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问题家庭》作者:镇静感 文案: 一个社会不适应的废柴在一个又一个问题家庭中积极自我治疗的故事。 —————— 短篇试手作,全文10w 左右,已存稿。 内容标签: 无限流 励志人生 快穿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于晴 ┃ 配角: ┃ 其它: ☆、第一个世界1 耳边的脚步声让于晴悚然一惊。 她可是一个人睡在出租房里! 在黑暗中,她扫过门的方向,却被一个陌生的大衣柜吓了一跳,接着她看向有声音的地方,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惊得她整个人跳了起来,在这期间,她不免看到所有陌生的陈设和自己细弱的胳膊和手。 刚刚她梦见自己被快穿之神选中了,半梦半醒中,还在嘲笑自己的幼稚。 但是,现在已经发生了吗?会不会太突然了一点?!她还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啊!而且那个神说了些什么来着?她大部分都记不清了? “倩倩,怎么那么晚还没睡?!”严厉的声音从中年男人那儿传来,啪的一声,室内的灯被他打开了,于晴慢慢看清他的长相。 就是那种路上随处可见的油腻中年人,发际线、肥肉、肚腩,五官说不出什么特点来,这大概是原主的爸爸。于晴紧绷得快断掉的神经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怎么样,倒是松弛了少许。 猝不及防的落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她实在不知道该做些说些什么,于是期期艾艾地回答些“我已经睡了,刚刚做噩梦吓醒了你又进来吓了我一跳,现在马上就睡”之类的话,快速的躺回去,把被子拉到脖子处。 中年男人皱着眉看她,那目光让她浑身不适,虽然是原主的父亲,但毕竟是个陌生男人,凑得那么近,连呼吸中的烟草腥味儿都能闻到,她整个人都难受极了。 况且——他浑身上下就穿了一个裤衩子。 就这样忍耐着煎熬了一段时间,中年人大概也没什么好再说的,关灯出去,门却大大的敞开在那里。 她想下床去把门带上,却被一阵强烈的困意击倒在被窝里,乱七八糟的记忆纷至沓来,等她再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这迟来的记忆不仅没有让于晴安定下来,反而让她整个人紧绷在床上,半天没能爬起来。 在这孩子的记忆里,她叫于倩,今年13岁,原本她的生活和其他小孩一样普普通通,妈妈天天唠唠叨叨事儿没完,爸爸下班回来袜子一扔,指挥母女俩这个那个,最大的烦恼是数学不好。 然而自从一年前开始,爸爸开始有了一些奇怪的言行,让她隐隐约感到别扭难受,还有些羞耻。 到了最近,这样那样的小事越来越多,原本的家好像变成了一个让人需要时时防备自保的战场,小女孩复杂的心思让她飞快变得内向封闭,朋友渐少,连成绩也掉了下来。 到了最近,情况似乎已经到了最恶劣的时候,他不仅常常在她洗澡时突然进入浴室、半夜出现在她房间动手动脚,甚至直接挑明了,开始和她讲某某朋友和女儿不得不说的故事。由于国家相关教育的匮乏,于倩又恰好到了一个本身就容易为自身的性别特征感到羞耻的年龄,性这个问题正当是她心中最被妖魔化的时候,所以哪怕到了如此绝望的境地,她还是没把这事儿告诉别人,比如说她的老师或者妈妈。在于晴来到这里之前,于倩已经有点精神恍惚了。 得知这个现实后,强烈的反胃冲动席卷了于晴的内心,但她控制住了。 此时已经到了凌晨5点多,J省的高考难度是地狱级,在于倩有限的记忆里,她从没有在上学期间晚于5点半起床过。她现在初一,每天需要在20分钟内解决早饭,然后在6点之前等在学校大门口抢占一个容易进校门的好位置,并在开门的一瞬间冲进教室,如果6:10分她还没有坐在教室里开始早读,那么整个早读期间她就只能在教室门口边背书边罚站了。 高强度的课程会持续到晚上7点半,回家后匆匆吃完晚饭,大量的作业往往需要她伏案奋斗到半夜十一、二点才能完成。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小姑娘也认为这样的日子理所当然,但对于松散惯了的于晴来说,再去吃六年这样的苦头是一件令人恐怖的事,而且现在明显还有更加需要解决的问题。 考虑到昨晚她妈回娘家去帮忙了,让她今天自己买早点吃,她便直接没有起床,一直躺到早晨8点爸爸上班以后、妈妈回到家的时间段才从房间走出来。 “你怎么现在还在家里?”徐女士大惊失色。于晴没有让这个愚蠢的话题继续下去,打断她说:“因为我有事情要避开爸爸单独和你讲。” 徐女士脸色一变。 这个表情让于晴心情很复杂,她继续道:“爸爸猥、亵我两三年了,你一点也没发现不对劲吗?”她关注着徐女士的表情说:“他总是在我洗澡的时候进浴室,我有时半夜醒过来会发现他在、摸、我,前两天他告诉我,他很多朋友的女儿第一次都交给了爸爸,我也该给他。” “你是不是睡迷糊了,还是撒——?”徐女士惊怒道。 “我撒没撒谎你不知道?你老公半夜总是失踪你一点也发现不了?我这两年那么回避他你不觉得奇怪?我精神恍惚成绩下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于晴的心里直冒火,就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事情,小孩子又不会掩饰,她一个天天生活在一起的大人会发现不了异常?那么一开始听到她说要避开爸爸谈事情又怎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徐女士急促的呼吸两下,整张脸涨得通红,“我要去问问他——” 但是她只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当年她家是农村户口,父母除了务农就是养猪,先后生了她大姐、二姐、她,还有女儿她小舅,日子比较艰难。 大姐比他们早出生很久,从她记事起就已经像个大人了,一家子的事从头张罗到脚,小时候她还老分不清谁是妈;二姐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家里有她没她一个样,但她脑子很灵,该她做的事,就没出过什么漏子,也没什么人找她的事;小弟不用说,家里未来的顶梁柱,向来没人舍得对他高声一句的,唯独她,听说小时候父母差点把她送走了,还是大姐死活抱了回来,后来但凡她哪里做得不好,父母亲戚就张口闭口遗憾当年怎么就没真把她送走。这样的恐惧从小时候到十来岁,一直没有驱散过,过了十三四岁,倒没人再说寄养的事了,转而开始念叨着把她卖给山里人做媳妇,直到她胆战心惊的活到17岁,才被说给于志远。 于志远是个城里人,虽然人有点不着调,那时候不愿意出门找工作,但他家里条件好,人也还是年轻小伙子,白胖端正,一出手就是足足6万块彩礼——现在的人你要他拿出6万块还不是容易事呢,更别说那时候,6万块是多少钱?听说还专门买了婚房,过几年就能搬出去自己另立门户。村上人都羡慕她要到城里去做少奶奶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苦尽甘来。 但想象中的幸福生活并没有到来,在接下来的好几年里,她都觉得是自己没本事,有了好生活也抓不住,把事情都办砸了。几年后她回过味儿来了,隐约觉得父母和周围人也不是那么完美无瑕,也许她的遭遇和他们的不善良也有那么一点关系,但她始终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也无力改变现状。 对徐女士来说,人生早已变成了一场无法回头的死局,当初的6万块钱彩礼,她也就坐在旁边看一眼的份,转眼就被父母收起来了,别说问一句,她当时都不敢盯着多看,唯恐召来辱骂和质问。等到几年后为现实所迫不得不开口提一句呢,前脚挂完电话,后脚七大姑八大姨就开始轮番轰炸了:父母无论有什么错,到底生养你一场,恩情比天大,计较什么?一个做女儿的惦记家里的财产像什么话?父母的财产爱给谁就给谁,是父母的自由,哪怕他们把钱全捐给乞丐了,你们当孩子的还能都不养父母不成?哦,你的彩礼钱?什么叫你的?他们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到头来你一点都不打算孝敬他们,找了好人家拍拍屁股就走了?——好像她是全世界最狠毒的白眼狼。看所有人都说得那么肯定,每次她便自我怀疑起来,对自己的人品感到惶恐不安。 不仅是彩礼,父母看她嫁得好,觉得她有钱,十数年来有点小毛小病都爱找她,要她伺候,要她出钱,一旦她拒绝,又是一轮轰炸,就连当年把她捡回家的大姐姐都不认同她,要找她谈心。 他们都觉得自己过上城里有钱太太的生活了,可是她家当年拿了于家6万块彩礼,嫁过去时却只带了一床被子和两件旧棉袄,家婆看到的一瞬间的表情,徐女士就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看轻、嫌弃了。之后果然如此,什么事别说她不乐意去做了,哪怕是尽心尽力但没能做到位,仍要保饱受冷眼,一家人连转了两个弯的亲戚都能用6万块说事,无论什么事,无论究竟谁有道理,一说起6万块,道理就全跑到他们嘴里去了。 ☆、第一个世界2 自从生了倩倩,日子更是差,她还坐月子呢,一句话没说对,婆婆甩下她就回家了。虽然老太太原本杵在这儿,也并不敢叫她忙什么,可于志远回来,又是翻天覆地地质问她一通,怎么把妈气走了,妈哪里对不起你?辛辛苦苦伺候你月子,你生个丫头片子,还以为自己立了大功抖起来了?! 闹得她好多天不得安眠,之后别说伺候了,连碗热水都没人端。 她以为自己会死,最终也没有死,后来她总想,被人嫌弃就是她的命,当年大姐就该任父母把她丢掉,或许丢掉了,才顺她的命,倘若当时没死,也许也就过了那个劫,但大姐硬把她抱回了家,逆了她的命,所以以后就样样都不顺了。当然,这个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告诉任何人。后面的很多年,她只盼望熬完今生修来生,下辈子投个好胎。 但现在,即使蒙着心,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她虽然闭着眼睛大哭,却好像面前排着一张张脸,个个都在不满的指责她: 公婆的脸上布满刻薄的皱纹:骗走我们6万块,生了个丫头片子,把我们老于家的根都断了,我们是上辈子做了孽才挨上你这么个丧门星! 丈夫肥胖的脸上全是不耐:黄脸婆,掏空夫家贴娘家,什么事也做不好,家务做不好,你自己去看看厨房里的油,锅子多久没洗了,客厅堆的东西!还家庭妇女不当,老喊着上班上班,上了这么久的班光听到你动不动换工作,没见你拿回来一分钱,管到老子头上来了,怎么就你这样的人还想男女平等啊?想平等,好啊,把那6万块钱还给我家,不要住我的房子,生活费你出一半,我允许你平等!彩礼拿要得起劲,房子住着车子配着,吃我的喝我的,到生活上又要求男女平等了,好处都想拿坏处都不占,只要权利不要义务,我跟你讲,中国就是你这样的女人多社会才那么乱!孩子成绩也差,还有脸管我什么?。 女儿幼稚的脸上充满了怨恨:我被亲爸猥亵了,你假装不知道,根本帮不了我,需要你的时候永远不在,得罪爸爸时连早饭钱都掏不出来。我要你这个妈妈有什么用? 邻居各色的脸上流露出鄙夷:胳膊肘往外拐!一年恨不得在家帮忙三个月,女儿也带不好,家里一塌糊涂,没见过那么木的货! 这一张张的面目中,甚至还有自己那苍老不堪的脸:无能!废物!像猪一样只晓得吃饭拉屎!什么都做不好,如果当初读书厉害一点,有能耐一点,能给父母养老,或能自己独立,无论是把家里打理得清清楚楚,还是养个儿子培养得聪明懂事,腰板不就挺直了吗,谁能指摘得了你?对夫家也不必低头,该多好?可却一事无成。 最后她大脑空白了,哭得几乎晕死过去。 于晴沉着面孔坐在客厅,没有再出言讥讽,她虽然很不爽,但已经不会像青春期那样浑身邪火见谁炸谁了。 等徐女士平息下来一点,许晴慢慢说:“我们先告他,让他赔钱,让他坐牢,你们离婚,他是过错方,财产分割对你有利,我们尽可能的争取房子,以后我们可以考虑卖了家里的房子或者租出去,我办休学,咱们换个地方先安顿下来。” 她看她的眼睛渐渐聚焦起来,继续说“然后你去找工作,不要强求工资什么,能够咱们俩生活费就行,后面发展再慢慢看,我这么大了,在家里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也能做做家务,你要是有念头可以二婚,只要不再挑个禽兽,我绝对懂事不会拖累你,给你添麻烦。” 她喘口气说:“初中还有三年,学费合起来其实不到一万,咱们理论上肯定负担得起,要是因为什么意外暂时负担不起,我就多休学一段时间,到时候看情况往不往上念也无所谓,等我过了16周岁也能出去工作了,端盘子也好,工厂也好,我能养活我自己,也不会乱来瞎弄,慢慢存点钱,我自己再看情况去学点技术或者念点书。” 她对上徐女士震惊的眼神,说:“现在你只要考虑你自己接下来的生活怎么过就好了,我的诉求只有两个:一,远离禽兽的骚扰;二,再养我三年,之后几年我虽然一时半会儿可能帮不到你什么,但应该不会很拖累你,等我生活转过来了,后面就能帮你养老了。” 徐女士也是个没有主心骨的人。于晴能够看出来,她在于倩的有记忆起就是家庭主妇,偶尔出去打打零工那样,几乎算全职在家,却并没怎么把家里照顾好。她娘家那头就是一堆事儿精,夫家也是渣渣成群,她是个个心思都要顾及,什么脸色都要看,全副肚肠只剩下讨好周围所有人,每天忙得不得了,却仿佛没有做好过任何事情——她的生活只剩疲于奔命了,连亲生女儿都顾不上。 于倩今年才13岁,她说出这样一段逻辑清晰话来不可不谓深思熟虑,而且一下子就把底线放到了最低,看起来好像真的能行。徐女士只是人懦弱,并不是没良心,以前事情没挑明,她尚且可以自己骗自己,糊涂度日,现在事情摊到了她的脸上,她是不拿出个章法也得拿出来,被逼到极限,背水一战好像也不那么难接受了。 可她还是哭得止不住:“怎么好好的就摊上了这样的事儿啊……你以后名声怎么办?要不咱就不告他了——”她打了个哭嗝,“不要把事情闹大,我和他提离婚,我们搬出去住……也好过闹得大家脸上不好看……于志远怎么能这样呢,他就是个畜生啊……” “不行。”于晴断然道,“你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什么稳定的收入来源,平时买个菜都得看着他的脸色去要,单纯离婚你是争取不到什么财产的。”她慢慢的分析:“先不说他不太可能会同意协议离婚,你俩要是打官司,一个情感破裂没那么容易叛离,第二个,就算折腾半天,终于离了,以你的条件也争取不到我的抚养权。”她虽然社会经验少,但常年混迹网络,一些常识还是知道,“到时候你倒是离婚了,我被判给了他,我可算是羊入虎口了。”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最后的推论说出来,“就算你离成功了,也取得了我的抚养权,你脱离社会那么多年,再想回去立足也没那么容易,”幸好她刚吃完进社会的苦头,还算能够体谅到徐女士的难处,否则她是不会讲道理,只会一味的逼迫和质问徐女士了。“况且还要养我,我知道我外公外婆阿姨舅舅他们是不会帮你的,不仅不会帮你,说不定还要给你施加别的压力。” 她顿下来思考了一下,觉得事情不能太草率,这件事还需要做点准备。 她把接下来的打算一一与徐女士交代好,又是理论分析又是情感绑架,强调让她保持镇定,不能让于志远知道她俩的打算,徐女士一如往常糊里糊涂,谁说话强硬笃定,她就依着谁的脸色,加上这事儿确实严重,居然也很肯定的同意了于晴的交代,没找别人商量,没和娘家人说。 徐女士先是网购了两个摄像头。于晴还想买针孔的,结果淘宝上没有,一开始只找到那种公共场所悬挂着的巨大无比的型号,让她心凉一半,幸好后来还看到一些隐蔽性比较好的小型号,有些小型号的摄像头被做成了玩偶或者时钟的模样,又让她有些心惊……这玩意儿防不胜防啊,做人真是一点隐私也没有了。 于晴颤抖着手清除掉网页上的搜索痕迹。徐女士做人虚归虚,可能是从小苦头吃多了,也不是一点都不会为自己打算,这几年来扣扣索索的存下了一些私房钱,这些钱真要出门自立不可能,但做点小事却没什么问题的。于志远没把自己的银行卡直接给徐女士用,而是让她办了卡和网银,平时家用转账方便点,现在是直接方便了于晴了。 小区里近年刚设置了投放快递的柜子,趁于志远上班的时候去拿快递,不用担心被他发现。 猝不及防的就要做一件大事,母女俩的心态可以说又紧张又惶恐,在这些情绪背后,还难掩一丝激动,两个人心不在焉的在屋子里转了半天,一声刺耳的闹铃把她们都吓得肝胆俱颤,徐女士接起电话,原来是学校老师那边询问于倩为什么没去上学。 几声应付过去后,两个人的坐立不安似乎也随着电话一起消退了,徐女士开始像往常一样的做家务,于晴干脆去睡了个回笼觉,准备晚点再接受现实。 接下来几天,家中寂静无声。 如果于志远是个关心家庭的好丈夫,他当然早就发现不对劲了,可徐女士本来就是个畏首畏尾说话贫乏的闷葫芦,于倩早两年就因为重重的心事变得孤僻和隐忍,粗糙来看似乎和以往也没什么差别,所以于志远不仅没有发觉不对,还开始感觉自己揩油的机会变多了,心里琢磨这是女儿态度软化的表现,只是——他懂的,豆-蔻-少-女,肯定比较羞涩嘛,想要也不好意思表露出来,不就等着哪天半推半就,生米煮成熟饭? 想着到时候要怎么找机会拍照到群里去炫耀,于志远心头就一阵火热,做什么都没心思,全副心神想着哪个周末把妻子支出去,自己和女儿在家慢慢来,全然没有注意到,家里几个不明显的角落多了些小钟表小摆件。 ☆、第一个世界3 机会来得太快,这个周末,徐女士就提出要回娘家一趟。 于志远心头狂喜,手一松转给她三百块钱,让她买点东西带回去,她前脚出门,他后脚就将大门反锁。 扑进女儿房间,却没看见预想中的娇、嫩、少女,懵头懵脑半天没有找到人,正心火烧得旺呢,却看到于倩坐在阳台上,装模作样拿着一本数学书在看。 于志远心里一嗤:成绩都快倒数了,这时候倒会装用功。 这徐女士当然不是真的要回娘家,她出门后不过是往电梯里走了一圈,然后往楼梯间一掩便拿起手机查看监控,看到于志远锁门,心中一惊,急忙把早就想打的电话打了出去。 于晴万分关注于志远的行动,自然不是从头到尾都呆在阳台上的,她凭借小孩子灵巧的身手,又偷空去把门锁打开了,但也不敢出去和徐女士商量什么,只能暗自祈祷她能记住她俩的打算,且动作快一点。 于志远磨了那么久,已经没有心思再玩什么花样了,上去就把女儿掀翻在地。 于晴早就心神紧绷,立马发出一声尖叫,死命挣扎起来。 徐女士根本顾不上什么计划不计划了,开了门就往里冲,知道自己娘儿俩弄不过于志远,便疯了一样的拿起身边的东西砸向曾经的丈夫,拉起衣衫不整的女儿就往外跑,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要了,不要证据,不要钱,也再也不想折腾这件事,只恨不得带着女儿出去讨饭,再也不想看到和这个家有关的任何东西。 于志远被杀了个猝不及防,隐约察觉到自己可能被下了套,但又十分不敢相信。他反射性的不让母女俩逃出去,一把抓住婆娘的后背衣领,劈头盖脸的扭打起来。 他现在就开始有点害怕了,怕这事儿闹出去,但他也觉得老婆不会敢,她顶多是带着女儿躲到娘家去……但现在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直接把她打服了,关在家里最省事。 想到这些,于志远便破口大骂起来。 他先是骂徐母无能,黄脸婆,一身老皮看着都恶心,又骂于倩吃他的喝他的,报答他理所当然,辱骂一轮下来,打也打得差不多了,老婆娘趴在地上,没了声气,女儿也白着脸蹲在旁边发抖,一副腿软得走不了路的样子。 于志远此时的心情是很混杂的,他既心慌,又张狂,既愤怒发狠,又难免得意:他是这个家的主人,他是王,这两个女人就像孙猴子,永远翻不出他如来佛的五指山。 他突然间冷冷一笑。 “老婆啊,我以前是不太关心你,让你受委屈了。”一边说着,他一边从领口开始解徐女士的衣服。“想想你那么多年照顾家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我从没想过抛弃你的,你看,今天之前我不是也没打过你?其实我有时候嘴上吆喝两句,心里是有数的,你只要和女儿乖乖的,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过日子,我保证再也不对你动粗了——”说着他还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以后钱都给你花,给你买衣服,买化妆品,你打扮的漂亮,我也有面子。”他瞥旁边的女儿一眼,“也给女儿花。” “想开点,生活才会好过,你现在和我斗有什么用呢?离了我,谁挣钱给你吃喝?你那娘家?他们对你什么样我可清清楚楚的,别说给东西给你了,恨不得能从你身上拔下一层皮!你指望带女儿去娘家住,你看看他们会不会答应?恐怕手里没带礼,连门都不让你进。 你根本没地方去,谁会帮你?女儿也要吃饭,要念书,你一个人根本是拖不动她的,难道你们母女俩一起去卖、皮?别嫌我话说得难听,不然你们怎么活下去?也就是在家里,你什么活儿也干不好,还有一口饭吃,出去了,你这样谁能要你工作?老板还不够亏的!” 随着他的威逼利诱,徐女士又开始流泪,也停止了反抗。 于志远一看有门,也没耐心在这边忙活了,转身就是一个饿虎扑羊。 于晴心里不知道多后悔,收集个屁证据,今天要是运气不好,也许连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她不知道徐女士之前到底采取措施没有,该来的人到底会不会来……看现在这女人的样子,是打算半推半就了,她该怎么办?今天这事儿怎么收场?证据会不会被于志远发现……关键是,徐女士会不会转而狠下心帮着于志远? 一边往死里抵挡于志远,一边念头飞转。没等来转机,徐志远却因为失去耐心而再次下了重手,于晴顿时明白了什么叫做尖锐的剧痛,什么叫昏天黑地,不过片刻,她便瘫软在地,连连干呕,半天回不过神。 也许只能等到事后再去报案了,他们总得放她去上学的,也不至于就从此把她关在家里? 正当放弃的关头,徐女士的电话却响了。 于志远想抢过来按掉,却一下子没找到手机在哪儿。 “快关了!这时候谁打电话给你?吵得我头疼!” “是公安局。”徐女士颤抖着说,她拿起手机,对着屏幕一脸的天人交战。 于志远却暴怒起来:“你竟敢报=警!”说着就枉顾之前的许诺,狠狠一巴掌拍到徐女士脸上,趁着她被打蒙了的功夫夺过手机,一只手掐住于晴的喉咙,同时用眼神恫吓住老娘们,自己接了电话。 “喂,喂,奥,没事没事没事,我们夫妻俩闹矛盾,她气头上来报警了,现在她气消了又不好意思接电话……嗯,嗯嗯!给同志添麻烦了,好的,好的,我以后会好好教育她,有机会请您喝酒哈哈哈哈哈哈哈……” 于晴用尽全力试图掰开一点脖子上的手,可是没用,也试着制造声音,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细微喘气声,她用脚跺地板,手机那头却似乎对此没有丝毫疑问,这么一会儿下来,她已经因为缺氧而头晕了,注意力顿时转移到解开束缚呼吸空气上。 随着徐志远挂掉电话,徐女士会出声求救的希望也破灭了,愤怒和屈辱让她像狮子一样怒吼起来,这一刻,她感觉不到疼痛,狂怒操纵着她,甚至还踢了徐女士好几脚,她眼底满是浸透了毒的憎恨,一时间,两个大人竟对她有几分奈何不得。 “你给我躺下吧!”终于,于志远找了个空,还是把于晴按了下去。 又一番挣扎过后,于晴算是彻底没招了。此时的客厅里,一个人满肚子苦情文套路,一个人满肚子乡村小文套路,还有一个人满肚子暗黑复仇文套路。 却是乡村小文占了上风。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于晴相信自己暂且还是主角——原以为不会再来的警察居然在关键时刻冲进了门。 那是三男一女四位警官,其中一位肩膀上扛着好大一个录像机。于志远被擒,此时还想抵赖,说只是夫妻不和吵架了,后来又一起教训孩子,你们凭什么冲进来抓人?!他把头埋在沙子里,不去想为什么警察会来得那么快。 于晴这个时候自然不会闭口不言的,虽然有些颠三倒四,但很快就把事情说清楚了,连着身上凌乱的衣着和角落里的那些个探头,称得上铁证如山。 于志远在听到监控的一瞬间,脸霎时就灰白了,他恶毒得盯向徐女士,刚叫嚣了几句“等我出来你就完了”之类的威胁,就被死死制住。 徐女士和于晴也被要求同去,一群人鱼贯走出去的时候,隔壁房门突然关上,于晴瞥了一眼,没过多在意。 之后的日子,匆匆忙忙的也就过来了。 徐女士的情况比较尴尬,虽然要紧关头背叛了于晴,但是警也是她报的,摄像头也是她买的,且验伤下来,于晴连轻伤都算不上,她都算得上轻伤了,当日情况复杂,徐女士基本属于被胁迫的状态,加上也许觉得于晴还需要一个母亲来照顾,所以徐女士这个部分被轻轻放过,和于晴两个一起做了原告人。 只是母女俩之间的气氛沉默些。 于晴其实知道,以徐女士的状态,不能强求她关键时刻一定给力,换了是她自己挨那么多打,迫于对方多年相处下来的威势和自身没人帮扶的背景,一时绝望糊涂,也不是不可能的,可理解归理解,行动上总归不自在,不能接纳。 不知道是突然觉得女儿大了,值得寄托了,还是想给自己讨情,转圜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徐女士慢慢的也将自己的身世遭遇透了出来,于晴默默听了,虽然言行变化不大,但心里不是没有感慨,不仅是徐女士,而是对整个社会现状的认识。 ☆、第一个世界4 在徐女士的故事里,好像每一个人都是合理的。父母不想财产外流,况且儿子没有婚房彩礼会对成家不利,于是财产理所当然只能给小儿子。做父母的养大了孩子,孩子就有赡养自己的责任,叫她照顾照顾娘家,就算不合情也合理,毕竟法律都规定了儿女有赡养父母的义务。丈夫辛苦工作的同时,掏光了六个钱包才得到娶老婆的资格——他也是个没有大才能的普通人,社会阶级早已固化,很难靠自己发财了,他如果拒绝家里的帮助,很可能就娶不到老婆,连繁衍的权利都没有,孤独的痛苦是难以忍受的。而妻子已经在经济上占了自家这么大的便宜,多为家庭付出义务劳动也是理所应当,不然他花前前后后花个几百万换个菩萨回来供着吗? 社会以它强大的惯性形成了一个环,所有人都是环中的一员,谁想在自己这一环上打破,就要先自己付出代价,丧失环中原本可以得到的利益,一部分素质高的人或许可以做出一定的调节,甚至打破常规,而其他更多数的人,大多被动或主动的继续维护着这个环,导致那些少数人就算付出代价也难以撼动整个大环境。 最终,只有那些倒霉生在自私家庭、本身没什么好基因大才干的女儿们,是娘家的私产,夫家买来的劳动力,自己什么都得不到,却有一身的道德大义压着,上不得忤逆亲长,中不能反抗丈夫,下不能辜负嗷嗷待哺、需要她来保护的孩子,人到中年,不是活活把自己逼死,就是成为一个通过控制更弱者来发泄情绪的怨妇疯子,在某个方面成了新的加害者。 想到这些,于晴心里那股邪火也去了。毕竟她已经不是真正的中二少年,成年人的世界好似的确有一些无可奈何、糊里糊涂的地方。徐女士的心性已经被娘家婆家这两个腌臜地方给腌坏了,她自己大部分时候是想办好事情,想做好人的,也没有恶意,可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好事,做成什么样才算个好人,她没有一个准确答案去坚定的依从,又对自己绝没有信心。于是她做好人的方法就是下意识去讨好每一个人,而在有两个人都需要讨好的时候,她听从强势的、叫得理直气壮的那一个。 对生活,她是个差生,面对问题没有丝毫的解题思路和有效方法,你能怪她智商低吗?智商也是她爹妈给的,你能怨她糊涂吗?性格也是被经历培养出来的。 对她自己来说,已经竭尽全力不伤害任何人,极端的忠厚、极端的老实了,可她就是做不好生活这道题。 两个人在旁人的指点和帮助下准备各种材料,昏头昏脑的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事情没有随着她们的期望平息下,反而越传越热闹了。 小区里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侦探,将她们家的事情说得绘声绘色,什么版本都有,然后各路记者又沸腾了一波。母女俩虽然知道这事儿肯定守不住,必然会透出去一些,但没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开,连网上都有了相关的消息,路上遇到的每一个行人都好像认识她们似的指指点点。这些事情,实在不行关起门来不看也就罢了,最麻烦的是两家亲戚一早被惊动了,纷纷来闹。 打头过来的还不是婆家人,而是娘家的几个,于晴该叫他们姥姥、姥爷、小舅、舅妈。 四个人过来劈头盖脸就把母女两个一顿抢白,嚷嚷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于晴总结了一下,主要是那么几条:1、家丑不可外扬。 2、为什么不先通知家里人,全家一起想办法解决,而要自己擅作主张? 3、以后有事别想住到娘家来,让娘家帮忙,家里都困难,而且丢不起这人。 4、让于志远家里掏钱出来赔偿,赔偿的钱拿回去该怎么分配,小舅的儿子快上小学了,不如把钱借给他们家提前买学区房…… 5、给13周岁的于倩找对象,备选名单有以前都不知道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的傻子、老头、残疾人、二婚三婚男士。 ……这一整场闹剧都让于晴觉得恶心,当着亲戚的面,她只一味板着面孔做雕像,审视着徐女士的一举一动,但凡她露出懦弱的样子,就是一通冷嘲热讽。有时她也觉得自己的行为不漂亮,可每次到了那个情景里,她就总忍不住那么做。偶尔徐女士憋屈狠了,要对她抖家长谱,她就讥诮地说:“没关系,你尽管拿自己的血肉去讨好他们,反正我是不听的,别想我会妥协一丝一毫,大不了我立刻去死,你去和你家人过吧,我在天之灵会看着他们怎么样把你吸干丢掉,或者你觉得你侄子将来能给你养老?” 可能真怕了女儿发狠,而且对自己之前的糊涂有愧疚之心,加上某种发泄,她这回真守住了,把家人全部挡了回去。为免得再次陷入类似的境地,于晴又强要徐女士先把家里的房产证与其他值钱物品都转移走,自己也换了个地方租房住,躲起来不叫以往认识的人看见,这样一拖,倒是安稳了好些时间,最终才在跑法院时被婆家人堵着。 也许时时间久了,没了当初的情绪冲动,或者是徐女士感觉对婆婆家更抬不起头一点,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婆家人,她居然又期期艾艾,说不出一句正经反抗的话来。 她们俩被堵在法院里面,幸好还有警卫人员控制着场面,没让她们被人多势众的被告人家庭成员群殴。 于晴对着惶恐不安的徐女士,心都累了:“妈妈,你被周围所有人抢劫和欺负了,你就是头圈里的羊,谁想吃你就吃你。 妈妈,咱们既然没有又当好人又不受欺负的本事,又还想活下去,而不是今天不跳楼就明天跳楼,咱们就只有做坏人,明知自己没有那个能耐还想满足所有人的愿望,就等于所有人的愿望你都不想满足。这黑心黑肺的大坏人好歹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帮小弟歌功颂德呢! 现在这个样子,所有人都不爱你,你舍弃其中的大多数,剩下的人会爱你,把他们这些人都干倒,我会爱你,你就是我的英雄。 以后我们离开这些人,离开这些是是非非,自己过日子,就咱们俩,清清静静的,他们这些人要是敢来找事,我来做坏人,我来保护你,我把他们一个一个骂回去。” 这几句话被外面人的叫骂完全淹没,显得特别无力。 一时静默,外面的声音清晰入耳,你一言我一语,还是那样乏味至极的主旋律: 1、家丑不可外扬。 2、苍蝇不叮无缝蛋。(由于这件事情实在比较禽兽,提出这个论调的人不多,主要炮火也是集中在徐女士身上。) 3、为什么不先告诉家里人,大家自己商量解决办法,非要捅出去,把于志远害到坐牢。 4、于志远家里的财产很多都是亲戚家的共有财产,不能让徐女士一个外人占了。 5、暴力威胁。 虽然对于这样心眼早就歪透了的人实际上没说什么道理好讲的,正经要做的事就是通过能想到的所有方法斗赢他们,可当面对这“挤挤一堂”的理直气壮的脸时,于晴还是把心里那些话说了出来,倒不为有什么作用,只是抒抒郁气。 