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快穿之当你有了金手指 作者:断水刀 文案: 当金手指从天而降,你是否能保持本来模样? 无限空间中,秦绮开启了至今无人能够完成的终极任务; 任务的形式是不保留记忆穿越到各大世界经历磨难,每个世界都会配备一个金手指; 通过标准是获得金手指后仍能不违背本心。 当不受宠的二房嫡女获得了一枚奇怪的玉坠…… 当重男轻女家庭的小白菜召唤出了灯神…… 已完结世界: 第一个世界古代宅斗 第二个世界现代nüè渣 第三个世界玄幻低魔 第四个世界重生娱乐圈 第五个世界末世 备注:脑dòng文,博君一笑。 内容标签: 异世大陆 女qiáng 打脸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绮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终极任务&第一个世界 无限空间里,主神无机质的声音在宽阔的广场内回dàng着:“选手秦绮,当前积分为九千九百九十九万,是否进行终极任务?” 秦绮久经考验的内心此时也不免出现了些波动。qiáng迫自己冷静数秒,秦绮坚决地回答道:“是,确认进行。”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牺牲了那么多,遭遇到诸多挑战折磨,同伴接连牺牲,内心感觉已经麻木了。幸好,自己走到了最后,有能力开启这个终极任务。 “选手秦绮,是否确认进行终极任务?如选择兑换脱离符,可保留无限空间兑换的一项能力或者一件物品返回原世界。如任务失败后选择脱离,则无法保留无限空间兑换的任何能力或物品。” “确认执行终极任务。”秦绮答道,她早已习惯了自己qiáng大的模样,反正失败了也能脱离无限空间,不如最后搏一搏,成败在此一举。 主神无机质的声音继续在空dàng的大厅里响起:“任务形式,不保留记忆及能力穿越到各大世界,在特定时机会获得金手指。” “任务世界选择:随机。” “金手指级别,A级。” “由于任务世界危险程度过低,任务评价要求提升。” “任务要求:穿越万千世界,依旧秉持本心。” 虽然知道主神的任务一向很坑吧,但秦绮这时候还是再次为主神的下限感到震惊。不保留记忆也就算了,秉持本心究竟是什么标准?这不全靠主神的心情吗。 但她完全没有时间细想了,白色的烟雾逐渐弥漫全身,秦绮经过无数次jīng神力qiáng化的头脑也感到一阵昏沉。 “第一个世界,大乾王朝显德八年。” “身份,侯门闺秀。” 秦绮彻底失去了意识。 ………… 京师,寿阳侯府上。怀孕八个月的二房太太李氏发动了。李氏之前的怀相很好,谁也没想到会突然早产。家中稳婆rǔ娘都没备齐。府上的侯夫人和世子夫人早起就去京城外西山上的相国寺上香礼佛,男主人们也刚好不在,阖府上下就没有个主子能坐镇的。 二房里,李氏的rǔ母刘嬷嬷急的团团转,一叠声地叫人外出给主子们报信。 大丫环碧荷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哭腔:“嬷嬷,稳婆还好说。但太医没有侯府的名帖怕是请不到。” “总得试试,不能看着小姐这么遭罪啊,不管了,我还得给夫人报个信。”刘嬷嬷道,她话里的夫人指的是二房太太李氏的母亲。 碧荷是李氏从娘家带过来的大丫环,自然知道刘嬷嬷口中的夫人是谁,“嬷嬷,咱们府上老爷过世没多久,夫人也病着呢,大少奶奶那个性子——怕是不会过来。” 刘嬷嬷顾不上听碧荷说完话,急急忙忙跑出门吩咐人去请李氏娘家母亲嫂子过来了。 见刘嬷嬷出去了,旁边的小丫环才敢凑到碧荷旁边:“姐姐,太太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过了晌午就……,我之前听嫂子们说女人家生孩子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小少爷会不会……” 她还没说完就被碧荷厉声打断了:“胡说什么呢,太太和小少爷一定会没事的。” 小丫头把头一缩,怯生生地说:“姐姐别生气,嬷嬷让我去打热水,我先出去了。”一溜烟跑出了房门。 碧荷气的想扇她耳刮子,可又听到房内李氏在喊她的名字,赶紧掀开帘子进了李氏的产房。 傍晚时分,外出礼佛的侯夫人世子夫人一行终于赶了回来。侯夫人来到李氏的正房坐镇,听着产房内李氏凄厉的喊叫声,闭着眼默默转动手中的檀木念珠。 侍立在她两旁的丫环婆子个个屏气凝神,一声不敢出。 半晌,侯夫人胡氏睁开眼睛,停止转动手中的念珠:“老二去哪了?今儿就没回来看看?” 侯夫人的丫环玳瑁小心翼翼地回答:“一个时辰前二爷回府了,用过饭后就去外院书房读书了。” “这孩子。”侯夫人叹了口气。 侯夫人胡氏又开始拨弄手中的念珠了:“将老大媳妇叫来盯一会儿吧,我有些乏了。人老了,身体就撑不住了。” 玳瑁恭敬地答了声是,自出门去给世子夫人报信不提。 她走后,侯夫人胡氏也起身离开二房,没有丝毫留恋,竟然连等世子夫人过来接手都做不到。” 寿阳侯府世子院中,世子夫人听完玳瑁的传话,恭敬地答道:“母亲辛苦一天了,弟妹那里我会照看的。”但是等玳瑁出了门,她却端端正正地坐着原处,半点动身的意思也没有。 她房里的丫环想劝她,又不敢开口。世子夫人看到丫环欲言又止的神色,慢悠悠地说:“急什么,夜还长着呢。稳婆和郎中都在,我去又有什么用。再等一会儿。”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世子夫人方慢悠悠地起身:“走吧,去看看我的好弟妹。” 二房太太李氏挣扎了一天一夜,产下了一个女婴。 稳婆奔出产房报喜,发现外面只有世子夫人孙氏带着几个丫环守着,不由得有些愣住了,暗自想 到:这房的太太生的是第一胎,还是正房原配,结果只有这么点人在这等着。大户人家的腌臜事说不清楚,我还是小心一些。 稳婆犹豫着措辞,想着多说所错,因此语言尽量简短:“恭喜世子夫人,二太太刚刚产下了一个千金,母女平安。” 世子夫人昨日外出礼佛一天,晚上又被侯夫人差使了一夜,撑到现在眼睛都熬红了,此刻努力维持着优雅的仪态:“确实是喜事,得赶紧给父亲、母亲和二弟报喜才是。” 自有丫环出门去各院落报信。 寿阳侯府正房,侯夫人胡氏才起身梳妆。玳瑁正拿着篦子为她一下一下梳着头发。另有丫环捧着一盒钗环供胡氏挑选。听到二房的丫环过来报信,胡氏将目光从金玉珠翠上挪开:“可惜了,是个女孩。” 顿了顿,胡氏问面前的小丫环:“二爷昨晚回你们院子了吗?还是歇在姨娘那了?” 丫环回答道:“我听碧荷姐姐说,二爷昨晚歇在外院了。” 胡氏没再多说什么,打发小丫环出去了。 胡氏微微偏过头对玳瑁说:“你一会记得给老二传个话,让他这两天不要出门了,无论李氏娘家怎么样,他成天在外面不着家也不是个样子。外人看了怕是有说法。” 玳瑁挑着胡氏喜欢的话说:“二爷才接了差使,上进着呢,出去多是跟同僚应酬,外人怎么会议论呢。” 胡氏的脸色渐缓:“谁说不是呢,但总是有小人喜欢嚼舌头。我是怕会影响他的名声。” 二房中,李氏稍微缓过来一些,正与她的心腹刘嬷嬷说着话:“姐儿可好?二爷看过没有?” 刘嬷嬷答道:“姐儿好着呢,碧荷一直守着。二爷……听说昨晚歇在外院书房没回来。” 李氏幽幽地说:“我算是想明白了,二爷因为那个贱人的事情一直怨着我。之前父亲在时,他还做做样子,如今父亲去了,这侯府上下也没人会正眼瞧我了。” “我的小姐啊,你现在可不能劳神。再怎么着您也是二爷的元配,何况您还有了姐儿。侯爷为人正派,有他镇着,这侯府上下怎么也得守礼数吧。我已经差人给咱们府上报信了。太太说她今天就来看您。” 李氏听了稍微高兴了些,但喜意很快褪去:“母亲病着呢,来的怕是嫂子吧。唉……我可怜的姐儿。” “我听传信的人说,太太已经大好了,昨天知道您提前发动了心急的不得了,晚上就想过来,今天一定会过来的。”刘嬷嬷连忙安慰她,“您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去厨房给您传些东西过来。” 李氏闭上了眼睛:“先不用了,我吃不下。刘嬷嬷,把之前那个老道给的玉佩寻出来吧,放到姐儿旁边。” 刘嬷嬷应了,从李氏枕下摸出了一个雕工粗糙的葫芦形白玉佩。 玉佩离李氏远一分,李氏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寿阳侯府外院,二爷秦松的书房里。秦松正在吩咐他的小厮:“事情做得隐蔽些,别太着急,拖着半年的时间就差不多了,绝对不能让她的陪嫁丫鬟嬷嬷看出来,回去报信。” 小厮说:“二爷,这事万一被侯爷知道了……” 秦松冷笑一声:“就算父亲知道了,只要咱们能瞒得过李家那边。父亲最多打我一顿板子,难道还让亲生儿子给外人偿命不成?再说了,也是她不贤在先。可怜我的爱妾和未出世的长子……”说到后来,语气愈发咬牙切齿。 “二爷您放心,东西我已经给我姐姐了。二房里除了太太的陪嫁都是我们的人,刘嬷嬷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其他人我姐姐会看着的。”小厮说到。 “好,好,你做事一向稳妥。”秦松满意地回答。 小厮领命出去办事,书房里只剩下秦松一个人,其他伺候的人都被打发的远远的。 秦松拿起一本书看了会,没翻几页又停下了,眼睛不知道望向什么地方,自言自语道:“要是她生了我的嫡子,我大概会留她两年,但谁让她只给我生了个女儿呢。她娘家的糟心事还老拖累我。也就别怪我心狠了。至于我的女儿,若是能长大,也不过是陪送一套嫁妆的事。” 二房新生的大姐儿快满周岁的时候,生母李氏因产后失调,撒手而去。秦松守了一年妻孝后迎娶续弦过门。续弦段氏是世子夫人的远方表妹,过门后两人异常亲厚,堪称妯娌相合的典范。段氏过门三月有孕,第二年产下了二房的嫡长子,侯府的三少爷。 寿阳侯为三少爷起名时,想起两年前李氏留下的大姐儿还没有名字,遂为大姐儿起名为秦绮。 第2章 第一个世界02 “姑娘,姑娘,该起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在秦绮耳边响起。秦绮缓缓睁开眼睛,瞪着架子chuáng顶部八仙过海的雕花出神。 “姑娘,给太太请安可不能迟了。”秦绮的大丫环梧桐催促着。 秦绮起身,在丫环们的服侍下换下白绫缎的寝衣,换上一身家常衣服,开始梳妆打扮。 梳妆台上立着的瑞花葡萄纹铜镜,镜面打磨得极为光滑,影影绰绰地映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芙蓉面上柳眉弯弯,一双妙目中似有水光潋滟,配上杨柳般的腰身,凝脂般的雪肤,端地是个绝色佳人。 梧桐亲自为秦绮挽好发髻,如瀑般的青丝从她手中滑过,梧桐不由得赞叹道:“姑娘的头发真好,满府就没有比得上姑娘的。” 赞叹完,梧桐从首饰盒里挑出一支金累丝蝶赶花的簪子为秦绮斜插在发髻上,又为秦绮带上一对小小的明珠耳珰。 当梧桐准备为秦绮带上一个璎珞项圈的时候,秦绮抬手制止了她:“好了,你们先出去吧。” “姑娘这样装扮太素净了。太太见了怕是会不喜的。”梧桐语气里带上了焦急。 秦绮静默不语,眼睛却有了变化,瞳孔中浮现出两个小漩涡。 梧桐因为背对着她,只能疑惑地从铜镜中查看秦绮的表情。当梧桐的目光与铜镜中秦绮的目光对上后,梧桐的眼神突然变得涣散,说话的语气也更恭顺了:“都听姑娘的,我这就出去。”然后就招呼着其他不知所以的丫环一并退出去。 秦绮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嘴角勾勒出一抹莫名的笑意。她的手抚上胸口,感受到秋香色的家常衣裙下面有一处微微的凸起。 她的衣裙里面掩着的是一根红绳串起来的葫芦形白玉佩。这个玉佩是她生母李氏留给她的。李氏在她出生后半年就过世了,留下的头面首饰都被继室段氏给攒在手里。秦绮长到十四岁,连生母留下的半根簪子都没见过。 这个葫芦形白玉佩还是由跟李氏陪嫁到寿阳侯府的rǔ娘刘嬷嬷jiāo给她的。刘嬷嬷在她六岁那年,被段氏抓了个错处赶出了侯府。拜别主子的时候,刘嬷嬷将这块玉佩偷着塞给了秦绮,嘱咐她定要贴身保管。 从此,秦绮起居坐卧都要带着这块玉佩,就连洗浴时都不离身。 刘嬷嬷走后,秦绮身边就彻底成了筛子,手上的好东西没几件能留住的。继母段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她年纪大了些,开始出手整治房内爬到她头上的下人,情况才有了好转。 万幸的是,葫芦形白玉佩因为做工粗糙,玉质也不算上好,就没被秦绮身边的小人惦记上,险险地留在了身边。 长到十岁,秦绮在学做针线时不小心扎破了手,食指渗出的鲜血正好滴在了母亲留给她的玉佩上。玉佩当时光芒大作,将秦绮拉入其中。秦绮终于发现了玉佩的妙用,玉佩中竟然藏着仙人的功法! 摩挲着衣裙下面的玉佩,秦绮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中。 烟雾缭绕间,一个由整块上好白玉雕成的书案呈现在秦绮面前,上面摆放着两本蓝皮的古旧书册。 秦绮心念一动,摆在书案左侧的书册就凭空而起,飞到秦绮身前,在她面前静静地悬浮着。书册的封面的是三个朱砂写就的文字:摄魂篇。 秦绮将左手从袖中伸出,轻轻一挥。书册无风自动,一页页快速翻开。前面二十八页都是图画,内页仅有一个人物。画中的人物赤着身子,摆着各种怪异的姿势。再往后面则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书册翻动的速度愈来愈慢,到了将近全书三分之一的位置,书册就静止不动了。 秦绮目不转睛地盯着书册翻开的最后一页下面的几行文字,默默诵念,将它们牢牢记在心头。 秦绮其实是无法靠近白玉书案的,只能隔空取物般地把上面的书册摄取下来。 白玉书案上的仙人功法共有两本,可惜只有这本《摄魂篇》能被秦绮取走。另一本她连封面的书名都看不清晰。 就算是这本能拿到的《摄魂篇》,秦绮最开始也仅仅能翻开功法的前三页。不过当秦绮半惊半喜地开始诵读修炼后,随着她修行进度的加深,后续的篇幅也陆续打开。 《摄魂篇》传授的摄魂术,号称能摄人心魄,夺人心神,修炼到极致,天下人的七情六欲都能为修习者所控。 秦绮在没有任何外界支持的情况下修炼《摄魂篇》很是艰苦。开篇的打坐和吐纳方式,她学得还算顺利,可是后来修习到摄魂术具体的法门时,则需要反复揣摩文字含义才敢继续,再加上担忧被服侍的人发现异常,修炼的进度就趋于缓慢了。 时至今日,秦绮的摄魂术仅能短时间内迷惑身边的人,做不到长时间控制。而且她一天使用摄魂术的次数不能超过三次,超过三次就会头脑晕眩,全身无力。 秦绮叹了口气,修习《摄魂篇》后,她的容貌愈发出众,继母段氏看她也愈来愈不顺眼。要不是她有玉佩护身,凭她的容貌,早就被小心眼的段氏给祸害死了。 秦绮的祖父老寿阳侯五年前去世了。世子秦林,也就是秦绮的大伯父接过了寿阳侯的爵位。新任寿阳侯膝下并无女儿,秦绮作为二房的大姑娘,成为了侯府实际上的嫡长女。 二房除了秦绮外,另有段氏所出一子一女,和姨娘孟氏所出的一女。段氏进门时还装装慈母的样子,把秦绮抱到她的房内jīng心照顾着。后来段氏有孕,顺利诞下了二房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男丁秦维,从此腰板就硬了起来。她看出相公秦松和婆婆胡氏对这个嫡长女都不是很看重,对秦绮就仅是面子情了。 直至秦绮长成,无论是容貌谈吐还是见识才学都压了段氏所出的嫡次女秦绣一头,段氏对她愈发不喜起来,嫉恨她占了属于女儿秦绣的侯府嫡长女的位置,对秦绮愈发刻薄,动不动就要找找麻烦。 比如说早起请安这件事,段氏每日不晾她个半个时辰,秦绮就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感觉自己耽搁的时间太长了,秦绮从玉佩中的空间脱离,把避到院子里的梧桐唤进来,准备出发去段氏的院落。 大丫环梧桐来到秦绮身边时年纪还小,尽管是继母段氏挑来的人选,但在秦绮常年累月使用摄魂术的影响下,算是对秦绮最忠心的一个了。不过秦绮处事一向小心,跟玉佩有关的事情向来是避着她的。 依照寿阳侯府的老规矩,秦绮十岁时就从段氏所在的正院搬了出来,单分了一处院落居住。 结果秦绮还未开始庆幸能够从段氏的眼皮子底下逃出来,段氏就假惺惺地说不舍得与秦绮分离,也怕秦绮与二房的弟妹们生分,要求她一日三餐都到正院来用。 秦绮分到的院落靠近侯府的后花园,与段氏的正房隔了好几重的院落。每到冬日的清晨,她都得跨越重重院落,喝着一肚子的冷风,去二房正院用餐,着实不好受。 在摄魂术未修炼到家之前,秦绮轻易不敢对段氏动手,也就这么忍了五年。不过最近一段时间,秦绮觉得自己修炼摄魂术略有小成,准备做些尝试,对段氏也就没那么恭谨了。 秦绮带着梧桐和小丫头连翘到了段氏的正房,庶妹秦纹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秦纹年纪尚幼,跟着生母孟姨娘居住。孟姨娘在秦松面前算是得脸的妾室,段氏都要礼让三分。看在孟姨娘受宠的份上,段氏对秦纹倒也不克扣。相对比来说,秦绮虽然是府中名正言顺的嫡长女,境遇倒不如秦纹这个庶女。 秦纹年纪小,喜恶都摆在脸上。她继承了生母孟姨娘察言观色的本领,敏锐地体察到侯府上下对秦绮漫不经心的态度,跟着有样学样起来,有时甚至为了讨嫡母的欢心,跟着别人一起踩嫡姐的脸。 见秦绮带着丫环进来,她也不起身,捧着手里的官窑素色釉盖碗小口地喝茶,连眼风都不带给长姐一个的。 秦绮也不愿意跟年幼的庶妹争些闲气,自顾自地坐在了左上首的位子上,心里默背着出来前在《摄魂篇》中新看到的段落。 姐妹俩人一个闭眼背书,一个闷声喝茶,屋内静得针落可闻。 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段氏和嫡妹秦绣姗姗来迟。刚才在屋内装鹌鹑的小丫环们争相打起珠帘,将被簇拥着的母女俩迎进来。 段氏所出的长子秦维与秦绮年纪相差两岁,今年十二周岁,早就搬到了外院居住。段氏心疼儿子,特意吩咐他不用每日早晨过来请安,打的旗号是怕影响他读书。因此秦绮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到这个弟弟一次,由于相处的机会不多,两人间倒没什么矛盾。 至于秦绣这个九岁的嫡妹则跟着段氏住在正院,与秦绮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一向看秦绮这个姐姐不顺眼,动不动就要找些麻烦。秦绮看在她年龄尚小的份上,却也懒得计较。 见到段氏带着秦绣坐下,秦绮和秦纹站起来,向段氏问安:“给母亲请安。” “知道你们孝顺,快坐吧。”段氏笑眯眯地说。 段氏身上穿着镂金百蝶穿花的袄子,头上带着一套金累丝嵌宝镶玉的头面。发髻上插着的凤首簪衔着一串外形圆润、色泽光莹的南珠,最大的有莲子大小。脸色红润有光,显得心情极好的样子,都没对秦绮的装扮发表什么“不成体统”之类的评论。 秦绮不由得猜测父亲秦林昨晚留宿在段氏这里了,这倒是个少见的事情。近年来,随着段氏容颜衰减,秦林几乎不怎么来段氏这里了,都是在妾侍那边厮混。 秦绮眼帘低垂,心里暗自盘算着。用完早饭后,要不要趁着段氏心情好,在她身上试一试摄魂术的威力呢? 第3章 第一个世界03 秦绮既然起了心思,就准备试一试。 几位主子用过早饭后,丫鬟婆子们上来收拾残局。秦绮瞅着段氏拉着秦绣在临窗的榻上重新落座,也拣着旁边的椅子坐下了,平心静气地等待着机会。 段氏且不想搭理底下的两个便宜女儿,只顾着跟亲生女儿秦绣说话,说到口渴了,就伸手向侍立一旁的丫环要茶喝。 就这么一抬手的功夫,秦绮抓住机会心里默念摄魂术的起始口诀,抬起眼睛与侧身接过丫环递过来的茶杯的段氏对视。 段氏与秦绮视线相jiāo的一刹那,jīng神就恍惚起来。她将接过来的茶杯放到榻上陈设的梅花式描金小几上的红漆茶盘里,迷迷糊糊地说:“入秋后天气转凉了,你们过来也不容易,我明儿起就吩咐小厨房,让他们把你俩的份例送到各自房里吧。以后早上不必那么早过来。知道你们孝顺,但女儿家的身子骨也是要紧的。” 成功控制着段氏说出自己想要的话语,秦绮收回了施展的摄魂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仅带上了一抹恰当好处的喜悦。 她瞥了对面的秦纹一眼,发现庶妹满脸的惊恐,看着段氏的目光像是觉得对方鬼上身一样。 秦绮差点就笑出了声,连忙低下头去。 段氏所出的秦绣原本靠在母亲怀里撒娇耍赖,听到这段话也诧异地挺起身子,完全不理解母亲为何要这么为底下的姐妹着想。母亲不是一向看她们不顺眼吗? 秦绮收回摄魂术后,段氏就恢复了神智,可刚才说的那段话仍保留在记忆里。 她颦起眉头,也觉得不对劲。 秦绮年龄渐长,出落得越发标致,甚至说上一句有倾国之姿也不为过。太夫人胡氏和侯夫人孙氏往日是不管段氏房内的事情的,但因为秦绮的容貌,近日来起了些别的心思,准备把秦绮这个侯府嫡长女卖个好价钱。 段氏接到这两位的吩咐,虽然满心的不情愿,却也准备带秦绮去往日jiāo好的勋贵之家露露脸见见世面。为了给侯府撑场面,同时也为了给自己挣个慈母之名,她决定施舍秦绮些像样的首饰衣料,可没打算真心实意地照顾她。她是二房的正室,秦绮的嫡母,让秦绮这个小辈冬日迎着风雪饿着肚子过来请安又怎么了?谁都抓不到她的错处。今日怎么像是鬼迷了心窍般免了秦绮的这遭辛苦呢? 至于搭着的秦纹她完全没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个庶女罢了,对她毫无威胁,到了年纪随意打发嫁人就行了。 可惜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段氏不想打自己的脸,横竖她也觉得早上就着秦绮的花容月貌下饭肠胃有些膈应,那就让这两个小蹄子舒服几天吧 这篇就算翻过去了,段氏从榻上起身,招呼着二房姐妹三人一起去太夫人胡氏那里请安。 眼见着自己的摄魂术在段氏身上尝试成功,秦绮既觉得欣喜,又有一丝厌烦。仙家传授的玄妙手段,自己学成后居然只能在家宅后院使用。她内心不由得有些茫然,戏文中说修道为的是长生,我学的《摄魂篇》中却没有修得长生的手段,自己修炼又为的是什么呢? 心中百种情绪jiāo杂,秦绮就这么跟着段氏一行人来到了太夫人胡氏正院的上房,侯夫人孙氏早一步等在里面。 又是一番请安问好的流程,秦绮落座后就闭上嘴装鹌鹑,任凭秦绣、秦纹两人卖乖逗趣。祖母和大伯母要比继母jīng明得多,若是在他们身上动手,很容易被发现不对劲,万一被她们查到,难说会有什么下场,说不定就要“bào毙”身亡。今天剩下的一次摄魂术的施术机会,她准备留给房里的小丫头们。 房内满是笑闹声,所有人都围着胡氏凑趣,秦绮多数时候都是闭口不谈,间或应和几声以免别人拿她的沉默说嘴。 在祖母房里,秦绮一向是打起十二分心神应对的,就不敢像在段氏那里一样分神默背《摄魂术》。 她自然不会错过伯母孙氏意有所指的一番话。 孙氏本来在说她娘家侄女的婚事,不知怎地话风一转,说到了二房姑娘们身上:“都说女大十八变,瞧我这几个侄女,出落得跟一把水葱儿似的。尤其是我这大侄女。” 说完还不算完,孙氏站起来过去拉段氏的手,扯着她的袖子玩笑般地说:“我的好弟妹,嫂子我可真羡慕你呀,□□出这么出色的几个女儿,尤其是我这大侄女,像朵花似的。哪像我,身边只有几只胡闹的猴儿,一个贴心的姑娘都没有。” 段氏被孙氏这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由于后宅修炼水平不到家,脸上的神色显得皮笑肉不笑的,谦虚道:“她小孩子家家的,禁不起大嫂这么夸。” 胡氏乐得合不拢嘴,向秦绮的方向招手:“绮儿快上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秦绮满心的疑惑,搞不清楚祖母和伯母两个人这是玩的哪一出。她虽然担了个嫡出的名头,却是寿阳侯府里最不受人宠爱的小辈。不说跟她处于天然敌对关系的继母,就是祖母、父亲两个跟她有血缘关系的长辈对她也是淡淡的,从来没有什么亲近的举动。要不段氏怎么敢这么磋磨她这个原配所出的嫡长女呢? 不过现在不是思索的时候,秦绮乖乖地按照祖母的话上前,刚走到胡氏身边就被她拉到炕上坐下。 胡氏不做声,两只透着几分浑浊的眼睛只顾打量着秦绮的脸看,手上摩挲着秦绮双手细嫩的皮肤,带着的红珊瑚戒指的戒托膈得秦绮手疼。 秦绮早就习惯了在祖母这里隐形人般的待遇,突然被这么上下打量着,后背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感觉自己如同待宰的牛羊。 她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低着头任由祖母扫视,装出一副娇羞的样子。 胡氏的目光流连在秦绮的明眸皓齿上,心中很是满意,拍了拍秦绮的手说:“绮儿,你现在也不用去先生那里读书了,每天白日里都做些什么?说给祖母听听。” 为了让府内的姑娘们读书识字,寿阳侯府请了个年过六十的老秀才做姑娘们的西席。老秀才年纪虽大,但毕竟是个外男,秦绮到了快要出嫁的年龄,跟这位老师见面多有不便,早就不去念书了。老秀才现在只带着秦绣秦纹两人。 至于侯府的少爷们,自有外请的名师负责教导。 “孙女在房内日常不过做些针线而已,闲了读些诗集杂记。”秦绮谨慎地挑着字眼回答。她本来想说闲时就读些《女则》、《女训》以彰显她的安分守己,但这太容易穿帮了,唤过她房内的人一问便知。这两本书早被她放在箱底积灰了。 胡氏皱了皱眉,她以前只打算给秦绮找个勋贵人家的次子嫁过去,就算知道段氏没怎么教导过她,也没放在心上。秦绮若是做个勋贵人家的媳妇,针线出众倒也能算是值得称赞的地方。不过如果让她走那条路,针线上的本领就不够了。 临时起意总是多有不备,要不是宗族里没有合适的女孩儿,秦绮的容貌又确实出众,她也未必愿意选李氏的女儿的。 “这么可不行。”胡氏点评了一句后就转向孙氏,“老大家的,宫里下月该到了放归宫女的时候了,记得请两位回来,教教你侄女们礼仪,免得出门被别人家笑话。” 秦绮的jīng神紧绷,明年她就十五了,亲事安排早就提上了日程。她知道家里没把她这个嫡长女往长子宗妇的方向培养,为什么现在突然要请人来教他宫礼呢?这是要把她卖到哪一家? 孙氏应下了这份差使。 这还不算完,胡氏一招手,候在边上的丫环捧上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小二三十件首饰,金玉珠翠摇曳生光,件件jīng美绝伦。 胡氏像一只笑面虎般地说:“这些东西拿去给你们姐妹分分吧。”她指着一套红宝石的头面首饰,“绮丫头年纪最长,这套就给绮丫头吧。纹丫头和绣丫头年纪还小,不是带这些的时候。” 秦绮心中又是一惊,这套头面首饰足有十几件,上面镶嵌的红宝石是南洋的鸽血红,珍贵无比,没想到胡氏竟然给了她。 秦家姐妹三人各自上前谢过,秦绮趁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又说笑了一阵,秦绮觉得甭管胡氏如何打算,至少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错,便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请求。 “外祖母近日病重,孙女想去外祖府上看看。”秦绮恭敬地说, 胡氏和孙氏对视了一眼,都不言语。 末了,胡氏皱皱眉:“去吧,也替我向你外祖母问好。” 秦绮的外祖父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病逝后,外祖李家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败。从秦绮记事起,两家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来往了。要不是秦绮的外祖母李家老太太记挂着女儿留下的唯一骨血,不顾寿阳侯府的冷漠,时不时地打发人来看她,秦绮怕是能被段氏一直拘在家里。 李家老太太的身体向来不好,今年入秋后旧疾再次发作。外祖母是秦绮长到这么大见过的唯一对她心有善意的长辈,心里怎能不着急? 第4章 第一个世界04 秦绮见胡氏答应了,回房后就让梧桐赶快收拾东西,趁着没人肯拉下脸皮阻止她前出发去李家探望外祖母。 秦绮的外祖父生前并无妾室,与外祖母膝下仅有一子一女。舅舅是家里的独子,未免被溺爱得过了些,多年科举不成,凭着父荫进了礼部做了个主事,仕途不顺,未有升迁,京官赖以为生的冰敬和炭敬更是摸不着边。李家在他的带领下qiáng撑着往日礼部尚书的体面过了几年日子,渐渐就入不敷出了。他近年来才有所收敛,知道不能把残存的家底都挥霍gān净,还得留着点过日子。 外祖父病逝后,门生故旧也作鸟shòu散,唯有的一门得力的姻亲即是寿阳侯府,在秦绮的母亲去世后关系也淡了。因此李家早就不算是京城里的第一等人家了。往日里,外祖母打发人过来接秦绮的时候,三次里也就一次能被胡氏应下。 秦绮坐着一抬小轿从角门进了李府,进了垂花门后下了轿子,直奔外祖母吴氏的住处。 宅邸间的曲折长廊里,往日的雕梁画栋早就失却了光彩。就算是匆匆路过,秦绮也发现柱子上的漆色有了剥落的痕迹。丫环婆子们身上的装扮也愈发朴素,她心里不由得暗自叹息,大户人家体面是第一等的,外租家也是世代书香门第,看来确实是支撑不住了才显出这种落魄的景象。 收回跑偏的思绪,她被丫环引进了外祖母吴氏的卧房。 屋子里门窗紧闭,半分气都不透,里面还卧着个久病的老人,即使熏着上好的香料,也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秦绮看着卧在chuáng上脸色青白,头发稀少,瘦得皮包骨头的老妇人,眼泪不由得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qiáng行忍住了。 领她进门的丫环走近病chuáng,探下身子小声唤着吴氏:“老祖宗,老祖宗,表姑娘过来看您了。” 吴氏半天才睁开眼白浑浊的眼睛,像是不太适应屋内昏暗的光线似的,一时没有找到秦绮在哪。 秦绮连忙走近几步,沿着chuáng边坐下。 “外祖母,我在这呢。”秦绮说。 吴氏向秦绮的方向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绮儿你来了?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老婆子我也不知道能活多久了。”话语里满是悲切。 “外祖母,”秦绮稳稳地扶住吴氏的手,“您定能长命百岁的。” 想到进门时看到的景象,秦绮转身对旁边的丫环说:“这屋里不透透气吗?这样闷着,外祖母的病如何能好?” 丫环为难地看着秦绮:“夫人特意吩咐过我们把窗户都关上的,说现在入秋了,怕老祖宗着了凉病情加重。若是怕气味不好,屋里是燃着熏香的。” 秦绮恼怒地说:“这样一天到晚憋在屋里,连气都透不了,外祖母的病能好得了吗?” 被秦绮斥责了几句,丫环满脸不情愿地打开了靠南的一扇槅窗。屋内的古怪气味慢慢散去。 看到这幕,秦绮心中不由得叹息。外祖母的身子一向不好,即使是这样,在外祖去世后也qiáng撑了几年才敢把府中的中馈jiāo给了舅母。舅母这个人本性不坏,就是做事不顾头尾。外祖母jīng神渐短不耐烦管身边的事情,没想到身边服侍的人也一个比一个没脑子。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我跟我外孙女说说话,不用你们在旁边絮叨。”吴氏命道,声音恢复了几分旧日的威严。 屋里的下人都退出去后,吴氏脸上的神色带上了三分凄然,她对秦绮说:“你别怪你舅母,她也是好心。家里这个模样了,为了我的病她还特意寻了上好的沉香放在我的屋里。只是家里事情多,你舅舅又是个不着调的,成天就顾着他那些文玩古物。她忙完这边还得忙这边,这些小事就顾不上了。唉,我这身子骨,也不知道能不能看顾着你出嫁。” 秦绮不由得在心里腹诽,听说过为生病的长辈求取良药的,就没听过求取香料的。 说到出嫁两个字,吴氏一下子jīng神了不少,抓着秦绮的手也有力多了;“你明年就及笄了,侯府里对你有安排没有?” 秦绮低着头,不知道说些什么。今早在祖母胡氏房内的遭遇让她心里有了些猜测,侯府怕是已经决定要把她卖给哪家了,所以要把她好好打扮起来。她顶着寿阳侯府嫡长女的名头,又有这张脸,嫁的人家门第不会低,至于里子如何,那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本来这话不该跟你姑娘家说的,可是我现在病成这样就顾不得了。你小时候就跟你表哥玩得好,趁着外祖母现在还能做主,过几天我就让你舅舅去侯府上见你父亲,把你俩的亲事定了吧。”吴氏急切地说。 “外祖母!”秦绮听了这话,惊得站了起来。 秦绮的这个表哥名字叫做李晟,年纪比她大三岁,从小就是个读书种子,五岁启蒙,十二岁进学,被长辈们爱若珍宝。他底下的弟弟年纪尙小,看不出贤愚,全家人的希望就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秦绮曾听外祖家的下人议论过,舅母似乎想让表哥参加明年八月的会试后再订下亲事。若是表哥能中个举人,说亲的人家就能再提升一个台阶。 表哥是个俊秀的少年郎,眉目隐约与秦绮有些相仿的地方。秦绮在寿阳侯府没有得到多少兄弟姐妹的关爱,就隐隐把他当成亲生兄长来看待。但若说到男女之情,确实是没有的。 吴氏却比她还要着急:“你这孩子,往日那么有主意,这种时候害羞什么?外祖母实话跟你说把,你舅舅在礼部任职打听到了消息,明年chūn天圣上就要重开选秀了,你不在那之前订下亲事,难道真要去宫里受人磋磨吗?” 秦绮如梦初醒。 原来如此,她嫁入勋贵之家算得上门当户对,得不到太多的利益。只有把她送入宫墙之中,方能博上一把滔天富贵。 第5章 第一个世界05 秦绮迷茫地望着外祖母吴氏,门却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穿着石青色襕衫的少年郎走了进来,面容俊逸,五官清朗,整个人如同一丛挺拔的青竹。 他手里端着一个huáng杨木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个青花瓷碗,瓷碗里是冒着热气的一碗黑色药汁。药碗旁边还摆着个小碟子,里面放着两三个杏脯,看着格外诱人。 秦绮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这是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啊,正主怎么这么快就出场了? 表哥李晟冲着秦绮笑了下,还眨了眨眼睛。 见到孙儿过来,吴氏又惊又喜:“晟哥,你怎么过来了?这个时辰你不是该在书斋里温书的吗?祖母这是老毛病了,成天在chuáng上躺着,没什么大事。你的课业要紧,早上过来看看就行了。尽孝道不在这一时。若是你明年中了举,才是最大的孝道呢。” “祖母难道厌烦见到孙儿了吗?那孙儿这就回去了。”李晟长得文质彬彬,说话却颇为戏谑。他跟吴氏说着话,眼神的余光却往秦绮的方向飘过去。 “唉,你这孩子。”见到长孙过来看她,吴氏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苍白消瘦的脸上都带了丝红润。她也看出了李晟的心思,眼前的一对小儿女都是她心爱的孙辈,吴氏乐得合不拢嘴。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秦绮若有所思。 “大少爷,我来端药吧。小心烫到了手。”一个穿着藏蓝色袄裙的丫环急匆匆地从后面追过来,正是之前被吴氏赶到外面的贴身丫环兰草。 李晟也没坚持,任由兰草把他手里的托盘接了过去。他走到吴氏身旁,在chuáng榻的边沿坐下。 秦绮避得更远了些。她实在是没想到表哥就这么直接进来了,也没个人提前通报一声。她和李晟是姑表亲,长大后再时常见面就算是不合礼数了。虽然秦绮和李晟两个人都不把这个放在心上,但这个府上还是有人惦记着这一点的。通常情况下,舅母会很快赶过来隔开他们俩。次数多了后,秦绮也开始自觉避开表哥。若不是因为这是外祖母的内室,她多半会避到屏风后面。 兰草把huáng杨木的托盘放到吴氏chuáng铺旁的矮几上,然后端起盛着黑色药汁的青瓷碗,膝盖一弯半跪在chuáng前,对吴氏说:“老太太,该用药了。” 闻着药碗里飘出的难闻味道,吴氏皱了皱眉:“放在那边吧,我一会儿喝。我先跟晟哥儿说会儿话。” “这……”兰草捧着药碗的动作僵住了,她求助地看着身边两位年轻的主子。 真是老小孩啊。秦绮探身向前,正准备开口劝说,在看到表哥的动作后又停住了。 “我来吧。”李晟直截了当地说,示意兰草把药碗jiāo给他。 兰草犹豫了下,还是照着做了。 “祖母,这药若是凉了就没有药效了,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喝了这药您的病才能好啊。我还准备了杏脯,您喝完这药尝一个,保管甜到心里。”李晟用哄小孩的口气劝着吴氏,右手则用汤匙舀出了一勺药汤,送到了吴氏的唇边。 吴氏无奈地咽下这口药。 开了个头就容易多了,吴氏一口一口地喝下了李晟喂过来的药汤,末了还含了一个杏脯在嘴里。 吴氏本来jīng神就不太好,跟秦绮说了一会话,又被过来探望的孙子逗着笑了几声,jīng神就有些不济了。她躺回到枕头上,对李晟说:“祖母我得歇息会。你表妹难得过来一趟,你得好好招待她。若是怠慢了她我可不依。 没想到外祖母撮合他俩的心思这么坚定,这种情况下还给他们创造机会,而且表哥也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秦绮只好开口说:“外祖母,我过来还没去见过舅母呢,未免有失礼数。您好好休息,我先去拜见舅母,回来再来看您。” 秦绮知道无论外祖母的心意如何坚定,舅母是绝对不会同意她和表哥的亲事的。 “表妹,我送你过去吧。”李晟直起身子说,整了整身上的长衫。 秦绮望着李晟清亮的双眼,觉得有个机会跟表哥把话摊开了说也好,就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起离开了吴氏所在的上房,一前一后地往李家舅母住的院子走。 秦绮出门的时候注意到李晟示意跟着他俩的丫环们退到更远处。梧桐是寿阳侯府的丫环,自然不会听李家少爷的命令,但她往秦绮的方向看去时,却发现自家姑娘冲着她的方向摇了摇头,这才不情愿地退下了。 李晟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直视着前方的道路说:“母亲其实不在家里。永安坊那边的铺子出了些问题,她去铺子里了。” “我猜到了。”秦绮跟在李晟后面,任由他带着自己往花园的方向走。 秦绮被李晟引着走入了后花园中的一处凉亭,她拣了处gān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李晟仍是半背对着她,身子微微侧了过来,冲着眼前的空气说:“表妹你是个聪慧的姑娘。我的心意,相信你早就看出来了。” 秦绮“嗯”了一声,低头揪着杏huáng色宫绦上系着的翠玉佩,心乱如麻。她学的功法名字是摄心术,生来又比别的姑娘敏感些,怎么会看不出表哥的情意?但是不光她看出来了,舅母也看出来了,然后就开始尽可能地隔离他们。 “祖母的话你今天听到了,祖母的意思也是我的心意。其实,是我先跟祖母 表露了对你的思慕之意,祖母才下定决心的。”李晟鼓足了勇气,转过身来看向秦绮,却失望地发现自己心仪的姑娘低下了头,不肯与他目光jiāo汇。 既然开了个头,李晟就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我知道家中现在落魄,配不上你侯府嫡长女的身份,但是表妹,再给我几年时间,我定能给你挣个诰命出来。我知道你的性子,你是不会羡慕高门的荣华富贵的。我们日后必定是一对神仙眷侣。” 第6章 第一个世界06 秦绮抬起了头,她非草木,岂能不为表哥的这番剖白而动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表哥的心意她早有察觉,只是两人间的阻碍因素太多,她真的没想到表哥会这么坦dàng地说出来。 李晟说他配不上秦绮侯府嫡长女的身份,这话却有待商榷。从门第上来看,两家确实是有差距的,但若说到结亲后能对两人带来的裨益,他们俩的地位却要颠倒一下。表哥会是她的良配,她却不是表哥的良配。 选择嫁到李家,在秦绮这里是利多于害的。若是让寿阳侯府在勋贵里挑她未来夫婿的人选,凭着继母段氏搅事的能力,结的亲事必定是那种面上光,里子无的。更别提如今侯府还想用她的容貌去皇家攀个高枝,她的前途愈发渺茫。反之,她嫁给表哥至少能过一辈子的安稳日子。舅母虽有恶婆婆的影子,为人处世却不是很jīng明,秦绮有《摄魂篇》傍身,并不把婆媳间可能会有的矛盾放在心上。 而对于表哥李晟呢?寿阳侯府这门姻亲对他来说完全是jī肋,他要走的是科举之道,需要的是个科举出身的文官岳丈提携。秦绮这个侯府嫡长女的父亲身上却只挂着一个五品武官的虚衔。 更别说在她的亲事上,外祖家毫无插手的余地,主动权全在她父亲和继母手中。表哥就算明年能中进士,也得从七品小官做起,真正发迹不知道要多少年后了,怎能被寿阳侯府看在眼里? 若是舅舅真的向侯府提亲,被她父亲羞rǔ一番还算是轻的。现在侯府在她身上寄予了联姻帝室的希望,保不准会因为怕李家坏事而对表哥这边使些绊子。根据秦绮这些年在府中听到的风言风语,她相信自己的那些长辈绝对是gān得出来这种事情的。 外祖母的身子不好,禁不住惊吓。舅舅家重整旗鼓的希望又都寄托在表哥身上,实在是赌不起啊。秦绮在心里慨叹。其实,若是她真的心慕于表哥,倒也有心思用摄心术搏一搏,但她确实把表哥当成亲生兄长看,就不敢冒这个险了。 秦绮选择把今天最后一次摄魂术的施术机会用在李晟身上。 看着表妹抬起一双秋水剪瞳,眼中欲说还休,李晟心中一喜,表妹这是要回应自己了吗? “表哥,看着我的眼睛。”秦绮说话的声音婉转低回。 李晟笑着看向秦绮,眼神与秦绮的目光jiāo汇,脸上的神情慢慢由全然的喜悦转向彻底的迷茫。 秦绮轻轻叹息,凭借着摄魂术,她不知道躲过了后宅里的多少绊子。但这是她第一次在对她满怀善意的人身上使用摄魂术,滋味不太好受。 开弓没有回头箭。秦绮定了定神,用一种蛊惑人心的语调低声说:“表哥,你心慕于我。” 李晟的眼里闪过一丝清明,又很快被迷茫压制,他重复着秦绮的话语:“表妹,我心慕于你。” 秦绮的声音坚定了许多:“但是,你身为李家的长子长孙,肩负着全家人的希望,只有中了进士,才能光耀李家的门庭。” 像是泥雕木塑般,李晟呆呆地说:“我是李家的长孙,肩负着整个家族的期望。只有中了进士,才能光耀李家的门庭。” “表妹虽好,可惜她背后的寿阳侯府却不好相与,会阻碍你的前途。”秦绮语调提高了些,努力将这句话灌输进李晟的心中。 “表妹虽好,可惜她背后的寿阳侯府却带不给我什么助力,不是一门合适的姻亲。”李晟的话与秦绮所说的有了些微区别。 接下来的一句最为关键,秦绮闭上眼睛,在心里问自己,这样做会后悔吗? 答案是不后悔。秦绮睁开了眼睛,瞳孔里似乎摇曳着火光,她对李晟说:“所以,你决定把对表妹的情意埋在心底。” 由于暂时断开了视线接触,李晟的脸上出现了剧烈挣扎的表情,但在重新与秦绮目光jiāo汇后,这些挣脱而出的情绪就被压制住了。 “所以,我会把情意埋在心底,不去寿阳侯府提亲。”李晟被秦绮引导着说出了这句话后,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某些极为重要的东西遗失了。 秦绮停止了摄魂术的施展,对表哥的这番操作有些超出她如今的修炼水平了。她不得不双手扶住凉亭的柱子,防止自己从上面栽下去。 一咬银牙,秦绮坚持说完了收尾的话:“表哥,你该去书房温书了。” 李晟乖顺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完全不管身后脸上爬满了冷汗,摇摇欲坠的表妹。 摄魂术号称操控人的七情六欲,秦绮自然要从情的角度着手引导李晟改变想法。 李晟是个聪明人,秦绮心里有关这门亲事利弊的考虑,他自然也想到了。不过是因为对秦绮的感情深厚到能压过所有不利因素,才使得他向长辈禀明心意后又过来对着秦绮表露心迹。 秦绮需要做的,就是把表哥对她的感情往下压一压,而把他内心的隐忧放大。 目前为止,摄魂术的效果还算不错。 秦绮倚在凉亭的柱子上,望着远处的藤萝架出神。小的时候,她常与表哥在下面玩闹。 天气已入秋,藤萝架上仅有些许残枝留存,分外萧索。可在chūn日里,藤萝花架上倾泻而下的颜色深浅不一的花朵凝聚成的紫色烟霞,却是花园里最美的景致。 这副场景怕是再也看不到了。秦绮脸上的表情近似于苦笑。 “表哥,愿你一生顺遂。”秦绮起身,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把退到远处的梧桐叫了过来。 秦绮对梧桐说:“你打发人回侯府说一声,外祖母病重,我要在这里侍疾,得再待上一两天。也叫人把我的东西拿过来。” “姑娘,我们还是今天回去吧。老太太和夫人怕是不依的。”梧桐劝她道。 秦绮说:“不妨事,教宫礼的嬷嬷请过来前,她们会给我几天松快日子的。” 最重要是,她还得在外祖母身上用一遍摄魂术。今天她是实在没力气了,只能等到明天了。 第7章 第一个世界07 听着秦绮两句轻描淡写的吩咐,梧桐心里直打鼓,就不太敢照着她的说法差使个小丫头回去报信。 “姑娘,连翘年纪小,怕是解释不清楚,要不还是我回去一趟吧。”梧桐试探着秦绮的意思。 秦绮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梧桐连忙吩咐人套车,急匆匆地赶回寿阳侯府。她不敢越过二房主母段氏直接去找太夫人胡氏,就先回禀了段氏。 段氏自然是不依的。秦绮模样长开后,她对待继女的行事准则就变成了秦绮要求的她就要坚决反对。 但她的反对在与侯府后宅实际掌权人太夫人胡氏的意见碰撞后就毫无效力了。胡氏派了个婆子盯着二房的动静。梧桐才哭丧着脸退出去,就被这婆子拉走了。 到了胡氏的房里,梧桐给胡氏磕了个头,说出自家姑娘的请求,就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听吩咐。 胡氏低垂眉眼,脸上的皱纹耷拉下来,显得十分老态:“绮儿倒是个孝顺的。”语气里透着一分冷意。 梧桐的腰弯得更低了,大气不敢出。 “念旧情也是好事。”胡氏恢复了惯常的和蔼表情,“起来吧,你跟绮儿说,既然她外祖母病重,在他们府上多待几天也是可以的。只是你可要仔细着,别让不相gān的外人冲撞了你家姑娘。” 梧桐从胡氏那里出来的时候脚步都有些飘,赶忙将秦绮的衣服妆奁之类用惯的东西收拾出来然后返回李家。 返回李府后,梧桐把侯府婆媳俩的反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秦绮。 秦绮知道后笑了笑,心里最后关于侯府是否要送她去选秀的怀疑也取消了。祖母和伯父怕是临时起意,要不也不会临到头才施恩于她。既然施恩的时间有些晚了,当然是能抓紧时间就抓紧时间了 “走吧,舅母打发人叫我去用饭了。”秦绮说。 李家人口少,晚上她用饭时是与舅母和六岁的小表妹一起用的,完全不见表哥的踪影。 就着舅母yīn阳怪气的脸色下饭,秦绮吃的食不知味。这还不算完,用完饭后秦绮提出想要再去看看外祖母时,舅母还非要跟着她过去。 秦绮看着舅母如临大敌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舅母害怕她与表哥偷着相会,却不知道表哥斩断情丝后,怕是再也不会见她这个表妹了。 可惜秦绮今天用不出摄魂术了,不得不qiáng打着jīng神应付舅母。 晚上就寝前,秦绮把梧桐打发到外面,吩咐她今晚不用值夜,然后放下卧房架子chuáng上悬着的藕荷色纱帐,让自己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摸索着挂在脖子上的葫芦白玉佩,秦绮进入了玉佩中的空间,熟悉的白玉书案出现在她眼前。 对表哥使用完摄魂术后,秦绮隐隐觉得自己的修炼水平突破了一个小瓶颈,反映在功法本身上,就是她能把《摄魂篇》往后多翻出十页了。 一个新的术法呈现在她眼前。《摄魂篇》以摄魂术为名,摄魂术必然是其中最基础的术法手段,但这个蜃影术倒也有些意思,它号称勾引心里的欲念,让人看到心目中最渴望和最恐惧的事物,从而诱使人说出深埋在心中的隐秘。 都得以人的七情六欲为手段啊。秦绮叹息,《摄魂篇》说是仙人功法,却依旧拘泥于人心鬼蜮,未免让人觉得不够逍遥。这本功法与话本里焚山煮海的神仙手段实在是相距甚远。 ………… 同一天夜里,寿阳侯府的正院中,内室烛影晃动。侯夫人孙氏把贴身的丫环都打发了出去,一边卸着头上的钗环一边与相公秦林说着话。 “真要把大侄女送到太子那里?我知道二弟不在乎这个女儿,没想到母亲也能舍得。凭着大侄女的姿色,若是被圣上看中做个娘娘还能享几年荣华富贵,东宫的女眷过得那样凄凉,就算有皇后娘娘坐镇,我娘家都不舍得把庶出的姑娘送进去。”孙氏背对着秦林,把头上戴着的镶猫眼石的抹额解了下来。 “太子不过酒后伤了几个姬妾而已。”秦林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说,“此刻正是雪中送炭的好时候。再不博上一搏,咱家就在京城站不住脚了。” “大侄女虽平时不言不语的,我冷眼看去,心里却是个明白的。万一她在太子那里得了宠,然后知道了她母亲的事情……”孙氏意有所指。 二房老爷秦松不是个天性谨慎的人,害死李氏后他装模作样了一段时间,段氏进门后就开始得意忘形了,结果酒后露了端倪,被人报给了老寿阳侯。 知道儿子为了个行事不规矩的通房就害死发妻,老寿阳侯气的半死,不巧犯了旧疾,两个月后就去世了。 侯府里的主子们没人在乎娘家失势的李氏的生死。但是如果她的死间接连累了侯府的顶梁柱,就是另一回事情了。 老寿阳侯曾做过先皇的伴读,在后来的夺嫡之争中有从龙之功,是勋贵里数得上号的人物,因此才能给不能继承爵位的嫡次子都求娶到礼部尚书的嫡长女。 后来先皇驾崩,当今圣上即位,寿阳侯府就有些走下坡路了。再之后老寿阳侯去世,现任寿阳侯秦林的才能远不如他父亲,在办差时犯了要命的错误惹得圣上厌弃,只是看在去世的老侯爷的份上没将他治罪而已。侯府渐渐从京城第一等的人家沦落到三流。 秦林和胡氏见惯了老寿阳侯当家时侯府的气派,对现状自然是不甘心的。 惹出祸事的秦松毕竟是侯府的二老爷,又有母亲胡氏护着,导致李氏所出的秦绮成为了侯府所有人的迁怒对象,任由段氏作践。 寿阳侯府昔日因老侯爷站队正确而享受了二十年的好日子。秦林从中得到启发,近年来也想效仿父亲找位年长的皇子投靠。 太子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可惜秦林现在不被对方看在眼里。不过谁叫他有一个国色天香的侄女呢,外戚之路就成了最容易操作的选择。 “反正不是我的女儿,二弟不心疼,我这个做伯父的何必拦着呢。再说了,侯府养了她十几年,不愁她吃也不愁她穿,也该轮到她为侯府效力了。就算是养条狗,都知道报效主人呢。”秦林漠然地说,父亲算是被弟弟秦松害死的,他对二房的所有人都没什么好感。 第8章 第一个世界08 秦绮在李家多住了两天才返回寿阳侯府。 外祖母吴氏是真心疼爱秦绮的,她清楚自己的身体熬不了几年了,急于给外孙女找到后半生的依靠。吴氏心知自己在世时,凭借长辈的身份还能勉qiáng与胡氏抗衡,压一压寿阳侯府的气焰,若是自己真的去了,儿子儿媳绝对没有那个魄力为了秦绮的亲事跟寿阳侯府对上的,多半连女儿当年留下来的嫁妆都不能替秦绮保住。 丈夫突然离世,儿子又不成器,吴氏察觉出李家和寿阳侯府门第的差距将会迅速拉开,不忍阻碍外孙女作为侯府嫡长女可能会有的荣华路,才没在秦绮小的时候就想办法定下她和李晟两个人的亲事。结果后来吴氏发现秦绮在侯府中的待遇如同隐形人一般,邻近及笄之年都没被侯府的长辈带出去在各家主母前亮相,心就彻底凉下来了。 长孙李晟自幼在她膝下长大,吴氏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的品行有信心,她相信长孙不会因为外孙女不能带来姻亲上的助力就慢待于她的,因此执意撮合李晟和秦绮两个人。 面对这片慈爱之意,又顾忌着外祖母的身体状况,秦绮很是头疼了一阵子,花费了两天时间反复试探,才成功用摄魂术淡化了吴氏想将她嫁给表哥的想法。 至于舅舅舅母这边,秦绮倒不是很担心,就算外祖母跟他们说起过与寿阳侯府结亲的意思,只要外祖母之后不再提起,他们会乐得装不知道的。 两天后,一个秋风萧瑟的日子,秦绮登上了侯府派过来接她的朱缨华盖马车。临走前,秦绮轻轻把马车里面的帘子撩开,最后看了一眼李府这个她觉得比寿阳侯府更像是家的地方,幽幽地叹了口气。从这刻起,有些东西注定要不一样了。 回到寿阳侯府,下了马车进了内院的垂花门,秦绮懒得回房去换上家常的衣服了,决定先去段氏的院里应个卯。 没想到的是刚走到段氏的院门,她迎面撞上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其中一个是秦绮的弟弟,段氏所出的秦维,姐弟俩有半个月没打过照面了。他身边却跟着一个秦绮从未见过的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锦袍玉带,眼下青黑,脚步虚浮,一幅身体欠佳的样子。 秦绮的脚步顿住了。所谓男女八岁不同席,亲生兄妹长大后也有些避讳的。 这位锦袍公子就算是侯府本家的亲戚,按理来说也不能进寿阳侯府的内院。 但是想到这是段氏的院子,她心里有了些猜测,面上却滴水不露,假装娇羞地侧过身子避到一边去。 秦维有些尴尬,他也觉得母亲让表哥段瑞这个外男进侯府内院的做法欠妥当,不过因为胞妹秦绣的年纪还小,也就没好多说。没想到家中年纪最长的嫡姐这个时候回来了,与表哥撞了个正着。他赶紧拉了下身边段瑞的衣服袖子,示意对方赶紧离开这里,口中与秦绮含糊地打招呼:“大姐姐今天回来了?我先送表哥出去,回来再与大姐姐陪不是。” 段瑞比秦维大五六岁,身材高大了许多,就算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秦维也很难拉动他。他像是脚下生根般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秦绮看。 眼前的女子,眉如远山目似秋水,梳着娇媚的堕马髻,斜插着一只白玉簪子。身披一件雪青色的织锦披风,隐隐露出里面穿着的茜红色长裙,柔美中又透着超逸,恍若云中仙子。 段维不由得看呆了。他是段氏娘家的侄儿,段氏长兄的庶长子。段氏家里也是有爵位的,但并非世袭罔替,段氏的哥哥就是最后一代袭爵的了。段氏兄长的嫡妻没有生育,姨娘所出的段瑞既是家中的独子,又是家族里实际上的长子长孙,从小就被长辈们捧在手心里宠爱,性子渐渐走了歪路,吃喝嫖赌无一不jīng,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 此刻他见到秦绮的倾城容貌,如何能不心动? 秦维知道表哥的性子,在旁边急得都快跳脚了:“这是我大姐姐,表哥你收敛些。” 段瑞暂时把心里的龌龊心思收回去,摆出了自认为最风流潇洒的姿态,对着侧身的秦绮作了个揖:“见过表妹,今日是我冲撞了表妹,来日定登门赔罪。” 秦绮要叫段氏一声母亲,所以即使段瑞跟秦绮没什么血缘关系,这句表哥也是说得通的。可想到段氏的丑恶嘴脸,和自己真正表哥李晟的风姿,秦绮还是觉得段瑞的这句“表妹”分外恶心人。 秦绮还了个福礼,然后一言不发地越过秦维和段瑞两个人往段氏的院子里走。 段氏院内的小丫环早就看到了这一幕,但对峙的三位主子她是一个都惹不起,只能胆怯地躲在一边,琢磨着是否去向主子报信。此刻见到三个人分开了,连忙迎着秦绮走过去,语气里满是劫后余生地说:“大姑娘来了。” 秦绮点了点头,向段氏的正房走过去。 段瑞目送着秦绮与他擦肩而过,转身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欲念。 秦维在旁边急得直跳脚,不得不厉声警告他:“表哥,那是我亲姐姐,你可不能胡来。” 段瑞收回了目光,对秦维打着哈哈:“你想哪里去了?表哥我是那样的人吗?没想到你姐姐生得如此出众,不知姑姑和姑父给她定下亲事没有?” 秦维愈发气急败坏。 段瑞也算有些脑子,这番议论说得是极小声,以为旁人都听不见。他没想到的是,秦绮修习《摄魂篇》后听觉远胜常人,因此他的这段议论还是传入了正主的耳中。 秦绮在心里冷笑,若是这家伙嘴上说说就罢了,真要想作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她可不是好惹的。 在外祖母和表哥身上磨练了摄魂术的技巧,又学习了蜃影术,秦绮感觉自己的水平提升了不少,决定在后宅不要那么忍气吞声了。 第9章 第一个世界09 下定决心不再忍气吞声,秦绮就准备给段氏点颜色看看。 与外男见面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和段瑞从段氏的关系算起是姑表亲的关系,偶然撞见了虽有不妥,但也不算是多大的错处。不过要是秦绮没记错的话,段氏的这个侄儿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听。 他之前定过一门亲事。不过在成亲的半年前,他被一个大着肚子的小家碧玉找上门来。小家碧玉是白天正午时分找过去的,到了昌定伯府就跪在了大门口哭诉,被不少人看到,在京城里闹出了一场风波。段瑞成为了勋贵人家的笑话。他未来的岳父气了个倒仰,硬是押着他把婚事解除了,转身就给女儿另定了一门亲事。 段瑞是段氏兄长现任昌定伯的独子,昌平伯舍不得小家碧玉肚子里的长孙,就把她抬进了家里做了段瑞的姨娘,两个月后生了个儿子。没娶正室就有了庶长子,还是个jian生子,段瑞之后就找不到什么门当户对的亲事了。反正儿子有了,他行事愈发没了顾忌,整日流连在秦楼楚馆。 寿阳侯府想把秦绮的终身卖个好价钱,自然不容得她跟这种làngdàng子沾上关系,从而名声出现瑕疵。 秦绮稍微整理了下仪容,态度从容地迈进了段氏的内室。 段氏对在她的院子外发生的这场风波毫不知情,因此在秦绮进来后没怎么难为她,指着下首的椅子让她坐下。 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面和心不合地说了会儿话。 秦绮生母李氏是秦松的元配,她的存在一直是段氏心中的刺,因此在秦绮说到李家的情况后,段氏没忍住说了几句酸话。 这么多年的磨炼下来,秦绮应付起段氏来称得上得心应手,四两拨千斤地把段氏的话给顶了回去。之后她又对段氏说:“女儿回来后还未给祖母请安呢,就不打扰母亲这里了。” 见秦绮提到婆婆胡氏,段氏的右脸颊抽动了一下,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下定决心将秦绮送入东宫后,太夫人胡氏就把段氏叫过来耳提面令:“明年开chūn选秀前,断不许为难大丫头。她若出了岔子,我唯你是问。 想起胡氏的手段,段氏彻底没了跟秦绮计较的心思,胡乱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去见你祖母才是正经事。赶紧回你院子去换衣服吧。” 秦绮施施然地起身告退。 她提起胡氏可不是仅为了bī继母闭嘴的,另有其他的用意。段瑞眼神里的含义实在让她恶心,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这次之后她在内宅里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完全没有机会回敬过去,因此只能先在段瑞的姑母身上出出气了,也算是报复往日段氏对她的折磨。 段瑞进入内宅失礼在先,秦绮不用出动《摄魂篇》上的术法,用后宅的手段在胡氏面前挑拨几句就足以达成目的。 告状可是有技巧的,秦绮脚步轻快地回到了她住的毓秀居,换下外出的衣服,穿上家常的袄裙,去侯府西路的荣庆堂拜见胡氏。 似乎是受到侯府掌权人态度的影响,秦绮感觉胡氏住所的下人们对她比以往恭敬得多了。见她过来,丫环们争相为她打起珠帘。 秦绮进去后微微屈膝,对着胡氏行了个福礼。 “好孩子,快起来。”胡氏亲热地说。 祖孙俩其乐融融地说起了话,见时机差不多了,秦绮隐晦地提了一句自己在段氏的院子里遇到了外男。 “孙女之前从未见过这位公子。三弟跟在他身边,说是段家的表兄。”秦绮说。 胡氏脸色一冷,让个未出嫁的姑娘跟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男撞了个正着,段氏可真是糊涂。不过秦绮的这番话让她有些意外。秦绮在荣庆堂一向是沉默寡言的,她平日冷眼看去,知道这个孙女虽不言语心里却有几分聪明,却未想到会如此敏锐,察觉出家族在抬高她的地位后就开始压她嫡母的气焰。 有点心机也是好事,要不在宫里活不过三天,胡氏满意地想。至于秦绮对段氏的这番动作她却不放在心上。段氏不是秦绮的亲娘,她却是秦绮的亲祖母,不怕秦绮对她有不满。就算秦绮进宫得了宠,也得靠着娘家才行呢。 “这事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跟别人提起。对了,你伯母请来了一位服侍过皇后娘娘的嬷嬷,三天后就到府里。你可要跟着嬷嬷认真学习。我已经跟嬷嬷说了,你学不好她是能打你板子的。” 孙氏的姑姑是当今圣上潜邸时的老人,圣上登基后被封为淑妃。长丰九年元后崩逝后,孙淑妃被立为继皇后。孙皇后膝下无所出,跟元后所出的太子没有直接的矛盾,关系还算是和睦。寿阳侯府想把秦绮送到东宫,就是打算走她的路子。 秦绮略有些惊讶,她本来以为孙氏要请的是从宫里放归回家的女官,没想到却请来了皇后宫里的嬷嬷。既然连外祖家都知道了选秀的消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也基本都知道了。除了太子已经娶了太子妃外,圣上的其他皇子都还没有定下王妃的人选呢。明年的选秀,京中贵女参加的人一定不少。这种服侍过宫中数得上名号的贵人的嬷嬷应该极为抢手才对。看来侯府真的在她身上下了大力气。 胡氏把秦绮打发了回去,然后立马派人把段氏给叫了过来, 段氏一进门,就被一个茶盅砸到了脚边,溅起的滚烫茶水浸湿了裙子的下摆,要不是秋□□服厚,就要被烫伤了。 段氏吓得脸都白了,声音颤抖地说:“母亲,不知儿媳做错了什么。” 胡氏劈头盖脸地训了她一顿:“你娘家侄儿多大年纪了?这种人也敢往内院放,我老了,没心思管你的事情,没想到你这么肆意妄为。你可是有三个女儿的!再说了,松儿的妾侍们不是也跟着你们住吗?你侄儿的名声你难道不清楚?真要是惹出什么事情,松儿的脸往哪里搁!” 段氏被骂懵了,只能跪在地下老老实实听训,此刻才知道是娘家侄儿惹来了这场风波。 胡氏说了足有半个时辰,才把段氏放了回去。段氏气得脸一块红一块白的,还得按照胡氏的意思把受惊的秦绮叫过来安抚,赔进去了不少玩器首饰。 见到秦绮过来,段氏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表哥行事莽撞,冲撞了你,我替他赔个不是,都是亲戚,别往心里去。” 秦绮淡然地说:“母亲这句话我可当不起。我自有嫡亲的表兄,这位表哥却是不曾见过的。” 段氏被气了个倒仰。 三天后,秦绮提前来到胡氏荣庆堂后面的花厅,等候教授宫礼的嬷嬷过来。 没想到的是,她在这里看到了二妹秦绣。 秦绣耳边的石榴石耳坠乱晃,得意洋洋地说:“没想到吧?娘去求了祖母,祖母就让我过来学习宫礼了。别以为你对祖母说娘的坏话别人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大家都清楚。” 秦绮像是没听见秦绣的嘲讽似的,态度随意地打着招呼:“二妹妹。” 这算不算你自己撞上门来呢?秦绮在心中冷笑道,眼中泛起了冷光。 姐妹俩之间的气氛彻底凝固住了。 这时,一位身着深绿色衣服的嬷嬷走进了花厅。 第10章 第一个世界10 一位身着深绿色水绸衣服的嬷嬷走进了花厅,全身收拾得gān净利落,袖口处滚着宽宽的褐色镶边,头发梳到后面挽成一个发髻,插着一个鎏金的银簪子,带着金丁香的耳环,除此之外通身别无装饰。脸上的皱纹密集得能夹死苍蝇,看着就是个极为严厉的人。 见她进来,秦绣脸上张扬的神色一扫而空。她嘴上说得轻巧,但这个跟着教习嬷嬷学习的机会却是段氏好不容易才替她争取过来的。 明年开chūn就要选秀,时间分外紧迫,孙氏凭借皇后娘家侄女的身份才把这个教习嬷嬷从别人家给抢了过来,本意嬷嬷教好秦绮一个人就可以了。 秦绮天生聪敏,读书的时候学什么都是一点就会。寿阳侯府负责教姑娘们读书的老秀才还是老寿阳侯请过来的。老秀才很喜欢这个女学生,爱惜她的才华,甚至向老寿阳侯私底下慨叹过若是她生个男儿身,将来功名有望。 可惜大家闺秀的许多生存本领是需要女性长辈言传身教的,但胡氏忽视了她那么长时间,继母段氏有自己亲生的女儿,更不会好心教她了。再说了,秦绮自从发现葫芦玉佩里的白玉书案后,心思就没在这些东西上面了。因此,嬷嬷不仅要教会秦绮这些大家闺秀的必备技能,还要把宫中的行事准则和各路主子的喜好忌讳告诉她。宫中的私密之事可不是谁都能教得了的,因此宫里出来的嬷嬷侍奉过的主子位分越高,就越抢手。 秦绣的年纪太小,今年才九岁。段氏把她硬塞过来,为的她将来说亲做准备。被侍奉过皇后娘娘的嬷嬷教养过,这对勋贵人家的女孩来说确实是一件增光彩的事情,就算不能参加选秀跟皇室结亲,说给其他人家名声上也好听些。 秦绮再怎么讨厌段氏,也不得不承认对于她亲生的一儿一女来说,段氏是个实打实的慈母,一番苦心,全是为了秦绣着想。 扫视了一圈垂手站立的两位姑娘,嬷嬷声音死板地说:“老身本家姓刘,曾有幸侍奉皇后娘娘。蒙太夫人看的起,把我叫到府上教导两位姑娘举止进退。两位姑娘都是大家子出身,有些事情不用我多嘴。不过太夫人把你们托付给我,我自然要尽心。丑话说在前面,姑娘们学得不好,我可是要罚的。 说完话,刘嬷嬷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檀木戒尺,啪地一声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秦绣被这个响声吓得一颤,畏惧地看了这把戒尺一眼。侯府的西席可是从不敢用这种东西吓唬她的。 秦绮微微一笑,秦绣年纪小,她很多时候懒得计较。不过既然都打到她脸上了,她也不好意思装死了,至于怎么教训她,倒可以借这个刘嬷嬷的手一用。 “姑娘们想必听过这句话,‘笑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女子的仪态不外乎是这么几条。其中第一位的,就是脸上的神态。宫里讲究脸上要带着喜气,多一分不能多,少一分不能少。遇上天大的喜事,也只能抿嘴一笑。遇上多大的烦心事,也不能在脸上显出来。姑娘们听明白了吗?”刘嬷嬷问道。 秦绮和秦绣都点了点头,这也算是高门女眷必备的技能之一了,与宫中的区别大概是女眷们只要在长辈和夫婿面前保持住就行,私底下还是能松快几分的。但在宫里,除了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其他位份的宫眷一年到头都得如此行事。 或许是刘嬷嬷想给两位姑娘一些过渡的时间,第一天的课程谈不上难,放在一边供起来的檀木戒尺毫无用武之地。闲暇时刻,秦绣继续对秦绮冷嘲热讽,听得刘嬷嬷都皱起了眉头。 找到合适的时机,秦绮就果断出手了。 “行要小步走,所谓‘整顿衣裳,轻行缓步’。二姑娘,你的步子乱了。” 秦绣吓得脸色惨白,为了检查她们行走的仪态,刘嬷嬷在她们腰间的宫绦上绑上了一个银质的小铃铛,声音清脆;头上的簪子则绑上了一个金铃铛,声音沉闷。若是上半身动作幅度大了,就是金铃铛响;若是下半身动作幅度大了,就是银铃铛响。刘嬷嬷以此作为她们动作是否合乎规矩的评判标准。 折腾了半天,秦绣这边怎么也找不到要领,身上的的两个铃铛叮咚作响,气得刘嬷嬷脸色铁青。反观秦绮,行走时小步趋行,姿势优美,颇有弱柳扶风之态,金银铃铛更是纹丝不动,与秦绣的表现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其实是秦绮做的手脚,她用摄魂术挑动秦绣心中烦躁的情绪,让她怎么也定不下心神,无法按照刘嬷嬷的要求做。就算没有摄魂术gān扰秦绣都有些苦手,何况有摄魂术gān扰呢? 秦绣觉得自己连如何正常走路都不会了,她哭丧着脸,迎接刘嬷嬷手中厚重的檀木戒尺。这两天里戒尺是她的老朋友了,刘嬷嬷打完左手打右手,秦绣双手的手心肿起来了老高。 没忍住委屈,秦绣小声啜泣起来。 刘嬷嬷叹息道:“宫中女子,甭管什么分位,就算挨了罚挨了骂,也不能在脸上带出哭相来,这不吉利。” 到后来刘嬷嬷都不好意思再打秦绣了,姑娘们身边服侍的丫环婆子都看着她呢,不过说还是要说的。 至于秦绮,则被嬷嬷安排到一边去休息。 秦绮悠闲地吃起了点心,心里默诵着《摄魂篇》上蜃影术的段落,看都不看秦绣一眼。 其实秦绮的铃铛也并非从头到尾都不响的,只是她用摄魂术让刘嬷嬷和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把声音忽略过去了。 要秦绮来说,刘嬷嬷虽然为人严厉,教学水平还是不错的。可惜她又不是真的一门心思参加选秀,意思意思就差不多了。反正若是她《摄魂篇》习得大成,进宫后出个小事故然后落选回家还是很容易的。现在无非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她不清楚侯府是想把她塞给哪位皇子,还是直接塞给皇帝,因此准备蜃影术修习得差不多了就直接去问胡氏或者孙氏。 打在儿心上,疼在娘心里。段氏很快就忍不住了,向太夫人胡氏哭诉道:“母亲,你可要为绣儿做主啊。那个老不死的,定是在刁难绣儿。” 胡氏本来对秦绣还有几分怜惜之意,听到段氏的这句老不死的不觉勃然大怒:“胡沁什么,刘嬷嬷是你大嫂请过来的,为什么要刁难绣儿?绮丫头跟着一块学的,她怎么就没事?还不是绣丫头自己不用心。” 段氏惊觉说错了话,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补救。 胡氏心知段氏是一片爱女之心,而且秦绣确实是她最宠爱的孙女,她凭借几十年的定力把脸上bào怒的神色收敛了三分,冷冷地说:“都说过绣儿的年纪太小了,再过三四年学这些都不迟。再说了,她明年又不需要参加选秀,非要跟着学的话,刘嬷嬷还得分出五分jīng力照看她,平白无故耽误绮丫头的进度。咱家什么打算你也知道,自然是先紧着绮丫头来了。要我说,绣丫头不用再过去了。” 段氏羞愧地退下来。 从此秦绣就没再出现在花厅中了,刘嬷嬷与秦绮开始了一对一的单人教学。 秦绣带走了花厅里一半服侍的下人,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秦绮过得更自在了,有摄魂术在手,刘嬷嬷戒尺的威胁她全然不放在心上,每天的学习环节跟休息也没什么区别。 第11章 第一个世界11 除了请来得力的教习嬷嬷对秦绮进行填鸭式教学外,胡氏还做了别的安排。 往日里,在寿阳侯府各种能见到外客的场合,胡氏偶尔会让段氏所出的秦绣出来见见人,至于秦绮这个正牌嫡长女,则被拘在了屋子里,甚至连秦氏宗族隔房的女眷们见到秦绮的机会都不多。 秦绮却也不是很在意这个,乐得躲个清静,在自己屋子里悄悄研读《摄魂篇》上的文字。 现在则不同了,寿阳侯府内宅的大宴小宴上,秦绮被胡氏和孙氏婆媳俩轮流推出来在众人面前展示,这次是胡氏出面夸赞她这个长孙女多么孝顺,下次就是孙氏出面赞叹侄女的一手好针线。 至于外出去其他勋贵府上祝寿、贺喜等各种事情更是不用说了。胡氏懒得自己去,就让侯夫人孙氏带着秦绮出去见客。 秦绮才知道有这么多需要寿阳侯府参加的jiāo际场合。今日被孙氏带回娘家参加西宁侯府嫡长孙的洗三礼,转头又要去贺襄城伯家老太君的七十大寿,没过几天又要去参加宣惠公主设在公主府的赏梅宴。 秦绮是以寿阳侯府嫡长女的身份被宗妇孙氏带出来jiāo际的,她容貌出众,举止进退有度,渐渐也传出了一些名声。京城的大户人家都知道了寿阳侯府有一位出色的嫡长女。 想到自家的儿孙们,很有几户体面人家的主母起了心思,辗转请托或者私底下向孙氏打探秦绮的亲事。碍于秦绮父亲是侯府的二房老爷且身上只挂着个虚衔,这些主母们给秦绮说的多是不能继承家业的嫡次子。 明年chūn天圣上要再开选秀的消息,早就是京城高门间众所周知的“秘密”了。京中七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儿都得参选,不过若是在选秀之前家里的姑娘就订好了亲事,到时则自动退出备选之列。虽说在复选环节被罢落姑娘出去说亲更好看些,但是也有不少心疼孩子的人家不想让女儿走这一遭,急着在明年开chūn前为女儿订下亲事。 因此各家府上举办的宴会,一半是主母们操办的相亲宴。 每次听到关于秦绮婚事的试探,孙氏都会笑着推脱:“家里老太太舍不得,想多留我们大姑娘几年。” 孙氏这么一说,打探消息的女眷心里就明白了。秦绮年满十四,明年就是及笄之年,这个年纪放在姑娘家身上正是该相看的时候,甚至都有些晚了,拿什么家中长辈不舍得的借口来搪塞就说不过去了。看来寿阳侯府这时候带嫡长女出来jiāo际为的是造势,想在入宫前在京城传出美名来,日后才好走那青云之路。 消息传得飞快,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不久就都知道了寿阳侯府有一位具有倾国之姿的嫡长女的消息。寿阳侯府准备让她参加明年的选秀,是各家同样有志于结亲帝室的贵女们的劲敌。 为了维持住秦绮出门见客时朱门贵女的气度,一盒盒衣料和首饰如流水般地往秦绮住的毓秀居送,看得侯府里另外两个姑娘分外眼红。 秦纹最先按捺不住性子,趁胡氏不在的时候溜进秦绣的房里找她咬耳朵:“二姐,你说祖母和伯母是怎么了?什么好东西都往那边院子里送。” 秦绣同样满心困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先不说伯母,我觉得祖母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那个翡翠十八子的手串,本来是我先看中的,磨了祖母三天,没想到转头就给了她。” 秦绣跟秦绮间可谓旧恨未消,又添新仇。被刘嬷嬷一番教训后,秦绣就打了退堂鼓,不想再去学什么劳什子宫礼了。但是她主动不去和被胡氏勒令不许去是两码事,被向来疼爱她的祖母指着鼻子说让她不要去妨碍秦绮令她颜面大伤,秦绣愈发看长姐不顺眼。 妹妹的话撩动了秦绣的思绪,她不敢直接去问祖母,但问问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娘亲还是可以的。 “娘亲,祖母和大伯母为什么这么看重大姐啊?平白无故地给了她那么多好东西,还带着她去其他府上参加宴请。她们都不疼女儿了。”秦绮微微噘着嘴向段氏撒娇道。 段氏模棱两可地说:“她年纪到了,为了说亲方便才什么好事都紧着她呢。你还小,没必要跟她争这些。” 府上准备把秦绮送到太子宫里的打算,胡氏是不会瞒住秦松这个亲生父亲的。秦松是个嘴松的,转头就告诉了段氏。起初段氏还觉得这是白送给秦绮的大造化,后来听妯娌兼表姐隐晦地说起太子有nüè打东宫女眷的毛病,甚至连太子妃都不能幸免以后,才开始幸灾乐祸起来。 想到孙氏说的宫中秘事,段氏觉得心中好受了许多,劝着女儿:“你大姐姐明年就要说亲了,为了让她出嫁得体面些才给她这些东西的。等你大了,有的只会更多,不会更少。到时候娘的东西都是你的。” 秦绮撇了撇嘴:“大姐姐跟我们处得这么坏,就算嫁的体面,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女儿的话触动了段氏心中的隐痛。她的生母是老昌定伯的继室。父亲去世后长兄当家,当时寿阳侯府气势正盛,她被长兄安排着嫁给秦松这个没出息的人当继室。秦绮原配所出的身份就像一根尖刺扎在段氏心里,提醒着她和她所出的儿女低人一头的身份。儿子倒也罢了,她最怕的是自己生的女儿走上自己的老路,才百般打压秦绮。 秦绮从小像只鹌鹑一样活在她的手心底下,结果才被胡氏看重没几天就抖了起来,都学会跟她顶嘴了。秦绮有这么一张脸,万一走了大运得了太子的宠,然后太子登基了…… “娘亲。”秦绣疑惑地看着段氏,不明白母亲的脸色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坏。 段氏彻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听见女儿的问话。是啊,秦绮得势了对寿阳侯府是天大的好处,对二房却未必了。太子登基后,她若是需要娘家的后援,完全可以依靠大房。孙氏这些年对秦绮不冷不热的,但也没跟她结下仇怨。跟段氏这个继母相比,秦绮怕是更喜欢孙氏一些。就算她需要娘家的兄弟撑腰,堂兄弟又为什么不行呢?能继承爵位的堂兄难道不比有仇怨的继母生的弟弟更靠得住吗?我生的一双儿女,怕是得一辈子看她脸色过话了。 段氏脸色忽青忽白,原来我是为大房做了嫁衣裳。表姐,你好狠的心。 为了防止秦绮日后反咬她一口,她决定先下手为qiáng。 ………… 另一边,秦绮从侯府正院孙氏的房里走出来,嘴角带着一丝讥诮的笑意。 第12章 第一个世界12 孙氏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她无力地用手扶住额头,半天缓不过来神。 迟疑地从内室的chuáng上坐起来,孙氏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会就这么睡过去的。老侯爷去世后,寿阳侯府的中馈就被胡氏jiāo到了她手上,从此她几乎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很少有能睡个午觉的机会。 孙氏低头看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的寝衣,心头一片迷茫,她这是睡了多久? 似乎是听到内室传来的动静,大丫环锦儿在卧房的门口探头探脑,看到孙氏鬓发散乱地坐在chuáng榻边沿,忙闪身进来。 锦儿打量着孙氏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可是要起身了?” 孙氏招招手,让锦儿走近些,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酉时了,老太太那边再过半个时辰怕是要传饭了。”锦儿恭谨地答道。 “怪不得天色这样暗。”孙氏松了口气,离去荣庆堂伺候还有半个时辰,她还有工夫收拾下自己。至于跟管家娘子的议事,缺一天又没什么。 “我睡得都有些迷瞪了,头昏得难受,晚上记得叫厨房给我准备几样温补的吃食。”孙氏说,抬起袖子让锦儿服侍她换衣服。 锦儿协助孙氏脱下寝衣然后换上家常的衣服,嘴里说着:“夫人这几天必是累得狠了,今儿才歇了这么久。大姑娘走后您就说要休息一会,还吩咐奴婢不用叫您。” 