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作者:何不辜 美强BL 一个改行当猎户的道长不得已继续降妖除魔的心路历程。 简介无能,反正文章很短,无聊打发时间。 内容标签: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忘忧、武大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祸乱苍生VS天下大同 第1章 武大同刚拿了饭菜进来,就见床上的人正醒着靠坐在窗边。 大同手里端着碗,用脚把木门给关上免得冷风透进来,在青年戒备目光中走近,伸出手: “这是稀饭,还有一些咸菜。” 见青年盯着咸菜不作声,武大同先是把碗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后转头面对着他。 “再怎么伤心,饭还是要吃的。这些天大雪封山,我存的余粮在之前被我们三个人吃得所剩无几,这几天也只能凑活着过。” 武大同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好歹吃点稀饭,你要是病倒了,我这里可没什么好药。” 青年不语,但脸上的不耐烦已是有些隐藏不住了,端过那碗与其说是稀饭不如说是米粥的流质一鼓作气灌进喉咙。 喝完时把碗塞到武大同手里,撇过头去,是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之意。 这小子倒是一点都不客气,若是在前些天,武大同还会忍不住心里腹诽两句,表情也变得不太好。 但这几天过来,也就习惯了。 这位临时房客除了态度别扭了些,话不多这一点让武大同心里是有些满意的。 毕竟一个臭名昭著的邪道人士,虽然脑袋撞傻了,但本性难移,你能指望他有多热情、多温柔? 武大同将空碗和咸菜拿了出来,再把门关好,进了堂屋里的另一道门,洗碗去了。 这碗洗到一半,他却突然停了手。 甩甩手,拿布擦干,走出大门,远远就看见茫茫白中一点灰,那灰点在肆虐风雪中还在锲而不舍挪着。 “江一白!!!” 大同运起真气遥遥喊一声,可雪地里的人好像没听见一样,管自己走着。 结果走着走着就不见了,武大同“哎”一声,知道他准是掉进积雪里了,不再迟疑,使出轻功,几个起落间就到了刚才江一白摔倒的地方。 这细看之下,大同忍俊不禁。 江一白是头先栽下去的,只留腰部后半截在地上扑腾。 武大同一把把他拎起来:“叫你乱跑!要是被雪狼吃了,可不是便宜了那个畜牲!” 江一白瑟缩着身子,像个鹌鹑,眼睛在风中睁也睁不开,挤出几滴泪来。 “阿慈!阿慈他不要我了!” 青年原本就冻得不轻,加上这么一哭,更是涕泗横流。 他挣扎着往浑身内力鼓荡,像个小暖阳似的武大同抱去,可后者一脸嫌弃用另一只手把他给 推远。 这要是换做平时,美人投怀送抱即使是个蛇蝎美人,武大同也会犹豫一下。 然而现在这个鼻涕精真是让他避之不及。 无奈之下,武大同只好点了他睡穴,一路将其扛着回去。 等江一白再次醒来时,不知今夕是何年。 仿佛是掐着点一样,武大同再次端着米粥进来。 这次江一白没等他多说就乖乖把粥给喝完了,还破天荒说了句“还是好饿”。 大同笑道:“正好今天雪停了,我可以出去找些新鲜的吃食给你。” 江一白拉住他:“不可以带我一起吗?” “没有多余的冬装,外面很冷,有什么危险,你记得吹骨笛就是了。” 江一白只是看着他。 武大同有些不确定:“你的骨笛被江慈拿走了?” 青年见他懂了,转而泫然欲泣。 趁他这难过还没真正转化成眼泪之前,武大同急忙堵住了他的话:“我再给你做一件就好,还有我今天把那张虎皮给你缝成一件袄子,到时候你也能和我一起出去。 至于今天,我就先不走了,把厨房里的蜜饯拿给你吃,好不好?” “好……” 待武大同关上房门后,脸上一阵阴霾。 他自小就很讨厌那些乱拿别人东西的人,虽然知道身为正道的江慈拿走目前失忆状态的玉蟾宫宫主的贴身物品应该不是出于什么不好的目的。 但武大同亲眼看见江一白一醒来就把那骨笛当宝贝的样子,知道这是他极其重要的物品。 这种心爱之物就这么被人拿走了,心里定是不会好受,也难怪他刚才那幅样子。 武大同把蜜饯拿给翘首以盼的青年,又把骨笛和棉袄所需的材料全都搬进来。 找了把椅子便开始忙活,而江一白则在一旁边吃边看,好不快活。 天光渐灭,江一白也不吃蜜饯了,就撑着下巴在那里专心看武大同。 看着看着,眼神就不对劲了。 武大同五感何其敏锐,见他欲语还休,主动问道:“怎么了?” 青年嘴巴嗫嚅两下:“你、那个、就是……” 他支支吾吾,连个完整的句子都拼凑不出来,看得武大同是极为难受。 “没事,有什么你说便是。” 见大同那充满鼓励的小眼神,江一白这才道:“你叫什么?” 对面人不答他,眼瞳右向上,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可江一白不懂这些,他浑身的温度低了下来,顺便也把武大同给拉回了物质世界。 其实他刚才只是在计算他们两人认识的天数,心里一合计他们认识才不过七天。 认识了半年都无法把他名字和人对上号的人比比皆是,这傻宫主也太玻璃心了。 “不怪你,你这几天心情不好,大部分时间又都在睡觉,记不得很正常。其实吧,我的一些关系比较近的朋友有时也叫不出我名字。” 温度稍微缓和了一些,可还是有些冷,武大同又是好说歹说、歹说好说,又说去给他准备夕食这才把这个玻璃心给哄好。 第2章 武大同原来是个道士,等师傅仙去后,便出了道观自己讨生活。 来到江湖以后,才发现自己算是个高手,江湖人送了个诨号——大同道人。 在江湖上讨了几年生活后,武大同发现自己原来还是喜欢山里的日子,便就近找了座山,改行当猎户了。 平日里一个人“独钓寒江雪”,寂寞着寂寞着就习惯了。突然来了一个人一起生活,到也有这么几丝趣味,特别是这么一个清丽秀美的美人、看着心情就特别好。 美人是美,尤其是武大同在雪地里劈柴火或是扫雪的时候,美人拿把小靠椅坐在那里认真看着雪景的时候,比他这个前道士还要飘渺出尘。 但随之而来的一声“咻”的吸鼻涕,总是让武大同大感幻灭。 这天又是难得的好天气,大同让江一白穿上虎皮袄子,两人一起去外面打猎。 他在外面把东西准备好后,也进屋去拿他的袄子。 推门进去后,就看见江一白正穿这他的大一号外套微笑着盯着他,虎皮袄则被扔到了床上。 “你怎么不穿新做的?”武大同指指那件袄子,“这件暖和。” “臭,那件。” 大同上前把它拿起来放在鼻尖嗅一嗅,凭内力深厚者的鼻子才问出一点点的血腥腐朽味。 想要说江一白几句,可人家早就蹦蹦跳跳出门了。 他翻了个白眼,一边心想大宫主没了内力人还那么龟毛,怎么不嫌弃我的衣服、被子、饭菜,一边急忙跑出去跟在他身后。 事实证明,无量天尊有时还是挺保护自家的弟子的。 