她找个了好时机,等他们的队伍转移出去,却又被几个记着和好事群众包围着的时候,抽冷子开喷: “你们的儿子都已经到了变成□□犯的地步了,你们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省吗?!受害者不老老实实让他害就是受害者的错,你们抱着这样的想法也能理直气壮的活在这世道上几十年吗?我告诉你们,你,”她指着哭骂的祖母说:“你以为送他进监狱的人是我和我妈?其实是你啊!有你们这样的家庭教育,就算今天不被我们送进去,明天也会为了更大的事被别人送进去,现在只是坐几年牢,下次就是枪毙!不止枪毙还要赔钱!”她恶狠狠的说:“因为他的心坏了,百无禁忌了,他觉得自己侵犯伤害别人也没事,顶多只有一个会不会被抓住的风险,你觉得他得手了我,就能消停了?心里再也不空虚无聊了?他不要去找别的刺激?今天能伤害自己的小女儿,明天就能去伤害别人的小女儿,后天还能去赌博、吸毒,胆子越撑越大,没有他不敢干的!今天你们比起我们,还算势力大很多,可以威胁威胁我们,可你就算威胁住了我们,下一次,下个无数次,你们有多大势力还能把所有人都压服了不成?我呸!今天你们连我们俩都别想压服,我们娘儿俩已经看开了,要是活不下去就两个人一起去跳楼嘛?怎么样!就去死嘛!两条烂命而已,我们不在乎,但是死之前呢,哼哼,搞不动你们家大人,我们还搞不动你们家小孩?打不到你们家的人,我还放不了火?有本事你们防备一辈子!你们不让我们好过,咱们就全都别想好过,反正我们日子已经这样了,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日子精贵还是我们娘儿俩的日子精贵!” “好!” 也不知道哪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居然在人群里鼓起掌来,听声音是个大汉。 ☆、第一个世界5 于母已经对张牙舞爪的孙女没话讲,她反过来对徐女士说:“你来了我家十几年,你自己说说,你是什么样?我们家给你吃给你喝,养你十几年,也算亏待你了?你们母女俩就要逼死我们?我不信你的心那么毒!” “心毒的人是你!”于晴根本忍不住,“拜托!你该不会真心觉得这十几年,你们对徐女士尽心尽力,而她亏欠你们全家吧?你们明明欺负了她一辈子啊!”她压下想说话的徐女士,嘴巴像机关枪一样快:“一开始就抓住她好大一把柄,是吧?6万块的彩礼嚷嚷了多少年?可你们明明知道,她父母兄弟是什么样的人,钱连她的手都没过一过,是你们亲手交到她父母手里去的!徐女士这个人,你和她相处一小时就知道,她懦弱、老实、没有主心骨,你们苛责她拿不回来这笔钱,有意思吗?她有什么办法?你们哪里是要这笔钱,不就是找个理由挟制她而已吗?这十几年来,她背着6万块的心债,才是真的尽心尽力、受尽委屈,你们倒像坐在裁判席上,一味的挑剔她的错处就可以了。人和人相处,存心挑错什么挑不出来?我来监督你做事,我也能把你做的每件事挑出错来,把你的付出说得一文不值!把你数落得一塌糊涂!就比如你对你媳妇做错了多少吧?她有困难,你帮助过她吗?她有不会的事,你教导过她吗?她有不足,你体谅过她吗?她一个小姑娘突然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来惶恐不安,你对她友善过吗?不,你都没有!你从头到尾只有冷眼、苛求、刻薄和歧视!” 也亏是好几个大汉在旁边拉扯着呢,加上嘴皮子实在利索又大嗓门,于晴一大串喷下来,都没被谁堵住嘴。反而是一向满嘴有理的于母,竟然也有被自己亲孙女抢白得火海堵心,说不出话的一天。 这样的反复拉扯后面又发生了好几次,徐女士是心寒了又寒,仇完又恨,最后还是于晴答应了一个记者访谈,将前情后续的事情、亲戚的嘴脸都捅了出去,把自家的事情变成网络头条,引起有关部门重视、惹来公益组织的插手才算完。 搬到了新的地方,徐女士修整一段时间,开始找工作。于晴也转校了,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她暂且不需要休学或者辍学,只能乖乖去过地狱级初中生涯。 刚穿过来就搞了桩大事情,日子过得又快又磋磨,等到于晴开始思索“穿越”这件事时,都已经习惯了新生活,好像她一直以来就是于倩本人似的。 对于“神”是怎样让她来到这里,记忆早已模糊不清,难以回忆和组织起来,就如同做梦或者臆想——她其实也怀疑自己终于顶不住社会压力而变成了精神病患,现在正在医院里发疯呢,又或者她就是这个叫做于倩的初中生,同样由于强大的压力产生了多重人格,幻想自己身体里有另外一个成年人,来帮助自己解决问题——但这些猜测都是无法证实的,她也查了些相关资料,种种特点似是而非,最终认为纠结这些对她的现状没什么帮助,还不如继续去过好眼前的日子。 穿越后的生活也并不简单。 亲爹被自己弄坐牢了,自己和亲妈的关系中总感觉卡着一根刺,估计很难恢复自然,家庭没有生活来源。哪怕是学习方面呢,也沾不到上辈子的便宜,虽然理解能力和自主学习的意识可能要比大部分青少年强一点,但前面塌下来整整一学年的差距,也不是那么好弥补的。况且她本身就惰性很强,两边加起来20多年都没有过勤奋踏实坚持不懈的经验。 除了上面这些问题外,还有一个于晴原本抱有很大期望,但现在非常绝望的问题——她无法融入新的社交群体。 转学过来半个月了,体育课还没人愿意主动和她分一组。这和她原本的愿望是完全违背的,虽然没指望像重生小说的主角们那样,要么就是和同学们关系很要好,充满号召力;要么就自由自在的过自己的生活,根本不在意同学什么的事情。可她还是期待一个新的开始,比如说融入一圈小团体,不必多么热络,却也不至于形影单只。 梦想中单纯热血的学习生活,偏偏卡在这样可有可无的点上,就如同阴沟里翻船一样让人浑身提不起劲,可于晴就是跨不过这关。 为什么大好的穿越者会被这样一件事情困住呢,说起来比较复杂,倒和于倩的渣爹没什么关联。她转学过来,身份信息都保密了的,没人知道她的家庭情况。真正的源头还在上辈子。 上辈子,于晴不仅仅是社交问题,工作方面也极为挫折,对做人方面的自我怀疑和对能力的自卑纠缠在一起,把她的生活搞得一塌糊涂。这也是她为啥老怀疑自己不是穿越,而是疯了的主要原因。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遇到的问题实在太“低级”了,就像风月花鸟和泥土塘子的差别。无论是小说里还是社交网站上,所有人不是500强白领就是拥有自己特长的人才,哪怕有什么困境不顺呢,也是被坏人坑了、飞来横祸,顶多遇个渣男来个情感问题。 于晴每次看到这样的女主角都可羡慕了。 她就是单纯的能力不行。 她的能力不行不是说搞不定大企业核心工作,而是,她,没有任何情感困扰,没有受到任何额外的打压、迫害,但是连一份没有技术要求的基层工作都做不好。 让她分析自己,倒也头头是道,首先是她对自己的工作能力极端缺乏自信,缺乏自信导致她工作时焦虑水平高,慌张易出错,出错多了,领导同事往往难忍她,就算别人不说什么,她自己心里也如惊弓之鸟,猜疑别人怎样看待她——这就是能力问题倒推人际问题了。她的世界是恍惚、混乱、似是而非的。对于这两个困境,她和徐女士一样没有主心骨,究竟是她太糟糕导致别人看不惯她呢,还是别人太不善良,仅因为她性格惶恐就格外看轻她,难为她,别人犯同样的错就没事,同事领导都要给他面子,她犯了错,就像捅破了天一样,要被反复盘问辱骂下不来台?她在这些无数揣测中左右摇摆,定不下心。 要说她的性格,也就在面对着前前身渣爹、极品亲戚这样明显的反派时有点攻击性,毕竟站在道德制高点了,其他时候,她其实也是个讨好者,这也是她为什么一下子就能认识到徐女士的性格缺陷的缘故。不过,于晴的讨好和徐女士不一样。徐女士是无差别讨好所有人,而她则是黑白分明的——刚遇到一群陌生人时,她无差别的讨好他们,但时间久了,要是发现谁犯了她的“原则性错误”,或单纯因为前面的一味忍耐,而积压了太多的不满,某天突然憋不住爆炸了,她的圈子里就会少一批需要讨好的人,多一批仇人。 她对自己的感觉也是很分裂的,有时,她觉得世界上简直没有比她更温顺善良的人了,有时又极端猜疑,别人一个表情不对,她都能脑补一场迫害大戏,然后对别人僵硬各色起来。 是的,她早已察觉到,自己出问题了。这让她变得越加喜欢回避别人,可这回避,又给她带来了更多的误会与冷待。 其实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 于晴小时候的朋友一直挺多,从幼稚园到高中都有属于自己的小团体,不止上学的时候聚在一起,就算放假了也常常成群结队的玩乐,互相间的家门和长辈基本都认识,在这个懵懂直率的时期,她神经极为粗糙,性格也开朗,哥们儿姐们儿一大堆,上哪儿都声势浩大。18岁之前,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形影单只的那天。 问题的源头出在大学寝室。 一开始,从没缺过朋友的于晴尚被一股强大的中二之火统治着,她在入学时突发奇想,打算模仿某类节能型阿宅角色,不和任何没有共同爱好的人深交,和所有人都是淡淡的、淡淡的,保持基本的礼貌就好。 这一淡就淡出问题来了,宿舍一共六个人,其余五个人迅速结成小团体,把她给淡出了圈外,经历几次别人一起去干嘛就是不带你以后,于晴的中二心稳不住了。 后来也就是一些被排斥被忽略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被群体包容和接纳的小事,只是长期待在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里。于晴整个人的心态都慢慢变了,总是保持着一种面对别人不知如何是好的状态。与人相处时,战战兢兢与畏首畏尾把她折磨得疲惫不堪,让她巴不得永远自己一个人呆着。 ☆、第一个世界6 就这样,社交退缩与负面反馈恶性循环,加上一些其他变故,短短四年下来,于晴就像变了一个人,她一点也想不起自己外向开朗的样子了。之后,这种社交困难持续扩散,不仅影响到了她结交新朋友(直白的说就是一个新朋友也没有),甚至开始影响她的老朋友,她开始无法遏止自己对别人的猜测,唯恐别人内心怎样想着自己,自己细枝末节的行为是不是给别人带来了困扰,令人不快,这些纷纷扰扰的思虑让她退避出所有的现实朋友圈,孤独无望的活在陌生的都市中,靠着一线网络社交的支撑,岌岌可危的坚持活下去。 如前文所说,她一次又一次的换工作,以至于生存都成了问题。 而现在,她穿越了,但她恶劣的人际心态和思维方式显然并没有随着穿越而改变。哪怕于晴当场自杀,去往下一个世界,只要还要生活,还要面对别人,她的心理上该受的苦楚,一件也不会少。 于晴在课堂上走神一整天,终于在最后一节补充课上被忍无可忍的数学老师叫起来了。数学老师40多岁,个子矮小,但他冷肃的表情和钢铁似的手腕让他积威很重。 他怒道:“于倩,不管你以前是因为什么原因转校的,但来了我这里,我只有一句话,不要浪费你妈妈的钱!坐在那里双眼发愣的,干什么,思春呢?要思回家思去,我看你长得也体面,现在去打工攒点嫁妆,过两年好嫁人了!” 部分智障青少年顶着威压哄笑起来,“思春”、“思春”的叫个没完,直到老师把黑板刷砸到最后一人的脸上才算完。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过几年再回忆,说不定还要感叹一句青春,但此时此刻,这一切都挺让人不愉快的。 骂也挨了,嘲笑也全方位的收到了,于晴花一天时间把自己的前世今生盘一遍,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只擅长断绝关系,而完全不懂怎样去维系一段普通或者亲密的关系。让她去怒告渣爹、脚踩极品亲戚很容易,但要让她融洽友善的和周围那些并不是很谈得来的人长期相处,却很困难。 于晴下意识的把周围的人们分成三部分:敌人、朋友、不坏但没什么共同语言、可能性格也合不来,但不得不每天相处的人。敌人对她来说就是那些有原则性大错的、积压了巨大矛盾的人,这样的人现实中是很少的,这里出了个渣爹和极品亲戚,以前只有少数一两个同学;朋友则是有共同爱好、三观接轨、谈得上话的人,不幸的是,这样的人往往凤毛麟角;而在她的生活中,充斥着第三种:谈不来或是三观不接轨、性格素质良莠不齐,却必须得和他们长期的相处生活的人。 于晴自认和前两种人的相处都没问题,偏偏对第三种人际关系,充满了焦虑。 穿越并没有给她的大脑开光,以前想不明白的问题,现在还是想不明白,放学了,于晴好不容易松口气,带着一书包作业回家去。 饭后,于晴逼着自己坐到书桌前。 就算不考虑人际或者未来的就业问题,光是眼前的学习就有够烦人的,J省的学习负荷实在很重,在学校里面进度就紧张,放学后的作业量也比较变态,而且她还对作业很不熟悉,做起来很辛苦,排斥感很强。 一天下来累都累死了,连基本作业糊弄完都是件难事,哪还挤得出一丝多余精力去额外补习以前落下的部分? 于晴把笔丢到桌子上,嘭的一声弹到床上咸鱼躺,困难太多,她宕机了。 这样干耗下去不是办法,她得拿个章程出来。目标不能太大,计划不能太复杂,否则以她的意志力坚持不了,也不能太简单,太简单现实情况不允许。 她倒是想一天练习一个数学题型,老师不能让啊,现如今想抄个作业都没处抄。 总之,分析下来,她现在的生活有两条主线,第一条是人际: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对人际的态度有点问题,思维方式不对劲,但这只是一种朦胧的观感,她还需要更多的信息,了解自己,理解别人,才能够在这个方面有系统性的改变。 以前她也尝试过不少次,光是想着“我要开朗一些”,而一味的装□□笑爱闹是没有前途的,大方的气场和自在的心境演不出来,哪怕一时硬着头皮去做了,过一阵突发点什么事件,她就回到了原点,一热一冷的,会把关系变得更糟。 而且她此时疲于应付学业,也抽不出精力去表演。 一动不如一静,此时她不如就沉下心来观察自己和别人。穿越之前,她刚接触一个词叫“自我觉察”,大体就是客观观察减少评价自己的方法,只是之前一直定不下心来实验,现在时空都换了一个了,又是学校义务教育阶段,不至于因为在学习上出点错,或者进度落后一点就把她开除,倒也算她的机会。 学习方面,文科不用她怎么发愁,原主是个榆木脑袋,她还是蛮擅长的,顶多熟悉一下要背诵的东西,初中数学不难,只不过于晴现在对它们比较陌生,需要花时间把它们重新捡起来,物理才刚开始学,她的进度和周围同学一样,按照她目前的状态,不至于就会落后了。 所以第一个项目就是重学初中数学,而且是从目前的进度往前复习。 静下心一盘算,发现任务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艰巨,于晴又燃起干劲,起床嗑题。 读书是一件一分投入就会有一分收获的事情,哪怕在近三个礼拜,她把计划执行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还是在月考中大大的突破了以往的成绩,语文和数学与上次刚来时有几十分的差距,物理直接满分,这些变化让她顿时从倒数一两名飙升到了正数十几名,大大的跌破了部分老师和大部分同学的眼镜。 数学老师前脚讽刺了她,后脚就看到她进步神速,不免自觉激励有效,之后看于晴就像看自己人。不仅课上夸她几次,课后还叫人向她学习。 于是班里那几个常年以欺负奚落人为乐的差生小团体不太敢再轻易招惹她了,而她周围一圈的同桌也开始主动和她搭话,把她的社交情况从冷宫级别变成了不咸不淡,她的同桌甚至有带她进入小团体的趋势。 这天于晴刚糊弄完一节课,正坐在座位上发懵——与那些定下一个目标就能去严格执行的人不同,于晴的激情是有周期的,好的时候能连续冲刺二十来天,差的时候则熄火十天半个月,现在正当懈怠期,她不仅学习上没劲,做其他事情也很不爽利。如果是以前,她就整天抱着个手机刷娱乐八卦段子度日了,现在却是没有手机,她便只能胡思乱想放空发呆。 “于倩,你说是吧?!”同桌的话突然飘到她耳朵里。 于倩的同桌是个皮肤黝黑的瘦姑娘,看起来十分上进努力,非常富有竞争欲,两次考试下来,成绩却露了怯,也不知道是天生不擅长还是假用功,总之只要一提到学习方面的事,她就会爆发攻击性,这些时间来于晴已经不慎炸了两次,现在很明白对着她要小心翼翼了。 “啊?”于晴假装没听到她的话,一脸傻相愣在那里,毛巧巧正要重复一遍,却看到身后的人来座位了,话题一转就变成了别的:“我们周末去游泳吧,我舅舅给了我几张游泳票,我一个人游也没劲,我们一起去玩玩,”她转身问身后的两个人“你们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于晴直接说:“我……”她本想用学习做借口,却想到毛巧巧的爆点,转口说“我妈周末要带我去阿姨家吃饭。”她其实是没有泳衣,只是目前家里条件紧张,她也不想对亚历山大的徐女士开这样的口。毛巧巧本来目标也不是她,也没再动员什么,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后排的两个女生。 两个女生中,一个白净微胖,似乎没什么特点,另外一个就有些扎眼了,体型中等,五官不错,皮肤白得发亮,原本可以是个优质小美人,却被发型给毁了——她把头发梳得紧紧的,仿佛要把额头的皮肤都拉上去几分,偏偏额际还留着一片长长的刘海,也像抹了油一样的贴在脸颊上,加上平时略有些萎的性格和呆板的眼神,整个人怎么看怎么古怪别扭。不过初中生正当审美萌芽期,班里什么奇形怪状都有,所以她也不算多显眼。 ☆、第一个世界7 后桌两个陆续同意,一时很热闹的谈论起来,于晴听了一耳朵,却懵懵的仿佛什么也没听进去。她觉得自己怎么就不能像这样放开了热火朝天的谈点什么,哪怕不能一起去玩,就不能参与话题了吗?可她整个人好像被一块布给包住了,裹得紧紧的,嘴也不能敞亮的说话,心也打不开。 甚至觉得身边的人有点吵有点烦。 她甩开这恼人的思维,琢磨起最近的苦恼来。 上次月考以后,她发现自己的进度开始停滞了,原本她涨分数,主要靠的是语文和数学,现如今这两门可发掘的空间越来越小,英语却显露出拖后腿的迹象来。 英语这个东西,看不懂单词就是睁眼瞎,虽说初一单词还不难,于晴看什么都觉得呼之欲出的很熟悉,可叫她真正一口说出什么是什么,又完全不行,这玩意儿还不能靠天生的逻辑能力强行推断,偏偏她记忆力很一般,强压着自己背了几天单词和课文,却觉得这个过程是绵绵无绝期的,这份挫败直接把她打到了低谷期,无心向学快半个月了,还是看不出起色。低谷的时间拖得越久,于晴越是混乱迷茫,自我怀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做成一点事。 “已经到极限了吧?其实我终究只能拼到班级中游水平吧?”时间一长,她难免从心底深处冒出这样一些猜疑,想从学习这事儿上获得自我效能感,这个愿望看来是又要落空了,她一辈子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有起色呢? 如果穿越是真的,那她岂不是永生永世做个无能的卢瑟、畏畏缩缩社会底层,受不完的艰难苦楚?怪不得有人要说这算惩罚了。 磨到放学回家,家里却有了新气象。 前一阵显得有些凌乱的屋子被整理得归归整整,窗明几净,饭桌上摆着几个好菜,于晴看得口水直冲:“妈……你找到工作了?” 徐女士脸上遮不住的轻松,“其实工作我早两个月就找到了,人好手好脚的,哪里会找不到工作?只不过找的工作不算好,虽然时间短,活儿也不难上手,工资却不高,我就一直没好意思和你说。”她麻利的给于晴盛饭,“前一阵我同事给我又介绍一个兼职,就是给附近小区的人家当钟点工,一户才打扫几个小时大半天,就能拿一两百块,这阵子做下来,客源算是稳了,加上我正职的工资,一共有这个数。”她比了个手势,“我说句难听话,我要是一个月运气好点,收入能比于……那个谁,有时候还高呢!” 于晴听得直流口水。 她大学毕业两年,收入才徐女士的一半,徐女士小学毕业,最起码当了十几年的家庭主妇,在家是个受气包,她原本一直觉得徐女士出来肯定很难过的,已经做好了长期艰苦朴素的准备,结果人家比她强多了! 复杂了那么一会儿,终究还是高兴的,于晴吃得肚子撑也舍不得走,徐女士却摸出她前两个月的成绩单来:“你的成绩小时候还可以,大起来一点就不行了,我以前只会怪你笨,不用心,现如今那件事一解决,你的成绩就好起来了,想想是我对不住你……要是我当初能强硬点,你说不定比现在还强得多。以前已经拖了那么多年的书没念好,现在一下子补上来,肯定是辛苦的,”她的腔调里带上了浊音:“我天天看你用功到夜里,有时候真想淌眼泪。” “不是……现在作业量就是有那么多,只要想做完它就得到夜里。”于晴下意识的爆出实话,徐女士笑了笑。 被徐女士这么一说,哪怕她明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于倩,可内心些彷徨还是为之一清,她觉得肯定还有办法去解决面前的问题,只要再开阔一下思路——她回到房间,找出自己的计划本,洋洋洒洒一大篇,将攻克英语的路线划得明明白白,感觉自己又能再嗑20天! 过完一个亢奋的周末,于晴兴致冲冲回到学校,却发觉同桌和后座的两位气氛怪怪的,好像有点冷。 不是周末一起出去玩的吗,起摩擦了?心里狐疑一句,她也没有想多少,人家还能有个起摩擦的机会,她呢?她连和别人熟悉起来都做不到。 激情亢奋的早读结束,操场响起的一瞬间,毛巧巧和王怡然搀起于晴就快步往外走,迫不及待地说起落单那人的小话:“你知道吗,李季那个人简直就是极品白眼狼!”李季就是那个发型古怪的姑娘,“昨天我不是请她们去游泳嘛,游完了我们俩就去逛街,我就有点口渴,她正好带了茶杯,我肯定就借她的喝一口呗,结果你知道吗,她居然说她有洁癖,一口水都不借!我当时心都凉了!” “然后她还假惺惺的说要买杯奶茶给巧巧喝,奶茶十几块一杯,她平时那么扣,谁好意思让她请啊,我们就自己买了。”白白胖胖的王怡然补充道,表情特别的煞有介事痛心疾首。 这个场面让于晴非常困惑,别人好像总是很容易做出判断,甚至可以清楚明白的点评一下这件事里的人各自怎么样,大家理所当然都有自己的立场,并且可以心安理得地站在属于自己的立场上。 她深疑自己思维是否和正常人不在一个频道上,是自己做人太清高吗?还是自己神经太粗糙? 并不只是对面前的这些初中生,甚至是大学同学和社会上的同事,很多诸如此类的事情,在她眼里完全属于鸡毛蒜皮中的鸡毛蒜皮,连一根毛的注意力都不想放在这上面,人家有洁癖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街上随便哪里买瓶矿泉水喝了不就行了,这也要心凉,那天底下能让她们心凉的事情得有多少?而粗枝大叶的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让她们咬牙切齿了多少回? 她的大学室友就是最开始在她面前表露出这种特质的人,糟糕的磨合过程和失败的结果让她落下了病根。 于晴打断自己,没有继续钻牛角尖下去,她知道自己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些病态的焦虑,这也是妨碍她社交的一个重要因素,一旦哪个人在她面前表露出计较或者说别人小话的痕迹,她就容易拉响警报,内心对这个人的观感飞快冷却——神奇的是,大学之前,她的周围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的人,大学之后却遍地都是,好像所有人都随着长大被三姑六婆风的格式刷给刷了一遍似的,令她无处可逃,常常感到窒息。 现在她回到了初中,周围的同学仍是这样,看来倒不一定是年龄的问题了。 于晴曾看过一个故事:有个人想要买车,千挑万选挑了辆墨绿色的车子,因为他认为这种颜色比较少见、别致,可当他提完这辆车以后,却发现大街小巷充满了相同颜色的车子,这就是视网膜效应。 而她也很有可能遇到了类似的问题,人群里其实一直不乏这样的现象,只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便觉得身边没有,现在则过度关注,抓住一个就无限放大,便觉得大部分普通人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可理智知道是一回事,情感倾向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没法遏制自己对这种人的厌恶,现如今也做不出赞同二人的表情,僵硬一笑就以排队为由快速走开了。 她觉得自己这么做肯定会引起她们很大的嘀咕,但是随他去吧,反正自己以后就把她们驱逐出自己的世界了。 课间操后,果然发现两人对她表情淡淡。于晴此时正处于学习有突破的振奋期,心思比较开阔,对这样不尴不尬的场面倒也没太往心里去,一下也十几天过去了。 在这期间,她对毛巧巧和王怡然敬而远之,倒和李季走得近起来,这一走近,倒让她发现两人之间有许多共同点。 一样的“忠厚老实”,一样的对人际感到彷徨,一样畏惧着周围那些对别人具有理直气壮的攻击性的人。 学习之余,于晴也主动提起一些讨论,刚开始难免对毛巧巧她们有所怨怼,后来便开始反思自己了。 饭后,两个人在校园里慢慢踱步,于晴首先开口。 “同样要和毛巧巧她们相处,其他人为什么就没有像我们这样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是因为他们自己立得稳,当一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下意识就能站在自己这边,而不是陷入惶恐不安,纠结究竟谁对谁错。” 李季:“可是如果弄不清楚谁对谁错,就一味的维护自己,不就成了蛮不讲理吗?” 于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让她一时间去讲清楚那种感觉也不容易,遂放下这个话题,打算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拿出来讲。 两人除了在情感上互相安慰,也相互督促学习,李季本来成绩就在中游,于晴后来追上,与她半径八两。 初中高中的学生,分是人的胆,成绩好就是底气,于晴想实验一下外部条件的变化能不能对她们的心理状态有影响,于是又一波波的把主要精力放到学习上去了。 再次月考,于晴总分排名十几,数学单科进了前十。数学老师看她越加慈祥,路上遇到她都和她主动打招呼,问她家庭情况,晚上几点睡,有困难要说,注意早点休息。 其他同学就更别说了,早晨借本子抄作业的人都多了一批,马上带的她和李季人缘好了一圈,不管实际上熟不熟吧,总之见到的都是笑脸居多。 最重要的是,好像突然之间,周围人就开始发现她们身上的优点了,什么大方厚道好相处,长得好,做事认真,东一处西一处,好像之前的烦恼只是她们两个的庸人自扰一样。 改善自身的状态。看起来的确是个快速有效的方法。可于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吓破胆了,有时她的心底总有种惶惶然的感觉,好像这些会像泡沫一样突然戳破。偶尔恐惧起来,甚至能到如坠冰窖的程度。可侧头看李季,她就不这样,几乎一眨眼就变得开朗阳光起来。 接下来,随着她的生活和成绩走上轨道,恐怖的幻觉一直没有变成真实。 于晴的心渐渐归于安定。 ☆、第二个世界1 酒后驾驶的人猪猡投胎!缺德冒烟!诅咒他余生不幸! 于晴愤愤不平很多天,想起来骂骂咧咧。 那天她出门买两个水果——水果店旁边有个酒店,当她看着那群人互相架着晃晃悠悠爬上车时还没在意,谁知道人家就像专门就是冲着她来似的,斜里一个猛冲,当场就把她怼进墙里,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然又成了小孩子。 她全力奋斗了两年多,度过多少迷茫与煎熬,终于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却被那智障司机给撞了!她连分数还没查出来呢! 徐女士更惨,好不容易才通过艰苦奋斗过上两年安稳日子,这下好了,人家一脚油门的事,把她半生心血都毁了,于晴都不知道该期待自己成绩考出来低点好还是高点好,成绩低对不起她的付出,成绩高就是让徐女士痛上加痛,而且她已经那么大年纪,哪怕又找了二婚呢,想再生个孩子也要用命去挣。 现实却没空让于晴痛心多久,新的世界麻烦死了。 她现在既不叫于晴也不叫于倩了,读者朋友再也不必为她的名字感到迷茫,她现在还姓于,但是叫招娣。 招娣跟爷爷奶奶住在农村,而父母带着弟弟在城里有房子,原本的招娣想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不把她接过去,她也听村上大人谈论过,以前两口子外打工,居无定所地苦钱花,不带孩子可以理解,可近两年眼见着发达了,买了房又买了车,可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好像忘了还有她这么一个孩子。 招娣住的老家其实还算热闹,不是那种空村,叔叔伯伯什么的还基本都住在村里,农闲时出去打工,农忙还在家里侍弄田地,家家户户都有一两个孩子满村乱跑——倒是有志一同生的都是儿子,招娣是老于家唯一的女孩。 招娣的待遇和于晴待遇差别太大了。 于晴以前也是家族里唯一的女孩,有句话叫物以稀为贵,所以她格外受宠一点,爷爷奶奶两天看不到她就要在门口翘首以盼,买个鸡大腿都要藏两天专门等着她去吃,要是哪个堂兄弟敢把她招惹哭了,爷爷能扛着大棒追出去赶——就是在自己家,虽然爸爸不会照顾孩子,对她颇为忽视,可她也是独生女。 所以她明明也是个农村娃,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进社会两三年都没磨去身上的娇气(这可能也是她工作不顺利的原因之一)。 但她现在,居然,每天都要做全家的家务! 徐女士帮人打扫卫生洗洗衣服,一个月小一万还不用做饭和看小孩呢!而她现在什么都要做! 天天累得跟狗一样,还得不着一句好话,干完活得从第一件到最后一件轮着数落一遍——数落归数落,倒是教教她正确的做法呀?不的,就是单纯的辱骂,要去你猜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得到他们需要的效果。就这样干不完的活,中间还得看小孩,不得有一丝闪失,不管什么原因吧,小堂弟一哭她就倒霉。 8岁了还没上学,身上的衣服全是村上人送的,就这样,吃一口饭还要被咒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点心,白白喂到大就到别人家了,不知浪费多少粮食。 这特么根本就不是人间啊! 按于晴原本的性格,她肯定要大闹一场,要么离家出走去找父母质问,还要告他们虐待儿童,实在最后没出路就找个楼一跳了事。但现在,她心态已经有所转变,觉得这也算个机会,体验一下别种人生,磨练磨练自身的心境和意志。 无可否认,第二次穿越验证了她确实可以不断穿越的认知,永生给了她巨大的后盾,如果她还在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是断然不可能那么快就定心的。 于晴就在这里安定下来。她仍然尽可能像原本的招娣那样想办法去做家务,只是每做任意一件,都带着实验的精神一点点去把它们做好,观察和思考她们的每一个步骤——当然不是每天都能如此,仍然只是在她状态好些的时候。 经过作为于倩的两年多时光,她已经摸索出了自己的精力变化规律,并且开始学会不再强求,尽量顺着自身的规律来行事。 于是老太太某天便发现,招娣突然墨迹起来了。早晨搓个衣服要半天,中午架个柴火做饭,下午晒个菜干又要半天,你骂她吼她?没用,她就当着你面那么会儿带快点糊弄你一下子,没把两个眼睛都盯着她,便又在那里摸摸索索了。 至于衣服好像干净了些,菜干晒得又透又整齐等小细节是无关紧要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干点活。 就这样,骂也没用凶也没用,动上手不过嚎俩嗓子,渐渐的,家里人再烦再恼,居然也习惯了于晴的表现。 这一天,于晴正在收拾家务,她的堂哥堂弟成群结队的来玩了。这帮没人管的半大小子正当讨狗嫌的时候,像于晴这样瘦小的女孩子,碰上他们只有吃亏的份,于是便竭力降低存在感,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人家就是冲着她来的。 “招娣,你过来!”一帮人鬼鬼祟祟,仿佛密谋着什么惊天大案,“我们这要去老乔头家去偷钱,你来帮我们望风。”她的二堂哥于堂杰呲着牙对她说:“不然我就把你上次帮我们望风的事说出去!”“还要把你上上次偷别人家的地瓜烤着吃的事也说出去!”