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快穿之逆转吾生 作者:藩落 文案 拿着灰姑娘的剧本把恶毒继姐按在地上摩擦, 拿着冷宫弃妃的剧本把阴鸷皇帝按在地上摩擦, 拿着一百八十斤小胖的剧本把暗恋男神按在地上摩擦, 拿着龙套的剧本把国民偶像按在地上摩擦, 摩擦小能手殷然上线。 【作者的话】 1、开心就好,弃文勿相告,作者感谢你并为你下了碗面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打脸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殷然 ┃ 配角:【接档文《系统总是在线崩溃》求预收】 ┃ 其它: 第1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涿州城近日流传着一段佳话,说的是新任知州凌无书与德善堂大小姐傅卓媛的这段姻缘。 当年,凌无书的父亲凌同书自玄武县尉擢升为中书侍郎,前往京城任职途中路经涿州城,在城郊路遇山贼,护卫侍从尽数遇害,只有自己和一个小书童幸免于难,但也身负重伤。 性命攸关之际,上山采药的德善堂老板傅德善救了他。凌同书心怀感激,以随身携带的双鱼佩为证,为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和傅德善夫人肚里的孩子立下誓约,若生男孩则结为兄弟,若生女孩则结下姻缘。 六个月后,傅夫人诞下一名娇嫩的女婴。 十八年后凌同书过世,儿子凌无书荫补为官,辅任涿州知州,便找到了当年指腹为婚的姑娘。 如今三书已至,凌母带着媒人上门提亲,问名纳吉已过,这桩和和美美的亲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天,大队车马浩浩荡荡行过涿州城的街道,一路流光溢彩,金光灿灿,一箱箱的礼金,娉礼,被送进张灯结彩的傅家大门作盟订之约。 傅家上下张罗的张罗,清点的清点,秩序井然地忙碌着,直至夜深。 而那偏院一隅的柴房里,柴火堆旁挤着放了一张床板,药农殷芡实躺在冷冰冰的床板上,透过破烂的屋顶,百无聊赖地看着被缝隙分割地支离破碎的一轮满月。 她从城郊的药庒上被抓来这里,已经关了三天了。 “再忍耐一下。”她闭上眼睛,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嘎吱”一声,柴房的门被不客气地踹开,两个丫鬟伴着四个长相凶狠的伙计闯进来,看好戏般地看着她。 随后,他们让出一条道,一个披着黑色兜帽斗篷的女子走上前来,鲜红色指甲的修长手指从斗篷缝隙伸出来,将兜帽放下,傅卓媛娇艳欲滴的面容带着笑意出现在殷芡实面前。 “原来偏院如此脏乱,我好久没来过了,”她有些嫌弃又娇嗔地说,“也好久没见过你了,芡实妹妹。马上要出嫁了,我今夜特地来看看你。” “玉佩已经被你抢走了,为何……还不放我走?”殷芡实拼命想掩饰住害怕。 “有十年了吧。”傅卓媛并没有理她说什么,自顾自地说道,“那时我们一同在学堂念书,你戴着我的玉佩整天四处乱跑的傻样子,我如今还记得。” 她玩味地摩挲这手里的鱼形玉佩,那是一块圆润的白玉,手工精巧,鱼肚雕有半个喜字,可和另一半拼成一个完整的喜字。 “你说是你的便是你的吧。”殷芡实垂下眼睑努力不去看那块玉佩,那是出生时父亲送她的,也是她最喜欢的东西。 她记得第一天上学堂时恳求父亲将玉佩带在身上的情形,也记得母亲轻柔细心地将玉佩系在她的青花腰带上的样子,那时她还没有被傅家收留,还有一个有爹教有娘疼,不缺饭香与欢笑的家。 而八岁时山洪夺走了她的父母,三天前傅卓媛夺走她仅有的念想——双鱼佩。 “可不可以放我走?”她语带恳求,心里的希望渺如烟丝。 “别难过,妹妹,今晚我就放你走。”傅卓媛兴奋地握着她的手,“我如今有了一份好姻缘,自不会落下你,我呀,也为你谋了份好亲事。来呀,带走!”说完,她便毫不客气地招呼手下。 殷芡实就这么在无人理会的哭叫声中被五花大绑塞进了麻袋,丢到了城郊一个破旧的茅草屋里,一个叫元二的无赖的床上。 元二是涿州城有名的光棍,他嗜赌成性,欠债累累,没有正紧的活计,三十好几了也没有姑娘肯嫁给他。 殷芡实从浑身的疼痛中回过神来,看到正饥渴难耐地解自己扣子的元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二话不说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画面在此处定格,宇宙深处一个名为中转站的空间里,殷然盘腿坐在地上,脸上写满了抗拒。 “不不不,不不不不,换一个好不好?” 【我不是遥控器,没有换台功能哟,可爱的小姐。】系统的声音幽幽响起。 “可是我也才死,可不可以从初级任务开始?至少从我熟悉的时代开始?或者,从可控的场景开始?还有,我有点洁癖……虽说灵主都是心怀怨念自裁之人,但有没有在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自裁的?殡仪馆怎么样?我们去挑一个?” 【你可以拒绝的哟,无非是再死一次,不过这次,不会再有傻系统把你捡回来了哟,地狱的接盘侠。】 “你刚才是在说自己傻吗?不,我,我不想死。” 【可是你已经死了哟,完成任务才能活过来哟,我无畏的小强。】 “……” 是的,殷然死了,尽管她十分留恋这个待她不算太好的世界。 幼儿园时遇到车祸,父母双亡,自己竟活了下来。 颠沛流离到十五岁,在影视城找到一份替身的工作,挨巴掌,滚楼梯,摔在地上吃灰,终究也没饿死。 跟师傅学当特技演员,武打戏,爆破戏,吊威亚,飙车翻车戏,伤痕累累,总算也捱到了被影视公司找上门的那一天。 成为小花旦,接了几个第三,第四女主演的戏,总算经济上有点起色,却又被诊断出了肠癌。 合同被迫中止,在医院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后,总算撑到了出院。 影视城不再有人认识她,病弱的身体也当不了替身,溜达了一圈,她拿着所剩无几的积蓄,去了趟心心念念的尼泊尔。回程途中,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但最终还是与空难擦身而过,还让她遇到了后来的男朋友——同为不知名演员的路人甲。 两人关系火速发酵,不久,路人甲为她戴上了订婚戒指。 可是好景不长,一张黑卡摔到她面前时,她才知道,这寂寂无名的路人甲,竟来自她根本高攀不上的显赫家庭。 想到下半生将在面前这位豪门恶婆婆的手里委曲求全,殷然全身身经百战的白细胞都在瑟瑟发抖。她靠在餐厅的豪华包房里坦然接过了卡,当天就为自己买了一只猫,和一套豪宅,准备下半辈子对自己好点。 可就在去网签的路上,一辆轿车开了过来,猝不及防结束了她的人生。 这次,她听到了所有的大门轰然关闭的声音。 然而死后,这个“珍爱生命,助灵主投胎系统”找上了她。如果帮助灵主们完成执念,助她们投胎,累积一定的功德值,她就可以返回自己的世界继续生活。 否则,将消散在宇宙中,连尘埃都做不了。 她非常想回去,谁还没有个执念呢? 原本她以为没有的,因为她真的累了,临死前她想,啊,终于可以休息了,哪怕是喘气也好累啊。 可是下一刻,脑海中竟出现了她的路人甲。 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甩了,他以为她有着干净的灵魂,然而爱情输给了铜臭。 原本俩人约好了晚上看电影的,殷然打算赴约时告诉他,顺便问他想不想看自己的豪宅,然而现在她无法赴约了。 他会在电影院门口等自己吧。据说晚上会下雨,他带伞了吗? 他会等自己多久? “为什么选择我?”她对艰巨的任务望而却步。“我这个人运气不好,头脑也不算灵光,怎么也不像是天选之子。” 【我随便捡的哟,我幸运的癌细胞小斗士。】 殷然:“……” 如果系统有实体,说什么也要暴打他一顿再说。 因为灵主都是在绝境下自己放弃生命的人,她们因怨念不散而投胎不成。而殷然要做的,就是实现她们的执念,帮她们尽量活得长久,这样,在她晚年安详去世后,灵主也就能接收到这份幸福和平和,安心投胎了。 而让人自己放弃生命,得是多么残酷的处境的啊,即便系统为她换一个灵主,情况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即便勉强接过这一手烂牌,绝处逢生的机会也是渺茫。 正犹豫不决,中转站的甬道中飘来一个人,那人正是刚死去的殷芡实,她满脸痛苦,泪水流成了一条小河。 魂都来了,先问问再说,“你有什么心愿?”殷然觉得自己像选秀节目的导师。 “我想有个家。” 声音充满渴望,殷然不由地一怔。 她本以为对方会说出让傅卓媛去死,或嫁给凌无书这样的愿望,可是…… 殷然想起父母死后,她被亲戚们推来推去的日子,今天在三叔家吃饭,明天就不知道在二姨家睡觉还是四伯家写作业。 十五岁时彻底逃脱了他们,用攒了这么多年的零花钱买了张车票,将自己投入到熙熙攘攘的社会,觉得既独立又无助。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之后,终于出卖了尊严换得了一套房子,然后人生也就此结束了。 我曾经多么想要一个家啊,可现在不得不承认,光是有个房子,就要耗费一生的运气。 “我来帮你完成。”殷然爽朗地答应了,然后走向殷芡实临死前的画面。 系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提醒她—— 【接受任务后,你将完全拥有灵主的记忆和身体,你的感受也会传递到她们的灵魂里让她们安息,若你得善终,她们就可以投胎了哟,我勇敢的灰姑娘。】 “知道了,我就是她,她就是我。请你以后不要再乱给我起名号了!”殷然说着,离开了中转站。 等到她在殷芡实的身体里苏醒,迎接她的是脑海里汹涌而来的殷芡实的记忆,周身因久未进食和殴打带来的无力和疼痛,还有眼前这个不知殷芡实已咬舌,还在享受其中的男人。 第2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殷然胃里一阵翻滚,连呼吸的空气都觉得脏。她拔下发间一支木钗,恨恨朝男人脖颈间刺去。元二惨叫着捂住自己脖子,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 木钗年头久远,尾部已钝,加上殷然体弱无力,手上哆嗦,这一下子并没有致命,但还是给了她拔腿就跑的契机。 元二没有钱置地在城里,这是在城郊搭的一间茅草屋,此时天已蒙蒙亮了,殷然推开木门,用尽所有力气亡命向林间飞奔而去,跑着跑着,视野逐渐宽阔起来,穿过层层灌木,一片碧绿的湖水出现在自己面前。 正值酷暑,殷然衣衫尽数被汗水打湿,夹杂着元二身上的污秽气息和腥臭的血水,她恨不得扒了自己一层皮才能干净。她立刻脱了鞋袜沿岸边跑向湖中,一头扎进水里,凉爽的湖水包裹住全身,这时她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 可没舒服多久,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背后架住了自己胳膊,将她往岸上拖去。 不好,被元二追上了!明明已经很小心尽量将头埋在水下,憋不住气时才缓缓露出鼻子猛吸一口,没想到这样还是被发现了。 殷然心脏一阵狂跳,拼命挣扎,纵然水性了得,水也不深,还是狠狠呛了几口。力气渐渐用完了,那双大手还是一点妥协的余地也没有,牢牢抓着自己的肩旁,正当她绝望至极时,对方开口了,“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回岸上再说。” 混乱中努力保持着礼貌和冷静的声音,好听的声音,让人好奇这声音的背后,是一张怎样好看的脸。 不是元二,她放心了。 “我……不是……寻死……”几个沉浮后,终于解释清楚,“咳咳……你看,水没不过头……” 那双手的力道终于减弱,殷然得以回头看了看这位勇救溺水少女的好心人,这一看不要紧,不是自己前世的路人甲吗? “陆时寒!”她不禁尖叫。 可是男子似乎不叫这个名字,他一身白衣打扮,长发如墨,眉眼若星,正奇怪地看着自己。 顿了一会儿,男子还是慢慢地,小心地架着殷然,引她上了岸,才放心放手。 “在下姓凌。”男子说道,“姑娘是否认错人了?” “凌,无,书。”纵然不是她原装的陆时寒,也必定和自己有所关联,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脸,殷然缓缓吐出他的名字。 “姑娘认得在下?” “全涿州城的姑娘都在谈论你,可惜你即将英年早婚。” 殷然站起身来拍拍裙子,看见自己一身狼藉,脏污的白色衣衫紧贴着身子,隐约可见里衣,实在难为情,又快速蹲下,双膝并拢档在胸前,双手绕过双膝抱拳作了个揖,“多谢凌大人相救,小女不过是想洗洗身子,并非寻死。” “姑娘是在……沐浴?实在抱歉,实在抱歉……”男子白净的脸庞略现绯红,“请恕在下无礼。” “没事没事。”不能怪他,没觉着自己神经病,以算他修养甚高了。 “靠岸水虽不深,也难免出现意外,姑娘下次不可了。” 涉及人身安全还是严正警告,清隽少年严肃的表情显地老成,站起身来弯腰看她,有些像小学的班主任,只是脸依旧红着。 “唔……好……”殷然擦了一把额间淌下的水珠,谨听这位父母官的告诫。 远处几名侍卫打扮的男子走过来,前头一名侍从唤他,“大人该回去了,老夫人等大人用早膳呢。”另一名侍从走到远处的岸边收拾钓具,看来他是清早来垂钓的。 “好,你们先去。”凌无书若无其事地走到殷然身前帮她挡着,叫侍从把他跳下湖前脱到一边的披风拿过来,将殷然整个围住,“姑娘保重,早些回家去。” 目送一行人走远,殷然打了个冷战,裹紧了披风,朝空中嗫嚅了一句,“系统你待我不薄。” 就在这时,脑后一记闷棍,她一声闷哼便不省人事。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元二的茅草屋,这次,她被捆在床腿上,元二在不远处暴躁地走来走去,看到她醒来,立刻像只失控的狗熊猛扑过来一顿好打,“老子叫你跑,叫你跑!” 他揪着她的衣领顺势撕破,暗疮丛生的脸凑了过来,丝毫不带怜悯。 毁了!不甘心! 殷然奋力挣扎,自知徒劳。 就在这时,元二蓦地停了下来,盯着殷然脖子上一枚同心锁,神色复杂地问,“殷天仁是你什么人?” “我爹。” 殷然记得这枚同心锁,殷芡实八岁时,父亲送她的。 她父亲殷天仁和傅德善合伙开药堂,只是十年前药堂规模尚小,她家院不能和如今富甲一方的傅家相比。 她想起那天下学堂后回到家中,父母都不在家里,屋子被翻得底朝天,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只剩这枚同心锁。她抓起同心锁跑到屋外,不停地喊着“爹,娘——”她不知道往哪跑,只是不停地跑,不停地喊…… 后来傅伯伯找到她,告诉她她父母去山里巡视桩子,路遇山洪死了,说要收养她。 可是他们没让她进傅家的门,只是将她放到药庒上由药农抚养,从此她只有白天黑夜地干活,不再感受过温暖。 她偷偷跑回自己家看过,但家早已烧成一片火海。 这是殷芡实的记忆,如今却真实地长在她的脑子里,生在她的身上。 “你认识我爹?”殷然瞪大眼睛看着他,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但身体还是因悲愤交加而抖个不停。 “不——不认识!”元二退后了两步,烦躁地来回踱着,低头怒道,“不认识!” 然后他又骂起傅家来,“妈的,就知道没有那么好的事,塞个媳妇给老子,居然是殷天仁的娃!”他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殷然,“老子没兴致了,没兴致!” 他气愤地去解殷然的绳子,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他要放了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殷然隐约觉得自己得救了,她趁元二心烦意乱,悄悄抓紧了落下的绳子,收在手里。 可元二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他拎着她向屋外走去,一只手攥地她手腕五道红印横生,怎么也挣脱不开。 “你要干什么!”殷然喊道。 “把你卖给李霸,抵老子的赌债!”他依旧骂骂咧咧,“五十两,要卖五十两,否则老子不干!” 他没有发现殷然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手上脱着一条长长的麻绳,只要绕到元二脖子上,背过身去就势蹲下,说不定能成。殷然握绳的手开开合合,跃跃欲试,可看着元二凶狠地背影,最终还是丢掉了绳子,决定赌另一招。这回,她是下定决心要杀掉他。 第3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你放开我,我教你一个生财的法子,去讹傅家的钱,不管你欠了五十两,一百两,还是两百两,都能一次性还清。” 殷然的喊声引起了元二的注意,他停下步子回过头来,明显有些心动,但还是狐疑地看着她,表示不信任。“你认得傅家的人?”他紧紧攥住殷然的手。 “我不认得,可是我有傅家大小姐傅卓媛的把柄,我告诉你,你去讹她,不信她不给。” “怎么个把柄?”对方略微松了松手,举棋不定,但殷然看出他很好奇。 “你知道傅卓媛和凌大人的婚事吗?他们指腹为婚,玉佩为证。”殷然趁他松懈,赶紧抽出手来,揉着被抓地发麻的手腕道。 “全涿州城都知道,咋地?” “那玉佩是我的,当年,救凌大人父亲的人,是我父亲殷天仁,不是傅德善。不知怎的,凌老爷啥也不记得只记得这双鱼佩,所以傅卓媛将我从小随身携带的半块抢了去,冒认新娘。” 元二惊讶了半天,抖抖嗖嗖道,“那……那又怎么样,就算是你的,谁信呐?” “傅卓媛不知道,除了双鱼佩,凌老爷还立了一张字据为证,就是以防那玉佩被人抢了或仿制了。”殷然道,“那字据上还盖了他的官印,由于当时伤势过重,只写了‘佳偶天成’四字。我不知道他记不记得,告没告诉他儿子,但字和玉佩都能造假,官印谁敢伪造?凌大人要看到这字条,就算他爹没告诉过他,他也会起疑心的,那傅大小姐的婚事,可就没这么顺利了。” 元二眼轱辘不停打着转,不知该不该相信殷然,殷然极力说服,“你信我的又能吃什么亏?我帮你讹傅家一笔,一两银子我都不坑,只求你放了我,到时候你还了钱债置办了家业,什么样的姑娘不好找?再说,你把我转卖给李霸,他得要?他定然不相信我是个黄花闺女了,除非你跟他解释你为什么不原意碰我了,你跟我爹是什么关系?” “这……这也是。”元二突然想到这一层,恍然大悟,但跟殷天仁的关系,他还是讳莫如深,转而对殷然道,“那字据呢?给我看看!” “那是我如今唯一的筹码了,自是藏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殷然言之凿凿,“我如今落到你手里是怎么样都跑不掉了,就算侥幸逃脱,将字据给那凌大人看,他八成也是看不上我的,我根本不指望飞上枝头,只希望你凭此讹上傅卓媛一大笔钱,也算解了我心头之恨了,到时候傅卓媛肯给钱,我自会将东西给你。” “真的?”元二搓搓手,眼里闪烁着犹豫但充满欲望的光。 殷然虚弱地点点头,羸弱不堪的样子暂时得到了他的信任。他捡起绳子,复又将殷然绑在床角,自己则出门去傅家大院蹲傅卓媛去了。只是这回殷然留了个心眼,悄悄抓了块碎瓷块,藏在手心里。 临走前她问元二,“为何傅家会将我卖给你?”按说元二是没有多余的银子买个媳妇的,除非是白送,元二刚也说了,“便宜他的”,可为何是他? 元二面露难色不肯说,只说自己和傅家下人认识。傅家原意也不是卖殷芡实赚钱的,不过是傅卓媛不肯轻易放过她,找个人塞出去罢了,如此便便宜了元二。 另一边,凌无书回到了府邸,他先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来到前厅用早膳。陪同他一块儿来涿州的母亲正在桌边等他,下人们伺候在旁,一列排开,管家谢惜站头一个,见凌无书回来,就吩咐下人开膳。 凌老夫人一见他就迫不及待地揶揄,“听说今天凌大人没钓成鱼,钓上一姑娘,快快快,跟为娘讲讲,是怎么一回事?” “娘。”凌无书一副家长的样子,“食不言,寝不语。” 他端端坐在桌前,身量挺拔,斯文规矩,一席玄衣平平整整。 凌老夫人有些想笑,她有一儿一女,女儿已在京中嫁人,跟她一样爽朗喜武,偏这个小儿子像极了他当中书令的父亲——一介书生,无趣极了。 老爷死后,他又“懂事”地担起家长的责任,明明年纪尚轻,却总那么严肃。她多想有个武艺非凡,仗剑江湖的儿子,每每向女儿抱怨,女儿却总笑她,“爹也一介读书人,您还不是喜欢地紧?” 凌老夫人不语,歪着头看他,不一会儿,儿子自己就端不住了,“今天救了一位姑娘,看她跑到湖边,一头扎进湖里,浮浮沉沉,还以为寻死呢,可人家说,是在沐浴。”他不忘再三解释,“她脑袋都埋在水下,哪有这样沐浴的?很是奇怪。” “唔……那姑娘好看吗?” 这不是重点…… “儿子没注意。” “那你脸红什么?” …… “娘。食不言,寝不语。” 凌老夫人笑了笑,看他明明红着脸又装作若无其事,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拿儿子打趣是老头子死后唯一的乐趣。 凌无书又看了一眼自己娘,眼神停留在她手上,责备地对谢惜道:“谢叔,我吩咐过不许娘碰她那一堆家伙。” “我又没碰。”凌老夫人赶快否认,说完又偷偷去看自己手脚,脸,头发,不知哪里露了馅。 “您指甲缝里,有些脏。” “……” 没等凌老夫人说话,谢惜赶紧替她解围,“回大人,老夫人只是看兵器有些脏,擦了擦罢了,并没有舞刀弄棍。” “擦完了不就要开始舞了吗?” 凌无书还记得在练武场上第一次看母亲耍红缨枪时是三岁,小奶娃拿着桃木小剑跃跃欲试要当个小将军,一柄枪头飞来,正中小萝卜头头顶的丸子发髻,吓得他当场尿了裤||裆,从此母亲怎么威逼利诱,他就是不肯习武,凌老夫人还责怪他爹带傻了儿子,害他只知道读书。 十岁时母亲练越女剑,一招白猿问路扑到树上,树枝被压断,稚子赶去救母,老母亲整个压到他身上,扭伤了腰,而他则摔断了左腿,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十二岁时母亲玩流星锤砸倒了兵器架,儿子被压倒在架下,右腿被压断又躺了一个月。 十五岁时母亲耍双刀脱了手,一只刀擦着耳边飞过,失聪了三个月。 …… 凌老爷子十年前就明令禁止夫人习武,甚至写在了家训上,可夫人怎肯听他的,依旧耍地风生水起。老爷子亡故之后,儿子将这一禁令严格继承了下来,可母亲还是阳奉阴违,偷偷将她那一箱子宝贝从京城带到了涿州。 “这次就算了,谢叔,母亲年纪大了,劳烦别让她再碰这些危险的东西,谨记谨记。”凌无书不敢责备母亲,只好去说谢管家。 谢管家躬身答应,凌老夫人则是低头研究着自己的指甲,明明只是右手食指和中指有一点点污泥而已。 凌无书用完膳,起身同母亲告别,前往衙门的途中经过傅家,他掀开轿帘望了一望,正巧看到偏巷深处,一个佝着腰,鬼鬼祟祟的身影徘徊不去,像是在等人。不久,两个丫鬟打扮的人从侧门而出,跟那鬼鬼祟祟的人说着些什么。 轿子向前走着,几人的身影缓缓移出了视野,凌无书犹疑着,放下了轿帘。 第4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元二天黑才回来,因为傅卓媛一口答应给钱,他高兴地佘了瓶女儿红来喝,回到家时,已是满身酒气。 “你说得可真准!”他歪歪斜斜走到殷然跟前,呼出浑浊的臭气,“老……嗷子要发达了,那娘们派丫鬟来跟我说,她要给我一千两,一千……烟两!老子要发达了!快说字据在哪?我跟她丫鬟约好,明儿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殷然扭了扭僵硬的身体,“我把它藏在了傅家庄子旁一个小庙的祭桌底下,你把我解开,我这就带你去找。” “你……可别耍花样,这乌漆麻黑的,可别……趁机跑咯!”元二向空中挥舞了两下拳头,“否则有你好看!” “你不放心,等明天天亮了再去也成,不过就是耽误了些拿银子的时间罢了。” “那……啊可不成!”元二醉醺醺地过来,一把拉开她的绳子,丝毫没注意到这绳子已是被割开过复又系上的。殷然若不是趁他出门,自行拿瓷块割开了绳子,在屋里找了两发硬的馒头啃了,这会儿早饿死了。 她没有借机逃走,因为她也想知道傅卓媛这贼做得到底心虚不心虚,她这计划,能不能成。 二人摸黑走出屋子,只见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两个人影,正向他们走来。 “这是谁?”元二停住脚步,眯着眼向他们望去。 “傅卓媛等不及了,快快快,是给你送银子的!”殷然道。趁元二恍恍惚惚还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赶紧撒开元二躲进了黑暗里。 元二没来得及反应,也没顾上追她,而是朝走过来的两个黑衣人问:“你们是傅大小姐的人?” “正是。”两人都是壮年小伙,其中一人开口道。 “傅大小姐让你们给我送银子来啦?”元二眼放绿光,像只几天没吃饭的土狗。 “小姐说了,银子,要多少她都有,只不过,要烧给你。”殷然躲在漆黑的木门背后,听得清清楚楚,傅卓媛就跟她料想的一样,既狠又蠢。 深夜的城郊静地吓人,偶有蝉虫在树梢枯叫,一声一声像是在催命。 “噗嗤”一声刀嵌入腹,元二应声倒下,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死得透透的,夜又恢复了寂静,只剩血腥味蔓延。 殷然撒丫子向屋后跑去,她知道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即便她再三告诫过元二,如若傅卓媛问起,就说自己经不起折腾死了,但那俩个黑衣人还是冲进了破屋,搜遍了每一个角落寻找着自己,寻找着那张不存在的字据。 还好白天割了绳子逃走后,对这破屋勘查了个清楚,殷然摸着黑,轻车熟路地从后门跑了出去,躲在了屋后乱草丛生的灌木丛中,直到听不到一丁点儿声音,才小心翼翼探出身来,悄悄摸到了前屋。 显然傅家并没有拿元二当回事,即便是死了,也只是拿口麻袋一裹,在林间挖了个浅坑埋了起来。血迹倒是知道清理,可清理地并不干净,循着依稀可见的一长条红色,很容易找到埋尸之所。 即便尸体被找到,谁又能将如街巷老鼠苍蝇般的元二跟有头有脸的傅家联系在一起呢?傅卓媛根本不怕。 如果丢在这儿,元二就白死了。 这不算完。 殷然左右看了看,夜似浓浆,四下无人,她三两下将浅坑挖开,趁着夜色遮掩,将这麻袋裹着的尸体拖到了傅家大门前。 死了的元二既臭且沉,做完这一切,她已精疲力尽。 也许最终也不能将杀人者绳之於法,但至少不能让他们安枕无忧。 等到东方既白,商户们都开始作营业的准备,摊贩也都推着车出来,街道上终于热闹了起来。殷然躲在傅家对面的巷口看着,元二的尸体很快被发现,不过多时,傅家大院门前已经围满了人,就连傅德善都忧心忡忡地跑了出来。不久,衙门的人也过来了,他们将尸体抬走,留了几个捕快在傅家查问口供,一切就又都恢复了太平。 殷然并没有放下心中的大石,解决了元二,如今维持生计又成了另一大难题。她倚在墙上,目光恍惚地在街上搜索着,最终落到傅府旁边的药堂上,印有“德善堂”三字的匾额蹭蹭发亮,伙计们开了门,正在门口扫撒准备,不多时,第一批顾客已经被迎进门厅,等待着坐堂的大夫。 这间药铺从布局上跟她爹之前开的仁善堂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规模要大得多,两进院落,前店后厂,自产自销,面阔七间,宽敞大气。 看着这间药堂,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她记起小时候最喜欢在仁善堂里玩耍,师傅用戥子称药,娴熟地翻开百眼柜找药,她一看能看一整天。她也经常钻到坐诊大夫的格间里,躲在桌子底下看大夫捻着胡须为病人把脉,或是在大厅里围着药神像跑跑闹闹,那时药堂里的大人都纵她爱她,喜欢把她提溜起来抱在怀里,争着逗她笑。 她谁也不怕,跟谁都亲,只唯独怕一个姓谭的大夫,因为钻到他的帘子下被发现了,他可是要追出来打小孩的。但熊孩子就喜欢这种刺激,每每谭大夫拿着扫帚满药堂追她,她就躲在药神孙思邈爷爷的神像背后,谭大夫不敢冒犯祖师爷,气地拿着扫帚在外面团团转。 有一次她跑慢一步被捉住了,谭大夫就把她放到桌子上,将椅子撤走,她人还没有桌子高,被圈在小小的桌面范围里不敢动弹,生怕掉下来,急得哇哇大哭。 想到这里,殷然不禁苦涩地笑了,如果不是穿越到现在山穷水尽的时候,而是穿越回那时,就好了。 “咕噜——”肚子在抗议,她走出巷子,准备先回城郊找点能吃的野果,不巧饿得头晕眼花脚下不稳,转身便迎头撞上一个人。 “对不住。”她躬身一揖,再抬头看那人,竟正是谭大夫。 “谭——”她差点叫出声来,但不知对方还认不认得自己,毕竟十年未曾见过了。 “小姐?”谭大夫一身素服,正打算去药堂开诊,这一撞,竟认出了殷然。 看到儿时被自己提溜上桌的小小姐如今落得这幅光景,不知谭大夫作何感想,但殷然却只觉得丢脸,毕竟如谭大夫对自己的称呼,仁善堂再小,她那时也是被大家捧在手心的小姐。 “谭大夫——”她恭谨地回复,还像小时候那么怕他,“您可别这么叫我,您也知道,仁善堂早就没了,这德善堂是傅家的产业,跟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殷然说完沮丧地低下头,准备就走,却被谭大夫拦住,“那你这是要去哪?” 他五十好几,体态康健,一双眼睛洞察世事,却眉头深锁。 “我从傅家的庄子上逃了出来,准备上城里谋个活计。”殷然刻意隐瞒了许多,此刻不敢信任任何人,想到谭大夫如今跟随傅德善,又恳求道,“您可千万别告诉傅家人您见过我,否则抓回去又是一顿好打,求您了。” 对方沟壑似的眉心依旧没有舒展开,板着脸问她,“那你如今住哪?生活可有着落?” 殷然摇头。 谭大夫想了想,将她手臂一拉,“走,跟我做学徒去,昨儿刚骂走一个。” “这怎么行?不可不可!”殷然赶紧往后退。才逃出了狼窝,这不是又进了虎穴吗? “怕什么?”谭大夫不理殷然,拽着她往德善堂走,不一会儿就看到大门了,“店里的人没几个见过庄子上的人,你做伙计打扮,谁能认得你?再说认得了又如何?有老夫在。” 殷然很感激他,但他并不知道殷然真实的处境,当她是不堪重活而逃跑的小药农,阔气如傅家,才不会揪着这等小人物不放,况且他谭世霖医术高明,在德善堂,是有份量的。 眼见着就这么被拉进了大堂,再挣扎着逃走,只会引来更多人的注意,殷然索性将心一横,深入这虎穴再说。她换上伙计的衣服,梳好长发藏进帽子,出来就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学徒,谁也没注意到她。 正有点小得意,忽然看到傅卓媛和她爹远远地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单机如我,逍遥快活 第5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德善堂进门正中,是一具一人多高的药神神像,涿州这一带药堂供奉的都是孙思邈,傅家的贡品尤其阔气,环形的贡桌金光灿灿。 左面是一排宽大的深红色实木雕花的柜台,柜台后面是一整面墙的白眼柜,每个抽屉上用小楷规规整整写着药名,丁香、莲芯、豹骨、狼毒……足有一百多种。 转角处另有一列药架,呈放各种炮制好的药酒,蜜丸,膏药,敷贴等,每间药堂都有这样的独家配方,其他药堂买不到的。而德善堂的药总是格外有疗效,因此顾客盈门,赚得钵满盆满。 柜台的对面是依次排开的七间隔间,每一间里面有一位大夫坐堂,隔间外则是排队等候的患者,谭大夫的诊室在正中间,是最大的,他脾气出了名地差,好敲人脑袋和无理由拒诊,可候诊的队伍却出奇地长。 每间诊室门口有一张竹帘,平常是掀起来的,施针或涉及私密的检查时,则将病人请进来,落下竹帘。 诊室和柜台的中间散落放着一张大桌和四张小桌,供顾客休息等待。 傅卓媛和父亲傅德善被掌柜迎进来后,坐在中央的大桌上,伙计送上茶点,账房送来账簿。一个精壮的中年男子从药堂后面走出来,看样子是负责后厂制药的,坐在傅德善旁边跟他交谈着什么。 这样看来,傅家父女大概是来巡铺的。 殷然站在谭大夫旁边帮他写药方,隔着络绎不绝的人群,傅德善父女并没有注意到她,但她还是密切地盯着二人,不敢放松警惕。 那一袭缀满深红色蔷薇花的缕金挑线纱裙穿在傅卓媛身上显得十分高贵,金丝发网绕在她浓密的长发间,以无数亮晶晶的石榴石点缀,让这位傅家大小姐走到哪里都成为焦点。 没坐一会儿,傅卓媛就显出不耐烦地神色。 殷然记得她小时候也是极不情愿来药堂的,才八岁,已经嫌弃药味糟了她的百合香粉。 她掩着鼻子款款走出药堂,丝毫不掩对病弱的嫌弃,两个小厮推搡着来往问药的百姓为她开路。 “还记得她吗?”谭大夫小声问殷然,语气里难掩厌恶,“傅家的大小姐。嚣张跋扈的,谁都不放在眼里。就是个卖药的,还以为自己是皇宫里的娘娘。” “当然记得。”殷然回答,“小时候就没少欺负过我。” 儿时她们一同上学堂,傅卓媛就敢明目张胆抢殷芡实的东西,那时两家合伙开铺,家境相当,殷芡实却老实性子,总让着她,也不置气。 正说着,这位大小姐又回来了,旁边还傍着凌无书。 殷然松开的神经不知为何紧绷了起来,她一边记录谭大夫的医嘱,一边默默地伺机抬眸瞧一眼。 看样子两人是正巧遇见的,向傅德善打过招呼后,傅卓媛引着凌无书去了柜台,虽掬着未出阁闺秀的礼,未碰对方半分,但看她那眼波流转眸子,时刻向周围人宣誓着主权,隔着二里地也能感受到她对身旁男人的欢喜。 一番交谈后,伙计从货架上取了瓶药给凌无书,傅卓媛欠身跟凌无书说着些什么,眼带关切。 知州大人生病了?殷然心里窃笑,弱不禁风的读书人还逞强下水救人,该不会是着凉了吧…… 正想着,凌无书拿完药酒转了个身,正对着自己诊室这边,殷然赶紧收起嘴边不自觉扬起的一抹笑意,抿嘴低头写药方,两行字后,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一瞥,这一瞥,她头皮发麻——那青衣束冠,仪表翩翩的大人竟望着自己,看到自己抬头看他,还颔首微微笑了笑。 殷然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提起笔,心里想着,一定是幻觉,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发现自己,不可能! 写了两行,又禁不住抬起眼皮瞥向他——眼皮已经快被她瞥抽经了——生怕凌无书告诉傅卓媛,好在他并没有其他举动,而旁边的傅卓媛也依旧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丝毫没有认出自己。 等到日头西落,这有惊无险的一天也算快过完了,跟着谭大夫看了许多病症,写药方写得肩膀酸麻,但竟也觉得好开心。 可药堂关店后,殷然又成了孤苦伶仃的流浪汉。 谭大夫多年独身,一个人住,她自然不能跟着他回去,否则流言蜚语能把这位老先生淹死。 他预付了殷然一个月的工钱,可拿来住客栈着实奢侈了点,殷然掂了掂那一小贯铜板,知道谭大夫刻意多给了些,她不敢随便糟蹋,只买了两个包子,边吃边走回了元二的家。 那个霉腐味与恶臭交织的茅草屋,恐怖的凶案现场,是她借傅家之手除掉了元二,鸠占鹊巢所得的阶段性成果,殷然不能嫌弃。她细细检查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企图找到值钱的东西,这一收拾,发现元二的“家产”还真不少,各种灰尘裹挟的破烂散在四处,十足一个小型垃圾场。 被扔出屋外的东西越来越多,最后殷然甚至打算把整张床都给拆了扔出去,想到差点就在这里被强|暴,她怎么也没法安睡于其上。 当床被拆得零零碎碎后,殷然发现那蒙尘腐朽的床板是由几块木板拼凑而成的,其中一块尤其与众不同,翻过来一看,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那竟是她家仁善堂的牌匾。 怎么可能!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三个烫金的大字,摸着腐坏的木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再看那床底下,有好几个包裹,一一拆开,是几件衣服和首饰,殷然的瞳孔又一次放大了——那竟是她娘经常戴的! 她拼命搜寻着记忆,确认没有看错,从小骑在爹脖子上,用手去够娘头上的钗子,镶着碎金的,粹着细花儿的,好看极了。等大一些了,她偷摸着戴,娘就说等她及笄,就给她买一套顶好看的,她一直记着,哪怕是娘死后。 现在这些朝思暮想的东西竟赫然出现在眼前,一丝一缕都那么真切,只不过已然破败不堪,一如她曾经的家。 元二到底跟她家有什么关系!殷然一筹莫展地坐在地上,深深将头埋入膝间,乱成一团的脑海里只有问号和惊叹号,甚至开始后悔除掉他。 却就在这时,她听到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谁进来了?她一惊,但要躲起来,为时已晚。她猛地一抬头,竟看到凌无书走了进来。 “你……”殷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凌无书身穿一袭缁衣,不似白天青袍加身显得庄严挺拔,紧身的夜行衣衬地他身材更加修长干练,若不是一路跨过被殷然择出的破烂时崴了好几下脚,十分出戏,殷然还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走过来的男子显然也十分惊讶,他蹲下身来看看殷然,又看看她身前那扇“仁善堂”的牌匾,表情更加吃惊了。 第6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漆黑的夜里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衬地屋里屋外格外惨淡,凌无书映着灯火仔细辨认眼前的姑娘,眼神格外地认真。 的确是她。 第一次见她是在湖畔,她载浮载沉,像一尾无根的浮萍。上岸后,她衣衫不整,既羞又冷,还竭力掩饰着自己的窘迫。 第二次见她是在德善堂,她打扮地毫无存在感,拿一杆笔帮大夫写药方。只有他看得出,她既紧张又不安,几次看向自己,被发现时,脸红地像只苹果。 第三次见她是现在,元二的旧屋,凶案现场,屋外的血迹依稀可见,屋内的陈设凌乱不堪,她坐在那块牌匾前,和一堆无人认领的旧物融为一体,不得不令他充满好奇。 此时她也正看着自己,眼皮耷拉着,眼圈红肿,一副跑不掉,听天由命的样子,再也无从掩饰疲惫和虚弱,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大人好。” 他原本是来查元二的案子的,蓦地看到那仁善堂的招牌,思绪一下子回到了父亲临终前。 “我只记得他是仁善堂的老板,要是再记得多一些,兴许就能找到了。”父亲一遍遍念叨着,若为男孩就结拜为兄弟,若为女孩则娶她为妻,凌无书早已熟背。这还不了的恩情,父亲直到离世,都耿耿于怀。 这不能怪他。 当年从匪徒的刀下捡回一条命,却又不幸被山中毒蛇所伤,幸亏那位采药人救了他。 涿州县令一接到通报就立刻将重伤的父亲接送进京,找京医治疗,大夫说,若不是先前那位采药人给他敷了药,即使不死,腿也很难保得住。父亲昏迷了七天七夜,醒来后只记得恩人是仁善堂的老板,姓谁名谁一概不知。 待到自己行完加冠礼,上门游说婚事之人络绎不绝,父亲便推了所有人,派人去涿州城寻找当年的恩人,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么一间药铺。 直到后来,凌无书来了涿州城,傅德善带着女儿傅卓媛登门拜访,并出示那半块双鱼佩,他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将德善堂记成了仁善堂,怪不得一直找不到。 事情方才真相大白,眼前的牌匾和坐在牌匾前的姑娘,又将他拉进了更深的困惑之中。 “第三次见面了。”他语气温温的,“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姓名?” “殷芡实。”姑娘倒是爽快。 “那殷姑娘为何深夜在此?又是否知道这仁善堂?” 仁善堂。殷然正为这事烦恼,她心里千头万绪,怎么也理不清楚。凌无书对她满是疑问,她也知道,但她的故事太多太长,一时找不出哪句改讲,哪句不该讲。 她断断续续讲了她爹和傅德善合伙开药铺的事,她爹如何死于山洪,之后她又如何沦为药农,被卖给元二,又如何在“新婚之夜”逃脱,躲到林子里,等城中相传元二死在了傅家门前,才敢回来试图找点值钱的东西。 她隐瞒了傅卓媛抢她的婚事的事,只说自己是得罪了家主才被卖的。毕竟这会儿没有任何证据,仅凭着她一张嘴,不知凌无书肯不肯信她。 这一说,解开了凌无书很多疑惑,原来仁善堂只是家很小的药铺,规模跟今天的德善堂不能比,他父亲来派人来找时,也早已因殷天仁的死而倒闭多年,因此没有人知道。而父亲也并没有记错药堂的名字,当年傅德善确实开着仁善堂,只是为什么他对仁善堂的事缄口不提呢?害自己误会。 殷然讲着悲惨的遭遇,神色一点一点暗淡下去,疲惫和伤感裹挟不散。听完这许多,凌无书觉得自己好像生生剜了对方的伤口一样,一股歉意油然而生,却不知如何再将这伤口缝上。 “那大人偷偷摸摸来这里,是查案的?”殷然也不轻易放过他。 “偷偷摸摸?” 殷然伸出指头,指了指他,他低头一看,自己一身缁衣。 他的确是偷偷来查案的。 那昏庸的张县令知道傅家即将跟自己结亲,不敢深入调查,草草结了案,仵作都还没来,就认定是江湖仇杀。人人都知道元二是出了名的烂赌徒,欠债累累,无亲无故,这样的结局,没人感到意外。 可他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再说,他曾亲眼看到元二和傅家丫鬟交谈。 按理应该从那丫鬟查起,可毕竟快成为一家人,不好明目张胆地盘查傅家的人,只好暗中调查,若能证明和傅家无关,日后和傅卓媛相处,也可心无芥蒂。 “是。”凌无书据实相告。 “这就奇怪了,我在药堂听人说,案子立马就结了。”看到傅卓媛的时候,殷然还奇怪她一点儿不怵,反比从前更张扬了,后来才听伙计说了张县令结案之事,还道知州大人作靠山,蛇鼠一窝。 没想到凌无书非但没有就此揭过,反而亲自来查,殷然眼眸一闪,心想这温和有礼的大人原来并没有表面这么佛。 看他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她又慌道:“不管怎么说,大人可别怀疑到我头上,如果人是我杀的,怎么会让尸体放到大街上弄得人尽皆知,又怎么敢回到这里?不瞒大人,我看到家里的招牌和娘的遗物出现在元二家,心里就像炸了老鼠窝,一团乱麻,我也很想多知道些元二的事,只可惜他已经……” “是啊。他已经死了,无亲无故,无从查起。”凌无书并没有怀疑她,这种信任他也觉得莫名。他讪笑,“他叫元二,说不定有个叫元大的兄长。” “大人可真幽默……”该说的说完了,殷然完全放松了下来,只觉得睡意排山倒海般袭来,“大人不怀疑我就好,我困了,明天还要上班,大人请自便。” “上班?”凌无书轻笑,这人说话总是很奇怪。 看着殷然一点一点蜷缩成一团倒下去,眼睛一点一点合上,直至成为弯弯一弦月牙,他不禁心头一热,说道,“姑娘一个人在这深山野岭睡觉,实在太危险了,不如跟本官回府,由本官安置你。” 熟睡的女子多半是听不到了。 她微微拧了下身子,一手放在耳边,一边放在胸前,下意识蜷成婴儿一样安全的睡姿,嗫嚅了一句:“大人可真幽默……” “我是说真……”也罢,她已经睡了。 凌无书找到之前给她的披风,拍了拍灰尘,复又仔细给她盖上。手划过她脸庞的一瞬间,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谢叔那句话,“傅老板的身形和声音,跟老奴当初所见所闻,不太一样。” 不过之后他又补了一句,“许是老奴记错了。” 他是当年唯一一个活着的随从,替父亲挡了辟头一刀,伤得比父亲还重,至今面上还留着一道深深的刀痕,凌无书一直尊敬他,喊他谢叔。 一阵穿堂风吹进来,即便是夏天,也有些令人发寒。他将殷然身上的披风又盖紧了些,伴着谢惜那句挥之不去的话,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 第7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这一夜异常安宁,殷然睡地很沉。 醒来后竟一时不愿意睁开眼睛,还缱绻在那个梦里—— 天青色玄袍的男子牵她的手从人潮中走过,一束光打在他的背影上,挺拔的脊背让人倍感安全。周围如山海般的人群全部黯淡下去,只剩那个发光的背影,和牵着她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梦境结束在男子转过脸来的一瞬间,强光映他在脸上,看不清面容,但殷然知道她梦到的是谁。 起初她不愿意这么快清醒,下意识地像抓住那道光一样抓住这个记忆。 但随着意识逐渐回归,她开始感到羞臊,再想到那个人,甚至有点无地自容。 最后一丝暧昧也被一阵冷风吹散,她最终还是睁开眼睛,视线又回到了满屋的零乱。 清醒后,思索了一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迷信还是科学,终而一笑泯下了所有未来得及弄清的思绪。 不管了,也不是没有见梦过影帝请自己吃牛排,总裁带自己坐云霄飞车之类,何必为这个模糊的梦较真。 她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正准备出门,忽闻屋外又响起窸窣声。她抓了跟木棍赶紧追出去,这次没有看到任何人,只见隐没在林间,迅速远去的一角黑色衣袂。 看来孤身住在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日头出升,街道上已有几分热闹,她在德善堂对面的馄饨摊叫了碗馄饨,正吃着,看到几个披麻戴孝的男女抬着一具白布遮身的尸体来到德善堂门口,白布下露出一只枯瘦的手,那是一只老人的手。 此时药堂已经开门,几个伙计正在门前洒扫。 那一行人坐定后就开始哭天喊地地申诉老人吃了药铺的药后,病情恶化身亡的事,女人哭哭啼啼,男人愤怒叫骂,情绪激动,好像分分钟要干架的样子,伙计见了忙进后院叫人。 此时殷然也吃完了馄饨,拍拍手准备到对面上工去,忽被人着肩按下,她回头一看,原来是谭大夫。 “等事情摆平了再过去,别一会儿打起来波及了自己。”谭大夫端来一碟汤包,一碗豆汁儿,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殷然正纳闷,见到谭大夫,便问道:“常有人这样闹事吗?” 敢情这个时代也有医闹。 谭大夫抬起脸,厌恶地望了对面一眼,“每年都有几个。” “那官府管吗?”殷然问。 谭大夫往嘴里塞了个汤包,讥诮道,“药无万灵,谁说得清?你瞧着,自有人来摆平。” 这包子还没咽下,就见从药堂里出来十几名精壮小伙,打手装扮,抄着家伙,不由分说地朝闹事者招呼过去。 一时间街头如鼎沸的开水,叫骂声,推搡声,女人小孩的哭声此起彼伏。有人被拖进巷子打,有人被就地围|殴,就连那具尸体也未能幸免,混乱中被踩踏了好几次。 殷然实在看不下去,别过头去,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即便不是真的被德善堂害了命,也不至于被这般暴力对待,这到底是济世救人的药堂还是下三滥的江湖帮派!” 谭大夫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在这儿谋活,早晚你得习惯。” 闹事者很快被“清理”了,街头又恢复了平静,这时,殷然才注意到一直站在阶上的指挥者,他正是那天傅德善巡铺时坐在他身边的壮汉。 一身笔挺的乌金云绣衫,束绣狮的黑色革带,粗犷的长相和昂贵的衣着一点不相衬,细小的眼睛泛着锐利的光,仅看一眼便觉浑身不舒服。 殷然朝那个方向抬了抬下颌道,“傅老爷养了这么一帮人,一定是黑白通吃,生意做得极大。那个打手头子,看来也是很不简单。” 谭大夫夹了只汤包,蘸好了醋,方将筷子举到嘴边,听她这么讲便是一怔,没想到这庄子上长大的丫头竟也能看出这些来,那就同她多讲讲。 他放下筷子,正色看了看殷然,道:“这人叫阮青山,专帮傅德善倒脏水,做见不得光的事。炮制药材,清理门面,他都有份,这些年德善堂的名声远播城外,他还负责将成药经销到各处,其中不乏各种渠道疏通的暗事,总之,是傅德善的好帮手。” 殷然咂舌,“我爹要是知道了傅老爷把生意做得这么大,不知作何感想。他只懂制药,这等复杂的事,他可是想也想不到的。” 她爹安分守己,淳朴简单,一门心思全在钻研药材上,按他的性格,觉不会允许阮青山这样的人出现在自己的药堂里。 曾经的仁善堂只有谭大夫这么一位坐堂大夫,窄小的门面里,只有一张柜台供病人抓药,一副桌椅供顾客等待休息,药神神像也是相当寒酸,远不及如今的德善堂富丽堂皇。 她的父亲注定只能拥有这么一间小小的药铺,可那里有着殷芡实最珍贵的回忆。 谭大夫看看她,黯然低下头呷了一口豆汁,紧抿嘴角,两缕细须垂落在嘴角两旁,缓缓道:“你爹若是在,药堂绝不会这般乌烟瘴气。” 殷然点点头,这才发现谭大夫方才所表现出的种种厌恶,并不是对闹事者,而是对这“乌烟瘴气”的德善堂。 阮青山左右扫视了一遍干净如初的街道,确定不再有闹事者出现的迹象,才满意地掉头回去。 看完这场大戏的殷然和谭世霖,也在这时离开馄饨摊,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早上的闹事者一点儿没影响药堂的生意,今天谭大夫的候诊队伍,也是一如既往的长。 本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就在快要结束看诊时,殷然看见了庄子上的药农成雄。 过来送药的药农本应该直接去到后厂的,但成雄近日咳疾复发,到前堂抓药,就这么被殷然看到了。 这人是认得自己的,不但认得,在庄子上没少欺负过自己,傅卓媛抢她玉佩,将她绑到傅府囚禁在柴房,没少了成雄的帮忙。 殷然下意识往谭大夫身后退去,心里打响了战鼓,见他往自己这边望了一眼,顿觉从头到脚笼下一股恶寒,只想赶快逃跑。 “怎么了?”谭大夫察觉到殷然的异样。 “那个人是庄子上的,他认得我。” “认得又怎么样,老夫不信,他们能拿你怎么样!”谭大夫根本不知道傅卓媛和自己的恩怨。 是没有理由逃的,伤天害理的是他们,凭什么自己成了戚戚的小人。 可是傅卓媛能对元二做的事,也同样能对自己做。 而自己又能拿傅卓媛怎么样? “小小姐。”谭大夫想安抚她,“别怕。” 尽管说过他很多次,他总不肯听,爱把儿时的称呼放在嘴边。 他也是如今唯一能提醒殷然,自己也曾是药堂千金的人,这一声“小小姐”,叫得她动容。 然而早已物是人非。 小小姐如今是东躲西藏的老鼠。 殷然觉得眼眶发酸,视线开始模糊,再傻呆着也写不了字了,于是干脆跟谭大夫说,去后院洗把脸再回来。 从后堂走出去,不远处有扇侧门,门外是药堂旁边的小巷,殷然倚在墙根用袖口擦了把脸,静默了几秒将思绪平复下来,就在这时,阮青山带着两个打手经侧门而出,气势汹汹朝自己而来。 果然被成雄发现了。 殷然一把将斜靠在墙上的几根竹篙推倒,为自己争取了时间,拔腿就跑,慌不择路。 夕阳横在长街的尽头,向西,一片刺眼的余晖迎面而来,照地她双眼晕眩。 恍惚间,她不知撞到了什么,再抬眼,已是与几个下人打扮的人横七竖八倒成了一片。 来不及分辨撞倒的是什么人,她立马忍痛站起身来,然而已经晚了,两个赶上来的打手迅速抓住了她,动作娴熟地将她按倒在地。 按照早上药堂门前的那一幕,殷然估摸着对方应该会不由分说地揍她一顿,然后将她关在傅府,由傅卓媛处置。 然而对方并没有动手,一瞬间的窃喜后,殷然看向被撞倒的一行人,原来是几个轿夫,他们身后是一座轿撵,轿门掀开,一只红色绣鞋矜持地踏出来,往上一看,这人竟赫然是傅卓媛。 才觉得自己得救,这下,殷然简直要气晕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 傅卓媛的语气不如往日那样跋扈,似乎有意压低声音,但抬头看去,只见她脸色笼罩在一片肃杀的阴影之中,分明是充满杀机。 一抹鲜艳的红唇勾成摄人的弧度。 如果眼光能杀人,那她那锥子一样的眼光真恨不得分分钟置殷然于死地。 这时阮青山也赶了上来,伏在傅卓媛耳边说了些什么,锐利的眼神紧盯着殷然。 听阮青山说完,傅卓媛从紧抿的薄唇里逼出几个字,“先带下去,快。” 殷然只觉得胳膊一紧,便被架了起来,胳膊往后绞在一起,背部被用力一推,就这么像犯人一样被带走。 就这么毫无尊严可言地再次落到她手里? 绝不! 她殷然不是听天由命的主儿,她来到这里,天生就是要逆天而为。 绝望中,一股戾气横生。 她逆着钳制住自己的一双手猛地一挣,不知哪来的力气,身后的人竟退了一步。就这分秒的间隙,用了当特技演员时练就的灵活身法,矮身挣脱了出去,再极快地反手拧倒对方,像泥鳅般滑了开去。 嘴里大声疾呼救命,杀人…… 即使没有人仗义相救,也要将这事闹大,否则就这么白白被抓了回去,傅家便更肆无忌惮了。 似乎逃了两步,那打手才警觉起来,发现这人竟不像之前庄子上抓殷芡实那般易如反掌,几次下手再抓,却都被她灵巧躲过。 “没用的东西,给我动作快点!”只听傅卓媛不停地低声喝骂。 不停地有人朝她扑过来,躲过一个又来一个。 殷然脚下虽快,却架不住傅家人多,她四面八方都是傅卓媛的手下,没几下,就又被擒住。 这一次运气可没那么好,那打手许是被她之前那两下子糊弄了,倍感恼火,拿出真家伙,握紧拳头就朝着头部招呼过来。 她下意识后退,可身后也是傅家的人,将退路堵得死死的,一瞬间,左右手又再度被钳制住。 人为刀俎,丝毫没有喘息的余地。 就在拳头落下的一瞬间,那梦里的天青色玄袍的背影竟似从天而降,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精准地挡在了她与拳头中间。 对面的打手像被点了穴道一样,顿时停住了手,面如土灰,哆哆嗦嗦跪了下去,全无方才的猖狂劲。 向西,一片璀璨的夕阳。 殷然双眼被刺地睁不大开。 背影的主人转过身来,模样被一片夺目的金黄所笼罩,不甚清晰,但她很清楚,他是谁。 第8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傅卓媛从小对殷芡实有种天然的敌意。 可能是因为两人的父亲从小走地近,让两个年龄相当,但性格迥异的孩子不得不栓在一起的缘故。 而学堂里,又数她们两个女娃长得最好看,傅卓媛知道这一点,便自然而然抱着攀比的心态,但殷芡实属于受人喜爱而不自知的类型,这就让傅卓媛更加讨厌她了。 八岁那年随着殷芡实父亲的去世,傅卓媛便再也没见过她。殷芡实从此沦为药农,傅家从此飞黄腾达,傅卓媛别提多得意了。 十年后再见,她同小时候一样抢了殷芡实最喜爱的东西——那块被她藏得好好的的双鱼佩。 而殷芡实一如既往地老实,就像天生习惯了被欺负一样,不晓得反抗,也不能够反抗。 已是成年的少女,傅卓媛打扮地明艳动人,但和殷芡实一比,却竟是差人一等。 不得不说长相这个东西,上天给的,也许会因日做劳苦而折损,但女人,总是有透过表面的折损,看透本质的敏感,傅卓媛知道,她只要洗把脸,稍作打扮,便能将自己比下去。 这种嫉妒,让傅卓媛有种受辱的感觉。 所以她将殷芡实给元二,她不要杀了她,她要毁了她。 可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元二没了,这丫头竟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这不就等于将羊丢进狼圈里,狼死了,羊却大摇大摆走出来吗? 她一头雾水,又燥又脑,要不是端着大小姐的架子,真想亲自出手生生掐死她。 可挡在这丫头面前的偏偏是凌无书。 本来好好的一同出游,怎变成了这样! 她怔然,瞪着惊讶又愤恨的眸子看着这场景,脑袋竟一片空白,直到凌无书的侍卫常锋大喝一声“大胆狂徒,大人面前,岂敢猖狂!”才将她拉回神来。 一瞬间,仆从跪了满地,只剩下自己还站着。 “凌郎——”她很快切换到白莲花的模式,委屈道,“傅家家事,让你见笑了。这个丫头原是庄子上的药农,因偷东西被赶了出去,这次,又被阮伯伯发现她不知悔改,还偷东西偷到药堂来,这才抓她。” 偷东西?殷然错愕地看着傅卓媛,佩服她这瞬间变脸,谎话信手拈来的本事,又下意识地看了看阮青山,他跪得低低的,头都不敢抬。 虚张声势倚强凌弱的家伙,见了真正的强者,便怂地比谁都彻底。 这才是贼,见了官便心虚,可我不是! 她挺直了脊背,从凌无书身后走出来,与傅卓媛对峙道:“傅大小姐说我偷东西,正好知州大人也在,那我们就一同公堂上去对峙,若是真能证明我偷了,任罚。可若是傅大小姐你空口白话地污蔑人,大人公正严明,也定不会轻饶,是吧?” “你……”傅卓媛本就气急败坏,被这么一顿怼,竟有些乱了方寸。 这丫头什么时候口齿如此伶俐了?她从来……从来不知道反抗我的。 她看着殷然,那凛然的眼神竟令自己下意识想要躲闪。 而凌无书也不偏不倚,厉声道:“这青天白日的,谁给你们的胆当街抓人?!常锋,都给我抓到衙门里去,一个个审问清楚了!” 傅卓媛明明白白说了是家事,凌无书这话,分明是当众驳她面子,话音一落,一地的求饶声此起披伏。 “算……算了……”傅卓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生生挤出几个字,“傅家奴仆众多,难免管教不严,哪能劳烦大人帮忙管教。你们……是不是看错了,冤枉殷姑娘了?给我回去好好想清楚。” 不能再指望凌无书偏帮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她自己僵硬地找了个台阶下,生生将话头转了回来,底下众人一听也纷纷顺着她的话,说可能弄错了。 方才还叫着“凌郎”,这会儿生生拗成“大人”,这弯转地可是又大又急,殷然欣赏着面色迥然的傅卓媛,心想凌无书本也没有相信她冤枉了自己,只是看不过去聚众追赶殴打女流之辈,准备带走问个清楚罢了,傅卓媛竟这么经不住吓,早早漏了怯,不是明摆着承认了自己冤枉人吗? 傅卓媛又上前和颜悦色地对殷然说:“不管是不是拿了东西,想必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今天看在大人的面子上就算了,你且走吧。” 走?殷然盯着那一抹假笑,明白了傅卓媛心里的算盘。 她能走到哪去? 既已被发现,必会被跟着,等到了一个凌大人看不到的地方,那还不是跟元二一个下场?! 她笑着地看向傅卓媛,看得她有些手足无措,然后转头对凌无书道:“凌大人,昨晚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昨晚的话”,这几个字太具爆炸性了,傅卓媛瞬间愣住了,挤出的一抹假笑僵在唇边,脸像打翻了颜料坛子,顿时五彩纷呈,好看极了。 光是冲着能在她脸上看到这样难得的光景,殷然也要气她一气。 “既然是误会,就算了。”凌无书语气缓和了下来,对侍卫吩咐,“按律例一人领十个板子,带下去。” 阮青山等人方以为没事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逃不过一顿板子,一个个脸色青绿,敢怒不敢言。 傅卓媛还沉浸在殷然的话里,一时间分不出神来为家仆说话,只见凌无书看了看殷然,又看了看自己,说道:“本官说话,绝无戏言。” “你们,在说什么呢?”她将笑未笑,唇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凌无书转向她,语带恳切,“怪我没早对你提起,家母昨夜去圣母娘娘庙上香祈福,看见这姑娘,觉得十分喜欢,问起家世,方知道她无父无母,便想将她招回家里做个贴身丫鬟,也当是为圣母娘娘积福。这位姑娘没有当即答应,说考虑考虑,这下应该算是答应了。” 傅卓媛能信?殷然暗笑,这两人信口雌黄的本事倒是谁也不遑多让。 “不成!” 这两个字在傅卓媛的脑子里轰轰隆隆,来回轰炸,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脱口而出。 “为什么?”殷然倒是很感兴趣她会怎么说,她这下一点也不急了,开始是人为刀俎,现在看样子,倒是把傅卓媛逼到了绝境。 “凌郎——这丫头,到底是手脚不干净,虽说下人可能记错了,但也可能,没记错呢?庄子上的人都说,她德行败坏,不尊敬家主,这样一个丫头,怎,可放心让她伺候凌老夫人?”傅卓媛支支吾吾地说道。 “噢?那可真要上公堂证明我的清白了。”殷然眉稍一挑。 “那倒也不必,芙蓉,替我搜她身。”傅卓媛突然下令,话音刚落,一个服侍在她身旁的丫鬟立刻上前来,不由分说地开始搜殷然的身。 “欸!”凌无书的面色显而易见地一沉,然而那丫头动作太快,两人又都是姑娘家,命人强行拉扯,场面总不太体面。 当街被搜身,对殷然来说算得上一大耻辱,她知道傅卓媛在意的是什么——元二口里那张莫须有的字据。不管是真的还是唬她,一日不找到就一日不能安枕。 丫鬟当然是一无所获,傅卓媛见什么也没搜出来,才讪讪地说:“看来,真是冤枉你了。” 说完又不甘心地对凌无书道:“可她人品真不能信。” 凌无书本就对刚才的搜身感到不满,官老爷面前用私刑?! 他也不再做多余的周旋,只淡淡地道:“奈何家母喜欢。” 第9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殷然此刻坐在轿子里,同轿子外的凌无书仅一帘之隔。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几天前还觉得遥不可及凌大人,今天竟成了她的救命恩人,甚至还对她有求必应—— 她说要与傅卓媛公堂对峙,他就出手抓阮青山;她要求兑现诺言,他就说君无戏言;甚至后来,她当着傅卓媛的面要求能白天依旧在德仁堂跟着谭大夫当学徒,收工后再上凌府伺候,他也一口答应。 傅卓媛当时的脸色,连一心看好戏的殷然都没眼看。 如果她聪明点,应该不会让殷然在短时间内有任何闪失,否则,今天的事情闹这么大,出了事,凌无书自然知道该从谁查起。 夕阳的余晖从轻薄的缎纹织锦透过来,一片朦胧的暖黄。 她悄悄将轿帘掀起一角,从缝隙间抬头望去,凌无书温润的侧脸近在咫尺。鼻梁高挺,面如寇玉,眉梢眼角自有一股清朗的少年神韵,却又沉稳温和,心细如尘。 只是细一看,有些不自然的苍白,不时轻咳一声,面容有些恹恹的。 原来真的是病了,应该患了伤寒。 殷然只觉得脸颊被夕阳照得有些发烫。 她放下轿帘,不自觉地揉了揉酸胀的右膝。 当凌无书不避讳所有人惊诧的目光,请她乘坐自己的轿撵时,殷然才发觉刚才的推搡中,其实受了好几处伤,最厉害的,就是这被踹在右膝上的一脚。 而凌无书连这点都注意到了。 她没有拒绝,泰然自若地坐上轿子,全无作为“下人”的扭捏或畏缩,反而有种世家小姐的气魄,这让在场的傅家众人又是倒抽一口凉气——这个小药农,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可这全是为了气傅卓媛的,殷然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心安理得,也丝毫没有被英雄救美的悻悻然。 因为她知道,帘外这人对她的好,多是出于同情。 她是个要强的人,可偏偏每一次的窘迫无助,都让凌无书撞个正着。不管是出于父母官爱民如子的心态,还是男子对弱小女流应有的恻隐之心,他都没理由不帮她,且这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但殷然无法坦然接受,她无奈地看着帘外那一丛挺拔的身影,心想这份人情若是要还他,该有多难! 回到凌府后,凌无书将殷然交给谢管家,交代了两句,便跟母亲请安去了,请完了安,二人一同用膳。从她所居住的西厢房,经庑廊去往大厅用晚膳的这一路上,母亲一个劲儿地损儿子, “气未婚妻城中一绝。” “在未婚妻面前公然带回一妙龄女子。” “惊!为一关系不清的女子,将未婚妻全家送上公堂。” “渣!昨夜一夜未归,今夜竟带女子回府金屋藏娇。” …… 等到了大厅,母亲依旧滔滔不绝,乐此不疲地损儿子。 凌无书虽一副宽容的模样,任凭她打趣,可心里却是无比委屈:他不过是按律例行事,谁也没有偏袒。 请殷姑娘坐上自己的轿撵后,他也很绅士地提出送傅卓媛回傅府,途中好好安抚她,可她自己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连连拒绝。他回府的路上回忆了很多遍,自己说的确实是“安慰”而不是“审问”。 至于傅卓媛的脸色,并没有母亲所想的那样生气,确实是有些与往日不同没错,可绝不像是气愤,顶多是——不自然。 对于殷然,他就更没有什么好心虚的了。 让她住在府中,本就是自己提出来的,不过是履行诺言罢了。 让她坐轿也是情理之中,难道叫她跛着腿跟在自己轿子后边跑吗? 唯有昨夜未归之事有所隐瞒,他对母亲说在衙门看公文看得晚了,直接睡在那了,其实是在殷然的茅草屋外候了一晚,荒郊野岭,他留她一个实在不安心。 可男女之防他是懂的,他只在屋外坐着,连屋都没进。 君子之交,心里头敞亮,哪有什么私心?可为何母亲一揶揄,心里却也开始有那么一点儿不得劲了呢? 好在菜肴上来了,凌老夫人看到喜欢吃的菜,便放过了他,专心吃饭。 主食用完后,是凌无书喜欢的点心和甜汤。 这时,谢总管递与凌老夫人纳吉的日子,请人算好了,有几个吉日都可供选择,凌老夫人看过一眼后,交与儿子,让他挑一个。 凌无书一顺看下去,在最末端最远的一个日期上勾了一笔,交还给谢惜。 凌老夫人一言不发地看完儿子挑日子,眼底闪烁着些许异样的光芒,不再带着讥诮,而是正儿八经地问儿子,“傅家小姐,喜欢你吗?” “自是喜欢的。”凌无书想也不想。 “那你……喜欢她吗?” “也是喜欢的。”同样没有思考的余地,他头都没抬,一边拿了个欢喜团子放在口里,一边答道。 凌老夫人觉得青筋有些突突,很想拿个欢喜团子砸过去,奈何自己已不再是当年无知无畏的小姑娘了,得顾及着老夫人的身份和儿子的体面。 她只好扶额,心想老爷教他四书五经,教他如何为官,如何立德,教了那么多,却连如何选择另一半都没有教。 而他从少年时起就几乎是抱着书本睡觉的,学了那么多,却连什么是“喜欢”也没学过。 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可如今偏是要成亲的时候了。 都道是傅家小姐贤良淑德,端庄大方,凌大人年少有为,勤政为民,两个人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她不管这世俗对婚姻的标准,只一心在乎“心中欢喜”这四个字,当年处事不羁的她就是因为这四个字才看上他们家老爷的。 而此刻,她只想把老爷从地底下挖出来连同儿子一块儿揍,同时也恨自己打小光坑儿子了,没树威,让儿子只吃他父亲学圣贤,佐天子那一套,连最寻常的儿女情长也不懂得。 “你说说,傅家小姐怎么个喜欢你法?“凌老夫人平息了这口怒气,带着最后一丝期望问道。 凌无书放下盛了甜汤的匙子,想了想。 她看自己时如皎月羞花,眼眸闪烁,含情脉脉。她总不经意碰到自己,贴自己很近,但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逾了矩,又羞臊着退开,用软甜的声音娇嗔着说对不起。 从没有女人这么亲近自己,他心想,这岂不就是喜欢? 然而不能直接这样对母亲说,凌无书咳了咳,道:“食不言,寝不语。” 老母亲差点没气死。 又问:“那你又喜欢她什么?” 这就好答了,“傅家小姐姿色动人,温柔乖巧,很是讨人喜欢,将来定是个好妻子。况且娶她也是父亲的遗命。” “那你望着她时,羞不羞,臊不臊,心里头跳不跳?” 凌无书眼里闪过一丝不解——我又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有什么好羞臊的? 他压下那一丝不解,保持着惯有的仪态,“食不言,寝不语。” …… 不怪我,有子如此,圣人也要发作。 凌老夫人方准备拿手中的欢喜团子当头砸过去,忽闻旁边伺候的那一溜下人中,不知谁“噗——”了一声,像是在笑。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寻向下人那边。 但见一个生样子的婢女把头埋地低低的,嘴角紧抿,不时抽搐着嘴角,想把笑给憋回去。 便是凌老夫人也奇了,主子言行再过,做下人的,谁敢当着主人的面这样?况且自己还没动手呢…… 她歪着头看过去,说了声“抬起头来”。 那丫头就迟疑着抬起头来,是个唇红齿白,玲珑剔透的丫头,模样很是讨人喜欢,可怎么表情讪讪地,还一个劲地在憋笑? 我知我儿好笑,可你不能笑。 她声音微微有些严厉,“笑什么,说出来听听。” 丫头也是个胆大的,就说,“凌大人可太有意思了,分明不懂得什么是喜欢,还一口一个喜欢的,古人婚嫁真就这么随……” 她忽觉得自己说地过了,连忙捂住嘴,“小人错了,这婚事,普天同庆,好,好,般配……” 想给自己转弯已经晚了,旁边的大丫鬟蔻儿忙走上来斥她:“你这妮子不想活了吗?第一天伺候就这样!” 谢管家此时也上前解释道,“老夫人,这就是公子今天刚带回的那个婢女,怪奴才没教好规矩,冲撞了夫人,公子。”他转向蔻儿,“带下去掌嘴十下,教教规矩。” 蔻儿答了句是,便拉着婢女的胳膊,带着下去了。 婢女腾出一只手来扶着膝盖,连声唤道,“别拉,我自己会走。” 凌老夫人目光跟着她们,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廊外,才回过眸来,眼底竟是些许笑意。 凌无书看着这一幕,有些微微皱眉,但没说什么,心想学学规矩也好,这丫头,是该打。 瞧,我这次可是没护短。 他清了清嗓子,“娘,那位就是刚才提过的……” “知道,殷芡实。”凌老夫人转过头来看着儿子,怒气竟有些消了,打趣地问道,“长得好看不?” “娘……” “知道,食不言,寝不语。” 第10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蔻儿抬手要打殷然的姿势,让她猛然想起当年刚做替身时,替主演挨巴掌的一场戏来。 也许是对手演员心情不佳想找人撒气,这场戏殷然挨了十七个巴掌才过。 她一个刚入行的小女生,没受过这种委屈,回去后肿着脸哭了一个晚上。 然后清早起来把那对方蒙头按倒在洗手间揍了一顿。 然而这段记忆不管过了多少年,还是深深烙印在她身上不曾忘记。 当她为融入剧组而努力讨好每一个对她没好脸的工作人员时,当她在豪华包间的沙发上接过未婚夫母亲甩过来的黑卡时,她都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疼地和当初一模一样…… 她眉尾抽搐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扬手接下蔻儿落下的那一巴掌。 “啪——”对方细细的手腕被她牢牢攥住。 “蔻儿姐姐,换个罚法好不好,只要不挨巴掌,劈柴洗碗怎么都行。” 真的是怕了,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不是脸在喊疼,而是尊严在喊疼。 可蔻儿非但不罢休,还大叫着让其他人过来帮忙。 不一会儿的功夫,中院里已经赶来了好几个丫鬟小厮,殷然只好放开她,开始左躲右闪地逃跑。 她有多年当特技演员的经验,身手灵活,也颇有力气,要不是腿上有伤,爬树上墙都不在话下,只可惜这会儿膝盖吃痛,只能勉强爬个柱子。 可正当她抱着回廊那根红漆的柱子往上爬时,一只手揪住了她的后领,她感觉到对方使巧劲儿轻轻提了一提,自己就顿时失去了重心,只能任由对方提溜着,被赶落到地上。 回头一看,那人竟是凌老夫人。 老夫人不到五十岁,皮肤还很富有光泽,面色红润,秀发乌黑,没有一丝白发,眼珠子一转,竟还有些年轻女子的神采。 她此刻也不脑,只是面带微笑看着殷然,眼底带着三分好奇,三分威严,三分亲切,还有一分隐隐的认同。 殷然打从一开始就觉得这老夫人面善,言谈举止爽朗明快,叫她喜欢。 刚才那两下子足见其身手不凡,这又让殷然平添了三分亲近的欲望。 但一想到她们是主仆关系,便强迫自己拿出敬畏心,老老实实低头认错。 “老夫人,奴婢不是不肯接受处罚,只是挨巴掌这事,有辱尊严。奴婢虽是下人,也是爹生娘养的,宁可身体受累也不愿尊严受损。还请老夫人换种罚法,奴婢怎样都心甘。” 凌老夫人一言不发地想了想,道,“是要罚,跟我来。” 她拉着殷然的手,一路穿过庑廊,走到凌府东北角一个荒芜的小院中,离开之前还不忘吩咐蔻儿她们不许跟凌无书透露半句。 殷然仔细一看这个院子,四处散落着兵器,刀叉剑戟斧钺钩叉一件不少,角落还有一个兵器架,俨然一个小型的练武场,只不过略显零乱,看样子是老夫人一方习武的小天地,只是不知为何疏于打理,成了这般残破的景象。 老夫人对殷然道:“巴掌不打也就不打了。你就帮我好好归置归置这里,把东西擦亮了,庭院扫洒一番,弄弄整齐,也就当罚了。” “是。”殷然一口答应。 她望了望四周,旁边好像是放杂物的柴房和几间稀稀拉拉的下人房,一路过来都没有灯火也不见有人,不禁好奇问道,“老夫人习武为何捡这么个渗人的地方?” 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我那儿子不让我碰这些玩意,可是他平时忙于公务,我一个人在家,实在无趣。这一亩三分地虽然寒碜,可也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 留守老人不易,每天跟她那一本正经地儿子相处,不闷坏才怪。何况儿子经常不在家不说,还古板到不让老夫人舞刀弄剑,实在过分。 殷然马上跟凌老夫人站在了同一战线,用力点点头,道,“奴婢一定尽心帮您归置。” 造府之初,风水先生就评过,这东北角背水属阴,跟凌无书八字相冲,所以被当做放置杂物之地,鲜少有人来,加之还有谢惜帮老夫人瞒着,本是极好的。 但他谢管家属于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既不敢逆着老夫人给公子告密,又不肯帮她捯饬这些个家什。老夫人自理能力都差,更不会这一番清清捡捡的细活儿,直到今天,这里还是一派荒凉。 她看到殷然,不知怎地,就生出一份信任来,这丫头跟府里的下人都不一样,说不定可以帮她打理这一方小天地。 “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你知道吗?”她问殷然。 殷然眼珠子一转,“不要告诉凌大人?” “聪明!”凌老夫人颇感欣慰,果真没看错人。 殷然欣然接受处罚,由于自己轻微的洁癖,干这些擦擦扫扫的工作简直易如反掌。 何况从前在片场见的都是道具,这次看到真家伙,她也觉得好玩极了,不时拿着耍两下,不知不觉就干到了天亮。顶着两个熊猫似的大黑眼去德善堂的路上,她才突然感到昏昏欲睡,脚下无力。 如果挨蔻儿那几下嘴巴,不过一分钟完事,回头还能睡个踏实觉,这换了个罚法,忙活了一晚上,值得吗?她在馄饨摊那油腻腻的桌子前嗦着汤包问自己。 开什么玩笑,太值得了。 不一会儿,药堂开诊了,等候谭大夫的队伍依旧排成长龙,谭大夫姗姗来迟,依次敲过一拥而上的患者脑袋走到诊间的帘前,嘴里嚷着,“急什么!好好排队!” 看到殷然好端端地坐在诊间的桌前,他一把把她拉进隔间,拉下帘子问她昨天的事。 其实这事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已被传得街知巷闻,可不听殷然亲口说出来,谁敢相信知州大人为她出面,还带她回府住这等稀罕事? 直到得到殷然肯定的答复,谭大夫才长舒一口气,觉得踏实了些,但对于知州大人为何肯收留她,也没有多问。 看到殷然的腿伤,他又去药柜找了瓶药酒塞给殷然,将诊间外的帘子拉下来,自己在外边看诊,让殷然在里面擦药酒。 殷然从前在片场摔摔打打惯了,擦过的药油药酒不计其数,也算半个行家。 而谭大夫给她的药酒是她用过之中最好的,柴胡,甘草,舒筋草清香扑鼻,殷然是识得的。她将药酒在手心搓热了,覆于膝盖上揉了揉,顿觉温经通络,疲劳一泄而光。活动了两下,受伤处也不再隐隐作痛了。 揉完药酒,她揭帘而出,赶紧谢过了谭大夫,并叹,“这药酒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怪不得德善堂顾客盈门。” 谭大夫苦涩一笑,“还不是得益于你父亲的老配方。” 殷然这才想起从前爹身上也总有这些清爽的药味,握着这瓶药酒,熟悉的问道在鼻尖氤氲,她只觉得有一份想念飘飘渺渺,忽虚忽实地落到身上。 一天快要结束时,殷然用自己的工钱抓了两副药,一副是调理女性宫寒的,给蔻儿。 昨夜一握她手腕,就觉出她脉象虚滑,是气血虚弱,寒气入侵之相,她这些天跟谭大夫学了很多,查此脉象,便留了个心眼。 另一副是治伤寒的,自然是给凌无书。 虽说照顾他的人可多着呢,可毕竟因自己生病,她总想填补些亏欠。 回到凌府,跟蔻儿一说,蔻儿很是感动,自己确实长期被体寒之症苦恼,一到月事,尤为痛苦。 看这新来的丫头非但没因昨天的事跟自己结怨,反这么关心自己,马上就带她去厨房煎药。 殷然跟在后面,心中哂笑,若不是这样,这爱逞威风的大丫鬟哪肯让自己用厨房呢?公子身体也轮不着她一个新来的丫鬟上心。 第11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炎夏将过,天气已不似从前那样酷热,微凉清爽的晚风穿过灶火旺盛厨房,令殷然感到格外舒畅。 她蹲在炉子前用文火将汤药慢慢煎成小小一碗,金黄透亮,飘着几根姜丝,热气蒸腾,空气中甘香回荡。 闭起眼睛闻了闻,初次煎药,还算满意。 估摸着凌无书这时也该用完正餐了,她便将药交给蔻儿,请她端去正厅给少爷喝。 蔻儿欣然同意,殷然没有自己领功的意思,只是低调地跟在蔻儿身后,令她对殷然又添了几分好感。 饭桌上,凌无书穿一身淡蓝的云纹玄袍,腰间系一温润的白玉,笔挺而坐。 几分病容,难掩他的英挺的气质。 见最后一道端上来的不是甜汤,而是一碗飘着生姜辛辣味的浓黄药汤,凌无书眉头微皱,排斥之情溢于言表。 “孩儿吃饱了,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回书房了。” 