武大同带江一白走的是比较偏僻的小路,他们还没走出多远,武大同就听见众多习武之人的气息出现,最后全部停在了他们的小木屋前。 其中二人内力不下于他。 江一白见大同脸色如此严肃,也从他肩膀上凑了过来,想要看个究竟。 武大同用手把他脸给挡了回去,低声道:“你到我背上,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话才说了前半句,大同就觉得背上一重,呲呲牙,又嘱咐了一句“不要发出声音”。 青年在背后重重点点头,幅度之大差点让武大同摔倒。 “动作也给我小点!” 大同运起轻功,如雪地飞鸿,却不往山下跑而是往深处跑。 邪道势力大,山下的城镇八成都被控制住了,现在下去等于自投罗网,武大同无奈之下也只能带着江一白往大山深处走。 看到这里,各位可能会有些奇怪,这武大同不像是一个会为了人两肋插刀的人物,难道他真是看上了这位玉蟾宫主了? 还不是江慈临走前那一番话让他惹上如此大的麻烦! 武大同心里不爽,也懒得掩饰。 说什么“王纲解纽,天下大乱”、“血洗武林,犯上作乱”,这些武大同统统没什么心情去管,但一句“武君是觉得这天下人人都能躲在深山老林中不问世事吗”让武道人难得好好打量这位正道新秀。 武大同难得管一回闲事,却险些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虽不后悔,但心情总会不好,可他又忘了自己背上一直在察他的言、观他的色的某人。 “那些人是来找我的?” 没等大同回答。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累赘?” 这语气让武大同浑身汗毛竖起:“我不高兴,不是因为你。” 他转过头来,离江一白的脸极近:“我是怎么也不会抛下你的。” “真的?” “真的,我发誓。你要是觉得发誓没用,我便任你处置。” 这下大宫主满意了,拿鼻子蹭蹭大同的耳朵,闭上眼假寐去了。 武大同倒是没什么旖旎的念头,只想他不会把鼻涕蹭到我脸上了吧,又不好伸手去摸,惹他生气,只得一门心思放在赶路上。 走到一处密林时,脚步急刹。 他跳到一棵树上,收敛气息同时捂住江一白的嘴,示意他有人来了。 树下的人纪律严明,黑衣蓝带,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在雪地里蔓延。 他们前进的方向正好是武大同他们来的方向。 是玉蟾宫教众。 那包围木屋的很可能就是另一批人了。 双拳难挡四手,武大同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让这群人与他们互相错过。 可江一白吸了一下鼻涕,声音很小,但听在除了他本人以外的耳朵里无疑于一声巨响。 武大同心里很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但没办法,为了死死扣住这位玉蟾宫宫主主不让他恢复出去兴风作浪,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在开打之前,虽然知道对方可能不认识他,过后也不记得他。 出于保险,大同还是拿了块布将脸蒙上,顺便把大宫主的玉颜给遮一下。 这次这人要是把布给拿下来,那武大同就能确定这人是在装傻,便马上丢了他逃命。 所幸,江一白这次很乖,不仅没拿下来,还偷偷拿住不让它掉下脸来。 武大同背着个人,动作所限,在场的又都是玉蟾宫的好手。 他随便一瞄就看见好几个赫赫有名的高手,落得下风是肯定的 ,关键在于如何突出重围。 正在此时,只听得远方一声呼哨,长短不一。 周围的玉蟾宫教众皆是动作一顿,趁此机会,大同寻了个漏子便钻出去。 原来是包围木屋那批蒙面人过来了,两拨人马颇有种冤家路窄、狭路相逢的气氛。 登时便把武大同这个不知道那里冒出来的人物给抛在脑后,只派了两个人继续追杀他。 武大同也不管他们是要打要谈,只是卯足了劲往外冲。 但新来的那波人马里,一个声音让他如坠冰窖。 “那个人身上背的是白忘忧!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这音色有些熟悉,但武道长就是没想起来。 不过这人威望似乎极高,这么一说,原本都在战术休息的玉蟾宫众人也朝大同冲过来。 武大同被逼至绝境,心里已有了一个冒险之策。 嘴里念叨着无量天尊,他改变方向往记忆中那个地方疾行。 他刚来这山的时候,曾也是在一个冬天追着一只雪狐无意中到了那片山谷。 没想到那雪极松,内力吞吐间,竟造成了一场小型雪崩。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跑出来,没想到今天要主动去触这大山的霉头。 江一白在他背上很安静,让武大同有一种他睡着了的错觉。 这种完全信任于自己的姿态让大同在危机中,不合时宜产生了一丝丝感动。 心里打定主意,不让他被人夺了去。 他一咬牙,提气直接跳进这个山谷。 后面的追兵大部分都跳了下来,只有一小部分留在上面防备。 可是已经迟了。 如此大的动静,再加上武大同跳下来时刻意一掌打在雪地里。 原本寂静无声的天地中,似有风雷涌动之音。 武大同拔腿便往侧方跑。 也是在此时,高山之上,屻崖之间,暴雪如山洪滚滚而下。 疾如狂风,势若惊雷。 天威浩荡,不可阻挡。 玉蟾宫和那不知名势力的人皆心肝俱颤,大难临头各自飞,顿如鸟兽虫鱼散。 武大同虽说跑得早了些,但也是使出了毕生的力气躲着后面的雪洪。 江一白在他耳边低低道了一句话,但后面声音实在太大,武大同心思全在逃命上也听不大清,还以为他是要自己放下他。 “你别傻,忘了我和你说过的吗?我不会抛下你的。贫道既然跑得过这雪崩第一次,就能跑得过第二次!” 武大同一着急,把以前的自称也用上了。 江一白好像是笑了笑,在他后面摇摇头,就又不说话了,只是紧了紧抱着大同脖子的手。 每每回想起这一刻,武大同心里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具体是怎样的不舒服,他也道不出来。 他心中抱着逃出生天的期望,可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愿。又不是像话本里写的一样,有心人总是能虎口脱身,许下的承诺总是能一一实现不留遗憾。 雪洪已经来到了武大同的后脚跟,尽管他竭尽全力、接近透支,却还是难逃阎王的呼唤。 或许他在最后还能小爆发一把,但有一个人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江一白用力勒住了大同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缺氧让他一个趔趄跌倒在了雪地中,随后被这滚滚洪流掩埋。 