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稚》作者:墨绿格子 文案 抠门精乔稚身后总跟着两条小尾巴,一条叫郭青山,一条叫庄秋水。前者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勉强能捏着鼻子受了。后者萍水相逢,乃是靠着一张脸和郭青山的絮叨被她捡回来的。 乔稚抠抠搜搜活了二十多年,自认为是个猫嫌狗不待见的主,却不想有朝一日后院起火,小尾巴突然不想当小尾巴了,揭竿而起,转身就糊了她一脸浓情蜜意。 …… “我心里藏着一座神坛,里面供奉着一个神明。神明姓乔名稚,年方二八,脾气不太好,乃是我此生挚爱之人。” ——庄秋水 【写给闺蜜的生辰贺文,祝我们家姐姐身体康健,福泽绵延~】 内容标签:强强 边缘恋歌 因缘邂逅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稚,庄秋水 ┃ 配角:郭青山 ┃ 其它:乡非爱情故事 第一章 红彤彤的金光大剌剌的铺了满满一教室,还没入伏呢,天气已经燥热的厉害,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坐了二三十个学生,个个头顶金光,热的鼻尖冒汗。 讲台上教语文的男老师年纪有些大了,挨不住这苦夏,每讲三句就要停下来歇两句再喝口水。学生们听得生无可恋,躁动非常,全部瞪着黑板两眼发直的在心里悄悄倒计时——今天是周五,这节课上完就该放周末了。 “诶,乔稚,乔稚——” 马尾辫微微往右一扫,女孩儿半眯着眼,不耐烦的往左一瞥:“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谢小庆挨了这一呛,也不恼,反而笑嘻嘻讨好的把身子往女孩儿跟前凑了凑,压着声儿道:“这么热的天,树上的蝉都该烤熟了,咱待会儿放学了捡蝉去啊!” 谢小庆天生一副瘦猴样,顿顿吃油膘都不见长肉,个头还没乔稚高,走近看好像就剩下一张人皮贴着骨头长似的,瘦骨嶙峋,显得脖子上那颗脑袋硕大无比,乔稚每次见着他,都担心他那截细脖子哪天被压折了,头掉下来砸着她脚。 “你饿死鬼投胎啊!”乔稚小声骂了一句,转过脸不搭理他了。 谢小庆委屈的一瘪嘴,重新趴回了桌上,加入了两眼发直的队伍。 那个年代,钟表这样的工艺品虽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但学校也没土大款到每个教室都能配备一个,因此学生们判断下课时间主要靠经验积累。 教室里原本死水一般的呼吸声突然变得微微急促了,谢小庆一张干瘪脸也不知是被太阳晒得还是憋得,红的发黑。 终于! 操场上响起拉铃声,下课了!放假了! 年迈的语文老师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拿着木棍敲了几下讲台,企图维持课堂秩序,然而收效甚微,索性几笔布置完作业,夹着课本两腿生风的跑了。 这天儿真的是热! 乔稚对着黑板抄完最后一科作业,收起桌上的粉红色铁皮笔盒子往书包里一塞,右手顺手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再用力一甩,好像这样就能甩掉一身湿黏似的。 “阿稚,走么?”夏欢欢背着书包从教室前排走过来,白嫩嫩的一张脸也被热气烘的通红,额角边顺着话音滑下了一滴汗珠。 “走,买冰棍吃去!”乔稚手一挥背上包。 城北中学的铁大门外就有卖冰棍的。白色的木箱子上用红漆写着方正的“冰棍雪糕”四个字,箱子上头还罩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棉被。 卖冰棍的老奶奶戴着白帽子,白套袖,腰上系着白围裙,笑盈盈的吆喝着:“卖冰棍嘞!奶油小豆冰棍嘞!” 天气热,等着买冰棍的人也多,乔稚排进队伍里,转头看向旁边那俩站着不动的人:“你们俩不买?” “我零花钱都用完了。”夏欢欢叹着气说。 “我也是。”谢小庆边说,眼睛就跟着旁边一个舔着奶油冰棍的女生去了。 绿豆的冰棍三分钱一个,掺了奶油的要五分钱;大雪糕奶油最多,要一毛钱一个;再贵一点的是雪糕外面裹了层巧克力的,要一毛五;最贵的是北冰洋双拼冰砖,要卖两毛五一个! 乔稚犹豫了半天,最终买了个大雪糕,谢小庆一听见她说“大雪糕”,眼睛立马就挪回来了。 乔稚付完钱接过雪糕,撕开外面那层红油纸先递给夏欢欢咬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自己舔了起来。 三个人并肩往家方向走着,谢小庆眼看着那雪糕都快被乔稚给舔没了,终于脸热的憋出一句:“阿稚你最近挺有钱啊?都改吃雪糕了?” 乔稚跟夏欢欢一对眼,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乔稚抹抹嘴,把还剩下两口的雪糕递给了谢小庆:“喏,吃吧!” 谢小庆吃她俩剩下的东西吃惯了,再加上小孩儿之间也没那么多讲究,接过来左边一口右边一口两下就给啃干净了,连木棍子都反复舔了两遍确定没奶味了才扔掉。 谢小庆虽然是个男孩,但却不爱跟男生们一起玩,主要是班上的男生也都不待见他,不爱带他玩。 三个人的家长都在第一机床厂上班,夏欢欢和乔稚住在同一栋厂房宿舍里,谢小庆他们家在隔壁栋,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谢小庆黏她俩黏的厉害,尤其爱黏乔稚,三个人便总是一块儿走。 谢小庆往下拽着书包带子,把书包高高的拉起来堆在脑后,踢着脚问:“阿稚,你这阵怎么这么有钱啊?那天我还看见你买奶糖吃了,是……那个男的给你的钱啊?” 谢小庆虽然人长得瘦,但胃口比谁都大,总是一副没吃饱的样子,时时刻刻都在嘴馋,眼睛里也只能瞧得见吃的。 乔稚蔫耷耷的“嗯”了一声,想起谢小庆嘴里说的“那个男的”就心烦。 夏欢欢偏过头小声的问:“你爸妈真要离啊?” “嗯。” 离婚在那个年代是个多大的事呢?大到连谢小庆这样的缺心眼听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不敢再吭声了。 整个厂房大院,几栋楼里,有谁家离过婚的吗?没有,就他乔家独一份。 那天乔稚她妈领着那个男人上家里去的时候,那男人左右手里拎了好多东西,花花绿绿的,一看就是高档货。谢小庆跟着她妈扒栏杆上看了两眼热闹,听旁边几个碎嘴老太太嚼了几句舌根才反应过来,那拎东西的男人就是乔稚未来的后爸。 乔稚那后爸一看就非常有钱,从小死了爹的谢小庆看的异常眼热,恨不能撺掇他妈也去找个有钱男人回来给他当爹,只可惜这事从硬件上就缺了一环——他妈远比不上乔稚她妈聪明漂亮。 乔稚她妈郭媛是大院里公认了的厂花,不仅在工作上专业技术过硬,生活里那更是走在一众黄脸妇女身前,绝对的时尚弄潮儿代表。 她的穿着打扮跟别的女人都不一样,头发永远是打着卷儿的,面上永远是化着妆的,身上永远是香喷喷的,就连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调,笑起来的模样都跟常人不一样,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矜贵。 这股子别扭的矜贵落在谢小庆他妈眼里,温柔的化成了一句“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至于那些不温柔的,就说的各有各的难听了。 谢小庆是真搞不懂,家里守着这么个漂亮的跟天仙儿似的媳妇,乔稚他爸是吃饱了撑的吗?居然还跑外面打野食? 不过这话他没敢跟乔稚面前说,乔稚揍人可疼了,他受不住。 乔稚因着夏欢欢这一问,必不可免的想起了她妈以及站在她妈身边的那个男人——听外婆说那男人是她妈的初恋。 外婆自然不可能跟她说这些,这都是乔稚扒着门缝偷听到的。 那男人一连上门三次,乔稚断断续续的听了一堆陈芝麻烂谷子,最后总算是听出了点门道。 俗话说“世上有的,戏上有”,他们家这闹了大半天,原来唱的是一出“西王母棒打鸳鸯星,牛郎织女破镜重圆”的狗血折子戏。 而乔稚她爸——乔大声,作为这出戏至关重要的转折点,非常完美的演绎了一个整日流连花丛,不问妻女,不事生产,只知道喝酒赌钱的浪荡子形象,最终甚至大方的将妻女拱手相让,心甘情愿的做了“破镜重圆”的最后一道粘合剂。 乔大声从家里搬出去的时候语气轻松的跟她说:“你爹我没本事,欠了一屁股债,都让你后爹还了,你妈呢,原本也就不大瞧得上我,一拍两散也好,以后你就跟着你后爹过吧。” 乔大声一直想要个儿子,无奈郭媛生完乔稚就不肯再生第二个了,甚至演变到后来非要跟他分房而居,这些乔稚都是知道的。但自家爹就这么轻飘飘的撂下一句“以后你就跟着你后爹过吧”,还是让她觉得心寒,惶恐,乃至于深深的害怕。 不过这害怕乔稚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大吵大闹是没有用的,这项技能是郭青山独有,她用不仅起不了效果,有时还会换来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想通这点,“牛郎初恋”再上门,乔稚就坦然多了,给她的东西统统都收着,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 三个人刚走出学校大门没多远,乔稚猛地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听声音还挺熟悉,转过头来一看,是隔壁班的张晓峰。 “你什么事儿啊?”谢小庆问。 张晓峰最烦谢小庆这种娘不拉叽的成天就只知道围着女孩打转的男生,他爹管这种人叫做“二尾子”,是他们张家人眼里顶顶瞧不上的一种人。 张晓峰不客气的把谢小庆往旁边一扒拉,劲稍微使得有点大了,谢小庆便头重脚轻的往后趔趄了两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张晓峰冷哧一声,都懒得搭理他,径直站到乔稚跟前腆着脸笑道:“乔稚,我早前跟你说的那事怎么样了?海哥那边有回信儿了吗?” 两个礼拜前张晓峰带着他的小女朋友去城南玩,嘚瑟的穿了一双“白回力”,结果被城南二中的几个混混仔给盯上了,扒了他的鞋不说,还三天两头的找他要钱,没钱就揍人。 这事张晓峰没法找老师和家长,怕把“女朋友”的事给抖出来,想来想去便找到了乔稚的头上,张晓峰拜托她帮忙找个“道上的人”私下解决。 这个道上的人,说的就是罗海。 谢小庆好汉不吃眼前亏,早一跟头爬起来了,拍拍屁股上的灰,双眼发红的怒瞪着张晓峰,牙都快咬碎了,但就是不敢“冒皮皮”。 乔稚看看谢小庆又看看张晓峰,太阳晒得她心气儿不顺,邪火眼看着就要从心口冒出来了。 “你推他干什么?”乔稚眼神冷淡的瞅着张晓峰。 张晓峰愣了一下:“我没推他,是他自己没站稳!” 乔稚不说话了,转身就要走。 张晓峰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讨好的拉住她,当即就转过脸向他顶顶瞧不上眼的“二尾子”谢小庆道了个歉:“谢小庆对不起,我手上没轻重,推到你了,你没事吧?” 有乔稚给自己撑腰,谢小庆腰杆立马挺直了两分。他也照葫芦画瓢的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派头。 张晓峰有求于人,不得不忍了这口气。 乔稚看他:“你就这么空着手来找我给你办事啊?” 夏欢欢和谢小庆在旁边憋着笑,张晓峰脸色难看极了。 乔稚眉间多有不耐,张晓峰思前想后,壮士断腕般的折返回校门口,片刻后匆匆跑过来,手里拿着三个奶油冰棍。 谢小庆眼睛都直了。 “乔稚,我稚姐,你就帮我这一次吧!行么?”张晓峰真快急哭出来了。 乔稚伸手接了冰棍,分给谢小庆和夏欢欢,一边吃,一边慢悠悠的问了句:“你上次说是哪儿的人来着?” 张晓峰一听知道有戏了!忙道:“就城南二中那几个烂龙,打头的是一个叫‘焦大’的男生。” “行吧,这事明儿我跟罗海去说。”乔稚转过身要走,又被张晓峰叫住了。 “那……那另外一件事……”张晓峰面色犹豫。 乔稚摆摆手:“想让罗海收你当小弟这事你就别想了,就你这样的,你能拿刀还是能拿枪?” 张晓峰显然被她话里的“刀枪”二字给吓着了,万没想到现今混街头的入门标准如此之高,一上来就又是刀又是枪的,一时竟有些愣住了。 乔稚唬完人,也没等人反应,拉着旁边两人火速撤了。 三个人一路嘻嘻闹闹的回到大院,时间已经晚了,但天还透亮着,西边一叠火烧云烧的如火如荼,几乎快把天给烧燃起来了。 金灿灿的日头就藏在那云层后面,余威不减。 乔稚家对门的邻居——李大爷正在院里摆弄棋盘,老远见着她便一招手将她唤了过去。 两个忘年交兴致勃勃的对坐着杀了一局,临走时,李大爷耷拉着头,蒲扇一摇,松弛的眼皮子懒懒朝着楼上一翻,给乔稚打了个小报告: “你家又来人了。” 乔稚:“……” 乔稚家住二楼,夏欢欢在四楼,两人分开时夏欢欢问:“你明儿什么时候去找海哥啊?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看海哥给你带回来的‘好玩意’。” 乔稚想了想,还不知道家里现下是个什么情况,明天能不能出门都难说,便道:“你明天家里等我吧,我要过去的话先去楼上找你。” 夏欢欢一口应下:“成!” 两人于是楼上楼下分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乔稚把钥匙插进锁眼的时候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翼翼,她轻轻的拧开门锁,顺着那一道细细的门缝身形灵巧的溜进了屋。 隔着一道墙,里屋传来她已经非常熟悉的男人的声音,乔稚屏气凝神的竖起了耳朵,屋里的声音却断了,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她又等了一会儿,见实在听不到什么了,便打算结束“听墙根”的不雅行为。结果没成想才刚走出一步,屋里突然又有声儿了—— 是她亲娘郭媛的声音。 郭媛矜贵了一辈子,跟谁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只是温柔的不大有人气儿,冷冰冰的透着疏离感,哪怕是跟自己的亲生女儿,她的亲密也都是像是经过计算称量的,拿捏的恰到好处。 要是乔稚企图索要的更多,她便会及时打住柔情,从容退开。久而久之,乔稚便习惯了。 她最先知道“相敬如宾”这个成语,便觉得这个词简直是为她和母亲量身打造的。 乔稚走了个神,再回过神来,竟然听见母亲在发火。 郭媛怒道:“当初就为了郭远江的一张户口和一份体面工作,您就能把我卖给乔大声,怎么,现在一套房和一万块钱摆在您面前您还嫌少了是吗?” 乔稚听得心惊,又听见外婆声气不足的嘟囔了句什么,没听清。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压抑紧张的气氛渐次蔓延开来,乔稚心跳的扑通扑通,死死的抓着钥匙按在自己胸口,好一会儿,才听见母亲不无疲惫的声音缓缓传来—— “好歹我是您女儿,乔稚也叫您一声外婆,您就不能暂时收留她吗?” 一道男声紧跟着追上来,语调里带着想要息事宁人的笑意:“妈,您要觉得钱不够,我再给您加点,乔稚我们实在是带不走,就麻烦您多费费心,成吗?” 乔稚:“……” 我成你大爷的二踢脚!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个相当慢热的故事,适合在昏昏欲睡的状态下欣赏,因为我也是在昏昏欲睡的状态下写出来的。 第二章 乔稚到底是修炼不足,学不来她妈的那份气定神闲,眼见自己跟颗大白菜一样的被推过来推过去,她憋着满腔的气愤和怒火刷刷两步冲进屋,不由分说先一脚对着男人小腿踢了过去。 乔稚虽然是个女孩,但在打架斗殴这方面从小就天赋异禀,真发狠了,力气不比男的小。而且她那脚是受过罗海训练的,一出脚就专往那麻筋上踢,一踢一个准。 男人挨了她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当即就抱着小腿跳了起来,只是没敢喊疼,也觉得脸面上有点挂不住,太尴尬了。 郭媛看着她眉间一蹙,表情明显不太高兴,转过脸轻声问男人:“没事儿吧?” 乔稚瞅见了,后知后觉的委屈铺天盖地的涌上心口,叫她难受的喘不上气来,心脏一抽,只恨不能立刻倒地死去,好叫这满屋的人追悔莫及! 乔稚鼻酸的厉害,眼睛发红的瞪着女人,僵持不过一两秒,那豆大的眼泪到底是没撑住,越过眼眶滚了出来。 屋里的三个大人面面相觑,乔稚仿佛是觉得在眼下这个场景中掉泪实在太羞耻了,恨恨的用手背在眼皮上使劲一搓而过,疼的差点没再掉下两滴泪来。 见此情景,外婆率先叹了口气。 那“牛郎初恋”便像是找着什么方向了似的,连忙紧跟着也叹了口气,多少声喊不出来的疼都藏在这口气中了。 乔稚简直恨死他了,小胸脯气的一鼓一鼓的,恨不能当场把他往死里揍一顿。 还叹气?叹你妈呢! 郭媛接收到自己女儿仇视的眼神,心里也有些不忍,然而这不忍就像是一滴毫无质量的眼泪滴在心上,都等不及她去擦就干了,并没有“滴水穿石”那样猛烈痛彻的功效。 郭媛走到乔稚面前蹲下,温柔的为她擦掉了眼泪,面上是数十年如一日展现在乔稚面前的慈爱表情。 “女孩子偶尔哭一哭是可以的,倘若有人心疼你的话。不过以后就不要哭了,哭给谁看呢?” 乔稚愣愣的看着母亲。 郭媛心里忽地抽疼了一下。 透过女儿凄惶无依的眼神,她好像看到了十几年前跪在地上抱着母亲的腿哭的死去活来的自己。 ——乔大声是个好男人,会说话也会办事,妈给你挑了好久才挑中这么一个,他家里有些薄产,你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光杆一个!家里人都死绝了,没钱没工作,你弟弟那户口还等着转呢! ——大声说能帮你弟在麻纺厂找个差事,这可真是救了我们全家人的命了! 世间的事都是持平的,想救一个人,那就得杀一个人。 郭媛“死了”十几年了,老天开眼,当初那个被母亲骂的狗血淋头一无是处的男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个有钱人!而且还对她旧情难忘,回来找她了! 重生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六亲不认算什么? 郭媛收拾好心情,拍拍乔稚的头,起身看了对面臊眉耷眼的老太太一眼,轻轻柔柔的道:“那乔稚就拜托给您了,您多保重!” 剧变陡生—— “妈!” 乔稚惊恐的看着男人拎起搁在身后的硕大行李袋,她飞快的望了一圈四周,这才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的,竟已差不多被搬空了…… “阿稚,妈妈走后厂里会把这个房子收回去,以后你就搬去舅舅家,和他们一起生活,要听话啊!” “不!妈妈!不!”乔稚瞪大眼,惊慌失措的拼命拽住女人的手。 郭媛重新蹲下身来,慈爱且可怜的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舅舅家的房子你王叔叔已经跟厂里协商买下来了,户主填的是你的名字,以后你就把那儿当成是你自己的家,妈妈会定期给你打生活费回来的,要听话啊!” 乔稚哪还听得进去什么话,双手翻花似的拼命想抓住母亲的手,但母亲那双白净细腻的手就像是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轻易就从她手里脱开了。 乔稚被外婆死死拉着,双眼通红,恨毒了似的看着母亲和那个男人飞快的走出了她的视线。 咔哒一声。 门重新关上了。 乔稚就像是被抽走最后一口空气的鱼,双眼一瞪,喉咙里发出破碎绝望的一声抽噎,霎时软在了外婆怀里。 郭媛已经长大了,具备和母亲谈判乃至于撕破脸的能力了。 可乔稚没有。 于是她只能被外婆拉着从地上拽起来,在大院众人神色各异的窥视之中,跌跌撞撞的搬离了她原本的家,甚至都来不及和她的朋友夏欢欢,谢小庆道个别。 短短半月时间,乔稚先是没了爸,然后又没了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个寄居在他人屋檐下的“孤儿”。 她想不通,五脏六腑都郁结着一股痛苦,这股挥之不去的痛苦使她发自肺腑的憎恨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因此当郭青山欢天喜地的听说姐姐以后就要搬来他们家住,一个劲儿的凑到乔稚面前叽叽喳喳时,只换来了乔稚一声嘶吼的“滚开”。 乔稚的舅舅郭远江是麻纺厂的一名普工,年过三十,身无长处,但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妻子毛志娟在饲料厂上班,夫妻两个早年生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另一个安安稳稳活到现在的,就是郭青山,比乔稚小三岁,在麻纺厂附小读四年级。 听到乔稚让郭青山滚开,毛志娟当下心里就不舒服了,嘴一张就想骂人,但被郭远江一瞪,也就只能把骂人的话硬憋了回去。 郭远江在心里叹了口气,平时习惯了不苟言笑的男人乍然学着慈眉善目了,那模样怎么看怎么怪异。 郭远江带着乔稚往屋里走,尽量放轻声音道:“这是你和青山睡觉的屋子,新做的钢架床,结实的很,你想睡上铺还是下铺啊?” 这间屋很小,但跟乔稚之前睡的屋差不多大,不过那时候她是一个人睡。 乔稚转头看了一眼郭青山,后者好像一点也没有被人入侵领地的不快,还是没心没肺的望着她笑,只不过眼神有点瑟缩,估计是被她之前那一声“滚开”给吓到了。 乔稚看着这间窄屋,心里漫上一股几乎可称得上悲壮的绝望感,她垂下眼帘,哀莫大于心死的低声道:“先让青山选吧。” 郭青山立马举高了手,开心的大叫道:“我想爬梯子!爸爸我要睡上铺!” 毛志娟不大情愿的嘟囔:“那上铺那么高,你半夜又爱翻身,一个不小心再从床上滚下来怎么办?” 乔稚心都凉透了,冷道:“那我睡上面。” 郭青山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瞪着他妈。 郭远江看着乔稚低垂的头颅,心里闪过一丝不忍,道:“阿稚睡下铺,青山你睡上面,晚上不许瞎闹腾,别吵着你姐姐!听见没?” 郭青山喜的眼睛都笑眯了,重重点头答应道:“听见了爸爸!” 没了爸也没了妈的乔稚陡然间听见这一声响亮至极的“爸爸”,非常小人之心的把这当成了是一种挑衅,恶狠狠的瞪了郭青山一眼。 郭青山被她瞪的脖子往后一缩,目光无辜极了,弱弱的喊了声:“姐姐。” 乔稚便像个被针戳破了的气球,全身的劲都泄了,心里近乎凄惶的想着,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夜里躺在床上,乔稚热的根本睡不着,再加上郭青山在上面老是动来动去,一股无名之火憋在她心里,快要把她整个人都给烧着了。 乔稚在心里默念,十秒之内,郭青山要是再敢动一下,那她今天晚上拼着无家可归四处流浪也要揍他一顿。 结果刚开始数,郭青山就动了。 乔稚:“……” “姐,你睡着了么?”郭青山扒着床栏杆往下露出了半颗头。 乔稚双手叠在腹部上,晾了他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没有。” 郭青山倒像是个天生缺心眼的,一点没察觉到她表露出来的不耐烦和嫌弃,惆怅的叹了口气道:“我也睡不着,这屋里连个窗户都没有,快闷死我了!” 乔稚闭着眼睛,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 她不切实际的奢想着,希望一觉起来,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环境,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难受。 习惯就好。乔稚在心里默念。 “诶姐,你怎么不说话啊?你热不热?我爸说过几天他就去买台电风扇回来,到时候咱们就有风扇吹了!” 乔稚唰地睁开眼:“风扇?” “嗯啊!就是那个华生电扇,转起来可凉快了!”郭青山笑嘻嘻。 乔稚静了两秒,突然问:“华生的电扇挺贵的啊,我听人说要一百多呢!你爸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多,哪儿来的钱买?” 郭青山这一刻简直是将他缺心眼的特质发挥到了极致,张口便道:“姑姑给的钱啊!我妈还答应说过两天给我买双‘白回力’呢,正好我踢球可以穿。” ——怎么,现在一套房和一万块钱摆在您面前您还嫌少了是吗? 是了,她妈走之前是付了赎身钱的。 而这笔赎身钱,是付给郭远江一家人的。 乔稚彻底睡不着了,三言两语把郭青山恐吓完,便睁眼瞪着黑漆漆的床板发呆,她突然不知道是该可怜自己还是可怜她妈了。 第二天是周六,这个礼拜郭家两口子都“倒小班”——放一天假,毛志娟便一早起来烙了饼,熬了粥,按人头煮了鸡蛋。 饼是加了猪肉馅儿的,郭青山自幼挑食,有肉便会吃的多些。巴掌大的猪肉饼他一气儿吃了三个,乔稚吃了两个。 最后盘子里还剩下一个的时候,乔稚其实还想吃,但想着外婆只吃了一个,便没再伸手。结果外婆拿起饼子一撕两半,直接把大的那半给了郭青山,而郭青山三两口就吃完了。 乔稚:“……” 一顿早饭吃的她浑身不舒服,就像有人塞了块石头在她心里,硌得慌。 乔稚心里很清楚,这第一顿饭的碗她绝对不能洗!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后就会有无数次!她可不想给郭家人当奴婢,自己找罪受! 毛志娟看她吃完了,正要开口让她去洗碗,乔稚连忙下了桌子,一把拽过旁边凳子上她早早放在那儿的布包背上,也不看舅妈,只对着舅舅郭远江道:“舅舅,我去找同学写作业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回来。” 郭远江应了。 毛志娟脸色当即就变了,语气很冲的说道:“外边那么大太阳,你一个女孩儿在外面瞎跑啥?也不怕晒成黑炭,这家里也能写作业啊!” 乔稚拽着布包带子,低着头没看她:“老师布置的是小组作业,我的同组同学都在我以前的家那边,我现在……我一个人没法完成……” 郭远江目前还处在情感上的缓冲期,乔稚这话让他听得心里有点难受,当即眉心一皱,反呛了妻子一句:“她要做作业你就让她去嘛!不然你帮她做啊?” 毛志娟被他回呛的半天没想起要说啥,叮铃咣当的把碗重重摞到一起,扭身进了厨房。 乔稚背着包正要走,郭青山又开始闹了,死活非得跟着她一起。 郭青山一旦开始闹,家里头一个不答应的就是外婆。没办法,乔稚只好带上郭青山这个累赘一起出了门。 乔稚在去找夏欢欢的路上想了一路把郭青山甩掉的办法,结果一个都没成功。郭青山那双眼睛就跟长她身上了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活像一条小尾巴。 乔稚不想进大院,便吩咐郭青山进去把夏欢欢找了出来,结果回来的时候还附带上了一个谢小庆,浩浩荡荡的,看着跟要出门春游一样。 夏欢欢是个情感比较充沛的女生,再加上从小就跟乔稚亲如姐妹,乔家一夕之间“家破人散”的消息昨天傍晚就传遍整个大院了,是以她老远一见着乔稚眼眶就忍不住红了。 乔稚呢,本来也的确是想跟她说说这事的,但一见着她这样,反而哭不出来也说不出来了,还反过来安慰了她半天。 谢小庆双手背在身后磨磨蹭蹭了半天,最后终于一咬牙伸了出来——几颗花花绿绿的水果糖静静躺在他掌心,里面甚至还有一颗扎眼的大白兔奶糖。 谢小庆说:“阿稚,你别难过,不管你搬哪儿去我都跟你玩,这些糖给你吃,吃了心里就不苦了,是甜的。” 乔稚从来不知道谢小庆还有一句话就能把人心说塌的本事,要不是郭青山还站在旁边,她估计就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乔稚硬生生忍住了鼻酸,从谢小庆手里捻走了那颗大白兔奶糖三两下剥了喂进嘴里,囫囵道:“行了,我吃一颗意思意思就成了,真全拿走了,我怕你马上哭出来。” 谢小庆瘪瘪嘴,忍不住腹诽:那么多糖,为啥就非得拿大白兔意思意思呢?他就那一颗大白兔呢…… 谢小庆腹诽完,高高兴兴的把剩下的糖揣进了兜里,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郭青山眼巴巴的瞅着他,眼神不言而喻。 郭青山看着他笑:“哥哥,我帮我姐吃一颗成不?” 谢小庆:“……” 得,俩嘴馋的撞一起了! “这我弟,郭青山。”乔稚简短的给三人介绍,“这是你欢欢姐和小庆哥。” 乔稚话音刚落,郭青山便声音响亮的喊道:“欢欢姐好!小庆哥哥好!” 礼貌的就差没鞠一躬了。 乔稚被他吓了一跳,夏欢欢忍俊不禁道:“弟弟你好!” 周遭空气静了有一瞬。 而后,谢小庆在乔稚和夏欢欢两人震惊的目光中缓缓的从兜里掏出了一颗水果糖,递给了郭青山。 “喏,给你的见面礼。”谢小庆端着一脸给人“当哥”的派头,模样十分滑稽。 乔稚原本是想上午去找罗海的,但是现在身边跟了个郭青山就不太方便了。 夏欢欢给她出主意让她下午偷溜出来她们再一起过去,乔稚想着也行,但上午这段时间干点什么好呢? 夏欢欢说:“我还没去过麻纺厂那边呢,听说那边厂房后面有一条小溪,天儿这么热,咱们玩水去怎么样?” 谢小庆:“我同意!” 郭青山:“我也同意!” 乔稚:“那走吧。” 要去小溪,就得从麻纺厂外面绕过去,从厂子里面穿过去是不太可能的,因为有门卫看着,平时不让他们这些小孩进,就算说要找家里大人那也得先登记。 如果从外面绕的话那就有点太远了,郭青山琢磨了半天,自告奋勇说要带他们走一条捷径——从厂房宿舍2栋跟3栋中间穿过去,那边有一个被杂草掩盖的,年久失修的后门,使劲一拽就能开,从后门出去再走一小段就能到小溪,比从外面绕要近得多。 郭青山在前面带路,四个人刚走到宿舍大院门口,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斥了一声—— “让开让开!小孩往一边去!” 蹬着三轮车的汉子赤着上身戴着草帽朝他们使劲摆了摆手,四个人连忙往旁边退了几步给他让道。 乔稚看到那汉子的皮肤已经被太阳晒成了紫红色,油亮亮的,身上汗如雨下。因为需要用力,脸皱的像是一坨干瘪打结的破抹布,龇牙咧嘴的,让人光是看着他就觉得累的慌。 蹬车的汉子一进院门就停了车,跟旁边的熟人打起了招呼,三轮车斗里装的全是一些旧家具,乔稚随口问了一句:“谁搬家啊?” 郭青山耳朵尖,听见她问,连忙跑上前去打听去了。 乔稚:“……” 夏欢欢在旁边笑:“你这弟弟也太实诚了吧?真听你话!” 乔稚笑不出来:“你要喜欢你拿走。” 一分钟不到,郭打听屁颠颠的跑回来了,两脚脚后跟一撞,身体绷紧,右手一抬,朝乔稚敬了个标标准准的军礼:“报告首长!是一户姓庄的人家搬进来了,报告完毕请指示!” 乔稚:“……” 谁能把这神经病领走?? 第三章 乔稚是个怕冷又怕热的人,天一热她就不想说话,身体里仿佛每一处都蕴藏着火气,扭个脖子都能把自己给点燃了。 小伙伴们都跳进那条窄窄的溪水里去玩了,她远远坐着,把脚泡进溪水里,看着旁边自己那双姜黄色的塑料凉鞋,兀自发着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点发慌。 父母的相继离开让她心里十分害怕,总觉得事情远不会如此简单就告一段落了,一定还会发生点别的什么更加惨绝人寰的事来打击她。 乔稚看着旁边玩得兴起的三人,心里漫无边际的涌上一股浓郁的惆怅——好像自己再也不是他们的同龄人了,平日里那些让她觉得开心有意思的事现在也统统变得没趣了。 面前这仨“小屁孩”都不能领会她心里的愁苦和担忧,谁能呢?乔稚想到了罗海。 临近中午,该回家吃午饭了。 要换作是以前,乔稚大可理直气壮的把两位朋友留下来在自己家吃饭。母亲做饭的手艺是很好的,乔稚最喜欢吃她做的红烧鱼,夏欢欢则喜欢吃母亲包的肉包子,至于谢小庆,他什么都喜欢吃。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乔稚自己尚且寄居他人屋檐下,实在没有底气邀请小伙伴去家里吃饭,万一舅妈发了火或者说了些什么阴阳怪气的话,好面子的她恐怕会羞愤的当场撞墙而死。 夏欢欢虽然人小,心思却通透,哪能不知道她的艰难处境,眼神哀哀的抱了抱乔稚,同她约定好下午见就拉着谢小庆走了。 郭青山玩疯了,身上衣服全都湿透了,乔稚担心就这么领着他回去会被舅妈和外婆说,便让他站在太阳底下晒着。 “姐姐,你看看行了么,我好热啊,头都快晒晕了。”郭青山难耐的用手扇着风,嗓子都晒得冒了烟,说话干涩涩的,像掺了沙。 乔稚从树荫底下走出来,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润润的,还没全干。 “知道待会儿回去你妈和外婆问起来该怎么说吗?”乔稚问。 郭青山忙不迭的点头:“知道!太热了,出了很多汗,把衣服都浸湿了。” 乔稚“嗯”了声,恩赦一般的朝他招了招手:“走吧。” “姐姐等我!” 郭家住在宿舍大院4栋3楼,乔稚他们刚走到二楼的时候就被堵住了——前面的人正在搬家具,把路都堵死了。 乔稚歪着头踮脚往上看了两眼,又看见了那个蹬三轮的汉子。 “叔叔,你们往几楼搬啊?”乔稚问。 “三楼。” 男人憋着声儿回了一句,双手背着沉重的木头柜子转过楼梯角,每迈出一步都得咬着牙。 乔稚看到他的脖颈上一瞬间暴起了数条青筋,那些筋脉蜿蜒可怖的根植在男人的血肉之中,像是活的,乔稚看见他太阳穴一侧的青筋猛地跳了一下。 “等、一、下,马、上、就、好——” 男人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两条铁棍似的胳膊像钢筋一样箍住那柜子的两边不让它往下滑,紫胀的面皮因为用力过度几乎快爆出血来,就像是被人一寸寸挤着内里血肉到了头似的,所有的气都攒到了脑门顶。 乔稚忙道:“没事没事,您慢慢来!” 楼梯终于空出来了,乔稚跟郭青山赶紧几步迈上去,往左一转进了家门。临进门前乔稚回了个头,看见那汉子把家具搬进了楼梯口一上来右手边那间屋。 吃完午饭,郭远江嘱咐乔稚带着郭青山在家好好写作业,自己则跟妻子毛志娟换了身衣服出门去了。 乔稚以前写作业都是挨到星期天晚上才写,现在为了要盯着郭青山,只得踏踏实实的坐了下来。 外婆就在隔间睡觉,乔稚连画带涂的把作业写完了就想往外溜,郭青山咬着笔杆子磨蹭,几道简单的加减乘除题快把他给难死了,就是算不出来答案。 “姐姐,我肚子疼,我想拉稀。”郭青山苦着一张脸叫唤。 乔稚听得差点没把午饭吐出来,赶紧让他去上厕所了。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乔稚拿铅笔给郭青山留了张条子,上面写着——我有几道题做不出来,去找同学问问。 多么正大光明的借口! 乔稚胡乱往包里塞了两本书,然后便敛着脚步声溜出门儿了。 乔稚刚溜出大院门,便一眼瞅见了街对面躲在树荫下的夏欢欢和谢小庆,她快步跑过去:“你们等多久了?” “没多久。”夏欢欢说,“我还以为你出不来了呢!你舅舅他们不在家么?” “不在,他们出门办事去了。”乔稚瓮着声说。 谢小庆这时又凑了过来,眼巴巴的问:“阿稚,你舅舅他们待你好么?你要是犯了错,他们会打你骂你么?” “不知道。”乔稚说,“不过他们要是敢打我我就跑,不住他们家了。” 夏欢欢问:“不住他们家那你住哪儿啊?” “我跟着罗海呗!”乔稚没心没肺的笑了一声。 谢小庆倒是挺赞同她这个主意:“跟着海哥好!反正海哥把你当亲妹妹疼,我妈说你搬进郭家就不会再有以前的好日子了,还说你怎么样都是比不上郭家的亲儿子的,以后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呢!” “……”乔稚表情难言的拍了拍谢小庆的肩,半晌憋出来一句:“你妈还真是洞明世事,真知灼见啊!” 谢小庆:“哪里哪里,过奖了,过奖了。” 乔稚:“……” 这个时间,日头晒得正毒,街面上都看不见几个人,不过好在罗海的店就开在离麻纺厂不远的东街那边,很近,走路也就几分钟,连电车都不用坐。 乔稚打头贴着街边的荫凉缝儿走着,整个人都快粘墙上去了。 突然—— “罗海!”乔稚大叫了一声,“你又吃独食!” 罗海:“…………” 罗海的书店正开在十字路口,往左就是东街那一片七拐八绕的胡同巷子。乔稚眼睛尖,隔着半条街就瞅见他正在买冰棍。 罗海付完钱都还没来得及把冰棍喂嘴里,就被这小姑奶奶给逮住了,当时就气笑了,无奈的从后腰兜里又摸了钱出来,跟卖冰棍的人买了三支奶油冰棍。 谢小庆接过冰棍,开心的眼睛都笑眯了:“谢谢海哥!” 夏欢欢也道:“谢谢海哥!” 只有乔稚,接过冰棍还颇为嫌弃的打量了两眼,不满道:“我想吃大雪糕!” 这要搁在平时,罗海才不惯她这毛病,但乔家的事他也听说了,想着小姑娘这几日心里肯定憋坏了,便难得的没跟她计较,三两步撵上那卖冰棍的,又给乔稚买了个大雪糕,还是裹了巧克力的。 谢小庆巴巴的凑过来问:“阿稚,那你这根奶油的还吃吗?” “为什么不吃!都是我的!”乔稚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又转过去挤眉弄眼的朝罗海笑道,“谢了啊海哥!” 罗海哭笑不得:“行了啊!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罗海一共开了两家店,一家“学海书店”和一家“无涯录像厅”,两家店的名字都是乔稚给起的。 几年前,乔稚还在上小学,罗海那会儿也还穷,在“大仙桥”附近摆书摊。大仙桥那地儿有好几家书摊,不过能允许动手翻着看的,只有罗海这一家,乔稚便总是去他那儿白看,偶尔手里有几分余钱了,也会照顾照顾罗海的生意,买上一两本。 罗海比她大了许多岁,光看面相叫人觉得他怎么也得有个二十好几了,但乔稚后来听他说,他们俩刚认识那会儿,他也不过才刚成年,只是看着显老罢了。 罗海体格结实,个头也高,像街面上那些时髦的男青年一样,也留着个中分汉奸头,穿喇叭裤,紧身杉。 只一点看上去不太好,他脸上破了相。 罗海的那双眼睛是很大很亮的,眉毛也浓密,鼻梁高挺,原是个不错的长相,但坏就坏在他左边嘴角划拉了一道大口子,好了以后留了疤,硬生生将他变成了一幅恶人相,活像个撕裂了嘴的阎王。 有一次,乔稚正蹲在罗海的书摊跟前看《冰川天女传》,正看到紧要处,忽然身后哗啦啦涌上来了一帮子人,罗海低骂了一声,从凳子底下拽了根钢管就跑了。 乔稚只诧异了一瞬,眼见着那些人从她身边跑过去追罗海了,她便干脆心安理得坐到了罗海守摊的凳子上,继续看起了书。 乔稚一直看到“冰川天女”当上了武当长老,和“唐经天”重新和好才合上了书,眯着眼伸了个懒腰。结果这懒腰刚伸到一半,她猛地看见面前蹲了俩“血萝卜”,吓得一跟头站了起来,还差点崴着脚。 这俩“血萝卜”就是罗海和他的铁子“茶壶”。 “茶壶”大名叫王鹏,之所以得了这么个浑名,据说是因为在某次街头混战中,他拿着一个铁皮的茶壶破了十几个人的脑袋,十分的骁勇善战,因此江湖人称“茶壶大哥”。 看到乔稚抱着书一蹦三丈高,茶壶偏过头吐了口牙血沫子,咧嘴笑道:“还以为你不怕呢!” 乔稚是真有点被他俩的惨烈模样给吓到了,半天说不上来话。 罗海扔掉嘴里叼着的烟屁股,站起身抹了把脸上的血,朝她笑了笑,因着嘴角边那道可怖的疤,硬是笑出了一脸凶相。 “别怕,不是我们的血。”罗海说。 乔稚懵懂的“哦”了一声,又俯下身从凳子腿底下摸了几张东西出来递给他:“喏,卖书的钱。” 罗海看了看那钱,没接,表情怪异的看着她。 茶壶是真惊了,一拍大腿站起来,凑到乔稚脸跟前邪气的哼笑了两声,道:“小丫头可以啊!还挺临危不惧!”又侧过脸往罗海身上拍了一下,乜斜着眼看着他笑道,“瞅瞅,人还给你守着摊卖了两本书呢!这得是亲妹子吧?” 就因着茶壶这一句话,罗海认了乔稚当妹妹,不过乔稚一声正正经经的“哥”都没叫过他,偶尔叫一声“海哥”也都是阴阳怪气的,听着就跟在骂他似的。 茶壶虽然跟着罗海混街面,但他其实是个正经的“官二代”,家里颇有点权势。 几年间,罗海学着人下海做起了“二道贩子”,当起了“倒爷”,这中间茶壶借着家里的关系给他帮了不少忙。 罗海人面广,做事干脆狠利,茶壶又有关系网,哥俩一拍即合一起赚了不少钱。只是最近一年罗海从他南边的朋友那儿打听到上面风声有点不大对,兄弟两人便暂时藏了头,合资开了两家店,虽说赚的不如“倒货”多,但也勉强还将就,不至于赔钱。 四月份的时候乔稚过生日,那时候罗海正在外地,打电话到厂里告诉她,等他回来了给她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生日礼物。 乔稚整整等了一个多月,前两天罗海才从外地回来,派了人到学校里给她传话,让她记得来“取货”。 几个人进了店,罗海拉着乔稚进了柜台,手一伸从案上那台夏普大三七后面摸出了一个通体彩色的长方形盒子。 “给。” 乔稚还瞪眼看着那台“夏普大三七”,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这机子我在中兴路的洋洋百货商店里看到过!标价好贵的,快两千了吧!你之前那个三洋2喇叭呢?坏掉啦?” 听到“快两千”,谢小庆惊得心都在打颤了,一台2喇叭的三洋录音机就要三百多,他妈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多,花两千买台录音机……海哥真不是一般般的有钱啊…… 罗海把盒子塞进她手里,转过去把大三七打开了,一段熟悉的前奏立马飘了出来—— “愁看残红乱舞,忆花底初度逢……” “是《今宵多珍重》!”夏欢欢立刻抢道,随即跟着音乐轻轻哼唱了起来。 店里原本几个在翻书的学生都聚过来了,一起趴在柜台上如痴如醉的看着那台“大三七”,聆听着来自港台的靡靡之音。 乔稚静静听了一会儿,低下头去细看那彩色盒子,发现盒身上全是英文,她只认识那些字母,不知道怎么读,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乔稚问。 “染发膏。”罗海说。 乔稚眼睛倏地瞪大了,心跳猛烈的快跳起来,胸脯微微鼓起。 “染发膏……”她小声重复着。又问:“什么颜色的?” “不晓得,我随手拿的。”罗海说。 乔稚使劲绷着嘴角,细细的翻来覆去看着那盒子,突然指着其中一处道:“这个词我认识,老师教了的,blue,是蓝色的意思。”说完,乜斜着眼看了罗海一眼,小声嘟囔了句“谢谢”。 罗海故意逗她,捧着耳朵往她面前凑了凑:“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乔稚终于忍不住笑了,拿着那盒子在罗海肩上轻轻一拍,道:“我说谢谢了大兄弟!” 夏欢欢和谢小庆都凑过来争着要看,乔稚把染发膏递给他们,转头专心致志研究起了那台大三七。 乔稚道:“问你呢,你那台2喇叭呢?” 罗海朝里屋一指:“换下来了,扔那儿呢,你要拿走。” 乔稚“啧啧”两声,这要换做之前,她铁定给他拿走,但想想现如下的处境……唉,还是算了。 “算了,我拿回去也没地方放,我还跟我弟挤一屋呢,衣服都没地儿挂。”乔稚嘟囔着抱怨。 罗海倚靠在旁边柜台上,瞅了她两眼,半晌清了清嗓子,假模假式的说:“想哭么?要么到哥怀里哭一哭?” “得了吧你!”乔稚扭过脸压下鼻酸,想起母亲那句“哭给谁看呢”就心寒。 在罗海店里晃荡到近七点,三个人才急急忙忙的往家走。 乔稚出了书店门猛地想起来张晓峰交待她的事还没办,连忙折返回去匆匆跟罗海说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不过城南那边你是不是不太好出面啊?” “城南那片我是有点生,不过你同学招惹的人我还能应付。”罗海想了想,“这事让‘拐子’去办好了,城南那片他熟,真闹起来了他说话也管用。” 拐子是罗海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小弟,无涯录像厅就是交给他看管着的。跟罗海不同,他是天生一副凶相,人长得五大三粗的,听说以前还在少林寺学过武,乔稚每次看见他那一身凸起的腱子肉心里就打怵。 事情都办完了,乔稚瞅着天色,赶紧拔腿朝家跑了去。 进屋之前,乔稚还拨空往楼梯口右边看了一眼,不过最头上那间屋房门紧闭着,啥也看不见。 姓庄? 不是说麻纺厂要裁员了吗?怎么还会有新人搬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庄小妹下一章会出来露个脸 第四章 家里气氛不太对。 乔稚一进屋就感受到了。 舅舅和舅妈在堂屋里争执着什么,听见动静,舅舅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勉强压住情绪朝她挥了挥手,说:“阿稚啊,你外婆在厨房里做饭,你去帮帮忙。” “哦。”乔稚脱下包,在舅妈不甚和善的注视下进了厨房。 “婆,你在做啥饭啊?”乔稚走进厨房,攀住老太太肩探头看了眼,瞥见是一锅白粥,嘴角便不自觉瘪了下去,“吃粥啊……” 外婆轻轻在她手背上打了下,转过身来,语气多有抱怨:“你啊你,你今天到底带你弟弟去哪儿疯了?他拉了一下午肚子,头晕的都起不来身,上吐下泻的,你舅妈一回来看见差点没吓死,刚带着他从单位的卫生所开了药回来。” 乔稚听得也吓了一跳,轻轻的“啊”了一声,问:“他中暑啦?” 外婆继续道:“这么热的天,就在家歇着多凉快!你非得带他出去野,这下野出毛病来了吧?你舅妈在那儿不安不逸了半天,待会儿饭桌子上还指不定怎么说你一顿呢!” 乔稚:“……” 她本想嚷嚷两句是郭青山自己非要跟着去的,但是转念又想到的确是自己让郭青山在太阳底下站着晒衣服……唉,算了,背锅就背锅吧。 舅舅和舅妈还在互相干瞪眼,乔稚溜进房间,看见郭青山躺在她床上,面色苍白,脸上全是汗,模样虚弱极了,心里顿时就有点发虚。 乔稚走到床边俯下身给他擦汗,轻轻问:“青山,你没事吧?” 郭青山睁开眼,因为屋里没开灯,还有点没看清楚,虚虚的扯了扯嘴角,蹭着枕头左右摇了摇头:“我没事姐,就是拉稀拉的我屁|眼疼。” “噗——”乔稚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看着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你也太虚弱了,咱们都在太阳底下晒了,怎么我们都没中暑,就你一个人中暑了?” 乔稚话刚说完就后悔了。是,大家都在太阳底下晒了,不过郭青山是被她勒令“加晒”过的,既然大家都没中暑,那么归根究底就是因为她“瞎命令”郭青山才会中暑。 乔稚别扭的在他额上轻拍了拍,哄他道:“此番算是我对不起你,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吃西瓜怎么样?” 郭青山一听“西瓜”俩字眼睛就瞪大了一圈,今年夏天他还没吃上西瓜呢! “那姐姐可要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肯定算数。” 晚上吃饭的时候,舅妈果然把这事拎出来说了。 因为心里有愧,乔稚也没有跟她顶嘴,就埋着头专心扒着自己碗里的饭,等到舅妈教育的差不多了,舅舅才跳出来“主持大局”一般的拍了拍桌子,让女人闭了嘴。 一想到今后的日子就得这么低声下气的过下去,乔稚简直恨不得生啖她爹妈的肉! 因为郭青山生病了,乔稚便又搬到了上铺去睡。夜里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在想今后该怎么办?就这么一直住在舅舅家里她心里也不踏实,每次进屋都像是走错了家门,更何况舅妈也不待见她,保不齐哪天她要是犯个什么错可能就会被赶出去了…… 一定得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乔稚默默在心里盘算着。 因为想的太认真,反而睡不着了。 她和郭青山这间屋是郭远江用木板隔出来的,屋里没有窗,空气不流通,闷热的要死。乔稚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然而贴了没多久,墙也变热了。 就在她辗转反侧的时候,隔壁郭远江两口子住的屋里突然传来了很浅的争吵声。乔稚耳朵贴着墙听了一会儿,不太清楚,她犹豫了几秒钟,到底没忍住顺着梯子爬下了床,然后轻轻打开门,缩手缩脚的从门缝里溜了出去。 堂屋里侧拉了一道帘子,自从乔稚搬过来以后外婆就睡在了那儿,她也要求过让她睡外面,不过被外婆恶声恶气的吼了一顿之后就没敢再提了。 乔稚一边注意着帘子的动静,一边蹑手蹑脚的走到了舅舅屋门前。这夜她运气好,舅舅屋的门没关上,还留了一道细线似的缝。 乔稚撅着屁股把眼睛凑了上去,视野太窄,不大看得清屋里的光景,不过屋里人说话倒是听得很清楚。 乔稚听见舅妈说:“……老话都说‘女儿是妈妈的罗裙带,随时摸摸在不在’,你那姐姐平时看着那么温柔知礼的一个人,你说她怎么就真做得出这么狠心的事啊?自己怀胎生的娃,说不要就不要了?哦,转过头扔了钱就让我们替她养着,还拿房子的事威胁我们,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行了!骂谁呢?”郭远江低斥了一声。 毛志娟瘪着嘴白了他一眼,沉默了两秒,想想还是气不过,一把拉过他质问道:“那你说,乔稚我们得养到什么时候?原本说好了房子跟公家买下来记在咱们儿子头上,结果妈这边刚把户口本给她,她翻脸就不认人了!合着咱们现在住的还是乔稚的房子?那以后你这侄女要是看我们不顺眼,那是不是她一句话我跟青山就得收拾包袱滚出去啊?” “你那侄女,看着乖乖巧巧的,其实骨子里跟她妈一样!都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会算计着呢!就今天白天那事,回来的路上我都问儿子了,你当他为什么会中暑?还不是你那好侄女让他在太阳底下站着晒了大半天!我跟你说郭远江,我可就这一个儿子,他要是出点什么事,我跟你们郭家人没完!” 毛志娟说着说着就哭上了,郭远江被她说的眉头越皱越深,没好气的骂了句:“疯婆娘说疯话,你不是郭家人啊?” 毛志娟不依不饶的推搡他道:“那你说,咱们得这么过到什么时候?你姐什么时候回来接她闺女?” 郭远江叹了口气,道:“那个姓王的男人婆娘虽然死了,但是还给他留了个儿子,他儿子说了的,想让我姐进门可以,但是乔稚不能跟过去。妈这边话也放出来了,我要是敢不管阿稚,她就敢一头撞死在我跟前,你说我能怎么办?再说了,我姐走之前毕竟给咱们留下了那么一大笔钱……” 毛志娟抽抽搭搭的瞪圆了眼:“可是你姐走之前不是说了么,等她过去安顿好了就把乔稚接过去,难不成她还真不要自己闺女了?” 郭远江偏过头看了自家老婆一眼,等了半晌才吐了一个字出来:“悬。” 乔稚没敢再听下去了。 原来这件事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隐情……原来那个男人结过婚?原来他还有个儿子? 他儿子不想让她过去,所以她妈为了跟那个男人远走高飞,果断的抛弃了她,去给别人家儿子当妈了。 乔稚头昏脑涨的走回房间,关上门。 屋里闭塞的空气让她觉得窒息,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叫嚣着要出来。有好一会儿,她大脑里其实是一片空白,心里什么情绪也没有,然而某一个瞬间,她的心突然开始隐隐作痛,虽然对于发生了什么事她好像还有点懵懂,但生理上的反应明显要来得更快,更直白。 她不晓得哪里疼,但是哪里都疼,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这段时间,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要习惯。爸爸走了,她挺住了;后来妈妈也要走,她虽然难受,但还是逼着自己挺住了;可是到今天,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挺住了。 乔稚从前看武侠小说,里面的主人公在成名前总是会受到诸多磨难,经历诸多困苦,因此每当她遇到烦心事时,她便会拿书里的人物来鞭策自己,告诉自己,你遭遇的这些困难都不算什么。 可是此刻,泼天的委屈涌上心头,什么主人公都救不了她了。 乔稚心里悲哀的想,还不如死了。 她回到屋里爬上床,摸过枕头底下的小电筒打开,从布包里拿出了白天罗海给她的染发膏。 好歹罗海千里迢迢给她带了这么份礼物回来,就算要死,也得用过了再死吧! 乔稚满怀着一腔壮烈溜出了家门,跑到了楼道尽头的公厕里。 满盒子英文她也看不懂说的是什么,不过好在罗海买的时候顺便跟人打听了下这玩意怎么用。 乔稚溜出来家门的时候顺手把脸盆和毛巾也拿出来了,她仔细回忆了一遍罗海教给她的方法,确定自己记住了步骤,便把染发膏拆了,倒出来是个长条状的像软膏管一样的东西。 乔稚的头发不像大院里其他女孩那样留的长长的,她的头发长度只到锁骨那里,因为母亲说留的太长不好打理,她平时工作忙,并没有时间给她编那些花样迭出的小辫子。 时隔多年,乔稚握着自己的头发,终于发现母亲当年所说的话实在是个糟烂的不能再糟烂的借口。 没时间?那你怎么有时间把自己打扮的那么漂亮? 只可惜也没机会问出口了。 乔稚的头发虽然短,但是比一般女孩儿的头发都要黑,而且发丝很粗。她还是很爱惜自己的头发的,生怕染发过程出了差错把自己的头给毁了,尽管她已经想好了染完头就去死。 乔稚把头发用头绳扎了起来,只留下了靠近后脖子的一缕,然后又把毛巾披在了脖子上。她把染发膏拧开,用盒子里自带的塑料片轻轻的刮了一点,慢慢的,抹在了那缕头发上。 因为怕沾到皮肤上,她手上的活做的异常细,光是抹完那一缕头发就费了老劲了,手酸的快断掉。 乔稚耐心的在心里默默记着时,半个小时时间一到,她用脸盆接了水,拧着身子,仔细的,一点一点的洗干净了头发。 死不死的,这个时候,她已经忘了。 乔稚按捺住活蹦乱跳的心脏,兴奋的回到屋里摸出了镜子,然后借着手电筒不甚明亮的光,看到了一抹暗蓝。 这一抹暗蓝拯救了十三岁的乔稚。 虽然这次没有死成,但乔稚心底已经把自己划分到“死过一次的人”那一栏里了。她想的也很简单,武侠小说里写“置之死地而后生”,乔稚决定,要自己给自己找一条生路出来。 因为害怕被家里人发现染了头发,乔稚早上起来便换了个发型,从以前的独马尾变成了半马尾,留了一半头发下来散披着,刚刚好遮住了那一抹暗蓝。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不一样了。 吃过早饭,舅舅和舅妈都去厂里上班了,郭青山也被顺便带走了,说是去卫生所复查。外婆也去城隍庙那边摆摊卖鞋垫去了,家里一时间就只剩下了乔稚一个人,对此,她自然乐得轻松自在。 乔稚慢悠悠的洗完了碗,回房间挑了一件白底碎花的连衣裙换上,又把头发全部拆散,梳顺了,满屋转了一圈。尤嫌不够,又大着胆子跑到了楼道上,背靠着阳台,身子往后弯,用手拨弄自己的头发,从下到上,一抹暗蓝倏然落下。 乔稚很警觉,意识到有人在看她时立马直起身子转过了脸。 这一转,才发现是个小女孩在盯着她瞧。 “哈喽!” 乔稚心情很好的学着老师课上教的语调念了句洋文,笑的一脸灿烂甚至还朝那小女孩挥了挥手。 小女孩看着跟郭青山差不多大年纪,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土气的长衣长裤,衣服和裤子上都打着补丁,脚上还蹬着一双沾满黄泥的黑布鞋,标标准准一副“乡下人”形象。 可是这小女孩长得可真好看啊! 小小的鹅蛋脸,皮肤白嫩的像奶豆腐似的,两道远山眉俊秀舒扬,下嵌着一双水盈盈的黑葡萄,澄亮的像是沾了星光,熠熠生辉。 小巧鼻头搭配着殷红小口,鸦羽似的睫毛一扑闪,乔稚差点没忍住就上手掐人脸蛋了。 “你——”乔稚走到人跟前,愣是不知道该先问什么,没什么跟小孩儿打交道的经验。 倒是人小姑娘先开了口,指着她头发道:“姐姐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你的头发,是蓝色的。” “好看么?” “好看。” 乔稚笑了,朝她眨眨眼,轻声道:“要保密哦!” 小女孩点点头,也朝她眨了眨眼。 乔稚被她看的心都酥了,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掐了一把她软乎乎的脸蛋,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乖巧的任她揉捏着,声音软糯:“庄秋水,我叫庄秋水。” 乔稚便又笑了,拉长了尾音道:“噢,原来是秋水啊……” 作者有话要说:噢,原来是心机婊啊…… . . . . 今日白露,宜饮酒,忌不开心。周末愉快。 第五章 庄秋水是连夜被姑姑接进城的。 她阿娘死了,村长好心替她处理了阿娘的后事,然后又按照她阿娘临死前塞给他的纸条上的地址,亲自赶车往城里跑了一趟。 这一趟虽然没找着庄秋水他爹,但却把庄秋水的亲姑姑给找了回来。 庄秋水跪在家里破破烂烂的灵堂前给阿娘守着孝,一直守到第二日下午,从未见过的“城里姑姑”来了。 她在村长的大声叫唤中跌跌撞撞的起身迎出去,打老远就看见了一片红,临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条红白格的布裙子。 姑姑穿着那鲜艳艳的红裙子,蓬松鬈发梳的齐整整的,耳朵后面还别了块闪着光的蝴蝶发卡,脚上蹬着一双丁字皮鞋,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带起了一阵甜腻的香。 看着倒不像是来奔丧的,像是来迎亲的。 可不就是来迎亲的么? 村长站在她家的黄泥地院子里,吧嗒吧嗒的抽完了一袋子旱烟,这才愁苦不迭的对着那城里来的漂亮女人开了口:“这娘俩过的着实不容易!你看看这走形倒了一半的黄泥巴房子,这都是家里没个男人在啊!” 村长还欲再说,女人手一抬打断他道:“村长,我都明白的。” 于是村长酝酿了满腹的说辞都只得偃旗息鼓了。 不过他想着,这女人既然肯跟着他来,那就说明她对秋水这孩子还有点心,总不至于真就看着她这么自生自灭下去。 果然,女人一转身弯下腰问她道:“你跟我走么?” 村长站在后面使劲朝她打着眼色,生怕她脑子一抽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惹恼了女人,白白断送了前程。 秋水自然看到了。 村长临行前就跟她说过,假如这次他真能带回来人,让她记得一定要使劲装可怜,虽然本来她就很可怜。 村长还千叮咛万嘱咐的对她说,千万别赌气去声讨那些有的没的,划不着。 然而村长不知道的是,她比任何人都想离开这里,只要能离开这里,别说是装可怜,就是让她下跪磕头都行。 只要能离开这里。 庄秋水两只手紧张不安的死命揪着衣角,望着女人的一双清亮黑瞳霎时就滚出了两行热泪,嘴一瘪,哀哀的唤了声:“姑姑——” 女人大概也是没想到她会哭,连忙蹲下身从小黑包里掏了张白净手帕出来给她擦眼泪,一边擦还一边在她背上轻拍,哄道:“好了好了,秋水不要哭了,姑姑来接你了,不怕不怕啊!” 手帕沾着泪水擦掉了庄秋水脸上大半脏污,如同染了泥的莲花被清水冲拭终于露出了真貌,女人持帕的手堪堪停在她脸侧,小小的惊讶了一声,嘀咕道:“这小丫头模样长得可真俊!这双眼睛生的跟你爹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话说完越看越喜欢,最后甚至忍着庄秋水那一身肮脏虚揽着抱了抱她。 村长显然也被她的“超水平发挥”给震惊到了,望着眼前倾斜歪倒的泥土房,和堂屋正中间那一处孤零落魄的灵堂,心下一时感慨不已。 当天下午,女人便出钱拜托村里人帮忙把庄秋水的阿娘草草下葬了,然后一刻不带耽搁的带着庄秋水赶回了城里。 庄秋水的姑姑名叫庄慈,秋水的爹庄耀是她的小弟,中间还隔着个二妹妹庄柔。 庄家祖上也算是书香世家,不过到庄家爷爷那一辈就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没落了,到底也还是要比寻常人家日子好过些,平常办事的门道也要多一些。 庄耀是在早年间“下乡”的时候碰上了庄秋水她娘,这事要从头捋顺了说,不过是众多“痴男怨女”中的一例,再寻常不过了。 “怨女”伶仃半生,如今已随风而逝;而那“负心汉”却仍旧流连在花丛之中,秋水到姑姑家已有半月,却始终还不曾见过父亲一面。 又几日,姑姑却不知从哪儿把父亲逮了回来。 正是晌午饭间,庄秋水尚且捧着碗塞了一嘴的饭还没反应过来,庄耀便已从自家姐姐手里挣脱出来,大剌剌坐上了饭桌,自己给自己舀了碗饭,不声不响的埋头吃了起来。 她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嚼都没嚼,差点没哽死。一时间却有些愣了,不知道该不该喊一声“父亲”。 庄慈兜头拍了庄耀一下,喝道:“你个讨债鬼!你女儿就坐在你旁边你都不抱抱她,看她一眼!可怜她从小在那乡下吃了那么多苦,却全是你这讨债鬼害得!” 庄耀听了这话,终于舍得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搁下碗,作势就要来抱她。 秋水蓦地往后瑟缩了一下,庄耀回头朝姐姐一耸肩,讥嘲似的歪扯了扯嘴角,道:“看见没?人根本不让我抱。” 庄慈一见他这副无赖模样就来气,没好气的在他背上狠拍了一掌,道:“她从小没见过你,自然害怕。我早就托人去给你传话说闺女回来了,大半个月了你也不见人影,今天要不是我亲自去拎你回来,你怕是还不想回来,你——” “行行行!能不能先让我吃完这碗饭再批评我?”庄耀皱着眉朝她翻了个白眼,庄慈气的说不出话,索性眼不见为净进厨房去了。 庄秋水坐在父亲旁侧,坐姿规矩乖巧。她细细的打量着身边的男人,此时要是有人注意到她的眼睛,便会心惊的发现,那可真不像是一个十岁孩子的眼睛! 那双眼投出的目光极为冷静平和,就像一把锋利的外科手术刀,于无形之中将眼前人一寸寸剥开了,露出腌臜不堪的内里,供她逡巡探究。 就这么看了有一会儿,她像是终于得出了什么结论,从容的收回了审视的目光,低下头,继续吃起了饭。 庄耀没有稳定的工作,或者说他也不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 原本庄秋水以为庄耀抛弃她和母亲是在城里另立了新家,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庄耀如今年过三十好几了,除了已故的庄秋水她娘,这么多年,竟然也没再娶妻生子。不过他倒是也没耽误自己花天酒地的事业,仗着一张尚未崩坏的皮相,在外处了不少小情儿。 如今庄秋水被接回来了,纵使庄耀如何不愿,也不得不暂时承担起当父亲的职责。 庄慈的丈夫在市工商局上班,不大不小的当了个副主任,也算是颇有些关系,便托人在麻纺厂给庄耀找了个锅炉工的活计干。 倒不是他做姐夫的小气不肯给庄耀找个好职务,实在是一家人都非常清楚庄耀是个什么尿性。这锅炉工虽然听着不大好听,但胜在活儿轻松,况且那锅炉房原本就有两个工人轮替倒班,说白了,庄耀去了也就是混日子的。 庄耀原本是一三五跟着大姐住,二四六跟着二姐住,到了星期天就去会他的某个小情儿。但现如今秋水来了,再这么住就不方便了。 庄慈便跟丈夫一合计,拎着大包小包上麻纺厂厂长那里去讨了个人情,给庄耀两父女求了个宿舍住。工作和住处都定下来了,二姐庄柔便出了点钱给她那不成器的弟弟置办了几件家具托人送了过去。 全家人都盼望着庄秋水的回归能让庄耀这个浪子彻底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但只有庄秋水自己知道,她这个父亲根本就已经是药石罔效,回天无力了。 乔稚拉着庄秋水左转转右转转,越看越舒心,便又接连问了她好几个问题,诸如“多大了?”“读几年级?”“父母在哪儿上班?”等等。 听到小姑娘说自己阿娘已经去世,前不久刚被姑姑接了回来,乔稚便禁不住叹了口气,心道:这人世间还真是不缺苦楚。 乔稚让她在原地等着,自己则飞快的跑进屋,打开布包,从最里面的夹层里抓了一把奶糖出来。 这些奶糖是昨日罗海塞给她的,两块钱一斤的大白兔,罗海给她往包里塞了一大口袋。 乔稚往外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打开包,抖进去了一半,数了数,还剩下五颗。 挣扎了好几秒,她捻起一颗犹犹豫豫的往包里塞,塞到一半脸上划过一丝忍痛,又倏地将手收了回来。 “喏,给你吃这个。”乔稚捧着一把糖递到庄秋水面前,心里却在想,这要是被谢小庆看见了,保准要骂她个狗血淋头,见色忘友! 就见色忘友了怎么着吧? 乔稚愉快的把手往她眼跟前又递了递:“接着啊!” 庄秋水一口气长到十岁,只在村长家的黑白电视里偶有一次看见过眼前的这种糖果,当下并着双手接了过去,心里却震惊于城里人的奢侈生活。 乔稚像是窥见了她内心的想法,趁机又在她软乎乎的脸蛋上掐了一把,佯装叹息道:“这些是我积攒了多年的全部家产,如今全都给你了,要好好吃哦!” 这话要是换了谢小庆或者旁的什么人听,是断断不能相信的。因为认识她的都知道,乔稚乔大小姐有一个混街面做生意的有钱干哥哥,平日里生活虽说比不上书里的公主那般奢侈,但像零嘴小吃这种东西,是从没有缺过的。 “积攒多年”这种话说出来,乔稚自己都觉得不要脸。 可偏偏庄秋水信了。 她原本也不是轻易就能信任谁的人,但一是因为乔稚脸上的表情实在太真诚,二是因为她对城市生活实在不甚了解,便当真以为这“大白兔奶糖”是堪比旧时代宫里娘娘用的吃食,因此少不得心下惴惴,一时没搞懂为何眼前人会平白给她这么大的好处? “因为你长得好看啊!”乔稚二度窥破了她的想法。 庄秋水于是心安理得的收下了奶糖,顺便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长得好看能换糖吃。 第六章 奶糖醇厚浓郁的奶香味逐渐在舌间蔓延开来,乔稚抬起下巴往右边示意了一下,问她:“就你一个人在家?你爸呢?” 庄秋水答:“上班去了。” 乔稚点点头,拍拍她肩起身准备回屋:“那你自己在家好好玩吧,我得回去做饭了,再见。” “姐姐再见。” 乔稚进屋没有关门,连着里屋窗户的一股对流风吹得很凉快。 庄秋水站在过道里,一边含着奶糖,一边看她在屋里跑过来跑过去的忙活。没多久,奶糖完全融化在嘴里了,她略有失望的抿了抿了舌尖的那口甜,转身回了自己家。 这个礼拜的周一轮到乔稚他们班升国旗了。 班主任李老师挑选了以乔稚为首的六名同学作为护旗手,而班长夏欢欢则担任了升旗手一职。 早会结束,夏欢欢和乔稚并肩从操场往教室走着,乔稚揪着斜挂在胸前的护旗手绶带,犹豫了一会儿,走到教学楼底下的时候,小声的对夏欢欢说:“欢儿,我打算去打工挣钱。” 夏欢欢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脱口反问道:“打工?你不读书了?你才多大啊?” “嘘嘘嘘,小声点!”乔稚把她拉到了楼梯旁的角落里,压着声音道,“书我肯定是要读的,虽然我成绩也就这样了……不是现在,我是说我打算放暑假去打工,这不还有大半个月就要放暑假了吗?” 夏欢欢“哦哦”两声,心落了下来,又问:“那你打算去哪儿打工啊?你还这么小,那些重的力气活你也干不动啊!” 乔稚嘴皮子一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打算去罗海那儿打工,给他看店,讹他的钱去!” 夏欢欢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笑瞪了她一眼,拉着她往教室走:“去海哥那儿倒是可以,有他照应着,你也不会出什么事。” “嗐,我能出什么事啊?”乔稚满不在乎的甩了甩手。 夏欢欢一把握住她手,担忧道,“阿稚,你在舅舅家过得不好么?不是说你妈妈临走前给你留了钱么,怎么你还这么缺钱啊?” 乔稚犹豫道:“现在我是不缺钱……不过日子还长着嘛,我总得,总得为以后考虑考虑……”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像是又陷入了沉思。 乔稚眼睛里的担忧夏欢欢隐约能感受到一些,但却不是十分明白。她从读小学起就是班长,一路品学兼优的读到现在,从来没想过以后,只知道书是得一直读的。 人间的风雨离夏欢欢他们或许还很遥远,但离她,却已经很近了。 乔稚宽慰的朝她笑笑,也没再多说了。 整整一个上午,乔稚都心不在焉——罗海的店并不缺帮工,他有小弟两班倒的替他看店,而且还不要钱!他自己最近没事也老待在店里,哪里还需要花费多余的钱请她去看店呢? 她要真向罗海开了这个口,罗海估计能直接把钱扔她怀里! 乔稚左思右想怎么都想不出一个好借口来,愁的中午吃饭都没敢点甲菜,只点了个乙菜。 母亲走时给外婆留了五十块钱,说的清清楚楚这是她两个月的生活费加零花钱,用完再给她寄。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她偷听到了舅舅和舅妈的谈话,也许她会选择一直相信母亲,相信她还是很舍不得自己的,那说不定到现在她还在浑浑噩噩的度日,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可是现在,她突然不确定了。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一直住在舅舅家?不确定母亲在去了新家庭之后是否还会坚持给她寄生活费? 她不敢设想那个“万一”,她也无法接受有一天自己会被众人驱逐,流落街头。 起码得先找个工作,即便真要去流浪,那她也不能两手空空的就上路。 谢小庆拿筷子戳了戳自己碗里的菜叶,飞快的扒了两口,胡乱嚼了两下咽下去后探头往乔稚碗里看了一眼——今天没有大排吃了。 “阿稚,你不是一直吃甲菜么?今天怎么改吃乙菜了?”谢小庆奇怪问。 夏欢欢飞快的白了他一眼,谢小庆被她看的后脖子一缩,讷讷的吐了吐舌头。 而乔稚就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戳着碗里的豆子,一边发呆,一边叹气,最后食不知味的把筷子一放,把碗推到谢小庆面前,说:“我没胃口,你要没吃饱就帮我吃了吧,记得把碗给我洗了。” 乙菜虽不如甲菜肉多有大排,但好歹也是有肉的。 谢小庆爸死得早,他妈一个人挣钱要养一家子人,还要还债,平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因此谢小庆一般都吃的丙菜,有时候实在捉襟见肘,他便连菜也不打,就蹭着乔稚和夏欢欢的菜就饭吃。 乔稚碗里的饭基本没动过,谢小庆欢欢喜喜的接过来,扒了两口,又转去问她:“阿稚,你胃不舒服么?我妈有一款治胃病的土方,我每次胃疼喝一剂就不疼了,你要么?” 乔稚撑着脑袋蔫蔫的看着谢小庆,没出声,就这么看了没一会儿,她居然生出了点羡慕之情来。 谢小庆胃疼的毛病她知道,那是饿出来的。 谢小庆家里一直很穷,是被他爸爸的病硬生生拖穷的。谢爸爸还在世的时候,家里的钱全部拿去喂了“药汤官”,还在外借了不少钱,单位只能报销很少的一部分,其余的,全靠谢小庆他妈妈那点死工资撑着。 那点微薄的薪水是他们全家的救命稻草,谢妈妈一点也不敢疏忽,两害相较取其轻,她便只能选择疏忽谢小庆了。 谢妈妈平时又要上班又要照顾病人,经常没时间做饭,谢小庆便老是饥一顿饱一顿,偶尔实在撑不住了就上乔家和夏家轮流打秋风。 直到后来谢爸爸走了,谢小庆伤心过度第一次胃疼疼晕了过去,谢妈妈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忽略儿子很久了。也因为这,即使大院里的人都看不顺眼乔稚她妈,但谢小庆他妈却一直对她们母女俩很好。 乔稚就很喜欢谢小庆的妈妈。 在她看来,虽然谢妈妈没有自己母亲漂亮,会打扮,但是她实实在在的爱护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对谢爸爸不离不弃,对谢小庆爱护有加。而且她还会生气,会大笑,会流泪,会拥抱谢小庆,也会拿着竹篾打他的屁股。 相较于温柔克制的像假人一样的母亲,乔稚明显更喜欢谢妈妈这种母亲。 这么一比较,她可太羡慕谢小庆了。 虽然她现在表面上看着还和以前一样,吃穿不愁,有家可回;但其实乔稚自己心里清楚,她已经没爸又没妈了,而且极有可能在未来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被人扫地出门,从此过上流浪儿的生活…… 下午是两节数学课和一节语文课交替上,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好不容易挨完了前三节课,大家都跟疯了似得收拾好书包换好衣服就跑去了操场。 体育老师已经习惯每周一的这个场面了,命令同学们把书包都放到球场边后,便开始整队集合了。 “绕操场跑五圈,慢跑,体育委员到前面带队!” 体育老师一声令下,全班同学都蔫了。 这么热的天,跑五圈!人还不跑废了?可是没得商量,众人只能一边小声抱怨,一边慢慢拉开了步子,汗如雨下的跑起了圈。 乔稚因为个子高,整队时永远都排在最后面。他们班女生人少,只站了两列,男生则站了三列。 排在最后面的那三列大高个都是他们班的踢球精英,乔稚往常是没有闲心听他们聊天的,这天却因为偶然的听到了“回力”这两个字,想起郭青山上次跟她说的话,一不小心多听了几句。 三列里个头最高的那个男生叫邱凯,他爸爸在工商局里上班,捧的是相当有面儿的“铁饭碗”,母亲则是南高的语文老师,典型的文化人。 邱凯平时跟同学一起玩出手相当大方,又因为性格外向,能说也会玩,人缘相当好。 乔稚和邱凯没说过几句话,最多的交流便是在每年的校运动会上,她作为女生主力,邱凯作为男生主力,两个人少不得要说上许多话。 跑到第三圈的时候,乔稚隐隐听到旁边有人在说:“你怕啥?冲啊!”那话貌似还是对着邱凯说的,因为她听到邱凯嗫嗫嚅嚅的支吾了两句,只不过没听清支吾的是啥。 又一圈跑完,还剩下两圈。 乔稚叉着腰有点喘不上气,恍惚间邱凯突然跑到了她身边。 “你还跑得动吗?”邱凯也喘着气。 乔稚仔细等了两秒,又侧头看了他一眼,才确定这是在问她,当即一翻白眼,不咸不淡的回道:“跑不动又怎么?我还能不跑?” 邱凯被她回呛的脸微微热了起来,不过好在跑步身体本就会发热,倒也看不出来他脸红实际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热。 邱凯嗫嚅着,又被旁边人支了一手拐子,当即便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嗓子吼了出来:“你周末来看我们踢球么?” 这一嗓子吼得实在是有点高,队伍里好多人都看过来了,逡巡在他俩之间的眼神暧昧不清。偏乔稚是个没心眼的,干干脆脆的想也不想一口便拒绝了:“我不喜欢看踢球。” 邱凯万没想到会被她当众拒绝,还拒绝的如此干脆!一时脸臊的恨不得打个洞钻到地底下去,或者让他即刻灰飞烟灭也好。 一想到旁边还有人在看,他只得硬着头皮凑到乔稚跟前,央道:“你真不来么?你来吧,这周末我们和城南二中决赛,很好看的,求你了。” 乔稚像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他两眼,实在搞不懂邱凯为什么突然非得让她去看球赛,居然还求她?不过念在往日交情,加上她实在口干舌燥的没力气开口了,便点点头胡乱答应了。 看到乔稚点头,邱凯心上悬着的那口气总算是松了下去,旁边几个男生一拥而上勾着他往前跑,一边跑一边还在他胸前捶了几拳以示嫉妒。 “可以啊你小子!乔稚可是很难约的!” 邱凯后知后觉的开心起来,更不好意思了,但心底确实是松快了许多,还有点甜滋滋的感觉。 乔稚则完全跟他们不在同一个频道,她还在愁打工的事,这事简直越想越烦,一直到放学,她都没愁出个结果来。 因为回家不同道了,乔稚在半路就跟夏欢欢和谢小庆他们分开了。 她背着包踢着路面上的小石子往家走,快到大院门口的时候碰上了个卖冰棍的。乔稚有些犹豫,按理说每次上完体育课她都要买根冰棍吃的,但是好不容易出校门的时候忍住了没买,现在…… 许是看出了她的犹豫,卖冰棍的大叔陡然吼了一嗓子:“卖冰棍嘞!冰冰凉的奶油小棍嘞!” 乔稚:“……” 乔稚没忍住走到了卖冰棍的跟前,那大叔把箱门一掀,笑道:“小姑娘,买根冰棍吃么?这支有点化了,我就收你一半钱,买么?” 一半钱!那还等什么! 乔稚当即豪情十足的从兜里掏出钱一巴掌拍在了箱子上,干脆道:“买!” 就是这一声嗓门十足的“买”,当即召唤出了另一道声音,来自郭青山的亲切呼唤: “姐!!!” 乔稚:“……” “姐!!”郭青山一连又吆喝了好几声,兴奋的拉着书包带一溜烟跑到了她跟前,然后堆起满脸的笑,极其狗腿的唤了一声:“姐姐。” 我不是你姐。乔稚在心中呐喊。 然而面上她只能假装不懂的说一句:“干嘛?” 郭青山扭扭捏捏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抗住冰棍的吸引力,拽着她的衣角声如蚊蚋的说了句:“我也想吃冰棍。” 乔稚看着自己拿在手里的冰棍,内心几乎是沉痛的,硬生生别开眼递过去道:“那我这根给你吃吧。” 话音刚落,背后突然又冒出来一声脆甜甜的“姐姐”,乍一听还有点耳熟。 乔稚:“…………???” 何方妖孽???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儿码字突然想到了一个言情梗,结合我昨晚的梦来看……我写个搞蔬菜大棚的男主和看大门的女主怎么样? 第七章 此妖孽原来是个漂亮的小不点! 乔稚新奇的“诶”了一声,朝来人招招手,庄秋水便屁颠颠的小步跑到了她跟前,站定,眉眼和嘴角上下齐齐一弯,软糯又满含羞怯的喊了一声:“姐姐。” 乔稚昨天见她还是一副乡下丫头打扮,今天却换上了时髦的小红裙,穿上了白网鞋,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绑着红丝带,配上那张脸,真像是从画里走下来的玉娃娃,简直可爱的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上手捏一捏。 乔稚鬼使神差的就把手里的奶油小棍递给了她,心里的沉痛几乎消失了:“吃冰棍么?” 郭青山:“……??” 庄秋水手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来,怯怯的看了一眼郭青山,抿抿嘴巴,垂下眼睫矜持的摇了摇头。 乔稚偏过头一看,像是才发现郭青山的存在似的,心里那股几欲消失的沉痛霎时又冒了上来。 “叔叔,再给我拿两根小豆的吧。”乔稚递过钱。 卖冰棍的大叔笑的眯眼,应了一声,接过钱给她拿了两根小豆冰棍。 “喏。”乔稚递给郭青山一根,然后自己叼了另外一根,又把奶油小棍往庄秋水面前一递,“你的,快吃吧,都化了。” 乔稚见她一脸打量的看着自己,以为这孩子乐傻了,便道:“张嘴!” 庄秋水下意识张了嘴,随即就被喂进了一截冰凉的物事——好凉!和奶糖的味道好像! “好吃么?”乔稚问。 庄秋水舔了舔,点头。 旁边郭青山已经风卷残云般的将一根冰棍给消灭了,看见庄秋水看他,傻乎乎的咧嘴笑了笑,那笑容虽然看着蠢,却是真诚的。 庄秋水一边舔着冰棍一边飞快的转着脑子,眼神时不时的扫过乔稚,心里若有所思。 “你是说你俩现在是同班同学了?”乔稚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事实在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像他们这种厂工子女,一般都是在工厂的附属学校读书,外边的人想进还进不来呢! “我俩还是同桌呢!”郭青山乐道。 今天早会结束,第一节 课刚打铃,他匆匆忙忙的从厕所跑出来,一眼就看见站在班主任老师身边的庄秋水了,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名字,就觉得这小女孩长得好可爱啊!因此还专门多看了两眼。 当然,跟他姐比还是要差点……郭青山事后想。 乔稚要是知晓了郭青山的这一番内心活动恐怕会乐得笑出声来。 小孩子能有什么审美,不过是心里跟谁亲近些,便看谁都是最好的,评判标准就仨字——我乐意。 乔稚弯下身表情夸张的看着庄秋水恐吓道:“当他同桌你可要小心了,他话比屎还多!事儿比尿还多!烦不死你!你最好是离他远点,唔,比如画条三八线什么的。” 郭青山:“……” 庄秋水其实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但还是适时奉上了一个可爱的,仿佛忍俊不禁的表情。 乔稚走着走着突发奇想,问了一嘴:“诶你俩谁大啊?” 郭青山一拍胸脯:“我可是正月里生的,那必须是我大啊!”随即欠嗖嗖一笑,不无得意道,“秋水,你得叫我哥了!” 庄秋水眼帘轻飘飘一掀,道:“我正月初三生的,你初几?” 郭青山:“……” “噗——”乔稚笑的乐不可支,揽过郭青山的肩使劲拍了拍,“他初八生的,快叫姐姐哈哈哈哈哈哈……” 郭青山讪讪挠头:“民主共和,平起平坐,咱还是称呼名字吧,称呼名字。” 庄秋水倒是无所谓称呼什么,她主要是不太明白乔稚在乐什么,就一个岁数差竟然能把她乐成这样? 说话间三人已上了楼,郭青山主动邀请道:“秋水,你来我家写作业吗?” 乔稚这个时候倒是很开窍,一下心思就活泛起来了,摸着郭青山的小脑袋不怀好意道:“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主动的要写作业了?平时都得我赶着你去写的人,嗯?”边说还边往庄秋水身上看。 郭青山心里悚然一惊,以为他姐神到连他想抄作业的心思都能察觉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上来话。 乔稚心里“啧啧”两声,忍不住感叹现在这些小孩子啊……真是没眼看! “行吧,既然你都这么主动了,那秋水,你来我们家写作业么?” 庄秋水完全没听懂他们两姐弟刚刚是在打什么哑谜,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跟着二人进了屋。 郭家两口子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外婆坐在屋里纳鞋底,瞅见他俩带了个不认识的姑娘进来,便多看了两眼。 乔稚解释道:“这是隔壁邻居庄叔叔家的女儿,跟青山是同学,过来辅导他作业的。” 外婆这辈子没读过什么书,要不是嫁给了外公来了城里,估计现在还在乡下当农民。出于这一点,外婆对读书人很是敬重,哪怕对方只是个小孩儿,她都会觉得比她这个寡老太太强上许多。 更不要说还是来给自家孙子辅导作业的,这一听,就感觉是个成绩好又听话的优秀孩子! “那你们在外面写,我给你们腾地方。”外婆说着便收拾了她那一堆针线鞋底,将平时他们吃饭的方桌腾了出来。 乔稚也有作业,不过她不怎么想写,要是谢小庆在这儿,她用两颗奶糖就能交换一顿作业了,谢小庆成绩可比她好。 乔稚鬼画桃符的把作业完成了,没事干,便只好无聊的撑着脑袋看俩小孩写作业。看着看着,她发现看郭青山写作业实在是太糟心了,便扭过头去看漂亮的小姑娘写作业。 小姑娘坐姿端端正正,背脊挺得笔直,活像身后背了把戒尺。小姑娘的字也写得很漂亮,方正之中还带着那么点说不出的个人风格,总之字体很是潇洒利落,看着完全不像出自一个十岁孩子之手。 乔稚看的赏心悦目,不过看着看着,她发觉有点不对了——这小姑娘是不是有点太聪明了? 乔稚仔细看了她作业里的其中一道题目,不要说小学生了,就连她这个初中生都有点看不懂,默读了两遍题目才稍微有点眉目,但具体的解题方法一时却想不出来。 然而庄秋水却只在读完一遍题目,略作犹豫后就开始提笔解题了,乔稚看了一下她的解题过程,居然还是对的,还真给解出来了! 乔稚伸手点了点那道题,问她:“秋水,你觉得这道题难么?” 郭青山惯爱凑热闹,连忙伸长了头凑过去,只瞟了一眼便哀声连天的叫唤起来:“难啊!好难啊!我觉得今天的作业每道题都好难!我一个都写不出来!” 庄秋水丝毫没有被郭青山影响,还是端坐着,面上一副平静的表情:“这道题老师今天上课讲过。” 郭青山立刻反驳:“才没有,老师根本没有讲过这道题!” 庄秋水耐着性子道:“可是老师讲过例题,跟这道题解法一样的。” 郭青山一脸诧异,鼻孔都快翻到天外去了:“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庄秋水:“……” 你上课都在画小人你当然不记得。 乔稚默默的看着俩小孩儿互相瞪了会儿眼,好笑的趁机捏了一把小姑娘的脸蛋,道:“秋水,看在郭青山是个傻子的份上,你作业写完了顺便教教他吧?” 庄秋水乖巧的点点头:“好。” 郭青山不服:“我不是傻子!” 乔稚敷衍道:“行行行,你不是傻子,你是‘屁哥’(pig)。” 郭青山还欲再辩解,外婆提着一小袋桃片过来了,一式三等份分给了他们仨,等桃片吃完,郭青山也忘了要问什么了。 庄秋水作业写完就开始给郭青山辅导功课,乔稚则坐到一边去看小人书了。功课刚讲到一半,外婆在厨房里喊郭青山,郭青山搁下笔跑过去,好一会儿都没见回来,厨房里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庄秋水拿着笔一直在悄悄打量乔稚,她注意到郭青山离开十五秒以后,乔稚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然后微微皱了下眉,但她的眼睛一直都放在书上,仿佛沉迷其中,完全隔绝了外界。 又十五秒,乔稚突然动了。 她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庄秋水的存在似的,动作非常流畅的扣上书径直起身走向了厨房。 庄秋水注意到,她刻意收敛了脚步声。 出于好奇,她紧跟着乔稚也起了身。 不出所料,眼前出现了一幕令人尴尬的场景。 厨房里,郭青山背对着门口,正摇头晃脑吃桃片吃的开心,而外婆则一脸慈爱的站在旁边看着他,时不时伸手将郭青山头顶上的一撮炸毛按平下去。 心中猜测得到验证,乔稚也说不上来在那一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只是当她一转身发现庄秋水就站在她身后时,那种感觉却实实在在的转化成了尴尬和羞耻。 庄秋水心里也惊到了,她没想到乔稚就真的只是过去看一眼,几乎就停留了一秒的时间就转过身了,导致她完全没有防备,一时连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也想不出来。 于是她只能干巴巴的将自己兜里的桃片掏出来,放进对方手心里,说:“我的给你吃。” 这是庄秋水和乔稚认识以来,第一次发自真心的,不带任何考虑,任何目的,只是因为心里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然而乔稚却仿佛被毒蛇咬到了一般,面色惊恐的甩手一扬,庄秋水手被打偏过去的同时,一叠用卫生纸包的整整齐齐的桃片也立时撒了出去,落在了地上。 庄秋水沉默的看着她。 乔稚面上几乎就快要挂不住了,三下五除二的从地上捡起散落的桃片一把塞进兜里,便看也不看她直冲冲的跑进了自己房间。 庄秋水用力握了握手心,心里有一股怪异的情绪,像是惊喜,又像是审视。倘若她再长大一点,学到的词语再多一点,她便能用词准确的描绘出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嗅到了同类气息的征兆。 乔稚也不知道自己在屋里枯坐了多久,她一直在发呆,直到灵台乍然清醒,听到外面传来的舅舅舅妈的说话声,她才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结果这一开门,发现庄秋水竟然还在?! 乔稚生生忍住了重新拍上门的冲动,手指死死抠着门边。 舅舅听见动静,转头看了她一眼,高兴的招呼道:“阿稚,来吹吹风扇。” 乔稚这才注意到方桌上摆着一个跟卖冰棍的木箱子差不多大小的电风扇,藏在金属外壳里的蓝色扇叶几乎转成了一片残影,风扇的底座也是蓝色的,看上去漂亮极了。 她别扭的走过去,风扇轧轧的左右来回摆动着,满屋燠热骤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只是那风却仍是燥热的,并不如何清爽。 庄秋水默不作声的隐于一边仔细观察着她,不太明白乔稚看这风扇的眼神——像是透着一股愤恨似的。 郭青山手撑着桌子边,伸长了脖子凑到电风扇跟前,故意张开嘴让风吹出了一阵“呼噜呼噜”的怪响。 毛志娟在他屁股上轻轻一拍道:“待会儿灌一肚子风又要吆喝肚子疼了,离远点!” 郭青山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身子往后退了些。 毛志娟放下烙饼,亲切的摸了摸庄秋水的头,柔声道:“秋水晚上就留在我们家吃晚饭吧,阿姨做了红烧肉哟!” 一听有红烧肉,郭青山手脚飞快的下了椅子就奔厨房去了。 庄秋水却是先看了乔稚一眼,确认她眼里没有任何不耐或嫌恶,这才点头答应了一声:“谢谢阿姨。” “不谢不谢,阿姨倒是要谢谢你替青山补习功课,你成绩好,以后可得多帮帮他啊!” “嗯。” 乔稚越看越奇怪,若只是为了补习功课,哪值得舅妈这么上赶着去卖笑脸? 没多久,一家人胳膊挨着胳膊,腿挤着腿的坐上桌了,毛志娟夹了一块红烧肉到秋水碗里,说:“我跟你叔叔忙于工作,都不知道楼里进来了新邻居,不过今天一早厂里开会,你叔叔倒是见到了你爸爸,回来跟我说真是少见的一表人才呢!” 乔稚倒是没见过庄父,不过只看庄秋水也知道,肯定不能是什么歪瓜裂枣的长相。 毛志娟又问:“你母亲是在哪里高就呢?是在教书还是也在厂里上班啊?” 庄秋水细嚼慢咽的将嘴里的红烧肉咽下去,这才回答道:“阿姨,我妈前段时间死了。” 毛志娟愣了一下,讪笑着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 乔稚却注意到,她说的不是“我妈去世了”,而是“死了”,这听上去给人一种不太伤心,甚至是对死者有些不尊重的感觉。 但或许他们乡下就习惯这么说呢,乔稚也只是疑惑了一瞬就没再多想了。 一顿饭仿佛变成了提问大会,只能听见舅妈喋喋不休的提问和庄秋水声如蚊蚋的应答。乔稚注意到,在问到庄秋水的“姑姑”和“姑父”时,原本表现的漠不关心的舅舅也多看了庄秋水两眼。 再一听秋水的回答——市工商局,副主任……乔稚心里不禁冷笑一声,果然。 作者有话要说:明后两天不更新 第八章 那天过后,乔稚再见着庄秋水心里总觉得有些尴尬,可偏偏大家同住一层楼,郭青山又跟她是同班同学,两人每天下午还要相约一起写作业,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实在是避无可避。 庄秋水很清楚乔稚心里在想什么,她是看人眼色长大的,这个人主要是指她阿娘。她阿娘平日里喜怒无常,她活得战战兢兢,早已习惯了察言观色和揣测人心,哪怕是最幽微的一个眼神,她也能敏感的察觉到其中所包含的意味。 原本她应该在乔稚彻底不喜她之前就撤退,只是想想却总觉得有些不甘心。她一不小心窥探到了乔稚最隐秘,最难以与人启齿的心思,这心思让她恍然大悟——原来外表光鲜亮丽的“城里孩子”内心也有不幸。 她们也会嫉妒,甚至嫉恨。 只是,乔稚会怎么做呢?庄秋水非常的好奇这一点。 原本乔稚答应邱凯周末去看球赛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的打算要去。但谁知邱凯就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整个礼拜都围在她身边打转,时不时就要提一嘴球赛的事,直到乔稚再三保证发誓一定会去,他才稍微消停了点。 乔稚都怀疑他周末不是去踢球,是去结婚的,不然就一场破球赛为什么一定要她非看不可? 转眼又到星期五。 打工的事还没有着落,下个礼拜考完试就要放暑假了,乔稚想着周末上街去随便转转看看哪里有没有招小工的,又想起还得去看那什么劳什子球赛,心中一时烦闷骤起。 家里现在虽然添置了电风扇,但却不是随时都能开的。 乔稚早一步放学回到家,热的发慌,想开着风扇做会儿作业,坐下吹了还没十秒钟,外婆就过来给她关掉了,然后拿着把蒲扇坐在她旁边,一下下给她扇着风,嘴里还念叨着:“等你弟弟回来了,人多一起扇不费电,你一个人扇,太浪费电了。” 乔稚天生体瘦,骨节也因此比常人更为凸显。此时,那紧握着笔杆的右手手背骨节毕现,青筋迸发,指尖用力到几乎发白。 她艰难的忍耐着,忍着热,忍着怒,虽然心里苦闷的像是灌满了眼泪,但她愣是没敢掉一滴泪,咬牙压下了心酸。 看着外婆手上那把上下不停扇动的蒲扇,乔稚心里只觉得讽刺,可笑和郁闷。 “哇呀呀呀……倒看你这奸贼,如今往哪里逃——” 伴随着一阵高低起伏的京腔,郭青山三两步冲上楼梯左转,先立在门口,怒目圆瞪的做了个京剧里常有的把式,嘴里还呼了一句号子:“呔——”随即将包一扔,冲到厨房里去灌了杯凉好的白开水,水喝完,又冲出来叉着腰,气吞山河的吼了句:“小爷我回来啦!” 就跟神经病唱戏似的。 乔稚本是阴着脸转过去看他的,结果等瞧清楚郭青山的模样时,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郭青山脸上挂着好几道彩,左眼肿的老高,几乎都看不清眼睛了,一头杂毛全部乱炸着,还掺杂着不少泥和杂草,衣领也被拽烂了,歪歪的瘫在一边,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就跟刚从鸡窝里滚出来似的。 外婆吓得蒲扇都掉地上了,走到跟前一把拽过他左右上下全方位瞧了瞧,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天爷啊!你这是跟人跑鸡窝里打架去了?” 郭青山道:“奶奶,我这是在球场上跟人打架滚出来的,不是什么鸡窝。” 外婆没好气的在他屁股上重重打了一下,眼睛一瞪道:“你还挺美的啊!” 郭青山被外婆拉着去厂里找他爸去了,人一走,乔稚才注意到门边上还站着个人,正是庄秋水。 说来也奇怪,这小姑娘明明长着一张让人见之难忘的脸,但好像永远没有什么存在感,总是很轻易的就能人忽视掉她。 乔稚朝她笑笑,庄秋水心里闪过一丝惊奇。 “他怎么回事?怎么会跟人打起来?”乔稚问,顺便拍了拍身旁凳子,示意她过来坐。 庄秋水只犹豫了一瞬就听话的走过去坐了下来,然后略微低下头,小声道:“是因为我。” “因为你?”乔稚反问。 庄秋水点点头,慢慢交代了一遍事故的起因和经过。 乔稚听完,若有所思的总结道:“所以是因为你们班上另外一个男同学想送你回家,但是郭青山不同意,然后在言语争吵之间他们就打了起来?” 秋水点点头。 乔稚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又看着她上下打量了片刻,嘟囔道:“郭青山这臭小子不会真喜欢上你了吧?” 郭青山倒是说过喜欢跟她一起玩,因为可以抄她作业,但是秋水隐隐觉得乔稚想要表达的并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小屁孩就是屁事多!”乔稚最后总结性陈词的将此事定性为“无聊的屁事”,又告诉庄秋水说,“待会儿我舅妈他们回来,要是问你郭青山打架是怎么一回事,你可千万别说是为了你,就说是为了踢球打起来的,放心,郭青山不会开口反水的。” 庄秋水自然知道她为什么要教自己这么说,心下一时有点期待,轻声问:“姐姐你不怪我吗?” 乔稚冷笑一声道:“我怪你干嘛?就该让他吃点苦头长长记性!小小年纪毛都还没褪完就想学人家英雄救美了?不自量力瞎逞强,就他这样,我要是你我才看不上他!” 乔稚这话乍一听好像是有点幸灾乐祸,可秋水仔细回味了一下她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和眼神,却又觉得不是自己心里以为的那么回事了。 会不会是她故意装出来的呢?毕竟自己之前曾经目睹过那么一幕…… 庄秋水想来想去,没有答案。 稍晚些的时候,秋水刚写完作业正准备收拾课本回家,郭家两口子带着郭青山并着外婆一起回来了。 果然不出乔稚所料,毛志娟一回来便把她拉到旁边去问话了,而郭青山就持续性装死,怎么问都不开口。 乔稚对郭青山嫌弃归嫌弃,但还是挺了解他的。对于郭青山来说,宁愿再被他爸妈收拾一顿,也不愿意把打架的事抖落出来,因为这样显得不“仗义”。 郭青山显然是又挨了他老爸的一顿揍,眼睛红红的,有哭过的痕迹。