孙氏皱了皱眉,她对锦儿说的事情隐隐有些印象,却又怎么都回忆得不真切,她挑了一个觉得最陌生的部分问锦儿:“大姑娘今天来过?我怎么没印象了?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锦儿诧异地望着孙氏,自家主子一向jīng明qiánggān,从来没有这种忘事的情况啊,但她还是回答了孙氏的疑问:“用完午食后,大姑娘来找您说过话。” “她找我说什么?”孙氏记起秦绮来过她的屋子,不过怎么也想不起来跟她说了什么。 “大姑娘找您说的是给老太太准备寿礼的事情,大姑娘好像想准备一个百寿图。”锦儿答道,她当时就在旁边给秦绮奉茶,然后被孙氏给打发出去了,后边的话她就没听真切。但既然是孙氏让她避开的,就没必要在这时候提起,要不平白落个打探主人私密事的罪名。 锦儿说的事情孙氏都能跟残留的回忆对应上。她觉得自己这几天确实是累过了头,记性才会这么不好。婆婆胡氏能躲在侯府里做甩手掌柜,她这个做媳妇的却得带着侄女满京城乱转。不过这毕竟是为了丈夫和儿子们前程着想,她倒没有太多的怨言。 “老了,老了。”孙氏感叹道,“身子骨愈发不行了。” ………… 再说秦绮这边。 秦绮今日打着给胡氏准备寿礼的旗号过来找孙氏,为的是在她身上使用蜃影术以打探消息。 来到孙氏屋子里后,秦绮先是把屋子里除了大丫头锦儿之外的丫环婆子们一个一个支开。 秦绮用慑魂术激起她们内心焦灼的情绪,让对方想起各种十万火急的事情,再压制她们内心对孙氏责罚的恐惧感,从而让她们尽量远离孙氏的屋子,然后再用慑魂术操控孙氏,由她出面把最有可能察觉到异常的心腹下人锦儿赶走,让锦儿以为她们俩是要谈起什么私密的事情,从而不会在孙氏清醒过来后说漏嘴。 屋子里只剩下秦绮和孙氏两个人的时候,秦绮毅然发动了蜃影术。 孙氏脸上忽喜忽悲,内心似乎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主宰着。 周身缭绕着一层明huáng色的光晕,秦绮如同香火绕身的神女,在这种莫名庄严的气氛下问出了一个问题。 “孙氏,你觉得你婆婆胡氏为人如何?” 孙氏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恶狠狠地说:“老不死的,成天就想着你的小儿子,什么好东西都拔拉给他。我的儿子难道不是你的血脉吗?” 秦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差点没维持住周身蜃影术的光晕。 她问这个问题只是为了确认下蜃影术在孙氏身上的效果。蜃影术号称能挖出人内心最深处的隐秘,秦绮考虑到胡氏的行事风格在儿媳那里多半会招来怨言,才挑了这个问题试探孙氏现在的清醒程度,没想到能听到这一串jīng彩的咒骂。 笑够了后,秦绮进入了正题:“侯府对我究竟是如何安排的?想把我配给哪一位贵人?” 孙氏脸色平静了不少,一板一眼地回答着秦绮的问题:“府上打算把你送到东宫做太子良娣。赵良娣没了后,良娣的位置就缺了一个人。皇后娘娘这次选秀要再给太子挑一位。” 秦绮惊讶地挑了挑眉毛,她本来以为凭着侯府短视的目光,会把她塞给皇上当个嫔妃呢。即使太子有个诞下了皇长孙的太子妃,这个良娣的位置也能算个香饽饽。太子是元后所出的嫡长子,自幼勤敏好学,素有贤德之名,被皇帝所钟爱。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太子良娣至少能封个正一品的四妃之位。 秦绮可不觉得这种好事能平白无故地落到她身上,怀疑地问道:“皇后为何会选上我们家呢?孙家可是有好几位姑娘没定下亲事的。” “娘娘本来是想从娘家侄女里面挑一个进东宫的,后来没舍得。因为太子成亲后,有个毛病越来越严重了……”孙氏答着,脸上带着有些古怪的笑容。” “什么问题,快说。”秦绮厉声喝道。 孙氏快速地说出了后面的话:“太子常对东宫女眷动手,连太子妃都挂过彩,赵良娣就是被太子酒后活活打死的。” 室内一片死寂。 良久,秦绮漠然地望着孙氏:“侯府真是给我安排的好前程。想踩着我的血肉让寿阳侯府更进一步吗?想得美。” “我一定要过得比你们所有人都好,方不负来人世间走这一遭。”秦绮扔下了这句话,用慑魂术给孙氏下了收尾的指令后,满心愤恨地离开了。 第13章 第一个世界13 太子,国之储君,未来的九五至尊。能嫁入东宫的女子即使身居侧室之位,也多出身于高门显宦之家。太子良娣的位分仅次于太子妃,在东宫可不是什么任人欺rǔ的角色。 宫中龌龊事情多,宫女太监们犯错后活活打死的也不少,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情。可若是贵人主子们被活活打死了,那就可以说是闻所未闻了。所以太子的这种行为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酒后失德”就可以掩盖过去了。 孙皇后虽说是六宫之主,但膝下却无亲生子女,被多少有儿子的妃嫔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却能在宫中屹立多年不倒,处事自有一套过人的手段。这样一个做事谨慎,个性圆滑的女人,却能把东宫中的这种私密之事毫无隐瞒地告诉娘家侄女,而不是用其他借口搪塞过去,说明太子bàonüè成性乃至□□太子妃为首的东宫女眷,甚至殴打太子良娣致死的消息,实在是掩盖不住了。 事情能闹到这个地步,良娣的死状有多惨就可想而知了。秦绮不由得猜想,太子多半是酒后失了神智直接在东宫外动了手,才闹到这个地步。 至于为何其他皇子的支持者未趁机发难,攻歼太子的无道之行惹得朝野热议,只能用皇帝出手来解释了。皇帝登基多年权柄在握,暂时qiáng压下这种消息还是不难的。。 根据京城里流传的小道消息,皇帝对元后称得上是情深义重,对元后所出的唯一血脉太子也是爱屋及乌。何况太子从小聪敏好学,上朝听政后在群臣间也颇有贤德之名,所以纵使失德也能被皇帝所容忍,毕竟太子的行为虽然令人不齿,但也不是意图谋反等更为致命的罪名,未触碰到皇帝的底线。至于等后面的皇子长成后,太子的地位能不能保住就难说了。 没看向来与太子守望相助的孙皇后都不敢把娘家彻底绑在太子的大船上,反而要从没落的姻亲之家找人进宫吗? 秦绮转着手上镶着翠玉的戒指,望着花瓶中插着的一丛暗香浮动的梅花出神。她放下狠话说要比寿阳侯府所有人过得好,真落在实处上却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过得好的标准是什么?平安顺遂一生,有相敬如宾的丈夫和承欢膝下的儿孙们,但见到别人却需要下跪叩拜算不算过得好?执掌六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坐在凤位上享尽荣华富贵,但每天都要勾心斗角地生活算不算过得好?如果这两种都算过得好的话,哪一种选择更好一些? 秦绮静下心来,手紧紧地握住脖子上戴着的白玉佩,进入了玉佩后的白雾世界。 蓝皮的古旧书册从白玉书案上腾空而起,悬停在秦绮面前,望着书册封面上如人血写就的三个妖艳血红大字,秦绮心中有了答案。 她轻笑道:“《摄魂篇》号称学成者能摄人心魄,夺人心神,掌控天下人的七情六欲。既然学了这本功法,我合该去那人心难测的宫墙里转一圈,才不荒废了一身本领。” 只有站到足够高的位置,才能让其他人都仰她鼻息。宫里将是身怀《摄魂篇》的她一展身手的地方。 下定了决心后,秦绮就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孙、段、秦三个公侯之家互为姻亲关系,共同点是家族近些年都有没落的迹象,家族中没有出众的子孙。因此这三家以西宁侯孙家为首,紧紧集中在孙皇后的旗帜下。 秦绮受够了在寿阳侯府处处低人一等的待遇,既然侯府想踩着她上位,她又为何不能踩着侯府上位呢? 她想要挣脱寿阳侯府的束缚,把所有令人作呕的血亲都踩在脚下,首先要做的就是打乱她们原有的安排,坚决不进东宫。秦绮可没兴趣去东宫劝说太子改邪归正,虽说用摄魂术多半能达到类似的效果吧,但她可不想和一个成天殴打妻妾的人朝夕相对。 当今皇上共有七位皇子,太子既嫡且长,二皇子、三皇子幼年夭折。余下的皇子中年纪最长的四皇子、五皇子已经封了亲王,封号分别是端王和定王。太子娶了显国公家的嫡长女,太子妃婚后不久就有了皇长孙。两位年长的皇子与秦绮年纪相仿,尚未娶亲,其余皇子则都还年幼。此次选秀多半会给两位亲王挑选出王妃的人选。据说工部已经接了修缮王府的差使,若是一切顺利的话,选秀后王妃就能直接在王府里拜堂了。 既然不想选皇帝和太子,那么端王或者定王的王妃之位就是秦绮意图争取的位置了。若是太子被废,两位皇子登上大宝的机会是差不多的。端王居长但生母出身低微;定王排行吃亏但生母德妃是四妃之一,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公主姐姐,外祖家更是江南世宦大族。 当然,秦绮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摆脱太子良娣的命运。 对于选秀的事宜尤其是太子后院的事情,后宫里最有发言权的人是孙皇后,只要控制住了她,秦绮就有九成的把握让选秀的结果完全按照她的安排走。 想对身居重重宫墙之中的皇后做手脚,秦绮打算先从她娘家入手。孙皇后是老西宁侯的遗腹女,姨娘所出,生母难产而亡,从小被抱到孙氏母亲西宁侯夫人的房内抚养长大,因此虽比孙氏高一个辈分,却比她年龄大不了几岁。 孙皇后感念嫂子西宁侯夫人的恩情,视嫂子如半母,因此西宁侯夫人算是最能在她面前说得上话的诰命夫人了。 秦绮从首饰盒里挑了一只造型jīng巧的挑心簪插到发髻正中央,簪子仿的是水仙花的样子,白玉为瓣huáng金为蕊,上面还趴着一个宝石做成的蜜蜂。 秦绮对着等身西洋水银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容色之娇艳不可名状。她姿态轻盈地起身,准备再去孙氏的院子转一圈。 突破瓶颈后,她在摄魂术上的修炼进度可以说得上是一日千里,但若是操控一个人做出与对方本性大相径庭的事情则还是有些勉qiáng,只有反复巩固在对方身上留下的手段,才能达到类似的效果。 第14章 第一个世界14 总而言之,在秦绮的一番努力之下,她跟孙氏一起坐上了通往西山附近青云观的马车。京城首善之地,大大小小的道观佛寺数不胜数。青云观算是道门里香火最为旺盛的一家。 秦绮跟着孙氏来这个地方是有原因的。孙氏的母亲西宁侯夫人笃信道门,常来青云观上香。孙氏作为出嫁女不方便总是回娘家,就趁着母亲来青云观上香的机会与她在观中相会。 相对于三清祖师来说,胡氏更信奉如来佛祖,因为年纪大了懒怠得动的缘故,常差使孙氏或者段氏去相国寺替她上香还愿。孙氏就经常借着去相国寺的机会,半途拐到不远处的青云观。 这次也是如此。孙氏在摄魂术的操控下,带着秦绮去相国寺溜达了一圈然后直奔青云观。 到了青云观门口,寿阳侯府的下人先行去山门通报,让观里的道士驱赶门口的闲人好让马车里的侯府贵眷们下车。 结果半天过去,道观门口还是被平民出身的香客堵得密不透风,也不见前去通报的下人回来,孙氏心里纳闷,吩咐道:“往前走走,看下是怎么回事。” 车夫听了吩咐,驱使着马车向道观大门的方向驶去。 围观群众见侯府的马车过来,怕惹上事,散开了一条道路,让侯府的一行人挤到了道观门口。 秦绮难得有出京城的机会,心中十分好奇,悄悄地掀开了帘子的一角,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一个老迈但洪亮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嗓音的主人正对着守门道士骂街。 “凭什么不让道爷我进去,青云观号称京城第一观,难道不收挂单的道士吗?” 守门的小道士听上去年纪尚小,因此声音格外清脆,此刻正牙尖嘴利地说:“又不是穿上件道袍就能来我们观中挂单的,都得通过观里的考察。我不过让你通报法派辈分,再让你背上一段《三官北斗经》而已,怎么算得上刁难呢?你说你刚才背的都是什么东西,怕是自己胡诌的吧?谁知道你是哪个犄角旮旯跑出来的,要来观里骗吃骗喝。” 围观的众人都出言帮腔:“说得有理。这位老道连看家本事都使不出来,必定是个假道士。” 秦绮在后宅里如何看过这样的热闹?她把车窗帘子又拉开了些,想看看引起这场纠纷的究竟是何人物。 通过围观众人给侯府马车让出的通道,秦绮看到了一个穿着一身破旧青色道袍的老道的侧影。 老道没戴道冠,灰白色的头发散乱地顶在头上,此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守门道士,鼻孔朝天地骂道:“老道我背的可是正统的《三官北斗经》,谁知道你们这平时学的是什么玩意。连真经都听不懂,还敢在道爷我面前现眼。” 眼见事情闹得越来越大,而且门口看热闹的人还把贵客进来的路给挡住了,青云观里管事的道士沉不住气了。一个头戴七星冠,身披镶边道袍的中年道士从门里走了出来。他用安抚的语气说:“这位同门消消气,观里的弟子不懂事,快进来说话。” 一番好言相劝,阻碍道路通达的罪魁祸首被请走了。寿阳侯府一行人终于可以进入道观。 把这个小岔子抛到脑后,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一如秦绮的设想,她们与西宁侯夫人汇合后,在青云观观主,据说已有百岁高龄的玄诚道人的带领下拜会过三清殿的三位天尊,然后就转到后殿院落群中专供上香女眷休憩的厢房说话了。 西宁侯夫人比她的女儿还要能沉得住气,见孙氏这次带了夫家侄女过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气定神闲地给各位神仙上香。 直至进入厢房,西宁侯夫人挥退服侍的下人,向孙氏问道:“怎么今天带绮丫头过来了?你婆婆吩咐你的?” 就算秦绮是未来的太子良娣,西宁侯夫人也不是很看得上她,因此心里纳闷女儿为什么要带她过来。” 秦绮上前一步,迅速发动了摄魂术。 西宁侯夫人被秦绮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不由得看向她的方向。当与秦绮眼神jiāo汇的一刹那,西宁侯夫人只觉得心中一震,然后神智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至于一边的孙氏,她早被秦绮迷住了心神,正昏昏沉沉地坐在椅子上。 靠得更近了些,秦绮紧紧盯着西宁侯夫人的脸庞:“皇后娘娘想选我补上东宫太子良娣的缺,是吗?” “是的,娘娘答应了。”西宁侯夫人不由自主地回答道。 “我若被指给太子,就成了皇后娘娘的儿媳妇了。媳妇过门前,婆婆难道不想先见一见吗?”秦绮诱导说。 西宁侯夫人的意志在瓦解:“没错……婆婆都是这样。” “下次入宫,带上我去见皇后娘娘吧,娘娘一定会高兴的。”秦绮说出了最后一句指令。 “……好。”西宁侯夫人说出了秦绮想要听到的回答。 微微松了口气,秦绮转身离开西宁侯夫人的厢房。把念头埋下去后,多巩固几次对方就能深信不疑了。唯一可惜的是离选秀的时间已经不远,不知道能见到孙皇后几次。 秦绮刚踏过厢房的门槛走到外面的院子里,脚步就停住了。 她神色凝重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白狐皮的鹤氅,觉得从心底泛上来一股凉气。 厢房外的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起泛起了一阵秦绮熟悉的迷雾。白茫茫的雾气淹没了庭院中种下的青松翠柏。 重重迷雾中,一个须发散乱,头上胡乱插着个乌木簪子的道士走了出来,正是秦绮在青云观门口遇到的老道。 老道对着秦绮作了个揖:“恕老道莽撞,就这么来见姑娘你。一别尘世二十年,道人我对世俗的礼节有些生疏了。” 秦绮警惕地盯着老道,左手紧紧捂住悬在胸口的葫芦形白玉佩:“你是何人?想要做什么?” 老道嘿嘿一笑:“姑娘戴着的那块玉佩可是老道当年雕的呢。年少时手艺不jīng,险些làng费了一块好玉。” 秦绮心中大惊。 第15章 第一个世界15 老道长叹一口气:“姑娘的母亲过世多久了?当年我欠姑娘的母亲一份机缘,特意留了这块玉佩给她,本来以为最差也能保她一生平安,没想到啊……” 秦绮她天性谨慎,要不也不能在段氏的虎视眈眈中平安长大。见过她身上戴着的这块玉佩的人虽不多,却也是有几个的,因此道士的话并未完全去除她心中的怀疑。 她看不透对方的路数,见对方采用怀柔的手段询问,索性就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道长见过我的母亲?我生来福薄,母亲在我周岁前就去世了。” 老道似乎看透了秦绮的心思,嗤笑一声:“小姑娘家家的,心眼忒多。道爷要想害你早就动手了,何必跟你废话到现在?” 脸上有些发烧,秦绮张口想要搪塞过去,不想老道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那时候急着消化机缘,留下这块玉佩就走了。现在回想起来,颇对不住你母亲。”老道唉声叹气地说,“至少应该再留几年才对。道爷不善看相,但闭着眼也该看出来你母亲的姻缘不对头,学艺不jīng,学艺不jīng啊。” 秦绮想起蛇蝎心肠的继母以及视她为无物的生父,心中黯然。 “我选这块玉料为的是它清心凝神,祛邪纳福的功效,却没想到姑娘的资质与里面的功法这么契合,竟能误打误撞地入了里面传承的门。”老道啧啧称赞,“《摄魂篇》里的术法可用得顺手?” 见老道直接叫破了玉佩□□法的名称,秦绮心里的怀疑去了八分,她隐约记得母亲的rǔ母刘嬷嬷曾经对她说过,这块玉佩确实是个道人送给李氏的。小时候不觉得,秦绮年纪渐长后就觉得奇怪,母亲出嫁时外祖家正是鼎盛时期,母亲还是嫡长女,嫁妆虽说不上是红妆十里,却也有个实打实的六十四抬,为何会对这块雕工异常粗糙的玉佩如此珍视呢?看来李氏当年就发现了玉佩的神异之处,只是没有机会学到里面的功法而已。 面对与母亲有旧的前辈高人,秦绮的态度恭谨了许多:“小女子才疏学浅,《摄魂篇》仅能翻开一半的内容,还请道长赐教。” 老道眼神如电光,上下扫视着秦绮。秦绮身上泛起一阵不舒服的战栗感。 “《摄魂篇》里面有些术法确实不错,道爷我都忍不住学了点。”老道缓缓开口,“对姑娘你这种初入门者来说,《摄魂篇》这门功法入门易,jīng通难,另外有个坏处是——” 秦绮用不解的目光望向老道,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容易迷了心神,失了神智。”老道的语气转为冷厉,周身泛起秦绮已极为熟悉的光晕,只是颜色是耀眼的明huáng色,整个人如同仙佛下凡。 秦绮在心神彻底为其所控之前认出了老道使用术法的名称,不禁惊叫出声:“蜃影术!” 心中狂喜、愤怒、怨愤、悲哀等种种情绪jiāo织在一起,秦绮的心海掀起了滔天巨làng,仅存的心智很快失守,陷入的彻底的黑暗中。 “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老道悠悠地开口问道。 若是秦绮此刻是清醒的,肯定会觉得这个场景分外的讽刺,她在无数人身上用过的术法,反而被用在她自己身上。 “姓秦,单名一个绮字。家住永chūn坊的寿阳侯府。”秦绮回答着老道的问题,声音清冷,如秋夜里流淌的叮咚泉水。 老道双手背后,仰视着天空:“《摄魂篇》姑娘已学有小成,不知下一步如何打算?” “我欲参加明年开chūn的选秀,借孙皇后之力登上王妃之位,”秦绮将自己的打算娓娓道来,“端王和定王正好与我年纪相仿。” 老道点了点头:“姑娘这般品貌,想得个贵婿是不难的。眼光不错,太子身上的龙气没剩下多少了。” 秦绮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成为端王妃或者定王妃后,我会用《摄魂篇》所授的术法帮夫君参与夺嫡,争取登临凤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这也不难。两位皇子确实有一人身上紫气旺盛。姑娘眼光倒是挺准,那我再助你一臂之力吧。”老道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秦绮的话还没有说完:“然后我会把寿阳侯府踩在脚下,让所有面目可憎的长辈在我面前跪地求饶。” 老道失笑:“这报复过程未免太过曲折,以人心谋算人心,摄取他人神念为我所用,果然逃不了《摄魂篇》的路数。” 秦绮的话却没说完。 “若是能有机会,愿效仿前朝女帝。”秦绮低声说道,夜深人静时这个念头曾在她心头闪回过几次,没想到在被蜃影术操控的当下,她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 前朝女帝原是妃妾出身,在后宫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地登上皇后之位。当上皇后没几年,皇帝就驾崩了。然后太子登基,没替先皇守满一年的孝就被亲娘赶下皇位。从此太后临朝称制,不久成为女帝,执掌权柄十余年后病逝,将皇位jiāo给了亲孙子。 有杀夫的嫌疑,有害子的事实,女帝被历代士大夫所诟病,但因为最终继位的是她的血脉,所以一生的事迹还是流传下来不少。 自女帝登临绝顶之后,帝王们对后宫不得gān政的禁令执行得愈发严厉,但是秦绮自负身怀仙人功法,未必没有一窥那个位置的可能性。 道士听罢大笑道:“气魄么,对于闺阁女子也还算不错了。可惜我却不能在京城待那么久,先帮你登上王妃之位再说吧。” “再有句话问你,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你真不在乎?姑娘家不是都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吗?”道士追问道。 秦绮满不在乎地说:“首先,我要遇到‘一双人’里的那个‘人’才行。其次,我有摄魂术在手,谁能翻过我的手心?” 道士笑得更大声了:“你会如愿的。唉,你该学另一本功法才对。可惜了,可惜了,可惜了。” 连说三声“可惜了”,老道的话语里满是遗憾之意,秦绮感到分外困惑,正欲出言询问,但突然觉得眼皮沉得像坠了铁块,不由自主地缓缓闭上。 ………… 秦绮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青云观厢房里的chuáng榻上,枕着上面的一个绣着万字曲水纹的引枕。 厢房的门口,小丫头连翘坐在一个矮凳上守着门,头一上一下地,显然在打瞌睡。 揉着脖子后酸痛的肌肤,秦绮心中疑惑,刚刚……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什么来着? 摇了摇头,秦绮不再多想,与孙皇后的会面是眼下需要筹备妥当的正经事。选秀前她进不了几次宫,得好好把握机会才是。 第16章 第一个世界16 孙氏从青云观回来后没几天,抽了个空子把西宁侯夫人准备带着秦绮进宫去见皇后娘娘的事情禀报给了胡氏,打的旗号是孙皇后传话说想要在选秀前见秦绮一面。 胡氏闻言大喜,脸上的褶子笑得缩在了一起。与西宁侯府的摇摆态度不同,寿阳侯府是真的把宝押在了太子身上的,因此胡氏对秦绮寄予了厚望。太子已有了家世显赫且育有皇长孙的太子妃,另有几房出身名门的姬妾,秦绮进宫后必然要经历一番恶斗,若是能在此之前得到皇后娘娘的支持,岂不是胜算大增? 寿阳侯府说通了孙皇后,准备走她的路子送秦绮进宫,让秦绮成为皇后与太子之间的纽带,可惜孙皇后答应下来后没什么其他的表示。胡氏担心了许久,生怕孙皇后变卦,现在突然接到让秦绮跟着西宁侯夫人进宫的消息,算是吃了颗定心丸。 胡氏忙不迭地把秦绮叫过来,从头到尾嘱咐了她一遍,从秦绮进宫那天要穿什么衣物戴什么首饰,说到见到皇后娘娘后该先迈哪条腿。 段氏作为秦绮的嫡母被qiáng迫着听了全场。她脸上陪着笑,神情间却带着掩饰不定的惊疑,莫非有了孙氏的关系,皇后娘娘真的要为秦绮这个小贱人撑腰吗?进宫后有了婆婆的支持,秦绮她岂不是要一飞冲天? 段氏恨得差点咬碎了一口白牙。 秦绮却顾不上婆媳俩百转千回的心思,她在考虑如何在孙皇后身上使手段。 堂堂皇后之尊见个外臣之女自然是没必要屏退左右的,孙皇后身边服侍的宫女太监绝不会少,这就要求秦绮同时用摄魂术控制住多个人,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时间很快到了入宫那天。一大清早,西宁侯府就派人来接秦绮了。 秦绮跟着西宁侯夫人,人生里第一次迈入了巍峨宫城之中。 望着眼前朱红色的宫墙和明huáng色的琉璃瓦,秦绮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百感jiāo集。若是事态按照她的设想发展,之后的几十年里她就要在这宫墙之中度过漫长的岁月了。 不知怎地,秦绮心中掠过了一丝厌烦之感。 以西宁侯夫人和秦绮的身份,进宫后是没资格乘步舆的,只能跟着引路的小太监们步行。秦绮乖顺地跟在西宁侯夫人的后面小步快走。就这么走了半个时辰,方到了皇后的寝宫。 皇后的寝宫内饰很是华丽,陈设玩物无一不jīng。秦绮和西宁侯夫人被太监引着进了皇后寝宫。 正殿陈设着皇后雕金砌玉的宝座,是孙皇后接受后妃诰命朝拜的地方,却不是日常起居之处。宫女直接把她们领进了东边的暖阁里。 孙皇后端坐在临窗的榻上。秦绮落后三步,跟着西宁侯夫人跪下行礼,起身的时候,眼睛飞快地扫了孙皇后全身一遍。 容貌上她与孙氏有三四分的相似,皮肤保养得极好,细腻润白。孙皇后有一双狭长的凤眼,和两道弯弯的柳叶眉,体态略显丰盈,身披明huáng色大衫,铺满了织金绣成的龙凤祥云纹,略微露出下面的红罗寿字纹缎裙来。 许是因为见娘家人的缘故,孙皇后头上插戴的珠钗倒不是很多。 殿内没有什么熏香的味道,秦绮瞥见孙皇后左手边的荷叶式的翡翠盘子里放着佛手等香气浓郁的水果,猜测孙皇后多半是偏爱这种自然的香气。 孙皇后让宫女给两人看座,略微跟嫂子西宁侯夫人说了几句话,就转向了秦绮,说话声音和声细语,给人以如沐chūn风之感:“这位可是寿阳侯府的大姑娘?你祖母身子骨可还好。倒真是个标致的姑娘,好孩子,过来我看看。” 秦绮乖顺地抬起头来,露出张清丽绝伦的脸,对着孙皇后婉然一笑。 孙皇后为秦绮的容貌所摄,呆愣了一刹那,然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露出空dòng的神色。 秦绮已发动了摄魂术,迷惑了孙皇后的心智。 周围的其他人个个屏气凝神,没人发现皇后的异常。秦绮转过头去,逐个与暖阁里留守的宫女太监们对视,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陷入了呆滞中。 心里松了口气,秦绮知道这步棋算是走成了。 ………… 在孙皇后这边一番动作之后,秦绮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皇宫。 今天比她想像得顺利多了,她不仅压下了孙皇后要在选秀中把她指给太子的年铜,还从她这里套出来不少关于端王、定王的消息。 孙皇后在蜃影术的作用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秦绮她对两位皇子的看法。这兄弟俩年龄相仿,根据上书房师傅们的反馈,读书习武的资质也是差不多。品行方面,两人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恶习。 至于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他俩上有嫡长兄压着不敢过度表现,下有更活泼可爱的弟弟们在父亲面前争宠,因此这地位也是差不多的。 相比较之下,孙皇后更看好端王一些,准备太子真要有个万一,她就转向端王。因为端王母妃位分较低,孙皇后作为嫡母在他这边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定王的生母是四妃之一的德妃,外祖家是江南显宦之家。德妃心气极高,平日里没少给孙皇后使绊子。孙皇后可不会傻到扶持她的儿子。 时间紧迫,秦绮决定就选端王了。孙皇后能在太子的婚事上说上话,当然也就能在端王的婚事上说上话。如果选定王的话,难保德妃不从中作梗。 她今天已经用摄魂术在孙皇后心里埋下了把她许给端王当正妃的暗示,打算下次进宫继续加qiáng。 可惜见不到皇上,这事还是有些不保险。秦绮苦恼地想,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在选秀中皇帝亲选的环节动手了。 与此同时,宫城内的另一处殿阁里。 一位三十来岁的宫装丽人对眼前气质雍容的老妇人说:“那个道士真是这么说的?寿阳侯府嫡长女有凤命?别是秦家自己放出来的风声吧?他们这几个月里去各家显摆那个嫡长女,都快成笑话了。” 老妇人摇了摇头:“这个道人来历不太寻常。你父亲几十年前见过他,说这个道士很有些神异之处,只是不肯跟我细说。” 宫装丽人很不甘心:“寿阳侯府只是面上光而已!如何比得上太子妃的娘家,那可是掌着兵权的国公府。” 老妇人劝她道:“你父亲难道会害定王爷吗?他跟我说的时候态度极为慎重。这种事情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听说今天西宁侯夫人带着这姑娘进宫去见皇后了,若是把她许给了太子,就晚了。” 宫装丽人,也就是德妃,闻言心中犹疑不定,末了只能嘱托母亲道:“还要劳累母亲帮我看看这个姑娘的性子,若真是能扶得起来的,我到时就跟皇上把她讨过来。横竖寿阳侯府现在没实权,反而比其他人家更容易些。” “娘娘请放心。”老妇人满口答应着。 第17章 第一个世界17 见秦绮一大早就被西宁侯府派过来的马车接走,段氏连用早饭的心思都没有了。继女眼见着攀了高枝,她再不动手,这家里将来可还有她和她所出的子女站的地方吗? 一咬牙一跺脚,段氏决定在年节前就对秦绮下手。 至于使的手段却要细细思量一番。让秦绮直接bào毙的话,段氏即使有夫君秦松护着,也担心扛不住太夫人胡氏和侯夫人孙氏两个人的怒火,不得不想些迂回的手段阻止秦绮进宫。 段氏思虑许久,打算让秦绮在选秀前订下一门亲事,而且得是秦绮不嫁过去不行的那种。 这就意味着需要从秦绮的名节方面做做文章,这样胡氏就无可奈何了。谁家敢把名节有损的姑娘送去选秀?那不是老寿星喝□□,嫌命长吗? 秦绮生母早逝,教养的责任全落在段氏身上。碍于她所出的一儿一女的名声,她不敢用十分下作的手段毁了秦绮的名节。所以这个有损名节的“度”就要仔细把握。 段氏并不太担心对秦绮下手后自身的境遇,横竖她是二房的主母,育有嫡长子。胡氏就算事后bào怒,难道能让孙子的生母为个已经前途尽毁的嫡长女偿命不成?最坏不过把她扔到家庙里面关上段时间。过不了几年,秦维和秦绣就要说亲了,到时候就得把她放出来。 心中打下了腹稿,段氏眼睛转了两下,就想到了一个身份合适且行事可靠的人选。做这种yīn私事情还是自家子侄靠谱,到时候亲上加亲,一chuáng棉被就都盖过去了,外人也不好说嘴。 计划妥当之后,段氏先去给胡氏请安。 “母亲,我娘家派人给我传了信,说我嫂子入冬后身体愈发不好,太医已经发话说让准备后事了,我想回娘家看看。”段氏面上装出一副忧愁的神色对胡氏说。 秦绮尚未从宫中返回,胡氏的一颗心悬在喉咙里下不去,担心自己那行事古怪的孙女惹了皇后娘娘厌烦,选秀的时候被直接撂了牌子,那寿阳侯府就彻底成了笑话了。 听见段氏的请求,胡氏不耐烦地摆摆手,腕子上带着的满翠的翡翠镯子直晃悠:“去吧,去吧。家里这些天事情多,记得早点回来。” 段氏得了胡氏的准许,匆匆忙忙地回了娘家昌定伯府,然后先去后宅见嫂子昌定伯夫人。 她对胡氏说的话倒不全是谎话。昌定伯夫人久病在chuáng,每年入冬的时候太医都会把病情表述得极为严重,说昌定伯夫人未必熬得到开chūn,连让伯府准备后事的话都说了有三次了。结果一过快十年,昌定伯夫人这口气一直吊着。段氏私底下怀疑她再吊上十年的气都没问题。 姑嫂间关系一般,但也没什么龌龊。胡氏既然都到了伯府,还是愿意来嫂子这里说上几句劝慰的话的。 昌定伯夫人没有亲生的儿女,有一天没一天捱日子的活着,对所有事情都看淡了。她见小姑子过来,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段氏聊着闲话。 段氏今天是带着任务过来的,没说几句就开始从昌定伯夫人嘴里打探消息:“嫂子,我侄儿这么大年纪了,哥哥就没想再给他讨一门妻室吗?府里总是姨娘掌家,不成个样子,给瑞哥儿娶个媳妇回来才是正经,也好伺候你呀。若有用得上我这个做姑姑的,尽管开口。” 昌定伯夫人gān咳了几声,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万事不操心的。这事你得去问你哥哥,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段氏见昌定伯夫人闭上了眼睛,一幅不愿意多说的态度,心里暗暗叫苦,这种事情当然是女眷们说起来比较方便。 她拿嫂子没办法,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告辞了,去前院的书房找嫡亲兄长,也就是现任昌定伯说话。 昌定伯见到段氏过来,连忙起身相迎:“妹妹你怎么过来了?可是你嫂子那边给你不痛快了?她病着呢,性子愈发古怪,给你气受的话哥哥替她给你赔个不是。” 段氏说:“没有的事情,不过是谈到瑞哥儿的婚事了,想问问哥哥是如何打算的。瑞哥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成天在外边鬼混,跟些不三不四的人结jiāo。都说成了家才能立业,不如给他娶个媳妇来收收性子。伯府没有宗妇主持中馈,总不是个事情。” 谈到家里的这个孽障,昌定伯忍不住唉声叹气:“你侄儿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吗?自从被退了亲事后,他行事越发荒唐了。我年近半百,仅有这点子骨血,实在下不了狠心管束,只能随他去了,哪还能指望说上门像样的亲事?你嫂子总病着,没力气管家,家里现在是几个姨娘帮她理事,时间一长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若是给你侄儿说个小家子出身的倒不难,不过我怕娶到家里来撑不起这一摊子事情,反而添乱,就耽搁到了现在。” “好在他给我生了个孙儿出来,我还有点指望。怎么着也得拼着这条命再活个十年二十年的,看着孙子成人才行。”昌定伯抚着下巴上灰白色的胡须叹息着。 段氏眼睛一转,对长兄说:“我手里有个人选,品格才貌都是上上等的,门第也合适,配得上侄儿伯府长公子的身份,就不知哥哥你愿不愿意了?” 昌定伯闻言jīng神一振:“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段氏笑盈盈地说:“就是我那个继女,寿阳侯府的嫡长女,可配得上瑞哥儿吧?” 昌定伯闻言大惊,把头摇成了拨làng鼓:“这门亲事不成,劳烦妹妹费心了,瑞哥儿忒不成器,实在配不上寿阳侯府的姑娘。” 胡氏不高兴了:“瑞哥儿是我的嫡亲侄儿,就算不是嫂子所出吧,但也是伯府继承家业的长子,怎么会配不上?亲上加亲正是美事。” “这京城里谁人不知你家胡太夫人的心思,”昌定伯没办法,只好把话跟妹子挑明了,“我可不敢从她老人家虎嘴里夺食,到时候妹妹你也落不下好。” 伯府连年走下坡路,昌定伯一向是夹着尾巴做人的。 昌定伯担心段氏做下糊涂事,苦苦劝道:“妹妹你可要慎重,府里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能同时惹上你夫家和西宁侯府两家。你那个大伯子可不是吃素的,别为了瑞哥反把自己搭进去。” 段氏实在是不甘心,可看兄长这一幅胆小怕事的样子又无可奈何。 几番劝说不成,段氏只能怏怏地离开了昌定伯的书房。结果没走几步,就撞见了侄儿段瑞本人。 “瑞哥儿,你怎么走路横冲直撞的。”段氏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段瑞是从旁边的游廊跳出来的,吓了段氏一跳。 “见过姑母。”段瑞拱手长揖至地,“多日不见,不知姑母身体可还康健?家中表弟表妹可好?” “家里都好,劳你挂念。”想到兄长的拒绝,段氏提不起jīng神来,随口打发着,越过侄子往前走。 段瑞仍垂着头,低低地说:“我刚走到父亲的书房,听到姑姑在跟父亲说话就没让下人通报。听说……姑姑想把大表妹许给我?” 问者有意听者有心,段氏一下子jīng神起来,她给左右服侍的人使了个眼色,跟着她的丫环婆子立刻退到远处给她望风。 她把段瑞拉扯到一边,确定周围无人后低声问道:“瑞哥儿,你的意思是?” 段瑞腆着脸说道:“自那天在姑母房里有幸见到大表妹,侄儿就茶不思饭不想的。活了这么大,侄儿从未见过她这般出色的人物!若是蒙姑母提携,能与大表妹结下秦晋之好。姑母就是我的再造父母!” “说的什么鬼话。”段氏笑骂道,心中却满是得意,正主都答应了,她还愁什么? 沉吟了半响,段氏叮嘱侄子道:“今天不方便细说,家里的情况有些复杂。你得了空的话,到侯府去见见你表弟吧。” 段瑞脸上乐得开了花,知道段氏这是答应了:“我都听姑母的。” ………… 太夫人胡氏的生辰在这月的月底,虽然不是整生日,侯府却也早早地给各路世jiāo公侯,达官显贵下了帖子,邀他们来参加寿宴。 胡氏生辰当天,寿阳侯府内是悬灯结彩,热闹非凡。家里的主子下人们无不忙得脚不点地。 后宅堂客的筵席上,一班子小戏正吱吱呀呀地唱着祝寿词。底下的夫人们没几个心思在戏台上,都忙着跟其他家的诰命联络感情。 有跟寿阳侯府亲近的人家说起府中众姑娘们,问为何不请过来相见。 胡氏笑了笑,转身吩咐在身边伺候的段氏:“去把绮丫头和绣丫头叫过来吧。” 段氏低声应了,安排丫环去叫人,一颗心却紧张地怦怦跳。 没过一会,秦绮、秦绣两姐妹被丫环们领过来见客。 第18章 第一个世界18 秦绮和秦绣两姐妹过来后,与席间众人又是一番请安问好的对答。 跟寿阳侯府相熟人家的诰命们拉着她们俩一通夸赞。当然,夸赞秦绮的话语里真心的成分更多一些。 之前跟胡氏打趣,让秦绮、秦绣两个人过来的诰命是成国公夫人。她跟胡氏从闺阁起就认识,彼此间关系极为熟络,此刻见到秦绮过来不由得眼睛一亮,探身向胡氏说道:“家里有这么个漂亮孩子,这些年都不带出来让我们这些老婆子们见见,老姐姐你这事办得可不地道。” 胡氏笑得两个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小孩子家家的怕羞,当不起你们这么夸她。” 没让丫环们呈上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成国公夫人从手腕上褪下来一对金累丝嵌宝的镯子。镯子通体镂空,纤细如发的金丝在上面勾勒出八个莲花花托的形状,中间的位置镶着各色品质上乘的红蓝宝石,个个都有莲子米大小,明显是极为贵重的首饰。 成国公夫人拍了拍秦绮的手背,和蔼地说:“好孩子,不值得什么,留着玩吧。” 见到成国公夫人这么大手笔,秦绣向长姐这边投来满是嫉妒意味的一瞥。成国公夫人给秦绣的见面礼不过是一对金玉戒指,跟这镯子比起来真成了赏丫环们的玩意了。 秦绮连忙屈身向成国公夫人道谢,眼风都不带扫这对镯子一下的,转手就jiāo给了旁边的梧桐。 不远处,德妃的生母陈家太夫人自秦绮进来后就冷眼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秦绮如此行事,满意地点了点头。 陈家太夫人心想,这孩子看上去倒像是个沉得住气的,不像是她妹妹,眼皮子忒浅了些,小家子气。 秦绮和秦绣两人在孙氏的安排下落座了。 戏台上唱的这出《麻姑献寿》极为无趣,秦绮从小就不喜欢这些应景的吉庆戏文,只能把注意力放到宴席上。 为了保暖,屋子里面烧着大量的银丝炭,弄得空气闷闷的。秦绮举起乌木镶银的筷子,略微动了点宴席上的菜品就觉得口渴了。 一个丫环适时地往秦绮面前的酒杯里添上了琥珀色的果子酒。这种酒专供后宅妇人们饮用,喝起来甜丝丝的且不容易喝醉。秦绮拿起来一饮而尽。 丫环贴心地替秦绮把酒杯又给满上了。 秦绮就这么连着喝了三杯,觉得头有些晕晕的,以为是平日里不常喝酒所以不太习惯,这才把手里的酒杯放下。 唱完《麻姑献寿》接着是《八仙祝寿》,以成国公夫人为首的几家开始告辞。胡氏挽留了几番,就让孙氏送她们出去了。 京城里高门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若是去地位比自家略低的人家饮宴,略坐一坐就可以离开了。 眼见着席间的女眷已经变得零零落落的,怕是没几个人能留到终席,秦绮起身向胡氏告罪,说身子骨不适想回去歇歇。 这句话倒不全是谎话,自从喝完那几杯酒后,她头晕的症状是愈演愈烈,另外还有一种陌生的燥热感从下腹处向上升腾。 让秦绮露脸的目的已经达到,胡氏没必要把她qiáng留在这里,自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胡氏看到秦绮身边的秦绣,顺嘴说了一句:“绣丫头若是累了,就跟你姐姐回去吧。” 秦绣有些意动,却被母亲段氏的一个眼风阻止了起身的动作。 秦绣不解母亲为什么拦着不让她回去,却还是照着段氏的暗示做了。她向胡氏撒娇道:“我想再陪陪祖母,不想回去。” 胡氏乐呵呵的应了。 段氏从胡氏的身后走到前面来招呼秦绮:“大姑娘,毓秀居离这边可远着呢。你才喝了酒可不能chuī冷风。我让玉楼带你去后边的屋子里歇歇吧。” “就是这个道理。”胡氏应和着,离选秀没有多少时日了,秦绮这时候若是病上一场让容貌清减几分就不妙了。 秦绮被段氏这么关照着,不由得脚步一顿,酒吓醒了三分。 她环顾四周,发现跟着她的梧桐和连翘不知道被拉到什么地方去了,身边完全是孤立无援的状态。 对身上的燥热感和头部的晕眩感,秦绮隐约有了猜测,但心里却满是不可置信,段氏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她就不怕胡氏撕了她吗? 秦绮心里冷笑,面上仍是不显,想看段氏怎么把这出戏给唱下去。 她侧过身子,对着已经悄无声息站在她身侧的丫环玉楼轻声说:“那就有劳玉楼姐姐了。”面上泛起了红晕,艳若海棠灿若桃李。 因为是给胡氏祝寿,侯府里的丫环也都换上了艳色的衣裳。玉楼身着水红色绫袄,下身是柳huáng色的马面裙,垂下头去露出脖颈后一段腻白的皮肤,说:“不敢当姑娘的谢。” 秦绮微微一笑,跟着玉楼往屋子外面走,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晃了晃。 段氏满意地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己得意的神色已经尽收秦绮眼中。 一边跟着玉楼往外面走,秦绮一边抚上胸口处的玉佩。清静宁神之意以玉佩为中心向秦绮的身体四肢扩散,驱散了残留的酒意。泛上来的燥热就这么淡去了,秦绮脸上的红晕消失,恢复了莹白的色泽。 这时,玉楼已经将秦绮引到了一处厢房门前。 秦绮坦然地踏了进去,一股甜腻腻的暖香扑面而来。她谨慎地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陌生男人的影子,紧握成拳的手掌松开了些。 玉楼仍低着头,嘴里含糊地说着:“姑娘且在里面坐坐,我去给姑娘倒杯茶去。”说完就往屋子外面退去。 “不急,有句话我想问问玉楼姐姐。”秦绮慢条斯理地说,声音里透着入骨的冰凉,“被指使着做这种下作事情,姐姐不怕夜半鬼敲门吗?” 玉楼心中有鬼,听着秦绮这直白的问话吓出了一身冷汗,惊慌地抬头:“姑娘想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与秦绮视线jiāo汇的一刹那,玉楼的心神就迷失在了对方妙目中泛起的涟漪里。 秦绮语气轻快地对玉楼说:“劳烦姐姐帮我取件东西回来。” 玉楼木木呆呆地回应道:“我都听姑娘的。”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段瑞正被一个小丫环引着往秦绮所在的厢房走去。 为了防止侯府里忠于胡氏和大房的下人们发现不对去向主子们报信,两个人不停地变换着路线,行进速度就比玉楼那边慢了不少。 段瑞今天怕误了正事,没敢在侯府前院官客的筵席上痛饮,只略微喝了几杯水酒。此刻酒意上头,脚步轻飘飘的。 微醺的感觉极为美妙。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美事,他心里不住地感谢着段氏,若是没有他的好姑母相助,他如何能一亲美人的芳泽呢? 到了约定好的地方,领着段瑞过来的丫环压着嗓音说:“段少爷,就是这间了,您进去就是。” 段瑞高兴地推门进去。 屋子里悄然无声,段瑞隐隐约约看到拔步chuáng上悬着的杏色纱帐后面躺着一个体态窈窕的身影,立刻扑了上去,嘴里说着:“表妹,我来了。” 没想到的是,一个婉若莺啼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秦绮从侧面款款走出:“段家表哥,好久不见。” 段瑞僵住了,迟疑地转身,他再怎么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劲了,指着秦绮说:“你?怎么?” 若是姑母给她酒杯里下的药见效了,她此刻应该连站都站不起来啊?怎么会如此清醒,而且像是事先知道我会过来一样?段瑞很是疑惑,却也没太担心。秦绮一个弱女子,就算神智清醒也不是他的对手。 可惜得用qiáng了,颇有些不美。他遗憾地想, 秦绮眼神冷如刀锋,寒如冰雪,扫she着段瑞的全身。 段瑞突然发现双手不受控制了,他的左手摸索着往下,摸到了chuáng边的绣凳上面一把不知道被谁放在那的匕首。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把这把利器从鞘中抽出来,段瑞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五官恐惧地扭曲在一起。 在秦绮的操控下,段瑞手里举着匕首,高高扬起,向下半身gān脆利落地挥过去。 某个部位与他的躯gān彻底地分开,剧烈的疼痛侵袭了他,段瑞想大声惨叫,声音却被吞没在了喉咙里。他疼得把嘴唇都咬出了血,双膝一软,跪倒在了秦绮面前。 绕了我吧。段瑞额头上爬满了huáng豆大小的汗珠,身下汇聚了一摊鲜血,嘴唇无声地向秦绮做着口型。 这究竟是什么妖法,段瑞痛苦地想。 秦绮抱着双臂站在离段瑞五步远的地方,朱唇轻启:“继续啊。就这么饶过你,我未免太好性儿了。” 话音才落,段瑞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的动作加快了,只是捅的部位由下半身向上半身发展。 段瑞靠在身后的拔步chuáng上,躺在上面安睡的玉楼翻了个身,用棉被把自己卷成个茧子,露在外面的一张俏脸上满是飞溅的血点子。 第19章 第一个世界19 眼见地上的段瑞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秦绮就让他住了手。 望着屋内的一片láng藉,她竟有些踌躇,一时间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段瑞四肢朝天地瘫倒在chuáng榻边缘,身上穿着的云纹团花的宝蓝色锦袍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半,chuáng上挂着的杏huáng色纱帐也溅上了大大小小的血点子。 他的脚边扔着一把乌金鞘的匕首,正是用来在自己身上七进七出的事物。秦绮本意是让玉楼去附近随便找一把利器出来的,以为她能找到个丫环婆子们用来做绣活的小剪刀就差不多了,谁能想到玉楼寻来了这把大家伙。 这把匕首虽不是什么碎金削玉的绝世利器,却也是把品质上乘的铁器,用它剁掉段瑞的子孙根又在他身上扎了五六个窟窿眼儿后,这小子身上的血都快流光了。 秦绮觉得就算是华佗在世,段瑞也活不成了。她也是被段家姑侄俩的龌龊心思给气得狠了,怒气一上头就想把段瑞来个肉体毁灭,结果弄出了这幅血腥的场面。就算她事先留了个心眼,把玉楼留在了这里充当替罪羊,事情也不太好收场了。 悔之晚矣。秦绮叹息道,早知道就让段瑞这小子转悠到后花园去跳湖了,岂不比这gān净多了? 没有多少时间耽搁了,秦绮定了定心神,用摄魂术弄醒了玉楼,让她调整了下卧倒的姿势,与段瑞亲亲热热地靠在了一起,像是一对小情人一般。 办完这件事后,秦绮就脚底抹油地溜走了。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她临时抱佛脚地抓了几个路过的下人给她作人证,做好收尾工作,然后一路小跑地溜回了毓秀居。 坐在毓秀居的正厅里,秦绮心里怦怦地直跳,把一整壶热茶灌下去,才觉得身子缓过来些。 今日是她第一次用摄魂术致人于死地,回过神来后,秦绮方觉得有些后怕,捧着白瓷盖碗的手都有些颤抖。 在她脚底下,毓秀居里从梧桐为首的贴身大丫环,到院子里负责洒扫的婆子们乌压压地跪了一地,若是这时候再进来个人,屋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定了定心神,秦绮眼中波光流转,开口道:“给我听好了,你们主子我半个时辰前就回了毓秀居,因为酒劲上头,回来就歇下了。除此之外别无异常,记住了吗?” 底下跪着的人眼睛里毫无神采,听到秦绮的问话,异常齐整地回答:“都听大姑娘的吩咐。” 秦绮揉了揉额头,觉得留下的破绽遮掩得差不多了。就算被别人发现了异常,也怀疑不到她身上来。 她用摄魂术支使着底下跪着的下人分批退回到原先gān活的位置上,然后真的准备去chuáng上歇歇。鬼知道段氏派人下在她酒水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她到现在都有些不舒服。 秦绮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寿阳侯府已经翻了天了。 ………… 厢房里面,段瑞痛苦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身上的血渍已是半gān涸的状态。 与此同时,被他压在身子下面的玉楼逐渐摆脱了摄魂术的控制。 玉楼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身上压着一个陌生男子,以为自己遭人非礼,双手挣扎着向对方身上推去。 没想到的是,对方轻而易举地就被她给推开了,往chuáng榻下面倒去。倒地时“咣当”一声,看样子像是后脑勺着地。 玉楼怀疑自己推开的是哪位男主子,连忙惊慌地从chuáng榻上探出头去,结果发现表少爷段瑞满身鲜血地倒在地上,脸色青白,双眼紧闭,完全是一幅死人相。 玉楼自个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攥住了一把匕首,上面满是鲜血,刀尖处还带着点肉渣之类的东西,明显是刚在活人身上舒展了一番。 玉楼顿时吓得失魂落魄,不似活人能发出的惨叫从她嘴里传出来,穿透了这个小小的二重院落,然后她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附近的下人闻声向这里聚集。 ………… 夜色已深,弦月高悬,荣庆堂的堂屋里此刻正是灯火通明。 堂屋里现在无论是坐着的、站着的还是跪着的,全是侯府的主人家,至于其他服侍的人都被胡氏给轰出去了。 胡氏脸色铁青地坐在上首,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着,明显是气得狠了。底下的青砖地上,秦林秦松两兄弟垂手站着,都是眉头紧锁满面愁容,前面跪着孙氏和段氏两妯娌,孙氏的神色尚好,段氏就显得有些萎靡不振了,她左脸有一道新鲜的划痕,细小的血珠正不停地渗出来,脚边那个砸碎的官窑产的五福捧寿茶杯,是胡氏刚才气头上砸过去的。 送走了前来参加寿宴的达官显贵之后,胡氏本来打算晚上在家里再开上一桌子小宴的,除了嫡系儿孙外只请宗族里面相熟的几户人家的女眷参与,自家人乐呵乐呵,享受下天伦之乐。结果现在是喜事变丧事,刚送走最后一波诰命夫人回来,胡氏就被儿媳孙氏悄声告知了段瑞的事情。 “说吧,现在怎么办,都给我拿个章程出来。”胡氏语气冰冷地说,“若是应对不当,咱们侯府就成了全京城的大笑话了,到时候你们一个个的不知道有没有脸面出去见人。”话音落地,她手里的沉香拐杖就往地上满是威胁地一砸,砸得段氏身子抖了三下。 玉楼的那声惨叫把周围的下人都吸引过去了。结果第一个赶到的人推门进去看到里面满地的鲜血,吓得腿都软了,把门一掩就出来叫人,事情就彻底闹大了。 报信的人先是把消息报给了孙氏,孙氏当时脸色变了。 段氏自然是随时关注着孙氏这边的情况的。她发现有个管家娘子附到孙氏的耳边说了什么,以为是秦绮和段瑞的事情被玉楼给闹了出来,心中还有些得意。 原计划中,玉楼得在屋子外边替段瑞把风,估摸着里面进展得差不多了再带别人过去,给这对年轻男女的事情做个见证。等到报给胡氏的时候,段瑞早就成事了。秦绮失了贞洁,对方又是伯府的少爷。为了寿阳侯府的名声着想,胡氏只能摁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从此彻底歇了送秦绮选秀的心思。 然后段氏会说动兄长昌定伯出来装装样子,把段瑞jiāo出来由秦松打个几板子就差不多了。难道还能把寿阳侯府未来的姑爷给活活打死? 大被一掩,娘家侄儿就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段氏的危机也解除了,这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段氏都算计好了,她准备把李氏留下来的嫁妆都陪送给娘家。反正若是秦绮真进了太子东宫,这些东西也保不住,给了娘家算是她这个做姑姑的一片心意。 谁能想到段氏跟在孙氏后面赶过去的时候,发现用作dòng房的厢房里面竟然毫无秦绮的踪影,只有侄儿段瑞的尸体,和一个衣衫半解的玉楼。 于是一场表兄表妹间的风流事,就变成了表少爷bī迫姑姑房里丫环不成,反被丫环刺死的闹剧。 杀死段瑞的凶器还是他嫡亲表弟秦维房里收藏的匕首,所以段氏若是解释不清的话,还会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给牵扯进去。 段氏现在连死了的心都有了。段瑞可是长兄的独子,她如何跟娘家jiāo代啊?为什么秦绮这个小蹄子什么事情都没有! 寿阳侯秦林试探着问胡氏:“母亲……这事不好瞒着太久,昌定伯那边我们得先给个jiāo代吧。” 胡氏冷哼一声:“jiāo代个什么,他儿子行为不端跑到内院去bī/jian丫头。难道还要我们给他个jiāo代。” 段氏实在是忍不住了,在下面低声啜泣起来。 第20章 第一个世界20 胡氏痛骂了两个媳妇一顿发泄了心中的怒气后,便吩咐段氏派人去请昌定伯过府叙事。段瑞的死讯掩盖到了这个时辰,再拖下去的话就彻底说不清楚了。 昌定伯前几天受了风寒,至今仍未痊愈,因此今日托病没来参加寿阳侯府的寿宴。他在伯府盼了一个白天,结果没等到归家的儿子,反而等到了妹妹派来传话的婆子。 按照段氏的吩咐,婆子见到昌定伯后是一个字不敢多说,只说二夫人邀请舅爷过府一趟,有要事相商。 昌定伯被纨绔儿子给坑怕了,听到婆子语焉不详的回答,心中的那根弦立刻绷紧,拖着病弱的身体出发了。前往寿阳侯府的路上他心惊胆战的,以为儿子惹出了什么天大的祸事来,没想到赶过来后却看见了独子的尸体。 人生三大悲,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昌定伯已是知天命之年,突然得知独子的死讯,而且死法还是那样的不堪,脸上顿时像是老了十岁。 被派来应付他的是秦松和段氏两口子,秦松推了一把段氏,示意由她出面说□□情的原由。 段氏这辈子都没觉得这么难张嘴过,她先解释了一番事情的前因后果,末了期期艾艾地说:“兄长,妹妹我已经把那个犯下大罪的丫环给捆起来了,任由你处置。” 昌定伯红着双眼,咬牙切齿地说:“她一个丫环如何赔的起瑞儿的命,别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吧?报官,报官,一定要报官。我定要把事情查个清楚。” 段氏完全招架不住自家兄长了,求助地望向秦松。 秦松仍躲在媳妇身后,他站了一下午腿正酸着,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不耐烦地对昌定伯说:“舅兄,真要报官的话,咱们先理一理侄儿擅闯内院意图不轨的罪名吧。我寿阳侯府有什么必要害他一个huáng毛小儿?还不是他自个猪油蒙了心,办了下作事,就算告到圣上那里也是侄儿有过在先啊。舅兄还是考虑下伯府的名声吧。” 听到秦松这两句风凉话,昌定伯仅存的神智也灰飞烟灭了,他状若疯狂地向秦松扑了过去:“赔我儿命来!”一拳正中秦松左眼,砸了他个乌眼青。 秦松被打蒙了,晃悠了几下后险些没站住。待他回过神来后,昌定伯的拳脚如狂风bào雨般地向他袭来。 可惜的是昌定伯病体未愈,这一通乱拳打不了多久就继续不下去了。他腰背如虾米般弓起,在边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秦松有母亲胡氏护着,从小到大连老寿阳侯都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如何能受得了这气。见昌定伯力竭,他如饿虎扑食般向舅兄扑去,嘴里吼着:“姓段的你给脸不要脸!” 两个人再次扭打在了一起。 段氏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肝胆俱裂。反应过来后她连忙上前拉架,结果拉住了兄长,夫君的拳头就往兄长的脸上招呼;拦住了夫君,兄长就给了夫君一记窝心脚,场面好不热闹。 最后是外面守着的下人听到里面的声音不对,冲进来把他们给扯开的。但这时候三个人脸上都挂了彩,秦松两眼乌青,昌定伯嘴角肿起了老高。段氏的耳环在拉架时被扯断了,她正捂着耳垂嘶嘶地呼痛,指尖满是鲜血。 ………… 另一边,胡氏已经把事情摸清了五六分。 段氏行事前便做好了受罚的准备,她以为自己最多不过是家庙里走一遭,因此很多痕迹没费心思遮盖,如今一查一个准。 侯府老太君生辰这种广宴宾客的隆重场合,前宅后宅之间的通道必定是有人严加看管的的。段瑞这个侯府二房的表少爷自己是进不了内宅的,定有侯府的主子给他行了方便。 胡氏派了心腹出面,把相关人等分成了若gān组后分开审问,审着审着就把段氏房里的小丫头给查出来了,连带着发现段氏还收买了两个二门上的婆子。 心腹报上来这样的审问结果,胡氏几十年的涵养差点再次破功。二儿媳这是玩的哪一出? 但想到对段瑞动手的玉楼的身份,她琢磨出事情的不对劲了,儿媳有什么必要在夫家里算计娘家侄儿的性命呢?肯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胡氏接着联想到玉楼出事前是跟着秦绮离开的,顿时觉得段氏怕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原本想算计继女,结果把侄子给赔了进去。 大孙女秦绮行事颇有几分机敏,多半路上觉得玉楼这丫环行事诡异,于是甩开她径自回毓秀居去了。段瑞被二房的人带到内院却没见到秦绮,喝多了酒性子上来了,就拿等在那里报信的玉楼充数。没想到玉楼这丫头是个烈性子,反抗间要了他的小命。 至于玉楼手里握着的匕首,早在昌定伯来之前就被胡氏换成了后宅常见的剪刀,省得把孙子秦维扯进来。 不能多想啊,得赶紧把这桩子事了结,要不得赔进去一个孙子加一个孙女。胡氏暗自叹息着。这种高门里的yīn私事若是传出去一点风声,相关的人的名声就都毁了。 事情最后还是由寿阳侯秦林出面收尾,许诺了昌定伯无数的条件,割舍了一大笔财物才换来了昌定伯的沉默。 昌定伯回过神来后知道若把事情闹大,对两家人来说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寿阳侯府落不得好,昌定伯府也会成了笑话。 段瑞是死在亲姑姑家的内院的,临死前还被人把那东西给剁了,传出去足以令昌定伯府名声扫地,孙子也会因有这么个生父而蒙羞。 他忍气吞声地接过了寿阳侯府的补偿,从此闭门谢客专心教养孙子。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孙子有出息后自然有能力为父报仇。 ………… 段瑞的死这就算告一段落。除了秦绮,侯府的孙辈们对祖母寿宴上发生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 事情好不容易平息了下来,二房在这时候又闹上了。秦松先是叫嚣着要休妻,被母亲胡氏拦住了,又要求把段氏送到家庙里去关着,一辈子也不许出来。 秦绮着实受到了惊吓,前段时间她看段氏的笑话确实有些意犹未尽的,没想到这还有下半场呢? 第21章 第一个世界21 侯府二房的两口子大闹了一场,说起缘由来也是笑话。 胡氏年轻时自诩聪明,没想到老来却差点在不甚jīng明的二儿媳这里翻了船,险些赔上了家族的声誉。 她实在是气不过,更怕小儿子吃枕边人的亏,把秦松叫过来耳提面令了一番,向他点明了段氏在其中耍的心机。本意是让他约束下妻子,结果没想到秦松像是pào仗一样被点爆了。 秦松跟昌定伯互殴了一场可挨了不少拳脚,连门牙都被打的松动了。在这之后他心里就憋着一股火气,对段氏就有了四五分的怨念。如今得知这一场闹剧是段氏自导自演的,怨念就增到了十分,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既痛恨段氏让他丢了面子,又怨念她差点阻拦了他的国丈梦,当场就对着胡氏叫嚣着要休妻,和段氏少年夫妻的那点子情分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胡氏拦他没拦住,急得眼前发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厥了过去。丫环婆子们连忙上来围住她,喂水的喂水,拍背的拍背,叫人的叫人。 至于秦松,早就一溜烟地跑回书房,写完了休书后杀回了段氏的正房,把墨迹未gān的休书拍到她的脑门上。 段氏楞在了当场,反应过来后掩面痛哭: “我为你生儿育女,还为父亲守过三年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道你受了那起子小人的教唆,来找我的不是!” 在气头上的秦松如何听得进去段氏的哭诉,他冷笑道:“你这个毒妇,我已经忍了你很久了。看在你生下了维儿的份上我才给你几分面子,要不就不是一封休书就能了结的事情了。” 段氏抹眼泪的动作不由得顿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的夫君。她生下秦绣后容貌损减的厉害,之后秦松就对她逐渐冷淡起来,从此流连于姨娘房中。不过她自认为生子有功,在秦松心中的地位与姨娘之流不一样,却没想到秦松不翻脸则已,一翻起脸来就要她的命。为了防止秦维、秦绣蒙羞,她这个做母亲的接了休书后只能吊死在侯府里面了。 秦松对着段氏因未施脂粉而肤色略微发huáng的脸,嫌弃地说:“你若是不想接了这封休书也可以,那就剃了头发,去家庙里面修行去吧,这样还能给孩子们留几分颜面。” 听得这句诛心之语,段氏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恨不得能跟秦松同归于尽。 万幸的是,胡氏和孙氏婆媳俩在这时赶过来了,阻止了人伦惨剧的发生。又经过一番jī飞狗跳,中间夹杂着段氏儿女的哭求,胡氏以侯府老封君的身份定下了对段氏的处置方式,即在房内抄写五百遍《金刚经》以熏陶心性,对外则宣称“抱病”需从此在家修养。 说完这些后,胡氏见秦松面上仍有些不忿的神色,便把小儿子留在房里细细地劝说。 “她就算犯下了天大的错事,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也得给她留点颜面。再说了,绮丫头转过年就得预备选秀的事情了,这时候你把她的嫡母给休了,她还如何参选呢?”胡氏语重心长地说,“过不了几年维儿就该娶亲了,你都是快要做祖父的人了,办事怎么还这么毛躁呢?” 秦松不情愿地应了声“是”。 胡氏望着秦松与亡夫有七分肖似的脸叹息道:“唉,你这样子,让我有何颜面去见你父亲啊。” 秦松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冷了:“要不是被李氏这个贱人的事情连累,父亲如何会过世呢?” “噤声。”胡氏脸色沉了下去,“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 出了这档子事,寿阳侯府这个年都没过好 ,主子们参加完段瑞的丧礼后就回侯府夹着尾巴做人,直至出了正月十五才又出来走动。 万幸的是,段瑞的死因未在京城传开,昌定伯府和寿阳侯府联起手来对外宣称段瑞是病死的,两家的颜面是勉qiáng保住了。 秦松与段氏大闹的这一场的相关细节,秦绮是事后用术法从孙氏和二房的下人这边得来的二手消息。 听完她们的转述,秦绮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实在是未想到父亲竟能对继母绝情至此。 秦绮从十岁起就认清了秦松对她毫无父女之情的事实,但是她一直以为秦松、段氏和段氏所出的子女算得上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呢。 段氏不是个合格的嫡母,却是个称职的主母,为秦松生儿育女、孝敬长辈,还捏着鼻子认下了秦松拉回来的一个又一个妾室。 秦松跟她夫妻十余年,出了事却能毫不犹豫地写下休书,这实在令人胆寒。 当然,秦绮不会同情心泛滥到去怜悯段氏,若不是她手段略胜一筹,这姑侄俩在寿宴当天就能把她一个闺阁女子bī死。她原本是想把段氏送去陪她侄子的,后来考虑到段氏死了自己还得替她守孝三年,就留了她一条命,日后再徐徐图之。 “怪不得母亲去的这么早,在这么个虎láng窝里熬着,摊上个冷心冷性的夫婿,气也要气死了。”秦绮感叹着,“真是‘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秦绮已经迫不及待逃离寿阳侯府宅子上方bī仄的天空了。 她握住葫芦形白玉佩,再次进入了隐藏其中的玄妙空间。《摄魂篇》的功法书册在她面前一页页翻开。她能翻开的最后一页已经接近书册的末尾了。 学会蜃楼术后,秦绮又学了几个新的术法,但是功用一个比一个jī肋,练习几遍后她就丢开了。她期盼的能撒豆成兵,焚山煮海的仙人功法连个影子都没有。 眼热地望向白玉书案上的另一册书卷,秦绮心想,或许它是《摄魂篇》的后续功法呢?这样她学完《摄魂篇》后就不至于无路可走了。 可惜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的,秦绮开始诵读一个名为“望气术”的术法的口诀。 《摄魂篇》所载的望气术与算命先生口中说的望气法不太一样,它是通过观测萦绕在人周身的“气”的颜色,判断对方心态情绪如何的术法。 看完功法说明,秦绮不由得在心中叹息道,怎么又是一个jī肋术法啊? ………… 秦绮刻苦修习的同时,孙氏正对着几张送来的宴请帖子发愁,思索了良久,从中抽出了宣惠公主府的帖子。 第22章 第一个世界22 宣惠公主府上,主人宣惠公主正招待着难得出宫一趟的胞弟定王。姐弟俩说起了私房话。 定王是个清俊的少年郎,穿着一身赤色的亲王常服,上面用金线绣着五爪蟠龙的图案,愈发趁得他面如冠玉,贵气袭人。 他不满地对姐姐宣惠公主说:“外祖和母妃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道人迷了心智,居然想把寿阳侯的侄女定给我做王妃,非说她有什么凤命。寿阳侯之前办了糊涂事,早就被父皇不喜了。他弟弟身上只挂着个五品的闲职而已。这样的妻族,我要它有何用?” 宣惠公主抿嘴笑道:“你不是说过非绝色不娶吗?寿阳侯府的大小姐我是见过的,称得上一句绝色。” 被宣惠公主拿小时候的戏言取笑,定王的脸上略微带上了些羞赧的神色,转瞬又恢复如常:“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容。王妃自当以德行为重。” 话未说完,定王的头上就挨了一下。他捂着额头,委屈地望着殴打他的“凶手”。 赏了胞弟一个爆栗子后,宣惠公主说:“我为了让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提前看一眼媳妇的人选,是办完了赏梅宴又要办赏雪宴,折腾了这么多天都不见你道声辛苦。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她,回去磨母妃去,跟我发什么脾气?” 定王气结,想要出言反驳,不过被宣惠公主一个眼风扫过就偃旗息鼓了。 就在这时,公主的心腹侍女走进了内室,打断了姐弟俩的眼神厮杀。 侍女跪下后向宣惠公主回禀消息:“启禀殿下,侍墨已经将寿阳侯府的大姑娘和其他几位姑娘引到花园这变了。” 宣惠公主转向定王说:“我去应付她们,你就先藏在屏风后面吧,侍琴会把秦家姑娘指给你看的。 定王摆了摆手:“躲在屏风后面偷窥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在楼上看一眼就行了。”他和宣惠公主谈话的地方是公主府后花园里的一处楼阁的顶层。 说完这话,定王走到窗前,毫不掩饰自家行迹地向下张望。 宣惠公主无奈地示意侍女上前给定王指人。 侍女小心地走到定王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细声细气地说:“殿下,披着大红色羽缎斗篷,围着貂鼠风领的那位就是寿阳侯府的姑娘。” 定王漫不经心地向楼下看去,目光定格在雪地里的红衣女子身上。红衣女子恰好在此刻微微抬起头来,露出了正脸。 定王顿时如遭雷击。 与其他几位闺秀走在一起的秦绮似有所觉地往楼阁上面张望。自从学会望气术后,她对旁人的情绪波动愈发敏感了,总觉得这个方向有人正在窥探她。 宣惠公主无奈地看着一脸失魂落魄的定王。自家弟弟此刻满脸的倾慕之色,嘴里喃喃自语着“绝代佳人,绝代佳人!”之类的胡话。 眼见着她邀请的闺秀已经被侍女带入楼中,宣惠公主只好整了整衣衫,出去接待她们。 定王紧紧地跟在姐姐后面想要一起出去,被宣惠公主发现后直往屏风后面推:“别吓到人家姑娘了,在这里躲着去。” 秦绮与其他两三位闺秀被公主府的侍女引导着进入前厅,先是大礼参拜宣惠公主,然后被引导着落座。 宣惠公主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在座的姑娘们,主要是秦绮,说着首饰衣料之类的闲话,神色间带着明显的神不在焉。 秦绮心中好奇,一边态度恭谨地回答公主的问话,一边悄悄地开启了望气术。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公主身后的紫檀云母屏风背后竟躲着一个人。 看着躲在屏风后面的未知人士周身萦绕的象征倾慕之情的粉红色光晕,秦绮险些惊呼出声。 想到宣惠公主的身份和这位贵女今日的态度,秦绮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这算不算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端王那边的情况尚是八字少一撇,谁能想到今日能收获定王的好感。也许她得改变一下行事策略了。 送走了秦绮在内的几位闺秀,宣惠公主急匆匆地赶到内室,见定王已收拾好了脸上的申请,正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水,不由得揶揄地说:“如何?可还满意?” 定王一脸正色地说:“婚姻大事,全凭母妃做主。”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我和秦姑娘简直是天作之合。” 宣惠公主再也忍不住了,指着定王大笑起来。 ………… 事情一如秦绮预想的发展。 开chūn四月,皇帝下旨诏令京城五品及以上官员家中十三至十六的女子参与选秀。秦绮带着寿阳侯府上下的期望迈进了宫城里。 五月,寿阳侯府接到了秦绮被选为定王妃的圣旨,被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砸懵了。不过家里能出个亲王妃仍是荣耀之事,胡氏等人怀揣满心的不解开始筹备起秦绮的婚事来。 同年七月,太子以“赋性奢侈”、“ bào戾僭越”等理由被废,引起朝野轩然大波,从此储位空悬。 定王作为唯二被封王的皇子之一,母妃出身高贵,在朝臣中有不少拥护者,隐隐有成为下一任太子的迹象。 寿阳侯府险些被这个天大的馅饼砸晕了。原定的太子良娣改为了亲王妃也就罢了,谁曾想到还有升格为太子妃的可能呢?胡氏立刻下令将秦绮的嫁妆再翻一倍。 定王的大婚之日被钦天监安排在了入秋后。眼见着没有几个月了,孙氏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连段氏都被暂时地从小佛堂里放出来了,只是仍被胡氏派来的人严加看管着,为的是怕外人察觉定王妃的母亲有不妥的地方。 一片喜庆欢腾中,秦绮却显得极为平静。半年jīng心谋划一朝得偿所愿,她心中自是有几分自得的,但又说不上有多畅快,更多的是迷茫。她有些不确定自己走的这条路是否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了。前途虽然一片光明,但道路上却充满了勾心斗角和委曲求全。 梧桐的声音把她从深思中拉回来:“姑娘,老太太找您。” 秦绮动身去见胡氏。路上遇到的下人们远远见到她就避到一边,深深地躬身行礼。秦绮感到分外好笑,自从指婚的旨意下来后,不光是侯府的主子们待她的态度起了变化,连这些下人们做事时都要比往常恭敬五分。 来到荣庆堂,秦绮发现除了胡氏在这里等她,父亲秦松竟然也在这里。 胡氏亲热地向秦绮招手:“好孩子,快过来,我和你父亲在说你生母留下的嫁妆的事情。你母亲留下的三间铺子和两处庄子,目前都被你父亲派人管着。将来这些都会添到你的嫁妆单子上面。” 秦绮过来的路上觉得无趣,就用望气术打量周围的人解闷,此刻还未将施展的手段解除。因此,她没有错过父亲秦松在听到生母名字时周身气息颜色的变化。 深黑色……秦绮眯着眼睛打量着生父,这是表示痛恨乃至于结下死仇的那种感情。 第23章 第一个世界23 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后,就再也消不下去了。 夜色已深,毓秀居却仍是灯火通明,秦绮仍未歇下。搁到往常必有管教嬷嬷一类的人物来劝诫,不过眼瞅着住在里面的人物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没哪个下人这么没眼色来触霉头。 秦绮静静地坐在卧房的梳妆台前对着立着的铜镜出神。一个雕着青鸾鸟的妆匣在梳妆台上半开半合,露出里面盛着的金累丝楼阁人物头面来。九支金簪组成了一幅王母宴群仙图,细密如发的金丝勾勒出殿阁回廊、仙人飞鹤和万树琪花。这套首饰是胡氏今天送过来的,说是她生母当年心爱的事物。 屋子里还有几个类似的盒子这样摊开着,首饰衣料到处都是。它们都是秦绮嫁妆的一部分,被侯府的各房主子送来让秦绮过目。秦绮看过后,丫环们就想把这些东西放到箱子里收好,却被秦绮制止了,因此卧房里就显得乱糟糟的。 秦绮的目光在这些东西身上流连。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待她冠上定王妃的名号后,衣食起居都会再上一个档次。若是真的走上那条通天大路,俗世的荣华富贵更是不在话下。 要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秦绮在心里问自己。皇家结亲先看门第,如果侯府这时候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就算圣旨已下,她能不能嫁进去也是个未知数。 可父亲在荣庆堂的表现令她如鲠在喉,不弄个明白,她将会迎来无数个无眠之夜。 既然我睡不好,府里其他人就先别睡了。秦绮心想。 做出决定后,秦绮感觉身子轻快了不少,起身向外走去。 “姑娘要去哪?这么晚了外边露水重。您得保重身子呀。觉得闷的话奴婢叫人把窗户开大些。”梧桐正在外间的榻上打哈欠,今日轮到她来值夜,此刻见到秦绮往屋子外面走连忙上前劝说。 秦绮径自吩咐道:“把我那件云锦的披风取来。” 梧桐知道自家主子是个不听劝的,只能按照秦绮的吩咐把一件薄披风拿来,然后给秦绮披到身上。 一边给秦绮整理着披风的系带,梧桐一边试探着自家姑娘的意思:“姑娘可是要去园子里散散心?” 秦绮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梧桐啊,这么多年跟着我,辛苦你了。” 梧桐困惑地抬头。眼神与秦绮对上后,她迷迷糊糊地退到一边,把鞋脱掉爬到榻上,自顾自地闭上眼睛去睡了。 秦绮用对付梧桐的法子处理了路上遇到的其他下人,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二房正院的院门处。 段氏的院落房门紧闭,守门的婆子打着瞌睡,结果一睁眼看到大姑娘出现在眼前,吓得猛地往后一跳,后脑勺撞到院门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大姑,姑娘。”婆子磕磕绊绊地说,“您,您怎么过来了?二太太已经睡下了。” 说完她向秦绮身后张望,发现没个丫环婆子跟着,心里不由得打鼓。 秦绮哪里顾得上吓没吓到这婆子,直接问道:“二老爷今晚歇在哪?” 婆子愣了愣,下意识地开口:“在冯姨娘那里,就是东北角的小院。” 说完心中恐慌之情大盛,婆子两眼一黑,顺着倚靠的院门滑下去,歪在地上人事不知。 秦绮果断地转身往婆子指的地方走去,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潜入冯姨娘的屋子。 进去后,秦绮先把屋子里的油灯点上了,昏huáng的灯光照亮了眼前的一块地方。 撩开绣着大朵大朵并蒂莲花的茜红色纱帐,秦绮打量着里面睡得香甜的两个人。 冯姨娘是秦松收入房中的新宠,才抬了姨娘没多久,此刻与秦松jiāo颈并卧,鲜妍的脸上仍带有一丝天真之态,与她枕边的男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秦松年轻时也是仪表堂堂,称得上京城高门中一等的风流人物,要不也不能跟李氏生出来秦绮这个女儿。可惜多年放纵声色下来,少年人的俊美早就不见了踪影,脸上已显出老态,皮肤松弛、眼睑浮肿。 