在昏过去的最后一刻,大同终于听清楚了江一白的喃喃私语。 “我不是叫你丢下我一个人逃走,我是说不如我们两个一起死好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玉蟾宫宫主白忘忧果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邪道中人! 第3章 故事说到这儿,如果这便是结尾,恐怕小老儿的家门口儿明日便要被唾沫淹死。可还好我们的武道人自有无量天尊庇佑,此次大难有惊无险得以度过。 大同一醒便从床上骨碌一声起来,环顾四周,是寻常的一个木屋。 相似的形制让男人有些触景生情,他推开门,就见院落中站着两人。 一人头戴斗笠看身形是个男子,一人背上背着个像琴一样的东西是个女子。 他们二人好像是特意在外面等他。 大同开门见山:“多谢两位救命之恩,只是不知道两位将与我一起的那个青年怎么了?” 女子:“玉蟾宫宫主自然要回归其位。” 得到了这个还算在自己预料之内的答案,武大同叹口气:“那两位是想在武某的身上得到什么?” “停雪升温。”一个竹筒从女子手中递到大同面前。 她解释道:“玉蟾宫势力范围内,最重要的吴郡西南四县内大批耕地囿于寒灾,无法春耕,百姓饥饿无食,流离失所。 我们需要武道长前往玉秀县祭天坛作法停止寒灾,别着急拒绝,我们知道阁下不是江湖上那些装神弄鬼的骗子。 这竹筒内有换天之术,非身怀深厚内力的道家人士不可施展。这便是我们救阁下的理由。” 武大同看着这竹筒:“天下有深厚内力的道士虽说少,不是没有。如果这换天之术是真的,你们便是去找先天的道家高手也能找到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自问自答:“是和白忘忧有关。” “武道长这是拒绝吗?” 男人不语,他内心深觉江一白的缘分跟他已尽,现在那个叫白忘忧的人跟他一根毛的关系也没有,经历之前的事后,他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在掺和进武林的纷争去了。 答应江慈的事,自己也已是竭尽所能。 如今这神秘人手中的竹筒在他看来简直是一个烫手山芋。 两人正在僵持间,旁边的斗笠男说话了,声音沙哑一听就是伪装过的: “这间农舍是对老夫妻饿死留下的,你以前看见这些东西有心无力,现在有力了,却是无心了吗?” 武大同一愣,原来他这已是被带到这玉秀县了吗? 武道长手指动了动,还是接过了这个竹筒。 心想今年真是流年不利,每个人又都往他的痛脚上踩。刚过完年就接了个祸害,现在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师傅说的对,太上忘情要这么容易,大家早就都升天了。 大同目送这两个神秘人离去,扫了一眼这换天之术,对其中说的有些怀疑。 其上并没有说一定要摆一个高规格的祭坛,他到了那玉秀县的祭天坛附近看了看,发现那地方是在县城中央,别提多引人注意了。 周围巡逻的除了县衙门的人,还有玉蟾宫的人暗中穿梭于附近。 武大同在附近蹲点几天,才知道距离那天雪崩时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而玉秀县令在这段原本回春的时间内已经拜托了不少江湖大师作法,可说句不雅的,屁都没用。 那些人的下场他不知道,但落在了玉蟾宫手里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为了保险起见,他打算到附近的山头里另设一个祭坛。 说是祭坛,但也不需要什么祭祀品,按这上面说的,只要最后施法者吐出一口舌尖血便可,其余就是摆好阵法,念好口诀,按照口诀运行真气就水到渠成。 越看越像跳大神的。 然心里怀着那么一丝微弱期望,武大同站在用石头摆好的所谓阵法中,眺望着位于山脚的玉秀县,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在他看来有些尴尬的法事。 起手掐诀,反手结印。 这场施法一开始,随着口诀的逐字吐出,真气运行至身体的各个穴位,大同的第一感觉便是晕。 平地石尘无风自起,袍袖鼓荡不休。 早已练熟的字句像是自己从嘴巴里蹦出来一样,也就是在这时候,武大同双脚逐渐飘离地面。 他内心大骇,须知即使是顶尖的武者也只能借力而飞,世间有何人能达到庄子所说的“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 如今借这换天之术,竟能做到如此地步,那两人究竟是谁? 施法行至中途,武大同离地已有一米高。 与此同时,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风云变色,在大同的头顶搅成一个漩涡。 完了!这也太引人瞩目了吧? 武大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好不容易念到最后,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 这血雾不仅不落下还慢悠悠往上飘,聚成一滴,骤然加速没入乌云之中。 而他自己也是迅速虚弱下来,体内真气空空荡荡,一点内力都挤不出来了。 缓缓降回地面,眼前一黑,脸朝下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又一次从不正常昏迷中醒转,武道长险些被眼前的一切晃花了眼。 他这是到了那个王公大臣的府邸? 有人推门而入:“您醒了?可要喝口水,吃些东西?” 大同见着这位陌生姑娘对自己巧笑嫣然,颇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敢问姑娘,这是哪位府上?” 姑娘掩嘴一笑:“我可不是什么姑娘,更当不上‘敢问’二字。我是这里的丫鬟,您若不嫌弃唤我一声‘阿蔓’便好。至于这里……这里是玉蟾宫。” 武大同心里疙瘩一声,顺便打量了几下这丫鬟,是打算先来软的试探吗? 阿蔓又是一个行礼:“请道长稍等,主人有要事缠身,故而先叫阿蔓前来招待。若有哪里不周到的地方,道长可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说完还向他眨眨眼,这么一个俏皮娇美的女孩儿,即使是修道之人也难以坐怀不乱。 但武大同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要跟那个白忘忧见面,心里不知道怎得,总有些害怕。 胡乱应答了两句,说他想再休息,挥退了有些不高兴的阿蔓。 他躺在床上没想到真又睡了过去,说来也真是心大。 