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吐出龙神的孕果》作者:金玉帛 文案: 肖涟是白沙江上一个小船夫,以船为家,没了家人。 他每天都为还债而划船捕鱼。 他还有两个心愿,找到母亲,再换个大船。 可这天,他不小心吃了个奇怪的东西,还从江中捞上来个凶神恶煞的美人。 美人说他身上死气重,最多还有两年好活,还赖定他了。 一切计划,不得不提前…… CP:傲娇腹黑毒舌龙神攻 X 执着顾家小船夫受 内容标签: 生子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肖涟,白骄 ┃ 配角:预收文《霉神的小太阳》 ┃ 其它:金玉帛 第1章 等到傍晚时分,长途运载的大船停泊在岸边休息,也没什么人乘小船横渡白沙江了。夕阳才放心地把碎金都洒在白沙江里,好好地洗涤一番。 就在这时,一个渔网当头撒向那片水面,把碎金吓得四散奔逃。 “爷爷保佑,孙儿希望今天能多捞点大鱼。”肖涟站在爷爷留给他的小破船上念念有词。 周遭做同样营生的船家都已回岸上的家,肖涟却没有回去——除了小破船,夜里他无处可去。 他在岸上并无房产。一年前,相依为命的爷爷生病去世,甚至并未给他留下个茅草房。 他就一个人吃住在这江上,以船为家,独自生活。 此刻他只想多捕几网大鱼,芳华楼刘掌柜能给个好价钱。好叫他早日还清当时为给爷爷看病,向周围船家借的买药钱。 第一网,他捞到许多水草,里面夹有几条小鱼。酒楼不收小鱼,以往肖涟都是到菜市场摆摊把小鱼便宜买了,不过他今晚准备奢侈一回,做锅鱼汤。 第二网,挺沉的。肖涟连忙把渔网拉起来,只面只有几块碎木板。但这是沉没好船上的木料,他能用来补小破船。 第三网,又是水草裹着的几条小鱼小虾。 …… 肖涟皱眉,白沙江怎么回事?水这般浑。 他朝江中又撒一网,期待起码能捞到一条大鱼。 这一网尤其轻。打眼一看,这网一无所获。 肖涟叹口气,本想把渔网直接撒到江中,却眼尖地发现网里好像有个微红的果子。 他弯腰抖落那个果子,正要拿起它,果子肉眼可见地一抖。 肖涟被惊得手一松,果子咕噜咕噜地滚到船边。 难不成是自己眼花了? 肖涟小心捡起身旁木板拨了拨它,它被拨远了,下一刻却长腿似的又挪近些。 什么鬼东西! 肖涟汗毛直竖,连忙将板子伸到果子下方,想将这古怪东西重新挑回江中。 谁料下一刻,肖涟眼前红光大盛,刺得他双目生疼。 肖涟倒吸一口凉气,忙用手挡在眼前,却只觉有什么不打招呼就闯进他口中。 他下意识把想那东西吐出来,谁料它入口就化为一股甜丝丝的津液,直直朝自己喉间去了。 肖涟使劲咳几声,什么也没咳出来。他又连忙来到船边蹲下身,将手指插.入喉间催吐,吐出的却只有酸水。 船边早已没有那果子的影迹。 他莫不是吃了那果子? 这东西邪异极了,难不成是水鬼的索命之物?就是那种能渐渐侵蚀他心智,进而占有他躯体的那种? 肖涟还记得,儿时夏天贪凉在江中不肯上船,爷爷跟他讲过的水鬼传说。 十年前,白沙镇西头的王二虎,被水鬼索命夺身。之后那水鬼顶替着他的模样回到王二虎家,那一家老小没多久也渐渐没了性命。 肖涟早没了一家老小,他只怕若水鬼上身,他会渐渐记不得还欠着船夫叔伯的买药钱,还欠着母亲的生恩和三年养恩。 三岁时,他被母亲推到河里,之后被爷爷救起抚养,起名肖涟。 爷爷身体不好,摆渡卖鱼赚来的钱大多给了药铺,不曾攒下积蓄,也没给他说一门亲事。十五年来,爷俩一直相濡以沫。 去年爷爷生病,他借遍周围的叔伯大娘,卖了所有能卖的也没换回爷爷的命。连这艘小破船他当时也想卖了,是爷爷拉着他,死活不让他卖。 爷爷走后,肖涟苦攒一年的钱,也还未将所有借的钱还清。 想到还欠着的债,肖涟渐渐恢复力气,又撒起渔网。他要趁着神智清醒,接着捕鱼。 这网异常沉重,里面好像还有什么活物在挣扎。 肖涟面色一喜,难不成他终于捞到一条大鱼? 耗费九牛二虎之力,肖涟才将网拖上船。 里面的活物却不是所谓大鱼,反而像个人。但网兜里裹的还有水草泥沙,叫他看不清此人具体情况。 “大胆,放我出去!”听声音是男声。 肖涟心里直打鼓,生怕此人是水匪或是水鬼。但也兴许这人只是不小心掉到河里的人,为免误伤,他还是依言打开网兜把那人放出来。 眼前人身材高大,一袭白衣却破破烂烂。身上多处像是擦碰出来的小伤,全溢着血。血液混杂在这人周身的泥水中,显得他特别狼狈。 肖涟却稍稍放下悬着的心,呼出一口浊气来。 会受伤流血,应该不是水鬼。身上的伤是磕碰伤,而不是刀枪剑戟划出来的伤,估计也不是水匪。兴许只是一个不小心落水的倒霉人。 看眼前人通身狼狈,肖涟想回船舱间拿木桶为他打些水来。 谁料下一刻,只见一股清澈的水流凭空而降,在眼前人周身轻柔地绕了几个来回,将人冲得干干净净后,旋即消失不见。 肖涟不由得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那水冲过眼前人的躯体,不仅带走了污泥和血水,甚至加速了那些细碎伤口的愈合,使伤处不再流血。这人又不知做了什么,肖涟眼前白光一闪,之后这人竟换了套衣服面出现在肖涟眼前,这神奇一幕叫肖涟惊得连嘴都张开了。 这人如此高大俊美,举手投足间能掌控神水,眨眼换衣。难道他是神通广大的仙人?能移山倒海的那种? 白骄此刻正说不出的狼狈与窝憋,他是这白沙江的龙神官。 方才,五百年前飞走过一次的孕果再次飞了。 上一次他因为睡过头不小心没看住,结果在侄子生辰礼上,可是被母后好好数落了一番。 这次他一直派手下注意着孕果动向,生怕再出差错。谁知虾白醉酒误事,没跟蟹白讲清楚孕果的成熟特征,叫孕果又一次逃出生天。 龙族孕子不易,须有孕果协助。一旦孕果开始变红,就该被及时采摘封存以延迟成熟。用时催熟,等到红透后的一刻间吃下肚才可帮助龙族孕子,之后先天之气尽失,只能健体延寿。 因为孕果实在稀有,兹事体大,白骄还特意化为白龙原型去追。谁料孕果逸散的先天之气搅动江水,引发前所未有的大型漩涡。 漩涡若不除,怕能把白沙江的死亡指标透支到二十年后。他不得不先行处理漩涡,眼睁睁看着孕果离开。 他吃了好一顿苦头,灵力将近耗尽才解决了漩涡的问题。这时一刻已过,孕果可能没用了。 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搜寻,谁料一时不察,居然被人当做大鱼捞上来。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叫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身为白沙江的龙神,此刻没有灵力施展消除记忆的法术,只好在水中由龙形化为人形。 又因忍不住通身的狼狈,施了洁身术,换了一身法衣,最后一丝灵力也没了。 眼下他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没什么两样,怕是因力竭而更加弱些。 他白骄从没这么倒霉过! 要不是这小船夫看着小小的还很无辜,白骄甚至都想迁怒了。 眼前这小船夫头戴斗笠,一身短打,光着脚丫站在船板上,此刻正张着嘴,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问出了很蠢的话:“你是仙人吗?” 对,没错,他是仙界之人,但他不会承认。 白骄没好气地道:“我只是修仙者。” “修仙者?是什么?” “会法术,可以无病无灾,能长生。”凡夫俗子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谁料小船夫闻听此言,竟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问:“你会法术!你能帮我把我身上的水鬼赶走吗?” 水鬼?白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并未见他被邪祟上身。 这是在耍自己? 白骄又瞄了一个来回,确实渐渐咂摸出不对来。小船夫竟半身死气,半身生气。 这明明是命不久矣的征兆,却因这股生气多了一丝生机。白骄从未见过生气与死气能这般共存一体的,倒叫他突然想起什么。 白骄忙一把捉过小船夫,稍使了巧劲就扒开他的上衣。 小船夫一时没来得及,竟叫他得了手,很是羞恼地要合拢衣襟。 白骄已然看清小船夫腹间的红叶,他心下了然,也不再使力,看着小船夫重新穿戴整齐。 这小孩如此瘦小。摸不好摸,吃不好吃的,自己能打什么坏心思? 况且,他今年一千三百一十四岁,能对寿数甚至不足百的凡人有什么想法? 只是,那红叶表明,孕果进了眼前人的身体,这就不好办了。此刻小孩的命几乎是孕果的生气吊着的,他不好立刻取出来。 小孩一个凡夫俗子,也吸收不了多少孕果的生气,还起着保存孕果助孕能力的功用。 自己灵力尽失,即使取出孕果,也保存不了孕果之能。干脆等小孩寿尽时,再第一时间将孕果取出。 不过这样一来,他就得密切监视着小孩的身体情况,以免误了那取孕果的第一时间。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就形影不离的两个男人,他得找个由头。而他不准备多费脑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债主追着讨债不是理所应当? 他倒要好好和小孩说道说道。 第2章 “无礼!”肖涟拢着衣襟,三两下系好衣服,心里很是羞愤。 他是一个男人,更是一个船夫。他现下赤着脚,平常也有光膀子时,对□□胸膛没女子那般在意。但眼前这男人太过冒犯无礼,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扒他衣服。 他想要一句道歉,即使对方是一个强大的修仙者。若真惹恼他,兔子还会咬人。 肖涟使劲瞪着他,努力传达愤怒。可他眼睛都瞪酸了,却得来一句什么。 “无礼?我倒要问问,你不告而取,吃了我的灵果,又该作何处理?”眼前男子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倨傲地开口道。 肖涟有些懵,他何时吃了对方灵果?莫非是刚刚那古怪甜果?原来它不是水鬼之物。 肖涟刚要放心,却又想起对方的说法。 既是灵果,一定很贵很稀有。他不小心吃下对方的宝贝,可如何是好? 肖涟试探:“你可有办法取出来?我没主动要吃,但是刚才它突然飞进我口中,一进去就化成了水。” 对方冷然一笑:“当然有办法,只要你死,我就能把它取出来。” 难不成他要杀自己?肖涟一惊,下意识后退。 又不是他要吃,是那灵果自己飞过来,可对方偏偏赖他,他真是冤得不行。 可自己吃下对方灵果,又是不争的事实。欠债还钱,是爷爷教给他的做人道理。 可肖涟也不甘这么抵命,“我可否用别的抵债?” “你穷得浑身补丁,这船也破得要命,你拿什么抵债!” 肖涟急了,“不成,你太霸道。反正我先欠着你,我还欠着别人债没还,得有个先来后到。我还有事要做,不能就这么被你杀死。” 男人反而笑起来:“即使我不出手,你恐怕也没多长时间可活。” 这话实在诡异,肖涟心揪起来:“你说清楚!” “我可是修仙者,能看出你浑身死气,最多有两年可活。” 两年?乍听还剩两年寿命,任谁都会觉得如晴天霹雳。 见识过眼前人控水本事后,这话由不得肖涟不信。 肖涟想起为爷爷欠下的药钱,想起欠母亲的生养恩,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反正你不能现在杀我。” “为何不能?”白骄起了兴致。 “你现在受伤,不见得能杀死我。你不是说我只有两年好活?你能长生,就不能等个两年?” “笑话,即使我受伤,想杀你依旧易如反掌。”白骄由不得被轻看。但他确实没打算立刻取这小船夫性命。 “不过,我不是不能通融。等两年也无碍,但我要从你身上取走一件东西作抵押。” “什么东西?”肖涟往后撤一步,一脸警惕。这人难不成要拿走他的心肝脾肺肾? 可惜肖涟的警惕并无大用。一阵风袭来,他只觉脖子上一重又一轻。再看向眼前,对方手上已多一个水滴状红线坠子,还准备往脖子上戴。 “这是母亲留给我之物,你还我!”肖涟气急,早已忘记什么仙凡之别,当下就朝男人扑去。 白骄一时躲闪不及,竟被他扑倒在甲板之上。 第3章 什么母亲送的。白骄刚才就注意到,这竟是自己十六年前弄丢的姻缘坠。 龙族繁衍不易。从找伴侣到助产,都需要一些外在助力。 姻缘坠上的红线是龙族向月老要来的,龙族多靠它找到命定配偶。 而他出生时有些魂魄不稳,因此嗜睡。水滴坠子是母亲特意祭炼的安神果,专为白骄镇定七魄。因着这坠子,白骄的姻缘坠与其他龙族的截然不同。 丢失姻缘坠后的十六年,他没少在各种场合睡过头,比如侄子的生辰礼。 姻缘坠分明属于自己,小船夫好不讲理。 见小船夫趴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伸手直指自己手中的姻缘坠,白骄只好高高往上举起坠子。为免姻缘坠被抢走,他还不住地换手,叫小船夫抢夺不得。 谁料小船夫气红了眼,居然强行拉过他左手臂,对着他的手狠狠咬住不松。 白骄吃痛,竟叫小船夫把坠子抢回去。 小船夫得手后,就快步走到船边站定,那只握着坠子的细胳膊伸出船舷外,作势要松手。估计是觉得白骄不会游泳吧? 可白骄是白龙,龙宫就在白沙江下,还就怕坠子不掉到自己家。他老神在在地看着小船夫。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东西。别的你哪怕拿走我一只眼都没关系。不然我就把它丢到水里,你不换也得换。” 这小孩还挺倔,反正他不急。没看那傻乎乎姻缘线竟待惯了不肯走,灵气还在小孩脖子上绕着吗,光取走一根红绳用处也不大。 姑且再等两年,届时小孩一死,孕果和姻缘坠顺理成章地物归原主。 白骄状似妥协:“你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我拿你眼睛有什么用?算了我也不要你东西。两年内你不能离我太远,我好赶在你临死之际把灵果取走。” 肖涟听了白骄不要自己的东西了,急忙把姻缘坠又带回颈上,想想还把坠子塞在衣襟里,只露出一根红线。只是,白骄虽妥协了,他却仍不愿意,“不成,你是修仙者,估计会云游四方,可我还要摆渡还债。” 白骄一听就笑了,露出白白的牙:“不妨事,我就住在那里。”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一个方向。 肖涟顺着看过去,只见对方正指着矗立在白沙镇渡口处的竹楼。船夫们谁人不知,那是把持白沙江漕运的白老大所居之处! 肖涟看向眼前人,目光变了又变。说起来这半年,他还没给白老大上贡。 “这两年,我会一直看着你。”男人笑眯眯威胁。 思及白老大的传说,肖涟冷不丁打个寒颤。不,那些根本不是传说,而是随时能被见证的事。 白沙江流域广阔,江下多暗流礁石,江上多有风暴。 靠水吃水,这条江养活了沿岸人家,但需要冒很大风险。稍有不慎遇见水难,就是家破人亡。 后来白老大和他的手下来了,并在白沙镇新建了一个码头。 从此,凡在江上行船,在江下摸鱼捞蚌,都必须向白老大定时缴纳银两。 那栋竹楼就是白老大的住所。缴纳钱财就在白老大那有了底。 船夫渔民蚌农们会通过各种方式得知是否适宜入江,比如木桶里鱼虾突然开口说话,比如梦见海上有风暴等等。 白老大或许真有神力,他来之后,死于水难之人少上许多。这让白沙镇也变得越来越繁华。 不是没有过吝惜钱财之人,那些人即使从旁的渔民口中探听消息,避开不该入江的时候,出事频率也比交钱的大许多。 就白老大成了白沙江的无冕之王,令行禁止,莫敢不从。 眼前人一身白衣,会这御水神力,还自称修仙者,又住在竹楼,怕是白老大无疑。 肖涟思及自己不光吃了他的灵果,还咬了他的手,和他各种讨价还价,怕已狠狠得罪了他,嘴里一阵发苦。 “这两年,我会一直看着你。”在自己死前,他都会一直看着自己。 肖涟震惊过头,倒坦然接受了。看着就看着,反正自己只有两年寿命。 得罪得狠他之后,也不怕再多得罪一把。今日还没凑够要卖给芳华楼的鱼,且让白老大再多等一会儿。 第4章 白骄坐在蒲团上,靠着支撑棚顶的柱子上,惬意地看着小船夫接着打渔。 他倒不是多想看小船夫打渔,实则灵力全失,眼下使不出那缩地成寸,索性就等小船夫忙完送他。 看,他虽是这白沙江的龙神官,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就是这小船夫的运气着实太差。 第一网,只有可怜巴巴的几根水草。 再一网,只有几条小鱼,还钻进网眼里跑了。跑得好,小鱼小虾的都是种子,兴许里面就有能开智的。 再一网……再一网…… 小船夫捞得倒挺卖力,就是收获甚微。怎么回事?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这白沙江有这么萧条。 眼见小船夫周身气压越来越低,白骄好似想起什么,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他摸摸鼻子,收回不自觉散发出的威压。龙族等级压制着,会有大鱼靠近这小破船才怪。这样下去,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竹楼? 之后,肖涟才开始有收获。 天色快黑下来,肖涟才将小船泊到码头上,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白老大叫醒,而后恭敬地送回竹楼。 那白老大甚至还请他上去坐坐。 这话是认真的?第一次见面两人就争执了一番,又没一见如故。 最终当然没能成行。 只是肖涟有些疑惑,这白老大不是修仙者?应该能飞天遁地,缩地成寸,怎么不自己回竹楼呢? 算了,不想了,修仙者的事和他没有关系,他还是多关心自己的生意为好。 肖涟从船舱里拿起一个磨得油光光的扁担,又挂上那两只装满鱼的木桶,迈步向芳华楼走去。 今日着实送得有些晚,但这鱼比往常都大,只希望刘掌柜不要又找借口压价。 芳华楼,为后厨专开的小门处。 刘掌柜取出腋下夹着的算盘,噼里啪啦拨起来。 “鲤鱼三条,鲫鱼六条,草鱼四条,龙虾十三个……合计一百二十文。” 今日鱼大些,就是值钱。肖涟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见刘掌柜开口。 “迟一个时辰,扣二十文。合计是一百文。” 肖涟急道:“刘掌柜,今日的鱼可个个比之前的大。” 刘掌柜把他那宝贝算盘又夹回腋下,伸手撩开帘子,朝着屋内水缸努努嘴,转头示意肖涟看。“你来晚了,旁的卖鱼人可已送够今日分量。要不是看你们爷俩是老伙计,我还不想收。谁知道这鱼明日会不会死。” 肖涟怎不知这是托词,他在木桶里装了江水,虽沉些,却可保证全是活鱼活虾。只是这个时间已经闭市,他也没法散卖。他还有事,总不好再把鱼拎回去。 “给,一百文。下次再送晚我可不收。”一小串铜钱被刘掌柜来回数三遍,确认无误后才扔到肖涟怀里。 刘掌柜把后厨一个正切肉的伙计叫过来收货,之后就离开了。 那活计满手油污,只随手在自己袖口抹了抹,就过来随手拎起一个木桶进去,把鱼倒进大水缸中。之后他又出来,拎起另一个木桶要进去。 肖涟连忙拉住他:“等一下,这里面有几条小鱼刚才可没卖给你们,我今晚要吃。” 那伙计鄙夷地看他一眼,撇嘴道:“小鱼有什么稀罕,你想卖我们芳华楼还不收。不过我可没闲工夫一条条挑出来,想留着,你就自己来。”随后伙计两臂一交叠,靠着门框不动了。 肖涟抿抿唇,默默地把大鱼一条条拎出桶倒进缸。 钱货两讫后,肖涟匀开两桶的江水和小鱼,担起扁担就要离开。 还没走几步,他就听厨房里厨子在吆喝:“李三牛,收个鱼而已,用得着这么长时间?快回来切肉!” “王伯我就来,你说这肖涟也够穷酸的,为一两条小鱼在那扣扣索索,这才耽误了时间。” “你可别欺负人家,人家可没你大,没爹没娘的,还得还老肖的药钱。” “没我大也十九了,外面要饭的还有七岁娃哩。” “就你会说,干活!” “哎!” 肖涟担着扁担,走得更快了。 菜市场虽已闭市,可粮油铺子还没关,他得赶紧去买些米面粮油。 往常他送完货,会把剩下稍大点的鱼送到菜市场换点小钱。 今天即使被克扣了,也赚得比往常多,还能剩下些小鱼。算算日子,他也该再去看一下李叔,不知李叔咳病好点没。 算计好几天口粮,肖涟只买了些米面粮油,并不敢买多。他以船为家。江上湿气大,买多一容易发霉受潮,二也不安全,没准就翻船了。 之后,他没再买别的东西,而是东拐西拐地,拐到一连片低矮的棚屋间。 一路上不时有光屁股的小孩子在外玩闹。“小涟哥”“涟哥”……叫肖涟的声音此起彼伏。 肖涟看着他们笑,即使担着扁担不方便,也艰难地腾出一只手去摸他们的小脑袋。 不时还有几条大狗在外闲逛,看见肖涟,只叫几声,也不咬他。 一块被磨得光滑无比的大石上,几个人正端碗坐在外面唠嗑。这些人也是白沙江上的船家。 当初肖涟爷爷生病,是向他们凑的药钱。 他们正是肖涟的债主。 几人见了肖涟就笑着让他一起吃,他们也算是看着肖涟长大的。 肖涟连连摇头,笑说:“不用了,牛婶,陈伯,你们吃。我去看看李叔去。” “去吧。李哥咳疾越发严重了,我老听他半夜三更撕心裂肺地咳。”牛婶嘴里嚼着鱼,口齿不清,说完还往外连吐好几根刺。 “他好几天没有开工划船,都病得坐不起来。”陈伯附和道。随后他皱着眉头嚷起来,“哎,牛嫂你看清点,吐我碗里了。” 周围人哄堂大笑。 肖涟也笑,挂念着李叔,笑意却未及眼底。肖涟很快告别几人,担着扁担加快脚步朝一个破败的小屋走去。 门没锁,肖涟单手一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刚进这昏暗的屋子,肖涟就被扑面而来的霉味呛得连咳好几声,他赶紧放下扁担,打开窗通风。 “咳,李叔?” “涟娃子,你来啦,快坐。”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屋里除了霉味,还有飘散而来的烟味。 李叔家只有一间房,就在屋里搭了简易灶台,平常就在这里烧饭。 灶台前面,一个小丫头正坐在墩子上烧火,闻言看向他,咧嘴笑了,露出一个豁牙。她叫翠翠,今年才七岁,虽然懂事晓得照顾李叔,却做得不太顺手。 “翠翠,又是米汤?别烧了,涟哥给你带了鱼。” 说罢,肖涟快步走向屋里那张大点的床上,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正挣扎着要起身。 此人正是李叔,李牛。 “叔,快躺下。”肖涟连忙扶他。 李叔摆摆手,咳两声后缓过气来,道:“不妨事,我躺久了也难受得慌。” 肖涟从一旁小床上抽了枕头垫在李叔身后,扶他坐起倚着枕头。 做这一切时,他不露声色地将一个什么东西压在枕头下,小心注意着没让李叔看见。 “叔,我今日收获不小,又来蹭你的灶做鱼汤啦。” 李叔摆摆手:“你又乱花钱,这种大小的鱼怎不一起卖了?” “我嘴馋,叔你别跟我一般见识。”肖涟笑着打哈哈,随后也没多说,拎起那桶剩下的小鱼,就走到屋外,开始处理起来。 作为一个船夫,肖涟做惯了这个。 鱼很快处理好。他用清水淋净鱼后,把鱼剁成块,准备下锅做鱼汤。 翠翠就在一旁看着,偶尔递个东西什么的,打个下手。 在他做鱼汤时,李叔跟他说话:“还是你会烧饭,翠翠这丫头,每次都烧得屋里烟熏火燎。将来哪个丫头要能嫁你,可真享福。” 肖涟头也不抬,回道:“叔又开玩笑,我这情况哪好叫姑娘跟着我受罪?” “什么叫跟你就受罪?要不是翠翠太小,我还想将她许你哩。你总推脱这事。你爷走时,叫我好好看着你。我可一直操心着你的婚事。你一人住船上,冷灶冷被窝,可得早定下来,找个媳妇好好照顾你。咳咳。” 肖涟推道:“叔你咳得厉害,就少说点。我现在就想好好赚钱,早些还钱。别的有机会再说。” 肖涟心里发苦,白老大断言他还有两年好活,他怎好平白糟蹋人家姑娘。 “这可是你说的,叔可记得清清楚楚。等叔身体一好,就给你张罗张罗。咳,你一天天也没少载女客,就没看见中意的?要不跟叔说说?” “叔你就少说点,要想做到这些,你得赶快好起来。你先睡会儿,饭做好了我端到你跟前儿。”肖涟洗洗手,来到李叔身边,帮他重新回到被子里,还掖掖被角。 肖涟正抽手要走,却被李叔一把抓住。 “涟娃子,你年纪也不大,别操心那么多,会有缘分的。” “叔,我知道。”肖涟笑笑,重新回到灶台旁忙活。 李牛看着肖涟熟练的动作,反手往枕头下摸摸,果不其然,像以前一样,又摸到了一串铜钱。 第5章 李牛无声叹了口气,他小时受过肖涟爷爷不少照顾。 肖爷爷生病时,借遍周围船夫。他借出去最多,之后也省吃俭用,没少贴补照顾。 可穷人看病难啊,肖爷爷还是没了。 之后没多久,他也倒霉病倒。家里钱借出去了,却还有个翠翠张嘴吃饭。 肖涟求了周遭船家一圈,说先紧着他李叔的钱还。 一年来,可以说是肖涟养着他们一家。肖涟欠他的钱也早已还完。肖涟知道明着给自己不要,每次都偷偷摸摸送钱。 他每次拿到钱时总觉得脸发烧,可是他病着,家里没钱,不拿又活不下去,唉。 受着肖涟的好,他总想着为肖涟做点什么。只是这娃子就是倔,对终身大事一点也不上心。 他那话是说真的,要不是翠翠小,他真的很想把翠翠嫁给肖涟。这么老实巴交的好男人上哪找去。 可惜姑娘们都爱钱,竟没人看见肖涟的好。 肖涟没把锅中那点米倒出,直接往里面加鱼块。 刚才他掀开锅盖,果不其然又看到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这点米和鱼加一起,不会多串味,再说穷人也不讲究那么多。 只是自己年轻可以稀汤寡水,李叔病了,就该好好将养着。再说翠翠还在长身体。 盛饭时,肖涟盛了不少鱼给李叔和翠儿,只给自己留一点。 大夫说,李叔这病都是没钱闹的,是穷出来的病。多吃点好吃的,把身体养起来,就没事了。 谁料叫醒李叔后,李叔挣扎着起身,也非得把鱼往他碗里夹。 肖涟苦笑着用手掩着碗,不让李叔夹过来,道:“李叔,你就叫我好受点。要不是你短了吃食借我钱,恐怕也不会得这病。你还有翠翠,得多吃点好的。我年轻力壮,不缺这两口。再说我还天天打着渔。” 李叔纵虚弱,听了这话也直瞪肖涟:“说得好听,天天打渔,你舍得吃过?翠翠。”他看向一旁小丫头。 翠翠也机灵,下一刻就夹了自己的鱼,从另一个角度塞到肖涟碗里。之后她笑得得意洋洋,一点也不介意地露出豁牙。 肖涟忙站起,快速扒完饭,将碗倒扣过来,示意已经吃饱。之后也没多留多久,生怕李叔发现那串钱再塞给自己,就找借口离开了。 白沙江旁的竹楼上,白骄面对着一桌珍馐美食,不知怎的有些食不知味。 刚才他心血来潮想看看孕果的情况,就施了水镜术去看小船夫,也因而得知小船夫叫肖涟。 谁料却见肖涟只吃那么点饭。 白骄紧紧皱眉,他之前还奇怪肖涟怎会年纪轻轻一身死气,原来症结是这。 人是铁,饭是钢。为省钱不舍得吃饭,那是竭泽而渔的做法。 逞强.暴毙,看似年轻能抵得过,实则不过是外强中干,不断地亏损己身元气。 既然让自己看到了,就不能让肖涟这么毁身体——孕果可在他体内。 他本觉肖涟一介凡人,吸收不了太多先天之气。可若肖涟体内死气太盛,真消耗过多先天之气可不好。 不就是没钱买肉?好办。 “我会一直看着你。” 那个要一直看着自己的人呢? 自那天初见,一连一个月都没有白老大消息。 补了前半年的上贡之后,每日适不适宜入江的消息一日不落来到。 肖涟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来,他只要踏实挣钱过日子就好。 若真两年而死,就两年而死。 届时只需要记得死在白老大身边,好还了他的灵果。 那日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他并不了解白老大。 想必白老大要么就日理万机,管着漕运之事,要么就风光霁月,每日修仙,和他一个小船夫不会有多余交集。 白老大这一个月的不见人影,不正说明这点? 可惜肖涟想错了。 那白骄为何消失了一个月呢? 白沙江下,龙宫中。 粗.长的暖玉柱之上,一条盘在上面的几丈白龙缓缓睁开硕大的眼。 “睡得好累。”白龙打个哈欠,口吐人言,缓缓从暖玉柱爬下来。 刚一落地,它便化为一个身形颀长的白衣男子,这正是龙王二殿下,白骄。 这一月,他本是在暖玉柱上疗伤,谁知嗜睡毛病又犯了,竟又一觉睡了过去。 他伸伸懒腰,伤势痊愈之后,只觉腹中饥肠辘辘,当下就想大快朵颐,好好饱餐一顿。 呃,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对了,一说到吃好吃的,他就想起那浑身死气的小船夫肖涟! 肖涟人在哪?孕果的先天之气可还好? 第6章 白骄袍袖微动,一面水镜就出现在他面前。 镜中,肖涟已停船上岸,正抱着周遭捡拾到的木柴往船边走。木桶中收获并不多,只有一条大鱼,寥寥几条小鱼而已。 船边不远支着一个简易架子,上面放一个小铁锅,看样子肖涟是准备在江边生火做饭。 看到锅中寥寥的米,白骄皱皱眉头,就吃这个?难怪他身上死气又重一些,孕果先天之气也肉眼可见地少了一丝。 还有今天他怎么就打了这么点鱼? 白骄身形一动,唤了手下蟹将来问。 蟹白一见他就激动得热泪盈眶:“二殿下,你可算醒了,你不知道这一个月……” 听完蟹白的描述,白骄这才搞清楚状况。 原来他陷入昏睡之后第二天,白沙江起了风浪,一队外来大货船沉了船。 这队船上好巧不巧地装满红蟹。船一翻,红蟹全入了江。 红蟹是外来种,既霸道,繁殖又快。 这一月间,白沙江里的本地蟹被欺负得不轻。 红蟹还杂食,小鱼小虾浮萍水藻什么都吃,也威胁江里鱼类生存。 蟹白很头大,一直等着白骄睡醒处理。 白骄点点头,示意已经知晓此事,随后一旋身便消失了。 肖涟今天收获太少,不值当特意去芳华楼送,索性第二天一起送。 最近一月不知为何,打上来的鱼越来越少,芳华楼却嫌鱼越来越小,一直压价。 他还要还钱,过得越发俭省。 平常他都抓一把米做饭,最近他都只抓半把米下锅。 靠水吃水,不知白沙江何时才能恢复原样。 心里想着事,肖涟走路没注意,好像踩到什么,之后就是一阵钻心的痛。 他往脚下看去,只见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正用大螯死死夹着他小脚趾。 “嘶——”肖涟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把怀中木柴一把丢开,随后蹲下身子,试图掰开那大螯。 那螃蟹够嚣张,不仅不松开他小脚趾,还挥舞另一只大螯,想再夹他手指。 肖涟一时奈何它不得,眼见小脚趾都夹出血了,终于一下狠心,拼着手指再被夹一次,也要弄掉这大螃蟹。 他无比后悔自己平常穿的是草鞋。 这时,他身旁突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一句刻薄话乍然响起:“笨,我来。” 这是白老大的声音,肖涟震惊地看向身旁。 只见白老大随手一挥,螃蟹一双大螯应声而断。他又轻轻一拂,就把肖涟脚上那只大螯取下来。 “居然流血了,真是泥捏的。”肖涟听见他咕哝了一句。 不知白老大做了什么,白光一闪,肖涟只觉脚上一热,再看脚上那伤口已找不到痕迹。 白老大做完这一切,跟他说:“肖涟,灵果已融在你血液里。你最好不要动不动就流血,像个瓷娃娃似的。” 肖涟对他的突兀帮助有些无所适从,不太知道该有何反应。听闻此言,道是自己给白老大带来麻烦,他才会突然出现,以保护灵果。 “哦。”他对这种好意不太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表示自己知道了。 白老大又说:“笨蛋,看我怎么捉螃蟹。” 肖涟应声低头看向他的动作。 不知何时,周围爬出来许多螃蟹,就在一旁虎视眈眈。 方才木柴散落一地,白老大随手捡起其中一根,去逗另一只螃蟹。 没逗几下,那只螃蟹就被惹怒,一下子死死夹住那根木棍。 他另一只手绕到螃蟹后方,眼疾手快地伸出两指捏住螃蟹背壳两侧,将它拿起来。 螃蟹一顿,大螯松开木棍就开始挣扎,却逃不开束缚。 白老大道:“这螃蟹凶得很,你得像我这样。一不会被夹到,二不会导致它断螯逃跑不全乎。” 肖涟刚在螃蟹手下吃了大亏,见到这方法,真心赞道:“白老大,谢谢你教我这个法子。” 白老大别过头没看他,声音有些不自然,“叫我白骄。这里还有好多螃蟹,你卖鱼的桶在哪?” “船上。”肖涟站起身来,准备去把木桶拿过来装螃蟹。 下一刻,白骄已凝出一条水带将那两个桶都托过来,然后他把里面的小鱼倒出扔到江中,又把手中螃蟹扔进桶里。 “你怎么给我扔了?我捞好久才捞到这么点。”肖涟见状不禁急了。 “急什么,扔了你的鱼,请你去芳华楼够不够?”白骄头也不抬地继续用木棍钓螃蟹。 他本想着螃蟹泛滥,吃了就好。谁知肖涟那么笨,能被螃蟹夹流血。 扔小鱼,是为了给白沙江留些种子。 再说小鱼有什么好的?卖不了什么钱,吃着又没几两肉。 真想叫这小船夫吃上肉,还得去芳华楼。 芳华楼可是他白老大的地盘。他许久不露面,有些人也该敲打敲打了。 肖涟以为他在开玩笑,没理他,看小鱼都被扔了,只得有样学样,认命学白骄的做法也去钓螃蟹。 两人不一会儿就抓了满满两桶。 看着这些螃蟹,肖涟很欢喜,倒想去芳华楼了。 不是去吃,是想赶紧把这些螃蟹换了钱,省得夜里它们爬走,那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谁料白骄直接用灵力把两桶螃蟹又托到船里,一把拉着他要一起去芳华楼。 肖涟连忙挣脱被他攥着的手腕,拒绝道:“我不去,吃不起。” 白骄笑了:“又不是你付钱,说好是赔你。” “不去,那鱼又不值钱。”肖涟摆摆手。一些小鱼而已,又哪需要芳华楼的饭去抵。 “别磨叽,我快饿死了。再不去我吃了你,你可别忘了我是修仙者。”白骄恐吓道。 第7章 肖涟表情一僵。 白骄看他好像真当真了,不免有些好笑,这小孩怎么那么容易当真? 他身为白沙江龙神官,又不是什么堕龙邪龙?再说这小孩还不够他塞牙缝,顶什么用? “赶紧。”白骄拉过肖涟拖着就走。 肖涟不时回头望向他的船,“船还没遮好,螃蟹跑了怎么办……” “事怎么那么多?一个也跑不了,我可是这白沙江的白老大,什么不知道?” 声音还没散去,船已不见踪迹。 没几息,二人就出现在芳华楼正门前方。 正是掌灯时分,芳华楼跑堂小二正热情回应。 “好嘞,水煮鱼一份……”“这位客官,要点什么?” 看着这一幕,肖涟腿有些发软,面色也有些发白。 他不想进去,十六年前,他进过这里,现在他对那事只有模糊印象,可每次来到这里都让他很是不适。 那时他三岁,还没被母亲丢弃。 那日母亲早早把他叫起,说父亲会来看他。 他既欢喜又忐忑地好好拾掇了自己,期望父亲能喜欢他。母亲说过,只有他得了父亲欢心,母亲才会重新被父亲喜欢。 可就是在这儿的包厢里,第一次见面的父亲叫母亲带他滚。 后来他就到了河里,遇上爷爷。 爷爷不曾提及他身世,似乎不想让他知道。但三岁孩子,是有记忆的。 而今他最多只有两年寿命,除了还钱,他想找到母亲,问她当年为何抛弃他。 再设法还了生恩,叫他再不欠她。 他以往送鱼时,都走厨房小门,他不想踏入这个大门。这会让他想起,被轰出这扇门的过往。 …… “肖涟,怎么不进去?”白骄在一旁拉着他。 两人在门口站着,也引起刘掌柜注意,他一见他们,慌得平常不离手的算盘都没拿,就冲出来。 刘掌柜搓手堆着笑,一脸谄媚地冲白骄道:“白老大,您怎么来了,快上座。” 见肖涟和白骄是一起的,他平常对肖涟不假辞色的脸上也洋溢热情:“肖涟也来啦?快进来坐,门口风大。” 肖涟轻轻挣开白骄的手,往后退一步,“不用了,白骄你吃吧,我回去了。” 谁料他身后就是台阶,差点摔下去。 “小心。”白骄忙扶住他。 看二人举止亲密,刘掌柜若有所思。 他心下有了计较,对肖涟道:“没事,嫌里面人多空气浊,饭食可外带。” 肖涟摇头:“不必了。” 白骄见他坚决,只好另做打算。 他本想带肖涟在这芳华楼吃顿螃蟹餐,一叫掌柜别再不开眼扣肖涟钱,二是带带白沙镇的人多吃螃蟹。不过肖涟非想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方法调整一下就好。 白骄叫肖涟暂时在旁等候,摆摆手示意刘掌柜附耳过来,如是这般交代一会儿,又轻轻拍拍他的肩,就带着肖涟离开了。 肖涟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白骄带到渡口旁的竹楼里。 白骄说一出是一出根本不打招呼,肖涟被搞得有些懵。 白骄却倒了一杯茶递给他,“饭一会儿就过来。” 见肖涟兴致不高,白骄另外又倒一杯茶,泼向前方,又灵力一动,快速把它化为一道水镜。 “看。” 镜中居然是芳华楼前的场景,肖涟瞬间被这神奇一幕吸引心神,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芳华楼前,行人如织,人声鼎沸。 几个小二端着托盘成一线走着,每个托盘上都是四份螃蟹餐。 大闸蟹、清蒸螃蟹、香辣蟹,螃蟹鲫鱼汤。 后面还有几个同样端着托盘的人从芳华楼里鱼贯而出。 这阵仗很是奇特,看见的人纷纷驻足观望。 白沙江盛产鱼类,却相对少见螃蟹,螃蟹比一般鱼类贵许多。 哪怕最近一月螃蟹数量渐长,价钱稍有回落。能吃得起这么多螃蟹的人,整个白沙镇还是没几个。 这是哪家在宴请有头脸的人物吗? “这是白老大要吃的。” “白老大?他吃得完吗?”没人怀疑白老大吃不起。 “你管人家吃完吃不完,人家吃一盘倒十盘你也管不住。可白老大那么有钱,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为何突然吃这么多螃蟹?” “不知……”众说纷纭。 有人猜:“说起螃蟹,倒要说李员外,夫人进门五年没下蛋,只顾跟五个小妾斗。不过她最近可不需要斗了。” “为何?” “揣了个崽,李员外现在可宝贝她。” 李员外爱吃螃蟹,最近他吃得多,这也众所周知。 螃蟹他从前就吃,夫人肚子却没动静。 这一个月吃了这批螃蟹,为何就播下种了?莫非…… 人群力量强大,一个说法很快得到众人认同。 他们悄悄口耳相传,“这批螃蟹能壮那啥。” “真有用的话,省一下,平常人家也不是吃不起。” “螃蟹就这么多,去晚了就没了。” “走走走,赶紧多买点。” 一个江湖老郎中听了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无稽之谈!没听说过螃蟹有这用处。还多买点,螃蟹性寒,绝不能多吃,女子最好少吃。” 他操碎了心,谁料却被众人揶揄了一番。 “倒想多吃,谁买得起那么多螃蟹?老丁头,你生子汤药卖得那么贵,可没少赚钱。你现在也没个孩子,才该多吃螃蟹,说不准就老蚌生珠了。” 众人哄堂大笑。 水镜这边,肖涟也被逗笑了。 白骄看见他笑,诡异地也愉悦许多。 “你也没多大,没必要阴沉着像个小老头。你看,笑起来不挺好看?” 听了白骄这话,肖涟有些尴尬,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脸,想转移话题,鬼使神差地问:“你买那么多干嘛?这螃蟹真能壮……那啥?” 第8章 “哪个啥?”白骄逗乐。 肖涟瞪他。 白骄一乐,道:“不能,可遗憾?” “买这么多,你才遗憾。”肖涟有些羞恼。 “给你的。” “白骄!” “哈哈哈……” 芳华楼效率很快,两人正打趣间,排着队的螃蟹餐已到了。 一个身着青衣的手下敲门进来,请示白骄:“二殿……白老大,那些螃蟹怎么处理?” 白骄挥手:“一份蟹汤加四只不同螃蟹为一份,留三份在这。虾白,叫手下先别忙,把剩下的趁热分吃了。” 虾白面露喜色:“蟹白那家伙平常拦着不让兄弟们吃太多螃蟹,说没准都是种子。这些都是外来,兄弟们可算能多吃点。” 之后,他好似很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白老大,这么多好吃的,就先把我禁酒令解了吧?” 白骄瞪他:“那东西丢失和你脱不了干系,再喝醉误事,三百年不许喝。” “啊?三百年?” “不服?要不五百年?”白骄眯眼威胁道。 “服,服,千万别!” 虾白很快就吩咐人把三份螃蟹餐送来,生怕白骄反悔退了出去。 肖涟有些好笑:“这夏白怎么还当真了?三百年五百年人哪活得到,不都是一辈子不能喝酒?” 此刻他有些放松,便问白骄。 白骄道:“你忘了我是修仙者?” “难不成夏白也是……” 白骄不言,肖涟渐渐消音。 他倒忘了眼前人是白老大,手下也不能轻看,动辄百年寿数。 不像他,只是区区凡人,还最多有两年好活。 他如草芥,要时刻注意着和这类人的差距,轻易不能招惹。 白骄见他不说话,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吃。” 随后自己风卷残云地吃起螃蟹鲫鱼汤来。 肖涟看着这份饭,对螃蟹很好奇。 他身为船夫,长这么大也见过螃蟹,但每次见都是把螃蟹送到芳华楼里去。 自己倒没吃过,此刻有些无从下手。 他捏着一只螃蟹的大螯,想吃里面的蟹肉。 可蟹螯锋利,他又不得章法,反倒将手刺破了。 白骄停下筷子看他,有些生气。 “你怎么又流血了?不是跟你说过灵果和你的血融在一起,不准流血?” 说罢又是一道灵力打过来,给他封住流血伤口。“笨蛋,螃蟹都不会吃。” 白骄可没少吃螃蟹,不知他怎么做的,肖涟面前四只螃蟹自动壳肉分离,摆得整整齐齐。 “看,不是很简单?”白骄微抬着头看他,看着很骄傲。 “哦。”对白骄是很简单,可惜这方法没法借鉴。不过也没关系,反正这一辈子他估计也就吃得了这一次。 不像白老大,可以随意吃喝,还一吃就是两份。 他看向白骄的两份螃蟹餐。 白骄侧身护着饭,“别看,再看也不能给你。螃蟹虽好,但性寒,你是凡人,一次最多吃四个。” “你呢?” “我又没关系。”他是龙王二殿下,什么天材地宝没吃过?两份螃蟹不在话下。 “哦。”这就是仙凡之别,肖涟懂。 他没再说话,静静地品着自己的螃蟹餐。 不得不说,对于平常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他来说,螃蟹餐美味得叫他连舌头都想吞下。 可惜即使细品,也还是吃完了。 白骄把自己的一份螃蟹鲫鱼汤推给他:“别误会,加餐是为滋养灵果。” 肖涟的谢谢就这样噎在喉间,也没说话,就埋头吃起来。 好,他努力吃,好好滋养白骄的灵果。 两碗汤到底有些多,肖涟吃完后,撑得不想动弹。 但此时天已经黑透,不该再在此久待,他就起身想向白骄告辞。 白骄正以手托腮,闭着眼睛。 这是,睡着了? 第9章 “白骄?白骄?”肖涟试探性地轻唤。 “啊?”白骄瞬间醒过来,整个人还有些不清醒。 “谢谢款待,我要回去了。”见他真是在睡,肖涟有些后悔叫醒他,该直接走的。 白骄看看窗外,困倦地摆摆手:“天都黑了,走什么,住这儿,房间多的是。” “不了,我还得回去看着我的船和螃蟹。”肖涟拒绝了,他的全部身家都在船上,住在外面他不放心。 再说了,他和白骄又是什么关系?充其量不过是欠债人和债主的关系。又不是能抵足而眠的友人,住在竹楼这儿又算什么事呢? 白骄掀掀眼皮,又困倦地合上,道:“谁稀罕你那破船,你还真当个宝贝了。” 肖涟微怒:“你有很多船,一艘破船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那船是我爷爷留下来的,就是我的宝贝。” 呦,长本事了,还敢跟自己呛。得,困死了,暂时不跟他一般见识。 “白沙江上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要是有人偷了你的船,他还不是在这江上行船?你担心什么。还有啊,你就这几两肉,细胳膊细腿的,天天一个人住在船上。要是真有偷船贼的话,就不怕人家连船带你一块儿偷走了?” “你管我?”看他说的什么话,肖涟瞪他。 “我怎么就不能管你了?别忘了你身上还有我的灵果,偷走你我不管,偷走灵果我可心疼。就这样定了,你今天就住这儿。我困死了。” 白骄打了个哈欠,捏了一个法决叫人进来。 虾白应声而至,许是喝了酒,他的脸很是酡红,不知喜怒。 “虾白,你给肖涟安排一间屋子。我先睡了,老规矩,我睡醒前不要叫我。” 说罢,白骄身影一闪就消失了。 虾白看了看肖涟:“请吧。” “可我……”肖涟突然想起眼前人也是修仙者,还是不知脾性的,只好默默地任夏白安排房间。 躺在客房的竹床上,肖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好久没有睡在坚实的床上了。 自从被爷爷捡回来之后,他都是睡在晃荡的船上的,也早已习惯。 他还以为自己会睡不安稳,可谁知吃饱后,看见白骄打了几个哈欠,他也沾染上了困意。竹床上的被褥又格外的松软。他闷头睡了过去,倒做了一个香甜的梦。 梦里,他不过三岁,母亲睡在香软的被褥间,他睡在母亲香软的怀抱中。 次日,肖涟难得地起晚了,日头已升得老高。 想着白骄应该也起来了,肖涟连忙起床下楼想找白骄告辞。 谁料他没找到白骄,却碰上了白骄的手下夏白。 夏白今天对他和善了许多,“白老大还有事,肖公子自行离开即可。” 肖涟难得被人如此对待,连忙摆手道:“叫我肖涟就好。那等白骄回来了,你帮我转告一下,谢谢他的招待。也谢谢你,昨天安排的被褥很是舒服。” 夏白笑眯了眼,满口答应,又补充道:“对了,你接下来捕鱼的时候,离其他人远一些。” 肖涟有些懵,但想起这是白老大手下安排的事,定有深意,也便道了谢,之后快步离开了。 看着肖涟离开的背影,虾白很是后怕。 他昨天后来才知道肖涟吃了那孕果,暂时能储存孕果先天之气。算是弥补了他和蟹白的漏洞,二殿下才没有真正降罪。 肖涟算是他们二人的福星,二殿下对他也不一般,此次大睡之前还挂念着他的事。 那么,二殿下交代下来的那件事,还得尽心尽力地好好去办。 竹楼就在码头附近,离肖涟的船也不算太远。 肖涟挂念着自己的船,那可是他的全部身家,这一路上都是小跑着回去的。 到了地儿,肖涟连忙钻进船舱。 先是扒出了自己的积蓄,发现一个字儿也没少。 又看了看自己买的米面粮油,一点也没被动过的痕迹。 紧接着看向他的两个桶。 他还以为螃蟹长了八条腿,该早就跑没了。 谁料居然还是满满的两桶螃蟹,看着一只也没少的样子。 这是何缘故? 肖涟再一细看,原来螃蟹们有着大螯,脾气又爆,在桶里你踩我我夹你的。 即使有想爬出去的,也都被同伴们死死地钳住了爪子。 肖涟有些好笑,又感觉万分庆幸。 幸亏没少,要不然,螃蟹售价高,他可会损失不少钱呢。 两只桶都被占住,他也不好捕鱼,索性将桶挂上扁担,一步一晃地朝芳华楼快步走了过去。 这么多螃蟹呢,就是那刘掌柜的再压价,也是一笔大价钱。 心情愉悦,肖涟脸上挂着笑,即使今天的桶比之前的稍沉一些,他走路也轻快了许多。 肖涟已经做好被压价的心理准备了,谁料芳华楼的刘掌柜这次看见他,忙夹着算盘就迎来了。 “肖涟,你来了,这次送的是?”刘掌柜探头看向他的桶,掀开桶盖,见到桶内全是螃蟹,面上不禁一喜。 “厉害啊,最近这一月虽然螃蟹较多,但一次送来这么多的可不多。”肖涟见刘掌柜连忙拎了一桶朝后厨走去,还示意肖涟提起另一桶跟上。 肖涟对他这做派有些不适应,但还是拎起螃蟹跟上了。 刘掌柜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之后忙掩上后厨的门,很是隐秘地不让人看见肖涟。 “肖涟啊,这螃蟹最近涨价,我也不跟你说虚的。你能逮到这么多螃蟹,只要保证今后的螃蟹还都供给我们芳华楼,我绝对不会亏待了你,成不?” 第10章 有这么夸张吗? 肖涟有些吃惊,不过,他也无意再问别的餐馆,反正天下做生意的都是一般心黑,芳华楼再黑,起码是个很稳定的收货源。 二人没费多大力气就达成了共识。 回来的时候,肖涟担着空扁担,都没再去买点东西,而是快步地回到了船上。 到了船里,肖涟也遮掩着把船舱两边的草席子放了下来。 紧接着,从怀中掏出了那焐热了的一贯钱。 数了数,一千个不少也不多。 肖涟将这一贯钱与之前的钱放在了一起,钱袋子变得沉甸甸的。 肖涟不禁憧憬了起来。 要是能每天如此…… 很快,他摇了摇头,哪可能呢? 他把钱袋子好好地藏好,之后解开绑缚船的绳子,又划着入了江。 意外之财是意外之喜。真正能让他活下去的,还是每天的正经生计。 这些天,肖涟谨记了夏白对他说的话。 无论做什么,都尽量离其他的船夫渔民远些。 也或许是因为离别的人远了,所以他的收获都不错。 捕上来的鱼多了不少,更多的还是螃蟹。 叫他居然有种这白沙江中螃蟹比鱼多的感觉。 开始他还只一天送一次货。 后来,见这螃蟹实在是多,就改为了三四回。 自那天白老大招摇过市地将螃蟹餐带回竹楼起,白沙镇就刮起一股螃蟹热。 吃的人多了,捕的人也多了。 纵其功能被传得有些邪乎,螃蟹的价格也有所回落。 就这样,肖涟每天也基本都能得两三贯的钱。 这基本相当于之前肖涟一个月赚的钱了。 他已经还了大部分的欠款。 那些叔伯们得了肖涟的还款后,互相通着消息,也都知道肖涟最近收入不错,纷纷过来取经。 肖涟倒也不藏私,使劲想了想,“兴许是因为我离大伙儿有些远?所以我周围的螃蟹都被我捕走了?” 叔伯们恍然大悟,对啊,肯定是分开捕的更多,不能扎堆,顿时也四散开来。 虽然情况变得更好,却不如肖涟的收入这般夸张。 不过叔伯们没有坏的,他们眼热正常,却也为肖涟而高兴。 毕竟肖涟的情况他们也知道,他们还是肖涟的债主。肖涟赚了钱不还是要还给他们?相当于肖涟为他们赚钱了。 话是这么说,人心易变,若肖涟真的接连几年都收入远超叔伯们的话,指不定他们会怎么想。 而肖涟也真的没有接连几年日入几贯,甚至连几个月都没有。 大概一个半月的时间,螃蟹就没那么常见了。 这场螃蟹热,来得快去得也快。 肖涟倒没那么遗憾。 他已经得到了最大的益处——还完了所有的欠款。 连李叔的女儿翠翠也不少用木棍钓起螃蟹,卖了给李叔买了不少滋补的药来吃,现在李叔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了。 肖涟为李叔开心的时候,心里不是没有遗憾。若这场突如其来的螃蟹热是爷爷生前来的就好了,多了这些钱,兴许爷爷就不会病死了。 事实已定,时光不能倒流。 肖涟也只是伤感了一下,就重又打起精神了。 依旧是那句话,意外之财不长久,他还是好好地摆渡打渔才好。 芳华楼的刘掌柜也不再克扣他的卖鱼钱了,即使只剩下两年寿命,日子也会一天天地好过些吧? 而且没了压在头上的债务,他再攒一些钱就能去找母亲了。