见他完美地忽视了自己辛苦熬好的汤药,殷然不免有些失望。 却听凌老夫人道:“这可是芡实给你熬了很久的呢,亏得她看出你患了伤寒,昨夜一夜没睡,今天还有这个心为你煎药。” 凌无书眉梢一挑,“芡实?” 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原来煎药的事被凌老夫人知道了,也不知是哪个厨房做事的下人告的秘,这下倒弄得殷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迎上凌无书问询的目光,她讪讪地一笑,只道是老夫人赐的下人名,并非亲昵之称。 凌无书微微勾起嘴角,“一夜未睡又是何解?” 这下发现说漏了嘴,凌老夫人赶紧找补,“为娘看她精神头不太好,猜的,不行吗?喝药就喝药,哪来那么多问题!” 凌无书面露难色,对殷然道:“有劳殷姑娘费心,在下病已渐好,无需……” 话没说完,就掩饰不住地咳了两声。 凌老夫人叹了口气,对殷然道,“我儿娇生惯养的,一点苦都吃不得。前两天从德善堂拿回的蜜丸都嫌苦不吃,更别提这一碗实打实的汤药了。” 本是信口说来,这话也不算揭短,可她没注意到凌无书渐渐泛红,泛起愠色的脸。 殷然哑然,这一本正经的大人原来喜欢吃甜的,且一点苦都沾不得。 差点笑出声来,但介于昨夜所吃的苦头,还是忍下了,道:“是德善堂的谭大夫听说大人患了伤寒,特地教奴婢的方子,药是下地重了些,苦是苦,效果定是奇好,大人不愿意喝,奴婢端下去就是了。” “原来是特地为你寻的方子,”凌老夫人瞥了凌无书一眼,转而对殷然道,“既是谭大夫特地开的方子,必定药到病除。可别浪费了,他不喝你喝了吧,我看你这两天也是恹恹的,秋风渐起,还需小心身体才是。” 殷然也不想浪费了这副好药,少爷不喝,那还不如自己喝了呢。 她谢过了老夫人,正欲上前,却见凌无书一把端过那姜黄的汤药。 “谁说本官怕苦贪甜。”说完便饮酒似的灌进口里,喉结一滚,咕噜咕噜下肚,颇有些壮烈的感觉。 凌老夫人惊地瞪圆了眼,回味了一下刚才和殷然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觉得似乎不经意间又坑了儿子一把。 他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的东西,病也几乎没生过,这碗药,应该是他尝过最苦的,老夫人忙将放在一边的蜜饯推了过去,“吃点这个?” “不必。”儿子很是执着,只不过膝上那紧握的拳头出卖了他。 “那喝口茶?”老夫人又试探地问道。 依旧是拒绝,凌无书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额上已析出了细细的汗珠。 众人一言不发,巴巴地望着少爷。 “都看着本官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凌无书一声令下,众人才回过神来,各忙各的起来。 殷然心中直道,良药苦口,明早一觉醒来你就该感谢我了。 席散,凌无书送母亲回了房,下人们收拾清捡,谢管家优待殷然,说晚上没有她的活,让她早些歇息。 凌老夫人也对殷然不错,特地分给她一间单独的下人房,离兵器场很近,周围寂静地很,只有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蝉鸣宣告着夏天的结束。 终于有一屋檐可遮头,不用再担惊受怕,殷然感到安心极了。 正准备睡下,一个丫鬟敲她的门,说是少爷要见她。 难道是药太重上火啦?殷然腾地坐起身来。 谁叫他喝地这么快的。 她抓了件青色比甲,三两下出了门。 凌无书的书房坐落在凌府东面,四周植有亭亭如盖的乔木,掩映在一片葱茏之中。 外头候着一名青衣小厮,见殷然过来,忙进屋通报,不一会儿,就出来引殷然入内。 书房陈设简单,正前方一红木的案几,堆满了各种卷轴书籍,笔墨纸砚,周围两排同色的椅子,再无其他。 凌无书正一个人伏案看公文,见殷然来,示意她坐,又吩咐下人为她上茶。 殷然看他面色红润了不少,倒是没有流鼻血的迹象。 她心直口快,端起手边的茶来喝了一口,屁股还没坐热,就眨巴着眼问少爷有何贵干。 凌无书开口问道,“我娘的兵器场帮她打理好了?” 然后还没来得及咽下的茶就被喷了出来。 原来凌老夫人自以为密不透风的小基地早就被儿子牢牢掌控在监视之中,甚至昨晚刚让自己打理归置的事情,他也立时就知道了。 刚才在席间还故意问自己为何一夜未睡…… 这家伙,真够腹黑的。 凌无书闪身躲过喷出来的茶,面无波澜地看着殷然。 殷然点了点头,为老夫人鸣不平道:“大人为何不让老夫人练武呢?您是没见过凌老夫人身手,厉害极了,她平日里无聊地很,活络活络筋骨有什么不好的?” 凌无书:“……” 母亲的身手,他就是见识地太多了。 “若母亲心血来潮耍这些玩意儿,你帮我看着她点。”他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温和地嘱咐道。 想了想,又补了句,“你自己记得离远点。” 殷然懵懂地答了声“是”。 心想自己这回成双面间谍了。 说完,凌无书从案几上走道殷然身边,低声说道,“还有一事。你知道吗?元二的旧屋已经被烧成了平地,一夜之间的事,也不知是谁干的。” 还有谁,傅卓媛呗。 找不到那张字据,她该是要疯了。 殷然笑道,“哎哟,幸亏我走得早。” “别说风凉话。”凌无书认真地看着她,深信她知道些什么却没有告诉自己。 “那大人想要听什么?我知道的可不多。”殷然仰头看他,烛光映衬下,一张鹅蛋脸娇憨可爱,黑白分明的眼睛楚楚动人,竟叫人不舍逼问更多。 凌无书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收起目光,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殷然也将眸光转回,双手交叠放在膝头。 她不是不想和盘托出傅卓媛和双鱼佩的事,只是现在空口无凭,时机未到。 再者,倘若真的让凌无书相信她是双鱼佩的主人又如何呢?难不成嫁进凌家? 昨天还在嘲笑凌无书和傅卓媛盲婚哑嫁,转眼就代替了傅卓媛,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她没有说话,纵使心里有万般想说,又万般纠结,却只是静静地坐着,将头埋地低低的。 “还有最后一事要同你说。”凌无书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既然她刚才没有坦诚相告,那这件事,本也是不该告诉她的,但不知怎的,得知此事的一瞬间,凌无书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殷然。 “之前我们不是说起元二可能有个兄弟叫元大吗?原来还真有,我查到了这人,你想不想看?” “这人还在涿州城?”殷然一怔,又想到元二家仁善堂的牌匾和母亲的遗物,心血翻涌起来,睁大眼睛仰头望着他,“想看!” 凌无书低头一笑,“那你明日早些回来找我,我带你去看。” “明日?”殷然眼睫一颤,满是不解,“为何不现在告诉我?” 凌无书不理,只是少见地笑了一笑,“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他的笑容很好看,像醉人的春风,但也不足以平复殷然好奇心未得到满足的愤懑。 “卖什么关子……”她忽悠一下站起身来,嘟囔着走了出去。 “等一下。”刚走到门槛处,凌无书又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转身回头,月光一泻而下,照在她素净的青绿色衫子上,像一幅动人的画。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凌无书说,“关于傅家,关于……十年前的事。” “什么?”少女眸光闪动,像极了那日波光粼粼的湖面,凌无书没有回答,却像是等她发话。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像是沉默地对峙。 半晌,凌无书轻声道:“回去吧。” 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殷然迟疑地转身,沿着那温柔的月色,消失在凌无书的目光之中。 第12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元大的事情要不要掺和? 关于母亲的遗物和仁善堂的牌匾,他能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纵然能给,又能为逝去的亲人追回什么? 也许最终都是徒劳,殷芡实想要的那个家,早在十年前就烧光啦。 回不去的,才能成为死者不逝的执念,殷然这苟且偷安的穿越者,除了费心巴力求得一席安枕,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一夜,殷然翻来覆去也睡不踏实。 第二日上药堂,依然是两个厚重的黑眼圈。 午时一过,就急匆匆要回,谭大夫看她一整天心不在焉,精神恍惚,也不强留,只嘱咐她好生休息。 回得太早,凌无书果然还没有回府。 殷然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门庭边踱来踱去,心里头嘀咕着这家伙是故意卖关子捉弄自己,真真可恶。 又过了一个时辰,凌无书的轿子才出现在凌府门口,看到蹲在门槛边巴巴等着自己的殷然,他轻轻一笑,好像早料到似的。 周围都是侍从,殷然只能默默跟在一行人身后,虽然忍耐力早已到达了极限。 凌无书走到书房前,才屏退了下人,对殷然说,“等很久了吧?” “怎么会?我也才回,挺巧的啊,刚好碰到你。”殷然生硬地狡辩道。 凌无书一笑,丢给她一身侍从的服装,“我一会儿就要去见那个元大,你扮成我的侍从,跟着我。” 殷然抱着那一团泥巴色,带些男人酸汗味的衣服,低头不语。 “怎么了?你不是很想见他的吗?”凌无书俯视的目光下,只能见她细碎刘海下微微撅起的一瓣樱桃红的下唇。 也不是嫌弃,就是不喜欢什么都随他的指挥。 一时是巴巴地等他回家,一时又是要乖乖穿上他递来的衣服随他出行。 虽说事事一言堂是他为官,为凌家如今唯一男丁的习惯和职责,可殷然偏不喜欢事事顺从。 半晌,那樱桃小嘴的主人抬起头来,像有了主意似的,将衣服丢还给他,“我不要扮成伙计。”她微微一笑,又补充道,“放心,我也不女装出行,败坏你名声。” “那你扮成什么?”凌无书眉心微蹙,鼻息中吐出一丝无奈地苦笑。 “你基友。” 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两个字的意思,凌无书已被殷然拉着一路走向自己房间。 “凌大人的男性友人,年十八,京城纨绔,世家贵胄,人设已经想好了——有钱,浪,有钱。”殷然戏瘾上身,一边走一边脑暴,一边跟凌无书解释,也不管他听懂没听懂。 等走到凌无书卧房门口,脚步一顿,回首看他,“给你的好基友找件衣服吧。” 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道,一向正直严谨的知州大人,就这样任凭一个身量还不到他脖颈的小丫头拉着走了一路,最后还乖乖地按她的说法,一头扎进衣柜认认真真替她找起衣服来。 最后给殷然的,是一件深紫色绣了一身暗色蟒纹的锦缎长袍。 那是凌无书束发礼上穿的,颇显尊贵,大小也合适。距今已有五年,那年他年十五。 殷然很是满意,又找了根羊脂玉的发簪和墨色玉带来配,关起门来好好捯饬了一番,等凌无书再看到她时,已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象牙的折扇一展,满脸的英气,略显阴柔的翩翩佳公子一名。 “鞋,鞋……”殷然的声音传来。 回过神来,凌无书才发现自己已然看呆了。 他顺着看下去,华贵长袍的墨色滚边下露出一双绣花鞋的小脚。 “哦,鞋,我给你找。”他慌忙收回目光,扶着后脑勺转身进屋翻找,桌椅板凳被撞倒了一片。 找到鞋子递给殷然后,又忙退身出门,慌忙之中“砰——”的一声关上门,关门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时,已是满脸煞红。 不久,殷然大摇大摆地走出门来,穿着那双尺寸大出好多的靴子。 “你是怎么……”凌无书一边走一边看着她的脚,自己的靴子穿在她的小脚下,有种奇异的感觉。 “当然是塞了很多棉花啦。看路——对了,你的被子让我拆了。” “哦。” 重霄楼是城里最贵的酒楼,凌无书约元大,就是在这间酒楼顶层一间安静的雅厅。 殷然轻摇折扇,摇头晃脑地跟着凌无书一路走上去,那虚掩的雕花木门中传来暖色的灯火,随着凌无书将那木门渐渐推开,她看到坐在里面的竟赫然是傅德善。 动作顿时停了,心也咯噔跳个不停。 凌无书刚迈出一步,却发现腰后的革带被人拉着,前进不了。 他回头,看到极力躲在他背后的殷然,不禁失笑,“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殷然小手拉着他腰带不放,“是是是……是傅老爷……你怎么不早说!” 早知道她就不来了,来也不会打扮地这么张扬!什么浪荡公子,什么京城贵胄,她肠子都要悔青了。 可是……难不成元大是傅德善? 她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好奇地从凌无书身后探出脑袋,往里瞄了瞄,除了傅德善,就只有阮青山坐在他旁边。 “姓阮的?”殷然缩在凌无书背后,气声问他。 身前的男人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 殷然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再回过神来,人已随着腰带被带进了饭厅,她赶紧收回手来,假装镇定地坐在凌无书旁边。 越是心虚,越是容易露馅,她不停地提醒自己,又展开那折扇,靠近脸庞轻轻摇了起来,一半是掩饰心虚,一半是保持人设。 见两人进来,傅德善和阮青山都起身相迎。 傅德善忙问,“这位朋友是……” 阮青山看到凌无书,却还是隐隐有些畏缩的神色。 殷然已准备好说辞,“傅老爷好,久仰大名,我是……” “这位是我在京中的旧友安厌离,其父乃三司副使安牧山。此次听闻在下即将娶妻,特来涿州看望祝贺。”凌无书打断殷然的话,替她胡编了下去。 殷然不由得再次佩服这位兄台一本正经胡诌本事。三司副使?不错,听起来是很厉害的官,她很满意,倘若是自己没根没凭地胡编这话,傅德善还不一定能信。 “原来是安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看傅德善两眼放光的样子,她再次相信她那三司副使的“爹爹”来头不小。 “低调,低调……”她摇着折扇,嘴边抽搐着扯出一抹讪笑,再想起从前傅老爷对待她的种种作态,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恶寒。 她又看了一眼凌无书,他面不改色,彬彬有礼地倒了一杯酒敬向阮青山,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听他恭敬地道:“那天在长街上,在下有所得罪,还请阮伯伯见谅。”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阮青山有些愧不敢当的意味,甚至不敢直视凌无书。 凌无书又道:“安兄的父亲跟京城药商行会的祁会长熟识,祁会长对阮伯伯赞誉有加,说德善堂的好药远销京城,阮伯伯功不可没。要不是安兄向在下提起,在下还有眼不识您这号响当当的人物呢。” 说到“安兄”的时候,他特地拍了拍殷然的肩旁,殷然愣了一下,赶紧配合,“正是正是,临行前,父亲特地嘱咐,让晚辈定要拜会拜会这号人物。” 凌无书又道:“在下这次特地请傅老爷摆下这和解酒,做个和事佬,咱们就快是一家人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别为一个下人,伤了和气。” 听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吹着彩虹屁,阮青山才眯起眼睛,掩饰不住地笑出声来,“祁会长和安大人真的提起过我?哈哈,过誉了,过誉了。” 他原是惧怕凌无书的,殷然弄不懂为什么,猜他定是做过不少亏心事。 可三杯两盏下肚,看凌无书对自己恭敬有加,阮青山渐渐放松了警惕,得意起来。 他喝得面颊绯红,语气也渐渐变得放肆起来,丝毫不把凌无书当外人。 凌无书便趁机问道:“不知阮伯伯祖籍哪里,家中可有其他人?” “在下一介粗人,无父无母,有钱了之后买了一个妻子,两个妾室,早些年啊,是山野莽夫起家,专帮人做些腌臜……” “咳咳……”阮青山酒喝多了,口无遮拦起来,亏得傅德善咳了两声,脚下一踹,他才知收敛,又灌了杯酒,将未说完的话揭了过去。 “那傅伯伯和阮伯伯是如何认识的?”殷然不甘心地追问了起来。 傅德善与阮青山交换了个眼神,阮青山这次老实闭了嘴,傅德善笑道:“青山原是药堂的活计,办事能干,一步一步熬上来当了老夫的得力助手,都是旧事了,不堪提,不堪提……” 凌无书又敬了二人一杯,调转话头道:“傅老爷,有一事,晚辈不知当讲不当讲,事关……元二的死。” 此话一出,傅德善与阮青山俱是怔然,阮青山更是一不小心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凌无书凑近了傅德善,低声道:“张县令虽结了案,但昨日有人举报,说元二死的前一天,与傅家一个丫鬟见过面,还说了好一会儿话。” “丫……丫鬟?”傅德善嘴角抽了抽,声音有些慌张,眼珠不由自主地转了一圈,像是在回想什么。 凌无书不说话,就瞧着傅德善紧绷的那张脸。 半晌,从嘴角牵出一丝笑意,盯着傅德善的眼睛,道:“不过傅伯伯请放心,张县令若是有怀疑,昨儿个就着手调查了,到这时还不查,那就是不查了。” 傅德善警惕地看着他,脸上也渐渐漫出一抹笑意,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阮青山却是神色复杂,自始至终垂眸盯着那碎了的酒杯默不做声。 气氛渐渐松弛了下来,四人又是几轮推杯换盏后,便散了席。 凌无书同殷然走出重霄楼,提议不坐轿子,步行而归。 殷然同意,两人长街并行,夕阳同那天救她时一样浓墨重彩地染红了半边天。 “看傅老爷的表情,也知道他同元二的死是脱不了干系了。”殷然笑着说道,心想酒喝多了,思维就钝了,凌大人好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查问功夫。 凌无书略一点头,心情有些复杂,他是嫌疑人,也是他不久后的丈人,更是他亡父的恩人。 第13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夕阳映衬下,凌无书的表情有几分艰涩,殷然不太会安慰人,便调转话头道:“原来当年的元大改头换面发家致富了,如今的阮青山六亲不认,只认傅老板,连元二的死都漠然,可真令人唏嘘。” “因利而和,不奇怪。”凌无书淡淡道。 “那三司副使又是什么?祁老板又是真是假?” “三司主管全国财政,和各个商会都有交集。”凌无书答道,“简单来说,你的父亲,监管傅老板的药材生意,他高兴了,傅老板的生意才做得好。这个爹,你满意吗?” 殷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太满意了,怪不得他刚才对我毕恭毕敬,原来这富甲一方的傅老爷,还有两幅脸孔。” 凌无书看她笑得开心,心里那一丝阴霾顿时散了。 街边有卖胭脂水粉的摊子,他不经意瞥了一眼,从各色打开的式样里看到一盒樱桃红,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些。 夕阳西下,马上要闭市了,老板忙着收摊,正好收到那一盒,凌无书也不知怎的,心头一热,便走了过去。 “凌大人真有眼光,这盒胭脂卖地很好,买一个送给傅小姐吧。”老板见他看着那盒樱桃红,便顺势将胭脂塞到他手里。 殷然随他走过去,眼里瞧不见什么胭脂摊子,心里还想着阮青山的事,嘴上问个不停,“那祁老板真的认识阮青山吗?他们在京城的生意真的做得这么大吗?一直在药桩上干活,看药桩规模,怎么也不敢相信德善堂的生意做得这么大的。” 祁会长最近确实对德善堂比较上心,却不是往好的方面。 药商行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德善堂的生意做得虽大,其中却掺了不少水分,祁会长最近正在调查他们。 只是涿州到京城这一路节点众多,想要把每一个环节为他们打通关隘的行会内部人员全部挖出来,恐怕需要时间。 凌无书与祁会长因这件事互通往来,正帮他调查阮青山,这才查到他竟是改头换面的元大。 然而他此时不便跟殷然解释太多。 拿着那盒胭脂,心里也不想去琢磨阮青山哪些腌臜事,只拿了银子递给老板,“劳驾。” 又转身将胭脂塞到殷然手里,“给你。” 殷然:? 她正想着商会和德善堂事,脑袋里千回百转,电光火石,猛然间手里被塞了个胭脂,只觉得头顶上飘来一串粗体问号。 “走吧。”身边的男子看不出喜悲,一挥袖袍,朝家走去。 殷然有些莫名地叫住他,“这什么?” 话音刚落,对方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得一句“凌郎”传进耳朵里。 抬头一看,竟是傅卓媛的轿子停到了他们跟前。 她款款下轿,婷婷袅袅地走过来,声音娇软香甜,“听说你和爹爹在重霄楼用膳,爹说男儿家喝酒,我不便去。这会儿估摸着你们也喝完了,我也刚好想出来消消食,想着没准能碰着呢,就真的碰着了。” 她又瞧见凌无书身旁贵公子打扮的殷然,不禁好奇,偏头问道:“这位是……” 凌无书刚想介绍,却被殷然抢了过去,“哎呀,这不是傅大小姐吗?闻名不如见面,真真是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 她用上了毕生所学的谄媚劲,闪着电眼上上下下把傅卓媛看了个遍,浪荡公子的人设被立地死死的。 哪里来的登徒子?! 傅卓媛说不出哪里不对,只隐隐觉得被冒犯了,却还颇有些受用,但冷静想想,还是被冒犯了。 正待发作,只听凌无书道:“这位是我在京城的朋友安厌离,三司副使安大人的幺子。平常在府里给宠坏了,出言轻佻,还请傅小姐莫怪。” 三司副使的公子? 傅卓媛便登时收回了嫌恶的目光,转而温文有礼道:“安公子太抬举小女了。” “诶,我一向有一说一,有妻如此,怪不得凌大人窝在这涿州城,乐不思蜀了。”说着,又是一番眼波流转,一看手里刚好握着个胭脂,顺手便塞到傅卓媛手里,“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傅卓媛明眸暗垂,顿时羞红了脸去。 “安厌离。”凌无书蓦地冷冷地喊了一句。 殷然冲他略带愠色的俊脸丢了个白眼,心想我奉承你未婚妻,你应该高兴才是啊,况且看傅卓媛那含羞带臊的样儿,这才是谈恋爱该有的样子啊,你也不趁机好好学学。 他二人一路将傅卓媛送到傅府门口,殷然油腔滑调地撩了傅卓媛一路,还是不是抛出些“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颜”之类的句子,哄地傅卓媛团团转。 一开始还抱着好玩的心态,后来发现,这女人还真吃这一套啊,嘴上虽不说什么,眼角眉梢露出的喜悦,早已出卖了她。 于是殷然更来劲了,临别时还趁凌无书没注意,悄悄摸了一把她的腰。 两人回到凌府时,天已经黑了,殷然这次耍完爹爹又耍女儿,将他们父女俩从前耀武扬威磋磨自己的仇报了个大半,高兴到不行。 见下人都不认得自己这个小丫鬟,三两步往堂前的太师椅上一坐,横过身来两脚往那梨木雕花的扶手上一搭,眉梢一挑,一副不羁的混世公子样,对凌无书道:“怎么样,今天好玩吧!” 凌无书却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得不说,他虽平时温和,可不说话的样子,还真有几分慑人,殷然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再浪不起来,微微蹙眉问他,“怎么了?” 他正色道:“傅姑娘怎么也是女儿家,你……举止言行太过轻薄,淫词艳语更是不堪入耳。” 天哪,是我演技太好? 殷然觉得好笑。她抬手往头上一撩,束发的缎带顺着发丝滑了下来,如瀑的黑发直落到腰际,“凌大人,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女人?” 不过是调戏调戏你未婚妻罢了,吃的哪门子醋?! 况且,言语轻薄算什么,她又没少几斤肉,凌无书是没见过傅卓媛那折磨人的功夫,跟她比,这算哪儿跟哪儿? 堂前的女子斜倚在太师椅上,透亮的眸子略带愠色地看着自己。 女人的娇俏,男装的打扮。 凌无书神色复杂,良久无语。 殷然想不出他有什么好气的,但他好像更气了,“我问你,那盒胭脂呢?” 殷然:…… 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呀,好像是有一盒胭脂来着。 回想了一下,终于记起来,是给傅卓媛了,“给傅小姐了呀。”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一公子打扮,本就带着几分阴柔,再拿盒胭脂招摇过市,别人见了会怎么想?误会了我不打紧,误会大人你断袖,可怎么办?” 心细如她,凌无书该感激才是。 可他没有说话,眼底的冷峻像刀锋一样尖利,不明就里的殷然不禁感到一丝凛冽,打了个颤。 “不早了,睡吧。”说完,凌无书转身离去。 殷然眨巴着眼想了半天,总算明白——敢情你气的是这呀! 第14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殷然恍恍惚惚回到的房间,换下男装,整整齐齐叠起来放在一边,又不由得捧起来闻了一闻—— 一股清爽的味道,淡淡幽香,仿佛从缥缈的年头传来主人旧时的味道。 空空的手心下意识握了握,仿佛是重温那盒胭脂还在手中时的重量。 她从来没没想过凌无书为什么突然送她一盒胭脂,但记忆里那一抹隐约的樱桃红,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是后知后觉,还是压根就想多了? 正出神,忽闻门外传来刀剑破空的声音,一声声干脆利落,脑海里郁郁的小情绪一下飞走了,她禁不住推开门去看。 声音从兵器场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人影翻飞舞动,帅气极了。 想也知道是凌老夫人,殷然赶紧跑过去瞧。 只见老夫人手持双剑,一个个剑花凭空绽放,又唰地消失在夜空之中,灵动矫捷,行云流水,殷然简直看呆了,忍不住想拍手叫好,又唯恐打扰了老夫人的雅兴。 兵器场边上有一石桌,上放了一小坛酒,一个翠玉的酒杯。 想是老夫人练剑累了便要小酌一旬,真真豪杰。 殷然心头一热,干脆跑去厨房煮了一碟毛豆,一碟花生,又拿了一个酒杯,一一摆到原来那坛酒的旁边。 凌老夫人自场上远远看了这边一眼,动作一顿,收剑入鞘,走了过来。 她穿一身束袖的黑色劲装,长发用一殷红的缎带高高束起,缎带飘扬,风姿飒爽。 “丫头?” 看到殷然,她有些意外,眼眸一闪,双剑“啪——”的一声按在石桌上,脸上挂着快意的笑容。 殷然起身一鞠道,“打扰老夫人雅兴了。” “什么雅兴,睡不着罢了。”老夫人坐了下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起喝一杯?” 殷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深闺中的老太太,堂堂中书令夫人,居然同丫鬟一道喝酒。 再一想,凌家也算大户人家,老爷居然一个侧室也没娶,终年五十六,只有这一位举止出格的正妻,可以想见二人从前的恩爱。 凌无书这一板一眼,眼底揉不进沙子的作风定是随了他爹,也不知凌老爷夫妇这性格天差地别的两口子,是如何相处到老,琴瑟和谐的。 想到这里,殷然不禁笑出了声。 “笑什么?”凌老夫人问。 不知哪里来的胆气,殷然答老夫人道:“小的在想,老夫人处事不羁,风姿飒爽,与凌老爷相识相知相伴三十寒暑有余,定是一番传奇佳话。” “是啊,三十载。不闷死就是传奇,不气死就是佳话。”老夫人喝了一口酒,苦笑了一声,神色渐渐黯淡下来,月光下,有一丝这硬朗脸庞不该有的哀愁滑过。“我都没被他气死闷死,他却先离我而去了……” 思念老爷了吗?殷然心想,是啊,谁会好端端的不睡觉,出来喝酒练剑?许是老夫人心中怅然,想念亡夫,才未能成眠,深夜遣愁。 想破脑袋寻找安慰的句子也没找到,她自己也忽然想起路人甲来,但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凌无书的脸。 他俩竟一个模样。 一种奇异的愁绪涌上心头,她仰头又喝了一杯。 酒水凛冽,初入喉头觉得尖锐无比,再喝一口却觉得爽冽甘甜,一时间竟停不下来,更是忘了自己是酒量奇差的,前世时从不敢多喝,怕误了事,这一朝穿越,见了太多稀奇事,竟也不怕了。 “夫人不怕,老爷不在,还有少爷,还有……还有我呢!”这话说出口,才发现有些口无遮拦,她算哪根葱? 凌夫人低头笑了笑,久久没有抬起头来,看不清脸上什么样子。不久,只见她双肩微耸,握着酒杯的手也渐渐攥紧,进而颤抖起来,像是要将杯握碎了一般。 “哭吧,哭出来会……” 正当殷然以为她沉浸在对老爷的想念中不可自拔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老夫人低沉的怒音: “什么老爷!什么少爷!一个比一个庸懦迂腐!一个临死了还想着报恩,自己报恩就报恩,关儿子什么事,非要折了他的后半生的幸福!做儿子的更是可笑,人家姑娘随便一撩就被迷得五迷三道,早知道,就应该趁他在京城时,多带他去勾栏瓦肆见见世面了。嗝……” …… 原来凌老夫人比自己醉得更快。 这话虽不符合殷然对这个时代人们观念的理解,但实在太合她心意了,以至于她忽然忘了尊卑,一拍桌子道,“您说得太对了!” 咕噜咕噜又是一口烈酒下肚,她一抹嘴,接着道:“不过您儿子可不像看上去那么傻!他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扮猪吃老虎的典范!一肚子坏水!” 她本想彻底投诚,连这兵器场早在凌无书眼皮之下的事也告诉凌老夫人,但想到刚才他不说话冷冷盯着自己的样子,觉得还是不要把他惹得更生气的好,最后一丝理智还在。 “嗝……是吗!”凌夫人满面红光地抬头看她,眼底流露出孩童般的委屈,“那干嘛……不甩了那傅家小姐?我跟她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她对那傻儿子倒是上心,但也不过攀个好门第罢了,都是千年的狐狸,我还能看不出来!哎,非约我明儿个去白马寺听禅饮茶,听的哪门子禅,饮的哪门子茶,没劲透了!不想去!不想去不想去!” “她呀!镶金的皮囊,恶臭的心肠!”殷然脑袋昏昏沉沉的,理智渐行渐远。 “嗯嗯……”凌老夫人声音混浊地应和着,也不知听懂没听懂。 “凌大人是如玉的皮囊,腹黑的心肠!俩人坏到一起了,般配!” “嗯嗯……嗯嗯……” 凌无书就是在俩人说这番对话的时候到达的现场。 听谢管家说母亲喝醉了,他急忙赶来,而凌老夫人和殷然已经喝得东倒西歪,浑然不知少爷正端着一张无比阴沉的脸站在身后。 直到凌无书喉咙里滚出一句“娘……” “噫——”俩人皆吓地惊呼了一声。 凌老夫人醉得更厉害,回头一看是儿子,站起来就拿着剑朝他臀部招呼:“大半夜站在别人身后吓谁啊!你说你,你才见过几个女人,一来就要娶这娶那的!那傅家小姐,娘不喜欢,不愿意!娶傅家小姐,还不如,娶她呢!” 老夫人往殷然身上一指,凌无书顿觉脸颊滚烫。 殷然一口酒没咽下,蓦地喷了出来,自己也随之往那石桌上一倒,不省人事。 老母亲趁着酒劲发起脾气,像拿扫帚打小孩似的拿着剑撵着凌无书打,凌无书又想扶她,又要躲避砸向自己屁i股的剑,手忙脚乱,幸而谢管家带了几个丫鬟随之赶来,这才一起将夫人送回了房。 母亲睡好了,凌无书又折返回来。 果然,丫鬟小厮都跟着夫人跑了,没人管殷然,这时她正倒在石桌上呼呼大睡,双手垂在身旁,只有侧脸压着桌面,嘴被压地张开了,旁边似乎有一滩口水。 凌无书摇了摇头,说了句“冒犯了”,便抱起殷然,朝她屋子走去。 殷然一沾到床,便马上揪住被子一滚,将自己卷在里边,蜷成安全的婴儿睡姿,一如那天,在元二家看到的一样。 先前压在石桌上的半边脸露了出来,上面还留着石桌凹凸不平的压痕。人倒是睡得沉,双手按在胸前,仿佛进入了自己的小世界。 从小耳濡目染的礼法告诉凌无书他该走了,可双腿好沉,就是迈不开步子。 看着这个睡得香甜的姑娘,他不忍打扰,又由衷地想亲近,娘说“心里头跳不跳”,他突然间就明白了,明白了那是怎样一种感觉,亦明白了娘为什么那么问。 可为什么是对她? 他使劲揉了揉眉心,太晚了…… 第二日清晨醒来,殷然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她不记得凌无书来过,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这间屋子,只隐隐约约记得和凌老夫人说了不少傅卓媛和凌无书的坏话,还记得傅卓媛好像约了凌老夫人今天去禅寺饮茶。 脑袋渐渐清醒,她看了看身旁凌无书的衣服,还好端端的在,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出门前,殷然先问了问蔻儿老夫人与傅卓媛相约听禅的事,她如今被殷然的药收买地死死的,什么都愿意跟殷然说。 原来白马寺请了著名的一清大师开堂讲禅,时间就在今天午时,老夫人她们听完禅,要在寺中上香祈福,还要与大师谈经解惑,大概要傍晚才会回府。 这么说时候还早,可以先去药堂上工,殷然于是将那身男装的衣服包好,带在身上出了门。 第15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这日风有些瑟瑟的,虽是清晨,阳光却不怎么明媚,昏昏暗暗。 殷然远远就看到德善堂门前聚满了人,走近一看,原来又是“医闹”。 这回只有一个女人,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因为虚弱和疲劳,她的哭声并不大,时而呜咽着哭诉两句,然而声音嘶哑而浑浊,殷然根本听不清。 看到这一幕,殷然只觉得心被什么撞了一下,她并不是泪点低的人,但鼻子瞬间就酸涩了。 凑过去一探,好在婴儿活着,不过脸色发红,昏迷不醒。 看热闹的街坊你一言我一语,说婴儿患了寒症,吃了德善堂的药后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连着发起了热,迟迟不退。女人带着孩子去别的药堂求医,都说太晚了没得治,这才悲痛欲绝地抱着孩子来这里等死。 殷然过去摸了摸孩子得头,果真烫地厉害,刚想替她把脉,突然听到身后来了一群人,呼呼喝喝。 转头一看,原来是阮青山带着他的人过来“清场”了。 他们上来便连着殷然一起将女人拉起往别处推,孱弱妇孺,根本无招架之力,如果婴孩被摔到地上,情况便更是不堪设想。 女人终于在绝望中放声痛哭了起来,哭声令殷然自脚跟到头皮都发麻起来。 这回连阮青山也下场加入了推搡的行列。 他原本就跟殷然有过节,以为她有凌大人撑腰,这才没敢招惹,可昨日凌大人亲自摆和解酒,又如此给他面子,阮青山便有了胆量,冲着殷然过来,按着她的头狠狠将她往地上一推。 殷然一心帮那女人站稳,怕摔了孩子,哪成想到有这么一推?狠狠栽了个跟头,摔出去老远。 阮青山得意地睨了一眼殷然,又抓着那女人的胳膊,也不管她怀中的婴儿,就是往前使劲地推,女人惊呼一声,眼看就要仰头倒下,幸亏殷然反应快,滚过来一垫,娘俩这才没摔到地上。 “老子叫你多管闲事!”阮青山盛怒,冲着殷然伸出手去,然而手却反而被对方钳住,对方一带,胳膊立时脱臼,钻心的疼痛之中,仿佛能听见骨头发出的“咔哒——”声。 由不得他反击,脱臼的胳膊立马被拽起,一个过肩摔,阮青山被头朝下摔了个狗吃屎,他艰难地抬起头,只见殷然一双猩红的双眼,仿佛要杀人一般,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殷然会的就这两下子,从来没想过跟人动真格,这回是真的被逼急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能一举将阮青山摔出去。 怒气还没有消,她举起拳头瞄准了他的眼睛,还想揍他,却见八尺的壮汉脖子一缩,本不属于他的畏惧爬满脸庞,这可笑的表情竟有些拉回了殷然的理智。 然而对方终究是干过大事的,被小姑娘骇人的样子震慑住只是短暂的事,瞬间就压下了畏缩,恢复了以往的凶神恶煞。 殷然刚收回手,只听阮青山一边扶着胳膊站起身来,一边呼喝着他那帮手下,“愣着干什么!全都给我上!” 七八个男人瞬间跃跃欲试。 殷然愤怒至极,当街骂道:“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没有孩子?没有娘?稚子何辜?你们良心何安!这是人干的事吗!回去有脸面对你们妻子,你们孩子,你们老娘?!” “少废话,都给我上!”阮青山疯狂地下令。 然而周围的人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有一个朝殷然出手。 他还想发难,这时谭大夫来了。 他来得晚,走近人堆时刚好看到殷然把阮青山胳膊卸掉这一幕。 他拧着眉,一言不发地朝阮青山走过来,抬起阮青山的胳膊一顿摸索,尝试找出错位的关节。 阮青山一阵吃痛,牙齿都开始打颤,然而看谭大夫不计前嫌为他诊治,便也不敢出声喊疼,心里还暗叹他医者仁心。 只听“咔哒——”一声,胳膊被接上了。 “咔哒——”一声,胳膊又被卸了。 阮青山的嚎叫声震碎天际,这回再也顾不上殷然了。 殷然用了太多体力,这时正勾着腰,累得两手撑在膝上直喘粗气。看到这一幕,她觉得深感欣慰,竟连未揍出去那一拳的遗憾都烟消云散了。 谭大夫若无其事地过来替孩子切脉。 那女人将信将疑,上一次就是谭大夫给看的,而这一次…… 只见谭大夫捻着花白的胡子沉吟半晌,终于有了主意,起身向药堂走去。 “您要什么药?我帮您戥。”殷然一直都是帮他写药方的,只要他说,她就能记住。 “不用,我亲自来。” 谭大夫三两步走到白眼柜前,依次打开几个抽屉,捻出一些药来,先放在手里用两根指头搓了搓,又放在鼻子前仔细地闻,最后并没有取药材,而是“啪——”的一声将抽屉关上。 如此几个抽屉都是一样的命运。 “啪——啪——啪——”谭大夫带着怒气一般,声音一声比一声大,最终是两手空空。 他又往后院走去,掀开那扇门帘,便看不见人影了,片刻后,他出来时,手里已经拿着包好的药。 阮青山还抱着他的胳膊痛苦地呻|吟,傅德善也听说了这场骚乱,这时刚好赶到人群中。 殷然懒得理他们,扶起女人,道,“走,我跟你一起回家,你需要看着孩子,我来帮你煎药。” 女人感激不尽。 谭大夫走出门来,说要同去,傅德善都来不及去看阮青山,忙过来挽留谭大夫,“诶诶诶,谭大夫,您今儿不看诊了?这德善堂的招牌哪能说走就走啊?” “看你娘。”谭大夫头也不回。 人群中发出稀稀拉拉的笑声,间或有鼓掌声,最终掌声响成一片。 傅德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狠狠向人群一睨,一挥袖,重重地哼了一声,向药堂后院走去。 三人一起回了女人家,谭大夫和殷然一刻不停地替孩子煎药,喂孩子服下,直等到傍晚,烧终于退了,殷然这才呼出一口气,觉得刚才好像经历了一场战争。 女人的丈夫也病卧在床,没钱治病。 谭大夫也替男人切了脉,并写了一张药方,让女人明早去药堂找他拿药。 女人千恩万谢地送二人出门去,看日头将落,殷然想起傅卓媛的事,忙辞了谭大夫,朝白马寺跑去。 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凌无书的衣服套在身上,束起头发,走到大街上,已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到白马寺的大门的时候,刚好见到傅卓媛和凌老夫人出来,身后跟着三五个丫鬟。 凌老夫人一脸的困顿,傅卓媛倒是神采奕奕,殷然暗笑,演也不演得像一点,听个禅能听得这么兴奋? 她躲在玉石的扶栏后边,瞅准一个走在最末的丫鬟,确认她是傅卓媛的丫鬟后,朝她扔了个小石子,并“嘘嘘”两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丫鬟奇怪地偏头看去,认出是那天和凌无书一块儿送小姐回府的安公子,看“他”一脸神秘的样子,便心领神会地没有喊出声,独自一人走了过去。 “把这个交给你们家小姐。”殷然往她手里塞了张纸团,朝她眨了眨眼,她顿时红了脸,朝傅卓媛跑去。 丫鬟追上傅卓媛,将纸条交给她,又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傅卓媛面露惊讶,低下头,鲜红的唇边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她坐上轿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只见上方写着:“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今日子时,傅家后门,勿失勿忘。” 第16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傅卓媛坐在妆奁前,铜镜映照出她秀色可餐的脸庞,字条已被烛火燃尽,但一字一句早已印在了她的心里。 深夜偷偷见面这种事,对于她这种深闺女眷来说,是想也没想过的。但父亲对她说过,安厌离那三司副使的父亲,是主掌傅家财富命脉的大官,那自然不能薄待了他,万一他一个不高兴,回去向父亲告状怎么办? 有了这个理由,傅卓媛终于说服了自己前去赴约。 她换上了一袭水墨蓝的广袖流仙裙,长发梳成精致的雾鬓云染髻,戴上了她最值钱的一只环凤争云钗,在镜前顾盼打量了一番,每一寸妆容都满意了,才起身出门。 摸出后门,已是子时三刻,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只见身侧的墙边斜倚着一个人,见自己出来,悠悠地吹了两声口哨。 傅卓媛一惊,扶着胸口小心翼翼地朝那人走过去,心里竟涌上一丝莫名的期待和兴奋。 “傅小姐竟肯赏脸赴约,在下深感荣幸!”殷然一把抓住傅卓媛的手,语带激动地说。 “哪里的话,安公子要面见小女,是小女的荣幸。” “啧啧啧……”殷然仔仔细细打量着傅卓媛的脸,“上次有凌兄在,在下未敢细看,这回仔细一瞧,傅小姐真是顾盼生辉,楚楚可人,比这天上的月亮还明艳动人呐!” 傅卓媛听着这顿吹捧,心里已是花枝乱颤,但颜面上还是得保有傅家大小姐的矜持,只敛眸道:“安公子说笑了。” “诶,你为何总不肯相信我的实话呢?”殷然假意嗔道,“京城的各色名媛小爷是见得多了,但没有一个让小爷我真心相付的,可是傅小姐您的美,让我想捧在心窝上,小心呵护着。” 上一回殷然就发现了,傅卓媛虽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却是个好撩骚的主儿,特别自己所扮的安厌离身份高贵,天然有加成。 傅家虽经商有成,但毕竟在这个时代,商人的地位并不高,因此傅卓媛怎么也想攀上一户有政治地位的人家。 撩她也没有别的目的,不过是想耍耍她,殷然不止一次地想象过,有朝一日,傅卓媛若是知道安厌离就是殷芡实,她在她面前表现过含羞带臊,流露过爱恋,甚至流露过对未婚夫婿的背叛,将会有多无地自容。 即便日后跟凌无书成了亲,这也将是长在傅卓媛心里,一辈子拔不出的刺。 “安公子——”她声音娇颤,埋怨中带着欲拒还迎的姿态。 真好上钩。 殷然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哎,看到傅小姐,在下心里真是又怜惜又替你不值。” “此话何解?” 殷然状似痛心,低声说道:“这都要怪我那凌兄。实不相瞒,有此艳福,凌兄应该烧香拜佛,感恩戴德才是,更何况,你父亲还有恩于他们家。但是我看他对你的态度不咸不淡,一丝也没有即将成婚的新人的甜蜜亲近。是不是,你们……最近在闹什么别扭?” “闹别扭?怎么会呢?” 傅卓媛神色有些暗淡,这话真是说到她心坎里了,不论她如何悉心装扮,投其所好,凌无书总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上去也并非厌恶她,更闹不起什么别扭,只是这份距离永远也近不了一寸,每每让傅卓媛抓狂。 “那就怪凌兄天生不解风情,傅小姐多担待,他在京城就是这样,我还一度以为,他这清心寡欲的性子,最终是要皈依清净的呢。” “这……”傅卓媛听着这话,心里不禁为未来的婚姻生活感到悲哀,无数的失落爬上脸庞。 殷然连忙假装关切地道:“说笑,说笑,傅小姐切莫放在心上。” “嗯。”看着眼前知冷知热的安公子,又想到不解风情的凌无书,傅卓媛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憎怨,悲从中来,语气里竟带着一丝哭腔。 “哎呀,可人儿,你这是怎么啦?”殷然心急火燎地撩开她垂下的一缕青丝,去看她低垂的脸,心里则笑开了花,嘴上却道,“都怨我,怎么惹得美人垂泪啦,该死该死。” “不,不关安公子的事……是我自己命不好……”听殷然这么一说,傅卓媛更委屈了,干脆哭了出来。 殷然拍拍她的背,手停留在她的香肩上,只隔着薄薄一层纱裙的厚度。 “其实你们还未成婚,若有变数,也还来得及。在下斗胆,有心求娶……”殷然试探地看着她,“其实凌兄的父亲虽为中书令,但他受荫补,只能是个正五品的知州,想要晋升,还得一步步往上爬。他父亲死后,朝中那些关系也都断了,他为人刻板,什么时候才能升回京城去?小爷我就不同了,我姐姐是当朝的淑妃,我怎么也算是皇亲国戚,皇上答应,等我娶妻生子,就封个伯爵给我当。” “真的……”傅卓媛眼光流转,“皇亲国戚”这四个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扎在了她心里。 然而闪烁的眼神一瞬间又被压制下去,“我是说……这怎么成呢?小女是有婚约在身的……” 殷然叹气:“是啊,求娶美人谈何容易,终究只是黄粱美梦。对傅小姐,在下只能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过两日就回京了,再见到,就要叫一声嫂子了吧。” 殷然这番话,傅卓媛当真听出一丝苦情来,对眼前的人又多了三分心疼,几番眼波流转,最终也说不出话来。 “哎,时候不早了,傅小姐早些休息吧。”殷然看看天色,准备就此收住,“打扰傅小姐,还惹得傅小姐不高兴,在下深感罪过。” 说着,往傅卓媛手里塞了个纸条,上面写着下次会面的时间地点。 “哪里的话。”傅卓媛浅浅行了一礼,“那小女先回去了。” 她婷婷袅袅地转身向回走去,心里扑通直跳,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若是傅小姐与凌兄这门婚事最终不成,在下不管身在何处,一定带着金银满箱,上门提亲。” 殷然说完,只见傅卓媛一顿,差点崴到,暗想她现在是何等又悲又惊又喜的神色。 耍了傅卓媛一道,也算目的达成,她吹着口哨回到凌府,觉得心情大好。 她是下人,又穿着男装,只能从后门走,哪想到刚走到后门,谢管家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拦住了她说:“大人在前堂,要见殷姑娘。” “噫——”殷然倒抽一口凉气,谢管家怎么认出她的…… 她惴惴不安地来到前堂,果然凌无书正顶着两个无比阴沉的黑眼圈在等她。 见到她,简直盛怒,“你这一天去哪了?” “我?我跟谭大夫去照顾一个生病的婴儿了,大人有事找我?” 凌无书得知了德善堂早晨的骚乱后就一直心神不宁,他知道阮青山是什么人,怕他使阴招报复殷然,而殷然一直未归,他则更加焦急,以为她被阮青山抓走,带人搜了阮青山的宅子,还把人绑了起来,审问到深夜,仍是无果。 而抓阮青山,则是陪上了他作为知州清正严明的声誉。 哪知道这会儿她好端端地回来了,没被抓走,而是穿着男装出去胡混去了,凌无书上次就不满殷然扮公子哥儿举止轻浮,这下哪能不气? “那之后呢!” “之后……我换男装出去玩了。”殷然隐约看出一丝对方的担忧,但仍故作轻松地说,“谢管家这几天都没给我安排活,所以我出去玩了,如果有活,我这就去干。” “根本不是干活的问题!”凌无书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心里再也不能平静,几乎要发怒。 “哦,知道了。我再也不穿男装出去玩儿了,回去就脱了,马上。” 殷然看得出来,对方已不是那个时刻保持理智和克制的凌大人了,他虽未说这几个时辰以来自己有多心急如焚,但与不说无异。 可殷然不想,也无力正视对方的担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困倦袭来,只想逃避。 “没什么事小的就退下了。“她说着就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凌无书气地一把将她拉回来,宽大的袖子耷拉下来,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和手臂上暗红的擦痕。 这是早上被阮青山推倒在地时留下的,斑驳的血痂和周围白嫩的皮肤一比,触目惊心。 “嘶——”殷然一阵吃痛。 凌无书心脏一缩,顿时松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先前的焦急,担心,以至于后来的愤怒,全部烟消云散,只剩下不知所措。 殷然收回手臂,一边摸着伤口,一边转身走出大厅。 背后灯火阑珊,她有些想回头,但理智和倦意不停地告诉她,别回去。 第17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殷然在浑身的酸痛中醒来,时至清晨,她感觉右边的肩膀快要废了,连同着整条手臂都疼得无法动弹。 这是昨天摔阮青山时,肌肉刹那间绷得太紧造成的,若不是当时被逼急了,她是怎么样也使不出这样大的力气来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此刻半边身体的僵硬疼痛便是代价。 她找出谭大夫给她的跌打酒揉了揉,想起昨天的事,还是心有余悸。 阮青山怎么也不像是宽容的人,若是诚心要耍阴招报复自己,那她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况且,他还有那么多手下。 如此一来,大摇大摆去德善堂是不敢了,而苟在凌府不出也未免太窝囊,殷然忽然想起昨天救的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也不知道孩子今天好些了没有,于是决定干脆去她家看看。 大家都叫那女人李婶,孩子名叫奂儿,是个不足周岁的女婴。 刚走进李家的大门,就听见有人逗弄孩子的声音,“咿——咿——啊——啊——”,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温柔苏软,还……有点奶。 殷然不自觉听笑了,怀着好奇三两步走进门去,发现那人竟是凌无书,她惊讶地嘴张了老大,半天合不起来。 对方显然也是没有料到她的出现,再加上俩人昨晚的尴尬,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抿嘴向殷然点了点头。 殷然还礼,忍着笑走过去。 凌无书原本一手拿一个陶响球,一手拿一个香包,一抖一抖地逗孩子去抓。看到殷然走过来,动作僵硬一停,两样东西都顿时停在空中,小奂儿挥舞着小手将那香包悠来悠去,终于一把抓了下来,发出咯咯的笑声。 殷然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了脉,发现已经好转了大半,安心地“嗯——”了一声,俯身笑着对那婴孩说:“奂儿就快好啦!” 奂儿抱着香包瞅着殷然,虽听不懂,却甜甜地笑了起来。 殷然摸了摸她脑门上稀疏柔软的小黄毛,又对凌无书道,“凌大人也在这儿呀。” “咳咳——奂儿的事本官略有耳闻,所以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殷然扭了扭肩膀以示伤好,手一举起,袖子又掉了下来一截,露出一小块擦伤,哪里是好了,根本没处理,凌无书脸色一暗,“啧”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殷然便察觉到,把袖子拉了下去,“小事小事,看小奂儿朝你笑呢,她好像很喜欢你呀。” 凌无书是略微有些拘束的,毕竟从没有人看过他逗弄孩子的样子,但看到小奂儿手舞足蹈的样子,也不由得轻松下来,露出和煦的笑容,“对了,谭大夫也来了,正跟李嫂在厨房煎药。” 正说着,谭大夫和李嫂端着药走了进来,睡在旁边那张床的男人也醒了,感激地说,多亏一大清早谭大夫带了药来,自己服了药,睡了一觉,已经觉得好多了。 谭大夫为他号了脉,让他多加休息,又走到这边看孩子的情况。 “奂儿烧退了,今天精神也好多了,多谢两位大夫,多谢凌大人!”李婶激动地哽咽道,差点跪下来向三人致谢,凌无书连忙搀她起来。 殷然也连声解释,“我就是个打杂的,不是大夫。”但被这么称呼,不禁觉得与有荣焉,这救人一遭,真是值得。 李婶坐好后,凌无书又禁不住伸出手去逗弄奂儿,奂儿小手一把将他食指抓住,认真审视了一番,然后放在嘴里嘬了起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凌无书脸一红,抿着笑,下意识看了殷然一眼,又看了看奂儿,不忍心将手拿回来,任她小嘴吸|吮着。 察觉到他这一细微动作的谭大夫眯了眯眼,默不作声地笑了笑。 奂儿非常喜欢凌无书,抓着他的手指头就没有放开过,被他一逗就开心地咯咯直笑,凌无书要赶着去衙门,临走时,小奂儿嘴一瘪,竟哭了起来,被李婶抱在怀里一顿哄才睡着。 对严肃的谭大夫,她则是怕怕的,谭大夫好不容易拉下面子扮了个鬼脸哄哄她,她却丝毫不给面子,哇哇大哭了起来,之后每次谭大夫过来看她,她都偷偷把头别过一边去,谭大夫气得直吹胡子,说跟殷然小时候一模一样。 “您模样吓人,小孩儿都怕您。”殷然笑道。 她现在才知道所谓的面恶心善,谭大夫对奂儿有多上心,看他满头大汗煎药的样子就知道了。 而对自己,则更是没话说,殷然只有感激的份。 殷然和谭大夫留到午时才走,李婶执意留他们吃饭,但他们不想加重李婶家的负担,借故说德善堂有事,这才离开。 一路上天高气爽,殷然心情很不错,住在凌府没有什么花销,估摸着攒下的钱够吃一顿好的,便向谭大夫提议去醉仙楼吃饭。 可谭大夫心不在焉,她说了两遍他才回过神来,说了句“好”。 殷然猛然想到自己是怕软青山寻仇才没去的德善堂,谭大夫又是为什么没去?于是问他,“您还去德善堂吗?会不会耽误看诊?” “看个屁。”谭大夫面色一沉,心情似乎不太好,“走,吃酒去。” 桌前摆着一坛上好的汾酒,两斤酱牛肉,一叠晶莹剔透的蜜汁莲藕,一条鲜嫩无比的洞庭湖胖头鱼,和一碟入味脆口的酸豆角,酸地殷然仅闻一鼻子,口水就要流下来。 她记得上次同凌老夫人喝醉酒的教训,这次不敢碰酒,谭大夫倒是一杯接着一杯,似乎有心事。殷然问道:“谭大夫到底为什么没去德善堂?您这块活招牌不去,不怕傅老板敲锣打鼓地找您?” 谭大夫刚想夹牛肉,一听德善堂,重重将筷子拍到桌上,叹了一口气道,“德善堂那种地方,待久了,还真不知道是救人,还是害人。” 殷然疑惑不解,“怎么说?” 谭大夫道:“这些年来来德善堂闹事的,也不都是无理来闹,你们不知道,老夫却是清楚地很。傅老板这些年生意做大,德善堂的药远销全国各地,靠的无非是两点,无一不是肮脏龌龊,会遭天谴。” “哪两点?”殷然眉头不由地拧了拧。 谭大夫意味深长地看了殷然一眼,“德善堂靠着秘制的炼药制药技艺名声鹤起,但傅老板却不想扩大药庄的维护成本,需知,原材料的培养和挑选才是炮制的根本,他抛弃了根本,还能做出什么好药?” 殷然想起过去在庄子上干活的经历,确实一直没有增加人手,也没有开扩新地。 “出售量庞大,原材料却不跟上,难道凭空变出来吗?” 谭大夫哼了一声,道,“他从其他药商那里进次等的药材,那些药材售价低劣,品质更加低劣。” “原来如此!”殷然想到那天谭大夫翻遍了百眼柜也没有找到药的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种次等或过期药材虽不害命,但绝对会耽误治疗,像李婶那样的事,不知道还有多少暗地里被掩了过去,那可都是人命。 “伤天害理!”她骂道,“难道京城那些权贵吃了这些药也没事吗?” “他们自会分别,好药次药掺着卖,看人卖,受害的都是些无处伸冤的穷苦百姓。”谭大夫语气沉沉的,“说来老夫也算是助纣为孽,他日必遭天谴。还好老夫没有娶妻,没有生子,孑然一身,将来也不会拖累了他人。” 殷然的好心情终于被毁地一干二净,对傅德善又多了几分憎恶,她默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想找些安慰的话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已决议离开德善堂,远走他乡,离开傅家的势力范围,总有我谭某容身之处。就算没有生计,也再不想看着从我手里开出的方子,只害人不救人。”谭大夫喝了一口酒,许是酒太烈,他抬起脸来,眼眶竟红红的。“小小姐,只是我放心不下你。” “我跟您一块儿走。”殷然想也不想地说。 “你不想待在凌府?” “行走四方,医治病人,和当凌府丫鬟相比,我当然选前者,您别看我姑娘家,我能吃苦的,路上决不会拖累您。” “那凌大人……” “凌大人?”殷然觉得脸有些热,一圈红晕爬上她白皙的脖颈,“凌大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夫看他……行行行,不说了。”小儿女家家的事,谭大夫也不好多嘴。 殷然又喝了一口酒,如果说有什么放不下的,不止是凌大人,还有傅家。就这么走了,放任傅家继续伤天害理,傅卓媛嫁到凌家祸害凌无书,祸害她敬爱的凌老夫人,实在于心不忍。 烈酒下肚,她沉吟一番,道,“谭大夫您既然知道傅家的肮脏事,为何不向官府举报,将他们绳之於法?” “哎,你有所不知。老夫一介大夫,德善堂这些事,傅老板怎肯对我透露半句?一开始我也是不知道的,只是近几年来看着一些本不该出事的病患接连出事,前来闹事,才渐渐开始怀疑。老夫没有证据,无权无势,仅凭一只鼻子,怎么扳倒堂堂傅家?且那张县令见利忘义,德善堂门口闹了这么多次,没有一次惊动到衙门,之前的熊知州也是一样,恐怕早就被傅家贿|赂了。新上任的凌知州虽然为人正直,可他和傅家关系不一般,马上就要结亲,恐怕也会偏向他们,老夫真是有口难言呐。” “凌知州眼里可揉不进沙子……”殷然转着手里的杯子,轻声道,“说不定,会有转机。” “你丫头片子一个,有办法?” “跟着姓阮的,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谭大夫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无奈地笑了笑,“那老夫就先不走,看看小小姐能找到些什么。” 殷然同他碰了一杯,又问:“您刚才说傅家飞黄腾达靠两点,一个是好药次药掺卖,还有一个是什么?” 谭大夫刚想开口,犹豫着看了看殷然,又给憋了回去,垂下眼角,“你知道也没用。” “谭大夫?!”殷然没有想到谭大夫这个时候还卖关子,再说他已经喝得很多了,哪还有理智去咽下如鲠在喉的话?如果咽下,那这话必然比卖次药的事还严重。 殷然几番追问,对方皆讳莫如深,最终也只是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第18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之后的很多天,殷然白天在德善堂帮谭大夫看诊,关门后就悄悄跟着阮青山。 眼看着十多天过去了,还是一无所获。 但让她意外的是,阮青山和傅德善并没有为那天的事报复她,反而阮青山每次见到她,都远远地绕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怕了殷然,殷然也是一头雾水。 她还想过利用安厌离的身份接近阮青山,看他那日对自己男装扮相的态度,没准可以套出些什么。 可是自从答应过凌无书不再男装出行后,殷然就真的不再想这茬事了,连背着凌无书偷偷行事都不再去想。 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很奇怪。 然而今天是上次和傅卓媛约定好了见面的日子。 殷然还是决定最后男装去见见她,告诉她自己不日将回京。 耍到这里,也便够了,毕竟都是女人,再聊骚下去,自己都要觉得膈应了。 就此打住,以后再找个机会告诉傅卓媛自己就是安厌离,看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也便罢了。 这么想着,殷然来到跟傅卓媛约定的城郊五里坡。 已有一个傅卓媛的贴身丫鬟在等,看到殷然出现,她告诉殷然,傅小姐想约她去另一个更美的地方看风景。 由丫鬟带路,殷然来到城郊一处僻静的山谷。 “这片谷地都是傅家的,请安公子过来。”丫鬟继续带着殷然沿山路走,来到半山腰一座雅致的凉亭,傅卓媛穿一袭火红的挑金丝曳地长裙,正站在亭中央等她。 看到她,甜腻腻地说:“这里是我家的产业,没有我允许,谁也不能上来,安公子放心,不会有人发现我们。你看,从这里看夕阳,是不是很美?” “傅小姐有心了。”殷然只想说完该说的,马上走人,没想到傅卓媛越来越上心,竟精心安排起约会地点来。 从这里俯瞰下去,夕阳尽收眼底,一片金黄晕染着整个涿州城,确实辉煌无比。可殷然无心观赏美景,她转身面对傅卓媛,刚想开口,蓦地看到那快熟悉的双鱼佩被傅卓媛戴在腰间,便是一愣,侵身向前一步,真想将它扯下来。 “安公子。你……别这么急嘛!”听着傅卓媛酥软的声音,殷然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然回过神来,发现傅卓媛的纤纤玉手已攀上了自己的腰际。 到底是谁猴急…… 她又瞥了一眼双鱼佩,再看看傅卓媛含情脉脉看着自己的眼睛,心想破罐子破摔得了,她猛地将傅卓媛往自己怀里一送,装出要吻她的样子,那傅卓媛婴咛一声,竟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殷然赶紧将双鱼佩扯了下来,同时迅速将怀里的傅卓媛推开,装作纠结万分的样子,“不行不行不行,傅小姐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我这么做,岂不是污了小姐清白?不行不行!” 这一推力气不小,以至于让傅卓媛忽视了腰际的异样,“这里不会有人来的,没人会看见,安公子放心。” 的确,连刚才的丫鬟也早早识相地走开了,整座山谷仿佛一点人烟也没有。 殷然一跺脚,“那也不成,君子慎独,没人的时候更应该规整自身行为。人人都说我安厌离轻浮浪荡,可对自己真心爱护的女人,在下绝不逾矩半分,否则便是亵渎了心中的女神。” 玉佩已经到手了,为了脱身,殷然什么狗血剧的台词都敢往外喷,说得自己都有些想吐了,赶紧捂脸作痛苦状,以掩饰即将笑场的抽搐表情。 可没想到傅卓媛竟还真吃这一套,上前一步将她搂住,“安公子,小女跟定你了。” “什么?!”殷然心中万马奔腾,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 她忙道:“傅小姐难道忘了凌兄?” 提到凌无书,傅卓媛将殷然搂地更紧了一些,凄凄艾艾地道:“实不相瞒,你那凌兄表面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可实际上,却是个见色忘义的小人,他一直都在外面有人,否则,怎会连安公子你都能一眼看出,他对我不咸不淡呢?” “有人?谁啊?”殷然不禁感兴趣起来,看这女人能怎么编。 “说了你可别见笑。堂堂知州大人,竟与我们德善堂一个下人暗度陈仓,我堂堂德善堂大小姐,颜面早就掉光了。” 傅卓媛以袖掩面,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哭得连殷然都差点信以为真,可转念一想,她说的,该不会是自己吧! “傅小姐你说清楚一点,怎么暗度陈仓,你可有证据?” 傅卓媛愤愤道:“凌大人已经把人接到他府中金屋藏娇了,你问问涿州城到街坊,谁不知道?!前些天,那个贱妮子又在德善堂门前闹事,把阮伯伯给打了,凌大人不但没治她的罪,倒把阮伯伯抓回去一顿打,这等公器私用,还说没私情?” 凌无书什么时候抓了阮青山,还打了一顿? 殷然说什么也不信他会这么冲动,但想到阮青山这些天对自己的态度,倒也有几分像真。 抓阮青山事小,可她万万没想到傅卓媛竟会拿她去泼凌无书的脏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对方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殷然白眼都翻到了后脑勺。 “这也怪我,从很小父母教的是礼义廉耻,一点儿不会那小妮子勾引人的下作手法。都是我命不好,还没嫁,就摊上这等事,要不是安公子在,我找谁说理去?” 傅卓媛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殷然耳朵里,变成一片轰轰隆隆的噪声。 殷然拼命忍住想打人的冲动,还要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安公子,小女这几日冥思苦想,写了一纸退婚书,打算拒了这门婚事,”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殷然,满怀着期望,“你说,还来不来得?” “退婚?”殷然没想到,她还来真的了。 再一想,恐怕是第一次偷偷见面时就动心了,凌无书抓阮青山的事传到了傅家,傅卓媛猜测他真跟自己有私情,又确实了这一想法。 好不容易抢来的婚事她自己不要了,让她去作吧,殷然心想,等退了婚再来找自己,看她上哪儿找去! “这都快成亲了,这能退吗?得有个什么由头吧。” “由头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呀。”傅卓媛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我都带来了,安公子给我瞧瞧?” 连退婚书都准备好了,看来傅卓媛笃定了要在安厌离离开涿州之前甩了凌无书,安安稳稳嫁到京城去。 算盘倒打得好!殷然正想接过去,傅卓媛往回一撤,娇笑道,“安公子,不会不要人家吧。” “怎会不要,敲锣打鼓地来提亲!”殷然说着,接过退亲书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全是凌无书怎么同自己有奸情,而傅卓媛这些日子又是怎么伏低做小,忍气吞声,殷然白了一眼傅卓媛,僵硬地说道,“写得好。” 傅卓媛还当她是调笑,伸出粉拳砸了一下她胸口,她赶忙侧身,用肩膀接住,又假惺惺地喊了几句疼,问道:“就这么把信送到凌府吗?” “不急。咱们先在涿州城内散布他们两个的谣言,等这事差不多人尽皆知了,再递到衙门,到时候不信他不退亲。” 到时候凌无书和自己的名誉都给败光了,为了嫁到京城,好狠啊。 “谣言?”殷然狐疑地看着她。 “小女表达不妥,总之,他们既然做了丑事,自然不能让他们安枕无忧,瞒天过海。” 看着那张退亲书上傅卓媛的私印,殷然目光一顿,道,“不如先放到我这儿,我帮你递上去。衙门都是凌兄的人,递了也没用,我可以帮你直接递到户部去,到时候他想强娶也不成了。” 傅卓媛一听,高兴极了,赶忙将信给殷然,“太好了,叫他在京城也颜面扫地。” 事情敲定,两人有说有笑地下山去。 走到山下,殷然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有些像德善堂后厂熬制药物的味道,却比之刺鼻,闻着很不舒服,便问道:“这山谷还有别人吗?这是哪里传来的味道?” 傅卓媛捂着鼻子加快了步伐:“我爹在这儿圈了一块地倒腾药材,我也不是很懂,阮伯伯负责这里。嗯,真臭,阮伯伯看是又在干活了,我不喜欢药味,我们快走吧。” 殷然远远瞟了一眼,一溜高墙围起一个院子,味道就是那里传来的。 她观察了一下四周,记了个位置。 看来,功夫终是不负有心人。 第19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凌无书长身坐于书案前,面色凝重,眉头皱起。 面前是一溜的小孩玩具——各色各样的香包、兔儿爷、陶哨、风车、捻转、陀螺、拨浪鼓……都是他托人从京城带的。 此刻他很烦恼,得择出适合奂儿年纪的,适合女孩子玩的,又不会伤着她,而且她什么都要放嘴里嘬,这些干不干净…… 书房里安静地针落可闻,屋外枯叶落地,偶尔簌簌作响,小厮都怕扰了少爷处理公文。 凌无书将一个个玩意儿拿起又放下,时而小心擦拭,时而放在自己嘴里舔舔,聚精会神之时,忽闻外头传来几声突兀的喊声,“凌大人——少爷——凌无书——” 喊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凌无书一听就知道是那不知规矩的丫头,慌忙一把将所有东西掀到桌子下,刚好落到两腿之间的衣摆里兜着。又赶紧将摆在一边的案宗挪过来,手里还擒了一杆笔。 “大人,有事禀报,跟——跟我来。”殷然不顾小厮的阻拦,百米冲刺地跑了进来。 凌无书一看她又是男装打扮,不自觉脸色一沉,“又出去胡混。” “没,没胡混,大人,我是去查事情去了。”殷然气还没喘匀,“德善堂涉嫌卖次等的药材,我找到他们制药的窝点了,大人请一定要去看看。” “真的?”凌无书拍案而起,兜在衣摆上的东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什么东西?”殷然佝下身子去看,只见一地的小孩儿玩具,正觉好笑,凌无书天青色绸缎的衣袂已从她身旁扫过,“我去换身衣服,你在后门等我。” 绸缎凉滑的触感从殷然脸庞消失,她又看了一眼满地的玩意儿,笑笑站起身来,已看不见凌无书了。 在后门等了片刻,就见凌无书一身夜行衣,长发用黑色缎带束起,骑一头黑马,向她伸过手来,“来。” “你会骑马?”殷然犹疑着递过手去,拉他的手一踩马镫,翻身上马。 很大的一双手,手背骨节分明,手掌却出奇温柔。 “不太会,骑马快。”身前的男人说。 殷然:“……” 殷然拍过马戏,可不会骑马。 因为她拍的是堕马的替身戏,虽地面有防护,可二三十场下来,骨头也未免散架,她如今心有余悸。 听见对方说不太会,殷然更是一头冷汗,到底该不该相信这白面书生,为何当初一有发现,就想也不想地奔回家告诉他? 好在凌无书骑地并不快,而且很稳,他脊背挺拔而宽阔,给人以安全感。 殷然不禁问他:“你就这么相信我?傅家就快与你成为一家人了,到时候真出事了,你会偏袒他们家吗?” “公正严明乃为官之本。如果我为了父亲的遗愿娶了傅卓媛,因而袒护傅家,那我就是愚孝,亡父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到。” “不袒护他们家就不是愚孝?你真的喜欢傅卓媛?真的了解她?”殷然想到方才傅卓媛同男装打扮的自己浓情惬意的样子,不禁脱口而出。 气氛一时间变得很尴尬,对方什么也没说,看不见他什么表情,不知道他什么想法,“嗒啦——嗒啦——”只听见马蹄声有些凌乱。 不一会儿就到了山谷中的那个高墙围起的院落,这时天已全黑了,那刺鼻的味道还在,只不过里面的一切被高墙围起。 他俩摸到守卫松懈的后门,殷然三两下爬上挨着高墙的一棵树,爬到齐墙高时,往外一跳,轻巧地跳到围墙上。 凌无书在下面张望把风,他看见殷然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卧在围墙上,朝里望去,既安静又警觉,不自觉眉眼一弯,笑了笑。 殷然看到院子里好几口炮制药物的巨大锅炉,还有炼制丹药的大鼎,四周围一圈则是晾晒药物的竹制摊子,规模比德善堂还要大。 只不过铺晒的药材和放在一边刚运送来,有待处理的药材都是下等货,殷然在药庄上照管药植这些年,凭着微弱的灯光也一眼能够分辨出好坏。 更何况还有那扑面而来的腐败味道。 再往里看,还有一些不知从哪里进的成品药,他们正在将药丸压碎,加入一些掩盖气味的甘草,再用德善堂的包装重新包好,偷天换日,坏药就变成了好药。 数十个伙计面无表情地忙碌着,而在其中巡视的,正是阮青山。 看清这一情况后,殷然沿原路径又爬下来,对凌无书描述了一遍里面的情况。 “你看不看?”殷然描述完,小声问凌无书,凌无书仰起头看了看那棵树,面露难色。 殷然扶额,“连上树都不会?” 凌无书摇头,心想她可真是只猫,我…… 殷然无奈,贴着墙根踱来踱去,最后扎了个马步,“踩着我肩膀攀上去吧。” 凌无书连连拒绝,“这……这哪成?男女授受不亲,况且你这身板……” “哪那么多废话,”殷然急了,“你身子长,一垫就攀上去了,动作利索点,不会有事的,来吧。” 无数的特技动作戏中,这算常规操作。 “那……那得罪了。”凌无书颤颤巍巍踏上殷然的大腿,殷然这才察觉到不对,和她搭档的,也都是特技演员,而这个人……他上发条了吗?要抖到什么时候? “蹬。”殷然马步就快要扎不稳了。 “哦……哦……”抖地更快了…… 就在这时,树林里响起一片哗啦啦的声音,明显是有人来了,凌无书刚用力一蹬,听见这声音,分了神,脚下一歪,摔了下去。 殷然也被带着一起倒了下去,俩人的姿势颇为尴尬,她的脸不小心挨着了凌无书的脸,感觉对方就像煮熟的鸡蛋那样烫人。 “抱歉。”对方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携带着热气,好痒。 林子中的人陆陆续续走出来,殷然一看,全是捕快打扮,他们站成一列,等候凌无书的吩咐。 凌无书正被殷然压着,心里非常想找个洞钻进去,面上还要假装镇定,仿佛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也在他计划之内似的。 他冷声道,“只管抓人。” 一声令下,院子的大门被破开,捕快循列而入,所有东西被搜剿了个干净。 殷然躲在一旁,看到阮青山面色既惊惧又愤恨,看到从捕快身后走上前去的凌无书,一瞬间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等人被带走了,殷然问凌无书道,“你还叫人了?什么时候叫的?” “换衣服的时候。”凌无书道,“我让侍从带话到衙门,出动人手抓人。没想到慢了一步,刚好看到我们……“捕快已尽数离去,院落的大门贴了一个大大的“封”字,凌无书骑上那头黑马,伸手示意殷然上马。 “我们……我们怎么了?不小心跌倒而已,叫你的人不要乱说。”她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心想这人做起事来,其实比任何人都果决强硬。 马蹄声起,她想起来时手一直是放在自己大腿上的,其实,是不是该放对方腰上?几番将手抬起复又放下,最终还是作罢。 这速度,不至于。 凌无书有意放慢了一些速度,夜幕低垂,凉风习习,星空疏朗而又沉静,实在舍不得浪费这样的美景,就此打道回府。 他又想起关于猫和这个女人的相似之处,进而想起了另一个女人,说道,“你和我母亲挺像的。” “对一个小姑娘来说,这可不是夸赞人的正确方式。不过我非常崇拜令母,所以受用啦。” 凌无书轻声一笑,道:“据说认识我母亲的时候,我父亲在玄武当县尉,当着当着,发现不对啊,这二十捕快中,竟有一个是姑娘。在衙门被这姑娘闹得兵荒马乱后,父亲娶了她。” “哈哈哈……”殷然朗朗的笑声飘荡在耳际,“我就知道凌老夫人不一般。她将凌无书的父亲脑补成凌无书的样子,想象着他那这个女人没辙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 “我父亲经常说,除了娶了她,没有别的办法治她。”凌无书的嘴角蕴着一丝笑,他每每听到父亲玩笑似的说起这句话,他都会开怀一笑,但今天,这丝笑意与往常都不相同。 “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驾——”他抿下笑意,缰绳一放,马儿就在夜空下驰骋起来,风声呼啸而过,殷然不由得抱紧了他的腰,“慢点儿……骑术不好你就慢点儿!” 第20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德善堂的门前贴着一个大大的“封”字,再无求医问药的男女老少,但街市依旧繁华,车水马龙一应如昨。 对面的馄饨摊生意依旧不错,谭大夫坐在摊前吃馄饨,旁边的凳子上放着他行医的药箱,斑驳的黄梨木有些年头。 他一言不发,眉宇间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殷然走过去坐下,问了声好,看着早已被搬空的德善堂,和旁边大门紧闭的傅府道,“风雨欲来,傅家上下噤若寒蝉,里面应该乱成了一锅粥。” “丫头果真言出必行。”谭大夫看了她一眼,脸上并没有殷然所期望的那样高兴,而是蒙了一层阴影,显得心事更重了。 “风雨欲来。”他重复道。 “谭大夫。”殷然实在忍不住了,“您还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说。” “哪有什么心事?”谭大夫道,“不过是做了一辈子大夫,眼看药堂关门,这生涯也该结束了,有些感触罢了。” “那不怕呀!以后我开一家药堂,就请您坐诊,当您是药神爷爷那样供着,好不好?” 谭大夫白了她一眼,“下辈子吧。” 殷然讪讪一笑,其实以谭大夫的医术,还愁没地方施展吗?不知道他在寻思些什么。 “您那天说,傅老板靠两点致富,有一点还没告诉我呢。” “你这丫头好奇心怎么堵也堵不住。”