可这梦中…… “我不是叫你丢下我一个人逃走,我是说不如我们两个一起死好了。” “我们两个一起死好了。” “一起死好了。” 武大同活生生被吓醒了。 他拍拍自己有些汗湿的脸。 拿脑袋想一想,这白忘忧原先是着了江慈的道儿走火入魔,心智不清。有玉蟾宫属下相助,回复功力以后,指不定不记得自己了,不然这段时间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也可能他武大同是太高看自己了,人家大事未成又有江慈那么一个眼中钉,早把他当屁放了。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大同这么想着,想定了以后,便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倒像是“引颈就戮”。 他开了门,这门不仅没锁,周围也是一个看门的也无。 如果他没感知错的话。 武大同没来过玉蟾宫,只知道宫殿是隐藏在西南十万大山中,瘴气充斥其间,机关也是重重。 估计白忘忧有自信他跑不出玉蟾宫,为了向他示好,干脆给他自由行动的空间。 他也不客气,就在这附近晃悠起来。 他所在之地似乎离玉蟾宫中枢较远,一路走过来也见不到几个人,那些人大多行走如风似有要事在身,见了他也都目不斜视。 偶尔有几个朝他看了一眼,也是点点头,干自己的事去了。 什么挑衅之举啊,统统都没有。 让武大同不由得感叹白忘忧的御下手段。 他继续走,走得越来越偏僻,绕过一处竹林,一个防守极为严密的三层小楼便出现在了眼前。 男人寻了一处假山藏起,一个“江慈”的字眼跳进了他耳里。 大同竖起耳朵,听了几句下来,知道江慈目前就被囚禁在这楼里。 他眼珠子一转,待这天色完全变黑时,悄悄潜了进去。 第4章 江慈此刻很不好,具体有多不好,感觉描述出来都是一种罪过。 武大同从掀起的瓦片洞中一眼看过去,只能说他基本上被挫掉了一层皮,还是极为坑坑洼洼的那种。 他被锁链穿过肩膀吊在半空,脚尖堪堪点着地,每次一有松懈,肩膀上的剧痛就让他发出痛嘶,而且可以想到的是,他应当很长时间没有睡觉了。 武大同看着这样的江慈,心里有点发毛,那句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赶紧摇摇头,却见一个人缓缓走到江慈面前。 那人的素白长袍在烛火的映照下染上几分暖色,和着他轻柔的语调让人有在梦乡中的安宁感。 他说:“你还不肯告诉我吗?” 江慈抬抬眼皮,不再动作。 “可惜,那你还有什么用?” “杀了我。” 武大同没想到有一天会从江慈这样的人口中听见这三个字,而且看他的情况,他说得不止一两次了。 白袍人先是一笑,朝背后做了个手势,声音是说不出的温柔:“不急。” 另一人被拖到了他们的面前。 武大同仔细辨认了一下,这女的她认识,是玉蟾宫地位仅次于宫主的四大执事之一。 只是不知道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那江慈见了还算完好只是有些憔悴的俞楚楚,那双暗沉无光的眼睛首次出现了动容:“楚楚……我不是叫你逃了吗?你到我师父那儿去,他一定会接纳你的。你为何,为何……” “你是呆子吗?当然是为了你。” 说这话的竟然是中间那个白袍人,语气还有那么几分替人家姑娘嗔怪的意味。 听得武大同是鸡皮疙瘩掉一地,气息不稳差点露出马脚。 俞楚楚看出声那人的眼神很是复杂:“宫主,若不是我串通他,不会害宫主流离在外受苦。您要罚,罚楚楚吧!阿慈他、阿慈一直把您当好朋友啊!” “楚楚,别说了……”江慈目光转向白忘忧,“宫主忘记答应江某的事了吗?” “没忘。”白忘忧许是腻歪了刚才故作温柔的腔调,冷漠道,“我今天让你们两个见面不是为了这个原因。” 武大同有一种他要放大招的预感。 “江大侠可还记得之所来要混进我玉蟾宫的目的吗?” “为了调查当年你玉蟾宫灭我满门的凶手。” “是啊,”白忘忧微微喟叹,“那时玉蟾宫宫主主还不是我,这也是你在接近我,取得我信任之后没有马上下杀手的原因之一。 我被你摆了这么一道,总觉得心里不舒坦,这前宫主给我留下这么个祸害,我得了空自然要去好好调查一下。” 白忘忧停住,视线在二人上来回转了一圈,嘴角微微翘起,好像想起什么极为高兴之事。 “你们猜我发现什么了?” 白大宫主还是卖关子,又问俞楚楚:“楚楚,你记得你母亲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她是……有一次任务回来,重伤闭关,最后却不治而亡。” 场上的人听到这里,心里都已经差不多清楚了。 见两人毫无血色的面孔,白忘忧终是把一切都挑明了:“楚楚的父母当年就是江家灭门案的主要负责人。她父亲为她母亲挡了一掌跟江家二老同归于尽,而她母亲大悲之下再加上原本有伤在身也在不久步了她父亲的后尘。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啦。楚楚是前辈的遗孤,担任了我玉蟾宫执事一职,而江慈你身为漏网之鱼还是回了玉蟾宫打算找到凶手为你双亲复仇。” 白忘忧难得讲那么一大串话,似乎是有点累,蹲下身子拿出袖剑给俞楚楚。 “楚楚,你不是也想为你父母报仇吗?杀了他,你还是我的心腹。好不好,楚楚?” 他轻声细语,一个字说得比一个字百转千回,直教人心甘情愿做任何他吩咐的事。 俞楚楚双手握着袖剑,慢慢起身,走到江慈面前,早已是泪流满面。 “为什么……是你?” 江慈既没有哭,也没有回答。可他眼中的挣扎,情之深、意之切,让大大咧咧惯的武大同也不禁十分动容。 而白大宫主在一旁看着,神色有些奇异,倒像是在看一场表演拙劣的戏终于到了结局。 他抬手示意宫众把俞楚楚带走,接过属下递过来的袖剑。 “这把袖剑还是你当初送我的,可惜,俞楚楚没能用这把剑了结了你。不然你接下来还会轻松些。” “咳咳……你要对,楚楚……你明明答应我……” “是啊,我答应你,要对你心爱之人客气点,可俞楚楚是你仇人啊?” “不关楚楚的事……” 白忘忧脸上再度浮现出了奇异之色:“你爱她,便不顾血海深仇了?” 江慈闭上眼,不欲回答。 白忘忧也没强求,或者说他不用强求,总有办法让人开口。 “你又不回答我,可见你心里也是不确定,既如此,我对她用一些刑再拖到你面前,看你到底对她爱更深还是恨更深?” “你答应过我。” “你不讲道理,那我也不讲道理,再说我出尔反尔你又能怎样?” 武大同听这话,只觉得白忘忧真无愧于邪道的杠把子。 江慈沉默一下,好像终于放弃了:“要怎样……你才能……” 白忘忧满意一笑:“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吗?不过不急……” 他拂袖昂首朗声道:“得先把一些偷听的小虫子给除掉才行。” 