他小狗似的挪到乔稚面前,哀哀的叫唤着疼,乔稚撇嘴冷着一张脸,并不搭理他。郭青山于是越发撒起娇来,还巴巴的把手掌心摊开给她看,那里蹭伤了一大片,涂满了红药水。 乔稚被他腻歪的不行,只好假模假式的拍拍他,哄道:“我明天要去体育场那边看踢球,你去不去啊?不去就——” 话还没问完,郭青山便一扫满脸颓相,立刻高叫了一声:“去!” 郭青山高兴的很,几乎立时就忘记了满身伤痛,还跑去问庄秋水道:“秋水,你去么?” 庄秋水没答话,看了一眼乔稚。 乔稚便也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并不主动出声邀请。 开玩笑,带一个郭青山出门就够憋闷了,她才不要当知心大姐姐。 乔稚的态度庄秋水明白了,她摇摇头,在郭青山略显失望的表情中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跟郭家两口子说了一声,就出门径直回自己家了。 家里一如既往的没有人,庄耀一般要到凌晨才会回来,当然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不回来的。 比起郭青山满满当当到有些拥挤的家,眼前这个家堪称清冷空荡。只有两张单人床,一张大方桌,一个低矮的旧木柜,和两张崭新的皮沙发。皮沙发是二姑姑送过来的,算是庄耀“洗心革面”的奖励。 因为组建的太轻易,想必离开的时候也不会有多拖沓。 秋水把包取下来放沙发上,进厨房烧水给自己煮了碗面条,还卧了个鸡蛋。她在做饭这上面已经是个熟手,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事,但今天却不知怎么的,她在捞面时走神了,一不小心将满满一勺滚水浇偏了,全部淋到了自己的手上。 她被淋的左手还端着那碗面,热水一瓢泼下来时她只痉挛的瑟缩了一下,面上骤然发白疼痛了一刻,却并未将碗丢掉,仿佛极珍惜那碗面似的。 庄秋水将面碗安稳的搁在一旁,这才拧开水龙头将手递到那水柱下冲洗,猛一冲上,便忍不住轻嘶了一声,小脸疼的皱起,却也只得忍着疼反复冲洗。等冲洗完毕,那被烫的虎口手背处红肿一片,已经开始麻麻的痛起来。 那碗面最终一点也没浪费,全进了她的肚子。 庄秋水将受伤的左手搁在桌上静静看了一会儿,视线往桌子右边移了过去——那里摆着好几本花花绿绿的薄皮书,封面全是一些着装裸露,搔首弄姿的性感女郎。 “性感”这个词是有一次庄秋水翻阅里面的内容时不小心被庄耀看见了,他教给她的。 庄秋水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也是大姑姑送过来的“奖励”。 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将碗端进厨房洗了,然后洗了脸,漱了口,之后便同往常一样,进屋躺到了床上。 只是这次她却没有一躺下来就睡着,而是平心静气的睁着眼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第九章 郭青山受伤归受伤,该写的作业还是得写,更何况他运气不好,蹭伤的是左手。看他不情不愿的掏作业那样儿,估计恨不得时光倒流,好让他把右手也蹭伤算了。 郭青山写作业一向拖沓,一只苍蝇从他眼前飞过都能吸走他半天的注意力,可谓是极其的不专心。他写写停停,东瞧瞧西瞧瞧,就想瞧出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逃过今天这顿作业。 瞧着瞧着,就瞧到了桌角边的那本书上。 “咦,这怎么还多了本语文书……”郭青山拿起来翻了翻,看到扉页上的名字后唰地就扔了笔,起身往外跑,“秋水把语文书落下了,我给她送过去。” 乔稚哪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毛志娟拿着锅铲从厨房里冲出来,郭青山已经人影儿都跑没了,于是只能恨铁不成钢的兀自对着空气瞪了瞪眼。 乔稚原以为郭青山肯定得在庄家赖好久才肯回来,结果没想到前后脚的功夫他就跑回来了,一脸惊惧的跑到乔稚跟前小声道:“秋水,秋水她的手……手受伤了!” 乔稚瞪了瞪眼,“啊”了一声。 郭青山拉着她往外走,却被毛志娟半路截胡,拎鸡仔似的一把将他提溜回桌前,吼道:“你到底写不写作业?!我今天就在这儿守着你写,写不完你就不要吃饭了!” 郭青山弱弱的转过头看了乔稚一眼,发出求救的讯号,结果被他妈一点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看什么看!看你的作业!” 无奈,乔稚只能自己去庄家一探究竟。 她进屋之前还在想,庄秋水家里又不是没人,郭青山干嘛非得这么急吼吼的拉着她过来献殷勤。结果走到门口一看,房门大敞着,屋里黑黢黢一片,好像还真没有人。 乔稚试探的在门上轻扣了扣,没有回应。她心里一下紧张起来,搞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只好大着胆子朝屋里走了进去,顺便摸索着拉亮了灯。 这屋子好空——这是乔稚对眼前这个家的第一印象。 两张崭新的皮沙发格格不入的裹在零丁的旧家具里,显得有些怪异。她看到了庄秋水的书包,同时也看到了桌上那一堆花花绿绿的色情杂志。 乔稚走过去用手翻了翻,表情带着明显的嫌恶,因着心中不忿,脚尖顺势往前踢了一下,却冷不丁撞上了什么东西,一个空酒瓶咕噜噜的顺着桌子底滚了出来,沿途还带倒了一些,叮铃咣当的响了一片。 这动静终于吵醒了屋里的人,乔稚听到一道怯怯的声音在问:“谁啊?” “是我。”乔稚应了一声。 屋里的两间卧室并排着,其中一间门是虚掩着的,漏出了一道细细的光线来,也怪她刚刚太紧张,竟然没有发现。 乔稚快步进了屋,庄秋水侧躺在床上,左手笔直的伸出了床沿,那被烫伤的地方已经冒出了一些小水泡,乔稚看她满头大汗,一时却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疼的。 “怎么搞成这样?”乔稚心惊的问,蹲下身来仔细看那烫伤,也不敢动手去碰。 庄秋水虚弱道:“我煮面条,不小心把面汤浇到手上了。” 别说没有亲眼看见那一幕,光是听她这么说,乔稚就觉得疼。 “你这个这么干晾着不行,得涂点药包扎吧?”乔稚说着站起身来,满屋望了一圈,也没好意思问药箱在哪里。这满屋空的,有什么没有什么一目了然,根本不用再问了。 庄秋水眯缝着眼看她,原本她倒也没有疼的那么难受,只是现下乍一见乔稚着急上火的神情,那手背上的痛处竟像是吮到了什么养分似的,越发钻心疼了起来,倒叫她渐渐的有些受不住了。 乔稚飞快的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老师教过的“急救”的方法,发现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关于烫伤的急救措施。 她蹲下来用手背擦了擦秋水额头上的急汗,柔声哄道:“秋水乖,你再忍忍,我回家去拿药箱,马上就过来。” 起身要走,却被人一把拽住了手。 乔稚复又蹲下去,瞧着床上人水盈盈望向自己略有委屈的一双眸,一时间更为心疼了,便又在她肩上轻拍了两下,哄道:“不怕不怕啊,你这个伤……它就是,就是看着吓人,待会儿涂了药就不疼了,真的!” 乔稚回想起自己以前生病不肯吃药,母亲都是一边给她讲笑话一边趁机把药灌进她嘴里,可是现下事发突然,她一个笑话也想不起来了。 憋了半天,乔稚突然问:“你想看球赛吗?就是看一群男的在场上瞎跑踢足球,可好玩了,就在体育场,你刚来不久,肯定还没去过体育场,明天我带你跟青山一起去好不好?” 乔稚说话的时候庄秋水就一直直视着她的眼睛,很轻易的就从中窥探到了一丝愧疚的影子。 她太心软了。秋水想着。 “我想去。”庄秋水软软的道,“谢谢姐姐。” 乔稚心中于是越发觉得愧疚,觉得跟这么个可爱单纯的小女孩置气的自己简直比郭青山还蠢。 没敢惊动舅舅一家人,乔稚偷偷回屋取了烫伤膏和纱布,回来看着那几颗小水泡却又犯了难:“秋水,这些水泡我得给你挑了才能上药,可能会有点疼。” 庄秋水道:“没事,姐姐挑吧。” 乔稚于是又折返家中,取了外婆的缝衣针和一匣火柴,仔细的用火把针烧热了,这才颤着手给她把水泡一一挑了,整个过程庄秋水愣是哼都没哼一声。 乔稚紧张的出了一身汗,三下五除二的给她包扎好了手,又耐心的嘱咐她道:“这几天千万别见水也别使劲,在学校有事你就找郭青山,至于晚饭问题……” 庄秋水忙道:“我自己可以煮饭。” 乔稚本来还有点犹豫,听她这么一说,立刻道:“晚饭我给你做,先好好养伤吧。” 隔天一大早,一家人还坐在桌上吃早饭,就听郭青山一张嘴在那儿叭叭叭不停的念叨着看球赛的事,简直跟苍蝇似的没完没了,嚷的人心烦。 趁着舅舅舅妈下了桌,外婆也进了厨房,乔稚眼疾手快的在他后脑勺上扇了一掌,差点没把郭青山一巴掌扇进碗里,顺便威胁的瞪道:“你他娘的再不闭嘴我就把你舌头给剁了!” 郭青山习惯性的缩了缩脖子,吐吐舌头,勉强在这股淫威下闭了嘴。 这个礼拜郭家两口子“倒大班”,周六日都休假。乔稚想起庄家屋里那堆色情杂志心里就厌恶,也不知道庄秋水他爸休不休假?回来了没有?这要没回来,那庄秋水的午饭又该怎么解决? 到底是放心不下,吃过早饭乔稚就溜到庄家门前去了。 刚敲完第二下,门开了,庄秋水探出半边脸来,迎面就给了乔稚一个太阳当空照的灿烂笑脸。 “姐姐来啦?”庄秋水拉开门请她进去。 乔稚就想不通了,明明都是叫“姐姐”,为什么郭青山叫,她心里就蹭蹭冒火,一听就想揍人;而庄秋水叫,却偏偏又顺耳极了。 是声音不同的缘由吗?不,是人的问题。 郭青山就是个小傻帽,哪有聪慧甜美的小姑娘来的赏心悦目? 正屋的饭桌上还摆着一碗粥和一小碟泡菜,庄秋水拎起水壶想给她倒杯水,乔稚连忙一把接过来,自己动手了。 水还是滚烫的,应该是刚烧好不久。 乔稚满屋望了一圈,除了她和庄秋水这屋里再没有第三个活物了。 乔稚问:“这水是你烧的?早饭也是你自己煮的?” 庄秋水嗯完后才发现乔稚脸色有点不好看,一句“对不起”紧跟着脱口而出。 乔稚似是有些无奈,问她:“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我……”庄秋水不知该作何解释。 她眼前忽地闪过千百张阿娘发怒的脸,那些脸的神情大同小异,却都丑恶恐怖如出一辙。而紧随着那些脸之后响彻在耳畔的,便是她一声声伏低做小的“对不起”。 阿娘特别喜欢听她说这三个字。 哪怕是胸中有泼天的怒火,在听到这三个字以后,也会稍稍熄灭一些,就像被人拿被子一把捂住了又浇了盆凉水似的,挨顿骂也就过去了。 久而久之,这“对不起”三字便成了她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越说越顺口,有时候没事她自己一个人待着也会说,就说给她自己听。就像阿娘妄图借着她的口,幻想是从那个人嘴巴里听到似的。 然而她却并不想把这其中的缘由告诉乔稚。 明明是一个大好的卖惨的时机,庄秋水却眼睁睁任由自己错过了。许是心底还尚有一丝未被阿娘踩碎的自尊心在苟延残喘,她怕乔稚知道后会因此而厌弃她。 乔稚见她半晌不说话,也意识到估计是自己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吓着她了,便撤换了话题道:“快些吃完早饭我带你去看球赛。” 庄秋水奇怪道:“不是说下午才去么?” 乔稚点点头:“是下午才去,上午咱们去别的地方玩,中午也不回来吃午饭了,然后下午去看球赛,玩爽了晚上再回来。” 庄秋水微微睁大了眼:“真的吗?” 乔稚笑着捏了一把她脸,逗她:“我骗你干嘛?骗走给我当童养媳啊?” 庄秋水却认认真真点了头,说:“好!” 乔稚问:“什么好?” 庄秋水说:“给姐姐当童养媳。” 乔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觉得眼前这“粉团子”一般的小丫头真是越看越好玩,一时心悦的捧住庄秋水的脸吧唧亲了她一口,乐呵呵道:“好!那先给我的小童养媳盖个章!以后就是我乔家的人了!” 乔稚原本是想只带庄秋水一个人出去的,结果刚出门就被郭青山逮了个正着,无奈只好将他这个祸害也给带上了,顺便跟外婆说了一声去同学家玩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这天,罗海正在院里捣鼓他从别人那儿收回来的一辆旧嘉陵摩托,小院就在书店的后面,院里还有两间屋,算是他“狡兔三窟”中的其中一窟。 他修车修的满手机油,热得汗直往眼睛里淌,听见响动后一抬头,就笑了。 “您这是打哪儿捡了两条小尾巴安在了身后啊?啧,瞧瞧这一左一右的,比我还神气威风呢!” 乔稚没好气的朝他翻了个白眼,撇开俩尾巴径直朝罗海走了过去:“那是我跟你说过的我亲表弟,那是我们家邻居的孩子。”说完,从包里掏了条白净净的手帕出来,仔细的给他擦了擦满头满脸的汗。 罗海瞧着她,压低的声音里好似含着一股坏笑:“我脸上脏,再把你这白手帕也给擦脏了怎么办?” “怎么办……你给我洗干净啊还能怎么办?”乔稚哼的一声将手帕摔在他身上,一扭身走了。 在她身后,罗海抓着那条帕子下意识凑到鼻尖闻了闻,旋即盯着眼前那抹背影眼睛里笑意更深了。 乔稚背后也没长眼睛,自然没看到这一幕,可是庄秋水却看见了,连罗海微微上勾的嘴角都看的一清二楚。 这便是最早,她看罗海不顺眼的缘由之一了。 乔稚打发了俩小孩儿去看小人书,自己在柜台里坐着,这一闲下来,就不免又愁起了打工的问题。 罗海已经洗干净了手脸,滴着满身水珠子进屋来往她旁边一坐,甩了甩头,问:“想什么呢?” 乔稚嫌弃的抹了把溅到她脸上的水,心不在焉的说了句:“没什么。” 罗海从柜台下面拽了条毛巾出来一边擦着身上脸上的水,一边撇过头盯着她看。乔稚被他看的心虚,一巴掌把他脸拍过去:“看什么看!” 得,看来乔小姐今儿心气颇为不顺,再招她估计就得喷火了。 罗海笑笑扔掉毛巾,起身掀开柜台后面的门帘子——里面是一间小小的杂物房,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旧书和破铜烂铁。 “阿稚,进来。”罗海唤她。 乔稚偏过头朝里探了一眼,黑乎乎的,还泛着一股潮热的霉味。 “干嘛呀,里头那么黑,我不去。” 罗海于是一扯灯绳把灯拉亮了,又唤了她一次。 乔稚不情不愿的起身进了杂物房,看着罗海和他身边那蒙着红布的大物件,疑惑道:“这什么啊?” 罗海有意逗她,不肯直说,只道:“你猜猜看,给你两次机会。” 乔稚:“……” 乔稚才懒得跟他打哑谜,直接走过去一把掀开那红布,待瞧清楚这布下是个啥的时候,便忍不住微微张大了嘴,难掩惊讶的看向罗海道:“罗海,你这是要准备娶媳妇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再一次梦到了搞蔬菜大棚的吴亦凡……他怎么这么闲? 第十章 那掩在红布下的赫然是一台单开门的冰箱! 老话讲结婚“四大件”,搁在乔稚父母那一辈,结婚得有“三转一响”,即要有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外加一台收音机。到了乔稚他们这一辈,老四大件中的自行车和缝纫机被淘汰了,取而代之的是黑白电视机和电冰箱,手表也改成了石英表,弄块塑料表可糊弄不了人。 罗海却没接她这句问话,只是拍拍那冰箱门,嘚瑟道:“打开看看?” 乔稚握着那门把手一拉,一股子冷气迎面扑在她身上。 “嗬!这么多汽水和啤酒!”乔稚眼睛发亮的把冰箱里上下几层挨着看了个遍,回头朝他竖了竖大拇指,“有钱!真有钱!” 罗海出道的早,从小没过过几年太平日子,一直都是风里来雨里去,早年还当了许久刀口舔血的“恶流氓”,入了黑社会。这几年他退出来做生意,脾性倒是被世事磨去了几分锐气和轻狂,转而添了点沉稳和油滑。 只是当着心上人的面,免不了还是会露出点少年心性来。 听到乔稚夸赞他,当即便露出一副笑模样,摆摆手大方道:“叫你那俩弟弟妹妹过来喝汽水,想喝什么随便挑。” 乔稚便将郭青山和庄秋水两人唤了过来,一人给了一瓶桔子水,她自己也拿了一瓶,启开,灌了个透心凉。 郭青山是头一次看见冰箱,抱着汽水瓶子东摸摸西摸摸,看罗海的眼神就跟看天神似的。 不对,天神有罗海有钱吗?郭青山陷入了沉思。 罗海看着郭青山,心里小算盘打的飞快,想着,这可是未来小表舅啊!那不得讨好一下嘛!便一掀门帘出去,在柜台里翻了半天,片刻后,拎着一波点塑料袋进来了。 “头一次见弟弟妹妹,时间仓促没啥好见面礼,以后再给你俩补上。”罗海边说边把手里袋子递了过去。 郭青山尖叫一声接过来,三两下打开包装袋,里面装着两个打鼓的小人,小人背后还有发条,一扭就能放音乐。 这是罗海前段时间买回来给茶壶家那对刚出生没多久的双胞胎小侄子的满月礼,别看就是个小玩意,进口货,可花了他不少钱呢! 郭青山万没想到跟他姐出来一趟居然能捞着这么多好处,心里开心的简直快飞上天了,叫罗海“哥哥”叫的比谁都亲。 罗海听得自然也是无比受用,心里还美滋滋的想着,再过几年就该让你小子叫姐夫了。 庄秋水是自始自终表现的最为冷静的一个,东西给她就接着,没有特别开心,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开心。 乔稚倒是没对罗海的做法表示出什么异议,主要她是真把罗海当亲大哥了。罗海对她好,乃至于对她身边的人好,她都觉得是应该的,因为她对罗海也很好,虽然她没有叫那一声“哥”。 乔稚围着那冰箱又转了一圈,乜斜着眼瞧他道:“这冰箱还是个进口品牌,不会也是你这次倒回来的洋货吧?你小心夜路走多了撞鬼!” 罗海听了,只当她这是在关心他,忙道:“瞎说什么呢!这可是我让茶壶正正经经拿着一沓‘外汇券’上友谊商店给我搬回来的!可贵了,肉疼死我了!” 乔稚哼笑一声,骂道:“德行!” 说起茶壶,乔稚倒是突然间想到,她不好找罗海帮她找工作,找茶壶帮忙不也是一样的吗?便又多问了一句嘴,道:“茶壶最近在忙什么呢?我怎么好久都没看见他人了?” 不想这一句却正正好问到了罗海的心坎上。 只见他两道黑眉正对着一撞,便叠起几道密匝匝的皱纹,那总是玩世不恭噙着笑的嘴角也抿直了,透出一股不近人情的严肃来,冷酷的一双黑眼睛里像是烧着两团火,拉拽着乔稚走到一边小声道:“茶壶他作大死,玩‘倒汇’去了。” 乔稚神情一怔。 她年纪虽小,却是知道“倒汇”的。 连枝路那边的八角胡同里就藏着这么一批“倒爷”。 和罗海“倒货”不同,那群人倒的是“钱”,而之所以会生出这门生意来,则无外乎还是为了利益。和人民币同等面值的外汇券实际价值差不多是人民币的一倍还多,而在这群“倒汇”的手里,外汇券的和人民币之间的差价就拉的更高!这其中所能产生的经济利益有多大可想而知! 乔稚之所以知道这些,也都是因为她爹乔大声就曾经干过这个勾当,不过他运气不好,甫一露头便被逮了,丢了工作不说,还吃了好几个月的牢饭,全靠着乔稚她妈拼死命一路打点才悄悄被放了出来。 也就是在那之后,夫妻两人便分房睡了。 茶壶一不缺钱二不缺权,按说只要脑子没病,是不该到这淤泥地里插这一脚的。 罗海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犹豫了许久才道:“茶壶跟家里闹掰了,不知道啥时候才和好呢,他又处了个相好,急着用钱。”又道,“我这用外汇券换回来的冰箱就是为了照顾他的‘生意’才买的,妈的,可讹了老子一大笔钱!” 乔稚看着他咬牙切齿的狠样,在心里默叹了口气,原来菩萨已经自身难保,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路子这下又给堵死了。 乔稚对茶壶跟家里闹翻这事没有兴趣,她感兴趣的是茶壶的那个“相好”。 “茶壶处的那个对象长什么样儿啊?是不是特漂亮?多大年纪了?诶你见过没啊?”乔稚喋喋不休的问了一串。 罗海从鼻腔里狠狠哼出了一声响,一副顶瞧不上对方的模样:“什么漂亮不漂亮的,就是他妈个小白脸!茶壶也是脑子轴,被个小白脸迷的五迷三道的,还跟家里闹翻?还想逃到国外去过日子?我看他是痴人说梦,梦还没醒呢!” 乔稚听了他这一堆叠的咒骂,愣是没听明白他骂人姑娘小白脸是几个意思? 正欲再问,罗海却忽地嬉皮笑脸凑到她跟前坏笑道:“要我说,起码也得是咱们阿稚这样标致的,那才值得‘闹闹海’嘛!” “……”乔稚,“你神经病么?” 罗海:“……” 乔稚朝他一甩手:“不跟你说了,没一句听得懂。”又问,“你中午打哪儿‘开船’去啊?” 罗海眼睛一亮:“怎么?今儿心情这么好?愿意给露两手了?” 乔稚下巴一抬,一副不爱搭理他的样子转身掀了帘子往后院走了去,俩蹲在旁边瞎玩的小尾巴也连忙起身跟了过去。 乔稚做饭的手艺竟像是天生的,倒也没人刻意教她,不过是母亲做饭时,她时常爱在旁边守着看罢了。只因这时候的母亲是最有烟火气的,不仅会时不时的指点她一二,菜炒好了,也会先喂守在炉子旁边的她吃一筷。 乔稚看的时日久了,好像自然而然就会了,就连做出来的味道都跟她妈做的差不多。 罗海跟她认识好几年了,就吃过一次她做的饭,那还是去年他过生日,乔稚那段时间实在拮据,买不到什么新奇东西好送,便亲自下厨送了他一顿饭吃,直把罗海吃的巴嘴香,差点没舔盘子。 只是过后不管他怎么求,乔稚都不肯再下厨了,他也因此惦记那份味道惦记了好久。 罗海家的厨房虽然破烂,但却是应有尽有——他那些小弟时不时就爱给他上点供,罗老板总也不会处理,好多放在那儿都烂了,全给糟蹋了。 乔稚躲进他那破落厨房不过个把小时,俩小尾巴充当传菜工,一左一右立在厨房门口,先后端出了一盘盘美味佳肴。红烧鱼,子姜凉拌鸡,炝凤尾……虽说也都只是些家常菜,但一般家庭还是难得吃上这么多荤的。 饭菜香散了一整院,勾的一大两小腹中馋虫皆是吵闹不停。 四菜一汤齐活,上桌也不过片刻时间,转眼就被一扫而空了。 一顿饱饭吃完,乔稚自觉有了开口的资本,便命令郭青山负责洗碗收拾,秋水从旁监督,然后又拉了罗海到一边,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能不能帮我找个暑假工的活儿干啊?” 罗海眼里闪过一丝惊异,还没开口就被乔稚打断:“先说好,你要是打算雇我也可以,但我不白拿你钱啊!” 罗海倒是真的没想到她会跟他提这事,主要在他眼里,乔稚是个看着挺“贵气”的姑娘,这里的“贵气”指的不是家里富贵,而是说她身上有种“蔑视一切”“瞧不上一切”的气质。 但其实仔细想想又很好理解。 再“贵气”的人,那也得吃饭穿衣不是?更何况,这世上又有谁能一直“贵气”下去呢?乔稚现下的处境他约摸也能猜到一些,命里注定你要走这么一遭,靠推靠躲是没用的,唯一最好的办法就是迎难直上。 话又说回来,她本也是这么个倔拧的性子。 罗海说:“你就别想着去别处了,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这样吧,再过半月,我又得去一趟南方,这次去的时间估计有点久,保不齐你开学我都还不见得能回来,我这学海书店还愁人给照看呢,要么您委屈下?” 乔稚心里还有点别扭:“你手底下不是有小弟么?” 罗海微垂着头,眼皮上翻,眉头下沉看着她笑了一声,舔舔嘴皮子,说了句含混不明的话:“那他们能跟你比么?你在这儿,那起码得算是个老板娘不是……” 后半句他声音低得都快贴进地里了,乔稚实在没听清,问他他却不肯再说了。 虽然有些作弊嫌疑,不过好歹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乔稚心下一松,人便开朗起来了,主动邀请罗海道:“我们下午到体育场看球赛去,你去么?” 罗海很是奇怪的笑看了她一眼,问:“球赛?你不是说那玩意儿看着特傻么?” 乔稚嘴角一撇:“我也不想去的,就我们班那邱凯,非要我去,都拉着我说一礼拜了,我实在听得耳朵疼就答应了,郭青山也嚷着要去,去就去吧,大不了到时候我坐那儿睡觉好了。” 邱凯这人罗海知道,也见过,那还是去年过年时在茶壶家里见到的——邱凯他爸跟茶壶他爸都在市工商局上班,不过前者职位要矮上一头。 事实上,不光是邱凯,乔稚身边那些个男同学叫什么长什么样家里干什么的他都门儿清,因为专门调查过。当然,这种事罗海自己是没脸上的,是茶壶偶然知晓了他的心事,嘱咐手底下人替他查了个遍,还说:“要把任何可疑萌芽扼杀在摇篮里。” 这事要让乔稚知道了,能跟他闹脾气闹个两三年不罢休。 罗海自认为她身边那群“小杂毛”没一个能比得上自己的,而且就以乔稚的性子,那些毛都没褪干净的也降不住她,便十分心宽的说:“我下午有一批货要进来,就不去了,你们去吧,要哥哥给点零花吗?” 乔稚毫不客气的把双手一摊,眼睛都笑眯了:“要,越多越好!” 罗海一声笑斥:“德行!” 第十一章 从东街出去坐电车,五站路后就到了万华路的体育场。 乔稚带着俩尾巴上了车后在心里大概算了下——这个月家里事多,她都没什么心思出来玩,坐电车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到,这么一算买月票真是相当的不划算。又一想,之后放暑假她得一直待在书店里上班,书店离家也没多远,要是免了这月票,那她暑假两个月就能省下来十二块!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呐! 体育场门口坐着个穿着松垮垮制服的老大爷,正眯眼张嘴打瞌睡打的起劲,哈喇子险险的挂在嘴角边,鼾声震天。 他们仨人手捧着一瓶桔子汽水进了场,看台边上,邱凯刚换好了衣服,脑袋一转就看到了他们,连忙朝乔稚挥挥手,几步跑了过来。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邱凯难掩高兴的看着她。 乔稚诚意欠奉的朝他咧嘴一笑,嘴里还咬着一根塑料吸管。 邱凯看见故意说:“你们还有汽水喝呢,真幸福!” 乔稚是下意识的就将手里的汽水瓶递了过去,主要是她老听谢小庆说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递出去的瓶子没有得到回应时,她才一下反应过来,眼前人是邱凯不是谢小庆,邱凯哪会缺汽水喝? 乔稚嘿嘿一笑:“开个玩笑。” 邱凯原本也被她突然之间的举措搞得有点懵,但反应过来后又有点后悔。他后悔什么呢?无外乎是后悔错失了一次“亲密接触”的机会。 男女感情,甭管岁数大小,甭管是男是女,其实都各有各的小心思,各有各的小算盘,谁也不会真是个愚人,端看面对的是谁?时机到了,都是成了精的狐狸。 邱凯一个愣神没有抓住时机,心里悔之晚矣,只好另起话头邀请乔稚他们到旁边看台上就坐。 市体育场是唯一一个正式足球比赛用地,只看那场中央铺的不是黄土,而是真真实实的草皮就知道了。 但邱凯他们此次踢得却不是什么正式比赛,不过是两个学校学生之间自己约的比赛,还假模假式的搞了个三局两胜制。这不,上个礼拜俩学校踢平了,邱凯便央了他爸,找体育局的老熟人暂借了一下午的场地,好踢决赛。 乔稚听他在耳边絮叨完,明白了敢情这还是场“野球赛”,心道怪不得学校都没组织他们当观众,顿时更加没了兴致,只等着开场便睡过去,睡完了事。 郭青山倒是挺来劲,从头到尾都很捧邱凯的场。而邱凯在知晓他是乔稚的弟弟后,对其也是万分的热情,还带着他到场里去踢了几脚球,郭青山兴奋的早把罗海忘一边了,转而嘴巴甜的叫起了邱凯“哥哥”。 庄秋水坐在乔稚旁边,至始至终都很安静。她偏过头悄悄打量着乔稚的侧颜,看着她目光渐渐变得虚弱,无神,头微微轻点,眼看着就要一头睡过去了。 她身边有很多喜欢她,心甘情愿对她好的人。 庄秋水想,或许也不能说是心甘情愿。 她看得出,不管是罗海还是邱凯,他们都想用这种好在乔稚那儿换些什么,至于具体是什么,她现在暂时还没有想明白,估计乔稚自己也没明白。 只是不可否认的是,乔稚身上似乎的确是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这股吸引力就像一碗纯黑的墨水忽地被注入了一点白,没有人能不去注意那一点白,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一点白牵住,然后眼睁睁看着它扩散,扩散,直至最后占满所有视野。 一声尖锐的哨声陡然破空而来—— 野球赛开始了! 乔稚突然被惊醒,眉头狠狠蹙起,似乎极为不满被人打扰。她弯下身子,双手撑着膝盖捂住脸,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坐起来,瞌睡已经完全没了,但人却始终不甚清醒。 庄秋水偏过身子去看她,问:“姐姐还想睡吗?要不枕着我的腿睡吧,特别软!” 乔稚被她炫耀似的语气逗笑,哭笑不得的捏了捏她的脸,说:“不睡了,等下次再试试你的‘特别软’。” 庄秋水乖乖的“嗯”了一声,坐直了身子。 乔稚每次见到她这幅乖巧模样心里也都“特别软”,忍不住就想对她更好一点,便凑近了牵起她被包成厚厚一坨的手问:“还疼不疼?” “不疼了,姐姐给涂了药的。”庄秋水答。 乔稚被她勾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当即便执着那馒头一样的手凑到嘴边轻吹了吹,柔声道:“呼呼就不疼了。” 呼完,却恍惚在对方愣怔的眼神中看到了一头人形蠢猪。 乔稚:“……” 包这么厚!这他娘的能呼到才有鬼了! 乔稚尴尬的笑了笑,看着庄秋水被包成馒头形状的手开始有点担心:包的这么严实,会不会不透气啊…… “咱们晚上回去我再给你重新包一下,这个,这个就算了。”乔稚讪讪笑道,又端看两眼,忍不住掩目唾道,“真的包的太丑了。” “没事,这样包结实。”庄秋水安慰她。 乔稚微微一笑,转而望向球场。 邱凯临上场前告诉乔稚说,他要为她踢进第一球,拿下开门红! 虽然乔稚完全不明白他进球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是这眼看着大半个小时都过去了,邱凯也没踢进球,她不免还是觉得有些无语。 合着她不辞辛劳的带着俩小尾巴“千米迢迢”的赶来,就是为了看一群傻大个在草地里互相追逐嬉戏的吗? 乔稚真心诚意的在心里骂了一句“有病”,转而又开始酝酿睡意。 这第二觉她晕的迷迷糊糊的,却又是被惊醒的。 乔稚恍惚听见有人在喊:“受伤了受伤了!”猛地睁开眼,揉了揉,底下球场乱作一团,有两个身材壮实的男生互相在挺胸指鼻对骂,皆被己方队友拉住了。 乔稚再伸长脖子仔细一看,那对骂的其中一方不就是邱凯吗? 他还会骂人呢? 不怪乎她如此惊讶,邱凯这人平时在学校行事稍微有些喜欢端着,打出的乃是“世家公子”的气派,也不知是不是跟他爹学的,小小年纪便惯会借着施恩于人来笼络人心,一副油嘴滑舌更是从众多蠢笨不善言辞的男同学中脱颖而出,惹得学校里众多女生春心萌动,芳心暗许。 不过乔稚一直觉得他不咋地,还没有谢小庆人来的爽直利落。谢小庆虽然家里穷了些,身子骨稍微弱了些,但从不当油嘴子,饿了就说饿了,想吃就说想吃,特别的真实。像邱凯这种的,乔稚总担心被他算计。 庄秋水和郭青山也伸长了脖子在望,乔稚让他俩在看台上等着,自己走去了场边。 受伤的是门将同学,他一直捂着脑门顶靠在同伴身上,神情很是愤恨。乔稚看着他,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来人叫啥名,主要她有点脸盲,要想单靠一张脸一次就让她过目不忘的,截至目前只有庄秋水做到了。 乔稚放弃了记名字,转而走到邱凯身边,打断了他和对方球队的对骂,问:“怎么了?怎么踢球踢得好好地还骂起来了?” 这话说的,好像她认真看了似的。 邱凯恼怒的挣扎了两下,队员们见他冷静下来了,也就松了手。哪想这一松手,邱凯转脸就朝对面拎拳头冲了过去,对面球队也不是省事儿的,一看他这架势,马上就要冲上去迎战。 邱凯堪堪在战争的边缘被乔稚挡住了。 “邱凯,你冷静点,别跟个小孩儿似的。”乔稚淡声道。 邱凯心中原本泼天的怒气都被她这冷声一句给浇熄了。 他觉得自己真丢脸,放出话去却没有做到,首球没进不说,反倒还让对方伤了自己队的门将,乔稚看见这些心里对他该有多失望啊! 一想到乔稚,邱凯简直都没脸抬头了,眼下情景他真还不如死了算了,这叫什么事啊? 乔稚是不知道他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即使她刚才没打瞌睡看到了,也最多说一句“没劲”,失望什么的,还真谈不上。 多大点事啊?又不是足球把脑门砸碎了?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乔稚有些受不了邱凯那副要死要活的模样,转过身看了眼对方球队,巡视一圈,锁定了眼前这个跟邱凯对骂的壮实男生,他看起来比较像是对方队里的“头头”。 “你们踢球踢到人了,该道个歉吧?” 头头看了两眼乔稚,眉间的怒气忽而变了个味道,变成了挑衅 ,他下巴往旁边一抬,道:“可是他刚也动手打我们人了,这怎么算?” 乔稚顺着他往旁边看了过去,一个稍显精瘦的男生立马有样学样的抬手捂住了脑门顶,顺便“哎哟”了两声。 这就是故意讹人了。 邱凯大骂一声“干你娘”就要往过冲,又被乔稚拦住了。 邱凯急了:“你老拦我干嘛?” 话毕,却被乔稚满含凉意的眼神瞧得心头一颤,剩下的狠话便都堪堪逼停在了齿缝间,说不出来了。 乔稚示意他看向身后:“你先看看,人有意愿跟着你往前冲吗?” 邱凯僵硬的转过半边身,果然看见队友们皆是一脸瑟缩,似乎并不愿意参与到争斗当中。 邱凯恼羞成怒:“你们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乔稚有些不耐烦了,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过身重新面对着对方的头头道:“你要非说我们队也动手了,那也成,咱们互相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怎么样?” 头头眼一瞪:“那可不行!我们这个兄弟也被打了!” 旁边立马又有人捂着肚子哀叫了一声,配合极了。 几声没憋住的笑轻轻传过来,邱凯何时受过这等委屈,简直快被气炸了,却被乔稚拽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乔稚好脾气的问:“那你想怎么办?” 头头眼神淫邪的上下瞧了她一通,露出几颗焦黄的牙笑道:“不如你跟了我,给我做女朋友,那这小子,我就暂且饶过他怎么样?” 乔稚听完这话,突然表情疑惑的打量了他两眼。 初时她只是觉得这人长得比球队里其他人都壮,又一副刺头样冲在最前面,看着像管事的。这会儿她却瞧着这人不大像是学校里的学生,学生不会有那么邪的眼神,也不会有那么脏的“烟牙”。 乔稚转过身悄悄问邱凯:“跟我说话这人你认识吗?之前跟你们踢过球吗?” 果然,邱凯敛着眉微微摇头道:“今天第一次见,之前带队跟我们踢球的不是他。”又道,“不光他一个,今天他们队里好几个上场踢球的我都没见过,而且踢球路子特野,狂得很。” 邱凯说完,瞬间懂了乔稚的意思,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结巴道:“不,不会吧?就为了一场球赛?” 还是场野球赛。乔稚默默在心中补充。 搞清楚对方不是正道上的人这事反而还好办多了。 邱凯眼睁睁看着乔稚转过身去走到那男的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然后那男的面色便由欣喜陡然转变成了惊恐,好像乔稚突然变成了会吃人的怪物似的,一径往后退了好几步,而后匆匆带着一干莫名的队友撤退了。 邱凯:“???” 发生了什么? 闲事管完,突然有些饿了,乔稚看了眼天色,想到体育场对面那家摆摊卖西瓜的,一时嘴馋,挥挥手就要和邱凯告别。 邱凯一把拉住她,满肚子疑问都快爬到脸上来了。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莫不是答应做他女朋友了?” 可是看那人脸色也不像啊…… 说了什么? 乔稚回想了一下刚才—— “我要真跟了你,你不怕罗海拎着砍刀半夜上你家敲门去啊?你是城南二中的,那应该认识焦大吧?他伤养的怎么样了?” 焦大半夜里被罗海的人按在床上用麻袋套头打了一顿,后又被人用铁链子捆椅子上锁了一晚上这事只有他身边几个亲近的弟兄知道,好巧不巧眼前人就是少数知情人之一。 乔稚是在赌,赌他跟焦大是一伙的。 她赌赢了。 男生在听到“罗海”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已经有点后怕了,罗海是城北首屈一指的地头蛇,四方城里出了名的打架不要命的主儿,手底下有一大帮子忠心耿耿的小弟。这女的居然知道焦大被打的事?而且听她的语气,似乎跟罗海还关系匪浅……虽然还有些怀疑,但他也不敢再大着胆子惹事了,遂识趣的退了场。 “没什么,我就是念了个咒。”乔稚呵呵笑道。 邱凯:“……” 真把他当傻子呢? 邱凯是不是傻子乔稚不知道,不过自己是狐假虎威她倒是很清楚,担心那帮二愣子回过味来,乔稚摆摆手飞快的拉着俩尾巴撤退了。 体育场对面那家卖西瓜的果然还在!而且因着时间晚了,还没卖出去的西瓜都降价了! 乔稚要了三块大的,拿罗海给她的零花钱结了账,三个人就地啃起了西瓜。 郭青山吃的狼狈,鲜红的西瓜汁水滴了满胸膛,把件白白的跨栏背心染得乱七八糟的,嘴角边,下巴上也都是西瓜汁。 “你就不能慢点吃吗?”乔稚嫌弃的看着他。 郭青山把块西瓜啃得只剩下薄薄一层青皮,这才扔了瓜皮一抹嘴道:“姐,我还能再吃一块吗?” “不能。”乔稚说完,对准手里鲜红的瓜肉啃了一大口。 郭青山敢怒不敢言的愤愤看了她两眼,又转头去盯着秋水手里的瓜——她手太小,一只手拿不下,乔稚便把一大块瓜给她掰成了两小块,这么半天了,她连一块都没吃完,看着就好像她平白要比他们多吃一块似的。 庄秋水把另一块瓜递给他,说:“太多了我吃不下,你吃吧。” 郭青山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等“舍身献瓜”的好心人,喜得都有点不会说话了,连忙一把接了过来,美滋滋的啃了一大口,囫囵道:“秋水,你人真好!下学期我还要跟你当同桌!” 庄秋水:“……” “噗——”乔稚看着庄秋水脸上一闪而逝的“懊恼”,没憋住笑了,然后就像被打开了什么好笑的开关一样,越笑越开心,越笑越大声,最后简直笑的都直不起身来了。 郭青山有些惊恐的把最后一口瓜肉咽下肚,拿胳膊肘碰了碰秋水道:“咱们姐姐这是怎么了?吃块西瓜高兴成这样?” 庄秋水摇头,也有些不理解:“不知道。” 乔稚笑够了,满面春风的搂着俩小家伙摇摇晃晃的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觉得今天真开心,找到暑假工很开心,难得做次饭很开心,看着面前俩小崽子啃西瓜最开心。 好像突然有一种落回到实地的感觉,生活里的漏缝似乎都被重新填上了。 “姐!姐!电车!电车——”郭青山突然大叫。 乔稚乐的太得意忘形了,以至于都忘了还要坐电车回家这事,看着慢慢从他们身边开过去的电车,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瞬间都笑了。 郭青山拔腿就跑:“嘿——等等我们!等一等!” 庄秋水也跟着使劲大喊:“等一等!等一等——” 是在这样一个时刻,她突然落下泪来。 尘世间有大苦和大悲,但也有微渺的瞬间欣喜。 乔稚想,自己大概就是为了追寻这瞬间才勇敢的坚持着走了下来。 生活多奇妙,“人间”二字已经是这世上最大的奇迹。 第十二章 城北中学的期末考试正好赶上入伏的头两天,教室里没有风扇,天气燠热异常,乔稚写的脑袋发晕,汗一颗颗顺着下巴尖滴落在试卷上,有一颗刚好滴在写了字的地方,那墨迹立时便泅开了。 “这鬼天气!”乔稚低声咒骂道。 谢小庆就坐在她旁边,她转过头去看,那厮居然还在奋笔疾书的写作文,因为空间不够,还举手让监考老师给他加了一页试纸。 “哼,做作!” 暑假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闪亮登场了。 乔稚每日早早起来准备一家人的早饭和自己的午饭,她把在书店打工的事情和舅舅说了,郭远江对此自然没有什么意见,还夸她勤奋刻苦,奖励了她一块钱。 那一块钱转手就被乔稚拿去买了半斤大白兔奶糖,然后给谢小庆送过去了。 谢小庆一放假就倒下了,说是中暑,上吐下泻的,平时吃饭恨不得连盘子吞的人现在什么也吃不下,乔稚去探望了他一次,回来后满脸惊恐的对夏欢欢说:“谢妈妈给他买肉包子吃他居然说不想吃?这还是谢小庆吗?” 玩笑归玩笑,乔稚还是留了心,走前专门问了谢小庆想吃什么,谢小庆嘴巴一瘪,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说他想吃奶糖。 谢小庆心思重,哪怕生着病也绝不会主动开口让他妈给他买奶糖吃,所以就坑上她了。 乔稚嫌弃归嫌弃,但还是说到做到,提了一大袋子奶糖给谢小庆送家去,谢小庆看见那一大袋糖,震惊的都不会说话了。 抠门精啥时候变成散财童子了? 谢小庆捻了一颗剥去糖纸喂进嘴里,舌尖抿到那股奶味,满足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阿稚,你最近发财啦?”谢小庆边说边将那皱巴巴的糖纸细心铺平,然后从枕头下取了本小人书出来,将糖纸压了进去。 “发什么啊发?我最近在给人打工呢!这算是我预支的工资吧。”乔稚不想谢小庆知道这是舅舅给她的钱后又乱七八糟的问一堆问题,便搪塞了过去。 谢小庆笑道:“你辛苦赚的钱都给我买糖了,那你用什么啊?” 乔稚“唔”了一声,倒是一时没想到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什么用什么?钱没了我再使劲挣呗,反正我有手有脚的,又饿不死……诶行了,你就安心养病吧,等你病好了来找我玩。” 谢小庆脸上挂着笑看了她许久,直到乔稚都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他才重重的“嗯”了一声。 “神经!”乔稚笑骂,挥挥手离开了谢家。 乔稚在书店上班的第二个礼拜,罗海提着行李去南方出差了,临行前把茶壶家的电话和地址留给了她,嘱咐她如果遇到什么急事难事就上这个地方去找人。 罗海走后,书店冷清了不少,这倒不是说他走了就没有客人上门了,暑假里生意好,乔稚每天都忙到天黑才能关店回家。为此,她还专门把罗海那辆永久牌自行车从杂物房里给扒拉了出来,她一个人不敢走夜路,骑车要安全点。 而之所以会觉得冷清,则是因为罗海走了店里就没人陪她说话了。 半个月的时间倏忽便过,乔稚每天守在店里,渐渐的,她发现了一个问题——暑假虽然生意比平时好了许多,但白看的人也跟着多了起来。有好多小孩儿都是一大早就进来了,一直看到中午吃饭才回去,吃完饭下午又来接着看,要一直看到天擦黑才会离开。 书店也没有别的营项,就只卖卖书,但这要是来的客人都只看不买了,那还有什么赚头? 乔稚不知道罗海开店这么久有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不过现在既然她已经注意到了,那就不可能置之不管。 这天,乔稚骑着车回家,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想着想着就入了神,直到走到了眼跟前,她才陡然回神,注意到面前的楼梯口上站着个人。 楼道里没有灯,乔稚被那黑黢黢的人影吓了个半死,眯眼认了半天,才认出来那是庄秋水。 她几步跨上去,奇怪道:“秋水?这么晚了你站在这儿干嘛?” 楼道里实在有点黑,乔稚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便拉着她往阳台那儿走近了些。天上的月亮被云雾遮着,不甚明亮,但依稀够她看清庄秋水左边脸颊上那几道红红的指印。 她心下大惊,连忙从包里掏出手电筒来打亮了,不顾秋水的阻拦拽下她的手,细细察看了一番,结果这一细看之下,更是怒火顿起——秋水那半边脸完全被打肿了,连带着嘴角都破了。 “谁打的?”乔稚问,勉强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庄秋水犹豫着不肯开口,乔稚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她才低声道:“爸爸打的。” “……你说什么?”乔稚满脸愕然。 庄秋水低着头又说了一遍,声音颤抖,但没人看得见她眼里的漠然,仿佛她早已经习惯了这些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 挨打的明明是秋水,但乔稚却好像也被人打了似的,左脸一阵阵传来异样感。 “他为什么这么对你?凭什么?” 庄秋水声音抖的更厉害了,头几乎快埋到了胸前:“因为……我……我偷看,被爸爸,发现了……” 乔稚糊涂了:“你偷看什么了?不是,偷看什么了他要这么打你?” 庄秋水不说话了,莫名开始抖起了身子。 三伏天里总不至于还给冻着了?看她这样显然是想起了什么害怕的事。 乔稚也说不清自己怎么想的,她把手电关了塞进包里,然后起身敛着脚步慢慢走向了庄秋水他们家门口。秋水一把拉住她,拼命摇头示意她不要,但她越是这样,乔稚越是好奇心深重的想要一探究竟。 她撇开庄秋水的手,慢慢走近门口,闭着眼,轻轻拉开了一条门缝,紧张的心都快跳了出来。 乔稚眼睛贴着那门缝看了看,正屋里没有人,但是旁边的两间卧室里有一间是亮着灯的。她又把耳朵贴过去,隐约听到了几声诡异的呻|吟声。 这是在干什么? 乔稚皱着眉回望了庄秋水一眼,心里隐隐泛上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庄秋水轻轻的给她做口型,叫她回来。 乔稚心一狠,直接将门拉开了,然后身形灵巧的钻了进去。 乔稚一步步靠近那间亮灯的卧室,心跳快到不可思议。没办法,距离越近她就越紧张,紧张的出了一身汗,到最后她干脆将两只手紧紧地互相交握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带给她安慰似的。 那阵诡异的呻|吟声越来越响,其所包含的信息也越来越暧昧不清,乔稚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不敢肯定。 她心里这时其实已经后悔进来了,但无奈肢体部分却还在跃跃欲试,最后,终于胆大包天的微微推开了一线缝隙。她克制不住的凑上前去,只一眼就匆匆退开,脸上表情奇怪极了,像是疑惑,又像是生吞了一只青蛙似的恶心,总而言之脸色非常难看。 乔稚像来时一样敛着脚步声退了出去,庄秋水见她出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乔稚拉着她走到一边,沉默了许久才问:“你说你偷看被发现,你知道他们在屋里干什么吗?” 庄秋水觑着她如临大敌般的表情,心里点了点头,面上却摇了摇头。 乔稚夸张的做了个吸气又吐气的放松动作,心里总算安稳了一点点。 又问:“这么晚了,你难道就一直在这儿站着?你悄悄回你自己房间也不可以吗?” 庄秋水失落的摇摇头,说:“爸爸让我在这儿罚站,顺便给他望风。” “望,望风?”乔稚一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庄秋水眼神无辜的看着她。 “去他娘的望风!望他娘的风!个臭不要脸的老畜生!生个儿子没屁|眼儿!”乔稚一口气骂完,拉起庄秋水的手就要走。 庄秋水站着没动,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姐姐?” “怎么了?”乔稚弯下腰摸了摸她发肿的脸颊,以为她是害怕,便耐心的将她搂进怀里抱了抱,哄道:“别怕,今天晚上你就跟我睡吧,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女孩待在外面不害怕吗?” 庄秋水立马往她怀里缩了缩,小声道:“怕。” 乔稚见她胆小,起了玩心故意吓她道:“我听外婆说这片以前是个乱葬岗填起来的,一到晚上,那些个冤死的鬼魂便会跑出来找活人诉苦,你要是留在这儿,那到时候……” “姐姐!”庄秋水一头撞进她怀里,双手捂着耳朵,连连喊,“姐姐你别说了,别说了,好吓人。” 乔稚忍住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就这样,乔稚如愿以偿的将人“拐”回了家。 家里静悄悄的,灯都熄了,借着窗外的那一点月光,依稀能看到外婆坐在饭桌边摇蒲扇的侧影。这些日子,她回来的晚,外婆都会守在饭桌边一边打瞌睡一边等她。 听见开门声,老人家悠悠转醒,瞧了她一眼,慢吞吞起身道:“今天可回来晚了,下次早点回来,别让外婆担心。” 乔稚应了一声,一直等到外婆上床拉了帘子,这才朝身后招招手,将拐来的小姑娘麻溜儿的带进了屋里。 两个人就像是闯关成功了似的,一进屋互相看着都窃窃的笑了,笑到一半,旁边上铺传来一声惊呼——“秋水?!” 是郭青山。 乔稚在黑暗中瞪大眼:“你怎么还没睡?平时这个点你不是早睡了吗?” “我今天晚上睡不着。”郭青山一边说一边麻溜儿的顺着床梯滑了下来。 “秋水你怎么跑我们家来了?”郭青山问。 他这话其实听着问的有些不客气,小姑娘面皮薄,嗫嚅着说不上来话,乔稚将她拉到身后护着,不太有底气的说:“我让她来的,不行吗?” 话说完乔稚就后悔了,感觉自己不该这么问,就该直接威逼利诱让郭青山当做没看见。现在这情况,要是郭青山说一句“不行”,那她可就难堪了。虽然她妈说了这房子户主写的她名字,但乔稚从来没有“这是自己家”的感觉,反倒是寄人篱下的感觉要更强烈一些。 郭青山却完全没她这么多心眼,小孩子爱热闹,因为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好像整个家都变得新奇不一样了。他睡意全消,打定主意认为她们是要一起玩什么好玩的,就是闹着不肯睡觉。 最后乔稚被他闹得没办法,只好忍着困意陪俩小孩玩了一会儿,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记得了,早上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柱就睡过去了,而那俩小屁孩躺在她床上,睡的正香。 乔稚半坐着睡了一夜,起来的时候差点没扭着脖子,稍微一动,全身都疼。她打开门眯着眼望了一眼挂钟,刚五点,时间还早着。 “姐姐……”庄秋水在身后迷迷糊糊的喊她。 乔稚关上门,走到床跟前看了一眼,得,郭大爷半边身子都压在人小姑娘的腿上,睡相堪称一个放荡不羁! 庄秋水揉揉眼睛想要爬起来,刚一动,小脸一皱:“姐姐,我……我腿麻了。” “噗——” 乔稚憋着笑把庄秋水从郭青山的魔腿下解救了出来,又抱着她坐在床边,仔细的给她捏了捏小腿。 庄秋水有点受宠若惊的看着她,小声问:“青山说姐姐最近在打工是吗?” 乔稚点点头:“就上次带你去的那个书店,还记得吗?” “嗯,记得。” 乔稚捏着捏着就有点犯困,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庄秋水立马道:“姐姐别给我捏了,你再睡一会儿吧。”说完就从乔稚腿上溜了下去。 乔稚嘴巴上应了一声,但也没倒下去睡,就自己坐那儿愣了会儿神,然后突然使劲搓了搓脸,倏地起身道:“洗个脸去,准备上班!” 乔稚是在刷牙的时候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昨天困扰她一天的那个问题的解决办法,因为想的太认真,差点把牙膏沫都给咽下去了,一转身,却见庄秋水穿戴齐整的站在她身后,还背上了自己的布书包。 乔稚对着水池吐了口牙膏沫,惊道:“哎哟乖乖,你可吓死我了,怎么站这儿一点声儿也不出啊?” 庄秋水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有些紧张的拽了拽书包带,说:“姐姐,我想跟你一起去书店上班,行么?” “上班?你?”乔稚拧开水龙头几下冲洗干净,顺带抹了把凉水脸,这才端着脸盆转身,拉着她往回走,“你这么小,你上什么班啊?” 庄秋水想想,又换了个说法:“那我不上班,我陪你上班行么?” 乔稚乐了,正好走到了秋水家门前,门没关严实,她轻轻推开半个人宽的缝儿,朝里张望了一眼,顺带听了一耳朵动静——嗬,睡的正酣呢! 乔稚问她:“你是不是不想在家里待着啊?” 庄秋水老实的点了点头,又忙道:“我会很乖很安静的,绝对不吵你,我还能给你帮忙,我做事情很麻利的。” 乔稚看她这样,心里有点不落忍,怪难受的,又一想自己一个人在店里有时候也的确是挺无聊的,再说了,她刚想出了一个生意计划,估计还需要人帮她呢! “好吧!那你这个暑假就跟着姐姐我混吧!我不会亏待你的!”乔稚哈哈笑道,刚凑近了想亲她一口,却突然刹住了车,认真观察了两眼后说,“秋水啊,你好像有眼屎诶?” 庄秋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不更新,后天……再说,遁了 第十三章 这个时间点楼里上班的大人们也该起来了,乔稚跟庄秋水都是新搬进来的,这楼里的人根本不认识几个,因此也就省去了打招呼这项社交活动,只在擦肩而过时微微一笑,算是招呼。倒比不得她从前在旧家时,一大早抱着牙刷缸子眯着眼站在楼道里,左一个李叔叔右一个张阿姨的,一叫叫半晌。 乔稚用指腹揩干净她眼角,小姑娘害羞了,不肯抬起头来,乔稚问:“你洗脸了没?” 庄秋水脸一红,拽着书包带子的手勒的发白:“我……没来得及。” 乔稚轻笑:“怎么?还怕我跑了?” 庄秋水实诚的点点头,又说:“我马上去洗脸刷牙,姐姐等我!” “等等等,我还要做饭呢,哪儿那么快……”乔稚说着把毛巾往肩上一甩,踢踢踏踏的哼着歌就转向进屋了。 乔稚背着包出门的时候,庄秋水已经站在楼道口等了好一会儿了。她右手背在身后,变戏法似的将手伸到秋水面前一展开,一个油纸包赫然呈现在秋水面前。 “喏,早饭。” “给我的?” “不然我给谁?” 庄秋水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薄薄的鸡蛋煎饼。 “谢谢姐姐。” “嘻嘻,不客气。” 庄秋水亦步亦趋的跟在乔稚身后下了楼,乔稚天生体瘦,身量却拔的很高,比同年纪的许多男生还要高,庄秋水瘦叽叽的,个头又小,跟在她身后,真像条小尾巴似的。 乔稚解开自行车后轮上的铁链,把车推了出来,骑上,扭身朝身后坐凳上拍了拍:“上来吧。” 秋水小心的踩着链条壳爬了上去,她没坐过自行车,爬上去之后只感觉四周都悬空了,心里有点慌,下意识便伸手抱住了乔稚的腰。 “你害怕啊?”乔稚扭过脖子问。 “嗯,我以前没坐过这种车。”庄秋水怯怯的,硬逼着自己撤开了手,由环抱改为轻轻拽着乔稚的衣服角。 “没事,我骑车稳,不会把你摔下去的。”乔稚说,“我感觉你比谢小庆还轻,你要实在害怕就抱着我吧。” 庄秋水轻轻应了一声,这才又一点点把手蹭过去,环抱住了她。 乔稚的腰很细,庄秋水那两条细瘦的胳膊不仅轻轻松松就搂住了她,还能互相摸到胳膊肘。 她屏住呼吸,慢慢的,慢慢的将脸挨到了乔稚的背上,温热的触感就好像一把小毛刷,搔的她心尖直痒痒,不自觉就想要更加靠近眼前这个人。 庄秋水问:“姐姐,你说的谢小庆是谁啊?” 乔稚乐道:“就是一个饿死鬼投胎的大胃王,什么都喜欢吃,每顿饭都吃的贼多!可好骗了,给吃的就跟你走。” 庄秋水跟着她轻轻笑了,鼻腔里喷出的细细热气透过薄薄的衣物传到了乔稚背上,她有些怕痒的轻轻动了动,庄秋水感觉到了,便将脸稍稍离开了些。 “姐姐身边的朋友都好好玩啊!”庄秋水轻轻感叹。 乔稚故意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咂咂嘴道:“一般一般,世界第三。我还有个朋友,叫夏欢欢,也是个姑娘,长得漂亮又温柔,下次带你去见见。” “好。”庄秋水轻轻应了一声。 乔稚远远地还没骑过马路便看见几个小屁孩扎堆似的蹲在店门口那儿伸着脖子望她,等骑近了仔细一瞧,果然又是那几个成天看白书的小子。 “嘿,你们几个起的还挺早!”乔稚停了车,一脚踩着地,先让庄秋水慢慢溜了下去,这才笼头一拐,从店旁边的窄胡同口骑了进去,那儿有一扇后门,直通书店后院。 又等了有几分钟,大门从里面一拉开,乔稚歪头一笑,道:“进来吧几位同学。” 小屁孩们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笑嘻嘻向她道了声谢便三五个闹哄哄的钻进了店里。 “嘁!”乔稚哼完,又朝还站在门外的庄秋水眨了眨眼,轻声,“进来啊!” 昨晚她走得急,还有好些书没整理,尽是被人翻乱了随手就搁下的,都需要按书架上的目录重新摆放好。 乔稚一边收拾一边朝那几个小屁孩喊:“要看就好好看,看完了记得物归原处摆整齐,你们要乱扔,以后就别来了。” 小屁孩儿们心心念念了一夜武侠小说里的主人公们,这会儿哪还听得进她在说什么,敷衍的应了几声已经是拨冗了。 乔稚也懒得跟他们计较,反正今天也是他们最后一天看白书了,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庄秋水从进了店就站在一边看她忙来忙去,眼见乔稚完全没有要她帮忙的意愿,只好主动出击,然而手刚一碰上书架就被乔稚给制止了。 乔稚:“你干什么?” 庄秋水:“我帮你啊!” “帮什么啊帮,你这手都还没完全好利索呢!行了,你就到柜台那儿坐着看看书啥的,我这儿马上就弄完了。”乔稚双手叉腰喘了口气,见她站着不肯动,耐心道,“听话,先过去坐着等我,待会儿我还真有个忙要你帮我。” 庄秋水怀疑的看了她两眼,确定她不是在逗她玩,这才听话的转过身走到柜台那儿坐下了,不过她也不看书,就盯着乔稚忙碌的身影看。 乔稚发现了,故意朝她做了个鬼脸,庄秋水看见不仅没笑,反而还露出了一脸茫然的表情。 “……”乔稚肩膀一垮,满脸失落,“不好笑吗?” 庄秋水这才回过味来,真心诚意的露出了笑容。 终于收拾妥当,乔稚去后院洗干净了手,这才得空伸了个懒腰,等回到柜台,发现庄秋水已经把水都给她凉好了,温温的,正合适。 “哟,小姑娘可以啊!”乔稚眯眼笑着,把水喝干净了,舒服的咂了咂嘴,然后示意她跟着自己进了杂物房。 灯绳一拉,屋里就亮了。 乔稚拍拍那冰箱顶,问她:“你觉不觉得,罗海把这玩意买回来就为了冻几瓶汽水有点太浪费了?” 庄秋水听出来她还有下文,便没吭声,只静静地瞧着她。 果然,乔稚又道:“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物件儿,总不能就让它放在这儿生灰吧?我想把它利用起来!” 庄秋水:“姐姐想怎么利用?” 乔稚嘿嘿一笑,跟她卖了个关子:“冰棍好吃吗?” “好吃。”庄秋水略一思忖,就明白她想干嘛了,“姐姐是想——” “聪明!就是你想的那样!”乔稚兴奋地一拍巴掌打断了她。 庄秋水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姐姐我还没说完呢,万一跟你想的不一样怎么办?” 乔稚:“哦,那你说。” 庄秋水莞尔一笑:“姐姐是想卖冰棍吗?” “你看,都说了咱俩心有灵犀,这不是想到一处去了么?”乔稚嘚瑟一笑。 这个时候店里的人已经渐渐的多起来了,两人从杂物房出来,乔稚看着她认真道:“秋水,姐姐呢现在要去那冰棍厂探探风,这中间嘛,我就需要你留在这儿帮我看下店,你一个人能行吗?” 庄秋水有些紧张的掐了掐手掌心,点头道:“我能行,姐姐放心,我肯定把店给你守好了!” 乔稚看她那紧张样儿,没憋住笑了,拍拍她肩,故意逗她道:“你呀!你别这么紧张!这事其实简单的很,喏,这是价格本儿,有人买书你就照着这上面收钱,要是碰上砸场子的……你就跑!不过跑之前你得把砸场子的人的脸给我记清楚了,等我回来……不是,等罗海回来,咱们收拾不死他丫的!” 庄秋水看看她,再看看店里那一片人头攒动,一点也没觉得被安慰到,心里反而更沉重了——她好像有点脸盲…… “行了,你自己在这儿慢慢琢磨吧,我赶午饭前就回来,拜拜。” 庄秋水一直看着她挥手远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转过头来,认真的看起了手里的《书籍价格一览表》。 *** 冰棍厂设在城西的郊区,靠近二道河那边。就这消息,还是昨天乔稚向旁边胡同里那“李三热卤店”的老板李三叔打听问到的。从东街这边骑车过去稍微有点远,但电车没有直达冰棍厂的,最近也只会在第一小学停车,到时候她还得步行一大段,乔稚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骑车过去。 这一去基本就花了她快一个小时。 冰棍厂不大,乔稚骑着车绕着厂子跑了一圈,发现它跟第一机床厂比起来也就能有后者一半大。不过听李三叔说,这冰棍厂和不远处的酱油厂,都是一个私人老板开的。计划经济大锅饭时代,当个体户那是要让人看不起的!更何况还是这么个大产业个体户! 乔稚看的心里艳羡,头一次起了想做生意的念头。不过这念头她可不敢跟家里人提,外婆要是知道她不想读书,想跑去当个体户,估计能气的满楼撵着她跑。再说了,她心里还是喜欢读书的,不过嘛,那也得是跟谢小庆和夏欢欢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读才行。 乔稚羡慕够了,把车停在厂子外找了棵树给锁好了,这才挺着胸膛进了冰棍厂大门,不过她刚进大门就被左边窗口里横生出来的一截拐杖给挡住了。 乔稚探头一看,那窗口里坐着个老头儿,瞧面相怎么也得七八十岁了,须发皆白,一双浑浊老眊眼正盯着她上下打量,好一会儿才撤了棍。 老头温言道:“小姑娘哪儿来的?这里可不能随便乱闯啊!” 乔稚走近了,先冲他甜甜一笑,这才不慌不忙道:“大爷好,我家住城北,是本地人,到这儿来是想找一下你们厂长,跟他做个生意。” “哦?”老头儿满脸诧异,“你?要找我们厂长做生意?” 他每反问一句,乔稚的心就重跳一下。 乔稚瞅着他那神色,以为他听完后就该直接把她给轰出去了,可没成想这大爷听完以后竟然还挺兴致勃勃的,一个劲儿的追问她想做什么生意。 乔稚估计他是平常看大门太无聊了,好不容易逮着她这么个闲人,所以想跟她聊会儿天。想着,多打听打听也没什么坏处,乔稚便凑到那窗口跟前,把自己心里的想法一五一十的都跟他说了。 那大爷听完她的话,若有所思了片刻,而后突然道:“丫头啊,这事你找厂长没用,你得找我啊!” 乔稚:“……??” 您这么截你们厂长的胡,厂长他老人家知道吗? 乔稚沉默的打量了他两眼,瞧着他倒也不像是在说笑话逗她玩,便虚心请教道:“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头儿轻声慢语道:“首先,丫头你把你那颗怀疑的心放进肚子里,老头儿我这一把年纪了做不出来那种诓小孩儿的腌臜事。我之所以说这事你得找我,那也是说的正经实话。你有所不知,我们这厂长,那可是个不好打交道的生意人,甭说人根本不会理会你这种小姑娘,你可知,咱们这冰棍厂那出的货都是签了合同的大单子,散户要想从这里拿货嘛……” 说到这儿,老头儿虚虚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肯接着往下说了,乔稚急道:“要怎么样?” “要得有熟人,有内部关系,走后门懂不懂?” “啊?”乔稚万没有想到卖个冰棍也得走后门,这老头儿说话半真半假的,她越琢磨越觉得他是在挖坑等她跳,只是这个坑她好像不跳还不行。 乔稚笑道:“大爷,这事儿您既然说我能找您,那就说明您有您的路子,这个嘛我就不多打听了。只是,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您又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好处呢?” 老头儿眼缝猛地一掀,语气颇为赞赏的说:“小丫头说话上道!我嘛,我也没什么通天大道,实话跟你说吧,也管叫你把心沉到肚子里去。实际是我有个侄儿在这冰棍厂里上班,不大不小顶了了车间主任的小官,你要的货量不多,我豁出老脸去托他,私下里一句话的事也就给你解决了。至于这好处嘛……老头子我不过是想从中赚点烟叶子钱罢了。” 乔稚目露怀疑:“真的?您可别看我小孩儿就诓我,你们厂里的批发价我可是清清楚楚的,三分的算一分,五分的算三分,一毛的算八分。” 老头笑道:“你既然这么清楚,那咱们这账就好算了,我给你出一趟货,收你这个数怎么样?” 乔稚看着他竖起的那一根手指头,心里有点犯嘀咕:“您就要一块钱?不是逗我?” “说了不逗你,我就赚点烟钱,怎么样?” 乔稚在心里琢磨——罗海这趟出差临走前给她留了三百块钱备用金,她可以先拿出一百块钱来买冰棍,看看卖的怎么样,要是卖的好就继续,卖得不好就及时打住。反正罗海说了这三百块钱就算是他给的投资金,随便她折腾,真要赔了本,大不了先记账以后再慢慢还他。 更何况这老头就要一块钱“好处费”!这也太便宜了吧!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她怎么可能错过! “想好了没啊?”老头儿笑眯眯问,将一只手摊开竖起在她面前,一双老眊眼精光闪闪瞧着她,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乔稚跟他一对眼,心中打定了主意,飞快的抬手跟他一击掌,爽快道:“成交!” 两人约定好交货日期,乔稚看看日头也该回去了,走前突然问道:“大爷,您贵姓啊?” 老头儿一听,故意寒碜她道:“哟!终于记起来问问生意伙伴的名字啦?老爷子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免贵姓王。” “生意伙伴?”乔稚没忍住笑了,“那就预祝咱们生意兴隆吧,王爷爷。” 第十四章 冰棍厂的事情一解决完,乔稚立刻骑车往回赶,因为担心秋水,愣是加速骑出了一身汗。 正值晌午饭点,“李三热卤店”的堂子里坐满了人,乔稚一记神龙摆尾把车停在门口,玻璃橱窗后,正在给客人切肉的李三叔闻声一抬头,瞅见她就笑了:“你这是刚从河里游回来的么?” 乔稚拿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子,嘿嘿一笑:“三叔,我卖冰棍的事有着落了,多谢您。” 李三叔顺手将切好的一盘肉递给了店里伙计,然后赞赏的冲她竖了一大拇指。 乔稚不好意思的嘿嘿傻笑了两声,又道:“三叔,你给我切半斤冲嘴儿呗!我带走。” 三叔道:“半斤你一人吃得完吗?要么我给你少切点?” 乔稚一边从兜里掏钱一边豪气道:“不用,就切半斤,我店里还有个人呢!” “那成!”三叔话音落,手里钩子往那肉盘子里一钩,叼了块皮肥肉厚的起来,“这块怎么样?” 乔稚:“成!” 三叔手上功夫熟练,菜刀铿铿锵锵几下就把半斤猪头肉给切好撒上料了,还附赠了俩小翅膀一起打包装起来拿钩子一伸给她挂在了车把上:“乔老板生意兴隆啊!” 乔稚表情严肃的冲他一抱拳:“借李老板吉言!” *** 乔稚买完肉,悄悄的把车骑进后院停好了,又悄悄的掀开门帘躬着身子敛着脚步声走到了柜台边。 这个点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但庄秋水还是正襟危坐的守在柜台里,非常认真负责的默默背记着手里的《书籍价格一览表》,时不时抬头在店里望一圈,谨防有窃书贼窃书。 乔稚在心里倒数两声,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还发出了“嘿”的一声。 “姐姐!”庄秋水惊喜的喊了一声,肢体动作优先于意识做出了决定,直接扔了手里东西从柜台里跑出来扑进了她怀里,“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啊!” 乔稚笑呵呵的捏了捏她的脸,说:“你还挺淡定,都没被我吓到,我还以为你得吓得跳起来呢!” 庄秋水不好意思的从她怀里退出来,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问:“姐姐的事办妥了?” “唔,办妥了!所以今天中午……咱们加餐!”乔稚笑眯眯的把藏在身后的那袋卤味唰地拎到她面前,还晃了晃,秋水看见一下就笑了,欢欢喜喜的接了过去。 中午这会儿店里也没生意,乔稚想想索性把店给关了,又跑到冰箱里去偷了一瓶罗海的啤酒出来。 后院里,秋水早已在葡萄架下搭好了一张小桌,碗筷杯子都摆齐了,就等她来了。 因为家里饭盒不够,早上准备午饭的时候乔稚便只准备了一份,不过是超紧实的一份,够她跟秋水两个人吃了。 乔稚把饭分好递给她,顺便说:“晚上回去你把你饭盒给我,明天早上做饭的时候我好再给你做一份。” 秋水生怕给她添麻烦,连忙说:“我自己做吧,姐姐的饭盒也给我,我给你做。” “等你手彻底好了再给我做吧!”乔稚边说,边把啤酒瓶往桌沿上一磕,起开了。 庄秋水有些惊讶的“哇”了一声。 乔稚乜斜着眼看她,嘚瑟道:“厉害吧?想当初我刚上小学,我爸就让我陪着他喝酒了,这些都是雕虫小技,一般般啦。” 大热天里一杯冰啤酒灌下肚,浑身都舒坦了。 乔稚舔舔嘴巴大喊了一声:“爽!” 庄秋水好奇的盯着那瓶啤酒,心里有点痒痒,乔稚歪着脑袋瞧她,笑道:“怎么?你也想来一杯?” 庄秋水讷讷的点头:“我想尝一口……” 乔稚凑到她面前,故意激她道:“一口哪够啊!至少也得喝一杯!喝不喝?” “……”庄秋水:“喝。” 乔稚于是俏皮的吹了声口哨,瓶口抵着杯沿满当当给她倒了一杯没沫的,秋水怕端起来洒了,就只把嘴凑过去轻轻嘬了一口,就是这一小口,让她难受的整张脸都皱成了抹布:“咳,咳,咳——” 秋水一个劲儿的吐舌头给舌头扇风道:“好苦啊!” 乔稚笑的直不起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作势要跟她碰杯,秋水没办法,只好舍命陪君子,俩玻璃杯清脆一碰,她直接仰头一口闷了。 乔稚打趣道:“可以啊秋水同学,您这是海量啊!” 秋水一杯闷下去就开始打酒嗝,气全往鼻子里冲了,难受的她赶紧扒了几口白饭塞嘴里。乔稚看的哈哈大笑,倒也没再勉强她喝,自己一个人把剩下的都包圆了。 晌午天热,但所幸葡萄架下还算阴凉,乔稚喝酒喝的身上发热,鼻尖上都冒了汗,意识却非常清醒,她的酒量是被乔大声用白酒一点点灌出来的,这点啤酒都还不够她漱口的。 反观秋水,虽然只喝了一杯,但她从没喝过酒,那一杯又喝的太急,这会儿脑子已经开始有点晕乎乎的了,一张小脸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喝酒喝的,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乔稚好久没有这么爽快的吃过一顿饭了,吃完了根本不想动,就想原地瘫着睡大觉。 秋水双眼迷瞪瞪的望着她,看着也是有些醉了。 “是不是困了?” 秋水虽然脑子发晕,眼睛也看不太清楚了,但还是听的出来这是乔稚的声音,这声音温柔又亲昵,每每都令她十分沉醉。 “屋里去睡吧,来,我抱你。” 秋水只感觉自己身体一轻,脑子像是漾在水里打了个圈,然后整个人就掉进了一个无比温暖又柔软的怀抱里。 不多时,那怀抱骤然离开了,她倍感失落的迷糊睁开了眼,却又有人在她额上亲了亲,轻柔的在耳边哄她闭上眼睛。 她便听话的重新闭上眼睛,只须臾,就陷入了沉沉梦境。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乡下那座塌了一半的黄泥房里,天空下着濛濛细雨,院子里的泥地都湿了,她的小白鞋全部陷进了泥里,脏污不堪,早已看不清原貌。 初时,她还能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梦,只要醒过来就好,但当她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时候,便开始不自觉发抖,心里感觉到莫大的恐慌和惊悚。 不会的,不会的,自己明明已经离开,明明已经……她愤怒的冲向大门,却在猛地拉开大门后愣住了,而后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看到阿娘和一个男人赤条条的纠缠在一起,那个男人枯瘦、干瘪,像一条铁链,死死的箍紧了阿娘,一寸寸的陷进了她的皮肉里。男人低吼着,又放声大笑,阿娘于是也跟着他一起尖叫,一起大笑,两个人就像是两条正在()的狗,互相推耸着,在彼此互相仇视的眼神中露出欢愉而又痛苦的嘴脸。 然后,阿娘看到了她。 撞击的动作停下,阿娘轻轻的唤道:“秋水,乖女儿,过来,到阿娘身边来。” 她不敢不听阿娘的话,只是她刚一动,那男人便转过头来,龇牙咧嘴的朝她露出了血盆大口。 那男人的脸……是村长! 她吓坏了,两条小细腿抖的不成样子,阿娘又唤道:“过来啊!秋水,快点到阿娘这儿来!” 她不敢再过去,转身拔腿就跑,却被阿娘陡然间伸长了数丈的手直接勒住了脖子,然后一路拖行在地,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 秋水没有惊醒。 虽然心里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但她也只是微微急喘了两口气,然后就睁开了眼睛。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从她被大姑姑带走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彻底将过去遗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从天色看,她这一觉睡了很久。 秋水坐在床边,脑袋还有些沉重,她看着那缕攀附在她脚面上的夕阳红,忽而俏皮的笑了一下。立式风扇轧轧的来回摆动着头部,发出机械转动的声音,因着这股凉风,她这一觉算是难得睡的凉爽,做噩梦身上都不见出汗。 屋里并不见乔稚的人影,秋水起身穿上鞋子走出房门,在穿过小院时她注意到葡萄架下的桌子已经被人收起来了。门帘背后隐隐透出喧声,她快步走近一把掀开,满店的人声鼎沸瞬间就将她拉回了尘世。 “你醒啦!” 满屋的吵闹却都掩盖不住那一道清丽的呼喊,她顺着声音望过去,视线确定的那一刻,恐惧不安的心便突然尘埃落定了。 “姐姐。” “哎唷!”乔稚生生受了她这一扑,差点被拱到地上去,哭笑不得的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你铁头功啊!撞死我了!” 庄秋水这次却没匆匆退开,反而环了她的腰耍赖不肯起身,撒娇道:“都怪姐姐给我喝酒,我喝了酒就开始做噩梦了。” 乔稚双手把着她的脑袋让她抬起了头,左右看看,忽然笑了:“眼睛红红的,看来的确是做噩梦了,不过做梦嘛,又不是真的,醒过来就好了。” 她话锋一转道:“我给你看个东西。” 庄秋水:“什么东西?” “喏。”乔稚把自己辛辛苦苦写了一下午的“生意计划书”递给了她。 这份“计划书”的大意是这样的:规定进店门票为三毛钱一个人,即是说现在书店要买票才能进,而有了这个门票,你就可以免费在店里随便看书,同时凭票还附赠一根奶油冰棍。买书的人也有优惠,买一本送一个大雪糕,买两本就送两根,买的越多,优惠越多。 乔稚之所以敢这么弄,就是因为东街这一片只有“学海”这一家书店,而要论起书籍的繁杂多样,她敢保证,市立图书馆都没有学海书店的种类丰富!而且麻纺厂附小和城北中学离这边都很近,有数量相当可观的“受众群”。 她在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就一直忍不住想夸罗海,真是太会选位置了! 乔稚问:“怎么样?你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吗?” 庄秋水沉思了一会儿,说:“姐姐,我觉得你还需要把这个条件设定的再吸引人一点。” “再吸引人?”乔稚皱眉咬着下嘴唇,“总不能一人送两根冰棍吧?那咱们就赚不了多少钱了。” 这的确是一个让人很头疼的问题。 两个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了。 庄秋水趴在柜台上,仔细的打量着店里看书的这些人,这些人里有大人有小孩,不过主要还是小孩居多。小孩子不怕脏,站着看书累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互相头挨着头兴奋的讨论着书里的剧情…… ……有了! 庄秋水兴奋的转过身道:“姐姐我想到了!” “嗯?”乔稚应了一声,表情却似乎不大专心,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我好像也想到了一点……唔,你先说。” 庄秋水拉着她示意她往店里看:“姐姐看见了吗?” “什么?” “就是那些坐在地上的小孩儿啊!”庄秋水解释道:“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再限量的赠送一些座位?反正咱们的后院那么大,我们可以摆一些桌椅放在院子里啊,就像‘红房子’那样布置,这样的话,大家读起书来应该会感觉更舒服自在一些吧?姐姐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乔稚笑看着她:“可以啊你,来城里还没半年,‘红房子’都知道了?” 红房子是万华路上的一家老牌西餐厅,乔稚没出生以前它就在那儿了,据说最先是由一个美国来的商人修建的,不过几经周转,谁也不知道红房子的现任老板到底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因为根本没人见过老板本人。 “房如其名”算是对这个餐厅的最好诠释。 一座通体红色,时髦又漂亮的复式小洋楼,搁在整条热闹繁华的万华路上,那也是极为扎眼的。 庄秋水是在刚来城里的时候跟着大姑姑去过一次。 那次大姑姑带她去百货商店买完衣服嫌逛得累了,就带她进了红房子,期间自己点了一杯咖啡,给她要了一小碟草莓丝绒蛋糕。她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小口小口抿着,根本舍不得一口气全吃完了。最后还是大姑姑等的实在不耐烦,催她说吃不完就不要吃了的时候,她才满心舍不得的两口吞了下去,还险些被噎着…… 乔稚认真想了一下,也觉得这个方法可以一试,便道:“那你再听听我的想法,我想的是,可以为买门票的客人免费提供一天的书籍借阅时间,具体方法就仿照着市立图书馆那一套来,超时就收取少量的借书费,而这个费用我们要保证一定比市立图书馆的费用低,然后遗失或者损毁的话就照价赔偿,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可以。”庄秋水想想又道,“我们还可以在后院设立一个读书角供大家互相交流探讨认识新朋友,就像在学校里一样,这样大家就会一直想来我们书店了。” “啧啧。”乔稚突然一把抱住了她,“秋水啊秋水,你可真是个小机灵!” 乔稚说:“秋水,门票和告示我就交给你了,你字写得好看,交给你我放心。至于后院的桌椅板凳嘛……我到处去搜罗搜罗,应该能凑出个五六桌来。只是咱们可能还得搭个遮雨棚,这万一要下雨了,没法搞。” 庄秋水听完担忧的问:“姐姐你一个人能行吗?” “我一个当然不行!”乔稚说完,突然嘿嘿坏笑了两声。 庄秋水:“?” 乔稚故意卖关子的拍拍她肩膀道:“到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我感觉可能要被锁………… ———— 果然被锁了。。。很好,我也是写过锁章的人了。 ———— 第三次被锁,我说句晋江傻逼看看会不会被锁第四次哈 第十五章 隔天一大早,打发掉蹲守在店门前的那几个小屁孩之后,乔稚便带着秋水和郭青山从后门进了小院。她取出前一天晚上秋水做好的“整改告示”,吩咐郭青山刷刷几下拿浆糊涂好了,贴在了店门口。 三个人又满院搜罗了一圈,找出了十来张高低不齐的桌椅板凳堆放在院里,乔稚对着两人嘱咐道:“我等下先去冰棍厂取货,这些桌椅板凳就交给你们了,能收拾干净吗?” 郭青山一听,双脚后脚跟一磕,小胸脯挺的鼓鼓的,朝她敬了个标标准准的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对于郭青山这种总喜欢时不时来一下的作风,乔稚已经习惯了,只敷衍的朝他点点头表示赞赏后,便将目光转向了秋水,以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方式,向她传达了一下自己的期望。 秋水说:“姐姐放心,你回来的时候我们肯定就弄好了。” 乔稚:“真棒!” 郭青山:“……??” 乔稚走后,庄秋水拿盆在厨房里接了水,又找了块抹布一撕为二,分给郭青山一半,然后两人就热火朝天的蹲在院里擦起了桌椅板凳。 郭青山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手里干着活,嘴也不能消停,从班主任张老师讲课就像头傻驴在骂人一直说到后桌苏小小满脸麻子可真像个大|麻饼愣是没喘一口气。 “麻纺附小单口相声第一人”这称号那真不是白来的——是他自己给自己冠的。 郭青山一段单口说完了,却没得到在场唯一观众的一声喝彩,心里有点泄气。庄秋水察觉到了,适时的补了一句:“那苏小小平时总找你聊天也没见你不理她啊?” 郭青山一听,咦?连这种细节你都注意到了?平时看着挺冷淡的一个人,其实对于同桌还是蛮关心的嘛! “嗐,我理她不代表我就喜欢她。”郭青山把抹布往空中一甩,伸手接住后顺势摆了个贵妃醉酒的姿势,“不都我姐教的么,她说,对待女孩要绅士,女孩们说话得认真听着,不能不耐烦。我是不知道怎么样算‘绅士’,不过我姐说咱们学校教洋文的那个假洋鬼子就很绅士,还让我向他学习。” 庄秋水正在擦桌子的手微微一顿,貌似不经意的问了句:“你这么听你姐姐的话啊?” “那当然!”郭青山把抹布又轮空一甩,“在我们家,除了我爸武力镇压,我就最听我姐的话。”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起来,“首先是因为我姐长得很漂亮,漂亮的人骂起人来也好看,我就爱听我姐骂我。其次是因为我姐不爱管我,我跟她待着自由自在,再来嘛……再来……哎反正跟着我姐混,好处可多了!” 庄秋水听了他这一番言论,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乔稚总嫌弃他了,郭青山这人,按她阿娘常说的一句不太好听的话——有点贱骨头。 郭青山刚擦完一张椅子就开始开小差了,又在院里耍起了把式。 他这个毛病是随家里老太太。老太太爱听戏,家里唯一一个小收录机,整天摆在那儿放的都是咿咿呀呀的戏曲,郭青山自小浸淫其中,锁麟囊里的词那是张口就来。 “秋水啊,那你喜欢我姐吗?”郭青山突然问。 庄秋水想也不想就点了头:“喜欢。” “是吧!我也觉得我姐喜欢你,比喜欢我还喜欢你!”郭青山说到这儿,有点闹小孩儿脾气了。“放假这么久了,她都不带我玩,就带你玩,今天要不是我死乞白赖非跟着来,她还不想带我呢!” 郭青山垮着张脸在院里走过来走过去,失落极了。 他突然这样,倒搞得秋水心里莫名有些受宠若惊的欢喜,尤其这话还是从郭青山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既然旁观者都这么觉得了,那乔稚心里……庄秋水没忍住,轻轻问:“你真这么觉得?” 郭青山老大不情愿的耷着眼皮喊了一声:“可不是嘛!” 秋水于是心满意足了,继而在这份满足之下非常稀罕的生出了那么点对郭青山的可怜,她突然问:“你暑假作业都完成了吗?” 对于这个话题郭青山更是千百个不想提起。 “这才放假多久啊?我怎么可能都完成了,那么多题……”他说着突然回过味来,“不会吧!你全都做完了??” 庄秋水矜持的点了点头。 “我的妈呀!!”郭青山一跟头冲到她面前,激动的就差没有当场给她跪下了。 庄秋水直接道:“我可以借给你抄。” “!!!!!!!!”郭青山:“打今儿起你就是我二姐!以后上刀山下油锅,有事你只管吩咐小弟!小弟我一定为你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庄秋水万万没有想到就借他抄个作业还能捞着个“二姐”当,看着他表情有点愣:“不用,你抄就行了,用不着……报答我什么的。” “那怎么能行?!”郭青山腆着脸笑道,“读书之路任重而道远,以后我还要多多仰仗二姐提携呢!以后咱们姐弟仨,齐心协力,纵横江湖,天下之大,哪里有不可去处!” 郭青山最近在看一本叫《江湖少年》的武侠小说,说话都被书里的人物影响了,成天把“江湖”二字挂在嘴边,管学校叫监牢,班主任张老师就是那“无恶不作权势滔天的魔教教主”,而班里的正副班长则是“张教主”的“左右护法”,总之在他眼里,这些骑在他头上的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狡诈奸险之辈。 他爹看不得他跟个小混混似的,便揍了他几回,好好叫他体会了一番“何为江湖险恶,何为以大欺小”。 他这病本来已经被他爹给治好了,这会子却又犯了病,说话间就在院里又耍起了把式,管叫抹布作利剑,嘴里一口京腔大喝道:“吃我一招‘平沙落雁’!” 庄秋水懒得理会他犯神经,不过郭青山说的“姐弟仨”倒是莫名取悦了她,所有能跟乔稚搭上钩的关系她都不会拒绝,因此也没再反驳郭青山叫她二姐,而是想着另一层意思,心里欢欢喜喜的受了。 *** 乔稚是跟夏欢欢一起回来的,两人手里都推着一辆车,车尾座上都拿绳子绑着一箱冰棍,那箱子上面还各盖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小被子。 两人刚把车停稳,郭青山抢先一掀帘子从店里跑了出来:“姐——咦?欢姐也来啦!” “快过来给你欢姐搭把手。”乔稚喊。 庄秋水跟着也出来了,自动走到了乔稚那边,帮着她把车尾座上的箱子卸了下来。 乔稚一把抱起那箱子,看了夏欢欢一眼:“走,先放冰箱里去。” 庄秋水本想给她搭把手,但是乔稚一个人抱着箱子就冲到最前面去了,她想使劲都没机会。 饶是她们一路骑得再快,这冰棍也有些化了,不过好在有冰箱,重新冻上就好了。 三个人忙活完出来一看,院子正中央,郭青山一脚踩着车瞪,一脚在地上一划拉,刚骑上走了还没两米,车身一偏,重心不稳,一只脚就落了地,险险摔倒在地。 乔稚倚着门框抱着手看好戏,故意嘲道:“你小心点,别把车摔了。” “才不会呢!”郭青山气呼呼哼道,“我爸说等我上初中了就给我也买一辆,其实我早就会骑了!” 乔稚懒得搭理他,走到院里看了眼已经收拾干净摆好了的桌椅板凳,赞赏的捏了捏秋水的脸,夸赞道:“小姑娘真棒!” 庄秋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郭青山一边歪歪扭扭骑着车一边还不忘邀功,一个劲儿的喊:“我也擦了好多呢!姐你咋不表扬表扬我啊!” “表扬表扬,你们都棒!”乔稚跟夏欢欢互相对视了一眼,无奈的笑了,乔稚又向秋水介绍道,“秋水,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好朋友夏欢欢,怎么样,长得漂亮吧?” 夏欢欢有些不好意思的羞瞪了她一眼,小声道:“别瞎说!” 乔稚背着双手走过去,故意弯下身子脸朝上看着她,调笑般的哼唧道:“啧啧,还害羞了。本来就是嘛,我又没撒谎。” 夏欢欢这下真是人如其名,笑的越发欢了。 庄秋水看着两人亲昵,心里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这时,郭青山终于放弃了折腾他姐的车,转而走到了夏欢欢的车跟前,摸了摸车把手,艳羡道:“欢欢姐,你这是新买的车吧?哟,还是凤凰牌的!” 夏欢欢笑道:“可不是嘛,我爸昨天刚给我拎回来的,今天就被你姐拿过来征用了,还让我给她当免费劳动力。” 乔稚一听,拿胳膊肘往她身上轻轻一撞,嗡着鼻音撒娇道:“咱俩谁跟谁嘛!” 庄秋水:“……” 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般,先前的沾沾自喜此时全部化作了扎人心的难堪。秋水站在旁边,看着她俩嬉笑言谈,突然觉得有一面看不见的墙竖在自己跟前。这堵墙让她突然意识到,乔稚其实离她还很远。 她不止一次的从乔稚嘴里听到过“夏欢欢”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的主人漂亮,聪明,温柔又大方,乔稚在跟她描述这个人时总是会用上许多美好的形容词,而这些美好又总会被冠以一个“最”字。 ——最好的朋友。 ——最喜欢的朋友。 ——最漂亮的女生。 ——最温柔的人 …… 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拿自己去跟夏欢欢比较,但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偷看那个温柔又美丽的女生,结果自然只能是自取其辱。 她又将目光转投向乔稚。 正如郭青山所说,乔稚很漂亮,在她心里,她甚至觉得乔稚比夏欢欢还要漂亮。 乔稚的眼睛是双眼皮,鼻挺而秀,脸瘦。她的那双眼总是明亮且坚定的。秋水想到课本里的花木兰——英姿飒爽,勇敢无畏。在她看来,乔稚就跟花木兰差不多,她的美跟一般女孩的美都不同。 这个如同太阳一般炽热,又如同月亮一般清冷的人让她总是忍不住想要一再靠近,就像飞蛾渴慕灯火一般,可当她走近后才发现,原来太阳和月亮的身边还有那么多耀眼明亮的星星,而她,不过是那万千星子中,最黯淡晦涩的一颗罢了。 从前生活诸多折磨加身,她心中也只是觉得委屈,愤怒和痛苦。后来她离开了,重新换了个地方生活,虽然不适应,但她闭塞耳目,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倒也不觉得有多难过,毕竟她最擅长的,就是尽可能的让自己好过。 然而就在这个天朗气清的普通清晨,身处在这一方笑语晏晏的小院之中,她心里的那扇门突然被一股莫可名状的情绪洪流给撞开了,至此,她才破天荒的头一遭明白了什么叫自卑。 自卑。 这种情绪简直是她遭受过的最可怕的东西。比阿娘的打骂,赤贫无望的生活更让她感到恐慌,因为她突然间连自己的手脚该如何放置都不知道了,空气里似乎处处涌动着可笑,她甚至开始觉得接近乔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秋水?秋水?” 身体被人轻轻拉拽,庄秋水猛地回过神来,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惊慌:“姐姐?” 乔稚轻轻的笑:“发什么呆呢你?站着眼珠子就不转了,睡着啦?” “没有,不小心走了个神。”秋水看着她,心里还有点没缓过劲来。 夏欢欢用手遮着,抬头望了一眼天,说:“太阳要出来了,咱们进屋里等吧。” 乔稚顺手牵起庄秋水往屋里走,边走边道:“咱们城西都跑了一趟了,谢小庆还没把人叫来,裹脚老太太都比他脚程快!” 夏欢欢也紧跟着进了屋,笑说:“怕是邱凯他叫不动呢!” 乔稚又说了句什么秋水没有听清楚,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在远去,郭青山似乎在院里骑车摔了一跤,她听到一阵捧腹的笑声和屋外传来的几句咒骂。可是这些她都没心思去仔细看仔细听了,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乔稚牵着她的那只手上。 那手细长白皙,骨瘦而美,掌心似有萤火,柔软的贴服在她的掌上,烫的她心惊。秋水看着它,就像在看一个全天下最大最美的诱惑。 而她并不想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今夜可以痛快喝酒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月饼节快乐各位!顺祝我们家老太太生辰快乐! ps:喜欢我的话请点进专栏收藏一下我呗,快月末了,喜欢我的文的话浇灌一下它呗,什么都不喜欢的,你会被我吃掉(ˉ﹃ˉ)口水 第十六章 谢小庆和邱凯果然姗姗来迟。 两个人一路拌着嘴进了院里,乔稚他们听见声音,走出房去,甫一入眼便是谢小庆满脸腻味的表情和邱凯不屑的眼神。 “你们俩这是……刚打完一架?”乔稚看着他们略带些笑的问。 两人身上都有扭打留下的痕迹,乔稚看到谢小庆的左边颧骨处有些发青,估计是挨了拳头。然而奇的是,邱凯的眼角竟也破了,他可比谢小庆结实高大多了,竟没讨得什么好处? 乔稚正疑惑,谢小庆突然朝地上大力的啐了一口,而后眼睛一斜,狠狠的瞪了一眼“某人”。 这个“某人”不言而喻是邱凯。 邱凯“嘿”了一声,两把撸起袖子就想开战,夏欢欢忙跑过去一把将他拉住了,邱凯要脸,也不好对着女生发作,便冷哼了一声,不欲与他计较。 夏欢欢先看着邱凯问:“是阿稚叫谢小庆去找你的,你跟他打架干嘛?” 邱凯瞪大眼委屈极了:“什么叫我跟他打架啊?是他故意挑衅!” 谢小庆故意挑衅他?这话说出来谁相信? 也不能因为人家谢小庆脑袋大就污蔑人家是个傻子吧? 邱凯见没人相信他,心中更气愤了,当即就想冲上去再跟谢小庆一较高下,可惜被夏欢欢拦着,脱不开身。 没办法,邱凯只好隔着夏欢欢的一条胳膊朝他叫阵:“谢小庆!你刚不是有种的很吗?你在球场上怎么说的?来啊!咱俩再比划比划!别他娘的装孙子!” 谢小庆一听他骂娘,也端不住了,眼神瞬间就变得凶狠了,倒把乔稚看的一愣一愣的。 谢小庆还有这么勇猛的时候? 郭青山以为两人要打起来了,车也不骑了,赶紧给自己找了个观战的好位置。要不是被乔稚瞪着,他都忍不住想给两人叫声好了…… “行了行了,你俩差不多就得了,我叫你俩来又不是为了看你俩表演打架的,几岁了?”乔稚瞥了谢小庆一眼,谢小庆沉默的转过头去,邱凯也沉着脸不吭声了。 乔稚走到邱凯面前,清了清嗓子道:“那什么,上次体育场那事,是不是你自己说的欠我个人情啊?” “是。”邱凯面色有些不自在,显然是想起了那次的丢脸。 乔稚点点头:“那就行了,那你就趁今天把这人情给我还了吧!” 邱凯有点懵:“怎么还?” 乔稚朝他招招手,把他带到了厨房旁边的那间屋里,推开门,朝屋里指了指:“就这些东西。” 邱凯往里走了两步,看清楚那是一大团乱裹着的塑料膜,旁边还有数十根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竹竿。 他问:“这些东西你哪儿来的?准备用来干嘛?” 乔稚说:“这些都是我哥的东西,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们一起在院子里搭个棚子。” 邱凯指着自己瞪大眼:“我?” 乔稚不以为意的点点头:“对,就你,怎么,你不会啊?” “我……”邱凯脸涨红了也没能把“我真不会”这几个字说出口。 他挣扎了一会儿,途中还跟乔稚满怀着信任与期待的目光对视了一眼,脑子里飞快的搜罗了一圈,说:“我一个人肯定不行,你跟夏欢欢俩女生也不能做这个,我再去叫几个朋友过来,你等着。” 乔稚于是愉快的目送着邱凯骑上她的车走了,转身经过谢小庆身边的时候不由分说的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扯进了屋。 “疼……”谢小庆手腕轻轻动了动,乔稚猝然松开手,仔细看才瞧见那手腕处赫然印着一个深深的牙印,用力之狠,已经都见了血。 她不敢置信:“这邱凯咬的?” 谢小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乔稚一脸匪夷所思:“总不至于是你自己咬的吧?” 谢小庆笑的肚子疼,摇了摇头。 乔稚无奈的出了口长气,从柜子里找出医药箱,开始熟练的给他消毒、包扎,顺便不自觉的喃喃自语了一句:“邱凯应该没有狂犬病吧?” 谢小庆忍笑忍的辛苦,乔稚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还笑?我就让你去找个人你都能跟人打起来……”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不过谢小庆,平时还真没看出来啊,原来你打架还挺厉害!邱凯那眼睛是你给打破的?” 谢小庆洋洋自得的晃了晃他那大脑袋,神气的很:“谁让他出言不逊!下次我还打他!” 乔稚越发好奇了:“按说依你的性格不该跟他打起来啊?你俩到底为啥打架?他说你什么了?” “没什么。”谢小庆别扭的转过脸去。 “嘁,不说算了,憋不死你!”