接这话的是她三堂哥于堂明,除了这两个姓于的,另外还有三个姓孙的男孩子,住在前村,他们堂兄弟三个,年龄比于家的三个都大一些,平时玩起来都是孙家的大男孩孙兆兴拿主意。哪回做点这种偷鸡摸狗的事都是孙兆兴拿大头,其余人分点零碎。 孙兆兴快有15、6岁了,平时看着流氓气倒不明显,在家也挺会干活的,这会儿上下扫视于晴,目光中却露出了几分不正派。 可怜她两个堂兄弟的智商,帮着别人来坑自家姐妹,还把姐妹的把柄全部递给外人了。 敌军人多势众,她要是硬说不去,人家是真的能够劈头盖脸揍上来的,她不像那些有爹妈疼爱的孩子,挨欺负了还有个地方说理去,她要去告状指不定还要再挨二遍打。于是只好沉着脸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活,跟着小伙子们跑出去。 老乔头儿女都不在身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在村子里,全村就他家院子最破,房子最矮,正是由于墙头矮,男孩们中哪怕年纪小点的,都能从外面垫块石头或者搭个人梯越过去——所以他们才会三番两次的瞄准他家。 一伙人早就商量好了,这次要干票大的,所有人全部进去寻宝,招娣前面负责当人梯,后面负责站在外面望风。她平时在村里出了名的老实听话,没人会怀疑她,而她要做的事也简单,别人路过这里都不要紧,要是看到老乔头回来了,她就往院子里丢一块瓦片。 她三堂哥就在院子里盯着,要是看见瓦片丢进来,就立刻叫其他人逃走。围墙的里面堆着一些杂物,从里面翻出来比从外面翻进去容易多了。 几个人如同计划中的那样,依次翻了进去,刚进去还要问两声:“招娣你在吗?” 招娣便用气声回答:“在的。”连着回答了两遍,确定里面的人定心了,便一溜烟往旁边的小田里跑。 于晴回想起自己第一世,住在家里20年,偶尔去趟田里还要跟村里人问路。现如今呢?天天不是去田里送水送饭,就是去摘菜干活,家人在哪儿干什么活,她一清二楚。 二伯家的田就在老乔头家后门口,她三两步跑过去,果然没有扑空。 “二伯,孙兆杰他们带着二哥三哥去老乔头家偷钱啦!”于晴远远的喊一声。 “什么玩意儿?那帮狗-日-的东西……我去看看!”二伯瞬间暴怒,将草帽砸在地上,举着镰刀就往外跑。于晴连忙跟上去打补丁,“刚进去,他们逼我望风,也不知道现在跑了没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要是被我抓到了,我非弄死那帮小瘪三不可!”二伯恶狠狠道,两脚加快速度,几乎立刻就到了老乔头家的围墙边。 “狗东西给我出来!”二两手撑住围墙往里一看,三堂哥正蹲在房门口望天呢,里面的小伙子听见声音,通通往里处的另外一面墙跑,还想掩耳盗铃,希冀大人没看见他们是谁。但这是不可能的,二伯把他们的名字一个一个叫出来:“你们拿了什么现在给我交出来!如果敢跑,我就直接把你们送去坐牢!” 几个人终于吓住了,灰溜溜的集合,一个个慢吞吞的排到二伯面前。 他们一边面孔发白,一边还要找空子恐吓于晴,看向她的目光里充满了“你完蛋了,要你好看”的气息,于晴说实话心里略有点抖,但她肯定不会露出来。 ☆、第二个世界2 几个熊孩子死也要拖着别人下水,把以前屡屡威胁住招娣的“把柄”一个个丢出来。放往常的真招娣,说不定真吓得面如土色了,可现在是于晴在这里,别看她社交障碍,真要喷人时就没怕过谁,她理直气壮的给自己开脱并且怼回去,总之做坏事都是被威胁的,她怕挨打没有办法,现在则是看他们做坏事上瘾走上歪门邪道了,怕最后无法收场才去告诉的大人。 当天晚上,孙家和于家各一场大仗。几个男孩或是跪着或是吊起来,被家里人拿着皮带头子抽。于晴自然不会去幸灾乐祸,她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仍然不声不响,一步一步妥妥帖帖的做着家务。二伯三伯人还算公正,有心管住自家孩子,不想让招娣从此再也不敢告状,联手劝住老头老太,没让两个人把邪火发到于晴头上。饶是这样,她还是被喝骂好几声,老头老太又是怪她不早点提醒大人,让他们积下来那么多事,捅破后大大丢了于家的面子,又是怨她出卖兄弟——真是人老昏头,护犊子护得是非不分了。 经过这件事,于晴得到两个结论: 1、她和那6个小伙子算是结仇了,接下来得防着他们点。 2、爷爷奶奶不是那种在小事和遗产继承上虽然偏心孙辈,但大是大非上还知道遵守公义的那种人,他们的自私顽固、狭隘愚蠢已经刻入骨髓,接下来对她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更需要防备。 虽说警醒,但其实日子过起来也还是那样,琐事没完没了,时间像水一样淌过去,除了几个小子给她找了点不痛不痒的麻烦,倒也一直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一转眼,招娣已经9岁,于晴到这里已经过了一个年头了。这天突然有个陌生的中年人来到她家,起初于晴还有些警惕,因为这人进门后也不找大人,却总拉着她问东问西的,让她觉得很别扭,怀疑他有歪念头。但片刻之后,她开始高兴起来。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招娣,于招娣。” “哦……招娣啊,你今年多大了?” “9周岁,喊10虚岁了。” 两个来回下来,中年男人面色变得慎重起来:“你这个年纪该上二年级了吧?” “没去上学,我爸爸妈妈在城里打工,生了个弟弟带在那里,没空来照顾我,我爷爷奶奶说我是个赔钱玩意儿,供我读书也是浪费,就没让我去上学。”于晴如实说道。 中年人的目光越发慈祥起来,“那你想去上学吗?”“想,天天做梦都想,但不敢说,爷爷奶奶只让我干活,家里洗衣服割猪草扫地烧饭喂鸡照顾弟弟全是我,农忙还要去割稻捆稻,每天一睁眼干到闭上眼睛呢。”于晴可算找到了人吐苦水,虽然她也常在村里的妇女间宣传,但这不是来了新面孔了嘛,赶紧普及一下。 “那你觉得苦吗?”中年人突然问。 “苦倒是还好,干习惯了,”于晴还是说实话,“就是想上学,没得上,有点可惜。” “我再考你几个问题,如果你答得上来,我就叫你爷爷奶奶送你去上学。” 于晴一惊:“可别告诉他们我特别想上学的事啊,他们会骂死我。” “没事,不会说的,我现在问你啊……你能从1数到100么?” 于晴还以为他要问啥,“会啊,1、2、3、4……”她舌头不打架般飞快数到20几,然后停下说:“后面还不用数了吧,都一个套路。” 他又问:“那3+4等于几你知道么?” “7啊,别说加法了,我加减乘除都会,99乘法表也都会背,我听堂哥他们背过,感觉可容易了,都有规律。” 中年人乐不可支,大笑着的摸了摸她的头顶,“你可太聪明了,等着吧,我马上就叫你上学去!” 说完这话的中年人并没有怎么样,他交代于晴好好干活,就离开了她家,转头往村子里去了。由于对上学心存希冀,她关注了他几次,只看到他哪儿热闹去哪儿,从村头唠到村尾,和谁都特别有话聊。 一眨眼到了傍晚,爷爷奶奶乘着余晖回家了,这中年人却悠悠荡荡走过来:“叔、婶,吃晚饭啦?” “嘿哟,这丝瓜蛋花汤做得真清透,鲫鱼红烧的呢?这菜是谁做的啊?” 于老头拿白眼瞥他一眼:“你谁人啊?管你啥事?” “哦,我是……”中年人正要笑着解释,却被远远跑来的村长打断了:“殷主任!老哥,怎么下来也没通知我一声,有啥事我还办不了吗,您自个儿在这受累,天么热得要死——吃饭没有呀?要不上我家吃去?” “没啥,就是听人说这儿有个小孩年龄到了一直没入学,我过来看看,叫——招娣是吧?怎么这会儿没看见呢?” “招娣啊?这孩子肯定干活耽误了,你们家招娣在哪儿呢?”村长问于老头。 到底是村长说话——倒不是怕他算什么干部,只是村长姓孙,这个村里基本都姓孙,有能耐的全是村长亲戚,老于头一个外来户,关键时刻斗不起,他只能扯着嗓子喊一句:“招娣——” “哎——”于晴也扯着嗓子应,兴高采烈的走出来。 “傻模傻样的干什么呢?人家大领导找你去上学呢!”还没等于晴应一声,又立刻道:“生下来就是傻的,我儿子带都没带走,才放在这里我老两口拖一拖,上什么学?她又学不会!” 此时大门口已经渐渐的聚拢过来不少人,听他这话讲得无耻,不少人的嘴巴砸吧出声,只是顾及到以后还要做几十年邻居,这老头是个混的,也没人敢开口说话。 “我怎么听说小孩聪明得很,家里的活什么都干,乘法口诀听听就会啊?” “呸!谁说她会的?”于老头推一把于晴,虎视眈眈地瞪着她:“你能背乘法口诀?我还从没听过呢,你来背一个给我听听?!” 于晴被他瞪得直发怵,但这并不妨碍她张口就来,“一一得一、一二得二……”声音十分响亮,她一边背一边心里哀叹,多少小孩只能看大人眼色行事,却总要到长大了才能明白,自己小时候用来讨好大人的筹码,是自己的未来和人生,怪不得说儿童是世界上最贫穷的群体,他们不只是没有钱,而且连保护自己的想法也没有。 于老头给了她一耳光,狠狠将她推到地上。 “你去念书吧!聪明的!去考大学!把我们家的钱都榨干了,然后一屁股嫁到别人家里去!让我们于家的男丁吃糠咽菜!”他的脖子青筋爆出,脸涨得赤红,还要去踢她。 “你这怎么可以打孩子呢?!”村长边嚷嚷边拦道。这时候于家几个叔伯婶娘的都挤进来了,“爹你拿孩子撒什么气啊,我前两年就说了,活多干点就多干点,学总得送去上,九年制义务教育!不送去是犯法的!好歹念完初中给她嫁出去不就完事儿了吗?能废多少钱?” 中年人早上去将于晴拉起来藏到身后去了,“谁有孩子父母的联系电话?给我一个,我要问问什么情况,这要是有困难组织上可以帮忙想办法,要是没什么困难偏不叫孩子读书,我局子里的人已经叫好了,直接拘留父母。” “别给电话!给什么电话!”于老头还在叫嚣,前面一直都在装死的老太婆终于跳起来了,“阿高在城里那么忙,干什么要去烦他,有事我们自己不能谈啊!” “什么我们自己谈?这他闺女的事倒不是他的事,全是我们的事了?”于大伯跳起来怒道,他对小弟把孩子放在父母家不闻不问的事看不过眼许久,也不是说没有私心,小孩养在这里嘛,多多少少要费他们公家的钱,特别是以后读书总归不小花费,那钱有多少不还是他们兄弟几个孝敬上去的——可是主要还是觉得孩子可怜,现在也不是老时候了,日子哪有这么苦,全村就她一个小姑娘穿得像乞丐一样,天天往死里干活,还不让读书——哪里就至于这样了?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小弟在城里混得人模狗样吗?他那个弟媳妇,穿得和妖精似的!还有他们爹那狗脾气,大家小时候都是苦苦挨过来的,小弟不知道把孩子放他们爹那儿得过什么日子吗? 他麻溜的拿出小灵通,拨通了小弟的电话,然后把手机递给村长。 “你这牲畜翅膀硬了!已经当我死了是吧!”老头老太太顿时和大伯二伯两家掐起来了,围观群众险险拉住,东一言西一语的劝起来,说到底于老头做得太过分,他又是外来的,人品一般脾气贼差,哪有什么群众基础,全是想教他做人的,没有帮他说话的,直把他气得见谁喷谁,话越来越偏,反而找不到重点了。 “电话通了。” “喂,喂,奥,你是招娣的爸爸哪?我这儿是大水村啊,现在的情况呢……”中年干部简洁的把事情讲了一下,“这些你都了解吗?” “什么?”电话里的声音特别震惊,“把电话给我妈,我倒要问问,三四年了,我每年打给他们好几千块学费和生活费,怎么会到现在还没上学呢?!” 这小灵通喇叭响得很,纵然没来扩音,于文高的声音也传遍了周围一片,这下周围人看于老头和老太婆的眼光更是不齿:天天在村里说无奈给孩子带孙女,结果人家年年大笔的学费生活费全吞自己肚子里去了!这还是自家儿子和孙女呢,对别人家得怎样?前几年村里的那些龌龊悬案该不会都是这于老头干出来的吧? 村长要把手机递给老太婆,老太婆却连连推拒:“我不接,我不接,”村长一看她这个样,心里还能不明白么,没有再强求,自己对着电话讲起来。 整村的人熙熙攘攘到大半夜,最终结果是:过两天于文高过来,把招娣带到城里去生活,不用爷爷奶奶带了。 于晴的心态在这个过程起伏多次,先是突然发现大多数村里人的态度其实比她想象中要开明得多,接着又被“念完初中直接嫁人”吓褪了很大一部分感动之情,紧接着又发现自己父母其实也没有坏得那么彻底,书还是想给她念的,同时又震惊爷爷奶奶的良心之黑,拿着她大笔的学费和生活费,享受着她农奴一般的劳动成果,还对她缺吃少喝动辄打骂,动不动喷她又浪费他们家的钱了——还tm要对外说她是个傻子?!后来定下来要去城里呢,她就感觉又是新鲜又是忐忑,换新地图么,必然是又有收获又有危机的。 ☆、第二个世界3 拖了没两天,在几个伯伯和村长的催促压力之下,一辆桑塔纳缓缓驶进大水村。村里人陆续围过来看热闹,只见蹭的一下,车门打开,里面下来两个人:男的西装革履,皮鞋擦得蹭亮,女的一身旗袍裙,头发烫得是又黄又卷,仿佛两块没泡开的方便面盖在脑门上,她的脖子耳朵手腕上挂满了东西,金耳环、金项链、大手表亮光光的,手里拎着好几箱硬包装,颇有些老板和老板娘的架势。 “这是文高和他媳妇吧?” “文高回来接你女儿啦?要说我,早该来接了,你在城里当大老板,你女儿在村里过得不如乞丐啊!” 更有热心人帮他们喊人:“招娣!招娣快出来,你爸妈来接你去城里了!”边喊还边对于文高解释说:“这两天她没住在老于头家,怕老于头把她打出事来,被她大伯娘带回去住了,现在人在东村头呢。” 于晴听到叫声便走出去。 于文高和何丽张头一看,好一个丑丫头!衣服又大又脏,样式老得像他们奶奶穿的,裤子还是开裆裤缝起来的,烂菜皮似的挂在屁股上,脚上一双黄拖鞋各少一瓣鞋跟,花纹的缝隙里全是泥垢。这还只是衣服,小孩子身上才更是惨不忍睹,蜡黄的皮肤上布满黑迹,好像几年没有洗过澡一样,皮包骨头,形态佝偻(哪怕孩子看起来已经尽力站直了),一双眼睛往上翻着看人(近视眼)。 对比家里从小打扮得体面、机灵大方如同小王子般的儿子,这个小孩他们简直不敢认。特别是何丽,又是恨那两只老狗对她孩子太恶毒,又是退缩不想把这样的小孩带回家,好在于文高还算能稳住,先给兄弟几家送一遍礼,又在亲戚兄弟的见证下去老于头家半软半硬对了几句,把话讲清楚,然后去村长家送了一趟重礼,专门问了干部的住址前去道谢,一通下来,饭也没吃,领着孩子就走了。 “你坐远一点,别把我衣服蹭脏了!”何丽皱着眉毛对于晴说:“招……”她顿了顿,“老于,孩子这名字真的土,反正还没入学,就去给她改个名吧,当初你和我就不乐意,你爸……咱爸妈死活按着咱们登记的这名儿。” “随你的便。”于文高冷淡道。 何丽也不生气,继续兴致勃勃道:“那改名叫于镜吧,镜子的镜,让她多照照镜子,变漂亮点。”她对这个天才的想法很得意,很快于镜于镜的叫了两遍,见女儿没反应,立刻用手指一戳她:“叫你呢,应个声啊!” “哦。”于晴回答。 “我听村里人说你在老家天天干家务的,这个习惯挺好,等回了咱们家你也要继续干,女人就是要会这些,以后才好找婆家,听到了吗?” ……于晴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还是说:“哦。” 何晴满意了,于文高一路无话,到了一个商场门口,突然把车停下,“带她去买两套换洗衣服,过两天我去附近找个学校把她插进去。” “那你要多等一会儿了,就她这样,什么不得买一遍啊,家里也没准备她这一份……” 这两天,于堂斌感觉家里气氛很不对,爸爸妈妈总是在接电话,嘴里动不动蹦出一些让他感觉有点排斥的词,今天,这种异常感到了最顶点,明明是周末,可爸爸妈妈还是把他送去了老师家寄放,直到天黑才来接他,一开车门,里面还坐了个好脏好丑的女孩子。 他们居然让他喊她姐姐!还要让这个丑八怪以后一直住在他家,他哪里能干?一闹闹到后半夜,磨得爸爸妈妈不知许下多少条约才肯罢休。其实光是这些其实哪里能让他满意呢?于堂斌根本不想有这么一个姐姐,每次路过她,为表厌恶之情,肯定是要捏着鼻子绕道而过的。 于晴有点失落,在村里,家人不好相处还能多和邻居排解排解,或者看看星空小溪田野绿树。在寂静无人之时,她常常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她的,安静地回忆往事或者思考人生其实也颇有乐趣。 现在进了钢筋混泥土丛林,日子自然是远没有前面一年辛苦啦,吃喝穿戴都比以往强多了,父母也不像老头老太,不会动辄打人,但她的心却常常有种憋闷狭窄的感觉。 或许人还是需要朋友的,许晴想,朋友是心灵的出气孔嘛。 过了小半个月,于晴的班级才定下来——上哪个学校肯定是没得选择的,当然是地区的公立小学,于父折腾了那么些天,主要是为了拍好班主任的马屁,把女儿安插到儿子所在的班去,但是儿子所在的班级平均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的,这个班主任很看重绩效,刚听说于父要插个大点的孩子进来时还好商好量,一听孩子原本在农村,从来没有上过学,顿时唬得直摇头,那可不行啊,那不得把班级后腿拖到死?而且还不是成绩那么简单的事,这样的小孩往往心性也不好,同时不会融入班级,很难带。 于文高一直磨,关系托了个遍,光是撒出去的好烟好酒钱都够一个学期学费了,饭桌上各种拍着胸脯说随便老师怎么管教,绝无任何异议,才终于把事儿办成。 到女儿终于上去上学了,他把人叫到跟前说:“你成绩怎么样我是不在乎的,特意把你调到弟弟一个班,是为了让你多照顾你弟弟,别让他受人欺负,平时冷了热了也看着点,不要让他跟着不三不四的坏孩子学,有什么事随时上报给我,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于晴背负着书包和别人爸爸沉重的嘱托上学去了。 此时已经快到期中,过不了两天就要期中考试了,虽然做了好几遍心理建设,但是班主任殷美华在看到排骨身板难民相的于晴还是难掩不满,全程没什么好声气,随意介绍一遍,连句大家好好相处成绩互相帮助都没劲说,就把孩子安排在教室最角落的垃圾桶旁边。 教室里的学生是按身高排课桌的,于晴往座位上一坐,霍,黑板被周围同学的背挡得严严实实,她得伸着头看;再细看黑板,吓,她的近视已然很严重了,一个大字也看不清。 但这会影响到她的课堂表现、作业质量、考试成绩吗?开玩笑,这是小学一年级,有教辅用书在手里,不会才有鬼了! 还没过一个礼拜,班主任立刻就意识到,要么孩子家长没说实话,孩子其实有基础,要么孩子脑子灵光,没接触过的东西一学就会,无论是哪个原因,她近段时间的烦恼都没有了!马上期中考试,她常胜将军的面子丢不了! 虽然不怕跟不上,但近视眼到底麻烦,于晴便对何丽说要配眼镜,虽然说挨了几顿抱怨,但于文高目前真的不差钱,找个空子就给配上了,于晴的学校生涯顿时变得很圆满。 她还交到了新朋友,是的,小学生,反而比理论上心理年龄离她更接近的初中生好来往多了,当然不排除她的心理已经健康了许多这个因素的积极影响。 五个朋友正好坐她周围一圈,分别是同桌小胖王楠、前座小美女刘思意、前座的同桌,黑小子孙想想,后桌的敦厚姑娘周云然,敦厚姑娘的同桌是个新潮小帅哥,叫冯骥。 话外一句,于晴——现在叫于镜吧,她的智障弟弟由于个子矮,在离她十万八千里的第一排对角处,似乎由于太娇气和喜欢欺负别人,在班里的老实人群体中人缘并不好。 老实人群体:于镜周围一圈。 原本对于新来的,周围这圈小朋友还有点不太熟络,结果第一节课刚下课,于堂斌就跑来尖酸刻薄的讥讽亲姐姐一大堆,把很多私事都抖出来了,反而激发了周围孩子的正义感,认为于镜日夜受家里人虐待,被弟弟欺负。他们把于镜护在里面,不让于堂斌靠近她,经过了这件事,三排小豆丁顿时获得了一起扛过枪的友谊。 比起紧锣密鼓的初中生活,小学课业确实轻松了很多,于镜原本也不是个精神空虚的主儿,于是就把自己的老兴趣拿出来,开始练习画画。 在于镜还是于晴的时候,内心也曾有个隐秘的妄想,那就是成为一个自由自在的漫画家。她小时候挺喜欢画画,水平嘛,可以不靠临摹画出女性正面图,但只限女性、年轻、正面,且不包括手部刻画。比大部分只会蚯蚓线的同学们是强一点,但和漫画基本没啥关联,分镜、表情、视角、身体结构之类的内容对她来说是十分陌生的。 有人要奇怪了,为啥明明有这样的梦想,却能够至死让自己保持着如此业余的水平?那要从很多方面去解释。 第一条,时代原因,在于晴小的时候,社会远没有那么发达,况且她还是个农村娃,村里第一户人家有电脑,还是她挺大的时候了,而她自己也直到高中才拥有属于自己的电脑,信息没那么通畅,就算感兴趣也无处可学。 第二条,经济制约,在于晴终于在某个二手书摊找到漫画技法入门书籍的以后,她打开一看,发现画漫画需要消耗许多昂贵的工具,耗费之大,是她一个没自立的学生无法承担的,加上她心浮气躁急于求成的心态,根本静不下心学习基础部分,便又往后拖,想着等毕业了再自学。 第三条,就是自立困难的现状了,毕业后的于晴连工作都顾不过来,每天下班后靠麻木的刷网页勉强维生那样子,直到穿越也没再打开过一次漫画教学书。 穿越后第一个世界,于晴一门心思钻研执行力,攻克学习问题,琢磨人际那点事情,也没空去学什么漫画。这辈子直接环境恶劣,之前是绝不可能有机会接触的。 想想从青春期定下画漫画的理想开始,至今已经蹉跎十多年了。 于镜趴在桌上叹了口气,转念一想,她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想做啥做啥,还有什么蹉跎的说法呢?不过现在天天在小学里呆着,教学内容简单,空余时间比较多,也没有别的正事可做,确实可以学起来了,单纯当个消遣也很不错。 ☆、第二个世界4 既然决定好要画漫画,不如立刻开始吧。 以前虽然走马观花的看过一些教学书籍,但时至今日,于镜还能记得的具体内容几乎没有,像有些需要临摹的东西更别提,但唯一一条,还是她灵光一闪想到的:她可以单纯的练习实景速写呀,哪里还有比身边的景色人事物更加真实的结构与形象呢?透视的基本原理她多少也懂得一些,持续琢磨,必然会有所突破,这样以后再接触漫画技法,上手也会更容易。 伏案在桌上,满心沉浸于描摹的乐趣,直到身边发出一声惊叫,于镜才回到现实。 “哇,于镜,你画得好好啊!”小朋友的词汇量有限,他们的表达主要靠夸张的表情和语气,刘思意的呼喊引来周围一圈小家伙的注意,纷纷围过来传阅,果然个个发出啧啧惊叹声。 毕竟是个画了好些年涂鸦的成年人,与尚且只会在小人头顶花三根毛做头发的小学生相比自然是惊为天人,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不多久连老师也引来了。 “都围在一起干什么呀?”漂亮的数学老师凑过来,“哟,这是画的我们的教室窗户和树啊!画得真像?是谁画的呀?” “是于镜!”几个小朋友尖叫道,数学老师是他们心中的女神,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以能多和她说两句话为荣,迫不及待的把画递给她,等着她品鉴。 刘梅拿到手里细看,这画虽然不是多么美轮美奂,但窗户归窗户,外面的树木归树木,有远有近,形状也像,对于一年级小学生来说极为难得了。 她看向座位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的小女孩,虽然形容瘦小枯黄,但是仔细看其实衣着十分干净整齐,五官骨骼也周正,人嘛……来了那么些天,给她留下的印象就是文静早慧。关于于晴家庭里的八卦,她也是听到过的:以前在农村生活,差点被祖父母昧着良心不让上学,听说家里条件并不差,偏要给人饿得营养不良。这么灵慧的小姑娘,差点就毁了。 她于是又是怜爱又是夸赞的摸摸于镜的头说:“我们于镜画得太漂亮了,成绩也好,学得比大家晚没事,只要努力,一定会有很大的进步,同学们,你们都要和于镜做朋友,向她学习优点啊!特别是于唐斌,你是于镜的弟弟,平时在家姐姐做什么,你也跟着做,这样就不会忘记复习和预习了。”教室里爆发一声哄笑。 于唐斌脸都涨红了,一天都不爱搭理人,回家就哭着找爸爸妈妈告状。 “我不要姐姐在我们家,我不要她和我在一个班上学!你们把她送走吧!” “怎么了小宝?”妈妈连忙把儿子抱起来擦眼泪,转头对于镜怒喝:“叫你在学校里多照顾照顾你弟弟,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吗?!要你有什么用?” 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凶一通,谁也不会愉快,而且,这如果是个真的小孩子,现在的感受得多么悲凉和绝望啊。 于镜便压抑着开口说:“今天一天在班里都好好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他饭也吃得挺好,没人欺负他,就是昨天的家庭软作业没做完,被老师说了一句,还有下午老师夸了我,又把家庭作业的事拿出来说,叫他向我学习,别的事我真想不出来什么了。” 妈妈朝她翻了个白眼,捧着于堂斌的脸蛋问:“宝贝,你来说,究竟发生什么了?要是有人欺负你,妈妈给你做主呢!” 于堂斌抽抽着说,“老师同学都喜欢她不喜欢我了,妈妈,你和爸爸以后会不会也不要我?” 妈妈就笑了:“怎么会呢,你是爸爸妈妈永远的小宝贝,别人再好也不是你啊!”哄完仍是横一眼于镜,“你也是,女孩子家家的,在学校里不要把心思都放在出风头上,巴不得全世界人知道你聪明伶俐啊,有功夫多照顾照顾你弟弟,刚刚也是,他才说一两句你就要告他状,谁还看不出来你这点小心眼子?他小,你要让着点他,我就看不惯像你这样掐尖要强的,忠厚老实点才好呢。好了,去把衣服洗了!” 一转头:“小斌啊,肚子饿不饿,妈妈给你带了块小蛋糕,吃了妈妈督导你学习,哪里不会咱们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啧,胖不死你宝贝儿子。 于堂斌个子很矮,于镜刚来的时候还感觉他端端正正的,最近可能因为她来了,撒娇闹脾气折腾得勤,夫妻俩更加宝贝他,今天蛋糕点心明天动物园游乐场,出去了更少不了大餐,眼看着他的面颊向蜡笔小新发展,直突出来一块肉,肚腩都快包不进裤衩子了。 不过她自己也胖了,换个说法,来了这边营养跟上了,也不晒太阳,皮肤一天比一天白,凹陷的肉也匀称起来,看着倒是越来越像样。于镜去浴室拿脏衣盆,顺路抬头看镜子,左右端详一番,感觉小脸模子不像这个妈妈,倒有些神似第一世的自己。 这一点让她有些在意,因为上辈子的时候,她在那边过了三年,也是越到后面越感觉自己在往以前的样子长,明明刚过去的时候感觉非常不像,后来骨骼发生了些微的变化,虽然说和她原本的长相还有差距,可拿出小学时的照片做对比,却也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所以到了这边,她也有所留意,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她就是感觉各个细节都在朝她原本的样子转变。 且三世都姓于,这一世刚来的时候叫招娣,区别还大一点,现在叫于镜了,也与前面的名字很相似,于晴于倩于镜,那位大神是用这种方法来提示她的出身吗? 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她的第一世,说勤奋不如上辈子,说坚毅比不上这辈子,既不懂事,又失败,什么事也没有做成过,每天畏畏缩缩憋屈着怀疑别人讨厌她,实际上,虽然没有真的那么确切的想过,但她觉得自己潜意识里是想要抹消那一切,当做没有发生过的。 客厅传来于堂斌和妈妈的笑闹声。 虽然于晴知道他们并不是她真的家人,她的内心也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可她仍然觉得低落和不满。 然而她却难以正面的去表达这种不满,她总有这种感觉:一旦她提出任何意见,她和别人的关系就会撕破脸,连维持勉强的安稳都做不到了。这个思维习惯源于哪里呢?就是源于第一辈子。 看来想要掩埋掉什么羞于见人的东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接下去她还是只能像之前那千百次那样,收缩自己的注意力,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可这次却一直走神,定不下心。 看来又到了躁动期了。这对于镜来说,这已经是老状态,她没有太放在心上,仍是耐着性子将衣服洗好,然后再去做作业。三两笔写完文字内容,于晴原本想放弃无聊的预习工作,顿了顿,还是妥妥帖帖把它做完。 “我好棒。”于静自我鼓励道,“我可以把学习工作做好,接下来也可以做好很多事。” “于招娣,你过来。”于文高压低的嗓音传来。 于静一听这声音就感觉要糟,看来又来事儿了。 于文高凝视走过来的于静。 小孩子长得快,刚来的时候和个小乞丐似的,这才没两三个月,皮肤也白了,头发也整齐了,走路抬头挺胸的,不知道还以为是谁家的大小姐。 该怎么叫她知道呢?她不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不能只顾着自个儿,她生来就是该看护帮扶自己弟弟的,打她骂她肯定是不行了,这样不好看,但他也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太好说话,免得养大脾气,到时候还要和长辈顶起来。 念头转了几圈,他于是简略而极为威严的说:“以后在学校里,一直跟着堂斌,就算他去上厕所,你也要在厕所门口跟着。”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在家里也不要自顾自写作业,你们俩既然都一个班了,怎么不一起写呢?以后他的作业没做好或者成绩再掉下来,我就为你是问。” 他盯视着她:“招娣啊,爸爸里花那么多钱供养你,你总得回报点爸爸,爸爸不求你工作后怎么带爸爸一起飞黄腾达,这是你弟弟要做的,你以后只要嫁出去就好了,爸爸妈妈什么都不用你管,你弟弟不一样,他将来是我们家的顶梁柱,现在偏着他点是应该的,我说句丑话,他好了,咱们家才能好,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吗?” “爸爸既然不图你将来,那你就要学会在家里的时候省心一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回报父母,否则岂不成了白眼狼?” 他拍拍于镜的头,“去,陪你弟弟做作业去。” 当了两辈子独生女的于镜听完这串话,第一感觉自然是很不舒服,可不舒服归不舒服,却又觉得对方说的好像是有道理,的确如果她成年后不需要负担赡养父母的责任,那么现在多付出一点义务劳动也是应该的,就算这样,她成年后要是真的丢下父母不理会都仍然不太像样——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于镜脑子乱乱的。不过动作上没有停顿,搬着凳子就去找于堂斌了。 “你来干嘛?!不许你碰我的东西!”于堂斌把于镜放在桌子上的作业书本一把推到地上,然后护住自己的玩具游戏机等物品。 “爸爸来让我看着你写作业。” “我不要你看!凭什么让你看!你算什么东西!”于堂斌气得快要爆炸了,脸红脖子粗的,一边大叫着“爸爸”,一边炮弹般的冲进客厅。一开始于镜还能听清听父子俩的歪缠,随着于文高一声威严的怒喝,客厅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两人有压低了嗓门嘀嘀咕咕,过了一会儿,于堂斌胖脸红扑扑的回来了,坐上书桌前颇有竞争欲的望她一眼,认真写作业去了。 这于文高,无论是做人还是对付小孩子都有一套,看来有时间还真得疏理疏理。刚被他轰炸的那一些,她是越琢磨越不对劲,到现在还晕乎着呢。 ☆、第二个世界5 一个小时后,于镜去厨房淘米洗菜打扫,做完了所有事情,又把地拖干净,于堂斌的作业却还有大半没有做完。 这熊孩子也有多动症吧?于镜观察了一下,发现他每写一个字都要东摸西窜一番,看表情完全出于无意识的行为,再细看他的作业,字特别大,是儿童中常见的“力透纸背”,弯弯曲曲的突出框外,仿佛比大部分孩子更丑一些。 听说他好像还在上书法课来的。 再想想他日常中其他表现,她越看越觉得像。 小儿多动症还有个名称叫注意力障碍,部分人会随着长大自动痊愈,另外一部分会延续到成年。其中,男孩的症状和女孩不太一样,往往更具有破坏性。 要不要和父母提一提?于镜的心情很别扭,一方面,良知告诉她,也许她一句话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另一方面,她所遭受的不公对待其实让她在内心深处对这家人非常的反感,让她去无私的帮助自己反感的人,她又感觉别扭不知怎么开口。 “你知道吗?”于文斌第n次突然停下笔,一脸得意的对于镜说:“我爸爸说,只要我期末考试分数比你高,他和妈妈就带我去游乐园玩,不带你!” 于晴喷笑:憋到现在才讲出来,小伙子也不容易啊。 夜间,于镜躺在床上琢磨半晌,终于搞明白了于父那番话的槽点在哪里。 首先得掰扯一下于晴对家庭关系的理论:除去生物天生的生殖冲动,假如说把父母的价值观导向粗略的分为两种,那么就是一种以利益为导向,一种以爱为导向。