香港、东京……除夕才降落北京呢。 “彭因坦病了你知道吗?”章晓芃忽然发问。 索锁要过一会儿才确定晓芃是在问她,她转过脸来看着晓芃,点点头。 晓芃也点点头,说:“彭因坦因为你,昨天在家跟姥姥抬杠,态度很恶劣。结果昨晚姥姥高血压犯了,他发烧到三十九度。医生给彭因坦挂水,他好歹退烧了;姥姥被医生禁足,血压降不下来可能会引发别的毛病……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愧疚的,而是让你知道,你跟彭因坦在一起,不是像你们俩想的那么简单。” 索锁看着晓芃,没有开口。 晓芃见她不说话,继续说:“你见过姥姥,应该是看得出来姥姥特别疼坦坦。坦坦因为你跟姥姥对着干,还把姥姥气成那样,真让我大开眼界。我特别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该低调一点?” 索锁当然明白晓芃的意思,但是她仍然没有开口。晓芃的话虽然不都是指责,但听起来句句刺耳,她明明很容易就可以逐句反驳,但她忽然间头脑一片空白。 “你起来。”严隙驹出现在章晓芃身边,低声对索锁说。 索锁没动。 他见她一副发愣的样子,干脆过来一把将她的安全带扣拉开,抓住她的手臂轻轻松松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一侧身指着他旁边的空座,推了她过去,说:“坐。” 章晓芃和索锁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索锁已经被严隙驹推到了里面的座位上坐下了。 “她也生着病呢,再重要的话,也等她好了再说。”严隙驹看了章晓芃一眼,淡淡地说完,坐了下来。 一副不打算再搭理谁的样子。 索锁瞪着严隙驹,也看到被他的举动弄的脸都成了大红布、又不便发火的章晓芃。 严隙驹已经重新拿起了杂志,这时候低声说:“软弱。” 正文 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离开 (十一) 索锁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严隙驹就呼叫了空乘。索锁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软弱嘛……又有什么好争的?她瞅着严隙驹慢慢地翻着杂志,他白皙修长的手上指甲是漂亮的椭圆形,照中医的说法,指甲上有完美的小太阳是身体健康的表现……那么严隙驹应该是很健康、很健康的。 她挠了挠头,往座位里靠了靠,不出声。 空乘过来时,严隙驹跟她说要毛毯和热饮。不一会儿毛毯送过来时,他接了就递过来,直接给了索锁。 索锁抱着毛毯说谢谢,然后严隙驹把那杯热可可也递过来,放到了她手边的搁板上。看了她一眼,他说:“喝了,眯一会儿,很快就到。” “嗯。谢谢你。”索锁把毯子盖在腿上。她还真觉得有点冷,所以刚才就不敢睡着。怕感冒。万一真的感冒了,可能会有更大的麻烦。也不知道严隙驹是怎么发觉的……她小口喝着热可可,不一会儿觉得周身温暖。 严隙驹连句不客气都没回她,就嗯了一声。 索锁歪着头看他在看的杂志,全英文的就算了,居然还是科技报道。她瞅了眼,轻轻咦了一声,问:“你不觉得闷吗?” 她没想严隙驹会回答她的,只是她觉得,看着他这么认真的样子,忽然想起彭因坦坐在她身边的时候,也会这么忙忙碌碌的……她把热可可喝光了,杯子放在搁板上,转过头去看看舷窗外。她长长地出了口气。 彭因坦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他。 “我才不是软弱。”她小声说。 严隙驹恰好翻了一页杂志,听到她说这句话,眉略动了动。他没听到索锁再出声,在机舱轻微的轰鸣和其他人偶尔的话语声中,她显得尤为安静……空乘过来问他需要什么,他摇头说谢谢不用,但是指了指索锁。空乘过来给索锁拉了拉毛毯。索锁睡着了,缩在座位里,显得尤其娇小。 他继续翻着杂志。这本杂志翻到最后一页时,恰好开始广播飞机即将降落的消息,索锁踢了踢她的小腿,醒了。 她把毯子叠好,抚了抚因为睡觉弄乱的头发。 头发有点乱糟糟的,她可不想等下回到家里,被姥姥抱怨。 她想到马上能见到姥姥还是挺高兴的……严隙驹看她自己就笑起来了,有点儿纳罕。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啊…… “你见过知非了?”严隙驹突然问道。 “嗯?谁?”索锁愣了下,才回过神来,“哦……见过。那天在秦先生那里见过一面。” 她想起来,就是同一天,见到了索知非,还有严隙驹。 “她很了不起。”索锁说着,指了指严隙驹面前的那本杂志。封面上很显眼的标题中提到的那位PriscilSuo就是索知非。作为知名IT企业的创始人之一,她大名鼎鼎。就是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跟她有什么渊源,“有点羡慕她,这个年纪已经可以退休了……” 索锁擦了擦下巴。刚刚睡醒,的确有点流口水。 严隙驹嘴角动了动,像是要笑但没笑出来。索锁看到他的表情,却是微微一怔,然后抓了抓头发,问:“你跟她很熟悉?” “同学多年。”严隙驹说着,把手边这本杂志给了索锁。 索锁也没拒绝,只是开玩笑说:“英文已经很糟糕了,这种高深的文章我恐怕看不懂。” 飞机在降落,轮胎蹭到地面的一瞬,索锁觉得自己心都像是被蹭了一下,她听到严隙驹淡淡地说:“你的英文要是糟糕,去把学费要回来。” “你知道我留过学的?”索锁有点儿惊讶。但转念一想,他就是了解一点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这只能说明,他这个人不像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冷漠……她鼻子皱了皱,露出笑容来。但看她眉眼一弯,严隙驹就猜到她的想法似的,说:“施阿姨提过你。” “嗯。”索锁心里一暖。 “就是没想到,你笨成这样。”严隙驹说。 索锁被他寒碜,差点翻白眼。 飞机停稳,严隙驹解开安全带,起身给她把行李取了下来。他默不作声地把这些都做了,让索锁空着手跟他一起下飞机。 索锁要自己拉行李箱,他挥挥手,并没有不耐烦的样子。索锁就只好听他的。多亏严隙驹的效率,出机舱时,他们俩走在了最前面。索锁并没有特意去注意别人,但仍然能感觉到,不止是因为她自身的原因、再加上严隙驹看起来对她悉心照顾,尤其后者大概是很罕见的事,其他人的目光还是有意无意的扫过来……她有点儿不自在,严隙驹伸手拉了一把她的手臂。 “看路。”他沉着声音说。 索锁在他身边走着,有点小心翼翼的。 “等下我自己回去好了。”索锁说。 严隙驹看了她一眼,说:“有车来接。” “不用了……”索锁说着,跟严隙驹一道走出机场大厅。 严隙驹却没打算跟她啰嗦。他一抬眼已经看到了来接他的人,示意索锁跟他走。索锁跟上去。她下意识地侧了下脸,果然看到章晓芃他们紧随其后也出了机场大厅——他们的车子距离这边很近,一行人簇拥着走过去,还是很惹眼的。 “严总早。路上辛苦了。”来接严隙驹的人已经来到他们面前。他接了行李,也很礼貌地问候了索锁。 索锁对他点头微笑。 严隙驹亲自开了车门,让索锁上车。 索锁就在要上车的一瞬,站了下来。她看了严隙驹一眼,严隙驹似乎是明白她要做什么,伸手就先把门合拢了。 索锁说:“就几分钟。” 严隙驹看着索锁转身风一样向后面那辆车边的章晓芃她们走去,站在原地没动。 “严总,先上车吧。这儿风大。”司机说。 “你先上车等着。”严隙驹说。 他看着索锁已经走到了章晓芃面前——索锁身量比章晓芃要小上许多,怎么看都不在一个重量级上,但是索锁这女孩子身上有股蛮劲儿,还是很能压得住阵脚的…… “章小姐!”章晓芃看到索锁向自己走来,也站下了。远处的严隙驹站在车边,一副好整以暇、等着瞧戏的架势,让她已经攒了一路的无名火又兴盛了些……她看了索锁。 索锁走了这么几步,脸白的就吓人。 晓芃莫名的就觉得有些不妥。她又仔细看了看索锁,更觉得她气色差。 “晓芃,上车啊?”碧娅见晓芃站下了,从车上探出身来。她也看到了索锁,就没出声。 “有话说?”晓芃等索锁来到面前,问。“那在飞机上又不说。瞧着跟我欺负你似的,还得人来帮你才能脱身。” 这么难听的话当面说出来,已经足够令人难堪。但是索锁好像根本不在意。 晓芃眉一蹙,看着她。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爱彭因坦不是假的。就是有人骂我脸皮厚、不自量力,我也不在乎。我就想告诉你这个。哪怕我们不能在一起,一定不是因为我不够爱他。”索锁说。 她的声音在风中有点弱,但是晓芃听的一字不漏。也包括一旁的碧娅。 晓芃不知为何原先恼怒的心里这会儿却冷静了许多,大概索锁说话的样子,虽然苍白但脸上那无所畏惧的表情,让她忽然之间受到了震撼……她一时之间也没有说话。 索锁见她不语,看了眼碧娅,说:“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再见。” 晓芃看着她转身离去,抿了抿唇,才要上车,看到碧娅,问:“怎么样?你我也都算是口齿伶俐的,比得了吗?” 碧娅拍拍她手臂,等她上了车,两人坐在商务车的最后一排,沉默良久,晓芃说:“我突然能理解为什么他们都对她死心塌地了。” 碧娅转过脸去,看着一辆白色的车子超了过去,说:“你不想听我说的那些话里,更能让你了解为什么会这样。” “是吗。”晓芃喃喃地道。 “我劝你不要飞蛾扑火。不是巩义方不值得,而是代价太大,你承担不起。他能熬得过这一关,再说。”碧娅说。 晓芃苦笑了下,没有回应…… …… 索锁把围巾解下来,叠好放在膝上。手指有点发颤,她两手交握。 严隙驹扫了她一眼。 “天气不太好。”索锁说。天气的确不好,看上去马上要下雪了。但是有风,也许雪下不来……她问:“你要在这里呆多久?我请你吃饭?” 严隙驹看着她精灵的眼睛。索锁还是很漂亮的,只是眼睛里的光彩掩不住脸色的灰暗。 他说:“两天。不用。” 索锁看着他,说:“那算啦……对了,你回去,能不能别提今天的事?” “你拿什么交换我保持沉默?”严隙驹问。 正文 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离开 (十二) 索锁看他神情不似玩笑,况且严隙驹这人也不像是会随便开玩笑的人,就抿了抿唇,说:“还要交换的?那你先说来听听。” 她看着严隙驹,他好像真在考虑究竟开什么条件才合适。此时小雪粒子打在车窗上,竟然下雪了……她皱了皱眉,就听到严隙驹说:“知非一直在找她一个亲戚。” “哦……”索锁拖了长腔,“知非啊。” 严隙驹斜她一眼,平平板板地说:“我跟施阿姨提过知非的事,但是她没有任何反应。” “嗯。”索锁点头。 要怎么反应呢……不反应才是最好的。既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她和她父亲。 “你想证实什么?”索锁眉眼弯弯的。 “只是想帮朋友完成一个心愿。”严隙驹说。 索锁看看外面的路,已经快到家了。她笑笑,说:“难怪你肯答应我妈妈路上照顾我,合着是曲线救国。你昨晚上回家去,遇到我也不是偶然的吧?那我问你一件事。” 严隙驹点头。 “你就是拿知非当朋友?”索锁问。 “嗯。”严隙驹回答。 “真的?”索锁的脸上有些促狭的表情,又问。 严隙驹答道:“真的。” “太可惜了……”索锁故意叹气。严隙驹瞪了她一眼,她说:“以前我爸爸说,索家历来是出美人的。我还不怎么信。看到她,我就想,如果长成她那样,也很不错……我像我妈妈多一点。可我觉得我爸爸更好看。” 严隙驹听了,没出声。 索锁轻声跟司机小陈说:“就是前面那所房子……对,17号。麻烦你在门前停车。” 小陈答应,往前又开了段,因为17号门前恰好有辆车占住了位置,他只得把车停的稍稍靠后面一些,说:“对不起,你下车得多走两步。” “没关系的……谁的车停的这么不讲究,当我们家大门口呢。”索锁微笑着说。她转过脸来跟严隙驹说:“好了,我到了。” 严隙驹示意小陈去吧索锁行李拿出下车,自己也开了车门先下去。他站稳了抬头看看四周围的环境,目光在17号的门口停了片刻,看了看这栋漂亮的老建筑。 “请你进去喝杯茶。”索锁也下了车,说。 “不了。我一会儿还有一个会。”严隙驹说。 索锁知道他时间宝贵,也不是肯在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的人,就说:“那好吧,我不耽误你。谢谢你一路上照顾我。” 严隙驹看着索锁,顿了一会儿才说:“不用客气。” “我有知非的名片,知道她的电话邮箱。如果她联络我,我会跟她好好聊聊的。但是我现在不能主动联系她,原因你知道的……而且我自己的情况也不太允许。这个条件换你回家守口如瓶,行不行啊?”索锁拉起拉杆箱来,问。 “行。”严隙驹点头。 索锁摇摇手,说:“你先上车吧。我到家门口了,一会儿就进去。放心吧……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的。有机会跟知非见面,我跟她好好聊。” 她把“好好聊”三个字咬的特别清楚,严隙驹当做没听见,指了指大门,示意她进去自己再走。 索锁就笑了。 她拉着行李箱往后退了两步,又站住,问:“其实你故意的吧,我就是不答应你条件,你也不会跟我妈妈说的。” 严隙驹嘴角抽了抽,不过没否认。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过分了,我妈妈以后就拜托了。”索锁说。 严隙驹怔了怔,才应了一声,说:“这就言重了。” “谢谢你。”索锁又说。 严隙驹刚要说什么,就看前面停的那辆车里下来一个人,往这边一看,就大声喊着“喂美妞儿你爬墙呢”?他眉头一皱的工夫,那个人晃晃悠悠就过来了。他目光在那人身上一扫,看回索锁这里。 索锁已经转过脸去,看到了已经距离她只有两三步远的陈润涵,说:“大呼小叫什么啊。什么爬墙这么难听。” “嘿,开个玩笑嘛。我以为是彭因坦送你回来的,仔细一看还不是。”陈润涵说着话,站到索锁身边,抬眼打量了下严隙驹。这人他不认识,但是不妨碍他做出基本判断来——眼前这人静静一立,即便未发一言仍让人觉得颇有压力——他又打量了下严隙驹,正遇到严隙驹那冷淡的目光,他不禁眉一挑。 索锁知道陈润涵是故意的,自己也故意不理他,就对严隙驹微笑下,说:“快点走吧,开会要迟到了。” “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严隙驹说完,把索锁的手机从她手里抽过来,很快就输入了一个号码后交还给她,然后上了车,“再见。” 小陈给严隙驹把车门一关,跟索锁说句索小姐再见,也就上车。 看他们驱车离去,索锁低头看了眼输入在手机上的电话号码,她顺手点了下保存。 “严……隙……驹……严隙驹。严隙驹?!”陈润涵反复念着这三个字,换着不同的语气。然后他指着索锁,以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好啊,好你个索锁……你够可以的啊。难怪不要彭因坦送你回来了,你这是又另攀高枝去了啊?彭因坦还不够高啊?你小心掉下来摔……摔个狗吃……” “你才吃屎呢。胡说八道什么,嘴这么臭。”索锁没好气地把拉杆箱一推,故意碾过陈润涵的脚背。 “被我说准了吧?说准了吧?被我说准了你才狗急跳墙……疼死我了!”陈润涵夸张地叫起来,两手捂着抬起来的脚,单脚跳着跟在索锁身边。 索锁看着他这副无赖样,站下来瞪了他一眼,说:“现在也不知道谁跳。” 陈润涵又跳了两下,才放下脚来,说:“说真的,你怎么获严公子青睐的?他的分公司设在这边高科园,跟给了这边**多大恩惠似的。整天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来没见他跟这边谁碰个面。听说他那分公司里,外面有人听说他来了,想办法要跟他混个脸熟,不管谁去找他,永远是分公司经理挡驾。我都没机会见着他……这不是个假的吧?是真的?” 索锁都要给他气乐了,说:“是蒸的,要煮的嘛?凉拌的也有。” “说正经的!”陈润涵倒是一本正经的,做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无赖样。“是真的我回头提着脑袋去见他,瞧我刚才那态度……得罪了严公子,那可没好果子吃。” 索锁看看他,说:“你陈大少爷可是地头蛇,当初彭因坦你都敢杠一下,这回转性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头蛇没错,他们可都是强龙。”陈润涵这才哈哈一笑,终于不开玩笑了。“彭因坦呢?” “要你管。”索锁把拉杆箱放在门口,看看陈润涵,说:“过年谁不回家跟家人团聚?” 陈润涵点点头,说:“也是。” “你怎么在这儿?”索锁问。 陈润涵可是一副守株待兔的架势。可她回来连姥姥都还没通知呢。 “我过来给你送东西的。”陈润涵说着,去把车子的后备箱拉开,从里面拎出一口锅来,举起来得意洋洋地让索锁看,“怎么样?好东西吧?” 索锁扔下行李箱走过来,看了看陈润涵手里的这柄锅,再看看后备箱里塞的满满的各种各样的锅和一看就是装着全套刀具的箱子,瞄了眼箱子上的商标,不禁有点儿心花怒放的苗头。她清了清喉咙,说:“你从德国千里迢迢回来,背着这些?傻不傻啊。” 陈润涵把锅抱怀里,说:“你个没良心的丫头。不稀罕是吧?不稀罕我都拿走。” 索锁问:“你肯定又有什么事儿得求着我,才舔着脸跟这儿等我呢。” 陈润涵撇了下嘴,说:“要说事儿嘛……” “我给你的菜谱都是中文,你要看不懂那是中文不过关,要是做的不成功那是火候不到,怨不了我。”索锁一猜就是这事,说。 陈润涵被索锁猜中来意,咧着嘴笑,说:“美妞儿你真聪明,太聪明了……就一个菜,我怎么试都不对味。你做一个给我试试菜?” 索锁看两眼这些锅,又看看陈润涵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终于问:“哪道?” 陈润涵眉开眼笑,说:“我先给你把东西都搬进去。真是送你的礼物……” 索锁听见大门响,回过头去看看,原来是这几天照顾姥姥的保姆阿姨出来了。看到索锁,她笑着开了小门,说外面都下雪了,还不赶紧进门,姥姥刚刚还说你该回来了呢……阿姨帮索锁拎行李进门,陈润涵手忙脚乱地把他带来的东西搬下车。索锁有点不过意,过来帮忙,他又不让。两厢客气了下,索锁到底拎了刀具箱。 陈润涵把手上的东西先送进去,回来接索锁手上的箱子,忽然看了索锁一眼,惊讶地问:“你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 正文 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离开 (十三) 索锁说:“脸色差吗?这两天没休息好。没事儿。” 陈润涵把箱子接了,又仔细看了索锁一眼,说:“我刚才就觉得不太对劲儿,还琢磨着是不是我眼神儿出毛病了,看你脸怎么发灰呢……” “你就是眼神儿不好。”索锁深吸口气,说。 她背好了小包,抬头看看面前的台阶。 这台阶她已经走了好几年了,每一阶都非常熟悉……今天看着,不知怎么的心情就异常复杂。一脚踏上去像踩上了棉花,踏不牢。 她突然觉察陈润涵不聒噪了,一侧脸看他正安静的站在自己身边,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正尴尬地不知道要扶她还是不扶……她就笑笑,说:“好几天没在家,要认生了。” 陈润涵没吭声,又看了她一会儿,手肘抬起来给她扶。 索锁没扶。 她紧走两步抢在前面上台阶。家里门开着,阿姨正要再出来帮他们拿东西,索锁一眼就看到一个黑不溜丢的家伙蹿了出来,她低手拍拍。黑子过来蹭着她的小腿。 “黑子!”她笑着摸摸黑子的头。 黑子仰头看看她,蓝汪汪的眼睛闪着光。 “这是阿滋猫?”陈润涵在索锁身后忽然问道。 索锁把黑子抱起来,笑着说:“嗯,你小心格格巫来抓你去练魔法。” “哦,这彭因坦的猫?”陈润涵回过味来,悻悻的。 索锁把黑子放回地上,问阿姨:“姥姥呢?” “姥姥在准备春卷儿。”阿姨笑着说。 “怎么还忙这个呢?不是说了吗,这些不要她亲自动手了。”索锁说。 “姥姥说,她就是准备下,让我来做的。你不是爱吃她做的春卷吗?想等你回来,一进门就有的吃,准高兴……谁知道你回来的这么早。你快进去看看吧。”阿姨轻声说道。 “好。”索锁进门换鞋。 阿姨先进去了,索锁回头看了眼抱着箱子的陈润涵。见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皱眉问道:“又怎么了?” 陈润涵说:“两个人要是决定一起养宠物,这段关系就是非常认真了。” 索锁愣了下,黑子从她身边翘着尾巴走开……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原来,已经有这么多迹象表明,她和彭因坦已经进入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了呀……她不过她皱皱眉,说:“你管我们养不养宠物、认真不认真呢。” 陈润涵故意叹口气,说:“这意味着你爬墙的代价、我挖墙脚的难度是越来越大了的。” 索锁换好了鞋,说:“你要再这么颠三倒四,回头我把那菜谱改一改,让你坐蜡。” “那可不敢!”陈润涵一听,差点儿作揖。“等着您这菜谱救命呢,再给我改改,我坐蜡不要紧,回头给老太太弄的不高兴了,我且得好好哄着她呢……我不多嘴了。真的,保证今天都不多嘴了。” 索锁把包一扔,只拿了手机过来看了看,放进口袋里,说:“你先请坐,我去看看姥姥。” “我也去!”陈润涵把箱子放下,说。 “不准进我们家厨房。”索锁说。 陈润涵站下来,说:“你们家禁忌真多。” 索锁说:“你知道就行。” 阿姨出来给陈润涵倒茶,索锁就跑去厨房了。 “姥姥!”索锁喊的很大声,“姥姥我回来了!” “知道了,别嚷嚷。”姥姥在厨房里正在忙着,听见喊声就说。索锁扑过来,伏在操作台边,看着姥姥戴上花镜,正在卷春卷……她笑着看摆在盘子里整整齐齐的春卷,薄薄的面皮里橘红翠绿的馅儿透出来,色泽美丽。“给你妈妈和因坦爆平安了?” “嗯。妈妈电话打不通,给她的秘书打了。彭因坦估计又睡着了,我给他发信息了。”索锁跟姥姥交代着,去洗干净手,准备帮忙。“姥姥您这两天好吗?” “好。好的很。吃的好,睡的也好。”姥姥看索锁要动手,忙阻止,“你去洗洗,好好歇会儿。睡醒了,就有春卷儿吃了。” “姥姥,我不累。”索锁说着,已经走过来。 姥姥抬手肘推她,说:“听话。怎么不累?这么早就回来了,肯定是老早就起床了。这几天在北京,这也去那也去的,你能有空休息才怪呢。” 索锁笑,低低身,亲亲姥姥。 “顺利吗?”姥姥问。 索锁笑。 姥姥撅了噘嘴。 她原本是想忍住不问的,等索锁自己主动告诉她。到底跟因坦回去都见了谁、去了哪里、还有他们喜不喜欢索锁……虽然在她看来索锁这么招人喜欢,根本不存在不过关的可能性,可是彭因坦的家庭毕竟有点特殊。 “顺利。姥姥您放心。”索锁笑着说。 “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结婚?”姥姥问。 索锁轻声笑起来,说:“姥姥您也太着急把我给揉出去了。才刚刚见家长呢,哪能就说到结婚。” “也是……姥姥是糊涂了。好,见家长顺利就好。”姥姥点着头,再看看索锁,又用手肘推她,“快,上去洗洗睡一觉去。” 索锁笑着说不用,姥姥就非要她去休息,祖孙二人像拉锯一样推来阻去、乐此不疲地玩了一会儿,阿姨进来,看她们这样,就笑了,说姥姥和索锁感情深的真让人羡慕。索锁到底赖着帮姥姥卷起春卷儿来,突然想起陈润涵还在外头坐着呢,就问阿姨道:“陈润涵呢?” “我正要说呢,我泡茶送过去,他也没喝就走了。他说他今天打扰的也够了,改天再来的。”阿姨说。 索锁不料陈润涵这就走了。她跟姥姥解释了下,擦擦手出来厨房,除了大门往外看时,陈润涵刚走到院子里,她喊了他一声。 陈润涵站下,回身看见索锁,笑着说:“我让阿姨告诉你一声,打算悄没声儿的就走了呢。谁知道你客气的,还要送送我。早知道我等等你。” 索锁说:“你不是想让我看看你那道菜到底哪儿有问题吗?” 陈润涵看了她,说:“今天就算了吧。你看你灰头土脸的样儿,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撑着呢。回头,回头我再来。反正不管怎么着,我是不会放过麻烦你的机会的。” 他说着就笑了。 索锁看他笑的跟只小狐狸似的,也微笑。难得这个人无赖的不讨人嫌了……她就点头说:“那好。你回去再试试。要不下回把你做的成品拿来给我看看,我就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知道了。”陈润涵看着索锁认真的样子,不禁有点发呆。她说起做菜来的神气,都不像是在说一道菜,而像是实验室里等着实验结果出来的科学家。“对了,家里还缺什么吗?我看姥姥年纪大了,不爱出去办年货,你又累成这样,搞不好也不爱动换。缺什么我让人送来。” “我觉得不缺什么了。没关系的,过年超市也都照常营业的。要什么马上去买也一样的。谢谢你想的这么周到。”索锁说。 陈润涵又停了会儿,才说:“那我走了。” “再见。”索锁说。 “再见……你用不用去医院?”陈润涵倒退着走了两步,问。 索锁笑笑,说:“别瞎操心了。” “哦那好。对了,买烟花鞭炮了嘛?”陈润涵又问。 索锁摇摇头。 她跟姥姥的除夕总是过的安安静静的。 “不放鞭炮那过年有P意思啊。等着,我让人给送点儿来。”陈润涵说完,这才拍拍手走了。 索锁见他走出大门,也就转身进了屋。她摸出手机来看看,彭因坦还没有给她回信息……也许是真生气了吧,气的连她保平安的信息都不回;还是病的更严重了,这会儿正昏昏沉沉的呢?哪一种情况都让她不安。 她站在廊上出了会儿神,听到黑子喵呜一声叫唤。几乎与此同时,手机响了起来,是彭因坦的电话。 她接通了,声音竟有点儿颤:“你怎么样了?怎么不接我电话也不回信息?你不知道我担心啊?” “就让你担心。尝尝这是什么滋味。”彭因坦喉咙沙哑,虽然恶狠狠的,听起来很是疲惫。 索锁禁不住有些难过,握着手机,不吭声了 彭因坦是叹了口气,说:“哄你的。刚才去泡了个热水澡。昨晚上发烧,出来好多汗,我都要馊了……现在洗白白了,香喷喷的,你要不要看看?” 索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彭因坦!” 彭因坦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咳嗽,只得说:“晚点儿再通电话,让我咳嗽一会儿去。” 索锁等他收了线,也还站在原地,眼泪就在眼里打转了……她听到门铃响,转身想要去看看,发现姥姥不知什么时候从厨房里出来,正看着她呢。 “我看看是谁。”索锁边说边擦了下脸,走过去查看。小屏幕上空无一人。她按开键,外面的人就大声一吼:“送年货的来啦!” —————————————— 亲耐滴大家: 晚上会加一更。九点以后。 正文 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离开 (十四) 她被吓了一跳,仔细看看,是经常来送快递的快递员,问:“是快递?我家的?哪来的?我没买什么东西啊。” “不是快递怎么会是我来送?开门哪!”快递员又大声。 索锁答应着开了门,说:“这小哥脾气还这样哎,不得了。别送快递,练拳去好了……姥姥,阿姨,你们谁买什么东西了?” 她回头看,姥姥已经回厨房了,只有阿姨走了过来。 “没有买什么东西。还没顾上跟你说呢,这几天快递可不少。都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我不认识,姥姥也不认识。快递单子上就有电话号码什么的,看不出身份来……有些说明白是海鲜的,姥姥就让开了放冰柜了。有些没说,我们也没动,等你回来自己拆包裹。都放储藏室了。你有时间看看吧。”阿姨说。 索锁也纳闷儿,摇摇头,也想不出来怎么会有这么多快递。不过如果是海鲜,说不定是老吴没空来,让快递送? 她心里一动,想想或者是彭因坦干的,就不出声了。 阿姨看看她,小声问:“你怎么了?姥姥刚才看见了。” 索锁说:“外面风大,眼睛不舒服。” “好,那就好。你不在家,姥姥这两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可挂着你了。”阿姨说。 索锁心里一酸,笑的有点勉强,说:“我可是没心没肺的,吃的好也睡的好。这几天辛苦你了,阿姨。家里打理的这么利索。我跟姥姥整天在家里,都马马虎虎的。” “你忙嘛。再说你也不是专门干这些的人啊,我是专业的,就交给我……彭先生说,让我这段时间就过来帮忙。他不在这里,家里用不着我。说小黑子也在这给姥姥添麻烦呢,给黑子铲屎喂食都还需要人呢。”阿姨跟索锁解释。 索锁听了,刚要拒绝,想一想,回头自己不在家,姥姥也确实需要人照顾,就说:“那要麻烦阿姨一段时间了。” “不麻烦。就是换个地方工作的。”听到人敲门,阿姨赶紧去开了,索锁也过去看。 门口的快递员把一个巨大的箱子放在门口,喘着气说:“今天是年前最后一天送快递了,这几天没少往你家跑。你到底买了多少东西呀。” “差不多就这些了吧。”索锁笑着说。 “签个字。走了,我回家过年了。年后见。”快递员等索锁签了字,拿着单子说。 “年后见。”索锁说。 快递员挥挥手,很快就走了。 阿姨帮索锁把箱子搬进来,关了门笑着说:“这个小哥还真是练武艺出身的。听说以前是什么全国散打冠军……现在送快递。这一片儿被他承包了,可也挺赚钱的。” 索锁笑着说:“看着也是挺利索的一个人,就是有时候嗓门高的吓人。” “有点。这是什么?”阿姨左右看看这个大箱子。她忽然拍手笑起来,“你说,会不会跟电视上演的似的,一打开这个箱子,里面出来个大活人……彭先生藏在里面对不对?” 索锁一乐,说:“他那么大个人,藏里面可有困难。这东西不怎么沉,推推还响,不知道是什么。打开看看吧……” 她说着,请阿姨帮忙,把箱子往厅里搬了搬,拿了裁纸刀将胶带割开。掀开纸箱来看,她愣了下,里面还有一个粉色纸箱子。但是透过纸箱子上方的透明部分,已经能看出来这是什么——是个漂亮的娃娃屋……索锁听着阿姨在一边啧啧称奇,说怎么还有这种小孩子玩的东西呀,一边说去厨房给姥姥打下手,就走开了。她自己把粉色纸箱子扣出来,蹲下来看看这个好大的箱子。然后她把箱子上那个卡片拿下来,上面就写了两句话:让你和我一起盖房子,有点太辛苦,那就等我来和你一起把娃娃屋搭好。彭因坦。 她伸手拍拍纸盒子,笑笑。 还是在山西的时候,去看他在教堂的工作现场。她说要是能陪他在现场工作也好。他说不要,太辛苦了,风吹日晒尘土飞扬的,不要半天,她就成了兵马俑了……还说这又不是搭娃娃屋,现场有什么好玩的。 其实么,她就是想,陪他工作的时候,就是现场再没有意思,还是有他的。他工作时候认真的样子,很招人喜欢的。 他忽然问她:你小时候喜欢玩娃娃屋吗? 她摇摇头说不怎么喜欢。 因为觉得麻烦。一样样东西都要自己来。需要非常多的耐性。可是她有很多可以玩的,不喜欢考验耐性的东西……彭因坦就说,那好,没玩过就好,以后我陪你玩。 她当时就笑。觉得他是在说笑话,说完就算了,虽然他过了一会儿,像是无意中说了句话,说一起搭个家嘛,挺有意思的…… 索锁把卡片收在口袋里,就把这个粉色的箱子推到壁炉边那么显眼的地方去。然后她把拆开的大纸箱叠好,搬着去储藏室。路过厨房,她站下来,跟姥姥说:“姥姥,我去储藏室看看那些包裹。” “去吧。小郭说都不是你从网上买的,我就纳闷儿了。这是打哪儿来的?”姥姥笑眯眯地问。 索锁含糊地咕哝了一声,说:“刚才那个是彭因坦送的。好幼稚的……姥姥我去看看其他的。” 她一走,就听见姥姥和郭阿姨笑起来,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她推开储藏室的门,果不其然看到好多摞在一起的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她进去,挨个儿扒拉着先看上面的运单。单子上多半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和姓氏,很陌生。她想了想,掏出手机来,逐一核对。她有一组电话号码存的全都是食客们的电话,这一核对,就给许多包裹找到了主人。 她拿了一个大的包裹来拆开,是满满一箱子干海参鲍鱼。是季校长寄来的。盒子里也有一张卡片,老太太毛笔写的簪花小楷,祝她新春快乐……她把卡片收好,再去拆别的包裹。除了食客们的春节礼物,还有小葵和小虎的,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没主儿的,吃的用的玩的都有。 索锁拆包裹拆的手软,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来,挨个儿发信息表示感谢。被杂物塞的满满的储藏室里,被嘟嘟响的信息提示音塞的毫无缝隙了似的……她靠在盒子上,闻着各种食物散发出来的味道,给彭因坦发信息:你到底给我买了多少东西呀? 发一条,彭因坦没回。再发,还没回。 她又发第三条:还咳嗽吗?好一点没有? 不一会儿,信息回复过来,索锁看都没看,点开来,内容是:坦坦在挂水,睡着了。我是他妈妈。坦坦醒了,我让他给你回电话。 索锁差点从板凳上跳起来,这才发现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她犹豫片刻,说:阿姨您好。 她盯着屏幕,眼看着屏幕一闪,又出现一段话:索锁你好。保重身体。有时间我会去看你的。 索锁眼里起了雾。她抹了下冰凉的鼻尖。储藏室里没暖气,冷的很。她手指按在手机屏上,自己都感觉得出来,手指是颤着的……她深吸了口气,仔细把信息编辑完整:谢谢阿姨。谢谢。 她没有再收到回复。 听到姥姥喊她,她忙起身出去,厨房里有喷香的味道,郭阿姨端了刚刚炸好的春卷给她尝……她拿了滚烫的春卷,咬一口就喊好吃。看着姥姥眉开眼笑,她觉得更高兴。 她想起来,说:“姥姥,我们今年也买点烟花吧,年三十儿放。” 姥姥说:“不用买了,昨天唐司令让人送来两大箱子,堆在车库里呢。我说不要吧,她说大过年的,放点烟花爆竹的热闹一下,辞旧迎新,好意头。她这么说,我就收下了。正愁着呢……你敢放吗?” “有什么不敢的。”索锁笑嘻嘻地说。 虽然……确实没怎么放过。 “哎呀,我刚才仔细算了下,还有的忙呢……我明儿就写对联贴窗花……好多事儿等着干呢!” 看她笑意盈盈的,姥姥和郭阿姨也笑。 她电话响,看到是老吴打来的,她接起来,老吴说让她赶紧给开门,按了半天门铃了怎么也没人应门……她跑出去开门,听到郭阿姨跟姥姥说:“小索真好人缘儿,还有福气,瞧这一回来,热闹的……” 她来应门,看着屏幕里老吴黑胖的大脸,忍不住笑起来…… …… 除夕。 索锁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子的年夜饭。 姥姥说就她们两个人吃,不用太多。索锁觉得无论如何都该跟姥姥一起好好儿过个年。以前每年都是听姥姥的,今年不想太简单。姥姥看她忙的开心,也就不唠叨她了。 夜幕降临之后,烟花爆竹就开始燃放。 密集的爆竹声响彻耳畔。邻居家里也有在放烟花的,夜空被烟花映亮,美的很。 索锁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坐在沙发上等着看晚会的姥姥,说:“姥姥,我们也放会儿烟花好不好?” 姥姥笑着说:“好啊。” 索锁从窗台上跳下来,裹了长羽绒服就跑下去,从车库里搬出几个大烟花来放到院子中央。她给姥姥搬出来一把藤椅,铺上羊皮垫子。姥姥坐上去,盖好小毯子,看着索锁忙着研究怎么点烟花,笑眯眯的。 索锁拿了打火机,点了线香。 香头上盈盈一点红,她吹了吹,红光亮了亮。 她正准备去点烟花,忽然抬头看了眼大门口——她怔了下,拿着线香就往那边跑去。 姥姥正要喊她,但看到门外那个高大的身影,虽然看不太清楚,也猜出来是谁了。她就没出声。 索锁跑过去,看到门外站着的彭因坦。 隔壁院子里突然腾空而起的烟花将天空瞬间照亮,彭因坦的脸线条分明。他微笑的样子,甚至能把暗夜映的亮如白昼。 索锁还握着线香,伸出手去拉住他前襟儿,然后她翘着脚,隔了冰冷的铁门,亲在他唇上…… 【第二十章·完】 ———————————————— 亲爱的大家: 非常抱歉地通知大家,《心锁》从明天开始停更几天。 下周五早上老时间更新。 文已经接近尾声,我也希望能好好把它写完。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体谅。 我们下周五早上见。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岂在朝朝夕夕 (一) 第二十一章 “姥姥看着呢。”彭因坦低声笑道。 索锁被彭因坦提醒,鼻子皱了皱,看了他,也不回头,手更是不松开……积雪在清风中飞扬起来,飘在她脸上。被她脸上火一样的热度烤化了,一派寒气。 彭因坦轻轻吻在她额头上,说:“开门让我进去。” “可是你怎么来了?”索锁问。 “我啊?又没翅膀儿,高铁来的。这个日子车都打不着,我还坐了公交车。”彭因坦弯身挽起他的行李箱来,笑嘻嘻地说。 索锁看看,问:“你不会是……” 彭因坦隔着栏杆摸摸她的头,说:“好冷。” 索锁赶紧给他开了门。彭因坦拉着行李箱进来,单手将她揽过来,揽着她的腰就将她抱了起来,在她唇上使劲儿亲了两下,笑着说:“快让我暖和暖和……在外面站的,都快把我冻傻了。” “我看你是傻了,干嘛不打电话喊我开门?”索锁问。 “我琢磨着这会儿来会不会把你和姥姥吓着,想要不先回去,明儿一早来拜年。谁知道你这就出来呢,真是天助我也。”彭因坦笑着又亲了亲索锁,“这几天可想死我啦!” 索锁捶他,说:“快点放我下来!” “不放呢?”彭因坦坏笑着。 “我要放鞭炮啦!”索锁叫起来。 她手里还有一枝香,散着袅袅的香烟。烟气飘过来,有点儿呛,于是她的眼睛里有了泪意……她使劲儿眨眨眼,又捶了彭因坦两下。 “给姥姥看见!”索锁又说。 彭因坦低了低身子,往院里一看,说:“姥姥回屋了。” 他说着把索锁放下来,索锁拿好线香也看看里面,果然椅子上空空如也,她跺跺脚,说:“都赖你!” “这怎么能赖我?那是谁看见我就跑来亲我的?”彭因坦笑着问。 索锁狠捣了他一拳,说:“再说就给我滚啊。” 彭因坦笑着握住她拳头,说:“好不容易来的,怎么能滚。” 索锁在户外待久了也觉得寒意刺骨,先不管摆了一地的烟花爆竹,拖着彭因坦先进屋去。进了门就见门前地板上黑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看到他们进来,嗖的一下就越过她,直奔了彭因坦。 彭因坦笑着说:“好小子,想我了啊……等会儿再抱你。” 索锁啧啧两声,还没等她喊姥姥,就看见老太太从里面端了茶盘出来,说:“因坦过来喝杯热茶,坐一会儿,让索锁给你做好吃的。” “好啊,姥姥。我正饿着呢。觉得今儿晚上家里准有好吃的,一直没吃东西,准备回来大吃一顿呢。”彭因坦笑着说。 索锁看看姥姥微笑着进了客厅,再看看彭因坦极其自然地脱了大衣换鞋,连刚刚他跟姥姥说话的语气,都像是回家的样子……她轻声问:“你不是胃不好么,干嘛不吃点儿垫垫?你就作吧,没事儿也能给你作出事儿来。你再这样,以后不管你了。” 彭因坦从背后抱抱她,也轻声说:“反正我过来,你是不会饿着我的。有什么吃的给我点儿,真饿了。” 索锁还没说话,他松开手臂,赶紧进去跟姥姥说话了。索锁看着黑子亦步亦趋地黏在他脚后跟上似的溜进去了。在原地站了片刻,她就听到他和姥姥边说边笑。大概是电视机里的晚会正到了有趣的地方,他们两人同时笑出来……她往前走了走,看到彭因坦坐在姥姥身边,拿了茶杯喝茶呢。她略皱了下眉,彭因坦转过脸来说:“我就喝两口茶暖暖。” “锁儿,去给因坦做点饭。”姥姥也捧着一杯热茶,说。 “快去,姥姥都发话了。”彭因坦紧接着说。 索锁“嗯”了一声,没立即走开,看看他们,还有卧在他们俩之间沙发空隙上的黑子……然后她问了句“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给什么吃什么。”彭因坦说。 索锁就走开了。 她脚步一动,彭因坦原本盯着荧屏的,目光一转,看过去……他摸摸黑子的下巴,黑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过去看看吧。”姥姥说。 彭因坦忙说:“不用……” 他有点儿不好意思。老太太却喝着茶,像是不怎么在意地说:“你们都不怎么喜欢看春晚的嘛,都是陪着我老太太看一会儿凑热闹。过去吧,跟锁儿说会儿话。一个人做饭也很闷的。” “姥姥,那我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帮忙。”彭因坦放下杯子起身走开。 姥姥等他离开,还是纹丝没动,连黑子也只是老老实实卧在沙发上…… 索锁正在切冬笋,听到脚步声,抬眼看时,彭因坦已经走到门边,敲敲门板,望着她微笑。她轻声说:“陪姥姥看晚会嘛,过来干嘛?” “我怎么这么不招人待见啊?姥姥让我过来陪你,你让我过去陪姥姥……”彭因坦做出个哭脸来。 索锁看了,轻轻哼了一声,说:“坐这里等着。” 彭因坦走进来,还没坐下,就说:“这么多菜,都是你跟姥姥的年夜饭?” 他看着操作台旁边的架子上整齐码着的碟子,蒙着薄膜呢,菜色清清楚楚地展示在那里,好多菜看上去都没有动过。 索锁也看了一眼,说:“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就样样准备点儿呗……你干嘛呢?” 她看彭因坦站了起来,伸手拿下来两样,里面装的是姥姥独门秘制的八宝鸭和酱肉。已经冷掉了的八宝鸭和本来就是冷的酱肉,薄膜一掀开,香气马上就溢了出来……彭因坦眉都舒展开了,眼看就要伸手拿,又忍住,眼巴巴看着索锁,问:“我就吃这个行吗?不要你做别的了。” “哪有你这样的……都冷了。胃不好别吃生冷。”索锁说。她细细切着笋丝,瞄了彭因坦一眼,说:“等会儿再吃,给你做碗汤,来两个热菜,马上就得。” 她这么说着,趁她一低头的工夫,彭因坦还是先拿了筷子夹了肉吃,边吃还边点头,等咽下去,说:“好吃。” 索锁气的倒过刀背来要敲他,被他躲过去,一会儿工夫,又吃两块肉。