乔稚把药箱一扣,起身出了屋。 邱凯回来的很快,又叫了五六个男生过来,全是他们班的,大家都认识,倒是省去了再互相介绍的麻烦。 乔稚虽然看罗海搭过棚子,但具体是怎么操作的早就忘了,所幸几个男生之中有一个是从乡下转学过来的,过去在家里帮大人搭过院棚,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到晌午,虽然过程不太利索,但最终结果呈现出来倒也还不错。 大家辛苦了一上午,乔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把罗海的一箱半啤酒存货全给搬了出来。一群男生杵在院儿里,当时心就炸了,平日里他们要想喝啤酒,顶多几个人搭伙凑钱买一瓶一起喝,就这样,还得提防着找个地儿藏起来,免得被家里大人发现。 “今天辛苦大家了,这些酒你们分了吧!”乔稚说。 其中一个男生问:“乔稚,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酒啊?真能喝吗?” 乔稚笑道:“能喝,都是我哥的,他不在我就做主了。” 一箱半啤酒很快就被分了个干净。 邱凯递给乔稚一瓶,见她只是看着自己不接酒,笑道:“别跟我说你不喝酒。” 乔稚轻笑一声,接了过来,顺手在桌沿一磕就给起开了,邱凯看见了,朝她比了比大拇指。 两人瓶口轻轻一碰。 邱凯爽快的灌下去大半瓶,抹了把脸上的汗珠道:“你搞这个棚子是拿来干嘛的?” “接待客人啊!”乔稚也灌了一大口。 棚里的桌椅板凳都摆好了,大家分散而坐,喝的倒也痛快,就是缺了点下酒的菜。 邱公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或许是酒精上头,或许只是为了在心上人面前出出风头,他主动掏腰包去给大家买了几口袋下酒菜回来,乔稚粗粗一看,估计邱凯这一个月的零花钱算是报销了。 郭青山平生最爱热闹,像今天这种“孩子聚会”他尤其喜欢,吵着闹着也要喝酒,乔稚不让他喝多了,只给他倒了半杯,他便抱着只搪瓷杯挨桌串门,跟人讲话一点也不生分。反观庄秋水,就要羞涩多了,从头到尾都矜持的坐在乔稚旁边,不喝酒,不多话,真像条安安静静的小尾巴。 碍于这条小尾巴的存在,邱凯有好些心里话都没能说出口,夏欢欢难得放松,也开了瓶酒跟大家一起热闹。都是一个班的同学,说过来说去无非都是学校里那点事,乔稚对八卦不感兴趣,满心满眼都想的是明天正式“开张”后的情景。 “你下午干嘛?”邱凯突然问。 庄秋水和乔稚同时一齐看向了他。 乔稚想了想,说:“下午我要出去一趟,去进点零食回来放店里卖。” 邱凯又问:“那你哥要是整个暑假都不回来,你就一直在店里守着?” 乔稚点点头。 她巴不得罗海晚点回来,因为罗海走之前就跟她说了,他不在的日子,书店的所有收入,他俩五五开。 五五诶! 邱凯显得有些失落:“那我不是整个暑假都不能找你玩了?” “找我玩?”乔稚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又不会踢球,你跟我有什么好玩的?” 邱凯脸被酒精催的发红,听她这么一说,耳朵也开始红:“其实我……就是……我……”他突然间咳嗽起来,好半天,才酒壮怂人胆的憋出句,“你真的看不出来我想说什么吗?” “……”乔稚,“我看不出来。” 邱凯:“……” “你想找我玩?”乔稚试探的问了句。 邱凯看了她半天,见她不像是故意装不懂,终于自暴自弃的点了点头。 “嗐,我以为你想说什么呢!我每天都在书店,你可以来书店找我啊!” 正好照顾我生意了——这句话乔稚没好意思说。 庄秋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先前,她尚不明白邱凯和罗海他们到底想要在乔稚那里求得什么,此时却突然有了灵感,甚至于她隐约感觉,邱凯和罗海所求,似乎跟她自己所求,是同一样东西? 只是这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仍旧没有想清楚。 . 第二天书店“新开张”,生意并不好,一整天下来都没几个人进来。乔稚有点心慌,生怕她做的这些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在这中途,庄秋水被她姑姑接走了,夏欢欢和谢小庆也回了老家探亲,郭青山整日被禁足在家,一时间,她身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如此又坚持了三天,店里慢慢的开始进来人了,刚开始来的好些都是乔稚认识的同学,听到说他们都是被邱凯撺掇来的,乔稚心里很是感激,邱凯再来店里找她,她态度都好了不少。 又过了一礼拜,茶壶也来店里了,身边还带着一个乔稚没见过的男人。 茶壶提了好些吃的来看她,一进门就先店里后院的察看了一番,再回来时明显很高兴:“小丫头片子可以啊!你海哥夸你机灵果然没夸错,怎么样,当老板娘的感觉爽吧?” 乔稚才不上他的当:“什么老板娘啊!我就是一穷打工的。” 说话间,乔稚偷偷的看了茶壶身边的男人好几眼。那男人体瘦,身量跟茶壶差不多高,长得那叫一个眉清目秀,乔稚还从来没在罗海和茶壶身边看见过这么清俊文雅的男人。 她脑子里一瞬间闪过罗海那句“小白脸”——跟眼前人倒是挺符合的,可那日他们说的不是茶壶的“女朋友”吗? 有些东西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就理不顺了,乔稚懒得自己瞎琢磨,干脆一把拽过茶壶到边上,悄悄问:“那大哥哥是什么人啊?你新收的小弟?” 茶壶一听,一下就给笑喷了,回身一把揽上那男人脖子便道:“对,小爷我新收的小弟,怎么样?长得标致吧?” 那男人似乎很不喜欢被茶壶如此揽着,三两下就挣开了,然后笑着对乔稚道:“妹妹别听他瞎说。” 乔稚看见他笑的那一瞬就投降了,心里十分混乱的想着,茶壶要真能讨得这么一个“漂亮男媳妇”,好像也不错啊…… “行了,我今天过来就是看看你最近怎么样?回去了还得给你海哥报平安交差,哦对了,”茶壶说着突然停下来,在公文包里摸了半天,“差点忘了,这是罗海托人给你带回来的礼物,专门让我跑这一趟给你送过来的。” 乔稚从他手上接过那个四四方方裹着黑色绒皮的盒子,打开,瞧见里面装着一款石英表。 “正经洋货,怎么样妹妹,喜欢不?”茶壶嬉皮笑脸的看着她。 乔稚将表从盒子里取了出来细细观赏——这表表带细细的,周身银白,表盘是蓝色的,指针呈水波状,每个数字旁边都镶着一颗小水钻,跟她以往所见到过的女士石英表都不一样,简直漂亮极了。 “喜欢!”乔稚欢天喜地的把表戴到手上,一边戴一边问,“罗海什么时候回来?他在那边到底在干吗啊?” “他忙生意呗,怎么,有话要我带给他?”茶壶打趣的看着她笑。 乔稚想了想,说:“那你跟他讲,我一切都好,让他小心照顾自己,对了,他上次给我买的染发膏快用没了,你让他回来的时候再给我买一支。” 罗海给她买染发膏这事茶壶也知道,顺嘴多问了一句:“这么快就用没了?” 乔稚光顾着看腕上的表了,随口道:“那玩意掉色快,我用的勤么。” 她没留神把茶壶当成罗海了,说话语气有些撒娇,茶壶自然也察觉到了,当天夜里给罗海回电话的时候重点汇报了一下这一点,直把罗海听得浑身都舒坦了,恨不得连夜就回来见她。 茶壶又跟他说了乔稚在店里收门票卖冰棍,后院搭座的事,罗海听的哭笑不得,感觉乔稚是掉进钱眼儿里了。 店里生意一日好过一日,正好庄秋水从姑姑家回来了,乔稚也算是有了帮手。两人每天在店里忙的热火朝天,到了月底一算账,哟嗬,这卖副食的进账竟比卖书的进账还要多的多? 罗海的进口小冰箱有些不够用了,乔稚算了算手里的钱,拿了一部分出来打算去二手市场买台旧冰箱回来。但她没想到的是,在那会儿,冰箱是个奢侈品,别说二手了,好多人家里根本都没有这玩意。 她打听来打听去,最后打听到茶壶那儿了,茶壶义不容辞的把这差事接了过来,转手就交给了罗海。 隔了不到一日,茶壶开车拉着那“旧冰箱”上门来了。 “二手市场上捡的大便宜,主人家赶着搬去别座城市了,匆匆忙忙就卖了,基本还是新的,妹妹你运气可真好!”茶壶昧着良心一本正经的说谎话,都没脸告诉乔稚这是罗海掏钱又给她买了个新的。 冰箱的事情搞定后,乔稚又拖茶壶帮忙去“友谊商店”里买了一整条万宝路回来。冰棍厂的王老爷子爱抽烟,还专爱抽洋烟,她现在要的货量大,应该可以跟冰棍厂直接签单子了,她怕老爷子怄气她出尔反尔,便打算提着烟上门去赔罪。 王老爷子听明她的来意后倒是没有生气,只揶揄的说了她一句“翅膀硬了”也就作罢了,还主动替她牵线跟厂里签了单子,价格竟比之前还要便宜一些。 乔稚乐坏了,简直觉得是财神爷在一路保佑她。 然而,就在她觉得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很美满的时候,出事了。 第十七章 这天傍晚,店里人渐渐少了,有挑着水果担的老农打店门前经过,卖力的拉长调子吆喝着:“卖面瓜嘞——又香又甜的老面瓜嘞——”听声音还不是本地人。 乔稚喊了一声“等等”,几步跑了出去。 老农早被她喊住了,身子一矮放下担子,抓起挂在脖领子上的毛巾抹了把脸,笑呵呵的随手抱起筐里的一个瓜道:“姑娘,买面瓜摸?我这面瓜根上全是浇了芝麻饼的,又香又甜,瓤沙的很嘞!” “我先看看。”乔稚说着,俯身在左右两个筐里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个个头大瓜纹齐整的,付了钱正要走,却又瞅见左边筐子的最下面还藏着些青李子。 “您这李子卖不卖?”乔稚问。 老农连忙道:“卖,当然要卖。”说话间将那上面的几个面瓜都小心的挪了出来,又道,“只是我这李子就剩哈这么一些咯,都是人家挑剩哈的,个头小,有点酸,姑娘你买摸?” 乔稚笑道:“买啊!我就喜欢吃酸的。” 几分钟后,乔稚抱着个大面瓜和半斤酸李子回来了,郭青山隔着两扇玻璃门早就望眼欲穿了,迫不及待的接过去就往厨房跑,乔稚紧跟着吼了一句:“小心些切,别切到手!” 郭青山跑的飞快,远远留下一道回音:“知道啦!” 乔稚正打算把李子拿到院里去洗洗,没想到庄秋水动作比她还快,也是留下一句“我去洗”人就跑不见了。 乔稚轻笑一声,倒也乐得享福。 面瓜是熟透了的,一口咬下去还没怎么嚼就化在嘴里了,一股清甜的香气满当当的充斥在三人的鼻息间,真比那瓜肉甜汁儿还让人心醉。 面瓜果肉厚实,再加上乔稚挑的个头也大,只吃了半个三个人就有些撑了。郭青山吃的狼狈,半张脸都沾上了汁水,乔稚打了个嗝正准备再吃一块,一道人影匆匆忙忙的从店门外冲进来,还没站定就先冲着他们嚎上了—— “不好了乔稚,邱凯他们被人给摁住了!你快过去看看吧!” 乔稚保持着要啃瓜的姿势听到这句“出事必备”的经典台词脑子还有点迷糊:“谁不好了?出什么事了?” 那男生看她还这么淡定,心里更急了,这种急间接由肢体反应出来表现为——他急切的跺了两下脚。 他这一跺脚,乔稚便猛地记起来了——啊……这人好像也是她们班上的同学,好像就是因为特别爱跺脚,人送外号“跺脚郎”。 郭青山和庄秋水默默蹲在一旁看戏,郭青山还想再啃一块瓜,手刚伸出去就被乔稚眼疾手快的敲了一下:“再吃你又该拉稀了。” 某人于是只好眼巴巴的收回手,抿了抿嘴巴,品尝余味。 男生深吸口气冷静下来,先交代了一下事情的起因和经过:“是邱凯。今天他和我们约好吃完晚饭去二院那边的野草地踢球,我因为家里做饭晚,去的也晚,结果我刚到那儿,就看见邱凯他们和一伙人打起来了,就是那天在体育场故意找我们麻烦的那群人,我也不知道邱凯是怎么和他们撞上的,反正我看了没多久,就……” “他们就被人摁那儿了是吧?”乔稚补充道。 男生估计也是觉得有点丢人,不自在的点了点头。 乔稚倒是不意外,邱凯在谢小庆手里都讨不着什么好,对上那群烂龙,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一群血气方刚的毛头小伙子,再加上还是有过节的,三两句话就争起来了也未可知。 男生说:“他们比我们人多,我一个人冲进去也救不了他们,乔稚,你上次不是一句话就把那些人打发了吗?这次你也帮帮忙想个办法吧!” 一句话……兄台你真是高看我了…… 出了事不想着找大人解决是他们这个年纪的通病,乔稚也懒得跟他掰扯了,想了一下说:“那你先去二院那边守着,要是那些人打完了就愿意放人,那这事也就算了,跟他们逞凶斗狠犯不着。” “那要是他们不放人呢?”男生赶紧接了一句。 不放人……他敢不放人! 乔稚心里无奈的想着,好了,又到了她狐假虎威的时候了,嘴上却镇定道:“你先去,我去找人,待会儿二院见!” “好!”男生飞快的又跑了出去。 乔稚起身去院里把手洗了,折返回来对秋水说:“秋水,我出去一趟,等下账不用算了,明早我过来再算吧,你带着青山等下收拾了就先回去吧。” 庄秋水却一反常态的摇了摇头,说:“不,姐姐,我要跟你一起去。” 乔稚本来都转身准备走了,听到这话又诧异的转了回来——真稀奇,秋水还会说不? 乔稚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没事,我就是去找个人,半个小时的功夫估计就回来了,你带着青山先回去,听话,乖。” 庄秋水头摇得更厉害了,双手在抹布上擦干净了,轻轻的拽着她衣裙的两边起了身,然后人就偎进了乔稚怀里,双手环抱着她的腰,小脸挨上去,又轻蹭了蹭,委屈道:“我不,我要跟你一起去。” 郭青山倒是不敢对他姐行如此放肆的举动,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旁边火上浇油,眼见秋水打了头阵,他便也趁势跟着闹了起来,一个劲儿的嚷着要跟她一起去。 乔稚舍不得凶怀里的,便只好凶面前那小王八蛋,冷冷一记眼神飘过去,郭青山顿时就不敢开口了。 但怀里这个该怎么办她一时还真是有点打脑壳。 秋水这次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在她面前也不像过去那么矜持了,不同于过去的乖顺,这小姑娘突然开始黏自己了,像今天此时这样的举动,平均每天都要上演一回。 乔稚平常最腻味有人往她身上凑,不过看秋水乖巧,倒也觉得还好。只是她却没想到,这秋水撒起娇来,竟是比郭青山的哭哭啼啼还难收拾。 哄吧,哄不好。 骂吧,舍不得。 乔稚一见她撇嘴,基本就自动投降了。 “行行行,那咱们一起去,但是你俩得乖乖的跟在我后面,不许闹,不许多说话,能办到吗?” 两人齐齐应了声“好”。 三个人也没法骑一辆车,最好只好选择坐电车。 车上,郭青山问:“姐,我们去哪儿找人啊?” 乔稚报了个地名,俩小孩都没去过也没听过,好奇的等着她解释。不怪他们不知道,那地儿有点偏,虽然偏,但却是个娱乐区,就是有点乱,乔稚也是被罗海带着去过一两次才知道市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她要去录像厅找拐子。 他们在南京东路下了车,乔稚凭着印象过了马路,左拐之后又直走,然后再左拐,然后又右拐,直走,最后终于看到了“圣人坊”三个字。 心里悬着的那口气微微一松,还好,没找错路。 “圣、人、坊。”庄秋水望着那青石牌坊一字字念了出来,好奇的伸长脖子往那巷子里望了望。 巷子是条宽巷,能供两辆小汽车并排行驶。 此时天色尚未全黑,巷子里花花绿绿的灯牌只稀稀拉拉的亮了一些,一扫眼看过去,有卖小吃的,有卖香烟副食的,也有卖布匹和首饰的,巷子深处隐隐有歌声传过来,空气里似乎还回荡着女子的娇笑。 在罗海嘴里,这就是个极其不正经的地方,他警告过她很多次,让她不许一个人偷偷的跑来。乔稚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这个地方的不正经,但她不敢不把罗海的警告当一回事,趁着现在天还没黑,人还比较少,她必须速战速决,毕竟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郭青山一路上都被乔稚警告着不能乱跑,虽然他眼都看花了,巴不得停下来好好欣赏一下,但他也不敢不听姐姐的话,从头至尾都牢牢抓着乔稚的手,好多东西都只是一闪而过的打了个照面就算了。 “无涯”录像厅就在一家卖香烟副食的店旁边,乔稚还没走拢,拐子坐在门口翘着二郎腿抽着烟先瞧见了她,惊得一跟头站了起来,倒把旁边的小弟吓了一跳。 天热,他本是打着赤膊,瞧见乔稚,一把抓过背心套上,然后两三步迎了上去:“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说着往她手两边一看,再往她身后一看,冷汗顺着就下来了,“海哥呢?你别告诉我你一个人跑过来的?” 乔稚心里也有点发虚,强撑着“昂”了一声,说:“这事你可不能跟罗海打小报告啊!让他知道又该唠叨我了。” 拐子哭笑不得:“不是,你有事找个电话亭给我打个电话不就得了吗?这是什么地方啊!海哥要知道你一个人跑过来,他不得削死我啊!” “哎哟,事情来的太急了嘛,我就直接过来找你了,这事你不说我不说,罗海不会知道的。”乔稚求助的看着他。 郭青山和拐子的小弟一个看着跟他姐说话的男生,一个看着自家大哥小心翼翼对待的少女,心里一时间都有点震惊。 拐子的小弟在想——这女的谁啊?看着年纪轻轻的,竟然敢直呼罗老大的名讳?! 郭青山则在想——这男的也太壮实了吧?瞧那一身腱子肉,感觉比《江湖少年》里的霍老二还要凶残!再一看自家姐姐,心里肃然起敬,他姐这完全是深藏不露啊!看着跟黑社会老大似的! 只有庄秋水,一如既往的安静,淡定,一双稚嫩的眼瞳冷漠而机警的悄然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人和事物。 陌生的环境会让她感到不安,快速的熟悉周围的一切则是她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最好办法。 拐子无奈的笑了,说:“说吧,什么事找我帮忙啊?” 乔稚便将体育场那天发生的事和今天的事快速的跟他说了一遍,拐子听完后转过身对小弟吩咐了几句,然后捞起门口板凳上放置的烟盒和皮夹克,看着她道:“走吧,你带路。” 乔稚微微瞪眼:“就你一个人啊?对方可是有好几个人呢!” 拐子嗤笑一声,本想抖根烟出来叼上,一见面前仨小孩,只好默默的打消了念头。 他问:“你跟着我去?” 乔稚点头:“那是我朋友,我得去。” 拐子于是拎着那皮夹克抖了抖,套上,到底还是没忍住点了根烟,说:“那不得了,你还跟着呢,我打什么架?打嘴仗去吧。” 路上,乔稚好奇问:“这么热的天,你穿皮夹克,不热吗?” 这个问题郭青山也很好奇,听见乔稚问起,也追问了一句:“对啊哥,你不热吗?” 对于郭青山这个逮着谁都能叫一声“哥”,跟谁都能套近乎的本领,乔稚是佩服的。 拐子倒是没觉得有啥别扭的,大剌剌说:“穿着帅么,也不是很热。” 乔稚一点没觉得他穿这身很帅,主要是他那一身腱子肉长相实在太凶残了,小小一件皮夹克被他绷得跟紧身衣一样,从后面看简直是虎背熊腰。不过她想起罗海没事就老爱拿着个小镜子搔首弄姿,估计拐子爱美也是跟着罗海学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们刚赶到二院,乔稚还在找那块野草地在哪儿,猛地听见一声吆喝,她应了一声,一道人影跌跌撞撞的奔着她跑了过来,正是先前报信那人。 男生甫一站定便急道:“邱凯不见了!” “不见了?!”乔稚瞪大眼。 男生说:“我那会儿刚到,就看见我们这边的几个人在往外走,我还以为像你说的那群人打完人就把他们放了,结果他们说那些人只把他们放了,把邱凯给带走了。” “为什么?” 男生急的快哭出来:“因为邱凯让那些人有事冲着他来。” 乔稚:“……” “我真是服了!他就不能吃个亏忍一忍吗?”乔稚转向拐子,“现在怎么办?你能找到那群人吗?” 拐子点点头:“应该能。”又问那男生道,“他们里面是不是有一个人左边下巴那儿有一颗黑痣?” 黑痣?男生六神无主的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也没看清楚过。” 乔稚说:“应该就是焦大手底下那群人,只是不晓得这次焦大在不在场?” 拐子没做声,把乔稚拉到一边后才说:“有个事你还不知道,焦大上次受伤以后我听人说他重新拜了山头,认得是城南那边的一位老大哥。那人势力不小,心也黑,今儿海哥要是在,咱们还能硬抢,但是海哥不在,我也没那么大脸面,还有,我不想给海哥惹事,所以我说,咱们今天只能是去打嘴仗,少不得要你那同学吃点亏。” 乔稚也没想到这事能闹这么大,点头道:“没事,咱们先把人弄出来,至于吃亏这事,邱凯家里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不缺人给他出气。” 拐子“嗯”了声,又往旁边看了眼:“你那同学我也不认识,怕他不听我说的,你就跟我一起去,到时候好劝劝他。不过这俩小的,还有那怂包,就别跟着了,碍事。” 乔稚自然认同。 她嘱咐秋水带着青山先坐电车回家,这回秋水倒没多纠缠,听她一说就乖乖应下了,如此,郭青山更不敢放肆了,也乖顺的点了点头,没再闹着要跟着一起去。 秋水上车前担忧的抓着她手,什么都没说,但望着她的那一双眼已经将一切都说了。 乔稚捏了捏她的脸,在夏日傍晚闭塞闷热的晚风中朝她微微一笑,道:“别担心,你坐车回去数到一千,我就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回想起来,读大学的时候,每年国庆前夕的这个星期五,我说过的最多的话好像就是:该逃课的可以逃了………… 第十八章 送走了庄秋水和郭青山,乔稚便跟着拐子一路赶到了城南去,所幸拐子在城南还有些相熟的朋友,而焦大平日里行事招摇,走哪儿都恨不得把“混街仔”三个字挂脑门上,因此要找他,倒也并不费劲。 一圈圈问下去,大约十分钟不到,消息传回来了——有人看见焦大他们一伙人往二中旁边的盘昌路去了,说是进了桃园小吃。传消息的人还说,看见焦大的手下架着一个不知事的男生,那男生垂头丧气的,瞅着像是挨了黑打。 两人于是又匆匆忙忙往盘昌路赶,到了桃园小吃一看,焦大他们果然在里面!一行人七八个都坐在堂子里,已经叫了酒菜。而邱凯被人反手抓着两条胳膊绞在身后,正被人捏着牙关强行灌酒。 “邱凯!”乔稚先冲进了店里,被后赶上的拐子一把抓住了,拉了回来。 “哟呵!来的倒挺快的嘛!” 七八个人中缓缓站起来了一个男的,体壮,身量颇高,留着个寸头,寸头之下,是一张宽额粗眉的长方脸,眼形是倒三角的,两瓣肥厚的嘴唇上下冒着短簇簇的胡渣,左边下巴那儿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黑痣。 说话的人,正是焦大。 乔稚一看他那张脸就觉得十分厌恶,她在来的路上听拐子说过,焦大虽然才读初三,但其实已经成年了,仗着年纪的优势和比寻常混混更为狠辣的手段,焦大在二中这样的“混混集中营”里十分站得住脚,勉强也算是个响当当的老大。 邱凯被人绞着双手强行喂酒简直好生难过,大多数啤酒都顺着他鼻腔灌进去了,把他呛得半死,不光如此,身上被打的地方也痛的很,耳朵嗡嗡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突然听到乔稚的声音他都怀疑自己是出现幻听了,强行挣扎着往门口看了一眼,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乔稚——”邱凯大喊着,拼命晃动挣扎,结果马上腹部就挨了一拳,这一拳刚好砸在胃上,痛得他差点吐出来,喉咙里全是反上来的酸水和啤酒。 焦大笑呵呵的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亲热的拎了瓶啤酒到拐子面前,说:“拐哥,找我找了半天,还没吃饭呢吧?先喝瓶酒漱漱口?” 焦大虽高,拐子却比他还要高出半颗头,闻言乜斜着瞧了他一眼,也不多话,接过酒瓶直接一口气全干了。 “好!”焦大使劲拍了拍巴掌,转过身对着他那群小弟道,“看见没,如今我焦大敬酒,拐哥竟然喝了?”他咧嘴一笑,作势弯腰往大门外抬头望了一眼,故意当着拐子的面摆出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我就说嘛,今天这太阳肯定是打西边升起来的!” “现在太阳已经下山了。”拐子冷冷道,“天黑了,就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把那小孩儿放了吧。” 焦大站直了,神色为难的搓了搓手,笑道:“拐哥,我焦大没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往哪儿回啊?再说了,那小孩,他得罪了我兄弟,我不过是请他过来跟我兄弟喝一杯酒,道个歉,他自己也是愿意来的,可你看,他酒也不好好喝,白白的都浪费了。” 拐子嗤笑一声看着他,也不欲与他多废话,走到桌边另开了一瓶酒,那两个绞着邱凯双臂的少年目光甫一跟他对上就瑟缩了,焦大在后面阴狠的咬了咬牙,到底还是示意他们放开了。 拐子把酒递到他面前,说:“小孩儿别逞强,乖乖的喝了这瓶酒,跟他们认个错,我带你回家。” 邱凯看着那瓶酒胃就抽抽,心里又惊又怒,他看了看拐子,拳头垂在身侧攥的死紧,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邱凯!”乔稚难掩焦急的看着他,以眼神示意他先暂且忍耐。 没办法,邱凯只好深吸几口气,硬逼着自己接过酒瓶就往嘴里灌。他眉头皱的死紧,只喝了半瓶就不行了,胃里难受的几乎快要吐出来。 最后剩下那半瓶是被拐子强行灌下去的,刚灌完他就冲到一边吐了。 拐子撤手不及,手上沾了点邱凯吐出来的秽物,刚巧他腿旁边的凳子上搭着件汗衫,拐子顺手一把捞起来两三下擦干净了手,旁边有人喊了声“我的衣服——”,被拐子冷冷一瞪,自动消音了。 拐子跨步到焦大面前,问:“这下能放人了吧?” 焦大冷笑:“他只喝了酒,这歉还没道呢!” 拐子转身几步走回去,一把拎起角落里的邱凯站直了身。 “说话!”他低声。 邱凯咳得半死,满脸挂彩,好不狼狈,结结巴巴的吐出了一句“对不起”。 歉道完,拐子拉着人就要走,被焦大一把拦住:“诶,我们——” “我劝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拐子冷声打断他,忽而变脸一笑,“过去豁老大扛着砍刀到处乱砍的时候尚且没有把手往城北伸,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焦大阴沉着脸瞪着他,没吭声。 拐子却突然起了兴致,将邱凯丢给乔稚,自己好整以暇的从烟盒里抖了根烟出来叼上,正要收回去,又停住,接着抖了一根出来递给焦大。 焦大目光晦暗不明的盯着他,接过了烟。 拐子点了火,深吸了一口,满足的眯了眯眼,接着刚才的话头道:“因为他不敢。” “城北是罗海的地盘,你想乱来,先回去问问你大哥同不同意,哦对了,豁老大最忌讳动公家的人,今天你绑的这小子他爹好巧不巧正好是公家的人,独苗一根被人揍成这样,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找找你大哥,让他给你想想办法吧。” 拐子说完,伸手在焦大胸前拍了拍,轻笑了一声:“走了。” 三人从桃园小吃店出来,被夜风一吹,皆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拐子裹紧皮夹克,低声骂道:“狗日的,咋突然冷起来了?” 邱凯一身脏汗和酒液混合,味道难闻极了,脸上被人打破了好几处,一身骨头跟散架了似的,要不是被乔稚扶着,根本走不动路。 拐子一根烟抽完,把他从乔稚手里接了过来,直接将人一把背了起来。邱凯突然身子腾空,受惊的挣扎了两下,被拐子低斥了一声:“别乱动!” 拐子肩宽背厚,邱凯靠着倒是很舒服,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大哥,今天多谢你来救我了。” 拐子哂笑一声,也没跟他客气,慢声道:“你是读书仔,不是小混混,以后再碰上焦大他们这种人,三十六计跑为上计,要跑不掉,就低头服个软,少不了你一块肉。” 邱凯心里虽然愤怒又委屈,但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一时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脱口冒了句:“大哥,你收我做小弟吧!” 拐子一听就笑了:“你?你能干嘛?看着长挺结实一小伙,结果这么不抗揍,我收你拿来暖床啊?” “噗——”乔稚走在旁边十分不给面子的笑了。 邱凯脸一片涨红,到底不敢再吭声了。 *** 回到院里已经快九点了。 乔稚刚走过二楼楼梯拐角,冷不丁被面前的黑影一吓,脚底下趔趄着倒退了两步,身子险险一仰,差点跌下楼梯去,幸好她一把抓住了扶梯,那黑影也及时的将她给拉住了。 乔稚简直无奈了:“秋水啊,咱们商量个事,以后尽量站在有光的地方行不?你老这么吓我我该得心脏病了。” 秋水本来好好坐在那儿打瞌睡,也是突然被她吓了一跳才条件反射站了起来,她小心翼翼的在黑暗中摸过去牵住了乔稚的手,见她没拒绝,才道:“对不起姐姐,我刚坐这儿不小心睡着了。” 乔稚拉着她往楼上走,边问:“你不回家睡觉坐这儿干嘛?”突然反应过来,脚步倏地一停,“不会是你爸又——” “没有没有。”秋水赶紧摇头,“我上次回大姑姑家跟大姑姑说了,我爹他已经好久都没有,没有再那样了。” 乔稚舒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爸又……不是,那你不回家睡觉坐那儿干嘛?等我啊?” 庄秋水点头轻“嗯”了一声,又补充道:“我都数到快两千了。” “那是你数的太快了!”乔稚哭笑不得的揉了揉她头顶,心里却突然困惑起来。她在秋水面前蹲了下来,借月光望着她清澈水灵的一双眼,问:“秋水,你喜欢跟我待在一起吗?” 秋水自然说喜欢。 没想乔稚听了这个回答却突然神色低落起来,看着她轻轻哂笑道:“他们都是这么说的,最后都走了。” 庄秋水不知道乔稚嘴里的这个“他们”具体指的是谁?不过她听懂了她心里的难过。 静悄悄的楼道里不时有一股细细的风掠过,旁边阳台上有人家拿砖块砌了个四四方方的菜盆子,里面种满了青辣椒和小香葱,不知怎么地,庄秋水忽地想起了她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乔稚的情景…… “姐姐,你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之中我最喜欢哪一天吗?”庄秋水突然问。 乔稚想了想,说:“除夕夜?” 秋水摇头:“是中秋。” “我们老家都信奉月亮婆婆,每年的中秋村子里的人都要摆供桌敬月亮,那是唯一我阿娘一定不会打骂我的一天,要是碰上她心情好,还会做月饼给我吃。我阿娘总喜欢向月亮婆婆讨要心愿,可惜到死都没有如意。姐姐——” 庄秋水在她怔愣的目光中缓缓举起右手,收拢大拇指和小指,眼神虔诚的望向虚空中那一轮朦胧的月,一字字认真道:“我庄秋水对着月亮婆婆起誓,这一生,都绝不叛离你,我会永远陪着你,永远喜欢你,永远……守护你。” …… “秋水……”乔稚完全怔住了。 庄秋水收回手,看着她,轻轻问:“姐姐,你相信我吗?” “我……”乔稚喉间发堵,睁大眼看着她思绪像是突然间断掉了,心里有一股莫可言说的情绪破牢而出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她拼命想搜索出一句完整的话,但整个人却像是怎么也回不了神一般,完全凌乱了。 为什么…… 秋水偎进她怀里,满足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在她耳边一字字坚定道:“姐姐你要相信我,我一定做得到。” *** 时间倒退回一小时前,桃园小吃店内。 焦大恼怒的将烟摔在地上拿脚踩烂了,犹不过瘾,又把旁边的凳子一脚给踹了出去,嘴里骂了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话。 “老大,现在怎么办?”一男生畏畏缩缩的凑到他面前,犹豫道,“那小子被我们那么欺负,他回去以后,他家里人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拐子说他们家是公家人,我们这下,这下——” “怕个求啊!” 焦大暴躁的叉腰在店里来回走着,好半晌,突然停了下来,问:“今天晚上一直跟在拐子身后的那个女孩你们见过吗?” 刚说话的男生立马道:“我见过老大!就上次在体育场,她知道您,您上次被打的事,她还认识罗海!” “她叫什么名字?” “我听见那小子叫她乔治,好像是叫的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闪现—— 商量一下,你们国庆都出去浪么?有时间看文没?两个选择: 1.没时间看我就还是隔日更,慢慢来,不急。 2.要么国庆我就给你们日更,反正……这几天还是抢着存了点稿,只是不多… 评论区等你们留言,么! 第十九章 乔稚听完庄秋水那一番剖心的表白,当天夜里回到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她一会儿想,这小孩儿跟她认识才多久?为何会对她产生这么浓烈的情感?一会儿又觉得是自己太较真了,一个素日里乖巧可心的孩子,看她难过,不过说些好听话来哄她罢了,哪里就是让她当真的? 可直到后半夜她迷糊糊睡过去时,心里想的却是,不要妄凭揣测白白糟蹋了秋水的一番好意,她既然那么说了,那自己权且先信着,只要两人还在一块,她便竭尽所能的护着她,也就是了。 邱凯当夜如此狼狈回到家里,果然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对家里说,是跟同学在球场踢球的时候遇上了那伙小混混,对方强行逼他们退场,他气不过,顶了几句嘴,这才将那伙混混激怒,对他拳打脚踢之后,又强行将他带走侮辱了一番。 这话倒也不用拐子再多余教他,他自动便将体育场那次给略过了,话里话外都没有将乔稚带出来,只对家里人说拐子是他一位同学的哥哥,正巧路过碰见了,便好心把他救了出来。 邱凯的奶奶已经高龄,瞧见他那一身伤差点没立时厥过去。邱凯的妈妈平日里也是位知书达礼的淑女,此时却也不由得动了怒容,对着空气谩骂了几句,随后便与邱凯他爸一起,拉着邱凯去公安局报了警。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把电话打进了豁牙子的大宅院里。他正搂着他的不知第几号小女朋友在铺上睡的欢,家里电话突然响起倒把他吓的一跟头坐了起来。 拐子说他早年间扛着砍刀到处乱砍这不是假话,也因此即便现在退居二线了,他夜里照样睡不着,总是担心被仇家找上门报复,总要到天蒙蒙亮时才能入睡。 豁牙子一大早被人扰了清梦,心里却顾不得生气,因为他身边的人都熟知他的习性,一般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 这个电话,只能是外人打来的。 而知道他家里电话的外人……他心里估摸着是出事了,都来不及披上衣服,匆匆翻身下床走到沙发那边,刚一接起来,便挨了对面一句臭骂! 接下来,宽敞古雅的大卧房里一时间便只能听到豁牙子不断赔笑的声音。对方似乎是个了不得的来头,一般人,哪怕是公安局下面的人,都不见得会让他这般。是了,这是个上面的人。因此他不得不伏低做小,小心赔罪。 铺上正甜甜酣睡的小女朋友被他的说话声吵醒,揉揉眼睛坐起来,瞧见他打着赤膊,只穿着个裤衩站在那儿,观背影有些好笑,便没忍住笑了出来。结果被豁牙子转头恶狠狠一瞪,立时噤若寒蝉,整个人都清醒了,下床乖顺的捞起散落在地的外衣,走过去从后面给他披了上去。 这通电话结束的倒也快,对面的人似乎公务繁忙,并不欲与他多做批示,末尾只草草丢下一句“你自己把人送过来”便锵一声挂断了电话。 豁牙子直到挂上电话,心中那股恶气才发散出来。沙发他踢不动,便捡踢得动的踢,他一脚对着那女孩踹了过去,女孩尖叫一声摔倒在地,心中惊惧交加,根本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想哭又不敢哭,瑟瑟的趴伏在地上,全身抖的漏筛一般,身上的白纱袍子早散开了,露出胸前白花花软乎乎的一片,像条命悬一线的白肚鱼,瞅着忒可怜。 豁牙子叉着腰满屋走了一圈,他这两年身材富态了不少,加之爱喝啤酒,早已长出了圆溜溜的酒肚子,腰上也积累出了一圈松泡泡的肥肉,被那大手一叉,肉全从指缝里挤了出来。 他胸前还挂着一块硕大的玉观音,约摸有婴儿拳头大小,这可是他的命根子。他一手摸着那观音,一面从鼻腔里喷出浑浊的,愤怒的热气,嘴巴一张,上牙膛偏左边的那两颗豁牙便乖张的露了出来。 “我要出去一趟。”他一面说,一面捞起地上的衣服往身上套,不过今日那条铁灰色的西装裤似乎也跟他较上了劲,格外的不好穿。他拎着那裤腰往腿上套,中间险些将自己绊个跟头,幸亏是背对着床,他双脚笼在裤腿里跳了两下维持平衡,倒没有真摔下地去。至此,他终于爆发了最大怒气,一张坑坑洼洼沟壑难平的三角脸骤然皱紧,冲着还瘫倒在地的女孩怒吼道:“你他娘的是死人啊!” 女孩于是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的伺候着这位“凶神恶煞”穿戴整齐,临出门时,这位“凶神老爷”却忽地变了脸,突然待她亲昵了起来,还从裤兜里掏了五十块钱出来给她,嘱咐她去买只甲鱼回来炖上,中午他要回来吃饭。 焦大是被豁牙子亲自扭送到公安局的,到那儿时脸上已经挂了彩,一边眉骨肿的老高,身上青青紫紫一大片。 邱父今日专门跟局里告了假坐守在公安局里等待“嫌犯”落网,给豁牙子打电话的那位也在办公室里坐着陪他一起等着,两人看着像是老相识,邱父感激的给那位点了烟,豁牙子押着人到的时候,两人已经等了大半个小时了。 一进门,豁牙子便往焦大那膝盖窝里一踢,焦大双腿惯性一软,人就跪了下去。 隔着一张办公桌,穿制服的中年男人眉头一皱,说:“干嘛呢?” 豁牙子识趣的很,转身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了。又看向离自己较近的那个男人,两步走上去,双手一伸:“这位就是邱先生吧?” 邱父素日里冷硬的眉眼此时简直发挥到了极致,看都不带看他一眼,只冷哼一声便算是打了招呼。 豁牙子毕竟是道上混的人,扒了外面那层笑语晏晏的人皮,骨子里还是个阴险狠毒的恶人。即便这次的事是他手下做的不对,但这么不给他脸面的人,他也没必要硬贴上去给人暖屁股。当即哂笑一声,从容不迫的站了回去,脸上表情也阴沉起来,这是动了真怒了。 那中年男人便适时站出来打圆场,一面安慰邱父,一面缓和豁牙子的情绪。他们三个聊的倒热闹,只苦了地上跪着的焦大,挨着一身伤不说,心里的屈辱才是真的不好受。 最后,事情调停得当,豁牙子出了邱家公子的全部医药费,焦大则被罚拘留半月,如此,此事方才作罢,邱父也安然离去。 半月后,焦大被释放,豁牙子只吩咐了一个小弟来接他,正好是那日在桃园小吃给邱凯灌酒,后又害怕东窗事发的人,诨名叫三水。 三水一瞧见他便亲热的凑了上去,这次的事焦大算是替他和几个兄弟挡了灾,只因他在豁牙子面前一力承担,豁牙子便只罚了他一人,而他们这些“共犯”也算是勉强逃过一劫。 “大哥,你终于出来了!”三水把刚买的热腾腾的肉包子递给他,“先填填肚子,咱们再去盘昌那边,好好吃一碗肉臊面。” 焦大这十几日饿狠了,抓过那包子便往嘴里塞,三个成年男人拳头大小的包子两三下就被他给消灭了,他还没吃够,腹中饥肠辘辘,不满道:“怎么就买了这么点?” 三水赔罪道:“我想着给大哥留点肚子吃面呢!” 焦大不耐的摆摆手,同他一道往外走,问:“我之前让你打听的事有结果了吗?” 三水连忙点头道:“有!那女孩叫乔稚,是罗海认的干妹妹,听说两人关系特别亲,罗海开在东街那边的书店就给了她在管,生意相当好!我估摸着,他们肯定……”三水说到这儿突然表情猥琐的笑了两声,意思不言而喻。 焦大问他要了根烟点上,斜着睬了他一眼,也笑起来:“还有呢?” “还有就是那女孩在城北中学读书,马上开学该读初三了,现在住在麻纺厂家属院里,不过好像是寄住在她舅舅家,她爸妈离婚了,闹得还挺沸沸扬扬的,一问就知道。”三水说到这儿,故意压低了声音,凑到焦大耳边道,“我还打听到,她爸叫乔大声。” 焦大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问:“是咱们知道的那个乔大声?” 三水摇摇头:“我也不确定,这阵子乔大声都没来咱们那儿了,他上次输的内裤都差点给当掉,还欠下咱们那么多钱,他又是属老鼠的,惯会打洞逃跑,我找不着他人,也没法当面对证。” 焦大道:“乔大声手剁了都戒不掉赌钱的,不急,早晚他要回来。”他突然停下来,专心的将手里的烟一口口抽没了,三水看他在想事,也不敢多话,好一会儿,一个计划在焦大脑子里慢慢成形,他简略的同三水说了一遍,三水吓得双眼瞪的如同死鱼一般,惊慌道:“老大知道会砍死我们的!” 焦大面色阴狠的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将烟屁股在手里揉烂了,抖落出去,讥笑道:“你看他如今那样,还拎得起刀吗?” 他显然是想起了这半月在拘留室里的苦难生活,和豁牙子当初将他扭送到公安局的情景,心里越发愤恨,咬牙道:“就这么干!出了事我顶着!” 第二十章 城北有圣人坊,城南便有春安巷。 天幕一黑,春安巷内灯火渐次燃起,花红柳绿,莺啼燕笑,看着竟是比圣人坊内行事作风更为大胆。当街揽客的小姐哥子皆像是喝醉了酒似的,腰肢一径是软的,自己站不住,非靠在旁人身上不可。满大街都飘着甜腻的脂粉香,然而细闻起来,空气里又有一股恶臭,那是从旁边下水沟渠里飘出来的味儿。 乔大声自这一番热闹中穿身而过,沿路被那些小姐哥子不知摸去多少豆腐,他倒不比新人惊慌,反而受用的很,笑呵呵的揽完这个抱那个,简直是手忙脚乱。 春安巷的尽头有一家地下赌坊,是城南老大豁牙子的产业。赌坊开在一家面馆的地下室里,入口就在面馆大堂左边——那儿有一道忒窄的门缝,从那里沿楼梯下去,再过一道暗门,便是赌坊所在了。 乔大声已经连着快两个礼拜没进赌坊了,手痒的夜里怎么翻身都睡不着,抓心挠肺的。这不,刚凑了点钱,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便先跑到了春安巷里来。 暗门前还站着一个守门人,乔大声是赌坊常客,那人倒也没怎么为难他,只调侃了他几句,收了他一根烟便将他放了进去。 焦大这次虽然惹了事,但豁牙子并没有将他驱逐出去,而是继续让他留在了赌坊。为这,焦大还专门提了一条“大前门”上门去感激他。 焦大已经在赌坊连着守了好几日,今天晚上却是中了头奖,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三水便跑来通知他道:“鱼儿来了。” 乔大声心里一连数日来的难受都在踏进赌坊的那一刻得到了纾解。 赌坊内那股由烟草、汗臭以及酒精混合而生的复杂气味让他觉得闻着十分受用,简直比世上一切地方都更让他感觉到亲切。 坊内喧声震天,人人皆像是打了鸡血一般,面目狰狞扭曲的咆哮着、谩骂着。赢了的人笑的开怀,输了的人骂天骂地,骂爹骂娘,两者都不会轻易离去,还需得大战三百回合。 乔大声一下也不急了,背着手左看看右看看,中间还和几个相熟的朋友打了声招呼,最后,还是走到了牌九桌上,选择了他最喜欢也最擅长玩的小牌九。 赌坊另一端,焦大拎了瓶啤酒缩在角落里,不错眼珠的专盯着乔大声的背影看。乔大声今晚运气很好,中间连着两次抓出了“双天”,兴奋的整张脸都红了,说话的音调一声赛过一声高,到最后已经开始用吼的了。 三水挨过来,从鼻腔里冷冷哼出一声道:“这孙子今晚上运气真他娘的好,黑六那几个全输了,钱都进他一人兜里了。” 焦大悠悠然喝完最后一口酒,觉得差不多了,起身拍拍他道:“先让他过两天好日子,鱼儿要上钩不也得先喂它吃点好东西么?” 牌桌上,乔大声刚翻完一对牌,这局他运气不好,输了,气的又砸桌子又骂娘,冷不丁一条胳膊从后面绕上来揽住他脖子,他转头正欲发作,一瞧见是焦大,两条腿肚子一抖,气儿便泄了。 “嘿嘿,焦老弟,好久不见。”乔大声赔着笑。 焦大揽着他硬生生将旁边人挤开,瞅着他手里的钞票哂笑道:“声哥今晚有财神爷罩着,赚的不少啊!” 乔大声脸上的笑挂不住了,瑟缩的摸了两张大团结往他兜里一边塞一边讨饶道:“焦老弟,欠你们的钱我一定会还的,哥哥我今日运道正好,你且先让我再玩两把过过瘾,拜托了。” 焦大没说话,跟牌桌上的庄家打了个招呼,径直揽着人便出了赌坊。 乔大声以前因为欠钱被他打过,这会儿早吓得两股战战,冷汗直流了。不停的赔笑讨饶道:“老弟,有话好好说,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不会是因为他欠钱不还要杀了他吧?乔大声一路被他揽着上了楼梯,快被自己的胡乱猜测给吓疯了。 焦大一直揽着他在面馆的大堂坐下了,才露出个笑容来,宽慰他道:“声哥说的哪里话,小弟我是想让你请我吃碗肉臊面,我今儿一天没吃东西了,饿的肚皮发空嘞!” 不管他说这话是真是假,乔大声心先落下去了一半,忍不住舒了口气道:“吃面啊!你早说嘛!”转向里面柜台,举手高声吆喝了一句,“来两碗肉臊面!”喊完后细想想,又添了句,“再加一盘酱大骨上来!” 焦大笑呵呵的把方才他塞给自己的那两张大团结掏了出来,说:“那我今天就借花献佛,借声哥的钱请声哥吃顿便饭。” 乔大声一面赔着笑一面心惊胆战,把不准他今儿这是唱的哪一出? 焦大又道:“声哥,其实你得感谢我,要不是我拉着你出来,你今天兜里赢的钱到最后都得散出去。” 乔大声自然不敢说他不是,只讪讪笑着点了两下头,喉咙有些发紧的咽了咽唾沫,心里还是不安的很。 面先端上来,两人都没吃晚饭,闻着热腾腾的肉臊香,一时也顾不上说话了,先呼哧哧将一海碗面吸溜了个干净,再连汤也一齐喝掉,这才心满意足的一人打了一个饱嗝。 酱大骨端上来后,焦大又要了四瓶啤酒,两人一径吃喝了一会儿,乔大声终于放松下来,瞅着他的目光也不那么畏缩了,他酒量不好,两瓶啤酒下肚人就有些醉了,说话也开始大舌头:“我说老弟啊,你今天到底有什么事找我你就直说了吧,你这不上不下的,搞得哥哥我心里头发慌啊!” 焦大倒也没跟他拘着,直说道:“声哥,我前阵点背被拘进去了这事你知道吗?” 这事乔大声还真不知道。 他是赌徒,但不是混街仔,他心里眼里成天琢磨的都是怎么想办法弄点钱好拿去赌,像焦大这样的人物在他眼里已经算是“了不起的恶人”了,他哪里知道焦大不过也就是只小虾米,真出了事,随时都能被人丢出去。他要是知道自己闺女认了城北的老大当干哥哥,那他当初也不会毅然决然的抛下她了。 焦大见他是真不知道,也没再多说,只说是他老大现在看他很不满,因为赌坊里的好些欠账都没追回来,他办事不力,被老大狠狠骂了一通。 原来像焦大这样的混混都还是要受人白眼挨人辱骂,乔大声心里幸灾乐祸的笑了两声,面上却为难道:“老弟,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欠你们的钱我肯定是要还的!只是你也知道么——”他露出个难堪的笑,“我现在一个人过生活,没了家又没了工作,日子难过的紧啊!” 焦大故作惊讶的“哦”了一声,说:“我怎么听说声哥你娶了个漂亮媳妇,膝下还养了个女儿,家庭圆满的很呢?” 乔大声当他面叹了口气,几瓶黄汤下肚,他心也就松懈了,把自己离婚的事跟焦大交代了个底儿掉。 都是男人,焦大自然知道他心里的苦闷,劝慰几句,乔大声便说的更多了,他细细听着,奈何乔大声始终说的都是他那个跟别的男人跑了的媳妇,焦大不耐烦了,问他:“那你俩离婚了,你女儿怎么办?” “爱咋办咋办!老子想要的是儿子!儿子!我们乔家世代都是独苗,我那么跟她说好话她都不愿意给我生个儿子,贱女人……”乔大声嘟囔的骂着。 焦大又问:“你没儿子?那我怎么听说你女儿还有个哥哥?” 乔大声酒劲彻底上来了,一径皱眉挥手道:“我没儿子!她哪儿来的哥哥?”又讪笑道,“估计是她妈给她生的野哥哥吧,嘿嘿嘿……” 这软蛋原来什么都不知道!那更好了! 焦大付了饭钱,将醉醺醺的乔大声又拖回了赌坊,安置在坊后的小库房里,那里有一张钢丝床,原本是他的住处。 “便宜你了。”焦大冷笑一声,关上了门。 翌日晌午,乔大声睡醒了,双眼迷瞪瞪睁开——还是一片黑。他一下子惊醒过来,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发现睡的这张床也不对,这里不是自己家。 这屋里简直太黑了,唯有门缝底下漏了一线光,他摸索着将鞋穿好了,往门那儿摸了过去,一拉开,几道男人谈笑的声音便冲进了耳里。 他眉头一皱,有点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还在赌坊? “哟!声哥醒啦?您这一觉睡的可真够久的,快过来吃点东西。”焦大招呼道。 乔大声脑子还有点懵,一脸没睡醒的抠着后脑勺走过去挨着他们坐下,奇道:“我怎么会在这儿过夜?” 焦大一巴掌拍到他背上:“你还说呢!你酒量怎么那么差?两瓶半啤酒就把你喝醉了,剩下那半瓶还是我帮你喝的呢!我又不知道你家住哪里,当然只好把你拖回来啦,害得我还打了一晚上地铺……” 乔大声听完更惊讶了,焦大竟然没把他扔外面大街上去?竟然还把自己的床让给他睡? 等等,他是不是其实还没睡醒? 焦大见他瞪着眼发呆半天不说话,好笑道:“想什么呢你?” 乔大声就算再蠢这会儿也意识到不对劲了,他极艰难的挤出了一个摇摇欲坠的笑容,问焦大:“焦老弟,你就跟我说实话吧,你们到底打算把我怎么着啊?” 一桌人听完他这话,沉默了一瞬,突然纷纷大笑起来,焦大笑的尤为开怀,揽过他道:“声哥,你这就没意思了,我是真心想跟你当兄弟呢!” 乔大声惊奇的指着自己问:“跟我当兄弟?” “是啊!”焦大大力的握了握他的肩,突然叹了口气,说,“声哥,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赌坊现在好多债收不回来,可是想收债就需要人手,我这儿现在缺人的紧,我们老大又不愿意再给我派人,所以我想拉你入伙,跟我干,怎么样?” “我?!”乔大声想也不想便连连摇头摆手道,“我不行的!我最害怕打打杀杀了,万一闹出点事,我扛不住的。” 焦大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心想,这人还真他娘的是个软蛋!面上却和善道:“其实干我们这行没你想的那么血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这样,你收债要是碰上硬茬,只管交给我,我来解决,怎么样?” “可是我……”乔大声还在犹豫。 焦大利索道:“这样,只要你跟着我干,你欠赌坊的债,我给你划掉一半,怎么样?” 这对乔大声来说可是个十足诱惑的条件! 要是焦大说把债务全给他划掉他可能还会有所怀疑,但只划掉一半……乔大声耸着肩膀打量了焦大两眼,看他那模样倒不像是在诓自己…… “你说的都是真的?”乔大声再一次确认道。 焦大不耐的把筷子搁下,在大腿上重重的连拍了三下:“真真真!比黄金还真!要不我给你写个条子?不是,声哥我看你平时赌钱下注挺利索的,怎么大事上这么婆婆妈妈的?我跟你说,我也是看你顺眼,觉得跟你投缘,要不这事我就找别人了……” 乔大声连忙一把拽住他道:“别别别,我干!我肯定干!我这不是……以前没干过吗?怕业务不熟练,老弟别跟我计较,来来来,哥哥给你倒杯赔罪酒。” 焦大哼笑一声把酒杯递过去,轮到乔大声给自己倒时他却拦住了:“你可再别喝了,这可是白酒,就你这一杯倒的量,我怕你这杯喝完得睡到明天早上去!” 乔大声嘿嘿笑了两声,倒也没自我勉强,等焦大一杯饮尽,他连忙又为其添上一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混街仔”的新身份,心里还不无得意的想,这下可以像螃蟹似的,横着走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啧,这文的数据真是没眼看了……咱们就圈地自萌图个傻嗨吧 第二十一章 乔大声跟着焦大当了三天横着走的螃蟹,尝到了甜头,便再也不愿意当回人了。 他原本是个胆小的人,可有了焦大肆无忌惮的暴力撑腰,他好像摇身一变,也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恶人。看着别人对自己点头哈腰,小心翼翼赔笑的样子,他除了觉得过瘾,心里头还隐隐冒出来点“人上人”的感觉。 就是这股扭曲的优越感,将他心里的恶意,骨子里的劣根性彻底催发。 胆小怕什么?只要你表情够凶恶,说话够刻薄,行事够阴狠,那么旁人便不会看见你的弱小。短短三天,乔大声通过仗势欺人涅槃重生了一回,这回,他彻底抛弃了人性,觉得哪怕焦大只是把他当成一条四处咬人的恶犬,那也比他再重新回去当那个哈巴狗一样的人强! 这天下午,乔大声和焦大收完账闲的无聊,两人一路溜达到文化宫附近的人民广场,打老远就听见一阵又一阵铁轮刮过地面产生的欻欻声。焦大眯着眼望了一圈,笑起来,拍拍乔大声的背道:“前边有漂亮姑娘在滑冰,走,咱们去看看。” 人民广场很大,边上有一块被市政下令围起来搞了个溜冰场,每年夏天放暑假的前一个月开放,一直要开到秋天过去。那会儿正式的溜冰鞋还很少见,大多都是用带子绑着,脚底下踩四个铁轮,倒不比冬天穿冰刀在冰河上溜的快,不过也很受孩子们欢迎。 焦大和乔大声走到场子边靠着往里看了一圈,焦大碰碰他胳膊,小声道:“怎么样?你看上哪个了?” 场子里除了一些小孩,还有几个年龄较大些的女学生也在滑,人民广场附近有一所女子高中,是以时不时就会看见一些女学生相携着走过广场。 乔大声坏笑两声,下巴一抬,对准场子里的一个女学生道:“就那个吧,扎马尾的那个。”又问,“你呢?” 焦大鄙弃的咂咂嘴,说:“我没看得上的,这些都太老了。” 乔大声忍不住吃了一惊笑起来:“这还老?那我不快老死了?” “诶,话不是这么说。”焦大揽住他上下一番打量,“声哥,不是我说,就你这模样,拾掇拾掇,收拾出来那也是个大学生的样儿” 焦大这话倒不是说假的。 乔大声今年虽然已经三十好几,但他天生模样显小,而且眉眼间有股虚弱的文人气,长相也属清俊型的,虽然骨子里是坨烂泥,但外表却有点“白面书生”的味道,要不怎么说他招春安巷里的小姐惦记呢? 乔大声听了他这话,再看那“马尾辫”,心里越发痒痒了。 焦大道:“好久没采蜜了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乔大声哪还需要他提点,呵呵笑着便往那售票点走了过去,买了两张进场票。 乔大声简直不愧他“情场小蜜蜂”的称号,五分钟不到就跟马尾辫搭上话了,天色眼看着一寸寸暗下去,几个女学生要回家了。乔大声目送着马尾辫离开,焦大招呼他过去,两人脱了鞋并排坐在椅子上,焦大点了根烟,递给他一根,问:“怎么放人走了?” 乔大声乐滋滋的摆手道:“你不懂,这种事就是要慢慢来,她又不是巷子里那些卖肉的,太直接了容易把人吓跑。” 焦大朝他比了个大拇哥道:“厉害!” 乔大声于是越发得意了,悄声告诉他道:“那马尾辫叫张婷婷,名字还怪好听的,我骗她说是淮大的学生,跟她约好了明天下午在这里见,我请她看录像去。” 焦大听完,当胸撞了他一下,笑道:“你他娘的还真有一套啊!” 乔大声摆摆手,连吸了两口烟后,面上似有些难言之隐。 焦大早注意到了,爽快道:“成!那小弟我也不耽误哥哥你办大事,明天下午你告假吧!” “嘿哟老弟!你可真是太够义气了!”乔大声欣喜不已的一把揽过他,催着他起身道,“走走走,哥请你喝酒去!” ***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大暴雨,乔稚和庄秋水收拾完关店走的时候正好赶上,就那么巧,那天电车刚好也停了,两人只好折返回店里找伞,结果找来找去就只找到一把伞,那伞的其中一根伞骨还是坏的。 暴雨加上狂风,那伞撑了也跟没撑一样,两人差不多是一路淋回去的。 这一场雨淋完,庄秋水倒没事,乔稚却发起了烧。当天夜里吃了药,第二天一早醒了烧退了,人却还是昏昏沉沉的,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来。 乔稚无精打采的窝在柜台里,两个鼻孔全塞了纸,只能用嘴巴呼吸,说话都带着一股鼻音。庄秋水早上一进店就跑去厨房给她煮了一碗热姜汤,乔稚本来就鼻塞,倒是不用再捏着鼻子,干脆利索的便喝了个干净,嘴里一股子姜味。 “秋水。”乔稚懒懒叫唤。 庄秋水听见声音,从书架后面探出半颗头看她:“怎么了姐姐?” “我嘴里发苦。”乔稚苦着张脸。 庄秋水于是放下手里的那一摞书,在身上左摸右摸,摸了颗奶糖出来,走到柜台跟前,剥好了,伸手喂给了她。 乔稚嘴里含着奶糖,又说:“我好无聊啊!” 庄秋水沉思片刻,噔噔噔跑回书架,踮着脚在最上面一层找了半天,然后眼睛一亮,拽了本书下来,又折返回柜台递给她:“姐姐上次说过想看的,今早刚还回来。” 乔稚接过书翻了两页,兴致寥寥,嘴巴一张:“我……” 庄秋水一脸“您尽管吩咐”的表情看着她。 “哎,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就觉得哪哪儿都不舒服……”乔稚皱着眉嘟囔。 这就有点不好办了。 秋水为难的看着她,双手扒着柜台边垫着下巴,尽力安慰她道:“人生病了心情都会不好的,等病好了姐姐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乔稚手撑着头长长的叹了口气:“但愿吧。” 又问:“秋水,你觉得每天就这么在店里待着开心吗?” 庄秋水点头笑道:“跟姐姐待在一起就开心,姐姐是我的开心果。” 乔稚忍不住笑了,手指有气无力的戳了她脑门一下,说:“你才是我的开心果,成天就会讲甜言蜜语哄我。” 庄秋水嘻嘻笑道:“姐姐不就是喜欢听我哄你嘛!” “可是马上要开学了,咱们就不能这样每天都待在一起了。”乔稚说着又叹了口气,“到时候咱俩都去上学了,这店估计只能交给茶壶,让他找人帮忙照看着,然后放周末的时候咱们再过来。” 乔稚打心底不愿意把店交给别人照顾,她不放心,也舍不得,可是书又不能不去读……一想到马上要开学,她心里就发闷。 庄秋水听她这么一说,心情也突然低落了。她想天天都陪在姐姐身边,可是她还太小了,要是她现在也在读初中就好了,那她就能跟姐姐一起上学放学,从早到晚都待在一起…… “算了,不想了。反正还有一年,等毕业了我就不往下读了,专心跟着我哥学做生意。”乔稚说。 庄秋水有点惊讶:“姐姐不去读高中了?” 乔稚摇头道:“就我这成绩,我考不上的,考上估计也只能读个吊车尾学校。考中专的话我还不如跟着我哥学做生意呢,早就业还能早赚钱,反正我也不想去厂里上班。” “……” 庄秋水说不出话了。 之前上学的时候,她听班主任张老师说,他们班有一个男同学四年级上册都没读完就直接跳级去了六年级。她还想着,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就可以跳级,她多跳两级,那说不定就能有机会跟姐姐一起读书了,可是现在姐姐却说她不想接着往下读了…… 肩膀突然被人使劲握了握,秋水回过神,目光一下子就被乔稚塞在鼻孔里的那两个小纸卷给吸引住了。 乔稚嗡着声一脸严肃的对她说:“不过你跟我不一样,你脑子聪明,又勤奋好学,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 庄秋水问:“那你为什么不考大学?” “因为我笨呐!”乔稚哈哈笑了两声,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 “我以前,都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干嘛?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我这么说你可能听不太明白,就是怎么说呢,这世上有些人的路天生就是注定的,可能你现在还不觉得,也发现不了,但是日子慢慢过下去,你就会明白了。你的性格,成长经历,乃至于你的家庭决定了,其实走到最后,你只有那一个选择。” 乔稚说庄秋水听不明白,其实她自己也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作为一个刚从家人庇护下走出来的稚儿,她其实运气已经算很好的了,因为借了罗海这棵大树乘凉。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一段时间书店生意的成功,让乔稚隐隐有了一点“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的感觉,不自觉的说话就有点神叨叨的了,后来的人们把这种行为简称为“装逼”。 庄秋水倒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敏慧一些,听完她这番话后,兀自沉思了一会儿,语气略带低落的说:“姐姐说的没错,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我能做的只有好好学习。不过我们老师常说‘知识改变命运’,我觉得我现在学的这些东西,将来总会派上用场的,即使最后证明它们没什么用,那至少我也不再是以前的我了。做好我能做的,才能奢想那些在自己能力之外的东西。” 乔稚万没想到自己随口瞎诌的一段话竟然能引起她如此一番深思,惊的差点没把鼻孔里的小纸卷给喷出来,最后只好在秋水坚定的目光中人模狗样的拍拍了对方的肩,微笑着鼓励她加油。 乔稚又假想了一下站在对面听她说这番话的是郭青山——咦……还是算了。 *** 春安巷的地下赌坊内仍旧是一如往常的热闹,三水一路从人堆里挤出来,浑身都湿透了,不是热的,是外面在下雨。 焦大扔了块毛巾给他,三水擦干了头发,把毛巾往桌上狠狠一摔,没好气道:“那孙子倒挺美的,搂着姑娘喝咖啡吃西餐,老子连伞都没得撑,淋惨了!” 焦大问:“他们没发现你吧?” 三水摇摇头:“我藏的好着呢!看着乔大声把她送到楼下走了我才回来的。” 焦大又道:“那就好,要小心些,老大那妹妹没见过我,但是保不齐对你还有点印象。” 三水问:“大哥,咱们得等到什么时候才动手啊?” 焦大眉眼一沉,哑声道:“快了,再等等。” 开学的日子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快,乔稚觉得这真是她有史以来度过的最快的一个暑假了,都没什么感觉就过去了。 开学已经一个礼拜了,她上课老走神,心里总是惦记着书店的生意,不知道茶壶找的人靠不靠谱。 好不容易挨到星期五,一下课,乔稚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跟夏欢欢他们打就背着书包跑出了教室,简直恨不得一下就飞到书店去。 “阿稚急急忙忙的去干嘛啊?”谢小庆问。 夏欢欢揶揄道:“肯定是往她那书店去了呗,你没听她都念叨一礼拜啦!” 两人走出教室趴阳台上望了一眼,刚好看到乔稚跑出学校大门的背影。 谢小庆“啧”了一声,由衷赞叹道:“不愧是短跑冠军,跑的真快!” 庄秋水和郭青山做完值日走出教室的时候,学校里基本都没什么人了。这几日天气渐渐变凉,日头也短了许多,又因为天阴,才六点不到,天色便已经有些暗沉了。 郭青山踢踢踏踏的背着书包一径跑在前面,大声的冲秋水喊着“快点”,庄秋水心里想着事,慢慢的落在后面走着,根本不想跑。 郭青山无奈只得又跑回来,对着她左瞅瞅右瞅瞅,问:“秋水你怎么了?感觉你心情不太好啊?” 庄秋水摇摇头,犹豫道:“也不是心情不好,就是……今天是星期五了。” “是啊,今天星期五,咱们放假了。”郭青山突然福至心灵,嘿嘿笑了两声说,“我知道了,你是想咱们姐姐了是吧?” 庄秋水倒也不装着,坦白的点了点头,突然说:“姐姐放学肯定去书店了,要不咱们去书店找她,然后一起回家吧?” 郭青山立马高兴的同意了:“好啊!正好我借两本小说回去晚上藏被窝里看。” 两人意见达成一致,立马兴高采烈的奔着书店去了。 庄秋水急着见乔稚,一路上恨不得用飞的。她跑得快,郭青山追都追不上,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你……你刚刚,我叫你……跑,你都……不跑,这会儿……又跑这么,这么快……” 庄秋水刚跑过一条巷子口,突然,她停下了。 郭青山收势不及,紧跟着撞到了她身上,正要开口,被庄秋水一把捂住了嘴巴,同时竖起一指抵在唇上,无声道:“别说话。” 郭青山惊愕的点点头。 庄秋水松开手,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的贴着墙退回了巷子口,然后极其小心的,往巷子里看了一眼,随即瞳孔猛地一缩—— 郭青山被她挡着,什么都没看见,眼见她一脸惊惧的转回来,好奇的也想过去看看里面有什么,结果被庄秋水一把拽了回来。 庄秋水心跳的飞快,几乎快跳出嗓子眼儿了。她拉着郭青山往旁边走了几步,一脸严肃的问:“我记得旁边这条巷子可以通到城北中学是吗?” 郭青山奇怪的点头道:“是啊!我姐就经常走这条巷子,走这儿要近一些。” 几乎是一瞬间,背上冷汗便下来了。 庄秋水快速的对郭青山说:“我刚刚看到有几个男人在巷子里,他们在,在把一个女孩往麻袋里套,我跑过去的时候看了一眼,不太确定,但是那个女孩脚上的凉鞋,跟姐姐的一模一样……” 郭青山反应慢半拍的瞪圆了眼。 庄秋水冷静了一下,飞快道:“你现在赶紧去书店,看看姐姐在不在,我去追他们。” 郭青山下意识拽住她道:“你去书店,我去追。”说完就要跑,结果又被庄秋水拽了回来。 “我去!”她厉声道,“放心,我只是去看一眼,确认一下,如果不是姐姐我马上就掉头。” 说完遍地飞快看了一眼,捡了块石头握手里:“你快去书店,我沿途给你留记号,要真出事了你按记号来找我们!” 庄秋水说完就冲进了巷子里,拐弯的时候拿着石头狠狠在墙上划了一道。 郭青山眼看着她跑不见了,只好心慌慌的转身往书店跑。 第二十二章 一天前,城南破旧的棚户区内。 乔大声揽着张婷婷一路嬉笑着进了院子。 正是傍晚,院里人多,洗菜做饭的、下班回家的,看见他们这一对,都会停下来多看一眼。只因乔大声是个新搬来的住户,以前没见过,他每日早出晚归,跟邻居也不打交道,都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这几日却突然见他开始带一个女孩回来住,有有心人仔细观察过,那女孩一般都是在他家歇一晚上,第二日一早再离开。短短几日,风言风语就传开了,不过乔大声脸皮厚,根本不在乎。 倒是张婷婷有点心慌,一路都埋低头走路,期间小声向他抱怨道:“都跟你说了不要这么早过来了,叫人家瞧见多不好啊!” 要搁之前,乔大声还会信她这是在害羞,但两人都在一张床上滚过了,乔大声已经知道了她早非处|女的事,也知道她实际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清纯,自然待她不再像之前心里预计的那般温和。 “看见才好呢!反正他们都知道我们进屋去是干什么的。”乔大声附在她耳边污言秽语的调笑道。 张婷婷面红耳赤的扭了一把他腰上的软肉,娇嗔道:“你就作吧!咱俩的事要是让我干哥知道了,他打不死你!” 乔大声一点也没把这软绵绵的威胁听进去,无赖的小声道:“你让他来啊,打不死我我就干死你!” …… 一直到那两人上楼进了屋,三水才从阴影里站了出来。 他盯乔大声已经盯了有快半个月了,每天都缀在他身后进进出出,乔大声那孙子竟然一次也没有发现过他。 “呸!”三水偏头往地上啐了一口,笑出了一嘴黄牙,“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 焦大在赌坊内等的坐立难安,一看见三水回来脸上那表情就知道报仇的时候终于到了! 他大手一挥,叫上众人,眼神里流露出难耐的激动和亢奋:“走吧!” 三水引着焦大他们一群人到乔大声住处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整个棚户区内却很少见有人家点灯。 三水指着面前那栋楼最上面一排最角落处道:“就是那儿。哟,这孙子还点着灯办事呢,是怕天黑捅不准地方吗?” 一伙人低低地无比下流的接连笑了起来。 焦大阴笑道:“马上就叫他再也直不起来!” 他们上楼的动静不算小,有好奇的推开窗看了一眼,赶紧就关上了,随即连灯也灭了,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隔着一道薄狭狭的木门,焦大都不用凑近就听见了屋里传来的淫言荡语和放浪的笑声,他不言而喻的转头和身后的三水对视了一眼,三水喉结上下一滚,低骂道:“这娘儿们真他妈骚!” 焦大手一抬,身后人往后退了两步,他抬脚一踹,那破木门哪经得起他这么一用劲,只抖了两下便倒地上寿终正寝了。 屋里的人正玩的兴起,被这惊天一响吓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乔大声惊疑的一转头,看见焦大,张嘴刚喊了一个“焦”字,脸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拳,随即而来的便是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床上的女人简直都吓傻了,只在最开始尖叫了一声后便不敢再出声了,后来更是只能拿被子尽量遮住身子缩在床头,满脸惊惧的在乔大声杀猪般的嚎叫中抽泣。 焦大他们打完人,用随身带上的绳子将被打成猪头的乔大声绑在了椅子上,然后又找了块破抹布把他嘴堵上了,似乎是嫌他有碍观瞻,焦大还让人给他把裤头穿上了。 随后,他才活动了下手腕和脚腕,拨空看了眼缩在床头的女人。 张婷婷见他望过来,都快吓疯了,一个劲的抱着被子磕头求饶,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他们放过她。 焦大跟三水打了个眼色后,径直走向她,俯身,捏着女孩的下巴左右看了看,问:“你是乔大声的相好?” 张婷婷浑身抖的跟漏筛一样,眼泪把妆全冲花了,喉咙里全是破碎的抽泣,根本说不上来一句完整话,只能死命摇头:“……不是,不、不是……” 焦大又道:“你知道乔大声欠了我们赌坊多少钱吗?你有没有钱替他还?” 张婷婷头摇得更厉害了,望着乔大声的表情简直恨不得杀了他:“他骗我!是他骗我过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真的都不知道!” “哦?”焦大捏着她下巴左右摆了摆,讥讽道,“你长这么标致,居然肯心甘情愿跟他到这里来?骗你?你是被他的鸡|巴骗了?” 屋里的男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有人高声道:“看来声哥活挺好啊!不然怎么能骗的人家姑娘心甘情愿的跟他到这么个破地方来?” 张婷婷赤身裸体的被一众男人盯着打量,羞愤的几欲昏过去。 三水见时机差不多了,调整了下心态,突然指着她大叫道:“老大,这个女人我好像见过!” 焦大手上动作蓦地停下了,张婷婷也猛地看向了他。 焦大转过头去:“你见过?” 三水连忙上前细看了看,肯定道:“她是咱们大哥的女人,上次大哥还让我送她回学校呢!” 狭窄的小屋内一时间似乎更为安静了。 乔大声整个人都懵了。 大哥?什么大哥? 焦大看看那女人,又看看三水,犹豫道:“你确定?” 三水演上瘾了,神情越发投入道:“确定!真的!”又走到床边,对着张婷婷指着自己问,“张小姐?你是姓张吗?有一次大哥带你去红房子吃饭,饭吃完他有事要先走,吩咐我送你回学校,你还记得吗?” 张婷婷看着他的脸在脑子里搜寻了半天,脸上终于露出了点如梦初醒的表情。 是他! 她记得这个男人,那天豁老大带她出去吃饭,饭吃完就是他送自己回的学校,当时他还一直色眯眯的盯着她看,看的她特别不耐烦,原来这伙人竟是豁老大的人…… 焦大见她也想起了,猝然便松了手,起身在屋里走了两步,故意皱眉苦恼道:“这下不好办了。” 三水适时的上前问道:“老大,这下我们怎么办啊?” 焦大看他一眼,无奈道:“还能怎么办?请大哥来吧。” 正好这天豁牙子也没别的应酬,一个人无聊的在家逗鸟,正纠结不知道晚上该找哪个伴过来陪他,三水便急匆匆的冲进院子,先向他请了声安,然后三下五除二的把事情给交代了一遍。 豁牙子听完,当时便砸了手里端着的茶碗。 茶水混着茶叶溅了一地。 三水甫一跟他狠戾的目光对上,便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一时间背上冷汗都下来了,可不得不继续道:“焦哥说场子都给您清了,没别人了。” 豁牙子冷冷阴笑了一声,先回房不紧不慢的换了件衣服,这才出门来坐上车,直奔着乔大声的住处去了。 豁牙子到时,屋里只剩下了三个人——乔大声,张婷婷,还有焦大。 焦大见他来了,低头乖顺的叫了声“大哥”。 豁牙子不慌不忙的进屋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先看了眼椅子上绑着的乔大声,眉头不禁一皱:“怎么打成这样了?” 焦大讪讪道:“这孙子属老鼠的,忒会藏!我们找了好几天才找着他,一时没注意,下手就有点重了。” 豁牙子倒也没再多说什么,转头又往床上睨了一眼,张婷婷抱着被子目光已然有些呆滞了,见他望过来,瑟缩的埋了埋头。 “婷婷啊……”豁牙子无限温情的叫了她一声,女人却更害怕了,根本不敢抬起头来。他慢声细语道:“我对你也不薄吧?我把你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供你吃,供你喝,还供你去上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张婷婷突然抬起头,被子也不抱着了,赤身裸体的从床上爬下去,一路爬到男人的脚边,抱住他腿连连求饶道:“哥,我错了,我错了,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哥,我求求你了,真的,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哥……” 豁牙子给焦大打了个眼色,焦大连忙一把拽过床上的被子扯下来盖在了张婷婷身上。 豁牙子在她头顶摸了摸,轻声道:“你的事我们待会儿回去再说,现在你先安静一点,让我把他的事处理了。” 这个“他”不言而喻指的就是乔大声。 乔大声眼见着焦大对面前这个男人服服帖帖,心里早就吓得要死了,看着那男人一步步往自己面前走来,他惊吓过度,竟一不小心尿了出来。 “哦哟!”豁牙子看着他裤|裆处慢慢泅开的那一大团湿印,不由得笑了,“这是怎么回事?吓尿了?” 焦大讥讽的扯了扯嘴角。 豁牙子转头对着瘫在地上的女人道:“婷婷,这就是你找的男人啊?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张婷婷裹着被子伏在地上凄惨的哭了起来。 豁牙子止住了脚,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然后吩咐焦大把乔大声嘴里的抹布取了下来。 焦大原以为乔大声会大喊大叫,最不济,起码也要解释一下,但他不知是吓傻了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竟然就那么愣怔着,一言不发了。 屋里的味着实是有点难闻,豁牙子皱着眉头拿手半捂着鼻子,问他:“你欠我赌坊的钱,还睡我的女人,这两件事,你想怎么解决?” 或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这次可能真的要栽了,乔大声那往日里并不怎么灵光的脑袋突然开了窍,一径朝着焦大嘶吼道:“是他!他骗我!都是他诓我!” 豁牙子看也没看焦大,问:“他诓你什么了?” 乔大声一下语塞了。 慌乱之中,他瞥到地上的女人,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如果这女人真是焦大大哥的女人,那他当初为什么不提醒自己? 乔大声兴奋的瞪大眼,还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反击的力证,结果只听焦大抢先开口对那男人道:“大哥,这事也怪我。本来我想着乔大声如果还不上钱,那给咱赌坊打打工也不错,我就带着他收了两回账。中间他跟我说他在外面认识了一姑娘,没几天,这孙子就偷了咱赌坊的钱跑了,我估摸着他是想带着相好跑路,费了老劲才把他给堵上,结果今天到这儿来一看,要不是三水提醒我,我都不知道这是大哥您女朋友。” 豁牙子偏头瞧了他两眼,兀自说道:“三水比你入门早,他是见过婷婷。” 乔大声这下终于听明白了,别说是焦大没见过这女的,便是见过,他也不会提醒他,他摆明了这是要故意整他! 一时间,乔大声背着椅子站起身冲着焦大就冲了过去,结果被焦大一脚正踢在胸上,摔了个眼冒金星。 焦大又走过去揪着他头发狠狠揍了他几拳,乔大声鼻血横飞流的到处都是,简直惨不忍睹。 豁牙子嫌恶的避开眼道:“行了,别打了,他偷了多少钱?” 焦大转头道:“三千。” 豁牙子冷笑一声:“胃口还不小。”又道,“你问问他,这事想怎么解决?是拿命赔我,还是拿钱赔我?” 乔大声咕噜噜在嘴里翻了一阵血泡,吐了两颗牙出来,口齿不清的哭诉道:“我赔钱!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 “他家里还有人吗?”豁牙子突然问。 焦大按捺住心底的激动,调整表情,一板一眼的回答道:“我之前听他喝醉酒的时候提起过,说他还有个老婆和女儿,不过他老婆已经跟别的男人跑了,家里就剩下个女儿了。” 豁牙子正要皱眉—— 焦大紧跟着说:“他这个女儿,听说是罗海的干妹妹。” 乔大声简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谁是罗海?跟他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豁牙子一听到“罗海”两个字表情就变了,焦大适时的转过来对着乔大声说:“罗海是城北的老大,听说他很是心疼你那个宝贝女儿,你要是能说动你女儿帮你还债,那你这条命,说不定还能保住。” 乔大声这时哪还顾得上那么多,脑子顺着他的话就走了,连忙对那男人道:“我女儿很听我话的,你们把她找来,让她来救我,让她叫那个罗海来救我!” 豁牙子看着焦大:“我怎么没听说罗海有个干妹妹?你别是听人瞎说的吧?” 焦大哂笑一声,说:“正是因为宝贝,他才藏着没让人知道,上次拐子带着那女孩在我面前露过面,我见过,是个美人儿。” “是吗?” 焦大继续道:“是真是假,咱们绑来问问就知道了,反正欠钱的是她老爸,理在咱们这边,罗海即使找上门,那也得任大哥您拿捏。” 豁牙子觉得他这话说的十分有理,起身整了整衣服,吩咐:“那还等什么?明天把人请过来我看看吧,至于这两个人,你看着处理。” “是,大哥。” 第二十三章 庄秋水拐弯从巷子里跑出去的时候,正看见那两个男人把麻袋往车后座里塞,一双穿着姜黄色塑料凉鞋的脚直挺挺的露出外面,旁边一个“监工”模样的男人不耐烦的催促着:“手脚快点!” 这伙人居然还有车? 秋水头皮有点发麻。 她现在基本已经确定了麻袋里装着的人就是乔稚,可乔稚一个普通女学生怎么会惹到这些人?她一时间急的脑袋发晕,不敢冲出去,又知道仅凭自己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个轮子。 怎么办……秋水急的口干舌燥四处看,这一看不要紧,却吓得她本就上蹿下跳的心脏几乎瞬间停了——地上斜后方,一道缩肩驼背的黑影正在慢慢靠近她…… 秋水心如擂鼓,硬逼着自己闭眼冷静下来,然后飞快的在脑子里估计了一番——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赌一把了。 她打定主意,突然蹲下身做出绑鞋带的姿势,右手则借着身体的庇护用石块飞快在地上划了几道,然后左脚微挪,踩住了。 时间太仓促,她唯一能想到的乔稚被绑架的缘由只有前不久发生的那件事。 就在这时,一只大掌突然从后面伸出来捂住了她的口鼻,秋水下意识发出尖叫,同时惊恐的瞪大眼挣扎,但叫声很快就变成了呜咽。 不远处站在黑车旁边的几人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焦大不满的走过去,吼道:“你磨磨蹭蹭干嘛呢?”再一瞟男人手里吹胡子瞪眼睛的小女孩,更不满了,“不是让你盯着断后吗?这是从哪儿跑出来的?” “我明明看巷子里没人的,不晓得她是从哪儿跑出来的……对不住焦哥。”男人有些讪讪。 秋水却听得心中一喜——她赌对了!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焦大见她不叫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一看,眼睛便有些移不开了。他示意男人放手,男人有些犹豫,但还是听话的放了手。 秋水冷冷看着这个叫“焦哥”的男人。 焦大突然笑了,捏着她下巴左右摆了摆,眼神里流露出由衷的欣赏和毫不掩饰的欲望。 秋水心头一跳——这种眼神,她并不陌生。 焦大问:“你认识乔稚?” 秋水回答:“她是我姐姐。” 焦大露出个奇怪的笑:“看来我这调查还不尽完善啊,这啥时候又冒出来个妹妹?” 秋水突然说:“我要跟我姐待在一起,你把我也绑了吧。” 焦大夸张的“嚯”了一声,紧跟着就笑了,秋水紧张的左小腿有点发僵,她缓缓松了松脚底的劲,尽量让自己放轻松。焦大乐完了,也没再废话,手一伸,直接将秋水一把打横圈了起来,夹在腋下,然后走到车边,拉开车门,粗暴地将她扔进了车后座。 车子很快驶离。 *** 郭青山一跑进书店就“姐”“姐”的喊开了,但是店里根本没他姐的影子。 他分贝高,吵醒了柜台后面打瞌睡的男人,茶壶满脸不耐的爬起来,眯着眼虚晃了一圈,锁定了站那儿直喘粗气的郭青山:“诶小孩儿,要找姐回家找去,别搁这儿捣乱!” 郭青山不认识茶壶,但他这会儿看见他就跟看见救命稻草一样,几步跑过去,还没开口眼圈就红了。 茶壶一下就被他吓清醒了,腾地坐直了,然后有些茫然。 郭青山想起秋水交代他的话,勉强压住情绪,然后哽咽着飞快的跟茶壶交代了一遍。 茶壶听着听着表情就难看了起来,心里第一反应对方是冲着罗海来的。 他拨开郭青山,跑到院里喊了几个人,郭青山跟着跑过去,看见茶壶面色严肃的在跟他们小声交代什么,那几个人频频点头,不一会儿就从后门出去了。 茶壶又转回来把店里的客人全都给请了出去:“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急事,今天得提前关门了,对不住了大家,对不住。” 客人们怨声载道的被他一一请了出去,茶壶一把将他拽出门,飞快的上了锁,问:“你姐在哪儿被人绑上车的?” 郭青山带着茶壶来到那个巷子口。 这巷子跟学海书店就隔了五百米不到,对方居然这么嚣张?绑人绑到家门前来了?茶壶怒不可遏的同时脑海里飞速过了一遍他和罗海的仇家名单。 “走,进去看看那个秋水给我们留下的标记。”茶壶说。 标记只有一处,就是拐弯那儿。 郭青山吓得声音都在抖了:“哥哥,秋水她……她不会,也被,被……” “估计是吧。”茶壶毫不留情的说。 他本来也就没指望一个小女孩能有多机警,那群人胆子那么大,敢跑这儿来绑人,肯定是精心策划了的,有人负责绑人,有人负责断后。他估计,十有八九她刚冲出去就被人发现了,然后因为怕她声张,那些人就顺便将她一起掳走了。 郭青山懊悔的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秋水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他怎么能同意让她去跟踪那些坏人呢?他怎么就被她吼住了呢? 真是难为他在这个时候还能想起“弱不禁风”这个成语,郭青山不死心,又最后检查了一遍出口的两边,就连马路对面的电线杆子他都看了,什么都没有。 茶壶招呼他:“我们先回去,我再找人问问。” 郭青山跑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随即瞪大眼,使劲朝茶壶挥了挥手:“哥!快过来!这儿有字!” 茶壶跑过去蹲下来一看,果然有字——一个“车”字和一个“拐”字竖着并列在一起,看起来是匆匆写就,笔画连在一起十分凌乱。 郭青山脑子跟被雷劈了似的,红着眼圈大喊道:“找拐子哥!我们快去找拐子哥!” *** 城南金宅。 乔稚最先是感受到来自后脖子处一钝一钝的疼痛,然后紧接着才灵台乍然清明,唰地睁开了双眼。 她睁着眼脑子乱了两秒,然后飞快的理出了顺序——她是在进巷子拐弯的时候被迎面跳出来的两个人套上了麻袋,那两人速度太快,她只看清了其中一个人的脸,没见过。然后紧接着后脖子一沉,她就没意识了。 乔稚望着头顶上方的床罩——她躺在床上?这是哪儿?谁绑了她? 倒不是她不想起来,实在是脖子酸痛,脑袋一时间移不了位。又过了几分钟,她试着撑着床坐了起来,结果刚坐起来,就跟一双兴奋的眼睛对上了—— “秋水??”她惊叫。 庄秋水被人拿麻绳绑在椅子上,嘴里还塞着毛巾,待遇简直比她还差。乔稚顾不上脖子疼了,几步跑过去拿掉了塞在她嘴里的毛巾,然后一边给她松绑,一边心焦的问:“你怎么也在这儿?不是,你怎么也被绑了啊?” 庄秋水是被焦大绑在椅子上的,焦大不怕乔稚醒了跑,倒是怕她跑,在他看来,总觉得这小女孩有点邪,临走前怎么想都不放心,生怕到嘴的肥肉一不小心就不见了,想想还是绑上安心。 既然绑了一个,那另一个也得绑,可惜他刚绑完庄秋水,三水便过来催了,说豁老大急着叫他过去。 秋水把事情给她交代了一遍,乔稚都听呆了,愣了两分钟才问她道:“你在想什么呢?你知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你不去报警,主动跟过来干嘛?” 秋水讪讪看着她:“青山会报警的,我担心你,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乔稚蓦地提高音量。 秋水嘴唇颤了颤,不吭声了。 乔稚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深吸了两口气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再看她眼圈微红的模样,又生气又心疼,末了将她抱进怀里重重的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脾气,只是你太胡来了,看见坏人不想着躲,怎么还主动凑过去呢?” 秋水终于感觉到委屈,鼻头一酸,强忍住泪水:“我怕你有危险,不跟过去心里慌。” 乔稚心彻底软了,抱着她拍了又拍。 房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乔稚和秋水一齐望过去,焦大背光站在门口,能看到外间天已渐渐黑了。 乔稚在等他开口。 “醒了啊?”焦大迈进屋里,同时招手让人上前将她俩分开了。 乔稚只象征性的挣了两下就放弃了,秋水亦然。两人既没有大吵,也没有大闹,冷静的不像话。 焦大乐道:“你们姐妹俩还真是有趣,小小年纪,倒都是胆识过人。”又转向乔稚,“咱俩已经见过了,重新认识一下,我叫焦大。” 乔稚突然冷笑了一声:“你应该把我的背景都调查的很清楚了,直说吧,你想利用我干嘛?或者说,你背后的人想干嘛?” 乔稚并没有忘记拐子曾经跟她说过的——焦大现如今新拜了山头,底气比从前足了很多。 焦大看着她,眼眸里闪着兴奋的光:“罗海身边还真他娘的都是人才啊!你就一点都不怕我吗?” 乔稚好笑:“我怕你干嘛?你把我绑来,自然是想利用我来达到某种目的,在目的达到之前,该紧张的是你,不是我。” 焦大瞧着她越发兴奋了。 乔稚又道:“上次邱凯的事,我听说你被拘进局子待了半个月,怎么,现在是为了报复吗?” 焦大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诡异的笑了笑,说:“我大哥要见你,见到他,你就知道原因了。” 乔稚被人反向绑住了双手,庄秋水有点急了,想冲过来结果被焦大一把抓住了,也被重新绑在了椅子上。 焦大眼神淫|秽的自上而下将她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庄秋水因为气急而略略起伏的胸膛上。 庄秋水浑身一抖。 焦大把手放到了她的胸上。 乔稚目睹这一幕,杀人的心都有了,大叫:“你他妈别动她!” 焦大回过头,挑衅似的,五指收缩,在女孩平坦的胸上抓了抓。 庄秋水不能动,只好用眼神一遍又一遍生刮着焦大,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小幅度颤抖起来。 乔稚愤怒的心脏快爆开,恨不能立刻冲过去砸烂他那只手,再撕烂他的嘴,拿砍刀戳他个三刀六洞。 焦大满意的看着她气到发红的眼眶,回过头,轻轻地对着秋水细嫩的脖颈吹了口气:“我先带你姐姐去处理点事,你乖乖的,安静一点,我办完事就回来。”说完,拿毛巾重新堵上了她的嘴。 乔稚被人一路扭送着带到了豁老大的面前。 豁老大摆摆手吩咐焦大拿掉了她嘴里的毛巾,乔稚就瞅准这个机会,趁机飞快的一口咬住了焦大的手。 她下嘴狠,一咬上嘴里就见了血腥味。 焦大疼的五官皱起,当即就狠掴了她一巴掌。乔稚被打的歪过头去,焦大握着手腕看了一眼,污言秽语的骂了一声后举起手还想再打,被豁牙子厉喝一声,不甘心的收回了手。 豁牙子看人眼毒,心里对于她跟罗海的关系已经信了八分,然而还是多嘴问了一句:“罗海是你什么人?” 乔稚看着他冷笑一声,说:“胖龟|头,你要想拿我来威胁罗海,你挑错时候了,不如你先放了我,等罗海回来了我通知你们,你再绑我一次?” “小女娃嘴还挺犟!”豁牙子笑眯眯的说,突然就变了脸色,“罗海没教过你出来混也要知礼数吗?” 焦大接收到他眼神,立马又扇了她一耳光。 他这两下用劲都不小,乔稚右边脸连挨两下,很快就肿了起来,她偏头吐出一口牙血沫子,没看焦大,只对着豁牙子道:“你最好打死我,不然我这人记仇,你要是留我一命,下次,就该轮到我收拾你了。” 她说这话时,嘴角,脸上,眼里都隐隐有笑意,那笑却并不温情,反而叫焦大心生一线畏惧。他不是没见过手段狠辣的女人,有些女人狠起来比男人还疯,只是眼前这个……勉强也就能称作女孩吧?焦大心里嗤笑,回了神,看向豁牙子,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豁牙子看着她却有些恍惚,某一个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几年前的罗海。那时候罗海刚在城北崭露头角,而他也刚坐稳城南老大这个位置。城北过去一直是麻四的地盘,罗海原本也是麻四的头号打手,只是后来麻四死了,他手下的人便尽数跟了罗海。 罗海这人最重兄弟情义,他便设了个局,抓了罗海的一个手下,并放话让罗海单独过来领人,结果罗海果真单刀赴会。 那次,罗海拿自己换小弟,被他锁在暗屋里打的皮开肉绽,那时候罗海也对他说了差不多的话,当时在那种情况下,他自以为胜券在握,只把罗海的话当成是临死前的“遗言”,然而没过多久,罗海逃出去了,并且还不是安安静静逃的,他拼着一身伤,拿自己那条命,换了他手下二十八个兄弟的一只手。 二十八只右手整整齐齐的摆在堂屋正中央,他接到消息赶回来一看,心里头一次生出了骇然的感觉。他本能的感觉到不好,赶紧派人去了乡下,然而他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罗海就邀请他过府一叙,顺便见见他藏在乡下的宝贝儿子。 …… 那次罗海并没有为难他,只是跟他划好了界线,谈妥了条件——城南城北,井水不犯河水。 他虽然愤怒,但是儿子在罗海手上,只能应承下来。 那次过后,他就把儿子送去了香港,只每年亲自过去一两趟。 豁牙子回过神,发现自己心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已经把儿子送了出去。 他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同时也有些懊恼——城南城北这几年都相安无事,他贸然听取焦大的建议把这女娃绑了过来,虽然他占着理,但罗海要是疯起来……豁牙子想到这儿,又觉得自己真是老了,才过了几年太平日子?自己竟变得如此缩头缩脑? 他眉目一敛,对着焦大冷声说了句:“去把乔大声带过来。” 乔稚表情一僵,全身血液迅速冷却又沸腾,掩埋在胸腔里的那颗心脏突然鼓噪起来。 她的呼吸乱了。 第二十四章 大幕拉开,唱戏的诸生粉墨登场。 乔稚已经竭力控制自己了,但声音还是泄出了一丝颤抖:“爸……”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那团歪倒在地上的血肉,那还是个人吗? 乔大声耳朵嗡嗡的,显然已经被打的不清醒了,乔稚的声音太小,他根本没听见,倒是焦大蹲下来好心的在他耳边提醒道:“声哥,你女儿来了,就在你面前。” 乔大声闻言浑身一僵,随即疯了似的探出双手在空气中一阵乱抓:“阿稚!阿稚!”他奋力睁开肿胀的眼皮,但无奈眼前血雾蒙蒙,怎么也看不清楚她在哪儿。 “阿稚……”乔大声悲惨的哭出了声。 豁牙子抬了抬下巴,乔稚立马被人松开了,她冲过去跪倒在地,乔大声终于摸到她,也顾不上那许多了,只是颠三倒四的哭喊着:“阿稚啊!救救我!你救救我!我不想再挨打了,我要被他们打死了啊!阿稚——” 乔稚被他抱着摇来晃去,全身都凉透了,因为惊惧过度,反而发不出声了。 “爸……”她艰难开口,试图矮下身去让他靠着自己好过一点,却又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给拉开了。乔大声又怎么肯放手,慌乱之中力气极大的用五指抠住了她的手臂,指甲抠着皮肉一路刮下来,乔稚的胳膊上立马就见了血。 她疼的忍不住咝气,又死死憋住了。 豁牙子终于重新找回点胜券在握的感觉,悠悠然道:“我请你来,不是为了对付罗海的,这事跟罗海可没什么关系。”又话锋一转,“不过我看你一小姑娘估计也解决不了你爹惹出来的麻烦,要么你还是请罗海过来一趟?” 乔稚愤怒的浑身都抖了起来,恨不能拿刀生刮了他,然而地上乔大声还在哀嚎,她一身的劲顿时就泄了,又心疼,又恨。 突然一道洪亮男声打老远传了过来—— “豁老大,罗海不在,你看我来如何?” 是茶壶! 乔稚心头一喜,有救了! 几条人影步速飞快的从院子里穿行而来,乔稚扭过身去看,打头走在最前的两人正是茶壶和拐子!又有两人紧跟着一路追了上来,一个捂脸一个捂胳膊的朝着豁牙子赔罪道:“大哥,他们非要闯进来,我们……没拦住。” 豁牙子上下颚一错,面色有点不好看,但还是勉强摆了个笑脸出来,起身往前迎了两步:“茶壶兄弟来啦?真是稀客,稀客。” 茶壶哼笑一声,免了跟他嘘寒问暖那一套,径直走过去一脚踢开抓着乔稚胳膊那人,然后将人拽过来护到了自己身后。 “你——”焦大跨过乔大声就想冲上去,拐子立刻往茶壶跟前移了两步,豁牙子一抬手拦住他,又转过身冷着脸问:“茶壶,你这样不太对吧?” 茶壶笑道:“豁老大,你让我看着我妹子被人抓着跟你聊天,这天我可聊不来。” “大哥……”焦大语含急迫的喊了他一声。 豁老大心思几转,笑了一声,转而教训焦大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做事情不要毛毛躁躁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啊?还老想着动手?大家今天聚在这儿就是想把事情好好的给解决了,光动手能解决问题吗?” 焦大被他这一通吼得极度不服气,他们本来就是混街仔又不是和事佬,不动手光动嘴,那成什么了?说媒拉纤的? 但是他也没蠢到敢跟豁牙子顶嘴,闷闷的应了一声,然后往旁边退了两步。 豁牙子又请他们纷纷就坐,就连乔大声都得了个座儿。焦大闷声看着,不爽到了极点,这不爽还有对自家老大的,焦大觉得他太孬了。 “茶壶老弟,你今天……是代表罗海来的?”豁牙子问。 茶壶乜斜他一眼:“我就代表我自己,乔稚也是我妹妹,她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 豁牙子点点头,神色间不经意的往外瞟了一眼。茶壶自然注意到了,语气轻快道:“您放心,今天我是来解决麻烦而不是制造麻烦的,城南和城北相安无事的这几年大家日子都过的轻松太平,咱们也没必要故意找不自在。” 