她坐在chuáng边,从头到脚地细细打量着生父,然后果断地出手往他脸上扇巴掌。 秦松被从睡梦中粗bào地打醒,心情自然不会好,骂骂咧咧地说:“哪个不长眼地敢打你老爷我。” 待看到长女的脸出现在眼前,秦松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夜半三更,虫鸣不闻,即将出嫁的女儿在这个时辰突然出现在父亲与姨娘的卧房里,把自家父亲给打醒了,这怎么看都是一件极为诡异的事情。 睡在chuáng铺内侧的冯姨娘被秦松的叫骂吵醒了,揉着眼睛娇俏地说:“老爷,怎么了?” 秦绮略微抬了抬眼皮,就让冯姨娘继续去睡了。室内重归静寂。 秦松已经被吓得完全清醒了,他撑着身子坐起来,qiáng自镇定地说:“绮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说完,秦松腿肚子就开始打颤了,眼前这个一脸渗人笑的女子,真的是他的女儿吗?别是什么妖怪变的吧? 秦松对这个女儿不上心,平时遇上了也不过说两句话就完了,此刻越看秦绮越觉得陌生。 他左手死命地掐着冯姨娘胳膊上的皮肉,指望着多一个清醒的人陪他壮胆,结果发现对方怎么也折腾不醒。 “姨娘睡得好好地,父亲就别去打扰她了。”秦绮说道,嘴角微微勾起。 熟悉的嗓音听在耳中如同勾魂的鬼叫,秦松欲张口喊人相救,却发现完全说不出话来。 秦绮心里默念蜃楼术的起始口诀,瞳孔里闪过亮光,周身泛起了明huáng色的光晕。 她轻启朱唇:“我母亲,你的结发妻子,是如何去世的?” 秦松开口道:“她产后失调,一直用着调理身体的药,我让小厮收买了她房里负责熬药的丫环,在她服的药里加了活血的红花……” 心中虽早有猜想,但真的确认生母被生父害死的事实后,秦绮还是身子晃了晃:“我的母亲有何过错?为何要下此狠手?” 被蜃楼术控制住心神的秦林脸上似笑似哭:“李氏进门半年后,我房里的彩蝶查出了身孕,结果没过几天,彩蝶就小产了……不仅孩子没保住,人也去了……” “……大夫都说彩蝶的怀相不错,定是李氏下的狠手……后来李氏的父亲死了,她的兄长又立不起来,我要这么个毫无助力的正室有何用?” 秦绮的眼神冷的像冰,双手紧握成拳。 她把秦松弄晕了,转身去了祖母胡氏的院子。 ………… 荣庆堂中,胡氏迷迷糊糊地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松儿跟李氏的亲事是老侯爷定下的,这个媳妇死了就死了罢……还能再给松儿娶一房跟我贴心的媳妇……” “李氏生的是个女儿,长大后不过一套嫁妆陪送出去的事。段氏生了我的孙子,我何必费心为了个赔钱货下儿媳妇的面子呢……给她碗饭吃就不错了……” “……能为家族出力是她的福气……” 秦绮深深地看了胡氏一眼,最后去了孙氏的院子。 ………… 寿阳侯夫妇今晚歇在一起,倒是省了秦绮不少力气。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为对方补充着话语里的遗漏。 “李氏定是命中带丧,死了后还连累父亲……生的女儿可见也不是什么好的,能进太子东宫都算是她的福气……”这是秦林说的话。 “死了就死了罢,横竖是二弟下的手,怪不到我头上……我正好安排舅家表妹嫁进来。”这是孙氏说的话。 ………… 这么折腾了一圈,秦绮回到毓秀居的时候,天边早就露出了鱼肚白来。 她丝毫不觉得疲倦,再次坐到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想心事。 看着铜镜中映出来的芙蓉面,秦绮暗自叹息,不知在宫中待上个一二十年后,这张脸到时是个什么模样。内苑自有上好的保养良方,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熏陶之下,宫眷们老得必定比寻常人家慢些,不过眼睛中的疲态,可是那么容易掩盖住的? 十五年侯门闺秀生活的一点一滴在脑海中闪现,厌倦、烦躁、悲伤等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化为了一句低诉。 “我不甘心啊。”秦绮对镜子中的自己说,“要忍那么久,怕是没病也要忍出病来了。” 鬼使神差地,她握住了颈间带着的玉佩。 隐藏在玉佩中的玄妙空间里,白色的雾气正疯狂地翻滚着,形成的小型旋风席卷着空间里的每一处角落,白玉书案像是承受不住压力似的断裂成两截,上面摆放的《摄魂篇》被狂风撕扯着,很快成为了碎末。 原先跟《摄魂篇》并排放着的另一本蓝皮书册却在动dàng中毫发无损,蒙在书册上面的yīn影散去,露出了三个金huáng色的大字:《斩缘篇》。 《斩缘篇》哗啦啦地翻开,显出内在的文字。 “流光如电,百年瞬息;人之命数有尽,何不求逍遥之路……” “……求逍遥者,先断俗缘……” “……人心鬼蜮,诡秘难测,不妨一剑斩之。” 第24章 第一个世界24 钦天监选的大婚的日子是八月底的一个吉日。 寿阳侯府过了一个极为潦草的中秋节后就再次投入到备嫁工作中。虽说暑气消散得差不多了,天气称得上一句秋高气慡,可侯府上下都是忙得团团转,个个头顶着一脑门子汗。 秦绮的嫁妆里一半是李氏留下来的,另一半是寿阳侯府新添的,满打满算凑了足有一百二十八抬,其中不少是胡氏和孙氏贡献出来的体己物什,各类珍宝古玩数不胜数。 孙氏拉着为了秦绮的婚事才被放出来的段氏一起监督下人们给秦绮的嫁妆装箱。 当然了,办事的主要是孙氏,她盯着下人抬东西装箱的动作,连眼睛都不敢眨,语气更是一惊一乍地:“轻点,小心磕了插屏的边角……把妆奁盒打开,让我看看里面的东西……” 段氏只顾着坐在边上喝茶,她连着关了几个月的禁闭,虽说衣食起居上没受多少磋磨,jīng气神儿却是彻底消磨下去了,跟孙氏待在一起竟像比她大十岁。 她见孙氏对秦绮的嫁妆如此上心,忍不住嘲讽道:“嫂子可真热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嫁女儿呢。” 拿出帕子拭了下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孙氏的火气彻底被段氏的风凉话给挑起来了:“胡说什么。这是天家给侯府的恩典,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能不尽心办事呢?圣上赐婚的圣旨还供在祠堂里呢。” 段氏梗着脖子跟孙氏硬顶:“嫂子你就等着看吧,秦绮那丫头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指望着她提携侯府?下辈子吧!” 孙氏回神瞪了弟妹一眼,示意她闭嘴,然后威胁地扫视了在场所有下人一圈。 眼瞅着大房二房的两位主子就这么吵起来,嘴里还不gān不净的,底下搬东西的婆子们恨不得能当场消失。 ………… 大婚之日秦绮要穿的凤冠霞帔已经被礼部送到了寿阳侯府,如今都堆在毓秀居外间的屋子里。满室红彤彤的一片,珠光宝气好不耀眼,引得小丫头们老往里头看。 梧桐手里捧着一个底下垫着红色绸子的楠木托盘,满是喜气地把上面盛着的事物展示给秦绮看。 “姑娘,快来看这个凤冠,多气派啊。”梧桐喜气洋洋地说。 托盘上的凤冠是亲王妃品级才能带的九翟冠,正中是大块通透的翡翠雕成的牡丹祥云等物,顶端插着四只展翅欲飞的金累丝凤凰,凤嘴里各衔着一串长长的上好南珠攒成的珠花。 秦绮本来在闭目养神,不过见到梧桐献宝般地把凤冠捧过来,还是很给面子地打量了几眼,伸出手指戳了戳凤冠上金凤的红宝石眼睛:“是个好东西,戴上去能把人脖子给压断喽。” 她拨弄的动作幅度有些大,九翟冠上一只金丝攒成的鸾凤危险地晃动了两下。 梧桐惊呼一声,双手稳稳地捧住托盘往后退,哭丧着脸说:“姑娘,这时候可不带胡闹的。这么多颗珠子,若是掉了一颗,大婚那天可怎么办呢? 秦绮被她逗乐了:“放下吧,瞧你慌成那样。” 梧桐转身把凤冠稳妥地放好,嘴里仍在劝说秦绮:“姑娘,之前的话可不能再说了。大婚前咱们得求个好兆头。我这就去老太太给姑娘请回来的观音像那边拜拜。” 秦绮把她给叫住了:“不急,先让厨房给我送点夜宵过来,记得要两道清淡的菜。” 梧桐被秦绮这句话搞糊涂了:“姑娘晚饭用得不好?这时候用夜宵的话怕是会积食的,要不我让人拣些好克化的点心过来?” 秦绮气定神闲地说:“入秋后夜可是越来越长了,我随便吃点垫垫。” 梧桐只好出去叫小丫头给厨房传话,心里却直打鼓,她服侍了大姑娘这么些年,从没见她在就寝前吃过零嘴,更别提再来一顿夜宵了。 梧桐离开后,秦绮继续盯着自己的膝盖出身,左手轻轻拂过,一把清气凝成的宝剑逐渐成形。 食指拇指相触轻弹剑身,清亮的剑吟声在室内回dàng着。 秦绮满意地笑了笑。 ………… 夜色已深,整座侯府都陷入了沉睡。 侯府最西侧,离胡氏住的荣庆堂不远的地方是寿阳侯府的宗祠。黑油栅栏把里面的五间大厅严严实实地围住,正厅供着历代寿阳侯的画像。 这可是侯府的重地,平日里除了除夕等祭祖的正日子外从不开放。两房下人专门守在这里,平日里不做其他差使,只是白日里两人一组地进来打扫灰尘,到了晚上就把宗祠的院门用铁锁细致地锁好。 此刻,一盏又一盏的灯火在宗祠的正厅亮起,历任寿阳侯的画像下面的供桌上都放着一盏灯笼。 秦绮把最后一盏灯点亮后,提起从自己房里拿出来的玻璃绣球灯,撩起初任寿阳侯画像前面覆着的锦幔,细细打量着祖先的相貌。 据说先祖当年因不满鱼肉百姓的贪官,靠着一腔意气跟随当朝□□揭竿而起,征战二十年才创下这份基业,有了五代人的荣华富贵。 不知先祖当年起事前的心情是否跟我一样呢?秦绮胡思乱想着。 她身后的青石砖地上,胡氏、秦林和秦松母子三人,孙氏段氏妯娌两人悠悠醒转。 五人醒来后,发现自己手脚无力地瘫倒在宗祠里,秋日夜里特有的寒气透过双腿蔓延至全身。 周围历代祖先的遗像上面盖着的锦幔不知被何人撩起,每个供桌上都放着一个白灯笼,昏huáng色的烛火照亮了画像的下部,脸部却看不清楚,衬得画像上的人物神情愈发yīn森。 他们彼此间惊慌地打量着,完全摸不着头脑。 “莫,莫非是祖宗显灵,惩罚我等不孝子孙。”秦林战战兢兢地说出了一个猜测,眼神不住地往兄弟秦松那边瞟。 “噗嗤。”秦绮忍不住笑出声来。 五个人惊骇地往正前方看去,发现一身月白袄裙的秦绮俏生身后地站在初任寿阳侯的画像下面,头上钗环全无,乌油油的大辫子甩在身前,打扮得怪模怪样的。 “绮丫头,你这是怎么了?”胡氏尚保留着两分侯府老封君的矜持,冷静地发声问道。 秦绮轻移莲步,向五个人聚集的地方走去,语调轻快地说:“别急,会让你们做个明白鬼的。” 话音刚落,三下清脆的掌声响起。 瘫倒在地的几个人顿时如梦初醒,秦绮用蜃楼术bī问他们的记忆都回来了。他们想到秦绮的手段,个个吓得是魂飞魄散。 秦绮右手高高扬起,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腕子来,一把青色的宝剑凭空出现在她手中。宝剑不知是何种材料做成的,随着秦绮的动作竟如水波般dàng起涟漪,忽而分散,忽而聚拢。 某种味道难闻的液体从秦松身下冒出,他挣扎着往后爬去,但半天才挪动出两步的距离。 眼看秦绮越走越近,胡氏qiáng作镇定地问道:“你这是要为母报仇吗?我们可都是你的嫡亲长辈。更别说你后天就要嫁入天家了,你真舍得那大好前程吗?快把那把剑放下,都是自家人,一切好说。” 孙氏声音带上了哭腔:“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啊!都是他们下的手,把你送入废太子的宫里也是侯爷的主意。别找我,别找我……” 段氏已是闭目等死了,有段瑞的事情在前,她知道秦绮不会放过她的。 秦林试图把弟弟秦松拽到自己前面:“是你父亲派人给你母亲下药的!是他害死你母亲还气死你祖父的,跟我无关!” 秦松似乎是吓过了劲,说话完全找不到重点:“你母亲害了我的长子爱妾在先,我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到了阎王爷那边也能说理。你杀我会有报应的!” 听到秦松这句话,秦绮高举长剑向下斩去的动作愣是停滞了一刹那。 她叹了口气说:“你说的有道理,后宅妇人的手段无非那些,或许当年你通房的死真的是我娘亲出的手。我半岁就没了娘亲,其实对她也没有太多孺慕之情。” 见事情有门,秦松喜上眉梢,再接再厉地说:“好孩子,快把剑放下。我明日就到相国寺里为你母亲点上一盏八十一斤灯油的长明灯,日夜供奉。” 秦绮把水波dàng漾的长剑收到身侧,歪着头笑吟吟地说:“所以我今日所为,谈不上为母报仇,我是为自己报仇。” 长剑再次高高举起,这次剑身通体凝实,再无动dàng之感。 注视着底下五个人或挣扎,或哀求,或闭目等死的表现,秦绮笑得极为畅快。 十五年戾气,今夜一剑斩之。从此了断尘缘,天地任逍遥。 长剑斩落。 ………… 一刻钟后,冲天的火光从寿阳侯府的西路拔地而起。守夜的下人连声高呼:“走水了,走水了!” 花白头发的老道正在城内一处破破烂烂的道观里面打坐,刹那间心有所感,然后掐指一算。 他起身走到杂草丛生的庭院中,望着远处的冲天火光仰天大笑:“好,好,这一剑斩得好。” 第25章 尾声与起始 大火是从侯府西路的宗祠里了烧起来的。负责看管的两房下人发现宗祠里面着火后吓得脸都白了。除了祭祖的日子,宗祠一向是大门紧锁的,这火源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场火来势汹汹,从西边向整座宅院蔓延。侯府上下都从睡梦中惊醒,从屋子里匆匆忙忙地跑出来。一半的下人忙着用身边能取到的各种容器舀水救火,剩余的则赶着去救主子们。 几位少主子倒是早就被忠心的下人们带出来了,个个吓得是惊魂未定。不过以侯府老夫人为首的五位年长的主子和即将成为定王妃的大姑娘却都没了踪影。 侯府世子秦经在兄弟姐妹中年纪最长,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引导着众人往水源充足的后花园方向退去。 这场火一直烧到了天明才被勉qiáng扑灭。 秦经派管家清点人数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除了家中的长辈和大堂妹,侯府的其他下人们竟一个没少地从火里逃出来了。 可惜侯府已经是烧得不成样子,秦家的宗祠、胡氏住的荣庆堂、大房二房的院落连带着侯府的库房全都灰飞烟灭了。 说来也怪,这火竟然只在寿阳侯府的范围内烧得厉害,旁边的府邸都没溅上多少火星。 世子秦经发现长辈们都不见了之后,连忙派人去侯府内寻找,结果在最先烧起来的宗祠里发现了几具残骸。由于被火烧得厉害,只能勉qiáng拼凑成五六个人形。 秦家的几位小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现彼此脸上都满是茫然。这可如何是好呢? 这场火灾不仅让寿阳侯府的历代积蓄化为灰烬,也彻底摧毁了侯府的名声。当侯府火灾的具体情形通过下人的嘴传到外面之后,整个京城如同炸了锅一般。为什么侯府最尊贵的几位主子,连带着即将过门的定王妃会在半夜三更来到宗祠里把门反锁,然后把自己活活烧死呢?除了天罚就没有别的解释了。 这件奇事在街头巷尾被人议论了足有半个月,仍未有停息的迹象。 一个穿着打着五六个补丁道袍的白发老道走在街上,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山野村调。他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六岁道童打扮的少年。这个道童长相极为俊美,兼之气质出众,与老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位出家人如同两条游鱼般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老道在前面引路,头也不回地问:“可有心愿未了?” 道童本来正在好奇地打量着路边摊子上的货物,听到老道的问题,沉思了一会才回应道:“徒儿有一长辈卧病在chuáng,医者断言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老道脚步不停,语气平和地说道:“天数有定,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道童,也就是秦绮,停下了脚步,深揖一礼:“徒儿拜谢师傅。” 李家府上,趁着吴氏沉睡的工夫,李晟把祖母吴氏的心腹丫环给叫了出来,双眼通红地吩咐道:“表小姐的事情都给我死死地瞒着老太太,就说她在家里备嫁,一切都好。” 丫环低声应是。 不远处的茶房里,一个小丫环正守着炉子给吴氏煎药,听到动静好奇地向外面张望。 与此同时,仍做道童打扮的秦绮施施然地穿墙而过,从怀里掏出一个朱红色的小瓶,取出一个通体流光的药丸投入煎着药的铜锅里。黑漆漆的药汁颜色顿时有了些许变化。 秦绮转身而去。 …… 定王坐在自家新修成的王府后花园的凉亭中生闷气,周围一个人没有,宫女太监们都被他打发到远远的地方,不让靠近。 他是从宫里逃出来的。半个月少,定王本来美滋滋地等着接漂亮媳妇过门,结果一觉醒来后发现未来岳丈家被一把火烧了个gān净。岳父、岳母和传说中带着凤命出生的老婆全部化为灰灰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啊。 定王忍了又忍,但每天都会被宫里各种别有意味的眼光洗刷一遍,忍到最后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德妃怕他在气头上惹出祸事来,求了皇帝让他出宫去散散心。 他不想去姐姐宣惠公主那边再听一遍安慰的话,索性来到自家王府里,挑了一处景致还算不错的地方坐下生闷气。 定王却不知道,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对不请自来的师徒在偷窥他。 老道懒洋洋地说:“定王这小子长得挺俊的,后不后悔?” 秦绮笑道:“连面都未曾见过,谈何后悔。不过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放心,他的命好着呢。”老道说,“老皇帝活不了几天了,他身上的紫气都快盖不住了。” 秦绮摇了摇头:“终究是我的罪过。” 老道说:“罢了,罢了,就让我这个做师父的帮你了却这段因果吧。” 一边说着,道人一边将两只手指并起,刹那间剑气横生,在定王身边虚斩了几下。 定王只觉得心思清明,浑身舒畅,不由得惊讶地站起来,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是?”秦绮好奇的问。 道士嘿嘿笑道:“让他少经些波折罢了。” 秦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老道望着天空说:“这世界大得很,走吧,带你去开开眼界。”然后袍袖一挥,带着秦绮 腾空而起,飞向更广远的天地。 ………… 恍惚中,秦绮回归到了无限空间。 她如一只风筝般飘dàng在半空,浑浑噩噩间,主神无机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唤回了她的神智: “第一个世界,未违本心,通过。” 主神话音刚落,秦绮第一个世界的记忆就迅速回笼。 想到自己在宅斗的世界熬了这么久秦绮就觉得后怕,差点就走上宫斗的道路去跟一群女人争男人了,万幸最后时刻顺从了自己的心意,让渣渣们直接灰飞烟灭。 不过想了想秦绮又觉得不对,自己的本心难道是不慡了就掀桌子开gān吗?未免太没有美感了吧! 没等秦绮吐槽完,主神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二个世界,编号3089地球,华国21世纪。” 第26章 第二个世界01 秦绮,二十九岁,性别女,众人眼中的人生赢家。 案例一:颜值 秦绮颜值七分,身材盘正条顺,化个妆换身裙子就堪称女神,素颜出门也能秒杀一片。 案例二:爱情 她与现任男友在大学里开始jiāo往,毕业后两人挺过了长期异地恋、家人反对等感情危机,于今年年初结束了十年的爱情长跑,成功升职为一对未婚夫妻。 案例三:事业 事业是秦绮人生赢家成就中最无法令人忽视的一点。大学时她误打误撞地加入了本专业学长的创业公司,跟着十几个人的小团队一路披荆斩棘至今,将原来的草台班子打造成业内的独角shòu公司。公司不久前赴港上市,秦绮作为公司的元老级人物成功在三十岁前实现了个人财务自由。用好友冯小熙的话来说,她现在是想包几个小白脸就能包几个小白脸。 已经辛苦工作了一整天,闲暇之余,秦绮开始刷微信朋友圈打发时间。关于她公司上市的新闻在朋友圈里仍是热度未消,知道她工作情况的熟人们不停地@她,恭喜她升级到小富婆级别。 收获了一堆羡慕嫉妒恨后,秦绮笑着退出了朋友圈准备继续工作,却发现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弹出来。 【冯小熙:所以,你俩的正日子究竟定在什么时候?我还能不能做伴娘啦?】 秦绮的脸色立刻暗淡下来。 她心情烦躁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中指上带着的订婚戒指在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的日光的映she下闪着夺目的光。 打量了下玻璃墙外面的下属们,秦绮果断地起身把办公室的所有百叶帘给放下来,以防止他人窥探。 做完这一切,她返回到座椅上,手指动作飞快地回复闺蜜的信息。 【秦绮:暂定在秋天,但我觉得冬天也不错,或者明年chūn天更好】 发出这条消息后,对面沉默了许久,秦绮等得不耐烦,正准备把手机扔到一边时终于收到了回复。 语言异常简短。 【冯小熙:电话否?】 秦绮从手机通讯录里挑出了冯小熙的手机号码直接拨了过去。电话接通后,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传到了秦绮的耳中。 “我记得你告诉我订婚消息的时候,是说计划今年5月就要办婚宴的,现在又拖到了秋天,你还跟我说能拖到明年更好?有没有搞错啊,你和他有这么忙吗?”冯小熙嘴皮子飞快地吐槽道,“难道是你觉得李明轩那小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想再考察考察?” 秦绮一边转着手里的签字笔一边回答:“明轩没什么问题,原因在我…我只是有点害怕。” “恐婚症?”冯小熙怀疑地问道,“我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居然会害怕结婚?你跟李明轩在一起这么久了,不至于吧?” 秦绮声音放低了些:“明轩之前跟我说想结婚后早点要孩子,所以我才……” “哦,了解。”冯小熙了然地说,“你一直都不太喜欢小孩子。但这种事情你可以和他商量啊?就说想享受几年二人世界呗。我觉得李明轩和他父母是可以理解的,你又不是说一辈子不生。” 秦绮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其实,我也有点害怕结婚。“ 冯小熙默了默,半天才回应道:“咱俩好久没见面了,周末一起吃个饭如何。你不会还加班吧?” “好啊。”秦绮笑着应道,“见面再聊。” 结束与朋友的通话后,秦绮看了眼时间,就提包离开了公司。 她出发的目的地是一家心理诊所。 秦绮二十岁之后的人生说得上是一帆风顺,即使遇到了些许挫折也很快过去,可以说是一路奋斗然后走上了人生巅峰。 二十九岁的秦绮所拥有的一切,是十一年前刚从一座北方小县城考到首都来的她完全无法想象的。回顾往昔,她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是十八岁前的生活依旧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原生家庭带来的浓重心理yīn影,她挣扎了许久后才成功将其淡化。然而最近受到结婚相关事项的刺激,往日生活的yīn影在秦绮心中再次死灰复燃。 秦绮不得不选择向专业人士求助。 心理诊所前台的漂亮小姑娘对她露出一个完美展露八颗牙齿的微笑:“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秦绮说:“我姓秦,约的是吴医生。” 小姑娘快速地浏览着电脑上的记录,然后客气地说:“秦小姐,请上二楼。吴医生正在等您。” 秦绮点了点头,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过来了,因此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吴医生诊室的位置。 进入吴医生的诊室后,秦绮打量了一圈里面的陈设,感觉稍微放松了些。房间的墙壁刷成了淡淡的橘huáng色,给人以温馨之感。离门不远的地方摆着一张看上去就很舒服的布艺沙发。 吴医生是个短发jīnggān的女子,脸圆圆的像是秋日的苹果。她熟络地招呼着秦绮:“秦小姐,请坐。” 秦绮在布艺沙发的正中坐下,双手略显拘谨地放在在膝盖上。 吴医生先把一杯刚泡好的红茶放到秦绮身前的茶几上,然后在她斜前方的单人沙发上落座,手里拿着文件夹和签字笔,用跟朋友闲聊的态度对秦绮说:“最近过得怎么样?” 秦绮捧着杯子,双眼放空:“老样子。一想到结婚生孩子我心里就发慌。” “上次我们聊完之后,你有跟你未婚夫谈过你的感受吗?”吴医生问道,一边记录着秦绮的回答。 “有的。”秦绮烦躁地撩了撩头发,“我确定不是他的问题。他能做到的都做到了,是我的错。” 吴医生做了个安抚性的手势:“人们对于生活状态的转变总是会感到不安的。婚姻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转折点之一,感到恐慌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这并不是什么错误。” 秦绮长呼出一口气:“其实我知道问题的缘由在哪里。我大学时自学过一些心理学相关的内容,读到过这么一句话,‘人的一生总是在弥补童年的缺失’。” 吴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秦绮:“所以你认为自己对婚姻的态度与你的童年有关。” “前几次过来,我没对您说过我家里的情况吧?”秦绮瘫坐在沙发上,“说实话,我成年之后就没有对任何人详细说过家里的事情了,即使是我的未婚夫知道的都不多。” “从哪里说起呢。”秦绮用手捂住了眼睛,避开了吴医生探究的视线。 第27章 第二个世界02 “我老家是北方的一个小县城。家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个比我小五岁的弟弟。弟弟出生前的生活,我已经没有印象了。反正从我记事起,对家里人就没有什么温暖的回忆。”秦绮静静地讲述自己成年前的生活,语气极端低落。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秦绮童年生活不幸的根由就是拥有一对异常重男轻女的父母。 秦绮简单地挑了几个有关她父母如何重男轻女的案例讲了讲,清楚地看到吴医生的眼睛里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所以,你父母对你的态度,是你不敢踏入婚姻生活的原因?”吴医生先给了秦绮一些平息情绪的时间,然后接着问道。 “他们对我这个女儿的折磨,以及对我弟弟无条件的溺爱,几乎是完全毁掉了我对家庭生活的期待。我想象不出正常家庭里的父母是如何与他们的子女相处的。就像一场持续多年的噩梦,即使我已经清醒过来了,但想起梦里面的细节时仍会害怕到全身发凉。”秦绮说,“要不是非常幸运地遇到了我的男友,这辈子我多半就要孤独终老了。” “也许你可以试试与家人谈谈你的感受,让他们正视带给你的伤害。”吴医生建议道。 秦绮的脸部怪异地□□了一下:“跟我父母讲道理吗?我早就放弃了。说实话吧,自从我上了大学,有能力脱离他们的掌控后就没有再跟他们见过面了。” 吴医生有些不敢相信:“大学后你再也没有回过家?” 秦绮冷笑道:“让你不停做噩梦的地方有什么资格叫作‘家’呢?我确实是十一年没有回去了,离他们越远,我的日子是越过越好。” 她的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当然啦,没有家里的经济支持,我的大学生活过得确实是挺辛苦的,不过撑过那几年就好多了。” 吴医生惊讶地注视着秦绮,她从业这么多年,接待过不少类似重男轻女家庭长女出身的患者,这些人往往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扶弟魔”生活后才开始觉醒,然后努力摆脱原生家庭,一般来说得挣扎多次才能逃开。眼前的这位却可以称得上是决断力惊人,成年后就果断跑路了。 “不过,老家我还是偷着回去过几次的。我能不认爹妈,却不能不认老师。”说到这里,秦绮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不少,“我上完初中后,父母就不想供我继续念书了,他们bī我去技校之类的地方学门手艺养活自己。是我当时的班主任huáng老师看不下去,说服了他们后又为我出了高中的学费。没有huáng老师,我连高中都上不了,更别提大学了。huáng老师可以说是我一辈子的恩人。” 吴医生声音柔和地说:“将过往的痛苦倾诉出来有助于你克服过去生活带来的yīn影,也许你可以试着跟身边的朋友谈一谈。只有正视问题,才能找到办法解决它们。今天你和我能聊到这些,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当你觉得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去与你的男朋友谈谈对婚姻生活的看法。” 秦绮说:“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周末刚约了一位朋友谈心。之后我也会再跟我未婚夫谈谈的。我好不容易才摆脱那群垃圾,总不能让他们继续毁了我之后的人生。” “谢谢医生,跟你谈过之后我感受好多了。”秦绮优雅地起身,脸上露出了礼节性的笑,“婚期定下来后,我会送请柬过来的。” 吴医生明显有些猝不及防,这还没怎么谈呢,就完事了? “若是有需要的话,我会再跟您预约的。谢谢您,吴医生。”秦绮告完别后,gān脆利落地带上了诊室的门。 望着秦绮离去的背影,吴医生心里默默吐槽道,了解自身心理问题的缘由,知道解决的途径,同时也不缺乏付诸行动的勇气,甚至直接把我这个心理医生想说的话都说完了,那还要我有何用呢?这位实在是不走寻常路。 心理诊所楼外,秦绮脚步轻快地走在路上,这么倾述一番后,她觉得心情好多了,简直无法想像为什么前段时间自己总是怨天怨地的,真是丢死人了。未来的生活如此美好,她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 想到这段时间来可能看出来什么所以一直忍让退避的男朋友,秦绮心里格外愧疚,思考着要如何补偿他。 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秦绮疑惑地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然后接起了电话。 “喂,思思姐。”秦绮说,来电人是huáng老师的女儿huáng思思,年纪比她大三岁。 “秦绮,我爸他……昨天夜里去世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了秦绮耳中。 秦绮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 ………… 秦绮以最快的速度踏上了回老家县城的道路。 回去的jiāo通极不方便。秦绮得先坐飞机到省会,然后坐绿皮火车到县城北边的地级市,最后转乘长途大巴才到达目的地。 师姐huáng思思特意开车来长途汽车站接她。 坐上huáng思思的车,秦绮连安全带都没系就迫不及待地问:“思思姐,老师是得了什么病?怎么去的这么突然?” huáng思思的声音里满是疲惫:“那天晚上我爸从外边遛弯回来就说感觉身体不舒服,七点多就上chuáng睡觉了。” “我妈当时没当会事,结果第二天早上叫他起chuáng的时候,却发现他怎么也喊不醒,一摸我爸身子,发现早就凉了。” “拉到县城的医院……医生说是心脏病突发,夜里人就去了。”huáng思思哽咽道。 听到这里,秦绮眼睛有些湿润。 她安慰huáng思思:“如果是梦里去的,老师应该没受什么大罪。” huáng思思苦笑了声:“希望吧。我爸上个月还说想去省会参加秋季马拉松……谁想到……” 顿了顿,huáng思思接着说:“县里这两天有个考察团过来,宾馆什么的都订满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先住我家里吧。” 秦绮说:“给思思姐你添麻烦了。” 犹豫了三秒,huáng思思说道:“我妈这两天的jīng神不太好,有什么事情的话,请多担待。” 第28章 第二个世界03 huáng老师和妻子何颖退休前都是秦绮学校的老师。他们现在住的是学校在九十年代福利分房时期分给他们的一套小三居。 房子的户型是老式板楼的那种,为了尽可能地扩大内部房间的面积把客厅的功能给牺牲了,所谓的客厅更像是狭长的走廊,只能勉qiáng摆下一张长条形的餐桌。客厅没有窗户,完全照不进日光。秦绮跟在huáng思思的身后进了房门,眼前突然一暗。 四周静悄悄地听不到一点声音,屋子里暗成这样也没有开灯。秦绮小声地问huáng思思:“师母是睡下了吧?” huáng思思摇了摇头:“不会的……她,睡不着。” 她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妈,你在吗?我带秦绮回来了。” 主卧的门被打开。一个六十来岁年纪的老太太坐在轮椅上从卧室里面出来了。 老太太头发花白,满脸的愁苦神色,嘴角也耷拉着。她就是huáng思思的母亲何颖。 何颖对huáng思思说:“回来了?回来就好。” “师母好,请您节哀。”秦绮上前一步,恭敬地向何颖问好,眼睛微微有些泛酸。上次她来见huáng老师的时候,师母要比现在有jīng神得多。 何颖盯着秦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小秦啊……好久没见你了。老huáng前几天还跟我说起你呢。他说你跟男朋友的好日子快定下来了,到时候要带我一起去参加婚礼顺便再玩一圈。谁想到还没等到你结婚,他人就没了。” 说到这里,何颖的眼泪滚了下来。 秦绮僵在原地,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妈。”huáng思思急忙上前走到轮椅旁边,半蹲下来低声劝慰着母亲。何颖哭了一会,不再搭理女儿和秦绮,自己推着轮椅回屋子去了。 huáng思思苦笑着看向秦绮:“她只是太伤心了,你别见怪。爸走的急,当时我又不在家里……我妈一觉醒来发现人没了,受了很大的刺激。” “我怎么可能会怪师母呢?”秦绮宽慰着huáng思思。 huáng思思带着秦绮往里面去:“我妈这几天睡觉时老做噩梦,我得一直陪着她。我的屋子正好空着,你先住我这边吧。” “不用了,思思姐,怎么好意思呢。”秦绮推脱道,“小屋里的单人chuáng还在吗?我睡那里就可以了。” 秦绮指的小屋是一间类似杂物室的屋子。这间屋子朝向是正北方,到了夏天比其他房间要凉快得多。huáng老师天生怕热,因此特意摆了一张单人chuáng在里面,夏天经常过来午休。 秦绮读高中的时候跟家里人的矛盾愈来愈大。到了高三下半学期的时候,huáng老师担心秦绮的家人会影响她的学习,就让秦绮假期的时候到他家住。秦绮当时就是睡在这间屋子里的。 huáng思思显然也是想到了那段日子:“在的。没想到你还记得它。上次你睡在那里,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吧?日子过得真快啊。” 她陪着秦绮进了小屋。这间屋子现在是满满当当的,除了秦绮刚才说的那张单人chuáng和一个书架外,其他能落脚的地方都堆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和各种叫不上来名字的东西。秦绮打量了几眼,发现都是些类似旅游纪念品的东西。 秦绮目瞪口呆,惊讶地说:“这些都是……” huáng思思无奈地说:“我爸这些年出去旅游的时候,总喜欢带这些没用的东西回来。你的行李没地方放了吧?要不放我屋里?” “呃,反正我没带多少东西过来,稍微挪挪位置就可以了。”秦绮说,这次她走得急,就拉了一个小行李箱过来。 huáng思思看了下墙上挂钟显示的时间:“居然都这点了。我妈胃不好,我得赶紧做饭了,就先不帮你收拾了。吃完饭我再来帮你换被褥。” “快去吧,我自己收拾就行。”秦绮说。 huáng思思走后,秦绮盯着眼前的屋子发愁。她真没想到一身书卷气的huáng老师退休后竟养成了仓鼠的习惯,眼前几乎没有她下脚的地方。 她艰难地跋涉到了chuáng边,一番挪动之后终于给自己腾出了点地方来。 秦绮被眼前的乱象刺激得qiáng迫症发作,想出手帮huáng思思收拾下这间屋子。 huáng思思已经结婚生子,跟老公孩子一起住在外地。为了照顾母亲,huáng老师的葬礼结束后她就准备把何颖接到她住的城市。秦绮听她话里的意思,估摸着她要对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做一番整理,除了一小部分会留下做纪念外,剩下的就都得扔掉或卖掉了。 收拾前还是需要跟主人说一声的,秦绮去厨房找huáng思思。 听秦绮说完自己的想法,huáng思思感激地说:“我爸把东西买回来后,新鲜劲一过就统统把它们扔到小屋里,从来也不收拾。我正头疼着呢,那就辛苦你了。” 秦绮回去就开工了,把数量繁多的旅游纪念品给分门别类,放到不同的收纳箱里。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秦绮突然感觉左手传来一阵刺痛感,她连忙把手缩回来,发现掌心不知道被箱子里的什么东西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此刻正不停地往外冒着血珠。 秦绮疼得直吸冷气,赶紧拿一张纸巾捂住伤口,然后皱着眉头往纸箱子里面看去,很快就定位了“罪魁祸首”。 那是一个类似阿拉丁神灯造型的镀银铁质摆件,上面刻着密密麻麻颇具异域风情的花纹。这摆件大概有些年头了,银质的表层已经暗淡发黑。神灯摆件主体造型是优美的流线型,灯身延伸向前,形成一个又长又尖的壶嘴。 秦绮的左手正好戳到了这里,她低头仔细看了看“凶器”,发现上面还沾着她的血呢。 研究了下伤口的状况,再看看摆件尖嘴处斑驳的痕迹,秦绮觉得自已有必要去补上一针破伤风疫苗。可惜今天时间太晚,只能明天再去县里面的医院了。 秦绮起身离开房间,去找huáng思思要创可贴。 在她的背后,神灯造型的摆件如同活物般地□□了一下,尖尖的嘴部钉住秦绮刚刚用来止血的纸巾,贪婪地□□着上面的鲜血。 这样还不满足,它最后gān脆叼着这块纸巾将其一点点撕碎,然后彻底吃到肚子里面。 一连串动作下来,神灯摆件又恢复了原先的无辜模样,只是灯身略微带上了些类似陈旧血迹的暗红色。 等到秦绮回来后,她未发现丝毫的异常。 第29章 第二个世界04 一夜无事。 秦绮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前往县城医院打破伤风疫苗。 医院早上并没有多少人过来,秦绮很快就打完了针。她急着去帮huáng思思的忙,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结果在医院走廊的拐弯处险些跟一个抱着两三岁孩子的女人撞上。 “对不住,对不住。”秦绮连声道歉着向后退。 秦绮差点撞到的这位母亲怀里抱着的孩子脸色蜡huáng蜡huáng的,明显是病得厉害的样子。 秦绮愈发感到抱歉。 女人抬眼看向秦绮,她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装,身体在里面显得空dàngdàng的,憔悴的面容上依稀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姣好来。 女人打量了几眼秦绮,一抹困惑的神情从眼中闪过,接着慢吞吞地说:“……没事。” 秦绮急着赶回huáng老师家里,就没注意到对方有些奇怪的反应,越过她小跑着往医院外面走。 抱着孩子的女人立在原地没动,她回身望着秦绮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怎么觉得这么眼熟……” 她苦苦思索着,直到怀中孩子的哭声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女人小声哄着怀里抱着的孩子:“乖宝贝,不哭不哭,妈妈这就带你去看医生。” ………… 从医院回来后,秦绮跟huáng思思一起出发前往殡仪馆去为huáng老师的告别仪式做准备。 去的路上仍是huáng思思开车。 huáng思思双手握着方向盘,疲惫地对秦绮说:“这次真是太麻烦你了。我老公今年被外派到国外,公公婆婆得帮我照顾孩子。如果你不过来,我连个能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思思姐,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秦绮说。 huáng思思扭头看了一眼秦绮,显得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咬了咬牙说道:“也是我考虑得不周到。这次我爸的告别仪式上来的人怕是不会少……咱们这的情况你也了解,县城里人少,消息传得特别快。我怕别人会把你回来的消息告诉你父母……万一……他们找你来闹事……” 秦绮无所谓地说:“来就来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们还能把我怎么着吗?” “你去读大学后再也没有搭理过他们。他们可生气了,说话就不太好听……”huáng思思吞吞吐吐地说。 秦绮冷笑道:“是说我出去卖了吗?还是说我死在外面了?比这更难听的话我都听过无数次。他们也就敢在背后耍点这种威风。” huáng思思仍有些担忧:“万一他们到B市,去你公司那边闹事……” “在县城我得让他们三分,B市可是我的主场,他们摸过去的话我有的是办法治他们。”秦绮满不在乎地说。 huáng思思略微放下心来。 十分钟后,两人来到了殡仪馆,huáng老师的遗体就寄存在这里,等待告别仪式后就进行火化。两个人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布置huáng老师的灵堂。 huáng老师生前人缘极好,又和爱人何颖一样都是县城中学里的老师。学校知道huáng老师去世的消息后,特意在校园网站上发布了讣告。被huáng老师教过的学生也在同学群里各种转发消息。因此这次前来参加葬礼的人群中,学校老师和huáng老师生前教过的学生就要占了大头,至于亲朋好友就更不用说了。 县城的风气是红事白事都要大办。huáng家母女因此决定尽量把这次告别仪式办的隆重些。好在殡仪馆礼厅里各样东西都是齐全的,准备起来不算费事。 第二天的告别仪式上,huáng思思和何颖母女俩被前来致哀的访客们围住了腾不开身。秦绮就帮着huáng思思处理各种琐碎的杂事。 县城里圈子小,彼此间几乎都认识。秦绮又是个漂亮姑娘,容易招人议论。有人就开始jiāo头接耳起来:“这姑娘是谁啊?怎么没见过?是huáng老师亲戚家的孩子吗?结婚了没有?” 消息灵通人士已经从主人家那边打听出了消息:“是huáng老师的得意门生呢,当年高考是县状元,考到B市B大。老huáng以前向我炫耀过几次。” 问话的人想了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有印象了,她不是学校后面开小超市的老秦家的姑娘吗?都十年没看见过她了,好像考上大学后她就没回县城。搞得她父母成天跟人说养了个白眼láng出来。” “不孝顺的话还特意赶回来看老师?”对方怀疑地问道。 站在附近的身形单薄的女人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睛里闪过一丝喜色。她悄悄地溜到灵堂外边,掏出了手机。 如果秦绮在这里就能发现,这位就是她昨天早上在医院里面差点撞到的抱着孩子的女人。 告别仪式后,秦绮陪着huáng家母女俩将huáng老师的遗体火化,并将收敛的骨灰装入骨灰盒。由于墓地仍未定下来,huáng老师的骨灰盒就暂时寄存到了殡仪馆。 折腾了一整天,再加上受到亲眼目睹恩师遗体化为灰烬的打击,秦绮现在是满身的疲惫,回了huáng老师家就往小屋那边走,想要休息一会。 huáng思思却在这时她拉到了一边,示意有话要说。 秦绮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她。 huáng思思咬了咬牙,语速飞快地说:“早上我没注意这件事,后来我核查礼簿名单才发现,今天来参加葬礼的我爸的学生里有你的弟媳妇。” “哦,”秦绮不知道脸上应该露出什么表情,“所以呢?” 她确实不知道弟弟已经成家的事情,没想到huáng思思还有更劲爆的信息。 “她……我也是刚听人的。她嫁给你弟弟后就怀孕了,结果生产的时候遇到大出血,不得不彻底切除子宫,偏偏最后生的还是个女儿。”huáng思思小心翼翼地说。 ………… 秦绮脚步虚浮地回到了暂居的小屋,然后倒在chuáng上。 生父生母是个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了。他们当年想要儿子想到疯狂,如今也会再想要孙子想到疯狂。 秦绮的这个便宜弟媳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唯一一次生育还生了个女儿,在家里的待遇可想而知。唯一的希望就是秦绮的弟弟秦楠对老婆感情深厚,能够抗住父母的压力。 眼见着童年遇到的噩梦有可能在另一个小女孩身上重演,秦绮心里并不好受。尘封在内心深处的苦涩记忆全部翻卷上来。那些当年加诸于身的rǔ骂和拳脚,秦绮本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现在却发现一件比一件记得清晰。 回忆往事,秦绮对父母的恨意再次攀升。 被埋在纸箱深处的“神灯”与此同时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一股深灰色的雾气从刻着繁密花纹的尖嘴处冒出来,无声无息间在整个屋子扩散开来。 第30章 第二个世界05 秦绮又不是瞎子, 很快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见到纸箱子不停地向外冒灰烟,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而是觉得着火了, 于是赶紧起身向门外跑去。纸箱里飘出来的烟并不浓,可见这火才烧起来, 接一盆水泼过去怎么着也能浇灭了。 可惜她跑步的速度快不过灰色烟雾蔓延的速度,不小心吸进去了一口, 顿时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已经摸到门把的右手也放了下来。 在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下, 秦绮晃悠着身子后退两步,一头栽倒在小chuáng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灰色雾气现在简直称得上是从“神灯”尖嘴处往外喷溅了。随着涌出的雾气越来越多,雾气逐渐向中央聚拢汇合, 凝实成一只灰色烟雾大鸟的形状。 烟雾凝成的大鸟展翅飞起, 向秦绮的身体上扑去,随后一点点地被秦绮左手的伤口吸收。 不一会儿, 灰色烟雾被秦绮的左手吸了个gān净, 小屋又恢复了之前的无辜模样。 chuáng上,秦绮沉沉地睡去,梦境世界的大门向她打开。 ………… 梦境世界的主体是一片gān枯guī裂的土地, 毫无生命存在的迹象。不时有风席卷而过带起地面表层的huáng沙,形成小型的沙bào。枯huáng色的大地向四方蔓延直至与天际相接。天幕上方是翻腾的血色海洋。 秦绮就在这么个诡异的地方醒来了,望着眼前堪比顶级魔幻大片中的场景,不由得目瞪口呆, 自己的这个梦未必太霸气侧漏了吧。 是的,秦绮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现在是在梦中,因此她倒不觉得怎么害怕。 打量着四周的景物,秦绮的困惑越来越浓。除了自己,这个地方竟然什么活物都没有。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地面剧烈地颤动起来,震得秦绮东倒西歪。接着是狂风大作。扑面而来的沙尘让秦绮忍不住用双手掩住口鼻。 烟尘散去后露出了掩藏在huáng土之下的累累白骨。这还不算完,数量众多的白骨被无形的巨手操纵着,在空中划出道道优美的抛物线后落到秦绮眼前,最终堆积成一张颇有气势的白骨王座。 一个小黑点从天空的血海里挣脱出来,带出朵朵血色làng花。黑点由小变大,向白骨王座迅速靠近。 然后,一只乌鸦从天而降,施施然地落到白骨王座的正中央。 乌鸦、白骨和血海,这已经是鬼片的标准配置了啊。秦绮谨慎地后退三步,右手不停地拧着大腿的皮肉,试图从这个奇怪的梦中醒来。 眼前的这只乌鸦通身漆黑,是那种能把所有光线吸收进去的黑。两只暗红色的眼睛在黑色羽毛的映衬下格外突出,此刻正幽幽地望向秦绮所在的方向,如同两盏地狱中燃烧的鬼火。 面对着惊慌的秦绮,乌鸦将一只翅膀举到身前,另一只翅膀背到身后,做出类似鞠躬行礼的动作:“夜安,女士。” 秦绮恍恍惚惚地想,这只乌鸦说话居然还能带翻译腔。 “在下是厄运与死亡的使者,感谢女士向我馈赠的鲜血,将我从多年的沉睡中唤醒。”乌鸦彬彬有礼地说着,座下的白骨王座像是活物般扭曲蠕动,分外渗人。 眼见着这个梦已经彻底扭曲成噩梦了,秦绮只能使上十二分的力气继续猛掐自己大腿。腿部的一小块皮肤被她掐成了青紫色,疼痛神经在向秦绮的大脑发出qiáng烈的抗议。 搁在往常,秦绮早就该醒了。但是这次她疼得都快跳起来了,乌鸦连带着它身下的白骨王座却并未随这个枯萎的梦境世界一同破碎消失。 折腾了一番后,秦绮困惑地开口:“……不是梦吗?” 似乎被秦绮的动作给逗乐了,乌鸦声音里带着笑意地说:“抱歉,这里是梦境和现实的jiāo汇处。您这样做是醒不过来的。” “哦。”秦绮面无表情,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对方,心里的恐慌情绪却愈来愈浓。她也不知道现在能做些什么了,梦里的这只怪鸟既然第一句话说的是感谢,说明事情还没发展到最坏的程度。 自救从套话开始,秦绮试探地问道:“呃,我不记得有帮过您什么。” 乌鸦温声说:“这样解释应该比较直观。” 话音刚落,huáng沙白骨全部消失,秦绮惊喜地发现自己回到了在huáng老师家暂住的小屋里。 不过房间里多了些超自然画风的不和谐因素。比如说梦里那只能说人话的乌鸦就在房间的半空悬浮着。他把翅膀向下一压,墙角处摆着的纸箱子就有了动静。 阿拉伯神灯造型的摆件从箱子里蹦出来,划着“Z”字歪歪斜斜地飞到半空中,向乌鸦的爪子靠拢。乌鸦踩着“神灯”,翅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慢慢地落到地面上。 联想到乌鸦提到的“馈赠的鲜血”,秦绮瞳孔微微收缩,心里有了猜测。 “想必您已经知道了。”乌鸦说,然后翅膀再次挥下,小屋里的景象如泡沫般破碎,秦绮又回到了之前的梦境世界。 将约有半米长的翅膀收拢在身侧,乌鸦蹲在白骨王座上居高临下地说:“蒙尊贵的女士您相助,我才能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为了报答施救之恩,我可以无偿地实现您的三个愿望。” 秦绮jīng神有些恍惚,先有滴血认主,后有实现三个愿望的承诺,这金手指开的也太随意了吧? “嗯,”秦绮清了清嗓子,挑了一个比较保险的愿望说,“我的一个愿望是希望自己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乌鸦的喉咙里传出桀桀的笑声,声音异常难听。 面对怪鸟这诡异的反应,秦绮再次绷紧了脑中的那根弦。 好半天乌鸦才笑完,恢复了之前优雅的姿态:“抱歉女士,我是厄运和死亡的使者,身体健康这种低等级的愿望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中。”他还用翅膀模拟人类双手做了个表示无奈的摊手动作。 秦绮谨慎地回应着:“那您能实现我的什么愿望呢?” 乌鸦眼中的鬼火跳动得更厉害了:“当然是与厄运和死亡有关的。不知道女士有没有讨厌的人?只要告诉我名字,结果保证让您满意。他们的肉体和灵魂都会彻底地从世界上消失,一点渣渣都不留。” “当然,这是有数量限制的。三个愿望对应三个人。”乌鸦补充说。 场面一片死寂,面对着这个鸟形大杀器,秦绮都不敢开口了。一上来就是这么劲爆的消息,他是来报恩的还是来恐吓她的?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许久,最后还是乌鸦打破了沉默。 他歪了歪脑袋困惑地说:“今晚我明明感受到女士心里的恨意在灼烧啊?那愤怒之焰的颜色真是漂亮,我不知多久未曾看过了。否则即使有您的鲜血馈赠,我也得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清醒过来。” “这三个人怎么样?我能感受到您对他们的恨意最深。”乌鸦声音变得极为轻柔,透着一股魅惑的味道。 他挥动了下翅膀,然后秦家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图画就出现在了秦绮眼前。画面上的夫妻俩一左一右地站着,挤在中间的是他们的儿子。儿子年纪在十三、四岁左右,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灿烂笑容。三个人的长相都与秦绮有几分相似。 看到这幅半透明的虚幻图景,秦绮像是被灼伤般往后跳了一步,声音冰冷地说:“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乌鸦无所谓地说:“好吧,我只是提个建议,不会qiáng求。” “感谢您的好意,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没有什么急于实现的愿望。”秦绮一字一顿地说。 乌鸦用极具诱惑力的声音说:“真的不需要我gān掉他们吗?如果不想让他们gān脆利落地死掉,一点点地折磨他们也可以的。比如说,先砍断他们的四肢,再刺瞎他们的双眼,最后割掉他们的舌头……让他们求救无门,只能在极端痛苦中死去……” 秦绮斩钉截铁地说:“不需要。” “人类真是难理解的生物啊。”乌鸦不满地说,“明明心里恨得要死,面上却总是装成无所谓的样子,这样不累吗?” 乌鸦说完这句话,枯huáng色的大地深处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梦境的世界从边缘向中心处一寸寸地崩塌。 秦绮脚下踩空,惊叫着落入地面裂开的的坑dòng里。 一分钟后,她满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四肢在chuáng上无力地摊开。 梦?幻觉?还是现实?秦绮jīng神恍惚地想。 房门在这时候被人敲响,huáng思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睡了吗?要不要来吃点夜宵?我刚从外面买回来的。” 理智和记忆迅速归位,秦绮尽量把脸上的表情调整到正常的状态,然后脚步虚浮地去开门。 左手握住门把手时掌心的皮肤露出来了一部分,上面的古怪图案显露在秦绮眼前。 秦绮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 第31章 第二个世界06 秦绮来不及细看左手上新出现的图案, 门就被推开了。 房门外,huáng思思惊讶地上下打量着她:“你……是不舒服吗?” 不用说秦绮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好看不到哪去,她胡乱地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我做了个噩梦,有点被吓到了而已。” huáng思思却联想到了别的地方, 愧疚地说:“哎呀,秦楠老婆的事情你别多想。她是个成年人了, 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就不相信她嫁过去的时候没听说过你家的名声。就算她日子真的过得不好,不是还能离婚吗?又不是非得在歪脖子树上吊死。” 秦绮满脑子都是在梦中与乌鸦的对话, 因此就有些走神。她以为huáng思思还在问自己的身体情况呢,机械似地回答:“没事没事。我真没事。” huáng思思同情地看着她:“算了……我知道你没有心情吃夜宵了,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早上再说。” 终于把huáng思思应付过去,秦绮稍微松了口气, 重新把门掩好, 然后专心研究手上新出现的图案。 左手掌心处,更确切的说就是之前被“神灯”摆件划伤的伤口那里, 竟然出现了一个由几道深红色线条勾勒出的乌鸦的图案。 乌鸦的头微微侧着, 极为神似秦绮在梦境世界里看到的那一只。 秦绮试着用右手拇指在上面揉搓了几下,深红色的纹路毫无变淡的迹象,简直像是天然长在上面的一样。 心中翻起了滔天巨làng, 秦绮惊疑不定地想,这纹身是代表自己还没有摆脱对方纠缠的意思吗?梦境里那只诡异的乌鸦自称什么厄运和死亡的使者,怎么看都不像是好相与的。 她默默地骂着自己真是手贱,非要去翻屋子里的东西, 要不也没有这回事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秦绮吓得一哆嗦。 乌鸦细声细气地解释:“抱歉得在您身边停留一段时间了。我向来是有恩必报,有仇必复的,就这么离开,心中实在是不安。” “我会再等上十天的时间。如果有需要,我随时听候您的差遣。”乌鸦补充说。 听完乌鸦说的最后一句话,秦绮稍微平静了一些,只要不是懒在她身边一辈子不走就好。 “不会有风险的,请女士您放心,我真的是来报恩的。”乌鸦窥探出了秦绮心中的隐忧,冷不丁地插话道。 秦绮再也绷不住了:“你能听到我心里的想法?!” 这只乌鸦真的是来报恩的吗?他是来讨债的吧?秦绮在心里哀嚎着。 “个人能力原因,我对恐惧、愤怒、仇恨等负面情绪比较敏感,这十天里如果您有不想让我知道的小秘密的话,最好能一直保持心灵的平静。”乌鸦声音中恶作剧的成分越来越浓了,“还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既然这么恨他们,甚至想过要跟他们同归于尽,为什么在有机会能够gān掉他们的时候却退缩了呢?” 秦绮今天受到的惊吓是一个胜过一个,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了。 她确实有过跟父母弟弟同归于尽的想法,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无所有还每天遭受亲人的欺rǔ,因此各种疯狂的念头是层出不穷。但是这么多年奋斗下来,她现在可是惜命得很。美好的人生正在向她展开,她不愿意承担一丝一毫的风险。 乌鸦在她心中轻笑,再次重复道:“不会有风险,我会向您证明的。” 秦绮实在是忍不住了:“这种窥探他人想法的行为真的很不礼貌。” “好吧,我会尽量克制些的。”乌鸦遗憾地说,“差点忘记了,有些扫尾的工作需要处理。” 三秒后,放在房间墙角处的纸箱子里面传来了吱吱呀呀的响声。 秦绮扑过去,动作飞快地打开箱子上面盖着的纸板,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神灯造型的摆件化为了粉末。 不知从何处chuī来的一阵轻风将这些粉尘扬起到半空中,裹着它们消失不见了。 “这样就好多了。”乌鸦叹息般地说。 秦绮瞪着自己左手掌心处新添的乌鸦纹身,随着“神灯”的破碎,纹身图案的线条颜色也愈发鲜艳,似乎已经深深地刻在她的皮肤里层。 轻笑声再次在她耳侧响起,隐隐在房间里回dàng着。 ………… 县城里的消息果然是传的飞快。 huáng老师的葬礼当天,huáng思思向来访的亲友们宣布了将带着母亲搬到外地住的消息。之后几天陆陆续续有人来拜访huáng家母女俩,或是道恼,或是道别。 秦绮敏锐地发现所有客人都会用一种别有意味的眼光看她。当然了,嘴碎的毕竟是少数,因此目光里好奇的意味占了大头。毕竟秦绮这种跟父母家人十几年不见面,却为了中学老师的葬礼大老远赶回老家的怪人还是不多见的。 秦绮对这种状况很满意,有客人来访的时候也不会特意躲起来,而是大大方方地任别人打量,反而让顺路来看稀奇的人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还是有遇到嘴贱客人的时候。这天下午,huáng思思出去忙墓地的事情,秦绮留在家里陪师母说话,结果来的客人就是个不着调地。 这位客人先是笑眯眯地跟何颖打探秦绮的身份,然后又追问秦绮的年纪,得到二十九岁的回复后假装关切地问秦绮道:“这么大年纪了,肯定结婚了吧?孩子今年多大了,快上小学没有?” 秦绮顾忌着这位是师母的客人,qiáng压住翻白眼的冲动,尽量语气不那么生硬地说:“阿姨,我今年刚跟男朋友订婚。” 来访者脸上装出了一幅夸张的惊讶表情,语气浮夸地说:“居然还没结婚呢?那可太晚了,一定是你太挑剔了。唉,你们这些小年轻的不懂事。女人家过了三十岁才生孩子,对小孩可不好。你看我儿媳妇……”然后就开始宣扬儿媳妇三年抱俩的丰功伟绩了。 秦绮受不了了,想要刺眼前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老太婆几句,没想到被师母何颖打断了。 何颖笑道:“我家老huáng一向鼓励孩子们年轻的时候去拼拼事业,有了一定物质基础后再成家。现在年轻人们养小孩可不像是我们那时候一样容易了,没有点家底怎么能给子女好的教育条件呢?” 被何颖驳了面子,客人想找补点回来:“穷有穷的过法,难道要做女qiáng人吗?那可就真嫁不出去了。女人还是温柔点才好。” 没接对方的话茬,何颖继续夸耀秦绮在事业上的成就,轻描淡写地提到她在一线城市购置了多套房产的事情。 “秦绮这个孩子是个实心眼的。若没她帮忙,我家思思在省会的那套房子也买不下来。”何颖说,“对了,我记得上个月咱们闲聊的时候,你说你儿子儿媳在省会还是租房住?唉,租房住容易被房东赶来赶去的,小孩子受得了吗?” 来访者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何颖说的意犹未尽:“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那俩孙子不是因为在省会上不了小学,又被送回到咱们县里了吗?要我说,让你儿子再努把力把孩子接回去吧,咱们这里的教育资源跟省会来说可差远了。” 秦绮这时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被秦绮的笑声刺激到了,这位访客从牙缝里挤出来两句狠话:“不孝顺的东西,连自己的亲爹亲娘都不知道照顾。有钱又怎么样?我看你老了是个什么下场。” 秦绮站了起来,一边冲着天花板翻白眼一边说:“不劳挂心,我肯定能比你活得久。” 谈话不欢而散,对方怒气冲冲地离开了huáng老师家,关门的声音震天响。 客厅里只剩下秦绮和何颖两个人。 秦绮有些不好意思,能在这个时候前来拜访师母的,肯定都是些老jiāo情。结果师母为了维护她算是彻底把这个jiāo情给断了。 “咳咳,谢谢师母。”秦绮说。 何颖态度无所谓地道:“谢什么。我看她不顺眼也很久了。以前是顾忌着老huáng和他朋友的面子才不说什么。反正再过几天我就要跟思思一块走了,以后除了回来给老huáng扫墓的时候,跟她也没有打jiāo道的机会,还顾忌什么。” “老huáng心善,遇到这种事情多半就忍了。但忍了有什么用呢?阎王爷不会看你人好就不把你的命收回去,还不如活着的时候过得痛快点。”何颖半眯着眼睛说,“小秦,你听师母一句劝。人活在世,不知道哪天就没了。不要给自己留遗憾。有什么心结,趁你这次回来都了结吧。回去跟你男朋友好好过日子。” 秦绮沉默了一会,站起来说:“谢谢师母。” 乌鸦丝滑的声音在秦绮脑海中响起:“师母说得多好啊,有没有改变主意?还有八天的时间,足够想出来折磨他们的好办法了。” 秦绮在心里默默地对乌鸦说:“不。”语气依旧坚定。 她现在对父母亲人依旧满怀元和n,但却没有送他们下地狱的打算。 乌鸦啧啧了两下:“别这么绝对,我们可以先从简单的开始。比如说才离开的那个老女人。你很讨厌她吧?” 第32章 第二个世界07 什么意思?秦绮警觉地在心里问道, 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乌鸦却不吱声了,装起死来。 很快,秦绮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门外楼梯的方向传来尖利的惨叫声, 听起来像是两分钟前摔门而去的客人楚老太的声音。 秦绮下意识地望向师母何颖。 何颖皱着眉头说:“她又怎么了?小秦,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吧。” 秦绮快步走向房门外, 心里有了猜测。 huáng老师一家人现在住的是那种九十年代建的老式板楼,因为楼层不高所以没有配备电梯, 居民进出都得爬楼梯。 秦绮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开启了拍摄模式然后顺着楼梯往下走, 直至走到一二层jiāo界处的楼梯口,发现了倒地痛呼的楚老太。 见楚老太还能喘气,秦绮松了口气。 她弯着腰探身向前:“您还好吗?摔到哪里了?头有没有被撞到?” “我的腰!我的腰!”楚老太的手胡乱在后背摸索着,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身上穿的米色衣服被地上积攒多年的灰尘弄得深一块浅一块的。 楚老太一直捂着腰在地上惨叫, 半点有用的消息都给不来。秦绮猜测她是把腰椎的骨头给伤到了, 不敢上前挪动她,直接拨通了120电话。 好在县医院离huáng老师住的小区不远, 不一会儿救护车就呼啸而至。秦绮陪着上了车, 跟着医护人员把楚老太送到医院。 前往医院的路上,楚老太在痛苦□□的间隙里不时向秦绮的方向投下怨恨的一瞥。秦绮怀疑她在楼梯上摔的这跤是乌鸦搞的鬼,不由得有些心虚, 顾不上跟她计较。到了医院确定楚老太身体没什么大碍后,秦绮就把后续的事情jiāo给赶到的楚老太家人处理了。 忙完这一切,秦绮重新回到huáng老师家里。huáng思思也从公墓那边回来了,正陪着何颖说话。 秦绮把楚老太的情况向两个人解释清楚, 然后明显感觉到对面的母女两人神态轻松了不少。 huáng思思拍了拍胸口说:“摔得不重就好。楚老师他们家挺难缠的。如果她真摔出了什么大毛病,难说她会不会把这事赖到我们头上。” 秦绮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我就防着她这一手呢,救护车赶到之前,我手机是全程拍摄模式。她就算真赖上来,我也不怕她。” huáng思思举起了大拇指:“你牛。” 连坐在轮椅上绷着一张脸的何颖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屋子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笑过之后,何颖摇了摇头说:“我认识楚秀韵好些年了,清楚她的性子。这事怕是不算完,她是没理也要说出三分理的那种人。” “嘴巴长在她身上,随她去了。”秦绮无所谓地说。 何颖冷不丁地发问:“小秦,你准备哪天回去?你公司的事情应该不少吧?” 收起了脸上的笑,秦绮说:“我送老师入土为安后再走。” huáng思思今天下午敲定了墓地的事项。因此最晚后天,秦绮就会跟着huáng家母女去送老师最后一程。之后她就会离开县城老家,将童年和少年时期的不堪回忆彻底抛在脑后。 说起huáng老师,屋子里的三个人脸上都带上了悲伤的神色。huáng思思的眼圈红了,何颖一言不发,推着轮椅转身返回了卧室。 huáng思思揉了下眼睛偷偷擦去眼泪,对秦绮说了一句“我去劝劝我妈”就跟着何颖回了主卧。 秦绮估摸着母女两人有什么私房话要说,就先回到了暂住的小屋里,她还有一肚子问题要问乌鸦呢。 将小屋的门关好后,乌鸦的声音就出现在了秦绮耳侧。他得意地说:“怎么样,心情是不是愉快多了?如果你下不了决心收割仇人的生命,那让他们遭受点厄运总可以吧?请放心,今天这次算是额外赠送,不算在三个愿望的份额中。” “疼痛、绝望、无助……多么美妙的情感啊。”乌鸦唱起了咏叹调。 秦绮的嘴角抽了抽,自从年龄向三十大关迈进后,她最烦这种不熟悉的人问起她的情感状况了。更别提她现在对婚姻生活有心结,今天到访的这位退休的楚老师算是撞到了枪口上。 不过对于这种人,秦绮觉得骂她一顿就差不多了,可没打算让她从楼梯上滚下去啊。 “不怎么愉快。我只是觉得她嘴贱而已。她如果真摔得厉害了,我用手机录视频都没有用,现在未必能从医院里回来呢。”秦绮说。 “能报复让你感到不快的人,难道不开心吗。”乌鸦困惑地说。 秦绮扶着额头无力地说:“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人,但也没有狠心到一言不合就要bào揍别人的地步。万一她摔断了脖子怎么办?” 乌鸦顿了顿:“可是在医院里,我能感受到你在心里偷笑。” “你不是说你只能感受到负面情绪吗?为什么连我笑了都能感受到。”秦绮不可思议地说。 “嘲笑可不属于正面情绪。”乌鸦说。 秦绮觉得额头的青筋直跳:“好吧,我承认我这个人内心yīn暗,看见不喜欢的人倒霉就要幸灾乐祸。但这是我在确认那个老太婆没有大碍的时候才这样想的!” 乌鸦说:“明白了,你只是不想让他们死掉。”接着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 秦绮总觉得自己被乌鸦给套路了。 ………… 县城医院的病房里。楚老太因为伤到了腰椎,此刻不得不脸朝下地趴在chuáng上。趴的时间一长,她感觉脸都快被压扁了,但稍微一变动姿势,后背就像针扎般地疼。 她嘶嘶地吸着冷气,脸上的五官挤成一团,口中则不停地咒骂着。 留在医院里照顾她的是楚老太的女儿。女儿听到她的呼痛声,赶紧过来撩开衣服查看她背部的伤势,嘴里埋怨着母亲:“妈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居然能从楼梯上摔下来,把自己摔成这样。” 楚老太伸着脖子,愤愤不平地说:“还不是秦家那个死丫头把我给气的。老huáng的爱人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没听她们俩是怎么一唱一和地骂我的,简直能去说对口相声了。我当时出了门是越想越生气,气过了头就没看路,这才不小心在楼梯上踩空了的。。” 女儿敷衍她说:“是是是,都是别人的错,跟您没什么关系。” 楚老太叫嚣道:“你明天上门找她们,让她们赔我医疗费,至少得付一半出来。” 她女儿彻底无语了:“您自个走路不看道,还能怪别人啊。再说了,人家就防着您玩这出呢。huáng老师的那个学生,是叫秦绮吧?道别的时候特别客气地跟我说她全程录了视频,有需要的话随时发我手机上。” 楚老师顿时像是被针捅破的气球般泄了气。 安静了没多久,她又嘀咕上了:“她们把我害成这样,别想自己好过。” 楚老太扭着头对女儿说:““姓秦的死丫头今天向我炫耀说她这么多年赚了不少钱,一线城市的房子都买了几套。你说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父母,场面是不是就好看了?你不是认识她弟媳吗?快去传个话。” 女儿推脱道:“杜敏这几天女儿正病着呢,我怎么好意思拿这种事情去烦她。再说,她之前参加过huáng老师的葬礼,早就见过秦绮了。说不定他们一家人已经和好了呢。” 楚老太怒了:“你不说我说,快把我的手机拿过来。” 女儿撇了撇嘴,把母亲的手机从换下的衣物里取出来jiāo给她。 ………… 晚上七点钟,秦家。 秦父秦母加上儿子秦楠,一家三口正聚在一起吃晚饭。儿媳妇杜敏陪着女儿秦梦在医院挂吊瓶尚未归来,因此饭桌上正适宜讨论些不适合她听到的话题。 秦母已经是第一百次跟儿子问这个问题了:“儿子呀,你什么时候跟你媳妇离婚呢?”。 她重复了这个问题这么多遍可不是做无用功的。儿子秦楠的态度从最初的坚定拒绝发展到了如今的动摇,一半的功劳能算在她身上。 秦楠迟疑地说:“为了照顾孩子,小敏把工作给辞了。她父母都去世了,没人能收留她。我要是跟她离婚了,她靠谁过日子呢?” 秦母急了:“杜敏她有手有脚的,怎么过不下去了?她家里这个德行,当初我本来就不同意你们俩结婚,还不是你说她怀着我的孙子,我才让她进了门。结果可好,给我生了个丫头片子出来。你姐姐给咱家的教训还不够深吗?女儿是靠不住的。” 不想再提这个事情,秦楠不耐烦地说:“再说吧。妈,先吃饭吧。” 秦母趁热打铁地继续劝说儿子:“你别有心理负担,现在跟她离婚才是为她好呢。趁着年轻,她嫁人才容易啊。你也能再娶一个回来给我生孙子,彼此都不耽误,好聚好散。” 秦楠确实很犹豫,他是杜敏的初恋,两人恋爱三年才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感情基础比较深厚。虽然秦楠和她算是奉子成婚,但是他当时是真心想娶她的。没想到的是,婚后两个人就开始走背字。不过就算杜敏给他生了个女儿,又遇到了产后大出血不得不切除子宫,他当时也没想跟她离婚。 无奈地是,这些年来两个人的女儿秦梦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杜敏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劳心劳力之下容颜衰减的厉害,更没什么时间关照丈夫,两人间的感情确实淡化了不少。 秦楠这张脸在县城里是很能拿得出手的,附近中学里有的女生专门为了看他绕路到秦家开的小超市里买东西,平日里也不乏年轻女性来向他献殷勤。多种因素综合影响下,秦楠对杜敏的感情消磨得厉害,才有了今日的动摇 最终,秦楠摇了摇头说:“过段时间再说吧,孩子正病着呢。” 秦母不耐烦地说:“成天这病那病,还不是她这个当妈的照顾得不好吗。” 见儿子秦楠的脸色变了,秦母连忙转移话题说:“算了,她的事情我们过几天再说。先把你姐姐的事情解决了吧。家里养了她十八年,结果翅膀硬了就跑了。跑了就跑了吧,现在又悄不言声地回县里来了,让咱们家丢尽了脸。” 秦父把注意力从电视剧上收回来,应和着老伴:“谁说不是呢,早知道这样不如把她送给别人家养呢。白làng费这么多钱。” 秦母继续说:“消息传遍了,说她是在外边挣了大钱回老家炫耀的。我跟你爸爸准备找她一趟,至少让她把抚养费吐出来。说不定你下次结婚的彩礼钱就有了呢。” 秦楠哦了一声,闷头扒着碗吃饭。 秦母说gān就gān,拉着老伴第二天就去huáng老师楼下守株待兔。 第33章 第二个世界08 他们留了个心眼, 特意挑了个秦绮落单的时候上前把她给截住了。 看着两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脸上挂着虚假的微笑向自己走来,秦绮竟有种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的诡异踏实感。 她迅速将身体调整到战斗状态,后背挺得笔直, 双手微微握拳放在身侧,心里则在庆幸今天穿的是运动鞋, 无论是逃跑还是踹人都很方便。 随着秦父秦母越走越近,秦绮开始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这对夫妻, 扫视着他们花白的头发和脸上深浅不一的皱纹。 十年不见,他们果然衰老得厉害。秦绮估摸着自己可以把逃跑的选项给删除了。 秦母的忍功明显不如她丈夫, 脸上挂着的假笑在看到秦绮眼中不屑的神色后就消失不见了。 秦父眼疾手快地拦住欲上前指着女儿鼻子痛骂的妻子,笑眯眯地开口说:“闺女啊,都回来这么久了,怎么不回家里看看?你妈和我可想你了。” 秦绮被他话里的肉麻劲儿吓得一哆嗦, 倒退了几步后警惕地看着他。 秦母虽然身子被丈夫拦住了, 但是嘴巴可没被捂住。她对天翻了个白眼,对着秦绮yīn阳怪气地说:“还知道回来啊, 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怎么说话呢?”秦父警告说, 提醒秦母注意夫妻俩过来前在家里商讨的“战略”,即把秦绮骗回家再说。 秦绮用自己最轻蔑的语气说:“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回来就回来, 关你们什么事。” 秦父脸上的假笑僵硬得快化为粉末了:“不知道你听说没有,你弟前两年结婚了,给你生了个小侄女,长得跟你小时候特别像。” 抱着胳膊摆出防御姿势, 秦绮冷冰冰地说:“我这个弟媳妇和小侄女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到你们。” 秦母的火气腾地一下子被点着了,她高声叫骂着:“十年不回家看自己的亲爹娘,有你这么做女儿的吗?你老师在学校里就是这么教你的?” “我倒希望回来是为了参加你们的葬礼而不是huáng老师的。那我大概能乐晕过去。”秦绮回敬道。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骂着,好几次秦母都想冲过来扇秦绮的巴掌,但在估摸了下母女双方的武力值差距后就qiáng行忍住了。 见话题被越扯越远,秦父狠狠地拽了妻子胳膊一下:“老太婆,说正事。” 