索锁就说:“当然好吃,姥姥亲手做的呢。你别多吃……回头不消化,难受的还是你。” “只要一碗热汤就可以。我胃没关系的了。”彭因坦说。 索锁不理他。他看了看厨房里,问:“好像添了不少新东西?” 索锁把笋丝摆到盘子里,说:“还没说你呢,怎么买了那么多东西,储藏室都给塞的满满的,好多东西根本用不到……你说你有多浪费吧。” “喜欢那个娃娃屋嘛?”彭因坦问。 “又不能住进去。”索锁说。 彭因坦听了这个回答,乐了好一会儿,倒没说话。 索锁把笋丝放进汤里,看他还在笑,皱着眉说:“别傻乐了。说说,你怎么大过年的跑出来了的?” 她不用细想他离家的过程,都要一额头的汗……这个宝贝疙瘩,还不知道怎么折腾的呢,愣是大年三十跑到这里来。但看他泰然自若,一点儿都不担心后果的样子,又忍不住往好了猜测。 彭因坦踱了过来,站在她身边,说:“越想越觉得让你一个人走,太不应该。” “我哪有一个人?有人跟我一路的。”索锁说。 “知道。严隙驹嘛。”彭因坦说。 索锁听着他这几个字咬的特别清楚,没出声。 彭因坦见她不语,又说:“你还没回答我呢,厨房里是添了不少新东西啊?” 索锁落了火,咕哝着说:“你怎么除了嘴刁,眼也尖?不就多了几口锅么?” “我大略一看,就十来口锅,还有刀具、架子……陈润涵送的?”彭因坦靠近索锁。 索锁要躲开,他就靠的更紧。简直大半身的重量都抵过来,索锁人都站不稳了,急忙说:“哎你干嘛……我得看着锅……” “还看着锅?”彭因坦语气不善。 索锁无奈放弃,靠在橱柜边,看着他,说:“那你看着吧,别溢出来。” “我不吃了。才不吃别人送的锅里煮出来的东西。”彭因坦说着走开了。 索锁见他坐到操作台边去生闷气,自己反而松口气似的,再看看锅子里的汤,火候恰好,盛出来,把汤碗放到台子上。碗里乳白色的笋丝、淡粉色的火腿丝和鲜嫩翠绿的芫荽在清透细腻的汤里呈现完美的姿态,香气扑鼻……索锁坐在彭因坦对面,轻声问:“真不吃?” 彭因坦歪了下头,说:“不吃!” 索锁笑出声来。 彭因坦脸上红扑扑的,因为厨房里温度很高,他又一副被惹恼了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她看着他就觉得此时此刻他是特别可爱的……她舀了一小碗汤来放到他面前,说:“不吃,好啊,那就喝吧。” 她说完,坐在那里看他。 彭因坦坚持了没三秒钟,很没气节地果然端起小碗来。 索锁托着腮看他配着米饭吃的心满意足,轻声说:“今年能跟你一起守岁……特别、特别高兴。” —————————————————————— 亲爱的大家: 今天晚上九点以后加一更。挺更这么久,大家等的辛苦了。谢谢你们。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岂在朝朝夕夕 (二) 彭因坦说:“有什么稀奇的,我们以后每年都一起守岁。” 索锁没出声,他也没有。默默地又盛了一碗汤吃了。 索锁说:“你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第一次坐在我对面吃饭的时候,就吃那点儿鸟食……啧啧。” 彭因坦笑出来,伸手过来捏了下她的鼻子。 “还吃不吃了?”索锁问。 “不了。晚上有饺子吃嘛,留着点儿空档吃饺子。”彭因坦看看一旁盖垫上摆着的已经包好的饺子。 索锁拉开他的手,揉着酸麻的鼻尖,说:“小心吃成一个球。” “吃成球也要吃。”彭因坦笑着说。他卷起袖子来,帮索锁收拾台子。 索锁刚要说让他出去,转眼看到厨房门口,一小簇黑色探头探脑地出现了,不禁笑道:“那个才是球呢。才几天呀,就被姥姥宠的成了这样。” 彭因坦回头看到黑子的样子也笑了,说:“小家伙很精的……还抓耗子吗?” “没有了。这儿再没闹过耗子。”索锁洗干净手,出来时弯身把黑子抱起来,彭因坦却跟过来,一伸手将黑子拎起来,放到自己肩膀上,歪着头跟黑子碰碰鼻子。索锁仰头看看,说:“看样子还是跟你亲,每次都是我求它,才要亲亲我。” 彭因坦笑着,转脸凑近索锁些,虚虚一晃,说:“那亲我,亲我不用求的,随叫随到、随亲随有……” “发神经……”索锁皱着鼻子赶紧躲开了。她听到彭因坦在她身后笑,进了客厅,才发现姥姥已经靠在沙发里打盹了……她回头“嘘”了一声,彭因坦也过来,看姥姥快睡着了,指指一旁的毯子,让索锁给盖上,自己顺手拿了遥控器,把电视机音量调小些。这么一来,姥姥却反而睁开了眼,说:“别关电视……我还要看呢!” 索锁和彭因坦的动作同时停顿在那儿,看姥姥又歪了歪身子,继续打盹儿,两人忍着不出声却忍不住笑。 彭因坦和索锁坐到一边去,轻声说:“老人家就是这样啊,明明是开着电视机打盹儿,也要开着。” “嗯。”索锁轻声应着,看看时间,说:“让她早点睡,怎么也不肯……本来想等会儿再去放烟花的,姥姥睡了,那就等等吧。不然太吵了。” “好。”彭因坦说着,回头望望外面。黑子早从他肩膀上跳下去,卧到姥姥身边蜷曲起来了。他揉揉黑子的头,说:“我去洗把脸。” 索锁点点头,等他走开,瞥了眼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手机一直是调在静音状态,有电话进来,彭因坦没发觉。她看看,是章晓芃的。她转开目光,盯着电视机荧屏上的画面,那出现在镜头中不停旋转的小姑娘,转的她忽然有点头晕目眩的……她深吸了口气,看到彭因坦一脸清爽的回来,指了指他的手机,提醒他有电话。彭因坦过来把手机扣下,弯身亲在她唇上,低声说:“别理。” 他往后退了退,索锁却勾着他的颈子,他眉一挑,索锁说:“别这样……回电话,说不定有什么急事呢。” “大过年的,再说她能有什么急事。”彭因坦抚着索锁的背。 薄薄的毛衫贴在她背上,他轻轻一抚,几乎就触得到她的骨头……他忍住几乎从喉咙里逸出的医生叹息。 索锁好一会儿没动,他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她却咬了下他还散发着湿润的薄荷香的嘴唇。 彭因坦疼的差点儿要叫,瞪着索锁,舔了舔被她咬的通红简直要滴血的嘴唇,听她说:“你回电话去,我就带你一起玩娃娃屋过家家,不然不跟你玩了。” 彭因坦愣了那么一会儿,嘴唇还火辣辣地疼着,面部肌肉已经忍不住抽搐起来,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又怕吵着姥姥,只好放开她,一边拿了手机往外走,一边就咕哝了两句……索锁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听到他在不远处的走廊上压低声音讲电话,虽然听不清什么,但是他语调起伏不大的……她舒了口气,果然抽了把水果刀,去把放在比路边的那个粉色的大纸盒子上的胶带割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都在地毯上铺开。 图纸看上去很复杂,她分门别类地把小零件归拢好,忙的都忘了其他的了……直到她觉得脖子酸痛,刚想抬手揉一揉,一只温热的大掌覆在她颈后,替她揉捏了两下。她伸伸手臂,很舒服地搭过去,指指面前这一大堆的零件,说:“好复杂的工程。” “你以为搭个家那么容易么?”彭因坦微笑着坐在她身边。 索锁笑笑。彭因坦牵过她的手臂来,给她捏着,说:“慢慢来……你不要看电视?” 索锁瞥了眼荧屏,说:“听着就好了。” 她又瞥了彭因坦一眼,见他平静,就不问了。 彭因坦把娃娃屋的底座拿过来,放到面前,取了图纸看着,说:“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嗯,那你先弄着,我帮你收拾一间房间。”索锁说着就要爬起来,被彭因坦猛一拽,就跌在他身边。“喂!” “喂什么喂?我干嘛要住另外一间房间?”彭因坦瞪了她问。 索锁被他瞪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嘴唇动了动,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要不住另外一间……那你就回你自己那去。” “狠心的丫头。大半夜的,又是除夕,你也不怕我给妖精叼走?”彭因坦眉扬起来,很认真似的问。 索锁推他一把,站起来,拍拍牛仔裤上的碎屑,说:“还给妖精叼走……你唐僧啊?反正你不住……就回去,自己选。” “住吧,能怎么样啊,不是唐僧也是唐僧了。”彭因坦说着,拿过一块板材来,对着图纸看看,放在对应的底座上。他没听到索锁的声音,转过脸去时,索锁已经不见人了……他拿着板材和胶水发了会儿呆,姥姥的呼噜声、黑子的呼噜声和电视机里热闹的小品就在耳边回响,还有外面零星的一串鞭炮响声,倒让这屋子里更寂静了些似的。 他独自忙了好一会儿,索锁才回来,仍旧坐在他身边,从娃娃屋的另一角开始组装。他需要什么,她总能及时递过来;有时候两人又同时抢剪刀或者胶水,互不相让;黑子偷偷摸摸跑过来,又一屁股蹲在娃娃屋里,把他们刚刚弄好的蹲塌了,惹的两个人又气又笑……只是这娃娃屋工程浩大,快到零点时,他们也不过才做了一小部分。索锁一看时间,跳起来说:“啊呀到点,该煮饺子了……彭因坦你去放鞭炮!叫醒姥姥,准备吃饺子……” “来得及呀。”姥姥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来。 索锁回头看姥姥正在看电视呢,笑眯眯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她就笑道:“姥姥您真是,也不提醒我们。” “急什么呢。”姥姥说。 “那我去煮饺子,彭因坦你去呀。”索锁跑开了。 彭因坦起身去拿了大衣穿好,索锁又从厨房跑出来,递给他一支点燃的线香。他拿好了线香出门下了台阶,鞭炮是索锁早就挂在木桩上了,他仔细看了看,找好引信,又看看时间,还有一会儿才到零点。此时的鞭炮声密集地响起来,简直震耳欲聋,他回头望了望,发现索锁搀着姥姥站在门口,就挥了挥手,然后将鞭炮引信点着之后,迅速后撤。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时,他身边就多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他笑笑,伸手拉了她的手,两人的脸都被明亮的光映的光彩夺目…… 姥姥拄着拐杖站在高处,看着闪电般的火光中这两个孩子并立的身影,微笑。 · · · 索锁推开厨房的窗子,立即闻到硝烟味,她马上关了窗。顺手收拾了下厨房里的东西,听到姥姥卧房门响,她忙跑出来,果然看到姥姥穿着新衣服、拢着头发慢慢挪着步子呢。 “姥姥,过年好。”索锁给姥姥拜年。 “唔,锁儿过年好。”姥姥笑眯眯地看看索锁,“一早就起来了?” “嗯,老早就有人放鞭炮了。”索锁说。 “是哦,好吵。”姥姥说着,往卫生间走。没走两步,说:“因坦睡的也很晚,让他多睡会儿,不要叫他了。” 索锁说:“他今天生日,姥姥。” 老太太站下,回头有点儿惊讶地问:“大年初一的生日?” “嗯。”索锁微笑。 “这孩子的生日,真大。给他做面吧。”姥姥说。 “做好了。”索锁说。 姥姥看着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点了点她,去卫生间了。 索锁抬手摸摸已经很热的脸,上楼去准备叫彭因坦起床。她上了两个台阶就站下来,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腹部,等这真疼痛消失,才继续上楼。她敲了敲彭因坦房门。听到里面有声音,她又敲了敲,推开门一看,彭因坦睡的被子都落到地上一大半了……她过去,坐在了床边。 ———————————————— 亲爱滴大家: 明天的更新在晚上七点左右。祝大家周末愉快。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岂在朝朝夕夕 (三) 她使劲儿拉拉被子给彭因坦盖好,他仍在沉睡中。而且像往常一样,他睡姿随意古怪。索锁坐着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体温正常。 她想把手挪开,叫他起床。移开的瞬间被他一手按住,听他懒洋洋地说:“不想起床。” 索锁好一会儿没出声,彭因坦反手握住她的手拉过去揣在颈窝里,认真是一副要继续睡的样子……索锁轻声说:“那你也先起来看看,长小尾巴了没有。” 彭因坦在被底踢了两下腿,大声笑起来。这张沉重的铜床都给他笑的床头嗡嗡直响。 索锁抽手,笑道:“明明一起睡的,怎么我都起得来,你睡的就跟小猪一样。” “哪有一起睡?明明是分开睡的。”彭因坦接着说。 索锁顿了顿,咬着牙照准他大腿狠拍了一巴掌,“你到底起不起来?姥姥在洗脸了,等下吃饭还要等你?” 彭因坦听了,伸个懒腰,从床上猛的翻身坐起来。被子往下一滑,堆在身前,他撑着胳膊,揉了下眼,说:“太困了……”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索锁一伸手掩住他的嘴巴,却也跟着打了个哈欠。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的样子,笑成一团。 “起来啦。”索锁先站了起来,看看床位凳上彭因坦叠的整整齐齐的新衣服,忽觉得眼熟,才低头一看,原来跟自己身上的是相同款……她这一愣神的工夫,彭因坦已经下床来。光着脚要往卫生间跑,被索锁一回手拉住。 “内急。”彭因坦叫道。 索锁忍着笑,亲亲他,说:“生日快乐。” “等我先洗把脸回来的……谢谢。”彭因坦眉开眼笑地跑出去了。 索锁笑了笑,没等他回来,而是跟着一起出去,下楼时喊了一声“洗好了快点下来吃饭”……彭因坦听到拉开卫生间门,索锁已经不见人影。地板凉凉的,他赶紧洗完脸出来换了衣服,把房间收拾好了下来。果然闻到食物的香气。他抽抽鼻子,就猜到索锁一定是给他煮了面了。这一高兴,差点儿从楼梯上跳下来。不过高兴归高兴,他也没忘了先去找姥姥。 “姥姥,过年好。”彭因坦推开门,就看到老太太在院子里溜达。他大声喊。 姥姥站下,笑着说:“过年好。生日快乐啊,因坦。” “谢谢姥姥。”彭因坦听到索锁的手机铃声响了响,就开始讲电话了,想必是拜年电话。他出来合上门,跑下楼梯追上姥姥。 姥姥看到彭因坦只是穿了毛衫长裤,一副单薄的样子,就说:“怎么能就穿这么少就下来了呢?” 彭因坦不在意地笑笑,说:“出来闻闻新年鞭炮的味道。” 姥姥笑着,听了会儿鞭炮声,笑道:“因坦生在个好日子哦。” “想漏过生日都没有可能。只好一年年老老实实地长一岁。”彭因坦也笑道。 姥姥笑着示意他一起往回走。 彭因坦刚转身,就听姥姥说:“今天天气还好,可以出去走走。不然在家里也是闷着。” “姥姥您想去哪儿?”彭因坦问。 “唔,我是说你和锁儿可以出去走走。”姥姥笑眯眯的。 彭因坦笑着说:“那我们也在家。阿姨今天放假,不然咱们可以凑一桌麻将……清清静静过个年已经求之不得,我们才不要出去呢。” “凑一桌麻将呀,倒是也可以。我看黑子那个小猫精可以来凑个手。”姥姥扶着彭因坦的手臂上台阶,笑着说。彭因坦笑起来。姥姥说:“家里只有我和锁儿,过年就是左邻右舍简单走动下,清静是真清静的。今年有你就大不一样……你们家里是很热闹吧?” 彭因坦给姥姥开了门请她先进,微笑着说:“热闹。爷爷家还好些。平常他也轻易不许人打扰的……姥爷家简直就是大剧院。我妈妈每年过年都躲到国外去的……我有时候有工作赶上回不去,也不强求了。在国外读书久了,年节的概念并不是很强。” 姥姥仔细听着,轻声说:“难为你。” 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人,彭因坦从这话里未免听出些弦外之音来,于是他看着老太太,没出声。 姥姥边走,边继续轻声说:“走吧,我们去吃饭。” “姥姥。”彭因坦叫了姥姥一声,但还没等他跟姥姥说什么,索锁的身影从厨房闪出来,端了一只白瓷汤盆往餐厅走,看到他们就说:“面已经好了……准备吃饭了!彭因坦,帮我拿碗筷呀。在里面,已经准备好了。” 彭因坦马上答应道:“好。来了。” 他从姥姥身边走过去,去取了台子上索锁已经准备好的碗筷——淡黄色描金边的碗上漂亮的蝙蝠纹和缠枝莲秀雅精致,赏心悦目的……他端着碗去餐厅,就见姥姥已经就座,索锁问他:“就是拿个碗哎,你做什么用什么久?” 彭因坦夸张地把碗抱住,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说:“这碗太金贵了,要小心拿。” 姥姥笑起来,索锁也笑,说:“过新年嘛,当然要用漂亮瓷器。” “嗯,是这么个理儿,可是请出这套来,好隆重。”彭因坦看索锁盛面。这面的盛法儿有点儿特别,她是拿着筷子灵活地转动着,将面在碗中盘起,然后轻轻在碗沿上一压,压断面条,先给了姥姥。 他想起来这是不久前在山西,索锁刚学的招儿……果然他看索锁,索锁正巧看他,两人会意一笑。他说:“还不错嘛。难怪昨晚上要去睡了,还在厨房忙活那么久。” 索锁没吭声。她盛好面,说:“吃双份。” “好。”彭因坦看看她的神色,再看看面,知道她大概对面的品质还不太满意,就笑道:“已经很棒了。” “好吧。反正你要吃双份。”索锁这才说。 彭因坦捧着碗,跟姥姥一起笑她。 姥姥笑着说:“很好吃的面。锁儿不趁今天露这一手,我还不知道你学了新手艺呢。” “等我再好好练习,姥姥大寿,给姥姥做。”索锁笑着说。她看彭因坦低着头吃面,这会儿听见说,抬头问了声姥姥什么时候大寿,她想了想,说:“七月呢,夏天。天气好热的时候。” “嗯。今年一起给姥姥做寿。”彭因坦已经吃完了一碗。 索锁再给他盛面时,笑了笑,说:“……哦对了,姥姥,吴叔和大禹说要过来给您拜年。大概等下就过来了。” “好啊。好啊。”姥姥点头。 彭因坦默默地吃面,看了索锁一眼。索锁吃的很慢,等他吃完这碗面时,她那碗还有一半。姥姥吃过面先出去了,彭因坦看了索锁,示意她。她见他留意,就说:“我慢慢吃……你是不是该给家里打电话拜年?” “你打了么?”彭因坦反问。 “那还用说。”索锁立即回答。她看彭因坦那别扭样子,嘴角一牵,轻声说:“不管你怎么回事……打电话回家拜年都是应该的哦。” 彭因坦深吸了口气,笑笑,点头。 索锁似乎是放了心,听到门铃响,就要放下筷子,彭因坦按了一下她的肩膀,说:“还有一口,你把饭吃完再出来,我去开门。” 索锁就没站起来。 彭因坦走出去之前又看她一眼,说:“你要是不舒服就说,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等下我马上回来。” 索锁笑着说:“你现在看我大概是天天脸色不够好……快去吧,真是的。” 彭因坦这才离开。 门铃这时候又响了一声,姥姥要走过来,他说着:“姥姥,我来吧。”赶忙跑了两步,从门上猫眼里一望,外面站着不少人,他并不全认得,但是认得站在最前面的那位是唐律师,还有她的医生丈夫……他忙跟姥姥说是隔壁邻居一家。 姥姥听了,就说:“哟,今年是他们比我们早了……快开门。” “好。”彭因坦开了门,“过年好。” “过年好……咦?”外面的人都满脸笑意,但看到彭因坦时,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但谁也没有不识趣地表现地更明显,而是在彭因坦闪到一旁给姥姥让出空间来时,纷纷借着跟老太太拜年的当儿,陆续走进去了。 本来站在最前面的唐恩窈却落在最后,她和彭因坦打过几次交道,见面没有那么拘谨,就笑着问:“怎么你在这里?” 彭因坦微笑,说:“新年好啊。” ———————————— 亲耐滴大家: 明天早上老时间更新。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岂在朝朝夕夕 (五) 姥姥看着索锁,并没有流露出来已经完全相信索锁的话的样子来。但是她轻声说:“我也陪你去医院。” “姥姥,您就别去了。”索锁拉了她的手,摇了两下。“不用担心我。这个时候去医院,也不一定会怎么样……我是说,医生哪有那么快就给我动手术。等我回来再跟您详细说的。” 姥姥看看她,像是在考虑她的话有几分可信,最终转向了彭因坦,问:“因坦早就知道?” 索锁也转向彭因坦。彭因坦看了索锁一眼,说:“去北京前刚知道的。姥姥您放心,给索锁治疗的是很好的医生。您就在家等消息,我带她去。有什么变化,我马上跟您说。不是很大的问题,您别多想。” 姥姥又看看索锁,才跟彭因坦说:“那我在家等吧。你们也不用挂着我。听医生的话。既然说是要动手术,不如尽早。” “好的。”彭因坦答应。 “小彭?”孟豆豆进来。彭因坦站起来,去给索锁拿衣服了。孟豆豆过来跟姥姥解释了一会儿,无非是宽慰老太太。 姥姥表现的极为镇定,一再地向孟豆豆道谢,“麻烦你和窈窈了。” “姥姥您别客气。应该的。”孟豆豆说着,看到唐恩窈与彭因坦回来,就示意索锁该走了。 彭因坦给索锁拿来羽绒服。索锁起来穿了,等他们都出去了,看看姥姥。 她轻轻抱了抱姥姥,说:“姥姥在家等我……” “等你回来。你说想吃什么,姥姥给你做什么。”姥姥拍拍索锁的肩膀。 索锁想了想,说:“现在想不到。等我慢慢儿地想……姥姥我走了啊。” “去吧。”姥姥看看索锁,并没有站起来。 索锁又亲了亲她,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边站了站,却没有再回头,而是抬眼看着在走廊上等着她的彭因坦。他伸出手来,她走过去,握着他的手。 “来。”彭因坦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肩膀,“我背你。” “不用。”索锁紧握着他的手,指指里面,低声说:“没关系,我好多了。刚才就是突然觉得不舒服……也不想让姥姥看到。她会担心的。” 彭因坦没吭声。 索锁往前走了走,他跟着退出去,等她穿好鞋子,一起出门。 黑子蹲在门口,索锁弯身摸摸黑子的头,说:“乖乖在家……姥姥我走了!” “姥姥我们出门了!”彭因坦也高声。 他们等着,听到好一会儿之后姥姥那声回应,才开门。 彭因坦伸手拢了下索锁的头发,给她把帽子戴好,说:“我跟孟主任通过电话了,她已经在往医院赶……唐律师他们会送咱们过去,很快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索锁拉了拉帽檐,笑笑,说:“我猜到你不会没有准备,可是这行动也太快了点儿。” 彭因坦沉默。 索锁看看他沉着的脸,说:“真对不起……在你生日这天出事故。” 彭因坦还是没有说话。他紧握着索锁的手,直到走出大门,他看了眼唐恩窈停在门前的车,还有车边站着的唐家人,对他们微笑下,走过去先道谢再道别,没有多余的话。索锁也要道谢,却被唐锦一拦住了。 “不要客气了,快点去医院。不用担心姥姥。”她说。 “谢谢您。”索锁看着这热心的一家人。她忽然很后悔,在这里住了好几年,虽然跟他们相处的还不错,但从来没有想要认识他们……“谢谢。” “上车吧。”唐恩窈的妈妈又催促,“窈窈你换过去,让豆豆开车。” “知道了,妈。我仔细开车就是了。”唐恩窈忙说。等索锁和彭因坦上车坐稳,她对外头的家人都挥挥手,“快回去吧。放心,我会把索锁安全送到目的地的。” “当心点。”孟豆豆轻声说。 唐恩窈看了眼后视镜,又回过头来跟索锁和彭因坦说:“对我有点儿信心啊,他们都觉得车技比我好……拉倒吧。我们家这位爷,开车那跟开的过山车似的;我妈开车就是老牛拉破车……他们还嫌弃我呢,我不嫌弃他们就不错了。” 她说着,发动车子。果然车开的很稳。 索锁轻声说:“谢谢你们啊。上次姥姥生病,也多亏了你们。大过年的,真太过意不去了……” “咳咳,说实话啊。”唐恩窈趁红灯停了车,看看孟豆豆,笑了,“甭过意不去。今儿过来的医生多是多,可一个用得上的也没有。” “嘿!”孟豆豆敲了敲唐恩窈的脑袋,“绿灯了。” 唐恩窈笑着,车开出去。 她不说话了,车里的气氛就冷清了下来。 索锁静静地望着前方。 大年初一的街道上比平时要冷清许多,有一种说不出的洁净感。好像经过了一夜喧嚣,万事万物都沉寂下来了……她看到医院大门时,心才沉了沉。彭因坦一路上都没有出声,这时候伸手过来,拉过她的手,放在腿上。 她轻轻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车已经停了下来。索锁见车子停在了住院部大楼前,就看了彭因坦。 彭因坦说:“孟主任说,直接住院。” 索锁没有表示异议。而且看样子,彭因坦在告诉她之前,也已经跟唐恩窈夫妇沟通过了。 “唐律师,孟医生,我跟索锁上去吧,你们不要下车了。今天很麻烦你们了。”彭因坦说。 孟豆豆看看他们俩,开了车门,说:“走吧。我们也不差这会儿工夫。” “走吧。”唐恩窈也下了车。 彭因坦于是也就拉着索锁下来,四个人一起走进了医院大楼。他们乘电梯上行,彭因坦按了顶层的键。电梯到顶层停了下来,电梯外一派寂静。孟豆豆看看这里的环境,问彭因坦这里是不是单人病房,彭因坦点头。 “那还好些。这是老院区,病房条件并不很好。单人病房能略微好些。”孟豆豆说。 彭因坦查看了下门牌,指指值班医生办公室,刚要说自己过去看看,就听到电梯响,他一回身,就看到索锁的主治医生孟主任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孟主任。”彭因坦叫道。 孟主任边走边招手示意他们跟她走,经过索锁身边时,她盯了索锁的脸一眼,一伸手拉了她的手臂,不高不低地喊了声“小牟”,声音传了老远。护士站和里头办公室里都有人跑了出来,她就问那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说:“哪个病房?” “是1212病房……昨天刚空出来。您说后天用的,没敢耽误。”牟医生看看索锁,点点头,跟孟主任说。 “好,给开门,我们这就去。住院手续马上办,然后安排下,马上开始做检查。我要尽快看到病人的身体状况,适不适合手术……索锁,这是牟医生,她是你的管床大夫。在这儿,要听她的话。”孟主任说。 “牟医生您好。麻烦您了。”索锁轻声说。 “不麻烦。应该做的。”牟医生看看索锁,已经快到病房门口,她小跑着上前,先给开了病房门。 孟医生第一个走了进去,站到病房中央,看着跟进来的索锁,说:“你们先办好住院手续。我去换一下衣服,然后我陪你做检查——对了,赫院士刚刚也给我打过电话,他也可能赶过来……我先出去,等会儿见。” “谢谢孟主任。”索锁和彭因坦异口同声。 孟主任摆摆手,带着牟医生一起走了。 病房门一关,索锁看了眼已经摆在病床上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愣了片刻,才脱下羽绒服来,说:“这里好热。” 她对唐恩窈和孟豆豆笑笑。唐恩窈也正热的脱下来外套,看到索锁这一笑,一贯伶牙俐齿的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是孟豆豆镇定些,找了话题来说。彭因坦默默地把索锁的羽绒服和围巾都接过去,挂在衣橱里。几个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护士就进来,问谁出去办一下住院手续? 彭因坦应声。 他跟索锁交代下,先出去了。孟豆豆也起身跟了出去,剩下唐恩窈陪着索锁。 索锁看她,轻声说:“我没关系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如果姥姥有什么事,拜托你照应一下。” “好。”唐恩窈对她笑笑,“安心治疗。” 似乎也没有什么要特别说的,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她见索锁的样子有些累,看看时间,主动告辞出去。她坚持不让索锁出来,关好病房门才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索锁一个人,她走了两步,看着那蓝白条纹的病服。她走过去,拿起上衣来展开。对着窗子看,棉质病服很薄,阳光很容易透过来……听到门响,她回身,看到彭因坦进来。 彭因坦回手带门,看着索锁将宽大的病服比在身上,问他:“有点儿大……我穿这个也好看吧?” · ·············· 【以下为重要通知】 亲爱的大家: 大家晚上好! 首先感谢大家一年来、甚至是两年来对《心锁》的支持和喜爱。我们几乎每天都在这个故事里约会,已经成为习惯。但现在要告诉大家,因为出版的原因,《心锁》需要暂停网络连载。也就是本周四、六继续晚上九点更新之后,停更。 出版事宜刚刚定下来,但交稿时间很紧迫,我写的又很慢。所以我需要时间将已完成部分进行修改,然后抓紧写完结局交稿。还请大家谅解。结局部分会在实体书出版之后贴出来。可能等待的时间比较久,也请大家谅解。 另外借此机会跟等待《一斛珠》(实体书将改名为《凝爱成珠》)和《云胡不喜》上市的各位报告一下。珠子的实体书应该会在今年六月份上市,目前在等待封面制作,其他环节已经准备就绪。而云胡也在加紧制作,具体时间出版社没有给出,有新进展我会及时通知大家。 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大家。 《心锁》我会尽我所能完善。《心锁》之后,我们择期再会。 相信只要笔耕不辍,我们定然后会有期。 祝大家工作生活愉快。 尼卡 2015年3月30日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岂在朝朝夕夕 (六) 彭因坦站在那里,看了她。病服的颜色白的耀眼,浅灰蓝色的线条看起来让人有种莫名心里发冷的感觉。索锁见他没说话,抖了抖病服,说不好看是不是也得穿啊……他走过去,把病服扯过来扔到床上去,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说:“不好看。我去给你买好看的。” 索锁笑起来,下巴抵在他的额头上。他也许是跑来跑去忙了一头汗,额头润润的。她揉揉他的额头,说:“不用……回头你家去看看姥姥,去带我的旧睡衣来好了。不用买新的,太浪费了……” “有什么好浪费的。”彭因坦抱着索锁没有放开,也没有动。索锁身上有种温暖的味道,抵消了他自打进医院来闻到的那些消毒水的味儿。“几件衣服还是浪费的起的。” 索锁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那你给我选个漂亮的颜色。我不要这种冷色的。觉得看不到希望。” 彭因坦抬手摸摸她的后脑勺,笑笑,说:“乱讲。要是你觉得冷,我来帮你暖暖。” “喂!”索锁叫起来。 彭因坦哈哈一笑,放她下来,看了她的眼睛,说:“我们该给施阿姨打个电话。” 索锁坐在床沿上,嗯了一声,说:“我刚刚犹豫了下,不知道要不要在今天跟她说。真是太破坏气氛了……” “什么气氛不气氛的。就是你不说,我不说,孟主任知道赫院士就会知道。与其让她通过别人了解,不如我们早早告诉她。不然不是替她着想,是显得跟她生分了。”彭因坦说。 索锁想了想,说:“好。等会儿我打。” 像下了什么决心,又有点不知所措。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最近有点累。”索锁说。 彭因坦摸摸她的发脚,说:“嗯。那就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下。以后都不要累着了……等你好了,我们带着姥姥出去旅行。” “去哪里好呢?”索锁歪着头看彭因坦。 “……”彭因坦一时想不出来,说:“随便哪里吧。只要我们一起去,去哪儿都会玩的很开心的。” 索锁看他,忍不住笑。 “你干嘛笑成这样?我是没想好么……我们慢慢儿计划吧。连个护照都没有的人,能跑哪儿去?趁你在医院呆着,我先跟姥姥去办护照。”彭因坦说。 索锁笑的厉害,点点头说:“那好。你尽管去……哈哈,真是的……” 彭因坦听到索锁的手机响,回手帮她拿了过来,一看正好是施云晚的电话,就说:“施阿姨。” 索锁愣了下,说:“怎么说什么来什么……喂,妈妈?” 彭因坦指了指卫生间,站起来走开了。索锁听着母亲在电话里的声音,较之平时略有紧张感。她心忽的一沉,果然母亲接下来就说她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啊?”索锁一急。 “我早起就心慌意乱的,不知道哪儿不对劲。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听着你的声音好像很累。我得马上过来看看你……小锁?”施云晚停顿了下来,“你怎么样了?” “我?我没什么啊……那您落地给我电话吧。”索锁轻声说。 “好。等着我。见面我们再说。”施云晚说。 “妈妈。”索锁看着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彭因坦,“那您一路平安。” “谢谢你。很快见面了。”施云晚说。 “嗯,再见。”索锁说。彭因坦走过来,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听到母亲说了再见挂断电话。她握着手机,轻声说:“妈妈现在正去机场的路上,大概中午就到了……等她到了,再跟她说吧。现在不要让她心慌了……说是今天早上开始就莫名其妙心慌意乱。” “大概你回来以后,她也没能休息好。”彭因坦说。他对索锁笑笑,“现在好啦,到时候妈妈在身边了,更安心一点。” “我倒希望她别来。”索锁轻声说着,看看彭因坦,“其实也有点希望你也别在这里。” 彭因坦眉毛抬了抬。 索锁声音更低点,说:“手术后那段时间肯定特别难熬,自己也辛苦,陪在身边的人也难过……其实一个人的时候反而会比较坚强。” 彭因坦沉默良久,都不曾说出一个字来。 他将索锁拉近些。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腹处。也不知怎么的,那里就好像从内到外被搅动着,疼的厉害……他低声说:“我以前跟你说过吧?其实我并不希望你特别坚强。” 索锁吸了下鼻子,点点头,说:“我去洗洗脸。” 她刚站起来,听到门响。护士进来说请他们准备下,马上开始术前检查的项目。她答应着说马上来,去卫生间好好洗了洗脸。出来时看到病房里有一把轮椅,彭因坦则拍了拍轮椅,说:“这是你的南瓜车,坐吧。我们去做检查。” “这是干嘛?”索锁有点儿傻眼,“哪有这么严重哦,我能走啦……又不是弱不禁风。” “虽然不是吧,可是……”彭因坦笑笑,眨眨眼,过来亲了亲她,“我就是觉得得趁这个时候好好儿宠宠你。” 索锁有点无奈,说:“那好吧。那你只准做车夫,不准肉麻……不准肉麻!” 彭因坦瞅着她,似笑非笑的,伸手过来把她肩膀一按,让她稳稳坐在轮椅上。索锁刚坐稳,彭因坦侧脸过来,亲在她唇上……然后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那你要乖一点。要不肉麻不肉麻,就由不得你了。” 他揉揉她的头发,笑着推她出门。 索锁不住地整理着自己的乱发,出了门抬眼看到等在外面的护士正笑微微地看着他们俩,她忽然有点心虚,可是彭因坦却轻松自在地边推着轮椅,边跟护士轻声聊着天……她听着,也不过是些很平常的话题,彭因坦的语气温和而又有礼貌,真让人如沐春风……她不禁微笑。其实她还是有点恐惧。要去做的检查名目众多、程序繁琐,除了陌生的医生,就是冰冷的仪器。可是有彭因坦在身边,她就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 护士并没有陪他们出来,仅仅送他们到电梯门口。等电梯门合拢,索锁轻轻清了清喉咙。 “怎么了?”彭因坦弯身看着索锁,“我等会儿给你去那杯水喝,润润喉咙。” “嗯。”索锁点点头。 彭因坦看了她,问:“怎么了?不高兴?要去做检查不开心啊?” 索锁瞪了他一眼,说:“我看不是我需要润润喉咙,是你需要。” 彭因坦顿了顿,突然哈哈大笑。 看他笑的都要停不下来了,索锁恼恨地敲他,他就使劲儿忍着,说:“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我说,你能不能别吃这种醋?” “谁吃醋!”索锁咬着牙说。彭因坦笑的面上红光满满的,一对眼睛更是水水润润……真好看。她看的心怦然而动,本来想辩驳几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彭因坦看她发了呆,轻声笑着说:“你看,你要在这里住几天的,还得人家好好照顾咱们不是吗?当然要跟人家相处的好些了。” 索锁不吭声。 电梯门一开,彭因坦推着她出来。有好久,他们俩就走在充满着阳光的走廊里。索锁偶尔转过脸去看着一旁的玻璃墙,那上面映着她和他的身影——彭因坦走的并不快,所以他们两个像是在穿越一段悠长的时光……她能看到他的侧脸。在明亮的阳光中,他微笑的侧脸十分清晰。 “喂,索锁。”彭因坦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索锁微微向后仰了仰,看着他垂下目光来。他的目光也像铺在她身上的阳光那样温暖。 “嗯?”她答应。 “你再这么偷看我,我可要把持不住了。”彭因坦笑起来。 “……”索锁脸又红起来。她坐直了,清了清喉咙,“呸。” 她看到前面在等着他们的孟主任和牟医生还有两位比较陌生的医生,不经意似的轻轻叹了口气……彭因坦将索锁交给牟医生,在外面等着她出来。索锁进去之前,并没有回头看她。他隔着透明玻璃看着她在里面跟牟医生说着话,还面带笑容,不禁心里又安慰又觉得酸楚。他心里也有点紧张,但他不能让她看出来……他轻轻舒了口气。忽然想起来在这里大概是需要关机的,忙取出手机来,但看到正巧有个电话进来,犹豫片刻,看看里面的索锁,转身才接了…… 索锁正巧回头,看到彭因坦接了电话就背转身去,走了没两步就站下来。他的背影又高又直,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她突然觉得这个电话有点不寻常。 —————————————— 嗯,明天晚上九点更新。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岂在朝朝夕夕 (四) “新年好。”唐恩窈笑着往里走,见孟豆豆站着等他,正式给他们介绍,“这是我先生,孟豆豆……刚走进去的是我父母、姑姑和姑父还有表姐一家子……我们过来给姥姥拜年的。我还以为我们就够早了,结果你比我们还早。” 孟豆豆跟彭因坦握了下手,笑着看了眼唐恩窈。彭因坦笑笑,也没解释,只是说:“快进去坐吧。” “好……索锁呢?”唐恩窈问。 “马上出来。她早饭还没吃完。”彭因坦回答。 “走吧进去坐下。”孟豆豆这时候托了下恩窈的手肘,轻声说。恩窈看看他,就笑了。孟豆豆有点儿无奈地说:“我说来早了吧,你和姑姑最着急。” “没关系的。索锁今儿早上吃饭有点儿慢了。”彭因坦微笑道。 唐恩窈“哦”了一声,眨眨眼,想说什么,被孟豆豆及时拉开了。 “你干嘛拉我?我有话问啊……”她皱着眉低声说。 孟豆豆清了清喉咙,说:“你再问人家该尴尬了。有你这样儿的么,职业病随时犯。” 唐恩窈哼了哼,想他提醒的也对,但是对彭因坦还是一肚子好奇,忍不住想回头,孟豆豆早摸准她心思,一伸手将她拉过来,让她走在前头…… 彭因坦等他们去厅里坐下了,说了声“我来泡茶”,就走开了。听到他们坐下聊天,唐恩窈的姑妈声音很宏亮,他边走边笑。因为惦记着索锁,他先去看她,但见索锁已经在准备泡茶了,进去看看她,说:“是隔壁唐律师一家人来了。” “嗯,我听到了。”索锁很麻利地把茶水准备好,正要自己端起来,彭因坦忙接了过去。“我来吧。” 索锁不想让彭因坦在这里干这些活儿,彭因坦端了茶盘低声说:“这点儿小事我还是能做好的,你放心。唐律师刚刚问到你。” “嗯,好。”索锁答应着,从架子上又拿了几只透明玻璃罐下来,里面装着漂亮的糖果。“那个小娃娃抱来了吗?” 彭因坦看索锁抱着玻璃罐,点点头说:“嗯是有一个。” “他爸爸妈妈都是医生,恐怕不肯让他吃糖果的。这是给大人吃的。”索锁微笑着说。 彭因坦也笑笑。 茶几上摆了好多干果茶点,确实没有糖。 “我怕摆在手边,就会不停的吃……胖。”索锁小声说。 彭因坦笑起来,慢下脚步,碰了下她的肩膀,说:“还是胖一点儿好。我以后要把你养的肥一点……” “干什么?”索锁差点被他撞到墙上去,忙护着怀里的糖果罐。“掐着时候出圈?” 彭因坦单手托住茶盘,伸手过来摸摸索锁的后脑勺,说:“嗯。” 两个人笑着往客厅里走,里头正在说笑的人们看到他们俩进来,都暂时停了停。索锁轻声跟在座的各位一一道声新年好。其他人虽然都有点好奇,但也就是留意彭因坦和索锁的神情,唯独唐家姑姑最爽快,等彭因坦将茶盘放下来,准备给他们倒茶的工夫,她在大家再次开始愉快地聊天之前愉快地问姥姥:“老太太,这位是……” 姥姥笑笑,说:“这位是小彭,索锁的朋友。” “姥姥,我也是索锁的朋友。可我是女朋友,这是男朋友吧?”唐恩窈坐在一角,这时候笑着打趣。 索锁正在把糖果罐打开,听了这话脸上飞红,不过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说:“是……” “未婚夫。”彭因坦给各位将茶斟了,从容地说着。 索锁这下脸真的红透了,唐锦一虽然已经预料到这个回答,还是笑着点点索锁,说:“好你个小索,这么保密?我这还打算再给你张罗好小伙子呢。” “谢谢唐司令。劳您费心我们家索锁的事儿了。以后还请您多关照她。”彭因坦微笑着奉茶。 唐锦一接了茶,笑着跟姥姥说:“瞧小彭这话说的。好么,这还用说?别说是左邻右舍,就冲每年吃姥姥和小索这么多好东西,也得好好关照。” 彭因坦微笑。 他有点担心索锁尴尬,但是他转眼看她时,却发现她也没有很窘。不过她身边正巧坐着的是那二位带着孩子的夫妇,她正跟那又可爱又结实的小男孩儿逗乐呢……别人都在聊天,她也不怎么说话。 彭因坦坐下来,听到唐锦一问他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虽然她丈夫笑着提醒她不要这么像查户口的,她还是很认真地询问。彭因坦并不在意,都如实回答了她的问题。 唐锦一倒是很满意彭因坦的态度。她边喝茶边细看了彭因坦两眼,忽觉得他有点眼熟。没等她问,彭因坦主动说:“不知道唐司令还记不记得,您曾经在我姥姥身边工作过一段时间?” 唐锦一就问:“是赵政委吗?” 彭因坦笑着点点头,说:“是。” 唐锦一笑道:“我说怎么瞅着有点儿眼熟。你的神态脸型还是很像老首长的……我上次去北京开会跟老首长见过一面,听说你在这里。