豁牙子自然点头说是。 茶壶又道:“不过咱们都是街面上混的,我也不傻,今天这事要能和平解决那自然最好,您要觉得不顺气,那咱们划道也行,不过人我就得先带回去,我这妹子胆儿小,我怕吓着她。” 豁牙子一听忙摆手道:“你这妹子胆儿可不小呢!瞧见没,打从被我请过来到现在,人可一颗眼泪没掉还一直面不改色的瞪着我呢!” 茶壶跟着他笑了,转头看了眼乔稚,乔稚有些懵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装着掉点眼泪。 “行了,既然咱们都是好相与的人,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豁牙子看向焦大,“把账本拿过来。” 焦大阴沉着脸把账本递给了茶壶,旁边乔大声看见,肩膀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茶壶只粗略翻了几眼就忍不住皱紧了眉:“这么多?” 豁牙子装笑道:“不多不多,这点钱你哪儿看得上,不过嘛,这说到底也是他乔大声欠了我赌坊的钱,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不还钱,我这也是没办法。” 乔稚再按捺不住了,抢过那账本连翻几页,一行行数字鞭炮似的炸进她眼里,她心头一沉,只觉得脑子一阵阵发昏。 整整五万块! 他欠的还挺整齐! 豁牙子继续道:“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 还有?! 乔稚手撑着椅子扶手想站起来,被茶壶一把按住。 “您说?” 豁牙子让焦大又带了个人出来。 是个女人,身段窈窕,面目清秀,倒不像乔大声似的被打成了血糊糊,不过她身子一直在抖,害怕的站都站不直,最后干脆一桩跪在了地上,眼里全是恐惧。 豁牙子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自己交代吧。” 那女人便哆哆嗦嗦的将事情从头到尾交代了一遍,末了,豁牙子还笑眯眯的向乔大声求了个证。乔大声早就被打怕了,哪还敢多嘴解释,忙不迭的就承认了,一个劲儿的向他求饶。 茶壶在心里把乔大声骂了又骂,真是八百年没见过他这么孬种的男人。本来他要是死不承认,那这事还有掰扯的余地,毕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就要他们心甘情愿的认下这两件事。但是这软蛋偏偏他妈的一口就认了,让他一下连质疑的话都问不出口。 茶壶完全相信,即便他质疑乔大声这是屈打成招,但只要豁牙子一句话,哪怕是一个眼神,乔大声自己就会给对方翻案。毕竟他已经被打怕了,而比起自己,他显然更相信豁牙子。 茶壶怀疑豁牙子给过他什么承诺,类似于“只要你认,就放你走”这种话。 满座寂静中,乔稚忽然开了口—— “她说的是真的吗?” 茶壶面色担忧的看着她,乔稚这么冷静不是好事。 乔大声则像是有些不敢面对她,整个人缩在椅子上都快蜷成了一个球,好一会儿,才讷讷的应承道:“真的。” “哇,你真的是……”乔稚夸张的发出了一声嘲笑,抬头望着天花板。 乔大声生怕她不管自己,连忙从椅子上溜下去扑到她面前,跪着又是作揖,又是赔罪的说:“阿稚爸爸错了,爸爸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不赌钱了,一定不赌了!只要你救我出去,你救我出去,我把你接回来,接回来爸爸养你,爸爸陪着你啊!” “你养我?”乔稚眼圈通红的看着他,“你凭什么觉得就你现在这样我还会跟你回去?” 乔大声维持着作揖的姿势愣住了。 乔稚看着他满脸呆滞的灰败,一瞬间感觉像是有一根锯条在来回锯自己的心,不,光锯心还不够,还要豁开皮肉剥出她的骨头来一寸寸磨,直磨得她痛不欲生,骨屑飞扬,恨不能死了,将这满身骨血全数还给他,一了百了。 “阿稚……阿稚!你不能不救我啊!”乔大声突然哭喊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也顾不上擦,只死死抱着她一双腿,哭的像是死了妻女。 乔稚任他拉拽着,牙齿咬着腮帮子咬出了一嘴的血,心死成灰反而没有眼泪了。 茶壶实在看不下去了,硬掰开乔大声的双手一脚将他踢了出去,顺便骂道:“就你这样还给人当爹呢?屁股全长脸上了,皮厚瓷实是吧?” 豁牙子好戏看够了,终于跳出来劝道:“二位先消消气,你们看,我也是受害人,我这头上还顶着个绿帽子呢,我不也心平气和的嘛?” 茶壶简直都快气笑了,从来没见有人把“戴绿帽”说的这么轻松愉快的,还劝自己心平气和?你他妈人都打成这样了,你可不是心平气和吗? 不过气归气,但这事到底管不管?怎么管?还是要好好商量一下。茶壶正打算问问她的意见,乔稚突然站起来道:“这两件事既然我爸认了,那我也认。” 茶壶怔愣的看着她。 豁牙子,焦大,拐子,满屋的人一时间都把视线投到了她身上。 乔稚掐着手心让自己心里稳了一点,然后转向豁牙子道:“乔大声欠的钱,我来还。至于这个女人,您把他打成这样,想必也算是出了口恶气,不过您要是觉得不够,那您看他身上哪儿您看得过去,那就拿去,权当是给他个教训,也平了您心里的恨。” 别说是乔大声,满屋的人都没料到她能说出这样的狠话来,茶壶刚要打断她,乔稚便几步冲到了乔大声面前,然后抓着他手一把按到地上,冷声道:“您要怕他再欠钱,那就干脆剁了他的手,这样他就不会去赌了。” 乔大声浑身抖的跟漏筛一样,一把将她挥开了,然后一改之前的低声下气,凶狠的像条饿狼似的扑向她,不过被焦大一把揪住了,没扑成功。 乔大声心里又恨又气,一时间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乔稚被茶壶从地上拉起来,扑了扑身上的灰,像没听到那些谩骂似的继续道:“不过我们得说好,这次过后,这个人,”她转向乔大声,“他再犯事,那可就跟我没关系了,别再找到我头上来。” 话音落,乔大声突然不闹腾了。 乔稚说到这儿,心里的锯条消失了,一身皮囊里裹着的无数碎骨肉渣突然都沸反盈天的叫嚣起来,她几不可见的微微躬了躬身子,好像这样就能好过点似的。 “豁爷,”她嘴角扯出道笑,“算我求您,放乔大声一马,钱我给您还。” 茶壶这下终于算是听懂了,今天这事不光要管,还得把人全须全尾的给管出去,不然乔稚怕是难熬了。 当下便也不再废话,起身另请了豁牙子到一旁,没人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但两人再坐回来时,这事已经尘埃落定的解决了——就由乔稚来赔偿乔大声欠下的赌债五万,另再赔五千为精神损失。 当然,茶壶私底下还答应了豁牙子一个要求——下个月帮他把南方来的一批货给送到家门口。 豁牙子眼红罗海南方这条生意线很久了,直接要求插一脚不现实,这次也算是他走运碰上了乔大声,不然茶壶哪能这么听话的任由他摆布。权当是交个朋友,豁牙子明白,喊打喊杀的年月早就过去了,现在,上岸捞票子才是最实际的。 豁牙子宣布放人走的时候,焦大还没反应过来——他费尽周折布了这个局,一是想让豁牙子也尝尝丢脸出丑的滋味,二就是想让罗海也吃点苦头。 先机都握在他们这边,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就算了? 焦大不甘心。 他粗声粗气:“大哥,这事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我们明明可以——” “够了!”豁牙子厉声道,“这事就到此为止,以后城南城北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敢主动生事,我先打断你的腿!” 至此,即便焦大有千万的不甘心也都只能闷声咽下去。 临走前,乔稚突然记起秋水还被绑在屋里,跟茶壶急急一说,茶壶逮着这个发作的机会差点翻脸,十分不客气的朝豁牙子呛声道:“老豁,这么办事不太妥当了吧?绑一个不算,还绑俩?真当我们好欺负呢?还有,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小女孩,你这是还做起‘人贩子’的生意了?” 豁牙子威风耍到一半却不得不倒过来向他们赔不是,心情别提有多郁闷了,派人去后院接人结果那人急急忙忙的跑回来说人不见了。 满院的人正大眼瞪小眼,又忽听外面传来了警笛声。 乔稚有些不敢相信,几步跑到外面。 黑蒙蒙的天色里,几个公安从挎斗摩托里跳下来,庄秋水便坐在其中一辆车里,看见她,满眼狂喜的大叫了一声“姐姐”。 茶壶他们紧跟着也出来了,却不见了乔大声的身影。 庄秋水焦急的从车斗里跳下来,乔稚跑过去一把抱住她,先摸了摸她全身,这才来得及细看她。 只见庄秋水满脸脏污,身上衣服也破的破,烂的烂,秋水抹了一把脸,有些不好意思:“从墙上翻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下去了……” 乔稚眼尖的一把抓住她手腕,那腕上一圈都磨破了,有几处还十分骇人的翻着红肉。 “你自己把绳子磨破的?”乔稚问。 秋水点点头,从裤兜里掏出个石块:“我来追你的路上捡的,今天可是派上大用场了。”她夸张的松了口气。 那石块上也沾了血。 乔稚笑笑,接过来顺手塞进自己兜里,又给她扑了扑满身的灰。 茶壶走过来招呼她们:“走吧女英雄们,公安交给他们去应付,我送你们回家。”又一望天,猛地记起来自己晚上还约了人,心里暗道一声“坏了”,那也是个不能得罪的祖宗。 茶壶登时跟火燎了似的催她们赶紧走:“快快快!我都忘了我还约着人吃晚饭呢!这下我可坏事了!” 乔稚却不慌不忙的拉着他走到一边,说:“哥,要是豁老大要钱要的急,你就先替我垫上,过两天我就还给你。” 茶壶以为她在开玩笑:“行啊,反正你哥在我那儿留了钱,不急。”说完又记起来自己现在是十万火急,顿时没了心情再逗她,“走吧祖宗,我再迟点另一个祖宗今天回家该不给我开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章,第一卷 结束 第二十五章 乔大声和拐子从金宅的后门走了,茶壶则大摇大摆的从前门骑摩托载着俩姑娘开溜了。路上,乔稚大概跟秋水讲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说到最后整个人越说越疲,秋水便适时的换了个话题,问茶壶:“哥哥,那青山去哪儿了啊?回家了吗?” 对啊!郭青山呢? 乔稚刚放下去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茶壶说:“你们放心,我们过来的时候就让他先回家去了,怕他爸妈找不着人着急,还有,你被绑架的事我也让他先别跟你们家里人说,就说你找同学玩去了,怕吓着老太太。”说完顿了会儿,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安慰她。 “妹妹啊,今天这事过了也就过了,你自己想开点,谁家还没本难念的经啊?你爸再混蛋,那也是你爸。就像我,再混蛋,那也是我爸儿子。”他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还挺会安慰人的,挑着嘴角笑了笑。 乔稚于是问:“你跟家里人和好了啊?” “也不算和好吧,嗐,反正就先耗着呗!”茶壶耸耸肩,末了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跟家里吵架了?又是罗海说的吧!这孙子!” 乔稚笑了,故意煽风点火道:“他还说你对象是小白脸。” 茶壶“唔”了一声,细想想,觉得自己兄弟这话没什么毛病:“是挺白的,等过段时间罗海回来了,咱们一起出来吃个饭,让你认认你嫂子。” 乔稚愉快的答应了。 *** 立秋已过,七月半之后,几乎是一夜之间,天气彻底转凉了。 茶壶把她俩送到大院门口就急吼吼的走了。 秋水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乔稚因为牵着她,也被带的停了下来:“怎么了?” 秋水摇摇头,闷声拉着她的手凑到面前,轻轻呵出一口热气,再使劲搓了搓。 今夜的月亮肥实的像块被啃了一口的大蛋糕。 “秋水啊……”乔稚叹息似的开口。 秋水沉静的望着她,却在这一句之后久久没等来下文。 “姐姐在想什么?”她终于按捺不住询问。 乔稚始终望着那轮月亮,望到最后神情都有些呆了。 “我在想……”她微微蹙眉,思绪仿佛全都断了,好半天才捞上来一句,“你从墙头上摔下去的时候疼不疼?” 突然问出口,她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个很严重的问题,连忙回神拉着她左右上下到处看了一遍:“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特别疼啊?头呢?头有没有磕到什么地方?” 秋水摇摇头,安抚她:“我没事,那墙也没多高,我小时候还从更高的地方摔下去过。” 乔稚心有余悸的点点头:“下次再别翻墙了,我一颗心都不够你吓的。” “知道啦!”秋水俏皮的冲她笑了笑。 乔稚也笑了,拉着她往楼上走:“走吧,我送你回家。” 庄耀一如既往的没在家。 别说秋水了,乔稚都习惯了。 “我之前跟茶壶约好了,每周周末我去守着书店,但是明天上午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能帮我守着店吗?”乔稚问。 秋水立刻应承下来。 乔稚捏捏她的脸,从兜里摸出钥匙递给她:“早上人应该不多,你自己一个人小心点,我办完事就回来。” “姐姐放心。”秋水乖巧道。 乔稚点点头:“有你在我肯定放心。” *** 从庄家出来,乔稚的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明明两家之间就隔着一个楼梯的距离,但她愣是把这短短几步路走出了万里长征的心情。 天大地大,她的安身之所又在哪里呢? 郭青山刚被撵进屋睡觉,听见门响,立刻冲了出来,看见她好端端站在那儿朝自己笑的样子,瞬间眼圈就红了,扑上去抱着她就是一阵鬼哭狼嚎。 毛志娟落后一步从屋里出来,没看明白他俩这是在干啥,正要呵斥郭青山,突然瞥见乔稚左手臂上那几道血痕,心头一跳,连忙冲过去将郭青山一把给拽开了。 乔稚先前被乔大声抱着沾了满身的血,竟也忘了,此时再想要掩盖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你这是上哪儿去了?不是说去找同学了吗?怎么搞成这样?这身上的血都是哪儿来的?” 毛志娟的这一迭声大喊终于把家里另外两位也给吵出来了,外婆看见她这副模样吓了个半死,郭远江也被吓了好大一跳,连番追问之下,乔稚只好推说自己回来的路上碰见抢劫的了。 “那你身上这些血哪儿来的?”毛志娟问。 乔稚胡乱道:“我拿砖头把一个人脑袋砸破了,都是那个人的血。” 毛志娟当然不信,还想再问却被郭远江挡下了。 外婆让乔稚回屋先把衣服换了,然后好给她上药。 趁着乔稚进屋换衣服,毛志娟见缝插针道:“一个大姑娘,放学了不说早点回家帮大人分担一下家务,成天到晚在外面疯着跑,暑假一跑就是两个月,生怕帮家里大人洗洗衣服,做做饭,现在好了吧,跑出事了吧?哎你别拉我,我又没说假话……” 郭青山想帮姐姐说两句话,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用仇视的目光瞪着自家老妈。 毛志娟是故意想让她听到,一点没控制音量,乔稚自然也没辜负她。 她换好衣服出来,沉默的坐着让外婆上药,眼见屋里气氛尴尬起来,郭远江适时跳出来打圆场道:“阿稚啊,你舅妈话虽然说的不好听,但是也都是为了你好,入秋了日头就短了,天黑的也早,以后放学早点回家,也免得你外婆担心你。” 毛志娟还嫌自己说的不够多,呛声道:“我怎么说话就不好听了?我难听的话还没说出来呢?” “那你说。”乔稚突然开口。 夫妻俩同时一愣。 外婆不赞同的轻轻拽了拽她:“你少说两句。” 乔稚不理,抬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你还有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我听听?” 毛志娟不敢置信的哂笑一声,拽着郭远江高声道:“看见没?看见没?看见什么是会咬人的不叫了吧?我都跟你说了你还——” “够了!”郭远江沉声打断她,看向乔稚,“阿稚,你怎么跟你舅妈说话呢?她是长辈你是晚辈,你要注意你的态度!” 乔稚药上好了,施施然站起来,点点头,说:“可以,我以后注意我的态度。”一顿,“但也请舅妈注意自己的处境。” “郭远江!!”毛志娟指着乔稚大喝,“你听听!听听!我怎么了?我怎么了?!”她气极反笑,一副要彻底泼开的架势,“好啊,那敢问乔大小姐我要注意什么处境啊?” 乔稚看也不看她,从她面前掠过时轻声道:“注意你现在住的,是我的房子。” 只一句,就将毛志娟堵了个哑口无言。 夜里,郭家两口子持续争吵的声音隔着木板传过来,乔稚却在这吵闹中很快就睡着了。早上起来,家里气氛怪怪的,她也只当是没看见,吃完早饭就背着包出门了。 她要去做一件大事。 *** 周末的清晨,街道上空荡荡的,乔稚站在电话亭面前已经犹豫了快一个小时,也得亏现在时间还早,没什么人打电话,不然她非被人拽一边去不可。 乔稚看了眼手表,快九点了。 她心里很不安,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这件事她肯定会办砸。 可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那么多钱…… 六位数的电话号码她只看了一眼就背下来了,但心理因素作怪,她还是掏出小纸条,先按好区号028,然后对照着上面的数字,一个一个,极其谨慎的按了下去。 等待的时光是漫长的,天气渐凉以后,清晨便有了雾气。 乔稚右手握着话筒,手背皮肤一寸寸变凉,只好往左手哈了口热气,捂住右手。 “喂?” 接电话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声音,乔稚立刻就有点慌了神,先没敢吭声,一直到那边接连“喂”了好几声她才颤巍巍的应了一声。 “你找哪位啊?” 乔稚使劲在握着话筒的右手手腕上掐了一下,但心跳还是钝重而又猛烈的撞击着胸腔,她迫使自己将目光移向街道,穹顶之上,数缕阳光终于穿透朦胧雾气射入了大地。 她轻声开口:“我找郭媛。” “你是什么人啊?”电话那端的人不依不饶的对她进行着盘问。 心里突然有些生气,她答:“我是她女儿,乔稚。” 一阵听不太清楚的嘟囔过后,电话那边突然静了一会儿,乔稚耐心等着,终于,郭媛接电话了—— “阿稚。” “妈妈。”乔稚原以为再开口喊出这两个字会很艰难,但现实是她心里有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迫切和期待。 “妈妈,我有事想跟你讲。”乔稚飞快的说。 郭媛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耐心道:“好的,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乔稚一下有点慌神,总觉得腹中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该从何提起。 算了,爸爸的事最要紧,还是先说这件事吧! 她在心里组织了一下措辞,正要开口,听筒里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这笑声转瞬即逝,随即,郭媛满含着惊喜和不可思议的声音越过滋滋作响的电波无比清晰的传入她耳中—— “张嫂!他刚刚踢我了诶!” 可能是信号有点不太好,乔稚拼了命的把话筒往耳朵边凑,但除了一阵滋滋的杂音和几道混杂的人声,她什么也听不清。 她有些急了,慌乱的朝着电话喊“妈妈”,一连喊了许多声,电话那端才复又安静下来,郭媛愉悦的声音再度传入她耳中:“阿稚你说,我听着呢。” 乔稚突然有些抓不住话筒了。 她强忍鼻酸,把乔大声的事简略的说了一遍,同时隐去了中间他睡别人女人这一环。 郭媛听完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这事她帮不了忙,无能为力。 乔稚心一痛,两手抓住话筒,感觉自己几乎就站在悬崖的边缘,摇摇欲坠。 “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赶紧挂电话!马上!现在就挂电话!”——她近乎呵斥的在心里告诫自己。 “阿稚,你还有事吗?”郭媛问她,像是又捂住了话筒,不知在对什么人说,“昊昊,外面在下雨,让刘叔送你过去吧……” 乔稚脑子一懵,脱口问道:“妈,你怀孕了吗?” …… 沉默…… 无言的沉默…… “阿稚……”郭媛有些犹豫,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原来坠入悬崖是这种感觉…… 母女俩无声对峙着,乔稚静静感受着这一刻的痛苦——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轰然坍塌了,继而,又有什么东西从她心底生长起来了。 “那恭喜你了。”乔稚笑的惨白,一切的感性迅速从她的体内流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冷静乃至于冷漠。 “既然你现在过的这么幸福,那想必,你肯定是不愿意被人打扰的,对吧?” 郭媛至此才终于正视起这通电话,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看在我们母女一场的情分上……”乔稚说到这儿,忽觉有些喘不上来气,她蓦地仰起头,左手死死捂住话筒,喉咙里发出呜咽抽泣的一声响。 郭媛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乔稚嘶声道:“你给我六万,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 这个请求倒是郭媛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几乎是下意识回了句:“六万太多了!” 果然……乔稚心如死灰的想,她早已做好了彻底抛弃自己的准备。 “阿稚,你想帮你爸爸,这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我劝你一句,乔大声就是个无底洞,你要是帮他,迟早会被他拖累!” “就像我拖累你一样是吗?”乔稚毫无生气的质问道。 郭媛顿了一下,似乎不愿跟她多谈这个问题:“随你怎么想吧。” “六万,少一分都不行,你给我,我还你清净和自由。你不给,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乔稚!” “一个礼拜之内把钱汇给我。” 乔稚把电话挂掉了。 *** 她仿佛是漫无目的的骑车来到了这儿,又仿佛是刻意为之。 管他呢! 乔稚推着车走到冰棍厂大门口,王大爷瞧见是他,咧嘴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乔稚把车推到一边停好,进了屋勉强朝他笑笑:“不进货,我来找您聊聊天。” “嘿,你找我一个糟老头子聊什么天啊?”话虽这么说,但王大爷也没撵她走,而是从一边柜子上摸了副棋盘出来,说:“聊天没的聊,你陪爷爷下两把棋吧!” “成!”乔稚爽快的应了。 …… 两人约好五局三胜,乔稚连赢了三局。 “心情不好,下棋倒是不受影响。”王大爷将散乱的棋盘重新排好,哼出一声笑道,“怎么样,连杀三局,气消了没?” “一般般吧。”乔稚提不起精神。 王大爷又问:“你这棋是跟老师傅学着下的吧?走车走的蛮好,是个杀器。” 乔稚想起以前小时候被邻居李大爷狂虐的时光,禁不住笑了:“教我下棋的师父以前常说一句话,‘三步不出车,走的是撇棋’,我走车那还是比不上我师父走得好……” 说话间王大爷烟瘾犯了,他摸了根卷烟出来,右手捻着火柴飞快的划过磷纸,欻的一声,火苗乍起,他左手二指夹着卷烟凑近了,嘬腮一吸,那烟草便呲呲燃起来,一阵缭绕白烟紧跟着升腾而起。 王大爷抽的还是乔稚送他的万宝路香烟。 乔稚看他那一脸享受的样子,心里有点痒痒,摸过烟盒也抖了一根出来,学着他的样子,擦火,点烟,嘬腮一吸。一股难言的辛辣气味猛地窜入鼻腔,她嘴巴一张,便将吸入的烟雾尽数吐了出来,倒是没呛着,不过也没体会到什么愉悦的感觉。 王大爷眯缝着眼瞧她,笑了:“你那不行,你得用嘴吸进肺里去,再呼出来,像这样——”他给她演示了一遍。 乔稚怪道:“为啥你的烟还能从鼻孔里出来?” 王大爷朝她翻了个白眼:“你不会用鼻子呼吸啊?” “哦。”乔稚又试了一遍用鼻子呼吸,这下却是结结实实的被狠呛了一番。 王大爷笑的烟灰都跟着抖了三抖。 乔稚呛的满脸通红,又臊又气,小声嘟囔道:“这破烟味道难闻死了,真搞不懂你们抽这玩意干嘛?” “这烟啊,是给想不开的大人抽的,人年岁越往上长,想不开的时候就越多,倒不是说这一根烟真能解决什么问题,不过是心烦意乱时,有个消遣罢了。” 他声音徐徐,倒引得乔稚心突然静了下来,瞧着那缓慢燃烧的烟卷,鬼使神差的又嘬了一口。 满室烟雾缭绕之中,只听乔稚淡声道:“爷爷,您活到这个岁数,想必已经是见惯了风浪,宠辱不惊了。我跟您说个事,想听听您的意见,成么?” “你说。” “我不打算读书了。”乔稚说。跟着又抽了一口烟,她已经摸到点门道了,没再被呛到过,不过就是还不太习惯这味,觉得有些冲鼻子。 “书店现在的生意很好,我想学着做生意,赚钱,养活我自己。”顿了顿,“有可能还要养活别人。我有一个妹妹,年纪还小,没了妈,又摊上个混蛋爸,万一以后她身边没了人,想投奔我,我也得有钱养她才行……” 乔稚颠三倒四的说了好些话,有说自己的,有说秋水的,还有说郭家的,说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阿稚,你跟爷爷说这些,是希望爷爷给你个什么意见呢?” “我不知道。”乔稚摇头。 王大爷笑眯眯的摸了摸她低垂的头颅,缓声道:“不,你知道的。你之所以跟我说这些,是希望我能站在你的立场上理解你,支持你,然后再告诉你,你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不用害怕,我说的对么?” 烟卷已经烧到头了。 乔稚学着他的样子将烟屁股扔到地上拿脚碾熄了,心虚的不敢抬头。 “阿稚,爷爷我活到今年快七十七了,这辈子不晓得辜负过多少人又被多少人辜负过,来来去去,细算下来,倒不晓得我这辈子做人算成功还是失败?我和你一样,也只有这一生,我又有什么本事告诉你,你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呢?” 乔稚讷讷:“我只是怕自己将来后悔……” “后悔很丢脸吗?我看未必吧。爷爷我这辈子后悔的事浩如烟渺,我不还是活得好好地?有些事你后悔还有得改,那你就改。有的事你悔之晚矣,那么临了了,说一句‘我后悔了’,那也并不丢人。阿稚,你记住一句话:世事岂能尽如你意,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乔稚显然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双手死死的互抓着,陷入了沉思。 “人生在世,往上容易,沉下去难。”王大爷将她抓的发白的双手解开,在她掌心轻拍了拍,“你还年轻,做事不必畏手畏脚,但你要永远记住你在这一刻的犹豫,记住当退得退。” 乔稚听完这席话,看着他,忽而笑了:“爷爷,您不止是个看大门的吧?” 第二十六章 乔稚最后是被王大爷赶出去的。老头儿嫌她问题太多太烦人, 仅有的一点耐心都被她磨光, 到最后彻底不耐烦了, 干脆赶走清净。 乔稚晃晃悠悠回到店里, 心情虽然还是低落,但至少没那么不安了, 她似乎隐约已经看到了一点自己未来要走的那条路是什么样的。 打算退学这事她后来跟秋水也说了,倒是挺出乎她的意料, 秋水听完后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 只说是完全支持她的决定。 当时, 乔稚斜乜着眼瞧她,故意说:“不劝劝我?万一这个决定错了怎么办?” 秋水神情坚定的摇头道:“不会的。我相信姐姐, 你会让它变得正确。”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 有什么好怕的?不晓得对错,她让它变成对的不就得了!这么一想,真是豁然开朗。 既然下定了决心, 那就要快刀斩乱麻! 第二天乔稚就跑去找了夏欢欢和谢小庆,把自己打算退学的事跟两人说了。结果得到的是两个完全背向的反馈——谢小庆觉得可以, 夏欢欢则严重不同意。 三好学生加优秀干部的夏欢欢当然不可能同意帮助她最好的朋友撒谎退学, 她是个理智的人, “退学”这两个字在她看来本身就代表一定程度上的不靠谱。然而即便理智如她,却也经不起最好的朋友掏心掏肺的苦苦哀求。于是感性甫一冒头,便呈星火燎原之势,她最终还是选择站到了乔稚身边。 周一早上,夏欢欢书包里揣着乔稚手写的“退学报告”, 视死如归的进了教师办公室,半个小时后,她眼眶通红的走出来,顺着楼梯下楼,然后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一路穿过操场,跑到了后山边上。 乔稚正在铁丝网那里心急如焚的等着她。 “欢——这里!快!”乔稚拼命给她招手。 夏欢欢心跳的像急雨坠地,跑近了,把手里的纸袋子从铁丝网底下递了过去:“这是你的档案,都在这儿了。” 乔稚喜滋滋的拿起来亲了两口,回头却见夏欢欢眼圈红红的,一个眨眼,眼泪就落下来了。 “诶咋哭了啊?别哭别哭……”乔稚手忙脚乱的想给她擦眼泪,却被铁丝网挡着伸不进去手,惹急了袖子一撸就想翻墙过去。夏欢欢连忙制止她,同时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努力憋住了眼泪。 乔稚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到底怎么了?老师看穿你了?” “没有。”夏欢欢带着哭腔摇了摇头,“我就按你说的,说你妈妈要接你去外地生活,走的急,来不及到学校来办手续了,就嘱托我帮忙办理,李老师一点也没怀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李老师她很舍不得你,她说你人机灵,也聪明,就是心思没全部用在学习上,不然以你的资质,成绩应该是很优秀的。她还说……还说,以后咱们班在校运动会上就再也拿不了年级第一了……”夏欢欢说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完全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抽抽搭搭的问:“阿稚,你以后不读书了,不来学校了,我还怎么见你啊?咱们还能一起学习一起玩吗?” 乔稚本来挺伤感,眼圈都有点红了,一听到她说“一起学习”就有点破功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哈哈哈的狂笑了起来。 夏欢欢被她笑的满脸郁闷,没好气的在铁丝网上打了一下:“你笑什么!我都这么难过了你还笑?”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乔稚好不容易忍住了笑,结果跟她一对眼,不晓得为啥,又笑了起来,夏欢欢气的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了,一双眼红通通的瞪着她,结果瞪着瞪着,一个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人像疯子似的扒着铁丝网互相对着笑了好一阵,笑到最后肚子都疼了,气也喘不上,才堪堪停了下来。 “你笑什么?”夏欢欢问。 乔稚抹了把眼睛,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那你又笑什么?” 夏欢欢说:“我不知道,我看你笑我就想笑。” 乔稚说:“我也是,我看着你,我就想笑。” 夏欢欢面孔一板:“好啊你!拐弯抹角骂我好笑呢!” 乔稚举起双手投降,再笑她就要泪流满面了。 “欢,你觉得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吗?”乔稚突然问。 夏欢欢沉默了一会儿,神情颓丧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希望我们是。” 乔稚也沉默了,片刻后,穿过铁丝网的小洞向她伸出了小指,夏欢欢见了,也依样伸出了小指。两根小指轻轻一勾的瞬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同时打入了两人体内,一起注入的,还有名为“友情”的坚定底气。 乔稚目光对上她的:“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们都要努力,努力不走散,努力不忘记,努力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夏欢欢又想哭了,不过这次她忍住了,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阿稚,我想过了,你有你的人生,我作为你的朋友,除了替你担心,给你建议,还应该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坚定的支持你。你不要怕,勇敢的去做你想做的事,你在外面努力,我和小庆就在里面努力,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走到一起,三剑客永不认输!” 乔稚声音坚定的跟随着她:“永不认输!” 然而永不认输的两人最后还是哭了。 乔稚看着夏欢欢转身回到校园,背影越走越远,耳边似乎自动就响起了《送别》的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她们三个人,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一点点,走散了。 *** 乔稚退学的事瞒着家里人一个也没说,包括郭青山在内。她每日背着书包出门,踩着放学回家的点关门回家,日子过得倒也算规律。中间茶壶来店里问了一下她今后的打算,她直言以后想跟着罗海学做生意,茶壶听了倒是满心欢喜,不过乔稚让他先不要告诉罗海,她还没准备好。 她知道罗海一直希望她好好读书,按部就班的上高中读大学,可乔稚真心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她有更想要做的事。可这些话电话里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罗海讲,她也不想跟他吵架,只好先瞒着,想着等他回来了再说。 在此期间还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郭媛赶在周五之前把存有六万块钱的存折寄给她了,并附书信一封,上书四个大字:好自为之。 乔稚只看了一眼就把那纸条扔了,然后拿着存折去找了茶壶,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淡定的解释了几句,然后拉着他去银行取了五万五出来,顺便改了下存折密码。 第二件,是某周末,乔稚的班主任李老师突然到书店里来了,得亏那天她躲的快,又刚好秋水也在店里,替她挡了一下,不然这要被当场撞破,还不知道多尴尬呢!乔稚自己吓自己,还以为李老师是发现事情的真相了,上门来兴师问罪了,结果人家只是进店来买一本书。 这事过后,乔稚明白了,纸包不住火,她退学这事,早晚得闹得人尽皆知不可。 日子不咸不淡的一天天过去,很快,中秋节来了。 这周末学生们都放三天假,中秋节前一天,乔稚跑去市场买好了做月饼需要用的材料,第二天特意闭店不接客,夏欢欢和谢小庆也早早的就来了店里帮忙。又一会儿,邱凯也提着吃的来了,书店后院一时热闹的就像个小市集。 乔稚退学这事邱凯当时听老师说完就觉得不可信,当天下午专门借故翘了最后那节体育课到书店去抓人,结果没成想还真让他给抓着了。 乔稚当时那表情邱凯简直想给她拍张照片珍藏起来,以便日后好回味,因为真的太难忘了——谁见过乔大小姐这么吃瘪的时候啊? 邱凯一进院就吆喝开了,直嚷道:“我是不是来晚了啊?月饼呢?我怎么没瞧见月饼啊?” 谢小庆第一个朝他翻了白眼,然后转头继续专心的擀起了水油皮,整个背影都在表达他的不满和嫌弃。 乔稚拴着围裙拿着锅铲从厨房里出来,作势要给他一锅铲,邱凯忙赔了笑脸求饶道:“错了错了,稚姐我错了,给个机会重新做人。” 乔稚瞪了他一眼,还来不及发表什么意见,夏欢欢端着拌好的冰糖红豆馅也从厨房里出来了,瞧见邱凯,忙道:“愣着干啥,洗洗手过来包月饼啊!先说好,不动手的人今天可什么都没得吃啊!” 乔稚在旁边立刻跟上:“还不快去!” 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邱大公子只好撸起袖子,洗干净手,拴上围裙,乖巧的加入了包月饼大队。 他们今天做的是最家常的月饼,也就是水油皮裹着油酥擀好再包上红豆馅。这活其实挺简单,不过落在他们几个半大孩子手上就做的不太利索了。 几人间,就数乔稚和秋水包的最像模像样,谢小庆和夏欢欢次之,至于郭青山和邱凯,那纯粹就是来丢人现眼的。 “瞅瞅你俩这擀的皮,还给擀出坡来了,这能包的住吗?下锅一翻就漏了。”夏欢欢嫌弃的看着在场那最不中用的两人。 郭青山是一贯的没皮没脸,他包月饼就是为了好玩,听完了嘿嘿一笑也就过去了。 可邱凯就不一样了。 当着乔稚的面,他看了眼谢小庆包的月饼,再看看自己包的,觉得有点没面子。本来他也就是包着玩玩,这下可不行了,不蒸馒头争口气,怎么也得好好包一个给他们看看! 邱凯包到最后简直包魔怔了,居然朝谢小庆不耻下问去了。 谢小庆被他烦的不行,两人满院子乱窜,谢小庆一个劲的躲他,邱凯就拿着面皮一个劲的在后面追,郭青山在旁边煽风点火,夏欢欢和秋水则坐在旁边看好戏,小小一座院子吵啊闹啊,到最后,都不知道是谁在追谁了。 “出锅啦!!” 新鲜出炉的豆沙月饼香气扑鼻,谢小庆和邱凯自动歇战,乔稚端着一筲箕月饼出来,郭青山手最快,从旁边手一探就偷了一块。 “哎唷!好烫啊!”郭青山边吹气边把月饼在两只手里来回掂着。 那月饼煎的金黄金黄的,外面那层酥皮酥的一咬就纷纷掉渣。或许是因为亲自动手的原因,邱凯觉得这月饼真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吃过的最好吃的月饼了,比外面商店里卖的那些月饼还要好吃! “真好吃!太香了!”谢小庆一连吃了三个,有点噎着了。 乔稚给他倒了水,又说:“剩下的红豆馅不包月饼了,我给你包点豆沙包子你拿回去跟阿姨一起吃吧!” 谢小庆眼睛一亮:“真的?” “假的!”邱凯插嘴道。 于是一场追逐游戏又开始在院里上演。 *** 上午做好的月饼大家每人拿了一点之后还是剩下了好多,乔稚便用张油纸统统包了起来,寻思着给王大爷送过去。 哪想她到了冰棍厂,门口保安室却不见王大爷影子。 她转念一想,今天中秋嘛,王大爷说不定放假回家去了,可是他家住在哪儿呢?乔稚突然发现,她对这个爷爷还真是一无所知。 她满心失落的抱着月饼正打算打道回府,身后却突然走出一人叫住她,问:“小姑娘,你找谁?” 乔稚说:“我找看门的王大爷。” 叫住她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蓝布工人服,听见她这么说,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然后走到保安室,掏出钥匙来把门打开了,没多久,又拿着两样东西出来了。 “小姑娘,你是姓乔吗?”男人问。 乔稚越发疑惑了:“我是姓乔,王爷爷他跟您提过我?” 男人笑笑:“提,老提。”又走近了,把手里那两样东西递给了她,“老爷子三天前就被他儿子接到香港去了,我是他大侄子,他走的时候把这厂子留给了我,还嘱托我,要是你以后遇上什么麻烦,让我一定要尽力帮你一把。喏,这两样东西是他走的时候托我交给你的。” 乔稚愣愣的看着手里的一封信和一盒象棋,慢了半拍道:“您是说,爷爷他不是看大门的,他才是厂长?” “什么看大门啊,那是他为了逗你这个小姑娘故意瞎掰的!”男人笑了笑,看她还有点回不过神,又道,“不过老爷子还真挺喜欢你的,三天两头跟我提你,夸你是个聪明孩子。行了,我还有事,就不跟你多聊了,我也姓王,你王爷爷虽然走了,但是以后有事找我这个王叔叔也是一样的。” 乔稚呆呆的跟他道了声谢,转身走了两步,还没反应过来,鼻子突然一酸。 怎么这么突然说走就走了……派个人通知她一声也好啊…… 她忍住难过走出大门,走到一边去把信拆开了,信纸上打头那遒劲有力的“阿稚”两字差点把她给看哭了。 信上写道—— 阿稚,爷爷去香港了,走得急,就不同你告别了。因为爷爷年纪大了,虽说见惯了生离死别,但还是看不得小辈在我面前哭,尤其爷爷还挺喜欢你,那会更为心疼。 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也很有想法,爷爷鼓励你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因为人最终还是要走在实现自我心愿的道路上才是最开心自在的。不要害怕,你还很年轻,还有很多犯错误的机会。但同时你也要记住,你还很稚嫩,有些错误犯了,你也许会承担不起。 爷爷我一辈子都是个生意人,但生养了一儿一女却都不爱做生意,一个整日都在书海畅游,一个则只钟情于她的绘画艺术。因此当你同我说你想学做生意时,我真是特别开心,但同时也很懊恼,你怎么就没有投胎到我王家来做我王振天的孙女呢? 不过既然你叫我一声“爷爷”,那爷爷我就送你一句话。这句话,是我小时候,父亲送给我的,叫:人无我有,人有我多,人多我弃。 阿稚,一个人,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那么他可能凭借这股无惧无畏的勇气能闯出点名堂来。只是,当他重新拥有过后,他是否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理性的认知呢?这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记住爷爷说的话,往上走不难,难的是沉下来。 此一别,当是永别,多多保重,不必挂念。 *** 同一时刻,大望路北段的一处民居内。 男人轻声问:“怎么样?” 茶壶等了几秒,挂断电话,一脸阴骘的转过来摇了摇头:“转机说这个号码没续费,已经废了。” “怎么会这样?”男人似乎不想加重他不安的情绪,刻意收敛了声音,“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茶壶焦躁的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一边思考一边说:“我那位南方的朋友绝不可能拿这事来寻我开心,他说都已经见报了,那这事肯定是闹大了。关键我现在不知道罗海跟那个姓张他俩到底在玩什么?电话打不通,电报也不回,我朋友去他告诉我的地址看,说是早就人去楼空了,现在只能,只能我亲自过去跑一趟了。” 茶壶想起朋友口中转述的那则报纸上关于罗海的内容,心里又急又气,但最担心的,还是罗海的人身安全:“他妈的!老子去车站买票!今天就走!” 男人连忙起身道:“车票我去给你买,你先去单位请假,不要闹出什么风言风语来让你父亲难做。” 茶壶上前一把抱住他,难得的泄露了一丝软弱:“我怕那报纸上说的是真的,我怕罗海会出事。” 男人不断地在他背上轻拍安抚,柔声道:“不会的,你先不要自乱阵脚,过去先把事情打听清楚再说。” 茶壶终于在他的安抚下缓过神来,重新打起了精神:“好。”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完。 有点事,明后两天不更,耐心等我 第二十七章 乔稚抱着月饼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店里, 把那封信翻来覆去的读了又读, 不知怎么地, 心里感觉空落落的。可能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一个时刻——突然感觉这世上的一切都很没意思, 吃饭睡觉,逛街工作, 读书游玩,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虚幻, 整个人好像脱离了和世界的联系, 以一种上帝视角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继而觉得乏味,空虚, 迷茫和焦躁。 中秋节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 虽然她的家早已经散了,不过她倒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么孤单凄苦,就是感觉有点无聊。今天店没开, 开了估计也没多少生意,她也不想回家, 本来想去找王爷爷下两把棋的, 结果…… “唉……”乔稚长叹了口气, 看着怀里抱着的那满满一兜月饼就没胃口。 等等! 她可以把这些月饼给茶壶送过去啊!顺便还能在他那儿给罗海打个电话,今天中秋节,罗海孤身在外,接到她的电话一定很开心! 乔稚找到事做,心情一下就明媚了不少。她从柜台的桌兜里翻出账本, 茶壶的地址就被她压在账本里。 乔稚坐电车到大望路站下了车,这段路她有点不熟,沿路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茶壶家。临到门前,她又有点犯怯了,这么贸然上门是不是不太好啊…… 然而还没等她思索出个三二一,那门忽地从里面打开了,幸亏她反应快退的及时,要不就得被拍成面皮子了。 “阿稚?”茶壶惊讶的堵在门口看着她。 乔稚连忙把月饼递上,咧嘴一笑:“哥,我来给你送月饼,自己做的。”说完发现茶壶左右手里都拎着包,似乎……没手接了。 “你要出远门啊?”乔稚问。 茶壶心跳的突突的,只好赔了个笑先把她给让了进来:“进来说话妹妹。” 屋里的人看着他去而复返,正疑惑,又看到他身后的小姑娘,两人视线一对上,彼此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个眼神。 “这个你上次已经见过了,白骄,我兄弟,你叫骄哥就行。”茶壶给她介绍完,把包重新放到了沙发上。 白骄笑眯眯的给她倒了杯茶,温声道:“妹妹不介意我也跟着他叫你一声‘阿稚’吧?” 乔稚忙摆手道:“不介意不介意,谢谢骄哥。” 话音落,心里却又冒起了先前的念头——这个哥哥长得也太好看了,说话还这么温柔,看着像个教书先生,怎么会跟茶壶这样的小混混搞在一起? 茶壶看了眼时间,白骄给他买的车票时间急,乔稚突然到访,罗海的事还得瞒着她,少不得要周璇一番,估计是赶不上车了,便对乔稚道:“你难得来一趟,正好今天还是中秋节,留下来吃顿饭,尝尝你骄哥的手艺。” 白骄也道:“我听海哥说你手艺好得很,正好可以给我参谋参谋,怎么样?” 乔稚笑道:“我当然乐意啊,不过,哥你不是要出门吗?饭我下次来吃,我今天过来就是想给你们送个月饼,然后顺便给罗海打个电话。” 茶壶心头一跳,差点就想说,打什么电话啊?早就查无此人了! “嗐,罗海最近到处瞎忙,我上次给他那办公点打电话还是他朋友接的,说是到陕西那边倒腾东西去了,都不晓得回来了没有,估计还没回呢!” 乔稚有点失望:“这样啊……可是,要不哥你帮我再打一个问问吧?万一回来了呢?” 茶壶没办法,乔稚是个人精,他害怕再推就该露馅了,只好半推半就的起身,装模作样的拨了一遍那个已经废掉的号码。 等了有一会儿,茶壶清清嗓子,侧对着乔稚,开口了:“喂,喂,那个我找一下罗海,罗海回来了吗?” “……” “哦,还没回来呢?那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 “不知道?这样啊……” 白骄看着他在那儿自言自语的唱戏,差点就忍不住想笑了,好在茶壶自己也装不下去了,三下五除二就跟“对方”说拜拜挂了电话,然后转过身耸耸肩两手一摊,说:“还没回来呢!估计还等再等一阵。” 乔稚点点头,问:“罗海这趟出去是做什么啊?走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要去做个大生意,还说这生意要是做成了,以后就不用提心吊胆的‘倒货’了,只是他这趟怎么去了这么久?” 茶壶为了把谎话编圆,少不得要说点真话,便跟她交代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打算跟一位朋友合资在G市那边开家公司,搞外贸这块,前期且得准备一阵子呢,还得拉点投资什么的,自然花费的时间也就要久一点。” 白骄安慰她道:“海哥是见惯了风浪的人,做事又稳,阿稚你不用太担心他,再过个一两礼拜他估计也就该回来了,到时候我们联系上他,一定通知你。” 茶壶在旁边一个劲儿的点头。 乔稚沉默了一瞬,笑道:“好吧,我本来也就不怎么担心他,他反正都在外面跑了那么多年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哥你路上小心,我下次再来尝骄哥的手艺。” 白骄:“也好,下次我好好准备一下,给你做几道我的拿手菜。” “嗯,那两位哥哥再见,我先走了。”乔稚挥挥手转身出了门。 茶壶一口气松下来,心里却百般的不是滋味。 “罗海这要真出点事,阿稚怕是要不好过了。” 白骄道:“你别自己吓自己,说不定就是虚惊一场呢?” “事情都上了政报那还能是假的?早知道我他妈当初就该跟着罗海一起过去,也好防着点那个姓张的孙子!他妈的,罗海跟他这么多年交情他也敢坑他!那么多钱他全卷走了,那么多投资商,还有政府那儿……这事要是真的,罗海除了把自己赔进去,还能怎么办?”茶壶气的都快冒烟了。 白骄看了眼时间,把包递给他:“行了,别叨叨了,趁还赶得上,赶紧去车站。” “对对对!”茶壶连忙把包接过来,白骄送到他门口 ,门一打开,顿时惊了。 “阿稚……”茶壶心脏一瞬提高了,跟白骄一对眼,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你怎么,怎么没走啊?” 白骄也有点懵,伸手把乔稚拉起来,看她眼圈都红了。 “妹妹……你是,落东西了?”茶壶犹疑道。 乔稚红着眼睛看他,忽然问:“哥,你刚是给罗海打的电话吗?” 茶壶心虚道:“是啊!”号码的确是真的,不过就是已经废了。 白骄回忆了一下方才茶壶打电话的整个过程,突然面色一变。 “G市的区号020你都没拨,电话你是怎么打出去的?”乔稚逼视着他。 茶壶这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万万没想到是在这么个细节上栽了跟头。 乔稚不依不饶的追问:“罗海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不让我给他打电话?” 茶壶叹了口气,拉着她进了屋,又重新把包搁到了沙发上,然后说:“阿稚,不是我不让你给他打电话,是现在我也联系不上他了,罗海失踪了。” “失踪?”乔稚着急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失踪了啊?” 茶壶说:“这事有点复杂,我说多了你也不懂。简单来说,就是罗海跟他一朋友合资开了家公司,打算做进出口贸易。因为国家现在搞‘改革开放’,很重视出口贸易这块,罗海找了不少关系,花了不少钱才从政府那儿把这项目啃了下来,他们前期拉了不少投资,加上政府的扶持资金,估计有七八百万吧,但是现在这些钱全被他朋友卷走了。这事在当地闹得很大,背后肯定有不少既得利益者在推波助澜,我朋友给我的消息是罗海逃了,现在投资商,政府,还有我们的人,都在找他,但是都没有音讯。”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确定了至少罗海人身是安全的,乔稚听完后,竟然稳住了心神。 “既然所有人都找不到他,那他肯定是藏起来了。或者……”乔稚把已知消息飞快的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突然道,“他会不会是跑去找那个卷款逃跑了的人了?” 茶壶一愣。 乔稚低下头飞快的思索着,以她对罗海的了解,这个可能性是很大了。罗海不可能就这么乖乖吃亏,更何况对方还是他那么信任的兄弟,即便最后被抓要吃牢饭,那他也一定会找到那人,把事情问个清楚。 茶壶一拍大腿:“对啊!我们从头到尾就急着想赶快找到他,但是站在罗海的立场上,他绝对不可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放过张鹏那孙子!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啊!” 白骄赶紧问:“那张鹏现在又在哪里?” 乔稚目光期待的看着他。 茶壶烦躁的抠了抠头,说:“我不知道啊。我只听罗海说过,他们俩是老乡,从小一起长大,不过稍大些的时候张鹏就一个人跑去外地了,他们俩就分开了。好像是去年吧,张鹏突然找到他说要跟他一起做加工贸易的生意,罗海跟着他往G市跑了好几趟,也觉得这个生意可以做,就答应了。” 茶壶说:“这样吧,我先找人去打听打听这个张鹏的来历,然后这几天我去他俩的老家一趟,万一这龟孙躲回来了,老子正好把他给逮回来。” 乔稚想跟着去,但是也知道自己跟过去是添麻烦,只好忍下焦急,叮嘱茶壶道:“哥,千万要小心,要是找到罗海了,一定告诉我们一声。” “放心吧妹妹,路上最多耽搁两天时间,不管找没找到人,我第一时间给你们消息。”茶壶说完,跟两人道了个别,飞快的提着包就出门了,转道直奔着罗海的老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 开始了,叨叨两句 本文不是纯主角文,也不是纯恋爱文(因为我不会写………【跪】 再加上本人喜欢写群像的尿性,so……接下来几章应该都不会有小庄的出现…… 不过鉴于本人已经厌倦了写纯情小孩,所以角色的成长进度我会拉快一点…… ps:收拾行李准备去黔东南浪一圈,未来几天在路上,没信号,没电脑,孤家寡人一个,14号落脚了再更新,望诸位爸爸宽恕则个……不宽恕也没办法……回见(ˉ﹃ˉ)口水 第二十八章 罗海的老家不在本市, 是在邻市一个叫新马乡双水村罗家沟的地方, 茶壶也是早年间听他说起过一次, 到底是不是这个地址, 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 权且一试。 茶壶坐班车一路摇摇晃晃了快四个小时才抵达邻市汽车站,连站口都没出, 直接就上了去新马乡的班车。也是他运气好, 去新马乡的车一天只有一班, 就那么巧,他刚好就给赶上了。 接下来这一路可不好走了, 车子一出市里, 放眼望去全是土路,而且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司机车又开得猛, 稍不留神就能把人从座位上给颠起来。茶壶有好几次都险些给颠吐了,一路强忍着不适, 等车开到新马乡的时候, 天都黑透了。 茶壶提着包等人都走完了才从车上下来, 司机赶着交车回家,不耐烦的催了他两句,茶壶捂着胃满肚子邪火正愁没地儿发,转头冷冷盯了他一眼,司机瞧出他是个面生的外地人, 一看他凶神恶煞那样,先怂了。 茶壶索性走到了最前排,背倚着车座把包搁在脚边,从兜里摸出烟盒,自己点了一根,又给司机递了一根。 “师傅,跟您打听个事,成么?” 司机赔着笑接过烟,一看是“中华”,心里顿时疑窦丛生,搞不清他到底想干嘛? 茶壶笑着吐了个烟圈,声音轻松道:“您别紧张,是这样,我呀,我就是想跟您打听个人。我有个远房表哥,叫罗海,早年从我家过继给了旁支的亲戚,已经许多年不曾来往过了。这不,我们家老太太最近身体不太好,想见他,吩咐我过来接人,但是吧,来的路上我把地址给搞丢了,只大概记得好像是新马乡双水村罗家沟,就想跟您打听打听,有没有听过‘罗海’这个人名?” 司机看他年纪轻轻就穿着皮夹克脚上还蹬着黑皮鞋,倒像是个富家子的派头,一时也打消了疑虑,放松的与他攀谈起来。 “我们这儿倒真是有个罗家沟,我婆娘还是那儿的人呢!只是你说的这个人,我倒是没什么印象,只听过叫‘罗福海’‘罗大海’的,好像……没有叫罗海的。” 茶壶抽烟的手一顿,又问:“那张鹏呢?您有听说过这个人吗?” 这司机倒是警醒,一听他又问起旁人,连忙狐疑的看了他两眼。 茶壶不慌不忙的紧跟着解释了句:“张鹏是我小时候的邻居,他娘改嫁,我听说他也跟着搬来了新马乡,要是我找着他,说不定他能知道我表哥在哪儿?” 司机点点头,冥思苦想了起来。 茶壶看他烟要燃没了,连忙又给他点了一根,司机道谢接过,抽了两口,突然说:“我记起来了,给公社看牛棚的张大宝他侄子好像就叫张鹏!只是……” 茶壶急道:“只是什么?” 司机叹了口气:“只是那张大宝半年前就得病死了,他那侄子好多年没回乡里来了,连张大宝的葬礼都没见他人,都说八成也是折在外边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出路结果眼睁睁的看着它断了,茶壶不甘心,追问:“那张鹏,或者张大宝平日里有没有什么交好的人?我找他们问问也许能问出点线索来。” 司机摇摇头,想想又说:“你可以去公社问问,张大宝看了一辈子牛棚,要说跟谁交情好,恐怕也就只有公社书记了。” 不管怎么样,好歹也算是有个方向了。 茶壶真心诚意的跟他道了个谢,就准备下车,却又被司机喊住了:“这天都黑透了,你一个外地来的,你今晚上住哪儿啊?” 茶壶一愣,倒是忘了还有这茬了。 再一看司机神色,笑道:“看来您已经给我找着地方了。” 司机有些不好意思的抠了抠脑袋,说:“小兄弟,倒不是我坑你,这乡里穷,没有城里那些个招待所宾馆什么的,你一个外地的,下了车怕是找到天亮都找不到住处。我家里有个二楼,平时空着两间房,算是乡里的招待所,只不过是没挂牌子而已,我也是跟你投缘,才问你的。” 茶壶还能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八成是看上他兜里的钱了,等着宰他呢!不过这司机倒也没说假话,这月黑风高的,他一个外地人,一时还真不见得能找到什么住处。 “行!那我就跟着大哥您走了,不麻烦的话,明天能不能请您带路找一下那个什么公社书记?” 司机大手一挥:“没问题!” *** 班车司机的老婆还真姓罗,茶壶一进屋就掏了二十块钱给她,笑嘻嘻的说:“罗姐,我这赶了一天路,肚子还空着呢,能麻烦您给煮顿热乎饭不?” 二十块钱可不是什么小钱! 她以前也接待过外地人,但还从来没接待过这么大方的,心里有点把不准,还想再推推,结果跟自家男人一对眼,刚涌上来的话就全落回到肚子底了。 “那成!那我先去给你做饭,楼上的房间是干净的,你随便挑一间住吧。”罗姐说。 “好,谢谢。”茶壶提着包上了楼。 司机这才转过来跟女人解释说:“这是个外地来寻亲的富家子,兜里肥实着呢!他说他要找的人是罗家沟的,我跟他说你就是那儿的人,待会儿他肯定还要来问你。” 女人点点头,又问:“他找罗家沟的谁?老的还是小的?” 司机说:“说是找一个叫‘罗海’的人,他说是他表哥,估计跟他差不多年纪。” 女人怪道:“可是罗家沟现在哪儿还有大小伙子啊?这两年闹民工潮,都在吵‘送出一人全家脱贫’,人早就跑完了。” 司机不耐烦的摆摆手:“你管那么多呢!他问啥你就照实说,不问就算了。” 过了会儿,女人把饭做好了,弄了一荤一素两个炒菜,还给他装了碟花生米。 茶壶想喝酒,女人就给他打了一瓶自家酿的酒。他又嫌一个人吃饭不热闹,愣是把司机也叫上了桌,两个大老爷儿们吃吃喝喝,越聊越欢,最后倒是司机自己先起了话头,说:“小兄弟啊,我看你这人八成是找不着咯!” “哦?怎么说?” 旁边罗姐跟着说:“你要找的人我没听过,我从小就在罗家沟长大的,还真不知道有一个叫‘罗海’的人,会不会是你记错地方了?” 这就怪了,按说从小在那儿长大的人不至于听都没听过罗海啊?茶壶心下有点惴惴,疑惑的问:“您真没听过?” 罗姐说:“我骗你干啥呀?我们那沟里有叫罗福海的,也有叫罗大海的,但就是没有叫罗海的。而且罗福海和罗大海年纪都一大把能给你当爷爷了,肯定不是你要找的人。” 茶壶听完愁的酒都有点喝不下去了,左思右想,突然灵光一闪,问:“那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嘴角有疤的跟我差不多大年纪的小伙子?就左边嘴角,像被人撕开了似的。” 茶壶注意到,在他指出这个特征之后,罗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她好像很惊讶。 看来是有门了! 茶壶趁势追问:“您知道这个人吧?他是你们罗家沟的人吗?” 罗姐狐疑的看着他,突然问:“我听我男人说你要找的这个表哥刚出生就过继给旁支亲戚了,你应该没见过他吧?那你怎么知道他嘴角有疤?” 茶壶心头一惊,真没想到眼前这个乡下女人思维还挺敏锐。不过他早就想好应对之策了,早年间他问过罗海那道伤疤是怎么来的,罗海起初一直不肯说,还是后来有一次跟人打架之后他喝酒喝醉了,才一时不慎说了出来。 茶壶佯装感叹的说:“我这个表哥其实是我亲哥哥,我也不知道当时家里人为了什么非得把他送出去,我也是小时候翻我爸书桌的时候不小心翻到了我哥养父寄来的信,才晓得这事的,信上说是意外伤了的。” 他讲的情真意切,罗姐顿时打消了心中疑虑,犹豫片刻后,也跟着叹了口气,说:“小兄弟,姐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家里人当初把你哥给送出去,那是明智之举啊!” 茶壶奇道:“这怎么说?” 罗姐说:“你说的这个人我倒是知道,的确也是我们罗家沟的,不过他在罗家沟的时候不叫罗海,叫癞巴。” “癞巴?” “癞巴是我们这儿的土话,当然不是什么好话。癞巴他爹,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养父,是个烂酒鬼,脑子有点问题,经常打他,喝不喝酒都打。癞巴嘴上那道伤就是他爹酒喝多了拿刀砍的,还说什么意外?我看他是没那个脸皮承认!当时我还记得,癞巴满嘴血的跑到我家门前大叫,还是我爸给他处理的伤口。唉……癞巴晚上老是站着睡觉就是因为被他爹打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根本躺不下去……” “癞巴小时候也没衣服穿,就一张破床单剪三个洞,一个套头,两个套手,套在身上当衣服穿,沟里的孩子也都不爱跟他一起玩,有的还喜欢欺负他,不过癞巴继承了他爹的脾性,打起人来那叫一个狠啊!沟里的不管大人小孩,谁要是多看他两眼,他就要扑上去打别人,打的双眼发红,浑身发抖都不肯停,沟里的老人都说,癞巴这是邪神附了体,跟他那个酒鬼爹一样,脑子不正常。” …… 茶壶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之下竟然问出了罗海的过去,而且还是这么个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胸口闷着一口气,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罗姐摇摇头,“癞巴他爹死了,就死在他们房后面那条水沟里。那条水沟倒是也不浅,都说是他喝多了失足摔下去溺死了,但是也有人说……” “说什么?” “唉,说是癞巴把他爹推下去的。”罗姐说,“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第二天癞巴就跑了,沟里的人前前后后哪儿都找了,就是没找着他,而且这么多年也都没见他回来过,都说他是畏罪潜逃。所以我才说,你家里人当初把癞巴送走,估计也是替他算了命的,知道这孩子是大凶,留不住所以才送了人。” *** 当天夜里,茶壶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既痛恨命运对罗海不公,又痛恨自己无能。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罗海!只要找到了罗海,天塌下来都是小事!大不了他来顶着!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茶壶收拾妥当,连饭都没吃就急匆匆的跑去公社找到了公社书记。然而和司机两口子说的差不多,公社的书记也没能再提供什么新的信息。 茶壶满心失望,却不得不打起精神。 他借公社的电话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听到白骄声音的一瞬间,他心里突然涌起漫无边际的难过。 “我想我要去一趟G市。”茶壶沉声道。 白骄却突然压低了声音,语气中透着严肃道:“昨天下午罗海打电话过来了,但是你不在,他不信任我,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只说让我赶紧把你找回来,今天晚上他会想办法再打电话过来。” 茶壶又喜又惊,立刻说:“好!我马上搭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蓬头垢面,状如野狗,坚持更新,感天动地! 第二十九章 天一阵阵卷着阴风, 远处的云头黑压压的汇集成一片, 罗海背着包从公园里穿过, 听见广播上说梅城今晚可能会下暴雨。 他帽檐压得极低, 行走过程中偏头往上飞快的看了一眼——是要下雨了。 贾记面馆。 “老板,来碗面。” 罗海喊完挑了张外间的桌子坐下, 屁股刚挨上,老板出来招呼他:“里面还有座儿, 您坐里边去吧, 这天眼瞅着就要下大雨了, 别待会儿灌您一碗凉水。” “谢了,我就坐这儿。”罗海头也没抬。 老板一番好心被驳回, 面上有点讪讪。再看他一身打扮, 忍不住又多嘴问了一句:“小兄弟听声音是外地人?来打工的还是寻亲?” 不外乎他这么问,梅城是座码头城市,全城人口有一半都不是本地的, 大多都是从乡下进城来务工的。他在这儿卖面卖了好多年了,南来北往也见识了不少人, 平时遇着生面孔打招呼问两句那都是做惯了的客套, 倒也不是故意要打听什么。 罗海仍旧没抬头, 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懒得说。 老板自讨了没趣,不悦的长吁短叹一声,转身又回了店里。 面倒是很快就端了上来,一碗肥肠面翻完了也就只有两块肥肠,罗海尝了一块, 味道忒腥臊,吐了,另一块也用筷子夹出来扔到了桌上。 他其实不挑食,小时候饿肚子是常态,树皮他都啃过。之所以咽不下去,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乔稚。 眼前这碗肥肠面跟乔稚做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乔稚虽然不爱露手艺,但倒是经常给他煮面吃,因为她看不过眼他煮面清汤寡水连片菜叶都不放。 乔稚有些挑食,经常说他:“你煮的那是人吃的东西吗?” 罗海没跟她讲过,人不吃的好多东西他都吃过,有的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管饱。 一碗面吃完,天色更阴沉了,风打着旋擦着他的裤脚边卷过去,罗海把钱数好压在碗底,起身走到了马路对面的电话亭里。 差不多等了有两分钟,电话成功转接,罗海还没开口,电话另一端,茶壶已经喊了起来—— “狗日的你他妈到底跑哪儿去了???” “老子找你快找疯了你他妈现在才打电话给我???” “骂完了吗?”罗海背对着电话亭,藏在帽檐下的一双眼警惕的巡视着周围的一切。 “你到底在哪儿?张鹏那孙子又是怎么回事?我他妈现在有一千个问题想要问你!” “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你挨个问。”罗海说,“张鹏拿了八百万跑了,G市那边已经开始通缉我和他,既然你都知道消息了,说明经侦组的人马上就要查到‘老家’来了。”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瞬。 茶壶问:“你现在安全吗?” “现在是安全的……”罗海刚说完,就见斜对面贾记面馆老板走出来收碗筷,中途貌似不经意的抬头往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待会就不一定了。” “什么叫待会?!”茶壶急了,“你到底在干吗?你先至少把一件事情给我交代清楚行不行?” “我要把张鹏揪出来,问清楚他为什么要卷款跑路?”罗海说。 茶壶听得着急:“人海茫茫你一个人怎么揪?罗海我跟你说,这事你别犯轴,要我说你就该赶快自首,跟公安交代清楚事都是张鹏一个人犯的,跟你没关系!至于他为什么要卷款跑路,等公安抓到他不就清楚了吗?” 罗海:“有点奇怪。” 茶壶:“什么奇怪?” 罗海:“公司所有的钱加在一起有一千万左右,张鹏只卷了八百万,竟然还给我留了两百万,这不奇怪吗?” “只?”茶壶活生生气笑了,“怎么,你还嫌他卷少了?” “嗯。”罗海火上浇油的应了一声,“他要是全卷了,这事反而好办了,关键他还给我留了两百万,那这事背后就肯定有蹊跷。张鹏是个地底下的泥鳅,公安是找不到他的,只有我才找得到。” 茶壶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罗海说:“不说这些了,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有另外一件要紧事需要你赶紧处理。” “什么事?” “G市那边我找李同兵帮忙绊住了经侦办的人,但最多只能拖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之内,我需要你把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全部转移到乔稚名下,这事别人做我都不放心,只能交给你。”罗海加重了语气。 茶壶愣道:“事情都严重到这个地步了?G市那边什么风向?” “树立典型。”罗海只说了这四个字就挂断了电话。 天上开始飘起了雨点,未及片刻,哗啦啦的大雨便兜头浇了下来。罗海压低帽檐背着包冲进了雨幕里,眨眼间就彻底消失了。 *** “罗海就只说了这些?”乔稚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茶壶点点头。 “他疯了吗?他一个人上哪儿去找人?他身上有钱吗?”乔稚面部神经质的抽抽了两下,猛地站起来走了两步,脑子里像被人灌满了胶水,所有的混乱,慌张和担忧都凝结在一起,理不出任何思绪。 “我不要他的财产,那是他的东西,给我干嘛?我不要……” 茶壶严肃道:“阿稚,G市的人马上就要查过来了,转移财产这事我们必须办的又快又干净,不能留下小尾巴,时间很紧张,这种时候你可不能掉链子。” 乔稚梦游一般的看着他,眼眶瞬间就红了:“就不能等罗海回来吗?只要查清楚他是无辜的,政府的人再把财产还给他不就行了吗?” 白骄摇头道:“罗海四面八方朋友多,但结下的仇家也不少。他此番跌落神坛,成了头号通缉犯,外面等着捡漏的人不在少数。还有,罗海的生意并不干净,换句话说,他经不起查,你明白吗阿稚?” 她明白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明白的。 罗海可能不算什么好人,但他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乔稚一直以为自己只要扮演好一只鸵鸟,安心的享受罗海“好的一面”就好了,却忘了,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而她终究是人不是鸟。 是人,就必须做出选择。 这事其实落在茶壶眼里就是个屁都不算的小事,但在乔稚看来,选择站在罗海那边,就意味着上了“贼船”。 她一直知道罗海的生意不干净。她是个自私的人,即便说想要跟着罗海学做生意,她也只想学干净的那一部分。她害怕,害怕见到罗海“坏的一面”,但同时,她也享受着这“坏的一面”所带给她的刺激和保护。 她还是太稚嫩了。 然而—— 那毕竟是罗海。 乔稚强压下所有纷乱的心绪,点头道:“好,所有事情我都配合,我不懂该怎么操作,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白骄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罗海会没事的。” 乔稚勉强朝他笑了下:“我知道。” *** 茶壶争分夺秒赶在G市的人来之前把财产转移的事落实了,所有账面和时间线做的干干净净,但为了避免太过干净反而惹人怀疑,他还是给罗海留了点小生意。 只是经侦办的人也都不是吃素的,都不肯相信那点“小生意”就是罗海全部的家当,整整半个月都在民间秘密查访。只可惜他们来的是罗海的地盘,那些巴巴的等着捡漏的人即使想伸手,也都先被罗海的人砍断了。 在此期间,茶壶最担心的莫过于城南的豁老大。别的人都好说,只有这个人,他必须得小心防着对方在背后捅刀。 然而白骄很快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豁老大突发重病送医急救,命是捡回来了,但人至今还没有醒。 “突发重病?”茶壶眉头皱起,显然觉得这事有蹊跷。 白骄说:“豁老大生病这事背后肯定有人在搞鬼,不过就是不知道是外面的人搞鬼还是里面的人。” 茶壶冷笑一声,言语之中不乏遗憾:“要不是咱们自己这边出了乱子,现在这个时候,就是一锅端掉城南的大好时机。” 白骄又问:“经侦办的人在这儿逗留了这么久,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啊?” 茶壶说:“没事,最多再一个礼拜,这帮人就得撤了,静观其变吧。” 果然,还没到一礼拜,三天后,G市经侦办的人就撤了。他们前脚刚撤,后脚茶壶就收拾好行李,买好了火车票,准备亲自跑一趟G市。 只是刚出门就被乔稚给堵了。 “我也要去!”乔稚瞪着他。 茶壶连退三步拉开跟她的距离:“我去办正事,你跟着去干嘛?” 乔稚一脸正气:“我也办正事。” 茶壶抱着手笑了:“你办什么正事,说出来我听听。” 乔稚冷冷瞟他一眼,语声淡漠:“我要去找罗海,劝他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早日自首争取宽大。” 白骄站在旁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茶壶硬生生憋住了,故意板着脸,摇了摇头:“不行,你一小姑娘……我带着你不方便,我又不会照顾人。” “我不要你照顾。”乔稚突然说,“就算你找到了罗海,你能劝他回来吗?” 茶壶“嘿”了一声:“我劝不动,把他绑回来总行吧?” 乔稚这下没话说了,但就是不肯让开,铁了心要跟着去。 茶壶无奈道:“不是我不让你去,只是我这一去少说也得一个礼拜,你一个小姑娘,就这么跟着我跑了,你家里大人能同意?万一他们报警说我拐带小孩怎么办?” 乔稚:“这个问题我已经解决了,我跟家里人说我要去G市参加作文竞赛,少说也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 茶壶:“……” “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乔稚气鼓鼓的看着他。 茶壶又问:“那你有票么?” 乔稚:“什么票?” 茶壶:“火车票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茶壶彻底认输了,拉着她一起往外走:“成成成,我给你买。” 作者有话要说:做了一首小诗。 天冷就别 瞎几把跑 特别你 还没存稿 这样真的 会死掉 不好 不好 第三十章 乔稚还是头一次进到火车站里面。狭窄的月台上到处挤得都是人, 长长的绿皮车像条放大了的竹叶青, 卧在铁轨上, 哧哧喷着热气。 茶壶带着她随便挤上了一节车厢, 结果上去后才发现,车上人更多, 都是拖家带口,大包小包的。所有人都在忙着找位置, 放行李, 大家说话基本都靠吼的, 期间还掺杂着长短不一的婴儿啼哭声。 车窗拉开,车里车外的相互告别伴随着火车出发的预备声响愈渐声势浩大。一刹那, 好像满世界的喧嚣都在往耳朵里挤, 乔稚被茶壶拉着,被狭窄过道里的人流挤得头昏脑涨,耳朵嗡嗡作响, 终于,两人好不容易挤到了软卧车厢, 茶壶低骂了一声, 扔下包, 身上汗都出来了。 他们这趟去G市大概要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如果列车不晚点,明天晚上十点半左右,他们应该就会到了。 乔稚这还是第一次坐火车,看什么都新奇。 茶壶把两人的包放好, 问她:“要出去看看吗?” 乔稚想着一路挤过来的艰难,敬谢不敏的摇了摇头:“算了,人太多了。” 茶壶想想也是:“你要是想到处看看等晚上我再陪你去,现在车还没开,到处都是一团乱,难得去挤。” 乔稚点点头。 茶壶又说:“今早上起的太早了,我先睡会儿,你……” “我自己待着。”乔稚马上说。 茶壶点点头,利索的爬到上铺去睡了。 茶壶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擦黑。 对面的上下铺是一对老人,看穿着打扮,说话语气,像是知识分子的模样。 乔稚坐在下铺,除了中间帮对面两个老人打了一次热水,就一直坐在那儿,看着窗外,连姿势都没变过。 茶壶一觉醒过来,睡的脑袋有点发晕。这段时间他一直陪着G市经侦办的人绕圈圈打太极,心神俱疲,没成想倒是在火车上睡了个好觉。 只是……他看了一眼窗外,心神一凛,利索的爬下了床。 “你醒了?”乔稚转头看了他一眼,“要喝水吗?” 茶壶使劲搓了搓脸,对面两个老人坐在下铺正在看书,听见动静跟他对视了一眼,再看看乔稚,友好的冲他点了点头。 茶壶连忙也赔了个笑,然后在乔稚身旁坐了下来,接过她递来的水杯一饮而尽,喉咙的干涩顿时就得到了纾解。 “天都黑了,你吃饭了没?”茶壶问。 乔稚摇摇头:“不饿。” “怪我,一觉给睡过头了,这中午饭都没吃呢,饿坏了吧?”茶壶看了一眼手表,“这会儿餐车应该还有饭,走,吃饭去。” 乔稚还想拒绝,被他不由分说的拉着走了。 餐车里倒是没什么人,茶壶找了个座把她安置好,回身去要了两份大排饭。 “快吃,不够再买。”茶壶边说边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他是真有点饿了。 火车上的盒饭量少,茶壶几口就给扒没了,感觉还是饿,又起身去要了一盒。结果等他第二盒都吃完了,乔稚那盒才吃了一少半。茶壶盯着她看了会儿,发现她可能是真的吃不下去,小猫舔食一样,吃的满脸兴致缺缺。 “我吃不下了。”乔稚为难的看着他。 茶壶点点头:“吃不下就算了,夜里饿了我再带你过来吃点宵夜。” 两人从餐车往回走,到车厢连接处的时候,茶壶停下了,一边从兜里摸烟,一边说:“你先回去,困了就先睡一觉,我在这儿抽根烟。” 说完了烟都点上了抬头一看,乔稚眼巴巴的看着他,也没动。 “怎么?”茶壶喷出一口烟看着她。 乔稚说:“给我一根。” 茶壶瞪大眼:“什么就给你一根?这是烟又不是棒棒糖。” 乔稚维持着伸手的姿势不动:“我知道这是烟,我想抽,你给我一根。” 茶壶起先还不想搭理她,以为她是在开玩笑,跟他闹着玩,但几分钟过去,他发现她竟然是说认真的! 乔稚那直愣愣的目光让他有点受不住,狠狠抽了两口烟后,茶壶从兜里掏出烟和火机一股脑拍在她手上,故意幸灾乐祸道:“你就作吧!等罗海回来了我就去告小状,看他怎么收拾你!” 乔稚轻笑一声,不作回应。 她并起两指在烟盒上敲了敲,敲出根烟来,然后手法熟练的虚拢着火点燃了,深吸一口,吐了根流畅的烟线出来。 茶壶简直都看呆了,不敢置信的问:“你这……罗海教你的?不对不对,我教你罗海都不可能教你。不是妹妹,你这什么时候好上这一口的?” 乔稚一副“你干嘛大惊小怪”的表情看着他,耸耸肩:“我不爱抽烟,只是会抽烟。” 茶壶朝她比了比大拇指,表情有些玩味:“罗海眼睛可真他妈毒啊!好早以前他就跟我说你以后肯定跟一般女孩不一样,诶他原话怎么说的来着……”茶壶抠了半天脑袋没记起来,哈哈笑道,“反正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妹妹你这脾性还真对我胃口!” 乔稚敷衍的朝他笑了笑,看着指间缓慢燃烧的烟卷,突然问:“罗海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说到这个问题,茶壶笑不出来了。 他颇为烦躁的又点了根烟,狠抽了两口后说:“反正我只知道他肯定会回来的!”说着往乔稚身上看了一眼,嘟囔道,“你还在这儿呢,他能跑哪儿去……” “你说什么?”乔稚没听清楚。 “没什么。”茶壶说,“你也别太担心他了,罗海什么风浪没见过,他能扛过来的。倒是你,别想那么多了,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有些事,光瞎想一通是没用的。” 乔稚失神的说:“我也知道瞎担心没用,可是我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一直觉得自己能应付得过来,可是回头想想总有点回不过神,好像生活在一夕之间突然就失去了平稳,而且似乎再也回不到理想的状态了……” 茶壶没那么多敏感心思,见她整个人状态跟梦游似的,觉得她可能就是因为太担心罗海了才会这样,当下烟也不抽了,推着她就回了车厢,接着睡觉。 *** 翌日晚十点半,火车抵站了。 茶壶拿着两人的行李,乔稚跟在他身后出了站。 出站口前面是一个小广场,天色漆黑,广场和远处楼层的灯火却照的甚为明亮。茶壶带着她走到广场中央停下来,左右望了一圈,向右望到一半的时候蓦地笑了,然后扔下行李几步往右跑去,随即跟右边一个冲上来的男人抱在了一起。 那男人面目背光,她有点看不清,只见两人互相热情的揽着对方肩头说了些什么,然后茶壶突然转过来朝她指了指,那男人便跟着看了过来,乔稚被他看得不自在,略微低了低头。 茶壶揽着男人走了过来,给她介绍道:“阿稚,这是李同兵,我和罗海的好兄弟!” 李同兵朝她伸出一只手,微笑道:“你好。” 乔稚轻轻一握,回道:“李大哥你好,我叫乔稚。” 说话间她才看清楚这男人的长相,大概也就跟罗海差不多年纪,戴着副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像个读书人。 “听罗海念叨过你好多次了,今天一见真人,果然漂亮!”李同兵笑道。 乔稚这还是头一次被一个陌生异性这么直接的夸漂亮,面上有些难为情,勉强的朝他笑了笑。 李同兵道:“宾馆我都给你们安排好了,走,咱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再细说罗海的事。” *** 三个人吃完饭回到宾馆,乔稚坐了两天火车,感觉全身上下都是脏的,很不舒服,便先回房间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等她收拾好去敲茶壶的房门,门一开闻见那满屋的烟味她就知道,自己这个澡算是白洗了。 “……事情就是这样。”茶壶简短的把李同兵跟他说的事对乔稚复述了一遍。 李同兵道:“按说当时公安的人把他带走的时候他就不该跑,可他跟我说,除了他没人能把那八百万追回来,我……唉,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香港的投资商和政府公安的人都在找他,倒是比找张鹏还声势浩大。” 茶壶说:“罗海跟我说这事背后有蹊跷,张鹏那孙子卷了八百万,还给他留了两百万,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同兵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罗海拿那两百万在经侦办的人面前耍了个把戏,换了个脱逃的机会,别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不过张鹏这事确实蹊跷,你也知道国家现在搞开放,进出口贸易的油水有多大不用我说了吧?按说他完全没必要卷这么点小钱跑路,张鹏那人我跟他接触下来,感觉不像是眼界这么小的人,更何况以他和罗海的关系,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乔稚听到这儿,总算是把事情大概给捋顺了。但她仍旧忍不住暗自咋舌——八百万!她根本不敢想象那是多少钱,给她八百块她都能跳到房顶上去了,现在八百万莫名其妙丢了,罗海要去把它找回来,这其中的惊心动魄,乔稚根本不敢仔细想。 “张鹏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乔稚突然问。 李同兵和茶壶齐齐看向她。 乔稚语气不太确定的说:“我只是有种感觉,感觉如果这个张鹏还有家人的话,那罗海说不定是找他们去了。” 第三十一章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好半晌, 李同兵才说了这么一句。 茶壶说:“张鹏的老家我去找过了, 只听说他有个舅舅叫张大宝, 不过早死了, 别的,也没听说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气氛重归安静。 李同兵叹了口气安慰两人道:“算了, 我们在这儿瞎想半天也没用。”又看向茶壶,“一个礼拜前罗海的确给我打了个电话, 那时候他在梅城, 现在嘛, 我也不晓得他去哪儿了,你真觉得他还回G市?” 茶壶抖了根烟出来点上, 眉间郁结道:“不知道, 只是不过来看一眼我不放心。”又叹气,“管他呢,再找找, 我不能看他一个人去犯险。” 李同兵点头:“那成,明天我来接你。” 整整三天, 乔稚都待在宾馆里, 只有每天晚上才能见着茶壶和李同兵, 然后日复一日的看他们摇头表示还是毫无音讯。 罗海像是从人间蒸发了。 第四天,乔稚实在待不住了,自己一个人跑了出去。 就当旅游了吧,也算没白来——她安慰自己。 G市这两年经济飞速发展,内地奋然下海者不计其数, 乔稚静静感受着这座城市带给她的陌生和疏离,想象着罗海沿着眼前街道走过的样子……她心里突然涌上巨大的失落。 路上那么多的人,都和她没有关系,大家步履匆匆的擦肩而过,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藏着的是开心还是难过……这座城市这么大,跟天空的距离那么遥远,她身处其中,只感觉别扭,不被接纳,又莫名觉得自己好狼狈——白白的跟过来干什么呢?徒添麻烦罢了。 乔稚出去走了一圈,非但没有放松心情,反而还把自己给走郁闷了,走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走到了哪儿,周遭景色异常陌生,空荡的街道少有行人和车辆。她一路走一路看,最后终于看到了一处闹市,连忙加急脚步一头扎了进去。 人多的地方能让她感觉到自在。 G市靠海,这里的市场也大多都卖海鲜一类的吃食,乔稚不饿,但觉得无处可去,只好数了数兜里的钱,给自己点了一份最便宜的鱼砂锅。 她吃着吃着,突然想到秋水,想到临走前小姑娘强忍的不舍,和紧拽着她衣角的纤细手指。空白失落的心突然凭空生出了气力,摇摇欲坠的抓住了她的精神。 乔稚吃完东西,打起精神把整个市场从头到尾逛了一遍,最后买了两串贝壳手链和两个拳头大小的海螺。她计划着,手链给夏欢欢和秋水,海螺给谢小庆和郭青山,至于邱凯,她觉得对方应该不太看得上这些玩意,便自动将他忽略了。 从市场里出来,乔稚拎着口袋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瞎走,反正是大白天,她倒也不怕,走着走着突然瞥见一家邮局,她心念一动,推门走了进去 “不喜欢这座城市,鱼砂锅也不好吃,不过听说这里的大海很漂亮,我还没看过,下次一起去看看吧。” 乔稚趴在柜台上咬笔杆,写完这句后突然又觉得没什么想说的了,接连写了一些话都被她划去了。 就这样吧。她想。 越写越矫情了。 乔稚问工作人员要了信封和邮票,仔细的写好地址和收件人“庄秋水”三个字,却在要把信装进去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她把已经折好的信纸展开,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在句尾刷刷添了几笔,然后心满意足的将信封好,递给了柜台里的人。 乔稚一路瞎走最后竟然又给走回了酒店,刚到酒店门口,就看见茶壶下了李同兵的车。 茶壶自然也看到了她,朝她招手:“正说上去喊你,跑哪儿去了?” 乔稚提了提手里的口袋:“出去买了点小玩意。” 茶壶点点头:“正好,那上车吧,找个地儿咱一起吃顿饭,吃完就准备回家了。” 乔稚一愣:“要回去了?” “不然呢?”茶壶自嘲的笑了,“我算是知道了,罗海要不想让我们找到他,我们还真找不到他,回去等消息吧,他会联系我们的。” *** 周末的早市异常热闹,恰逢今天还是个赶场天,周边十里八乡的都进城来赶集了。毛志娟这周倒小班,专门起了个大早来买猪筒骨还险险没买到——郭青山上周五体育课踢球把脚崴了,肿的跟山包一样,动一下就疼,她想着买点筒骨回去炖了给儿子补补。 也是赶了巧,她买完猪筒骨出来,正好碰上了乔稚的班主任李老师。 这李老师原也是个下乡的知青,恢复高考的那一年她运气好赶上了,考了本市的大学,毕业就进了城北中学教数学,前年刚做了班主任,乔稚他们这一批就是她当班主任后带的第一届学生。 李老师不认识毛志娟,但毛志娟认识她,家附近几个中学的老师就没有她不认识的,只不过大多都没怎么接触过。好不容易碰见了,她自然想多跟人搭讪几句,保不齐对方以后就会是自家儿子的班主任呢! 毛志娟知道她是乔稚的班主任,便借着乔稚先前说的作文竞赛的事同她问了几句。李老师一听却是满头雾水,什么作文竞赛?乔稚不是转学跟她母亲去外地了吗? 毛志娟比她还懵,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一阵,突然双双醒悟过来——这事不对,乔稚骗了她们! “她竟然没跟她母亲去外地?那她现在在哪儿?”李老师急起来,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两个小孩子的把戏给耍了。 毛志娟却是兴奋远大于疑虑,她心中不无后快的想着,这下看郭远江和婆婆还怎么包庇乔稚! 李老师急急地说:“不行,我得去一趟夏家问清楚,这是多大的事啊!怎么能任由两个小孩胡来!” *** 乔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这阵经历的事情太多,回到家发现气氛不对劲后竟然没怎么担心,反而破罐子破摔的想着,还有什么破事都尽管扔过来吧,有种就把她砸一跟头! 正是午饭时间,郭家一家老小都坐在饭桌上,看见她进来,气氛瞬间冰冻。郭青山不住给他姐打眼色,最后被毛志娟不客气的在背上拍了一巴掌。 “哟,参加完比赛回来啦?拿了第几名啊?”毛志娟眉飞色舞的看着她,满脸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了,乔稚一听就觉得要坏事,果然—— “你跟你们李老师说你转学去了外地是怎么一回事?你还学会骗人了?”郭远江转头阴沉着脸看着她,他学不会毛志娟阴阳怪气的委婉,直来直去就像一根棒槌敲在了乔稚头上。 乔稚心里一咯噔,脑子发蒙,真有种被砸了一跟头的感觉。 可是骗人还需要学吗?谁不是生来就会骗人的?牙牙学语的婴儿都知道假装伤心来吸引大人的注意力……或许是因为底气不足,也或许是因为想逃避,乔稚的思维跑偏了,她愤怒的想,我骗你们是不想让你们难过担心,我还有错了? 郭远江见她沉默着不说话,怒气更甚,再一瞥她手里拎着的行李袋,火简直蹭蹭往上冒。他起身三两步过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行李袋使劲一拉,然而拉链拉到中途突然卡住了,这让郭远江出离愤怒了,直接徒手粗暴的扯开了袋口,塑料拉锁崩掉在地上,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乔稚目光发直的看着他将行李袋倒拎过来抖了个干净,她的衣服和一些零七碎八的小东西就像垃圾一样被扔在地上,叮铃咣啷。 她眼睫一眨,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 郭远江怒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你一个女孩,竟然追着一个小混混到处跑?还欺骗家长?还敢瞒着家里人退学?你害不害臊?啊?乔稚,我看你出息是越发的大了!” 郭青山还从没见他爹发过这么大的火,愣住的同时心里不无哀伤的想着,看来他企图效仿他姐“退学”一事是彻底泡汤了…… 外婆显然也正在气头上,乔稚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看见她颇为失望的偏过了头,似乎不愿意多看她。 乔稚忽然笑了。 郭远江一愣:“你还有脸笑?!” 乔稚没说话,蹲下身把衣服和碎东西飞快的装进了袋子,然后又进了屋,拖出放在床底下的大布袋,连同外面地上的袋子一起装了进去。 “你想干什么?”郭远江颤着声吼她,气的声线都不稳了。 毛志娟还嫌不够的在旁边煽风点火道:“阿稚,做错事了就要承认改正啊!你舅舅也是为你好,你看看你这做的叫什么事啊?传出去不够让人笑话的……” 行李袋太大,她拎不动,便只好拖着。 乔稚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屋里的这几个人——这一眼,目光极深,极重。 乔稚:“外婆,您多保重身体,我以后要是能闯出来,一定回来孝敬您,要是闯不出来,您就把我忘了吧。” “乔稚!”外婆喊了一声陡然站了起来,那目光让她心惊,简直就像是年轻版的郭媛站在那儿看了她一眼。 “舅舅……”乔稚歪了一下头,似乎是没想好该如何措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就算是替我妈问问你吧,你真的觉得你的人生那么正大光明吗?” 郭远江表情瞬间僵硬,目光愤怒而难堪的看着她。 乔稚嘴角微弯:“这原本就是你们的家,跟我……也没多大关系,房子爱是谁的是谁的,反正不是我的。我没奢望过要得到你们的关心和爱护,但是我也不想白白受人冷眼,现在看来,勉强住在一起也是彼此为难,舅舅……你们多保重吧,我这就走了。” 乔稚说走就走,决不肯再多停留一秒。 郭青山听得脑子转不过来弯,但是看见乔稚拖着行李往外走,一下就急了,转身就想去追她,却被毛志娟一把拽了回来,冷斥道:“走了好!迟早是个败坏玩意!早走早好!” “够了!”外婆使劲一拍桌,气的浑身发抖,“青山妈,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啊?阿稚是你亲侄女啊!” “那她有把我当亲舅妈吗?”毛志娟不甘反驳。 “行了!”郭远江蓦地提高音量,瞬间将屋里两个人的争吵声盖下去,“吵吵吵!有完没完了?主意都那么大!