武大同心里虽翻江倒海但动也不动,某些时候,武道长总对自己有莫名的自信。 这次道长的感觉对了,一个黑影从房梁的位置一跃而出,打破天窗消失在夜色中。 观其轻功是个好手。 白大宫主歪歪头,看着窗上的破洞也跳了出去。 武大同眼见两人和其余玉蟾宫人越走越远,知道机不可失,从漏洞那里钻了进来,落在江慈面前。 江慈抬首看他,瞪大了眼睛。 武大同急道:“你有什么遗言不?啊,呸!反正就那个意思。” “你快走!”这江慈看见武大同好好出现在这里,反应极为激烈,“别管我,快走!” 武大同难得感性占据理性上风,想要发扬一下中华助人为乐、义薄云天的传统,却碰了一鼻子灰。 可这一腔热血冷了之后,头脑里瞬间出现了一种不好的可能。 他转身,果不其然看到一张熟悉面孔。 到底还是玉蟾宫地方好,这么一打扮,白大宫主原本夺目的姿容在葳蕤灯火下更显勾魂摄魄,只不过脸上要是不那么面无表情就好了。 武大同在打量白忘忧时,白忘忧也在打量他。 最后,把视线停在了大同衣服上。 “道长怎么逛到这里了?” “呃……闲得。” “哦……那,没吓到道长吧?” “还好,还好。” 武大同打着哈哈。 白忘忧微微一笑:“是白某不好,到现在还未请问道长尊姓大名。” “好说,好说,在下名叫” “武兄!”江慈气喘吁吁,眼神恳切。 武大同大感不解,不知道江慈这是怎么了。 倒是白忘忧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绚丽万分。 “武道长,白某真是有眼无珠,恐怕您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同道人吧?” “嗯……正是,我姓武,本名便叫大同,天下大同的后两个字。” 江慈的脸色更显灰白,仿佛要当场去世,与白忘忧的笑容形成鲜明对比。 武大同夹在这两人中间,真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5章 白宫主没对武大同做出什么过分的事,看上去丝毫不气恼他的所作所为,反而待他如同贵客。 一连几天,喝酒吃饭,宾主同乐。 武大同想着他这般天天和自己套近乎,就是因为自己那换天之术。 那一日风云之变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总有人会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他这个大同道人,说来他还得感谢玉蟾宫将那些人都挡在门外,但与此相对的就是白宫主时不时软硬兼施的招揽。 而且…… 他好像不记得身为江一白的事了。 可武大同一想起那天,他和江慈的表现,就觉得哪里不对,大大的不对。 奈何白忘忧此人就是个没缝的蛋,一点空子都不给武大同留。 屡次试探无果,武道长只能悻悻作罢。 这天,白宫主又要拉他去月下对饮。 他心里反感得不行,想着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干脆坦白讲: “白宫主,我实话和你说吧。这换天之术,乃是一对神秘人交给我。” 他从袖中抽出竹筒,心中很是肉痛,但知道自己是守不住这奇术的。 故而大气往白忘忧那边一递:“我都是按照这其中纸上的说法来做的。” 白宫主似有些讶异武大同的豪爽,接过竹简,抽出其中纸张,一眼看去,面色就变得古怪。 他将纸上的字正对着大同:“恐怕当世除那神秘人以外,只有道长看的懂了。” “不知宫主何意?” 武大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暴躁,不了解白忘忧的人只觉得他说这句话肯定是冷嘲热讽。 但他还是江一白时,武大同就深知这家伙的脾性,好好的一句话,不是说得虚情假意就是说得像是施舍给你一样,到了后期才逐渐好了些,现在又一下打回了原形。 白忘忧晃晃纸张,不知是因为对武大同的忍耐惊讶,还是对这纸上的内容惊讶,竟撒娇般说了一句:“可我怎么看不懂这上面的字图?” 细心听来,还有几分委屈。 武大同那心顿时便化作春水绕指柔了。 他主动上前,头一次越过两人的安全距离,去看那换天之术。 “哪里看不懂?”他指着一个“天”字,“这字你看不懂吗?” 白宫主低声道:“一团黑线。” 不顾武大同莫名神色,他拱手道:“请道长稍等,白某去去就来。” 武大同心想他应当是找其他人去试了,一炷香不到,就见白忘忧匆匆归来。 “我叫了几个人,他们无一看得懂。” 武大同把纸张拿回来,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白忘忧:“道长……要不我去多找几个人来看看?” “不必了,”大同摆摆手,像是放弃一般坐在凳子上,“我说他们哪来那么放心把东西交到我手上,原来背后还有这手脚。” 武大同正了脸色,继续道:“对不住了,白宫主,怕真的如你说的一样。至少现在是除了我以外找不到能看懂的人,可我还是无意加入贵教。这段日子叨扰阁下了。” 武道长打的主意其实很简单,换天之术事关重大,所以白忘忧即使在确定自己真的无法为他效力以后,投鼠忌器之下,还是会以试探为主。 但最后这轮交锋必当危机重重,不慎便会尸骨无存。 道长此刻心里除了忧郁以外,还有些小悲伤,觉得一碰到白忘忧便没好事,偏偏还有各种人和事上赶着把他往这厮身边挤。 “这样啊……那我玉蟾宫说什么也不能强迫道长留下,只是道长应该也知道,这几日外面总有些宵小之辈想要打扰道长。 明日我有要事前去吴郡雷氏,道长如果不嫌弃,就同我前去,相互也有个照应。” 武大同心中暗叹这白忘忧就算想和人好好说话也是这么别扭,什么叫做不嫌弃?你前面提到威胁,后面就叫人家跟着你走,即使语气柔和,也还是这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但武大同也知道,白大宫主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已是很给面子了,想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那可真是气势逼人、说一不二。 白忘忧这边见武大同迟迟不回答,伸出手去抓住道长的手腕:“忘忧是又哪里说错了吗?” 他这个神态险些与江一白重合,让武大同如被烫着一般甩开了他的手。 白忘忧盯着这只被甩开的手,一副无法理解的怔愣样。 “白宫主!贫道失礼了,只是贫道平时不是很习惯与别人接触,才会反应过激。实在是对不住。” “嗯……没事……那道长答应了吗?”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武大同一路上都在想这白忘忧去雷氏那边干嘛,可对面就坐着这个正主儿,让他不能平心静气。 他曾建议与白宫主分乘一辆马车,但以为保证贵客安全为由果断被拒绝。 