两年时间,总能找得到的吧? 白沙江下,龙宫中,一只巨大的虾使劲伸了伸懒腰。 随后,就化为了人的模样。 这正是虾白。 短暂的休憩完毕,他很快穿上了守将的衣服,去换蟹白的班。 蟹白正等他。 “虾白,你可算来换班了,整天守着珍宝园,我身上都快长水藻了。” “羡慕你,我这一段时间倒太忙了。整天催动灵力把四散的螃蟹聚到江水上层还有江边,还得分精力给一个小孩儿开小灶,快累死了,这活要是你来做倒好。”虾白道。 “小孩儿?谁能劳动你大驾?”蟹白被勾起了兴致。 “那小孩儿可算是咱俩的恩人呢。”虾白把孕果之事的首尾向蟹白讲述了一番。 “那可得好好感谢感谢他。”蟹白一脸后怕。 “可不就是,那孕果在小孩儿肚子里,看咱二殿下的态度,说不定啊,你能帮得上他的时候不多了。”虾白神秘一笑,二殿下每天最喜欢的事就是睡觉,他可没见过二殿下对别的人那么上心过。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嘿嘿,不告诉你。就是咱二殿下的路,看着不好走呢!” 这小孩儿有了钱也舍得正常吃饭了,这一阵子,养得整个人都像是长开了似的,那些个小娘子都愿意坐他的船呢。 “快说清楚。”蟹白抓住他不让他走。 “嘿嘿,我跟你说啊……” 第11章 白沙江上,肖涟卖了鱼回来,桶意外的不是空的。 里面放了一大葫芦油还有一捆菜,以及剩下来的小鱼。 他还多买了一个桶,预备专门用来装小鱼。 眼下情况好了,他基本不需要再把酒楼不收的小鱼送到菜市场换钱了。 小鱼并不好卖。这里靠江,最不缺的就是鱼。 以往连小鱼都卖不过是因为蚊子再小都是肉罢了。 做好了准备工作,肖涟哼着小曲,开始把一条条小鱼开膛破肚。 他还是很喜欢吃炸的小黄鱼的,多准备点,划船的时候要是饿了,可以当零嘴吃。 还可以给女客们当小贿赂,闲谈中再问问她们有没有见过母亲。 思及这点,肖涟手下动作更快了。 明天,希望女客再多些吧,兴许里面有见过母亲的呢。 翌日,肖涟也是早早地起了。 吃完饭后,他没有急着开工,而是拿起布巾开始擦拭自己的船。 这船是爷爷留给他的,年头大了,须得好好保养,方能持久。该修的修,该擦的擦。 船舱,甲板,木棚,甚至连棚顶和船身外部,他都要好好地擦一遍,还要好好地擦拭一下客人坐的蒲团。 不光是因为干干净净的船容易吸引来爱干净的女客来乘,也是因为这是爷爷留给他的东西,他必须好好对待。 爷爷对他是真的很好。 当年爷爷本存够了买地建房的钱的,可却救了他。他三岁,从水里湿淋淋地被捞起来,很快就发了高热,还差点把肺烧出毛病。爷爷为了给他看病,花了不少钱。等到他病好了,盖房子的钱也不够了。 爷爷索性又改了改自己的渔船,彻底以船为家了。 这船破虽破,倒也不是那种小的乌篷船。 船长十五尺,宽五尺,高八尺。中间还有爷爷改出来长约一丈的木棚。 船舱下放二人的物品,上铺甲板,甲板上还有几层木板。 这木板到了晚上可掀起,作木棚的墙。二人睡在木棚中,也睡得下。木棚冬天用四面墙可保暖,其余季节用三面墙加一个草席,方便起夜又不用吵醒身边的人。 白天木板放下来,二人就在甲板上载客和捕鱼。 这船养大了肖涟,也送走了爷爷。爷爷病重之际,也绝对不愿把船卖了。就是为了给肖涟留一个糊口的营生,不叫他漂泊无依。 事实上,这船虽好,肖涟私下里也问过价,对方却不愿多出,只因船实在有些年头了。 但船再破,肖涟对它还是珍之重之。 每每好好养着它,不叫它再破败了。 护理船的工作肖涟不知做了多少次,不一会儿他就做好了这一切。 之后,他就准备划到对岸去,等着乘客横渡白沙江。 白沙镇繁华,每天都有早起从江对岸过来上工的人乘沿岸的船。 夏白说过接下来的时候,要肖涟离其他人远一些。肖涟也不知道这个接下来是要多久,索性就一直远离了他人的船。 这也不会影响他的生意,反倒让他能截到不少稍远处来的乘客。 只是,就在他准备划船到对岸去的时候,却听见一声女声传来,“船家,慢着。” 肖涟循声扭头,只见是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 可分明是女声,他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穿了粗布男装的女子。 女子二十几许,面容很是白净好看,可打扮却极其素净,浑身只有一个木钗,不见任何首饰。 她后面背着包袱,怀中有个两三岁的孩子。孩子很是顽皮,在她怀中扭来扭去。 肖涟一瞬间有些愣神,还以为是看到了…… 肖涟停下动作等着她。 女子气喘吁吁地上船,之后语速极快地地催他:“快,船家,往东走,赶紧离开这儿。” 白沙江是东西流向,肖涟一般却做的是南北横渡的生意。 尤其这早上横渡的人多,若做这一单生意走远了,他可是有些亏。 肖涟有些为难,“不知小嫂子要往东走多远?” “越远越好,只要能带我离开这儿。” 肖涟有些警惕,“怎么了?” 女子泣道:“我家那口子死了,婆婆想夺了我的儿子,还逼我改嫁。小哥儿行行好吧,快些开船,别叫人追上了。不会叫你白跑,船钱会给你的。” 肖涟闻听此言,知她迫切,叫她抱着孩子坐好,就快速地划起船来。 往东是顺流而下,船速很快,倒也不算多累。 他听着孩子和女子闹着饿,就掏了两个小黄鱼给了女子,叫女子好喂他。 女子好好地去了刺,一点点地喂给了那小孩儿。小孩儿顿时安静了些许。 肖涟在船另一头划船,看着二人的亲昵,不禁笑了,可笑容还是有些苦涩。 他不再看二人,只专心地划着他的船。 孩子很快垫了东西,倒也没有再闹着要吃东西,而是在女子怀中笑闹起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很是闹腾,听声音女子有些招架不住,不住地叫他别动。 肖涟没吭声,这样的场景不用多打扰。 孩子咯咯笑着,女子应付着他,口中却越发急切,催肖涟“快些,再快些。” 肖涟也划得越来越快。 突然,“呀”的一声惊呼后,孩子大哭起来。 女子焦急的呼唤传来:“小哥儿,停下,快停下。我包袱掉江里了!” 闻言,肖涟猛地转身。 女子单手抱着孩子,徒劳地向下伸着手。 肖涟连忙过来走到船边往下去看。 下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江流水。 “小哥儿,我不谙水性,还带着孩子,你快帮我找找吧。”女子另一只手拉着肖涟的衣袖,记得都要哭出来了。 肖涟也很是头疼。 包袱已经落下水一段时间,必须尽快去找。可是江水深不可测,哪能那么容易寻得。而且麻烦的是船随水动,包袱往下落,更难寻觅了。 还有就是他若寻得太久,没了船夫的船又该顺流走多远呢? 若是不能及时避开急流暗礁,待到他回来时,还能见到自己的船吗? 女子又哀求了一遍,若不是抱着孩子不方便,都差点要给他下跪了。 “就让船顺流而下,我只能寻一刻钟。小嫂子也别乱划船,以免倾覆。” 肖涟一咬牙,还是纵身入了江。 女子看着他跳入江中溅起的水花,很是无力地坐在蒲团上。 她抱着弄掉包袱闯了大祸此时正在哭的儿子,终究不忍心打骂。 只搂紧了他,眼神定定地看着前方的滚滚江水,不住地从他后脑摸到后背,“好了好了,别哭了。” 大半个时辰之后,肖涟才游到船边,筋疲力尽地爬上船,随后平摊在甲板上,大喘着气。 他两手空空,显然终究什么也没寻到。 女子看见这一幕,轻轻咬了咬唇。 孩子已经在她怀中睡着了,她将孩子轻轻放在在旁边的甲板上,然后走到了此刻正躺在甲板上恢复力气的肖涟身旁。 肖涟自觉自己的姿势实在不雅,用双臂拄着甲板要起来。 却没料到女子竟款款起身来到肖涟身旁俯身作势要扶他,同时微松衣襟,纵一身男装,竟乍显风流。 她突然捧住了肖涟的脸,眼看要凑了上去。 第12章 !!! 美色当前,肖涟却只感觉到莫大的惊吓。 他以往见到的女子恨不得离他几丈远,船头船尾地避嫌。 这个女子又是为何……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船边,差点又跳了江。 “你要做什么?小嫂子,请自重。”肖涟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女子眼波流转,笑道:“男欢女爱的,不很寻常吗?我财帛尽失,也只有这一副身子能抵作船费了。” “钱我不要了,我把船靠了岸,你带着孩子不容易,赶紧走吧。”肖涟惊魂未定地摆手。 女子瞬间露出哀求的模样,“我没了钱,孤儿寡母的,又能到哪里去呢?小哥儿,你是个好的,看你还没娶妻,也没个体己的人。你看我这身子如何,你可看得上眼?” 肖涟受到的冲击太大,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头疼地摆摆手,“我是不会娶妻的,小嫂子,多说无益,别把孩子吵醒了,我这就靠岸,你赶紧带着孩子下船吧。” “小哥儿……”女子不死心地拉扯他道。 肖涟被她这一出搞得即使没力气也要再度泊船了。 女子不住地想打断他的动作,几次差点弄掉他手中的浆,肖涟很是头疼,却注意着不再和她有身体接触。 靠岸了,女子越发急切,甚至扯开了肖涟大半个肩头的衣服。 看见肖涟身上那块花瓣型的胎记,女子微诧,一时间松了力气。 “放手!”肖涟微怒,使劲一挣,挣开了女子的手。 就在这时,一声喊叫响起:“牡丹在那儿,快给我抓住她!” 听见这声音,女子猛然一抖,顿时大惊失色。 肖涟循声望去,只见岸上不远处,两个五大三粗打手模样的人正向这个方向奔来。 她怀中的孩子也被吓醒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快,求你了,快开船!”牡丹央着肖涟。 思及牡丹刚上船时的话,肖涟跳下了船,猛然发力将已经靠岸了的船又推回水里。 随后肖涟跳上船,就快速地调转船头来。 两人到的时候,肖涟已经离开江边一段距离。 周边也没别的船,肖涟还以为安全了。 谁料那两人竟扑通下了水,使劲追起船来。 肖涟力气还没完全恢复,终是慢慢被追上了。 两人一下子跳上了船,其中一人对着他的肚腹打了一拳,直打得肖涟吐出血来。 就在肖涟痛得弯下腰之时,另一人抢过肖涟的船桨,开始将船往岸边划。 “牡丹,你胆大了啊。还敢偷妈妈的钱!” “那明明是我的!是你们逼我的!”自知逃脱无望,牡丹抱起孩子,边哭边发抖。 “屁!还敢联合奸夫逃走,看妈妈不把你这奸夫还有你那个小杂种都卖去南风馆当小倌。”其中一个打手啐了一口唾沫。 肖涟被打得痛极,此刻还正懵着。可这话冲击太大,他喉间一甜,顿时又吐出一口血来。 高壮打手将船划到岸上后,丢了浆,挟制着抱着孩子的牡丹,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见到这一幕,肖涟怒极:“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动脚,欺负孤儿寡母算什么好汉!” “呸,还没找你算账呢。我们刚才可是看见了,你和这个小□□可是拉拉扯扯,光天化日之下勾搭成奸。妈妈一直想知道那个弄大了牡丹肚子的是谁,看来就是你了,钱在哪?把钱交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另一个肥肥胖胖的打手异常灵活地绑了肖涟的双手,把他按在地,而后在他身上上下摸索。 整个过程中,肖涟一直挣扎着想起身,可越挣扎挨得越惨。 “钱呢?”摸索未果之后,他愤愤地踢了肖涟一脚,然后看向牡丹。 牡丹抱着孩子瑟瑟发抖,“钱掉到江里了。” “就是钱掉到江里了,你怎么着也得把这个窟窿补上,妈妈的手段你知道。赶紧把钱掏出来。钱没在这奸夫身上,定是你藏起来了,快点拿出来。” “快拿出来!” “真掉江里了,不信你问他。”牡丹看向肖涟。 “他是你的奸夫,问他有什么用。”矮胖打手低头看向肖涟,“小子,识相的就赶快把钱交出来。快说,你们把钱藏到哪里了?交不出来就把你卖到南风馆里,我们说到做到。” “钱就是掉到江里了。”肖涟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打是吧?”胖子一脚又一脚地踢起来。 也不知打着哪里了,肖涟爬不起来,只趴在船边止不住地吐着血。 那血看着厉害,可融入江水之中,很快就没了踪迹。 见肖涟被打得这么惨,牡丹叫起来:“你们别打他了,他只是个船夫而已。” “船夫?”两个打手对视一眼,却没有如牡丹所愿地放过肖涟。 “敢帮着背叛春风楼的妓子逃脱,胆子够大啊?船夫也好办,他划船弄丢了我们春风楼的银子,就是得赔。看他模样不赖,把他往南风馆里一卖,这船也得赔给我们春风楼。” 肖涟被连踢带打的,既力竭又痛极。可闻听此言,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后奋力一踢,一脚竟将他踢到了江里。 “敢动我的船试试!” 不过肖涟也被反震之力震得摔在了甲板上,再也起不来。 江边水浅,那胖子吃力地站了起来。他挨了这一脚,气得脸上横肉乱颤,“小杂种,敢踢我,你死定了!” 那高壮打手也气得松了对牡丹母子的挟制,大手朝肖涟抓来。 “敢动我的人!”突然,一声怒吼贯彻长空。 下一刻,一条水龙从江中冲天而起,顷刻间来到了高壮打手的面前,将他一下子也冲击到了水里。 胖子躲闪不及,被高壮打手给砸了个正着。 二人被砸到了水里,之后半天没动弹,也不知生死。 一个白色的身影急速而至,来到了肖涟的面前。正是白骄。 可白骄看着肖涟,眼里却有着风暴。 “说过不让你流血,你怎么这般无用!不想活了找我!” 肖涟又喜又怒,也不知牵动了哪里,喉间又一股腥甜涌上,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眼下,是活不成了吧。 他是无用,不似修仙者一般强大。可他只是一介凡人,方才又游了大半个时辰,又怎会还有余力对抗两个凶神恶煞的妓院打手呢? 流血是他愿意的吗?被打得要死是他愿意的吗? 可他再无用,也尽力想保护更弱者。他将火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二人顾着打他,牡丹和他的孩子就不会遭遇这般待遇了。 只是,这些话他不必说。 眼前人是谁?不过是债主而已,话里句句都是想弄回灵果的意思。 肖涟忍着痛,艰难地呼吸着。 他看着一旁惊魂未定的牡丹和她怀中大哭的孩子,反倒笑了。真好,他们没事。 肖涟躺在甲板上,想起身,却爬不起来。 白骄忙蹲下身,把他搂在怀里。 肖涟倚在白骄的怀里,看向牡丹,纵吐着血,还是吃力地道:“我的钱都在甲板下,牡丹姑娘,你拿了钱快逃吧。” 而后他扭头看向白骄,无力地道:“我快死了,你可以取走你的东西了。” 肖涟开了口,喉间的血就忍不住了。 他齿间都是血沫,有些还溅在了白骄脸上。 看着这一幕,肖涟竟有些诡异的快感。可随后,他就失去了意识,昏死在了白骄怀里。 看见这一幕,牡丹在一旁一边哄着怀中的孩子别哭,自己却也哭了起来。 白骄抹了一把脸,脸色铁青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从里面拿出一丸药,塞进了肖涟口中。 “说得轻巧,你是谁,敢命令我白老大?你让我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笑话。” 做完这一切,白骄解了肖涟手上的绳子,随后,一使力将肖涟打横抱起。 连看都不看,就扔了一锭金子给了正哭着的牡丹。 “敢动这船试试,拿着钱滚。” 说罢,他一旋身,就带着肖涟消失在了原地。 肖涟还以为自己醒不过来了,但是当他睁眼发现上方熟悉的帷帐时,就知道自己其实没有死。 眼前的景色让他有些猜测,他想起身验证一下,可却动弹不得,甚至连转头都做不到。 这里应该是白骄的竹楼,他努力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只能张嘴。 “有没有人在啊?白骄?夏白?” 他的声音开始还很嘶哑,但是终究还是叫来了人。 肖涟转不了头,只能使劲地转动眼珠往记忆中门的方向看去。 有脚步声传来,很快,门吱呀一声开了。 肖涟余光中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是白骄。 肖涟余光中看见白骄将一碗药搁在了床边的桌子上。 而后,白骄就坐在了床边,抱着肖涟的上半身将他扶坐起来,让他靠墙倚着。 见肖涟坐不住,白骄往他身后又放了一个枕头抵着。 动作虽不太熟练,却也并不笨拙。 肖涟动弹不得,只觉得全身上下除了嘴就不是自己的了,不禁很是担忧。 “白骄,我怎么了?你没取灵果?还是你取了灵果我才变瘫了的?” 第13章 白骄斜睨了他一眼,道:“美得你,你让我取我就取?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你这是喝了药,药中有止疼的麻草,药劲儿还没过去罢了。你倒想得美,还想变成瘫子赖上我不成?” 肖涟对他这种语气也快习惯了,道:“你为什么不取啊?” 白骄端起药碗,用勺子搅了搅。“生死有命,你当日还有阳寿,我轻易不做那害人性命的事。我取了灵果就是杀了你,要损及自身的。你怎么那么坏,要害我。” “谁要害你了。你不能轻易杀人吗?后来那两个打手怎么样了?” “没死,不过他们口口声声南风馆,想必很喜欢那儿。我就派人把他们送回春风楼,跟那里的妈妈多说了一句话而已。”当然不止这些,不过不用跟肖涟说那么多。 白骄舀起了一勺药,朝肖涟的嘴巴送去。 肖涟动弹不得,虽觉得这样很是别扭,可还是不得不张嘴喝下了那药。 拿药刚一入口,就苦得肖涟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白骄轻笑了一声,又舀了一勺药送过来。 这次肖涟紧闭着嘴,怎么也不喝了。 等白骄把勺子拿远了,肖涟才张嘴道:“你放的什么?太苦了,等药凉了我一下子喝完吧。” 白骄也没再坚持,他把碗又放了回去。 “放的好东西,能治你病的药。” “对了,牡丹呢?还有我的船怎么样了?”肖涟追问。 “没人动你的船,我派人把你的小破船划回码头了。牡丹是那个女的吗?她自然是拿了金子开开心心地走了呗。” “金子?我可没有金子。”肖涟哪有那么多储蓄。 “我给的。” “你给的?这……” “一锭金子很多吗?我钱多得是,可没你那么穷酸,讨好女子才给一点钱。”他身为龙王二殿下以及白沙江的龙神官,他什么东西没有? 不说天灵地宝和别的产业。就说那沉船里的货物,掉到江里可都是他的。那个钱袋也是,坠了江就是他的了。不然白沙江那么大,他的手下们那么多,他拿什么给他们发薪俸? “我只是看她可怜,谁讨好她了?”肖涟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绯红,显然羞恼了。 “到底是谁可怜?是谁被打得半死,喝了我的好药也整整昏睡了七天七夜?” 说起这个,白骄就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确保孕果无事,之前他往肖涟身上施了一个法术,一旦肖涟伤重流血他就能得知。 要不是如此,恐怕小孩儿不知道能被打得多惨。 当时他正在父王的龙宫之中,离这里不知多远。 感应到肖涟有难他就急忙赶过来了,一路上他施以水镜术看着肖涟的情况,倒是好好地看了一出落难鸳鸯的戏码。 这小孩儿真是死脑筋,处处护着那母子俩,真是八百年没有见过女的了。 也是,小孩儿正值该想入非非的时候,他倒忘了这一点了。 想到这里,白骄正色道:“我也不瞒你,那灵果对繁育后代有着大用。今后就是你看上了哪个女人,也不准喜欢,就是喜欢也不准同房。否则,我可不管什么杀人不好,定会第一时间取出灵果。而一旦灵果没了,你也就没了。听明白没有?” “你想多了。还有两年的时间,我不会去耽误谁,谁我都不会喜欢。”这是肖涟的真实想法,因此虽然白骄说话很不客气,肖涟倒也没生气。 “那可说不准,都说饱暖思□□,男人一有钱就变坏。现在你不欠债了,保不准就想这事了。”白骄酸他。 肖涟和他打交道也有几回了,也看出白骄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实际倒不至于多坏。因此倒也没有感觉被冒犯。但是被这么酸,也着实叫人不酸回来就好像输了一样。 他还嘴道:“男人一有钱就变坏的话,你那么有钱,出手就是金子,岂不是坏到骨子里了?” 白骄怎会甘心口头上落下风,当下道:“咱俩不一样。你突然有钱,自然受不了诱惑。我生而富有江海,财富对我来说如喝水一般自然。” 说到喝水,白骄突然想起了喂肖涟喝药的事。 又端起了药碗,不等肖涟再开口还嘴,就喂了一勺药叫肖涟试试温度。 肖涟艰难地咽了下去。“温温的,可以直接喝了。” 喝完这碗药,白骄还神奇地拿出了一枚蜜饯,叫肖涟吃了冲冲苦味。 肖涟嘴里塞着蜜饯,不好说话,就看着白骄。 这家伙,现在不只是一个债主,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了。除了嘴毒些,倒也没那么坏。 药效见效很快,没多久,肖涟就困得眼皮一眨一眨的。 朦胧间,只感觉身后的枕头被抽掉,然后自己就被塞进了被窝里。 “睡吧。” 困意袭来,肖涟沉沉睡去。 肖涟的身体本就外强中干,又被这一番毒打,更是伤了元气。 纵有白骄的好药喝着,他也昏昏醒醒的,缠绵了大半个月才感觉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刚能下地,肖涟就去找白骄辞行。 “这阵子谢谢你劳心劳力地照顾我,不过我身体既然好了,就不便多停留。今日特来向你辞行。”肖涟拱了拱手,对白骄的照顾很是感激。 这阵子他养伤,不用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的,日子特别滋润。不过,他也是穷苦惯了的,真叫他享福,反而不习惯,总觉得浑身都躺软了。 还是赶快走吧,免得在这儿染上懒病了。 谁料白骄却不同意,道:“你还知道我照顾你花费了心血。你伤及根基,眼下只是外强中干。我也不拦你,你若非要走,恐怕只有三五个月好活,不过也够你安排好后事了。” 自然不是这样,但白骄到底恶趣味,想吓吓这个总是不顾及自己的小孩儿,好叫自己出一口恶气。 果不其然,肖涟迟疑了:“可我一直在这儿,不事生产,还老是麻烦你。” 白骄啧了一声,道:“你真没成算,你走了才真麻烦我。别忘了灵果还在你身上,你不操心自己的身体,我还操心我的灵果。都几回了,你受伤累得我来回抢救灵果。我可是白老大,哪有时间天天做护花使者?” 肖涟气他这说话的腔调,回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骄扬扬眉,道:“叫你在此住下的意思。你不是说你不事生产是个大麻烦吗?我给你找点事,保准比你天天划船赚得多。” 肖涟却迟疑了,他划船不只为糊口,还为向来往客人探听母亲的消息。 囿于白老大的竹楼间算什么事呢?他只不到两年时间,禁不起这样消耗。 “可我还想划船找人。” “找谁?” “我……一个女人。”肖涟不知为何,无法在外人面前说出那是自己的母亲。 白骄听闻此言,磨了磨牙,道:“说你年纪到了你还真思春。忘了我说过什么了吗?我不准。” 第14章 肖涟心头升起一股怒意:“那是我长辈。” “莫唬我,你不是只有一个爷爷?哪有什么长辈。”白骄不信。 肖涟低下了头,“她和我失散多年。” 肖涟模糊一下母亲的经历,只说了比较明显的外貌特征。 “她是我一个出家的长辈,曾在清莲庵修行,而今已经不在那里。外貌上,她左手手背满是烫疤,那是为了护着我不掉进火盆,才被炭灼的……” 明明可以为了他牺牲,使他免于火烧,为何又狠心把他抛进水里,母亲。 肖涟闭了闭眼,忍过鼻子那阵酸意,接着说了起来。 随着肖涟的陈述,白骄心中逐渐浮现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尼姑的模样。 他心里逐渐升起一股诡异的念头。 白骄不禁审视了一下肖涟的眉眼,而后他暗暗诧异:肖涟居然是十六年前那个小孩儿! 当年那女人分明狠心把小孩儿扔到水里要他死,居然还有过为他奋不顾身的时候吗? 白骄十分不理解,对于龙族来说,他们对新生儿无比看重。根本不会有人加害小孩子,更别说是自己的亲生儿了。 那女人如此狠心,找她干嘛? 白骄虽然很不情愿帮这个忙,可还是向肖涟伸出手:“帮忙可以,把你坠子给我。” 肖涟下意识地摸向颈间的坠子,这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爷爷说过,当年自己被他捞上来的时候,手中还紧紧攥着它。 肖涟还记得,当他第一次见白骄的时候,白骄就要过这个坠子,想当所谓的抵押。 “要坠子做什么?”不会又是抵押品吧? 白骄撇撇嘴,“我是修仙者,自有我的办法。那长辈是你母亲吧?这坠子与她有关。我可施一种法术,好提醒手下该往哪寻她。等找到她,坠子还你。” 白骄自然是在瞎扯。 这坠子分明就是他遗失的姻缘坠,线是月老红线,坠子是能使他不再嗜睡的安神果炼成的。 至于这坠子为何会到肖涟手中。 还不是因为白骄瞎好心,看不得小孩子被溺死,顺手救了他然后又把他扔给了那个老船夫。 结果好心没好报,反被这小孩儿顺手牵走了坠子。 后来连孕果也被这小孩儿吞了。 他们可真是孽缘。 肖涟不疑有他,听闻能帮忙找母亲后,就解开了绳子,将那坠子连绳一起递给了白骄。 白骄随手就戴在了自己的颈间。 他看向小孩儿的脖颈,果然,那个眼瞎红线的灵气还是盘踞在那儿不下来。 这东西他管不着,它爱待哪儿待哪儿。 不过,白骄使劲拢了拢肖涟的衣领,盖住了那根红线。 眼不见心不烦。 肖涟:…… “肖涟,你把这几本账册送过去给老大。”总账房是个慢吞吞的白眉白胡子老头,人有点罗锅,平时送个什么一般都不会自己去。 这几天,他使唤肖涟使唤得很勤快。 谁叫肖涟现在是白老大手下的杂工一枚呢。 “诶,归老伯,就来。”肖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快步上前接过归青手中的账册,躲过来往办事的人,朝着白骄的竹楼走去。 竹楼是肖涟和他心腹手下住的地方。白骄手下众多,其余的多在竹楼旁边的几间大院里办事。 肖涟近期就在白骄手下做做小跑腿,倒是叫他见识到了白骄的产业有多大,他究竟多有钱。 白骄管着整条白沙江,白沙镇是他的总部,沿岸的小镇都有分支据点。 他受着来往的行商船夫的上贡,在各地开着如芳华楼这样的酒楼客栈,对于珍珠珊瑚等也多有涉及…… 各个分账房会定期汇总了账本交给归总账,待他先把把关之后,再拿给白骄看。 肖涟曾听说过白骄一天进账多少,当时他就被那数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难怪白骄那日随手就把一锭金子给了牡丹,一锭金子对白骄来说,真的不算什么钱。 按理说,他一个平头百姓看见这样的人物该仰望和崇拜,要么惧怕。 可也许是见多了白骄不着调的样子,听多了他不着调的话,还见识到他整日赖床的样子,肖涟对白骄却是没上面那些心思。 白骄于他是债主,是恩人,也是个对他好的人。 肖涟无法否认,白骄纵然是个强大又有钱权的修仙者,也从未真正伤害过他。 这么多天,他被留在竹楼里,白日在白骄手下上工。 白骄的手下各司其职,暂时没有多余的差事,充其量只有临时事情需要人做。 他就做杂事,变成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白骄也没让他做危险和劳累的事,白天有好吃的吃着,晚上还让他睡在暖和安稳的房子里。 要知道,现在已是十月下旬,天气逐渐冷起来,蚌农们要不是生计逼着也不太乐意下水。 往年这时候,肖涟整日摸江水总患冻疮的手都该痒起来了。 今年,他的手却没一点这个苗头。 白骄也吩咐了手下帮他找失散多年的母亲。 白骄手下众多,找起人来也更快些,听说已经有了线索。 整个白沙镇找不到比他待遇更好的雇工了。 肖涟知道自己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可白骄什么也不缺。他无以为报,只好暗暗下定决心,他会尽全力做好手中的事情,好帮他分担一些。 虽然,他并未见过白骄有多忙。 平常白骄也就看看账册,再处理一些大事。至于小事,多半都被他手下解决掉了。 而这些工作,其实并不占白骄半天功夫。 其余时间,白骄特别喜欢睡觉。 谢白说,那叫冥想,是修炼的一种方式。 肖涟不信,他可不止一次看到白骄睡得脸上都压出了红印子。 今天,只希望他没有又“冥想”吧。 思绪飞转,肖涟脚下却不停,他来到了白骄门前,敲了敲门,却并没有听到回应。 果然,又睡着了。 肖涟推门进了屋,这是白骄允过的。 第15章 肖涟环视了一下四周,屋内却并没有白骄的身影。去哪了? 他将账册搁在白骄的床头,便退了出来。 正在关门的时候,刚巧碰到谢白路过。 谢白一见他,就笑了:“老大临时有事,被叫走了。” 方才龙宫传来消息,二殿下急匆匆地就走了。 “嗯。我过来送账册。” 二人寒暄了一阵,便道别了。 分别后,肖涟只感叹,白骄的这些手下,夏白,谢白,包括归青等,个个都比白骄脾气好,对他也很好。在帮他找人的事情上,也出了很大的力。 他很是承情,也知道这都是看在白骄的面子上。 尤其谢白,他在帮忙找人之上可谓不遗余力,真是很好的一个人。 肖涟想着这些,正准备去归总账跟前回复一下,却突然听得远处一声喊:“肖涟,好像找到那人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肖涟回头,只见谢白去而复返,走得飞快。 “方才我手下来报,他见过一个手有烫伤的女人,年龄和你所述的也差不多。”谢白高兴得直咧嘴。 “真的吗?”肖涟连忙追问:“她在哪儿?带我去。” 去的路上,谢白在渡口就近找了一艘船,拉着肖涟跳了上去。 肖涟就是船夫,也不用再雇个人专门划船。 “那个疑似你母亲的人就在江对岸的一个村子里,离得还挺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为什么你们母子俩没见过面。”谢白这样说。 天气寒冷,肖涟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他快速地划着船,心里满是惊涛骇浪。 肖涟紧紧抓着船桨,拼命地划着。 母亲她这十六年,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她可还记得自己这个儿子? 她可曾后悔过? 去程风平浪静。肖涟又划得拼命,甚至划出了一身汗。二人很顺利地就到了目的地。 可当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肖涟却大失所望。 女人黑瘦黑瘦的,显然日子过得很是穷苦,但这不是他失望的原因。 真正让他失望的,是这个女人没有一点记忆中母亲的样子。 饭已经放在锅里,女人正在灶前烧着火。 二人问及女人手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女人指了指灶上的锅:“早年我还小,很馋,我娘炸丸子,我太急,手不小心被热油烫着了。” 不,这不是母亲,母亲的烫疤是为护着自己不掉入炭盆才有的。肖涟木着脸想。 谢白比他还失望,不死心地又问那女人,“你真没有一个失散的儿子?” 女人不高兴了,一边填了一把柴,一边还嘴道:“你怎么这样?知道我生不出儿子专门来作践我?我要是有失散的儿子,早把他找回来伺候我了,还用过这苦日子?” 她很不高兴,连句请他们留下来吃饭的客气话也没说。 回程的时候,肖涟划得肉眼可见的慢。 江面宽阔是不假,可肖涟有以下没一下地划着船,许久也没到江中心。 他内心思绪翻涌,有些心不在焉。 谢白安慰着他:“别难过,还有机会的。一次不成,咱还有下次呢。你也说了,人已经与你分散十六年,也不可能那么快找到。左右有老大的帮助,你还那么年轻,一船在手,何愁没有找到人的时候呢?” 肖涟口上应着,心里却更沉几分。 他是年轻,可他也快死了。 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了,他还能找到母亲吗? 不过,白骄和夏白都是修仙者,难道谢白不是吗?他怎么会看不出自己身上的死气呢?还是说他能看出,却以为自己不知道,便也不多提呢? 他没问出口,谢白也没有回答他。 只是上一刻肖涟还在心不在焉地划着船,下一刻谢白就叫了起来。 “快,漩涡!赶紧掉头!算了船桨给我!”谢白猛地冲上前来,一把夺过肖涟手中的船桨,连忙划着船,和一旁不知何时出现,正吞噬一切的大漩涡较量。 大漩涡中,一切被席卷进去的东西都绕着中心打着旋,不多时便被吞噬了。泥沙木板大鱼小虾,凡是经过它的领域的,大漩涡一个也没放过。 就像是传说中的饕餮,能吞噬万物。 小船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大漩涡的边缘,要是肖涟划船,估计现在已经被卷进去,尸骨无存了。 不过此时谢白掌了船,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船还在大漩涡的最外圈转着,和大漩涡较着劲,还没被卷进去。 肖涟也被这一番景象惊得没了别的思绪,他使劲地抓紧了船舷,脚也勾着能勾到的木板,拼命保持着平衡,不叫自己被甩出正旋转的船。 谢白用桨划着船,拼命抗争。眼看,船就要脱离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漩涡了,可下一刻,两人都傻眼了。 只听“咔嚓”一声响,船桨断了。 谢白反应不及,愣愣地接着拿手中仅剩的短棍接着划,可却划了个空。 “要封江了?天杀的!”谢白骂道。 小船失去了抗衡的工具,顷刻间失去了平衡,就这么被卷入了漩涡。 在被汹涌水流倾覆小船前的那一刻,肖涟突然有了个诡异的念头——莫不是,这就是那所谓的不到两年寿命? 自己若就这么死了,被大漩涡吞噬得连渣都不剩,那白骄的灵果怎么办? 谢白怎么办?他是不是因为自己才遭了这无妄之灾? 就在这时,一块黑影被漩涡裹挟而来,正是那根断掉船桨的下部。 肖涟堪堪看清楚了它的模样,然后就生生被当头拍昏了过去。 肖涟再度醒来的时候,只觉头昏脑涨。 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依旧死里逃生了。 “你醒啦?”谢白就在他身旁。 肖涟看向他,发现二人正待在一个透明的大球里,他和谢白在这个球里待着,呼吸无碍。 而这透明球,竟然正在江下穿梭。 “这是什么东西?”肖涟大惊。 “避水珠。有了它,即使是凡人也可以在水下穿行。” “这可真是个宝贝。谢白你也是修仙者?幸亏有你,不然我此刻一定已经没了。”肖涟很是感激。 “修仙者?这么说也对。”谢白挠了挠脑袋,笑着摆摆手:“哪是我的功劳,我可不敢贪功。方才老大不知为何及时出现,这才将你我抛进这避水珠中,以躲避那个大漩涡。” “白骄?那他怎么样了?”大漩涡那么猛,肖涟不禁担忧起来。 “老大在斗那个漩涡呢,别担心,这个大漩涡只是普通的冷热变化导致的小水灾,和老大上一次遭遇的那个先天之气暴动引起的不一样。我们对付着是比较吃力,但是以老大的功力,你根本不用担心。”谢白安慰他。 这时,肖涟只觉得整个避水珠来了一个急停。 他没有防备,差点撞到避水珠前方的透明壁上。 幸亏谢白及时拉住了他,他才没有撞上。 只见避水珠停在岸边的浅水中。 也不知谢白做了什么,避水珠的界壁就消失了。周围的冷水一下子涌了过来。 谢白迅速抓起肖涟的胳膊一跃而出,来到了江面上,没叫二人沾到一点水。 他不禁有些得意,这么冷的天,要是叫这小孩儿落了水,指不定二殿下该说什么了呢。别以为他不知道,二殿下对他是有多关心。 肖涟不住地谢着谢白,谢白心下开怀,加之自己“修仙者”的身份也曝光了,索性就再度抓住肖涟,将他送回了竹楼——帮人帮到底。 肖涟回到自己的客房后,虽然自己也是死里逃生,可却没法不担心白骄的情况。 他来回踱着步,却越发心慌意乱,索性出了客房,朝白骄的房间走去。 他想在白骄门口等着,这样能更快地知道其消息。 倒也没让他等太久。 很快,白骄就一脸阴沉地回来了。当他见到守在自己门口的肖涟时,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 白骄一把推开门。 肖涟刚想问他有没有受伤,就被他给推了进去。 这冲劲有些大,肖涟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他不禁问:“白骄你干嘛?” “干嘛?”白骄气不打一处来,“不干嘛,治治你。” 说罢他不知从哪拿出一根白色的绳子,三下五除二将其一头系在自己的腰上,然后拿起另一头就朝肖涟的腰上系去。 肖涟被他这举动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反抗起来。 “不许动。”白骄蛮横地命令。 他不顾肖涟的反抗,将另一端牢牢地系在了肖涟的腰上。而后右手双指一并,一道白光闪过,这一根绳子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怎么消失了?肖涟本觉得有些屈辱,可见了这一幕反倒有些奇怪。 “那根绳子呢?怎么没了?上哪去了?” “没去哪,还在你腰间系着。”白骄道。 “那我怎么摸不到它?”肖涟左摸摸右摸摸,也没找到那根绳子的踪迹。 他甚至摸向了白骄的腰间,却被白骄打掉了手。 “你干嘛?”白骄一脸古怪地看向他。 “我找找你把它藏哪了。” “还在那,这不是普通的绳子。从现在起,你不能离我超过一百丈,再远就去不了了。我倒要看看拿绳子栓着你,你还能再给我出什么事,叫我天天上山下海地救你。”白骄冷哼一声。 肖涟又摸了摸,还是没摸到那根绳子,他还以为白骄又在逗他,也就没有多大的反应。 不过他倒被白骄提醒了,眼前这人刚刚把他从大漩涡中解救出来,是他的大恩人。 他连忙上下来回打量着白骄,“刚才那漩涡那么危险,白骄你受伤了吗?” 第16章 白骄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地侧了侧身,“看什么看?那个小圆圈还奈何不了我。也就给小鱼小虾们造成点麻烦。” 他说得轻描淡写。 肖涟却不能就这么信了,只是,白骄对他的这个好他也记在了心里,心里不禁有些发愁,自己真的能还清吗? 说到还,他倒想起了一件事,连忙摸向怀间,然后摸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珠子。 “喏,还给你。”避水珠刚一离了水,就变回了原样,谢白把它给了他,他倒不能坦然受着。 这是修仙者的宝物,他又不会用,还是还回去才是正理。 白骄一看,转瞬便移开了视线,“这玩意儿又不珍贵,你拿着吧。往后要是再遇上类似的事,也省得我再跑一趟。” 肖涟坚持给他。白骄就是不要。 肖涟无奈,“我又没有灵力,这避水珠我也不会用,我留着做什么呢?” 白骄哑然,他倒是忘了这一茬了。略一思索,他接过那避水珠,运用灵力一番改造。 而后拿过肖涟的左手,捏住他的食指,狠狠地咬了一口。食指上瞬间溢出血来。 哼,肖涟初见时咬他那一口他还记得呢,可算报复回来了。 肖涟吃痛要缩回手。 白骄却攥住了不让它动,反而将避水珠放在食指下方涂抹了个遍。直到避水珠变成了淡淡的粉色才作罢。 这之后,白骄又很快为他止了血,又将那避水珠递给了肖涟。 “好了。” 肖涟捏着那避水珠,仍是有些疑惑:“这避水珠有什么用?怎么用啊?” “避水珠此时已经可以供你使用,用时,你只要在心里使劲地去想一个水里的目的地或者目标物,给它设定一个目标,它便能较为灵活而快速地带着你来到那个地方。只是,这避水珠是被你的念力驱动的,受你的凡体所限,只能供你使用一次,且中途不可改变方向。”白骄道。 肖涟拿着避水珠,来回翻动着它,喜欢得紧。 “真是少见多怪。”白骄嗤了一声,“这避水珠虽被我临时改得很是鸡肋,但是对你这样的凡人来说,若运用得当,它或许可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肖涟知道避水珠的珍贵,旁的不说,就说这次遇见漩涡,可不就是避水珠救的自己么?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白骄此刻已经坐在床上了,顺手拿过床头的账册,翻看了起来。闻言朝外摆了摆手,示意他收到感谢了,便打发肖涟走。 方才那漩涡虽说不难应对,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挂了彩。 现在,他要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势了,便开始赶客。 肖涟好生收起避水珠,又见白骄一脸倦色,以为他贪睡,不好再逗留,便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肖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他还记挂着归总账的安排,账册已经送到白骄手里,他总得回去复命。 他朝归总账所在的大院走去。在手下办事和居住的几座大院中,归总账所在的大院是离竹楼最远的。 一路上,他见了诸多白骄的手下,共事的这段时间,肖涟已经和他们混了个面熟。 进了归总账的大院内,和他打招呼的人尤其多。 “肖涟,回来啦?找到人没?”这是信息比较滞后的。 肖涟苦笑着摇摇头。 “肖涟,怎么又下来了,刚碰上水难,怎么不回去好好休息?”这是归总账手下一个小账房。 肖涟忙拉住他:“王账房,见到归总账了吗?” 王账房指了指大堂。“那不是?” 肖涟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归总账正致使几人搬出一册册的账簿,摊在外面晒呢。 今日天气虽然冷,可太阳倒是也出来了。 “归老伯,白骄已经回来了,账本我给他了。对了,你怎么今天晒账簿啊?” “你这娃娃,说过多少次了,要叫老大,不要对老大直呼其名。”龟青轻斥了他一句,随后看了几个人,吩咐起来:“你们几个,再把西屋里的那几摞也搬出来,按顺序摆好。” 肖涟见势想帮忙,却被龟青拦住了,“老大吩咐过,我可不敢累着你了。至于非得今天晒书,还不是因为往后一个月天都不好,又冷又湿,谁知道天上会下雨还是冰粒子。我可不敢叫账簿发了霉。” 肖涟听这话,更想帮忙了,再说,不过搬个几本书,算什么累活。 龟青想了想,“那你把那一摞书拿过来也晒了吧,分批拿。” 是最角落的那摞,并不多。 肖涟走向角落,正要上前拿起它们,可是却突然觉得自己腹间猛地一勒,整个人差点没给勒过气去。 肖涟不信邪,又试了一次,这次,他倒是能再前行一步了,也顺利地拿起了几本书。 可是下一刻,他就没来由地感到腰间传来一股大力,将他往后面猛地一拽。 肖涟一个没站稳,便坐到了地上。怀中的账册也没拿稳,散落一地。 龟青听见动静,连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来到他身边。却没有扶起肖涟,而是心疼地捡起自己的宝贝账册,拍了拍又吹了吹。 “拿我的账本撒什么气。” 肖涟还没有缓过来站起身,龟青已经捡起几本书了。他伸手想拉肖涟起来,却好似看到了什么,“咦”了一声。 他双指一并,也不知他具体怎么做的,下一秒,肖涟腰间就闪过一道白光。那根白色的绳子刹时出现在二人的眼前。 “白骄!”想起白骄栓绳子的那一幕,肖涟不禁咬了咬牙,他居然真把自己栓腰上了! “白骄,你快把它解开!”肖涟气冲冲快步走到白骄的房前,推门而入。 谁料,却见白骄正趴在床上。 房中飘来一股淡淡的腥味和药味。 “你受伤了?”肖涟忙走到白骄床前。 床上的人使劲蹙了蹙眉,而后睁开了眼睛,带着一抹被扰醒的不悦。 白骄一使力,便撑着身子起来了。 柔软的被子从他身上滑下,露出了他仅着薄衣的精壮肌理。 第17章 肖涟眼尖,发觉那薄衣之下露出了些许红绿之色。红的是血,绿的是药汁。 “又怎么了?”白骄翻身坐了起来,并没有穿衣的打算。 他揉着眉间,不悦地看向肖涟。打扰他睡觉还没被打出去的,这小孩儿可是第一个。 还不是这小孩儿弱弱的,一打就没了。 赶紧说完赶紧走,他还要睡觉。 自从拿回安神果,他不再动不动嗜睡。可长久以来他已经养成习惯,睡觉对他来说是能调理身心的事。他方才受伤,眼下涂了药,急需一场大睡。 虽然对白骄为他感到受伤的事感到抱歉,可腰间真被栓了绳子的事还是有些过于屈辱了,肖涟道:“你把我腰间的绳子解开,这也太折辱人了。” “折辱?是你的小命重要还是你的脸面重要?再说了,这绳子不也拴在我腰上了?旁人看不见。” “是看不见,可一百丈也太近了吧?很是麻烦。你身为修仙者,动辄飞天遁地,难不成都要带着我?”肖涟据理力争。 倒忘了这一茬了,白骄扶额,他不准备叫小孩儿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龙宫什么的确实不能带他去。 他略一思索,心神一动,便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了另一样法宝,也是一根绳子。 “你还要栓两根?”肖涟震惊地看着他,这人! “这根和另一根不同。”白骄如法炮制,不顾肖涟的反对,用这根取代了原先的。 绳子再度隐没于腰间,但肖涟摸了摸腰间,感知到它若有若无,若实若虚。他盯着白骄,要一个说法。 “这根绳子不拘泥于远近,只要这两年内,你有危险,咬破指尖将血滴于其上,我便会感觉到你的求救,快速来救你。” 这比原先那根不知高了多少档次,小孩儿真是赚了。不过也是暂时借与他而已,待到小孩儿寿尽,他可是要收回的。 白骄又补充了一句:“话虽如此,下一次你再出去的时候,要提前告诉我。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一月内将尽是雨雪冰粒,估计会封江,不宜出行。你就在这里,也不用做杂活了,随着龟青学学算账吧。也好好算算,你两年的小命和那些莫须有的尊严哪个重要。” 肖涟垂下眼帘,摸了摸腰间的绳子,内心五味杂陈。 白骄他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很细心的,竟也发觉了自己想学文学算。 划船的这些船家,都是混个温饱,没有哪家有闲钱能给孩子拜先生的。 他一直卖鱼摆渡的,看着也像个生意人,可实则对计算较大的数额并不灵通。当时卖螃蟹和还钱,全靠芳华楼的刘掌柜不再坑他,也全靠叔伯们没那等坏心思。 关于认字,他也就会个自己的名字,认得清爷爷的墓碑,眼熟几个店家的牌匾。他甚至都不知母亲曾经的法号和俗家的名字怎么写。 他想学这些,已经很久了。 “谢谢。”可白骄好像根本用不到他,肖涟很是惭愧,叫他不知道该如何回报白骄。 “我要你的谢谢做什么?你少受伤,保存好灵果我就感谢你了。我要睡了,快走吧。”白骄摆了摆手,随后便翻身又趴进了被窝中。 背上有伤还有药,他最好趴着睡。 肖涟不好多作打扰,便退了出去。 只听被窝的方向传来一声闷闷的声音:“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对了,找龟青的时候,跟他说是我的意思。” “好。”肖涟闭了闭眼,忍下眼间的湿意,轻轻关上了门。 第18章 确如白骄所说,往后的好多天,都是阴雨绵绵的天气。气温继续降,很不打招呼,有一天就下起了冰粒,江上薄薄地起了一层冰,一触就碎。 这之后,时暖时寒,那层冰面时冻时化。 这是文封江的兆头。 离全面结冰不能行船的日子不太远了。 再加上时有漩涡作祟,白老大通知了行船之人最好不要再入江。 大家靠水吃水,对种种情况亦早有应对之法。 在还能入江之时,就多捞鱼腌制,仍接些横渡的活计,只是决计不载人走远。 冰面略硬又难以行船之时,船家就在岸边下笼捕鱼。 江对岸要上工的人也在白沙镇寻了亲朋好友先暂住一阵,等待彻底封江,江上可行人之时再行往返。 眼下十月底,冰面时冻时化,就是那还能入江又最好不要入江行船之时。 肖涟也许久未曾入江了。 那日白骄开口,允了肖涟跟着归总账学文习算。他对这个机会珍之重之,又怎会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入江。 他每日白天就待在大院里,跟在归总账的身边,时时躬身请教。 夜晚就回去点灯熬油地回顾白日学过的东西,夜间虽更冷,但客房有炭盆,他写字倒不曾缩手。 只是近期,白骄见他熬红了眼,才勒令短了他的灯油,叫他越发珍惜白日光阴。 他就像是棉花吸水一样,学得很快。 现下里,归总账已经开始教他记录一些简单的账目了。 与之相对的,白骄却很是慵懒。 他特别想猫冬,还不止一次地想施法令白沙江赶紧封江,少了那许多事,后者在肖涟和手下们的劝说下才未成行。 渔民蚌农们有自己的生活安排,现下正是如火如荼地捕鱼腌制的阶段,刹时封了江的话,这个冬天就有些难熬了。 关于母亲的行踪,白骄的手下又有过两次消息。 白骄对此心不甘情不愿的,却还非要跟去看。 可是每次都证明是空欢喜一场,总不是母亲,叫肖涟有些茫然。 世人寻人会画像,可他又不会画画。 再说十六年过去了,母亲的面貌肯定和当年有差别,他敢确保若相见一定能认出母亲,可要画出她的画像,却太难了。 冬天人们不喜走动,他找到母亲的可能性会更加渺茫。 一旦封江,怕是整个冬天都要这样过了。能学文习算是他梦寐以求的,他自该好好珍惜。 可是不足两年的寿命摆在那儿,总也找不到母亲,他不可避免地有些急了。 “啪。”这是戒尺拍在手上的声音。 “你还学不学?又走什么神?看看,手下这一笔账漏了,重算一遍,不可有疏漏。”龟青神气又生气地端着夫子派头。 “是。”肖涟收回了神,继续用心算账。 只是,下一刻,屋外就传来了些许嘈杂的声音。 “喂,你们这儿不是最大的码头吗?听说白老大还很厉害,连一艘能现在下水的船都没有?”嗓门很大,语气很是倨傲,听起来是个年轻的男人。 敢这么在白沙镇说话,还提名白骄的人可不多。 肖涟不禁往窗外看去。 只见那个男人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样子,一身华服。