谭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面带一丝愠色,“有些事,不知道才是对你好!” “好好好,我不问就是了。”眼看他就要生气了,殷然只好打住,却又听谭大夫嗫嚅了一句,“也许马上你就都知道了。” 阮青山在牢里蹲了好几天,死活不肯招认,什么也不肯说。 傅家上下一片恐慌,傅德善虽没被关进大牢,却被软禁在府中,但过几天会审,他也是对象之一,如今傅夫人正忙着请状师,清理罪证。 傅卓媛则是最为着急上火的。散播凌无书与殷然私情的事是没空干了,她借着与凌无书有婚约,没少扮可怜博同情,希望凌无书从中疏通,帮傅家渡过难关。但很快她便知道,抓阮青山的,正是凌无书本人,从此在他跟前,哪还有什么颜面说情? 于是她又想到了安厌离,涿州城找不到人,已经派人送信至京城安大人家了,可谁会理她? 转眼就到了会审的日子,阮青山与傅德善都上了公堂,张知县主审,凌无书在旁听审,堂外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殷然亦在其中。 德善堂卖假药一事被捅出来后,涿州城全城骇然,城里百姓哪个自己或亲人没有在德善堂买过药的?堂外的百姓一个个恨地咬牙切齿,还没开堂,就有不少人朝傅德善扔烂番茄和坏鸡蛋,张知县焦头烂额,废了好大劲才维护好秩序。 “威——武——” 开堂了。 傅德善的状师是花重金从京城请来的,伶牙俐齿,号称无往不胜。 他一上来就说城郊谷地的院子是用来研究新药的,因此收取便宜的材料,将德善堂撇得干干净净。 至于德善堂内搜出来的东西,因为前夜抓阮青山,傅德善收到风声,等第二日查封德善堂时,已经处理了个干净。 陈知县善于和稀泥,听完状师洋洋洒洒一通陈述后,扶额看向凌无书,想知道他是什么态度。 凌无书正襟危坐,表情如常。 “那既然这样,罚银五百两,回去停业整顿,十日后再开门营业吧。”陈知县刚想拍惊堂木,主簿突然递上一大沓公文,朝他耳语了几句,他听完,赶紧一张张看那公文,脸几乎要沁透那薄薄的纸面。 只见陈知县的脸色渐渐变得震惊起来,缓缓看向凌无书,凌无书冷冷说了一个“念”字。 “是……” 陈知县就哆哆嗦嗦拿着那沓纸念了起来,这一念不要紧,全是京城药商协会祁会长送过来的德善堂制作销售假药,贿赂相关官员的证据。而三司副使安牧山也已经知道此事,并掌握了中间帮忙疏通的人员,拿到了他们的口供。 原来在凌无书出手抓阮青山之时,就已经掌握了这些证据。 而这几天他也没有闲着,亲自访遍全城的百姓,一家家询问服用过德善堂的药后出问题的情况,收集口供不下百份。 人赃并获加上百姓的口供,京城的证供,德善堂逃脱不了干系。 公堂上下一片安静,只有陈知县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甚清晰,却挑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他念着念着,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陡然一变,“寒……寒……”他停下咽了一口口水,再次问寻地看向凌无书。 寒什么寒……下面的殷然等不及了,照着念都念不好! 凌无书沉声道,“继续。” 于是陈知县继续念了下去。 这一念,公堂之上又再次沸腾了起来,原来德善堂用以贿赂官员的,是一种叫寒食散的药物,这种药物能让人恍惚,兴奋,产生幻觉,甚至产生依赖…… 而他们不但用此药物行贿,还暗暗在京城豪绅贵胄之中出售,借以赚取巨额的利益。 百姓再也按耐不住,小声讨论起来,有人好奇地询问,有人愤愤然地解释。 阮青山的脸上渐渐看不到人色,八尺壮汉,此刻竟生出一种神仙难救的绝望。 殷然亦是骇然,她这才知道原来德善堂以次充好只是冰山一角,下面还有制假售假,贿赂官员,甚至贩售禁药这样的肮脏勾当。 而傅德善,说他是毒枭也不为过。 她看向傅德善,对方竟面不改色,气定神闲,气得她拿了一个旁边大妈的鸡蛋朝他扔了过去,这一扔引得其余人纷纷效仿,鸡蛋和烂番茄不断抛向公堂众人,场面又再度陷入混乱。 陈知县手忙脚乱地恢复秩序后,问傅德善和阮青山还有什么话说,阮青山哑口无言,神情木然,听天由命。而傅德善和他的状师竟似早有准备一样,战术一改,嘴巴一张,将所有罪名全部推到了阮青山身上。 “你……”阮青山这才忿然抬起眼,狠狠瞪着傅德善,眼睛都要瞪出血来。 陈知县听完,一头扎进那册厚厚的卷宗里翻看了半天,确实没有指向傅德善的证据,京城渠道的执行者和出面的人全是阮青山,受贿的官员供出来的人也只有阮青山,傅德善稳居幕后,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仿佛从事情的最开始,就做好了这一手打算似的。 “可是……你是老板啊!”陈知县不可置信地质疑道。 “陈大人你可不能这么说!”傅德善的状师折扇一展,辩道,“傅老板一向怀着仁善之心做生意,在京城卖药,是抱着济世救人的宏愿,将他苦心研制的好药推广给更多的人。至于他的手下私自研制寒食散这种东西,并利用德善堂的招牌卖这种东西来牟利,傅老板又没有长天眼,怎么会知道?不信你问问城郊制药的伙计,哪一个见过傅老板来?傅老板甚少管那院子的事,根本不知道阮青山在里头搞寒食散这种东西。他知道这件事后,也是大为震惊,痛心不已啊!” “哦!是……是呀!”陈知县就这么被带走了。 “是个头!”殷然简直要气绝。 只有阮青山气得像一头疯狗,冲向傅德善,“狗娘养的!老子为你勤勤恳恳做这么多脏事,到头来你摆老子一道?!我……我杀了你!” 然而衙役一拥而上按住了阮青山,傅德善却低着头不去看他。 “咳咳——”陈知县惊堂木一拍,心想终于可以结案了,“按律例,查抄阮青山府邸,全家流放宁古塔,终身不得翻案。” 那宁古塔是什么地方?不毛之地,天寒地冻,苦役残酷,犹如极刑,而一路饥寒交迫,贼匪环伺,多数人还没到就饿死病死在途中了。 阮青山牙齿咯咯只响,嘶哑暗沉的声音说道,“傅德善,你不仁,我不义。今天我们就同归于尽,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什……什么……”傅德善眼神闪烁地看向他,“你瞎说些什么!” 阮青山转向陈知县,“大人,我要禀报一件傅德善的罪行。” “快快快,快说。”陈知县很不耐烦。 只听阮青山道:“十年前,傅德善雇凶杀害他开药堂的合伙人殷天仁夫妇。我就是证人,他顾的,就是我和我弟弟元二。” 第21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杀杀杀杀……杀人?!”陈知县手里的惊堂木都被抖地掉了下来,原本只想草草了结的普通民事案子越来越偏离轨道,最后竟牵扯了命案,他茫然无措,不禁再次将头偏向凌知州的方向。 对于这一走向,谁也没有料到。 凌无书再也没法保持处变不惊的仪态,凝重的面色中,带着一丝不可冒犯的威慑,紧紧盯着堂下二人。 待阮青山交代完他们兄弟两是如何杀害殷天仁夫妇,又如何从他家搜刮出各种不传的制药秘方,最后一把火烧了他们家之后,他又将目光转向一种百姓之中,看向一脸怔然的殷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心疼彻底击碎了他。 殷然哑然,儿时的回忆,当初在元二家的所见,和这个浮出水面的元大一一联系在了一起,拼凑出一副她不愿意相信的黑暗剧目。 靠着父亲多年苦心研制出的方子,傅德善才得以将德善堂越做越大,赚得钵满盆满,这就是谭大夫不愿意告诉自己的另一个真相吗?脑子里轰隆隆一片巨响,回过神来之时,已是泪流满面。她向堂下望去,目光很容易便触及了凌无书,对方眼神中隐忍着无限的关切,柔和和炙热交织在一起,一种温柔的关照直达她心底。 然而她不需要关照,她需要的,只是将这二人绳之以法。 傅德善的状师奸声细气地一笑,用一种令人厌恶的声调道,“阮青山,假药的事败露,你就现编了这故事来诬陷傅老板,要跟傅老板玉石俱焚,你好生歹毒啊!” “是啊。阮青山,你可有证据?“陈知县揉了揉额头,问道。 “证据?人都死了十年了,元二也死了,老子哪来的证据?对了,元二也是被傅德善杀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没经我的手,但就是他杀的,就是他杀的……” “陈大人是问你有什么证据!”状师打断他,“证据”二字拖地老长。 阮青山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眼看着和稀泥的陈知县就要这样结案了,殷然握紧了拳头,心头百般不是滋味,决不能就这么让傅德善逍遥法外。 她一把推开门前把守的衙役,健步冲上堂去,喊道:“我有证据。” 众人俱是诧异不已,傅德善更是盯着殷然说不出话来,眼里不知是愤怒还是惧怕。 “堂下何人?有何证据,快呈上来!”陈知县不耐烦地说。 “我是殷天仁的女儿,父母被杀害那一年,我八岁,我就是人证。” “你胡说!”傅德善安耐不住了,“一个八岁的小孩,能证明什么!” “阮青山和元二搜刮我家的时候我就躲在门后,我亲耳听见他们说傅德善让他们杀了我爹娘,让他们找出我爹的制药秘方。”既然状师可以空口胡说颠倒黑白,自己也可以,殷然心想。 “不可能,不可能!”傅德善狂叫起来。 状师:“你有什么……” “你肯定又要问我有什么证据,”殷然转向状师,抢先一步堵上了对方的嘴,“阮青山这个活生生的杀手不算人证,我这个受害者的女儿也不算数,拿出什么才算数?!” “废话,你那时才……” “你肯定说我那时才多大,说的话岂能相信。我虽只有八岁,但已经记事,明白道理,能分辨是非黑白,更不敢忘记是谁杀害我的父母!我和阮青山说的话都不能当做呈堂证供的话,公理何在,谁肯信衙门公正严明!陈知县,如果你不信,认为我信口胡编的话,可以问问阮青山,当年他和元二说起傅德善的时候,我是不是在屋里!” 阮青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表情复杂。 殷然一脸笃定,不疑有他,但心里也敲响了战鼓,谁知道阮青山肯不肯配合自己? 但最后,他也倒向了殷然一边,“我和元二搜剿殷天仁家的那天,以为没有人,就不小心说起傅德善来,没想到还有一个女娃在,她被我们发现了,但是看她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以为她记不住事,我们就没有封她的嘴。” 状师:“阮青山的话岂可……” “阮青山同我素无交情,众所周知我们前阵子还在德善堂门前大打出手,过节大了去了,不可能串通。” 殷然再次没让那状师说话,堵地他气急败坏,指着她道,“你……你们怎么不能串……串通……” 他情绪渐渐急躁起来,言语间再也没有当初气定神闲,指鹿为马的底气,而殷然自始至终沉着冷静,一字一句清楚铿锵,她又道,“我爹当年与傅德善合伙开药堂,傅德善为独吞我爹的研制成果,将他杀害,既有动机,又有证人。我们家家破人亡,傅德善却从此飞黄腾达,拿着假药坑害贫苦百姓,难道就因为是陈年旧案,证据难寻,便可以让他逃出法网,继续坑害百姓吗?” “就是,就是……”堂外的百姓听得动容,纷纷站向殷然一边。 陈知县也有些倒向殷然这边,“这女娃说的不无道理嘛!” “陈知县!定罪要讲证据,岂能靠人情!”状师尖声打断他,“谁说傅老板靠殷天仁的秘方赚钱?你有证据?”他指着殷然,“你有?!”他又指着阮青山,“你们根本是串通一气诬赖傅老板!德善堂炮制药品的方法,都是傅老板在古法的基础上自行改良加工的。如果你们有所谓殷天仁的方子,倒是可以拿出来,我们对峙一番。“ “老子当初倒是搜到了一堆,可是都交给傅德善了,哪里还有什么方子!”阮青山气得发抖。 殷然也气得捏紧了拳头,刚想说什么,被那状师抢了去。 “哼,那就是没有咯!”状师冷笑了一声。 时间在诡异的寂静中仿佛停顿了,一秒一秒过去,殷然额头布满了汗珠。 再怎么想至对方于死地,毕竟人已经死了十年,没人能穿越回过去,罪状从何谈起? 忽然堂外的百姓中传来一个声音,“我有。” 这声音再次掀起了公堂上下的讨论,众人纷纷看过去,原来是谭大夫。 没人能穿越过去,但却有人能从过去将证据带来。 谭大夫将一本册子递上前去,“这就是殷天仁不传的制药秘方。” “这不可能!”傅德善猛然抬起头,惊惧不已,状师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陈知县拿起册子,边翻看边问道。 “回禀大人,草民谭世霖,是德善堂的坐堂大夫,也是殷天仁从小到大的朋友。草民潜心医术,殷天仁沉迷药材,当年,草民在他和傅德善合伙开的仁善堂当坐堂大夫时,层与殷天仁共同编撰了一本医书,将他对药材的研究和草民对病症的钻研共同记录下来,这本书便是证据。” 第22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牛黄丸,原材料:牛黄、黄连、黄芩、朱砂……,主治:高热、昏迷、惊厥、抽搐; 清心丸,原材料:牛黄、羚羊角、白芍、柴胡、桔梗……,功用:清心化痰,镇惊祛风; 兹地丸,原材料:当归、白芍、羚羊角、朱砂、雄黄……,功用:补气养血,调经止带; ……” 陈知县翻看着册子,共百余种药物,每种都有原料、功效、制作方法和食用方法,其中很多都与德善堂如今卖地紧俏的药物同名。 而其所记录的最后一种药物就是寒食散—— “原材料: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主治心腹胁下支满,邪气冲上,食不消化,有祛病强身,增强功能之效”。 最后用丹朱严正说明—— “虽有奇效,但令人上瘾,禁用,如所有,应毁之”。 书的尾页是殷天仁与谭世霖的印章和亲笔署名,虽然关于殷天仁的部分已无从辨别真假,可这公堂之上,短短的时间内,恐也无法制作一个假章来诬陷傅德善。 “书上所说的这些,真和德善堂卖的一样?”陈知县粗略翻完,问道。 谭大夫道:“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请几位大夫仔细检查一遍德善堂所卖的成品药丸。稍有经验的大夫都可以反推出成分,介时与草民手上这本一对比,便知一二。” 陈知县干咳一声,“本官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此刻还没验证,你就这么肯定?“ “草民多年坐诊于德善堂,鼻子一闻,便知这些药和殷天仁所研制的成果一致。但天仁兄曾经说过,除非殷家子孙后代,否则秘法不传,故草民一直怀疑是傅德善趁天仁兄死后,偷了他的方子。但今天看来,才知道是傅德善杀了天仁兄,抢了他的传家宝。” 他看了一眼傅德善,继续说道:“当年他二人开药堂的事,草民略知一二。当年仁善堂赚地不多,名气也不大,但天仁兄研制出的药丸效果卓绝,治好的病人越来越多,生意渐渐好了起来。然而他二人也随之产生冲突,傅德善急着把生意拓展到省外,天仁兄却坚持不减人工,稳固经营。不多久,天仁兄根据古时医书加以改良,研制出寒食散,但多方实践表明,这药虽奇,却易上瘾,他二人就此再次产生矛盾,一方想用寒食散卖钱,一方却主张毁掉此药,冲突一发不可收拾,二人差点为此断交,将仁善堂一分为二,不再往来。最终傅德善妥协,几番劝天仁兄不要分家,这才重归于好。但不久后,天仁兄便死了……” “哼,好故事,人都死了,随你怎么说都行。”状师阴阳怪气地说。 “人虽不在了,书却可以证明,谭大夫也可以证明!”殷然厉声道,“陈大人,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十年前,傅德善为了寒食散以及其他药物的制作秘方,杀害我父母,偷了方子,请大人严判。” “有道理……有道理……”陈知县翻着册子,点头道。 “寒……寒食散的方子,我并不知情,肯定是阮青山杀了殷天仁,从他那里偷的!”傅德善辩解道,“至于其他的方子,是……是天仁兄告诉我的,虽然他不打算外传,但……但我们合伙做生意,这种事,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顶多,算盗用,可并没有杀人啊!” “也……也有理。”陈知县摸着下巴,堂下无数双眼睛看着他,对于判决,可真把他愁死了。 殷然脑海里千百个念头闪过。 双方都已经说完所有的话,而最后将真凶绳之以法的期望,竟是落到一个墙头草似的昏庸知县头上,她又无奈又气愤,甚至觉得此刻寄希望于陈知县,还不如自己暗地里解决了傅德善,反正这个世界没有正义公允。 她越想越绝望。 “陈知县,看来你很为难,那不如本官帮你判吧。”凌无书的声音打断了殷然脑海中的电光火石。 “好,好!有劳凌大人。”陈知县犹如得赦,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让位给无书,仿佛座椅上有钉子似的。 凌无书衣摆一掀,挺拔而坐,年轻的脸上充满威严,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稳重,隐隐使人信服。 “阮青山制假,杀人,但亲自认罪,并揭发傅德善,可赦其家人,但终身□□于狱中,不得有赦。德善堂制售假药,谭世林坐诊这么多年,既闻得出药方,也必闻得出假药坏药,却不揭发,视作帮凶,取消行医资格。傅德善,流放宁古塔,家人可赦,财产充公。” “大……大人,明显是偏私,连我什么罪都没说,分明是没证据治我的罪,故意要整我!”傅德善对于这一判决愤怒至极,立马气得跳脚。他本是富甲一方的老板,如今却要被流放,怎么也接受不了。 但杀人偿命,殷然还觉得判轻了。 “两条人命换你半生荣华,下半辈子劳役赎罪,有什么可怨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还想瞒天过海一辈子不成?”她愤恨地说。 “住嘴,都是你,是你这死丫头!”傅德善破口大骂道,“是你美色迷惑凌大人,才让他几次三番偏袒于你。整个涿州城都知道你住在凌府,要不是你夜夜爬进他的被窝,他怎么会瞎了眼次次针对傅家,片帮于你?他可是跟我们傅家有婚约的人!” “你给我再说一次。”殷然握着拳头,马上就要上前抽他嘴巴,却被凌无书的声音打断了。 “傅老板在公堂之上出言诽谤本官,说出这么不堪的话来,就这么藐视公堂,藐视本官吗?那就连家人也一起流放吧。”凌无书声音淡淡,话却向刀子一样狠。 “凌大人……”傅德善这下终于不敢妄言,哆嗦着求他放过,“小的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 “噢?是吗?可能真是傅老板一时气极,说了些胡话,道歉便好。”凌无书道。 “抱……抱歉,小的不敢了。”傅德善赶紧道歉,生怕凌无书反悔。 “不是对我,是对她。”凌无书看向殷然的方向。 傅德善后槽牙嗝地直响,却也只能僵硬地挪向殷然的方向,“对不起。” “还有呢?”凌无书轻声道。 “小的……不敢了。” 那是欺凌压榨过自己十年的人,高高在上,家财万贯的傅老爷,而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呢?小药农,当初什么也不懂得小丫头,如今还要加个勾引未来女婿的坏女人。 这句对不起对傅德善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但毕竟来得太晚,晚到殷然压根已经不在乎。 她视若无睹,更希望他全家流放,相比之下,凌无书还是讲理的。 “大人,闹了半天,还是没有傅老板杀人的证据呐!难道大人真这么听着小丫头的话?”状师不肯罢休。 凌无书道:“杀手揭发雇主,阮青山说的话足以证明傅德善杀人,谭世霖的话充分说明了他的动机。更何况,还有死者女儿亲耳听见阮青山和元二说起他雇凶之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亲耳听见的!”殷然不依不挠。 傅德善再次暴跳如雷起来,“放屁!你那天被夫子留堂,回的时候他们早已经……” 他猛然打住,认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下子懵了,怯怯地抬头看看周围人的反应,看到了状师惊地张大的嘴,知道再无回还的余地,面色一下子灰败下去,再次垂下了头。 “你怎知我被夫子留堂,是你叫夫子这么做的!”殷然指着他道,“商夫子还在逾加学堂教书,请他过来一问便知。” “我想不必了。”凌无书轻声道,“是不是,傅老板?” 傅德善半晌也没有说话。 凌无书道,“傅德善雇凶杀害殷天仁夫妇,按律当斩,明日执行。” 惊堂木一拍,“啪——”的一声犹如惊雷。 第23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这个判决来得太当机立断了,就连殷然也吃了一惊。 那本打算敲打敲打德善堂,便快快结案的陈知县更是惊讶地合不上嘴。 京城来的状师倒是实相地闭紧了嘴没有再做申辩,毕竟认得准形势。 谁也没见过凌知州如此果决无情的时候,任傅德善如何在公堂上哭号喊冤,他都不为所动。 最后,傅德善只能颓然地接受了这个判决。 不过是半天的功夫,他就像一下子衰老了下去似的,白发徒生,眼神也变得浑浊灰白起来,仿佛行将就木。 其实他自己也服食寒食散,外表富态,内里早已被掏空,受此刺激,便一下子颓败了下去,谭大夫看他一眼,就知道被寒食散所害,心想即便不判死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但他不会告诉傅德善,也不会告诉殷然,或者任何人。 “凌大人,你可还记得你是有婚约的。”傅德善坐在地上,嘶哑衰弱地说道。 “记得。”凌无书回答。 傅德善猛然抬起头来,“那你可要叫老夫一声岳丈大人!” 凌无书顿了顿,道,“成亲之后,自会改口。” 可傅德善应该是听不到了。 “好,好。你还记得婚事,你还记得你是傅家的女婿。那就当着全成百姓的面,答应老夫,下月初八的成亲大礼,要如期进行,你日后,更不能因为老夫的事而苛待小女傅卓媛。” 他一字一句缓慢但铿锵地说道,“全城百姓作见证。” 人之将死,不禁为家人考虑起来,傅德善也是心痛,临了,能够托付的,竟是治自己于死地的人,他会答应吗?婚事会如期举行吗? “你若不答应,就说明你的确跟这丫头有私情。好一个知洲大人,以后都要背着见色忘义,抛弃未婚之妻的帽子。”他补充道。 凌无书被人议论自是不在乎的,可这帽子也一样扣在殷然头上。 “本官从未想过反悔。”凌无书道,“父辈的罪责,自不当牵连其子女。” 除非…… 那个荒唐又大胆的想法再次攫住了他,他看了看殷然,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 案子到这里终于结束了,傅德善双脚无力,是被抬下去的。 殷然看着他一下子苍老下去的身形,又一次想起从前是多么怕他,怕到连恨都不敢。 她下意识摸出戴在衣服里的同心锁,手指在粗糙的锁面上摩挲着,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阮青山被押着路过殷然的时候,脚步停下了,望着她脖子上的同心锁,对她说道,“我和元二找出傅德善要的东西后,又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反正傅德善说,过几日把你送到庄子上,就把这屋子烧了。” 殷然再次想起那个傍晚,那个被掏空的家,她强忍着眼泪道,“我在元二屋里看到了,我娘的首饰你们也不放过。” “原来他还没有变卖出去?!”阮青山吃惊的眼神后,是空洞的茫然,他嗫嚅着说,“打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同心锁,我就猜到你是殷家的女娃,当初我要拿走这锁,元二却说这是娃娃的东西,不能拿。” “哼。”殷然冷笑了一声,眼泪也随之流了下来。 “你……会原谅我吗?看在我在堂上帮你的份上……”阮青山出奇地悔悟起来。 他跟元二虽是兄弟,却大大不同——元二不忍心拿娃娃的同心锁,如何欠债累累都不肯变卖搜刮来的首饰;阮青山却若无其事地借此攀上傅德善,继续帮他坐着一马又一马肮脏的勾当。 他们一个沦为阶下囚,一个从此改头换面,富贵盈门。 可杀人犯就是杀人犯,最后的下场,却是相似的。 悔过求心安,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如果我父母能活过来,我就原谅你们兄弟俩。”殷然面无表情地从他身旁走过,一把扯下同心锁,紧紧地攥在手里。 衙门外天色灰暗,下起了雨,雨水将泪水冲刷了干净,殷然却还是迈不开步子,愣愣地望着天空呆立。 忽然间,头顶一把油纸伞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替她遮住了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雨水。 她转身看去,撑伞的是凌无书。 “那天我被夫子留堂,天快黑了才放我走。我一路跑着回去,因为娘说过晚上有我最喜欢的烧鸡吃……但我又很害怕,怕爹娘见我这么晚了还不回,担心我,又怕他们因夫子留堂而生我气。我很委屈,夫子说我开小差,罚我站了很久,我一动也不敢动地站着,心里焦急地想见我的爹娘,我明明没有开小差,明明没有……” 殷然将不停涌上脑海的回忆说了出来,眼泪再次滚滚而落。 “家里黑乎乎的,爹娘都不在……” 好可怕,就连现在想起来,那场景也让她怕地发抖,更何况当时一个八岁的孩子。 颤抖而削瘦的肩膀被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搂住,然而良久,他终究没有再进一步。 握伞的那只手用力攥紧,攥地指节发白,借此隐忍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半晌,殷然终于平静了下来,“我应该无所畏惧。”她告诉自己。 “我有一个想法,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要说。”凌无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什么?”殷然抬起脸看着他,眼角还有一颗未干的泪。 “傅德善杀了殷天仁,抢了他的配方,也抢了他的双鱼佩,让他女儿傅卓媛冒认了这门亲事,对不对?”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怀疑,从在元二家见到殷然那一晚,就再也无法逃离他的脑海,而如今,他越发肯定。 那个当年冒着被贼匪发现的生命危险,施救于自己父亲的人,怎么可能是公堂上那个卖假药赚钱,杀人放火的奸商傅德善?! 怎么也应该是殷天仁才对。 “你告诉我,我不要任何证据,只要你告诉我你就是双鱼佩的主人,我就信你,我就什么都不管地退了傅卓媛的亲事娶你,不管全城的人怎么看,以后有我护你。” 第24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以后有我护你——多么动听的一句话。 殷然正是情难自已时,差点脱口将事实讲出。 但最终,却还是罢了。 “谁是玉佩的主人,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她问凌无书,“如果你娶我的动机,只是父亲的遗命,是关于玉佩的诺言,那我不会为当这个灰姑娘而高兴。” “灰姑娘?”凌无书满心的期待,换来满心的困惑。 秋雨瑟瑟,一方迫切地想结束这么长时间的隐忍和按耐,下定决心要娶她;一方却出奇地冷静了下来。 “你是想娶我,还是想娶双鱼佩的主人?” 殷然留下这句话,便一个人走进雨中,凌无书紧握着伞,百般不解,但对方那决绝的背影,竟叫他不再敢靠近。 转眼婚期到了,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二人都闭门不出,没有再见上一面。 这天夜里,殷然坐在床前,手里是谭大夫送给她的医书——那本他和殷天仁合著的传家宝。 “千炮万炼不省人工,精培细养方出灵宝,物虽贵,能救万灵,活虽苦,无愧于生。”扉页的这行字出自父亲之手,殷然反复默念着,似要将它吃进去。 身旁是收拾好的行囊——一个轻便的小包袱。 谭大夫已决定收殷然为徒,将自己和殷天仁多年在医药方面的造化教给殷然。从此二人走遍天下,遍识各种药材,沿途济世救人,游历大好河山。 四海为家不也是家? 殷然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达成原主的夙愿,但过了今天,傅卓媛就要嫁进来了,自己还怎么能待在凌府? 包袱的最内层是凌无书的一身男装,她将衣服叠好,放进去又取出来,如此数回之后,还是决定带走,这个味道,她始终割舍不掉。 “咚咚咚——”有人敲门。 殷然打开门,外头站着凌老夫人,手里拿着一壶酒,另一只手拿了两只酒杯,在殷然眼前晃了晃,“要不要喝一杯?” 她对殷然总是无分上下,看到她便也不掩饰喜欢,笑起来,眼角隐隐可见细纹。 殷然侧身让对方进门,老夫人看了一眼包袱,“这是?” “奴婢明日就走了,恕不能与老夫人和少爷辞行,不过今日一饮,也算是辞行了。” 殷然微微一笑。 凌老夫人拉着殷然的手坐下,“关于你的身世,我都听说了,你……你可不可以……” “不行,我一定要走,今日一过,我留在这里算什么?况且天宽地阔,我真的想出去看看。”殷然坚定地道。 “看看是可以看看,不过,能不能晚一天?” “啊?”殷然隐约觉得不对劲,老夫人不是劝自己留下这么简单。 “看在我们脾性相投,又聊得来的份上,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啊……”以自己对凌老夫人的了解,殷然觉得自己即将要被坑。 “帮我穿上这个!”凌老夫人不知从哪拿出一团红红的东西,展开一开竟是一身嫁衣,火红富贵的嫁衣被她攒成一团,皱皱巴巴,“这还是我当年出嫁时穿的呢,看看合不合身。” 殷然脑门上尽是黑线,原本即将离别的伤感气氛荡然无存。“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赶紧向外挪了挪,离那一团刺眼的火红远远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帮我拜个堂。”老夫人拿着嫁衣凑过来。 殷然:“……” 凌老夫人拿着嫁衣在殷然身上比划,也不管殷然怎么想,“挺适合的,好看!不过还是没有我当年好看……” “李翠花!”殷然将凌老夫人拉回现实,包袱往背上一背,“不说清楚我现在就走了!” “别别别。”凌老夫人一把将她按下,“这不就是让你代个嫁吗?我实在不想让傅家丫头嫁进来。” “代驾我听说过,代嫁可没有!”殷然满脸写着拒绝,“那她们家的花轿呢?” “这些你不必操心,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管坐在我替你准备的花轿里,会安排你拜堂的,拜完堂,宾客走了,你想去哪去哪。”凌老夫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说得轻松,别人过阵子不会问,凌夫人上哪去啦?成亲这么多年怎么没有娃呀?再说,凌大人还再娶不再娶啦?那傅卓媛不会找过来?”殷然忽然一哆嗦,“你不会,打算做掉傅卓媛吧!” 凌老夫人抖了抖那皱巴巴的衣服,“那倒不至于。” “那其他事呢?” 老夫人一脸凝重,半晌才说道,“没想好。” 不愧是当年搅乱了凌老爷的衙门,又搅乱了凌老爷的心的李翠花,这会儿又要去搅乱儿子的婚礼了。 “走啦。”殷然一拎包袱,“自己玩儿去吧,恕不奉陪。” “别呀!”刚一起身,又被按了下来,“你就帮帮我老人家吧,明天一走,你是逍遥快活了,可我老太婆的晚年,可要遭殃咯!你就忍心看我晚景凄凉吗?” 殷然觉得她实在多虑,凌无书并不是省油的灯,绝不会让傅卓媛作威作福,至于她老人家,更不是。“不是我不帮您,什么都没想好怎么帮?冲动是魔鬼,不能冲动。”她劝道。 “也是,要不你真的嫁进来吧!日后游历山水,也带上我!” 殷然第一万次拿起包袱,“告辞!” 老太太这次没拦她,一屁股坐下开始诉苦,殷然看出她不过是换战略了,但也实在不好扔她一个人在这儿,便帮她考虑起来,“以后的事暂且不想,至少要想好怎么对付眼前的傅卓媛吧,她才是最麻烦的一环。” 凌老夫人想了想,道:“这样,我给她一笔银子,让她和她娘搬出涿州城。” 傅家财产充公,只剩一个空壳,是需要银子。殷然不禁想起前世豪门婆婆给自己黑卡的情形,可惜傅卓媛不是自己,“她不傻,知道嫁进凌家才是终身的保障。” 凌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那还是做掉她吧。” 殷然:“……” “喝酒喝酒。”凌老夫人发愁地紧,递了杯酒给殷然,殷然一饮而尽。 “丫头,其实我是真的想你嫁进来。”凌老夫人愁容满面,昔日洒脱的一张脸如今竟蒙了几分苍老和无奈,“可惜我儿没这个福分。不过天宽地阔,你能出去见识见识,我也为你高兴。只是如果玩儿累了,你还愿意回来看看我老太婆吗?” 殷然听了这话,鼻子一酸,有点想哭,忙又倒了一杯酒以作掩饰。她仰头喝下,心想以后大概是不会见面的,即便是累了也不会回头,担心回头了,就再也没有离开的勇气了。 心酸加不舍,她一边和凌老夫人互诉衷肠,一边喝了好几杯酒,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我困了。”她红着脸含混不清地道。 “睡吧,睡吧。”凌老夫人的声音飘荡在耳边,竟,带着几分得逞的兴奋。 殷然觉得不对劲,使劲想睁开眼,无奈眼皮太沉,不一会儿,脑子便断了片。 “姜还是老的辣。” 凌老夫人自夸自擂,拿着那身嫁衣,窃笑着凑近了殷然。 第25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第二日天色微亮,两家就开始了忙碌,一边是哭哭啼啼地送亲,一边是张灯结彩地准备迎亲。 傅卓媛的花轿走在半路,中了凌老夫人的埋伏,四个轿夫连带着两个丫鬟被迷晕拖走,接替的轿夫将花轿绕了个弯,送回了傅家,傅卓媛在里面盖着盖头,全然不知发生何事。 而送进凌府的,则是那倒霉的殷然。 殷然还没有完全清醒,只觉得身子摇摇晃晃的,晃地她想吐。 伸手去揉眼睛,却摸到一片丝绸,睁眼一看,正是垂在她脸上的大红盖头。 再看看自己那一身火红嫁衣,立刻明白了怎么一回事,“李翠花!”她低声怒号了一句。 摇晃猛地停止,轿子被搁在地上,继而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宿醉的她头疼欲裂。 轿帘被掀开,一个喜婆躬身在前等着背她,两个丫鬟随侍左右,搀她出轿。 喜婆等了半天,背上还没有动静,回头一看,只见新娘子两手扒着轿门死活不愿出来,力气还贼大,任凭丫鬟怎么拉拽也无济于事。 等在凌府大门口的凌无书看到这一幕也觉奇怪,亲自过来查看。 “哎呀,姑爷过来不吉利,不能看新娘子呀。”喜婆忙领着丫鬟来拦,却没拦住。 这一看不要紧,隔着那层盖头,凌无书与殷然四目相对,一下认出了对方。 “呱——呱——”头顶一只乌鸦飞过。 凌无书内心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还是该气,愣了半晌,说了句,“搞什么鬼?” “问你娘。”殷然气不打一处来,想了想,补充道,“不是骂你,问你的娘。不是……我是说,你娘搞的鬼,李翠花儿……” 凌无书僵在那里,“……” “怎么办?!”殷然隔着盖头寻找着凌老夫人的身影,却找不见,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好想走……”她小声说。 看着眼前窘迫的姑娘,凌无书不禁觉得好笑,这几日来的烦闷被一扫而光。“想得美。”他贴着她的耳朵说,“谁坐我的花轿,谁负责到底。” “啊?”殷然还没搞明白。 “拜堂成亲。”凌无书说着,代替喜婆躬下身子,示意要背殷然。 喜乐声起,唢呐声锣鼓声掀翻了涿州城的街道,看热闹的街坊起哄声夹杂其间—— “瞧凌大人等不及咯!” “凌大人亲自背媳妇咯!” “新娘子害羞不敢出来咯!” “……” 殷然气地狠狠锤了一记凌无书后背,但一直僵持在轿子里也下不来台,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尖利的女声传来,“凌无书你这个□□熏心的负心汉!” 凌无书站直了看过去,殷然也好奇地从盖头里向外望去,只见傅卓媛一身凤冠霞帔,风风火火地来算账来了,后面跟着一众丫鬟婆子。 糟糕! 殷然又望了一眼凌府大门,凌老夫人是真坐在里面等着拜高堂,还是装糊涂不敢出来呢? 这下局面可不好收拾! 涿州城彻底沸腾了,府里原本安坐的宾客也闻声而出,都是些名门绅士,不乏京城而来捧场的官贵,看着眼前两个新娘子,一个个藏也藏不住八卦的心,争先恐后地凑过来,就恨没有自带小板凳。 谭大夫也在人群之中,他原本是来接殷然走的,凌老夫人却只丢给他殷然的包袱,说借殷然一用,拜完堂就还,这会儿谭大夫正拿着包袱,哭笑不得地站在人群里。 傅卓媛在凌府大门前大骂凌无书忘恩负义,想出这么个馊招来折辱自己,连带着无数婆子的哭喊声,叫人分不清这是办喜事,还是办丧事。 凌无书自知理亏,只好接稳了母亲丢过来的锅,任她吵骂。 骂完凌无书还不够,傅卓媛又转向殷然,“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假冒的新娘是谁,不就是殷芡实那个贱人?!”她说着就上去掀殷然的盖头,怒气腾腾,像是要扒了她的皮。 可手伸到一半,却被凌无书结结实实钳住了。他虽不说话,可沉默着看着人时,自有几分不可冒犯的摄人,傅卓媛一时被镇住,愣在了那里。 只听凌无书说,“盖头,是该由我来揭的,还请傅小姐自重。” “你……”傅卓媛没想到凌无书这副反应,殷然也没想到,酒好像没有完全醒,她还晕晕乎乎的,没有力气,干脆顺势蹲下,半靠着轿门,自己将那闷死人的盖头掀向一侧,正好挡挡太阳,双手撑颌,与周围的吃瓜群众浑然一体。 “你忘了要娶谁了吗?忘了你当日在公堂上的许诺了吗?全城百姓作见证,你还想反悔不成?!凌无书你要娶的人在这里!”傅卓媛声嘶力竭地喊道。 “在下可能要令你失望了。”凌无书淡淡地道,“别说全城,就算受全国百姓唾弃,我也要娶这个女人。不管傅小姐如何辱骂在下,在下都接受,但这婚事,可是要作罢了。” 说到“娶这个女人”时,凌无书往殷然一指,殷然立即从吃瓜群众中脱颖而出,被迫接受所有人投来的好奇目光。 就连这个假新娘也是被迫当的,殷然委屈,当了半辈子的“临时演员”,这突如其来的“转正”,还真不习惯。 她再次往凌府望了望,凌老夫人还躲在里面装死,说好临时拜个堂的,谁曾想到发展成这样?她在所有宾客的注视下,默默地再次把盖头盖上,然后歪在一边与世隔绝,用行动证明事不关己。 凌无书却动了真格,他看向她,隔着盖头轻声说,“我懂了你那日说的话,我想娶的是你,不在乎你的身份,不因为承诺了婚约,只是你。” 他又向傅卓媛道,“往日糊涂,不懂婚娶该听从于心,轻易下了订,该承担千夫所指的骂名,我无怨无悔。即便朝廷因凌某失德而贬官降职,凌某也毫无怨言。” 殷然藏在盖头下,不为所动的样子,可心里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竟懂了,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现在,他竟跨越千年,试图去理解我的观念,我的心。 “你这贱人,还装无辜?!”傅卓媛的吼声打断了殷然心中乍然而起的涟漪。 就是眼前这两人,砍了傅卓媛的爹,查抄了她的家,如今又毁了她的大好姻缘,使她成为涿州城的笑话。 傅卓媛想到这里,疯了一样地将矛头转向殷然骂道,“街坊们,看看这个女人,一个药农为了攀附凌家,不惜卖主求荣,赖在凌大人的府里,百般勾引他,如今终于迷惑了凌大人的心,好个有爹生没娘养的贱种!” 殷然原本只想和个稀泥,当个吃瓜群众,看看这场闹剧最后如何收场。 她原本是觉得傅卓媛可笑又可怜,被男装打扮的自己耍了,爹被砍头了,家业也没了,眼看着郎君也要没了,不想再落井下石的。 可现在…… 可怜被弃就能骂人还要带着娘?殷然被触及了底线,彻底怒了。 你不依不饶,我可要动真格了。 第26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殷然冷眼剜了一眼傅卓媛,一把扯掉斜盖着半边脸的盖头,站起身来,走到一早就注意到的谭大夫跟前,拿过包袱,翻出一封信,打开念了起来。 “凌无书亲启,昔吾年幼,听从父命与汝订亲,慕汝之才华人品,曾倾心不已。未曾料得汝竟外表斯文,实为败类,与下女苟且私通,金屋藏娇,吾何有立足之地?每念此,吾心如刀割,五脏俱焚。遂决定与汝恩断义绝,归还汝之聘礼,取消婚事,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才念完第一句,傅卓媛就脸色骤变,其间数次狂吼着“住口”,可殷然自是不理会她。 念完信末的署名和日期后,殷然将信件一扬,“大家如有不信,可以对比笔迹跟印章,看看是不是出自傅卓媛之手。我就奇怪了,傅大小姐你一个多月前就亲笔写下了这退婚信,还将凌大人骂地一文不值,怎的今日,又穿着大红嫁衣找上门来了?” 傅卓媛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已是震惊地傻了,“怎么会……你……你……” 别说在场众人,就连凌无书也是惊诧不已,他拿过信来仔细翻看,又将问询的眼光转向殷然,只听殷然笑道,“傅小姐,你不认得我了,我就是你的安公子,安厌离啊。” “这不可能,这……” 傅卓媛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殷然,脑海中浮现出安厌离的脸,渐渐和眼前这张脸融合在一起,果真是一样长相,果真是同一个人。 人群里响起一声少年讥诮的笑声,格外引人注意,循声望去,那看热闹的少年一身华贵的紫袍,正是京城来的安大人幺子安厌离本尊。 德善堂东窗事发后,傅卓媛大着胆子写信给安厌离,信到安府,被其父亲安牧山拦下,看了一通浓情蜜意的话语之后,安牧山气地火冒三丈。 自己儿子确实皮了些,但也不至于这般离经叛道,勾搭凌无书的未婚妻,况且那小子才年十五。 再一问,安厌离这数月根本没离开过京城,于是安牧山写了封信骂了回去,直指傅卓媛发痴卖傻,妄攀安家大门。 安家与凌家素来交好,凌无书的家姐便是嫁给安家长子安如故,安厌离也打小跟凌无书玩在一处,虽小他几岁,但十分喜欢跟着他。 凌无书大婚,夫妻俩带着安厌离前来庆贺,没想到撞上了这一幕。 安厌离在一旁观摩了这场拉扯,联系起前阵子的那封信,约莫估到了怎么一回事,这才禁不住笑出声来。 安如故携着凌无书的姐姐,两人也面带讥讽。 “小姐姐你假扮我呀!”安厌离笑着对殷然说。 殷然转头看了看那贵气俊朗的少年,吐了个舌头,“得罪得罪。” 没攀上高门,倒成了笑柄。 “这不可能!”傅卓媛愤怒地狂吼着,想到之前在安厌离面前所做的那些献媚之事,所讲的关于凌无书的种种坏话,又羞又脑,五官扭曲成一团。如果殷然当即将那些事,那些话,在所有人面前捅出来,她可真是没法活了。 “你别瞎说,这是假的,你伪造的!”傅卓媛朝殷然喊道。 “是真是假相信大家心里自会有数,傅大小姐心里也自会有数。不如傅小姐暂且回去,琢磨琢磨这斯文败类的郎君,到底值不值嫁?”殷然不打算再做纠缠,还给了她个台阶下。 可傅卓媛不但不顺着下,反而掉转头泼起凌无书的脏水来。 “好,好。此等德行败坏,私通下人的夫君,不嫁也罢,我傅卓媛不稀罕!”她叫嚣道,“可是凌无书你别忘了,我父乃你父亲救命恩人,你非但恩将仇报将我父亲送入刑场,还当场悔婚弃你父亲遗命于不顾,此等不义不孝之徒,定会恶有恶报,断子绝孙!” 说完这番恶毒的诅咒,众人脸色都暗了下来,吃瓜的笑意渐渐消失,气氛变得膈应起来。 凌无书的姐姐随凌老夫人的性子,差点就要动手,被安如故按了下来。 凌无书更是难掩难受之情,觉得自己终是负了父亲的报恩之心,委实不孝。 傅卓媛丢下这话就要打道回府,自己的婚事黄了,大家今天都别想好过。 可殷然的声音叫住了她,“傅大小姐,你说你是别人恩人的女儿,那请问,你的双鱼佩呢?” 双鱼佩已不见多日了,傅卓媛不知道哪天戴出去丢的,也压根不在乎,只好说,“大婚之日要戴合欢结,就取了双鱼佩。怎么,信物非要随身带着才叫信物?” “当然不用随身戴着,”殷然说着,拿出那天从傅卓媛身上顺走的双鱼佩,“不过你看,这信物我怎么也有呢?你们呀,就凭个玉佩决定这么大的事,出篓子了吧!我也有双鱼佩,我岂不也是恩人?” “你这是假的!”傅卓媛喊道。 “我是假的?那劳烦傅大小姐将你的双鱼佩也拿出来,我们对比对比,让大家评评谁才是假的。” “真是你!”凌无书一把夺过殷然手里的玉佩,和他自己的半块一模一样,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事终于成了真,欣喜不已,“我就知道是你,你才是……” “我偷的。”殷然小声道。 凌无书,“……” 傅卓媛自是拿不出来的。 但她嘴角一笑,拿出一张纸来,“玉佩而已,谁都能做个假的,殷姑娘说得对,不能当真。我的不能当真,你手里这块,也不能。” 殷然一眼就看到了纸上“佳偶天成”四个大字,下方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印,猜到傅卓媛信了元二的话,又找不到东西,便自己伪造一份,以防他日东窗事发,手里没有准备。 心想这个傻女人,自己都要把自己作死了…… “凌老爷当年也想到了这一环,所以除了玉佩外,还亲笔写了这四个字,并盖了他的印章。大家可以看看,我才是正主,殷芡实,她是冒充的。” 殷然笑了笑,“傅大小姐原是有备而来啊。” 傅卓媛哼了一声,高傲地睨了她一眼。 殷然又道:“听闻凌老爷当年被毒蛇咬伤,神智不清,还差点截了肢,居然还有力气工工整整写下这四个打字,并掏出印章来盖,实在佩服。” “废话,他什么状况你哪知道,就是有余力写字也未可知!”傅卓媛高声说道。 殷然正要反驳,只见谢管家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接过傅卓媛手里的纸道,“老朽不才,路遇劫匪当天一直跟随凌老爷,并未见他写过字据。” “这……”傅卓媛满脸的尴尬,窘迫无比。 谢管家又仔细看了一遍,目光落在那方方正正的印上,“不过,老朽当年脑袋中了一刀,也未记得很清楚。况且还盖有玄武县尉的印章,恐怕不会有假……” 傅卓媛转悲为喜,得意地道,“印章为证,岂会有假!” 谢管家将字据小心地收了起来,“那就容老朽将字据拿下去一辩真假。”他笑着看了一眼傅卓媛,“若是假冒官印,罪名可不小呢。” 第27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不可!”傅卓媛慌忙之下脱口而出。 她这才想到又是中了殷然的套,然为时晚矣。 众人的目光转向傅卓媛,然而紧张和心虚早已出卖了她,不辨已知真假。她咬着唇低下头去,这般不知该如何收场的,竟最终成了自己。 周围的群众又开始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就是她爹傅德善雇人杀害了殷丫头的爹。” “我知道我知道,过去德善堂叫的是仁善堂,殷芡实的爹就是那个殷什么仁,也是老板。” “殷天仁!哎哟,没想到这女娃这么惨,爹娘死了,自己成了下人。本来好好的大小姐去,造孽哟!” “傅卓媛那块玉也是抢殷丫头的吧!” “看来是,爹爹杀人,女儿抢东西,攀上我们凌大人,啧啧啧,揭穿了吧?” “啧啧啧,真不是个东西……” “还有脸骂我们凌大人……” “不是个人!” “……” 傅卓媛不服气地望着吃瓜群众,想封了他们的嘴,然议论声四起,该封哪个? 她只能愤恨地杵在原地,再找不出话说。 凌无书心已明了。 然而终是自己悔婚在先,他并没有落井下石,而是找了几个小厮,命令护送傅卓媛一行人回府。 这回傅卓媛终于不再吵闹,灰溜溜地走了。 殷然拍拍手,这就要功臣身退了。 凌老夫人却好巧不巧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堆满了笑,对街坊们道,“哎呀!让大家看笑话了,真是对不住啊。我们继续,继续,乐队奏起起来,盖头赶紧盖起来,都进去喝杯喜酒,进去吧!” 她说着,就上前去拉殷然的手。 在场众人哪肯放过这样好的吃瓜机会?纷纷驻足,想看看凌家是不是真的会娶这殷丫头。 殷然当然是绷着劲不受凌老夫人拉扯,然而凌老夫人也是练过的,力气不小。两人都暗暗用着力,一个要走,一个要往里拉,僵持不下。 直到殷然牙齿缝里挤出,“李翠花,你可消停些吧!”凌老夫人才终于承认硬拉不是办法,改口道,“喜酒择日再喝不迟,不过这宴席已经准备好了,不能让大家白来一趟,还请移步内堂,就当凌府做东,大家相聚一番!来来来!” 话毕,凌府丫鬟小厮们开始接待众人进厅。 凌无书走上前来拉拉殷然衣角,“走,有好吃的。” 殷然犹豫地看着他,“不拜堂?” “不拜堂,除非你想。”凌无书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令殷然一时恍惚,竟跟了他去。 谭大夫被请进来坐在了上席,殷然坐他旁边,她身边坐着凌无书。 “还走不走了?”谭大夫喝着酒问她,笑意满满。 “当然是走了!”殷然答道,却不知怎的,看了一眼凌无书。 凌无书对谭大夫说道,“涿州城不能少了您这样的大夫。” “大人谬赞了,”谭大夫道,“老夫已没有行医资格,有何颜面留在涿州城?” 凌无书道,“虽不行医,但可收徒啊。”他进到里屋拿出两张契书来,分别是德善堂的地契和房契,“德善堂资产充公实乃损失,只要正道经营,何不再开起来?在下用私产买了回来,还请谭大夫多多帮衬。” 他说着,将两张纸递给殷然,“还请老板娘笑纳。” “什么?我?”殷然赶紧压低声音,生怕别人听到了笑话,“搞什么鬼?”她问。 “不怕,谭大夫会教你。” 凌无书还记得那夜殷然与自己母亲喝醉了,他将殷然抱回房,她一张脸红地像苹果,醉醺醺地蠕动着嘴,反复说着那几句话。 “我今后要开一间药堂。” “大大的红漆木门,不管白天黑夜都为病患开一扇窗,留一盏灯。” “门前贴着两联字,左联但愿世间无疾病,右联何惧架上药染尘!” “悬一檀木葫芦,曰悬壶济世。” “供着药神爷爷,日日上香。” “若是有钱的,就卖贵点,若是穷苦百姓,就白给他们治。” “横着进来的,也能竖着出去!” “……” 话是含含糊糊,越说越糊涂。 但凌无书像听先生讲课那样认真听着,一字一句不敢忘记。 第二日,凌无书带殷然和谭大夫来到德善堂,招牌已换成了仁善堂。 而殷然醉里描绘的一切,凌无书全部帮她安排妥当,她看着药堂的布置,还觉得似曾相识。 “这……我哪好意思收呀……”殷然为难地很,“要不,挣来的银子,分你一半?” “老夫不管,老夫不走了,你随意。”谭大夫三两步踏入药堂,丢下殷然跟凌无书,殷然叫都叫不回来。 “你什么时候买下的?”仁善堂外,殷然问凌无书,“若是我和谭大夫走了呢?” “走了也可以请回来。”凌无书道,“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 “这叫下聘。”他用一种不可抗拒的眼神看着殷然,“误会已解,三书六礼,我们从头来过。” 殷然笑了笑,“我可不吃三书六礼这一套。” 她仰起头,阳光正好洒在对方如雕如琢的轮廓上,不很真切,但有一股淡淡的暖意,她摸了摸他因怕她拒绝而紧绷的脸,说道,“不过可以交往先。” “又丢奇怪的话了,”凌无书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我奉陪。” 第28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昭德三十八年,大庆皇帝寿终正寝,闭眼前最后一件事,竟是废太子颜瞻,临时改立遗诏,将帝位传给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十三皇子颜珏。 是夜,颜珏的成亲王府如百年枯木逢春,上至王妃下至奴仆,个个揣着不敢张扬的喜意守在颜珏床边,只盼他龙运庇佑,早日醒来。 在老皇帝眼里,这个十三儿子是最沉默也是最稳当的,由于年纪小,早在他刚刚开蒙之时,嫡子颜瞻就已被立为了太子,为免儿子争强皇位,兄弟阋墙,皇帝甚少让其他儿子参与政事,颜珏这些年来只做了一件事——镇压了屡次犯事的福兴会。 福兴会是一个历经了三朝的叛乱组织,到这一代,已经人丁凋零,早已不是皇帝的心头大患。 只是他们行踪神秘,像土匪一样打一枪换一个山头,时常在京城周边发动突如其来的叛乱,纵不是声势浩大直攻皇宫重地,也足以让身体每况如下的老皇帝患上一场头疼。 好在将这事交给颜珏后,每次动乱他都能有效地平息下来,特别是最后一次,他找到福兴会老巢,并一举歼灭余孽,叛贼一个不留。老皇帝重病之际终于得到这一丝欣慰,而颜珏和前来援助其剿匪的十五皇子颜汀也被贼人所伤,命悬一线昏迷了三天还未醒来。 老皇帝念及于此,深感动容,再想到那个不成体统的太子,一口浊血涌到胸口,断然将遗诏给改了。 紫气东来,颜珏在那个夜里醒了,妻妾哭成一团,他眼神冷清地望了一圈,什么也没说,穿好朝服进宫看望父皇去了。 皇帝临终前看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儿子,深觉这二十三年来对他实在亏欠太多,三岁时生母慈妃就病逝了,颜珏是被皇奶奶养大的,儿子太多,他根本顾及不来,很难想起这个不起眼的小儿子。 恍惚之间,他想起十五年前祭天时,十五个儿子恭恭敬敬跟在身后排成一列,除了这个小十三,个个都有母妃在旁殷切地注视着。 皇家子弟娇生惯养,八月烈日下,年纪尚小的撅着嘴,频频擦汗,更有不成器的站累了便显出七歪八扭的丑态,大一些的也不免眉头紧锁,显出不耐烦的神色。 一回头,皇帝就在一列皇子中注意到这个小十三。 小十三被裹在稍有些大的锦袍里,小手攥成拳头,额间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站地笔直,努力隐藏着紧张,保持着皇家的威仪,早早脱离了奶孩子的稚气,显出不合年纪的懂事,像个小大人,这样子,竟让皇帝有些心疼,他这才第一次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 时光飞驰,认真祭天的小十三变成了沉稳严肃的成亲王,他是自己的儿子,眉宇间有皇家的英武,行事让人说不出地放心,立了他,应该可以瞑目了。 在这样的回忆里,老皇帝闭上了眼。 次日,颜珏携妻妾进宫尽殡葬之仪,只有侧妃殷素玉被关在府中。 成亲王房里妻妾不多,这么多年来只有两个,皆是听从皇奶奶的安排,正妃徐氏是淇国公徐驰之女,在王府里威望颇重,侧妃是陈大学士的之女,两位都国色天香,才华出众,相处和睦。 谁知去年,颜珏竟带回来一个连来历也说不清楚的女人,封了侧妃,这个女人就是殷素玉。 身份,家室皆是伪造,两位王妃疯狂地派人打探,有人说她来自江湖,有人说她来自江南的烟花柳巷,甚至有人说她来自西域,一时间种种猜测甚嚣尘上,它们共同指向一种真相——这并不是一位家事清白的姑娘。 颜珏哪里顾得了别人?他深得皇祖母喜爱,这么多年第一次有求于皇祖母,老太太心一软,就答应了,而旁人自然不敢再有质疑。 可是这殷素玉娶进门后,言行总是与皇家格格不入,不仅寡言少语,待人寡淡,简直就像跟颜珏有深仇大恨一样。颜珏不在人前对她好,也不在人前对她坏,没有人猜地透他想什么,只是这样一来,她在成亲王府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 两位妻妾都知道这位王爷对男女之事似乎并不太感兴趣,甚至说是冷淡也不为过,嫁过来几年,房事就像整整齐齐的功课,不少一笔,也不多一笔,而这个殷素玉来府一年未有所出,颜珏只是偶尔去她房里坐坐,从不过夜,若不是她们安插的眼线有问题,就是王爷对这个女人真的完全不感兴趣,这样一来,她存在感就更低了。 殷素玉从始至终板着一张脸,既不因刚进府时被人讨好而高兴,也不因后来被人冷落而愁闷,她对府里的所有人,天然有一股敌意,这样一个女人,没有人想得通王爷为何将她娶进门来。 终于,在一年后,这个奇怪的女人干了一件疯狂的事——她刺了颜珏一剑,这一剑,差点要了他的命。 就在颜珏出门剿灭福兴会的那一日,殷素玉也在晚些时候出了门,回来的时候,他们一起,颜珏是被抬进门的,殷素玉是被绑进门的,据手下所言,颜珏所受的伤中最要命的一处,竟是出自这个女人之手,从此,她就被关了起来,等王爷醒来再行处置。 这件家丑被封锁了起来,只有至亲妻眷知道实情,然而没有人敢对宫中隐瞒,尤其是从小当颜珏是心尖肉的皇祖母。 颜珏醒来后,一直在宫中奔波,忙于先皇出殡之事,熟悉政事,准备登基事宜,仿佛忘了关在府中的殷素玉,细想之下,他对这个女人,一直不冷不淡,可是伤害皇嗣这大逆不道之事,怎能就此不了了之? 就在登基的前一天,颜珏仍在宫中忙碌,成亲王府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便是颜珏的皇祖母,她叫人将殷素玉拖出来,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狐媚模样,让皇孙全然忘了被刺之痛。 颜珏自小丧母,养母如贵妃当时已经育有两位小皇子和一位小公主,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 几个皇子相处在一起,颜珏难免被小觑,被欺负,然而他从来不哭也不丧,被推倒了自己爬自来,小手拍拍灰,书被仍了自己爬树去捡,太监帮忙捡了回来,他还跟人家涩涩地鞠个躬,拿了书转身迈着小短腿赶去学堂上课,连气也不叹一声。皇太后看了只觉得说不出的心疼,桌子一拍,便向如贵妃要了来养。 颜珏自小懂事,对皇祖母知冷知热,深得老人家的心,皇太后在皇帝面前没有少说这个孙儿的好话,皇帝只道是老人家心疼孩子,对孙儿溺爱非常,但自个儿心里,亦对这个小儿子存了不少好感。 所以殷素玉这冷冰冰的一剑,哪里是刺到了颜珏身上?根本是刺到了这鬓发斑白的老人心上。若不是孙儿登基前夕,日理万机之时还抽空为此事向自己求情,请她日后在宫里不要对殷素玉有所苛责,她真想将殷素玉扒皮拆骨。 殷素玉被人捏着脸抬起头来,素净的一张脸上满是悲切,灰白的眼睛还依稀看得见健康时的灵动,只是神情呆滞,惨白的脸上看不见半点求生的意志。 下人端来两碗药,放在殷素玉面前,皇太后垂眸,尽量使自己语气缓和:“哀家不是不给你选,一杯是鹤顶红,一杯是红花汤。若是选了红花汤,今后就别想要孩子,进宫后赐个嫔,老老实实伺候皇帝。” 几乎是没有犹豫,皇太后的话还没有听完,殷素玉就举起了那杯鹤顶红一饮而尽。 “摆驾回宫。”老太太甚是满意。 中转站的殷然盘腿坐在地上看完了这一幕,攥紧的手心已全是汗,颜珏和凌无书长得非常像,上一世他们彼此相伴六十年,恩爱无比,转眼间,温柔体贴的丈夫竟变成了满是秘密的皇帝,他英武非凡,严厉无情,眉眼间还有一丝叫人不安的阴鸷。 殷然知道他一点凌无书的记忆也无,更不会记得自己,可是任务非她所能挑选,如果不去完成,她就会彻底消散在这个宇宙中,而如果圆满完成,累计到足够的阴德值,系统答应她将她送回原来的世界,让她顺利活到八十岁。 但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殷素玉这个处境活不过三集。而且她大仇得报,已没有遗憾……不对,颜珏还活着,是要让我去帮她补刀吗?”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时,殷素玉已踏进了这个空间,殷然赶紧迎上前去,她真想摇着她的肩膀大声问她:“我的任务是帮你补刀吗?这样的话只能有两种可能,一集都活不过,或者苟到一百集也挨不到皇帝的边啊!” 然而殷素玉没有看她,甚至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一步没有停留地朝那一边的出口走去,平静得让殷然不忍心打扰。 【你可以去了哟。】 傻系统的声音在半空中浮现。 【帮她完成未完成的心愿,替她幸福地活下去。】 说得简单! 【否则你便要消失了哟。】 上辈子的阴德值也白攒了,这是□□裸的威胁…… 【我可爱的药堂老板娘。】 别再给我起名号了! “别!”殷然终于妥协,“只是帮她完成愿望好不好?” 系统没有回音。 “这样,我过去拼死同颜珏一刀,然后一定被抓住砍头,但是也完成了她的愿望了不是?我死了回到这里,下一个任务还是继续,阴德值我只要一半,行不行?” 系统没有理会。 “零头?我只要零头?我真的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方法,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空气依然安静。 “好吧,您看着给点就行……直捅一刀,我也好歹出力了不是?” …… “那这样,阴德值我不要了,别让我消失……”殷然怏怏地请求。“殷素玉,她好可惜……” 【时候不早了哟,别再跟英俊的系统撒娇了哟,扭转命运的小勇士。】 “谁跟你撒娇啊!你是不是暗搓搓地夸了自己一句?” 殷素玉早已消失在门的那一头,殷然又望向成亲王府画面,皇太后已经走了,她看到颜珏抱着殷素玉尸体,将她满是血污的脸深深埋进自己的胸口,自己则是背对画面,看不出喜怒哀乐。他的身影却让感到莫名的无助与空虚,殷然不禁一凛,提步走进了画面里。 第29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殷然魂落殷素玉体内时,明显感到颜珏浑身一颤,他将怀里的人松开,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紧锁的眉头一时还未得舒展,半天,才缓缓说了句“传大夫”。 大夫进来把了脉,跟颜珏说了些什么,最后颜珏点点头,吩咐了几句就出去了,连看也没有看床上的殷然一眼,放佛方才抱着她时的哀恸,全然不是真的。 睁开眼的一瞬间,殷素玉的记忆就争先恐后钻进殷然的脑子里,二十年来的点点滴滴,不是方才的电影画面似的播放,而是真真切切灌注到殷然的记忆深处,殷素玉的痛苦,她的恨,也如血液般流淌在殷然的身体里。 原来,她的夫君颜珏,并非外人眼中看到的那般忠诚正义,之所以能够一次次镇压福兴会,全是因为他早已在其大大小小的机构分会安插了内应,这些内应做地最多的,并不是帮助颜珏镇压动乱,而是一次次在恰当的时间时候制造动乱,这样才能在先皇最头疼的时候,让颜珏出马一举平定,暂扫父皇心头之痛。 每一次太子又作出无能的蠢事的时候,每一次颜珏的哥哥们中饱私囊,荒淫无度让先皇发现的时候——当然,是颜珏让他们的罪行被发现——先皇都会想起在外帮他攘平反贼的颜珏,他极为自律,严苛要求自己,除了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他从未做过半点逾矩的事情,和他那堆要么结党营私贪图皇位,要么贪财好色欺下媚上,要么庸碌无能无才无德的兄弟迥然不同。 福兴会的总部在汴京城郊区一处隐秘崎岖,易守难攻的山脊之中,四周有岩石,土壤,和无数参天大树做掩蔽,这里也是全国内应的总联络人——殷氏父子的家,他们正是殷素玉的父兄。 殷素玉自出生起就居住在这里,她在山间奔跑玩耍,在林子里逮野兔,大一些的时候也会猎野鹿,射飞鸟,无忧无虑。 她没有母亲,据说是难产而死,但她并不缺爱,福兴会上上下下都宠爱她,父亲亲自教她功夫,虽然只是皮毛,兄长也对她爱护有佳,不准任何人欺负她。 十三岁那一年,有一个大哥哥开始频繁出现在她家中,他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那时她叫他汀哥哥。等大了一些,她知道父兄与成亲王府同谋,也知道汀哥哥是成亲王府某位王爷的弟弟——十四皇子颜汀。 颜汀他从小就崇拜他这位兄长,非常听颜珏的话,他自认雄才伟略不及兄长,但兢兢业业完成联络内应的工作,一次也没有露过马脚。他待颜素玉这位妹妹也是呵护有加,这几年来,让殷素玉见识了不少宫里的有趣玩意儿,甚至骑马载着殷素玉越过山脉,到汴京城里四处游玩,时间一久,少女的心里便产生了些绮丽心思,甚至大胆想过与他天荒地老。 可现实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般发展,一次同颜汀在汴京大街上游玩,正好撞见了出行的颜珏,她就这么被颜珏给看上了。颜珏可不像弟弟颜汀那么温柔浪漫,他想要就要,雷厉风行,直接上门求娶,被拒绝后,竟借由镇压乱党之名逮捕了殷氏父子,翻脸不认人,第二日便要处死,殷素玉来不及想,除了将自己嫁给他,别无选择。 这一闹,殷氏父子执意与颜珏反目,可无奈女儿在他手里,哪里敢反?只好继续为他所用。 这样一来,殷素玉恨透了颜珏,他破坏了她的生活,她的自由,和她所有的美梦,唯一没让她与颜珏玉石俱焚的原因,大概是他终究没有强行与她圆房,她每一天都在警惕,害怕那一天突然到来。 突然有一天,颜汀派人传来密函,说颜珏觉得时机已然成熟,打算一举歼灭福兴会,所有内应均不打算放过。 殷素玉信泪如雨下,原来自己真的嫁了一个魔鬼。奈何信件被拦了两天,她得知内容时,颜珏已然出征。 不顾一切冲出王府,一匹快马赶到了福兴会总部据点,眼前所见只有血海一片,所有陪伴她长大的同伴亲人全部倒在血泊里,就连颜汀也未能幸免。颜珏的士兵正在堆积如山的残骸中补刀,确认不留活口,而颜珏手握长剑站在血海里,俨然一个罗刹。 他甚至连自己胞弟也不打算放过——放颜汀回去,他就是自己最大的竞争者,而颜汀在战斗中受伤,此刻以没有防御能力。 老马嘶鸣,颜珏回首看到殷素玉,手一抖,剑偏了半寸,颜汀捡回一条命来,重伤昏迷。 殷素玉疯了,拾剑直指颜珏心间,颜珏却也不避,这一命,就还她。 梦境交叠到现实,病榻上的殷然长吸一口气,内心的疑问盘根错节——他毕生求谋帝位,却甘心交出性命? 次日,登基仪式正式举行,各房妻妾封了位份,徐王妃封了皇后,居坤宁宫,侧妃陈氏被封贵妃,居携芳殿。 不知颜珏如何说服了太皇太后,殷然亦被封了个贵人,住在一个叫竹苑的与世隔绝的院落。所拨下人甚少,殷然觉得派得上用场的,只有一个利落的宫里姑姑,一个掌事宫女红竹,再加上王府里带过来的丫鬟绿昭而已。 姑姑唤做宜茜,前朝时就伺候这里的原主人允贵妃。 宜茜姑姑说,原主人永嫔喜欢竹子傲骨逼人的气质,先皇便为她特地建了这座竹苑让她夏季来纳凉,竹苑四面环竹,只有一条幽深的小道通向大门,依了允贵妃好静的性子,寂静无比。 几年之后先皇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允贵妃倔强性子,气先皇薄情,一气之下住进了这竹苑再也没搬出来过。竹苑是纳凉所用,所以没有建取暖的设施,寒冬腊月天寒地冻,是住不了人的。然而允贵妃并未复宠,她落下了一身的寒疾,没几年便香消玉殒了。 此时正是腊月。 “住在这里,已经相当于弃妃,与冷宫罪妇相比,不过是所住之处大了一些罢了。”宜茜说的没错,竹苑奇大,大大小小坐落了无数翠竹搭建而成的精致屋舍,放到现代,就是个小型景区,足可见盛宠时期先皇对允贵妃的垂爱。可是如今仆人一少,这偌大的居所显得格外冷清诡异。 颜珏继承大统之后,也再没有见过殷然,后宫有传言,说大内总管卫公公第一次请皇上翻牌子时,皇上就找出了殷贵人的牌子,然后将它扔了。 仍了就扔了,殷然对圣上临幸毫无兴趣,她这几日在床上仔细琢磨了一番,按系统设定,只要完成宿主愿望即可,所以,就算杀了颜珏,然后立马被逮捕,被处死,也算是完成任务,回到中转站。 只怕太皇太后把她关起来慢慢折磨,她想来想去,觉得这应该是小概率事件,所以同归于尽这个策略,还是可行的,并且行动要越快越好,否则按当前的局面看来,她将耗死在这竹苑,渐渐走向它原主人允贵妃一样的命运。 好冷啊,殷然坐在桌前,寒冷让她放弃了思考,只想找床棉被钻进去,等到春天再出来。 这时,丫鬟红竹气觑觑跑进来,抱怨道:“贵人,内侍监不肯给咱们柴火,说殷贵人不能算是后宫的妃嫔,不在他们伺候之列!我们好好儿的贵人,怎么不算妃嫔!我气死了,就跟他们打了一架,我打输了!” 这就是……我的掌事宫女?殷然觉得不可思议,“打输了没关系,下次再打。” 她本是嘲讽之意,没想到红竹认真地,狠狠地回了一个“嗯!”。 殷然在心里默默将红竹从“有用”之列剔除。 第30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此刻绿昭不知在厨房忙些什么,想来这丫头从前在王府,也没正紧伺候过自己,成天琢磨着怎么用廉价的胭脂水粉打扮她那张水灵的脸。 想到这里,殷然用仰仗的目光看向宜茜——“有用”之列,只剩她一人幸存。而宜茜接过她怪异的目光,却直接了当地问到:“贵人可想逆转局势,宠冠后宫?” “这……并非本宫的意愿……”宠冠后宫跟复仇完成任务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不日就将举行选妃,后宫即将充盈起来,而她连各个妃子的命号都懒得去记。 这显然不是宜茜想听到的回答,她飞快地黑了脸,“恕奴婢直言,贵人这般,是活不了多久的,只有生者才是胜者。奴婢不知贵人缘何被冷待,可在奴婢眼里,不管如何地被冷待,贵人就是贵人,跟我们这些下等人相比,已是拿得一手好牌。生生看着这一手好牌不被珍惜,一张张被打烂,奴婢怒其不争,心痛非常。” 殷然听出她是带着对原主的可惜,大概是储存了一大堆攻略却遇到一股后宫清流,无处施展。 她也不恼她黑脸,毕竟有一点说到了她心坎里——放弃生命从来不是殷然的作风,她就是太过热爱生命了才与这种种地狱般的人生一次又一次作斗争,所争的,唯有一个“活”字而已。 “本宫生命力旺盛,跟巷子里的蟑螂一样,能活一百集。” 说是被激地这样说了,可以最快速度跟颜珏同归于尽,是才制定出的策略,殷然有些拿不定了。 正迟疑着,红竹和绿昭就端着热水和汤药进来了。 绿昭将药端到她面前说道,“贵人,这个汤药是御寒的,您瞧着有些患上伤寒的迹象,赶紧趁热喝了吧。”旁边还有几颗梅子给她解苦。 至少还有这个福利,殷然欣慰地接过汤药,刚凑到嘴边,脸色就变了。 “内侍监苛待咱,御膳房和御药房倒是挺体贴啊!这副药可真是……丰富多彩……”殷然上一世可是开药堂的,什么药瞒得过她的鼻子?一闻这浓厚的麝香气味就知道,有人在防着她的肚子了。 “这御寒的汤药日后天天都会送来吧。”殷然朝碗里吹了一口气。 “唔,御药房的小德子跟奴婢关系好,他特意关照的。”绿昭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新修剪的指甲,一点没听出殷然的言外之意。 “你可真会跟人打交道,这屁股还未坐热,就混熟到御药房了,佩服佩服。” “多谢贵人夸奖。”绿昭还挺得意的,她长着一张娇俏的脸,像三月里盛放的娇花,在一众丫鬟里尤为出众,也因此从来看不起她那些姐妹,就连殷素玉,也服侍地并不上心。 殷然装作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然后打发绿昭去收拾细软,趁机将剩下的药和口里未咽下去的药一同倒了。 又过了几日,据说选秀大典快要结束,后宫即将热闹起来了,已经有十位年轻貌美的妹妹得昭荣宠,她们个个天姿国色,才貌双全,并且妃嫔的队伍还在扩大。 而颜珏只是每日都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累了就合衣而眠,选秀女之事全由太皇太后做主,环肥燕瘦皆是一个态度——皇祖母喜欢便好。 大典当场,他甚至批起折子来,太皇太后叫他别老盯着折子,看看底下的姑娘,他就缓缓将头从折子里抬起来,用他那深潭一般带着寒意的眼睛看向下去,夙冷倨傲的脸庞才牵出一丝笑意,下头的秀女就个个面色绯红,羞涩不已,太皇太后一挥手,把不争气的都赶走了。 这些选秀轶事都是宜茜穿梭于尚衣监,内侍监,御药房等地多方打听来的,宫里的热闹与竹苑无关,幽居于此,外界的信息全靠丫鬟姑姑借着拿份例,讨炭火,倒夜香的工作到处打听。皇宫上下好想忘记了殷贵人这号人物,皇上更是一次也没有来过,仿佛也忘记了殷贵人。 深冬的皇宫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竹苑冷极了,殷然缩在那床并不算暖和的棉被里不由得瑟瑟发抖,心想这样下去不行,回到中转站系统问她怎么回了,她答冻死了,多丢人。思来想去决定出去转转,活络活络筋骨也好。 出了竹苑没多久,只见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一个人影,在风雪中向这边走来,是颜珏吗?她的心不禁狂跳了起来。 走近一看,才认出是颜汀,他每座轿子,只带了一名随行的侍从,看起来非常憔悴。 殷然百感交集,她知道颜珏登机后对所有手足一律打压,发配的发配,遣走的遣走,牢狱的牢狱。他们一桩桩一件件大大小小的罪证全部掌握在颜珏手里,现在便是秋后算账的时候。想必颜汀也没落着个好吧,毕竟当日杀戮之中,颜珏还想趁乱将他杀死。但他起码还活着,还活着就已经是颜珏的恩赐了。 “殷贵人,还好吗?”颜汀才开口,已是眼眶通红,落魄的谦谦公子形象怎能不让人心疼? “好,我……本宫很好,今天下雪,本宫出来赏雪来了。”她未提宫灯,祈祷颜汀并未看清她撒谎的难看模样。“见过皇上了是吗?” “刚从御书房出来,他还是不肯见我。我是想问问他,当时为何要杀我?他是我哥哥呀,我从小仰慕的哥哥,我从不敢忤逆他,就连他强行要霸占我也不敢……我不敢……素玉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激动时甚至拉住殷然的手。 “本宫不会怪你。”殷然小心地将手抽出来,也许殷素玉会怪你,也许吧。 “如今我已被缱去凉曲县当主簿,明天就要启程了。凉曲县离汴京甚远,接壤外疆,纷扰不断……皇兄这分明是变向地发配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从来帝王将相,哪一个是双手干净的?成王败寇而已,至少你还活着。”不知为何,殷然觉得颜珏是手下留情了,跟关押在牢里的废太子相比,这未必不是一个好的结果,要知道当初,他分明是想杀了颜汀的。 “现在所有人都忌惮他,没有人敢反抗他,没有人不害怕他。”颜汀依旧愤愤不平,“他方一上任就露出了狠辣的本色,不留情面地铲除异端。太子落到颜珏手里,直接判了牢狱,太|子|党一并被除,冲军的九十八人,砍头的有十九人,其中灭九族的五人。前皇后求情不成,愤怒不已,一病不起竟这样去了,皇兄听闻,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也是他的母后呀!” 他生母默默无闻地离开人世时,除了他自己,应该也没有人为她流过一滴泪吧。住在前朝弃妃的宅子里,殷然无法不感叹先皇的薄情。 据说颜珏喜欢鹰,鹰飞地高,一圈一圈在天上盘旋,地上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它锐利的眼睛,一旦出击,必定要得手。作为一个从小没有庇护只好收起羽翼的皇家子弟,他想当的,绝不止是一个对父亲言听计从来求取一点关爱的孩子而已。 “你应该庆幸,明天就能离开汴京,离这可怕的人远一点。”殷然吐出的气息瞬间冻结成冰。 雪停了,空气还是冰冷地吓人,偶尔有风刮过,感觉血液都要被冻结了,殷然只想趁耳朵没冻掉之前赶紧回去。 第31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颜汀仿佛没有看到殷然冻得暗红的脸,他上前一步,声音低沉暗哑,“可是我也见不到你了,素玉,我只是想见见你,九死一生时,满脑子全是你。”说着,他拉起殷然的手往自己怀里拉去。 这突入其来的一拉把殷然吓坏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与颜汀拉开距离,心里暗想,他疯了吗?这里好歹是皇宫! “王爷小心,竹苑虽地处偏僻之所,但毕竟是后宫重地,按理王爷不该出现在此,素玉不想再惹是非。” “你不属于这里,你属于宫外的广阔天地,难道你忘了还未出嫁时,我们在林间打猎,在草原策马?素玉你难道要一直呆在皇兄身边?” 他这是想……让我跟他走?不可能,这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只要有机会看到颜珏,捅他一刀,就完事了。 可如果这是殷素玉的愿望呢?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她,会急不可耐扑进他怀里,跟他逃离汴京,远离颜珏,远走高飞吗?毕竟站在面前的是一位温柔多情的玉面公子,又是青梅竹马…… 别傻了,已经没有殷素玉了,我就是殷素玉呀,我继承了她的记忆,她的性格,欢喜,行事作风,也影响着我。 面前的男子满是柔情,恨不得用眼神将融化,殷然却只想回竹苑找点温暖的炭火…… 或者,山间玩耍,策马徐行,无忧无虑,不过是小女孩的欢喜,而殷素玉已经长大了,她如今所理解的爱,大约比快乐要复杂一些,而她最大的愿望,也已不再是和儿时的颜汀哥哥双宿双栖。 一瞬间的动摇之后,殷然放弃了眼前这个抛来橄榄枝的男子,决定老实苟在宫里,朝颜珏下手来完成任务。 “素玉该回去了。”她目光坚定。 “素玉……”眼前的男子还未放弃,他上前一步再次准备将殷然拥进怀抱,却被一个悄无声息抢进两人中间的身影挡住。 “不是素玉,是殷贵人。” 殷然蓦然一看,竟是宜茜姑姑,宜茜格开二人后,又恭敬地退到殷然身后,欠身道:“奴才鲁莽,还望王爷见谅。”接着又对殷然道:“贵人,外头更深露重,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奴才已备好炭火,暖好被褥,还请早些回宫。” “你退下,本王还有话对殷……”颜汀面有蕴色,想是极为气恼,也不管什么后宫重地了,但宜茜亦非好打发的,没等颜汀说完话,就作拜退礼,然后牵着殷然走了。 回到竹苑,绿昭早已就寝了,红竹值夜,她一张小脸已被冻得通红,不停地哈着气,殷然让她下去睡了,不必伺候自己,转而问宜茜:“姑姑怎会想到出来寻我?” “奴才担心主子一个人深夜外出会出事,”宜茜本是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官方得体的,这回实在忍不住,嗔道,“哪个后宫的女人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外面胡跑乱跑的!” “不然姑姑想个暖身的好方法?”殷然亦脑,面带责备地对宜茜说:“姑姑果然艺高人胆大,刚刚对王爷的冒犯连我这个出入宫帷的贵人都看得出来,就不怕王爷降罪,告到皇帝那里打你板子?” 