每次心中默念清心诀刚要静下来时,白大宫主总是有各种理由打扰到自己。 比如说,这次呈到大同面前的蜜饯。 这蜜饯放在白忘忧的手掌心,这手骨节分明,白皙细长,不知比蜜饯要吸引人多少倍。 “白宫主喜欢蜜饯?” “我讨厌吃甜的。” 武大同一愣,为什么…… 白忘忧把这个蜜饯丢出车窗外,拿湿帕子把手给擦干净了,抬起头时,武大同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没想到道长也不喜欢吃甜的。” 我……还没说过我不喜欢吧? 白忘忧笑道:“其实我小时候是喜欢吃甜的,但母亲说甜吃多了会蛀牙。我那时可调皮了,就是不依,于是她把我拎到大门外,说以后她给我什么就吃什么。” 他低低叹气:“我在门外饿了三天,感觉自己都要去刨树皮了,那门才打开,于是从此以后她给什么我就吃什么。” “你……邻居不劝劝吗?” 白忘忧刚才的感伤好像是武大同的幻觉似的,笑着说:“他们不敢啊。” 难怪,果然每一个蛇精病的背后都基本上有个凄惨的童年啊。 “我小时,父母受战乱所迫,背井离乡死在了路上。我当了几年乞丐,后来遇见我师父,随他到了道观。日子过得平淡,没什么大起大落。” 直到遇见了你。 “听说道长几年前就离了原先那道观,后来又是去了何处呢?” 武大同心中警铃大作,再联系起刚才的蜜饯,一个不好的想法渐渐冒出头来。 “还能去何处,不过走江湖,四海为家罢了。” 白忘忧笑笑,不再就这个话题和武大同继续下去了。 可他这么放自己一马,倒让自己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武大同偷偷去瞅那大美人,可美人假寐,表示谢绝打扰。 无奈之下,武道长只好再次念起清心诀。 到了晚间,落日熔熔,夕风徐徐,人马休整。 大同终于能好好出来吸口新鲜口气,可一回头,那冤家还在不远处吊着。 他心里那个恨啊! 再一回头,那冤家嘴角噙着抹笑,悠悠走了过来。 武大同赶紧抢过话头:“那什么,不知宫主前去雷氏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如果是不方便告知的就算了。” “抄家。” 武大同:? 白忘忧换了个词:“灭门。” “这……白宫主,这雷氏需要您亲自动手吗?” “大同。”白忘忧冷不丁念他的名字,后又笑道:“我是逗你的,哪能说抄家就抄家,说灭门就灭门。” 武大同可算再次领教到这魔头操纵人心的本领了,索性不再回答,只是礼貌微笑。 可白忘忧不依不饶:“大同不问我到底是去干嘛吗?其实告诉大同你也无妨,这事可能还要借助大同的力量。” 武大同眼睛瞪过去,想要叫白忘忧别“大同”“大同”叫个不停。 可他说:“雷家闹鬼了。” 武道长脑袋里暂时一空。 “雷氏其实与我玉蟾宫素来交好,这几日他们祖屋出了怪像,后又波及到他们家嫡系。雷家家主给我传书,希望我能派人来看看,这就是我为何要带着道长的原因。” “你信那闹鬼之说?” 此事实在太为荒谬,武大同奇怪之下竟没发现白忘忧贴他贴得极近,好像讲到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就得这般小心翼翼。 “自然不信的,不然我怎么敢去?” 武大同觉得这话有些奇怪,这人是在向自己示弱,又是再朝他撒娇吗? 他神色一凛,正好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双剪水秋瞳,心跳都落了两拍。 抬手把人推走:“是真是假,还是要去了才知道,你这番是有些冒险了。” 白忘忧笑声愉快:“我很欢喜,大同你如此担心我。” 我就客气客气,早知道你这样,我应该点头、拱手、抬脚,一气呵成离你越远越好。 但现在也来得及。 千辛万苦躲人躲到了晚上客栈休息之时,武大同还是低估了白大宫主求贤若渴的程度。 他堵在自己房间前,打定主意说什么都不让眼前的白忘忧有机会进去。 白宫主眼巴巴看着他:“外面好冷啊……” 武大同开了门。 回过神来,那厮已到了他床上去了,这才懂“好冷”是什么意思。 “白宫主怎么不练功?” 赶快滚回你的窝里去,别在这儿讨人嫌了。 “一天不练也没事,但一天不跟大同聊天,就怕日子越来越少了。” 武大同皮笑肉不笑:“能得宫主如此青睐,大同真是三生有幸。” 白忘忧顺着杆子往上爬,拍拍被子:“大同站在那里不冷吗?不就坐在一起,有什么害羞的。” 武大同真是连腹诽的力气都没了,钻进被子里去,故意和他留出道缝。 刚坐定,这缝就被某人挤过来填上了。 武大同觉得老看着上面也不是回事儿,眼珠子往下一动,旁边那人一块白中一点红就极为明显。 白忘忧主动将那物拿了出来,原是一个串着红绳的小骨笛。 “这是江慈送我的,他亲手做的,在我生日那天送给我。” 他的目光缱绻,让武大同记起江慈和他第一次来到自家木屋前,两人亲昵的场景。 大同之前还在纳闷让白大宫主念念不忘的骨笛主人究竟是谁,没想到就是江慈,只不过江慈后来拿走骨笛又是为何? 白忘忧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他当然要拿走,骨笛上抹了能够诱使我走火入魔、散尽功力的药,想要不被其他人察觉,成事之后自然要拿走销毁。” 武大同听这话还有些愣神,只觉得这二人纠葛万分,心里不是滋味。 仔细一想,倒也是这么回事。江慈此人心系苍生,是典型的正派人物。虽说白忘忧和当年的江家灭门案没什么直接关系,但人家可是玉蟾宫宫主,祸害一方的魔头。 说得俗些,为了除邪卫道,江慈有机会那是一定要废了白忘忧这个决定战力的。 这么说来,江慈还是心软,换成其他人定要取得白宫主性命,可他只是让白忘忧成为一个常人。 他当时将白忘忧改名换姓托付于自己,不就是这个打算吗? “白宫主,你也知道这药并不是夺人性命的药,可见江慈心中也是有把你当朋友的。” “我若失了武功,凭我的身份,道长觉得跟死有区别吗?” 所以他才将你托付于我啊!可是这话,武大同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白大宫主看了武道长两眼,却又笑了:“其实原先我也和道长一个想法的,我只有江慈一个朋友,有时对他犯的错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直到我发现那药竟然是能置我于死地的。” “这不像江慈的作风。” “我之前调查江慈的交往,武道长似乎与他没什么往来啊,怎么如此笃定?” 武大同闭上嘴巴,决定接下来尽量少说话。 白忘忧又道:“我那时心里可没想这么多,他即对我不仁,我也只能对他不义了。” “你将计就计,把药换成散功的药,想要取得江慈的信任,套出帮他的教中奸细?” 白大宫主只是笑。 