老首长年前来,我刚好下基层了。等我回来,她已经回北京了,没能见上。” 唐锦一再看彭因坦,已经觉得亲切许多。她看看索锁,又微笑。 “姥姥和姥爷悄悄来的,谁也不惊动。”彭因坦说。 唐锦一感慨了下,才说:“你是秉承老首长的作风,低调务实。轻易也不露面啊。” “对不起,唐司令,我应该来拜访您的。就是总觉得我在这边工作呢,没有什么事,还是少打扰的好。”彭因坦忙说。 “现在知道我们家大门朝哪儿开了,随时欢迎你过来做客。”唐锦一笑道。她看看索锁,打趣道:“还有小索。跟小索一起来。我做饭虽然比不上小索,可也有几样拿手菜。” “好。我们一定来。”彭因坦笑着答应。 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唐家的人也就告辞了。索锁和彭因坦送他们出门。彭因坦跟孟豆豆说着话,听到小孩子咯咯的笑声,回头看了眼——索锁正和唐恩窈一起,一人牵了那个叫十三的小娃娃一只小胖手,让他荡秋千呢……十三笑的很开心,一对胖腿悠起来就在半空中踢腾着,玩儿的不亦乐乎。但是他没能恣多久,他那身材高大的爸爸就把他拎着衣服抱在了怀里。 “这小皮蛋要把你们累坏了。”他说。 “跟他玩儿的太高兴了。”索锁抹了下脸上的汗,微笑着说。 “你这么喜欢小孩啊?”唐恩窈笑着问。 “嗯。”索锁轻声回答。她伸手逗着十三。这个漂亮的不得了的小男孩儿,实在是太可爱了……她看着十三苹果样的面庞,忽然有点重影。她心里一慌,觉得不太好,还想撑着将客人送出门去,可眼前就是一黑,只觉得是有人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手,她身子就往下沉……耳边有人在叫她索锁索锁……她的意识有那么一会儿大概是完全失去了,直到眼前重现光亮,她发现自己是躺在沙发上了。周围的人都在注视着她。见她睁眼,几个人同时说了句“醒了”。 她嘴唇动了动,身旁的人就说:“你别费神说话了。” “还是去医院吧。”孟豆豆说。 索锁心头一震,首先看的是守在身边的姥姥。姥姥看上去忧心忡忡。她顿时觉得心疼,就说:“我这两天没休息好呢,姥姥别担心。” 她这么一说,孟豆豆会意,就说:“姥姥不用担心。您瞧索锁这血压低的。让她去医院挂个水,睡一觉,休息好了就好。” 姥姥沉默了会儿,说:“嗯,去医院。我也去。” “姥姥您就别跟着啦。您瞧咱这人不多,就四个医生了。我们陪着去就行。”孟豆豆镇定地跟姥姥说,然后他看了看唐恩窈,说:“开你的车吧。” “好。我马上去发动车子,你们赶紧出来吧。”唐恩窈说着,伸手过来按了按索锁的肩膀,走开了。 索锁看着姥姥,姥姥过来摸着她的脸,祖孙俩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孟豆豆站起来,将药箱和血压计这些东西一股脑搬出去收拾,其他人也在他带动下离开了客厅。只有彭因坦陪在索锁身边。 索锁坐了起来,轻声说:“我好多了。” “索锁。”彭因坦沉着声音,“你必须马上去医院。” “嗯,我知道。”索锁说。她还是看着姥姥。忍了又忍,她鼓起勇气跟姥姥说:“姥姥,我得去医院。” “你们跟我说实话吧。是很重的病吧?”姥姥问。 索锁和彭因坦都怔了怔。 片刻之后,索锁轻声说:“不。不重。但是要动手术。” ———————————————————— 亲爱的大家: 明天晚上九点以后更新。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岂在朝朝夕夕 (七) “索锁?”孟主任叫索锁。 索锁忙点头,说:“对不起,刚刚我走神了。” “需不需要叫小彭进来陪你?”孟主任问。 索锁摇摇头,忙说:“不用。” “那好,我们抓紧时间吧。”孟主任示意牟医生上来帮忙。 索锁已经从轮椅上站起来,说:“不用不用……我没关系的。” 孟主任笑笑,牟医生就说:“要是觉得累就说,别硬撑。” “不会。”索锁脸上发热。 “来。”孟主任示意索锁往前走。 索锁回头看了眼彭因坦,他还在电话中…… 她要做的检查项目很多,一样样做下来,过午才回到病房。她已经饥肠辘辘。牟医生送她回来,叮嘱她好好休息。 索锁一开门,见彭因坦也不在病房里,稍有点不安。但她略一住,又忍不住叹口气。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彭因坦不在身边,她都有点不适应了……她摸摸口袋。想起来因为方便检查,她手机在彭因坦那里。可看看表,已经一点多了,不知道彭因坦做什么去了……还有妈妈也该到了吧? 她进了病房,就看到病床边放着的嫩黄色小狗图案的衣服,不禁露出笑容来,心想彭因坦这是趁她做检查去,忙这些小事么……等她换上衣服,彭因坦从外面进来,提了两个保温壶给她看,说:“索锁,午饭来了。” 索锁看他脸上都亮晶晶的,一脸的汗意,走过去问道:“你这是去哪了?” 彭因坦说:“我又不能进去陪着你做检查,在外面干着急。趁这会儿工夫就给你准备了点儿日用品,先凑合着用……你去洗洗手……衣服合身吗?好歹今儿商场还都营业,我快去快回,也没仔细挑。” 他边把小桌子摆好,边打量索锁——衣服他特意选了大一码的,为的是她穿脱方便,也舒服些。这颜色看起来暖洋洋的的,也能中和些医院里冰冷的感觉。他听到索锁进了卫生间喊了他一声,忙过来,问:“怎么了?” 索锁沾了一手的水,指着架子上这些护肤品,瞪着他问道:“你买的?” “不然你以为呢?有自己会飞的护肤品?那可就贵大发了……”彭因坦见她说的是这个,笑着回答。 索锁又瞪他一眼,问:“你是打算让我在这儿长住吗?还买这些来?” “你也太没良心了,我好心好意还想着给你买回来,这么曲解我的好意。”彭因坦也进来洗手,见索锁手还没洗好,抓了她手过来,拿了新肥皂给她在手上擦来擦去,很快就揉起泡沫来……索锁还在唠叨他,说她又不怎么用这些东西,什么什么的……他就转过脸来,亲亲她,趁她住嘴的片刻,手指在她鼻尖一点,看着她脸上沾了泡沫的滑稽样子,笑道:“你怎么这么能唠叨呢?快成老太婆了。” 索锁哼了一声。 彭因坦笑着给她把手冲洗干净,推她出去,说:“出去等着吃饭。我忙了一上午,连上厕所的工夫都没有。” 索锁呀了一声,赶紧走开了。 彭因坦关了卫生间的门大笑……索锁想起自己的手机不晓得被彭因坦放在哪儿了,左右看看,明面上是没有的。不过彭因坦手机就随手扔在小桌子上,这个时候闪了闪。她没过去看。 “嗯……你有没有接到妈妈电话?”索锁坐到小桌子旁边,彭因坦洗了手出来,把保温壶打开。她看到里面热乎乎的食物,问:“这是……谁做的?” “刚才阿姨送来的。你进去检查了,我打电话问阿姨能不能加班。她说家里也没什么事,就过来了。她给姥姥做了饭,也给你做了。”彭因坦说。 “那真是麻烦她了。”索锁说。 “嗯……给她加班费。现在先别想这些,先吃饭。刚才累坏了吧?”彭因坦给索锁盛了碗汤,“我刚才遇到牟医生,她说下午就只有一个项目。完成之后你好好睡一觉。” “不累。其实还蛮好玩的。”索锁说。 彭因坦也坐下来,把筷子地给她,对她笑笑。 “就是拖累你了。本来今天该给你好好过生日的……我都想好晚上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索锁拿着筷子,有点沮丧。 彭因坦笑着指指那碗汤,说:“喝口汤再吃饭……生日嘛,年年都过。今年吃到你做的生日面已经很高兴。” “要吃面还不简单么。”索锁笑笑。 彭因坦也笑笑,说:“那你以后每年都给我做好吃的面。” 索锁低头喝了碗汤,问:“我刚才问你呀,你有没有接到妈妈电话?我手机呢?” 彭因坦回手把自己的外套拎了过来,掏出索锁的手机还给她,说:“给你。施阿姨的飞机因为天气原因没能起飞。” 索锁接过手机来,愣了一下,说:“这样啊……她有说其他的嘛?” “没有。”彭因坦给索锁夹菜,从从容容地说着,取了个勺子塞到索锁手里,“先吃饭。早上又没怎么吃,这会儿又这么晚了,你不饿啊。” 索锁搁下手机,问:“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早上?” “嗯,你进去做检查,我在外面接的。说是能起飞了会过来的……这两天天气很不好么。你看看,早上还阳光那么好,这会儿就阴了。”彭因坦说着指指外头。 索锁低了头,没看外面。她默默地吃着饭,不吭声,也没去看手机。彭因坦见她不言语,只管看着她吃东西。 “你怎么不吃?”索锁忽然回过神来,问。 彭因坦一碗米饭连动都没动。 “不饿。”他说着就笑了,“你早上逼我吃那么多面,你忘了?” “谁逼你吃……自个儿说好吃的不是?”索锁轻轻哼了一声。 彭因坦笑,想了想,说:“你手机没电了,充上吧。不然有电话进来都接不了……上午陈润涵给你打过电话。” 索锁口中含着米饭,抬眼瞅了瞅彭因坦,见他这会儿似笑非笑的,就点点头。 她点头,彭因坦伸手过来敲了敲她的额头。 “我等会儿给他回个电话。”索锁说。 彭因坦也哼了一声,说:“嗯,应该的。” 索锁吃完饭给手机充好电,翻看着这一上午的手机记录,除了陈润涵,也没有几个人给她打电话,不过就是老吴和大禹,但当她翻到张警官的来电时,还是愣了下。她坐在床边,按顺序一一回电话……彭因坦收拾着饭桌,听她轻声细语地讲电话。每个电话时间都不长,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愉快,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住院的病人……他洗碗时候还想,大概她根本也没想把自己当个病人吧。 他出来时她还在讲电话,但已经从房间里走到了阳台上。她轻轻踱着步子、低着头,脸上倒也平静,就是看上去有点儿严肃……她穿着羽绒服站在阳台上,看上去还是有点单薄。也许是发觉他在看她,她转了下脸,看到他,对他笑笑,然后往这边走了两步,灵巧的手指在玻璃窗上爬了爬……他从购物袋里拎了那条刚买回来的大披肩推开拉门走了出去,给她披在肩上,然后将她整个人都拥入怀中。 索锁靠在他怀里,沉默片刻,轻声说:……好的,那我有什么情况随时打给您……谢谢……新年快乐……再见。” 彭因坦拥着她走了两步,两人站的位置,看出去是老城区的红瓦绿树,只是这会儿天气灰蒙蒙的,斜对面教堂那绿色的尖顶看上去都不那么鲜亮了,像蒙了层灰……彭因坦没问索锁刚才这是跟谁通电话,他能感受到怀里的索锁身上有点发颤。也许是因为阳台透风,她觉得冷。他就说:“进去吧。” “嗯……吴叔和大禹去家里给姥姥拜年了,知道我来医院了,问什么情况呢。姥姥没具体说什么情况。他们说要来看我。”索锁说着,抬手握住彭因坦的袖子。说了要回病房去,两人谁都没挪动。 “好。”彭因坦说,“要是他们想来的话。” “我才不要。我想安静动个手术……几个大男人,来这里探病,好尴尬。”索锁说着,抽了抽鼻子。“有你在这里就好了。” 彭因坦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隔一会儿才说:“哦,那他们要伤心了。其实朋友来看你也应该的。” “嗯,你倒是变大方了。”索锁轻声说。她想了想,没告诉彭因坦,陈润涵也不知道怎么听了她的声音就猜到她在医院。虽然他没说要来探望,可是她觉得陈润涵是会来的……不过暂时就不要告诉身后这个大醋缸了吧……她还有别的事要问他,“彭因坦,我问你哦。” “问吧。”彭因坦收紧了手臂。 “妈妈真是因为天气原因不能来吗?”索锁问。 ———————— 亲耐滴大家: 抱歉昨天因为系统原因没能更新。更新顺延至明天,仍然是九点以后。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岂在朝朝夕夕 (八) 彭因坦下巴摩了摩索锁的发顶,反问:“干嘛这么问?难道我哪儿说的让你觉得有漏洞?” “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也有这个可能性,不是因为天气原因。”索锁回答。 彭因坦没再说什么,索锁也没追问。恰好牟医生来通知索锁去做剩下的一样检查,彭因坦就陪着她一起去了。索锁注意到彭因坦不怎么出声,只是偶尔跟牟医生交谈两句,她并没有留意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她也没有随身带手机,而她母亲也没有联络她……这是很不寻常的迹象。但她在这个时候,也只能暂时把这当成是寻常事。 彭因坦等在走廊上,牟医生送索锁进去之后片刻便出来了。看到他眉头微皱,牟医生轻声说:“不用太担心。不过今天的检查很折腾病人,等下结束了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检查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彭因坦问。 “基本上所有的检查结果今天都能出来。到孟主任那里汇总之后,会得出一个结论来。到目前为止都在正常数值范围内,应该可以尽快安排手术。”牟医生说。 彭因坦点点头,说:“谢谢。” “不客气。”牟医生说完,看看时间,“我病房里还有点事,现在得走。检查结束之后索锁就可以回病房了……” “那好,我在这里等她。”彭因坦忙说。 “她可能会比较累。今天晕倒也是因为疲劳过度的原因。病房里安静,让她好好睡一觉。体力好才能撑得下来整台手术。”牟医生走前又说。 彭因坦点头答应。 检查结束后,他果然陪索锁马上回了病房。索锁嘴上说着不累,一躺下就睡着了。等她再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她稍稍一动,坐在沙发上的彭因坦就发觉,轻轻叫了她一声。 “醒了?”他坐起来。 “你没有休息下吗?”索锁问。病房里黑乎乎的,只有一盏小灯开着。她伸手拧亮了开关,头顶的小灯开了两盏。 彭因坦过来,拉了椅子坐到床边,说:“我在沙发上睡着了。” “你晚上不用在这里的。”索锁说。沙发短,彭因坦的腿都伸不直,要是在这里睡,那得是多难受。 “那怎么行,你自己在这我不放心。我请护士帮我找了张床来。等下就送过来,我可以睡床上。”彭因坦说。 索锁沉默片刻,说:“你怎么什么都能找来。” “这就是为什么要跟护士搞好关系。”彭因坦手肘撑在床边,眨了眨眼。 索锁笑出来,说:“你么?还不是恃帅行凶……” “可惜在这儿帅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倒是你这个漂亮老婆给我加分不少。”彭因坦笑着说。 “怎么说?”索锁问。 她疑心彭因坦总是逗她开心的。她又不是没见过他这张漂亮面孔带来的小小便利……人长的好看是比较容易获得好感的哦。 “也没什么。”彭因坦笑笑,托着腮看了索锁。 索锁伸手蒙了他的眼睛,说:“是不是看你辛苦跑前跑后觉得你可怜?或者觉得我年纪轻轻得了这种恶疾……” “又胡说了吧。人家老问我,那个小美女是你什么人啊?好好看啊……我说是我太太。人家就说你们俩可真配。听见没,人家说咱俩配。”彭因坦拉下索锁的手。扣过来,摸摸她手指上细细的金戒指。 “真好意思的。”索锁轻声说。 彭因坦笑起来,歪了歪头。 “外面真安静。”索锁忽然叹了口气,说。 “下雪了。下雪天特别安静。”彭因坦说。 索锁怔了怔,问:“下雪了?” “嗯。你刚睡着就开始下。这会儿都该很厚了。所以我就没让阿姨来送晚饭,在医院订餐的。”彭因坦轻声说,“阿姨接电话的,说姥姥在家挺担心的。我就跟姥姥说了会儿话,还答应她等你醒了跟她视频聊天,省得姥姥今晚都睡不着。” 索锁点点头,说:“嗯……我就知道她肯定要担心的。中午给她打电话那会儿,还说没什么。” “老人家心思都是这样的,怎么可能没什么。”彭因坦听到敲门声,去开门。是订的晚餐送来了。他拿进来打开看看,就说:“瞧瞧这清汤寡水的,吃得下去这个可真是个大大的考验。” 索锁下床去洗了洗出来,见彭因坦还对着这病号饭发愁,忍不住笑着说:“你呀,就是无肉不欢……那要不我们出去吃吧。我知道附近哪有好吃的。” “算了。”彭因坦摇手,“你现在不适合出去。万一感冒或者感染,拖延手术时间,得不偿失。不过就是一两顿吃的不好,又不会怎样。克服一下吧。” “好吧。委屈你了。”索锁说。 “以后你要好好补偿我。”彭因坦给索锁把晚餐放到面前,递给她勺子。 索锁接了,看了他,轻声说:“好啊,好好补偿你……你说你想吃什么肉吧,想吃什么肉都给你做。” 彭因坦斜了她一眼,说:“话又说回来,当初还不是这句话,把我给骗到手的?” 索锁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你还笑?什么肉偿肉偿,结果拿红烧肉来给我……红烧肉么也没给我好好吃几顿。算来算去都是我亏大发了,现在又来蒙我了。也就是我老实,肯吃亏……”彭因坦一本正经地说着,看着索锁笑的脸都红了,停下来。 索锁丢了勺子,揉着他的脸,“你老实,你肯吃亏……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哎哎哎……电话电话……”彭因坦捉了索锁的手,笑着提醒她。 索锁回手拿过来,咦了一声,彭因坦瞥了一眼手机屏,看到是老吴的来电,示意她快点接起来。索锁接了电话片刻,电话就挂断了。彭因坦看她对着电话发愣,问:“什么事?” “吴叔说……他给送吃的来了,在楼底下。说他不上来了,让你下去拿……我跟你一起去吧。”索锁说着站起来。 “你别去了。我下去取,跟他解释下。以后见面的机会多了去了……听话好吗?”彭因坦说。 “那好吧。”索锁也知道彭因坦无论如何是不会让自己出去的,“你多穿点。” 彭因坦拿了手机和羽绒服就出门了。 他下楼时看到吴建国已经在大厅里等着,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年女子,看到他,吴建国自己拎着保温壶过来的,大老远就抬手打招呼。 “索锁让我好好儿谢谢你。这么晚了,还下雪,特意跑过来。她要下来,我没让。马上要动手术,怕她万一感冒什么的就糟糕了。”彭因坦跟老吴解释。 老吴把带来的保温壶和食盒都给他,听了这话,就说:“有什么好客气的。本来就想给你们送饭,索锁不让。我看今天天气不好,怕你们又不愿意麻烦人来送,干脆就做好了再来。这阵子我都不开工,你们的饭我来……知道你们家有保姆,那不是还有姥姥么?保姆伺候好了老太太就行了。就这么定了。咱不废话的。快拿上去吧……我走了啊。你们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 彭因坦见他刚要走,又有点踌躇,明白他是有问题想问,就说:“这几天就安排手术了。不用担心的。索锁状态还不错,放心吧。我会陪着她的。” 老吴看了他一会儿,说:“好。好……那我走了。电话联系。” “把您号码告诉我啊。”彭因坦微笑着说。 两人交换了号码,彭因坦送他们出去,才转身往回走。 老吴看看外面下的大雪,跟陪他一起来的王护士长说:“真没想到啊……索锁这小男朋友,关键时候还指望得上……这是不是所谓的患难见真情?” 王护士长没说话,只是挽起他的胳膊,两人撑起伞走进了大雪之中…… 索锁在阳台上往下看。 雪还在下,下的很大。 昏黄的路灯照着医院窄窄的路面,只是偶尔有人撑着伞经过,行走缓慢……她听到彭因坦喊她,才从阳台进来。 “这下有好吃的了。”彭因坦笑着开始把老吴准备的晚餐一样样摆出来,“看,有鱼有肉……荤素搭配的这么好,还有好汤……真香,快点来吃。” 他见索锁默不作声地坐下来,看了她,当他看到她不着痕迹地把手机放在桌角,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开始研究老吴送来的晚饭,他也坐下来。 索锁虽然觉得老吴做的菜样样都不错,也只是每样只吃一点就饱了,倒是在一旁坐着要彭因坦这个也多吃一点、那个也多吃一点……直到彭因坦嚷着说自己肚皮都要被撑爆了,她才肯罢休。 彭因坦陪着她跟姥姥视频通话后,还是觉得不消化。索锁只好陪着他到走廊上散步。两个人在U型走廊上从这边走到那边,经过的护士医生都看着他们俩微笑……彭因坦走到没人的地方,伸手把索锁的胳膊拉过来,轻轻巧巧地就把她背起来。 “喂!”索锁拍他。 “不行,我得负重散步,不然今儿晚上甭想睡觉了……是你让我吃撑了的,你得负责。”彭因坦说。 索锁不吭声了。 彭因坦背着她慢慢地溜达着,过一会儿,感觉到她搂着他的肩膀越来越用力。 “彭因坦……”她轻声在他耳边叫道。 “手术同意书我来签。”彭因坦说。 索锁愣了下,说:“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我知道。你只要想着,就算施阿姨不能及时赶过来陪你手术,还有我在,还有姥姥。”彭因坦说。 ———————— 亲耐滴大家: 明天不更新。后天晚上更新。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岂在朝朝夕夕 (九) “嗯……手术同意书我自己可以签的。”索锁说。 彭因坦步子慢下来,索锁盯着地砖缝隙间的黑线,发觉彭因坦似乎是沿着黑线在走……她松了松手臂,彭因坦却拉住她的手。 “我是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索锁说着话,就觉得身子在下滑。回过神来,才知道彭因坦是把她放下来了。她脚一着地,差点没站稳,彭因坦也不服她,而是转过身来盯了她。她缩了下手,“这下消食了吧?我们回去休息……” “没有!堵上了。”彭因坦抱着手臂,拦在她面前。他回头看了看,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一个僻静处,能听到远处有人说话,但已经好一会儿没见人出现了……他回过头来再看索锁,嘴角就一撇。索锁大概也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说,这会儿看着他是有点儿心虚的样子。他干脆也不说破,往前挪了一步,逼的索锁往后退。他就又往前挪,挪到索锁都靠到墙边了,他才站住,说:“那你给我解释下,什么叫我已经做的很好了……嗯?” 索锁张张口,看着他眯细了眼睛,低下身来与她视线持平。 “说啊。”彭因坦可没打算因为她沉默就放过她,“人家今天生日。听说生日这天心情不好,一整年心情都不好。要是你让人家心情不好,人家不会放过你的。” 索锁抿了下唇。 她那淡粉色的嘴唇有点发干……一定是因为医院里太热了。她倒是没怎么留意听彭因坦在说什么,反而是被彭因坦的样子吸引住了似的——她当然知道他是好看的。可是这会儿她好像是头一次发现,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他都是会发光的……他的眼睛闪亮闪亮的,尤其眸子里就只有她的身影……她伸出手臂来圈住他的颈子,在他嘴唇上碰了碰。 “你是讨债鬼啊,还不放过人家。”她轻声说。 彭因坦似乎是愣住了,只是看着她。 索锁抬手刮了刮他的脸,说:“讨债鬼……讨债鬼……哎哎……” 彭因坦歪了下脸,躲过她那让他从面颊刺痒到心尖儿的手指,顿了顿,猛的转过身来将她抱在怀里,亲在她唇上……索锁原以为他也只会像她那样浅尝辄止,哪知道彭因坦可不是她,他任性起来当然是不管这里到底是哪儿、又会不会有人看见的……索锁伸手推彭因坦,却被他攥住反制,根本动不了。她心里一发慌,原本远远的人声听着就格外近了,彭因坦却根本也没有要罢休的意思,反而侵入的越来越深…… 彭因坦干脆把索锁揽腰托起来,索锁本来就被他亲的有点神魂颠倒的,这一来更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她攀着彭因坦,渐渐也就不抗拒他的亲吻,反而比他更要主动些……她迷乱间就只知道彭因坦托着她不知将她放在了哪里,直到她嘴唇灼痛,嘴巴里都开始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他才停下来……他呼吸的热度已经上升到简直要融化掉她的肌肤,她就靠在他肩膀处,抬手遮住了眼睛。 彭因坦搂住索锁。她全身都在发颤,指缝间不住沁出的液体。他没出声,就默默地陪着她,直到好久之后,他拉下她的手来,看着她发红的眼睛,说:“我就是个讨债鬼。你给我记得你欠我多少,将来我得一笔一笔跟你算。” 索锁抬手蹭了下腮。还沾着眼泪的睫毛抖了抖,但没出声,就只是看着彭因坦。 “别哭了。你哭的我心都要碎了。”彭因坦说。 索锁转了转脸,才发现自己坐在栏杆上。有白衣护士从远处走来,往这边看了一眼,虽然没说什么,索锁还是急忙从栏杆上滑了下来。没站稳呢,就听见彭因坦闷笑,她忍不住掐他一下,说:“别闹了……都让人看见了……” “我才不怕人看见。最好大家都看见,做个见证人,你就没办法反悔了。”彭因坦咬着牙说。 索锁发了一会儿愣,挽起他的胳膊来,说:“我没有反悔……” “没反悔你说那些没用的做什么?”彭因坦扣住索锁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的胳膊上。他力气很大,好像要把索锁的手永久性地按进他的身体里。 索锁不吭声了。 彭因坦还不想放过她,咕哝了一会儿,都快走到护士站了,他忽然凑过来,说:“亲我一下。” “在这?”索锁几乎要惊叫起来。 “嗯,就在这。”彭因坦坚定地说。 索锁左右看看,虽然这里人不多、看起来也是各忙各的……可是彭因坦这么个惹眼的人物儿,他们又站在这大厅的中央,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她抬手推推彭因坦的脸,小声说:“不要在这……回去怎么亲都行。” “不。”彭因坦眨眼。 “彭因坦!”索锁一急,脸完全红了。 “我不管,你伤人家心,总得给人家点补偿……人家今天还生日。”彭因坦一副委屈样。 索锁咬了咬嘴唇,心一横,闭了闭眼,说:“要命了……那你过来啊……你闭上眼睛。” “干嘛闭眼睛?”彭因坦反而睁大眼睛。 索锁嘟了下嘴唇,彭因坦眼睛里笑意堆积起来。她勾勾手指,彭因坦果然弯身过来,闭了眼睛……他的睫毛很长,又翘,在他脸上落下两弯淡淡的阴影……索锁看的都有点发痴了,彭因坦也等的不耐烦,轻轻咳了咳。她伸手摸摸他的面颊,彭因坦被她弄的脸上发痒,又要等着,忍不住又咳了咳。 索锁抿了抿唇,轻手轻脚地往后退。退了两步,彭因坦毫无反应,再退两步,他还是没发现……她弯着腰一溜烟儿地往病房方向跑去。穿着软底鞋,踩在地板上还是无声无息的,她越跑越快……剩下彭因坦一个人弯身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姿势有一会儿了,忽然就发现不对,一睁眼,哪儿还有索锁的影子! 他转转身,都不见索锁。 “嘿!”他卡住腰,忽的发现大厅里其他人都有点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被他发现又急忙转开眼光,心想也许刚才那一幕是被看了去……尴尬么倒是不怎么觉得尴尬,只是没得到索锁那轻轻一吻,有些可惜。他哼了一声,又有点恼,又想笑,嘴角还是翘了起来。 “彭先生!彭先生!”有人在叫他,他一转身,看到值班的肖护士在叫他。 “来啦!”彭因坦走过去。 “病房里需要折叠床是吗?现在拿过去好了,已经到了。”肖护士微笑着说。她把一个笔记本放在彭因坦面前,示意他登记。 彭因坦看了看,把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填上去,问:“床呢?” “在储物间。等下我带你过去取……索小姐的手术日期还没定吧?”肖护士边走边晃着钥匙,带彭因坦去储物间取折叠床。 “嗯,还没有。”彭因坦说。 肖护士跟他闲聊几句,等他去搬了折叠床出来,说:“一般手术前病人都有点儿心理波动……我看你还是很会调节气氛的。不管怎么样,想办法转移下她的注意力也好。” “谢谢您。”彭因坦试了试折叠床的重量,并不沉,索性一把抬起来,跟肖护士道谢之后,搬着就回病房去了。 病房门虚掩着,他一伸手推开门,就看到索锁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呢。看他搬着折叠床回来,她忙跑过来想帮忙。 彭因坦轻松地躲开她,说:“你就看着吧,不用伸手……这会儿又关心我了,刚才跑哪儿去了?” 索锁掩好门,说:“那不是……哪有你这样的!” “哼,哪有我这样的?哪有我这样的傻瓜,傻站在那儿等着你亲我!”彭因坦一边咕哝,一边把折叠床搬到索锁病床边去打开撑好……索锁在一旁起先还忍着,后来就忍不住笑弯了腰,彭因坦拍拍手,看着她笑的花枝乱扔、人都要软在那里了,又是好笑又是着恼,到底是过来狠狠亲了她两口……“我看你以后还敢骗我不敢!” “不敢了……真不敢了!”索锁笑着躲在他胸前。 “不敢就好。”彭因坦说。 他没松开手臂,索锁也没走开。 两人拥抱着站在病房里,好像在等着一切静下来、等着时间过去…… “但是,彭因坦,要是我……”索锁仰起头来,刚说到半截,彭因坦嘴唇就印了下来。 只是轻轻碰了碰,也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她望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中亮晶晶的眸子,突然觉得有些话至少在这个时刻,的确是多余的。 “到你手术结束,我们什么都不理。其他的任何事情,跟你跟我都没有关系。”彭因坦低声说。 他低低的声音,将他坚定的意志和十足的信心传递到索锁耳中。 索锁点了点头。 彭因坦微笑,然后,听她说:“生日快乐,坦坦。” …… 索锁的手术安排在两天后。 ———————————————— 亲耐滴们: 后天晚上九点更新。后天见。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岂在朝朝夕夕 (十) 手术时间安排在上午,一早彭因坦独自送索锁进手术室。在手术室外的分别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难,索锁很平静。从病房过去的路上,他们两个都在聊那部他们都喜欢的动画片……聊着聊着连医生和护士都开始加入,于是他也没有时间像之前设想过的那样,郑重跟索锁说几句话。在她被医生和护士送进去之前,他倒是有机会说点什么,可是看她微笑的眼睛,他就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说了句我在这等你……虽然有点后悔,没有给她一个亲吻。但是想到也许索锁当着人会不好意思,也就算了。 手术室门一关,走廊里就安静下来。这么早的手术只有这一台,连旁边的休息室都空无一人。他站在手术室外等了好久,“手术中”的标识才亮起来。亮起的瞬间他心跳好像有短暂的停止……他在走廊上踱着步子,脑海中一遍遍重复着的是昨天医生在解释手术方案时强调的那些要点。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把那些细节记的那么清楚,以至于现在他想清空都有点难。 手术的时间会很长,在他签署手术同意书的时候,孟主任又特地跟他谈过。还有受托特地从北京赶过来的赫院士,也跟他聊了一会儿。如果说这双重保险还不能让他安心,未免有些矫情。但他在签字的时候的确有那么几秒钟,觉得面前的同意书似乎一片空白。 他签好之后跟索锁在病房里单独呆了会儿。索锁看他沉默不语,问他:“你用左手签字还是右手签字?” “有什么区别?”他被问的一愣。 “哪只手签的,给我看看。”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伸过去的右手。忽然她露出一副崇拜的神气来,说:“真是有大将之风,这个时候还能想起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太了不起了!” 他才领会过来,她是在开他玩笑。 想笑没能笑出来,就替她抚了抚头发。 “要是结果很坏,可能真的要养只狗当儿子了。”索锁轻声说。 她转过头去看了看床头柜上摆着的那瓶花。一早上好几家花店送来的花,那一束是她最喜欢的。简简单单的一捧香槟玫瑰,看着让人心生欢喜……是陈润涵送的。要是在以往收到陈润涵送的礼物什么的,他一定要跟她斗斗嘴的,可是今天早上他根本没想起来。连到底陈润涵怎么知道她住院了,他都没想起要问一句。 陈润涵也仔细,让人送花来,居然连花瓶都带上…… “都说了不要想这个。还有我啊。等你恢复了,就好好儿琢磨这么养我好了。”他微笑着说,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脸。 晨光中她的面孔有种透明似的白。 她摸摸他的下巴,笑笑,说:“你这么挑嘴……我怎么养得起你。” “养得起,你是索大厨,是国手。”他笑着说。 索锁也看着他微笑,说:“那好,就这么定了。” 他们没有再说其他的,直到护士和医生进来要送她进手术室。看他们忙碌,他就安静地站在一边,后来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直到她被送进了手术室…… 彭因坦的心有些乱。 这几天陪着索锁时,他尽量让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眼睛跟着她,心自然也就跟着她。但她一不在眼前,他就有点发乱了心神……被压抑下来的许多思绪,一点点分乱乱地涌上心头。 旁边的手术室也陆续被占用,走廊里等候的病人家属也多起来了。 休息室里有沙发有电视机,可以让漫长的等待过程舒服点。彭因坦不想离开手术室远了,就在长椅上坐下来。时间依然过的很慢,他转头看看窗外——这两天气温很低,前天一场大雪,厚厚的积雪至今不化……他手机在闪,好一会儿他才拿到面前看看。 这几天找他的人很多,但他的手机多半时间都在关机状态。这会儿通了,电话一个接一个。 康一山等电话被接起来,就问他人现在哪里,“我怎么听说你……你现在到底在哪?真的没在家过年么?” 一山跟他讲话自然从来不用藏着掖着,总是单刀直入。彭因坦已经好几天没有怎么睡过觉,一山这么问他,他顿时觉得自己连回答他的力气都不想匀出来。 “坦坦?”康一山显然是有点着急。 “在。”彭因坦看了眼手术室的门,磨砂玻璃后似乎有人影晃动。“我现在医院。索锁在手术室里。具体的事情,等回头再跟你解释。我现在没有这个心情。” “等等。”康一山听出他要挂电话的意思来,“怎么在医院?出了什么事?需要我过来吗?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不用,我能应付。大过年的,忙你的吧。有事我会找你的。”彭因坦说。 “这个也是……我去了帮不上忙。要不要我跟小葵说说?女孩子过来帮忙会好点。”康一山说。 “不要惊动太多人了。索锁也不愿意的。”彭因坦说。一山这么热心,他再着急也要缓着说。“你怎么知道了?” “我又不是能掐会算,还不是有人告诉我。是我爸妈去北京,给姥爷和姥姥拜年去不是嘛。也不知道是听着谁提了那么几句,回来倒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都给问蒙了,就说我也不知道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和我说一下啊。有什么事儿我也好帮你兜着……” “没什么可兜着的。我没打算瞒着谁。就是确实有些事情措手不及。”彭因坦低声说。 康一山顿了顿,才说:“嗯,我琢磨着也是。” 彭因坦一抬眼,看到手术室门内人影一闪,有医生要出来。 他一省,忙跟一山说:“有点情况,先挂了。” 不等一山再说什么,他已经挂电话向那边走去。出来的是牟医生,见彭因坦过来,她说:“我出来通报下手术情况。到目前为止手术很顺利。肿瘤的分布情况跟术前检查的基本一致,暂时没有发现其他位置的肿瘤……另外要告诉你一个算是好消息的消息。” 彭因坦看着牟医生,等她说下去。 他想不出什么样的消息才算是好消息……只要不是坏消息,应该也就算是很好了。 “卵巢和子宫内的肿瘤都做了冰冻切片,卵巢肿瘤是恶性的,但子宫内的肿瘤是良性的。所以原先做出的保留单边卵巢和子宫的决定,是可行的。”牟医生说。 彭因坦点了点头,问:“索锁的情况呢?” “稳定。我先进去了。再有情况我会及时出来通报的。”牟医生说。 “谢谢您。辛苦。”彭因坦说。 “手术还有很久才结束,你也去休息下吧。”牟医生说着往后退。 彭因坦看着她回到手术室去了,站在原地。刚刚牟医生说的话他都听明白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听到那句索锁的情况稳定……他抓着手机的手,在半空中挥了挥。 如果不是担心打扰到别人,他特别想吼两声。 “因坦?” 彭因坦转了身,看到有人向他走来,发现是施云晚,愣了一下,才说:“施阿姨,您来了。” 施云晚一身杏色羊绒大衣,在有些阴暗的天气里仍然是容色夺目的。但等她走近,彭因坦立即发现她的脸色很不好看,虽然看得出来是经过了仔细的修饰,仍然难掩疲劳和焦虑之色……他很能理解她的处境和心理状态。看到他在,她似乎很安慰。走过来,递了一个纸袋给他。 彭因坦一看就知道是吃的,才发觉时间已经过午了。他接了纸袋就道谢,说:“谢谢阿姨。” “吃点东西吧,我就猜到你肯定顾不上吃午饭。”施云晚说。 彭因坦点点头。 “来的路上就给你打电话,你的电话总没人接……怎么样了?”施云晚看看手术室方向,问道。“哪间手术室?” 彭因坦指了指第一扇门,施云晚就走了过去。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她还是往里看了看。 “医生刚刚出来通报情况。索锁情况稳定。冰冻切片结果说,子宫内的瘤子是良性的。医生已经清楚了子宫里的肿瘤,也做了那侧卵巢的摘除。手术还有一阵子才能结束的。”彭因坦说。 施云晚点点头,说:“这么说,危险性比预计的腰小一些。”她脸色稍霁。 “阿姨您坐。”彭因坦请施云晚到一边长椅上坐下。 “多亏了你在这里。因坦。谢谢你。”施云晚坐下来之后,对彭因坦说。她示意彭因坦也坐下。 彭因坦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说:“不客气的,阿姨。” 施云晚看了他,过了一会儿才说:“很客气的话,我也不跟你讲了。小锁现在还是我的责任,还不是你的。我挺高兴这个时候你能在她身边的。” —————————————— 亲耐滴们: 后天晚上九点更新。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岂在朝朝夕夕 (十一) “阿姨,我愿意让索锁早点成为我的责任的。”彭因坦说。 施云晚听了这话,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高兴的神色来,反而看上去有些忧虑。不过她还是笑了笑,说:“先吃点东西吧。” 彭因坦把纸袋打开,看了一会儿里面的食盒跟保温杯,一点都没有食欲。施云晚看他这样,指了指旁边的休息室,说:“里面有小桌子,去里面吃吧。就当是休息一会儿。这里有我在,有事我就叫你了……不要不吃东西。照顾病人也需要体力的。你也要休息好,吃好。” 彭因坦点点头,想想自己要是一点不吃,也拂了施阿姨的好意,就拿了保温杯出来,把汤喝了,吃了两块寿司了事——寿司做的很好,食材也很新鲜。本来是很不错的食物,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根本没心情品味美食,简直食之无味……他把食盒放好,放在膝上发了会儿呆。 索锁握得很好的寿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了。 “索锁做的要好吃多了,是吗?”施云晚见彭因坦不怎么吃东西,轻声问道。 “是我没胃口。等下饿了我都吃光。”彭因坦说着,把袋子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他转脸看看走廊的另一边,并没有发现其他跟着施云晚的人过来。就只是转眼之间,他撇到食盒上两个金色的小字,愣了下,问道:“这是……” “昨晚回家的。一整宿都没睡,不知道做点儿什么好,趁着天还没亮,又不能出门,给家里人准备早饭呢。”施云晚微笑道,“很久没有亲手做食物给家里人吃,手生了。” 彭因坦没吭声。他心想施阿姨嘴上说的轻松,这几日不知道怎样难熬呢……也许就是非找点事做做,才能让心情平复些。 “谢谢您,施阿姨。”彭因坦说。 施云晚微笑道:“不用客气。刚刚我倒是有点担心,你会嫌这个做的不好吃。” “没有的事。我就是吃不下。”彭因坦忙摆手。 施云晚点头,道:“看得出来你的口味也很挑剔。” 彭因坦有点不好意思,说:“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家里太惯着我了。后来就自己也惯着自己。以后我会改的。” 施云晚莞尔,过了一会儿才说:“这倒也不是什么毛病。又不是讲究不起的家庭。索锁小时候也有点挑剔,是被她爸爸宠的……但愿以后你们都无忧无虑的,最大的烦恼就是晚饭吃什么。” 彭因坦听了笑出来。 明知道这是施阿姨在开玩笑,无论如何这都是不现实的,可怎么听着就已经觉得很幸福呢…… “等索锁的情况稳定些,我想安排她出国治疗。希望她能得到更好的医治。”施云晚说起了现实问题。 但她的语气并不很确定,彭因坦听得出来,这无非是因为她的决定其实只能算是她自己的,索锁未必肯听从她的安排。施云晚看看彭因坦,彭因坦知道她的意思,这是在暗示他能否劝劝索锁。 彭因坦想了想,说:“我也希望她能得到更好的医治。我会劝她的。不过这也得看她的意愿。” 他没有明白说出来他所认为会左右索锁决定的因素。会左右她决定的因素有很多,哪怕是在别人看来并不构成什么阻碍的,如果她认为重要,那她也不会离开的。 施云晚似乎是对这一点也有很深的认识,但是她并不打算就此妥协,“离开这里对索锁来说更好。” 彭因坦点了点头,说:“不管在哪里,我都会跟她在一起的。” 施云晚望着彭因坦,笑了笑。彭因坦不是没有看到施云晚的目光里那长辈对待晚辈一般的宽厚和蔼的神色,以及这神色中很容易读出来的那种虽然愿意相信他、却也并不十分当真的意思……他脸有点发热。施云晚当然看得出来他有些不痛快,但她没有立刻作出解释。 情势往往瞬息万变,年轻人总是冲动的多,彭因坦对女儿当然是真心,但是他是不是会自始至终陪在女儿身边?这并不是简单一句许诺就可以的。 “以后的日子很长,因坦。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能完全掌握。我相信你。我也更相信我女儿是个任何时候都能对自己负责的独立的人。”施云晚说。 彭因坦起初想要反驳下,但话到嘴边,他意识到其实他自己也很同意施云晚的看法,也就是说,他不得不承认索锁的独立和坚强,实在是他见过的人里也堪称楷模的……如果他弱一点,恐怕都很难接受有着这么强大人格的女孩子做自己的女朋友或者妻子。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来。 他的笑容一向灿烂,施云晚看了,不禁也笑出来,说:“你这个孩子,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么。” 彭因坦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看时间,说:“手术也该结束了。” 施云晚看了看手术室的门。他们关注的那扇门没有敞开,但旁边那一扇门上的指示灯熄灭了。休息室里正在关注着手术进展的家属急急忙忙地出来,一涌而上……她轻轻舒了口气,一直抱在胸前的手臂这时候松了松,想起来什么,忙把挎包打开来,拿出手机来看时,果然有未接来电。她看了眼手机屏,眉头微皱。 “您回电话去吧,我在这里,您放心。”彭因坦说。 “我马上回来。”施云晚说着站起来。 彭因坦隐约听到一句“老严”,转过头去看了看施云晚的背影,忽然听到牟医生喊他彭先生,他几乎是从长椅上弹了起来,急忙向手术室门口走去。牟医生看他着急的样子,忙说别急别急一切都好,索锁还得一阵子才醒过来,现在马上送她去病房了……他听得“平安”两字,已经觉得是人间天籁,等到孟主任跟赫院士从手术室出来,他也顾不得形象,过去将这两位狠狠拥抱了下,感谢的话已经说了很多次,这次还是要再说些。 孟主任他们看到彭因坦这样子,一方面因为手术的成功心情都很好,一方面也觉得这个平时看起来稳重的青年此时的样子倒很像个遇到高兴事儿的孩子,都不禁笑起来,跟他多聊了一会儿手术的情况,还是施云晚过来,通他们握手寒暄之后,提醒说该让他们快点去休息的。彭因坦就送他们离开,回来时牟医生已经协同护士将索锁推了出来。 索锁仍在昏迷中,双目紧闭,而脸色是惨白惨白的。 彭因坦站在一边,忍住想要过去拉她手的冲动,看着护士和医生脚步飞快地将她推着进入专用电梯。牟医生请他们搭乘另外的电梯回病房。等看着他们离开,他才跟施云晚一道乘电梯去病房。 病房里忙乱了好一阵子才一切就绪。牟医生和护士们出去之后,只剩下施云晚和彭因坦陪在索锁身边,两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想要摸摸索锁的额头,然后相视一笑,施云晚坐了下来,彭因坦则站在一边……天气阴的厉害,彭因坦开了床头的灯。暖暖的灯光让索锁的脸看上去没有那么苍白,好像她睡的特别沉似的,并不是生病了。他站了好久,直到觉得累了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索锁睡的很沉,呼吸也沉。他伸手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她也毫无知觉……也不知什么时候施云晚走开了,彭因坦才意识到病房里只有他和索锁在了。他看到索锁额头上有汗意,起身去接了热水回来给她擦了擦汗。然后他看着索锁舒展的眉,轻轻抚了抚,弯下僵直的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施云晚推开门,恰看到这一幕。 她本想进来的,犹豫片刻,又悄悄退了出来,把病房门轻轻合拢。 站了片刻,她方莞尔一笑。 她微笑着,看看时间还早,准备去护士站跟护士再了解下情况。刚转身没一会儿,便看到从电梯里出来两个人,是一位中年妇人搀着一位老太太。她愣了片刻,急忙向她们走去,边走边叫“姥姥”…… 病房内彭因坦还没直起腰杆来,就看到索锁眉毛动了动。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又凑近些。 索锁的眼珠转了好一会儿,慢慢睁开了眼睛。 彭因坦握住索锁的手,半伏在床边,轻声叫她:“索锁?” 索锁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好像特别痛苦,得咬着牙忍住似的,好一会儿才开口:“……怎么才一天不见,你丑成这样……” 彭因坦眼窝酸胀,伸手抚抚她的面庞,说:“还嫌我丑,你看你什么样儿了。怎么样?疼么?医生说要是疼的厉害就叫护士给你加镇痛剂……你不要硬撑。” 索锁看着他,摇摇头,说:“还行……你一直没睡吧?” “睡不着。”彭因坦轻声说。病房里只有仪器发出的声音,静的让他生怕打破了什么似的不敢太大声。 “傻子……我在手术室又跑不了,你干嘛不睡觉。”索锁的声音有点沙哑,好像每说一句话都有点困难。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岂在朝朝夕夕 (十二) “这可说不准,万一你跑了呢?”彭因坦微笑着。他看索锁,问:“很疼?” “不疼。”索锁立即回答。可她不由自主地吸着气。 “好吧,不疼的话,咱俩就说会儿话。”彭因坦知道这是手术后必经的过程,她此刻一定疼的特别厉害……他又握了握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 索锁故意皱眉头,说:“腻死了……我做梦都是你在亲我……” “不喜欢啊?偏亲!”彭因坦也故意地要来亲她,而且果然在她额头、鼻尖、嘴唇上亲了好几下,“让你嫌弃我。” “讨厌啊。”索锁笑起来。笑到一半,又吸了口凉气。彭因坦瞬间就僵住了,她看看彭因坦的脸色,笑着说:“没关系的,真不怎么疼……真的,我进手术室之后,什么都没想,之后就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还梦到妈妈和姥姥了……还有爸爸……” 彭因坦这才回过神来,说:“说到妈妈,妈妈真在这……姥姥是不会来了,又没告诉姥姥今天手术……我去跟妈妈说你醒了,她刚刚出去……” “啊?”索锁愣了下。 “妈妈赶过来了。你在里面做手术的时候她一直在外面等。”彭因坦说。不难发现索锁平静的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喜,他摸摸她的额头。 多好,重要的人在重要的时刻都在身边。 “感动的都不会说话了?”他笑着打趣她。 “不是……你跟着叫哪门子妈妈啊,真是。不带这么大跃进的。”索锁撇了下嘴角。 彭因坦“嘶”的一声,因为听到脚步声,他瞪了索锁一眼,说:“迟早要叫妈妈的,怎么着吧……你给我等着的。动了次手术简直要造反啊……乖乖等着啊,我去找施阿姨……” 他说着站起来,给索锁整理了下被子,但还没挪动脚步,病房门就被敲了敲。笃笃两声,他和索锁同时看向门口。只见门一开,施云晚搀着姥姥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拎着好几个包的郭阿姨。 “姥姥?”索锁和彭因坦异口同声。 “姥姥您怎么来了?”彭因坦忙过来搀扶姥姥,看看郭阿姨阿姨。 “姥姥说昨晚上做梦梦见索锁说身上疼的厉害,今天念叨一天。我实在是拗不过姥姥,就带她过来了。姥姥说我不带她来,她自个儿也能来。刚好在楼下遇见几个小伙子,送我们上来的。本来还要打听呢……”郭阿姨忙说。她跟着过来,看看索锁,轻声问候几句,说:“姥姥说小彭在医院陪床也得吃点好的,今儿特意炖了小彭爱吃的姜油焖鸡和腌笃鲜。可我们打医院门口进来,就走了这么老长时间,都快误了饭点儿了。” “你跟姥姥一起从大门口走进来,那可不是火星到地球么?这都能来就很不错啦。”索锁吸着气,说。 施云晚听索锁这么说,一抬手戳了下她额角,说:“也不说跟姥姥道声辛苦,还开姥姥和郭阿姨玩笑。” “这不是大喜过望吗……姥姥您辛苦,郭阿姨辛苦。”索锁说。 “有什么关系哎,能见着你就行。我刚刚在外头跟你妈妈说了会儿话,知道你手术成功也就安心了。进来看看你就走。”姥姥过来,站在病床边看看索锁,“姥姥还得从地球回火星呢,回去又得费半天劲不是?” “姥姥您听她呢。”施云晚微笑着说。 索锁看着姥姥,已经说不出话来。 姥姥就摸摸她的手,摇摇头让她不要再说话,“看疼的这样……得扛过去啊……扛过去就好了。忍忍,再忍忍啊……” “姥姥,我这又不是生孩子,不忍不行……疼的厉害了我就让医生帮我打一针。”索锁皱着鼻子说。她已经疼的额头上全是汗珠子了,声线还在勉强维持稳定。 “这孩子。”施云晚过来,让姥姥坐下,伸手拍拍索锁的脸。“先让医生给你打一针吧。” “嗯。”索锁开始觉得疼到难忍,也不勉强了。 彭因坦按铃。不一会儿牟医生和护士一起来了,问了情况,牟医生下医嘱,让护士随后给索锁打了一针杜冷丁。镇痛剂要过一会儿才见效,索锁就跟姥姥和妈妈说话。 彭因坦站在后面看着她,偶尔她的目光顾及到他,他就笑笑。 姥姥并没有停太久,就担心打扰到索锁休息,表示要回家,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姥姥明天快别来了。我很快就出院回家的。”索锁忙说。 “好。”姥姥答应着,看向施云晚,“小锁妈妈,得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姥姥。坦坦,你送姥姥回去。今天晚上你也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过来跟我接·班。”施云晚跟彭因坦说。见彭因坦要拒绝,她就说:“听话,这几天你也累坏了,我知道的。索锁还得住一阵子院呢,你老这样靠在这里也不行。” 彭因坦还是要留下来,施云晚站在床尾,背对着索锁呢,压低声音跟他商量:“就当是帮我个忙好吗,因坦?我可能还得走,等不得索锁出院,这儿还得指望你。先回去休息,有情况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好吗?” 彭因坦见她执意如此,就点了点头,说:“那好,我先送姥姥回去。明天一早我过来换班。” “这才对。”施云晚这才微笑,“我交代了小沈送你们。他在外面等了。” 彭因坦还是有点恋恋不舍,但当着人他也只能看看索锁,说:“我明天早上来。” “走吧。回去收拾干净再来见我。”索锁说着眨眨眼,抬手挥了下。 彭因坦笑出来,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那姥姥给做的腌笃鲜和姜油焖鸡怎么办!我吃完了再走吧……” “还吃完了再走?给你带上。不过我得留下点儿。好久没尝到姥姥的手艺了。”施云晚说。 “家里还有的。”郭阿姨笑着说。 “那好吧,那咱这就回去吃。”彭因坦马上说。 一行人说笑着出了病房,施云晚一直送他们到电梯门口,特地跟沈西安又交代一番,才送他们进电梯。 他们一走,走廊里都安静下来。 叶航还守在病房门口,见施云晚回来,他站起来。施云晚问他吃过晚饭没有,他说已经吃过工作餐了。 “辛苦。”施云晚点头微笑,回了病房。 一进门,她就听到闷闷的一声,立即意会过来,忙到索锁病床边,看到索锁脸色惨白、汗珠顺着额角滚下来,她忙拿了毛巾给她擦……她声音都开始发抖了,问:“刀口很疼?疼你别忍……镇痛剂见效就好一点……” 索锁咬着牙坚持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把这阵撕裂一般的疼痛忍过去,才慢慢地缓过来。 镇痛剂发挥功效了……她也开始犯困。 “妈。”她的眼皮开始打架,但看着坐在病床边握着自己的手一脸心疼的母亲,她忍着困意说:“谢谢您能来。” 施云晚再坚强,听到这话也难免心酸。 她忍了又忍,才说:“说什么傻话呢……我当然要来啊……” “嗯。”索锁答应着,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她就昏睡过去了。 施云晚看着女儿憔悴的脸,却终于忍不住哭了一场…… …… 索锁一整晚都被刀口疼折磨着。在镇痛剂药效过去之后,痛感几乎没有一秒钟停歇,还一阵强似一阵。为了不让陪着她的母亲担心,她就只好装睡。偶尔也会有几分钟打盹,可是又会被更强的痛感催醒。凌晨值班医生和护士来查看过,给她加了一剂镇痛药才勉强熬到天亮。 施云晚是经历过大手术的人,况且一个母亲的心总是被孩子牵动着,陪在索锁身边,也一夜无眠。直到天快亮了,索锁睡着了,她才在旁边的小床上打了一个盹儿。 就这会儿工夫,索锁反而被走廊上的声音吵醒了。 她立刻觉得刀口疼。她伸手轻轻摸了摸伤口处,咬着牙不出声,小口小口地吸着气。走廊上的说话声不小,可能是隔壁病房的家属……她转脸看看睡着了的母亲,心想吵闹到没有关系,别把她吵醒就可以。 她心念未已,病房门就轻轻被推开了。护士探身进来看到她醒着,轻声打了个招呼,看到施云晚躺在折叠床上,说:“你老公来了,问问现在方便不方便进来呢。” 索锁愣了下,施云晚却是睡的极轻,已经醒过来。护士忙说对不起吵醒你了。她笑笑说没关系,我这就去洗洗脸。 “不要让他进来。我还没洗脸。”索锁说。 施云晚和护士一起笑了。 护士出去,施云晚帮索锁洗漱完毕,才亲自去开了房门让在外面等着的彭因坦进来。 彭因坦看着索锁的脸。今天天气很好,这就衬的索锁的脸色更差。他不用问也知道索锁昨晚上一定没能睡好……但是他没说什么,就默默地过来亲了亲她。 等早上医生来过,施云晚才照约定回去休息。 索锁想起来自己的手机有好久没在手边了,问到。彭因坦去给她拿过来充电开机。索锁自己拿着手机,看着跳出来的一条条信息……老吴的,小虎的,小葵的,大禹……她突然愣了一下,刚想要跟彭因坦说,就见他指指自己的手机去接电话了。 她盯着手机屏有点儿发愣,过一会儿彭因坦挂了电话过,轻声说:“妈妈和晓芃过来了。” ———————————— 亲爱的大家: 如果不出意外,后天晚上的更新会是最后一更。谢谢大家。我们后天见。各位晚安。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等风来 (一) 索锁眼睛盯着彭因坦的脸,半晌都没出声。 彭因坦的手就在索锁眼前晃了晃,说:“哎哎,你倒是给个反应啊。” “嗯。”索锁把手机递给彭因坦,说:“你看。” 彭因坦拿过来看了看,哈哈一笑,说:“该早点儿开你的手机看看,也不至于让你突然吓一跳……看,我妈妈多温柔啊,是不是?来看你就来看你嘛,不用害怕。” 索锁舔了舔嘴唇。 手机里有钟裕彤发来的信息,就是问候的。时间大概就是她在做手术期间。想必她没有回复,她也不会见怪……可她还是很不安。她又舔了舔嘴唇,彭因坦注意到,拿了棉花棒沾湿了给她浸润着。 “她也不会马上就到。从机场过来且得一阵子呢,然后再买买东西什么的,午饭时间能到就不错了……不过我说啊,这陈公子还挺关心你的嘛。”彭因坦扔了棉花棒,拿过手机来点了点屏幕,调出来陈润涵的信息给索锁看。 索锁斜了他一眼,“嗯。” “嗯?”彭因坦也斜着眼睛看她。“你不觉得有必要跟我解释下?他这么关心你干嘛?” “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大惊小怪什么。”索锁说。 彭因坦伸手捏了索锁的鼻子,一使劲儿,就听见有人敲门,松了手说:“先饶了你……来了!” 索锁揉着酸麻的鼻尖,笑笑。看彭因坦去把门打开,倒没有见人进来。她想坐起来些,有点费劲,索性趁这会儿工夫回回信息。 她开了微信看老吴发来的图——他正在和王护士长一起准备午餐。一堆新鲜的正在处理和等待处理的食材摆在他家那狭小的厨房台子上……她轻声说了句:“谢谢啊。谢谢也替我谢谢王阿姨。” 过了一会儿对方才回复:“我就是你王阿姨,吴胖子在弄鱼肉丸子,倒不出手来……中午我来送饭的。等你能进食了,让吴胖子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东西。” 索锁听着王护士长愉快的声音和老吴的笑声,不禁莞尔。她听见门响,抬眼看时,彭因坦正关了房门回身,手里抱着两大捧鲜花——牡丹和玫瑰。她看彭因坦那不自在的表情,笑笑,问:“谁送的?” “这个是一山送的。”彭因坦把牡丹花往前送了送,看看已经被占满了的花瓶,说:“还有花没地儿搁呢,这搁哪儿?” 索锁还没说话,他已经先把花送进卫生间放到水盆里了,出来问索锁:“你刚才在做什么,笑的那么开心?” 索锁脸上的笑意让她苍白的脸色都显得没有那么难看了。 “嗯,中午有你爱吃的鱼丸……吴叔在做呢。王阿姨在帮忙……我看不久咱们就可以吃他们的喜酒了。”索锁说。 彭因坦听这话,说:“也算是因祸得福。” “嗯。”索锁说。 彭因坦在床边坐下来,“你怎么认识他的?” “哦……打架。”索锁说。 彭因坦看了眼点滴的滴速,转过脸来就看着索锁笑:“打架?” “……也没有怎么样嘛。开始自己买海产品不怎么会买么……老吴不乐意招呼不熟的客人。他那个人平时跟客人的态度就很横,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儿,而且不识货还不卖给你呢……反正就吵起来啦。”索锁轻声细气地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注射的药物里有镇静的成分,她觉得有点困。疼痛感倒是没有昨晚那么严重了。彭因坦陪她聊天,大概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聊起来这些很久不曾想起来的往事,她都觉得恍如隔世…… “……我脾气又不好,他这样的态度我当然听着也不痛快啊……他让我从他摊上滚蛋……哟,哪儿那么容易说让人滚蛋就滚蛋呢?我才不哩……气的他那天心脏病都犯了……很危险啊……还好我学过一点急救,不然等不到救护车来的。后来在医院醒过来,看见我就哭了……我就说你好歹活过来了,不然我就惨了……他哭的那个伤心,哭的病房里头医生护士病人还有家属都受不了了,说我,你一小姑娘把你爸怎么了……” 索锁指指病床,彭因坦给她把床头调高些。她靠在床头,嘴角牵了牵。 彭因坦说:“那你是救过他一命呢。” “也不算啦……那天他哭够了,倒没让我滚蛋。我有点儿怕他真讹我。那么多目击证人看到我和他吵架的,然后那些人大多数又都是他在鱼市上做生意的,闹起来哪有我的好果子吃……不过也没怎么着我。他说要睡觉就让我走了。回去也不敢跟姥姥说,就怕手机响……后来不安心,去看他,医生说当天就出院了。我去鱼市找他,发现他铺子门大敞着,跟人在里头喝酒……” “刚出院就喝酒吗?”彭因坦惊讶。 “嗯。我就进去骂他了,说他自己作死。他气的要死,说用不着我管……然后他朋友就笑,笑的我都莫名其妙。他自己也笑了,问他朋友说‘像吧’?莫名其妙的……后来我就走了。再去鱼市买鱼虾啊,就绕道走。结果他神经兮兮的,倒是要扔了他的铺子,跟在我身后教我说什么什么该买,什么不该买……然后我们俩就蹲码头上抽烟喽。反正一来二去的就熟了,我那会儿刚开始营业,买东西买不太好就老亏钱。他就帮我进点儿好货。之后东西都从他那里拿了……就那么着了吧,好几年了。他人不坏,就是脾气不好,恶习不少。不然身体也不会那么差……”索锁说。 彭因坦哼了一声,说:“你还说他。” 索锁笑笑。 “他朋友说你像,像谁?”彭因坦问。 索锁顿了顿,说:“像他闺女。” “他结过婚?”彭因坦问。 “结过。你看他那样子……老了都这样,年轻时候脾气还不更暴?而且三教九流的都交往,还挺讲义气的,家里么就总不怎么管,老婆就受不了,跟他离婚。离婚时候女儿还小,判给前妻了。他挺疼他闺女的……但是前妻不让他见。离婚了他倒是正经多了,自己开始做点小生意。后来前妻再婚了,女儿么由她姥姥带着。都上大学了,出意外去世了……他从那时候开始就特别作了……说反正他也是一个人了。有一次喝醉了,才说当初为什么特别讨厌我去他摊子上买东西,因为我说话的腔调什么的挺像他闺女的……现在好啦,算是找到人生新目标了。”索锁说到最后,微微一笑。 彭因坦亲亲她,说:“休息会儿。” 索锁打了个哈欠,说:“不困。” 彭因坦笑着,看她说了不困,还是闭上眼睛。 “把床头放下吧?”他问。 “不,我就打个盹儿。这样得劲儿。”索锁说。 “好。”彭因坦轻声。 不一会儿,索锁就睡过去了。 彭因坦看看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他仔细看了看床头的监护仪器,确认没有异常,才拿了手机从床边走开。刚刚走出病房门,他手机就响了,一接通,他就笑嘻嘻地问:“妈妈您到哪儿了?” 他满以为这会儿他母亲最快也只是进了市区,哪里知道这一问,就告诉他已经到了医院大门口。他不禁回头看了看病房门,透过玻璃窗见索锁还在睡,就说:“那我下来接您吧。” 钟裕彤却没有让他出来,在电话里让他说明白楼栋和病房门牌就可以。 彭因坦被母亲挂断电话,站在病房门口深吸了口气。看看时间差不多,还是去护士站跟护士交代了一声,乘电梯下楼去。 钟裕彤和章晓芃行动也很快。 下车时钟裕彤挽了带来的礼物和鲜花,示意晓芃在车上等她。 “你不用下来了。让司机送机回去。”她说。 晓芃跟着下了车,说:“都到这里了怎么可以不上去看看?我是不喜欢她。可是我也不希望她生病。她一生病,多少人操心。” 她说着帮姨妈拿了手上的东西,挽了她上台阶。没走两步,就已经看到彭因坦正从大厅里往这边走,她打量了下这栋病院大楼,说:“条件可不怎么好……怎么不让她去北京动手术呢?也方便照顾。再怎么样也比在这里强吧……” “当着索锁别多话。”钟裕彤忽然说。 “知道。”晓芃答应。 “妈!”彭因坦已经出来了,“你们来的好快。” 钟裕彤和章晓芃打量下彭因坦,几乎同时问道:“你几天没睡觉了?” 因坦看上去虽然样子没走,人也精神,眼睛里却有很明显的血丝。 “哪有几天没睡。我昨晚上就饱饱地睡了一大觉呢……索锁和施阿姨都不让我在这里陪着。我是早上过来的。”彭因坦说着,歪头看看他母亲。趁晓芃走的慢两步,他搂了母亲的肩膀,“钟小姐一路上辛苦了,回头请你吃顿大餐。” “没点样子。”钟裕彤说着,跟着儿子走到电梯门前站下,问:“索锁情况怎么样?” “挺不错的。就是手术之后的反应有点强烈。她特别能忍疼。”彭因坦说。 钟裕彤听了,沉默着拍了拍儿子的手臂。 彭因坦也沉默了。 章晓芃低着头站在他们身后,这时候抬眼看了看彭因坦。正好彭因坦也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片刻之后,晓芃说:“我算是见识你这倔脾气了。” 电梯门开,他们一起进去。站下来,彭因坦才说:“索锁需要绝对静养。别让她不痛快。谁让她不痛快,我可就得让谁不痛快了。” 章晓芃眉一挑,说:“甭警告我。我是来探望病人的,不是来找事儿的。你现在别看谁都跟要拆散你们俩似的。拆散你们俩我半点儿好处捞不着,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你要干嘛你自己看着办,反正让姥姥没过好年的不是我。” “晓芃,行了。”钟裕彤开了口。 晓芃和因坦都不出声了。 “在医院呢,别吵。等会儿见了索锁,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电梯门一开,钟裕彤先走了出去。 彭因坦等晓芃跟上去,才走出来,说:“妈妈,这边走。” 经过护士站,彭因坦跟护士们打了个招呼。 钟裕彤也对护士微笑点头,说:“辛苦你们了。索锁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们了。” 晓芃过去把两个袋子放在护士站的台子上,微笑着指指袋子,示意她们手下。一个护士拎着追上来,还是彭因坦出面,再三地请她拿走。 “这不过就是……一点自己家做的小点心,收下嘛。”彭因坦瞥了眼袋子里的东西,笑着说。 钟裕彤和晓芃站在一边看他露出迷人的笑容硬是把东西放回去,不禁一起笑起来。彭因坦过来看到她们笑,问:“干嘛?” “关键时刻还是派你出马管用。长的好看就是占便宜。”晓芃说。 彭因坦哈哈一笑,指了前面那扇门,说:“就是那间病房……我刚出来的时候她睡着了。” “没关系。我们不吵着她。”钟裕彤说。 来到病房门口,他们先等了等。果然索锁还在睡,里头有位护士在看着她,见彭因坦回来,她出来,悄声说:“睡的挺沉的……她手术后反应有点强烈,能睡着就让她多睡会儿吧。” “好。谢谢您。”彭因坦说。 护士一走,他们才进去。 三个人都不出声。钟裕彤轻迈脚步走到床边,看了索锁一会儿,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问彭因坦:“没有用镇痛泵?” “她对器械材料过敏。”彭因坦说。 “那是要硬扛了。”钟裕彤把外套脱了交给晓芃拿开,自己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了。 晓芃站的远些,看看病床上的索锁、看看静默不语的钟裕彤母子……过了一会儿,彭因坦走开,倒了两杯水送过来。 “谢谢。”晓芃说。 彭因坦站在她身边,两人站在床尾处。 “要住多久的院?”她低声问。索锁本来人就算不上结实,这样在病床上,更显得薄。这让她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好像这个女孩子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有着强悍气势的索锁…… “一周左右。不过我想要是能多住几天也好。”彭因坦说。 晓芃点了点头,问:“你是不是舍不得叫醒她?” “嗯。好不容易睡着的。”彭因坦说。他也看着索锁。她醒着的时候总是要装作自己一点都不疼……他当然知道他母亲也是大老远赶过来的,不叫醒索锁也不礼貌。“过会儿叫她。” 晓芃喝了口水,才说:“真羡慕她。” 彭因坦嘴角一翘,刚要说什么,就看索锁腿动了一下,醒了。 “索锁?”钟裕彤微笑着看着睁开眼还有点茫然的索锁。索锁转过脸来已经看到她了,但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醒了?” 彭因坦走过来,扶着他母亲的肩膀,跟索锁说:“来,看看这是谁来了。” 索锁看清是钟裕彤,马上就要坐直,被钟裕彤和彭因坦同时伸手按住肩膀。这一动她伤口又略疼,脸一下子就白了。 “快别动、快别动……我本来想瞧瞧你就走的,这下好了。”钟裕彤轻声说着,见索锁特别不好意思的样子,就说:“病着就别那么讲文明礼貌了好不好?你乖一点,我就多在这呆一会儿看看你。不然我这就走了。” “你就听我妈话吧。特意过来看你的,就让她好好儿看看。”彭因坦笑着说。 “谢谢阿姨。真对不起,还要麻烦您来看我。”索锁轻声说。 钟裕彤看她,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说:“来看看你,麻烦什么呢?你要听医生的话,别着急,好好治疗,知道吗?” “嗯。”索锁答应。 “听话有奖品吗?”彭因坦问道。他转身坐到索锁床沿上,笑着眨眼。索锁和钟裕彤都笑了。 钟裕彤说:“奖品啊,那我好好琢磨下的……” “要是好好听医生的话,我店里的新衣服,免费给你穿三年。”晓芃这时候也过来,说。 索锁看了她,笑笑。 “你穿很好看的。原来穿小码,现在要穿加小码,希望你很快能穿中码。”晓芃说。 “那不行。她这身高,要穿你店里的中码,那不是要胖成球?”彭因坦忽然叫起来,“奖励点别的……卖衣服的送衣服,多没诚意。” “你可真是……”晓芃白了他一眼,又笑了。 索锁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其乐融融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安慰。 —————————————————— 亲耐滴大家: 呃,更不了六千了,更五千吧。欠的一千加在后天晚上那更里。 后天晚上见。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等风来 (二) 钟裕彤和章晓芃并没有在这里停很久,担心影响索锁休息,她们只逗留了半个钟头就离开了。索锁一个人在病房里等着彭因坦回来的工夫,又差点睡着了。 彭因坦一开门,看她昏昏欲睡的模样,笑着说:“我要不去问问医生,给你用的药有没有搞错剂量,怎么突然成了觉包了?” 索锁打了个哈欠,说:“要是你……整晚上没合眼,试试……困不困……” 她话都还没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彭因坦笑着问她要不要喝点水,她摇头,问:“阿姨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彭因坦看看表,说:“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快到饭点儿了,问问有没有吃的。我说有啊,但是不带她们吃……然后她就放心了。” 索锁看了彭因坦,过一会儿才说:“她肯定特别心疼你。” “也特别心疼你。怕你觉得不方便,反而休息不好,都不在这里多待一会儿。这两天她都在这的,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过几天就去欧洲了,要有阵子见不着她了……”彭因坦微笑着,见索锁听的入神,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就说:“困了就睡吧。” “想早点出院。”索锁忽然说。 “嗯?”彭因坦皱眉。 “觉得还是家里养伤好。”索锁说。 “家里和这里一样的。多住几天也没什么问题。”彭因坦不同意。 索锁撅了撅嘴,不吭声了。 彭因坦就说:“不高兴也得在这住满了日子。” “没有不高兴……你见过在医院住的高兴的人吗?”索锁费劲地动了动,想换个姿势坐。彭因坦看到,过来扶着她轻而易举地就让她挪动到位了。 “翻个身自己都做不到,还提早回家呢,你省省吧。封建成这样,我都不准住家里,难道你让姥姥给你翻身啊?”彭因坦说。 “妈妈在。”索锁说。 “拉倒吧……”彭因坦倏然住口,问:“王阿姨今天来的是不是晚了?” 索锁本想着跟他继续磨一会儿,好让他同意自己在医院少住几天,哪知他忽然就问起了这个,愣了一下,说:“哦……没晚吧……你饿啦?” “嗯,饿了。”彭因坦摸摸肚子。 索锁看着他笑。彭因坦拉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肚皮上,问:“是不是都瘪了?” 隔着衬衫,索锁的手掌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和腹肌的形状。停了片刻,她才说:“橡皮肚子。” “啊?”彭因坦按着她的手没动,“什么意思?” “姥姥说,橡皮肚子就是那种爱吃的能撑爆肚皮、不爱吃的一口不下的。你就是。”索锁要抽手,听见门响。彭因坦笑着拉住她的手,说了声“门没关,请进”。门缝一敞开,进来的却是一个穿着鲜亮的宝蓝色长大衣的女孩子。索锁叫道:“小葵?” “索锁姐姐。老板。”金小葵进了门,笑嘻嘻地站下。见彭因坦和索锁手还握在一起,她就当没注意到,“我听康先生说你住院了,来看看你。我有没有打扰你休息?” “没有。怎么会呢?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精神多好!”索锁笑着说。她悄悄把手从彭因坦手掌心里抽出来,推了他一下。彭因坦笑笑,过去接过了小葵带来的礼物。 “一山是自己说着不方便来,没少鼓动你吧?”彭因坦把小葵带来的桔梗花拿给索锁看,笑着说。 “听说了我就想来,又怕冒冒失失地来了,帮不上忙还添乱。等到今天才来的……刚给您打电话,您也没接。我就干脆敲门了。”小葵说着,还是先去洗了洗手出来看索锁。 彭因坦给小葵泡茶的工夫,就听她和索锁低声聊天。索锁说自己精神不错,看上去还是累的……他把茶杯递给小葵,小葵就马上说:“谢谢彭先生……我这就走吧,待久了打扰索锁姐姐休息。” “喝点儿茶再走。”彭因坦说着,看看小葵,问:“康先生这几天开始加班了?” “嗯。说早点开始准备,省得开始上班抓瞎。大部分工程都是十五之后陆续开工的,时间还是挺紧的。”小葵说着,喝了口茶。 彭因坦就说:“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嗯。好。”小葵答应。茶有点烫,她还是几口就喝光了。又和索锁说了一会儿话,就说:“索锁姐姐,我改天再来吧……今天不耽误你休息。” 索锁点头,让彭因坦送小葵出去,说:“我很快出院的,不用总是来。” 小葵笑笑,也不要彭因坦送,忙忙地离开了。 彭因坦还没关门,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出去一看,是王护士长来了。他回头跟索锁说:“今天可真是忙。” 索锁没应声,就见王护士长进了门把手里的大包都给彭因坦,直奔病床边来看她。到底是专业人士,问的问题也专业,听了索锁的回答,她点着头说:“情况还不错……我刚在护士站跟小姐妹们聊了几句,也说你真是个好病人……还有个好病人家属。你别怕麻烦她们,有事就喊她们。这边的护士我都熟,打过招呼了的。” “谢谢王阿姨。”索锁笑着说。 “那我不停下了,我得回我们科去。小彭你快趁热吃……老吴今天做的东西特别用心,好吃不好吃的你都多吃点儿。多亏你在这里照顾小索……我走了啊。”王护士长风风火火的,拎着包就要走。忽然她想起来什么,站下来,一拍手,说:“还忘了……刚上来的时候遇见李医生,李亚鑫,还记得吗?就是给老吴动手术的李医生?” “哦……哦,记得。”索锁想了想,点头。李医生嘛,是不容易忘记。 “问我这么早来干什么,我说老吴的干闺女在这住院呢。他问是不是你……我多嘴都说了,就说是。反正也认识的嘛……你不怪我多说话吧?”王护士长有点儿尴尬。 索锁摇摇头,说:“没事呀。” “嗯,他也记得你呢。让我替他问候下,说祝你早日康复。我琢磨着这也是心意,就带到了……你说他这人也是,平时可个色了,人情世故都不大通的,还想着问候一下,不容易。给我惊的,就想千年难遇,我还是把话带到了吧。”王护士长笑嘻嘻地说。然后她看看也笑微微的彭因坦,说:“小索这么招人稀罕,你可得看紧了点儿……我先走了。下班的时候过来拿保温壶……今儿米饭有点儿硬,你将就下啊,小彭。” 她说完就关门离开了。 彭因坦端着饭碗踱着步子过来。索锁微笑着在整理身边的细管子,抬头看见他,问:“你坐过去吃啊……干嘛?” “这个李医生,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彭因坦问。 索锁笑笑,说:“好好儿吃饭去吧。李医生就是李医生,什么哪儿冒出来的……是老吴的主治医生。很久不见了……哦,前些天检查的时候遇到过的。你可能没印象了。” “现在有印象了。等我跟他谈一谈去。”彭因坦认真地说,索锁眉一挑就要笑,他一本正经起来,“谈谈人家的未婚妻,他怎么这么关心。” “又发神经。”索锁含着笑,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彭因坦吃着米饭,见她闭上眼睛,过来碰碰她的胳膊,问:“你先回答我个问题再睡。你觉得个李医生帅吗?” “喂!”索锁睁眼瞪他。 彭因坦哈哈一笑,躲开些。 老吴给他准备的午餐非常丰富,他一样一样拿过来给索锁看。索锁看他吃的开心,也微笑,问:“你是不是把工作全都停了?” 彭因坦正把一颗香滑鲜嫩的鱼丸送入口中,见问,晃了晃脑袋,先吃鱼丸。 索锁见他不否认,说:“要是因为我生病就停了工作,我是不同意你这么做的。要是你耽误了工作,我怎么安心养病呀?你的项目,中途转给别人负责,你能放心吗?” 彭因坦摸摸下巴,说:“我又不是完全不管。他们随时可以电话邮件联系到我。我只是不要盯着工程每天都去工地、总是跑来跑去出差……等你完全恢复了我就复工。就是暂时的。交给一山有什么不放心的。” 索锁轻声说:“我现在很没精神,等我睡饱了跟你好好儿谈谈……这鱼丸味道真香……” “等你能进食了,让吴叔给你也做。我看他现在做给我吃,也是格外开恩。不是看在我在医院的份儿上,他怎么可能使出满身武艺做这么好吃的饭……索锁?”彭因坦说着说着,意识到索锁好一会儿没有回应了,回过头来看,果然已经睡着了。 他微微一笑。 …… 索锁在医院里住满了一个周,怎么也不肯住了。因为伤口恢复良好,孟主任也没有勉强她再住院。治疗方案定下来,索锁需要回家静养一阵子,定期回医院检查,再进行下一步的治疗。 出院手续是彭因坦去办的,索锁早早收拾好了东西,带上东西在大厅里坐着看他耐心地填写表格。短短十天而已,她要出院,大家最舍不得的竟然是彭因坦……她想想都有点妒忌他的受欢迎了。 “她们没说,欢迎以后再来?”进了电梯,索锁抬头看看彭因坦,问。 彭因坦忍着笑,说:“这是哪儿的话啊,医院哪儿有人这么说的。” “那可没准儿,说不定我……”索锁说到半截停下了。 电梯里没有别人,彭因坦也没说话。他弯身在她发顶亲了下。 索锁抿了唇。 电梯下了两层就停下来。门一开进来两名医生。看到索锁和彭因坦,最先进来的那位医生对他们点了点头。站下来,正好站在索锁身边。 “李医生。”索锁认出李亚鑫来,跟他打招呼。 “这就出院了?”李亚鑫问。 索锁点头。 李亚鑫想说什么,但也就是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身边的医生问了他一句“认识的”?他犹豫片刻,也点了点头。电梯里安静的很,等到了底层,电梯门打开,李亚鑫和同事等着索锁他们先出去再跟着出来。已经在外面等着的沈西安从彭因坦那里接了包,打量了下跟着出来的李亚鑫他们。 索锁说:“只有几步路,我自己走。” 彭因坦只好依着她,扶着她起来,说:“我去还轮椅。” 他看了沈西安一眼。沈西安站在索锁身后,说:“车停在门口。” “那我们先过去。”索锁说。 她回身要走,不经意间回头,却发现李亚鑫还站在原地。她愣了一下,转脸对沈西安说:“你先过去吧。” 沈西安又看了眼李亚鑫,说:“索小姐,车在等。” “放心吧。是认识的医生。”索锁说。见沈西安仍然不动,说:“他又不是每天送铃兰来的那位,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沈西安无奈走开了两步。 索锁回头看着李亚鑫。李亚鑫就走了过来。 “李医生,是不是有什么事?”索锁问。 “虽然不太清楚你的病情,不过希望你好好配合治疗,早日康复。”李亚鑫说。 “谢谢您。”索锁对他微笑。 “走吧。”李亚鑫说。 他斯斯文文的脸上,此时才露出一点笑容来。 “我们以前应该是见过的吧,李医生?”索锁问。 李亚鑫说:“你想起什么来了?” “不是很确定。但是我想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讨厌另一个人的……我虽然不是个人见人爱的,可是我也很少招人烦。”索锁说。 李亚鑫看着她,点点头,说:“你不用知道。而且我也不讨厌你。” “既然你不肯说,那就算了。”索锁看了眼向她走来的彭因坦,李亚鑫也看到,对她一笑。 彭因坦过来,索锁握了他的手,跟李亚鑫介绍:“我未婚夫彭因坦。因坦,这是李医生。” 两个男人再次互相打量了下,礼貌地问候彼此。 索锁让彭因坦先走,自己略停了停,回头说:“以后我不会再赛车了……有些事情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我无意当中做错了什么,还请你谅解。我相信,一个人无论做过什么,善的恶的,最终都会有所报应。再见,李医生。” 李亚鑫看着她,说:“再见。” 索锁转身往外走,彭因坦当然没有走远。他站在那里等她。 “这个医生很帅嘛。”他故意说。 索锁不吭声,只是掐了他的手腕一下。 住院大楼的自动门敞开,外头的新鲜冷冽的空气闯进来。索锁忍不住哆嗦了下,彭因坦立即把手中的大披肩给她披上,将她裹的紧紧的,护送她上了车,说:“我们终于可以回家喽!” 叶航启动车子。在车子驶离的一刹,索锁转头看向大厅里——李亚鑫已经不在原地了……还好她及时想了起来。还好来得及……因为经历的太多,许多惊险和惨烈的瞬间,她都选择了遗忘。如果非要回想,她还是能想起来一些的……她手被握住,转眼便看到彭因坦探寻的目光。 “还出神。”彭因坦说。 施云晚没有等到索锁出院就离开了。索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几天总是沉默的时候多。 “嗯……忽然想起些事来。”她看着前方。 彭因坦并没有问她想起了什么事。看她的神色,这一定不是让人愉快的事。既然如此,他就不必再追问了。 “不知道妈妈怎么样了?”索锁说。她并不是疑问的语气,也似乎并不想获得答案,说出来,又出了神。 “索锁。”彭因坦叫她。 “嗯?”索锁回神。 “到家了。”彭因坦说。 “哦。”索锁答应着,果然叶航将车子停在了家门口。虽然只有十来天没回来,她却觉得时间过去了太久太久……她下了车,看彭因坦他们忙前忙后,不禁叹了口气。 彭因坦看了她,说:“走吧,姥姥在家等你了。” “嗯……”索锁扶着他的手臂,“彭因坦,我想见见他。” 彭因坦嘴唇一抿,眼中一道锐利的光闪过,虽然没有出声,已经表达了不赞成的意思。 索锁转脸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沈西安,和背对着他们、站位与沈西安形成完美角度叶航……她的目光一转,看向了停在不远处的那辆车子。 车子停在那里,像是静止了。 “先进屋,你不能太累。”彭因坦说。 索锁缓缓点了点头。 那车门还是开了,从车里下来的男人,边系着大衣扣子,边往这边走。 · ———————————————— · 亲爱的大家: 前面说了很多次的停更,现在终于不得不说从明天开始暂时停更了。 像结文一样,有种非常难舍的感觉。以至于现在写这几句话都有些难以启齿。这也是我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先网络停更再出版、再贴结局。因为经验不足,一定有处理不当的地方,还请各位谅解。 《心锁》的出版经历了一波三折。此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最终能全本出版已经不易。