这个家到底听谁的?” 毛志娟忿忿闭嘴,外婆则抹了把眼泪,想出去追,又被郭远江一把拉住了:“妈,你就消停点吧!她又不是小孩儿了,再说她能跑到哪儿去?你让她在外面挨饿受冻几天就知好歹了!再任由她这么胡作非为,迟早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重阳节,给你们准备了一个小礼物,都知道在哪儿看吧? 不过感觉你们看不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喝酒去 第三十二章 一月后, A市某地下赌坊内。 “海哥, 那娘俩我真不知道在哪儿!真的!骗您我天打五雷轰!”穿着黑马褂的男人作势要起誓, 罗海抬手按住他, 笑了,“老六, 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这屋里就咱俩也没外人, 打雷下雨这点小事咱就别拿出来说了好吧?让人听见笑话。” 老六讪讪的赔了个笑, 还想换个说法, 罗海又道:“你欠张鹏一条命这事我知道,我也欠他一条命。” 老六神色一紧, 原本备好的说辞全被他给堵了回去。 罗海:“我这么跟你说吧, 张鹏这次闯啃到我头上来,我不可能饶了他,但是他家里那对孤儿寡母我不会动。当然前提是, 他得自己主动走到我面前来。” 老六神色为难:“海哥,我知道的都跟您说了, 真的, 张鹏人真的在香港, 不信您可以派人——” “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真的。”罗海打断他,“我还知道,你就擎等着我上门问他的下落呢,是吧?” 老六磕碜的笑了一声:“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啊?您这是误会我了!误会!我,我这不是您逼着我帮您找人的吗……这……” 罗海舔了半圈牙, 点头道:“我得陪你唱完这出戏啊!” “海哥……”老六苦着张脸,接不上话了。 罗海敛了笑看着他:“这样吧老六,咱俩做个交易,你把那娘俩送到我面前,关中这条线,我白送你,怎么样?” 老六呼吸微微一滞,瞳孔瞪大了一圈。 “张鹏想走暗路把那娘俩送出国,自己在香港当饵引我上钩,这真的是……”他手搭在脸上,仰头轻笑了声,“真当我傻呢?” 屋外,赌徒们喧声震天;屋内,两个人各怀鬼胎,小心博弈。 罗海凑近他:“你好好想想,就算没了你,那娘俩我一样找得到,不过就是费点时间罢了,眼馋关中这条线的人可不少,这份人情,我送谁都是送。” 男人一声轻飘飘的“送”落在老六耳里却像是炸了枚惊雷,他唰地抬头,眼神纠结而冷冽的看着罗海。 罗海拍拍他肩,起身慢道:“我给你几天时间想,想清楚了就把人给我送过来。”一顿,“哦对了,顺便递个话给张鹏,跟他说,看在他当年替我挨了一刀的份上,我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不过我赶时间,可等不了他太久。” *** 罗海言明会给他几天时间考虑,但是第二天一早,老六就亲自上门来请他了。 老六:“海哥,人我不方便带过来,可能得麻烦您跟我走一趟。” 罗海倒不担心老六会阴他,只是莫名的心里有种预感,觉得这事恐怕跟他预计的会有些出入。他十几岁就出来闯荡,凭直觉死里逃生过不少次,只有这次,他本能的不太想遵循这股直觉。 “海哥?”老六看他有些走神,叫了他一声,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耐心解释道,“海哥,这事真不是我耍心眼,您跟我去一趟就知道了。” 罗海:“走吧。” 半个小时后,老六把他带到了医院。 老六:“海哥,就是这儿。” 罗海看他一眼,往病房跟前走了两步,透过门上小小一方玻璃窗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他想要找的人,只是…… “这是怎么回事?”罗海皱着眉问。 老六请他到旁边借一步说话。 “血癌。” 两人走到过道拐角处后老六开口道:“得病三年多了,全国的大医院都跑遍了,一年前给娃做了骨髓移植,都以为这下该慢慢好起来了,结果又复发了,老张把人交到我手上的时候孩子眼睛都不太看得清了,说是排异角膜掉了还是什么的,我也不懂这些。” 罗海搓了搓手指,沉默了一会儿,问:“这病很费钱?” “嗐!那可不!”老六压着声儿说,“老张原先也有些家底的,就娃得这病,全赔进去了,还欠了好些债,我也给他掏了不少。” 罗海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老六沉默着,突然自己扇了自己一耳光,寂静的过道里回荡着一声清脆闷重的响,他下手重,一耳光把自己嘴角都给扇破了。 老六红着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地面道:“今天这事我死了要下油锅的,但是海哥,我也要吃饭,我也还有家要养,我——” “行了。”罗海厌恶的打断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要真过不去想指天发誓的以死谢罪那也不是冲着我,省省吧。” 老六脸皮臊的发慌,神经质的舔了舔嘴角的血。 “那海哥,您之前说的……” 罗海从衣兜里掏出张纸条给他:“给姓李的这个人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对了,张鹏那边……” 老六:“在路上了,我派了兄弟去接他,G市公安盯得紧,路有点不好走,您再耐心等等。” 罗海点点头:“等他到了,答应你的事我自然会给你兑现,现在——”他偏头看了一眼病房,“去把嫂子请出来,我想跟她聊聊。” *** 老话说十一月的天,小姑娘的脸,说变就变。 已经十几年不曾下过雪的地方,今年“大雪”过后第三日整座城市却罕见的一夜之间白了头。 不过早上日头一出,地上的薄雪便经不住晒全化了,街面上到处都淌的是泥水水,走路稍不注意就会溅的满裤脚都是。 起初看那日头,市民们都觉得这雪下不起来,然而到了下午,雪势愈渐加大,日头逐渐西落,不过片刻光景,整座城市便已然被大雪裹住了,入目之处,皆是风雪。 学海书店后院,郭青山一边咬着柿饼,一边摇头晃脑的对着眼前此景吟诗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哎……哎!” 郭青山摸了摸耳朵,不满道:“姐,你揪我耳朵干嘛?” 乔稚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看他,笑道:“吃个柿子还给你吃出诗兴来了?怎么,这次语文能及格了?” “嘁!”郭青山恨恨的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少看不起人了!我这次还打算考个满分呢!” “吹,你再接着吹!”乔稚偏头朝屋里望了眼,“秋水,他上次语文考了多少分来着?” 庄秋水正埋在柜台后认真复习,闻言抬头愣了一下,直接略过了郭青山的飞速眨眼,老实道:“39分。” 郭青山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乔稚“啧啧”两声,朝屋里抬了抬下巴:“看见没,回回考满分的人在那儿!至于你……我看你不像是中国人。” 郭青山悲愤的瞪了她两眼,顿时决定要再吃两块柿饼解气! 这场雪一下就下了半个月,半月后,市里的各个学校开始放寒假。郭青山三催四请,总算是说动了乔稚回家吃顿饭,结果好好的饭吃到一半,不晓得为啥转头郭家两口子进厨房就吵了起来。 乔稚权当自己是睁眼瞎,陪外婆吃完了饭,就甩手走了。 临近年关,全市的商店都挤满了人,百货商场一早就开始各种降价清仓,乔稚本想提前关店也去置办些年货,却被一堆从天而降的账本砸晕了头。 那些账本上记得都是罗海明面上能摊开来说的生意,乔稚在茶壶的嘱咐下跟着白骄学了一阵,勉强算是能看懂各种账了。而至于罗海那些暗道的生意,茶壶则全交由了白骄打理。 大家好像一夕之间都忘了还有“罗海”这么个人,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闭了口,过回了正常日子,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寒假一放,秋水回姑姑家待了不过五六日便待不住了,正好庄耀也厌烦了成天被两个姐姐轮流教育,父女俩破天荒的意见达成了一致,合计了一下,借“培养父女感情”这一理由,齐齐的脚底抹油溜了。 冬至这天一早,太阳懒洋洋的跑出来露了个脸,前后还没半小时,乔稚刚打算窝躺椅里晒会儿,屁股还没挨着呢,天上那位就自动退了场,给雪娘娘让了道。 她懒得挪窝,抱着热水袋窝躺椅里看雪,干枯枯的葡萄藤挡不了多少雪,没多久她头脸,身上就湿了,但她还是不想动。 乔稚迷糊的在心里感叹着,她觉得自己是有点老了,什么都不想干,就想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到地老天荒。她思绪漫无边际的飘荡着,想着,就算最后躺这儿被大雪埋了也未尝不失为一件雅事。 然而这“雅”还没持续五分钟,一道人影卷着风冲到她面前,乔稚生受了这一惊,心脏蓦地提高至喉咙口,原本她该龇牙咧嘴跳起来的,却因为脸和身体都冻得有些僵了,表情看起来甚是淡漠平静,她甚至“泰然”的斜乜了面前人一眼,整个人看上去颇有些秉节持重的气质。 “居然没吓到你?”秋水笑着蹲到她身边。 乔稚在心里叹了口气,将她冻得通红的一双手拉过来捂到热水袋下,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陪姐姐过冬至啊!”秋水拽着她起身,边往屋里走,边问,“姐姐饺子想吃什么馅儿的?白菜肉的?还是韭菜肉的?还有什么馅儿来着?我想想……” 乔稚冻得手脚都僵了,表情却慢慢活了过来。她先是凝神听着眼里露出了点笑,而后心中欢喜与暖意齐齐流淌,最后不得不抿着嘴角竭力克制方才不至于失了从容。 嘴里却还在自欺欺人的嘟囔:“吃什么饺子,多难得弄,又要擀皮又要和馅儿,麻烦死了……” 秋水一路把她拉到屋里坐下,先取了干毛巾细细的替她把头发擦了一遍,然后又手脚麻利的给她烧了个火盆,拽着她往跟前坐了点,这才接话道:“没事,我会包饺子,我来包,你先把衣服烤烤。”又眉头一皱,抱怨道,“大冬天的跑外面去淋雪干嘛?多冷啊!姐姐要想赏雪的话,坐屋里也能赏嘛,万一弄感冒了怎么办……” 乔稚静静的听着小姑娘的碎碎念,没出声,仔细的将一双手轻拢着烤暖和了,然后毫无预兆的抬手罩住了她的双耳。 秋水:“……” 柔软的暖意猝不及防的拢了上来,秋水心脏狠狠一跳,嘴里的话断了片,接不上了,愣愣的看着她。 “耳朵都冻红了你自己都感觉不到吗?”乔稚眼神无奈的看着她。 秋水张了张嘴,还是没接上话。 屋里一时间有些安静。 风雪轻叩着小窗,木柴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她没感觉到冷,只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为什么会这样? 不要对我笑。 她心里一闪而过这样古怪的想法。 事实却事与愿违。 乔稚双眼蓦地一弯:“饺子我想吃白菜馅儿的,你呢?” “……” 秋水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回道:“……我都行,我不挑食。” 作者有话要说:在按摩店挨了顿胖揍,掉了几滴猫尿,一出门我又变成了人群中腰最好的崽! 第三十三章 庄秋水见过乔稚各式各样的笑。兴高采烈的, 温婉柔和的, 骄傲自矜的, 和偶尔含着淡淡愁绪的。但这是第一次, 看见对方笑,她心跳成这个样子。 胸腔像是烧起来了, 疼痛和惊慌让她无法思考。 她好像是头一次确定,自己原来是如此的迷恋着眼前这个人……这简直莫名其妙, 毫无逻辑。 乔稚犹在喃喃自语:“可是我又有点想吃酸的……要不咱们包个酸菜肉的吧?” 秋水迷惑着, 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老师曾告诉他们, 人类身上有着群居动物的习性,因此才会想要找寻同类, 谋求伙伴, 结伴前行。她曾经以为乔稚是她的同类,无比期待的想要看到掩藏在那副完美躯壳下的自私、嫉妒以及怨恨。 被父母抛弃,寄人篱下, 又有弟弟郭青山的“幸福美满”作对比,她原以为, 乔稚会对生活心生怨恨, 对现实咒骂不已。 她期待着看到对方嫉妒、不满、乃至于恶毒的一面, 结果却大失所望。 她想到一些过去。在那些灰暗的,不见天日的绝望日子里,她曾经觉得自己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苦的、带刺的;度过的每一秒时间都是痛的。她不是不害怕,她也曾奢望有人能来救她,只是, 那些被她寄予了希望的“救世主们”,最终一个也没有看到她。 世间苦难如下雪落雨,生活泥沙俱下,即便慈悲如佛祖,也不能一一拯救。 于是她收起了胆怯,像个见不得光的耗子,每日小心翼翼,左右逢源的周旋在阿娘和村民们面前,讨得一口生存。她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怨恨和绝望将她迅速的拔高催熟,学会看人脸色就是生活教给她的第一课。 就在她以为自己只有龟缩于人群这一个选择的时候,乔稚却告诉她,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乔稚似乎的确对生活失望,然而却并没有像她预计的那样对生活进行报复,或是选择妥协,她选了一条她从没有想过的路——做一匹孤狼。 秋水毫不怀疑她曾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就算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我也要坚强的奔赴自己的人生尽头。 那尽头处有什么呢? 秋水喜欢她的自信,喜欢她的洒脱,在这个“喜欢”的过程中,她挖空心思,费尽力气,忍受着内心的煎熬,一点点的将自己身上的“肮脏”摘了下来。 她背叛了曾经的自己。 因为她不想当耗子了。 如果可以,她想成为天空,草原,朔寒北风,以及夜深时,温柔笼罩孤狼的清晖。 *** 天色渐晚,屋外的风雪愈是猛烈,愈是衬得小屋内温暖惬意。炭火声和着电视机里的打斗声噼哩叭啦好不热闹。乔稚和秋水坐床边看的津津有味,又看到那电影里的主人公仓皇奔逃,夜宿在荒山野寺之中,因腹中饥饿难耐,从包袱里掏了两个大地瓜出来生火烤了起来。 电视机是黑白的,是罗海两年前买的,乔稚一直嚷嚷着让他换个大点的彩电,他嘴上答应着,转头就忙忘了。 那年头电视机是稀罕东西,虽然黑白电视没有颜色,那地瓜香也并没有透过显像管穿出屏幕,但乔稚还是看的口中生津,腹中馋虫叫嚣不已。 “咱们厨房里好像还剩了点花生,没有地瓜烤,焐点花生吃也不错嘛!”乔稚兴冲冲的下了床,开门裹紧衣服往旁边屋走,刚走没两步,脚步突然一顿。 她不敢置信的转过身来,看向葡萄藤下。 “阿稚。” 男人的声音被夜色裹住,愈加低沉沙哑,模糊不清。 乔稚抓着衣服的手蓦地收紧。 是他吗? 她手心生汗,心跳快的不可思议,短短几步路走的又艰难又惊慌。 “哥!”她声音哽咽,表情像是惊喜过度。 罗海张开了双手。 乔稚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扑进了他怀里。 罗海终于实实在在的抱到了她,满足而遗憾的叹了口长气。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乔稚用力的抱紧他,竭力克制声音的颤抖,半张脸都埋进了他肩头。 “对不起,哥回来晚了。”罗海摸摸她的头,嘴角轻轻一勾。 “不晚。”她抽了抽鼻子,笑了,“不晚,我一直等着你,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 罗海松开她,摸了摸她的脸颊,表情隐在夜色中,看不分明:“吓到了吗?” 乔稚先是摇头,然后在他的注视下又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怕你回不来了。” 流连在少女脸颊边的手指微微一僵。 罗海突然定定的看着她。 乔稚被他看得莫名:“怎么了?”又勾唇一笑,“进屋说吧,你站外面多久了?衣服都湿了,快进屋烤烤。” 她没拽动罗海。 “哥?” 罗海往前走了半步,屋内灯光从窗沿缝漏出来,朦胧的打在他脸上,乔稚终于看出他表情的不对劲,心里一下就慌了。 “怎么了?是不是事情还没处理好?你——” “阿稚。”罗海开口打断她。 “嗯?”乔稚看着他。 罗海感觉到自心脏处传来的抽疼感,他突然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抛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有点吓到了的问题—— “你喜欢我吗?” 话已出口,断然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他索性又问了一遍:“你喜欢我吗?” 乔稚很想把这个问题当成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询问,可惜男人死死压抑在眼眸深处的浓烈情感却看的她心头一凛。 她迟迟不开口,罗海便明白了。 大雪终于落进他心里。 “你把我当哥哥?” 这看似是一个疑问句,但罗海在开口之前,已经给了自己肯定的回答。 可他仍旧不甘心。 乔稚有些糊涂了,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但即使不明白,男人眼里过分明显的失落还是让她看的心疼,这心疼让她迫切的想要说些什么。 “哥。”她重新靠近他,双手坚定的握住他的。“我爱你。” 罗海猛地抬头。 旁边扒着门缝听墙角的人亦是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乔稚动情的看着他:“哥,以前的我太蠢了,我享受你对我的好,但是我并没有实实在在的看到你,我没有珍惜你。”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轻笑了声,“不过以后不会了,你这次……我真的很担心你,我怕你出事,怕你受伤,最怕你回不来了……我真的,真的很担心你,很在乎你,你是我的家人,我很爱你。我想过,我这段时间晚上睡觉之前老跟菩萨作保证,我跟菩萨说,只要你能平安无事的回来,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哥……” 罗海忽然笑了。 他抬手替她把鬓边的碎发别到了耳后——他想做这件事很久了。 乔稚从没有对异性说过这样的话,即便是在雪地里,脸冻得发白了,耳垂也微微有些泛红。 罗海看着她,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了一句:“哥知道了。” 乔稚忽然有些想哭,和刚才激动的眼泪不同,她心里酸酸胀胀的,像是有什么很复杂的东西堆积在她心里,她不明白,但这东西让她感觉十分难过。 “阿稚。”罗海疼惜的看着她,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脸颊,“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到今年七年了。”乔稚看着他。 罗海轻轻笑了,末了,突然抬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夜空。 “我罗海,无父无母,孤儿一个,走到今天,吃得饱穿得暖,还白捡了个漂亮妹子和一帮子兄弟,我没什么不甘心的。”他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眉头皱成了一团。 “哥……” “人要想做成大事,不管好事坏事都必须得心狠。”一顿,“做坏事是对别人心狠,做好事……就得对自己狠。” 乔稚喉头发干,攥着他的双手不自觉更紧了,心里忽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罗海看着她,声音忽然变得极轻:“我欠了别人一条命,那个人现在有难,我得把这条命还给他了。” 像是被万千风雪堵住了耳朵,乔稚表情懵了一瞬,而后看着他极其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你说什么?” 罗海将被她攥的发红的手抽出来,握住了她的双肩。 “我要去给张鹏顶罪。”他猝不及防的开口道。 “……” “……你说什么?!” 雪下的急,院子里已经铺满了一片白,而院中那两道僵立的人影却比这雪更冷,比这夜更静。 “你疯了吗!” 罗海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 他眼前突然闪回了一幅画面——才数日不见头发便已接近半白的男人沉默而悲愤的跪在他面前,孱弱的男孩睁着无辜的双眼双手乱摸着叫爸爸,以及女人压抑痛苦的哭声…… 这幅画面简直让他烦透了,可…… “你知道那八百万在哪儿吗?”罗海突然问她。 乔稚“冷漠”的和他对峙着,不想开口。 罗海轻轻一笑,像是嘲讽,又像是郁闷:“那个傻缺,把钱全换成了美金给了他老婆。他老婆呢,也是个傻缺,居然把钱藏在旅馆的柜子和床底下,啧啧,你是没亲眼看,那场面叫一个壮观!” “罗海!”乔稚终于忍无可忍的喊了一声,眼眶通红的怒瞪着他。 “他儿子生病了,白血病。”罗海说,声音像是被大雪冻住了,冷冰冰的。 “他没钱了,欠了一屁股债,走投无路就快带着全家人一起跳楼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了这么个坑我的法子。他说他能等,但是他儿子等不了了。北京的一个专家跟他说,美国那边的什么细胞库样本多,技术上也更成熟,他说他对不起我,但是他没有办法,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我十二岁那年,在老家,被……一个男的喝醉了,拿菜刀要砍我,是张鹏替我受的,那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跟我说,我们俩都没爹没妈,但是现在他给别人当爹,他想好好当个爹。” “所以呢?”乔稚艰难的克制着哽咽,眼神愤怒而无奈。 罗海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或许事情也没那么严重,至少我帮他们追回了那八百万,钱都还了,应该也不会给我定特别严重的罪,肯定不至于丢命,我逗你玩呢。” 乔稚抽抽到一半被最后这“峰回路转”的一句给弄懵了,然后就搞笑的打了个嗝。 罗海憋着笑看她。 这个时候,她才顾不上那么多,赶忙追问:“真的吗?” 他又一耸肩:“不然呢?我帮他顶罪,想办法送他跟他老婆孩子出国,完了还把钱也给他,自己去挨枪子,我傻吗?” 说这话的时候,罗海可能是真忘了自己临走前送出去的那十五万私房钱,也可能是因为太过痛心而故意逼自己忽略了——毕竟那原本是他计划用来娶某人过门而特意攒的聘礼钱。 然而,乔稚只开心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他这是故意在哄她,这件事不可能真像他说的这么轻松,G市的那些公安过来的时候是怎么个阵仗那是她亲眼看到的,即便钱都拿回来了,可顶罪这事,怎么也会让他吃好几年的牢饭…… “不去不行吗?”乔稚眼泪忍不住的往外冒。 罗海轻轻的用指腹揩去她眼角蓄积的泪水,摇了摇头:“不行。” “你为什么要替他顶罪?”乔稚不甘心的又问。 罗海舌头在上牙膛划拉了半圈,轻声道:“做了菩萨,再想回去当鬼就没那么容易了。” 男人沉默着,眼神复杂的看着她:“阿稚,他儿子才四岁。” 从他把十五万交到那个女人手上起,罗海就明白,这罪,他是非顶不可了。 只不过他也不是什么真菩萨,他不会真把命赔上,张鹏吞了的钱他必须拿回来,但他的确是欠了他一条命,那该还的,他也会还。 几年牢饭而已,他还吃得下。 “茶壶知道这件事吗?”她焦急的恍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知道。”罗海说,“我刚从他那儿回来。” “……” “你是怎么回事?他跟我说你跟家里人决裂了?”罗海问。 乔稚哪还有心情跟他拉家常,烦躁的反驳道:“他知道?他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你?他在想什么?” 罗海沉默着不搭腔。 乔稚情绪突然崩溃,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流,大吼着:“你们都在想什么??这种时候是讲兄弟义气的时候吗?!你难道真的想去坐牢??万一你被判个几十年怎么办?我怎么办??” 一片雪花轻飘飘打着旋儿落在罗海的眼皮上,他眼睫微微抖动,几度张口欲言,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所以你只是来通知我?对吗?”乔稚伤心欲绝的看着他。 罗海鼓了鼓胸膛,大雪似乎将那处冻得愈发坚硬,也愈发易碎了。 “是。我是来通知你,我要连夜赶回G市……去自首。” “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回去了,张鹏才有机会跑。” 他说完这句,抬头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哥在外面的都留给你了,好好照顾自己,保重。” 他竟是不打算再多逗留,转身就要走。 乔稚惶急的一把拽住他:“我跟你一起。” “不行。”罗海坚决的拒绝了她,又放松语气,玩笑似的说,“哥穿囚服的样子肯定不好看,别看了。你要是看哭了,哥也没法帮你擦眼泪,那到时候,到底是在割你的心,还是割我的心呢?” 乔稚连连摇头,使劲抓着他的手,说不出来话,只能拼命哭,哭的鼻头都红了。 “听话,茶壶跟我说你想学着做生意,这事我都跟他交代了,以后有他帮着你,哥放心。” “……” “别哭了,好么?” “……” 时间不能再耽搁了,罗海咬了咬腮帮子,狠下心正想扯开她的手,却被她突然主动撤了手,然后一个冰冰凉的吻就落在了他额头正中间。 罗海:“……” 乔稚踮着脚,双手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沉默了许久,脚尖都发麻了,才沙哑着声音道:“我在家里等你,等你出来,等我长大,我嫁给你。” “……” 她看着他轻轻地笑:“不骗你,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是百合 匿了 第三十四章 寒冬腊月, 一年岁尾。 天越发的冷了, 人也越发的不愿意出门受冻了。 书店的生意每况愈下, 乔稚索性关了店, 专心的在后院晾起了腊肉香肠。 还有四天就到腊八,她摸了摸肉架上冻的硬邦邦的腊肉, 舔了舔指头——挺咸。 茶壶一下火车就直奔着书店来了,走到跟前却吃了个闭门羹, 他没带钥匙, 只好又绕到后门去。敲了老半天的门, 里面的人才悠过来开了门,看见他, 也没什么大的情绪, 就白开水似的问了句:“有事?” 茶壶裹着一身风霜从她身边挤进去,抽掉皮手套在身上使劲拍了几下,张口呼出一大片白茫茫的雾气, 说:“判决下来了,九年。” 没有任何缓冲和预告, 就是这么硬邦邦的一句。 乔稚扒着门框的手神经质的一抽, 没什么感情的应了声。 茶壶捏着手套看着她。 乔稚站在门边没动。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茶壶问, 说话时眉间郁结着一股无名之火,“要么你跟着我回家去?” 以后我来照顾你这句话他没敢说出来,因为他看见乔稚脸色白的吓人。 好半天,乔稚才抬头看着他笑了一声:“我跟着你算怎么回事啊?” 茶壶一愣,被她一句话堵得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可罗海临走前跟我交代了——” “那又怎样?”乔稚打断他, 眼神轻蔑而嘲弄的看着他。 茶壶心里闷着一撮邪火,这火烧的他食不知味,寝不能眠,但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把这火往乔稚身上撒。 “阿稚……”他原地走了两步,叉着腰试图让自己语气温和下来,“你一个女孩子,现在不读书,也不回家,你……我总不能不管你,就放任你自己在这破院子里自生自灭吧?” 话到尾音还是忍不住飙高了。 他叹了口气。 乔稚突然问:“这院子哪儿破?” “什么?”茶壶皱眉看着她。复又望了一圈眼前的小院,在扫到房檐下悬挂的那排腊肉香肠时,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人一点没打算自生自灭,小日子安排的好着呢! 他手撑着额头想了想,问:“你真想好了?” 乔稚点点头,又说:“我哥的东西除了这家书店,别的我都不要,你看着办吧。” 茶壶沉默着,也没再多说,只是临走时又补了句:“逢年过节记得上我那儿来,你骄哥还等着给你露一手呢。” ***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自知不受欢迎,眨眼就过去了。 除夕夜那天,乔稚在郭家吃完饭,守完岁,又陪着郭青山、秋水以及院里的一帮小孩放了会儿炮仗。 满地红屑被北风卷起打着飘儿,她突然想起以前过年,罗海带着她去冰河那边炸鱼的情景,嘴角无意识的勾了起来。 大半个月了,这还是秋水第一次看到她笑的这么轻松纯粹。 自那夜过后,乔稚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了,明明没有皱眉,眉间却总像是笼着一层愁绪,淡淡的,却把她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那双清亮眼瞳也失去了往日神采,变得木然,呆滞。 秋水注意到,她开始长时间的发呆,哪怕是看最爱的武侠小说也时常走神,若问起她,却说是什么也没想,要么就是不记得自己想了些什么。甚至有一次半夜,她竟在梦中哽咽出声,若不是秋水那日恰逢留宿她那儿,恐怕还不会察觉到原来对于罗海,她竟是如此在意,如此难过。 “姐姐许个愿吧。”秋水突然说。 乔稚偏过头来摸了摸她的发顶,问:“你呢?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想长高。”秋水说,“要比姐姐高。” 乔稚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遍,点头道:“嗯,这个还真的是要靠许愿。” 秋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调侃她,心里瞬间乐开了花,故意做出一副气恼的样子道:“姐姐不要看不起人,你再等我几年,等我长大了,我……” 秋水说到这儿突然一顿,一句类似的话像一道惊雷似的劈在她耳边,她心里憋闷的哽了一下,愣是没接上话。 “你就怎么样?”乔稚饶有兴味的看着她。 “我想快点长大。”秋水看着她认真道,“但是我希望姐姐不要长大。” 乔稚听乐了:“凭什么?就算你长到我这个年纪,你想像我这么高,也很难的。”说着目露嫌弃的拎了拎她细瘦的胳膊腿,“瞅瞅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想长高就多吃点饭,多跑跑步什么的。” 不远处空地上传来一波又一波的炸响,郭青山挤在孩子堆里扯着嗓子使劲的朝着她们嚎道:“快过来啊!” 秋水不依不饶的拉着她要她许愿。 乔稚无奈的看着她,说:“我没有愿望。” “肯定有的,你仔细想想。” 一声悠长的叹息弥散在风里。 乔稚捏捏她的脸,轻声道:“那我就许愿希望你的愿望能成真。”又一顿,“不过你还是慢慢长好了。” “为什么?” “因为长大后你就不能再这样问‘为什么’了,因为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章是不是很快就看完了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矫健的我又把腰闪了 不可抗力啊不可抗 第三十五章 半年后。 “来, 大家都把杯子举起来。”邱凯大人似的一手持杯, 一手叉着腰, 环视了一圈桌上的诸位。“山高水长, 大家以后江湖再见!” 没人理他。 邱凯:“……” 邱凯:“喂,我说你们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乔稚笑笑, 拿筷子敲了敲杯口:“来,大家给邱少爷个面子, 杯子举起来。” 余下的人纷纷举杯。 邱凯郁闷了。 夏欢欢看的好笑, 嘲他:“就毕个业而已, 你兴奋什么?” “仪式感还是要有的嘛!”邱凯一饮而尽,重新坐下后拍了拍身边谢小庆的肩膀, “小庆兄弟, 以后咱们就见不着了,放心吧,我会替你好好照顾欢欢妹子的。” 言毕大笑。 谢小庆表情欠奉的朝他翻了个白眼, 冷哼一声:“无聊!” 这个夏天,大家正式从城北中学毕业了, 夏欢欢和邱凯一同考上了市一中, 成为了重点高中的预备役学生。而谢小庆进了机电中专, 准备再读两年书就出来工作挣钱,养家糊口。 乔稚摸了摸身边秋水的头,举着杯子在她的汽水瓶上轻轻一碰,低声道:“也恭喜我们秋水,成功的通过了跳级考试, 暑假过完,就是一名正式的初中生了。” 秋水笑着抿了口果汁,倒也没有特别开心。 当然,在场一圈人中,最不开心的还是当属郭青山。他撅着嘴闷闷不乐的坐在那儿,心里苦恼着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给他抄作业了。 乔稚又问谢小庆:“你那学校在哪儿?离家里远吗?” 谢小庆回道:“还行,在德岳楼那边,听说给我们上课的是个老头。” 中专和高中不一样,再过半个月,谢小庆就要去报道了。 夏欢欢有些惆怅:“其实以你的分数可以跟我们一起进市一中的,阿稚走了,你也不在了,以后就剩我一个人了。” 邱凯立马“哎哎”了两声:“没看见这么个大活人坐你面前呢嘛!以后我陪你啊!” 夏欢欢呸了他一声:“谁要你陪!不害臊!” 邱凯无辜又委屈的抓了抓头发。 谢小庆率先笑出了声。 生活至此似乎终于重新尘埃落定。半个月后,谢小庆裹好铺盖卷去机电班报道了,然后是夏欢欢,邱凯,庄秋水,郭青山……该走的,都走了。 东街附近又接连开了两家书店,其中有一家店面开的尤其的大,书籍种类繁多,学海的生意开始时好时坏,乔稚有心好好经营,却不知该怎么解决现状。 店里生意不好的时候,她就跑到隔壁去跟卖卤菜的李三叔闲聊下棋,不过热卤店的生意很好,往往一局棋才下几分钟便会被上门的客人给打断,次数多了,乔稚觉得没劲,也就不爱过去了。 她的生活似乎又进入到了一个新的困境——无聊。 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会稍微热闹一些,因为周末的时候秋水和郭青山都会来店里找她,陪她说说话,做做饭什么的。 不过近来一段时间周末也变得无聊了,原因之一就是因为郭青山的半期考试又砸出了新高——他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二,跟倒数第一就差零点五分。郭家两口子忍无可忍,毛志娟甚至扬言说自己儿子就是被她给带坏了,周末再也不准郭青山出门,甚至调班都要在家里守着他。 而原因之二,则让乔稚有些郁闷。 在学习这件事上,秋水本就勤奋刻苦,哪想她跳级上了初中之后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还更加拼命了,回回考试都是双料第一。就这样,她还嫌不够,起早贪黑的都在看书,算题,有一次乔稚看不过去了,劝她悠着点,别把脑子学木了,可秋水一句话就让她自动闭了口,再也不想跟她谈论学习的事了。 秋水说,她规定自己十六岁的时候要考上大学。 听听,规定! 乔稚于是再也不敢打扰她,周末秋水拿着书认真学习的时候她就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好吃的,其中尤以“猪脑”这道材料上桌次数最勤——乔稚是真怕她把脑子给学坏了。 正所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没事做,那就给自己找点事做好了。 乔稚整理了一年多以来书店的营收细则,一周后,果断的将店里的所有书全部打折出售,然后自己去建材店买了木料回来,在李三叔的指导下,动手忙活了好几天,做了两个食品架出来。 她又把原先的店招牌拆下来,预备重新换个名字。 邱凯听说这事以后,自告奋勇接过来,回家后对他爸软磨硬泡,最后硬是找了他爸相熟的一位书法家朋友帮忙重新题了个牌匾,学海书店自此改了名,叫“学海超市”。 还别说,新牌匾挂上以后,整条东街上,就数他们家超市的招牌看着最贵气又上档次。 乔稚索性又去托了茶壶帮忙,言明自己想重新给店里装修一下的想法。 茶壶当即应下,又磨着白骄给亲自画了个设计图——乔稚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茶壶身边这个看着清清秀秀的温润青年竟然还是个学美术出身的!这就更奇怪了,茶壶跟他……这两人到底是怎么搭上的? 乔稚什么办法都用尽了,也没能从两人嘴里撬出来一丁点的八卦,为此还颇为失落了几小时。 超市正式开张的当天,光茶壶带来的人就把店里给挤满了,搞得那些真正想要进店买东西的顾客看着店里那群凶神恶煞的肌肉男,一时间都想进又不敢进的。 乔稚只好告绕的将人统统给哄走。 开张第一天,超市赚了个盆满钵满。 晚上关了店门乔稚坐在柜台里数钱,眼睛都笑眯了,由此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做生意的想法。 时代的洪流凶猛而无情,一批又一批人从岸上往下跳,会游泳又运气好的,就逐渐往那浪尖上涌去;而那些贸贸然下水却不会水的,则多半都折在了半途。至于那些仍旧留在岸上观望水势的人,虽然安全,却已注定被时代所抛弃。 抱着钱箱子甜美入梦的少女还未曾知晓,这一遭,她已然身处洪流旋涡,从今以后,若不进,便是折戟沉沙,再也没得退了。 *** 这一日,乔稚正在后院晾咸鱼干,郭青山跑上门来找她,大老远就开始嚷嚷了。 秋水说想吃鱼干,她今早起了个大早赶了趟早市,跟一众大爷大妈“殊死搏斗”才抢回这几尾大鱼。 不晾鱼都不知道,原来咸鱼在一众腊味里居然这么抢手! “你有话说话,别嚷嚷成么?”乔稚掏了掏耳朵,感觉耳边还回荡着大妈们咆哮的吼声。 “姐我饿了,你有什么吃的吗?”郭青山捂着肚子哀嚎。 乔稚白他一眼:“大清早的你不在家好好待着吃你的肉饼子,跑我这儿来嚎什么?” 郭青山哀叹一声:“我爸今天上班,奶奶前两天回乡下奔丧还没回来,我妈天没亮就跑去家具厂排队了,家里没人做饭,我快饿死了。” 外婆回乡下奔丧这事乔稚知道,说是一房远亲大爷过世了,因为关系也不怎么近,他们小辈就不用跟着去了。 乔稚怪道:“家具厂?你妈跑那儿去干嘛?” “买家具啊!”郭青山皱眉道,“都排半个月队了也没买上,院儿里一大半人都换上新家具了,咱家一直没换上。” 乔稚点点头进了厨房,看了眼橱柜——得,就剩半根小葱秧了。 “我给你下碗面?” “行行行!”郭青山忙不迭的点头道,“你再给我放个蛋呗好姐姐。” “我不是你姐!”乔稚没好气的呛了他一句,“倒数第一不配吃蛋!” “嘁!”郭青山闷闷地踢了一脚地,想想实在憋屈,又吼道,“我下次肯定不考倒数第一了!” 乔稚波澜不兴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打算重回倒数第二的巅峰?” 郭青山:“……” 乔稚等水烧开等的无聊,想想又多嘴问了一句:“院儿里一多半的人都换新家具了?” 郭青山点头道:“是啊!我爸还说这下林场的要赚翻了!” 水烧开了,乔稚把面下下去,又拿了颗鸡蛋出来,刚敲了一下,突然手一顿,心跳蓦地加速蹦起来。 她下意识咬住了下唇,整个人浑如被雷劈了似的。 “姐?”郭青山奇怪的看着她,“你发什么呆啊?蛋壳都要掉进去了!” 第三十六章 蛋壳掉进去了? 乔稚手忙脚乱的回神, 拿筷子在锅里乱搅了一气, 面汤浓郁发白, 咕咕冒着气泡, 越发看不见了。她索性扔了筷子,转过身拉着郭青山道:“出去吃。” 要下馆子了? 郭青山兴奋的搓了搓手:“去哪儿吃啊?” “去三叔家, 让他给你下碗卤肉面。” “姐我爱死你了!”郭青山大叫。 “……能不能盼我点好?” “祝姐姐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松鹤……” “闭嘴!” “哦。” “三叔,”乔稚跟橱柜后的男人打了个招呼, 指指郭青山, “给他下碗面再搭点肉, 味道放重点。” “成,自己找地儿坐。” 趁着面还没煮好, 乔稚问他:“你妈去的是哪个家具厂?怎么会买不到家具?” 郭青山说:“还能是哪个家具厂, 就中兴街那边那个呗!我妈说那个家具厂大,料子和样式多,别的小家具厂没得挑。” “是吗?排多久队了?”乔稚又问。 郭青山掰掰手指头数了数:“三四天了吧……” 说话间, 李三叔端着面碗过来在两人旁边坐下,接了话头道:“青山说的就是洋洋百货旁边那个, ‘美好时代家具城’, 门脸大, 豪气的包了三层楼,里面摆了一水的时兴家具,这段时间上他们家排队的人都快排出二里地去了,这不,我媳妇今儿天没亮就撵着去了, 到现在还不见回来,也不知道领到票了没?” 郭青山塞了满嘴的面囫囵傻笑道:“嘿嘿,那三叔你媳妇没准跟我妈排一起呢!” 李三叔哂笑一声,摸了摸他头,打趣的笑骂了句“傻小子”。 乔稚又问:“怎么这阵大家都挤在一起换家具了?” 李三叔手一抬,意有所指的往南方比划了下:“还不是那边吹过来的风么?国家要改革,要开放,要奔小康,要经济复苏,老百姓手里一旦有了钱,谁不想过点好日子?只是可惜这‘后勤部队’跟不上节奏,这不就撞一起了吗?” 李三叔是个没读过多少书的粗人,讲出来的都是些白话。倘若此时要是有个经济学家坐在这儿,就会简明扼要的把他这番话归总为六个字:供需矛盾突出。 乔稚也没读过多少书,更是没有多少社会阅历,可这一切并不妨碍她从中嗅到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 “三叔,咱们本市好像是没有大规模林场的是吧?”乔稚问。 李三叔点头道:“是没有,不光咱们市里没有,邻近的几个市也都没有像样的林场,咱们市里的木料加工厂所用的木料那大多都是从临近几个外省市里运过来的,这不是最近换家具的人多嘛,我媳妇一在家具厂工作的朋友说他们加班加点都来不及赶货,原材料也紧张的很……”三叔话说到这儿,观她神情一顿,“小妮子又在瞎琢磨什么呢?你莫不是还想跟人家林场的抢饭碗?” 乔稚忙摆手道:“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我又不能凭空变片森林出来……” 三叔点头一笑,正要接她的话头,却听她慢悠悠的又续道:“虽然不能跟人家抢饭碗,但是递双筷子总是可以的吧?” 郭青山:“……” 这两人乱七八糟的都在说些啥呢? *** 从三叔店里出来,乔稚打发走郭青山后转头就去大望路找了茶壶。 “A省林场?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茶壶怪道,“你那超市不是开的好好的吗?怎么又对木材生意起兴趣了?” “你就说能不能帮我打听到吧?” “这事简单啊!你等我消息。”茶壶一口应下。 四天后,茶壶从A省回来了,直奔超市找到她,带回了她最想要知道的消息:“你预估的没错,A省那边报出的价格竟然比咱们本市的价格还要低!那群伐木的是不是傻?现在木材需求量这么大,他们竟然不知道涨价?” “他们不是傻。”乔稚说,“我这两天跑了几个家具厂,打听到一些消息,咱们本市的家具用料大多其实还是来自于本市小林场的供应,A省的木料虽然价格低,但是太远了,除了大一点的家具厂,例如‘美好时代’,小规模的家具厂都很难从外面往回运货。” 茶壶点点头,说:“这个倒是,我这几天把A省大大小小的林场跑了个遍,发现他们的重心都放在了木料的砍伐和加工上,运输这一块的确还很空白。” 乔稚定定的看着他。 茶壶也不傻,接收到她的眼神后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你是说,中间这块……我们可以……” “没错!”乔稚有些兴奋的说,“木材市场的消息目前因为时间距离的关系是不对等的,我们就是要钻这个空子,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在供应方和售卖方之间搭一座桥,我们得把A省的林场吃下来!” “然后我们就可以收过桥费了?”他打趣一笑,复又皱眉道,“可这就需要搭一条完整又高效的运输线出来,这个成本可不小,而且还得让每个人自觉过桥……” “这条线我们一直都有。”乔稚意有所指的看着他。 茶壶略一思索,微微瞪眼:“罗海?” “没错。”乔稚组织了一下措辞,认真的说,“人走‘暗道’走久了,终究会崴到脚。既然现在有机会走到明面上来堂堂正正的赚钱,我们为什么不走呢?” 茶壶陷入了沉思。 同样类似的话,早两年前他从罗海口中也听到过。那时候罗海跟他说,自己有些怕了。他听完之后觉得很惊讶,罗海什么时候怕过? 可常在黑暗里行走的人,又有谁能一直游刃有余的控制黑暗做它的主人,保证自己不往下掉呢?常在河边走,鞋子不仅会湿,保不齐哪天运气不好,就会连人带鞋一起掉进河里。 那时候罗海虽然有心要退下来,却苦于没有什么契机。而之前G市的那个项目他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么拼命,茶壶心里很清楚,也不过就是为了换个活法。 茶壶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天生有点犯倔。 他虽然心里承认乔稚的话说的都有道理,可突然要他把和兄弟们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江山改头换面,他怎么想都觉得不舒服。 “你让我再想想。”他最后说。 ***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注】 初春的空气还残留着冬日肃杀的余韵,早起对于莘莘学子来说,仍旧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当然,这世界上永远也不缺“迎难直上”的人。 “秋水……”女孩叫人叫到一半,抱着书包打了个呵欠,眨巴眨巴眼睛,挤掉了眼角边残余的困倦。“你怎么天天都这么早到!” 秋水笔尖一顿,“拨冗”看了她一眼,笑道:“婷婷,你辫子扎歪了。” “啊?”女孩瞬间清醒,三两步窜到座位上,从书桌兜里摸了面小镜子出来,一照,嘴角就塌下去了一半。“都怪我妈,一直催我催我,烦死了。” 那镜子太小,不够她发挥,于是只好转过头求助于身后人:“秋水,你帮我扎一下辫子好不好?我自己看不见。” 秋水张嘴欲拒绝,婷婷立马补充道:“只帮我扎这一边就好!保证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她指了指右边高高窜起的辫子。 “好吧。”秋水搁下笔,飞快的活动起手指。 此时教室里就只有她们俩,婷婷背对着她,无聊的玩着自己左边的辫子说:“你一大早在写什么呢?” 秋水手上动作不停,简洁道:“作文。” 婷婷“啊”了一声,猛地转过半边头来,兴奋道:“是不是吴老师推荐你去的那个全国作文竞赛?你过初赛了吗?” 秋水无奈的看她一眼,把她头给掰了回去,回道:“嗯,过了,这是复赛要用的作文。” 婷婷又转过头来,激动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过!决赛你是不是得去首都比赛啊!” “好像是吧。”秋水拽着辫子搔了搔她的脸,“还编不编了?” “编编编!”婷婷重新转过去,隔了两秒,突然叹了口气道,“我好羡慕你啊!长得漂亮成绩还这么好,关键你居然天天都起这么早!你到底怎么起来的?” 秋水麻利的挽好最后一圈皮筋,将辫子甩到她身前,说:“就睁眼,掀被子,坐起来。” “嘁!”婷婷一手擒着一条辫子朝她做了个鬼脸,教室门再度被人推开,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的进教室了。 晌午饭间,婷婷挑挑拣拣的吃着饭,秋水碗里都快见底了,她碗里还满满的堆着。 “你胃口不好?”秋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说话间又扒了一大口饭。 “有点吃不下,我不饿。”婷婷蔫蔫的看着她头顶的发旋,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凑近了小声道,“你早上没吃饭吗?脸都快埋进饭盆里了。” 秋水懵懵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早饭是吃了,但是这是午饭。” “我知道这是午饭。”婷婷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欲言又止,“你够么?要不你把我这碗也吃了吧?” “你不吃?” “我真吃不下了。”婷婷把碗往她面前推了点。 秋水倒是一点也不介意,端到面前就开始往嘴里喂。 婷婷手撑着下巴艳羡的看着她道:“真羡慕你,吃这么多也不长胖,小胳膊小腿的。” 秋水:“…………” 婷婷一看她那表情,连忙告绕道:“得得得,知道你吃这么多饭就是想长胖点长高点,可是秋水,这长高跟吃饭有什么关系啊?咱们女生吃再多也不可能长得比男生还高的。” “谁说的,我——” “又要说你姐姐了是吧?”婷婷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她耸了耸肩。 秋水的姐姐她见过,开学报道的时候陪秋水到学校来过,听说也就比她们大个三四岁,以前也是城北中学的学生,还没成年呢,个子是真高,据目测怎么也得有个175了,搞不好以后还会再长,吓死人了! 婷婷安慰她道:“你也别太心急嘛,你年纪还这么小,慢慢长总会长高的。” 秋水是跳级上来的小神童这事全校都知道,他们班主任老吴成天把她挂在嘴边夸,走哪儿都恨不得把她带上招摇过市。秋水也是真的争气,进校快一年了,一次都没从第一的位置上掉下来过。 想到这儿,婷婷突然有些惆怅。 “秋水啊,我那天路过办公室听老吴说,你要跳级去读初三,这学期完了以后就不跟我们一起读初二了是吗?” 这事没什么好瞒的,秋水老实的点点头。 “哎……”婷婷焦虑的皱了皱眉,抓心挠肺的想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你干嘛这么拼啊?留下来咱们一起读书不好吗?你要是走了,以后就没人给我辅导功课,也没人陪我玩了。” 秋水成功解决完第二碗饭,满足的擦了擦嘴,漫不经心道:“我想要并肩赶上的人走的太快了,所以我不能留下来,也不能慢。”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宋·释普济《五灯会元》卷十九:“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怂怂的问一句,这算甜么 第三十七章 周五这天下午秋水她们班最后一节课原本该是老吴的语文课, 但因为之前跟星期三下午的体育课对调了一下, 所以临时又改成了体育课。 从早自习开始大家就处于一种莫名的兴奋状态中, 大概在他们眼里, 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突然变成了体育课就好比是少上了一节课一样,有种捡了大便宜的感觉。 给他们上课的体育老师是个精壮的中年男子, 例行的五圈跑完后,男生都在喘粗气, 女生则基本全瘫了, 除了秋水。 她每天早上五点起床, 早自习要七点才开始,这中间的两个小时除去洗漱煮饭的时间, 她基本每天都要跑一个小时左右, 已经跑惯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不行了不行了……”婷婷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摆手,说什么都不起来, 旁边瘫了一圈女生,个个都在哀嚎。 “不能坐地上!快起来!”体育老师吼了一声。 同学们怨声载道, 秋水扶着婷婷将她拉了起来, 皱眉道:“你身体素质也太差了, 平时应该多跑跑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婷婷连对她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只顾着一个劲的大喘气。 体育老师没好气的看着她们,语气严厉:“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的像个什么样子?五圈慢跑就垮成这样?下个月的春季运动会你们班怎么办?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又点名表扬了秋水:“你还不错!有点年轻人的朝气!” 秋水失笑,心说这时候表扬她可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体育老师前脚刚表扬完她, 后脚秋水就感应到了几道“热烈”的注视。 “人家是神童嘛!当然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啦!她那么厉害,运动会就交给她呗!” 秋水瞟了一眼说话的女生,视线并未做过多停留。 她倒是脾气好,婷婷可不爱听了,当即气也不喘了,腿也不疼了,叉着腰道:“胡梅,我看你那张嘴也挺厉害的,叭叭的,要我说运动会你适合去,靠一张嘴就能赢遍全场!多威风!” “你!”叫胡梅的女生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她冲了过来,一副要动手的模样,秋水一把将婷婷拽到身后挡在前面,而胡梅也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小贱人!”胡梅气的大骂,一边眉毛都挑起来了。 秋水冷冷的看着她,声音跟淬了冰似的:“你嘴巴放干净点。” “怎么?自己贱还不让人说了?”胡梅冷笑一声,趾高气扬的翻了个白眼,那眼珠子还没来得及翻回来呢,下巴便骤然被人一把掐住了。 秋水一直觉得自己矮,那是因为她比较的对象太高了。其实放在一众初中女生当中,她已经算是优良发育了。就好比现在,胡梅被她一手掐住下巴,两人之间的距离蓦地拉近了,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比胡梅还要高出半个头。 “秋水!”婷婷惊讶的喊了她一声,又连忙往四周看了一圈——还好还好,体育老师走去男生那边了,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这边。 “你想——”胡梅后半截的话音随着秋水手上的用力全部断在了喉咙里,她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几个仍旧抓着胡梅胳膊的女生也都惊了,一时也不知是该继续抓着还是放手。 “我说了,让你嘴巴放干净点。”秋水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胡梅被她冷冽的眼神注视着,心里竟先怕了,下巴也开始隐隐发麻——她力气怎么这么大? 秋水微微侧过身让出身后的婷婷,手上一用劲,胡梅立刻就红了眼眶。 “道歉。” 胡梅恶狠狠的瞪着她,表情已经开始委屈后怕起来,她试着想开口,却因为被掐住了两边腮帮而显得异常艰难。 而秋水完全没有要撤手的意思,她只好死命闭着眼,一脸被羞辱的模样,磕磕巴巴的吐了几个不清楚的音节出来。 “我平时很安静,但那并不代表我脾气好。奉劝你,以后拿人撒泼之前最好先掂掂双方的斤两,别自找苦吃。”她嘴角微挑,不甚阳光的笑容直达胡梅眼底,而后在对方心里惊跳了一下。 玩笑似的语气:“我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 “你刚刚也太帅了吧?”婷婷一个劲儿的扒住她胳膊小声尖叫,“胡梅都被你吓哭了!太攒劲了!” 秋水无奈的拨掉她的手往旁边花坛走:“她那是疼哭的。” “哎呀不管啦!”婷婷几步追上,恋恋不舍的看着她,“唉,你要是走了我该怎么办啊?以后我要是再被胡梅欺负都没人替我出头了……” “得了吧,谁能欺负你啊?”秋水笑着呛了她一句,再转过头,突然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我这么柔弱的一个女孩子,谁都能欺负我……”婷婷发嗲发到一半,发现身边人突然停着不动了,奇怪的顺着对方瞪大的双眼望过去,视线飘移了半天,才锁定了不远处那个站在大树下的人。 因为距离,她看不太清那人的面目,只知道是个女的,穿着束身的黑色风衣和皮靴,长发披散,正抱着双手歪靠在树干上,貌似……也在看她们。 “秋水,那是……”婷婷一句话还没问完,身边人蓦地拔腿就往前冲了过去。“谁啊……” 也就一百多米的距离,停下来时却像是跑了几千米——心跳的几乎快蹦出来了,说话都有点受影响。 乔稚还靠在树上,歪头看着她笑:“怎么,不认识了?” “没。”秋水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着,硬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等她稍微回过神后,心里却突然涌上了无穷无尽的委屈——整整一个月零三天半,自己已经一个月零三天半没有看见她人了。 “姐。”秋水叫了一声,声音有点哑。 乔稚这才站直身子应了一声,然后迎接了一个过于热情的拥抱。 秋水抱着她,常年处于死水状态的心脏终于又再次扑腾起来,她不想把场面搞得太过“生离死别”,于是硬压下心中的波澜起伏,专心的感受着这一刻的美好。 只是美好的东西往往都很短暂。 “……要喘不过来气了。”乔稚失笑的拍拍她的背。 秋水不情不愿的松开她,压了压眼底的红,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乔稚习惯性的捏捏她的脸,笑道:“来接你放学啊!惊喜吗?” 秋水终于憋不住,笑着使劲点了点头。 又突然反应过来不对! “你在这儿站多久了?”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但仍旧难掩紧张。 乔稚“唔”了声,想想,说:“就你动手的前一秒,我刚站这儿。” 秋水:“……” 秋水:“你都看到了?” 乔稚:“看完了。” 她有些懊恼的皱了皱眉,试图解释:“是我先动的手,但是……” “但是肯定是那个女生先出言不逊。”乔稚替她把话补完了。“你我还不知道,有主动招惹别人那功夫,你宁肯再去算几道题。就她们那智商,哪配让你主动搭理?” 刚走近的婷婷骤然闻此一番“吹捧”,顿感心痛的停住了脚步。 秋水被她说得哭笑不得,都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怎么?她又哪里知道,乔稚心知自己这次外出时间过久,担心小姑娘生她气,回程的前一天就开始伤脑筋,这好不容易逮着个夸她的机会,那还不把擎赶着就上? “这位是?”乔稚终于注意到在场第三人的存在,微微疑惑的看向秋水。 秋水:“这是我同学,张婷婷,我们班的文艺委员。” 乔稚:“哦,不错不错,看着就是个聪明孩子。” 婷婷:“…………” 心真的好痛。 “姐姐好。”婷婷乖巧的叫了一声,趁此机会连忙仔细观察了一下眼前这位被秋水“奉若神明”的传说中人物。 “你们应该要下课了吧?”乔稚问,低头看了眼手表。 秋水说:“嗯,等下还要集个合,就可以走了。” 乔稚远远地望了一眼操场那头,突然笑了:“‘大壮’是你们体育老师啊?他以前也教我体育,人还挺好的。” 婷婷闻此一言,看她的目光顿时变得肃然起敬。 秋水哭笑不得的看了眼婷婷,正巧这时吹集合哨了,秋水便道:“姐,那你等我一下,我集合完就过来。” “去吧。” 往回走的路上,婷婷一直很激动,一会儿说,秋水你姐姐好漂亮好有气质啊!一会儿说,你姐姐穿的衣服可真好看!跟商店里的模特一样!一会儿又满脸失落道,真希望我的智商能高点…… 最后终于被秋水忍无可忍的一把捂住了嘴。 *** 乔稚刚跟茶壶从A省回来,茶壶开了车,说要送她俩回去,被乔稚拒绝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一种预感,如果放学的时候秋水看见他在,搞不好会炸毛…… 从城北中学出来,乔稚问:“你今天……回哪边?” 秋水立刻摆出小可怜的架势看着她:“我跟你回行吗?” 乔稚心一抖,结巴道:“行啊!” 又问:“你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秋水:“还行吧,就是食堂的饭不太合胃口,不怎么吃得下,每天晚上半夜都被饿醒,最近算题的速度都变慢了。” 乔稚:“……” 于是原定好回家的路线被打断,两人中途转道,乔稚带着她直接杀到了菜市场,买了一堆鸡鸭鱼肉。 晚间饭桌上,乔稚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有点心疼,再一回想城北中学的伙食,顿时觉得娃真是受了大苦了。 “够么?不够我再去给你下碗面?”乔稚担忧的看着她,又给她夹了一块鱼肉。 “够了。”秋水咽掉嘴里的饭,真诚的夸赞道,“姐你手艺真的太好了!” 不止是嘴上说说而已,秋水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了这顿饭究竟有多好吃——桌上的盘子光的都不用洗了。 “撑么?”乔稚看了眼桌上的空盘子,又看了眼她略微鼓起的肚子,目露担忧。 “有点。”秋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她。 乔稚有些难以相信的问:“你每顿都能吃这么多?” “当然不会,我在学校就吃不进去。”秋水一脸淡定的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本人对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是甜文作者【撩头发】 第三十八章 因为要忙着搞木材生意, 早两个月前乔稚便打算把超市托付给拐子照管, 正巧他乡下的一个妹妹进城来投奔他, 拐子事多忙不过来, 这事便落到了她头上。 拐子的这个妹妹叫李红,年纪比乔稚要大上几岁, 是个老实人。乔稚起先还有些不放心,担心她不会算账和看店, 结果这李红却是个机灵人, 一教就会, 上手之后做的还挺有模有样的。 天彻底黑了,超市也差不多到了打烊的点, 李红关了店门正在整理货架, 乔稚穿过后院一掀帘子走了进来,招呼她道:“红姐,这儿交给我吧, 你先去吃饭。” 李红人长得秀气,小鼻子大眼睛的, 还挺好看, 就是为人有些拘谨, 总把乔稚当成旧时地主家的贵小姐,说话都拘着声,也不大敢抬头看她。拐子第一次带她过来见面时,她开口就是一句“乔小姐”,可把乔稚给乐坏了。 “我马上就弄好了, 你们甭等我。”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手上动作愈发麻利起来。 “还等你呢!屋里那小祖宗差点把盘子都给啃了,幸亏我先给你装了点。”乔稚无奈的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手拉下来,“红姐,你别老跟我这么客气,咱们既然在一起生活、工作,那就也相当于是半个家人了,你照顾我,我也照顾你,别老把自己当外人,好么?” 李红低着头,又怯怯的瞅了她一眼,乔稚咧开嘴朝她笑,一口白牙亮晃晃的,两道弯弯月牙眼跟沾了水似的,晶晶亮。 李红抿了抿嘴唇,也跟着笑了,然后很小幅度的点了点头,说:“妹妹你可真漂亮。” “红姐你也漂亮!”乔稚开心的拉着她转了个圈,李红自出生以来还从没这么“得意忘形”过,脸红的像渗了几滴红墨水进去,心里又是欢喜又是不安。 “快吃饭去,刚让你跟我们一起吃你非不干,饭菜我都温在锅里,也不晓得冷了没有,要冷了你就再热热。”乔稚边说边推着她往后院走。 临到门帘跟前,李红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微微下撇的两道嘴角似乎蕴含了无限酸楚。 乔稚一愣,也对她笑了一下:“快去吃饭。” *** 乔稚整理好货架,又清点了一批快要过期的货物,然后就开始比对当日收支。正算着帐,秋水鬼头鬼脑的凑了过来,她头也不抬,拿着笔飞快的在账本上勾画着,问:“干嘛?” 秋水两手交叠垫着下巴趴在柜台边看她,想了想,小声问:“红姐是哪儿的人啊?” “本地人。” “她几岁了啊?” “比我大四岁。” “她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啊?” 话问到这儿,乔稚拿笔的手蓦地一顿,眼皮一抬,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后复又专注到账本上:“怎么这么问?” “也没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说,“上个礼拜我周末放假回来,晚上起夜经过红姐睡觉的屋的时候,听见她在哭。”还是那种特别压抑痛苦的哭声。 乔稚刷刷几笔算完最后的账,账本一合,抬头看着她道:“估计是被梦魇住了吧?” 秋水不怎么相信的看着她:“是吗?” “嗯哼。”乔稚起身作势要拉灯,打发她赶快去洗漱。 “知道啦!”秋水嘟囔着往后院走,心里一点也不相信红姐哭是因为被梦魇住了,那天拐子送红姐过来的时候,在小屋里,她明明听见拐子说什么“被人欺负”“老家待不下去了”这样的话。 她之所以好奇是因为那天晚上真被红姐的哭声给吓着了,不过既然乔稚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不要知道好了。 秋水在心里和自己达成和解,愉快的洗漱完后十分乖巧的主动爬上了床开始给某人暖被窝。 第二天一早,李红煮好了早饭去叫隔壁屋里的两人起床吃饭,乔稚蒙头裹在被子里不停叫唤,就是不愿意起来,秋水虽然平时不喜欢赖床,但是身边躺着的是她的话那就得另说了。 李红生性软弱,脾气又属于极好的那种,想着她们姐妹两个一个在学校读书费脑子辛苦,一个刚在外面奔波了大半个月也辛苦,便没再叫她们,只隔半小时就去灶里添把小柴温着锅里的饭,预备着她俩起来后随时可以吃。 乔稚偏生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红姐这一不叫了吧,她反而还睡不着了。冬天绵床越绵越冷,乔稚索性一骨碌爬了起来。 饭桌上吃着饭,秋水才记起来问她:“姐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乔稚哧溜喝了一大口粥,头也不抬,说:“办砸了。” “啊?”秋水差点被蛋黄给噎到,小心的咽下去后才问,“不顺利吗?” “嗯。”乔稚点点头,语速飞快的交代道,“A省有个静溪林场,是A省最大的林场,茶壶想先去那些小林场探探风,但是我主张‘擒贼先擒王’,想直接把静溪林场吃下来。” “然后呢?” “然后我俩意见不一致,最后决定分头行动。他去中小规模的林场探风,我直接上门找静溪。” “结果?” “结果就是静溪觉得我胃口太大,而A省中小规模的林场基本都唯静溪马首是瞻,所以我们办砸了。” 乔稚喝完最后一口粥,搁下碗,舒坦的抹了抹嘴:“撑了。” 秋水有些搞不懂怎么事情办砸了她还一点不着急,心里这么想的,嘴上顺势就问出来了。 “我不用急。”乔稚说,“现在该我们等了。” 秋水:“等什么?” 乔稚:“等静溪的老板主动送上门让我宰。” *** 一周后。 茶壶一路飙车,临到学海超市门口的时候差点甩了尾。 他心情实在是好,进门时还跟柜台后的李红打了招呼,把人姑娘吓得一哆嗦。 “阿稚呢?”茶壶问。 李红不太敢看他,伸手指了指后院:“后面晒太阳呢……” “乔稚!乔稚!”茶壶一路高喊着掀了帘子进了后院。 乔稚还真在晒太阳。 她懒洋洋的窝在躺椅里打瞌睡,听见喊声也不理,还伸手堵住了耳朵。 茶壶兴冲冲的走到她面前,弯腰将她手一把拨开,兴奋道:“别睡了,静溪的林老板给我打电话了。” 乔稚这才清醒了点,从躺椅里坐了起来,问:“说什么?” 茶壶拽了把椅子坐在她面前,把公文包塞在身后,说:“林老板说,很抱歉上次匆匆拒绝了咱们,他说是他太冲动了,主要也是因为咱们贸贸然上门他有点担心咱们是骗子。他说他之后又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咱们提出的合作还是很有发展前景的,所以想请咱俩再过去一趟,坐下来具体谈谈,要是可以的话,就可以拟定合同了!” 乔稚还没开口,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总觉得有点不踏实。你想想,咱们上次去的时候,他态度那么决绝的拒绝咱们,就回来过后我还给他打过两次电话呢,也是话都没听我说完就挂了。真是奇了怪了,今天突然主动打电话给我谈合作的事……阿稚你怎么看?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乔稚:“没有诈。” 茶壶正在摸鼻子的手一顿,声音转了个弯:“你怎么知道没有诈?那万一有诈呢?” “放心,算算时间他也差不多该找你了。”乔稚说。 “……” 茶壶鼓了鼓眼睛:“你莫不是?” 乔稚点点头:“我让骄哥找了几个人伪装成南方来的木材商先后去跟林老板谈合作的事。林老板人不傻,他不会不知道我们提出的合作是一件多么互惠得利的事,比起那些‘胃口’过于夸张的木材商,我们就显得很‘可爱’了。” “你想给他制造一种发财的机会转瞬即逝,而他又别无选择的错觉?” “没错。” 茶壶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这事你跟白骄两个悄悄就干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我要告诉你了,你还能那么急迫的给他打那俩电话吗?”乔稚说,“这两天你先晾着他,等他再打电话给你,你就告诉他,我们正打算转战H省,要是他还想谈合作,那就请他亲自过来一趟。他不是担心我们是骗子吗?正好请他来看看运输车队,到时候场面记得做的壮观点。” 茶壶夹着公文包往外走的时候心里突然有种很诡异的错觉,他蓦地停住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嗯……果然是错觉,他可能是太思念罗海了。 *** 当天夜里,茶壶就再次接到了林老板打过来的电话。电话铃响的时候,他还煞有介事的整了整衣领站旁边等铃响的差不多了才接起来,旁边白骄看的好笑极了。 一个礼拜后,林老板带着他手下的两个得力干将风尘仆仆的赶过来了。 茶壶亲自开车去火车站接了人,然后又把人带到了市里最大的酒楼——望月楼,吃了顿接风宴。 期间,乔稚没有露脸。 酒至半酣,林老板问:“怎么不见乔小姐人啊?” 茶壶先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哄着他喝下了肚,这才面露难色的说:“林大哥不瞒你说,我跟我娘是后进的乔家门,相信你也看出来了,这事真正能说上话的,是我那个异姓妹妹。这不是上次让你给拂了脸面吗?年纪轻,小孩一个,在家闹脾气呢,不愿意来。” 林老板“哦哦”了一阵,又被他哄着灌了两杯酒,开始有天旋地转的感觉了,但因为心里记挂着事,并不敢就此酒醉过去,勉强撑着精神道:“乔小姐年纪虽轻,但看她说话做事,倒是个人物,想必令尊也是个极了不起的大英雄!” 茶壶心里嗤笑一声,想起乔大声那副狗怂样,心道大英雄称不上,大狗熊他怕是可以一担。面上却呵呵笑道:“林大哥过奖,过奖!” 林老板赶紧接着话头又道:“那现下我该如何是好?还请老弟指点一二!” 茶壶忙道:“指点谈不上。林大哥你有所不知,我是很想跟你谈成这笔生意好去我那后爹面前挣挣脸的,至于我那个妹妹嘛……嗐,她也就是鸡公拉屎头一截,你先再等几日,等我去为你说些好话,等她气消,小孩子嘛,好说,好说。” “如此,我就先谢过老弟了。” “甭客气,来来,喝酒,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hey guys,因为我一朋友明天过来给我送酒,然后我们组了个火锅局,秉持着喝酒不码字的原则,so,咱明天歇一天。顺祝各位周末愉快! 第三十九章 为了哄住远道而来的林老板, 茶壶可是下了不少功夫。专门花大价钱租下了“兴发写字楼”的三层办公楼挂上了“恒源运输”的牌子, 然后又请了一帮子“演员”坐阵, 把个空壳公司演绎的像模像样, 热闹极了。 林老板被他带着去“恒源运输”转了一圈,又去本市的大小家具厂观摩了一遍, 当下什么也不说了,急着就想要签合同。 乔稚这时却突然登场了, 坐地起价, 要在原本提出的价格上翻三倍!差点把林老板吓出个当场心梗。 “乔小姐, 生意可不能这么做啊!”林老板有些不悦的说,连忙给茶壶递了个眼色。 茶壶顺杆就上, 也在旁边劝道:“妹妹, 林老板是真心来跟咱们谈合作的,你可不能因为意气用事就任性啊!” 乔稚眉毛一扬,乜着眼看人的样子倒真像个派头十足的贵小姐, 只见她眉尖一蹙,发脾气道:“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来前爸爸是不是说了, 这桩生意全权交由我做主, 至于办得好与不好, 最后全交由他定论,什么叫我任性啊?再说了,当初咱们主动上门不也碰了一鼻子灰么,凭什么他们想回头咱们就得答应啊?” 最后这一句完全就是小孩子在耍脾气了。 林老板不怕跟生意人打嘴仗,但就怕碰上这种不着调的二世祖, 心道这下可真是自找麻烦,连忙赔着笑道:“乔小姐误会了,先前那实属在下眼拙,实在不是故意要拂您的面子,我也是上了年纪,实在不敢再像你们年轻人那么敢拼敢闯,我这身后还养着林场那么多工人,我也实在是怕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啊!”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乔稚自然不好再“借题发挥”,只得就坡下驴道:“林老板,您是长辈,我是晚辈,您可别折煞我了,回头要是叫爸爸晓得了,又该说我娇蛮不懂事了。” 林老板忙抓着话头道:“我看乔小姐也是真心实意想做生意的,明人不说暗话,你我都知道现下的木材市场有多火爆,这桩生意咱们做成了,那是互惠得利。要做不成,于我是天大的损失,于你,回头对你父亲也不好交代吧?” 他这一番话连哄带胁,乔稚摸了摸手指甲,嗤笑道:“林老板这是在吓我呢?” 林老板:“不敢不敢,我这人直爽,只是习惯了说实话而已,乔小姐再好好思量思量,相信你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茶壶跟他一搭眼,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凑到她耳边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乔稚听得眉头皱起,像是有些不甘心的怨愤,最后却不知怎么地,又犹犹豫豫的点了头,小声说了句:“那就听哥哥你的吧。” 林老板听到这儿,心中一喜,又连忙收敛了眉间喜色,正色的端起茶杯品了品。 茶壶道:“林大哥,既然咱们都是诚心想做生意,那我也就跟您实话说了,就前阵您挂完我电话的第二天,H省光大林场的杨队长就找到了我,说是他们林场要改制,问我有没有意愿接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我明白您也不糊涂,我们完全可以从生产到加工到运输自己做,相信您也看到了,我们有这个实力。” 没想到临了了还有这么一出,林老板听得额上生汗,皱眉道:“那你们还带着我这前前后后的……” “诶,林大哥您先听我说完。”茶壶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们之所以还愿意跟您坐下来在这儿谈这桩生意,是因为光大林场毕竟还是比不上静溪的规模,而我们的主要目的还是在于运输这一块,毕竟经营林场……我们兄妹都是新人,贸贸然下水我们也怕被淹死,人还是要专攻自己擅长的比较有安全感,您觉得呢?” 林老板把他这番话再三品了品,又联想到前两日在席桌上他所谓的“挣脸”一说,顿时心下了然,继而不由得生出了一点嗤笑之心——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得是乔稚这种正牌的亲闺女,至于他这种后进门的外人,能踏实顺利的把事给办利索了那就是最好,有时候事情办得过于漂亮,反而容易遭人揣测。 明白了他的意思,林老板一颗蹦跳的心顿时重归原位,夸赞道:“老弟此话说的在理,要想成大事,那就得经得住诱惑,沉得下心。” 茶壶摆摆手笑着摇了摇头,两人不免借此又互相吹捧了几句,乔稚坐的有些不耐烦了,皱眉催促道:“哥哥,快些吧,我还约了人逛街呢!” 茶壶先将她安抚好了,这才转过头对着林老板正色道:“林大哥,那这样,多的我也不说了,运输的价再翻一倍,每单货先付定金百分之五十,就这两个条件,您要觉得行,这生意我们就做,您要觉得不行,那权当是交个朋友,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合作。” 男人目光瞬间沉郁起来:“一倍?百分之五十?” 静溪林场从来都是全款交货,什么时候搞过先付一半定金这套? 茶壶点点头,微微凑近他跟前:“就一倍,不能再让了。我这妹妹沉不住气,上次败北而归在家里好一通闹腾,我要是不翻这一倍,回头我也没法跟家里交代。” 他撤回身,微微坐直:“先付一半定金这是我们恒源的规矩,毕竟咱们是第一次合作。” 比起乔稚蛮横不讲理甩出来的三倍天价,茶壶提出的“一倍”倒是还在他的心理接受范围以内。 林老板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怎么都不甘心放弃这次发财机会,当即拍板定下了与恒源的合作。 …… 林老板前脚刚一走,后脚搭的热热闹闹的“恒源”戏台子便散了架。 乔稚他们和静溪谈妥的是先付一半定金,但跟各大家具厂收的却是全款。两个月后,货真价实的“恒源运输公司”成立了,办公地点就设在兴发写字楼。 *** 盛夏正午,刺眼的阳光晒得人微微眯眼,闹市区大道上,无数的车辆堵成了蜿蜒的一长串,出租车司机一路跑回到车跟前,打开车门重新坐回驾驶位,抹了把脸上的热汗,喘气道:“姑娘,前面出车祸了,我看这车且得堵一会儿呢,你看你要是赶时间……” “那我就在这儿下车吧。”乔稚匆匆看了眼手表,不顾司机推脱付了一半车钱,下车就开始跑。 火车站出站口人来人往,小广场上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乔稚一口气跑过来,身上衣服都湿透了,四处望了一圈,也没有望到熟悉身影。她又看了眼手表——还好,还有几分钟,秋水坐的那趟车应该还没有到站。 火辣辣的日头顶在头上晒的滋味不好受,她手搭了个凉棚,正想找个阴凉地避一避,脑袋一偏,遥遥的就看到了混在出站人群中那张出众的脸。 秋水还没走出站口就在四处望,自然第一时间也看到了她,当即兴奋的冲她使劲挥了挥手,然后跟带队老师说了一声,从人群中一路挤出来朝她跑了过去 “姐你还真来了啊?”秋水脸红扑扑的,眼神里藏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乔稚笑着看她,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那是和你一起参赛的同学?” 秋水顺着她往身后看了一眼,点头道:“那是四班的,这次学校就我们俩进决赛了。” “不错。”乔稚说完,伸手想去接她的行李。 秋水手往后一躲,避开了。 乔稚:“怎么了?” 秋水:“我自己能拎。” 乔稚点点头,也没再多说,转身准备拦车的时候突然听见秋水很小声的叫了她一声。 乔稚背对着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一勾,随即立马恢复原状,状若不知的转回来看着她:“嗯?” 秋水耳朵都急红了,一脸别扭的跟她对视着,小女儿情态毕露。 乔稚突然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低头凑近问:“第几名?” 秋水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羞羞答答的抿了抿唇,轻声道:“第一名。” “厉害啊!”乔稚瞪大眼表情夸张的拍了拍手。 周围有人好奇的看了过来。 秋水快羞死了,飞快的从书包里掏了个长条的黑色绒布盒子出来塞在她手里,快速而简洁的说:“奖品,给你。” “这什么啊?什么奖品?”乔稚故意提高了声音。 正巧这时一同参赛的同学和带队老师走了过来,秋水吓得连忙踮起脚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而乔稚尤在“唔唔”挣扎。 女孩灼热的气息烙铁似的喷在她手心,秋水心跳忽地加快,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她偏头凑到乔稚耳朵边,飞快的道:“是我比赛赢来的奖品,为你赢的。” 伴随着话音落,乔稚单手打开了盒盖,阳光下,一只通体银白的派克钢笔正静静地躺在盒中央。 秋水松开了手。 “大手笔啊!”乔稚表情打趣的看了她一眼。 秋水涨红着脸视线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她。 带队老师:“秋水,这位是?” 乔稚一秒回归正经:“龚主任您好,我是秋水的姐姐。” 龚主任一脸懵的跟她握了握手,回想了一下,犹豫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乔稚微微一笑,说:“应该是见过,我以前也是城北中学的学生。” 龚主任一脸恍然大悟:“哦那就是了,我是说看你面熟,你应该毕业了吧?现在在哪儿读书呢?市一中?” 龚主任理所应当的认为全校第一的神童她姐姐也应该是个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顺嘴就问出了市一中。 乔稚眼神微微闪烁,倒一时不好接他的话了。 秋水忙道:“主任,那我可以先不跟您回学校直接和我姐姐回家吗?” 龚主任对于好学生从来都是优待三分,对她那更是没得说,笑道:“可以啊,就是不要忘了明天周一,记得早点来学校咱们彩排一遍领奖流程。” 秋水:“知道了,谢谢主任,主任再见。” 秋水拉着乔稚飞快的打车走了。 路上,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乔稚一边摩挲着手里的绒布盒子发呆,一边分了一只耳朵出来听身边人叽叽喳喳的讲首都的景致有多漂亮多壮观。 秋水一口气说的嘴巴都干了,停下来后才发现身边人安静的有些奇怪。她小心地觑着乔稚脸上的神色,不确定的问:“姐姐不开心了吗?” 乔稚骤然回神,一把抓紧了手里的盒子,缓了两秒,又慢慢松开了手指的劲道。 “没有。”她微微摇头,有些失神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第四十章 “红姐!我们回来了!”秋水率先下了车, 吆喝着进了店里。 李红正在给客人结账, 笑着给她递了个眼色, 结完账, 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你姐呢?” 乔稚付完车钱推门进来:“这儿呢。” “红姐,我饿了。”秋水可怜巴巴的摸摸肚子。 李红笑眯眯的手指了指后院:“你姐一大早起来做了一桌子菜就等着给你接风呢, 快去吃吧!” 秋水惊喜的回过头看她,乔稚一脸调侃:“吃去吧第一名。” “啥?”李红瞪了瞪眼, 夸张的表情看着比乔稚诚恳多了, “比了个第一名啊!” 秋水脸皮一红, 提着包飞快的逃了。 夜里,秋水洗完澡回到屋里却没看见乔稚人影, 她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穿过小院走到超市后门帘跟前探头一看——昏黄灯光下, 乔稚正端坐在柜台后神情严肃的看着手里的那封信。 那信秋水知道,是王爷爷写给她的。乔稚老看那封信,看的次数多了, 信纸中间的折痕处被磨损的厉害,秋水还帮她一起用胶带粘过一遍。 乔稚说不上来自己今夜为什么又把这封信打开了。 这一年多来, 每当她心慌不定的时候, 她就喜欢翻来覆去的看这封信。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龚主任的那个问题?她拿着信纸微微走神。 在学校读书, 当一个学生是什么感觉乔稚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这一年多来,她一直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很矛盾的心理状态中——不像大人,也不像孩子;做了一些事,得到了一些成就感,但还是觉得迷茫, 觉得心慌。 周围的人都夸她聪明,能干,但她在接受这些赞美的同时心里却觉得不安。乔稚觉得自己没有底气。她想,不过都是些小聪明罢了。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小聪明派不上用场了,事情棘手到自己没有能力解决的时候,她又该怎么办呢? 乔稚又想起上个礼拜市一中放周末,她去接夏欢欢放学。当时市一中的校门口还有不少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她挤在其中,总觉得很别扭,感觉自己有点像是偷穿了母亲高跟鞋的小女孩。 而等回到家里,听欢欢讲述她在学校里的学习和生活情况,乔稚更是觉得心慌。这种心慌她没法阐述,那是一种背离了大多数人群的不安全感和不确定感。 她不相信世界上有坚定无悔的选择,尤其是背离公众的选择,那更是存在于无数次回头与前进的反复博弈之中。 单打独斗的与公众对抗,最危险之处在于倘若你意志不坚定,对自己发起的这场战争没有十足的信心和坚持,那么你就有极大的可能被大众说服,从而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不是其实是错的? 夏欢欢,谢小庆,邱凯,茶壶,乃至于她身边更亲的亲人,都问过她同样一个问题——真的不打算再回去读书了?那要是将来后悔了怎么办? 怎么办? 鬼晓得怎么办。 乔稚辗转了一夜也没得出个答案,翌日中午两人坐饭桌上吃饭时,她问李红:“红姐,你还想继续读书吗?” 李红一愣,说:“在我们村,女娃要能读完小学就算好的了,好多人家都供不起,也不愿意供。”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乔稚表情执拗的看着她。 李红像是真被她这个问题给难住了,嗫嚅了半晌,才吞吐道:“我也……也不晓得,再读书我也不晓得有什么用……费钱,再说也没有那个功夫了……” 李红看她一脸阴霾的样,小声的问:“你是想回去读书吗?” 乔稚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吃完饭跟红姐打了声招呼就径直去了恒源。刚巧茶壶也在公司,乔稚拉着他进了办公室,一脸神神秘秘的说要跟他商量个事,茶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关上门后表情戒备的把百叶扇全拉了下来,一回头就见乔稚满脸问号的看着他。 乔稚:“你干嘛?” 茶壶:“你不是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讲?” 乔稚:“我是有事要跟你讲,可你把窗帘都拉上干啥?” 茶壶:“谨防隔墙有耳。” 乔稚:“……” 茶壶:“说吧,什么事?” 乔稚“哦”了一声坐下来,等了有一会儿,手指敲了敲办公桌,说:“我打算回学校读书。” “……”茶壶:“什么?” “你不是听到了吗?”乔稚眼睛开始左瞟右瞟,就是不看他。 茶壶完全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事,一时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回学校读书?你不是不想读书了吗?” “也不是不想,之前那不是没得选嘛……”她声音越说越小。 “现在就有得选了?”茶壶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咱公司刚成立,正是你大展拳脚的好时候,回去读什么书?你又不是读书的料!” 乔稚:“……” 茶壶一摸兜掏了包烟出来,边点火边道:“反正我是觉得你回去读书没什么意思,先前问你还读不读,你说不读,现在怎么突然又想通了?” “也不是想通了,就是……哎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茶壶:“……” 乔稚被他看得烦躁,伸手要了烟也点了一根:“我就是有点心慌你懂吗?我现在看着是挺好的,可过几年呢?人都是要往前看的,就我这半吊子水平,指不定哪天就折在路上了,我还是想踏踏实实学点东西,沉沉心。” 茶壶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问:“那你回去读书就不心慌了?” 乔稚摇头:“不知道,不确定,我只知道我现在很茫然。” 茶壶是不太能理解她这种茫然的,不过他觉得今天就算换了罗海站在这儿,估计也不太能理解,他书还没他读得多呢……出于这种诡异的比较心理,茶壶佯装了然的点点头,说:“也就屁大点事,想读书你就去读呗!我找人直接把你塞进一中去,就跟你那什么欢读一个班行不?” 乔稚点点头:“行。” 茶壶又道:“小文今儿一早给我打电话,说F省那边给回信了,说是让咱们过去谈,那你这现在……” “我不去了,公司的法人是你,我存在的意义不大,你把骄哥带上,你俩过去谈就行了,具体的等你们回来咱们再谈。”乔稚说。 “成。” *** 茶壶办事的效率很高,各方面流程走下来,一礼拜后乔稚就背着书包重返校园了,班主任在介绍她时只说是转学过来的,对乔稚很是优待,估计也是上头打了招呼的原因。 走后门的感觉颇为玄妙,乔稚也是缓了好几天才重新抬起头做人。 重新回到学校后的感觉……怎么说呢,她心里倒是不慌了,可日子也开始变得极度无聊了。就像一个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突然开始吃素,比起做生意,校园生活可谓平淡乏味到了极点,尤其她之前还落下了很大一段学习进度,课本上的内容十句话有九句话她都看不懂,考试更是不出意料的拿了倒数。 要不是还有夏欢欢陪着她,乔稚几乎想要撞墙了——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好端端的跑回来读什么书? 就这么读了段时间,乔稚觉得不行,她感觉自己是用错方法了。每天待在四四方方的教室里捧着书本勤学苦读并不是她的出路,一个习惯生存在野外的人你不能硬把他锁在屋子里还企图让他因此而得到某些进步。 乔稚痛定思痛,最后在白骄的建议下以身体不好为由向学校特请了在家学习,然后又请了个家庭教师每周末在家上课。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光她一个人学习不够,乔稚还把红姐也给拉上了。 李红小学都没读完,可苦了家庭老师了,一个人要备两份课,不过所幸工资开的高,俩学生也都不是什么笨蛋,辛苦归辛苦,倒是也不怎么费劲。 如此几番寒暑交替过去,少年人最青春的那几年光景眨眼便消磨完了。 而这一年的冬天,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那就是花样作死了几十年的秋水她爹庄耀,终于成功的把自己给作死了。 庄耀死在一个妓女的床上,死因是心脏病突发。 庄家两姐妹对于这个讨债弟弟已经没剩下多少感情,葬礼上掉了几滴泪,烧了一炷香也就过去了。 老话说人死如灯灭,这世上有万千盏灯,大多都是悄悄寂灭,风一过,就抹去了一个人的一生。世上至此少了一盏叫做“庄耀”的灯,除了他的至亲之人,再没有旁人注意到了。 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吃喝拉撒。 庄慈一时对秋水的存在犯了难,要说把她接回家养着吧,左思右想实在是不划算;要说就这么不管她了吧,又怕外人说闲话。最后她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自认为很圆满的主意——她打算给秋水找户人家把她嫁出去。 秋水已经长到了十六岁了,搁在过去,那就可以嫁人了。 葬礼过后,庄慈大张旗鼓的把秋水接回了家,然后迫不及待的挑挑拣拣了一票人,最后又从那一票人中挑中了自家老公单位上的一个未婚男青年。 据她说此青年年少有为,脾气性情都实属上乘,家底也不错,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良人了。 但现下毕竟不是以前旧社会了,现在都流行自由恋爱,庄慈怕秋水闹脾气,便劝说先见面看看,要是合适,可以先交往,并不一定要马上结婚。 秋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庄慈便当她答应了,立马着手准备让两人见上一面。 到了见面那日,男青年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上门来了,庄家两口子喜不自胜,忙请他进屋就坐。秋水端坐在沙发上,没起身,也没搭理他,庄慈上前拉她,她也没理,只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姑娘还小,害羞呢!”庄慈笑呵呵的打着圆场,“你先坐,到这边坐。”她指了指秋水旁边的位置。 男青年笑容拘谨,两手摸着裤腿刚往前动了动,敲门声再度响起,庄慈和自家老公一对眼,皆一脸疑惑。 “我去开门。”庄慈说,又赶紧拉了男青年一把。 然而此番来的却是一位不速之客。 门打开,乔稚笑眯眯的和庄慈一对眼,赶在对方开口之前,她大剌剌进了屋,然后将一纸文件直接拍到了对方怀里,庄慈翻过来匆匆一瞥,瞥见了“监护权”三个大字。 屋里几人还处在懵逼状态,秋水坐在沙发上笑盈盈看着她,横起一肘敲了敲手腕,意思——你来晚了。 “路上堵车。”乔稚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将沙发上的人一把拉起来,在路过男青年身边时声音冷淡的说了句,“借过。” 男青年一脸呆滞的看着她,下意识侧过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两眼呆滞看人间,裸更人生,无悲无喜。 这章过渡章节,比较无聊,下一章开始转小庄视角 第四十一章 “慢着!”庄慈堵在门口一把拦住她俩, 没好气的朝乔稚吼道, “你谁啊你?你这什么东西?”她把文件当空甩了甩。 “我看看。”男人一把抢过去。 