他转向秦绮,重新挂起了假笑面具:“闺女,你小时候是我们对不住你,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很后悔。我们现在也老了,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不容易,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忘了,好不好?你一个姑娘家,在外边打拼多辛苦,不如回家里来享享福。家里有你弟弟在,你被人欺负了也能有个撑腰的。” 秦绮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她跟生母吵架吵得就差互相上前扯头发抓脸了,然后你现在跟我来打亲情牌,这也太侮rǔ我的智商了吧。 秦母显然也觉得秦父的举动让她丢了面子,跳到他前面向秦绮叫嚣道:“听说你在外地混得不错?我们家养了你这么久,供你吃供你喝的,赶紧把你的抚养费jiāo出来。要不小心我去找你领导。若是让单位领导知道你是个不孝顺父母的货色,看你还能不能混得下去。” 听到秦母的这句话,秦父满脸的大势已去。自己生的女儿多心狠老婆子难道不知道吗?玩硬的怎么能从她的手指缝里扣出来钱呢?女儿在一线城市都攒了好几套房子,手指缝稍微漏点出来,儿子的彩礼钱就有了,说不定还能留点给未来的孙子呢。 秦绮冷笑说:“想要赡养费?先去法院告我吧,我随时奉陪。真输了官司也不过每个月给和几百块钱罢了,就当施舍叫花子了。” 秦母气得跳脚,一个箭步上前试图扇秦绮巴掌,然后被秦绮gān脆利落地抓住了手腕。 秦绮脚下没闲着,一个扫堂腿踢过去,同时把握住秦母手腕的右手松开,直接把秦母给踹翻了。 秦父彻底没脸看了,觉得今天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他扶起在地上扑腾的老伴说:“走吧,别折腾了。” 被秦父拉着,秦母仍坚持向秦绮挑衅:“别拦我,别拦我!我十多年前能把她的衣服扒光了摁在地上揍,现在也行!” 秦父捂着秦母的嘴拖着她往外走:“差不多得了。” 秦绮活动了活动手腕,冲着秦父离去的背影喊道:“装什么好人!你哪次出事不是把女人推出来挡枪?” 秦父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回过头来威胁她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说话注意点。夜路走多了小心遇到鬼。” 秦绮反击说:“我原话奉还。” 见从秦绮这里讨不了好,秦父只能扶着妻子灰溜溜地离开。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秦绮任由思维放空,她曾经最为恐惧的人都老了,连拳头都挥不动了。 “小绮……你还好吗。”一个弱弱的声音从秦绮背后传来,打断了她不合时宜的乱想。 秦绮转过身,发现huáng思思站在身后不远处,向她虚弱地挥了挥手。 “……思思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秦绮崩溃地问。 “……你真的想知道吗……” “不,不用告诉我……” “……我怕你吃亏,特意从厨房里拿了把刀出来壮胆,现在觉得实在是小看你了……” “……¥%*#” 秦绮觉得一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尽了,爬楼梯的时候腿脚虚软得像面条。有生之年,她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泼妇骂街般地跟人吵架,更别提最后甚至动上了手。 躲避着huáng思思探究的目光,秦绮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回到小屋里,把门关好后沿着门板滑坐到地板上,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你在听,出来吧。憋着笑对身体不好。” 乌鸦老师上线了,声音里满是兴奋:“我怎么会嘲笑一位年轻女士呢,我存在的使命就是帮您清除这些人生道路上的垃圾。对付这种令人作呕的家伙,让他们直接去死才gān脆。我随时听候吩咐,您只要张张嘴,他们的死法任您挑。是让他们走在路上摔断脖子?还是吃饭噎死?或者喝口水呛死?” ” 秦绮将乌鸦的碎碎念当成背景音乐,靠着门板自言自语道:“我今天是彻底失态了,太丢人了。我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只有离他们远远的才能减少伤害,何必跟他们对骂呢?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不值当。” 乌鸦继续满怀兴致地盘点着各种死法:“被高空坠物砸死,被雷劈死,被疯狗咬死……” 秦绮捂住耳朵低声吼着:“别说了,我不想让他们去死,明天我就买机票离开这里。” 这句话与其说是跟乌鸦说的,不如说是对秦绮自己说的。再次面对生身父母的不堪模样,她觉得快要承受不住乌鸦的诱惑了。 乌鸦的声音显得极为失望:“你在坚持什么?不忍心对渣滓们下手吗?” 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秦绮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因为他们做了十八年的噩梦,不想再因为杀了他们继续做二十八年的噩梦。” “他们不是你噩梦的源头吗?杀了他们为什么会继续做噩梦。”乌鸦困惑地问。 沉默许久,秦绮才回答说:“也许因为我接受的是和平年代不能随意杀人的教育?报复他们可以,看他们倒霉也可以。但是让他们因我而死,我过不了心里这个坎。” 乌鸦的声音消失了。这几天相处下来,秦绮知道这是他不想理她的反应。 “人生长着呢,我不能走歪路。”秦绮轻笑道。 按照她跟乌鸦的约定,三个愿望只能再保留五天的时间。反正huáng老师家里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秦绮决定尽快远离老家县城这个让她心神不定的地方。 晚上她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向huáng思思母女告别。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早上起chuáng没多久,她就接到了另一个爆炸性消息。 huáng思思六神无主地向她扑过来:“秦绮,我公公婆婆出车祸了!” “严重吗?孩子没事吧?”秦绮连忙问道。 “孩子没事,不过大人都受伤了。我老公的朋友在照顾他们,说是不严重,只是皮外伤,但也得住院一段时间。”huáng思思说。 “你公公婆婆都得住院,孩子谁来带?”秦绮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huáng思思苦笑着摇头:“没人带他,原来的保姆辞职不gān回老家去了,家里现在一团乱。 她的脸上带着几分羞愧:“能不能……麻烦你再在这里待几天?我妈腿脚不好,身边不能离人太久,怕出事。我回去处理下家里那摊事,尽快回来接我妈。” 秦绮安慰她道:“你先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再说,我留下来陪师母。” 见秦绮答应得这么gān脆,huáng思思愈发愧疚了:“你公司那么忙……我一定尽快赶回来。” “没事,我带了笔记本过来,远程办公也一样。”秦绮说。她留在县城面临的最大问题可不是工作。 再坚持几天,秦绮对自己说,一定可以的。 乌鸦的声音在她耳侧出现:“别多想啊,她家里人的事不是我下的手。我连她公公婆婆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呵呵,我信了你的邪。秦绮在心里说。 第34章 第二个世界09 今天是huáng思思离开后的第三天, 更是秦绮被生身父母疯狂骚扰的第三天。秦父秦母第一天铩羽而归后,之后每天都会换个骚扰秦绮的方式。 第一天的主题是在huáng老师家的楼道里撒泼打滚,引来了整座居民楼的住户围观。当时秦绮和何老师都在家里。听着薄薄的门板后秦母的叫骂声, 秦绮脸红得要往下滴血,好几次都想冲出去跟他们对质, 被师母何颖给劝住了。 何颖拍了拍秦绮的胳膊,异常淡定地说:“这种人, 你不理他们,他们觉得没意思就会散了。你现在出去, 反而正中他们的下怀。” “可……”秦绮犹豫地看着轮椅上的师母,门外秦母已经开始用言语攻击过世的huáng老师了,让她这个做学生的如何忍得下去呢? 看出了秦绮的心思,何颖说:“老huáng人都没了, 还在乎这些小人的骂吗?你别放在心上, 去把电视打开吧。让他们骂去,咱们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看电视。” 按照何颖的吩咐, 秦绮打开了主卧里电视机的开关, 随便找了个电视剧,然后把声音调到了最大。 于是房门两侧出现了这样一幅奇怪的画面:电视屏幕里面,男主角抱着女主角吼得撕心裂肺;房门外, 秦母砸门砸得手疼的直叫唤。 秦绮用眼睛偷瞄了眼何颖,发现师母一脸的波澜不惊,心中暗暗感叹,自己还是修炼的不到家啊。 乌鸦躲在边上偷窥了许久, 抓住这个机会继续劝说秦绮:“需不需要我让门外那两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希望你暂时消失。别添乱了,好不好?”秦绮在心里无语地说。 第二天的花样就没什么新意了。秦家是个大家族,秦父秦母拉了家里几位在县城里混得不错的亲戚过来当外援。何颖和秦绮没有出门跟一帮子闲人比拼嗓音大小的打算,两个人继续窝在家里。何颖继续看昨天新发现的狗血言情剧打发时间,秦绮则用笔记本噼里啪啦地打字,处理着工作上的事情。 第三天,秦父秦母趁着秦绮外出采购物资的时候拦住了她,跟着他们过来的还有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 秦母使劲把小女孩往秦绮那边推:“孙女,这是你姑姑,快叫人。你姑姑心情好了就给你买漂亮裙子。” 秦绮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扔到秦母的脸上。 小女孩长得极为瘦弱,怯生生地抬头看了秦绮一眼,就又把头给低回去了,之后一个劲地往秦母身后躲。 秦母像老鹰抓小jī般拽着小女孩的胳膊,险些把她给直接提起来,嘴里念叨着:“这孩子,太内向了,见自个家里人怎么都能害怕成这样呢?” 不忍地把目光挪开,秦绮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她qiáng忍住怒气,问道:“她妈妈呢?难道是你们看孩子吗?” 秦父乐呵呵地说:“你弟弟和弟妹都在家里呢。我和你妈带孩子出来玩,顺路来看看你。今晚跟爸妈回家吃晚饭吧,咱们一家六口人好好聚聚。” 秦绮深吸一口气,再也不敢看小女孩一眼,转身飞快地跑上了楼,留下秦父和秦母在原地面面相觑。 秦父不确定地说:“这是有门的样子吧,我们明天再带孩子来转转?” 秦母喜滋滋地说:“绝对有戏,再磨几天就成了,到时候咱们肯定能从她手里扣下钱来。” 小女孩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身边的爷爷奶奶。在她有限的记忆里,爷爷奶奶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 逃回huáng老师家的秦绮决定主动出击。 秦父秦母都能无耻地把孙女带过来搏同情了,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童年的悲剧在另一个小女孩身上重演,她可做不到。 通过七抹八拐的关系,秦绮找到了杜敏的手机号,然后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后,秦绮直截了当地说:“你好,我是秦绮,想必这些天你听过我的名字,下午有时间出来见一面吗?” 电话那头,杜敏的声音停顿了许久,才默默地吐出一个字:“好。” 挂电话前,秦绮补充了一句:“出来跟我见面的事情,我建议你不要告诉家里其他人。” 杜敏再次回复了她一个“好”字。 为了方便杜敏偷溜出来,秦绮特意把见面地点定到了秦家附近。 秦绮先到了见面的地方,杜敏则迟到了将近二十分钟。 一进咖啡厅,杜敏就在人群中锁定了秦绮的位置,走到秦绮前面拉开椅子坐下。 秦绮有些惊讶杜敏竟然能一下子认出她来。虽然huáng思思说杜敏参加了huáng老师的葬礼,但是秦绮却一直没把她和葬礼上的人对上号,这次才算是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她静静地打量着这位弟妹。杜敏身材极为瘦弱,长发在背后随意挽成了一个马尾。皮肤略微发huáng,眼睛下面的青黑色极为明显,一幅身体不好兼劳累过度的样子。 “我们……是不是见过。”秦绮迟疑地问,总觉得这位弟妹有些面善。 杜敏嘴角扬起,勾勒出一抹虚弱的微笑:“除了在huáng老师葬礼那天见过,我们在医院里也见过面。当时我抱着梦梦去看病,差点跟你撞上。” 相关记忆在脑海中浮现,秦绮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喝点什么?” 杜敏把身子靠到柔软的椅背上,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地说:“我出来不了太久,家里孩子没人看,就不喝东西了。” 提到孩子,秦绮重新找回了思路:“我长话短说。我父母的为人,就算你嫁过来的时候没有听说过,这么多年后也应该清楚了。为了你女儿好,我建议你跟我弟弟搬到外地,不要再跟他们住在一起了。他们不仅是你的噩梦,将来更会成为你孩子的噩梦。相信我,这点我深有体会。”说完,秦绮观察着杜敏的反应,以判断是否要直接劝她跟秦楠离婚,然后带着孩子离开。 根据秦绮从多方打探来的消息,她弟弟秦楠和杜敏当年是自由恋爱,结婚前感情基础堪称深厚,只是不知道昔日的感情现在还剩下多少。万一他俩是真爱,她也不愿意当棒打鸳鸯的恶人。 杜敏摇了摇头,眼含悲伤地说:“我劝过他了。秦楠不想离开县城。” 果然如此。秦绮心想,开始背诵提前打好的腹稿,劝说杜敏带着孩子离婚,甚至不惜挖出自己昔日的黑历史做为论据。 “……总而言之,我劝你跟我弟弟尽快离婚。律师我能帮你找,如果你经济有困难的话我也愿意提供帮助。”说了一大堆,秦绮觉得嗓子都快冒烟了,抓起旁边已经放凉的咖啡一饮而尽。 令秦绮感到失望的是,无论她如何劝说,杜敏都是一个反应,摇摇头表示拒绝。 秦绮急了:“我就不信来之前你对我要说的话没个猜测。既然不想听我的劝,今天为什么要过来?” 杜敏神色复杂地说:“我生下梦梦后,经常有人说她像小时候的你。我想看看我的女儿长大后是什么模样。” 第35章 第二个世界10 秦绮非常后悔刚才一口气把咖啡喝个gān净的举动, 搞得现在身边没有东西能够分散注意力,让她能调整下脸部的表情。 她抬头望望天,低头看看地, 磨蹭了半天,总算是把心头的这股邪火给憋了回去, 从牙缝中挤出来了一段话:“你决定好了吗?想一想孩子,她还小。你真想让她在这种环境长大吗?很多时候, 单亲家庭比所谓的父母双全qiáng得多。” 杜敏移开了目光,不再与秦绮对视:“谢谢你的好意, 我考虑清楚了。” 秦绮深呼吸,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qiáng忍住冲到嘴边的辛辣嘲讽:“好吧,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抱歉今天耽误你的时间了。” 她嘴角扯出了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抛下一句“再见”就匆匆离开了咖啡馆。 就算悲剧正在她眼前上演又如何呢?世界上每分每秒都会有人遭遇厄运, 秦绮不是什么救世主,没有将杜敏母女俩的命运qiáng行担在自己身上的爱好。 “是啊, 这种性子懦弱、听天由命的人我同样很讨厌。”乌鸦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秦绮觉得不太对劲, 总觉得乌鸦的话里缺少了什么重要组成部分。 她疑惑地问道:“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少,没什么别的要对我说的吗?比如说让我这个弟妹出了咖啡厅就被车撞死之类的话?或者让她跟我父母互相捅刀子同归于尽什么的?” 这三天里,乌鸦向秦绮郑重推荐的秦父秦母死法大全里排行第一的选项是让他们在争吵中互相掐死对方, 推荐评语是“gān净、快捷和无污染”。 “毫无必要,我的力量可是很珍贵的,不想在她身上làng费。”乌鸦说。 “好吧,随你了。”秦绮兴致不高, 没心思追问所谓的“没有必要”究竟是怎么回事。 乌鸦笑而不语,对于一个死亡光环如此浓厚的人,确实没必要白费力气啊。 这可不算他骗人,是秦绮自己不问清楚的。 ………… 望着秦绮飞速逃离咖啡厅的背影,杜敏叹了口气,心里冒出了个念头,如果秦绮能够早些回来,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她思考了一会,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不会。这出悲剧的帷幕从她生下秦梦的那刻起就拉开了。 杜敏顿时觉得全身无力,瘫倒在在咖啡厅的椅子上,好一会儿才积攒起足够多的力气离开这里。 回家的路上,杜敏反复回忆跟医生的对话。 “县里的医疗条件不行,赶紧带你的孩子去大城市看看吧。”医生劝说道,面对着眼前这位年轻而哀伤的母亲,即使他在从业的几十年里见惯了这种事,话音里也不由得带上了怜悯的意味。 “去了大城市就能治好吗?”杜敏满怀希冀地问。 医生回避了她的问题:“去大医院吧,在县里治肯定是不行的。” 杜敏的心沉了下去,向医生哀求说:“大夫,您跟我说实话,我女儿她真的是没救了吗?我子宫被摘除了,这辈子只能有她一个孩子,求求你了,大夫。 医生为难地看着眼前绝望的母亲,终究是说不出来欺骗她的话:“一般来说,越早做手术效果越好……但手术的成功率……可能选择保守治疗比较好。” 杜敏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以为秦梦只是身体弱些,没想到,没想到。都怪她身子不争气,害苦了女儿。 身为母亲,知道孩子的生命已经步入了倒计时是什么感觉? 杜敏觉得头顶的天空塌下来了一角。 而她的丈夫则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出手扼住了她的命门,让另外三个角跟着塌了下来。 杜敏拖着沉重的步伐返回家中,丈夫秦楠正在客厅等着她。 离开前两个人的话刚说到一半,秦楠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到杜敏回来就语气急躁地说:“给孩子买完药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身边的桌子上放着摊开的两页文件,第一页的标题是机打的五个大字:离婚协议书。 弯腰换上拖鞋,杜敏声音极轻地回答说:“买完了。” 秦楠说:“我们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吧……我知道,离婚后最开始那段日子你会过得比较艰苦。我不是没良心的,账户里的存款都留给你。女儿我来养吧,省得拖累你嫁人,不需要你给什么抚养费。遇到合适的男人,你就嫁了吧,我们好聚好散。” 杜敏悲伤地说:“为了用梦梦把大姐给劝回来,爸妈这几天对我都有了好脸色。你这样做,不怕他们说你?” 秦楠烦躁地抓着头发说:“爸妈是白费力气。秦绮的性格我不知道吗?从小就硬得跟粪坑里的石头一样,绝对不会听他们话的。要我说,就当她这个人从来不存在,家里还能留点面子。” 杜敏上前几步,膝盖一弯,几乎是半跪在秦楠面前。她仰着头,眼睛里写满了祈求:“结婚那天,你说过我们一辈子不分开的。” 秦楠挪动了□□体,拉开了与杜敏的距离:“那时候我绝对是真心的,没有骗你。但……谁让你生了小梦一个就不能继续生了呢。我是家里的独子,是要传宗接代的!秦家不能在我这里断了根啊。” “不是因为别人,”杜敏像是被刺伤般瑟缩了一下,“比如说前几天来找你的那个叫什么雨桐的?” 秦楠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语含威胁地说:“杜敏,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情,扯上别人就没意思了。” 杜敏惨然一笑:“你娶了新媳妇,再生个儿子,家里哪还有小梦站的地方?” 秦楠振振有词地说:“养孩子,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小梦身子弱,性格我看也比较软,将来容易受人欺负。有个弟弟才能给她撑腰啊。” 杜敏跟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反问说:“撑腰吗?呵。” 下定了决心,杜敏发现说出后面的话没有她想象中的艰难:“协议先放在那吧,我明天会签的。” 秦楠不想把她bī得太紧,点点头答应了。 ………… 杜敏端着一杯水走到女儿的小chuáng边。 秦梦把被子扯到脖子底下,睁着明澈的大眼睛看着杜敏:“妈妈我难受,睡不着。” 杜敏温柔地说:“梦梦,这个是妈妈从药店里买的新药,吃完了就不难受了。”她一边说,一边从手里的小药瓶里倒出了一把白色的药片。 秦梦秀气的眉眼缩成一团,向母亲撒娇道:“妈妈,这太多了,吃不完的,我能留几片下次再吃吗?” 杜敏摸着女儿的小脸,声音微微颤抖地说:“吃吧,吃下去就再也不会觉得疼了。” 秦梦的嘴唇微微嘟起:“那好吧。” 小姑娘直起了身子,接过妈妈递过来的药片和水。 杜敏眼睁睁地看着女儿一粒一粒地吃下自己亲手递过来的药片。 事到临头,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没想到眼睛gān得发疼,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每个人应当为做出的选择负责,女儿尚未成长到有能力独自做出选择的年纪,那就由她这个当妈的来做吧。 第36章 第二个世界11 看着女儿沉沉地睡去, 杜敏完全是习惯性地帮她掩了下被子。做完这个动作,她才反应过来这是毫无必要的。 身子晃了晃,杜敏几乎就要后悔了, 犹豫着是否要打出那个救命的电话。最终她把涌上眼角的眼泪憋了回去,继续执行原有的计划。 无论发生什么, 她都会一直陪着女儿的。 杜敏走出秦梦的房间去客厅接了杯水,然后拐到她和秦楠的卧室, 对靠着chuáng头玩手机的丈夫说:“晚上不用等我,我去陪女儿睡。” 秦楠专注地玩着手机, 头也不抬地说:“随你,只要你明天早晨记得把协议签了就行。” 杜敏最后看了眼曾经深爱的人,所有的叹息化成了一句平常的问候:“我先走了,晚安。” 秦楠随意地“嗯”了一声。 杜敏转身离去, 左手端着一杯水, 右手手心里紧紧攥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她边走边从药瓶里倒出一把药片,借助杯子里的水囫囵着吞下去。 神智渐渐模糊, 杜敏加快脚步走到女儿的chuáng边, 半躺半坐地倒在地上。 夜色已深,屋里的一大一小在朦胧月色的照映下渐渐陷入了永恒的沉寂。 第二天早上,女性特有的凄厉尖叫拉开了秦家新的一天的序幕。当活着的三个人发现了杜敏和秦梦已经冰冷的尸体的时候, 个个吓得是魂飞魄散。最后秦楠凭借着残存的意志力爬到客厅拨打了急救电话。 之后家里的兵荒马乱自是不用多提。医护人员和派出所的警察接连到访并从秦家抬出了一大一小两具尸体,让左邻右舍看了好大一场热闹。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很快,秦家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通过邻居的嘴巴在县城里快速扩散开来。对于县城来说, 母亲带着年仅四岁的女儿自杀这种事情堪称是爆炸性新闻。消息你传我我传你,中间又加上了许多添油加醋的内容。 世人讲究死者为大。杜敏这一死把她身上的不是都洗刷gān净了。生前县里没人为她说话,去世后却有一帮正义人士站出来为杜敏和孩子打抱不平,指责秦家三人冷心冷肺,当年bī走了女儿,如今又生生bī死了媳妇和孙女。 八卦散播过程中,秦楠最近一段时间的风流事被好事者挖了出来,他头上“渣男”的帽子从此是摘不下来了。 秦家三口人一大早先是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在医生确认了杜敏和秦梦的死亡结果后又被派出所召唤走了。 杜敏家里没剩下什么亲人,因此没有苦主为她的死出头,因此派出所走完相关程序后就把秦家给放回来了。 秦家三人一路顶着众人的指点回了家。 才进家门,秦母就开始痛哭:“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死哪里不好,非死在我们家里,带着她生的丫头出去跳河不行吗?” 秦父闷闷不乐地抽着烟:“咱家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我出去怎么见人?” 作为杜敏生前说过话的最后一个人,悲伤和恐惧两种情绪在秦楠脸上jiāo错闪现,他瑟缩地望着女儿的小屋。今天早上,他的老婆孩子就是从这里被抬出来的。 咬了咬牙,秦楠对父母说:“爸、妈,这几天咱们要不出去住吧。” 秦父和秦母对视了一眼,哪怕这次死的是他们的骨肉至亲,他们也觉得刚死过人的房子住起来膈应。而且在儿媳和孙女的事情淡化之前,邻居的目光同样令他们难受,真的不如出去躲躲。 秦父提议道:“我们出去住宾馆?” 秦母不答应:“太费钱了。你大哥家里地方大,咱们要不去他们那里挤一挤?或者去我弟弟那里?” 秦父和秦楠很赞成这个提议,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从房间里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就杀到亲戚家避难。 没想到的是,在县城转悠了一圈后所有的亲戚都让他们吃了闭门羹。亲戚里态度好点的会向他们客气几句,态度不好的则在问清来人后就躲在门后面装死了。 亲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气得秦母是破口大骂。一家人实在是没办法,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了,灰溜溜地赶回了自家的房子。 ………… 二十一世纪,信息的时代。秦家发生的惨剧很快传到秦绮耳中,她生生摔碎了手里捧着的一摞盘子,站在原地呆愣了半天。 何颖就在她边上,看见秦绮的反应不由得叹着气说:“盘子待会再收拾,心里不好受的话回屋歇歇吧。别想太多,各人有各人的命,跟你无关。实在放不下的话,你临走前去她和孩子的墓地献束花就算尽到心意了。” 秦绮去见杜敏的事情虽没有和她明说,何颖也猜出了个大概。 秦绮魂不守舍地说:“他们会不会为她和孩子出买墓地的钱都不好说呢……师母我没事,我先出去接思思姐吧。” 今天是秦绮与乌鸦十天之约的最后一天,也是huáng思思归来的日子。huáng思思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后就动身返回老家接替秦绮。 一见面,huáng思思把手里的行李丢在旁边,给了秦绮一个大大的拥抱。 秦绮僵直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些,她从huáng思思这个安慰性质的拥抱中读出来了许多东西。 “没想到连你都知道这事了,县里还有谁不知道吗?”秦绮苦笑着说,“消息居然传得这么快。” huáng思思小心翼翼地说:“微信朋友圈里不少人在转发这个事情呢,大部分信息没打码,认识的人很容易猜出来。你还好吗?” 同样作为年幼孩子的母亲,huáng思思完全不能理解杜敏的举动,语气里带上了指责的意味:“孩子才那么小,她这个当妈的怎么忍心,我想想就觉得难受。” 秦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其实在她去世前,我特意去见过她一面,想得是劝她带孩子离婚。她没答应我,当时说话的态度很奇怪,结果我们分开后的晚上出了这种事情。现在想想,她怕是当时就有这个打算了,所以不肯接我的话茬。” huáng思思万分不解:“这是图的啥?抑郁症发作?” 秦绮猜测道:“很有可能。我父母的情况你知道,她大概是撑不住了,又不忍心留下女儿受苦,索性带着她一起走了。说到底,都是她身边的人bī的。” huáng思思跺了跺脚,焦急地劝道:“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是她自己造的孽,你俩二十几年才见过这一次,她的死怪谁也怪不到你头上。” 秦绮眼神飘忽地说:“是啊,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一个模糊的想法在她心中成形。 晚饭后,何颖和huáng思思轮流上阵安慰秦绮,秦绮应付了几句就逃命似的离开。 回到房间里,秦绮深呼了口气,吐字清晰地对着空气发问道:“你还在吗?我要许愿。三个愿望分别对应我的父母和弟弟。” 乌鸦懒洋洋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最后一天了,我还以为你要放弃了呢。说吧,想让他们怎么死。活活烧死怎么样?他们现在待在一起,正好方便我动手。” 秦绮态度极为冷静地说:“我是个普通人,承担不了杀人带来的心理压力。他们若是因为意外事故死掉,我会高兴得去买鞭pào放。但如果他们因为我造成的事故死掉,就会成为我一辈子的yīn影。” 听到秦绮扫兴的答复,乌鸦无jīng打采地说:“好吧,我尊重你的意愿,那让他们断条腿还是断条腿呢?” “不。”秦绮动作缓慢地摇了摇头,“我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这种类型的‘厄运’你能否实现?” 听着秦绮详细讲解所谓厄运的内容,乌鸦半天没吭声。 “如何?”秦绮追问道,“不行的话我就换个常规的。” 沉默了许久,乌鸦再度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音:“有趣,有趣,这样的‘厄运’我从未见过。” 愉悦的笑声在房间中回dàng。与此同时,灰色的烟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在房间里,随后笼聚成团向中央处聚拢,一只足有半米长的乌鸦出现在秦绮房间的中央。他通身漆黑,双眼如同两团地狱里跳动的火焰般鲜红,在夜色中炽烈地燃烧着。 乌鸦低下脑袋向秦绮躬身行礼:“如您所愿,尊贵的女士,我会把最完美的‘厄运’送给他们的。” 秦绮追问道:“可以在杜敏和她的孩子下葬后再动手吗?” “当然可以。”乌鸦的声音恢复了初次和秦绮见面时的彬彬有礼。 话音刚落,黑色的雾气从乌鸦的翅膀向两侧溢出,然后向四面八方延伸,直至碰触到墙壁,接着顺着墙壁向上攀爬,在天花板中心处汇拢。房间很快就被浓重的黑夜所笼罩,一点光线都透不出。 “咚咚、咚咚。”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好似要从秦绮的胸腔里跳出来。黑夜中,她最后一次听到乌鸦的声音。 “一场好梦,祝您酣眠。” 秦绮闭上了眼睛。 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会有什么奇妙的事情发生呢? 第37章 第二个世界12 杜敏带着女儿自杀的新闻在县城里热度持续未消。这段时间里来秦家超市买东西的人没几个, 看热闹的倒有不少。大家都想看看新闻中bī死妻女的“渣男”长个什么模样。 秦楠被风言风语bī得连门都不敢出了,被迫跟之前的情人断绝关系。 为了挽救家庭仅剩的声誉,秦家三口人努力在面上装出悲痛的样子, 把杜敏和孩子的葬礼给大办了,请来不少和尚道士做法事, 之后又给杜敏选了块位置上好的墓地,把孩子和她葬在了一起。 可惜这番操作下来众人的议论并未停止, 转头就说他们是心虚,怕杜敏的鬼魂回来报复所以花钱买平安, 把秦家三口人给气了个半死。 熬过了最初的惊慌失措,三个人走到了互相埋怨这一步。 秦父一个劲地指责儿子:“你怎么这么着急?秦绮那边口风都松动了,偏偏被你玩得这一出给毁了。当初劝你离婚你不离,不该离的时候你倒想离了, 这不是胡闹吗?” 秦楠对父亲发泄着怨气:“要不是你们平时净在我耳朵边上叨叨来叨叨去的, 我怎么会跟杜敏提离婚呢。想要儿子的话,我找别的女的生一个回来就是了。现在呢?我连女儿都没有了。都是你们的错” 秦母坐在旁边用计算器核算丧葬费用, 几番加减下来得出一个惊人的数字。她猛地抬起头, 抓起身边所有够得着的东西砸向父子两人,一边砸一边咆哮,气势惊人。 “我怎么嫁了你个没用的东西, 除了瞎叨叨不会gān别的”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白眼láng,除了làng费钱不会gān别的。” 父子俩被砸得抱头鼠窜。 这天晚上,秦楠睡觉的时候憋了一肚子火气,因此睡得是极不安稳。梦境世界充斥着小孩子的哭闹和成年女子的低声啜泣, 直至大团大团浓稠的黑雾出现,将这些声音全部吞噬掉。 黑雾如同有生命般伸出了一条条触手,随意牵扯着秦楠的四肢。雾气顺着接触的地方侵袭秦楠的血肉,对他肢体的某些部位进行改造。 秦楠在chuáng上翻了个身,咂了咂嘴巴,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毫无所觉。 另一间卧室里上演着同样的场景。 梦境世界中,躲在黑雾后面的乌鸦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轻快地说:“女士们先生们,希望你们能享受接下来的人生。” 第二天起chuáng时,秦楠只觉得浑身酸痛。他揉着脖子后面的肌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卫生间。在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时,秦楠觉得仿佛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彻底被吓醒了。 镜子中倒映出的人影仍穿着昨晚上chuáng前的t恤短裤,不过其他地方就全变样了。镜中人的五官看上去跟秦楠的有七分相似,但明显秀气了许多。脸部的轮廓失去了棱角,脖子上的喉结不见了踪影,前胸处竟然有凸起,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二十来岁姑娘的模样。 秦楠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镜子中的姑娘随之瞪大了一双杏眼。秦楠踉跄着后退两步,镜子中的姑娘同样小脸惨白地向后退去。 折腾了半天,秦楠猛地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战战兢兢地拉开裤子向下看去,发现某个器官不见了,顿时眼前一黑。 对着镜子秦楠不知道站了多久,思考着自己究竟是产生了幻觉还是被人下了咒了。直到屋子外面传来了动静他才回归现实,记起来家里还有父母可以求救。 希望之火重新燃起,秦楠带着重新做回男人的美好期许冲出房门,结果在门口被吓得停住了脚步。 “爸,妈,是你们吗。”出口是娇柔的女声,秦楠身子晃动了几下,双膝一软坐在了地上。 沙发上坐着的两位老人看上去陌生而熟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位五官像秦母,穿着一身紫红色睡衣的老人性别明显为男;他身边那位穿着白背心短裤,捂着脸不敢抬头的老人性别明显为女。 一觉醒来,全家人都变性了是种什么体验?秦楠瘫坐在地上觉得自己仍在梦中。他疯狂地摇着脑袋拒绝接受现实,随后手脚并用地往卧室的方向爬去,嘴里喃喃自语道:“噩梦,绝对是噩梦,我再睡一觉就好了。” 穿着女式睡衣的老头发现自己唯一的儿子变成了女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曾经的秦父秦母变成了如今的秦母秦父。这对夫妻起chuáng后发现两人性别调转时心里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互相扶持着来到客厅,他们两个人谁都不敢去敲儿子的房门,生怕出现更惨烈的事情。现在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成为了现实。 两个小时后,秦家变性三人组拾回了几分理智,聚在一起分析事情发生的原因。 “是不是葬礼上那些道士和尚嫌我们给的钱少,偷偷下了咒。”秦母(男)仍未换下那身亮瞎眼的紫红色睡衣,此时提出了这个猜测。 “一定是杜敏,她变成厉鬼回来向我们报仇了。”秦楠声嘶力竭地说。 从衣柜里找出了件外套披在白背心外边,秦父(女)正闷头翻着手里的一打证件,头上不停地冒着冷汗。 “老头子,怎么了。”秦母(男)注意到老伴的异常,声音粗重地问道。 秦父(女)将手里的户口本摊开展示给另外两个人看。 秦楠瞪大了眼睛扫视着户口本上一行行熟记在心的信息,很快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不由得惨叫起来:“我户口本上的性别怎么变成‘女’了?” 她噌地一下窜出去,然后从钱包里翻出身份证,果然发现上边的性别信息变为“女”了,连照片都成了梳着马尾辫的女装打扮。 又是一番兵荒马乱,三个人翻出了家中所有能够显示性别信息的事物,从病历本到学生证再到储物间里积灰的老相册,都与他们的记忆相违背。 一家子变性人抓狂地抱头痛哭,觉得世界毁灭了也不过如此。 在家里抱团取暖了五天后,厨房里的所有存粮都耗尽了。他们只能战战兢兢地离开躲藏的地方,出去接受外人目光的洗礼。 秦父和秦母还好,把旧衣服换着穿就行了。秦楠就比较惨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杜敏和秦梦生前留下的东西都不见了,她只能穿着明显不符合年纪的老式女装出去被外人议论。 经过一番探查,秦家三人发现外界对他们的记忆也有了变化。秦父(女)仍是家里的户主,秦母(男)变成了上门女婿,秦楠则是家里被宠坏的小女儿,成天在外边招惹渣男。 稍微值得庆幸的是,杜敏的事情彻底平息下去了,没有人会再指着他们家门口痛骂。根据秦家打听到的小道消息,杜敏在父母去世后就嫁到了外地,从此再未回过县城。 除了jīng神上的毁灭性打击,肉体上的不适应也渐渐凸显出来。 秦父秦母还好,都过了更年期。唯有二十几岁的秦楠不得不开始体验每月一次的尴尬事件。 望着秦楠离开去买某些必备卫生物品的背影,秦家老两口心里都闪过一个念头:老秦家算是断根了。 ………… 返程的飞机上,秦绮把玩着手中的一根黑色羽毛,将其举到眼前细细欣赏。上面的细羽如同金属般根根直立,颜色漆黑如同午夜十二点的夜色,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意味。 “工艺品?是羽毛笔吗?”坐在秦绮旁边的棕发大波□□士好奇地问。 “纪念品。”秦绮说,向身边的旅伴露出一个毫无yīn霾的笑,然后将黑色的羽毛重新塞回了手提包里。 秦绮闭上眼睛装睡,脑海里回忆着与乌鸦的最后一次对话。 “全家人一夜之间都变了性,这事可不寻常。会不会牵扯到我?” “请放心,为了不引起周围人不必要的注意,我会将某些事情进行修正。” “谢谢。我还有个请求,能否给他们的变化设置个期限?” “……心软了?好吧,你想把这个期限设置为多久?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可以设置成非固定期限的吗?等他们真的有所悔悟了再解除。” “……你是指在他们终于适应了另一种性别的生活后再把他们恢复原状吗?够狠。” 于是乌鸦jiāo给了秦绮一根纯黑色的尾羽作为控制事态发展的开关。 一切因性别而起,一切因性别而终。秦绮衷心希望他们能学会换位思考。 从老家归来后,秦绮迅速与男友敲定了婚期,在朋友的祝福下步入了幸福的婚姻生活。过去的yīn影之后再未在她眼中闪现。 私底下,秦绮请了位私家侦探并跟他签署了长期的合作协议。 于是每年在原本是杜敏祭日的那天,秦绮都会收到一些与老家县城相关的照片。她总是一个人偷偷看完,之后几天心情都会变得很好。 黑色的羽毛静静地躺在秦绮新家的抽屉深处,不知是否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 伴随着茫茫白雾,秦绮返回了无限空间,主神无机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第二个世界,未违本心,通过。” “第三个世界,大楚王朝元年,天下初定,奇人异士纷纷归隐山林。” 秦绮还在那边回味着久别的现代生活呢。第二个世界除了最初的十八年,之后她过得着实不赖,能享受到的都享受到了,因此很是留恋。但她还是被主神毫不留情地抛入了第三个世界。 第38章 第三个世界01 话说润州府城城外三十里处, 有座罗浮山,山峰险峻雄奇,峰峦叠翠, 多有飞流湍瀑。 罗浮山最高峰为赤霞峰,赤霞峰山顶白云缭绕之处有一处静虚观。这处道观规模不算小, 大大小小五十多间殿阁散落在各处。 这处道观是乾兴三年的时候一位名叫青阳子的道人主持修建的。青阳子善于相面,早年游历天下时偶然见到了尚为守城小兵的楚□□, 断言其有帝王之相,他日必贵不可言。 果不其然, 楚□□与一帮兄弟揭竿而起后堪称是所向披靡,不到十年就创下了偌大一份基业。传闻中,楚□□与前朝哀帝以及其他各路诸侯的几次关键性战役的背后都有青阳子的身影。因此乾兴元年楚□□大封群臣之际授予了青阳子国师一位,还命人在京城繁华地段修建了国师府。 天下初定百废待兴, 楚□□登基之初经常就国家大事问计于青阳子。国师府在当时可称得上是威名赫赫, 青阳子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 乾兴三年,国师府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 青阳子却出人意料地辞去了国师之位。□□苦苦挽留未果, 赐予了青阳子丰厚的赏赐。 青阳子遣散了投靠到国师府内的数千名门人,带着几位心腹弟子和多年积攒的财物来到了润州境内的罗浮山修建了这处静虚观,从此潜心修道, 不再过问天下之事。 乾兴三十六年,楚□□崩逝。同年十二月,青阳子仙逝,享年一百零九岁, 临终前将静虚观掌教之位jiāo与大弟子玄诚。 静虚观现任掌教玄诚道人今年实岁四十有余,但因驻颜有术,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他头戴如意莲花冠,身披七星鹤氅,一幅仙气飘飘的样子,此刻却头疼地看着眼前年幼的小师妹。 “师妹,这已经是你今年第多少次偷溜出山门了?”玄诚道人苦恼地问道。 秦绮望了望屋顶的悬梁,再看看脚下的青砖,就是不肯与师兄对视:“没……没几次吧。” 玄诚头疼地扶额,这帮子师弟师妹一个比一个难搞,眼前这个可以说是最难搞的一位。他崩起了一张脸,端起掌教师兄的气势来:“没几次究竟是多少次?小师妹,你可记得师父临终时的吩咐?” 秦绮师兄有动了真火的意思,忙低头认错:“也就……五六七□□……十二次吧。” 转头看了看窗外明媚的chūn光,玄诚确信今年尚未过去一半。他手里的拂尘猛地向下一挥,颇具气势地说:“小师妹,你是想去后山闭门思过半年呢,还是去谷底闭门思过半年呢?” 秦绮连忙告饶:“掌教师兄,不是我不听师父和你的话,实在是我父亲的病愈发重了。” 见小师妹秋水般澄澈的眼眸里露出哀求的神色,玄诚道人心软了:“师妹你别太担心,有你兄长嫂子照料,想必你父亲没有大碍的。” 秦绮垂头丧气地说:“我父亲亲生的子女仅我一个,兄长成亲后才被族长安排着过继到我父亲这一房,跟我父亲并不亲近。有些贴心的话父亲只肯对我说的” 玄诚道人叹了口气:“世人深受生老病死之苦,即使我辈修行之人亦不得超脱。所以师父才带着我们避居深山,潜心修炼。有朝一日修得长生,才能将俗世烦恼全部抛到脑后。” 秦绮年纪小,即使自幼修道心性修炼得也有些不到家,她不服气地反驳道:“修道就一定要避世吗?师父当年不也是在红尘中游历多年吗?甚至还襄助当朝□□成就了帝王之业,然后接下了国师的封号。” 玄诚道人神色一肃,厉声斥责道:“师妹噤声。妄议师尊是什么罪名你不知道吗?” 自觉失言,秦绮十分后悔,她拉了拉玄诚道袍的衣角,怯生生地说:“师兄,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闭上眼睛,玄诚道人长吁一口气说:“罢了。师妹你跟在师父身边的时间最短,对当年的事情了解得不太清楚。” “如今我辈中人的修炼环境远不如上古时节。即使是那几个有名的dòng天福地也是灵气溃散,十不存一。师父研究前辈高人留下的修行笔记,摸索出了一条尚未有人走过的道路,意图借助人间帝王的九五至尊之气修行。那时前朝兵力疲弱,再加上哀帝连年横征bào敛失了民心,各地常有叛乱之事。师父因此游历天下拜访各路诸侯,暗地里则为其相面,以寻访下一任君主。与楚□□相遇后,师父发现对方有潜龙之相,所以兵行险着,一路扶持他建功立业,意图借助对方的龙气突破境界。” 秦绮想起了从其他师兄师姐那里打探到的小道消息,不由得小声问道:“师父不是成功突破历代祖师的瓶颈了吗?那说明这条路是行得通的,为何后来要离开京城来润州这个偏僻的地方呢?” 玄诚道人摇了摇头说:“龙气哪是那么好借的。新朝元年,师父被先帝拜为国师后在京城开府,立下了我派根基,一时间声势烜赫,师父也借此突破了境界。结果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师父就被楚□□猜忌,从而无法再借助他身上的龙气修炼。” “在那段时间里,门中好几位师兄师姐受了连累被仇家所害,不明不白地去了。师父这才下定决心遣散国师府的门人,仅带着我们几位亲传弟子来到罗浮山。” “这……”秦绮听得眼睛都直了,她是青阳子来到罗浮山后才收下的关门弟子,并不清楚师门在京城中的事情,怎能想到往年还有这么一场腥风血雨。 玄诚今天似乎是抱着不把小师妹吓到不敢出山门一步就不罢休的主意,继续说道:“你可知为何师父突破了境界,各路奇门术法大进后寿数才将将过百?就是因为在游历天下的时候沾染了过多俗世因果,失了龙气庇佑后根基不稳。” “师父临终前反复告诫我们说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我辈修行之人能避就避。避世修炼虽然进展缓慢,却是稳妥之道。”玄诚叹气说。 秦绮被玄诚抛出来的一桩接一桩师门秘闻吓得说不出话来。 “小师妹啊,”玄诚苦口婆心地劝道:“师兄让你待在山上不要出去乱走完全是为了你好啊。不说受俗世因果沾染带来的后患,你说说,师门的三十六路奇门术法你学会了几门?统共就一门神行法拿得出手。外面最近可不太平,要是你出去的时候被山匪什么的给害了,师兄我都来不及救你。” “……师兄,别的不敢说,师妹我逃跑最在行了,出了什么事我跑就是了。”秦绮小声地反驳道。 秦绮这倒不算qiáng词夺理,在静虚观的三十六路术法里,神行法在跑路方面的功用确实是一等一的,学会后只要念动口诀,摆好起始手势就能日行八百里,方便快捷不耗神。靠着这个术法,她能经常偷溜下山回家看望父亲,早上出发晚上就能回来,玄诚道人很难发现。这次是秦绮在出发前被玄诚抓了个正着才露了馅。 说完这话,秦绮发现师兄的额头爆出了青筋,握着拂尘的右手微微颤抖,一幅被气得说不出话的样子,连忙哀求道:“师兄,我这次不是诓你的,我父亲是真病得重了。不信的话你用术数算一下。” 见师兄脸上有了松动的迹象,秦绮趁热打铁地说:“师兄你不是跟我说过父母之恩是人生下来必然要沾染的因果吗?我母亲去的早,若是我一直在山上修炼,不去侍奉病重的父亲,如何能偿还父母的恩德呢?如果不偿还父母恩德,留下的因果同样会阻碍我修炼。” 玄诚好笑地说:“偿还父母之恩不是说只能用侍奉左右的方式解决的,给家人金银之物或者延寿之物也一样。” 秦绮低头默不作声。 看到秦绮这个可怜巴巴的模样,玄诚心有些软了。他跟这个排行最小的师妹年龄差距太大,素日里是把她当成半个女儿来看待的,因此对她违背门规的举动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了让秦绮安心,玄诚只好安慰她说:“罢了,你给我一滴指尖血,我帮你用紫薇术数算下你父亲的病情。” 秦绮父亲所谓的重病状态已经有些年头了,一直没有恶化的迹象,所以玄诚才这么拘着秦绮不让她随意下山。 秦绮乖乖地伸出右手,让玄诚用银针在食指上面扎了一下。 鲜红的血珠很快渗出来,玄诚一挥拂尘将其牵引至半空作为施法的引子,然后掐指一算。 手指动作迅速变化,玄诚的脸色逐渐yīn沉,看得秦绮是心惊胆战。 心头蒙上了一层yīn影,秦绮声音颤抖地说:“师兄,我父亲的病如何了?” 玄诚收起拂尘,眼含不忍地说:“唉,是师兄考虑不周。小师妹你赶紧回家去吧,应该还来得及。” 秦绮顿时眼前一黑。 第39章 第三个世界02 告别玄诚师兄, 秦绮回到了所住的寮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把丹药符篆以及俗家日常衣服等东西卷了个包裹后便向门外跑去。 跟秦绮住在一个院子的五师姐玄素做完打坐静修的功课从对面的寮房出来,见秦绮拿着包裹急急忙忙地跑出来, 不由得惊讶地问:“小师妹,天快黑了, 这是要去哪?” 玄素话音未落,秦绮已经念动了神行法的口诀, 随后罗袜生尘地向山下奔去,带起的清风chuī乱了玄素披在身后的头发。 玄素愣了片刻, 随即反应到了什么,连忙快步走向上清宫后殿里玄诚的居所,面色凝重地问道:“掌教师兄,你怎么没拦住小师妹?就这么让她下山去了?” 把白玉为柄的拂尘往杏huáng色的蒲团上一扔, 玄诚没好气地说:“怎么没拦着?按照你教的话, 我把小师妹唬得一愣一愣的。可时机实在是不凑巧,她父亲的命数呈现油尽灯枯之相, 就算我现在拦住她, 消息传回来后小师妹也得回去奔丧啊?” 玄素跺了跺脚,着急地说:“哎呀,这如何一样呢?” 玄诚奇怪地问:“有何不妥?师妹, 不是师兄说你,你这话不说尽卦不算尽的毛病该改改了。你不说清楚,师兄怎么拦得住小师妹呢?她的神行法可是一等一的,若是当时转身就跑, 师兄我也没办法。” 青阳子亲传弟子共计一十四人,每位弟子都各有所长,可惜无一人称得上是三十六路奇门术法样样jīng通的。其中五弟子玄素最为擅长卜筮星占之法,在这方面连玄诚这个掌教师兄都要甘拜下风。 而小弟子秦绮最擅长的就是跑路大法神行术了。 玄素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万般皆是源法。” 被玄素的态度噎了个半死,玄诚gān脆撸起道袍的袖子自己算起来,可惜十根手指折腾了半天也没算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讪笑道:“师兄才疏学浅,没算出来小师妹这次下山能遇到什么灾祸。若真有什么波折,说不定是她的机缘呢。” 青阳子临终前嘱咐静虚观内众门人要避世修道,却没把规矩定的特别死。几位亲传弟子修行到了一定年岁,为了突破小境界仍会外出游历红尘从而磨砺道心,只是不能牵扯进某些gān系极大的因果中而已。要不是由于秦绮今年私自外出“磨砺”的次数实在太多,且修炼水平未到家,玄诚不至于对她如此严厉。 玄素静默不语,通过半掩着的窗棂向东北处残霞未褪的天空望去。 那正是京城的方向。 ………… 赤霞峰的山路蜿蜒曲折,许多地方没有修好的石阶,坡度近乎于直上直下,即使是最老练的挑夫看到都得抖上三抖。 在这片险地中,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娇小身影从山顶的道观直掠而下,须臾间来到赤霞峰山腰处。 入静虚观后的头几年里,秦绮年纪小功夫练得不到家,被陡峭的山路吓得要死要活的,上山下山都得由师兄师姐们带着。这段难忘的经历成为了她日后苦练神行法最大的动力。 如今的秦绮步履生风,将神行法发挥到了极致,挪动迁跃间身形如同幻影。可惜她下山的时辰不太相宜,逐渐加深的夜色阻碍了视线,因此第二日清晨秦绮才赶到了江陵府。 正好碰上早晨城门将开的时候,秦绮犹豫了片刻未像往日那样就地解除神行法,脚步不停地向江陵府城内奔去,带起周围士卒摊贩一片惊呼。 往日秦绮来看望父亲的时候都会在江陵城外解除神行法,换上闺阁女子的装扮后再潜入秦家祖宅与父亲见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但今日却是来不及了,秦绮就这样一路飞驰地进入秦家祖宅。外院的小厮下人们不知道这是什么阵仗,还以为是歹人杀进来了,试图上来阻拦秦绮,被她轻松地甩开。直至来到秦绮父亲幽居养病的小院的正房前,秦绮方停下脚步。 掸去身上青色道袍的浮尘,正了正头顶发髻上戴着的乌木簪的位置,秦绮大步迈过门槛向屋内走去。穿堂里垂手侍立的丫环满脸惊诧地看着一个衣着朴素的道姑闯进来,待看清这个道姑长着一张神似自家大小姐的脸后这惊诧又添上了三分。 秦绮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一把撩起将内室和穿堂隔开的竹帘。内室里透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屋内的三个人被响声惊动,向秦绮的方向看去。 三人之中那位二十来岁的美妇人低声惊呼道:“妹妹,你怎么这副打扮。”她和她身边的年轻男子是两年前过继到秦父这一房的,算起来是秦绮的兄长和嫂子。 没心情搭理他们,秦绮来到chuáng榻边打量着其上面如金纸的中年男子,忍不住哽咽道:“爹,女儿回来了。” 秦父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儿,满心欢喜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秦绮嫂子上来扶住她:“妹妹怎么没带个服侍的人就回来了?去嫂子的屋里换身衣裳吧。” “我跟我女儿说几句话,你们先下去吧。”没等秦绮拒绝,秦父就对儿子儿媳吩咐道。 年轻夫妇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听从秦父的吩咐退到竹帘外面,给内室的父女俩留出说话的空间。 秦绮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凑到父亲耳边低声问:“爹,可是他们照料您不尽心?若是的话我就……” 秦父艰难地摇了摇头,打断了秦绮揣测的话语:“你兄长嫂子没有什么不是的地方,只是我们相处的日子太短,这孝心没什么真心的地方,也是人之常情。” “不说他们了,你回来的时候正好,再晚一天咱们父女俩怕是见不到了。”秦父语气虚弱地说。” 秦绮眼圈发红,手里胡乱翻着她带出来的包裹:“爹,我带了三师兄炼的培元丹来,你吃一粒就会好的。” 秦父伸出右手虚搭在秦绮身上:“人命有穷时,就连你师父这等老神仙都有仙逝的一日,何况为父这等凡俗之辈呢?” 秦绮急坏了:“爹,我师父可是活了快两甲子。” 秦父把头别到一边,坚决不肯吞服秦绮带来的丹药:“我活得够长了,再的话,你母亲在huáng泉之下就该等急了。” 吸了吸鼻子,秦绮qiáng忍住不哭出声来。 秦父的的脸上带上了一丝异常的红润:“别哭,父亲还有事情要跟你说。” 知道父亲这是回光返照,秦绮心中大悲,连忙凑近听取父亲的遗言。 “我和你母亲就得了你一个女儿,你母亲去后我曾极担忧你的终身大事。好在蒙国师他老人家青眼,把你列入门墙收为关门弟子。只要你能学得你师父十分之一的手段,将来就不必体会后宅女子的苦处,山河大川任你逍遥。” “族里没几个人知道你是国师的弟子,我把你祖父祖母留下的财物都留给你兄长,算是帮你为族中长辈尽孝,从此秦家的事情你不用多管。” “但尚有一事我放心不下……我在仁孝太子东宫任职时为人疏狂放纵,犯下了大不敬之罪,多亏仁孝太子妃出言相劝才留得性命。太子妃身份尊贵地位稳固,我欠下的这份恩德本来以为无从报答。没想到仁孝太子突然薨逝,不久太子妃就病逝了,仅留下吴王这一点骨血。随后先帝立了仁孝太子庶长子为皇太孙。如今太孙登基,吴王作为仁孝太子嫡子处境愈发尴尬……” “据我在仁孝太子东宫任职时打听来的消息,今上自幼就是个容不下人的,时日一久吴王怕是难保性命……” “……到了那个时候,若是可以的话,为父希望你能出手救他一命。”秦父咳嗽着说。 对于父亲的遗愿,秦绮自然是满口答应。 秦父又支撑着身体jiāo代了秦绮其他几件事情,才安心地阖目而逝。 秦绮留在秦家老宅守灵七日后动身返回师门。结果回去的路上想起父亲临终的jiāo代便傻了眼,玄诚师兄刚告诫她离皇家人远点,她还要巴巴地凑上去,这不是把师兄的劝说完全不当一回事吗? 第40章 第三个世界03 所以……秦绮她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装扮成小宫女的模样在吴王寝宫的庭院里扫地。 她身边围着不少吴王手下的太监和宫女, 个个是面色焦灼,对手上的差事极为敷衍,完全没发现他们之中混入了一个陌生人。 事情是如何发展成这个样子的呢?这事论起来是一笔糊涂账。 处理完父亲的丧事, 秦绮立刻动身返回罗浮山将事情禀报给掌教师兄。 玄诚揪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发愁地说:“依据你父亲的说辞,吴王生母对他是有救命之恩的, 这可是极大的因果啊。如今吴王生母逝去多年,你父亲又在临去之前如此吩咐你, 这份因果就全转移到你身上了。” 秦绮同样觉得父亲的临终嘱托十分棘手。按照父亲的说法,身为先太子嫡长子的吴王目前面临的最大威胁就是新君的仇视, 这可不是什么好解决的问题。 先帝驾崩前就给了吴王亲王的封号。如今新君登基已有三年,直到今日仍把弟弟扣在京城不让他就藩,明摆着是想把吴王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管起来。她不知道父亲是从何而来的信心,觉得她有能力让吴王摆脱眼下的囧境。再说了, 她也不知道新君什么时候会对吴王下手啊, 难道能一直守在他身边? 师兄妹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满面愁容。 秦绮转了转眼珠, 想出了个歪招:“听说三师兄好不容易炼出来了一炉返魂丹, 有活死人医白骨之效,要不我把这丹药给吴王送去?他母亲救了我爹的命,我就还他一瓶救命灵丹。” 玄诚的眼角抽了抽:“若那丹药是你炼出来的, 倒能算个法子。” 秦绮闭了嘴,她没那个炼丹的能耐。 师兄妹俩闷头琢磨了半天都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秦绮索性把这事搁置下来安心修炼。 谁知道在山上待了半年,山下就风云突变。 静虚观在山上避世隐居,但并非对外界的事情毫不关心, 定期会有门人前往润州府城采买物资顺便打探天下消息。 天家乱斗的消息近日里源源不断地送往静虚观,给众弟子增添了不少谈资。 初时,秦绮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因为皇帝明显是跟他那些羽翼丰满的叔叔们gān上了,一时间怕是顾不上他那个虽有嫡子之名却手中毫无势力的弟弟。 要秦绮本人来说吧,皇帝就差把“我要削藩”四个大字刺在脸上了。他先是把一名年长的叔父召唤到京城,然后趁对方毫无防备之际派人把叔父的全家拿下,随即宣布把这位倒霉叔父的封地改到西南烟瘴之地。之后又宣称某位叔父的王府长史告发他谋反,随后下旨把叔父废为了庶人。 谁想到第二位叔父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坚决不肯承认莫须有的谋反罪名,一怒之下带着全家人上了吊。 这个全家人中不仅包括成年的王府成员,还包括几位年幼的皇孙郡主,据说当时情况极为凄惨。 不久后市井中有了风言风语,说这位烈性的藩王非是自愿赴死,而是被人qiáng行勒死的。 剩下的藩王们个个如同惊弓之鸟,送质子的送质子,前往京城求饶的求饶。这可不是因为他们膝盖软不敢反抗,实是情势bī得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先帝临终前担心他死后会出现叔侄相争、骨肉相残的局面,因此主动出手把年长的儿子们王府的护军削去了一半,指望着长孙将来能念在叔叔们被打残了的份上放过他们。 因此除了少数几位被封在边境处承担着抵御外族之责的藩王,其他王爷府上只留了些老弱残兵,如何能生得起反抗皇帝侄子的心思? 按常人的想法,皇帝把叔叔们削成了这样后也该给他们点甜枣吃吃了吧,谁想到皇帝偏偏不走寻常路,他选择继续揍叔叔。 在将藩王送进京城的质子们严加看管起来后,皇帝立刻向被封在边境的诸王们下手了,频繁调动边境诸城的布防,同时将倾向于藩王的守将下狱。 眼见着皇帝侄子的刀都驾到脖子上面了,实力最为qiáng劲的三位王爷决定不忍了。他们先是用计救回了困在京城的儿子,随后推举了排行最长的秦王为首,将三个王府的兵力汇合在一起,打着“除jian臣,清君侧”的旗号向皇帝侄子发起了反攻。 秦绮认为皇帝坐拥百万装备jīng良的士卒,就算是面对藩王手下那群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兵,怎么着也能凭借人数优势把他们慢慢耗死。没想到的是,开战后皇帝这边昏招频出,屡屡损兵折将;藩王这边如有神助,一路长驱直入,眼见着藩王联军就要兵临京师了。 秦绮这下子坐不住了,祈求师兄玄诚放她下山。 此刻,玄诚的静室里不仅有他一个人,五师姐玄素也在里面。 听完秦绮的请求,玄诚和玄素jiāo换了个眼神。 玄诚缓缓开口道:“小师妹,昨日你五师姐夜观星象,发现天下复有大乱之势。为了防止静虚观受到牵连,我决定在召回外出的门人弟子后就将罗浮山封山。 秦绮大惊失色:“封山?大师兄,事情已经坏到如此地步了吗?不过是藩王作乱而已,就算龙椅换了个人坐也碍不着我们的事情吧?” 一旁的玄素师姐帮腔道:“小师妹,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我辈修道众人既然在这世间打滚,就摆脱不了红尘沾染。如今天下乱象已现,当然是能避则避。” 秦绮争取说:“大师兄,五师姐。能否再给师妹我十日的时间?龙椅上那位毕竟在排行上压了吴王一头,他在位的话尚能留吴王一命。但若是秦王登基,吴王作为先太子的嫡子定是难逃一死。我马上出发前往京城,如情况有变我就用神行法直接带着吴王逃走,从此彻底了断这份因果。” 思虑了片刻,玄诚说:“罢了,观里再等你十日的时间。不过师兄把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到了约定的时间没能回来,师兄就只能封锁护山大阵了。根据你师姐卜算的结果,至少三年后这乱象才能平息下来。” 秦绮答应了。 望着秦绮离去的背影,玄素语气清冷地说:“小师妹十日后多半是回不来的。” 玄诚说:“不是你说的吗,这是她的劫难,也是她的机缘。”随后闭目不语。 ………… 以上,就是秦绮为什么会混到吴王寝宫伪装成一个洒扫宫女的缘故。 今天已经是她下山后的第九日了。九日中,以秦王为首的藩王大军称得上是所向披靡。皇帝派去迎战的勋贵们出城后接连望风而降。 秦绮估摸着今日或者明日秦王就能杀到皇宫里了。根据她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到的消息,皇帝这些天的情况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状若疯癫。从紫宸殿拉出来打死的宫人太监是一批接着一批。皇宫里到处人心惶惶。 万幸的是,吴王这些天还算沉得住气,只是把自己一个人锁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秦绮本来在走神,冷不丁地发现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宫女的脸色突然间变得煞白。 有声音从远处传来,忽高忽低的:“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护驾啊……” 把手里用来装样子的扫把往边上一扔,秦绮向四周张望,赫然发现远处的宫殿群上空有深灰色的浓烟在翻滚,目测是紫宸殿的方向。 到了什么地步一国之君才能点燃自己的寝宫?只能是走投无路之时。 秦绮不再犹豫,立刻发动神行法撞开殿门,右手里攥着一张事先准备好的致人昏迷的符篆,以便稍后制服吴王。 如一阵轻风般飘进寝宫的书房,秦绮惊讶地发现里面的吴王不知什么时候起换上了一身蓝色粗布衣裳,胳膊上还挎着个包裹,正弯腰往腿上绑着两张类似符篆的huáng纸,上面的纹路秦绮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见一个陌生的宫女突然闯进寝宫,连带着撞破了自己的秘密,吴王眼神一凝。 第41章 第三个世界04 吴王是个相貌极为清俊的少年郎, 长得唇红齿白,即使穿着平民百姓的粗布衣裳也盖不住一身的贵气。 此刻他满眼警惕地盯着秦绮看,顺手抄起书案上放着的汝窑笔洗, 胳膊一抡就向秦绮的脑袋掷了过去。 秦绮忙侧身避开,颇有些分量的汝窑笔洗从她耳侧掠过, 撞到墙上摔了个粉碎。 这么一愣神的工夫里,吴王就借着她闪开的空当往外面奔去, 脚下迅疾如风,扬起阵阵浮尘。 目送着吴王离开, 秦绮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场景眼熟。这不是她经常对别人做的事情吗? 她连忙发动神行术,一脸懵bī地跟着吴王跑出寝宫的殿门,完全想不明白自幼被养在深宫中的吴王为何能用出神行术出来。 腿上绑着的huáng纸符篆转瞬间化为飞灰,吴王周身亮起一圈浅蓝色的光圈。这轮光圈好像对神行术有加持作用, 吴王脚步变换的频率逐渐加快, 原本紧紧跟在他后面的秦绮眼看着要被甩开。 这对一向以神行术的修炼水平而自得的秦绮来说完全是奇耻大rǔ。 万幸的是,吴王其实是依靠符篆, 而不是自身修炼水平施展神行术, 因此用起来很是吃力,给秦绮留下了追赶上来的时间。 神行术虽然能使施术者的行进速度快上无数倍,但施术者在路上遇到的障碍物却是不会主动消失的。 秦绮十岁那年第一次成功施展神行术的时候兴奋到了极致, 没专门挑个平坦开阔的地方尝试,而是在赤霞峰陡峭的山路上乱跑,结果一路滚下山崖然后挂在一颗松树上,险些被树枝串成人肉串。她的这桩丑事被同门师兄师姐笑话了许久。 吴王眼下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在宫里的时候他由于熟悉道路的缘故尚能勉qiáng支撑, 甚至几次故意绕到狭小曲折的宫巷里想把缀在后边的秦绮甩掉,可是出了宫门后他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好在他周身笼罩的那圈浅蓝色光晕有护体的功效,在吴王一连串撞墙撞树撞人的操作后仍能保护他不在冲撞中受伤。 三路藩王带领的大军已杀进了京城,京城里是哭声震天,大街小巷到处是奔走的百姓,路边摊子上的货物散落在地滚来滚去,被人踩得不像样子。 玄色铁甲的大军如cháo水般涌入京城。他们一边呼喊着“除jian臣清君侧”的口号,一边阵列整齐地向皇宫方向奔去,手里举着的刀剑在日光下闪着明晃晃的光。 皇宫里的那把火烧得越来越大,滚滚浓烟覆盖住了半座宫城。秦绮为皇宫里那位未曾谋面的君王表示哀悼,瞧大军进城的这个架势,就算他自焚没成功,他的叔叔们也会很快送他上路的。 为了避开秦王大军的锋芒,吴王专拣大道旁的小巷子走。眼见着吴王就要被蜂拥而至的人群隔开,秦绮撇了撇嘴,手脚麻利地把下身的裙子撕开两道大口,随即身子腾空而起,踩着路旁店铺的门柱蹭蹭蹭几下爬上了房顶。 站在灰色瓦片铺就的屋顶上,秦绮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吴王的行动路线,嘴角微微扬起。 底下的吴王既要躲着街上的人流,又要费心思甩开跟在身后的小尾巴,急得额头上直冒汗。至于屋顶上的秦绮,没了人群的阻碍后她只需要选择合适的行进路线就能轻松地咬住吴王。 一个胜在速度快,另一个胜在手段花样百出,两个人就这么一路跑一路追地来到京城外百里处。跑到最后,秦绮都差点忘记原本报恩的打算,险些专心玩起追逐赛。 不过吴王施展神行术的符篆毕竟是有时效的。两个时辰后,吴王的脚步明显放缓。秦绮悄悄松了口气,她本来以为吴王能这么一口气跑到天黑呢。 趟过溪水河流,越过山林旷野,吴王似乎专拣着偏僻无人烟的地方走。秦绮耐心地跟在后面,终于等到了他跑不动的那一刻。 吴王扶着一颗歪脖子老杨树喘着粗气,身体近乎瘫倒在地。秦绮则在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犹豫着一会的说辞。 从种种迹象来看,吴王是早就有了从宫中脱身的打算,而且事先做了jīng心的准备,最后更是成功完成计划,并不需要她的援手。反而是她没事找事地追了人家一百里的路,给对方平添不少麻烦。 跟师兄的十日之约明天就是最后期限,秦绮不由得发愁如何能在回静虚观前把这个恩给报了。 就在秦绮胡思乱想之际,吴王终于把气给喘匀了,转过身来蔫蔫地说:“这位姑娘……” 话才说了半句,吴王弯下腰咳嗽起来,声音撕心裂肺的,秦绮怀疑他快要把肺给咳出来了。 秦绮脸上一红,她平日里在山上野惯了,今天走的这点路并不被她放在眼里。可是对长居宫廷的吴王来说就明显超出他平日里的活动量了。 意识到自己把父亲的恩人给bī成了这样,秦绮连手都不知道往那里摆了,羞愧地低下头。 吴王今日的举动实在是超出她的意料之外,所以她才会昏招频出。那几张神行术的符篆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她在观中都没有见过同样品质的,没想到却能在吴王这里开了眼界。 就在这时,秦绮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金光向她身上袭来,快速覆盖住她全身。 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秦绮发现吴王居然借着弯腰咳嗽的时机悄悄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张符篆。 符篆无风自燃,余下的灰白色纸屑被吴王用手指轻轻捻了几下,四散着飘落在地。 催人欲睡的昏沉感最终击败了秦绮的神智,她身体前后晃动了几下,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彻底失去意识前,秦绮心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若是师父他老人家知道我日后会如此愚蠢,当年还会收我做亲传弟子吗? ………… 从昏迷状态醒来的时候,秦绮差点以为自己瞎了,要不眼前为什么会是一片漆黑呢? 她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环顾四周的景物,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四面透风的破庙里。不知道谁给昏迷的她脑袋下面垫了几块砖头,膈应得得她浑身不舒服。 主殿的大门早已不见了踪影,朦胧的月光透过墙上的空dòng洒在断了胳膊的泥塑佛像上,也洒在佛像前盘腿坐着的人身上。 “青阳子老神仙是你什么人?”一句问话传入秦绮的耳朵。 秦绮挣扎着站起,走近说话的人,语气极为憋屈地说:“……是我的恩师,吴王殿下。” 第42章 第三个世界05 秦绮打量着盘腿端坐于佛像前的年轻男子, 态度极为谨慎。 吸取了先前的教训,秦绮隐在袖子里的手迅速摆好神行术的起始姿势。如果吴王再对她动手,她就不管什么报恩不报恩的事情了, 撒丫子逃命才是正理。 吴王的面孔隐没在身后佛像投下的yīn影中看不分明,流水般的月光倾泻在身体的其余部位, 像是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轻纱。 他手里把玩着一块千年yīn沉木做成的挂坠。这挂坠有成人半个手掌大小,呈长方形, 中间用篆体刻着“玄妙”两个字。令牌正面的四角以及整个背面都刻着细密却不显繁复的花纹。 这块挂坠是青阳子在世的时候留给秦绮的,正中的“玄妙”两个字是她的道号, 上面刻着的花纹非是装饰之用,而是起着清心宁神作用的符文。它是秦绮作为青阳子亲传弟子的身份象征,静虚观的师兄师姐们手里都有一件类似的东西,上面刻着各自的道号, 只是在制式上根据个人的喜好有所区别。 秦绮不禁有些疑惑, 她偷溜下山的时候从未用过“玄妙”这个道号,师兄师姐们更不会出去乱说, 为何吴王看到上面的文字后就知道她出身静虚观呢? 似乎是听到她心里的疑问, 吴王解释说:“幼时我曾在皇祖父那里见到过一块白玉佩,据说是国师多年前亲手雕刻的,有辟邪安神之效。我看姑娘带着的挂坠上面的纹路与那块玉佩极为相似, 所以有了猜测。” 秦绮眼风扫过吴王手里拿着的yīn沉木挂坠,转向他右手边的一块摊开的包裹布。 放在上面的东西不多,三样而已,包括一把银鞘的匕首、五六张符篆和一个白瓷小药瓶。打量了它们一会儿, 秦绮觉得怎么看怎么眼熟,这些不都是她的东西吗? 出门在外秦绮必然得带上几件防身之物。这些都是她挑选出来藏在贴身的衣裙里带入皇宫的。至于银两和换洗衣物等琐碎物品则被她寄存在暂居的住处里。 既然是秦绮贴身收藏的东西,那么吴王拿到它们的途径也就不言而喻了。 秦绮紧紧咬住嘴唇,她虽不是《列女传》、《女则》熏陶下成长的大家闺秀,却也是个面皮薄的年轻姑娘,猛然得知某位陌生男子趁她昏迷时搜了她的身,心里是极不痛快。 吴王倒是gān脆地承认了:“先前不知姑娘的身份所以多有冒犯,是我的不是。只是不知姑娘为何要乔装打扮进宫?又为何一直跟着我?” 他一开口就直指秦绮的要害处。秦绮心虚地移开目光,不肯与他对视。 仔细回想起来,秦绮的行为站在吴王的角度看去确实十分可疑。任谁在逃命的时候被一个陌生人跟在后面跑了百里路都不会认为对方是心存善意的。吴王不过是先下手为qiáng罢了,在当时的场景下不得不说是一种稳妥的做法。 秦绮只能庆幸吴王没有心狠到在她失去反抗之力后直接了断她的性命,那她就冤大了。相比之下被搜身倒不算什么了。 吴王态度安然地等待着秦绮的回答,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秦绮怀疑他手底下扣着一张攻击用的符篆,若是她的应对稍有不妥,就直接糊到她脸上。 为了避免不幸的发生,秦绮接下来的回答称得上是斟字酌句:“家父秦鸿,曾任太子詹事一职……”秦绮把父亲临终前要求她报恩的嘱托换了种方式表述了一遍。 “……京城局势日益严峻,我担心殿下遭遇不测所以从罗浮山赶过来,原本打算用神行术带着殿下离开,没想到您早有准备,是我莽撞了。”对于自己由于太过震惊而追着吴王不放造成的乌龙,秦绮是一笔带过。 沉默半响,吴王开口道:“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母妃,令尊有心了。” “家父有言‘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嘱咐我有机会定要报答殿下。”秦绮对着吴王行了个拱手礼。 吴王说:“姑娘言重了。其实我之前用的符篆就是国师当年留给皇祖父的,皇祖父驾崩前将它们留给了我。” 秦绮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张能施展神行术的符篆如此厉害,原来是师父当年留下的。她猜测师父在绘制时对这些符篆做了某些必要的改动,所以连吴王这个未入修行之门的普通人也能用。 青阳子把平生积攒的法器全部留给了弟子们,但是符篆类的一次性施法物品留下的并不多。秦绮手里仅有的几张符篆是玄诚师兄做好后给她防身用的,师父做的她还摸不着边呢。 吴王倾身向前,将yīn沉木挂坠放到包裹布上面同其他东西一起推向秦绮,口中说着:“姑娘之物皆在这里,原样奉还。” 姿势一变,吴王的面容就从佛像投下的yīn影中显露出来。都说灯下看美人,但秦绮觉得月下看美人也别有一番味道,吴王的长相居然比自己这个正宗姑娘家还要俊秀三分。 人对长相出众的异性总会宽容些,秦绮心头残留的一点子火气散去了,她心平气和地说:“挂坠是恩师所赐,我就先收回去了。其它的您留下来防身吧。” 一边说,她一边把东西指给吴王看,“这把是降魔匕首,有它在寻常的鬼魅之物就不敢近身;这瓶是培元丹,是疗伤的良药;这些符篆上封印着护甲咒,一张能撑半个时辰。” 吴王摇头不肯接受,推脱道:“如何使得。” 秦绮说:“殿下不必推辞,这些东西我用不上了。罗浮山明日起就要封山避世,三年之内只许出不许进。所以我天亮后就得动身返回山门。之前没帮到殿下的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封山?明日就封山?姑娘现在动身来得及吗?如果晚了怎么办?”吴王一叠声地问道。 秦绮有些奇怪吴王的问题,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了:“来京城前我与师兄定下了十日之约。今日是第九日。如果十日里我没有赶回去,三年内就进不了山门了。” “殿下接下来准备去什么地方,需不需要我用神行术送您一程?”秦绮问道。 吴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了这句话:“秦姑娘……有件事情抱歉我之前没说清楚。从离开京城那日算起,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了……” 对着秦绮惊恐的脸,吴王咬着牙坚持说下去:“如果王叔们进城的那天是第九日的话,今天就是第十一日了。” 