武大同被这笑弄得有些瘆得慌,试探来了一句:“按江慈之前在你身边的地位,他应该能找到当年灭门案的蛛丝马迹,可却迟迟发现不了线索。 能调动这些密档的人只有你,也就是说,你是故意不让江慈发现俞楚楚与灭门案有关。教中的奸细的确是俞楚楚,但你早就知道了!” 武大同脑海中似有电光划过破除迷障。 俞楚楚身为四大执事之一,其背后站着的并不是武林正道,而是玉蟾宫不服白忘忧的前宫主一脉。当初包围小木屋,与玉蟾宫宫众见面分外眼红的便是那一脉。怪不得他觉得那个一语叫破白忘忧身份的人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那分明就是俞楚楚的声音! 只是大同搞不清楚为何要把俞楚楚和江慈连在一起。 “你觉得对江慈而言,皮肉之苦有用吗?”白忘忧将骨笛捏在手里,碎裂之声不时响起,“对付他这样的人,攻心才是上上之策。有什么比情爱更加折磨人,有什么比添了血海深仇的情爱更加折磨人?” 白大宫主将手中的残骸扔到地上:“其实,还是有的。” 武大同搞不清楚他这句话是何意,但何止是这句话。 “你怎么能确定江慈与俞楚楚一定会相爱?”两人对视的一幕自大同脑海中浮现,“又怎么,怎么能确定两人爱的如此难舍难分?” 白忘忧的脸上重又现出那天看江俞二人的奇异神色:“那就是比情爱,比添了血海深仇的情爱更折磨人的。” 武大同深吸一口气:“你之前说,知道那骨笛上的药能置你于死地,那个人是谁?” “不愧是道长,”白忘忧斜斜靠了过来,“除了那个小心眼还有谁。” “你蛊毒也是从他那里拿的。”武大同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是‘永结同心’还是‘白头偕老’?” “永结同心。” “白忘忧……”这是武大同第一次叫白大宫主的名字,“你心肠如此狠毒,不怕遭天谴吗?” 第6章 室内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此处偏僻,店家的烛火没有续上,烧了段时间便自己熄了。 月上中天,白如霜、弯如钩。 寒光从窗隙内探入,不敢再进一步。 白忘忧轻浅的呼吸有些波动,他自然不会告诉武大同江湖上那些传得神乎奇技的情蛊就是某人为了恶心人捣鼓出的玩意儿。 情蛊子母间的确有非同一般的吸引,可这吸引力却会被人身体逐渐习惯,如果两个人没有半点可能,这情蛊一开始便没有用。中情蛊之人必定难舍难分,真是笑死了。 可这现在还不能和武大同说,白忘忧不以为意道:“他害我,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你干脆些,杀了他不好吗?”武大同停了停,“再说,他不是那种会要你命的人。” “你又说这话。”白大宫主原本是靠在武大同身上的,可说完这似嗔似怨的五个字后,双手抓住大同臂膀在其还未反应过来前,将他狠狠压制在床上。 白忘忧居高临下,不知怎的,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和他都一样,把人心骗走后,在扔到地上用靴子踩了又踩,还一副无辜到极点的模样。 像你们这样的人,不就是爱互相包庇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叫把人心骗走,什么又叫踩了又踩? “什么叫包庇?又不是犯了罪,我之所以知道,那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他将我交给你,让你好生照顾我吗?” 白忘忧一句话把武大同骇得是浑身僵硬、直发虚汗。 以至于白宫主将脸凑近他,鼻尖对着鼻尖这般暧昧的姿势,他都无法躲开。 “我三番两次试探于你,你却当作不知,怕是极想撇开我这祸害,逍遥江湖去。你甚至没察觉......” 白宫主黑眸里倒映着武大同的惊恐模样,眉宇间却环绕着挥之不去的郁气。 “这条路哪是前往雷家的路,这是前往那间你为我做骨笛、为我缝皮袄,日夜相伴于我的屋子。” 武大同已经没心思去细究白忘忧这句话了,只有“他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不断在耳边回响。 “你既然没失去那段时间的记忆......不对,不会那段时间你根本没失忆,一直假装,不过是胸有成竹且为了看我笑话?” 还是不对,武大同想起江一白,觉得白忘忧大可不必如此。 “木屋那时,我头受了伤没了记忆,的确是我意料之外。” 武大同心想此人就算那段时间是真的失忆,从最后江一白要和他同归于尽的举动就知道这魔头自始至终都是个恶人。 他今日挑明一切,怕是看腻歪了自己如坐针毡的模样,已经懒得再继续玩了,是要像对待江俞二人一样也让自己尝一尝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味道。 只不过,武大同觉得被此人羞辱之余,还是有些奇怪:“江慈害你,你报复他,尚说得过去。我......对你虽不算掏心掏肺,但几乎也是有求必应,不曾对你有不妥之处,你为何还要这样戏弄于我?” “戏弄?”白忘忧好像听到什么天大好笑的事,“分明是你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对我若即若离。说到底,你还是喜欢......” 白大宫主这话也不说完,可大同的注意力全被前半句给吸引过去了。 “你倒是说清楚,我如何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白忘忧不答。 “莫非,莫非,你屡次试探我,是喜欢我,又怕我不喜欢现在这个你,故而......这般别扭。” 白忘忧似乎失了力气,软软趴在武大同身上,贴着他耳朵道:“我是白忘忧,玉蟾宫宫主,武林正道人人欲杀之而后快的大魔头,不是江一白。” 武大同不知该说些什么,心绪烦乱。 “江一白醒来的时候,到处找你,可是到处找不到。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其他人端来的东西全被他倒了出去。 他想,大同怕是被那些坏人给杀了,那他也不吃东西,就可以去陪他了。” 他竟真的宁愿以死相随吗?那自己那时又在做什么?是还在昏迷,还是准备法事? 不管做什么,武大同都有意避开了和玉蟾宫宫主有关的所有信息,自己也不愿想那个大部分时间都与他相依为命的青年到底怎么样了。 却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会给真正爱他的人带来如何的困扰。 愧疚与怜爱在武道长的脸上交织。 武大同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婆婆妈妈,索性破罐子破摔,豁出脸去。 