只见那文件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印着“监护权移交至王鹏先生”, 男人喃喃自语念了一遍, 庄慈憋不住着急的拽了他一把,急声道:“这什么意思啊到底?” “这个王鹏……”男人表情犹豫的看着她。 乔稚好整以暇的点了点头:“正是您想的那样, 和您上司的上司的儿子是同一个人,不是重名。” 庄慈一脸震惊, 这这这……上司的上司?? “你到底什么意思?”庄慈质问她, 又将视线转投到秋水身上, “秋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些人?你知道他们是好人啊还是坏人啊你就跟他们走?” 秋水站在乔稚身后一脸正经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啊, 他们是好人。” “……” 庄慈气的头一阵阵发晕, 这叫个什么事啊这都是!乱七八糟的! “那个,庄夫人。”乔稚清清嗓子朝她笑了一下,“您心里怎么想的其实我们大家都明白, 我今天来就是为您解决后顾之忧的,您不必怀疑我有什么阴谋。” 庄慈眼神躲躲闪闪的皱了皱眉, 看着她的表情有些愤怒。 乔稚紧了紧拉着秋水的手, 又道:“那这个人, 我就先带走了,以后她生老病死都归我管,庄夫人大可放心踏实的过您的好日子。”往前一步,“那……借过一下?” 庄慈恨恨的看着两人相携离去,再回过头来看自家老公, 真是哪哪儿都不顺眼,怒斥一声:“晦气!”转头摔门就进了卧室。 *** 路上,乔稚一边专心开着车,一边分了点神转头往副驾上看了一眼,却没想到秋水也正巴巴的看着她,两人目光猝不及防一对上,乔稚顿时被她吓了一跳。 “你看着我干嘛?”乔稚好笑的问。 秋水不说话,干脆换了个姿势,扭过身子侧靠在椅背上正大光明的盯着她看。 乔稚被她看的注意力都不能集中了,没好气的一伸手盖住了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秋水也不挣扎,就在她手心里眨了眨眼,乔稚被她的眼睫毛弄得手心痒痒的,正要撤手,结果又被她一把给抓住了。 “干嘛?”乔稚趁着前方车流散开,转头无奈的笑看了她一眼。 秋水抓着她那只手在她手心里画圈,乔稚天生怕痒,被她乱动的指尖搞得毛毛躁躁的,干脆将她那只作乱的手一把反扣住了。 秋水终于踏实下来不闹腾了。 又是一个红灯跳跃,车子险险停在人行路口,乔稚单手搭着方向盘,转头瞧她,问:“怎么了?蔫蔫的,还舍不得啊?” 秋水摇头,顾盼了几秒,小声问:“姐,以后你都管我吗?” 乔稚:“管啊!” 秋水:“那……会不会有一天不管我了?” 乔稚听乐了,故意逗她:“那要看你表现了,不听话我就不管你了。” 身边人一时没了动静,正巧这时红灯又跳了,乔稚松开抓着她的手,赶紧发动车子,秋水垂下眼睫愣愣的看着自己微微张开的手,说不清楚自己那一瞬间在犹豫什么。 乔稚把车停好,刚进门,就跟李红撞了个满怀:“红姐?” “哎哟你可算回来了。”李红急道,“刚刚你公司的人打电话过来,说有急事找你,让你赶快回公司呢!哦对了,你学校那边的系主任一个小时前也打了个电话过来,但具体是啥事他没说,就说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乔稚倒比她镇定多了,不慌不忙搁下包,问:“公司那边有说是什么事吗?” 李红摇头:“这个没说,不过听上去好像还挺紧急的。” 乔稚点点头,走到座机前先给学校那边回了个电话。 学校这边倒没什么紧急的事,系主任说开春后学校新图书馆就要正式落成,问她能不能出资帮忙捐赠一批书。 乔稚很痛快的答应了,顺便又提了一下自己可能要晚点回校报道的事,系主任那当然也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然而公司的事却不好在电话里解决,乔稚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公司一趟。 她有些抱歉的看着秋水:“中午这顿饭我可能赶不上了,晚上再回来陪你吃饭,你下午记得把行李收拾了,明天早上我送你去火车站。” 秋水在首都读大学已经读了半年了,原本定好的军训因为不可抗力给挪到大一下期了,所以今年她们的报道时间比往年提前了一个月。 秋水有些不愿意,但正事要紧,她只好目送着她匆匆离开了。 乔稚这一走,当晚却没能按约定回来,晚上秋水接到她电话时,她已经上火车了,说是海南那边公司出了点问题要赶着过去解决,让她回学校的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到了记得给她电话。 秋水闷闷挂掉电话,穿过小院回到屋里,李红端着刚蒸好的扣肉从厨房过来,一看她这表情就明白了。 “不回来了?” “嗯,说是公司有事,出差了。” 翌日一早,李红送秋水去了火车站,临上车前又从包里掏了个厚鼓鼓的信封出来硬要塞给她,秋水不要,她就扳着脸有些不高兴的模样。 秋水哭笑不得:“我真不要红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李红皱着眉不管不顾的硬往她背包里塞:“你怎么不是小孩子了?你在我眼里就是小孩子!红姐给你就拿着,那首都离咱们这远,红姐又没法照顾你,你自己拿钱多买点肉吃,读书费脑子,可不能饿着了。” 秋水没法,只好说:“那你也不能把家底都掏给我啊!你这太厚了!” 李红嗔怒的笑着拍了她一下,说:“不光是我给你的,还有你姐给你的。” 秋水推信封的手一愣:“我姐?” “啊,她上次不是去首都出差找你去了吗?回来跟我说,看见你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里洗盘子,啧啧,那心疼的,跟我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这钱是她之前交给我的,说是万一她临时有事不在,让我记得转交给你。” 秋水低头看着那信封,白净手指一点点攥紧了,声音艰涩:“她还说什么了?” 李红:“再别的就没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短,因为大哥我预计失误,还要再过渡一章。。 前面写的太压抑天性了,后面我要好好写一写大姑娘谈恋爱【撸袖子】 第四十二章 “秋水同学!我来啦!”李月亮飞扑着朝休息队伍跑过来, 隔老远便把水瓶一抛, 秋水眼疾手快的站起身一把接住, 差一点就掉地上了。 “漂亮!”李月亮竖起拇指抹了把鼻子, 满额头的汗被太阳晒得亮晶晶的。 李月亮是秋水的室友,不过跟她不是一个班。 “我不是说要矿泉水吗?你给我买饮料干嘛?”秋水看了看瓶身。 李月亮走过来手一抬靠上她肩膀, 表情戏谑的朝着右前方抬了抬下巴:“这可不是我买的,是那位爷请咱们喝的。” 李月亮指的是秋水她们院的一个男生, 个子很高, 瘦瘦的, 好像还挺出名,军训期间秋水老听见大家讨论他, 好像是叫什么韩毅…… “他请咱们?为什么?”秋水不解的问。 “不对不对, ”李月亮朝她摆了摆手满脸调侃的抱歉,“应该说是人专门请你的,我呀, 也就是顺便跟着沾一光。” 秋水:“……他请我干嘛?” “你说人干嘛啊?”李月亮坏笑着推了推她。 秋水满脸茫然:“我不认识他,印象中我也没帮过他忙给他借过钱什么的啊……” “喂你不是吧?你真不知道?”李月亮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那韩毅最近老偷偷从队伍里瞅你你也没发现?” 秋水:“……” 李月亮:“……” “他看上你了。”李月亮拉着她靠着铁丝网坐下, “刚小卖部里碰上, 他还跟我打听你有没男朋友呢?” 秋水默默将水放到了一边, 没接话。 李月亮乜了她一眼,犹豫道:“你对韩毅……什么感觉?” 秋水:“什么什么感觉?” “就是你觉得他高不高?帅不帅?看见他的时候你心跳快吗?” 听她这么一描述,秋水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却是另外一张脸,她奇怪的摇摇头,说:“我对他没什么感觉, 我都不认识他。” 李月亮一下急了,觉得她是脑子有点轴:“你连韩毅都没感觉?那别的男生呢?这段时间跟你搭讪的男生不少吧?你就没一个有感觉的?” 秋水突然转过头盯着她直直的看,李月亮被她瞧得心里发毛,脖子往后缩了缩:“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李月亮是首都本地人,年龄比秋水要大上两岁,但个头却没她高。 她长得漂亮,也喜欢打扮自己,因为家里条件不错,从小被娇惯长大,时间长了,性格上便有些目中无人。尤其是在对待同性上,她看人的眼光堪称挑剔,整天看这个俗,看那个土的,一进校就把一宿舍人全得罪了,没办法才又转到了秋水她们宿舍。 倒也是巧了,她成天看这个不行看那个不行的,看秋水倒是蛮合心意的,觉得她长得不落俗套,说话做事也是别有性格,特合自己胃口。 两人虽然不在一个班,但关系倒比同一个班的还要好些。秋水也是因为觉得她这人性格豪爽,说话直接,不像别的女生那样心思难测,所以也挺喜欢跟她待一块。 秋水一抬手把她歪戴的军训帽扶正了,又顺着她那两条乌黑油亮的双马尾一路抚下来,打趣道:“你还好意思调侃我?比起我,搭讪你的人更多吧?” 这话却是实话。 秋水平日里沉默寡言,性子清冷,一看就是属于“高岭之花”那类型的;而李月亮性格活泼,长相甜美,虽然女生们不太喜欢她,但明显的,她在男生中人气很高。 秋水:“这么多天了,这么多人,你就没一个看上的?” 李月亮没好气的朝她吐了吐舌头:“说你呢,干嘛又突然扯到我身上?说真的,你觉得韩毅怎么样?” 秋水斜乜了她一眼,问:“你喜欢他啊?” “怎么可能?!”李月亮白眼一翻,“我最瞧不上韩毅那种干部子弟了,一身的少爷毛病!” “哦,那你喜欢哪种?” 话音落,秋水非常敏锐的察觉到了她视线瞬间的偏移。 她往旁边看了眼,那儿就只有一个男生——班长许瑞斌。 许瑞斌今儿上午刚被选拔出来当他们这个排的标兵,这会儿正在教官的指导下练习正步走和敬礼,一礼拜后的军训汇报仪式上他还担任了升旗手。 许瑞斌生的高大,骨架看着非常结实,就是皮肤有点偏黑,不过据说他们家乡那儿的人都这肤色。他的五官长得也很端正,眉眼间好似藏着一股凛然正气,是属于那种叫人一看就觉得很有安全感的长相。 李月亮看她在偷笑,脸瞬间就红了,一个劲的捶她:“你笑什么啊?” “没笑什么。”秋水憋住笑,偷偷地附到她耳边小声道,“眼光挺好,不过貌似猎物很抢手,看来猎人得趁早下手。” 李月亮干脆假装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闹了一会儿,她又凑过去说:“我也觉得韩毅不行,配不上你,等姐姐我再给你物色个更好的!” 秋水笑笑没理她。 *** 一礼拜后,军训正式结束了,然而紧接着学校每年一届的青春艺术节也要来了。虽然大家被军训折腾的身心俱疲,但“艺术节”这三个字一出,立马就像鸡血一样振奋了所有人的精神。 全校学生折腾的人仰马翻,各个院都在费尽心思的筹备节目,预备要在艺术节上大展身手,只有秋水,对此事漠不关心,完全脱离了这个热闹的氛围。 她的精神都集中到别的地方去了——开学两个多月了,她只接到了乔稚一个电话。 乔稚在电话上说,海南的事基本已经处理妥当了,要不是他们这次及时得到消息,及时抽身,那恐怕就不只是亏点钱的问题了。 秋水很担心她,也很想见她,想问她能不能过来看看自己,但乔稚说海南那边的公司还需要她坐镇收尾,实在抽不出空闲,只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 一通电话打了半个小时都不到就挂断了,她初时还能安慰自己没关系,等放假了就好了。然而又过了几天,日子却渐渐开始变得难熬起来。 甚至有一次半夜,她做梦梦到乔稚在宿舍楼下叫她名字,惊醒后连忙翻身下床跑到阳台去看,楼底下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那一瞬间从心底漫上来的难过和失落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心脏绞疼,她重新躺回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开始发了疯似的思念起乔稚来。 她想的喘不过气来,怀疑自己是得了什么病,神经质的又从床上爬起来找出感冒药硬塞了几粒下去。找药的动静吵醒了月亮,她还以为她发烧了,吓得立马爬起来去摸她额头,却一点也不烫,又摸到她手心一片冰凉,还来不及问,就感觉一滴水啪嗒掉在了自己手背上。 那个晚上月亮陪她在床上枯坐了一夜,秋水什么也不肯说,主要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反复的抓着月亮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惶然的一声声喊着痛。 月亮没办法,只好抱着她不断的轻抚她的背,最后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 艺术节如约而至。 演出当天,李月亮穿了条红裙登台,用大提琴拉了一首巴赫G大调第一大提琴组曲前奏曲,当时秋水就在幕布后守着她的琴盒。她看到台下观众或痴迷或羡慕的眼神,又想起几分钟前,月亮一脸娇羞的同她说,她打听到许瑞斌喜欢红色时的神情。 在那一瞬间,月亮眼睛里所散发的光芒又让她极其诡异的想起了乔稚。 她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想要探寻,可心里又有一种直觉在阻拦她,警告她最好不要去深究。 艺术节过后没多久,李月亮和许瑞斌在一起了。 许瑞斌是少数民族人,月亮告诉她,山里的男人脑子都轴的很,要是真喜欢上了,那就是一辈子。她就喜欢一辈子。 月亮还说,许瑞斌说她是他见过的,穿红裙子最漂亮的女孩。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盛夏。 某个周末,月亮和许瑞斌约会回来,兴冲冲的找到她,说是给她找了一份待遇相当不错的兼职,问她想不想去。 秋水本来想拒绝,因为这学期她开始尝试给报刊杂志投稿,意料之外的反响很不错,她也因此得到了一些稿费,其实已经不用再去兼职了,但听完月亮的报价后,她又有点心动。 秋水在这方面多多少少算是受了点乔稚的影响,看见能挣钱的机会就不想放过,对亲近的人大方,对自己抠门。 思索再三,她还是答应了。 月亮又跟她详细的说了一下她即将要工作的地方。 那地方名字叫“虹色”,是一座刚开业不久的酒吧,就在离他们学校不远的地方。月亮说,她也是被朋友带去的虹色,然后又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虹色的老板,听到对方说刚开业正缺人手,她便想起了她。 虹色的位置稍微有些偏,并不像那些普通店面争先恐后的往街面上挤,它隐在巷子的最深处,曲曲折折,十分不好找。 到了和虹色老板约定好的日子,秋水背着书包出门了,原以为很快就能到,最后却兜兜转转绕到了天擦黑。 秋水看着面前那扇小玻璃门,又看了眼旁边墙上挂着的“虹色”灯牌,心里说不清为什么突然感觉很紧张。 就在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进时,那门突然从里面被人推开了。 一个短发,长相非常英气的女人穿着背心短裤,嘴里叼着根烟倚在门框上歪着头看她,好半晌才挑着嘴角眼神打量的看着她笑了一下,继而开口道:“还以为你被人拐了呢。” 语气非常的自来熟。 作者有话要说:88年海南独立成省,变成孕育房地产淘金者的温床,但是九十年代初发生过很大的震荡,略写一点,这东西不好写太多,毕竟还要忙着谈恋爱,不过感兴趣的同学可以自己去追寻一哈历史。 “虹色”的灵感是来源于白先勇先生的《孽子》一书,同性文学,感兴趣的朋友也可自去追寻 第四十三章 秋水没接话也没动。 那人微微站直身, 像是被烟熏着了, 眯着眼又问了一句:“庄秋水?” 秋水这才“嗯”了一声。 她轻笑了声, 手一推将门大打开, 作出“欢迎请进”的姿势:“我叫顾佳,虹色的老板, 月亮说给我找了个漂亮妹子,看你老半天没到, 还以为半路被人拐走了。” 秋水拽了拽书包, 微不可见的放松了呼吸, 从她身边走了进去。 这会儿还没到营业的时间,酒吧里就开了几盏壁灯, 光线十分昏暗, 稍微要亮点的地方就数吧台了,秋水一路走到吧台跟前,然后站住了。 身后, 顾佳抱着手盯着她背影打量,嘴角叼着的那支烟已经积了长长一段烟灰,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 刚好秋水浏览完吧台了, 转过身来,跟她撞了个对眼。 “要掉了。”秋水微一皱眉,肢体动作优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一伸手接在了顾佳的下巴跟前。 其实这只是一个习惯性动作。 因为乔稚总爱在想问题的时候抽烟,并且每次都会因为思考的过于认真而忘记抖烟灰,秋水便也习惯了伸手去接, 起初是觉得好玩,后来慢慢就形成了这个条件反射。而乔稚也不会真的让她用手接烟灰,每次都是秋水手一伸过来,她就把烟扔掉了。 或许是因为有点惊讶,顾佳并没有像乔稚那样把她手撇开,而是下巴紧张性的一抖,那截长长的烟灰便掉了下来,正落在秋水手心。 微微有些烫。 秋水眉头一皱,四处望了一圈,走到旁边一个垃圾桶前将手里的烟灰拍掉了,然后转过身问:“哪里可以洗手?” 顾佳还有点懵,伸手给她指了个方向。 秋水道了声谢,奔着洗手的地方去了。 顾佳把烟头从嘴里取下来,用指腹搓熄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顺便嘴里嘟囔了句:“有意思。” 秋水洗干净手直起身抬头一看,就从镜子里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顾佳,而她刚刚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站了人。 她转过身,问:“干嘛?” 顾佳眼神无辜的抬起手向她展示了一下自己乌漆抹黑沾满烟渣的手指:“我也洗手。” 秋水在心里微叹了口气,侧过身给她让了个位置。 顾佳一边洗,一边从镜子里打量她。 这小姑娘真人倒比月亮描述的还要漂亮些,而且不是那种很俗气的漂亮。眉眼间隐隐有股晦暗的落拓,整个人的气质很沉,也很稳。看人的眼神很锋利,一点不像是十六岁的小姑娘,仅从身高来看也不像。并且她身上还有股说不出来的边缘感和疏离感,总而言之,非常的对她的胃口。 “月亮跟我说你十六岁?”顾佳突然开了口。 秋水点点头,又微不可见的挑了一边眉:“你们有年龄要求?” 顾佳直起身甩了甩手,帅气的面庞被射灯镶了圈毛绒绒的光,看起来格外梦幻。她嘴角微勾,靠在洗手池边耸了耸肩:“有吧,不过对你没有。” 秋水眉头微皱,眼里一闪而过不解的神色,随即又在顾佳意有所指的笑容中明白了一切。 这个人,有点轻浮。 这是秋水对顾佳的第一印象。 顾佳带着她在店里逛了一圈,大概跟她说了一下她的工作内容,然后问:“你学校课业紧不紧,每周能抽出多少时间?” 秋水直白道:“我周内都没有时间。” 顾佳:“……” “周末可以。”秋水又说。 顾佳丝毫不介意的点点头,又看了眼手表,说:“今儿是礼拜天,你有时间吧?再过会儿我们就要开门营业了,现在店里就我和阿水两个人,你要是今天能留下来帮忙那可就太好了。” 既来之则安之,何况人都这么说了。 秋水点点头,说:“行,那我现在需要干嘛?” 顾佳歪头想了想,还没整理出什么思路,旁边小楼梯上突然传来“啪嗒”“啪嗒”的响声,秋水转过头去看,先瞥见了两条细瘦的小腿,然后是一双粉色人字拖,再然后是一截细碎的闪着光的黑色裙摆。 紧接着一道黏腻腻的女声拖着发嗲的尾音破空传来:“佳佳,我摸不着灯啊,我看不见,要摔了。” 秋水听见顾佳叹了口气,然后叉着腰神情颇为无奈的往旁边走了过去:“就这几步路了,还要我上去背你啊?” 粉色人字拖似乎小声的抱怨了句什么,秋水没听清。 那小楼梯被一面墙遮着,直到完全走下来,秋水才看清那人字拖主人的长相——挺漂亮,标准的黑长直和巴掌脸,眼睛大大的,鼻梁高挺,只是脸上似乎还留着昨夜的残妆,整个人精神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 “你那小床板睡的我硌死了,腰都给我睡疼了。”女人还在撒着娇抱怨。 顾佳伸手给她揉腰,揉着揉着又没好气的掐了她一把:“所以我让你回你家去睡啊,你不非得赖我这儿?” 女人小小的吃痛了一声,再抬头,突然看到了秋水。 某一个瞬间,女人投放过来的视线让秋水觉得非常不舒服,她微微偏过脸,压下心中不快,但女人却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佳佳,这个小妹妹是谁啊?你的新女朋友?”女人声音轻快的打趣了句。 秋水猛地转过脸,于昏暗中微微瞪大了眼。 顾佳脸一黑,感觉天灵盖都快被她这一句给击碎了。 “店里新来的兼职工,隔壁大学的。”顾佳冷着声音说,走到女人身边。“维维,天黑了,回家吧,我送你出去。” 维维原本挂在脸上的笑霎时间冷却了,混合着脸上残妆,僵成了一副无声哀怨的面具。 她堪堪维持住表情,后退一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天黑了正好啊,这店不就是天黑了才开门做生意吗?我干嘛要回去?我要接着喝!接着玩!” 顾佳冷着脸不说话,两人无声对峙了几分钟,她突然脚步飞快的走到柜台后抓了件外套穿上就出门了。而维维坐在那儿两手互抓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未几,她突然抬手动作凶狠的抹了把眼睛,然后起身脚步飞快的奔着门外那人去了。 秋水从头到尾保持着呆愣的表情站在原地,像是幕布之外的观众,又像是舞台之上的一件道具,搭配着眼前昏暗的场景,参演并观看了这么一出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古怪戏剧。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秋水被惊着了似的回过头去看,一个剃着寸头,观面相确定是男生无疑的人也正一脸懵逼的看着她。 “你是?”男生迷茫的把脚边那箱啤酒又往角落处推了推,然后突然灵光一闪直起身手指着她满脸兴奋的大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什么水是吧?跟我一样名字有水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庄秋水。”秋水提醒他。 “对对!庄秋水!老大说过今天会有个漂亮女孩儿来店里上班,原来就是你啊!”男生还是止不住兴奋的看着她。 话已至此,秋水目光肯定的看着他喊了一声:“阿水?” “嘿嘿,原来老大已经跟你说过我了啊?”阿水摸了摸扎手的后脑勺,几步窜到她跟前表情郑重的朝她伸了只手道,“那咱们再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阿水,佳佳是我老大,我跟她混的,今年十九岁。” 秋水有些不适应的跟他握了握手,也不知道还要再介绍点啥,只好补了句:“我十六,在隔壁大学读大一。” “哈哈哈,我知道!老大跟我说了,新来的是个童工,还让我多照应你。”阿水一脸傻笑的看着她。 秋水:“……” 阿水没注意到她不悦的表情,只疑惑的四处看了一圈,问:“老大呢?怎么我后门卸个货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秋水这才又想起刚刚那一幕,犹疑道:“她跟一个叫维维的女生出去了。” 阿水“啊”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这反应和刚刚的他可不像是一个人。 秋水试探的问道:“维维也在这里上班?” 阿水摇摇头:“她不在这上班,她只是过来玩。昨天我们店刚开业,维维姐叫了一帮朋友过来捧场,喝太多了,就歇在这儿了。” 阿水点到即止,并没有往下延伸这个话题。秋水虽然有点好奇,但她实在不是什么八卦的人,眼见对方并没有谈论这件事的欲望,便及时打住,没再多问了。 于是顾佳再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阿水站在凳子上在往酒柜最上面摆酒,秋水则拴着围裙站在旁边一边擦杯子一边给他递酒瓶,两个人时不时说几句闲话,中间阿水似乎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秋水擦着杯子嘴角微勾,原本凛冽的眼神温柔下来,她整个人被身后酒柜的射灯笼罩着,似乎变成了那处唯一的光亮所在。 顾佳耳边忽地回响起维维那句话,心脏蓦地不受控制的猛跳了跳。 “操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农捉个虫 第四十四章 顾佳对于自己突如其来的心动显得有些惊讶, 这惊讶导致她在秋水看过来的一瞬间没有及时的挪开眼神。 四目相对, 她有些尴尬的偏过了脸。 “老大, 你回来啦!”阿水动作轻快的跳下凳子, 拍拍手。“维维姐呢?” “走了。”顾佳摸摸鼻子走了过去。 “怎么样?”她问。 秋水目光露出点疑惑:“什么?” 顾佳又一次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就……工作啊,在这儿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秋水坦诚的回答道。 “……” 顾佳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第三次想摸鼻子的冲动。 她绕到阿水那边去, 一边帮他摆弄着底层酒柜,一边目光谨慎的打量着旁边的女孩, 继而发现对方的状态十分自如, 似乎并没有被刚刚那莫名的一出给吓到。 “那个……”她刚开口, 阿水和秋水便一齐朝她看了过来。顾佳没好气的把阿水脸拍向一边,“没叫你。” “哦。”阿水悻悻的努了努嘴。 顾佳又道:“刚都忘了问你, 你学校宿舍门禁几点?” 秋水:“周内十一点, 周末十一点半。” 顾佳还没来得及开口,阿水便抢先“啊”了一声,说:“那么早!可是酒吧生意都要做到很晚的。” 顾佳:“……” “没事。”顾佳安抚的朝她笑了笑, “今天周末,你就待到十一点吧, 完了我骑车送你回去, 这儿离你们学校也不远。” 阿水一下急了:“那你们都走了, 就剩我一个人在这儿?” 顾佳:“……送人是什么意思很难理解吗?” 阿水迎接着她略微不善的目光,终于后知后觉的敏锐了一次,乖乖的闭嘴自动消音了。 秋水终于擦完了最后一个杯子,在围裙上抹了抹手,说:“时间上是挺不合适的, 要不你们还是重新招人吧。” 因着十几分钟前那尴尬的一幕,顾佳不好再强留她,只好说:“人我会再招的,但是肯定不可能马上就招到合适的,刚开业的这几天忙,要么你先留下来帮帮忙,就十一点下班,工资我照给。” 秋水有些犹豫,但就在这空档,门上铃铛突然响了一声,来客人了。 顾佳看着她神色无奈,没办法,秋水只好先应下来。 “虹色”位置偏僻,秋水原以为生意会很差,但没想到摸过来的客人却出乎意料的多,而且看上去好些都还和顾佳挺熟,一晚上秋水尽看见她跟别人吆五喝六的打招呼了。 很不一样的感觉。 就像是突然扒掉了天真活泼的孩子外衣,换上了成熟圆滑的大人皮。 顾佳虽然是个女孩,但就外形上看上去却更偏向于男孩,而且她五官比较英气,要不是有明显的女性特征,搞不好就会被错认成男孩。 忙碌间隙,秋水向阿水打听顾佳的年纪,阿水也没多想,顺嘴就报了个25。秋水有些吃惊,25……还真是看不出来,看着跟十七八的大学生一样。 虹色内部斜对着吧台的地方还有一小块空地,摆放着架子鼓和几把吉他,看着像是个表演用的舞台。秋水好奇了一晚上,等到快十点的时候,三四个闹哄哄的年轻人互相推挤着走了上去,紧接着顾佳居然也拎了把高脚椅走了上去,酒吧里的客人们顿时狂热的鼓起掌来,还有人连吹了好几声嘹亮的口哨,一个劲儿的大喊“佳佳”、“佳佳”。 这会也没什么人点单了,秋水便抱着托盘回到吧台,安静的站在这一片喧闹之中,就跟自带结界似的。中间顾佳漫不经心的朝她这边望过来了一眼,秋水跟她目光对视着,眼神澄净无波,顾佳对着麦架清了清嗓子,喧声震天的酒吧霎时变得落针可闻。 就在这短暂的静默里,阿水挨过来悄悄告诉她,这是顾佳的乐队,一帮子玩地下摇滚乐的“妖人”。 “今儿唱个什么好呢?”顾佳姿态随意的坐在高脚椅上,手指搭在麦架上轻敲了敲,颇为沙哑的嗓音透过话筒传出来,更显低沉磁性了。 台下有女孩骤然大声道:“《流火》!佳佳我要听《流火》!” 一石激起千层浪,十几道男男女女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都开始高喊《流火》。 “《流火》是什么?”秋水问。 “是老大的成名作。”阿水语带调侃的笑了笑,一不留神就多漏了句,“也是泡姑娘的经典曲目。” 台上,顾佳歪头一笑,挑眉道:“巧了,今儿正好我也想唱这首。” …… 顾佳还不知道台下阿水已经把她兜了个底儿掉,兀自沉浸在音乐里。吉他的琴音轻轻慢慢的震荡开酒吧闷热湿黏的空气,女人沙哑的嗓音像清水一般洗涤着秋水的耳朵—— …… 那夜草原起了火,漫天流星闪烁 你只身打江边跨马而过,带来人间烟火 我是那醉酒的浪子啊,荒唐无措,姑娘你可愿放过我,就沉默经过 说什么求而不得, 问什么爱恨对错, 要在一起吧, 就在一起吧, 今夜草原起了火,我焚烧所有诗歌,连同世间山河,为你搭一场虚无篝火…… …… 唱歌的顾佳好像又有一点不一样。 她变得张扬了,眉目间像是添了一把柴火,肆意歌唱的同时好像带着恨不得烧尽一切的嚣张。 秋水专注的听着她的吟唱,静心的感受着她内心那股想要宣泄,想要倾诉的欲望,而在高潮跌落之后,那股强烈的情绪开始逐渐褪去,一切都变得那么无所谓,散漫乃至于有些消极…… 她很少能被别人的情绪影响,却在今夜,意外的陷入到了顾佳的情绪之中。 这情绪让她想起了乔稚。 很轻的想起,却无处安放这份突如其来的思念。 *** “走吧,我送你回学校。”顾佳从吧台柜子里摸了件外套出来,顺便把她的书包也一起抓了出来。 秋水接过包:“我可以自己回去,离得不远。” 顾佳像是没听到,抓过摩托车钥匙捏在手里,径直朝后门去了。 阿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秋水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虹色”离她们学校是真的不远,顾佳骑摩托车载她也就几分钟就到了。不过摩托车不能进学校,顾佳送她到校门口就停下了。 “谢谢。”秋水把头盔还给她。 顾佳接过头盔拿在手上转了两圈,开玩笑似的说:“不用客气,虽然我比你大点,不过……叫我佳佳就行了。” 秋水不知想到了什么,也笑了,点了点头。 两人互道了再见,秋水转身往前走了两步,顾佳盯着她背影直直的看,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目光骤然加深了一点——秋水突然回过头来,神色有些犹豫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唱的歌很好听。”说完又觉得还应该再补充点什么,但是想想又没什么好说的了,便冲她挥了挥手,继而转身快步进了校园。 *** 和“虹色”的缘分却并没有像秋水预计中的那样匆匆别离,仿佛是命运指引她到了“虹色”,认识了顾佳,又逐渐认识了这样一群人,一群游离在世俗边缘的人。 白天,她们是勤勤恳恳的工作者,和这世界上每一个为生活忧愁,为生计拼搏的人一样,她们看上去普通极了,或许还有些沉闷,乏味,就像那些堆积在角落里的密封罐子,大同小异,乏人问津。 而夜晚仿佛是一个讯号,无声昭告着自由的降临。 一到夜晚,这些落满灰尘的罐子便摇身一变,变成了琳琅满目,五光十色的纯净琉璃。她们卸下一切包袱,精神焕发的奔赴“虹色”,或为交友,或为放纵,或者如她,只是安静的坐在那儿,听顾佳唱歌,一首又一首,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秋水喜欢坐在角落里听顾佳唱歌,因为这样她就可以一边听,一边观察酒吧里的各色人等。她就像一个误闯者,躲在一边,看到了她们的痛快,轻松,自在,同时也看到了她们的挣扎,痛苦,和悲伤。 人类为什么这么无情,又这么多情呢? 秋水想不明白。 假如这世界永远听不到她们在夜晚的呐喊,那么,又有谁能在白天发现她们的无声崩溃? 秋水问顾佳,顾佳给不了她答案,于是顾佳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她和那个叫简维的女人的故事。 故事很短,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五年时间,可对于痛苦来说,五年时间,真的又过于漫长了。 顾佳在叙述过程中一直保持着一种轻松,她告诉秋水,这是因为她已经放过自己,放过那五年,也放过简维了。 她和简维相识于校园,相恋于校园,最终走散,也是在校园。她们彼此都是初恋,各自奉献了一段最美好纯粹的感情。可惜的是高考那年,顾佳落榜,简维则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她们维持恋情维持的很辛苦,所有为数不多的甜蜜都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这个夹缝的一边,是她们各自的家庭;而夹缝的另一边,是这个所有人赖以生存的人世间。 “我们的事被她妈妈发现后她交了男朋友。”顾佳说,“吵过闹过,也分手过,但是没办法,这事太为难了,她家人给她的压力很大。” 秋水想起那天维维坐在那儿狠狠抹眼睛的画面,心里有一丝难过和喘不上气的憋闷。 顾佳笑道:“你别看大家在‘虹色’好像挺开心,挺放松的,出了门,各有各的难,大家都在挣扎,但这个事,它就是没办法,不好弄。” 顾佳的语气轻描淡写,却让秋水的心一寸寸往下沉了下去。 顾佳又问:“你呢?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又莞尔一笑,“不对,应该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她从少年时起就把一个名字珍而重之的搁在了心里,日日打磨,时时默念,只是如今却可笑的说不出口了。 因为那份年少的感情早在她懵懂未知时,便已悄然变了质,继而劈山凿石的扎根在了她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来了些新朋友,些许羞涩 第四十五章 盛夏时节, 聒噪的蝉鸣声似乎响成了耳边唯一的曲调, 而夏季运动会的召开更是拉开了今夏最高潮的序幕。 月亮咬着冰棍站在教一楼下等人, 时间一到, 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背着包抱着书从楼里涌出来,她踮着脚望了半天, 终于望到了姗姗来迟的人。 “秋水!这儿!”月亮使劲挥了挥手。 秋水抱着书从人群中横穿了过去。 “快点!冰棍都要化了。”月亮语带抱怨的把手上未拆封的冰棍递给她,“你怎么这么慢?” “老师跟我交代了点事。”秋水朝她笑笑, 撕开包装咬了一大口, 牙齿瘆得颤了颤。“好冰。” 晌午日头高悬, 俩姑娘被晒得汗流浃背,只好沿路尽量挑阴凉处走。 “你今天中午怎么有空找我吃饭?”秋水问。 月亮撅了撅嘴:“还不是那破运动会!许瑞斌被他们班班长撺掇着报了好多项目, 这会儿还在操场上训练扔球呢, 下午有比赛。” 秋水点点头,笑道:“他那体格不物尽其用确实太浪费了。” 月亮不满道:“那我记得你不是也被你们班长拉去报了好几个项目吗?怎么你就不用天天训练啊?” “我报的比赛都是跑步,又不是专业的, 练不练都一样。”秋水说。 月亮撇撇嘴:“好吧,那你什么时候比赛?我去给你加油!这阵我都陪着老许训练, 还没正式看过什么比赛呢!” 秋水想了想, 说:“下午三点吧, 还有一场女子1500米的比赛,完了明天再跑个200米的决赛就没了。” 月亮害怕的缩了缩肩:“你厉害!我跑个八百米就要吐了,1500……那得魂归西天了。” 秋水笑笑没说话,两人顺着人流挤进了食堂。 到了下午三点,女子1500米开始预检录了, 月亮抱着水瓶紧张兮兮的站在旁边看着她做热身运动,好像马上要上场的不是秋水,是她一样。 “你能行吗?要跑不动就算了吧?”月亮担忧道。 秋水双手打直弯下腰伸展了一下脊柱,顺便偏过头抬手轻轻拍了她小腿一下,好笑道:“你那么紧张干嘛?你又不用跑。”说完直起身来,又反复做了两遍这个动作。 “没事,我每天都跑,就这点距离还不够我热身的。”秋水弯下腰,话音刚落,就被人从后面压住了。 “这么厉害啊?” 是顾佳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秋水猛地往前走了一步,脱开她,转身一脸惊讶。 顾佳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运动服,还戴了个黑色帽子。她原本个儿就高,穿一身黑更显挺拔清瘦了,旁边有不少女生都悄悄看了过来。 三个人都是老相识了,月亮不客气的撞了撞她:“你怎么跑来了?” “我来参加运动会啊!”顾佳一脸理所当然。 “别逗!”月亮笑斥。 秋水也跟着笑,又后退两步打量了她一番:“看着还挺像个学生的。” 顾佳表情瞬间破功,手插着兜笑道:“还行是吧?我就靠这身骗过保安混进来的。” 月亮又不怀好意的凑近她道:“你到底来干嘛的?老实交代,盯上我们学校哪个姑娘了?” 顾佳一本正经的把秋水拽到身边,声音板正道:“报告老师,这个。” 秋水笑着瞪了她一眼:“别闹,我先过去了啊!” 月亮:“加油!” 顾佳:“加油!” 枪声响起,女子1500开跑。 顾佳和月亮起先还跟着她跑了两圈,后来实在不行了,干脆就蹲在跑道边看着她跑。 秋水跑步的节奏很稳,不急也不慢,真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完全的游刃有余。 太阳太大,月亮抱着水瓶用胳膊挡着太阳,但是根本没什么效果,顾佳见了,便把外套脱了顶在两人头上。 月亮躲在她胳膊下看着她笑的别有意味,顾佳被她笑的心里发毛,没好气的笑斥:“看什么?” “佳佳,你是真看上我们家秋水了是吧?”月亮小声的问。 顾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笑了笑。 “她现在还是一个人。”月亮说,“要不哪天我帮你旁敲侧击一下?” 顾佳赶紧摇头:“别别别,祖宗,千万别问!” “为什么啊?”月亮不解。 顾佳有些无奈的戳了她脑袋一下:“你个小屁孩儿你懂什么啊?我们这个……不要问,问了就没意思了。而且……” “而且什么?” “我感觉她心里是有人的……”顾佳望着跑道喃喃自语:“她心里藏了人,所以才会听得懂我的歌,才会难过,才会魂不守舍。” “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啊?她真的从来都不搭理那些男生的,也没听她说过喜欢谁啊,除了……” 顾佳敏感的转过头:“除了谁?” 月亮摆摆手:“诶,那个不可能啦!那是她姐姐。” “什么姐姐?” 月亮皱眉:“秋水没跟你说过她姐姐吗?” 顾佳没说话。 月亮见她是真不知道,便拉长声调打趣的揶揄了她一声:“诶,那看来你俩关系还不够好啊……就她姐姐啊,秋水好像特别在意她姐姐,说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呢!” 顾佳:“是吗?你见过了?” 月亮摇头:“这倒没有,听秋水说她姐是做生意的,挺忙的。” *** 女子1500秋水不出意料的拿下了第一名,当然这是在排除了体育学院的那位飞毛腿女健将的情况下。 秋水一跑过红线月亮就抱着水瓶迎了上去,原本还担心她会体力不支或是脑袋发晕四肢无力,结果人一点事没有,喝了两口水喘了两口气就恢复元气了,把月亮看的一愣一愣的。 “你就是太缺少锻炼了!”秋水说,“要不以后每天早上你跟我一起去跑步吧?” 月亮闻言脸色大变,连忙拼命摇头:“不去不去,我们家有许瑞斌那一个运动健儿就够了,我还是当废物好了。” 秋水跟顾佳相视一笑,摇摇头。 三人往场外走,顾佳说:“其实我今儿来是有别的事找你们。” “什么事?”月亮问。 “阿水今儿过生日,整数,叫了些朋友过来热闹,想问你们去不去?”顾佳说。 “去啊!”月亮兴奋道,“这必须去!我就喜欢凑热闹!” 秋水也点点头:“去吧,现在吗?” 顾佳“嗯”了一声:“晚上店里还要做生意,就下午有空,打算在一个朋友家搞点烧烤什么的,他们家有个露天小院。” “哇!好棒啊!”月亮眼睛都亮了,“正好我们家老许这两天不爱带我玩,那走吧咱们?” 秋水扯了扯衣领:“那我先回宿舍换个衣服,都是汗。” 月亮:“对对对,我也要换身衣服,顺便再化个妆。” 顾佳表示悉听尊便。 三个人往宿舍走,一路上月亮的话就没断过,就跟说相声似的,而顾佳则像个尽职尽责的捧哏,两个人一唱一和,实在风趣。 秋水笑了一路,直到忽然看见那道背影,嘴角边的笑才硬生生打住。 那背影站在宿舍楼底下,背对着她们,穿了一条碎花小白裙。 风拂过,裙摆微微荡漾。 一刹那,时间仿佛肉眼可见的在她眼前飞速向后退,依稀也是这样炎热憋闷的夏季,女孩穿了一条碎花白裙背靠着阳台身子向后弯,纤细白净的手指拨弄着头发,一抹幽蓝猝不及防的连同日光一起撞进了她眼底。 ——姐姐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你的头发,是蓝色的。 ——好看么? ——好看。 ——要保密哦! …… “姐……” *** 秋水声音轻的像是在梦呓,但顾佳还是第一时间听到了,她顺着身边人视线看过去,瞳孔微微收缩,眯起了眼。 顾佳打断了月亮的话音。 秋水像是忘记了她俩的存在,胸口微微起伏,脚步快起来。 还没走近,乔稚已经心有所感的转过了身。 “姐。”秋水站定在她面前,心脏乱跳的一塌糊涂。“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久。”乔稚笑了笑,又微一皱眉,“怎么满头大汗?” “刚跑比赛去了。”秋水说着脑子就有些发蒙,看着她,却觉得像是不认识似的,紧张,陌生,还有不知所措。 顾佳和月亮落后一步,也走过来了。 月亮眼神新奇的看着她不住打量,难得的有些拘谨:“这位姐姐是?” “这是我姐。”秋水给三个人介绍了一下,说话间整个人精神都是飘的,脑子空白一片,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们有多久没见过了?两个月?三个月? “原来秋水你姐姐这么年轻啊!”月亮惊讶道,“我听她说的,还以为姐姐你怎么也得三十几岁了……” “是吗?”乔稚偏过头看着秋水笑了一下,“她都怎么说我的?” “她……” “月亮!”秋水有些着急的提高了音量。 月亮吐吐舌头,卖乖道:“好吧,那这次就先不打你小报告了。” 顾佳站在旁边将秋水的一切表情都尽收眼底,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这猜测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心思陡变沉重起来。 气氛突然诡异的沉默了。 乔稚看看她们,又看看秋水,打破沉默问:“你下午有课吗?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没课。”秋水立马回道,“我上去换件衣服就下来,姐你在这等我一下。” 乔稚点点头:“好。” 秋水环顾四周,又拉着她走到了旁边树荫底下:“姐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就下来。” 乔稚忍不住失笑道:“知道了,我不跑。” 秋水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唇,又走到月亮和顾佳面前,不由分说的拉着两人飞快的跑进了宿舍楼。 她们宿舍在四楼,月亮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进屋就瘫了:“不是,咱干嘛要跑啊?” 秋水没回答她,手脚麻利的从柜子里挑了一套衣服出来刷刷几下换好了,然后转过身看着她俩。 月亮:“……怎么了?干嘛突然这种眼神?” 顾佳:“很漂亮。” 秋水看着她,胸口起伏,鼻尖冒汗。 月亮后知后觉的跟了一句:“挺好看的,不是,你突然……” “那我先走了,阿水那边帮我说声抱歉。”秋水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自觉的流露出了一丝求助。 顾佳温柔的朝她笑了笑,点点头:“没事,去吧。” 秋水走了。 月亮瘫在床上还没回过来神:“不是,她突然间这么紧张干嘛?又不是去见男朋友……莫名其妙的……” 顾佳兀自发着愣,并没有接她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目测还有一章,第二卷 完… 存不住的稿,就像留不住的爱人,let it go~ 第四十六章 路上车有点堵, 司机是个热情的人, 就在这堵车间隙中操着一口京片儿给她们介绍附近的好吃的和好玩的。 乔稚很少来首都, 听得津津有味, 时不时还搭两句腔。 秋水的心情就比较复杂了,完全听不进去两人在说些什么, 不过好歹算是冷静下来了,至少心跳稳住了, 没再跳的跟打鼓似的。 “到了。”乔稚突然说。 秋水跟着她声音蓦地回神, 偏头看了眼车窗外。 这是哪儿? “谢谢您。”乔稚付完车钱, 拉着她下了车。“这地儿叫豫水花园,是个住宅区, 里面修的都是独栋的小楼, 怎么样?这景致看着还成吗?” 这里离她们学校不算特别远,坐车过来也就半个小时。秋水平时不爱往外边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 放眼望去, 豫水花园的背后是一片青山,旁边还修了个人工湖, 这片住宅区占地面积很大, 看着也很新, 静悄悄的,半天都看不见一个人影。 “好安静。”秋水说。 乔稚笑笑:“这楼盘打的是‘四九城后花园’的旗号,后花园么,可不就得安静?”又念叨了句,“17号……”左右看了看, 最后选了左边道。 “就这儿了。” 两人停在一栋纯白色的花园小洋房跟前。 秋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乔稚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一串钥匙,并笑着往前推了她腰一把:“去开门。” 秋水被她的目光催促着走上前拿钥匙开了门,大门一推开,扑面而来一股子漆木味。乔稚紧跟着走上来,一进门就皱眉捂住鼻子挥了挥手:“怎么还这么大味?” 房子是复式结构,边上有个直通二楼的实木梯。一楼的空间很大,就秋水目之所及,已经看到了客厅、厨房和餐厅,还有几个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房间。房子内部也已经装修好了,一水儿的欧式家具,看着非常时髦,沙发边上还铺了厚厚的织花地毯,旁边几面墙上挂了些字画,秋水注意到,客厅的茶几上甚至还插了几束沾着水滴的花…… 她心又开始打鼓了,这次不是因为紧张,主要是因为激动。这激动之中还包含着不确定的茫然,万一要是她想多了呢? 秋水在心里疯狂的给自己灌输消极信息,企图以此来达到冷静,万一结果不是她所期待的,那么自己至少不会太过失落。可惜这方法屁用也没有,她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心跳,甚至因此说话都有些艰难。 她转过身有些茫然的看着乔稚,想问点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 “送你的。” 乔稚石破天惊的一句直接让她心脏彻底炸开了花。 秋水使劲掐了一把手掌心,尽量简洁的开口道:“送我?” “之前你过生日,红姐她们不是都送你礼物了吗?就我没送,你不是还跟我闹小孩儿脾气来着?说我不在意你了,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结果又吃多了不消食,大晚上的胃疼我还开车送你去医院挂号……”乔稚目光揶揄的乜了她一眼,“别跟我说你都忘了啊!” 秋水满腔的欣喜被她这一通说堵在了咽喉口上不去下不来,整个人登时红成了个鲜艳欲滴的西红柿。 “我那是……开玩笑的。”她底气不足的辩驳。 乔稚哄小孩儿似的点点头:“知道知道,你是开玩笑,我是当真了。”又抱着双手碰碰她胳膊,偏头难掩炫耀的小声问,“怎么样?喜欢不喜欢啊?” 秋水真的很努力的绷住了,但还是架不住内心情|潮汹涌,嘴角高高上扬的点了点头:“喜欢!” 乔稚瞬间就心满意足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喜欢看秋水笑,秋水一笑,她就高兴。为此,即便要她付出些代价,或者金钱,或者心力,她都甘愿。她就喜欢看身边亲近的人因为她的一些举动而满足,而高兴。 这种心情追溯到最早,是她给身边朋友做饭吃,别人要是夸她一句手艺好,她就能高兴老半天。 秋水至始至终期待,乃至于得到预期答案后所产生的喜悦和幸福感,都只在于乔稚对她的这份心意上,而当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眼前这份“礼物”的价值时,顿时就有些坐立难安:“这礼物也太贵重了……” “配得上。”乔稚说,“而且公司即将要投资这边的一个地产项目,到时候我要坐阵这边,也需要有个住处。” 秋水惊喜的看着她:“姐你要留这边?” “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项目就要正式开始了,在这之前还有的忙。”乔稚示意她上楼去看看,“咱这房子是骄哥亲自操刀装修的,他和茶壶也买了一套,就在咱隔后两栋,这地不错,全当投资了。” ***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顾佳笑容消颓的乜了女孩一眼,接过她递来的酒瓶,仰头一口气灌了大半,没想好要怎么说。 “青青……”顾佳喊她。 “嗯,你说。” “我在想……”顾佳神色犹豫,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青青急了,没好气的在她腿上拍了一掌:“有意思没你,要说就说,怎么还吞吞吐吐的?我最近看你很是奇怪啊……” 顾佳笑了:“我哪里奇怪了?” “阿水说你最近犯相思病是怎么回事?”青青探着上半身凑近她,“我怎么听说你跟个小孩搞到一起去了?” 顾佳朝她翻了个白眼。 青青神情认真道:“我说真的,你别不当回事。小孩儿多麻烦啊?她们懂什么?就图一时新鲜,玩够了掉头走人都不带让你回神的,而且要是闹出点什么,吃亏的是你!” 顾佳被她两句话说的更烦了:“她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叫不是那样的人?我跟你说你这就是猪油蒙了心了!”青青哼了一声,“我听说那小孩长得挺漂亮是吧?说是很会拿捏人,挺吊胃口的?” 顾佳彻底哭笑不得了:“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跟人八字还没一撇呢?全是自作多情!” 青青:“……” “不是,”青青看她表情不像说假的,一时也有些啼笑皆非了。“佳佳你不是吧?你多大人了,还跟这玩单相思呢?为一小孩儿?你至于么你?” 顾佳没好气的偏过脸:“正烦着呢!别总挤兑我成吗?” 青青看她是真有点生气了,吐吐舌头见好就收,转而问:“那我能问问您,到底在烦些什么吗?” 顾佳手搭在脸上不说话,拒绝回答她这个问题。 “成!那我换个问题。”青青说,“那小孩是不是?” “不知道。”顾佳闷闷地吐出一句。 “那就是有点那个意思了?你没试试她?”青青好奇问。 顾佳闭着眼脑海里一闪而过年轻女子笑靥温柔的脸:“没来得及。” 顾佳说完这句,再不想跟她探讨这个问题了,起身加入了身后闹哄哄的烧烤大队,强迫自己忘掉下午那一幕。 “什么叫没来得及啊……”青青喝了口酒,满肚子疑惑不解。 *** 晚饭两人是在外边吃的。 吃完饭,秋水拉着她满校园到处逛了一圈。 这种感觉,有点甜蜜,有点安逸,还有点惴惴不安。 因为彼此所怀的心情不一样。 在这种氛围下,秋水光是拉着她的手,想着自己正拉着她,心脏就快要爆了。可她又必须很小心,很谨慎,不能流露出过分的情绪。 每天都在走的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她,而变得有了纪念意义。 秋水喜欢这种回过头就能看到她朝自己笑的感觉,像是握住了一份确定,闷热的夏夜也突然变得可爱了起来。 要如何再具象描述这种感觉呢? 像是…… 因为爱你,我想做一个好人。 我想热爱世上的一切,好的,坏的。抛弃我的,憎恶我的,统统都不想计较了。 因为你是如此美好。 因为这一刻的我们是如此美好。 经过学校图书馆前的湖畔时,秋水看着坐在湖边的那一对对情侣,突然就听懂了世界上的一切情话。 人间有你,你就是人间。 你是我的热闹,清冷,沉默,我的一切心魂所在。 而在这份日光之下,有我的爱。 这并没有什么新鲜,不过是一个痴愚的人,刚刚读懂了自己难以启齿的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 到这儿就写完了,照例叨叨两句。 《念稚》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个大长篇,但是肯定不会写出个六七十万什么的,那就太夸张了,大哥金贵的腰杆也不允许。。。 其实这书在正式开坑之前我还是写过两句大纲的(基本就是文案…但是写第一章 就发现跑偏了,这可能是老天爷在提醒我不配拥有大纲…我这人又比较冲动,越写发现跑的越偏,所以这文其实就有点瞎扯淡…… 十分感谢微博给我推文的小伙伴,以及评论区给我加油鼓劲的各位,这文要是运气好,煤壁过几天能入个V?那也都是托各位的福,我挣点酒钱。【笑】当然,日后有机会一定请各位喝酒,人生无常,没准我与在座诸位中的某几人就有那个缘分呢? 想单独感谢一下阿漫和句号两位同学,很可爱的两个小姑娘,前期咱仨评论区玩的还挺欢,大哥嘴一个!【不许拒绝】 会好好写的,但是毕竟野路子出家水平有限,大家也别期待过高,没皮没脸如我也会紧张的 【笑】 如此,这一遭,便结伴上路吧。【耶】 第四十七章 恒源这次的合作对象是北京的成发地产, 两公司打算共同投资建设一个“一体式大型购物广场”。中国的零售市场这几年一直是“百货通天下”, 很有可挖掘之处, 但恒源在此之前, 并未涉足过任何零售产业,因此此番也可以算是一个提前试水。 乔稚一贯的经商理念是风险可以冒, 但不能赌上全部家产。 为了筹备这次的项目,她从总公司抽调了不少人手过来, 就连白骄也被她叫过来助阵了, 就剩下茶壶一个人在老家“守大门”。一群人忙活了大半个月, 恒源投资在北京的分部总算是正式成立了。 连轴转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得了点空, 乔稚就想躺床上睡个昏天黑地不死不休, 结果没成想屁股还没挨上床,就接到舅舅郭远江打来的长途电话,说是郭青山离家出走了。 秋水:“离家出走?” “兔崽子皮又痒了等我给他挠呢!”乔稚冷冷道, 整个人被睡眠不足的低气压笼罩着,表情非常萎靡, 眼神非常狂躁。 “不想考大学?想学唱戏?呵, ”乔稚冷笑一声, “居然还敢大放厥词说自己是一朵被禁锢,被摧残的祖国花朵?呵!” 秋水还从没见她生过这么大的气,内心不禁为郭青山同学捏了把冷汗。 乔稚说:“我先回去一趟,亲自把这兔崽子逮回来,我倒要听听看他这朵祖国的娇花到底有什么抱负理想, 他要再敢说想学什么唱戏,我就让他好好体会体会什么叫‘辣手摧花’!” *** 期末考试一结束,暑假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月亮打算和许瑞斌回一趟他们广西老家,过去玩一圈,但是这事得瞒着她家里人,故而她便撒了个谎,对家里谎称是去秋水老家玩,一个礼拜后就回来。 李家父母对秋水很熟悉,也很放心,不过就是坚持要送她俩一起上火车。没办法,秋水只好假模假式的收拾了一包行李,陪着月亮上了火车,然后在下一站下车,又重新赶火车回来。 乔稚一走就是半个月,半个月里,秋水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说是人找着了,正在接受全家人的思想再教育,过几天就回来。 这几年秋水和青山虽说联系不多,可一直都在保持联系。在听说他离家出走的前一个月,秋水还收了他一封挂号信,信上所说倒是跟乔稚所说差不多,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迫害”,思想不被尊重,一点人身自由也没有。 秋水还没想好怎么给他回信,就先接到了他离家出走的消息,起先还着实担心了一把,现在知道人没事,她也就放心了。 至此,秋水正式开始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窝家里的生活,一头扎进了文学创作的海洋里。 这事的起因是,她之前一直投稿的杂志社这个月突然找到她,问她有没有写长篇小说的意愿。秋水喜欢静下心来写东西的感觉,也没多想,便答应了。 写作让她感知到自己与这世界的联系,这联系扩散出去,继而让她感知到自己同这世界上大多数陌生人的联系。 她不是一个善于同别人交流、畅谈的人,时常也不知道该如何通过口述来抒发情绪。在这方面,她比这世上大多数人要显得“笨拙”许多,但是幸好还有文字,可以充当她的无声告白。 三天后,乔稚回京了,顺便还带上了娇花一朵——郭青山。 不过这娇花看上去却有点名不副实——郭青山如今再不是以前小屁孩儿的样了,他发育的很快,个头已经超过了乔稚许多,看着得有一米八几了,因为从小就热爱各类调皮捣蛋,上蹿下跳的事,体格看上去也颇为结实。 就这么一大小伙子,被乔稚找到的时候正蹲在人饭馆后面洗盘子,边洗边跟人后厨的师傅哭诉,说自己爹不亲娘不爱,还剩个姐姐也特坏。 乔稚一肚子的气就这么被他给笑没了。当时郭青山听见她声音,表情跟见鬼了似的,手往围裙上一抹就想跑,结果被乔稚带来的人在后门堵了个正着。 乔稚听舅舅说,郭青山离家出走是有预谋有计划的,家里仨存钱罐全让他给带走了,还让他那帮狐朋狗友们到处散播消息,一会儿说他往北走了,一会儿说他往南走了,打的就是扰乱视听的主意。 乔稚找到他的时候是第四天,按理说腰包满满的郭少侠是不该蹲在后厨洗盘子的,乔稚起先问他,他还不肯说,等两人进了酒店,一桌子好酒好菜端上来,乔稚只许他看,不许他吃的时候,自称拥有钢铁意志的郭少侠自己就先把自己给熔了。 郭青山说他是被人骗了。 “……那小女孩,跪在地上那么可怜,我真不忍心看。本来说的好好的,我先借钱给她应急,让她带她妈去医院看病,等她爸回来就把钱还我,我还跟她回家帮忙打扫卫生了呢!谁知道她就是骗我的啊……”郭青山同学表示对这个无耻的社会真是没眼看了,一点正义感都没有!到处都是坑蒙拐骗! 乔稚听完只觉得一言难尽,完全不知道他这几年都是怎么活过来的?以前小的时候觉得这孩子傻也就罢了,以为等他长大了就会好,结果哪承想,越长大越傻!都傻成一笼圈了! 乔稚问他:“那你这次吸取教训了没?以后要再碰上这样的,还巴巴的走上去让人骗吗?” 郭青山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我也不是真傻,只是,姐,那万一人要真的是遇上急事了呢?就好比说这次我离家出走吧,我被人骗了,一开始我也对人性特失望,可是后来饭馆的老板请我吃饭,还给我工作,我就觉得,也没那么糟糕,或许也算是我运气好吧……”他说完这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鼻子,也不太敢直视乔稚,估计是觉得太丢脸了。 闹了这么大阵势,结果连十里地也没跑出去,可不就是丢脸么? 乔稚皱眉认真打量着他,突然发现,她这弟弟真是傻的清新又自然,宛如一朵向阳而生的小白莲,纯净的都快升华了。 “你是运气太好了。”乔稚最后总结道,“生下来没心没肺还能安然无恙的活了这么多年,可不就是运气太好了吗?” 郭青山:“……” 乔稚又想起逮着他的时候,他正跟别人哭诉自己还有个姐姐,但是“人特坏”这事,问:“你对我有什么意见?说来我听听。” 说到这儿,郭少侠的脾气那可就有点大了,一通把她数落,最后总结性陈词道:“我都不知道我跟秋水,到底谁是你亲弟弟了?你老去看她,陪她,咋不见你回来陪陪我啊?” 乔稚出离的惊讶了。 “我陪你干嘛?陪你手牵手上厕所?” 郭青山:“……你这是混淆概念!” “哟!不错啊,还知道混淆概念呢!”乔稚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心里突然循循流淌着一种古怪情愫,像是对眼前这位“亲弟弟”突然多了点血脉和别的什么认知。 “你很希望我陪在你身边?”乔稚突然问。 郭青山被她问的闹了个大红脸,嗫嗫嚅嚅不肯吭声。 乔稚心下了然,笑了笑,又问他:“那你想不想去北京看看?” 郭青山咬了满嘴的虾肉,唰地抬头看着她:“北京?” 乔稚点点头:“我公司事多,真没时间陪你在这儿聊小孩儿心事,不过你庄二姐在北京,这马上也要放暑假了,她有时间,可以陪你聊聊。”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二姐!!!”郭青山一声大叫,兴奋的扔下包朝她猛扑了过去。秋水脑子还懵着,但是肢体反应灵敏,直接往旁边一闪,躲开了。郭青山收势不及,跟沙发来了个亲密拥抱。 “秋水……”郭青山满脸哀怨的站起身来,以指责的眼神看向她,“这么久没见了,你都不想我吗?” 秋水愣是被他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哭笑不得的走过去拉起他一只手握了握,即算是亲切问候了。 “欢迎欢迎。” “敷衍!”郭青山一脸不满。 秋水又笑道:“你怎么突然来了?那什么,离家出走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乔稚热闹看够了,打断两人道:“我先去公司一趟,晚上叫司机过来接你俩去吃饭。” 两人应了声好,目送着家里的顶梁柱走了,郭青山撒丫子满屋跑了一圈,嘴里不住的发出一声又一声感叹:“好漂亮!跟电影里一样!” 秋水让他先坐着休息,噔噔噔跑上楼去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换上新的枕头被套床单,再把窗户打开,给屋子透了透气。 “我住这屋吗?”郭青山惊喜的走进房间转了两圈,对自己的新卧室满意极了。 秋水应了一声,又看了看他带过来的行李,折返出去取了一些衣架过来。 “没事,我等下自己挂就行,你先过来陪我坐会儿。”郭青山把她拉到床边并肩坐下。 这几年秋水忙着学习,他忙着捣蛋,除了过年过节放假两人偶尔能见上一面以外,剩下的都是靠书信联系。 对于郭青山给她写信这事,最初秋水还有点惊讶,因为没看出来他也是能静下心来认真写两笔东西的人。 “其实有你在挺好的,咱姐这几年太忙了,都快忙成陀螺了,外边的人都夸她了不起,年少有为本事大,虽然事实的确是这样,但是我还是心疼她。”郭青山说到这儿有些腼腆的笑了,“我说的那些都是气话,开玩笑的,咱可是嘴上拜过把子的,你是二姐你得有肚量,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秋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你说什么了?” 郭青山比她还茫然:“姐没告诉你吗?就我说她老陪你不陪我这事……”他话音随着秋水戏谑的眼神越说越小,最后自己也觉得臊皮得很,干脆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搓搓裤腿站起来,手忙脚乱的抱着衣服往衣柜里塞。 “小屁孩儿……” *** 晚上在外面吃完饭,乔稚还要赶回公司开会,秋水便负责带郭青山到处逛了逛。 这座城市是老一辈嘴里的四九城,是存在于浩瀚繁史中的一颗启明星,这片土地见证过光荣,也见证过衰败,它曾被撒上热血,如今插上旗帜,变成了中国面对全世界的一个象征。 郭青山从小就听奶奶讲北京天安门,真到了天安门前,见到了毛主席头像,心里第一时间竟然有点想笑。 “时间过得真快。”他喃喃,“秋水,你喜欢上学吗?” 秋水想了想,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没有喜欢不喜欢,只是这件事是必须要完成的,早完成总比晚完成好,时间很宝贵,多出来的时间我可以做很多其他的事。” “真羡慕你。”他颓丧的叹口气。 “你呢?”秋水问。 郭青山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是不喜欢读书,我也不想考什么大学,感觉也不是为我自己考的,是为我爸妈考的。” “你不是说想去学唱戏?”秋水调侃他。 郭青山“诶”了一声,摆摆手:“那只是个借口,你不会不知道我是开玩笑的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爸妈成天就在我耳边念叨我成绩不好,学习不行,说的好像要是我大学考不上,以后就会出来讨口似的!” 秋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准哦……” “嘁!”郭青山笑笑,摇摇手里的啤酒罐,仰头喝完了最后一口。“姐说让我在北京这段时间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干嘛?老实说我其实还是想到了一条出路,但就是觉得有点不靠谱,不太好意思说……” “什么?” 郭青山说:“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老追着看的那种连环画吗?” 秋水点头:“记得,然后?” 郭青山问:“你知道《JOJO》吗?” 秋水摇头。 “那《北斗神拳》呢?” 继续摇头。 “唉,算了,想你也不会看这些。”郭青山看着车灯流窜的大马路,想想还是不甘心。“我说的是漫画。” 秋水眼睛一亮:“漫画这个词我听过!” “对!这两部都是出自日本的漫画!”他满意的点点头。 秋水大概明白他想说什么了:“你想画漫画?” 郭青山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叹口气说:“反正我爸妈肯定会觉得我是在瞎扯淡,觉得我脑子有病,打一顿就老实了,不行就两顿。” 秋水“扑哧”一声笑出来,郭青山跟她一对眼,没憋住也跟着笑了。 “你笑什么?”他没好气,“你也觉得我是在瞎扯淡是吧?” “没有啊!”秋水想了想,“其实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郭青山:“你说真的?!” “嗯。之前你不是每次给我写信都会在信的末尾画一些小画吗?那时候我也没注意,以为你是随手无聊画的,但是前段时间我收拾屋子的时候又把信都重新看了一遍,这才发现你画的居然还是个小故事?”秋水回忆了一下,总结道,“是一个巅峰剑客跌落神坛,变成酒鬼后又重新崛起的故事?” “妈呀二姐!!”郭青山一下有点激动的抓住了她,“你是我的知音啊!!!” 秋水笑笑,再给他添了把火:“而且我觉得你画的很好,要是没学过画画都能画成那样,那得算有天赋了。” “我靠!!!”郭青山彻底被她这句话给点燃了,兴奋的整张脸都变红了。“我就特别喜欢画这种小故事!我脑子里有好多小故事!但是从来都没人欣赏,我也不好意思拿去给别人看,除了你,我就自己画给我自己看。” 秋水突然有点搞不明白:“不是,你想画画,那你干嘛不跟你爸妈说呢?说你想画画也总比说想学唱戏好吧?” 郭青山一脸“这你就不懂了吧”。 “我这叫策略。”他眨眨眼,“我先说个他们绝对不能接受的,等挣扎一段时间后,再‘不情不愿’的提出我想学画画,那他们答应的机率不就大多了嘛!” 秋水:“……” 好像是这么个理。 “那你现在想好了?”秋水问。 郭青山重重一点头:“想好了!姐在来的路上跟我说,曾经有个长辈告诉她,人最终还是要走在实现自我心愿的道路上才是最开心自在的,我觉得她说得对!而且我有你,有咱们姐姐支持,我觉得有信心多了!”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秋水忽然说。 有梦想的人身上真的会有一种不一样的气质,像是背负着一种自给使命,一种坚定,即便因此而落泪,悲伤,都好像带着满满的干劲和元气。 “咋你又羡慕起我了?”郭青山哭笑不得,“我觉得你跟咱姐都是天之骄子,除了自己努力之外,这里真的很强!”他指了指脑袋。 秋水失笑:“我没有什么梦想。没有像你一样觉得有什么事是一旦想到马上要去做就非常激动的。”她犹疑道,“我好像不太明白梦想的定义……” “这个很简单啊!”郭青山说,“梦想就是热血、痛苦,以及内心欲望的加成。你仔细找找,肯定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秋水按他说的三要素想了一下,还真找着一个,不过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个人。 “想到什么了吗?”郭青山问。 秋水违心的摇摇头。 郭青山:“……其实这个吧,得慢慢来,一时间想不到是正常的,就算没有梦想你现在不也活得挺好的吗?有些人说不定就是没有什么梦想呢?像我,十三岁以前就想当个废物,吃穿不愁那种……诶不对,这个好像也算是一种梦想哦……” “傻子……” *** 郭青山一连等了乔稚一礼拜,但是每天晚上都没撑住睡过去了,他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自家姐姐工作起来到底有多拼多辛苦。终于,在星期天这晚,乔稚回来的比较早,郭青山先给她热了杯牛奶喝了,又给她捏肩捶腿了半天,然后才顶着乔稚戏谑打量的眼神开了口。 …… “想学画画?” “嗯!”郭青山坚定的蹲在她面前点了点头。 “让我去跟你爸妈谈?” “嗯!” “学不好怎么办?”乔稚问。 郭青山茫然的抬头看着她:“怎么办……” “学不好就提头来见。”乔稚笑着拍了拍他头顶,起身往楼上卧室走。 郭青山知道她这是答应了,又蹦又跳了半天才冷静下来。 隔天乔稚就托人找了几个教画画的老师到家里来,让郭青山一个一个的试课,最后选中了一个年纪偏大一点的男老师。 郭青山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下午,当他试完最后一节课,确定了授课老师以后回过头时,看到乔稚给他比“加油”手势的样子。 他的姐姐,是这世上最温暖美好的一道风景,也是他此生发誓要坚定守护的最重要的人之一。 夏去秋来,而后便是冬至。 这一年的冬天没有什么新奇的,唯一值得铭记的,是大家终于又难得的聚到了一起。 大年二十九晚上,乔稚和红姐在厨房里忙活,夏欢欢就负责给她俩打下手。她好久没做饭了,手都有些生了,好在红姐是把好手,一顿小年夜饭做的倒也像样。 郭青山和秋水在院子里挂灯笼,前者仗着自己个头高,说什么也不要椅子,就非要靠蹦跶把灯笼挂上去。秋水懒得理他,转而去门上贴财神,郭青山连忙拉住她,示意她别着急,然后自己一跳高,愣把灯笼给挂上了! 他笑嘻嘻的挑高一边眉毛,那表情别提有多得意了,又把自己从北京带回来的行李给拉了出来,颜料罐子笔的摆了一堆,指挥秋水一会儿给他递这个,一会儿给他递那个。 中间,邱凯和谢小庆也前后脚赶过来了。邱凯从他爸那儿偷了两瓶好酒出来,谢小庆则提了一大兜自家晾的腊肉和香肠。 “你拿这些干嘛?又不是外人。”乔稚嗔怪的看着他。 谢小庆这两年个头也长了,不过还是瘦,麻纺厂前两年裁员把谢妈妈裁下来了,谢家的重担一时间便都落到了他身上。生活把他的面目迅速催熟,要说所有人里变化最大的,其实不是乔稚,而是他。 年纪小的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那都是出于内心最本真的想法,不会有太多的计较和思量。但人长大了,就不得不计较了。 谢小庆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眼巴巴的瞅着乔稚说,他想吃一口这个,他想要那个……他的自尊心不允许。 而乔稚,也不可能再有那么多时间去关心和照顾身边的每一个人,即使她有那个能力,也往往没有合适的时机。要不是年前她听夏欢欢说了一嘴,那谢妈妈下岗的事她可能至今都还不知道。 学海超市如今已经变成了学海百货,乔稚让红姐给谢妈妈找了个合适又不累的岗位——后勤管理,主要负责指挥人。好说歹说才劝服了谢小庆同意,而她再提出想给他换个轻松点的工作,谢小庆却怎么也不肯干了。 谢小庆知道她在介意什么,笑道:“不是我跟你生分,我妈说你现在忙,家里也没个管事的人,怕你今年吃不上现晾的肉,就让我给你拎点过来。” 红姐站在旁边炒菜,听了一耳朵两人的对话,瞬间就不乐意了:“谁说没有管事的?小庆你去那房檐底下看看,咱家肉少吗?” 谢小庆哭笑不得,乔稚连忙往回哄人,直把红姐夸得眯眼笑才算作罢。 郭青山的财神也画好了,张着两只花红柳绿的手笑咧咧的跑到厨房里去把乔稚给拉了出来,一脸求表扬的看着她。 两串红灯笼把院里照的透亮橙红,看天没下雪,邱凯便提议在院里的葡萄架下吃年夜饭,结果没一个人搭理他。 “这么冷的天,院里吃饭,菜还没上齐人就该冻成冰棍了,亏你也想得出来。”谢小庆说。 这两人是一见面就掐,多少年了也没改过来。 邱凯一撸袖子搁了瓶酒在他面前:“是大老爷们儿就别逼逼,有种今天晚上你喝翻我!” 谢小庆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不喝。” 邱凯:“你必须喝!” 谢小庆:“我就不喝!” …… “过年咯!” “干杯!” “干杯!” …… 乔稚端着杯子在秋水的杯子上轻轻一磕,隔绝了众人的吵闹和视线,看着她小声道:“新年好,秋儿。” “新年好。”秋水也看着她甜甜的笑。 旁边,仨男生搬出提前买好的烟花在空地上摆成了一排,引线点燃,一朵朵礼花飞快的窜上天,轰然炸开。漫天的流光溢彩缤纷落下,两人一齐抬头望向天空,秋水忍不住在桌下握了她一只手,乔稚虽然奇怪,却也没拒绝,反而更紧的抓住了她。 *** 春节过后,乔稚正准备返京,邱凯突然找到她,神神秘秘的说要和她谈个生意。 “……现在遍地都是炒期货的,但是招子亮的没几个,我也是跟我宿舍一哥儿们出去跑兼职的时候才偶然发现的,期货市场的钢材现在已经炒到了3500/吨,但是现实价格才2800!绝顶的‘期现套利’的好机会啊!只要有资金,一转手那发的就是大财啊!” 乔稚对期货市场不感兴趣,太过投机的生意她也觉得不靠谱,不过邱凯所言的确很打动她。她想了想,说:“公司目前能动的钱不多,我可以先给你投资三百万,不过前提是,你得拿出点实际的东西向我证明。” 邱凯立刻答应道:“这个好说,你派个信得过的人跟我走一趟,这趟绝对让你躺平了赚!” 乔稚左想右想,把谢小庆给拉了过来。 谢小庆本来说什么也不愿意,主要他也不懂金融这方面,他读的是机电中专,一毕业就进厂工作了,哪懂什么期货啊?可是乔稚说她借了三百万给邱凯,北京公司那边还有项目又脱不开身,只能拜托他去“盯着点”邱凯。 谢小庆哪能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但是鉴于他一向不太瞧得上邱凯这人,这事他就不得不答应。那可是三百万啊!万一这孙子拿钱就跑了或者乱糟蹋了怎么办?谢小庆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帮乔稚盯住他! 谢小庆原本想着自己此行该是类似于“监督人”的角色,什么期货不期货的,跟他没多大关系。但是他低估了期货市场的“魅力”,跟邱凯在里面转了一圈,要不是他信念还够坚定,人就该迷失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人们成群结队的排队购买期货,递出去的钱仿佛只是一堆纸,大把大把的钱被从一双手传递给另外一双手,人们对期货市场的疯狂已经让他们忘记了曾经的辛苦和劳动,人人都在做一夜暴富的梦,却总是倾家荡产的更多。 谢小庆在里面转了一圈,再看邱凯神色就严肃多了:“你到底有没有十足的把握?三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你不要拿阿稚的钱去打水漂!” 邱凯一个劲的拍他肩让他放心:“哥儿们我就是学这个的,专业的跟玩票的能一样吗?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咱们这会儿先把这批钢材买了,转手沽空期货,要不翻他个几倍我邱字倒着写!” 见他还是不放心,邱凯索性给他交了个底:“咳,那什么,我跟欢正谈着呢!你放心,都是自家人,我肯定不会坑阿稚!我还指望着赚这一票创个业娶媳妇呢!” 谢小庆:“……” 他当年怎么就没打死他呢! 就这样,邱凯利用乔稚借给他的三百万,在期货市场一进一出,纯赚了五十万,把谢小庆看了个目瞪口呆。他又跟乔稚一商量,趁热打铁将市场上所有钢材收了个一干二净,如法炮制,一跃而成为那一年期货市场最大的赢家。 谢小庆也就此彻底辞掉了厂里的铁饭碗,转而开始跟着邱凯炒期货。 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一转眼,秋水读大四了。 大四的课程并不多,新学期伊始,某些心急的同学已经开始到处联系实习工作了,还有一些则是准备考研继续深造的,当然也有那么一小撮人还茫然不知自己毕业后到底要干什么。 这天,秋水刚从图书馆里出来,就迎面撞上了系里的一位同学。该同学姓肖,名满堂,也是她们专业的一位佼佼者。 肖满堂却正是奔着她来的,只听他气喘吁吁道:“就知道这个点你肯定在图书馆。” 秋水疑惑:“你找我有事?” “不是我,是院长。”肖满堂抹了把额上的汗,说,“院长找我们俩一起过去,我就先过来找你了。” 秋水跟着他往学院走,问:“知道院长找我们什么事吗?” “你不知道?”肖满堂看上去有些惊讶。 秋水停住脚:“你知道?” “嗐,最近学院都在传,说是学校这边指派我们文学专业选派两个优秀同学去法国交流学习一年,我还以为你都知道呢!”肖满堂有点兴奋的说,“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是早先系主任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估计院长现在叫我们过去就是为了说这事,怎么?系主任没跟你说吗?” 秋水摇头,脑子里一时有点乱。 两人到了院长办公室后,院长简单的把事情跟他们讲了一遍,然后递给了他们两人各一份资料,果然就是为了公派留学一事。肖满堂自是满心欢喜没有什么意见,秋水却有自己的顾虑。 “谢谢院长和老师们的信任,我……我想再考虑考虑。”秋水最后说。 从学院出来,肖满堂显然对她最后的犹豫非常不理解:“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你在犹豫什么?” 秋水心里藏着事,也没顾上搭理他,径自拿着资料快步离开了。 …… 她还能是顾虑什么?无非就是顾虑这一年的时间。 前段时间乔稚的某位追求者公然上家门前来求爱这事可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秋水不敢确定自己能安心离开一年,她一方面想守着乔稚,一方面却也不愿意放弃这个留学机会。 乔稚这些年走得太快了,在外人眼里,她已经优秀的近乎于一个神话。自从正视了自己内心深处最隐晦的秘密,秋水心里就一直有一份自卑存在。她想变得优秀,她想成为让乔稚觉得骄傲的人,她想有朝一日,乔稚能看到她,并且只看到她。 可这些都需要她付出一定的代价,努力,以及时间。 她很难会对什么事纠结,但只要事情一涉及到乔稚,她就不能理性,不能客观,也无法确保准确。 秋水想来想去,想到了顾佳。 顾佳是这世界上唯二知道她秘密的人,她想着自己或许能找她商量一下,理一理思路什么的,但是当夜她到了虹色却发现那里大门紧闭,并且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应。 作者有话要说:期货那一节是选材自真实商业案例,四川的娃们应该会知道?国际炒家索罗斯有一句话叫,金融市场不存在道德。很形象。 没有设置防盗,怕大家阅读不便,so,感谢支持原创支持正版的各位,啵一口【嘻】 第四十八章 “有时候我会觉得, 是世界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他做了一场荒唐大梦, 当他纵身跃下, 这梦便醒了。”——顾佳。 * 秋水一直等到快十一点,也没等来顾佳。这个情况很不寻常, 按说她不在,阿水也该在, 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她在返回学校的路上一直在担心。 回到学校的时候宿舍楼已经快要关门了, 秋水一路小跑回来, 到楼下的时候正看见月亮和许瑞斌站在楼下卿卿我我,依依不舍。旁边楼妈没好气的挥舞着手里的钥匙串, 大嗓门的催促着各路小情侣。 “秋水?”月亮看见她, 飞快的踮起脚在许瑞斌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拉着她朝楼妈吐吐舌头一溜烟跑进了宿舍楼。“你去哪儿了?” “我去了一趟虹色,想找顾佳说个事, 但是去了才发现没开门,等了半天也没动静。”秋水说。 月亮不以为意:“找朋友出去玩了吧应该?” 秋水一想,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那我明天再去找她, 明天周末, 她肯定在。” 两人快要走到宿舍门口了,月亮一把拉住她到旁边角落,小声问:“我听小荷说,你们院公派留学的名额选出来了?有你一个?” “你也知道了?”秋水有点惊讶,这小道消息怎么传的这么快?她都还没答应呢! 月亮撇撇嘴, 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们宿舍:“傍晚我回来,你不在,就听她们几个一直在说这事,小荷好像也很想去,递交了申请,还找了老师,结果没选上。”又问,“另一个是谁?” “肖满堂。”秋水说,“什么申请?我怎么不知道?” 月亮夸张的捂住嘴窃笑了一声:“你不是吧?你申请都没写就选上了?” 秋水是真糊涂了:“我都不知道有公派这事,今天下午突然被院长叫过去就给了我一堆资料,我还懵着呢!”她说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不过前段时间系主任倒是让我写了一份个人学习简历,不会是那个吧?” 月亮琢磨着点了点头:“八成就是。” 秋水叹了口气:“小荷怎么样?她没事吧?” 月亮耸耸肩:“就不开心呗,下午我回宿舍的时候几个人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估计就在背后说你坏话呢!还假惺惺的跑过来问我知不知道你被选上了的事,真是虚伪!不过谁让她自己实力不行呢,落选了也正常。” 秋水说:“那回宿舍了就别说这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月亮开心的抱着她胳膊蹦蹦跳跳的往前走:“听你的。” 隔天,秋水再去虹色,还是没开门,她照样等到了快十一点,也没等到人。第三天,仍旧是这样,秋水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了,顾佳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可是她并没有任何顾佳朋友的联系方式,一时之间想找人打听,都没地问。她又想到了月亮,说不定她那儿会留下一两个人的联系方式呢! 秋水有点着急,但月亮的姥姥最近生病住院了,她这段时间的上午都在医院陪房,秋水不好催她,就在宿舍里等她,临近下午一点,月亮才从医院回来。 秋水把自己的担心跟月亮说了,月亮也觉得这事有点奇怪了,只是她也没有顾佳朋友的联系方式,帮不了她。 “那怎么办?”秋水愁的坐立不安。 “等等!”月亮突然拍了一下脑袋:“我想到了!我们可以去找青青姐!前两年阿水过生日就是在她家办的,我去过!地址我记得!” 两人快马加鞭的一路赶了过去。 站在胡同口,月亮皱眉想了老半天,还是不确定:“我这人不记路,时间久了不记得左边右边了……嗐,管他呢!先走左边吧!” 月亮拉着她进了左边巷子,没成想,还真给选对了。 “就这儿!”月亮肯定道。 秋水看着眼前这座小四合院,目光谨慎的走上前敲了敲门。很快门里就传来了人走动的声音。 门开了半人缝,一个中年女人扒着门探出半边身子,神情萎靡的看着她们,语气不耐道:“找谁?” “青青姐!”月亮喊了她一声,“我是月亮啊!您还记得我吗?” 青青眼神茫然了片刻,才恍然大悟的记起了面前的小丫头是谁:“是你啊!”她笑了一声,将门彻底打开来,捋了捋蓬松凌乱的头发,“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说话间,瞥了秋水一眼,“这位是?” “青青姐您好,我叫庄秋水,是顾佳的朋友。”秋水语气有点赶,略略上前了一步,“请问您知道顾佳在哪儿吗?” 青青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像是嫌毛衣领子勒着自己了似的,扯了扯领口:“我知道你,你找顾佳?” “嗯。”她点点头,“虹色一连三天都没开门了,我找不见她人,有点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青青神色突然寡淡下来:“是出事了,不过不是她,是阿水。” “阿水怎么了?”月亮抢先问道。 青青眼尾一挑,像是嫌恶,又像是憎恨的眼珠子转向旁边,冷淡的语气:“他死了。” “死了?!”月亮声音拔尖,怪叫了一声。 “……”秋水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怎么会……死了?” “我怎么知道!”青青陡然提高音量,“他自己作践自己,连带着还不让顾佳好过!顾佳这么多年都白掏心掏肺对他了!”她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动了怒,表情冷的像一团冰渣子拍在了人脸上,“顾佳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联系不上她。” 女人说完这句,转身毫不留情的“砰”一声拍上了门。 月亮一脸怔愣的看看门又看看身边人——秋水脸色几乎瞬间白了,表情还维持着愕然,显然还没从这个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秋水……你没事吧……”月亮不知所措的靠近她,想说点什么,但是自己脑子也乱七八糟的,根本说不出来什么。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这也太突然了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出了车祸? 月亮眉心皱成了一团乱麻。 秋水忽然转向她:“我们得找到顾佳!” 月亮重重一点头:“肯定要找!只是……从哪儿找起呢?” 秋水转身往巷子外走:“就在虹色等她,顾佳一定会回来。” *** 秋水打定主意后,图书馆也不去了,能逃的课全都逃了,每天一有时间就蹲守在虹色门口,但是一连一个礼拜都没有等到顾佳。学院那边,系主任又找她谈了一次话,无外乎还是为了公派的事,秋水拿不定主意,只能先把材料递交了,但其实根本没有下定决心。 这天傍晚,秋水照旧蹲守在虹色门口,天边一团乌云逐渐逼近,还未至夜里,整座城市忽然像被蒙上了一层幕布,瞬间暗了下来。 她打开书包寻摸了半晌,暗道一声糟糕,还没想好是继续等还是先走,突然一声惊雷落下,转眼间,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的打了下来。 虹色的正门上方有一小块雨棚,勉强能遮住她上半身,眼看着雨势加大,她想着反正跑回去也要淋得一身湿了,还不如就在这等着,等雨小一点再说。 秋水尽量将自己整个人蜷成了一团,背抵着正门,不过雨势实在太大,这门口的台阶又过于狭小,她两条腿没得放,只能放任其被大雨浇湿。 大雨一下,噼里啪啦,伴随着隆隆雷声,吵闹的不行。然而听习惯了之后,却又意外地觉得这世界仿佛变得更安静了。 秋水抱着腿,脸枕在膝盖上,静心聆听着这冷雨夜,不知不觉,意识就有些混沌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感觉雨小了些,原本耳畔清晰的雨声忽然变得闷重了,似乎有什么东西罩在了她整个人上方。 秋水一抬头,先看见了头顶上方的圆形大黑伞,紧接着,才看到了站在伞下的人。 是顾佳。 顾佳穿一身黑衣,撑伞的手白净清瘦,跟黑色伞柄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刘海湿漉漉滴着水垂在额前,原本玩世不恭的眼神此刻浸满了悲伤,可她还是保持着微笑,微微俯身看向她。 “小孩儿,迷路了还是在等我啊?” 秋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看见她笑会这么难过,她猛地起身一把扑进她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顾佳手指微颤。 伞松了。 *** 阿水和顾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家是邻居,就如同郭青山喜欢黏着乔稚,阿水也喜欢黏着顾佳,因为顾佳是他们院里最会玩的一个人。 顾佳父母早逝,从小就跟着奶奶一起生活,奶奶说她命苦,要当男孩养才能活得长久。因此顾佳从小就是一副男孩打扮,经年累月,也养成了男孩性格。 院儿里的小孩儿打架,她永远是最出头的那个,动起手来比男孩还利索,还狠。什么上树掏鸟蛋,下河抓鱼虾,那都是她的拿手好戏。院儿里的孩子们也因此就爱跟在她屁股后头打转,“老大”这个称呼,阿水是从幼年时就开始叫的。 和顾佳不同,阿水小时候体弱多病,尤其是他妈跟别的男人跑了以后,更是过上了典型的“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的生活。 阿水的父亲是个车间工人,每个月拿着微薄的固定工资养活一家老小。他工作勤恳,为人踏实,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工作上始终没得到什么重用,可能是运气不太好吧。 阿水的父亲见不得自己的儿子这样软弱,想要锻炼他身子骨,大冬天逼着阿水五点就起床去跑步,阿水不愿意,哭哭啼啼的闹,他更看不惯了,松了皮带就作势要打他。 阿水怕疼,怕挨打,就只好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跑步,有一回他实在太困了,跑步眼睛都没睁开,没看路,一不小心一脚踩空掉进了水沟里,直接把右手给摔成了小臂骨折。 在他骨折的那段日子里,要是他父亲不在家,顾佳就跑上门给他喂饭吃,要是运气不好,碰上他父亲在家,那阿水就只能用左手吃饭,还不能慢慢吃,吃慢了,就要挨骂。 在阿水的印象里,父亲就像一座沉默的活火山。这座火山外表常年结冰,远看就像座冰山,总是会不定时喷发,几乎很难得融化一次。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对他笑的最开心的一次,是他刚上高中的时候,在一次考试中考了个全班第一。那次,父亲奖励了他一双跑鞋,叮嘱他在好好学习的同时,还要加强锻炼身体。因为他一直觉得阿水性格上太软弱了,不像个男孩。 而那次,也是父亲最后一次对他笑。 阿水在高二那年喜欢上了隔壁班教语文的男老师。 男老师姓温,叫温文。人如其名,性格温文尔雅,却又不失男子阳刚之气。 温文是隔壁班的班主任,也负责教阿水他们班的语文。阿水的作文写得很好,总是被他点名表扬,站在讲台上阅读。 阿水喜欢看书,尤其喜欢日本文学,比如太宰治,比如三岛,但他喜欢的这些在他父亲看来,都是不认真,不上进,思想开小差的表现。 那个时候这种书极其的稀有,阿水也是有一次不经意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翻到了太宰治的《逆行》,阿水看了两遍,没看懂,第三遍再看就突然对这个男人的文字上了瘾。 温文是从他的作文里发现了这件事的,因为有一次阿水在作文里写了一句“死之前的一切都是谎言”,以及他幻想自己躺在河边,看到了各色蝴蝶。 温文看过太宰治,知道他在说什么,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悄悄地,给了他一本边角都已经过度磨损了的《太宰治文集》。 阿水在爱上太宰治的同时,也深深地迷恋上了这个知他懂他的男人。 这种迷恋像暗日里埋下的种子,困在阿水心里,经年累月的见不到日光。因为长不出枝叶,于是只好把根系往下扎,越扎越深,最后洞穿了他整个人,成为了他生命的根基。 阿水本想把这件事埋在心里一辈子,他一直克制的很好,但在高三那年,温文突然结婚了。阿水被邀请到他家去吃饭,在饭桌上,阿水看到温文和他的新婚妻子言笑晏晏,亲密无间,一种妒恨和痛苦像铁链绞紧了他的脖子,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来气,心痛的几乎快要死掉。 他借口不舒服提前离开,在回家的路上疯狂的发泄着,嘶吼,咆哮,痛哭,最后他把自己缩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感觉这世上的一切都在伤害他。 夜里,阿水偷偷的从床上爬起来写了一封信,一封给温文的情书。 他想要为自己逝去的爱做一个结束。 那封信写好以后,他本打算带到小河边烧毁,可他伤心过度,情绪大起大落,信一写完就跑到厕所里吐了。等他重新回到屋里,却惊恐的发现他那一贯沉默的父亲,正面色铁青的攥着他那封亟待烧毁的信。 阿水被吓得魂飞魄散。 那封信最后是被他父亲烧毁的,而阿水,在被他打了个半死以后,直接被扔到了屋外。 他被抛弃了。 …… “阿水被赶出家门后不久,我就从北京回来了,我奶奶去世了,我回来给她办身后事。”顾佳说,“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跟几个老叫花一起窝在一个桥洞底下,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抱着个酒瓶子胡乱唱歌,我都以为他疯了。” “那后来呢?”秋水问。 “后来?”顾佳转了转酒杯,“后来我把他接到了北京。一个月前,温文的老婆突然找上门来,告诉阿水,说温文自杀了。” “……为什么?” “因为阿水他爹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突然跑到学校里大吵大闹,说温文毁了他儿子,毁了他们家,骂了温文很多难听的话。人言可畏,温文一个想不开,就在职工宿舍里拿绳子上吊了。”顾佳眼眨也不眨的盯着玻璃杯里的酒液,“阿水是想回去跟他爹同归于尽的,但是他回去后才发现,老头被检查出来得了癌,也没剩多少时间好活了。