第43章 第三个世界06 吴王的这句话如同烟花般在秦绮耳边炸响, 炸得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两天,她居然整整昏迷了两天的时间!完美地错过一切! 秦绮倒吸一口凉气,双手张开又紧握成拳, 指甲在掌心处划出深深的半月形印子。 自神行术大成后,秦绮养成了万事卡点到的习惯, 从未想到在今日载了跟头,落得个要被阻拦在山门外三年之久的下场。 仔细回想起来, 她从昏迷中醒来后便感觉身体有不适的地方,比如说腿脚软得厉害, 头晕晕的,但完全没想到是由于两天内水米未进的缘故。 一时间,秦绮和吴王两人间的气氛是彻底凝固住了。 终究是自己有错在先。秦绮在黑夜中怒视着吴王这个罪魁祸首,嘴上却平静地说:“不知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没有的话我就先行一步。有些行李落在京中, 我得赶在它们被人抢走前取回来。” 她实在不愿意待在这里跟吴王共处一室了,决定连夜赶路然后找个安稳地方窝段时间。 吴王却将话题引到了别的方向:“我听姑娘说静虚观要封山了, 国师他老人家这次是不出手吗?” 专心思考着下一个落脚处, 秦绮随口答道:“我师父在先帝驾崩那年便去了,至今已是三年有余,如何能出手?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吴王身子明显晃了晃, 惊愕地说:“怎么可能,宫里从未接到过消息!” 见吴王惊讶的反应不似作伪,秦绮也有些纳闷,难道是玄诚师兄他们封锁了师父去世的消息, 这是为什么呢? 沉默了片刻,秦绮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惊得是倒退了两步。 静虚观活着的所有弟子中,即使是实力公认最qiáng的玄诚师兄都自嘲说不足师父生前万一。当然了,他的话语里多是自谦的成分,不过青阳子去世后静虚观的整体实力大不如前是肯定的。 青阳子随楚□□征战天下多年,跟各路诸侯jiāo战的同时还要跟支持他们的奇人异士斗法,惹下了不少仇家。如今还有部分仇家活着,只不过碍于楚朝的声势躲在偏僻山林里隐居。 他们如果得到青阳子去世的消息然后联合起来反击,可够静虚观中人喝一壶的。除此之外,青阳子去世后留下的法器财物也容易引人觊觎,当年□□可是馈赠了青阳子几十车宝贝的。 话说回来,青阳子在辞去国师一位前并未跟楚□□撕破脸,君臣算是客客气气地分了手。若是青阳子在世,凭着他超然的地位面对天家叔侄相残的惨剧却不出面劝阻一二实在是说不过去。 怪不得玄诚师兄那么着急开启护山大阵,原来是这个缘故。 秦绮深恨自己多嘴,感觉从下山后就没有哪步棋走的是对的。 破庙里没有火光照明的好处就在这了,双方完全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情。 吴王没发现秦绮的异常,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实在没想到国师已经不在了,那天下还有何人能制住我那几位王叔?不知秦姑娘落在京城里的行李里是否有要紧的东西?若是没有的话近期最好不要回京。出宫前我得了个消息,这次三位王叔的联军里有高人相助,因此才能从北地一路长驱直入。我同姑娘离开的时候没顾得上掩饰行迹,回去后怕是会引起猜疑。” 得了这句提点,秦绮更不想回京城趟浑水了。果然,由于多年得不到师父的消息,有人打算出手了。神行术算是青阳子的标志性术法之一,她这时候回去的话不是明摆着自投罗网吗? 反正暂时没有地方可去,秦绮决定跟在吴王身边算了,不仅是为了报恩,也为了防备这位天家贵胄把青阳子去世的消息漏出去。 理由都是现成的,秦绮客气地说:“既然秦王身边有异人相助,说不定有手段能追溯到殿下的行踪。如果殿下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护送您离开这里。” 吴王态度温和地说:“姑娘不要再称呼我为殿下了。自出宫门起这世上再无吴王,只有庶民陈珂而已。” “珂”字是吴王本名中的一个字,“陈”是仁孝太子妃母家的姓氏。看来吴王是把往日的身份放下了,秦绮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陈大哥。” 就称呼的问题他们客气了几句,秦绮提议说:“庙里居住条件简陋且不便于打探消息,不如我们去邻近的城池休息几天,顺便打听下京中的局势。” 这次事件中皇帝本人和他生的皇子必然是活不成的,至于皇帝后妃和兄弟们的境遇则要看新君本人是否愿意手下留情了。 当然,这些人的生死对如今的陈珂来说是无所谓的,不过另外一件事情他必然会放在心上,那就是仁孝太子和太子妃的名分问题。陈珂兄长登基后把父亲追封为帝,同时捏着鼻子把嫡母追封为皇后,陵寝也按照帝后的标准重新修建。如今秦王夺得大宝,会不会保留兄嫂的帝后追封就难说了。 “说得有理。”陈珂果然答应了。 说完这些,秦绮不客气地把包裹布上的东西收起来。她都准备跟着陈珂共同面对秦王手下的追杀了,这些东西还是放在她手里比较安全。 清理着地面上的碎石枯草,秦绮规整出一块gān净的地方坐下休息。她两天多滴水未进,实在是撑不下去了,险些瘫倒在地上。 “……还有件事情需要姑娘帮忙。”陈珂突然说。 秦绮竖起耳朵等着听陈珂说什么。 陈珂显得极为尴尬:“是这样的,我的腿……暂时动不了。明天离开这里的话可能有些困难。” 秦绮先是觉得迷惑,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借着夜色的遮掩,嘴角边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原来陈珂虽然借助符篆施展出了神行术,但身体却仍是普通人的身体,支撑不了术法太久。本来他用神行术逃到京城外面都有些勉qiáng,却又qiáng撑着跟秦绮玩了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双腿就是半废状态了。而秦绮自幼洗筋伐髓,早就习惯神行术的活动qiáng度了,因此之前完全未料到这种情况。 怪不得以他的教养却始终不顾礼仪地坐在地上跟我说话。秦绮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从怀里取出装有培元丹的白瓷瓶,倒出来一粒递给陈珂:“嚼服即可。” 借着上前递药的动作,秦绮靠近了些偷偷打量陈珂盘坐的腿脚:“陈大哥,你的鞋还好吗?神行术毁鞋毁得厉害,我的鞋是特制的所以不怕,不知你的……” 说完,秦绮屏住了呼吸,期待着陈珂的回答。 良久,一个僵硬的声音传入秦绮耳中:“……鞋底不太好。” 秦绮在心里放声大笑,很是出了一口气。 第44章 第三个世界07 总体来说, 秦绮对原吴王,现今名为陈珂的少年观感还是不错的。他说话彬彬有礼,性子宽和, 在遭遇连番变故的时候也能沉得住气。 这一点比秦绮本人qiáng多了,如果陈珂遭遇的事情放在她身上, 她早就炸了,说不准做出什么事情来。 那日天亮后, 他们彼此对视,发现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láng狈。 陈珂鞋子的鞋底几乎被磨没了, 行走间脚趾若隐若现,而且他身上穿的是做体力活的百姓常穿的短衫,无法用长袍的下摆掩盖鞋子的窘迫,难为他面上仍能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秦绮心中暗自佩服。 至于秦绮自己, 她在离宫那日为了便于行动把下身的绸缎裙子撕扯得不成样子, 裂口蜿蜒向上至膝盖处,露出里面的中衣。在地上躺了两天的经历让她身上就没个gān净的地方。 离开破庙之后他们很有默契地来到附近的溪水处整理仪表, 洗净脸上的尘土然后把头发重新梳好, 这才灰溜溜地出发前往附近的城池。 秦绮身上是一文钱没有的,因此是陈珂出面买回了换洗的衣物。出于方便外出走动的考虑,秦绮换上了男装。随后他们找了一家客栈来满足食宿需要。 秦绮在客房里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 对着房间里陈设的铜镜懒洋洋地梳头发。 她的头发又密又长,平日里总是编成辫子披在身后,此时虽然梳成男式的发髻,从发量上看就不像是男人, 进客栈后被引路的小二多看了好几眼。 秦绮沉吟片刻,索性用剪刀把头发削去了一截,然后再把头发挽起并用乌木簪固定住。 对着铜镜映出的影像,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就gān净利落多了。 做完这些,她起身去敲隔壁陈珂的门。 隔壁客房的门很快打开,陈珂闪开身子让秦绮进来,引着她在桌边落座。 两人坐下后陈珂很快发现了秦绮的变化,眼角抽了抽,终究还是把嘴里那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给咽了回去。 他定了定神,打开了桌子上系好的包裹,把里面摆放的东西展示给秦绮看:“这些是皇祖父给我的,都是国师留下来的。” 陈珂之前向秦绮说明了他手里为何有如此多青阳子遗物的缘由。原来他手里的东西都是楚太|祖临终前留给他保命用的。 楚太|祖当年在所有儿子中最为重视仁孝太子,可惜仁孝太子早丧。楚太|祖从痛失爱子的悲痛中缓过来后,就不得不考虑下一任皇帝的问题,欲从东宫皇孙中选一个出来作为继承人。 本来陈珂作为嫡长孙是皇孙中最名正言顺的一位,不过他在年龄上处于劣势。仁孝太子的庶长子,如今的建隆帝比陈珂年长五岁,在东宫僚属间颇有贤名。 楚太|祖当时已经是疾病缠身,深知自己撑不了几年,担心若是将陈珂立为皇太孙的话他登基后压不住兄长和众位王叔,而建隆帝平日行事一举一动都以亡父为标杆,面上装出一副友爱弟妹的样子,因此楚太|祖心中的天平逐渐向建隆帝倾斜。将建隆帝的生母太子良娣扶正为继太子妃后,楚太|祖扫清了建隆帝登基的障碍,将其立为皇太孙。 但是陈珂也是他的孙子,楚太|祖同样担心身为仁孝太子嫡长子的吴王日后处境尴尬,特意给他留下一条退路。这退路不是什么遗诏或者私兵,而是一笔不入皇帝私库的钱财以及青阳子遗留下来的所有法器符篆。 吴王接到了楚太|祖心腹jiāo过来的这些东西后便知道自己从角逐中出局,面对皇兄的压迫做好了情况不对则脚底抹油的准备。 听陈珂将皇室秘辛娓娓道来,秦绮暗自咂舌,楚太|祖生前定然想不到吴王不是从长兄手里逃得性命,而是从叔父们手里艰难脱身吧。至于他选定的继承人建隆帝,早在大火中化为黑灰了。 感叹完毕,秦绮将注意力转回到桌子上摊开的包裹上面。 秦绮仔细看了下,发现这些东西多数为符篆,夹杂着零星几件小型法器,除此之外还有一束用赤金色丝带捆好的绢质卷轴。 符篆法器这些东西她上手摸索两下基本就知道功用了,唯有这个卷轴她看不出来头。 秦绮疑惑地看向陈珂:“这个也是家师留下的吗?” 陈珂取过这个卷轴,把上面紧紧绑着的赤金色丝带解开,口中解释说:“这件确实是皇祖父派人送给我的,不过其他的东西都附有操作法门,唯有这一件没有任何说明。”一边说,他一边将卷轴在桌子上摊开。 摊开的卷轴完全是空白的,秦绮正反面都检查了一遍,半个字都没发现。 “这是……”秦绮迟疑地说。 陈珂说:“可能是国师他老人家用仙法将上面的文字隐去了吧。不瞒你说,我之前已经试过几种方法了,比如说火烤水浸,都没有效果。” 他将卷轴向秦绮的方向推去,说:“这个卷轴于我无用,但毕竟是姑娘师门之物,我就借花献佛,以报姑娘护送我的恩德。” 秦绮将卷轴收起来准备回去慢慢研究,跟陈珂说起了正事:“下一步如何打算?” 陈珂面上露出踟蹰的神色,随即转为坚定:“京城动乱平息后,秦王叔找不到我的尸体就会知道我已逃出宫,一定会派人出来寻找。稳妥起见,我准备从福州出海前往南洋,寻一处安稳地界度过余生。” 秦绮大惊失色:“南洋?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劝说陈珂道:“天下之大,何处不能藏身呢?若是担心秦王的话不如去西南诸州百族共居之地,那里由当地的土司管控,即使是官府的人也插不进去手。南洋蛮夷之地,语言不通,你真的待得下去吗?” 陈珂微微一笑:“王叔登基后就算挖地三尺也不会放过我的。西南诸州毕竟是我华夏之地,脱不了王师的管控,我愿仿先贤,‘乘桴浮于海’。” 秦绮暗自叹息,从陈珂的言语里来看,他还没有完全放下京城里的事情。毕竟孔夫子说的‘乘桴浮于海’的前一句可是“道不行”啊。她至少三年内无法返回静虚观,不如就陪陈珂走一趟海外吧。 “海外诸国吗?我还没有去过呢。”秦绮笑着说。 陈珂眼中波光闪动:“多谢姑娘了。” 他们留在客栈休息了一段时间,从来往的客商那里打听到了京城的消息。 另外两位藩王联合上表推举秦王为帝,是为崇光帝。崇光帝登基后先是将原本秦藩的封地一分为二赐给两位弟弟,随后废除了侄子建隆的年号,重新启用楚太|祖乾兴的年号,以表明自己继承的非是侄子的位置,而是他父亲楚□□的帝位。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仁孝太子夫妇的帝后追封当然也保不住了, 接到消息后陈珂静默不语,和秦绮一起找来祭品,对着京城的方向拜祭了祖父和父母,随后便离开了暂居的小城。 在秦绮神行法的护持下,他们顺利地来到东南方的港口城市福州,准备从这里扬帆出海。 陈珂准备扮成海商,出海后定居在某个南洋小国。因此出发前有大量的准备工作要做,比如说采买货物,招揽随从等。因此两个人决定在当地盘桓一段时间。 夜里独自一人的时候,秦绮无事可做,常取出无字卷轴在手上把玩。 她这些天慢慢回忆起师父和师兄教给她的解读典籍中隐藏信息的法门,只恨自己当日心思不在上头,如今只得反复摸索,失败了无数次。 到了这一日,秦绮终于接近成功了。当卷轴上第一个字显露出来后,她欢喜得跳起来。 从右上角开始,一行行蝇头小楷逐行显露。 秦绮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上面的文字,眼睛渐渐睁大,脸上惊愕万分。 卷轴上是一篇修行功法,名为《降龙诀》,功法号称能将人间帝王九五至尊之运加持己身,从而驱使天地之力。 这明明是师父的字迹,但静虚观三十六法中并无该门功法,为何却在楚太|祖的收藏里出现? 玄诚师兄的告诫在耳边回dàng着,秦绮的心乱了,隐约察觉自己窥见了往事的一角。 虚空中,某位青年道人似乎在向她颔首微笑。 第45章 第三个世界08 京城皇宫里。 建隆帝在接到京城防守被攻破的消息后便命令宫人在寝殿内铺上易燃之物并洒满桐油, 之后亲自一把火点燃,于紫宸殿中自焚而死。火势蔓延开来,致使主路的宫室多有损毁, 因此秦王在登基后移居了西路的延福宫。 对于新君来说,眼前有一大摊子事情需要处理。首先是侄子留下来的遗孀和幼子, 新君一道旨意夺去了建隆帝皇后和太子的封号后,将这对孤儿寡母从原本的宫殿驱赶出来关到偏僻的宫室居住, 同时派重兵严加看管。其次是应付跟着起兵的两位弟弟,他们如今各有各的小心思, 带着身边的上万jīng兵赖在京城不肯挪窝,想从兄长手里再套点好处出来,气得新君是牙痒痒。 新君不高兴了就得让别人见点血,他便拿往日支持建隆帝的文官勋贵们开刀, 能灭他们九族就不灭他们八族, 一时间京城是血流成河。弟弟们被兄长的手段吓得半死,灰溜溜地滚回藩地去了。 转过了年, 新君将年号定为崇光。崇光帝出了正月后再次迫不及待地举起了刀子。他琢磨了半天, 觉得还是仁孝太子一系的人物威胁性比较大,便果断地出手了。他先是派人把年仅三岁的小太子和其他尚未就藩的仁孝太子之子给弄死了,随后对外宣称在破城当日便不见人影的吴王“病重身亡”。暗地里, 他派了一路人马出去寻访吴王的踪迹。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仁孝太子的血脉在世人眼里算是全灭了。崇光帝终于觉得能稍微喘口气,开始封赏群臣。 ………… 一大一小两位和尚在太监的指引下往延福宫的方向走去。大的那个手持锡杖,披着镶嵌佛门七宝的金红色袈裟, 身材清瘦,相貌寻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小的那个从年龄上来看还是个小沙弥,手里捧着个檀木盒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大和尚的后边。 在他们身前引路的是如今崇光帝身边的大红人首领太监刘太监,他此刻收起了面对群臣的倨傲,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湛寂大师,您往这边走,马上就到了。” 僧人颔首回应:“阿弥陀佛,有劳公公。” 三个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延福宫的正殿,崇光帝早就等在那里了。 法号湛寂的僧人欲对皇帝行跪拜礼,却被从宝座上赶下来的崇光帝扶起来:“湛寂大师,快快请起。” 湛寂双手合什:“阿弥陀佛,不知陛下有何事吩咐贫僧。” 崇光帝笑呵呵地说:“一路来多亏湛寂大师相助,朕才能有今日。为报往日恩德,朕欲封大师为国师,如昔日青阳子一般执天下修道人之牛耳,请大师万万不要推辞。” “陛下言重了。贫僧不过是不忍见天下生灵涂炭才在您帐中尽绵薄之力而已。陛下能荣登大宝,是因为您是真正的天命之人。这国师之位贫僧实是担当不起。”湛寂推辞说。 被湛寂这番马屁拍得心中暗慡,崇光帝满面红光地说:“虽说朕是天命之人吧,但也要做到有功必奖有过必惩,这国师之位除了大师之外就没有别人能当得起了。” 连番推拒了几次,湛寂无奈地说:“贫僧有一事相求陛下,不知可否用国师之位换取陛下答应。” 崇光帝见湛寂是真心推拒国师之位,不由得心情极好。乾兴元年时他已记事,当时国师府正是如日中天之时,青阳子本人甚至有威势凌驾于太|祖之上的迹象。因此他对赐人国师的封号实在是没有兴趣,只是怕湛寂跟他翻脸而已。 他好奇地问:“哦,不知何事让大师如此为难。” 湛寂说:“贫僧在俗世盘桓时间过久,十日后就打算返回山门修行。临行前,贫僧想在相国寺中举办一场法会宣扬我佛慈悲。因为百姓们平日里难有机会进入皇家寺庙享受恩泽,因此贫僧斗胆请陛下下旨,本次法会官宦勋贵之家不得入场。” 这个要求确实比较奇怪,但跟国师之位比起来确实不算什么了。崇光帝痛快地答应了:“就按大师说的办,十日后的相国寺法会只许百姓入场。” 萦绕在湛寂和尚眉间的愁容消失,他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贫僧代天下百姓谢过陛下。” 他转身将手里的锡杖jiāo到小沙弥的手里,顺便接过小沙弥捧着的檀木盒子。湛寂把盒盖打开,露出里面几十根小指粗细的佛香呈:“这是贫僧新制的一批安神香,今日拿来献给陛下。” 崇光帝jīng神一振:“大师制的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那朕就笑纳了。” 他侧过身吩咐刘太监:“朕这里留一半就够了,剩下的安神香分给皇后、太子和诸王公主们吧。” 刘太监恭恭敬敬地应了,接过湛寂和尚手里的佛像后分成几份,亲自捧着前往各宫派送。随后湛寂和尚带着小沙弥向崇光帝告退。 崇光帝见湛寂和尚离开便回到御书房继续批阅奏折。旁边随侍的宫女取出了一根湛寂和尚制成的安神香,点燃后插到整块寿山芙蓉石雕成的香炉里。 一股清幽宜人的香气萦绕在崇光帝身旁,他吸了吸鼻子,顿时觉得神清气慡,jīng力旺盛,连批阅奏折的速度都加快了许多。 可是到了这天夜里,他在龙chuáng上睡得却极不安稳。梦里满是修罗征战之相,血肉横飞,残肢漫天,尸体垒了老高。随后侄子建隆帝焦黑的尸首从底部爬了出来,向崇光帝伸出手去…… 崇光帝剧烈挣扎着。 睡在他身侧的皇后被他的动作吵醒,发现自家夫君在做噩梦后便轻轻地拍打他的肩膀,嘴里温声说着:“陛下,陛下,快醒醒。” 崇光帝从梦中惊醒,只觉得滔天怒气在心头燃起,恨不得杀尽天下之人。 ………… 出了宫门,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坐上了一辆青蓬马车。 才在马车中坐定,湛寂和尚抬眼看向小沙弥:“法藏,皇宫里的阵法都布置好了吗?” 法藏愁眉苦脸地说:“布置好了,只等着安神香引动了。不过师父,我们真要启动“怨憎会”阵法吗?会不会……有损yīn德啊。” 说完,法藏身子哆嗦了一下。 湛寂和尚后背靠着车厢的侧壁,阖目说道:“众生皆苦,何也?权贵之家高高在上,百姓日日奔波如牛羊,如此怎能不苦。如今只是舍弃一部分人,却能让其余人等获得大自在、大解脱,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功德吗?如何说得上是有损yīn德呢?” 犹豫了片刻,小沙弥法藏说出了心底的另外一个隐忧:“可是师父,罗浮山青阳子仙长同大楚渊源深厚,他不会阻止我们吗?” 法藏咽了半句话没说,师父您老人家打得过青阳子吗? 湛寂和尚睁开闭着的双眼,眼中jīng光大作:“如果青阳子他还活着的话当然会出手阻拦为师,可惜我在中原折腾了这么久都没见到他人的影子,青阳子定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呵呵,青阳子在我辈修行中人里称得是天纵奇才,修为境界稳稳压了你师父我一头。谁能想到后来做事不gān不脆,一头栽在楚朝这个大坑里,平白làng费了大好机遇。至于他的那些弟子,个顶个的没用,此刻怕是都缩在罗浮山中里抱着师父的法器发抖呢。” ………… 十二日后的福州城中,陈珂和秦绮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依仗陈珂的银票,他们前往南洋的筹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家什器具、贩卖的货物和食物饮水等物品都已备好,随行的护卫仆从也招揽了不少。 正好福州城chūn天就有一只出发去南洋诸国的船队,陈珂出巨资买下了其中的一艘海船,准备趁着难得风平làng静的好时光扬帆出海。 谁料到在这个时候竟然接到了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国丧消息。 第46章 第三个世界09 时间倒转回两日前。 作为跟在崇光帝身边有名号的高僧, 湛寂和尚放出要在相国寺举办法会的消息后,京城里是应者云集。崇光帝登基后,权戚之家或多或少听过湛寂的名声, 正好举办法会那天是沐休之日,不少人欲前往捧场, 结果被湛寂和尚派出来的弟子们婉言推拒了,说本次法会目的是让平民百姓沐浴佛祖恩德, 谢绝高门显宦之家,而且事先已与陛下言明。 消息传出去后, 全京城都轰动了,从未听过有此等盛事是百姓可以参加而权贵之家不能参加的,这可是一桩新鲜事。好奇心被勾起来后,数以万计的百姓在法会当日争相涌往相国寺。 好在相国寺的道场地方够大, 足够容纳下这么多人, 法会如期举行。 法会上起初气氛还算平和,流程上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先是湛寂和尚带着几位弟子向佛祖敬献香烛、时新瓜果等供物, 随后开坛讲法。 前来聆听法会的都是衣衫破旧的平民百姓。湛寂和尚在高台之上端坐讲解佛法, 信众在底下听得如痴如醉,渐渐觉得湛寂法师一言一行皆是世间真理,唯有投身法师门下才能获得超脱。 法会接近尾声, 参与的百姓在几位僧人的引导下来到寺院后面的屋舍领取斋饭。分发斋饭的屋子里四角各摆着一个铜制香炉,其中燃着大把大把点燃的佛香,弄得屋子里是烟雾缭绕。 信众在闻到佛香散发的香气后眼神都恍惚了一刹那,转瞬间变为清明。 但是等他们返回家中的时候情况就有变化了。他们看着家里四处漏风的墙壁心中泛起一股厌倦感, 厌恶身上养家糊口的沉重担子,厌恶侍奉双亲、教养子女的责任。 如果有那种携家带口参与法会的则情况更为严重。家中所有人开始根据往日里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互相指责,严重的甚至动上了手。 皇宫中。 崇光帝这几天的心情不太好,周围服侍的人都战战兢兢的,延福宫已经拖出去打死三个宫人了,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 如果一位有道行的人在这里,他会知道崇光帝的坏脾气不是没有原因的。湛寂和尚暗中布置的阵法已然启动,延福宫上空被十六道翻腾的赤色烟柱所笼罩,下面明huáng琉璃瓦朱红门廊的宫殿像是一条绝望挣扎的金色巨龙,被阵法紧紧锁住。阵法启动至今已有十日,赤色烟雾形成的烟柱逐渐凝实,已经跟实体没什么区别。 一位宫女见书房里寿山芙蓉石香炉里的安神香快要熄灭了,连忙把新的换进去。 熟悉的香气飘入崇光帝鼻中,他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突然起身把手中沾着朱砂的毛笔往地上一掷。毛笔落在铺陈在地的盘金云龙纹地毯上,溅起几滴未gān的朱砂,如同飞溅的血点子。 崇光帝背过手去,打量着悬挂在书房墙上作装饰之用的宝剑。 这把宝剑是他多年征战中带着身边的那一把。剑鞘是登基后找人新做的,上面镶金嵌玉所以显得格外花哨,不过里面的剑确实是好剑,千炼jīng钢搀着天外陨铁炼成,chuī发可断。 他一言不发地抽出墙上的宝剑,倒提着向殿外疾步趋行。 书房里两位留守的宫女吓得是目瞪口呆,以为皇帝被奏折里的内容给气狠了要找大臣们算账。 还是延福宫的刘太监率先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圣上提着剑是往后宫的方向走的啊。他连忙派人去向皇后报信。 相国寺里,送走了最后一位参与法会的信众,小沙弥法藏返身回到湛寂和尚静修的禅室。他不解地问道:“师父,我还是不太理解,为何我们这次只选穷苦人家啊?那些高门大户手里掌握的东西不是更多吗?他们一个人就能抵一百个平民。” 湛寂和尚笑着摇了摇头说:“拥有越多,顾忌越多,佛香能引诱他们的可能性便越少。除非像我在宫里一样布下‘怨憎会’等专门的阵法,否则起到的效果不大。贫苦人家就不同了,成日奔波劳累,每天睁开眼就有好几张嘴巴要养活,这样的人才会愿意进入为师的‘地上佛国’享受超脱之极乐。” “不知宫里情况如何了。”法藏摸着光秃秃的后脑勺说。 话音才落,皇宫的方向就传来了悠长肃穆的钟声。师徒俩屏气倾听,心里一下一下地数着,钟声足足响了有二十七声,一声比一声低沉。 钟响二十七声,意味着皇帝或太后崩逝,是国丧的前兆。 湛寂合掌大笑:“成了,希望皇帝能做的gān净些,免得我还要收拾首尾。” 所谓怨憎会,佛门七苦之一,意味着人情之苦。这苦可能来自于仇敌冤家,也可能来自父母亲朋乃至夫妻子女。 有人在的地方,便有怨憎会。 ………… 崇光帝驾崩的消息通过八百里加急的方式传发全国,传到福州城的时候离事发之时已过去两日。 官府明面上的消息自然是语焉不详的,只是命民间音乐、嫁娶之事暂停百日。 秦绮和陈珂默契地暂停了出海的活动,就这事讨论了半天,一致认为崇光帝不可能是自然死亡,背后绝对有yīn谋。可惜福州城距离京师太远,消息传来传去愈发偏离事实,已经演变成刺客谋害、太|祖显灵和建隆帝冤魂作祟等十八个版本。 此时正是神行术发挥威力的时候。由于京城里有高人坐镇,秦绮选择了京城邻近的州府打听消息。将收集到的消息jiāo叉比对确认真实性后,她立刻返回福州城。 夜色已深,油灯昏huáng色的灯光映照在陈珂身上,显得他面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三人二死一伤,这怎么可能?”他急切地问着对面的少女。 秦绮经历了前两天的惊吓后已经淡定多了:“朝廷对外的说法是皇帝太子bào毙,二皇子哀戚过度不能见人。不过私下里的说法是崇光帝犯了失心疯,提着宝剑去找在上书房里读书的两位皇子,当场就把太子给砍死了。” “他要砍二皇子的时候被赶到的皇后阻止了,谁想到二皇子在这个时候把宝剑夺去反手把他给杀了。” “二皇子如今昏迷不醒,如今宫里是皇后主持大局。” 陈珂拍案而起:“这太荒谬了。为什么外边能把宫里的事情说得这么清楚?” 秦绮撇了撇嘴:“代王、晋王他们把消息放出来的呗。二皇子今年已经十五,若是他醒来后立即登基,还有他们什么事情?当然得抢先把他弑父的罪名给坐实了。” “天家父子相残是什么好听的事情吗?他们难道不怕大楚的根基动摇吗?皇祖父这才去了几年,天下竟乱成这个样子。”陈珂紧握住桌边的双手青筋bào起。 “还有件事情,”秦绮说,“宫里下旨捉拿一个叫做湛寂的和尚,罪名是妖言惑众。” 陈珂迟疑地说:“据说王叔背后的那位高人是佛门中人……”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事情不对劲的地方。莫非崇光帝突如其来的失心疯是这个和尚搞的鬼? 深深地看了陈珂一眼,秦绮问道:“还去南洋吗?再不走的话又得再等几个月。” 陈珂移开了目光,望着墙壁上挂着的字画出神:“不急,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三个月的时间。 崇光帝留下的二皇子在皇后的扶持下迅速登基。 代、晋两位藩王打着为皇兄报仇的旗号联手起兵。联军声势浩dàng地杀向京城,却被崇光帝留下的jīng兵qiáng将打得大败而归。代王中箭身亡,晋王惨遭俘虏。 可惜京城的防卫能力也在连番战斗中大大减损,而碍于新帝弑父的名声,各地诸侯王反抗的声音是此起彼伏。 福州城里,秦绮态度严肃地说:“无论殿下如何打算,最好尽快决定。”她这几天来变换了对陈珂的称谓,改回了殿下。 陈珂没说话,只是秦绮能看出他眼中跳动着名为野心和欲望的火焰。 第47章 第三个世界10 弯月高悬, 夜枭凄厉的鸣叫声从远处传来,搅和得人心烦意乱。 陈珂躺在chuáng上仍没有入睡,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帐顶。过去一年里他经历的曲折程度甚至远远胜过父王母妃逝去的那段时日。 当初皇祖父越过他直接把皇兄立为皇太孙的时候, 他心里是有怨气的,奈何他年纪尚幼而且母家势弱, 朝堂上完全无人敢□□皇祖父的威压为他这个正牌嫡长孙说话。后来时间一长,再加上收到了皇祖父送来的保命底牌, 他便认命了,放弃了作为元配所出嫡子的坚持。 直至建隆帝登基, 或许是看出来吴王这个弟弟除了空有名头的嫡子身份外毫无跟他抗衡的实力,建隆帝除了把陈珂拘在宫里不让就藩之外倒没什么苛待他的地方。 但是就在陈珂感觉皇祖父留下来的东西可能用不上了,正决定努力装鹌鹑争取早日就藩做个富贵闲王的时候,建隆帝突然像是失心疯般地贸然削藩, 然后一路大败, 被叔王的军队摁在地上狂揍。 秦王打进京城后,陈珂熄了最后一丝争取帝位的心思, 人生规划从此由做个快乐的藩王向做个隐姓埋名的富家翁转变。 没想到局势是峰回路转。崇光帝带着他的太子奔赴huáng泉, 留下的二皇子背着“弑父”的名声gān翻了兵力最为qiáng盛的两位藩王,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统治是岌岌可危。 楚太|祖才去世没多久, 各地的藩王多是他的儿子。亲王们的皇子气势尚未被藩地的富贵闲人生活所消磨。其中的几位估摸了下局势,觉得既然仁孝太子血脉断绝而京中崇光帝一脉尚未站稳脚跟,自家未必无一争之力,就gān脆地举起了反旗。 陈珂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 面对如此时局,要说他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但他手头是一点人马皆无,除了头□□仁孝太子嫡子的名头外称得上是毫无依仗。他拿什么去跟那些虎视眈眈的叔王们竞争? 想到这里心头燃起的火苗就弱下去不少,陈珂叹息一声,翻身闭眼,渐渐睡着了。 另一间房中,秦绮借着蜡烛微弱的光芒拿出《降龙诀》细细研读。这已经是她自从破解卷轴的奥秘以来每晚必做的功课了。 《降龙诀》这篇功法确实jīng妙异常,不过它跟秦绮在师门学到的传承功法不太一样,更偏向于辅助的功能。全篇主旨是如何借助凡世王朝的气运加诸己身从而改善资质并提升自身气运。修行《降龙诀》之后再修行其他功法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这如何让人不动心?秦绮修道的资质和悟性放在普通人里算得上是出挑的,要不也不会被青阳子相中收为关门弟子。可等到她入门后才发现师兄师姐们一个比一个的优秀,而自己修行师门三十六路术法的进展极不顺利,目前只有一门神行术拿得出手。若是没有得到《降龙诀》,秦绮倒也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就算长生之路不顺利,她也能过得逍遥自在。 可像是冥冥之中一切都被安排好了一般。青阳子没将这门绝学传给弟子,反而留了一份抄本给楚太|祖,楚太|祖转而将其赠予了被排除出继承人序列的孙子,而这位孙子还恰好与秦绮有一段因果。《降龙诀》就这么在天下复有大乱之势的时候到了秦绮手中。 至于玄诚师兄说过的问题,《降龙诀》开篇的部分其实就隐约提到了功法修行后的隐患。如果失却了在王朝中的地位,修行者身上凝聚的气运就难以维持,还可能受到因果混乱的反噬,不过之前借助王朝气运修行得来的功力倒无溃散的风险。 是否要为了二十年后可能爆发的隐患而放弃眼前的机遇?秦绮用手拂过卷轴的表面,感受着上面微微凸起的纹路。回想起在师门中听得的师父青阳子的事迹,她心中有了答案。 “对不起了,玄诚师兄。”秦绮自言自语道。所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长生之路遥不可及,不如过好有限的一生。 jīng神格外亢奋,秦绮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色微明的时候,秦绮和陈珂在花厅中相遇,他们同时开了口。 “我准备跟着下一波船队出海。” “愿效仿先师,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 “秦姑娘你……”陈珂惊讶地说,在他的印象中秦绮是个爱玩闹的小姑娘,喜怒全写在脸上,性子随性得很,完全没想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秦绮未料到陈珂会如此灰心丧气,平白放弃大好的机遇。她急切地问:“殿下这是何意?如今伪帝已遭天谴,正是该殿下出马拨乱反正之际。” 陈珂像是不认识秦绮般地望着她说:“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吴王身亡的消息业已宣告天下,而我手里没有一兵一卒,就算走出去大声宣扬身份也没人会信的,拿什么跟王叔们相争。不如趁早抽身而去,尚能苟且保全性命。” 秦绮急得快跳脚了,她劝说道:“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您是太|祖正正经经的嫡长孙,其他人谁能比您更名正言顺。只要您显身于群臣面前,伪帝在京中散布的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她狠了狠心,决定再加上一道筹码:“实在不成,家师的名号也能用上,我就说我是师父派下山辅佐您的。” 陈珂迟疑地说:“恕我直言……姑娘似乎跟国师境界相差……” 他顿了顿,没把“相差甚远”这句话说完,给秦绮留了点面子。 秦绮脸上一红,依旧坚持说了下去:“我资质愚钝,不及先师当年万一。不过殿下前段时间jiāo给我的卷轴上有几种速成的手段,我习成之后就有能力帮殿下的忙了。” “至于殿下说的兵力问题,福州城里有一个人能够帮殿下解决。”她说,“就算他要翻脸,我也有信心带着殿下及时逃脱。” 陈珂听秦绮说完了她的打算,不由得有些心动。 ………… 驻守在福州这东南沿海重镇以抵御海寇入侵的勋贵封号是镇海侯,镇海侯府的老宅就修在福州城中。 老镇海侯是当年跟着楚太|祖打天下的二十四功臣之一。他虽是武将,为人处世却崇尚稳妥之道,因此成功躲过了楚太|祖即位后的几轮清洗,安安稳稳地活到了现在并成功把爵位传给嫡长子,即现任镇海侯。 卸了任的他如今在福州城外的别院颐养天年,每日里侍弄侍弄花草,逗弄逗弄游廊里养着的画眉鸟,日子过得是好不自在。 可是就在今天,他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被人给搅和了。 老镇海侯赵荣沉声问着前来回报消息的门人:“你说接到了谁的拜帖?” 第48章 第三个世界11 真是人在家中坐, 祸从天上来。老镇海侯赵通飞快地转着手里的两个玉球,眉头紧紧锁成个“川”字。 天家兄弟叔侄相争,就算把脑仁子打出来又关他们家什么事情?福州城附近没什么实力雄厚的的藩王, 赵通本来还在家里偷着乐呢,反正老将们折损得差不多了, 无论谁上位都得用他们赵家,因此准备等局势明朗些再上前表忠心, 现在可好,如意算盘全落空了。 赵通今年七十有余, 已是满头银发,身体却仍极硬朗,他在屋内极有中气地吼道:“不见,凭他们是谁都不见!” 前来报信的小厮看都没看桌子上放着的拜帖, 唯唯诺诺地说:“是, 老太爷,我这就让他们从哪来回哪去。” “等等, ”赵通叫住小厮, “是那个自称吴王的小子自己过来的吗?他死而复生倒罢了,难道落魄到连一个能通禀的下人都没有吗?” 小厮说:“是挺奇怪的。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说自己是吴王,打扮得像是个富家公子的模样, 女的却是个道姑。他们的年纪倒都不大。” 带了个道姑过来,这是玩的什么把戏?赵通冷哼一声说:“你跟他们说老爷我身子不好,不见外人。” 小厮领命而去,才要迈过门槛的时候再度被赵通给叫住。 赵通其实只是发泄一下心头的不满罢了, 他没想到避到福州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还得被迫掺和皇家的破事。不过既然自称吴王的人能够摸到这里见他,而不是去福州城找他儿子,在身份上便真了三分,因为赵通本人是在建隆帝登基那年见过吴王本人的。真要这时候把他拒之门外,那就是把人给得罪死了,万一日后…… 能从他叔叔手里全身而退看起来还是有两把刷子,既然躲不起那就见一面吧。赵通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老狐狸的特有笑容,反正吴王就算侥幸从京城里逃出来,眼下必定是没什么人手的。第一个找上了他,就代表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去把他们带进来吧,领到偏厅喝茶。他们问的话就说我卧chuáng养病还未起身,稍后去见他们。”赵通吩咐说,他想躲在边上看看来人的气度,再确定具体的应对措施。 这次还没等小厮迈出门就听得别院大门的方向传来震天巨响,如同白日惊雷。小厮吓得脸色青白,赵通的白眉毛被震得抖了三下。 “怎么回事?难道有人敢拿pào仗轰老子的大门?”赵通拍案而起,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悍将,第一反应是去后堂陈列的兵器架上去取他的红缨□□。 提着这把见过血的凶器,赵通挺着胸膛步履生风地走出去,准备若是有歹人来犯就亲手把他捅个对穿。 还没走出几步,赵通就听得前院的方向闹哄哄的。那里似乎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下人的惊呼声此起彼伏,里面夹杂着不少恐惧的成分。 疾步走到前院,赵通赫然发现自家别院的大门连带着旁边的院墙被炸出了一个大dòng。这个dòng口还有变大的趋势,砖石瓦砾不停地从边缘处往下掉。 守门的下人们在边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不少人的头发变成了灰色——被溅起的飞灰给染的。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dòng口处的三位男女。最前面的一位如同天兵下凡,他身高两丈有余,身着金甲金盔,拎着一对看上去就极有威慑力的huáng金锤,周身霞光万千,放出道道金光,险些晃花赵通的眼睛。 金甲卫士身后的一男一女的组合虽然也有些奇怪,但明显更像是凡人的打扮。男的锦袍玉带,气质出众,分明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女的容貌清丽绝伦,身着素青道袍,一把白拂尘随意地搭在臂肘处。 赵通的注意力在三人中来回打转,最后落到其中那位年轻公子的脸上。 心中暗骂着这小子不按套路来,赵通把红缨□□扔到一边,双膝跪地行了大礼:“老臣叩见吴王殿下。” 见赵通如此识时务的表现,陈珂和秦绮对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大概一柱香之前,秦绮和陈珂还等在赵家别院的大门前听着看门人对他们打哈哈。 进门报信的小厮是迟迟未归,秦绮等得不耐烦,把陈珂拉到一边低声说:“殿下,老镇海侯未免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这么久都不让进门,他不会装病不见我们吧?” 陈珂缓缓摇了摇头,说:“我顶着个死人的名头来见他,老侯爷有疑虑是正常的。不过他为人谨慎,不会轻易得罪人。既然我们找上门来,他就算是应付的话也会见我们一面以全礼数。” 秦绮不赞同地说:“应付有什么用呢?他如果不愿意为殿下效力,我们离开后说不定会为了卖好而把您的行踪透露给别人。” 由于陈珂目前是隐姓埋名的状态,身上分润的王朝气运溃散得差不多了,完全不能让秦绮入《降龙诀》的门,因此秦绮有时候显得比陈珂还要急迫。她急于把吴王的身份给立起来。 “不如示之以威,再施之以恩。”秦绮劝道。 陈珂侧过身来与秦绮目光jiāo汇:“你是说……” 秦绮将袖子里藏着的符篆的一角展示给他看。 为了帮助秦绮更好地树立青阳子得意门生的形象,陈珂把手里的符篆法器中的大部分jiāo给了她,自己只留下了几件来防身。 只要撑过最初凝聚气运的一段时间,秦绮有自信把前面chuī的牛皮给撑下去。 陈珂思索了片刻,退后三步给秦绮留下施展空间。 不顾门房讶异的眼神,秦绮走到别院大门前,手持符篆,轻声念动起始口诀。 快有她两个人高的金甲卫士在虚空中成形,对着秦绮抱拳道:“末将在,主君有何吩咐?” “将军有礼了。”秦绮回礼道,一挥拂尘指向大门的方向。金甲卫士领会其意,举起一对huáng金锤向正前方抡了过去。 一下,两下,大门应声而倒,连带着旁边的院墙也“轰隆隆”塌了大半。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对着跪地行大礼的老镇海侯,陈珂面上挂起了名为“礼贤下士”的面具,上前将赵通扶起,嘴里谦虚道:“侯爷多礼了,快快请起。” 秦绮右手拿着白拂尘,左手藏在道袍宽大的袍袖中,捻着一张缓缓燃烧的huáng纸符篆掐了个施法手势。 受其牵引,金甲卫士向陈珂的方向挪了挪位置,像是贴身护卫般立在他的身后。 赵通和陈珂你来我往地寒暄着,眼角的余光扫着秦绮这边,见金甲卫士如此行事,他脸色变了变,神色又恭敬了三分。 第49章 第三个世界12 仿佛金甲卫士砸出来的大dòng不存在一般, 赵通面色从容地引着秦绮和陈珂前往招待贵客的花厅。 陈珂当仁不让地被安排到了主座,就连秦绮也捞到了一个左上首的位置,赵通本人则拣了秦绮对面属于陪客的位置坐下。 落座后, 秦绮袖子里的符篆默默燃烧到了尽头,侍立在陈珂身边的金甲卫士的身影渐渐虚幻扭曲, 直至消失不见。 侍女恰到好处地送上茶来,秦绮借着端茶的动作把袖子里符篆的残灰偷偷倒到脚边, 然后用鞋底碾了几下把它们驱散。 茶是好茶,色泽清亮, 香气袭人。秦绮小饮了一口,觉得jīng神放松了不少。不依靠自身修炼出来的实力,而是依靠青阳子留下的符篆qiáng行驱使金甲卫士这个灵性极高的召唤物可是很耗费jīng神的,中途有好几次秦绮险些维持不住。 没有金甲卫士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 赵通的脸色缓和了些, 他转向陈珂:“殿下,不知这位姑娘是——” 戏肉来了。秦绮回忆起青阳子在世时洒脱的风姿, 努力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贫道道号玄妙, 罗浮山静虚观门下,师承青阳子。” 心中道了一句果然如此,赵通是疑惑尽消。那个金甲卫士他看着极为眼熟, 此刻回想起来确实在青阳子身边见到过。而“玄”字辈更是青阳子亲传弟子的排行。 静虚观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机现身人前?莫非国师的意思是他站在吴王这边?赵通在心里揣测道。 秦绮面上装得云淡风轻,言语上却不停地添柴加火,试图扰乱赵通的心神:“家师之前在闭关修炼,出关后才发现秦王犯上作乱的事情。如今伪帝已遭天谴, 正是我辈拨乱反正之际。吴王人品贵重,且是太|祖嫡脉,因此师父特地派我下山相助。” 眼前的年轻姑娘与多年前少年道人的身影重合,赵通不由得恍惚了片刻。但回过神来后他总觉得有不对头的地方,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明明这位年轻姑娘召唤出来的神兵一锤子下去就能砸烂他的头,为什么他仍觉得对方不是那么有底气呢? 使了个眼色给陈珂,秦绮示意该他出马了,她再说下去的话就要露馅了。 陈珂这段时日里重新找回了原先皇孙的气度,先是眼含热泪地对着赵通回忆太|祖、仁孝太子等人昔日的音容笑貌,随后言辞恳切地扔了几顶股肱之臣的高帽子给他,最后隐晦地说明希望从他手上借兵的打算。 秦绮则在边上颇有威慑力地甩了几下手里的拂尘,意图让对方屈服。 赵通不失老狐狸的本色,随着陈珂话语内容的变化适时地做出不同的反应。当陈珂追忆往昔时他在旁边抹眼泪,时不时地哭几声“陛下”,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位“陛下”;当陈珂痛斥崇光帝和他生的二皇子皆是伪帝的时候,赵通也跟着破口大骂,什么下三路的话都往外面蹦。但他就是不肯接陈珂借兵讨逆的话茬,也不提让掌着福建宣抚司全部兵力的长子前来拜见的事情。 赵通有他的小心思。局势错综复杂,这时候贸然把侯府绑到任意一位天家血脉的船上都可能枉送了全家老小的性命。他确实顾忌着静虚观门下的手段,却没到畏之如鼠的地步。当年青阳子是何等的声势烜赫,还不是被太|祖bī得遁入山林。 见赵通是软硬不吃,陈珂和秦绮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不过他们对见到赵通之后可能出现的情况做过推测,如今已经算是理想情况了。 好在赵通没有跟两人撕破脸的打算,客客气气地留他们住在别院。 子时,借着夜色的掩映秦绮悄悄潜入陈珂房中,推醒了熟睡中的他。 陈珂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一团黑影矗立在chuáng边,险些没叫出声来。 秦绮眼疾手快地用手掩住陈珂的嘴巴,堵住了他的呼喊。 陈珂的心急促地跳了两下,随后认出来人的身份,把伸到枕头下面摸防身匕首的左手收了回去。 他翻身坐起,语气已经恢复了往常的镇定:“外边如何?镇海侯府要对我们动手了吗?” 折腾了一天,秦绮没剩下多少jīng神。她坐在chuáng沿处恹恹地说:“没有,我把整座别院摸了一遍,赵通既没有从福州城里调派弓箭手过来,也没有在我们住的地方外边堆满易燃之物。” 神行术施展起来最怕的就是密集的障碍物。若是赵通调来一大批弓箭手对他们不停地she箭,或者是狠狠心把整个别院给点燃了,秦绮没那个自信能带着陈珂毫发无伤地逃出去。 陈珂指出秦绮忽视的地方:“老侯爷摸不清你的实力,自然害怕贸然行事后你对他家里人不利。在他看透我们的底牌之前,我们在这处宅子的安全是有保障的。” 秦绮沮丧地说:“威bī利诱都不行,我总不能真抓一个赵家的孩子过来威胁他祖父或者曾祖父吧?这样就算赵通他答应了,我还得防备着他在背后捅我们一刀。” 扯过外衫披到身上,陈珂下chuáng后挑了个远离秦绮的位置坐下。黑暗中秦绮看不清陈珂的神色,只听他说:“再等等吧,局势明朗后我们方好行事。” 秦绮颇不赞同地说:“再等下去,若是京中那位胜了怎么办?岂不是一切回归原状?”最关键的是,不把吴王的旗号打出去收敛王朝气运,秦绮就无法安心修炼《降龙诀》。 陈珂冷笑说:“不会的。秦王死的不明不白,幕后黑手岂能留着京中那位的性命让他日后报仇?” ………… 京城,皇宫,会宁殿。 崇宁帝崩逝后,他的寝殿延福宫便封存不用,新帝搬到了太后所居梧桐宫附近的会宁殿居住。 一位身着明huáng色寝衣的年轻男子双手双脚皆被柔软的丝缎束缚住,丝缎的另一头系在龙chuáng的四根柱子上。他此刻如同落入油锅里的活鱼般剧烈挣扎着,双眼向外凸起,额头上爆出道道青筋,吼着莫名其妙的话语:“不是我!别,别杀我!父王,父王!” 挣扎间,年轻男子胸口处的寝衣散开,露出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半月形伤口——从形状上来看分明是人用指甲划的。 大力挣扎下,绑住他双手的丝缎竟被挣断了,一个身qiáng力壮的太监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压制住这位万岁爷不去挠自己的脸。 原先的孟皇后,如今的孟太后全身素缟,坐在绣凳上痴痴地望着她仅剩的血脉。崇光帝去世后至今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像是老了有二十岁,不仅头发斑白,脸上更是爬满了皱纹。 年轻的皇帝似乎闹腾得累了,瘫在chuáng上喘粗气,口中却仍含糊不清地往外蹦着“别杀我!有鬼!”之类的话语。 向来刚qiáng的孟太后再也撑不下去了,一连串的泪珠落到她的膝盖上。进京后的日子对孟太后来说可以说是一朝登天,一朝堕地。仿佛前一天还在梧桐宫的宝座上接受诰命的朝拜,后一天就得给夫君和儿子收尸。好不容易战胜了来袭的叛军,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得到了仅剩的儿子犯了疯病的消息。 孟太后求遍了诸天神佛,终究是没迎来事情的转机。七日后,新君因连日水米未进活活饿死在会宁殿中。 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咽下最后一口气,孟太后在震天哭声中驱散了想要来为皇帝换洗的宫人们,执意一个人待在屋里。 半日后,孟太后身边服侍的心腹嬷嬷觉得情况不对硬闯进去,惊恐地发现孟太后已是投缳自尽。 新帝母子两人同日而亡的消息传出去,天下哗然。 崇光帝崩逝后,孟太后和她所出的二皇子便成为原秦王系人马的顶梁柱。在这对母子的支持下京城里各方势力才有底气抱成一团共御外敌。因此在纷乱的局势中,京城仍维持住了超然的地位,打退了一轮又一轮的叛军。如今崇光帝血脉断绝,底下的人不得不开始另谋出路。 消息传到福州后,赵通便松了口风,迅速叫来他的儿子现任镇海侯前来叩拜吴王。 第50章 第三个世界13 赵通表现得很是积极, 亲自出马效力于陈珂帐下。他向陈珂建言献策道:“老臣在朝中有几位故旧,这几日我会写信向他们报知殿下的消息,让他们尽快迎接殿下回宫。” 京城如今是群龙无首的状态。之前举起讨逆大旗的几位藩王此时争先恐后地往京城赶, 试图占领先机,奈何他们的大部队在路途中不幸相遇, 不得不掐个昏天黑地,因此留给陈珂喘息的空间。 赵通的意思是趁他们掐架的时候派人去给jiāo好的朝臣们报信, 让他们在京城联合其他势力尽快定下吴王的大义名分。随后由他发兵护送吴王进京,中途若是那几位藩王见好便收就罢了, 不行的话就跟朝廷的军队联手剿灭他们。 在赵通看来这应该不算太难。毕竟建隆帝的皇子被崇光帝gān掉了,崇光帝一脉也死了个gān净。陈珂只要能证明身份的真实性,凭借其太|祖嫡孙的身份即是最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君主。唯一需要担忧的是崇光帝的死忠派从中阻挠,但是崇光帝登基未满一年, 这些人多是从秦藩就跟随他的, 如今多是根基未稳。 虽然掺和了些私心在里面,但赵通自认他给陈珂选的这条道路确实是稳妥之道, 因此没想到会招致秦绮激烈的反对。她qiáng烈要求吴王在福州城即刻登基, 以帝王之尊回归京城。 碍于陈珂表现得对秦绮十分信重的样子,以及秦绮自己的师门背景,赵通忍住了冷哼的冲动, 摸着胡子好言劝说道:“玄妙道长,老臣这也是为了稳妥起见才让殿下委屈一阵的,如果这时候对天下公布殿下的消息,会让殿下成为众矢之的。而且福州城内许多东西采买不到, 根本无法筹备殿下的登基大典啊。” 可惜无法他怎么说,秦绮就是咬定了让陈珂立即登基不松口,气得赵通的白眉毛一抖一抖的。 他实在忍不下去了,把烫手山芋抛给高居主位之上的陈珂:“殿下,您意下如何?” 陈珂之前是冷眼旁观,任由一老一少争吵。此刻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秦绮,看得她都有些不自在了。 “侯爷的意思孤明白,容孤考虑一会。”他先温声安抚着气得跳脚的赵通,随后转向秦绮,“玄妙道长请留步,孤有些事情想要请教。” 赵通气哼哼地告退,看都不看秦绮一眼。陈珂来这一出,不是明摆着倾向于秦绮吗?若是他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就真的是老糊涂了。 秦绮顾不上考虑赵通的心情,她快速组织着语言,思考如何向陈珂解释。 距离初次初遇的时候,陈珂的外貌有了细微的变化。肤色更黑了些,脸部轮廓的棱角愈发清晰,气质从原先的贵公子向真正的上位者转变。 为了避免显出心虚的样子,秦绮抬头与他对视,坚持不移开视线。 “赵老侯爷说的不无道理,如今局势向着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为何你要如此急迫呢?”陈珂说,“要不你跟他各退一步?先对天下宣布我活着的消息,登基大典还是等局势稳定后在京城里筹办吧。” 秦绮坚决地摇了摇头:“殿下,不是什么登基大典的问题,回宫补办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名分问题,定下名分后什么都好说。” 陈珂仔仔细细地看着秦绮的脸,不放过她神情上的任何变化,末了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出来。 跟之前真是不一样了啊,他在心中叹息道。 “你执意如此?”陈珂问道。 “我不会害殿下的,请殿下信我一次。”秦绮说。 “可与你说的那门功法有关?”陈珂再次问道,直指问题的核心。 若是放到从前,听到陈珂的这句问话秦绮必然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如今的她已经能够避重就轻地说:“请殿下信我,这是对殿下好。” “可与你说的那门功法有关?”陈珂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 面对着如今按理来说对上她毫无还手之力的陈珂,秦绮竟诡异地有种恐慌之感,她感觉如果这个问题不照实回答地话,会给未来的道路留下不小的隐患。 沉默良久,秦绮答道:“……有关。” 陈珂闭上眼睛,虚弱地扶住额头说:“我明白了。”没有再多问什么。 最终陈珂听从了她的建议,决定尽快在福州城里登基,同时压制住气得要掀桌子的赵通,让他把去京城报信的信物转jiāo给秦绮。 秦绮重新换上了男装,出发前特意来向陈珂道别:“再次见面希望能称您为陛下了。” 陈珂打趣道:“希望赵老侯爷在此之前别被气死吧。” 虽然陈珂说仪式一切从简,但赵通可不敢真的怎么简单怎么办,天家翻脸不认人的事情他见得多了,这时候不能留下丝毫的话柄,因此这几天忙得吐血。 听了这话,秦绮也笑了。 “京城里暗cháo汹涌,你一切小心,早去早回。”陈珂又说。 ………… huáng昏时分,秦绮赶到目的地,她敏锐地发现京城里的气氛比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要糟糕许多。 两旁的铺子关了一半,街上没有多少行人,而且个个是行色匆匆,似乎后面有什么骇人的鬼怪追着一样。主路旁的小巷里常有衣衫褴褛的穷人盯着秦绮看,眼神里透着绿光,其中满怀的冰冷意味让她不由得拢紧了衣襟。 秦绮不解京城为何是这幅破败的景象。附近的州县被藩王们□□得不成样子,但是京城却未被战火波及,相关战斗全是在城外解决的,为何城里的气氛如此肃杀呢?不过她急着去报信,没有空闲时间仔细观察,只能先将京城里的异常情况归结于崇光帝父子继位后的几次大清洗。 大清洗过后,赵通在京中信得过的旧识没剩下几位,其中一位还是他的儿女亲家,当朝左都御史徐时。 秦绮去前几家府邸拜见都是一个套路,先是将陈珂和赵通的亲笔信及信物递上,接着解释一下福州的情况,之后转身就走,任由对方留在原地瞠目结舌。 由于担心联络的人有别的心思,秦绮并未告知他们其他人的身份,反正等陈珂登基的消息传遍天下后,想要站队的人会自动跳出来的。只有在徐时家里她多留了一会,想要打听点消息出来。 耐着性子听完徐时表忠心的话语,秦绮直截了当地问道:“徐大人,我在街上行走时觉得百姓们的神态很不对劲,京中最近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徐时苦笑道:“玄妙道长,京城里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您也知道,不说百姓们心中惶恐,就连我也……万幸吴王殿下是天命所归之人,未被伪帝父子所害。” 秦绮问出了她心头最大的疑惑:“伪帝父子的死因可有什么消息传出?” “百姓中流传着许多荒诞不经的传闻,听听就算了。不过有种说法是先帝在延福宫中显灵,为被害的小皇子报仇。”徐时说,至于另一种由于楚朝天数已尽,三代帝王皆因天罚而死的说法他就不敢对秦绮说了。 秦绮自是不相信的,但她也没想着现在就查明崇光帝父子的死因,反正等她修炼水平上来后,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见徐时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她告辞道:“今日叨扰大人了,贫道还需要回去给殿下复命,就不多留了,我与老侯爷在福州等您的好消息。” 徐时挽留她说:“这个时辰城门怕是已经关了,道长是要去客栈投宿吗?不如在寒舍将就一晚。” 秦绮笑了笑说:“贫道着急赶路,实是不方便多留。城门的事情不难解决, 大人不必为我担心。” 自从陈珂答应在福州城登基后,秦绮便感觉到有一部分王朝气运反馈到她身上,停滞许久的神行术修行瓶颈有了松动。 黑夜中,她足尖轻点,踏着城墙外侧的砖石攀援而上。爬到城楼顶的时候,她抓住守卫士兵打哈欠的机会如飞鸟般轻盈地越过,稳稳地落到城墙的另一边。 守卫士兵只觉得手里握着的火把的火焰晃动了一下,还以为是拂过的夜风。 落地后,秦绮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城墙巍峨的都城,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夜色中的京城如同一只择人欲噬的巨shòu,似乎想要吞没里面的所有生灵。 但是终究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秦绮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她还急着回去修行《降龙诀》呢。 ………… 京城附近山上的一处庙宇中,湛寂坐在杏huáng色的蒲团上,吩咐底下的弟子:“到时辰了,动手吧。” “谨尊师父法旨。弟子立刻发动阵法。”弟子齐声应道。 ………… 徐府的书房里,徐时拿着秦绮留下的赵通写的书信反复阅读,琢磨着亲家留下的暗示。 读的入神的时候,隐约间他听到前院传来了喊杀声,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个下人在这时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惊慌失措地说:“老爷,不好了!不好了!难民们杀进来了。” 手里的书信掉到地上,徐时不敢相信地问道:“京城首善之地,哪里来的难民?” 第51章 第三个世界14 下人苦劝着徐时:“老爷,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您赶紧躲躲吧。” 徐时定了定神,把落到地上的书信在火烛上烧毁, 然后跟着下人离去。 自从崇光帝打上京城后,徐时已经积攒了丰富的逃生经验, 因此勉qiáng保持住镇静。 他不太相信老仆说的难民打上门来的说法。虽然过去的一年中京城上层充满了腥风血雨,但下层百姓的安危算是有保证的。怎么想都不可能突然冒出来一大批胆敢打上朝廷命官府邸的难民来。他严重怀疑是京城守将碍不住从龙之功的诱惑, 偷偷为某位王爷打开京城的大门,老仆嘴里的难民可能是换上平民打扮前来搜刮财物的乱军。 徐时不由得腹诽这位进京的王爷吃相太难看了, 连朝廷命官家里都要搜刮一遍。 下人则显得比徐时焦急许多:“老爷,我已经派人去跟夫人和少爷少奶奶们报信了,我们快点走吧。” 徐时毕竟上了年纪,走不了多快。前院的喊杀声却愈来愈近。他们耳边传来几声惨叫, 听声音像是徐府前院几位护院的。 徐时和老仆张皇地环顾四周, 慌乱之下就近挑了一间屋子躲进去。 屋子里没多少能藏人的地方,老仆把徐时塞到了chuáng底下, 自己向一人多高的大柜子奔去。他才拉开柜门, 屋门便被人qiáng行撞开了。 紧紧闭着双眼,徐时在chuáng底下缩成一团。乱糟糟的脚步声响起,屋里似乎涌进来一大群人。 老仆被抓了个正着, 徐时听到他对着来人们哀求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一声闷哼后,下人的声音消失了。徐时不由得往角落里面缩了缩。可惜他的运气也不太好,很快就被这群翻箱倒柜的人揪着后衣领从chuáng底下扒拉出来。 脚边是额头血流如注的忠仆,身前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歹徒。徐时屹立朝堂多年, 历经四代君王不倒,自然不是个草包,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凶徒们的模样,发现他们是一群人高马壮的汉子,脸上是极为一致的冰冷表情。 徐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正确的,来人们从气势上看不像是平民百姓,只是有一点比较古怪,他们手里拿着的武器皆是棍棒农具之类,并没有制式的兵器。 没有什么时间犹豫了,他清了清嗓子说:“我乃当朝二品大员,左都御史徐时,家中薄有积蓄,好汉们尽可拿去,只求留下我和家人们的性命。” 徐时赌的是这群人的身份是杀进京城的王爷麾下的兵将,日后前途明朗,此次只为求财,未必敢冒杀害朝廷大员的风险,毕竟他们的主子还要仰仗这些大臣们处理朝政。 谁想到话音才落,迎接他的是劈头盖脸的一通乱打。 彻底陷入黑暗前,徐时绝望地嘶喊:“你们真敢杀我?不怕主将怪罪于你们?” 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杀的就是你这狗官。” 至死徐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今夜京城中所有文臣、勋贵乃至富户的宅子里。 一夜之间,全京城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幼都从家里涌出来,加入了攻打平日里不敢多看的大人物府邸的活动中。 御林军统领试图阻拦百姓们的攻击,结果才救了这家隔壁府上就沦陷了。他试图分兵作战,却惊讶地发现部分士兵们竟然有不听从军令的趋势,脸上露出跟状若疯狂的百姓们同样的神色。 他只能一边将没被影响的士兵们收拢在身边,一边打开城门向京郊三大营报信。 当御林军统领与京郊守军们汇合,纠结起一股像样的力量试图平定京城乱局的时候,皇宫的方向冒起了滚滚黑烟。 御林军统领与京郊守将骇然对视,一切如同昨日重现,可宫里如今没有哪位有分量的主子敢下焚毁宫城的命令啊? 宫里已经乱成一团,到处是腾空而起的火舌。部分神智清醒的太监宫女们忙着救火。另一部分人则在旁边失心疯似地鬼叫:“大楚当亡,大楚当亡。” 混乱间,无人注意一位穿着带兜帽披风的小沙弥往宫门外边跑去。 ………… 京城发生惨剧的消息传出后,引起的震动甚至远胜于之前建隆帝自焚和崇光帝bào毙的两次。 未遭天灾,未遇兵祸,大楚的都城一夜之间竟变为鬼城。处处是哭声震天,街上血流成河。 百姓屠戮群臣,文官府上十室九空,唯有部分勋贵之家靠着府上的jīng英护卫得以艰难保全,朝廷建制可以说是彻底瘫痪了。京中稍微像样点的富户在动乱中折损了三分之二。除此之外,皇宫中主要宫殿全部焚毁,连太庙都不能幸免,传闻中太|祖的灵位都有折损。 幸存的京城居民吓破了胆子,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这莫非是亡国之象? 还是京郊深山的那处庙宇,湛寂和尚立于大雄宝殿中央宝相庄严的佛祖像下,双手合十对弟子们说:“这段时日辛苦诸位弟子了。今日之后天下必定大乱,正是我辈修行中人一展身手的时候。” 底下的诸位弟子附和地笑着。 小沙弥法藏却在这个时候闯入,面露惊惶地说:“师父,不好了。我接到消息说仁孝太子之子吴王在福州现身,已经在镇海侯的扶持下称帝了。” 湛寂和尚面沉如水地说:“是真的吴王还是赵通找的傀儡?” 法藏迟疑地说:“闽王已经投向吴王帐下了,他确认是吴王。” 闽王是太|祖兄弟一脉,继承权排在大部分藩王的后面,因此陈珂称帝后便前来投靠,想要卖个好。 “我以为他早就死在乱兵中了,没想到他还有些能耐,是我小看他了。”湛寂叹息道。 “还有一件事……”法藏吞吞吐吐地说,却半天没说出后半句。 湛寂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还有什么?” 法藏心一横,语速飞快地说:“据说青阳子的徒弟跟在吴王身边辅佐,四处宣扬他是天命所归之人。” 湛寂皱着眉头说:“罗浮山不是封山了吗?从哪里跑出来一个静虚观的弟子,别是冒充的吧?” 法藏连忙说:“据说那人的手段跟青阳子当年极为相仿。” 湛寂转身仰望身后的鎏金佛像,静默不语。 “……师父,我们可要暂缓计划,过段时日再在世人面前现身。”见湛寂半天没说话,法藏期期艾艾地问道。 湛寂转过身来,面上已恢复了往日的慈眉善目,他叹息般地说:“等不起了,再等下去便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照计划进行,为师赌一把天命。” “凡俗之辈能获气运加身,执掌大千世界,我辈为何不能?” ………… 陈珂称帝已有一段时日。 原先的吴王,如今的皇帝并未将福州城内规格最高的镇海侯府作为落脚之处,而是选择了在城外驻扎的军营,与士兵们同吃同住。 出于秦绮在陈珂身边的超然地位,她捞到了主帅帐篷附近的一顶单独的军帐居住。没人敢拿她的女子身份说嘴,仿佛她穿上道袍后便是另一个物种。 陈珂登基后身上聚拢的王朝气运反馈到秦绮身上,她修行《降龙诀》的进度堪称是一日千里。在《降龙诀》的加持下,她开始攻克师门三十六法中最困难的几门。 此时,秦绮低声颂念着什么,同时双手掐动法诀。小小的帐篷中顿时霞光万丈,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出现在半空。 门被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推开,一位银甲银盔,手持青锋宝剑的卫士呈现在秦绮眼前。 银甲卫士对着秦绮行了个抱拳礼:“末将在,主公有何吩咐?” 秦绮松了一口气,尝试了这么多次后,总算能在不借助师父符篆的情况下召唤出天兵天将了。 她一挥拂尘,指了下主帅军帐的方向,示意银甲卫士前往守护,银甲卫士听命而去。 陈珂派人送来的军情汇总在书案上静静地摊开,上面的“圣佛教”三个字格外清晰。 敌人实在是有些棘手,秦绮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第52章 第三个世界15 不知道从何时起, 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说京城动乱的根源在于大楚气数已尽,因此三代天子相继横死且死相凄惨。 谣言的威力是可怕的。之前的局势只是藩王们各自打着小算盘, 争斗局限于宗室内部,尚在可控的范围。如今手里稍微有点兵权的人都起了些心思, 虽说不至于到彻底抛弃大楚另立新主的地步,但确实开始为将要到来的乱局做着壁上观的准备, 广积粮草的同时不停地加固城池守备。 趁着地方官不敢妄动的时候,州府的jiāo接处出现了啸聚山林、打劫沿途商旅的匪众, 为愈发混乱的时局再添上一把火。 几番折腾下来,全国境内称得上是烽烟四起,民生凋敝。不少百姓在连番打击下将希望寄托于宗教之上,寻求来世的解脱。 北方有一势力借此良机悄然崛起, 该方势力名为圣佛教, 教规号召众生平等,无有门第贵贱、宗族家族之分。成为圣佛教的信众后, 不仅来世得极乐, 今生也能过得逍遥自在。 既然名字叫做圣佛教,这方势力的首领当然是个和尚。他法号湛寂,自称乃圣佛转世, 从西方极乐之地下凡轮回以拯救饱经苦难的众生,欲在神州大地打造一片人间乐土,结束俗世王朝战乱治世的循环,还世人永恒的解脱。 大楚立朝仅四十余年, 之前则是绵延一百多年的乱世。百姓仍保留着不少关于战争的惨痛回忆。藩王间的争斗勾起了他们心中的yīn影,因此圣佛教宣扬的理念对不少人来说还是很诱惑力的,许多恐惧兵祸的人加入其中。 圣佛教趁机吸纳京城附近州县的青壮年加入所谓的护教神军,开启征讨北方诸州府的道路。 护教神军中的绝大多数人原先是大字不识,只会挥舞锄头的农民,按理来说无法跟正规军队相提并论。可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群乌合之众在充当将领的几位僧人的带领下接连攻克了北方的几处重镇。 传闻中,每次战斗前圣佛教的僧人会给护教神军加持圣佛赐予的手段,让他们战斗力大增,而且不畏惧伤痛和死亡。 每攻下一处府城,圣佛教便开仓放粮,同时把城中富户的财物田地收归共有,然后分给贫苦的百姓。教中的僧人还会为被战乱波及的百姓看诊医治。 僧人们个个衣着朴素,除了圣佛湛寂为了显示身份的区别穿着金红色袈裟外,其他人日常皆是一身huáng褐色的僧服,上面一丝装饰全无。 圣佛教因此收获了势力范围内百姓们的爱戴,闯出了偌大的名头。一时间,北方州府的士绅阶层是闻风丧胆,不少地方的父母官听说圣佛教要打过来的消息便弃城而逃。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圣佛教就挤下了北方境内苟延残喘的几位藩王的地位,一跃成为北方最大的势力。 相对对说,秦绮这边的进展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自古以来由南攻北不易,陈珂的军队被中部地区的几位藩王联手封锁住,短时间内见不到北上收复失地的希望。 雪上加霜的是,今年南方地区遭遇了罕见的旱灾。这对明显陷入胶着战的陈珂一方来说可不是什么美妙的消息。粮仓里的存粮虽说能支撑一段时间,但是到了来年就不好说了。 与此同时,秦绮正在头疼着如何加重陈珂的分量。 陈珂太|祖嫡孙的身份没有她想像中的那么管用,除了闵王等弱藩的藩王第一时间前来拜会之外,其他稍微qiáng势些的藩王仍处于观望状态,迟迟不肯承认陈珂的正统地位。 苦思冥想了半天,秦绮回忆起了史书上层出不穷的祥瑞以及自己新练就的幻术,琢磨出来了个歪招。 实力不够,那就名声来凑吧。 主帅营帐中,陈珂手下的文武大臣在议事的时候个个表现得是忧心忡忡。 “……多处粮仓告急……明年军中粮草……不如请玄妙道长作法求雨?” “乡间已有圣佛教的妖僧出没,他们乔装潜入百姓中传教……无知愚民甚至在煽动下建立野庙供奉那群妖僧……应该尽快抓捕他们并公开处决,以儆效尤。” “潭王、湘王仍不肯觐见陛下……说他们是陛下的长辈,该陛下去拜见他们……请陛下下令,末将愿去征讨这些大逆不道之人!” 面对眼前的僵局,臣子们各有各的见解,彼此间不肯相让,吵得秦绮头都大了。 不过她肯定不是最痛苦的一个,秦绮眼含同情地望着陈珂,每到大臣们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总是一句“请陛下做主”就把问题抛给他。难为陈珂还能沉得住气,秦绮觉得若是换成她坐在那个位置上,每天能咆哮上一百遍“朕要你们有何用”。 议事结束的时候,秦绮磨蹭着走在最后,被陈珂叫住。 挥退主帅帐中的其他人,陈珂说道:“我接到消息说圣佛湛寂曾在相国寺中开坛讲法,遍邀京中百姓。之后我的那位皇叔便出事了。时机如此凑巧,实在是令人生疑。”单独面对秦绮的时候,陈珂没有摆什么架子,仍是自称“我”。 秦绮对陈珂的猜测表示认可,她说:“陛下说的是。这么说来京城的惨案多半也是他们动的手。种种迹象如此明显,相信天下人不是瞎子。不如派人在街头巷尾传播这些妖僧的罪行,防止百姓为其蛊惑。” 陈珂说:“不妨一试。虽说他们在民间的名声极好,但毕竟根基浅薄,动摇起来相对容易。” 说到了名声,秦绮向陈珂婉转阐述了她打算人为制造祥瑞的计划。 陈珂默了默,自嘲说:“我平日里读史书时最看不上历朝历代追捧祥瑞之说的君王,没想到如今落到要靠其立身的地步。” 秦绮面露尴尬:“实在是不得已为之,若不是受天灾影响,圣佛教的势力不会发展得这么快。” 这次的旱灾确实透着股邪性儿,居然正好发生在多雨的南方,北方并未受到波及。在百姓眼中这成了圣佛法力无边的力证。 踌躇了片刻,陈珂期待地看着秦绮:“我记得国师他老人家曾经办过祈雨大典……” 秦绮险些被口水呛到,她不自在地说:“呼风唤雨之术我还差点火候。”以她现在的功力,至多能弄出下雨的幻境出来。 最终,陈珂同意了秦绮的计划。 于是福州城这段时日动不动便天降祥瑞,时而天降金莲,时而地涌甘泉。 第53章 第三个世界16(已替换)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重发,麻烦看过的姑娘再扫一眼 百姓们乐得看新鲜。他们往常只在说书人的故事里听说过此等场面, 如今却能亲眼目睹,怎能不兴奋?这可是到年老的时候都足以在孙辈们面前炫耀的奇闻。 秦绮pào制的祥瑞皆是经过jīng心挑选的,场面怎么宏大怎么来, 看得众人是目眩神迷。时日一久,许多百姓真的因为这些所谓的祥瑞而发自内心的认同陈珂天子的身份。 至于群臣则比较缄默了。虽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见过秦绮出手, 但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明白祥瑞背后的根源。 众人清楚秦绮背后站着的是谁,没有人会没眼色到揭穿这一切的地步。武将们装聋作哑, 文臣们中脑筋活络的甚至上书歌功颂德,陈珂的小朝廷里一片祥和的气氛。 除了最初显得情绪有些低沉之外, 陈珂展露了他日趋成熟的君王气质,甚至能够若无其事地与秦绮讨论下一次的异象选择什么才能产生最大的效果。 至于秦绮自己,虽然整个事件完全出自她之手,但是最不自在地还是她。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只能这么硬着头皮走下去, 继续扮演装神弄鬼的神棍。 若是玄诚师兄在这里,怕是会指着她的鼻子痛骂一通吧。夜深人静的时候, 秦绮躺在chuáng上常常这样想着, 她算是把该gān的事情不该gān的事情都做了个遍。 开了这个头后,秦绮的下限不断拉低,天降异相的场面也就越来越大。 前期的舆论铺垫做得差不多了, 陈珂开始筹划对他那群叔王们动手的事情。七月流火,正是大军开拔之日,陈珂点起兵马,御驾亲征讨伐潭、湘两位藩王。 陈珂在点将台上勉励众位将士, 发表着战前演说。秦绮则在底下暗自动作。她的身影隐没在一处偏僻的帐篷的yīn影中,双手掐着法诀,脚下踏着诡异如同鬼魅的步子。 帐内狂风大作,日光似乎被莫名的巨口吞没。黑暗中,秦绮头上冒出了huáng豆大小的汗珠,显得极为吃力的样子。 九霄之上,一只五爪金龙凭空出现。金龙从万丈高空盘旋着降落,直至盘踞在陈珂的背后。 低沉浑厚,绵延悠长的龙吟声在每个人心中回dàng着。将士们惊讶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个个眼睛瞪得溜圆。五爪金龙向来代表着真龙天子,这种级别的异相岂是之前的小打小闹可以比拟的? 这还不算完。 仙音唱响,琼花乱坠,陈珂身后的半空中一队天兵天将若隐若现,似乎在守护着他。 听着帐篷外高呼的“万岁,万岁”。秦绮深呼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这次她施展的并非是完整的幻术,而是勾结天地灵气结合陈珂身上的气运施展的祈福术。因此五爪金龙脚爪上有一个脚趾显得不是那么凝实。那是由于陈珂实际上仍是亲王的身份,未被天下人承认的缘故。 大楚礼制,亲王着四爪金龙蟒服。 大军出发后,秦绮也动身了。凭借她现在的能力,还是单兵作战更为有利 秦绮发动了神行术,赶往湘江城。 ………… 湘王世子今年二十有余,正是jīng力旺盛的年岁,昨夜宿在新娶的第七房小妾的屋子里。 天明时分,他从酣梦中醒来,摸得温香软玉在怀,心中不由得又有些意动,口中调笑道:“心肝儿,快醒醒。” 折腾了大半夜,小妾此刻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任由湘王世子手上动作。 见小妾一幅死鱼样,湘王世子不满起来,在她腰部细嫩的皮肉上狠狠拧了两下。 “哎呦。”小妾惊呼出声,这下是彻底醒转过来了。她察觉出夫主动作里的不满情绪,正欲撒娇两声换得对方原谅,但当她看清湘王世子如今模样的时候,娇嗔立刻转为惨叫:“世子您——” 湘王世子愈发不满,任谁一大早上起来被爱妾像是见鬼般盯着都不会高兴的。原先chuáng帐中的旖旎气氛一扫而空,他撑着身子坐起,没好气地说:“鬼叫什么?” 受他起身动作牵连,某个质地坚硬的物品从被褥上掉到地下,落到青砖上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湘王世子下意识地往chuáng下看去,同时chuáng上的小妾用手指着他头部的位置声音颤抖地说:“世子,您的头发……” 看清了掉在地上的东西,湘王世子脸色忽青忽白。 