宜茜觉得好笑,“恐怕皇上没空,王爷今日在御书房外的大雪中从晌午站到日落西山,皇上一点没有心软,硬是不见他。况且他要状告什么?告诉皇上他半夜来后宫拐他的女人?” “你……听到多少?” “您想让奴才听到多少,奴才就听到多少。” 殷然撇了撇嘴,不再抗议,宜茜又说道:“您该担心的不是奴才听到多少,而是别的奴才听到多少,这竹苑算然冷清,可为数不多的下人中鱼龙混杂,深藏不露的多着呢,不要以为皇上和太皇太后没有为难您,就不知道您在这竹苑的一举一动。” “……好烦,不如走了算了。” “贵人!” 殷然钻进被子里,不再说话。 真的好烦,在这个地方,所有女人,都只有依仗着同一个男人,才能活下去,才能活得好。不管是不是才华卓绝,是不是品貌端庄,都唯有讨好那一个人,才有出路。她裹紧被子,决定不要胡思乱想,先把这寒冷的一夜过去再说。 今夜可真是精彩啊,可以算是入宫这些日子以来最精彩的一夜了,就连睡觉,殷然也梦见一个清隽高贵的皇子要拐自己出宫,他英俊无双,情深款款,可梦到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时,她如当时一样犹豫了,然后世界开始地动山摇,寒风冷雪席卷着逼人的寒意刮到自己身上,冷极了,恍惚中她抬起头,蓦地与一双冷如寒霜的眼睛四目相对。 那眼睛越来越清晰,她的视野也越来越明亮,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已然醒了,且已被面前这对眼睛的主人提溜出了好不容易睡暖和的被窝。 竟是颜珏,看来今夜的精彩程度远超自己的想象,深夜来访,不会是要自己侍寝吧! 依着姑姑教过的礼仪,她觉得此时应该下跪行个礼。方想去做,才发现不太方便,因为自己半个身子被颜珏提了起来,衣襟拽在手里。身前的男子目露凶光,生起气来的样子叫人害怕,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想放手。 还未等殷然开口,那人便质问道:“见过他了?” 看样子是来兴师问罪的,殷然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侍寝。 “回皇上,是他来见我。” “别跟朕玩文字游戏,”他将殷然提溜地更近了,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她耳畔,令她耳朵痒痒的,“朕当初手下留情,全是为了怕你伤心,朕如今每一日,每一个时辰都在后悔那个决定,朕可以杀了他,连你也杀了。” 颜珏真的生气了,是真的在生气,而不是为了让别人畏惧他而习惯性的摆出的威严之态。 为了将他的理智从九霄云外拉回来,殷然决定用最具安抚性的语调把与颜汀的会面一五一十讲清楚,同时用被子下的一只手悄悄摸索到被单边缘,寻找藏在被单下的一把匕首。殷素玉从前在自己房间藏了许多这样的匕首,颜珏并不是瞎,只是从来不管,殷然怕被发现,只挑了一支最小最锋利的偷偷藏在衣服里带了进宫。 她花了半柱香的功夫详细说明了颜汀如何怕他,又如何想见自己,如何情不自禁拉了自己一下,自己大义凛然地缩回手去,一切宜茜姑姑可以作证,末了,她还是小声抱怨了一句,“其实这些,陛下安排的耳目应该也看得清楚,听得清楚吧,如果他表达能力不行,陛下可以考虑换一个。” “可你说朕很可怕!” “那是……”这个还要解释吗?他为别人说他可怕而生气?他在意别人觉得他可怕? 殷然一时找不到措辞,颜珏的气息徘徊在耳畔,她上半身离开床铺没着没落只能将手扶在颜珏肩上,她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热,一下从寒冬到了盛夏,自己的脸一定像摆了两个月快要烂的番茄一样红,她想起选秀大典上被太皇太后赶走的没见过世面就知道羞臊的秀女。 这样不行,理智不能丢,她趁颜珏松懈,出手朝他胸前推了一把,虽说有些皮毛功夫,但这点力气应该就像蚍蜉撼树,殷然没抱多大希望,只是想让颜珏发觉他已经提溜自己很久了,可是居然管用,眼前的男人眉头一皱,松开了手,嘴里还是不罢休,低声控诉,“你还说朕手不干净!” 你不可怕吗?你手干净吗?你在乎的是这个吗?殷然觉得好像颜珏自己也不知道他在乎的,生气的到底是什么,她觉得他们就像愚蠢的夫妻吵架,却根本收不住。 “为登大业杀死无辜,是为干净?”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就这么被父兄死去的汹涌回忆推出了口来。 她等着颜珏被惹怒,这回不怕了,说的事实,她正义凛然,无可畏惧。 但颜珏没有怒,他眉头皱地更紧了,眉心拧成一团,胸前有红色沁出,顷刻间蔓延成一大片。 伤口裂开了吗?还没长好吗?殷然忙扒开他的衣襟,没错,正是那道呲牙咧嘴的伤口。而伤口的主人没有说话,无声地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我只是轻推了一把啊,这么多天伤还没养好吗?皇家的医疗条件也这么差吗?震惊之余,殷然悄悄摸索了一下已经找到匕首——如果轻轻一推就血流如注的话,用手里这家伙来一刀的话…… 殷素玉,感谢我吧,你要大仇得报了。 手里的匕首攥地更紧了,殷然准备飞快地补上一刀,这次不再留余地。 就在殷然做好宣布准备和思想工作,正准备手起刀落的当下,突然听见颜珏的说话了,“如果时间还在那一天,朕愿意一命抵一命。可现在不成了,”他的声音厚实而低沉,甚至有些哀伤,跟之前任何时候听到的都不太一样,“天子保社稷,守国门,命已不是自己的。” 话说完,手已探到被子下,压住殷然拿刀的手腕,不着痕迹地一抖,殷然已觉得手臂酸麻,握不住任何东西了。 “别做傻事了,这是行刺。”男人的手尤未放开,在被子下紧紧握住殷然的手,宽厚的手掌滚烫有力,“你的父亲和兄长更愿意见你活着。” 第32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竹苑的竹子都冰雪压弯了腰,这座精心设计的雅致庭院,本是宣示着君王对妃子的宠爱,如今却俨然成了对不温柔,不顺从,不知讨好君王的女人,最大的嘲讽。 好在那日颜珏走后,竹苑多了一些棉被和炭火,可再撑上一段时日。宜茜说,是跟着颜珏前来的太监们留下的,那夜他们一直在门外守候,宜茜等竹苑下人,也一律不可进屋。 殷然和宜茜都很纳闷,哪有兴师问罪还自带取暖用品的…… 红竹则一个劲地问,“侍寝了吗侍寝了吗侍寝了吗?”那日还是这个小丫鬟第一次见到皇上,大概是被帅疯了,从此她便做了一个头身一比一的胖娃香囊,只有肚子上那条歪七扭八的龙能跟颜珏扯上关系,她让殷然天天带在身上,真龙天子就能听到呼唤前来招她侍寝。 “是,皇帝的小迷妹。”殷然拿她没有办法。 绿昭还是同往日一样,只顾研究如何让她那娇艳的小脸不被冻坏。送汤药成了定时任务,但殷然总能找机会悄悄倒掉,她并不想怀上仇人的子嗣,只是又为什么要如想害她的人所愿呢? 然而炭火很快就烧完了,竹苑那么大,四处透风,根本不适合过冬,再多的炭火也暖不起整间屋子来。 又一个被冻醒的清晨,才梳洗好,红竹就气呼呼地跑进来,“小邓子被新进宫的容嫔给要走了,小辛子也被玥贵人要走了!那玥贵人,分明跟我家贵人一个品阶,怎的也敢要我们的人!” “所以你又去打架了?”殷然并不意外。 “嗯,打了才让走的!” “干得漂亮。”殷然在梳妆台前搜罗了一番,找了几个珠钗镯子放在红竹手里,“去给内侍监的人,看能不能换点好点的棉衣棉被回来。” “碳呢?”红竹听伺候其他娘娘的小姐妹说,她们殿里的地下和炕面都是热乎的,殿宇前檐有很深的炉坑,内有炉膛,经烟道直通殿内,太监们蹲在炉前添碳看火,整个殿里都是暖和的。另外还有无数精巧的熏炉和手炉,烧的是上好的红罗碳,既没呛人的烟,又没有味儿,她听了也去讨,人家连块黑碳也不给。 “碳就不必了,如果可以,多要几个汤婆子,灌了热水放在手里也是挺好的。” “是!” 红竹拧着眉,撸好了袖子,如临大敌地往外走,殷然看着她准备上战场的背影,又叫住她,她哒哒地跑回来,小姑娘脸蛋稚嫩,早上跑来跑去,如今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娇憨可爱。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红竹认真地问。 “本宫同你一道去。”殷然双手捧着红竹的脸,笑眯眯地说,“到时候记得叫哥哥。” 红竹:“?” 一炷香后,殷然领着红竹回到了竹苑,红竹抱着一大摞棉衣棉被,差点压弯了腰。 “哟,怎么求来的这许多?”宜茜忙赶迎出去。 “诚心诚意地道歉。”殷然努力想象着自己是领着在幼儿园打了架的女儿,去道歉的妈妈,单亲妈妈。 太监们看到贵人亲自前来,本就不好为难,又看到那么可爱的红竹这回居然破天荒地没有打人,反而乖巧地一口一个“哥哥对不起”,马上就缴械投诚了,连珠钗手饰也没好意思要。 “以后就这样办知道吗?”殷然看着喜滋滋地小姑娘。 “如果这样还受欺负呢?”小姑娘疑惑地抬眼问道。 “那再打也不迟。” “嗯!” 宜茜看着她俩,摇头笑道,“懂事的,有点经验的,都被派去服侍别的主子了,也只有贵人有这耐心教导,换做其它主子,天天听她这么一惊一乍的,早一顿打了。” “自己人打自己人,外头人看了,可要高兴坏了。况且,她是真的为着我好。” 殷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绿昭,却发现这丫头根本没注意她们在说什么,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旁边,脸色苍白。应该是冻病了,殷然顺手捡了床厚棉被,又赐了个汤婆子,让她下去休息了。 绿昭刚一欠身,“谢”字还没说出口,突然捂住嘴,呕了两声,忙不迭地跑了下去。 “不成体统!”宜茜皱紧了眉头。 殷然的眉头也微微皱起,跟宜茜说:“有劳姑姑帮我盯着绿昭,一举一动都告诉我。” 宜茜不多问,只是应了声“是”。 过了没多久,红竹择了床被子跑过来,喜滋滋的,“贵人您来摸摸,这被子又厚又软,比您床上用的好多了,奴婢这就给您换上。” “你先把其他的被子都搬到院里晒着吧,难得天气放晴,本宫的被褥自己来换。” 殷然走到卧房床边,确认四下无人,摸出褥子下藏的匕首。放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上一次的行动全面失败,下次把刀片取下来,琢磨着怎么放到袖子里吧,以防万一……这家伙真招我去侍寝。 想到那次颜珏居然神通广大地发现她的匕首,殷然就脊背发凉,她本以为颜珏已丧失了理智,变成了无理取闹的家庭妇男了,可一转眼,也许只要一瞬的功夫,君王的警惕和锐利就可以回来。 他还想说服我,殷然想,什么天子守国门,什么父亲兄长希望我活着,我为什么要被杀父仇人说服?她用拇指抵了抵锋利的刀刃,只要一刀,一下子,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正出神,皇后殿里的宫女采荷过来传话,说今天天气好,太皇太后请所有后宫佳人到御花园赏梅,殷贵人也在邀请之列。传完话,采荷便趾高气昂地走了,没容得其他人问上半一句。 进宫的妃子们都有尚衣监负责裁制衣裳,容貌出众的还有太皇太后,皇上赏赐,个个锦罗玉裳,贵气奢华,往御花园一站,如梅中仙子。殷然自然没有这些赏赐,尚衣监送来的衣服质素极差,仅够御寒,谈不上美观,往各色光鲜亮丽的美女中一站,显得格格不入。但她还是保持着极好的仪态,傲然立在人群之中,努力将格格不入变成鹤立鸡群。 最后一个来的是陈贵妃,她如今有孕在身,怀的是颜珏的第一个孩子,端着身份,由一二十个宫女前后簇拥着,姗姗而来。 这第一个龙胎是现如今后宫唯一一件大事,随着陈贵妃的到来,大家的话题自然而然跑到了她身上。 太皇太后亲自牵她坐在了自己身旁,一众妃嫔们也都趁机说几句漂亮的话,送上些东西,以表祝福。 徐皇后送的镶宝玉花金步摇是宫外名工巧匠所铸,五瓣鎏金花瓣托着一颗拇指大的夜明宝玉,花的四周簇拥着小巧的蝴蝶,在微风下,薄金做的蝴蝶翅膀轻摆,盈盈动人,是所有礼物中最出挑的,陈贵妃喜爱得不得了,当时就戴上了。 扫视了座下一圈,她看到多日不见的殷然,眼神一定。殷然特意让宜茜给她画了一个精巧细致的妆,她皮肤本就滑嫩透亮,白里透红,这下更加清丽出众了。 在竹苑住了这么久,之前又喝了太皇太后赐的鹤顶红,如今应该半条命都没了才对,没想到居然容光焕发,甚至更甚因怀孕而雀斑横生,脸色微黄的自己,陈贵妃颇为不满,有意为难为难她:“只有殷妹妹没有礼物呢,是否殷妹妹对本宫心有不满?如果从前在王府,本宫对妹妹有所苛待,妹妹直说便是。” 殷然哪里知道她有孕在身,又哪里知道众妃嫔商量好了一齐在今天送礼?她悄无声息地环视了一周,在场众人准备刁难她的嘴脸不要太明显,她周身没有一件拿得出的东西,拿出任何一件都会被取笑。 片刻,她状似愁苦地摘下发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珠钗,两粒泛黄的珍珠暗淡无光地镶在钗上,不知道用了多少年。 “嫔妾真心羡慕和祝福陈贵妃怀有龙嗣,只是一直以来并未有人通知嫔妾这样一件喜事,所以嫔妾来不及准备。不过无妨,这支珠钗是嫔妾父亲生前赠予嫔妾的,是嫔妾如今最宝贵的东西了,还请陈贵妃收下。” 殷然使出了做十八线演员使积累的演技,情真意切,泪眼莹莹。 “谢……谢谢妹妹。”陈贵妃讪讪地说,“妹妹的心意本宫心领了,但这样贵重的礼物本宫不能收,还请妹妹收好。” 她心里骂了无数遍殷然这个骗子,分明乱诹,但殷然都说得那么凄凉了,她还要为这过世之人的赠物辩个明白,未免显得刻薄。比起为难殷贵人,还是维持自己仁爱善良的母亲形象更重要。 没想到殷然却立马破涕为笑,收起珠钗大剌剌地站了回去,陈贵妃有种自己反被捉弄的感觉,却又无力发难,气恼极了。 赏花大会简直比殷然参加的任何一次社交活动还要无聊,后宫的场面话飞来飞去,占据了大半部分内容,剩下的内容,就是各种明里暗里笑话挖苦她这个本不该存在于后宫的存在。 有一回太皇太后赞叹后宫佳丽各有所长,有的文采风流,有的舞技超凡,有的精通乐律,有的棋艺超群,有的绣工了得。皇后接过话茬,“也有人只凭长相出众就俘获皇上芳心呢。”她看向殷然的方向,“这一点,我们其他姐妹可远远比不上。” 就是说自己狐媚惑君呗,殷然抿嘴忍着,凭她说去。 可其他妃嫔却来劲了,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言语间充满了对自己魅惑皇上的不齿,甚至褒姒妲己也拿出来跟自己相比。 言语岂能伤人,殷然一忍再忍,最终发现,言语原来真的可以伤人,这放到现代就是霸凌好吗?她有些不悦了,再也装不了淡然,脱口而出,“嫔妾会舞剑。” 第33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街头杂耍吗?”众人大笑。 殷然淡然道:“舞剑在唐朝时期就是传统的宫庭舞蹈,创始者公孙大娘更是多次被请进宫庭对圣上表演,英姿飒爽,有‘一舞剑器动四方’之誉,后来,后宫妃嫔为博圣上喜爱也纷纷效仿,只是从小锦衣玉食从不锻炼的身体哪里舞地出公孙大娘的气势呢?东施效颦罢了。” 众人哑然,太皇太后问道:“这些是谁教你的?” 并没有谁教过殷然,她从前当演员时,演过一部叫《大唐歌舞》的剧,虽说演的是一个只出场过两集的炮灰舞姬,但她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苦学古典舞蹈和历史。 这回她干脆说:“回太皇太后,是皇上教嫔妾的。皇上曾夸过嫔妾舞姿绝妙,虽不能与公孙大娘相提并论,但比媚俗软绵的宫庭舞蹈可好看地太多。” 这一说,众人脸色都暗了下来,特别是皇后,她未出阁时就以“汴京第一舞”著称,她黑着脸道,“既然这样,妹妹不妨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这有何难?殷素玉本就会功夫,剑术了得,她自己又学过古典舞。于是她很干脆地捡了跟树枝舞起来,手腕灵活地转动枝条,一个个剑花在空中绽开,如冰雪天的泼墨。她腰肢轻盈,收放自如,敏捷中带着女子少有的洒脱和大气,丝毫不输给正规的宫廷舞蹈。 动作间隙,她也不忘时时往向坐席间,欣赏妃嫔们个个或是目瞪口呆,或是气急败坏地样子。正得意,一个大下腰,只听“此啦”一声,衣服从腋下裂了,直裂到腰际,里面白色的内衬哗啦啦全露了出来。 殷然不得已停下来,扭头去看衣服撕烂的程度。空气凝滞了一秒,接着便是哄堂大笑,连太监带宫女都捂着嘴,露出一双双看好戏的眼睛。 宜茜连忙上前扶住殷然,帮她挡住破掉的部分,朝太皇太后嫔妃们行礼,然后将殷然带了下去。 “出糗啦?”殷然看宜茜脸色难看,她自己则将面子看得极淡,认为这点小失误根本不足以毁掉刚才的精彩表演。 “那还用说。”宜茜的声音几不可闻,“世家小姐们对样貌打扮是最在意不过的,进了宫,更是一根线,一缕丝的细节也要整地完美无瑕。别说好好的衣服弄成这样,就连别人的衣服被撕成这样,相比也是头一回见,可不当笑话吗?你是皇家妃嫔。”她不忘再次强调。 “哦。”殷然听罢松开宜茜的手,又走上前去,她觉得有必要趁各方发难前好好说叨说叨这情况。 “太皇太后,皇后娘娘,嫔妾献丑了。是嫔妾动作太大,撕毁萝裳,还请不要怪罪尚衣监才好。想来尚衣监苦心为咱们缝制衣裳,日夜辛苦,花尽心思,就是为了咱们个个穿着高贵美丽,也没顾忌衣服是否耐撕。她们可没想到有嫔妾这么个喜欢练武,动作大手大脚的贵人。这都怪嫔妾,如果不说清楚,别人还说皇室宫廷衣物粗制滥造,皇后娘娘管理后宫无方呢。” “什么……”皇后红唇一抖,面色难看极了。 她刚准备开口责备殷然连衣着形象都不顾及,成何体统,她却抢先开口讲过错推到了尚衣监。“皇祖母……”她求救地望向身边的太皇太后,全指望她出面替自己出这口气了。 没想到太皇太后并未有所指摘,而是一摆手,让殷然退下了。不久,赏花会又恢复了谈笑风生,大家都知道皇后心里憋了口恶气,谁也没记住殷然衣服撕破的糗事。 而陈贵妃一向是仰赖皇后的,且方才为难殷然不成,同样对她心生不悦,这回便想替皇后出这口气。 散席后,大家纷纷回宫的路上,她向贴身丫鬟应碧使了个颜色,应碧会意,等殷然走近,她悄悄伸脚去绊。这一伸脚殷然丝毫没注意,一旁的红竹却看了个正着,丫头顿时炸毛,想也没想就一脚踹到应碧的小腿肚子上。 应碧丝毫未有防备,向后倒去,这一摔没关系,可她身后的却是陈贵妃。陈贵妃的十几个宫婢同时护过来用身子挡住,应碧重心一偏,擦着陈贵妃倒了下去。可陈贵妃哪会放弃这次机会,也顺势也倒了下去,扶着肚子□□了起来。 人群一时间像鼎沸的开水失去了控制,与陈贵妃的“哎哟”声同时刺耳的,便是应碧尖利的叫声,“是殷贵人的丫鬟踢我,殷贵人蓄意谋害陈贵妃,蓄意谋害龙嗣!” 声音此起彼伏,殷然在宫女太监中被推来攘去,脑中嗡嗡作响,混乱中宜茜也不见踪影,殷然用目光去寻红竹,只见红竹被好几个陈贵妃的丫鬟揪住,无法脱身。 最后,还是太皇太后的姑姑旬安上前攘平的骚乱,她一句“都给我噤声,否则一律关起来!”像开关一样,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太皇太后从后面走来,接着是几个御医小跑着过来给陈贵妃检查。 一番望闻问切后,御医断定陈贵妃毫发无伤,只是受了惊吓,恐惊动胎气,需服安胎药静养几天。陈贵妃仍是不依不饶拉着太皇太后的手硬要她为自己做主,皇后亦一脸担心地添油加醋,任凭红竹如何解释,殷然如何替红竹作保也无济于事。 太皇太后最后拍了拍陈贵妃的手,说了句“全凭陈贵妃做主”便拉着皇后回宫了,临走前留下了荀安姑姑。 陈贵妃气势汹汹地瞪着红竹,“打断她的腿”。 她也并未打算放过殷然,只是同为主子不好降罪,且没有殷然指使红竹做这一切的证据,只好当面不咎,等回头,去皇上那里吹枕边风。 陈贵妃语毕,立马有几个拿着胳膊粗的棍子的太监上前,殷然赶忙上前阻拦。 知道殷然有点功夫防身,陈贵妃命了四个侍卫上前暗住殷然,自己若无其事地道:“殷贵人这就为难姐姐我了,奴婢打坏了也不能让你养着,换一个便罢了,这妹妹要打坏了,别人可要说我心狠手毒了。” 陈贵妃手底下的侍卫气太大了,他们不仅仅只是按住殷然,还暗暗将殷然的胳膊往后拧,殷然感觉其中胳膊好像已经脱臼了,仍一边挣扎一边说:“这是什么道理?打了丫鬟,就不心狠手毒了吗?” 陈贵妃脸色一沉,“给个台阶就下吧,别不依不饶的。”说罢一扬下巴,太监们就要上前架起红竹,小丫头手脚乱踢,如被擒的小鸡仔,毫无作用。 容不得跟殷然再说什么,第一棍就已经落下,只听红竹惨呼一声,左腿就像没了骨的橡皮,瘫了下去。 “见鬼!”殷然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也顾不得古代人的宫廷礼节了,大喊道,“本就是冲着我来的,何必拿宫女开刀?她才多大?要打就打我吧!我殷素玉发誓,绝不追究!” 陈贵妃面露得意,却还是先看了看一旁的荀安姑姑,荀安点了点头,陈贵妃更加高兴了,马上示意杖刑太监改变目标。 这几个太监都是专门干这种活计的,豪不心慈手软,殷然手脚已被架上,一旁的红竹动弹不得,只得虚弱哼着,“不要……不要……” “放心吧红竹,我毕竟是主子,说不定他们不敢打地太重呢?”殷然安慰红竹,同时也希望杖刑太监听到这话真的手下留情,但他们面无表情的脸上分明写着“想得美”,殷然感到绝望,狠狠闭上了眼。 可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皇上驾到”,殷然猛然睁眼,颜珏便已出现在自己面前了,走得可真快,他身后跟着的则是宜茜。 “朕的御花园怕是要血流成河了,”颜珏随意拈了一朵梅花,“这腊梅是朕最喜爱的。” 陈贵妃见状连忙上前请安,一并解释当前状况:“殷贵人的婢女红竹欲意妾身,殷贵人欲代其受罚,是殷贵人自己说的妾身才……”她又看了看荀安,示意她作证。 荀安亦上前作证,“太皇太后交由陈贵妃自行处置,殷贵人欲代婢女受罚,老奴作证,若皇帝认为打不得……” “打得打得,不过,这御花园朕从小到大最喜爱的地方,这里一年四季盛放一百三十八种花儿,朕都认得。朕的孩儿,“他看了看陈贵妃的肚子,”今后也要在这里嬉戏玩耍,还未出世这里便已沾血,不怕折了龙嗣的福?爱妃你是不是气坏了?” 她是气疯了!陈贵妃扶着并不显的肚子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殷然以为得救,却又听见颜珏说,“要不拖出去打?” “你……”殷然忍不住抬头气愤地向看颜珏,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冷清疏离。 接着颜珏又走到面无人色的红竹身边端详了片刻,轻声细语道,“这个就杀了,能消爱妃心头之恨否?” 红竹闻言差点撅过去。 第34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妾身……不敢!”陈贵妃有些惶恐,又说见血折福,又说要杀了他,皇帝心思难猜,这下可难煞她了,内心挣扎一番,还是决定如今有孕之非常时期,一切稳妥为妙,“饶她的命,当是为我们的孩儿积福了。” 颜珏面露笑意,“朕的爱妃向来知书达理,温婉可人,菩萨心肠,蚂蚁也不忍心踩死的,这般宽容慈悲,朕的孩儿有福了。”他又对殷然一行人道,“你们还不感谢陈贵妃,然后速速退下?” “是是。”殷然觉得颜珏好像忘记自己了,虽未明说,但既然连红竹也赦了,还有什么理由打我这个主子?赶紧回城。 陈贵妃突然被皇帝一顿夸,心里花枝乱颤,但看到殷然要走,怎么着也不想就此放过,仗着自己身怀有孕,连忙补道,“饶她性命,改为罚跪三个时辰吧,这不见血。” 一丝愠恼稍纵即逝,颜珏瞧了瞧红竹,抿了抿嘴,“随爱妃的意思。”便要离开。 三个时辰得跪到夜深了,天寒地冻,夜里更甚,红竹一条腿被打,伤势不明,再一跪,这双膝盖怕是要废了,殷然只好将红竹交给宜茜带走,自己上前替她跪。 颜珏的背影顿了顿,旋即转身,嘴抿地更紧了,刚要说什么,只听殷然说道,“我不想欠你再多人情。” 这语气不像妃嫔对皇帝的态度,但她无心斟酌语句。 颜珏收回了话,转身走了。 陈贵妃得偿所愿,奚落了殷然两句,留了两个宫女看着,也转身要回。 殷然忽然站起来走到陈贵妃跟前,“姐姐你的步摇歪了,”说着,伸手替陈贵妃扶了扶,顺势凑到陈贵妃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姐姐新得的这步摇真是奇珍,不仅做工一流,连气味,都闻起来有股奇香呢。” 对方猛然一惊,步摇的金蝴蝶翅膀被震地乱颤。她回头紧盯着殷然,而殷然已经缓缓走回原地,若无其事地跪了下来。 陈贵妃冷哼一声,转身大步向回处走着,心道这殷贵人忒大的胆子,竟想唬自己,却根本压不住心头升起的烦乱,步子也失了往日了优雅从容,她气冲冲走了几步,还是一把将步摇从头上扯了下来,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皇上去了徐皇后处用晚膳,罢了回御书房批折子,吩咐要从东园里走,这一绕,就必定要经过御花园。他看到殷然还跪在那里,挺直着背一动不动,白色裙摆接连满地的花瓣,墨色长发规整地垂下,俨然满园傲梅中的一枝。 风寒地很,他眉角抖了抖,心也跟着抖了抖,步子极缓,然而并没有停下脚步。 御书房批了一会儿折子,有点倦了,又站起来说出去走走,依然走的东园,殷然依然跪在那里,他脚步依然没有停。 回去又回来,一共数次,今天格外地爱往外边跑,颜珏觉得没什么,闲时走走而已,而且这间隔是够长的,长得甚至让他觉得煎熬。可其实,那只是度秒如年的幻觉罢了,在旁人眼里,皇上今夜,简直坐立难安。 身边伺候的卫公公看出端倪,这次叫住了皇上,递过去一件披风,“皇上,天寒了。” 颜珏已然披着一件狐裘大麾,他知公公的好意,却未领情,只横过去一眼,依旧半步未停地走了——他不喜欢别人擅自揣摩自己的心思,即便这日心神不宁,的确是暴露地太多了。 太皇太后的殿中也并没有歇着,她端坐在桌前看经书,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报—— “皇上从皇后处出来,经了御花园。” “皇上从御书房出来,经了御花园。” “皇上再次经了御花园。” “皇上第四次经了御花园。” …… 太皇太后揉了揉眉心,孙儿这会儿怎么倒像极了未经事的少年郎?可忒叫人操心了。 又一次绕到御花园时,卫公公这次机敏地与一众小太监走慢了些,留皇上一个人在前头,他望梅园望地出神,竟也没有留意。 一阵阵梅花的清香浸润着空气,满园静谧,殷然跪在树下,就像一副静默的画。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看过这样一副美丽的画,少女在春天的桃树下嬉戏奔跑,像一匹小鹿一般自由快乐。那时,他也是一枚少年,只是已经有了不可示于人前的抱负和城府,舍去了自由与纯真。那桃花树下的美好,对他来说太过刺眼,他竟只敢偷偷看着。 不久少女便有了玩伴。 连颜汀也不知他领少女漫山遍野游玩时,常有一人在远处默默看着他们,羡慕着他。 颜珏每一次从山里回来,都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做这么窝囊的事情,可他没有一次履行誓言,亦没有一次敢露面让少女认识自己,直到他见少女看颜汀时脸红了。 而他十分清楚,颜汀是什么样的人。 可惜,说到谈情说爱,颜汀是满分的话,颜珏就是零分,在培养感情这方面,他既无才能又无耐心。 无妨,先抢过来再说,我再低劣再强人所难,也总比颜汀更值得拥有你。 至于圆房,终需你一句愿意。 一阵北风吹来,满地花瓣被卷起,吹在颜珏的衣袂上,她还跪在那里,却已没了精神,脑袋耷拉着,像生了病的小花。 颜珏垂了眼眸,心想本是要救她于颜汀之手,却终究还是害了她,将这头原本自由的小鹿强行关进了自己身处的牢笼,叫她跟自己一样不开心,陷入另一个地狱。 这样想着,他缓缓走近殷然身边,看守的宫女发现,方要禀报,见颜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退在了一边。 殷然倒是丝毫没有察觉,一动不动,颜珏心想这天寒地冻的,她必定是痛苦极了,走近一瞧才发现,她正跪着打瞌睡…… 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颜珏附身抱起殷然,向竹苑走去。 卫公公远远地跟在头后,不敢出声,脚步轻轻的。将殷然放到床上,盖好被子,颜珏不禁皱眉,这床是竹子做的,被褥都是透心凉,连周遭的空气都是湿漉漉,一点暖意也没有。 他伸出手,只从殷然眉间拂过,又轻轻卷起她裤腿去看,膝盖又红又肿,沁出血珠子来,她却还睡得熟,一副累坏了的样子,他不忍吵醒。 颜珏从小便不明白,父皇有那么多女人,却好像哪一个都兼顾不过来,欢喜的永远只有正受宠的那一个,可没多久又换了人,各个妃子华贵的妆容底下,总藏着算计,欲望,和不快乐。 自己母亲便是在这样的宫廷争斗中牺牲的,父皇册封她时也曾一时风光无限,而一段恩爱时光之后,便只剩敷衍跟冷漠。她是那么想念父皇,可直到合眼,父皇也没来看过她一眼。 因此对于男女之事,他从来不索求无度,看到那桃树下的少女,便更确定,将心相付的,一个就够了。然而纵使全天下的女人都投怀送抱,心里的那一个,却始终得不到,想到她因颜汀而恨自己,他就更恨。恨是种奇怪的力量,想将她捏碎了揉进自己怀里,可看到她受苦,心却也痛。 正想着,只见殷然突然动了动,打了个冷颤,身体缩进被子里。颜珏立马脱下身上的皮裘,连带护胸的夹袄都一并脱了下来,将殷然套在里边。 殷然惺忪地睁开了眼,醒了大半,想挣脱开,却被颜珏抱住,“别动,让朕抱一会儿好不好?” 这怀抱太温暖,简直是冰冷海水里的一汪温泉。殷然不想睁开眼,也不想再动,但残存的意识告诉她还有任务在身,只要一刀,一刀…… 奇怪怎么身体不听使唤了,去摸啊,刀片已经取下来了,还来不及装进袖子里,就在枕头下,很容易摸到的,快动手啊……头脑里的声音越来越遥远,残存的意识也渐渐远离自己,真暖和啊,她再次沉沉睡去。 第35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第二日醒来时颜珏已经走了,殷然闭着眼,还在享受将醒未醒时和暖舒适的矇昧,昨晚的一切突然浮上心头——我是不是,被那个人抱了? “颜珏!”她猛地坐起身来,一把掀开被子,刺骨的寒冷立时侵袭过来,她猛得打了一个哆嗦。 “皇上一大早就上朝去了,走前吩咐奴婢不要吵醒主子。”宜茜从旁走上来,给殷然披了件流云锦袄,并端上洗漱用品。她嘴角透着笑意,“皇帝昨夜一直抱着……” “红竹怎么样了?”没等宜茜说完,殷然便抓紧衣服向下人房跑去,汲着鞋边跑边扣扣子,脸也顾不上洗。 下人房里,有一个小太监送药来,见到殷然,青涩地行完礼后便急匆匆走了,离开时还不小心撞到了房门。 “御药房的……小桂子……”红竹声音虚弱,欲行礼,被殷然拦下了。 “和你要好吗?”殷然低头检查红竹的伤势,棍伤入骨,日后怕是要落下残疾。她又仔细闻了闻小桂子送来的金创药和紫须生骨膏,“没问题,都是好货。”比自己苑里的药膏还好。 “小太监挨打挨骂,磕磕绊绊是常有的事,聪明的便会向御药房的太监讨些金创药备着,久病成医,被打多了自然懂得藏好药。”宜茜这时也追了进来,接话道。 “平时没打过他吗?”这丫头运气不算太差,殷然想。 红竹:“打得……最凶的……就是他……” 殷然:“……” 冬日就快要过完,红竹已能拖着一条坏腿一瘸一拐地下地了。但那条腿是否能恢复地与常人无异,谁也不敢妄断。 殷然更是一点活也不敢让红竹干,这样落在绿昭身上的差事就多了起来,小妮子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仗着殷然不打骂下人,常借故躲在下人房里不出来。 这天黄昏,殷然见自己又新换了被子,问宜茜,说是内侍监的两个小太监突然送来棉被和炭炉,说是分给各宫后,多出来没人要的,红竹上回找过他们,他们就记住了。 殷然一件件去看,东西不多,质素却意外地好,觉得蹊跷,再问,宜茜才说,已打听到是卫公公暗地里吩咐的。 “卫公公是有心人。”宜茜话中有话。 “哦。” 殷然偏过头去,她又不由地想起那个人,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不过一直带在身上的胖娃香囊却失踪了,殷然希望是掉在了御花园里。 “公公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他肯帮着您,说明皇上心里有您。罚跪那天奴才就看出来了,侍寝是迟早的事。”宜茜看上去心情很好,拿着新得的几块料子在殷然身前比划,锦缎上的梅花栩栩如生。 噢?那补刀的事可得尽快了…… “有件事那天就想问来着,罚跪那天,你怎么会想到去找皇上求助,又怎么能顺利见到他呢?”要知道以颜珏的脾气,说不定讨一顿打。 “奴才会看,用眼看。”比划好料子,又奉上新砌的绿茶,殷然闻了闻,幽香清爽。 “所以你看出皇上会帮我,帮一个连绿头牌都被自己扔了的弃妃……” “听说您进宫前就得罪了太皇太后,您家世背景又不比其他京城贵女,性格也不圆滑,如果圣上方一登基就对您宠爱有加,您马上会成为后宫的众矢之的。所以先冷落一阵,将您扔在这竹苑受受苦,不但能让您免作出头鸟,还能让太皇太后解解气,如此周全考虑,怎能说心里没您?” “你可知妄揣圣意是要被杀头的?你可知即便在王府,皇上也未曾在我房里过过夜?”你可知我只是他在街上看到一时兴起抢来的……抢过来的玩物?殷然不敢细想,低头喝茶。 宜茜小心检查四周和门外,确定没有人听见。“奴才不敢妄踹圣意,这些都是卫公公的提点。” “怪不得,同为侍奉两朝的老宫人,多少有点交情,那天去求皇上,也是他为你打开方便之门的吧。” 她不得不佩服宜茜,她相貌质朴,表情平淡,常不动声色,又低调又内敛,在这后宫走动,存在感极低。但她绝非孤立无援,连卫公公那样的红人都肯帮她,谁知道她还默不作声地和多少人物攀了多少交情呢。 且她借一切机会四处走动,对后宫的各种动向都能打探一二,比如前些天她就告诉殷然,一向站在同一阵营的皇后和陈贵妃最近传出了不和。 那日瓦剌来朝进贡,贡品连城,颜珏全部交由太皇太后和徐皇后处理,太皇太后大笔一挥,珍贵的全赐了陈贵妃,徐皇后不但没有异议,反而在自己分到的那份里择了些顶好的一并送过去。 可陈贵妃似乎并不给面子,皇后送的首饰衣服,她统统避之不及,皇后知道大为气愤,也不再装好姐姐,正式场合这两人只要一碰见,气氛就别提多尴尬了。 “是。”宜茜肯定了殷然的猜测,想了想,又补充道,“允贵妃从前也有过盛宠风光的时候。” “就是那时你和卫公公摊上交情的?”殷然支着肘,暗想有宜茜这样玲珑剔透的姑姑在旁,若是允贵妃懂得让步,境况将大不相同。但不值得,任何人都不值得让她放弃一身傲骨,尤其喜新厌旧的男人。 宜茜点头,又再次转到屋外检查清洁情况,实则确认没有人听到她们谈话,回来后,她对殷然讲:“那天皇上在这屋里受了伤,流了血……奴才虽不知所为何事,但想必已传到了太皇太后那里,殷贵人小心,这竹苑……” “藏龙卧虎,探子众多,本宫知道。”殷然她也猜到,赏花大会当日虽皇后与陈贵妃排挤她最甚,但她们都不足为惧,言语不多,喜怒不形于色的太皇太后才是最可怕的。 打断红竹的腿,让自己罚跪,都是借陈贵妃的手惩治自己那夜让皇上受伤罢了,若是没有荀安姑姑的点头,陈贵妃不敢动此酷刑。“绿昭呢?她又是谁的人?” 宜茜皱眉,“这个请恕奴婢还未打探出来。不过有另一事……”她凑近殷然耳边一阵耳语,殷然听完不禁神色一凛。只听宜茜又说道:“奴婢只是猜测,还未确实,所以迟迟未敢禀明,等奴婢证实确有其事……” “知道了,本宫自有办法。” 正在这时,门外传话,说卫公公来了。 哟,亲自来送温暖?今天吹的什么风?殷然扶了扶发髻,慵懒地又喝了一口茶,才站起来听宣。这一听不打紧,竟是颜珏要诏她侍寝。 “噗……”一口茶没憋住,全喷了出来,再看宜茜,竟是一副“瞧我说过什么啦”的得意表情。 卫公公宣完,殷然还愣在那里,半晌说出一句,“我考虑一下先。” “哪有这样接诏的!”宜茜嗔道,“应该感谢圣恩。” 等卫公公出门了,宜茜追上去想递点好处,只听卫公公道:“咱俩就甭来这个了。” 殷然脑袋嗡嗡作响,也懒得理会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些什么,无非是多谢关照我们小主这些。 突然,只听宜茜问道:“卫公公可知皇上喜欢什么样儿的?劳烦提点提点我们主儿。” “宜茜姑姑——”殷然真想讲宜茜拽回来,然而手脚僵硬无比,就像被捆住似的,而宜茜则似乎根本没听见殷然唤她,兴奋地如一批脱缰野马,根本没人拽地回来。 殷然扶额,只听卫公公清晰无比的声音传入耳畔,“皇上年轻气盛,喜欢热情主动的。” 弘羲阁皇帝的寝宫之中,颜珏正襟危坐,手里拿着兵书翻阅,旁边放着一只形状怪异的香囊,远看像只葫芦,这两天常被他捏在手里,磨得有些破损了,于是被端端正正放在一边,颜珏再也没敢碰过。 这一页似乎看得太久了,一旁的小李子觉着,自打卫公公走后,皇上就一直保持这个动作,如雕塑一般动也不动,忒也认真了。 皇上头一次翻牌子,就将印有“殷贵人”的绿头牌给扔了,可经过御花园罚跪一事之后,卫公公看出皇上对殷贵人有心,便悄悄将牌子还原了。皇上起初怪罪卫公公擅作主张,并又将绿头牌扔掉,但这牌子还是三不五时地出现,直到这次,他终于心痒了。 “嘎吱”一声门响,卫公公回来了,一挥手示意小李子下去,这回只有他跟皇帝二人,卫公公立马汇报了方才的情况。 “唔。”颜珏头也不抬,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同一页书。 “殷贵人既兴奋又惶恐,都不知所措了,手都不知往哪儿放。”卫公公及其详细地描述着,“临走时,还问老奴,皇上喜欢什么样儿的,老奴回她说,皇上喜欢热情主动的。” “滋啦”一声兵书被揉烂了。“卫公公你这是……”不想活了! “老奴说得不对?老奴讲得不对,还请皇上恕罪!”他还以为皇上会喜欢他的答复。 揉成一团的兵书被“啪”的一声按在桌上。颜珏气地面庞发黑,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卫公公讪讪地站了半天,才打破沉默,“那老奴去吩咐小德子接人了?” “去吧——回来——” 走到一半的卫公公折返回来,只听颜珏问:“那殷贵人有没有说,她喜欢什么样的?” “这……老奴昏朽,竟没问贵人。”卫公公纳闷坏了,从来只有妃嫔们想方设法打听皇上的嗜好,从来没有见过皇上打听妃嫔喜欢什么样的,况且还是在侍寝这件事情上。 他想了想,说,“不过依着老奴看来,女人多是喜欢浪漫多情的。” 浪漫多情?颜珏不由地想起颜汀来,一股厌恶之情油然而生,冷哼了一声,“是朕昏朽,竟向公公讨教女人方面的经验。” “奴才多嘴,奴才多嘴。”卫公公打了自己两嘴巴,生怕自己说错话坏了皇上今晚的好心情。见皇上脸色还好,便再次准备退下,可这次却又被叫住,皇上居然说,要移驾东寰宫。 第36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卫公公走后,宜茜便开始忙活起来,给殷然化了个桃花妆,殷然只觉得她两颊绯红,跟喝醉了一样,宜茜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又来来去去择那几件衣服,一定要找一件看起来热情似火的。 “做那劳什子干什么?反正去了也要重新沐浴更衣不是?”殷然颇不耐烦,可宜茜还是捣哧个没完,殷然终于忍不住,将她赶了出去,把自己锁在屋里。 然后她又不知不觉摸出了藏在枕头下面的那把匕首,将刀刃一圈圈用银线绑好,收进袖口早已缝制好的暗层里,准备好后一看时辰还早,便在屋里一圈圈地走,越走越烦躁不安起来。 她先是后悔跟宜茜太过亲近了,明明只是想帮殷素玉报完仇就回去,却天天被教导着做一个在后宫挣扎求生的妃子,听多了,是不是真要被洗脑了? 因为她现在竟也迟疑了,迟疑着到底该不该杀颜珏。 他绝不能算是一个好人,但却他是个好皇帝。听宜茜说,自他执政以来,大刀阔斧地改革,严厉管理各方官员,百姓的赞颂屡屡传到宫里。 想到这里殷然不禁佩服起他来,从前他甚少踏足政事,从不参加内阁议事,大家都知道他是最微不足道的皇子,可暗地里,哪个官员什么脾性,犯了什么事,什么样的政|治局势,他全部清楚,殷然觉得,他甚至比先皇还要清楚。 犯血案,杀天子,自己不也堕入黑暗吗? 所以她迟疑了。她讨厌自己的迟疑,心肝脾肺肾都不舒服。但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迟疑,在御花园罚跪那天,在颜珏坚持要抱她那次,她也可耻地妥协了,她时常想起那个温暖的怀抱,男人宽阔有力的胸膛,和颈间散发出的幽幽的月麟香的气味,她忘不了哪个味道,总觉得它在鼻尖萦绕。 后来,她又开始后悔跟红竹太过亲近。她自己没有兄弟姐妹,打从红竹第一次为自己撸起袖子,如上战场般朝内侍监走去之时,她就觉得如果有这么个妹妹,那可真好。 她也一直为红竹的伤势耿耿于怀,认为是自己行刺颜珏导致太皇太后怀恨在心,借陈贵妃之手报复所致。 所以她让宜茜寻了一户好人家,打算提早放红竹出宫,让她有个好归宿。如果她不想嫁人,就给她一笔银子,让她在宫外做点小买卖。 然而红竹死活不愿意出嫁,也不愿意离开殷然,这让殷然很苦恼,如果他日行刺颜珏能够成功,而自己成为朝廷钦犯,到时候红竹要出宫可就没人帮她了。 不过随着她一天天更加深入地了解这深宫的运作规律,她觉得到时候连累宫人也一并入罪的可能性更大,如此一来,就更下不了决心了。 不过,又何必操这份心呢?以颜珏的机警,即便近得其身,也没那么容易得手。 但是肌肤之亲的话……防备更弱吧。哎,何必牺牲这么大呢?想到这里,殷然更加烦躁了。 至于绿昭,宜茜说的那件事还没有确认……不过管她死活呢,也许今夜自己都有去无回。 她又来来回回在房里踱着,不停叹气。 宜茜在门外候着,只听见门内不时传来殷然的长吁短叹,奇怪小主平时还算稳当,怎么今日精神好像有些不稳定? “颜珏你完蛋了,就是今夜!” “管他死活呢!” “干一大票,对,今晚干票大的!” “绝逃不掉!” “我不怂,我才不怂。” “不怂!” …… 最后,小主探出脖子,苦着一张脸,“姑姑,我看还是不要了吧……” 宜茜此时非常想在心里骂一句,“不争气的东西!” “本宫可能是患了风寒,”殷然真的感觉自己头痛欲裂,“传染圣上可不好。” 那夜在御花园跪了那么久也未染风寒,小主壮得跟头牛似的。可宜茜还没来得及回些什么,接殷然的轿辇已到了门口,望着小主离去时怏怏的神情,宜茜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轿子停在了弘羲阁偏殿,殷然先被带去沐浴香薰了一番,出浴后竟被告知已备好衣衫,殷然只好将袖子里的刀刃取了出来,趁天黑丢出了窗外。 不一会儿衣服送来了,她穿一件白色的缀花烟罗衫,外穿一件轻薄的绢花绣金丝的罩衣,几个手很巧的宫女帮她打扮,她们将她两鬓的头发绕道后面用珍珠发网盘好,剩余的长发一泻而下,宛如瑶池仙子。 好是好看,可好冷,而且穿好衣服后,她又被送进了轿子,“这是要去哪?”她披了一件拖地的白色羊毛斗篷,可坐在轿子里还是不自觉地混身发抖,每前进一些就抖地愈发厉害。 “回主子,去了您就知道了。”小德子神秘地回答。 那是一个偌大的宫殿,宁静地矗立在冬夜的一片雪白之中,宫门紧闭,上有匾额,写“东寰宫”三字,走进正殿方察觉到,这就是一大澡堂子。 又沐浴……皇帝是有洁癖吗…… 可是这东寰宫真暖和啊,四处是蒸腾的热气,殷然不自觉地走近殿堂中央的圆形浴池,浴池上空乳白色的蒸汽不断冒起,不一会儿就迷糊了眼睛,池面铺满红色白色不知名的花瓣,她仿佛又闻到月麟香的气味,叫人飘飘然,昏昏欲睡。 在竹苑里冻了一整个严冬,她等不急想跳进池子里泡个痛快,两下踢了双脚的金丝镶玉软鞋,又拖了罩衣,坐到池边伸脚进去试了试温度,偏热,但对她来说正好。 正准备脱下里面的烟罗衫,只听池对面传了两声轻咳,循声望去,只见半截裸|露的男人身体,结实的胸前垂着两缕黑发,向上望去,是一张熟悉的脸。白玉雕琢的脸带着些红晕,眼神一如既往的凛然威严,但又与往常有所不同——带着一丝,难为情。 殷然僵住了,向上翻打着水花的脚悬在半空中,不知该往哪里放——她又重温了一遍嬷嬷所教的流程,并未找到帮皇帝洗澡,陪同皇帝洗澡,或任何与皇帝洗澡相关的程序。 正纳闷,那头男人的声音传来:“不是请安吗?” 她将脚收了回来,飞快地穿戴整齐,仿佛穿地够快,就等于没脱过,然后恭敬行礼,“皇上万福。嫔妾从前听宜茜姑姑说,侍寝都是在弘羲阁……” “朕喜欢率性而为,不喜欢循规蹈矩。” 率性而为?这人还是自律到近乎变态的颜珏吗?而且他的声音分明克制而拘谨,甚至说紧张也不为过,跟率性而为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是你做的?”池那头的声音又响起,一坨黄色的不明物体穿过蒸汽朝殷然飞来,被殷然一把抓住。定睛一看,原来是失踪已久的胖娃香囊。 “回皇上,是嫔妾丢失的香囊,不过是嫔妾宫女红竹所做,并非嫔妾本人所做。”殷然看着已被从葫芦捏成包子的香囊,觉得即便承认是自己丫鬟做的,也丢人地很。 “胡说。”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蕴脑,“宫女的针线活怎会如此拙劣?” 你看看你皇祖母都给了我些什么人……“回皇上,红竹是不善于针线,嫔妾回去一定好好教导。” 对方一声不悦的冷哼结束了对话。 “听说,你为太皇太后舞剑了?”沉默良久,对方的声音再次传来。 “是的。” “舞给朕看。” 这次是一把细长的宝剑穿过雾气而来,拔开白色皮革的剑鞘,露出铮铮作响的纤细剑身,轻盈灵活,十分衬手。 “这剑名白羲,若是舞地好,就是你的了” 殷然喜出望外,刚丢了匕首,你又给我一把剑,这可不是自找的吗?机会来了。 只见她皓腕轻轻一转,剑便如丝带般顺从地翻飞舞蹈,银白剑光如流泻的月光,在她曳地的丝裙,如墨的长发,和光洁的脖颈之间忽隐忽现。颜珏看地呆住了,心跳如奔雷,狂乱凶猛,但仍旧面如石像,只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好”字。 殷然舞了一阵就停下了,她很想借机有进一步动作,可腿脚觉因紧张而僵硬地厉害,一步也动不了。 “嫔妾想喝酒。”她微微喘着气。 “……” “给你。”池面的百花花瓣中漂来一个精致的托盘,上有一壶酒,一个酒杯。 殷然也不管是什么酒,拿起酒壶就往嘴里灌,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后才发觉,这酒可真烈,她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拍着胸|口猛咳了几声。 “那是陈年的高粱酒……”也许颜珏看出了她在酒壮怂人胆,他突然语气柔和地说,“放心,朕绝不会为难你,嬷嬷说的话一句也不必记着。咳咳,我们可以从简单的开始,比如,共浴。” “我听到了什么?我一定是喝醉了……”殷然脑袋嗡嗡作响,天旋地转。 一阵尴尬的沉默,“咕噜咕噜”,殷然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颜珏有些不知所措,“如果你不喜欢……” “喜欢你奶奶个腿儿!” 颜珏:“……?” 喝醉了,谁知道理智脱离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谁知道陈年高粱还是女儿红的是什么东西?除了灌醉自己,谁知道该怎么做,再僵持下去,马上就要沦陷了。 她成功了,成功地将自己的意识脱离了即将失控的现场,可这回,倒霉的是颜珏。 “醉了吗?”颜珏眼睛陡然睁大,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浴池对面突然一片剑光火石,白羲剑花飞舞,翻腾着凌厉的杀气,伴随着女人含混的控诉——“杀了我全家还想我给你擦澡吗?脸皮可真厚啊……” 一堆语焉不详的醉话他后来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女人持剑踏着池面的水波,破开层层雾气朝自己飞来,嘴里喊着,“受死吧颜珏,姑奶奶不伺候了,姑奶奶这就要回家了!” 他欠她很多条命,他一直记着,可还也不是今天,他颜珏怎能死在醉酒者这不清不楚的控诉之下? 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住剑身,稍一用力,“铮——”的一声,白羲被震得上下抖动,殷然突然间使不上力气,手一软,剑掉进的池里。 被这一震,她稍微有些清醒,可局势已覆水难收,借着酒意,殷然换掌凌空攻了过来,颜珏起身同样以掌相迎。二人随即向相反方向弹开,颜珏扯起池边的白色浴袍,凌空旋身将衣服穿上,才穿好,这丫头又飞了过来。 第37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真头疼,打也舍不得打,躲也太没面子,颜珏只想将殷贵人的绿头牌埋到土里让卫公公再也找不到。 只对了几招,颜珏就占了上风,即便如此,他还是有意让殷然得手了几次,脖子,肩膀和前胸都受了抓伤和掌伤,若日后殷然因自己的冒犯而怀恨在心,这些伤可能会让她解解气。 打也让打了,可殷然仍不屈不挠,像脱缰野马一样四处乱撞,不把最后一丝力气用完就停不下来。颜珏觉得有必要结束今晚的“侍寝”了。 “对不起了。”他一把将殷然抱住,纵身往池里钻去,以期水能让她清醒一点。飘逸的纱裙在水底翻飞,长发如水墨一般在水底晕染开来,佳人渐渐闭眼睡去,如孩童般安静。 私心使然,颜珏吻了她,纵然在水里,他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柔软无比的唇。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为她渡了一口气后便带将她离了水面。雾气蒸腾,四周暧昧的烛火明明灭灭,殷然终于安静了下来,沉沉睡去,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手还扯着颜珏的衣角。 颜珏整顿了自己凌乱的衣着,在欲望就要摧毁理智之前赶紧叫来下人。他命人将殷然整顿干净,送进东寰宫二层的暖阁,然后所有人都以为在暖阁与殷贵人同度良宵的皇帝,则自己悄悄溜进了偏殿看了一夜的兵书。 殷然醒来的时候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尽管仍旧头痛欲裂,但暖阁的丝绵软榻舒适极了,她浑身上下都拒绝动弹哪怕一下。 直到她在脑海里复盘的一遍昨晚的事情,断断续续的回忆怎么也连不成片,但她坚定地觉得,此刻至少应该查看一下自己衣衫是否完整。 刚好两个小宫女过来,轻手轻脚地查看殷贵人是否已醒,殷然叫她们扶自己半躺,衣衫完整,头发都一丝不乱。 “现在什么时辰了?皇上他昨夜……他……有没有……“哎,怎么问得出口? “回小主,已经晌午了。皇上上朝前吩咐,不让叫醒小主。”宫女们麻利地帮殷然梳洗,为她梳头的功夫,另一宫女端来醒酒汤,说是皇上特地吩咐的。 殷然喝完醒酒汤,头痛减轻了许多,吃完送来的白粥和荷花酥,才被送回竹苑。 小德子在门前通报,宜茜和宫女们应声前来迎接,她远远就看到红竹拖着一条不方便的腿兴奋地站在最前头,星星眼里冒着火光。 宜茜上前扶她下矫,她瞥眼看见了一旁的绿昭,想起宜茜之前的那个猜测,一挥手,让绿昭来抚。 绿昭慢腾腾地过来,殷然抓着她的腕子走下轿来,借机为她切了把脉,前世开了一世药堂,跟着先生学了不少,作为女人,这孕脉她记地熟捻,怎么也不会错。 算算日子,未进宫时就有了,殷然皱了皱眉,和旁边的宜茜对视一眼,肯定了宜茜的猜测。 进屋后还没有坐稳,红竹便兴奋地拿着胖娃香囊过来,旁边还有一个精致的锦囊,不知里面是什么,“这两样东西是皇上身边的公公一大早送来的,小主快看看是什么。公公说皇上特地吩咐让小主在东寰宫好生休息不许吵醒,小主这会儿才醒,想必是累坏了吧。” “这睡到晌午才送回来据奴婢所知都是头一招儿,平常妃嫔夜里就送回来了,先皇在位时,允贵妃盛宠时期有几次在先皇处过夜,但从未有过晌午才回的。”宜茜补充道。 殷然睨了红竹一眼。“小丫头片子,你知道什么。” 昨夜的事确实千古没有一个妃子干得出来,后来怎么样了,她自己满脑子都是疑问,别人都以为她得宠,谁知道她是宿醉?有苦难言。 她打开锦囊,内有颜珏亲笔留字,书“完璧归赵”。 “就这四个字?”红竹将字条翻来覆去地看,十分不解,“这香囊都揉成个团子啦,怎么能叫完璧归赵?” 他说的是我,殷然想。 “是个正人君子。”她卷起字条,嘴角这才泛起今天的第一丝笑意。屏退了左右,她才单独对宜茜说道,“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皇上他根本没有碰我。” “什么?”宜茜满脸的不可置信,“那这漫漫长夜,你们都干什么了?” “喝酒……咳咳,练剑。” “就这样?”宜茜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眼前的主子,“整整一晚,一点收获也没有?” “咳咳……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收获这两个字了。”殷然被她盯地十分不好意思,“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收获,我好像记得我看到好像了点什么。” “您在说什么啊?看到了什么?” 他从浴池飞起身来,跟我对了一掌,嘶……那个时候……算了……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咳咳,也没什么。”殷然呷了一口茶,“本宫要跟你商量绿昭的事,刚才一摸脉相,真的是有了。” “是。”宜茜已有了主张,“一是问清楚是谁的孩子,再给她剂药,打了;二是直接不动声色地打了,让绿昭也觉得是意外。小主看,怎么做好。” 殷然沉思不语,半晌,道:“这可不好。一来那是一条生命,二来,我好奇那男人是谁,和她背后的人有没有关系。” “贵人不忍?”宜茜想,殷然可能下不了手,便道,“贵人可知前朝的吴皇后是怎样当上的?” “吴皇后?”殷然不解,但也挺有兴致听听。” “她原本只是贵妃。一日在前皇后殿内请安,见着太监故意避得远远的,太后,也就是现今的太皇太后见了觉得奇怪,便问她,她先是不说,后来才支支吾吾地告诉太皇太后,听说皇后宫里的太监行为不端,不干净。太皇太后眼里容不得沙子,立刻叫人搜查,果然在太监房里找出了与宫女私通的狎|具。她大怒,仗毙了相关的奴才,前皇后宫里其余的太监也全部被遣散出宫。前皇后自是被冤枉的,可哪里有申辩的余地?她颜面尽失,本来就体弱多病,不多久竟怄血而亡,吴贵妃这才顺理成章上了位。” 再过些日子绿昭的肚子就要被看出来了,宜茜此番话的道理,殷然明白,宫女不清不白地有了,自己也拖不了责太皇太后早就想治自己了,让她知道这件事…… 她揉了揉太阳穴,倦意再次袭来,“让本宫想想,让本宫想想……” 日子又过了几天,绿昭肚子也要显了,她却显得一点也不着急,时不时还见她戴个新镯子,插个新珠钗,殷然心想她背后的主子对她不错,至少这两天对她不错。 因为她闻出绿昭所带的香囊里总有麝香的味道,不管送她香囊的是她背后的主子,还是那个男人,绿昭这个傻丫头都注定要成为她们的牺牲品。 殷然的竹苑随着冬天的过去也有了生机,自那日侍寝之后,她的竹苑便短暂地热闹了起来,许多贵人做,美人,甚至妃子都纷纷带着礼儿上门探望姐妹。 那日皇上上朝,脖子上有两道鲜红的血印,他自己觉得没什么,满朝文武乃至后宫妃嫔却都炸翻了锅,有人小心翼翼询问,平日里凶神恶煞的皇上只是脸泛红晕,沉默不语。 一时间,前日侍寝的殷贵人成了后宫纷纷谈论的对象,有妃嫔甚至抱着学习的心态上门讨教,就连陈贵妃都似乎忘记了往日的嫌隙向她抛来橄榄枝,三不五时遣人送来昂贵的布匹首饰,甚至自己挺着大肚子登门拜访过两次。 她如今已经不公然站在皇后一队了,皇后多年没有怀孕的迹象,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一山容不了二虎,陈贵妃已自立阵营,只等着龙胎降生,便揭开争夺后位战役。 只是皇后还端着国母的架子,在大小场合依然不给殷然好脸色看。她是京城贵女,家族历代皇宫贵胄,从来看不起靠妖术媚上的江湖匪类。 不过随着时日一天天过去,殷然再也没有得到第二次侍寝的机会,竹苑又门庭冷落了起来。但这几日也非全无收获,陈贵妃的到来,给了她一个解决绿昭的契机。 这天晚上,殷然叫来宜茜——她对绿昭的事,已有了主意。 第38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绿昭是皇后的人?”听了殷然的判断,宜茜大吃一惊。 “按脉象推测,绿昭是在王府里便有了的,进宫前个个都验过身子,稍有残缺疾病都不得带进宫,何况是有身孕的?皇后帮她瞒下,让她替自己做事,完全是有可能的。况且我闻出绿昭随身带着的香囊里有麝香,她不懂,也弄不到这东西做香囊,一定是背后的主子给的。那日陈贵妃来竹苑,绿昭就站在她不远处,如果陈贵妃知情,一定会离绿昭远远的,但她没有。更印证了,绿昭背后的人,是皇后。” “怪不得绿昭脸色一天不如一天,那我们就装作不知情,看皇后如何处置绿昭和她腹中的孩子。”宜茜赞许地看了殷然一眼,“还是贵人心思缜密,这下也省得我们动手了。” “不。”殷然皱紧了眉头,“如果皇后不动手,那绿昭有孕之事败露,倒霉的只可能是竹苑,她大可就此事大做文章,将我牵连进去。但皇后弄了麝香的香囊,明显是不想留绿昭的孩子,如此急着动手,说明绿昭的男人,与皇后也有关系,如果败露,对她自己更没有好处。宜茜你帮我悄悄将绿昭的香囊换掉,她迟迟没有出事,说不定能引出背后的男人。” “小主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宜茜紧张地握住了殷然的手,小声道,“和皇后有关系的男人,说不定背景极大,引出他,也许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还会招来祸端。既然皇后已经替我们动手了,我们何不就顺水推舟,静观其变?” 殷然抿嘴不语,宜茜的做法确实是最为妥帖的,但绿昭周身散不去的药味,每每让她内心五味杂陈。 夜里,虽有了新被暖枕,殷然却比以往更加无法入眠,她悄悄起身,连宜茜也没有惊动,独自走到竹苑最内的佛堂,点了一盏灯,抄起经文来。 饶是这样,也未能让她的思绪平和半分。 绿昭的肚子马上就要显了,就算皇后不动手,那麝香她天天浸淫着,肚子也大不了,也就是这月余的功夫,她便要失去一个孩子,而自己,反倒在静悄悄地等着,等她遭此厄运。 殷然内心不安,虽说这宫里掉孩子根本不是大事,更别提这是宫人的孽种,可发生在自己眼前,那感受就不一样了。 她可以选择告诉绿昭防着皇后,可以告诉绿昭香囊的事,跟她讲明利害关系,让她对孩子的生死予夺,自己来做决定,这本就是她十月怀胎的权利,可最后,还是选择了以对自己最有利的手段,来牺牲掉绿昭。失去了骨肉,她才不会忘记皇后给她的痛,才会忠实效忠于自己。 回过神来,墨汁已晕染了半张宣纸,她干脆搁了笔,害了人又抄经书让自己心安,怎么都有些假惺惺的,既没有佛心,就不要假装虔诚,可有了佛心,恐怕连自己也保不住。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宜茜的声音,“小主,卫公公来了。” 殷然擦了擦手迎出去,自从那日东寰宫大醉,皇上就再也没找过她,算算也有十天了。 只见卫公公送来一只大箱子,殷然觉得自己要发财了,这一箱子金银珠宝。 没想到打开箱子,一堆女版的“胖娃香囊”映入眼帘,香囊穿着白色的缀花烟罗衫,唇上朱红一点,黑色长发及腰,正是那日自己的样子,不过胖胖的形态倒是有几分滑稽可笑。 “这是……什么?”殷然看着葫芦一样的自己满满当当地塞了一整个箱子,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只有红竹高兴地合不拢嘴,只想连自己都滚到箱子里去洗个香囊澡,“这可真是皇上的铁汉柔情啊!”她不顾场合地感叹道。 “回殷贵人,皇上说上次弄坏了您的香囊,一直惦记着,特命人做了一百个,还给殷贵人。”卫公公向前一步,解释道。 而卫公公没有说的事,这一百个香囊是小李子和小德子夜里偷偷在弘羲阁做的,皇上有命,此事谁也不可告知,否则人头不保。当然了,这么有损真龙天子威严的事,自然是谁也不敢泄露半句。 卫公公如今十分后悔那日给皇上“浪漫多情”的建议,他觉得自那日起,皇帝完完全全将这四个字理解偏了。 他还记得皇上连夜精心设计着香囊的样子,也记得他严苛检查每一个做好的香囊后,深夜将小太监招来,黑着一张罗刹脸,几乎要把小太监活活吓死的样子—— “这个,嘴巴绣歪了。” “这个,眼睛不够大。” “这个……” 这十日,真的是宏羲阁上上下下的噩梦,颜珏铲除前朝叛党那会儿都没给他们造成过这样不可磨灭的心里阴影。 “皇上有心了。”殷然嘴角微微颤抖,“知道夜里送。” 这东西,白天送被人知道,不知有多丢脸,什么铁汉柔情?她不知道多愿意要颜珏承诺过送她的白羲剑。 卫公公道:“皇上本是亲自前来的,只是走到半道,被皇后的丫鬟拉住了,说皇后身体不适,十分想见皇上,这才没有来。” 其实当时的情况是,再耽搁,箱子里的东西就要露馅了,皇上只有去陪皇后,让卫公公代为送来。而皇上被皇后的宫女引着走向坤宁宫时脸色十分不好,他好不容易等了十天等小太监做好香囊,又耐着性子等到深夜,快到竹苑了却被拉走,心情可想而知。 “那么老奴走了,”卫公公躬身告辞,“皇上的心意,想必林珑剔透的殷贵人已经十分清楚了。” 快给皇上点甜头吧,卫公公在心里头呐喊,否则皇上还指不定做什么更恐怖的事呢。 “多谢卫公公。”公公的苦心,殷然浑然不知。 卫公公走后,殷然将箱子关好,只拿了一个随身带着。 红竹十分想要,但不能给她,让颜珏知道了会不高兴。 冬日的最后一场雪彻底融化了,绿昭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她拿布一层层缠着,面容憔悴,终日焦虑。 这天,红竹禀报殷然,说绿昭不知从哪弄了只鸡,在小厨房自己做参鸡汤,将生火丫鬟都给赶了出去,样子吓人地很。 殷然一听,立马跑去厨房,一开门,迎面扑来的药材味已经昭告了事实,绿昭端着碗汤,已经喝了大半,殷然走过去一巴掌将碗打翻在地,绿昭懵了,不顾尊卑恶狠狠地盯着殷然,深怕她不知道自己背后的靠山有多大。 “殷贵人,你可仔细别伤着我!”绿昭一边说着,一边甩开殷然的手又去锅里盛汤,“这尚好的走地白鸡和长白山的野山参可是皇后娘娘赏赐我的,你这竹苑,自搬进来后连人参的渣也不曾分到半厘吧!” “绿昭你疯啦!”红竹急忙上前拉她跪下认错。 绿昭看不起地白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推在地上,“别碰我,瘸子!” “你这傻子!还以为皇后帮你安胎呢!”殷然走过去一把将整锅的汤打翻在地,然后命人将绿昭关了起来。 绿昭惊诧于“安胎”二字,但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马上,孩子的父亲就要来接她出宫享福了,她吵着嚷着,拼命挣扎,“你们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么?敢关我?将来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殷然与宜茜对视了一眼,更加印证了之前的猜想。 人被拉了下去,宜茜立马将殷然带出厨房,离那满屋子药味远远的,“说好不动声色的,怎么还是妇人之仁了?绿昭不会领您的情!” “毕竟是条人命。”殷然对药的味道太敏感了,打胎的成分一闻便知,绿昭还是喝了不少,夜里会不会出事?她不安起来。 到了半夜,殷然依然未眠,红竹仓皇来报——绿昭竟跑了。 “这是要去哪?疯了!”宜茜听了,立刻披衣去追,殷然拦下她,“我脚力快,我去。” 宜茜当然不同意,可殷然还说不由分说地追了出去,眨眼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39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皇宫守卫再严,也防不过偌大宫闱的边边角角,尤其侍卫交班之际。 竹苑本就地处东北之角,周围罕有人来往,侍卫也就更加怠慢了,北边宫墙之下一处假山后头,就是绿昭常同皇后宫女接头之地。 殷然一路向北飞奔数里,便见绿昭灰色斗篷的一角在前方若隐若现,她双脚发力,忙赶上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绿昭正被一高大男子扼住脖子,抵在墙上,她双脚已然离地,表情痛苦,双手抓着那人的手,正做徒劳地挣扎,仔细瞧去,两腿之间竟赫然有鲜血流下,染红了浅碧色的宫裙。 绿昭的的确确背叛了自己,或许从来都不是自己的人,但看到朝孕妇下狠手的男人,殷然还是不禁又急又怒,飞起一脚狠狠向那男子招呼过去。男子下意识放手,转而反击,但一看是殷贵人,终究恢复了些理智。 殷然也认出他来——皇后的胞弟,淇国公次子徐松堂。 从前与他在王府打过照面,那时他与他父亲淇国公还是颜珏的好帮手。后来,他因帮颜珏铲除福兴会有功,被赐封瀛骑大将军。 徐松堂德行不佳,却又崇尚暴力,武力值爆表,下手残忍,若刚才没认出眼前是个贵人,下意识地一拳过来,足可以把自己脑袋打开花,想到这里,殷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男人,殷然看着缓缓倒下的绿昭心想,英姿勃发,威武善战,谁能不爱呢?可你如今也终于分得清他是人是鬼了吧。 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质问徐松堂道:“你就是绿昭腹中孩儿的父亲?好一个徐氏家族,皇亲贵胄,姐姐下药,弟弟动手,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和未出世的孩儿都不肯放过?” 徐松堂虽未对殷然动手,但仗着家族势力和自己身为将军的高贵身份,到底对殷然放弃了尊重,寒气逼人地道:“什么未出世的孩儿?不过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用以要挟我的一块肉罢了!说来她可是您的人,闹到皇上皇后那里,您也得背个教导无方的罪名不是?这里天寒地冻四下无人,不是贵人该来的地方,我劝您调头回宫,今夜我们谁也没见过谁。” 他越说越欺身逼向殷然,想用那闪烁着寒光的眼神吓走她,他要确定绿昭死透,毕竟她知道地太多了,这都怪自己□□熏心,每每淫|欲满足便口无遮拦。向王府的奴婢炫耀自己对王爷有多么重要,即刺激又充满虚荣心被满足的快感。 可谁知道那该死的奴婢记住了多少,一朝翻脸,又会泄露多少! 一定要斩草除根,连同她腹中骨肉一起,如若殷然执意阻拦,这里月黑风高,她那两下子功夫亦不是自己对手,让她从此消失又有何难? 绿昭你可听见了?殷然看向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绿昭,希望她哪怕蠕动一下,让自己知道她还活着,然而她只是头朝地面倒在那里,唯一清晰的,只有肆意蔓延的鲜血。 “也好,那就一同去面见皇上皇后,治治我这教导无方的罪名,”殷然半点惧色也无,以同样凛冽高傲地神色与徐松堂对峙,“同时还有你私通宫女,杀人灭口一致一尸两命的罪行!” 皇帝不会向着殷然的,徐松堂被殷然盯地很不是滋味,皇后是我亲姐,她只是个贵人,是个不受宠的,是个弃妃!他眼里燃烧着烦躁和不安,掐死她就完事了,杀了这碍事的女人! 殷然从前就听颜珏说过徐松堂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如今更是亲身印证了这一点。 这里离竹苑尚有一段距离,以红竹和宜茜的脚力一时半会儿还赶不来,赶来似乎也无济于事,就在这一瞬之间连自己也被杀人灭口也未可知,她只有尽力陈述其后果,让徐松堂知道除了走,他别无选择:“侍卫已经交班结束了,马上就要巡到这里,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堂堂的瀛骑大将军,皇帝的小舅子,竟是个与妃嫔宫女厮混,还杀害自己亲骨肉的禽|兽,皇家威严何在,将军英明何在?将军劝我调头,我倒劝将军调头,今夜我们谁也没见过谁。” 混蛋女人!徐松堂在心里狠狠地咒骂她,没有哪个女人不屈服在他铁拳威逼之下的,然而他再也无法逼近半分,侍卫就要到了,然后是宫女和太监……他的手攥紧了又放开,无数次,却还是不能下定决心除掉这婆娘。 “还不走?绿昭已死,你还要杀了我不成!”殷然又厉声道。 绿昭死了,死透了,那混蛋女人也说了,一尸两命!他最后还是放开拳头,狠狠剜了殷然一眼,然后裹紧那厚重的黑色裘皮披风,飞也似的逃出了宫墙。 徐松堂走后,殷然忙去查探绿昭脉搏,些微的搏动顿时宽了殷然的心,她背起绿昭,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竹苑,路上一条长长的血迹,宜茜同红竹拿着抹布,连夜清理掉了。 第二天,竹苑后院抬出一具染血被单包裹的“尸首”,被安置在土坑里,撒上石灰粉,烧成灰烬,气味和尘土被风吹起,又很快消散。 绿昭的孩子没了,她奄奄一息在床上躺着,躺了三天才恢复些人样,待到稍微能够下床,她第一件事就是爬到殷然面前,跪地认错,她低着头,咬着惨败的唇,铁青的脸如死灰一般,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奴婢该死,奴婢谢贵人救命之恩。” “如今可会带眼识人了?”殷然不脑也不得意,也不降罪惩罚绿昭,如今这般惨象,已是最大的惩罚。她命人将绿昭扶上床去好生照料,直至康复。竹苑上下一律不许提绿昭的事,假装她已经死了。 她看到绿昭一次次从噩梦中醒来,又一次次看到自己放才安心睡去,看到绿昭小鹿似的劫后余生的警惕神情,知道她不是忌惮自己,而是真正感激自己。而皇后那边,一旦知道绿昭还活着,必要再度杀人灭口,也只有殷然才能保护她,怎能不全心全意仰仗她,依赖她? 当绿昭身体和精神都恢复到能够流畅说话,殷然才捡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状似随意地提起那个人,“你当日,是否还以为那徐松堂是来接你出宫的?” 绿昭一听到那名字便颤抖不已,躺了这许久,憋了一肚子的话,像瓢泼大雨似的急不可耐地向外侵泼:“早在亲王府的时候,我们就……后来进宫,每次皇后的宫女与我互通消息,她总告诉我皇后说,只要好好替她办事,不日徐松堂便会迎娶我,他还未娶妻妾,我便是他的……” 她自己也说不出“正房”二字,多么荒谬啊,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什么鬼话都能信。 她脸一阵绯红,又接着说:“他说他不会亏待于我,可是我肚子一天天大了,他却迟迟没有消息。那天,终于让我等到了,他传密信来,说要与我相见,想抱抱我跟孩子,并商量向您讨我的事,可我等到的却是……却是……” “你还年轻,还会再有孩子。”殷然说出最有力的安慰,“过几年我为你挑选一户淳朴的人家,为你准备一份体面的嫁妆,他们不会在意你的身子。” 绿昭打心眼里感恩戴德,仿佛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回到了温暖的人间,从此以后只有一件事,就是好好报答她的主子,而现下,就有着最值得献出的礼物:“其实福兴会的事,奴婢是知道一些的,奴婢也知道,您的父兄是福兴会的人,这些都是徐松堂告诉奴婢的。” 殷然眼睫一闪,抬眸看她,示意她讲个清楚。绿昭便接着道:“那日徐松堂与奴婢……完事后他说,王爷这几日计划着全面剿灭福兴会,等到告捷归来,他必有大功。又有一日,他说,淇国公认为,既然要铲草除根,福兴会的内应一个也留不得,以免日后夜长梦多。所有人都赞同,若是让先帝知道内应的事,他们都得……” 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继续小声道:“只有皇上不同意,他说殷氏父子谁也不得动,这让徐松堂极为恼火,几次三番找他姐姐诉苦。后来有一天,徐松堂说,他姐姐进了一趟宫,将这事禀明了太皇太后,说福兴会有人是您亲戚,王爷顾及着您,所以才不敢对他们下手,以至于剿灭福兴会之事一再搁置,希望太皇太后做主,铲除殷氏父子。” 不错,徐皇后一家都在背后帮助颜珏铲除福兴会,殷素玉嫁进来不久,徐皇后就打探到她是福兴会卧底的之女,怎能不借此机会害她个家破人亡? “后来呢?”殷然的心砰砰直跳。 “后来太皇太后听了她的话,立马传下密旨,命淇国公率人马于王爷大军到来之前杀了殷氏父子,以绝后患。” 原来是太皇太后! 身处后宫修佛积善,却染指江湖造下杀孽,自己一家横死,皆成了她孙儿登上皇位的垫脚石,而她却手不沾血,殷然此刻恨透了她。 而皇上还要帮她隐瞒,宁愿背负一世残暴狠毒的骂名,也要维护老太太清清白白的形象,即使她早已白发苍苍,岁无久长。 “你所说的全部属实?”殷然再三确认。 绿昭信誓旦旦,“奴婢以往后再怀上的所有孩儿性命发誓!” 就在这时,红竹进屋通报,说太皇太后在千品殿设宴,请各宫佳丽悉数前往。 “正好。”殷然握紧了拳头,“我去会会她。” 第40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品千殿是皇宫中最典雅的一处殿堂,至少殷然是这么觉得的。自一处四周被高大桦树群环抱的封闭院落拔出两层高楼,体量宏大,白石围栏,雕龙望柱,颇为壮观,后宫嫔妃们只有在重大节庆之时才得以飨宴于此。 可今日不过是最寻常的一日。 找一件参加盛宴的得体衣服着实花了一番功夫,殷然到场时,殿内早已坐满,和往日一样,她坐在最方便插科打诨的末席,发现到场的众人竟也一改往日的华丽穿着,倒显得她那件浅蓝色只绣有几朵祥云的素净宫服不那么格格不入了。她问询地看向身后的红竹,红竹亦报以同样不知情的目光。竹苑离后宫信息的核心显然太远了,殷然心想。 好在问题的答案并没有让她等太久,半柱香后,太皇太后现身,由皇后扶着,众妃嫔上前行礼请安,殷然这才看到老太太的脸色实在糟糕。 恐怕是肾气不足——她努力回忆着上一世从谭大夫那学到的皮毛功夫,在老太太浮肿的面庞下细细搜寻着答案——风寒之邪趁虚而入,闭阻阳络——她又看老太太双眼昏黄,芙蓉袖口下露出的一双手也颇为肿胀——受此症困扰有一些时候了,此春寒料峭之时,发作地尤为严重。 宜茜说过太皇太后近日身体抱恙,但殷然没想到这么严重。 嫔妃们争先恐后地问寻着太皇太后的身体情况,说遍了漂亮的关切话语,老太太只是一挥手,示意大家如常进食。病容难掩,她却穿戴地比平日更加一丝不苟,脊背也挺得比平日更加笔直,威仪之姿不减半分。若不是家仇当前,殷然还真有些敬重这位要强的老太太。 皇后坐在太皇太后的右侧,倒是一副愁云密布的惨象,俨然一个孝顺有加的孙媳。 宴会行至一半,太皇太后才讲:“哀家的老朋友每年这个时候都来问候一番,寻医问药多年一直不见好转,明儿个,哀家会启程前往云菇庵进养,后宫一切事宜交由皇后打理。” 古人一有大事就求佛,想是这病治也治不好了,只得寻着块安静的地方好生修养,渡过这春燥之时,又说不定真能有佛庇佑,能够得以好转。殷然将筷子斜戳进面前一块雕地像白玉一样的豆腐里,心想,可是心如罗刹的老妇,又怎能奢求佛祖的庇佑呢? 太皇太后语毕,众妃嫔起身跪拜作别,身怀六甲的陈贵妃也欠身行礼,而后由身旁的容嫔护着起身,荣嫔是陈贵妃的亲侄女,十分仰赖陈贵妃。殷然知道陈贵妃终于抛弃了徐皇后自立阵营,只怕诞下皇子便要同徐皇后宣战了。 皇后则像是等着太皇太后这句话似的,忙不迭地又是提议领众妃跟随伺候,又是要让百姓放孔明灯祈福。太皇太后面露不耐,一一回绝,她最看重皇家荣誉,不喜这妇人作态,本打算低调出行,与过去许多年一样不做声张,奈何皇后却将此事看得极重,“头风之症其容小觑”,她派人去江湖间遍寻名医,又自作主张安排了今天这场告别的宴席,还自以为妥帖周全,看在太皇太后眼里,全是家长里短的妇人作派。 也罢,明日就要启程了,容她这最后一日吧。 可皇后不甘心,又挑起另一话头,“其实太皇太后之症也是可以根治的,”她关切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神秘,“臣妾的娘家聘来一位西域来的名医,给您把过一次脉的,您可记得?臣妾的父亲患有多年不治的寒疾,就是这位名医给治好的,此后从未复发过。” 近日缠绵病榻,皇后由宫外找来,给自己号过脉的大夫太多太多了,她只想赶快去云菇庵求个清净,“你说。”太皇太后淡淡地回她。 “那名医治病,自有奇法。”皇后道。 “怎么个奇法?”众妃嫔听到这里也不禁好奇。 “这药倒是无甚稀奇,臣妾家族已一一为太皇太后寻得。只不过药引别有他法,便是找一名亥时三刻出生的女子,以血喂药。”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太皇太后,“其实这在外疆,并不是罕见的行医之法,只是我们中土不太能接受。臣妾以为,能治愈风邪之症,定不可依常理而行,何不一试?” 太皇太后面露难色,头风之症折磨自己日久,沾枕即疼,食不下咽,坐立难安,宫内御医皆爱莫能助,若能痊愈,能为她的晚年带来极大的幸福。 殷然则是盯着眼前已被她戳地体无完肤的豆腐烦恼,心想绿昭啊绿昭,为了保你,我可惹祸上身了。 亥时三刻,说的岂不就是自己? 陈贵妃一听不挨着自己,便假惺惺地问道:“臣妾若是生辰相符,必为太皇太后分忧解难,也为肚里的孩儿积福,奈何命里无福……” 其他妃嫔也跟着应和,纷纷怨起自己无福命,只有殷然起身,缓缓从末席最不起眼的位子走上前来,“婢妾生辰刚好契合,”皇后迟早要点到自己,干脆自动送上门去,说不定还能赢得老太太一丝好感,方便接近,“能助太皇太后战胜疾病,婢妾感恩戴德,无胜荣幸。” 面前的老太太依然正襟危坐,她迟疑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先前还有所怀疑,若是这生辰正好贴合陈贵妃,那么皇后用意昭然,但殷贵人……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去陷害一个并不受宠的弃妃。 再者,御医会审慎检查那西域名医开出的药方,若是能一举治好自己的病,当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又能坏到哪去?而殷贵人——老太太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不论让她流多少血,也难弥补她举剑刺杀颜珏的罪过。