阿水万念俱灰,就从医院的顶楼上跳了下去。” …… 秋水从来不知道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阳光活泼的阿水,其实内心里藏了这么多隐痛。她感觉到一种深切的悲哀,为阿水,也为这个荒唐的故事。 “阿水临死前给我留了封信。”顾佳仰头一口喝干了酒,笑了笑,“他说我骗他。他说这世界是个谎言,他不想再活在谎言里了。” 顾佳声音低沉:“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觉得,是世界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他做了一场荒唐大梦,当他纵身跃下,这梦便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建议一边听the fin的《Night Time》一边阅读这章,私以为会很有感觉。 阿水是极端个例的一个缩影。生活有许多痛苦和折磨,想不开或许才是成年人的常态。 写这个故事是有感而发。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在和生活,和现实对抗,还记得前文里我写过,单打独斗的与公众对抗,最危险之处在于,倘若你意志不坚定,对自己发起的这场战争没有十足的信心和坚持,那么你就极有可能被大众说服,从而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不是其实是错的?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罗曼罗兰 与诸君分享。 第四十九章 顾佳说完这话, 抬头看了她一眼。 酒吧内部静悄悄的, 就只有她们两个人。平时这里不会这么安静, 因为有阿水在, 他总是叽叽喳喳,跑来跑去, 好像精力过剩,永远不知道累似的。 “我可能马上就要出国去留学了。”秋水忽然说。 “可能?”顾佳发出了疑问。 她双手握住杯子, 脖子往下沉了一点:“我不确定, 我还有放不下的顾虑, 虽然只是去一年时间,但是……” “但是你担心你姐, 你担心万一在这期间她要是跟别人在一起了, 那你就鞭长莫及。”顾佳目光盯着她,直白的道出了她的心事。 秋水陷入了沉默。 “你这么多年都围在同一个人身边打转,你就没有想过离开她, 去过一种没有她的新生活吗?” 秋水困惑的看着她。 没有乔稚的生活,她从来没有想过。 顾佳解释道:“以我的经验, 按你所说, 你姐应该跟我们不是同一种人, 否则她不至于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对你表现出任何有关‘爱情’的感觉,这不可能的。如果她是,她一定会有所察觉。” “……” 秋水就是知道她说的都对,所以才不敢向乔稚表露心迹。几乎是百分之百的可能,乔稚一定会拒绝她。拒绝之后呢?是什么样的结果?她不敢想。 屋外的雨声突然降下来了, 秋水若有所感的回过头,透过斑驳的玻璃窗户,看向那一片漆黑的冷雨夜。 “你知道,我在十六岁那年被她从姑姑家带走,那个时候,她说以后生死不论,她会管我一辈子。” 一辈子多长啊。 “是她把我救出来的。”秋水说,“我小时候,阿娘给我吃毒烧饼,我都快咽下去了,她又掐着我的喉咙从我嘴里把烧饼给抠了出来……”她撑着头叹息,“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那样的生活,没着没落,脚下像是踩空了……” *** 秋水忽然很想见她。 她趁着雨夜回到豫水花园。房子里静悄悄的,她换下湿哒哒的鞋,轻踩着脚步上了二楼。尽头处的书房门没有关紧,漏了一线光出来。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先回房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走了过去。 秋水站在门边,小心地将门缝再推开了些。 屋里,乔稚戴着眼镜,侧对着她,正在伏案写什么东西。她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微微打着卷,垂在身侧。她写的专注,没有察觉到有人过来了,灯光将她的身影拉成了一长道斜映在地毯上,秋水轻扣了扣门,乔稚蓦地停笔,转过身来。 “姐,还没睡呢?”秋水走了进去。 乔稚取下眼镜,捏捏鼻梁,伸了个懒腰:“你怎么这个点突然跑回来了?” 秋水走到她背后给她捏肩放松,乔稚眯起眼享受的同时满足的喟叹了声。 “回来拿点东西。”秋水问,“重吗?” 乔稚哼哼两声摇头,示意她再加点劲儿。 “对了,你们系主任先前给我打电话,说你被学校选中出国公派了是吗?”乔稚闭着眼问。 秋水手上劲儿一松:“你知道了?” 乔稚拍拍她手,弯了弯嘴角:“是好事啊,你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 她撅了撅嘴,小声嘟囔:“没什么,我不怎么想去。” “嗯?”乔稚疑惑的睁开眼,拉着她手将她带到身前,“怎么不想去呢?我听你们主任说这次公派全院就选了两个同学,这不是对你的一种肯定吗?”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乔稚就着这幅姿势,突然发现眼前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个大姑娘——个头高了,眉目也长开了,较之小时候的可爱,现在得夸一句“真漂亮”了。 乔稚突然站起身来:“转过去。” 秋水茫然的被她转了过去。 乔稚跟她背贴着背,抬手在头顶平晃了一下,再转过身,表情就有点惊讶了:“你居然长得比我还高了?” “啊?”秋水半张着嘴,反应过来后表情有点小得意,但还是谦虚道,“也没高多少,就两厘米吧。” 还……就两厘米吧。 数的这么清楚,背后肯定天天悄悄量身高…… 乔稚叉着腰,有点愤愤的在原地踱了两圈:“要不赶明儿起我也去跑跑步?”又嘀咕,“你这些年的大米饭还真是没白吃啊,稍不留神就长这么大了……” 乔稚说着说着,突然有种为人母的欣慰和失落感。 呸呸呸!什么为人母?! 乔稚甩甩头,笑着捏了捏她脸:“心愿实现了开心吧?” 秋水无奈的看着她笑:“你还记着呢?” “废话,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这才几年啊,我至于记性那么差嘛?”乔稚嗔怪的白了她一眼,刚转过身,就被人从后面给一把抱住了。 秋水心脏颤抖的不像话,连带着手脚都开始一阵阵发麻。 她缩紧手臂,脸埋在乔稚肩颈的位置,呼吸稍微有些急促,轻声开口道:“你就算变成老太婆了我也不嫌弃你,我以前说过的话,都是认真的。” …… ——我庄秋水对着月亮婆婆起誓,这一生,都绝不叛离姐姐,我会永远陪着姐姐,永远喜欢姐姐,永远……守护你。 …… 小女孩清亮的声音犹在耳边盘旋,时间却一晃已过去多年。 乔稚心里的怪异悉数散去,感慨的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然后转过身来,主动将她揽进了怀里。 “这么多年,你还在我身边,咱们俩还在一起,真的……挺好的。”乔稚摸了摸她的头发,“留学的事不想去就算了,法国听着也太远了,你一个人过去我也不放心。再等几年,等我能闲一点了,咱俩一起出国深造去。” 乔稚算是懂了,秋水个子虽然长高了,看着也像个大人了,但其实骨子里还是以前那个喜欢黏着她的小女孩。 法国的确是太远了,小姑娘从来没出过国,还一走就要一年,估计是害怕了,所以才不想去。 乔稚越发心疼起她,又觉得自己有些把她给惯坏了,但即便这么想,嘴上却纵容道:“你要是不好同院里的老师说,就我去跟他们说。公派这事说白了也就是名头上听着好听些,咱家又不缺那点钱,等以后你要是想出国,姐随时送你出去。” 秋水听她这么说,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失落。 她开始忍不住怀疑,会不会有一天即使自己向乔稚表明心意,后者也只会觉得她是在小姑娘撒娇,对她过度依赖而已? “对了。”乔稚松开她,“你不是说这几天在忙着找一个失联的朋友吗?怎么样?人找到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秋水摇头:“已经找到了,我就是刚从她那儿回来。” “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乔稚问。 秋水眼睫下垂,抿了抿嘴:“她弟弟去世了,是……自杀。” “什么?!”乔稚皱起眉。 秋水抬头目光散乱的看了她一眼:“她弟弟,喜欢一个,一个男人。被家里人发现了,赶出去,想不开,就跳楼了。” “喜欢男人?”乔稚眉头皱的更深了。 秋水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上下乱窜了,浑身血液跟烧起来了似的,手脚发麻的感觉也更明显了。 “嗯。”她点头,嗫嚅着问,“你讨厌这种人吗?” “讨厌倒是说不上。”乔稚忽然朝她勾勾手,“告诉你一个秘密,茶壶跟白骄,他们也是……” “也是什么?”秋水掩饰着希冀小心地看向她。 “情侣啊!”乔稚说,随即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我也是两年前不经意撞见了……咳,以前就一直觉得他俩相处方式怪怪的,没往深处想,主要也没那闲工夫,倒是怀疑过,可还是比不上亲眼所见来的震撼人心!” 她说到“震撼人心”四个字的时候,还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你是不知道那天那场面我有多尴尬,就在公司办公室里,这俩人也太不注意了,也不说反锁个门什么的……” 话题到这儿就算是完全跑偏了。 乔稚在感情方面天生迟钝,居然过了这么久才发现茶壶跟白骄的关系,秋水都比她早知道,还曾经撞见过不止一次…… “……不过这种事吧,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看着,可能感觉他这么些年跟家里的关系闹得这么僵,年三十都不回去过,日子肯定过的不好受。可实际上呢?我看他是乐不思蜀了!”乔稚哼了一声。 又说:“不过你那个朋友的弟弟心理也未免太脆弱了些,被赶出家门又怎么样?手脚齐全难道还不能养活自己了?喜欢就去争取啊!想要正大光明那就挺胸抬头的走路啊!跟天斗不行,跟人斗难道还不行吗?不行也得试试才知道啊!” 秋水:“……” *** “你姐真这么说的?”顾佳有点憋不住想笑。 秋水无奈的看着她:“你想笑就笑吧。” “不是,你这么说我哪儿还笑得出来啊?”顾佳郁闷的白了她一眼,随后还是笑了。“这不挺好的吗?说明你姐是个有觉悟的人,保不齐她能接受呢,你先试试啊!” 秋水摇摇头:“她能这么说,那是因为事情没发生在我跟她之间。” 乔稚那么说了过后,她的确是动了点心思,只是……这事还是要慢慢来,宁肯等,不能急。 “虹色”今晚上有活动,格外的热闹,也格外的吵。几个地下乐队轮流上台“嘶吼”,音乐声都快把她耳朵给震碎了。 秋水捂着耳朵向顾佳大声告辞:“佳佳,那我先回去了,我检讨还没写完,明天就要交了。” 顾佳听见“检讨”俩字乐了,朝她回吼:“你还写检讨呢?” 秋水点点头,表情有些郁闷:“我临时反悔不去公派,把我们系主任惹炸毛了,让我检讨一万字,明天周一还要在广播上向全校师生朗读,深刻反省错误。” 第五十章 去法国公派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除了走在学校里多了一些视线的打量, 秋水的日子较之以往, 并没有什么区别。 月亮看不下去她这么清心寡欲的, 最开始成天追着她问为什么,苦口婆心的劝她不要冲动, 后来见实在劝不动她,这才稍稍歇了唠叨。 闲下来的时候, 秋水开始认真思考起另外一件事——关于如何让乔稚明白她心意这件事。 这件事被她整日挂在心上, 其难度在她的认知里, 几乎超过了有生以来的每一场考试。 她少时懵懂,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一个人, 却不明白是为何?等稍稍长大, 开始知晓□□,却又因为身份性别的原因,而迫使自己三缄其口, 只能将一切情愫悉数掩埋于心。 可人都有欲望,或为金钱权利, 或为远大抱负, 而之于她, 则是为了一个人,一个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人。 她虽学文,骨子里却是个极理性的人。 秋水心里知道,乔稚对她有感情, 虽然这感情跟她想要的差了千里,但至少对方心里是有她的,而且分量还很重。 这是她唯一的筹码。 她日思夜想,放任自己在欲望的河流里沉沦,时而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又时而觉得欢欣快慰,就像饮鸩止渴,病入膏肓,犹不自知。 大四的课业少,她除了要应付学校的事和按时给杂志社交稿之外,余下的时间,便全耗在了乔稚身上。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美好,她想,即便不能让乔稚在一夕之间就爱上自己,那最起码,也要先加重自己在她心里的砝码,最好是让她离不开自己。 基于这个打算,秋水开始有意无意,频繁的出现在乔稚身边。 生活上,一日三餐自不必说了,但凡乔稚只要不是去外地出差,即便她忙得没时间回家吃饭,秋水也会按时把饭送到公司她的办公桌上,一个礼拜都不带重样的。而无论乔稚深夜多久回家,永远一推开门,就看见她捧着本书坐在沙发上,见她回来了,也不多话,就去厨房给她热杯牛奶,嘱咐她睡前记得喝下,说完就夹着书回卧室睡觉了,搞得乔稚连对她说“不用等”三个字的机会都没有。 诸如此类的“小”事,秋水做了不少。 她就像个很耐得住气的将军,并不急着挥军直下,只是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对方的生活蚕食鲸吞。 这其实是个很笨的办法,但她别无选择,哪怕她心里有海一样的深情,却仍旧只敢让乔稚看到一条溪流,一股山泉。 她怕吓着她。 想要让一个人接受恶意,很难。但几乎每一个人,都不会拒绝送上门,乃至于送到嘴边的好意。如此一来,时间一长,乔稚就由最先开始的不习惯,不自在,转而变成了享受,甚至于不自知的理所当然。 甚至于有一天深夜,当她回到家,发现客厅里一直以来都亮着的那盏等候她的灯突然没有了的时候,她心里竟产生了一种空荡荡的失落感。 不过这失落维持的时间很短暂,当乔稚意识到自己在失落时,她就感觉到不对劲了。没有谁对谁的好是理所应当的,即便是父母子女之间,也还要占一份血缘亲情的因素。 秋水对她,似乎关心照顾的有些过头了…… 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一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便先将乔稚砸了个头晕眼花——罗海减刑了。 *** “……说是有犯人策划出逃监狱,罗海还在那计划里混了个二把手的位置,结果转头他就把这伙嫌命长的给卖了。”茶壶笑道,“他这得算是重大立功,司法那边鉴定了一个多月,我一朋友给我漏了点消息,我找人活动了下,最后定下来给减了两年刑。” 乔稚又惊又喜,忍不住埋怨他:“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 白骄插嘴道:“当初找人的时候也没说一定能给帮上忙,就先没跟你说,怕你失望。这不,事情一尘埃落定,我俩就赶来给你报喜了。” 茶壶:“他本来还有三年才能出来,现在好了,就差一年,咱们只要再等上一年!就一年!” 话音落,厨房里突然传来了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地上了。 乔稚被响声惊动,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厨房里,秋水背对着门,正蹲在地上拿抹布擦地板。酱油瓶子掉地上了,流了一地黑乎乎的酱油。 乔稚一把将她拉起来:“碎玻璃不要用手捡。”又看了眼她溅满酱油的裤脚和鞋,“这儿我来收拾,你去换身衣服。” 外面茶壶吼了一嗓子:“今儿出去吃吧!喜事得庆祝庆祝啊!” 秋水木着脸从厨房出去,没看外面客厅里那两人,径直上了二楼。 卧房里,秋水站在镜前。 镜子里的女孩表情木然,眼神阴冷,身上溅满了黑色的酱油汁,看起来十足的狼狈不堪。她突然低头,怔怔的看了眼自己黑乎乎发黏的手。 “真恶心。”她突然朝着镜子冷冰冰的骂了一句。 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和无力感蓦地席卷了她。 秋水突然开始没来由的憎恶起自己,憎恶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为乔稚做过的每一件事。 女孩在年少时对男人说过的话此刻像梦魇一样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起来。 秋水近乎可笑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道:“你怎么就忘了呢?还有个罗海啊!对她来说,重逾性命的罗海!” 罗海服刑的这些年,拒绝假释,拒绝探监,几乎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了。可乔稚每个月都往监狱里寄信,这么多年,雷打不动,你怎么就忘了呢? 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像没有出口的牢笼重重的罩住了她,秋水一边清洗着自己的手,一边神情麻木的拿刀子割着自己的心,那顺着水流消失的黑乎乎的液体仿佛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 可凭什么? 凭什么你一出现我就得退让? 怒火和不甘让她绷紧了拳头,掌心几乎瞬间传来了锥心的刺痛感,一线细细的红色顺着水流蜿蜒流进了下水道,秋水看着看着,蓦地放松下来,松开拳头,任凭清凉水流冲刷着伤口。 她一定要得到乔稚。 这个念头如同荒原上突降的闪电,极快速的在秋水心里一闪而过。之前被她耐心安抚住的欲望如同失去了禁制,成倍的汹涌着反噬了回来。 *** 六月,秋水正式从大学里毕业了。 正处于毕业季的校园格外的热闹,人也尤其的多,乔稚开车绕了好几圈才找着一个停车位,等把车停好,她拿起放在副驾的花嗅了嗅,倒没闻到什么很呛的香味。 公司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她没时间去花店,便吩咐秘书小李替她去买了束花。也不知道小李怎么想的,居然给她买了束玫瑰花,还是超大捧的,抱着贼累。 她提前没跟秋水打招呼,就想着给她一个惊喜,可这也导致了她一进校园就茫然了——这人也太多了,要去哪儿找人? 上次来这学校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乔稚拿着花循着记忆沿路走沿路看,发现有些地方做了改动,有些地方却还保持着她上次来印象里的样子。 满校园都是穿学士服的毕业生,很多学生的家长也来了,陪同着在学校各处景点拍照留念。乔稚自己的大学读的“破破烂烂”“参差不齐”,根本没留下什么美好回忆,唯一记忆最深的,就是那些内容大同小异的手写请假条。 大学三年,她就像个风雨兼程的赶路人,总是觉得时间不够,怕自己浪费时间,总想着要做许多事,却也因此,忽略了生命里的一些风景。 手里的这一大捧红玫瑰实在是碍眼,乔稚抱着花边走边问,等差不多把整个校园都逛了一遍时,也就看到想找的人了。 秋水站在学校的人工湖畔边上,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手捧毕业证书,正在和几个同学合照。 乔稚没有上前打扰她,而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目光欣赏且骄傲的看着她的小姑娘。 小姑娘正式变成了大姑娘,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满身风华。 此时乔稚再看自己手里的这捧花就顺眼多了——别的花都配不上她,唯有玫瑰,且配佳人。 “姐!”秋水看到她了,和同学打了个招呼,欣喜的跑到她面前。“昨晚上你不是说你没空吗?怎么又来了?” “毕业快乐!”乔稚把花递给她。 秋水愣愣的接过那一大捧玫瑰,突然笑了,凑近她:“有点夸张了啊!” 乔稚尴尬的往旁边看了看,假装没听到她这句话。 秋水一招手把月亮喊过来:“帮忙给我俩拍一张。” 月亮比起相机看了看,说:“去湖边吧,那儿光线好。” 两人走到湖边站定,乔稚站好后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学士帽跑歪了,便侧过身抬手替她正了正。 秋水看着她温柔眉目,一时万千柔情涌上心头,就着这姿势,蓦地微微俯身,闭眼在她额头留下了一吻。 炽热盛夏,周遭满是沸腾人声,人影拥挤,来去匆匆,唯眼前一幕,美成了永恒。 月亮下意识按了快门,定格了这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第五十一章 …… “姐, 谢谢你, 没有你, 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乔稚还愣着神, 秋水已抽身离开。 额上那软乎乎的触感挥之不去好像连同相机一起定格了,她下意识抬手想摸一摸, 到一半又觉得这个动作看起来实在太诡异别扭,硬生生打住了。 相比较她, 秋水的表情就再正常不过了, 似乎刚刚那一吻就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而已。看她有些走神, 秋水疑惑的笑了一下:“怎么了?” 乔稚在心里揶揄的笑了自己一声,摇摇头, 主动揽着她腰转向镜头道:“再拍一张吧。” 秋水歪着头靠近她, 对着镜头比了个“耶”,月亮连忙咔咔又闪了两张。 正巧顾佳这时也拉着一姑娘走了过来,驾轻就熟的在她们旁边摆了个姿势, 朝月亮喊道:“还有这儿!” 照片拍完,几人往旁边退开, 给后来者腾地。 秋水给乔稚介绍道:“姐, 这是顾佳, 我朋友。”又指了指顾佳拉着的女孩,“这是陈果果,也是我们学校的,不过她是学舞蹈专业的。” 顾佳跟乔稚握了握手,大方道:“早就见过的, 只是上次没来得及打招呼。” 乔稚本就看她有点眼熟,听她这么一说,瞬间记起来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不过那次实在有点匆忙,她都没怎么好好正视过这人,眼下一番仔细打量,才发现,这顾佳竟是长得比一般男孩子还要帅气,看穿着打扮也是,不怎么像个女孩…… “上次匆匆一见,我还以为你也是秋水的室友。”乔稚笑了笑。 顾佳也笑:“我不是她们学校的,不过在她们学校附近开了家酒吧,机缘巧合之下认识的。” 酒吧? 乔稚偏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秋水一眼。 秋水耳根微微泛红,面上装的不动声色,实际手上却轻轻地拽了一下她袖口,又勾了勾她小指,暗示她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留点面子。 乔稚好笑的感受着她这一连串小动作,莫名的觉得她很可爱,心里软乎乎的,无意识的就回应了她——借着学士服宽大的袖袍,乔稚手探过去,悄悄摸了摸她掌心。 秋水原本平静的心忽地就起了波澜。 然而肇事者却对此一无所知,一脸淡定的收回手,看了眼手表,问:“你们饿不饿?要么,我请你们吃个饭?” 月亮正在后面拍学校的风景,听见说要去吃饭,立马跑了回来:“吃吧吃吧,我中午饭都没吃,快饿死了。”又甜甜的朝乔稚眯眼笑了下,“谢谢姐姐。” 秋水抢着替乔稚回了句不客气,又提醒她:“照片洗好了记得给我一份。” 月亮撇撇嘴:“知道啦!不白吃你一顿饭!” …… 最后几人定下来去学校附近的崇华酒店吃,因为离得近,乔稚就没开车。月亮把许瑞斌也给叫了过来,六个人正好宽宽松松坐一桌。 菜点好了,一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都笑了。六个人中,只有许瑞斌一个男的,除了秋水和顾佳,剩下那俩人他见都没见过,难免有些腼腆。不过好在有顾佳在,她是热场子的高手,就一会儿功夫,菜都还没端上来,两人便已经划拳喝了起来。 秋水注意到,在整个吃饭过程中,乔稚一直有意无意的视线老往顾佳身上瞟。尤其是每当顾佳转过去和陈果果耳语时,她的眼神必定逡巡在那两人之间。 一顿饭吃完已是日落西山,许瑞斌喝的头晕乎乎的,眼神都木了,还得靠月亮扶着才能走直线。反观顾佳,除了脸有点红,眼神略迷糊之外,自己走路一点问题也没有。不过果果还是谨慎的伸手护着她,就怕她一个不小心不看路再摔着。 从酒店出来,顾佳提议道:“晚上虹色搞活动,小武和大刘他们乐队都要过来,要不要过去热闹热闹?” 月亮说:“我得先把老许弄回去,他这样今天肯定是不能再喝了,晚上见吧。” 顾佳点点头,又看向秋水:“你呢?” “我先陪她把人送回去吧,晚上再一起过去。”秋水又看着果果说,“时间还早,果果你送顾佳回去,让她躺会儿醒醒酒,晚上还要做生意呢!” 果果扶着顾佳要走,顾佳忙道:“乔小姐呢?晚上一起过来吗?” “我就……” “她不过去了。”秋水抢先替她回道。 乔稚:“……” “你刚不是接了个电话说晚上要开会?”秋水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乔稚一下就没了脾气。 公司今天晚上的确是要开会,邻市的一个项目马上要动工了,但是审批手续上突然说出了问题,政府那边不让动。这事还挺急的,乔稚原本也的确是打算吃完饭就赶紧回公司,但是秋水这反应莫名的让她有点不爽。 乔稚自认为自己也算是一个很开明的人,去酒吧就去酒吧呗,干嘛一副很怕她跟着去的样子?还假装无辜?装的一点都不像好嘛! 乔稚:“行吧,那要不要我送你们回学校?” 秋水笑着摇头:“不用了,离得又不远,再说你车也开不进学校去。公司忙你就先走吧,我跟月亮两个人够了。” 乔稚:“……” 翅膀硬了!这是典型的翅膀硬了! “行吧,那我走了?”乔稚试探的看着她。 秋水欢欣的朝她挥了挥手。 乔稚:“……” 小白眼狼! …… 乔稚走了。 看着她走远,秋水原本欢欣的表情蓦地消失,整个人气质一下就变了,充斥着满满的压抑和冷淡,就连喝的半醉的顾佳都感受到了她的不对劲。 “你干嘛不让她跟着去?不是说要跟她说清楚吗?”顾佳不解的问。 许瑞斌酒醉的后劲反上来了,闹着要吐,月亮没办法,只好又扶着他回了酒店去找厕所。秋水搓了搓脸,看着她笑了笑,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眉眼间有股很厌倦的冷淡。 “放心,她会来的。” *** 晚上十点,乔稚刚结束了一波会议,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挨上办公椅,秘书小李紧随其后敲了敲门,她颇为烦躁的咬了咬腮帮子,喊了一声“进来”。 “乔总,这是周主管今天下午提交上来的有关‘诚喜广场周年庆庆典’的活动计划书,您之前交代让我记得提醒您过目的。”小李把文件递给她。 乔稚快速的翻了两页,看着看着眼神就飘了。 乔稚:“几点了?” 小李:“十点零六。” 乔稚放下文件,拿起座机话筒往家里拨了个电话。 …… 很好,没人接。 她想了想,突然起身开始穿衣服:“计划书先放着明天等我来了你再提醒我一次,等下给王总打个电话让他替我往邻市跑一趟,明天一早就出发。哦对了,前期批出去的工程款项到时候你和财务一起跟王总做一个对接,让他去查清楚。” 她语速飞快的交待着,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住了:“还有什么事吗?” “嗯?”小李跟她目光对视着,犹豫道,“应该……没有了?” 乔稚点点头,脚步飞快的出了办公室。 *** 乔稚一路驱车又回到了秋水的学校,然后接连向好几个路人打听了“虹色”的具体位置,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大家都说没听过这地方。 这就奇了怪了,难不成还是什么秘密组织的秘密基地不成? 直到她问到一个学生头上,对方才模模糊糊的给她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那学生还好心提醒她说,虹色在一个窄巷的尽头,车子开不进去,她必须得下车步行。 对“虹色”的好奇此时已经超过了她对秋水深夜不回家的担心,乔稚停好车,下车后又兜兜转转绕了大半个小时,最后凭借着一阵时强时弱的音乐声,终于找着了地。 “虹色。” 乔稚抬头看着眼前闪烁不定的霓虹灯牌,先前那阵虚弱的音乐声此时已经听得很真切了,她正准备推门进去,那门先从里面打开了。一男一女互相揽着从里面走了出来,皆是脚步虚浮,神情迷离,一看就是喝多了。 乔稚微微皱起眉,抬脚走了进去。 …… 里面却比她想象的还要群魔乱舞些。 嘶吼的音乐声强烈的冲击着她的耳膜,乔稚实在欣赏不来这种音乐,只好半捂着耳朵挤在人群里,同时眼神四处张望着。 有侍应生端着托盘从她面前挤过,一眼就认出她是个新来的,体贴的拉着她从旁边挤了出去,来到了吧台前。 “第一次来?”侍应生问。 乔稚点点头,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喝点什么?”吧台里的调酒师问。 乔稚没听清楚,皱眉偏了偏耳朵。 调酒师又吼了一遍。 这下听清了。 乔稚摆摆手,鉴于这个环境,只能同样大声的回吼道:“我不喝酒!我找人!” 调酒师看她长得漂亮,倒也没不耐烦,问她找谁? 乔稚想着,在这地说顾佳的名字应该比说秋水的名字好使,便大声道:“我找顾佳!” 调酒师手上动作蓦地一停,突然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了笑,然后手往右边通道一指:“她在那边。” 乔稚不疑有他,直接起身往右边通道走了过去。 乔稚刚一走,先前带着她挤过来的侍应生便坏笑着凑到调酒师跟前吹了个口哨道:“你完了,佳佳正在办事呢,你这会儿让她过去,坏了佳佳的好事,等她酒醒了,看她不跟你拼命!” 调酒师肩膀一耸,嬉笑着摆了个无所畏惧的姿势。 通道里的灯光要比外面亮很多,乔稚沿着通道一路往里走,没看见顾佳,倒是看见了几对醉酒抱在一起卿卿我我的小情侣。 直到—— 她脚步蓦地停住,双眼瞪大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厕所门口,顾佳正紧抱着怀里的女孩亲吻,女孩的双手不断游走在她背后和腰间,甚至还从她衣服下摆处摸了进去。 两人微微分开的时候,乔稚才看清楚,那个被顾佳抱在怀里的女孩,正是下午和她们一起吃过饭的陈果果,秋水同校的同学。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顾佳:我们在亲亲,乔姐姐。 第五十二章 顾佳喝醉酒后有点不太认人, 回头看了她一眼, 不耐的皱了皱眉转过去就要继续, 但是果果没醉, 她有些难为情的将顾佳从身上推开扶好,两个人四目相对, 乔稚感觉自己天灵盖像被人抡了一拳。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问:“庄秋水呢?” 果果被她的眼神吓到, 有些紧张的往她来时的方向指了指:“在那里面。” 这场面实在尴尬, 乔稚眼角瞥到通道最前面尽头处有扇门, 想也不想就直冲冲的走了过去,短短几步路硬是走出了通天大道的气势。 果果扶着顾佳的腰探身往前看了看, 回头没好气的在她背上轻拍了一下:“让你去楼上你不听, 这下猴急惹麻烦了吧?烦人精你就是!” 顾佳挑着嘴角哼哼了两声又开始腻她,果果看着她好气又好笑,最后扶着她转身往楼上去了。 …… 这门原是酒吧的后门。 乔稚一出来, 只感觉周遭空气一松,闷涨的大脑瞬间得到了一丝喘息, 她后知后觉的回忆起刚刚那一幕, 惊悚的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 庆幸那个躲在顾佳怀里的女孩不是秋水。 她舔了舔干渴的嘴皮, 从包里掏出烟盒,点了支烟。 袅袅的烟线在她眼前弥散开来,乔稚眉头皱的死紧,颇为恼怒的思考着为什么自己总是会撞见这种事?先是茶壶和白骄,现在又是顾佳……顾佳……顾佳是女孩, 她跟女孩接吻,那就是说,她喜欢女孩?而秋水跟她是朋友,照她下午那反应,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来虹色,难道是怕她发现顾佳喜欢女孩的事?从而再怀疑到她身上? 就一根烟的功夫,乔稚已经设想出了好几种可能。她突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这些年是疏于对秋水的关心了,竟然从来不清楚她在外结交了什么朋友,平时都去哪儿玩?现在事到临头,弄出这么个尴尬局面,又该如何是好? 她忖度再三,最后掐灭了烟,利索的脱掉了外面的西装外套,转而拎在手里,一转身,又杀了回去。 …… 这次倒是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人。 秋水跟月亮以及另外两个她从没见过的女孩坐在吧台前,正在跟调酒师说话,好像是说到了什么开心事,秋水笑的格外开心。 乔稚愣了一下。 记忆中,她还从没看见过秋水如此张扬肆意的笑容。 她化了妆,长发打着卷披散着,眉眼愈发的艳丽了,红唇勾人,身姿曼妙,就像一朵靡丽绽放的花。 目之所及看到的这一切,都让她再难以把眼前这人和自己记忆里的小姑娘联系起来。 乔稚开始禁不住疑惑,自己这些年到底都错过了什么? 忽而,她眼神陡变锋利起来。 乔稚看到,坐在秋水旁边的那个姑娘突然言笑晏晏的歪进秋水怀里,就像没骨头的猫似的,眼神娇媚的冲她嘟了嘟嘴。而秋水,也并没有将她推开,甚至还抬手揽住了她,笑着与对方耳语了几句。 乔稚心中先时强行按捺住的邪火瞅准了机会,几乎是顺着她眼神就飘了出去。秋水后脊梁骨一凛,下一秒就抬头跟她对视上了。 乔稚没有错过她面上一闪而逝的惊恐和不安。 这都什么破事啊! 乔稚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然而等秋水眼神惶惑的走到她面前,她还是没忍住,表情随着声音一道冷却了,怒道:“庄秋水,你真是出息大了!” 秋水已经镇定下来了,假装着惊奇的看着她问:“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乔稚心里想,也对,她八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撞破了顾佳和那女孩亲热的场面,这会儿还在跟她装呢! 乔稚心里又是沉重又是恼怒,但此地实在不是个发作的好地方,于是只好忍耐住怒气,冷道:“你跟我回去,我有话要问你。” “现在?”秋水为难的看看她,又转头看了眼吧台那边。 “????”乔稚:“你还舍不得走啊是怎么的?!” “没有没有。”秋水连忙摇头,匆匆的跟月亮道了个别,然后被乔稚一把拽走了。 *** 路上,乔稚表面上专心开着车,实际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说是要跟她谈谈,但其实待会怎么开口她都不知道。 相比较她而言,秋水就是真淡定了。 车子经过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来,秋水挪回投在车窗外的视线,声音里带着点求饶笑意的看向她,说:“姐,你不是说我都成年了私生活这块就不过问我了吗?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乔稚:“……” 她还先发制人了? 秋水继续说:“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我去酒吧,那我以后就不去了呗!你别生气了……” 乔稚忍了又忍,最后沉声道:“……回家再说。” 她怕路上说自己忍不住一气之下带着她一起撞电线杆子上去! 到家后,乔稚越看她那副模样心里越堵得慌,没好气道:“你先去把妆卸了,然后到书房来找我。” 秋水乖乖的应了一声“哦”,噔噔噔先跑上楼了。 乔稚站在玄关处看着她轻快的背影,心里沉重的几乎像压了座山下来。 …… 你是不是喜欢女的? …… 不行不行,太直接了。 ……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 不行不行,这么问也太奇怪了。 …… 怎么大学四年都没见你交过什么男朋友啊? …… 还是不行,要这么问,秋水一句“专心学习”就给她堵回去了,那接下来又该怎么问?不行不行。 乔稚背着手在书房里团团转,愁的半包烟都抽没了,秋水才姗姗来迟的敲了门。 “进来。” “姐。”秋水推开门,甫一入内,便被满屋的烟味呛了个半死。“姐你怎么抽这么多烟?” 乔稚“啊”了一声,手忙脚乱的走到窗边将几扇窗户都打开了,又随便拽过书桌上的一份文件在空气中扇了几下,过了几分钟,满屋的烟味才逐渐散去。 “姐,你怎么了?是碰上什么难事了吗?”秋水走到她身边。 乔稚皱眉不语,心说,这回还真是碰到天大的难事了!难得她都想回到两个小时前自戳双眼了! 怎么就给看到了呢?乔稚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秋水站在一旁,将她的表情悉数收入眼底,心里很平静,甚至微微产生了一种快意。 乔稚捏着眉心来回走了几步,没看她,艰难的开口道:“我问你个事。” 秋水说:“好。” “你那朋友,顾佳,她……是不是喜欢女人?” 终于问出口了,乔稚却没感觉到丝毫轻松,心里的那座大山仿佛还更往下沉了几分。 “姐你问的,是哪种喜欢?顾佳性格好,是挺受女孩子喜欢的。”秋水说。 瞧瞧,瞧瞧,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拐弯抹角企图转移视线!乔稚心更沉了,痛心道:“你觉得我问的是哪种喜欢?我看见顾佳和你同学在厕所门口拥吻!你觉得这会是哪一种喜欢??” …… 死寂。 一片死寂。 乔稚抬头看她,秋水半张着嘴,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慌失措。 “你都……知道了?” 乔稚闭了闭眼,心说,我那不是知道了!我那是亲眼看到了! “顾佳她……是喜欢女人。”秋水承认了,隔了半晌,又问,“姐你把我叫回来,就是想确认这个?” 我是想确认你! 乔稚困兽似的舔了舔发干的嘴皮,一咬腮帮,狠心道:“那你呢?” “什么?”秋水看着她,表面紧张不安,实际眼眸深处潜藏着无法克制的狂喜和期待。 “你……是不是也,也……”乔稚嗫嚅着,倒好像比她还要紧张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姐你是想问,我是不是也像顾佳一样,喜欢女人?”秋水替她把话说圆了。 乔稚烦躁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秋水说:“不是。” ……!! 什么?? 乔稚猛地抬头看向她:“你刚说什么?!” 秋水摇头,说:“我不是。” !! 不是?! 乔稚欣喜的嘴角刚挑起一半,秋水紧跟着又补了句:“不过我的确是喜欢一个女人。” 乔稚:“……………………………………” “你说什么?”乔稚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秋水认真道:“我喜欢一个女人。” “谁?” “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秋水不吭声了。 乔稚被她这一波三折的回答搞得命都去了半条,窝了满肚子的火不知道该往哪儿发?想骂她两句吧,可看她面如死灰那样,好像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她立马就能原地自裁谢罪似的。 秋水看她那想发火又发不出来的样,心里有点酸酸的,轻声问:“姐,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我何止讨厌你!我简直讨厌死你了! 乔稚冷哼一声,没说话。 秋水又问:“姐,你是不是厌恶我了?” 乔稚:“……” 秋水:“姐你以后还会管我吗?” 乔稚:“……” 秋水:“你是不是后悔把我接回家了?后悔认识了我这么个变态?” 乔稚:“…………” 很好,还学会得寸进尺,使苦肉计了! “变态?”乔稚冷笑一声,不解而隐含怒气的打量着她,问,“这就是你自己对自己的认知?我疼了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听你在这儿骂自己变态的?” 话到最后,乔稚的声音已然严厉了起来。 秋水却突然笑了,而后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朋友们,我挚爱的朋友们,友情提示,这文接下来可能要小虐一波了…… 但是我答应你们!我一定会甜回来的!!不甜割头!! 第五十三章 那天晚上的对话最终以乔稚打发她回屋睡觉作为结束, 秋水原想着第二天看看她的态度再说, 但是乔稚没给她这个机会。 秋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反正隔天一大早她做好早饭再去乔稚卧室敲门, 已经人去屋空了。卧室正中央的床铺平整干净,似乎在无声告诉她, 这屋的主人昨晚一夜没睡,已经趁夜逃了。 秋水握着门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心底原本升起的一丝希望顷刻间变得摇摇欲坠。她没料到乔稚的这个反应。 在她看来, 乔稚应该要么是干干脆脆的骂她一顿, 勒令她“改正”,或者更糟糕直接将她轰出去;要么就会念在彼此间的这份感情, 暂时无奈的接受, 徐徐图之。 照昨晚来看,秋水判定乔稚是后者,为此她还想出了不少办法和说辞来应对她可能实施的徐徐图之, 可她万万没想到,乔稚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跑了?什么口信都没给她留下! 她去哪儿了? …… 车辆飞驰的高速公路上, 一辆黑色丰田皇冠正疾速行驶着。车内, 秘书小李从副驾上转过身朝后座看了眼, 回头问司机:“还有多久到?” “快的话下了高速半个小时左右。”司机说。 小李点点头,说:“下了高速慢点开。” 乔稚躺在后座上睡得正香,一点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几小时前,天还没亮,小李赶到公司去取一份文件, 因为是休息日,公司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她临走路过乔稚办公室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办公室的门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开着条缝? 她以为公司进了贼,战战兢兢的叫了保安,自己拿着根扫把蹑手蹑脚的推开门,探头一看,结果发现乔稚正趴在桌上睡觉。 她实在惊讶,没忍住喊了一声:“乔总?” 乔稚惊醒过来,眼睛虚睁着,满脸疲惫的看着她,脑子还是混的,一时也忘了自己大半夜拖着行李跑来公司的事,两人大眼瞪小眼,她还疑惑的问小李:“我怎么在这?” 小李:“……” 紧接着又和全副武装满脸戒备冲进来的保安来了个无声对视。 乔稚:“……” …… 车很快下了高速,司机谨遵嘱咐,慢吞吞的将车开到了红星酒店。 小李在前台办完了入住手续,乔稚哈欠连天的跟着她进电梯上了十二楼,小李看她脸色不好,建议道:“今天白天您可以在酒店先休息一下,跟政府的人约的是晚上八点,时间还很充裕。” 乔稚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精神起来,但是收效甚微,她感觉眼皮似乎被胶水粘在一起了,想睁大点都费劲。 “王总到了吗?”乔稚问。 小李看了眼手表,说:“王总的车应该还在路上,我们比他们先出发。” 乔稚实在撑不住了,两人出了电梯,她从小李手里拿过房卡,说:“那我先睡会儿,王总到了你就喊我起来。” “好的。” …… 然而她这一觉却直接睡到了深夜。 乔稚猛地从床上坐起,脑子一沉,差点又跌回床上去。 她低头飞快的看了眼手表——还差一刻就十一点整了。 乔稚:“……” 房间的窗帘全部被拉上了,很厚重,一点光都没漏进来。她睡足了觉,虽然还有点昏沉,但精神已经恢复过来了。 知道政府那边应该是茶壶去了,她陡然放松下来,坐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翻身下床去浴室冲了个澡,刚洗完,朦胧听到有人在敲门,她快速的换了身衣服,将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卷起,然后跑去开了门。 茶壶提着饭盒站在门口,戏谑的看着她调侃:“你这一觉睡得,都可以直接吃宵夜了。” 乔稚没接话,把门给他打开就又风似的跑回了浴室,整个人好似打仗一般的三下五除二把头发吹干,才吐了口气,松了松脖子,慢悠悠的走出来到沙发跟前坐下,然后开始狼吞虎咽的吃夜宵。 “你慢点吃,再噎着。”茶壶皱眉看她,“你昨晚干嘛去了?我怎么听小李说你在公司睡的?” 乔稚咽掉嘴里的饭,含糊道:“有点事。” 茶壶没再追问。 吃完了饭,她整个人才算是活了过来。 乔稚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终于记起来此趟出来是有正事的,连忙问:“你去谈的怎么样?事情原委如何弄清楚了没有?” 茶壶秒速进入状态,严肃道:“弄清楚了,这事也不复杂。当初这块地T市政府是‘毛地出让’,问题主要就出在咱们这边。”他略一顿,“老张这瘪犊子起了坏心,前期的拆迁款项他不是克扣了一部分,是百分之七十都让他自己给吞了,实际付出去的拆迁款项少得可怜,等于说是强拆。前段时间有老百姓上门给政府告状,他还找黑|社|会把人半路给截了,打成了重伤。还放出话去,说谁要是再敢生事,就是这个下场。” 乔稚忙问:“没闹出人命吧?” 茶壶摇头:“这倒没有。” 乔稚又问:“陈局那边怎么说?” 茶壶道:“政府那边现在暂且还帮咱们压着,就等着咱们公司内部先出解决方案,只是现在那块地的原住户们聚集在一起,成天就在市政门前闹,记者也跟苍蝇似的,见缝就上。今天饭桌上陈局给我漏了点风,说是我们如果不能尽快的将事情处理好,那这项目就会被暂搁,要么就是干脆放出去重新竞标。” “项目不能暂搁,重新竞标更不可能,那前期花出去的钱不都打水漂了?”乔稚想了想,说,“这事显然已经瞒不住了,先安排召开记者会,把恒源想实际解决问题的态度摆出来,住户这边拆迁款项的问题最要紧,得马上着手去办,资金吃紧的话,让白骄去想办法。” 两人商讨制定完解决方案,乔稚把小李叫了过来,将事情一一嘱咐给她,而后问:“张利奇现在人在哪儿?” 小李声音略低,说:“他八成是知道这事已经传回总部瞒不住了,就跑了。” 乔稚眉眼一冷,搁在桌上的手顺着就拍了一掌:“跑了?” 茶壶道:“他背后应该是有人替他安排,他这头我去追,你只管安心盯着T市这边。” 乔稚点点头,又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茶壶:“放心。” *** 处理完眼下最要紧的麻烦事,乔稚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整个人刚一放松下来,就避不可免的又想起了另外一件更让她头疼的事。 小李走了。 茶壶起身也要告辞,乔稚烦躁的把他喊住了,犹疑道:“我想……问你点事。” 茶壶以为她又发现了什么严重问题,整个人如临大敌的重新坐下来,严肃道:“你说。” 乔稚怔怔看着他,发现自己完全说不出口。 茶壶等了一会儿,见她满脸纠结就是不开口,一下也急了:“你说啊?出什么事了?” “那个……我想想啊……”乔稚偏头摸了摸耳朵,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一寸寸爬升,心里简直万念俱灰。“我想问一下啊,就是……你是怎么发现你自己喜欢男人的啊?” 茶壶:“……” 乔稚看他脸一下就黑了,连忙从沙发上跳起来,慌张辩解道:“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想问……想问……” 我操,我想问什么来着? 乔稚控制不住的有点想抓狂。 茶壶难得的看着她跳脚的样,忽而换了一个表情,优哉游哉的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问:“你想问什么?哥哥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乔稚尽力控制着自己不红脸,重新坐下来,下意识抓过沙发靠枕抱在胸前,小声道:“我上次……上次不是在办公室撞见你俩那啥吗?就是,我就是突然记起了,有点好奇,想问问。” 茶壶:“你问啊?” “那我问了啊?咳——就……喜欢同性……是什么感觉啊?还有你怎么就知道你自己是喜欢男人的呢?”乔稚眨巴着无辜的双眼一脸懵懂的望向他。 “什么感觉?”茶壶皱眉思考了半天,掰着手指一个个吐词道:“其乐无穷!妙不可言!意犹未尽!还想再来!” “……”乔稚表情一沉:“你别逗我行不行,问你正经的呢!” 茶壶突然凑近她:“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莫名其妙的,干嘛突然想问我这个?” “我,我,我就想问问不行啊!”乔稚把抱枕拍到他脸上,起身开始轰人。“走走走,我要睡觉了,回你自己屋去!” “你都睡一天了,还能睡得着?”茶壶惊了。 乔稚不接他话,一个劲儿的推着他把他给轰了出去。 屋里一下清净了。 乔稚回到床上躺着,确实是睡不着了,满脑子想的都是秋水的事。 喜欢一个女人? 乔稚把秋水身边所有她知道的女生排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时还真确定不了秋水看上的到底是哪一个? 突然!她眼前蓦地闪过顾佳和陈果果在厕所门口拥吻的一幕,心口一凉,惊恐的想着,秋水该不会是看上顾佳了吧? 她越想越觉得是,上次顾佳那什么弟弟自杀去世,她不是还满世界的跑去找她吗? 大半夜的,乔稚活生生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几乎立刻就躺不住了。 她起身走到窗前点了支烟,愁的都想从十二层楼跳下去了。 秋水这毛病还能改回来吗? 能吗? 乔稚痛定思痛的掐灭了烟。 这毛病必须给她改回来!难不成自己还能看着她往邪路上走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毛地出让:指地上存在需要拆除的建筑物、构筑物等设施的土地。往往是政府出让土地时尚未完成国有土地使用权收回和拆迁补偿工作——来自度娘 第五十四章 秋水在家里一连等了三天, 期间乔稚一个电话也没有打回来, 于是那一点本就摇摇欲坠的希望便彻底偃旗息鼓的破灭了。 她认定乔稚是逃了, 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她, 或许是已经察觉了她的心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 都只不过是让她更加确定了乔稚的态度——不接受,不可能。 在确定了这一事实后, 秋水将卧室门反锁了, 窗帘全部拉上, 原本明亮通透的房间霎时变的晦暗起来。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床, 两手摊开, 神情痛苦,就像一个被千军万马围困而不得脱身的狼狈士卒。 她默默地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横陈在眼前,条分缕析的思考着该如何从眼前困境中脱身。 你因何而喜欢她?如果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找到某种解决办法? 秋水将自己的心划了个稀巴烂,企图从漫漫岁月中挖出一个答案来, 可当她回首完自己郁郁不得的小半生, 最终看到的, 却是一盏名为“乔稚”的心灯。那心灯微弱而倔强的照亮着她心中满目疮痍的旧山河,纯真的如同命运对她开的一个玩笑。 “现在你看到真相了?”她对自己说。 秋水看着那盏灯,本能的感觉到一种威胁,那是将自己的感情世界完完全全的解剖开以后得到答案所产生的恐惧。 她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不是千军万马, 而是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懦弱,自卑,天真又弱小,周身唯一可以依仗的,不过就是那盏心灯。她完全有实力可以打赢这场战争,只要她心甘情愿的接受自我毁灭。 …… 秋水将自己困在屋里,妄想为自己寻一条生路,结果不过是更加看清了自己将来可能会以何种方式死去。 这让她突然感觉到某种孤独,像是某种形式意义上的绝望,你明白这件事,或这个人于你而言可能此生都再无希望,而你却还得继续活在这满是枯燥与痛苦的人世间,欣赏对方的热闹,对方的喜悦,对方无关乎你的一切一切……念及此,一股汹涌的不甘忽地从那满腔粘滞的爱意中冲撞出来,秋水心中绝望的念头拐了个弯,突然就完成了自我救赎。 她想,就让我再试一次。 …… 而另一边,郭青山接到乔稚的电话,背负着使命屁颠颠的跑上门来,愣是咣咣砸门硬将秋水的魂给唤了回来。 “咱姐说你这几天心情不好,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正好我们班这次暑假要外出去写生,你就跟我一起去吧!”郭青山一边说,一边从她身边挤了进去。“大白天的你把窗帘拉这么严实干嘛?” 秋水眼看着他蹭蹭两下就将窗帘全给拉开了,刺目的阳光陡然照进屋内,她微微眯眼,哑声问:“她还说了什么?” “谁?啊……姐还说,让咱俩吃好喝好玩好,一切费用她报销!”郭青山看她一直站在门口那儿动也不动,叉着腰走到她面前,疑惑道,“你是不是生病了啊?怎么脸色这么差?声音也哑哑的,咳嗽?” “没有。”秋水走到书桌边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剩下的半杯水全喝了,清了清嗓子,“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说了。”郭青山转身将她搁在床底的行李箱拖出来,拿手抹了抹,很干净。“她说T市那边事忙,这趟出差估计出的久,少说也要个把月才能回来,怕你一个人待着无聊,这不就把我给叫过来了嘛。” 秋水听到“个把月”三个字,握着水杯的手猛地攥紧了,而后又慢慢泄了力道。 “知道了。” *** 写生的地点定在苍岩山,不过他们不是直接去苍岩山,还要先去石家庄,从那儿出发,沿途经过石头村等地点,相当于要一路画过去。 这次写生花费的时间长,途中还需要辗转数地,因此自愿参加的学生也就要少一些,加上秋水,统共不过十个人而已。 在整个旅途所经过的所有地方中,秋水最喜欢石头村。那村里有一座上了年纪的石拱桥,还有各式石楼和四合院,每当她闲得无聊的时候,她就坐在拱桥上发呆,看桥下的小河静默淌过,时间久了,自己的心也就静了。 这趟写生最终比他们原先预计的时间还要久,等两人再度返回到北京家中的时候,已是大半个月后了。 门打开,郭青山一进屋先把行李往地上一扔,然后边往厨房跑边道:“行李先放着吧,饿死了,我去找找看有没啥吃的?” 秋水搁下行李,走到窗边将窗帘一一拉开,再把窗户也打开,空气一对流,屋里那股好久没住人的涩气便散了。 片刻后,郭青山一手抓着面条,一手捏着俩鸡蛋走出来了,郁闷道:“冰箱里的菜全都坏了,都放臭了,我找了一圈,就剩下一把面和俩鸡蛋了。” 秋水又进厨房去翻了一遍,最后翻出来半包火腿肠。 “就这些了,先煮个面吃吧,晚上出去买点新鲜菜回来。”秋水挽起袖子,接了锅水放炉子上烧着,状似不经意的说,“你去给姐打个电话吧,跟她说一声我们平安到家了,免得她担心。” 郭青山:“得嘞!” …… 秋水一面盯着炉子,一面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厨房外面的动静。她依稀听到郭青山说“玩的挺开心”,“没什么事”,“还好”这样的话,粗略一想也就大概能推断出乔稚在电话那头问了些什么。 这通电话很快就挂了,秋水略显失望的垂下眼睫——青山没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秋水,”郭青山风似的卷到厨房门口来,欢欣的看着她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姐刚刚电话里说再过两天她就回来了,还让我叮嘱你最近别到处乱跑,等她回来了,要带你去见个人。” 秋水只听进去了前半截,整个人突然间就有些慌了,手拿着汤勺不断的在锅里搅动着,感觉自己急需做点什么说点什么才能平静下来。 “面汤溅出来了!”郭青山惊叫。 秋水手蓦地一停,松开汤勺,在抹布上抹了两下。 “她说上午回还是下午回了吗?”秋水问。 郭青山无所谓的摇摇头:“没说,她就说过两天事情忙完了回来,也不一定就两天后回来,万一忙不完呢?” 秋水稍稍冷静了一点,后知后觉的问:“你刚说,她要带我去见个人?” “嗯。”郭青山点点头,“我问她要带你去见谁?她不肯告诉我,神神秘秘的。” 秋水眼中闪过一抹不安,犹疑的点点头:“知道了……” …… 两天后的下午,乔稚开车回来了。 当时秋水正在客厅给郭青山当静物模特,听到外间有汽车碾压地面的声音传来,她立马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姐回来了?”郭青山看她。 秋水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冷静道:“应该是吧。” 郭青山立马扔了画笔一跟头跳起来冲了出去,边跑边兴奋地大叫道:“礼物礼物,我的礼物!” 秋水站在原地,忽然有些想哭。她自嘲的摇了摇头,绕过画架跟了出去。 …… 两人快一个月没见了,乍然四目相对,乔稚率先挪开了眼。 郭青山拎着行李先进去了,秋水看着她犹豫的关上车门,又犹豫的走到自己跟前,犹豫的半张开嘴,又合上,仿佛不知该说些什么。 曾几何时,她们竟已变得如此陌生了吗? 秋水清晰的听到了自己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慢慢碎裂的声音,某种无法言说的酸楚充斥了她全身,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希望自己能突然消失的。 然后,她听到乔稚皱眉问:“怎么瘦了?” 那原本碎裂无声的痛楚便顷刻被某种更为强大的东西给治愈了,继而被她的臆想演变成某种病态的抚慰,盖过了一切酸楚不安。 “这段时间到处跑,运动量大。”秋水说。 哪想乔稚听完眉心却皱的更深了:“郭青山不是说你们路上待遇还挺好吗?怎么这看着跟饿了半个月似的?出去画个画运动量能有多大?还需要挖山凿石?” 秋水看着眼前这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目光如刻刀一般锋利的将其眉梢眼角一寸寸描摹下来刻在自己心里,突然就不想说话了,只想就这么静静地跟她面对面待着。 乔稚被她眼底狂乱的情绪惊了一跳,以为此一遭出去她遇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连忙三五步跨上台阶进了屋,然后不由分说的逮着郭青山进书房先问了一通。 郭青山被她质问的一脸茫然,搜肠刮肚的回忆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好像是有点不对!秋水她……似乎心情不太好,好像是喜欢上了什么人了?”他小心的观察着乔稚的表情,犹犹豫豫的肯定了自己最后一句话。“对!就,就是这样!” 乔稚严肃的看着他,问:“你怎么发现的?” 郭青山现如今虽然已经长成了家里第一高的人,但其实他自己感觉自己地位是最低的。譬如说现在,乔稚一严肃起来,他就觉得紧张,虽然他姐问的是秋水,但是他却感觉好像是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似的,结巴道:“就,就我们登苍茫山那天,她站在山顶,突然说,说……” “说什么?”乔稚有点不耐。 郭青山脑子一紧张,脱口而出道:“高山尤可攀,人隔万丈海。对!就是这句!我应该没记错……” 乔稚略一品味这句话,心就沉了。 秋水的性子她了解,能让她说出这种话,可见已经是对那人情根深种了……她又想到那晚自己在虹色撞见的那一幕,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在头大之余,她严丝合缝充满理性的心突然横生出了一点不合时宜的古怪念头——乔稚不太爽的想,顾佳有那么好吗?你竟已喜欢到这份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啃猪蹄子……再搭二两烧酒…… 第五十五章 郭青山一头雾水的被乔稚拽进书房后又被她给轰了出去, 出于某种愤懑, 他那不甚灵活的小脑瓜终于罕见的超常发挥了一次——他直觉这俩人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他。 不过他早已不是儿时那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黏人小孩儿了, 他已经初步认识到了“女孩子”这种生物天生就跟他们男孩子不同, 这种不同不仅指生理上的不同,还包括心理上的。比如, 她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小秘密,总是会莫名其妙的生气, 而且越哄气的越凶…… 借用他好兄弟小林的一句话:女孩之间的事, 男孩最好作壁上观, 否则引火烧身,悔之晚矣。 郭青山心里一思量, 最后决定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恪守本分,不参与,不协同, 只安静围观就好。 第二天一早,三人坐在桌上吃早饭的时候, 乔稚突然停下来对秋水说:“中午你陪我去赴个饭局, 我上午公司还有点事得先过去一趟, 到时候让司机过来家里接你。” 秋水一愣,而后缓缓点了头。 郭青山看看左右两个姐,莫名的觉得眼前这气氛有一丝诡异,连忙趁此机会请辞道:“姐,我宿舍一同学请我上他家去玩几天, 反正你俩都忙也没空管我,我正好上他家打几天秋风去,成吗?” 乔稚没什么语气的“嗯”了声,又说:“待会儿我再给你存折里存点钱,你买点礼品一并拿上过去,不要失了作客的礼数。” 郭青山一个劲儿的点头,三两口解决完了早饭,起身道:“那我先上楼去收拾东西了啊。” 乔稚:“去吧。” 早饭吃完,临去公司前,乔稚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一咬牙回头叮嘱秋水道:“今天的饭局很正式,我屋里床上搁着给你买的裙子,尺寸应该合适,你……中午记得穿上。” 交代的话说完,乔稚几乎是落荒而逃。 秋水怔怔的握着大门把手看着她开车离开,而后关上门,没什么表情的缓步上了楼,径直走到乔稚的卧室,推开门,然后就看到了乔稚所说的给她提前准备好的裙子。 是一条纯白的露肩流苏裙,非常漂亮。 她站在穿衣镜前一件件脱光了衣服,赤身裸体的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会儿呆,然后换上了那条裙子。 乔稚的眼光很好,为她挑选的这条裙子刚好合她的尺寸。 镜子里的女孩长发披散,香肩半露,身姿曼妙而秀美。 秋水身子微微前俯,凑近了镜子里的自己,像不认识似的,伸出食指一寸寸沿镜中那张脸抚摸而下,忽而,她嘴角微勾,眼神怜惜而痛心的面对着镜子道:“瞧瞧,她为了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秋水说完这句,眉目冷淡的直起身来,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开始仔细的给自己化妆。妆画完,时间还早,她却像是懒得动了,就端坐在梳妆镜前,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着,直到外面楼下传来喇叭声,她才微微动了动已经木然的表情。 …… 哈尔斯酒店四楼,包厢。 “这边请。”服务员将她们领到包厢门前,微微俯身打开了门。 “乔总!”早已在包厢内等候多时的李国华招手叫了她一声。 秋水跟在乔稚身后,一眼扫过去,发现这包厢里就坐了两个人,除了正在说话的这个中年男人以外,旁边还坐着个年轻男子,看着跟她年纪差不多大,五官端正,眉眼俊逸,也正盯着她打量。 “李总,真不好意思路上堵了一段,来迟了。”乔稚笑着说,拉着秋水坐在了他们对面。 李国华豪爽的摆了摆手,说:“诶,不碍事,我跟小臣也是刚到不久。”又转向一边等候的服务员道,“上菜吧。” 服务员:“好的,先生。” …… 李国华是北京成发地产的老总,跟乔稚是在几年前合作购物广场这个项目的时候认识的,近几年两家公司又断断续续合作了几次,两人私下颇有点交情。 李国华虽然比乔稚年长,却不自恃辈分,一坐下就主动给两人倒了茶,然后介绍道:“这是我儿子李臣,我们老李家的独苗,今年24,跟乔总的妹妹是一个学校的,不过就是早了两年毕业。” 李国华边说,边给李臣递了个眼色,旁边的年轻人便中规中矩的端着茶杯起身,向两人问了个好。 乔稚原本还担心秋水不配合,毕竟以她的聪慧,或许早就猜到了今天这个饭局的用意何在。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秋水不仅极其配合,甚至还主动的跟李臣攀谈了起来。 这情况不能说少见,简直就是稀奇了。 一顿饭吃完已是午间过两点,四个人从酒店出来,在临上车前,李臣还颇为腼腆的当着乔稚和自己父亲的面,问秋水要了联系方式,而秋水也大方的给他了。 乔稚一直默默的观察着秋水的表情,可直到李家父子离开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很正常,正常的过头了。 回家路上,两人并肩坐在车后座,乔稚谨慎的问:“你觉得李臣这个人怎么样?” 秋水想也不想,脱口道:“姐姐精心为我挑的,自然是很好的。” 只一句,就让乔稚闭了口。 她在生意场上很警觉,往往能未卜先知的嗅到某些风向;可在情场上,她实在是愚钝,直到秋水说出这句话,她才惊觉,原来自己这个聪明妹妹今日的所作所为,不过只是为了配合她罢了。 一路静默无言回到家中。 秋水沉默的乖巧让乔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尤其是当她问,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没有我就先把妆卸了,有点困,想睡一觉的时候,乔稚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她心底那股压抑的愤怒和失望。 …… 秋水低垂着头站在楼梯口,手扶着楼梯把手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乔稚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陷入了史无前例的两难处境之中。 良久,她才充满疲惫的说:“秋儿,我们谈一谈。” 秋水抬头看她,笑了笑:“好。” 乔稚习惯性的去包里摸烟盒,转身走到沙发跟前坐下,默默地点了根烟,抽了一大半,才开口道:“你说过你跟顾佳不同,你不是天生就喜欢女的,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女的对吧?” 乔稚着重强调了“一个”。 秋水轻轻地“嗯”了声。 乔稚回过头看她:“那咱能不能不喜欢这个女的了?” 秋水看着她皱的不能再皱的眉头,没接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稚舔了舔嘴皮,抽完了最后一口烟,目光有些恍惚的将烟头重重的按熄在烟灰缸里,慢慢的沉声道:“这件事不是说我能不能接受,关键你也不是活在只有我和你两个人的世界里,以后你还要生活,还要出门交际,你越长大,就越会发现这个世界对于‘极少数人群’的恶意,我不可能明知有朝一日你会身陷于这样的困境而不拉你一把,眼睁睁的看着你往悬崖边上走……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她,可能会被这个社会所排斥,你将来的路,你要怎么走?” 乔稚苦口婆心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刀刀精准的扎在她久不愈合的伤口上,凄厉的风在那些伤口里来回穿梭,几乎将她整个人割碎了。 “我知道……”秋水艰难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在乔稚看不见的范围内,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可是我做不到。” 乔稚无法理解她这句话。在她看来,秋水这纯粹是在自找麻烦,同性相爱?茶壶和白骄这些年的处境她历历在目,她固执的认为,秋水还是没有明白问题的严重性,这个社会看似包容所有,实际任何超出规矩的事物都会被针锋相对。 乔稚不愿意这么逼她,可她护了她这么多年,不是为了看着她和全世界作对,最后只能落得个狼狈收场的结局的。 “你有没有想过,你对顾佳的喜欢,或许只是一时的迷恋,一时的心动,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你做不到?” 偌大的客厅安静极了。 秋水突然笑了。 原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 “有一个人……九年前以刺破世间一切不平的气势站在了我的生命里,她那么美好,那么自信又骄傲,我一直看着她,追随着她,想要努力跟上她,并肩站在她身边,可她从来,从来没有回过头看我一眼……” 秋水忽然不可抑止的手抖起来。 “我每一天,每一天都为自己能更靠近她一点而感到欣喜若狂……我喜欢她抱着我,喜欢她对我好,喜欢她小声地叫我‘秋儿’……” …… 终于,她终于全都说出来了。 秋水仰头将喉间破碎的哽咽悉数咽了回去。 她看到乔稚以一种极其卡顿的速度缓缓地,缓缓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继而无法克制震惊的转过了身,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秋水赤红着双眼,笑容苦涩。 “姐,你只要回头看我一眼,就能看到,我究竟有多爱你。” 第五十六章 …… 有那么一瞬间, 乔稚觉得自己好像是失聪了, 脑中尖锐的嗡响了一声, 四周的环境, 人事都被隔绝起来了,听不真切, 看不分明。 然后,那层隔离的透明罩子突然消失了, 她整个人重新落回到实地上, 一股剧烈的心悸陡然掇住了她。 她几乎是惊惶的厉声质问道:“你说什么?!” 秋水只觉鼻头一酸, 难以呼吸的从肺腑之间硬挤出了一口气,固执道:“我说我爱的人是你, 一直都只有你。” “荒唐!”乔稚厉斥一声。 秋水说的那些话, 她字字都听懂了,但字字都没明白。然而不管她是否明白,视觉和听觉已经抢先将一切传输给了大脑, 深藏在她骨子里的人伦规矩第一时间指挥她做出了应有的反应。 秋水沉默的站着,几乎站成了一具残破的石像。 乔稚没头苍蝇似的在原地来回走了几圈, 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震惊和心乱如麻。 秋水喜欢的人是她?! 开什么玩笑?? 乔稚完全乱了。 这世上能让她慌乱成这个样子的人不多, 尤其是在她成年以后, 几乎可以说没有。她习惯了预判,习惯了笃定的去做一件事,而秋水所说的“真相”实在太过超脱她的想象,乔稚心中残存的理性发出“嘀嘀”的警报,提醒她, 眼前这局面她处理不了。 稍微冷静下来过后,乔稚确认,她的确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于是她堂而皇之的从秋水眼皮子底下逃了,逃得像身后有什么凶险至极的东西在追赶她,好不狼狈。 大门“砰”一声被撞上,秋水扶着楼梯的手像被电打了似的骤然一抖,心脏痉挛的抽疼起来,她终于忍受不住,露出痛苦的表情。 而这些痛苦恰巧正是她心中深渊所急需的最好的养分…… 她缓缓地蹲下身,无助的抱住了自己,继而抬手死死的捂住了双耳,好像这样就听不到自我的嘲笑和挖苦了似的…… …… 现代社会虽说技术上早已脱离了古代“初见垂髫,再见耄耋”的困境,可一个人若是打定了主意不见另一个人,那么这两人终身难再见的机率便还是没降低到哪儿去。 乔稚这一逃,逃得果断,干脆,没留任何余地。 秋水有时会恍惚的想,或许这就是她们之间最后的结局了,直到——罗海出狱了。 …… 这年冬天,北京一直迟迟没下雪,赶着回家过年的人们背着大包小包,彻夜排队挤在大小汽车站,火车站的售票窗口等着买票回家,而豫水花园的小洋房里,秋水呆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盯着屏幕时亮时暗的电视机,已经浑噩的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直到,旁边的座机电话突然惊响起来—— 有时候人对一件东西期待过久,慢慢的心中就会生出怨怼,就比如说这通姗姗来迟的电话……秋水看着它,死死的瞪着,几乎瞪出了某种恨意。 铃声停了。 秋水保持着呆坐的姿势,心里有一丝快意闪过,可这快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紧随而来的只有无尽的哀伤,委屈以及自厌。 她深陷于自怨自艾之中,就像个天生嗜痛的怪胎,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两人过去的美好,每念起一次,身上便多割出一道伤来。 她胸腔中堆积着求而不得的痛苦,这痛苦逐渐使得那原本澄澈的爱意变质成了某种更为扭曲极端的阴郁执念。她想,我有许许多多的伤口,和为数不多谨慎的爱,都是给你的。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我更爱你,你想要的永恒的陪伴,只有我能给你,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正眼看我一眼? 就在她整个人挣扎在这种极度的撕裂之中时,座机又响了—— 某种强大的,坚定的心念便不容置疑的压下了她心中一切的怨愤和痛彻。 秋水肢体僵硬的伸出手去拿起了座机听筒。 “喂…喂——” 她好几天没喝水了,嘴唇早已干裂起皮,声音像是被砂纸擦过的,粗粝沙哑,发声发的断断续续。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从电话那头传来的,乔稚不甚明晰的话音。 “要过年了,三天后就是罗海出狱的日子,你赶在那之前和郭青山一起回来,机票我让人给你们送过去。”乔稚语气很淡然,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秋水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砸在沙发上,转眼就没入了,只留下一小圈泅湿的印记。 “我还能回去吗?”她问。 电话里明明没流露出任何哭声,可乔稚冥冥之中就是知道她在哭。 仿佛是被极度压抑过后仍旧克制不住,不小心逸出的一声叹息,乔稚轻声道:“别哭,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电话被挂断了。 于是肝肠尽断,于是柔情俱碎,卑微的灵魂绝处逢生,终于求得了一丝苟延残喘。 *** 老家的冬天似乎一年比一年冷了,可雪却下的较往年小了很多。少时所见的漫天飞雪如今已经很难见到,一座城市的气质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变化,然而在这里生根的人,却仍旧能嗅到那宝贵的旧日气息。 乔稚静靠在车边,时不时的双手合十放到嘴边哈一口热气。她早上出门出的急,忘了戴手套。 只是这动作却突兀的让她回忆起了什么,继而避不可免的心情变沉重起来。 上午十点过一刻,铁墙高竖的监狱侧门“吱呀”从里面打开了半人宽的缝隙,罗海跨过监狱门槛走出来,首先抬头望了望天,继而目光平视,看到了对面的人。 “阿稚。”他微微勾动嘴角,预期中对女孩长大成人的想象在这一刻和现实无缝衔接了。 乔稚原以为在亲历眼前这一刻时她或许会流泪,少不得也要激动紧张一下,可真到了这一刻,她的内心却无比平静,有的,只是叹息般的欣慰。 “哥——” 乔稚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如同记忆中两人仓促分离的那个冬夜,只是眼下迎来的,却是久别重逢,难得团圆。 乔稚从他怀里退开,打开车门拎过副驾放着的大纸袋子,然后从里面取了件厚厚的羊毛大衣出来。 “哥,先把衣服换了,然后回家吃饭,茶壶他们,都在家里等你呢!”乔稚说。 罗海将新大衣换上,乔稚端详了他片刻,打趣道:“没想到光头这发型还挺适合你的,比以前看着精神多了。” 罗海在监狱服刑了六年。六年时间,他不仅面目变得成熟了,连带着眼神也愈发的深沉了,整个人褪去了从前那股油滑不正经的气质,多了点缄默的稳重。 两人临上车前,罗海看着她问:“这么些年,你身边有人吗?” 乔稚近段时间在感情上成长的突飞猛进,一听就听懂了他是在问什么。脑海中极快速的闪过那日午间的惊心动魄,她闪躲着眼神敷衍笑道:“没有,忙着挣钱呢!” 罗海便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一路驱车回到家中,罗海在下车后才真正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光阴易逝,物是人非。 从前的学海书店几经折腾,现在挂着的是“学海超市”的牌子,周围的街道店铺也跟从前大不一样了,七零八落卖什么的都有,只不过好些都关着门。 乔稚拉着他进屋,边走边道:“东街这边快拆了,咱们家门口这个超市就是个摆设,真正的学海百货开在中兴路那边,红姐照管着。” “红姐?”罗海疑惑的看向她。 乔稚一掀门帘,指着后院里正在忙活个不停的女人道:“喏,就那个,拐子的妹妹,你进去后没多久她来的,可能干了,我这么多年多亏她照顾。” “我操|你大爷!!罗海!!” 茶壶端着菜正巧从厨房里出来,瞅见他俩,激动的嚎了一嗓子后把菜盘往路过的李红手里一塞,紧跟着三两步跑过去跟罗海抱在了一起。 “轻点轻点!”罗海被他抱的胸间那口气一紧,差点呛着。 茶壶重重地在他后背上拍了两下,高兴道:“本来说过去接你的,但是……嗯……怎么样,惊喜吧?” 茶壶话语间欲说还休的暗示意味实在太过明显,从厨房端着菜走出来的秋水脚步微微一滞,随即恍若未觉的转身进了屋里。 乔稚自然也注意到了,莫名地心口紧了一下,打断两人道:“先进屋吧。” “走走走!”茶壶揽着罗海往院子里走,边走边道:“今天这桌饭我媳妇儿全程亲自操|刀,都是上好的下酒菜,咱哥儿俩必须喝个不醉不休!”又微一停顿,小声道,“老子真的是想死你了!” 罗海不轻不重的用手肘当胸怼了他一下,乜斜着眼道:“你肉不肉麻?酒没喝先让你给麻晕了……” “我操!兄弟这么多年没见面,还不许我抒发抒发感情了啊?” “别逼逼!今儿谁先趴下谁是狗!” “我操罗海!今儿必须让你丫钻桌底下汪汪叫两声!” …… 转眼间,罗海回来已有大半个月了。 东街半年前就有消息传出来说要拆迁了,正好恒源这几年在城北也修了三四个楼盘,乔稚便在公司旗下的经安小区里挑了两套房,预备着一套给罗海住,一套自己住。本来她还给红姐也挑了一套,只是红姐说什么也不要,非得跟她挤在一处,说是好方便照顾她,再者自己一个人住也冷清。 罗海出狱之前乔稚本来计划着接他回新住处,不过茶壶坚持要先回小院,他那夜也是喝醉了,跟乔稚说了好多掏心窝子的话,说什么,罗海在监狱里待了六年,一出来肯定最想回的还是自己的老窝,新房那边就先搁那儿透透气吧。 事实证明,茶壶真的是最了解罗海的人。 经安小区都是一梯两户的构造,罗海搬进去以后,和乔稚做了邻居。借着乔迁之喜,罗海把茶壶又给揪了过来。 深夜,两个大男人喝的醉眼迷蒙的瘫在桌子上,罗海狠搓了两把脸让自己清醒了些,双手撑在腿上,问他:“阿稚这些年,身边就没个什么人?” 茶壶笑着摆摆手,道:“她哪儿有那个功夫?不是我说,你这妹妹真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哥出来。“这些年,咱们公司能走到今天,说真心话,乔稚是拼了命在里面的,你是没看到她忙起工作来那个样,拼命三娘都没她拼!” 罗海皱眉道:“她干嘛那么拼?她才多大年纪?” “嘿!你别看人年纪不大,这里灵光着呢!”茶壶戳了戳自己左边脑门,答非所问。 罗海不说话了。 茶壶突然坏笑着挨过去,碰了碰他胳膊道:“诶,我问你,现如今你心上这朵花正是开的艳的时候,你就……没想点什么?” 罗海眼神平静的乜了他一眼,隔了有一会儿,才沉声道:“我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过两天第三卷 写完了给大伙捋个时间线,么! 第五十七章 “你想了?”茶壶偏过头促狭的看着他笑, “你想啥了?” 罗海眼神沉郁, 酒精让他的脸有一丝涨红, 他说:“我想给她相个伴。” “相个伴?啥、啥意思啊?”茶壶微微坐直了身, 没太明白他意思。“不是,你现在都出来了, 阿稚也单身,你俩现在这不是……正好吗?” 罗海搓了搓指腹, 没接他话, 转而问:“你那儿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我就三个要求, 第一家底不能薄;第二内外要过得去;第三得对她真心,当然也得她自己喜欢。” 茶壶彻底听糊涂了:“不是大哥, 你这是……玩的哪出啊?合着你好不容易蹲完大牢出来, 是要把人给往外推的?” 罗海摸过旁边烟盒抖了根烟出来,点上,重重的抽了一口, 顶着茶壶着急的表情不慌不忙道:“你也说了,我是蹲过大牢的人, 你觉得, 我跟她, 配么?” “这有啥不配的啊!”茶壶急了,蹭的站起身来,“乔稚能不知道你对她的好吗?她能取得今天的成绩,那怎么着,功勋章也有你的一半吧?” “兄弟。”罗海拍拍他肩, “咱不要自欺欺人了,阿稚能走到今天,那是她自己的本事,我顶多,也就是为她助了个力。” 茶壶皱眉重新坐下来,怀疑的问:“是不是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是跟我说了点事。”罗海两指捏着烟头,嘬了一口,眼睛被烟熏得微微眯起。“我出来的第三天,她给了我一份东西。” “什么东西?”茶壶问。 “股权变更协议。”罗海瞟了他一眼。“她要把她所有的股份都交给我。” 茶壶怔住了:“所有?” 罗海:“所有。” “那你同意了?” “没有,我给撕了。”罗海笑了声,感觉酒的后劲有点返上来了。“我这妹妹就是心太实诚。那天我问她,我说你这么些年心里就真没住过谁?她说没有。然后她又问我,我有什么心愿?她说,要是我的心愿还是她,那她就跟我在一起。我想了想,我跟她说,我的心愿是希望她能幸福。阿稚这人你别看她在生意场上挺精明,实际上心软着呢!她也不太看重自己,身边亲近的人要是想问她要点什么,哪怕是要她这个人,只要她觉得自己欠了人家的,她还真就舍得把自己交出去。我跟她……其实从来,在她心里,也就没那意思。” 酒的后劲彻底上来了,罗海开始觉得有点晕沉了,使劲眨了眨眼,勉力道:“她其实不欠我的,她也值得比我更好的,我他妈这辈子,这辈子就跟她当兄妹又怎么样?我还是能对她好,照顾她,只不过……只不过……” 罗海是真醉了,嘴里开始嘟嘟囔囔的,茶壶起身想扶他,被他一把挥开了。 罗海喝醉了之后容易犯倔,茶壶索性也不再去动他了,就自己坐那儿把剩下的酒全喝了,越喝心里越涩,最后迷糊糊醉过去之前心里恼怒的困惑着,发出了一个疑问——爱情这屁玩意到底是他妈个啥? 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 年过完,乔稚本打算回北京,可她怕万一秋水也要回去,那到时候两个人在家里大眼瞪小眼,不定得多尴尬呢!于是便打消了这一念头,暂时将工作重心移回了本市。 整个春节,她和秋水之间的气氛都怪怪的,如无必要,两人基本不说话,甚至连眼神也难有交汇。红姐作为局外人,不明就里,还以为她们姐俩吵架了,忧心的今天找这个沟通,明天找那个交流,结果最后屁用没有,两人还是各行其是,互不搭理。 当然,这个互不搭理主要还是因为乔稚单方面的逃避,导致秋水无法迈出那主动的一步。 两人这一僵就僵到了新年开春。 乔稚见秋水没有回北京的打算,便只好尽量减少在家里待着的时间,没办法,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棘手的情况,两人每每对视,她都会心惊于秋水看着她的眼神,那眼神让乔稚觉得心慌,就好像她没穿衣服似的,她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拐过那个弯来——她不明白,秋水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乔稚从来没有在谁身上感受过如此浓郁深沉的爱,当然,过往那些略显浮夸的追求者不计入内。哪怕是当初罗海站在她面前,那也只是隐晦的向她表露了一丝心迹。乔稚有时候会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她们一直都是互相陪伴长大的好姐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秋水对她的感情竟然变了?而自己对此竟然还一无所知? 乔稚的逃避落在秋水眼里,不过是变相的拒绝。 她有时憎恨自己在感情上的软弱卑微,可偶尔深夜见到疲惫归家的她时,心里又会产生一种格外满足的欣慰,就好像只要还能看见这个人,切切实实感受到她的存在,自己就是幸福的。 可是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秋水想要的,是在每一个倦懒的深夜能真真切切的抱到她,感受她身体的温度,抚摸她的肌肤,亲吻她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唇,心里确凿而满足的知道,怀里的这个人,她就是我的。 这种臆想是她最后的止疼剂,也是她不甘放弃的理由。 没有人会甘心放弃自己的幸福不是吗? 当一件事陷入无以为继的困顿时,往往会被生活中新的契机引向另一条绝处逢生的路。很快,这个契机来了。 …… 罗海自从那夜过后,就一心想着要给乔稚拉媒说纤,可他蹲了六年大牢,出来后人生地也不怎么熟了,而且就他从前认识的那些人,那也不适合介绍给乔稚。于是这事的主要任务——筛选,便落到了茶壶和白骄的头上。 三个大男人凑在一起神神秘秘的忙活了近一个月,最后总算是搞出了一份“本市优秀单身男青年名单”,所含内容详尽无比,从家庭背景到个人兴趣爱好,基本一网打尽。 乔稚出差回来拿到这份名单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然而罗海对此却颇为严肃,勒令她暂时把工作放到一边,好好的停下来先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如花似玉的年纪,总和一堆老男人挤在工地上跑来跑去算怎么回事?”罗海的态度很强硬,“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今天下午就先去见这名单上的头三个人。” “三个?”乔稚惊了。 罗海乜了她一眼:“怎么?嫌少啊?那五个?” “没有没有。”乔稚连忙告饶。 她原想着先答应下来,到时候不去或者走个过场也就是了。可她万万没想到,罗海竟然还要亲自陪着她去相亲,跟狗仔似的,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盯着她,非得掐够时间。 公司面试都没这么累。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优秀单身男青年”,乔稚站在家楼下揉了揉自己笑的发僵的腮帮子,罗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问她:“怎么样?有没有顺眼的?” “哥,我求你了,咱能别这么折腾了吗?这又不是市场里选大白菜,感情这种事,它不能……不能这么搞吧?”乔稚苦着脸看他。 罗海点点头:“那就是都不满意了,行吧,回去歇着吧,明天继续。” 乔稚:“……” 罗海说到做到,还真逼着她一个个见了那名单上的人,乔稚被他折腾的都没脾气了,每天生无可恋的出门,又面无表情的回家,见着秋水,都没力气去想她俩之间的那点破事了。 乔稚被逼去相亲这事秋水也知道,罗海还来问过她,乔稚比较喜欢哪种类型的男人? 对于罗海这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秋水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最大的隐患自己动手把自己给灭了,于她而言,是再好不过的结果。更何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确定的知道,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相亲对乔稚根本不起作用,她脑子里就没有那根弦。 乔稚去相亲这事奇异的缓解了一点连日来憋在她心里的苦闷,秋水就像个异常耐心的狩猎者,安静的守在一旁等待着。 她在等一个时机,等乔稚忍无可忍的爆发,等她发现,原来一直坚定的站在她身后的人,从来就只有她庄秋水一个人。 可她等着等着,最后却等到了一个叫“文斌野”的男人以乔稚男朋友的身份登门前来拜访了。 …… “阿稚,给介绍一下啊!”红姐搓了搓手,高兴的看着站在客厅里的一男一女。 乔稚蓦地回神,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伸手指了指身边男人:“这位是文斌野,启发集团的少东家。” 她板板正正的三言两语把人给介绍完了,目光不自觉往里间卧室偏了一点。 文斌野放下手里拎着的大堆礼品,笑着抬起右手揽住了乔稚的肩膀,然后朝红姐伸了只手出来:“您就是红姐吧?我是文斌野,小乔的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一出,乔稚心脏狠狠一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展示主权的回答给吓着了。 红姐把手在围裙上使劲抹了两下,跟他轻轻一握,讪笑道:“有点突然,你们这……阿稚也没事先跟我打个招呼,我这都没买什么菜,你们……” “不碍事的,红姐。”文斌野礼貌一笑,道,“我也是今天临时起意坚持要上门来拜访一下,小乔事先也不知道。”边说,边偏头看着乔稚笑了笑。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冰冰的质问。 乔稚诧异的抬眼望过去,看到秋水背着包站在玄关处,手里捏着一盒糕点,也不知道站那儿多久了。 她一下就有点慌了。 文斌野今天突然提出要登门拜访,她不好推拒,想着秋水前阵跟她说初中同学婷婷生病住院了,这段时间白天她想去医院帮忙照顾一下……乔稚还以为她白天不会回来,就抱着侥幸心理答应了文斌野,想着回来一趟吃个饭就赶快把这瘟神送走,结果哪知道…… “想必你一定就是秋水了。”文斌野松开乔稚,笑着主动走上前要跟她握手。“我是你姐姐的男朋友,我叫文斌野,总听你姐提起,今天总算是见到了真人。” 秋水冷漠的乜了他一眼,径自从他面前绕了过去,然后把手里的那盒糕点放到了乔稚旁边的桌子上。 “马叔家的绿豆糕,你喜欢的,趁新鲜吃吧。” 秋水撂下这句,看也不看屋里其他人,利落的转身回了房间。 关门声“砰”一声炸响在众人耳边,乔稚那颗晃悠悠乱飘的心瞬间砸了个穿底。 完了。她想。 第五十八章 摔门声余音绕梁, 客厅里的三人呆滞站立, 文斌野最先回过神来, 有些尴尬的摸着鼻子笑了, 疑惑道:“你妹妹这是……” 红姐皱着眉在心里唉声叹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两人了。这都快小半年了, 也不知道是在闹什么脾气,有时候看着挺对的, 有时候莫名其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就炸了。 乔稚视若无睹的弯腰拿起那盒绿豆糕, 自顾自发了几秒呆, 突然看向文斌野道:“你先回去吧。” “什么?”文斌野诧异的看着她。 乔稚不愿再多说,对着红姐嘱咐道:“红姐, 你替我送一下文先生。”说完放下糕点, 径直往里间卧室走了过去。 文斌野想拉住她,被红姐给拦下了。 红姐不好意思的说:“文先生,阿稚她现在有点事要处理, 这……你也看到了,要不你先回吧, 等阿稚处理完事了, 你们俩私下再慢慢说。” 文斌野堪堪维持住了风度和礼貌, 带着气恼离开了。 红姐敛着脚步声走到秋水卧室跟前趴门上听了会儿,什么动静也没听到……她直起身叹了口气,扯扯围裙又进了厨房。 秋水的卧室是在朝阳的一面,外间还延伸出了一小片阳台。上午天气晴好,阳光温温的, 晒得人正舒服。她窝在单人软沙发里,下巴垫在膝盖上,抱着双腿兀自出着神。 乔稚在屋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走到了她身边。 “马叔家的生意还好吗?”乔稚问。 秋水声音轻轻的,也没看她,回道:“挺好的,我去的时候那些早上新出炉的糕点都卖的差不多了,绿豆糕刚好只剩下最后一盒。” 无话可说了。 乔稚拎过旁边的椅子,侧对着她坐下来,酝酿了许久,才犹疑问道:“你在生气?” 秋水眼睛都没眨一下,干巴巴道:“生气又如何?” 这反应……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乔稚本能的觉得关于文斌野的事她不用也不应该向秋水解释,可说不清为什么,看着秋水这样,她心里竟产生了一丝愧疚和心虚。这让她觉得费解,也让她有些惶恐,某种她从未曾想过的可能性此时突然瞅准时机冒了个头出来,乔稚走了一秒的神,一句“对不起”便脱口而出了。 秋水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她微微偏过头,看着乔稚:“对不起什么?” 