那是一把出鞘的短剑。在它旁边还有大片散落的碎发以及一个完整的男子发髻,似乎是那把短剑从某个倒霉鬼的脑袋上刚削下来的。 湘王世子右手迟疑地摸上头顶,随即意识到那个倒霉鬼正是他自己。 他急忙下chuáng穿衣服,连鞋都来不及换就飞奔着去见他父亲。为了防备其他人看见自己的láng狈模样,湘王世子胡乱抓了一件袍子罩在头顶上。 王府正院,湘王才用过早饭,他见嫡长子这幅模样闯进来,整个人都惊呆了, “成何体统!”湘王怒斥着儿子。 咆哮着把父亲房中的下人轰出去,湘王世子哭丧着脸说:“父王,儿子今天醒来就成这个样子了。” 他把罩在头上的外袍扔到地上,成功收获父亲目瞪口呆的表情。 “儿子身边还放着这个。”湘王世子将短剑递给父亲。 湘王yīn沉着脸将短剑接过去,剑身上面六个鲜红的楷字闯入眼中。 “大楚子民敬上。” “父王,这是谁下的手啊?”湘王世子恐惧地问道,既然下手的人能在半夜三更摸到枕边把他的发髻给削掉,那下次说不定就能直接砍掉他的头了,这让他如何不恐慌? 湘王还未答话,便同儿子一起眼睁睁地看着短剑上的血字颜色变淡,直至完全消失。 “……不好说。”湘王半天方找回声音,大楚子民这个范围太宽泛,一时半会他想不出来是谁下的手。 商量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父子俩召来了上百位护卫围住他们的院落,随后担惊受怕地撑到了夜里,结果第二天一早,湘王头顶的发髻被那位莫名的敌人给削去了。 湘王可不仅在院子外面安排了护卫,内室里同样选了几位武艺高qiáng的侍卫贴身守护,结果不仅自己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发现侍卫们也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明显是着了暗算。 与前一次有所区别的是,这次“行凶者”留下了她的名号。 父子俩顶着半秃的脑袋再次在密室里商谈对策。 湘王世子不甘心地问道:“父王,真到如此地步了吗?对方只敢玩这种不入流的把戏来威胁我们,说明对我们是有顾忌的。” 湘王惨然一笑道:“刀子架到脖子上了,为父还能如何?对方即使不是万人敌,一人敌也足以令人畏惧。” 湘王世子垂下头不说话了。 湘王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着说:“且等着看吧,她能用这种手段对付我们,未必不能对付别人。不知我那个好侄子能否一直这么信重她。总会有翻脸的时候,我们就等着看笑话吧。” 回想起国朝初年的传闻,湘王世子若有所思。 ………… 湘江城内人流如织。男装打扮,下巴上贴着几缕胡须的秦绮选了处小吃摊子坐下,想要填填肚子。 摊主过来热情地招呼:“这位客官,想要吃点什么?” 秦绮随意地说:“老丈,来一碗米粉就行。 “好嘞。”摊主慡快地答应。 他从一旁烧开的大铁锅里舀了一勺雪白的骨汤浇到碗里盛好的米粉和配料上面,接着手脚麻利地加了些调料,这才递给秦绮。 这个时辰还没到正午饭点,摊子上没什么客人需要他来招呼,摊主便与秦绮闲聊起来:“听客人的口音,不是当地人?” 秦绮大口大口地吃着米粉,含糊地说道:“在下润州城人,从家乡贩了些货过来做点小本生意。” 听秦绮说她是外地来的客商,摊主感慨道:“这几年世道不太平呦,生意不比往日。好在湘江城里还算太平,要不真是活不下去。之前听说我们王爷要跟福州城那边的吴王爷打起来,可把我给吓了个半死。” 吃完碗中的米粉,秦绮闷头喝汤,头也不抬地说:“后来不是没打起来吗?老丈您别担心,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摊主说:“是啊。差点忘了,甲长特意jiāo代过以后不能称呼吴王爷了,应该叫圣上……唉,年纪大了记性就差了,听说圣上是有金龙护身的真龙天子…… 把碗里的汤喝了个gān净,秦绮扔了五个铜板在桌子上,笑着离去。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跟陈珂配合得不错。陈珂带着军队正面迎敌,秦绮在背后拉拢恐吓。几月之内,南方诸州藩王的势力逐渐向陈珂这边靠拢。 至于圣佛教这边,湛寂发现进展没有想像得顺利。 第54章 第三个世界17 圣佛教的进展确实不如湛寂想像得顺利。 他擅长用阵法操控人心, 发动前需要做诸多的准备,而且仅能在一定范围之内起作用。凭借着阵法加持,护教神军被打造成一支悍不畏死、奋勇向前的铁军, 杀得敌人是闻风丧胆。但这支军队的成就也仅限于此。阵法能够增加护教神军的英勇程度,却无法弥补将领们谋略的不足, 护教神军将地盘推进到一定程度后,后勤供给便跟不上了, 圣佛教与北方其余势力的对抗陷入胶着状态。 圣佛教的骨gān皆为和尚,全部是湛寂门下出身, 人数不多且并无管理世俗之人的经验。凭借佛门法术威慑,他们勉qiáng能够辖持住护教神军里面的莽夫们,但是担任州府长官处理世俗政务的时候便抓瞎了。 湛寂和尚目前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打下了偌大的地盘后没有长于内政的人才处理事务,因此圣佛教显得有些消化不良, 过大的势力范围成了负累而非助力。 他曾经想过从招揽的几十万信众间发掘人才, 结果发现实在是找不出来多少有用的人手。先前为了在短时间内发展尽可能多的信众从而收集愿力加持己身,湛寂不得不采取简单粗bào的手段牺牲士绅、商人阶层等有产者的利益, 而他如今急需的人手中的绝大多数都出身于这些阶层。 至于来自贫苦人家的信众, 他们虽然为圣佛教分给他们的财物和田地所吸引,也感激于僧人救死扶伤的善举,但对圣佛教本身却无太多的敬畏。 除此之外, 圣佛教宣扬的众生平等,无上下阶层、宗族内外之分的说法令他们感到恐慌,大大冲击了他们的固有认知。 和尚怎么能当官老爷呢?世人怎能没有上下之分呢?那天下不就乱套了? 在原本的世界里,皇帝佬儿在京城统治国家, 县令爷统治县城及邻近村镇,地主老爷统治他们这些庄子上的佃户,这些规则皆是毋庸置疑的。如今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群和尚告诫他们此后仅需叩拜佛祖及教中圣佛,无需叩拜他人,怎么能不让他们心里犯嘀咕呢? 圣佛教内政的混乱造成部分地区的权力真空现象,底层乱象丛生。百姓逃过了官老爷的剥削,但仍躲不过泼皮无赖的纠缠,渐渐地竟起了怨言。将圣佛教分给他们的财物粮食消化得差不多后,某些地处偏远不受圣佛教布下阵法影响的信众的信仰受到动摇。 作为圣佛教的主持者,湛寂很快察觉出内部爆发的隐患,但他正忙于应对外敌,实在是腾不出手脚来应对。 自从发觉圣佛教统治的力不从心后,被赶出老家的士绅阶层死灰复燃,在背地里反抗他们,并且与南方的大楚藩王们私底下取得联系。士绅毕竟是多年的地头蛇,势力在家乡称得上是盘根错节。放弃正面硬拼后,他们往圣佛教据地里面悄悄渗透钉子,甚至通过各种手段成功杀掉了一位湛寂的弟子。 事后湛寂勃然大怒,动用各种手段报复主使者,但弟子的命却是救不回来了。 还是京城郊外的那间深山古寺,小沙弥法藏眼角含泪地问道:“师父,吴王在南方虎视眈眈,我们还有机会赢吗?” 湛寂正在打坐消化从信众间汲取的愿力,闻言睁开眼睛,情绪毫无起伏地说:“被你师兄的事情吓到了?” 法藏低声说:“弟子……弟子实在是没想到凡俗之人也能伤到师兄。” 与在秦王|府里指点江山的时候相比,湛寂像是老了十岁:“我辈修行中人纵是有些神妙手段,未得超脱前终究是□□凡胎,为何不能被凡俗之人所杀呢?我的学说不易被世人接受,唯有在乱世中才容易传扬天下。为师多年谋划才使得天下复有大乱之势,没想到被一个修行了几手三脚猫功法的道门弟子搅了局,搞成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样子。只能说是时势误人了。” 法藏低头垂泪,不敢接师父的话。 湛寂瞥了他一眼,说:“为师身边仅剩你们几位亲传弟子,真若到了最后关头,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你们送出去,总不能断了我派传承。” 小沙弥哭得更厉害了。 弟子被杀成为圣佛教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北地的其余势力收到消息后个个是摩拳擦掌,都想从圣佛教的地盘上咬下来一口肉。 有鼻子灵敏的人察觉出南方局势的变化,在对抗圣佛教的同时向逐渐统一了其余藩王地盘的陈珂投诚。 就这样,陈珂一方渐渐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 三年后,元丰初年,京城天牢。 天牢里关着的都是些罪大恶极的犯人,在新帝重返京城营建宫城的节骨眼,所谓的“罪大恶极”就可以理解为反对新帝最为厉害的那拨人。 原先化名陈珂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现今的元丰帝。从犯人嘴里撬出来足够多的东西后,元丰帝自然不会留着他们继续làng费粮食,于是天牢犯人被一波波地拉出去问斩,菜市口附近血气冲天。 如今牢里显得空dàngdàng的,只留下了最为嘴硬的几个犯人被狱卒们日日大刑□□着。 今日天牢里迎来了一位贵客。狱卒头领引着一位头戴兜帽身披青缎斗篷的神秘人士往里面走,脸上谄媚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 “地上脏,请您小心。”狱卒头领提醒说,手里提着一个灯笼为来人照亮脚下的道路。 来人脚步极轻地避开地上的秽物,鞋履称得上是纤尘未染,掠过一间间空旷的牢房,两人来到一处通往地下的台阶入口处。 “天牢还有修在地下的牢房吗?”来人惊讶地问道。 狱卒头领点头哈腰道:“不瞒您说,这处地下牢房很久没有用过了,里面只有一间牢房。关在里面的犯人实在是狡猾,几次鼓动其他犯人bào动,上头偏偏吩咐不能剪了他的舌头,卑职只能把他关在这里。” 来人点点头,跟着狱卒拾级而下。 天牢本就yīn冷,而地下的牢房又能比地上yīn冷三倍。牢房里稀疏的稻草上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瘦小男人。他头发极短,仅是毛茸茸的一层。四肢似乎皆被外力折断,弯成了某种诡异的形状。 来人放下头上罩着的兜帽,露出底下清丽秀美的面容,正是秦绮。 听得入口处的动静,把身子弓成虾米形状以维持体温的犯人声音沙哑地说:“小辈姓甚名谁?前来看贫僧的笑话吗?” 秦绮眼神复杂地打量着牢房里的犯人,发现他脸上原本是眼睛的地方如今被两个可怕的黑dòng所替代。 她回身吩咐了狱卒头领几句,狱卒头领不情愿地把照明用的灯笼留给秦绮,自己摸黑爬台阶回到地面上。 狱卒的脚步声从耳中消失后,秦绮方开口道:“晚辈罗浮山玄妙,心中有疑问特来询问大师。” 牢里的犯人正是湛寂和尚,他桀桀怪笑着,几乎喘不过气来:“哈哈,原来你不是来看贫僧这个手下败将的笑话的。有什么想问的,你问吧。” 秦绮冷静地说出心中疑问:“大师是佛门中人,理应慈悲为怀。为何要犯下这么多杀孽呢?如此有伤天和之举,对修行难道不是毫无益处的吗?”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在庙里好好修炼,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偏要出来惹事吧?”湛寂说,“你自己不也一样吗?放着罗浮山的好日子不过,偏要出来趟浑水。” 秦绮说:“孝慈皇后于家父有救命之恩,晚辈因此得下山了却这段因果。”孝慈皇后是仁孝太子妃的谥号。 湛寂笑得更厉害了:“哈哈,你个蠢丫头,为了却因果下山,现今却落得个重重因果缠身的下场。” 耐心地等着湛寂笑完,秦绮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大师修得是正路,为何要犯下如此多的杀孽?” 可能是好不容易有机会跟人正常jiāo谈而非遭受拷问的缘故,湛寂此刻倾诉欲爆棚,他滔滔不绝地说:“杀一人救百人是为功德。杀万人救百万人为何不是功德?贫僧不过是牺牲些高门大户,却能换得天下百姓永世安康的机会,怎么就不是功德了?小丫头,你敢说你手里就没沾过血吗?” 秦绮静默不语,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当然做过脏活,这也是她如今怨念缠身的缘故之一。 “那其余受到牵连的人呢?死于藩王争斗的百姓怎么说?”秦绮继续问道。 “贫僧只是给那群王爷创造机会,又不是拿刀子bī着他们造反的。他们杀的人赖不到贫僧身上。” 湛寂冷笑道,“你们道门中人只讲究修炼自身。佛门却要普渡众生。只是没想到贫僧为百姓带来安宁的生活,他们竟然更愿意相信一个靠幻术堆起来的祥瑞推上台的huáng口小儿。” “终究是功亏一篑。”湛寂叹息着。 两人观念不同,秦绮实在是无话可说,拾起放在地上的灯笼打算离开这里。 似乎被秦绮离去的脚步声刺激到,湛寂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说:“瞧不起贫僧吗?你和你师父不过是选对了扶持的傀儡,但那又如何呢?天下一统之后,皇帝佬儿还不是要对你们下手?而且他还是气运加身的人物,你们对付起来怕是没想像得那么容易吧。” 秦绮转身扔了一道符咒过去让湛寂陷入安眠,避免说出更多遭忌讳的话。 第55章 第三个世界18(完) 离开刑部天牢后, 秦绮茫然地望着湛蓝色的天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往哪里去。她今天来天牢时打着的旗号是询问圣佛教余孽的下落,结果跟湛寂和尚见面后把原本的打算忘了个gān净, 一句正话没提。 思索了半天,秦绮决定暂时不进宫复命, 先回暂居的府邸休息一会儿再说。因为不着急去见谁的缘故,她懒得动用神行术, 索性像一位寻常百姓般漫步在京城的街道上。 偶尔会有路人因为她略显奇怪的装扮而把目光投she到她身上,秦绮毫不在意, 任由他们打量。 圣佛教掀起那场滔天浩劫中,不仅京城权贵人家损失惨重,普通百姓也未从中讨得好去。受到圣佛教蛊惑的百姓拖家带口地追随湛寂而去成为圣佛教的忠实信众,幸存的人里神智清醒的更是急着逃离这座血色之城。 大楚王朝的京城因此元气大伤, 六朝古都眼看着就要成为一座空城。万幸的是陈珂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拯救了它, 他拒绝了所有关于迁都的提议,qiáng硬地表态要回归旧都, 甚至在进京后的第一天便住进烧毁了大半的皇宫中以表决心。 皇帝回归的事情让这座古城渐渐焕发了生机。不过毕竟时日未久, 街上的行人显得稀稀落落的,完全不是秦绮第一次来到京城的时候看到的繁华场景。 回忆起初至京城的那段时光,以及和陈珂像是猫追老鼠般逃离皇宫的好笑经历, 秦绮有些感伤,当时京城大街上的人群称得上是摩肩接踵,连她这么擅长神行术的人都几次三番撞上路人,更别提陈珂这个三脚猫了。 秦绮放缓了脚步。 三年前在自己的“护持”下计划坐船前往南洋逃命的清俊少年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元丰帝。她陪在这位少年的身边见证了他变化的全过程, 本来以为已经足够了解他,因此完全没料到他会提出那样的提议。 秦绮秀气的眉毛纠结在一起,再次叹了声气。她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啊。 以女子之身立足于朝堂之上总的说来仍是有诸多不便之处。为了避免某些尴尬场面的出现,秦绮在行为举止中刻意地qiáng化了她道士的身份,进进出出都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以掩饰她日益婀娜的体态。 碍于陈珂对她的信重,同时也是畏惧秦绮的出身及手段,群臣至多在背后议论几句,而且往往是点到即止,没人敢光明正大地指责她。秦绮不觉得有什么跟群臣搞好关系的必要性,因此很满意双方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jiāo往方式。 但是这种和谐的局面最终还是被打破了,原因是陈珂再次驳回了大臣关于选秀的奏折。 太|祖皇帝和建隆帝在世时未曾给陈珂定下过亲事,因此陈珂离宫的时候是光棍一条,并无内眷拖累。 过去三年中,好几位大臣或是公开上书,或是私底下劝谏,希望陈珂尽快娶妻纳妾,生下继承人以安民心。毕竟归降的藩王中好几位连孙子都有了,若是陈珂一直无子的话,保不齐他们会生起别的心思。 作为陈珂的心腹,有一次大臣们劝谏的时候秦绮恰好在场,当时陈珂盯着她的眼神灼热得吓人,她顿时明了他的心意。 跟陈珂朝夕相对了无数个日夜,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动心。从此之后他们中间便弥漫着一种暧昧的气息。 不过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挑明心思。毕竟一个是人间帝王,一个是方外之人,怎么看都怎么不般配。秦绮于是决定默默与陈珂拉开距离,继续维持君臣关系,却没想到陈珂不是这么打算的。 陈珂回到京城之后重新举办了登基大典,随后大封功臣,赏出去了不少爵位。众人乃至于秦绮本人皆以为国师之位是她的囊中之物,没想到的是,陈珂赏了她一处宅院后便没了动静。之后便发生了陈珂再次驳回大臣选秀奏折的事情。 时间倒转回两日前。 这日huáng昏时分,心中已有预感的秦绮再次被宣召入宫,在一个小太监的带领下越过重重殿阁一直走到后宫御花园的荷花池旁。 血色之夜中皇宫前廷部分的主要宫殿被焚毁得差不多了。由于宫中有分量的女眷死了个gān净的缘故,所以不存在什么需要避讳的问题,陈珂gān脆从后宫选了两处保存相对完好的宫殿出来,一处作为与大臣们议事的场所,一处用于日常起居坐卧。 盛夏时分,池塘内满是青翠如同碧玉的荷叶,娇艳的粉红花朵从下面探出头里张望四周,羞答答地盛开着。一对璧人站在池塘旁,男的清俊挺拔,女的明丽秀美,好一幅动人的场景。 陈珂身着明huáng色的帝王常服,前胸后背绣着的五爪金龙显得他格外威严。他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秦绮,几番犹豫后还是坚持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愿意做我的皇后吗?”陈珂的眼睛亮的吓人。 秦绮心跳得厉害,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半天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是出家之人,担不起国母的担子……” 秦绮越说越心慌,各种不靠谱的话往外蹦:“听说镇海侯的幼女秀外慧中,襄城伯的孙女端庄娴淑,京城还有诸多大家闺秀……”身为女子,秦绮出入大臣们的后宅时没什么忌讳,因此见过不少官家内眷。 陈珂的脸色不太好看:“何必拿这些话来搪塞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再说了,就算你不放心我,难道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吗?” 秦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语,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她可是真的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三年来,她跟着大军征讨四方,做了不少脏活儿,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并没怎么避讳陈珂。但若是她真的嫁入宫中成为陈珂的枕边人,日后两个人起冲突的时候,他真的不会翻旧账吗?要知道世间最为多疑之人莫过于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 或许他会顾忌着她的术法不会使出qiáng硬的手段,但秦绮却也不敢拼死还击啊。她修炼《降龙诀》走了捷径,代价是自身的命数已经与大楚王朝乃至陈珂本人关联在了一起。 当陈珂统一天下成为名副其实的九五至尊后,冥冥之间秦绮有种感应,若是她在之后对陈珂qiáng行出手便会遭受因果反噬,有极大的几率就此陨落。 恐怕这就是师父当年不得不避开太|祖的锋芒退居山林的原因吧?秦绮心想。 出乎秦绮意料的是,陈珂竟然主动提起了她师父的事情:“我知道你对皇祖父和国师当年的事情有心结,但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啊。” 秦绮如遭重击,是啊,事情尚未发生,我为何要逃避?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师父当年和楚太|祖的关系并不如她想象得糟糕。否则为何师父要把《降龙诀》留在宫中呢? 最终,她仍旧逃命似的离开了皇宫,徒留陈珂在原地失望地望着她的背影。 在心乱如麻的情况下,秦绮前往天牢探访湛寂和尚。 ………… 回忆结束,秦绮走到了陈珂赐予她的宅子。 京城里的高门大户被圣佛教祸害得差不多了,空宅子遍地皆是,跟着陈珂的功臣们是人人有份还有富余。 这处宅邸原本是先礼部尚书故居,宅子占地面积不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亭台楼榭什么的都不缺,可惜接连几年无人维护所以显得比较破败。陈珂在赐予秦绮宅院的同时赏了她不少仆人,但是宅子里依旧显得空落落的。 秦绮心事重重地往正院的方向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师姐,你怎么在这里?”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既惊且喜地迎上去。 来人正是玄素。她看上去和秦绮离开静虚观的时候相比没有丝毫变化,此刻欣慰地看着秦绮:“小师妹,长高了不少啊” 三年未见静虚观中的师兄师姐,秦绮很是想念,她恢复了点小女儿的情态,小跑着上前拉住玄素师姐的手:“师姐,我当年出了意外所以才没回观里,让师兄师姐们担心了……” 秦绮心知玄素师姐既然能找到这里,就意味着她对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有所了解,但仍然一五一十地将别后的遭遇向玄素师姐讲述,唯有在提到与陈珂的关系时候草草带过,不敢说太多细节。 玄素了然地望着秦绮:“小师妹,既然你父亲跟天家的因果已经由你了结,明日便跟我回山去吧,长生之路不能懈怠。” “回罗浮山?”秦绮的脚步顿住了。知道自己要被困在山门外至少三年的时候,她是夜里做梦都想回到同门的身边,但是现在…… 玄素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不回山的话,难道你要在俗世蹉跎一生吗?你继承了师父留下的《降龙诀》,修炼的速度胜过我等十倍,但毕竟根基未稳,更是在外界沾染了诸多因果,违背了我们道家清静无为之道。好在此次天下动乱的程度有限,持续的时间也不是太久,这些隐患还能弥补。你回山苦修个三四十年,未必不能摆脱与大楚在命数上的纠缠。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你甚至能够超过我和掌教师兄,成为静虚观第一人。” 秦绮的声音里透出哀求:“师姐,我还不想回山上。” “莫非你要做那劳什子皇后吗?小师妹,这可不像你的作风。”玄素bī问道。 秦绮惊讶极了,师姐是如何看出来的?朝廷里没人敢往死里得罪秦绮,群臣中看出来她和陈珂不寻常关系的人更不会到处乱说,谣言应该还仅限于小部分人中啊。 玄素说:“我自有我的手段,小师妹,你给我一句准话。” 沉默半晌,秦绮摇了摇头说:“师姐,我的心很乱,你且等我一等。” 作为宠爱小师妹的好师姐,玄素给了她时间。 秦绮一夜枯坐,过去三年的经历在她心头闪现。 她见过乱军中扔到半空的残肢和纷飞的血肉,听过被她刺杀的人临死前痛苦的□□和他家人绝望的哭喊。做过这些事情后,她欠下的罪孽真是回山苦修便能了结的吗? 神行术带着她走遍千山,看过万水。度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三年时光,她还能耐着性子做一个合格的国母,与陈珂携手余生吗?爱慕之情是否足够支撑她度过宫中的漫漫长日呢? 第二天早上,秦绮对玄素说:“师姐,我想好了。两条道路我都不想选。” 玄素反问道:“什么意思,那小师妹你想走哪条道路?” 秦绮缓缓讲述自己的想法:“我的性子师姐你知道,从来坐不住。与其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路,我宁愿纵情此生,有生之年随自己心意过活。回山苦修,我是修不出来什么的,只是虚度光yīn罢了。” “我虽然心慕于今上,却不愿意牺牲一辈子的自由留下来陪着他,因此也不想进宫去当什么皇后。” “那你要去哪里?”玄素越听越糊涂。 秦绮不紧不慢地说:“师妹我运道好,得了师父留下来的《降龙诀》从而功力大进。其实这门功法在开篇部分便提到过修炼它之后会留下隐患。我既然享受到了好处,就要承担后果。” “你的命数从此与大楚的气运相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玄素渐渐明了秦绮想要选择的道路,但仍不死心地追问着。 秦绮笑道:“我享尽天地灵气,本该回馈世人。在俗世修心,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这条路远比你想象得艰难,你真的准备好了吗?走上这条路,可以说是无望长生了。”玄素态度极为郑重地问道。 秦绮慎重地点头,不复昨日与师姐重逢时娇气的小女儿神态。 玄素慨然长叹道:“你想清楚了就去做吧。终究是你自己的选择” 师姐妹两个人jiāo过心后,玄素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秦绮,临走前反复嘱咐她多回静虚观看看。 做出最终的选择后,秦绮只觉得道心一片澄净。但在踏上那条道路前,她还要向另外一个人道别。 秦绮进宫去见陈珂,态度诚恳地讲述了她的想法和日后的打算。 陈珂上前扶起她,qiáng作镇定地说:“不再问一遍,我终究不甘心。真的那么不愿意做我的皇后吗?” 秦绮说:“我生性散漫,不愿受拘束。qiáng留下来我们日后只能是一对怨偶。还不如各退一步,给彼此留些美好的回忆。” 陈珂悲伤的看着她,眼里似有千言万语。 受不了这种折磨人的感觉,秦绮故作轻快地说:“你肩膀上抗着万钧重担,我虽不如你,却也不能差出去太多呀。” 陈珂侧过身去不敢再看她,艰难地开口说:“下一步你要去哪里?”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呢?”秦绮洒脱地说,“我走啦。” 最终,陈珂坚持给了秦绮国师的封号,更在京城国子监附近为其建立生祠让她享受百姓的香火供奉。 秦绮接受了他的好意,并以臣子的身份向他告辞。 离开京城前,秦绮回身看了一眼京城,望着巍峨高耸似乎能够永存于天地之间的城墙,她长揖至地,行了一礼,然后毫不迟疑地发动了神行术。 有朝一日她会回来的,那时就不知道是何光景了。 ………… 陕北之地的某处偏僻地界,气候极为恶劣,风一起便是huáng沙漫天。 这里本是千里沃野之地,上古之时以盛产良木而天下闻名。帝王们营造的华美殿阁中起支撑作用的巨柱多来自于此。 可惜的是,经过长达千年毫无节制的樵采、屯垦,又经历过无数次兵祸摧折,这里早就不是古籍中“林木参差,gān霄蔽日”的样子了,放眼望去满目苍凉,几乎称得上是寸草不生。 在如此荒芜的地方仍有少数百姓艰难地生活着。他们中有些是上古遗民,因为不舍故土而留在这里,有些则是为了躲避战乱来到此处。 这里不是什么适宜居住的地方,但万幸的是几种喜旱的庄稼能够在这里种植,它们成为当地人赖以生存的口粮。 但再怎么耐旱的作物也需要水分滋润。通常来说,这处地界一年到头下雨的次数十根手指头就能数过来,勉qiáng能满足地里庄稼们的需要,谁想到是今年一场雨没下。 眼见着地里的庄稼就要gān死,当地人眼中的忧愁愈发浓重,不少人做好了南下成为难民的准备。老人们时常摇头叹息:“唉,今年出生的孩子怕是活不成了。” 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一个面覆轻纱的女子来到这里,在荒山里一待就是七天。 有村民曾经远远地看到她,还以为是山中鬼魅,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第七日,做好一切准备的秦绮摊开双手,吟唱般地念到:“雨来。” 话音才落,带着cháo气的风在她身边打着转,一炷香后,蒙蒙细雨飘落在gān涸的土地上。 救命的甘霖终于降临,无数村民跪地膜拜,痛哭不止。 秦绮飘然离去,轻笑声消失在虚空中。 “下一处去哪里好呢?” ………… 又一次成功返回无限空间,主神无机质的声音回dàng在秦绮耳侧。 “第三个世界,未违本心,通过。” “第四个世界,编号4736地球,华国东海市。” “金手指,一次重来的机会。” 秦绮再次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中。 第56章 第四个世界01 作者有话要说:改完了 东海市某处高档别墅区内, 一对男女隔着长长的餐桌对峙着。 两个人都属于颜值极高的类型,女的清纯秀美,气质出众;男的英俊儒雅, 身姿挺拔。他们都是大荧幕的熟面孔,观众眼里的恩爱夫妻, 现在却在家里吵得不可开jiāo。 秦绮自认不是什么冲动的人,但面对着即将成为“前夫”的男人依旧气得握紧了拳头。 “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了, 离婚吧。”秦绮失望地看着餐桌对面的人,觉得他分外陌生, 昔日付出的感情此刻回想起来觉得统统喂了狗。 男人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愤,他qiáng作镇定道:“小绮,别胡闹了。离婚对我们来说是两败俱伤的事情。你让粉丝们怎么想?广告商们怎么想?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秦绮发出不屑的笑声, 她不耐烦地说:“蒋涵, 别做梦了。你是怕我把你出轨的证据抖出去然后维持不住好男人的人设吧?早gān什么去了?你让你的小情人过来挑衅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有这么一天。” 被她称作蒋涵的男人放柔了声音:“小绮,我是真没想到她会那么大胆。我已经跟她分开了, 分开前也给她好看了, 你就别揪着不放了。” 秦绮继续冷笑,对天翻了个白眼。 蒋涵被她的反应给激怒了,脱口而出道:“人设的事情, 难道你就没有从中得到好处吗?你说说,这些年里面你的团队发了多少‘金童玉女’的通稿?” 秦绮拍案而起:“这种圈儿里的套话你也要来找茬?蒋涵,你未免太不要脸了。” 见秦绮软硬不施,蒋涵气得双眼通红, 右手用力地拍了胡桃木餐桌两下,还骂了几句脏话。 秦绮懒得跟他多说:“算了吧,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不想再跟你吵架。离婚肯定是要离婚的,我忍不下去这口气,让我们的律师去谈吧。” 蒋涵声音里的怨恨浓厚得完全遮掩不住了:“圈子里面各玩各的夫妻多了去了,你何必这么大反应?装什么无知少女?你看不惯有人对我投怀送抱的话,也可以去找别人啊。我又没拦着你。” 秦绮开始寻摸着有什么趁手的东西能够扔到蒋涵脸上,有个瓷制的花瓶看上去不错,准能砸他个头破血流。 她嘴里继续反驳道:“别人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人家还是影帝呢,你看你是吗?” 蒋涵的脸色顿时变了,秦绮的话戳中了他心中的痛处。他在奖项评选方面的运气一直不太好,出道这么多年都没获得什么重量级的演技奖项,属于提名不少,次次陪跑的那种悲催人物。今年各大电影节的评选中他再次落败,与影帝之位失之jiāo臂。 他发了狠,毕竟是多年夫妻,开口便直击对方的弱点:““是啊,我们可不像别人,至少别人家还有个孩子能维系下夫妻间的感情,时不时地上个亲子节目拉拉人气。哪像你,连个蛋都生不出来。” 秦绮不可置信地看着昔日的爱人,无法想象对方能狠心到这种程度:“蒋涵,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怎么没的,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不清楚吗?拿孩子的事情攻击我,你的良心被狗给吃了?” 蒋涵心虚地别过头去,不敢与秦绮进行任何目光上的jiāo流,他色厉内荏地反驳道:“……还不是你自个不小心。” 针对蒋涵抛出的新的论题,又一轮争吵开始了 争吵到最后,秦绮觉得十分心累,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别费口水了,咱俩吵了这么多次,就算吵出来个结果又有什么用呢。直接让律师们谈吧,我们省点力气。 蒋涵胸膛上下起伏着,眼睛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亮,一句话不说地摔门而去。 这处别墅是秦绮和蒋涵两个人的婚房,见证了他们新婚时期的甜蜜瞬间,失去未出世孩子时相互抚慰的温情时,刻以及情感淡去后的多次激烈争执。 踉跄着脚步来到主卧,秦绮捂着脸倒在chuáng上, 他们究竟是怎么走到今日反目成仇的地步的?为什么她年轻的时候会眼瞎到这种程度,找了个不忠且喜欢推卸责任的男人?秦绮第一百次地在心中问着自己这些问题。 对于娱乐圈的夫妻来说,貌合神离才是常态。只是她还怀着侥幸心理,幻想着她和蒋涵能成为意外的一对。但现实终究露出了它狰狞的面容,给了她沉重一击。 秦绮回想起获知蒋涵出轨消息后她的感受,当时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往头上涌,双脚软得站不住。 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秦绮的心态也从原先的试着挽回到如今的坚持离婚大旗不动摇,今天算是她看在往日夫妻情分上对蒋涵下的最后通牒。 太阳缓缓落下,落日橘huáng色的余晖撒入卧室。秦绮收拾好心情,爬起来收拾东西。这处婚房里面埋葬着太多过去的回忆,若是可能的话,她再也不想回来了,因此需要把一些紧要东西带走放到她现在住的房子去。离开这里后,她便准备联系律师申请财产保全,尽快进入诉讼离婚流程。 至于是否公布蒋涵与小三的事情,她仍有些犹豫。蒋涵的人气比她稳稳高了一头,公布消息后他固然会收获大众的谴责,但是她也逃不过“受害者”的形象定位,而这正是一向好qiáng的她想要极力避免的。 最终秦绮决定先去跟律师谈谈离婚财产分割的事情,同时做好联系公关公司的准备。 秦绮已经在娱乐圈里混了十来年,三年前结束与老东家的合约后她组建了个人工作室。自己当老板的好处是活得自在,不受太多管束,可以随心意去接剧本。坏处是资源有限,gān什么事情都是人单力薄。 秦绮的专职司机老冯前段时间请假回老家探亲,因此她今天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原本也打算再开回去。但是跟蒋涵吵了一架后她感觉jīng神不太好,于是就改了主意。 别墅区坐落于东海市的郊区,附近不是很好叫车。秦绮思索了一会,掏出手机拨打了通讯录上的一个号码。 对面很快接通了,秦绮声音闷闷地说:“小孟,有时间吗?我在西郊别墅这边,能过来接我一趟吗?”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手机那头响起:“好的,秦姐,我马上过去。您稍等一会儿。” 小孟是秦绮的的生活助理,跟在她身边有五六年的时间了,是她最信任的下属之一。过去司机老冯有事不在的时候,基本都是由小孟来承担兼职司机的角色,因此秦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估摸着小孟赶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秦绮在chuáng上摊成一个“大”字,尽情伸展着四肢,闭上眼睛想要小憩一会儿。 夜色悄然降临,就在秦绮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秦绮把险些被踢到chuáng下面的手机捞回来放到耳边:“喂,小孟,你到了?” 来电人确实是小孟,但手机里说的事情却出乎秦绮的意料。 手机里小孟的声音满是惶恐,甚至带上了哭腔:“秦姐,我妈妈的心脏病犯了,刚上救护车。我今晚估计不能过去接您了,实在是对不起。” “没事没事,赶紧去照顾你妈妈吧,我这不用你操心。”安慰了小孟几句后秦绮挂了电话。 天色已晚,要不要今天就在这里过夜算了?秦绮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尽快离开,她可不想一个人留在毫无人气的空屋子里,那未免太凄惨了。 秦绮提着手提包步入车库,里面只剩下一辆车,正是秦绮的座驾。 蒋涵的的爱好之一便是玩车。原本这间别墅的车库被他塞得满满当当的,但自从两人决裂后他就把爱车们转移到别的地方了。 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秦绮发动了汽车,缓缓驶出别墅区的大门,往市中心的方向开去。 为了享受夜晚凉慡的空气,秦绮特意把车窗降下来三分之一,微凉的晚风chuī起了她的长发,她觉得心情畅快了不少。 一切都很美妙,直至秦绮察觉出某些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说她脚下的刹车踏板,似乎不如来的时候那么灵敏了。 胆战心惊地开下高速路,就在秦绮犹豫着是否要把车子停在路边等待救援的当口,她惊恐地发现刹车彻底失灵了。 秦绮疯狂地踩着刹车,车子却毫无停下来的迹象,在道路上飞驰着。 某处十字路口,红灯亮起。左边驶过来一辆大货车,前车灯的灯光几乎要晃瞎秦绮的眼睛。 秦绮猛打方向盘,险险地与大货车擦身而过,但之后车子便失去控制,径自往道路左侧撞去。 只听咣地一声巨响,秦绮绝望地闭上眼睛 及时弹出的安全气囊暂时保住了她的小命。从撞击带来的晕眩中恢复了少许,秦绮的第一反应是立刻逃到外面。 倒霉的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秦绮惊慌地发现车门被撞变形了,没有外力帮忙话完全打不开。更令人绝望的是她闻到了身边弥漫着的浓郁的汽油味。汽车的油箱肯定是泄露了。 秦绮使出全身的力气拉扯车门,同时高声向外界呼救:“有没有人在啊?救命啊?” 这成为了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冲天火光拔地而起,油箱爆炸了,炽热的火焰吞没了秦绮的身体 ………… 秦绮从黑暗中苏醒。 关于之前那场车祸的惨烈回忆一股脑地涌入脑海,她腾地一下子从chuáng上坐起来。 环顾四周,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布置温馨的卧室中,并且毫发无伤,仿佛刚刚经历的车祸只是一场幻梦。 卧室的装潢熟悉又陌生,秦绮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十几年前住的地方吗? 第57章 第四个世界02 回到二十岁是什么感觉? 是惊喜万分, 恨不得立刻写上一万字的未来计划从而迈向人生赢家之路?还是仰天长啸,立刻制定缜密的作战方案以便抓住时机把仇家们一个接一个的弄死?前者大概是励志剧,后者就是复仇剧了。 秦绮手握两套剧本内心却只是觉得迷茫, ,坐在chuáng上抱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棕熊。 遇上车祸眼看着就要活活烧死, 在剧烈的痛苦中昏迷过去醒来后却回到二十岁的时候,秦绮不由得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大限将至时产生的幻觉。大火烧灼在身上的疼痛感仍十分清晰, 鼻翼似乎还能嗅到烧烤人肉的焦臭味。 秦绮忍不住哆嗦了两下,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些。她许久不能从车祸带来的梦霾中恢复, 临死前的痛苦还萦绕在每一寸肌肤上面。 为什么偏偏是她出了这样惨烈的车祸?从秦绮眼中最后的画面来看,她怕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住,最后彻底变成一团黑炭了,也算是减轻了了火葬场工作人员的工作量, 只希望警察叔叔能从车辆废墟里扒拉出来几块她的残骸下葬。 但是她平时一向注意行驶安全相关的事项, 从车库里开出来的那辆车的牌子和型号更是以安全性能好而著称,从未听说过刹车失灵导致车祸的传闻, 为何轮到她开车的时候就撞上了刹车失灵的事故呢? 若只是刹车失灵倒也罢了, 但是好不容易躲开致命的大货车撞到路边的隔离带上,偏偏还能撞成个油箱泄露,这可就奇了怪了。再加上原定的司机助理小孟的临时推脱, 不由得不让她多想。 一个人名浮现在她的心头。 “蒋涵。”秦绮轻声念着昔日爱人的名字。 她没有可以继承遗产的直系近亲在世,又是脱离娱乐公司出来单打独斗的,纵使在圈子里有些朋友也没有人会为了她的死据理力争。如果真的不幸死于车祸,收益最大的人用脚趾想想都能知道是谁。而且她这么一死, 蒋涵更不用担心分割财产和爆料他出轨的危机了。 除此之外,她的这个丈夫以玩车的爱好闻名于圈内,认识不少改装车的好手,若是真的想要对她的车动点手脚是极为容易的。而且小孟作为她的生活助理,自然是见过蒋涵多次,彼此间关系不错,时常跟在蒋涵后面“蒋哥,蒋哥”的叫着。搁在蒋涵出轨前她不会多想,但是现在……会不会小孟被蒋涵收买了呢? 秦绮的脸色忽青忽白,心里虽然有了怀疑,但仍然不敢十分确定。她不敢相信蒋涵胆子大到这个地步,敢对她下这个狠手。圈子里各种yīn招层出不穷,秦绮出道十几年都不敢保证听说过所有。但是那些手段再脏,也很少听说有一出手就要人命的。不过她的车祸实在是可疑,而且蒋涵即是最大的受益者,又有不少对她车动手脚的机会…… 秦绮越想越觉得头疼。 窗外的光线由明亮转为yīn暗,秦绮觉得缓过来了些。她暂时把死亡的yīn影抛到脑后从chuáng上爬起来,如幽灵般地飘入卫生间。 对着镜子反复打量自己现在的模样,秦绮觉得重生还是有好处的。 重生前她已经不是人气最高的时候了,随着年龄的增长隐隐有从二线女星沦落到三线女星的趋势。不过她出道时间早,后来又赶上了好时节,多年辛苦下来积蓄颇丰。 虽然能有大把的金钱入账,但岁月留下的痕迹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拍戏时黑白颠倒,体内生物钟混乱,皮肤保养起来十分困难,再加上除了宅在家里的时候出门基本都是带妆状态,对皮肤更是极大的损伤。多年折腾下来底子再好都会产生诸多问题,因此女星们到了一定年岁后就不得不借助某些特殊手段了,秦绮也不例外。 如今的她重新拥有了白皙如瓷的肤色、紧致的肌肤和几乎看不见的毛孔。秦绮扯了下嘴角,镜子里的年轻女孩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她的心情极为畅快,就算是卡里的银行卡余额少了几个零都无法影响她此刻的好心情。 确定自己是真的回到了过去,秦绮转而梳理起年轻的自己现在的境遇。她住的这处公寓是公司给她安排的住处,面积不大但是地段不错,安保情况也可以,不怕狂热粉丝的骚扰。 秦绮在这里住了好几年的时间,即使走红之后都不舍得离开,最后更是直接从公司手里买下了这处公寓,后来还是在经纪人的反复劝说下才从这里搬出去,搬到所谓更符合她身价的地方。 秦绮不是个爱折腾的性子,由于满意这个住处连带着不愿意搬家的缘故将买房计划拖延了两三年,后来对着日新月异的房价,可以说是肠子都悔青了。 在确定财务现状之后,秦绮决定把所有能拿出来的钱全部投到房地产上。就她这么多年的理财经验来看,这才是最为保值的投资方式。 路过客厅的时候,秦绮看了下摆在桌子上的日历上面写着的日期:2003年6月。 秦绮的瞳孔微微放大,她实在没想到回来的时间这样早,那是不是说明有件事情还来得及做呢? 她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摸出了手机。 用惯了十几年后功能qiáng大的智能机,猛地转换成老式的黑白手机,秦绮实在是不能习惯,好在基础功能是永恒的不变的,她从通讯录的第一页里挑了个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五六声才被人接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秦绮耳侧响起:“喂,哪位?” 秦绮的眼泪刷地下来了,她勉qiáng维持住声音的平静,手却抖得差点握不住手机:“奶奶,是我,秦绮。” 苍老的女声里面带上了诧异的成分:“绮绮?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山里拍戏了吗?不是说那边信号不好,有段时间不能打电话回来吗?” 秦绮完全想不起来她在这个时间点要拍哪部戏了,哽咽地说:“奶奶,我还没进组……您的胃还好吗?” 秦奶奶轻描淡写地说:“老毛病了,我都习惯了。偶尔疼疼没多大事情。你注意点身体,在剧组里记得按时吃饭,别像奶奶似的,年纪轻轻的就落下了病根,到了老了受罪。” 秦绮脑筋飞快转动,奶奶最后是因为胃癌过世的。两年后她因为胃疼的实在受不了的缘故才去医院检查,结果很快确诊了胃癌。因为发现的时间晚,胃癌变成晚期且已经转移。秦奶奶知道消息后jīng神就垮了下去,勉qiáng见了从剧组赶回来的秦绮最后一面,很快便去世了。 秦绮的亲生父母三年前遭遇意外离世,爷爷更是在她出生前便去世了。奶奶是她仅剩的血亲,她的离世成为秦绮心中永远的遗憾。 奶奶目前跟另外一位老人搭伙过日子。两个人都各有子女,秦绮是奶奶唯一在世的晚辈。 由于拍戏的缘故,秦绮一年到头跟着剧组全国各处跑,除了往奶奶的账户里定期打钱外没有太多机会可以孝顺长辈。后来秦绮回想起奶奶临死前的境况,怀疑奶奶是怕给自己添麻烦才一直拖着不去医院好好检查的,平时只是吃普通的胃药应付着。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秦绮当然要尽可能地挽救奶奶的生命,至于跟蒋涵的那摊破事,她决定暂时抛到脑后。 她印象里今年没有参演什么重量级的角色,要去的这个剧组多半是演个无足轻重的配角。既然如此,不如回家一趟,好好劝说奶奶检查身体。 “奶奶,胃病是不能再拖了。我这边刚好有些时间,这就回去看您。如果家那边的医院查不出来什么,我就带您到B市的大医院来检查。”秦绮说。 “这……多耽误你工作啊。”秦奶奶诧异地说,“真不用,都说是老毛病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奶奶,你就听我的吧。身体耽搁不起啊。”秦绮态度略显qiáng硬地说。 奶奶半是担忧半是欣喜地接受了秦绮想要回来看望她的想法。 秦绮挂了手机,稍微松了口气。一定还来得及的,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道。 门铃在这个时候响起,惊醒了沉思中的秦绮。 把脸上的泪痕抹去,秦绮走到门口透过猫眼观察,发现对面是个熟人便拧开了门把手, 一个矮个子中年女人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走进公寓,对着秦绮没头没尾地说:“剧本看的怎么样了?三天后就要进组,行李收拾了没有?公司没给你配生活助理,到剧组你可得注意点……” 上来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训话,中年女人狭长的眼睛挑得老高,透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 被训了这么一通,秦绮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用略带些怀念的语调说:“李姐。” 秦绮口中的李姐正是星天娱乐公司带她的经纪人李晓文,两人的合作关系一直持续到秦绮解约前。由于她并未投靠其它经纪公司,而是在履行完公司的合约后才建立的个人工作室,因此李晓文跟她的关系并未破裂。秦绮自我评价这段合作关系还算愉快。 她知道李晓文只是嘴巴厉害,心里并没什么坏心思,因此此刻看着李姐的神情显得很轻松。不过问题依旧存在,李晓文嘴里的“三天后就要进组”了,是说的哪个剧组呢? 秦绮含糊应付了两句,开始委婉地向经纪人打听剧组的名号,但是从李晓文随后的反应来看,她的掩饰貌似不怎么成功。 李晓文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似乎恨不得拿什么东西敲秦绮的头两下。 “还有哪个剧组啊,《大魏风云》啊,好不容易抢了个女四回来,连这个都忘了。”李姐用右手食指指着秦绮鼻子尖说。 第58章 第四个世界03 秦绮终于回想起目前是哪个时间节点了, 也想起来她接下的是哪个剧本。 如今算是她演员生涯的起步阶段,她不久前才拍摄完一部大女主的的宫廷剧《汉宫秘史》。当然,女主不是她本人, 从戏份上来看,她在电视剧倒数第十集才出场, 勉qiáng混了个女八、女九的位置。不过秦绮在日后回想自己最初几年演艺生涯的时候,却觉得这部戏成为了她人生中的转折点。原因是她演的那个角色实在是出彩。 这部大女主的宫廷戏播出后即大火, 很快在各大卫视占据了电视剧类别收视率冠军的宝座。眼下还不是网络视频大行其道的时代,大多数观众追剧的唯一途径仍是电视, 观众群体比较集中,因此即使是秦绮这种女八、女九的角色都能在观众这里混个脸熟。 剧中的女主设定是后宫不受宠的妃子,从更衣的份位一路拼杀成为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电视剧展现了她几十年的人生经历, 女主的演员从片头的少年时代演到老年垂暮。 秦绮出演的角色是女主儿子的爱人, 也就是小皇帝的皇后。她是以十几岁闺阁少女的形象在剧中亮相的,剧情发展到她出场的时候, 其他重要女性角色老的老死的死, 仅剩下容颜衰减的女主屹立不倒。为了与女主华丽威严的暮年装扮有所区别,秦绮在戏里的扮相极为清纯可人,令电视机前已经对女主有些视觉疲劳的观众们眼前一亮。除此之外, 她跟小皇帝的诚挚爱情和最后难产而死的悲惨结局更是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汉宫秘史》总体来说质量上乘,各个角色颜值在线,剧本场景服装秒杀绝大部分同类剧目,最终成为了年度的收视冠军。秦绮凭借着《汉宫秘史》里小皇后的角色打响了名声, 逐渐脱离了在女配圈子里打转的境遇。 值得一提的是,剧里面和秦绮凑成一对的小皇帝的扮演者正是蒋涵。这部戏成为他们缘分的起始。 可惜的是,这部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改变秦绮命运的《汉宫秘史》还未上映,所以她目前接的是仍是一些没多少戏份的女配角色。 《大魏风云》就是在这个当口在秦绮的经纪人安排下接过来的,这部戏讲的是大魏开国君主的青年时代,秦绮在里面捞了个女四的角色,但因为《大魏风云》是男主群像戏的缘故,因此她的全部戏份的时长反而不如《汉宫秘史》,仅仅是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花瓶在剧里作点缀。 而她之所以对这部电视剧没什么印象,是因为它还未上映便被封杀的缘故。 罪魁祸首便是男主,他在《大魏风云》即将登陆各大卫视的时候被“热心民众”爆出了吸|毒的丑闻。消息一出,不论粉丝是如何声嘶力竭地挽留,他的演艺生涯连带着这部历史大戏都彻底huáng了。 其实像是秦绮这种小配角倒没受到什么不好的影响,反正报酬已经到账,就算电视剧被禁播也只是少了个希望渺茫的走红机会,郁闷个两三天就能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但是对于导演和制片人等大佬来说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大魏风云》这部倒霉的电视剧还没开拍,既然秦绮已经能够预知它将来的悲惨遭遇,自然没有在上面làng费时间的打算,她还急着回家看奶奶呢。 以上各种考虑自然不可能跟外人细说,秦绮发挥出经过十多年演艺生涯锤炼出来的演技,在脸上摆出一副恳切的神色对李晓文说:“李姐,我家里出事了,我得马上回去一趟。” 李晓文不满地挑高了眉毛:“什么事情这么着急?知不知道你都快进组了?” “我奶奶病了,医生怀疑是癌症,我得回去看看……如果情况实在不理想的话这部戏只能毁约,我得留在家里照顾奶奶。”秦绮说。 “毁约?这怎么行?你让我怎么跟导演jiāo代啊。”李晓文在旁边跳脚,“你以后还想不想在圈子里面混了?” 秦绮装出悲伤的样子,低头做双手jiāo叉祈祷状,但无论李晓文怎么劝说,她都不动摇。 李晓文唱完黑脸唱白脸,见秦绮坚持咬牙不开口,她也没办法了。艺人连毁约的风险都愿意承担,她又能怎么着呢?再说秦绮这也算是正当的理由。 她烦躁地摆了摆手,实在是拗不过秦绮,只好答应了:“左右是你自己的选择,过后吃了亏可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在前头。 秦绮松了口气,其实她心里是没太多底气的。此刻她只是个才演了几个小配角的新人,跟经纪人说话完全硬气不起来。万一真的惹恼了李晓文,她威胁说要让公司把自己雪藏,秦绮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能够应对,只能盼望《汉宫秘史》大爆后对方改变主意。 万幸的是虽然隔了十多年的时光,她对李晓文的行事风格把控得还算jīng准。对方在经纪公司里算不上是手头资源充裕的金牌经纪人,相应的是对旗下艺人的管控就没那么严格。 把经纪人安抚好后,秦绮简单地收拾了下行李,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重生一次,即使不能为自己报仇,能够挽回亲人的性命也是极好的。秦绮左手托腮,对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微笑。 在路上的时候,秦绮按照李晓文的吩咐,给制片人和导演都打去了道歉的电话。 制片人当然不会为剧组演员的弃演感到高兴,语气不好听地刺了她两句就挂了电话,反正秦绮合同都签好了,违约金肯定得照赔。相对来说,导演就好说话得多,他听秦绮说明缘由后还温声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安心照料家人。 一般来说,演员合同违约金是片酬的百分之三十。秦绮前几部的片酬本来就没多少,作为演员的日常开销又大,现在基本没剩下什么了。违约金加上奶奶未来需要支付的医药费,很是够她喝上一壶。 秦绮的眉头皱起又很快散开,她做好了四处借钱度过难关的心里准备。挺过这段时日,等奶奶的病情稳定一些,她就可以依靠《大汉秘史》的热度出去多接几部戏挣钱。除此之外,既然自己有幸重生一次,某些挣钱的路子更是不容错过。 但是有一个问题却让秦绮隐隐有些担心,那就是她在圈子里的名声问题。 圈子里,人脉第一,名声第二。当你没有什么过硬的人脉的时候,名声就是至关重要的。作为出道没多久的新人演员,在开拍前放了剧组鸽子明显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若是剧组大佬们心情不好,随便给秦绮下点绊子就够她喝一壶了。这也是李晓文反复嘱咐她要电话道歉的原因,若不是秦绮急着回家,经纪人肯定得押着她上门道歉的。 秦绮思索了半天都没想出太好的解决办法,决定暂时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手机铃声却在这个时候响起。 “李晓文”三个字在十几年前的黑白手机屏幕上闪烁,秦绮按下了接听键,心里严重怀疑制片人跟李晓文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然后她赶忙过来教训自己。 出于以上考虑,秦绮把手机跟耳朵拉开了一定距离,避开即将到来的责怪。 出乎秦绮意料的是,虽然李晓文的语速很快,音量也不小,但语气里却并无责怪的成分。 秦绮的眼睛越挣越大,她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内容,质疑的话语脱口而出:“李姐,你说什么?潘导帮我求情免了我的违约金?” 第59章 第四个世界04 结束与经纪人的通话, 秦绮脸上的惊诧完全掩盖不住。 跟导演潘弈打电话的时候她就感觉对方人不错,说话让她感到很舒服,但没想到不错到这个份上, 居然帮她跟片方求情免了她的违约金。 虽然可能对潘弈来说只是抬抬胳膊的事情,但确实解了秦绮的燃眉之急, 她本来都做好为违约金大出血的准备了。 根据经纪人李姐转述的话语,前段时间潘导家里亲近的长辈刚好因癌症过世, 因此听到秦绮退出剧组的理由后十分同情她,特意出面为秦绮向制片公司说情。对于制片公司来说, 秦绮这种花瓶女四的违约金不算什么,不如卖个面子给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导演。 秦绮之前跟潘弈并无jiāo情,《大魏风云》的角色还是经纪公司帮她运作获得的,她试镜的时候见的都是剧组里负责协助演员招聘的另一位副导演。而从秦绮在圈子里的地位来看, 潘导也无法从她身上收获什么利益, 所以此番举动只能理解为善心发作。 而这种无利益纠葛的善心在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娱乐圈里是极为宝贵的。秦绮感恩于导演的好意,回忆起潘弈接下来遭遇的连番挫折, 不由得起了回报之心, 她心里犹豫要不要把《大魏风云》男一号吸|毒的事情告诉潘弈。 潘奕目前算是演艺圈里的不多的极为少壮派导演之一,成名的时候才三十出头。《大魏风云》剧本jīng良,还收罗了一批演技jīng湛的实力派演员, 本来是能够让他的事业稳上一层台阶的作品,却由于被脑子不清楚的男演员拖了后腿的缘故,最终成为他职业生涯中的滑铁卢。 雪上加霜的是,那个倒霉的男一号许同河还是在潘弈的力荐下加入剧组的, 出事后片方迁怒于他,在圈子里摸黑他的名声,潘弈因此在三流剧组里挣扎了好几年的时间。在秦绮成名后他才渐渐凭借小成本制作的电影翻身。 如今剧组还未开机,男一号就算临时换人也还是损失有限,一切都来得及。 秦绮本就是个崇尚快意恩仇的性子,即使在圈子里沉浮多年,也只是把脸上功夫修炼得还算到家而已,私底下仍是喜欢由着性子来。她犹豫了30秒钟,就决定回报潘弈的好意,要不这件事一直憋在心里,她会觉得难受的。 决定报恩后,秦绮接下来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把许同河吸|毒的消息转告给潘弈,而且传递消息的时候不仅要说明许同河吸毒的现状,还要暗示许同河这个倒霉蛋已经被人盯上准备近期把他卖了。毕竟圈子里像许同河这样玩过界的人数量并不少,就看谁倒霉被发现而已,说不定潘弈乃至投资方都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传信的方式来看,直言相告明显是最为愚蠢的选择。首先是因为她无法解释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从许同河日后的境遇来看,他并不是什么有qiáng硬后台的人物,但是凭借着他现在的咖位,吸|毒事发之前经纪公司绝对会出面力保他。如果许同河的经纪公司知道秦绮这种十八线小演员四处散播许同河吸|毒的消息,废她一条腿算是轻的。 秦绮眼睛转了转。一下子回到十年前,她在日常生活中最为深刻的体会便是科技水平的倒退。 习惯了智能机后,她完全用不惯老式的黑白手机。 不过现在看来科技水平倒退也是有好处的,秦绮望着握在手里的手机自言自语道:“不用实名认证的手机卡可是好东西啊。” 秦绮发完匿名短信给潘弈后仍觉得不保险,准备之后再采取别的匿名办法骚扰一遍剧组高层。她推测会有人力保许同河男一号的地位,但也总会有性子谨慎的人不敢在男主这么重要的角色上面冒如此大的风险。 当然,如果匿名爆料的方式不成功的话,秦绮也不会执著于换角色的事情,反正等她在圈子里混出头来后报答潘弈恩情的机会会有很多。 尽人事听天命,希望能尽快得到男一号换人的消息吧。秦绮缓缓吐了口气。 心里想着潘弈的事情,秦绮脚步不停,很快到了奶奶住的老式小区。还没走到单元门,秦绮便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在爬满了青翠的爬山虎的老式居民楼底下转圈,不时向小区门口的方向张望。 待老太太看到逐渐走近的秦绮的身影后,她脸上乐开了花,皱纹笑得一抖一抖的。 秦绮把手里拽着的拉杆箱往旁边一撇,身体向老人的方向扑了过去,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奶奶。”秦绮哽咽地说,奶娘大概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爱自己的人了。 上一世秦奶奶一直拖到癌症晚期才去看病不仅是心疼钱的缘故,她和现任老伴之间并无亲生子女,因此不太好意思麻烦继子女,唯一的孙女秦绮碍于艺人的身份一年回不了家几次,秦奶奶的胃病这才一拖再拖成了大症候。 见孙女为了自己的病亲自赶过来,秦奶奶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仍埋怨秦绮大惊小怪,说自己不愿意去医院,但最后还是被秦绮硬拉着去了医院做检查,最后果然查出了早期癌症的症状。 确诊后,医生连连赞叹秦奶奶的幸运。奶奶的胃癌已经有往严重发展的趋势,如果再晚一段时间来医院的话手术说不定都没办法做。幸好发现的早,现在手术的话成功的概率很高。手术后如果五年内不复发的话便算治愈了。 秦奶奶满脸庆幸,秦绮脸上的神色却是又像哭又像笑,好在医生只是觉得她乐疯了,打量了她几眼后并没多说什么。 。 收拾好脸上的表情,秦绮心里一块巨石落了地。她感觉重生后自己最重要的人生目标已经完成了。 接下里的一段时间,秦绮都在忙给奶奶治病的事情。幸运的是,医疗费用没有秦绮想像得高,秦奶奶是从一家效益不错的国企退休的老工人,医保能够覆盖大部分治疗费用,大大减轻了秦绮的负担。 奶奶手术的前夜,秦绮在医院用可怜的2G信号艰难地刷出了许同河因病退出剧组,《大魏风云》男主临时换人的消息。 当看到《大魏风云》新任男一号的名字出现后,秦绮的嘴角的微笑凝固住了。 第60章 第四个世界05 秦绮处于呆滞状态, 双眼无神地望向前方,身子僵硬得像是木头人一样。 事先她完全想象不到竟然是蒋涵得到了《大魏风云》里男一号的角色,这怎么可能呢?他究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崩溃了一会儿后, 奶奶的手术开始了,秦绮的内心重新被焦灼的思绪填满, 暂且把蒋涵的事情抛到一边。 万幸奶奶的手术一切顺利。当医生在三天后的检查中宣布了秦奶奶手术效果良好的喜讯后,秦绮悬在喉咙里的那颗心才放下来。 此时她终于能腾出jīng神继续思考蒋涵的那摊子破事了。 秦绮避到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 掏出手机骚扰她认识的所有消息灵通人士,试图打听点关于蒋涵获得这个角色的内幕出来。 各种前后矛盾的八卦向她一股脑地涌过来, 有人声称蒋涵是抱了娱乐公司高层的大腿,还有人说蒋涵是导演的远房表弟,靠亲戚关系上位才获得了角色。秦绮觉得最jīng彩的一种说法是说蒋涵和许同河一起被某位投资方富婆包养,蒋涵由于争宠成功的缘故最终获得了《大魏风云》里少年魏高祖的角色 作为《大魏风云》原定的女四号, 秦绮与剧组里的少数工作人员算是有点jiāo情, 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才从他们口中套出点真实性更可靠的消息出来。 碍于工作关系,剧组人员说话都比较含糊, 不过有一点大家说的比较明确, 可能也是觉得没有什么需要掩饰的地方,在原男主许同河“因病”退出后,明面上是导演潘弈力荐蒋涵成为新任男一号的。 秦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她苦笑着摇头,所以原来是潘导钦点吗?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为了回报善意,反而让仇人走了好运。 单从事业上来看,十几年后的蒋涵是比秦绮成功的。重生前的时间点, 蒋涵已是一线男星了,只是运气欠佳,缺少过硬的奖项证明演技而已,职业生涯算是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的那种。而秦绮已过巅峰,事业开始走下坡路,隐隐被打上“过气”的标签。 不过在两个人演艺生涯的早期,秦绮在地位上却是稳稳压了蒋涵一头,《大汉秘史》中小皇后的角色令秦绮走向大众的视线,却并未给蒋涵带来什么好处。人气小花的地位稳固后,秦绮各种剧本接到手软,同一时间蒋涵还在三流剧组里打转。蒋涵走红的时间要比秦绮晚好几年,两人的职业巅峰几乎是完全错开,因此他们公布恋情后有不少人嘲笑男方蹭女方热度。 但现在接下了《大魏风云》中的男一号,蒋涵的星途可以说要比秦绮重生前的那一世光明得多。既然他上一次能在三十岁后挣扎成为一线男星,这一世说不定能提前到三十岁之前。 有什么东西脱轨了,失去对周围人未来命运的了解的让秦绮感觉非常糟糕。 还有一点比较纠结的是,眼下她还和蒋涵处于一段亲密关系中,《汉宫秘史》拍摄结束后他们便确立了恋人的关系。 秦绮只能庆幸之前他们为了防止彼此经纪人阻挠,约会都是偷着摸着的,两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地下情状态。 秦绮重生后只顾着为奶奶的病着急,顾不上处理跟蒋涵的关系,再加上离开的突然,她至今未跟年轻的蒋涵见过面。 对于蒋涵电话中问候和表示希望过来看望她的关切话语,秦绮连听都不想听,她觉得自己很难掩盖住声音里的不耐烦和恨意,因此选择一律以短信回复来敷衍。 次数多了,蒋涵对恋人的变化有所察觉,说话多了些试探的意味,勉qiáng被秦绮用奶奶生病让自己心情不好的缘由搪塞过去。后来好像他接了新工作所以顾不上秦绮这边了,两个人的关系肉眼可见地淡了下来。 秦绮考虑过是否要直接说分手,从而少恶心自己一些。但她仍为前一世在车祸中遭遇的苦难感到耿耿于怀,而若是和蒋涵保持这种亲密关系,无论是探明真相还是复仇都要容易得多,所以迟迟未下最终结论。 结果还没等秦绮纠结完呢,就得到了现男友在自身“帮助”下事业更上一层楼的“美好”消息,差点吐出血来。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秦绮苦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不知如何是好。 辞演《大魏风云》后,李晓文并未给她安排什么别的工作,秦绮索性留在奶奶身边陪她养病。没过多久,她抱以厚望的《汉宫秘史》上映了。 秦奶奶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等着孙女出演的这部剧播出,可惜医院的病房没有电视,她只能看《电视报》上面的电视剧剧情讲解栏目解闷。 《电视报》每周发行一次,上面有本周播出的电视剧的剧情介绍。这周秦奶奶终于等到秦绮出场的剧集了。她带着老花镜,仔细地盯着报纸上关于秦绮戏份的寥寥几行文字看,边看还边大声朗读,间或向同病房的病友炫耀:“《大汉秘史》听过没?是我孙女演的,最近可火了。我孙女在剧里的扮相那叫一个秀气!出院回家后记得看啊。” 秦奶奶的炫耀总会赢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声。纵使秦绮在娱乐圈里打拼十几年,锻炼出来的脸皮厚度也撑不住奶奶这么夸下去。她索性胡乱找了个理由去医院后面的小花园呼吸新鲜空气。 时值夏日末尾,阳光明媚,草木青葱。阵阵蝉鸣惹人心烦,却又充满生的气息。午后花园里的气温依旧可观,因此天气凉快时常能见到的轮椅上的病人和后面推着的家属都不见了踪影,秦绮得以独享这片安宁的天地。 坐在小花园树荫下的长椅上,秦绮微微闭上眼睛,任由轻柔的凉风带起她的裙角。周围的一切静谧而美好。 就在这个时候,秦绮忽然想通了。 车祸以及随后的火灾带来的痛苦yīn影还萦绕着她,但她有什么必要委屈自己跟蒋涵这种人渣绑在一起呢?难道要再被他害死一次才会醒悟吗? 报复的机会那么多,何必自己恶心自己。 秦绮深呼了口气,全新的人生,全新的开始,光明的前景向她展开。 想通后,她立即给蒋涵发了一条短信。 短信很短,仅仅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第61章 第四个世界06 闲暇时光终究没多久。秦绮陪着奶奶度过了一段悠闲自在的日子, 最后在经纪人的连番催促下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奶奶。 《大汉秘史》几日前刚播出了大结局,秦绮人生里也“第一次”小小品尝了下走红的滋味。 本来李晓文怕她被人认出来后不知道如何应对,想派个生活助理过来接应她, 被秦绮给婉拒了。李晓文不放心,反复嘱咐她出门记得带好帽子和口罩, 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仍有人能在认出她来后惊喜地冲上来让她签名。 秦绮脸上带着怀念的笑容满足了粉丝签名的愿望。虽说在成名后她多的是类似的机会,但她 那时总是被繁忙的日程弄得筋疲力尽, 同时要防备着狗仔拍到黑料,无论多么疲惫都要端出恰当好处的表情, 时间长了感觉脸都不像是自己的,完全享受不到与真心喜爱自己的粉丝互动所带来的愉悦感。 如今名气没有日后那么大,许多东西反而纯粹许多。 另外,经纪人的态度也能反应出来很多事情, 回想起李晓文急切的催促话语, 秦绮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看来回去后的工作邀约不会少。 仿佛看到美丽的小钱钱在远方朝自己招手, 秦绮哼着愉悦的小调踏上了归途。 接到秦绮平安到达的消息后, 李晓文立刻杀上门来。 秦绮开门后把她引进客厅,嘴里客气着:“李姐辛苦了,想喝点什么?” 李晓文大手一挥, 语速飞快地说:“什么都不用。赶紧说正事,没时间可以làng费了。” 上一辈子,秦绮选择跟经纪公司解约另立山头的时候,跟公司高层之间有些不愉快的回忆, 但跟经纪人李晓文却到最后仍保持着不错的合作关系。最大的原因便是李晓文在工作方面十分尊重旗下艺人们的意愿。 《大汉秘史》爆红后,秦绮收割了一波路人粉丝,趁着电视剧的热度,广告代言、综艺邀约、试镜邀请等工作机会接连向她袭来。 一般来说,对于像秦绮这种没有qiáng硬的后台,跟公司仍有多年合约的艺人,经纪人的话语权是很高的。他们在工作上掌握着生杀大权,有权力为艺人选择要接受哪些工作邀约,拒绝哪些工作邀约。部分手段柔和的经纪人会给艺人留下些选择的余地,态度qiáng硬的则直接包办一切,管你艺人愿不愿意。 李晓文便算是手段柔和的那一类经纪人,秦绮感激于对方的好意,自然要投桃报李。她跟李晓文之前沟通时,表示在广告和综艺节目的决策上完全听对方的意见,当然也有秦绮觉得这个阶段能接下来的广告和综艺水平都差不多,没有什么挑选兴趣的缘故。 不过对于试镜邀请的选择,秦绮是绝对要把控在手里的。演员的立身之本是作品,对于未来十年上映的电视剧和电影的了解程度,这世上又有谁能比得上她呢? 李晓文把一摞剧本放在秦绮客厅的茶几上:“都在这里了,你慢慢看吧,我之前给你推荐过的几个角色在文件上面有标注。” 她身体瘫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嘴里感叹着:“挑剧本可不是个容易的事情,小秦,你要擦亮眼睛。” 秦绮动作从容地在经纪人身边落座,她对李晓文的话表示赞同:“谁说不是呢、” 李晓文和秦绮的感叹里包含着过去、现在和将来无数演员的血泪史。在挑剧本这件事上面,咖位再大的艺人都可能会栽跟头。 第62章 第四个世界07 娱乐圈定理No.1:资方总是qiáng势的。 正式签约前, 出于保密原则,没有哪个剧组会愚蠢到把完整的剧本给参与试镜的演员,往往只会放出跟试镜相关的剧本片段。即使是参与主演角逐的演员, 多数时候也仅能得到剧本的大纲和部分角色相关内容。 但即使是正式签约后也少有演员能够看到全部的剧本。一般来说,三线演员能看到20%的内容, 二线演员能看到30%的内容,一线演员能看到50%的内容。仅有最当红的几位, 才能在进组前得到完整的剧本。 这还不算完,进组之后, 他们曾经看过的剧本可能还会在资方的各轮博弈下进行大规模的修改,原本质量尚可的剧本和角色设定最终被魔改的面目全非。 至于经过资方蹂|躏的剧本能否入观众的眼,就是一件需要烧香拜佛的事情了。 很多时候,实力和关系都不管用, 运气才是真理。所以演员们大多希望能出演大制作影片, 去名导手下磨炼。毕竟看在燃烧的制作经费的面子上,各方牛鬼蛇神都会克制点。名导的作品, 发挥再怎么惨烈也还是有底限的。 大制作的女一号女二号基本是不用想的事情。秦绮心里早有了腹稿, 她整理出几部在未来反响不错且自己有可能争取到的小制作项目,考虑着哪一部争取的可能性大一些。 她飞快地浏览着茶几上的资料,试图搜寻到熟悉的名字。一个剧本简介在这时吸引了秦绮的注意力。 找到了!秦绮的瞳孔因兴奋而放大, 她把这份剧本简介从厚厚的资料中抽出来,装成浏览的样子翻了几页,假装随意地说:“这一部看上去还不错。” 李晓文凑近秦绮,挨着她的身子打量她手里攥着的几页纸:“《翰墨烟云》?让我想想, 这部是……民国剧?” 秦绮点了点头,努力不要笑得过于明显,嘴里说着临时编造的理由:“我知道现在火的都是古装剧,民国剧在国内市场不景气,而且这部剧的制作方也一般,但这样的话竞争女一的压力会小得多。除此之外,这部戏的角色定位感觉很适合我的风格。” 接过秦绮手里攥着的几张纸,李晓文仔细阅读着上面的剧本大纲和人物简介,好一会才对秦绮说:“我既然把这些资料拿过来,给你的肯定都是值得争取的角色……” 秦绮端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她了解李晓文的说话风格,淡定地等待着接下来的转折。 果然,李晓文继续说了下去:“这部剧是小说改编的,原著是本严肃的世情小说。不过资方请的导演以前拍的都是偶像剧……民国剧的受众你知道,年纪基本比较大,我担心最后按照偶像剧的路子走变成天雷剧,不仅口碑差,热度也上不去。你的下一部戏至关重要,宁肯稳妥点去演大制作的配角……实际上我建议你去试试张导下部电影的女三,你看,我把它的介绍放到最上面了。” 实际上,这是上一世我们共同的选择。秦绮在心里默默地说。 她在上一世的时候听从李晓文的建议选择了张导的电影,在一番激烈角逐后成为了里面的女三。 这个选择只能说是不功不过。一部电影120分钟,女三能分配到多少出场时间?秦绮虽然勉qiáng在大荧幕上跟观众们混了个脸熟,但是接下来仍是在女配的定位上沉浮了几部作品后方成为实打实的女一。 与此同时,《翰墨烟云》这部民国背景的狗血言情剧却诡异地对上了观众的口味,成为了当年电视剧市场的黑马,出演女主的演员一pào而红。 这位幸运儿在接拍《翰墨烟云》前与秦绮的名气差不多,并且同样走的是清纯风,所以两个人在娱乐圈里是直接竞争关系,日后给秦绮下过不少绊子,最终还是由于跟一位已婚导演的绯闻导致在竞争中落败。 重来一次,秦绮怎能放过打击对手的好机会呢? 秦绮努力劝说之下,李晓文终于被说动了,答应把主要jīng力放到争取《翰墨烟云》项目上。 “路要一步一步走,只要能演上女主,就算是极大的突破。”李晓文感慨道,“像蒋涵那样一步登天的运气不是谁都有,不知道他走了什么路子才捞到那个角色。” 秦绮的身子顿时僵硬得像块gān枯的木头。 李晓文瞥了她一眼:“别装了,真以为你们两个的事情能瞒过我。说吧,现在是什么情况?”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秦绮声音略显沙哑地说:“李姐……我们分手了。” “什么!这么快?”李晓文惊叫道,语气里满是怀疑。 秦绮明白她话里暗示的意思,对于她这种走清纯路线的女艺人,恋爱方面经纪人往往管的比较严。李晓文这是怀疑秦绮由于恋爱禁令的缘故不肯对她说实话。 有十来年的jiāo情打底,秦绮很清楚打消她疑心的方法,因此摊开双手态度坦dàng地说:“李姐,不骗你。我们在剧组的时候是在一起过,但后来感觉彼此合不来,最后和平分手了。” “那蒋涵为什么联系我说你俩正在jiāo往,还跟我打听你的情况?”李晓文有些不高兴,她早就看出了旗下艺人和蒋涵之间关系的不寻常,本来想借着《汉宫秘史》播出的余热和《大魏风云》换角的风波拉拉热度,结果秦绮却说没这回事,一个这么好的炒作机会飞了,她如何高兴得起来呢。” 秦绮把视线挪开,紧紧揪住垂落胸前的长发以掩饰心中的慌乱。 李晓文不满地抱怨:“我看他说话的态度可不像是觉得跟你分手了的样子。你俩搞什么啊?” “他不是应该忙着拍戏吗?怎么有时间找我的麻烦?”秦绮极为不解。 李晓文警觉地抬起头:“找麻烦?为什么会这么说,你跟我说实话。你俩因为什么分的手?究竟是不是和平分手?有没有其他要命的人搅和在里面?” 秦绮惊觉说漏了嘴,只能胡乱找些话搪塞回去、、。 送走满腹疑问的经纪人,秦绮疲惫地合上房门。蒋涵的所有联系方式已经被秦绮给拉黑了,他联系不上秦绮,只能从她身边的人下手。这段时间,秦绮从各种渠道接到了蒋涵想跟她见一面的请求,都被她给无视了。