前者生孩子是为了回报,可能为了养老啊或者自己的财产资源不旁落之类的理由,那么这个人对孩子是充满了要求的。根据每个家长的需求不同,有的可能特别望子成龙,有的要求孩子早点工作上交工资,有的就如同于父,对儿子和女儿有着截然不同的安排,孩子不如他的意就会让他很不愉快;而以爱为导向的呢,一切的目的都是希望孩子好,有的家长自己不舍得吃穿却给孩子最好的,有的会说“我们只要孩子快乐就好了,我们对ta什么要求也没有!”或者极端的,一辈子鞠躬精粹掏光了自己的血肉来填补孩子。 大部分人当然不会那么明确,一般都是既爱孩子又指望孩子有所回报,而且也并不是说只要是以爱为导向的父母就百分之百一定比以利益为导向的父母更好。 主要在于一个度的问题,或者更加精确的说,是方式方法的问题。 打一个很简单的比方,同样是非常明显的以利益为导向,于家爷爷奶奶对待孙女的方式,以当代人民的眼光来说普遍接受不了,哪怕是天大的孝道观念压着也没有用;而像于父这样对待于镜呢,假如于镜去树洞倾诉,感觉自己被利用了,没有父爱母爱,下面的评价可能就两极分化了,有人会觉得她的确不幸福,而另外一部分人将毫无障碍的扛起孝道大旗:生你养你,给你吃好的穿好的,上好的学校,而且和你说清楚了以后不要养老,你还叽叽歪歪那么多是不是不知感恩? 换一头说,假如于镜此时在一个以爱为导向的家庭,这个家庭一心对她好,把她养在温室里,外界的一切都不让她接触,20岁了还用勺子给她喂饭吃,晚上背她去上厕所,给她换衣服,这样广大群众也一样接受不了,会说父母把孩子养废了,害了孩子;或者有的奉献型父母大体上看上去正常,就是一辈子全围着孩子转,年轻时读书上学结婚买房的供着,老了给孩子带孩子,最后孩子孙辈都大了,自己成了空巢老人,没有任何自己的生活,就天天寂寞啊,悲凉啊,在房间里踱着步子等孩子回家看看他们,这样外人感觉不出来什么问题,作为孩子自己的情感压力往往很大。 让于镜来选择,她还不如选于父这样的呢,做孩子时虽然缺点温情,但是成年后就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了(理论上)。 最美满的家庭也有:父母生孩子是为了参与一个成长的过程,在孩子小的时候,培养孩子在社会中生存的技能和健康的习惯,给孩子爱,也教会ta爱的能力,孩子成年后便及时放手,既不会理所当然的给予过多,也不会要求什么回报,自己有自己的生活,孩子孝顺父母,也单纯是出于爱,做出自然而然的行为。 以目前社会的进程和于镜经历三个家庭的个人体验来说,这种“完美家庭”应该不会很多,更多的还是充满问题或者抱有缺憾的,而一般没什么致命问题,又大体符合目前社会文明进度的家庭已经完全足以称得上幸福。 于镜掂量了一下,感觉这个于家的问题还是很大的:如果现在在这里的不是于晴,而是原本的招娣,先不说前几年在爷爷奶奶家的悲惨经历,光说到了父母身边以后:一个从来没上过学、饱受欺凌的农村小丫头,来了城里,没有任何准备就直接安插进了一个优等生班级,她可能连普通话都不会说,更别说像别的小孩子一样读书写字,她可能看起来丑陋、邋遢,浑身找不出一个优点,令人侧目,加上于堂斌这个搅事精,很大概率还要遭受校园暴力。而回到家里,她面对的是一个只要她为帮扶弟弟而活的父亲,和恨不得帮着儿子欺负她使唤她的母亲,她的人生仍然是个悲剧,哪怕在生活质量的层面上靠高智商或者艰苦的奋斗翻盘,在心理健康上也会有很长的路要走。 命运让于晴出在这个位置上,她既做不到完全代入招娣可能会有的遭遇,饱含怨愤得巴不得于家全家倒霉;也无法抱着善意积极融入这个家庭,改善他们的态度和氛围;她是有点不满的,但更多的还是全然对陌生人的冷淡,要她在这个家庭里给自己摆一个位置,她倾向于做一个“员工”。他们供她吃穿住行,她不使坏不抱什么恶念,看心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有利益也积极争取,哪天“老板”让她不爽,她就多摸摸鱼混混“工资”,时机一到立刻展翅高飞。 第二天到了学校,于镜既没有真的按照于父说的来做,也没有彻底把他的话抛在脑后。 她使了点小坏,偶尔在几个课后去盯一会儿于堂斌,不仅仅是跟着,还要管这管那。对方稍一厌烦了,她便满口的道理压下去,不是为了他的安全就是为了他的功课,把小胖搞得烦不胜烦,直轰她走。她有时顺着他的话回去该干嘛干嘛,有时又去盯他,不止于堂斌,连周围一圈小伙伴都懵了:“于镜你干嘛呀?” “我爸爸叫我看着弟弟。”她无奈一摊手,周围的独身子女们顿时对她抱以同情的目光。 出于对姐姐的的厌烦,于唐斌不住地对父母抱怨,没几天于父就禁不住磨,放弃了随身伺候的想法,转而用女儿来威吓儿子,动不动就说:“你再在学校怎么怎么就让你姐看着你了!”但始终也没有真的再执行过。 日子一平顺,过得就特别快,眨眼间两年过去了。 大约是因为有了个不敢不靠谱的小保姆,于家父母对家里放心了,这两年眼看着忙起来。时至今日,已经发展到了在家里留些钱,然后好几天不着家的地步。 这让于镜的家庭生活大为自在,加上顺畅的校园环境,不知不觉,她的心境一天比一天敞亮,和别人在一起这件事,也悄然从煎熬变成了愉快和放松。 独处时,她试着分析出造成变化的原因:在一帮小孩子里,她绝对是最拿得起主意的人,这难免让她变得对生活中的琐事更有主见,更愿意思考;老师信任她,同学们也都对她信服或喜爱,和她交往时,言谈、表情无不透露出“让我们于镜来肯定行,于镜就是厉害”的信息,哪怕于晴自己知道自己大人充小孩,便宜占大了,可人的心境习惯是不讲道理的。 化妆品涂多了,人还能腌入味儿了呢,更别说每天活在肯定、信任和自身的突破感中,她开始发自肺腑觉得自己能行,觉得自己可以把事情做好,觉得自己人不错,别人会喜欢她。加上还有稳固的小团体,长期感到信赖和放松,人就如一天天泡在温泉里,沉珂尽去,身心滋润。 在以前,于晴偶尔能体验到“大彻大悟、醍醐灌顶”的滋味,便深以为人的变化主要需要靠打破格局、理顺思维,得到精神的升华,可这一次的经历却告诉她,日常细枝末节的信息和经验,也会给人带来巨大的影响,只是没点特殊经历,人很难察觉。 话说回来,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她觉得自己已经比第一世有韧性多了,如今再回头去看,却能够清清楚楚的意识她有多紧绷,那时她的心门是紧锁的,憋着自己,膈应着别人。 如果把现在的她放回到以前的任何一个时间段,她可能都会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去处理问题。 她和于堂斌的关系也变得好多了,她到是没在这个过程中怎么主动,只是两个小孩长时间“相依为命”,不说培养出什么感情,最起码熟稔了。随着于镜越来越放松,她对这个便宜弟弟的态度也随意起来,有精神时也会给他讲讲道理引导引导,没心思时直接不甩他。 ☆、第二个世界6 这世时间多,因为要管家里买菜做饭等事情,于镜手头颇有些余钱,她便找了些漫画教学书籍。之后她并没有很上进的去圆梦,只在想起来时随意涂两笔——她自觉时间太多了,做什么事都不必着急,反而把更多时间花在了各种书籍上,也不挑剔题材内容,只要有劲,有什么看什么,日子过得漫无目的而放松愉快。 说来还有个笑话,前一阵她甚至花了段时间练“气功”,这书还是从学校图书馆里找到的。当然并没出啥成效,显然她并不是什么有缘人。 除了心态的变化,这两年于晴最大的收获就是对人际态度的转化,从某个角度讲,她的处世方法算得上变圆滑了。 以前可能是回避社交、久在文学影视作品里徜徉的缘故,她对别人和自己的要求都很苛刻,这种苛刻不是说怎样严厉要求别人或对人态度不好之类——而是一套极高的审美要求。她的神经纤细敏感,于别人来说也许杀人放火才算十恶不赦,对她来说乱丢垃圾都绝不能忍。 实际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部分普通人一生中就是与错误同行的过程,每个人都会有愚昧无知的阶段、会有认知偏狭的角度、会有不够妥帖的行为,当她因一个人某一刻的不完美瞬间而背弃别人,不再给别人机会,那么她等于把自己隔绝于人群以外了。甚至连自身都不能接纳,因为自己也总是在犯错,总会有不堪的时候。 幸运的是,现在这道心门松动了。 于镜把于堂斌送回家,再以买菜之名和朋友们一起去书店小聚。 在她回家的时候,其他小伙伴也没闲着,有的先去还书挑书,有的回家骑自行赶来接她,还有人直接带着她写好的小纸条去菜市场帮她买菜,这套流程经过多次演练,早就变得特别精纯了。 于堂斌巴不得于晴少在家里管着他,为了保住自己仅有的一点动画片时光,他不知答应了多少条约,每天巴巴的把姐姐送出门,再祈祷她买菜慢一点,晚点再回来。 于是计划一直很通。 黑黝黝的小男生推着车停在拐角口,看到于镜开门出来,兴高采烈地冲她挥手。 这个男孩就是她前座的同桌孙想想,两年下来变得比原本更黑了。此时于晴已经知道,他爸爸妈妈都不黑,他也不是天生黑,只是一到夏天就整天在外面运动,或是篮球足球,或是露天泳池,生生晒黑的。不仅黑,他的皮还油光发亮,搞得他走到哪里都有人侧目,怀疑他是黑人小孩,每次总要在看清面部后才作恍然大悟状,仍要不甘心的问是不是混血儿。 跑近了,于镜一步跨到后座凳上,“小黑快!”孙想想早已蓄势待发,轻轻松松就蹬出去,遇近道就窜,逢小路便钻,一转眼就到了小伙伴们的大本营:忠诚二手书店。 店是一对夫妻开的,瘦削的老板总是笑眯眯的蹲在柜台里,手里也拿着本书,有时阅读,有时在写字;而老板娘则十分壮实,站起来有三个老板那么大,同样也总是笑眯眯的,于镜怀疑她能叫出街上每一个孩子的名字。 “小黑来啦,小镜呢?”老板娘正在搬箱子。“她在外面拿书呢。”孙想想回答她,“其他人都到了吗?” “都到了,在里面商量国家大事呢!”她说着避开身体让孙想想侧身走进去。 “哦哦,谢谢阿姨。”小男孩动作轻巧得很,刺溜一下就滑进去了,果然在里面看到几个朋友围成一圈。 “叔叔阿姨好。”于镜拎着袋子走进门,先把上次租的书还回去,才快步走进朋友圈里。 “你们看啥呢,那么紧张?”看见朋友们一听到脚步声就赶紧把书合上,她就知道孩子们今天接触到脖子以下的内容了。 几个人脸红扑扑的,气氛莫名的亢奋,眼神闪烁,孙想想刚来,可能还没来得及参与,迷茫地呆在那里。 她瞟了眼书籍封面就意识到这一定又是周云然起的头,估计过不了两年她就要成为一个宅腐皆备的老司机了。 大家此时的年龄约摸11岁12岁,的确快到对性-感到好奇和冲动的时候,考虑到这个时代性教育的缺失和落后,于镜干脆就着这本书开了一场讲座。 她先讲性是怎么回事,人类是咋样生殖的,平时该怎样爱护卫生,然后讲对自身边界意识该有的重视和保护,还当场演绎了一番。 “周云然,你好可爱,我可以亲你吗?” 周云然猛摇头。 “好的,你不同意我就不能亲你了。刘思意,你好可爱,我可以摸摸你的手吗?” 漂亮小姑娘大大方方的点头,还把手伸出来,于镜就握住她的手。 “就是这样的,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别人不能碰你们,而我们的背心短裤覆盖的地方,就算是爸爸妈妈、叔叔伯伯和老师都不能碰。” 接着她着重强调了一下无保护的性潜在的健康危害,比如疾病的传染性和致命性,或者万一在上学的时候怀孕或者让别人怀孕就会被学校开除了,而且自己还是小孩又要养小孩,社会又不招童工,生活会无法维持的! 但她并没有把继续把它描绘成一件羞耻的事,相反,在大家都长大后,真诚相恋了,在安全的、互相尊重的前提下,这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开拓了人生新版图,小伙伴们晕陶陶的回家了,于镜也满足了一番说教瘾,坐在孙想想后座上还美滋滋的,突然黑小子就放了个雷。 “小镜,我们长大后在一起……好不好?”声音居然意外的有点扭捏。 于镜为小黑的早熟而惊讶,想了想,一板一眼的回答道:“现在我很喜欢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每天都愿意和你一起玩,但我不知道我长大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人,这件事等到我们长大以后再看吧!” “……好吧。” 孙想想在拐角处的林荫道上停下车,两人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于镜快步往家里走去,刚进楼道就感觉不对。 好像于父于母回来了。 她把手里的书别进裤腰带,再用上衣遮住,然后一手拎两样菜,还刻意把于堂斌爱吃的东西放在朝外处,然后再走进门。 “我回来了,”她气喘吁吁的,进门就看到三堂会审呢。 哦嚯,于堂斌看电视被爸妈发现了。于镜可不敢幸灾乐祸,她打了声招呼,便假装若无其事地往厨房溜,却还是被叫住了。 菜买得不错,荤素搭配,支出合理,腰上的书别得很牢,她人瘦,现在天气凉,穿得算厚的,除非当场脱衣服,否则看不出来痕迹。电光火石之间,似乎一切都很稳妥,于镜情绪稳定的站在父母面前。 “把菜放下来。” “斌斌每天放学回来都先看电视不写作业,这事儿你知道吗?”开场白一出来,于镜心中大定。 “这事儿我其实知道。”她的回答让于文高与何丽都有些惊讶,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了,女儿为了逃避责任肯定要推说不知情,然后他们才好就她“不细心,没有在意弟弟”而发作一通,理由也是现成的,他们做父母的偶尔回来一下就能注意到的事,姐姐天天和弟弟住在一起却发现不了?! 刚好借这个机会敲打敲打她。 现在只好继续听她说。 “我每天放学后把他送回家,再走路上街买菜,快点慢点也就三、四十分钟来去,回来就能管着他做作业了,晚上我是检查好他的作业才睡觉的,夜里我还起来突击检查他有没有按时睡呢。我是这样想的,他稍微看一点动画片,也好和同学有点共同语言,不然别人都不爱带他玩,对他交朋友也不好。” “你倒会自作主张了,他要是看电视看野了,心不在学习上了,你就是逼着他其他时间都做作业看书又有什么用?”何丽冷哼道。 于镜腹诽道:一个人要是不想学习,就算活在资源贫乏的古代也照样能斗蛐蛐斗得不亦乐乎,关电视什么事儿呢。但是这个话却不能说出来,这两个人都不是喜欢女儿有主意会反驳的人,她于是低下头,保持沉默。 何丽看到她这样就来气(总得来说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她怎样都来气,好像感觉自己受了女儿的委屈似的。)一口气提上来,还想抓着她发作,被于文高按下去了。 “你能为弟弟着想是好事,不过你年纪太小,考虑问题不会像大人这样全面,以后做决定的时候先和我们商量商量,今天先去忙吧,你弟弟的事我们来解决。” 这有知识的人讲话和别人就是不一样,像何丽这样随心嘲讽辱骂,只会让于镜这个大女儿心凉,意识到父母就是厌恶自己,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不对,这样很容易起反叛心报复心,以后做事应付了事——费心费力也是挨骂,随便糊弄也是挨骂,为什么不随便糊弄呢?关键是她很可能就要和家庭离心了。人家于文高不一样,春风和煦却能够达到很好的效果,这么一说,既点明了于镜做得不对,又鼓励了她妥善照顾弟弟的积极性,最后又体现出了一种“宽宏大量”:虽然她的自作主张可能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但他不仅不追究她的责任,还要帮她擦屁股,把问题解决掉,由不得她不满腔热忱又心怀感激。排除于文高对自己一片冷心丝毫没有亲情的现实,于镜是越来越佩服他做事的方法了,怪不得他一个农村娃能在城里混得那么踏实。 ☆、第二个世界7 相比老神在在的于文高,何丽的状态就很奇怪。 她的心境太坏了,不像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家庭宽裕、丈夫能干又深谙与人相处之道的妻子该有的状态,以于镜的常识来判断,要么她原本性格就有问题,要么她和于堂斌的关系有问题。 通过细枝末节的观察和隐约的直觉,她强烈怀疑是后者。 害怕以后出什么问题,加上一定的保险心态,她已经开始考虑怎么挣点钱了。 “我们去摆地摊吧!”在于镜提起想要挣钱的第一时间,刘思意就急切的提议,整个人都快跳出座位了。这个憧憬令在座的朋友们都有些惊讶,因为刘思意是一个高端大忙人,她每天不是在学芭蕾的路上,就是坐在钢琴前演奏,除了学校规定穿校服的时间外,她穿得都像一个明星或者小公主。 要不是家里因为接送和跟谁住的问题打过一架,最终她的爷爷奶奶获得了暂时的胜利,刘思意根本不会在这种公立小学待着。 任谁看到她皮肤雪白,鹅蛋脸,纤长的脖子总是抬得高高的样子,都会怀疑她是个多么高傲的人。如果不和她特别熟悉,于镜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是会如此的诚恳和温柔。 她还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看到刘思意,还怀疑过自己会不会被欺负,类似于那种经典大小姐坏女配人设嘛,天天闲的要死盯着女主角找事情。 接着她很快发现,刘思意确实会冷言冷语尖酸刻薄,但她的刻薄对象是过来欺负人的于堂斌,面对好朋友的时候,她浑身都是熊熊的热火。 但是今天这个热火怎么烧到这么奇怪的方向去了? 刘思意已经滔滔不绝的描述了她的很多打算,从卖什么东西到在哪里卖,从进货渠道到市场需求,讲得头头是道,不仅是其他热血少年,连于镜都感到十分意动。 她手里刚好也攒了点闲钱,也知道王楠和刘思意手里挺宽裕,凑一凑也是笔不小的启动资金,但是自己和刘思意非常没有自由,几个人里最有空且有自主性的只有孙想想和周云然,孙想想是父母开明足够信任他,周云然直接没人管,彻夜不归都可以,而小帅哥冯冀和老实孩子王楠就是普通小孩水平,家里人会管,但随便找找理由都能抽出不少空余时间。 如果他们先在教室商量好怎么应对,再由周云然几个去执行,偶尔趁冯冀和王楠有空的时候换换人手,一个礼拜也不必天天出摊,可以挑日子出个三、四天,这样压到每个人身上的担子就轻得多。 几个人趁课后合计一番,新的一个周末,便按照刘思意提供的地图到了小商品市场,打算批发一些小饰品小物件。 一帮小孩子,模仿大人一样讨价还价,周围的商贩都围过来逗他们玩,听他们说是要批发去摆地摊的,还有人和他们出主意说这个好卖那个新鲜,便宜给他们,保证挣钱。 他们来之前是商量好要进什么的,因为刘思意没有来,也不敢自己随便做主,只是稍微拿出来一部分钱买了别的,打算到时候搭着卖卖看,等到一切安排下来真去卖的时候,才发现那些批发商推荐的东西到处都有卖,他们的价格也不便宜,东西也说不上好,哪怕小孩子摆摊有点噱头也乏人问津,反而是刘思意指的那几样好卖一些,但是仍然没多少利润。 等与刘思意碰头一唠,他们才知道几人所谓的批发价几乎已经接近市场上的价格了。 如果只有于镜自己一个,肯定早就因为接连的失误挫败没心思弄下去了,偏偏其他人热头得很,不顺利也不影响他们的亢奋,卖到最后虽然没挣到什么钱,但整合一下,相当于用很少很少的钱买了一堆闪亮亮的小饰品小玩具,除了自己用以外还能送人,大伙照样开心得不得了。 第一批货物就零零搭搭出摊到暑假,暑假里他们换了个花样,改卖水果。 早晨去果蔬批发市场买西瓜和菠萝,下午做一会儿作业,然后在小黑家去皮和切片,小黑的爸爸妈妈帮了很多忙,常常开车帮他们运水果,也是他们把玻璃缸固定在小黑的后座上,然后看着孩子们推车到人流量大的地方,三块钱一个的西瓜菠萝卖一块钱一片,一开始还搞这种细操作,后来大家都懒了,胆子也大了,直接“雇”小黑爸爸批水果回来卖,稍微搭点切片,分三个区域开3个摊,刘思意确定方针分配人手,于镜是财务,定价结算都是她,其他人则花时间看摊叫卖。一个暑假下来,小黑爸爸靠“运费”挣了两条烟,还蹭吃不少水果,把他开心得不行。开学后还不免在课堂上吹嘘一番他儿子的聪明才智。幸好他教的是高年级的班,学生只道老师的孩子就是能干,没有引起轰动。 回到小团体这边,大家手上有了点闲钱,总要说道说道。毕竟年龄还小,除了刘思意这种逆天人物和于镜这样的假小孩,大部分人钱刚到手就支出过半了,非常不利于长期可持续发展,他们便商量着搞一个公账和一个私账,类似于入股和分红,各人职权分明,俨然一个小公司。 “公司”发展良好,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住了,此时却有个怀苗头悄悄冒出,无奈没有任何人发现。 直到期中考试,小团队全军覆没,一个不拉全部成绩下跌。于镜在英语单词上丢了一分,落到第三名,刘思意语文竟然漏做了一到题,落到第八名,另外几个人更别说了,本来也就前八以上的成绩,这一下子居然都掉出了十名以外,而周云然活活掉到了二十名! 要知道他们原本是公认的好学生小团体,老师都说不用操心的那种,又有智商又有自觉性,要么就是“好学生”的朋友,受到了积极的影响,总不能忍耐自己往下落,想办法也要保持一个不错的水平。 接下来全员讲话约谈,还有老师猜疑他们是不是早恋了或者内部出矛盾了,幸好大家平时藏得严+运气好,摆摊的事还没被发觉,然而于镜放学后总是出去找他们玩儿这件事却被不知道哪个报耳神给捅出来了。 报耳神:于堂斌。 在请家长的威压下,下半学期没人敢再起别的心思,个个认真读书,还要互相监督,好歹期末考试成绩基本正常了,均有逃过一劫之感。 “我差点以为我会死……”周云然拿着试卷,一脸劫后余生。 她的家人几乎完全不管她,她怀疑过自己就算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他们都不会在意。开家长会时,父母从来不知道她上几年级,有时候和别人聊起天,连她今年几岁属什么生肖都要支吾,唯独对她的成绩抓得死紧。 这种抓得紧不是说看着辅导还送培训班之类的,而是只看期末成绩单和排名,别说不好时棍棒伺候了,就算名次好也要吓唬两句没到几名几名就别念了。所以她是小团队里对成绩最焦虑的那个,但不知道是脑子反应不过来还是怎么样,成绩却是最差的,而且也总是有点厌学,看不进去书。周云然连作业都是强压着自己做下去的,要不是其他人管得紧,偶尔还和她谈心、开解她,很多时候她都想抄抄得了。 好悬经过半学期的针对性补课,她的成绩又飚到了第五。这多亏了她的一个英明决定,让朋友里成绩好又思路清晰会表达的人帮她制定适合她的学习方法,并且每过一段时间给她画个大饼洗个脑,说得她心服口服,她就能积极向上一段时间。一般几个回合下来她的成绩就会上来一些。 这一次也是发了狠了,竟然比两个朋友还高些。 其余人也堪堪回到了正常排位,对于接下去还要不要继续做生意,他们有些怂了。 却是于镜难得的坚持。 “之前是没有经验,注意力往生意上一转就不关心学习了,其实我们空闲时间还是很多的,以后抓住重点,先完成作业和巩固好知识,再看有没有时间去做生意,最后看我们的成绩会不会有变化,如果能够保持稳定,就还长期做下去,如果还是往下落,就先放弃这一块。” 要么说小孩子精力足呢,他们还没有成熟到对一件事有很沉重的思想负担的地步,兴头一上来,马上继续下去了,毕竟是挣钱这么刺激而具有吸引力的事,如果是别的,也不至于这么有黏着力。 ☆、第二个世界8 这一天是市一中开学的日子,刘思意刚挥别父母,回头就看到推着行李走进来的王楠。王楠前两年跟吃了仙药似的快速抽条,如今小小年纪已经一米七几,浑身的肥肉根本不够匀摊,虽然没到排骨精的地步,但他的的确确已经成了个瘦子了。曾经的胖子本来长得就白,如今眉目端正颇有韵味,哪怕理一个平头都入眼的很,刘思意更是亭亭玉立,如百合花般在微风中摇曳,两个人站在校门口,和贵族学校宣传海报似的,回头率百分之百。 刘思意原本挺高兴,眉目一转,却突然冷下脸,原来她又看到于镜一个人背着扛着提着拖着所有的行李满脸汗水头发黏在脸上狼狈不堪的过来,而她的弟弟于堂斌却双手插着口袋,潇潇洒洒的走在前面——他还还有脸挥手对刘思意打招呼呢,搞得自己和小团体多熟络似的。 “于堂斌你没有手吗?”刘思意厌恶道。她走到于镜旁边,虽然整个人都有点怼声怼气的,手上却变出一块手帕,小心地擦拭于镜快要滴到眼睛里的汗水。王楠也过来拿起于镜自己的行李,他刻意不拿于堂斌的,怕忍不住摔了,还要给于镜添麻烦。 “我姐姐自己要拿的怪我什么事儿啊!”于堂斌不满道,“什么都怪我,怎么不想想我爸妈把钱都给她管了,她天天要买什么买什么,我要买个东西还得求她,哧!人精装得那么勤快!” “爸妈主要是怕钱给了你,只够你富裕一天,接下来6天咱们俩都喝西北风。”于堂斌暑假里爆发出来一件大事,他在游戏里冲了几万块,有天打电话和朋友炫耀的时候说漏嘴被何丽听到了。 那一下折腾得可够呛,连着于镜都被查了半天的账,一个礼拜没怎么敢出门,不知道耽误多少事情。 刘思意的宿舍已经安顿好了,她在校门口等,主要就是想给后来的朋友帮忙。让于堂斌自己去弄那些事是不可能的,于是于镜先带着于堂斌去报名找宿舍铺床叠被什么的,而刘思意自己一趟趟的几乎把于镜的事做完了,等到一切妥帖,两人便在校园里漫步。 从学期安排谈到生意,又从生意谈到书籍观点,才过片刻功夫,天居然就黑了,两人站在宿舍门口又硬聊半小时,直到说了五遍“回去吧”,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不知道刘思意是什么感觉,于镜只觉得现在的生活说不出的安宁,时光最好永远停留在原地。 刘云然回老家有事,第二天才赶来学校。 刘思意、小黑、王楠、于镜和刘云然都分到了一班,于堂斌是花钱进来的,分在六班,只有小帅哥冯骥不知怎么跑到二班去了,搞得他孤苦至极,一下课就往一班窗口跑,刚好刘云然坐在窗户边,他们俩就老是递个东西带个话什么的。 冯骥长得像小鲜肉花美男,又从小爱打扮,这来来回回的就特别引人注目。 偏偏刘云然沉迷模仿传说中的学者风范,学者嘛,脑袋里的智慧一时半会儿显不出来,穿衣打扮却第一个就要朴素,要不是多少还有点少女心压制,她恨不得彻底不修边幅以表示自己不畏世人眼光呢,加上她微胖的身材,整个人就显得很路人甲了。 小团体的人如今各个十分忙碌,既要抓成绩又要顾生意,此外还各有要钻研的领域,除了对未来有明确计划的刘思意外,他们连班干部都不做,大部分活动都不参与,更顾不上主动接触周围同学或者琢磨帮派流言了。唯一一个于镜,仗着自己可以“永生”过得像咸鱼一样,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晃悠着,可她向来反感这类思维,总有点刻意屏蔽的意思,时间一久,居然酝酿出了大事情。 第一次月考过后,刘云然遭遇了排挤+告黑状。 一中算好学校,真正的混混太妹之类是没有的,但也不代表学生们个个都心无旁骛全心全意钻研学业。总有那么一些人,有着敏锐的八卦眼光和难以遏制的搞事冲动,之前大家都还在适应新环境,对互相之间的实力也不了解,月考排名一下来,刘云然的成绩还不如二班的一些人。班级也不是没有成绩落后的,但别人没有一个“超级大帅哥”(注:初中生眼光)天天围着嘘寒问暖,而有点恋爱苗头的同学呢,成绩又没她那么差,导致她立刻就荣登扎眼软柿子排行榜第一名。 不知怎么的,刘云然发觉自己日子越来越不顺,东西老是弄丢,周围一圈同学互相说话时她插不进嘴,于镜冯骥他们来找她说事时,总有人像镭射灯似的探照着她,她刚想找老师调换一下座位,却先在课堂上听到班主任意有所指的说话,什么和别班同学关系过密啊,女孩要自爱啊,成绩不好长得也不好以后就是死皮赖脸在一起也要被人抛弃啊,成绩差不要在一班赖着早点给后面人腾位置啊等等等等,本来她还不至于多想,关键是老师在说的时候,周围人都有意无意的瞥她,这样就太明显了。 她还想下课后和朋友们商量商量,结果刚下课就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人还没有占定,迎面就是一沓作业本砸到她脸上。 “别在一班呆着了,我们班不需要像你这样的学生,下课后自己搬着凳子去六班吧!” 刘云然感觉又耻辱又懵逼,她压住情绪,好声好气的想沟通一下:“老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没有早恋,而且这次考试也是……” 班主任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巨大的眼袋合到上眼睑上,微微昂着头,露出油盐不进的钢板表情。 刘云然也被这种排斥与羞辱激怒了,她说:“好的,那我先走了。” 然后直接若无旁人的往外走,同时掏出手机拨打以前存过的记者电话。 “您好,刘记者是吗,我这里有件事需要报道……” 其他人早在老师指桑骂槐时就感觉有点不对,等到下课后见周云然被老师约办公室喝茶,终于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于是偷偷尾随,路上还顺便叫了冯冀。站在办公室门口听里面声音,于镜心道不好,不管不顾推开门,就看见几个老师围着刘云然,而班主任则把刘云然的手机掰成了两段。 几个人眼睁睁看着他把已经断了的手机死命往地上砸,还要用脚踩得粉粉碎。 “这不是一个心理健康的人该有的状态。”于镜这么想着,把刘云然拉到自己背后,其他人也一个个钻进办公室门挡住其他老师。 看得出来其他老师也有些懵,均一副不知道该拦谁的神色,倒没有把冲进来的学生们拦住。 “这位中年人你疯了吗?是激素紊乱还是孩子不肖?家里如果有困难一定要及时说出来,同学们老师们都会帮您想办法的,不要在这里发狂好吗?!” 于镜成绩很好,班主任平时对她可谓和颜悦色,现如今却看到她这样说话,一口气上来差点厥过去。 “于镜你也少说两句,还嫌不够火上浇油吗?!”团队中唯一的大脑刘思意站了出来,王楠眼疾手快走上去把班主任扶到座位上,还给他茶杯里加了热水递到他手里,让他顺气。班主任倒是没想坐下,可气晕了的身体愣刚不过一米七的小伙子,生生被他给按下去了。 “赵老师,我们几个小学六年都是同班同学,后来组成了学习互助小组,排名几乎没有跌出过前十,刘云然家里……”刘思意顿了顿,“其实她平常特别踏实努力,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比我们更多,不信您看,”她从冯骥手里接过一些本子,“这是纠错本、这是思路整理本,这是她每天的学习计划,刘云然这人有个特质,她一般不能在一开始就熟练的掌握新知识,但越到了后期,她往往是对知识点最滚瓜烂熟融会贯通的,没有别的原因,唯独勤奋而已,我们都是看着她过来的。” “还有,这是冯骥。”冯骥低着头走出来。 “如果说有什么来往能让人误会的话,我们想来想去也只有冯骥了,以前我们几个人天天在一起,现在他一个人因为发挥失常被分到了二班,一门心思想等重新分班的时候考回来,平常也常找我们探讨……”“——实话实说,”冯骥挠着头道:“我一个人被分到别的班感觉好凄凉,于是就总想找他们几个说说话,可是他们几个都忙,不太爱搭理我,刚好刘云然坐在窗户旁边躲不开而已,要是换了于静坐在那个位置,我肯定就老找她了……这事儿要怪也该怪我,不该怪他们啊,本来老是被我打扰就已经很那个了,结果还要因为我被误会和批评,我……”小伙子说着说着眼圈居然红了。 “唉,老师是班主任,每天除了上课还要从上忙到下,为我们操碎了心,加上三人成虎,换了谁来也一样可能被蒙蔽……”刘思意去拉刘云然,找个空隙对她使眼色“哭!”“刘云然性格烈,气头上什么都做得出来,但平时其实很听话的。” 几句话下来,办公室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便悄悄散尽。 ☆、第二个世界9 落落大方的姑娘拉出藏在人群后面的女孩子:“刘云然,给老师道个歉!” 班主任板着脸说:“算了吧!也快上课了,回去吧。” 赵成九自己反应过来了,这两天家里的事,让他心情不好。 他的儿子居然勒索同学,还骚扰女生。 他自己和老婆两个都是做教师的,却把孩子管成了一个混混种子,这让他还有什么信心去做教育工作?本来就管得挺严格,这回是下死手打了一通,孩子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爱人在家哭着说要辞职,还要以后一路陪读,看着孩子。 依照他的看法,还陪什么呢?好竹出歹笋,生出来种是破三轮,没有当宝马的命!不然哪个有妈养有爹教的孩子能成这幅德行?更别说他家教那么严格了——这么一想还真得陪,万一他以后贩-毒捅人了,全家跟着他倒霉。 愁了好久,连梦里都是生二胎的事,可醒过来又无望,家里没有底子,两方父母都老了,半年前他老父躺在医院还是老婆请假去伺候的,以后再弄个小孩怎么照顾得来?如果他老婆真辞职,倒是可以兼顾几方,但这样就要他一个人养8口人了。 他猛然想起,前一阵老孙和他商量组织家教班的事儿,最近政策严,查出来是要吊销教师证的,他一把年纪折腾不起,所以当时一口拒绝了。