手中捧着个火炉,还披了件大氅。他身边,有一位女子正为他打伞遮着小雨。 看样子是个贵公子,眼下下的是小雨,来往的人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打伞的。 他身边那位女子,应是他的婢女。 “知道我们白老大厉害,就注意点自己的语气。这里可不是你家,不会惯着你。想下水是吧?问那一溜的船夫呗,来这儿撒什么野?” 那些个划船的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拿着钱也不肯载他们一程。这么冷的天,那一溜小破船能挡什么风。他现在今非昔比,可不要再受冻。 “那破船我看不上,我可是侯爷世子。看到这锭金子没?谁有好船,能载我们去姜城,这锭金子就是他的了。”男子神气地道。 肖涟却觉得有趣。 白骄待手下不薄,手下们个个没有缺钱的,这一锭金子,他们还真看不上眼。 果不其然,男人被狠狠呛了一下。 “侯爷世子吗?还以为你多牛气。没想到是小气,才一锭金子?还想去姜城,你打发叫花子吗?” 周围的手下也哄笑了起来。 “你!你们!”男子气得结舌,他可没见过不拿金子当回事的人。 他身旁的女子一边轻柔地拍了拍他,一边缓缓开口:“辰儿,我来。” 这句话,这声音! 肖涟心神剧震,猛地从位子上站起,带落了身旁的账簿,惹来归总账的喋喋不休。 肖涟却没再顾得上这些,他猛地离开书案,拉开门朝那个女人大步走去。 十六年了,是她吗? 肖涟还未走到那里,却只听男子话语间将矛头对准那个妇人。 “什么辰儿,我可是江辰,将来的侯爷。林娘,你区区一个下人,竟对我直呼其名?”江辰嚣张地拿着那个妇人撒气。 “是,奴婢知错。”林娘仍旧稳稳地为江辰打着伞,只是静静地垂下了眼帘。 “找船这等事本身就是下人的活,我和这些下人没什么好说的,你来。” “是。”林娘低眉顺眼地应道。 而后,她赶在周围众人发作之前向众人赔罪道歉。 “各位小哥,我家主子只是找船一时心急,他向来如此口拙,没有恶意的。” 周围人撇嘴,没一人信,但没人吭声。 人们都在等着听这个林娘能说什么话。若是也与他那主子一般,便一同打出去吧。 林娘道:“我们急于赶路去姜城,可江边的船家一听是要去姜城,便都摆摆手,让我们另请高明。敢问这是何缘由呢?” 肖涟迈步向前:“大娘应是明白个中道理的。从这里去姜城有两条路,一条是旱路,要翻过两座山头,须得步行加马车。一条是水路,又快又省力。因此大娘才想雇佣船家。” “只是大娘有所不知,目前这个天气下,一场大雪后就有可能封江。没人敢打包票自己去了还能及时赶回来。若是滞留于姜城,船回不来,人也难以返还。届时,船家整个冬天与船为伍,远离家小妻儿,连过年也不能团聚,过于困苦了些。” 林娘嗫嚅了一下,可还是向肖涟投射来了求助的目光:“话虽如此,真的不能通融了吗?我家主子有急事,只要及时把我们送到姜城,我们可以再加钱的。小哥,你能帮帮我吗?” 肖涟还没回答,追出来的龟青就插嘴道:“肖涟,你可别心软答应啊,你现在不是会算账了吗,该知道这笔买卖到底划算不划算。” 是啊,划算不划算自己能不知道吗?眼前的林娘有着让他无比耳熟的嗓音,面目比之十六年前苍老了些许,那举着伞的左手手背上的烫疤,正是那年为了护着自己不掉进火盆,才被烫出来的。 阔别十六年,临死前,能再于她所在的地方过一次年,又怎么会不划算呢? 况且,找到母亲,还了生养之恩,叫自己再也不欠她,不正是自己最后一个心愿吗? 母亲这么多年定是过得不好,才沦为别人的奴仆,若自己能向她的主子买下母亲的卖身契,还母亲一个自由之身,想必也能还母亲的恩情了。 “好,我送你们去。”肖涟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 “肖涟!你别忘了老大怎么说的!”谢白也在一旁反对。 在场之人,谁不知道老大不叫肖涟远离他的视线? 第19章 “我会跟他说的。”肖涟道。 “哎哎哎,哪能那么随意,这冬天那么冷,那种都是洞,太破的船我可看不上。你的船在哪?想拿我的金子,我还得看看愿不愿意坐你的船呢。”江辰不干了,怎么没人问他的意见。 肖涟闻言未恼,便领着二人走向他的船。 他的船虽旧,可是他与爷爷保养得极好,冬暖夏凉。哪怕是比姜城更远的地方他也划着它到过。 谁料,江辰叫了起来。 “这么破的船,得是一百年前的老古董了吧?不成,谁知道会不会沉船,我不坐。”江辰心目中侯爷该坐的船,应该是那种大的画舫,悠悠荡荡地行驶在江上。他就坐在画舫里,与他人一样,也叫几个姑娘,好好快活个几天几夜。绝对不该是这种破船。 “少爷。”林娘哀求着他。 江辰僵了一下,而后跟她说:“不成,我可是侯爷,侯爷不该坐这种破船。” 听见他这么大放厥词,周围的人早就忍不住了,忍不住骂。 “带着你臭钱滚!” “当谁稀罕!” “敢在这里闹事,活得不耐烦了吧!” “敢在我的地盘闹事,活得不耐烦了!” 一道嚣张得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声音从远处响起,等到最后一个字落地,白骄的身影已经来到了肖涟的身边。 “来几个人,把他们轰出去!” 白骄随后一把抓住了肖涟的手:“我不准,跟我回去。” 肖涟眼见白骄的两个手下大手抓着母亲,忍不住叫道:“你们别碰她!” 他甩开了白骄的手,往前几步,将母亲从那两人手下解救出来。 而后,肖涟看向白骄,求他:“我想去,你让我去吧。” 白骄眯了眯眼,看向那个妇人。 她正揉着自己被抓痛的手腕,左手手背赫然是一大片的烫伤。 白骄霎时明白了。 可正是因为明白了,他才更生气。 十六年前,他可是看得分明,这个女人狠狠地将那个小孩子推进了水中,全然不顾他的求救。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么狠的母亲,肖涟还认? 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肖涟不是想找她吗?这不是找到了?难道还想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笑话! “真是掉钱眼里了,我缺过你的金子吗?就是不准!”白骄气得脸都红了,恶狠狠地道。 “求你了,只要我去了,回来的时候,我自动把那个东西给你,不会连累你动手的。”肖涟无奈,只好做了最大的让步。 因为,还母亲的恩情是他仅剩的心愿了。 白骄听了这话,都气笑了,“当真?” “当真。”肖涟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 “好,你现在赶紧给我滚!保存好我的东西,明年一开春,就立刻给我滚回来还我!”白骄看着他,手指向江面骂道。 “真的?”虽然被骂了,可得到许可后,肖涟还是不可避免地高兴了起来。 “我们走吧。”肖涟高兴地看向林娘。 林娘被这一通争吵吓得不轻,也没说话。 倒是江辰,明明缩着脖子,可还是固执地道:“你这船配不上侯爷,我要坐新船。” 肖涟很是无语,可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新船有!” 他转头看向仍自暴怒的白骄,道:“能借我一艘好点的船吗?” “龟青,让他用那锭金子买!买不起不给,我白老大不做菩萨生意。”撂下这句话之后,白骄怒气冲冲地走了,速度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快。 见状,肖涟有些讪讪,可还是期待地看向归青,希望归青能给他找一个稍好点的船,好堵了那江辰的嘴。 龟青瞥了他一眼,万分不情愿办这个活计。 可老大已经发话了,他又不得不做。 他给肖涟留下了一句话,“安顿好你的雇主,别让他们四处乱跑。” 而后,便快速消失在众人眼前。 肖涟看他消失的方向是江边,心下有些纳闷。 他也在白骄手下办了好几天的杂活,没少东跑西跑,倒没见过专门储存好船的库房。若归总账是去江边随便找来一艘船,自己倒是不介意,只是这个江辰就不好打发了。 纳闷归纳闷,他还是按照龟青说的那样,着手先安顿母亲和江辰。 此地人来人往,确实不能让江辰在这儿闹腾,既有碍观瞻,也累得母亲赔罪道歉。 龟青方才见了整个情况,琢磨了一下,还是没琢磨透,只好去搬救兵。 摆脱众人视线后,他来到了白沙江边。 白沙江此刻未结冰,就是江水冷得叫人骨寒。 不过,他倒是习惯了。 他心神一动,化为一只巨龟,慢慢爬进江中。 巨龟刚一隐没在水面之下,便再不复那慢腾腾的模样,快得像离弦的箭一般往下冲去。 没多久,他就来到了白沙江下的珍宝园之前,刚一落地,就又化为了人形。 虾白正巡逻到门前,见龟青在此,便迎上前来。 “老龟,今天又有多少宝贝要入库?” 龟青摆摆手,“我今日前来是取东西的。” “哦?取什么?可曾禀报二殿下?” “这是自然,正是奉了二殿下的命,只是……”二殿下的心思叫他猜不透啊。 “只是什么?”虾白起了兴致。 “是这么回事……”想起虾白虽然会醉酒误事,可不醉的时候却是个眼明心亮的,他索性将发生的事说与虾白,兴许他能出个主意。 “原来如此。”虾白听完笑了,他道:“老龟,你便宜卖给肖涟一艘中等大小的画舫就成。我看这船上,还得添人呢。” 第20章 龟青纳闷,“这是为何?” “咱们二殿下的话,有时候得反着听。你别整天鼓捣你那账本,丁是丁卯是卯的。有时候也得含糊一点。你也跟在二殿下身边那么久了,难道还看不出来?你年纪都活到哪儿了?” “哦——”龟青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虽然依旧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照着做就对了。 反正共事这么久,虾白也没刻意害过他。 肖涟正在为母亲和江辰续茶之时,突然被白骄的一个手下给叫走了。 他安排了两人不可四处走动之后,就随着那人去找龟青。 谁料,却被那人领到了江边。 江边并没有别的人在。 四周凭空起了雾,即使人在,从远处也看不清这里的具体情况。 肖涟心下里正惊疑着,面前的江水中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而后那黑影破开水面开始升起。 一时间水声哗哗的,声音特别大。 肖涟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才看清了它的整体面目。 应是一艘巨大的楼船,肖涟听说过它。船高首宽,外观形似楼,多为战船。 也不知道白骄从哪得来的。 归掌柜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就在四周回荡着,“这艘船怎么样?” 肖涟扶额,“归老伯,我知道我做的不对,可是你别再寒碜我了。我又不打仗,再说我也买不起,有小点的吗?” 他通身的钱不够买下这船的一半。 只是他竟不知,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的归掌柜竟也是修仙者,而白骄竟能把这么大的船藏在水下而不令之陈腐。 楼船瞬间消失,惹得周围的水朝它原来的位置涌去。 待水面稍平,那里又出现了一艘船,与先前的出场方式如出一辙。 这是一艘巨大的画舫,制造精美,用料上乘,船身粗粗一看有十丈长。 两艘船都是这等情况,叫肖涟想起了白骄的话:“龟青,让他用那锭金子买!买不起不给,我白老大不做菩萨生意。” 肖涟温言相求:“归老伯,我真的必须载他们去姜城,不单单为他们,更为我自己。你就抬抬手,帮忙找个我买得起的能搪塞江辰的船吧。” 龟青的声音传来:“你所有家当包括原先那艘船加一起,估计也就换个我这儿最差的船。你真的愿意?即使要抵押你爷爷留给你的那艘船?” 肖涟闭上眼睛,道:“是。” 肖涟最终用他目前所有的家当,换到了一艘长三丈,宽一丈的精美画舫。 江辰绕着这艘画舫看了看,勉强满意,而后就表示要立刻出发。 可肖涟却没立刻答应。 此去为母亲赎买卖身契是为圆了自己的心愿。 等到开春江面化冻他回来之际,就是还灵果,而后殒命之时。 告别这里,他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江辰气得跳脚,可还是不得不等肖涟做好准备再开船。 无他,江辰在这个时间找不到别人载他。 让他跳脚的还有一点:那个白老大居然非要跟着,还说什么左思右想还是不能放任肖涟就这么逃了,万一肖涟不回来他上哪找自己东西去。 江辰抗议,可抗议无效,只得任由白老大的手下们来来回回地布置这个画舫。 肖涟也有些不愿白骄跟着,不是说自己想逃之夭夭。 而是他怕白骄到了姜城就会想取回灵果,叫自己来不及赚钱为母亲赎身。 可白骄振振有词:“欠债讨钱,天经地义。难道你真觉得自己所有家当能抵得上这艘画舫?不过是我大发慈悲,仅以一半的价格卖给了你。剩下一半就是我的船费。如若不然,这船我还不卖了。” 白骄一次次救了肖涟,还让人教他算账,是他的恩人贵人。白骄却也轻而易举就能威胁到肖涟,叫他哭笑不得。 肖涟平时就说不过白骄,眼下白骄明显耍赖,他更辩不过了。 也罢,他若能把这位伺候好了,兴许能被宽限些时日,能在死前攒够母亲的赎身钱。 天气恶劣,路途遥远,时间紧迫。 他还是先行准备一应入江事务为好。 无论是交接旧船,将一应东西搬到新船,还是采买一应药草什么的,这桩桩件件都是事。 不说别的,就是对这画舫的控制,为了能及时应付暗礁暗流,他也得好好熟悉一下。 而且,他也好久没去见爷爷了。 临行之际,他必须得去一趟。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给爷爷扫墓了。 他得求着爷爷,原谅自己终究还是卖掉了他们共同的家。 江辰催得紧,肖涟动作也快。 他紧赶慢赶,花了大半天时间去做准备。 将旧船的东西搬到新船;熟悉一下画舫;将现有的食材制成干粮,再入江捞一些鱼,将小黄鱼炸了好做零嘴…… 肖涟忙得脚不沾地。 这些相对较容易的事办完之后,肖涟就去找白骄表示他要出去一趟。 凡出行,必报备,这是白骄给他立过的规矩。 白骄正翻看账本,闻言抬起头问他:“去哪?干嘛?” 肖涟:“买些东西。” 白骄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允了。 肖涟走后,白骄重新翻开账本,当看见某一条时,眉毛瞬间皱得紧紧的。 “这个龟青,左右钱亏都亏了,就不舍得给他弄条大点的吗?小破船一共三个隔间,四个人睡,真是。” 全然忘记自己说过什么话,也忘了本来三个人出行,到底是谁临时加塞。 白骄扔下账本,自言自语地道:“不行,我得看看那小孩儿买多少东西。小破船总共就那么大点,可不能让他再带那么多破烂上船。是要挤死谁?” 白骄熟练地一挥手,水镜便出现在了他面前。 第21章 水镜里,肖涟确实是去买卖东西去了。 他先是向芳华楼卖了打捞上来的鱼,换了钱。 而后采买了药草、易于处理的食材、新的碗筷…… 准备的还挺齐全。 而后,他竟入了一家寿衣店! 肖涟站在写着价目表的木板前,半天没动弹。 水镜忠诚地记录了上面写了什么——棺材xx两、寿衣xx文…… 去一趟姜城而已,去寿衣店干什么? 难不成现在就要给自己准备后事?整个棺材什么的放画舫上? 白骄瞬间瞪大了眼。 他眼睁睁地见肖涟从寿衣店出来,将那些采买的东西搬到画舫上,而后从原先的破船上取下一块大木板,艰难地又扛进了寿衣店,与那店主交涉。 白骄看得目不转睛。 很快,他便放松了下来,原来如此。 坐久了,浑身还有些酸,白骄伸了伸懒腰,换了个姿势继续看。 肖涟随后就朝着船夫叔伯们住的地方走去,一路上与各位叔伯们寒暄告别。 闲谈间,叔伯们没一个赞成他接这趟活计的。 不过,肖涟均淡笑着让他们不必担心。 随后,肖涟走向李叔的家。 李叔此刻正在门外劈柴,天气寒冷,他仅着单衣,却热得直冒汗。 见肖涟到来,他停下手里的活计,爽朗地笑了笑:“涟娃子,你来了啊。来,快进屋坐着。叔新得了葵花籽,炒着吃可香了。” 而后,他朝着屋里嚎了一嗓子:“翠翠,你涟哥来了,快把葵花籽拿出来。” 肖涟忙摆摆手:“李叔,不用,我就是来道个别的,我接了去姜城的活儿,不一会儿就得走。” “你傻啊?这个时候去姜城干嘛?”李叔一脸不认同的样子。 “叔,我这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吗?也去赚点大钱,来年好讨媳妇。”肖涟知道怎么说能让李叔安心。 果然,李叔变得和缓了许多:“也是,就这也别急着走呢。叔多给你点葵花籽,可好吃了。见着好看的姑娘记得多给点,叫人尝尝甜头,兴许人家就跟你回家了。” 说话间,翠翠拎了一个大布袋出来了,她吃力地掂着脚,要把那布袋举到肖涟面前。 肖涟连忙接过布袋,小心放到地上,而后摸了摸翠翠的头,笑着说:“翠翠对涟哥真好。” 李叔快速进屋另找了一个布袋,将那袋葵花籽倒了一半进去,而后细心扎了口。 “喏,江上湿气大,平常注意着别放潮了。自己少吃点,大头可得给姑娘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听到没有?” 肖涟接过那袋子,感觉手里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 他嘴上却笑着说:“叔,我知道了。打完秋风,我可得先走了啊。我去赚钱去。” “去吧去吧,只要你明年给我领回来一个侄媳妇,打几次秋风都没关系。”李叔催他走。 肖涟笑着与他告了别,转身眼眶却红了。 水镜这头,白骄却撇了撇嘴。这小孩儿,还想着成亲的美事呢。 哪家姑娘能看得上动不动红眼睛的家伙呀。 这小孩儿还那么穷,只有一个小破船。 也不对,小孩儿新得了画舫,画舫可比原先那个破船好看多了,保不准就有眼神不好使的姑娘看上他。 再说小孩儿本身长得不差,这养伤的几个月,吃好睡好的,倒是被自己养得又长开了些。 要是真有姑娘看上他,那自己的孕果可是危险了。 白骄有些郁卒。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成,等小孩儿回来,得再敲打敲打他。 且看小孩儿什么时候回来。 白骄又看向水镜。 肖涟折回寿衣店,又取了些东西出来。 打眼一看,不外乎是纸元宝,香烛纸钱什么的,还有一块白布裹着的长条状东西。 他要去拜祭爷爷最后一次。 之后,肖涟路过一家酒肆,向里面的酒保买了一葫芦酒。 爷爷生前最喜欢这家的酒,临终前交代,坟头不能离这家酒肆太远。 爷爷喝了酒,估计就不会怪他把船抵押出去了。 肖涟很快来到爷爷的坟前,先是放下东西,而后为爷爷的坟除草。 而今已是冬日,草都枯黄了。不过,仍有一些草根系发达,须得大力拔除。 除草的过程中,他一不小心就被草给划伤了手。 血流了出来,虽然不多,可肖涟还是紧张了一下子。 白骄说过不准他流血的。 他捂着伤口,往四周环视了一下。 没有动静,白骄也没有出现。 肖涟轻呼一口气,拔开葫芦塞,用酒冲了冲伤口。 染血的酒顺着他的手流下,浸入坟前的土地。 肖涟开口:“爷爷,我来了。” 白骄就在水镜这边,当看到肖涟又受伤的时候,他不是没生气。 可想了想肖涟在做什么,他还是没有行动。 算了,饶这小孩儿这一回。 他看了个全程。 肖涟为爷爷坟头除草。 肖涟倒酒祭奠。 肖涟用新做的墓碑更换已经被虫蛀了的墓碑。 肖涟燃香烛。 肖涟烧纸钱金元宝…… 肖涟对着墓碑自言自语。 肖涟搂着墓碑大哭。 白骄不想看了,他关上水镜。 肖涟所做的这一切,对他的爷爷没有丝毫意义。 凡人就是愚昧,受生死轮回之苦,对生死忌惮又着迷,就胡乱猜测。 纸钱金元宝什么的,他爷爷都收不到。 都一年了,早已过了轮回盘,喝了孟婆汤轮回转世的人,又何以收到那些东西? 人死后,灵魂被黑白无常勾入冥界,大多再回不到人间。而后由轮回盘判定,决定他来生的命格。 轮回盘已在地府运转千千万万年,效率很快。 即使每日死亡的人再多,即使人间发生大规模的灾荒战乱,整个过程也不会超过一个月。 肖涟的爷爷死于去年,此刻早已轮回,又怎会收到那些东西。 况且,要把那些东西传到冥界,是需要有大修为者暂时打通两界通道的。 白骄身为仙界之人,生死不受冥界管控,他能做到。但他明知即使把东西送过去也是徒劳,自不会做这无用功。 况且做此事要耗费巨大的代价,肖涟又是他的谁? 话虽如此,想起肖涟大哭的模样,白骄还是堵得慌。 他在屋里转来转去地来回走动,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重新打开水镜,水镜中,肖涟已经收拾停当,此刻正带着剩余的东西往回走。 很好。 白骄挥手关闭了水镜,之后一个缩地成寸就来到了肖涟爷爷的墓前。 他看了看肖涟为爷爷新竖的墓碑,墓碑上的字迹很清晰,不似原先褪色的那块。 这是肖涟用旧船上的木板给爷爷重新打造的墓碑,兴许是为了弥补自己将旧船抵押的事吧。 不过真是搞笑,即使那船再破,却也还能用,难不成自己会把它劈了当柴烧吗? 肖涟心意可嘉,就是人太傻了。 新换一个墓碑又怎样?再过一两年还是褪色被虫蛀。 届时肖涟也早死了,难不成褪色一次就再换一次? 就不知道为爷爷换一个石碑?没钱买不知道跟自己借? 白骄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些什么。 他就是看那墓碑不顺眼。 最终,他扬袖,向那墓碑伸出了手。 眨眼间,他催动灵力,为墓碑施加了一层防护罩。 这样就好了。 白骄看向那墓碑上的名字,脑海中闪现出十六年前的那一幕。 那时候,他把那个小娃娃从水里捞出来,帮忙压出了呛到肚里的水,左思右想没有再还给那个狠毒的女人,省得他再被推到水里。 可怎么办呢?自己天天睡觉,还是个单身龙族,总不好照顾这个凡人小娃娃。 再说他也不会照顾孩子。 就在那时,旁边正好划过一条小船。 白骄记得这条小船。 船上的船夫是个孤身一人的老头,每次捞了鱼都会把小鱼再放回江里,也从不往江里乱扔东西。 就他了。 白骄把小娃娃轻轻放到那条小船里,之后就躲到了旁边悄悄观察。 他眼见那老头被吓了一跳,可听到小娃娃被呛到的哭声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抱起他开始按压。 白骄放下心,转眼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现下他突然想起这件事,竟能清晰忆起老头的模样。 “这十六年,你把他照顾得不错,就是把人照顾得有些傻里傻气的。不过这也够了。你做了这个善事,下辈子,轮回盘不会再判你困苦的。” 回到竹楼后,白骄蒙头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进!”白骄从被子中探出头,又被扰醒,他很是不悦。 是肖涟,眼睛还红通通的。 第22章 “干嘛?”白骄臭着脸。 “我们明天启程,今天收拾好东西。” “哦。” “咔嚓”,“咔嚓”,白骄正百无聊赖地嗑着炒好的葵花籽。 嗑出的皮已经堆成了一小堆,被他用小桶接着。 肖涟划着船,转头就能看见这一幕。 没想到,白老大定了规矩不能往白沙江里乱扔东西,他自己也遵循的不错。 肖涟笑着摇了摇头,看见白老大嗑葵花籽,他也有些饿了。 一大早,他们就乘画舫入了江。 一路上,路过好几次小镇,江辰都不让停船靠岸,非说要快些赶到姜城去,也盯着肖涟不让他偷懒。 肖涟别说吃东西了,就是稍微划慢点都会引来江辰的骂骂咧咧。 叫看不下去的白骄和他发生过好几次口角。 不过,江上风大,江辰也不好时时催着。见肖涟确实不算偷懒,方才他已经回屋吃东西去了。 现在是中午时分,肖涟也有些饿了。 他带的吃食多为干粮,饼之类。还有一些零食,如小黄鱼和葵花籽。 白骄带了更多好吃的,可不知怎的,他就是看上了肖涟的葵花籽。江辰一回去,他不用吵架了,嘴一闲,就拿出瓜子嗑个不停。 肖涟被他馋得厉害,可划着船不好吃零嘴,他就抓紧时间拿出饼,大口啃起来。 被白骄馋到的不止肖涟一个,江辰本来在隔间里待着,也走了出来。 他一看到肖涟,就仰起了脖子,骄傲得像个大白鹅。 “喂,那个谁,你把那什么葵花籽给我送过来点。”声音很不客气。 肖涟还没拒绝,就听白骄开口了:“没有。” 江辰炸毛:“怎么没有,那一袋子不都是?你都嗑了一堆皮了,也该我嗑了吧?我可给了金子。” “金子又没给我。这葵花籽是肖涟欠我的船资,我就是嗑烦把剩下的都扔了,也轮不到你来插嘴,凭什么该你?再说了,你口口声声自己是小侯爷,就该什么东西都吃过,还馋这点零嘴?” “你!”江辰气得不轻,他也不再与白骄多嘴,转而对肖涟道:“我不管,我中午还没吃饭,我付了船资,你必须负责我的伙食。” 肖涟无奈,江辰明明带了干粮。方才他还在舱房中吃个不停。眼下这一出,不过是无理取闹罢了。 可他是母亲现在的主子,他心情不好,往往对母亲撒气。 肖涟不准备与他一般见识。伙食是吧?他准备的有。 “我桌旁那个木桶里有炸的小黄鱼,不嫌弃的话,江小侯爷可以吃点。”肖涟知道江辰喜欢被这样称呼。 果不其然,江辰得意许多。 可还没等到他真正咧开嘴角,被抢了食的白骄先炸了毛。 “不准!肖涟你别忘了咱俩一个房间,你放他进去,他偷我的东西怎么办?” “谁偷你东西?”江辰气炸了肺。 “好了少爷,别生气。”林娘听闻这里的争执,连忙走出来。 随后林娘对肖涟软语相求:“小哥,你别介意,我家少爷就是嘴馋。小哥你把葵花籽炒得这么香,谁见了不馋呢?别说我家少爷,就是我也想尝尝哩。” 肖涟何尝不知母亲是托辞,可他无法拒绝。 他暂时放下手中的桨,快步走到白骄面前,从袋子中抓出一大捧葵花籽。 白骄睁大眼睛瞪他,却眼见他把葵花籽捧到林娘面前。 “来,大娘你带回去吃,吃完了我这里还有。” 林娘慌忙双手捧成碗状去接那些,纵是小心翼翼,可葵花籽多,她还是漏了些没接住。 “蠢货,你干什么吃的?都撒了。”江辰在一边骂骂咧咧。 白骄转头瞪江辰。 肖涟听江辰辱骂林娘,也不由得对他怒目而视。 江辰见二人均如此,稍微收敛了气焰,转身背着手走向自己的舱房,还唤林娘。 “蠢货,快跟上。” 肖涟知晓他们回舱房后,林娘吃到嘴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便开了口。 “大娘,你多吃些。江公子也可一同吃。” “不然就把那姓江的扔水里去,说到做到。”白骄在一旁懒洋洋帮腔。 待二人走后,肖涟重新划起船。 被抢了食的白骄发难:“我都没有吃饱,你居然把葵花籽给他们!” 堂堂白老大居然喜欢吃零嘴。肖涟只觉好笑。 可这位也得好好伺候着,他还想让白老大宽限些时日,好让自己赚钱为母亲赎身哩。 “那不是有很多小黄鱼吗?都是为你准备的,我不跟你抢。” “吃那么多葵花籽,渴死他。”白骄哼哼。 随后,他倒一点不客气,进舱房去拿小黄鱼来吃,一边吃一边还动用法力引来水流去喝。 那葵花籽好吃是好吃,但确实挺咸的。 不一会儿,林娘也出来取了好几次干净水,拿回去让江辰喝。 这人一喝多,就容易便溺。 果不其然,下午的时候,江辰叫了起来。 “快停船,我要上岸!” “不准停!”白骄得意洋洋。 “我是要小解!”江辰忍得咬牙切齿。 “肖涟,继续划。”白骄老神在在。 见白骄这么捉弄江辰,被江辰催得苦不堪言的肖涟也忍俊不禁。不过他有些奇怪,白骄也喝了那么多水,就不想也那啥吗? “林娘,我忍不住了,你出去给我拿个便盆过来。”江辰羞恼极了。 白骄气急败坏地站起来:“你敢如此,我把你那.话.儿剁了喂王八!” 第23章 船上还有母亲在,江辰这是拿母亲当什么了? 身为侯爷世子,居然如此粗俗。 不过眼见战况要升级,肖涟也不由得插手。 “江小侯爷,莫急,我这就找合适的地方停船靠岸。”随后,为安抚白骄,给他个台阶下,肖涟又道:“白老大,我也划船划累了,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先上岸修整一下吧。” 况且,在江上行船这么久了,确实也该停一下。 如此,总算是扑灭了即将起火的战局。 画舫逐渐向岸边靠拢,肖涟刚一靠岸,江辰就蹭地蹿下去,踉跄了一下之后,头也不回地奔向远处的林间。 几人也下了船,到岸上好好地休息了一下。 肖涟和白骄早已习惯水上生活,林娘却不那么适应,走起路来人都是飘的。 肖涟笑了:“大娘可是觉得脚下发飘,地好像在动?” 林娘扶着一旁的大石头,闻言回头看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无妨,这是正常现象,大娘稍微缓缓。等回船上的时候莫过多走动,多休息,还有好几天的路呢。” “诶,多谢小哥提醒。”林娘感激地冲他笑了笑,笑得很是温和。 肖涟却很狼狈地别过了头,不再多言,而是来到一边席地而坐,为自己揉揉胳膊捶捶腿,再来回扭动一下脖子什么的。 他虽是船夫,可这样不停歇地划大半天的船,他哪哪都有点酸。 几人修整了一番,每个人该干嘛干嘛。 不一会儿,江辰便揉着肚子,一脸满足地回来了。 白骄见他这副德行,嗤了一声,嫌弃地扭过头不看他。 谁料江辰紧接着就催促众人上船,要求继续赶路。 “我说你找死是吧?你划一天的船试试?感情是你办完事了,就一点也不考虑别人?”白骄脾气一下子就起来了,他猛地站起就要给江辰点颜色瞧瞧。 肖涟忙拦住他:“白骄,别气,我修整好了。现在离天黑也没多久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好落脚。我们得再赶赶路。” 白骄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肖涟,气得给了他一个大大的脑瓜崩。 “我看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豆腐,你使劲累吧,只要不累吐血我都不管你了,叫人气得肚子疼。” 行完凶后,白骄纵身一跃,便率先回了画舫,钻进自己的舱房不出来了。 肖涟揉了揉自己脑门,揉散了那股子闷疼。 而后见林娘收拾完东西上画舫不方便,就过来搭了把手。 江辰也很理所当然地要他帮忙上船,嘴里还念念有词:“她一个下人又不给你钱,不知道先伺候我这个侯爷世子吗?” 肖涟抿了抿嘴,没跟他一般见识。 一行人回到画舫之后,肖涟再度启航。 修整了一下后,他划得明显比之前快了些。 很快就赶到了下一个村镇。 此时离日落还是有些早,江辰仍催他继续划。 如是几番,画舫又路过了几个小村落。 在路过王李村的时候,肖涟开口了:“江小侯爷,你要想在有人烟的地方歇脚,就不能再往前划了。往后到下一个村子,还得好一通划。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我们赶不到的。” 江辰皱了皱眉,看了看夕阳,离水面还有一段距离,便道:“继续划,你划快点不就好了?” 肖涟无奈,又不想与他多费口舌。 心想反正没有人烟的地方也能停船,就又摇动酸涩的胳膊划了起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肖涟的胳膊实在是酸涩得抬不起来了。暮色深沉,叫他看不太清前方江面的具体情况,不知道哪里有礁石。 果然还是没有到下一个村子。 肖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来回揉着酸涩沉重的肩臂。 “江小侯爷,不能再划了,我们就在此停靠吧。” 江辰骂骂咧咧地从舱房出来,他也看了一下江岸和前方的江面。下一刻,他就狠狠皱起了眉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就不能再划了?你这船家,别想拿了金子不办事。给我划!我到姜城可是有急事的。” 肖涟苦笑:“划一天了,真划不动了。” “划不动我划。”江辰一把抢过船桨,装模作样地划了起来。 可他控制不好船桨,倒惹得画舫来回摆动,惹得几人站不稳。 肖涟见状,忙夺回船桨。 “这不是有劲吗?快划。”江辰在一旁抱臂说着风凉话。 肖涟听着他的风言风语,也沉下了脸。他没吭声,只是操纵着画舫往岸边划去。 “哎哎哎,你怎么靠岸了?我不准,快把船桨给我。”江辰又与肖涟抢夺船桨。 这次,肖涟是无论如何不松手了。 他又不是江辰的下人,没这样奴役人让人不识闲地干活的。 江辰夺不过就掰手,掰手掰不过就掐,搞得像个市井打滚的流氓,一点也不像是侯爷世子。 肖涟的手都被掐出了血丝,很是吃痛,可还是不给他船桨,要把画舫往岸边划。 江辰急了,也咽不下这口气,一时恶向胆边生,也不抢船桨了,反倒一把推向肖涟。 敢和侯爷世子呛声。这船夫不是会游泳吗?下水冷静冷静去吧。 白骄在船舱里,听着二人的争执,本来还想出去呢。 后来再一想,肖涟自己都不急,他急个什么。吃了亏就知道了。 可当肖涟手上被掐出血后,白骄通过先前布下的术法感知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血里有孕果的先天之气,他说过多少次了,不准肖涟流血,肖涟就是不听。 白骄气冲冲地出来,刚好看见江辰行凶的现场。 当下一个纵身就来到肖涟身边,及时从侧面拉过他摇摇欲坠的身躯,闪到一旁。 肖涟被这股劲拉得一下子扎进白骄胸膛,被他坚实的胸膛砸得眼冒金星。这个季节江水冰冷刺骨,差点落水,肖涟也是吓得有些惊魂未定。 白骄很是嫌弃地拍了拍他:“没事了。” 这方,江辰为了推肖涟,使了很大的力,他没料到有此变故,一时间收势不及,又没人拉住他,便闷头往白沙江栽去。 “扑通!”好大的水花溅起。 江辰在江里手脚并用地扑腾着:“救命——救命——救——咳咳——救——” 第24章 江辰被淹得直咳嗽,肚子里也灌了不少水。 这动静很快引来林娘,她一见这个情形就吓得魂不守舍。 当下她“扑通”一下子跪在肖白二人面前,哀求道:“求求二位小哥,救救我家少爷吧!” 母亲就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纵使仍怨着她把自己推进江中,肖涟也没有一点报复成功的快感。 肖涟扶起林娘,“好。” 他还是见不得母亲如此,况且,若江辰就这么淹死了,他向谁赎回母亲的卖身契? 他不要死了还欠着母亲的生养之恩。 肖涟将船桨丢下,立刻开始脱身上的外衣。 现在天气寒冷,他的衣服是加了棉的,若就这么下去,棉絮吸水会很沉,既消耗体力又增加危险性。 江辰就是如此,方才他是穿了大氅掉下江的,现在在水里扑腾得很吃力。 肖涟不能再耽搁了。 白骄见这个实诚娃居然真要下水,不由扶额。 他还没出够气,可再不出手,小孩儿就要下水了。 江水冰冷刺骨,小孩儿要是冻出风寒了,谁来划船? 肖涟外衣还没脱下,就突见一条粗壮的水龙从江中冲天而起,裹挟着江辰,把他猛地抖落到甲板上后,才原路返回。 江辰被摔得够呛,但也因此吐出不少江水来。 “咳咳咳…”他咳得撕心裂肺。 林娘忙上前为他抚顺呼吸。 见江辰得救,肖涟连忙将画舫划到江边靠岸停下。 江辰浑身湿透,此刻必须烤火驱寒。 几人马不停蹄地忙活起来:林娘就势下船去捡柴生火,肖涟扶着江辰回舱房找干衣换上。 江辰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冻得牙关直打颤,就负责搂着自己使劲抖。 白骄是个金贵的主,没有伺候他讨厌的人的兴趣,就在旁边冷眼旁观,间或冷冷地看着江辰嗤一声。 听出了白骄的鄙夷嫌弃,江辰抖得越发厉害。他方才在水里扑腾,却也看了个分明,那冻着出现消失的水龙,分明就是白骄施法弄出来的。 他要是知道白骄有法力在身,脑子抽了才会和白骄起争执,摆侯爷世子的派头。 火很快生了起来,白骄率先占了最好的烤火位置,江辰却没有再咋咋呼呼反对。 肖涟扶着江辰走到火堆旁坐下。他划了一天的船,吹了一天的冷风,此刻也冷得紧,烤火好一阵才恢复暖意。 林娘用树枝挑了江辰的湿衣在火边烤着。 几人一时无话。 肖涟蹲坐在地,搂着自己取暖。他看着那衣服,想起方才看到的景象,不由得出了神,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左肩。 为江辰换下湿衣的时候,他看到了江辰左肩处有一处胎记,胎记为花瓣形。除了比自己的稍小一些,其余别无二致。 肖涟摇了摇头,或许是巧合吧。 稍一暖和过来,肖涟就起身回画舫,拿出炊具食材,开始做起饭来。 行船一天,都吃一天的干粮了,晚上喝点加姜片的鱼汤暖胃去寒。 再说还有几天路程,江辰这情况,饭后还得喝碗药备着。 肖涟就着火堆支起了锅,很快就做好鱼汤。一人一碗,没有多的。鱼汤加了姜片,趁热喝,很能发汗。 白骄嫌弃地把自己碗里的姜片挑给肖涟:“谁喜欢吃这东西啊,又辛又呛鼻。你才该多吃点,听你声音都有些哑了。” 肖涟有些无语,都是喝姜汤,哪有吃姜片的啊?不过,他还是默默地接受了白骄的好意。 那方,江辰暖和过来了,也恢复了点精神头,此刻也对着林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不喜欢姜,全给我挑走。” 林娘小声回答:“少爷,姜汤驱寒。” “等会儿喝药我也不吃姜,拿走拿走,这姜味儿那么怪,是人能吃的吗?” 听闻此言,白骄不乐意了,“嗯?”他的声音充满警告的意味。 江辰霎时间不作声了,也不再提挑姜的事。他侧过身,几筷子扒完饭,把碗就地一丢,就回画舫休息去了。 林娘歉意地对着肖涟笑:“少爷就是这样,他落了水,也该早些睡下。二位别介意。” 肖涟摇头,示意这没什么。 白骄喝着自己的鱼汤,不搭理她。 林娘有些讪讪:“不知小哥可备有药材?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个大夫什么的,我怕少爷晚上起热了。趁着还有火,我想帮少爷熬些药。” 熬药刷碗,收拾一应事务后,几人重新回到画舫。 江辰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林娘喊起后,就着她的手喝了一碗药。 肖涟不放心,还想留一会儿看看后续,却被白骄搂着脖子揽回二人睡觉的舱房。 “他是你的谁?值得你劳心劳力的。天也晚了,你再不睡,明天难道指望我白老大帮你划船?再说了,等我睡下你再回来,就该带回来一身凉气了,要是把我冰醒了你知道我的脾气。” 肖涟哑然,白骄的起床气确实不值得恭维。 肖涟与白骄同处一个舱房,却并没有同床共枕。 白老大的原话:“我睡相不好,也从未与人睡过一张床。” 肖涟倒不介意这许多,十几年中,他一直与爷爷同睡在旧船棚下,对与人同睡倒很习惯。 爷爷走后,他乍一人睡觉,还辗转反侧许多天,后来才好。 对白骄的说法,肖涟不置可否,只默默地拿一床被褥在白骄床边打好地铺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肖涟好似回到遇到那两个春风楼打手的时候。 他感觉浑身酸疼,整个人还动弹不得,似是正被绳索捆着。他使劲挣扎,却觉得绳索越挣越紧。 肖涟又急又气,拼命想反抗。 下一刻,他猛然醒转过来,才发现自己方才是在做梦。 让肖涟哭笑不得的是,白骄不知何时掉到自己的地铺上,居然也没把他给震醒。 此刻白骄正睡意正酣,也不知把自己当成什么,搂得他透不过气来。 “白骄,白骄……快起来……” 白骄闷哼一声,猿臂一伸,却把他搂得更紧了。四肢也八爪鱼似的缠了上来,叫肖涟想起被蛇缠住的猎物。 第25章 “白骄……白……” 肖涟怎么也喊不起白骄,可他快透不过气来了。 活人总不会放任自己被憋死。 言语没办法,肖涟只好想点别的法子。 他费劲低下头,对着白骄坚实的臂膀,使劲咬下去—— 龙族虽不至于必须冬眠,也天生不喜寒冬。 白骄也是如此。往年冬天,他往往盘在暖玉柱上大睡不起。 画舫虽说豪华,到底不如生了炭盆的竹楼暖和。他一整天都有些冷。 入睡后,白骄被柔软厚实的被子包裹着,不觉做起梦来。 梦里他回到龙宫,化为原形缠在暖烘烘的暖玉柱上,惬意地闭上眼睛。 只是暖玉柱竟突然成精似的,不仅动来动去,还好似长了嘴,趁着龙不注意猛地咬龙一口! 白骄吃痛,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并未在海底。 龙族夜视能力很好,他往怀中的热源看去,便发现肖涟被他缠得透不过气,此刻正脸色通红地瞪着他。 !!! 白骄忙撤了铜墙铁壁,猛地后退,离肖涟远远的。 新鲜的空气灌进肖涟肺中,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间或狠狠地咳嗽几下。 白骄一副吓到的样子,见鬼似的开口:“你这小孩儿怎么半夜爬床?” 任哪个单身龙醒来发现怀中有个男人,都会吓一跳好不好? 肖涟艰难地缓过劲来,刚坐起身,闻言翻个白眼:“你搞清楚情况,是谁半夜爬谁的床!” 白骄方才震惊过头,注意力都被怀中人吸引走了,才没注意到周围。一被提醒,下意识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居然滚下了床。 床上厚厚的被子并未挽留他,而他竟没被震醒。龙族果然皮糙肉厚。 难怪刚才肖涟一副勒得不过气的样子。 他是下意识把肖涟当成暖玉柱,自然搂紧唯一的热源了。 白骄有些脸热,可若哭天抢地地忏悔那也不是白老大了。 “爬你床怎么了?都怪你,地铺打得那么近。”白骄倒打一耙。 肖涟被他的不讲理气笑了。 肖涟正要与他理论,却突然听到隔壁舱房里“扑通”一声,似是什么坠了地。紧接着,就响起了江辰痛苦的呻.吟。 肖涟面色一紧,也不跟白骄多嘴,忙起身走向江辰的舱房。 这突发事件让白骄不用急着面对肖涟,他打个哈欠,重新回到床上,蒙头睡起来。 三个舱房是接连的,江辰的舱房在正中间。为免半夜有事,江辰舱房门没锁,很好推开。 肖涟一进去就发现江辰也滚落到床下,方才那“扑通”声,正是江辰掉下来发出的。 江辰额头被嗑得乌青一片,而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却没睁开眼,只是一味叫着“好热……”“水……” 肖涟忙把他扶起来,搬到床上。他还以为江辰会很沉,没想到意外地轻。看不出来啊。 江辰额头尽是虚汗,嘴唇也干裂着,面色潮红。整个人的气色很是差劲,加上此时衣衫单薄,看起来倒不像是养尊处优的侯爷世子。 肖涟以手试了试江辰的额头,入手只觉烫手,明显病情加重,起了高热。他忙回自己的舱房,翻箱倒柜地找酒和白布巾。 白骄被他这一阵倒腾整得没法好好睡,臭着脸把被子扒下来,不悦地看他。 肖涟此时却顾及不了白骄,他又来到江辰身边。 十几年间,他深刻认识到买药比买酒还贵,看病比吃屎还难。 小时候,肖涟曾贪凉感染过风寒,也是半夜起高热,当时没有备药,爷爷就用烈酒给他擦身。 爷爷不眠不休地帮他降温,直到帮他退了烧,自己也出了一身的汗。 不过好在爷爷发现得及时,又好那一口酒,肖涟才没烧成个傻子。 从这以后,他们船上必备一葫芦烈酒,爷爷就是再馋酒,也不会动它。 肖涟深吸一口气,将脑中思绪甩开,而后快速为江辰除去上衣,开始用白布巾沾了烈酒再拧干,开始为江辰擦起了胸颈、腋下、双臂和手心,以帮助他发汗。 江辰一直呓语。 肖涟仔细听,只能听出一些模糊的词:“……奴家本是……商人妇……” 听起来似是戏里的词,肖涟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江小侯爷身份如此尊贵,竟喜欢这下九流的戏文。 肖涟起了兴致,手上动作也不停,就侧耳去细听这回江小侯爷唱的好戏。真别说,唱得虽然小声且断断续续,倒还有模有样。 肖涟正听得入神,江辰猛然唱出一声尖利的戏腔。 “……穷人命贱哇——” 声音尖锐还破音,叫肖涟震得耳中轰鸣。肖涟一个激灵,拿着白布巾就站了起来。 下一刻,林娘才姗姗来迟,一见屋内情状,就慌慌张张进来。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林娘一下子扑到江辰的床边,映住肖涟大半个视线。 肖涟也想弄明白江辰是什么情况,就探头去看。不知怎的,他感觉母亲好似有意无意地在阻止他看江辰的情况。 肖涟又探头看,偶然间竟觉得江辰左肩上的胎记好似淡了许多。 母亲应是紧张江辰的病情,当下又向肖涟要药来熬。 肖涟见此地已有人照顾,转身便要回屋去拿药。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手中还拿着白布巾,又转回去将白布巾递向林娘。 “大娘,用这个给他沾了酒擦身吧。” 林娘接过布巾的那刻,肖涟竟觉得白布巾变成了青色。 他用手背揉了揉眼,想细看一下。 林娘却已经把布巾紧紧攥在手中,催他去熬药了。 纵仍然满腹疑惑,肖涟还是听了林娘的话,回屋拿药去熬。 白骄此时已经裹着被子坐起来,他把那边的动静听个全场,见肖涟真要去熬药,便开口:“你还真听话,准备就这样去熬药?” “江小侯爷的病来势汹汹,不能拖了。”肖涟不由得吸吸鼻子。 “我看你是想偷懒了,故意也冻病,好拖几天再开船。”白骄撇撇嘴。 肖涟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穿着单衣,不注意还好,一注意到,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给!”白骄扔了什么过来。 肖涟下意识接住。入手柔软而温暖,是自己的棉衣。 白骄不知怎么做的,棉衣竟是温热的,像是被人刚刚脱下。 难道白骄偷偷穿自己的衣服?他能穿得下?肖涟狐疑地看向白骄。 第26章 “想什么呢!方才我将它放在压风被子下了。”白骄莫名觉察到肖涟的意思,他脸色涨红,深深感觉自己被冒犯了。自己是那等登徒子吗? “哦。”肖涟拿了药和外衣往外走。 轻飘飘的一声哦,把白骄噎得不轻。 不过肖涟已经走远了,白骄有气也撒不出来,只得一边愤愤地在心里骂小孩儿不知好歹,一边蒙头睡下。 肖涟穿着暖和的外衣,一边打着大大的喷嚏,一边坐在火堆旁为江辰煎药。 他吸吸鼻子,感觉自己可能也有些受冻,想了想,又往锅里加了些药材。 大火熬煮,药很快熬好了。 肖涟端着药碗走到江辰的舱房时,江辰的上衣已经穿上了。 林娘换了一方柔软的手帕,正为江辰擦拭手心。 听到动静,林娘转过头来,见肖涟端着药碗,忙谢了他起身接过去。 肖涟只道不用,又问林娘能不能照顾过来。 林娘忙摇头:“小哥儿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肖涟下船几趟,熄火堆,盛出自己的药,收拾了一应锅碗,复又重新回来。 林娘还是那个说辞,坚持让肖涟回去睡。 肖涟才回去喝药。 见肖涟自己照顾自己,一副小可怜的样子,白骄的话还是风风凉凉:“你就那么喜欢金子,不穿衣服都为人家忙前忙后?人家骂你掐你推你,结果人家有下人照顾。你呢?活该生病了也没人管。” 母亲不是下人,用不了多久,她就不用再委屈照顾江辰了。 肖涟没搭理他,只默默垂下眼帘,把碗里的苦药一饮而尽。 随后把地铺往舱房的另一个角落拖过去,收拾好被窝,脱了外衣,钻进去不说话了。 白骄见他油盐不进,翻了个白眼,也钻进被窝,指风一出就熄灭了烛火。 夜半,肖涟只觉自己好像又成了十六年前那个小孩子,突然就掉进江里,被冰冷的水灌进肚子里,又冷又没法呼吸。 “冷……”肖涟不自觉地小声呢.喃着,牙关也一直打着架。 白骄轻叹一口气,真不让龙好好睡觉了。 他正要起身,却突然听得旁边的舱房里传来人声。 声音被刻意压低,但对于龙族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那声音清晰得宛在耳边。 “林娘,我这是?” “你觉得呢?说了多少次收敛一点,别节外生枝,你偏不听。这下害人不成落了水,还差点露出马脚耽误我的事。不想干了你直说,我把你送回去。”女声冷冷的。 “你敢!不怕我跟人家揭发你?”江辰的声音很是紧张,可随即语气又软下来:“一时不察,现在我知道人家有法力,不会再惹事装样。不过你说差点露出马脚,是哪啊?没有吧?我可是我们戏班的台柱子,不知见过多少达官贵人。一个侯爷世子我还能装不好?” “自己看胎记。” 片刻,江辰的声音响起来:“没事,颜料我还有。不过这颜料不怕水,是你给我擦了酒?” “真是我就好了,还不是那船夫好心,怕你高热烧死了。” “谁让他烂好心了,呸!”随后他又埋怨起来:“你怎么不先来照顾我?” “呸,你命也贱,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我可没觉得自己是下人,半夜三更还得伺候你。” …… 白骄开始还玩味的笑了笑,但对话越来越不堪入耳,他终于忍不住了,咳了一声,起身点燃烛火。 那边的声音瞬间没了。 白骄没心思管他们,无论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总归把人送到姜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当务之急是这傻小孩儿起热了。 第27章 但大半夜的,别想着让堂堂白老大,龙宫二殿下伺候小孩熬药擦身。 白骄来到肖涟身边,仔仔细细地审视他一下,便从袖里乾坤里摸出一个玉瓶,从中倒出一枚小药丸。 随后他托起肖涟上半身,将那枚药送进肖涟口中。肖涟脸色肉眼可见变得红润。 “便宜你了。”这虽是仙界最普通的补充元气的丹丸,但对付普通的凡人病症却不在话下。这小孩儿反而因祸得福了呢。 见药很快起效,白骄把小孩儿重新塞回被窝,还拍了拍。 之后,他便吹熄烛火,动作轻柔地回到床铺上,活像一个蹑手蹑脚的小贼。 半晌,旁边舱房的烛火也熄灭了。 后半夜,一直静静悄悄的。 肖涟睡得昏昏沉沉,并不知昨夜发生什么。他很晚才起床,兴许因为睡了个饱觉,他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片轻松。 肖涟也知道自己起来晚了,起床后就连忙走到向船头想划船。可却发现在划船的位置上,一个水做的透明傀儡正辛勤地干着活。 白骄在旁边嗑着葵花籽监着工:“左一点……右一点……” 肖涟下意识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白骄抬眼看他:“你太懒了,日上三竿都叫不起来。我又不想听那猴子叽叽喳喳。” 肖涟有些羞赧,他今日不知怎么回事,起得确实太晚了。 他忙来到傀儡身旁,想接过船桨,“我划吧。” 