为此很多人都做出了努力,也有大家一直以来支持的功劳。在这里谢谢大家。 思索再三,停在这个位置应该是让大家相对比较舒服的地方。后面还有一些情节,前文的铺垫和线索该处理的都会处理。所以不管大家回不回来看,要告诉你们的事,这是个最终会有温暖结局的故事。 感谢大家一年多以来的陪伴。我们后会有期。 另,《凝爱成珠》(原名《一斛珠》)的出版进展顺利。随书会赠送漫画小故事,也会有相应的活动,欢迎大家关注。 · · · 尼卡 于2015年4月21日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等风来 (三) 彭因坦并不认识这人。 他看了看索锁。 索锁轻声说:“没关系的。以前是我父亲身边的人。” 她语气淡淡的。 彭因坦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和沈西安交换了个眼神。显然沈西安有些不赞成这人接近索锁,但他的身份让他不便阻止。 “索锁,还是进去吧。”彭因坦说。 索锁看着走过来的这人,站着没动。 山青。从前在她父亲身边算不上亲信,也算是得力助手之一。然而她父亲一出事,山青很快成了巩高仁面前的红人。 索锁当然是忘不了这山一程水一程的落差。 这个时候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显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索锁冷淡地打量着山青,发现他一身黑衣,像着丧服。 “陆小姐,好久不见了。”山青望着索锁,站下了。索锁的样子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很快想起自己此时前来见索锁的目的,说:“我是受巩先生临终所托来见您。” 索锁心头一震,“什么?” “巩义方父亲前几天过世了。”彭因坦低声道。 索锁侧脸瞅瞅他,没出声。 “怕影响你休息,就没和你说。”彭因坦说。 “知道了。”索锁转眼望着山青,“请问有什么事么?” 山青说:“巩先生交代我来拜访陆小姐,有些事要跟陆小姐交代。不知道陆小姐是不是方便……” 索锁沉默片刻,说:“我不方便请你进家里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山青看了看在场的人。 索锁有点不耐烦,说:“我身边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你有话就直说吧。不然大可以回去。”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山青忙说。 索锁往旁边走了两步,到了相对僻静处。山青跟过去。彭因坦这时候走开了些,沈西安和叶航也挪了挪位置。几个人虽然离得远了,还是随时保护着索锁。 索锁回头看了眼彭因坦,见他注视着自己,冲他微微一笑,转眼望了山青,点点头。 山青说:“巩先生卧床几年,身体情况一向很稳定。但病情在前两个月突然开始恶化,他大部分时间都昏迷,只偶尔清醒。清醒的时候问过几次陆小姐的下落。义方这几年一直在找你,巩先生也知道的。他担心你遭遇意外,嘱咐义方一定要得到你的确切消息。义方找到你之后,和巩先生说过你的情况。巩先生很欣慰。” 他说到这,停下来看了索锁的反应。 索锁目光低垂,盯着地面排列整齐的马牙石。 “巩先生要我来跟陆小姐说两句话。巩先生说,对不起。我为我和我的家人对你一切的不当行为道歉,请原谅我们。”山青说着,从西服内侧衣袋里取出了一个信封交给索锁。“巩先生知道义方是不会替他来跟你说这些话的,所以让我来。这是巩先生让我交给你的。” 索锁犹豫了片刻,还是信封接了过来。 她看着山青,没有说话。 “谢谢您肯见我,让我能把巩先生遗言完整转达。”山青似乎也不期待她会说什么。 也对,假如她要说,该听的那个人也已经去了。何况她并不想说什么。这是迟来的道歉。而这弥补不了她失去的…… “他走得安详么?”索锁低头看着手上的信封,问。 山青点了点头,说:“他最后一次陷入昏迷时有话留下,不要抢救。他缠绵病榻数年,临终总算没有什么痛苦。” “那就好。”索锁说。 山青沉默片刻,从大衣内掏出名片夹来抽了一张卡片给索锁,说:“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什么能效劳的,陆小姐尽管吩咐。” “谢谢。应该不会有了。”索锁接了过来,客气地说。 “那么,我就不打扰了。请您保重。再见。”山青说。 “不送。”索锁点了点头。 山青转身离开了。 索锁看了眼他离去的背影——几年前他也不过是刚刚年届不惑的青年才俊,此时看起来竟满鬓染霜,可见这几年,大概也不是不辛苦……她将手中的信封和卡片一起揣进大衣口袋里。山青的车离开了,她还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没动。 “走吧,姥姥在家等你。”彭因坦终于过来,拉了索锁的手臂。“再站下去我看咱们得马上回医院了。” 索锁温顺地点头,跟他一道回了家。 姥姥和郭阿姨一早准备好了等她出院,见她终于回来自然是高兴。她们为了方便照顾索锁,将二楼的客房改作了她的卧室。索锁想自己的样子应该是真的有点吓人,山青见了她是那个反应,姥姥和郭阿姨眼里都是泪光……她坐在床沿上发呆。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彭因坦不知在外面和姥姥说什么,好久都没有进来。 她把信封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才仔细看看——纸已经泛黄,还是从前远达的公务信封……看着信封右下角那一行字,她鼻尖泛酸。 字是她父亲题写的。公司名字她也从小看到大,代表了一个很长的时期。在这个时期,她长大成人,也见识了什么是风云变幻、人情冷暖…… 她慢慢打开信封,把信瓤抽出来。 信纸也已经泛黄了,看样子是很久以前就写好了的。 她轻轻扫了一眼信上的字迹,突然发现自己对信的内容并不在意。 房门被敲了敲。 她将信拿在手里,说:“请进。” 彭因坦端着两杯水进来,看到索锁手拿着信,问:“要不我等会儿再来?” “不用。”索锁微笑。她顺手将信放在了床头柜上,接了水杯,说声谢谢。 “怎么不到床上歇着?”彭因坦问。 索锁说:“还不需要。” 彭因坦在床边的硬木椅上坐了。 “那些让你不痛快的人和事儿,别想。”他说。 索锁点了点头。 “这房间怎么跟我住的时候不大一样了。”彭因坦环视四周,微笑问道。 “有什么不一样?”索锁抬起头来,跟着看了看屋内的陈设——除了卧具全都换了新的,床头的花瓶里放了新鲜的玫瑰,她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可看着看着,她竟然有点心酸起来。 以前因为缺少维护的钱,很多房间她都只是想办法修修补补,尽量用最经济实惠的方式,在能力范围内用最好的、最合适的材料。她向来反对为了使用的目的将原先的建筑结构改变,甚至改变用途。这间房老早是姥姥说要给她当卧室的。房间朝阳,带着大阳台,还有很大的卫生间,里面还连着间小书房。住在这里是很舒适的。她把这间房最先收拾了出来,经常打扫,跟姥姥说把这间留着当客房,她去住阁楼,那样更方便。其实她跟姥姥都知道,她们哪里会有什么还需要留宿的客人呢……直到彭因坦出现。 “你觉得哪儿不一样?”索锁问。 “有你在的地方,是会变的不大一样。”彭因坦轻声说。 索锁沉默片刻,嘴角轻轻一牵。 手被彭因坦拉住,握在手心里。 “手这么凉。”他说着,把她的手再拉近些,给她焐热一些。 “那年去瑞士度假,我才刚刚学滑雪,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在练习道上栽。年纪小,又喜欢雪,并不觉得丢人。很开心地扔了雪具去玩雪。跟刚刚认识的小朋友一起。手套玩着玩着就不知道丢哪儿了,回去手已经冻得通红,快没知觉了。我爸爸看着我笑,说我皮起来真是不得了;巩伯伯把他的手套摘下来给我,握着我的手给我暖和过来。很多年我都记得他那时候和爸爸说话的样子,很温和。巩伯伯气质儒雅,很多地方跟我爸都有点像。”索锁说。 彭因坦没出声。 他轻轻揉着索锁的手背。 “他是我爸爸最信任的伙伴,不该在我爸爸生前身后背叛他。”索锁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灰色的背景下光秃秃的树枝。 干枯的树枝在寒冷的冬日里仿佛也没有了生气。 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我没想到,他死了,我还是很难过。”她说。 彭因坦坐到她身边,轻轻将她的头扶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我并不后悔自己做过的。可是如果我能正正当当地拿回属于爸爸的东西,那该多好。” 彭因坦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问:“睡一会儿好不好?” 索锁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彭因坦等她躺好,过去把遮光帘拉好。屋子里暗下来。他回到椅子上坐下,轻轻给索锁掩了掩被子。 索锁翻了个身。 “睡吧。”彭因坦说。 “你是不是还有工作?”索锁问。 “晚点打电话问问情况就好。”他回答。 “我回家了就好嘛。你有事尽管去。”索锁伸出手来,握了握他的手。 “好。我会看着办的。”彭因坦将她的手放回被里。 索锁不说话了。彭因坦等她睡沉,才拿了水杯走出去。 他下了楼,没看到姥姥,听见厨房里有动静,他走过去,敲了敲门,正在一起准备午饭的姥姥和郭阿姨看到他,异口同声地问:“睡了?” 彭因坦点头。 “看样子还算好,毕竟动那么大的手术。”姥姥平静地说。她看看彭因坦,“因坦,你也去休息下。等会儿饭好了叫你……索锁么,刚休息下,醒了就让她吃,醒不了晚点再单给她做。送她回来了,就有我管她,你歇一歇。你看看,这些天你收了多少。” “姥姥,您看我就老是瘦。”彭因坦笑了。 他手机震动,跟姥姥道歉说接个电话,转身到走廊上去听。 窝在暖气片边的黑子听到他的声音,伸了个拦腰,彭因坦差点儿一脚踩在它头上,忍不住弯身弹了它一个榧子,就听电话里康一山说:“坦坦,你最好马上回事务所一趟。” “什么事你说吧,我这边不太好走开。”彭因坦说。 “索锁今天出院是吗?”康一山问。 “对。刚把她安顿下,这就离开我有点不安心。”彭因坦说。 “可是这事儿真得你参与。我看你还是先回来吧,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尽量快一点结束会议。”康一山顿了顿,“是教堂那个项目出了点事。你是项目负责人,需要你到场。我知道你现在的情况,这个事我可以过去处理,但是你来参加会议更好。” “出了什么事?”彭因坦问。 电话里有人在叫康总,康一山说:“事儿不小。” “知道了,我马上回来。”彭因坦挂了电话。 一山向来稳重,能让他说“不小”,事情一定严重。况且他们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他马上转身回去,跟姥姥说明自己需要回事务所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姥姥听说就催着他快走。快到午饭时间了,担心他饿,让郭阿姨快装了些吃的让他带上。 彭因坦拎着袋子匆匆走出院子,看到沈西安的车停在自己车前,他特意走过去敲了敲车窗,说:“辛苦了。” 沈西安说:“应该的。” 彭因坦沉默片刻,问:“施阿姨有没有来过电话?” 沈西安不出声。 彭因坦看看他神色,说:“如果来电话,替我问候。再请转告她,我会照顾好索锁,让她不用担心。” “我会。”沈西安说。 彭因坦又敲敲车窗,示意他摇上,自己上了车便直奔事务所。 年后上班已经将近一周,事务所里只有大厅门上贴的鲜红的巨大的福字能看出来一点春节假期的喜气。看他进了门,前台接待员马上站了起来。他摆摆手,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他已经能感受到一丝不寻常,莫名有点忐忑,工作这么多年,这种情形极少出现。 金小葵正在接电话,看到他回来了,捂住话筒说:“彭先生,您来了。” 彭因坦将袋子放在她桌子上,示意她继续打电话,推门进了办公室,将外套脱了挂在一架上,顺手开了电视机。时间刚好到了午间新闻,他瞄了一眼荧屏,坐到办公桌前,按了下内线电话,接通康一山办公室,说:“一山,我到了。” “我马上过来。”一山说。 彭因坦坐在椅子上,转身又看了眼荧屏里正在播送的新闻。 小葵进来,彭因坦站起来,问:“喝咖啡吗?” “不了。谢谢彭先生。”小葵说。 “听说教堂的工程的消息了吗?”彭因坦将咖啡豆放进机器里,回头看了小葵一眼。 “只听说出了点事。具体的康先生没说。康先生说等您回来再讲。不过我觉得应该还蛮严重的。”小葵说出自己的判断。 彭因坦说:“你把手上这个工程所有的资料都给我准备好。我可能得出差。” 小葵惊讶地看着他。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她立刻说:“是,我这就去。” “谢谢。”彭因坦说。 “还有没有别的事要我做?”小葵问。 “想到了再告诉你。”彭因坦说。 “那我先出去。”小葵说着回身出门。 门一开,正好康一山进门。他对小葵点点头,进来回手把门合上,见彭因坦背对着自己,这时候回了下头,他长出了一口气,说:“你可回来了。” 彭因坦将两杯咖啡端过来,给了他一杯,说:“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坐下来,康一山站在那里。他看看一山的脸色,一山看看他的。两人的脸色都不好。 “大概一个半小时前工地出了意外。有一面墙倒塌,在现场的工人有四个被埋在里面,现在是一死一伤,还有两个在抢救。目前现场已经被封锁。我接了电话就赶紧告诉你了。我和那边一直保持着通话,一个是伤员一定要全力救助,再一个要紧保护现场,方便晚些时候进行责任认定。伤员救助的问题,如果当地的医院没有能力救助,赶紧转院去上一级医院……那边倒是答应得很好,只是不知道执行的怎么样。我担心会出现意外情况。等我安排一下这里的事,马上带人赶过去善后。”康一山说。 彭因坦听着他说,不歇气地将这杯咖啡喝完,按了下呼叫键让小葵进来,说:“不,我过去。这个工程是我负责的,出了事我该过去。” “我去吧。你这里也真走不开。”一山说。 彭因坦把那杯他没动的咖啡也拿过来一口气喝掉,招手让小葵把拿进来的资料就放到前面长条桌上。他走过去,边展开图纸边说:“小葵,立刻帮我订机票……让凌伟波跟我一起去。不管头等舱还是经济舱,要最快的一班。” 小葵说:“彭先生,我也去吧。这工程从一开始我也有参与,相关资料都是我负责往来传输,情况很熟悉的。” “不行。那边现场出了事故,万一有其他的情况,你一个女生不方便……”康一山马上说。 “康先生,您别让我误会您这话里有性别歧视的意思哦。”小葵说。 一山心情正不好,听了这话就要发火,彭因坦说:“小葵可以去。团队里有女性成员,有些沟通上可能更方便。再说这个工程她确实一直有参与,熟悉情况。” “我机票也已经订好了。”康一山说。 “可以退掉。小葵,你负责定行程,我们必须坐最快一班飞机过去。”彭因坦说。 ~~~~ 各位亲爱的读友: 过年好! 这个结局大家已经等了将近三年,都辛苦了。 在这里祝大家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事事如意,旺而又旺! 以及更新是一天一更,早间更新,差不多一周左右更新完毕。 最后,谢谢你们回来。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等风来 (四) “不用退。我得过去。现在这就是最大的事儿,这边的工程都有专人负责。我这个负总责的人,不能让你自己去。”康一山说。 彭因坦看了他一眼,说:“小葵,问下康总秘书航班信息,跟他一个航班走。你去吧……那边事故现场有没有图片视频传过来?Jack呢?他不是应该在现场吗?为什么不见他有电话回来?” “到现在也没能联系上他。我给他留言让他及时联系。现在就只有这些照片。对现场的情况也只能了解个大概。”一山把他的平板电脑拿过来,给彭因坦看着现场的图片。 “目前就这些。我催他们多发点现场图片过来,不过看样子他们有点慌神,只想尽快能把情况控制住,顾不上处理这些。再具体的,恐怕得等咱们自己过去看了……你来看看这个。”康一山扶着桌面,有些紧张地看着彭因坦。 彭因坦翻看着有限的几张图片。这不是专业角度拍摄的现场图。甚至不是记者拍摄的事故现场新闻图片,画面相当不清楚。图片的焦点在受伤的工人和封锁现场的警察,而不是建筑物。但是以他对那个建筑和周边环境的熟悉,立即发现了问题。他抬眼看了康一山,一巴掌就把平板电脑拍在了桌上,起身一脚就将身后的椅子踹到一边去了。 “这是什么!”他指着电脑屏幕大声吼道。 康一山早预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暂时不出声。 彭因坦掐着腰,站在那里喘着粗气,戳了桌面,说:“我再三说,让他们不要着急开工、不要赶工期,全当耳旁风!现在倒好,出这么大的事故!还……还他妈的拆错了墙!” “你先消消气。”康一山等他爆发出来,拉了他一下。 因坦甩开他的手,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同意开工?说没说过?!还有,Jack怎么回事,到底是不是去盯现场的?爆破的建筑都错了,他是干什么吃的!现在还是修复吗?这是拆除!” 他本来就睡眠不足,加上连喝两杯浓咖啡,盛怒之下,心跳急促,脸色大变。 一山知道他这个火是非要发出来不可了。在得知是事故的时候还能冷静,可是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尤其还是自己这方工作人员可能出错的情况下导致的,就很难再保持冷静了。 “事情已经出了,稳妥善后最要紧。”一山说。 “还说什么善后?这个事一出,事务所还有什么名誉可言?”彭因坦怒极。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意外。没有哪家公司永远不犯错的。”一山劝他。 “你倒是看得开。我们做的是这样的工程,最承担不起的就是意外。”彭因坦冷冷地说。 康一山沉默。 彭因坦将资料收了下,说:“我现在回去收拾下,等下机场见。” “因坦,你确定要去?你这个情绪,我怕你去了反而帮倒忙。”一山问。 彭因坦拿下外套来,“你第一天认识我?我什么时候在工作上控制不了情绪?” “不是,我的意思是……”一山被他的怒火攻得简直要晕头转向了,示意他回头看一下电视。 电视机正在他身侧的墙上,刚才他和一山讨论事情,完全没有在意这个音源。此时画面上的照片他却不能不注意——这是对正在接受调查的##集团的报道。连续两天相关新闻都是热点。现在新闻里说,年前刚刚任##集团##的巩义方,目前处于失联状态。而数日前他的父亲刚刚过世……##集团涉嫌的罪名很多,集团负责人将被追究的还有侵吞国有资产、行贿……现在已经传唤多名相关人员。 康一山站到彭因坦身边,两人沉默着看完了这条长新闻。 “索锁刚出院,这个情况恐怕她压力也很大。你要相信我,现场的情况再复杂,我也是可以掌控的。所以我去就等于你去。”一山说。 彭因坦说:“你说得对。我本来是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索锁的。可是这个责任总要有人来负,而我就是那个人。对不起,刚才不该跟你发火。这不是你的错。” “你和我还用说这个话吗?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就一起去。”一山看看表,跟他一起往外走。“下午五点的飞机,来得及,你不要太赶了……让人开车送你吧。” “不用。我可以的。”彭因坦出来,跟小葵简单交代着需要准备的东西,急匆匆地往回赶。 看着他走了,小葵有些担心地说:“彭先生这阵子太辛苦了。” 康一山叹口气,说:“带好他交代的东西。” 小葵点头,开始着手收拾。 她看到桌上彭因坦带来的食物,问一山要不要吃点?从早上忙到现在,他们都还没顾上吃午饭。 一山摇摇头,说:“你吃点儿吧。你也要跟着出差的,早点回去收拾好东西,我去你家里接你。” “不用的。机场见就可以。”小葵说。 一山看着她,点点头,转身回办公室了。 小葵轻轻叹了口气。 要在往常,康一山早就分而食之了,此时大家都没有心情。 事务所成立以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事故,他们必须齐心协力度过这个难关。 索锁听见郭阿姨喊她吃饭,轻轻把电视机关掉。 她并没有睡沉。彭因坦一离开房间,她就醒了。在房间里躺的有点闷,她就下楼来了。这些天躺着的时候多,她在固定时间总是强迫自己要适度活动下。姥姥怕她运动过度,让她在厅里坐着看会儿电视等吃午饭。她就这么坐在这里看了午间新闻——新闻里说的那些,和七年前几乎如出一辙。只是那个集团公司的名字由“远达”变成了“##”,而涉嫌的责任人,则由她的父亲,变成了巩义方。 她像看一则普通的新闻似的从头看到尾,当然每一个字都没有落下。 她在想如果巩义方不接任丁蔷的位子,是不是这一次可以全身而退。到底是为什么,像他那么精明强干的人,做了这样的选择?她父母尚在紧要关头要保她生活无忧,巩高仁和丁蔷不可能不顾虑到这一层的…… 她呆坐在那里动都不动,郭阿姨来叫她吃饭,叫了好几声她才有反应。 郭阿姨担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索锁摇摇头,看她。 “我来叫你吃饭的。”郭阿姨轻声说。 索锁慢慢站起来,郭阿姨扶了她,慢慢走到餐厅去。 “你看你,晚饭咱们楼上吃吧,好吧?”郭阿姨说。 “没事。我应该适度活动。”索锁微笑道。 桌上摆了许多食物,量不大但很精致。郭阿姨轻声说:“都是姥姥教我做的,你试试,能吃下就多吃点。” “嗯。”索锁点头。 “小锁,先喝口汤。”姥姥等索锁坐下来,说。 索锁喝了口汤。 汤很鲜,一尝就知道是姥姥炖了很久的。 她看了新闻心情沉重而复杂,坐在那里半晌不动,手脚冰凉,被这一口热汤温暖了肠胃,竟是从脚底渐渐暖起来了……她捧着汤碗看看姥姥,“好喝。姥姥,我再要一碗。” 看她眉眼舒展开来,姥姥微笑,得意地冲郭阿姨笑笑。郭阿姨给索锁又盛了碗汤、一碗米饭放在手边。 “因坦单位不知道有什么急事。给他留了饭,回来就能吃。”姥姥说。 索锁应了一声,看了下时间。 彭因坦离开已经两个钟头了……这些天习惯了只要想看到他的时候,目光随时都能落在他身上。他走开稍久有点,她就开始进入等待状态。 等待他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内…… 她好像有点过于依赖他了。 黑子在姥姥脚边喵喵叫着。姥姥笑眯眯地吃几口饭,看黑子一眼。郭阿姨笑着说:“黑子真是个好伴儿。” 索锁看看黑子,就见它小耳朵一抿,掉过头去就往外走,轻声说:“可能是彭因坦回来了。” 果然不过几秒钟之后,有人敲门。 索锁下意识就要起身,郭阿姨忙说:“瞧你,吃着饭心思全在小彭身上……我吃好了。我去开门,你别起来了。” 索锁笑着点点头。 姥姥笑眯眯地说:“刚才还担心他饿肚子呢,这会儿回来正好。” 索锁往外头一看,彭因坦已经过来了。她还没开口说什么,看道他脸色,愣了下,立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姥姥让彭因坦坐下吃饭,他看了看索锁,跟姥姥说:“姥姥,我不吃了。我回来看一眼,收拾下我的东西,得出趟差。我可能得去好几天,现在没办法估计什么时候回来。” “这就得走吗?”姥姥问。 “嗯。事儿挺急的,我得赶紧去。”彭因坦说。 “那别耽误了工作。放心吧,小锁在家里,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出门在外不要分心,注意安全。”姥姥说着挥手让他去收拾。“小锁,你去看看吧。我让小郭给坦坦准备点儿路上吃的东西。” “我去准备吧。”索锁站起来,跟彭因坦一起出去。 彭因坦说:“不用你准备。姥姥,不用让郭阿姨忙了,等会儿我到飞机上有吃的。” 索锁回头看看姥姥,说:“姥姥,听他的吧,别忙了。” 姥姥念了句“可是空着肚子出门怎么行”,彭因坦说没关系。他赶时间,回身去收拾行李了。姥姥叹口气,说:“这么着急,真是……” 索锁握握姥姥的手让她不用担心,去找彭因坦了。 彭因坦把自己需要随身带的东西很快整理好了。索锁在一旁把两盒巧克力拆开包装,给他塞到公事包里一些,剩下的用袋子装了放进行李箱里。彭因坦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做着这个,回来时那火烧火燎的心情,忽然间就变得宁静好些……她像个温柔的小妻子,操心着即将外出的丈夫。 他愣了有那么一会儿,回过神来时,索锁就站在他面前,眨着大眼睛看他,似乎在问他什么。 他脸忽然就红了。 索锁问:“你刚在想什么?怎么我叫你两声都没反应?” 彭因坦伸出手臂将她拥进怀里,紧紧地抱了抱她。 “很严重的事吗?”索锁问。 “是教堂那个工程。现在现场的情况还没有最终确定。我和一山带人赶过去。”彭因坦说。 “一山也去就好。不然我看你这样子,真有点不放心……我现在这个情况,又不能陪你去。”索锁说。 “不用担心我。我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就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休息,按时吃药。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儿,及时联系医生、及时告诉我……我马上回来看你的。”彭因坦说。 “你安心做事好了。我在家里,能有什么不对劲儿。你到了现场不能分心,知道吗?记得戴好安全帽。”索锁轻声说。 彭因坦的拥抱忽然这么紧,紧的让她喘不过气来。这她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感,然而也有些酸楚和痛苦,是说不出来的……也许幸福到极处就该是这样吧,总有一点点痛苦,提醒自己还好好地活着,活着再感受如此的幸福。 “彭因坦……”她眼里充泪。 “嗯?” “真的,注意安全。”她说。 “知道。”他说着,放开她些。 他抚开她鬓边的发,好好儿地看了她一会儿,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我走了。”彭因坦说。 “我送你到门口。”索锁拉了他的手。 彭因坦要阻止她,她手指比在他嘴唇上。 “就送到门口。我看着你出门。”索锁说。 彭因坦拎了行李箱,拉着她的手,走到楼梯上,他看看她,欲言又止。 索锁轻声说:“我看新闻了。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有分寸的。你专心工作吧,我不会有事的。” “没事不要看电视读报纸,也不要上网了。这几天过去就好了。”彭因坦说。 索锁点了点头。 他们都知道,过了这几天舆论风暴,公众很快就会遗忘,等到这事尘埃落定那日,恐怕都没有人会关心甚至都不会有人再记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公众是健忘的,但切身利益相关者,却时时刻刻受着煎熬。 “我经历过,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会应付的……就是有点担心妈妈。可是我想……现在这个情况,我不让她担心我,已经是帮了忙了。”索锁说。 彭因坦点头。 两人对视片刻,心里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我应该在你身边。”彭因坦握紧索锁的手。 “心和我在一起就好了。”索锁说。 彭因坦看了她,揽住她亲了亲,“那你多想着我吧。” 索锁笑了,点点头,“快走吧,别误了飞机。” 彭因坦下来,姥姥果然还是准备了一点吃的给他带上。彭因坦和姥姥道了别,出门加快脚步下了台阶。 姥姥和郭阿姨没有出来,只有索锁开门跟了出去,望着彭因坦走在院中小径上,急匆匆的脚步和越来越远的背影,都说明他心急如焚……她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她以为彭因坦会再回一下头,但是他没顾得上。 她发了会儿呆,仰头望了望天。 天气阴沉,或许又要下雪了。 希望他出门在外的时候,天气都能够好一些,不要耽误了他的事…… “索锁!”彭因坦忽然又出现在大门内,大声喊道。 索锁忙看向他,问:“怎么了?忘了什么东西了?” “没有!等我回来!”彭因坦声音更大。 索锁没想到他回来就是要说这个,双手抬起来拢在唇边,大声喊道:“知道啦!傻瓜,你还不走!赶飞机呀!” 彭因坦摇着手,一溜烟儿跑掉了。 索锁笑着笑着,眼睛有点模糊。 她抬手擦了下眼角,郭阿姨开门出来催她进门。 “小心冻着。”郭阿姨把她的手机递给她,拉她进来。“有电话呢。” “谢谢。”索锁脱了羽绒服,把手机拿过来。 电话挂断了。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底下那一行归属地显示号码来自加拿大。 “别又是诈骗电话吧,现在骗子花样百出的,我手机里就老有什么蒙古国啊哪儿哪儿的。”郭阿姨咕哝了一声。 “嗯。可能。”索锁把手机揣到口袋里。 她觉得有点累,见姥姥没在厅里,和郭阿姨说了声,让她告诉姥姥自己上去休息一会儿。 “快去吧。”郭阿姨送她到楼梯口,说。 索锁上这两截楼梯,歇了两回。 她倒在床上时,想着彭因坦那句“等我回来”,不禁微笑。 手机“嘟嘟”响了两声,她拿起来看。 “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彭因坦的短信。 索锁盯着这一句话,好久,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入,其实只有三个字母一个句点而已,她手指有些不听使唤似的,用了好久、好久才把这个字发出去。她眨了下眼,觉得眼泪是滚了下去…… “睡一觉吧。”彭因坦回复她。 她卷着被子蜷缩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小锁,小锁。”姥姥在叫索锁。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等风来 (五) “嗯。”索锁翻了个身。“姥姥。” “该起来吃药了。你整整睡了一下午。”姥姥轻声说着,摸摸索锁的额头。“睡得好吗?” “还行。”索锁睡的浑身是汗,清醒了下,想起来,问:“彭因坦有消息吗?” “打过电话来,说已经到了。”姥姥说。 “哦。”她翻了下手机。 彭因坦应该是怕吵到她,并没有给她消息。 但她又看到了那个归属地是加拿大的电话号码。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将手机放在一边。姥姥看着她吃了药,让她等会儿,醒醒肠胃,可以吃晚饭了。 “我下去吃饭的,姥姥。”索锁说。 “在这等着吧。你上楼下楼一趟很累……等会儿小郭照顾你吃完饭就下班了。”姥姥说。 “姥姥,我要是不活动也不好的。”索锁说。 “我知道不活动不好。可你今天没少活动。听话。”姥姥说完就出去了。 索锁坐了一会儿,下床洗了脸,出门下楼吃饭。 还在楼梯上,就听见沈西安的声音。 她扶着栏杆往下看了看,就见沈西安正站在走廊里,和姥姥说着什么。他很警觉,马上发现了她,叫了声“索小姐”。 “你这孩子,不是说不让你下来了么。”姥姥嗔怪。 索锁走下来,看着姥姥和沈西安的神色,直觉刚刚他们有事情在谈,便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 “我去看看你的晚饭。”姥姥过来推了推索锁。“你去坐着。” 索锁答应了。 姥姥走开了,她却站着没动,还是望着沈西安。 沈西安转了转身,要走没走,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想避开索锁的目光又不能避开,就这会儿工夫索锁已经走了过来,他说:“那个……索小姐,我出去了。” “你刚才到底在跟姥姥说什么呀?”索锁轻声问。 “问……有没有什么吃的。”沈西安说。 索锁看了眼沈西安手上,还真是有个装食物的袋子。那应该是姥姥给准备的夜宵吧……她轻声问:“是不是外面有什么情况,不想让我知道?” “并没有。您别多想。”沈西安说。 “那就是有了。”索锁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她看着沈西安。“你们注意安全。知道我今天出院的人应该不多。但是我想,铃兰送过去,病房没有人签收,可能花店就知道了……” 沈西安不出声。 索锁轻声说:“我先去吃饭。” 沈西安松口气,点个头,往门口走去。换鞋的工夫,他听到索锁说:“如果他想见我,我会见他的。” “说不定会有危险,索小姐。”沈西安回过身来,说。“从我的角度来说,听从施总的指示是一方面,对您的安全负责是另一方面。后者更为重要。” “我知道。我是说如果。”索锁说。 “希望没有这个如果。”沈西安说。 索锁又说一次晚安,才进去吃饭。 郭阿姨给她摆好了饭桌。她看看已经到了姥姥休息的时间,让姥姥去休息,自己在桌边吃了一点晚饭。郭阿姨等她吃完饭,将她送上楼才离开。 索锁去洗了把脸,回到房间里,看了看安静的手机。 彭因坦大概是在忙,没有给她消息……可也许等他有空的时候他会想起来跟她说点儿什么的。她决定等一等。 白天睡得太多,她一点都不困,搬了笔记本到床上,浏览着网页。 不出所料,有关##集团的新闻铺天盖地。她咬着手指,还是没能忍住,开始逐条新闻链接点开来看。涉及泰恒集团的新闻不会不牵涉到七年前的旧闻,也就不会不提及她的父亲。她咬紧牙关才能镇定地看下去……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她双眼酸胀,靠在床头,把电脑合上,脑海中却翻腾着刚刚塞进去的那些信息。她的大脑转的飞快,来处理信息,慢慢理顺来、理顺去……她知道她母亲没有说大话,真的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现在将跟泰恒集团有关的各方紧紧抓在一起,一点点撕扯、推动、层层剥开。这只手如果想要马上揭开手中掌握的东西,也是易如反掌的。但是不,它是照着应有的程序一点一点推进的。像一场大戏,前奏才刚刚展开,离高潮还早着呢……索锁抬手轻轻揉着刀口。 “真残忍啊。”她轻轻吐出这几个字来。 想到曾经父亲也是这样一只手中任人宰割的对象,她心如刀绞。 终于,还是有这样一天…… 她将电脑放到床头柜上,坐起来,准备脱衣休息了。 手机整晚都很安静,彭因坦一点信儿都没有。 她也有一点不安。 不知道他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突然手机叮叮咚咚响起来,她抓过来就要接通,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电话号码。响了一会儿,挂断了。手机再响,仍是这个号码,索锁没有犹豫便接了起来。 她没有出声,对方也没有。 听筒中有一点沙沙的声响,听不出是什么来。 索锁刚想要张口说话,电话被挂断了。 她拿着手机,轻轻眯了下眼。 · · · 此时彭因坦一行还在医院里。 因坦低头看了眼手表。指针已经指向零点。他看了眼同样脸色凝重而又疲惫的一山和小葵。他们来医院已经有两个小时,始终有当地接待的同事陪同,实际上行动自由已经被限制住,他们提出结束探望伤员后去工地的要求并没有被满足。 下午的飞行并不顺利。飞机延误了两个多小时才起飞,下了飞机他们就告诉接机的当地工作人员先去医院看望伤员。可在医院他们也并没有能够直接见到伤员。一方面是伤情严重,医生不允许探视,另一方面,因为这场意外事故伤员的家属情绪很不稳定,为避免刺激伤者家属情绪,目前相关各方都很谨慎。当地的负责人怕他们的出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来,劝他们暂时不要接触伤员和家属。 彭因坦和康一山并不是怕事的人,也不赞成这么回避问题,这种安排让他们感觉很不舒服,可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与当地工作人员协商的过程并不愉快,再继续下去恐怕局面会更僵,他们转而要求去视察现场,也被告知出事之后死者和伤者部分家属很快将教堂大院占据了,推出代表和施工方提出了不少条件。目前双方还在协商,可他们的条件开得很高,施工方达不到他们的要求也不打算这就让步,正僵持不下,而且他们的人越聚越多,一旦处置不慎,很有可能导致冲突。因此为避免现场失控,警察已经设置了隔离带。 彭因坦和康一山听说这一情况,也知道他们出现在现场并不见得会有什么帮助,只能等待后续的发展,随机应变。他们从得知出事之后始终坚持不懈地联络Jack,希望能及时联络到他,了解出事前的情况。但Jack的电话始终不通,人也不见踪迹。他们开始假设Jack也许是在工作出现纰漏之后逃避责任,主动失踪。但据警方掌握的消息,Jack并未离开本地。从他的手机定位来看,也还是在施工单位附近。因此彭因坦坚持去工地看看,哪怕不能接近,也要亲眼看一看实际情况。康一山细想了想,同意了他的提议。 接待他们的当地同事听说了之后表示很为难。他们处理这类事故后续的经验不少。据过往经验,他们不但力劝彭因坦和康一山打消这个念头,并且试图限制他们的行动自由,一副不信任他们的样子。直到彭因坦发了火,他们才让步,表示要跟在现场的工作人员沟通之后看情形再做决定。 一山便同意先回安排好的酒店休息。他等那几位同事请示汇报去了,悄悄跟彭因坦说:“咱们也见机行事好了。回酒店之后,要是没人看着咱们,就悄没声儿地过去看看。他们这会儿焦头烂额,也不可能一直看着咱们不是?” 彭因坦点头。 他明白当地同事也是好意,应该是担心他们去了现场一旦激化矛盾,有人身危险。可他的经验告诉他,一味回避恐怕才会引发更大的矛盾……倒不如及时沟通得好。 一山比他要圆滑一些,再加上有小葵的帮助,两人与陪同他们的当地同事沟通得很顺利,彭因坦在一边踱着步子,再次尝试联络Jack……以他对Jack的了解,他不该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他更担心的是,在现场工作的Jack实际上已经遇险…… “因坦!”康一山喊了他一声。 彭因坦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示意自己过去,点了点头。 康一山正和当地的同事在低声交谈,等因坦过来,跟他解释道:“刚刚得到的消息,Jack还在现场。他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被扣留了。现在的情况是对方提到的条件没有被满足,扣留Jack做谈判的筹码。他们说是Jack在现场胡乱指挥导致工程出现问题,如果不给他们一个说法,他们不能把Jack放回来……现场据说已经摆了灵堂,拉了横幅。” 彭因坦皱眉,道:“这情况不正常。” “的确不正常。出事之后很短的时间内,来了很多的所谓的亲戚,现在看来恐怕不全是。就想有专业医闹,实际上工程事故也有专业的‘闹’,目前不敢说这些人里是不是有这样的人存在,可是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现场维持秩序警察不少,他们也在积极排查。”康一山说。 彭因坦沉吟片刻,问:“Jack的情况怎么样?我现在更担心的他……我们是不是跟前方取得联系,起码在谈判的时候,能让对方提供Jack还安全的图像信息?” 康一山点头,说:“我去说。一定要让他们首先保证Jack安全。Jack出了事,比别人出事更麻烦。” “我们得想办法侧面了解一下情况。”彭因坦说着看了眼其他人。“现在解决问题的策略不是很对头。” 康一山示意他明白,正要转身去跟当地同事继续谈,就见一位同事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进来了,说:“康总,刚了解到的新情况——出事的时候Jack刚好在坍塌的墙壁附近。现在那边说Jack早就被从废墟中救出来,只受了轻伤。协商不达成一致,他们不会放人。” 彭因坦顿时大怒,“我们没有人要推卸责任,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预设我们的立场?这是非法拘禁,是犯罪!” 他声音很大,在场的同事见惯了他在工地外一贯斯文有礼的样子,见他今天已经数次发火,都有点发慌,于是都看康一山,知道康一山对彭因坦来说就像是一个保险阀门……果然康一山等因坦发过脾气,把他的意见转化为较为和缓的语气表达出来,大家都松口气。 彭因坦向来信任一山的沟通能力,现在也不例外。但今天情况比较特殊,稍后紧急情况工作小组开会的时候,他们作为施工设计单位被邀请参会,他在一山之后发表意见,坚持要去现场直接与工人接触。 原以为他的要求又会被拒绝,但牵头的组长在听了他的意见之后,马上同意了他跟警车去现场。 彭因坦到了现场,马上就明白之前看过的图像资料都不能反映事故之严重。夜色下被封锁的现场,外头是警务人员,里头是守在现场的建筑工人和家属,而要进去救援的医务人员竟然被拦在外面,理由是“就是那个香港人让我们那么干的,现在死了人了,他反倒活下来了”“不解决问题就不让你们进去”“让说得算的人来和我们谈,到底怎么个解决办法么”……彭因坦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的。 