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故人by天下一剑 园林万木凋零尽。 惟是寒梅香喷。 不许雪霜欺损。 迥有天然性。 南枝渐吐红苞嫩。 冠绝夭桃繁杏。 不记故人音信。 对景成离恨。 腊月深冬,寒天静荡,积雪冻冰,烈风如割。碧空残月晓星与积雪交相而映,上下一色,天地苍茫,万籁俱寂,直如混沌初开时。 忽然一阵寒风夹着雪粒,着地卷来,吹得那几盏气死风灯烟穗摇摇,似明似灭,隐隐照见一道白影,笔直地站在开封府外,凝如青松。星光雪影倒映在眸中,迷离恍惚,似在追忆着什么。 良久,他举起酒葫芦,将烈酒灌入喉中,再深深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把满怀积郁倾吐而出。 还站在此处干什么呢?那只猫已逝去五年,再也没有争锋的对手,也没有肝胆相照的朋友,徒留一腔悲凉,满怀愁绪,难以排解…… 御猫展昭和锦毛鼠白玉堂相争相惜相知,早成一段武林佳话…… 小巷中竹更声起,迤逦而来的老更夫一手提灯笼,一手持竹更,待看清了那丰神俊迈的青年,诧道:“这不是白五爷么?听说五爷新年就要娶亲,这都腊月十五了,怎么还留在开封,不回陷空岛?” 白玉堂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原来是杨伯,这天寒地冻的,早些回去休息为好,你女婿年轻力壮,应该替你巡更才是。” 杨伯笑道:“我家姑娘刚刚生了二小子,女婿要照应里外,着实辛苦,我老头子身子倒还健旺,不妨事。” 白玉堂怔了怔,忽然忆起,杨伯的女儿名叫鹃红,生得甚是娇丽,当年曾被卷入国舅采花贼一案,多亏展昭及时解救,方才得保清白。 念及于此,心头突如利针锥刺,忙又灌下一大口烈酒,强压下心绪,顺手解下腰间一块玉佩塞在杨伯手中,“恭喜又得佳孙,这块玉,权当贺礼。” 杨伯慌忙道“不敢当不敢当,五爷太客气了,当初我那长孙已经收了展大人和五爷不少礼物,如今万不能再收了……”猛然意识到失言,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下了。 白玉堂目中闪过一道锐光,犹如冷月在刀锋打了个闪,惊得杨伯手一抖,玉佩“扑”的落入雪中。 “那倒巧了,此玉原是我想送与那只御猫的,你收了正好,就当是我们两个送你的。” 杨伯心下酸楚,不敢再说,低头拾了玉佩,千恩万谢,打着竹更,又向前走去。 白玉堂木然而立,唇边却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他和展昭,不过是朋友而已,为何人人在他面前皆讳言展昭?就连大哥,也绝口不提,难道是展昭初逝时自己的疯狂骇人至今? 家书一封封来催,无可再延,本该今日起程,却又神使鬼差,绕到开封府后门,从日落站到月起,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是想告别那一段峥嵘岁月,从此娶妻生子,过平凡人的生活…… 一咬牙,白玉堂轻飘飘跃过围墙,掠过走廊,来到熟悉已极的庭院前。寒风萧瑟,这庭院便倍显冷落凄凉。只剩了一弯冷月,凄凄向隅。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下意识地推开了窗,蓦然腾身穿过,落在床前。这里明窗净几,酒棋竹筒,清雅苍洁,绝无纤尘,依旧自己当年布置的模样。 看来展昭虽逝五载,他的屋院仍有人洒扫整理,一如生前…… 白玉堂默默坐在床边,抱过锦被,深深埋入其间,仿佛还能感受到展昭的气息…… 朝夕相对,相守数载,是什么时候,那个温雅清逸的人占据了自己的心?