傀儡却不为所动,依旧一下一下地划着桨,十分机械。 “不用,你就让他划,你不用动手。不过它就是个笨家伙,比你还傻,你得指点一下方向。” 水傀儡用着确实很省力,只要控制好方向,它好似能不知疲惫地一直划。肖涟简直也想学这等仙家手段了。不过也仅仅是想想,他一介凡人,也学不来这神通。 白骄看了看他惊喜的眼,撇了撇嘴。这小孩儿还真以为这水傀儡不费力气了。 可不是,没费他肖涟的劲,费的都是他白老大的法力。 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龙筋搭错了,竟也有这等做好事不留名的傻瓜行径了。 到下一个镇子,几人补充了物资。 肖涟备了不少药材。可惜往后的几天,根本没人再生病,也就没用到。 几天里,肖涟就负责搬个小凳子,裹着白骄的大氅坐在傀儡旁动动嘴皮子控制航向。 白骄就负责吃各种小吃,居然也吃不胖。 江辰或许落水惊着了,除非必要不再出来溜达。水傀儡不知疲累地划着,行程很快,也不用江辰再催促。 林娘却出现得多些。 江上风大,她却总坐在船尾,眺望白沙镇的方向。 肖涟在船头划船,并不能总见到她。但十次有八次见她时,都能见她眼睛湿湿地望向白沙镇,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娘,江上风大,小心吹迷了眼睛。”肖涟不想见到母亲哭或者疑似哭,这都能让他想起十几年前。 母亲被尼庵赶出后,一个人照顾他,一路走一路寻找父亲,期间间或接些缝补拆洗的工作维生。每次想到父亲的时候,母亲都会抱着自己哭。 自与父亲芳华楼一别,母亲这十六年,又是为何而哭呢? 没有答案,肖涟也不想再关心。 将母亲送至姜城后,他会尽快凑够钱款,将母亲赎下来。然后他将履行自己的诺言,还了白骄的灵果,之后他死了,就与母亲再无瓜葛了。 “江上景好,不常见,有点稀罕。”林娘有些羞赧地笑笑,不过肖涟这样说,她也便起身回自己的舱房了。 然后下一次再遇。 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又过了五天。 第七天,突如其来的降温使江面光滑如镜,却打破了众人的平静。 一夜封江。但画舫还在江边,旁边就是高山。 第28章 “你可是拿了钱的,快想办法。”江辰恶狠狠地喝道。上次他落水,就是拜这船夫所赐,他可是憋了好久的恶气。 “闭嘴!一锭金子而已,你还真当笔巨资了。”白骄眉头紧皱,心神已在几百里之外的姜城。 若未封江,还有两天的行程。眼下封了江,总不能放任几人滞留于此。 恐怕,只有如此了…… “白骄,你有办法吗?或者你知道什么时候能化冻吗?”肖涟是一筹莫展,只能寄希望于身为修仙者的白老大。 白骄看了他一眼,并不作答,只随手收了已结冻的冰傀儡,他沉声道:“你们回自己的舱房去。” 大家都很好奇他要做什么,并未在第一时间反应。 白骄也没有再管他们,只是掐了几个法决。 脚下甲板突然震动几下。 “咔嚓咔嚓——” 肖涟细细一看,画舫周围的冰面裂了几条长长的缝。 咔嚓声此起彼伏,裂缝越来越长,冰面开始龟裂。不过几息,前方一丈以内的冰层便完全裂开,为画舫让出一条康庄大道。 画舫不知何时被包裹上一层白色的光晕。下一刻,画舫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在江上乘龙破冰。 肖涟被突然加速闪得差点摔倒,幸亏他离白骄很近,及时伸出手揽住了白骄结实的腰,才没有摔个屁股墩。 林娘及时扶住了舱房的墙才未摔倒。 江辰却惨了。他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这一闪将他直直抛到了甲板上,往后滑了好长才停下来。 “嘶——我的腰腰腰……” 肖涟闻言忙转头看江辰,见此情形,思及自己的狼狈,他不由得瞪向白骄,因为他也差点沦为那等下场。 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白骄侧脸上浮现的坏笑。 这家伙,他是故意的!肖涟不禁扶额。 可白骄鬓间频频滚落汗珠,显得他也不是多游刃有余。 白骄正在做正事,不能打扰他。肖涟这么对自己说。 深呼吸几口气,肖涟还是决定不与他一般见识。 加速阶段过后,速度变得快而平稳,人也能够自如地在甲板上行走了。 肖涟记挂着林娘和江辰的伤势,便松开了紧紧搂住白骄的手,转头与林娘一起扶江辰。 有白老大的仙法破冰开道,两天的路程缩短为半天。很快,画舫便来到了姜城的江岸上。 白骄一撤仙法,江辰就连滚带爬地下了画舫,到岸边大吐特吐起来,也顾不上怜惜自己的老腰了。 林娘一脸苍白,是吓的,也是晕的。她谢过二人,缓了一会儿就回舱房收拾行李。 江辰吐空了胃,就着急忙慌地催着林娘走。 白骄咬牙道:“钱呢?敢吃我白老大的白食,嗯?” 江辰只好苦着脸拿出一锭金子递给白骄。 白骄接过金子,打眼扫一下,气笑了:“一两金,十两银。这个天气,你这一路上使唤我们这么久,还真敢给。你莫不是忘了我是谁?” 江辰苦着脸在怀中摸了好久才又摸出一两金子递给他。“真没了。” “滚。” “走走走。”江辰如蒙大赦,忙催着林娘走。 见二人远去的背影,肖涟突然想起还未曾问及江辰家底,只知他是侯爷世子,可谁知是哪家侯爷的世子? 他刚想上前问个明白,却只听白骄说了一句:“我想睡会儿。” 他往身旁看去,只见白骄汗下如瀑,晃了一晃,就闭着眼睛向他砸来。 肖涟匆忙上前接住,入手只觉一阵轻盈。 他俯身一看,怀中只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豆丁。 小豆丁穿着白骄同款的小衣,梳着白骄同款的发髻,连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第29章 此刻小豆丁面色苍白,满面虚汗,双目紧闭,看起来很是不妙。 难不成,这真是白骄!?他究竟怎么了? “白骄,你怎么了?白骄,听得到我说话吗?”肖涟连忙晃晃怀里的小人儿。 白骄皱了皱眉,不悦地睁开眼睛:“别吵,我想睡觉。”说罢立刻又闭上眼睛,一副很是疲累的样子。 肖涟对发生在他身上的变故很是不解与担忧,再度轻轻晃醒他,问:“白骄,你这不对劲,别睡了好吗?我抱着你去看大夫。” 眼前的白骄看起来只有三四岁,肖涟虽心知他是白骄,是那个傲慢慵懒又坏坏的白老大,更是强大的修仙者,可还是忍不住对他轻声细语,仿若白骄真是小孩子一样。 白骄饿了皱眉,睁开眼:“拿谁当小孩儿哄呢?”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小,那快说你怎么了,我怎样能帮你恢复过来。” 白骄看着肖涟一脸担忧的模样,不由得玩心大起:“你想帮我?好办,之前你不是说把人送到地方就还我灵果?现在人送到了,只要我把灵果取回就好了。” 说罢,白骄看着脸色剧变的肖涟,倒想看这个死脑筋的小孩儿如何应对。 肖涟闻言,很是为难。“我有必须要做的事。能不能宽限几天?等我办完,立刻就会把灵果还你,不用你动手。” “必须要做?说出来,我要看看值不值得我等。” 白骄一脸不容拒绝,肖涟犹豫一下,还是开口:“我要把林娘买下来。” 白骄讶然,这小孩儿难道属包子?林娘把他推进河里想杀他,这么多年未曾对他有过一点好。哪怕是在画舫那几天,林娘也没给过他半分实质性的好处。 肖涟还如此死心眼,想买下林娘放她自由。殊不知人家弄出个假侯爷世子,图谋大着呢。 但他知道这小孩儿不到黄河心不死。算了,让他去黄河趟趟水好了。 反正人都快死了,想做什么就去做,淹死在黄河里也是命。 肖涟见白骄神色变换,久久不言,还以为他不同意,当下又哀求道:“不知你注意没有,林娘左手手背上有块烫疤,她——她就是我娘。我必须把她买下来。你就宽限我三天行吗?这三天,我会为你找大夫看病的。” 说罢,肖涟闭上眼睛,紧张地等待眼前小豆丁的裁决。 良久,肖涟听到一声叹气的童声:“你一个将死之人,偏偏对世间多有留恋。开始想还债,然后想找母亲,然后想遂了她的心愿送她来姜城,之后又想把她买下来。买下她之后,你又会有什么愿望呢?说你老实,但你们凡人,也太不知足了。” “真是最后一个,把母亲买下来,还了恩情后,我真的再无愿望了。”肖涟听白骄口气软化,忙开口,就差没赌咒发誓。 “江辰船资给你,你且去做。也不拘泥于三天,三天你也办不成事。”白骄用小手递来那两锭金子。 肖涟接过金锭,还没来得及感谢,又听白骄道:“不过,我有言在先。我消耗过度,不得已缩小形体促进恢复,这段时间我没法及时做你的随身护卫。你既有事要做,就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灵果,别整得浑身是伤,破破烂烂地回来。好了,我先睡会儿,你别再吵醒我。” 说罢,眼前的小豆丁闭上眼睛,一歪头就睡了过去。肖涟忙接住他,把他抱了个满怀。 肖涟看了看小白骄肉嘟嘟的小脸,当下里一阵温暖。白骄虽毒舌,可从未真正对他差过。 他意外吃了白骄的灵果,反而因祸得福,达成了诸多心愿。白骄,是他的债主,恩人,也是福星啊。 只是,怀里的小福星睡得香甜,肖涟却没法这么放下心来。 保险起见,还是找大夫看看为好。 肖涟将白骄抱上画舫,先把他放在床铺上,简单收拾一下贵重点的东西——大多是白骄的,不使其裸露在外,而后就抱起小白骄,下船进城去找大夫。 姜城人流如织,入城者都需要交入城费。 入城费三文钱。肖涟给了守门小兵五文钱后,又赔了好脸,想从他那儿得知姜城最妙手仁心的大夫所在。 守门小兵拿了钱心情不错,也多了一句嘴:“看你孩子脸色苍白,是要给他看病?你得去找同善堂的陈老大夫。他年迈了些,生意被其他大夫抢走不少,但医术却十分精湛。他又没有孩子,很喜欢小娃娃,会好好照顾你家孩子的。” 肖涟谢过守门小兵就按他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不多时,他就抱着小白骄来到同善堂。 此刻正是饭点,同善堂内没别的病人。 一个一身短打的年轻人正堂前屋后地来回处理杂事。 案台后,一个胡子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头一边端碗吃饺子,一边翻看医书,想必就是陈老大夫了。 肖涟来到门口时,正逢老头抬头吩咐:“李庆,给我把《本草集注》送过来。” “诶,来了。”李庆边应声边拿了一本书跑过来。 经过门口时,他看见肖涟二人,忙对肖涟道:“小哥来了,给孩子看病是吧?快进屋。” 而后他走向陈老大夫,边走边道:“来人了,主家,有个小孩儿过来看病。” 肖涟刚进同善堂的大堂,就见那陈老大夫砰地一声放下碗,忙迎出来。 “陈老大夫,我……” 话还没说完,陈老大夫就一把将正睡着的小白骄抢了过去。 “小姑娘长得真俊哪,啧啧啧。”陈老大夫细细打量了一下小白骄的睡颜,便他评头论足起来。 肖涟一脸黑线。他忙看向小白骄,小白骄仍紧闭着双眼。他倒不知该紧张还是该庆幸,要是白老大清醒着,绝对不会喜欢人家夸他俊得像小姑娘。 “大夫,他是个男娃。”一旁的李庆提醒道。 “还用你多嘴?这不是他长得好看吗?你这么丑,干活去,别在这儿碍眼。”陈老大夫翻了个白眼。 “丑还买我回来……”李庆嘟嘟囔囔地离开了。 李庆竟也是下人吗?肖涟若有所思。 这方,陈老大夫不正经完了,也便一脸严肃地开始给白骄把脉。 肖涟生怕影响陈老大夫诊断,不禁屏住了呼吸。 半晌,陈老大夫收了把脉的手,就把小白骄抱到了一旁供人休息的床榻上,还细心给他盖好被子。 之后他抬眼,面色很是不善地看向肖涟,质问道:“你给我说清楚,这个小娃娃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第30章 肖涟有些傻眼,陈老大夫怎么看出来的? 别人都默认肖涟抱的是亲儿子,他为了省那一分口舌,一直没有辩解:主要是没这个必要,还得编瞎话骗人。眼下刚来了同善堂没多久,就被陈老大夫发现了。 这么神的吗?是二人长得不像?可孩子肖娘的多了去了。 陈老大夫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肖涟。为免被当做拐卖孩子的家伙,肖涟违心地开口:“孩子自然是我的,老先生怎么如此说话?” 老头一脸狐疑:“真是亲生的?你真不是人牙子?我丑话说在前头,他这病很麻烦,要治病可得花一大笔银两,你要是人牙子,不如把他卖给我。我没有娃娃,自己也是大夫,倒愿意多养一张嘴。” “孩子是我的,花多少钱我都愿意治,不会短了银两。老先生不愿意治,大可直说。” 肖涟一脸不愉。 陈老大夫的话实在难听,还句句想抢孩子,喜欢孩子就是这样喜欢的? 白骄要是真病重,他砸锅卖铁也治。当务之急是为白骄找个值得信任的大夫,这个陈老大夫出口伤人,还是算了。 肖涟抱起白骄就要走。 “哎哎哎,别走啊,我信你还不成?”陈老先生别看发须皆白,力气倒挺大,当下就拦住肖涟不让他走。 二人僵持不下的当儿,李庆赶紧来劝。“小哥别气,实在是姜城人贩子猖獗,人口买卖太常见了。主家多嘴一句也是担心娃娃所遇非人。” 肖涟这才消气。 陈老大夫反而火冒三丈:“你既是娃娃亲父,为何把他累到如此地步?你是什么营生?平时让他干什么活?按脉象来看,他分明是累晕的。你我大声说这么久,他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肖涟哑然,他猛地想起画舫上的那一幕。原来,白骄竟是因为破冰开道,才生生累成这样的?他不禁有些惭愧,自己硬要送母亲来姜城,竟害了白骄。 他正单手抱着小白骄,忙用另一只手拉着陈老大夫道:“老先生,白骄严重吗?你千万费心,我会给够钱的。” “原来你姓白,还给娃娃起名为骄。既然是娇儿为何不好好照顾?现在倒急了。”陈老先生甩开袖子,冷哼一声。 “大夫,求你为他好好诊治,无论什么,我都愿意做。” 见肖涟急得直冒汗,陈老先生问:“真什么都愿意做?” 肖涟使劲点头。 “好,那你把他抱回去,好好让他休息一下。等他醒了好好让孩子娘为他做点好吃的,别再让他累着就好了。” “啊?就这样?” “就这样。你还真咒着娃娃出大事啊?” “不是……”肖涟脑子有点乱。 李庆适时插嘴:“主家方才是诈你。今后记得对孩子好就成,他没大事,放心吧。” 陈老大夫高深莫测地哼一声。 肖涟这才放下心,他单手抱着白骄,不方便有什么作长揖的动作,只好道:“多谢。” “你想谢就多带着娃娃过来玩,有病没病都能来。主家就喜欢俊俏的娃娃。”李庆挤眉弄眼。 肖涟笑了。不过李庆几次回话倒让他想起一点,他忙问陈老大夫:“敢问老先生,这里的牙行在哪?” 陈老大夫闻言瞪他:“你还真想把娃娃卖了?” 肖涟忙摆手:“他母亲没了,我照顾不过来,又担心娶了继室她会作践继子,就想买个婆子好照顾他。” “不一下子说清楚。”陈老大夫虚惊一场,道:“牙行不远,就和菜市场挨着。你买婆子要买忠厚老实的,买回来也别作践人家。人家自会对你娃娃尽心尽力的。我买李庆本想让他打下手。不过李庆这孩子眼明心亮又实诚,一年后我就把他收为学徒了,就是他叫惯了一直改不了口。” “一般我要花多少钱才能带人回家?” “人命最贱,男女老少,健康瘸腿的,价格不等,但大体都不需要多少钱。我买李庆的时候,最贵的也才十两银子罢了。只要你眼光不高,总能选着合适的。” 最贵的也才十两银子吗?肖涟心下暗忖。他有二两金子,就是二十两银子。买一般的人是够了。母亲估计是侯爷府老人了,或许不能以市价论之。 他还是去看看吧。不是说人牙子离菜市场也近?万一白骄久久不醒,二人滞留姜城,或许他还得做回老本行以填补开销。 思及此,肖涟开口道:“老先生,能求您帮忙照看一下白骄吗?我想去菜市场看看,走来走去的,抱着他不方便。” 老先生人不错,应该可以先把白骄托付给他。 “成成成,怎么不成?你赶紧去,有我们在,你放一百个心。”陈老大夫连忙接过小白骄,将他放回一旁的榻上。看着小白骄嫩嫩的小脸,他枯树皮一般的老脸笑开了花。“真俊呐。” 肖涟向李庆问了路后,一步三回头。他怎么觉得,把白骄暂且放在这里,是大大的错误? “快走啊,愣着干什么?”陈老大夫摆摆手赶他走。 第31章 肖涟挂念着白骄,无心多逛,只想快去了解情况。他两手空空,很快到了菜市场。 此刻是下午,菜市场却异常热闹。 卖猪羊肉、螃蟹、鱼虾、木耳什么的人,比比皆是,大部分都高兴得像是在过年。尤其是前两者,简直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肖涟眼见一个卖鱼的男子扒拉出仅有的几只螃蟹,起身就去一个摊子前排队,只留个孩子在那里顾自家的鱼摊。 那个摊子前挤满了像他一般焦急的人。里面不知在说什么,闹哄哄的,叫人听不清。 肖涟想凑个热闹,却被人一把推开。“闪一边去,没螃蟹你碍什么事?” 他一个趔趄,要不是及时扶住一旁的案台,恐怕就摔倒了。 这时,他身旁却传来一声炸雷似的声音:“摸什么摸,把肉摸脏了你赔得起吗?” 肖涟定神,转身往出声的地方看去。 面前是一个肉架,上面几个铁钩子上都挂着几扇肉。肉下是一个脏兮兮带着血污的案台。案台后,一个膀大腰圆的屠户正拿把沾血的尖刀恶狠狠地瞪他。 !!! 肖涟慌忙往后退一步,感觉手头黏腻又沾有血腥,才知刚刚一把按住了那案台。 “对不住。”肖涟不好意思地赔着笑。 屠户哼了一声,没再搭理肖涟,只大声道:“刚才你们都听到了,情况不同,肉价也该不同。这肉价一斤再涨三文,爱买不买。” 肖涟身后的一个男子急忙挤进前排,人群被带得一阵骚动,肖涟就这么被挤出去了。 刚才那男子抱怨道:“你怎么不抢钱?现在冬月初八,离腊八还有一个月,你就不怕卖太贵没人买,肉全坏了?” “我说你这人到底买不买?你不买有人买。”别人不满地推搡着他。 屠户得意地笑:“且不说市面上就这么多肉了不愁人买,就是我现在卖不出去,做成腊肉不就成了?何愁这肉上不了侯爷的宴席?” “快给我来个半斤,人不吃也得给祖先留点。冲这架势,到时候肯定买不到猪肉。幸好天冷,猪肉也不怕放,提早屯了不妨事。” “给我也来半斤,不,一斤!” …… 侯爷宴席,怎么回事? 买肉的人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肖涟有心打听情况也做不到,只得另寻他法。 他退后几步,往周围环视了一下。很快,他就锁定了目标——那是不远处的另一个年轻屠户。 不同于这边,另一个屠户那儿门可罗雀,好似正准备收摊。 肖涟朝他走过去,临近就说:“小哥,来半斤猪肉。” 陈老大夫说过要给白骄吃点好吃的,那就买点猪肉给白骄补补,也趁机会打听一二。 那屠户显得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不知怎的,竟只有他一人顾摊,他父亲呢? 小屠户摆了摆手:“来晚了,没肉了。” “那别的有吗?排骨什么的。” “排骨?有倒是有,就是……” “就是什么?” 小屠户有些为难,但还是蹲下身在案台后翻找起来,之后他拿起好几根长排骨放在案台上:“野猪的要吗?可能有点味道,不像家猪那样让人吃得惯。” 肖涟闻言笑了:“什么价?” “一根三文。” 肖涟觉得有点意思,都说买的不如卖的精,竟还有把生意往外推的卖家。他第一次见自己都觉得实诚的人,不由得想起白骄口口声声自己蠢笨的样子。 他小时候吃过一回野猪,味道不是不能接受,姑且买点回去,叫白骄早点恢复了,也来看看比自己还实诚的人。 “给我拿四根。小哥倒实诚,居然把生意往外推,令尊让你看摊子,不怕亏本吗?”肖涟不由得好奇。 “我爹死了。他有时收猎户的野猪。前几天,这野猪被送过来,我们都以为它死透了,谁知它还有一口气,一下子撞死了我爹。我才接过摊子。村民们看我小,不请我杀猪,我也得不到多少新猪肉。这几天一直在卖这野猪。” 肖涟有些惋惜,“节哀……算了,给我来十根,照顾照顾你的生意。” “谢谢大哥了。”小屠户面露惊喜,他连忙帮肖涟收拾起来。 虽惋惜小屠户的遭遇,肖涟还是没忘记自己原先想做什么,他问:“小哥可是一直在这儿?你可知道,侯爷宴席是怎么回事?” 小屠户说起这事,不由得敛了悲容:“侯府采办方才来了菜市场,说侯爷要在腊八节祭祖祭神的时候,也广示众人,侯爷失散多年的亲子回来了。因此要大办宴席,叫大家伙手头的好东西先攒一攒,到时候卖给侯爷府。 我也才知道原来侯爷夫人生的是双胞胎,却不小心弄丢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不久前过世,丢失的这个今天才给找回来。侯爷这一悲一喜,失子得子的,决定一月后热热闹闹地办场宴席,好冲冲晦气。” 今天?那倒很有可能是江辰。 若如此,原来江辰的身世这么坎坷的吗?难怪他一直催着来姜城,原来是要与家人团聚,可真造化弄人。 不过,肖涟还有疑惑,他朝着那群拿着螃蟹的人努努嘴,示意小屠户看向那里,问:“那边怎么都拿着螃蟹?那个摊子是做什么的?” “侯爷爱吃螃蟹,又要宴请宾客,螃蟹自然少不了。现在封了江,渔民们抓一天也抓不了几只螃蟹,它的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侯府一直派刘管事收螃蟹,刘管事又不耐烦一只只收,就把这事包给了他表弟刘麻子。渔民们抓了螃蟹都先卖到刘麻子手里,他倒买倒卖的,估计都赚发了。” “这样。”肖涟若有所思。 江辰是侯府世子,等闲见不着面,又与自己关系不佳,自己恐怕难以从他手里买回母亲。可侯爷爱吃螃蟹。他想起在白沙江那一月捉到的螃蟹,深以为卖螃蟹可以作为突破口。 像那些人一样挤着把螃蟹卖给刘麻子的话,恐怕没法搭上侯府。 他得先会会这个刘麻子。 想到这里,肖涟问:“刘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大流子。” “什么?”肖涟没听清。 小屠户左右看一眼,小声说:“你要没事,最好别跟他扯上关系。他心黑,收螃蟹不肯多给钱,却高价卖给侯府。他还是个人牙子,不拘男女老少,尤其爱拐外地人,没少做伤天害理的勾当。听你口音不像我们这儿的,还是少和他搭话为好。” 肖涟陆陆续续从小屠户这儿得了不少消息,很是感激他,又怜他也年少丧亲,索性把这儿剩下的排骨都给包圆了。 小屠户多感激暂且不表。 因着小屠户的说法,肖涟没去牙行再看看。 他提着一堆排骨走在回同善堂的路上,心里发愁。 他要买下母亲,好似绕不开刘麻子。可按小屠户的说法,最好不要与他扯关系。怎么办呢? 螃蟹可卖可不卖,牙行可进可不进,是母亲却是必须买的。 不讲究那么多了,直接去侯府,拿着两锭金子共二十两银子,应该够买下母亲的吧? 第32章 这样想着,肖涟回到了同善堂,白骄正躺在榻上睡得香甜。 看来陈老大夫把白骄照顾得不错。 他把排骨先放到同善堂,又给了陈老大夫三根排骨做谢礼,问了李庆侯府的所在后,就单枪匹马地向侯府去了。 肖涟在路边慢慢走着,边走边设想到时该怎么措辞。谁料一辆马车嚣张地路过,把他带得跌坐在路边,沾了一身的土。 马车过处尘土飞扬,肖涟只觉满肺都是灰尘,他立定,使劲咳嗽起来。 马车仍在疾驰,车厢里有人掀开帘子探出头往后喊:“走路不看路啊?撞死了活该。” 肖涟刚看清那人面目,便只觉胃里不舒服。原来那人脸上坑坑洼洼,长满了麻子,整张脸没一个好地方。 那人估计也看清了肖涟,但马车车速快,此时已经跑出老远。肖涟只来得及听到一句“这长得……”,却不知他剩下的话是什么。 马车轰隆隆远去,并未停下。 肖涟又使劲咳几声,而后拍拍通身的灰,才继续往前赶路。 不知何时,天上飘飘洒洒下起大雪。 雪花纷纷扬扬,看起来煞是好看。洒在肖涟发间脸上,一片冰凉。肖涟抹了一把脸上化掉的雪水,愁起来。 这么大的雪,待会儿抱白骄回去的时候,估计难以成行,还是快些办完事早些回去吧。这样想着,他加快了脚程。 等到他快到达忠宁侯府时,路面已被积雪洒得白花花一片。 肖涟走在路上,发现雪中有道车辙印始终在前方延伸。目之所及处,车辙印在忠宁侯府门前戛然而止。 一辆马车正停在忠宁侯府之前。忠宁侯府高门大院,门楼上的琉璃瓦快被大雪盖全了。 大门不知怎的正开着,一个门房正在门前,边来回跺脚,边搓手哈气。 肖涟没想太多,想着自己本来就是前来一试,便来到门房之前客气地询问情况。 待他表明来意,那门房却面露轻蔑,他上下打量了肖涟一番,道:“见我们管下人的管事?怎么,你是觉着我们忠宁侯府好,要自卖自身?你也不看看你,灰鼻子灶脸的像个乞丐,我们还看不上呢。可别觉得我们忠宁侯府什么人都收,我们收的可都是正经牙行出来的人。” 说到这里,他眼神一转,“不过你要是想进我们侯府,或许我能给你支个招。看到门口那马车没?那是刘麻子的马车,他就是牙行的。天气这么冷,你要是有诚意让我喝上几口热酒,我帮你说那么几句话,或许能把你安排进咱们侯府。” 说罢,门房嘿嘿一笑,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意思很明显了。 免了,下人们的生活水深火热,他是要把母亲救出来,而不是也要跳进这个火坑。 肖涟想想,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塞到了门房手中:“老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小弟想跟你打听点事。” 那门房收了钱,虽然有些嫌钱少,但有生于无,刚想开口的当儿,却只听门后传来一阵交谈声。 门房瞬间变了脸色,立马将钱揣于袖中,紧接着猛地一推,把肖涟推坐在地,骂骂咧咧的声音随之响起:“哪来的花子,我们忠宁侯府也是你能进的?赶紧滚。” 肖涟跌坐在雪地中,倒也不疼,但煞是狼狈。 他好不容易站起来,只见门后走出两人。 其中一人竟是那麻子脸,他见到门前立了一个人,还特意瞧瞧,但当他看到肖涟满脸雪水混灰尘的狼狈样子后,霎时没了兴趣。 他收回视线,热络地对着身边的人道了别:“表哥,你放心,下次我一定给你送来膏满黄肥的大螃蟹,不会再让你在侯爷面前难做的。” 肖涟心里思忖着,这位麻子脸看来就是刘麻子,身边那穿着深蓝衣服的人应该是刘麻子的表哥,刘管事。 刘管事面露不快:“知道我难做就上点心,下次不是大的我可不要了。” “一定一定,那表哥,路滑你别送了,我这就回去给你抓大螃蟹去。”刘麻子边说边下了台阶,走到车边。 “德行,滚吧。” “诶,我走了。” 刘麻子利落地上了马车,马车很快走远。 刘管事将视线转到肖涟身上,随即一脸嫌恶:“哪来的乞丐,见天上下雪了就想来我们忠宁侯府蹭吃蹭喝。老孙,赶他走,别脏了来客的眼。”说罢,他转过身,含胸在手上哈气:“这天,冻死人了。老孙,赶了这乞丐赶紧关门。” 门房得令,立刻行动起来,他双手往前扬了扬,像是在撵鸡:“听见没?我们管人的刘管事可是发话了,人家看不上你,你别想进我们侯府了,麻溜地赶紧滚!”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肖涟双手一伸:“我的钱呢?” “什么钱?谁看见你钱了。再说你一个乞丐,还能有钱?谁知道是不是偷了哪个人的钱?再磨叽我把你扭送到官府去!滚滚滚!” 那门房变得死皮赖脸又凶神恶煞,顺手抄了一根长木棍就要过来打肖涟。 肖涟虽气急,却也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暂时不宜硬碰硬,忙转身离开了。 他离开好远,还听得见那门房张狂的笑声。 肖涟暗暗攥紧拳头。狗眼看人低,还对他打狗撵鸡的。人靠衣装马靠鞍是吧?成。 回程时,他刻意拐进了成衣铺一趟,出来就抱了几套衣服。 方才他换开一锭金子,给自己和白骄各买两套冬衣。眼下下雪,白骄又变成这副样子,没衣服换洗就是不方便。 他也不心疼花出去的银两,他也已经想好了要怎么买回母亲了。 那刘管事不是易于之辈,跟他讨要母亲估计还是被打出来的下场。忠勇侯不是催着他供上大螃蟹吗?那自己就给他大螃蟹。 肖涟可还记得白沙江的那一个月里,螃蟹是多疯狂地找自己送死。只要自己穿得光鲜亮丽,不愁今日花的钱赚不回来。 路滑,肖涟就没想着等天黑。 他很快回同善堂,借他们的水洗了脸后,拿着多扯的一条布将买的东西捆在身上,又拜别陈老大夫,随后就抱起兀自熟睡的小白骄,往城外走去。 白骄明明怕冷,当时负责帮他打理东西的蟹白竟忘了在画舫上装载些炭了。 但今日买的东西太多,因为不好搬运,他便没有再买炭,且让小白骄再将就一夜吧。 回去的时候,他不由得庆幸没有买炭。 因为路滑,他狠狠地又摔一跤。幸亏他眼疾手快,及时给白骄当了垫背,却他被腰间的排骨硌得不轻。 “今天是怎么回事?脚下像是没根似的,老是摔。”肖涟嘟囔着,艰难起身抱紧小白骄,之后走路的时候,提起一百二十个心认真看着前方脚下,生怕再摔着小白骄了。 也因此,他没看到自己怀中的小豆丁微微颤动着的睫毛。 肖涟很快带着小白骄回了画舫,此时还未天黑。 他把怀中一直抱着的小白骄抱到床榻上,使劲揉揉胳膊缓解酸痛感。而后从一路背着的包袱中取出买给小白骄的童衣,叠得齐齐整整地放在床头边,又为白骄掖掖被子,才转身忙起自己的事。 他蹑手蹑脚在画舫里走着,蚂蚁搬家似的把自己的东西规整一下,都拉到江辰住过的那间舱房里。 眼下画舫上三间舱房两个人,打地铺也着实不如在床上暖和,还要承担再被白骄砸在身上的风险,分开住才是正理。 整个过程中,肖涟不小心磕磕碰碰好几回,他每每屏息凝神,转头看向床榻上的小人,却毫无例外地发现小白骄仍睡得香甜。 他轻呼一口气,一时倒不知是放心还是失望。 即使是把旧船上的东西都挪到画舫上,他也没多少家当,搬家工作很快做完。 肖涟下船,在岸边林间搜罗许多木柴,而后就近找一棵能暂避风雪的大树,在树下空地上取出食材和炊具,炖起排骨姜汤。 浓郁的肉香在四周弥漫,勾得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肖涟正在火前忙活着,突然,他听到不远处画舫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童声出来:“你做的什么鬼东西?应该不是鱼汤。这么膻腥,是羊肉?” 肖涟转头看过去,只见小白骄将新买的冬衣罩在原本衣服外面,整个人裹得圆滚滚的,活活一个小团子。 肖涟稍显尴尬,衣服买得有点大了,他没有立刻接话,只道:“衣服是不是买大了点?晚上脱下来我帮你改改。” 他自小是爷爷照顾的,爷爷却不会这等活计。他就向同为船家的牛婶学了点针线活。绣花那么精细的他不会,但基本缝补还能应付过来。 “没事,正好罩外面,暖和。”白骄往前抻抻手,使劲将小手露出来。方才袖子有些长,他两只手都被盖在袖子之下,动作起来不太方便。 不过,没几息,小手又被盖住了。 肖涟笑笑,朝他招手:“过来烤烤火,我帮你把袖子揙起来。” 第33章 小白骄下了船,来到肖涟身边,伸出双臂让肖涟帮忙揙袖口。 肖涟方才一直在侍弄柴火,手被弄得有些脏。他抓了一旁雪地上的雪搓干净手,才帮起小白骄。 肖涟做事的时候,余光却觉得小白骄一直在盯着他的脸看。 他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手中动作不停,却不由抬起头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小白骄面容有些严肃,他细细又打量肖涟一眼,问:“你今日是否霉运连连?我睡着后,都发生了什么?” 霉运连连?老是被人推推搡搡,自己也总是跌跌撞撞算不算? 集市上,忠宁侯府前,回来的路上,乃至方才挪移东西之时,他好像都挺倒霉的。 肖涟心里直打鼓,便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小白骄。 小白骄听罢,肉嘟嘟的小脸上一片肃然:“你这是死气加重,惹得周身气运走衰之兆。便是我不急着取走灵果,恐怕你也活不过这个冬天。” 肖涟心里如遭雷击,他愣愣地看着小白骄嘴巴一张一合。那声音传到耳中,他却好似听不懂似的。 “那日我给你服食了增长元气的药,你应不会死于病重。今后,你要小心天灾人祸。” 半晌,肖涟才找回了神智,他双手紧紧握住小白骄的肩头,微微使力摇晃着他:“你不是说,我还有一年多寿命?现在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小白骄被他摇晃得厉害,却也不生气:“本应如此,可世间事瞬息万变,或许这姜城,你本不该来。”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矮下身涂抹于雪地之上,卜算一阵:“我为你测算了一回,生机在白沙镇。现在立刻回去的话,或许还能延寿一年,你可要回去?” 肖涟松开他,思忖片刻后,咬牙道:“我不回去,说好了办完事就要把灵果还你,好让你恢复。你现在这副样子,也是受我连累。再说了,能把母亲赎回来,不亏。” 白骄微微叹气,看来这小孩还真的打算淹死在黄河里,撞死在南墙上了。 “也罢,那你今后行事时注意一些,以免还没买回母亲就没了小命。老规矩,往后只要我醒着,你要离开我身边,就得告诉我要去哪里。我没醒,你也要留张纸条什么的。省得你不能死在我身边,叫我不能及时取出灵果。” “好。”肖涟蓦然转过脸去,捡起一根木柴,将火拨得更旺些:“锅里是野猪的排骨,我买了好几根,为你恢复一下元气。你放心,这膻腥味很快就能去除的。我用了姜,醋和酒,专门去怪味。外面天冷,你可进画舫等着,做好我叫你。等会儿若你不喜欢吃,我再给你炸点小黄鱼。” 火光映照在肖涟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白骄偷眼看了看他,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白骄不知怎的心里有些堵,道:“我才睡醒,穿得厚也不怕冻,就是有点饿。我就在这火堆前烤火,等着饭熟了吃第一口。” 肖涟没接话,二人一时无言。 周围也没有别的人和动物的动静,很长时间里,只听见木柴哔哔剥剥的响声。 排骨上还有不少野猪肉,做好后,鲜美得叫人想把舌头也跟着吞吃下去。二人很快分吃了锅里的排骨和排骨汤。 肖涟吃得快得像是有人在跟他抢,白骄哑然失笑:“你吃那么快是想要被噎死吗?说了让你谨慎行事,又没人跟你抢。” 肖涟没听他的,三下五除二啃完骨头喝完汤,而后见白骄还没吃完,便起身边走边道:“你吃完,直接回房睡觉就成,我等会儿一并收拾。时间紧,我得赶紧抓螃蟹去。” 话刚说完,人已经走出好远。 要不要那么急?白骄方才听了肖涟转述的话,也明白他的打算。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冬天封江,螃蟹得冬眠,情况和当时红蟹泛滥之时截然不同。 那时有虾白帮肖涟,肖涟才赚得盆满钵满。现在,恐怕自己不出手是不行了。这不,肖涟选的捉螃蟹的地方就不对。 思及这里,白骄也迅速吃完饭,丢下碗就向肖涟捉螃蟹的江岸旁走过去。 肖涟是在浅滩间砸冰摸螃蟹的。螃蟹确实喜欢这种环境,按理说他没选错地方。只是现在封江,一点点砸冰摸蟹多麻烦。 这不,他也光着脚挽起袖子站在冷水里摸好一会儿了,一只螃蟹也没摸到。 这种方法得让他摸到什么时候?他要与侯府管事搭上话,收获太少可做不到。他又有多少时间? 白骄穿得暖和,并不想弄湿自己,就站在岸边大声问:“你就准备这么捉螃蟹?” 肖涟头也不抬地回:“螃蟹总在这种地方出没,这不是上次你教我的?那一月我摸到不少螃蟹。你别急,等会儿我摸完螃蟹就给你再炸点小黄鱼。” 想起肖涟炸的鱼,白骄不由得咂咂嘴。不过,正因为肖涟还要炸小黄鱼,才不能让他继续这样磨蹭。 “今时不同往日,你若仍按那法子,我明天也吃不到鱼。你先随我回画舫,我再教你一招。” 肖涟直起身看他,却见白骄小小的身子正朝画舫倾向岸边的宽木板走去。 眼下仍下着雪,木板上虚铺一层薄雪,正是最滑的时候。 肖涟有些担心他人小脚小的,会站不稳摔下木板,连忙几步走到岸边,拎起鞋子就朝白骄追去。 木板上,肖涟紧跟小白骄走,一边并拢脚趾扎向木板不叫自己滑倒,一边张开双臂想护着他。 白骄走得稳稳的,见状瞟他一眼,也没理他。短短几步路而已,他白骄可是白老大,怎么可能摔到水里去。 二人很快来到画舫上。 肖涟见小白骄站在靠船尾的船舷边,不由出声提醒:“白骄你别太靠边,小心落水。” “没事,你过来,看那里。” 肖涟把鞋就地丢在旁边的甲板上,来到白骄身边,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白骄所指正是画舫白日里所破开的冰面。 眼下气温很低,那破开的长通道已经又被一层新结的冰面封住,只是新冰还很薄,中间甚至不太承担得起雪层的重量,露出黑洞洞的江面。 “靠船的地方也属浅岸,你在这可轻松破开大片冰面。今日才彻底封江,螃蟹还没来得及冬眠,会自觉往裸露水面的地方去。你根本用不着赤脚下江。现在螃蟹爬得正慢,你就在船上,用平常捞鱼的带棍网兜一捞就能捞到。不信你按我说的做。” 肖涟看看小白骄有些得意洋洋的样子,心中不免惊叹他见多识广。不过再一想,自己又被他三四岁的模样给蛊惑了。白骄可是白沙江的无冕之王,是神通广大的修仙者,来不得半分被轻看。 “谢谢你,外面还下着雪,天冷,你赶紧进舱房去。我这就按你的方法去捞螃蟹。”肖涟笑着把小白骄轻轻推到就近的舱房檐下,而后就有样学样捉起螃蟹来。 不愧是白老大教的因地制宜的法子。肖涟按着这个法子去捉蟹,几乎网网不落空,没一会儿就捉了满满一桶螃蟹,而且还有意外的惊喜。 片刻间,被破开的江面上就聚拢来密密麻麻的大小鱼。一条条张着鱼嘴挤到冰面上,像是嗷嗷待哺的雏鸟。 这么多年,肖涟从未对大鱼如此唾手可得。 但他并未贪婪地一网打尽,只选了两条少刺的大鱼捞上来,预备给白骄做炸鱼块。 连捕上的螃蟹都被他择取一番,将母蟹和小点的螃蟹放生了。 兴许是即将寿尽,肖涟不愿意再过多杀生,哪怕是对鱼蟹。 现在他只需借着螃蟹搭上忠宁侯府,捕鱼卖钱对他来说,不仅不重要,更是浪费他仅有时间的无用功。 新方法捕蟹速度很快,肖涟统共花半个时辰就已收获满满两桶螃蟹,随后就收了摊。 这时天色刚擦黑,江面上徐徐吹起江风,夹杂着雪花,直吹得人骨寒。 白骄在檐下抱臂而立,一直关注着他这里,见状催道:“该炸小黄鱼了。” 肖涟满载而归,心里也被一股暖流撑得满满涨涨。 他将螃蟹拎到白骄身边,而后伸出双臂,注意着不让脏手碰到白骄,小心翼翼地抱抱那软软的小身体。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白骄。” 白骄小脸腾地涨红起来,他“啪”地打掉肖涟的胳膊,逃也似的走出包围圈,“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动手动脚。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今天趁我睡着可没少把我抱来抱去。” 肖涟无奈笑笑:“带你去陈老大夫那儿,让他帮忙看顾你,不是怕你睡着会被别人抱走吗?你睡着,双手不使力,我也没办法背着你去。” 白骄听了这话,顿时气得瞪大眼睛:“笑话,我可是白老大,哪怕是睡着也睁眼,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我偷走?” “是是是,你是哪怕睡着也睁眼的白老大,没有被我摔了还没摔醒。”肖涟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微微使力把白骄往回推,“你身体还需要恢复,也看那么久了,赶紧进舱房暖和暖和,我这就给你炸大黄鱼去。” 白骄身不由己地往前走着,却使劲扭头看着他,嚷着:“把我摔了?怎么摔的?为什么摔?看我睡着了趁机使坏?你还干了什么坏事?” “嗯,我什么坏事都干了。你进屋休息会儿,炸好鱼块我给你端过来。”肖涟一边嗯嗯啊啊地附和他,一边把他推进舱房内,顺手关上舱门。 第34章 炸鱼块一事肖涟驾轻就熟,自然花费不了太多时间。可等肖涟收拾好一切,端着炸好的鱼来到白骄舱房时,却发现他已闭眼睡下。 白骄蜷着小小的身子睡在被窝里,看起来只有一团小小的鼓包。 明天一定要买些炭回来,没有买炭火就是不方便,屋子里冷冷清清的。 估计是觉得冷,过大的冬衣被白骄搭在了被子上。 这冬衣是成套买的,外面的衣服大,想必内里的衣服也不会合身。 贴身衣物如果不合适,穿着就不舒服,会让人觉得空空荡荡总兜风。 肖涟把鱼块放在白骄床头桌子上,为他掖了掖被子,之后去母亲住过的房间又拿来一床被子为他盖上,吹熄烛火后,才拿着白骄未穿过的新冬衣,转身回到自己的舱房。 月上中天,外面仍簌簌下着雪,时不时传来一声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 江边,画舫中间的舱房中,一盏烛火摇曳着,明明灭灭,映照出仍在忙碌着的人影。 肖涟揉揉眼睛,放下手中衣物,走到装螃蟹的木桶边仔细检查一番,见那些螃蟹仍好端端地在木桶里你夹我我夹你的,才放下心。 接着他又挑了挑暗下去的烛芯,将火拨得更旺些,就转身坐回去,继续飞针走线。 得更快点,不管是帮白骄改制衣物,还是多捉些螃蟹,都得再快些。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次日,白骄一醒过来就发现新买的冬衣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摇摇头,但还是把柔软的小衣穿在身上。 真别说,凡间衣物虽不似法衣一般能大能小贴合身形,意外也很暖和。 肖涟端着温水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小白骄穿着新衣,新奇地甩甩胳膊甩甩腿的小模样。尤其白骄这身冬衣上还缀有毛茸茸的白领子,衬得他宛如年画上的小金童。 肖涟的心顿时就好似被什么撞了一下。 真好看啊,要是他也能再活几年,也会有个这样可爱的娃娃吧。 想什么呢? 肖涟甩甩头,把脑中不合时宜的思绪驱走,接着就把那盆温水送到白骄面前。 白骄伸出一双小手,让肖涟为他揙袖子,很是坦然。这家伙,一直都是金贵有人伺候的主。 肖涟笑笑,任劳任怨地帮他揙好袖子,顺便捉住那双小手帮他洗手。 可惜洗脸这件事小白老大不让别人代劳。 二人用过饭,收拾停当画舫的一应事务之后,就出发了。 雪已停,地上的雪几乎能埋住小白骄半个小腿肚。 肖涟背着一个小包袱,又用扁担担着那两桶螃蟹,在后面踩着小白骄的脚印。本意是能时时看着小白骄,在他要跌倒的时候好及时扶住。 可在又一次放下扁担把小白骄从隐藏的雪窝中捞出来后,肖涟变得哭笑不得,只好道:“我走前面吧,你沿着我的脚印走。” 小白骄脸有些红,可能是冻得,他固执地抬头迎向肖涟的脸,非要对方接受他的观点:“我跟你说,这是特殊情况。” “嗯,我知道。”是接连发生两三次的特殊情况。 肖涟眼看着小白骄被捋顺了毛,心满意足地让到一边等着自己先走。 他顺手担起扁担,小步走着,脸上噙起笑:“等会儿看见陈老大夫,你能不能表现得像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你要像你平常那样,太成熟的话,可能会把老爷子给吓过去。” 身后传来轻轻悄悄的脚步声,还有一声清脆的童声:“我知道,这天这么冷,你要再说,我还回画舫去。” “可千万别,人家要是把你抱走了,我哭都没地方哭。不说就是了。” “你再说人家把我抱走的事,我现在就让你哭。” “不说了不说了……” 路滑,二人走好久才到同善堂。 这么远,白骄没少倒腾小短腿,一到同善堂就累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动弹了。 肖涟送了些新炸鱼块给陈老大夫,看着他和李庆真把小白骄当小孩子一样逗弄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但注意到小白骄应付着陈老大夫,却有着明显倦意的小脸,他还是心疼起来,道:“老先生,白骄大病初愈,还没太多精力。我要卖螃蟹,一时顾不上他,想再厚颜请你多看顾一二,让他睡个回笼觉。” “放心,你就把娃娃放在我这里,我保准把你儿子看顾得全须全尾的,成不?” “嗯?”儿子?小白骄瞬间抬起头,目光十分危险地看向肖涟。 肖涟一听这话就觉着不妙,连忙拜别陈老大夫,担起扁担就逃之夭夭了。 刚出了同善堂,肖涟就敛了笑。今日,他要去忠宁侯府。 肖涟多走几步路,临时雇佣一个赶着马车的车夫,“车把式,去忠宁侯府。我要办事,你等我出来。该给的钱不会少了你的。” 车夫高兴地应一声,等肖涟人货都到马车上,便道:“客官,坐稳了。”随后,一扬鞭抽在马身上,“驾!” 马车碾在厚厚的雪上,碾出深深的车辙印。 肖涟打开包袱,在摇晃的马车上迅速脱下外衣,换上昨日新买价格不菲的冬衣,还带上配套的小帽,让人耳目一新。 既然人靠衣装马靠鞍,那从今天起,他就是因封江而客居姜城的外地商人——连霄。 纵雪厚路滑,马车车速也快于人足。没多久,肖涟就到了忠宁侯府。 一夜之间,忠宁侯府的门楼已被大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朱门紧紧闭着,门前空无一人,门前台阶上还没有脚印。 肖涟下了马车,让马夫在原地等他,就上前叫门去。 拍了没几下,他就听见门房老孙应声:“来了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门房再次出现在肖涟面前,但显然他没再把肖涟当成叫花子,他甚至都没认出他。 门房上上下下打量肖涟一下,脸上顿时挂起笑:“这位客人面生,敢问你找谁?” 肖涟踱起方步,回忆起新身份,便用白骄的口吻道:“叫你们刘管事出来,我有个生意要和他谈谈。” “敢问客人贵姓?能问问是关于何方面?我好回话。” “免贵姓连,螃蟹。”肖涟言简意赅地总结,好似门房不配他多费口舌。 “好嘞。”老孙一点也没生气,喊了传话的去叫人之后,反而更热情地招呼他,“天冷,要不客人先进来坐坐?” “我还有货。” “诶。”老孙见他不愿多说话,也不再开口,只在一旁走来走去搓手哈气,陪着肖涟一起等。每每与肖涟目光相碰,他还会自顾自嘿嘿笑两声。 看人下菜碟的家伙。肖涟想起昨日遭遇,根本不想与他多说半个字。 好在,刘管事很快就出来了。 刘管事穿得更为厚实些,虽然也有些冷,却不会像老孙一般小动作频出,显得稳重些。 “你是?”刘管事也上下打量肖涟一下,确认不认识这个所谓姓连的人,此时有些狐疑。 “我是连霄,因突然封江而客居姜城。听闻侯府刘管事收购螃蟹,我恰有一船螃蟹,便来与刘管事结这缘分。” “一船螃蟹?”刘管事咋舌,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热络得比老孙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忙躬身请肖涟进门,道:“倘若连公子真有一船螃蟹,那我们可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来,快请进。” 刘管事虽举止热情,心里却嘀咕,这天气,敢夸海口说有一船螃蟹?要证明是找他开涮,看他怎么收拾这人。客商?人生地不熟的他才好办。 “且慢,刘管事不先验验货吗?”肖涟抬手止住他。 “验货?” “随我来。” 肖涟径自走到马车旁,从车厢中取下那两桶挑拣过的螃蟹。 “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我的螃蟹,个个都如它们一般。” 刘管事也随他来到桶边,闻言掀开桶盖,一见桶中那些生龙活虎斗来斗去的螃蟹,就猛吸一口气:“连公子的货,都如这般大小?” “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不欺客,侯府又势大,我还会骗你不成?”肖涟佯怒。 “哪里哪里,外面冷,免得怠慢稀客。连公子快请进,我们进屋详谈。”刘管家躬身邀请。 肖涟挥挥手,示意车夫在角落等他,随后,就随刘管家一同迈进忠宁侯府大门。 老孙眼皮子很活,忙颠颠跑过来,双手拎起两只桶,吭哧吭哧地把桶拎进去。 进了大门,自然有别的下人接手,老孙还有点恋恋不舍。 那个下人一把打掉老孙的手:“老孙你够了啊?各司其职,你就是个看门的。别整天看见穿得好的就想扒拉上去。” “切。”老孙翻了个白眼,不过倒没坚持,只老老实实回到门楼一旁的小房里,又裹上被子不动弹了。 “唉,越是穿得好的贵人,越没什么油水。这天冻死人,要是昨天那乞丐没冻死,再来上一回,我就能多喝碗酒了。” 这边,肖涟被刘管事引着路,来到后院。 “来,连公子莫嫌老哥寒酸,实在是我身份也上不了台面,没资格在前厅招待连公子。现在天冷,亭子好看却四处兜风。且来老哥屋里喝杯热茶暖暖胃,捧着茶杯暖暖手。” “无妨,不拘这些虚礼。”肖涟摆摆手,显得很是随性。 “连公子稍侯,我着人将这两桶螃蟹送到旁边柴房。既然还有一船螃蟹,这些就先端上桌,叫侯爷高兴高兴。” “这是自然,刘管事轻便。” 说话间,二人已离柴房不远。间或有三两厨娘来往其间,见到刘管事就对他客气地道一声“刘管事”。 肖涟注意到,其中有一对母女行礼时,刘管家眼珠子顿时就盯在那粉装少女身上。那母亲很是紧张,行过礼后就扯着闺女快步进了柴房。 直到女子身影消失,刘管家视线才回到肖涟身上。 见肖涟看到自己的样子,他难得有些窘迫,尬笑两声:“男人本色嘛,哈哈。” 肖涟也装作了然,附和道:“刘管家眼光不错,那小娘子就是水灵。” 两人正要继续走,这时,肖涟却听见一声痛苦的□□从厨房传来:“水,我想喝水。” 那声音莫名熟悉,肖涟心里不知怎的,蓦地一沉,不由得驻足细听。 第35章 那声音却没有继续传出。 而后,反而是一声尖锐的妇女骂声:“你这老奴,吃里扒外欺瞒主子的货。我呸,还喝水,老老实实等着被发卖吧。” “娘,就给她一口水吧。要是把人折腾死了,侯爷怪罪下来就不好了。”一个少女的声音传出。 “她做了那等事,侯爷不剥了她都不错了,还怪罪。再说了,我可没折腾她,她就是命贱活不下来,那也是她体质弱,可怨不得我。”妇女的语气很是刻薄。 “娘——” “好好好,要喂你去喂,我可不去。” “好。” 屋里没有别的声音再传出。 相反,刘管事不停在肖涟眼前挥挥手,已经叫了肖涟好一会儿:“连公子,连公子?怎么好端端发起呆来?” 肖涟回过神,猛地抓住刘管事的手:“她是谁?