现在他有些后悔,当时怎么没再了解了解……不如现在打电话问问? …… 一群人走出办公室,周云然有点想哭,却没哭出来,只觉得一口郁气憋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牙关发紧,好似无法张开,难受得不得了。哪怕朋友们怎样和她说话,努力开解她都效果不大。 她跨进教室里,却不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招手叫住于镜、刘思意和王楠,让他们去自己的位置上把桌椅搬出来,放到后面靠朋友们比较近的角落里去,而她自己则远远避着那块区域,仿佛觉得那里肮脏似的,沾都不愿意沾一下。 刘思意一进门就察觉到班里气氛不对,特别是靠窗户的一撮人,不住的探头探脑回头看她们,又在她目光触及时快速移开,当他们搬动桌椅时,灰尘在阳光下弥漫,避让的人群中透出一股子心虚又亢奋的气味。 “有一些同学可能对周云然发生了点误会。”刘思意站在走道里说,“然后班主任也误会了,问清了情况,才发现周云然其实是冤枉的。” 她看着周围一圈深埋的黑脑勺:“二班的冯骥在小学的时候就是我们的好朋友,所以才常来找我们玩,以后分班考试他还会努力考来一班,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我其实很理解,现在大家都进入青春期了,对这种事情比较警觉,但如果我们还没有确凿证据,就不应该先入为主的下判断,而且就算有什么事,先友善的劝说一下,劝说不过或者明确真的有问题了,再去报告老师,也算负责任的做法。毕竟有些事我们学生自己确实处理不了,还是得交给老师和家长来处理。” 她好像有点不知道怎么措辞似的顿了一下,从于镜的角度看上去,她这个顿也停得特漂亮,修长的脖颈和鹅蛋一般饱满的脸蛋在在阳光下发光:“大家想想,我们刚刚相处在一起,倘若仅仅因为这样一个误会便轻举妄动,导致本可以好好相处的同学结成仇敌,后面还要朝夕相处很长时间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心里好受?况且你能保证自己一直不犯任何错误或者有引人误会的地方吗?今天你举报我早恋,明天我举报你和校外闲散人员关系密切,大家互相仇视斗得跟乌鸡眼似的,最后弄得你一个帮派我一个帮派,学习的精力少了,心情也天天都不好,可能还要被其他班的人说‘一班的人成绩好又怎么样?他们一点都不团结,人品还不好!’大家想想,这多讨厌?如果之前误会周云然的同学中有人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不如就找个机会向她道歉,毕竟这一次给她带来不小的委屈,还砸了一个手机。 我相信只要把话说清楚了,态度放端正,周云然肯定也会原谅的,毕竟我们谁都会有失误的时候,只要不梗着脖子一错到底,就是好同学。等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以后照样能互相帮助,好好相处。” 啪啪啪啪啪! 不提内容如何,只说刘思意态度诚恳、抑扬顿挫,声音清亮圆润,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风采,虽然近处没什么人应声,远处很有一群同学给她鼓掌喝彩起来。 于镜若有所思。 这才初一啊!13岁啊,自己那时候还屁事不懂,就是现在,也和周云然差不多,遇到事情反射性起的是对抗心,只顾着撒气,反而把事情往更麻烦的境地去推动——而不是以结果为导向的 解决问题,更别说能体谅和宽容别人,时时不忘给台阶下。 不对啊?仔细一想,于镜很确定刘思意之前不是这样的,前天她不还对于堂斌翻白眼么? 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让她顿时五味杂陈:刘思意是不是被穿越了? 如果是重生还好,那至少还是本人,被穿了就相当于换了一个人了啊,可是看她做事也仍是个善良人,就算怪,又能去怪她不成? 于是于镜便默默的观察刘思意。 刘思意就觉得于镜这个人最近老是跟前跟后跟前跟后的……很烦,她不太理解:“小镜,你天天鼓吹我们个个都得有个理想,有一门爱好,深入一个领域进行无穷的探索,才能享受生活的乐趣,我怎么看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没有定心的时候呢?” “我还没有找到最想干的事呢。”于镜没想到自己还没找出线索,却先被质疑了,虽然说她确实有点无所事事吧,可她也是有考量的:鉴于她的时间比较多多,比起急于投入什么,她更想先观察一下这个世界。 这件事也不是特别漫无目的,她其实从上辈子就开始做了:不带任何主观评判地观察自己和生活中的事物,尽可能的发自本心去做反应,哪怕一开始会显得幼稚、冲动或错漏百出,也不急着去硬拗什么人设或者一味强求最正确的做法。所以她在处理刘云然的事时才会和刘云然差不多水平,如果她认真动脑解决问题的话,虽然做法不会和刘思意一样,却也大概能达到一个殊途同归的效果的——想想她刚来的时候怎么处理和爸妈和于堂斌之间的关系?肯定不是这幅青少年样。 于镜到最后也没弄明白刘思意是不是被穿了,想想现在本来就是特殊的的年纪,刘思意人聪明,又在看相关书籍,思维迅猛变迁也很正常,她便忘了这一茬。 之后却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于堂斌第一次测验成绩差得惊人,于镜却考了年级第一。于文高和何丽分头用不同的方式把两人各训了一顿,勒令于镜看住弟弟,下次成绩要是还这样,两个人都别在这学校念了,丢人现眼。 “所以我有一定几率要和你们分学校了。”于镜虽然有八分觉得爸妈只是在吓人,但也有两分怕他们更年期情绪不稳定,真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于是提前通知一下朋友们。 此时大家正在食堂吃饭,师傅手艺不错,一群人将菜错开了点,每天都能吃得很丰盛。伴随着鸡鸭鱼肉的香气,几个男孩子半听半不听的狂吃海塞,女孩子们也有些神思不属。人倒是来得很齐全,现如今他们只有吃饭时能聚在一起了——包括于堂斌在内。 也许是于镜的表情太平淡,就像在寒暄“今天天气不错”似的,说完后情绪毫不受干扰的进入狼吞虎咽大军的表现让人捕捉不到严重性,也许是所有人真的没有仔细听,足足过了十几秒,饭桌上才突然开始范围性的震惊。 “什么?!!!” “不至于吧……” “有点变态了。” 连于堂斌都有点惊奇:“你直接就认命了?”他还以为终于能享受到姐姐求着自己学习而自己各种提要求的待遇了,还打算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要到刘思意的QQ号,却没想到直接白瞎。 “我的理想不在学业上,念什么学校,甚至于还念不念书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影响,”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止住大家喷涌而出的规劝:“况且以我现在的学习能力,想要念不下去书也难,在哪个学校对我影响不大,你们寒暑假的时候把笔记真题给我研究研究也就是来回一趟的事啊。”其实大家都有手机,随手就能拍照传送,只不过碍于于老弟在这里不好说出来而已。他们几个的事一向是对于堂斌严防死守的,连小黑的父母都被反复做过工作,知道要给孩子们保密。 “……嗯。”大家心领神会,打算等没有外人的时候再好好讲讲这事儿,于是陆续低下头咀嚼。 “你不想给我补习?”这下换于堂斌蒙了,虽然上什么学校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可是叫他因为跟不上而被迫换学校,显得他脑子有多笨似的,这个事情说出去有损他的英名啊。 “你诚心想学,我有的是办法帮你补习,现场给你做一套由大纲到细节,按前后顺序排好的私人规划都很容易,而且循序渐进,不会很难,可如果你自己没有学习的心,端着书半小时都不知道书是正的还是反的,我就绝世天才也没法让你提高一分,我强求什么呢?” “我擦!”于堂斌懵着吃了几口饭,只好仰天长叹:“那你等会儿把规划给我吧!” 哦,原来你是在诈你弟呢!其余人默默用眼神对她发出赞许,搞得她没法说自己是真心那么想的。 ☆、第二个世界10 拿了规划过去,后面几次月考于堂斌的成绩虽然还是上下浮动,可也确实能看出涨进,大家都松了口气,可何丽却在家闹了半天。 “奥,我们不逼你的时候你弟弟成绩那么差,一逼你马上好起来了,你说是我儿子脑子天生不好还是你平时态度不行,根本没有用心照顾他?!”她指着于镜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就跟你说了吧,要是逼了没效果,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可能把你们真换到差学校去,可现在是怎么样!”她火起来抓起遥控器砸,于镜退后一步避开了,她更是怒不可遏,冷冷的扫视大女儿。 一打眼,这个姑娘可真亮眼,乌黑柔顺的长头发简简单单扎在后脑勺上,浓黑而不显杂乱的眉毛,深邃分明的眼睛,嘴巴润红,牙齿雪白整齐,脸型标志,身材瘦长,身上穿的运动服朴素又合身,好一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别人看不出来,她还看不出来吗? 头发看似简单,其实内里多少花巧,眉毛是用专门的刷子小心描补了过淡的部分,眼睛上面画了棕色的眼线,嘴上的粉红唇膏不是老老实实平涂而是按照形状勾勒的,牙齿要花大功夫保持健康和美观。 一个从农村来的土妞,没人教没人带,几年下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整套招呼齐了,自己成绩一直很好,狐朋狗友一堆,哪怕人再聪明,还有几分精力能兌出来放到弟弟身上的? 这会儿急了,就把弟弟带上来了,不急的时候岂不是天天得意洋洋的看弟弟笑话? 想想于堂斌近些年染上的那些个恶习(其实也就是晚上不爱睡觉打游戏),如果做姐姐的真心盯着,哪至于接触得到。 何丽越想越气,把这死丫头接到城里来享福,她却丝毫不知道感激,反而祸害自己弟弟,可怜她的儿子被害了还要自卑自己成绩不如姐姐好,搞得天天压力大,心理负担重,眼看着就不如小时候活泼了! 想自己步步高升把弟弟踩在脚下?没门! “你收拾东西吧,过两天我给你转学!还有,既然不用在同一个学校照顾弟弟了,那零花钱也不用你来管了,以后我每个星期拿给你自己那份。”想想还要另外联系老师给儿子补习,事情太多没空在这儿磨蹭,她安排完毕便气哼哼又免不了两分得意的走了。 “啧啧,变态。”于镜撇了撇嘴也回房了,她还要把这噩耗通知给朋友们呢。 朋友们接到消息,不禁怒火中烧,又恨铁不成钢,差点立刻成群结队驱车赶来帮她理论,于镜不由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说服他们。 “没有一个足够狠的把柄,以后我怎么干干净净的甩脱他们呢?现在这样正好,以后就算打官司,说起我明明成绩很好,他们也不缺钱,却死活要把我转到差学校去,变了态了,护儿子护得眼红,见不得自己亲生女儿好,刻意要折磨我的,就算闹大了别人也是戳他们的脊梁骨!” 这段话比十段话都有用,几个人纷纷觉得有道理,很痛快,巴不得快点闹大才叫扬眉吐气呢。 何丽却比于镜想得更过分些,刚转学一个月,她的下一招就充分的亮相了:在该给钱的时候玩失踪,或者只给很少的生活费,在于镜“熬不住”主动问她要钱时就借机狠狠的羞辱她:骚-货、钱都不知道用到哪里去了、打肿脸充大小姐、趁还在家里就死命抠家里的钱花、是去念书还是去花钱的,干脆别念算了,考上高中也不会让你上的……”如果于镜受不了这精神污染不伸手要钱呢,下个礼拜却又被骂“没钱不知道伸手要,在外面不知怎么荡啊荡的弄钱花呢,一副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的样,早晚出去卖x,说出去都觉得丢人……” 于镜挨了两次,百思不得其解,却突然意识到最近只看到何丽一个人,于文高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哦,根子很可能在这里。 孙惜君今天难得早回家了些,爱人沈北鄱刚出厨房,看到她开门进来,一愣,“小黑,快出来,你妈回来了!”他原本叫儿子想想,后来老听儿子的朋友们小黑小黑的叫,不知哪一天突然被带跑了。 “妈!”上了初中仍然很黑且还是那么矮的男孩子冲出来,“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孙惜君低头亲他一口,“接下来一阵没那么忙了,我多在家陪陪你。” 坐上饭桌,由于不知道她会早回来,没准备多少菜,一家三口嘀咕两句,临时决定去外面吃,于是匆忙换衣服准备出门。 孙想想临走前看了眼枕头上的手机,顿了顿还是把它塞进了裤兜里,一步三蹦跳地冲出去。 最后把饭定在了附近一家西餐馆,里面也供应中餐,虽然价格偏高,但是口味都正宗,而且环境优雅私密性强,来来往往的大多是打扮入时的小情侣。 “诶!小黑,那个人是不是小镜的爸爸?你要不要去跟你未来岳父打个招呼?”孙惜君在生意往来中和于文高有过接触,所以认识对方。 孙想想一脸黑线。 自从小学的时候把喜欢于镜这个小秘密告诉了爸爸妈妈,他们俩就老是给他瞎出主意,那时候他也没开窍,不知道闹了多少笑话,略懂事后好是羞愤了一阵,但他现在已经自认是大孩子了,没那么容易跳起来,想到于镜最近的事,反而真打算去打个招呼,结果一转头才发现于文高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护着一个20出头的漂亮姐姐和一个5、6岁的孩子。 那孩子长得和于堂斌简直就是一个像! 小学的时候,何丽去参加过家长会,虽然孙想想记不清她到底长什么样,但她一言难尽的性格还是给孩子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总之绝不是目前这个姐姐这样清纯温柔略带腼腆的。 可他们的举止完全就是夫妻俩带一个小孩,小男孩的还分别叫他们俩爸爸妈妈呢! 孙想想震惊了! 孙想想石化了! 孙想想掏出手机拍下照片,刚点完发送键就追悔莫及! 他毁了于镜的家庭(虽然于镜的家庭也没啥温暖可言)! 先不说孙想想怎样痛苦的度过了自己难得的亲子时光,于镜在收到图片后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就着因为像素和拍摄角度问题导致高糊的照片,她还是分辨出里面那个男孩大得可以上小学了。 何丽肯定早就发现了吧?她不像那种会傻傻的蒙在鼓里的女人,这些年来她每况愈下的情绪状态也有了解释,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已经偷偷离婚了?或者没离婚,但老婆和小三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和平共处? 一时捋不清这些中年人的思路,于镜拿它当个八卦看了,还与朋友们吃了一圈瓜,侧面拯救了忐忑不安的孙想想。 虽然知道何丽对自己的攻击和挤压并不是因为自己哪里做错了,可于镜如今“娇气”了,还是觉得情绪很受干扰。好在学校是寄宿制,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总算还能勉强忍受。她倒是早就想离开这个家,手里也有钱,可未成年的身份处处拖她后腿,他们到底没有虐待她把她打成轻伤重伤的,就算是报-警也最多就是调解调解,说不定人家叔叔还要反过来教育她父母辛苦要体谅大人呢。 如果没有那一圈小伙伴,也许她某天情绪一来就跑出去浪迹天涯了,可人有了关系就有了牵挂,她每次有什么冲动的时候,总是会想,自己一走了之,朋友们该多担心呢?她现在已经对自己可以无限重生的事彻底放心了,感觉人生怎么走都无所谓,可为了朋友们,却不免想要好好营造自己的人生,给朋友们一个有尊严的、体面的自己,最好能让他们与有荣焉。 也许在学生时代,成绩好就是最大的通行证,于镜在转学后除了想念老朋友外几乎没有一点不适应,许多素昧平生的同学一来就对她热情极了,老师也基本温和友善。虽然前两年就已经意识到了原因,可她还是对自己前后遭遇的差距深深的惊奇,同样一个人——此时此刻,她连外貌都与以往相同(哪怕记不清整张脸长什么样,自己哪里长了多大的痣还是清楚的),可别人对她的态度却天差地别,本人对自己的观感也截然不同。 回想以前的生活,就像眼睛前面蒙着一块布,透尽眼睛的景象均被歪曲筛选过,最终进入脑袋里的东西,只有符合她原本思维方式的信息。 现在呢,她不再总是盯着别人的脸色,不再时时想着别人心里怎样想她,不再困在以往经验的套子里,不再每时每刻的纠结她到底好不好,行不行,也不再为自己的形象感到紧张,平息了很多对抗心态。 不一定是特别形象光明的,但是可以作为一个普通人和周围人自如的相处了。 第一世的20年,第二世的3年加上这一世的8年,她总共已经活了31个年头了,虽然由于环境原因,她仍没什么阅历可言,但她确实已经到了可以总结和分析以往经验的时候。 “于镜,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你说我该怎么办呀?!”才刚走神一瞬,身边的女孩就抱怨起来,她从关注自己的思维中退出来,回忆对方刚刚说的话。 ☆、第二个世界11 这个女生叫赵娟,是她来这边以后的新同桌。赵娟长相秀美、性格活泼,平时除了烦恼功课就是琢磨明星或者最新流行的饰品、放学逛街时该买海报还是塔罗牌之类,是于镜生活中难得的“传统少女印象”模板,她有一个在偷偷交往的男朋友,和他们同年级,但不在同一个班。于镜作为亲近人也接触过那个男孩,他长得帅成绩好,打篮球也出彩,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最近这个男生出了点绯闻,对象却不是赵娟,而是另外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是另外一个班的班花。 赵娟这两天都找不到男生,听说他父母和女孩父母都来过学校了,当着学生老师的面又打又骂闹得很难看。对于这件事,她既庆幸被发现的不是自己,又惊惶他们俩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他们是被冤枉的,那个女孩就是代自己受过,但同时,她也觉得肯定是真的了,因为女孩如果是被冤枉的话不可能不反驳,这让她常感到头上冒绿光的愤怒。对于一个14岁的女孩子来说,突然需要面对的问题太复杂、太让人崩溃了,所以她已经对着于镜逼逼叨叨了两天。 于镜很同情她,可她实在没什么办法去安慰她,分析思路和线索这种事也很难做得来。她之前没什么经验,直到现在才有有机会细致的观察:一个对感情患得患失的人的目光是根本看不到全局的,任何一个清醒的人在他们身边只会为对方彻底盲目和沟通不畅而烦恼。当小情人思考他们的感情时,想到的内容完全是情绪化的,从西飞到东,串联不成一个整体。 赵娟的倾诉就是如此,她完全只是在宣泄自己的焦虑和惶恐,仿佛整个人的时间都僵在这个节点上了,对接下来该怎么想怎么做没有丝毫的考虑。 于镜只有受着,因为赵娟不愿意和别人倾诉这件事,一者知道的朋友不多,其次,其他的朋友对她的事太喧宾夺主了,她们会气势汹汹的责骂她,帮她做决定,甚至还有人乍一听时扬言要去找男生问清楚,直把赵娟吓得屁股尿流,好说歹说才压下来。 赵娟没机会伤情太久,因为她的成绩一落千丈,引来了所有科目老师的责骂或提醒,父母更是下狠手强势关注,断了她的零花钱不说,还带她去理了个五四青年头,外加三餐大补附带智慧口服液,没过一个学期,她的体重几乎就窜到了原本的两倍,成绩却只勉强爬到中游水平。 赵娟十几年美丽可爱过来的,好不容易快要成为大姑娘了,却开始被人叫“肥婆”,这让她越来越内向和抑郁,性格也阴晴不定起来,渐渐把原本的朋友们关到心门以外,连专爱开太平方的于镜都难以幸免。于静一开始还能坚持主动去和她说话谈笑,结果……倒不是说被排斥了,她还能看得出来赵娟在努力回应她的善意,但正是这种努力,总给于镜一种自己在消耗别人的人忍耐和精力的负罪感,而如果她不去主动说话,赵娟就沉寂了。渐渐的,于镜便明白,赵娟需要一段属于自己的空间去度过内心的困境,别人起劲是没用的,也许要等她出现心灵的突破口,有交流欲望才行。 生活在琐碎中喧嚣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日子过长了的缘故,于镜明显感觉一年比一年过得快了。 好似做梦,但的确是现实,如今她已经坐进了中考考场。 一方面是对实力比较有自信,一方面是对未来没有得失心,这场考试对她来说与平常小测验没有任何区别——某些科目还更容易了呢,她踏踏实实做完最后一门试卷的题目,仔细检查姓名学号答题卡有没有系统性的错漏,便交卷离开了。 出去的时候她还嘀咕:自己这次搞不好能拿全科满分。 等出了校门,她去奶茶店和朋友们见面。现在她们小团体有两家店,一家水果店,一家奶茶炸鸡店,奶茶店里主要打的是鲜榨噱头,橙子西瓜明晃晃的摆在柜台上,有人点了就当面拿起来榨,其他配料也都是真东西,店长是是专门学过的。这两年的奶茶店普遍还停留在糖精水的水平上,她们定价稍高一些,但品质和别人家天差地别,用附近学生的话说,喝了她们家的奶茶就喝不下别人家的了。 这两年生意好做,于镜也试着买了些股票——本来这事儿是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她的金钱观念十分保守,不过一方面有上上辈子的“08年前牛市”印象,一方面有刘思意这个现世成精,她也就跟着放手干了,到如今口袋里也存下几张票子。 大约是因为步行速度比较慢,等她到了店里,其他人已经来全了,每人门前摆着一份糕点奶茶,她的也做好了。 店员姐姐笑咪咪的把托盘摆到她面前,“小镜来啦,你们几个关系倒好的,有两年了吧,次次一起来。”店是托在小黑爸爸名下的,除了店长和之前走了的老员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她们几个是东家。新店员只觉得几个学生是店里的忠实顾客,常常一起来喝奶茶聊天,深处的沙发大方桌一占就是一下午。好在他们还算有眼色,东西不少点,不多久大家都熟得知道他们名字了。 俩礼拜不见面,于镜好好将朋友们端详一番。 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总是王楠和刘思意,刘思意长相不必说,关键是从小学舞蹈的气质,不是普通的精致漂亮能形容的,远远看去好像周身有一圈光晕,站在人群中犹如明星和粉丝。 王楠如今是看不出一丁点小胖子的影子了,他挺拔俊秀,同时内敛无锋。小伙子一身的骨架搭得刚刚好,已经不像个半大男孩,而完全转为成年男人。 旁边的周云然不知什么时候改了念头,从不修边幅风转变为打扮合宜,虽然听她嚷嚷过几次减肥,但并没有变得过瘦,乍一看这姑娘就是浑身的健康友善、温吞内向,是个好相处的小美女。 曾经的团草冯骥最近在抽个子,虽然还是竭力打扮,身高也很棒,可还是不免瘦出了两分尖嘴猴腮的味道,总算他还是撑住了作为帅哥的气势,让不少无知小姑娘买他的账,近两年收的情书抽屉里装不下。 最后是小黑,他初三这年像吃了猪饲料似的,整个人都膨胀了,现在还不算显眼,势头再保持个一两年,百分之百要变成肌重奶厚的健身大佬。 小黑见她盯着他看,立马亢奋了:“我愿意!”他的声音也变粗了。 他旁边的周云然被他吓得把手里的叉子丢出三米远:“你干啥?你愿意啥?中考压力太大脑子抽了?” 于镜不由笑着坐下去,还撸了一把小黑的头发。 “奥——”几个人一起怪叫,于镜只好打了个暂停的姿势,说正事。 “我打算买房子,把户口迁出去。”她已经满了16周岁,前一阵刚办了身份证,急切的想在房价抬头之前下手买房,而且,她早就已经受够何丽的精神折磨了,也想早点脱离家庭。之前始终忍耐是因为没有民事行为能力——现在可能也够呛,但多少有了点活动空间。 比如之前根本无法自主买房,现在就可以买了,只是不能贷款,需要自己全款付清。 “要我爸爸帮忙吗?”小黑问,这几年他们的大部分事业都挂在小黑爸爸名下,小黑爸也是个不怕麻烦的人,跟着一帮小孩子玩得可有劲,还总这个那个的要开工资——关键几人开了工资他真的会踏踏实实收下,完全不是开玩笑的! 时间长了,几人倒从中感觉到不少好处,比如叫他帮忙少许多心理负担等等。 “应该不用了,这几天趁有空我去跑跑,不过这个也像生意一样,属于五A级机密,谁也不能告诉,小黑,你爸爸妈妈可以知道,也可以让他们帮我掌掌眼。其他人就不要往外泄露一分了,你们懂。” 她深吸一口气:“再撑两年就没问题了,其他东西也不用再瘪瘪缩缩的,可以露出来了。” 为了对家庭隐瞒这件事,小团体的事业其实受了不少拖累,大家既然没有一丝怨言,于镜也就没有多说,只是暗暗记在心里,更掏一颗真心回报大家。 “你大概想要个什么样的房子?最近我亲戚手里好像有个盘,我顺便帮你问问。”夹在一堆长吁短叹中,王楠突然道。 于是话题顿时变成了房间规划,几个人越说越心痒,加上现在房价便宜,最后定下来大家最好临近一排或两层一人一套,以后直接当邻居。 ☆、第二个世界12 中考成绩下来了,于镜没有她猜得那么牛,还是有一些天才小朋友比她强的。不过想要上志愿学校肯定没问题问题,还混了个奖学金呢,一万块,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真不算小钱。其他人发挥也正常,新学期大家的又能同校了。 但她目前没有功夫参加朋友们的庆祝宴,因为于家这两天的气氛很糟糕。于堂斌的成绩离本市最差高中的分数线都差20多分。 何丽第一次对他发火了。 姐姐也调走了,平时管得很严,每个假期都上最好的补习班,可他的成绩不仅毫无起色,还倒退了很多,甚至因为闹事请过几次家长。于镜背着压力教他的那个阶段,是他初中成绩的最高点。 客厅里沸腾着暴烈的争吵声,于镜素着脸缩在角落里,不做任何表情,唯恐稍微显眼便又招惹上何丽,这次她运气尚可,母子俩都没没顾上她。 争吵的最后,于堂斌斌偏着头,咬牙抹了把眼泪,恨恨地说:“我都半年没见我爸了,我真的没心思学习。” 何丽终于被这句话击垮了,眼泪像珠串子一样大颗大颗的滚下来,她仿佛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瘫坐在沙发上:“害人精啊!都是害人精!那死狗东西装样子都不肯多装几年,害得我的儿子一生都毁了啊!” 何丽从余光里看到角落的于镜,倒也没力气发火了,只冷漠地对她说:“我知道我家败了,你心里得意……这些年不知道心里怎么毒死我了,我也不稀得管你,反正我们家已经没钱了,你的好爸爸把财产都转走了,剩下那点我只能给我儿子付择校费,以后念大学买房子娶老婆的钱还不知道在哪里。我丑话说在前头,家里已经没有一分钱可以余给你了……我是不指望你去打工挣钱供你弟上学的,我也不信你会有这样的良心,接下去我不会管你,你去做二、奶也好,做小姐也好,我反正不认你这个人!当初要不是那死狗要把你接回来,我是不愿意的,因为你的命克我啊……你的命克我,我生你那两年受了多少罪,你亲爹把我放在他老家被人作践,捱到堂斌出生,我才终于出得来,一家三口才过了几年的好日子?你刚一来家又破了,你说你是不是克我?我的心里苦啊,可我有良心,我善,没缺你吃没少你喝,一年年的衣服鞋子学费生活费白砸在你头上,可你呢?你眼里有我这个人吗?你眼里有你弟吗?次次一回家就往房间里躲,你当我是瞎子看不出来你那点小九九?” 于晴没管何丽的情绪宣泄,而且把注意力都放在对方不再管自己的决定上。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结果了,于镜没有争辩拨火,唯恐何丽反应过来又改念头,于堂斌也没有说话,于是大戏散场,各回各房。 这个暑假,何丽真的没有找于镜什么事,每每看到她,便翻个白眼走开。而于晴自然不会在意,她忙着看房跑手续呢。刘思意和冯骥没空出门,连他们的份也一起交给她和其余几个人办了,又要开会沟通,等到开学时,一伙人都黑成孙想想一个色了。 “夏天太晒,你们黑了我可以理解,可为什么全都胖成这样?!”开学一见面,刘思意整个人都震惊了,站在一群黑人中间的她(忽略冯骥)白得发光,惨烈的对比更显她鹤立鸡群美貌逼人,来来往往无论家长还是学生都盯着她看,跟看小明星似的。 “看完房太累了我们就去搓一顿……”于镜伸出自己的胳膊瞧,她天天看着自己倒没觉得自己变化大,主要是周围参照物也和她差不多,她一直觉得自己黑是肯定黑了一点,但没想到黑成碳了。 “反正要军训嘛,到时候全年级同学陪我们一起黑,而且操练狠了我们肯定得瘦下来,一举两得嘿嘿……”周云然心贼大。 “嘿你个头嘿!我白带你保养两年了!你也不知道涂个防晒霜撑把遮阳伞!”刘思意差点一巴掌轮到周云然头上,好悬止住了,无力道:“走吧,快进去报道。” 这次大家来得齐,可能是运气和实力皆有的关系,6人分进了一个班,在别人熟悉新同学建立小圈子的时候,他们几个站出来就是一大帮,心里踏实得很。 当然,他们的运气还不至于好到继续同桌的地步,所以于境这会儿前后左右各坐了一个陌生男孩,不知道老师排座位的时候怎么想的,按理说高中不正是严防死守的好时候吗,难不成就因为她黑胖了点,就觉得她绝对没戏? “美女,你要用抹布不?我的借给你?”她左边的同学特热情,于镜认真一看,对方又高又瘦,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是个颇为顺眼的男孩。 “好啊。”她欣然接受,接过抹布边擦边唠嗑,男孩是个自来熟,于镜如今也不内向,十分钟后两个人就跟哥俩一样好了。 “那什么,”林涛瞟了一眼教室另外一个方向,“那位美女你认识么?我看到你们一起进来的嘛?” 于镜往那边一瞧:新班主任正笑眯眯地在和刘思意说话呢。 余光环顾四周,她惊见一圈同学(甚至包括隔着一个座位的女同学,女同学你属于啥情况?)都在竖着耳朵听他们对话,不由呆滞了一下:“你说刘思意?我们还行吧,从小到大一个班,你要追她的话得自己去找正主儿,在她那里,走闺蜜路线是行不通滴!” “哪能啊,我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林涛马上作娇羞状一把将于镜推开,“我就是好奇一下这样的仙女是怎样长大的嘛?她吃不吃人间烟火啊?” “……”于镜正想替刘思意谦虚一下说她也就是个普通人,脑子一顿,突然想起她的种种神操作,这话愣是含在嘴里说不出来了,下一刻她又想说“其实她很好相处”作为补救,又想到刘思意对小团体以外貌似挺高冷,不高冷不行啊,她这样的人要是平易近人,每天光社交都来不及,哪还有空干别的?更不会还只和他们几个人要好了。而且说实在的,于静已经两年没有和小团体朝夕相处,心里也不知道刘思意近期有没有发生什么大的转变。 一圈人眼睁睁看着于镜卡壳一瞬,接着听她说:“刘思意这人特别有正义感,是个有侠义精神的人。” 这操作就骚起来了,于镜甚至看到隔壁女同学的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女同学你到底咋回事来着。 接下来的日子普普通通,唯一的不和谐音符是于堂斌带何丽过来找过她两次。 在暑假期间,于镜就陆续将重要物品带出去了——虽然本来也没什么,要紧东西都在周云然那里。新房还没交付,她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卫的房子,平时住校,也就假期在那里呆一呆,算得上十分便宜。 这一切自然是背着何丽和于堂斌进行的,等该办的手续差不多后,于镜一声没吭的失踪了。 他们没关心过她,自然对她的生活知之甚少,也不知道她有手机。要是于镜不是来念书而是在本市中随便找个旮旯一钻,他们是一点线索也找不到的,就算于堂斌认识周云然他们几个,也不可能从他们的口中打听出于镜的下落。 可惜她来学校报道了,无论是初中的同学还是老师,都不可能说帮他们瞒住,一问就能问出来,况且校领导还曾打电话回家报过喜。 总之那两次事故闹得很难看,第一次,何丽是来质问她哪来的钱住在外面,还要交学费、生活费和建校费的,就算有奖金也不够,一个暑假究竟是怎么弄到那么多钱?首先排除爸爸,他是绝不可能给钱的,他连儿子都不给钱了,更别提女儿。 