他和康一山交换了个眼神,回头跟小葵说:“你上车等着我们。等会儿可能有危险。” 小葵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不往前冲,就站在你们身后。既然一起来了,有什么就一起挡着好了。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我们要小心点儿,我看他们有点儿混不吝。” 彭因坦抬手敲了下她的安全帽,说:“这个时候你还英雄起来了。” 小葵捂住帽子,说:“老板你这么勇敢,我没道理不支持你啊。” 一山转身过来,给她把帽子扶了扶,然后紧了紧带子,说:“不要太靠前,站在我们身后就好了。” “哦。”小葵扶住安全帽。 一山转过身去,挡住了她。 他突然发现彭因坦已经走开了,忙追上去,说:“坦坦,你等等我。” 彭因坦走到警务人员身边,看了下他警衔,确定他应该是在现场的指挥人员里位阶最高的了,说:“您好。” “您好。”那人正掐腰皱眉站在那里,转头看到彭因坦,点了点头。 “我是P&K的负责人之一,彭因坦。里面那个被困的设计师是我的同事。”彭因坦说。 “李世龙。我刚才接到电话了,知道你们要来。”警官伸手过来跟彭因坦握了握。康一山也来自我介绍,他也同他握了手。“已经喊了好一阵子话了。那位香港设计师,据他们说只是受了轻伤,生命危险是没有的。不过没有见到人,也不敢断定这消息的真实性。我们正在想办法核实。这会儿情况比较稳定,他们没有再提要求,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你们来之前,我们再次请示上级,如果他们继续这样下去,是否有必要采取适当的措施。” 彭因坦沉默片刻,思考了下他所说的“适当的措施”是什么样的措施,问道:“请问方便不方便让我过去跟他们的代表谈谈?” “你?”李警官看着彭因坦。 夜色中微弱的光线下,彭因坦显得比白天更斯文得多。他转而看了看康一山。康一山会意,忙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去谈吧。我去一样的。” “我先去。不行你再上。”因坦说。 “还是我去吧。你这个脾气,不用开口,双方眼神一交流就得崩。”一山说。 这时候有人来找好李警官,他看了看身后,请他们稍等。 彭因坦看了一山,说:“你就别这个时候跟我争了。你去,是生面孔。他们至少有人是见过我的。” “现在哪个还把你当熟人?不当成仇人就不错了。反正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过去。万一情况不对,至少还能互相照应一下。咱们现在不是你上还是我上的事儿,是你和我一起上。”一山拍拍因坦的肩膀。 因坦抬手按了按额头。 一山说:“你可千万别冲动。想想索锁还等你回去呢。” 彭因坦看了他一眼,说:“这个时候能不提她吗?” “怕你性子一急什么都不顾了。老实说,事务所和我个人付出多大代价都没有关系,人不能有危险。事故具体原因还没有查清楚,不一定是我们的问题。即便是,我们也不是承担不起一两次错误。”一山说。 彭因坦半晌没出声。 一山又拍拍他肩膀,说:“放心,咱们事务所有一笔专门应对突发事件的基金,数额还不小呢。当时咱们创立,不就以防万一,规定了每一个项目完成之后有一定比例的收入存入基金吗?” “现在是这个问题吗?”彭因坦斜他一眼。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等风来 (六) “我不是跟你讨论么?当然如果要赔偿一定经过合法程序,责任认定之后……我的意思是说,这些都不是事儿。别因为一起意外事件影响了咱们的心气儿。咱们仍然是好的事务所里一流的。”康一山说。 彭因坦又斜他一眼。 康一山做了个下压的动作,示意他再冷静些。 小葵过来给他们俩一人个保温杯,一山转头看她,问:“什么时候带上保温杯的?” 小葵搓搓手,说:“一直带着呢。现在户外气温这么低,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怕你们受不了。” 一山笑了笑,彭因坦接了杯子,只说了句“谢谢。” 这时候李世龙回来了,看了他们说:“情况是这样的,请你们稍等一下……方副市长现在正在过来的路上。他刚特地问到彭因坦来没来,你们认识?” 彭因坦愣了一下,康一山在他耳边低声道:“方济诚。” 彭因坦便含糊地应了一声,说:“有过接触。” 他有点意外方济诚会来现场。再仔细一想,这个工程本身就跟他有一点间接联系,何况他在这里挂职锻炼,辖区出现这么大的意外,又还在春节后不久这个时期,不到现场来也是说不过去的。 “是吗?你还认识这么大的领导?”李世龙又打量了下彭因坦。 彭因坦看他有些疑惑自己的身份似的,说:“这没什么吧?” “还是有点儿特别的。既然方副市长有这个指示,不如咱们就等他到了之后再说。”李世龙道。 彭因坦和康一山对视一眼,问:“他大约什么时候能到?” “什么时候能到哪儿是能告诉我们的呀?等等吧。要我说,你们也是能添乱……这边情况已经很复杂了,到现场来能干什么呢?直接负责的工作人员都跟他们谈不拢。”李世龙皱眉。 “李警官,我们来当然就是解决问题的。这工程我们是设计方,施工时应该严格按照我们的方案来的,出了事故,我们得了解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是不会推卸的。如果说他们是担心我们不肯负责任,我们去沟通下,有助于双方互相了解和信任。一般来说,携死者大闹,起码有一部分原因是对后续处理结果有疑虑。如果我们的保证能消除部分疑虑,即便是冒险也值得一试。您觉得呢?” “他们但凡想通过‘闹’来解决问题,不会没有考虑到你说的情况。我的建议是你不要去了,先耗一耗,让火气稍稍一降……”李世龙说。 彭因坦说:“我的同事在里面,李警官。” 李世龙开始显得不烦躁,大概碍于方济诚的面子,并没有即时发作。他回头看了下教堂门口坐着的那些人,耐着性子说:“你们没接触过这些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我还是那个意见,你们暂时先不要过去谈了。等济诚同志来了,我们再一起商量个对策。” “我还是希望能见见工头,了解一下诉求,才好参与商量对策。尽量争取早点见到,早点解决问题。”彭因坦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我说。”李世龙挥了下手,对讲机在他手中沙沙响着,更让他的表情语气显得不耐烦。“你这个人是榆木疙瘩脑袋吗?听不懂我说什么?他们还有什么诉求?从下午到现在,他们反复重复的就是那几条,早就跟你们通报过了……我让你不要过去就不要过去。你再出了事,就是我的责任。等着济诚同志来,你要怎么样,跟他说去。” “我听得懂你的意思。你得是听领导的,我得知道我们的同事是不是安全。”彭因坦说。 “因坦。”一山拉了因坦一把。“李局长,我们是着急。现在我们同事在里头情况不明,太让人担心了。我们试着接触一下他们的代表不可以吗?” “不可以。不能确保安全的情况下,还是在这等着最好。”李世龙斩钉截铁地说。 “那如果一直不能确保安全,你要怎么办?”彭因坦问。 李世龙盯了他一眼。 彭因坦扫视着现场的警车和里三层外三层的警务人员,问道:“李局长你不会把所有警力都调过来了吧?别的地方有案子,需要出警怎么办?” “从这里就可以直接出警。”李世龙过来,和彭因坦并排站着。两人望着同一方向。他们和对方静静对峙,已经持续了这么久了,一点缓解的迹象都没有,反而随着夜色渐深,气氛越来越紧张。 “是不是预备整夜都在这里了?”彭因坦问。 “这你就不了解他们了……他们也是人。你看看那边,白天都在那里呆着,晚上气温越来越低,大部分人都撤退进了院内,只留下为首的几个人在大门口坐着。”李世龙说。 彭因坦皱了皱眉。 李世龙看他一眼,说:“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自己人生死不明的,确实着急上火。可是你没有参与这种一线行动的经验。听我的,气温再低下去,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彭因坦停了一会儿才说:“工头我见过,也见过几位工友,都是挺不错的人。” “工作的时候,和和气气的,你付工资,他们付出技术和劳力,当然都挺不错的。可问题是现在出了事,不一定是他们说的算了。况且这个时候才是真正考验人性的时候。”李世龙望着那片阴影里。 彭因坦看看李世龙。 “我说的这些你肯定懂。” “我不是只在办公室画图纸的人,工地常跑的。” “所以你应该很了解他们的状况。” “说实话了解是了解,实战经验的确少。大的事故还是第一次遇到。”彭因坦说。 李世龙点了点头,说:“当成是个教训吧。安全生产,安全第一。开年这么大的事故,哪个领导不重视?早就急眼了!” 彭因坦背着手,也望着那片阴影。仿佛那里潜伏了一个怪兽,随时会钻出来…… “首先我得保证你们的安全。”李世龙接过下属递来的水杯,喝了口水。火烧火燎的嗓子,因为喊了很久的话,哑的不成样子。他看了一眼彭因坦,让了让他。彭因坦表示不需要,他和彭因坦说:“你要相信我的职业判断。家属这么快纠集了这么多人来,不是想解决问题的。而且他们扣留了你的同事,这问题就复杂了。” “我明白。既然这样,第一是把人解救出来,第二还是要解决问题。”彭因坦看着夜色中的教堂。 尽管在黑沉沉的天幕下,教堂的巍峨还是很有气势,自有它在任何时候都不改的神圣感。可就在这神圣的地方,上演着这一幕……他不自觉地画了个十字,深吸一口气,说:“能谈还是要谈一谈。” “你去吗?还是算了吧。”李世龙把水杯往车前盖上一放。“我不是瞧不起你们知识分子。做建筑设计,你们可能是很内行的,可是跟无赖打交道,还得是我们。昨天我们刚刚解决了一帮医闹。要不然,今天伤员送医院去,都不一定有医生干活……这什么世道?你说说,这什么世道?出了事,当然是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谁有责任谁负,该赔钱赔钱、该坐牢坐牢,都有法律规定嘛。法律条文又不是制定出来白白放着好看的。可现如今出了事,先不管有理没理,就大闹一通。偏偏绝大多数情况下,就是一闹就赶紧安抚……都怕出事嘛。久而久之,谁拿法律当回事?那就成了个摆设!我们这些一线工作的,有时候很难办的我跟你讲。想维持秩序、依法办事的时候,有人就一拍脑袋就……那是拍脑袋吗?拍屁股决定的吧!” “李局,方副市长来了。”有人说。 彭因坦看了眼刚刚到的车,果然从车上下来几个人,其中就有方济诚。看到方济诚,他没觉得轻松,反而有种大战在即的紧张感。 “年轻人有担当当然好,可也得分情况,不能蛮干。”李世龙低声说。 彭因坦没出声。 方济诚走过来,看了彭因坦,对他点点头,和李世龙以及在场的其他人握了手,只道了声辛苦大家,便开始了解现场的最新情况。李世龙从事发之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始终守在这里,对情况了解最多,以他为主开始了汇报。彭因坦和康一山站的略微靠后些,也听到了他们的讨论。但他们并不是官方成员,并不参与其中。 康一山略转了下身,看着其他方向,低声和彭因坦说:“官威不小呀。” 彭因坦挑了下眉,问:“你听见他们说的了?你看看现在这个情况,觉得威慑力够吗?对方会因此让步?” 一山沉默片刻,说:“我懂你的意思。现在这个架势吧,那边不强硬也可能逼得强硬。可是听着这个意思,那边开的条件也确实太过分了……如果态度过于强硬,条件开得过高,我们过去谈,也不见得会有什么进展。” 他们两人又沉默了会儿。确实是头一回遇到这种局面,没有什么经验,只觉得万分棘手。 “最怕万一Jack真出了事,不是闹着玩的。”彭因坦说。 “方济诚不会不明白这个利害关系吧?如果处置不当,再有身份比较特别的人卷进来,他要汇报的可就不止是一起安全责任事故的了。这很麻烦的。”康一山说。 “我就是这个意思。希望他考虑到这一点,能松口让咱们接触。”彭因坦说。 “真没想到啊……”康一山轻声说。 “来了。”彭因坦见方济诚转身往这边看了一眼,说。 康一山马上闭了嘴。 “因坦。”方济诚过来了。 彭因坦点头,说:“济诚哥。这是一山,你们见过吧?我们一起来的。” “是,见过,你好。”方济诚很客气。他声音低低的,一抬手臂将两人往旁边一带。三人悄悄离开了其他人一段距离,方济诚才站下,问:“我们刚才说的,你们应该也听到一些了吧?” 一山和因坦交换了个眼神,说:“听到一点。现在是要怎么样?” “我建议你们先回酒店。现在你们在现场,并没有什么帮助。再说万一你们出了什么事儿,我们这问题就更大了。这里交给我。有什么进展我就通知你们。好嘛?”方济诚说。 “济诚哥,我还是得强调一遍,我们的人在里面。这种情况下我们是不能离开的。”彭因坦说。 “我知道。一定会想方设法确保他人身安全,尽早营救出来。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方济诚说。 “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在这等着好了。回酒店我们也是干着急,还不如在这里等,或者能出点力。”一山说。 “我也是这个意见。”彭因坦说着看看一山。“另外,我刚才也和李局表达了这个意思,就是说想试试能不能由我们做下努力,去跟他们谈一谈。于情于理我们接触动都是比较合适的。我知道他们条件开的很高,但是他们的目的既然是为死者和伤者家属争取更多的权益,如果可以谈,应该也会谈的。” 方济诚看着彭因坦,说:“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可这个我不赞成。” “让我试试吧。有你们在这里,没什么好怕的。”彭因坦说。 “因坦,”方济诚还想阻止,彭因坦按住他的手臂。他沉默好一会儿,说:“好,我同意你去试一试。但你务必注意安全。他们里面有本地的恶霸,还有好几个刑满释放人员,危险性还是很高的。” “放心。”彭因坦说。 康一山说:“我跟你一块去。” “别,人过去多了反而不好办。你在这等我。还有小葵,别让她靠前。”彭因坦拦着他 “你开什么玩笑,P&K双雄遇到大事儿会分体么?一起!”康一山说着紧了紧安全帽。 彭因坦呼了口气,和方济诚、康一山一起走回去。李世龙听说他们要过去谈判,斩钉截铁般地立即说不行。 “这哪成!我们的人一直在谈的。突然这样……”他看了彭因坦和康一山,眉头皱得很紧。 他尤其狠狠瞪了一眼彭因坦,似乎他就是始作俑者。 彭因坦冲他点了点头。 方济诚说:“让他们试试吧。总要努力把可能的方案都试一遍。” “这……也行,算是仁至义尽。”李世龙把康一山和彭因坦拉到跟前,交代了一番要注意的问题。看看康一山,目光停在彭因坦脸上,问:“懂了么?” “明白。”彭因坦答应。 “明白个屁。明白还硬要去?”李世龙白了彭因坦一眼。“我让便衣同事陪你们过去。” “不用了。他们的气质很好辨认的,被认出来不大好。”彭因坦说。 李世龙拿了扩音器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扔给康一山,说:“拿着。看看用得上用不上。记住我说的话——第一要务是不要硬来。” “知道的。”彭因坦答应。 李世龙看看他,伸手使劲儿在他手臂上一拍,说:“放心。我们的同事都在岗位上。” 彭因坦点点头。 一山和他一道过了街朝教堂走去。 被警戒带、防尘网一层层遮蔽的教堂,此时像个巨大的阴影,每走一步,这阴影又重一些。康一山看着教堂,说:“现场看这建筑,还真不错。咱们当初拿下这个工程是正确的。这么好的建筑,应该得到好好保护。” 彭因坦说:“这会儿你还有心情说这个?还不错呢,咱们这个大跟头算栽在这里了。” “跟头是栽了,可是实事求是地说,工程确实是值得做的。”康一山说着,搓了搓要冻僵了的手,叹了口气。“当初要是听你的,不接这个工程也就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彭因坦说。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忍不住这么想。”康一山又叹口气。 “振作点儿,下面还不知道等着咱俩的是什么呢。要是有危险,你先跑啊。”彭因坦说。 康一山哈哈一笑,笑出一股白气来,说:“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把你扔下一个人跑……” “喂,你们两个,站住。”防尘网前有人站在那里指着康一山和彭因坦大声喊道。 一山拿起扩音器来,说:“我们……” “站在那里不要动了。就站在那里说。”那人喊道。 他身后慢慢聚集过来几个人,都是彪形大汉。 一山说:“OK。我们是教堂修复工程设计方P&K的负责人,我康一山,这位彭因坦。我们过来是协助解决问题的。请问你们哪位是负责人?” “跟我说就行。”那人说。 “请问您贵姓。” “姓秦。” “秦先生……” “别先生小姐的,就只会跟我扯淡。既然过来了,就说我们的条件你们答应不答应吧。你们来了这么一帮一帮的警察什么的,什么意思?”那人问。 “这个……”康一山回头看了看。“他们来现场当然是为了维持秩序。你们有条件可以提,也可以谈。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要求。我们有一位同事在里面,听说是受了伤,能先让他去医院治疗吗?”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等风来 (七) “他没事儿。命大着呢,一样被埋,他就没事。他现在在里头有吃有喝的,不着急出去。我们家里人都死在这了,你们还想轻轻松松地过去?想都别想!怎么也得先给我们个说法!”旁边有人插嘴。 彭因坦看了他一眼。 戴着安全帽的工人,身上的工作服沾着灰尘。 “不会没说法的。你们不等现场勘验结果出来,就先这样,我们也很难办。勘验结果一出,是谁的责任,当然由谁来负……现在是救治伤员最关键的时候,耽误了救治时机伤情恶化怎么办?我们也没有推卸责任。既然到这里来了,我们就是准备承担责任的。请你们也表示出一点诚意和信任来,先把我们的同事放出来,或者让我们知道他确实安全。”康一山很耐心地说。 “人放了,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算盘?”那姓秦的冷笑道。 康一山还要继续说,彭因坦拦了他一下,问:“你们知不知道,扣着我们的设计师,这行为是什么?” “哟,开始吓唬我了?别跟我来这一套,他唱红脸,你要唱白脸是吗?你们这种人我也见的多了,协商的时候说的比唱的好听!我们要是手里没点筹码,一转身你们答应的一样都不会落实的。今天趁我们都在这,白纸黑字把协议签了,该给的都给了,我们当场放人,也保证不为难你们、马上解散。要不,你们就等着吧!” 彭因坦耐着性子说:“你们在事故真相都还没有查清之前就提出这么苛刻的协商条件,实在是过火。死者和伤者都应该得到尊重。查明事故真相对他们来说是最大的尊重。” “放屁!我们人都死了,还尊重不尊重……你TMD就是那个设计师吧?你设计的什么破图纸,我们开工第二天就出这么大的事!”从姓秦的身后又蹿出一个人来,指着彭因坦就要上前抓他,被人拉住了。 康一山把彭因坦也护在身后,说:“你们都冷静一点。设计方案是经过科学论证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没有结论,不要就这么把责任硬推给我们……我们过来是希望表示一下我们的立场,你们也会错了意。” “不是设计方案出问题难道还是我们自己想找死吗?死的不是你们的家属和工友,对不对?你们关心的就是我们会不会闹事,会不会让你们背黑锅……”那个工人被人拉住,跳着脚大声道。 “各位,出了事故,我很遗憾。”彭因坦冲着他们深深鞠了一个躬。 不仅康一山吃了一惊,连现场就在他们身后的警务人员和远处的方济诚等人都吃了一惊。 在医院里,他们和伤者家属见面时,彭因坦也有同样的举动,但是并没有得到善意回应。他没想到彭因坦这个心高气傲的人还能在这个时候放下身段。他突然鼻子发酸…… 彭因坦直起身,说:“要是你们坚持手上必须有个筹码,我跟你们进去,把我的同事换出来。” “因坦!”康一山猛的拉了他一把。 “我进去换Jack出来。”彭因坦说。 “你TM疯了吧!”康一山骂道。 “要是撒谎,Jack在里头已经出了事呢?”彭因坦侧着脸,低声说。“我会小心的。” “你小心顶个屁用!”一山拼命拉住他。“我不同意!” “你必须同意!这事儿听我的……你给我在外面瞪起眼睛来。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怎么样。”彭因坦转过脸去,看着那几个显然也被他搞的有点儿懵的人。他知道如果Jack这时候如果真的像他们说的只是受了不严重的伤,或者是会同意交换的。 这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马上答应。 “现场有医生在待命,他出来就会得到及时治疗。如果他的伤情恶化,你们要知道,这是非常不利于你们的。本来可以协商解决的事,不要反而弄的不能协商了。”彭因坦说。 对方还是不出声。 “这个工程我们事务所投了很大的保险额。出了事故有保险公司兜底,所以根据我们需要负责的范围,赔偿金是能够得到保障的。我希望你们了解的第一点就是,在我看来,钱并不是问题。我要我们同事安全。我们从事的是高风险的职业,日常工作的重点之一就是安全作业,毕竟事故谁都不想出。但是一旦遭遇意外,也应该面对现实。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们的合理要求会得到满足的。我们事务所我可以代表,方济诚同志也是负责任的。鉴于这些条件,请你们考虑一下我的要求。”彭因坦说。 他说完,双手一扣,等着对方的回复。 康一山不出声,和他一起等待。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彭因坦顶在前头主动参与协商善后。通常这些设计之外的事,都是由他负责的。他也习惯了两人之间这样的协作模式。他有一点点激动,尽量不表露出来。 彭因坦转了下脸,看到康一山的表情,嘴角牵了牵,听到那个姓秦的说:“可以。你们等着。我让人送那个香港人出来。” 彭因坦指指后头,让一山赶紧联系医务人员。 一山往后退了退,背过身去用扩音器喊话。 因坦听到那边有人应答,很快响起脚步声,而防尘网后,教堂门内抬出一个人来。他一看,顿时脸都跟烧起来了似的——Jack躺在木板上,这还叫轻伤? 他狠狠地瞪了那些人一眼,快步上前,叫道:“Jack ,Jack!你清醒吗?” Jack起初没有反应,被他叫了几声,睁眼看是他,愣了一下,忙拉住他的手,说:“彭先生,你要相信我……” “先去治疗。其他的以后再说。”彭因坦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就被人拦住了。他站下,看着医生和护士把Jack接过去。他跟那姓秦的对视一眼,说:“我说话算话,你不用这么紧张。” “那就好。”他说。 “因坦!”一山喊他。 “你跟着回去吧。没事的。”彭因坦挥了挥手,跟着穿过防尘网、大门,进了教堂院中。 没有人说话,院中零零散散站着人,他走进来,也没有什么人搭理。他看到门卫室前亮着灯,屋里屋外都有人在打牌,乌烟瘴气的。 彭因坦辨认了下,这些人既没有穿工装,也没有他认得的,倒是和那姓秦的衣着神态都相似。他皱皱眉,抬头看了看,教堂前头也拉着白色的布条。布条上写着标语,印刷体,内容很是惊悚……他一条条看着,忽然觉得有些心寒。 他以为会看到在医院的家属那种失控的表现,也准备好了应对谩骂和指责,可在这里的人让他看不出谁是家属……他心情此时已经恶劣到极点,比刚刚得知发生事故时还要恶劣得多。 “手机和其他通讯设备都交出来。”那姓秦的说。 彭因坦说:“手机已经没电了。” “那也交出来。我不信任你。”他说。 彭因坦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了过去。姓秦的拿在手里看了看,按了下开机键,果然打不开,才一回手扔给了同伴,笑着说:“替彭先生拿好了,等他走的时候再还给他……彭先生别见怪。” 彭因坦没出声。 他回过头去看教堂建筑主体,但从这个位置看不到坍塌的那面墙,正在他想提出过去看看时,有人叫了他一声“彭先生”。 彭因坦朝那边看了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朝他走过来。那人在阴影中,要过一会儿才看得清面容——彭因坦认出他来,上次来现场勘验,跟当地的负责人一起见过的、负责工程施工的公司工程队队长仲天河。 他眉头皱了皱,不动声色。 在外头李局长他们商量现场情况的时候他也有听说,建筑工程队的队长副队长也被扣在里面,但看样子仲天河的待遇还算好,并没有被限制自由。 “仲队长。”彭因坦也打了个招呼。 仲天河走过来,说:“到里面去坐吧。” “我想过去看看。”彭因坦指了指出事的地点。 “别过去了。”仲天河说。他这么说着,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看上去他们是要听仲天河与彭因坦谈些什么,可实际上拦住了彭因坦的去路。 彭因坦知道自己不能硬闯,看了仲天河,问:“出事的时候你在现场吗?” 仲天河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的?难道在爆破前你们没有确认?”彭因坦问。 仲天河看着他,说:“彭先生,我们是严格遵照图纸和Jack的指示来的。您现在别问我了,我脑子一团乱,也不想说这个事。” “出事的是你什么人?”彭因坦注意到他腰上挂着白色的带子,问。 “堂弟。”仲天河说。 “我很遗憾。”彭因坦说。 仲天河没说话,掏出烟来叼了一根在嘴上。待要点烟,他看看彭因坦,犹豫着把烟盒递过来。彭因坦也抽了一根,在寒夜的冷风中,这支烟的温度一点点被吞噬殆尽……他说:“事故已经出了,还是应该冷静下来好好善后。一味把事情闹大,并不是个正确的方式。” 仲天河狠狠抽了口烟,说:“好好的人,一眨眼都没有了,谁都接受不了。” 彭因坦看他一眼,没有出声。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他把烟抽完了,站在那里看着夜色中静默伫立的教堂。身体在寒风中越来越凉,仲天河提醒他很晚了,让他进屋去休息一下。 彭因坦跟他走进门卫室去,看了看乱七八糟的屋子,在墙角的一个空着的方凳上坐了下来——不久之前他到这里来时,就是这个位置,还和看门的倪爷爷坐下来喝茶聊天,很是愉快。他当时跟倪爷爷许诺,教堂和周边建筑被修复之后,这里会和以前一样漂亮,让来这里做礼拜的人、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的。倪爷爷在这里工作了一辈子,对教堂有很深的感情,听了他描绘的愿景,眉开眼笑。他忘不了倪爷爷那个表情。事后每每想起,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好的事。工作中有如此美妙的成就感,是他的动力。可现在……倪爷爷不知去向,他日常吃饭喝茶的方桌被那些人用来打牌了,只剩下这个方凳。 彭因坦抱着手臂靠在墙边,看着他们一下下把扑克牌摔得特别响。屋子里弥漫着厚厚的青雾,方桌上方雾气更重,简直让人难以呼吸……他喉咙不太舒服,咳了咳,马上有人警惕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稳稳地坐在那里不动,才转回脸去继续打牌了。 彭因坦伸直了腿。 这些天总在医院照顾索锁,他每到夜晚这个时间就会觉得有点累,可因为担心索锁,精神总是很紧张……算算离开医院一整天了,却像是过了很久似的。之前神经一直紧绷,没有空想到索锁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静下来,才想起到了这里之后只顾得上给姥姥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得知索锁还在休息,就没打扰她。如今已是深夜,不晓得她这会儿怎么样了……尤其手机没了电,还被收走了,要取得联络还不知什么时候,她会担心的吧。 彭因坦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抽了笔出来,翻开随身带的小速写本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虽然出了意外事故,还是应该及时做个记录。工程总有复工之日,这一回修复的难度增加了些,他得再加把劲儿……他坐在那里自顾自地做事,没再注意周围其他的人以及他们在做什么。 屋子里没有暖气,连炉子也没生,其实很冷,他也并没有在乎。只是夜越来越深,屋子里也越来越冷。他脖子有点僵,将笔记本收好,直起身来,就听到外头有说话声。仔细一听,原来是外面的警察在喊话。但在这里不是听得很清楚内容,他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钟了。 他有些出神。 不过只有一会儿的工夫,外头的人都回来了,将大门锁上,商量着说明天再继续。从他们的话里听得出来警察也已经大部分都撤退了,暂时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他们进来看到他,说:“不好意思,彭先生,事儿解决之前,委屈你和我们一起呆着。” 彭因坦安之若素,见他们拿了些水和食物进来,就跟他们要了一瓶矿泉水,问:“哪来的?” “外头警察送的呗。”有人笑着说。 彭因坦看着他们把矿泉水、面包什么的都搬进来堆在墙角,默默地喝着水,又扫了仲天河一眼。仲天河避开他的目光,走到另一边去坐下了。彭因坦闭上眼睛。小小的门卫室里聚集了不少人,脚臭味、体臭味、酒气……慢慢地聚集、发酵,他忍耐着,竟过了不多久,便也睡了过去。 突然身上被狠狠地踹了一脚,他醒过来,发现是对面那个人睡着睡着不自觉一只脚踢过来。他收了下腿,再想睡又睡不着了。屋子里难闻的气味熏的他一阵作呕,实在是忍耐不了,起身踮着脚躲闪这横七竖八睡觉的人腿,走了出来。 外头的空气顿时让他觉得清新些,大口呼吸几下,虽然大口一吸能品出煤烟味,也还是觉得活过来了似的。 寂静的夜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伸展了下手臂,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教堂内有灯光,也能看到人影晃动。他知道死者家属是把灵堂这在教堂里头的,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并没有走近。 他回头看了眼门卫室,此时没有人盯着他,正是去事故现场的好时机,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往那边走去。他很快绕过教堂主体建筑。天蒙蒙亮,已经能大体看到现场的残留建筑轮廓,他再往前走,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你干什么?”身后有人喊道。“不是不让你过来吗?现在还随时有倒塌的可能,万一出了危险不是开玩笑的。” 彭因坦回了下头,看是仲天河,说:“我出来透口气。” 他站下了。 看着倒塌的墙壁和脚手架,能想象当时烟尘四起的恐怖场面。 “以后再看吧。”仲天河语气缓和了些。 “那你又为什么跟过来了?就因为怕我有危险?”彭因坦问。 仲天河不说话。 “我有问题想问问你。”彭因坦说。 仲天河沉默地望着他。 “我始终认为爆破目标错误这种纰漏不该出。几次开会你们的人都有参与,我反复解说、一再沟通,怎么会弄错?你知不知道这个错误会导致什么后果?”彭因坦问。 仲天河站在那里,一声不出。 彭因坦没有问下去。他静静地望着事故现场的这片废墟。 “犯错并没有什么。推卸责任可耻。”他说。 “你什么意思?”仲天河问。 “到底是我们的设计出了问题,是我们现场工作的设计师沟通有误,还是其他的原因导致的,现场这么多人,目击者、亲历者这么多,责任在谁一定会弄清楚的。仲队长,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当时究竟是怎么样的,我想你比我清楚得多。你完全可以告诉我当时的实情。”彭因坦说。 仲天河说:“我已经说过了……” “你说是完全遵照图纸和Jack的指示施工的;Jack让我相信他……老实说就我对同事的了解来讲,我更相信我的同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吗?或者你受到什么压力、有什么苦衷?” 仲天河冲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襟。 “要动手我可不定会输给你。别这样,仲队长。”彭因坦推开他。“我来了就不怕什么危险。我说的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你可以不回答。但你第一不能回避将来警方的盘问,第二也无法回避你良心的拷问……” 他忽然听到嘈杂的人声,从教堂里出来一些人。 他转脸看时,突然额头被重物击中,他一个趔趄,在倒地的刹那手撑住地面,听得人骂着他就是那个建筑师、就是他的图纸有问题……他还没等起身,一群人围了上来。群情激愤中,他只觉得身上被拳打脚踢。他一向身手还好,只是此时头晕目眩。他就听见有人在阻拦喊着不要打、不要打……他倒在地上,及时护住头部。 忽然间听到一声大喊“住手!警察!”四周瞬间安静了。 他躺在地上,意识有短暂的停滞。身上的疼痛将他唤醒了片刻,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看到天空已经成了深蓝色,启明星升起来了…… 他眼前出现了重重身影,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灯柱在他脸上晃来晃去,他只来得及说了句“不要通知家人”,就昏了过去。 · · · 索锁突然间睁开了眼。 她抓过手机来,并没有什么消息。 她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 不知怎么在睡梦中突然觉得身上某一处很疼,醒过来这疼痛就消失了,可仍让人心有余悸……她看看时间,凌晨四点半,离天亮还有一点时间。 她下了床,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发觉自己竟然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她去洗了把脸,回来盯着自己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手机,坐在床上,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她伸了个拦腰,活动着僵硬了的脖颈,去阳台上站了会儿。 她将手机放在栏杆上,轻轻活动着四肢。 听到楼下门响,她俯身往下看——姥姥慢慢地走下台阶,穿过院子向大门口走去……应该是去拿报纸。 在微微的晨光里,姥姥的缓慢移动的背影让她有种安宁稳定的感觉。 手机屏突然一亮,她抓起来一看,不是彭因坦的,是张警官的。 “早。”索锁接通电话。 六点刚刚过,确实有点早。 姥姥走回来,正好抬头望着这边,她跟姥姥摇摇手……听着电话那边张警官的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能确定吗?”她问。 外头冷得很,而张警官说的话让她觉得更冷。她回身进了屋,不知是冻的还是怎的,她忽然浑身打颤。她靠在墙边,让自己镇定些。 “现在?”索锁问。 她再看一下时间。 “现在可以。我马上出来……没问题的。”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等风来 (八) 索锁上了车,说:“走吧。” 车子很快驶离小店,索锁没有回头。 她知道巩义方会被带离刚刚吃饭的那家温暖的小店。 七年前他在法庭上指证她,她身陷囹圄;今天他让她有机会亲眼看到自己逮捕……她闭了下眼睛。 可如果有可能,她宁愿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车子缓缓停下,沈西安开了车门,把盒子交给索锁,说:“索小姐,请吧。” “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索锁说。 沈西安沉默片刻,还是说:“希望没有下一次。” 索锁看了下时间,恰好一个钟头。 她在大门口按着密码,慢慢走进院子。 姥姥已经在里面等她,见她带了馄饨回来,并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关心索锁身体。见她安然无恙,姥姥才放心。 她挂断电话,马上换了衣服。动作还不能太急,一急就有点头晕。但这事很重要,她不能耽搁。她下了楼,正好姥姥进屋在收拾茶几上的报纸,看到她要出去,问她去哪里。 “这大清早的,外面那么冷……”姥姥说着看她。 “姥姥,我不走远。是张警官找我。他车就在外头。我去跟他聊两句就回来的。”索锁说。 姥姥听说是张警官,说:“那让他进来说好了,又没有外人。” “还是我出去吧。”索锁说着换好了鞋。 “小锁!”姥姥出来,拉住她。 “姥姥,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儿。”索锁手按在姥姥手上。 她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有些难受。尤其看到年迈的姥姥,心更是揪在一起。 “姥姥,我回来就跟您解释。所有的事,我都解释。”她说。 也许是到了不能不说的时候了…… 姥姥看清她的眼神,说:“那你慢着点儿。我去做饭……我等你回来吃早饭。” “好。”索锁轻声说。 她开门出去前对姥姥微微一笑…… 她急匆匆出了大门,冲着沈西安的车子看了一眼,顺着马路牙子走了十来米,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车子。坐下来,她看了张警官一眼,先给沈西安发了条信息,说明自己出来是有事要办,让他放心。沈西安马上回了一条说知道了。她抬起头来,看着张警官。 张警官说:“你这也是龙潭虎穴,一般人不敢来。” 索锁看着他。 他清了清喉咙,说:“表叔下午到。现在基本能确定‘白茶花’开辟了新的贩毒路线。她亲自参与了在这里建立中转据点,从南往北、往韩半岛运毒。她这次这么快返回来,据可靠消息,是因为要找一个人。据说这个人在几年前把她害的倾家荡产,多年的基业一夕归零,可以说是血海深仇。我们汇总了有关她的所有情报,有效信息就只有这些。她已经全部暂停了有关贩毒的行动,可以说她铲除仇人的决心是非常大的。联系你之前提供的线索,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她的目标就是你。你的行踪很可能已经被她掌握,现在你的处境很危险。” 索锁握着手,没吭声。 张警官的语气有点紧,她听得出来。但很奇怪的是,明明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她意外的并不觉得怎样紧张……也许是她在机场见到白茶花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天总会出现。 唯一需要担心的反倒不是她自己。 如果她还是只有她自己,那真的完全没有什么可怕的…… 张警官见她沉默不语,低声说:“为了你的安全,表叔和我都觉得你应该马上转移。他会联系上级,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他已经打了报告,正在等待批复。在这之前,当务之急是将你安全转移。” “张警官,我得安排好姥姥。给我点时间,我得跟姥姥解释。能查到我就能查到我在这里的一切。我有危险,姥姥也有危险。现在要走是我们一起走,不然就不走。这样会增加你们的负担。如果有困难,我可以自行安排去处。”索锁说。 “这个我们也考虑到了,已经研究过。这些你不需要担心。我们会马上安排。你和姥姥商量下,尽快确定撤离的时间。我想,要劝老太太同意走恐怕不是个容易事儿。”张警官回头看了看这栋老房子。“需要的话,我和表叔去见见老太太,劝劝她。” “姥姥很明事理。只要告诉她现在我有危险,她会理解的。”索锁也回头看了眼。恰好有辆车驶过,她转回脸来,说:“表叔到了我跟他谈谈,有些想法想跟他说。” “你别出幺蛾子。悄悄儿地走了就行了。”张警官说。 他也不算不了解索锁了,一听她有想法就变得紧张起来,他那张胖脸上皱纹都出来了。 索锁轻轻拍了拍腿,说:“知道。” “身体怎么样?”张警官问。 “没事。恢复的挺快的。”索锁笑笑,说。 “你别担心。会给你安排安全的地方,也方便你治疗。”张警官说。 “这个我不担心。”索锁说。 “千万注意安全。这几天不要出门,和我保持联系。我们的同事会在附近保护你的。”张警官说。 “好。那我回去了。您走好。”索锁说着,开了车门。 张警官说:“别胡思乱想。” 索锁笑笑,点点头给他关了车门,摆摆手。张警官坚持让她先回去,她示意了下四周,说:“你说的我这是龙潭虎穴。我还有点儿事要交代他们。你放心啦,我没关系的。” “服了你。”张警官说着,开车走了。 索锁这才看了眼沈西安的车子,见他开车门下了车,抬手放到腰间,朝这边走来,她一看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忙做了个手势让他先别动,走到刚刚停在张警官车后的那辆黑色奥迪旁边,站下来,看着这贴了深色车膜的窗子。