若是让她从此落下病根,乃至于断绝子嗣,那更好。 “怎么个以血喂药法?”太皇太后冷冷地问。 “回禀太皇太后,需每天进三碗鲜血,吊进药里,同煮成一碗,饮药三十六天方可见效。”皇后道,“殷贵人,好妹妹,辛苦你了。” 血有什么可怕的,父兄死的那一天血流成河,漫天猩红的热气,周身逼人的腥臭,成为了殷然夜夜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是殿外太监来报,“皇上驾到”。语音未落,颜珏已大步走进殿内,仿佛没看见跪在地上殷然,站定在她身前,向皇祖母请安。太皇太后也向皇帝说起此次设宴的由头,以及皇后所提的西域名医。 皇帝听着,作惊讶状,仿佛从未听过此等奇事,提到殷然,他状似随意,“孙儿前些天去竹苑,殷贵人正在为皇祖母写‘福’字,心思虽好,字却写得极差,孙儿只怕这歪七扭八的字反倒折了皇祖母的福,这不,皇祖母的头风不但没有好转,这几日反倒更重了。孙儿于是罚殷贵人折居福寿堂,派先生教她,为皇祖母写一万个福字,您看如何?” 他又低头责备殷然,“就会闯祸”,仿佛皇祖母的病是她害的。 殷然低着头,心想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戏精,和皇后简直堪称影帝影后。 可太皇太后难道看不出来吗?皇帝对殷贵人表面冷落实则暗地关切,她可都看在眼里,毕竟已是经历了两朝后宫的腥风血雨。 “那就辛苦殷贵人去云菇庵写福字吧。”老太太面不改色,毫不领情。 第41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殷然回到竹苑,宜茜便安排红竹为她收拾行装,由于事发匆忙,太皇太后允她晚一天动身去云菇庵,但这是主子首次单独前去服侍太皇太后,下人们还是免不了手忙脚乱,不知要准备些什么,生怕有所错漏,让主子吃穿不便。 殷然却并不在乎,带什么不带什么,她一应交给下人们办,只说带最简单的几件换洗衣衫便好。 之后她又同宜茜讲,她欠吃麻油鸡了,让她去小厨房为自己炖一只来,近来患了风寒,云菇庵想必无人照料自己,她特意嘱咐宜茜多放些花椒生姜驱寒。 宜茜摇着头去了小厨房,心想这贵人心也忒大,摊上这么大的事,关注的的竟是口腹之欲。 看红竹忙活了一阵,殷然百般无聊,又吩咐绿昭为自己调一杯蜂王蜜来喝,喝完独自来到厨房看宜茜做饭。 宜茜介时正在清洗了鸡,拿花椒大料来腌,殷然捧着蜂王蜜,来到宜茜跟前,又随手多加了一把花椒和辣子,又找了贝母、半夏、白及等药材一同腌制,说更能驱寒生热。 宜茜心想这样的方子怎不早说,在竹苑冻了整个冬天,懂去了大半条命,也未见她这样吃法。 但她现下更关心的另一件事,无心计较这许多,只关切地道:“待会儿奴婢给您炖个苦瓜盅佐着吃,春日里气躁,仔细别上了火。” “多谢姑姑。”殷然敛眸微笑。 宜茜一边干活一边皱眉,不知想些什么,几次欲语还休,殷然偏头瞧在眼里,知道她想说什么,却也不做声。 这样沉默了许久,宜茜终于还是耐不住,带些埋怨地说道:“前朝缅贵妃生育五胎,颇受皇上重视,众妃嫔羡慕不已,细细观察之下,发现她每日叫宫人准备红枣,红糖,红豆,红皮花生,枸杞于陶罐熬制五红汤养血,十三岁起日日饮之,终日面色红润,体态健康。于是妃嫔们知道养血的好处,纷纷效仿。其实女子对养血的重视,自古有之,法子不一……” 殷然轻轻“嗯”了一声,知道宜茜想告诉她什么,她心想为颜珏生个孩子,可她全然不想这想,眼下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太皇太后。 宜茜见殷然不支声,干脆挑明,“其实小主既患了风寒,大可在刚才拿出来作挡驾,您连日来饱受严寒,身子羸弱不堪,将病情说得再严重些又何妨?太皇太后知道您是带病之躯,亦不敢再用您的血做什么药引了。您不是老实愚笨之人,怎的当时便一口答应了呢?这太皇太后的凤体可不是闹着玩的,日后有什么闪失,有心害您之人便可简简单单推诿到您的身上来,这怎得了?” 殷然喝了一口蜂王蜜,极浓的甜味腌地嗓子眼都疼了,她淡淡说道:“姑姑如此为我着想,实在感激。只是皇后存心拉我入局,就算我找理由逃避,她也必定还有后招,倒不如坦然接受了。” 宜茜叹了口气,心想就算此行无惊无险,身子经了这样大的损伤,日后求子之路恐怕艰难,但事已至此,说了只会让主子徒添烦恼,还是生生压了下去。 做好了饭菜,殷然悄悄扔掉了苦瓜盅,饱饱地吃了一顿麻油鸡,第二日起床,殷然便觉头晕脑胀,浑身燥热,但还是依昨日的菜谱又吃了三顿,丫鬟们只道是马上要去云菇庵,沾不得荤腥了,主子便要一次吃个够本,就连宜茜也摸不着头脑。 是夜,殷然鼻血流个不停,宜茜都急了,一面帮她止住鼻血一面唠叨:“主子的身子如今要加倍小心照料才是,可不能再这样胡吃了。” 殷然任宜茜给自己塞了一鼻子的棉花,闭目不言。 第二日离开之前,宜茜早早叫醒了殷然,劝她去弘羲阁像皇上辞行。殷然纵然不愿意,但想到此去不知还有没有回,便精心打扮了一番,带着胖娃香囊就去了。 哪知皇上并不领情,他高高在上的坐着,没有半点留恋之色。 “皇上近日为国事烦忧,无心顾及殷贵人,还请殷贵人不要放在心上。”卫公公将她送出门后安慰道。 “哪里。”这朝天子喜怒无常,殷然不该对他抱有太大期望。 “走了?”卫公公回来后,皇上问他。 “回皇上,殷贵人走了。”老公公再次回到皇上身边,自己的位子上。皇上不语,兀自处理着堆成山的奏折,直到午后,连眼皮也没有抬起来一下。 上任后他对内施行仁政,对外攘国之徒严酷无情,西凉与本国接壤之地素来纷争不断,外界想借此次新君上任,尚未平定政局之日进犯,哪知颜珏早对军事局势了若指掌,对边界薄弱的关隘了解地甚至比他父皇更甚。方一上任便在诸小国作乱之前派兵先发制人,一举将在边境小城欺压跋扈的西凉赶出过境八百里。 然这一举措也令来往通商的贩子和诸小国叫苦不迭,今有密报,西凉派了一撮精兵打扮成平民进京,不知意欲何为。 又有探子来报,西凉王重病去世,新的西凉王已经重新聚集兵队集结在边隅附近,准备再次进军中原。 颜珏有些头疼,淇国公的军队驻扎在西凉边界攘除外寇之后一直没有班师回朝,大有拥兵自重之势,其子徐松堂如今又是大将军,他不受管制,目无军纪,难以约束。徐家兵权一天天扩大,成了颜珏心头之患。 况且颜汀所在的凉州与靠近边隅,尽管他已被剥夺了所有权利,手上没有一兵一卒,但他仅凭那张嘴,就能赢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看来,又有仗要打了。 云菇庵离京城不远,殷然稍作休息就要开始取第一碗血,颜珏估摸着时候,摒退了下人,只留了卫公公,抽出随身所带的匕首,吩咐公公道:“一共三碗,你找匹快马,连夜亲自送去云菇庵,后面的事知道如何办了?” 卫公公听完脸色已是铁青,他以为国事繁重,皇上已无暇顾及殷贵人的事了,没想到他一直记着。 “皇上这有损龙体,实在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公公跪地相劝。 “卫公公是觉得朕体衰至此,竟经不得流这些许的血吗?” “奴才哪里敢啊皇上。皇上若是心疼殷贵人身体,又不想得罪太皇太后,大可……大可找其他奴才代为施血,奴才,奴才命贱,要几缸子血都没有半句怨言!”说着便要夺刀往自己手腕上削去,但他力气拿比得过颜珏,不要命地使出了全力,刀还稳稳地握在颜珏手上。 “大胆卫子应,这是公然叫朕欺瞒太皇太后吗?拿你这命贱之人的血为太皇太后喂药,日后她老人家身子有所闪失,你几条命够赔?” “奴才,奴才……” 颜珏并非没有想过用其他人的血代替,可他实在不想对太皇太后阳奉阴违,骗过了她,自己也要舍些代价这才心安,况且别人的血,他着实不放心,即便他清楚太皇太后只会用一些,不会全用。 他等卫公公平息了下来,这才说:“朕知你衷心为主的心思,卫子应你伺候两朝,也总该明白君命如山,不会为你舍命相劝而动摇,朕命系国家,自不会为一个女人胡乱送了自己性命,区区几碗血,朕自有分寸,放手吧。” 卫公公深知颜珏言出必行的性子,知自己多劝无益,便只好放弃,小心帮他放了自己的血取而代之,立刻马不停蹄前往云菇庵去。 他一太监前往云菇庵实是不便,临走前去竹苑领了宜茜与自己同行。 宜茜被偷偷告知颜珏的用心,大惊之下无不动容,为皇上对主子深藏的情意又感动又欢喜。路上,卫公公禁不住问宜茜:“怎么是姑姑被留在了宫里?” 他还以为宜茜会被叫去随行伺候,哪知殷然只叫了红竹。红竹素来粗枝大叶,虽说经腿断一事有所长进,可毕竟行动不便,哪怕叫绿昭随行也比叫她要好,宜茜也颇有些不解,答道:“主子的心思,作奴才的不敢乱加揣摩。” 到了云菇庵,正好赶上殷然立马要放血,卫公公买通了守门人,让宜茜扮作小尼姑带着颜珏的血混进去。宜茜找到殷然所住的厢房,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她皇上的心意,殷然怔了一怔,满心都是感动,可脸上并未表现出半点接受之意,叫宜茜将血送走,执意不肯领情,叫宜茜急得半死。 “皇上这样关心我身体,我就更不能让他有所损伤,又不是只这一日,难道要他天天放血帮我蒙混过关吗?”其实她心里另有盘算,自从知道太皇太后下旨杀她全家,就做好了哪怕与她同归于尽的准备,颜珏的心意在最后一刻让她知道,她心里硬起来的心肠终于软了,可这仇不能不报。 宜茜口都要说干了,红竹更是急地直哭,殷然硬是不依,直道:“你再不走我可要声张了。” 宜茜无法,只得灰头土脸地回去。 门口放风的卫公公知道这事,更是直呼可惜,这可是真龙天子的血,让这女人弃之如污泥,真叫他心要痛死。两人叹息一番,只好快马加鞭地返回。 回宫时,颜珏已然睡下了,卫公公抱着被反还回来的血手足无措,蹑手蹑脚地跪在皇上龙榻前不敢吱声。 颜珏睡地轻,醒来瞧了一眼便知怎么回事,他深知殷然性情倔强,还以为她仍旧记恨自己,不肯领自己的情。 也罢了,自己着了这女人的道,便心甘情愿一辈子为她所累。 他闭上眼,淡淡说道:“明日还是那个时候,再接新鲜的送去。” 床前的卫公公听了,简直吓得要昏厥过去。 第42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殷然爱喝蜂王蜜,叫红竹带了许多罐,不时用水调着喝,加之前一天吃的麻油鸡,夜里身上涔涔地冒汗,皮肤的毛孔好似有小火苗烧着,燥热无比。 除了第一天请安,她一直没机会亲见太皇太后,伺候太皇太后的姑子丫鬟给殷然取了血即便离开,不多说一句话,连红竹也看不过去,天天埋怨跟坐牢似的。 不光当药引,她还要每日定时和尼姑一起诵经祈福,庵堂听经,每日辰时便起,和尼姑一起诵完经文才能回屋用早膳。并且拜颜珏的好心所赐,她还要抽空为太皇太后写福子,一万个,腕子断了也写不完。 小主气色一天不如一天,红竹急的团团转,偏这深山野岭,没有人能帮忙。 殷然倒也不急,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因为一切都在按着她的计划进行,只是谁也不知道。 唯一扰乱她计划的,也许只有宫里每日定时定点送来的三碗血。这血的主人不动声色,却又掏心掏肺地为她筹谋,对她好,他若是知道她对太皇太后的所作所为,又该如何地心痛呢? 还有红竹,宜茜,这些真心真意为她好的人,难不成真成了她复仇路上的踏脚石?若是她们知道了她的计划,又该如何伤心呢? 拿人命做垫脚石,岂不跟太皇太后拿人命助她孙儿上位一样可恨? 正有所动摇,今天的血又送来了,宜茜跪地不肯走,遣走了下人,用极低的声音问殷然:“小主是否对皇上有所怪责,不肯领他的好意?”她想揭开殷然对皇上的心结,令两人重归于好,却不知殷然心里是另一番打算。 殷然希望心高气傲的皇帝因自己屡次三番不领他情而动怒,进而放弃,然而皇宫那头的人似乎明白她的心思,俩俩隔着皇宫,山重水远地较着劲,比着谁比谁更倔。 “留下吧。”殷然几乎就要放弃了,她不想伤颜珏的心,自从知道了他并非幕后真凶,殷然对他竟多了几分心疼。她知道颜珏一定有安排,这样耗损自己鲜血的时日不会太长。 也好,让太皇太后尝个教训就好了。 宜茜见殷然心软,高兴地留下血走了,走前不忘叮嘱红竹见机行事,别让太皇太后的人发现。 殷然叹了口气,几乎就要放弃谋害太皇太后的想法,突闻严安姑姑前来召唤,说太皇太后要见。 来到太皇太后卧榻旁,殷然只见床上的老人双目昏黄,眼眶略微范黑,心想她果真用过自己的血喂药,即便不是三碗全用,也必定用过一些。 太皇太后拿着本佛经在看,见殷然进来请安,她将书放下,不徐不疾地说:“哀家头风之症日久,病老之身要殷贵人施血喂药,想必你心中定是委屈不迭吧。” 语气也算客气,殷然亦客气回应:“婢妾深感荣幸,没有半点委屈。” 之后太皇太后便似唠家常一般与殷然聊了起来,言语中对她女红丝绣,琴棋书画的钻研都多有探问,发现殷然竟什么也不懂,这些都是后宫女子进宫前层层考核的基本。至于《女则》之类书籍,殷然更是半点没看过,所谓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的思想,她也未从这个女子口中听到半分。 她与宫闱格格不如,皇帝怎么会如此喜欢她?他久居深宫,贪一时新鲜?可这么多年,也该腻了,却未其对另一个女子有这样的心思。 太皇太后原本是一心想除掉这个大患的,拿剑刺过皇帝的人,怎可容她日日出现在眼前,出现在皇帝的枕边?可这些日子瞧出孙子对这个屡次犯上的女人竟心存厚爱——卫公公和宜茜偷偷送血来,也终究没逃过老太太的耳目,她爱惜孙子身体,本想就此作罢,但接纳这个女人之前,她总得好好了解她。 可越与她交谈,越觉得自己拿不住她的弱点。这个女人,自己吃不定,孙儿就更加吃不定。长期被圣宠娇惯,日后会不会变成褒姒妲己之类覆国害君的祸端? 太皇太后越想越不满,又想起福兴会的事,说道:“皇上为平国乱杀你父兄,你也心狠,刺他一剑害他在鬼门关流连多日,差点一命呜呼,这会子,你还心怀怨恨吗?不会还做傻事吧?” 太皇太后让她宣誓忠诚,殷然听得出来。 “宫中的酷刑可是很多的,专为犯上之徒准备,那些黑牢里生不如死的人,想要一碗鹤顶红的恩赐,可都没有。”见殷然不语,老太太又补充道。 “婢妾不敢,一切为皇上着想。”忍忍吧,何必争嘴上长短?苟一苟总能比这老太婆活得长。 “这就对了。”太皇太后的声音相当满意,“别再走你父兄的错路,多生几个孩子才是正紧之道。皇帝性格强势,喜欢温顺点的,你需多善解人意才是。” 错路?殷然不由地拧起眉,鼻子也酸涩地很。当初颜珏功成名就,靠的就是福兴会这些内应们的暗中帮忙,历史由胜利者书写,拐个弯儿就把牺牲者丢弃在黑暗里,还冠之以恶名。 “恐怕太皇太后说错了,”殷然打算气气她,“皇上才说过,要为我父兄正名的。他们在前朝虽为籍籍无名之辈,可在本朝确是助皇上登基的大功臣,皇上已经打算以铲除乱贼的功臣之名让史官将他们载入史册,再在皇陵以皇亲国戚之仪为他们厚葬。” “胡说!”太皇太后声音有些嘶哑,咳了两声,怒道,“休得在此胡诹,皇帝从未跟哀家提及此事。” “太皇太后放心,总有一天会提及的,”殷然抬眸,望进太皇太后昏黄的双眼里,“就像皇奶奶方才所言,皇帝喜欢温顺的,只要婢妾在皇帝枕边温顺一些,他有什么不能听婢妾的?” “妖孽,畜|生!” 殷然不再说话,空气里一阵艰难的沉默凝重,两人用沉默对峙着。 半晌,老人冰冷的声音响起,“三碗血喂药对哀家病情实无帮助,依哀家看,改成十碗怕是要好些。荀安,从今日起派人严守云菇庵的大门,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等的就是这句话,殷然低下头,发丝遮住的脸庞下藏着隐隐的笑意,享受你的鲜血盛宴吧,老人家。 回到房间后,红竹担心地告诉殷然,她脸色如白纸一般,唇色乌青泛紫,再加放血,说不定要死人。 “放心,刚才跟太皇太后闹地有点不愉快,动怒了,休息休息就好。”殷然安慰她。 “小主如今身体欠佳,怒火攻心更劳神伤身,万万不可啊。”红竹不无担心。 放心吧,说道劳神伤身,她老人家更甚,殷然想。 红竹提出用宜茜送来的血抵数,可殷然却不再犹豫,冷冷地将颜珏的血随手倒到旁边一盆金银树里,仍旧亲自上阵。 “小主这是作甚!”红竹心疼地紧,不仅心疼小主的身子,更心疼皇上的血,她原以为殷然已经心软,可去了太皇太后跟前一遭,态度却全然变了。 又送去几碗血,殷然浑身已没有半点力气,她望着手腕上的伤口,再精心呵护也禁不住这么折腾,时日一久,不血亏而亡,伤口也会感染,好在,这样的日子,不多了,她钻进被子昏昏沉沉睡了半天。 另一头皇宫之中,卫公公高兴地告诉皇上,说殷贵人肯领他的情了,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太皇太后不知还要在庵内修养多久,难道要皇上这么每日送血过去? 颜珏却不以为然,他心下的温存,心里的算盘从不表现在面上。 心想太皇太后既然看殷然不顺眼,便由着她出几天的气,以自己的血代之,殷然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若是真有效果,那自己天天送血去又有何妨,若是没有效果,就将那西域神医抓起来,以欺君之罪杀了,再亲自去云菇庵接太皇太后和殷贵人回宫便是。 此计虽好,他却没想到变数来得这样快,当天夜里,云菇庵急急传来现报,说太皇太后病情突然恶化,昏迷不醒。 颜珏立马连夜将太皇太后接回宫来,找御医诊断,殷然也一并回了宫。 在太皇太后的床边陪了一夜,第二日御医会诊,判定太皇太后已无性命之攸,只是苏醒尚待时日,颜珏这才稍加放心,移驾慎刑司准备亲自审问那西域神医。 太皇太后宫门前,徐皇后及一众仕女跪了一夜,荀安不让她们进屋打扰太皇太后休息,她们只好在门外跪着。 “回宫去,朕自有安排。”皇后的苦情戏还没开演,就被颜珏拦了回去。他如今顾不上看这出戏,只想尽快查明真相。也许西域神医和他的神奇方子都是皇后借来整殷然的无稽之谈,可完全没有必要加害太皇太后,如今殷贵人好好的,太皇太后却出了事,倒霉的是淇国公一家,实在没有必要用如此自损三千的法子。 但真相大白之前,遑论谁有罪谁无辜。 所以现在,只有从那西域神医下手。哪知去了慎刑司才知道,那不中用的神医竟经不住前一夜的拷问,死在了狱中。 第43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谁主持的审讯?”颜珏阴沉着脸问狱吏。 “启禀皇上,是吏部侍郎黄千总大人。” “噢?黄千总……”淇国公的老友,其女还嫁给了淇国公的侄子。“淇国公人在哪里?叫他来见朕。” 话音未落,淇国公已亲自来请罪了,还带着西域神医的三十一名手下及学徒,已全部被折磨地不成样子。 淇国公下跪领罚:“老臣误信庸医,导致太皇太后病情加重,臣罪该万死。遂带这些罪民一道负荆请罪。这庸医曾在臣府上为老臣治病,老臣以为多年不治的寒疾已经痊愈,这才推荐给太皇太后,哪知这两天却又复发,而且更甚,也是拜这庸医所赐。” 看来淇国公也急了,生怕西域神医供出什么不利于他们家的事情,便早早动了手。 他因胡诌了以血喂药的法子心虚了,颜珏心想,但倘若他只是胡诌了法子而未有加害太皇太后之心,便是为真正的幕后黑手当了脍子手。 “人已死了,若是真有人借这庸医之手加害太皇太后,你叫朕从何查起?”颜珏望了一眼庸医手下,“相信他们口中也已吐不出什么话了是吗?” “这……老臣一时心急,未曾想那么多……老臣有罪,还请皇上责罚。”淇国公这才发现事有蹊跷,又补充道,“皇上,那庸医的方子和药材,都是臣几番找人验证过的,绝无毒害,您可以找御医查明,说不定,真有幕后黑手。” 毕竟你也不是那么清白,心虚使然,你当然想不到那么多,颜珏心想,可叫朕如今如何治你的罪?一来相干人等全部说不出有效证供,二来你又摆出这副受害人的姿态,三来你拥兵自重,朕不能在全无罪证的情况下冒然治你。 颜珏若无其事道,“没想到淇国公寒疾复发,还一夜之间为朕做了这么多事,朕感激还来不及,赶紧回去歇息。”又吩咐太监,“起驾御书房。” 御书房里,御医们已带着云菇庵剩余的药材和他们的结论等候圣驾。 “有什么发现?”颜珏风风火火地进来,坐在桌前睨着台下众人,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御医,颜珏吩咐过将药物仔仔细细研究清楚,一钱一厘都不能出差错。 太医们商量了一番,告诉颜珏,并不是哪一味药有问题,早先也有以血喂药的事例,也并非用血用地不对。太皇太后病情恶化,是因为她服的那一剂草乌不可予阴虚火旺及热症者服。 太皇太后不知怎的,明显是阴虚火旺的脉相,但查遍了她近日以来的所有膳食,全是清淡的简单食材,不占荤腥,佐料也加得少。伺候的下人都知道这每一味药的禁忌,哪敢做味重上火的食物给太皇太后吃?因此查到了这里,就断了头绪。 颜珏双手交织,撑在颌下,眼神由问询变为惊讶,进而终于变得坚定。屏退御医后,他叫来侍卫,“殷贵人,将她关押起来,竹苑余下人等全部封锁在院内,不得出入。” “关……关押在哪?”卫公公声音有些颤抖。 “慎刑司。”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照得皇城一片凄凉,万籁俱寂,只有老鸦偶尔聒噪得两声鸣叫。颜珏没有立马去慎刑司,而是去了太皇太后寝宫。这时去找殷然,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愤怒,更怕自己控制不住心软,但最怕的,还是她的仇恨,她的控诉。 皇后依然在太皇太后的寝宫,只不过没有跪在宫门口,而是被请进了前厅坐着,她想去卧榻前伺候,被荀安回绝了。 此时殷贵人入狱之事已传遍后宫,皇后因自己脱罪而高兴不已,但仍想表现地殷勤一些,毕竟事情最早,是她挑起的。 尽管如此,颜珏还是未留半分情面,“朕不想见到你。”他灰色的眼睛里透着寒意。 皇后又惊又恨地摆驾回宫,一旁的卫公公心想,谁叫她撞枪眼子上呢?皇上现在心情,比昨儿还差。 太皇太后依旧没有醒,但御医说她脉相已经平和下来,病情已然稳定。颜珏没说什么,在床边陪到深夜,才起身前往慎刑司。 慎刑司一片肃杀,血腥之气蔓延。值班的狱卒在打瞌睡,见到皇上深夜来访,不禁吓地滚下了桌子。 颜珏不理任何人,径直走进关押殷然的牢房,她坐在地上,表情平静,衣裤布满血痕。黄千总是淇国公的人,皇后不发话,他也知道该怎么利用这次机会。 殷然脸上没有半点痛苦的神色,看着颜珏布满血丝眼睛,她说,“我来告诉你真相,还是你来告诉我?” 无须谁来告诉谁,他两人的真相,彼此都清楚——殷然从绿昭口中得知了真正的杀父仇人,而颜珏从御医口中推断出是殷然借血杀人。 “你是如何知道的?”颜珏问。 “我的宫婢绿昭是皇后派来的细作,现已被我策反,她还曾是是徐松堂的女人,这点你可能还不知道。她将一切都告诉我了,我的父兄,是太皇太后下密旨,淇国公的人动手杀的,我说的没错吧?” 颜珏凝眉闭目,因疲劳而深陷的眼眶愈发显得憔悴,他又想起当日领兵赶到福兴会的情形,他已跟殷然的父亲和哥哥商量好,各自率领人马分别从内外夹击,但当他领兵深入时,却看到他们和他们的部下早已躺在血泊之中。 他质问先于约定之间到来的淇国公,淇国公直言不讳——太皇太后给他下的密旨。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该怪谁?养育自己的皇祖母,还是衷心部下淇国公? 根本没时间多想,敌人一波一波不要命地冲上来,他只有红了眼地不停地杀。 思绪拉回现在,他睁开眼,“哪又怎样?殷素玉朕问你,你杀了太皇太后,你父亲,你哥哥,就会活过来吗?即便你不动手,太皇太后又能活多久?” “我这人可没有佛心,但太皇太后也没有。”殷然道,“即便为成大业而牺牲无辜可以原谅,那杀人者丝毫没有愧疚,对死者没有半点尊重,只当他们是蝼蚁,该如何原谅?颜珏你帮她隐瞒真相,因为她是从小抚养你的祖母,可她杀的,也是从小抚养我的父亲和哥哥。”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还是努力显得平和,“你我也许有宿世的缘分,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但这缘分,也有可能是孽缘。事到如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请你看在曾今……曾今娶过我的份上,饶我的宫婢们一条生路,她们全部毫不知情。” “不错,是孽缘。”颜珏的声音与其说憎恨,不如说悲伤,“朕要你在这牢中为太皇太后祈祷,若她能醒来,朕遣你去云菇庵闭门思过直到死,竹苑下人们一并削发为尼。若她病情恶化,一病不起,朕亲自送你与父兄团聚。” 说完颜珏走了,他走了殷然才觉得浑身上下的伤痛一并袭来,真痛得让人涕泗横流啊。 她知道太皇太后一定会醒,不用御医告诉她,她也知道。进而她也知道颜珏事到如今还对自己手下留情,对深宫知之鸟殷素玉来说,山重水远永不相见,岂不是最好的结局? 谢谢你颜珏,她不禁想,你是个铁腕皇帝,但直到最后,你给我的,仍是温柔。 从慎刑司折返后,颜珏又去了皇祖母床前陪伴,御医虽然说过老人家醒来只在须臾,但他还是不放心,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于心有愧。 皇祖母已脱离生命危险,那么殷然偿命的几率亦是小之又小。送殷然远离宫廷,她的罪和皇祖母的罪都自己来扛,便是颜珏最终的决定。 而去云菇庵的路上必定有山匪劫车,护卫必定守护不力让殷贵人被其掳走。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皇帝的殷贵人,只有在哪个不知名的山野里,自由生活的殷素玉。 如果说一切罪孽是由他强娶殷素玉造成的,那么最后还她自由,便是他所能给的全部。 也许是太累了,他趴在皇祖母床头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一只枯瘦的手抚过他的肩头,将他唤醒——皇祖母醒了,一丝克制的笑容从他面颊划过,“传御医。” 经御医诊断,太皇太后已彻底转危为安,御医离去,屋里又只剩下颜珏和太皇太后两人,颜珏将殷然如何谋害太皇太后,又为何要谋害太皇太后的种种一一说来。 想来出兵去福兴会剿匪后,他先是昏迷多日,醒来后又忙于国丧和登基,没有好好跟太皇太后说说密旨的事情。当然,人已经死了,拿此事责怪太皇太后也是无益,颜珏便默默替她扛下了下来。 没想到太皇太后听了,却另有一番说法,“叫殷贵人也来,”老太太道,“让她也听个明白。” 第44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殷然被送到了太皇太后病榻之前,当然,已换了一套看不出血痕的新囚服。 太皇太后说出了当年的另一个真相,一个被隐藏的真相。 原来当初殷珏不同意将福兴会赶尽杀绝之时,徐皇后并没有进宫面见太皇太后,只是对外宣称又这么一份密旨,其真相,亦只有她和淇国公知道。 颜珏剿灭福兴会归来,重伤昏迷期间,徐皇后才找到太皇太后,说是为自己擅作主张领罪,其实是说服太皇太后配合她圆了这个荒。 太皇太后当时满心都是生死未卜的孙儿,简直想把殷素玉一家挖出来再杀一遍。就差她一张真实的密诏和赐给殷素玉的一瓶鹤顶红,这事就齐了。那么剩下这两件事,就让哀家来做吧! 即便是先斩后奏,淇国公现在也已有了真实的密旨,颜珏没有证据治皇后的罪,太皇太后也不可能出尔反尔现在找她算这笔旧账,难道只能不了了之,下半辈子在远离皇城的云菇庵诵经念佛吗?殷然此刻别无选择,能保下一条小命就已是万幸,好不甘啊。 “多谢太皇太后告知真相。罪女下半辈子在云菇庵,也不至于糊涂度日。”殷然顿了顿,又道,“罪女伤害太皇太后玉体,实在……” “罢了。”太皇太后一挥手,“哀家不想再提及此事。”她想看看一直默不作声的孙儿此刻是何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看。到底是她的默许,造成了三人间的误会,她也曾想过几遍颜珏不提,她也应该将此事向颜珏说明清楚,但自颜珏登基以来,她发现帝后只是表面维系和睦的关系,她实在不想让这件事让加深他二人的嫌隙。 让殷贵人去云菇庵呆着也好,她太倔了,还有仇必报,后宫不需要这样的女人。况且她曾今刺杀过孙儿,如今又想杀了自己,实在罪不可恕,留她一命,皆是看着孙儿对她痴心一片的份上。 第二日天蒙蒙亮,殷然就踏上了离开皇城的马车,她们走的偏门,下人们都跟着。 马车走到宫门时停了下来,殷然撩起车窗的帘子,看到晨曦的微光尽头,颜珏一袭便衣正等着她们。 “快下去,皇上来送您呢。”红竹推她手臂催促着。 殷然跳下马车,只见颜珏从微光中走来,一如往日英俊挺拔,他手执白羲剑,送到殷然面前,“朕说过要送你的。” 殷然接过剑,突然觉得鞭刑的伤痛又朝她袭来,每一寸皮肤都好痛,过了好久才发现,原来那种感觉,叫舍不得。 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就像她自己说的,真是孽缘。 “别了。”她努力使这两个字说得轻松,“也许下辈子还会相见呢。” “娶你进门的那一年寿辰,朕许过一个愿,朕想与你策马扬鞭,一同游历凤栖山,从小听说那里真有凤凰出没,朕还一次没去过呢。如今朕从小到大许过的愿望都实现了,只差这一个,看来是永远也实现不了了。但没关系,朕会坐镇国门,许你太平盛世,大好河山,让你纵情驰骋。” 颜珏撩过殷然一丝垂下的青丝,将它别到她耳后,顺势捧起她的脸,不由分说地,轻柔地吻了下去。 最后一次了。 月麟香的气味,好熟悉,殷然感到满足。 正在这时,卫公公急匆匆地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皇上,殷贵人,太皇太后说要见殷贵人。” 他们对视一眼,颜珏赶紧拉着殷然往太皇太后所住的乾明宫走去。待走到人多的地方,看众人惊诧的目光,才意识到手里牵着一只嫩滑的小手,回头一看殷然,发现她脸微微泛红。这是众人看到皇帝最失仪的一次,颜珏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放开,但手却牵地更紧了。 进入乾明宫,只见太皇太后靠坐在塌上,精神已好了许多,脸色也不想前些天那样难看,红润了许多。 “怎么还牵着手,不成体统。起来吧,荀安,赐座。”太皇太后对跪在床前请安的二人嗔道,颜珏本是可以不跪的,但他宁愿一同跪下也不愿放开殷然的手。 二人谢过太皇太后,颜珏这才不情愿地放开手,与殷然一同坐下。 太皇太后问殷然:“你懂得医理吗?怎么想到这法子害哀家,哀家要你原原本本再讲一遍。” 殷然不敢隐瞒,将关于乌草,头风,虚火等种种详细相告。 “噢?原来你深通药理。御医告诉哀家,这乌草给予阴虚火旺的人食,加之与贝母、半夏等相冲的药物同食,会使人肾脏受亏,力衰体竭。” 殷然低埋着脑袋,弱弱地说了声“是”。 太皇太后又说道:“御医还说,若是乌草与黄银根山葵同食,日久必命毙,你必定也懂得这个的,是也不是?” “是。” 殷然当初不是没想过黄银根山葵,可要她一举要了太皇太后的命,终是下不了手,就跟当初,她没法儿下手打掉绿昭的孩子一样。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前者。所以当她身在大牢时,也知道太皇太后无性命之虞。 “抬起头来吧,别盯着地了。”太皇太后语气缓和,“人常说心软会害了事,但哀家觉得,凡事留一线,也是给自己留一线,你说呢?” “我说?” “还不快谢谢皇祖母?”颜珏一下子拉起殷然的手跪了下来,生怕老太太改变主意,“多谢皇祖母深明大义,赦免殷贵人,殷贵人定在竹苑好好反省,静思己过,为皇祖母多生几个孩子!“ “哀家还什么都没说呢!”太皇太后嗔道。 “谢……谢过皇祖母。”殷然好像听到颜珏说什么多生几个孩子……但没来得及多想,就被颜珏按着脑袋磕了好几个响头。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殷然,冷哼了一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哀家罚你日日来乾明宫为哀家抄经书,抄满一百日方可赎罪,期间不可吃荤,不可杀生……” “都依皇祖母。”颜珏又抢着道。 “都依皇祖母。”殷然也附和道。 从乾明宫出来,太阳已完全升了起来,天清气朗,殷然侧眼看颜珏,发现他在笑。 “为什么老替我做主?又是按着我头,又是替我回太皇太后话?”她摸着额上被磕红的印痕道。 “因为你反应太慢了。”殷珏道。“就不怕皇祖母改变主意吗?” “我什么时候反应慢了!” 颜珏眯眼看着她,“这个时候。”随即飞快的一吻轻轻落在殷然的前额上,在殷然反应过来之前转身,阔步离去。 今天的天儿可真好啊。 宜茜等人等候在宫门前,看到殷然平安无事地回来,都兴高采烈。宜茜趁没人时悄悄问起殷然,“小主这一步走的又是什么险着?小的实在看不明白。” 殷然笑笑,“哪里是什么险招?都是百转千回的冤孽罢了。” 从此以后,殷然每天都要去太皇太后殿里超经书,一并服侍她养好身体,到日头落山才回。倒是从前日日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徐皇后被疏远了,众妃都着实不理解太皇太后对殷然这看似惩罚,实则关怀的处置,眼看她位分不变,却已然成为太皇太后跟前的红人,心里都嫉妒不已。 而徐皇后,即便在太皇太后那里受了冷落,却没有人敢对她有所轻慢,因为皇上不但没有因为此事怪罪她,反而当这事没有发生,令她地位又稳固了一层。 这倒让陈贵妃急了,本以为徐皇后惹上太皇太后,怎么也要受一阵冷待,没想到荣宠更胜从前。而徐皇后逃过这一劫,全家圣恩之下也不似从前那样谨慎谦和,骄傲二字从早到晚写在脸上,令陈贵妃气地恨不得让孩子明天就从肚里爬出来。 颜珏不仅娇宠徐皇后,还为淇国公全家进一步加官进爵,命徐皇后胞弟徐松堂作为总帅,领十万骑兵攻打西凉王手下一支聚首在酒泉的精锐部队。 这是徐松堂第一次担任总帅,所有人都觉得皇上对这位年纪轻轻,有勇无谋的蛮将未免也太过倚重了,低议声不绝,却无人敢当面质疑,徐松堂便带着泱泱大军和满身的得意奔赴了边疆。 看到徐皇后如今风光的样子,竹苑上下当然满是不悦,只有最应该恨她的殷然若无其事,大小场合都对她恭恭敬敬。 在皇后不知道第几次在宴席上让殷然为她舞剑助兴,完后还向殷然丢铜钱之后,宜茜终于忍不住悄悄向殷然抱怨:“皇后这盛宠之下,您遭殃的日子恐怕长了,得想想办法才是。” “有什么好想的,皇上已替本宫想了。”殷然道,“本宫只需对皇后又敬又怕,凡事依着她,就是助皇上一臂之力了。你没听过吗?恃宠生娇,比露马脚。” “可是皇后不把您放在眼里,可都是皇上惯的。”宜茜愤愤不平,“皇上也没诏您侍过寝了。” “他不敢。”殷然不禁笑道, 第45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炎夏过半,殷然在太皇太后跟前抄佛经,天天伺候左右,倒也过得十分充实。 皇上倒没有显得如何宠爱她,甚至连侍寝也没有过,只是在太皇太后殿里用晚膳的时候多了,且好巧不巧地压着殷然抄完佛经的时候去,刚好留她一道用膳,而后不坐轿撵,步行送其回宫。 竹苑的夏季是最好的时候,围在一片冲天的茂竹之中,满眼都是饱和的绿色。凉风习习,竹林一片哗啦啦地轻响,将宫廷里的喧嚣和炎热都尽数隔绝在外,颜珏送殷然到此,不禁感叹:“皇宫里处处可见金雕玉砌的宫殿之中,只有竹苑的素净清雅是与众不同的。父皇当真有心,三千佳丽,终有一个允贵妃在他眼里是唯一的。” “那你可知允贵妃最终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凄清地死在了这里?“殷然不同意,她随意摘下一片饱满的竹叶,感叹道,“得这一份唯一,时日当真太短。先皇的目光最终还是淹没在满宫一气的莺莺燕燕,花红柳绿之中,这一不留神,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颜珏假意黑脸:“你可知你这话是对先皇的大不敬?” “哦,婢妾……妾惶恐……望……望皇上恕罪。”殷然低头认罪,正当颜珏以为自己吓着了她时,她又突然扬起脸来,眯起两弯月牙似的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扬起手来,竹叶轻轻划过颜珏的鼻尖,“骗你的。” 她知道颜珏不会生气。 突然手被握紧,对方深邃的目光望进她眼睛里。“朕绝不会像父皇那样。” 他的母妃亦是被冷落被找不到的那一个,绝不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走上和母妃或允贵妃一样地结局。 “你这样想,是因为你新作帝王,还没尝到新人换旧人的好处。”殷然看他认真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想故意逗逗他,也想借此说说自己内心的担忧,“漫长年岁,总会把女人的青春,容颜,和初初相爱的悸动带走,而新鲜年轻的□□,便趁此机会如浪潮般涌进后宫,吞没一切。” “朕说了朕不会。” “也还没有体会身为帝王的身不由己,”殷然无视,“权力最大的位子,恰恰最需要克己自制,你当然懂得这一点,许多帝王也懂得,可日子一长,就渐渐忘了。” “朕不会!” “哎,嫔妾如今可是日日抄写着‘五蕴皆空’的人,后宫女人被逼着清心寡欲,男人嘛,却享足了艳福,实乃不公……” 一个猝不及防的吻封住了她的嘴。 “谁说朕享足了艳福?” 那一夜,东寰宫的暖阁灯火通明。 后宫的消息传地飞快,不久,来竹苑串门的姐妹,又踏破了门槛。那些在皇后各种给殷然难看时,在旁落井下石的妃嫔好像都失了忆,纷纷换上一张亲切的笑脸。 这日,照常去太皇太后乾明宫抄经,居然陈贵妃也在,她挺着大肚子来给太皇太后请安,末了非要陪着殷然一块儿抄经书,表现得及其热络。 殷然知道她临盆在即,这是在拉她进自己的阵营。她无心站队,又不想惹大肚婆不高兴,于是小心又不失礼貌地保持着距离。 “妹妹,今后多多在姐姐那坐坐可好?姐姐成天也没个交心的。”陈贵妃拉着殷然的手。 “好。” “妹妹好爽快,怎么,不问我为何不找皇后姐姐?” 你以为我不参与后宫斗争就不知道局势吗?你与皇后势成水火,连后宫的猫都都闻得到□□味,真当我傻吗? “为何?”殷然陪她演戏。 “我……”本以为殷然会找些场面话说,不知她真傻还是假傻,这倒让陈贵妃没有话接了,她于是强转话头道,“从前对妹妹多有得罪,看来妹妹,是不记仇的人,这姐姐也就放心了。” “恩,不记仇。” “妹妹一点不怪我?” “不怪。” “对了,下月十五皇上领着众妃游船河,本来嫔位以上才有机会去的,妹妹若是想去,姐姐在皇上跟前求个情,好不好?” “好呀。” “……” 殷然一句也没有不敢逆着陈贵妃,那句姐姐妹妹的也忍着恶心应了,没想到反倒惹了陈贵妃不高兴。只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突然朝她吼道:“你这是存心耍本宫是不是!” 孕妇的脾气怎么这么难以捉摸?! “妹妹怎么敢呢?”殷然赶紧拉她的手安抚她,趁机一捏脉象,不好,又急又乱。 陈贵妃直踹粗气,一下比一下急促,就连宜茜也赶紧奔过去给她顺气,同时替殷然解释,却被陈贵妃一把推到地上。而自己也因此踉跄了两步,“你会对本宫没有芥蒂?你如今得意了,会把哪个瞧在眼里,这番故意卖乖,心里只怕在笑本宫虚假嘴脸,强认姐妹吧!” 这下没的谈了,殷然赶紧叫人找太医,同时让陈贵妃的丫鬟小心地将主子送回携芳殿待诊。 鸡飞狗跳的乾福宫好一会儿才归于宁静,殷然怔怔地看着陈贵妃离去的背影离去,吩咐宜茜,“悄悄找个陈贵妃屋里侍候的丫鬟,问她个事儿……” 她朝宜茜耳语一番,宜茜听完点点头,就去了。 晚上宜茜回了竹苑,关了门,迫不及待地低声道:“小主猜得没错儿。陈贵妃素来喜欢百合,说百合宁神。有孕后,她脾气越来越大,这百合越养越多。奴婢不懂,百合无毒也无害,跟陈贵妃易怒有什么关系?” “百合是没事,只是她一进门,我就闻出她衣服上有艾青香粉的味道。” “这是宫里人常用来熏衣服的香料,难道有毒?”宜茜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啊,每日诊平安脉的杨太医医术最是高明,难道老了闻不出来?” 殷然道:“艾草香粉本是无毒,可是和百合在一起,会产生副作用,让人情绪急躁,气血翻涌。我头先看过几回她将鲜百合别在鬓间,想必极是喜爱,果然她养了一屋,这下可不好。女人生成最忌气血过盛,情绪不稳,这样可能造成产后血流不止,严重还会血亏而亡。” “只是可能,我们也不能肯定啊。”宜茜拉她就寝,“赶紧睡吧,这事儿我们管不了,那么多御医都没诊断出什么,小主就别瞎操心了。” “以我微末的药理知识,自然不能跟御医相比,但如果有人故意加害,又收买了御医,就不同了。” “小主可别在这时候多事了。”宜茜拉着她郑重提醒,“这第一胎龙嗣是如今这皇城内头等大事,而且看样子,陈贵妃浸淫在这艾草和百合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小主若是这时插上一脚,得不偿失。如果日后陈贵妃生产顺利,人人皆道是寻常,但若是不顺,别人还以为是小主从中做了什么。况且如今艾草之事并无切实的证据,谁要加害谁也不好说,咱们明哲保身的好。” 殷然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况且如今颜珏已朝皇后下手,这一技捧杀,他用地极溜,若是陈贵妃又因生产出事,自己就离后位又近了一步。 “嗯,睡吧。” 嘴里这样说着,身体却不听使唤,殷然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还是趁深夜悄悄去了一趟陈贵妃的携芳殿。 第46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八月十五,荷花开得正盛,皇上在明子湖畔携妃嫔赏月观荷。巨大的船舫有两层高,皇后喜江南小调,颜珏专门请了江南的乐师与评弹艺人前来,佐以苏州甜糕小食,很是惬意。 太皇太后不爱凑热闹,留在宫中未来。皇上与皇后坐在上席,其次是陈贵妃,她的侄女荣嫔与她形影不离,因此也讨了个好位子坐在她的身边,剩下的妃嫔依次排开。 嫔以下的佳丽不得随行,但自从殷然那次深夜去携芳殿将艾草与百合一事同陈贵妃讲后,陈贵妃便悄悄换了间屋子,又命丫鬟应碧将熏衣的艾草也悄悄换掉,果然神清气爽了许多,也不似从前那般易怒了。她因此十分依赖殷然,此次又为她请得随行的席位,殷然才得以破例,坐在末席。 月朗星稀,软软酥酥的唱腔传进耳里,殷然忍不住隔着层层佳丽,远远望了一眼望颜珏。颜珏听小曲时竟也正襟危坐,如早朝一般面色严肃,全神贯注。她不禁想笑,原来当真有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放松下来的开关。 正抿嘴,颜珏忽然眼珠一转,隔着远远的距离,轻而易举锁定了她。他严肃的目光微微带了一丝笑意,雕塑一样的面庞忽然被上了一层温暖的色调,只有一瞬间的功夫,立马挪开视线,又“全神贯注”地听起曲来。 夜深席散,众人要在舫上宿一夜。颜珏钻进自己屋子研究西凉战况,一刻没有停留。 他一走,其他妃子也跟着回了各自厢房,殷然本来意兴阑珊,也打算早早歇下,没想到刚收拾好,就听见舱外热闹起来,一阵宫女太监急躁的小跑的声传来,杂乱着女人惊恐的喊叫。 那惊恐的声音似乎来自陈贵妃,期间还夹杂着皇后丫鬟采荷的声音,恐是她俩起冲突了,殷然于是整顿了衣衫,赶了出去。 嘈杂声来自于二层的船尾,殷然挤进人群中,看到荣嫔的丫鬟素月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奴婢所说都是真的,荣嫔确实是被皇后的丫鬟采荷请去船尾赏月的,奴婢发誓。” “那她如今人呢?人呢?”陈贵妃焦急不已。 原来荣嫔与贴身丫鬟桂心前去船尾赴约,半天都没回。如今已有二十多名会水的侍卫去找了,然而只找到桂心的尸首和一只陈贵妃的绣花鞋。 殷然看着近旁一具白布盖着的尸首,慎人地很,难怪陈贵妃如此惊慌,她深闺大院里长大哪里看过这个? “陈贵妃,孩子要紧,荣嫔自有侍卫去寻,这里风大,我们先回厢房。”殷然上前拉陈贵妃走,并朝站在一旁发愣的几个太监道,“还不赶紧把尸体抬走!吓着陈贵妃了谁能担当得起!” “她……她……”陈贵妃指着一脸无辜的皇后,不肯离去,“她杀了荣嫔!是她!” 皇后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无辜地说:“本宫一直与皇上在一块儿,妹妹,你想什么呢!” 采荷自然也是矢口否认邀约了荣嫔,“娘娘与荣嫔素无来往,怎会在这夜深人静之时邀她赏月?又有什么理由害她?倒是陈贵妃天天与她形影不离……” “你胡说什么!你……你怎么倒打一耙!荣嫔是我侄女,我怎会害她!”陈贵妃怒不可遏,失声控诉。 船尾顿时又乱成了一锅粥,殷然怎么也拉不走陈贵妃,不知该如何平复她的情绪。直到皇上前来,众人才安静下来,陈贵妃央央地看着皇上,企图从他嘴里听到皇后是在说谎,可颜珏没有说话,皇后的确是在他回船舱不久就跟了进来,巴巴在一旁陪着,怎么也不走。 方才颜珏一直在关注救人,无暇顾及这边,直到容嫔的尸体也打捞了上来。他怕吓到陈贵妃,便吩咐侍卫即刻将尸体送往皇宫,并将这消息压了下来。 “还不送陈贵妃回房!”他一声令喝,宫女太监都忙碌了起来,只有皇后幸灾乐祸。 “哎,不是本宫,也不是陈贵妃,那容嫔妹妹,可真是死地冤屈了。陈贵妃,你与她感情好,说不定,她哪天夜里,找你说出谁害了她呢,到时候,也劳烦告诉本宫一声,本宫好奇地很。”她厉害的眼神看着陈贵妃死灰一样的脸,“就站在你的床头!” 颜珏凶狠地瞪了皇后一眼,还没说什么,皇后立马噤声,但还是把陈贵妃吓得不轻,她“啊”地一声尖叫起来,抱着脑袋缩成了一团。 就在这时,陈贵妃又一生凄厉地喊叫,随即捂着肚子,痛苦万分。 怕是被这么一吓,提前了日子,要生了。 一时间船舫乱作一团,这阵势是等不及回宫了,好在陈贵妃看日子临近,从宫中带了若干御医和稳婆随行,以防不时之需,哪晓得真的派上了用场。 颜珏下令,“先抬回房,找稳婆,御医待命!” 陈贵妃的舱房外,丫鬟,嬷嬷乱做一团,颜珏焦急地在门外走来走去,不时抓住个从里面出来的丫鬟询问情况。 看样子她生地并不顺利。 “我,进去看看。”殷然挤进人群拉着颜珏的衣角小声说。 “你?”颜珏疑惑地看着她。 “我懂一些……” “不成,有稳婆,御医也在外待命,轮不到你。”颜珏的语气不容置疑。“出了事你担待不起。” 一定得进去,这是陈贵妃的机会,也是我的机会,殷然想,只但愿她天恩护佑,母子平安。 她于是换了一件宫女的衣服,端着盆水,趁着混乱躲过了众人的眼线,跟着其他宫女一道混了进去。 床上的陈贵妃痛苦不已,稳婆正要她使劲,但她只顾着喊疼。 “殷贵人……”宫女应碧认出了殷然,陈贵妃看到穿着宫女服饰的殷然朝应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示意应碧不要声张。 殷然走到床头,看了看稳婆,又看了看陈贵妃,陈贵妃了然,弱弱地说:“是我的人。” 经艾草一事,陈贵妃便加倍地谨慎,偷偷将贴身伺候的下人全部换成自己信得过的人,其他人留着,则是为了蒙蔽皇后的视听。 “陈贵妃放心。”殷然紧紧握住她的手,“荣嫔已经没事了,只是尚未苏醒,等明天她醒了,你也生了,我们一起去听听谁害的她。” “是皇后,定是皇后……啊……啊……”又一阵疼痛袭来,陈贵妃痛苦地扭曲着。 殷然安慰她:“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你要是死在这里,高兴的可是皇后了。听我说,我已有了办法,你只管将这孩子生下来,只要你和它都活着,皇后就没有出路,反之,皇后得势,你或孩子都不会有好日子,知道吗?” 陈贵妃被这一激,马上来了斗志,决不能让皇后得逞,她攥紧床沿,雕花的木头都被她扣掉了好几片,手指头鲜血淋漓竟也毫不知情。 “看见头了!看见头了娘娘!”稳婆惊呼,陈贵妃满脸是汗,衣衫也被浸湿,贴在身上。殷然细细帮她擦汗,告诉她不要怕,不会有任何事。 这笃定的语气真能见效,陈贵妃听说艾香百合会使产妇大出血,一直害怕生产,这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屋外的众人皆忧心忡忡地等待着,屋里产妇的惨叫让初为人父的颜珏紧张无比,直到天边星月渐渐隐去,晨曦的微光隐约探出云层,才听到房里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朕要进去!”颜珏忍不住往里头去,别一旁的宫女太监拦住,说不吉利。 他耐着性子等待,只见宫女陆续捧着水盆毛巾进进出出更换,拿出来的毛巾全是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颜珏抓着一个宫女问。 宫女哭着回答:“陈贵妃诞下皇子后,血一直止不住地流,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稳婆还在替她止血。” 正说着,一名宫女抱着初生的小皇子从里面出来,递给惊喜交加的颜珏。颜珏接过孩子,一看递孩子的竟是殷然,差点没叫出声来。殷然朝他使了个眼色,又瞧瞧一旁的皇后,颜珏会意。 这时应碧惊慌地跑出来跪在颜珏面前道:“皇上,陈贵妃被昨晚事情恫吓,伤了胎气,大出血,恐怕……” “人保不住了?!”众人惊诧不已。 颜珏抢着要进去,只听应碧继续道,“陈贵妃方才下旨,说自知性命垂危,若不幸离世,请皇后代为抚养皇儿。”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 陈贵妃与皇后的过节不止罅隙这么简单,两人台上台下的明争暗斗,颜珏是看得出来的,可转念一想,为母者在弥留之际想要给孩子图谋最后的保护,只有交给位高权重的人。而皇后自嫁给颜珏,多年未有动静,恐怕天生生育艰难,她需要这么个孩子为自己巩固后位,而孩子也需要这么一位后宫之主的庇护。 一旁的徐皇后站出人群,一脸惶恐,颜珏想到的,她当然也想得到,这正是她一直以来所谋求的,没想到,竟正中下怀。 “陈贵妃说,想单独见一见皇后。”应碧抽泣道,“她怕是,不行了……” “去吧。”想是陈贵妃要亲自将孩儿交托给皇后,当面嘱咐,叫她日后善待孩儿,颜珏立马允了。而后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殷然,殷然眨了眨眼,他看了看手中的孩子,突然传御医道:“皇子身上怎么这么烫,杨御医,张御医,快来看看。” 几个御医围了过来,紧张不,“这里风大,去朕舱房。”颜珏又下令,“快,快!万不能让我儿有任何闪失!” 侍候的下人全部手忙脚乱地跟了去,一时间无人顾得上这边。 随着皇后步入屋内,所有宫女稳婆都撤到了屋外。陈贵妃裹在被子里,满头大汗,脸上的颜色像石灰一样败坏,床单被褥全染了血,触目惊心。 “连稳婆也撤走,想是药石无灵,神仙难救了。”皇后想着,款款走到陈贵妃跟前,轻声问候,“辛苦妹妹了。” “哼,都这个时候了,你我也不必再说场面话。”陈贵妃每一个字都说地费力,她恨恨地讲,“我将孩子交给你,皇上和在场众人都可以作证,你不必担心我骗你。” “那是自然,为了孩子,妹妹费心了。”皇后很是高兴。 “只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告诉我,容嫔是你杀死的,对不对?” 皇后笑容一僵,淡淡说道:“下了地府,你亲自问她岂不更好?” “真的死了,容嫔她真的死了?她们说她没死的!”陈贵妃心头一拧,吐出一口血来,她侄女才十七岁。 “那是她们骗你的,荣嫔的尸体已经捞上了了,听说泡地惨白,肿地都没有人样了。”皇后看她还有一口气在,说不定福大命大死不了,决定在气一气她。“就是本宫命人推她落水的,若不是这样,怎么激地你早产,怎么激地你弄成这样?” “你……” “你的人,除了那个倒霉的容嫔,全是本宫的。你那仗着龙嗣,整日飞扬跋扈的蠢样子本宫看了就想笑。你想跟本宫争,凭什么?凭你清贫的家业?贱职的父兄?你怎么和我争!你一举一动怎么逃得了我的眼睛!我要你死就死,要你活就活,就是怀这龙种,也是我叫你怀上你才怀得上!” 陈贵妃一脸惊恐,没想到日日姐妹相称的皇后,自她嫁进王府起,就处处不动声色地吃定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讨生存,还洋洋不自知。她赖以在宫中风生水起,与皇后抗衡的龙种竟都是拜她所赐,怎么可能? “你胡说,龙种是皇上垂爱,怎么会拜你所赐?你就是天王老子也没有这个本事!”陈贵妃摇头喊叫起来。 第47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门外冷冷清清,整船人都在为这个新诞生的龙子庆贺祝福,仿佛将屋里垂死的母亲忘得一干二净。 皇后轻蔑地瞧着她,笑话她如此蠢笨,临死还不知自己怎么死的。陈贵妃有一下没一下地喘息着,气若游丝,脸色一刻不如一刻,她估摸着眼前这人怕是捱不过了,便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原来她当年嫁入王府一年未有所出,寻遍了京城内外所有名医,都说她天生阴缺体弱,怀不上孩子。她悲痛万分,原来自己此生都不能有孩子,既然自己不能有孩子,那其他女人也别想有。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在陈贵妃饭食里下药,一年又一年,让她也始终怀不上孩子。 几年过去,她没有料到籍籍无名的成亲王会一举坐上龙椅,成了天下之主。这副不能生育的身体要保住后位,只有靠自己抢,抢一个别人的孩子,最好是个男孩。 后宫众妃都是生面孔,她最拿捏得准的,便是陈贵妃,她爱出风头,藏不住锋芒,稍稍长点斤两便狂得忘乎所以。头一个有了龙胎,更是不知道韬光养晦,恨不得立马搬倒自己坐上凤位,这倒让皇后有了可趁之机…… 皇后阴鸷地俯视着奄奄一息的陈贵妃,将此间种种统统告诉了她,好叫她死个明白,地府里也好好自省这一生过得有多愚蠢。 “你也当真争气,一举得男。”末了,她说。 陈贵妃闭上眼睛,轻哼了一声。 皇后话都讲完,方要站起身退出,只听见门“吱呀”一声不客气得打开,门外众人蠢蠢欲动。皇后的瞳仁瞬时间因惊恐而急剧收缩起来,踉跄了两步才勉强扶床站稳。 她没有想到有人在门外偷听,她们听到了什么?听到多少? 这一刻,皇后终于明白他们早有准备。她全盘皆赢,准备收割的最后一刻松懈下来,阴沟里翻船道出秘密,不得不认,这是功亏一篑了。 她不管不顾地掀开陈贵妃的被子,原来只有床沿的被单染血,里头倒比外面干净。陈贵妃生产之后确实因气血宣昂,盛怒攻心而出血不止,但经合力抢救,总算跨过了鬼门关。 皇后一下子明白了前因后果,这时她突然看到了穿着宫女服的殷然,疯了一般将她揪出了人群,“一定是你,是你这个贱人捣的鬼!陈贵妃蠢钝如猪,给她一百个脑子,也想不到这将计就计之策!” 殷然脚下灵敏,瞬间转身避过了当头的一巴掌,又一巴掌被颜珏伸手擒住,令皇后动弹不得。就在这一瞬间,从后头冲过来数十名太监将皇后团团围住。 “朕今日喜得麟儿,不想见血,回宫再说。”颜珏冷冷地说。 游船河归来之后,皇后被禁足在寝宫,皇上并没有马上兴师问罪,只是抽走了服侍她的下人,偌大的坤宁宫立刻冷清了下来。 整个后宫的焦点都集中在初来报道的小皇子身上,鲜少有人提及皇后,但私底下,议论之声却不绝于耳。 淇国公两朝元老,位高权重,兵权在握,稳固地扎根在边疆不肯班师回朝,分分钟带着大军转投西凉王麾下,因而皇上并不敢动皇后。皇后对此深信不疑,要不是顾忌自己家族的势力,雷厉风行的皇帝早就开杀戒了。 不久,酒泉传来胜利的消息,大部队班师回朝,风光无限。徐家欢天喜地,期待借着儿子徐松堂的功劳赦免皇后的罪行,让她恢复以前的地位荣宠。 可是事情并没有往徐家期待的方向发展,仗是打赢了,可徐松堂却是被副将李维远押送回京的。 原来当初,当徐松堂的军队奔赴前线时,局势并没有如线报所说的那么紧张,西凉的大部分骑兵已经撤走,剩余的一部分留守部队很快被徐家大军风圈残云般剿灭。 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打赢了人生中第一场以总帅名义领兵的仗,很快就得意忘形起来,他作风奢靡,饮酒作乐,日夜笙歌,在战场上便屡屡范纪。就在班师回朝的前一夜,敌方一支潜伏部队偷袭过来,总帅竟抱着女人喝醉于帐中,被逮个正着。 最后虽以之前抓到的七百名俘虏从敌军手里换得了总帅,但灰头土脸归来的总帅也立时被李维远抓了起来。徐家的军队跟随这位稳重威严的副将生死搏杀日久,军心早已不在徐松堂这边,此时没有半个人敢向着他。 颜珏缕了缕李维远所呈上来的徐将军的罪状,风轻云淡地告诉徐家,斩立决。 徐家举家愕然,悲痛欲绝,加之宫中禁足的女儿,顿觉处处受难,覆水难收。 这时,颜珏派人私下跟徐家人说,看在往日扶自己上位的情分,给他们一个退路,儿子女儿的性命,让他们自行取舍,只能留一个,这事一过,淇国公还是淇国公,咱们还是好君臣。 徐家上下乱如一锅粥,想着女儿假传太皇太后懿旨的事情已然暴露,谋害皇子的事也真相大白,纵是留了一条性命,在宫里也必定生不如死,左思右想之下,决定牺牲女儿。 颜珏让殷然告诉皇后这消息。殷然拿着圣旨和盖有徐家印章的切决书,带着红竹和绿昭去了坤宁宫,红竹地腿脚已经好了,绿昭此时也终于可以以活人的姿态出现了,她双眼有些发红,但始终一句话也没说。 徐皇后脸色苍白,连日来三餐不保,寝食难安对身体的损毁都刻在脸上,但她还是挺直了腰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殷然,极力保持着一朝之后的矜贵。 但当她听着殷然一字一句将徐松堂的蠢事和徐家的决定娓娓道来时,表情却渐渐变得不可控制,进而崩溃。 “这不可能!”她咬牙切齿,声音嘶哑,“本宫是当今皇后,徐松堂,他只不过是个有草包,他……他……留着他有何用,徐家留他有何用!” 当初在竹苑,徐松堂本可以一举要了殷然和绿昭两个人的命,却被殷然几句话给吓了回去,皇后知道了简直气地吐血,直言弟弟是徐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草包。 “当初,他就应该杀了你,他应该掐死你!还有你!”皇后指着绿昭,又怒视殷然,声音带着诅咒的恨意,“什么目无军纪,他难道不知徐家这一步一步走进火坑,都是皇上安排的吗!连副将是皇上的眼线都毫不知情还敢骄奢淫逸夜夜笙歌,被女人毁过一次还不够吗!” “皇后果然冰雪聪明,远在千里之外都能看破其中玄机,那大牢里蹲着的令弟,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怎么一步一步被皇上下了套的吧!”殷然拍着巴掌说道。 “ 亲信女色是他,留人把柄是他,屡犯军纪也是他……愚蠢不长进的饭桶!”如今徐家宁愿保这样一个饭桶也不愿救自己,她简直要气疯了。 “也许因为他是儿子吧。”殷然笑道,“儿子,是一切的希望。你看现在被皇上和太皇太后捧在手心上的小皇子就知道,你们皇家是多么注重儿子。不过别说儿子,你连个蛋都生不出来,就算保全性命,你以为你还能是当初的皇后吗?” 这话句句都插到皇后的心坎里,“本宫若是男儿身,定能比弟弟更有出息……” “哦,那你就祈祷下辈子投胎当个男的吧。” 重男轻女害死人,殷然心里讥笑道,但如今用来刺激皇后,还真管用。在一阵瓷器碗碟噼里啪啦的破碎声中,她满意地走出了坤宁宫。 就在这时,颜珏又告诉徐家,自己可以连他们女儿的命也一并饶过,只要淇国公召回驻扎边疆的徐家军,并交出兵权,淇国公还是淇国公,皇后也还是皇后。 但是没有了兵权,徐家就成了空壳,这看似是对徐皇后的仁慈和宽恕,实则是加诸在她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像颜珏设想的那样,徐家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弃全家的前程,最终,徐皇后第二次被抛弃了。 没有等到行刑,她就带着对整个家族的恨意,用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杀人诛心,颜珏真够狠的,殷然每次想到这里就不寒而栗。作为一个皇帝,不管要谁的性命都是动一动手指的事,可要在一个人的心上刺上几剑,叫她真真感觉到什么叫人间炼狱,生不如死,那才是不容易,她可以想象地到,心高气傲的徐皇后到最后,是何等的心寒。 最后,颜珏也并没有如徐家所愿,让徐父安枕无忧地继续当他的淇国公,他派人暗地里将放走的徐松堂又抓了回来,关进谁也找不到的黑牢里,佯装不知此事,且日日朝徐家寄些手指脚趾之类。女儿没了,儿子生死未卜,徐父领教到这个皇帝的残忍,为保全家安危,自动上交兵权,乖乖滚出了皇宫,而与他交好的朝中老臣,亦无人再敢为他说话。 深秋寒风凛冽,但殷然再也不怕过冬了,她被封了玉妃,住进新修建的永明宫,竹苑则依旧为她保留,让她夏日里避暑。 小皇子的百日宴是如今后宫的头等大事,千品殿一千盏宫灯齐明,灯火辉煌。殿内歌舞升平,妃子依次入座,皇上入席,最后臣子入席献礼。 方一落席,殷然就感到一股炙热的目光穿过重重人潮锁定了她。探头望去,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大人竟是颜汀。 听颜珏提过一嘴,颜汀母亲忌日将到,他回汴京祭拜,恰逢皇子百日宴,说要来讨杯酒喝,颜珏答应了。那时殷然还笑话他,为了不让人说他小气才答应的,然后被修理地好惨。 “好个俊俏的大人。”红竹寻着殷然的目光看去,虽不认得这位落魄的前朝亲王,但也忍不住惊叹。 可是不久,这位大人深情的目光落到殷然脸上太过频繁,以至于周围数人都察觉到了异样。 殷然不敢看大殿中央正襟危坐的颜珏,心想他的脸不定难看成什么样子。只好尴尬地喝酒,求救地看着红竹。 “要奴婢……去打他吗?”红竹也发现了异样,对上主子求救的目光,觉得应该义不容辞挺身而出。 殷然猛地摇头,不停做出喝酒的姿势示意红竹,红竹这才犹豫着放下刚撸好的袖子,向上席的皇上和太皇太后,贵妃禀告主子不胜酒力,要先回永明宫歇着。 “准。”颜珏的声音利落而冰冷,殿内依旧喧嚣嘈杂,殷然趁着又一批舞姬上场,赶紧退出了宫去。 “你是怎么想到打他的?打小太监已经满足不了你了是吗?要拿大人下手了?”殷然一边哭笑不得地吐槽着红竹一边加紧了步伐。颜汀方才的目光,比这瑟瑟秋风还叫人哆嗦,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正紧娶个妻…… “小的哪敢啊……”红竹申辩,“是娘娘朝小的使眼色来着,小的还以为……娘娘想打他呢……话说这色胆包天的大人娘娘认识吗?” “冤孽,冤孽……”殷然只想赶紧回去,没曾想身后居然有人唤她,回头一看,可不就是那冤孽? 第48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颜大人所谓何事?” “素玉。”颜汀的声音暗哑而深情。 一旁的红竹不乐意了,“大胆狂徒,竟敢直呼娘娘乳名!” “闺名……” 红竹:“竟敢直呼娘娘闺名!” “红竹,你先回永明宫,本宫一会儿就回。” “娘娘……是……”红竹看了看镇定自若的殷然,不情愿地走了。 “颜大人到底所谓何事?”殷然又再次问道。 “你以为颜珏封了你做妃子就是真心爱你了?他有八位妃子,上头还有贵妃。他曾跟我说过,不过看是你长的好看,一时图个新鲜罢了!你不会忘了他当初是用什么龌龊手段娶到你的吧。” “自不用颜大人提醒。” 颜汀可真俊,纵然这一年漂泊在外,沧桑了些,却也难掩其世家公子的高贵气质。可是殷然已不是十几岁爱做梦的殷素玉了,她没有多说,也不想就颜珏喜欢谁这个问题跟他争论。 “跟我走吧。只有我才爱你,他有三千佳丽,而我只要你一个。”他声音极低,但每一个字殷然都听得清清楚楚。 “现在说这些,岂不是晚了点?”殷然笑道,“当年你们皆为亲王,你尚不敢忤逆颜珏,如今他为君你为臣,怎么又敢了?” “我是爱你的,我每一分钟都在为当年的软弱悔痛。” “噢?那一定是软弱多一点,胜过了爱。那样微末的爱,曾今素玉视为珍宝,可如今,却不想要了。” “素玉……” 颜汀又再次欠身要拉殷然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机。颜珏从殷然身后的黑暗里走了出来,一把抓过她的手,将她有力地拉回自己身边。“颜汀,你离朕的爱妃太近了。” “皇……皇上……”颜汀不甘心地后退了一步,瓮声瓮气地说,“为臣告退。” 颜汀走后,颜珏的脸色也并没有柔和下来,沉着脸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殷然在他面前,背着手看他,笑道:“皇上莫非在吃飞醋?” “朕没有。”颜珏亦低头看她。 “皇上和我之间横插了一个颜汀,我和皇上之间可是横插了三宫六院呢,有什么好吃醋的?” “你……”一丝愠色从他脸上闪过,随即他又认真地看着殷然,“你的颜汀哥哥,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 殷然忍不住轻笑,“臣妾并未认为他完美,陛下不必这么没有自信。” “真的?” “真的。”殷然突然有些心疼他,不顾周围人的目光环住了他的腰钻进他怀里,“臣妾已不是当时的小姑娘了。” “朕背你回宫,小姑娘。”颜珏这才展露笑颜,顺势搂起殷然,将她扛到肩上,准备往永明宫走去。 “不成不成,殿里好多人在等你呢,皇上中途跑了不好。”殷然挣脱着跳了下来。 颜珏只好放下她,找了两名侍卫护送,走前没忘嘱咐,“宴席散了朕再去找你。” 目送颜珏回千品殿后,殷然就朝她的永明宫走去,她脚步轻快,途经御花园,和一条狭窄曲折的林道,两旁枫叶尽染,金黄的落叶簌簌作响。 就在这时,突然两道寒光闪过,黑暗里利刃划破喉咙,献血一涌而出。殷然回头,发现两名随行侍卫已倒在了血泊之中,她赶紧向前跑,可没跑多远,一张巨掌遮住视线,口鼻被堵住,一阵刺鼻的气味传来,立时叫她意识全无,一切来得悄无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殷然在头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陋室,环视四周,只有简单的桌椅床铺,一点不像宫廷里的屋舍,从窗子望出去,已是天光大白,门外隐隐可见看守的身影。 她双手被捆在一起,缚在身后,全身无力。从深宫拐走皇妃,除了他还能有谁,殷然试探地喊道:“颜汀!” 果然,那俊俏的大人从门外进来,一丝阴鸷蒙上他苍白的脸,“玉妃果然机敏。” “本宫再问最后一次,颜大人所谓何事!” “所谓何事?”他笑,“我辛苦撒网十年有余,将你这只饵埋在颜珏身边也有数载,如今,终于到了收线的时候。” “大人辛苦经营可真叫人佩服,素玉高估大人了,原来连那点微末的爱都没有,只是利用而已,当真伤心地紧呢!” 颜汀的眼神略显惊讶,坦白一切后,殷然并没有他预想的那样受伤,尽管她口中说着伤心,可眼里分明只有看不起。 说来殷素玉这颗棋子,他虽拿捏地准确,却总棋差一招。 出兵剿匪的前几日,他送信给她,告诉她颜珏打算杀她全家,想让她拖住颜珏,甚至盛怒之下杀了她,让自己出兵收割成果,谁知信被颜珏截了,晚了三日才送到。不过殷素玉也确实没让他失望,不仅阻止了颜珏杀自己,还差点帮自己杀了颜珏。那一剑若是再深半寸,今日的阶下囚,就是龙椅的主人,可惜,就差半寸! 颜珏将颜汀赶出汴京时,他指望殷贵人能帮自己求个请,哪知她在竹苑门口冷冰冰地拒绝了自己,那时他就感觉到,她有些不同了。 不过无妨,她也许不如自己预想地那样听话,但如今她已落到自己手里。饵已被收了回来,鱼还会远吗? “等颜珏来了,你就再摆不出这难看的讥讽嘴脸了。”颜汀捏着她的脸恨恨地说,等他松开手,五指红印清晰可见。 这时门被一脚踢开,进来的是怒气腾腾的徐松堂,他朝颜汀使了个眼色,说“人来了”,然后愤愤地看了殷然一眼,一掌扇在她脸上,恨毒地说,“事情完成之后,你别想有全尸!” 殷然注意到他两手分别少了一只小指,这才感到一丝惧怕,徐家上下都栽在自己和颜珏手里,即便颜汀拿自己换得了所想的一切,他们也不会放过自己,更不会放过颜珏。 脸上火辣辣的疼意尚未缓解,殷然便被带出了屋子,原来这里是福兴会的旧址,这意味着他们身处京郊山野,远离皇城。 视野迅速扩大,山野四处是侦察兵和骑兵,他们穿着皮革,裹着头巾,皮肤黝黑,个个不怀好意,即便是殷然,也看得出他们并非来自中土。而徐松堂则带着一批中土士兵打扮的部下,他们是忠实于徐家的旧部。这两支贼匪里应外合,暗中潜进皇城劫出自己,但若想在几万御林军守备的汴京全身而退,似乎难于登天。 一只黑色的骏马从远处驰来,马上的战士将一宗卷高高举起,骑地飞快,眨眼的功夫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人下马,取下钢盔,正是身着白鳞盔甲的颜珏。 殷然不由地屏住了呼吸,他竟敢只身前来,皇城内的太皇太后知道吗?重臣知道吗?这位天子要做什么?他还打算回去吗? 两名侦察兵随后跟来,他们是徐松堂的部下,“禀告将军,周围百里并无皇家军队跟随。” 他们还叫徐松堂将军。 徐松堂怒目而视,正准备耀武扬威,却被颜珏劫了话去,“这是你要的,朕即刻禅让皇位,圣旨盖有皇家印章。”他将卷轴丢向颜汀,颜汀一把接住,掩饰不住脸上的狂喜。 “你以为让了皇位就没事了?哈哈哈,皇上果真为了个女人……真是蠢啊,我不会放过你,今天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徐松堂激动地大喊大叫,上前一圈打在颜珏胸膛,却被接住,颜珏反手拧过徐松堂的手臂,疼得他嗷嗷直叫,马上退后抽出家伙。 “新皇还没有正是登记,朕仍是天子,你一届罪臣,满门逆贼,又什么资格站在朕面前!” “你……你可知你现在处境!颜珏!这方圆十里都是我们的人,西凉而来十万大军马上赶到接应,你孤身一人,钻到你爷爷□□来求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朕的爷爷早就入土了,求你可以,可要费心帮朕把他挖出来了。” 颜珏的话惹得一众人等哈哈大笑,徐松堂气急败坏,几次欲冲上去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和愤恨全部发泄出去,可颜汀在一旁不吱声,他竟也不敢妄动。 “朕就说你这丧家之犬哪里来的底气与颜汀一道篡夺皇位,原来早已安通西凉王,十万?够吗?”颜珏道。 “现在才知道啊蠢皇帝!我父亲早就与西凉王结交,而颜大人也在凉州按通西凉王,他出这两千先遣部队助颜大人登王,后续十万大军即刻赶到保驾,你插翅难飞!只要颜大人登基后将凉州和徐州以北的大小城池送给……” “闭嘴!”一心研究谕旨和皇印的颜汀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徐松堂,“你要将一切都告诉他吗!” “徐将军果真容易上套。”一旁的殷然讥笑道,“令姐死前咒骂你是丧家之犬,徐家的草包,一点没错,皇上激你几句就全盘招了。” “我……我说了又怎么样,你们马上就是死人了,还能拿我们怎么样!”徐松堂脸涨得通红,大吼大叫,狂躁不安。 他上前捏住殷然的脸,“不,我不会让你这个贱人死得那么容易,我要把你赏赐给我的部下,人人有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怎么样?”他的话引得山间一片喝彩叫嚣。 “放开她!”颜珏气地抽出佩剑朝他砍来,徐松堂再也忍不住,不顾颜汀的阻止抄出两把玄铁重剑与之打了起来。 他力量奇大,每一次劈砍都有摧山劈石之劲,但颜珏次次都能灵活化解,他更飘逸迅速,显得这位昔日的大将军破绽连连,像个鲁莽的屠夫。 殷然不禁想起自己屡次欲行刺颜珏的场景,还有在东寰宫向他举剑相向的那次,现在看来,他那时简直就像陪小儿戏耍,一点没有当真,然即便是这样,他竟也屡次让自己得手。 “都给我停下!”颜汀为这控制不住的场面恼怒,“否则我杀了她!” “别杀她,留着命给我部下!”徐松堂大叫,“我马上,马上取皇帝首级来见你!本将军可是开国功臣!你们还不快上!”他招呼部族帮忙。 颜珏看对方人多,脚下发力腾空,朝远处奔去。 “哈哈哈,打不过想跑吗?我看你能跑到哪去?给我追!”徐松堂得意地追了过去,两人马上就消失在了视野之外。 “这个蠢货!”颜汀低斥,“罢了,有你在这,颜珏能跑到哪去?”他冷冷地看着殷然,“况且皇位已传,朕已经是皇帝了,怕什么!”此刻只等着西凉的后续部队前来汇合,保驾他拿着谕旨和颜珏的脑袋——如果徐松堂中用的话——踏上去皇城继位的路。 殷然闭眼祈祷,颜珏最好是有办法,否则,徐松堂和颜汀觉不会让她好死,徐松堂的话绝非吓唬,而颜汀则更可怕,她知道他俊美无双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比徐松堂更狠的心。 她一直强装镇静,但额上早已细细密密布满了汗,该死的绳子怎么也挣脱不开,满山西凉的部队,此刻除了相信颜珏,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第49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不知过了多久,颜珏终于再次出现在视线之中,他的头还在,值得庆幸,只不过被徐松堂压着,脸上瘀伤累累,看起来伤得不轻。 徐松堂虽然得胜,但似乎胜得并不轻松,他黑着脸,一声不吭地回到颜汀身边,恨意一点没有消解。 殷然不禁一阵恶寒,周身的汗被秋风一吹,一个劲儿地打着寒颤。 “派人去看看西凉骑兵还有多久赶来。”颜汀向徐松堂命令道,“如果需要太久,就先杀了颜珏,以免夜长梦多。反正他这个退了位的皇帝,已没有用处了。至于这个女人,”他推搡了一把殷然,坏笑着说,“我就把她送给你了,你们徐家的仇,想怎么报就怎么报。” “念在你们昔日之情……颜汀……不要……”颜珏声音衰弱,但仍旧竭力保持皇家的威严。 “昔日之情?哥哥……你可真是个纯情少年郎啊,竟真以为这争位的游戏中,能容得下什么真情!”颜汀哈哈大笑。 “颜珏啊颜珏,我从小就知道你必成大业。”他苦笑,“你文韬武略,绝对是帝王之才,是我走向皇位最大的一块绊脚石。我每日每日在你身边,观察你,企图发现你的软肋,很遗憾,十几年来从未找到,只到让我看到你喜欢殷素玉,却又不敢向她表白时的窝囊样。” “那一刻,我知道,我找到了。” “你一点真心都不曾有过?”颜珏握紧拳头。 “真心?哈哈哈哈哈,杀她爹和哥哥,我向皇后出的主意,一步一步,我教唆的她,否则她哪有这个胆子假传懿旨?” “你听到了?”颜珏看向殷然,即便她已渐渐认清颜汀的真面目,他还是要颜汀亲口说出他对她都做了什么,以确保今后二人的相处中再无这该死的白月光的踪影。 “嗯。”殷然沉重地低下头。 “怎么样了?”颜汀不耐烦地问徐松堂。 “颜大人。”徐松堂低着头,他没有给颜汀他想要的答案,而是给了他突如其来的一刀。 “你……”颜汀倒在血泊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殷然想趁机逃回颜珏身边,但颜汀的人将刀架在她脖子上,令她无从动弹。 “你疯了,徐……徐……”颜汀还没有死,他恼怒地看着徐松堂,又看着乌压压的部下,方才竟没有一个阻止殷然逃跑。 “他不是疯了,他别无选择。”颜珏冷冷地说道,“利用你们从凉州到汴京的时间差,李维远将军已率领大军替换掉淇国公原先驻守在边疆的军队,他们可不是只会周旋的墙头草,西凉王的军队已一举被赶到极北的阿斯沁河域,我想西凉王现在,可无心跟你结盟。” “不可能!”颜汀咬牙切齿,对徐松堂道,“不可能,他骗你的蠢货!” “他……他给我看了西凉王的降书……”徐松堂哆哆嗦嗦,全无方才的耀武扬威之势,“我们逃不了的,杀了狗皇帝和这女的也逃不了的,根本没人会来接应我们,驻扎汴京的御林军有二十万……甚至更多……我们逃不掉的……” “蠢货!我们有狗皇帝在手御林军谁敢动我们!没有接应部队,这两千先头还不够收拾狗皇帝,他只有一个人,他谁也没带只有一个人!”颜汀用尽全力咆哮道,谕旨都在手里了,他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为何每次,每次都差这最后一步! 颜珏扫视着颜汀所谓的先头部队,他们不过是些杂牌兵,由西凉王在疆域降服的倭寇,马贼,和流放的罪犯组成,可见西凉王并没有真正信任颜汀,他把正规部队留给自己,把这支最无纪律,毫无忠诚可言的“野马”交给颜汀,颜珏从一上山,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骑上那匹皮毛油光发亮的高头战马,视若无人地奔跑了一圈,”野马部队“没有一人动手,只是毫无纪律地靠在树上等着两边谁站定了上风就倒向谁。 “哒哒——哒哒——”烈马迎风奔跑,颜珏的如瀑般的黑发在风中飞扬。王者的声音响遍山谷:“谁跟随朕斩杀逆贼,谁就是护驾的功臣,官爵,金钱,女人,统统有赏!” 西凉王已经退兵,这群“野马部队”退无归属,进有御林军当前,要么丢下颜汀逃跑,再次变为流寇,要么趁机跟随颜珏,赌他个升官发财。 事实证明,他们都是狂野的赌徒。当颜珏再次回到颜汀身边,他已被数把刀架在了脖子上,而殷然也被安然无恙送回他身边。 “皇上有何吩咐?”野马头子站出来问。“是否就地将逆贼正法?” “不,我还有话对他说。”颜珏将殷然拉上马背,然后朗声说,“但徐家逆贼,一个不留。” 说罢两千野马倾巢出动,徐家残弱士兵早已因将军早早认怂而丧失了战斗意志,此刻只能垂首等死,最后连徐松堂也未能保住自己项上人头。 最后,颜珏缓缓骑到颜汀跟前,居高临下地对他说:“你做了一件又一件蠢事,还自己伪善的面具能骗过所有人,可在朕眼里,你就是一个小丑,是朕成就大业后第一个要处理的对象。” “颜珏……颜珏……”颜汀紧握着圣旨,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嗫嚅着他的名字。 “可你还是做对了一件事,就是把她送到我身边。相信我,这是你所做的唯一正确的事,”颜珏说道,“所以我应该先感谢你,然后才杀了你。” “朕是皇帝!”颜汀喘着气,“圣旨……为证……” 颜珏轻笑,马蹄踏碎了书卷,“没人告诉过你,朕喜欢率性而为嘛?”他持徐松堂的重剑上前,手起刀落,一阵刺鼻的血腥味传来,白月光彻底地熄灭了。 日头将落,颜珏的战马昂首踏进皇城,步伐缓慢但威严无比,皇上坐在马背上睥睨众卿,后面坐着玉妃,身后跟随着两千名降服的部族。 众人山呼万岁,颜珏下马,朝殷然张开双手,殷然扶着他强壮有力的肩旁跳进他怀里,散开的长发随风飘扬,只听见他温柔的声音说,“回家了,我的皇后。” 第50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六月柳絮飞扬,正是各个大学毕业的日子。 