这个话一放出来,老师同学看于镜的眼光就紧张起来了,好在刘思意关键时刻总是那么给力,她说她爸是做生意的,自己一年压岁钱就十几万,全在自己手里,家人不管她怎么支配,她和于镜又是多年的好朋友,不忍心她明明成绩拔尖却因为家里重男轻女而被迫辍学,毁掉一生,所以愿意借她高中到大学的学杂费和生活费,说着还从钱包掏出银行卡——全班同学顿时都被现成的惊天白富美吸引了注意力,于镜身边的男同学更是目瞪口呆的,对她说:“怪不得你说她有侠义精神!我当时还以为你看小说看脑残了呢!我要向你道歉!”此话略过不提。 面对何丽的撒泼咒骂,刘思意更是有理有据热血澎湃的和她对喷了一遍,期间把于家怎样不公平对待于镜的事桩桩件件抖出来,直到几个老师赶来把她和何丽分开才算完事儿,等办公室门关的时候,几个班的学生都用鄙视的目光看向母子俩了。 后来自然是老师组织家庭内部谈心,于镜再怎么普通人,到底也是30年阅历了,没有吵闹痛哭,只是清楚明白的表明自己为什么不能同意回家。更别提和好什么的,这种事还是等她成年后再谈吧。 于静面对众人的目光,坦诚的说:“一回家情绪肯定会受影响,之前十几年不好的惯性和摩擦不可能突然就消除,而且妈妈的状态也不稳定,在这儿还是没有一句好话呢,回去关起门来打我,或者强制不让我来读书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安全问题我也慎重考虑了,平时几乎一直住在学校,外面房子就租在同学家里,对方父母也与我多年熟识,很照顾我,我一心只想认真学习,考个好学校,出来挣钱还给同学。” 听了这话,有些多愁善感的老师竟然流出了眼泪。回家的事就此作罢。 第二次,于堂斌自己来找她借钱,说是犯了大事,被何丽知道肯定会很惨,只有她这个亲姐姐能帮她了,被她打一圈太极拳坚定拒绝。 于堂斌摔下一句“以后你一辈子也别来求我,你等着吧!”后愤愤离去,留下于镜被半个班级的同学轮番安慰。 ☆、第二个世界13 那两件事发生过后,生活很快归于平静。就是刘思意和于镜一起全年级出名了,上哪儿都有人认识她们,连老师都莫名带劲,有什么活动都爱找她们。 刘思意这样的人才当然有余地的,她有选择的参加了一些活动,为她之后的计划做准备,于镜就全部免了,她已经遇到了新的难题,高中课业难度和初中不在一个层次上,而她可没“预习”过。虽然智商不算差,近些年心理健康调整得可以,学习习惯也培养得越加稳定,对于静来说,考个中上游成绩是颇为轻松的。可她毕竟出名了,部分老师校领导还虎视眈眈想让她回归家庭呢,进来的时候胸脯拍得啪啪响:“成绩顶尖!”(虽然是刘思意说的)结果第一次月考就出了前五,第二次月考滑出前十,不仅老师,连小伙伴们都略带迟疑的询问她最近状态哪里不对了。 在小伙伴们心中,于镜是个乍一看糊涂温吞,有时候又漏出一丝老谋深算的人,她个性坚忍,生活习惯好,尤其是学习成绩极为稳妥,他们几乎从没考虑过于镜的成绩会出班级前三,连掉下第一都令人意外。 其他人浮浮沉沉或许还正常,但于镜是始终如一的,这让他们内心对她多少有点神化。而这时候于镜突然落下来,他们不免觉得她会有跌下神格的失落和耻辱感,所以近段时间对她的姿态总有些紧张。 对于这些,于镜必然是有所察觉的,终于有一天她找了个机会,趁人齐时起了个话头: “有件事,我考虑了一阵,还是想和大家说一下。” 此时正是体育课,老师不想认真上,便放他们自由活动,同学们都去各自玩自己的了,他们一圈人坐在草坪上,晒着初冬的太阳,均感十分安逸。 “这两个月我成绩不太理想,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到紧张所以对你们有投射,总之就是,我觉得你们都有点担心我,对我的态度,特别是提到学习时都有点小心翼翼。” 周云然一挺胸就想开口说话,但张了张嘴就闭上了,而冯骥则有点茫然的说:“我觉得还好?” 其他人无视他俩,向于镜递了个“你继续说”的表情。 “我是想表明一下啦,我并不是那种‘我一定要做到最好’的人,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去做的,我会尽量踏踏实实的、好好的去做,但我实际上对成果并不特别强求,像初中小学一样出类拔萃当然感觉很爽,但一般些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你们知道,我本来就对升学也不强求。” “怎么?难不成你被洗脑了吗?女孩子上了高年级就跟不上了什么的?”孙想想颇有些担心的问。 “不是的不是的,”于镜忙摇着手说:“这我完全是不信的,就算不看我自己,看刘思意和周云然不也看得出来吗?刘思意的成绩也一直都很稳定,周云然越来越好,反而是你们三个男孩子和我一样略有点落后了。” “我那是沉迷游戏无法自拔好吗!” “我分心的事多了啊,家人非要我学很多别的东西,给我买了很多课。” “我特意多花时间健身了,不然我会变成猪头啊,你会不喜欢我的!” 三个男孩一个赛一个的自我辩解,三个女孩都笑了,话题不由得岔了一下,就于镜究竟喜不喜欢小黑这件事产生了可以理解的质疑与争执,最后在小黑“自从我变帅变壮后于镜就老爱摸我”的坚定话语中好不容易回到正题。 “回到原题,总之没有任何外部原因影响了我的发挥,你们知道我一直都是用同样的节奏学习的,以前的东西实在太简单了,我在学习上花的功夫多,自然掌握得比较牢固和全面,但是现在难度不一样了,我的记忆力和注意力已经到了极限,按目前情况来看不会表现得更好。其实我本来成绩应该还不如现在,可是毕竟因为家里的事情嘛,”她摊手,“老师太关注我,害得我不得不在正常作业以外多花了些功夫,我本来是完全打算按部就班的。” 想说的话和实际面对朋友们说出来的总有差距,其实于镜想表达的不止这些,她还想说“接受现状稳扎稳打比完美主义的苛责对人更有推动力”,但大家都还是天老大我老二的意气少年,没有受过什么挫折,就算说了,他们也没有切身感受,很难切实理解,于是自然住嘴了。 这次谈心虽然不是特别成功,但效果还是有的,最起码接下来没人小心翼翼的对待她了。 这天,同桌林涛一直表现得很别扭,鉴于他没有主动要说的意思,于静便没多探听,到了快放学的时候,她正打算离开,他却突然拉住她。 两人僵持在原地,林涛吭哧吭哧的,却说不出个整话。 于镜心里咯噔一下,满腹狐疑:“刘思意的QQ号我已经给你了,帮你约她出来是不可能的,我刚开学就说过。”虽然这么说着,但她下意识却觉得应该不是这事儿。 林涛团着眉毛摇头。 她立刻说:“你要是喜欢我你就直说,我会认真考虑的。” 林涛赶忙摇头。 年轻人你没这心思我可以理解,但你头摇得那么猛烈怎么感觉让人不太愉快? “你被人打劫了?不拿到钱会在校门口堵你?” “你被混混威胁骗姑娘给他们玩了?不骗就剁了你的手?” “你……” “憋说了,我,这,我也犹豫半天了,想告诉你一件事,但又怕你觉得我传小道消息刺你,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让你有机会澄清一下。” “啥?难道有人传我早恋被包养堕胎了?”于镜开玩笑的说。 林涛震惊脸:“你已经听说了啊,我今天才听人说,还是在走廊里偷听到的!” 于镜顿时一脸懵逼:“还真这样说?!可我被刘思意包养的事不是全校都知道吗?刘思意这么豪,我至于找别人?难道他们传的就是我和刘思意的小话?一转眼社会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不是”,林涛急道:“他们说刘思意就算帮你,也肯定只会给你基础的学费和生活费,不可能让你吃穿那么好,戴名牌表,还用高档手机。”于镜不由得低头看手表,这是王楠送她的生日礼物。 林涛继续说:“而你不可能从家里拿钱,你已经离家出走住在外面了,这事儿是大家都知道的。” “唔,这帮三姑六婆二大爷的,推理能力倒是不错,就是缺乏一点想象力,”动不动就往这方向想,“我这平时也不是妖艳贱货画风啊。”林涛看她不是很难过,也松了一口气,他自认比较了解于镜,是绝对不相信她会做那些事的,只是怕失态发酵给她未来带来不好的影响,才冒死给她提了一下,说完他就放心了。 此时教室人都走光了,林涛也急着去吃晚饭,他可不像于镜有人帮打菜,那帮牲口能给他留个位置都算良心到家了。 于镜也同样赶去吃饭。其实就算知道了这个消息,她也没什么好办法,因为她实在不是愿意炫耀的人,相反还总有点爱藏拙,让她顶着被好朋友救济的名头倒还有几分扮猪吃老虎的快感,可让她去张扬:“老娘可有钱了,老娘日子不知道多爽!你们这帮土鳖就酸吧!”这可难为人了。 于镜觉得,敢这样说的人要么是太年轻,自带天老大我老二的牛劲,要么就是底气足不怕什么,像她这样挫折惯了的,总怕面子会像气球一样,吹大后挨一针就破了,到时候再炸得粉粉碎,从高处落下来,那多难看。 “你的好同桌拉着你说什么呀?”进了食堂,屁股刚挨着凳子,几个人就迫不及待的八卦起来。 “说我被传谣言了,包养堕胎什么的。”今天有她爱吃的麻婆豆腐,她激动得一顿狂塞,等到她再抬头的时候,话题已经进行到了找出谣言源头套麻袋的程度。 “怎么找?”于镜这次没说算了别计较了之类的话,而是顺着话题参与进去。 “就问嘛。”冯骥说,“逮住一个说这事儿的,问他是从谁那里听说的,他要不说,就告诽谤,那他就只好说,顺藤摸瓜就找到头了。” 会这么容易吗?“那找到了干嘛呀?告他?” “对啊,为什么不告,咱们又不是打不起官司,也不要怎么样,就叫那人接一张法院传票长长记性,说不定还赔个几百几千块钱,也算给个教训。” “这工作量不会很大吗?”周云然问。 “哼,”冯骥一甩刘海,“不要小看你兄弟我的影响力,再说还有刘思意呢。” “感觉有点太大了,虽然说这样的流言很过分,但我还没受什么伤害,也不至于让人真留个案底吧……”于镜又软了,看到朋友们的表情,她马上补充一句:“不过整是一定要整的!想想看这要说的别的无辜女孩呢?人家心理不如我强大,被这样的流言一包围,再弄个孤立什么的,说不定学业生活都毁了,就算不真的留下案底,咱们到时候也可以先吓一吓再和解撤销嘛!” “噫……” “行吧,到时候再看具体情况吧,要是态度恶劣拒不改善整个人都很讨厌的话就看情况给点教训,要是认错态度良好,还知道羞耻,咱们就合计合计好吗?” “哼!” 于镜这下真心感觉到朋友们进入青春期了,扎腾得厉害。 ☆、第二个世界14 到底是年轻人精力足,前一晚商量好怎么做,第二天人就揪出来了。也许是几条不同路线追下去的缘故,罪魁祸首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估计他们是凑一起说小话的时候推敲出了这个“大秘密”,就像于镜上辈子在网上看过的小视频似的,一个猜于镜的钱来路不正,一个说于镜手臂上有条线说明她不是处了,最后一个就觉得于镜小肚子有点突,说不定还堕过胎了呢…… 然后大家一听说,事情就这么传开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推测,那几个人是肯定不能认的。 “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其中一个干瘦女生吓得不行,仿佛腿都软了,一个劲儿的往后退。而另外一个男生则像头公牛一样横冲直撞,“你告啊!你NB你去告,我就说了怎么着,一班的于镜就是一只鸡,跪在金主□□xx!还有那个刘思意,就是只高级鸡!什么家里有钱,吹NB吧,就是个外围女!我兄弟去ktv还看见她给人倒酒了呢,穿得跟没穿似的!背地里不知道被多少人x过了!” 冯骥早就把拳头挥了出去,只是被王楠和孙想想一把扯回来了,于镜站在一边,直面这样的侮辱当然也叫她很不舒服,放人一马之类的想法立刻像浮云一样消散了。 周云然和刘思意从拐角处和别人背后走出来,她们俩一个拿着手机,一个捧着着摄像机。 因为叫骂声而聚拢过来看热闹的同学纷纷给她们俩让出一条道,而她们则不约而同的高冷着脸走进包围圈。由于她俩的气势太给力,于镜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全部消融了,变成了暖暖的柔意。 她甚至还笑了笑,“小伙子,这下情节严重了哇,你告诉家人一声等传票吧,被告人不到场会直接判你输的哦。” 当然,这话换来的是那位兄弟更为不堪入耳的咒骂。这大概是他的强项,骂了半天没有一句重样的,以后去做专门喷人的水军也算对口人才。 闹事的其中一方人在老师赶来前快速的撤退了,留下人里除了男生犹自愤愤不平,面色涨红,其余人均面色铁青,大家都是没经过大事的高中生,到底还是怕的。 一节课后就有人来打听消息,那是个高个子男生,人看着很油滑,满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凑到门口来提起这事时,前一句说诽谤就应该治治他,后一句说你们班女生也太高调,别人有点揣测情有可原,次数多了,就有人觉得怪:你好奇心强爱打听很正常,怎么老盯着我们班这事儿不放呢? 特别是坐后门边的女同学,她性格喜静,本身对这些八卦绯闻漠不关心,但是这货一直在后门边徘徊着抓人询问和说话,严重的影响到了她的学习生活,只不过她生性隐忍,被吵到了也不好意思赶人,直到发觉这人看似中立,其实是在东一句西一句的泼脏水,正义感加上被他打扰的愤恨,导致她屁股一抬就气势汹汹的去找了刘思意(她觉得于镜没刘思意霸气)。 刘思意一听,有人搞事搞到家门口来了啊,自己就上门给人抓了个正着。 那男生看到刘思意来了,脑门一缩又伸出来,还对她露了个笑:“这不是校花吗?近看更加艳光四射呵呵呵……是这样的,我们班刘勇得罪了你,我作为我们班组织委员,不能看着小事变大事,就想来了解了解事情的始末,也想找你说和说和,大家同学一场,不要因为一时之气断送了同学的前途,而且你们还都姓刘,500年前是一家,闹得过了,以后大家不好相处。” 这货很会咬文嚼字,刘思意想。 就是还不够成熟,张口就露相了,屁股摆明了是歪的,先是用校花、艳光四射这样的词来给人不好的联想,接着又说用“刘勇得罪刘思意”来给这件事定性,说得好像刘思意是个校霸,出门威风八面高傲得不得了,谁挨她一下都不行要被她寻仇回来呢。 也或者他是故意的?想用这样若有似无的话激怒刘思意一帮人,让他们做出不理性的事情来。 脑子里转了两圈,她咧了一下嘴,勉强露个笑模样:“这位同学,你可能不知道事情的始末,这件事真的对我和我的朋友的名誉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比如你,一上来都用艳光四射来形容我了,正常人谁这样夸同学的?”她回头问身边围过来的同学:“你会这样说我吗?” 被她提问的女生从没和她搭话过,听她一问脸都红了,恨命摇头:“那肯定不会啊!感觉像在说什么妖艳……女人一样。” “是我不会说话!”李文吉立刻解释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不在场,所以不了解情况,要是有什么话冒犯你了你也别生气,我绝对没那意思!”“现在的情况是,我们不该让这事儿闹大,于公,学校里爆出这事儿终究对名声不好,破坏我们学校的形象,校领导也肯定有意见的。于私,你们毕竟没什么实际损害,要因为这个让同学吃了官司,那所有人都会觉得你们太狠了。” “我不觉得狠啊,那个刘……什么的男生太恶劣了。”一个同学插嘴道。 “对啊我们都听到了,造谣一张嘴,他倒是上下嘴皮子一搭的事,我们班刘思意和于镜挺好的女生,身上就背上了这样的流言——那男生说得铁板钉钉的,我们要不是天天一起相处,了解她们是怎样的人,心里都要怀疑了好吗?” “到时候都不只是高中的事,就算她们上了大学进了社会,遇到高中不同班的,风言风语一传,互相还证实一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好吗?” 这话让在场的人心里均一寒,不由得把这个情节代入到自己身上,立刻都对那个男生极为不耻,对面前这个滑头鬼脑的男生也厌恶起来。 “我就是来谈一谈,谈一谈”,他看着众人的表情,露出了哭似的笑容说:“再怎么样毕竟也是我同班同学,我身为班干部……多少要出把力,你们这边不能接受,我也是没办法的。”说完作了几个标准的“陪笑”表情走了。 “长袖善舞。”一个围观群众总结到。 “圆滑。”另一个人跟着说。 对高中生来说,这些都属于比较严重的贬义词,哪个同学身上带了这样的评价,顿时就从清澈单纯变油腻了似的。 冯冀几个早就注意到这边的事了,只是后门就那么大,围的人又太多,愣是被堵在人群后方没能冒头。他们也觉得这男生有点社会气,站在一群学生里显得格格不入,总给人种目的不单纯的感觉。 但是大家也没心思去猜这些细枝末节,那个男生是怎样的人,有什么目的,他们并不关心,反正王楠已经联系好律师,过不了一两天,律师函就可以寄过来了。 变故当然还是发生了,没到晚上,几个人就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里喝茶。 与其说没想到这件事会被捅到校领导那里去,倒不如说他们集体选择性无视了这个问题。这事儿不是自己人之间的内部消息,防是防不了的,只能看命运,运气好,对方因为某种羞耻心不敢往上捅,其他同学全都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到时候法院传票寄到那个男生家里,一切已成定局,领导就算知道也没办法了,威慑计划相当于已经完成。对于那个男生和他的家庭来说,被人叫嚣上法院和真正收到传票是两个概念,前者,他们完全可以把这当做一句大话,过几天就淡忘了,乃至于继续耀武扬威起来,这是于镜他们绝不愿意见到的。 当然,他们并不是把头蒙进沙子里的鸵鸟,只当事情不会被捅出去所以毫不考虑——事实上没这可能才叫奇怪呢。 只不过就是压力会大一点,老师领导白脸唱完□□脸,以理服不了人,便以情动之,甚至拿出年级内部批评或者叫双方对质来谈条件,这些还不成。年级主任把两边人马叫来,叫男生那边对于镜这边低头道歉,强制结束这件事。 要在这件事里保持初衷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是说心理压力,接受条件之类的原因,大部分热血少年是不鸟这点事情的,他们肚子里的鸡血够他们顶住所有压力,与全世界为敌。 麻烦反而在于,一旦他们在这种情况下梗着脖子对抗,问题学生就顿时变成了我方成员,而搞事的学生便顺利从这件事里隐身了。这件事变成了于镜小团体和学校之间的对抗,哪怕你是优等生,哪怕你有办法,但学生对学校就是天然弱势,他们哪怕在这件事里犟赢了,也很可能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高一就成了有名的刺头学生,以后再出点什么事就是穿不完的小鞋。 就算大人们不至于这么黑暗,他们做学生的自己留下了心理负担也不是小事,从此头上顶个雷,不就惶惶不可终日了吗。 总得来说,考验刘思意和于镜谈判能力的时候到了。 “所以说内部的事情内部解决,做事不要得理不饶人。” 原本还在委婉拉扯的于镜和刘思意听到这话,顿时熄了讲道理的心。于镜当机立断,一屁股坐到地上捧着脸,深吸一口气,以一个经典的开场白号起丧来:“我怎么那么命苦啊——” 在坐下去之前,她从没有想到过自己今生今世还能做到这一步,但开口以后,一切都变得顺畅起来了,“家里人重男轻女,我明明考上了一中,却把我转到了垃圾初中,弟弟天天高价补课,我却缺衣少食啊——” 刘思意站在旁边已经惊呆了,办公室的其他人也都一脸空白。 于镜嚎哭着把剧情过到现在的现在:“呜呜呜我现在和孤儿有什么区别啊——!是个人都能欺负我踩我一脚啊——!他怎么不传别人的谣言只传我的呢?!因为他知道传也白传,我背后没有父母家人替我做主啊!” 有老师上前拉她,她撒泼打滚着挥开她的手:“我还活着干什么呢?今天他们可以说我是做。鸡的,明天就可以欺负玩弄我!” “还有刘思意,是我连累了你呀……”她哭着去够刘思意的手,刘思意却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于镜瞪眼,她才反应过来,低下头表示自己的悲痛。 “我就实话说了吧,我背后没有人,所以就要狠,今天他欺负我,如果不治了他,明天所有人都可以欺负我,我的生活就没完没了了!” ☆、第二个世界 15 也不知道是被她的撒泼打滚吓到了,还是被她的卖惨影响了,总之老师领导们好好的把她们放了出来。 刘思意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于镜大部分时候都是个颇为平和、讲究修养的人,说话总带着几分书生气,她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一种画风,此时有种三观崩裂的感觉,半天整合不起来,浑身不对劲,这件事能不能成都是次要的了。 不愧是刘思意,在跨入教室大门的时候,她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人生新尺度。 “怎么样?”孙想想迎面问过来,却见到于镜眼镜和鼻子红红的,显然哭过,而一向冷静锐利的刘思意却懵懵的,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咦,出什么问题了吗?”一边的周云然感觉不好。 “没什么,挺顺利的,一切按计划进行。”于镜兴高采烈的说。 “……嗯。”刘思意走到自己的座位,端坐下去,对围过来的王楠和冯骥说:“哀家要休息片刻,你们退下吧,如有疑惑,请问于镜。” 王楠和冯骥对视一眼,自觉移到于镜那边。 “刘思意,你们给我出来!” 王勇跃跃欲试的往里闯,此时正当午休下课,许多男生和女生进进出出上厕所,看见他一来顿时都精神了,包上去把他封得严严实实。 “哟,这不是2班的著名班干部——组织委员同学吗?”一个女音高声道。 原来刘勇手里还拽着上次来打探消息的男生。 “他就是我那个号称在ktv看到刘思意的朋友,你们要告连他一起!” 哦,内部出矛盾,开始狗咬狗了。 “哦,没问题,那就再加一份吧。”刘思意懒懒的说,甚至没有走过去。 “哼!”刘勇就算这样也满意了,把他们的班干部丢在这里,自己大步走开。班干部整个人都很慌急,他似乎还觉得自己可以抢救一下,赶忙想来表白自己没有说过那些,就算无意中扯过几句什么,也没有对外宣扬,对外宣扬的是刘勇,但是刘勇现在把一切责任推到他身上了,这就很过分。 无奈被人堵着不让进门,上课铃又响了,在诸多压力下,他无法再做什么,只好犹犹豫豫的回去。 很快,刘勇和王明家都收到了律师函,这时候家长再插手已经来不及了。 于镜小团体在校园里换了个角度再次扬名,之后果然再没人招惹他们,另外连老师们都对于镜有种莫名的客气和敬而远之,这件事让除刘思意以外的其他人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们始终没有问出原因。 最后,六人小团体中的三个去了国外念大学及后续深造,他们分别是刘思意、王楠和孙想想,而于镜、周云然和冯骥考取了国内理想的大学,话外一句,冯骥竟然跑去参加了艺考还选上了。 后来于镜见过何丽和于堂斌几次,于堂斌变化很大,从一个比较以自我为重心的中二少年变成了一个沉默到有些隐忍的男人,他对于晴态度比较复杂,又像有点抱歉,又像有点无言,中间还夹杂着一丝幽怨,但主要是以回避为主。何丽的状态就很不好了,她已经连人都有点认不清,有时还知道于镜是她女儿,有时候则把她看成前夫的新任——也就是当初的小三,可能是因为她俩的长相都是清纯挂的缘故吧,于晴没有想太多。 于文高的新任妻子,按理说年纪要比何丽小好多岁,可她却苍老得很快,每次见到时,于镜都认不出她,他们的儿子也是个沉默的男生。 倒是于文高,派头一直很足,外貌也打理得精神,始终表现得像个事业有成的大老板,但于镜听人说,他的公司早就入不敷出,岌岌可危了。 这些人都只是于镜漫长人生中的小小插曲,她的生活主要被爱好和朋友们围绕着。等到60多岁的于镜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发觉这辈子仿佛大佬带躺,一路平顺极了,最大的烦恼是几个人后期性格经历变化与情感纠葛(主要是冯骥和周云然的纠葛),最后一切尘埃落定,也算有了不错的结局。 “吃个苹果吗?”同样60多岁的刘思意坐在床前,她看起来如40许人,头发柔亮,体态优美,浑身的仙气丝毫不泄,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处于神坛的角色。 “你有没有办法把我弄出去来一针安乐死?”于镜问,她多年来作息随意,不太注重保养,现在身体已经没有哪处健康的了,再活下去实在折磨。 要说对朋友们的依恋嘛,其实大家早就聚少离多,她觉得把这份美好的回忆放在心里就好,还在不在一起只是个形式。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看到刘思意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于镜快速说:“其实我能不断重生。” ……?刘思意露出个十分疑惑的表情,她最终还是问出来了:“那你是有什么限制吗?比如光过日子不长阅历?” 谢谢你没说“光长年纪不长脑子”,于镜感激的想,“我这才第三辈子呢,第一第二辈子都早夭,还没接触社会,然后有些心理问题,所以人也晚熟。”说着把前两辈子的事陆续讲了一遍。 讲完后她期待的等着刘思意透露她的特异之处,然而并没有,于镜失望了,也许她真的就是个单纯的天才。 不过刘思意对她的信任却没让她失望,最后她身边围绕着最好的朋友们,在一片安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三个世界1 “她又把房门锁起来了。”于家父母满脸的忧心忡忡,他们面色灰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发现自己女儿在家里藏匿毒品了呢。然而真如他们所说的字面意思,于晴只是把她的卧室门锁上了。她甚至在里面上了保险,其实对于晴来说,这只是一种完全下意识的行为,她只能意识到自己走进了房间,而其他的关门、上锁、上保险,这些动作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她一点也没想到,自己压根没有注意到的这个小小习惯让新任父母心中发生了一场地震。 于晴刚脱完内衣,就听见自己的房门剧烈的响起来,与此同时响起的是父母焦急而愤怒的叫嚷声:“美美!美美开门!你干什么要把门锁起来?” 带着一种私人空间被人侵犯的不悦,于晴急忙往身上套了一件外套,匆匆去把门打开。 夫妻俩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分工配合翻箱倒柜,等到男人掀开床垫查看其中的夹层,女人拉开书包拉链把里面所有的东西全都倒出来一一翻检的时候,剧烈的愤怒已经顶到了于晴的喉咙口。 见他们还在继续翻找,于晴便开始脱衣服。 她先是把身上的外套脱掉——因为刚已经脱了内衣,所以现在是真空的,然后她很轻松的把校服裙子也褪下来了,等到她的父母从犄角旮旯里抬头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把内裤脱到了脚踝边。 “美美你干什么?!”妈妈惊叫着把一件衣服往她身上盖,于父显得有些不自在,快速的走出房门。 “我的意思是,”于晴极端平静的说:“也许你们需要把这里也检查一下,”她一件一件的展开她的衣服,掏出所有的衣服口袋——其中一个口袋里还有个用完了没顺手丢掉的纸团,她把纸团也仔细的展开,铺在书桌上,她还想继续做什么,但于母忍不住一个巴掌甩过来,于晴敏捷的躲开了。 “你干嘛?你疯了吗?!”于母尖叫道。 “不,我只是想表达一下,刚刚你们俩的行为,让我产生的感觉,和我现在这样的感觉是一样的” “你有毛病吗?!这哪能一样!我们做父母的还不是为了你好!” 于晴盘腿坐在床上,疲惫的说:“你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位权威心理咨询师,你们把我养到大,却全然看不到我有多老实,你们让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你们让我剪头发,我就剪头发,你们让我几点睡,我就几点睡。 但你们却天天要把我当特务一样去防备,为什么不让我关门?我关了门,难道还能在我的房间里研制□□吗?” “那你为什么非要关门?什么事情不能开着门做?我们家没有人需要做关了门才能做的事!”于妈咆哮道。与此同时,刚刚合上的门上发出了哐哐的声音,于晴伸头一看,不由得气得笑出了声。 原来于父居然在撬锁,他决定再也不让这扇门有锁起来的机会了。 于晴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好半天才冷静下来说:“是的,你说得也很有道理,那我以后就不锁门了。” 她把被子往身上一拉,开始用老方法调整情绪——整理思维,很快她开始觉得自己需要笔,但碍于夫妻俩还在这里发病,她暂时没有写,只是把关键词反复记忆了一遍。 于母虽然面带愠色,但还是坚定的没有走出去,而是走到书桌边继续翻看那些本子,它们是从于晴背回来的书包里倒出来的。 翻了几本,她才突然意识到女儿的作业本多了很多,她急忙细看,发现手里这本的扉页上赫然写着“日记”两个字,再下一页,标题便是四个大字:“今日烦恼”,于母连头皮都紧绷了。 2008年5月28日星期三 1、早晨醒来非常困难,起床后完全没有胃口,只吃了很少一点东西。第一节课整个人都很混沌,基本提不起上课的情绪,之后也很疲惫。怀疑是昨晚吃太多,胃不舒服影响了睡眠质量。 2、历史第三单元的内容拖到现在还没有认真去背下来,已经开始感到焦虑了。 3、没有目标规划记录,理不出脉络,不知道该从什么事开始做起,感到混乱空茫。 解决路径: 1、写出各种常规记录,理清头绪。 2、不急需一时去解决历史问题,按节律做事。 3、克制睡前暴饮暴食的冲动。 4、把第三单元分出几个合适的块面,利用接下来的几天公交车时间集中背诵,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结果: 结果一栏还是空白,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写上。 这个日记积极向上仿佛样板戏,于妈无法从中找到爆点。但她还是不死心,继续翻开其他小本子,然后接连看到了账本、每日计划表、时间记录、周总结、月总结,就是没有一本上有少女的心事。 不可能,孩子突然变化那么大,一定有情况,只是他们做父母的还不够仔细,没能找出来。 但他俩今天受惊太多,实在是心累了,也没有精神头再连夜审问,只等着明天女儿上了学,再把整个卧室仔细排查一遍,还有,出门前一定要先查一下书包,搜身,不能让她提前把东西夹带出去。 来了半个月,对新父母的毛病,于晴基本已经有数了。 接下来她有三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反抗他们,和他们打擂台。这么做后果变恶劣的可能性很大,未成年的孩子想和亲生父母斗是很困难的,光是社会舆论那一关就很难过,无论你是多么的事出有因,别人一句“到底是他们生你养你”,你这耻辱柱就下不来,况且还有各种行走学校戒网瘾学校这类“合法”使用私刑的场所呢,社会多的是办法帮助父母把孩子变“乖”,对她来说却是得不偿失的。第二个选择,苦学相关心理知识,想办法缓解甚至治愈他们的问题。这个选择有好处,也有很大的麻烦之处。首先,父母此时年轻力壮、掌握生杀大权,而于晴只是个弱小的、靠他们生活的孩子,这种天然身份上的等级压制会使父母很难对她产生信服的感觉,哪怕于晴有十分本事,能在他们身上起的效果不知道能不能有一两分;第二,于晴活动受限,现在可不是人手一只智能手机,想查啥资料就能查啥资料的信息时代,她也还是个孩子,别说电脑了,家里的电视机都严禁她靠近的。下课后立刻回家、除课外辅导班以外禁止在外逗留,夫妇俩要么车接车送,有时候不方便接送了,恨不得掐着秒表计算她几点到家才正常。国内心理的发展又才刚刚开始,市面上少有专业书籍流传——更别提于晴家所在的小县城了,还不知道有没有正经书店呢。说自己想学课外知识,让父母去买也是不可能的,这对夫妇也是“教科书以外的书籍都是异端”党。 第三个选择不太积极向上,但以于晴的恶趣味,对这个选择异常的跃跃欲试,那就是完全的顺从于他们,做一个“乖孩子”。直到成年的那一天就失踪,让他们体验一下什么叫自食苦果。 最终于晴当然没那么做,那太变态了,她其实根本做不到。真正的小孩子对于生活的适应能力其实比成年人强得多,特别是在初生的家庭中,他们认为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不会说“这么恶劣的事居然发生在我身上,我就算死也不能忍受!”没有情绪的内耗的儿童,足够钝感。 