没想到蒋涵竟然敢直接找上她的经纪人。 次数多了,秦绮也烦了,觉得还不如见蒋涵一面,看看对方卖什么关子。 反正有一点秦绮可以确定,她绝对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第63章 第四个世界08 秦绮脸色yīn沉地给自己化好妆, 随后拿出帽子口罩墨镜,以全幅武装的姿态出了门。她要奔赴一场并不愉快的约会。 自秦绮跟经纪人撂下狠话后,李晓文那边就没拿所谓恋情的事情烦她了。但蒋涵那边依旧坚持要见她一面, 说是要当面把所有事情说清楚,为此甚至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搞到最后秦绮本人也恼了, 索性答应了他见面的请求,想看看蒋涵要卖什么关子。 见面的地点是蒋涵提前订好的一家餐厅, 秦绮隐约对这家餐厅有点印象,也就认同了他的选择。 进门的时候, 秦绮全身高度紧绷,暗自懊悔之前莽撞的决定。虽然以她对前夫十多年行事风格的了解,觉得他不会在公共场合做出什么过激的激动,但是她真能肯定自己了解蒋涵吗?比如说, 这次蒋涵既没有选择包间, 也没有选择某个僻静的角落,而是大大咧咧地坐在餐厅中央的位置, 这种不长脑子的行为便是秦绮之前没有预想到的。 秦绮动作轻盈地落座, 顶着服务员看神经病的目光也只是把口罩摘了下来,她用嘶嘶的气声对蒋涵说:“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让人围观的爱好?” 蒋涵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立刻波涛汹涌起来:“你忘了,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我以为这里还算有纪念意义……” 声音里带着控诉的意味。秦绮略有些尴尬, 怎么有种反被指责人渣的感觉。她微微侧过头去避开蒋涵的眼神。十多年前的事情恍若幻梦,肯定是记不清楚了,这能怪她吗? 秦绮冷静了些,这是自重生后她跟蒋涵的第一次见面。她之前一直是用年近四十的蒋涵的形象套在电话里年轻的蒋涵身上, 实际见面后发现时间带来的差异确实是不容抹杀的。 她用重新认识一遍的眼光看着蒋涵。明星保养功力一个比一个厉害,凭借化妆师团队高超的技巧,圈子里不乏四十来岁的明星出演十来岁少男少女的例子。但近看的时候,从皮肤上的细纹、疲惫的眼神以及由于打针过多而僵硬的笑容仍能看出不少岁月的痕迹。 面前的青年男子眼神依旧清亮,行动间没有后来让粉丝尖叫的所谓成熟男人的风度,却还带有明丽如朝阳的少年气。般 成熟男子吵架时狰狞的面容与此刻青年的哀愁神色相似又不相同,秦绮情绪有几分恍惚。 蒋涵抛下了那句话后便低下头来盯着菜单看,避开秦绮探究的目光:“我已经点好了几道菜,你看用不用再加点。”然后他向秦绮报了几道菜名。 “不用了,足够了。”秦绮拒绝了蒋涵递过来的菜单准备直接进入正题,她可不是专门过来吃饭的。 她沉吟片刻,思考着分手的措辞。 见她不点菜,蒋涵反倒笑了:“也是,咱俩口味差不多。我点的你肯定爱吃。” 言语里的怅然让秦绮冷硬起来的心肠都松动了点。艺人的恋情来的快去的也快,但是能走到结婚这一步的,怎么能没真感情? 她和蒋涵在最好的年华相识,自《大汉秘史》首次合作后,又陆续在几部影视作品里搭过戏,戏内是好搭档,戏外是感情深厚的情侣。无论是饮食口味、业余爱好,还是喜欢的电影、崇拜的演员,很多方面他们是高度相同的。情到浓时,蒋涵曾经笑称他们俩是一对货真价实的灵魂伴侣。所以秦绮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最后会走到决裂这一步,还是如此难堪的决裂方式。 菜很快上来了,两人动起了筷子,虽然仍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觉,但气氛却要比十分钟前缓和许多。他们间或jiāo谈几句,不过都没说到正题上。 没吃多久,蒋涵把一道新上来的软炸虾仁往秦绮的方向推了推:“上次你不是说他们家这道菜做得好吗,这次我特意点的,虾挺新鲜,尝尝吧。” 秦绮停住了筷子,年少的时候口味重,即使被经纪人责骂也常偷嘴油炸的东西吃,过了三十年龄大关后口味陡变,为了皮肤着想再不敢吃油炸的东西。 重生后的口味仍保持在十来年后的样子,所以这道软炸虾仁她当然不会碰了。 秦绮的迟疑触动了蒋涵的神经,他冷笑道:“半年不见口味就变了?心也变了吧,怪不得要分手。” 把筷子放到一边,秦绮暗道戏肉来了。她打量着四周作为围观群众备选的客人和服务员,深恨没有及时要求把座位调换到包间里面。 再不济,也应该把助理拉过来啊,打起架来还能多个人撑场面。秦绮在心里再一次唾骂自己,同时脸上的每一条肌肉都调整到恰到好处的状态、她鼓起勇气抬眼正视蒋涵,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bào雨。 “为什么要分手?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出乎秦绮意料的是,蒋涵竟然走了怨妇风。 蒋涵脸色忧伤地望着秦绮,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为什么要分手?” 秦绮jīng神高度紧绷,在十几年后,这便是让他们两个人互相咆哮作泼妇状的起始句之一。 勾起了不快的回忆,她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蒋涵似乎还未练就在大庭广众下跟女朋友对吼的厚脸皮,继续哀怨地说:“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究竟是哪个环节出差错了,就算要分手,也得给我一个理由吧。我难道连被敷衍下的价值都没有吗?” 秦绮顿时火冒三丈,要理由吗?很多时候我也想有人给我一个理由啊? 像是听到预兆战斗开始的号角声,秦绮嘴角勾勒出一丝残忍的笑容,微微张开嘴,预备着将对前夫的愤恨倾泻到前男友的身上。 但还没等到她拍桌子发脾气呢,隔壁桌先炸了。 “说,你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女性尖锐的嗓音划破了餐厅的宁静,似乎是觉得声音不够大似的,她还用手用力拍了下桌子表示qiáng调,声音大的连秦绮都觉得手疼。 秦绮和蒋涵被突来的意外搅散了吵架的心思,与餐厅内的其余客人一起诧异地盯着引起骚乱的两个人看。 餐厅的座位被几排矮墙隔断着,引起骚乱的那桌客人正好坐在秦绮他们隔壁,尖叫的女人甚至与秦绮背对背。 尖叫女的对面是个娃娃脸的青年,他尴尬地左右张望着,双手做出劝阻的姿势,嘴里哀求道:“向晴,小声点,不是你想的那样。” 尖叫女陷入了什么都听不进的状态,继续咆哮道:“是不是你那同事?还是邻居?上次你去同学会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同学有问题……” 娃娃脸青年仍在尝试劝女朋友安静下来,但明显在做无用功。凄厉的女声和疲惫的男声jiāo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旁边的服务生终于回过神来,试图上前劝阻。 秦绮和蒋涵看傻眼了,偶然间,他们的目光jiāo汇,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的想法—— 就算是分手也不要闹成对方那样,实在是太难看了,他们是要脸的好不好? 第64章 第四个世界09 隔壁桌的争吵, 或者说单方面叫骂仍在继续,间或夹杂着服务员无力的劝阻声,好一场闹剧。 如此滑稽的场景中, 秦绮和蒋涵却显得比五分钟前要心平气和许多。有对照组的惨烈现状在前,他们这种要面子的人更不愿意在人前丢脸, 显露出自身最不堪的一面。 不过一家餐厅里同一时间有两对情侣闹分手着实是件奇怪的事情,秦绮不由得怀疑餐厅老板自带FFF团光环普照。 “人渣!” “废物!” “负心汉!” “跟你在一起我算是瞎了眼!就知道工作, 工作!你的同事都比我重要一百倍!” 嘈杂的背景音下,秦绮和蒋涵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蒋涵先有了动作, 他的脸色变幻了一阵,随后向秦绮伸出手去,语气极为平静地说:“那么,和平分手?” 秦绮回头打量了一下战况, 感觉身后随时要上演全武行了, 她求生欲极qiáng地搭住蒋涵的右手:“当然,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达成共识后, 像是再也不想看到秦绮似的, 蒋涵飞速地逃离了座位。秦绮忙着整理帽子墨镜口罩伪装三件套,比蒋涵稍微晚了一步离开,然后就出了事情。 当她路过吵架的那一桌的时候, 先前被娃娃脸青年叫做“向晴”的女人怒气似乎正到了极点,她从桌子上端起一盆热汤,向对面所谓的负心汉泼了过去。 汤盆毕竟有些分量,向晴力气小拿得不是很稳, 泼汤的方向失了准头,只想着尽快离开而偷懒没有绕路的秦绮便倒了霉。 一旁劝架的服务生和男朋友时刻保持着警惕,在向晴有所动作的同时便敏捷地找到掩体护住身体,两个人都躲了过去。秦绮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被向晴泼了个正着,整个人顿时蒙圈了。 身上穿的衣服是彻底毁了,连脸上戴的口罩都被溅上了不少汤汁。万幸的是这盆汤在桌子上搁了挺长时间已经快凉了,秦绮没被烫得有多厉害,也就损失了一套衣服而已,所以此刻才能勉qiáng保持镇定。 发现连累到外人,娃娃脸青年急忙从桌子下面爬出来向秦绮连声道歉。躲在远处看热闹的餐厅经理见牵扯到了其他的客人也是急得脸上冒汗,一叠声地叫服务员去给秦绮拿治疗烫伤的药膏。 就连先前逃出去结账的蒋涵都回身探头看,发现秦绮出事后快步返回,焦急地问道:“烫着没有?我们赶紧去医院。” 一边说,蒋涵一边向秦绮使着眼色,示意她赶紧溜,餐厅里的围观群众人数不少,此刻都盯着他们这里,万一有眼尖的人认出他们的身份,今天的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蒋涵把头伸到秦绮耳边低声说:“脸上烫的严重吗?不严重的话千万把口罩带好。” 秦绮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直直地盯着五官纠结在一起的娃娃脸青年看。难怪她之前就觉得他眼熟,谁想到在这里能遇到这位。 “没,汤都凉了,我没怎么被烫到。”秦绮魂不守舍地说。 发现秦绮行为的异常,蒋涵的脸色不好看起来,眼神在秦绮和娃娃脸青年之间游移。 与此同时,泼汤事件的罪魁祸首从呆愣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她先前是想给男朋友个厉害看看,但是并没有与其他无辜路人打架的想法,更别提这个无辜路人还有个愿意护着她的身材高大的男朋友了。 哼,我怎么就没有这样好的男朋友。向晴在心里冷哼一声,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跑掉了。 秦绮盯着娃娃脸青年看腾不出jīng神留意她,蒋涵没看到泼汤事件的开头因此没想到要拦住她,至于餐厅里的工作人员,他们见苦主没有反应,也没人傻到死命拉住向晴不让她离开。 娃娃脸青年被一个人留下来收拾残局,他之前被秦绮和蒋涵堵在桌子里面没办法做什么动作,此刻只能面色愁苦地掏出钱包,将里面的所有钱连带着一张名片递给秦绮:“实在抱歉,我今天只带了这么多钱。本来应该陪着小姐去医院检查的,但是下午我公司里有些急事脱不开身……之后请打我电话吧,相关费用我一定照付。” 他向秦绮连声哀求着,说尽了好话。 蒋涵在秦绮耳朵边上冷笑说:“你这是惹了事情想跑吧。”话是这么说,他搭在秦绮肩膀上的右手却暗自向外发力,想带着她尽快离开现场。 秦绮接过了名片,盯着上面的名字出神。 果然是他,自己并未认错人。 “赔偿就不用了,动手的人又不是你。”她语气轻快地说。 ………… 娃娃脸青年的名字是王旭阳,在秦绮的记忆里,这位可是未来互联网行业的标杆人物之一。 他身上浓厚的传奇性色彩很大程度是来源于自身跌宕起伏的创业经历,而不是因为他开创的企业有多么赚钱。 二十来岁第一次创业大获成功,后因跟妻子闹离婚被冻结了公司股份,导致原定的上市时间被推迟了数月,由于未及时得到资金支持,从此之后公司的每一步发展都落到了竞争对手的后面,乃至最终被对方收购。 三十岁的时候从头再来,又在成功的前夕出了岔子。这次的性质比上次更严重,王旭阳险些遭遇牢狱之灾,最终被董事会踢出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 四十岁的时候再战沙场,不过这次秦绮就没有看到结尾了,反正从秦绮车祸前在网上看到的消息来说,王旭阳第三次创办的公司还挺成功的。 王旭阳前两次的创业经历堪称惨烈,但积攒的人脉名声和卖出股份转换而成的金钱都是实打实的,因此他是互联网圈里名副其实的大佬人物。 餐厅事件后,秦绮觉得自己的运气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不仅顺利地与王旭阳搭上了关系,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其他行业的人脉乃至退路,事业上更是节节攀升,《翰墨烟云》的女主到手后她又接连参演了几部口碑不错的作品,称得上是圈中蹿红速度最快的小花。 唯一稍显不足的是,秦绮在事业上并没有压过令她恨到牙痒痒的蒋涵一头。 第65章 第四个世界10 蒋涵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好好的偶像派小生的路线不走,梗着脖子非要出演小成本文艺片,吓掉了一地眼镜。 秦绮躲在旁边磕瓜子看热闹, 笑看他完成了三连扑的伟业,正准备开香槟庆祝呢, 没想到蒋涵竟触底反弹,凭借着在最新一部电影作品的超常发挥将金鹤电影节的影帝奖项纳入怀中, 甚至还获得了国外三大电影节之一的最佳男主演提名。 由于未最终得奖的缘故,这个提名在国内没引起太大反响, 但蒋涵的声势就此逆转,演技派光环加身,收割路人粉好感的同时也赢得了诸多导演的垂青。比如说,蒋涵现在已是潘弈导演的御用演员。 蒋涵的命运已经脱离了原来的路线。秦绮心里升起了一丝隐约的担忧, 她有种预感, 身边人未来道路的发展将不再由她把控。 时间转瞬即逝,一晃七年过去。秦绮这只蝴蝶轻扇翅膀引发的风bào正在缓慢体现。 凭借前世的眼光以及用心积攒的人脉资源, 秦绮已跃居一线女星之列。职业生涯大踏步向前的同时, 投资理财什么的更不能落下。比如说,她对王旭阳创办的旭日科技进行了投资。 餐厅闹剧之后,她与王旭阳算是不打不相识, 很快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而且由于利益相关程度不高的缘故,jiāo往起来要纯粹许多。 王旭阳创业初期四处找投资的时候,秦绮以个人名义掺和了一脚, 成为了旭日科技的早期股东方之一,后来又以朋友的身份在旁边敲边鼓,使了某些手段让王旭阳避开了前世因打离婚官司而被冻结股份的危机。如今形式逆转,旭日科技上市后发展蒸蒸日上,甚至收购了前世的竞争对手。瞅准时机,秦绮在股市高点出手了大部分她持有的股票,赚得盆满钵满。 反正在秦绮看来,旭日科技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因此她在听到王旭阳说想要辞去公司CEO的职位时才会那么吃惊。 那是在一次慈善晚宴上,秦绮躲在角落里跟王旭阳jiāo换着各自圈里的八卦消息,聊得正欢快呢,王旭阳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对了,我计划近期辞去CEO的位置,只保留董事会里的席位,提前跟你说下。”声音一丝波动皆无,似乎仍在说别人家的八卦。 秦绮嘴角的微笑凝固住了,手中端着的高脚杯里宝石红色的液体危险地晃了晃。 大股东bī宫还是高层反水?秦绮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掀起了滔天巨làng,各种不靠谱的猜测在脑海里碰撞。总不会是因为王旭阳本人一时脑抽想退休吧?他还不到三十五呢!难道他会自愿在年富力qiáng的时候退居二线吗?前世到她死之前,王旭阳还在他第三次创业的公司的CEO的职位上安安稳稳地待着呢! 秦绮清楚地记得,前世王旭阳无论在事业的高峰还是低谷都发表过类似奋斗至死,永不放弃的言论。有关他创业经历的新闻从来都是写jī汤文的小编们偏爱的素材。 被秦绮凝重的反应逗笑了,王琦打趣说:“小心手抖,你今天穿的礼服是纯白色的, 若是被泼上红酒得多难看啊。” 连重生都经历过了,秦绮自认心理承受能力不错,她很快从怔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左右张望观察旁边人的反应,确认无人听到王旭阳的退休宣告后才连拉带扯地把他推到一处清静的角落。 放下扯住王旭阳西装衣袖的右手,把左手举着的酒杯胡乱塞了个地方,秦绮急切地说:“出了什么事吗?怎么这么突然?” 王旭阳懒洋洋地说:“不算突然,我考虑了挺长时间后才下了决心,接班人我都找得差不多了。” 秦绮沉默片刻,仍是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她再次向王旭阳确认道:“你不会明天早上告诉我说今晚是在恶作剧吧?今天不是四月一号。万一被别人听到了,公司股价会跌成什么样你知道吗?” 见秦绮急了,王旭阳正色道:“算是预告吧,真正jiāo替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我不想吓坏老朋友,所以提前跟你说一声。” “至于股价,”说到这里,王旭阳的脸上蒙上了一层yīn影,“我管资本们怎么想呢。” 秦绮敏锐地察觉到王旭阳情绪的变化,静静等待他的解释。 王旭阳把视线投向远方:“上市后,我觉得公司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想做的事情做不成,不想做的事情一堆人bī你做,gān什么都要考虑股价。” 多轮融资之后,王旭阳手里持有的股份被稀释在10%左右。他目前是公司最大的个人股东,凭借创始人兼CEO的身份享有很大的话语权,但某些时候仍会受到其他股东的gān扰和制约。 秦绮觉得这点阻碍还不到动摇王旭阳人生选择的地步,他这么年轻,有的是时间和jīng力跟对手耗下去。 像是知道秦绮心里的反驳似的,王旭阳继续说了下去:“这算是理由之一吧。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感觉自己失去了原先的动力,想换个领域重新开始,找回自我。” “我赚了很多钱,内心却依旧有许多不满足。既然在这条路上已至巅峰,何不试试别处的风光呢?” 秦绮无言以对。 ………… 这一夜,秦绮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从慈善晚宴归来后,秦绮反复咀嚼着王旭阳对她说的话,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王旭阳的性格属于那种屡败屡战,在成功前一条路走到黑的执拗性格。在秦绮的插手下,他幸运地避开了前世的危局,初次创业即大获成功,从此有了立于云端笑看山下人挣扎百态的资本。 享受着超然地位,代价是失去了执著于此的决心,所以他才说想换条道路重新享受攀登的乐趣。 当你得到前世梦寐以求的东西时,你还想要追求什么?秦绮这么问自己。 “……明天的饭局准备好了吗?”经纪人李晓文的声音将秦绮拉回现实世界。 第66章 第四个世界11 今天的李晓文脸上一点妆也没带, 眼角的细纹和皮肤上的暗斑清晰可见,令她比平时老了足有五岁。 秦绮微微侧开目光,说出的话忍不住带上了刺:“李姐, 怎么连妆都没来得及化就出来了?这不像是你平日的作风啊。” 李姐假装没听见秦绮语气里的嘲讽,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叮嘱:“晚上的饭局, 你还是多准备下吧。” 秦绮身上背着的经纪合约快到期了,与前世一样, 她选择与公司到期解约。但可能是由于今生的她吸金能力大大提升的缘故,公司并不愿意放过她这棵摇钱树。高层动用关系屡屡向秦绮施压, 想qiáng留住她。 秦绮不可能坐以待毙,最近一段时间跟高层掐得厉害。好在她事先留了心眼,双方目前虽在僵持中,但胜利的天平已经渐渐向秦绮一方倾斜。 高层和秦绮间的斗争毫无疑问地波及了他们身边的人, 李晓文这个经纪人夹在中间着实不好过, 近段时间外表憔悴了不少。 秦绮心理上能理解李晓文和稀泥的想法,但也仅限于此了, 对于高层借着李晓文这把刀给她下的绊子, 她怎么可能好声好气的接受呢? 双臂抱在胸前,秦绮摆出防御性的姿态:“准备个什么?都说了一百遍了,我对这个角色不感兴趣。” 李晓文疲惫地说:“虽然是公司的决定, 但这部电影也是我挑的,不会坑你。再说了,你不是一直很尊敬潘导吗?” 秦绮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神情里隐隐透着抗拒。 当年潘导为她出面游说免掉违约金的人情, 秦绮抓住机会已经还了,并不欠对方什么。后来这么多年两个人没什么机会合作,因此谈不上jiāo情有多深厚。出于对潘导人品的尊敬,秦绮有几次在公共场合说了些远高于场面话的赞扬。也许是受到她表露出的善意的影响,潘导通过经纪公司找上了她,邀请秦绮出演新电影的女主。 电影是一部名为《代号0》的警匪片,是擅长古装题材的潘导的转型之作,而潘导盛情邀请秦绮出演的角色是一位因孩子离奇失踪而饱受折磨的女警察。 如果不是情况实在特殊,秦绮会给潘导个面子的,但令她不能接受的是这个角色和潘导如今的御用演员蒋涵在剧中是夫妻关系,两人还有个孩子。 相恋多年最终反目的情侣,因意外而失去的孩子,剧本大纲设定的每一个字都让秦绮觉得是对自己前世人生道路的嘲讽。 潘导的设定完全是哪里扎着她肉疼就往哪里捅刀子,而对于qiáng压着头想让她接下这部戏的公司高层,秦绮觉得自己没直接掀了他们的办公桌便算是好涵养的体现了。 李晓文观察着秦绮的表情,试探着说:“我知道你和蒋涵当年闹的不是很愉快。但这次只是合作,又没让你炒绯闻……” “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去的。”秦绮举起一只手示意她停止废话。 李晓文长呼一口气,她以为秦绮终于服软了,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 秦绮暗自发笑,反正合同还没签呢,能想的办法多的是。至于具体操作嘛,她目前的想法是从潘导一方下手。 至于另一个途径…… “绮姐,又有人送花来了。”一个苹果脸梳马尾辫的年轻姑娘从走廊的方向探出头来,摇了摇手中捧着的一大捧红玫瑰。花冠饱满匀整,如人的拳头大小,颜色好似凝固的熊熊烈火,鲜艳得险些刺伤了秦绮的眼睛。 捧着这么一束明显由秦绮的爱慕者送来的红玫瑰,年轻姑娘的态度却显得小心翼翼的,“绮姐,你看我怎么处理它们?” “老样子。”秦绮说。 “好嘞。”苹果脸姑娘高兴起来,哒哒哒地跑向垃圾桶,简单粗bào地把一大捧玫瑰花塞进去,边做还边chuī口哨。由于玫瑰花实在太多,这很费了她些力气,塞的过程中不时有玫瑰花瓣脱落,可怜兮兮地躺在深棕色的地板上。 本来是一件烦心事,但小助理身上的欢快劲感染了秦绮,她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挑。 苹果脸姑娘小唐是秦绮的现任生活助理,她直接跟秦绮本人签的工作合同,并不是公司给配备的。两个人还有点血缘关系,小唐是秦绮奶奶远房表姐的孙女。 秦绮对前世的助理小孟起了疑心后,找了关系托人查了小孟的背景。本来她并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真查出来了点东西。原助理小孟的母亲跟蒋涵的父母竟然是老乡关系。 可能是受到今生秦绮带来的变动的影响,小孟只是一名普通的公司文员。她大学毕业后曾在一家经纪公司打杂了几个月,后来就转行了。除了老家的联系,她和蒋涵明面上没有其他jiāo集。 被证实了一部分的猜测再次挑起了秦绮的恨意。 李晓文的目光在垃圾桶和秦绮之间游走:“……这是……楚少送的玫瑰花?这样做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秦绮提高了音量,左手重重地拍了茶几一下,“他又不在我眼前,管得了我怎么处理他送的破花吗?” 李晓文欲要劝说,被秦绮打断了:“我知道他的背景,人前我哪次不给他面子了?” 小唐站到秦绮身后怒视李晓文。 经纪人说的楚少是某位大人物的私生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楚少在看了秦绮的上一部电影后对她在里面的扮相惊为天人,随后便展开了qiáng烈的攻势。 当然,秦绮并不是他看上的第一位女明星,跟这位少爷有过一腿的女星都能凑好几桌麻将了。 秦绮对这种花心大少不感兴趣,却又碍于他父亲的背景不得不小心应付着。唯一令秦绮稍觉安慰的是,按照前世的发展,少爷的爹过不了多久就要被送去吃牢饭了,到时候谁管这位少爷姓楚还是姓赵呢? 李晓文忧心忡忡地离开了秦绮的别墅。 闲人走了个gān净,秦绮转向小唐:“今天我可够受的了,有什么好消息没?” 小唐献宝般地掏出手机捧到秦绮面前,“当当地当,绮姐你看这些照片怎么样?” 秦绮没着急看,而是跟助理确认道:“小唐,你没用自己的手机号跟他们联系吧?” 小唐做了个鬼脸:“放心吧绮姐,我绕了好几道弯子,绝对不会找到我的头上。” 秦绮这才凑过去看小唐手机里的照片。 照片里的男子全副武装,用口罩帽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不过挽着他胳膊的清纯小美女就没那么谨慎了,冲着偷拍摄像头的方向露出明丽的笑容。 小唐一张一张地翻给秦绮看,不时做些评论:“酒店,餐厅,还有这女的住的地方……蒋涵把脸藏的挺好,但是穿的大衣还是bào露了他……至于女的,估计巴不得借此曝光呢。” 秦绮懒洋洋地说:“可惜蒋涵现在是单身,睡个粉丝头头之类的绯闻扳不倒他,只能恶心他一阵子。” 小唐握起拳头:“绮姐,我会继续努力的,一定帮你揍死渣男。” 秦绮鼓励地拍了几下巴掌,心里仍在发愁:男主换人的事情可能性不高,看来还是得从潘导那边下手。 第67章 第四个世界12 某处私人会所。 夜幕降临之后, 陆陆续续有客人抵达,出示邀请函后被侍应生们引入会所内部。 会所外边是亭台楼阁,里面是雕梁画栋。金红相间的地毯, 装饰柱上盘旋的金色九爪蟠龙,以及在中式装潢映衬下显得格外不伦不类的巨大水晶吊灯, 无不彰显着此处产业主人身上的土豪气息。 秦绮不知道旁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她在看到进门后大厅正中央摆着的仿清宫式样制成的皇帝宝座时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脸上的表情裂掉, 不知道潘弈为何选了这么个地方。 千崩万崩人设不能崩。秦绮掩饰性地轻咳两声,略微整理了下裙摆, 方在侍应生的引领下向着餐厅的方向走去。 摆出招牌的温婉笑容,秦绮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餐厅包间。包间的空间很大,先到的人零零散散地坐在圆桌边或者一旁的欧式沙发上。房间尽头的朱红色轩窗大开着,月光照she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入眼帘, 间或chuī来凉慡的夜风, 似乎能拂去人心头所有的燥热。 景色很棒,但包间里的人就没景色那么愉快了。 潘弈导演大踏步地从座位上走下来, 热情地向秦绮伸出手:“欢迎欢迎, 我们的女主角来了。” 迷茫地跟潘弈虚握了下手,秦绮不太明白对方的热情为了什么,按理来说两个人意思着问候下就差不多了, 这样反而尴尬。 疑惑很快得到解答。 包间内大圆桌的主座上斜倚着一个眼下青黑的年轻男子。他窥见秦绮的身影,一把推开旁边美人蛇般往他胳膊上缠的锥子脸姑娘,激动地起身。 “秦小姐,快坐快坐。”年轻男子起身后快走了几步, 脚步虚浮,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锥子脸姑娘被推开后不敢向讨好对象发火,只能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冲秦绮对天翻了个白眼。 潘弈心虚地打着哈哈:“楚少是我们的资方代表,来来来,快坐吧。” 楚少,大名楚德林,既是那束倒霉的红玫瑰的主人,也是秦绮近段时间避之不及的对象。 秦绮心里怄得要死,偏偏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原来在这里等着她,今天是人渣聚堆开会吗? 她算是想明白怎么回事了。潘弈多半跟公司高层达成了私底下的协议,秦绮能否出演电影的女主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踩着她给楚德林卖个好,搭上他父亲那边的线。 这些年来,秦绮不是没听说过潘弈善于奉承的名声,却没有怎么把它当回事。毕竟娱乐圈大环境就这样,金钱不缺,美色环绕,道德水平的下限被拉得格外低,手上有权势的导演家门外愿意跟他(她)共度良宵的能排好长的队伍。有足够的意志力管住下半身的人是少数,但热衷于拉皮条爱好的导演更是稀缺,今天秦绮算是开了眼界。 心里很想给曾为这位伪君子说过好话的自己一巴掌,秦绮懒得搭理锥子脸和潘弈,绕过几张扶手椅坐到离楚德林最远的位置。 “楚先生好。”落座后,秦绮随意地问候了一句就聚jīng会神地盯着面前雪白的桌布看,似乎想把白布看出朵花来。 接到邀请的时候,对方只是含糊地跟秦绮说了句有剧组和资方的人,她没想太多,否则她是绝对不会过来的。 瞥到跟自己隔了一个座位正望着天花板出神的蒋涵,秦绮的心情更坏了。她动作隐蔽地打开随身小包的搭扣,从里面掏出手机。 在秦绮没注意的地方,蒋涵探询地看着她,眼神里透着担忧,在秦绮注意到前又若无其事地转向别的方向。 秦绮没工夫搭理蒋涵,发现对方没意愿跟她打招呼反而觉得高兴。她的手指飞快地跳动,一条条消息成型。 今晚陪着她参加聚会的是李晓文,现在跟司机一起等在外面。秦绮猜测李晓文会被引到会所其他地方休息,怕惊扰她不敢叫跟李晓文待在一起的司机,只能选择呼叫助理小唐。 希望小唐别在这个关键时刻出去làng吧。 秦绮:“情况紧急,立刻带着你顾哥过来接我。” 小唐秒回:“!!!!!!” 秦绮略微松了口气,能回复她就行。秦绮消息里说的“顾哥”是她的保镖,跟小唐一样是秦绮自己招来的,没走公司的路子。 潘弈的设局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秦绮决定做最坏的打算:“顺便联系下吕律师,之后得跟公司硬抗了,到了后给我发消息。” 小唐:“知道了,秦姐你小心。” 晚餐气氛正酣,秦绮在椅子上却怎么坐怎么觉得别扭。 潘弈和他的跟班们几次劝说秦绮换个位置坐无果,楚德林的脸色开始不好看了,在旁边锥子脸姑娘的奉承下好久才有由yīn转晴的迹象。 锥子脸姑娘似乎才入行不久,秦绮看她觉得眼生,听席上潘弈话语里的意思是在他的电影里露下脸就撤的那种小角色。因为秦绮不肯坐到楚德林身边,锥子脸姑娘跟秦绮jiāo换了位置,此刻正抓紧一切机会逢迎:“楚少,这酒真好喝,是哪里产的呀。”声音娇得能滴出水来,胸口的丰盈危险地晃了晃。 她正好说到楚德林的得意处。 楚德林满面红光,面上偏又装成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红酒是我父……我家亲戚法国酒庄的,留给自家朋友喝的,今天空运回来,市面上绝对见不到。” 其他人零零落落地附和着。 “怪不得。” “好酒好酒。” “气味很丰富啊。” 楚德林被捧得高兴:“大家尽兴,今天我们不醉不归。会所里各项设施都是全的,一会我们去楼上唱歌,累了话直接去客房歇着。” 秦绮微微眯起了眼睛,她觉得楚德林的后半句话透露出某种危险的意思,心里愈发着急 众人又举杯敬了一轮,乱七八糟地说了些祝酒词,秦绮意思着抿了几口,思索着脱身的办法,嘴里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 过了一段时间,晚餐进行得差不多了。瞅着有转场再战的趋势,被潘弈拉过来凑数的几个人 提出了告辞的请求,蒋涵正在其中。 秦绮夹着他们中间,准备跟着混出去。 侥幸心理果然要不得,被秦绮推脱了一个晚上的楚德林发难了,借着喝高的酒劲儿指着她的鼻子说:“秦大美女是不想给我面子了?送你礼物你不要,跟你聊天你黑脸,请你吃饭你要走。怎么,看不起我楚某人不是,我跟你说,别给脸不要脸,你今天别想回去!” 秦绮读出了楚德林眼睛里的bàonüè情绪,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要qiáng按头的意思啊,连一点顾忌都没有吗?早知道的话,她应该一点情面都不留,找个去洗手间的机会直接跑掉。 她再一次后悔没在来之前看清潘弈的为人,结果被坑到这倒霉地方。 第68章 第四个世界13 第二件要后悔的事情, 是没能及时安抚住楚德林。 秦绮深觉得自己之前的态度欠妥,怎么也得把他糊弄过去再说啊。她觉得对方父亲就要倒台了,所以没把他放在眼里, 举止间流露出痕迹,却忘了没倒台的楚德林有足够的实力给她个厉害看看。 她准备服软了。 潘弈出面给她递了个台阶, 虽然这台阶也不怎么样。 “来来来,秦绮, ”潘弈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的酒瓶,给秦绮倒了满满一杯茅台, “这可是你不对了,才几点就要走,扫兴,太扫兴了。还不快给楚少赔个不是。” 真够狠的。秦绮接过了酒杯, 今天席上各位喝的基本是楚德林大夸特夸的来自法国酒庄的红酒, 这瓶摆的开封后好像还没人动过。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láng啊。秦绮盯着酒杯里澄净透明的液体停顿了三秒,咬了咬牙, 看着楚德林的眼睛说:“楚少, 我gān了,您随意。” 潇洒地仰头,一饮而尽。 “咳咳, ”秦绮向一圈人亮了下酒杯的杯底,脸上艳如朝霞,“楚少,今天实在对不住, 扰了大家的兴致,咳。” 秦绮喝完一杯酒后被呛得不行,咳嗽得眼角泛起了泪花,láng狈极了。看见秦绮难受的样子,楚德林的表情总算由yīn转晴。 “早这样不就行了吗?”楚德林说。 总算把他稳住了,秦绮松了口气。 楚德林似乎火气还没消下去,支使潘弈又qiáng灌了她两杯酒。 秦绮属于喝酒容易上脸,但实际酒量不错的那种人。而且她习惯在参加应酬前吞两片解酒药缓解症状,所以才敢直接把酒灌下去,之后的表现多是演技。 脸红得如同火烧云,秦绮索性装醉。头慢慢垂下去,触到桌布后迅速抬起,如啄木鸟般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嘴里少不了□□:“头好晕……” 卧倒在桌子上,滚烫的肌肤触碰到桌面,顿时清凉不少,秦绮突然觉得不对劲。头怎么真的晕起来了? 酒席上其他人的谈话化为轻柔的背景音催人入睡,秦绮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阖上了。 再抬起头来时,桌子上的人竟空了一半。 秦绮茫然地打量着剩下的人。楚德林把全身重量压在锥子脸姑娘的肩膀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得锥子脸姑娘咯咯地笑着。潘弈在跟副导演聊天。蒋涵则早不见了人影。其他人两三个聚在一起,划拳的划拳,拼酒的拼酒。 没人留意她的动静。 感觉身子软得像是面条,秦绮心道不好,连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包间外面奔去。 楚德林懒洋洋地从锥子脸姑娘怀里抬起头来,冲着她的背影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一个侍应生在这时候急匆匆地走进包间:“楚少,您有什么吩咐?” 楚德林嘴角的笑容扩大,他招了招手:“过来说话。” ………… 洗手间里。 秦绮脚下软绵绵的,如同踩在棉花堆上。头顶的吊灯投she下柔和的暖光,却闹得她眼前天旋地转。 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真的着了道了。 眼前闪现过一个玻璃酒杯,内里澄澈的液体摇晃着。 用上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掐了手腕处的皮肤一下,qiáng烈的刺痛感令秦绮头脑清醒了一些,她连忙把水龙头的水温调到最低,接着往脸上泼了好几把。 再抬起头来时,秦绮还是觉得头晕。她狠了狠心,把手指伸进了喉咙里。 呕吐的欲望传递到大脑,秦绮踉踉跄跄地奔向隔间。 将今晚吃的东西全部清空后,秦绮才从隔间里面走出来。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她的头脑虽然清醒了不少,但身体却更难受了,腿脚虚软,没什么力气。 洗手间里的大镜子映出她此时的面容,脸色苍白得像鬼,发型散乱不说,眼妆也花了。。 秦绮瞪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冷如寒冰。她真没想到楚德林敢跟她玩这么一手,竟然在酒水里下药。 她心里对楚德林不是没有戒心的,原本以为对方会在晚饭后的活动下手,没想到潘弈竟然亲自下场帮楚德林设套。也是她大意了,既然拉皮条的事情都能做,再进一步也不算什么。 秦绮打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装扮,不由得苦笑起来,小礼服裙 高跟鞋,怎么看都不像是适合跑路的行头,能够向外界求救的手机还被她遗忘在包间的手包里。 包间是绝对不能回去了,秦绮决定趁楚德林没反应过来前直接离开。 希望小唐和保镖老顾已经到了吧。可惜这处会所盘查得很严,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混进来。秦绮担忧地想,感觉药效又上来了,脑袋一阵阵地发晕。 辨别了一下方向,秦绮挑了一条绕过餐厅包间的路线就匆匆离开了洗手间。 穿过一条条曲折的游廊,秦绮还是没找到出去的道路,内心焦躁起来。她妆容凌乱的样子有点打眼,路过的几位服务员好奇地盯着她看,还有人主动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她统一挥挥手打发了,却担心有人会向楚德林通风报信。 怕什么偏来什么。 一个侍应生发现了秦绮的身影,面上露出明显的惊喜神色。他急匆匆地走向秦绮,走到一半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放缓了脚步。 侍应生彬彬有礼地说:“这位小姐,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 楚德林找的小喽啰真是智商堪忧啊。秦绮冷笑着想,嘴上胡乱应付着:“不用了,我出来走走,马上就回去。” 侍应生坚持不懈地说:“我看您的脸色不好,要不我带您去医务室让医生给您看一下吧。” 秦绮怀疑他会直接把自己领到客房,态度坚定地绕过他:“不用,都说我没事了。” 身体在这个时候出卖了她。秦绮脚下一滑,向旁边倒去。 侍应生大喜,连忙上前扶住她,嘴里假惺惺地说:“我扶您去房间休息吧。”然后qiáng硬地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 秦绮奋力挣扎,但正常情况下她的力气都不如成年男性,何况现在? 只能想些歪招了。 秦绮闭上眼睛装晕,任由侍应生搀扶着她,暗地里将仅剩的力气凝聚在左脚,然后猛地向上一撩。 鞋跟正中男性双腿间脆弱的部位,秦绮今晚第一次为自己蹬了一双恨天高而感到庆幸。她一把甩开钳制住她的手臂,顺便用胳膊肘给了侍应生的鼻子一下子。 凄厉地惨叫声在走廊里回dàng。侍应生应声倒地,左手捂着两腿中央,右手捂住鼻子,瘫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只西瓜虫。 必须在别人发现之前找到出口。脚下的高跟鞋还是碍事,秦绮gān脆把它们脱下来拿在手里,然后拼劲全力地向前跑去。 走廊拐角处的脚步声在这时传入两人耳中。 侍应生大声呼救:“来人啊,打人了!” 秦绮握紧了手中的高跟鞋,随时准备着给来人一下。 三秒后,来人英俊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 “蒋涵,你怎么还没走?”秦绮戒备地说。 第69章 第四个世界14 蒋涵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眼睛里有许多秦绮看不明白的东西。 秦绮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的皮肤涌去,腿脚一软,不得不靠在墙上才勉qiáng支撑住身体。难道蒋涵也在今天的事情里掺了一脚吗?真要是那样的话, 他可以和潘弈出道组成皮条客二人组了。 “你怎么在这里?”秦绮抿紧了嘴唇警惕地说。 蒋涵没吱声,往旁边一闪, 露出了掩藏在他身后体格不算高大,但肌肉虬结的男子。 “老顾?”秦绮惊喜地叫出声 肌肉男快跑两步上前扶住快要出溜到地上的秦绮, 愧疚地说:“秦小姐,抱歉来晚了。会所必须出示会员卡或者邀请函才能进去。我在外面折腾了了半天。后来还是蒋先生看见我, 才把我带进来的。” 秦绮把目光转向蒋涵,不敢相信保镖顾杰话里暗示的意思。 蒋涵挥了挥手,潦草地向她打了个招呼,同时后退几步。 秦绮回头瞥了了一眼仍捂着某处敏感部位哀嚎的侍应生, 急匆匆地说:“没时间了, 我们快走。” 顾杰搀扶着她,秦绮仍把高跟鞋提在手里, 迟疑了片刻, 她对着蒋涵的背影说:“谢谢。” 从喉咙深处,蒋涵含糊地挤出一句“没什么”,然后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面。 秦绮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蒋涵不是先走了吗?怎么还留在会所?他是如何恰好跟顾杰撞上的?yīn谋,还是—— 蒋涵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吓了她一跳:“你没听过楚德林的名声吗?以前有小姑娘性子烈,言语上得罪了他, 最后吃了大亏。我本来以为你会理智点的。” 秦绮无言以对。 蒋涵明显是来过这里许多次了,没转过几个弯,便把他们领到正确的道路上。 看到周围略显熟悉的景物,秦绮jīng神一振,终于要脱离苦海了,她催促着顾杰加快速度。谁想到还没出去呢,守在门口的保安就看出了他们形色的古怪来,脸色一凝,想要上来拦住三个人。 蒋涵轻轻推了秦绮一把:“快走。” 酒水中的药效似乎又上来了,秦绮的脑袋重归昏沉,只能被顾杰挟卷着离开。直到被按到汽车的后座上秦绮才反应过来,蒋涵竟没跟着离开。 助理小唐扑上来,声音里带着哭腔:“绮姐,吓死我了。你还好吗?” “水。”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头,秦绮勉qiáng吐出一个字。 接过小唐手忙脚乱递过来的瓶装水,秦绮咕咚咕咚地全灌了下去,压下嘴里呕吐后难闻的味道,感觉身体总算是舒服了一些。 顾杰已经发动了车子,猛打方向盘,驶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秦绮挺直身体,拍着顾杰的座椅后背:“蒋涵他人呢?” 顾杰踩了一脚油门,加速感迫使秦绮倒回座位上,旁边的小唐连忙扶住她的身子,为她扣好安全带。 “蒋先生既然让我们先走,应该……没什么事情吧。”顾杰闷闷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沉默在车里蔓延。 半响,小唐忍受不住车内的诡异气氛:“秦姐,这里有蒋涵什么事情啊?再说,我们不是商量好要……那还做不做?” 秦绮开口时声音沙哑得仿佛不像是自己的:“甭管爆料的事情了,小唐,回去就收拾东西,拿上护照,我们出国躲两个月。” 小唐不解地问:“绮姐,是为了躲楚德林吗?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国外吧。” 秦绮闭上眼睛,前世蒋涵带来的yīn影与今生他在关键时刻伸出的援手混合在一起,让她再也看不分明前方的道路。重生之后,她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对前世死亡原因推断的正确性。 末了,秦绮含糊地说;“相信我,不用在国外等太久的。” 心里有个角落为蒋涵而感到担忧。秦绮按动按钮让车窗缓缓降下,秋日凉慡的夜风涌入,chuī乱披拂在她肩膀上的乌黑长发。 ………… 订机票还有连夜收拾行李,秦绮险险地在第二天上午坐上了离开祖国的飞机。 小唐才上飞机便瘫倒在秦绮旁边的座位上补眠,伴随着她发出的微微鼾声,秦绮滑动着手机屏幕,反复阅读着和蒋涵早些时候的对话。 “无事,放心。”深夜三点,在秦绮打去的多次电话都未接通的情况下,蒋涵发来了一条没头没脑的消息。 “这次承你的情了,以后定有报答。”这是秦绮的回复,再多的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秦绮带着助理和保镖在某个以旅游业著称的国家待了两个月的时间,却完全享受不到度假的乐趣。每天早晨,她在酒店chuáng上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拿起chuáng头柜上的手机刷新闻,甚至会担心由于时差关系未及时获知消息而在深夜从睡梦中惊醒。 时间越长,秦绮对楚德林父亲倒台的信心就越发脆弱。她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至少影响了王旭阳、潘弈和蒋涵三个人的命运,万一楚德林父亲的结局改变了怎么办? 然而等待终究是有收获的。 又是一天夜里,秦绮从噩梦中惊醒。 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挣脱出来似的剧烈跳动,秦绮瞪着眼睛在chuáng上躺了半天直至睡意全无。她gān脆翻身下chuáng,洁白如玉的脚趾陷入柔软的地毯里,驼色的细密绒毛几乎没过脚踝。 完全是惯性地拿起手机,秦绮打开浏览器搜索起某个熟悉的名字, 一条新闻映入眼中,秦绮搜索的名字出现在其正文里,新闻的标题是《又一大老虎落马?楚XX已被纪委控制》 长呼一口气,秦绮的眉眼舒展开,脸上泛起解脱般的笑容,她终于安全了。 秦绮按下chuáng头控制窗帘开闭的按钮,然后迈着轻盈的步子向窗户的方向走去,脚踩在地毯上的感觉如同在云端般, 厚重的窗帘向两边褪去,露出外面美丽的夜色。不知从何时起,窗外古老建筑物的屋顶全变成了白色。雪花在半空中舞动盘旋,随后纷纷扬扬地落下。夜色被撕裂开,在雪光的映衬下,天际泛着银白的亮光。 呼啸的寒风拍打着玻璃发出威胁的声音,秦绮却觉得格外的安心。 “冬天来了啊。”秦绮轻叹。 第70章 第四个世界15(完) 晚chūn时分, 欧洲某处坐拥湖光山色的美丽小镇。 饱经岁月摧折的灰色石板路是唯一供人行走的道路。镇上的房屋年代往往能追溯到中世纪,哥特式的尖顶如同利剑般直指苍穹。徜徉于蜿蜒曲折的小巷里,抬头仰望用jīng美雕花围栏以及大朵大朵盛开的鲜花装点的阳台, 仿佛有身着宽大裙摆的贵族小姐隐没在yīn影处观察楼下的行人。 秦绮坐在咖啡馆露天的座椅上,一边小口啜饮着醇香的液体, 一边在头顶遮阳伞投下来的yīn凉下读着一本厚厚的小说。 这本书无论在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畅销书,而且是秦绮一向喜爱的西方奇幻题材。在秦绮遭遇车祸前, 由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刚刚放出预告片。秦绮在上辈子把它买回家里,但一直没找到时间读完它, 摆在书房里积了五六年的灰,也不过读完前十页而已。至于电视剧,更是没机会看了。 如今总算腾出工夫来了,秦绮聚jīng会神的阅读着。 熟悉的懒洋洋嗓音在头顶响起, “我说, 明明计划着退休的人是我好不好,为什么你显得比我还悠闲啊?” 秦绮抬起头, 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来人, 王旭阳摘下架在鼻子上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的太阳镜,露出了底下生机勃勃的脸庞。他叫来 侍者点完饮品和餐点,才将注意力转向秦绮:“你经纪合约的事情听说解决了?恭喜脱离苦海。” 秦绮慢悠悠地把书签夹好后方将书合上:“谢谢, 比我想像得顺利。” 侍者很快送上来王旭阳点的浓缩咖啡和一大块上面覆盖着浓浓的杏子酱并点缀着大量黑巧克力脆片的蛋糕。 王旭阳拿起放在盘子上的小勺,从杏子酱蛋糕上切了一大块下来放进嘴里,然后满足地长吁一口气:“不愧是店里的招牌甜点,吃一口就觉得这辈子没白活。可惜你吃不了, 啧啧,明星啊。” 秦绮没答话,挥挥手招来侍者。 金发碧眼的男侍者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记下秦绮的要求,没过多久便为她端上来一份与王旭阳同样的蛋糕,只是上面覆盖的杏子酱几乎多了一倍。 王旭阳眼睛都直了:“不节食了吗?这种高热量的东西你都敢吃。” 秦绮的回应是舀了一勺蛋糕放入口中,酸甜的杏子酱在舌尖跃动,调动着每一颗味蕾,她开心地眯起了眼睛:“果然不错。” “吃草的日子过去了。”秦绮宣告着,又舀了一勺蛋糕,“以后的日子我怎么开心怎么过。” 王旭阳摸了摸后脑勺,惊诧地看着秦绮:“你玩真的?” 嗅着空气中浓郁的丁香花香,秦绮笑起来。 所谓来日方长,在一个水塘里待了二十多年,她想跳出来看看了。 ………… 父亲落马极为仓促,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以楚德林往日里不知收敛得罪人的脾性,秦绮不用亲自动手,只需要敲敲边鼓,就能保证他的境遇足够悲惨。反正就秦绮最后得知的消息,楚德林被某路英雄好汉废掉一只眼睛加一条胳膊后就被扔进牢里跟他亲爹做伴去了。 瞅准时机还了蒋涵的人情后,她把主要jīng力放在报复潘弈身上,碍于双方在圈内地位相差不大的缘故,很是废了一番周折才挖到了致命的黑料。虽然最终令潘弈元气大伤,但秦绮本人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报复,一段时间内也不敢在国内冒头。 搁置了建立个人工作室的计划,秦绮找了个进修演技课程的由头避到国外,一边环游世界,一边远程遥控国内团队处理个人财产。 秦绮的举动极为小心,到底还是透了些风声出来。粉丝不明就里,但秦绮的朋友却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在收到以各种形式表达的关于她是否要退圈的试探后,秦绮与已经关系缓和了许多的蒋涵见了一面。 两个人漫无边际地闲聊了几句,秦绮就把准备退圈的消息透了出去。 秦绮心平气和地看着对面英俊的男人,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随着岁月流逝,蒋涵的相貌愈发接近前世两人决裂的时刻。 她现在也不知道如何定义跟蒋涵的关系了。前男友?恩人?朋友?好像都不是很恰当。 蒋涵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困惑地说:“为什么要退圈呢?行业正是发展的好时候,而且你刚跟公司解除了合约,无论是去其他公司还是开个人工作室都随你啊。” 秦绮端起jīng美的描金骨瓷杯子,啜饮了一口里面的红茶借以掩饰面上的尴尬:“……我钱赚得差不多了,又到了该转型的年纪,实在是有些累了。” 她是胡乱找的理由,蒋涵却想歪了,他脸色一变:“转型?你这个年纪转什么型?像你我这种没有背景的人得付出多少才能混到现在的位置上?为什么要轻言放弃?这时候嫌圈里水脏想抽身,未免有些晚了吧?” 顿了三秒,蒋涵继续说了下去:“我本来以为就算分手了你我的志向也是一致的,看来我是多想了。”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秦绮般看着她:“至少我在拿到有分量的演技奖项前,是绝对不会退休的。” 秦绮轻轻地说:“……我只是没有想像得喜爱这个事业而已。” “懦夫。”蒋涵摇摇头说。 秦绮说:“选择不同而已。” 秦绮无法否认的是,蒋涵无论在私德上表现得多么不堪,跟自己比起来,他确实更热爱表演这份事业。 她家境贫寒,又并非科班出身,被星探挖掘入行后一路跌跌撞撞地在圈内站稳脚跟,从始至终,对物质的爱好远高于其他jīng神层面的需求。她固然会为出演的角色被观众肯定而感到欣喜,却并不把成为传奇演员设定为人生终极目标,反而因娱乐圈内的纷争而疲惫不堪。 重活一生,她在掌握先机的情况下有很多种办法让自己的人生过得绚烂多彩,却困于昔日的苦痛不能摆脱,仍选择在上辈子的一亩三分地里打转,为了复仇而跟看不上眼的人打jiāo道,赚了再多的钱也没有成就感。 会所的事件让她从混沌中惊醒,蒋涵与前世判若两人的表现让她明白盲目地套用前世经验只能坑了自己。 想明白后,秦绮只觉得心头一片澄澈。今生一直按照计划前行,反而少了很多乐趣。前世yīn影散去后,未来重新变得捉摸不定又充满无数种可能性。 重生之后,便是新的一生了。她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儿,为何要让余生依旧受到前世的折磨? “感谢你给我上了一课。”秦绮诚恳地说。 蒋涵往座椅后背一靠,将表情藏在了透过落地窗投来的夕阳余晖中,他似乎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极轻,秦绮并没有听清楚。 但那也不再重要了。 第71章 第五个世界01 后世所谓“大灾变时代”的第八十八天, 残阳如血。 纵使是落日时分,夏日炎热的日光依旧炙烤着大地。城市水泥丛林的角落,某座摇摇欲坠的居民楼内。一个身材瘦弱, 头发枯huáng的少女从破了好几个dòng的卫生间窗户中探出头来,纤瘦如竹竿一般的身体在宽大的运动服里晃dàng。 秦绮jīng神恍惚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她不过是午睡了一会儿,为什么醒来后世界跟毁灭了一样啊。 从窗口往外望去, 小区内的楼房像是被密集轰炸过似的,塌了有一多半。破砖烂瓦在地上铺了厚厚的灰白一层, 秦绮只能庆幸她住的地方暂时没有坍塌的迹象。举目望去,无论是两条腿的生物还是四条腿的活物都看不到,偶尔有几抹倔qiáng的绿色从砖石残骸中冒出头来,告知秦绮她非是此间唯一的生命。 手机半天都开不了机, 估计是没电了。家里水电全断, 才打开冰箱,一股腐臭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秦绮瞪着卫生间镜子里瘦弱的人形, 眼睛惊恐地睁大, 她现在这幅样子简直像是旧社会遭遇□□的难民。她不是什么有钱人,但日常生活里吃饱穿暖还是能保证的,怎么会瘦得这么厉害?而且她记忆里的最后一天还是chūn天啊, 天气为什么会热成这个样子? 夏日专属的燥热温度,冰箱里食物的腐坏程度,家具上积的厚厚一层灰,以及外面世界天翻地覆的变化, 无不彰示着秦绮并非只睡了一个午觉那么简单。 她住的是八十年代末尾建成的那种老式家属楼,楼高六层,没有电梯。搞不清楚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秦绮不敢贸然出楼,于是趁着夏日的太阳还未落山的时候从一层跑到六层,敲响了楼层内所有住户的大门。任由她把门敲得震天响,回应她的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搬到这里之后,秦绮跟邻居称得上是毫无jiāo流,不过上楼下楼的过程中彼此间总会有jiāo集。之前秦绮只觉得尴尬,错身而过的时候不自觉地弓起身子低下头,像是受惊过度的家猫。到了这时候,秦绮分外想念记忆里的几张老面孔:住在对门碎嘴的中年妇女,上楼时踩得台阶咚咚响的小胖子男生,哪怕是隔壁经常把电视开得极大声,看狗血剧直至深夜的老太太呢,只要有一个人能说说话,分享下她心中的担忧也好啊。 秦绮欲哭无泪,她是社jiāo恐惧症患者,却也没幻想过能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我是传奇》里的威尔史密斯遭遇丧尸末世,至少还有条狗陪着他,哪像她,鱼缸里养的金鱼都变成gān尸了。 秦绮只觉得自己命实在是不好,生活才有了起色又跌回了谷底。 她三岁丧母,父亲半年内再婚,怕幼小的秦绮碍事,直接把她抛给爷爷奶奶。爷爷奶奶跟伯父一家住在一起,秦绮相当于是寄人篱下。她在伯父伯母的白眼和表哥的欺负中度过了凄惨的童年,养成了一幅谨小慎微的性子。 到了上中学的时候,伯父一家对吃白饭的她再也容忍不下去了,把她赶回了父亲那里。父亲此时已有了新的娇妻爱子,哪还有心思管她。 在缺爱的环境里长大,秦绮的心酸事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她身上穿的衣服全是伯母和后妈淘汰剩下的,跟同学们对比起来像是一群白天鹅里混进了一只黑鸭子。周围人讥笑的眼神,成为了她心间挥之不去的yīn影。 少女时代的她举止畏畏缩缩,说话时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愿意与陌生人打jiāo道。 不幸中的万幸,秦绮遗传了母亲的好脑子,学习成绩一直不错,高考更是考取了国内的名校。 全家人都对这个结果感到惊讶万分。秦父觉得秦绮给他挣了脸面,破天荒地没在学费的事情上跟她纠缠,爷爷奶奶也掏出了积蓄给秦绮做大学的生活费 从小节俭惯了,秦绮对物质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假期出去打工挣钱补贴补贴生活费,就足以满足她的全部需要,学业外的闲暇时光也多了起来。 来到大学这片广阔的天地与出身四海八方的同学jiāo流,秦绮渐渐发现了原生家庭带给她的严重心理问题。 她阅读相关心理学书籍,搜寻高校内各种心理援助的机会,与过去的噩梦搏斗了整整四年,讨好型人格和自卑心理的问题终于得到了改善,也在这一过程中jiāo上了真心的朋友。她甚至在毕业年超水平发挥,与面试官谈话时装出了外向的样子蒙混过关,最终收到了一家大公司的offer。 可惜的是,脱离了熟悉的大学校园环境,秦绮没过多久就原形毕露。第一天上班的前一天夜里,她恐慌症发作,跟好友葛双双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就明天出门先迈哪只脚到如何称呼公司的同事等各种细节问题讨论了个遍。在职场煎熬了半年,她在一次公开的工作汇报时痛哭着跑出了会议室大门。虽然秦绮后来用家里出事的借口搪塞过去保住了工作,但她知道自己来到了改变的十字路口。 好友葛双双出身富裕的城市家庭,生活的顺遂安乐造就了她乐观的性格,总愿意把事情往好的地方想。她劝说秦绮忍耐:“不是为了赚钱谁想去上班啊,每个人工作都有不如意的地方,你觉得跟人打jiāo道不好受,别人还觉得工作枯燥或者上司难缠呢。时间一长你就会好受多了。 秦绮倒在沙发上,双眼呆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小块污渍看,虚弱地说:“不行了,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会死掉的。” 葛双双无奈地摊开手:“好吧,或许你可以做一个在家工作,不用跟太多人打jiāo道的自由职业者。” 葛双双的话给了秦绮灵感。所谓网络是社恐者的福音,网络是社恐者的盾牌,网络是社恐者最后的安息地,秦绮开始尝试着在网上接些兼职来做。在世界秩序仍正常运转的最后一年,秦绮辞去了朝九晚五的工作,将副业转化为了主业。 为了避免与室友jiāo往带来的折磨,秦绮新租了个一居室,这便是她现在住的老小区居民楼了。 敲完所有住户的大门后,秦绮拖着沉重的步伐返回了自己的小小乌guī壳。进门后,秦绮从抽屉的深处摸出了打火机,点燃了一小截给停电预备的白蜡烛。 蜡烛给卧室投下了柔和的暖huáng色光亮,却又衬得外面的世界格外yīn森。对面塌了一半的居民楼在黑夜的拉扯下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如同择人欲噬的怪shòu,虎视眈眈地盯着秦绮的蜗居看。 一小截蜡烛很快燃烧到尽头。往日布置温馨的房间再也无法带给秦绮安全感,她用毛毯紧紧裹住身体,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之类的祷词。 绝望地闭上眼睛,秦绮向国内国外的所有说得上名号的神灵祈祷,愿意折寿二十年回到正常的世界。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居然亮了。 第72章 第五个世界02 其实也不能说是天亮了吧, 因为头顶的光源不是太阳,而是发出柔和光芒的灰白色穹顶。 穹顶之下,是大片大片黑色的平整土地,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个诡异的空间还真有点山寨版天圆地方的感觉。 秦绮茫然地看着面前空茫茫的土地,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她试着朝一个方向走,由于没有个参照物, 也不知道是否走的是直线,这一走足走了半个小时才走到尽头。尽头处, 灰白色的天穹竟真的从高空中落下,化为实体的灰色墙壁与黑色的大地相接。 秦绮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楚门的世界》,感觉里面男主生活的那个容纳了一整个小镇的摄影棚和眼前的场面极为类似。区别在于电影里摄影棚的天花板是澄澈的天蓝,而眼前的墙壁却是毫无生气的灰白色。 伸出一根手指, 秦绮轻轻点了一下灰白色的墙壁, 触感温凉。不知道是她眼花还是怎么了, 随着她的靠近, 气体之墙似乎在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向后退去, 露出更多的黑色土地。 秦绮在这片诡异的空间转悠了几圈,好奇心慢慢褪去,负面情绪重新占据上风。 随着情绪波dàng, 灰白黑三色的空间如水波般dàng漾破碎。心念一动,秦绮已经回到了外面黑暗但熟悉的房间。 这么着反复了几次,秦绮终于掌握了进出神秘三色空间的要领。三色空间像是为秦绮个人定制的乌guī壳,她若是起了逃避现实世界的心思, 情绪足够激烈的话便能进入其中。若是觉得里面太过空旷心生恐惧的话,就能脱离那里。 到了后来,秦绮的胆子大了些。她甚至开始尝试着在进入空间的时候将东西带进去。只要是秦绮双手肌肤接触的物品,从一包小小的纸巾,到她卧室里最大的一件家具——chuáng,灰白黑三色空间都慷慨地接纳了。 很快,空间内便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家具杂物,东西摆放得杂乱,在平整得像是农业机械犁过的土地上显得有些突兀。 秦绮心疼地把手里的浅蓝色珊瑚绒家居服上衣提起来查看,刚才从椅背上拽衣服进空间的时候她没注意拿东西的姿势,进来后衣服袖子拖到了地上,如今袖口处一片黑。 黑色的土壤带了些cháo气,秦绮大力掸了两下,仍有些泥土沾在衣服袖子上面,看来不用水洗是下不去了。 衣服脏了,秦绮的本能反应是冲到卫生间泡到盆子里。可惜如今水电全停,水龙头里是一滴水都没有。不过受这件事启发,她开始琢磨能不能把东西从空间里面带出去。 很快她找到了窍门,空旷的房间重新被填满。 进进出出折腾了许久,秦绮最后一次从空间出来的时候,窗户外的天空正泛起鱼肚白。 秦绮从卧室的窗户向外望去,外面仍是昨日破败荒凉的样子,建筑物的废墟间毫无有人活动的迹象。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秦绮人生前二十多年看过的电影小说在眼前哗啦啦地闪现,结合着发生在身上的奇事,“末日”、“异能”等字眼被放大成了鲜红色的二号字,砸在她的心间。 “看来我进入的那片空间是我的异能。”秦绮小声嘀咕着,“还不错嘛。” 对于一个严重社恐的宅女来说,拥有一方小天地,能够自由进出的空间异能还是很适合她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时间的莫名消逝和身体的突然消瘦有了合理的解答。秦绮猜测在她睡得正香的时候外面灾难爆发,在关键的时间点她激发了空间异能,躲到黑白灰三色空间里面。异能的爆发让她的身体陷入沉睡。陷入沉睡不代表没有消耗,秦绮在睡到渴死或者饿死前醒了过来。 至于说已升至夏日高点的气温,秦绮仍无法解释,只能暂且抛到脑后。她是拒绝思考自己沉睡时间超过一周的可能性的。 秦绮上一次清醒的时候,存着的饼gān薯片已经消灭得差不多了,又没及时补上存货。她昨日醒转过来发现冰箱全灭后就吃完了剩余的零食。在她喝完唯一一瓶罐装可乐后饮用水也告竭。 异能开拓的空间里除了空气和土地外别无它物,秦绮如果不想饥渴而死的话,只能尽快补充物资。 想到外边世界的景象,秦绮的心头蒙上了一层yīn影。 楼房像是被一群哥斯拉迈着大脚碾过般粉碎得彻底。这种事情就不能指望是慢悠悠移动的丧尸gān的了,除非末日的丧尸以砖瓦为为食,还像她一样觉醒了异能,然后纷纷化身飞天小火球去砸房子。 秦绮的思路转向天灾方面,猜想也许是一场古怪的流星雨带来的大片小型陨石损毁了房屋。附近的幸存者被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而她在昏睡中错过了政府的救援通知。 潜意识里,秦绮还抱着灾难只是在小范围内发生,世界上大部分地区依旧正常运转的期望。 无论如何,在被断绝了所有通讯方式的情况下,唯有出去亲眼见证,才能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绮给自己鼓劲,有异能作弊器打底,遇到危险往空间里面一躲就行了,没什么好怕的。 换上合适的衣物,从厨房拿出来一把切肉的菜刀用于防身,又往裤兜里塞了一把水果刀做后备武器,完成诸般准备后秦绮才出了门。 秦绮走在楼梯上,越往下层走脚步声越沉重。 终于走到单元门前,秦绮止住了脚步,把手虚搭在门上。 她迟迟未推开门。 也许待在楼里面才是正确的决定?外面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现在身上毫无力气,遇到危险如果没有及时反应过来躲到空间里不就完蛋了吗?至于说物资,所谓事急从权,她可以从别人家里借用一点。 秦绮想起昨日爬上爬下敲门的时候看到的一个场景。某户家门口的防尘垫半卷了起来,露出底下一把亮晶晶的钥匙,当时她还想这家住户心真大,居然把备用钥匙放到了这么好找的地方。 说不定能从别人家找到解释外界发生的事情的线索呢。有了借口,秦绮毫不迟疑地转身,跑向记忆里的那处房门。 终究是做贼心虚,在把钥匙插进锁孔之前秦绮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了许久,确定里面毫无动静后才行动。 一声极小的咔嚓声后,锁打开了。 秦绮把菜刀放到胸前,轻轻地推开门。 待看到门内的景象,她险些没握住手里的刀子,剁掉自己的半边脚。 门口不远处,两具白骨静静地躺在地上,似乎在控诉秦绮的bào行。 第73章 第五个世界03 秦绮脸色苍白地捂住胸口, 心脏跳动得格外剧烈,像是要从胸腔内挣脱一般。 骷髅在电影小说里不算什么稀奇的东西,在现实中她还是第一次见, 不由得吓得厉害。 按住躲到空间里的冲动,秦绮仔细观察着面前白骨的模样。 从挂在上面的衣服来看, 两具骷髅是一男一女。骨骼上面一丝残存的血肉皆无,光洁如玉, 如果把衣物去掉,简直能摆在店里充当面向特殊爱好者的工艺品。 秦绮记得之前从哪里看到过记载, 除非在特殊环境里,人死后尸体腐烂分解到彻底白骨化需要挺长一段时间,计数单位通常以年为单位。 她这是睡了有多久啊!恐慌再次侵袭了秦绮的内心。 房间里发现的这两具白骨只是个开始。 秦绮闯进的这家住的是小两口,30寸的婚纱照摆在电视柜上, 照片中的青年男女亲密的依偎在一起, 可惜玻璃相框上面覆盖着的厚厚的灰尘让他们笑容的甜蜜蒙上了一层yīn影。 秦绮猜测夫妻俩里的丈夫动手能力不错,因为储物间里摆着一个挺大的工具箱, 里面刀锯锤子诸般工具俱全。 靠这些装备, 秦绮在整座楼的房门上练手,掌握了丰富的踹门撬门技巧。 反复验证后,秦绮最终确认, 她住的这栋楼里是一个活人都没有了。各家各户屋里要不是没有人,要不就是几具白骨倒在地上。而从骷髅姿势的扭曲程度来看,生前怕是遭遇了极大的痛苦。 秦绮从楼内居民的家里找了点零食糕点充饥,随后把剩余物资一股脑地搬到了空间里。 从探索的情况来看, 她租住的房屋绝对不是一处合格的庇护所,秦绮准备外出探查情况。 她最开始打算开车出行。 秦绮还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的时候为了方便买了辆车,成为自由职业者后,她的这辆二手大众就放在小区楼下的停车位上积灰。 如今她惊奇地发现,自家的小破车除了顶棚多了几个被砖石砸出的大坑外,其余地方均保存完好。 发动汽车,秦绮驶出小区进入辅路,开进主gān道没多久就走不动了。 灾难来临的时候,不少人做出了跟秦绮一样的选择,为躲避不知从何而来的危险仓皇逃离,造成了省城史无前例的大堵车。 面对着汽车形成的钢铁长河,秦绮无奈地把车停到路边,下车后手掌按到车门上面,把车收到了空间里。 有了这么方便的异能,她可不打算把车留在这里。 路过一辆辆被丢弃的汽车时,秦绮面色凝重地透过车窗观察里面的情况。 一些车的车门大敞,座位上空无一人。秦绮希望空车代表着里面的人成功逃离去了安全的地方 更多的车车门紧锁,车座位上歪倒着三四具白骨。 秦绮的目光流连在某辆SUV的车后座上,一个穿着连衣裙的骷髅蜷缩成一团,用保护性的姿态护住怀里的东西。纤长的白骨指节挡住了秦绮的视线。 秦绮换了个角度观察,发现女性骷髅身下原来是一个婴儿的襁褓,小小的婴儿头骨就在她母亲的手骨之下藏着。 倒吸一口冷气,秦绮喃喃自语:“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绮的探索之路主要靠腿,一路走来,为城市所遭受的苦难而感到惊心。地面凹凸不平,路边的建筑物三分之一损害严重。走的越远,见到的白骨愈多,她的心里就越发毛,一有风chuī草动就躲回空间,躲个半小时才出来。 断断续续地走过两条街,不仅见不到一个活人,而且无论是两条腿的还是四条腿的生物都毫无踪影。除了风chuī过楼体废墟砖石落下造成的噼啪声,世界安静得可怕,秦绮仿佛成为天地间唯一的生灵。 既然她都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那肯定会有幸存者的。醒来后的一天一夜,除了受到些惊吓外她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那为什么一个活人都看不见呢?如果说是被军队带走撤离到安全的地方,难道连流làng猫流làng狗都一并带走了吗?她住的小区附近可是常年有一群流làng猫等待投喂的,而且连麻雀这种到处都是的鸟类也不见了踪影。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从秦绮心里涌出,当然都没有答案。 眼光扫过路边的商铺,秦绮察觉自己正好路过一家便利店。望着半开的店门,秦绮记起了之前搜集饮用水的打算,她握紧了手里攥着的菜刀,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从空间里翻出了一个锅盖当盾牌护在身前,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便利店。 便利店的空间不大,里面摆的东西一目了然。秦绮来回扫视了几遍判断没有危险,就把盾牌锅盖收回空间里。 灾难发生后,店员和顾客似乎都逃到外面去了,至少秦绮没在这里发现衣着完好的骷髅,这让她心安不少。 便利店里白色的金属货架倒了一地,架子上的物资倒没受到什么损害。 秦绮从地上捡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地灌进嘴里。 虽然她撬门的时候从别人家翻出了不少可乐果汁之类的饮料,但喝到嘴里都不解渴,现在总算是喝了个痛快。 惋惜地掠过冷柜里已经腐坏变质,散发出难闻气味的酸奶,秦绮将便利店里的物资分门别类,然后一趟趟地往空间里搬运,身影在店里时隐时现。 收集完物资之后,秦绮坐在收银台后店员的座位上休息,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仍对寻找幸存者这件事情不死心。 秦绮的家人都不在省城,闺蜜葛双双却是省城土著。她从家里搬出来跟男朋友住在一起,住处就在离秦绮家三四公里左右的地方。 琢磨了一会儿,秦绮决定先去葛双双那里看看。 ………… 一个小时后,秦绮在好友的小区里面,盯着一堆废墟发呆。 第74章 第五个世界04 葛双双和男友住的十六层高的塔楼塌成了三层楼。半截钢筋直愣愣地从混凝土和砖石的残骸中间冒出头来, 好似竖向天空的中指。 葛双双的房子在九层,从现场情况来看,如果大楼坍塌的时候她和男友在屋里, 绝对是活不成了。 秦绮仿佛一下子从灾难片的拍摄场地来到现实。 从沉眠中苏醒后,她对周围环境的剧烈变化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如今才深切地体会到所有发生的一切带给世人的苦痛能有多大。看到别人死亡后留下的骷髅是一回事,见证熟悉的人的死亡则是另一回事。 “双双。”秦绮不忍地别过目光, 眼圈泛红。 “也许,她逃出去了呢。对, 她一定逃出去了。”秦绮试图自我安慰。 白天剩下的时光,秦绮又转了几个地方,仍未发觉有人幸存的迹象。 夜幕低垂,秦绮结束了行程返回住处休息。 其实, 她随便找个地方发动异能躲到空间更安全, 不过空间里面的世界过于空旷,她还是觉得待在熟悉的地方舒服些。 外出探索的时候, 秦绮特意找了一台收音机。在断电断网、电话不通的情况下, 靠电池维持的收音机成了她想到的唯一能获取外界信息的途径。 秦绮满怀期待地按下收音机的开关。 转动调台的轮盘,搜遍了所有频道,收音机执着地发出恼人的沙沙声, 毫无收到信号的迹象。 省城眼看着成为鬼城,难道外界也沦陷了吗?秦绮把毫无用处的收音机丢到角落,在房间里焦急地来回踱步,发泄着心里烦闷的情绪。 末了, 她叹了口气,也许是时候离开了。 失去所有与外界联系的渠道,秦绮现在是两眼一摸黑,她担心其他地方的情况还不如省城,因此决定在离开前收集齐足够用的物资。 接下来的几天,秦绮清空了家附近的超市、药店等地方的存货,往空间里搬运了大量的食物、饮用水、药品和生活用品。 如果不是担心食物保质期的问题,她恨不得存够这辈子用的物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阻止了秦绮扫dàng全市各大商场的举动。 满大街躺着的白骨说明省城并非安宁的乐土,秦绮可不想哪天早上起来后发现自己已经成为骷髅大军中间的一员。 为了赶路方便,秦绮从街上挑了几辆里面没有骷髅的车收入空间,又从加油站搞来了不少汽油。 空间里的黑色土地上很快堆起了一大摞东西,秦绮没工夫收拾,任由它们散乱着。 家里的物件她也没有放过,一股脑地塞进空间。 离开住处前,秦绮站在居民楼一层大门的台阶上,伤感地回望她住了一年的地方。 后来回想起来,秦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鬼使神差地,她把手轻轻按到了楼体的灰色墙面上。 眨眼间,秦绮和居民楼一起消失,原地多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大坑。 ………… 空间内,秦绮嘴角一抽一抽地看着拔地而起的高楼。 居民楼直愣愣地插在黑色土地上,像一杆标枪般指向灰白色的穹顶,恰到好处地避开摊在地上的一大堆物资,险些没将它们碾个粉碎。 “见鬼了。”秦绮围着居民楼转了一圈,很快平静下来。目前她的惊吓阈值提升了不少。自己身上出现了空间异能,住的城市被直接屠城了,这种小说里才能出现的情节都变成了现实,把一座楼挪了个位置又算得了什么。 能发掘出异能的另一种使用形式,秦绮还挺高兴的。 “既然能把这栋楼收进来,那应该也能搬出去吧。”秦绮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夜里她不愿意转移到空间里居住,是因为觉得不适应里面的环境,但如果能把整座房子搬进来,不就解决这个问题了吗? 把熟悉的住处搬进来是一件很有诱惑力的事情,不过秦绮想起了在楼内住户家里翻出来的姿态各异的白骨,就熄了这个心思。 这里毕竟只是租的房子,秦绮对它的感情还没深厚到愿意每晚跟一群骷髅睡在一起的程度。 ……就算骷髅们跟她隔了几道墙也不行。 下定决心,秦绮再次将手放到墙上,随后闭上双眼。 现实世界里,大楼和秦绮同时出现。 居民楼的重现不像它消失的时候那样安静。大楼轰隆隆地落入原本是地基的深坑中,接着危险地前后摇摆了几下。 秦绮仍在门口的台阶上站着,一时间没有防备,被晃到了台阶下面。 “哎呀。”秦绮痛呼出声,她穿的是轻薄的夏天衣服,摔倒后左手胳膊肘蹭破了一大片皮。 大楼彻底安静下来,无辜地站立在原地,似乎从未去过别的地方。 秦绮嘶嘶地对着胳膊肘呼气,伤口处已经冒出了细小的血珠。 皱了皱眉,秦绮再次回到空间,从药店搜刮来的物资堆里翻出了棉签、酒jīng和创可贴。 