殷萌萌和她的三个闺蜜正在学校旁边的大排档吃着这一个月以来的第十七顿“散伙饭”。桌上是诱人油腻的烧烤,桌下十来个空酒瓶东倒西歪,四个女生敲着筷子,喝地正酣。 她们四个人是室友,也是闺蜜,明天就要收拾行李各奔东西,殷萌萌同学重感情,喝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像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 不,她本来就是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 “萌萌,明天就要走了,这都四年了,你还没跟男神告白啊?” “你就说了吧,青春短暂,怎么也要轰轰烈烈爱一次啊!“ “反正过了今晚,就江湖再见了,拒绝了就拒绝了呗,别怂!” “……” 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每次话题都会扯到殷萌萌暗恋了四年的男神苏韩明身上。 她这个小秘密,只有姐妹四人知道,四年暗恋的心酸苦楚,每每跟姐妹倾诉,她们都极力帮她出谋划策,鼓励她告白。 可是作为一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心里的自卑和对男神的爱意一样深重,她擤了把鼻涕,“不说了不说了,都忍了四年了,还在乎这一天吗?” “话不能这么说啊!”旁边吃花生米的李思道,“想想这四年你都付出了多少,天天心心念念都是他,他喜欢吃的,喜欢玩儿的,你比他老母亲还清楚,他却不知道你的存在,太不值了!” “以萌萌的体型,不知道她存在是不可能的……”一向爱开玩笑地姜玲打趣道,却被宋子溪一个白眼堵了回去,“玲子……这个时候就别拿萌萌开玩笑了。” “哎呀,萌萌不介意的,是不是?”姜玲讪笑,“不过言归正传,思思的话我是赞同的,你就说了吧,毕业前的告白,多浪漫啊!” “我是浪漫了,人苏韩明说不定觉得膈应呢……”殷萌萌满脸通红,也不知是酒喝地上头了,还是说起苏韩明的关系。 不仅长得无可挑剔,成绩还好,家里还有钱,苏韩明于她来说,就像童话中的白马王子,浑身闪光。 大学四年的时光里,别人追星,她净追苏韩明了,打探他的各种消息,在篮球场等他一等就是一天,天天跟姐妹计划着怎么跟他在各种场合偶遇以说上两句话,可四年光阴眨眼就过,他们说过的话却不超过十句。 追星还能在见面会喊上几句“我爱你”,殷萌萌追苏韩明追得像国际间谍,追得小心翼翼,追得神不知鬼不觉。 李思向来仗义,最替殷萌萌抱不平,安慰道,“其实苏韩明也就那样,样子好看点罢了,也许你说了,倒也放下了。” “哎呀,别说他了……”殷萌萌抓紧了酒瓶,一仰头,又是半瓶。 “萌萌呀,你是最拿得起放得下的,告白没有别的,就是给自己这四年的青春画个句点,明天离开校园,我们还是要往前走的,如果心里一直住着苏韩明这个遗憾,可怎么往前走啊?你要是说了,就没有遗憾了,这四年完美结束,至于苏韩明愿不愿意,管他呢!” 殷萌萌心里一热,抓着她手说这番话的是跟她关系最好的宋子溪。宋子溪是系里出了名的美女,追她的人可以绕操场一周,她乐意向殷萌萌这样的人抛出橄榄枝,殷萌萌觉得自己运气真不算差。 还记得刚开学的时候,她自己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迎新的学长们看到这副体型,都觉得她自己搬那是妥妥的,纷纷抢着帮宋子溪那样的学妹,把殷萌萌一个人丢得远远的。是宋子溪请了两个学长折回来帮她,她才得以顺利将行李和自己搬上六楼。殷萌萌性格内向,不好意思专程向宋子溪致谢,但这句谢谢,她一直记得。 “子溪还是你好,呜呜呜……”殷萌萌鼻子一酸。 “你这说的,我们就不好吗?“姜玲和李思投诉道。 “都好都好,呜呜呜……有你们真是太好了,“殷萌萌收不住,“可是我听说,我听说苏韩明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就说呢,他那么优秀,怎么会没女朋友嘛!” “真的?我怎么没听说呢!”姜玲是八卦女王,系里的八卦没有她不知道的,“听说他准备出国来着,没找女朋友。” “我是听说他家里管地严,不让他在学校找。”李思接过话。 “怎么一说一个样儿呀……”殷萌萌醉醺醺的。 “谁跟你说的萌萌,还是你亲眼看到了?”宋子溪问,“我昨天还专门问了他寝室的张聪,张聪非常肯定,苏韩明是单身。” “真的?”张聪跟苏韩明关系很好,苏韩明有女朋友,他肯定会知道。这下殷萌萌转悲为喜,开心起来,抱着宋子溪大喊,“太好了,哈哈哈!” 宋子溪拍拍她的背,“这下可以放心表白啦?” 她穿一身白色修身的收腰短裙,杨柳细腰方可一握,明眸一眨,对面桌的男生都窃窃私语起来。殷萌萌生怕自己满身的油渍弄脏了对方干净的小白裙,小心翼翼放开她。说起表白,一瞬间又怂了,“告白的话那还是……” 还是算了…… 其实她心里怎会不痒。只是爱情故事不都如韩剧里那样美好,如果,单恋也算爱情的话。 一个人住进了心里是很可怕的,四年下来成绩一跌到底,明明是名牌大学的商学院,殷萌萌却还没找到心仪的工作机会,看到别人手里大把的offer,她这才发觉自己在男神身上浪费了太多宝贵时光。 “你怕,那就算了。”宋子溪微微一笑,声音还是那样亲切,样子还是那样好看,脸上却闪过一丝微妙的失望。 殷萌萌低下头,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仿佛辜负了姐妹的好意,“也不是怕……” “哎呀你就磨蹭死算啦!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姜玲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她,“走,我们这就去,我们去吓死你男神!哈哈哈!” “是是是,择日不如撞日,你就是没人逼你知道吗?”李思也加入了拉她的行列,“你就跟他说了吧,青春不留遗憾,过了今晚,又是一条好汉!” 宋子溪也跟着起哄,并起身结了账。 四个喝醉的女人就这样东倒西歪,声势浩大地朝男生寝室楼走去。 晚上十点半,临近熄灯,寝室楼还是灯火通明,这栋楼四到六层住的都是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此刻正在享受最后狂欢的时光——喝酒,打牌,玩游戏,议论对面寝室楼的女生…… 四个喝醉的女生出现在楼下,并徘徊不去的场面很是罕见的,特别是女神宋子溪和胖妞儿殷萌萌同时出现。 她们还未做什么,已经有好几个脑袋从窗子里探了出来。本班几个认识的男生更是朝宋子溪吹起口哨—— “女神找谁啊?” “女神临幸我吧!” “宋子溪,哥们要卷铺盖走了,哥们的青春都留给你!” “胖妞,哥们的青春留给你!”也有人开殷萌萌的玩笑。 喧嚣声直到苏韩明探出头来的一瞬间停止了,几个喝多了乱喊话的男生吹了几声口哨就消停了,没有再喊下去。 “萌萌,是苏韩明诶!” “快说,快说呀!” 姐妹们推搡着喝得不着四六的殷萌萌,殷萌萌看到苏韩明,心里一阵悸动,觉得头重脚轻,脚一软坐了下来。 宋子溪叫另外两个姐妹别瞎起哄,并提议把苏韩明叫下来,两个人单独说。其他二人也点头表示同意,并看向殷萌萌。 哪知道殷萌萌喝多了酒,恶从胆边生,一仰头,直接朝着男神的阳台喊了起来—— “苏韩明,我喜欢你!” “苏韩明,我喜欢你!” “苏韩明,我喜欢你!” 第51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苏韩明我喜欢你。 这句话对殷萌萌来说真是驾轻就熟,她在心里不知道练习过多少次了,自习室坐在他旁边的旁边的旁边的旁边时,篮球场来回溜达只想看他一眼时,路上偶遇匆匆一瞥时…… 她四年的青春,都埋葬在这悄无声息地爱情里了。 如果,单方面的感情也算爱情的话。 可是话说出口,覆水难收,她从来没有想过为这句她默念了四年的话,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寝室楼彻底沸腾了,男生毫不顾忌的欢呼起哄声,响彻整排宿舍楼,一百八十斤的殷萌萌终于出名了,且不是因为她的体重。 “殷萌萌喜欢苏韩明!” “哎哟喂,胖子思春,苏韩明你看看呀!” “苏韩明,下楼,苏韩明,下楼!” “……” 最后,有节奏声的起哄声引领了骚动。 管他呢,殷萌萌已经醉地顾不得这些了,就是苏韩明真的站在面前,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正常说上两句话。 只是,她没有等来苏韩明,却等来了劈头盖脸的一盆凉水。 以及山崩海啸式的的哄笑。 嘲笑声来自于男生寝室,更来自于身边这三个贴心至腹的姐妹。这倒让殷萌萌有些意外了,甚至连酒也意外地有些醒了。 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狐疑地看向宋子溪三人,她们正笑得前仰后合。 特别是,宋子溪。 “傻胖妞,你可真是蠢死了!” “别说我们,整个系里谁不知道殷萌萌单恋人家苏韩明呀!只有你还以为藏得密不透风吧!人家要有意思早表态了!哪能看得上你呀!” “苏韩明这学期就和宋子溪在一起了,你个蠢猪,还整天做花痴梦呢!” “……” 身边女伴的讥讽声不绝于耳,甚至覆盖了整个男寝传来的笑声。坐在地上的殷萌萌不解地看着宋子溪,她真的好美,连这样狡猾地讥笑自己时,都好美…… 喜欢一个人,真的是藏不住的。 殷萌萌自以为暗恋地密不透风,却早已成了全系公认的笑话。 这都要归功于她的这三个闺蜜,在她不分白天黑夜向她们倾诉着暗恋的苦楚,自卑的心痛,当她们是最信任的姐妹时,她们却只拿她当笑柄,在三人的微信群里把殷萌萌从头到脚笑话了个遍。以至于要毕业了,还要谋划出这场表白大戏,为自己最后的大学时光添点乐子。 而对于宋子溪来说,看着这个胖子终日为已成为自己忠犬的男生谱写青春恋歌,哀怨地不像个人,这岂不是作为女神最大的乐趣? 她把殷萌萌的一腔少女情怀巨细无遗地分享给自己的男朋友苏韩明,两人取笑完殷萌萌,回头又装成知心闺蜜,继续听殷萌萌说心事,乐此不疲。 “对不起啦,肥猪。”她用最动听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笑颜如花。 殷萌萌颓丧地站起来,连质问一句的心情和胆量都没有,一个人默默朝校园外走去,背后是排山倒海的哄笑。 她来到刚才的大排档摊前,这里终于没有人因为她的糗事而笑话她了,老板喜欢她这样身形的顾客,笑盈盈地问她要点什么。 十分钟后,她一头埋进自己点的一大桌烧烤里,将肥肉和着自己的眼泪不加咀嚼地吞咽下去。 “吃死我算了!”她习惯性得自我发泄,作为胖子,吃是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慰藉。 只是最好的朋友,也可能携着最意想不到的危险,就像宋子溪。 殷萌萌同学一个不小心,就这样把自己噎死了。 享年二十二。 “这……” 殷然坐在中转站的地上看完了这一幕,眉角抽个不停,面色中全是对渣系统的控诉,对这个任务充满了抗拒。 【加油哟,我归来的一国之母!】 上一世真的当了半辈子的一国之母,回到中转站时,殷然心里已住了个饱经世事的老太太,再看眼前这个自暴自弃的年轻少女,落差之大,一下子还真接受不来。 “那能不能换个有尊点的死法,她,真的没救了。” 【系统君可不能讨价还价哟,我强大的小斗士!】 殷然很想把系统君撕了,她磨着牙,一字一句解释拒绝的理由:“上两个都是死于不可抗拒的身世,带着家国仇恨,可这一个,大好的青年不爱惜自己跑去花痴男神,敌友不分自己把自己卖了,最后又自暴自弃把自己吃死了,不可救药!” 可就在这时,大好青年本尊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殷然知道无可挽回,像空气睨了一眼,很不情愿地起身,问出那句走流程的话,“你还有什么执念?” 千万别说什么苏韩明,殷然被刚才寝室楼下狗血的一幕弄得脑壳子疼,她恣意洒脱,敢爱敢恨,实在不能了解少女暗恋一个人的心情。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你自己。她很想告诉殷萌萌,可一切都晚了,说什么都没用。 只听见面前湿漉漉的少女带着哭腔,“我想瘦。” 殷然这才注意到她的穿着,那是一件很不合身,但是很漂亮的洋装,粉红碎花的裙子,白色蕾丝的裙摆,穿在她身上紧绷地要命,将身材缺陷暴露无遗,但不可否认,确实是一件漂亮的衣服。 看着这身衣服,她忽然理解了殷萌萌的执念,她是爱自己的,只是爱一个不怎么可爱的自己实在太难了。是满足无限的内心空洞,还是狠心改变,她自己都做不了主,只能由着身体朝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二十二年,她很想瘦一次。 “好,没问题。”殷然接受挑战,送走了她,起身进入画面里。 胖就减肥嘛,这有何难? 可是…… 当她在殷萌萌身体里苏醒,似乎,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儿…… 都不需去提身体的巨大改变给自己带来的不适应,此刻处境就十分的窘迫——自己硕大的身体正被什么人从背后勒着,那人双手环扣,抵在自己的肚脐和肋骨之间,反复大力地挤压,标准的海姆立克急救的姿势。 殷然很想告诉施救者不用了,可根本说不上话来,胃里一下一下剧烈地翻涌着,直到“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堆不明物体来。 周围的群众看施救成功,顿时欢呼雀跃。 满嘴酸苦的殷然:我太难了…… 她蹲在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看身形是个年轻人,一身黑色的运动装,带着黑色的口罩和黑色的鸭舌帽,正在用餐巾纸擦拭被吐到身上的污秽。 “谢谢啊!”殷然还是很感激的,肯出手救一个满身酒气,浑身湿透的一百八十斤胖子,这就很不容易了,“你是哪个系的啊?” 然而对方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殷然打量着他遮了大半的脸,口罩上方露出的一双眼睛吸引了她的注意,这双眼睛太熟悉了,就是陪伴了自己两世的眼睛啊!她不由得怔住了,嘴巴开开合合,在殷萌萌的脑子里不停地搜索着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却一点也找不到。 那人忽然间看向远处,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慌忙冲出人群。 “你点的东西还没带走呢!”摊位老板拿着打包好的菜追了出来。 “我给他吧。”殷然马上付了饭钱,拎着打包盒朝他离开的方向追去,一边追一边喊,“喂,你的宵夜忘了,等等啊……” 那人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越走越快。 殷然心里纳闷,这莫不是个逃犯吧,难道是看见警察啦?但身后也看不见追来的警察啊。 她好奇心油然而生,拖着这个沉重地身体,铆足了劲往前跑,待到两人的距离终于拉近时,殷然发现自己竟身处于一个地下停车场的楼梯间。 停车场的灯光忽明忽暗,那人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像是在等她。 她脚步慢了下来,四周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不禁有些怵了。 “看不出来,你还跑挺快啊!”男人一双漆黑的眼睛在口罩后面戏谑地打量着她,语气森森的,见殷然不动,竟自己向她走来。 殷然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间咽了一大口口水。一边是动作矫健的年轻男子,一边是行动笨拙,刚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来的自己,她不禁后悔起来,难道故意引我来这儿?人贩子?贩卖器官?劫匪?强X贩? 一上来就被自己的好奇心给作死了,我可太难了…… 第52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男人一边摘下口罩,一边走到殷然面前,殷然不禁屏住了呼吸,果真是记忆里那张熟悉的脸。 然而在这个世界,说不定也是一张危险的脸,她警惕地退了两步,“你你你……你别过来!”并掏出手机威吓道,“我报警了!” 男子看上去有些意外,随后又无奈地笑了笑,一把夺过手机,将殷然拉近了些,“一张合照够?拍了就回去,再跟着我,把狗仔引来了!” 殷然:? 闪光灯噗呲一闪,恍惚间,合照已经完成,手机重新回到殷然手里,屏幕上是她占据了整个画面的大脸,油腻圆滚,一脸懵逼。对方的脸只出现在照片一角,面无表情地比了个二,并把指尖指向旁边的殷然。 “拜拜,路上小心。”男子走了两步,回来从殷然手里拿过打包盒,“谢谢啦同学。” 殷然脑壳子疼。 随着这名男子的离去,穿越过来后的这阵混乱也终于画下句号,她一边往回走,一边重温了一遍殷萌萌脑子里的记忆,不出所料全是关于苏韩明的粉红小心思,以及对自己身材的憎怨。 然而在一堆杂乱无章的记忆里,她还是捕捉到了刚才那男人的信息,原来他是个大明星。 刚才那些举动,这下终于有了解释。 殷然理了理,想必是对方偷偷出来吃宵夜,看到了狗仔,这才溜之大吉,没想到自己还紧追不放,他以为被粉丝认出来了,这才以合照打发。这会儿,指不定多后悔救了自己呢…… 不过这也不能怪殷然,殷萌萌从不追星,这个叫纪少言的大明星,还是宿舍那三位闺蜜给她疯狂安利,她才有些印象的,姜玲和李思更是混迹于对方后援会,花痴地不得了。 她一边走一边整理着思绪,不多久就到了校门口,一看手机,已经过了十二点,寝室早关门熄灯了,带着满身污秽回去,等待她的又是一顿嘲笑。 想到这里,殷然停住了脚步,决定不再回去自取其辱。 她脑子里飞快搜索着,想起大学时为了挣外快,找影视公司工作的表姐介绍了份助理的兼职,为了方便随传随到,在明星苏美含所住的小区隔壁租了个单间。毕业前夕,殷萌萌辞了兼职,准备专心找份正式的工作,只是房子租期未到,所以还没有退租。 想到这里,殷然果断转身,向所租的房子走去。 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她给自己买了点生活用品,顺便买了份杂志,封面就是纪少言。 所租的房子是苏美含隔壁一个普通的小区,两室一厅,租给了三个学生,殷然住客厅。正值毕业季,两间卧室的租客已经退租,暂时还没有其他人住进来。 殷然清洗干净,收拾了一遍房间,还好大部分家当都在这里,寝室里只有几件并不合身的衣服,是殷萌萌特地带回学校和姐妹拍毕业照用的。她打开手机,一张张划过四姐妹的照片,硕大的自己笑得龇牙咧嘴,没心没肺,丝毫没察觉到和旁边三人的格格不入。 另外占据她大部分存储的,则是苏韩明除了正面以外,各种角度的照片。 划到一张就删除一张,划到最后,就剩自己和纪少言的那张照片。 拇指在屏幕上来回摩挲,最终没舍得按下删除键,她退出相册,发了个微信给表姐,问她能不能继续助理的工作。毕竟脑子里关于商学院学的东西是一样也拿不出手,倒是自己对片场还算熟悉,还不如靠老本行,从助理干起。 她还从床底下捞出一台布满灰尘的体重秤,鼓起勇气称了称,真的猛士,敢于面对血淋淋的现实,往秤上一站,178.8。 看着这个数字想了想,拿出手机发了条话题,#萌萌减肥日记#,将体重秤上的数字拍了上传,并树了个豪情万丈的flag。 【老娘半年内下一百,信不信?】 这一切都做完,已是凌晨三点半,殷然打开那本杂志,重新认识了名叫纪少言的这位老友。 说巧不巧,他是苏美含一个影视公司的师兄,电影学院毕业后从小角色一路爬上来,年仅二十五,已担任过两部大制作的男一,正在事业上升期,以敬业,演技好,和演艺圈最年轻的老干部人设俘获众多少女的芳心。 翻过杂志上一张张禁欲系的写真照片,灰蓝的色调,修身的西服,锋利的下颌线,不苟言笑的表情,如记忆里一般。 殷然饶有兴致地看完杂志的专访,又打开电脑上网查了起来。 如他的名字一样,纪少言惜字如金,虽然年纪不大,生活作风却极具老年化。不应酬,没有绯闻,从不暧昧,枸杞茶不离身,爱看新闻联播,爱读大部头文学书籍,殷然回忆着刚才的偶遇,又悄悄给他加上了一条不那么符合人设的爱好——爱深夜出来逛夜市,并打包宵夜带走。 看着看着,眼皮不听使唤地合了起来,醒来时,自己趴在桌上,旁边是一滩口水。 她打开手机,看到表姐回她的微信,【苏大小姐明天启程去尚华影视城拍《绝代妖妃》,她答应用你,赶紧来报道。】 接着是母上大人打来的远程电话,一顿夸奖表姐能干后,再三嘱咐自己跟着她好好干,争取在影视公司混个正紧工作。 其实表姐不过是个宣发而已,对外宣称是经纪人,经常拿些明星签名,剧作周边回家,七大姑八大姨都以为她路子多得不得了。她对殷萌萌不错,殷萌萌也没有拆穿她。 殷然应付完老妈,给表姐回了个OK的表情。 她能搬能抬,吃苦耐劳,苏美含自然是喜欢用她的。不过最重要的是,不管在机场还是在大街上,媒体的路透照只要一不小心把殷萌萌拍入画,主角苏美含就显得特别娇小可人,殷然心想,这大概也是宋子溪这样的人愿意跟自己做朋友的原因吧。 简单地收拾完行李,殷然就出发去影视公司报道了。 作为刚出道的流量小花,苏美含这样的美貌不算少数,但她这样的大小姐脾气,殷然可是见所未见。 她的助理每一两个月换一拨,不但要忍受她眼睛长在天上的傲慢,还要满足她巴黎水洗澡,新西兰蜂蜜泡脚的挑剔。 殷然这一天没少搬搬抬抬,忙进忙出,但是出于减肥的需要,她不但没怠慢,反而不惜体力,特别勤快。 一到影视城,所有人都在等这位女一号参加开机仪式,殷然发现纪少言也在,原来他就是这部剧的男一,演的是皇上,苏美含演妖妃,是女一。 纪少言如今已经不接这种流量剧了,但这部剧是他还没出名的时候签的,因为各种原因,拖到现在才拍,他尽职尽责地按时报道,一句怨言都没有。 到了大合照环节,苏美含飞扑到纪少言身边拉他照相,可是纪少言站地像颗树一样,怎么都拉不动,眼看着中间的位置要被导演制片占了,苏美含只好放开他,自己挤到了中间。等所有人都站好,纪少言才默默站到最边上,旁人都示意他往中间站,他却微笑拒绝。 开机仪式结束,苏美含去化妆室上装,只有这时候不用端茶倒水地伺候,殷然找了个角落坐下,困意顿时排山倒海般袭来,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粉盒打在头上,殷然突然被砸醒,吓地弹了起来,慌张地左顾右盼,只见苏美含正朝自己使眼色。 这大小姐妆还远没画完,明显是故意找她麻烦,一股无名火乍然爬上心头。 殷然没有起身,只是做了个问询的表情。 苏美含生气了,咳了两声,朝殷然猛使眼色,又看看自己的脚。 “脚气?”殷然仍旧没动,眼皮重地抬不起来,无辜地大脸让苏美含很想揍她。 “殷萌萌!”一阵咆哮袭来,“鞋!” 殷然眨了眨无辜地大眼睛,看了看她外增高三厘米内增高五厘米的小白鞋,“内增高踩塌了?” 只听到苏美含九曲十八弯的音调怒吼道,“鞋脏了!” 殷然:“……” 连化妆师都有些哭笑不得,朝旁边努了努嘴,小声提醒苏美含,“小心别把纪哥吵醒了。” 由于条件有限,纪少言和苏美含的化妆间只有简单的木质隔板相隔,纪少言已经化完妆了,此刻正在隔壁小憩,也不知这边的骚动有没有吵醒他。 毕竟是已经走红的师兄,苏美含知道了收敛,却不肯罢休,朝殷然小声骂道,“死肥猪别睡了,我鞋脏了没看到吗!瞎吗?!” 苏美含自诩是有修养的,若非几次三番提醒,殷然还是无动于衷,她也不会人身攻击。 只不过殷然可不会由着她欺负,忍了这一天,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灵魂里尚余一丝作皇后时的气魄,她抽搐着眉角,差点没斥出一句“拖出去砍了。”只可惜现在已没有太监侍卫供她驱使。 殷然站起身来,欺身走了过去,庞大的阴影立刻笼罩了苏美含。 换作以前,苏美含一个眼神,殷萌萌早蹲下来给她擦鞋了,本是脾气极好的小助理,如今怎么突然面露寒光地看着自己?她看着与这张胖脸极不相称的凛冽眼神,气势不由得弱了下去,却还是端着雇主的架子,“我说鞋……脏了,看不到吗?” 殷然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蹲下来脱下苏美含的鞋。 对方正得意,却见她拎着鞋走出化妆室,手臂抡了几个圈,以标准的抡铁饼姿势将鞋扔出了视线之外。 第53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幸好行李还没来得及拆,不然又要花时间再装好。 扔了苏美含的鞋子后,殷然就径直回到宾馆房间,拖着行李箱下楼,往影视城出口走去,边走边用手机查最近的长途客运站地点。 可没走多远,一辆小巴急停在她身边,表姐风风火火地下车,拉着她就要去跟苏美含道歉。 “我不去,士可杀不可辱你知道吗?我说表姐,你怎么动作这么快?这才一个小时不到你就……哎,姐,别拉了,你可省点力气吧……” 瘦小的表姐根本拉不动殷然,站一起就是一幅蚍蜉撼树,她不依不挠,嗷嗷地控诉着,“你得罪了苏美含一拍屁股走了,教我以后怎么混?你可是我介绍的,她知道我们是亲戚关系,你给我去道歉,现在就去!三百六十度鞠躬的那种!” 表姐也是纳闷,平常脾气挺好的,怎么突然闹出这种事?她是跟着宣发团队来采集素材写宣传文稿的,路上收到这消息,简直要气炸。 “她让我擦鞋你知道吗?” “擦屁|股也得擦!” “……” 殷然干脆一屁股坐到行李箱上,任凭表姐拉拽。 表姐快被坑哭了,头一铁,直接就着行李箱推起来。 殷然:“表姐……你何必呢……” 被推了一会儿,殷然觉得还挺好玩的。 反正推到苏美含面前,自己也不会道歉,她任由表姐推着,自己则拿出手机继续查到客运站的路线。 哪知表姐埋头推箱子没看路,行李箱带着划出一道歪七扭八地轨迹后猛然撞上一个东西,停了下来。 殷然“哎哟”了一声,抬起头一看,撞上的正是纪少言。 他妆发已经完毕,穿着皇上的便服,风吹拂过鬓边的长发,像极了颜珏,只是没有前者的脸上常见的凝重和阴鸷。 “皇上万福。”殷然脱口而出。 “同学万福。”对方显然还记得她。 “什么皇上,这是纪少言你不认得?”表姐扯了扯她衣角,小声斥她,“说纪哥好。” “纪哥好。”殷然又打了一次招呼,“我叫殷萌萌,是苏美含的助理,前助理。” “我在化妆间听到了。”纪少言说,“苏美含的鞋被你扔到紫宸宫的屋顶了,他们正在搭梯子,据说砸了个窟窿。” 表姐一听又惊出一身鸡皮疙瘩,狠狠瞪了殷然一眼。 殷然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她增高鞋底太沉。” “如果暂时没工作,可以过来做我的助理。”纪少言若无其事地说。 “真的?!”殷然和表姐异口同声,表姐抢先一步道谢,生怕纪少言反悔,“还是纪哥仗义,这丫头是爱闯祸,不过力气大,你懂的。” 殷然:“……” 敲定大致工作职责和新房间后,殷然拍了拍表姐背,“什么叫他懂的?” 表姐讪讪一笑,“他上一个助理被女粉丝挤受伤,现在正在医院躺着呢……” “……”殷然瞪了表姐一眼,就说纪少言怎么这么好呢,“被你坑回来了,我认命……” 殷然知道红到这种程度的男明星助理不好当,各种活动上围追堵截的粉丝不在少数,偶尔也有保安拦漏的,助理就倒霉了,一般小姑娘哪里顶地住一群群疯狂粉丝的进攻?这就如同拿一个最初级的豌豆射手拦住一群僵尸。 “纪少言可得好好补偿人助理小姑娘。”殷然想象着自己今后的遭遇,嘀咕道,“拿倭瓜换豌豆射手,他这波不亏。” 表姐:“谁说人是女的?” 殷然:“……” 有了纪少言撑腰,表姐也不再逼殷然去道歉了,她们结伴去宾馆办理入住,晚上没有纪少言的戏,他关在房间背台词,让殷然自由活动。 和苏美含相比,纪少言简直是个完美BOSS。一想到苏美含的助理现在正在她房间跑进跑出地准备某特定牌子的咖啡,面膜,以及洗脚水,而殷然得以清闲地赖在表姐房间里跟表姐唠嗑,打听八卦,她简直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此刻表姐正在埋头写宣传文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殷然打开手机选了一套训练腰腹的keep来做,才做两分钟,已是满头大汗。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个身体上减肥是很有难度的,它不像瘦时灵活、健康,动辄气喘吁吁,且食欲异常旺盛,晚饭仅吃了两片面包的殷然,现在满脑子都是炸鸡薯条。 二十分钟的训练断断续续做了一个小时才完成,她洗了个澡,拿出体重秤称了称,发了条动态:“178.2。”她本想写“减肥太难了”,但看了看昨天刚写下的的豪言壮语,决定还是不要在第二天打脸了,如实记录了今天的饮食和运动情况就退出了页面。 “减肥啊?”表姐伸了个懒腰,“想找男朋友啦?” “不是不是,只是想亮瞎你们的眼而已。” 正跟表姐贫着,殷然不经意看到表姐的电脑屏幕,忍不住惊呼,“我靠,宋子溪。” 差点没把三小时前吃的面包给喷出来。 “忘了告诉你了。”表姐转向她,“这人你认识吧,和你一个系的,也是今年才毕业。” “那可不?”殷然飞快凑到电脑前,原来表姐正在给她写文案。 “商学院院花初战演艺圈,高智商学术派美女……”殷然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不行表姐,我要吐了。你妈妈知道你干的是这种出卖良心及脸皮的工作吗?” 表姐这次居然没打她,“我自己也要吐了……生活不易,你个刚出校门的丫头懂什么?” 一阵八卦过后,殷然这才知道原来苏韩明的父母本来安排他去美国一家大型贸易公司上班的,宋子溪要求结婚并同去,因为家属有各种社会福利,并能在一年后与苏韩明一起获得绿卡。 苏韩明父母知道了,当然是不同意的,苏韩明也不想这么早步入婚姻的殿堂,又不想得罪女朋友,于是留了下来,在家里的公司挂了个职。 为了安抚宋子溪,他说服家里投资了这部剧,并把宋子溪空降过来当女三,想把她捧红。 而宋子溪明天就要入组了。 “别生气。看你样子就知道上学时跟她关系不好,到时候躲着点就行,这么多人谁会注意到你?”看殷然久久不语,表姐好心安慰,“这人啊,有时候不能不认命,你们一起毕业的,一个被富二代捧着,一个当小助理,是挺窝火的。不过你也别灰心,你……”表姐本想说你还有机会,看了看殷然样子,改口道,“你还是好好减肥吧。” “不生气,我就是替纪少言默个哀,这一剧组的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呀!” 第二天开拍,纪少言椅子保温杯小风扇全部自带,殷然无所事事地蹲在他旁边一上午,看着苏美含浮夸的演技,又看着纪少言剧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忍不住道,“其实随随便便演演就得了,你刚才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还有前一场戏那个闷骚的摩挲衣襟的小动作,苏大小姐根本没领会。” 纪少言有些诧异地看了殷然一眼,并没有回话,继续投入剧本之中。 殷然百无聊赖,蹲回一边,拿出手机写了条动态,“午餐的盒饭有蒜蓉西蓝花,白菜炖粉条,小炒黄牛肉,排骨萝卜汤。我应该躲到哪才能避过这一劫?” 关注数几乎为零,五十来个原有的粉丝不知道是哪来的僵尸粉,页面冷冷清清,已经被她当成碎碎念的记录本。 纪少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他一清嗓子,殷然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赶紧关了页面,问他什么事。 “没事,就是问你带没带创口贴。”他举起右手,手背上血痕清晰可见,“刚才那场戏给苏美含抓的……” 殷然憋住笑,赶紧从包里拿出创口贴给他包上,看着对方无语的样子,又好笑又心疼,“我去告诉导演,让你休息下。” “不用惊动别人,简单包一下,下场戏摘了。” 还好是上午的最后一场戏,离下场纪少言的戏有一中午的时间,到了下午,伤口不那么明显,他就悄悄摘了创口贴,不过跟苏美含对戏时,还是有意保持了距离,以免再次被误伤。 不多久,宋子溪入组了,制片人亲自带着她跟剧组人员打招呼,殷然找了个理由跑到一边,但由于体型的关系,宋子溪还是注意到了她,却并没有声张。 第一次进组,她表现地小心翼翼,客套礼貌,还给每个工作人员带了咖啡,奶茶和牛排,自助餐车排了长长一溜,除了明显感觉到威胁的苏美含,其他人都很喜欢这个还带着校园气息的清新女孩。 她身材高挑纤细,长相也甜美,一点不输已经出道的女星,想红并不是难事。殷然在一边偷偷看着她,心里有点酸。 “认识的?”纪少言看殷然神色不同以往,想起第一次见殷然时正是在宋子溪的大学旁边,于是问道。 殷然没有对他隐瞒,说了句“冤家路窄。” 纪少言笑笑没有多话,马上又投入剧本之中。 本以为躲着宋子溪就没事了,毕竟初入剧组,宋子溪要极力维持她知书达理的人设,不会轻易找自己麻烦,然而紧接着,苏韩明竟来探班了。 早该想到的,苏韩明怎么会不来跟剧组的人打招呼,让他们关照宋子溪?出于避嫌才一前一后来。 殷然看到苏韩明,本能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又是尴尬又是懊悔,原主的记忆和思考模式仍然影响着她,自卑感和剩下的一丢丢喜欢也疯狂地占据了她的心。尽管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仍然不知所措。 “同学……”纪少言的声音把殷然的思绪从一团乱麻中拯救出来,“你难道以为我能挡得住你?” 殷然这才发现她正躲在纪少言的椅子后面,探头往苏韩明的方向望去,全然不知自己除了脑袋,肥硕的腰肢和大腿也暴露无遗。 第54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苏韩明一早就注意到了殷然的存在,他拿了两杯奶茶走过来,一杯递了给纪少言,毫不掩饰地请他多关照宋子溪。 事实上,剧组大部分人都明了他俩的关系,纪少言当然也知道,即便有些厌恶,但面对投资人,也要表示出礼貌。他接过奶茶,嘴角勉强牵出一丝弧度,说了声谢谢。 第二杯递给殷然,殷然心砰砰直跳。 褪去了同学的同等身份,披着少东家外衣的苏韩明显得格外高高在上。刚出校园,就急着换上一副霸总风,看人的眼神也分外油腻。 表白的糗事就在昨天,苏韩明却绝口不提,表现地很是照顾殷然的情绪,甚至一杯奶茶,还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但即便他什么也不说,殷然就已经够难堪的了。如果真的绅士,压根就应该装作不认识,从此相忘于江湖。 “谢……诶……” 她刚伸出手,奶茶却被纪少言推了回去,“她减肥,给其他人吧,不好意思。” “噢?”苏韩明有些诧异,拿着那杯没有递出去的奶茶转身离开,一丝不爽划过他蒙着礼貌微笑的脸庞。 过了好久,殷然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知道我减肥?” 纪少言:“我又不瞎。” 转眼到了拍摄环节。宋子溪饰演的是苏美含的丫鬟,一个没有任何难度,负责承接主演心理活动的角色,主要是听苏美含说心事,顺便帮忙出谋划策。 然而由于没有任何经验,她一场戏要NG无数次。 尤其是和演任何情绪都睁着卡姿兰无敌大眼睛的苏美含对戏时,在场所有人都要急哭。 偏偏两人一起的戏份又多,演技差地不相上下,却又都想把演砸锅丢到对方身上,于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主仆对话硬是拖了三十八场还没过。 “两个芭比娃娃都比她们演得好。”蹲在一边的殷然忍不住吐槽。 纪少言也坐不住了, “叫他们卸妆,今天估计是轮不到我了。” 卸完妆,纪少言换上一身运动服,说要去爬山。 殷然以为她又能偷得浮生半日闲,没想到对方却要她陪同。 对减肥有益,又是工作分内,没有理由不答应,即便殷然因为苏韩明的事心情不大好,她还是跟着去了。 影视城坐落在城郊,拐个弯就是凤凰山,此时正是天朗气清的好天气,游客也不多,本以为运动运动当个发泄也挺爽的,哪知道才半个小时不到,已经生不如死。 “你当是刺客信条吗?别人散步你跑酷?慢点行不行啊……”看着纪少言健步如飞的背影,殷然在后面喊着,“不然你爬你的,我们一小时后在山下集合行吗?如果我没到,请沿原路寻找我的尸|体谢谢!” 并不是殷然矫情,换做她自己的身体,跟上纪少言是没有问题的。但殷萌萌的身体她还适应不了,特别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不仅全无斗志,竟满脑子都是吃的! 都说运动能分泌多巴胺,让心情好起来,可对于胖子来说,这根本是个谬论。 运动导致呼吸困难,导致肌肉酸痛,导致责怪自己沉重地身体,导致更加的抑郁,导致想用吃来发泄,导致更胖。这是运作于原主身体二十多年的既定模式,殷然要打破这个怪圈,一点都不容易。 “我不干了!”她停下来,双手撑在膝上,发现小腿真的在颤抖。 “啊——”她气得大吼了一声。 这不争气的身体! 纪少言闻言折了回来,“我等你,我可不想打着手电筒在山上找你尸|体,”他扶殷然坐下,“主要是怕被狗仔拍到。” 他脖颈微微趟汗,充满年轻的运动气息,动作利落有力,路过的女生虽没认出戴着口罩的他,但不乏驻足围观,或与同伴窃窃私语的。 虽开了个巨冷的玩笑,可纪少言也却并不小觑笨拙的殷然。他扶殷然离开主干道,拐去山腰的观景台休息,这里离山顶尚有很长一段距离,位置不高,但足矣俯瞰来时的山路。 坐了片刻,殷然的腿终于不抖了,她试着动了动,感觉沉如千金重。于是放弃了挣扎,瘫在椅子上呆看着山下。 “你喜欢苏韩明?”耳边忽然传来纪少言的声音,似笑非笑。 殷然吓了一跳,连肌肉的酸痛都不再占据她的脑海,“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瞎。”纪少言卸下双肩包,自己的保温瓶,里面泡地是枸杞和菊花,又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殷然,“也许是我看错了,不过你刚才确实怪怪的。”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隐瞒不住。 不过殷然知道那只是残存在脑海中的思维模式罢了,毕竟暗恋了他四年,记忆里,全是对方闪闪发光的样子。告白的场景太过丢脸,苏韩明的出现又在意料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如果毕业前夕,你跟暗恋了四年的男神告白,被一盆凉水泼下来——注意此处不是比喻——这时你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你喜欢他,而他早有女朋友,并且他女朋友就是撺掇你告白的闺蜜,那么再见到这两个人,你也会怪怪的。” 纪少言半天才绕明白,不可置信地说了句,“你们年轻人真会玩……” 其实纪少言才比殷然大三岁,说你们年轻人,似乎有点过了。他从来没有绯闻,也没被挖出过出道前的感情史,殷然补习过他的作品,感情戏是教科书般的演技,虽能准确抓住观众的点,但细细品味,就能看出仍旧是缺少了自身阅历。 殷然觉得纪少言根本不是禁欲系,禁欲系只是看起来没有欲望,关键时候比谁都欲,譬如颜珏。 而他,只是法海。 自己是感情的输家,但他毫无经验,半斤对八两,被他这么说,自然是有些不服。 “法海你不懂爱。”她脱口而出。 “什么?” “没什么,突然飘到脑子里的……”殷然站起身来,“那个彻头彻尾的感情输家在告白那一天已经死了,你面前这个,可不要小看。” “是吗?那为什么刚才一副放不下看不开的样子?” “……”殷然一时说不上话来。 “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起早起陪我晨跑。”纪少言转移话题道。 殷然没用的两条腿被吓地再次抖了起来,她呐喊了一句“臣妾做不到!” “走吧。”对方没有理会她的拒绝,“需不需要抬?” “也好。”殷然抬手摆出一副皇后回宫的架势。 “我就是客套一下。” 殷然:“……” 回到剧组,宋子溪和苏美含果真还停留在刚才那场戏。苏美含火冒三丈,宋子溪快急哭了,苏韩明看不下去,提议请大家吃饭。看到纪少言和殷然回来,就叫他们也去。 “殷萌萌同学,要不要在饭桌上介绍介绍你,知道你是我同学,没人敢欺负你。“看到殷然回来,苏韩明又凑了上来,看似特地关照,却把她置于更加难堪的境地,自尊如她,能舔着脸接受这份关照吗? 她想起纪少言在山上对她说的话,一副放不下,想不开的样子,不就是此刻的自己吗?如此依照着原主的轨迹,那还逆袭个屁。 “纪哥刚才也说了,我在减肥,晚饭就不吃了。我们也没什么交情,工作就是尽本分而已,也不需要谁额外关照。”她脸色一变,一向的怯懦表情顿间消失地一干二净,抬头看苏韩明时,眼里竟是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跟坦然,“不过苏同学,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清楚,让你误会可就不好了。” “什么话?”苏韩明眼神充满诧异,宋子溪看到这一幕,也悄悄走到不远处,竖起耳朵听着。 “那天跟你告白,是我喝多了,再加上你女朋友撺掇。”她说着,看向宋子溪,宋子溪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我是喜欢过你,不过,谁年轻时没喜欢过几个人错的人呢?在告白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放下了,从此你做你的大少爷,我做我的小助理,就别强行凑交集了,省得大家都尴尬。” 看着苏韩明怔然的样子,四年暗恋的滤镜摔个粉碎,他也不过是个混小子罢了,殷然补充道,“对了,说来你泼我一盆水,是应该向我道歉的,但人嘛,素质各有高低,不该强求,我也就大度原谅你了。” 没等苏韩明说话,她已经转身走远,苏韩明和宋子溪一前一后地站在原地,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回到宾馆,殷然洗好澡,上了秤,由于大基数,又没吃午、晚饭,只在中间吃了几片面包的关系,体重持续下降。 她并没有太高兴,因为总不可能一直这么吃,而剧组的盒饭,她知道,只要一沾,绝对停不下来。 最重要的是,洗完澡后肚子就开始了抗议,麻辣香锅,烤五花肉,炸排骨……各种美食又开始在脑海里轮番上演诱惑的戏码。 殷然拿出手机,例行打卡。 【体重:176.8。早饭:一个煮鸡蛋,一杯牛奶;午饭:两片面包,一小包坚果;晚饭:无。】 【运动:被某暴走狂魔拉去爬山,腿被废。】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项感想。 【法海他不懂爱,也不懂胖子减肥的困难。】 【食物成了发泄不良情绪的唯一途径,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拒绝运动,从胖到瘦的唯一途径,只要涅槃。】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不过这是一个好法海,羡慕他销魂的身材。】 【嚯嚯嚯嚯……】 透明如她,可以肆无忌惮地随意发泄。 写完,上下一滑,发现粉丝多了几个,而第一条立flag的动态下有了两条评论。 【立flag一时爽,反弹火葬场。】 【我曾经也是两百多斤的胖子,自从吃了叉必瘦,半年瘦到了一百斤……】 她嘴角一抿,将手机丢到一边,正准备睡觉,听见表姐敲门。 门一开,对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进来后转身关上门,一脸凝重地说,“听公司的人说,有人跟领导打了个招呼,让纪少言换个助理。小祖宗,你这又是得罪谁了?” 第55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得罪了谁?那只有苏韩明了。 殷然并不在乎,从此断了交集也好。她不相信没了这份工作能饿死,只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一丝不高兴,让她的洒脱没有那么纯粹。 表姐临走前让殷然多长个心眼,纪少言没有开口炒她前,还有转机,往后多讨好讨好宋子溪,可能还有救。 殷然左耳进右耳出,送走了表姐,往床上一趟,睡得不省人事。 她是被敲门声吵醒的,眯眼一看,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心想苏韩明真够绝的,连夜就要赶人走。 直接把被子一裹,往门口走去,开门就骂,“吵什么吵,我走就是了,退房也要等到天亮,非要现在赶人?” 睁开眼时,对方已经被她吓到了一米开外。 不是别人,而是纪少言。 “退什么房?你梦还没醒?走,跑步去。” “好嘞。” 殷然悻悻地回房,轻轻关上房门,飞也似地收拾行装,一看钟,才五点。 浑身的肥肉都在狂喊拒绝。 可是纪少言亲自喊她起床,她哪能拒绝?这可是姜玲李思她们做梦也想不到的福利。尤其现在处于被炒的边缘,讨好宋子溪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但巴结巴结纪少言,她觉得自己还有救。 路上,殷然跟他聊了起来。 “你每天都跑步吗?” “嗯,不下雨的话。” “为什么这么早?” “怕被认出来。” “你太难了……为什么找我陪你跑?” “我觉得你需要减肥。” “……” 纪少言把天聊死后,两人就沉默地跑了起来,距离越来越远,每每看不见他时,他又折回来,让殷然没法偷懒。 太阳升起来后,跑步刚好结束。两人去便利店吃早餐,纪少言买了两个三明治,两杯豆浆。 有大佬请吃早餐,监督减肥,殷然被折磨地想死之余,颇觉庆幸,这样的日子若是戛然而止,还真有些舍不得了。她小心翼翼地问纪少言,“听说有人跟领导投诉我,让你换助理?” 豆浆在纪少言喉头滚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开口道,“苏韩明这人挺小气的。”说着,戏谑地看了一眼殷然,“你也不像是拜金的人,喜欢他什么呀?” “我眼瞎!所以,我这份工作还保地住吗?” “有我罩,怕什么?” “他家是投资方诶,得罪他没事,他爸……” 纪少言笑了笑,“他爸没空为一个小助理为难我,放心吧,得罪我也不是什么好事。” 殷然放下了心,觉得这个大腿没抱错。 果然从那以后,没人找过殷然的麻烦,就连表姐也百思不得其解。 六月眨眼就过去,殷然拖着残废一样的腿跟纪少言跑了一个月,配合严苛的节食,体重已经下到165。 她每天坚持记录打卡,持续下降的体重为她获取了一些粉丝,留言从泼冷水渐渐变成一起加油,也有人私信让她建个减肥的微信群,但她写动态只为了个人记录加吐黑泥,于是回绝了粉丝。 大基数的减肥配合节食效果显著,只是殷然因为过度的节食,脾气变地很暴躁,头发也开始掉。 影视城没有做饭的条件,除了剧组的盒饭,就只能去便利店买面包,坚果,矿泉水…… 可她的食欲只增不减,每天回到房间都努力让自己倒头睡觉,有时睡不着,就打游戏转移注意力,一打就打到两三点。 这天她一直打到纪少言来敲她的房门。 身体要被自己作垮了,她只好硬着头皮第一次拒绝了纪少言,并如实告知打游戏打了通宵。 纪少言没说什么,自己走了。 放下发烫的手机,房间忽然显得空旷冷清极了,没有纪少言逼自己跑步的早晨,心里空空落落,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发了条动态把这些日子的烦恼和颓废一吐而空,加了句“这是要废”,然后卸载了游戏。 肚子再度抗议起来,想到是早上,应该可以放肆一下,她冲进便利店买了两袋老坛酸菜泡面,全部吃完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打着饱嗝就开工了。 看到殷然,纪少言有些不满,“减肥不等于把身体搞垮。“ “你怎么知道……明白,你又不瞎。” 纪少言早已经做完妆发,正坐在一边等戏,宋子溪无可救药的演技仍旧跟苏美含难分伯仲,只不过她会示弱,知道讨人喜欢,更会来事,见多了苏美含那样没有尽量还爱耍大牌的臭脾气,工作人员明显偏向清新的宋子溪一些。 再加上有苏韩明的加持,宋子溪在剧组里享受着远超过女三号的待遇。 导演本来已经允许她用一二三四代替台词,但苏美含气不过也要这样,两个人对戏满口彪数字的场景太过诡异,导演对着监视器快看哭了,心想自己五年的导演生涯怕是要毁在这两个小妖精手里,心一硬,要求她们两人都好好念台词。 殷然昏昏欲睡地看了几场戏,保安电话说门外有一堆纪少言的粉丝要来探班,她告诉纪少言,纪少言让她把粉丝劝走,礼物也别收。 “你这样太掉粉了,自制的礼物也不要吗?” 纪少言想了想,“自制的就收下吧。” “叫几个粉丝代表进来拍个照签个名吧?” “不要。” 纪少言很坚定,他向来不让粉丝探班,更何况这个影视城山穷水远的,粉丝们年龄又不大,安全问题很重要。 “好好劝劝她们,不能耽误学业,回去时注意安全,下次绝对不要来,我会不高兴。” “哦。” 殷然走了几步,又被叫了回来,“你送她们上车,要看着她们走。别忘了让她们好好学习,少打游戏少熬夜。” “要不要加上好好学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生姜抹头,红花泡脚?” “……” 到了门外,被保安拦下的有十来个粉丝,全是年轻小女孩,殷然赫然发现姜玲和李思也在其中。 她装作不认识,劝了半个小时,将纪少言的谆谆告诫一五一十地阐述清楚,粉丝才走。几个死活不愿意离开,畏于殷然的身材优势,也不敢硬闯。 送她们上车后,殷然一转头准备回去,发现姜玲和李思还猫在门口准备偷偷溜进去。 “干嘛呢!纪少言不愿意见你们!”殷然后悔刚才没有清点人数。 “哎哟,当了少言哥哥的助理,转头就不认人了!”两人十分不快,“就见一面怎么了!” “你们的少言哥哥在拍戏,不想让他反感的话,就乖乖回去。”殷然一边注意来往的出租车,一边将两人往外推,“往后请注意文明追星。” “我们是来探子溪班的!”李思一把推开殷然,三人僵持了起来,“现在可以滚了吗?” 殷然冷笑,“早说呀,探宋子溪,怎么不跟她打电话让她找人来接你们?闺蜜一场怎么能让你们等在门口这么掉架呢?” “她当然会来接!”姜玲嚷道,“不管你的事!” “好好好不关我事。”殷然掉头走了进去,对保安和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嘱咐道,“别让她们进来,纪少言说了不见粉丝,”她看了看气得牙痒的两人,继续道,“除非宋子溪叫人来接。” 回到摄影棚,纪少言正在跟宋子溪讲戏。 殷然纳闷,不是该导演讲戏吗?走近听了两句,就听出来是宋子溪主动请教的纪少言。 “哦,原来是这样演啊,还是纪哥厉害,一说我就明白了。” “那这里我……这样行吗?” “哇,纪哥太帅了,这样啊!” “……” 不腻歪吗?殷然沉着脸站在一边,宋子溪完美地忽视了她的存在。不知是早上吃的泡面让她胃一阵翻滚,还是刚被姜玲李思恶心到了,她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纪少言,粉丝都送走了。”她冷着脸,强行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宋子溪眉头一蹙,不悦地白了她一眼。 “行,谢谢。”纪少言拿着剧本转向宋子溪,“就说这么多,你回去好好练练吧。” 宋子溪显然不想走,殷然又道,“除了两个自称是宋子溪的熟人,死活不愿意走,现在还在门口窝着呢。” 纪少言闻言转向宋子溪,宋子溪尴尬地笑了笑,“怎么老有这种人呢,纪哥,不用理她们。” 由于纪少言的戏还没到,宋子溪又拉着他问了好一会儿,直到一旁的殷然实在忍不住了,“纪少言,我想吐。” 两人同时看向殷然。 殷然:“此处不是比喻,真的……呕……” 早上的两袋泡面满足了口腹之欲,但食不果腹了一个多余的胃显然承受不了,殷然忍了一早上实在难受,干呕了一声,宋子溪赶忙跳地远远的。 纪少言立马找人送殷然回房间,并给她放了一天假。 殷然回房后吐了两次,终于感到轻松了些,天昏地暗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已是晚上。房间的电视上放着一个微胖性感女星的访谈,殷然有一茬没一茬地看着,“美是形态各异的,不管胖还是瘦我都爱自己。” 殷然关了电视,像我这么胖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表姐抱着一大堆吃的来看她,全是垃圾食品。 “姐你知道我是吃出的问题吗?”殷然看着大包装的薯条,卤味,小龙虾,直咽口水。 “谁说是给你的,我自己吃的。”表姐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盒白粥,“这才是你的。” “表姐你怎么就吃不胖呢!” “哎,生活不易。” 殷然不甘心地吃着白粥,心早已飞到小龙虾上了,这些天来,意志力已经透支,对于吃的强行节制,终于引发了一发不可收拾的食欲。 “姐,纪少言刚微信说找你。”殷然骗人不眨眼。 “找我?什么事啊。” “哎呀,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他等好一会儿了。” “是吗?不早说!”表姐顾不上已经摆上了桌,正准备享用的美食,赶紧跑了出去。 殷然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表姐留下的食物就吃了起来,沉浸在久违的重口味中,理智缴枪弃械,全面撤退,脑海一阵空白。 直到第一阵胃疼发起了抗议…… “嘶……”她放下手里的小龙虾,心头一阵恶心,又是想吐又是后悔。 我在做什么……殷萌萌你暴食的灵魂还在阴魂不散吗…… 就在这时,纪少言和表姐一起出现在了她房间,并且刚好捕捉到她这一脸油腻,呲牙咧嘴的样子。 “殷萌萌你不想活了!”纪少言怒气腾腾的声音响彻房间。 “关你什么事啊!”殷然不落声势地喊了回去。 房间的气氛凝结到冰点,一秒钟后,只听见殷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仿佛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断了,各种歇斯底里的情绪一拥而上,除了哭,找不到任何言语。 第56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表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之大吉,并反手关了房门,以防别人听见。 纪少言坐在殷然对面,他耐心地等待她平复下来,完美无瑕的眼睛,就像是点燃这房间的唯一一颗星。 殷然哭累了,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真的好丑。” 如果能做个和自己身材妥协的胖子,那胖下去也无妨,可这对她来说太难了。况且还有原主殷萌萌的愿望在身。 她明明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完成这个任务,可减肥这个东西很玄幻,退一步就掉入反弹的深渊,进一步就只有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她是不认输的人,只有不断地挑战,挑战,最后终于走向了崩溃。 “如果减肥这么容易,那世界上都是宋子溪那样的了。” “能不能别提宋子溪?”殷然抬起哭红了的眼,会不会安慰人…… 不得不承认,宋子溪的存在,也是这根弦终于断掉的原因之一。 有一种人,你鄙视她的品行,嘲笑她的能力,但嫉妒她的漂亮,这种嫉妒根本赶不走,使得鄙视和嘲笑都变得不堪一击起来。 对美丽的欲望。 克服不了的食欲。 迈不开的腿。 胖子的世界始终围绕着这三者组成的怪圈,就像是诅咒,不知何时方能解脱。 眼前的纪少言跟宋子溪同样是天之骄子,这样的脸庞和身材,仿佛天生就不该收到伤害。 殷然不禁抱怨道,“你懂什么?像你这样天生就众星捧月的人,哪能明白我的心情?从小父母告诉我,相貌不重要,人品学问才重要,可是生活却告诉我,相貌真重要,真她喵的重要。我能克服苏韩明带给我的打击,能忍受宋子溪她们对我的嘲笑,只是这心里挥之不去的自我厌憎该怎么去抚平?” 说着,她眼圈又红了。 纪少言一言不发地拿出手机,翻了翻,递给殷然。 殷然看着手机上的照片,顿时哑然,眼泪悬在眼睫,一时间说不话来。 那是一个胖男孩的照片,中学生的样子。眉宇间尚有纪少言如今的模样,只是表情中的木讷和阴郁将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殷然明白这种笼罩在肥胖之下的自卑,若非千锤万凿,脱胎换骨,这种木讷和阴郁将伴随他一辈子。 “原来你以前也是……” “我从小就是胖子,被同学笑话,被喜欢的女生看不起都是家常便饭,直到高中时,我明确了想考电影学院的想法,于是用了一年的时间健身,才终于瘦了下来。” 正如殷然一眼能够理解照片中的男孩,纪少言也一眼能懂得殷然心底里的缺口和迫切。那个大排档里,一边流泪一边狂往嘴里塞肉的女孩,那个苏韩明面前,压根掩饰不住卑微,手足无措的女孩,都是曾经的他自己。 “所以你才督促我减肥?” “是呀,你减下来,不比宋子溪差。”纪少言顿了顿,“其实你现在也不比她差。” 不管是不是有心安慰,这番话始终是让殷然开心了一下。想起之前错怪纪少言不理解她,她有些愧疚,小心问道,“那你还肯帮我吗?” 对方的声音严厉却不霸道,“明天准时跑步。还有,你不能每天只吃面包和牛奶,太不健康了,不能饿着肚子,否则身体会有意囤积脂肪,一恢复正常饮食马上反弹。” “遵命!” 两人说完,纪少言起身回房,门一打开,表姐竟还在门外。 “你怎么还在?” “废话,帮你们把风啊,你哭地那么澎湃,别人还以为怎么了呢!” 她说着,又朝纪少言笑了笑,表情一言难尽。 房门一关,表姐就不怀好意地问殷然道,“你俩什么时候这么好的?什么?一起跑步?多少女孩可不嫉妒死你啊殷萌萌!”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可能是走运吧。” 表姐走后,殷然便下单买了一台便携式榨汁机和蒸蛋器,并拿出手机发打卡动态,在感想一项,她写着—— 【如果减肥让我充满这么多负能量,那我宁愿胖着。】 【今天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就是那个不懂爱的法海,他告诉我,也许我也是值得被爱的,至少值得被自己爱。】 刚发完,一条微信消息闪过,殷然打开一看,原来她被姜玲和李思拉到了只有她们三个人的微信群。 一看就知道她们在宋子溪那里吃了灰,转而拉群说宋子溪的坏话,顺带巴结自己,以搞点纪少言的福利。殷然二话不说就要退群,但退前一个念头闪过,她犹豫了一下,最终留在了群里。 果不其然,两人在群里一顿抱怨宋子溪如何翻脸不认人,让她们等了一整天,最后放了她们鸽子。 都毕了业了,宋子溪借着苏韩明青云直上,哪里顾不得上不得志的老同学?但殷萌萌向来心软,即便曾经耍过她,姜玲和李思仍然觉得哄两句,还是可以纳为己用。 殷然看着群里一行一行出现的彩虹屁,作呕感又涌了上来。殷萌萌啊殷萌萌,被她们吃定了你都不知道! 姜玲:【萌萌,你跟少言熟吗?这个工作会做多久?】 李思:【你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世界了?】 殷然:【熟不熟不知道,反正每天都是他叫我起床的,不管你们信不信,被男神叫起的感觉棒棒哒。】 屏幕上出现了半屏的【嗷嗷嗷嗷嗷……】 【所以你们是要签名咯?】殷然直接了当地问。 姜玲:【要是能见一面就更好了。】 外加一个对手指的可怜表情。 李思:【那个……能和少言哥哥合照吗?萌萌求你了,你最好了。】 姜玲:【有《绝世妖妃》的签名周边送吗?我看到网上有预售一个超Q的皇帝公仔!】 李思:【还有那个折扇,萌萌,要是现在没有,以后宣传活动的时候记得给我们留几个啊!】 姜玲:【萌萌全靠你了!让我跟我老公见一面吧!】 李思:【明明是我老公!】 殷然:【少废话,只有签名,要就要,不要拉倒。】 姜玲:【好好好,先要签名也可以,你让老公写姜玲你要幸福哦。】 李思:【我要李思小仙女谢谢!】 殷然对着手机一阵胃酸上涌,赶紧关屏保智商。 要说退群是非常想的,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留着说不定有用。再说她们在纪少言的后援会已经混到一定地位,难保以后不会再遇上,避也避不到哪里去。 第二天,殷然晨跑完就问纪少言能不能给自己的同学签个名,写几句话。纪少言有些抗拒,但听了要写的内容后,便笑着答应了。 他的字很好看,标准的蝇头小楷,一撇一捺跟他人一样一丝不苟,只是内容却是反差极大。 于是中午的时候,苦苦等在拍摄地门口的姜玲和李思就拿到了这样两幅签名—— 【姜玲你嘴唇上的痣很像个媒婆。 纪少言】 【李思的发际线很适合演清宫戏。 纪少言】 第57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八月过去,殷然以纯果汁,鸡蛋,鸡胸肉等健康饮食减到了一百六以下。 虽然她有时也会想以一顿火锅或烧烤那样的欺骗餐来慰劳自己,但纪少言不批准。 那次暴食之后,她每条动态都很正能量,这为她赢得了又一波粉丝。第一条flag的动态下留言是最多的,内容围绕在她是否真的能如期完成任务的讨论中。 不过她在感想一栏常常走偏,已经从关于减肥的感受变为吹法海的彩虹屁了。 【什么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我今天算见识了!】 【法海一眼万年的眼神真是神演技,如果你看到,一定不会相信他并没谈过恋爱。】 【突然发现,小海海同学好帅呀!】 【我家BOSS今天帅气依旧。】 偶尔也会有吐槽。 【小海海也许根本不是人,工作强度那么大是怎么能拒绝睡懒觉的?】 【老法此刻在干嘛?是不是在屋里数枸杞?】 【此刻是凌晨四点,我躺在床上,等着小海海敲我的房门。】 【四点半,睡不着,长老别数枸杞了,长老快来啊……”】 网友对她的胡言乱语摸不着头脑,问她也不解释。虽在网络上还是个透明,但深井冰花痴的人设已经很牢固了。 虚拟世界的种种她并不关心,只是有时候也会想象,如果纪少言的粉丝们知道这个法海说的就是她们老公,会不会举刀追杀自己。 这天晚上,殷然正在房间呲牙咧嘴地练核心肌群时,表姐又来找她说八卦了。 “明天可以看宋子溪跟苏美含的好戏了,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每天都在看她们的破戏……”殷然擦了把脸,抱着一个巨大的保温杯一边喝一边问,“有没有点新鲜的?” 表姐坏笑了一声,“据说宋子溪想给自己加戏,她请了个编剧过来,要当场改戏,让她演的丫鬟被皇上看中,也当个妃子什么的,强行从女三变成双女一。” “哇塞,那苏美含能答应?”殷然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经过这两个月纪少言的教导,宋子溪演技是有些上道了,至少能做个称职的花瓶。纪少言想拍地顺利些就不得不教她,只是殷然每次看宋子溪那副黏着纪少言的样子,就浑身上下不舒服,就像不直接咬你,却在你耳边嗡嗡的蚊子,很想一巴掌拍个血溅三尺。 “苏美含当然是气得半死了,她们俩的□□味,你还能闻不出来吗?”表姐饶有兴致地说道,“可谁叫人家是带资进组呢?苏韩明已经跟制片打过招呼了,明天她的专属编剧就要到组了,你瞧着吧。” 表姐看了她一眼,又说道,“你这同学挺有本事的啊,剧没拍完,通稿是一篇又一篇,这两个月还跑出去上了几个综艺,知名度已经起来了,学霸美女的人设也立的稳稳的,这才胆子大,觊觎起女一号的角色来。” “学霸?她挂过的科不比我少!观众也不想想,正经商学院毕业的没事干嘛在娱乐圈横插一脚啊!” 殷然垂下眸子,不过人的运势到了,不服也不行。 “赶紧拍完这破戏吧!”她嘟囔,“我们还艺人值得更好的!” “嫉妒啦?”表姐又一阵坏笑,“说个八卦开心开心你怎么还生起气了?” “我哪有生气!” 若不是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还真没意识到自己这么反感跟宋子溪有关的一切。 “嘻嘻,我知道你怎么了……”表姐幽幽地道,“要是她不改成当妃子,你顶多揶揄两句,不会生气,这改成当妃子嘛,嘿嘿……” “这跟当妃子还是当丫鬟有什么关系?” “嘿嘿,当妃子跟你们家纪少言的对手戏可不就多了吗?你说她那个专属编辑会不会写些侍寝之类的戏?” 表姐笑得好生邪恶。 “纪少言才不会平白无故这么给人占便宜!”殷然恼然,却发现正中了表姐的下怀,连忙解释,“我替我们家艺人不平,有什么不对的?演技那么好还要陪这么一群牛鬼蛇神演戏,换谁受得了?他有多认真你知道吗?演个傻皇帝还做满本子笔记。” 表姐又是一阵令殷然汗毛倒竖的坏声,“其实就纪少言那样的男神,跟他朝夕相处这么久,谁能不沦陷啊?那宋子溪不也是天天贴着他纪哥长纪哥短的吗?你对他有幻想我能理解。” 表姐第一次被赶出了殷然的房门。 关上门,殷然开始打卡—— 【体重:157.6 早饭:一个蔬菜鸡蛋三明治,一杯无糖豆浆 午饭:生菜,鸡胸肉,牛油果,三文鱼沙拉 晚饭:水煮小油菜,五颗圣女果 运动:晨跑五公里,核心肌群训练二十分钟 感想:小海海可能要被妖精吃了,呜呜呜……】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想了想,将“呜呜呜”给删了。 第二天开工,宋子溪带着编剧跟主演、导演、监制还有原编剧开会,演员都还没来,道具师倒是围着东华宫的一张床忙碌起来,又是架收音器又是打光,想也知道这张床就是今天的主角了。 看着纪少言喷着口气清新剂走过来,殷然满眼悲怆,“你要脏了……” 纪少言两道寒光射来。 殷然在老地方给纪少言架好椅子,递上保温杯,试探地问道,“宋子溪这么快就安排上床|戏了啊?你别太认真,做个样子就行。” 她给纪少言捏肩捶背,比自己上场还紧张。 “今天是有床戏,不过不是我,是另外两个角色。”纪少言淡淡地说,“剧本不是想改就能改的,我的部分要经过我的同意,你想什么呢?” 殷然撤开勤劳的双手,“早说嘛……” 没过多久,工作人员都来齐了,只是苏美含没有出现,监制正在她房间给她做思想工作。 宋子溪的戏大部分是从苏美含身上匀过来的,不怪她这么生气。可是投资方谁敢得罪?生气归生气,剧组给了台阶,还是得下。 谁知苏美含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也不是吃亏的主儿,她回头就买了写手挖宋子溪的黑料。 收工后的宾馆房间里,表姐把最新内幕透露给殷然时,一脸吃瓜的兴奋,“皮仔第一时间就告诉我了,诶,你是她同学,你有她的黑料吗?” “就是那个\'皮仔娱情\'的皮仔?”殷然想起一个有名的八卦公众号。 “就是他,以前一起共事过,后来他辞职单干,弄了个公众号专爆明星黑料,有真有假,赚翻了!”表姐拿出手机给殷然炫耀,“你看,我还有他微信呢,就是他告诉我的,现在这事儿,谁都还不知道。” “那他挖到什么啦?” “我问问。”表姐手指快速翻飞,不到一分钟,得到了对方的回复,她对着手机念到,“她家世清白,上学的时候很多人追,但除了苏韩明,好像没有和其他人正式交往过。据说她真实性格不像外表那么讨好,看似漂亮温柔,善解人意,其实一肚子坏水,工具人众多。哦,对了,成绩也不怎么样。” “这叫黑料?”殷然不满地啧了一声,“没凭没据的,都是些平淡的校园狗血,一看就是故意泼脏水。” “放心,皮仔知道润色加工,他就是干这个的。” “润色加工?添油加醋吧。”殷然瞥了瞥嘴角,一字一顿,“真实,才最有力度。” 表姐眼睛贼亮地看着她,“你有料?你肯定有!” 殷然大手一伸,“把皮仔的号给我。” 四年时间,哪能没有点龌龊事被看到? 但殷然不想趟这摊浑水,她知道有人比她知道的更多,也更会添油加醋地爆料。 打开和姜玲,李思三人的微信群,捏着嗓子发了条语音,【姐妹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啊?纪少言穿过的签名T恤,绝无仅有,有没有人要哇?】 三秒钟后,群内一阵沸腾。 殷然顺势说了爆宋子溪黑料的事,发出了皮仔的名片。 【也不是故意要黑她,就是‘皮仔娱情’这种公众号你们知道,嫌普通内容太平,只有你们这种闺蜜才能知道她普通人不知道的一面,你们跟他聊聊,随便说点什么都行,好像还有报酬呢,看我关照你们吧。】 李思:【谁跟她是闺蜜,还不如你仗义呢,红了就不认人,生怕我们攀她高枝!】 姜玲:【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靠苏韩明上位?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你就瞧好吧。】 群里一提到宋子溪,讨伐之声就不绝于耳。 当初她俩和宋子溪三人的微信群,又说了多少自己的坏话呢?殷然在手机后冷冷地笑了笑,随手回了句,【留着跟皮仔说吧。】 皮仔的效率高地令人发指。 当天晚上,【宋子溪白莲花】的话题就登上了热搜。由于知名度到底不如大明星,排行并不算高,但其威力足可以掀翻《绝世妖妃》剧组。 殷然在房间里听着凌晨从房间外传来的脚步声,开门关门声,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立刻打开手机来看。 而这一看,差点没令她吐血。 第58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绿色对话框的截图,点开一看,全是她们三个人的小群里的聊天记录。 六张图的聊天记录全是她们三个怎么在背后刻薄地嘲笑自己,以及计划怂恿自己毕业告白的事。 涉及宋子溪发的语音,还专门转录成音频文件附在后面。 另外三张则是宋子溪高清无修的抓拍丑照。 而文字内容则是,高学历美丽人设倒塌,原为背后耻笑室友的假闺蜜,真白莲。毕业前夕设计不知情的闺蜜向自己男友告白。借苏氏集团少东家苏韩明上位,带资带编剧进组,随意改剧情,女三升女一。 殷然哭笑不得。 宋子溪是被整到了,可姜玲和李思却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幸好她们没说那个被欺负的室友是身为纪少言助理的自己,否则她可能比宋子溪先一步混不下去。 纪少言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热搜。 第二天,看着裹着厚厚的围巾,带着墨镜,神经兮兮在他后面跑步的殷然,他无可奈何地笑道,“如果民众发现宋子溪黑料里那个一百八十斤的室友是你,你猜是认出你的长相,还是认出你的身材?” 殷然停下步子大口喘着气,把围巾一扯,气觑觑的,“这些人,爆料就爆料,干嘛扯上我!” “你就放心吧,宋子溪才是主角,谁会去挖你的料啊?别做贼心虚了。” 殷然一想也对,再说,她现在已经不是一百八十斤了,一百五十多斤,一米七的个子,稍稍有了点女人的样子,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其实殷萌萌的脸很漂亮,眼睛大,鼻梁挺,浓墨重彩地美,只是安在一张肥肉横生的脸上,就显得粗狂吓人了。 这更坚定了她减肥的决心,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这话说得没错,不要辜负了这么美的一张脸啊。 她摘了墨镜,这下可以放心去剧组看宋子溪的笑话了。 剧组里,气氛果然一片凝重。 宋子溪眼圈红红的坐在那里,楚楚可怜。她的经纪团队已经起笔帮她写洗白的通稿了,只不过一直在磨,还没有发表出去。 然而黑料可以洗白,工作人员对她的态度却起了微妙的变化。 以前真心当她是刚出校园的青涩小花关照的大哥大姐们,此刻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而那些一眼就看出这位傍着苏韩明入组的所谓学霸,根本不是看起来那么单纯的人,则更是得到了自己的印证。 不管爆料是真是假,大家终于知道这小姑娘比看起来复杂地多,甚至坏地多。明里对她多了份敬而远之,暗里则少不了偷偷议论,侧目。 因此宋子溪也终于尝到了娱乐圈的人情冷暖,气地肝颤。 可最让她生气还是苏韩明的态度。 因为热搜被媒体围追堵截的苏韩明对这件事三缄其口,什么也不愿意说。 宋子溪本想让他顺势公布恋情,顺便帮自己说些好话,可他什么也不愿意承认,私下解释是家族压力。但这暧昧不明的态度也让她在剧组失去了一些原本来自苏韩明的照拂。 苏美含得意洋洋,眉飞色舞地跟人在片场公然笑话这桩丑事,再次证明了她苏大小姐不是好欺负的。 殷然则是默默蹲在一旁,心情恣意地拿了两件场务不要的T恤,在上面大笔一挥,模仿着纪少言的签名,跟了两个多月的组,终于欣赏到了一场满意的戏。 手机里弹出表姐的微信,“可以啊,坐山观虎斗,深藏功与名!” 她笑了笑,手指翻飞,“别惹我。” …… 这部狗血剧终于在十一月时完成了最后的拍摄,宋子溪最后的两个月安静如鸡,但热搜还是给她带来了黑红的效果,对苏韩明虽有意见,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冒犯,还是得好好处着。 殷然拎着行李箱离开影视城,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已经减到了130多斤,只是体重在这个数字上徘徊了好一段时间不见下降,眼看着六个月时间快到,不禁有些心急。 表姐房子的租期到了,两人一起把殷然住的房子整租了下来。 厨房置办了锅碗瓢盆,殷然自己研究吃的,杜绝了外卖和外食。 客厅里有跑步机和瑜伽垫,没事就让自己动起来,可减到这个时候,体重不上不下,已经很难有进展。 纪少言住得也不远,来去及其方便。 得知他独居,没人给他做饭后,殷然有时会自己做些吃的带到工作地点。 当然,她会装在一次性饭盒里,对他说是外卖。 一门心思扑在减肥上,她对纪少言全是工作上的尽忠,哥们间的关照,或者偶尔来自迷妹的花痴,偶尔。 但不知道为什么,夜深人静时,她也会发这样的状态—— 【老法谈起恋爱来,对方一定生不如死。不仅话少,还全无浪漫细胞,除了枯燥的运动,新闻联播和数枸杞,没有任何爱好,这日子可怎么过?所以说电视上都是骗人的的,不到最后一刻,你都分不清你粉的是人还是AI。】 发送前,她删了有可能会暴露对方身份的句子,加了句,【我抱怨这个干啥……】 然后,连这一句也被删了。 万圣节的这一天,殷然留在本市的同班同学组织了一个小型的同学聚会。作为一名称职的肥宅,原主殷萌萌四年的大学生涯中,从未参加过班级活动。 此刻的殷然一百三十斤,虽远未达到目标,但比起三个多月前,到底是脱胎换骨,她很想让同学们看到毕业前夕的那一次打击,并没有对她造成影响,反而让她逆袭了。 可减肥的进度确实尴尬,一百三十斤像钉在了体重秤上,怎么也下不去。 这个样子远不能够打他们的脸,顶多只能叫轻拍,那还不如不拍。 她有些犹豫。 聚会的前两天,姜玲和李思在微信群里说宋子溪在外地拍戏不来了,苏韩明好像也没什么兴趣,问殷然去不去。 这下殷然倒有些心动了,这两人不来的话,确实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尴尬。 姜玲和李思也只是闲着没事找点话题聊聊,并没有指望殷然会出席,毕竟四年来,她从未参加过任何班级活动。怕她尴尬,于是发了些,【就是喝酒唱K,没什么好玩的,还要装扮,麻烦的很】之类的话,给她台阶下, 哪知道殷然手指一抬,【去,我去!】 …… 万圣节这天,市中央的街道上霓虹闪烁,热闹无比。穿着各式各样搞怪服饰的年轻男女成群结队,嬉闹着穿流而过,酒吧夜店通宵营业,生意火爆。 十点整,殷然如约来到聚会地点。KTV包厢的门一打开,同学们疯狂地起哄起来。 “哟,咱们萌萌怎么瘦成这样了!” “来来来,大美女,坐中间坐中间。” “……” 三个月前在寝室楼里起哄,喊她“肥猪”的也是同样一群喝大发的人,只要气氛热络地起来,给别人造成过多大的痛苦,他们无心去计算。 参加聚会的有二十来人,殷然像久未碰面的老熟人一样跟大家打招呼,脱下大衣和围脖,坐在同学中间。 她穿的是豹纹的连体衣,头上还带了个豹纹的小耳朵,又是引得一阵欢呼。 姜玲和李思各穿着小白兔和小熊的服饰,一左一右坐在殷然旁边,她们如今全仰赖着殷然拿到纪少言的各种福利,自然是奉承之话不断。 而这些福利包括,道具师傅用过的一次性筷子,场务不要的鞋垫,和那胖胖的秃头导演一屁股做塌的折叠椅。 毕竟真的是三个多月的汗水换来的阶段性成果,她坦然接受着各种奉承,且她知道自己还将更美,介时真正会亮瞎他们的狗眼。 聚会上,殷然喝了不少,心情久违地大好。 四年来每当聚会时找各种借口推脱,然后偷偷躲在寝室里的回忆,终于可以永远封存在小黑屋了。 玩到十一点多,几个住地远的女生要先走,殷然也起身跟她们一块儿走。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忽然开了,又是一阵更加剧烈地欢呼,殷然正在穿外套,转头一看,来人是苏韩明。 “对不起对不起现在才到,有个会。最近太忙了,自罚三杯自罚三杯,最近有点忙。” 一毕业就无缝成为社会精英人士的苏韩明无疑是聚会的焦点,他在那里都很亮眼,即便不告诉别人他富二代的身份,也掩饰不了他富二代的举止气度,这就是殷萌萌傻了吧唧暗恋了他四年的原因吧。 殷然无意久留,跟在一群女伴中间,打了个招呼就准备撤退,努力地将存在感降到零。 但是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开始起哄,非要苏韩明跟殷然喝一杯,大家的焦点于是又再次转移到殷然身上。 看到殷然,苏韩明露出意外地表情,不知是意外殷然的出现,还是意外她身材的改变。 他没有为难殷然,主动端酒相敬。殷然也没有了第一次在片场见到他时的兵荒马乱,在这包房忽明忽暗的灯光映衬下,她甚至觉得对方吸血鬼装束下,红色美瞳的眼眼睛里真的蕴着绅士的尊重和欣赏。 