言而总之,于晴这次是没法像上次一样压抑脾气去忍耐的,况且上辈子的家庭,无论是粗暴的老头老太还是偏心忽视的父母,最起码给了她足够的自由空间——独自干苦工也是独自啊,灵魂可以喘气啊。 这一对真的……你要出门对人抱怨,人们还要说他们只是太担心你,爱护你的方式不对呢。 难道永生附带的条件就是永远遇不到一对正常的父母吗?个个那么极端? 还是说在每个世界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变态的父母? 这么一想还真的有可能。 这个重大发现让于晴的心情缓和很多,看到桌面上的本子,她初步想到一个夹缝生存,说不定还能顺便释放攻击性的方法,虽然貌似有点扯淡,但聊胜于无吧。 于是,于父于母直观的发现,女儿的小本子越来越多。多到了什么程度呢,每次掏出来都能堆成小山,他们总觉得这是异常表现,里面充满了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于是勤勤恳恳的每天检查全部内容。 直到他们精疲力尽为止。 女儿的记录本,一开始主要是关于学习的。它们分别有计划安排、生活状态观察、成绩浮动甚至作业优秀率,后来发展到体育、健康、情绪变化、饮食量等,无所不记,无所不包。 女儿的注意力看起来全部都在自己的成绩和生活上,似乎是件好事,可一种怪异的隐忧一直笼罩在于母心中,她在夜里睡不着时与丈夫沟通,发现于父也有同样的感觉。 的确没有证据,但他们就觉得女儿出问题了,肯定有事,从上一次她突然锁门大闹开始就不对了,他们也曾和同事讨论过,但同事们都太不经心了,总用所谓的青春期反叛期来搪塞,哪来那么简单的事呢?哦,女儿从小到大从不锁门,一直在跟前看着养大的,有什么需要就突然锁门了?谁教的?有什么目的?一个人有什么行为,肯定是有原因在里面的,你好好的在房间里看书写作业,需要锁门吗? 这是第一个,第二个就是那么多的记录,他们和老师了解过,学校里根本没有这样的要求,她为什么要额外做那么多事?他们认为,孩子的每一丝特殊行为背后,都代表着某种需要人深思的原因。而他们作为负责任的父母,有义务去弄清楚背后的原因。 ☆、第三个世界2 老天是怎样把这么两个患有同一种毛病的家伙安排在一起,还让他们互相之间不打架,合起伙来迫害自己孩子的?这是于晴心里常出现的疑问。 “怎么还不要醒,昨晚上做贼去了?”于母毫不留情的掀开被子,微凉的空气刺到于晴的皮肤上,让她顿时坐了起来,看了一眼床头的时钟。 现在是星期六的凌晨5点30。 昨晚于晴在于父的要求下做完了所有的功课,忙到夜里近11点,这样计算一下,她实际上只睡了6个多小时。 “你当我和你一样更年期没什么觉了吗?!我正当发育啊!昨天死活逼我连夜赶工写完所有作业的是你们,今天5点半就叫我起床的也是你们!”于晴愤怒的一指窗外,“天都还是黑的!请问我必须那么早起来干什么?出去挑粪吗?!”她不顾于母一脸受伤的神色,继续喊道:“因为周末有两天假期所以老师才布置了那么多的作业,我现在就把所有作业做完了,那我周末做什么?!继续做更多的作业?!你们把我当机器养,觉得我没有生老病死状态好坏的?!别再说什么为了我好了!你们知道我多羡慕富士康流水线上的工人吗?他们一天只需要工作12个小时,回去就能踏踏实实睡个整觉了!” 长时间的无限管制和睡眠缺乏让她不顾一切计划,暴怒的像只狮子:“我是成绩不好还是家务做少了?我平时生活习惯应该还可以的吧?!到底为什么需要你们全方位管制盯梢啊?还是说我父母其实都是重案犯你们俩是领养我的家庭所以特别担心我会变成大坏蛋?!” 她望着痛哭流泪,哽咽得说不出话的于母,根本无法停下来,:“我求求你们,无论是强迫还是焦虑障碍,有病快点去治好不好啊?不要折磨你们可怜的孩子,我是无辜的啊!” “你们想象中的女儿模板其实是个神仙,不是凡人,对不对?!你当你们生孩子是开许愿箱啊?想要个什么样的就有个什么样的?你们怎么不干脆养个布娃娃,衣服发型体型设定全部你们安排,保证她永远笑眯眯的全盘接受!” 她骂累了,又失力地倒下去,一把扯过被子重新盖在自己身上,心里暗暗想着要是再受不了下去就直接跳楼算了。就算是问题父母,也分比较折磨和不那么折磨的,对于晴来说,她从来都是放养长大的,吃点苦倒不算什么,过多的管制却让她精神崩溃,每天压抑不完的剧烈愤怒,已经让她出现不自觉的刻板行为了。 “我们对你尽心尽力,你就是这样和父母讲话的吗?”一个声音从卧室门外传进来,那是被卧室声音招来的于父。 五点多,离上班还远,于父自然还在家里,看来他听到声音过来了。 这下觉是真的睡不成了,于晴半坐起来,感觉浑身都不舒服。 “给我起来!”于父怒喝。 要不直接当他们的面跳楼吧,于晴听到于父的话,不仅没有起来,反而又倒下去,把被子蒙住脸。 于父感到一阵眩晕,腿脚有点打晃,于母原本还在擦泪,见到他这样,赶忙来扶他。 “你要把我们气死啊……你有没有良心,我们是怎么对你的,你是一点好处也感觉不到?” “说实话,我感觉不到。”于晴在被子里冷酷的说,“冬天我不需要你来帮我加被子,被子就在柜子里,我可以自己去拿,穿衣服我不需要你来帮我搭配,我也不会出什么天大的洋相……实际上,就算是出洋相又怎么样呢?谁会在意,谁一生一世不出一点差错,不吃点苦头?我自己有判断力,知道要好好读书才有出路,所以不需要你们一天三遍的叮嘱,我也会用功读书;我的房间怎样清理和打扫,是我自己住在里面,完全可以由我来决定。我饿了就会吃,渴了就会喝,不需要你们提醒也会自己走去厨房。”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够理解,我早就已经不是襁褓里的婴儿,而是一个有着自己的思维、喜怒、爱憎的人了呢?你们在单位上班的时候,难道周围的同事、领导和朋友都和你们从来没有丝毫摩擦,没有你们想这样做,他们想那样做的时候吗?我也和你们的同事或者朋友一样,你们觉得好的事,我不觉得好,或者更具体一点,你们觉得我8点去上一趟厕所才是最好的,但我要到10点才去,因为有没有便意只有我自己能感觉到。” “还是说,你们只能接受一个一辈子从不说错一句话,从不走错一步路的我吗?如果我犯了错,你们就不能接受我是你们的女儿了吗?” “我们只是不希望你受伤害,不希望你将来后悔!”于父反驳道。 “可是谁又能把所有的危险一个不拉全部排除掉呢?”于晴掀开自己脸上的被子,清晰地说道:“我非常明白,在一定程度里的小心和仔细是有效的,一个正常的人,出门就知道不要走在马路中央,而是走人行道,这样就不容易被车辆撞到;吃东西的时候,知道吃新鲜的,而不是发霉的,这样肚子才能健康;人生在世,不应该去杀人放火,违法犯罪,吸毒赌博,因为这些会葬送一生。这是普遍常人都能够明白的道理,不遵守它们的人才属于异常。” “但如果一味的为了绝对的安全去拼命努力,我就没有办法生活了,因为害怕被车撞,于是从不出门,因为害怕吃到不健康的食物,于是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她突然回想起什么,“妈,我记得前一阵你天天看新闻说这个有毒那个致癌,最后吃了两天胡萝卜,全家饿得没力气的事吗?这不就是一回事?吃那些可能致癌的食品,还能活个几十年,什么也不吃,直接就饿死了。我也是一样的,你们给我一定的自由空间,我可能会遇到一些遗憾和损害,也许我现在没有用功读书,工作后悔恨自己没有个好学历,也许我现在作息习惯不好,以后体质变差了。但首先我得有生活,才有机会去悔恨后悔,才有机会去重新想办法追求更好的更正确的事。现在我就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我,一切都是你们给我做的决定,我在过我的生活吗?不,我在过你们的生活,我不是我,而是你们的一条离开身体的胳膊。” “你们就算把我一辈子养得再怎么油光水滑,无病无灾,富裕美丽,但却根本不是我,而是你们俩所有期望的载体,是一个布娃娃,不是一个有主见的大活人。” “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我的痛苦,请给我犯错的权利、给我体验悔恨的权利、给我凄凉受伤的权利,让我自己去把苦和甜做对比,拿心酸来衬托安乐。” 这次的肺腑之言好像出了些效果,他们突然放手了,真的不再管她,不过同时也露出了一副“我彻底放弃你了,不当你是我们家的人,你爱怎样怎样,我帮养到大就算尽完责任”的态度。 简称冷暴力。 甚至连吃饭都不再叫她了。 王礼中学的中午,所有人刚吃完午饭,乱糟糟地在教室里走来走去,还有几个同学在加急赶作业,他们要在午睡课之前多刷点题,这样回家后会轻松一点。 “于晴,你发一天呆了?干啥呢?”赵越把手里的本子拍在于晴面前:“赶紧把这做了,等会儿给我抄呢。” “你不懂,自由的感觉有多快乐,今天先放松一下,明天开始慢慢恢复日常状态。” “我知道你爸妈不管你了,你很开心,可你学还是要好好上的呀,万一成绩掉下去了多不好……” “行了行了,先别抄我作业再谈这句话。”于晴随手抽出一本书翻了几页,“这回期中考试,阿爸搞个第一名给你小子见识见识。” “嘿哟!算你老卵。” 原身成绩勉强维持在前十左右,就这还是课后横补竖补的效果呢,同学和她相处时间久,心里有数,所以才不信。于晴是继承了记忆的,她知道原身自己也特别想学好,可她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集中注意力,甚至小小年纪就常有穷思竭虑的迹象,搞得记忆力和注意力都有些不良。 于晴来了以后也没怎么定心学习,一方面是被管制得太严重,导致上课时间反而成了她勉强能够放空自己的时光,一方面是初中已经上到第四遍了,实在是腻歪了。 现在难得松快一些,也终于提起一分心思证明证明自己,好告诉家里那俩:没你们管着,我才能好起来。也省得他们过一阵瘾头上来故态复萌。 时机也巧,半个月后就是期中考试,于晴认真梳理一遍后上场,一举拿下班级第一,年级第二。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要知道,于家父母早就给女儿下了定性了,在饭桌上说过她脑子不行,必须必别人多几倍努力才能跟上先批部队,如果不是他们看得严,她早变成了差生。 出成绩那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于晴一回家后看到他们俩双双等在客厅,心里明白,他们也正等着实锤来证明他们的推断呢。 其实如果还是原身,怎么可能因为十来天的功夫就发生巨变?但他们肯定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于晴把成绩单递上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她总觉得看清成绩单后的于父面色有晦暗,接着他松开牙关节,舒展身体,特别平常的把成绩单放在桌角,嘀咕一声:“你们先吃饭,我去上个厕所。” 于母从刚刚开始就跟脚上有胶水似的黏在这里,偏偏在于父打开成绩单的时候又一脸“这张报纸好好看”的表情避开视线,和平常火急火燎恨不得把成绩单吃进嘴里的模样判若两人。看到丈夫离开,她犹豫片刻,甩下一句“我去看看厨房里的汤”也走了。 于晴坐下来踏踏实实地吃饭,吃到一半才见父母回来,三个人在若无其事的气氛中结束了晚饭,各自分开。 接下来的时光仍算安稳,二位父母不知道是真有所悟还是在憋大招,虽然免不了细枝末节的指手画脚,但比起以前已经好太多了。 于晴最起码在学习上没有给他们丝毫反悔的机会,而在日常生活中,前面50年的生活经验让她极明白节律的重要性。所以她的生活习惯或许节奏与父母有所不同,但一天下来效果也是很好的,没有出现任何昼伏夜出脏乱差的情况,甚至精气神直线上升,笑容多起来,仿佛人也开始变漂亮了。 于家父母长久的沉默了,他们看起来似乎有点迷茫,有些落寞。于晴以为他们经历了这个阵痛,等走出来以后会调整出新状态、新观念,又或是找个由头继续与她斗智斗勇,可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第三个世界3 一开始不太明显,只是家里越来越乱了,脏衣服在洗衣盆里堆得冒尖,后来过道开始变窄,所有平面上都放了物品,等于晴察觉不对时,家里已经只剩她自己的房间和她较常活动的区域仍保持着整洁——在这期间她还因为看不过眼而做了不少家务呢。 紧接着,她发现父母之间的关系变紧张了,也疏远了不少,似乎发生了什么难以调和的矛盾。于晴考虑片刻,觉得他俩可能需要一些空间去处理自己的问题,于是转头投入了新的年轻的校园生活。 前两世的于晴在回到初中时,心理年龄都在20出头,她实际上离初中生还很接近,到了她现在,虽然因为在刘思意大神光环下的生活过于简单而实际上没有增长多少阅历,也没看透多少人生,但她好歹也经历过年老腐朽的几十岁老太太的生活,现在的她,看同学都像在看孙子孙女似的,无论是他们的小聪明、小笨拙、极端无措或是热情如火的活泛劲儿,都让她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动容。之前是烦恼于家庭的管制,没什么情绪去感受,现在一肚子的慈祥立刻装不下了似的沸盈起来。 首先她就盯上了班里一个小同学,这是个瘦弱惊人的小丫头,干、瘦、黄、两个手一伸出来和乌鸡爪子似的,衣服陈旧不合体。她平时没有一点声气,走路都低着头缩着脑袋“溜墙根儿”,活脱脱就像当年的于招娣,还不如招娣筋骨强健有虎劲。 小丫头身体弱,体育课都没人愿意和她分一个组,嫌她拖后腿,上课成绩也一般,既没有老师觉得她是可造之材而关照她,也没有差到被老师盯着。大人眼里就像没她这么一个人,可是在熊孩子眼中,她却像个高亮的灯泡般闪闪发光,排挤奚落嘲笑还是小事,有时还能对她动手,没个轻重。 这也怪不得她小小年纪就满脸的“我为自己感到羞愧”了,她的面部表情、眼神呆滞不说,眼白还发黄——那可是病人老人才会有的面相。 于晴就开始有意无意的接近她。 她们位置还不错,卫敏个头矮,就坐在她的斜前方,属于一圈零食就能散得到的距离,卫敏是个诚惶诚恐的人,别人对她释放一点善意,她恨不得把肚肠都翻出来给人家看,所以于晴很容易就和她无话不谈起来,也对她的家庭经历、性格心态一清二楚了。 卫敏的身世很简单,单亲家庭跟着爸爸,她爸还像个高龄小学生似的,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遑论她了。她的生活环境,压根没有任何规矩教育习惯培养可言,好在她本性忠厚,为人老实,除了缺乏自信、生活技能简陋外没什么大毛病。 但帮助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是说她缺穿就给她衣服,缺吃就给她食物,或者有人欺负她就站在她身前,主要是得把她的心性立起来,让她有自主自信的情绪心境,还要有战胜困难、解决问题的能力。对于一个稚嫩的、正当成长中且长期亲密相处的对象,“共振”是于晴想到的第一个也最容易的方法。原理很简单,比如说一群多年来常常聊天的网络好基友,他们的观念、语气、口癖甚至表情包都会变得高度雷同,他们之间就发生了共振。共振不完全是一个人影响另外一个人,而是每个人之间都互相影响,互相成就。于晴除了自己以外还有意找了几个心地善良、相对比较拎得清的小朋友带着卫敏一起玩,花更多的时间和她聊天扯淡,在辅助学习上花的时间还多一点,却很少刻意教她怎样打理生活,顶多有时候看她感兴趣了,才指点一两句。 “看来几十年还是没全白过,确实要多一些经验。”于晴想到一些事,暗暗咕哝两句,却被同桌男孩给拾去了。 “你说啥,谁几十年?你?你是天山童姥?!”熊孩子激动极了,立刻和周围人嚷嚷一圈,没想到这个名头接受度很高,朋友们纷纷觉得意外贴切:“于晴太早熟了。”后桌的小女生摇头晃脑的说。 早熟的是你啊小朋友。她一转头,看到卫敏也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由得也咧开了嘴。 “你笑什么笑,跟你有关系吗?!”卫敏身旁的男孩却突然发作起来,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 “什么情况你这?发病啦?”于晴拿起手边一块橡皮就砸到他头上,“你是来上学的还是来欺负人的?” “关你什么事儿?!”男孩一脸我被你惹毛了的表情站起来,“卫敏就是个臭乞丐,她爸爸天天来我们村捡垃圾!我天天闻她一身的垃圾味儿烦都烦死了——”他捏住鼻子万分嫌弃的叫道:“你是不是一年都不洗一次澡啊?!” 卫敏的表情充分的表现了什么叫做“羞愧欲死”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太受伤了,面对这样的侮辱与讽刺,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的坐下去,把头埋进臂弯里。“赵路强!”于晴怒喝,“你以为自己很好?!” “你的衣服是你自己洗的吗?你家的钱是你挣的吗?你洗澡不用你妈催?你要是没有妈妈照顾,你能这么干净体面?!你以为这都是你自己的功劳吗?!”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全班同学任何人,要是出生在何敏家里,也不会做得比她更好,而何敏生在你们家里,也不比你们任何人差!” “出身这件事是天定的,就像有的人一出生就特别漂亮,有的人一出生就是残疾人,我想稍微有点素质的人都知道不能嘲笑残疾人吧?!转头就能嘲笑出身比不上你们的人了?” “不对,她不一样!残疾人是没办法,她难道没办法多洗澡多洗洗衣服吗?还不是因为她太懒惰?!”赵路强像拿到了什么尚方宝剑似的跳起来道。 于镜皱眉望着他,叹了口气。 “那是因为你妈妈从小教你怎么做,你才会有这样的习惯,如果把你放进狼群养大,你也只会像狼一样茹毛饮血。”同桌男生突然出声道:“卫敏最起很善良,你就太不善良了。从小老师书籍都是教我们为人要善良,要乐于助人,你怎么没做到呢?” “说得好!”门外传来一声赞赏,原来是班主任的声音。 她抬头挺胸,颇有仪态的走进来。“小虎,站起来。”同桌小虎微红着脸站起来,他知道自己要被夸奖了。 接下来自然是一套学校教书为次育人为主的宣传工作,总之,排挤同学属于不良行为的概念倒是深入人心,学生们对卫敏的态度也变化多了。 唯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小虎和于晴都被语文老师约谈,大家都以为他们家是去受夸奖的,但其实他们也被谈心了。语文老师就怎样更好的维护别人的感受与不要给别人拉仇恨这一点详细探讨一番,特别是那句“在座的各位怎么怎么”,这是一种不考虑其他人感受的行为,对卫敏没有好处等等,将自己的魅力更深刻的印入学生们心中。 后来卫敏发生很大转变,等到初三毕业的时候,人们都不记得她一开始是什么样的了。这是后话不提。 这辈子的于晴按部就班的升学和求职,她的父母在她高考完就公开了离婚的真相,而后又分别再婚,可还没等于晴大学毕业,他们又双双离婚,重新复婚了。 等到于晴最后一次从学校搬回家里,她发现于家父母两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都成了虔诚的基督教徒,每天早起祷告,饭前祷告,睡前祷告,周末去做礼拜。他们的性格也变得特佛系,家里来往的教友很多。忙于自己的宗教事务两人也不再过度关注女儿。虽然不是很明白这个神奇的走向,但看到他们内心平静的样子,于晴也觉得不错,家里和平无论如何也比家宅不宁让人舒服。 于晴也有突破,她这辈子终于开始画条漫,虽然产量极低,完全只能在学习工作以外自娱自乐,但因她时间多,也不着急,慢慢磨到中年,也积累了一批人气。后来她开始画长篇漫画,直到去世之前才只画到第三本,虽然没闹出什么大水花,但她还是蛮愉快的。 除此以外比较重大的事就是她谈了两场恋爱,但最终也没有和哪一位男士走到终点,都因为一些情况而走到了不同的道路上,在她临终回忆起这辈子并不丰富的几件事时,还是会为其中的鲜活场景而微笑。 ☆、第四个世界1 接下来的好几个世界都不难度过,第一个穿过去时就是高三,家人已经在商量高考填志愿的事了。于晴彻底明白自己穿越的典型共同点就是一对有问题的父母,所以初开始便事事小心警惕。在填志愿时,她发现他们张口闭口女孩子离家近比较好前程不重要等等,直觉不对,留了个心眼,等最后提交志愿前又刻意检查一番,果然发现已经从跨省的985改成了离家很近的师范。 于晴自然是当场再改回去,之后对通知书户口本一类的事全都很小心。 上大学后,于晴在学费威胁和拒不回家等折腾中闹到毕业,之后又经历了一轮惊人的、涉及人格侮辱的逼婚行为。 其实从头到尾,除了学费威胁确实给她添了实际麻烦以外,其他对于晴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琐事。因为她面对这些父母,既没有温情软肋,又不恐惧孤身在外,就连身份护照之类的东西都老早藏匿起来,一眼都没让父母挨到过。后期打电话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装病的、威胁的、软语温情的,她通通没有理会。可能这个家庭对于一个重感情有牵扯的姑娘来说是个逃不出的牢笼或梦魇,但对于晴来说只是纸老虎,平平常常就过来了,一点也没觉得有哪里惊心动魄。 在这一世,她有一本漫画大卖了,让她第一次靠自己的双手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去世时也干脆,当时她70多岁,身体还十分硬朗,连老年病都没有什么,某天脚滑摔了一跤就干脆利落的去了。 再下一个世界,她醒过来时才一两岁,遇到了单纯的毒打和虐待,熬了一阵看没有转机就找了个人多的节骨眼跳下楼,想来别的作用没有,让这对父母坐牢清醒清醒还是可以的。 随后两个世界就像弥补前面的惨烈似的,都轻松的惊人,于晴差点没看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前一个大概是过度溺爱放纵?后面一个给她感觉除了观念比较保守、恨不得把她罩在玻璃房中养大,后来又在她18、9岁双双早逝外,其他都是常规的具有社会共同性的毛病,一辈子过到完,于晴也没猜出来究竟哪里有问题。不过她在这两世里接触的东西比较多,写作、专业化的体育训练、搏击术、舞蹈和心理学入门等等,但都没有钻研得多么深入,均为有热情时玩一玩,没热情就放下不管。 到了于晴的第9个世界,却是有点特殊了。 于晴每一次重生的背景基本都在近现代,来来去去脱不开21世纪左右,这一次却很奇怪,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古时候。 开局只有一层阁楼和6岁女童的纤弱身板,这阁楼连楼梯都没有,全靠一架随时撤走的梯子供丫鬟婆子来去,别说外界社会了,连家里的花园都和她没关系。 “这就过分了。”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人家坐牢的还有放风时间呢,她这是要禁闭一辈子的节奏啊。 于晴在肚子里咕哝了几句,站起来观察这个“少女的香闺”。 首先最瞩目的还是床,它自带二道大门,进入第一个门里是两张与床连成一体的床头椅,过了床头椅,进入第二道大门,里面才是床,此时天气比较热,床上没有被子,凉席角落叠着一块四方的薄花毯,毯旁压着个红底的枕头,上面用熟褐色画了很多小场景,仔细看看是一些古文典故和寓言故事。 同样的小场景布满了整架床,繁复刻纹上贴覆的一层金箔,把这一个床搞得像个浓缩的宫殿或庙宇。 床两头各竖着一盏纱笼灯,以这房间的采光,大约一天里得有半天得点着,对面墙边依次摆着成套的梳妆台、脸盆架,纱笼外隔着一道屏风,屏风外又是一套桌椅,边上靠着一副简陋的小床。大约平时是给贴身丫鬟睡的,上面还摆着些刺绣描花样的工具。再往外就是卧室门了,卧室门外还有一条高处带雕花窗的过道,过道上摆着一些常用的杂物,边上有个架梯的口子。 怎么说呢,这区域其实比于晴想象中的大不少,在她还是一个宅女的时候,天天也不过就是窝在自己卧室里,卧室面积还不如这闺房呢。 当然,尺寸都是虚的,关键还要看看这里面的构造,能不能让她利用得起来。 她当然并不是在考虑怎么宅斗或是怎么自杀,而是——刚刚她已经想到了自己怎样把牢狱生涯过得有意思一点。除了见识一下中华传统艺术——刺绣和缝纫,她还想到了一本有趣的书。 那本书的名字叫做《囚徒健身》。 《囚徒健身》是一个老外经过牢狱生涯后写的,他刚进去时比较瘦弱,为了避免自己菊花变成葵花,开启锻炼模式,后来变成了大佬。 她刚刚观察房间,自然也不是为了评估这个家庭多有钱,她的生活质量是高还是低——到了她这个阅历,单纯的身外之物已经很难撼动她的情绪了,能够触动她的只有新的体验。 现在她产生了新的实验项目:在古代闺房里进行囚徒健身,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前面提过,于晴学过一些格斗术,像散打、拳击、截拳道、菲律宾短棍,甚至还练过一阵飞针,可能她天赋一般,对运动方面的兴趣也比不上对静态活动的兴趣,始终也没能说把哪样练出多高水平。虽然难免因为多世的积累而表现出一些天才和能干,但她的大部分人生还是比较普通的。 但现在就没得选择了,跟关在牢里似的,只有踏踏实实下苦工。 接下来的日子在熟悉新环境和与环境斗智斗勇、不断尝试避开耳目做锻炼和绞尽脑汁加饭量加点心中快速过去,两年后,她刚过11岁,家人却告诉她要搬家了。 她的丫鬟和保姆开始焦急的收拾箱笼,母亲更是见天的来守着她,连祖母都开始常叫她过去,有时她们还背着她擦眼泪,一切都透露出不寻常的信息,空气里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气味。 于晴经历过好几辈子的人了,还是被她们弄得既紧张又亢奋:有热闹了哇,坐牢的日子不好过,哪怕出点坏事也比没事发生强——难不成已经要把她嫁出去了?可也没做嫁衣呀? 没过多少天,答案便揭晓了,因为一些事故,他们家要举家搬迁,路上艰险,恐带她不方便,要把她寄养在亲戚家里。这还不算完,因为那家亲戚条件不丰,只能养得起她一个,所以丫鬟和保姆不能跟去。 听起来怪怪的,她们家那么有钱,难道还给不了亲戚家一笔养她和保姆的费用吗?怎么看意思好像要把她放到亲戚家白吃白喝?她环顾四周,入眼是说不出的富丽堂皇,恐怕一个家具都够她过上小半辈子了。 但她不了解情况,连二门都没有出过,所以也无从质疑什么。 保姆牵着她走出大门,于晴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阳光。 保姆参妈是一个略有些膨胀的妇女,她面色终年通红,一双大手粗硬的像铁,看她这个外貌就知道,如果叫她诉苦,恐怕讲上三天三夜也不带停的。只可惜她口音含混不清,日常带话还好,长篇大论就为难听众了,故此于晴不了解她的身世。不过她性格不刁,能用忠厚老实来形容,每天没日没夜的干活,从没见她停下来过,仿佛有人拿着鞭在催她似的。 现在她也是一手牢牢的拉着于晴走路,好像很怕她走散了似的,将她扯得很紧,另外一只手扶着背上的大包袱,整个人看起来像座小山。小弄堂里来往行人不多,看到她们俩好像十分新奇,已经路过了他们,还要远远地回过身来瞧。 于晴满腹的疑惑数不过来。 大小姐出门不坐轿子也就罢了,可能是路比较近。也不蒙面纱?不是于晴矫情,关键这和长年累月把她关在阁楼里养的风格不符合啊? 与她猜测的“亲戚家就在前后街”不同,她们两个整整走了半天,还没到地方。于晴体力虽然好了,可她脚上的皮肉娇嫩得很,大约两个小时前,她就觉得脚底磨出了血泡,现在她脚上的血已经透出布料了。 可参妈就像毫无察觉一样,不断的走下去。 她们走出小弄堂,又穿过大街,走出城外,又越过茫茫的土路,直到天开始擦黑,另一个牌坊矗立在她们面前,参妈终于说:“到了。” 一个衣服脏污、身上打着补丁的女人走过来,和参妈叽里咕噜对话两句,语速和口音均太奇怪,于晴没有听清楚——接着她伸手去背参妈背上的包袱,参妈推让一番没有给她,继续扯着她跟女人走进弄堂,直到某家门口了,才把包袱和于晴一起交给女人,抱着胸口看起来属于她自己的小包袱,没有进门,而是坐在墙根歇息。 女人搀着她进了二门,屋里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那是一对中年的男女,看到于晴进去,两个人对视一眼,女人从身后拿出一张纸来,却没急着展开,而是低头对她说:“听说你以前是娇生惯养的阁楼小姐,来了我家可得干活了,我们这儿不养闲人。”她的官话讲得怪腔怪调,但事情讲得挺清楚。 于晴点点头:“好的。” 女人见她明白了,便直起身仰着头,然后用眼角斜睨了一眼大包袱。 “这里面装的什么呀,打开我看看。” 接她的类似于仆妇的人赶忙把包袱放到两人之间的桌上,抽开布袋结子,一些布料衣服鞋子如意结之类的小东西滚下来,里面最大的一件东西是一块棉布毯子,女人随手翻检一遍,面露不屑:“都是些什么东西。” 一直在旁边喝着茶的男人终于开口了:“我往年看于老大那个赌劲儿,就知道他早晚有一天要栽,谁知道栽成这样,祖宗几辈子基业败了个干干净净,昔日你总眼气他们家奴婢成群,现在呢——”他看一眼于晴,闭上了嘴巴。 女人冲他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纸打开,摊在于晴面前,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印泥,揭开盖子。 “喏,你把大拇指在上头按一按,然后再在这纸上按按,以后就能住在我们家了。” ☆、第四个世界2 看着眼前这两个阴测测的男女,于晴心里总感觉不详,她仔细观察对方递过来的纸,虽然这个繁体繁得比较厉害,但她连蒙带猜,外加它的形式,还是看出来像个卖身契。 “这是卖身契吗?”于晴问道,她的声音清脆利落:“卖身契我可不能按啊。” “嘿哟!”夫妻俩和站在旁边等差事的仆妇都登着眼睛看她。 “我娘和我说得清清楚楚,把我放到远亲家里寄养,没说是把我卖了——她要是卖我的话,没必要骗我。”简单的推理完毕,她抬头问:“你们是不是想骗我做奴隶呀?这犯法不?” 女人正当她对面,听完这话,露出又恼火又气笑了的表情:“行啊,今你不按手印,就不能住在我家里,你的包里连一个铜板也没有,就两件破衣服,我给你把结包裹好了,”她站起来狠狠的把掉出来的东西团起来塞紧,然后把布扯出一个结,掼到地上说:“于大小姐——拿着你的家当走吧!” 于晴便把包袱背起来,自己往外面走。 “嘿,还挺倔!看我以后怎么治你——笨妈拦住她!” 于晴反射性狂奔。10周岁出头的小身板,又抱着包裹,对比已经被多年劳苦与营养不良压弯了腰的仆妇,速度还真在伯仲之间——也可能是人家心善,拼着自己事后挨打也要放水,总之于晴一路跑到侧门外,都没有被抓住。 坐在门口歇息的参妈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抓住她问:“小姐,怎么啦?” 于晴相信参妈的为人,她直接说出来:“他们家想强逼我签卖身契做他家的奴隶!” “咋能这样干!”参妈站起来,对追出来的女仆和男女主人怒目而视。 男人指着参妈说:“难不成你还敢带她走?我和县太爷把臂同游的交情,你前脚带她走,我们后脚就告你诱拐家人,把你拿到牢里去,这小丫头不还是要落到我们手里?!”他循循善诱道:“听我一句话,她全家都被她爹赌输出去了,她娘已经被卖去给人做了婢妾,奴隶的孩子就是小奴隶,哪里还有什么自由身?不如稳稳的待在我家,终究是亲戚,我们还能亏待她?我们叫她画押,也是为了有个凭证,免得她被别人夺去,做别的下作营生!” 于晴一思索,正想张嘴,参妈却接过她的包袱扯着她大步走出去,“俺当年饿得看见我死去的老娘对我招手了,也没有卖身做奴婢,还是夫人好心签我打工,今天你们想让她签卖身契,就先从俺的尸体上跨过去!” 参妈口音重,说话没那么清楚,不过在场的人基本都懂了她的意思。 于晴简直热泪盈眶!她清楚男人吹牛的模式,有大佬微信=和大佬是铁哥们,他们家要是这么大关系,能混到骗自己亲戚家女儿做奴婢的地步?就算去打官司,托关系不要钱?打点人手不要钱?衙门朝南开,小户人家打官司那么容易呢?有这功夫还不如自己花钱买一个合意的奴婢。虽然没有古代生存经验,但于晴基本可以断定,他们就是一对纸老虎。 但是话说回来,推断归推断,谁也不能保证他们说的一定就是假话,这事儿挨上个万一,说不定就得把命填进去了。 也不知道参妈明不明白这些,现在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参妈女神!她要和女神在一起! 那一对夫妻到底要在这里生活,街坊领居都探头探脑看着呢,小丫头一张嘴又清又亮,几句话就把事情嚷出来了,遮都没法遮,听得连隔着两条街的人都跑来看热闹,竟也没有十分拉扯两人,眼睁睁看着她们走掉了。 