待意识到情怀有变,已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 身不由己,为伊痴狂,却始终不敢明言,只怕那端方严谨的人一怒而绝交,连朋友亦不得。万般相思,唯有深埋心底,日夜折磨着自己…… 直到两人携手破国舅采花贼时,认识了鹃红姑娘。那个玲珑慧绝的女子,为向钟情的青年表白,托自己转交了一双亲手所做的布鞋,成就了一段良缘,才让自己起了效仿之念。踌躇良久,终于到开封最大的踏云坊定制了一双蓝缎快靴,托杨伯转交给展昭,一腔情意,尽寄其中。 谁知苦等一月,终无消息,心灰意冷,不告而别,泛舟洞庭,优游三月不归…… 白玉堂胸膛中发一声撕裂般的呜咽,要是他知道展昭在他走后不久便误中圈套,重伤而逝,哪怕有人是以刀架颈,他也不会离开的…… 斯人已逝,徒呼奈何,五年来,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了无生趣。为尽亡友遗责,他选择了留在开封,辅佐包拯。只是为怕触景伤情,另觅了住处,从此再没踏入展昭房中一步…… 大哥为了替自己排解抑郁,多方寻找,定了一位武林名门淑女,安排他们新年成亲。他不忍拂逆大哥的好意,应承下来。展昭既逝,世间再没有让他萦心挂念的人,又何必在乎对方是谁…… 他已向包拯辞行,成亲以后,夫妻相守,承继家业,大概也不会再入东京,前尘往事,皆如云烟,消散无踪…… 目光忽地定在墙角的木箱上,那是展昭存放衣物的地方,白玉堂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掀开箱盖,想找件衣物带走,也算是个念心的物件。 掏来翻去,皆是旧衣,竟无一件新裳,白玉堂曾替展昭制过不少新衣,怎会一件不存?心下奇怪,直翻到箱底。忽见最下面压了一个大包裹,急扯出来,摊在桌上解开看时,果然是自己为展昭所制的衣裳,一件不少。 白玉堂心下一酸,展昭,你既无意于我,又何必珍藏着我为你定制的衣物?究竟,你心中可曾有我? 翻开上面压的衣物,忽地瞧见内里包了两双靴子,其中一双甚为眼熟,不由得心中狂跳。那靴子薄底高帮,蓝缎面,靴口处各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猫,正是自己送给展昭的那双! 白玉堂心潮翻腾,酸苦难言,眸中涌上了热气。展昭如此郑而重之地收藏着这双靴子,想必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可是,你始终不予回应,莫非怪我孟浪?或是仅当我是兄弟,并无他意? 他咽下满怀凄苦,目光落在另一双靴子上。这靴子以雪云缎锦所制,莹白精洁,靴身以金线绣以连枝菊花,甚是清逸雅洁。 白玉堂有些奇怪,展昭因经常奔波在外,风尘仆仆,故此从来不穿白靴,又怎会定制? 再仔细瞧时,白靴尺寸比展昭日常所穿大了一号,不禁心中一动,忙揸指量了量自己所穿之靴,竟然与自己的尺码一般无二! 难道,这双靴子是展昭替自己所制?可是靴身绣菊,又作何解? 正迟疑间,猛可里忆起展昭曾经用唐人李商隐《菊诗》的末两句取笑过自己。那两句诗正是“愿泛金鹦鹉,升君白玉堂”…… 白玉堂将白靴紧紧抱在怀中,大颗的泪珠簌簌落在了靴面上。对于他的心意,展昭已经回答了,只是,没有来得及告诉他而已…… 如果,他没有回来这一趟,展昭的心意,只怕会永远成谜,留给自己永远的遗憾…… 良久,白玉堂轻轻地笑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从唇边掠过。 收拾好所有的衣物,把白靴揣在胸口,低喃道:“昭,我们回家了……”悄然而出,转眼既杳。 据传,锦毛鼠白玉堂临近婚期,却突然声称为高人点化,愿入道流,解除婚约,从此披发入林,不知所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