那个柴房里的女人是谁?” “哪个?莫非连公子也看上彩灵了?”刘管事没生气,反倒嘿嘿一笑:“看上她倒好说,府中下人大都经了我的手买回来。只要连公子能把一船螃蟹都卖给侯府,那就是我的贵客。我要安排彩灵来伺候连公子,她哪敢不从。” 这话内话外不把下人当人看,肖涟心下鄙夷,脸上却没表现出来,道:“我是说那个喊着要喝水的。” 刘管事恍然大悟,“她不过是一个胆大包天偷侯爷东西的老奴罢了。侯爷大怒,吩咐把她关在柴房,还没说怎么处置。” “老奴?是侯府的老人?” “听侯爷说她从前伺候夫人。连公子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肖涟放下心来。那人若一直伺候夫人,应不是母亲。母亲可是伺候江辰的。 刘管事笑:“那没什么事咱们就先进屋商量商量?” “请。” 二人离开柴房处,继续朝刘管事的屋子走去。 一路上,又有不少下人向刘管事行礼。 肖涟若有所思地问:“刘管事管着这么多下人?” “哪里,我不过是负责府内买卖下人、采购物资一事罢了,他们总有求到我头上的时候。”刘管事口中这么说,却笑得一脸得意。 “刘老哥负责府内下人买卖?”肖涟听罢,立刻停下脚步。若能与之交好,岂不可以直接从他这里买下母亲? “不错。” “敢问刘老哥,可否通融让小弟买下侯府一位女子?” 哪知刘管事面露难色:“连老弟,不是我不通融,实在是侯府有定例。府内人即使发卖出去,也要卖到外地去。连老弟是有钱人,应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若不把知根知底的下人发卖得远远的,保不准就有碎嘴子的中伤主家。” “真不成?”时间催得紧,肖涟有些急。 “大丈夫何患无妻?连老弟对一个低贱的婢女何必如此上心?连老弟要真的急,老哥今日就为你安排,叫彩灵好好陪你。”刘管事用胳膊轻杵肖涟一下,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来。 “刘老哥莫再拿小弟取笑。”肖涟脸色涨红,快步朝前走一步。这刘管事不接招,看来还得再磨磨。 当务之急是先定下与侯府的买卖,叫刘管事尝点甜头。在他嘴上抹点蜜,估计就好说话了。 二人进屋后,好好商谈了一番交货时间和价格上的事。刘管事被侯府宴席催着,急需大量膏满黄肥的大螃蟹,肖涟又刻意与之结交,都让这桩螃蟹买卖进行得很是顺利。 只是肖涟有心拖长交货时间,多点出入侯府的机会,就有意夸大了困难。二人最终商定,肖涟每天运送一马车螃蟹来侯府,侯府照单全收。 商谈好正事,肖涟拿到今日的货款,便再度与刘管事提起买侯府下人一事。 刘管事仍推三阻四:“连老弟,我也是做下人的,人微言轻,实在没法破坏侯府条例。此事要想成行,须得有主子发话。” 肖涟问他该当如何。 刘管事却句句提侯爷喜爱螃蟹,只说须在螃蟹上下功夫。话里话外还想探知肖涟底细,摸清楚他把螃蟹养得又多又好的秘诀。 连霄说,螃蟹都是他家塘里养殖的。刘管事心知此事利大,便想探听一二。谁知这人嘴严,每每以家传秘诀不可外传为由婉拒。 逼得刘管事夸下海口:“侯爷最爱吃螃蟹。你若将此法献上,我可为你引荐一二。兴许你可当面向侯爷讨要那女人。” 肖涟不过是为取信刘管事信口胡诌,哪有什么秘传养蟹之法?若真能以养蟹之法换回母亲,他纵千难万难也会寻来。 闻听此言,他只好托辞兹事体大,须传书家翁商谈一二,作为缓兵之计。 肖涟急着回去向白骄询问是否有养蟹之法,便也不多停留,辞别刘管家后,拎着带来的两个空桶就上了门口等着他的马车。 谎言是一戳就破的。 为免露馅,肖涟回程时稍稍留意后方,果见马车后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骑驴尾随。他就让车夫赶车快些,再绕些远路,没多久,就甩开了那跟踪的人。 肖涟趁这段时间在车上换下新买的冬衣,再度穿回旧衣,在离同善堂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提早给钱下车。 这下,侯府可没法再找到他。肖涟松了一口气。 可想起白骄,他心里又生起别的担忧。 他还记得今晨白骄被当成自己儿子时的愤怒小表情,眼下自己又想问他养蟹秘法,不逗他开心恐怕不成。 肖涟四周环视一下,当看到附近一个干果铺子后,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有了! 第36章 半晌,肖涟很从容地担着扁担进了同善堂。 果不其然,他刚一迈进门就看见白骄倒腾着小短腿如炮弹一般冲上前:“你可算回来了!” 肖涟以为他迫不及待要算账,忙道:“小心,桶里有给你买的好东西,别撞洒了。” 小白骄停下冲势,歪歪头问道:“你给我买了什么好东西呀?”声音软软糯糯,整个人乖乖的,就和普通三四岁孩子没什么两样。 肖涟还不太在状态,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说话?” 这时,陈老大夫走上前,矮下身要抱小白骄:“这么说话怎么了?小孩子不都这样说话的?来,小白骄,爷爷带你吃糕点。” 肖涟恍然意识到还有外人在,或者说,在这里,他和白骄才是外人。 陈老大夫刚碰到小白骄的衣角,肖涟便见小白骄赶紧挪位置抱住自己的腿。 “怎么了?” 小白骄使劲仰起头看向肖涟,瘪瘪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我要回去吃你剥好的葵花籽。” 葵花籽?不是早被白骄嗑没了吗?白骄怎么这么说? 疑惑间,他看到小白骄对他使眼色,又见陈老大夫那殷勤过头的模样,才恍然大悟。肖涟忙放下肩头扁担,弯腰把小白骄抱起来。 肖涟一边摇晃着他,一边对陈老大夫道谢加告别:“孩子哭闹不懂事,老先生受累了。左边这个桶里有我刚买的炭,就给老先生留下烤火,也好叫屋子暖和起来。” 说话间,肖涟单手牢牢抱着小白骄,另一只手掀开那桶盖,桶里赫然是生火不出烟的银丝炭。 陈老大夫要推拒,肖涟却道:“老先生留下吧,兴许今后我还需要您看顾小白骄。他和你这儿的病人都体弱。屋里暖和起来,会好很多。” 李庆也在一旁撺掇陈老大夫收下,好不容易等陈老大夫点头,他就忙谢过肖涟,拿起那桶炭往屋后去了。 等他拿着空桶出来之时,肖涟正与陈老大夫告别。 陈老大夫虽舍不得小白骄,可收了肖涟的炭,也不好开口留人。 肖涟顺利地带着扁担、桶和白骄离开。 天冷,街上没什么人。刚出同善堂没多远,白骄就开始发难。 他跑到肖涟面前立定,不让肖涟走,道:“这半天可憋死我了,我跟你说,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些许,自保没问题。明日你若还来卖螃蟹,我就待在画舫里,哪都不去。” “真没关系?” “真没关系。还有你把炭都给人家了,咱们用什么?”小白骄想起船上的冷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个富甲一方的白老大,突然就变成吝啬鬼。 “托你的法子,昨天那些螃蟹卖了好价钱,我再给你买一桶回去。” 小白骄被顺了毛,突然想起肖涟进同善堂时说的话,就来到另一只桶边,边拉开桶盖边问:“你给我买了什么好东西?” 肖涟没回应,就等他自己发现。 桶里赫然是白骄最爱的葵花籽,还有一些别的食材。 “这还差不多。”小白骄脸上绽开一丝笑,很快又收回去,不过显然气已消得差不多。 他把桶盖盖回去,伸出小手颐指气使:“好了,去买银丝炭,多买点,把船上烧得热烘烘的。” 二人乘马车出城回的画舫。 如今肖涟寿命无多,又已搭上侯府,自然不再心疼钱财这等身外之物,索性也花钱享受一番,叫白骄有空歇歇小短腿,叫自己能好好揉揉被扁担压疼的肩。 回程马车赶得没那么快,小白骄晃晃悠悠地再次睡着,到地方时都没醒。 肖涟把小白骄抱在怀中轻轻下了马车,拜托车把式帮忙卸货后,才掏出钱给他。 等看到车把式赶着车走远,他先回画舫把小白骄放到床上,之后才蚂蚁搬家地把买的东西都搬回画舫。 白骄是被排骨汤的香味馋醒的。他起身下床,发现炭盆已经升起来了,整个舱室暖烘烘的。炭盆上面支了个铁架子,正棚着一碗排骨汤保温。 白骄取下碗,捧着它走到外面时,见到的就是肖涟勤勤恳恳捞螃蟹的身影。 “说吧,今天你这么殷勤,又遇到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这么冷,但我已经日更一整个月啦啦啦,感觉自己好棒棒∩_∩追到这里的宝宝也好棒棒∩_∩ 这篇文章不出这个月会完结,为延续我和宝宝们的缘分,不知道我有木有荣幸求一波预收呀。 专栏同频文拜求预收: 《向日天写文,霉运退避》 文案: 向昊正对着太阳开得灿烂,突然就被一滴血汗点化成人形。 葵花精向昊从此变得幸运e——吃饭被水呛到,走路左脚绊右脚。 千年来,他靠写文赚来的钱全砸在了寻人上。 把这滴血汗还给那人,是他的执念。 千年后,文苑新来了一位同窗。 向昊心中若有所感,眯起眼睛危险地看向他—— 这人…… CP:腹黑傲娇小太阳葵花精攻X美强惨孤狼霉神受 第37章 肖涟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是转述了今日见闻,又询问白骄有没有养螃蟹的秘法。 白骄边吃边听着,也不插嘴。闻听此言,他三两下啃完最后一根排骨,把碗递给肖涟:“不够吃,下次多做点。还有,说你傻你还真傻给我看,你难道没看出那个刘管事其实在诈你?” “诈我?何以见得?他还指望我供螃蟹。”肖涟不解其意。 “你别忘了刘麻子也收螃蟹,人家可是表兄弟。要能从你这诈取养蟹之法,今后兄弟二人能赚不少。” 肖涟恍然,却有些哭笑不得:“即使被他骗走,于我也没什么妨碍。我只求借法子见到侯爷,向他买回母亲,之后我怕是要殒命,还管他们赚多少。” 白骄摇摇头:“即使真有那法子,你也见不到侯爷。” “为何?侯爷不是喜欢吃螃蟹?” 白骄笑起来,他笑肖涟傻:“你怕是没见过位高权重的人。这么跟你说,你是船夫,喜欢吃猪肉。你吃了那实诚小屠户的野猪肉,觉得好吃。那你会有学着把野猪喂成家猪的念头吗?” 肖涟哑然,谁会喜欢吃鸡蛋还去学学怎么喂鸡啊。 白骄一拍小手:“那侯爷会对喂螃蟹感兴趣?刘管事可不就是在诈你?” 肖涟本来还满心期待,听了这番话,他顿时失了力气,愣愣地坐在冰冷甲板上,看着小白骄,呆呆开口:“我没时间了,我得把母亲买回来,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了。” 小白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恨不得上前再给他一个脑瓜崩:“笨,买不回来你不会抢?” 肖涟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自己像劫法场一样把母亲救出来,结果被侯府下人团团围住痛打的画面。“可我打不过他们。” “知道你手无寸铁,谁让你抢了?你多等几天,等我身体恢复,我一出手,那不是手到擒来?” “真的?”白骄是神通广大的修仙者,他这个说法,叫肖涟好似找到了主心骨。却又不太敢置信,不由得再问一遍。 “还不是吃你的葵花籽嘴软。说正事,现在我灵力还未完全恢复,你正好趁机多去侯府送几回螃蟹,好摸清楚侯府布防,摆设,来回路线。最重要的是你母亲住在哪里,常在哪出没,何时出府办事,何时落单。” 肖涟一听就觉得头大如斗。这么多信息,需要提前编多少瞎话,要套多少话。可为把母亲救回来,再难他也尽量做到。 “好,我探听好这些。不过白骄,那个……”肖涟搓搓手,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白骄眨眨眼。 “关于养螃蟹的法子……” “我没养过,不过倒可讲讲螃蟹一族喜欢怎样的环境。一则,水的深浅,螃蟹应该喜欢待在……”白骄一边回忆蟹白逗弄不知道多少代曾孙的样子,一边为肖涟瞎扯起来。 “哦——原来这样……”肖涟一边点头,一边飞速把他说的这些都记在脑子里。 次日,肖涟也早早起来,伺候好白骄洗漱饮食后,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个人在船上时,千万不要睡太沉。 小白骄头点得飞快,肖涟一到岸边,他就睡得昏天黑地。 要不是肖涟想起忘拿昨天默写下来的养蟹十八条,返回来拿的话,指不定等到白骄被人偷走时他都醒不过来。 肖涟无奈,只得让白骄在舱房里面顶好门,他确认从外面打不开后,才放下心来。 白骄一脸黑线:“我不是你儿子,你这么想养小孩子,就自己去生一个。” 第38章 不得不说,这话真戳肖涟心窝子,他没多少天好活了。 不过肖涟也知道白骄说话直了点,对自己却没什么可指摘的。 肖涟笑道:“真顶好门了?那我走了。” “走吧。”屋里传来白骄闷闷的童声,显然吃完饭又钻回被窝睡觉养伤去了。 肖涟心下一片柔软,转身担着扁担小心翼翼下了画舫。 今日没下雪,昨日的雪却没有化,地上依旧一片白,却多了不少鞋印车辙,不时见人摔个大马趴。 肖涟专挑没被踩过雪的边缘走,反走得稳稳当当,加之没有小白骄短腿拖累,走得倒比昨天快许多。 今日,他故技重施,再次踏入侯府大门。 二人交接完货物,都不想立刻分道扬镳。 刘管事就问:“连老弟,可已与令尊商量?” 肖涟道:“昨晚我已修书一封,托人带给家父,想必不日便有回音。侯爷德高望重,能与侯府合作,实在是连家之福。刘老哥莫心急,定会让你满意。” 说罢,不待刘管事回应,他四下里看一下,见没别人,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的一角:“刘老哥,小弟心诚意切,已将秘法写于纸上,待家父同意,我立刻将此法交予你。敢请刘老哥怜我寻人心切,叫我见见那位女子。” 养蟹秘法! 刘管事看着那露出的一角,眼光火热得要把那纸灼出个窟窿来。 他咽咽口水,忍下雀跃的心,故作爽朗地大笑:“老哥岂是不通人情之人,见一面自然可以。那女子是谁?老弟但说无妨。” 肖涟暗暗捏捏掌心,面上却一片云淡风轻:“不知刘老哥可能唤出江小侯爷身边的林娘来?” “她?她是你什么人?”谁料刘管事顿时警醒地看着肖涟,把肖涟看得心里直打鼓,下意识用谎话隐瞒真相。 “只是有幸与江小侯爷见过一面。当时林娘身边跟着个貌美女子,小弟一见倾心。听闻是林娘之女,便觉是侯府家生子,今日想得见一面。莫非有困难?” “我说谁呢,兄弟你是叫那刁妇骗了,她没女儿。那小女子约摸是那刁妇找来陪小主子玩乐的柳巷女子,兄弟你莫上心。”刘管事暗暗松一口气。 肖涟却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紧张:“哦?刘老哥口口声声刁妇,莫非林娘做什么惹主子不高兴了?我还想着找林娘再去寻那小女子回来。” “柴房那刁妇就是林娘。她早先伺候夫人,一朝惹怒夫人挨了骂,就猪油蒙心想报复。当年夫人怀了双生子,她就把其中一个抱走了。本来想扔水里淹死,后来这蛇蝎长了心眼,想把孩子喂熟了送回来,好给她一份泼天富贵。可惜血浓于水,小主子早就看出她的险恶用心,这不,一回来就禀告侯爷,揭发了她。” 刘管事骂得咬牙切齿,肖涟乍一听这消息,却觉得如当头棒喝。 各种思绪在他脑中转个不停,一会儿是母亲曾经的温柔相待,一会儿是母亲把他推到水里的狠毒。这会儿是林娘在画舫上的怯懦与受苦,那会儿是刘管事口口声声的咒骂。 可最终那一切都消失,定格在肖涟脑海中的,只有林娘那双为护他周全而被烫伤的左手。 他活不过这个冬天,也不想再要任何别的。在他短暂的一生中,给他最初切身温暖的,就是林娘。不管林娘是不是他母亲,他生命最后一个愿望,都是护她周全,救她出来,还她自由。 打定主意,肖涟继续套话,便追问刘管事关于林娘的更多事。 刘管事却面露难色:“事情太久远,我不是当事人。这些都是那日侯爷震怒说出来的,再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他像是被追问烦了,便道:“连老弟,主子的事,我一个下人不能多置喙。不过老弟放心,我会帮你问明白那女子是哪个花楼的。” 貌美女子全是肖涟杜撰,怎敢让刘管事去问,肖涟急忙阻止道:“算了,你别问她了,我听这一席话,只觉晦气。刘老哥也少掺和这事,省得给自己惹来不快。放心,只要家父同意,养蟹之法永远作数,小弟还想给连家找个好靠山。至于女人,大丈夫何患无妻,哈哈哈。” 刘管事跟着笑起来。 二人商谈过,肖涟便起身告辞,刘管事非要相送。 二人快走到门口时,肖涟却见一矮壮男子背着一位红衣女子快步从不远处经过。 肖涟下意识打量一眼,只见女子打扮艳丽,衣衫裸.露而单薄,在寒冬里显得极为不合时宜。 匆匆一瞥,肖涟只觉此女子甚为眼熟,却想不起具体在哪见过她,便多看了一眼。 见状,刘管事笑笑:“那是怡香楼的牡丹姑娘。不过连老弟可千万别动心。那位现在得侯爷亲近,连老弟可别因小失大。” “爱美之心,爱美之心。见到漂亮女子,总想多看两眼。” 肖涟打哈哈,心里却嘀咕。牡丹,是那天从春风楼逃出的牡丹!她怎么又到了怡香楼呢? 眼下他没别的办法,恐怕得去会会这个牡丹。不是说了,她得侯爷亲近。兴许她能知道些刘管事不知道或不愿意说的事。 那男子是怡香楼的龟奴,必背惯了人。二人没说几句话,那龟奴便背着牡丹不见了踪影。 肖涟忙与刘管家告别,便出侯府上马车,托辞回去有事,实则追着二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龟奴两条腿,终抵不过马的四条腿。没一会儿,马车就追上二人。 肖涟掀开一侧帘子,准备叫牡丹,牡丹却不经意转头与他视线对望。 牡丹诧异地眨眨眼,神色变了几变,之后好似下定决心似的,她悄悄伸手指指不远处一个幽深的胡同,朝他眨眨眼睛。 肖涟恍然,牡丹似乎也有话想对他说,便令车夫驾着马车带他先行一步。到地方后,他下了马车,静静等着牡丹到来。 第39章 不多时,巷口便出现那道红色的单薄身影。 牡丹不知是怎么与那龟奴说的,此时她一人前来。 等她走近,肖涟却见牡丹双膝一软,就跪在自己面前。 肖涟大惊,连忙上前想扶起她:“牡丹,你这是做什么?” 牡丹稍微躲开肖涟的手,固执地不肯起身。她微抬起脸,眼中含着泪:“恩公,牡丹并非故意,你原谅牡丹。” 肖涟不知发生什么,但却着实没被人跪过。他一见此情形就觉头大,连忙加重力气,把牡丹从雪地中扶起:“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本就没生过你的气。怎么了?你慢慢说。” 他以为牡丹在说当日她不告而别的事。 牡丹顺着他的力道站起,看看不远处的车夫,似有所顾忌,微微拭泪道:“这里风大,恩公我们进马车谈。” 肖涟同意了。 车夫把车驶过来,而后远远站到一旁。 肖涟示意牡丹进马车避风,为避嫌他却转身坐在车夫位置。他微微转头,对着马车问:“怎么了?” 马车里,牡丹幽幽的声音传来:“世子,你终于还是回侯府了。可牡丹不是有意欺瞒侯爷,你要相信,我本意是为你好,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竟被牡丹认作侯府世子?直觉告诉肖涟,这里恐怕有些他不知道的事。他也没吭声,想听牡丹说出更多。 “世子?”兴许是肖涟没回话,牡丹看不见肖涟表情,心里有些打鼓。 “你说,我听着。” 车厢里,牡丹犹豫一下。可经历那天白沙江上的事后,她自认对肖涟还是有了解的。权衡利弊后,她张口:“自那日分别……” 肖涟一直没插嘴,他静静听牡丹说话,终是捋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牡丹那日走后,辗转来到姜城住下。在这里,她的孩子生了场大病,要花费不少钱。她手里只有白骄给的那锭金子。吃穿用度,衣食住行,个个都需要钱,她却没别的本事挣钱,只能坐吃山空。 她无奈,只好再度投身风尘。但这次她学了乖,提前与怡香楼鸨母告知孩子存在,商量好若将来孩子平安长大,她又没被赎身的话,就让孩子在这做个龟奴,也算给他一碗饭吃。母子二人就这样在怡香楼安顿下来。 她那日扒下肖涟肩头衣物,发现那花瓣胎记,觉得好看,也有样学样纹了一个上去,谁知怡香楼的酒客很吃这一套。牡丹虽新来,但模样俊,年龄又没那么大,并不门庭冷落。 那日江胥,也就是现在忠宁侯府的主人,也来这吃花酒。正是牡丹作陪。 之所以说江胥是侯府主人,却不说他是侯爷,便不得不谈谈这忠宁侯爵位的来历。 这里属大梁。当年忠宁伯随开国皇帝打天下,居功至伟。可皇帝之后就卸磨杀驴,找由头收回功臣们手中兵权。 忠宁伯有感于功高震主,生怕会被赶尽杀绝,于是自请上交兵权。皇帝有感于其忠心,便将其提升为忠宁侯,只要忠宁侯府不犯滔天大罪,便永不剥夺爵位,以示皇恩浩荡。第一代忠宁侯恰巧只有一个女儿。皇帝特意网开一面,表示此等情况可惠及外孙。 眼下与当年极相似,老侯爷只有独女,便为独女榜下捉婿,捉的就是江胥。独女善妒,但江胥对夫人极好,从不纳妾。二人育有一子,取名江业。 老侯爷见赘婿疼独女,侯府又后继有人,立江业为世子后,就放心把侯府交给江胥。老侯爷走后,世人尊称江胥一声侯爷。但真正侯爷之位,还得等江业成年后继承。 忠宁侯没有实权,是只拿钱不干活的虚职。江业自小得万千宠爱于一身,被养成个斗鸡走狗的纨绔。不久前,江业被狐朋狗友撺掇着驯马,却不慎坠马而亡。 其母伤痛欲绝,竟也得急病去了。他们一去不打紧,却断送忠宁侯延续百年的根。 眼看侯府不日就要被收回,江胥一个赘婿没有回天之力。他苦闷难当,便来怡香楼喝花酒,来温柔乡找那解语花。 当时恰是牡丹服侍江胥,江胥喝得醉醺醺,吐出这许多话来。 谁料后来江胥看见牡丹肩头纹身后,便一把抓住牡丹,问牡丹从哪里学来。 牡丹便说是见白沙镇一男子身上有这胎记,觉着好看,就纹上了。 江胥听罢这话又哭又笑,脸色可怖。 牡丹还以为他是寻仇,思及肖涟对她有恩,又只是一介船夫,怎么也斗不过侯府。江胥追问此人外貌身份,她便含糊面貌,只说是许久前在白沙镇见过此男子,不知其身份,看面貌十几岁。 牡丹含糊其辞,以为能蒙混过关。 谁料,没多久江胥就找来一个有同样胎记的男子,找牡丹辨认是不是那人。 牡丹有心保肖涟,便认下这人。她被送回怡香楼后,还暗自庆幸自己保住恩人。 哪知没多久就传来消息,说江胥夫人当时生了双生子,偷孩子的恶妇已被找回。眼下侯府要办宴席大肆庆祝。 牡丹这才知她一念之差,竟损了恩人的富贵。 她本想说与江胥听,说自己认错了人。可再一想,封江后,她没法把恩公带来对质。若贸然改口,她只是一个风尘女子,这般戏弄侯府,将其颜面踩于脚下,简直不知死活。 看着生病的孩子,她终究胆小,没敢多嘴。 今日牡丹见肖涟衣衫富贵地出入侯府,以为肖涟听到风声来认祖归宗,便求他念在自己也是护他心切,全是阴差阳错,就求他饶了自己母子二人。 肖涟听完这一切,久久没有言语。他心里剧震。 若此话不假,他该是江胥之子,侯府世子,那江辰该是冒牌货。可他转念一想,便觉疑点重重。 父亲明知自己与林娘的存在。十六年前,他还与自己相认过。若牡丹的话为真相,父亲合该那时就把自己迎回侯府去。 若刘管事的话为真相,林娘偷自己准备赌一个富贵,自己那么小,林娘没把自己养熟,按理不该天天期盼见父亲。她该躲父亲还来不及,哪会想起父亲就暗自落泪。 此事另有隐情,定有人在撒谎。 侯府情势未明,所谓认祖归宗还是算了。这么久以来,父亲没给过他一天父爱,又是导致母子离散的元凶,他不会与之相认。 况且若他真能认祖归宗,等他一死,忠宁侯爵位同样会被收回。他虽与父亲没有感情,却没必要扰了他的富贵。 还是按原先计划来,等白骄恢复救出母亲。但牡丹今日所说并非没用。若事情败露,二人被侯府抓住,不得已时,这身份倒可作为护身符。 牡丹说完一切,就闭上眼睛等着肖涟审判,可肖涟久久不答。随着时间流逝,牡丹心里越来越沉。 莫非自己看错了人,恩公不肯原谅她?她一条贱命不值钱,可她还有孩子。 牡丹吓得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来到马车前再度跪下,抽噎着:“恩公,世子,我孩子还病着。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念在我护你心切才犯了错,又人微言轻胆子小,发发慈悲原谅我吧。我这就随你回侯府,揭发那假世子的嘴脸,帮你证实身份。” 肖涟心里想着事,没成想吓到了牡丹。他听着牡丹这些话,连忙跳下马车把她扶起:“你别害怕,我没怪你。我做了半辈子船夫,就不是享福的命。我没做世子的念头,请牡丹姑娘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的身份。此番我出入侯府也是为了别的事,你不必担忧侯爷找你麻烦。” 牡丹止住泪:“真的?” “真的,快擦擦眼泪。我一个粗人,可没有手帕递给你。”肖涟摊摊空空如也的手,很是无奈。 牡丹破涕为笑,她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沾沾眼角,道:“恩公不准备认祖归宗,我不好问理由。只是恩公出入侯府是做什么?没有世子身份,恩公恐怕身份低微些。我虽贫贱,却能见着侯爷。恩公若不嫌弃,我或许能够帮忙。” 肖涟有些意动,可转念一想,自己既然决定不做劳什子的世子,最好不与侯爷和江辰见面。只是这话倒提醒他:“那你下次再来侯府之前,可否帮忙通知一下我?” 这话……牡丹有些难堪。可她抬眼瞄瞄肖涟,见肖涟言辞恳切,并无半点看不起她的意思。 兴许恩公真有事才如此请求。牡丹点点头:“只是恩公,我到时如何与你联系?” “就请你着人告知同善堂的老大夫或者李庆,戏台要唱一出《杜十娘》。” “牡丹记下了。” 肖涟也问了牡丹知不知道林娘更多事,可她的说辞和刘管家一样,又言明这些都是侯爷告诉她的。 肖涟只得作罢。 之后,肖涟把今日所卖螃蟹钱全拿给牡丹,让她回去多给孩子抓些药。他又言明同善堂陈老大夫妙手仁心,也最爱孩子。她可以给自家孩子换个大夫。 牡丹感动不已,只道肖涟所说之事她全已记下。 二人分别前,肖涟建议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巷子,以免龟奴看见后牡丹难做。 牡丹初开始走几步回一下头。等快到巷口,她对着肖涟的方向长跪许久,才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肖涟等那道红色的身影消失片刻,上车后换回旧衣衫,才重新唤来车夫赶车。 他已从侯府出来这般久,车夫又已等许久。这次肖涟没再让车夫绕路,只让他在同善堂前暂停一下。 肖涟进去拜托陈老大夫和李庆留意口信之后,赶紧回马车,直接让车夫加速回了江岸画舫处。 他记挂独自待在画舫的小白骄,没多留意四周。因此从同善堂出来时,他也没看到一旁墙角处,那一闪而过的身影。 第40章 那一闪而过的鬼祟身影正是刘麻子,他看着那远去的马车,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昨日,他去侯府送螃蟹,却被刘管事一通数落。 刘管事挑出一小半螃蟹摆在一边,只道这样小个的螃蟹难剥,还没几两肉,没法上侯府餐桌宴席,叫刘麻子原样拿回去。 刘麻子不服,这已是有心挑过的。 刘管事却说,一个养蟹人要供一船大螃蟹给侯府。 刘麻子看了那人送来的螃蟹后,直喊着此人要断自己财路。 刘管事却嘿嘿一笑,说他正哄骗那人的养蟹秘法,等秘法到手,好事不都是他们表兄弟二人的了? 刘麻子嘴上应得爽快,今天却一大早就跑到侯府前蹲守着。 若有养蟹秘法,养出的螃蟹个个都这般大,何愁没法发财?他既知了消息,当然先下手为强。 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他与那刘管事又只是表兄弟。若叫刘管事先哄得秘法,少不得要被占个大头去。 刘麻子才没这般傻。能一人独赚的钱,为何要分给两人? 这样想着,刘麻子抬头看看同善堂的牌匾,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肖涟回去时,小白骄仍睡着。 肖涟叫许久的门,小白骄才走过来打开画舫的门。他转过身,边回舱房边揉着眼睛问道:“今日怎样?有何进展?” 肖涟跟在他身后,事无巨细地讲了今日见闻以及自己的决定。 白骄打个哈欠,脱掉鞋子爬上床,道:“你既已决定,我也不多说。何时行动,叫我一声即可。即使我还未完全恢复,也不是没有办法。”届时虽要付出代价,但大睡一场就可恢复过来。 肖涟多感动,白骄又多吃了什么好吃的暂且不提。 之后几天,肖涟行动相当规律。 每出行必向白骄报备。 出门后,肖涟会先去同善堂踩踩点,看看牡丹有没有留口信。 然后他带着螃蟹从后门进入侯府——后门离刘管事住处更近。 刘管事已与后门看守的门房打了招呼,为免这么冷的天他还要迎来送往,着人通秉后,肖涟可乘车长驱直入,直接卸下螃蟹。 然后刘管事向肖涟催促秘法的回复,肖涟就以路途阻隔,他还未收到家父书信为由搪塞。 再然后肖涟就以各种理由央刘管事带他逛侯府,实则心中暗暗记路熟悉地形,以待回去凭记忆绘出地图。 没过几天,打探消息之事就已进行得七七八八。 事情准备得很顺利,只待白骄身体恢复或是牡丹口信送来。 这段时间,他已想好对策,即使白骄身体未愈,若有牡丹口信在,约摸此事也可成行。 世间安得万全法。但只要有七八成把握,此事便可一试,何况他还有疑似世子的身份做护身符。 但不知为何,最近肖涟总觉得周围有人影似的,停下动作细看细听又找不到人。 他心下担心,就问白骄。 白骄却道定是他老实一辈子,这是头一回想做亏心事,难免胡思乱想。真不安,到时候可把买林娘的钱留下,反正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肖涟找那人影几天都没找到,闻听此言,也觉得是幻觉。他心下稍安,便依例行事,等待时机。 对那若有若无的人影,他也不再留意。 可事实证明,二人着实是掉以轻心。 这天,肖涟事为本与往常没有不同。 可他换好装担着扁担正要出城时,突然想起画舫没了葵花籽,他便准备去干果铺再为白骄多买些。 那若有若无的人影又来了。 肖涟摇摇头,觉得是幻觉,便没多在意。他买了葵花籽后,预备再为白骄买些银丝炭。 这时,有人冷不丁在身后捂住了肖涟的口鼻。 肖涟刚闻到那股异香,就没了力气,甚至来不及转头看看是谁在害他,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之际,肖涟仍浑身无力。他吃力转头,发现双手双脚都被捆住,正姿势别扭地躺在一辆静止的马车上。 肖涟用力挪好久也没挪下马车,他开口问有没有人,却等来一个他避之不及的人。 掀开门帘的那人满脸麻子,笑得一脸狰狞。不是刘麻子又是谁? “你要做什么?”见状,肖涟往后挪不动,有些恐慌地开口。 刘麻子嗑着葵花籽,往外面吐出皮,将剩余的葵花籽随手一扔,迈腿也上了马车。他来到肖涟身边,二话没说就开始翻查肖涟的袖口胸前。 半晌,他终于找到想找之物——白骄口述,肖涟默写下的所谓养蟹秘法。 刘麻子后退一步,掀开帘子对着光看着,好久,才从中认出一些识得的字。无他,他也大字不识几个。 “姓连的,你给我几遍,念几遍我就放了你。” 形势虽危急,肖涟也有些困窘。他只和归掌柜学了一段时间学文习算,并不识得所有字。 当日白骄口述他记录时,有些不会写的字,便用一些自创的标记表示。他能看懂,别人就不见得了。 不过,听刘麻子这话,恐怕他误打误撞还能以此自救呢。 “你说的是真话?我念几遍你就放了我?”肖涟将信将疑。 “自然,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捆你当然只为发财,还能劫色不成?” 肖涟放下心来,开始借着马车里昏暗的光辨认起纸上的字来。 半晌,他终于读完三遍,便抬头问刘麻子:“养蟹秘法你已知晓,可以放我回去了吧?” 谁料刘麻子收起那张纸,竟张狂地笑起来。 肖涟心中顿觉不妙。 果然,刘麻子图穷匕见:“笑话,你也不打听打听,落我刘麻子手里的这么多人,有哪个囫囵回去?” “难不成你要杀人灭口?”肖涟闻听此言拼了命地向后挪。 “怎么会?你断我财路,没找补回来,我怎么可能杀你?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平白夺我供蟹之路,我便拿你养蟹秘法。至于我的损失,看你模样清俊,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哈哈哈。” “你坏事做尽,就不怕风水轮流转,将来报应到自己身上?”此刻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肖涟含恨骂道。 “什么是报应?这世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一个外地人,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要把你往怡香楼一卖,自有老鸨护院治你。想给我报应,先从恩客手中活下来再说吧。” 言毕,见肖涟又开始咒骂,刘麻子索性一记手刀上去,生生把肖涟打晕过去。 马车轱辘开始转起来,刘麻子掩上帘子,朝怡香楼驶去。 一路上,有认识他的又见他如此出行,心知又有人要遭毒手,可看看自家人犬俱在,谁也没插嘴,只关上门,眼不见为净。 只要不是自家人就好。 估计又是哪个犯到刘麻子手里的倒霉外地人,人离乡贱,哪怕死了也是活该。 马车在怡香楼停了没一会儿,就又重新行驶起来。 这次马车是驶向城外,车上少了一个大活人,就变得轻快许多。 刘麻子右手驾着马车,左手不时往嘴里塞一枚葵花籽。上下牙那么一嗑,再一磨,籽就与皮完全分开了。 “哈哈,真是神仙日子。” 刘麻子左手拍拍胸口,他就指望靠这养蟹秘法发财哩。不过卖人所得也够他喝几次花酒,断没有放弃之理。 这有钱人的钱,都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起来。只要有赚钱机会,就千万不能浪费。 前几日,他已打探好一切,知道这姓连的是外地人,就和自家娃娃住在江边画舫上。眼下姓连的已被卖给怡香楼。那画舫上没主,就只有一个三四岁娃娃和一船螃蟹。 他刘麻子正好全盘接手下来,将那娃娃也给卖了,而后将螃蟹卖给侯府,何乐而不为? 刘麻子越想越开心,不禁笑起来。眼下那画舫简直就像地上没主的金子,就等着他去拾,可得快点。 “驾。”鞭子狠狠落在马身上。拉车的马一吃痛,不由得加紧奔逃起来,却躲不开那如影随形的鞭子。 马车过处,车辙时深时浅,一路通往那无人的江岸去。 江岸边,画舫内,白骄正熟睡着,突然被一声巨大撞击声给震醒。 门外有人小声嘀咕:“奇了怪了,门没从外面锁着,莫非是从里面上着的?” 这声音很陌生,绝对不是肖涟或李庆什么的声音。白骄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看向门的方向。 门正被他用门闩堵着,除非把门卸下来,否则没人能从外面破门而入。 怎么回事?莫非真叫肖涟乌鸦嘴说中了?大白天真有贼想闯空门,把自己偷走? 而后就是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门外有个男人喊着:“小娃娃,小娃娃?我是你刘叔,你父临时有事,让我过来帮他取一样东西。你开开门,让我进去。” 刘叔?白骄稍一想就知要么是刘管事,要么是刘麻子。敢骗到自己头上,真活腻歪了。 只是听这话中意思,莫不是肖涟有危险? 白骄试图运转一下灵力,虽然灵力只恢复一些,不够他飞天遁地,但用来打死一个宵小之辈倒绰绰有余。 他脆生生应一声:“诶,就来。” 而后他就掀开被子,利落脱下肖涟买给自己的冬衣,取出原先法衣穿上。 白骄活动一下四肢颈部。随着一阵骨骼摩擦的喀嚓声,原先的小豆丁竟逐渐拉伸成白老大的模样。 白骄下床,大踏步来到门前,打开门,之后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麻子的人,问:“刘麻子,敢问连霄让你帮忙取什么东西?” 第41章 竟不是那小娃娃! 乍见计划之外的高大男子出现在画舫上,刘麻子一阵慌乱,不由得眼神飘忽,支支吾吾:“我……我是要帮他拿衣服的。对,拿衣服。他不慎落水,眼下发冷,就让我帮忙拿衣服换上,省得冻出病来。” 白骄冷笑一声:“落水?在哪落水?” 刘麻子胡乱指一个方向:“就在那边,距离有点远,你看不到。” “我看不到?白沙江就是落入一片树叶我都知道,你竟编出这样的瞎话骗我?”白骄神色一凛:“说!肖涟在哪?你把他怎么样了?” 刘麻子哪敢承认,支支吾吾想不出说辞。 白骄内心急切,纵此时灵力不能支持他使用多久水镜术,也勉力使出来。 水镜在白骄眼前一闪而逝,他却已看清镜中那让他难以忍受的一切。 白骄当下气得怒发冲冠,大手钳住刘麻子的脖颈,将他举到船边又一下子掼入冰下,死按着不让他露出头,让刘麻子呛得连连喝好几口冰水。 “最后一次。肖涟在哪?你把他怎么样了!”白骄揪起刘麻子的头发,将浑身是水的刘麻子揪出冰面。话到最后,竟字字句句都咬牙切齿起来。 刘麻子浑身湿透,衣服都没换下,就被白骄抓来当车夫。他哆哆嗦嗦地坐在车夫位置上,迎着凛冽寒风,奋力挥舞鞭子抽打在马身上。 马车正快速驶向怡香楼。 白骄坐在车里,一边手持冰锥抵在刘麻子腰窝,一边掀开车帘脸色凝重地观望着前方,口中不住地道:“快些,再快些。” 白骄不是不想一个缩地成寸来到肖涟身边,可体内灵力不允许。 他又没出过几次画舫,只好胁迫刘麻子快速赶往怡香楼,还警告胆敢绕路,刘麻子便死无葬身之地。 他没有说假话,若肖涟真有什么闪失,他绝不会让刘麻子逍遥下去。 可即使事后能把刘麻子千刀万剐,他也不愿肖涟有半点闪失。 白骄也不知为何会对肖涟如此在意。 肖涟只是一个阴差阳错吞了孕果的凡人,他也一直知道肖涟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可不知怎的,一想到一心救出母亲的小孩儿有可能遭受折辱,他就气得浑身发抖。光是想到肖涟会无助哭泣他都受不了。 条件所限,再心急,白骄也只能一边飞速赶往怡香楼,一边企盼一切还未发生。 肖涟再次醒来,还未来得及睁眼,便觉后颈一阵闷痛。他想伸手揉揉,却没力气做这个动作。 这是怎么了? 肖涟努力睁开酸涩的眼皮,入眼所见便是一副男子交.媾的画面。那画面露骨至极,不堪入目,正印在一张桌布上。 而他此刻正趴在这张桌子上。 肖涟使劲直起腰,挣扎着观察周围。 这是一间布置艳俗的房间。 肖涟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着大红锦被的大床。床帐上的画面随褶皱扭曲着,与桌布上的别无二致。 往近些,便是他正趴着的桌子。桌上摆一个瓷瓶,里面插着些盛放的梅花。 屋中有一股怪异的甜香,细闻却不是梅花香气。 肖涟被熏得头脑发昏,不由得想找到香气来源。 他勉力转过头,终于发现不远的案台上供着一尊欢喜佛。佛前有一个香炉,里面正燃着一根不知什么香。那异香显然就是这根香散发出的。 肖涟闻着这香气,头脑愈发昏沉,身下却燃起一股陌生的燥热。 肖涟虽不知具体怎么来这里,却未忘记之前发生过什么,恐怕这就是刘麻子所说的怡香楼。 他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身上衣物已被换成一件很轻薄的纱衣。按理说,屋内这么冷,他合该冻得发抖。可却不然,他只觉浑身燥热难当,甚至想再除去几件好解了这股子热意。 除此之外,他倒并无别的不适。 可单单那股燥意便让他很是狼狈。他发现自己的手似有意识一般,正探向胸前衣襟。 不,不可以!肖涟咬咬下唇,让神智恢复些许清明。 他是肖涟,是没有几天好活,还需要救出母亲的肖涟。他不可以待在这里,趁着还没人发现他醒过来,他要走! 肖涟用手肘勉力支撑桌子,使劲想让自己站起来。可双腿绵软得像没骨头一样,他起半寸后,还是徒劳坐回去。 只半寸而已,肖涟却已累得满头大汗。他将脸贴在冰凉的桌布上,缓解体内那股一浪胜似一浪的热潮。 这时,屋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像是一前一后的两人。 有人来了。 肖涟不想这么快叫人发现自己已经醒来,忙闭上双眼假寐。 那两人却未进到房间来,只在门口立定。 肖涟紧张地听着。 第42章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响起:“妈妈,他是我恩公,牡丹求你不要这样对他。” 竟是牡丹?也对,牡丹此时属于怡香楼。看样子,牡丹正为他跟怡香楼鸨母求情。 肖涟听着,虽不觉得她的恳求会有用,可依然觉得心中一暖。奈何这股暖意却牵动他体内那股燥热,叫他连忙咬住下唇,止住那快溢出口中的呻.吟。 “恩公?”那鸨母嗤笑一声:“牡丹,他是你恩公,我就不是你恩人?你可别忘了,在你儿子病得厉害时,谁收留了你!还有我怎么对待他了?双腿一开,往床上一躺,一夜过去也不会少胳膊掉腿,还有白花花的银子进账。这么多年你不都这么过来?你出去看看,天底下哪有比这进账快的活计!” 话里意思实在难听至极,牡丹声音都发颤了:“妈妈!” “怎么?敢做倒不敢让人说?我告诉你,收留你那小崽子是我脑子被驴踢了才发善心。可我开妓院不能天天做慈善。你要不想我卖你恩公,可以。我告诉你,林员外最喜欢雏,今日是非要破一个的。你若真心疼恩公,就拿你儿子来换!” “妈妈!求你了,你真不能这样做。”屋外传来一声“扑通”声,像是牡丹跪在了地上。 肖涟听得不忍,却自身难保,也没法阻止这一切。 “你撒开我!林员外等会儿就来了,你挡着门了,快给我起来!” “求妈妈发发慈悲吧!”牡丹哭了起来。 “你起不起?我告诉你牡丹,你别以为侯爷看中你了,你就能在我面前撒野。人家可是堂堂侯府主子,不是你这样的人能肖想的。你再哭,若侯爷叫时,你肿着眼泡子,有的是人顶替你!” “对,侯爷!侯爷!”牡丹声音突然充满惊喜,她突然叫道:“妈妈,你可知道,我恩公……” “牡丹!不要说!”肖涟忍不下去了,眼看牡丹就要说出那事,他不由得沙哑着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还不到最后一步。肖涟虽脑子昏沉,可经历刘麻子一事后,他也长了个心眼。 若在这怡香楼里暴露身份,面对如此丑闻,侯爷会不会认自己是一说。鸨母差点把疑似世子的自己卖出去接客,本就狠狠得罪了侯府。一不做二不休,她直接杀人灭口隐瞒消息也极有可能。 “恩公!”牡丹又气又急:“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些。”而后她顿了一顿:“妈妈,你就让我进去吧。我保证只和恩公说话,什么也不做。” “牡丹!里面可燃了合欢香,你给我回自己房里去。”鸨母声音沉下来,语气中满是警告。 而后她扬声朝屋内道:“你既醒了,我就实话说,我不管你什么身份,怡香楼花钱把你买下来,就没有再平白放走的理由。……你别想逃走,我怡香楼里可都是护院,抓回来把你腿打断了,你还是得乖乖接客。 但只要你听话,乖乖给我赚钱,我怡香楼也能叫你好好过下去,哪天你赚够了还能赎身。……今夜你也不用怕,那合欢香里下的有药,保准叫你□□。” 鸨母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肖涟听不真切,体内那股无名火焰快把他的神智烧个精光。 那股燥意又来了,肖涟努力保持清醒,却徒劳。他浑身无力,咬唇咬不紧,掐手也掐不出印子。 眼看那平白作乱的双手都快把衣襟扒开了,肖涟不由得着急起来。 怎么办? 突然,那双手摸到一根若有若无的绳子,肖涟混沌的脑海刹那间就像被光照进来——是在那根白骄很儿戏地系在自己腰间的绳子! 当时自己刚被白骄从漩涡中救出,白骄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肖涟努力回忆。 “这根不拘泥于远近,只要这两年内,你有危险,咬破指尖滴于其上,我便会感觉到你的求救,快速来救你。” 白骄! 肖涟脑海中闪现出每次有难,白骄一次次出现的场景:捕蟹被螃蟹夹出血这样的小事,被春风楼打手打得吐血快死之际,被漩涡吞噬其中不能脱身之时,乃至封江后被迫滞留冰面…… 合欢香仍在散发着甜丝丝的异香。肖涟被熏得头脑越发昏沉,快要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却心心念念着白骄说过的承诺。 他抬起无力的手,试图咬出血,却只含出一手指唾.液来。 体内那股燥意也袭扰着他。他将脸贴在冰凉桌面上,急剧喘息着。双手也在桌面上摸索着,试图汲取更多凉意。慌乱中,挥舞着的右手不觉碰到冰冰凉的瓷瓶,这给他带来片刻清醒。 肖涟支起身子,愣愣地看着那插.着梅花的瓷瓶一会儿,终于想到该做什么。 “说过不让你流血,你怎么这般无用!不想活了找我!”想起白骄气急败坏的模样,肖涟虚弱地笑了。 白骄,这次我想活,可不可以找你? “啪!” 屋内传来一声什么碎裂的声音,屋外仍喋喋不休的鸨母顿时止住话音。 “什么东西碎了?你在搞什么?”屋内寂静无声,没人回答。 鸨母莫名担忧起来,可屋内燃有合欢香,她可不想进屋去。牡丹也已被鸨母强行赶回自己屋中去,此刻并不在门边。 得找个人探探路。思及这里,鸨母扭头朝不远处的一个护院喊:“你!过来一下。” 片刻后,门“砰”一声打开了,那护院抢先一步进去。鸨母跟在后面也掩住口鼻探头看了一眼,当下大惊失色:“赶紧再来个人,快把他抬出来!” 鸨母话音刚落,屋内就凭空出现一个陌生男人。那男人比抢先冲进去的护院还快一步来到肖涟身边,只随手一指,护院就倒下痛苦叫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攻受都没碰上面,我也没写脖子以下……醉了。 第43章 鸨母根本没看见男人怎么进去。最大问题是,她并不认识这个面色铁青,明显来者不善的男人。 “你是谁!” 她肥硕的躯体马不停蹄后退,大声喊着:“护院,护院!有人闹事,快拿下这人!” 白骄方才还在马车上疾驰,可他突然感到腰间有什么拽着他就朝一个方向拉。 他瞬间意识到,这是自己绑在肖涟腰间的那根引仙绳在起作用。 引仙绳非实非虚,却可短暂打通一个通道,凭借少量灵力或血液作媒介,即可将一人瞬移到天涯海角的另一端。 这实乃龙族紧急求助所用,白骄作为龙王二殿下,自然备有这等保命之物。 那日他一念之间将此绳捆于肖涟身上,此刻竟刚好适用。 可白骄没有半点愉快,只因能逼得肖涟想起来动用此绳,可见其情况绝对不妙。 果不其然,他顺应引仙绳力量来此处后,所见之景比水镜景象更让他心疼。 屋内弥漫着甜丝丝的异香,花瓶碎片散落一地,梅花也四散着。 肖涟衣衫单薄,此刻正无力躺在冰凉地面上,右手臂正压着几片碎瓷片,洇染出几朵艳丽的血花。 “肖涟!”白骄大步来到肖涟身旁,将他扶起,让其半躺于自己怀中,开始动用已恢复的那些灵力为肖涟止血。 “白骄。”肖涟虚弱地看着他,浑身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他认出这个抱着自己的人正是白骄。 肖涟松一口气,笑了:“你来了。” 白骄见肖涟脸色不自然的潮红,忙将手搭在他额间,用仅剩灵力在他身上走了一圈。这一探查,很快白骄就发现肖涟中了药,要尽快驱除药性。 冰冰凉的大手为肖涟驱走不少燥热。肖涟不由抬起已止住血的右臂,拉住那双大手,轻轻将其贴在发烫的脸颊上。那随之而来的冰凉让他情不自禁喟叹。 白骄入手一片温热,心尖一颤,当下就缩回手。 这小孩儿,怕是被药弄糊涂了。 白骄有些犹豫地凭空变出一个小玉瓶。他此刻灵力仍空荡,若为肖涟驱除药性,他恐怕不得不服下此丹丸,可服下后…… 这边白骄在为肖涟疗伤止血。那边,鸨母已纠结起十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带刀护院,正朝门内缓缓逼来。 白骄低头看看情况糟糕得不宜多等的肖涟,微微叹气后,从那瓶中取出一枚丹丸就仰头吞下肚。 几乎瞬间,白骄额上就冒出汗。他咬咬牙,忍住周身经脉弥漫开来的剧痛。 龙族通体是宝,蕴含巨大能量。当龙族与敌人战至力竭时,若吞下此丹,可在短期内榨取体内四散的游离灵气,靠它背水一战。 但之后的恢复期,龙族会不省人事。 白骄不知为怀里小孩儿做到这种地步值不值,还没等他想明白,丹药就已下了肚,药力顷刻激发开来。 鸨母被十好几个护院围着,心中放心许多。她双手叉腰,命令护院们上去:“给我把他们拿下!” 白骄忍着剧痛,药力在他筋脉中游走,他心中极想爆发。 但他不想滥杀,闻听此言,并不想搭理这鸨母。 时间珍贵,他有必须要做的事。 白骄右手正托着肖涟半身,左手一动,便使出一记龙虚手。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一个哀嚎由远及近传来,听着很是熟悉。 鸨母和护院们不由得朝那出声的方向看去。待那人撞破屋顶落到他们面前,他们吓得齐齐后退。 烟尘散尽后,他们才看清,此人竟是刘麻子! 刘麻子方才觉察到抵着他的冰锥消失,往后看一眼,见那人高马大的凶神已不在车厢。他先吓一跳,随后狂喜。他不知此人为何凭空消失,可这正好给了他逃走机会。 他被冻僵的手恢复了力气,他忙狂抽马鞭,调转车头就跑。可还没等他跑出五里路,空中一个大手虚影抓下,他就被凭空摄拿到这里。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今日那凶神。经此变故,他吓得肝胆俱裂。 可等刘麻子往旁边一看,发现正置身于怡香楼鸨母和护院前,他便好似找到了主心骨。 “钱妈妈,救我!”身后就是那凶神,刘麻子拼命想起身跑到鸨母身后,可经那么一摔,他的腿好似没有了知觉。他顾不得多想,只得拼命爬着爬向鸨母。 鸨母见屋顶破个大洞,修起来都是钱,立时真情实意哀嚎起来:“我的屋顶!赔钱,不赔钱别想走!” 白骄已拦腰抱起昏昏沉沉的肖涟,闻听此言,他瞥鸨母一眼:“嗯?谁别想走?”语气里满是威胁。 鸨母因破财发热的头脑顿时像被浇了一盆凉水。