走了小一天,曾主仆俩疲的疲累的累,不可能立即到达参妈的老家,以她们此时的情况,也不具备住店的条件。 参妈从怀里掏出一张饼给于晴吃,于晴接过来,却发现她没有掏第二张饼,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做人正义感强、有热血很好,但专门利人,毫不利己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现象,这里面其实隐含着很严重的问题。 但参妈已经像这样过了几十年,于晴现在也是个小孩子的面貌,况且还有点语言障碍,她没有试图去说教什么以改变她的思维,而是把饼掰成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身边这个又红又壮的中年女人。 参妈接过去,两个人蒙头啃起来。 饼比较干,不过有股浸了油的香味,并不算十分难吃,就是渴。 出门的时候是带了水的,水囊在参妈的怀里,只是走了一路又要分给两个人喝,现在已经基本见底了,之前一场又骂又逃的,现在她的嗓子已经发咸发苦,而脚下更是钻心的焦痛,触感粘糊潮湿,让人怀疑自己是否蹭下了一层皮。 吃完饭,于晴小心翼翼的把鞋子脱下来,将脚丫子晾在微凉的空气中,本以为一晚上肯定难受睡不着,谁知道刚闭上眼睛的下一秒就有人推了自己一把:“天亮了。” 好像一夜时间被谁偷走了。 平时锻炼强度也不弱,没有哪次累成昨天那狗样,奔波迁徙这事儿和做运动可真不一样啊。 于晴小心的把鞋子套回去,她有心从包袱里找出块软布来包一包脚,却没有那么做。一则昨天被翻捡时看了几眼,都是整件的衣服,并没有碎布之类的;二则,到底是大户人家小姐身上日常穿的布料,谁也不知道值不值钱,她怕这时候杀鸡用牛刀,把以后的多少饭给包到脚上去了,那不得活活把肠子悔青? 该疼还是疼,该磨还是磨,肚子饿得空响,嗓子渴得发沙,但参妈再也没能从怀里变出一块饼或者半滴水。 古代劳动人民的日子苦啊,她算是感受到了,她们俩忍饥挨饿走了一天半,终于到了一个让人没有勇气称它为村子的地方。 村上零零散散总共四个茅草屋,茅草屋左近就是几片杂田,按理说现在该离秋收不远了,可田里——离得远时,于晴还以为这里是杂草坡呢!走近了才能看出来里面凌乱的混着一些穗子,穗子稀稀拉拉的,一点也不像于晴记忆中那样排列整齐和饱满。 华夏民族不是自古以来都是个农业大国吗?如果种出来的地都是这幅模样,怪不得农民都要饿死了。 暗自嘀咕的于晴被参妈牵着走进其中一户茅草屋里,这房子从外观上看和其他人家一样,里面的屋顶上有好些个洞,一缕缕阳光从洞口里透进来,在地上形成光斑;地面上的泥巴左一个凹陷右一个凸起,跟海面翻波浪似的,于晴在路上跋涉那么久都没摔倒过,进门刚三步就跌一大跟头。 屋里的杂乱一览无余,东西堆得多,却并没有什么像样能用的,全是些积满灰尘和泥浆的垃圾,门口有个用三块石头堆起来的灶,里面有一个铺着稻草的木板,大约就是床了。 “谁?”门外有人大声的问,听声音是个老太太,除此以外还有孩子的哭声。 参妈迎出去,于晴紧紧跟上,就看到一个有些驼背的老太太牵着一个浑身发青,面貌丑陋干瘦的大头小孩子走过来。 “你娘回来了,”驼背老太太怪笑着把小孩推到参妈面前,“快跟她讨点奶吃!吃了奶你就不饿了!” “坨坨!”参妈愤怒的弯腰把孩子抱起来,“我个个月把钱给你们,你们还吃不起饭吗?把坨坨饿成这样?” “坨坨他爹要赌钱,我也拦不住,你冲我火有什么用?!”老太马上回击,别看她老得好像走不动路了,但声音还响得很。 “那个天杀的狗东西!”参妈大骂道,她在老太“不该这么说自个儿男人”的声音里回身进家门,熟门熟路的翻垃圾挖洞,老太来不及去阻止,就让她找出了米袋子。 “煮稀一点!女人小孩家家的要吃多少呀!”见阻拦不了粗壮的儿媳,老太只好亮着嗓门加紧嘱咐,也是这时候,她才有空荡去问于晴的事。 “这小丫头谁家的?你给坨坨骗回来的小媳妇?” “别瞎说!这是我雇主家的大小姐,她家有事,我先领回来带两年,过两年给她寻个好人嫁出去!” 前面的话于晴都没听懂,这两句因为是指着她说的,格外关注之下,竟然连蒙带猜懂了点意思——反正在解释带她回来的原因。 “那大小姐可不是带了一包钱?”老太笑了,“我媳妇就是精干!”说着自动自发去拿包袱——因为参妈要忙里忙外的做饭,于晴便主动去抱东西了,屋里这个样子,随便放在哪里都嫌糟蹋布。 于晴自然不敢让她拿走,虽然她因为语言障碍一直在状况外,但对两个人的表情神态还是感觉的,她避开老太太,快步走到参妈旁边。 ☆、第四个世界3 看到婆婆不规矩的动作,参妈不客气的说:“你不要动手动脚的,她没有钱。” “没钱?家里米都快没了,你还要带一个闲人回来吃饭?像她这样娇气里娇气的丫头片子阿能当个人用啊?你还要嫁她,你给她出嫁妆钱?”老太好像拿住了什么把柄一样,一脸骇相地大骂起来,“我家容不下吃闲饭的,你快把她送走,刚好二坡头的老盖头刚死了老婆,听说谁也相不中呢,把这丫头送过去准保能行,这样她也得命活了,我们也拿点聘礼钱,也好过个年。”她看到参妈脸上露出不赞同的模样,马上说服她:“不然她这样路都走不动的大小姐谁家要啊?你问隔壁二牛要不要?二牛能要,他娘老子也要拿大棒把他们打出去!”她对着于晴啧啧嘴:“真正殷实的好人家,当然也找好人家的女儿,哪里要她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你别看老盖头年纪大,可他有钱,老夫疼少妻,她去了照样过穿金戴银的好日子,哪里至于来吃我们家的穷苦头?”要看参妈的表情有所松动,她加把劲道:“你现在带她回来,她还感谢你,等她过上一个月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她就要恨你拐骗她了!” 可怜于晴眼巴巴看着两个人商量自己的去处,却一点也听不懂他们的方言,直到这个看起来就不太好相处的老太太嘀嘀咕咕大半天,参妈点了点头,交谈才停下来。于晴的心莫名有些忐忑。 将一块硬柴架到石头洞里,参妈离开灶眼,打量一下整个屋子,没有做什么,而是叫上于晴:“小姐跟我来。” “叫我名字就行,阿晴。”于晴忙忙跟上去,手上的包袱也没放。 参妈看了眼包袱,一愣,好像思量了一下,还是把它接过去了。 这一次她们越过田野和草地,最终到了一片茅草地,参妈把包袱放到草丛里,找了快锋利些的石头就蹲下来割草。 她们连刀也没有。 于晴便照着她学,虽然使不出什么大力气,但少点一来也是个进度。 参妈没有阻拦她,两个人饿着肚子在太阳底下忙了不知多久,参妈抬头说,“回去吧,饭快好了。” 两个人再搓了简陋的草绳把茅草捆起来背回去。 回到家的时候,老太太正端着碗在喝粥,干瘦的小男孩站在她旁边呆呆地看着,口水流到肚子上了。 参妈走过去,把老太太手上的碗拿下来放到小男孩面前,然后一把将老人推倒在地上,连被她充作凳子的树墩子都倒了。 老太太趴在地上哭爹喊娘的叫唤起来,参妈不理她,端着碗喝粥,自己一口孩子一口,一边招呼于晴道:“去舀粥吃。” 于晴多少有点被这场面惊到,但她坚定的去找了碗筷乘了满满一碗粥出来,快速的喝了。 她是真的饿空了,别的顾不上。 粥烫得厉害,刚吹两口气,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对于大部分古人来说,他长得十分像样,浓眉大眼、身材适中,白色的皮肤显得整个人干净得很,哪怕身上的衣服打了满了补丁,也有股整齐的味道。 “你个悍妇,一回来就打我娘!”嘴上这样嚷嚷着,他却并没有去扶老太太起来,而是跑去撩干净锅底,随手勾来一个凳子坐在于晴旁边,还有空打量她两眼:“哟!这个水灵灵的小娘子是谁啊,没想到参姐蛮懂事,还知道给你相公我领个小老婆回来!”他不是开玩笑,说着就直接把手放到于晴身上去了! 于晴整个人跳起来往参妈身后躲去,被热碗烫得不行,却舍不得放下,参妈则一拍桌子:“你再挨姑娘一下,我就把你的贼爪剁了!反正一天到晚也只知道闲逛赌钱,田里的活儿一点沾不得,我就干脆成全你,以后再也不用干活了,让你娘伺候你吧,还省得败家!”男人被她吓得一哆嗦,撇撇嘴,却还是哄道:“我不挨还不行嘛,至于那么大气,怎么呢?这是谁家的小丫头?你给带回来了?” “我主顾家的小姐。”男人听到这话,顿时瞪大眼睛看向于晴,虽然他本来就没怎么移开视线吧,“这可稀罕了,阁楼抱小姐竟出门见外男了,还到了我家!” “她家败了。”参妈简单的说出了前因后果,男人听完反应和他因没人搀扶只好自己爬起来坐到稻草堆上哎哟哟叫着的母亲一模一样:“那她带了多少金银珠宝逃来我们家?你这贼婆子看着老实,人倒是坏,包呢?快给我看看,这下我可有钱翻本了!” “没有钱。”这个问题参妈已经回答累了,儿子已经喂完,她把剩下的汤一口灌掉,又去刮锅底。 后面关于那怎么办家里岂不是活不下去了要不把姑娘卖掉换聘礼钱之类的话题又重复了一遍,于晴反正听不懂,毫不受影响的美美的把一大碗粥全喝了,然后跟着停不下来的参妈扎茅草。本来房子也小得很,夜晚来临之前,她们已经把新的茅草密密地铺在了屋顶上。 晚上又是稀粥,但这只是件无关紧要的琐事。因为当天晚上,他们一家5口人都要睡在这个不到25平米的小屋子里,其中有一对许久没有见面的夫妻。 以及一个色心很强的男人和一个花骨朵儿般娇嫩的少女。 于晴已经三天没换衣服了,今天她还是不得不继续穿着这套久经磨难的衣服睡觉,比她的衣服更加凄惨的是家里的稻草,它们根本不够分出来做另外“一张床”的,参妈又不许她把小毯子拿出来铺在地上,所以最终五个人睡在一起,参妈隔在中间,妇女都隔在她左边,男同胞睡在她右边。 可能到底小孩子体质不一样,于晴夜里的睡眠质量还是特别好,犹如昏迷,第二天醒来后,她发现参妈虎着脸忙碌,小男孩在家里转悠,老太太和男人已经不见踪影。 于晴心里怪怪的,总觉得中间有什么事儿。然而此时狐疑这些也没用,焦虑瞎猜除了让自己情绪糟糕外改变不了任何客观现实,于晴没有多想,颇为麻利地跟着参妈忙里忙外。 虽然对古代事物并不熟悉,但她毕竟是活了几辈子的人了,许多规律实际上是通用的,这造成了一个表相:于晴很能干,人小力不弱,甚至不需要和参妈的婆婆与丈夫这种混日子的人做比较,她也显而易见的能顶一个劳力。参妈向来话少,并不会说什么“还当你这阁楼小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没想到竟如此能干”之类的场面话,但从她的表情动作,时而对于晴身影发愣的眼神中分明的表现出了这样的意思。不过几天下来,家里的很多琐碎安排都隐隐听于晴拿主意了。 这几天男人没有回来,老太太回来了,显然她和参妈之间发生了矛盾,面对面时十分冷淡,而且老太太对于晴的态度也非常抵触,每次一撞见她就白眼直翻,还骂骂咧咧些什么。 昨天她虽然也不友善,但绝不是这个脸色,看来在她睡着的期间真的有发生什么。 苦日子过起来也很快,一眨眼半个月过去了,男人始终没有回来,小小的房子里住了三个女人一个小孩,仍然十分拥挤,可于晴也渐渐习惯了。 这一天,参妈把于晴叫醒,还把她所有衣服里最好的那件递给她。于晴不明就理的穿上。 参妈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她已经黑黄了许多,头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整齐漂亮,虽然模样还有几分标志,但只是个整齐的农家小丫头,再也没有刚出阁楼时那样亮堂了。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所谓赶早不赶迟,今天正好了结这桩心事。 于晴也感觉松了口气,语言不通和过高的睡眠质量让她的新生活疑点重重,今天似乎到了谜底揭开的时候。 接下来又是长途跋涉,于晴可以说十分佩服参妈的方向感了,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田野,可参妈就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转弯,什么时候该直走。 又是小半天,她们到了一个镇上,参妈操着奇奇怪怪口音问路,几经摸索来到一栋颇为整齐的小楼前,临到敲门了,她又顿下来,操着糊里糊涂的官话问于晴:“我有心把你嫁给大户人家做填房,不知道你能不能愿意?” 原话当然没那么简洁,她俩连说带比划,大意就是这样,农家日子苦,运气不好要饿死,于晴是大小姐,不值得在她家熬生活,况且一个小女孩子在粗鄙的地方,人人都不知礼,可能都要占她便宜。之前在那家做奴婢,她不忍心,但在这里做填房倒是个好去处,最起码不必挨饿,不必再冒群狼环伺的危险,能有个人护着她。于晴耐心的听她说完,然后摸了摸下巴:“不知道您能不能理解,”她有些犹豫的说:“我情愿穷死饿死,也不能忍受天天晚上抱着一个老头子睡觉。” ☆、第四个世界4 参妈岂止是不能理解,她甚至反复听了三次才听明白于晴的意思。 但排除掉对“深闺小姐的嘴巴里怎么能够说出这种话,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的难以接受与纠结,对于嫁了个小白脸相公的参妈来说,于晴的意见竟诡异的有几分说服力。 当天傍晚,她们又回到了原本的茅草屋,屋前的树墩子上,老太和男人已经在喝粥了,小孩依然站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口水流到肚子上。 参妈一个箭步去夺过两个人的碗,放到小孩和于晴面前,那两个人竟也没闹,走开的走开,重去刮锅底的刮锅底。 微风刮过,去除了白天残留的暑气,于晴毛孔舒展。抬眼四顾,田野、小道、河流、茅草屋边都染上了深沉的幕色,沉寂的心情涌上她的心头:接下来几十年,就要在这贫瘠而简陋的山野中度过了,她还会经历些什么? “什么声音?”刮完锅底再次跨出门的男人突然用官话问了一句。参妈还在屋里二次刮锅底,门外只有于晴和小孩两个人,小孩正狼吞虎咽,闻言连头都没抬(可能也听不懂),于晴却反射性的抬头,什么声音都没有。 趁参妈不在,又调戏她吗?于晴冷淡的低头,却听到了卡拉卡拉的声响,这声音不是来自四周,而是来自于头顶的天空中,而且还离人很近,仿佛就在3米处。 此时参妈也走出来东张西望,于晴站了起来,却没有把肚子里的话叫出声。 “什么?” “天破了!天破了啊!”男人屁股尿流地冲到参妈旁边去躲着。于晴想,如果不是体型不合适,他大概想躲进她的怀里吧?然后她拉住小孩子,也往参妈的位置靠过去,同时继续瞪大眼睛看着天空化为碎片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有块大些的碎片落到她头顶,她拿下来细看,这东西颜色灰蓝、发着微光,触感介于金属和塑料之间。而头顶的裂隙中却有强光穿透入,强光很快扩大,一瞬间的刺眼过后,周边的环境显露出来。 此时的情况很难形容。 首先是天亮了,它从傍晚变成了正当午,天很蓝,云虽然不多但是很白,刺眼的太阳遥遥的悬在远处的空中,温度倒不高,像春天。 其次,漫山遍野的灰蓝荧光碎片汇成了汪洋,一眼望去无边无际,不知道覆盖到哪里,原本的地貌都快看不出来了。 第三,漫天的飞行器穿过天空并陆续降落,远远看起来好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却和唯美搭不上边。这场面既震撼又可怖,什么叫黑云压城城欲摧——连于晴都有片刻浑身发软走不了路,更别说参妈老太和男人小孩了,他们蹲的蹲坐的坐哭的哭嚎的嚎,还有连滚带爬的,可谓惊人。 其他茅草屋里也陆陆续续跑出来几个人,不是老就是弱,他们平时看见个年轻后生都发怵,别说遇到这从没看过的场面,一时间,小村中只剩喧哗震天了。 正当所有人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架飞行器似慢实快地降落下来,吓的好几个人往屋里跑,特别是参妈家的老白脸,跑得屁股尿流的,也不顾其他人还在门外,就碰得一声把门关上了,好像那缝比脸还款的木片儿能有啥用处似的。 飞行器开了一道门,几个穿迷彩服的挺拔小帅哥利落的跳下来,他们手里抱着枪,眼也不眨得把在场所有人放倒。 于晴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轮回,身体还是以前那个。 她睡在雪白的床上,身上有些地方有些疼痛,仔细一看是是几个小洞眼儿,估计被打了几针,她的腰部被圆滑的铁环固定在床上,四肢倒是能活动,一摸下身,竟然连着尿管。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儿,这个房间大得能当球场,里面自然不止躺着于晴一个人,参妈、男人、小孩,老太一家四口都在她附近,其余还有一些老太小孩,面孔半生不熟,显然都是他们的邻居。 片刻后,参妈和几个孩子醒过来,参妈看见人都在,略显安稳,而孩子们反射性就是大哭,爹爹妈妈爷爷奶奶的喊起来,很快整个室内的人全都醒了,巨大的病房里人声鼎沸,吵得于晴头疼。 好在这时候门滑开了,几位不知是医生还是护士的白衣女士走进来。 “大家不要惊慌。”领头的那位开腔,她身上可能带了麦,四面八方的音箱传出她的声音。那音色又清晰又干净,没有丝毫机器的嘈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真人在自己耳边说话。 人群被吓得一震,果然渐渐安静了。 于晴坐在病床上,听女士们缓缓科普,不同于懵懂的其他人,30秒后她就明白了前因后果——某个不法商家在海上买了座环境适宜的私人小岛,建造成古代样式,投放进去一部分工作人员和通过各种渠道获得的失忆成人与婴儿,通过几十年的发展,把岛屿变成了古代世界,主要面向想体验穿越感的年轻人、崇古人士、想通过原始生活来回归心灵宁静的修行者和部分科研人员。 几个月后,受害者中接受能力强、理解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的那部分率先移出来。他们得到了一笔赔款和暂时居住的社区,在这个小区里,他们将从头开始学习现代的文化知识,“如果你们愿意,甚至可以一路念到博士,这是被告们欠你们的人生,所有学费一律由被告单位赔偿。” 由于于晴表现得接受良好,参妈一家又听她的(主要是参妈听她的,而其他人听参妈的),他们最早一批搬出医院。在教科院的详细解释下,其实许多人都明白了自己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被放到了那个自己以为天生就生活在其中的环境里,就跟仙人被罚,下降成为凡人似的——对他们来说,这里真和神仙世界差别不大,虽然和那种仙气飘飘的样子不一样,但是效果是差不多的。与其说他们接受不了现实,不如说他们只是在害怕陌生环境,对不了解的事物发怵,医院里有吃有喝有人照顾,许多人不敢往外走。 别看只是一个岛屿,不知道那些财团用了什么手段,生活在其中的人也有上万,也就是说,上万人的未来被磨灭或改写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么多人、这么复杂的情况,以于晴之前的社交条件,她是不可能遇到什么熟人的——但有时命运就是这么弄人,她竟然在一个课堂上遇到了曾经的家人! 准确来说是他的父系亲戚,赌徒爹、祖父,还有几个中年长相肖似的青年男人,虽然不敢断定,但按推理来说应该是于晴的二叔三叔四叔。他们身边跟着一位陌生女人,看言行是三叔的对象。他们看到她也愣了一下,主要是他的赌徒爹,大约是看她确实眼熟,最终走过来相认。 “你是阿晴?怎么见到家人也不知道喊,礼貌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主要是以前不怎么见到你,这会儿心里犹豫,怕叫错了爹,”于晴回答道:“我娘呢?倒是没有见着她。” 赌徒爹这是却眼神游移起来:“她……发生了些意外。”含糊了一句后,他立刻说:“现在也不是以前了,家里再没有困难,去和那个谁……西镇上的老亲说一声,回家来吧,也免得多麻烦他们。” “不行啊。”于晴摇头,“你说的那家亲戚当时想骗我签卖身契,做他家的奴婢,在我识破后还想强抓我,幸好参妈仗义,带我逃走了,现在我和参妈他们家生活在一起,家里主要靠我主事,带他们适应新环境,我要是走了,他们还得回收容医院去,那里的日子到底不如外面舒服。”赌徒爹和他的几个兄弟一点也没想到女儿/侄女会说一个不字,毕竟在他们有限的人生中,无论他们怎么孬,从来也没有女人孩子拿主意的道理。于是这个刚三十出头的男人顿时横眉竖目,抬手就是一巴掌。 打空了。 于晴这辈子别的不太顾及,主要投入的就是体育武打训练,几年中除非实在没有办法,否则都不会懈怠。这些努力在之前看似没起什么作用,主要是因为人小和营养不良,来了这边后,环境足够宽裕,营养均衡,于晴很快大了一圈,现在别说是躲开一下,就算和赌棍爹对打一番也不怵。 “不要殴打女童!” 况且这里也没有对打的机会,于晴后退一步,看着刚进门的讲师和保镖将赌棍爹拖出去。 这段时间下来,她也看出来了,培训帮扶他们的部门挺拎得清的,他们这批人都是受害者没错,可他们个个抱有一肚子落后愚昧的思想,如果把他们当祖宗似的小心翼翼供起来,任凭他们予取予求,他们只会把整个社区搞出劣币驱逐良币的效果——一边用原始环境里学到的野蛮习俗生活、妨害他人,同时又用文明作盔甲,要求别人包容自己,接纳自己不适宜的行为。赌棍爹的观念还没有纠正过来,在叫嚣了几句“打自己孩子算什么犯法”之后,他彻底失去了接近女儿五米以内的机会,叔叔们用谴责的眼光盯视于晴,于晴对他们做了个耸肩的姿势,摊了摊手就挑了个位置坐下。 ☆、完结章 “亲爹因你被捉了去,你却丝毫不知道说句话,你这样的人品在哪里行得通?!我还不相信了,这‘现代’连你这样畜生不如的贱人也能容得下?!”那位以前从没见过的新婶婶终于压抑不住正义感,怒斥出声。 之前他们这场热闹,周围人早就亮着眼睛看住了,哪怕正在纠正观念的过程中,他们的芯子里仍然是古时候那一套,此时纷纷对婶婶露出赞同之色。有一些直接的人,原本坐在于晴旁边,马上就站起来换了个位置,用行动露出了“不屑与之为伍”的态度。 早在三辈子之前,于晴就明白,指望用“清者自清”来解决问题是一点也不靠谱的,哪怕是面对一群多年相识、明白你品性的朋友,也是积极沟通好过退缩赌气,更别说面对一群陌生人。 于是她怒发冲冠道:“我以前没有见过你,想必你是我家破了以后才来的新嫂,那你知道我家是怎么破的吗?你可知道我娘和原本的婶婶们怎么不见了?”她一拍桌子,破口大骂:“我实话说了吧!如果不是我涵养好,见到那个人早就打骂起来了!我根本不想叫他爹!” “该当顶梁柱的时候,终日斗鸡走狗,强要我娘把嫁妆贴给他翻本,我娘与我祖母稍加劝阻,他就咒骂发酒疯,见谁打谁!”她抹一把眼睛:“我祖母抱着我娘不让他打,他扯着祖母的头发往墙上撞!那时候我才5岁,吓得不敢哭……”“最后终于把老宅都输了,把我娘婶婶都卖去为奴为娼,我娘跪在地上拿命要挟他把我送到亲戚家住,他终于同意了,只把我的行李搜刮干净,留给我三件衣裳一条薄被,连一个铜板也没有!他的亲戚自然比他聪明多了,一去就框我签卖身契,想让我做他们家的奴婢,幸好我发现不对跑出来,就这样,他们还要强抢我,幸好我家以前的短工参妈帮我,我才能脱了为人奴婢的命! 可笑我的亲人置我于水火之中,参妈却饿了一天还把怀里最后一块饼给我吃。以前我是于家的阁楼抱小姐,可我不稀罕!在参妈家我从早忙到晚,可我乐意!就算我们被救出来这事儿没发生,我也要参妈的村子里当一辈子农民,宁愿吃苦也不想回去寻那个赌棍! 当了我十年的老子,不知道见过我几面,可笑他连八字几何都说不出来吧?来这边后那样方便,要找家人早就找到了,连我都早就把我娘婶祖母的所在打听出来,刚我问他我娘在哪,他竟说死了!我呸!” 一篇骂到完,于晴气都尽了,她一脸懒得再说的表情摇摇头,冷漠地坐回去,不看周围所有人的眼光,从书包里掏出教辅用书,自顾看了起来。 周围人群的表情又一番风云变幻。 几个叔叔面带愠色,新婶婶的表情丰富极了,她在于晴和丈夫叔伯间来回看了几眼,终究没有再闹什么。 辅导员送走,保安重新回到教室,课程快要开始了。一个约摸15、6岁的清秀男孩蹭到于晴旁边:“嗨!你真泼辣,我好喜欢你!” 于晴有些摸不准男孩是“古人”还是现代人,但还是咧出一个笑容,快速道:“谢谢你。”男孩还想说什么话,于晴却已经专注投入课程了,他只好撑着脸哈欠连天的耗时间。 这个男孩有点古怪。 上完课后,于晴没作任何逗留就回家了。 家里只有老太在,参妈和男人去上适应课了,小男孩直接去了学前班,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这一代可能是融入现代最快最彻底的一个群体。 前面提到,她早已打听出母亲等人的事,这是真的,下午将会有志愿者来带她去与母亲等人相聚,以后是搬到一起居住还是怎么样,再做安排。 一切都在步入正轨,如果不出意外,于晴接下来的时光和度假也没什么两样了,既然换了大环境,“古代阁楼小姐坚持囚徒健身最后会发生什么”的实验目标自然是落空——有的时候生活就是这样令人难以预料,哪怕你勤勤恳恳地为未来几十年做了详尽的计划和准备,它也会突如其来的大转弯,使人措手不及。 为事情发展的不顺心意而烦恼是没有意义的,有这功夫不如考虑一下,接下来做些什么来让生活变得有趣呢?于晴边切菜边思考这个问题,门铃却突然响了起来。 前一阵也有不少人乐于串门,陌生的环境让这群“古人”空前的团结起来,他们都有一样的文化背景和相同的经历,多和同类人在一起,似乎能给他们带来不少踏实感。 于晴没有多想,开门却发现外面的人和她想的不同。 对方人多势众,为首的人三十多岁,身穿制服,他有着老鹰般的眼睛,当他审视你的时候,于晴有种被x光扫过的感觉。 在他们的身后,跟着原身的母亲和原本的婶娘祖母等人。 “你们认识她吗?”中年人询问那群妇人。她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战战兢兢地看向于晴。 一段时间不见,于晴大了很多,衣服发型变化也大,气质……以前就是个呆头呆脑的小孩子,现在已经像大人了,所以也不一样。她们愣了片刻,还是于母壮着胆子去翻看于晴的脖子后面,从那儿找到一颗痣,才认真点头道:“是!是我女儿!” “哼,你们最好说的都是真话。”制服中年回头对身后的小年轻说:“去把他们家其他亲戚找来,所有人重新整顿居住范围,互相指认!” 众人都被他的气势吓得一抖,于晴等制服人员走完了才敢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也……不太明白,他们说有坏人混在我们里面,所以让我们有父母妻儿的人互相指认,如果有谁原本不是那家的,说不出自己的家人姓甚名谁,或者没有家人,一律要抓起来……治……治罪!” 于晴皱眉。 难道有逃犯躲进来,假装自己是受害民众?不,这不需要,因为刚把他们救出来时,一定会有人给他们登记姓名资料,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会发觉。 那还能有什么坏人? 等等,这个海岛是开发出来给人当游戏玩的,那么肯定就会有玩家入场,这是真人又不是网游,如果说大家被解救的时候,还有玩家没退场呢?所以中年人他们是在查这个? 于晴不由想起那个古怪的年轻男孩,他的气质比起古人称得上鹤立鸡群。 但这件事总得来说和于晴关系不大,毕竟她是魂穿,实在闹急眼了,做个亲子鉴定就能证明自己,所以她毫不慌张。 倒是后期合并过来的于爹又闹了一场麻烦,估计是之前于晴伤他们脸面的缘故几个男人非说不认识于晴。 他们不嚷嚷还好,一嚷嚷起来,于晴还真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疑点重重。 关键于晴还很难直接说“给我做亲子鉴定!”因为她们还没学到过这种常识,也没接触过外人,看的电视剧之类都是经过筛选的教育栏目,她不该知道这些,越说越露陷。 幸好原身母亲抱着她不放,咬死了她是亲生的,还有参妈她们证明以前的事、邻居描述她怎样得罪过于父等,直到拖沓了足足几个月,有医务人员义务为部分有疑问的人提供亲子鉴定,才算把她的身份定下来,没抓去坐牢。 于晴很确定自己肯定没事,但她始终为那男孩心悬,后来于晴再去上课,果然再也没见过他。 几十年后,参妈她们逐渐离去,于晴也带着参妈的孩子重新融入了现代生活,并见证他们建立的新家、悲欢离合,这辈子她没有重新拿起画笔,而是终生研究各种武术流派,暗自体味其中的规律,享受时而发生的突破,最终消逝于梦中。 在这一世,她有个说出来略显偏颇的感想:生活其实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所谓的意义都是人后来赋予的,人只是需要刺激就行。 所谓的成就感、突破感、通达感、优越感、挫折感、羞耻感……甚至是食性排泄等生理需求的刺激,是这些东西让一个人感知到自己活着。 灵魂离开身体后,于晴清晰的回忆起自己被主神选中时发生的事。 【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 …… …… “为什么会选中我?”于晴奇怪的问。这个所谓的神在她被车撞到的一瞬间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她被选中作为快穿人员去完成一些神的旨意了。 为什么别的都不问,第一句只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此时的于晴正在一个非常缺乏自信的状态:她刚毕业没两年,不太适应社会,人际关系也处理不好,感觉自己不管是能力还是性格都样样不如人,整个人萎得不行。 “因为你身上具有优点,很适合去当这个人,”神简单的说,“不要问会不会给你金手指和系统了,这些都没有。” 于晴刚因为神说她有优点而感到一阵激动,紧接着就惊惶起来:“什么?你要让我这样一个废柴什么依仗也没有的去应对各种各样的世界完成任务吗?那我还不如——” “先别急着害怕,”神打断她说,“有奖励的。” 于晴正要喜悦起来,神接下去的话却直接按下了她躁动的心灵,“不过之前有很多人也把它当做惩罚。”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猜测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请您直接清楚的讲一遍吧,讲完我再做判断。” “情况是这样的,有些事,我无法自己直接出手,需要一个代理人来替我完成,我不会告诉你具体需要做些什么,反正你自己自然而然就会面对那个问题,做到了不会有奖励,做不到也不会有惩罚——我是说你想象中那种得到多少积分兑换什么物品之类的奖励或者惩罚,这些是绝对没有的。 而我说的那个奖励,则是永生。” 永生?于晴正要问什么,却没有机会开口。 “因为你死后会带着记忆去往下一个世界,不断轮回,不相当于就是永生吗?” 于晴不由得神色一黯。 “所以现在你也明白了,为什么很多人也把它当做惩罚,因为你被剥夺了一了百了的机会,永远都需要面对生活。” “但把它当做奖励还是惩罚,只是你一念之间的事情——该讲的我也讲完了,现在你去吧。” 于晴满腔疑惑甚至还来不及组织出一句语言来发问,就在眩晕中醒来。 …… …… …… 此时的于晴在蒙昧间重新思考那个问题:永生为什么会是一种惩罚? 根据她的猜测,之前那些被选中的人中,也许有一部分人,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生活之道,很快就被巨大的空虚击垮了,甚至不必过上几辈子——有些人在自己的第一辈子活到2、30岁就已经感到空虚了,或忙忙的用各种事情(刺激)填满自己,或思考“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等哲学议题,最终,解决空虚问题的人活下去了,始终没能寻到通路的人则走向了毁灭。也许还有一些人,亲人朋友都离开了,自己因为经验与阅历和任何人都谈不来,难以处理孤独感,也就陷入抑郁崩溃。 或者有的人对生活的预期比较高,可因为永生方式的限制,这辈子好不容易过上了叱咤风云、手握权柄的生活,下辈子却仍要投生为行动言语均不便的儿童,不断遭遇恶劣不堪的家人,一遍遍的体验愤怒、仇恨与无可奈何。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这对于部分人来说可能是难以忍受的。 也许还有一些人,在这翻来覆去的21世纪初期实在活了太久,久到没有任何东西能给ta刺激感和新鲜感了,什么都吃腻了,什么都玩腻了,最终也走向覆灭。 而她呢? 她只觉得自己宛如一个初生的婴儿,真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