他伸手抱住青年:“你觉得我才是戏弄你的那个,你觉得我对你若即若离,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对你的心思。 你我分离那天,你最后跟我说的那句话,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都像句咒语紧紧箍着我。我对你心心念念,却害怕与你在一起。” 白忘忧抬起头,眼神明亮。 “我害怕,害怕极了,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和我有牵扯。我讨厌麻烦,你是个麻烦。 不仅如此,你心狠手辣,惯于不计手段达成目的,若我只是单相思,不知道要被你怎样利用。” 武大同直视他双眼:“若不是心里实在放不下,我岂会和你兜兜转转到现在,早就和你一刀两断。” 白忘忧尚算愉悦的神情听得这话,沉了下来:“你不爱我,便要和我一刀两断吗?” “这......” “我不要爱,”白忘忧眯着眼看他,“什么狗屁爱情,不就是一个蛊毒能搞定的事吗?若你不爱我了,就要离我而去,我可不要。” 武大同大惊失色:“那你想如何,莫不是要给我下那“永结同心”?” 白忘忧也有些烦恼,武大同是个大活人,他要一个好好的武大同,就不能对他做什么。可不对他做什么,他会一辈子呆在我身边吗? “白忘忧,我问你两个人在一起图什么?” 白大宫主摇摇头。 “开心、长久。”武大同摸摸青年的头发,“你说爱是不可靠的,的确,就算不是因为蛊虫的关系,情之所起、情之所续,都让人捉摸不透。 但现在我是真想和你在一起,光看着你,其他东西就自动退避三尺,就算天皇老子来了,我都懒得理会。 一想到能和你在一起,心里是即欢乐又痛苦,欢乐不用说了,痛苦是害怕有朝一日你会不会被其他人抢去,会不会主动离开我。” 武大同鼓足了勇气:“你就说一句,到底可不可以。要是不可以,我不会死缠烂打,即使被你骗了,你如果能给我留个全尸,让我” 第7章 哈哈,芙蓉帐暖春宵夜!各位心里头也都门清了,要说沟通果然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白大宫主和武道长行动力也是超乎常人。但第二天早上还有一场好戏在等着诸位。 武大同先起的床,实在是他觉得要是一醒来就看见白大宫主那双含笑的眼睛,自己恐怕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好昨晚上床,外袍都脱了,不然更加尴尬。 他穿好衣服,见白美人睡得还是那么香,摇摇头便去他房间帮他拿衣服。 白大宫主醒来时,只见枕边人失去了踪影,他心中唾弃自己在那人身边睡得就跟头猪一样,又有些患得患失,觉得自己果然还是要想个办法牢牢控制住这个人才行。 种种阴暗的主意走马灯一般在白大宫主脑中掠过,却被他一一否决。 推门声打断了这个过程。 “大同!”白忘忧展颜一笑,把魅力放到最大。 武大同手里拿着衣服,似笑非笑。 白忘忧盯着他的手,眼珠子一转,试图用撒娇蒙混过关:“大同,我好饿啊......” 武大同把衣服扔到床上,白忘忧一摸,东西果然不见了。 武道长显然也不想和他瞎逼逼了,手里拿着个与红绳骨笛极为相像的草绳串着的骨笛。 “你在找这个?” 武大同使上内力将骨笛内的纸条拿了出来,展开在眼前。 是“大同”两个急急书写而成的血字。 “白忘忧,”大同把这字放在他面前,“你其实根本不记得你和我的事吧?你之前的试探其实都是可以通过搜集小木屋和玉蟾宫宫众的所见所闻来进行,江一白被带回玉蟾宫之后的确做过那些事,但你完全不记得,只是听你属下说的。 怪不得,江慈那天看到我反应如此过激,他知道你在找我,没想到却让你起了疑心。你的试探不是出于对我不来找江一白的怨气,而是为了找出能够让失去记忆的自己念念不忘到那种地步的人。 所以你现在找到了,是要杀了我以绝后患吗?” “若要杀了你,我为何昨晚还要和你做那事?” “说不定,你是好奇呢?” 白忘忧语气不善:“你和江一白......那又怎样?” 他嘴角一扬,笑得艳丽至极。 “你看,你口口声声说喜欢,说爱,不过是向那个江一白说的。你们一个个,接近我,哪个不是心怀鬼胎?你也不过是在我身上找他的幻影!” 白大宫主眼角有些发红:“你当我是谁?不过是可怜可怜你,满足一下你,顺便感谢你在我失去记忆时护我周全和帮我解决寒灾罢了!” 武大同低低叹道:“你要是真恨我,哪会说这些话,怕是直接会把我千刀万剐。” “你以为我不会吗?!” 大同走到床边,搂着他:“我把骨笛这事与你挑明,不是责怪你。我知道你擅长玩弄人心,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白大宫主扁扁嘴。 “我要是现在不和你说清楚,把误会都解开,你今后心里更会不好受。” “你......什么意思?” “还什么意思?白忘忧就是白忘忧,你觉得江一白这人很纯善吗?人家就是反应慢半拍的你! ‘我不是叫你丢下我一个人逃走,我是说不如我们两个一起死好了。’你当初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真的?” 白忘忧从武大同怀中抬起头来,哪里还有刚才的阴郁绝望。 武大同心想这人果然喜怒无常,若真的放任这厮那么下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遭他祸害。 认真点点头,觉得不够,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白忘忧,你说我喜欢不喜欢你?” “喜欢!” “爱不爱?” “爱!” “那好,你以后不准随便乱扔东西。” 白大宫主点点头。 “以后别老想着我会跑,别把歪主意打在我身上。” “嗯......”青年眼神游移。 “还有。” “你条件怎么这么多?” “最后一个了。”武大同的脸色骤然正经起来。 “我虽不属于武林正道,但你若要和江辰联手祸乱苍生,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你现在可以不给我答案,我知道我这个要求有些太过自以为是。但至少让我在你身边,让我有个机会。” 有个机会,能够将你曾经犯下的杀孽全部偿还。 白忘忧笑了:“我知道,你是真打算要与我不离不弃了,不然不会说这样的话......那好,那你就一直呆在我身边,一定要看牢我。” 他重又埋首于武大同怀中,静静呼吸着来自心爱之人气息。 少顷,大同忽然道:“那雷家闹鬼可是真事?” 白大宫主不开心:“管他们去死。” 莺啼鸟啭,迎春报喜,正是韶光灿烂时节。 玉蟾宫的车队在半路上转了个大弯,朝吴郡雷氏的方向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