眼前这凶神能从百里外凭空摄拿人,仅凭十几个护院,万万不能惹。 她顿时干笑着点头哈腰:“没什么,不用赔,大人好走,好走。” 白骄却笑了,露出森白的牙:“怎会没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刘麻子撞坏你的屋顶,自然要赔。” 鸨母一身冷汗地堆笑:“自然,自然,大人你走后我就让他赔。” “何必走后?就现在!” 刘麻子见状嘴里发苦,可形势比人强,他为这鸨母不知送过多少人,落在鸨母手中比落在这凶神手里要强太多,当务之急是先送走这凶神。 “现在就赔,现在就赔。”刘麻子如蒙大赦,趴在地上左翻右滚,艰难找起身上东西来。由于不方便,各种东西散落一地。 白骄眼尖地发现一个粉色小珠子,这正是那日肖涟遭遇漩涡后,他赠予肖涟的改制避水珠。他双指一并,那珠子就来到肖涟面前,重新钻进肖涟怀中。 地上还有许多散落的葵花籽,经白沙江江水泡过,看样子并不好吃了。 见到这熟悉的葵花籽,白骄深吸一口气,想忍下怒气,可室内那甜丝丝的异香钻进白骄鼻中,让他更加火大。他闭眼,狠狠呼出几口浊气,压□□内勃发的杀意。 “这些都给你,钱妈妈,够了吧?”刘麻子趴在地上,悄悄把那张被水泡皱的养蟹秘法揣回怀里,而后将剩余钱财等东西都拢到一起,肉疼地推向钱妈妈的方向。 钱妈妈眼前一亮,连忙把这些都收进怀里,笑得见牙不见眼:“够了,够了。”她好似突然又想起什么,连忙看向白骄:“大爷,你看这么多,够了吧?” “远远不够。”白骄沙哑地开口。 “修一个屋顶最多也就……”鸨母反射性反驳,却在白骄目光中逐渐销声。 “不够赔他的。”白骄看看怀中昏昏沉沉的肖涟,而后抬头紧紧盯着鸨母道:“姓钱的,我把刘麻子卖给你。” “什么!”众人齐齐叫起来。 鸨母满脸难色,刘麻子在这姜城也能够着侯府之人,不好得罪。更何况这么多年他没少给她送来好货色。这是自断财路,怎么可以? “大爷,他满脸麻子,光看一眼就吃不下饭了,哪能往我这怡香楼里搁。” “是啊,我丑得满脸麻子。钱妈妈,你千万别要我。”刘麻子爬在地上,拉着鸨母裙摆哀求道。 “这笔生意你当真不做?”白骄眯起眼睛。 “实在是……”鸨母还想苦口婆心为刘麻子周旋,可下一刻,她突觉头皮一凉,眼前地面上就出现一坨她很眼熟的东西。 那黑黑的一坨上还插着她最爱的发簪,这不是她的头发又是什么?! 她眼睛瞪得像个铜铃,连忙去摸头顶,却只摸到毛茸茸还扎手的发茬。脸两边,几绺稍长的头发垂下,默默诉说发生了什么。 “啊——大爷饶命大爷饶命!”鸨母吓得腿一软,当时就跪在地上不住磕起头。“我这就买下刘麻子。今晚就给他开了。麻子脸没事,林员外就是喜欢雏,这刘麻子肯定是雏……” “姓钱的你敢!”刘麻子听了她这话,目眦欲裂。即使根本站不起来,他也抱着她的腿狠狠咬了一大口。 鸨母吃痛,狠狠一脚揣在刘麻子身上,将他踹了老远。 而后她不敢抬头,又对着白骄跪下去,不住磕头求他息怒。 那凶神冷得结冰的话语传来:“我会回来,看你做不做得到。如若不然——” “做得到,做得到!今晚就做,今晚就做……” “哼!” 半晌,鸨母还在不住磕头。身后一直没敢往前冲的护院们小声提醒:“钱妈妈,那凶神走了。” 鸨母闻言,试探地抬头往前看,果见空无一人。 她大大呼出一口气,想站却腿软地站不起来,当下叫道:“一个个都没眼色,快扶我!” 两个离得最近的护院连忙冲上前扶起她:“钱妈妈,那人走了,咱们真要把刘麻子……” “当然!没听那人临走前说什么?不这么做,那人就要我的命!” “可刘管事……” “姓刘的算个屁,怡香楼也不是吃素的。”鸨母接过另一个护院捡起递来的那坨头发,不住抚摸着,是又心疼又愤恨。可她却不敢多骂一句那个削她头发的凶神,生怕那人去而复返。 白骄趁着丹药药力还在,一个缩地成寸便回到江边画舫上。 方才走前,他没来得及锁门,此时画舫门户洞开。白骄却庆幸不用再多此一举去开门。 他忍痛忍得冷汗涔涔,小心翼翼把肖涟放到床铺上后,本想一鼓作气为肖涟逼出体内药性,却没能忍住那股剧痛,生生跪在肖涟床前。 长久没人续炭,画舫内的炉火已经灭了,舱房内有些冷清。 肖涟因着这股凉意,短暂恢复些许清明。他刚一睁眼,看到的就是白骄忍痛忍得青筋直冒,把下唇都咬出血的景象。 “白骄,你怎么样了!”肖涟心神剧震,当下就拉着床幔,挣扎着要起身。 第44章 闻言,白骄看向肖涟,却见肖涟拉着床幔的染血右臂无力滑下,没法支撑重量,可他还是一脸担忧地看向自己。 白骄艰难扯出一个笑,忍痛起身坐在肖涟床边,向他伸出手,正准备扶他起来,却听见他讶异开口:“白骄,你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白骄初开始有些懵,可他一看到伸向肖涟的手背上显现鳞片,就顿时明白肖涟在说什么了。 而肖涟正好奇探查自己的眼睛,显然还未注意这一点。 “没什么,你看错了。”白骄含糊应声,伸出的右手却迅疾如风地并指点了肖涟身上几处。 肖涟顿时没了声响。 白骄轻轻吐出一口气。此时他的眼睛已完全变成竖瞳,连双手也变成龙爪模样。 他倒忘了吞丹丸后,龙族会不自觉变为原型。为今之计,只有等他恢复后,用灵力抹除肖涟记忆了。 体内快要将白骄爆体的灵力催促他赶快变为原型宣泄灵力。 白骄没敢多耽搁,感到画舫内的湿冷,他看向床上衣衫单薄的肖涟,虽没时间生火,却来得及为他盖床被子。 他忍痛起身,上身越过肖涟,取来内侧棉被,纵小心翼翼,龙爪尖锐的指甲还是不小心划破那柔软的表皮,剥出白花花的棉絮。 白骄匆忙将棉被展开覆于肖涟身上,又掖掖被子。这期间他不知在被子上戳出多少窟窿,却小心没碰破肖涟一层皮。 刚盖好棉被,白骄连龙尾都要出来了。可画舫内太小,显然没法塞下他的原型。 白骄转过身,跌跌撞撞向门外冲去。 岸边空无一人,只有林间不时传来的鸟鸣。 白骄刚出画舫,就化为十几丈长的白龙,自上而下猛地撞破画舫旁的冰面,钻入冰下不见踪影。 随着悠长的龙吟从江底传来,白沙江开始翻江倒海。 岸边鸟儿也被这古怪声音吓得扑棱棱飞离枝头,盘旋在天上不敢回巢。 良久,天上渐渐下起雪。雪势由小变大后,那龙吟声才渐渐低下去。 白骄湿淋淋的手臂伸出水面,扒上船舷,一使力便从江中一跃而起。细细看来,他胸颈处还有一大片龙鳞未隐去。 他仍记挂着为肖涟驱除体内药性,自然不敢让把灵气挥霍一空。那药只是凡物,留下的这些灵气想必已然够用。 事不宜迟,白骄已耽搁许久,还不知肖涟是何状态。 他先将灵力在周身运转一圈,法衣便干燥如初。而后他脚步未停,大跨步来到肖涟床边,却发现他正大汗淋漓地躺在棉絮翻飞的被褥间,脸色酡红,大睁双眼看向床帐。 肖涟竟已醒了,但这样子显然不妙。 白骄连忙来到肖涟身旁,掀开被子,在他身上点了几下。 几乎是刚解开穴道的刹那,肖涟就难耐地挥舞起染血的右臂,使劲扯开领口,捋起双袖,还抬腿想把被子全踢开。 明明画舫外还下着大雪,肖涟却是热极的模样。 “你怎么样了?肖涟。”白骄忙侧身坐在肖涟床边,左臂一伸,将他上半身扶起。 肖涟却好似没听到他说话一般,一双手恨不得把身上束缚全部撕碎,口中还呢喃着什么。 声音有些小,白骄耳力甚好,却听清了他在喊什么。 “白骄,救我……白骄……” 白骄心神一动,倾身看向肖涟,却发现他涣散的视线好似没聚焦到自己脸上,而是直直看向自己身后某处。 明明自己就在肖涟身边,肖涟却认不清自己,恐怕药性已全然发作。 这到底是什么药?竟如此猛烈? 白骄咬了咬牙,只削掉那鸨母的发顶还是太便宜她了,可当务之急是帮肖涟驱除药性。 事不宜迟,白骄左臂稍一用力,将肖涟上身扶近些,而后右手双指并拢,点向肖涟眉心。 乳白色的灵力从白骄指尖倾泻到肖涟血脉之中,在他周身游走,一点点追逐那早已四散开来的微末药粉。 人体精微。做此事,再谨慎小心都不为过。白骄闭上双眼,屏息凝神,以神识一点点探查这具躯体。 可肖涟神志不清,做的事却让他差点破功。 兴许是热极,肖涟挥舞双手,本能寻找冰凉物体。白骄刚从冰冷的江水中出来,恰是最好的降温之物。 龙鳞突然就被一片温热来回磨蹭着,要害处被人如此抵着,一股陌生的战栗从白骄天灵盖不打招呼地灌下,惊得他差点跳起来。 白骄迅速睁开双眼看向肖涟,右臂抵住他眉心不动,左臂却缓缓抽开,将他放于枕上。 不知怎的,白骄竟是有些怕了。还是快些逼出药性,大睡过去才好。 白骄不敢再闭眼,他看向肖涟,想继续心无旁骛地输送灵力,却情不自禁被肖涟吸引住视线。 失去降温之物后,肖涟汗出得越发多,连鬓发都被汗水全然濡湿,整个人似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可再一细看,他面色酡红,嘴中还不住呢喃,又好似一条快渴死的鱼。 白骄不敢再看肖涟的脸。往下,映入眼帘的却是代表孕果存于此人体内的红叶。不知何时,那叶子变得越发殷红夺目,鲜艳欲滴。 白骄心神一颤。他一直知道肖涟好看。可这是第一回,他觉得肖涟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一股陌生暖流激荡在白骄体内,他感觉整条龙都不好了。 正在白骄不知看向何处之时,他却突觉眼前昏暗片刻——这是灵力快难以为继的征兆。肖涟口中也适时急喘几下,呼出些微粉色血雾。 本如坐针毡的白骄松了一口气,就快大功告成。 至于肖涟失去的血在所难免。那药粉尘极小,必须以血承载着逼出,眼下不是心疼先天灵气的时候。 龙鳞一片片隐没,白骄眼前时明时暗,心知需要加快进度,他便压榨所剩无几的灵力,试图将肖涟体内残留的药性快速逼出。 越来越多的血雾弥漫在空气中,竟也给舱室带来一丝腥甜的香气。 白骄下意识屏息,谁知这时,颈间姻缘坠上,那根一直装成普通红绳的红线发出红光,连着肖涟颈间那残留的红线灵气也红得发亮。 白骄下意识抬起左手捂住眼,等他适应过来,再次睁开双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昏黑。再去催动灵气,体内却空空荡荡。 丹药激发的灵力用尽了。思及后果,白骄顿觉不妙。他挣扎起身,要回到自己舱房,却浑身无力,眼看要摔下。 他忙伸出双臂想撑住自己,手下却一片温热,好似按住了肖涟什么地方。 失去视觉后,白骄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感。空气中的腥甜味灌进肺腑,肖涟的呼唤激荡双耳。 下一刻,白骄只觉颈间一重,就被带得往下坠去。 一只明显干惯粗活的手摸上那根正发出红光的红线,白骄的心被那掌心粗糙的纹路摩挲得痒痒的。 “白骄,救我……”肖涟还在呼唤那个虚空中的自己。 快走啊,快走。心底有无数声音催促白骄赶紧离开。 可他的双手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在身下主动摸索着,最终如愿以偿地摸到那濡湿的发,那滚烫柔软的脸颊。 被冰凉再度驱散燥意,肖涟情不自禁喟叹一声。 白骄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败给你了。你就好好活,一直陪着我吧。” 深吸一口气,他俯下身去。 画舫外,扑簌簌地下着大雪。有那不畏寒的鸟儿窝在温暖的巢中,不时清鸣几声。 画舫内,木床吱呀吱呀地乱叫着,竟也不嫌闹腾,带动画舫也在浅岸中一荡一荡,震碎船边薄冰。 寒冬大雪,平添春意。 清晨,冬日暖阳透过窗洒在肖涟脸上,照得他眼睛有些发热。 肖涟睁开双眼,下一刻,就发现自己正被一条精壮胳膊搂住。而这胳膊的主人白骄正躺在他身旁,睡得正熟,脸和他挨得非常近,呼吸相闻。 肖涟一惊,猛一使力,下意识想推开白骄禁锢住他的胳膊。让他意外的是,那胳膊竟一推就开,不复那日画舫上让他怎么也推不开,不得不上嘴咬的光景。 不管怎样,能推开就是好的。 肖涟可不想接着保持这样的姿势,他猛地掀开被子起身想下床,却被浑身酸痛扯得低低痛呼起来。 身下,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腿也绵软无力得好似不属于自己。 往前看,被子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肖涟伸手按了按发涨的脑袋,使劲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 片刻后,记忆回笼。 肖涟记得中药后,他浑身热意地被白骄从怡香楼抱回画舫。而后他见白骄很痛苦,又见其双瞳似有异样,想起身知道白骄怎么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竟全然不记得。 可他并不痴傻,思及前情后果,看着眼前一切,回画舫后的事昭然若揭。 此事终是两人之事,怨不得一人。 他对救了他的白骄提不起心思去愤恨,除了有些懊恼,此刻他只想快快逃开。 肖涟睡在靠墙的里处,他伸出双臂,悄无声息地从床头床尾和被下搜罗到四散的衣物,而后起身,顾不得套上身,便快速站起,弯腰小心从白骄身上跨过去。 动作有些大,稍稍撕裂伤处,他痛得轻“嘶”了一声。 话音刚出口,肖涟便抿住双唇,小心转眼看向身后的白骄。 第45章 白骄睡得安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肖涟连忙下地,抱起衣服,拎起鞋子,往左右舱房看一眼,纵浑身酸痛,可还是快速赤脚来到林娘住过的那间空舱房。 穿戴齐整后,肖涟不无尴尬。可无论发生什么,日子总得接着过,哪怕他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也是如此。 肚子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叫起来。 他一拍脑袋,暗暗后悔为何没顺带把炊具什么的带出来。但他此刻饥肠辘辘,不得不冒险重回舱房一次。 白骄,应该没醒吧?算了,醒了也没什么,都是男人。 肖涟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舱房,轻而快速地拿起炊具食材,想一下子全拿走。可欲速则不达,匆忙间,一只木碗掉到地上,很不听话地发出一声响。 肖涟猛地闭眼,缩起脖子,半晌没动弹,只屏气凝神听着室内动静。 很好,没有任何声音。肖涟这才缓缓转头瞄一眼那人,那人并未动弹。 他心中松快许多。 这回,他小心拿起所有东西,忍痛蹑手蹑脚地下了船。 大地银装素裹,显然昨天肖涟错过一场大雪。此时天已放晴,雪未化,可他前几日趁着天好捡回的木柴却湿了小半。 可用的柴不多,但幸而他慌忙间拿的有米,这些干柴烧一锅米粥倒绰绰有余。 纵心慌意乱,却不耽误肖涟淘米升火。 木柴哔哔剥剥地响着,昨夜那些零碎片段时不时窜到肖涟脑海,生动而失真。 那人真的是自己?白骄竟也会…… 肖涟坐在火堆前,呆愣愣地看向火苗,只觉得脸颊被火苗烤得快熟透。他随手抓来一把干净的雪,在发烫的脸上搓搓,才觉得没那么热。 肖涟机械地拨弄火堆,柴少了就添柴,添多了就把余烬掏得空心一些。 他不知该怎么面对白骄。 水汽开始啪嗒啪嗒地顶起锅盖,米香味逐渐弥漫至四周。肖涟却仿若还未听到,未闻到,未看见。 直到溢出的米粥浇在一根木柴上,木柴滋地散发出一股白烟,他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收拾残局,脑中也逐渐清明。 自己就好像这根快要燃尽的木柴一般,没有几天发热发亮的日子。白骄却是修长生的修仙者。两人相遇本就是阴差阳错,实为孽缘。 昨日只是白骄心急想救他,他又迷了心窍,两人才会有那等交集。可日头已出来,他不能再如昨日那般神智不清。 自己是肖涟,是没有几天好活的肖涟,不趁着最后的光阴去打探消息救出母亲,居然有时间做这小女儿姿态。 肖涟耻笑自己一番,随即摇摇头,将脑中乱糟糟的一团扔在一旁,决心不再多思。 而后,他好似真的没事人一般,和往常一般,又开始一日的忙碌。 肖涟盛出一碗米,一边吹一边趁热扒完饭,而后很自然地进了自己的舱房拿出炭盆和银丝炭,利用未燃尽的木柴升起炭盆。 之后他将炭盆小心端到舱房内,在其上支起架子,之后直接将锅坐在架子上,为白骄温着饭。 熄灭火焰,刷好碗,再收拾一番后,他就和往常一样,破冰捉起螃蟹来。 逮螃蟹依旧很轻易,肖涟眉间却有着挥不散的愁绪。 昨日刘麻子的那一番行径,直接打乱他原本的计划。 白骄是个惹不得的性子,他把自己救回,不知对刘麻子一干人做了什么,但总归不会是捧着供着。 白骄的反击虽一定解气,可刘麻子与刘管事是表兄弟,不知这一番动荡后,螃蟹买卖会有何变故。 他没有责怪白骄的意思,白骄又救他一次,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若那刘管事从此拒收螃蟹,或非要为刘麻子报仇,救出母亲一事便不可能善了。 肖涟一边挑拣着合适大小的螃蟹,一边摇摇头。算了,事成不是想出来的。与其在此左猜右猜,倒不如再送一回螃蟹,在姜城内打听打听,白骄昨日后来做了什么,看看事情可还有转机。 打定主意后,肖涟身体虽仍不适,可行动越发快了。原定计划兴许不太适合,稍有变化便牵一发动全身,这都需要时间应对。 而他最缺的就是时间,没有时间给他用来扭扭捏捏。 等会儿他预备进城一趟。 每出行必报备是白骄给他定下的规矩,他得进去看看白骄醒来没。 两桶螃蟹很快捕捞完毕,肖涟将桶盖盖好,擦干手,转身进了自己的舱房。白骄竟还没起,肖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 他转身去找纸币,预备写下纸条,给白骄留个信。 可磨墨时,他忽然想到,昨日他曾见白骄一脸痛苦地跪在床前,忍痛忍得青筋直冒,把下唇都咬出了血。 肖涟心里突然有些不放心。他停下手,转身走到床边,轻轻推推白骄的肩,唤道:“白骄,白骄?”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肖涟加大力气和声音:“白骄!醒醒!” 白骄依然一动不动。 肖涟心中不妙的感觉越发强烈,见怎么也叫不起白骄,他想起上回夜里的情形,顿时狠下心,矮下身子,对着白骄的左手狠狠咬了一口。 肖涟期待的熟悉怒吼并未响起。 他缓缓松口,深深看一眼床上毫无动静的白骄,转头就冲出画舫。 白骄状况不对,得去看大夫。 肖涟拖着酸痛的身子,忙跑到城门附近叫一辆马车过来。 画舫距离城门有段距离,这一来一回,肖涟不知遭多少罪。没马车,就不方便。 肖涟不是不可以背着白骄看病,但两条腿的人,哪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车。 马车很快就到岸边,肖涟却突然想起什么。他让车夫在岸边先等候片刻,而后独自一人回画舫。 白骄此刻还赤着身子,紧闭双眼躺在床上。肖涟不小心看了白骄一眼,旋即扭过头,四处寻了白骄衣物,转身忍着那股羞意为白骄这个大男人穿起衣服来。 穿衣过程中,不免有身体接触和磕磕碰碰,等到为白骄穿戴整齐,他早已热得大汗淋漓,脸红冒烟。 第46章 肖涟将两桶螃蟹用扁担担到门口,又将其余该带的东西带上,才吃力地把白骄背到门口,锁了门,喊车夫过来搭把手。 马车很快跑动起来,很快把二人拉到同善堂。 陈老大夫与肖涟相熟,妙手回春又德高望重,又不只专于小儿杂症,实乃为白骄治疗的不二人选。 只是,肖涟关心则乱,倒忘了一点。 陈老大夫看着躺在床上的白骄,很诧异地问:“这是小白骄的谁,竟与他如此相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若小白骄长大,恐怕也是这般俊朗模样。 肖涟有些哑然。思及在陈老大夫眼中,自己是小白骄亲父,又想起曾编造的那莫须有的夫人,脱口又是一个瞎话:“这是白骄的舅舅,肖齐。” 语毕,肖涟着实有些尴尬。一个谎话,需要无数谎话来圆。 陈老大夫却信了,他点点头,捋一把胡子,评判道:“果然外甥仿舅。像,真是太像了。” 肖涟尴尬一笑,忙转移话题:“老先生快看看肖齐的情况吧。” 陈老大夫没多言,捉起白骄手腕,开始把脉。 肖涟屏息凝神,生怕打扰他看诊。 半晌,陈老大夫放下手腕,看向肖涟,又道:“像,真是太像了。” 肖涟本来还一脸期待地想听到白骄情况,却又听陈老大夫评判二人容貌。 他急了:“老先生,脸可以慢慢看,可肖齐究竟什么病,你倒是说说。” 闻言,陈老大夫瞪他一下:“谁说二人面貌了?我是说二人之病。我方才把脉,发觉肖齐与小白骄那日的脉象甚为相似。病因也甚为相像,都是力竭脱力之相——累病的。” 言毕,他很不满地看向肖涟,问:“你究竟是何营生?竟将舅甥二人接连累病。我倒问你,肖齐此前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肖涟不禁想起昨日白骄所做之事,顿时涨红一张脸。 他有些讷讷:“就……也没做什么。” 陈老大夫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见他实在惭愧,似有意悔改,便道:“你若真在意二人,就不要让二人做那劳累之事,也不用天天为看诊往我这跑。” 肖涟低下头,“嗯”了一声。他着实有些羞赧,但见陈老大夫说白骄只是累着了,想着如上回一般,多睡会儿就好了,他也有些放心。 谁料陈老大夫又想起什么似的,狐疑地看向床上的白骄,思索片刻后,竟又捉起白骄之手号起脉来。 见陈老大夫眉头越皱越紧,且久久不言,肖涟又悬起心。陈老大夫刚一放下手,他就赶忙问道:“如何?可有什么问题?” “还不能判断,但好似也不是简单劳累。我此前在古医书上见过类似医案,那人也好似只是劳累,但偏偏大睡三月不醒。医书所载脉象与肖齐的极为相似。” “这怎么办?”肖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把攥紧陈老大夫的手,求道:“老先生,求你一定尽心。” “嘶——”陈老先生忙掰开他的手,使劲甩甩被攥疼的手,埋怨道:“年纪轻轻的,一点也不沉稳。使那么大劲做什么?既然送来,就是我的病人,你不说我也会好好看诊,费什么话?” 陈老大夫一扬声:“李庆,去翻书柜,把最下一层那本最破的医书拿给我。” “诶——”李庆远远应一声。 肖涟焦虑地等着,心始终静不下来,不由得走来走去。 陈老大夫被他晃得头晕:“小白骄他爹,你别晃了。得,也不知你家什么营生。你也坐下,我给你把把脉,看你是否也有这毛病。” 肖涟依言坐下,将右手手腕伸出。 谁知刚一露出手腕,陈老大夫好似看到什么,竟一把捉住他右臂,将袖子往上捋好高。 肖涟看向自己的手臂,其上布着些许青青紫紫,手腕上还有勒痕。 他闪电般收回右臂放下袖子。勒痕是刘麻子捆出来的,至于青紫,恐怕是…… “发生了什么?你这是被谁打了?”李庆已取回陈老大夫所需医书,见肖涟模样凄惨,忙问。 “没什么,我没什么事。”肖涟眼神飘忽。 但见了那勒痕,他却想起什么,忙问陈老大夫:“敢问老先生这里可有迷药蒙汗药?” “你要这做什么?莫非你也要欺男霸女?”陈老大夫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不是不是,”肖涟忙摆手,他见陈老大夫一脸嫌恶,心知不说实话恐怕得不到,只好如实道来:“昨日我被一痞子用迷药迷倒,这勒痕就是他绑出来的。后来我得了贵人相助才得以逃出。我手无缚鸡之力,若今后与那痞子再遇,难免吃亏。便想着,若我也随身带着迷药,也算能争取点逃跑时间。” “你说的痞子,可是一脸麻子?”李庆问道。 “是——怎么,你们也知道他?”肖涟装傻。 “嘁,刘麻子,欺瞒乡里,坑害外乡人,谁人不知。那日他突然闯上门来,非得买迷药。我恐他继续做伤天害理之事,不想卖给他。谁料他使劲踹我一脚,硬生生把药抢走。我疼了好几天。”李庆一脸愤愤。 “李庆,给他拿一包迷药过来。算了,三包。”陈老大夫开口。 “好!”李庆立刻转身去拿,边拿边咒骂道:“刘麻子伤天害理,真希望他赶紧去死。你下次要是能逮着机会,千万别放过他。” 谈话间,陈老大夫已翻看起医书来。 肖涟接过迷药,没再多话,生怕扰了陈老大夫思索。 陈老大夫不时对照医书问肖涟些白骄的问题,肖涟隐瞒下那些不好对外人言的东西后,其余都尽量作答。 陈老大夫倒也没追根究底。 最后,他合上医书,下了断语:“恐怕肖齐的情况与医案如出一辙,会昏迷许久。你白日可将他留在同善堂,我会好好看顾。待到天色将黑,你再将他接走。” 肖涟还想问个明白。 陈老大夫只说:“此症还需多方求证,但非急症。你就把肖齐放在同善堂,暂且宽心去做你的事。” 肖涟不是医者,再急也没办法,但陈老大夫他还是信得过的。既然陈老大夫都这样说,他也只好深深看了一眼白骄,为其掖好被子,转身就准备担起扁担再入侯府,探探刘管事的态度。 可出了同善堂后,还没等他担着扁担找到马车,就听李庆追出来,在他身后喊:“白兄,等一下。” 肖涟转过身,往前迎几步,便见李庆跑到身旁,弯腰气喘吁吁:“白兄,那个口信来了。方才有一个人说什么,戏台要唱一出《杜十娘》。对了,他还留下一封信。喏,就是这张。” 说罢,李庆便递出一封尤带香风的书信来。 肖涟接过信,同李庆就近寻一个不碍人走路的地方待着。 信一展开,肖涟就被牡丹娟秀的字迹惊住。牡丹竟有着一手好字,比他这半路出家的可写得好多了。 兴许牡丹也知他不见得认识多少字,可能要拜托人看信,因此用词平易,亦并未详提昨日之事。 肖涟纵有一些字不认得,但通读下来,也知大意。他很快被信中内容吸引住心神。 牡丹口中,肖涟是被那日白沙江上神通广大的异人救走的。异人走前,将刘麻子卖予怡香楼,又齐整削掉怡香楼鸨母发顶。 此举虽解气,可牡丹免不了担心中药的肖涟后来是否安全,是否遭人报复。因此,她就托了怡香楼一个信得过的人送来此信。且在信中告知肖涟如何寻找此人,盼望回信。 肖涟快速阅毕,便问李庆那送信之人此时何在。 李庆说那人送信后便已离开。 肖涟打消立刻回信的念头。他思及信中内容,想起李庆与刘麻子有冲突,若听闻刘麻子的下场,一定很开心。 果然,李庆一听刘麻子落得和被他害过的人一个下场,乐得一蹦三尺高。他还兴致冲冲地跟肖涟打听细节,可惜牡丹信中并未提及更多内容,肖涟自然不知。 李庆顿时不想和他多说,匆匆与肖涟告别后,便快步离开——显然是去找知情人打听内幕去了。 肖涟被他这么撂在角落里,只摇摇头,便重新担起扁担寻觅车夫。 待到换好装,肖涟在摇晃的马车上很头疼地按着太阳穴。 白骄所为,不得不说大快人心。只是刘麻子因自己被卖到怡香楼,刘管事作为其表兄弟,是否会因而生恨,报复自己? 还是说,会因为自己身后有异人相助,而不敢如何? 此事无解。 白骄如今昏迷未醒,按陈老大夫的话,上个有同样症状的人可昏睡了三月之久。 他曾被白骄断言活不过这个冬天,恐怕是等不到白骄醒来了。他也没有更多时间从头布置。 开弓没有回头箭,纵然难测,此事他也必须独自去做。 若未发生昨日之事,牡丹去侯府之时,侯府防守定不如平常严密,可给他可乘之机,让他救出母亲——他本是如此打算的。 而今形势未明,他只希望刘管事那没有太大变故。 至于今日机会,放弃也罢。 马车很快来到忠宁侯府,这回,肖涟未敢从后门长驱直入,而是选择扣开大门。 门房老孙还是那般点头哈腰的模样,与此前面对客商连霄的模样并无不同。 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肖涟却不敢掉以轻心,他扣门后,直接托辞天冷回到马车旁等人去通秉。 若刘管事二话不说便发难,他也好逃之夭夭。 侯府大门处,刘管事很快便出现了。 第47章 地上有积雪,刘管事却一路小跑着出来。下台阶时,还急得差点摔倒。 刘管事周围并无打手护卫之类的下人,但他来到马车旁的速度太快,肖涟不免有些紧张。 谁料,刘管事上来就点头哈腰道:“连老弟,你昨日没事吧?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直接驱车从后门进来?也累得连老弟在这儿好等。” 这态度有意思。 肖涟眯起眼睛,想想刘管事的为人,佯怒道:“我家大哥好不容易把我救回,还不是怕你想帮刘麻子报复,也一包迷药上来,再把我卖回那怡香楼去。”言毕,他对着身后马车拱拱手,好似车里有人。 果然,刘管事见他如此言行,吓得不轻。他来到马车旁,也不敢再走近,“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马车旁。 而后他膝行几步,哀求道:“连家大哥,我一直对连霄兄弟以礼相待。那天杀的刘麻子和我是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方亲戚。你千万慧眼识人,莫把他的所做所为怪到我头上。” 马车里并无声音传来。 肖涟适时敲敲马车外壁,对着马车的方向求道:“大哥你看,我都说了,刘老哥和刘麻子不是一路人。” 马车中似有什么悉悉索索地响动,乍一听好似是人的衣料摩擦。但不管怎样,连家大哥总算是有回音。 刘管事伸手拉拉肖涟,想让他再多求自家大哥几句。 肖涟却不再多说,反倒回身拉起刘管事,宽慰道:“我大哥也是明事人。家父派他将正经养蟹秘方送来,正是想与侯府结缘。只是我昨日遭难,那刘麻子又碰巧是你表亲。大哥他还以为此事是刘老哥你授意夺我秘方,这才心中不忿。” 听罢,刘管事连连哀求此事与他无关,求连家大哥千万公断。 但他永远不可能得到子虚乌有的“连家大哥”原谅。 最后,肖涟只得无奈道:“看来大哥气得不轻,这样,我回去再劝劝他。秘方一事暂缓,反正离侯府寿宴还有好几天,此事不急。我改日照旧送螃蟹,刘老哥也莫慌。” 言毕,不顾刘管事连连留客,肖涟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跑动起来,刘管事追出好几步,肖涟掀开一侧窗帘,朝他摆摆手:“刘老哥,天冷,不用送了。” 而后,肖涟放下一侧车帘,却只觉身后贴身布料一片濡湿,竟已冷汗涔涔。 今日刘管事的担忧害怕不似作伪,想必这临时想出的“空车计”还是奏效了。 他今日扯白骄的虎皮大旗可镇住刘管事,但真到救出母亲那天,若白骄仍昏迷,他只能孤军奋战。 肖涟仰头靠在马车后壁,看着车顶,思索届时如何行事。 这时,马车一个颠簸,竟将一个木桶的桶盖掀掉。 螃蟹们依旧在桶里你夹我我夹你的,不让对方出去。螃蟹壳不时彼此碰撞,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看着这一幕,肖涟笑了。 他捡起桶盖,重新将木桶盖住,继续陷入冥思。 今日空车计奏效,待到行事那日,或许他可故技重施,来个“空府计”。 先前所思,牡丹去侯府之日,侯府防备应不会那么森严。可那种松懈也是有限的。 如何让侯府多数人心神浮动,他好浑水摸鱼呢? 肖涟闭上眼睛,眼睛不自觉转动。 他只能利用现有的人事物等条件,来改变现状。自来到这姜城,他经历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那些人说过什么话…… 马车戛然而止,车夫在外面喊了一句:“客官,同善堂到了。” 同善堂……同善堂有什么人,同善堂的人说过什么话…… 肖涟猛地睁开眼睛:“有了!” 他猛地掀开车帘,问那车夫:“车把式,你这马车多少两银子?” 回到同善堂,肖涟向陈老大夫借了纸笔,略加思索,就提笔给牡丹回信。 此后,他上了门口等着他的马车,将那信快速送到牡丹提过的传信人处,再度上马车离开。 这辆马车已被他买下来,原先车夫暂时受雇,将在接下来几天教会他驾车。 刘管事既已被刘麻子的下场吓破胆,他也不用再分心做什么掩饰。有辆马车,会方便许多。 肖涟夜以继日地跟那车夫学会了如何驾车。 此后他每日行踪便是早晨赶车将白骄送往同善堂,而后去往忠宁侯府送蟹。 天色将黑,他就赶车把白骄带回画舫,将其背到原先舱房安置好,再去捕捞次日要送的螃蟹。 白骄昏睡后,肖涟日子和以前没太多变化。甚至每每送完螃蟹,他都会去听戏。 这几日,姜城本地唯一的戏班突然有事做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富人有那闲钱,竟包了场子请百姓们听戏。 戏台就搭在忠宁侯府不远处的空地上,只要天上不下雪,便唱那《杜十娘》。 天太冷,江上的冰都冻得能走人,捕鱼捞蟹难得很。 百姓们没事做,不少人拖家带口搬着马扎凑这难得不要钱的乐子。 前面人头攒动,把戏台围得密不透风,叫人挤不进去。 虽说挤挤暖和,肖涟却不稀罕。他站在自己新买的马车上饶有兴味地看戏,边看边学着白骄嗑葵花籽。 还真别说,葵花籽就是好吃。 肖涟站得高,视野好,只有坐在自家父亲颈间的小孩子挡挡他视线,遇上这种情况,他挪挪马车就好。大多时候,没人挡得住他听戏。 可每每去侯府送螃蟹时,肖涟却总说被自家大哥管着,不能在大冷天在外瞎跑,也听不了几场戏。 无他,刘管事看不了几场戏。 肖涟要在他面前说自己几乎场场不落,那不是活生生地炫耀? 刘管事愤愤:“也不知是哪个员外郎有钱没处花选的破地方。要么就选近些,要么干脆选远些,非得不远不近叫人刚好听个响。一句话听不清几个字,偶尔腔调高声,也能叫人听清一两句。偏惹得下人们人心浮动,不好好干活,想去凑凑热闹。” 肖涟笑道:“下人是下人,刘老哥你又不用这般拘泥于规矩,不是随时可以出去听戏?” 刘管事更气了:“唱戏的慢慢腾腾咿咿呀呀,半天才一句,也不是听一耳朵就能听全的。我因准备宴席事务繁多,不好搁那儿听个尽兴。听个一半,倒不如不听,叫人总猜那后续,勾得人心痒痒的。” 言毕,刘管事又开始嘟囔不知哪个员外郎多事。 肖涟口中附和,出了侯府就笑了。 他就是那个多事的“员外郎”。 那日李庆传口信之时,不过下意识嘟囔一句“好久没听戏了。这人报信也不知报明白些。戏台搭在哪里?何时唱杜十娘?白兄你可知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肖涟当初与牡丹定下口头之约,不过是他突然想起江辰昏沉中唱戏的场景。可若将计就计,来一场大戏,勾得侯府之人无心正事,不是更方便他浑水摸鱼? 是以,才有此前之景。 没几天,戏才唱一半,戏台却撤了。 有人问戏班子怎么回事。 班主说:“给钱办事,大冷的天,那人就给了前几回的钱,总不好叫人挨着饿唱戏。” 几个有点闲钱的被勾得心痒痒,一番商量后想找戏班子接着唱下去。 班主却赔着笑:“对不住了各位大爷,得讲个先来后到。忠宁侯府出钱,让我这十几号人先去侯府唱一出,几位大爷且等个几天。” 众人面面相觑,可没人想为听戏得罪忠宁侯府,只得作罢。 可却挡不住众人骂那起头富人,既然请人听戏,为何不好事做到底。 被骂的肖大富人没掉一块肉,那日去信后,此事多亏牡丹助力,他并未对忠宁侯府请戏班一事惊讶。 肖涟来到侯府,想打听那戏何时开场。 刘管事越发得意:“还是忠宁侯府厚道。侯爷找回世子后心情大好,这不,看下人们无心干活,也没打骂,反而把戏台搬进侯府,叫我们也能听个过瘾。世子干脆发话,不当值的可在一旁听戏。你都不知道,下人们别提多服气世子,我也服气。要是早点找回世子就好了。” 肖涟笑笑,问:“敢问刘老哥,这侯府何时开戏?小弟被大哥拘着,此前也没法听戏。正巧戏台搬到侯府,如若刘老哥行方便,我想趁着送螃蟹多逗留一二,也能听完这台戏。” “方便,方便!”刘管事笑得见牙不见眼。 问了侯府开戏时间,又被刘管事带着去看了眼正搭建着的戏台,肖涟笑着与刘管事道别。 而后,他驾着马车,来到同善堂时,陈老大夫正为其他病人看病。 白骄已被喂了药,兀自昏睡着。 床单是新换的,很干净。 这几日,陈老大夫照看白骄不遗余力。在同善堂养病,倒也不算辱没白老大。 天色擦黑,肖涟驾着马车将白骄带回画舫。他先捞最后一回螃蟹,而后熬米粥,以及熬药。 肖涟先扒完饭,又一勺勺将米粥喂进白骄口中。 白骄没有什么知觉,喂饭倒还能吞咽。一碗喂下来,也就临了擦擦嘴的事。 喂药甚至比喂米粥更容易。 肖涟伺候过病重的爷爷和李叔,没见过比白骄更听话的病人。若将白骄交给同善堂,想必也不会给陈老大夫带来太多麻烦。 肖涟又舀出一勺药汤,轻轻吹吹,送到白骄唇边。白骄听话咽下去。 这本没什么问题。 可烛火突然跳动一下,画舫中明明灭灭。有一瞬间,肖涟竟觉得白骄蝶翼般的睫毛轻轻翕动一下,叫他不下心手一颤,撒了点药汁出来。 第48章 肖涟忙将药碗放到一旁,拿起白布巾想帮白骄擦拭。转头看,这一个耽搁,那药汁已经流到白骄颈中了。 肖涟有些为难地看看白骄的脸,那睡颜依旧,和以往几天并无什么变化。兴许只是自己的幻觉。 他垂下眸子,小心扒开白骄领子,为他擦起来。 随着肖涟动作,一个红线坠子掉出来——是陪伴他十余年的那个坠子。 肖涟有些出神,他已找到母亲。这个坠子,他怕是不再需要。想起白骄曾两度向自己讨要它,他拾起坠子,轻轻放回白骄胸前。 喂完药,肖涟将白骄塞到被窝中,为他掖好被子。随后加了炭火,熄灭烛火,而后就关门回到自己舱房内。 白骄始终未醒,搬来搬去的,让他睡在原先靠船头的舱房更为方便。 肖涟早将那日的一片狼藉收拾好,重新换了被子,就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那日一切都好似幻梦般不真实。 唯一真实的是,明日,肖涟会去侯府。即使事实证明此行莽撞,若有不测,他也已想好白骄的去处。 肖涟只遗憾一点,此行未卜,白骄却不知何时醒来。 如有可能,他想亲口对白骄再说一声……谢谢。 怕是不能了。 次日,肖涟早早起床收拾好一切,就驾车将白骄送到同善堂。 接下来他并未像往常一般,在上午就把螃蟹送到忠宁侯府,而是静静坐在白骄床边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午饭他难得下了一次馆子,吃的是最爱又难得吃到一次的肉饺子。 半下午,肖涟好似才想起今日需要送螃蟹。 他拿起一封早就写好的信,塞在白骄枕下,深深地看白骄一眼,就头也不回地驾车离开了。 肖涟来到侯府后门时,将将傍晚,他在门外都能听见侯府里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传来。 看守后门的门房正屏息凝神地听着,见肖涟来,他也没通秉,向肖涟打个招呼,就用板子搭成个长坡,供马车长驱直入。 后门很快关上,肖涟的心却猛地提起来。 若白骄在,他可以去抢,可今日只有肖涟一人,他是要做回小贼的。 接下来的路,却顺得有些不可思议。 相比着以往景象,今日侯府很是空荡,许久才见一人急匆匆闪过。 肖涟驾车,几乎是长驱直入就来到柴房附近。 柴房外并无人走动,只听见一阵“呜呜”声传来,听起来像有女人被堵着嘴巴,从嗓子中艰难发出的声音。 一定是林娘! 肖涟忙想进屋去,可下一刻,柴房内又传来新的女声。 “叫叫叫,一天到晚就知道叫。又没饿过你,真是贱人屎尿多。”短暂停顿后,那妇人声音道:“说!又想干嘛?还是喝水?” 一个女声有气无力地道:“水——” “水水水,来给你水……嘿,缸里的水,干净得很。你不是要水?怎么不喝?我看你是诚心找茬是吧。” “冷……” “有冷水就不错了,怎么,你还想让我再给你烧热?你别给我唧唧歪歪没事找事。好不容易有好戏看,她们都看戏去了,就留我一个人看着你,我心里火气大得很呢。” “冷——” “冷是吧,假模假样,我这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冷。” “哗啦”一声后,肖涟听见林娘不住喊冷。 他终于忍不住,掀开门帘进了柴房。 刚一进去,肖涟便发现柴房内只有彩灵娘和林娘二人。 彩灵娘正弯腰对着柴垛骂骂咧咧,手里还拿着一只碗。 而林娘却满面湿透,她手脚被捆着,嘴也被抹布重新塞住了,此刻她正胡乱地蹭着旁边的叶子抹脸上的水。 一听见有人进屋,林娘忙使劲扭着往那玉米杆堆中钻,直待钻得叫人看不见,才停下不住发抖。 看到那不停微颤的玉米叶,肖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为免被彩灵娘发现,他将拳头缩在袖中。 彩灵娘也听到身后有人来,见是肖涟,她客气打了个招呼:“连公子来了,刁奴不懂事,我正教训她,叫你看笑话了。不过这里是柴房,敢问连公子有何事?” “我来此送螃蟹,却不见刘管事,敢问大娘可知他在何处?”肖涟勉强笑道。 “自是去看戏去了。正精彩着,府里你找不见几个人。要不是要看着这个老货,我也去了。” 肖涟同仇敌忾:“真不容易,其余人都去看戏,竟留你一人忙活。没见彩灵,她可是也去看戏了?” “自然,要不是顶她的工,今日本该我去看戏。谁让她是我女儿。”彩灵娘笑得一脸无奈。 “可怜天下父母心。大娘你对彩灵真好。” “她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应该的。” 肖涟又应了句,之后就托辞去找刘管事送蟹,告辞离开。 他驾着车在路上稍微绕几下,见侯府确实人少,才稍微放下心,钻进马车中好一会儿才出来。 彩灵娘正在灶前忙活着切肉切菜,手中刀快得很。她还想着忙快点,等会儿等她们回来,她干够了活儿,好脱身去听个戏尾巴。 没料到,方才刚告别的连公子又来了。他一进门就捂着肚子大喘着气,直叫着“大娘”。 彩灵娘皱了皱眉,有点嫌他耽误干活,可还是边切菜边应道:“怎么了连公子?” “方才我去找刘管事,见彩灵好似晕倒了,周围一群人围着。刘管事正抱着她,想找郎中呢。我一想你是彩灵她娘……” 没等肖涟说完,彩灵娘就吓得差点没切到手。 不知是被这话还是差点切到手的事吓住了,她一身冷汗。 彩灵娘慌忙把刀往砧板上一丢,就用满手菜汁的手去拉肖涟:“在哪里?姓刘的不知道找几个女的抬?非得坏了彩灵名声,我不会让他如意的。” 肖涟抽出手,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大娘别慌,我有马车,我带你去。” 他边说边推着彩灵娘往前走,而彩灵娘心急如焚,自是比他快半步。 “连公子,马车呢?你可得……唔!” 说话间,肖涟趁彩灵娘不备,拿出早已攥在手中的倒了迷药的布巾,捂上其口鼻,瞬间放倒了她。 彩灵娘沉重的身躯倒下来,肖涟慌忙接住。 他将其往里拖拖,先抓一把灶下的草木灰,抹在其脸上,又洒在其衣服上一些。 他又从柴垛中扒出不知何时已经昏迷过去的林娘,解开林娘手脚上的绳子,转而捆住彩灵娘手脚。 之后解了彩灵娘身上的围裙,塞在其口中,使其不能呼救。 最后,他艰难地把彩灵娘塞到柴垛中盖住大半,顶替本该出现在那里的林娘。 这一番布置,除了柴垛更鼓些,乍眼一看,柴房和林娘在时没什么不同。 希望能稍微迷惑一下别人,拖延更多时间吧。 肖涟没耽搁,收拾完这一切,先探头确认外面没人出没,就弯腰抱起林娘。 林娘本来就很瘦,这一个月的磋磨,让她抱起来就像是一把骨头。她穿得很单薄,热意透过单薄的衣衫传到肖涟双臂,让他顿觉不妙。 低头看看,林娘紧闭双眼,脸色酡红。伸手一试,额头热得烫手。 肖涟抿抿唇,快步把她抱到马车上,塞在充当座椅的长木板下,木板旁垂下的棉垫刚好掩着那处。 这是肖涟想好的藏身之地,为了塞下人,他还找木匠稍微改了。 但为迷惑人,改造也不能动太多。那里依旧空间有限,只薄铺一层棉垫。 肖涟只想快些平安脱身,再把林娘搬出,垫得厚实些。眼下却顾不得这么多。 做好一切,肖涟把马车赶得飞快,想快速脱逃。 可谁料,经过一段石子路时,路途实在颠簸。 林娘在马车里受不得颠,竟生生颠醒了。 “停……停车!” 林娘这么叫着,肖涟无法继续前进,只好将马车一拐,拐到一旁不起眼处停下。 幸亏此时周围无人,否则…… 停车后,未待肖涟进车与林娘说话,她便跌跌撞撞掀起马车门帘,想要下车。 她脸红得不自然,面色很是差劲。她一见车夫是肖涟,似有诧异想开口,可还未开口,就捂住嘴,挣扎着挥开肖涟去扶她的手,几乎是坠下了马车。 肖涟忙也下马车来到她身边,想看她怎么样。 林娘却立刻扭头,来到一旁蹲下吐起来。 见状,肖涟往周围看一下,确认暂时安全后,他便来到林娘身边,虽犹疑却也坚定地在林娘身旁一同蹲下,小心伸手拍拍她的背。 “大娘,你没事吧?” 闻言,林娘短暂停了吐,看他一眼,本想回话,可似是呕意又涌上,她又捂住嘴吐起来。 片刻后,林娘才算暂时能交谈。 她依旧捂住肚子,转头有气无力地问肖涟:“你是那个船夫小哥儿?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会在你车上?” 许是实在虚弱,她的声音细如蚊讷。 时间紧迫,肖涟如何解释太多?况且他又不知从何说起。闻言,只能稍作解释,以打消她的顾虑,让她配合好,和仍算是陌生人的自己一起走。 “是,我是那个船夫,我此来是要救你。大娘你别问那么多,若舒坦了,我们就上马车,大娘你先忍着藏在板子下面,发生什么也别出声。车里有褥子,等出侯府我重新给你铺开。你好点没?我们快上车吧,省得来人,你我都走不了。” 谁知林娘听罢他的话,却摆摆手:“小哥儿,我还有事要做,我不能现在就走。” 肖涟有些急:“什么事?有什么会比命重要?我们先出府,之后慢慢来。”声音小声又急切。 侯府之内,他也是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此刻他只想离开,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林娘没回答,只是定定看他一会儿,虽虚弱,可目光却充满审视和打量。 肖涟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扭过头,道:“大娘,我们先走吧。” 谁知,却听见身边林娘冷不丁问一句:“萍水相逢,小哥儿为何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十万字了!这是一种突破,撒花! 接下来狗血预警,但请记住我的文名,嗯。 _(:з」∠)_ 第49章 为何?因为你是我娘。 肖涟垂下眼帘,而后笑着看她:“因为我烂好心。大娘不是知道吗?当时在白沙镇,只有我愿意送你们来姜城。” “我不信,世上没有这么傻的人,愿意冒着危险救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林娘往后闪一下,还往四周左右看看。 肖涟看着她戒备的面容,心里着实有些不好受。但他不想再耽搁,见林娘不信自己,他只好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道:“因为你让我想起了我娘。她和你年龄相仿,手上也有一块疤,是炸东西时烫伤的。不过,我们后来失散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她。” 林娘闻言,脸色放缓,戒备也少了些许。她看向左手,眼中闪过一丝柔情。而后又看向肖涟,面色有些复杂。 肖涟见此言好似有效,忙道:“大娘,快随我上车吧,迟则生变。” 谁料,林娘却突然捂住肚子哀哀叫痛。 她很是为难和难堪地道:“小哥儿,我肚子突然疼起来了。” 肖涟站起身,有些手脚无措地看看林娘,又看看周围,问:“怎么会这么突然?这可怎么是好?” 姑且不论别的,他也不知道附近的茅房啊。 “上吐就容易下泄,小哥儿不知道吗?” “可我不知道哪里有茅房。”当初熟悉地形的时候,怎会想到会有这一环? “无妨,我知道。”林娘捂着肚子,艰难站了起来,蹲得有些久,她好似腿有些麻,便轻轻跺起脚。 随着她的动作,肖涟却见有什么从她怀中滚了下来。 林娘看见这一幕,面色有些紧张,想弯腰,却慢了一步。 肖涟已快一步捡起——那是一根火折子。他顺手递给林娘。 林娘小心接过,重新塞进怀里。 而后,她指指远处一个小院,道:“那里有茅房,我去上个茅房也没什么稀奇的。况且现在人少,不容易遇见认识我的人,不会有事。” 话虽如此,肖涟总怕出意外。想了想,他从怀中拿出那方捂晕彩灵娘的布巾,又将剩余的一个迷药包递给林娘,道:“这是迷药,大娘你若不小心引人怀疑,可用它捂人口鼻或者撒到人前,快速脱逃。” 林娘有些意外,眼中却闪过一丝惊喜,她连忙接过这些东西,小心揣在怀中,对着肖涟道:“多谢小哥,我走了。” “且慢,我可用马车载你过去。”肖涟看路途有些远,忙道。 “不必,马车太大,反而更容易引人注目,小哥儿在这里等就好,我尽量快去快回。” 肖涟细想,确实也如此,只好对林娘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大娘你一定要小心。” 林娘闻言,深深地看他一眼,笑道:“我会小心的。你们也一定会母子重逢的。” 肖涟勉强笑笑。 林娘不再言语,她往前走几步,而后却好似突然想起什么,顿了一下,转身进了马车。 林娘很快就出来了。 出来之时,她已理过头发衣服——毕竟原先的面貌实在过于狼狈,会让人一见就觉得不对劲。 肖涟帮她稍微做了最后修整,帮她擦了脸上明显的污迹,又从她发间拿下几片细碎玉米叶。 林娘小幅度地笑笑,又转身看看四周,便低头离开。 肖涟一直焦急地注意着观察四周是否来人,又看着她远去的单薄背影,见她初开始捂着肚子,腿脚还有些别扭,后来便越走越快,最后甚至不顾还正起热,小跑起来。 没多久,她来到一个墙边,衣摆一闪就不见了。 几乎是林娘身影刚一消失,肖涟就开始担心。 林娘还起着热,会不会体力不支昏倒在那里? 她会不会被认识的人看到?然后被人抓起来? 无解。 肖涟很焦急地注视那个方向,希望林娘快些回来。 可不知为何,肖涟自觉已过好久,却仍未看见林娘身影出现在那个转角。 肖涟有些待不住了,他想去看看。 可他未曾听见有什么喊打喊杀的大动静传来。 若擅自去了,会不会反而招致别人注意? 算了,还是去吧,在这里,他实在放心不下,到了附近,还可以快速接应林娘。 肖涟刚一打定主意,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人声,似是有什么人在说话。 他心里猛地一紧,忙快步走到马车旁,闪身坐上车夫位置,抽了马一鞭子,便驾起车想扭转马车方向。 谁料这片刻功夫,那人影已经出现在他视线中。 竟是世子江辰和几个随从模样的人。 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肖涟有些慌张,却强自镇定下来。而今之计,只有见招拆招,不能轻举妄动。 江辰显然也看到肖涟,并且认出了他。 只是,让肖涟奇怪的是,江辰那瞬间圆睁的眼和哆嗦的唇让他显得比自己还要震惊。 “姓肖的,你怎么在侯府?” 