可能这就是一个正常体重的女人理应得到的待遇吧。 之前一百八十斤的体重下,对各种戏谑,轻视甚至于厌恶的眼神习以为常,导致如今这平常的尊重倒让她意外了。 她落落大方地喝了酒,被女伴簇拥着离去,充满了欣慰。就该这样才会,只要瘦了,什么心结,什么自卑,什么男神,都可以放下。 走到外面的大街上,一阵冷风吹来,脖子凉飕飕的,这才想起来围脖忘在了包间,于是她让女伴们先走,自己回去拿围脖。 包厢内喧嚣依旧,在外面也能听到一二,留下来的男同学们依旧没有放过自己暗恋苏韩明的旧料,内容传到耳朵里,殷然放在门把上的手一顿,只觉得脑袋要炸开了花。 第59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只听到一人问苏韩明道,“没想到这殷萌萌减下来了,那是丰|乳|肥|臀,凹凸有致,苏韩明你后悔了吧!” 另一人起哄道,“宋子溪那个搓衣板身材,搞不好还不能跟殷萌萌比呢,小母豹多辣啊苏大少,想不想追回来啊!” “嗨,我们苏大少环肥燕瘦通吃!”又一人附和。 周围人大笑。 透过门上一块狭长的透明玻璃,殷然隐约看得到包厢内喝得满脸通红,满嘴下流话的男同学,他们平常在寝室,也是这么赤|裸裸地对女生评头论足,丝毫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吧。 殷然犹豫着,没有推开门,手握在门把上,越握越紧。 苏韩明的声音透过木门传来,“那个肥猪啊?留给你们吧,我吃不惯太油腻的东西!” “减了还是个猪嘛!” “就是就是,不过她之前那个样都敢公开告白,现在减了几斤得意成那个样子,更不会放过你了苏大少。” 苏韩明:“还别说,她那个体型强行要上,我还真不是对手,哎,这下怎么办啊!” 包厢中,一阵爆笑轰然炸开,裹挟着各种难听的话语,撕扯着殷然的脑袋。 她松开了手,转身飞快地逃离了现场,仿佛慢一秒就会被公开处决一样。 初冬的冷风毫不留情地灌进脖子里,殷然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两行黑色的眼影痕迹沿着脸颊而下,让原本扭曲的脸庞显得更加滑稽。 抓在手上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震动了一下,殷然习惯性地点开消息,竟是纪少言传来的。 【能不能麻烦给我买碗白粥送过来,再买点退烧药,我有点不太舒服。】 殷然关了消息,这个时候哪顾得上这啊,都十二点多了。 又哽咽着走了两步,逐渐有些清醒,纪少言从不在工作以外的时间找她麻烦,这都十二点多了让她买药,那一定是病得很重。 管他呢,包厢里不堪的话语回荡在脑子里,赶走了刚刚萌发的理智。 可是为何走着走着,还是来到了药店…… 柜员看到这么个落魄的女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进来,顿时福至心灵,拿出韵停。 殷然:“……放肆!哀家要退烧药!” 既然药都买了,不能不买粥吧。 纪少言小区一家便利店通宵营业,买白粥的殷然走出店门时,手里除了粥,还拿了两罐啤酒,一包薯片,和一根烤鸡腿。 殷萌萌的行为模式再次占据了主导,当纪少言强撑着病躯起床开门时,面前的女孩带着一脸花掉的妆容,喝醉了酒,吃了一整包薯片,嘴里还叼着半只没啃完的鸡腿,歪带着豹纹耳朵,大哭着,“对不起,哀家不小心把你的粥给吃了……” 说着,从身后拿出盛白粥的空碗,凭空一扣,已经掉不出半粒米渣。 倒是没忘了退烧的药,朝纪少言手上一拍,“你有病啊?哀家有药,乖,快吃吧。” 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不省人事。 纪少言满脸黑线地看完这一幕,中间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烧糊涂了。 地上的人仿佛睡地酣畅,时不时语焉不详地喊出些“放肆”,“给哀家拖出去,一个不留”之类的话,他愣了愣,心里竟升起一丝不问缘由的痛惜。 晨光熹微,殷然从柔软的进口Muhsal床垫上醒来,周围是舒服的商务风装修,黑色为基调,一切整整齐齐,井然有序。 她想起昨晚的同学聚会,想起那些污言碎语,想起醉酒和烤鸡腿,似乎还想起,自己喝了纪少言的粥。 缓缓支起酸软的身体,她发现头和脸是干净的,没有一丝污秽,也没有食物和酒留下的过夜酸辛,显然是被照料过。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保温瓶,瓶上贴着一个便利贴,治愈系的小楷写着“解酒茶”,旁边一个透明玻璃杯。 殷然倒了一杯,温热,绿茶和蜂蜜的甘香留在唇齿上,叫她突然有点舍不得下床。 纪少言的公寓不大,装饰摆放极尽简约,不分房间,睡觉的区域和客厅由一整面书柜墙相隔,睡觉的地方稍起两层木质台阶,摆了一张宽两米的大床,旁边简单放了一把看书的单人沙发,厨房也是开放式的,就连厕所和外部,也仅隔着一层毛玻璃,一眼望去,房间各处一览无余。 殷然走下床,就看到睡在沙发上的纪少言。 他身前的沙发上放着退烧药,玻璃杯中的水已凉透。 她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不热了,只是脸色终究有些灰败。 想到他空腹喝的药,又带病帮自己整理,充解酒茶,殷然狠狠抓了一把豹尾,愧疚地无地自容。 为了不吵醒纪少言,她脱了鞋光脚走出门才穿上,去楼下的市场买了条财鱼,又买了些米和调味料,回到了公寓准备补偿昨天的冒失。 好在没有一粒米的厨房,锅碗瓢盆还算齐全,可能这位纪先生也曾想过自力更生,但最终失败了。 她淘米煮粥,分离鱼肉和鱼骨,调味调火,过程顺利流畅,一切小心翼翼,着力不发出声音。 纪少言醒来时,豹纹连体衣的殷然正赤脚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调兵谴将,后面还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不禁看呆了。 殷然听到他起身,敲了敲锅子,“正好,生滚鱼片粥新鲜出炉,赶快洗漱开吃吧。” “哦,哦……”纪少言仓皇跑进洗手间。 十分钟后,面前一碗浓糯鲜香的粥已经在向他招手。 殷然显得有些抱歉,“昨晚,我喝多了,不好意思。” “难道不是‘哀家喝多了’?” 殷然:“……” 昨晚到底做了些什么鬼事…… 纪少言喝了一勺粥,神色一顿,殷然忙问“怎么了?” 她做这道粥从不失手。 “没什么,很好喝,谢谢。”纪少言浅浅笑了笑,又继续喝起来。 看纪少言吃的过程,殷然一直在想事情,纪少言吃完,殷然小心地问道,“老板,我这一个多月都没什么活是吗?” “嗯,是啊。”纪少言十一月下半月和十二月整个月都只有一个巴黎时装周这一个行程,殷然由于减肥,面部改变较大,护照照片出了点问题,签证暂时还没办下来,只能带其他助理去。 相当于到十二月底,她都没有什么工作。 “怎么了?”纪少言问。 “没什么,就是确认一下工作。”殷然小声道,“我有件大事要做。” 第60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纪少言并没有追问殷然缘由。 殷然走后,他连忙打开微博一条一条翻看殷然的动态,最后一条写着对同学会的期待和担忧,这条他已经看过了,之后再无其他。 也是,昨晚醉成那样,哪有空打卡? 只好追今天的动态了。 纪少言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像追番一样追踪一个女生的减肥记录,而这个女生还是他的小助理。 可自从第一次在片场不小心看到殷然发微博后,他就抑制不住好奇,用自己的小号关注了她。 从此她更新的内容,他一条也没有落下过。 不知从哪一天起,自己竟成了对方发博内容的主角。 虽然他极不想承认那个“不懂爱的法海”就是自己,但还能有谁呢? 如今殷然的粉丝数已经超过五万,网友们的脑洞越来越大,多数人甚至说“法海”其实是个AI,对此纪少言很想用大号上来反驳一下。 有意见归有意见,他还是无意间成为了殷然微博的头号粉丝,有时更新地晚了,他还会握着手机心不在焉,拍戏间隔时不时瞄一眼手机,又瞄一眼助理,忍不住想提醒她更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到了晚上。 在不知道第几次刷新页面后,他终于刷到了殷然的更新—— 【抱歉昨天没有打卡。 实话实说,昨天喝酒了,吃多了,醉了,所以没打卡。 请拍死我吧。 离第一条微博立的期限只有一个月时间,还有三十斤没减。 我保证,举起手来保证,对着灯泡保证,一定完成任务,逆天也要完成任务。 P.S. 小海海病了好可怜嘤嘤嘤。】 什么鬼…… 纪少言关掉屏幕,猜想她在同学会上受了打击,但一个月三十斤,不得不让人担心。 第二天,殷然买的一大堆护膝护额等运动器材到货了,表姐看她从同学会回来就闷闷不乐,现在又买一堆这个,不禁好奇问她受什么刺激啦。 “没啥。”殷然埋头拆包裹,“我办了个健身卡,就一个月,请了私教,十二月底结束,我要瘦到一百斤以下。” 表姐瞪大了眼睛,掰开十根手指头算了算,“你这四个多月减了三十斤不是挺好的吗?再过四个多月不就一百斤以下了吗?怎么突然这么着急了?” “就是急了,就是等不及想看看我亮瞎他们狗眼的样子了!” 再说,减到这个份上,体重突然不掉了,殷然也开始烦恼,不逼自己一把,看来是很难再有进展了。 从此她一天泡六个小时健身房,除了健身餐什么也不吃,晚饭更是只吃生菜叶子和纯牛奶。 体重终于开始噌噌往下掉了,就连教练也觉得蹊跷,告诫她减轻运动量,不要节食,可她却阳奉阴违,反正也就一个月,拼了命也要逆袭一把。 网友对她过快的掉秤速度褒贬不一。 有说不健康的,也有说年轻就是要逼自己一把的。 有人波冷水说即便达成目标也会反弹,叫博主不要太过虚荣,也有人反驳说能坚持这种魔鬼式训练已经很厉害了,说她虚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殷然干脆不去看留言,每天机械式地打完卡就关掉应用。 《绝世妖妃》拍完后,她和纪少言就没再一起晨跑,毕竟市区人多,而且殷然已经养成了晨跑的习惯,不需要纪少言监督。 而这段时间没有殷然的工作,所以两人几乎没有接触,微博上关于法海的内容也销声匿迹。 有网友都在追小海海的更新,也有人说小海海可能宕机了。 法海本尊在手机屏幕后泡着枸杞刷着微博,心情相当复杂。 魔鬼式减肥的效果立竿见影。 125。 120。 115。 110。 …… 纪少言前往巴黎的前一天,殷然的打卡体重是108。 这天傍晚,新助理打来电话跟他确认明天来接他的时间和行程安排,行李箱就在脚边,纪少言在电话中淡淡地说着“好的”,“可以”,“好”。 挂了电话,他躺在床上有些心神不宁,又拿出手机,给殷然发了个微信,【有时间吗?小区旁的植宿咖啡,见一面吧?】 接到信息时,殷然刚刚结束健身房的锻炼,拎着运动装备从健身房出来。 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喷嚏,随手回了句【好呀,就来。】 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了咖啡店。 植宿咖啡店是森林主题的装修,四处都是阔叶之物,还养了几只猫头鹰,价格在这一带属于偏高,终日只有常来的几个熟客。 纪少言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穿着灰色学院风的针织羊毛衫,面前放着一个灰色粗陶的咖啡杯,背后是一株茂盛的龟背竹,沉静地像一幅画。 看到殷然时,微微露出眼前一亮的表情。 殷然没有特意打扮,长黑发一泻而下,外套下是一条复古的黑色针织长裙,裙摆是不规则的蓝白色条纹。 刚运动完一路赶来,脸红扑扑的,瘦下来后,原先灵气的大眼睛终于取代两颊的赘肉成为主角,眼睛一眨,带着少女的俏皮。 “我穷,这顿你请,我吃田园沙拉,黑咖啡,谢谢老板!” 纪少言帮她点了餐,看她噗嗤噗嗤地啃着各种蔬菜黄瓜,感觉对面坐了一只兔子。 “所以你这一个月是减肥成功啦?”派若两人是绝对的,但他对殷然的健康状况不无担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殷然叼着一片生菜抬起头,两下嗦进嘴里,“还差八斤。” “你不能再减了。”纪少言实在忍不住了,“一个月瘦四斤是正常的掉秤范围,你急什么?” 殷然没说完,静静啃完最后一片生菜。 “就是迫不及待,一种紧迫感,总伴随着随时会胖回去的恐惧,反正,就是再也等不急了。” “等不及什么?你急着嫁出去吗?” “当然不是!是……苏韩明……我不是喜欢他,只是……只是不得不承认,不让他刮目相看,就是过不去这道坎,还有宋子溪,我跟她做了四年闺蜜,我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其实就是虚荣心作祟,她承认。 纪少言良久才叹息了一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本来就不爱说道理,更不善于说服人,说难听点就是嘴拙。 只是“担心”两个字而已,到自己嘴里竟变得这么难…… “二十号是苏韩明的生日,他在班级群发了邀请函,请我们去君越酒店庆祝,那时,我要让他,让那些不尊重人男生刮目相看,然后就开始修整一段时间……” 殷然说地很坚定,纪少言很清楚,这个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总之……阿嚏……”殷然打了个喷嚏。 “没事吧?” “没事,可能是突然转寒,感冒了。”殷然擦了擦鼻子,“总之你别担心了,我壮地像头牛一样,阿嚏……” “谁担心你了?”纪少言喝了一口咖啡,“我是觉得,你现在,已经很好看了。” 说完他又喝了一口,用尽了全身上下的表演细胞才保持面色如常。 殷然笑了笑,知道他说的并不是实话,娱乐圈到处都是身材颜值顶尖的美女,别人说她好看她信,纪少言说这话太没可信度了。 时间转眼到了二十号,殷然的打卡体重是104斤,虽然没能达成目标,但时间离当初定下的半年期限也还有五天,她对此很有信心。 那一天的动态,她破天荒发了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紫色绒面的细高跟,雪白的蕾丝长裙内搭,镂空的精致曼陀罗雕花爬满她纤细的手臂和单薄的肩旁,高级缎面的收腰将她的好身材显露无疑,齐腰的长发两侧编成麻花小卷,其余则自然下垂,挺拔而立,神态清高,显得高贵又矜持,像是要上战场的女战神一般。 纪少言看着照片发了五分钟呆,全然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巴黎的秀场。 闪光灯耀眼夺目,他关黑屏幕,心里默念了一句,“祝此战告捷。” 然后给我好好回家躺着! 第61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君越酒店的高级包间可能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机会来一次。 所以被邀请的同学,特别是女同学都精心打扮,拿出自己最得意的战袍和最精致的妆容,默契地在事后的朋友圈里一比高下。 宋子溪自然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 当初的黑料让她失去了大部分公众的好感,但却给了她在各种媒体采访上化身被冤枉的小可怜,哭哭啼啼博同情的机会。 黑粉自然是一波一波地来,但黑粉也是粉,她的知名度直线飙升,由于话题在身,一连接了好几个综艺和脑残剧。 穿着红色紧身的露肩洋装,坐在苏韩明的左边,女主人一样。 虽然背地里议论她的女生不在少数,但丝毫不影响她此刻接受各种奉承和钦羡目光。 由于宋子溪的存在,根本没有人料到殷然会来,所以当她推门而入时,原本喧闹的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如果一百三十斤的殷萌萌挺多算比较励志,那现在的殷萌萌绝对是丑小鸭变天鹅。 然而比起她身材的变化,更让人意外的,则是气场的变化。 殷然本就有种初出校园的学生没有的凛然气势,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魄。 只是从前,纵有皇后的气质,也会泯然于第一眼肥胖的印象之中,如今她蜕掉了壳,内在散发的气质和外在的美丽相得益彰,可算是光芒万丈。 开头的几秒钟内,大家都恍惚出神,接着交头接耳起来。 “这人是谁?殷萌萌?” “不可能!上个月才见过,这不像啊!” “确实是她,仔细看!” …… 当大家终于确认此人就是如假包换的殷萌萌后,气氛顿时炸开了锅。 苏韩明和宋子溪则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同学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并自动将苏韩明右边的位子让出来给她,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好像她天生就应该坐在主位。 “谢谢,我坐这里就可以。” 对于苏韩明,殷然就生理性反胃,她选了一个最偏的位子,但一坐下来,就又成了焦点,让主座都显得黯然。 苏韩明这才想起来起身相迎,他不知道那天在KTV拿殷然开的下流玩笑已经被尽收耳底,还欣欣然说了好多夸奖的话。 宋子溪则是一直坐在座位上什么话也不说,也不起身。 整个饭局相当愉快地结束了,一家自动忽视了宋子溪的黑脸,时不时向殷然讨教减肥心得。 殷然知道她的出现就是赢了,不管之后男生们又会怎样拿她开玩笑,女生们会在背后怎样地议论,她都不会在乎。 放下不是简单地认输逃离,放下需要一个漫长的,脱胎换骨的仪式。 离开酒店,同学们叫的车一辆一辆到来,她身边的人才渐渐少了起来。 “啪嗒——” 身后响起两声高跟鞋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宋子溪。 宋子溪的不爽溢于言表。 “你怎么还有脸出席苏韩明的生日宴?”她直接质问道。 殷然笑了笑,“你怎么还有脸生气?” “你!”对方愤然的表情时五官揪成了一团。 殷然轻蔑地打量了对方一眼,毫无疑问,自己方才的光芒确实掩盖了宋子溪。 “怎么?只许你一个人漂亮?我丑小鸭时就拉着我做闺蜜,当天鹅时就翻脸不认人了?啧啧,吃相太丑。” “谁跟你是闺蜜?是你死缠着我而已,我可没想过跟你做朋友!苏韩明也是,人家都被那样子拒绝你了,你怎么还对他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殷然没想到宋子溪还真的产生了被威胁感,以为自己是来抢苏韩明的,可刚才的饭局,除了苏韩明几次向她敬酒,她看也没看对方一眼。 如今苏韩明打包送给她,她也不得要,哪来的死缠烂打之说? 殷然眉眼微怒地看着宋子溪,忽然神色一变,要多娇媚有多娇媚,要多油腻有多油腻,“纪哥,这个怎么演啊?纪哥,哎呀你真厉害要多教教我呀?纪哥有空吗?我请你吃饭。是这样死缠烂打吗?” 看着殷然嗲声嗲气的表演,宋子溪脸气地煞白,“扯他干什么!” 殷然也并不是无中生有,《绝世妖妃》杀青后,宋子溪还时不时微信骚扰纪少言,不知是真的迷上了他,还是想捆绑炒作。 她继续捏着嗓子把微信内容一一说了出来,尴尬的撩骚台词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你……你偷看他手机?” “偷看怎么了?我还想发给媒体呢!不发给媒体,发给苏韩明也行,你信不信?!” 纪少言工作时手机是交给殷然保管的,找他的人不多,弹出消息中最多的就是宋子溪,说偷看,殷然是有些心虚的,确实多看了两眼,但谁叫她发这么多,这么引人遐想呢? 公之于众自然是不会的,她不会给纪少言惹事,可是吓吓宋子溪也未尝不可。 纪少言其实甚少回她,顶多出于客套简单地回几个字。 宋子溪屡次吃瘪,知道自己没有机会,渐渐地也就不撩了,但这事在她对男人无往不胜的生涯中不得不算是不堪回首的败绩。 想到这种丢人事居然让殷然知道,她又羞又脑,但听殷然说要发给媒体和苏韩明,不禁怵了起来,无声地瞪了她两秒,一跺脚,溅了殷然和自己一身泥,转身走了。 殷然看着溅了泥点的外套,皱了皱眉。 这时候车也到了,她没有跟宋子溪计较,径直钻进了计程车内,整个人瞬时间瘫了下来,如同解甲归田的战士,已经准备回家趟上半个月,结束这段拿命搏尊严的时光。 应该算是报仇了,应该可以放下了,可内心并没有原先期待的那样爽,反而空虚地一塌糊涂。 手机在这个时候震了一下,她拿起来一看,居然是苏韩明发过来的信息。 【平安夜那天,愿意跟我一起去启明星大厦看焰火吗?】 殷然手一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指飞快地打下,【哪凉快哪呆着去!】 正要发送出去,不禁又想起刚才宋子溪那副德行,犹疑了一下,几个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她一字一字删掉了打好信息,转而改成【好。】 第62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这天回到家,殷然没有发任何动态。 所谓报仇雪恨带来的快感并不如预期,而答应苏韩明的消息发出后,仅存的些许胜利感也了然消失了。 殷然有些后悔,本来是可以潇洒脱身的,从此将苏韩明和宋子溪两个牛鬼蛇神抛之脑后,过她自己的新生活。没成想到自己这么沉不住气,被宋子溪一气,就头疼脑热地答应了苏韩明的邀约,将自己再次薅入了局。 那个“好”字,多少带着些报复心态。 正想着要怎么放了苏韩明的鸽子,表姐揣着最新的内部消息就回了——苏韩明在平安夜包下了启明星大厦观看焰火秀,准备跟一神秘女子告白。 苏家的家族企业是近两年才崛起的,比不得真正的豪门,有点暴发户的意味。 但正是因为真正的豪门懂得低调,而苏韩明一毕业就高调出现在各种公众场合,大手笔投资多项娱乐产业,极具话题性,再加上和宋子溪有扯不清的关系,因此成为了媒体争相追踪的对象。 “哪儿听来的内幕?”殷然没收住惊诧的表情,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才约了自己,事情就传到表姐耳朵里了。 那宋子溪还能不知道吗? “只是小道消息而已,一个据说跟苏家有些关系的同事私底下告诉我的。”表姐靠在殷然的床头,拿着手机一脸八卦样,“他和宋子溪一直没有公开,媒体面前死活不愿意承认,这回是不是趁此公开了?” 不可能,他约的是我…… 而且收到殷然的回复后,他又发了几条暧昧意味的信息,司马昭之心昭然。 殷然左思右想,决定赴会,一来好奇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二来她期待这是一场如表姐所说的告白,那样她就有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报当年之仇。 …… 平安夜,殷然如约而至,这一天,她一百斤。 爱慕也好告白也好,都是她应得的,殷萌萌泉下有知应该感谢她超额完成了任务,不仅瘦了,还实现了她多年以来的夙愿,系统要发额外奖励才行。 一进大厦,就有服务人员将她引进电梯。电梯直通顶层,出来后是一个巨大的旋转餐厅,红色圣诞主题,布置地颇为浪漫,周围是巨大的落地玻璃,而光线却是昏昏暗暗,见不着半个人影。 通往外面露台的门廊似乎是敞开的,一阵风从尽头吹来,殷然觉得有些头疼,感冒已经一个星期了,怎么吃药也不见好,这两天还偶尔发烧,也是借助生病,才终于瘦到了一百斤。 她犹豫了一下,抬脚朝露台走去。外面空气凛冽,一百零一层楼的高度下,整个城市的灯红酒绿尽收眼底。 仍然不见半个人影,高跟鞋侧面露出的脚踝暴露在寒风中,骨头缝冻地生疼,她裹紧了羊毛披肩,但没有丝毫作用。 马上就要到转点,放烟花的时间了,心彻底凉了下来,隐约感觉自己被耍了,她机警地调转头,赶紧往回走,就在这时,一盆凉水忽然当头浇下。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人,视线便已模糊。 “轰——”的一声,圣诞的第一发焰火在头顶绽放,巨大绚烂的烟花一秒后瓦解消散,然后和她的身体一样轰然倒塌。 …… 再次睁开眼时,周遭是浓浓的消毒药水气味,耳边传来表姐的惊呼,“唉妈,你终于醒了!我去把医生叫来……” 还好殷然赴会前留了个心眼,叫表姐在楼下等她,二十分钟还等不到她回来就报警。 表姐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不敢随便报警,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同事强行冲了上去。才走出露台,就看到殷然倒在地上的一幕,而宋子溪一帮人得意洋洋地从天台上下来,看到这群人,以为是媒体,还没尝到报复的快感,就仓皇逃走了。 极度的劳累和饮食不规律引发了上呼吸道病毒性感染,再烧个几天就要发展成脑膜炎,除打点滴吃药之外,特别需要好好修养。 “现在很多女生都这样,减肥减肥,好好的小姑娘把自己身体折腾啥样了!”值班医生和表姐你一言我一语地批评殷然乱来,殷然悄无声息地滑进被子里,觉得骨头缝里摄人的寒意并没有消散。 医生走后,殷然让表姐回去休息,不必陪床,自己则埋头大睡。 病房安静极了,药水随着点滴流入血管,扎着针的手冰冷而僵硬,失去了知觉,消毒药水气味回荡在鼻息间,使得夜更凉了。 半睡半醒中,她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男人说话的声音。 “麻烦了,让我看一眼就好。” “我知道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了,拜托,她是我朋友,拜托了。” 声音的主人气息都没有喘匀,就急切地拜托着值班护士让他进来看一眼,想必是很重要的朋友吧,殷然眼皮沉地抬不起来,隐约觉得那声音听起来点像纪少言…… 不可能,巴黎时装周还有三天才结束。 一定是做梦了…… 不知外面的男人用了什么办法,磨了多长时间,值班护士最终同意让他进来了,脚步轻地几若无声,更没有半句言语,只有轻轻拂过她额头的那只手告诉她对方的存在。 她没有醒,也没有害怕,那触感太过熟悉,跟前几世一模一样,轻柔的抚摸稍纵即逝,却含着无限的心疼,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将她弄碎似的。她全身像触了电一般发麻,完完全全陷进这似梦非梦,若有若无的触感之中,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进来拔针,将殷然弄醒了。 病房内一片漆黑,离天亮明显还有很长时间,但精神已经好些了,想起今天是当初立flag的最后期限,她又摸出了手机,缩进被子里亮开了屏幕。 还没有滑到打卡的页面,就先被热乎的热搜话题吸引了。 【富二代重金包下启明星大厦,在顶层与宋子溪共迎圣诞焰火,浪漫少东倾心告白,郎才女貌,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配图是二人在巨大烟花下的合照,满身高定,妆容精致,笑容灿烂。 殷然面无表情地点进编辑框,【也许这世界终究只属于某些人。】 没有报体重,这句话已经是表明输了。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没有人会这个点回她,但已经能够想像明天这条动态下的冷嘲热讽。 刚想关机,突然冒出来一条私信来,这个点的私信让她有些好奇,随手点开来看,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你的世界只属于你。】 真的吗?听起来没有错,可我的世界一片荒芜,已经找不到不知缩在哪个角落的我了。 她看了看那人的昵称,【帅裂苍穹的少年】,这名字有些熟悉,翻到第一条微博,果然就是那个给她留言【立flag一时爽,反弹火葬场】的家伙,那是她的第一条留言,他是她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粉丝。 她又好奇地点开了对方的主页,向上翻了几条,全是转发的实事新闻,偶尔加以简单的评论,没有提取到任何有用信息。 殷然:【恭喜你,一语成箴。】 她已经可以想象自己调养身体期间,体重秤上的数字会以什么样的姿势起飞。 不久,得到了对方的回复。 帅裂苍穹的少年:【反弹就反弹,赢得起,放得下,追得回。】 殷然无声地笑了笑,没等她回复,对方又发来更多的消息。 帅裂苍穹的少年:【我喜欢你,敢于改变的你,一天也没有放弃的你。】 帅裂苍穹的少年:【我喜欢你,胖的时候也很可爱。】 帅裂苍穹的少年:【别人说可爱是找不到优点时的客套话,但我觉得可爱,包含了一切优点。】 …… 一条一条刷完,天已是微亮。 殷然:【这届网友嘴很甜,哀家很是欣慰。】 结束了与帅裂苍穹的少年的私信聊天,她又回到了原先那条动态下,这时已有一些留言,极少数“我就说吧……”之类的言论,大多数还是加油鼓气,或善意的吐槽。 原来网友还是宽容善良居多。 她认真地打开了编辑框,又补了一条动态。 【坦率来讲我输了,不论现在体重秤上是什么数字,对躺在医院的我来说,都毫无意义。因为虚荣心,报复心作祟,选择了不健康的方式,我接收以此换来的所有代价。不会放弃减肥的,也不会放弃健康,身体健康,还有心理健康。加油,必胜。】 此坦白的言论又为她赢得了一大波粉丝。 【萌萌你的小海海呢?想追他的动态啊!】 【小海海:带不动带不动。】 【小海海自己炼成八块腹肌飞升了!】 减肥博主萌萌:【这届的网友怎么都抓不住重点呢!我如此正能量的发炎就这样被忽略了喂!】 网友:【哈哈哈哈,博主哪里发炎?】 网友:【网友是一届不如一届了,博主的发炎都敢忽略。】 殷然带着满脸的黑线一边看留言一边吃表姐买来的早餐。 虽然医生建议再住院观察两天,但她觉得可以出院修养。 护士台办理出院的小护士正在与夜班护士交接,殷然与表姐在一旁等待的过程中,忽然看到夜班护士手机屏幕一亮,屏保竟是与纪少言的合照。 纪少言一身低调的黑色运动装,口罩拉到下巴,表情有些疲惫,努力抿出一丝微笑。 她不得不想起昨天那个男人,难道不是做梦?她猛地拉拽了一下表姐的手,“纪少言现在在哪?” “你想他啦?表姐妹一场,姐这就给你买伦敦的机票,你掏钱!” 第63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宋子溪和苏韩明共度圣诞夜的话题下,充斥着水军的祝福和溢美之词。 但网友对宋子溪的厌恶使得另一条名为【假学霸请放过热搜榜】的话题被顶了上来,还没来得及被控评的新话题下全是网友的挖苦和嘲讽。 【三天两天炒话题买热搜也是没谁了。】 【只有我见到带这个名字的话题就反胃吗?】 【请宋小姐携着苏少的手圆润地离开娱乐圈。】 【此人人设已经崩,请放过热搜榜好好做个人吧。】 【不就是傍了个富二代,带资进组吗?之前死活不承认,现在名气快下去了又强行搞个热搜话题,真的好尬……】 从前竟为了让这两人刮目相看而一再折腾自己的身体,殷然觉得自己蠢透了,现在总算想开,对待宋子溪和苏韩明的所有新闻,就只有冷眼。 帅裂苍穹的少年的那句话就像一道光,打在多年不曾做主角的殷然身上,不管身处多么黑暗的绝境,只要有一束光打在自己身上,自己就是光芒万丈的主角,而其他角色,瞬间遁入黑暗。 出院后,殷然就去市场买了鱼虾蔬果,此时公寓的小厨房里蒸汽腾腾,她穿着暖和的粉色珊瑚绒睡衣,放着小夜曲,给自己盛了碗生滚鱼片粥,浓香扑鼻,唇齿留鲜,味道好极了。 剩下的鱼骨熬成了汤,加入娃娃菜和香菇一煮,满室飘香。 旁边一个炉灶上则炖着自己抓的调养中药,小火咕嘟咕嘟,盖子被蒸汽顶地叮咣作响。 公寓的厨房是开放式的,以不同于客厅地板的黑白马赛克瓷砖划分疆界,外面一张长方形樱桃木的小餐桌,中间放了一瓶新买的鲜百合,旁边是一筐红扑扑的水果,有苹果,梨和香蕉,都是刚买的。 一粥一汤上桌,小小的屋子立马氤氲在飘着香味的热气里。 殷然满意地坐在桌前,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正准备下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咚咚咚——”脚步声从电梯口直奔公寓大门,接着是转钥匙的声音。门开了,表姐一脸迫切地撞了进来,像是掌握了什么国际新闻似的。 勺子放在嘴边顿住了,殷然与上气不接下气的表姐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表姐才终于喘匀了气,开口问道,“你是【萌萌减肥日记】的那个减肥博主萌萌?” 殷然一愣,眨了眨眼睛,没想到上十万粉丝的自己已经是个小网红啦,连向来不关注运动的表姐也知道。 “啊。”她张着嘴点了点头。 “你快看看热搜,你火了,你,纪少言,你们……”表姐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堆殷然听不懂的话,由于太激动,连话也讲不清了,殷然赶忙打开手机自己看了起来。 宋子溪的话题早已不占据热搜第一了,如今顶端的位置赫然出现【纪少言 萌萌】这一新鲜的话题。 看到这几个字,殷然浑身像过了电一样,赶紧点开来看。 【纪少言秀台下看一白衣神秘女子的照片足足十来分钟,原来此女神正是他的助理,也是‘萌萌减肥日记’的博主,一百八十斤蜕变至一百斤,如今终于俘获男神。】 配图是纪少言在秀台下被记者偷拍的一段视频,视频中纪少言沉静地坐在台下看着手机中殷然的照片发呆。 这张照片正是去苏韩明生日会前发的那张穿白色蕾丝裙的照片,十分钟的视频十分具有魔性,主人公拿着手机一动不动,定格的身影仿佛与周遭行云流水的走秀和窃窃私语的观众形成的鲜明的对比,仿佛自划结界,与世隔绝一般。 眼尖的在场记者立刻闻到了爆炸性新闻的气味,不仅拍下视频,还沿着他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找到了【萌萌减肥日记】,最后挖到女主竟是纪少言助理,这下,多年拍不到绯闻的纪少言终于晚节不保。 不仅是这条热搜,往下翻去,还有若干让殷然觉得辣眼睛的热搜。 【纪少言改变行程深夜回国】 【记者拍到纪少言提前三天匆匆巴黎回国,一下飞机就疯狂飙车甩开记者,不知是不是深夜密会照片中的中的神秘女子呢?】 配图是纪少言带着口罩从机场出来的几张偷拍照片,还好纪少言去医院的路上甩开了狗仔,没有被拍到后续医院的情形。 【纪少言 小海海】 没有文字,简单粗暴的配上了殷然围脖里所有关于小海海的内容截图。 【萌萌180斤】 依然简单粗暴,不知记者从哪扒出她180斤时的旧照,和如今的照片放在一起,底下又是一片哗然。 但此刻殷然已经觉得自己被扒光了一样,这么久以来的隐秘自留地被八卦记者翻了个底朝天,一丝隐私也没给自己留。 “纪少言有八千万粉丝,我现在,是不是被黑成碳了……”殷然不敢看自己的页面,也不敢点开私信,半年助理的生涯,她太知道纪少言的女友粉,老婆粉以及妈妈粉的威力了。 表姐灾难性地点了点头。 其实一开始的评论还挺中性的,由于殷然的粉丝都在猜测法海是谁,如今真相大白,且大大超出了她们的预期,底下也不乏欢呼雀跃之声。 【原来纪少言是这样的法海。】 【来自小助理的吐槽,老板你快看看呀。】 【能被纪少言叫起来跑步,博主是不是拯救过银河系?】 【能拥有一只这样的法海,让我长成180斤也值得!】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量煽动性的黑评涌入,极大带动了路人和纪少言老婆粉的□□,上述正面言论就这样被吞没在一片骂声之中,殷然的页面瞬间被攻陷,变得没法看了。 【白天上班,晚上意|淫老板,操作很骚……】 【也就是我们家少言哥哥心肠好才带着她减肥,不好好工作就算了,偷偷建个围脖暴露老板隐私,这样的员工换谁敢要?】 【这女的就是传说中的汉子|婊吧。】 【盐盐可别被她外表骗了,胖子总是看起来憨厚老实,其实这女的不简单。】 【能把我们盐从巴黎提前勾回来,这女的不仅是减了肥,还下了蛊吧!】 【大家不要随意下结论,相信盐很快就会出面澄清和助理的关系,给老板惹这样的麻烦,希望马上开除。】 “这一看就是买水军黑你,”混迹娱乐圈多年的表姐深谙此道,“你看这个【用户2333333】,还有这个【用户2333334】,好多都是同一时间批量注册的号,而且煽动性的语气不要太明显。是不是宋子溪买的水军?没事,你又不是个名人,过了这一阵就没事了。” “哼!本宫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岂会遇见这点小事就自乱阵脚?在娱乐圈的历史长河上,这点小波澜不日就将随风散去,连个毛都不会留下。本宫才没空陪这些上蹿下跳的奴才们耍猴戏!” “……那你抱着你们家纪少言滚来滚去干什么……”表姐翻着白眼朝殷然砸了个抱枕,把头埋进纪少言等身抱枕里一辈子也不想见人的殷然顺势滚到了床下,再也没了动静。 那个抱枕是某次做活动后多出来的,殷然带回了家。但看着等身的纪少言着实尴尬,于是用一张毛爷爷挡住了他的脸,刚才抱着滚来滚去,毛爷爷被蹭掉了,纪少言棱角锋利的一张脸带着老干部的严肃表情跟殷然四目相对,似乎在说,“我把你当员工你却想睡|我,女同志,这样不好啊!” 其实殷然的发博内容里从未有过“想睡|他”这样的言论,但已经被黑子说成了这个样子,三人成虎,连她自己也心虚了。 三秒后,床下传出她的哀嚎,“嗷嗷嗷嗷哦奥啊……我再也没脸见纪少言了……” “纪少言的团队那边估计现在也炸翻了,正忙着写澄清的通稿吧,我帮你盯着他官号的动态,明天再去公司帮你探探口风,先请个长假避避风头再说。”表姐独自吃完了一整锅粥和娃娃菜后,抹了抹嘴,说道。 房间里一阵沉默。 “怎么样倒是回个话啊,萌萌?萌萌站起来!” 您的萌萌已下线。 折腾了一晚上,表姐也睡下了,殷然辗转反侧睡不着,拿出手机将眼睛眯城一条缝,看了一眼自己的页面,全是不堪入目的评论,她像触电一样赶紧关了。 沉思片刻,又打开私信,跳过数百条纪少言女友粉和老婆粉发来的威胁信息,点开了【帅裂苍穹的少年】的私信。 殷然:【裂少,出来聊五毛钱的呗?】 那头过了很久才回。 裂少:【怎么啦?】 殷然:【额,你没看我的微博都炸成什么样了吗?】 裂少:【你的微博很正能量,不要理别人说什么。】 殷然:【我不怕键盘侠怎么说我,就是怕纪少言也顺着评论的风向,觉得我是意|淫他的变态,额,毕竟他是我老板……】 对方好像在处理什么事情,消息回得很慢,但这条消息却回地很快。 裂少:【意|淫他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 “噗——”殷然不禁笑出了声。 是啊,她也是坦然洒脱的人,问心无愧的事,别人怎么黑她,她也不会当回事。可她毕竟还是慌了…… 她打开编辑框打下一行字。 【可我问心有愧。】 而这一次,却怎么也等不到对方的回复。 少年忙什么呢?她没有追问,也没有打扰,思绪回到纪少言身上,满心都是“问心有愧”这四个字。 第64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此时已是夜深,手机里的消息数还在一刻不停地疯狂飙升,殷然已经对数字麻木了,准备等事情冷却下去后一起全部清理掉,连同她的围脖号。 只是有些舍不得这个深得她心的裂少。 她再次点开【帅裂苍穹的少年】的主页,无聊地信手翻看,仍然只有转发,两三天发一篇的样子,并不频繁,感兴趣的只有国内外的大事小情。 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她就在这片寂静之地逛了起来,一条一条往前看,不知不觉就翻到了两年前,进而是三年,四年……当她已经不知道翻到多久前的历史发文时,一张照片赫然映入眼帘。 那正是纪少言给她看过的小胖子,照片配文【我会帅裂苍穹】。 手机犹如滚烫烙铁一样被失手掉在了地上,表姐闻声惊醒,从隔壁房间跑了过来,看她愣愣地盯着地上的手机一言不发,以为她受不了全网黑的刺激,赶紧安慰她睡觉。 “你脸怎么这么红这么烫?果然还是应该听医生的多住两天院。” 殷然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心里全是这两天裂少对她说过的话,这几个月来因过度疲劳而病病怏怏的细胞全部沸腾了起来。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 即便只是表达欣赏,也够她震惊好一会儿的,现实中的纪少言惜字如金,哪里说得出这样的话?现实中的纪少言一根筋只对演戏有兴趣,哪里会做出用小号关注她围脖,还勾搭她的事? 天哪,勾搭…… 表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愣神的殷然塞进被窝里,然后回房睡了。 此时已是凌晨两点,殷然再度拿出手机,裂少的对话框依然没有一条新的信息,也是,纪少言那边一定忙着跟团队探讨如何公关这次风波,哪里顾得上这边? 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摩挲着,逃避也不是个办法,她终于鼓起勇气点开了自己的主页。 每一条动态下都有上千条留言,她信手点开了一条,想看看自己究竟被说得有多不堪,没想到这一看,又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网友12939092:【请远离我们盐盐,别再给他添麻烦了。】 裂少:【她没有添任何麻烦,是你们盐盐在秀场看她照片被拍了下来,说起来是你们盐盐惹的麻烦。P.S. 别叫他盐盐了,听起来很娘……】 网友11236533:【也就是胜在前后反差大,其实颜值真不怎么样。】 裂少:【你瞎?】 网友23333333:【魅惑我言者,虽远必诛!】 裂少:【深井冰……】 【帅裂苍穹的少年】活跃在她每一条黑评的下面,努力地帮她洗白,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打出那些回复,凭他一己之力代她面对着千军万马…… 是纪少言在帮她,这个时间,用这样的方法? 殷然捧着手机,喉咙里竟有些哽咽。 “嗷嗷嗷嗷嗷你好歹买点水军呀……” 然而纪少言那头始终没有消息,第二天,他通过公司给她放了一个月长假。 裂少切切实实给了殷然力量,她第二天就发布了新的动态,好像压根没发生任何事一样。 【早饭:红枣小米粥,半个牛油果。 中饭:清炒菜心,煎鸡胸肉,丝瓜蛋汤。 晚饭:一个苹果,一个紫薯,外加自制调理中药,如果效果好我会把药方发出来。 运动:早起公园散步一个小时。】 而纪少言那边压根没理这件事,没作任何回应,连工作室的官方号都只有日常的宣发通稿,他本人更是在第二天就进山里拍新戏去了。 没有几天,媒体就偃旗息鼓了,水军也散了,跟潮退了一样,殷然继续发着每日健身饮食的记录,下面的留言又恢复了正常。 纪少言还不知道他的马甲已经被殷然发现,依然每天用裂少的号跟她聊着天,起初殷然有些还是不敢相信,试探地问道,【最近眼睛很疲劳,总是酸涩发疼,怎么办?】 【枸杞清肝明目,和菊花一起泡水喝,三粒菊花七颗枸杞,不要太多。】 对方立刻开始了养生科普。 这一头的殷然拿着手机坐在床沿双腿打着晃,噗嗤笑了出来。不知纪少言的粉丝们知道在评论下怼她们的正是偶像本人,会作何感想。 一个月的假期已过,纪少言力排众议招殷然回来继续助理的工作。 殷然去公司报道后,一个人坐在公司咖啡厅喝咖啡,她反弹了将近二十斤,现在的体重是一百一十六,以她的身高来说有些微胖,但圆圆的小脸仍然精致讨喜,皮肤也恢复了白皙和弹性,认识她的员工都忍不住过来跟她打声招呼,夸她变化大。 “要我说,你这样有些肉肉的正好,别盲目追求那些排骨精,健康就好,”纪少言经济团队的一个姐姐看到殷然,也端着咖啡凑过来,“没想到你还在坚持更新,我就是从那时起一直追你的动态。” “真的啊Mora姐?”殷然很高兴,这个当高级运营经理的姐姐并不会主动搭讪小助理,看她这么热情地凑过来,殷然还有些意外,原来是粉丝啊。 Mora捂着嘴小声说,“你吐槽的那些关于我们少言的事,都很真实,他就是闷骚。” 说罢两人闷头笑成了一团,直到纪少言本尊从远处走了过来。 Mora打了个招呼就识相地离开了,把时间留给殷然。 纪少言是拍戏空挡回来的,参加几个媒体见面会,顺便见见他的小助理。 一身英伦风的修身风衣衬得他修长而挺拔,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一杯拿铁,自带一阵好闻的咖啡香。 走过来时脚步带着些急切,但坐下后脸上又有几分生涩,“前阵子的事,给你惹麻烦了。” “哪里的事?是我自己大意了,在网上口不择言。”眼前的人跟网络上和她谈天说地的裂少相差甚远,殷然现在还不敢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 纪少言当晚以一敌百,面对泱泱水军和被煽动的群众,毫无意外地败下阵来,更有甚者说裂少是殷然小号,最终没有帮殷然平反,他至今耿耿于怀。 无奈大号握在团队手里,公关已经写好通稿准备发文,但公关文的套路是把锅丢给殷然,自然被他按了下来。 再说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全是坏在水军捣乱。他也纳闷谁会找殷然这样一个无名小卒的麻烦,后来找人一查,才知道是宋子溪干的事,想到她和殷然有些瓜葛,也就明白了。 可气的事他俩一家经纪公司,宋子溪刚出道的时候捆绑他签了一档综艺节目,他出于喜欢这档节目而签了约,当初并不知道对方是这样的人。 “后天有个综艺开播的发布会,你跟我一起参加一下。” “好呀,不过老板,你哪个行程我都得跟着吧?” “也是,那就穿好看一点。” “好……”大概这个发布会比较重要,殷然拿出刚交接完的小本子,将《全明星竞技》这项行程认真标了个重点。 想起纪少言还不知道自己马甲已经暴露,殷然就觉着好笑,她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到她俩,便问道,“你怎么没问我法海的事啊?” 纪少言脸一红,也左右看了看,他双手交叠拿着咖啡,前臂支在桌上将上身靠近了些,抬起头小声说道,“我真没那么没情趣,你怎么会这样看我?” 看他认真又恳切的样子,殷然不禁笑出了声,“那你交过女朋友吗?” 纪少言表情一下子窘迫了起来,“没有。” 他减肥前的人生就甭提了,减肥后就进了电影学院,练基本功,试镜,演出,试镜,演出,毕业,签经纪公司,试镜,演出……根本没时间交女朋友,再加上不知为何给人一种高岭之花的印象,就连正经认识一两个女性朋友,都没有机会。 “那你也没有,那个什么经验咯?”殷然突然找到了某种调戏高岭之花的乐趣。 交叠的手指蓦然一紧,中间的纸质咖啡杯经不起挤压,荡出了少许咖啡。对方没有说话,红晕从耳根蔓延到脖子,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 呆了?殷然捂着嘴,生怕笑声招来其他客人。 但这一幕还是被蹲哨的狗仔偷拍到了,不到两个小时,一张纪少言跟殷然面对面而坐,纪少言倾身靠近殷然,握着咖啡低着头,露出衣服外的皮肤全部通红,而殷然捂着嘴,水灵灵的眼睛里溢满了笑意的照片再次登上了热搜。 别说,这两人还挺配。 这时殷然已经回家了,公寓里两姐妹正在吃晚饭,殷然心情好,做了清炖狮子头,肉香四溢,爽口弹牙,表姐一边刷手机一边大快朵颐,看到照片,顿时喷了殷然满脸肉渣。 “我说妹啊,你和纪少言真的有什么要跟姐讲啊,姐也开个公众号,这就发了啊,肥水怎么总流外人田?” 殷然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肉渣,瞟了一眼手机,“哀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哀家有的是经验,哀家才无惧这些奴才们的猴戏。” 于是又非常有经验地躺床上打滚去了…… 第65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全明星竞技》的发布会举行在两天之后。 这是一档网上直播的明星真人竞技节目,每周有三组嘉宾前往目的地完成节目组设计的各种关卡挑战,获得冠军的一组与其他期的胜利者竞争月冠军,接着是季度冠军,和年冠军。 每组嘉宾都由两个人组成,可以是朋友,情侣,家人…… 纪少言和宋子溪是以朋友身份参加的,当初宋子溪非常想跟纪少言炒CP,所以说服经纪团队争取到了这个资源。 而与他们同台竞技的,一组是曾经以动作明星身份红极一时的女星林邵夏,人称侠姐,如今已经淡出荧幕,而她刚出道的小鲜肉儿子邓佳宽则是当红炸子鸡。 另一组是两个女子唱跳组合的小妹妹,苏甜和苏糖,她们是一对真正的双胞胎。 发布会上,纪少言和宋子溪坐在中间,站在舆论的中心,自然成了众媒体的首要轰炸对象。 一开始问的都是些常规问题,全当是热身。 宋子溪被问到为何选择与纪少言搭档,两人私下关系真的很好吗,苏少会不会吃醋。 签约之初,她本是想跟纪少言这个顶级流量绑CP的,但纪少言的态度冻结到冰点,她不得不放弃。 再加上最近才公布恋情,她不好说得太露骨,但仍想讨好纪少言,便说道,“少言哥在剧组的时候就很关照我,他不仅戏演得好,也很注重锻炼,是我此次学习的目标。我们的关系嘛,”她莞尔一笑,“我不敢说太多,我知道他粉丝很强大。” 至于被问道苏韩明会不会吃醋,她则眼一眨,做了个娇嗔的表情,“不会啦!” 轮到纪少言,公众最关心的自然是最近和小助理的八卦,有记者为了抓爆点,不顾场合直接问道,“少言今天的活动带的哪个助理啊?” 经济团队急忙打断制止,主持人也帮忙,“这位记者,请问和我们节目有关的问题哦。” 这个无效的问题播出时注定被掐掉,然而纪少言却没有黑脸,“带的是殷萌萌同学。” 现场一片哗然,经纪人不停地在场下给他使眼色,自家艺人是越来越不好管了。 数十家媒体的摄像机齐刷刷地将镜头移至台下,找寻着纪少言的小助理,角落里的殷萌萌狠狠瞪了自家艺人一眼,找了个出口就要溜。 哪知纪少言并不罢休,自己走下了台来,镜头跟随着他的身影找到了一脸懵逼的殷然。 “干嘛干嘛干嘛干嘛……” 殷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纪少言带拉了台上,记着都疯了,这么多年职业生涯,第一次捕捉到这么爆炸性的场面,现场退休也值了。 “大哥你要干嘛,先讲好我好有准备啊!”殷然气声说道。 “我不是让你穿好看一点吗?” “……” 殷然并没有穿地多好看,自从他们的照片被公之于众后,她不得不低调,此刻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连帽卫衣,下身是打底裤和白球鞋,和台上一身高定的各位艺人格格不入。 “哇奥,哥哥这是要表白吗?”苏甜和苏糖在一旁窃窃私语。 “他俩最近那个什么……”邓佳宽两个食指一对,也跟妈妈小声地科普起瓜来。 殷然全听在耳朵里,脸涨得通红。 一旁的宋子溪表情更是精彩,被她抢走了主角的光芒,又不能当场黑脸,还要跟其他人一样摆出期待和祝福的表情,可憋屈死她了。 主持人有些困惑,不知道该不该打断,问询地看向主办方,主办方笑开了花,这样的爆点新闻出现在咱们家发布会上,这节目注定要火! “各位记者朋友,这是我们家助理殷萌萌,”纪少言端起麦说道,“前阵子,一张我看她围脖的照片传到了网上,报道内容扭曲夸大,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困扰,我希望当事记者出面道歉,否则将以工作室名义起诉,不管是赢是输,我都有耐心。” 说罢,他眼神锐利地看向台下,当初将照片放到网上并在文字中夸大事实的记者,正是刚才问纪少言带哪个助理的那一位,纪少言早就查明了源头,一眼就认了出来。 记者不敢惹麻烦,畏畏缩缩地站了出来,当着媒体镜头郑重地跟殷然道了个歉。 由于态度还算诚恳,纪少言没有追究下去,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殷萌萌的围脖叫萌萌减肥日记,欢迎大家搜索关注。” 还帮我打起小广告了?殷然纳闷地看了他一眼。 “看了她围脖的网友应该都知道她是个充满正能量的小女生,热爱生活,提倡健康减肥,偶尔沙雕地吐槽一下老板。” 说到这里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纪少言顿了顿,脸上也有几分笑意,“她并不是键盘侠口中所说的意|淫我的变态,请网友和我的粉丝善待她。这是这些天在网上歪曲事实诽谤她的网友信息,工作室将诉诸于法律。” 说着,他抖开长长一卷名单,每个名字下都有详细的个人信息,连身份证号都被挖了出来,躲在网络后的黑子无所遁形。 包括殷然在内的在场人员都惊呆了,这人在拍戏空挡还干起刑侦来了吗? 殷然不无感动,攥紧了拳头,另一只手悄悄在桌子下面拉起了他的袖口。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十分喜欢《全明星竞技》这个节目,这个节目提倡拼搏奋斗,敢于争先的精神,跟殷萌萌给我的感觉不谋而合,我想带她参加比赛,也想让更多人看到,她是个积极向上的好女孩。至于违约金和给苏小姐带来的损失,我个人一律承担。” 宋子溪脸都气绿了。 “她……她姓宋……”殷然扯了扯纪少言袖子。 “宋小姐的损失我会一律承担。”纪少言面不改色。 媒体席爆发出一阵狂笑,闪光灯咔擦咔擦响个不停,敢情这会儿还不记得宋子溪姓什么,谁说纪少言挖不出新闻,老干部简直是块宝藏! 发布会结束了,宋子溪无处发泄,只有在公司的会议间跟经济团队大发雷霆。 可纪少言是公司的摇钱树,地位无可撼动。再说他在发布会上没有捅出买水军的就是宋子溪,可算是手下留情了,宋子溪经纪人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去招惹他? 为了追回损失,他们只能跟节目组要求再为宋子溪加一个名额,也好跟她的粉丝交代。 节目组答应了这个题案,于是宋子溪团队临时请了一个新晋小生当她的搭档,宋子溪看不上人家寂寂无名,可人家还看不上宋子溪风评差,怕拉他们家刚出道的小鲜肉下水,两家就这样谈黄了。 最后只好叫来了苏韩明,以情侣模式参赛,这样既有卖点又不会再生矛盾。 节目组这边则是如获至宝,殷然在纪少言的宣传下粉丝数暴涨到了两百多万,成了名副其实的小网红,这段时间两人的关系更是成了热点话题。这两人一起上节目,求都求不来,节目组也打算不追讨违约金了,只希望他俩能多赢几期,多点镜头。 发布会的新闻登上了头条,吃瓜群众和粉丝都炸了。 【老公真男人,有事正面刚,没粉错人。】 【可我酸了……】 【我也酸了……】 【我也……】 两个月后,纪少言的新戏杀青,立刻带着殷然奔赴了节目拍摄地。 由于是网络直播,四组嘉宾各有拍摄团队跟拍,画面分别传至各自的直播频道。 这一期的拍摄地是地球另一边的E国,E国是浪漫的海岛国家,四季如夏,街边道上盛开着南半球特有的鲜艳花朵,这个浓墨重彩地城市仿佛童话一般。 殷然特地好好锻炼了两个月,穿两截式的运动衣,腰腹的马甲线若隐若现。 纪少言的紧身健身衣下则是显现出他流畅的肌肉线条,两人一出现,弹幕已经疯了。 【我可以!】 【我老公,都退下!】 【果然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然而纪少言下一秒就拿了件换下来的蓝白格衬衫,不由分说地将殷然的腰系了起来。 【老公你在干神么?!】 【我怎么闻到了不寻常气味呢……】 【我酸了……】 【我也是……】 【我也……】 主持人简单开场后,就进入了第一个环节。 第一个环节是热身,四组各出一人用节目组提供的食材,在半个小时内做一道菜,做好后另一人猜哪一道是队友做的,猜对可以进入下一轮,猜错则要接受惩罚。 为增加悬念感,做菜时没有播出镜头,观众也不知道谁做了什么。 做好后,四位“厨师”站在帘幕后面不能出声,四位“食客”则上前进食。 四道菜分别是一碗白粥,一盘蔬菜水果沙拉,一碟糖拌西红柿,和一盘牛排配土豆泥。 由于殷然是减肥博主,弹幕上,网友纷纷猜测蔬菜沙拉是她的杰作,可纪少言所有菜试过一遍后就选了白粥,且选对了。 宋子溪不会做饭,所以苏韩明也选了白粥,可宋子溪做得是花哨的沙拉。 就在“厨师”做饭时,主持人采访四位“食客”,苏甜说她们两姐妹都喜欢吃甜的,待会选甜的就对了。可她一跑出来,看到牛排就忘了那碟寒酸的糖拌西红柿,专心啃起牛排来,自然是猜错了。 牛排是邓佳宽做的,但他妈妈侠姐从没见过儿子开会做饭,于是选了沙拉。 “你怎么选对的?我就是看着做粥简单,这一关全凭运气。”结果出来后,殷然小声说。 “我吃了那么久你做的饭,能猜不对吗?”殷然愣了愣,这才知道一直给对方带饭的事早就露了馅。 只有纪少言拿到下一关的线索卡,他拉着殷然立马奔向下一站的目的地。 刚跑出两步,就听到主持人对身后的三组队伍说,“你们需要将选错的食物全部吃完才能走。” 纪少言脚步一顿,“等我一下。” 他立马跑了回去,抢过苏韩明手里的碗吨吨吨喝了起来。 苏韩明一脸懵逼。 “走,别管他。”宋子溪拉着苏韩明赶紧溜了,她想借这个节目摆脱花瓶的人设,因此非常想赢。 侠姐和儿子也三两下吃完沙拉走了。 一旁吃牛排的苏甜看纪少言喝地这么香,好奇地问,“哥哥,很好吃吗?” “嗯,吨吨吨吨——” 小妹妹一听好吃,睁着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纪少言连忙捂紧了碗。 “吨吨吨吨吨——” 做饭的锅很大,殷然煮了一大碗粥,又烫又稠,看着最后一个苏甜也吃完牛排从身边跑了过去,殷然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了,蹲在地上生无可恋。 终于吃完,主持人忙走过去,“恭喜,终于喝完……” “等等还有点……” 纪少言硬是把碗刮地一滴米汤也不剩才走。 弹幕滚出一片黄色的柠檬。 【我闻到了狗粮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感觉似乎已经没有资格叫老公老公了。】 【血槽已空……】 【我酸……】 【我也是……】 【我也……】 第66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第二个关卡是找到唐人街的一家中药啤酒店,品尝五杯不同的啤酒,并在药柜将啤酒中所加的中药一一找出来。 纪少言和殷然到达的时候邓佳宽母子已经走了,由于侠姐对中药有所认识,他们完成地还比较顺利。 可是其余两组就不那么顺利了,百眼柜有五十多个抽屉,五杯啤酒又各加了五种中药,只能靠味道一一去辨别。 两姐妹捏着鼻子在柜子里一顿乱翻,舌头都快要麻木了,宋子溪和苏韩明则对一位药材争执不休。 殷然一进店里就倍感熟悉,五杯酒各抿一口就飞快地找齐了所有原料,一次性通关。 两姐妹看着她咻咻地在百眼柜和柜台间穿梭五趟后,咻地飞出了门去,都傻掉了,药也不找了,两只脑袋跟着左右左右左右左右左右,咻—— “哇奥,一阵风耶。” 【哇,我看到了什么?这个女人果真的不简单!】 【平常没少给我盐下药吧╰(‵□′)╯ 】 【小姐姐上辈子是开中药铺的吧!】 第三关是选择关卡,嘉宾需先选择“上山”还是“下海”,选好了才能看任务内容。 他们选择了“下海”。 任务是一人拿着桶去海里打水,回来后隔空将水泼向队友,队友在两米之外拿另一铁桶接水,接满指定容量的海水才能过关。 每次接到的水只有一点点,大部分都泼在了队友身上,节目组还算有人性,选在第三个项目进行这个任务,太阳当空,不那么冷。 纪少言选了要来回奔跑打水的角色,殷然站在指定区域接水就行了。 看似简单,几轮过后,殷然就冷得直打哆嗦。她只穿了件贴身的运动短袖,运动长裤,都很薄,腰间系的衬衫披到了肩上也不顶事,泼到身上的可是一桶桶冰冷的海水。牙齿开始不听使唤地打架,心想怎么自从穿到这个世界来,就不停地被人泼水呢? 纪少言忍不住了,“水才填了个底,我们换吧!” “上山”的任务是两人配合攀岩,其中有什么陷阱也只有到了现场才会知道,但以他们俩的体力应该没有问题,邓佳宽母子不在这里,应该就是去攀岩了。 “不行,攀岩的场地在城市的另一头,路上会耽误时间。” “那我们换,你来泼。”纪少言不忍心看她冷成这样。 “谁泼都一样,没事你泼吧,哀家有经验!哀家掐指一算,还有七十多桶就齐活啦!”殷然坚持,她趁纪少言打水的功夫蹲在地上休息,或是原地跑跳将身体热起来。 纪少言拎着一桶水回来时,正好看到殷然单薄的身影蹲在地上,脊背不停颤动,心疼不已,站在浅滩呆了半天。 大特写打在他眉目凛冽的脸上,眼睛里包含深情。 【网络出问题了吗?画面定格了?】 【想到了巴黎时装周那次,老公可能是又断电了……】 【呜呜呜,小姐姐加油,我都想给小姐姐抱抱。】 【叛徒!】 【叛徒!】 【叛徒!】 纪少言像是听到了似的,原地愣了三秒后,真的丢下水桶跑过去将殷然抱进怀里,一双大手摩擦着她的肩膀和手臂,让她暖和起来。 “没事没事,你快去泼水啊!”殷然被吓了一跳,蓦然被圈进温暖而有力的怀抱里,心里像有只小鹿,不听使唤地乱撞。 其实纪少言在海里打水也好受不到那里去,更何况来回奔跑需要大量的体力,这个任务需要两个人都很有毅力才能完成。 弹幕上满屏的柠檬滚了过去。 【刚才谁乌鸦嘴说要给小姐姐抱抱来着?拖出去斩了!】 【老干部,请放开这位女同志!】 【你多年守身如玉的节操呢老公?!】 另外两组也先后到达了这里,观摩了一下后发现不是自己能完成的事儿,赶紧换任务走了。 纪少言每打几桶水就跑过去给殷然捏捏按按,让她休息休息,虽然殷然强力拒绝,还是一次次被被熊抱,就这样完成了任务。 到达下一个目的地时,发现自己居然成了第一名。 第四关是对抗任务,目的地是一个泳池,对抗的两组各出一人站在漂浮台上,手持一把充气的锤子,击落另一组获胜,输的一方要留下来跟下一个到达的组对抗。 游戏三局两胜,对抗下一组选手时,必须换队友出战。 他们猜测下一组来的是侠姐母子,所以决定由纪少言出战,对决邓佳宽。 可是等了半天,来的却是双胞胎小姐妹。 原来侠姐组很快完成了攀岩任务,但路上侠姐拉肚子了…… 他们的播出频道里此刻一阵【哈哈哈哈——】,画面里,两人正在小镇满街找厕所。 【肯定是吃了宋子溪的沙拉,我打赌她一定没洗菜。】 【据说侠姐跟苏妈关系很好,宋子溪害侠姐拉肚子,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选定的出战顺序不能变,纪少言不知道这仗该怎么打。 漂浮台是一个充气的圆台,直径一米,出战的苏糖站上去都成问题,拿着锤子“啊啊啊啊——”闭着眼睛挥了半天,一下也没碰到纪少言,纪少言叹了口气,轻敲了一下苏糖的头,苏糖落水。 【少女,成败乃兵家常事。】 【被敲头换我我也乐意,盐盐别有心里负担哈!】 可纪少言看上去却是为难地很,毕竟欺负小女生,不是他这样的正派老干部所为。 况且现在侠姐拉肚子,怕是出战不了了,以苏韩明的人品又不一定会让宋子溪上,所以如果少女组合输了,那么碰到苏韩明和邓佳宽,将一路输下去。 第二次站上漂浮台,纪少言原地不动地看着对面糊挥乱砍的苏糖,又看了看岸上的殷然,殷然明白这家伙道德准绳太高,缓慢地点了点头,纪少言立刻得到救赎一般朝苏糖的锤子上一撞,“哎呀——”掉进了水里。 双胞胎一阵欢呼。 第三场也是同样的方法输掉了,双胞胎兴高采烈地冲往下一关,他们则原地等待下一组选手的到来。 这次出战的是殷然,纪少言祈祷不要遇上苏韩明和宋子溪,因为他们一定会让男生上。 可是偏偏就是这两人,看到是殷然出战,宋子溪高兴坏了,但不好表现地那么明显,假意说自己攀岩时脚崴了,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搏了一大波同情。 可纪少言和殷然频道里的观众显然不吃这套。 【这人品,这演技……】 【欺负小姐姐就是欺负我们少盐!】 【萌萌站起来!】 殷然和苏韩明都站上了漂浮台,苏韩明想表现点绅士风度,“我不欺负女生,要不我让你三招嗷嗷嗷嗷——” 殷然一个锤子丢过来准确地将他击落了水。 【我看到了什么?】 【太快了吧!】 苏韩明的直播间虽有人控评,还是挡不住一片【丢脸丢脸丢脸丢脸——】。 第二次上场,苏韩明吸取上次死于话多的教训,殷然还没站稳,他就举着锤子砸了过来。 “嗷嗷嗷嗷嗷嗷——” 又是一阵惨叫,殷然一把夺过了他的锤子丢到了池里,接着扣住他的手腕来了个结结实实的过肩摔,随着苏韩明的惨叫,水面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干得漂亮!”纪少言在岸边叫好。 殷然一眼也懒得多看,直接上岸擦了两把脸就走了。 留下水里被摔蒙了的苏韩明和岸边脸被气地五颜六色的宋子溪。 这两人等了很久才等到侠姐母子,侠姐肚子疼得厉害,只有让儿子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宋子溪不意外地两次被击落了水去,邓佳宽的直播间滚过满屏的【活该活该活该活该——】。 最后一关是在一个小镇上找出前四关被拍下的照片。 开满鲜花的巴伐利亚小镇,街道上每隔两米被安置了一个邮筒,照片就在邮筒里,整个小镇有一百多个邮筒,选手必须找到自己和队友的照片,并按顺序交给裁判,每次只能交一张。 两人的手铐在一起,以一条有弹性的软绳相连,必须在一起行动不能分头找。 一百多张照片只有四张是属于自己队的,其他要么是别队照片要么是普通明信片。 纪少言和殷然到达时,双胞胎已经找晕了,一人拿跟热狗放弃地坐在街边休息。 没有别的技巧,只能一个一个跑,他俩一起晨跑多时,不缺体力和默契。 第一张照片是清晨的草坪,殷然在熬一锅雪白的粥,满脸认真。 背面是纪少言在帘幕后接受主持人的采访,主持人问他有信心吗,他说最好吃的就是,温柔的笑意被收录进了相机。 第二张是唐人街的中药铺,殷然在穿梭在中药间,身后拖着长长一道光影。 背面是纪少言也尝了中药啤酒后,五官皱成一团,满脸便秘的表情。 第三张是午后的海边,殷然蹲在地上,小小的身影缩在照片一角,海浪无情地在脚下拍打。 背面是纪少言定格三秒的那张特写,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眼万年。 第四张是泳池的漂浮台,殷然过肩摔将对手拍在池里,面色冷漠,眼如寒霜。 背面是岸上的纪少言握拳叫好,满脸胜利的笑容。 夕阳斜斜挂在街角,慵懒的阳光散漫街道,他们一一打开邮筒,找到了照片。 【啊啊啊啊,手是什么时候牵起来的?!】 【冷静,规则,是规则……】 【别骗你自己了女人。】 【我酸了……】 【我也酸了……】 【我也……】 【我觉得有点甜……】 他们不出意外地赢了,主持人为他们颁奖时,苏韩明直播间的镜头,还停留在两人在找小镇的路上,为一个路口左转还是右转而争吵的画面。 【……】 【宋小姐是吃废物长大的吗?什么正经事也没做!】 【话放这儿了,这两人长不了……】 “有什么话想对对方说吗?”主持人问两位。 “我队友很靠谱。”殷然说。 “这么巧,我队友也是。” 一天的录制顺利结束,当天晚上,节目组在酒店举办了庆功宴。 庆功宴上,作为冠军和顶级流量的纪少言自然成为了中心,众人争相敬酒恭维,众星捧月般将他围了起来。 他一直在人群中寻找殷然的身影,而殷然不喜欢这种满场敬酒闹酒的场合,早就默默退了出去,回到房间清净去了。 喝到半夜大家才放过纪少言,一部分人仍不尽兴,去镇上的酒吧继续喝去了,纪少言则借口不舒服脱身回房。 他的确喝了不少,回房的路上已是歪歪斜斜了,然而还是有余力将自己洗干净抛到床上。 暧昧的床头灯温暖着不大的酒店房间,他脑子里全是这一天的点点滴滴,辗转反侧之下摸出手机,准确找到了殷然的头像,这一次,一定要说出来,什么都不要管。 【在吗?】 对方没回,他不管,手指翻飞,脑袋里重复上演过无数遍的话熟练地倾泻在键盘上。 【主持人问我想跟你说什么,我撒谎了。我想跟你说,我想一直牵着你的手走过每一条街,想一辈子喝你煮的粥,余生,上山下海都一起,好不好?】 时间漫长地犹如整个世纪,一分一秒地煎熬着他,然而对方什么也没回。 【不愿意吗?】 他有点燥,抹了把脸,起身转了一圈,差点想冲进对方房去,最后理智还是制止了他。 【出来聊聊吧?我在八楼露台等你。】 他走上露台,风吹得他头更疼了,但他毫不在意,一直等到出去寻欢的人们勾肩搭背地回来,仍不见半个人影。 第67章 哎!胖你就减肥嘛!( 纪少言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划开打火机侧头点燃了,火星在寒风里明明灭灭。 上一次抽烟还是小胖时期,减肥减到崩溃时抽了两口解压,之后再也没碰过。 昨天导演来房间讨论录制流程时不小心落下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出门时顺手就和酒店打火机一起带了出来。 嘴里叼着烟,他再次打开手机,殷然的对话框还是空空如也。 这时,一条热搜弹了出来,上面有殷然的名字,他瞳孔不自觉地放大,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年度大瓜!殷萌萌深夜穿睡衣跑进苏韩明酒店房间,一房之隔勾搭宋子溪未婚夫,清晨才离开 。绿帽两顶随便送咯!】 用脚趾头也想得出这第二顶是送给自己的。 文案下方是酒店的监控视频,入住的第一天拍的,也就是昨天。视频中殷然穿着睡衣,从自己房间出来后就直奔苏韩明的房间,用门卡开的门,接着门就关了。画面下方的时间快进奔跑,殷然出房间时显示五点零一分。 都不消点开评论就知道网友留言有多恐怖了,这种瓜一年也难得出一次。 烟头被掐灭,扭曲成一团丢在垃圾桶里,纪少言转身大步朝自己楼层走去。 …… 殷然不知不觉在纪少言的门口睡着了。 看到自己再一次上了热搜,她不知为何,首先想到的,竟是跟纪少言解释。 随着她成为网红,关注和攻讦都成倍地增加。大量的信息狂轰乱炸,媒体的来电响个不停,她一气之下关掉了手机,将所有消息拒之门外。 然而无论她怎么敲门,纪少言的房间都无人应答。 出外续摊的人也都已经回来了,他不可能不在房间。 喝多了? 睡着了? 还是生气了? 没有任何回应的房间让她有些害怕,她不敢走,也不敢一个人回房面对流言蜚语。索性大家都喝地醉醺醺的,都】倒在自己房间闷头大睡。如果有人经过,就会看见这个有些落魄的女孩坐在纪少言门口的地上,有些憔悴,有些无措。 这一天的行程实在太累了,她就这么将头深埋在膝盖里,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她醒了,眯着眼看过去,只见是纪少言朝她走过来。 “你怎么从那儿过来……” 纪少言没有说话。 他蹲下,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将殷然围住,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头发上,轻柔的耳语,“没事,没事了。” 实实在在的安全感。 其实从八楼回来的路上,纪少言一直在想,如果见到殷然,他要问些什么。 为什么不回复他的消息? 什么时候去了苏韩明的房间? 为什么不跟自己讲? 是,知道是假的,当然是假的,身处舆论中心的他当然知道这种新闻不值得相信。 只是一想到她又要被无休止的恶意诬陷攻击,就气地浑身发抖。 然而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 看到殷然坐在那里,只想飞奔给她一个全世界做温暖的拥抱。 “进房说。”他拉着殷然站起来,进了自己房间。 …… 第二天一早,都等不及回国,宋子溪就在E国的媒体中心开起了记着招待会。 成百名记者闻讯从国内赶来,将招待会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我和苏先生是成年人,我们会理智地解决这件事情。”她红着眼眶,语带哽咽。 “你会原谅苏韩明吗?” “感情还有转机吗?” “知不知道他和殷萌萌的事?”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苏先生最近对我是比较冷淡,相处久了终究没有热恋时的激情,我以为是每对情侣都会经历的正常过程,万万没想到他是外面有人了。” 说到这里,她终于哭了出来。 “我们的关系已经正式结束。” 其实看苏家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态度,宋子溪就知道嫁入豪们是不太可能了,自从跟苏韩明官宣后,自己的男粉纷纷脱粉,舆论诟病不断,太不利事业发展了,更重要的是苏韩明这个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时间一久,他们互相都腻了。 只是分手是个大事,特别是分手的理由,怎么能不表现出是自己的意愿,又要显得无辜,还要拿它好好利用一番拖某人下水,这是个问题,她想来想去,就想出了这么一招。 记者还想进一步追问,忽然间手机纷纷作响,点开信息一看,百名记者低头窃窃私语,窸窸窣窣离席而去。 什么情况?! 宋子溪才挤出的两行清泪挂在她漂亮的脸颊,乍然看到这幅场面,很是尴尬。 然而离席的记者只是低头看手机,仿佛是收到了什么重要信息,潮水一般退去,涌入隔壁房间。 宋子溪悄悄走在人群的最末端,她也想一看究竟,旁边跟着她的工作人员,一个个脸色都不大好。 到了隔壁这才发现,是纪少言在开记者招待会,那记者能不去吗? 他的旁边坐着殷然,宋子溪纳闷,这绿帽子都带到头上了,还不放弃她吗?哪怕相信殷然清白,难道不畏惧网络的指责嘲讽,粉丝的流失吗? 发布会上,纪少言请专业人士解析了这个视频,原来是用嫁接的方式处理过的,看起来过了一晚上,其实才五分钟而已,下面的时间的流动来自另一个视频。 苏韩明都一声不响连夜躲回国去了,纪少言居然留下来帮殷然澄清,宋子溪简直不敢相信,难道他真的跟她…… “是真是假相信大家心里都有数了,我召开这个招待会,主旨不在澄清,所以关于视频的事就简单说到这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要宣布。” 纪少言的话打断了宋子溪的思绪,场下又咔擦咔擦响成一片,更有为了抢新鲜度,开直播间进行现场直播的。 “今后萌萌是我女朋友,”他顿了顿,“你们可以叫她纪嫂。” 这称呼还能更土一点吗?坐在旁边的殷然被“纪嫂”这个称呼雷到了,肩膀一抖。 【我的天神呀啊啊啊啊啊!】 【纪嫂,这个称呼我接受无能……】 【老公老公老公老公,终究还是没能逃出这个女人的魔爪。】 【都散了吧,昨天满屏的小粉红还看不出来?官宣是迟早的事。】 【我才不脱粉,小姐姐又会做饭又不矫情,比隔壁宋小姐强多了,盐以后有人照顾了不好吗?】 【小姐姐又懂下药又能打,跪求以后对我盐手下留情!】 记者们血槽也要空了,纪少言平时闷声拍戏什么花边新闻都没有,关键时刻自己却缕缕送上年度爆点,还是连环爆点,这几个活动跟下来,一年的业绩都达成了。 还是有冷静的记者紧追不舍地问道,“那殷萌萌为什么会去苏韩明的房间,还有他房间的门卡呢?” 原来纪少言的新助理被宋子溪买通,给了殷然苏韩明的门卡,谎称是纪少言的,并让她给纪少言送点感冒药过去,助理的托词是自己也感冒了,怕交叉传染。 “我说过,视频的事就说这么多,其他问题一概不做回应。” 纪少言不想把这么翔实的细节一五一十告知记者,而殷然拿出手机放起了一段录音。 殷然当晚一进房间发现是苏韩明在里面,就觉得不对头,被新助理害了。 苏韩明也不知道这个事,但看到殷然,以为是来爬床的,纠缠起她来。 要脱身根本不是难事,不过不能白白被陷害这么一遭,于是偷偷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套起话来。 “别走嘛,都弄到我房卡了,半夜三更穿着睡衣过来,我还能不懂吗?来,过来。” “我说了我走错房了,助理说这是纪少言的房卡,可能是她弄错了。圣诞夜骗我去启明星大厦泼我水的事我还记着,没那么下贱转过头来找你。” “嗨,那是宋子溪偷偷拿我手机跟你发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女人坏地很,那会儿买水军黑你的也是她,都不关我事啊,我心里还是很喜欢你的萌萌。” 一边的宋子溪吓得脸色铁青,赶紧将纱巾立起来缠在头上,环抱的两手拼命按紧,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你喜欢我?那宋子溪呢?他才是你女朋友。” “她就是个鸡!自己送上门的,我早就玩腻了,什么上节目,都是逢场作戏罢了,利益关系已经捆绑在了一起,没办法。就她那样,我家不可能让她进门的,你瞧着,过两天就踹了她,你来嘛,过来,你干什么,啊……啊……” 接着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我屮艸芔茻……】 【苏韩明跟宋子溪,真是一对蛆噢!】 【小姐姐会武功的,应该摔死他。】 这时,眼尖的记者发现宋子溪本人也在场,不由分说地拿着话筒怼了上去。 “宋小姐的招待会还没有开完吧,我们继续?请宋小姐对录音内容回应一下?” “假的,视频是假的,录音就不可能是假的吗?” 她一边说一边仓皇地逃离了现场,连工作人员都放弃了保护。 【宋子溪这下算完了,名利双失。】 【活该活该活该活该活该——】 【苏韩明也完了,把苏氏企业的名声都搞丑了,回去会不会被苏老爷关起来打屁||屁……】 【活该活该活该活该活该——】 “招待会结束,都散了吧。” 纪少言不顾还有众人在场,拉着殷然的手将她拥入怀里,亲吻了一下额头,“回家吧纪嫂。” “好的呀裂少。” 纪少言脸一红,“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回家慢慢跟你说。” 第68章 嗨!亲爱的路人甲(一 殷然从高级养护病房的病床上醒来,这是真实的世界,但眼前却一片迷蒙。 她听见好友的惊呼声,接着是一大群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的声音,量血压,抽血,以及做了一大堆检查后,抛下一堆听不清的医学术语,然后连同好友一起呼呼啦啦地消失在门外。 “医学奇迹”、“植物人”,还有一些跟债务有关的词句飘进脑子里,朦胧中,她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间病房躺了三年。 有些肌肉萎缩的身体一下子还适应不了,但她还是强撑着,一股脑坐起来,迫不及待地迎接属于自己的第二次生命。 窗帘拉开一角,一束暖暖的金黄色光线照射进来,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已经历了三世,其实才三年而已。 由于前三个任务顺利完成,系统如约安排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把这一辈子过完。 一个假期,系统是这样说的。一辈子的悲欢离合,在茫茫宇宙中,只不过是一个假期而已。 “你怎么坐起来了,快快快,一会儿检查结果出来没问题我们就得走了,再不走债主要来了。” 这是好友金璐琳的声音,在她还是个女三女四专业户时,她曾做过自己的经纪人。后来在事业就快有转机的时候,一场大病将自己送进了医院,经济公司在这个时候弃她而去,出院后两袖空空,只剩这条小命。 殷然当初还是艺人的时候工作敬业,人也仗义,金璐琳那时听信小道消息将全副身家压在股市上,遇到经济危机亏得一干二净,是殷然将她微薄的片酬倾囊相助,金璐琳才得以渡过难关。因此现在,也只有这个老友还不离不弃。 好友似乎想起来这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决定应该来点仪式感再谈钱的问题,她快速走过来抱了抱殷然,“可算是醒了嘤嘤嘤——快快快,你知道这床住一天多少钱吗,再不醒我都要考虑卖身给你还债了。” 还是跟以前一样来性子急,说风就是雨。 “什么债主?我不是有张黑卡吗?” 再说没钱干嘛找这么贵的医院,看着布置高档,堪比五星级酒店的病房,殷然有种享受是从“死后”开始的感觉。 黑卡是男朋友的豪门母亲给她的“分手费”,过了几辈子她也不可能忘记。 就是为了这张卡,她背叛了当时就要谈婚论嫁的小狼狗,人嘛,总是会变的,只有钱不会背叛自己。况且小狼狗也一直隐瞒身份,直到她未来婆婆出现的那一刻,她都还以为他是影视城两百块钱一天的群众演员。 最终为钱折了腰,她觉得这场感情,不过是一场荒谬的相互欺骗而已。 “就是这张?”金璐琳打开床头柜,拿出那张闪着黑曜石般光泽的卡片,“大哥,要你本人开卡的。它跟你一样躺在这里三年,比我的搭车卡还不值钱。” 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殷然刚探头看去,“啪——”的一声门就开了,进来的是久违却又熟悉的小狼狗。 金璐琳呲呲牙,“这位就是债主……” 陆时寒穿的是黑色西装,棱角锋利的五官比初见时成熟了许多,走近殷然时,明显控制了一下表情,眸子上覆了一层寒霜,脚步也不再是来时的迫切。 嗯,是见到感情骗子时该有的样子。 只是眼睛有些微红。 殷然眨了下干涩的眼睛,“走,去开卡还给他就是了。” 金璐琳将卡片递过来,殷然正要接,被陆时寒伸出两指截了去,满脸的鄙视,“你还真想要啊?” “怎么?给了还兴反悔?”殷然知道这桩感情在她当年接过黑卡的时候就宣告不治了,即便现在为了保持所谓气节将卡还回去,双方的信任也早已荡然无存。 “就是反悔了,卡没收。”对方的声音不容置疑。 “卡还你,感情能还我吗?” 这个玩笑一点不好笑,陆时寒喉咙深处发出一个音,但很快哽住了,欺身将脸凑到殷然面前,“感情?在哪里?” 殷然没有说话。 “三年零二十五天,一千八百三十八万三千四百八十五块四毛三,还钱。”陆时寒边说边迈着大长腿在病房里走来走去,熟练地关窗户,拉窗帘,调节中控温湿度计。 “这家伙来过?”殷然不禁问金璐琳。 对方困惑地摇摇头,“没见过。哎呀,人家现在是大明星,国民老公,千颂影业的少东,哪有空来这儿啊。” 这种贵人成为债主,金璐琳一直战战兢兢。当初殷然在公立医院,医生说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了,不如找个疗养院呆着,并且做好一辈子都不会醒来的准备。 疗养院比住医院便宜,金璐琳一合计,可以供她住个十年八年,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哪知道陆时寒这时候出面,帮她转到了这家全国最好的私人医院。金璐琳手里握着一张没有用的黑卡,知道这张黑卡的来历,也知道殷然和陆时寒的恩怨,她生怕陆时寒哪一天翻脸不认人,问他为何真的肯出钱管这个植物人一辈子,陆时寒却说等殷然醒了,自然是要找她算账的。 殷然醒来的可能性在时间一天天的流逝中变得微乎其微,金璐琳本不把陆时寒的话当一回事,但现在她奇迹般地醒了,这些年的账是不是也算清算了? 即便所谓垫付还钱没有法律保障,但据说财大业粗的陆家黑白两道通吃,仗着这事拿捏殷然一辈子,她又能怎么反抗? 医生拿着一部分检查结果进来,陆时寒抢先拿了去看,医生建议不慌出院,再做一些深度检查,毕竟躺了三年,后续的康复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不用,现在就可以出院。”殷然不消看检查结果,就知道没问题,系统答应过她还她一副好身体,只是一时还有些虚弱,但身体机能马上就能恢复如常。 医生出去交代定期来作复查就离开了,不久,护士推着轮椅,拿着出院结算单进来,金额正好跟陆时寒说的分毫不差。 “那就先出院吧。”金璐琳将轮椅推到殷然面前,殷然双脚使不上劲,一起身又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需要护工吗?”护士问。 金璐琳和殷然异口同声。 金璐琳:“需要。” 殷然:“不需要。” 护士还是出去叫护工了。 陆时寒插着兜两三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抱起殷然,就像抱一只小猫,她过于纤细的一截小腿露在裤腿外,陆时寒眉头一皱,目光从小腿移到殷然的眼睛,殷然倏地红了脸,“放我下来。” 轻轻地将殷然放到轮椅上,陆时寒的脸空悬在她肩头,能感觉到彼此脸的温度。 他转头,凑近她耳边,“还钱。” 殷然:“……” 医院大门前停着一辆迈巴赫,两个保镖和一个胖胖的男助理在车前恭敬地站着。 陆时寒径直走向坐骑,司机发动马达。 殷然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同金璐琳坐计程车离去。 马巴赫马达轰鸣,却没有发动,看殷然的计程车消失在街尾,陆时寒紧抿的唇角才松了一些,眸光暗垂,哑声说了一声“走”。 城市在车窗里飞驰而过,这个城市飞快地更新换代,眼前的建筑已有些生疏,但殷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当初准备买的那套房子。 三百平的大平层,带向阳小花园,殷然已经想好要种什么样的花了。 三年前网签的路上出了车祸,三年后小区已经建好交房,可以看到高层住户窗前贴的窗花,甚至阳台上晾晒的衣物。 独自打拼的城市里,找到安身之所是很难的,所谓四处为家,其实是四处都没有家。 殷然借住在金璐琳的家里,两室一厅的小型公寓,单身的金璐琳刚好空出一间房给她住。 从轮椅上下来,活动活动了手脚,行动还算自如。 她泡了一个长澡,擦干净身体,换上新睡衣,拿出记事本,在扉页一笔一划写下“一千八百三十八万三千四百八十五块四毛三”,然后翻开第一页,将手机里认识的导演经纪人联系方式一一誊写在了本子上。 不敢贸然打电话,她就一个一个发邮件,遣词用句极尽郑重谨慎,但心里知道,信发出去,无异于石沉大海。 点完最后一个发送键,她打开播放器,搜了一个陆时寒最近演的电影放了起来。 那是一个动作片,回来的路上,金璐琳告诉她说陆时寒是以动作片出名的,现在大部分时间投入在大荧幕上,都是制作精良的大片。 他确实比之前强壮了,抱她的时候,她能明显感受到对方勤于健身的成果。 电脑荧幕上一片枪林弹雨,穿黑色紧身背心的男子正单手持绳索从摩天大楼顶端一跃而下,破窗进入某一层楼后双手持□□扫射,与一群同样持枪的匪徒搏斗。 裸露的双臂肌肉线条流畅而优美,淌着的血污增加了几分粗犷的男子气概。 做过特技演员的殷然知道这场戏的危险性和难度有多大,且看得出他没有用替身。 干嘛这么不要命呢,又不是像我一样没有饭吃?一个问号划过心头。 看完电影,她准备去厨房倒杯水喝,金璐琳窝在客厅沙发,正在用笔记本修图,殷然探头一看,那不是自己吗? 穿蓝白条病号服的女子坐在病床前,窗前一道光斜斜地流淌在她脸上,没被光照到的区域则异常苍白,在宽大的病号服里,女子显得异常孱弱瘦小,但脸上却挂着微弱的笑意,眼神充满希望。 这是金璐琳进病房时看到的一幕。 “干嘛拍我?” “嗅到了流量的气息。” 原来的经济公司如今已经倒闭了,是与殷然解约以后的事。金璐琳不想再带三流小艺人,借助在圈里的那点人脉干起了娱乐圈自媒体的生意,粉丝有十来万。 在PS上划拉来划拉去,始终没有满意,最终,她选择了用原照。 【当了三年植物人的小姐姐要复出了,还有人记得她吗?】 哪里会有人记得? 内容下只有【好漂亮】,【是谁】,【有点眼熟】这样的评论,殷然嗤笑,“显然你太高估我的流量了。” “别急啊。”金璐琳换了一个小号。 【这不是殷然吗?从《大唐歌舞》就认识她了,虽然只出场了几集,但绝对惊艳,之后演了《今夜谁笙箫》和《惊觉天下》,虽然都是女三号,但演技和颜值都是在线的,当时还奇怪应该是上升期的,怎么突然销声匿迹了,居然成植物人了……】 下面还配了一张她《大唐歌舞》的剧照,一身华丽的舞姬服饰,杨柳细腰,妩媚动人,浑身散发着灵性,和身着病号服的照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评论一发出去,眼看着评论和转发数救成几何级数地上涨。 殷然:“这操作,好骚啊!” “这算什么?”金璐琳说着,又登录了另一个号,这是一个大V的自媒体号,粉丝两百多万,她转发了刚才那条围脖,并配文,【人生如戏,编剧都不敢这么编!】 殷然:“你到底有几个马甲号?” 好友一笑,“行走江湖,号多不压身!” 第69章 嗨!亲爱的路人甲(二 金璐琳的宣传帮了殷然的大忙,第二天,两封经济公司的邮件赫然出现在殷然的邮箱。 一家是财大气粗的千颂影业,陆时寒的爸爸就是这家公司的总裁,作为旗下的艺人,陆时寒入行第一年就红了,现在如日中天。 另一家是刚成立的小公司,签的艺人不多,资源未知,财力堪堪。 殷然礼貌回绝了前者。 邮件发出去一分钟后,接到了陆时寒的电话,那边风声呼呼,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对方劈头盖脸就问,“为什么不来千颂?” 殷然想也不想,“因为是你家开的公司。” “我家开的又怎么样?明天来签约,一分钟都不许迟到!”陆时寒在摩天大楼三十八层上吊着威亚,特工的帅气风衣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左手却拿着一盒已经冷掉的盒饭。小胖助理打开他身前的窗子,向下看了一眼,顿时吓得腿软,“进进进,进来打吧少爷……” “不用,我跟这个女人两分钟就说完。”他朝着电话不容置疑地喊道,“不要挑战我的耐性,听见没有?” “风太大,什么都听不见!” 殷然挂了电话,朝手机做了个鬼脸,接着拨通了另一公司留下的联系电话,跟艺人运营中心的负责人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时间是第二天中午。 那是一家优雅安静的法式咖啡厅,背景音乐是法国著名作曲家的小提琴曲《天鹅》,厅内以大片棕色为基调营造出浪费的轻奢风,出入都是打扮上流的精英人士,谈吐轻声细语。 时至初秋,殷然棕色羊毛开衫下穿了一件深蓝色薄纱刺绣的长裙,点点朱红的小海棠嵌在长裙上,显得精致优雅,她如瀑的长发一泻而下,只在耳边别了只树枝状的银色发卡,长发下过于白皙的脸显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双方互相介绍了一下各自情况,谈得还算顺利,对方也十分体谅殷然的身体情况,提出先休息三个月,殷然减到了一个月,拟好了合约的细节,又闲聊了两句,就准备结束离开。 这时,一个打扮奢华的高跟鞋女士走过殷然身旁,细高跟的踩在大理石地面,产生声势逼人的“嗒嗒——”声,小牛皮的迪奥新款手袋擦过殷然桌上的咖啡杯,幸好她眼疾手快护住才没有被扫到地上。 高跟鞋女士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过,殷然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她就坐在殷然身后的那张桌前,而她对面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背对着殷然。 “那个是蒋氏财团的大女儿蒋昕,”运营部的经理见殷然好奇,捂嘴小声说道,“听说家族安排了跟陆家联姻,这是来约会来了吧。” 约会?那她对面坐的…… 殷然正想扭过头再看一眼,身后陆时寒的声音已经确认了她的猜测。 “您先走吧,我想再喝一杯咖啡。”殷然小声送走了经理,自己不动声色地坐在原位,想听听豪门谈恋爱会说些什么。 高跟鞋女士的声音高傲而尖细,在安静的咖啡厅很容易分辨出来,“我们都老大不小了,就直入主题吧。双方家长的意思你也知道,他们都不愿意你整天演些危险的动作戏,三年也玩够了,希望你结婚后专心顾好家族生意,如果你我想法一致,我们就继续往下谈。” “蒋女士的眼角是刚拉的吧?”陆时寒漫不经心地问。 “什么?”高跟鞋女士一惊,声音更高了。 “上星期被《爆周刊》拍到和小鲜肉从夜店出来,又在半山别墅过夜的照片,眼睛还没有这么大,”陆时寒顿了顿,仿佛是细看了她一下,“还在恢复期吧?有点肿,不过医生技术不错,过两个星期就看不出来了。” “陆时寒,我在跟你说结婚的事!”对方明显受到了冒犯。 “对对,结婚的事,我都忘了。跟蒋小姐结婚,陆某真是荣幸之至,有了我这个老公,包养小鲜肉这种事,是绝对不会被爆出来的。婚后我们在媒体前互打掩护,在欢场上就互为僚机,perfect!” “啪——”一杯水泼到头上的声音。 高跟鞋女生一跺脚站了起来,大理石地面都仿佛要被踩碎了,“早听说你这个人不靠谱,吊儿郎当的,快三十还没个正经对象,一定是哪里有问题,现在看来还真是!” “嗒嗒嗒——”高跟鞋跺着大理石地面离开了咖啡厅。 不知背后的人现在是一副什么表情,殷然轻抿了一口咖啡,不禁想起初见这男人时的样子。 他们是在从尼泊尔旅行回程的飞机上认识的,那时殷然病愈出院,没有任何演出机会,大病一场如劫后余生,她也看淡了,拿了所剩无几的积蓄飞去尼泊尔。 回程时忽然风雨大作,机身颠簸个不停,所有人都惊声狂呼,空姐甚至给每人发了纸笔,用意不言自明。 只有殷然异常淡定,世界上早已没有读她遗言的人,钱也花了个精光,这种方式迎接死神,正好。 机身还在颠簸,屁股没有一秒能安稳地挨在椅子上,忽然扶手上的手被紧紧按住了,那是来自邻座男子的一只大手,殷然诧异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白皙的青年,俊朗非凡,他挪开覆在口前的氧气面罩,朝殷然做了个嘴型,殷然看得出,那是一句“别怕”。 青年说完眼眸一弯,那一笑是四月天的阳光,殷然突然有些不想死了。 坐廉价航空的人都不会太有钱,殷然至今也想不通为何陆氏企业的大少爷会去坐那趟飞机。她那时以为陆时寒穷,但丝毫也不在乎,能把她的心从寒冰地狱拉到温暖的人间,已是上天的眷顾了。 小提琴曲舒缓而悠扬,咖啡却有些涩,殷然皱皱眉,当年的小狼狗已经变成了大灰狼。 戏看完,就要站起身走人,忽然手在身后被谁拉住了,“看了戏就想走,没那么容易吧。” 那只手一用力便将殷然拉了过去,殷然一个趔趄,刚好坐到高跟鞋女士坐过的椅子上。 陆时寒拿面巾覆在脸上将水擦了,他的脸比之前黑了不止一个色号,曾经明朗的笑容当然无存,只剩满脸戏谑,坏得很。 “戏好不好看?” “好看,特别是泼水那场。” 陆时寒不说话,眼神渐渐变得凌厉起来,深邃的眸子看进殷然的眼睛里,“为什么拿我妈的钱?我的魅力就值张破卡吗?” 破卡?你们有钱人可真有意思…… “你对你的魅力这么有自信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家很有钱?还不是怕我是为了钱跟你交往而不是为你这个人。” 殷然的话一下子说进陆时寒心里,他的确是为了这层顾虑,从小到大,为了钱接近他的人数都数不清。 “你先对我失去了信任,又有什么资格责怪我的背叛?”殷然继续说道。 “既然这么爱钱,为什么不干脆嫁到我家来?为什么放弃我,为了那点钱放弃我,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 “谁叫你不早告诉我你家有钱?我还没做好作豪门媳妇的准备。” “豪门媳妇需要什么准备,嫁给我就是了!” “公婆看不起,名媛圈虚荣攀比,老公夜夜海天盛筵,说不定外面还有私生子,时刻有年轻肉|体觊觎我的位置……”也说不定还有小鲜肉上演禁忌的诱惑,这个殷然没好意思说出口。 陆时寒捂着脸,“……殷然你看小说看多了吧!” “其他的不知道,不过看你妈妈的态度,第一条肯定是逃不掉的。” 大灰狼捂脸调整了一下表情,恢复了高傲的姿态,“随便你怎么想,反正现在想嫁也没机会了,陆氏是不会接受……” “不想嫁谢谢。”才回到自己的身体,大好的人生准备去享受,豪门的狗血剧情,还是留给蒋小姐张小姐什么的吧。 大灰狼一哽,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一千八百三十八万三千四百八十五块四毛三,还钱。” 第70章 嗨!亲爱的路人甲(三 诚如系统所承诺的那样,殷然身体恢复地出奇迅速。 然而这一个月的空档期她也并没有闲着,三年娱乐圈更新换代,很多东西都变了,她在家补了很多资料,并刻苦练习基本功。 而公司也没有亏待她,这段时期就她植物人苏醒的事做了很多宣传,复工后,她立马获得了一个女三号的机会。 这是一个小剧组,从演员到制片全部明不见经传。 但殷然认识这个导演,在前一家经纪公司时就跟他合作过。 作品不多,且都是低成本网剧,有红的也有被骂的,然而这个处女座的导演似乎有强迫症,对演员要求极为严格,一般的网红小花没有不被他折磨崩溃的。当初也是在他的魔爪下,不是科班出身的殷然才渐渐摸出了点表演的门道,因此一知道是他,就欣然答应了。 这是个小团队,在偌大的影视城里势单力薄,不巧这段时间隔壁左右开工的全是大制作,经费欠缺的小剧组窝囊到连个景都抢不到。 正是一场玉虚宫的大戏临近,但这个景被隔壁千颂影业的《龙行天下》剧组租了整整三个月。这种不顾经费的剧组懒得计算哪个景需要拍几天,从开拍前就全程租下重要的景,以免去后续跟别的剧组协调带来的麻烦。 而殷然所在的剧组则是趁别组拍摄的空档,这里租几天那里租几天,以节省经费。 可是玉虚宫有多场重头戏开拍在即,这个景却怎么也沟通不下来。制作团队虽小,却不愿在质量上让步,拒绝用别的宫殿代替,剧组上下卡在这里,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女三的戏份并不多,这天殷然早早就结束了一天的戏份,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她决定去隔壁剧组开开眼界,看看所谓的大制作班底倒底有多豪。 一来到玉虚宫,刚好看到陆时寒穿着一身武林高手的劲装在房顶上飞来飞去。做过特技演员的殷然之前经常笑话他运动低能,如今摇身一变,动作行云流水,潇洒飘逸,一招一式还真像个练家子,殷然不禁有些挪不开眼。 忽然,专心施展轻功的武林高手眼神微微向下一瞥,下面一群同样挪不开眼的女生一阵惊呼,纷纷红了脸,殷然不想被他看到,赶忙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差点摔倒。 对方从身后扶她站稳,她回头一看,竟是多年不见的师兄裴源。 当初他们一起进公司一起出道,裴源比殷然大一岁,又十分照顾殷然,她习惯了喊他一声师哥。后来生病被公司冷藏直至解约,两人就没再见过了,不过据金璐琳说,裴源她在昏迷于疗养院的期间,还来看望过几次。 裴源在这个剧组担任男二号,他看到殷然很高兴,正好他今天的戏份也拍完了,便提议请殷然吃饭叙旧,殷然欣然答应。 他们聊了很多,得知裴源现在在千颂影业,殷然忽然间想起昨天在组里讨论怎么拿下玉虚宫时说起的一件事来,她是好战的性子,当时就提出既然过两天《龙行天下》就不用这个景了,就强行打开门进去拍,他们在影视城另一边拍其他戏,应该顾不上这个空着的景。 监制一听这话便笑她太嫩,“千颂影业这个龙头老大你也敢惹?知道三年多前今夕影业是怎么从业界消失的吗?老大一出手打压,好好的上市公司不出一个月就倒闭了,关键是张总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千颂。” “啧啧啧——”周围响起一片嘘声,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这件事来,据说那位张总至今也不敢踏足娱乐业。 今夕影业就是殷然和裴源当初签的那家公司,回忆画面切换到现实,殷然不禁好奇地问裴源,“你当初是怎么从今夕到千颂的?” “当时啊,”裴源想了想,“当时千颂高价挖了一批我们公司有潜力的演员,还帮出违约金,我看这是个机会,就答应了。” 他腼腆地笑了笑,“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没错,千颂的资源是整个演艺圈最好的,对演员的培养也很专业,关键是他们挖了演员后又抽出了在今夕的投资,今夕资金链出现问题,没多久就倒闭了,哦,你当时还在医院吧,肯定不知道这个事。” “嗯,我在医院……”殷然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却只想到一堆痛苦的化疗经历。 裴源将自己的甜点推给殷然,“如果星菲苛待你你就跟我讲,我跟我们公司高层说得上话,可以推荐推荐你,不过机会还得自己把握,千颂要求很高。” 殷然笑着摇了摇头,“星菲规模虽比不上千颂,但对拍戏也是有要求的,不单单看流量博眼球,我看中这一点。对了,你们拍戏的行程表,你有吗?” “行程表?你要看?”裴源露出意外的表情,红酒已端到嘴边,却顿了一顿。 殷然看出了他的为难,“这个应该不能泄露吧,我都给忘了,不好意思,那……那剧本可不可以给我看看?就扫一眼。” 这部剧是根据一部有名的小说改编的,剧情大部分人都知道,不存在剧透的问题,按着他俩的交情,自己手里这份倒是可以偷偷给她看一眼,只不过他想不通,为何她忽然对这个感兴趣了?但看到师妹好不容易求自己一次,他还是不问缘由地答应了。 以免被人发现,殷然晚上裹了个厚厚的羽绒大衣,悄悄跑到裴源的酒店房间。 开门看到殷然,裴源被她鬼祟的样子逗笑了,连忙接她进去,殷然就端端正正坐在桌前看了起来。她不好拿走,就争分夺秒在原地努力地记,边看边推算哪几场戏估计在什么时候拍。 看她这么认真,裴源不忍心打扰,时而看看手机,时而静静看着她,不敢发出声响。 到了十二点,他有些困了,殷然还在认真地看剧本,他本想自己去睡,床就在桌前一米的地方,躺在床上,不时地看向殷然,白皙的侧脸下是一截修长的脖子,弧度优雅,一丝柔软的秀发垂在鬓边……他刚合上的眼睛屡屡忍不住睁开看一眼,燥地睡不着觉。 没办法,他摸出个烟盒,也不打扰,默默出门吹风去。 一开门,就被一个拐子架到脖子上。 “谁……谁呀!”使劲挣扎着一看,居然是陆时寒。 裴源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故意猫在门口等他,可又觉得不对劲,这力气,好像不是开玩笑地样子…… “疼疼疼疼疼,嘶——你干嘛!”他俩平时关系不错,常约着一起打篮球,跟殷然说的高层,就是这个朋友,可今天,这家伙吃错药啦? 陆时寒比裴源壮,对方根本不是对手,裴源被勾着脖子按在陆时寒胸前,一分钟不到就被拖去了对方的房间。 “那是谁?你们在干什么!”陆时寒刚参加完一个酒会回来,他猛地扯了扯领带,还觉得呼吸不畅,便一把将领带扯下来摔在床上,又扯了扯衬衫的领口,两颗带钻的纽扣就这么狼狈地滚落到地上。 裴源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你看到啦?” 陆时寒没有说话,只怒不可遏地看着他。 是,他看到了,一回来就看到殷然进了裴源的房间,他还以为是喝多了酒产生了幻觉,但仍然无法平静,哪怕是幻觉也不行,先揍这小子一顿再说。 “是我前公司的小师妹啦,她最近复出了,就在隔壁剧组拍戏,你别误会啊。” 这么说果然就是殷然了,不是幻觉。 他强压着怒气问道,“这么晚,你们在房间干什么?” 裴源:“研究剧本……” 这下,更没法解释了。 裴源看到陆时寒右边的太阳穴上人为可见地突出一根青筋,觉得再不做点什么这间房很可能变成凶案现场,他赶紧拉他去自己房间,“来来来,她就在房里读剧本,我帮你们介绍一下,这总行了吧!” 两人回到裴源房间时,殷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陆时寒小心翼翼地缕开挡在殷然脸上的乱发,再次确认了真的是她。 “这是我之前公司的师妹,叫殷然。”裴源揉了揉被他攥地生疼的脖子。 “什么师兄师妹的,古装戏演多了吧。”陆时寒一边说一边轻轻将殷然的羽绒服脱下来,将她抱到裴源的床上。 比出院那天重了,很好。 “你干嘛!”裴源被这举动吓了一跳,“赶紧叫醒送回去吧,明天还开工呢。” “睡这么好干嘛叫醒?”陆时寒说着,又替她掖了掖被子。 “这可不行兄弟,明天被人看到一女生从我这屋出去,说也说不清了。”裴源苦着一张脸,说是研究剧本,有人信吗? “也对,不能污了你的清白,”陆时寒沉吟了一秒,“那抱我屋去。” “更不行啦!”裴源要枯了,“人家来找我的,我得为她安全负责,人明天醒了发现我趁她睡着把她送到一个陌生男人床上,这像话吗!” 况且陆时寒满身酒气,这不等于送羊入虎口吗?虽然以他对陆时寒的了解,对方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可他今晚,有些反常…… “这也不是没道理,”陆时寒又是一阵沉吟,“那你睡我房去,我们换。” 说着掏出自己房卡塞到对方手里,又往他胸前按了个枕头,顺势推出门去。 蒙头蒙脑站在门外的裴源意识到不对时,门早已锁上,他再怎么敲也没人应答,只能欲哭无泪地守在门口,“兄弟啊……” 第71章 嗨!亲爱的路人甲(四 殷然并没有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她是凌晨两三点醒的,看到陆时寒睡在旁边,差点吓得叫出声来。可是对方睡得斯斯文文,连被子也没有挨着,身上只搭了件平平整整的西装外套,虽不知这唱的是哪出,但殷然还是很快放松了下来。 她撑了个懒腰,用脚推了推旁边的男人,没有动静,又用手戳了戳他的脸,发现对方睡得死沉。 将被子盖在陆时寒身上,起身套好羽绒服,走出门去,发现外面还有一个…… 裴源就坐在门外的走廊里,展着一双大长腿,也是呼呼大睡。 这两人…… 殷然愣了愣,顿时福至心灵,将裴源拖进门,放到床上,塞进了陆时寒的被窝。 裴源一夜好眠,还做了个好梦,朦胧中,手下是柔软的细腰,他嘴角轻扯出一丝贪欢的笑意,顺着优美的腰线向上,一路进入蓬松的头发,笑着揉了又揉。 理智逐渐清醒,揉着揉着发现不对,这不像是梦里女孩的头发。 不是女孩,那就是…… 他猛地睁开眼睛,对面炸了毛的小狮子正愤怒地盯着他。 眼睛又闭上,这一定还是梦,连环梦,否则那两个黑眼圈是怎么一回事? 油性笔画的两个大黑圈赫然圈住燃烧着怒火的双眼,让本应是威慑力十足的小狮子显得非常滑稽。 裴源紧闭着双眼,直到陆时寒低沉的怒号彻底将他叫醒。 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坐而起,一边是被侵|犯的愤怒,一边却是捂嘴而笑。 …… 另一边,殷然回到剧组后就第一时间就找到导演和监制,说自己有办法拿到玉虚宫的景。 《龙行天下》明天开始在紫竹林有几场戏,大概要持续一星期,后面转场到林染道,又是一两个星期,这两个景不像玉虚宫这么紧俏,现在还空着,只要提前租下来,等他们需要用到时,用玉虚宫换就行了。 导演和监制半信半疑,“我们都拿不到他们行程表,你怎么拿到的?” 殷然也是按着裴源那儿看到的剧本,结合自己之前的拍摄经验估的,虽不那么严谨,试试也不坏。 紫竹林便宜,他们就先租了这个景,果然第二天就有《龙行天下》的人来交涉,对方不愿意为这一个小景劳神费力更改拍摄计划,马上就同意用空着的玉虚宫换。 拍摄终于得以进行下去,哪知道这个小剧组多灾多难,景搞定了,演员又撂担子了。 女一号吴默涵是个正当红的网红,以靓丽的街拍闻名,男粉丝无数,盘靓条顺可惜就是不会演戏。 偏偏导演眼里容不得沙子,女一本来工作强度就大,女主是个侠女,动作戏还不少,白天工作十多个小时晚上回去还要背台词,吴默涵吃不了这苦,脾气一来,连夜就不管不顾地逃走了。 这场景刚好被殷然看到,深夜的酒店外,两个助理苦大仇深地各拖一个行李箱,吴默涵在前面铁青着一张脸快步疾走,一副老娘不玩儿了,今天就把你们全剧组都炒了的架势,钻进了金主爸爸的法拉利。 殷然目送了吴默涵,赶紧小跑回房,连夜把女一号这几天的台词给背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没了女一的剧组乱成了一锅粥,制片人叫嚣着全网封杀这个不靠谱的大小姐,导演则焦头烂额地重新选起女一来。 “不行不行全都不行!”处女座的光头导演看着被副导演推荐来试戏的候选人,眉头都拧成了一团,“这叫演技吗?你们有代入感吗?拜托你不要看到漂亮的就丢了脑子,用点心好好找呀!” “就这么点钱,还要有演技,我倒是想给你找青霞姐,你也得请得起啊!”副导一脸不快地小声嘀咕着走出拍摄棚去。 殷然知道她的机会到了。 光头导演还在焦头烂额地看着候选人履历,忽然听到一道沉着而冷静的声音,“让我试试。” 抬头一看,殷然昂首挺胸地站在面前,气定神闲地一笑,沉稳而自信。 她是拿到玉虚宫的功臣,站在那里,微微有种信服感。 导演知道这个曾经合作过的女演员有多敬业,他上下打量了殷然一番,嗯,模样不比吴默涵差,三年的岁月并没有带走她的灵气,她眼神如灼灼白日,定睛看你时,竟叫人臣服,别说演女侠,演皇后都震得住场面,试试就试试吧。 导演给她挑了一场戏,殷然连准备都不准备就上场,一气呵成地演完,跟她对戏的男一号都连连称赞,“还是她的台词说得最溜,前几个,我都入不了戏。” 导演难得地露出了满意地笑容,但还是沉声道,“有几个武打动作你也试试?” 这把道具剑比她那一世的白曦轻了不知道多少,殷然拿着剑行云流水地舞起来,一旁的武指看了,不禁拍案叫绝,“好!一舞剑气动四方!不愧是练家子出身,比那个没吃饱饭似的吴默涵强多了!导演,就她了吧!” 能不叫人满意吗?她可是拿真刀真枪练过的。 女一号就这样被轻松纳入囊中。 女一搞定了,女三就好选了,殷然原来的戏份不多,导演从候选人里找了个演技稍微过得去的,顶了殷然的缺。 剧组拍摄又恢复如常,只是为了补吴默涵演过的戏,落了不少进度,拍摄也更加辛苦了。 她作为女主拍摄的第一天,裴源就带了一束康乃馨来探班,顺便恭喜她。后来这位大师兄又来过两次,只是每次后面都跟着一脸凶相的陆时寒,剧组上下看到千颂影业的大少爷来探班,却又一言不发,只紧盯着殷然跟裴源,像极了要找谁麻烦,各个都大气不敢出。 裴源戏份杀青,离开影视城的这一天,提出请殷然喝咖啡,殷然自然是很高兴地去了。 到了咖啡厅,发现陆时寒竟也跟着。 “他最近比较粘我,甩都甩不掉,你别介意。”裴源笑着向殷然解释。 事实上,那晚之后他就隐隐猜出这两人是认识的,作为男人,也嗅地出陆时寒的心思,只是又为什么要为安他的心而割舍掉跟朋友的正常交往呢?再说陆时寒这个样子,真真少见,真真有意思。 殷然托着腮,一脸不快地睨着陆时寒,陆时寒不说话,散发着很凶很凶的气场。 甜点上来了,裴源照旧将自己的酸奶慕斯给殷然,女孩子都有一个额外的胃来装甜点,慕斯做成白萌萌的小兔子状,正适合给师妹吃。 殷然刚说完谢谢,陆时寒就一叉子毫不留情地插在兔子屁屁上,送进自己口里,两下给吞了,“她不喜欢吃甜品。” 殷然捂着脸,心里翻滚着那句怎么可以吃兔兔。 她是不喜欢吃甜品,可也不到十分抗拒的地步,更没有刻意跟谁提起过。师兄把自己那份给她也是好意,不好拒绝,没想到陆时寒却知道…… 不多久,咖啡也端上来了,裴源殷勤地为殷然加牛奶。 “她不喝加奶的。”陆时寒冷声道。 裴源讪笑了一声,放下奶壶,又给殷然夹了块糖。 “她只吃半糖。”冷冷地声音带着几分嘲讽,裴源看着镊子上的方糖,陷入为难。 “别听他的,”殷然转向陆时寒,这家伙,是存心来捣乱的,“什么半糖,你给我咬一半啊。” “没事没事,”裴源笑了笑,准备将那块悬在空中多时的糖放到殷然杯子里,却又被陆时寒抢了去,一把塞进嘴里。 殷然倒吸了一口气,生怕这位仁兄真的嚼吧嚼吧吐出一半来给她,忙伸手将杯子盖住,“我喝黑咖啡就好。” 陆时寒嚼碎了方糖,两下吞进肚子里,又把自己面前的热牛奶推到殷然面前,换了她的咖啡,“喝什么黑咖啡,你肠胃的问题自己不知道?喝牛奶。” 当年殷然就是得肠癌住院,接受了无数的化疗,还切了一段小肠才保住一条命,现在努力吃也吃不圆润,饮食上更是一不小心就上吐下泻。 只不过殷然认识陆时寒是在她病愈之后,要强如她,并没有将这段病史告诉陆时寒,他是怎么知道的? 也罢,大少爷什么事情查不到? 有陆时寒这个两千五百瓦的电灯泡,殷然跟裴源说什么都不自在,这家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味散发着逼人的气场,一跟裴源说话,殷然就觉得脊背发凉。 这家伙,说他是大灰狼真是谬赞他了,就是个哈士奇! 喝完牛奶,气氛已是冷到冰点,殷然只能提出散席。 裴源也早有此意,正准备结账走人,却被陆时寒按住了,“你先走,我跟源源还要坐坐。” 气氛不妙,殷然赶紧走人,被迫留下来的裴源冒着冷汗,“兄弟,你干嘛?” “兄弟,”陆时寒顿了顿,“的女人不要碰,她是我的。” 对方赶紧解释,“我跟她没什么!不过她跟你……好像也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吧?” “哼!”陆时寒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就追过她。” 裴源呼吸一滞,不可思议地看着陆时寒。 没错,自己刚入行的时候是喜欢过小师妹,还短暂地追求过她一段时间,不过小师妹的表现很坚决,他知道自己没戏,也就放弃了,时隔多年,师妹可能都忘了这段,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他强迫自己表现地满不在乎,“嗨,都年轻时候的事了,小打小闹的,你在意什么?” “我看得出你想干什么。”陆时寒声音冰冷而强硬,“你喜欢她。” 裴源不由得又是一怔,脑海里出现了《动物世界》里常听到的一句话,“雄性对于觊觎自己食物和领地的同性,往往异常灵敏。” 他沉默了半晌,不得不承认,见到殷然之初是没什么遐想的,可时间一长,确实有些什么蠢蠢欲动起来,这种心动,就连他自己也很难察觉,被陆时寒一语点破,却再次确认了他的心思。 “那,就公平竞争咯。”他抬起眸子,男人在这方面不能示弱,即便对方有钱有势也不能。 “省省吧。”陆时寒目露寒光。 两人的战幕正式拉开,一时间硝烟弥漫,然而第二天,街边巷口贩卖的不正经八卦小杂志上,却意外出现了两人的小粉红。 “陆时寒X裴源,爱情的力量挡不住,据记者多日来明察暗访得知,两人最近出双入对,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甚至连睡觉都出入同一间房……” 第72章 嗨!亲爱的路人甲(五 殷然的戏份在半个月后也面临杀青,这天一大早就接到了陆时寒的电话。 “你在干什么?” “在看你和师兄的同人小说,正看到第五十八章,嗯……你们为谁上谁下的问题争执了起来,你一气之下将师兄抗进厕所,打开莲蓬头,然后……” “殷然!”对方怒吼着打断了她的话,风声呼呼,不出意外又是吊在威亚上。 “不想知道谁赢了吗?”殷然忍不住调笑。 “谁要知道这个!你不许看!那个,我下午来看你,别先走了。” “下午?”最后一场戏应该是下午拍完,然后就可以回家了,“可以,找我干什么?” “别问,等我就是了。” “……知道了,看情况,拜。” “等等!” “又什么事?” “那个……谁赢了?” 殷然不禁失笑,“还没看完,看到了告诉你。” …… 殷然的最后一场戏是玉虚宫顶的打斗戏。 陆时寒订了市中心玫瑰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又订了一束百合打算送给殷然,还顺便订了酒店的总统套房,却不知用不用得上,至于媒体拍到会怎么说,他希望写得越夸张越好。 玉虚宫门口,却见一群工作人员急急忙忙跑进跑出,脸色苍白,神情惊慌,嘴里低声咕嘟着,“出事了出事了……” 陆时寒脚步一顿,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救护车的警报声忽然在身后响起,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脏,白色的车身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开过他身侧,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发足向前奔去,那一大捧夸张到要双手环抱的百合掉落在地上,冷风刮过,几片花瓣凄惨地贴着地面挣扎翻飞。 人们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赶上来的陆时寒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殷然。 她神志还算清醒,咬紧了牙,脸色惨白,身旁散落着从屋顶滚下来时,顺势坠落的几片瓦片。 陆时寒僵硬地站在那里,只觉得呼吸困难。 没有人注意到千颂影业的少爷正一脸震惊地站在人群里,但殷然被抬上担架送入救护车时,眼神与他交汇在了一起,无声的对视中,深邃的眸子漆黑如夜色。 如蚁般的人群来来去去,只有陆时寒钉在了那里,间或有稀稀拉拉的讨论声。 “怎么忽然就掉下来了?这地方邪性!” “哪里是邪性?道具说威亚有点问题,已经报警了。” “但是武指说殷然最后那个动作没做对,落到屋檐上时脚下没力,没跟工作人员配合好。” “也是,这丫头太拼,据说已经几天没睡觉了。” “要我,吊着就睡着了,哪还有力气飞!” “哎,还是这玉虚宫邪性!总不出事的,偏偏最后一场戏出事!” “听说腰摔了,会不会半身不遂啊……” “那她可倒霉了,刚从植物人活过来,这第一部戏就落了个半身不遂……” 都给老子闭嘴!陆时寒很想喊出口,可平时的霸气荡然无存,他扯了扯衣领,却也没有让呼吸顺畅起来。 离上次听到殷然受伤的消息已经过去三年了,那种突如其来的打击就像是冷不防被一枪击入心脏,痛地无法思考,毫无回旋的余地,成了他一辈子的阴影,再也不想经历,再也不想想起。 电话就在这时响了,蒋家打来的,陆时寒漠然地接起来,脸色却瞬间就变了。 “我马上来!” 他挂了电话便立马朝影视城酒店奔去,路上电话吩咐助理去医院守着殷然的消息。 …… 车刚到酒店的停车场助理就来了电话,那边传来平安的消息,陆时寒嗯了医生,偏头将手机夹住,并用另一只手娴熟地倒车入库。 腰腿肌肉受伤,但万幸没伤到脊椎。助理还尽责地转述了医生的感叹,这才苏醒几个月的身体,也太硬朗了。 “知道了。”他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放松了些许,眼前不禁浮现出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时的情景。 并不是在飞机上,而是真正的第一次相遇。 那时他还在上大学,一天心血来潮去片场玩玩,正巧撞上一场爆破戏,接待他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生怕爆破出什么意外来,伤着了少爷。 他也有些害怕,毕竟此一次亲临爆破现场。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火花爆裂开来,一个身影随机从破窗而出,被炸飞在地上,手臂和脸上血迹斑斑,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化妆。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好像是死了一般,陆时寒怔怔地盯着她,大气不敢出,就在这时,导演喊了一声“过”,那女生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来,“收工回家咯,今天吃麻辣烫!” “喂——”陆时寒忍不住叫住她。 那女生回头,分明满脸是伤,却笑颜如花,如四月天的阳光。 陆时寒递上自己的手帕,女生愣了愣,接了过去,笑着说了声谢谢。 心被偷走,似乎是从那时开始的。 殷然根本不记得这个傻小子,但他并不在乎。 车里的陆时寒扯了扯嘴角,似是自言自语,“哼,麻辣烫…” 放下手刹,他双手撑在方向盘上,花了些时间使自己完全平复下来才打开车门朝酒店电梯走去。 电梯直奔顶层,这一层是专为入住酒店的大人物预留的,平时甚少有人住,铺着暗红色地毯的昏暗走廊显得有些阴森,他才大步迈出电梯,就听到从某一间房间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脚步未停,在令人不安的叫声中,径直朝那间房走去,打开门,就见蒋昕的母亲哭哭啼啼地看向自己,而她身后站着的,是蒋家的小女儿蒋妍。 这个小妹妹比他小三岁,上次见她还是上学的时候,印象中是个害羞可爱的小姑娘,如今再见,却像是换了一个人。苍白消瘦的脸庞凸显着一双直愣愣的大眼睛,看到他,那眼睛发射出惊喜的光芒,整个人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起来。 “时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害殷然姐的,呜呜呜,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回过神来,已经,已经是那样了……” 她呜呜地哭着,哭声既凄惨又诡异。 是剧组的人抓到她的,弄坏殷然的威亚后,她就一直鬼鬼祟祟地徘徊在周围,道具师一发现不对,立马抓住了这个嫌疑人,可有人认出这是蒋家的小女儿,怕惹事,不敢交给警察,转而通知了蒋家。 蒋妍自小就与其他小孩不太一样,家人只当她是性格使然,有些自闭罢了。长大后,她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关在房里,即便外出也是独自一人,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她去了哪。所有人都没当一回事,甚至外界也很少有人知道蒋家除了交际花蒋昕外还有这么个小女儿。 直到不久前,蒋妍将自己姐姐推下了楼梯,她们的父母才意识到不对劲,追问之下,蒋妍竟说,“谁叫她要和时哥哥结婚的?”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这症结出在陆时寒身上。 蒋父现在正在欧洲开会,大女儿住进了医院,蒋母没了主意,只有将小女儿关在家里,没想到没过多久,蒋妍就自己跑了出来,还惹了这么大的祸来。 第一时间跑来影视城,蒋母不知道找谁好,想来想去,找同在这影视城拍戏的陆时寒准没错。 “时寒呀,你看这怎么办才好呀,妍妍为了你竟然变成这样,要不然,要不然你能不能……”她是想说能不能不娶蒋昕,改娶蒋妍的,反正婚事还没订,蒋昕也好像对这桩婚事不大上心的样子。 话在嘴边,终究还是打住了,爱女心切归爱女心切,这脸还是要的。 陆时寒的表情近乎冷酷,“她需要的是看医生。” 蒋母一言不发地呆在那里,陆时寒又转头看着蒋妍,一字一句道,“你需要看医生。” 接着拉起蒋妍就往外走。 蒋母这才反应过来,忙开口阻拦,“这怎么行!别人知道了我女儿是精神病,会怎么看蒋家?不行不行啊!” 蒋妍更是疯狂地抗拒,嘶声哭喊着,“我不去医院,时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带我去医院……” 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刀片来,猛不丁地朝手腕划去,“时哥哥你看,我惩罚我自己了,不去医院了,不去医院好不好!” 割地太深,血几乎是飞溅而出,蒋母连声尖叫,仿佛也跟着失去了理智。 陆时寒忙拿毛巾按住,并腾出一只手来拨通了120。 母女二人的哭叫声中,病人被抬上了救护车。 陆时寒也一并在车上,低着头一言不发,耳边不时传来蒋妍痴痴的絮语,“时哥哥我喜欢你呀,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殷然姐更在早呀,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啊……” 蒋母惊魂未定,颤颤巍巍道,“往后你可要多多照顾我们家妍妍呀……她都是太喜欢你了才会这样的,平时都好好儿的……” 她还在打陆时寒的主意,不管是大女婿还是二女婿,她都不计较了。 “恕我直言,作为家长您真的很失败。”陆时寒一点不给面子,不顾蒋母铁青的脸色直言道,“看她的手腕就知道,不止一次做这种事了,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又或者,以为自残这种事,可以不用心理干预,关在家里就好了?如果她往后出了什么更严重的事,找我也没用,罪魁祸首,是父母。” “你……”蒋母就要发作,蒋妍又发了疯似的挣扎起来,“就是殷然姐把你勾去了是不是?我知道你喜欢她,你还是喜欢她。她就该死,三年前就该死了,三年前,我应该撞地更狠一点,就应该撞死她,撞死她!” 陆时寒一凛,猛然抬起头,寒霜般的目光望过去,蒋母被他的样子吓地一颤,忙替女儿解释起来,“她脑子有问题,瞎胡说的……你可千万别当真哦。时寒,她是病人,你对她好一点,好不好,我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发作,好可怕哟!” 她没看到说这话时,陆时寒几度攥紧又放开的手,他压低声音,全身的细胞都在忍耐。 “不杀了她,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第73章 嗨!亲爱的路人甲(六 蒋妍在镇定剂的作用下终于睡去了,同一家医院的某间病房里,殷然刚刚醒来。月色滑进窗楞,她撑起身体坐了起来,不住地回想着被抬进救护车时,陆时寒看她的神眼。 记得小时候父母双亡,她在学校常受欺负,渐渐练成了一副硬骨头,人狠话不多,不管是冷嘲热讽还是背后作弄,全用拳头回击。 一次她把一个同班的女孩子打了,对方不小心撞破了头,一脸血,家长不出意外地来学校教训了她一顿。这种场面不是第一次了,她不解释,也压根不在乎,但女孩爸爸抱起哭天喊地的女儿送进自家轿车时,那种心疼小心的眼神,叫殷然至今都忘不了。 她站在汽车的尾气里看她们一家绝尘而去,心里头竟想,如果有家长这样心疼我,这样紧张我,那被打破头又有什么关系? 回过神来时,打死都不哭的她早已泪流满面…… 而如今,那眼神迟到了十几年,但终究被她等到了。不知那三年躺在疗养院的时光,陆时寒是不是也曾用这样心疼难忍的眼神看着自己过。 虽是等到了,却没有预期的高兴,反而自责胜过了欣慰,甚至胜过了满身的疼痛,呲牙咧嘴地占据了她全身。 拥有了第二次生命后,她决心再也不拿命去拼,金钱也好前程也罢,都不及她这条命重要,可她到底是辜负了自己,最终还是落得这副狼狈的境地。 如果休息充分,如果最后那个动作没有分神,就不会掉下去了。 正想到这里,陆时寒出现在她病房,眼睛与在疗养院第一次见时一样微红。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太久没说话的嗓子有些干涩,声也是喑哑。 对方走过来,紧紧将她抱住,力度比记忆中任何一次抱她都大,“不是你的错,没事了,不是你的错。” 心安了下来,像是一颗石头落了地。 而对方拥紧她的身体,却像是更需要抚慰,她拍拍男人绷紧的脊背,反过来安慰他,“没事,我没事了。” 对方却没有放开她,长长久久地拥着她,仿佛一不小心她就又会离他而去一样,直至急促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也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 直到门外传来值班护士因打扰到两人而略显抱歉的声音,“咳咳——那个,不好意思,病人要平躺的,腰受伤了不能乱抱的哈。”他才像触了电似的放开手。 “哦,哦!”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陆时寒小心翼翼将殷然平放到床上,一双微红的眼睛望定她,不是记忆中少年清澈的眸光,而是历经沧桑,炽热却又隐忍。 殷然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就将气氛破坏了个干净,“早上说的同人小说,恭喜,你赢了。” 陆时寒看着她,不说话。 殷然讪讪地继续说道,“你把师兄按在身下,然后……唔……” 男人的嘴堵住她唇瓣,叫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然后这样?”一阵轻吻后,陆时寒稍抬起唇问道。 见殷然只涨红了脸并不出声,又忍不住要吻下去,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 铃声急促又尖锐,这下才真真将气氛破坏了个干净,殷然瞥眼看去,只见手机上显示着“蒋妍”这个名字。 她不知道蒋妍是谁,但总归是个女的。 思绪又跳到陆家和蒋家的联姻,进而是豪门的种种麻烦,这一跳,终于拉回了她的理智。 陆时寒不想让殷然知道蒋妍的事,有心将她保护在这个女人制造的一系列变态事件之外,于是拿起电话边说边走远。 殷然见他似乎是有意不让自己听到,也不着意去探究。但病房出奇安静,她还是听到了陆时寒当头的一句,“你怎么醒了?”,以及电话那头传来的期期艾艾的女人声音。 陆时寒的话听不清楚,但听语气,仿佛是在耐着性子安抚对方。 等他回来,殷然的表情已经硬气起来,“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 陆时寒:“……什么鬼?” 殷然也缕不清自己此刻对这个人的感情,方寸一乱,语言体系也跟着乱了,“重获新生,哀家还有很多选择,何必投身豪门,仰人鼻息?” 可惜陆时寒这个大醋缸子抓错了重点,“什么很多选择,你是说裴源?你们……” 殷然气结,“师兄是你的,我不跟你抢!” 也许这个女人真的从起死回生中悟出了某种大道,将情情爱爱抛诸脑后,也许,她只是不那么喜欢自己。 从疑惑到失望,陆时寒不再逞强相逼。 “你睡吧。”他转身离去,走前没忘丢下那句,“一千八百三十八万三千四百八十五块四毛三,还钱。” …… 金璐琳拿着帮殷然买的粥在门口等候多时了,看到陆时寒败兴而归,下意识侧了侧身,不想惹出更多尴尬。 等他走远了,才进病房来,“生滚鱼片粥,趁热!” 殷然眼神放亮,刚才的烦恼一扫而光,打开来喝了一口,好喝到眼睛都眯了起来,“是徐记的?” “那当然。” 想不到好友竟连夜驱车赶来,还带了她三年前的心头好,现世三年,于她可是三辈子。殷然感动不已,“我一定努力拍戏,等还了陆时寒那一千八百三十八万三千四百八十五块四毛三,第一个就来孝敬你。” 金璐琳嗤笑,“我看啊,你不用还了。” “为什么?”殷然又喝了两口,抬起头来。 金璐琳:“我闻到了爱情的味道。” …… 殷然出院后,在家休养了一个月,刚好上一部电视剧播出,收获了一波好评,知名度和片酬都翻了倍,并轻而易举获到了下一个女一号的机会。 电视剧还没有开拍,殷然先参加了一个访谈节目。 这档名叫《嘉欣倾听》的节目很注重质感,请来的嘉宾都是知名度高,且公众形象好的。殷然的公司就她先前的遭遇做了一大波正面宣传,如今她的形象相当励志,再加上上部剧收割了一大批好评,因此接到了节目组的邀约。 她提前了三个小时来到摄影棚,化妆期间,经纪人拿着节目组给的访谈稿一个一个问题审过去,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也不声张,拿着稿子举到殷然面前。 闭眼让人摆弄造型的殷然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陆时寒的名字。 “对陆时寒有什么印象?” 在一大堆跟车祸,拍戏相关的问题里,这个问题显得极其突兀。 和陆时寒在一起的时候两人都名不见经传,现在陆时寒每次去看她,都把消息封锁地严严实实,陆家的太子爷,媒体不敢跟拍,拍到也轻易被摆平,况且他们交集也真的不多,就连形影不离的经纪人也一无所知,节目组更是不可能知道。 “要不要我帮你再去核实一下?”经纪人问殷然。 “不用了,我亲自去。” 殷然拿着稿子不声不响来到嘉欣的化妆间,嘉欣看到殷然,心领神会地支开了工作人员。 “我就是好奇问问而已,如果不方便,可以删掉这个问题没有关系。”嘉欣好像猜到殷然的来意,笑着说道。 殷然被看破了似的,抿唇笑了笑,“嘉欣姐,我也是好奇,你怎么知道……” 嘉欣并不打算隐瞒,拿出手机翻出一个视频来,那是殷然昏睡期间,她采访陆时寒的片段。 可是就殷然所做的功课,这个节目并没有请过陆时寒,她好奇地看了起来。 看陆时寒的样子,那似乎是他刚出道的时候,一言一行较之现在还很青涩。 嘉欣的节目很有特色,她走亲切路线,一问一答中,被采访者很容易放下心防,甚至将她当成知音,不知不觉把心事都掏出来。 当嘉欣问道,“出于什么原因放下大少爷的轻松生活,走向危险的动作演员的道路的?” 陆时寒垂眸,说道,“我一个朋友是替身演员出身,她比我小一岁,胆子却比谁都大,什么危险动作都敢做,经常搞得伤痕累累。后来终于让她熬出头,能够出道当真正的演员时,一场车祸夺去了她的生命。” 看到这里,殷然的心头已是突突直跳。 陆时寒不想走大众情人的人设,不觉得这是个事,嘉欣却凝神倾听,挖到了故事的价值。 只听他接着说道,“我等了很久才有机会让她认识我,我想跟她在一起,想跟她结婚,连未来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他顿了顿,“上天不该带走她的,她还有很多梦想没能实现。” “所以,你要替她完成梦想?”嘉欣动容地问。 陆时寒浅浅笑了笑,“演那些危险的动作戏,是想走一遍她走过的路,当演员获奖走红毯,是想继续走她没能走完的路。她死了,我就替她活。” 他清俊的脸上星眸暗垂,低低絮语,就像是对“死去”的殷然敞开心扉一样,就连嘉欣听完也落泪了,竟对这个带着故事涉足影视圈的男人生起了一丝做姐姐的疼惜。 因此这场采访即便后来遭到陆家的干涉,一分钟都没能播出去,她还是偷偷留了一份副本。毕竟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头,藏着没有人了解的陆大少爷的另一面。 短短的十几分钟视频,殷然的心头就像被人持续持枪射击一样,“砰砰砰——” 他一定认为我没有机会醒来了,他是按照最坏的打算,接受了我的“死”。 替我而活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心里该有多绝望…… 她终于明白了这个曾经明朗的少年为何如今总带着一丝沧桑和戾气。 “嗨,你哭了。”嘉欣递来纸巾,殷然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我看到你的资料,就知道陆时寒口中的那个朋友活过来了,请原谅我试探隐私,这个问题,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无谓多问。”她拿过采访稿,轻轻一笔,将问题划掉了。 第74章 嗨!亲爱的路人甲(七 采访过程中,当嘉欣问殷然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她瞬间想起那夜在医院里的拥抱,“他会永远保护我,哪怕忘记了自己也会受伤,这时候,我会从他怀里挺身而出,去保护他。” 其他的问题呢?都好像记不清了,她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陆时寒的名字,也许当初背叛他,到底是出自对感情在内的任何事物的悲观,毕竟从小到大,珍视的东西总是习惯性地弃她而去,而这次,她只是先一步放弃罢了。 收工后的化妆间里,她正在卸妆,工作人员捧了一大束鲜花送进来,说外面有人等。 那是一大束德国鸢尾,周围点缀着勿忘我,新鲜的花朵散发着奇异的花香。 殷然抱着鲜花,不顾没卸干净的妆,踉踉跄跄地跑出去,才发现等她的人不是陆时寒,而是裴源。 “不妨碍你吧?”裴源看出了她脸上划过的失落,有些尴尬。 “哪里的话?”她转而微笑道,“师兄来探班,我也是很高兴的。” 裴源一直在外地拍戏,听说殷然受伤,问候的短信礼物就没有断过,一杀青,就急匆匆地赶回来,但一看到朝思暮想的人,便知道襄王有心,神女恐怕是无意了。 他开车缓慢驶过街区,时不时看看副驾上的殷然,她心不在焉地支颌看着窗外的流水马龙,眼神幽深而空寂。 “咳咳,”他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想吃点什么?牛排好不好?” 殷然这才回过神来。街边徐记的招牌就这么从眼前划过,她笑了笑,“就停这儿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两人停好了车,步入徐记粥铺,老板一下子认出了殷然,亲自迎他们进去,找了个不打眼,却安静的位子落座。 三年前收了工就来喝碗热粥的习惯保留至今,如今店面装潢一新,生意也比从前要好,看得出老板这三年应该是小赚了一笔,五十岁的老头儿矍铄开朗,精神比以前还好,看到殷然开心极了。 “我老家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你还能来这儿喝上一碗粥,以后你来喝粥,都免费!” 殷然点了粥,熟络地跟老板寒暄,“我也想不到在医院睡了三年,醒来还能喝上一碗以前爱喝的粥,徐老板,你的粥店还开在这里,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哪好意思不给钱?” 老板爽朗笑道,“还别说,两年前经济形势不好,我这小店差点就要开不下去,幸亏有贵人投资,帮我渡过了这个难关,你看现在,经济形势好起来了,这生意也好得不得了,马上就要在济州路开分铺了。哟,来了!” 看来是又来一位熟客,听老板忙站起身打起招呼,“说曹操曹操到,一个大股东,一个老主顾,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殷然寻声望去,是陆时寒。 “不用了老板,你忙你的,我们自便。”陆时寒径直走过来,好不客气地坐在殷然和裴源中间,裴源只好往旁边让了让。 老板仿佛是看出了端倪,消消溜进了后厨。 殷然看了陆时寒一眼,眼尾一挑,“是你帮了徐老板把粥铺开下去?” “什么帮忙不帮忙的,投资而已,现在分红也有我一份。” 还嘴硬,殷然低下头,无声地笑了笑。 陆时寒见殷然今天有点奇怪,脸上总挂着傻笑,一副浸淫在幸福中的样子,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又总像是洞察了什么玄机似的,看得自己有点发毛。 可能是那件事让她知道了,他试探地向殷然看过去,问道,“你是不是知道啦?” 今天知道的事有点多,不知道他说的哪一件,“知道什么?” “《倾世皇妃》换男一的事……”陆时寒知道殷然要演女一,动用了点手段换下了男一,又怕殷然知道了不演,所以一直封锁消息。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又故作霸气地说,“是我换了男一,又怎么样?你得演,不然算违约。” “哦?!”殷然果然吃了一惊,陆时寒心里咯噔一跳,可她惊讶的不是要与陆时寒一块儿演戏,而是陆时寒竟会演男一那个温润如玉,斯文翩翩的公子。 她怀疑陆时寒压根没看剧本,这下他不是硬汉,特工间谍,就是武林高手的荧幕形象怕是要崩。 一直在旁不说话的裴源却也不识时务地弱弱说道,“好巧,男二,也换了。” 殷然和陆时寒一齐看向他,陆时寒目光灼灼,裴源显得很无辜,原男二档期有问题,他是临时顶替的…… 陆时寒正要发作,殷然却波澜不惊地接受了,“哦。” 这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陆时寒有气没地儿发,埋头狠狠喝了口粥,活像只气坏的哈士奇。 …… 这戏在一个礼拜后开拍了,殷然还是第一次跟陆时寒共事,没想到的是,他工作上要求严格到近乎苛刻,一点不近人情,工作人员对他又敬又怕,哪怕只是路过,一旁的人都要不自觉绷紧了肌肉,站直几分。 他并不是故作威严,摆上当家的样子,而是真正对戏有要求,自己的戏演不过,受伤了也坚持演到过,这倒让殷然刮目相看了。 而裴源在二人中间转悠,渐渐也接受自己是没戏了,当初抛下战书,有一部分原因是陆时寒的反应实在太有意思,他从未见过兄弟这样吃醋的样子,从不知道陆时寒有这样的一面,觉得有趣极了。 于是一段时间后,他彻底放弃了追求殷然,却没有停止让陆时寒吃飞醋的行为。 这部片子里,男一号八皇子和男二号大皇子都喜欢女一,俗套的三角恋故事。 这场戏男二和女一泛舟于湖上,霸气的大皇子向女主表白,执女主的手要将女主纳为皇妃。裴源悄悄将剧本该了,执起殷然的手后,顺势将她拦入了怀里。 殷然处变不惊,从容应对,几句台词后,导演满意地喊了一声“过”。这处小小的改动是符合大皇子人设的,大家都为裴源增色的演出叫好,只有八皇子目光如炬地站在岸边,恶狠狠地盯着“兄长”,用眼神杀死了他一百次。 不行,他不甘心。 轮到八皇子在柳树下与女主互诉衷情时,他决心要来个大的。 念完台词,不等殷然回应,那文弱的八皇子一把将殷然大力按在树干上,打算强吻起来。 周围响起一片低呼,导演惊讶地忘记了喊停,心虚地像旁人嘀咕着,“你们懂什么,这个,这个是马斯特罗式反人设奔放流派的演法,陆时寒不愧是专演大制作的,真是别具匠心啊……” 殷然见导演还不喊卡,心头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奔放的八皇子摔得老远。 导演:脸好疼…… 陆时寒生无可恋地仰面躺在地上,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 几片柳絮飘下来,落到脸上,接着,殷然的脸映入眼帘,几丝长发垂落到他耳边,有点痒痒的。 殷然画着桃花妆,双眼一片粉红,衬着她白皙柔嫩的小脸,浅浅一笑,让人心神荡漾。 “人设崩了,大哥!” 人设崩了? 陆时寒不理她,不服气地黑着脸,她看不到八皇子心里的小野兽…… 殷然笑了笑,趁陆时寒没有设防,压低唇畔主动吻了上去。 微甜,带着桃花的香气,陆时寒双手抓紧了草地,心潮澎湃,最终不顾旁人,伸手捧住她的脸,以更热烈的吻还击。 …… 千颂影业的顶层的会议室里,公关部所有高管正襟危坐,陆时寒的母亲林岑颂正大发雷霆,“你们怎么做事的?这种新闻也能让它满天飞?!” 大理石面的会议桌上,摊着数十家不同媒体的报刊杂志,内容直指陆时寒和殷然的恋情。 陆时寒坐在会议桌一角,满脸无辜地点了点头,“就是。” 众人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当他凛然往那里一坐,头也不抬地盯着手机不说话时,大家只觉得气势逼人,大气不敢出。 然而他手机上却是跟女朋友的微信,“宝贝么么哒,今天有没有重一点?【笔芯.jpg】” 别人都喜欢女朋友杨柳细腰,他却是比谁都想让肠胃不好的女朋友圆润一点。 公关部的一众人等噤若寒蝉,却也敢怒不敢言,要不是自家公子不分场合地秀恩爱,媒体能有料爆吗?片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一个个戳瞎了不成? 只有眼尖的助理看得出,分明就是陆时寒自己想让消息爆出来,以宣誓主权的…… 林岑颂不是无所事事的贵妇名媛,她在公司还担任着懂事的职位,儿子这点心思伎俩,她自然也心里有数的,不过是借由指责下属,发泄对儿子的不满罢了。 但说了半天,儿子仍然油盐不进,半点心虚的样子也没有,气地老母亲五心烦躁。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说着,走到正准备离席的儿子面子,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你留下。” 陆时寒收起手机,“林董有何吩咐?” “叫妈!”林岑颂狠狠拍了一记儿子后脑勺,样子凶狠,却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殷然就是不行,你玩玩也就罢了,陆家的媳妇另有人选。” “蒋昕?”陆时寒挑了挑眉,玩味地一笑。 看来母亲还不知道蒋家现在的情况。 提到蒋家,林岑颂也是一肚子不满。儿子的态度摆在那里自不用说,就连蒋家如今也摇摆起来,蒋夫人更是明里暗里暗示,说蒋昕身体不太好要修养一阵子,转而撮合蒋妍跟陆家联姻起来。 先不提她压根不知道蒋家还有这么个二女儿的事,就他家换着女儿联姻这种操作,也太物化两个孩子了,背后虽有利益牵扯没错,可过一辈子的倒底是自己子女,大方向还是要在两人能够相处得来的基础上。 林岑颂操碎了心,儿子却一点不领情,还跟那个群众演员的丫头死灰复燃,她可真是要气绝,“再让我看到你们的新闻,别怪我封杀她,还有你,给我回公司上班,否则连你的资源也一起封杀!” 她摆起懂事的架子拿资源打压,语气不容置喙。但心里却虚得很,一知道殷然醒了,还跟儿子有联系,她就开始行动了,好几个厂商和剧组的合作意向都被她远程干涉压息了火苗,可依然挡不住这丫头的光芒。深耕娱乐圈多年的她看得出来这是个苗子,走到与儿子比肩的高度,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儿子,当初以为他进娱乐圈只是玩玩,谁知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发展地这样好,她不知道该喜还该悲。 “林董要封杀我资源啊?”陆时寒故作害怕,“那张导那边,还请您亲自解释解释了,他那部电影筹备了三年,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辞演。” “张导的戏你敢辞演?!”林岑颂急了,刹那间发现中了儿子的套,只能无奈地揉揉额头,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殷然那身体,生孩子怕是个问题啊!” 陆时寒脸色一沉,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还是林董经验丰富,想得周到……” 林岑颂正松一口气,却听他道,“我会小心做好措施的,请林董放心。” “什么意思你,孩子,孩子也不要了?!” “也不是,不过这个时候怀对她身体不好吧,还是多亏了林董提醒,要不我跟她商量商量,要不要孩子在她不在我。” 说着又拿出手机,一脸忠犬模样地打起字来,“宝贝,什么时候生孩子?我妈急了。不想生你就说一声,我来搞定,么么哒。” 林岑颂此刻觉得,如果有老母亲被儿子气死的案例,她一定能名列其中,早晚的事。 第75章 嗨!亲爱的路人甲(八 殷然的房间,床上满满当当铺了五件昂贵的礼服。 她坐在桌前拿着手机认认真真给陆时寒汇钱,一千八百三十八万三千四百八十五块四毛三,终于还清。 对方发来一个二哈的呆滞表情,傻傻的。 公司寄来的五件礼服全部是名品的高定,明天臻礼慈善晚宴穿的,帮她挑礼服的金璐琳啧啧称赞,“五件给你选,看来你终于出头了,想当年,哪有这么好的待遇,这种全是名流巨星参加的晚宴,请柬都是见不着的。” “你选一件,我自己买下来送你。”殷然荡漾着笑容,一脸宠溺地看了闺蜜一眼。 金璐琳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想也知道正在跟男朋友腻歪,她做了个呕吐状回应。两人发微信时,曾经她也怀着好奇偷瞄过一眼,满屏的粉红让她只想去洗眼睛,想不到陆时寒在殷然面前人设居然崩了一地。 “这件裸色的古希腊风长裙配这个水滴钻的耳环,好不好?”她又选了条星空碎钻的项链和一片枝叶状银色的发饰一并塞给殷然,“别腻歪了,你倒是试试啊。” “太麻烦了,穿一件都费老命了,你说哪件就哪件。”殷然说着,又望向手机。 “啧啧……”老友嗤笑了一声,“你知道陆时寒的妈妈也会去吗?” “知道啊,千颂的陆夫人哪能缺席这种名媛晚宴呢?”上次见她还是三年前,印象中林岑颂对待自己就好像一只蟑螂,赶紧打发了,眼不见为净。 “你不怕?”金璐琳提醒,“我可是听圈内的朋友说,她打掉你好几个资源了,再泡她儿子,小心封杀你哦。” “不怕。”都是千年的狐狸了,谁怕谁? 她不怕她,也不怨她,不过是个维护儿子跟家族名誉的妇人而已,她穿越了几世,经历过同样的处境,什么都能感同身受,什么也都看淡了。 慈善晚宴上名流云集,以殷然的影响度,红毯本是不会安排她在那么压轴的顺序出场的,但因为林岑颂的关系,媒体都红了眼地想知道这两人出现在同一画面,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 要说安排两人一起走,是没有人有这个胆子的,因此主办方耍了个心机,安排两人在差不多一前一后的位子,殷然走完红毯签完名,被签名墙采访的场外主持人拦下问了好几个问题磨时间,而此时林岑颂刚好走到,主持人马上将她引过来,与殷然站在一起。 林岑颂顾及着自己地位,怕失大家风范,并没有吩咐主办方刻意将两人隔开,因此被如此巧妙地安排与殷然站在一起,是预料得到的。 她熟练地摆出礼貌的距离感,既不失大气,也不让人以为她跟殷然有任何关系,摆出矜贵的姿态拍个照也就完事了。 殷然则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小步,现场不为人察觉的距离在后来出的合照上就有着微妙的作用,不抢人风采让对方成为照片的主角,显示着她对林岑颂的尊重。 然而在现场,主持人并不打算放过她,还是问了些有话题度的问题,“殷小姐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千颂影业的陆夫人吧?有什么话要对陆夫人说吗?” “我们私下也见过。有什么话想说的话,我就想问问,您给我的那张黑卡遗失的话,有什么方法能补办吗?” 现场媒体连带会场的工作人员听见这个回答都疯了,眼疾手快的记者已经掏出手机开始打新闻标题了。 “殷然与陆时寒好事将近,婆婆黑卡相送,殷然半只脚踏进豪门。” 林岑颂极力隐忍着想解释的冲动,紧绷着嘴角,最终也只是装作对方开玩笑,讪讪地笑了两声不作回应。 两人一前一后退场,林岑颂的助理马上过来搀扶,距离不远,殷然能听到身后传来林岑颂的声音,“把现场记者打发了,不许爆出相关新闻,联系星菲的顾总,我要跟他谈谈殷然的事。” 对方似乎是故意要让她听见似的,殷然也只是平静地笑了笑,助理抱着晚宴的服装走上前来,殷然就跟着她去换装了。 晚宴有些无聊,殷然对拍卖不感兴趣,直接向后台打了捐款,准备去趟洗手间就回休息室。 刚进洗手间就迎面碰上一个出来的人,神色慌张,好像是被吓到了,殷然没来得及问,对方已经跑远。 这时候人少,洗手间再也没有其他人,殷然好奇地走进去,只听到某一个隔间发出微弱的女人哭泣声。 是有些渗人,她寻声看去,只见发出声音的隔间门虚掩着,小心翼翼推开门,就见一个眼神怪异的年轻女孩正用刀片割自己的手腕。 看她穿着华贵,应该也是赴会的名媛,见到殷然,她猛然停止了动作,目光锁定在殷然脸上,愣愣地一动不动。 殷然赶紧上前按住她拿刀的手,可刀片被死死捏在对方指尖,她怕强会误伤对方,只能先这么按着她,以防她再次做出危险的事。 “是不是不舒服?我帮你联系家人,回家好不好?” 她另一只手从手袋里摸出纸巾,帮对方擦了擦血渍,索性女孩下手不深,每一道都只是淡淡的血痕。 见女孩没有任何反应,殷然继续说道,“是不是有什么想不开?没事的,即便是被逼到绝境也还有翻盘的机会,何必在这里伤害自己呢?” 说话间,女孩拿着刀片的手几次猛然用力,都被殷然按了下来。 殷然帮女孩捋了捋头发,温暖的手贴在女孩被泪水浸湿的冰凉的脸上,“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或者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说,先把刀放下。” 女孩终于有了反应,“我喜欢的男人,他不喜欢我。”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殷然吐了一口气,“不喜欢你就不喜欢你呗,你这么好看,总会有更好的人喜欢你。” “我就喜欢他,我只喜欢他!”女孩激动地喊了起来,随之又莫测地笑了起来,“你还不知道他是谁。” “我管他是谁呢?”殷然举起女孩伤痕累累的手腕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把自己弄成这样他就会喜欢你了?乖,先回家吧。” “姐姐……你挺好的,”女孩看着她,紧攥着刀片的手松弛了几分,“我好羡慕你啊。” “那我们交个朋友,先回家,以后我请你吃好吃的,这样,我送你回家吧,你亲戚朋友的联系电话还记得吗?” 姐姐笑起来温柔又有力量,微卷的长发躺在胸前,鬓间的银叶发饰闪着微光,一晃眼,还以为是远古的希腊女神。 女孩目光莹莹地看着她,柔柔弱弱说了声“嗯”。 殷然不知道她就这样躲过了一劫,女孩攥着的刀片,意不在己,而在殷然。 女孩从小生活在阴暗里,亲生姐姐不理她,父亲整天忙碌见不到人,母亲只那她当成耻辱,成天想着怎么隐瞒她的存在,暗恋的男人更是知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这个出其意料地向她伸出援手的姐姐,竟是她此生不多得的阳光。 几句话间,她就这样放弃了与这个让她嫉妒死得姐姐同归于尽的想法。 殷然刚将她扶出隔间,突然洗手间门开了,似乎又有人进来,女孩吓了一跳赶紧往里躲,握着刀片的手用力一挣,摆脱了殷然的手,并顺势在她手掌留下了一道血痕。 殷然上前一步将女孩拦在身后,隔间门就这样关了。 进来的是林岑颂和蒋夫人,她俩站在洗手池边补妆,看到殷然,装作不认识,蒋夫人却又阴阳怪气地说道,“时寒是个好孩子,只是婚事却不让人省心啊。” 林岑颂接话道,“怎么不让人省心?他那样的男人玩玩外面的野花野草又怎么了?玩腻了自然会回来正经找一个,我不愁,愁的倒是那些野花野草,只是个玩物却还以为能荣登正牌夫人,实在太可笑了。” 殷然也不脑,径直向外走去,打算等二人走了再进来顾女孩的事,哪知就在这时,隔间的门忽然开了,女孩蹿了出来,向一头豹子一样冲向林岑颂,“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啊——”洗手台前的两人同时发出惊呼。 蒋夫人比林岑颂还要害怕,小女儿是她带出来的,她还纳闷怎么说去洗手间就一去不回了,明明在医院治疗后已经好转的,居然冷不丁地做出这种事,她就快要吓得背过气去。 之前为了安抚女儿情绪,她一直骗她说陆时寒不娶蒋昕了,会娶她的,当她一次次逼问婚事筹备地怎样了,怎么到处都是他和殷然在一起的新闻时,蒋夫人再也瞒不住了,只能说陆时寒的母亲不喜欢她,等她病好了,就带她去见陆妈妈,她这么漂亮,陆妈妈一定会喜欢她的。 哪知女儿并没有真正病愈,只是将希望和怨恨都转移到林岑颂和殷然身上罢了,现在被激地病发,便不由分说地对她举刀相向。 林岑颂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危险的处境,下意识蹲下抱住头,便再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正当她手足无措,心脏快要停跳时,面前一个身影挡住了迎面扑来的女孩,睁大眼一看,原来是已经走出去却又回来的殷然。 殷然利落地抓住蒋妍手腕,一抖,刀就掉了,又轻松将她制服住。 “叫人,快,她需要去医院!” “别,别叫人!”蒋夫人慌乱中抛出一句话。 蒋妍抬头,叫了一声“妈”,殷然和林岑颂都怔愣了。 “这,这就是你要撮合给我儿子的女儿?”林岑颂浑身发抖地靠着墙站起来,不知是气地还是吓地。 医院的走廊里,殷然一边等金璐琳来接她一边跟远在国外拍戏的陆时寒发着微信。 “不用赶回来。” “真的没事,一道小口子。” “不信我拍下来给你看。” “真的不用回来。” 她另一只手摊在膝盖上,手掌包着层白色的纱布,对她来说,不过是轻微的伤口,等下还想去精神科看看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正在这时,一条质地轻柔的羊毛披肩搭在了她肩上,她抬起头一看,是林岑颂。 “谢谢你。”她脸色有点拘谨,小心地在她旁边坐下。 “小事。”殷然波澜不惊地笑了笑,心想反正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已经笃定不再离开陆时寒,这个未来婆婆,总有被收服的一天。 林岑颂拍了拍她的手背,深吸了一口气,“有时间和时寒一起回来喝汤吧,黑卡我帮你补办。” “好哇。” 殷然笑了笑,看着林岑颂离去的背影,拿出手机,“回家吧,一起回家喝汤汤。”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啦啦啦 专栏里的预收文喜欢的话可以收一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