用棉签沾着医用酒jīng给伤口消毒,然后再贴上两个创可贴,胳膊上的伤口算是处理好了。秦绮这时感觉腿部也隐隐作痛,连忙低下头查看,发现膝盖磕青了一大块,好在没流血。 万幸没崴脚或者骨折。秦绮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与幸存者大部队会合的想法愈发qiáng烈。 纵使她往空间里存了能用一辈子的物资,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连个能给她收尸的人都没有。 无论如何,先离开吧。 ………… 秦绮的前行之路比预想得艰辛。 她的方向感不好,平日里出门全靠导航生存,现在手机变成了砖头,算是瞎了一半。 秦绮庆幸考虑过自己的这个毛病,去超市扫dàng的时候特意拎了几本地图册回来。 摊开能遮住大半个身体的省城城市旅游地图,秦绮眯着眼睛辨别着上面的小字,视线在地图和街边被砸掉了一半的路标之间来回扫dàng。 “出城的高速路应该是这个方向吧。”秦绮小声嘀咕着。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遇到地面平整的路段,秦绮会从空间里掏出自行车骑一会儿,少数没那么拥堵的地方还能开会车,当然这样的情况比较少见。 这么走走停停,秦绮三天后才沿着出城的高速路离开省城。 又是一个huáng昏,秦绮在一处高速收费站停下来休息,准备吃晚饭。 突然间,她听到了什么响动,警觉地抬起头来 不远处,城市上方的天空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什么东西纷纷扬扬的落下。 第75章 第五个世界05 正是夕阳时分, 灿烂的火烧云布满天空。赤红金huángjiāo织的晚霞之间,却有不和谐的因素在煞风景。 一道闪电形状的黑色裂缝横亘于苍穹之上。 闪电的枝蔓向四周延展,幽深的黑色似乎能吸收所有光线, 将周围拥有动人色彩的云朵渐渐扭曲分解。巨大的裂缝如同盘踞在高空之上的怪shòu,张着巨口对底下的建筑虎视眈眈。 星星点点的红色从裂缝中间落下。 “流星雨吗?”秦绮困惑地说, 她才走到城市附近的高速收费站,正准备在收费站旁边的员工休息室享受晚饭, 刚在地上铺好gān净的沙发软垫,从空间内翻出各种真空包装的卤味以及零食饮料, 意外就发生了。 半蹲在地上,秦绮把身体藏在员工休息室的老破沙发的后面,微微抬起脑袋,透过玻璃窗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仔细回想起来, 她在城市的废墟堆中确实看到过疑似被烧灼过的黝黑痕迹。不过如果城市真的毁于陨石群撞击的话, 地面上应该是一个接一个的撞击坑,连废墟都留不下来。再说了, 街道上横七竖八倒着的骷髅总不能说是陨石gān的吧, 哪家的陨石还有剥皮削骨的功能? 红色的光点越来越大,从秦绮的角度看去,瞬间就由原先米粒大小的光点变为绿豆大小的火球。奇怪的是, 小火球们落下的速度并不快。一阵风chuī过,来自天空裂缝它们像是轻巧的羽毛般在空中打着旋儿,转着圈地缓缓下降。 这幅场景十足的美丽,却也透着十足的诡异。 秦绮躲着的高速收费站离城市不远, 也就很容易受到“火球雨”的波及。 一个迷路的小火球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她的附近。 秦绮全身汗毛竖起,人类残留的原始本能催促她尽快躲到空间里。 但她并没有行动。 秦绮实在是太好奇这个世界究竟遭遇过什么了。从昏睡中苏醒,她就持续处于惊吓状态中,熟悉的一切天翻地覆,生活的城市沦为鬼城,路上活人绝迹,鸟鸣不闻。秦绮简直像是化身为某个三流末日生存游戏的主角,一个人孤独地在单调的背景色下挣扎着追寻同类生存的迹象。 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很多时候,秦绮都怀疑自己要不是陷入了一场漫长而真实的噩梦 ,要不就是彻底疯了。 所以有些平时不会做的事情,她现在敢做。 小火球在风中摇曳着,晃悠着飘到员工休息室对面公共卫生间的上空,忽然在半空裂开,化为四溅的火星。少部分落到屋顶上,橘红色的瓦片顿时在撞击中化为飞灰,屋顶被砸掉了一个角。未与屋顶同归于尽的火星再次分裂,颜色逐渐变淡,直至消融成一团淡粉近乎于无色的烟雾。 雾气向四周扩散,触角延伸到员工休息室的门口,被紧紧锁住的房门拦住了大半。但墙体与门窗之间终究还是有细微的缝隙,淡粉色的雾气成功入侵秦绮的庇护所。 烟雾的颜色极为淡薄,因此开始的时候秦绮并未发觉,最终还是从气味的变化上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秦绮鼻翼微微翕动,闻到了一股奇怪的甜腻味道,几秒钟后,眼皮沉得像是坠了铅块般沉重。 躲避危险的本能接管了她的身体。心念一动,秦绮的身影闪现在在空间里。 从现实世界离开之前,秦绮眼角的余光扫过远处黑色裂缝笼罩下的城市。那里的粉色雾气格外浓厚,建筑物的轮廓模糊难辨,城市像是被打上了一层少女风的滤镜。 进入空间,秦绮连衣服都来不及脱,从地上抱起来最大瓶的矿泉水,打开瓶盖整瓶整瓶地浇在头上,反复冲刷着身体。 水流从头顶流淌至全身,困意很快消散,皮肤上传来微微的烧灼感,又在流水的反复冲刷下压制下去。 洗了二十分钟冷水澡,秦绮对着从租住的房子里搬来的等人高穿衣镜打量着身体的情况。 镜中人样子极为láng狈,额前的刘海变成可笑的一缕一缕,往下滴答着水,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冰凉的皮肤上。 秦绮冻得打了个哆嗦。 绝对是要感冒了。秦绮吸了吸鼻子,怏怏不乐地想。不过这次她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身体并未受到伤害,算是万幸。 “城市的建筑肯定是被小火球们毁掉的。秦绮心中有所明悟,“不知道城里的白骨是否是之后的粉色雾气造成的。” 外界天翻地覆,秦绮在空间里什么都做不了,她选择继续吃被突发事件打断的晚饭。 由于城市里大部分的物资都被保留了下来,秦绮的食物储备极为充足。除了离开前集中收集之外,秦绮在出城的路上也注意丰富空间内物资的种类,空间里堆起了一座座物资小山。 秦绮怀疑收集到的东西都够她一辈子用的了。 因为刚刚受了凉,秦绮决定吃点热乎的。 水电全断后,超市里的冰柜成了摆设。生鲜食材自然是全军覆没。吃够了真空包装的食物,自热小火锅这种能热着吃的食品成为了秦绮的最爱。 秦绮先翻出一个户外运动用的便携酒jīng烧水炉烧热水,接着撕开了某火锅品牌的自热小火锅的外包装。 半个小时后,秦绮捧着一大碗汤汁红亮,内容丰盛的火锅烫菜,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可惜我刚撕开包装的那只酱鸭了。秦绮一边夹起一片已经入了味的土豆片,一边遗憾地想着遗留在空间外面的食物。 ………… 秦绮在空间里熬了整整一周。 她靠从书店里搜刮来的书籍消遣无聊的时光,但等到第七天的时候,她彻底失去了耐心。 戴上从药店搜集的防毒面具,秦绮用厚厚的衣物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寸luǒ露的皮肤都没放过。 深吸一口气,秦绮全副武装地回到现实世界。 淡粉色的雾气已经散去,员工休息室内的场景跟她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变化。 ……除了某些细节部分。 秦绮的眼神凝固住了 她离开前匆忙扔到地上的酱鸭,变成了一幅完整的鸭骨架。 第76章 第五个世界06 孤独是永恒的命题。 人类是群居动物, 秦绮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一点。 灾难发生前的日子,秦绮是一位高度社恐患者,恨不得永远宅在屋子里, 一辈子不跟外人打jiāo道。 后来她辞了全职工作,加入在家SOHO的队伍时, 这个梦想差不多实现了。 除了葛双双这个在大学jiāo上的朋友能偶尔把她从乌guī壳里揪出来之外,网线成了秦绮跟外界相连的命脉通道。 所以她在网上看到有人哭诉说从来不能没人陪, 周末在家里待不住必须出去逛逛,看到喧闹的人群才会觉得安心的时候, 总是很费解。 这些人的头脑得有多无趣,就不会自己找些乐子吗? 但当真的处于孤立无援的情况时,秦绮才意识到过于安静的世界的可怕之处,难怪关小黑屋也能成为一种刑罚呢。 沿着省城出城方向的高速路, 秦绮接连走过三个邻近的中等规模城市。它们的情况跟省城几乎一模一样, 残垣断壁,鸟shòu绝迹, 毫无人类生存的踪影。 睁眼闭眼都是满目荒凉, 秦绮崩溃的程度越来越严重。 由于完全没有与活人jiāo流的机会,她的语言能力逐渐退化,偶尔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得厉害。 秦绮自己也察觉到了, 于是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她开始尝试自言自语。 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秦绮在丘阳市城市中心公园喷泉广场的长椅上,晒着太阳自问自答地说了一下午。 秦绮还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的时候,一个人出差时来过这座城市。那时候她早早结束工作, 发现离高铁返程的时间还早,查了查丘阳市的旅游攻略后便决定来中心公园消磨时光。 当时喷泉广场还有名副其实的喷泉,周围是成群的肥鸽子、追着鸽子喂食的小孩儿以及紧紧跟在他们身边的家长,充满了生的气息。 如今,喷泉没有了,肥鸽子没有了,孩子和家长也没有了,唯有广场旁边的黑色铁艺长椅还是老样子。 秦绮坐在长椅上,对着荒废的喷泉一个人分饰两角,一个角色抱怨哀叹为什么那么倒霉,另一个角色安慰说之后指不定会更倒霉呢。 夜幕低垂,秦绮从独角戏里惊醒,觉得不对劲。这样下去,她的语言能力是不会退化了,但整个人不是疯的更厉害吗? 琢磨了半天,秦绮跑到丘阳市一家保存比较完好的商场里,从商场4层的家电柜台翻出来了录音笔。 电池是空间里现成的。秦绮开始用录音笔记录每天的生活,在描述一天的经历的时候尽可能的客观和有条理。 “今天搜索了城市北边,没有发现,计划明日离开丘阳市。” “未发现有人类生存的迹象。” “找到一个被锁起来的书店,整个挪入空间,丰富了物资种类。” “疑似听到鸟叫,后来确认是幻觉。” …… “又看到天空上的裂缝了。” “规模没有前面两次那么大。” “小火球裂开形成的雾气真的是粉红色的啊,之前还怀疑看错了,居然这么少女风吗?” “保命要紧,我又躲到了空间里,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 “不枉我千辛万苦地从医院里翻出来了防护服,最终在雾气里面坚持了半小时吧。” “回到空间里发现全身都在起水泡,皮肤疼的厉害。” “吞了几片消炎药下去,然后就满地打滚直至昏迷了。” “大难不死,我还以为没命再打开录音笔了呢,水泡在消退,但说不定会留疤……” “我连水痘都没得过啊,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 “看来满大街的骷髅就是这个诡异的雾弄的了,我既然能撑下去,相信还会有其他幸存者的。” …… 秦绮最初计划一路向北,向华国的首都进军。 首都地位超然,物资储备充足,又有军队驻扎,秦绮觉得如果华国还剩下一个幸存者基地就是那里了。 即便首都失守,也应该会给后来人留下许多线索。 可惜一路走来,秦绮被看到的景象打击的完全失去了信心,对原本的计划产生了怀疑。 于是她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游dàng。 为了转移注意力,秦绮把注意力投向开发空间异能上面。 自从发现能把建筑收拢进空间之后,秦绮就一发不可收拾,在路上花了很长时间考察各种功能用途的建筑。 空间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截至目前,秦绮的专属领地已经有了一个用于起居休息的二层别墅、若gān个堆放物资的仓库、一个用于娱乐的小型图书馆…… 甚至还有一片菜园子。 空间里大片的土地白白空着,恰好秦绮在收集物资的时候找到了不少种子,便起了开发种花家天赋技能的心思。 超市里的食物保质期基本在三年之内。如果秦绮能够神智清醒地活到那时候,将面临余生只能以过期食品为生的悲惨现实。为了未来能改善改善伙食,吃到点新鲜的东西,秦绮琢磨着种些绿叶菜。 至于结果,秦绮可以自豪地说她没给老祖宗丢脸。 空间里恒温恒湿,光照适宜,秦绮又不缺水资源储备,这些条件已经能够满足多数作物生长的需要。 秦绮看着规整好的一小块土地上齐刷刷冒出头来的几排绿苗,喜意爬上了眼角。 虽然不知道收获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但能发芽就算是阶段性胜利了。 幼苗生长繁盛,连带着秦绮的心理状况也渐渐好转。 喜事一件接着一件。 远离大城市后,秦绮专挑偏僻的路段走,也不管方向为何,只是一直向前向前。周围植被种类的变化暗示着她已远离家乡省份。繁盛的常青树种被落叶林取代,见到luǒ露的山岩的机会变多,呼啸而过的山风刮得秦绮脸颊皮肤生疼。 与逐渐稀疏的植被相对的是,动物生存的痕迹愈来愈明显。 当听到第一声熟悉的鸟鸣声,秦绮整个人呆愣在原地,惊喜而感伤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 一只全身披挂着美丽的银灰色羽毛的鸟类从树丛中冒出头来,歪着小脑袋打量着秦绮,随后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有些奇怪的是,在小鸟腾空而起的时候,秦绮突然觉得山风变得剧烈了。 ………… 沙土漫天。 陇西地区,玉泉城。 搁在末世,玉泉市不过是个十八线小城,和东南沿海经济发达地区的大城市没办法比。近些年,这里气候愈发恶劣,炎热少雨,常年刮大风,风携卷着沙尘让小城的建筑一年到头有三分之一的日子都蒙着一层huáng沙。 恶劣的生存环境,再加上不温不火的状况,促使居民纷纷逃离。 现在,玉泉城却成为了一处重要的居民聚集地。 两个尘土满面的男人,肩膀上各扛着一个棕黑色的大麻袋往城中心的方向走。 年长的肤色黝黑,脸上的皱纹多得能夹死蚊子,他唏嘘道:“无论什么时候都得靠种地老本行活着,儿子啊,都是命啊。” 年轻的肤色白净些,体格却不如他父亲看上去健壮,麻袋让他的身体佝偻在一起,他微微喘着粗气,不甘心地说:“如果我有异能……” 年长的摇了摇头:“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异能者是抵抗力qiáng一些,但死的人还少吗?” 第77章 第五个世界07 一辆吉普车从远处驶来, 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路面,带起滚滚烟尘。 马路还算宽敞,但父子俩仍快速退到路边。 青年躲在一颗半死不活的行道树的树荫底下, 对父亲小声嘀咕道:“都这年月了,还开这么费油的车……” 老人狠狠地拍了青年肩膀一下, 眼神里闪过慌乱:“不会说话就闭嘴。” 青年怏怏地合拢嘴巴,心里明白不妥。汽车或者说汽车残骸遍地都是, 但汽油这种重要物资早被玉泉城基地里的空间异能者收集起来了,现在路面上能开着车到处跑的只能是基地里外出搜集物资的小队。小队成员几乎完全由异能者组成, 鬼知道里面有没有五感发达到能听清他抱怨的。 令他们两人意外的是,吉普车的车速渐渐放缓,竟然在他们身边停住了。 车窗降下,露出驾驶座上女子的身形。头发利落地剪到及肩的长度, 五官被架在鼻子上的的墨镜遮住了一半, 神色看不分明。 发现车里只坐着一个人,青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搜集物资的小队最少也要三个人组成, 剩下的人呢?难道都死了?想起了曾经目睹过的噩梦景象, 他的双腿瑟瑟发抖。 相比之下,他父亲显得镇静多了,见对方明摆着是冲着他们来的, 连忙把肩膀上扛着的麻袋放下来,一步迈到儿子身前,摆出保护的姿态。 “您有什么吩咐?”他恭敬地说,露出一个憨厚得有些傻气的笑容——这是岁月磨砺带给他的保护色。 短发女人把胳膊架在半开的车窗上, 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如同很久没有发声一般,说话简短却又客气:“请问,玉泉城基地总部怎么走?” 原来是外来的啊,看上去脾气不坏。见她只有单人单车,老人稍微松了口气,比划着方向对秦绮说:“总部在玉泉大学,这条路先开到头然后左转……” 得到答案,女人点了点头,客气地道谢,搁在车窗边沿的左手划了个半圆,一个塑料袋凭空出现,摔到地上,里面放的物品与地上的碎石碰撞在一起,发出闷闷的声音。 “这些东西您收着吧。”女人说,在父子俩惊喜的目光中发动了吉普车,将他们抛到了身后。 青年急吼吼地解开塑料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抬起头看向父亲:“爸,消炎药!牛肉罐头!哈哈,家里终于能吃顿好的了!” 老人连忙把塑料袋掩好,警惕地张望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后才踹了蹲在地上的儿子一脚:“还不找个地方藏起来,咱们回来的路上再拿。” ………… 吉普车上的人正是秦绮。 天无绝人之路,放弃前往华国首都的计划后,她四处漫无目的地游dàng,竟然真的找到了幸存者,从他们口中拼凑出来发生在她昏睡后的世界的事情。 灾难降临在北半球的初chūn时分,也是秦绮关于正常生活记忆的最后时刻。 全球各大城市,无论白昼黑夜的同一时刻,天空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黑色裂缝。细密的火红色光点飘落至一定高度后忽地炸开,化为小pào弹们侵袭向大地上的生灵,拉开了之后一系列祸事的序幕。 城市处于白昼的,满街都是奔走哭叫的人群;城市处于黑夜的,更多的人在睡梦中就在倒塌的建筑废墟中送了命。 其实如果只是这样,各国政府反映过来后还是能够组织起足够的力量救援生者的,但接下来的发展让他们的努力白白làng费掉了。飞溅的小火球过去后,扬起的烟尘中弥漫起了一片淡红色的烟雾,迅速包裹住未在第一波袭击中丧命的人类。雾气有qiáng烈的腐蚀性,许多人才一接触便倒地不起,在痛苦的哀嚎声中化为白骨。少数人似乎对淡红色雾气的抵抗力qiáng一些,他们在慌乱中用衣物裹住全身,忍住皮肤的qiáng烈灼疼逃离了生活的城市。 面对这诡异的淡红色雾气,防化服无用,化学药品无用,人类仅能依靠天生的抵抗力在灾难中挣扎。而且这种雾气还能有效地扰乱电子信号,让人类的远程通讯方式濒于断绝。指挥者们束手无策,底下的人只能顾着自己逃命,文明世界陷入了同样的混乱。 慢慢地,幸存者们发现了几条规律。 首先,天空之上的古怪裂缝虽然很多时候是随机出现的,但实际上更像是地球创造出来毁灭人类的杀毒软件,专门追着人群集中的地方跑。因此,无论是国家力量jīng心打造的避难所,还是幸存者自发集结的营地,只要上了一定规模便会遭遇集中打击。为了求生,集结的幸存者人群不得不分割成更小的团队,应对灾难的力量也愈发薄弱。 其次,长时间的大风对灾难有一定的缓解作用。例如华国的海岸线附近,西北戈壁、西部草原等风能资源充沛的地区,常年呼啸的大风能让天空裂缝中飘洒下来的光点翻卷向上直至在半空炸开,将对地面造成的伤害降到最小,同时它们带来的淡红色雾气也能更容易被chuī散。因此人类抛弃了平原沃土上的大型城市,纷纷向这些原本人烟稀少的地区迁徙。 在这一痛苦的过程中,人类终于迎来了转机,异能者出现了。 异能觉醒前往往有一阵虚弱期,表现形式并不相同。有人是高烧不退,有人是持续昏睡,有人是四肢无力,好在异能者们能力觉醒的时间段并不一致,否则多数人怕是会葬身于第一波灾难中。 靠着异能者的支撑,再加上自然环境的襄助,星星点点的幸存者基地在各个地区站稳了脚跟。为了防止人群集聚让灾难规模升级,这些基地彼此间保持着尽可能远的距离,人数也有严格的控制。 为了躲避天灾和人祸,也有人选择避入山区,这些找不到基地投靠的人中很少有异能者,因此在应对异化动物的袭击时候格外艰辛。 是的,不仅人类里出现了异能者,动物中同样出现了异类,短时间内人类只能庆幸植物们相对正常。 作为一个空间异能者,秦绮很快就找到了生存基地投奔,可惜由于长时间一个人流làng,持久不散的孤独让秦绮的jīng神情况受到极大摧残,在基地里面安顿下来后几乎完全无法与人沟通,不得不开口的时候她双手总是紧张地jiāo叉着,嘴里蹦出来的话词句混乱,前言不搭后语,恍惚间惹上了不该惹的人,险些被逐出基地。 即使身处人群包围却还是那样孤独,秦绮快要完全绝望了。 在秦绮自bào自弃地决定再次流làng前,她所在的基地遭遇了邻近的另一个规模发展过快的基地的袭击。基地间火并的混乱中,她意外地见到了熟人,并得到了一个珍贵的消息。 从此秦绮一路西行。 按照偶遇的父子俩指的方向,秦绮驾驶着吉普车继续行驶,道路两侧像刚才那对父子一样的行人多了起来,路边建筑物的完好程度也越来越高。 在一个路口,秦绮被拦住了。 第78章 第五个世界08 秦绮被一道高墙阻住了道路。 突兀而起的高墙明显是灾难后建成的, 与城市里残留的现代化建筑不太搭调,它呈圆弧形,包围住内里的生存基地, 主体由土huáng色的夯土堆成,夹杂着杂七杂八的建筑材料, 目测高约十米,厚度足有五米。高墙的顶端以及最外层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铁丝网, 铁丝网上的尖刺在阳光的照she下闪着白光,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外来者。 土墙上挖出了一个门dòng供人出入, 旁边堆着麻袋等能充作路障的杂物,相比于基地大门,它更像是一个小型隧道。 门dòng处没什么行人通过,只有两个疑似看守的人在旁边一站一坐。随着吉普车的驶近, 高墙外侧围着的铁丝网猛地向中间合拢, 将守卫和入口保护在内。 “停车,哪来的?”站立的高个子守卫喝道。 他的同伴顶着一头板寸, 懒洋洋地卧在充当沙发的麻袋上, 嘴里叼着根青草,含糊不清地说:“是异能者吗?车不错啊。” 秦绮将吉普车停在一个适当的位置。下车后,她将右手轻轻按在车门上, 眨眼间,吉普车凭空消失。 “我是空间异能者,请问这里还收人吗?”展示了这一手后,秦绮低垂眼帘, 声音沙哑地说。 坐在麻袋上的板寸男“呸”地把嘴里叼着的青草往旁边一吐,小声嘀咕道:“又是空间异能者,物资搜集队里面快放不下这些废物了。” 这反应可说不上友好, 秦绮咬了咬嘴唇,本能地后退两步,准备事情不妙就逃回空间。 空间异能算是最无害的异能品种,拥有它的人在异能者大群体里数量不少,彼此间能力程度有微妙的区别,有人开辟的异度空间仅有单个房间大小,有人的空间则大如露天广场,有人的空间拒绝所有活物的进入,还有人的空间有保鲜的功能,能大大减缓新鲜食物的腐烂速度——后者让秦绮很是羡慕。 空间异能者的共同点是缺乏攻击御敌的手段,保命能力不qiáng,像秦绮这样遇到危险后能躲到自己空间里面的都没几个,因此在末日后的生存基地里经常被当成移动仓库使唤,地位也就比普通人好一些,远远不如其他类型的异能者,时间长了很容易积攒起怨气。 不过基地对新投奔的空间异能者一般会比较客气,因为新人往往是带着收集的大批物资过来的——部分是路上收集,另一部分则很可能是从原基地顺过来的。 凭借战五渣的jiāo际能力,秦绮只打听到这些大路货消息,但是从自身的情况来看,她怀疑异能的能力高低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比如说她空间的容量就在不断地扩大。秦绮曾经为了丈量自己空间的大小,在空间的边缘处放下路障作为标记物,隔个几天再开车去看的时候,路障离空间边缘已经有五六米远了。 高个子守卫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国字脸男人,他踢了同伴一脚,对着秦绮笑了笑:“欢迎,稍等一会儿我带你去登记。” 坐在麻袋上的板寸男冷哼一声,右手打了个响指。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铁丝网慢慢向两侧退去,回归了原先的位置。 深吸一口气,秦绮大踏步地走向墙上挖出来的大门,她千里迢迢过来,是想确认一个消息的真实性,就算玉泉基地的人对她不友好也无所谓,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可以找个机会离开。 绕过了态度恶劣的板寸男,秦绮在离国字脸三步远的地方停住,等待他的安排。 国字脸守卫点了点头:“换班时间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等下一波守卫过来,我就带你进去。” 秦绮答应了一声,躲进高大的围墙投下的yīn影里,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期间,板寸男既不愿意搭理秦绮也不愿意搭理他的同伴,从地上捡起来一个小石子,一下一下地抛着玩。 国字脸男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向了在场唯一愿意跟他说话的人。他和秦绮今天才见面,自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只能从问她基本信息开始。 秦绮jīng神高度紧绷,在回答国字脸问题前反复斟酌着字眼,因此说话的时候总是显得慢半拍。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秦绮在路上见到的那对肩膀上扛着麻袋的父子在这个时候过来了,国字脸检查了袋子里的东西和他们的身份证明后,就把他们放进去了。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个年轻人过来,他们也有像之前那对父子一样的身份证明,对着守卫们点头哈腰了一番仍被坚决地拦在了外面。 实际上,秦绮怀疑如果不是国字脸拦着,板寸男就要使用能力让带着尖刺的铁丝网在他们身上开几个dòng了。 察觉到秦绮犹疑的目光,国字脸苦笑着跟她解释说:“刚才那些人都是些普通人,之前也是住在基地里面的,但后来人多起来后就不得不安排他们搬出去,除非基地里有工作岗位空出来,他们是回不来的。走之前基地分配了物资和种子,聪明的知道找块地方种点蔬菜粮食继续换物资,没脑子的把食物耗光后就只能等着基地里面救济了。 秦绮若有所思,末世后她几乎跨越了大半个华国,很清楚因为死的人太多,现在国内的物资并没到短缺的地步,但玉泉市就这么大点地方,周边的物资估计都被搜刮gān净了,就算是会种地的也保不住会被其他人抢,那被赶出去的人…… 秦绮摇了摇头,不愿意深想下去。 国字脸男继续说了下去:“他们住的地方一般不会太远,所以除了发放物资的日子之外巡查队也会定期巡视,以防出什么乱子……我们现在只允许异能者或者有特殊技能的人加入基地。” 板寸男这时突然有了插话的兴致:“但加入前得jiāo一大批物资呦,希望你空间里的东西还够。”说完,他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国字脸男有点尴尬,他低声向秦绮解释着:“因为基地里已经有几位空间异能者了,所以有这么一条规矩,你应该明白吧?但如果你的空间异能性质比较特殊的话,也能免掉的。” 秦绮“嗯”了一声,连眉毛都没抖一下。国字脸男的话可以理解,除非空间异能者的空间有特殊的功效,否则在基地里面也没太大用处,仅能在被派出去搜集物资时当个仓库使,人数多了的话基地管理者就要担心他们监守自盗了,所以还不如在他们刚进基地的时候宰一笔。 国字脸似乎觉得说起这个太沉重了,连忙转换了话题:“小秦,我能这么叫你吧?之前你说你从河丘市过来的,那离玉泉可挺远的啊,怎么想到来这边?是有家里人在这里吗?” 秦绮含糊地说:“……算是吧。” 她迟疑了一下,想到玉泉基地只收异能者的规矩,国字脸虽然没在她面前展现能力,但必定也是个异能者—— “大哥,我其实是来找朋友的,她也是个异能者,”秦绮越说越顺畅,“我在路上听一个见过她的人说,她往玉泉这边走了。” 国字脸男脸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连板寸男都微微把头转向秦绮的方向。 “呵呵,是你男朋友吗?他叫什么名字,异能是什么?”国字脸问道。 秦绮抬起头,眼睛发亮,双手jiāo叉,隐蔽地摆出一个祈祷的姿态:“她是我闺蜜,名字叫葛双双。” 十秒寂静。 国字脸睁大了眼睛,板寸男蹭地一下跳起来。 “什么,你认识葛姐?” 第79章 第五个世界09 如坠梦中这个词语最能形容秦绮此刻的感受, 好友葛双双竟然成了玉泉市基地的统治者。 灾难发生前的葛双双的形象在她眼前闪现。那时的葛双双笑容甜美,性格乐观开朗,但仍带着富裕人家独生女身上特有的娇纵感, 与常人眼中女qiáng人的形象相差很远。 纵使灾难爆发,致使葛双双不得不展现出刚qiáng的一面, 但居然能成长到成为一个偌大的基地的最高管理者的地步,是秦绮怎么也没想到的事情。 在这期间, 她得经历多少磨难啊? 脚步轻飘飘的,秦绮深一步浅一步地跟在国字脸守卫的后面, 拐了不知多少个弯,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处房间门前。 前面的人对着秦绮点了点头,示意她上前。 秦绮准备敲门, 举起的右手放在离棕黑色门板一厘米的地方却又停住了。 门在这时被从内打开。 一个似熟悉似陌生的身形出现在秦绮面前, 一把抱住她,速度快得让秦绮连对方的正脸都没看清。 秦绮的右手僵在原处几秒, 然后不自在地放在对方的后背上。 抱着秦绮的人后退两步, 葛双双的面容清晰出现在秦绮眼前,原本及腰的长发换成了更gān净利落的短发,下巴微微抬起, 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似有火焰在其中燃烧。 两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没有开口。 见到以为已经去世的好友,秦绮心里很激动, 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的第一反应是你黑了还瘦了,但这种话貌似不适合作为久别重逢后的开场白。最后秦绮嘴唇微动 ,嗫嚅着说:“你的头发……” 葛双双扯了扯脸庞的发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着这声熟悉的笑声,秦绮总算找回了些往日里相处的感觉,身体放松了不少。 收敛起笑意,葛双双的眼睛里闪过复杂而暗含悲伤的神色,她轻轻地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秦绮怔住了。 是啊,能活着再见面就是极为幸运的事了,何必说些没用的话呢。 ………… 有葛双双罩着,自然没有人不长眼睛地在秦绮面前提到上缴物资的事情。不过秦绮毕竟在社会中摸爬滚打了数年,她不擅长与人jiāo往,不代表情商为负数,她主动提出按照对其他空间异能者设置的“规矩”,上缴了一批物资。 果不其然,这么做之后基地里的异能者对她的态度温和了许多,就连初见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板寸男,再见面的时候都不会双眼朝天了。 玉泉基地内不缺住所,但保存完好,各项设施齐备且便于布置防范措施的地方终究有限。 基地的指挥部设立在原玉泉大学的校园内,因此多数异能者就近挑了大学里的家属楼作为住处。 葛双双特意将秦绮的房间安排在她的隔壁,之后分派岗位时又把她编入了后勤小队。 玉泉市基地的要害位置全部由异能者担任。对外,异能者承担着物资收集、狩猎异shòu、防备外界异能者团队攻击的责任;对内,异能者负责基地内部治安的维护、物资的统筹分配以及对普通人的管理工作。而后勤队这种有油水又安全的部门,就成了安置异能者亲朋好友的地方。 至于其余普通人,除了部分因具有医疗等特别才能而被挑选出来的之外,做的都是最苦最累的工作,还日日担心着自己和家人是否会在某一天被逐出基地。 秦绮作为一个异能者被安排到了后勤队,着实有显眼。她初时并未察觉,报道的时候听人议论了几句这才反应过来,不觉得又心酸又好笑,葛双双这是把她当成玻璃人一样保护起来啊。 在基地里待了几天,秦绮敏感地发现玉泉市和她曾经短暂停留过的几个基地一样,异能者和普通人之间存在隐隐的对立情绪。 在当前的环境下,这估计是不可避免的吧。秦绮在心里叹着气, 好在异能者彼此间的氛围还算可以,想想也是,面对着内忧外患,如果同一基地的异能者都不能同心协力,再玩些内斗的把戏的话,玉泉城基地早就毁灭于一波波灾难中了。 受此影响,异能者的家属们相处起来也是客客气气的。 秦绮还是不适应跟太多陌生人打jiāo道的情况,相处时本能地竖起防备的尖刺,努力与他人维持着淡淡的状态,但后勤队里的某些人却比她想象得热情,搞得秦绮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小秦,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吴大妈对着秦绮嘘寒问暖,“你可要保重身体啊,别累着自己。” 秦绮汗颜,她在后勤队里的工作相当的清闲,脏活累活都由招募过来的普通人做,每日不过清点下入库的物资,实在谈不上辛苦。 或许是因为秦绮没有及时露出受教的表情,吴大妈把眼睛瞪的老大:“你们这些年轻人,别不把身体当回事情,现在这个世道,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我就老跟我儿子说,出去gān活的时候要保重自个儿,现在缺医少药的,真出了事情,后悔就晚了!” “对了,我儿子今天过来看我。等我找他过来,你们正好认识一下。” 话音才落,吴大妈就大踏步地走出了仓库。 秦绮寻摸着找个借口溜号,避开吴大妈的热心关照。没想到她刚走几步,就看到吴大妈扯着一个人的耳朵往仓库的方向来。 “妈,妈你gān什么,有话好好说,别揪我的耳朵啊。”充满了痛苦的男声响起。 “说好了多陪陪你妈我,结果你倒好,我一个没留神,你就没影子了。”吴大妈没好气地说。 秦绮木然地看着曾经为难过她的板寸男像一只惨叫的鹌鹑一样被他母亲提了过来。 板寸男虽然性格恶劣,常年鼻孔朝天看人,但异能qiáng悍,且是葛双双的忠实追随者。知道秦绮是葛双双的旧友后,板寸男再跟秦绮见面就显得很尴尬,之后就总是避着她走。 秦绮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刻意不去关注他的事情,没想到自己工作的搭档,显得格外热心的吴大妈竟然是他的母亲。 挣扎间,板寸男衣服的袖子滑落到胳膊肘的位置,露出缠在皮肤上的绷带。 秦绮若有所悟,这伤口估计是之前吴大妈一番唠叨的源头吧,多半是板寸男出任务的时候受的伤。 “小秦,你才来没多久,不知道认不认识我儿子吴永……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正应该多聊聊。”吴大妈笑眯眯地说。 秦绮脸上满是迷茫。这话听起来不对劲啊,儿子受伤了不仅不让他回住处休息,还qiángbī着他陪着工作,吴大妈这是玩的哪一出。 板寸男吴永见到秦绮,别扭地转过脸去,不肯与秦绮对视。吴大妈却一个劲地把吴永往秦绮的方向推。 一道闪电划过了秦绮的脑海。 秦绮微微睁大了眼睛,不会是她想得那样吧……都这光景了,父母还要操心子女的恋爱问题, 耍花招bī着儿子过来相亲吗? 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就“被相亲”了,怪不得吴大妈这两天总是打探她的个人情况。秦绮腹诽着。 吴永低着头,闷声闷气地说:“妈,你这边也没什么事情,我回去了。基地里有一堆事情要做呢。 吴大妈奇道:“你都受了伤了还要给你派任务吗,别是敷衍你妈我吧。受伤的话,领导都会给几天休息时间的啊。再说了,不是休息的话,你成天在基地里闲逛个什么劲儿。” “真有事情。”吴永提高了音量,声音激起了旁边搬运东西的普通人的注意。 吴永的神情明显变得警惕,他左右张望,发现没人注意这边时才含糊地对母亲说:“妈,我晚上回去再跟你说吧……” 说完,他一溜烟地跑了。 “唉唉……”亲生儿子都说到这份上,吴大妈也不好再拦着,目送他远去。 秦绮没能加入异能者云集的小队,每天在仓库和住处间两点一线,消息获取渠道就比较有限,基地有什么动作的话完全不清楚,但她却从吴永的反应里察觉出反常的意思来。 她才到玉泉城没多久,前三天晚上跟葛双双住在一起,两人聊到很晚才睡,分享双方别后经历。但之后即使她就住在好友隔壁,也跟葛双双没有太多见面的机会了。葛双双一幅很忙碌的样子,不仅早出晚归,还总是召集核心层的异能者开会。 她以为这种忙碌的样子才是基地的常态,心疼了半天好友……现在结合板寸男的话想想就觉得不对劲。 既然以前能给伤患休息的时间,没道理现在就不给,除非有特殊情况发生,需要调动起每一位异能者。 担忧袭上秦绮的心头。基地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 这天夜里,秦绮做好了等到很晚的准备。 黑暗逐渐笼罩了整个房间。 玉泉市有柴油发电机维系基础设施的运转,但发出来的电当然不能全làng费到照明上面。因此除了守夜的人,其他人基本天色一黑就躺到chuáng上了。 秦绮倒不担心这个,她空间里还存着好多个靠电池维系的小台灯呢,不过这时她并没有心思把它们掏出来照明。 门在这个时候被敲响。三声咚咚的敲门声,接着一道清亮的女声:“是我,方便开门吗?” “门没锁。”秦绮诧异地抬起头,今天葛双双结束的这么早? 门吱呀一声打开,闪进来了一道人影。 葛双双的手里举着一截点燃的白色蜡烛,蜡烛投下的昏huáng光晕勉qiáng照亮了身边的一小片地方,但她的脸部仍隐在yīn影中,神色看不分明。 室内凭空产生一道微风,将葛双双身后打开的房门重新关好,烛焰危险地摇晃了两下,最终坚qiáng地停住了。 秦绮没有丝毫惊讶,她知道这是好友风属性异能的表现。 “你的空间里能放下多少东西。”葛双双没头没脑地提了这么一个问题。 第80章 第五个世界10 猜想似乎成为了现实。 秦绮顿了一下:“足够大, 能装很多东西。” 前段时间两个人聊天,秦绮向葛双双介绍能力的时候本能地保留了一部分,只说自己开辟的空间的很大, 来玉泉市的路上顺手收集了不少物资,却没有提起她能躲到空间里的事情。 她将空间视为护卫自身安全的最后一层盔甲, 极不情愿展露人前。 秦绮引着葛双双在房间书桌前唯一的一把椅子坐下,从空间里掏出一盏造型jīng致的小台灯打开, 之后对着葛双双放到书桌上的蜡烛轻chuī一口气。 烛焰跳动了两下,熄灭了。 葛双双笑了:“东西准备得挺全的啊。” 她没接着刚才的问题继续, 反而用慨叹的语气说:“现在想想大灾变前的生活,完全像是一场梦境。我有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出生后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挣扎求生。” 秦绮声音很轻:“是基地内部出问题了吗?你想把一部分物资转移给我以防万一?” 为了避免偷藏物资的现象,除了部分物品由于保鲜等特殊需要会被相应的空间异能者收入空间之外,很多基地收集的物资都会放在仓库里等待统一分配, 玉泉城基地也不例外。 秦绮猜测玉泉市基地有个别空间异能者在空间里储存了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人选是谁就不知道了。她初来乍到,连基地里的人都没认全呢, 按理来说不会承担这样的职责。 但今天葛双双神神秘秘地过来问她空间大小的事情, 像是想绕开其他人把物资转移给她,秦绮不由得脑dòng大开,怀疑基地内部有人反抗葛双双, 迫使好友开始准备退路,双手紧张地握成拳头。 “都这年月了,基地内部还能谁有能力闹事。”葛双双双眼空dòng地望着天花板的方向,眼睛里一直燃烧的火焰熄灭了, 徒留空dòng的黑色:“是因为灾难又要来了。” 关于天空上莫名出现的巨大裂缝,以及随之而来的给全世界带来没顶之灾的粉红色雾气,不同地方的人对它有不同的称呼。反正秦绮就听过“天灾”、“报应”、“神罚”等好几种。玉泉人在描述时倒没加入那么多感情色彩。 秦绮声音放低:“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啊。基地不都挺过去了吗?” 葛双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叹息着说:“这次情况很严重,没那么容易躲过去了。” 她向秦绮解释起这次情况的不同寻常来。 玉泉市基地,如同在大西北散落的若gān个生存基地一样,靠着天时地利人和对抗一次又一次袭来的天空裂痕。 天时,常年多风的天气让裂痕里倾泻而出的小火球倒卷后在半空炸开;地利,开阔的平原地形使得小火球炸开后形成的杀人雾气可以迅速扩散至其余区域,降低中心地区的伤害程度;人和,像葛双双一样的风系异能者联手制造空气屏障,保住基地的核心区域。基地的其他人会提前转移到日常开辟的各处避难所中。这些避难所五花八门,有的是由防空dòng和地铁站改建的,有的则是特意加固过的大型建筑,再简陋点的则就是土系异能者挖的地下通道和坑dòng了。 多管齐下,各处基地才能在灾难中挺过去。 但是这些保障措施的成立,都假设在生存基地天空上出现的裂痕不大,遭遇的杀人雾气规模较小的基础上,否则也是白搭。 遭遇了这么久的折磨,人们或多或少知道了些灾难来临前的征兆,除了气压、温度变化等未必准确的预测标准,最直观也是最准确的一项征兆是异化动物的反应。 相对人类来说,异化的动物有更为jīng准的直觉,往往能在灾难来临前的几天里做出反应。它们对于粉红色雾气的抵抗力要比人类好很多,体格弱一些的动物在灾难来临前会迅速迁徙到别的地区,体格qiáng横的甚至能以受伤的代价留在领地里硬挺。 “玉泉市附近的异shòu我们很少清理,就是留着预警用的,”葛双双冷静地说,“几天前负责巡查的的人去看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山里的动物跑了大片,只剩下最皮糙肉厚的几只,但也战战兢兢的。” “自从来了玉泉市,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听着葛双双的解释,秦绮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后背升起直窜脑门,她挺直了腰背,抱有侥幸心理地说:“也许只是没找到呢……” 葛双双望着她苦笑:“巡查小队里有人的异能善于追踪啊……再说了,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啊,总得提前做些应对措施。” 秦绮心脏蹦蹦地跳,本能地觉得接下来会听到一些她不想听到的事情。 葛双双轻轻地说:“……这几天都在开会讨论这个事情,没人能下决心,也没人敢下决心。但巡查的人回来报告说连剩下的那几只大型异shòu也跑了。事情不能再拖,只能放弃基地。我们可以顺着动物们逃跑的路线离开,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待着,等一切结束了再回来。明日我们就出发。物资会分散给三个空间能力者带走。你我是信得过的,到时候你跟着我,咱俩坐一辆车…… 茫然地看着她,秦绮问道:“整个基地要在一天之内完成转移,不可能做到吧?走不远的话还不如在基地里面死守呢。” 葛双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是轻装简从,能跟上的跟上,跟不上的就没有办法了。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我能力足够,自然会保住每一个人。可惜我能力有限,只能能救多少救多少了。” 秦绮倒吸了一口冷气,基地里的车和汽油都是有数的,肯定不够所有人用,剩余的人两条腿怎么可能跟得上四个轱辘。 她听出了葛双双的潜台词,沉默在她们之间蔓延。 “所以,只带走异能者。”秦绮压低了声音,似乎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们不会带走全部的物资,离开前也会发出警告,应该会有很多人选择留下,希望剩下的人能挺过去吧。”面对好友,葛双双白日里qiáng撑着的冷静坚qiáng外壳有破裂的迹象,颓然地倒在椅子靠背上。 带着异能者们离开,不仅意味着要抛弃辛苦打造的基业,放弃这处jīng心营造的庇护所,还意味着她要放弃绝大多数幸存者的生命,任由他们在即将到来的天灾中死去。 灾难中,缺少异能者提供屏障和不断加固的防御设施,庇护所很容易就被小火球击穿,事后能活下来的人怕是百中无一。 葛双双能够压服所有人成为玉泉市基地的领导者,一路走来的艰辛自是不必说,手上多多少少沾了些血,但做出放弃大部分幸存者生命的决定,对她一个生长在和平年代富裕家庭的年轻女性来说,还是太艰难了。 葛双双似在向秦绮倾诉:“我救了他们很多次,以为自己很伟大,现在却要亲手送他们去死……最后活下来的人能有多少?我带的这些人,搁在灾难之前,连一个城区的人都不到,但就连这点人我现在都保不住。” 说完,她摇了摇头,自己也觉得荒唐。 秦绮还没从葛双双带来的爆炸性消息里缓过来,jīng神恍惚地接了一句:“以后你就得从区长降级为村长了吧……” 葛双双失笑,准备起身离开:“唉,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我来叫你,明天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我们离开的路上不会顺利,一定要积攒体力。” 在葛双双离开前,秦绮问了一个问题:“这样不断分裂下去,活着的人只会越来越少,双双,你说,人类……会不会有一天从地球上灭绝呢?” 背对着秦绮,葛双双耸了耸肩膀:“或许会吧,但我肯定不会活着看到那一天的,现在只能选择独善其身。” 第81章 第五个世界11 注定是辗转反侧的一夜。 眼睛睁开又闭上, 闭上又睁开,脑袋里像是有一百个小人在打架,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合上眼, 秦绮觉得自己还没睡到两个小时就被葛双双的拍门声给叫起来了。 揉了揉眼睛,秦绮抄起搁在chuáng头柜上的夜光闹钟看了一眼, 表盘上的数字刚刚由3变成4。 居然这么早。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下chuáng去给葛双双开门,一半的神智仍在梦乡。 葛双双这次连蜡烛都没带, 门廊里黑漆漆的一片,隐约能听见其他房间里有动静。 “我以为天亮后才出发呢。”秦绮嘀咕着。 葛双双推着秦绮往房间里面走:“昨天我脑子乱乱的, 忘记跟你说集合时间了,6点之前我们必须出发,争取天亮后出城。给你十分钟,赶紧换衣服收拾东西。” 秦绮“哦”了一声, 十分钟的时限让她头脑清醒了不少。 从吴大妈昨天的表现来看, 撤离的消息肯定被限制在了异能者的小圈子里,对于玉泉城基地内外的几万普通人来说, 今天依旧是平常的一天。 想想也知道, 如果撤离的消息被扩散出去,普通人能直接炸锅。基地里的异能者才五六百人,抛去能力为纯辅助类型的, 人数直接缩水三分之一,对上没有退路、杀红了眼睛的普通人大军未必能讨到好去。 基地外的路况欠佳,大晚上的没有路灯照明,赶夜路过于危险, 所以最好是在天亮后出发。黎明前的时段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在被留下来的人反应过来前,撤离的车队有足够的时间从容离开。 秦绮心事重重地跟在葛双双身后,走向仓库的方向。 两年多的日日夜夜,她一直处于“在路上”的状态,不是在城市的废墟间像一缕游魂般寻找同类留下的痕迹,就是在不同的生存基地间辗转,苦苦寻觅一个栖身之处。好不容易得到旧友的消息,有了安稳的落脚地能过上几天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又要被迫放弃这里。 秦绮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看着前方步伐坚定的葛双双,她的内心略微安定了些。 至少,这一次不是独自一人了。 从仓库里收集完物资后,秦绮随着葛双双回到了玉泉大学的操场,大部队已经在那里集结。几十道手电筒的光柱在人群中闪动。 葛双双翻身一跃,跳上主席台,有条不紊地向靠拢过来的异能小队队长们发号施令。 “巡逻队到位没有,基地情况是否正常?” “第一遍清点人数。” “确认物资情况。” 秦绮也掏出一个手电筒用来照明,借着手电筒冷白色的灯光,她找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很多人,以异能者的家属为主,脸上仍带着一种茫然的神色,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大早上的要在操场上罚站。 “小秦,你在这里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秦绮耳边响起。 秦绮回过头,发现后勤小队的队友——吴大妈正向她走来。 “你也是昨晚才知道的吧?我家吴永跟我第一遍说的时候我还不信,bī着他说了好几遍,好好的,为什么非要离开玉泉市啊。”吴大妈边走边絮叨着。 秦绮疑惑地盯着她,听话里透出的意思,她还不知道撤离的真实原因。 一位脸色yīn沉的中年男人在她们附近清点人数,闻言冷哼了一声:“还不是因为废物们太多了?我早就说过,应该把他们赶得更远点。” 说完,不等她们回应,中年男人就走远了。 吴大妈既惊又怒,明显被中年男人的话刺痛了:“这人说话怎么这样!” 她虽然有个异能者儿子,但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对类似的话语比较敏感。 秦绮僵硬了几秒钟,想起来按照社jiāo惯例她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她磕磕绊绊地对吴大妈说着“别在意”之类的安慰话语,一边再一次地为异能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对立感到心惊。 一个头发微微蜷曲,相貌俊秀的青年恰好路过,也听到了这段发言,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秦绮觉得自来卷青年很眼熟,应该是葛双双特意介绍过的一位qiáng大的异能者,她努力搜寻脑子里的记忆,却还是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这时,第一天来玉泉市基地就见过的国字脸男跑了过来:“秦绮,你怎么在这里?找了你好久。”说完,他拉着秦绮就走。 秦绮决定不难为自己了,把对青年名字的疑问抛到脑后,跟着国字脸站到一个更靠近主席台的位置。 秦绮身边是一位她略有印象的苹果脸姑娘,也是一位空间异能者,正对她友好地笑着。 清点完人数后,葛双双从主席台上跳下来,大踏步地走到人群中间,脸绷得很紧,一丝笑意皆无。旁人只觉得威严,秦绮却知道这是她紧张的表现。 秦绮在心里叹息一声。 葛双双低声向旁边的心腹确认着各项事宜:“留下来的物资清点过了吧?通知公告什么的准备好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葛双双对着秦绮的方向胡乱点了点头:“拿车出来吧。” 秦绮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直至她身边的苹果脸姑娘答应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不是叫她。 苹果脸姑娘开始从她的空间里掏出一辆辆的车,大部分是越野车,但也有一辆大巴和好几辆中巴。 吴永这时候从人群里钻出来:“散开点散开点,靠得这么近gān什么,这么小的地方,能放下几辆车啊,想不想走了。” 玉泉市的大学操场虽然够大,但放下这么多人和搭乘他们的车也够呛。 吴永手一挥,围绕操场而建平日里充作栏杆的铁丝网应声而倒,人群有了后撤的空间,慢慢地向外围退去。 葛双双微微抬起下巴,下令道:“家属们先上车。” 家属人数不少,而且很多是昨天晚上才接到的消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脸上依旧带着困意和迷茫。场面混乱了一阵子,在几位异能者队长的喝令以及家人的安抚下家属们终于安静下来。 秦绮向后退了两步,小声问苹果脸女孩:“巴士?这不好开吧?” 苹果脸女孩耷拉着脸:“唉,人太多了,吉普车坐不下,而且全坐小车的话车队就太分散了。大巴车能多坐点人。” 吴永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插嘴道:“车不够吧,嘿嘿,我猜得有人坐后备箱了。” 苹果脸女孩烦躁地摆了摆手:“你这人说话怎么总是这样,都什么年月了,挤一挤呗。” 秦绮本来已经在考虑从自己的空间里再拿几辆车出来,听到苹果脸女孩的回答后才放下心,既然葛双双没跟她提起过这件事,那问题就不大。 吴大妈在上车前不安地回头看了眼儿子,在儿子鼓励的眼神里上了车。一对母女耽搁了点时间,小女孩拉着爸爸的手不舍得放开,在反复催促下才踏上车门处放下的台阶……这么一番折腾,终究耽误了点时间。 秦绮看了下腕表,发现已经五点多了。夏天,天亮的早,东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变故突然发生。 一大团火焰凭空而起,炽烈地燃烧着,转瞬间向四周散开,化为一张细密的火网包裹住了车队最中间的一辆大巴,也是坐得最满的一辆车。 惊呼声四起,准备登车的人迅速后退,登上其他车的人则急着下车,操场上乱成一团。被火网包住的大巴车上多是老弱妇孺,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吓得厉害,女性凄厉的尖叫和小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在原本寂静的操场上空回dàng着。 葛双双脸色大变。 主席台上不知什么时候起站上了一个头发微微蜷曲,面容俊秀的青年。 秦绮被眼前的变化惊得呆立在原地,只听到葛双双厉声喝道:林松,你这是gān什么!” 火焰编织的大网包裹住整辆大巴,火舌危险地摇曳着,不时舔上车窗玻璃,但并未真正烧上去。 天色已蒙蒙亮,透过车窗,能很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乘客惊恐的神情。 “爸爸,爸爸,救救我。”一个小女孩的哭叫声短时间内盖过了其他人的声音。人群中,一个中年男人握紧了拳头,双目通红地瞪着自来卷青年。 林松笑道:“葛双双,我劝你让其他人住手,看是他们灭火灭得快,还是我烧的快。” 他说话的时候,有三个人正快速向大巴车的方向靠拢,被林松叫破后其中一个人心一横,三道水柱往大巴车的方向喷she过去。 连站立的姿势都没变,林松气定神闲地说:“不信,我们就试试。” 离大巴车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七八辆越野车的车身腾地冒起火焰。 苹果脸姑娘惊叫:“车车车!快灭火啊!” 半空中的水柱调转了方向,浇在越野车上。 火灭了又起,起了又灭,与水流拉锯着。 苹果脸姑娘咬了咬牙,奔向其他没被波及的车,将它们一一收起。 她不时警惕地回头观察林松的反应,林松却没工夫搭理她,三个水系异能者合力都不能盖过他造就的火焰,林松掌控中的车辆以缓慢但无法阻挡的速度化为灰烬。 趁林松被分散了注意力,葛双双竖起空气屏障护住身边的人,同时对吴永使了个颜色。 吴永将手背在身后,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将倒下的铁丝网拧成一根根尖锐的铁矛,但动静毕竟太大,还是被林松发现了。 林松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冷静地说:“连你母亲的命都不要了吗,吴永。” 无声无息间,离林松不远处的金属旗杆突然折断,倒下的半截旗杆末尾拉伸成尖刺的形状,葛双双的风系异能为它加持了速度,在林松反应过来前就刺到了他身后。 吴永脸上露出解气的表情,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杀到林松背后的尖刺被突然隆起的土堆挡住。 一个用帽衫遮住半张脸的少年走上主席台,站到了林松的身后。 林松收回了在越野车那边“鞭尸”的火焰,围绕身体形成火焰护盾,他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对葛双双说:“如果再有人攻击我,我就开始烧大巴车。相信我,你们打破我们防御的时间,要比我杀掉他们的时间长。” 场面顿时僵住。 葛双双做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停止行动,然后踏步向前:“林松,你想要什么?” 林松沉声说:“我要的很简单,所有人都留下来。” 第82章 第五个世界12 这是很明显的要挟。 紧张的情绪在空气里蔓延, 林松的回答引发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侥幸逃离挟持的家属庆幸在大巴车上的不是自己。异能者则是不解地望向林松,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说什么鬼话!”葛双双还没开口, 吴永先怒吼道,“你挟持人质还有理了啊!” 林松的语气极为不屑:“抛弃同类, 换个不见光的角落苟延残喘,这样的生活就是你们想要的吗?如果说劝你们放弃这种愚蠢想法 的努力是鬼话, 那就是吧。” 说完,他不再搭理继续叫骂的吴永, 转而将视线投向葛双双:“我从来不同意你们的计划,‘杀人风’就要来了,直接离开等于让其他人留下来等死。” 他的回答再次引起骚动。 察觉到话里的感情色彩比往常浓重得多,林松皱了皱眉, 指甲猛掐几下手心, 用疼痛qiáng迫自己恢复冷静,他警告道:“孟和的jīng神异能控制不了我, 再有什么小动作, 我就直接出手了。” 葛双双没有答话,算是默认。在她身后十米左右的位置,某个长相憨厚的男人晃了晃上半身, 似乎因为被林松直接点破行踪而心慌意乱。 双方立场的分歧清晰可见,葛双双清了清嗓子说:“我不是救世主,护不住那么多人,当然是能救多少救多少。你不能qiáng迫所有人留在玉泉市跟你同归于尽。” 林松不置可否地说:“你一直把基地里的物资情况藏着掖着, 但别人也不是瞎子。这么长时间了,基地收集起来的车和汽油可不只你今天拿出来的这些吧?不过是你不想làng费在你口中的‘普通人’身上而已。” “那些都是留着备用的,怕撤离的路上出现意外,”葛双双避开了这个危险的话题,语气放柔,试图软化林松的防备:“林松,趁时间来得及,回头吧,大家并肩作战这么久,真要把情分断个gān净吗?” 林松意志依旧坚定:“人没了,物资留着有什么用?你连试都不敢试,要逃到什么时候?离开玉泉,你还能找到下一个玉泉吗?” 两个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能说服谁。 葛双双最后沉默了,疲惫地低下头。 有异能者在旁边催促:“葛姐,不能再等了啊,天都亮了。”他没有家人在大巴车上,此时发言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难道要看着我家里人被林松那个疯子活活烧死?”旁边有人对他怒目而视。 受到林松一番话的刺激,异能者内部有了好几道不同的声音。有人想硬上拿下林松,至于家属能救下多少就救下多少;有人被林松的话动摇,希望大家齐心协力留下来固守;有的人则左右摇摆,在原地焦灼地转圈。 在林松大招未出,一个人都没死的情况下,异能者内部先有了乱起来的迹象,操场上满是受到惊吓的人群, 太阳慢慢从地平线爬到高处,天色不知不觉已是大亮。林双编织的火焰巨网除了让夏日的空气充斥着燥热之感外还带来冲天的深灰色烟柱,在澄澈的天蓝色苍穹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劝说失败,葛双双颇有点进退两难的意思。林松态度坚决无法说服,且有人质在手,真要下令qiáng行击杀,大巴车上的人没几个能活下来的,之后不用林松动手异能者内部就能打个你死我活。若是拖着不解决,冲天的烟柱和操场上的喧闹迟早会引起被留下的人的注意。他们发现不对后肯定会向声音源头处靠拢,而为了方便撤离,平日里弹压着各处的防卫力量都被葛双双撤回来了。等到大学操场被彻底包围,走起来就难了,总不能真对着普通人大开杀戒,踩着他们的血肉杀出一条血路吧? 怪不得他一直在这里跟我废话呢。葛双双面色凝重地看向主席台上的俊秀青年,说不定后一种情况才是他真正想要看到的。 但是你以为只有你在拖延时间吗? 孟和的jīng神异能除了能对人的情绪施加影响,控制部分意志薄弱的人的行动之外,还有一项功用是心灵连线。通俗一点说,就是人体搭建的心灵聊天室。 葛双双默默祈祷秦绮能够成功。 ………… 你是愿意做一辈子的懦夫,还是一分钟的英雄? 受到自身性格和人生经历等种种因素影响,秦绮很久以来不愿意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她的异能是否允许她带其他人进入空间。 活生生的人类,甚至是异能者——能够在她反应过来把对方挪移出空间前就能伤害到她的异能者。 空间异能像是为她这种人量身打造的。开辟出来的一方天地是她的半身,是她的栖身之处,更是她对抗外界种种灾难、他人百般恶意的底牌。将外人引入其中,等同于将内心世界彻底向外敞开,对秦绮来说完全是不能想像的事情,所以在今天之前,她连葛双双也没有告诉。 但已经没有时间留给秦绮犹豫了。 林松用火网困住大巴车后没多久,秦绮受到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驱使,趁着大家因混乱而注意力分散的时候在葛双双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我说不定能救他们。” 葛双双表面不动声色,继续跟林松周旋着,暗地里却让孟和在建起心灵聊天室的时候将秦绮拉入其中。 解释完能力的使用方式,商量好几种可能出现情况的应对方案,秦绮就慢慢向人群外围退去,借着人群的遮掩与从另一个方向退出葛双双身边小圈子的国字脸汇合。 “我,我是第一次试,你做好心理准备。”秦绮声音里依旧带着不确定。 国字脸男安慰她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爸在那辆倒霉的车上呢,我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放着他不管吧。” 秦绮轻轻点了点头,拉住国字脸男的袖子,第无数次地发动能力进入空间。 不过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了。 空间灰白色的穹顶之下,两个人影凭空出现 确定跟在她身边的国字脸男能正常喘气并四肢健全后,秦绮大松一口气。 国字脸男目瞪口呆:“真……真大啊。” 没时间回应他,秦绮匆匆忙忙地奔向她空间里堆起的十来个杂物堆里的一个。把东西一股脑地收到空间里不费什么力气,但真到要用的时候,却经常面临找不到东西的窘境。 “哎,等等我,我帮你一块儿找。”国字脸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跟在秦绮后面跑向杂物堆。 两个人在不同的杂物小山下面辛苦“挖掘”。 “头盔、消防服……你们都在哪里啊……”国字脸男手里动作粗bào,嘴里念念有词。 秦绮一边艰难地攀爬着杂物山一边痛苦地呻吟,早知道有今天,应该把一整个消防站给搬进来的,这样东西能好找许多吧。 终于,消防服等防火用具被秦绮和国字脸合力翻出来了。 两个人研究完穿戴步骤,秦绮没着急换上服装,而是选择先回到现实世界。 一直盯着她这边动静的孟和眼疾手快地将她拉入“聊天室”。 再次确认了行动步骤,秦绮就从人群外围走到事先商量好的位置,恰好处于大巴车、水系异能者三人组和依旧在跟台上的林松废话的葛双双组成的三角形之间。 “我好了。”秦绮在心里诵念着这句话。 她很快收到回复,随后在几个赶来的异能者的掩护下再次从人群中消失。 空间内部,国字脸协助她飞快地套上消防服,又裹上一层防火用的石棉布。 国字脸男帮她整理着头盔上的护目镜,嘴角抽动了几下,终究忍不住说了一句:“一切小心,我爸他们靠你了。” 秦绮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拉着国字脸男返回玉泉大学的操场。 ………… 换上厚重的消防服后,秦绮如同一只披着橘huáng色毛皮的肥胖企鹅般引人瞩目,立刻被葛双双的视线捕捉到了。 呼啸的狂风裹挟着秦绮的身体,她双脚临空,如一颗pào弹般弹she出去。另一边的水系异能者连忙给秦绮套上层层防护。 主席台上居高临下的林松脸色一变,手指微微抖动,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异能,大巴车车身上腾地跃起二十来米高的火焰,引发车内外一阵又一阵惊呼。 火焰暂时被提前接到通知的另外两个水系异能者拦住了,但在炽热的火焰压制下,他们召来的水流明显坚持不了多久。 林松自然不会放过冲着大巴车而去的秦绮。他手一挥,秦绮身上燃起了同样的火焰,即使有水系异能者的保护,高温也即将突破消防服的最后一层防御,将秦绮转化为“人形火炬”。 这时,秦绮已经冲入水火组成的包围圈里,带着厚厚手套的右手向大巴车伸去。 一秒后。 车与人一起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徒留烈火与水波在原地纠缠。火焰没了攻击的目标,气势弱了不少。 这变化完全出乎林松和他同伴的设想。 趁你病,要你命。葛双双的风刃已经杀到,其他能远程发动能力的异能者反应过来后也迅速跟上,这时候也顾不上讲究什么攻击顺序了,有什么招数直接往对方的头顶上招呼就行。 半分钟后,秦绮带着残留的小火苗出现,守在边上没参与混战的水系异能者急忙扑上来灭火。大巴车倒是安然无恙。 林松失了先机,又处于“被群殴”的悲惨境遇中,左挡右挡也挡不住,逃跑的路线被人群封锁,很快被众人打成重伤然后控制住。 他瘫倒在地上,抹了抹顺着额角流淌的的鲜血,嘴里喘着粗气,qiáng撑着jīng神对杀气腾腾的前同伴们摇了摇头:“已经晚了。” 葛双双表情凝重的望向远方。 操场上偌大的动静瞒不过普通人的耳目,已经有胆子大的在附近探头探脑了,相信在他们背后,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 第83章 第五个世界13(完) 将林松打趴下后, 除了葛双双身边的几个人,多数人都奔向死里逃生的人质们,因此没有多少人听到林松撂下的狠话。 葛双双没跟他多说, 一人一个手刀把林松和追随他的那位土系异能者劈晕。 吴永觉得不解气,又冲着林松的脸狠踹了一脚, 给他印上了一个鞋底形状的印章,然后戾气十足地说:“对老弱妇孺下手, 真能耐啊。葛姐,要不我们……” 他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葛双双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安抚他说:“你不去看看伯母吗?” “对哦,差点忘记了。”吴永如梦初醒,急忙奔向大巴车的方向。 被劫持的家属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下大巴车,不少人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脚底下打着颤, 与外面的亲人相见时如同重获新生,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哭声里满是后怕的情绪。 差一点就被活活烧死啊!林松这是多大仇, 多大怨! 场面愈发喧闹,在远处探头探脑的人也越来越多,似乎基地里所有的普通人都在往这个方向赶, 但异能者们已经顾不上他们了。 秦绮在空间里一来一回的速度太快,救人的时候又穿着厚重的消防服,头上带着头盔,完全看不清脸。大多数人既不知道她是谁, 也没搞清楚她是怎么救下大巴车上的一车人质的。 不过还有知道内情的人在呢,他们很愿意热情解说事情的经过。结果就是,秦绮从空间换上日常的衣服重新出现后差点被一圈圈热情的家属踩死。 一个拥有眼熟的国字脸和花白头发的老头拉着她的手吼道:“闺女,谢谢你啊!”音量之大,吓得秦绮差点蹦起来。 另一个年轻些的国字脸跟在老人的身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后脑勺,凑到秦绮耳边低声说:“我爸耳朵有点背,你多担待。” 吴大妈左手拉着她儿子,从人群中硬挤进来,向秦绮絮絮叨叨地道谢:“小秦,要没有你,今天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吴永表情僵硬得像快木头,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细声细气的问候:“你,你没受伤吧?” 问完这个问题,他的耳朵变得通红。 秦绮笑着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其实她刚才在空间里换衣服的时候发现身上有几处被高温烫伤的地方,只是觉得不值得拿出来细说。 收到这么多人的感谢,感觉比她想像得还要好。 与大巴车附近一片欢腾相对的是葛双双周围的严肃气氛。操场另一端的鬼祟人影,数量已经多到完全无法忽视的程度了。 苹果脸姑娘期期艾艾地问葛双双:“葛姐,大巴车这么折腾了一圈,肯定不能用了。要不要换成备用的车?” 葛双双沉思了一会儿,苦笑说:“车不是问题,你觉得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走得掉吗?” “但是……”苹果脸姑娘跺跺脚,再不走的话,遇到加qiáng版的“杀人风”可怎么办啊,她是个脆弱的空间异能者,可没把握挺过去。 异能者们的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葛双双开始整顿秩序,她召集了巡逻小队,派他们出去查看情况,至于其余人等则被要求留在操场原地等候。 秦绮嗅到了不安的味道,雀跃的心情渐渐冷却。 操场安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有两个被派出去巡视的异能者回来报告说情况不乐观。 “外面乱成一片,有人收到了我们打算撤离的消息并散播了出去,路上能听见人喊‘异能者要抛弃我们逃跑了’,基地里有一个仓库甚至被撬开了,物资被抢了个gān净……我们没往外面走,外城估计闹得更乱……” 抽冷气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有人低声嘟囔着:“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还管他们gān什么。” 秦绮不由自主地看了仍在昏迷状态中的林松一眼,应该是这位散播出去的吧?如果他这边失败了,普通人一拥而上说不定能qiáng迫异能者们留下来。 图什么呢……秦绮心情比较复杂,震惊、厌恶,间或还有一丝莫名的敬佩。 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林松在异能者这里都是讨不了好的。大灾变之后,异能者和普通人之间有了天然的对立关系,不是没有人质疑过,但秦绮从未见过有哪一位异能者像林松一样异常坚决地站在普通人的立场上的,哪怕手段令人不能苟同。 葛双双召集心腹,让他们各自安排人手出去弹压秩序。 秦绮走了过去,向好友提出建议:“双双,也许我们不用撤退呢?我的空间足够大,足够让玉泉市所有人在灾难到来的时候躲进去,事后再出来。这样我们也不用放弃基地了。” 秦绮考虑这个想法有一会儿了。 葛双双把秦绮拉到一边,低声问:“如果太多人进去,你能确保安全吗?比如说长时间待在里面的话,空气足够吗?” 秦绮被问蒙了:“呃,我第一次拉人进去。” 葛双双又把国字脸叫过来,仔细询问他在空间里的感受,最后还让秦绮带她进空间参观下,然后才拍板道:“先让家属们躲进去把,之后我们做起事情来更方便,这两天辛苦你隔段时间进去看下情况,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及时带他们出来。我会吩咐他们不能私拿你的物资,否则按照规矩处理。” 秦绮笑眯眯地应下了。 ………… 接下来的两个整天,异能者们在葛双双的安排下恢复着基地内外的秩序。 由于“人质事件”得到迅速解决,事态的发展没有他们一开始想象得恶劣,多数普通人早上才接到消息,刚鼓起勇气出来打砸抢烧就被归来的异能者们给震慑住了。 在家属们被接到空间里之后,异能者们明白自己有了退路,若是“杀人雾气”突然降临,躲到秦绮的空间里就是,没有人再提起撤离玉泉市的事情,都在等待葛双双的最终安排。 为了方便,大家都没回到原本的住处休息,而是在玉泉大学的体育馆里打地铺。身上担负着无数人身家性命的秦绮,进出都被数名异能者保护着。 这天夜里,秦绮拜托葛双双将自己从保护圈里拉出来,两个人找了个角落说话。 秦绮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问葛双双说:“我们什么时候安排普通人进我的空间啊,几万人呢。再不安排的话,时间就来不及了啊。” 葛双双眼神幽深,声音轻如耳语,却让秦绮心惊肉跳:“……真的要把他们都拉进去吗?” “双双,你是什么意思啊。”秦绮很不解。 葛双双叹了口气:“这几天你没往外面走,有些事情怕是不清楚。林松把消息散播出去后,普通人们对我们很反感,说什么的都有,还有想趁机纠集一帮人起义的,有的同伴因此受伤了……我自认为平日里对他们仁至义尽,没想到他们翻脸不认人。” “如果把这群bào徒全吸纳进你的空间,他们在里面搞破坏怎么办?我就直说吧,万一有疯子心怀不满冲着你去怎么办?你死了,是不是整个空间里的人都玩完?小绮,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是不能吸纳普通人,但得有所鉴别。那些白眼láng们跟我们不是一条心,不如这次一了百了。我们只要jīng英,废物就自寻生路吧。” 说到最后,葛双双的语气转为冷厉,充满上位者的威严。 秦绮的脸色白了白,她知道好友说的有道理。有些事情开了头就没有回头路了。普通人对要抛弃他们逃走的异能者们有戒心,而异能者觉得自己不仅拼死拼活守护基地还给你们发放物资,到头来却没落个好,自然也很不满。对立的情绪愈发深厚,难以消弭。 这时,在出租屋醒来后挣扎求生的那几年日子里所目睹的一幕幕在秦绮心头闪现。 大灾变之后,异能者成为了“新人类”,但“旧人类”若是在这一làngcháo中灭绝,“新人类”真的能更好地生存下去吗?当人类的数量减少到一定程度,难道不是意味着文明火焰的断绝吗? 面对这场灾难,除了逃避,除了用异能勉qiáng抵抗,真的没有其他形式可以抗衡吗? 科技、生产、技术……一切集体智慧的产物,都是以“人”为基础的。 “双双,我觉得你说的不对。”秦绮抬起头来,眼睛亮如晨星。 她一时嘴拙,不知道怎么解释清楚自己的想法,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现在这种情况,每一条人命都是珍贵的……我们不能一直逃下去啊,双双,时间还不晚……你不愿意救的话,我自己去救他们。” 葛双双叹了口气:“你想好了,这条路会比想象得难走。” 秦绮坚定地点了点头。 ………… 这一天的天气反常的恶劣,彰显着一切的不平静。大朵大朵像是魔鬼呼吸凝结而成的灰黑色乌云将太阳遮蔽得严严实实。 玉泉市基地外城的街道里,秦绮的身影消失又出现,出现又消失。她的每一次消失都带走一栋装着不少人的建筑。 反复发动能力对秦绮来说也是一种消耗。终于将最后一栋建筑送入空间后,她抹了抹头上的汗珠,感觉像是卸下一项重担。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葛双双抬起头来,静静地注视着天空。 苍穹之上,先是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小黑点,小黑点急速扩散,直至扩展成一张巨口,吞噬着玉泉城基地乃至周围的一大片地区。密密麻麻的小红点在巨口内部闪烁着。 秦绮连忙拉住葛双双的手,两人眼前一花,再睁眼就是另一片天地了。 迎接她们的是无数张雀跃的笑脸,和无数双透着敬畏神色的眼睛。 这些人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空间终究不是理想的避难所。在未来,他们可能会由于受制于秦绮而感到不满,进而产生无数的纷争。但至少这一刻是安全的,下一刻就是有希望的。 秦绮隐约觉得自己踏上了一条更为艰难的道路。但那又如何?路总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 若gān年后,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久违的主神声音在秦绮耳边回dàng着。 “第五个世界,任务成功。” “终极任务,通过。” 秦绮的脸颊上划过感伤的泪水,为过去的五段人生。 她抹了下眼角,挥挥手向过往告别,踏入真正属于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