江辰皱紧眉头,他一见肖涟,就不由想起落水后被酒擦掉的“胎记”,以及那声半夜的咳嗽,莫非这小船夫是来揭发自己的?! 肖涟不过是一介船夫而已,哪个不开眼的把他放进侯府了? 听到江辰的称呼,肖涟下意识紧张一瞬。 在侯府,自己的对外身份是连霄,可不是“姓肖的”。 他立刻看向江辰身后几位随从。没想到他们听了江辰的话,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肖涟细看一下,发现自己从未见过这几位随从,当下明白,这几人怕是总跟着江辰,并不识得“连霄”。 这就好办了,先把江辰糊弄过去再说。 肖涟连连弯腰点头,无奈地搓搓手,一脸局促:“小侯爷也知当日送你过来时就封江了。我没法及时折转回去,来这后又总得有个营生。刚巧碰上侯府宴席,不就来供货了?对了,还未恭喜小侯爷认祖归宗,幸亏没耽误小侯爷行程。” 来到侯府后,下人们都称江辰“世子”,肖涟这一番“小侯爷”“小侯爷”的叫,让江辰得意不少。 他细细打量肖涟一番,见其还是船上那番老实土气模样。哪怕得知自己是侯府世子,也连马屁都拍不好,倒信了几分肖涟的说辞。 谅这小船夫也没那么眼明心亮,能发现真相。 江辰哼了一声,脸色稍霁,问道:“你给侯府供货?什么货?” 肖涟赔着笑,稍显落寞:“小侯爷知道我就是个小船夫,除了螃蟹、鱼这样的水产,还能有什么买卖可以和侯府做?” 言毕,肖涟掀开马车车帘。 江辰凑头看过去,大眼一扫,见里面确实有两个木桶——是画舫上那两个木桶不假。 小船夫又钻进去打开其中一个桶的桶盖,抓出一个什么,凑到他面前让他瞧。 那只螃蟹的大钳子都快怼到江辰脸上了! 扑面的腥气让江辰很是不适。他忙捂住鼻子,扭过头,右手去格肖涟胳膊。 一旁随从见状上前拉开肖涟:“拿着螃蟹往哪儿杵呢?” 肖涟愣怔一下,退后稍许,边道着对不住,边进马车将螃蟹又塞进木桶。 见确有螃蟹,江辰信了几分肖涟的说辞,但他却仍觉得有疑点:肖涟既是来送螃蟹,为何出现在这里?这里可不是一个送螃蟹的该逗留的地方。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 肖涟稍一思索,便捂着肚子道:“昨天好不容易吃上点好的,没舍得吃完。结果中午我吃了那隔夜饭,行经这里胃中翻滚,实在忍不住,才停了车。” 说罢,他很不好意思地指指地上方才林娘吐出的那摊东西。 江辰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顿时捂住鼻子,脸皱成一团,往后退好几步,离得远远的。 几个仆从也随他后退,仿佛肖涟身上带有瘟疫似的,纷纷捂住口鼻。 纵捂住嘴,却也止不住他们的咒骂:“不识好歹的东西,敢拿秽物去脏世子的眼!”他们纷纷对江辰道:“世子身份尊贵,而今祭祖日临近,千万别沾染上晦气。” “对不住了小侯爷,可那股劲太猛,我忍不住。”肖涟捂着腹间,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江辰此时已换了香帕捂住口鼻。他心心念念继承侯府,今日却有可能因着肖涟染上晦气。 他冲肖涟不耐烦地快速轻挥另一只手,像在驱赶苍蝇,道:“吐完赶紧送螃蟹去。之后赶紧滚,别再来了。侯府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肖涟总归是个潜在威胁,之后就找个机会让负责采买的人拒收他的货。 还有那个知道他底细的林娘,暂且留着她的命。待到腊八宴席,利用完就赶紧处理了,省得夜长梦多。 肖涟却很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还难耐地夹紧大腿,小幅跺着脚:“小侯爷,我肚子突然痛如刀绞,敢问哪有茅房。” 江辰一指:“真是懒人屎尿多。那里有,赶紧滚。” 正是林娘去的方向。 一旁仆从忙小声提醒:“使不得!世子,那里挨着库房,放的都是贵重之物。” 库房?肖涟见状,顿觉不妙。若那里等闲去不得,林娘这么久没回来…… 他脑中急转,忙弯腰捂着肚子“哎呦”起来。他七扭八扭,表情难耐:“小侯爷,我真快忍不住了。若再不去,我只能就地了。” 江辰本来还有些犹豫,一听这话,他的嫌恶快要突破天际。 他眼一瞪:“这是我的侯府,你敢!快滚,拉完去送螃蟹,之后立马走人,这辈子都别来侯府了!” 之后,他实在难以忍受这污秽之地,忙在仆从们的催促下转身离开。 肖涟对着几人离开的方向赔着笑:“就去,就去!” 说罢,他转身上了马车。 初开始他还回头看看江辰会不会杀个回马枪,见其确实已走,立刻驾车冲向林娘离开的方向。 方才他们说,这里挨着库房,林娘她…… 第50章 马车很快,几乎没给肖涟思索的机会,他就注意到转角那里的一个衣摆。谁在那里? 但是肖涟并未停下。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左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快到转角之时,肖涟放缓马车,准备转弯。 谁料,藏身那里的人竟是林娘! 她应是看到江辰才停在这里。但她待在这儿多久了?可有人看到她? 肖涟的思绪只在一瞬间。 “别转弯,慢点,伸手拉我上车!”林娘焦急地小声喊道。 肖涟下意识执行这个命令。 林娘动作极快地钻进长木板下的空间内,之后把两只木桶拉近身边,又拉下棉垫彻底掩住自己。 肖涟抽空扭头看见这一幕,又见林娘身上并无什么受伤痕迹,才稍稍放下心。 但不知为何,方才拉林娘上车时,他竟闻到她身上有股什么烧焦的味道。 那味道不似柴房的烟火气,乍一闻却也闻不出究竟。 只是它却让肖涟想起被他捆在柴房里的彩灵娘,和方才叫破自己身份的江辰。 自己这个小计谋其实冒了很大风险,几乎破绽百出。 拖得越久,越有可能出事。 他不能再耽搁半分了。 想到这里,肖涟把马车赶得飞快。但在遇见难走的路时也会注意着减缓点速度,省得颠坏林娘,再出什么变故。 毕竟尽管再急,也欲速则不达。 快来到侯府后门时,肖涟尽管心里叫嚣着冲出去,却还是强忍着再次降下速度。 他就像往常一样,显得很是从容地驾车来到这里。 看守后门的门房见是他,一边铺长板,一边还笑着打招呼:“连公子,怎么没留下来听戏?” “今日送得晚,家人催得紧,得赶紧回去。”肖涟若无其事地笑笑。 门房不疑有他:“也是,改明儿来早点再听也不迟。戏还得唱几天。” 长板终于铺好,门房注视着肖涟的马车缓慢通过后门。 他对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喊了声“好走”,之后像往常一样没多想,只关上门,细细听起那隐约的戏腔来。 肖涟刚出侯府还慢慢悠悠,一听到侯府后门关闭的声音,他立马加快了速度。 他也没有立刻为林娘铺上防震的褥子。 此刻虽说已经出了侯府,但距离仍然太近,依然不安全,一切起码等跑过侯府长长的院墙再说。 只是他刚将侯府撇在身后,就听见身后隐隐有声音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听到这个动静,街上的行人顿时乱了起来。 肖涟忙看向那个方向。 他远远望去,只见侯府里有处地方浓烟滚滚,烟气正向四周弥漫。 不知为何,肖涟突然就想起那根遗落的火折子,和林娘身上那股不寻常的烟气。 他扭头转向马车的方向,脱口问道:“大娘,你方才做了什么?!” 话音刚落,马车里传来林娘一声轻笑:“小哥儿,你确定要我现在说?周围都是人,他们追出来谁都别想走了。” 这话不假,肖涟虽也担心侯府里出大事,却不敢再过多耽搁。 “驾!”肖涟专心致志地一边把马车赶得飞快,一边观察路况,省得冲撞行人。 他还绕了几个弯,若有追兵,可略做迷惑。 等到远离侯府,他才在一个无人小巷停下,钻进马车。 马车里有平常为白骄准备的厚褥子。 肖涟三两下铺好褥子,才唤林娘:“大娘,出来吧,还有段路,外面有褥子,你躺着不硌人。等会儿我若停车,你还悄悄钻进去,省得有意外。” 林娘依言爬出那狭小空间,翻身坐在褥子上,锤锤胳膊揉揉腿。这段逃命路,她窝憋得不行。 肖涟心里记挂着侯府大火,没忍住又问一遍林娘方才做了什么。 林娘抬眼看他一眼,道:“哦,不过是倒两桶灯油,把库房里的布匹画卷什么的点了。只可惜那里灯油有点少。” 她说得好似做饭少了柴火,很是轻描淡写,肖涟却被话中意思惊得张口结舌。 无数疑问在他脑海盘旋:林娘为什么这么做?她怎么做到?火折子怎么来?自己担心她遇险给的迷药是否充当了帮凶?侯府损失可大?有没有人伤亡…… “大娘怎么做到的?”他喃喃开口,却只问出这句话。 林娘嘴角轻挑,目光有些阴冷:“若你心怀仇恨,筹谋多年,你也能做到。况且这算什么?不过是一把火烧了那厮的财物,我还嫌不够。” 这还不够?肖涟无言以对。 “大娘和侯府究竟什么仇怨?” 十六年不见,母亲为何变成这般模样?那把火,若有无辜之人伤亡可怎么办? 看着林娘暗含恨意的双眼,肖涟有些脊背发冷。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侯府方向,却只能看见一旁的冰冷墙壁。 谁料,林娘却闭口不言。 她看着肖涟的动作,冷不丁问道:“莫非小哥儿想回侯府救火?” “不,不回。” 肖涟嘴里发苦,怎么可能? 事已至此,回侯府不是自投罗网?母亲又怎么办?她做下这番事,若还逗留于姜城,会极为危险。 况且侯府那么多人可救火,他另有事可做。 林娘追问:“那小哥儿准备去哪里?” 第51章 “白沙镇。” “如今封江,你怎么回去?” 肖涟闻言下意识摸摸胸前位置,答非所问:“大娘只管放心随我走,我已安排好。此行只要我活着,就会护好你。” 肖涟重新在车夫位置坐好,重新拿起鞭子:“大娘坐好扶稳了。侯府现在是救火心切,恐怕很快就能反应过来追捕我们,得快点了。” 见林娘坐稳了,肖涟把马车赶得飞快。之后,他在同善堂门口停下马车。 现在是傍晚,同善堂没什么病人出入。 他回身顺手敲敲马车外壁,提醒林娘藏起来,才一个翻身下去,大步走进同善堂。 陈老大夫正坐在初见时那张案台后翻查医案,见是他,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板着脸:“这么晚,等会儿城门就关了。我以为你不管肖齐了,想吃霸王药。” “怎会。”肖涟笑笑,而后他肃然朝陈老大夫长揖道:“老先生,我此来所为辞行。我会把肖齐接走回家好好将养,今后我怕是不会再来。这些日子打扰良多,多谢老先生和李庆照顾。” 陈老大夫“哼”一声,扭头示意李庆把肖涟扶起,道:“看来我也见不着小白骄喽。” 肖涟扭头看看身后白骄躺着的方向,又扭转回头,看着陈老大夫道:“若他愿意,还会有相见之日。” 陈老大夫道:“还是免了,我可不想再看到你把他俩累病。走吧,我开医馆,从不盼人回来。恕不远送。” 话虽如此,他还是站起身,走到案台前站定。 肖涟又行一礼,而后才走到白骄床旁。 这边,陈老大夫叫来李庆,耳语一番,道:“去吧。” 李庆依言走过来,对肖涟道:“主家有事,我来帮你。” 肖涟转头看向陈老大夫的方向,只见他正朝向里屋走去。 肖涟忙叫住他:“老先生,方才我听闻侯府走水,火势不小,恐怕有人伤亡。老先生若不急,就先去看看吧。” 陈老大夫并未回头,闻言挥挥手:“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药箱,你们先抬着肖齐。” 肖涟这才放下心看向白骄,却见李庆双手已抱住白骄腋下,正准备帮忙抬白骄。 他稍有些不习惯,平常都是他抬上半身,能让李庆少使点力,但这也没什么。他随后就和李庆把白骄弄到了看似空无一人的马车里。 时间赶着,不容肖涟说更多话。做好这一切,他欲与二人告辞。 谁料,陈老大夫却急匆匆地追出同善堂的门。 他将几张泛着药香的纸递给肖涟,道:“这是肖齐的医案,还有我根据他的病情查的东西。你回去赶紧寻一个好大夫给他瞧瞧。我活一辈子没见过这古怪病,不过查的这些倒还能用上。” 肖涟拿着那几张纸,心里暖暖的,他张口还想说些什么。 陈老大夫一句话挡了回去:“城门快关了,赶紧走,一路顺风。救人救火,我没空多磨叽。” 而后他朝李庆招招手:“快回来,再拿点东西就赶紧走。” 肖涟拿着手里沉甸甸的医案,想起行事前放在白骄枕下的那封信。他笑笑,又道一声珍重,便转身上马车,头也不回地赶车离开。 那信是他用来安排后事的——若自己没及时回来,便请陈老大夫照看肖齐一冬,待到开春解冻,劳烦他派个可信之人将肖齐送到白沙镇芳华楼去,找肖齐的手下刘掌柜。随信还附有一张百两银票。 只卖螃蟹自然换不来这么多钱,况且肖涟还买了一辆马车,又请几天戏班。 这钱实则他那日为白骄穿衣时,从白骄衣服里掉出来的。 虽取之于白骄,又用之于白骄,肖涟也总觉得这样不太好,好似又欠了白骄什么。 可他总觉得欠白骄的恐怕早已还不清,他也不知该怎么还。 既如此,不妨先拿这钱对陈老大夫聊表感恩和歉意。 方才他让陈老大夫去侯府救人,一是生怕有人因自己救母亲而伤亡,二是想让陈老大夫和自己撇开干系。 毕竟他连日出入同善堂,有心人若查,不难发现这点。自己走后,若侯府迁怒,恐怕会祸及家住姜城的陈老大夫。姑且让老先生先对侯府有恩,届时侯府便没了对他发难的立场。 希望陈老先生一切顺利吧。 但赶紧把白骄送回白沙镇,使纵火的林娘远离侯府追捕,这才是他更该考虑的。 即使林娘此番行事和记忆中给他温暖的母亲出入很大,谁让他就是认定了这个母亲? 说他帮亲不帮理也好,说他自私也好。身为将死之人,肖涟没时间管太多。 等他死后,地府自会审判他的一生。 不知何时,离城门已不远。 肖涟甩开脑袋里繁杂的思绪,将马车赶得缓慢些。 此时临近关城门的时候,赶着出城的人很多,肖涟纵再急,也做不出扬鞭践踏行人的事,只得随人群龟速前行。 守门士兵例行检查着要出城的人和车马,不时收点男人的小钱,占点女人的便宜,然后痛快放行。 肖涟也早早准备好贿赂守城士兵的铜板。 时间越来越晚,城门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来越紧张。 他悄悄敲敲身后马车,小声道:“快出城了,躺好。” 好巧不巧,再两位就要挨着肖涟,守城小将却挥手喊道:“时辰到,关城门!”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没出城的都叫嚷起来。 肖涟也急了,城门还开着,他却不敢驾车直冲,毕竟城墙上站有带弓箭的士兵,若直冲,难保不会被射得肠穿肚烂。 他快步下车,从怀中掏出剩下所有钱,大概有两三两碎银,全捧到小将面前,求道:“求大人了,我车中有病人,大夫开药方说必须尽快出城采一样草药,尽快服下,不然就药石罔顾。大人看,这是大夫给他的医案。”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那沓医案,举到小将面前:“求大人抬抬手,让城门关慢点,把我放出去吧。” 小将不识得多少字,却可认出那是医案,无他,纸上浓浓的药味也只有药房医案才能散发出。 当然,别人都给几文铜板,肖涟却是几两银子,这才最为重要。 不过,大家都看着,小将还是得意思意思检查下马车。 他掀开马车车帘,见马车里有个躺着的男人,便对肖涟的说辞更信几分。不过那两只木桶也随之进入视野,他顺嘴问道:“桶里是什么?” “桶里是螃蟹。”肖涟忙爬进马车拎出其中一只桶,赔笑道:“大冷的天,大人们受苦了。这桶螃蟹就给大人们填填五脏庙。” 小将更满意了,他可知道忠宁侯最喜欢吃螃蟹,这一桶…… 他看向正关门的士兵,痛快一挥手,道:“事出有因,人命关天。城门慢关,放行!” 肖涟连连弯腰点头,高兴地上了马车,快速通过缓慢掩着的城门。 他走后,城门很快就掩上了。 至于肖涟之前的那人,见状也学着叫嚷妻子生产,他要赶回去。 但他拿不出肖涟那么多钱。 守城小将一顿抢白:“你妻子生,又不是你生!老实点,城门一关,非大事不得擅出。明日再出城。” 小将又转头,对着身后那些没能出城的人扬声:“听到没?城门一关,非大事不得擅出。通通散了,给我明日出城。” 而后,他便将那桶螃蟹拎回城楼。 今日已晚,明日换个好看点的桶再送去侯府。忠宁侯虽没有实权,钱却不少。 可谁料半个时辰后,小将就被几个全副武装的骑马之人叫了门。 听闻是侯府之人,他还有些讶异,螃蟹竟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那为首之人的话却让他吓破了胆——侯府库房今日突起大火,那送蟹人竟是元凶! 小将看向那装满螃蟹的木桶,顿时觉得那螃蟹比刚出锅的还烫手。 不过,他下令再度打开城门时,却下意识思索了一下。 库房被烧,忠宁侯府可还有钱办宴席?那这烫手螃蟹,要不就自己吃了暖暖胃? 肖涟刚出城门便彻底让马放开了速度跑。 林娘也不用再在那狭小空间窝憋下去。她就坐在厚实褥子上,帮肖涟看顾白骄,省得转弯什么的时候,白骄会撞到马车车壁。 有她帮忙,肖涟自然没有后顾之忧。 一到画舫附近,肖涟就招呼林娘帮忙将马车上的白骄和别的东西都搬到画舫上。 至于马车就不管了,画舫没有那么多空间。 而后,他就用粗实棍子,沿着捕蟹洞的边缘使劲敲打坚冰,试图扩大那个黑洞洞的洞口。 昨日肖涟已做好此事,但天冷,洞竟然又封上了。 虽说把新结的冰敲碎容易一些,却也费时费力。 林娘见他这番举动,有些不明就里,却也知他不会找死,便也有样学样拿了旁的棍子帮起忙。 只是,时间一点点过去,当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和零星火把显现时,那洞口居然还是比画舫略小。 肖涟从未这般后悔过,若是当初这画舫再小点那该多好。 第52章 肖涟越发疯狂地用力敲击着冰面,却快不上来人抵达的速度。 很快,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就下马准备上船来捉拿肖林二人。 肖涟可不敢让他们上来。船上只有一个病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将死之人,又哪是这帮人的对手? “大娘,你赶紧进画舫,顶住门,千万别出来。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肖涟忙对林娘道。 林娘看了他一眼,无言照做了。 肖涟停下敲击,将手伸进怀中,拿出了那样东西。 最前面那人一见肖涟这个动作,便警惕了起来。但当他看见肖涟拿出了一枚粉色的小珠子,他先是傻眼,而后都笑出了眼泪:“刚想夸你还有点骨气,你那这玩意儿出来干嘛?可别跟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死前还想打扮一下。” 其余人也是笑得捧腹,不过笑归笑,他们却没停下脚步,没人觉得肖涟这个小船夫还能做出什么反抗。 肖涟没有搭理他们,他只是将避水珠虔诚地捧在掌心,闭上双眼,使劲回想白沙镇的渡口。 “你只要使劲去想一个水里的目的地或者目标物,它便能灵活快速地带着你去那个地方。只是它是被你的念力驱动,受你凡体所限,只能使用一次,中途也不可改变方向。” “这避水珠虽被我临时改得很是鸡肋,但是对你这样的凡人来说,若运用得当,它或许可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肖涟丝毫没有怀疑白骄的话,即使那群人见他似乎放弃抵抗了,已经争先恐后走上那从岸边通往画舫的宽木板,他仍然紧闭着双眼。 眼看冲在最前面的那人就要踏上画舫甲板去捉肖涟了,就在这时,画舫却招呼不打一个地包裹上一个透明的罩子。 那人突然就被透明罩给弹得向后砸去。在他身后紧跟的几人也被他冲击得连连往下掉,一时间,摔到浅水中的有,碰巧摔到冰上把大片的冰砸烂的也有。 肖涟睁开了眼。见破开的冰面又大了些,他不是不开心。 只是画舫此时搁浅在浅水中,还需要些力量帮他推一下画舫。 肖涟看了看周围,拿起木棍小心戳向透明壁,却见木棍像是穿过光壁似的,既可无碍地移动,又不会破坏透明壁的完整。 这就好办了。 肖涟试探性地用力地朝着浅岸拄着木棍,而后感到画舫往水中挪了不少。他大喜,接着如法炮制。 只是那些追兵还未完成任务,又怎会善罢甘休? 当下就有人去捉肖涟的长棍,试图把木棍那端的肖涟拉出来。 肖涟自然明白他们的打算,慌忙收回木棍,不敢再伸出。 那些人却不知肖涟为何做这般举动,哪怕船入了水,整个白沙江也封了江。 众所周知,船行水上,船随水动,眼下这冰又不会动。 肖涟绝对跑不了,这古怪的透明罩子看着新奇,不过是苟延残喘的东西罢了。 而且它看着只有薄薄一层,想必并不坚固,还能硬过自己手中的刀不成?砍烂这乌龟壳就是。 几人顿时骂骂咧咧地上手砍了起来。 恶狠狠地砍一下,透明壁猛一晃,刀被狠狠弹飞一次,画舫也猛一晃,肖涟就站在甲板上,跟着一晃荡。 肖涟忙蹲下身止住晃,他双臂交叠搂住自己,将头埋在臂间,肩膀一耸一耸,看样子很是害怕。 几人一看有戏,即使手被震得发麻,也兢兢业业地砍了起来。 那碰撞声掩盖了画舫挪动的声音,显然几人没意识到。 肖涟害怕自己笑出来,便一直没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渐渐起疑,他们都砍累了,为何这看似一戳就破的罩子却好像仍然完整无损? 有人问了出来,却没人能解答,几人停下动作,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看向肖涟。 肖涟艰难站起来,缓了好久腿才不那么麻。他没回答几人,只是默默闭上了眼。 几息后,几人只觉透明壁晃荡的幅度比之前大多了,他们害怕有什么古怪,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却见画舫好似正缓缓往江里去,往水下沉! 怎么回事?! “不好,我们哥几个被这小子耍了!” “快拦住他!” 只可惜,几人纷纷下水去拉透明壁,那圆球却光滑得抓不住,这大冷的天,又没人敢完全下到水中从那端去阻拦。 最后,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肖涟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看着整个透明壁包裹着画舫,完全沉没在水里,而后快速消失不见。 “怎么办?侯爷还等着我们拎回这俩人的头。” “追!” “怎么追?” “当然是骑马了,要不你也学这小子,从冰下走?” “对了,我们兄弟几个得商量好,不管追不追得上,坚决不能说是我们把他们推下水的。” “你当我们傻!” 白沙江下,避水球开始越来越快,后来渐渐变得十分平稳,在甲板上走,如履平地。 肖涟走到画舫的门前,笑意忍不住,他敲门道:“大娘,我们安全了,打开门吧。”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林娘和白骄。 几乎是瞬间,门内就传来拉开门闩的声音。 林娘打开门,看了看肖涟的身影,可转瞬就被肖涟身后的景象吸引住了。 她往外走去,肖涟慌忙侧身拦住她,请她稍等。 而后肖涟跌跌撞撞地进舱房,点燃几间舱房内的烛火,之后,又提了一个灯笼走出来。 现在本身就快到夜晚了,避水珠在冰层的水下穿行着,厚厚的冰挡了有限的光,叫人看不太清周围,只能看见有限的距离。 林娘若想看清水下的景色,还是提个灯笼更方便。 避水球穿行极快,叫人只能看见周围快速闪过一些黑影——那是大点的鱼,小的根本不会留下残影。偶尔还有一些荧光一闪而过,应该是水母。 灯笼的光投向周围,也引来一些游得快的鱼跟着避水球,打眼一看,黑压压一片。偶尔能听见一些倒霉的大鱼撞击在避水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娘看着这常人难得一见的景象,久久没回神。 肖涟忍不住笑着看向她,想分享死里逃生的喜悦,却没在她脸上看见一丝笑模样。 怎么回事? 肖涟不禁问道:“大娘,我们逃出来了,你不开心?” 林娘没有转头看他,反而提着灯笼上前几步,试探性地伸出左手摸了摸那层透明的壁。 几乎是瞬间,她那带着烫疤的左手就穿出去大半个手掌。 她慌忙缩回手。 可紧接着,她又再次小心地把手伸出去,停留了一小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肖涟忍不住走上前去,把她往回拉了拉。 “大娘,危险!这是避水球,外面的东西进不来,里面的东西却可以出去。” 林娘被他拉回去,离透明壁远远的,灯笼的光照到的范围更小了一些。 林娘看不清周围,便转而看向自己的左手,那手湿淋淋的,带着冰水的寒意。 她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寒颤。 肖涟一直看着她,见状笑道:“大娘,水下冷,我去给你把之前放凉的开水热一下。你也进屋吧,要是想看,明日日头出来看得清些,也更好看。” 林娘从刚才看见水下之景时就一直沉默着,听了这话却冷不丁地问了句:“江水冷吗?” 肖涟有些惊讶地看她,而后笑道:“自然是冷的,大娘你刚才不是感受到了?” 林娘看了看他,又转身走到一旁,指着一旁黑压压的鱼群问道:“人吃鱼,那鱼吃人吗?” 肖涟惊讶她为何会问这话,但这叫他想起自己小时什么都不懂时,曾问过林娘的那些傻话。 母亲这是高兴得傻了吧? 不过,肖涟却很开心,他想了想,道:“小鱼不吃,听说有特别大的鱼可以把人吞进腹中。水里还有一些有毒的东西,可以杀死人。” 想到这里,他很正经地对林娘道:“水里很危险,所以大娘,你千万不要再伸手出去了。” 林娘默然,她垂下了拎着灯笼的手,火光照不到她的脸,肖涟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过,他却没想那么多,只是微微推着林娘,道:“大娘,外面冷,进屋暖和暖和吧。” 林娘小幅度地摆了摆肩,躲开肖涟的手,道:“没事,我瞧着稀奇,想再看会儿。你进屋去吧。” 肖涟只好道:“那大娘,我进屋给你烧热水去,等会儿给你暖暖胃。” “好。” 肖涟推门进了舱房,找到他提前准备好的木柴和绒柴火,开始重新引火。 水下冷,要想安稳度过今晚,还得生银丝炭取暖。 初开始,不免有些烟,肖涟不时用干净的袖子抹抹呛出的泪,等到生好火盆分给各舱室,再将铁架子支起来,温上凉开水时,却真的变得有些难过。 等水热还得好一会儿,肖涟下意识走到白骄的舱房。 白骄并不知自己度过的惊魂半日,他只是静静地躺在柔软的被褥间,深深地睡着,睡得很安静。 肖涟坐在白骄床边,默默看着白骄的睡颜半晌,终是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我最后一个愿望达成了。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白骄?” 第53章 看着白骄的睡颜渐渐模糊,肖涟伸手擦擦泪,却又笑了。 “白骄,你不是一直说我一个愿望接一个?你再不醒过来拿走你的灵果,我怕我死前又会有什么新的愿望啊。” “希望你赶紧醒过来,算不算新的愿望?这一路走来,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死前能再见你一面吗?我想亲口跟你说一声谢。” “母亲烧了侯府的库房,侯府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总有一天会追来,但那个时候我怕我已经死了。我也只是一个船夫而已,我管不了她啦。” “你要是醒过来……算了,我不好意思再求你太多。你能不能把我埋在爷爷身边,帮我为爷爷换换墓碑啊?我当时没钱,新换的墓碑恐怕耐不得虫蛀。” “你说夏白、谢白、归总账,还有你的那些别的手下会不会怪我啊?你好好的一个白老大,全须全尾地跟着我出来,受了这么多罪,却昏迷不醒着回去。白骄,你能不能快点醒来啊,我有点害怕。” 肖涟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床上的白骄却置若罔闻,只兀自沉睡着,一副天大地大,睡觉最大的样子。 肖涟有些怀念他的起床气,怀念竹楼里那个曾经睡得一脸印子的坏脾气白老大。 画舫在水下行进着,炭火还没着旺,舱房内格外的冷。 肖涟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白骄,想了想,又寻了白骄的大氅帮他盖上。 为白骄掖被子的时候,他眼尖地发现有什么东西从白骄怀中探出一个头——像是一张纸。 肖涟心里咯噔一下,捏住了那个角把它抽出来了。 竟是他此前塞在同善堂白骄枕下的那个信封! 他想起临行时陈老大夫曾和李庆耳语一番,也顿时明白了为何李庆会反常地去抬白骄上半身。 信封已经被打开过了。肖涟打开信封,里面信与银票俱在。 姜城的一切历历在目,肖涟怔怔地出神,他突然想起自己回到同善堂时老先生那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这银票老先生不要,那还是物归原主吧。 “银票还你。” 肖涟扒开白骄右手,将银票折好放在他手心,而后帮他握住。松手,那手却无力摊开。 肖涟再帮他合上,松手,那手再摊开。肖涟神经质地来回好几次。 他猛地捧住白骄冰凉的右手,弯腰将脸埋在了白骄手中。 肖涟蓦地发出一声悲鸣:“白骄,我快死了,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啊?我想和你说说话……这辈子好难啊,下辈子,能不能过得幸福一点?” 无人应答。 良久,舱房内暖和了起来,白骄的手也暖和了起来。 肖涟放下手,将白骄的手塞回被中。 他起身,打了凉水洗洗脸,而后去照了照镜子。 镜中的人眼睛有些红,但是眼下火光昏暗,倒也看不得太清。 肖涟稍稍松一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而后去试温着的热水。 水温温的,喝着正好。 他盛了一杯热茶,又用盘子摆了些准备好的柿饼。 深呼一口气,肖涟走到门旁,推门而出:“大娘,来,吃柿饼。” 甲板上,林娘又一手提着灯笼,站到了透明壁前,将另一只手伸了出去。 她没有回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肖涟有些哭笑不得地端着东西来到她身边,又说了一次。 林娘大梦初醒般回过头,见了肖涟端的东西后,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种很难以言说的表情。似有怀念,又好似带着些别的。 肖涟将水杯递给林娘,从林娘手中接过那盏灯笼,又将盘子往前伸了伸,示意她吃柿饼。 林娘缓缓伸手拿了一个柿饼,翻来覆去观察半晌,才小心地塞入口中,小口咀嚼品味起来。 肖涟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 三岁那年,母亲给人洗衣服,偶然得了几个柿子,便做过柿饼给他吃。对于拮据的他们来说,这是难得的零嘴。 当时他很喜欢,央着还想吃。 母亲只说,来年再有,再给他做。 后来便是十六年的阔别。 此前准备一切时,他想到母亲会随着他一起回白沙镇,下意识就买了好些柿饼。 此刻看着林娘的表现,或许她也不是没有动容。 只是,当年她又为何…… 林娘吃了一个柿子后,又拿起了一个,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肖涟被她这番举动打乱了思绪,忙劝道:“大娘,也喝点热水暖暖胃吧。柿饼凉,别吃太急,还有很多。” 林娘看了看右手的水杯,一仰头便将它一饮而尽,而后将杯子又递给肖涟,问:“小哥儿,有酒吗?酒更能暖胃。” 肖涟一手灯笼一手盘子,见状只好将灯笼小心放在地上,转而接过那水杯:“有是有,不过是凉的。那大娘等一下,我去温一下酒。” “不用温了,直接拿过来吧。再冷的酒也能暖胃。”林娘坚持。 肖涟只好将那盘柿饼也小心放到地上,转身去拿酒。 饶是如此,肖涟也花了点时间稍微温了一下酒,而后才拿着酒葫芦走到甲板上。 却见林娘竟是席地坐在冰凉的甲板上,正看着透明壁外的世界吃着柿饼。而盘中柿饼,竟一个也不剩了。 “大娘你这是做什么?地上那么凉,快起来。” 肖涟忙来到她身边,伸手想把她拉起来。 林娘却摇了摇头,只接过肖涟手中的酒葫芦,拔开酒塞就开始灌酒。 肖涟见她这个样子,无端升起一股担心,他想了想,只好也跟着坐在地上。 刚一坐下,一股透骨的凉意就透过衣料传到了他体内,直叫他一个激灵。 不过,稍过会儿,倒也不觉得多凉了。 林娘没看他,兀自喝着酒。 她灌得有些猛,肖涟很是担心她,便伸手想劝她别喝那么猛。 林娘摆了摆手,稍微侧过身子,继续喝。 肖涟担心她喝醉,只好没话找话,想让她别喝了:“大娘,眼下侯府一定是暴跳如雷,后面还有追兵。大娘准备去哪里?今后准备怎么办?” “哪里也不去,不怎么办。”林娘继续灌酒。 这叫什么话! 肖涟急道:“好不容易脱离侯府的魔掌,你总得活下去,既如此,又怎么能毫无成算?” 林娘终于停下了喝酒的动作,她扭头看向肖涟,笑道:“活下去?我好多年前就不想活了。” 她的眼神很是混沌,脸上也挂着诡异的红,显然是有些醉意。 肖涟扶额:“活着多难能可贵,大娘别开玩笑!” 林娘转过脸去,身体前倾,伸出胳膊将剩余的酒来回洒在了面前的甲板上。 肖涟眼神一凛,这俨然是祭奠的动作。 母亲在祭奠谁? 第54章 肖涟有些犹豫,可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大娘,你这是在祭奠谁?” 林娘醉眼朦胧地看了看他,却答非所问:“在侯府时,我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说你一直在找你失散的娘亲?你还说我和你娘很像?” 肖涟有些怔住,当时为了取信母亲,让她放心跟自己走,他确实说过这话。 如今他性命无多,不欲与母亲相认,眼下还是承认了这说法为好。 他微微垂眸:“是,我娘手上也有块烫疤,是炸东西时烫到的。” 林娘闻言将自己的左手伸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笑了:“那年我儿子差点掉进火盆,我为护着他,被烫得皮开肉绽,这疤就是这么来的。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调皮。” 她的眼神很是悠远,似是在回忆什么美妙的事,渐渐染上了笑意。 肖涟也蓦然想起幼时的事,当时他闻到皮肉烧灼的味道,被吓得直哭。 母亲生怕他被吓出个好歹,就把他护在怀里,忍痛不住地从他的头摸到脚,嘴里还念念有词:“胡撸胡撸毛,吓不着。” 肖涟抿了抿嘴,声音低哑:“疼吗?” “过了那么多年,早就不疼了,就是怪丑的。”林娘又看了看那只手,而后随意地垂下了。 她看向肖涟,贪婪地审视着他的模样,道:“说起来,你和我儿子的眼睛很像。他要是没死,估计也如你一般大了。” 肖涟闻言,狼狈地扭过头去,转眼看向远处漆黑的空间,没让林娘看到自己的表情。 林娘倒没强求,她打了个酒嗝,而后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道:“你坐过来一点,我给你讲个故事。小时候,我儿子不好好睡觉,最喜欢听我讲故事了。” 肖涟保持着自己僵硬的转向,却悄然向林娘的方向挪了挪。 母亲的故事,他已经十六年没听过了。如无意外,二人到了白沙镇就会分道扬镳。这恐怕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听母亲讲故事了。 林娘眼神迷离地看向远方的虚空,缓缓开口:“从前有座山……” 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跟小和尚讲故事,讲的是啊,从前有座山…… 肖涟听到这熟悉的开头,便觉得再一次受骗了。幼时,很多时候母亲浆洗衣服一天,实在是困得很,面对自己的央求,就拿这个故事来敷衍自己。 可是,即使是再被骗一次,也是好的。 多少次,他在梦里听到母亲熟悉的故事,醒来却发现什么声音都没有。 “……山上有个尼姑庵,尼姑庵里有个小尼姑。她自小就被庵主捡回来,养在尼姑庵,自然也成了小尼姑……” 肖涟兀自沉浸在思绪中,却突然发现,故事变了,而这熟悉的背景,却让他不禁打起精神来,莫非这是母亲的故事? 那时自己小,母亲的故事,他知道得并没有多清楚。他只知道,母亲曾经出家,而后还俗了。 林娘还在娓娓道来,肖涟聚精会神地听着,渐渐地听懂了这个故事。 …… 小尼姑就这样无病无灾地长到了十七岁,出落得越发水灵。 庵主很护着她,很少让她去应付一些男香客。 直到这一天,她去捡柴回来,却在尼姑庵附近发现一个腿受伤的书生。 小尼姑可怜他,就将他捡回去了。 书生醒来,说赶考途中遭遇贼人,艰难逃出一条命,浑身盘缠却没了,央着小尼姑暂时收留自己。 小尼姑就很愁,尼庵没留宿过男人啊。 可看书生不良于行,她实在怜悯,就壮着胆子去求庵主。 庵主疼她,禁不住她苦苦哀求,就把书生留下了,但很防备他。 书生留在尼庵最角落的房间养伤,初开始伤得重,等闲不出来,也算与众尼相安无事。 只是人活着就得吃饭。 庵主不想让众尼与他打交道,就让小尼姑每日给他送饭。 一来二去,小尼姑和书生熟悉起来。 书生相貌俊美,谈吐不俗,见多识广,人又风趣擅言。 小尼姑爱上他,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幸而,书生也说他爱上了小尼姑。 他爱她美貌,爱她单纯,爱她良善,爱她是救命恩人。 花前月下,蜜语甜言。 月黑风高,交颈缠绵。 小尼姑躺在书生怀中,轻轻将他的长发绕于指尖。 可惜她是个尼姑,不能与他结发。 书生却道,待他金榜题名,官袍加身,他会给尼姑庵捐许多银钱,权当聘礼。 他会求庵主让小尼姑还俗,要八抬大轿迎娶她做结发妻子。 小尼姑笑得很是开心。 书生却紧接着长叹,可惜他盘缠尽失,只能等下次科举了。 小尼姑跟着发愁,可书生先前的话提醒了她。 她没银两,可每日却有香客来布施。 她大可先取银两供书生赶考,等他回来娶自己,再数倍还回。 庵主疼她,应不会与她多计较。 不告而取是为偷。 书生是读圣贤书的。 小尼姑将盘缠给书生,只说是多年积攒。 书生喜出望外。 他有了盘缠,腿伤也已痊愈,便立即辞行,说要为她搏一个前程。 小尼姑担忧音信阻隔,送给他一对信鸽中的一只,依依挥别。 可等她回到尼姑庵,却对上了众尼愤怒的双眼。 银两非庵主独有,她护不住小尼姑。 缺衣少食,脏活累活,诋毁谩骂。 她只对众人说,他会回来的。 小尼姑捧着剩下那只信鸽,一边等,一边不住写信鼓励书生。 可她等啊等,没等来一封回信,只等来逐渐隆起的小腹。 尼庵乃清净之地,怎会容纳这等腌臜事。 众尼赶她走。 庵主纵失望,却帮她说话。 她道,一介女子,身怀六甲,此时赶小尼姑就是要她死,且等她生子后再赶不迟。 众尼怒火暂熄,等着看她生下什么孽种。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个男孩。 庵主漏夜前来,只道若摔死这个孩子,她可向众尼求情,让小尼姑留下。 小尼姑看着怀中拼死生下的孩子,看着他与其父肖似的眼睛,终未忍心。 庵主失望地看着她,没再说话。 小尼姑就这么被赶出生活十八年的尼姑庵。 …… 听到这里,肖涟手一紧,他竟不知当年还有这段往事。 若母亲当年将自己摔死,或许就不会过今后的苦日子了。 自己的性命本身就是母亲给的。 即使母亲后来将他推入江中,也是因着母亲的慈悲,他又侥幸活了三年。 更别说,后来他又阴差阳错地活了十六年,受到爷爷的疼爱,白骄的种种照顾。 这人世一遭,本就是赚的。 肖涟忍下眼中的湿意,拼命地说服自己不要去怪母亲。 林娘并不知肖涟所想,她停了片刻,似是也陷入了回忆中,回忆曾经的庵中生活,烂漫年华。 但肖涟即使不怪她,却仍想弄明白母亲为何将自己推入江中。 他轻声唤:“大娘?” 林娘恍若从梦中惊醒一般,转头看了看他,接着似是意识到自己只讲了一半,便笑道:“人老了,记性不好了,我这就接着讲。” …… 小尼姑执迷不悔地等着书生。 或许是他今年不第,不好意思回来。 科举三年一度,大可等下次。 她一封封去信给书生,让他别灰心,先回来,三年后再考。 告诉他自己担心他偏激,生怕他做傻事。 告诉他孩子身上有个好看的胎记,长牙了,会爬了,会走了。 还告诉他孩子两岁了,会叫父亲了。 一封封信石沉大海,没有回信。 可她看着信鸽空无一物的腿,却欣慰他起码还活着。 这三年,她不敢离尼姑庵太远,生怕书生回来找不见她。 小尼姑总接些浆洗缝补的活计,日子很是清贫。 三年过去,科举又过了,书生还是没回来。 小尼姑坐不住了。 她去信说要去找他。 没想到这次她却得到了回音。 这是封诀别信,书生让她别等,另寻人嫁了。 小尼姑将信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 她还是带着孩子踏上了找书生的路。 她想要一个说法。 行经一处,小尼姑偶知此地有一见多识广的异人,便请那人看这封信。 那人说,这纸张为某地带特有,用墨亦有讲究。 小尼姑再次启程,并去信问书生,他是不是在这地带。 书生回信问她在哪,他要见她。 小尼姑看了看最近的镇子,回信说,就在那个镇中最大的酒楼相见。 几天后,她在酒楼包厢,等来一身华服锦袍的书生。 书生精气神比当时那清俊贫苦之人好了许多。 他不耐烦地重申,信中都说了,二人一刀两断,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小尼姑含泪问为什么。 书生很是嫌弃地看着她变得粗糙的双手和脸,说她长得不好看,说自己三年前考中,后被高官榜下捉婿,不仅得了个如花美眷,夫人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他过够了贫贱日子,这一切,若和小尼姑在一起都得不到。 小尼姑闻言拉过儿子,说她也为他生了个儿子。 书生只看一眼,便道这不是自己儿子。 他骂尼姑淫.贱,身处尼庵却不知廉耻地勾引他,多年未见,这孩子不知是哪个野男人的孽种。 小尼姑气得浑身发抖,她扯开孩子衣服,指着胎记让书生看。 她又指着孩子,说有如此酷似他的眼,怎么不是他的孩子。 书生却道,这胎记是不祥之兆,无论如何,别想让他养野种。 说罢,书生转身离开。 第55章 小尼姑做不来苦苦哀求的模样。 她无力跌坐在椅上,面前就是酒壶。她大口喝酒,放声大哭。 孩子被她吓得也哭了起来。 她却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听不到任何声音。 因为和书生的孽缘,她被赶出尼姑庵,这个她活了十八年的家。 她为书生艰难产子,全力抚养孩子。 她艰难谋生,双手粗糙皲裂,面容憔悴。 却只换来斩钉截铁的诀别信和诛心的羞辱痛骂。 她这一生,真的很可笑。 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她越喝越醉,哭着哭反而笑了。 她突然站起来,跌跌撞撞朝外走去。 孩子跟在她身后,不停唤母亲。 她却听不见。 小尼姑踉踉跄跄走到江边,跌坐在那里。 她看着一眼看不到对岸的水流,恨不得跳下去。 可江风吹过,使她混沌的头脑短暂清醒。 凭什么?该死的是导致她悲惨人生的元凶,那个书生! 他在哪? 她要去找他。 她用力站起,却腿脚发软,又跌坐回去,整个人摔得头昏脑涨。 她酒意上涌,大吐特吐起来。 一个手出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她转头看向那手的主人,却迷失在那熟悉的眼眸里。 四年前这双眼曾无数次看着她笑。 四年来她无数次梦到这双眼,而后哭着醒来。 她正要去找这双眼的主人,此刻他却送到她面前。 不知道哪来的力,她狠狠抓住那手,狠狠把那双眼推到水里。 看着扑腾的水花淹没那双眼,她笑得很开心。 醉意上涌,她又吐起来,吐完就睡得昏天黑地…… 灯笼里的烛火不够暖和,肖涟感觉越发冷了。 他双臂环膝,将头埋进双臂之间,却也止不住那股冷意。 他猛地抬起头,道:“这里太冷了,大娘你等我一下,我去端炭盆。” 没等林娘回话,他起身,跌跌撞撞回屋,良久才端着炭盆出来。 林娘抬眼看他。 他却没看向林娘,只是将炭盆放在二人中间,他坐得稍远了一些。 炭盆散发的热意稍稍驱散了那股寒冷。 林娘哈了哈手,张嘴却满是酒气。 她将手伸到炭盆上方烤着火:“就是挺冷的,小哥儿你还想听吗?” “想。” 再度醒来,小尼姑酒劲完全过去。 她见自己躺在江边,有点摸不清头脑。 但孩子不在身边,她一边下意识去唤,一边使劲回想孩子去哪了。 突然,她怔楞转头看向波涛汹涌的江水。 那双手小得不自然,怎会是书生的? 被她亲手推进江中的,是她的亲生孩子啊! 她放声大哭,对着江水使劲喊孩子的名字。 她捶胸顿足,她以头抢地,她五内俱焚,悔恨自己喝醉,恨不得马上死掉。 她真这样做了。 她一步步走到江中,从浅岸走到深水。 她走到江水把她浮起,走到脚不能挨地。 冰冷的江水灌进口鼻,她呼吸不过来,却本能求生。 她扑腾了许久的水花,竟又挣扎回江岸。 她趴在地上,使劲咳着。 江风吹过,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唾弃自己虚伪,她依旧恨不得死掉。 可从心底更深处升腾的想法让她暂时打消寻思的念头。 她恨毒了自己,更恨毒了书生。 书生害她失去一切。 她必须复仇! 可她找不见仇人。 书生再度杳无音信。 小尼姑按捺几乎喷薄而出的怨恨,写了一封信。 她说深爱书生,说不介意没名分,只希望能跟着书生。 她还说孩子很想念书生,多少次在梦中喊着父亲,哭着醒来。 这次,她的信鸽没回来。 十六年来,后悔折磨得她五内俱焚,怨恨支撑她活下去。 她一直在那种信纸流传的区域辗转,不放过哪怕一丁点消息。 她也一直托人寄信给庵主,妄图得到谅解,从未得到回音。 “那大娘又是如何到姜城走了这一遭的呢?” 肖涟转身看向林娘。 林娘听了这话,抬眼看他,只见炭盆的光照在肖涟脸上,让他的眼睛越发像记忆中的那个孩子的。 她怔怔地抬手摸向肖涟的脸,肖涟闪躲了一下。 这炭盆好碍事啊。 林娘觉得自己离他有些远,就想用手撑着,挪得离肖涟更近一些,想看得更清楚。 “小心!”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了她差点按到火盆里的手,她听到船夫小哥儿又说了一遍:“小心。虽然你孩子不在了,你也应该好好照顾自己,不然他会担心的。” 话中满是关心,可林娘却被这话泼了一盆冷水。 是啊,自己的孩子已经被自己亲手推到了江中,自己刚刚又在想什么呢? 林娘苦笑一声,低下头去,沙哑着声音道:“我来姜城,是因为江胥的一封信。” 第56章 “信中说,他被逼娶了个妒妇。 那妒妇发现我的信,说如果江胥不与我诀别,便要派人杀死我们母子二人。 当年他与我诀别,实乃被逼无奈。 他说,十六年来,他身为忠宁侯府赘婿,没有半点颜面和自由。连着那个骄纵的孩子他也不喜欢。 他无时无刻不思念我们母子二人,却生怕一旦联系,会给我们招致灾祸。 眼下妒妇所生的儿子坠马而死,那妒妇也随之而去,他终于可以把我们母子接去团聚。 可十六年不见,他失去我的音讯,只得多方探查。 他哀求庵主辗转知道我住址,还打探得知有同样胎记的孩子曾在白沙镇出现过。 他很激动,想立刻把我们接去。可人多口杂,他身为赘婿,没法那么自由地出入侯府。 而且他还想到一个绝妙的方法,既可补偿我们母子,又可报复导致我们一家离散的侯府。 只要我谎称是他夫人的婢女,证实我的孩子是所谓双生子中的另一个,我的孩子就可以顺理成章继承侯府爵位。 他也可为这十六年的缺席亏欠稍作弥补。 随信还附有大笔盘缠。” “接到信后,我用那笔钱精挑细选一个戏子。人品越差越好,画工越像越好,演技越真越好。 我要让这个戏子假扮双重身份。 为免穿帮,我又带他去白沙镇熟悉了一下地形,沿路串好了口供。 谁知却差点滞留在白沙镇,直到我遇上了小哥儿你。” 林娘似笑非笑地看着肖涟,道:“而后的事,小哥儿你知道。” 但她却没管肖涟的反应,自顾自地又说开了。 “我将计就计来到了姜城,却还是低估了他的下三滥。 我和假江辰进入侯府后,江胥出尔反尔,并未如约行事,反而将我关押在柴房。 他以假江辰性命威胁我必须在腊八祭祖日那天,在宾客前承认偷双生子的罪行。这是威逼。 其后他又利诱我说,这是为我的孩子好,只要我这么做了,我的孩子从此在世人眼中就是真正的侯爷世子。 腊八后,他亦会找人代替我畏罪自杀,然后放我走。 他以为我还像当年那般好骗,以为拿捏住假江辰,就拿捏得住我。可这个假江辰不过是一个戏子,死活与我何干? 我也知道,这戏子巴不得我死,只要我一死,便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了。 但我什么都不说,我假意信江胥的话,老老实实待在柴房中,也不逃跑。 他为稳住我,自然得给我假意规划腊八那天的逃生路。 从看到地图上库房的那天起,我便伺机藏起那支火折子。 我冷眼看他巧言善辩,冷眼看侯府众人都被他恶奴偷子的故事洗脑。 我巴不得大家都信这说辞。这样,等我一把火烧掉库房,这两个贱人还是所谓父子,还得彼此折磨。 那戏子哪知道父慈子孝?侯府烧了库房,哪还有滔天的富贵? 戏子继承侯府后,会巴不得江胥死。 江胥若还想过富贵日子,就得巴着那个戏子。 你说这方法妙不妙? 他最爱钱权,就让他钱权尽失。 他污蔑我的孩子是野种,那就让他养一个真正的野种。 笑死我了……” 林娘说罢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都笑出了泪:“十六年了,我终于报完仇了。” 肖涟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这副模样,却无声流下泪。 “小哥儿你哭什么?”林娘打了个酒嗝,奇怪地看着肖涟,道:“我花了十六年,终于得偿所愿,为我和儿子报完仇。你见证了我报仇的过程,还听了这么多,难道不该为我高兴?” 