车窗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她轻轻抬手敲了敲车窗。 “索小姐!”沈西安叫道。 索锁看他来到身边,说:“没关系的。” 车窗降下来,索锁弯身看着车内的巩义方,问:“早饭吃了没有?” 巩义方摇了摇头。 索锁歪了歪头,说:“我知道有个地方早饭很好吃。” “那我们去吃?”巩义方问。 “好。”索锁说着要上车。“我来带路。” 沈西安一把拉住车门,“索小姐,您这样我很难办的。” 索锁看看车内,说:“那你也上车。” 她转头看了眼巩义方,问:“不介意吧?” “完全不。”巩义方说。 “沈哥,在这等我,或者上车。”索锁说。 沈西安皱了皱眉,让索锁先上车,他关好车门,坐到后面去了。 巩义方看着索锁,问:“不要紧吗?”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索锁说。 “我不要紧。”巩义方说。 “我也不要紧。”索锁说着,在导航上输入目的地。发现车载导航用不了,她便把自己的手机输入目的地之后,放到前面。“走吧。” 她听见沈西安在说:“……我知道。你们跟上吧。”她回头看了看他,有点抱歉地笑了笑。 沈西安系上安全带,调整了下耳机,完全不出声。 巩义方开着车子,并不说话。 索锁看了他一眼——他除了消瘦竟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 她专心地拨了个电话,告诉姥姥说:“我有点事要晚点回去,姥姥。大概一小时后到家。” 她没等姥姥说什么。知道自己回去一定是要挨骂的……她将手机关了静音,给彭因坦发了条信息:“我有点担心你。等你忙过了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行吗?告诉我你的情况。我很好。你要按时吃饭。” 停了停,她又发了一条过去。 “想你。” 她把手机收好,听到巩义方说:“这么说,我们还有一小时的时间。” “我没想到还会有一小时。”她说。 “手术成功吗?”巩义方问。 索锁点了点头。 “那就好。”他说。 索锁看着他握住方向盘的手。 白皙修长的手……他的手还是好看极了。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别费神。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巩义方说。 “你知道,还来打扰我。”索锁说。 “我没想打扰你。是你太聪明太警觉。”他说。 索锁抿了抿唇,“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们还能这样说话。” “我也没想到。”巩义方说。 他竟然笑了笑。 “伯父的事,我很遗憾。”索锁说。 “谢谢。这对他来说是解脱。这几年他撑的很痛苦。”巩义方说。 索锁不说话了。 时间还很早,路上的车很少。 他们一路上毫无阻碍地开到了目的地。 车一停,巩义方先下车给索锁开了车门。看着紧靠着他的车子停下来的那辆车,他转向索锁。索锁并没有在意,指了指面前的小门脸,冲跟着下车来的沈西安和后面车内叶航招招手示意他们一起进来。她在前面带路,和巩义方进了店坐下,果然看到沈西安和叶航也跟来了,跟他们隔了两个座位坐下。来吃早饭的人已经不少,店里忙忙碌碌的。看到索锁,老板特意出来打了个招呼,见她同行的是巩义方,他有点儿诧异地冲索锁笑笑。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等风来 (九) 索锁没有解释。巩义方让她做主点餐,她点了招牌的虾仁馄饨,补充说明有一碗不要香菜,然后说走的时候要给姥姥带一碗回去。 老板笑着点头答应,说这就去准备。 他走开后,巩义方问:“经常来?” “嗯。”索锁说。“其实……也不经常来。姥姥偶尔想吃外面的饭,会跟她来这里。” 巩义方看着索锁,说:“没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索锁没有出声。 确然是一切都已经改变了。但过去并没有完全消弭对现在的影响,反而是在掀起更大的风暴。她,和巩义方都仍在风暴的中心,虽然是完全不同的状况,也将面对完全不同的结果。 他们静静相对,都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好似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他们完全能明白此时他们彼此内心的想法,也完全能明白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馄饨上来了,索锁给巩义方的碗里点了一点点香醋。 “你还记得我不吃香菜。”巩义方说。 “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吃了。”索锁说。 “能吃得下,但是不吃。”巩义方低声说。 索锁点了点头。 “以前,如果菜里有香菜,你会帮我挑干净。后来我想,这些习惯我都保留着吧。有一天你回来了,会发现我一点都没有变。”巩义方说。 索锁拿着勺子,轻轻拨动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她没有说话,巩义方也不再说什么 他们慢慢地吃着这碗馄饨。 小店里人来人往,奇怪的是,他们这张四人桌,始终没有人来拼桌。似乎两人四周围形成了一股独特的气流,将其他人隔离开。 一碗馄饨终于吃完,巩义方仔细地将筷子和勺子都摆好,掏出手帕来擦了擦。索锁静静地看着他把自己收拾妥当。 “我们走吧。”巩义方说。 “好。你等一下。”索锁说着招手喊服务员来结账。 服务员把打包好的馄饨交给索锁。 索锁拿好了,拎着站起来。 但她发现小店里的食客就只剩下了不多的几位。她回身看了看,沈西安和叶航不见了。 “你先走吧。”巩义方坐在位子上。 索锁看着他。 他和来时一样平静。 她握紧了手中的袋子。 “玺园你随时可以入住。你可以放心接受,这是件干净的礼物。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特别能为你做的了。这一样礼物希望你能收下。我来之前去收拾了一下。我的东西基本上都已经清理干净了。那些摩托车……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处理掉。随你的心意。”巩义方平静地说。“走吧。” “保重。”索锁说。 “你也保重。”巩义方微笑。 索锁咬了下牙关,转身走了。 她一出门,马上有人把门封住了。 沈西安过来接了她手里的盒子,一言不发的示意她上车。 索锁上了车,说:“走吧。” 车子很快驶离小店,索锁没有回头。 她知道巩义方会被带离刚刚吃饭的那家温暖的小店。 七年前他在法庭上指证她,她身陷囹圄;今天他让她有机会亲眼看到自己逮捕……她闭了下眼睛。 可如果有可能,她宁愿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车子缓缓停下,沈西安开了车门,把盒子交给索锁,说:“索小姐,请吧。” “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索锁说。 沈西安沉默片刻,还是说:“希望没有下一次。” 索锁看了下时间,恰好一个钟头。 她在大门口按着密码,慢慢走进院子。 姥姥已经在里面等她,见她带了馄饨回来,并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关心索锁身体。见她安然无恙,姥姥才放心。 索锁坐在姥姥身边,陪着她吃早饭的工夫,喝了好几杯热水。 奇怪,她明明没讲几句话,可口渴的厉害。 “小锁,慢着点儿喝。”姥姥说。 索锁发现姥姥已经吃好了,站起来把碗筷收拾了。 “上去睡会儿吧,放着我来收拾。”姥姥又说。 索锁轻声说:“我不累,姥姥。我得跟您说点儿事。” “必须马上说?”姥姥问。 索锁点了点头。 她擦干净手,给姥姥泡上她最喜欢的茶。 就在温暖洁净的厨房里,祖孙二人相对而坐。 索锁开始讲述。 · · · 彭因坦坐在会议室外的沙发上。 刚刚结束的善后会议,终于将事故的解决方案落实了。所有涉事方的责任都明确清晰,所有涉事的人各负其责,应当被拘捕的已经拘捕,应当受到抚恤的会受到抚恤。 他看了眼面前的电视屏幕。 此时方济诚正在本地的电视台做直播节目,公布这次事故起因和相关处理结果。他口才极佳,侃侃而谈,对比之下采访他的记者反而显得不那么机灵了。 彭因坦不禁想起调查结果出来的那天,方济诚做出决定时的果断。不出所料,教堂和对面的老建筑所处的地块是牵涉到了相关利益方,他们暗中勾结了施工方的人试图将教堂修复计划破坏,造成既成事实,以便推动他们的地产投资计划……他看着方济诚对着镜头目光坚定地说这次涉事的人员将坚决移送司法机关,对腐败行为不能有半分容忍……他轻轻敲着沙发扶手。 这言辞和神情似曾相识。 他一点都不难想象,借这次事故处理之机,这位锋头正健、踌躇满志的政坛新星,会掀起怎样的风暴。他很清楚这只是方济诚上升台阶中的一级而已,只是不知当时他积极推动这个修复计划的时候,是不是这个结果应在他预料之中? 也许是。 彭因坦叹了口气。 整整一个礼拜,他除了因受伤在医院里睡了几个小时,其他时间都不眠不休地参与协商解决事件了。 他这才有时间给索锁打电话。 这几天索锁都没有消息……受伤入院那两天他被限制使用手机。药物让他不停昏睡,清醒的间隙他总要问问一山或小葵有没有联系到索锁,得到的答案总是否定的。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受伤,可是想知道她是否安好。奇怪的是连姥姥的手机都没打通过……这不能不让他越来越担心。他看到她之前的留言,说过她等他的电话。可没想到那之后,她再没有消息。她的手机已经变成了关机状态…… “因坦。”方济诚结束直播从会议室走出来。 彭因坦站起来。 方济诚没走几步,便被工作人员追上,他抱歉地笑了笑,停下脚步。这时康一山也从会议室出来了,径直向彭因坦走来。 一山回头看了眼忙碌的方济诚,小声问:“怎么样,我直播表现还行吧?上镜吧?” 因坦斜了他一眼,问:“想听实话吗?” “那当然是听实话了。我有信心,哪次上媒体我不出彩啊?当然不能跟方副市长比……他简直能把记者主持人的活儿都干了。”康一山说。 “提问到你的那段我没看到。”彭因坦说。 康一山气得吹了口气,说:“好啊你!你干嘛去了?又给索锁打电话?” 彭因坦见方济诚走了过来,没出声。 方济诚快步来到近前,微笑着看了彭因坦,关心地询问他的身体情况。 “医生已经确认我完全没有问题了。”彭因坦让他放心。 “那就好。这次真是非常抱歉,没有把事情处理得更好,让你受委屈了。”方济诚握住彭因坦的手,拍拍他手臂。 彭因坦一笑,道:“没有。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责任。” “这事到现在基本上可以画个句号了。本来想跟你们吃顿饭,坐下来好好说两句话,可一山说你们回去的机票都订了,那我也就不勉强留你们了。我知道你们工作很忙。在这里这么多天,可能也耽误了很多事。反正后面有的是机会。许多后续的事我们还要接触,再慢慢来。”方济诚说。 彭因坦点头道:“这几天也你也辛苦了。我们有时间再说。” “我安排人直接送你们去机场。”方济诚说。 “不用,我们车已经叫了,马上就到,不要麻烦了。”彭因坦说。 康一山说:“就让我们自己安排行程吧。工程在这里,还请你多费心、多照看。我们会按时复工的,圆满完成的。” “谢谢你们。”方济诚说着请他们一起往外走,亲自将他们送下去。 上车前,他单独拉住彭因坦说了会儿话。 “抱歉和感谢的话我就不在这说了。来日方长,坦坦。”他握住彭因坦的手。“回北京我们好好聚一聚。替我问候彭叔叔。” 彭因坦微微一笑,说声再见上了车。 车子一启动,小葵先长出了一口气。 “累坏了?”康一山问。 “又累又困又紧张。方济诚跟传说中的一样帅一样能干啊。”小葵轻声说。 康一山看了她一眼,她不出声了。 “对了,方济诚对你很不错呢。”康一山这话是跟彭因坦说的。 彭因坦嘴角一牵,嗯了一声。 他脸上的淤青和额头上的纱布还在,虽然这让他看上去有点儿狼狈,可竟也无端多了几分硬汉的味道。 一山看了他,说:“没想到挨了顿打,还把你打帅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等风来 (十) 彭因坦斜他一眼,说:“闭嘴。烦死你了。” “还急了!”一山笑道。 彭因坦看着窗外。 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空气……灰蒙蒙的一切。他现在迫切想回到那个一起风就无比冷、不起风就让人憧憬春暖花开的城市。 那个城市有他挂念的人…… “方济诚跟你说什么了?”一山一脸八卦。 彭因坦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也没什么……好像问候我爸。” 一山和小葵一起笑起来。 “他见得着我爸,我都不一定见得到,这话该我说。”彭因坦听他们笑,也笑了笑。 “说真的,方济诚对你很客气了。”一山说。 彭因坦皱眉,问:“你什么意思啊?” “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觉得他对你挺好的。不过你们是世交嘛。尤其彭叔叔最近又很火。”康一山实在地说。 这正是彭因坦有点忌讳的。 他已经知道巩义方被带走协助调查,随之而来的一系列事件就像多米诺骨牌,其中最受人瞩目的就是泰恒集团案件指向的行贿对象。就在刚刚,最新的消息出来了,他看了之后,知道大概他父亲又要没日没夜忙好一阵子了……有这么个地位显赫、气势如热火烹油的父亲,这压力只有他明白。 小葵已经不说话了,一山见他脸色不好,也沉默。 他轻声说:“现在就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小葵,给你放两天假。这一趟跟着出来辛苦了。” “不辛苦的,彭先生。我OK的。”小葵笑着说。 “你OK我不OK啊,听话吧。你都不休息,我哪好意思。”康一山笑道。 “那好吧,遵命!”小葵点头答应。她回头看看彭因坦,“彭先生,有索锁姐姐的消息吗?我还是联系不到她。” 彭因坦摇了下头。 “不会有什么事吧?”康一山嘀咕。 “不会!”小葵马上说。 “那怎么联系不上……该不会这几天你没空理她,她生气了吧?”康一山问。 “索锁姐姐哪是这样的人。”小葵轻声说。 话虽是这么说,彭因坦脑中转的却不是好念头。 他沉默地望着车窗外灰蒙蒙的小城——上回离开这里,他骑着摩托车,载着索锁……风吹过,她的围巾飘起来,头盔透明的玻璃后,是她明亮的眼睛…… 他说了,让她等着他回去。 她答应了,就会做到吧。 康一山和小葵见彭因坦情绪不佳,路上便不怎么打扰他。 等到了机场,却又遇到因天气原因航班延误。 三个人在机场等到晚上才登机。 彭因坦始终没能联络到索锁,更让他不安的是,姥姥的手机也关机了。 进了机舱,彭因坦系好安全带不久,就跟空姐要了毛毯,拿出眼罩来准备睡觉。他手机还开着,想等到起飞前机组广播提醒再关。他怕错过电话。 他靠在座椅上,看着手机里施云晚的号码。 泰恒的事正在风头上,联络不到施云晚是意料中的。如果,只是如果,索锁真的有事,那么总该有人告诉他吧……突然他听见康一山“啊”了一声,眉头一皱,将手机关掉,放在一边,戴上眼罩。 “坦坦!”康一山过来晃他。 彭因坦戴着眼罩似乎都看到了康一山那吃惊的表情,“干嘛啊,你一惊一乍的?” 康一山一把拉下他的眼罩,把手中的报纸放到彭因坦面前,“你快看看这是什么。” 彭因坦一看是飞机上预备的Q市当日报纸,正想推开,康一山使劲儿拍了他一巴掌,把报纸举到他面前,说:“快看……不看你会后悔的。” 这时候小葵也跑了过来,神情有些慌张地拿着手机,但当她看到康一山和彭因坦正拿着报纸,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康一山摇了摇头,她就没吭声,悄悄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彭因坦向后仰仰头,目光聚焦到报纸上,待看清楚标题,愣了愣,将报纸夺了过来。 新闻标题是《百年别墅终易主》,图片里的别墅赫然是索锁的家。新闻只有几百字,他反复读了几遍。每一个字他都认得,每一句话也都很通顺,可他读了几遍之后能抽出的有效信息也就是这栋老别墅在近期易了主。连老别墅的修建年月都写错了,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疏忽……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新闻稿很好地保护了业主的隐私。 “这太让人意外了。”一山说。 彭因坦突然有些六神无主。他抓着已经关掉的手机想打开,可是一时之间想不出该打给谁、能打给谁……他抓着手机和报纸坐在那里,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空乘再次提醒大家关闭电子设备。 “你没事吧,坦坦?”一山问。 彭因坦将手机一掷,把报纸还给康一山,说:“先回你位子上吧。” “这怎么回事?你事先没听到过风声?这么大的事儿,索锁一点儿没跟你透露?”康一山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按说不应该啊……这么突然决定的,难道出了什么事儿?老太太的主意?” 彭因坦没回答他。 他只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会是什么事呢…… 空乘提醒康一山回到他的位置上,一山按了按因坦的肩膀,走开了。 飞机起飞了,彭因坦突然觉得头晕恶心。 他印象里自己还没有过晕机的经验,可今天,飞机飞的这么平稳,他却晕的厉害。终于忍不住,跑到卫生间大吐特吐……康一山不放心,一直陪着他。后来见他面色苍白地躺在座位上,跟空乘要了清水。 彭因坦吐过之后开始剧烈头痛。 受伤之后他留了一点轻微的后遗症,偶尔会头痛,但也从未如此剧烈。一山给他找出医生开的止疼片,他服用之后好一会儿没见效。 他闭着眼睛,体验着仿佛有人拽着他的脖颈往墙上撞头的痛感……他突然想到索锁。 手术后她就是经常会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总是想方设法给她缓解疼痛,可是如果疼起来是这样子甚至比这更凶狠,那当时她给他的所有微笑,应该只会加剧她的负担吧…… 康一山看着彭因坦安静地躺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发热了吗?”小葵在他身后轻声问。 一山吓了一跳,回头看小葵的脸近在咫尺,也轻声说:“有点发热。” “会不会着凉了?有时候一冷一热,也会犯偏头疼……加上这些天也没睡好,精神高度紧张,伤也伤在头部。”小葵说。 一山给彭因坦拉拉毛毯,说:“有点儿担心他伤好了之后会变傻。” 小葵瞪着他,突然哼了一声,说:“你变傻我老板都不会变傻的好嘛?我老板就是……谈恋爱了而已。” “谈恋爱真会让人变傻吗?”康一山看看彭因坦身边放着的手机和报纸,拿起来戳了戳版面。“这么大的事儿,都最后一个知道……真不晓得索锁把他摆在哪儿了。” 小葵沉默片刻,坐了下来,看着彭因坦,小声说:“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吧。再说这一个多周,咱们也没有什么时间去顾及别的事……男朋友不在身边,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也没空跟她解释,就是解释了她也帮不上忙,肯定特别着急。位置换过来也是一样的。索锁姐姐可不是个做事没头没尾没交代的人。” 康一山不说话了。 小葵说:“说不定索锁姐姐现在在家等着呢。到家不就知道原因了?她可能是不想在这几天给我老板添乱吧……” 一山看着小葵,突然问:“你现在是不是单身?” “啊?”小葵愣了一下。 “我问你现在是不是单身?”康一山问。 小葵看他很认真的样子,也认真地点点头,说:“是啊,是单身没错。” “单身怎么会懂谈恋爱的人怎么想?”康一山又问。 小葵又愣了下,立即回嘴:“有些人恋爱很多年也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恋爱,为什么呢?因为是单恋、一根筋,还说个P呀。” 她说完,看看彭因坦,站起来就走开了。康一山莫名被她骂了一通,开始觉得气闷,看看周围根本没有人注意他,才撇撇嘴,说:“真是反了……敢骂老板!” 彭因坦这时候动了一下,低声说:“你算她哪门子老板,我才是她老板。” “还不……都是你惯的!”康一山接口就说。他说完了,才意识到刚这话是彭因坦讲的。“哎,你醒着哪!” 彭因坦却紧闭双眼,动都不动地躺在那里。 康一山看他脸色依旧苍白,不禁叹了口气…… 机组广播飞机即将降落,彭因坦才睁开眼睛。头疼轻了点儿,可整个人依旧发晕。一山让他再休息一会儿,他却摇了摇头。 一山看他望着舷窗外夜色中的城市发呆,也不敢打扰他。 飞机一降落,彭因坦就打开了手机。 还不等他拨号,马上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他见是施云晚的电话,立即接通。他问了好,问:“施阿姨,我正要给您打电话。索锁呢?她和姥姥怎么把别墅给卖了?” “因坦,我正是怕你担心,跟你通个消息。”施云晚说。 “出了什么事吗?怎么突然这样?”彭因坦觉得自己声音都变了。“她现在在哪?”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等风来 (十一)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索锁的去向。我刚刚才回到家里。这段时间她有重要的事要做,不能联系我们。姥姥和她在一起。在她联系我们之前,让我们不要想办法找她。这些是她通过沈西安告诉我的。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本来有些事我打算等情况明朗一些,和她面对面谈一谈的。可现在也是不能够了。我知道她没能在走之前联络到你,怕你着急,特地打个电话和你说一下。”施云晚说。 彭因坦走出机舱。 外面很冷,但施云晚的话让他更觉得冷。 “所以您的意思是,现在没有人知道索锁的去向,是吗?”他问。 “是的。很抱歉我也拖到这个时候才给你电话,我想你应该能体谅我的处境。”施云晚说。 “我完全能体谅。”彭因坦说。 施云晚说得很隐晦,他也不能明讲。也许这通电话会给他们双方都带来麻烦,但他们彼此之间都清楚这个电话必须打,因为那个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人。 “因坦,我有她确切的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放心,索锁不是没分寸的孩子。她说有重要的事,一定是非常重要。如果不能让我们知道,那也一定是有不能让我们知道的理由。”施云晚冷静的声音里透着安慰和一点疲劳。 彭因坦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她已经身心俱疲,却还是低声道:“可是,阿姨,索锁还在手术恢复期。有什么重要的事,她必须冒生命……”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站在空地上,仰望着澄净的天空……如果真的和他想的一样,那么索锁…… 一山跑过来,拉住他的手臂,让他上车。 他站着没有动,一山看他的脸色,只好放手等着他。 “施阿姨,索锁这是在冒生命危险。”他说。 似有什么东西在击打他的额头,那股尖锐的痛苦贯穿他的身体。 “我知道。如果事先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阻止她。现在我也非常担心她。如果冒生命危险她都要去做,我想她应该想清楚后果了。但目前我们除了等待,暂时也做不了什么。”施云晚说。 彭因坦听着施云晚那温和又有力量的话语。 如在往常,这几句话、哪怕仅仅是这个语气,都会让他安心一些,但今天并没有。 “因坦,你还在听吗?”施云晚问。 “在的。”彭因坦回答。 “我听说你出差去了,怎么样,顺利吗?事情都解决了吗?”施云晚关心地问。 “顺利。谢谢您。我回到Q市了,刚刚下飞机。”彭因坦说。 “那你先好好休息……现在我得挂电话了。因坦,答应我,回北京来,见见我。我们坐下来聊聊,好嘛?”施云晚问。 “好的,阿姨。我们再联系。晚安。”彭因坦收了线。 一山和小葵在等他一起上车。 他一言不发地坐进车里,出神地望着外头明亮的机场。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和这午夜的空港一样,看似忙碌,可空荡荡的,很空…… 他那么着急地赶回来,却好像突然失去了意义。 像奔跑着、奔跑着,以为自己要跑到幸福的终点了,却一头栽进了水坑里。 更糟糕的是,这水坑是深不见底的。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当我想你的时候 (一) “坦坦,你电话。”康一山敲敲彭因坦的桌面。 桌上电话响了好几声了,彭因坦背对着这边,动都没动。 康一山替他接了电话,用话筒扣扣他的椅背,轻声说:“晓芃。” 彭因坦接过电话,喂了一声,听着晓芃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家,他说:“想清净几天。我没事儿。就这样。” 他没等晓芃再说什么,听筒扣了回去。 康一山坐在那里好一会儿不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彭因坦看了他一眼,问:“你没事儿干?” 康一山靠在他办公桌边,看他脸沉的跟什么似的,实在有点儿打怵,但该问的他还是要问出口:“这个案子你真的不接?” 彭因坦没吭声。 “你看,之前范先生再三拜托过,对不对?你当时不也很有兴趣吗?也做了很多功课了……”康一山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你可以说是很了解那栋房子了,这个案子不接太可惜了。” “要接你接,你来做。”彭因坦说。 一山顿了顿,说:“我做当然也是可以的。可老范签的合同里有一条,如果对别墅进行修缮,必须由咱们事务所、由你做评估报告,主导整个修缮工程,否则视为违约。老范遵守这一条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他原先也是要请你做的,是吧?所以你看这个事儿……” “我做不了。评估报告我早就做了,再做一点修订就可以。那房子的所有资料我整理好都给你。我这边的人,你需要谁也调过去。”彭因坦说。 康一山不言语。 过了一会儿,他拍拍膝盖,说:“那我跟老范再说说去。” “我晚上回北京。”彭因坦说。 “回去吧。这阵子不太忙,你可以多住几天。”康一山说。 彭因坦点点头。 康一山走到门边,转过身来看了彭因坦。 他们回来将近一个月了,彭因坦没离开过Q市。他没有四处去找索锁,每天照常上下班,其余时间多半不是在办公室画图就是回公寓休息,并不去其他地方。在事务所的时候,他话也很少……当然他向来话少,可现在是能不说就不说。 这个状态有点让人担心了。 康一山也猜不透彭因坦究竟在想什么,看上去他并不完全是因为担心索锁的健康状况而导致的焦灼,比较起来,彭因坦的情况更像是失望和低落…… “坦坦,老范说那房子什么都没动。另外门上密码什么的也都没变。你要去看随时可以去。”康一山说完,开门出去了。 彭因坦坐在那里好久都没有动,似乎完全没听到他说的话。 不过康一山毕竟是了解彭因坦的。 彭因坦的确陷入了迷茫和自我怀疑中。 当事业遭遇危机的时候,他相信自己能妥善处理、并且能够渡过难关。他渴望和索锁的团聚,相信从她那里会得到支持。 即便全世界都没有了,可他还有索锁……但索锁却在这个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任谁一再地强调她定是有她的原因,但卖掉别墅、注销手机号、销声匿迹……种种迹象表明,她从这个他们熟悉的环境里的撤退是极其果断和决绝的。 那么,她还会不会回来?如果回来,还会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突然都不确定了。 彭因坦想到这里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处理完手上的工作才下班。 小葵还没走,等他从办公室出来,才跟他一起下班。 “索锁姐姐还没有消息吗?”各自上车前,小葵犹豫再三,还是问了。 彭因坦摇摇头,说:“这几天我不来事务所。有事直接打我电话。” “明白。您一路平安。”小葵说。 彭因坦上了车,等小葵车子开走,他才发动车子。 出停车场时,值班保安跟他打了个招呼,说了声好多天没看见彭总了。他微笑下,踩油门加速出去了。 小葵跟他去往不同的方向,一转弯就汇入车流像被淹没了一般不见踪影。他在车阵里体验着蜗牛爬行似的速度,慢慢往前挪动。 彭因坦看了看时间,被后面的车子鸣笛催促,一启动直接冲过了这个路口。车子开过去一段,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走错了路线……往机场去该右转,他却直行了。 他看着前方的路标,默默敲了敲方向盘。 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到了索锁家那个路口了。 他又看了看时间。距离起飞时间还早得很。他其实不用这么早出发。但他现在的心情,让他并不太愿意在这个城市多待一会儿……他慢腾腾地挪到那个路口,还是转了下弯,将车子停在了路边的空位上。 院门口停着车,把铁门遮挡了一部分。 彭因坦远远望着那版扇门——路灯亮了,左邻右舍院门口的灯都亮了,只有索锁家从内到外都是漆黑寂静的。 他想着不久前,抬眼一望便是温暖的灯光。 他提醒自己该去机场了,但就像是刚刚明明知道自己走错了路,仍然来了这里一样,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下了车,慢慢走到了大门口。 他在门口停了好一会儿,听到隔壁大门响。他退两步过去看了眼,大门和地面那狭小的缝隙里,露出一颗硕大的狗鼻子。他知道那是隔壁唐司令家的Winnie。 Winnie是很喜欢索锁的……他亲眼看到过它围着索锁转圈儿、撒娇。索锁摸摸它的大狗头,手势是亲昵而又温柔的。 那大狗鼻子动了动,似乎辨认出来他不是它等待的人,走开了……彭因坦也转身要走,却又回头看了下院里那静静矗立的老屋,终于还是回去按了大门上的密码锁。 “咔哒”一声,大门开了。 他推开大门走进院中。 此时恰好起了一阵风。 风穿过小院,松涛阵阵,黑漆漆的院落里,顿时有些凄凉。 彭因坦上了台阶,再输密码。进了门,仍然是黑漆漆的。但屋子里很暖和,只是不像以前每一次进门来,几乎都有香喷喷的食物的味道在迎接他……或者是姥姥那温暖的笑容。有这些在,索锁那看上去冷冷淡淡、满不在乎的样子,都让他觉得甜蜜了。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当我想你的时候 (二) 他轻轻敲了下木门框,门厅的灯亮了。他看着面前的木地板——是的,此时也没有一只全身的毛像黑缎子般油亮的猫会蹲在那里看着他了……停了一会儿,他脱了鞋子,踏上这沉实的木地板。 整栋屋子都像在沉睡。 屋里什么都没有变。他能够记起来的东西都还在原位,像门边的伞,墙上的画,家具里的瓷器……仿佛主人只是出门度假了,随时都可能推门进来。 他站在客厅门口,看着那空荡荡的沙发。 茶几上还有一本看了一半的书……他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 《树上的男爵》。第100页。她决定走之前,是不是在看这本书?是因为走得匆忙,所以书都没带走吗?还是因为留下的只是可以舍弃的? 他默默将书原样放回。茶几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可见虽然看上去一切都还是原样,但毕竟又不一样了。 他听到一点响动,马上回头去看,原来只是树枝打在了玻璃上……他看了一会儿,玻璃里只映着他孤单的身影。 他还记得有一次索锁和他说,她很喜欢从玻璃窗里看他。既喜欢透过玻璃看他走进院子来时的样子,也喜欢看他映在玻璃上的身影……那时候她还没有决定要和他永远在一起,但觉得从背后拥抱她的这个年轻的男人,在玻璃窗里映着的那个影子,虽然总是不怎么完整,却能给她很完整的温暖又踏实的体验,而且看上去是那么的好看……他当时还笑着问她是怎么“完整又踏实”,她不肯说。 现在,他要是再问,也没有人能回答他了,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当面问呢? 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此时他看到的那个孤独的身影一点都不好看,不温暖,更不完整。 他走出客厅,关了灯。 屋子里暗下来,他像一个在暗夜里独自行走的幽灵了。 他本想就这么走,可抬起脚来,却又不由自主地转向相反的方向。 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厨房,摸到厨房灯的开关。站在厨房门口,他看着明亮的灯光照耀下的一切——放置在燃气灶上的锅,仍然精光闪闪,像是可以随时准备投入使用……这是她的战场,也留下过他们最甜美的独处时光…… 彭因坦没有走进去。 他只是在门口站了好久,似乎在确认索锁的的确确是不在这了…… 他的手机在响,接起来才知道是母亲打来的,问他现在是不是在机场了。 他不记得自己跟母亲说过今天会回北京。回北京他也不想见谁,包括至亲。但母亲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也不想去想这个问题。 最近他总是懒得想一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只是想过,如果他的行踪和思想这么容易被掌握,那么把他的位置换成索锁有多好。他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来实现……可惜他不能这么做。 他记得母亲上次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旁敲侧击地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困难,需不需要她帮忙。他想都没有想直接拒绝了。 虽然他迷茫而且低落,可不想这么做。因为最重要的还是索锁的决定,以及索锁的安全…… 那边钟裕彤见儿子好久没有出声,又问他是不是真的回来? 彭因坦说:“回去的。我现在马上出发去机场。” 母亲在听筒那边沉默片刻才说路上注意安全,回来见面再说。 “妈妈,我想自己静一静。对不起。”彭因坦说。 钟裕彤又沉默片刻,才说:“那也好。随时打给我。” 彭因坦等母亲挂了电话,抬手关了厨房的灯。他看了陷入黑暗中的厨房一会儿,准备离开。 经过客厅时,他习惯性地转头看一眼——从前姥姥总是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打毛活儿,黑子总卧在姥姥身边,团成一个黑色的毛团子,索锁若不是在厨房忙碌,就会懒懒地窝在沙发里。是的,她总是一副懒懒的样子,其实是很累……电视机前还放着他和索锁一起搭起来的娃娃屋。 娃娃屋旁的工具盒都敞着口,多余的零件堆在那里。 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个多余的零件,被索锁扔在了身后。 这感觉很不好。 但他就是有。 他关了灯,并且把电闸拉下了来。让这栋屋子里的一切都消失在黑暗中。 出了门,夜晚寒冷的空气立即将他包裹住,他不由打了个战。 他以从未有过的步速穿过庭院出了大门。大门在身后闭合时,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像生了锈的风箱,呼哧呼哧的。 “Hi!”大门前停着的车边靠着一个人正在抽烟,看到他出来,打了个招呼。 彭因坦意外地看到了陈润涵。 “要走了吗?”陈润涵吸了口烟,问。 他样子闲闲的,好像跟彭因坦在这相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彭因坦略点了点头,并没有想和他聊天的想法。 “还没有她消息?”陈润涵看了看彭因坦,又问。 彭因坦面无表情地回望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站下了。 陈润涵看看他,回手从车里把烟拿出来扔了过来,说:“打火机在里头。” 彭因坦打开烟盒抽了一根出来,点上,又照样扔了回去。 陈润涵抓住烟盒,在手里转了几个圈儿,看着彭因坦沉默着吸了一口烟,笑笑,说:“我觉得吧,也不用太担心她。连警察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你想想这是什么样的本事吧!” 彭因坦没出声。 陈润涵见他并没有不快的表示,才说:“刚我是开玩笑的。索锁是个特别独立的人。不管在哪,她都能把日子过好。” 彭因坦烟已经抽完了,将烟蒂掐灭。陈润涵伸了下手,递了个小巧的烟灰缸来。 “现在有点后悔,应该好好儿跟她学几招的。她要是很久不回来,我又该对付不了我爷爷了。”陈润涵叹了口气。 彭因坦听了这话,竟然笑了笑。 他跟陈润涵挥挥手,朝自己车子走去。 等他开车离开,才看到陈润涵上车,但他没走,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他挠挠眉心。 他不喜欢这个人。可此时在他身上,他似乎看得到自己的影子。 广播里播着实时路况,往机场去的路上,畅通无阻。 彭因坦发动车子,一路加速到了机场,才走进大厅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喊他。 他见是小葵,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 小葵跑过来,把手中的一个文件袋给他。 “这什么?”彭因坦接了文件袋过来。 “对不起彭先生,不知道会不会耽误您的事儿。早上去上班的时候,门卫交给我,说这个是在他们值班室刚找到的一个文件袋。他们没有记录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但是收件人是您。今早他们打扫卫生的时候挪动桌子才发现掉在墙角了。我放在车上,忘了拿上去。刚到家才看到这个文件袋,打电话您也没接,我就直接来机场了。再不给您,又拖上很久。万一是很重要的东西就糟糕了。”小葵说。 彭因坦看看这个文件袋。他见只是个普通的快递文件袋,料着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还是说:“谢谢。让你这么远跑一趟。” “不谢不谢。其实怪我,不该忘性这么大。”小葵说着抬头看看时间,提醒彭因坦快去安检,时间不早了。 彭因坦答应。他看着小葵走出候机厅,才往安检口走去。 文件袋被他放在包里,进机舱坐下来才拆开来看。 外面这层袋子一撕开,他就呆了呆。里面是用方巾包着的像本书一样的东西……他拿在手里的一刻,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这气息直接钻到他的心里来了,让他心跳骤然加速。 他急忙将方巾打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露了出来。笔记本有些旧了,又因为从内到外黏贴着花花绿绿的便签、胶纸,看上去五彩缤纷……他的大手扣在封面上,好一会儿没有翻开。 封面温润,有一点粗糙的纹路。 像她手上的肌肤。 他轻轻翻开笔记本,她那幼稚的字体雀跃着从纸面上跳起来。 这是一本菜谱。她用自己幼稚的字体写下来的菜谱、记录的心得、还有拍摄的成品照片。看得出来是日积月累下来的东西。她一次次用不同颜色的水笔补充填写,把页面填补的满满的……像她,用努力和勤奋给暗淡的岁月涂上了色彩。 他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看到写在可爱的猫咪便利贴上的几行字。 以前她就在这样的便利贴上写留言,贴在他的冰箱门上。 他手指抚了抚便利贴上的字:“坦坦,对不起,来不及跟你商量,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决定得很匆忙,留给我的时间又太短,甚至都没能听听你的声音,和你说句再见。如果我能安全回来,我把笔记本里的菜一样一样做给你吃。如果我回不来……坦坦,请记得我,记得我爱过你。你的索锁。”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他觉得自己像是握住了她的手,一起升空……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当我想你的时候 (三) 彭因坦听到门铃响,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去开了门。 他背靠在门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晃晃脑袋,才看清门前站着的人,叫了声“爷爷”。 “不像话啊你。”彭乔木皱着眉,看着胡子拉碴的因坦。 “爷爷您怎么来了?”彭因坦搓了下头发,一头乱发更显得毛糙。他看了眼爷爷身后,一个人都没有。“您自己来的?” “不行啊?”彭乔木没好气地反问。 “行行行。您快请进。”彭因坦忙闪身请祖父进门。 “你小子。”彭乔木手中的拐棍往因坦小腿上一敲,大步进了门。 彭因坦吃痛,单脚跳起来在原地蹦了两蹦,人完全清醒了。见爷爷走进去,自己倒又往外看了看。 电梯门早已合拢,外头厅里空荡荡的。 他回身把门关上,见祖父已经站在客厅里了,忙跟过去说:“爷爷您坐,我去给您泡茶……” “你一个人在?”彭乔木似乎很满意因坦的私人空间井井有条,打量了一周都没有挑出明显的毛病来,于是坐下来。 彭因坦笑笑,说:“爷爷您都进来了才想起来问啊?是不是有点儿晚?喝绿茶好不好?我这没有什么好茶。” “谁还惦记着真来你这喝茶吗?”彭乔木把拐棍一放,靠在沙发上。 沙发很舒服,他又很满意。抬眼看着客厅里大量的书籍,两条长长的寿眉抖了抖,刚嗯了一声,就见因坦端着茶杯出来了。他打量了一下因坦——只穿了T恤和长裤,脚都光着……看样子是被他吵醒了的。再看脸上,有点浮肿,胡子像是几天没刮了,懒洋洋的没有精神。 他本想批评他两句,可是转念一想,又忍住了……这小子最近的状态很不好,连人都不想见,肯让他进门就很不错了,快别招他不开心了吧。 他想着,又抬眼看看因坦。 “爷爷,我去洗把脸,您坐会儿。”彭因坦被祖父打量的有点儿心里发毛,忙说。 彭乔木端起茶杯来,挥了下手。 彭因坦跑回房去,迅速整理了下床铺,洗过脸换了衣服出来,已经一身清爽了。出来见祖父戴上花镜正看什么,走近了一瞧,他心里“咚”的一下。 彭乔木头都没抬,指了指沙发让他坐下。 因坦坐下来,看着爷爷慢慢翻着索锁的笔记本,翻得很慢,看的也很仔细……他手叉在一起,额头上渐渐出了汗。此时特别后悔没有把笔记本收起来……他的公寓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空间,根本没想过爷爷会突然闯进来。 可也很懊恼…… “字体很可爱。像小孩儿写得似的。”彭乔木说。 彭因坦点了点头。 她写的很多东西都很有趣……字的确就像个小孩子。 也许她下意识地想要回到童年那无忧无虑的生活吧……她成年后的生活,真是有太多难以诉说的苦了。 “是闹分手了吗?”彭乔木只是翻了几页,便把笔记本合上,放回原处。 彭因坦不做声。 “又不是闹分手,那你这是搞什么鬼?不见人,不回家,不接电话。”彭乔木慢条斯理地说。 “想一个人静一静。”彭因坦说。 “这我倒不反对。我也知道你最近不太顺利。”彭乔木说。 彭因坦低声说:“对不起,爷爷。” “你呀,心气太高。有时候遇到一点挫折并不是坏事。谁没有遇到困难的时候呢?”彭乔木道。 “知道。”彭因坦坐下来。 彭乔木看着因坦,一时也沉默。 “工作呢?”他问。 “打算休息一阵子。结束手上的案子,暂时不接新的了。”彭因坦说。 彭乔木道:“我年轻时候没少犯错误。我常说年轻人不怕犯错误。因为年轻才有改正的机会。你的这个工程虽然影响很大,可公里公道地讲,你的责任并不大,所以不要背上太大的包袱。你还年轻,职业道路也还长,不要因为一时的挫折就放弃你该坚持的东西。” “我知道,爷爷。休息好了之后,我会过去亲自监督工程施工。”彭因坦说。 “好。爷爷支持你这个负责的态度。”彭乔木很满意地点头。“这阵子你爸爸不太忙,你有空也跟他见个面。” “等我跟他秘书约时间。”因坦说。他虽是这么答应着,却也知道自己八成是不会这么干的。 “父子俩见面还什么秘书不秘书的,想见他就直接去。”彭乔木道。 因坦笑笑,没出声。 门铃响,因坦愣了下,问:“是不是您自个儿偷跑出来的,奶奶抓您来了?” “唷,那我躲一下。”彭乔木笑道。 因坦笑着起身去开门。 他看了一眼小荧屏,赶紧开门。 “姥爷,您怎么也来了?”彭因坦惊讶。 门外是钟老爷子。 钟山听他说,哼了一声,道:“什么‘也’?我来看我大外孙子,不成啊?还有谁来了?” 彭因坦哈哈一笑,说:“您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姥爷请进。” 钟山把手中的一个袋子递到他面前,说:“拿着。你爱吃的。” “什么呀?”彭因坦拿过来打开一看。“哎呀,桂花山楂糕!” “你小子也是有气性。跟你姥姥闹脾气,说不回家就不回家。我想见你,还得来你这儿……你自己个儿算算,有几个人能有你这待遇?谁见我不得拿号儿?都能养一个班的黄牛!”钟老爷子说着往里头走,一眼就看到了笑眯眯坐在沙发上的彭乔木。“我说坦坦那小子怎么那么说话呢,合着你这老东西在这儿呢!” 彭乔木瞪了瞪眼,说:“你能来,我不能来啊?” “能来!”钟山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坦坦,给我也来杯茶。” “来了。”彭因坦已经端了茶出来,恭敬地给外祖父放在面前。“您请喝茶。” “你坐下。”钟山先不忙着喝茶,坐在那里端详着因坦。 彭乔木也不言语,同样望着因坦。 彭因坦还从来没被两位老人同时这么盯着瞧,过不一会儿就有点儿扛不住了,正琢磨着怎么打破沉默,就听钟山说:“这小子还是像我们老三多点儿。” “哪呀,像我们近知。你看那鼻梁,那嘴。”彭乔木立即说。 “那是,可脸型气质多像他妈妈。”钟山又说。 “要我说,聪明灵活劲儿像彤彤,那个倔劲儿又像近知。”彭乔木道。 “这个我同意。”钟山端起茶杯来,冲彭老爷子举了举。 “这么倔啊,好也不好。你说是不是?”彭乔木也端起茶杯来,两人以茶代酒,轻轻一碰杯。 “还是好占多半。近知要不是这个性格,也干不成很多事儿。”钟山说。 彭乔木点了点头,凑近些,两人低语了一会儿,相视一笑。 彭因坦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根本不管他,不禁笑出来,道:“你们到底是来看我的呀,还是来聊天儿的?” “看都看过了,剩下就是聊天了。”彭乔木笑道。 “今儿午饭咱们吃什么?”钟山问。 “坐会儿还是出去吃吧,咱俩有日子没见了,聊聊的。”彭乔木说着看看厅里,成心重重叹了口气。“反正现如今在这小子这儿是没能吃的。就有点儿能吃的,还是在纸上。” 他点了点那本笔记本,钟山看过来,说:“这么说,这还得画饼充饥?这什么呀?” 他待要拿起来看,被彭因坦抢先拿过来。 “要不今儿中午我做给你们吃?”彭因坦笑着问。 “你?成吗?”钟老爷子问。 “简单做几个菜是没问题的。”彭因坦看看表。“时间来得及……我打电话叫送菜来……” 彭老爷子一听,嘿了一声,说:“在家窝了几天不出门,还不出门活动活动,让人来送!自己去买!你这附近什么没有?这么贵的房子,配套设施不齐全,那房价该挤一半儿水分去……去去去,你出去买,我们俩在这下会儿棋。” “这行吗?”彭因坦看姥爷。 “怎么不行。我看有半个小时也就够了。”钟山也看看表,说。 “这这这……”彭因坦笑起来。他想想,小区里就有一家卖有机果蔬的小店,下去挑几样,的确很快就回来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 “谁跟你去。人家去买菜不是带着女朋友就是跟在老婆身后拎菜篮子,你出去买菜,跟俩糟老头儿?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彭老爷子撇了下嘴。 “对。我们就等着吃。”钟老爷子说。 彭因坦笑着起身拿了件外套穿上就出门了。 小店在小区东边,他住的这栋楼在西边,得穿过小区的花园才能到。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他走在花园里才感受到暖洋洋的阳光和煦暖的风。 他走进店门,店里的年轻人跟他问好。 他拿了只篮子,在架子之间慢慢走着。架子上的水果和蔬菜新鲜又好看,他一边琢磨着家里的那两位老人喜欢吃什么、能吃什么、自己又能把什么菜做好,一边往菜篮子里放。 “买这么多,你要吃半年?”身后有人笑着问。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当我想你的时候 (四) 彭因坦听声音熟悉,回头一看,是童碧娅,道:“哟,怎么是你呀。” 碧娅过来,看看他手中的藤编篮子,说:“跟在你身后好一会儿了,看你挑的仔细,都没敢打扰你。” “你怎么在这儿?”彭因坦问。 “我一姐们儿住这儿。今儿有一小聚,缺点儿东西我们下来买。”碧娅说。 彭因坦看看她那空荡荡的篮子,笑笑。 “诚诚哥昨天还找我,说这几天联系不到你。他昨晚上回来的,本来想约一起坐坐吃个饭的。”碧娅轻声说着,看了彭因坦。 “啊,我这阵子休息呢。差不多切断跟外界联系了。”彭因坦明白碧娅的意思。“回头我打给他。” “他一直觉得挺不好意思的。”碧娅说。 彭因坦见有人来,往旁边走了两步,离货架远些,道:“都是为了工作,干嘛不好意思啊。” “你没事就好。前阵子还真担心你。等你休息好了,约你吃饭。”碧娅仔细看他。“留疤了啊?” 她发现彭因坦额头上留了疤痕。 “这有什么。长着长着就没了。”彭因坦摸摸额头,微笑道。 碧娅看他那满不在乎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因坦看上去还有点没精神,她倒是想和他多说会儿话,可看看他拎着的这只菜篮子,她又觉得似乎有话也不必非在这个时候和他说。 “你这是打算做菜?”她微笑着问。 “对。爷爷和姥爷要吃的。”彭因坦说。 碧娅惊讶,继而笑起来,说:“难得。” 彭因坦也笑笑。 碧娅没说什么难得。 不过这确实也难得。难得两位老人能聚在他的小公寓里,难得他还有机会下厨给他们做顿饭吃…… “看来厨艺大有长进。”碧娅说。 “我本来就很有天赋。”因坦微笑。 “Pia,快点儿。”前面有人在招呼碧娅。 “来了!”碧娅应声。“京苏也在。” 彭因坦往那边望了一眼,果然是长发齐腰、墨镜遮住半张脸的薄京苏。这时候薄京苏挥了挥手表示打招呼,并没有走过来。 “你先走吧,我还得再选几样。”彭因坦说。 碧娅点点头,说:“那你慢慢选。回头通电话。” “好。”因坦微笑。 他等碧娅离开,又专心地挑起菜来。 “坦坦。”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碧娅又回来了,彭因坦抬头看了她。 她微笑地看着他,说:“开心一点儿。” 彭因坦笑了笑,点头。 “我还是很喜欢你。希望你能好好的。”童碧娅说着走过来,拥抱了他。 她没有马上松开手,彭因坦过了一会儿,拉了拉她的手臂,道:“忽然这是怎么了?” 碧娅看着他,说:“没怎么,就是刚刚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突然在想——我tmd这是错过了什么呀……如果那时候我不和你分开,现在就是我陪着你逛超市买菜一起回家吃饭,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两个了。” 彭因坦笑了,说:“你可别吓我了。孩子,还两个?得了,别瞎想了。京苏等你好久了。” 碧娅没笑,说:“我认真的。” 彭因坦没想到还要站在超市的蔬菜货架前和前女友聊这些,可碧娅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有一丝丝的温暖。 “谢谢你,碧娅。你说的是最理想的状况……没有什么如果。‘如果’是这么完美的东西,那是因为只存在于想象当中。你和我现在还是朋友,这已经很好很难得。我还是比较喜欢我们现在的样子。”彭因坦笑着说。 碧娅也笑了,说:“那我不耽误你了……回头有空一起吃饭。” “好。”彭因坦说。 “你来下厨?”碧娅眨眼。 彭因坦笑道:“我的厨艺恐怕还照顾不好你的味蕾。” 碧娅看着他,明了地一笑,点点头,转身走了。 彭因坦目送碧娅走到早就不耐烦了的薄京苏身边。她说了几句话,京苏往这边看了一眼,两人才一道走了……他长出一口气,看了眼自己的购物车里,算计着还要买什么。 抬眼看到货架上的莲藕,拿了一个看看。 “今天的莲藕很不错。正宗蔡甸莲藕。”年轻人搬了莲藕补充货架,小声跟彭因坦介绍。 彭因坦看了这白胖的莲藕,说:“现在好像不是吃莲藕最好的季节吧。” “还是的呀。加上新鲜的排骨,煲一锅莲藕排骨……要是冬天吃,暖和到骨头里。”年轻人笑着走开了。 彭因坦虽然说了现在不是吃莲藕最好的季节,可面前白胖的莲藕十分具有诱惑力。他还是拿了两个,并且又回去挑了一盒排骨。付了款,他拎着袋子往回走。 小区里真安静,可他仿佛走在热闹的菜市场里。 天气也很暖和,但他耳边有冬季凛冽的风声…… 他站在楼前,仰头看了看自己那小公寓的阳台。 家家户户都是低垂的白纱帘。白窗帘的款式花纹如出一辙。这崭新的楼房,漂亮的风格,充满着后现代主义的气息……他有些怀念那些老旧的砖瓦。虽然陈旧,虽然沉默,可让人心里觉得安宁。 有车子在他背后停下来,他往一旁闪避的工夫,余光扫到下车的人,条件反射似的喊了声“妈妈”——钟裕彤站在车边,手上还挽着两只袋子,看到他,招手让他帮忙去后备箱拿东西,回了身跟司机说:“正好,东西让坦坦拿上去就可以。你先回吧。今天不用来接我了。” 司机果然把后备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地上。彭因坦等车开走,看着面前的大包小包,问:“干嘛拿这么多东西来……您准知道我在家?” “不在家睡大觉,你还能去哪儿?”钟裕彤示意因坦往上拿,自己拎了袋子走在了前头。 彭因坦先搬了只箱子进去,值班的保安看到他,打了个招呼就出来帮他把剩下的东西拿到轿厢里,和他说:“刚才上去的是您父亲吧?您长的可真太像您父亲了。” “我?啊,是,是挺像的。”彭因坦走进轿厢,看了眼站在里头微笑的母亲。“谢谢您啊,我们上去了。” “不客气。以后要帮忙尽管说。”保安微笑。 电梯门合拢,彭因坦笑出声,道:“小林今儿嘴可瓢了。” “怎么?”钟裕彤问。 “还‘您长得可太像您父亲了’……我爷爷和姥爷虽然不显岁数,那怎么也不能看成是我爸呀。”彭因坦说。 钟裕彤问:“爷爷和姥爷都来了?他们俩怎么上来的?” “那我哪知道啊……都神通广大的……”彭因坦笑道。 “也是。”钟裕彤笑道。 电梯门一开,彭因坦就愣了下。 门外站着一个人,原本背对着电梯,此时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赫然是他父亲彭近知…… “爸爸。”彭因坦看着独自站在空荡荡门厅里的父亲,不知怎么的,在意外之外,居然突然多了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您怎么也来了。” 他说着,赶紧把轿厢里的东西都搬出来。钟裕彤和彭近知见了面也都有些意外,彼此客气地打过招呼,不约而同帮因坦拿起了菜篮子。 “我来吧。”彭因坦先去按密码开了锁,请父母亲进门,自己忙前忙后把东西都搬屋里。“爸爸,进去坐……爷爷,姥爷!我爸妈来了……里面请啦。爷爷和姥爷也刚来不久……” 里头二老正在下棋,听见彭因坦喊,头都没抬,继续厮杀。彭近知和钟裕彤进去问好,他们俩才停下,倒是不像因坦那么吃惊,也不问他们为什么来了、怎么来的,示意他们俩坐下。 彭近知和钟裕彤也很默契地不问这两位老人什么,只打量了下这小公寓,闲谈了下装修风格,也就没话了。 “那……我去做饭。”彭因坦给父母端了茶来,站在那里看着忽然能凑齐一桌麻将的“客人们”。“很快,一会儿就可以吃。” “你能招架得住嘛?”钟裕彤听说因坦要做饭,考虑到了现实问题。 “没问题。”因坦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摆着手,一转身撞在身后的格栅上。 “小心!”彭近知说。 “没事儿,不疼。”因坦说。 他快步走进厨房去。 自打他搬进来,这厨房大概也只做过那么有限的一两次饭,还包括了早上的煎蛋……还好他反应快,动作麻利,想好了准备要做什么菜,立即着手准备。清洗、切好、搭配,虽然免不了有些手忙脚乱,还是很快就把莲藕排骨炖上,预备炒菜了。 “怎样了?”钟裕彤敲了敲厨房门,问。 “别进来!”彭因坦说完,愣了下,回头看看母亲。“我是说我OK的。” 钟裕彤手中端着茶杯,微笑道:“我没打算帮忙。” 因坦笑笑,说:“那您是过来巡视的?” “对啊,你做成什么样子,我就吃什么样子的。”钟裕彤走过去看看锅子里炖的莲藕排骨,说:“好香……刚才姥爷还念叨莲藕排骨呢。我说你买了莲藕,说不定会做。” 彭因坦抽了毛巾擦手,不吭声。 钟裕彤要说什么,看看因坦的表情,喝了口茶,站在一旁不语。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当我想你的时候 (五) “妈妈,出去吧,这儿烟熏火燎的。我炒好这几个菜就可以吃饭了……”彭因坦说着要推母亲出去,却看到父亲走了过来。 母子俩都沉默,气氛有点儿异样,彭近知却仿佛并不觉得什么。他走进厨房,看了看因坦配好的菜,说:“都准备好了啊。” “嗯,马上就可以吃饭。”彭因坦忙说。 “我来炒吧。”彭近知说着,将衬衫袖扣解开,卷了袖子上去。 彭因坦吓了一跳。 “近知,你就让坦坦来吧。这是在他家。”钟裕彤劝阻。 “是啊,爸爸,还是让我炒吧。”彭因坦也说。 可彭近知已经打开了燃气灶,一副不准备再争论该由谁掌勺的架势。彭因坦站在一旁,看着父亲的目光扫过架子上的调味品,转身去拿了件新围裙来,给他系上。他没走开,继续站在一旁随时准备提供帮助。他担心油烟熏着母亲,回身挥挥手请她出去。 钟裕彤往后退了退,看着这父子俩在一起忙碌着。彭近知要什么,只要说一个字或一个词,因坦马上就递上去了……她放下茶杯,出去将餐桌收拾了一下,准备好上菜。 她刚刚摆好餐具,因坦就端出一道菜来。 “妈妈,您瞧我爸这功力。”彭因坦忍不住手一摊,让母亲看桌上这盘青翠鲜亮的清炒西兰花。“这火候,这卖相。我爸还说都不记得上次做菜什么时候了,太谦虚!还是一出手,技惊四座啊。” “赶紧去帮忙吧,话这么多。”钟裕彤没好气地说。 她厨艺不好。因坦从小就不爱吃她做的东西。每次她凑合着做了饭,因坦都吃得愁眉苦脸,她后来就很少做了……这一点她不如彭近知。他虽然极少下厨,可但凡下厨露一手就像现在这样,招的因坦特别高兴。 “本来么!”彭因坦笑着回厨房去了。 钟裕彤看着这盘青翠的菜,忽然就想偷偷先夹一筷子。可是筷子都拿起来了,犹豫了一下又放下,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因坦出来送第二道菜,见母亲只顾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钟裕彤让他回去帮忙,说:“我去看看爷爷和姥爷。” 彭因坦答应着赶紧回厨房去打下手了…… 很快彭近知就把四个菜都炒好了。他让因坦去请姥爷和爷爷过来坐下吃饭,伸手掀开灶上的砂锅盖子。汩汩的水汽冒出来,香气四溢。 “妈妈去请了。”彭因坦说着,走上前来,看着砂锅里的莲藕排骨。“应该好了吧。” 彭近知拿起一根筷子来,轻轻戳了下排骨,“好了。” 他说着将盖子盖好,落了火。 “姥爷说他尝过小索炖的莲藕排骨,味道好,火候也恰到好处。”彭近知说。 彭因坦手碰到砂锅,被烫了一下,忙抬手握住耳朵。 彭近知递了隔热手套给因坦,问:“是不是还没有小索的消息?” 彭因坦看了父亲,摇摇头,说:“我把这个端出去……爸爸,您出去坐下吧。” 他见父亲站在那里没动,戴上手套,也看着父亲,一时没出声。 彭近知说:“这段时间她不在也好。” 彭因坦心一顿,看了父亲,脱口问道:“那索锁会不会……” 他话说到半截停住了。要问的问题显然不该问,问了也得不到答案的……果然他看到父亲被他的反应弄的一愣,眼中竟闪过一丝笑意。 “对不起,爸。我是怕万一。可她是索锁,过去那些事情跟她应该完全没有关系了的。”彭因坦说。 彭近知没有说话。 彭因坦说:“我相信她会回来的。” “不要太担心。”彭近知这才说。 彭因坦看着砂锅里的排骨……心里总惦着那么一锅莲藕排骨的。那是索锁带给他的冬天里的温暖……一直暖到现在。 “我知道。我相信她会平安的。”彭因坦说。 彭近知点了点头。 彭因坦端起砂锅,走了出去。抬眼见母亲陪两位老人已经坐下来,他笑着将砂锅举高一些,大声道:“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来喽!姥爷,等会儿您尝尝,这我准备的,味道怎么样……我觉得呀,起码应该是各有千秋……不信啊?不信您来尝尝呀!” 彭近知听着彭因坦那欢快的声音,和让老人家心情愉快的话语,不禁莞尔。 “近知?”钟裕彤过来。“快来呀,等你呢。” 他出来,看着英俊高大的儿子在亲手给爷爷盛汤,明明是个大人了,却笑的还是个孩子样。 “有点儿不放心坦坦啊?”钟裕彤轻声问。 彭近知沉默片刻,才说:“没有。只是刚好忙过这阵子,趁这几天有空,过来看看他。” 钟裕彤笑起来,摇着头道:“父子俩一样的脾气……请吧。” 他们两人分别入座,彭因坦已经给盛好的汤摆在手边。 彭因坦最后才坐下来。 祖父和外祖父在讨论今天的莲藕排骨和上回吃到的有什么不同,父亲和母亲各据一边,微笑着看两位老人讨论……他安静地坐在他们身旁,不时给他们夹菜。 据说今天的莲藕排骨很香,他还一口都没尝。 听姥爷忽然说总算知道为什么不太对劲儿了,问他为什么不放年糕? 彭因坦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成心的呀。我做菜这么有天分,稍稍一用心就做得很好吃了……” “你小子什么时候在做菜这个问题上膨胀成这样了?以前还只敢吹是国内古建修复一哥,现在好,连烹饪界都要称王了?”钟老爷子摇着头,看了女儿。“你这儿子啊,不得了了。” 钟裕彤笑着看了坦坦,说:“爸,您还不知道他的小心眼儿啊?他是预备把那‘独一味’留给特别的人……算了啊,咱们今儿能吃到这个就算很不错了,别得陇望蜀。” 因坦看着母亲笑,过一会儿,悄悄给母亲添了一碗汤,说:“妈妈,多吃一点。” 钟裕彤看着他,也笑了。 “其实啊,这顿饭还多亏近知,靠坦坦,这会儿我们能吃上饭才怪。”钟老爷子笑着看了彭近知。“来来来,近知。以排骨汤代酒,谢谢你……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能再吃一次你做的菜。我没记错吧?坦坦四岁那年,夏天,我去你们那个小家,吃了一次你给坦坦做的饭。我记得有一盘是很简单的番茄炒蛋,非常好吃……坦坦吃得跟小花猫似的。” 彭近知忙说:“是。您记性真好。” “难得嘛,所以印象深一些。”钟老爷子笑道。 钟裕彤看着父亲,轻声问:“爸爸,排骨汤也能喝醉吗?您还让人吃饭不让了?” 钟老爷子一笑,点头道:“好。不说了,咱们吃完饭再好好儿聊……” 彭乔木这时慢条斯理地说:“你呀,从年轻时候开会就是只要你一开口,别人哪有发言的份儿?谁跟你好好儿聊啊,刚那盘棋还没下完哪!怕输是不是?想赖掉啊?” 彭因坦听着,忍不住笑起来。 他忽然听到自己手机响,赶忙说了一声,起身跑去接电话了……他一走,饭桌上静下来,钟裕彤小声说:“什么时候还见他对个手机铃音这么敏感过啊,生怕错过电话。” “万万没想到,坦坦这么认真吧?”钟老爷子说。 钟裕彤摇了摇头,看了眼低头吃饭的彭近知。 彭近知似乎知道她看向自己,头都没抬,说:“坦坦情绪稳定下来就好了……经历一段时间的冷静期也不是什么坏事。” 钟裕彤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又没说什么。我知道你讲原则,没打算让你做什么违规的事儿。现在坦坦情况好一些,就是比较担心索锁了。毕竟刚刚经过一场大手术,目前的恢复和治疗也在关键的时候。” “他们会妥善安排的。索锁的事不是小事,会根据规定走。规定也不是死的,情况一特殊肯定有特殊的方案。”彭近知说。 他们两人说着话,也没刻意避着两位老人,彭乔木待要开口,钟山碰了他一下,问他要不要添点汤,他就没出声。这时候彭因坦回来了,把手机放在一边,坐下来。 钟裕彤看看他神色如常,放下心来的同时,也有点失望……她想着因坦此时的心情大概也是如此吧。 午饭过后,彭近知接了个电话,马上要离开,钟裕彤恰好也有事要办,顺道搭他的车走。彭因坦送他们出来,两人嘱咐他晚点送爷爷和姥爷回家要小心一些。 彭因坦答应。 “还不打算回去看看姥姥?”钟裕彤问。 彭因坦吸了吸鼻子,不吭声。 钟裕彤无奈地看着他,问:“你还真要姥姥道歉么?你想想那可能吗?” “那我就不回去。”彭因坦说。 钟裕彤叹口气,“也就你吧,敢跟姥姥顶牛儿。” 彭近知微微一笑,倒没说什么。 彭因坦看了父亲,问:“爸爸,还有个事……” “说吧。”彭近知道。 彭因坦犹豫了下,问:“我现在见施阿姨方便吗?” “怎么?”彭近知看了因坦。 “吃饭时候电话是她打给我的,问我什么时候方便,想一起吃个饭或喝杯茶。”彭因坦说。 “没有问题。她能见你,你就能见她,不必考虑其他。”彭近知说。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当我想你的时候 (六)【大结局】 “谢谢爸爸。”彭因坦松口气。 彭近知看看因坦,拍了拍他肩膀。 进电梯前,他挥手让因坦回去,说:“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彭因坦点头。 等电梯门合拢,他站在那里出了会儿神。 当然是绝没有想到今天父亲会来看他的,也绝没有想到父亲会跟他说这样的话……想想从前,像现在这样平和的交谈是很难得出现的。不到半年时间他改变太多了……公寓门被推开,钟老爷子走出来看了看,问:“都走了?” 因坦笑着点头,问:“您怎么出来了?” “你半天不回来,我怕你也失踪。”钟老爷子开玩笑。 因坦笑了,“我哪敢失踪。我就闭关几天,瞧把你们给急的。” “宝贝疙瘩嘛。”钟老爷子把门打开,挥手让他进门。“来看看你就放心了。回家我得做个报告。” 彭因坦没问给谁作报告——这是问都不用问的——他笑了笑,没说话。钟老爷子抬手在他后脑勺敲了一下,他笑着捂住头。 “没关系,等你想回去的时候再回去。到时候啊,你做的报告可就长喽……而且悄悄说,”钟老爷子看看里面,拉了因坦。“讲句你姥姥的坏话,你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让那个老头知道……你姥姥就是嘴硬。她哪怕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也绝对不会道歉的。哎……以后你不要因为她,就偏心爷爷奶奶那边哦。” 这时候卫生间里传出水声,钟老爷子歪了歪头。 彭因坦关了门,忍不住笑起来,点头道:“好,好,我不偏心……” “那我就放心了。”钟老爷子幸福地摸摸肚皮。“等索锁回来,她要给你做好吃的,你不要吃独食。” 彭因坦点头,笑得眼泪要出来了。 钟老爷子摸摸他头,说:“臭小子。” “姥爷,”彭因坦搂着钟老爷子。“我跟您说……我觉得在姥姥的立场,她考虑问题的角度我可以理解,但是我等索锁回来。在她回来之前,我不打算跟任何对她不公平、不够好的人和解。不然我觉得对不起她。” 钟老爷子看着彭因坦,挥了下手,这时候彭老爷子走出来了,看着那祖孙俩,问:“干嘛,我就离开一会儿,你们勾肩搭背说什么悄悄话呢?” “坦坦支招儿让我赢你。”钟老爷子笑眯眯地说。 “啧啧,怕你们俩!再来再来。”彭老爷子说着就又坐下了。 彭因坦也坐下来陪着二老,到底看他们又厮杀了两盘,才亲自开车送他们回去,自己在街上兜了一个小圈子,看看时间差不多,去拜见施云晚。 施云晚选的见面地点闹中取静,是她的旗下酒店集团新开辟的一个高端路线新店。彭因坦跟施云晚在电话里说过自己知道大体位置,她还是第一时间发了定位给他。快到目的地了,彭因坦发觉周围越来越安静。天还没有黑,周围的环境清晰可见。他车子开得慢一些,也很快就到了。抬眼就看到沈西安和叶航站在门口,知道是来接自己的,他停好车子,下来打了个招呼。 沈西安说:“施总在里面等您。” 彭因坦看看他,忽然有种他会马上给自己搜身的感觉,但他马上就觉得自己太夸张了,可沈西安也许是读出了他的想法,竟然抬了抬手,示意他走前面。彭因坦看了看四周,这酒店隐藏在老宅子里,抬眼一望,连服务生都不见影子……不知道是因为还没正式开始营业的缘故,还是就打算以这种风格待客了。 他一路往里走,身后两个人始终不出声。如果不是他们的脚步声不时提醒,他甚至觉得他们并不存在。走了好久,才来到庭院里,施云晚从屋里走出来,笑着看他,招呼道:“快来,这个时间了,是不是该饿了?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边吃边聊。” 彭因坦走过去,叫了声施阿姨。 施云晚近些打量他,轻声说:“这段时间没见,你瘦了这么多……真是抱歉不能早些跟你见面。来,先坐下。” 彭因坦跟她走了进去,发现这里是个很大的空间,餐厅设在内庭,尚未完全消失的自然光从封闭的天井玻璃顶投下来,和灯光交汇,使得这里的光既充足,又柔和,竟莫名有种亲切感。他舒了口气,闻闻这清新的木香,说:“施阿姨,这里的装修真用足了工夫。” “你是行家,这儿还没有正式运营,你看看,哪里还需要改进,尽管提意见。”施云晚请彭因坦坐。她微笑着,“原本去年就该开业,一拖再拖,拖到这会儿,我反而不在意了。或者等索锁回来也好……这儿有个特别好的厨房,我想过拿这个先进的厨房诱惑她,让她来我身边工作和生活。” “被拒绝了吧?”彭因坦抽了餐巾打开。 施云晚突然提到了索锁,让他心一酸一软。虽然来见施云晚,就意味着必然要提及、谈论索锁的,他还是有些情绪波动。 “连被拒绝的机会都没有……我就没敢开口。”施云晚说。 彭因坦笑了,“为什么?” “看到她那么努力地养活自己和姥姥,我觉得还是尊重她目前的生活方式比较好。如果她想改变了,我再说不迟。”施云晚示意彭因坦吃菜。“都是我做的。不好意思,很久不下厨了。想来想去,与其让厨师做一顿完美的晚餐,不如我自己亲自做几道家常菜更有诚意。” 彭因坦看这桌上的六菜一汤,小小地吃了一惊,忙说:“谢谢阿姨。您不用待我这么客气的。” “不是客气。试试看,能吃吗?”施云晚微笑道。 彭因坦吃一样赞一样,施云晚不住地笑着点头。 “谢谢你的鼓励。”她笑道。 彭因坦的称赞当然不全是客气和礼貌,晚餐所有的菜都令人惊艳。 施云晚见他虽然夸奖菜品美味,却吃得不多,明白他的心情,隔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段时间总觉得不方便,一直没有和你联系……我想干脆就把心思暂时都放在工作上好了。” 彭因坦点头。 “之前,我跟索锁谈过一次,提出安排她和姥姥出国,等过一阵子事情过了再接她们回来,她也可以在国外接受后续治疗。但是她拒绝了。只是告诉我说不要担心,她和姥姥的生活她可以安排好。索锁的性子你知道,她决定的事我拗不过她的。”施云晚摇了摇头。 “我知道。”彭因坦明白施云晚的意思。这场对话必然是在很严肃的情况下进行的。 施云晚说:“所以你看,索锁这个孩子,有的时候的确是有些执拗……她很像她父亲的。心性宽厚,勇敢执着……当然有个缺点就是他们认定是自己的责任,一定会扛到底。作为终身伴侣,我觉得是要对这个特点有比较深的认识才行,坦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彭因坦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施云晚看着他,说:“这个个性比较麻烦呢。也许有时候难免让人失望,因为最关键的时刻,他们可能选择自己面对困难。当然我不是说索锁这一次的选择,可将来的日子很长,或者还是会有类似的情形。” “索锁就是个超级大麻烦,我也不怕再多一点点麻烦了吧。再说……我的性格也不太好。虽然不太好,我还是愿意让她知道,有我在她不用什么事必须自己来。”彭因坦说。 施云晚沉默片刻,莞尔,“那我祝你好运。” 彭因坦笑了,说:“谢谢阿姨。” 他忽然有种考试终于过关的感觉,但这感觉只是一刹那而已…… 用过晚餐,他与施云晚在酒店里散了散步。 他们没有再谈到索锁,可都有一种感觉,其实索锁无处不在。 彭因坦站在那个还没有被启用的超级大的厨房门口,想象着索锁在里面工作的样子——他没有走进去。 索锁不喜欢人家进她的领地。 彭因坦离开的时候,在车里坐了很久。 他认真地翻了会儿手机里所有的记录,仍然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可今天,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失望。今天他收到了太多幸福的信号,够他抵挡一阵子了……等待她重新回到他的生命里的时间也许会很漫长,在这个过程里,他必定时时会觉得孤独、伤心……他必须振作一点。 · · · “小彭!小彭……小……彭哦!” 彭因坦弯身系鞋带的工夫,就听到倪爷爷在喊他。最后一个“彭”字拖了长音,还加了个“哦”,听起来更为悠长。 教堂台阶上正在晒太阳的两只狗不约而同抬起了头,看看彭因坦,又躺下继续晒太阳了。 “哎!”彭因坦鞋带系了一半,先应声。“我听见啦……” 倪爷爷上了年纪,耳背的厉害,每次喊他都特别大声、他回答的时候也要配合肢体动作。 “到点儿该下班啦,吃饭啦!”倪爷爷又大声喊。 “好嘞!我再进去看一眼就来!”彭因坦喊道。 老爷子挥挥手,说:“去吧去吧,可是每天不管中午还是下午收工,你都是最后一个走……你说现在这个安全生产抓得这么严,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哪?不巡视个八百遍你睡不着觉吗?” 彭因坦笑笑,把鞋带系好,走上台阶。 那两只大黄狗还横躺在那里,见他走过,眼睛都没睁开。 彭因坦笑了笑,把身上的背包放在台阶上,几步跑了上去,站在刚刚修缮竣工的教堂门口。黑漆木门散着木头和油漆混合的独特气味,很好闻。这气味让他心情不错。他慢慢往里走。 外面阳光普照,教堂里相对还是暗一些,他站在拱门下,慢慢转着身子,看着教堂穹顶宏伟华丽的壁画——以他严苛的标准来看,壁画的修复当然还有值得挑剔的地方,可就目前的技术水平平和技工、画师的平均水平来说,已经算很好的。他能想象到不久后像圣诞节那样重要的节日里,这里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圣歌缭绕的场面。 他慢慢地从坐席中间走过去,像个巡视自己统治疆土的国王——此时教堂外还挂着横幅,欢迎工作组莅临视察。 就在几天前,教堂修复工程通过了验收。明天会有一个盛大的仪式,半年多来备受关注的工程将被呈现在公众面前,仪式结束后,会接受各方的参观和品评……他能想象的出来大家对旧貌换新颜的教堂会有什么样的评价,但那些赞誉和纷至沓来的荣誉暂时都与他无关了。一山作为事务所的代表会出席所有的庆祝活动。 而他在这里工作了整整200天,终于可以功成身退。 从春天,经过夏天,在秋天凉爽的天气里,完成了他在此地的全部工作。今晚他就将踏上归程,再过一周,他将飞赴意大利,进行为期半年的进修。 彭因坦走到了甬路尽头,站在圣坛前,仰头望着圣母像。 朦胧的光影中,圣母面目慈祥。 200天了,他每天都有那么几分钟站在这里,和她进行简单的对话。今天,他也该和她做个告别……想了半天,他才说:“谢谢你。我希望你喜欢重新装修过的新家。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的。” 他舒了口气,待要转身,又仰头看着圣像,似还有话要说,可又忍住了。 他忽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只响了几下,便消失了。 但他还是被这幻觉似的声音惊动,竖起耳朵来细听。教堂内外想来肃然,少有喧哗嘈杂。此时他站在那里,也并没有立即回头确认。直到那脚步声再次响起,他的目光才从圣母像脸上移下来。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望向走在正中央通道上那个正在朝自己走来的瘦瘦的女子——面前像是被一道光照亮了,她在光芒铺就的路上,向他走来。 索锁的脚步不急不缓,一双眼紧紧锁定彭因坦。 中央通道像穿过深山的隧道,四周都是黑暗,而彭因坦站定的位置却是光芒四射的。 她走到他面前,站了下来,看着他。 他一动都不动,似乎她站在他面前,不过是个幻影,他并没有当真……她轻声叫他:“彭因坦。” 声音如此清晰,虽然有一丝轻颤,他不会听不清,可他还是还是纹丝不动,只是回望着她。 这样沉默中,她可以细细看他一会儿。 “彭因坦。”她又叫了他一声。 这回,他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我来了。”她说。他的反应很平静,甚至有些平淡。 “嗯。”彭因坦答应。 “我来找你了。”索锁说着,伸出手来。 她忽然有点担心他不会和她握手,因为看起来他的眼神像是……见到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 不过他还是抬起手来,托住了她的手。 索锁松口气,微微仰起脸,看着他——他被晒的很黑,眼睛却也格外的亮……亮到让她发慌。 但他的目光平静深邃,她的影子也激不出波澜。 “来的路上车子跑的太快,差点儿要飞起来。”她微笑。 这个时候,太想说个笑话,好化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可她也注意到了,他根本就没有问她是怎么来的…… 彭因坦听了,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来这啊?”索锁问。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彭因坦说着,往前走了一步,似乎在考虑是不是要有进一步亲密的表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拥抱了她。 “怎么不提前和我说呢?”他问。 “想给你惊喜。”索锁说着,紧紧抱了他。 可他的怀抱很空很松,像仅仅因为需要回应她的热情而敷衍一下而已……这不是记忆中他的拥抱。 她僵了一下,慢慢放开他。 “很累吧?”他问。 “不累。”她摇头。 “身体怎么样?”他说着,看她。 “很好。”她说。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她气色还好……看来说“很好”并不是假话。 “我看到新闻了。”他说。 她点头。 “很了不起。”他说。他的表情虽平静淡然,但听起来语气却是沉实诚恳的。 “对不起,必须等到公诉后,我才能联系你。”索锁说。 彭因坦点了点头,“理解。” 两人都沉默下来,有些话题难以为继的尴尬。 索锁抿了唇,看着彭因坦。 他说:“你完成了你的使命,现在来看看我完成的项目吧。” “好。”她松开了他的手。 他走在了前面。 她站了一会儿,才跟上来。 听着他用低沉的嗓音在说着什么你看这里的彩色玻璃都换过了你还记得么上次你跟我来看的时候还碎成那样,你看穹顶的壁画都清洗、重新绘制了,好看吧……他声音低沉而稳重,听不出情绪的变化。就像她是个来参观的游客,而他是个尽职的讲解员……是的这些她都很有兴趣,她很为他骄傲,但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彭因坦!”索锁站下了,叫他。 彭因坦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站下,背对着她。 “你还在生我气吗?”索锁问。 “没有。”彭因坦说。 “那我来找你,你不高兴?”她又问。 “不,挺高兴。”彭因坦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笑?”她声音已经发颤。 “……”彭因坦没回答。 “你回过身来,看着我。”索锁说。她已经有点哽咽。“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生我气。” 彭因坦没有回身。 索锁站在那里,看着他挺直的背影。 她下了飞机又坐火车再乘出租车一路飞奔而来,走到教堂大门时,她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倪爷爷告诉她,小彭就在里面,你快去找他吧……她追上来了,她看到他了,可是他看起来像是已经不在乎她会不会来了。 “我想你。每天都在想,不停地想。”她说。 彭因坦还是一动不动地默然而立。 索锁咬了咬牙,突然冲了上来,使劲儿推了彭因坦两把。 “要是你怪我不告而别、怪我……那你说出来,说啊!别这么冷淡我……” 彭因坦忽然回过身来,低头亲在她唇上。 他将她拦腰抱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的亲吻炽热而缠绵,怀抱温暖而有力,她几乎要窒息了…… “坏蛋!”她哽咽。 他轻声笑出来。 “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知道吗?”她紧紧箍着他。 “傻瓜。”他说。 “我以为你不要原谅我了。”她使劲儿眨眼,不让眼泪落下来。 “我一直在等你。”他给她抚着眼角。 这个倔强的坚强的女人,她又哭又笑……明明一张脸沾着灰尘带着倦意,可他却觉得此时此刻的她,从未有过的美。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美。 “你没什么需要我原谅的。”他亲了亲她的眼睛。 “还是想说对不起,那样突然离开你。”她说。 “以后还会吗?”他问。 “不会了。”她摇头。 他望着她的眼睛。 “有生之年,再不离开你。”她说。 他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 “我爱你,索锁。” “我也爱你,彭因坦。” 落日余晖中,教堂的钟声忽然响了起来…… 在悠扬的钟声里,彭因坦握住索锁的手,再次吻她。 【全文完】 —————— 各位读友: 《心锁》的故事至此终了,我们的缘分还在继续。再次感谢各位长久的期待和等待,我们下个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