她的脸越发红了,眼睛里也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显然是酒劲有些上来了。 肖涟忍不住问道:“大娘,如今你得偿所愿了,你真的高兴?” 林娘道:“我怎么不高兴?我当然高兴了。哈哈哈……” 肖涟没接话,静静地看着她笑。 林娘笑得无比夸张,可渐渐地,她的笑声越来越干,逐渐带上了哭腔。 “辰儿,娘给你报仇了,你高兴吗?”林娘站起身,往前走几步,对着透明壁外的世界大喊。 “你一定也很高兴吧?娘也很高兴。” 肖涟看着她满面通红,状若癫狂的模样,不禁嘴里发苦。 可知道你这么多年过得这样痛苦,辰儿一点也不高兴,娘。 “我这里好冷啊。你在外面的水里冷不冷?地府冷不冷?娘烧的衣服你有没有收到?对了,我今天吃了好多柿饼,特别甜,娘拿给你吃。” 林娘转头看向盘子,见盘子里空无一物,不禁怔了一下。 她甩甩脑袋,反应了一会儿后,才看向肖涟,求道:“小哥儿,还有柿饼吗?辰儿想吃。” 娘,还有柿饼吗?辰儿想吃。 乖,来年再有,再给辰儿做柿饼。 言犹在耳。肖涟痛苦地闭上双眼,道:“还有很多。大娘,前面危险,你往后面来点。我这就去拿柿饼。” 他揽着林娘的双肩,将她往后面拉了拉,让她站在炭盆旁取暖。 而后就端起地上的空盘子急匆匆地回舱房拿柿饼。 肖涟很快出来了。 他出来时,林娘还在那儿对着透明壁絮絮叨叨。 “看来我还得沏壶茶,给你解解酒。” 林娘看着装满柿饼的盘子,醉意朦胧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她抬头看肖涟,笑得很是开怀:“谢谢小哥儿的柿饼,辰儿最喜欢吃了。” 肖涟看着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狼狈地别过脸去,转身几乎是逃向舱房。 而在他身后,林娘那魔咒般的喃喃声却久未飘散:“辰儿你看到了吗?娘给你带了柿饼,你想吃的柿饼。” 第57章 肖涟没有喝茶的习惯,但画舫上却备有茶叶,那是白骄在白沙镇惯常喝的,来到姜城后,他爱上了吃各种小零食,倒是把茶叶束之高阁。 因此,肖涟为找到茶叶,倒花了不少时间去翻箱倒柜。 也正是这段时间,让肖涟被林娘那番话激起的沸腾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自己是不久于人世的肖涟,若与母亲相认,不过是让她再失去自己一次,那对母亲来说,该是何等的打击。 时间能抹平一切伤痛,母亲报了仇后,应该很快会释然。 况且二人已经阔别十六年,见面不相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以辰儿的身份面对母亲。 姑且就这样,他惟愿作为一个陌生人,再陪她最后一程。 找到茶叶后,肖涟捏了不少茶叶放进茶壶里,想冲一壶浓茶给林娘解酒。 他没什么茶技,但也知道茶叶冲好还得一段时间。 趁着这段时间,他找了笔墨和信纸,提笔开始给白骄写起信来。 好像虱子多了不怕痒似的,他又要厚颜请白骄醒来后,对母亲稍稍照顾一二,帮其躲避追兵了。 犹记阴差阳错的初遇,竹楼与画舫间的陪伴,一次次被他救下帮扶,还有那日怡香楼的求援与之后的…… 自己与白骄之间怕是早已搅和成了一笔烂账,哪怕来世都没法理清了。 肖涟垂眸,继续提笔:……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有来生,结草衔环。 写完最后一个字,肖涟将笔放下,将墨迹吹干,将信折好装入信封,之后便将信封放在离白骄床不远的桌上。 白骄依旧昏睡着,不知何时醒来。 肖涟看着他这副模样,轻轻唤了一声:“白骄。” 床上的人懒得搭理他,连一个眼神也不屑给他。 肖涟轻叹一声,起身便倒了一杯沏好的浓茶,而后走向甲板,预备端给林娘。 甲板上,林娘本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柿饼伸出避水球外,要给她口中的辰儿吃。 可整个人醉意上涌,脚步蹒跚,也忘了脚下被她洒下的酒液,竟一时不察,踩在上面,滑向了透明壁! 刚出房门,便见到这一幕,肖涟几乎魂飞天外,端着的杯子霎时离手。 他脱口而出:“娘!”还未等杯子落地,肖涟便整个人扑向她。 杯子终于摔在甲板上,四分五裂。肖涟脚勾着一旁的木板,大半个身子出了避水球,总算险险抓住了林娘一只袖子。 避水球依然全速行进着,大鱼紧追不舍,见避水球处出来一个东西,它们一哄而散,片刻后,又在不远处聚集在一起。 林娘一脚踏空,随后整个人就落入冷水中。 冰冷的水让她一时睁不开眼睛,也便看不到这一幕。 只是她周身突然被冰水包围,酒意被吓得顿时去了八分,也下意识屏息挣扎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一股大力抓住了她。 那只手的主人好似也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摸索着。 方才那声唤林娘听到了,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不想死。 她连忙向着那拉扯的方向摸索过去。 肖涟终于握住林娘的手,紧接着,他的眼睛也能稍微适应周围了。 他睁开眼,看着林娘惊恐的脸,也看见周围的鱼。 幸而,没有吃人的鱼。 避水球前进着,周围急剧的水流冲刷着肖涟,让他单单是保持平衡都很难。 他却不肯放弃抓紧林娘的手。 肖涟想跟林娘说,娘,别害怕,我拉你回来。 可他半身在水中,说不了话,只好给林娘一个坚定的眼神,而后浑身使力,将她往避水球里拖。 林娘也睁圆眼睛祈求地看着他,死死抓住他。 只是,当肖涟往后使劲拉林娘时,好似有什么把林娘往水中拖。 他顿时急起来,莫非是有什么鱼? 可他与林娘都是凡人,短短几息功夫,就已经憋得胸腔都要爆炸,哪里经得起意外耽搁? 肖涟目光急剧逡巡起来,却只见船身上的一个钩子挂住了林娘衣服。 这种钩子,因有时候需要两船对接才装上,用以挂上铁索,可以铺设木板。 平日里小小一个,不耽误行船,不显山不露水。 谁料,竟是这小东西碍了大事。 肖涟眼前阵阵发昏,肺中空气也几乎告罄,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后扯,想扯烂林娘衣服,拉她上来。 可冬衣厚实,那钩子竟钩得异常结实。 肖涟几乎绝望了,他看向林娘,示意她看那个钩子,祈求她去解开衣服。 林娘比肖涟更早一步入水,此刻情况比之肖涟只差不好。 她看到了肖涟示意。 可她一是够不到,二是实在没有力气做到这点。 林娘视野时明时暗,肖涟憋得几乎青紫的脸也显现在她面前。 看着肖涟急得都快哭了的样子,林娘反倒笑了。 她伸出另一只原本扒着外壁的手伸向肖涟,像是要去摸他的脸。下一刻,却缓缓地覆上二人紧握的手,缓慢而坚定地去掰。 整个过程,肖涟一直看着,他攥紧手,拼命摇头,想让林娘停下。 可他却只见林娘释然地笑笑,张嘴无声地叫了一声:辰儿。 两人渐渐分开,林娘的指尖终于消失在肖涟手中。 肖涟的手蓦地一空,他只见林娘被水冲得猛地后撤,最后被钩子钩在船外。 鱼群正虎视眈眈地渐渐接近她。 肖涟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后猛然使力,回到甲板上。 他大口喘着气,边喘边咳,对着舱房大喊着“白骄”。 无人应答。 肖涟见此情况,刚缓过气,便不再叫了。 他没有多耽搁,立刻抓了一旁的杯子碎片塞在胸前,而后找一根长绳一端固定,另一端捆上腰间,再然后,他抓起一根棍子插在腰间,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地跳出避水球。 体内空气有限,肖涟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快速游到紧闭双眼的林娘身旁,一手抱住她,另一只手拿出瓷片,几下割断林娘衣角,便将瓷片重新塞回原处。 之后,他拉着绳子想进去避水球,谁料却被拒之门外。 肖涟一急,抱着林娘往冰面去,抽出腰间棍子便开始砸。 可避水球快速行进着,冰面又厚重,往往刚砸出一个细小的裂缝,他便被带得又换一个位置。 急得肖涟用瓷片割断与避水球连接的绳子,用断绳将母亲捆在身上,而后使劲用棍子对着头顶冰面的一处猛烈敲击。 胸腔里空气越来越少,他越来越没力气,击打力气也越来越小。 他下意识想让避水球回来,可白骄的话言犹在耳:“……只是,这避水珠是被你的念力驱动的,受你的凡体所限,只能供你使用一次,且中途不可改变方向。” 肖涟却不死心,闭上双眼想试一下。 几息后,一股极其陌生的热意在他腹间碰撞,他被带得陷入一种奇妙情境中,竟真的好像感受到避水球的位置所在,渐渐的,他周身竟隐约有了一个避水球的轮廓。 可正当它要形成,肖涟却突然感受到,若是自己这个避水球形成,画舫处的那个便会消失。 肖涟脑海中闪过白骄各种模样:清醒时,白骄是能控水能飞天遁地的修仙者;昏迷时,却和睡着的凡人并无两样。 看着怀中紧闭双眼的林娘,肖涟苦笑。 若是苟且偷生,不见得能救起母亲,且会害死白骄。 他想起了自己信中那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有来生,结草衔环”。 来生太过虚幻,今世之缘,便今世了结了吧。 他放弃了召回避水球。 可肖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而不作为。 体内空气渐渐告罄,肖涟索性用头用力去撞上方的冰块。 可这冰层好硬啊,怎么都撞不开。撞得头好疼,身体也好冷。 意识模糊间,他好像尝到了血的味道。 血?白骄说过什么来着? “灵果已融在你血液里。你最好不要动不动就流血,像个瓷娃娃似的。” “说过不让你流血,你怎么这般无用!不想活了找我!” 血里有灵果,白骄不让他流血。 肖涟浑浑噩噩地捂了捂额头,却止不住血。 过往的一切开始走马观花地出现在肖涟脑海,他竟有些诡异的幸福。 曾经他脚趾出血,白骄都会出现。 这次流了这么多血,白骄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来救自己? 算了,不想了。因为辰儿头好疼,肺里也好疼。 肖涟紧紧抱住林娘。 母亲怀抱真暖和啊。即使白骄不来,或许和母亲死在一起也不错。 白骄此刻仍旧深陷在那场大梦中,未曾醒来。 梦里满是那天的旖旎片段。 肖涟大汗淋漓地躺在他的怀里,满脸绯红地看着他。 肖涟与他交颈缠绵。 肖涟受了疼,突然去砸他的胸膛。 凡人的拳头去砸一个皮糙肉厚的龙族,就像挠痒痒似的。 白骄还有点心疼肖涟会不会手疼。他吻了吻肖涟的手,轻声问:“疼吗?” 而后陷入更深的幻梦中。 画舫内,红线使劲跳动着,用其上的安神果去砸白骄锁骨,可白骄却没有醒来。 几息之后,红线好似跳累了,不再跳,反而开始收缩。 白骄颈间逐渐产生勒痕,越勒越紧,而后红线猛一松。 红线发出红光,再度收紧,放松。 白骄皱起眉,眼皮动了动。 幻梦中,肖涟受了疼,难耐地搂着白骄的脖子,却突然变掌为爪,越掐越紧。 白骄有些难受,却也没太在意,只当他在跟自己闹小脾气。 肖涟的动作对龙族来说,无伤大雅。 白骄并不计较。 可肖涟见他没反应,却突然反手掐向了自己的脖子,掐得呼吸困难。 白骄慌了:“肖涟,我错了,我轻点,你别再掐了。” 可肖涟不听。 白骄慌得紧,急得团团转。他去掰肖涟的手,怎么也掰不开。 肖涟脸色变得青紫,口中突然流出血。 白骄去擦,可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 好多血,红彤彤的一片,彻底淹没了肖涟。 白骄大喊着“不”,满头大汗地醒来。 却见自己就在画舫床上,红线发出红光,正死死勒着他。 这梦太不详。 肖涟呢?他在哪? 第58章 白骄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突见桌上有一封信,他一伸手便将其摄拿过来,两眼看完。 之后,他眉头皱得死紧,迅速罩好法衣,边呼唤着肖涟边使水镜去探。 几乎是水镜中的画面刚一出现,白骄就骇得魂飞天外,忙催动引仙绳,瞬间来到肖涟处,立刻将他与林娘抱到避水球外。 避水球并未例外地也阻隔了白骄。 面对这种状况,白骄信手毁去原先避水球,新动用了一颗,重新包裹住画舫。 白骄迅速将二人放到甲板上。他使劲掰开肖涟紧紧抱着林娘的手,一使灵力,捆住二人的绳子应声而断。 肖涟已经没有呼吸了,白骄却不肯放弃。 他使劲按压肖涟胸腔,给他渡气,渡灵力,给他喂灵丹妙药。 可是都没用。 肖涟毫无反应,没有脉搏,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魂魄。浑身死气,只有腹间那一缕先天之气。 白骄颓然坐到甲板上。人没了,要孕果还有什么用? 他木木地去探看林娘,果不其然,也是浑身死气。 他转过视线,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刚从美梦中醒来,却不得不接受这么残酷的现实。 他睡前还决定让肖涟踏上修炼之路,成为自己的道侣,陪伴自己这漫长的一生,结果醒来却发现永远失去了肖涟。 白骄看着肖涟了无生机的躯体,小心翼翼抱起他,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他想起自己说过的话:“肖涟,灵果已融在你血液里。你最好不要动不动就流血,像个瓷娃娃似的。” “肖涟,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白骄轻轻摸摸肖涟额上的伤,那里已不再流血。 他蹭蹭肖涟冰冷的脸颊,苦笑道:“孕果五百年成熟一次,可天上地下,只一个你。你没了,我还要孕果做什么?” 白骄的手轻轻移向肖涟腹间,那里的先天之气像在讽刺他。 只是当他真的盯着肖涟的腹间去看时,却陡然睁大眼睛。 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快速将耳朵贴到肖涟腹间。 下一瞬,他好似听到了什么似的,变得又悲又喜。 当下,白骄就化为白龙原型,将肖林二人握在爪间,小心捧到胸前,一路风驰电掣地疾飞到父王的龙宫之中。 那个身影直冲龙宫而来,飞得又实在太快,以至于都惊动了守卫龙宫的虾兵蟹将。 他们实在看不清那残影究竟是何人,生怕是敌袭,慌忙在第一时间启动最高等的防护罩,同时向龙宫内递了警报。 谁料,那身影竟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龙宫内部,直直冲龙王的寝宫飞去,叫众海族既是惊讶又是骇然。 龙王不在,龙后法力高强,应是可以抵挡的。只是,若是惊动了龙后出手,事后免不了吃挂落。 不能让龙后觉得自己没作为。 众海族纷纷集结,朝着龙宫进发。 谁料,还没等他们走出多少步,竟收到了龙后的命令:来人是二殿下,无事。大家稍安勿躁,各回各位,各司其职。 众海族面面相觑。 二殿下回个家而已,怎么这么猴急?这速度,得是燃烧了精血才有的逃命速度吧。 只是,既然龙后说了无事,那他们听命就是。 龙宫内,白骄对着还在状况外的龙后连珠炮似的问道:“母后,记载我们龙族族谱的玉牒在哪?父王在吗?我们仙界之人的认定道侣是否可入仙籍不受地府管辖?” 龙母打量了小儿子一眼,问道:“你父王有事,怎么,有什么不能跟母后说?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一点也不沉稳,变成人形说清楚。” 白骄闻言,只好轻轻俯身,小心松开龙爪将肖林二人放到地上,而后变为人形,指着肖涟道:“这是儿子的人族道侣。”又指着林娘道:“按人间说法,这是儿子岳母。” 龙后看着肖涟,很是震惊,他体内居然留存着先天之气,而且腹内竟然孕育了一个小龙。只是,他与旁边女子都是浑身死气,是离魂不久之兆。 龙后慌忙用灵力包裹二人,放到寒玉床上,紧急蕴养起来。 而后她一个巴掌糊上白骄后脑勺:“你这不肖子,怎么照顾道侣的?一下子还差点死了仨。你就不知道用引仙绳找我?再晚点,我孙子也没了。” 白骄被扇得很懵,只是他确实急得忘了这一茬,对母后破天荒的动手,他也无话可说。 他有些垂头丧气,还有些急地道:“母后,你晚点再教训我。玉牒在哪?我得赶紧去地府捞肖涟。他又不是罪大恶极的恶鬼,再晚点他就要投胎了。” 龙后很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手一翻,便拿出玉牒,将之递给白骄,道:“逼出你心头血,回想他模样,将其名字用灵力刻在你名字后面。” 白骄依言照做,而后他指着林娘问道:“那我岳母?” 龙后没好气地道:“你当地府管着人妖鬼三界生死轮回,是泥捏的?你想让谁活谁就活?能让道侣生死不受地府管辖,是靠多少万年前仙界前辈争取。你才一千多岁,还轮不到你说话。无论什么时候,龙族只能凭实力说话,知道吗?” 白骄默然,他可于人界横行,可在长生的仙佛神三界内,却着实太过年轻。待到将肖涟带回之后,他定当…… 只是此行注定没法挽回林娘的性命,不知肖涟会不会怪他。 算了,事情只有去做才会知道结果。 肖涟很快便会转生,确实也不容他再耽搁。 白骄将刻有肖涟的那页玉牒刻进神识深处,又拜托了母后帮忙照看好他们,他去去就来,就闭眼倒下。 龙后虽气他,可却也挥手帮白骄撕开界壁,顺手放他入地府。 而后她不忍心皮糙肉厚的白骄直直摔到地上,也凭空用灵力将白骄的离魂之躯托到寒玉床之上,细心照看起来。 白骄魂魄轻飘飘地进入冥界。 这是他首次来到地府,以往他作为仙界龙族,无需与地府打交道。 他不知怎么去往执掌轮回的轮回盘。 但他却知道,周围这些蒙昧的人妖鬼,都要去往轮回盘。 他随手拉过身旁一个老妪,试着问路。 可是老妪却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固执地朝着一个方向机械迈步。 白骄无奈,他看看一旁蝶妖魂魄,发现它明明有翅膀,却也只能龟速朝同一个方向慢慢爬。 白骄顿时知晓该如何去轮回盘。 他非死魂,倒不用像别的魂魄一般龟速前进,便快速腾空而起,朝那方向飞去。 一路上,白骄飞过成千上万魂魄头顶,目光一直在魂魄中逡巡,妄图找到肖涟,可却未见肖涟行踪。 莫非自己来晚,肖涟已转生? 他有些急切,又往前飞一阵,却见那些魂魄来到一个地方后,竟自发列为两列,缓缓向前走着:人魂入人列,妖魂入妖列。 还有受足刑罚,不时从地底爬出的恶鬼,入最左侧鬼列。 从左到右,是鬼、人、妖三列。列与列之间以一种白骄无法穿过的透明光壁阻隔。 白骄思忖,肖涟乃是人魂,他大可入人列,将肖涟拽回。 他几步来到人列处,试图融入进去,谁料,却被人列拒之门外。 他不死心,又试几回,无论如何进入不了其中,终于得知此路不通。 白骄只得看看一旁的另外两列。 鬼列内都是穷凶极恶的人妖被判处十八层地狱后,受尽刑罚后终得投胎机会的恶鬼。 至于妖列中,便是寿尽的各种妖。什么蝶妖,狐妖,花妖,树妖,还有一些别的本体奇奇怪怪的妖。 当看到妖列中的一个蛇妖时,白骄瞳孔缩了缩。 当年龙族与凤族因战力极强,举族被仙界承认,才跳出生死轮回。 其实,不知多少年以前,龙族也是妖族一员。 白骄试着往妖列走了走,这次虽不知为何耗费一些时间,他倒也顺利进入妖列中。 妖列的妖也是慢慢腾腾地一步一步往前挪,白骄却等不及了。 他腾空而起,很容易就能从一些花妖猫妖这样的小型妖头上飞过。 可面对一些大型妖,比如象妖时,他想插队就得稍费点时间。 整个过程中,白骄一直注意着一旁被自己路过的人列中的人魂,想找肖涟,可惜一直没找到。 他越发急切起来,可却不敢一掠而过,以免错过了肖涟。 正在这时,妖列右侧却凭空出现一道光壁。 白骄被这一幕吸引了视线,他看过去,却发现一个手拿念珠的佛陀快速从大后面几步来到白骄处,又几步走到大前方,畅通无阻。 这时,他才看到光壁上写着“仙佛神”三个大字。 !!! 自己竟是走错了路! 他当时便想回转,重新择路。谁料妖列里只容往前,不容往后。 他试着横穿,却死活打不穿那光壁,始终不得章法。 况且没多时,一旁的光壁便消失不见。 万般无奈,白骄只好继续走下去。 幸而他一直注意着一旁人列,又过一段时间,他终于在一旁人列处,发现了肖涟。 若不是那死心眼的红线灵气还残留在肖涟颈间,不时发着光,他就要与肖涟擦肩而过了。 一见到肖涟,白骄就惊喜地停下了插队的步伐,开始一直跟着肖涟龟速往前挪。 只是肖涟显得很是蒙昧,与白骄先前看到的那个老妪一般,死气沉沉,混混沌沌。与周遭魂灵并无区别。 白骄焦急地拍打着两列间的光壁,试图引起肖涟注意,却得不到他哪怕一个转头。 第59章 多次尝试无果,白骄只好老老实实和肖涟保持着同步调,一同前进。 他打算遇到地府官员,再亮明身份带肖涟走。 只是既然找到了肖涟,林娘呢? 白骄往前眺望一下。果不其然,他在目光尽头找到林娘身影。 不远处,就是庞大的轮回盘。 轮回盘一直缓慢转动着,每转一圈,便从鬼、人、妖三列各取一个魂魄,等到这圈转完,便再吐出三个灵魂来。 白骄稍稍观察一会儿,发现出来的灵魂按理会被投入到六列中:分别是鬼、人、妖,以及仙、佛、神六列。 只是仙、佛、神这三列上,目前还空无一魂。 这是自然,进入此三界,便修得了长生,从此不受地府管辖,不用再受轮回之苦。人妖千千万,这样幸运之人万不取一。 轮回盘有其判定法则。 可能是从人列进入,而后被投入妖列。 又或许是从人列进入,其后由于穷凶极恶被投入鬼列。 又或者前世是人,来世还是人,只是命格不同了。 颠倒来回,玩魂弄魄。 还有一种情况。便如方才那佛陀。他出轮回盘后,竟来到了人列中。 白骄对此曾有耳闻,便是所谓仙佛神下凡历练,游戏红尘;红尘一遭,磨练心智;又或许是去普度众生。 如同一场游戏般,一世结束,他们会更好地回到原本轨迹上活着。 长生,有时候意味着无聊,意味着若做过错事,有漫长余生去悔恨。 是以有时候,长生也是一种折磨,能折磨得人自爆。 白骄才一千多岁,还未曾到这个境地。只是若是此行救不回肖涟,难保不会用余生去悔恨。 若救不回肖涟,肖涟便要再受一次轮回之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均是折磨。肖涟短短此生,活着多难。下一世哪怕他投身帝王家,也躲不开这些折磨。 白骄不知自己赋予肖涟长生是对还是错,但他万分想让肖涟陪着自己漫长的一生。 后悔与否今后再说,此刻姑且凭心而做。 白骄机械走着,思绪也翻转着,竟忘了时间流逝,等到他回过神来,却见林娘竟已过轮回盘,来到了妖列。 这意味着,林娘转世会变为一个妖。 而他与肖涟,竟也不知不觉走到轮回盘之前,却不见周遭有地府官员。 怎么办?主事的在哪? 眼看肖涟已同其他魂魄一般,木然踏上人列轮回盘。白骄怕有什么意外,不得已跟着踏进去。 他心里还有一丝侥幸,莫非地府官员就在里面操纵轮回盘? 刚入轮回盘,白骄就发现周围的世界一片漆黑和虚无,轮回盘上只有他自己。 白骄站在轮回盘上,往四周环视。 地府官员呢?去哪了? 他正要去喊,一些陆陆续续出现的金字突然悬空立在白骄前方,吸引了他的视线。 白骄一看就笑了,地府真是胆子大了啊,还真敢审判自己。只见金字上书: “经查平生作为,此子七宗罪所犯六宗: 一、待人肆意狂傲,所犯傲慢罪; 二、履因伴侣吃醋,所犯妒忌罪; 三、易怒泄愤,所犯愤怒罪; 四、嗜睡怠工,所犯懒惰罪; 五、凡坠于所属地之财物,均占为己有,所犯贪婪罪; 六、常吃海味,不为果腹,所犯贪食罪。” 对于这六条罪名,白骄看一条笑一条。 所谓傲慢罪,他秉性如此,却未曾真的害过人性命。哪怕是对他看不惯的江辰,他也未曾真正如何。 妒忌罪又谈何而来,因为下意识想独占肖涟,对于牡丹等女人们警惕不是应该的吗?虽然他当时并未明了自己的心意。 有关愤怒罪,对于刘麻子和一众严重伤害肖涟之人,他又何曾取其狗命? 懒惰罪?可笑。嗜睡是因先天魂魄不稳;所谓怠工,事情都让他做了,他手下岂不是都要和西北风了?再说他又不是没有掌管大方向。 贪婪罪?难道对于沉船遇难之人,难道要用船上的财物给那人陪葬吗?白沙江流域乃是他的属地,坠江之物本身就该是他的。 贪食罪?他可是龙族啊,不吃海味是要让他吃山珍吗?再说有钱还非得吃糠咽菜?没这个道理。 白骄脸上挂起了冷笑。地府所需要的是羔羊一样的老好人。所谓的七美德七宗罪,虽有道理,但也不过是愚民之策,方便地府管辖众魂灵罢了。 虽说修十世老好人可去往佛国,得长生,可此事难于上青天。 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如果命好,投身大富之家,不缺衣少食,有人伺候倒很好。若命不好,活着便已经很难了。 不过是让人对来生抱有一丝缥缈的希望罢了。让人为了来生,忍受现世的苦难而不吭声。 不若修道法,去寻一缕成仙契机,只图此生。君不见,仙界比佛国拥挤太多。 让肖涟去修道法,他从旁给予功法及天材地宝以提携,是他原本的打算。 而今虽经此剧变,所幸仙界前辈争取到权益,能让肖涟直接入仙籍。 他身为仙界一员,也并不受之有愧。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也有为后人出力的时候。 白骄思绪翻转,金字却未等他,陆续显现。他回神接着看,待看到接下来的文字时,他难得有些红脸,对地府的审判也没那么抗拒了。 “此子唯一美德为贞洁,对伴侣从一而终,未触不贞罪。” 咳咳,他活了一千多年,只对肖涟动过心。若说他不贞,他可要闹了。这轮回盘看来还有点眼力见。 只是,轮回盘处竟也没有一个地府的官员吗?他倒要看看这轮回盘该怎么审判自己这个不归地府管的龙族。 白骄老神在在地抱臂看着那金字继续显现。 “经审判,此子为生死簿第……” 果不其然,那金字竟卡了好一会儿,才显现出字来。“经查,生死簿上查无此妖,属异常情况,移交上三界司处理。” 最后一个字显现出来之时,白骄便发现自己被转移到了轮回盘之外的一处房间内。 这个房间虽处于冥界,却和人间的屋舍无太大不同,左右不过是材料不同。 烛火用的是冥火,建屋用的是各种妖人骨头罢了。 至于杯盘纸笔,亦各有讲究。 屋内有一桌,几椅。还有一个笑容可掬的黑袍地府人迎上来,请白骄就坐。 白骄终于看见了地府官员,可毕竟是初见,该说的场面话还是得说,便道:“我乃白玉龙宫二殿下,白骄。不知阁下是?” 那黑袍忙道:“原来是二殿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不敢当阁下一称,在下不过是地府一小吏,专为初步接待贵客而来,稍后若我职权不够,还有更高一级的人来帮忙分忧。二殿下大可说明来意,在下乐意效劳。若阁下只为历练,可行专道,在下即可办理。” 既如此,白骄也不多客套地道:“我此行不为历练,而是来找我的道侣。” 黑袍略一思忖,道:“今日上三界只有两人出现,一为凰仙、一为佛陀。二人均已下凡历练。不知二殿下道侣是哪位?我可捏造一个合适身份,助二殿下追随历练。” 白骄摇摇头:“我的道侣是人界之人,谁料我打了个盹,人就被地府给勾走了。数万年前可是约定好,仙界之人的道侣亦可入仙籍,不受地府管辖。不信请看,这里是我龙宫的玉牒。” 说罢,白骄便双目如炬,将神识中二人那页的玉牒影投于一旁骨墙之上。 黑袍一看,便拱手道:“此乃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望二殿下海涵。不过,兹事体大,非在下职权范围之内,容在下禀报一二。请稍等。” 言毕,黑袍便发了一个传信骨符过去,片刻后,另一个白袍使者便凭空出现在这个骨屋之内了。 黑袍向二人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白袍看起来比黑袍更威严一些,像人间那种看起来很是一板一眼的官员,看起来很不好相处。 他对着白骄一拱手,道:“在下乃上三界姻缘司之人,见过二殿下。兹事体大,不知二殿下可否将玉牒再次幻化出,容我一观?” 白骄依言照做。 那白袍看到玉牒上崭新的印记,不禁眯起眼睛,之后便启用了一枚通音符。 片刻后,通音符闪烁起来,白骄听到自家母后的声音传过来:“老白,又多少年过去了,别像当年那么死板,那人不仅是我未过门的半儿,还是我孙子的另一个爹。” 话音里句句是不容拒绝的意思。 白袍僵硬地笑笑,跟龙后很是自然地对话几句,也算相谈甚欢。 待到通音符的光芒黯淡下来,白袍显得比方才初见之时柔和很多,他对白骄道:“二殿下,敢问你的人界道侣姓甚名谁?几时寿尽?” 白骄听到“寿尽”二字时,心中微痛,他垂眸道:“肖涟,年十九,乃白沙镇一介船夫。方才与我同上轮回盘之人便是。” 白袍了然,见他点点头,而后瞬间消失。 不过两息工夫,他便携了肖涟重新出现在原地。 白骄见是肖涟,刚要开心,只是见到肖涟的情况之时,他面上却有些难看:“敢问阁下,我道侣为何仍是这般模样?” 第60章 白袍并不多言,只是手一挥,肖涟颈间顿时出现一个枷锁样的东西。 而后白袍将一道光芒打入那枷锁,那枷锁便消失了。 几乎是下一刻,肖涟便眨了几下眼,脸上的表情不复浑浑噩噩,变得逐渐生动起来。 没多时,白骄终于看见自己的倒影出现在肖涟眼睛里。 肖涟看到白骄后,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当他看到周围的骨屋冥火后,几乎是瞬间,双目便染上悲哀的颜色。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冰冷而让人窒息的水下,他记得自己放弃召回避水球,而后无论如何也没法撞开冰面,最后只能抱着林娘失去所有意识的事。 周围绝非人世之景,难道他试图召回避水球的举动还是害了昏迷的白骄吗? 是不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肖涟忍不住颤抖地将手伸向白骄的脸:“你也死了?我不是故意要召回避水球。我当时只是呼吸不过来,忍不住试一下,发现有可能危及还昏睡着的你,就放弃了。谁知道还是害死了你。” 语毕,他不知如何是好,慌忙又低头,想收回手。 谁料手却被白骄一把捉住了。 从此言中,不难猜出当时发生事情的冰山一角。白骄心里很是难受,若他早日明白自己心意,早日说明原身,没那么多隐瞒,肖涟也不用做此等牺牲。 他可是龙族啊,在水中昏睡而已,又如何会危及生命? 肖涟将生的希望给了他,自己却窒息在水中,这样的行为却让他很心里暖暖的,却又阵阵抽疼。 白骄将肖涟冰冷的手贴上自己胸前,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我还活着。答应我,下一次若碰到这样的情况,你不用考虑我,只需保全你自己。” 感受到白骄的心跳,肖涟瞬间收回手。他看向一边,映入眼帘的是整个墙壁上白惨惨的骨头。 白骄还活着,他没有害死白骄,他觉得自己都高兴得要哭了。 可是他鼻子发酸,眼里却没有泪。 他已经死了,和母亲死在一起,又哪还有下一次呢? 若说将这句话兑现在来世,喝了孟婆汤之后,他还能记得白骄和这句话吗? 怕是不能。 肖涟闭了闭眼,没有回应白骄,没做出那等做不到的承诺。 他只是看向白骄,道:“林娘是不是也死了?我能不能再看母亲一眼?” 白骄顿时有些心虚,此行,他注定救不回林娘了,肖涟会不会怪他? 可他还是看向一旁的白袍,无声请求。 白袍微微叹了一口气,顿时消失在原地,半晌之后,便携林娘重新出现,而后如法炮制,使林娘恢复了神智。 林娘刚恢复,一看见肖涟和周围布置,便露出了一副又哭又笑的表情。 她来回摩挲着肖涟的手,崩溃地道:“辰儿。娘十六年前害死你一次,十六年后又害死你一次。你说你怎么这么傻啊?娘死了就是死了,早就该死了,你何苦来救?” 林娘说着说着,双膝一软就对着肖涟跪了下去,而后开始扇起自己的脸来:“害死儿子两次,像我这么蠢的人,十六年前就该淹死在江里,我复什么仇啊。” 她痛哭失声,却哭不出来泪。 肖涟早在她跪下之际就试图将她拉起,可林娘并不起身。无奈之下,肖涟只好也对着林娘跪了下去。 他一把将林娘搂在怀中,不住地轻拍她的背,轻声哄她。 “娘,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刚出生时,你若摔死我,便不必过这十九年的颠沛生活。可你心软,含辛茹苦养活了我。 我三岁那年,你只是醉酒,亦非有意为之。我因缘际会之下,得了爷爷收留我养大我。分别的这十六年来,反而是你受苦比较多。 今年重逢之际,我便已经得知自己寿命无多,能在死前再听你讲一次故事,和你一起吃柿饼,后来还能和你死在一起,我真的很幸福。 娘,辰儿真的没有怪过你……” 肖涟一直轻声细语地哄着林娘。 林娘泣不成声,好一阵才缓过来,她揉了揉眼,打了个哭嗝,道:“辰儿,你知不知道我多希望你还活着。” 肖涟终于拉起了她:“这辈子恩恩怨怨说不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下辈子我们母子俩重新活,好好活。” 白骄一直等着二人情绪平复下来,可听到这里,他自己倒不淡定了。 要知道,林娘下一世可是被判到妖列了。 怎么说呢?妖界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界,与人界共存于世。 妖隐匿于人群中,可修炼成人。 妖死入冥界。 妖可为神,如人首蛇身的女娲。 妖可为仙,如龙凤两族便举族被仙界承认。 妖可为佛,如斗战胜佛。 无论是哪种可能性,机缘对一个妖来说都至关重要。 花草树木鱼虫飞鸟皆可成妖,哪怕是一块石头,天长日久也可萌生灵智。 是以,妖的数量其实比人都多,但鲜少有妖有机缘能变得更强大,活得更自由。 鸡鸭鹅牛犬马,都为妖身,当妖力低微灵智未开之时,便是人与妖的口粮。短短一生,谈何七美德?即使重入轮回,仍得频繁转生,频繁死亡。 艰难活下来,机缘到了,灵智稍开,被承认为妖。他们懵懂无知,妖力低微,一旦作恶,或单纯只是暴露行踪,便被人界僧道捕杀,又没有自保之力。 或避世潜心修炼百千年,待修出人身,或可有自保之力。只要入不了仙神佛上三界,便仍逃不开生死轮回。比如龟青等一众海族,他们还算幸运的,在白骄手下,正修长生。 幸运入那上三界之妖,与人相比,更是寥寥。 林娘下一世为妖,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但轮回盘已判,她投身妖界已是板上钉钉。 当下,白骄也只能在其生身及机缘之上稍作帮扶了。 想到这里,他开口问白袍:“阁下,林娘为何来世被判为妖?” 林娘和肖涟听了这话,不由得紧张起来。 来世竟是妖吗?他们对妖并没有什么概念。但异闻奇谈里,妖怪鲜少有好下场的。 什么妖怪吸人阳气被道士收了,什么妖怪报恩结果被人掏出妖丹以驻颜,什么妖怪要想修炼就得吃小孩,挖心…… 林娘此生是犯了什么错,才会被打入妖界? 白袍看了看几人,而后袍袖一挥,白骄见过的那种金字便浮现于空中了。 上面亦是对林娘的审判。 看了金字之后,几人不禁沉默。 原来,林娘在侯府库房所纵的那把火,烧死了一个救火的下人。 林娘苦笑一声,伸手捂住了脸,不再看那金字:“报应啊。天道轮回,屡试不爽。” 肖涟内心中,情与理天人交战。他想安慰母亲,可那条人命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只得伸手,不住地拍着林娘后背。 白骄虽讶于自己昏睡后,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可眼下显然不是问询此事的时机。 林娘总归是他此世岳母,其转生在即,为了肖涟,他有更该做的事。 白骄稍一拱手:“敢问林娘转世后为何妖?” 第61章 白袍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动作:“二殿下莫急,我们还是先坐下,慢慢谈吧。” 白骄恍然,几人竟谈到此时还未落座。他先是同邀白袍坐下,而后也招呼了肖涟和林娘各自入座。 白袍施施然坐在椅上,食指轻轻敲击椅子右侧的扶手,他道:“被轮回盘判为妖的太多太多,分到具体品类时,相对很是随意。” 这话很耐琢磨,但白骄没耐心跟他打官腔:“总有一个范围,敢问阁下,林娘可能在哪几种妖间随意?” 白袍闻言,看似一板一眼的脸上却扯出了笑,他道:“既然二殿下都开口了,其实也可以不那么随意。” 随后,白袍对着林娘出言问道:“眼下有四种可供你选。来世你是想做猫、蛇、鹦鹉,还是树木?寿限越长,越有可能等到机缘。” 林娘沉默了半晌。 白骄暗暗思忖几种选择。 猫寿最高二十,蛇寿最高三十,鹦鹉可寿百年,树木百年起步。 猫大多受限于人,寿命最短,机缘不多;蛇寿虽亦短,可蛇亦可居于水下,且有化龙机会,虽机会渺茫,但终究是条路,他最易插手;鹦鹉寿长,可口吐人言,可更加受限于人,没什么自保能力,能折于幼童之手,非良策;树木虽寿命绵长,可易遭人砍伐,一旦扎根便鲜少换地方,便只能守株待兔,寄希望于撞上缥缈的机缘,一般最难成仙。 不过以上选择,只要有贵人相助,情况便不同了。 人界不是有句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若林娘选择蛇,他最省事。可若她选别的,也不过是多忙活一阵的事。 林娘显然不知白骄心中所想,她对这些也并不明了。 她来回看了白袍与肖涟几次,而后像是打定主意,便求白袍:“官爷,我能做一棵树吗?一棵柿树。” 闻言,肖涟猛地攥紧拳头,看向林娘。 白袍倒笑了,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白骄一眼:“自然可以,只是我先前已说明,寿限越长,越有可能等到机缘。树木中,松柏寿千年以上,寿命长达万年的亦有。你为何想做一棵柿树呢?” 林娘垂眸低声道:“若做一棵柿树,可不动声色,不困于情。今生我罪孽深重,来生若有人因柿子果腹,或可稍作弥补。”她抬头看了看肖涟,接着道:“况且,柿饼很好吃,我还欠着辰儿的柿饼。” 白骄听到林娘的糟糕选择后,本想扶额,可等他听完这段理由,却沉默了。 既是为了肖涟,那他届时受些累,也算不得什么。 肖涟听了这番话,内心不免暖意与苦涩交织。 世人都愿三世夫妻,恐怕少有来世还做夫妻的。恐怕母子二人也难再续缘分。 他难免对自己来世也忐忑起来。 母亲转生为妖,他会转生成什么? 肖涟看向白袍,犹豫地问出这句话。 谁料,白袍却道:“你恐怕没有来世了。” “什么?”闻言,肖涟与林娘俱是心神剧震。 林娘起身,上前几步就要跪在白袍面前。 “官爷,那火是我放的,人是因我而死,不关辰儿的事啊。官爷我求求你,你把我和辰儿的命换一下,我也不要投胎了,来世让辰儿去做树,求你了。” 白袍却早在她要屈膝之时就并指施了法力,林娘并未真跪下去。 他上前扶住林娘,要将她重新扶到椅前。 肖涟忙上前接过她,让她重新落座,低低安慰。 不过刚才那话显然歧义太大,白袍补充道:“你们误会了。”而后他看向白骄:“还是由二殿下来讲比较好。” 肖林二人的目光顿时投向白骄。 白骄被这目光注视得没来由的紧张起来,毕竟道侣一事是他自己做主,并未与肖涟真正商量。 他回忆与肖涟的相识相知相守,能从一针一线、一饭一食体会到肖涟心中有他,从肖涟舍身救他也可看出自己在肖涟心中分量很重,更别说那阴差阳错的一夜,还有别的点点滴滴。 只是这些都是他体察出的。真正说起来,肖涟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暗示明示。 肖涟会同意吗?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说了就知道了。 白骄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显。他轻咳一声,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却紧紧盯着肖涟的反应:“初见时,我说我是修仙者,其实我属仙界。仙界之人的道侣,也就是人间所说的配偶,可自动升入仙籍,从此生死不受地府管辖。不受生死轮回之苦,可享一世长生。” 做我道侣这么享福,肖涟应该会很高兴吧? 语毕,他紧紧盯着肖涟的表情。 可惜肖涟听了此话,双目微微睁大,可却没有什么惊喜之意,反而稍带疑惑。 “可你我并非此等关系啊。” 林娘也睁大了眼,此话让她一时脑袋转不过来,可捋清楚白骄的意思后,她很不敢置信地来回看着二人,道:“配偶夫妻,三媒六聘,这是只有男女之间才有的事。辰儿是男娃,莫非……” 林娘来回扫视白骄的脸,很是不解地小声道:“明明也是个男娃啊,连喉结都有。” 声音虽小,可房间不大,其余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白袍轻咳一声。 肖涟也被她这话弄得有些尴尬,忙小声地叫了一声“娘——” 白骄没接林娘这话,他也没法接。 但方才肖涟否认二人关系着实让他出乎意料,他气急败坏地道:“你当我是什么风流浪子了?你又把你当什么了。若不是心中有彼此,那天怎会……?” 肖涟听了这话,不免想起曾经那些残存的记忆。他眼神不自觉飘忽起来,脸上也有些发热。 白骄见他这副心虚的模样,反倒蛮横起来:“我们怎么不是道侣关系?你的大名在我龙宫玉牒上,你敢不承认?你腹中有我的孩子,你敢不承认?你心中必定有我,你敢不承认?” 肖涟被这一连串的敢不承认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只是,他方才是不是听错了?自己明明是男子,腹中又怎会有孩子? 他忙摆摆手,停下白骄的追问,而后他指了指自己的腹间,很不敢置信地问白骄:“你方才说什么?我的这里有孩子?我可是男人啊。” “我曾说过那灵果对繁育后代有大用,你可还记得?那是我族孕果。” 肖涟震惊之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这里竟有一个孩子?一个自己的孩子。 看着肖涟的动作,白骄没说孩子其实是在他人间躯体中。且由于肖涟死亡,孩子正处于危险之中,正由母后精心保着。 与肖涟共处这么久,他知道肖涟心软顾家。若这么说,他绝对能把肖涟留下来。 可若说了,按肖涟锯嘴葫芦一般只做不说的性子,他怕是难以得知肖涟心中有没有自己。 相比着要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他白骄更想要一个与他交心相伴的道侣啊。 白骄沉默,林娘却不依了。 她快步来到肖涟身前,伸出双臂在前面护着,双眼狠狠地瞪着白骄,活像一只护犊的老母鸡。 她看向白骄,言语中却是在和肖涟说话:“辰儿,男子之身孕子,闻所未闻。此事若是他胁迫你,你大可拒了。你也别记挂娘转世成什么妖,就是不做那柿树,娘也不希望你受委屈。” 听了这话,白骄有些急,他深知林娘对肖涟的影响,可不能让她再乱说了。 “肖涟,我哪有胁迫过你?相处那么久,你敢说,你心中没有我一点位置?” 肖涟低着头,仍怔怔地看着小腹,并未回答。 白骄见他这种反应,很是无奈。他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白袍,却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况且你已上我族玉牒,反悔也来不及了。” 谁料,一旁看够戏的白袍却轻笑一声:“其实不然,此姻缘牵扯两界,上了玉牒只是单方面,肖涟仍有选择机会。” 这叫什么话,莫非地府敢不放人?白骄气得瞪他。 白袍见他这种反应,却笑道:“二殿下,你别太心急,听我细说。” 而后他便扫视了几人,道:“仙界有漫长今生,却无来世。千年前曾有仙君苦恋一凡人,单方面给那人安上了道侣名分,将其抬为仙籍。那人却心中另有所属,后来亦随着凡间爱人去了。自爆仙身,消散于天地间。仙君接受不了,频频来我地府去找那人来世,可那人又哪还有什么来世?千年间,他闹得地府鸡犬不宁。” 白袍伸手指了指上方,对白骄道:“上面耳提面命,再遇类似姻缘,必须得两情相悦方可办理。即使最终肖涟选择转生,二殿下若有心,大可寻其来世。” 白骄面色阴沉:“可等肖涟喝了孟婆汤之后,来世他将没有今生的任何记忆,还是我的肖涟吗?” 白袍并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只是袍袖一挥,而后,之前众人看过的那种金字再度显现在空中。 “肖涟,这是你今世判词及来世去向,你有一炷香的时间考虑,是否要转世。” 作者有话要说:祝宝宝们即将到来的2020年都健健康康开心快乐呀,当然我也要这样。叉个腰.jpg 第62章 言毕,白袍一挥手,一柱馨香便袅袅升起。 他朝林娘伸出了手:“走吧,孟婆汤不能放得太凉,你的转世不能再拖了。” 林娘看了那金字一眼,却松了一口气。 她起身,最后看了肖涟一眼,万分不舍地道:“辰儿,你要看清楚自己的心。无论怎么选,只要你高兴,娘都支持你。” 肖涟站起身看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唤了一声“娘”。 白袍没有再多停留,几乎是一瞬间,便携着林娘消失了。 骨屋内,只余下白骄与肖涟二人,还有那浮空的金字。 这是自己一生的盖棺定论啊。 肖涟缓缓走到金字前,轻轻缓缓地念了出来。 “经查平生所为,此子七宗罪一罪未犯,言行甚符七美德: 一、谦逊,正视尊人而不自视甚高; 二、宽容,被遗弃与被冒犯而不怨怼; 三、温和,鲜少被愤怒冲昏头脑; 四、勤奋,勤勤恳恳而不惫懒; 五、慷慨,多次仗义疏财; 六、节制,捕鱼谋生而不为大肆敛财,多次放生; 七、贞洁,对伴侣从一而终。” 肖涟念到这里,却感觉身后有人一把搂住了他的腰。与此同时,他的眼睛也被人以掌虚虚捂住了。 他不自觉地紧张一下,可在感到身后那人熟悉的身体之时,他却渐渐放松下来,并未挣扎。 耳边响起了白骄的声音:“你看到了吗?轮回盘也承认你是我的伴侣。你怎么敢不承认呢?” 肖涟却答非所问,他眨了眨眼睛,问:“金字后面写的是什么?” 耳边的声音恶劣地道:“后面是历数你过错的,你可要听?” “嗯。” “后面说你恶劣至极,欠东西不还,犯了七宗大罪。一、欠了白骄灵果未还;二、欠了白骄引仙绳未还;三、欠了白骄避水球未还;四、欠了白骄一个道侣未还;五、欠了白骄孩子的另一个爹未还;六,欠了白骄食宿费未还。” 肖涟听得哭笑不得,可心里却又有些酸酸涨涨,耳朵也有些痒痒的。 “这第七宗,可就罪大恶极了,居然还欠了白骄一颗心未还。” 话音刚落,肖涟就感到自己的左耳被人轻轻咬住了。 白骄耳语着,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地调戏肖涟的耳朵:“我告诉你肖涟,你我这一辈子还没两清。你算算,你欠我的东西可不止你信上说的那些。你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想赖账到来世。我可是白老大,从来不让赊账。我还非要你肉偿,知道吗?”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一次不够。” 这个姿势太过暧昧,耳边是白骄的轻声絮语,肖涟身躯禁不止微颤。 而他面前是从白骄指缝间偷偷溜过来的文字。 三世好人换得来生诞于书香之家,半生为官,敦亲睦邻。父母健在,夫妻恩爱,儿女环膝。 来世,竟是这般幸福的吗? 他几乎都要心动了。 可那样幸福的自己,还能不能记得今世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 来世的他不会划船,不会捕鱼捞蟹。不记得给爷爷扫墓换碑,不记得去寻一棵想给自己柿饼吃的柿树。 他也不会记得在白沙镇有一个白老大,不记得白老大会不忍心他哪怕脚趾流血,不记得有这么一个能因欠债追他追到地府的白老大,不记得有一个能将他的愿望当做自己愿望来实现的白老大。 他垂下眼帘,即使看不到,却也下意识抚了抚腹部。 况且,这里还有一个他的亲生骨血,若他转世了,这个孩子还能活下去吗?即便是白骄神通广大保下了这孩子。这个孩子长大后,会不会怨他? 白骄被肖涟的手触碰到,只愣了一瞬便将手与肖涟的十指相扣。 那柱香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竟燃得这般快。可肖涟久不言语,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他是真的有点着急了。 他还是不想失去肖涟。 要不,还是把孩子的事说明白,先把肖涟拐回去再说。人间先成婚,后相守相爱的夫妻不知凡几,肖涟这性子,指望他瞬间开窍也不太现实。 白骄稍微组织了一下措辞,正要说出这话,肖涟却一把拉下了捂着眼睛的那只手。 糟了,眼前就是金字判词,不能让肖涟看到! 虽然哪怕是十世好人他都觉得没多好,肖涟也只是三世好人而已。可万一呢?万一肖涟心动了…… 白骄猛地伸手,在金字前升起白雾。 谁料肖涟连看都没看那金字一眼,反而与他面对面,并未松开紧扣的十指。 肖涟张口就要说话,白骄怕他说的是拒绝,忙张口连珠炮似的道:“我不管,你不准拒绝,你是月老红线帮我找到的道侣。你要是拆了我的姻缘,来世我就跟过去,哪怕是男扮女装我也得进你家门。” 肖涟哭笑不得,听听这说的什么话,话本看多了吧。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抵住白骄乱说胡话的嘴,而后将紧扣的十指松开,又捉住白骄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 “我想给他一个家。” 看着白骄怔住的傻傻表情,肖涟笑意到达眼底:“我想和你一起,给他一个家。白老大,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都看到这里了,真的不收藏一下吗?也想求个预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