少女的眼神炽热而执拗,蕴藏着能穿透人心的锋芒,正如过去每一次的对视,乔稚再次招架不住率先挪开了视线。 她谨慎的斟酌着用词,犹豫道:“文斌野的事,我应该提前跟你说一声的,是不是……吓到你了?” 秋水突然扯着嘴角笑了:“你跟我道歉是为了这个?” “……嗯。” 秋水真正想听的话,乔稚心知肚明,可她也清楚,那些话不能说,一旦她说出口,她们的关系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就算眼下两人处境尴尬,可至少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两个人中,有一个人疯就够了,要是都疯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乔稚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也没能让秋水后退半步,这段时间她虽然一直躲着她,可对方心里有多难过她并不是全然感受不到。若不是秋水所求之事过于惊世骇俗,看她痛苦委屈成这样,乔稚早就答应她了。 “姐。”秋水忽然眼神纯真的看着她问,“那个男人,你喜欢他吗?” “我跟他,挺合适。”乔稚答。 “这样啊……”她收回视线,笑容微微嘲讽,“你宁愿跟一个不喜欢的男人在一起,也不愿意试着去爱我。” 乔稚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秋水,这么多年,我看着你一点点长大,我从来没有……对你起过那种念头,我可以爱你,但绝不会是你想要的那种爱。”她微微停顿,“我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我也有愚钝粗心的一面,也有阴暗自私的情绪,你只是被依赖心理给误导了,你应该……应该去尝试一些新的感情,我希望你能幸福。” 秋水:“希望我幸福,那你就爱我。” 乔稚:“……” “做不到吗?”秋水微嘲的看着她,半晌突然垂下了头,声音低沉道,“你走吧,别再用那种无奈的眼神看着我了。” 乔稚胸口憋闷,却无计可施。她起身往外走,临出门之前突然停下,说:“秋儿,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活成了自己的全部,这是一件很累的事,我唯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因为这份感情而伤害自己。永远不要这样做。” 门再次被打开后,又重新被关上了。 秋水怔怔的盯着自己晾晒在阳光中的脚趾,活动着微微往上翘了翘。 …… 没有人看到她的努力。 大家好像觉得“放下”这件事就像放一颗苹果在盘子里那样轻松。 我爱你,你不爱我,却想维持着表面和平的假象继续把日子过下去……秋水忽地勾起嘴角。 如果上苍早已将结局书写好,那么她现在只想求一个痛快。 * 一个半月后,本市某酒馆内。 秋水摇晃着红酒杯,神情慵懒的往旁边扶手上靠去,嘴唇轻轻抿了抿杯沿。桌对面的男人目光追随着她,也举起酒杯小酌了一口,然后问:“感觉怎么样?” “文先生是品酒的行家,你挑的酒,味道自然不错。”秋水虚撩着眼皮睨了他一眼,嘴角露出微微魅惑的笑意。 此时坐在秋水对面的,正是启发集团的少东家,文斌野。 文斌野明面上跟恒源的女掌门乔稚谈着恋爱,私底下,却又跟自己女朋友的干妹妹纠缠不清,这事要是传出去,立马就会成为娱乐版报刊的头条新闻。 文斌野最初追求乔稚,有一半的原因是出于利益,另一半,则是真心实意的很欣赏她。原本他以为像乔稚这样的女人,要想把她追到手,自己肯定得费不少功夫。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事竟出乎意料的顺利,他和乔稚不过是在一起吃了几顿饭,看了几场电影,那些他策划好的浪漫情节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上演,乔稚便主动对他提出了在一起的请求。 起初,文斌野还以为乔稚是被他的个人魅力所折服,心里不免还洋洋得意了一番,可后来乔稚对他的态度却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就清醒了——她之所以这么做,不过也只是想要利用他罢了。 而她利用他的目的何在,文斌野后来也悄悄打探了一番,在这过程中,他听说了那个叫“罗海”的男人,坊间传言是乔老板的干哥哥,以前混黑|社|会的,坐过大牢的人。 文斌野虽然不知道他和乔稚之间有什么故事,但至少他知道了,他这个名义上的正牌女友,从来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 因此当庄秋水找上门来时,他出于某种报复心理,几乎没怎么考虑就接纳了对方的投怀送抱。 文斌野从她的言行间猜测她应该是跟乔稚有什么过节,女人嘛,天生的嫉妒家,他并不在乎这些琐事,反正这事就算到最后被人捅出去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说不定自己还会成为全市男人羡慕的对象。 文斌野跟秋水私底下约会已有大半个月了,可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这让他有些愤怒,觉得对方是在故意拿乔,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今天他约她出来,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她一举拿下,好好尝尝乔家二小姐的鲜。 …… 秋水喝酒容易上脸,一小杯红酒下肚,人就有点迷糊了。 文斌野早就急得不行了,眼看她双颊泛红,似是有些醉了,便结账买单,揽着她起身往酒店方向去了。 文斌野完全没注意到,在他们起身离开后,旁边一个男人也起身了,然后不动声色的,悄悄缀上了他们。 …… 文斌野扶着她进了酒店房间,脚一抬把门踢上,猴急的就想要凑上去一亲芳泽,结果秋水鱼似的从他怀里滑开,娇笑着当胸戳了他一下道:“你先去洗澡。” 文斌野爱惨了她这副模样,抓着她手不放,凑到嘴边重重亲了两下,说:“你跟我一起洗。” 秋水啪的将巴掌抽出来扇在他脸上,冷道:“你去不去?不去我走了?” 这一巴掌用劲不小,却又带着十足的玩笑的成分,文斌野压下心中恼怒,恨恨的将西装外套脱下来甩在地上,心里头想着待会即将要发生的事,下|腹猛地一紧,目光极其下|流的在秋水身上几个重要部位狠狠的剜了一眼。 文斌野进浴室了。 秋水脸上的嬉笑如同变戏法似的一收,原本迷蒙的双眼也变得清醒了。她拾起文斌野扔在地上的外套,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然后蹬掉了高跟鞋,赤脚踩着地毯走到了窗边。 “欻——” 火苗乍起。 秋水左手夹着烟,微微凑近,嘬了一口,辛辣又苦涩的烟味霎时充斥了她整个口腔。因为不知道这口烟是该直接吐出去还是怎么,她一下给呛着了。 她咳得撕心裂肺,身后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秋水几乎是本能的记起了乔稚抽烟时的每一个极其细微的小动作,她仿照着记忆,慢慢的又抽了一口,在肺里巡了一圈后,吐了条笔直的烟线出来。 原来抽烟这么容易学会。 秋水夹着烟,眼神虚无的望向窗外那数不尽的万家灯火,心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平静。 变故在一瞬间陡生—— 文斌野刚冲完身上的泡沫,还没来得及用毛巾擦干净身体,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极其钝重又粗暴的撞击声,他心里一紧,只来得及匆匆在腰间围了条浴巾,正要开门,那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了,然后紧跟着他就被人一把抓过去,摔在了地上。 秋水灭掉了烟,转身正对着门口那两人,微微一笑,道:“姐,你来啦。” 乔稚目光极其复杂的看着她,甚至都忽略了这场“捉|奸”的另一当事人,文斌野先生。 “乔稚,我——”文斌野刚开口,就被人当胸踹了一脚。他眼前一黑,几乎有种自己胸口裂开了的感觉,急慌慌的低头去看,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男人鞋印。 “你他妈!”文斌野抬头一看,认出来踹他的人正是乔稚的那个干哥哥罗海,他怒不可遏的撑着地爬起来,软绵绵的拳头挥到一半就被人给擒住了,然后被强行逼迫着自己打了自己一拳。 乔稚眼神冰冷,说出来的话也像是淬了冰渣的:“把人带到隔壁去,安静点,别让他叫出来。” 文斌野眼神惊恐的看着她,紧跟着嘴巴就被捂住了,那捂住他嘴的手就跟铁焊的一样,硬邦邦完全动弹不得。 文斌野被罗海拖去了隔壁房间,乔稚转身关上门,很快,隔壁就传来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嚎叫,然而那叫声只持续了一秒就消失了,整个房间霎时变得落针可闻。 “为什么这么做?”乔稚死盯着她,无法克制的慢慢红了眼,以一种古怪至极的口吻问道,“莫非你还真看上他了不成?” 秋水忽然垂眸叹了口气,再抬眼,脸上挂着满当当嘲讽的笑意:“姐,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爱的是你,想要的也是你,我为什么这么做,是因为我不想看到有除了我之外的人站在你身边。” …… 房间很宽敞,气息足够流通,可乔稚却觉得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攥住了脖子。她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又松开,声音突然变得极其艰涩—— “你是在逼我。” “是。” “……” 秋水赤着脚慢慢走近她,手探过去覆住她绷得发白的拳头,额头抵上她的,在开口的瞬间,一滴热泪顺着她眼眶倏然滚落。 她喃喃道:“乔稚,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 她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几乎是颤抖着吻上了她。 秋水着迷的,不知餍足的厮磨着她,舔舐着她,很快,那原本冰凉的唇变得火热起来,她无师自通的轻轻舔开她唇缝,携着满腔无处排遣的绝望爱意,狠狠地吻着她,毫无章法,稚拙的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就在她“胡作非为”的过程中,忽然,乔稚回应她了。 秋水猛地睁开氲湿的双眼,却在下一秒又被她用手给盖住了。 暧昧黑暗中,秋水赤|裸|裸无比清晰的感受着乔稚在她的嘴角,额头,鼻梁,脸颊一一落下亲吻,就像对待最最珍爱的宝贝,她感觉到了乔稚的颤抖。 …… 华胥一梦,也不过如此了。 耳边忽然有温热气息凑近,秋水听到她微微喑哑的嗓音,缓缓的开口道:“秋儿,你走吧。” 秋水浑身宛若触电般一抖。 乔稚忽然捏了捏她脸,秋水惶惑的抬手想要抓住她,却抓了个空。一切的触觉听觉都消失了,盖住她双眼的手也消失了,秋水眼皮一颤,睁开,只来得及瞥到一抹衣角在门口转瞬既没。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三个月后, 北京虹色。 深夜时段的热闹和刺激总是直白而暴|露的, 各路声色犬马之徒汇集在迷离绚烂的灯光下, 高喊着自由主义与解脱, 烟草和酒精就是点燃他们心中欲望的最好助燃剂。 秋水静默注视着眼前这片久违的混沌。 不远处顾佳捧着果果的脸亲了亲,附耳同她说了些什么, 然后两人分开,顾佳朝着她过来了。 “怎么样?”顾佳坐上椅子, 对着她手里的那杯酒抬了抬下巴。 “喝不惯。”秋水摇头, 她一直不喜欢酒精, 哪怕是兑了果汁的。 两人沉默。 顾佳打了个响指,调酒师很快推过来一杯酒。 她一口喝干, 眉头乍然紧缩又舒爽的伸展开:“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秋水答。 顾佳窥她脸色, 不确定问:“去法国?” “她希望我去法国深造。”秋水说,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 顾佳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秋水转了转酒杯,垂下眼睫, 眉眼被头顶七彩的灯光映射的如梦似幻,她耸耸肩:“不知道, 或许……就不回来了。” 顾佳又要了杯酒, 还是一口喝干。 今夜酒吧的气氛很热闹, 只是这热闹没有把她包含在内。 “真寂寞啊……”秋水忽然叹息道。 顾佳皱眉看着她:“别跟自己过不去,出去散散心,差不多了就回来,我跟果果……打算明后年就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 “嗯,上个礼拜果果她妈走了, 跟美国来那富商,两人一起去美国了,临走前给果果留了笔钱,说以后就两不相干了。”顾佳说,“我在北京这么多年,也没啥意思,反正我跟她现在家里都没人了,我俩就打算找个清净点的地方过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她回头看了眼人潮涌动跳跃的舞池,“这地太大,也太小,待着不自在,索性算了。” 秋水有点出神,半晌,点了点头,说:“挺好的。” 今夜好像不太适合聊天,她们之间总是突然就没了话,突然就变得沉默。 顾佳舔了舔腮帮,突然笑了一声:“我用你写的词写了首歌,想听听吗?” “我写的词?”秋水不解。 “就那首红丝绒的英文诗啊,之前有天晚上你坐在那儿随手写在纸上的,忘了带走,我就收起来了。”顾佳指着酒吧内的某一处角落说。 秋水没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是撑着头回想了片刻。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她点头:“听听看吧。” 顾佳跳下椅子,调酒师从吧台里把她的电吉他取出来递给了她。 秋水手撑着下巴,看着顾佳穿过人群,上了舞台,背上吉他,调音,然后摆正了麦架的位置。 “接下来的这首歌是我新写的一首歌,《My red velvet girl》,我的红丝绒女孩。今天在这儿,我想把它送给我一位即将要远行的朋友,我希望无论在任何时候,她都能看清楚自己的心,然后坚定的,朝着幸福大步奔跑过去。” “佳佳!佳佳!” “佳佳!” …… 舞台之下,群众热情呐喊,顾佳闭上眼,手指拨动琴弦,一丝令人心碎的,迷幻的琴音乍然泄了出来…… Why am i dreaming (我为何在做梦) My red velvet girl (我的红丝绒女孩) Strawberry honey,Cool cloud (草莓味蜜糖,冰凉的云) Do you hear it (你听见吗) My nightmare (我的梦呓) Why am i in a coma (我为何在昏迷) My red velvet girl (我的红丝绒女孩) No one is awake here (这里没有人清醒) World grotesque (世界光怪陆离) Do you see it (你看见吗) Blue velvet sky (蓝丝绒天空) Sad moonlight (悲伤的月光) lost and delirious (一切都意乱情迷) oh, They don。't know you (哦,他们谁也不认识你) My red velvet girl (我的红丝绒女孩 ) Your sorrow makes me fascinated (你的忧愁使我着迷) When the world sinks to the bottom (当世界沉入水底) In a secluded blue (在一片幽蓝里) I heard the whisper of the god of true love (我听见真爱之神的低语) If there is compassion in the world,it must be God forgive me,I love you…… (如果世上有慈悲,那一定是神宽恕了我爱你……) …… 歌唱完了,顾佳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向吧台——秋水走了,她坐过的位置已经空了。 她取下电吉他,从舞台上跳下去,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舞台斜线正对的偏僻角落。 “她走了。”顾佳说,在对面坐了下来。 玻璃窗映着对面那人平静的眉眼,烟雾寥寥,顾佳手指敲了敲桌子,凑近上半身抬眼看她:“乔稚,你就真让她这么走了?” 满屋的热闹和喧嚣蔓延到这儿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挡住了,乔稚一口口抽着烟,与她对视着,似乎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趣。 顾佳挺看不上她这样,泄气又嘲讽的嗤笑一声,靠回了沙发。 “歌很好听。”乔稚突然说,将烟头按熄,站了起来。 顾佳坐着没动,指了指她面前那杯酒:“酒不喝吗?这可是她最喜欢的一款鸡尾酒。” 乔稚端起酒杯。 顾佳视线紧随着她。 “她什么酒也不喜欢。”她说,仰头一饮而尽。 “走了。” …… 这世上每天都会发生无数的生离死别,可能你过一个马路的功夫,就有一对情侣分开了,再经过一个路口,某人的爱人去世了……为什么生活充满痛苦,我们还是要按时上班,吃饭,睡觉,因为这就是生活。人类无趣又愚蠢的生活。 那么多恩怨情长竞相争艳,老实说,如她们这种,算是比较平和的收场了。 以上这些,都是乔稚对自己的劝慰。 秋水离开半个月后,她重新搬回了豫水花园,仍旧是记忆中两层楼的小洋房,但实际再住进去的感觉却变得有点微妙了。 乔稚就在这种微妙的感觉中又过了半个月,半个月后,她给秋水在法国就读的学校打电话,却得知她一直没有去报道,学校那边说联系不上她,已经撤销了她的入学资格。 乔稚挂断电话后又给秋水拨了个电话,显示关机。 空荡荡的客厅回荡着呆板平直的占线声,乔稚放下听筒,起身上了二楼,略一犹豫,打开了秋水的卧室。 这房间时隔一个月没住人,落地窗什么的也都紧闭着,导致屋里的气息有点闷涩。她环顾屋内,最后走到了书桌跟前,那上面摆着一封信,信封上已微微落了灰。 乔稚面上一派平静,脸上似乎蒙了层硬壳。这壳子阻挡了变数,自欺欺人的告诉她,一切都还在她的掌握之中。然而,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雪白的信纸被折了三折,打开,只有一首摘录的小诗。 写的是—— “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之处不必找我,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能做的只是长途跋涉的归真返璞。”【注】 …… 她说,你走吧。 然后,她就真的走了…… *** …… 五年后。 “……医院那边怎么说?你能去看她吗?” “不行,说是暂时隔离治疗,除了特定的医护人员,谁都不能接触。前段时间新闻爆出来说北京这边瞒报病例,现在……”电话那头的人叹了口气,“实际死亡病例数还在增加,大家现在人人自危,我医院的朋友跟我说,世卫的专家昨天已经抵京了,正在开会商量解决办法,只能再等等看了。” “你先别急,千万要保重好自己,小妍那边还需要你。” “我知道。姐,家里怎么样?情况严重吗?” “家里这边还好,舅舅舅妈那边不用担心,我照看着呢!” “行,那我就先挂了,学校这边还有点事。” “好。” …… “怎么样?青山怎么说?”红姐着急的问。 乔稚扇了扇鼻间的酸气,说:“他那边情况比较严重,小妍现在他也见不到,还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研究生复试也给推到五月底去了,五一他也回不来。” 屋里正在煲醋,浓郁的酸气从厨房里传出来,弥漫了每一个边边角角,乔稚最怕酸,骤然吸了口酸气,难受的呛咳起来。 红姐一听见她咳嗽,立马如临大敌的去厨房冲了杯板蓝根出来。 乔稚哭笑不得的接过来:“这玩意专家都辟谣说了没什么用,你一天给我喝十几杯,我饭都快吃不下去了。” 红姐一步也不让:“赶快趁热喝了。” 拗不过她,乔稚只能捏着鼻子一股脑的全给灌下去。 红姐又道:“这都快中午了,对面那人也该睡醒了吧?我得拿几包醋过去给他熏熏屋去,就他那生活习惯,指不定养了多少病菌在屋里呢!” 乔稚瞧着她目光左瞟右闪的,就是不敢看着自己说话,心里好笑,面上附和道:“就是,非典可是传染病,要是他倒了,咱这一楼人都得遭殃,红姐你就当行个好,快去瞧瞧他去。” 李红哪能听不出来她是在揶揄自己,脸一红,犹豫两秒,到底还是拿着醋包出去了。 罗海和李红这几年因为住的近,私底下时常互相走动,便渐渐地熟悉了起来。 李红个头小小的,力气也不大,有时候买东西哼哧哼哧爬楼碰上罗海,对方看不过去,便会主动帮她把东西拎上楼。李红是个心善的人,也知恩图报,她见不得罗海凑活过日子,便也总是力所能及的照顾他。 乔稚有心要看个热闹,起身走到门边探头瞅了一眼,正准备过去罗海家瞧个清楚,突听得那屋里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罗海似乎恼怒的骂了句什么,乔稚还没听清,李红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怎么了?”乔稚诧异的看着她。 李红吓得脸色煞白,冷静下来后突然脸又烧了起来,她结结巴巴,吐词不清道:“他、他,没穿裤子!” “噗——”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木心先生《我纷纷的□□》,(非常推荐)实际出版时间是07年,跟本文的时间线对不上,但因为真的很想引用,所以……请大家假装不知道【囧】 没烟了,这章写的有点费劲,久等了诸位,喜欢《My red velvet girl》这首歌吗?喜欢请扣1 嗯,感谢谷歌翻译。 第六十章 03年的这场“非典”最终在全国人民心中刻下了重重的一道, 许多鲜活的生命在此期间悄然落幕, 给生者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和伤痛, 而更让所有人觉得沉重与敬佩的, 是那些日夜奋战在第一线,救死扶伤甚至牺牲自己的医护人员。 往后十年, 再谈起“非典时代”,人们最先流露出来的仍旧是对死亡和病痛的恐惧。乔稚后来再回想起那段时间, 鼻尖仿佛永远萦绕着一股酸气, 而脑子里总是会不由自主的闪过某段电视采访中, 一位看上去极为年轻的女护士所说过的一句话:没有哪一条生命应该被区别对待,救死扶伤是医护人员永恒的使命与追求。 …… 六月中旬, 这场轰轰烈烈的防治非典战役终于开始进入尾声。乔稚在上午十时左右抵达了北京机场, 郭青山开了车过来,回家路上,两人说起此事, 仍是觉得沉重。 “小妍现在的状态怎么样?”乔稚问。 郭青山答:“身体上没什么大的问题了,这一关算是挺过来了, 不过医生说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现在还不能出院。” 小妍是郭青山的大学同窗, 也是他的女朋友,三月份的时候,小妍正和她一个朋友一起在香港负责一个画展,结束后两人又去了一趟广东,刚抵京就病倒了, 同行人群全部感染。所幸运气够好,如今到底是挺过来了。 乔稚说:“既然病情已经稳住了,那医院那边现在应该能探视了吧?咱们先不回家,去看一趟小妍再说。” 郭青山:“行。” …… 到了医院,郭青山停好车,拉住正准备下车的乔稚,说:“姐,小妍她最近心情有些不太好,老是打不起精神来,看着蔫蔫的,我跟她说话她也不爱搭理我,你到时候帮我多劝劝她。” 乔稚拍拍他手,安慰他道:“病人是这样的,放心吧,我跟她说。” 郭青山没放开她,犹豫了会,又说:“还有一件事,姐,我……我想跟小妍求婚。” “求婚!”乔稚睁大眼看着他笑了声,有点惊喜。“什么时候?小妍知道吗?” 他摇头:“还不知道呢,我想给她个惊喜,你觉得怎么样?” 乔稚高兴道:“我觉得很好啊!”又问,“这事你跟舅舅他们说了吗?” 他继续摇头:“还没有,我就,先跟你说说。” 乔稚高兴的点点头:“行,跟我说也行,回头你找个时间咱们再具体商量一下,看看这个婚要怎么求,如果你想把求婚仪式办的热闹点,那到时候咱们就把你爸妈,红姐他们都接过来。” 她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惜外婆前年走了,不然,看到你结婚,她老人家应该是最高兴的。” 郭青山看着她突然消沉下去的眼神,心里涌上一股冲动,几乎立刻就想把某件事告诉她,可又担心…… 算了,他想,还是再等等吧,等时机合适再告诉她。 可到底什么时机算合适呢? 郭青山不知道。 这几年,他眼看着她愈来愈沉默寡言,尤其是前年奶奶走了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总是无缘无故的就开始发呆,除了工作,她的生活好像再没有什么别的新鲜事可做。她生命中最青春的那一截似乎已经燃烧殆尽,提前进入了乏善可陈的枯燥时期。 说起来,他原本并不知道她和秋水之间的那一段纠葛,起因还是因为三年前的除夕夜,他被一些事耽搁,推迟了回家的日子,除夕当晚,他先给爸妈打了电话,然后又给她家里拨了电话,却得知她并不在家。 当时红姐在电话里说的是:“不晓得出什么事了,本来看电视看的好好的,突然爬起来拿了包就往机场跑,说是有急事要马上去北京一趟,这都一天了,也没打个电话回来,晚上到底回不回她也没说。” 挂断电话后他怎么想都不放心,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去一趟豫水花园。虽然自从秋水走后,她再来北京已经不住那儿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会在那儿。 除夕夜晚上不好打车,他几乎是跑了一半的路程才打着车。房子的钥匙他还留着一把,进屋后发现灯没有开,但是客厅里有很浓重的酒味。 他开了灯,皱眉看着茶几上那一片东倒西歪被捏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啤酒罐。 一楼没有人。 他几步跑上二楼,先去书房看了一圈,没人。然后是她从前的卧室,也没人。最后,他才走到秋水的卧室跟前,随即发现那门开着条缝,有人在里面。 卧室里同样没开灯,但是他已经闻到了那股浓郁的酒味。 郭青山轻轻推开门,一眼就瞥到了窝在阳台沙发上的那道黑影。 他叫她:“姐?” 乔稚听到声音,撑着扶手想起身,期间似乎重心不稳上半身倒向一边,打翻了旁边小桌上的什么东西,他听到酒瓶子砸到地上砰然碎裂的声音。他怕玻璃碎片扎到她,直接将灯打开了,然后几步跑过去,将她扶起来移到了旁边。 乔稚喝醉了,完全的醉了。 郭青山几乎没看她喝醉过,他知道她酒量出奇的好,可那天晚上,他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她是真的醉了。 否则以她的性格,怎么会对他说那些话? 乔稚后来在那天晚上断断续续的告诉了他一些事,有少时发生的,还有她在外面跑生意时发生的,当然,说的最多,还是关于一个人。 …… “我这辈子卖出去的,第一件值钱的东西,就是我自己的感情。我记得,那年我也就十三四岁吧,我爸,欠了人家一屁股债,被打的满身都是血,人家把我抓过去,要我还,整整五万,还得加上他睡了别人女人的精神损失费……那是我这辈子头一次被‘钱’吓到,因为我没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后来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我给我妈,美丽的郭媛女士打电话,我威胁她,让她给我六万……”乔稚傻笑,“她有点嫌贵,但是最后还是给我了。你看,这就是我卖出去的第一件值钱东西。” 她说的这事郭青山有印象,只不过他从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这样,当时他还小,那件事过后他也问过乔稚,那天她为什么会被那些坏人抓走,乔稚当时跟他说的理由是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可能正是因为太敷衍,太微不足道,所以他就这么把它给忘记了。 她醉醺醺的看着他,说:“从那以后我就提醒自己,不要太沉溺感情,不要过度依赖别人,因为被抛弃的滋味,真的……很难过。” 乔稚说到这儿,突然眼眶湿润了,随即像个小孩儿似的翘起嘴巴,死死的克制着哭腔,任由眼泪悬悬,倔强的看着他:“可是我把她抛弃了,我让她走了。” 看着自家姐姐难过成这样,郭青山心里也跟被刀割了一样,他将她抱进怀里,不断地轻声安慰她,可是没有用,一点用也没有,他的肩头很快就被泅湿,她沉默的流泪,倔强的一点声音也不肯发出。 “我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要对她投降了……可是我也害怕,她的冲动,她所表现出来的感情……我害怕她还那么小,以后万一后悔了怎么办?”她突然从他怀里起身,小声道,“我今天看到她了,在电视里,她穿着白色的毛衣,围着红围巾,挤在庆祝的人群里,身后是天|安|门。” 郭青山愣了一下:“她在北京?你回来是想找她?” 乔稚摇头,持续性摇头:“找不到,我找不到她……” 她喃喃自语道:“她好像剪了头发,她笑的很开心……她不想被我找到。” 郭青山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只能陪她喝酒,一杯又一杯,然后听她颠三倒四,翻来覆去的讲过去的事。 ……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晌午饭点,乔稚回想了下自己那间空荡荡连口锅都没有的公寓,说:“先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吧。” 吃饭过程中,郭青山一直心不在焉,眉头紧锁,乔稚以为他是在想求婚的事,遂宽慰他道:“小妍现在还得静养一段时间,求婚的事至少得等她出了院再说,你也别过于紧张了。” 郭青山“嗯”了声,埋头扒了两口饭。 “姐,我都结婚了,你呢?”他突然玩笑似的问。 乔稚一愣。 关于三年前那晚,事后他们俩谁也没有再提起过,她甚至狠心将一切都埋进了心底,硬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回忆。她克制的很好,这三年,她几乎已经没怎么想起过那个人了。 “我你就别操心了。”她笑,“外婆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先把你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这样,我才能松口气。” 郭青山沉默,继而道:“姐,我知道你希望我幸福,我也希望你能幸福。” 乔稚奇怪的看着他笑了一声:“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多愁善感的?” 郭青山不语,突然拎过旁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壮胆似的端起来一饮而尽。 乔稚好笑的搁下筷子,安静的看着他表演。 郭青山却没说话,低头在包里翻了半天,最后翻出来一张挼的皱皱巴巴的纸条,递给了她。 乔稚将纸条展平一看,是一串数字。 “这什么?”她问。 郭青山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我们先说好,这事不是我故意要瞒着你,主要是……”他皱眉想了半天,“算是环境影响吧,反正不赖我,你听完了可不能生我气,骂我什么的……” 乔稚撇撇嘴,无所谓的看着他:“你说。” “这个是……秋水的电话。”郭青山说完,低了低头。 “……” “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的蹙起眉,手指下意识攥紧了那张纸条。 郭青山心一横,索性将一切和盘托出:“前段时间小妍从隔离病房里转出来了,我去医院办手续,然后……就碰到了她。当时我急着去办事,以为自己认错了,就没追上去。可是回去以后我又想起三年前你说在电视上看见她的事,我怕那真是她,就又跑回医院去打听,结果打听到她已经走了。不过,有一个护士听说我在打听她,就给了我这个,说是……她交待的。” 作者有话要说:同大家分享我的一点想法。 一本书其实在创作过程中,同作者自身的联系会慢慢减少,直至完结,这种联系会彻底的了断。它最终会变成一个坦然面对世人的独立作品。 当你阅读它,因此而产生的认同或不认同,那都是很微妙的一种联系,是你同这部作品的联系。本文所涉及到的各种感情,包括男男女女以及男女,大家只需要感受你们所能感受到的,因为我的创作根据是我自己的认知,想法和体验,我的感受跟你们的感受肯定不尽相同,当然,假如某一刻你能get到我曾有过的感受,我会觉得很开心。 中途想要离开也没关系,我始终觉得荣幸。 正经的说完,说点轻松的,应该再一章后就开始甜了… (不保证哈 第六十一章 …… “医院?她怎么会在医院?她生病了?”乔稚被自己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吓了一跳, “非典?!”她惊呼。 郭青山一点头, 又赶紧往回找补:“不过她已经痊愈了!真的!护士说她是第三批被送进医院的, 我看见她的那天, 她正在办理出院手续。” 乔稚起身惶惑的走了两步,用手捂住嘴卡着腮帮两边, 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打个电话。”她重新坐下来。心里有个声音尖酸刻薄的嘲讽她——你就是以此为借口!都是借口!她忍无可忍,低斥一声:“闭嘴!” 郭青山以为她是在吼自己, 虽然有点茫然, 但还是下意识抿紧了嘴巴。 纸条上的号码她已经背下来了, 快速的拨出去,右手拿着手机, 左手手腕靠在桌沿上, 焦躁的弯曲着张开又合拢,最后随着枯燥的等待音终于忍不住敲了起来—— “喂?” 手指倏地顿住。 身上仿似有一道电流窜过去,她抖了个寒噤。 “喂, 是我。”乔稚面色淡定的开口,实际大脑已经开始嗡嗡作响。心里那道尖酸刻薄的声音一刻不停歇, 又开始兴风作浪, 一个劲儿的上蹿下跳嘲讽她。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 随即轻轻笑起来:“姐?你给我打电话了?” “……”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 她竭力摆正心态,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先问正事。 “你身体现在怎么样?”乔稚问,在等待的过程中, 左手手指又开始敲击桌面。 电话里的人可能不知道她现在脸色有多难看,郭青山被她带动的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连呼吸都微微放缓了。 秋水搁下笔,起身收紧了肩上的流苏披肩,端着水杯走到窗前——这座城市的夏季即将到来,白昼会开始慢慢变长,光线逐步走向炽热,迷情的汗水和阳光,盛夏的气味…… “我很好。”她微微啜了口水,温热水流顺喉而下缓解了干涩,她舒服的放松下来。“你呢?” 对方的声音过于温情绵绵,完全出乎乔稚的意料——她以为她会恨她。 “我就是老样子……”她微顿,“你现在在北京吗?我能去……我们能见一面吗?” “你想见我?”秋水话音里有诧异。 乔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听到她这句反问,总觉得她并非真的诧异。 乔稚将多余的复杂心理全部压下,心里唯一剩下个想见她的念头。她认输的叹了口气:“是,我想见你。我们能见一面吗?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你来定。” 所以说她最喜欢的就是夏天,这是一个可以发生奇迹的季节,充斥着浪漫,明快,和无可救药的爱情…… 秋水回到桌前:“现在不行,我最近在闭关赶书稿,半个月后再说。” 电话挂断了。 乔稚合上手机,怔怔的回忆了一下整个过程,觉得这一切就跟做梦一样没有实感。 郭青山觑着她脸色,小声问:“姐?秋水在电话里怎么说?” 乔稚看了他一眼:“说她没空见我。”站起身来准备结账走人,一顿,转过身来。郭青山目光跟她撞了个猝不及防,“怎么了?” “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乔稚突然问,眉头微皱。 郭青山看着她嘴角边掩饰不住的笑意,眼观鼻鼻观心的选择了沉默。 乔稚也没真想从他那儿得到什么回答,问完就转过身去结账了。 从医院附近的饭店出来,郭青山问:“直接回家?” 乔稚“嗯”了声,车子发动,往前溜出半米,她漫不经心道:“回豫水花园。” 一脚急刹,直接熄火。 乔稚:“……” 乔稚眉毛扭起来:“你驾照代考的?” “……”郭青山:“嗯,外星人帮我考的。” 乔稚:“……” *** 豫水花园的这套房子因为太久没人住,爬山虎覆满了房子四周,院里杂草丛生,整个呈现出某种衰颓的破败感。 郭青山建议道:“要不还是先回丽都那边吧?等我找人把这边收拾好了你再回来住?” 乔稚摇摇头拒绝了,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一边招呼他先走。 …… 房子内部倒没什么变化,扯掉那些蒙尘的白布,陷入沉睡的家具们再度重新亮相,几乎瞬间勾起了她在这栋房子里的所有回忆。 家政公司的人很快来了,这栋房子需要彻底的收拾与整理,她被礼貌的请了出去,专业人士开始清场。 乔稚站在院子里,觉得这半天简直过的如梦似幻,她甚至开始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到了这个地方?她一件件回忆——自己先是坐飞机抵达了北京机场,然后跟青山一起去了医院,再然后他们一起吃了顿饭,再然后……就是那通电话。 对,电话。 那通电话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乔稚一点点回味她们的每一句对话,对方的每个语气词,包括等待电话接通时的心情,她都一一回味,随即生出不满的情绪——那通电话是不是打的也太短了?有五分钟吗?她为什么急着挂电话?她甚至没有跟她说再见! 掩藏在不满情绪之下的不安是什么乔稚心知肚明,她克制自己不去想,可今天的一切早已乱了套,她越是克制,就越是想知道,想自私的求一个心安。 手机被她攥的生了汗,她下意识去包里掏烟,又猛地想起来秋水曾感染非典的事。或许自己该趁此机会把烟戒掉……乔稚胡思乱想着,回过神的时候电话已经拨出去了。 “……” 她的身体里难道还住着另一个发号施令的人吗? 她面前没有镜子,所以她看不到自己的装模作样,也看不到自己眼神里的微弱窃喜。 电话接通了。 她听得出来电话里的人这回是真诧异了。 乔稚抱着手臂,飞快的在院子里兜圈圈,感觉全身细胞都在紧张,都在咆哮。她舔了舔嘴皮,硬生生憋出来一句:“你吃饭了吗?” 随即恨不得把自己的头伸到旁边的除草机里去绞一绞——这是什么烂到家的开头? 她脑子彻底混沌了,没听清对面的人是否有发出笑声,只听到秋水说:“吃过了。” 沉默,又是沉默。 乔稚彻底后悔打这通电话了,心里愤怒的想着天上最好马上砸颗陨石下来,砸不中她不要紧,一定要把她手里的这部破手机给砸烂。 “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我……”乔稚自暴自弃的沉下了心,脚尖踢了脚地。“我很担心你,即便你说你身体没事了我也不能放心,我想……亲眼看看你,我……”她预感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事情立马又会朝另一个方向失控。 电话里的人安静了十几秒,语气突然变冷淡了:“我真的没事了,我出院已经半个月了,我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微顿,“如果你只是担心这个,那么你可以放心了。” 乔稚一面心里想,果然,这才是时隔五年后两人再见面她应该有的态度;一面心里又悄悄地,略含不满的反驳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我挂电话了。” 乔稚怔怔看着地,黑色绒布高跟鞋前后一晃,又踢了一脚地。 “不说再见吗?”她声音小小的。 “再见。”秋水说。 电话挂断了。 乔稚还把手机支在耳边。 “嗯。”她点头,盯着沾了灰的鞋面。“半个月后见。” …… 乔稚一天天数着日子过,半个月时间一到,却不敢打电话了。两层楼高的房子被她上上下下兜了无数遍,怀疑的假设她也设想了无数个,电话开了又关,最后活生生折腾到没电。她又怕秋水突然打电话过来,一边责怪自己,一边着急忙慌的给手机充电。 而另一头—— 秋水窝在藤木椅里,身上搭着条深棕色毛毯,桌边的台灯弥散出暖黄的光,将她整个人温柔的罩住。她头发扎的很松散,脸颊边垂下来了一两缕,有风过,轻轻荡漾,仿佛映衬着她心底的虚弱和细腻。 她怀里摊着本《呼啸山庄》,手指微微压住书页,眼神却并未放在那上面。 窗户没关,桌上的咖啡已经彻底凉透了。 她住在二楼,楼层不高,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外面昏黄的路灯以及沾染上灯光发着亮的梧桐树叶。 八点过一刻,桌面上静静放置的手机突然铃声大响,她像是被惊扰到一般,眼皮一抖,伸手接起来—— …… 秋水把两人见面的地点安排在了酒店,酒店的地址离乔稚的位置还有点距离,她一路赶过去,可是碰上路上塞车,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快九点半了。 乔稚进了电梯,按了十六楼,心跳钝重而急速,大脑完全的空白。 很快,十六楼到了,一路找到秋水告诉她的房间号,她站在门口,想着即将到来的重逢,深吸了口气,然后发现门没关。 她推门走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歪倒在地的白球鞋,观状态,很明显是被人急切的给蹬掉的。 然后她看见了床上躺着的人。 秋水趴在床上,衣服裤子统统没脱,长发披散遮住脸,只露出了一点眉眼。 她像是累极睡着了,累到甚至只来得及脱掉鞋子。 看来这就是她和自己约在酒店见面的原因了……这半个月,她应该没怎么好好睡过觉。 乔稚放下包,回身轻轻关上门,然后走到床边掀开没被她压着的另一半被子,又绕到她那边,脱掉鞋子,膝盖跪上床,想将她抱起来吧,却发现她这面朝下的姿势实在是不好下手。 乔稚叉腰看着床上睡死过去的人,无声的笑了一会儿,然后一点一点的,将她慢慢翻过来,翻到了自己怀里。再然后一用力,将她微微抱离床面,搁在了掀开被子的那边。 幸好秋水一直都很瘦,要不这还真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她正打算把手抽出来,刚一动,怀里的人骤然睁眼,乔稚吓得心脏一窒,差点当场厥过去。 乔稚以为自己把她吵醒了,但是两个人对望了一会儿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秋水眼睁着,但是不清醒,整个人是茫的。 乔稚再不敢动了,慢慢把已经抽了一半出来的左手腾挪出来,然后顺势在她身边躺下,右手仍枕在她颈后,左手拎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轻声哄她道:“乖,眼睛闭上好好睡,听话。” 作者有话要说:乔是个传统意义上的直人 感情的发酵转变需要时间,刺激和自我反省 她已经动过心了 第六十二章 乔稚挂断电话从浴室里出来, 敛着脚步声走到床边仔细地给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 然后取走了房卡, 关上门, 坐电梯直接下到了酒店负一层。 小李开了车过来,正在负一层停车场等她。 “车钥匙给我吧。”乔稚远远地看到她, 加快了脚步。 隔着两米多远的距离,小李把钥匙抛给她, 乔稚一抬手接过, 解了锁, 快步走到驾驶座,开车门坐了进去。 小李正要抬手去拉副驾驶的车门, 乔稚降下副驾的窗玻璃, 边系安全带:“周老板那边我不去了,你代表我过去就行了。” 小李应了一声,手指再度搭上车门, 下一秒,“啪嗒”一声, 车门从里面锁了。 小李:“???” 乔稚朝她不好意思的笑:“我赶着去个地方, 你自己打车过去吧。” 话毕, 车子一跟头蹿了出去。 小李:“……” 半个小时后,乔稚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进了一家叫“唐烧饼”的店。这店是家老字号,在晚|清时期干的是挑担的行当,这一挑就挑到了民|国末, 名头相当响亮。直至现在,因为生意太火爆,这家店每天生意只做到下午三点就关门了,招牌是烫嘴的“糖馅饼”。 乔稚进店排了二十多分钟队,买完饼,又径直开车去了商场。打仗似的折腾完,再回到酒店,一开门,房间里静悄悄的,因为紧紧地拉着窗帘,半丝光也没有。她碰上门往里走,果然,床上的人还没醒呢。 大概是因为太累,秋水彻底睡熟过去之后发出了微微的呼噜声,不大,有点像小奶猫睡着后发出的那种,听着还怪可爱的。乔稚蹲床边拿手机悄悄录了一段,过程中憋笑憋的十分困难。 录完音,她起身看了眼手表,发现都快到晌午饭点了。 乔稚担心她这么长时间的睡下去会对身体不好,便弯下腰凑到她耳朵边轻轻叫了她两声……嗯,完全没反应。 看她睡得这么香,乔稚有些不忍心,可是考虑到下午她们还有正事要做,实在不能就这么任由她饭都不吃的睡下去。 乔稚狠了狠心,去浴室润了条凉水毛巾出来,然后把秋水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秋水哼哼唧唧了两声,但是没睁开眼睛。乔稚捏着毛巾在她脸颊上轻碰了碰,秋水在睡梦中感觉到一股刺激的凉意,瞬间被惊醒睁开了眼睛。 乔稚忙道:“醒了没?天都要黑了,不睡了啊。” 秋水皱眉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眼,结果只看到了拉的紧紧的窗帘。紧跟着,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正靠着“谁”,身体条件反射的一惊,倏地坐直了。 乔稚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空荡,秋水缓缓地转头看了她一眼,皱着眉好像是在确认什么,十几秒后,眉目骤然放松,又倒进了她怀里。 乔稚:“……” 秋水迷蒙着双眼往上看,盯着乔稚弧度优美的下颌角懒道:“刚吓死我了,你拿了个什么玩意往我脸上擦?” 乔稚被她这一倒,倒得心里七上八下的,眼神闪躲着不敢低头看她,道:“就……沾了凉水的毛巾,我叫你叫不醒……” 秋水好像是嫌这姿势不太舒服似的,又自顾自左右动了动,最后终于在她怀里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角度,满足的扯了扯嘴角,眼看着就又要阖上眼了。 乔稚严重怀疑她是还没睡醒,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搞得她有点方寸大乱,一时竟不知要怎么叫住她别睡。 突然,秋水眼睛唰地睁大,紧靠在乔稚胸膛上的一侧耳朵更贴近的压在了她心脏的位置。 乔稚:“……” “你心脏跳的好快哦。”秋水靠在她怀里说。 ………………………天杀的人类的心脏。 乔稚一把将她推起来,强装着镇定起身道:“醒了就别赖床,桌上有我给你买的吃的,你洗漱好先吃点东西,我去前台退房。” 秋水塌着肩看她:“我睡太久了,全身都疼,没有力气。” 乔稚一听,连忙如临大敌的蹲下来看着她问:“哪里疼?”又抬手去摸她额头,没有发烧。 还好。她心里缓下一口气。 秋水朝着自己的腿努了努嘴:“腿有点睡麻了。”又道,“手臂也麻。” 乔稚不疑有他,扶着她靠回到床头上,手探进被子里给她揉了揉腿,神情沉重的问:“重不重?” 秋水看着她摇头,目光有些发怔。 从她说不舒服的那一刻起,乔稚满心的别扭旖旎就全都不见了,心里只剩下心疼。她揉的仔细又小心,低垂着眼睫轻声开口道:“秋儿,等下跟我去医院再做个检查好不好?医生我都联系好了,我真的……不放心。你怨我恨我都没关系,但是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开玩笑,就当我求你,给我一个心安行么?” 秋水看着她皱成“川”字的眉心和紧抿的嘴角——这个人好像有一些变化,她想。五年的时间,挪到眼下来看,几乎没有什么实感,可当她注视乔稚,注视到对方愈发成熟的眉眼,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暗藏的压抑和沉默,她就明白,自己确实是缺失了她五年,而乔稚,也的确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她是锋芒毕露的,手上拿着锋利武器,年轻肆意,好像能驰骋天下。而如今,或许是因为年岁日远,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整个人气质突然变得稳重了许多,眼神也越发隐忍了。 可能是因为隐忍的过了头,秋水几乎感受到了她的某种小心和矛盾,这两样东西进而又让她感受到了对方的“懦弱”。按说乔稚是不该和“懦弱”这样的词扯上关系的,除非她对什么东西动摇了,或者,她心里产生了某种她怯于面对的东西。 “我饿了。”秋水说。 乔稚停了手,转头看她。 “先让我吃点东西,我们再去医院。” “好。” 乔稚取来为她买的吃食。糖馅饼有些凉了,但还是不妨碍秋水感受它的美味。 她问:“这是‘老唐家’的?” 乔稚点点头,示意她喝点粥。 “我没手了。”秋水一手拿着馅饼一手用纸袋接着掉下来的渣,意有所指的瞟了她一眼。 乔稚心脏鼓噪两声,认命的舀了一勺粥喂到她嘴边。 吃完饭,乔稚又把从商场里买来的衣服递给她,说,她睡了这么久,洗个澡能舒服一点。 秋水接过衣服,完全感受到了乔稚急于想补偿她的心情。 从酒店出来,开车到医院,见医生,做影像检查……直到亲耳从医生嘴里听到“状况良好”这四个字,乔稚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从医院出来,两人往停车场走,路上,乔稚问她现在住在哪儿,秋水报了个地址,这个对话就算是完成了。因为没有什么新鲜话题,两人只好再次保持了沉默。 …… 秋水住的房子是一个偏西式的老建筑,建筑对面就是街心公园后门,中间隔着条安静小道,大约有两车宽,道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 “我到了。”秋水说。 乔稚“嗯”了声,直觉自己该说点什么来留住她,可是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于是只好愣愣的看着副驾上的人松开安全带,打开车门。 “拜拜。”秋水朝她挥手。 乔稚看着她身上那条浅绿的裹胸纱裙,一面在心里感叹自己的好眼光,一面叹了口气,抬手朝她道别。 秋水上楼了。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草木清香,那是秋水身上的味道。乔稚嗅着这味道,心里十分的煎熬。一方面,她不甘心就此离去;可另一方面,她心里又隐隐有个声音在控诉,控诉她不该产生这样的留恋。 这道时时刻刻监督着她思想情绪的声音大概是在秋水走后一年出现的,那时候她早已彻底失去了秋水的下落,有次她出差回来,太累了,下意识的向司机报了“豫水花园”的住址,等到了的时候,才感到后悔。 那晚她莫名其妙的宿在了秋水房中,床上的用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换过了,她就那么睡下去,一晚上鼻尖都萦绕着一股草木清香。那晚过后,长达两个月的时间,她陷入了某种极度刻薄的自我怀疑当中。渐渐地,她开始无法克制的思念起那个离她而去的小姑娘,她想起她的眼泪,她热烈的爱,以及两人最后分开时,那个火热而冰冷的吻……心里那道声音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从此以后,每当她沉溺一次,那声音就会无情的指责她一次,这种矛盾一度成为了她自给的罪过。 时间分秒流逝。 乔稚手掌着方向盘几乎掌出了神。 她不知道自己迟迟不走的意义何在?可这样的自我诘问并没有什么效果,没答案就是没答案。她灰心丧气,心里觉得闷,又无处发泄。烟盒早被她扔了,这半个月她戒烟的意志力相当坚定,不过代价就是她也失眠了半个月,并且情绪总是控制不住的焦躁。 天色渐渐变幻,路边的路灯悄然亮了起来,乔稚一看表,心里觉得惊慌,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车里傻坐了两个多小时。 感性已经放肆的嚣张了一下午了,被打压的抬不起头来的理性重振旗鼓,勒令她打燃了火。 手机突然响了—— 乔稚接起来一看,立马又熄了火。 “喂?” “你在哪儿?”秋水问。 乔稚心里一跳,立马前后左右全方位望了一圈,嘴上嗫嗫嚅嚅的给不出个回答来。这一刻,对方显得异常的有耐心,乔稚别无他法,最后只好扯了个谎道:“我还在你家楼下。”话音落又赶紧往回找补,“我睡着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困就——” “我饿了。”秋水打断她。“如果你还没走,能上来给我做顿饭吗?好久没吃了。” 乔稚愣愣的,随即抿了抿嘴巴,那是她在收敛心中喜悦时会做出的下意识动作。 “家里有菜吗?”乔稚问。 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拖鞋走路声—— “还有几颗上海青,一根胡萝卜,两个土豆,半颗白菜,一些鸡蛋,一块肉,然后……就没了。”秋水一样样的报。 听筒里隐约传来了碰上车门的声音。 “住几楼?” 秋水关上冰箱门,微微垂下眼睫:“二楼。” 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屋里屋外,有人的心跳乱了。 “我到了,开门。” 第六十三章 明明也曾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 然一时境地轮转, 心情却到底是与从前不同了。 乔稚站在门口, 阖上手机,下意识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屋里穿来拖鞋趿拉的声音, 门锁转动,屋里的人将门打开, 四目相对, 一时心里竟都产生了情难自已的感觉。 秋水搁在门把上的手紧了紧, 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将她揽入怀里狠狠亲吻的冲动,微微侧身, 将她让进来。 乔稚:“要换鞋吗?” 秋水俯身从鞋柜里取了双新的拖鞋出来放在她脚边:“换上吧, 煮饭站的时间久,换了会舒服点。” 乔稚换上拖鞋,想想又将外面穿的风衣脱了下来。她里面穿着一身米白的套装, 尺寸贴身,好身材暴露无遗, 尤其是那双纤细笔直的腿, 包裹在紧身裙下, 连带着微翘的屁|股,走动之间,撩人心弦。 秋水将她的风衣接过,转身挂进了衣柜。 乔稚撸起袖子,左右看了看。这是一间单人公寓, 面积小,但是该有的都有。正对着门的是小饭厅,右面是卧室兼书房,最左面是厨房和卫生间,整体基本是一个平面摊开的设计。 她径直往厨房走,打开冰箱将用得上的食材都取了出来。土豆,白菜,鸡蛋,肉,胡萝卜……乔稚看了看摆在流理台上的食材,最后决定做一个土豆炒肉片,醋溜白菜和胡萝卜碎蒸鸡蛋。 “米在哪儿?”乔稚俯身边翻柜子边问。 秋水披着流苏披肩站在她身后,倚着冰箱门,嘴里回答着,目光却一直流连在她挺翘的屁|股,和雪白笔直的双腿上。 “左边那个柜子第二层。” 乔稚还不知道她亲爱的妹妹已经在背后用目光将她拆骨入腹了一番,舀了三大勺米进碗里,淘干净,放进了电饭煲。 然后就是着手准备食材—— 乔稚正切着肉,突然感觉身后有热源靠近,还没转过身,一件从天而降的围裙自上而下套入了她的脖子,秋水双手自她腰间穿过,整个人从后紧贴着她,微微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后,然后拉着围裙两端的绳,从她腰间一滑而过,利索的在她腰后绑了个蝴蝶结。 乔稚一刀切在菜板上,钝重的清响粗暴的将她的注意力拽了回来。 秋水替她穿好围裙,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小声的在她耳边,以一种近似嗔怪的语气道:“切菜小心点,别切到手了。” “…………” 你离我远点我就不会切到手了! “咳——”乔稚侧过身,秋水顺势离开。“你去外面等吧,我做好了叫你。” 秋水点点头,转身回了卧室。 乔稚心不在焉的做完了一顿饭,等两人坐上饭桌,她才开始担心——自己已经许久不曾下过厨了,也不知道手艺退步了没有,刚都忘了先尝一下了…… 她这头在走神,那头秋水已经挖了一勺蒸蛋喂进嘴里,满意的点了点头,点评道:“好吃。” 乔稚骤然松了口气。 饭桌上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一顿饭在略带诡异的缄默中吃完,秋水主动站起来去厨房洗碗,水刚放上,乔稚听到她喊:“姐,围裙给我。” “…………” 到底是谁发明了围裙这么个好东西? 乔稚心里有鬼,一步三叹气的拎过搭在旁边椅背上的围裙,走过去,心虚的给她穿上了。 在秋水洗碗的这个间隙,乔稚得到允许,进了她的卧室,翻看她书柜上的书,然后发现,书架上有十几本都署的是“庄秋水”这个名字,其类繁杂,有言情小说,武侠小说,外文译本,甚至还有童话故事。 其中有一本叫《橘子姑娘睡不着》的童话故事封面设计的尤其可爱,乔稚便忍不住取下来翻了两页,没想到一看就入了迷。 秋水收拾干净厨房,走到卧室门口靠着门框抱臂从背后欣赏着她。随后惊讶的发现,乔稚披散的卷发里隐约透着一抹蓝。这个发现让她有点异样的惊喜,像是某种印证岁月流逝的证据。 乔稚一直都是乔稚,这么多年,她其实没有变过。 秋水心里忽然浮上一股酸酸的柔软,她有意想吓她,敛着脚步走到她身后,忽然大着声道:“好看吗?” 乔稚果然被她吓到了,就像儿时偷看画册被父母逮到的小孩子,猛地一把阖上书册,高高的提了口气转过身来。 “你吓死我了!”她不满控诉。 秋水勾着嘴角看着她笑。 乔稚的心猛跳了一下,像是被她这个笑给烫着了似的,目光躲闪着又转过身去,将书放回了书架。 她没说出口的话是,她其实心里觉得很骄傲,看着那些署名为“庄秋水”的书,她想,她的小姑娘真的很了不起,年纪轻轻,就已经在自己专注的领域取得了如此傲人的成绩。 “想什么呢?”秋水问。 乔稚摇摇头,手指点了点书架上的那本《橘子姑娘睡不着》:“没想到你还写童话故事,这本书很好看,我这个大人最近失眠,看这个挺放松的感觉。” 秋水忽然转身往外走:“想喝点酒吗?” 乔稚一惊,跟上她:“你喝酒?” 秋水走到沙发旁边停下来,乔稚这才发现那紧挨着墙角的地方居然还竖着一个很窄的玻璃小酒柜,而她先前完全没有注意到。 秋水取了支红酒出来,又到厨房取了两个酒杯,顺便开了瓶。 她拎着两杯酒走出来,递给乔稚一杯,说:“五年前我拿着你给我的钱在欧洲满世界瞎跑了一圈,西方人都喜欢喝酒,我曾经在法国巴黎的一个地下酒吧泡了半个月,再出来的时候,就爱上了酒精的味道。” 乔稚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五年的经历,心跳的有些快。 “然后呢?”她问。 秋水莞尔一笑:“我在巴黎认识的一个华裔姑娘向我推荐了托斯卡纳,那是我在欧洲的最后一站。恰巧她和蒙|特|普|尔|恰诺郊外的一个农庄老板是好朋友,便介绍我去那儿借住,顺便工作。那个时候我身上已经没剩多少钱了。”她耸了耸肩,“农庄老板叫Beato,是个很热情的中年男子,总是蓄着浓密的胡子,他说他的名字有‘快乐’的意思,我在那儿待了接近两个月,他的确给了我不少快乐,顺便,还把我训练成了一个酒鬼。” “你在那儿都做什么?”乔稚问。 她仰头抿了口酒,似乎在回忆:“Beato有一大片葡萄田,他教我酿酒,介绍我去镇上的一个餐厅当服务生,闲暇的时候,我会去大广场坐着晒晒太阳,或者去城外山坡上的教堂祷告。” 乔稚一直记得少时她曾对自己说过不信神佛这样的话,对于她竟然会去教堂祷告这件事明显觉得惊讶。 “你信教?” 秋水喝完最后一口酒,摇摇头从沙发上起身,往厨房走,拎着酒瓶出来,为自己和她都重新倒上,犹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或许有时候信,有时候不信。” 乔稚一直都很想知道她这五年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过得是什么生活,因此半点也不觉得这样的对话乏味,反而充满了好奇的问:“比如说?” 秋水抬起酒杯,从杯沿缝隙打量她,缓了一口酒的时间。 “有时候我晚上睡觉会梦到你,清晨起来,我就会去教堂祷告。”她说。 乔稚一愣。 刚离开的那一年,她过得很不好,她几乎是带着满心的恨和怨愤离开的,乃至于在欧洲流浪的那段时间里,她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情况严重的时候,她甚至会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这份感情。 “我对上帝说,我是个虚伪的人,我被自己自以为是的情深给蒙蔽了,我其实并不爱你,那只是一种想要占有你的欲望,我请他宽恕我的罪过。” 乔稚声音轻的像是在呓语:“所以你想清楚了?” 秋水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突然往她面前走了两步,俯身:“上帝说我在放屁!” 乔稚惊愕的猛抬头看她。 秋水复又退开,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只是一口口啜着酒。 乔稚不得不主动提问道:“那从托斯卡纳离开以后呢?你去了哪里?” “我回国了。”秋水说,“回到北京,经同学介绍,租了这间公寓,然后开始在中国这片广袤大地上瞎跑瞎转,最长的时候,大半年才回来一次。” 听到这里,乔稚终于明白了两人重逢后,她所感受到的,对方身上那股洒脱自由的气质是从哪里来的了。 五年,她固步自封,挣扎在自我认知和欲望的漩涡里;而她,遍闯天下,见识世间一切新鲜,从中得到启发和激励,进而跳脱出了情感的桎梏,完成了自我的升级。 此刻站在她眼前的这个姑娘,相比五年前,更加夺目,也更加吸引人了。她甚至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你剪过头发?”乔稚突然问。 秋水一怔,表情显得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 乔稚笑笑,心里忽然产生了某种奇妙的感动——在某一个她们自认互相逃离的时间点,她却意外地看到了她,而对方并不知晓这一切。 她以为她们的生命联系是断点的,但其实,命运曾让她们惊喜相逢,哪怕只是一瞬。 “千禧年除夕那天,大批的庆祝队伍自发聚集在天|安|门广场上热闹,有电视台的记者和摄像在现场转播,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乔稚说,“你穿着白色毛衣,围着红围巾,一头短发,挤在人群里,笑的很开心。” 她面上浮现出无限怀念的神情,低了低头:“你短发,也很好看。” …… 狭小的室内涌动着一股压抑而汹涌的暧昧,和着醉醺醺的葡萄香,让人有点晕乎乎的。体内的欲望因子作祟,摧枯拉朽的怂恿着两人—— 做些什么,做些什么,做些什么…… “你想我么?” 满室寂静之中,秋水忽然开口问。 乔稚心脏横冲直撞的警告她闭嘴,可眼下有一个绝好的借口摆在她面前——她想,都是酒精的罪过,哪怕就一刻,我想要完全自由。 她竭力控制着手上的力道,尽量不让酒杯碎在自己手里。然而,就在她想要承认思念的瞬间,鼻头已骤然萌生出泼天的酸意。 良久,乔稚才控制好心情和眼泪,继而软软的委屈开口道:“你是故意的。” 秋水看着她,心都化了,低头抿着嘴笑了笑,大方承认了。 “我很想你,阿稚,不管我有没有梦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颗头应该算保住了吧? ps:《托斯卡纳艳阳下》老牌小说了,推荐,本人曾真实的在看到书里有关食物烹调的描写时留下口水…………高中看的,忘记是哪个译本了,不过应该都差不多 第六十四章 …… “我很想你, 阿稚, 不管我有没有梦到你。” 秋水说完这句, 突然放下酒杯, 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道:“时间不早了,你喝了酒不能开车, 打电话让助理来接你?” 乔稚还沉浸在她方才的真情流露中,万没想到一眨眼这真情就不见了。 秋水看她脸色, 犹豫道:“或者, 你在我这儿住下?” 乔稚听她这语气, 莫名听出了一点勉强的味道,她还以为经过方才的那一场互诉衷肠, 两人之间的隔阂和陌生能消除些许, 可秋水这一反应却是让她有点看不懂了。 “我打电话给助理。”乔稚边说,走到沙发跟前拎起挎包,摸出手机来走到一边去拨通了小李的电话。 秋水则重新拿起了酒杯, 自顾自品尝着。 小李到的很快,乔稚一直到走下楼, 坐进车里都还没反应过来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她有些怀疑——自己这是……被赶出来的? 小李发动车子转而往豫水花园方向开, 途中顺便偷偷观察了一下自家老板的脸色——嗯……好像很复杂很棘手的样子。 车子驶过第二个红绿灯路口时,一直陷在沉思中的乔稚回神了,她先是盯着小李看了会儿,直看的对方毛骨悚然都想停车逃了的时候,才道:“你谈过恋爱没有?” 小李“啊”了一声, 见她表情比较认真,完全是谈论公事时的态度,心里先打了个突,继而冷静下来,语气平铺直叙道:“没有,乔总。” 乔稚显得不是很相信:“你条件又不差,没男人追你吗?” “……”小李道:“这个还是有的。” 乔稚:“那你怎么不谈恋爱?” 小李:“……” 因为我老板是个工作狂,我没时间谈啊! 小李微微一笑,道:“我暂时只想好好工作,感情的事……可能我还没遇上合适的。” 乔稚忘了自己本来想问什么,倒是对她这句话突然起了兴趣。 “那你怎么判断一个人跟你是否合适呢?”她问。 小李虽然对她眼前这种状态比较奇怪,但还是尽忠职守的回答道:“我不知道。” 乔稚:“……” 小李看她这样,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乔总是有喜欢的人了?” 乔稚嘴角动了动,没拒绝也没承认,突然换了话题道:“有个叫‘庄秋水’的作家,你明天去书店把她写的书都买一本回来,记住,是所有。”她刻意强调了一下。 乔稚身边亲近的人不多,小李都知道也认识,略一想就记起来这位“庄秋水”是何方神圣了,眼神诧异道:“她不是……” “嗯,我妹妹。”乔稚说完,脸上突然带了点得色。“很好看的,你想看的话可以多买一份,我给你报销。” “……”小李:“乔总,您付我那么高的工资,几本书的钱我还是有的。” 乔稚:“……哦。” *** 乔稚离开了。秋水倚在窗台看着她的车慢慢驶离,手里的红酒散发出醉人香气,同她在Beato的农庄里常喝的红酒不同,这款酒要更酸一点,其实比较适合就餐饮用。 整整大半瓶酒最后都被她灌入了腹中,夜里热气伴着凉风拂面而来,她带着微微昏沉的大脑走到书桌前,取下那本被乔稚翻阅过的《橘子姑娘睡不着》,先放到鼻尖嗅了嗅,然后才翻开来…… …… 《橘子姑娘睡不着》这本童话她写的不长,是在甘肃靖远支教时抽空创作的。当时之所以写这个故事,完全只是为了哄哄那些小孩子,她在写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某一天这书还能用来哄某位“大孩子”,这种感觉说来还蛮奇妙的。 秋水将书放回到书架,又把随身听拾掇好装进了右手边的小柜子,起身的一瞬间只觉得喉咙干渴的厉害,像是要着火了。 她走到客厅去倒水喝,手机搁在饭桌上,她顺手拿起来一看,才发现顾佳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 墙上挂钟早已过了凌晨,要换做别人,秋水断不会这时候回拨回去,但顾佳嘛……那是个黑白颠倒的夜猫子。 电话被接通,顾佳清朗的声音在一瞬间传入她耳中。秋水听了两秒,笑了:“大半夜的你们那边在闹什么呢?” 顾佳笑道:“果今天生日,我们在小院里开了个派对,这会儿正喝的嗨呢!”话落,电话那端嘈杂的背景音突然变小了,应该是顾佳换了个地方接电话。 秋水道:“我最近赶稿子,日子过的昏天黑地的,都忘了这事了,帮我给果果说声抱歉,顺祝她生日快乐。” “没事!又不是外人。”她笑。 顾佳老家在S省下属的一个小县城里,名不见经传,但是胜在清净,风景极好。几年前顾佳和果果一道收拾行李回了老家,本打算在城里买套房歇脚,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却看中了一处寂寥村落里的破院子。 那村子小,挨在山脚下,村里基本没有青壮年,只剩下些老年人和为数不多的中年人。秋水当时听她说起这事的时候还很怀疑她们俩能不能适应那么清寂的生活,眼下看来,她们倒是适应得很好。 “这都凌晨快三点了,不会就你俩在那儿热闹吧?”秋水问。 顾佳道:“哪止我俩啊?还有我们邻居陈叔和李叔两家人呢!这俩叔贼能喝,又都不服气,我存的酒都快被他俩喝完了!” 听起来,她们的生活过得很有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感觉……秋水心里感到一些欣慰和艳羡,继而切入正题道:“先不说这个了,你给我打电话什么事?” 顾佳“哦”了一声,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接说:“是这样,我们隔壁那村有一片葡萄园,那园主本来去年就不想干了,但是我跟果寻思着想酿点自家喝的葡萄酒,就跟人家承包了一年,多给了点钱。就为这,我俩还在后院挖坑建了个地下酒窖,怎么样,过来瞧瞧吧,顺便把你酿酒的手艺给咱也传授传授?” “……” 秋水憋了半天,最后憋出来句:“你俩还真是半点都不闲着啊!” 顾佳笑了,一个劲儿劝她:“快点来,路费给你报销。” 秋水一声嗤笑,算是答应了。 …… 小李办事从来利索又稳当,乔稚第二天再去公司上班时,办公桌上已经齐整整的摆好了庄作家的全套书籍。 于是,这一天公司的全体同事们都从总助李倩那里得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命令——无大事,勿扰。 大家纷纷猜测乔总这莫不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难题需要闭关冥思苦想?谣言一传十十传百,版本越传越荒谬,到最后全体员工人人自危,都觉得新一轮的“死亡加班”计划看来是要提上日程了。 于是乎,当乔稚盯着下班时间一到,脚步轻快的走出办公室大门时,却无比惊讶的发现,虽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但是公司的员工们竟然个个都死守在自己的工位上工作的如火如荼!其气势,大有要“奉献一生,不死不休”的感觉。 乔稚心中既震撼又羞愧,当即跟没事人一样转身回了办公室,然后从包里掏出没看完的小说,继续挑灯夜读了起来。 围观了这一切的小李:“……………………” 疯了疯了,这世界已经疯了。 …… 乔稚花了三天的时间,熬更守夜的看完了庄作家的所有书,有心打着“探讨文学”的幌子同对方来个深夜电话沟通沟通感情,结果电话一打过去,先是提示不在服务区,隔了会儿再打,通了却得知对方已经去了外地。 “你说你在哪儿?”乔稚从床上一跟头坐起来,被子堆叠在怀里。 秋水又报了一遍地址。 “摘葡萄?”乔稚皱眉,“要摘多久啊?” 电话里秋水声音很轻,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不知道,那葡萄园很大,就靠我们三个,估计且得摘上个把月吧。” 个把月???? 思人心切的乔老板一下就坐不住了,飞快的转动脑筋后,抱着一点不安和犹豫问:“那要么……我过去给你们帮忙吧?” 电话那头,秋水猛地转身把脸蒙进被子里窃窃偷笑了一阵,然后又切换回有气无力的声音道:“不会太麻烦你吗?很辛苦的。” “很辛苦你还跑去给人打白工?你身子才好了多久啊?我一天不看着你你就瞎跑!”乔稚没好气的抱怨了一通,抱怨完又觉得以她俩现下的处境自己说这些话有点不合适,急忙往回找补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我明天一早搭飞机过来,落地了再告诉你。” “那好吧。”秋水最后说。 乔稚挂断电话再躺回床上的时候心里还有点不爽——那好吧。听着跟多不情愿似的…… 烦人!真是太烦人了! …… 隔天上午十一点多,乔稚落地S省,按着秋水给她发过来的地址,一路辗转,终于在下午快三点的时候,抵达了村落。 乔稚提着小行李箱,穿着高跟鞋站在进村的那条小道入口上,左等右等,终于,远远地看见了一道朝她奔跑而来的身影,那身影……不是秋水。 乔稚看着站在自己眼跟前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脑海里搜了一圈,记起来她是谁了,但是叫不出名儿。 这情况着实有点尴尬,乔稚犹犹豫豫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姑娘主动招呼她道:“乔稚姐,我就跟着秋水叫您姐了,我是陈果果,不知道您还有印象没?”突然咧嘴一笑,“不过我来前秋水说您即便还记得我,也肯定叫不出我名,看来被她说中了。” 乔稚:“………………” “哈哈,没事,我跟您开玩笑呢!”果果笑道,“来吧,行李给我,我带您过去。” 乔稚推脱着没让她真帮自己拎行李,有些不好意思道:“辛苦你过来接我一趟,你也别您了,咱俩也不差辈分,你就叫我阿稚吧,行吗果果?” 果果甜甜的应了一声,答应了。 两人往村里走,沿途看到的都是大城市里难得一见的青山绿水。 乔稚放松道:“我听秋儿说你们包下来的那座葡萄园还挺大的,怎么就靠你们三个女生摘啊,这天气这么热,得小心不要中暑了。” 果果奇怪的“嗯”了一声:“没有啊,我跟佳佳有请邻村的老乡过来帮忙摘葡萄啊,我们仨不负责摘的。”她补充道,“她俩就成天待屋里捣鼓什么酿酒配方,我嘛,我就负责给大家煮饭填饱肚子。” 乔稚:“……………………………………” 庄秋水,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抱歉久等 第六十五章 两人进村的路上, 果果告诉她, 这里算是一座古村落, 村子里的好些房子都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它们被世人遗忘废弃,同时间一起自顾凋零, 渐渐破败,最后又重归于自然。 乔稚想起顾佳, 心里产生了同秋水一样的怀疑。她忍不住问:“你们两个年轻人, 住在这儿, 真能耐得住这样清寂的生活吗?” 果果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她道:“我从小性子就安静,身边也没有什么朋友和亲人, 这样的生活是过惯了的, 至于佳佳……”她垂眸微微一笑,“她大概是为了迁就我。” 果果说:“这里的生活很安静,尤其是到了冬天, 雪一下起来,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几乎一整天都看不到什么人影。最初我也担心佳佳她会觉得无聊, 过不下去这样的日子,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佳佳她其实是一个很善于发现生活乐趣的人,她会给我们俩找很多事情做。说老实话,我们一年之中,真正能安静歇下来的时间不多, 有时候可能仅仅只是为了做一道菜,就要花费上半天的时间,我们很享受这样的过程,有一种生活是真实存在的感觉。” “不管是珍惜时间还是浪费时间,每分每秒,我们都和爱的人在一起。这已经是老天厚待了。”她轻声。 乔稚看着女孩微微甜笑的侧脸,心里恍惚生出了点艳羡的喟叹——每分每秒,我们都和爱的人在一起,真实感受生活带给我们的幸与不幸。这样的日子,大概无论是谁听到都会觉得美好吧。 苟且是生活永恒的主题,而诗意,需要自寻,需要自渡,需要恰如其分的爱与疯狂。 那么她和她呢? 她们最终会去到哪里呢? “到了。”果果突然喊了一声。 乔稚回神,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两层楼高的房子,墙体全白,黑瓦遮顶,墙身被一些艳丽花藤所覆盖,小院四周插|满了竹篱笆,木门微敞,隐隐能看到院里走动的人影。 “进来吧。”果果招呼她。 乔稚突然有些紧张,这不太像她。 两人走进院中,果果跟院里几个正在搬运葡萄的老乡打了招呼,然后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小声道:“她在那儿。”手指了指西北角的花架。 乔稚点头向她道谢,敛着脚步走近,越过一丛半人高的铁树,看到了躲在花架下的人。 院里太阳当头晒,唯有花架这里漏了半片阴凉。秋水穿着宽松的米白色亚麻衣,黑布裤子,脖上挂着一串小佛珠,长长地垂在胸前,头发松散的用一根木簪子挽了起来,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她盘腿坐着,身下垫了个草编蒲团,膝上摊着本黑色软皮本子,手里擒着支长铅笔,正埋着头写写画画,还未察觉她的到来。 乔稚一时看的入了迷,等地上的人反应过来时,四目相对,她倒先心虚的退了半步。 “你来啦。”秋水仰头看着她,嘴角边露出梨涡。 阳光斑驳的撒在她脸上,乔稚心神荡漾的看着她,目光瑟缩而热切。 这是我美丽的不为人知的罪过。她在心中喃喃默念。 秋水拿着本起身,往她跟前走了两步,一挑眉:“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乔稚后知后觉的记起来自己应该要生气,底气不足的将目光迎向她,没什么力度的说:“你骗我。” 秋水没什么所谓的点点头,承认了,顺便道了个歉:“我错了。” 乔稚甚少,几乎可以说是从来没见过她这副面孔,一时几乎要被气死了,然而秋水忽然凑到她跟前来,低头往她肩上蹭了蹭,软绵绵道:“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骗你的对吧?原谅我么?原谅我吧。” 生死边缘,美色误人。 乔稚心情复杂的摸了摸她头,秋水得到谅解,倏地直起身来,拉着她往屋里走。 “我带你去看你的卧室。”她说。 乔稚被她噔噔噔带上二楼,进了过道最里面那间屋。 房间很宽敞,摆着一张铁艺床和书桌,还有个小衣柜和沙发,她的行李就放在沙发旁边。 秋水走到窗前,扯开窗帘,推开窗,炽热的阳光瞬间撒进屋来,她上半身探出窗去,弯着腰手指了指右边:“我就住你隔壁。” 乔稚怕她摔下去,上前想要将她拉回来,手刚伸出去,秋水仿佛后背长了眼睛,突然撤回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回身后腰抵着窗台,神情放松而惬意的深呼吸了好几下,同时手上半点没闲着,抓着乔稚的手里里外外揉捏了个遍。 “……” 乔稚:“你摸手相呢?” 秋水笑吟吟看着她,不置可否的松开了手,然后从她身边经过往外走,边道:“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会儿,觉得无聊的话就来看我们酿酒吧。” 乔稚目送她离开后,整个人疲惫的卸下劲来躺倒在床上。阳光撒了一片在她身上,她被太阳晒得暖乎乎的有些犯困,迷迷糊糊之间思及此行,总觉得自己是上当了…… 乔稚以为自己这觉睡了很久,但其实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黑,看一眼手表,七点多了——果然夏季的白昼漫长无比。 她睡得身上黏乎乎的,想要洗个澡,但是又不知道浴室在哪儿,于是只好下楼去找人问。 楼下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成筐成筐的葡萄摆在那儿。乔稚下楼后没找着果果在哪儿,也没看见秋水和顾佳,走着走着,绕到了后院的地窖入口。 地窖口有灯光漏出来,乔稚喊了一声,顾佳先扶着梯子出来了,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很有眼力见的退场去找自己媳妇儿了,秋水盖好酒桶盖,紧跟着也出来了:“怎么了?” “我想洗个澡,找不到浴室。”乔稚说。 秋水点点头,示意她跟自己来。 “果果去哪儿了?还有那些老乡呢?怎么都不见了?”她疑惑。 秋水抬头看了眼天色,说:“这里没有大灶,果果去隔壁陈叔家借灶给大家煮饭了,这会儿天还没黑,老乡们估计去果园摘最后一趟了。” 两人重新上了楼,秋水带她进了自己屋,指了指里面的一扇小门说:“我这房间是主卧,单独隔了一间浴室,你就进那里面洗吧,东西都在里面,缺什么你叫我。” 乔稚点点头,回屋拿了衣服,进去了。 很快,哗啦啦的水声从浴室里传了出来,秋水靠着浴室门框站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又起身去关了屋里的灯。 房间里瞬间浸满了某种幽暗的蓝,那是远处天边混沌色彩中的其中一抹。 长方形书桌上堆满了散乱的纸张和书籍,窗户大开着,风把那些白纸吹落了满地。秋水走过去,一张张捡起来,重新放回到桌上,用书压住了。然后盘腿坐下来,取下脖子里挂着的那串佛珠,望着远处雾色的山岚,一颗颗无声数了起来。 这串佛珠是她两年前去林|芝的时候买的。那时候从拉|萨去林|芝要坐好几个小时的大巴,路又不好,飞沙走石,她被颠了一路,胃里差不多被颠空了。中途车停在一个卖白银的村子里,导游指挥大家下车后,挨个挨个被当地村民挂了一条工艺拙劣的白色哈达在脖子里。 她对银子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去喝酥油茶,便悄悄脱离人群,自个儿在村里瞎逛了一圈,逛着逛着,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寺庙。那寺庙从正面看很小,然而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内有乾坤。 她穿过一条转经回廊,在尽头处遇到了一个正在打坐禅修的喇嘛。 那喇嘛年纪看着有些大了,她无意打扰,与他擦肩而过。 她幼时见过太多人情冷暖,心知神佛其实并不能拯救世人,因而对此道一直保持谨慎疏远。然年岁日远,她心里渐渐有了那么一个不可说之人,藏了一段不可说之爱,每逢辗转断肠时,便少不得要向其低头求个安慰。 同行的一车人或多或少都买了些银器,只有她,挑来选去,最后在一个小摊上买下了这串不起眼的佛珠。车上同座的一个大姐告诉她,这些小摊上卖的佛珠肯定都是假的,一个劲儿的嘟囔说她花了冤枉钱。 她陪着附和,其实心里没多大所谓。这世上的物件真也好,假也罢,都不过是个物件罢了,端看持有的人是何心念。就好比现下她在这坐着数珠子,那也不是因为信佛,纯粹图个静心消遣罢了——那水声实在扰人。 …… 乔稚洗完澡出来,秋水已经将佛珠重新挂回了脖子。见她湿着头发出来,秋水起身从柜子里取了条干毛巾出来,看着她,示意她坐下。 乔稚本想自己来,但看她坚持,只好算了。她坐在床脚,秋水从后面单膝跪上床,给她擦头发,擦着擦着,突然整个人从后面趴了下来,紧贴在她背上。 乔稚只穿了条吊带裙,整个肩侧完全|裸|露,秋水直愣愣倒下来嘴唇正好印在她锁|骨上。乔稚吓了一跳,不是为这肌肤相亲,她第一反应以为她昏倒了,还不及起身,就听到秋水无比怨念的朝着她脖子吹气道:“你太香了,把我香晕了。” 一瞬间,乔稚脸颊肉眼可见的飘红了。 秋水犹不满足,伸出舌尖飞快的在她锁|骨上舔了一下,乔稚跟被电打了似的一跟头站起来,慌慌张张的指着她说不出个一二三。 秋水保持着跪立的姿势,无辜看她:“你诱惑我。” “????”乔稚瞪大眼,万没想到还被恶人先告状了一把,气的哆哆嗦嗦吐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秋水忽然笑了,叹了口气从床上下来,找出吹风机给她放在床上:“虽然我很想给你吹头发,但是我猜你应该不会同意。”她转身往屋外走,“快点吹吧,吹完下楼吃饭。” 门被关上了。 天彻底黑了,有清凉山风自身后吹送而来,然而她脸颊两侧的温度却只增不减,几乎快要把她给烧着了。 乔稚进浴室吹头发,吹到一半,突然发现右侧锁|骨上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红印。她不可思议的瞪大眼凑近镜子,确定了不是自己眼花。 瞬间,她心里近乎响起了某种悚然的惊叹——她是怎么做到的? 第六十六章 乔稚和镜子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认输的吹干头发, 回屋用粉饼将那块红印遮住了, 然而锁骨那块总是感觉不对劲, 就像粘了什么东西似的,勾的她总往那处看, 惹恼了,她索性披了件针织长衫, 眼不见为净。 一楼客厅, 秋水刚从隔壁端了饭回来, 见她下来,招呼道:“来吃饭吧。” 乔稚看了看她身后, 问:“其他人呢?” 秋水道:“都在陈叔家院子里吃饭, 我怕你不喜欢人多,就把饭端过来了。” 乔稚“哦”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感觉自己搞特殊似的,但确实相比起跟一大堆陌生人一起吃饭, 还是就她俩要自在一些。 秋水为她拉开椅子, 等她坐下, 才把手里筷子递给她,顺便道:“而且咱俩难得单独相处,要珍惜时间,她们都理解的。” 言毕甚至还拍了拍她肩。 乔稚等她在自己对面坐下,才搁下筷子正色道:“庄秋水同志, 我必须得认真的跟你说,你不能再像刚才那样搞突然袭击了。” 秋水先是被她的正色瞧得一愣,继而低头扒了一大口饭,囫囵应了一声,见她迟迟不动筷,招呼道:“快吃啊,不饿吗?” 乔稚犹疑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喂进嘴里,觑她脸色,感觉……好像有点不高兴。 自己刚刚说话语气很严肃吗?乔稚心下有些惴惴。 “那个……”她犹犹豫豫开口。 “嗯?”秋水看着她。 乔稚一狠心,道:“不是不让你……我,就……你会吓着我。” 一句话被她省略的似是而非,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反而意味深长了。 秋水强行皱眉忍住了笑意,点点头,正经道:“知道了,放心,以后不会了。” 乔稚:“……” 她这智商怎么还跟灯泡接触不良似的,时亮时不亮啊? 这原本该是一顿很温馨的晚餐,乔稚想。也许她们会趁此机会谈论一些话题,包括但不仅限于她们对彼此的感情,两个人的未来等等……然而谁能想到好好的一顿饭最后竟然硬生生变成了集体进食? 乔稚越吃越没胃口,手上几乎成了机械动作。 秋水吃完饭,扯了纸巾一边抹嘴一边看她道:“我还有点工作要做,你吃完了要是还不想睡就到处逛逛,怕迷路的话就叫上果果陪你去。当然,觉得累了就早点休息。” 乔稚盯着饭碗没什么精神的应了一声。她觉得对方是故意的,但是故意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就觉得自己看她这样心里不舒服,闷着什么气似的。 …… 眼前的村落在入了夜后倒比白天显得要更热闹了一些,家家户户院门大敞,人们或独自或三五成群的坐在大树下乘凉吃果子,几乎人手必备一把蒲扇——用来扇风赶蚊子再合适不过。 夜里的山风很清凉,猛地刮过来人还有点小抖。乔稚怕果果有事要忙,便自己一个人出门到处逛了逛。 从前在城市里不觉得时间慢,陡然来到这信息闭塞之地,才感觉到时间漫长,无可消磨。她是过惯了快节奏生活的人,突然手边没什么事可做了,心里就有点空虚,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时间。 乔稚一直从村东头走到西头,中间还迷路绕了一阵,自感费了不少时间,但是等她重新再走回去,却发现自己这趟出来用时连一个小时也没有。 她颓丧的回到屋里,在床上躺了一阵,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一道惊雷落在她耳边,她整个人瞬间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房间的窗户没有关,风猛烈的从外面扑进来,吹动的窗帘鼓胀。乔稚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拉窗把的时候看见,远处山峰半腰处,有一道撕裂的银白闪电一闪而过的劈了下来,而后没多久,一道闷雷声轰隆隆的在她耳边辗过,又看到一大片从远处逐渐迁移过来的乌云,黑沉沉的,风里蕴藏着浓郁的雨水气息。 怎么突然就下雨了? 她呆坐在床边,关于这个问题,自顾自思考了许久,没有答案。 时间是最经得起消耗,也最经不起消耗的东西。她静静地等候着这场急雨的到来,终于,雨声迅猛而急促的响彻在山野间,玻璃窗户被敲打出呆板平直的“嗒嗒”声,她脱下外面那件针织长衫,滚进了被窝里。 雨声将这世界变安静了。 乔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大脑看似空白一片,实则堵了千头万绪在里面。她也许知道怎么样以最小的成本去谈成一桩生意,可她是真不知道一份感情到底应该要怎么做才能获得?到今天,她甚至都不敢确定秋水对她的感情是否还如五年前一般? 对方那些突如其来的情话和小动作让她觉得既欣喜又紧张,可同样地,对方突如其来的冷淡和疏离也让她觉得不安和想要后退。 她不是不知道没有谁有义务一直等着谁这个道理,所以她才会害怕,害怕一旦自己下定决心踏出那一步,对方却突然后悔了,就此退出这场旷日持久的伤心事。 乔稚纠结的满腹心酸,心里十分不大气的哀哀切切想着,自己就不该来这一趟,现如今好了吧,被人耍的团团转,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摸出手机,藏在被窝里看,翻来翻去,最后停在了发送短信的页面。 勇敢一点,乔同志,请你,勇敢一点。 乔稚给自己加油打气完毕,提前抱着一颗灌满失望的心飞速的将短信编辑好发了出去。然后就是等待,漫长的等待。十秒钟过去了,三十秒,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乔稚骤然将手机关机一把塞在了枕头底下,随即平躺着深呼了口气—— 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 然而心里催促的声音越重,她眼角的酸意就越浓。原本灌装的失望实则底下装的全是侥幸,她本想提前设置好落点,以备预期不是自己所想,结果没想到假失望一瞬间成了真,提前设置的落点不起作用了,她简直是层层跌落,直坠深渊。 这么久了,只要没睡着,怎么都该看到短信了吧?不回,是不想回?还是故意晾着她? 乔稚少有如此自我折磨的时候,她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活该,一边大刀阔斧的赌气想着,不行就拉倒,明儿一早我就收拾行李回北京,再也不跟你玩了。 窗外雨声渐重,乔稚晕乎乎的生着闷气,终于听真切了门外那阵时断时续的敲门声。她唰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跳瞬间飙升到140,冥冥之中就觉得门外的人是秋水,可她又怕自己猜错了,犹豫的问了一声:“谁呀?” 敲门声停了,秋水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 乔稚无意识的勾起嘴角,快速下床走到门边,略一呼吸,将门打开了。 她把着门,只开了半人宽的缝,心里还在生气,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秋水疑惑的歪了歪头,朝她晃了晃手机,笑了:“不是你说有事找我?” 乔稚一看她这幅模样就生气,觉得她是跟外面的人学坏了,虚虚滑滑的,一点都不老实。 “我二十分钟前是有事找你,现在没了。”她偏过脸。 秋水忽然往门口进了一步,乔稚紧张的“诶诶”了两声堵住门,急道:“你不回我消息你还想强闯啊?” 秋水跟她大眼瞪小眼了几秒,忽然调出手机的通话记录给她看:“刚刚在跟出版社的编辑打电话,聊了点工作上的事。我挂了电话才看见你消息,马上就上来找你了。” 乔稚气哼哼的瞟了眼手机,发现她说的是真的,心里的气瞬间消了大半,但碍于情面,又不知道该怎么找借口把她放进来。 秋水看她那副别扭样子,心里澄亮的跟明镜似的,立马给她递了个台阶道:“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你等我那么久,绝对没有下次了。”她眼里有笑,手一点点推开门缝,欺身上前。“可是你偶尔能等我一次,我真的,很开心。” 门从里面被关上了。 满室黑暗中,暴风雨被隔绝在窗外,气氛在四目相对中逐渐升温,空气中噼啪产生了无数的暧昧因子和火花。乔稚迎着她的视线,不知道怎么地呼吸就变得急促了,柔软胸脯无法克制的剧烈起伏,明明两人什么都还没做,她已经感觉快呼吸不过来了。 秋水看着她,压抑在眼底的狂乱隐隐冒出了头,她勉强克制着压低声音问:“你说有事找我,什么事?” 乔稚被她看的避无可避,目光甫一退开,又忍不住再度回首迎上去。她双手攥紧裙摆,艰难的在迅猛的心跳声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想……” “你想?”秋水突然逼近,乔稚愣愣后退。 “我们……我……” “我们?”秋水重复着她的话。 乔稚被逼的退无可退,背抵上衣柜,眼角骤然滚出了一滴热泪。 秋水额头抵上她的,双手从她腰间摸过去,搂住了,声音轻软的不可思议:“姐姐,哭什么呢?” “你不要叫我姐姐。”乔稚难以抑制的哽咽着。 秋水偏头吻在她眼角,一点一点,将她的热泪吮净,无比珍爱的用嘴唇安抚着她。 “哭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乔稚摇头,双手抓上她衣摆,眼里流露出渴望和痛苦:“我不知道……秋儿,你告诉我,你还……爱我吗?”她忍下哽咽,双手捧住她的脸,“不要骗我,也不要再同我,同我开玩笑,你说实话。” “那你呢?”秋水静静地看着她,“你爱我吗?” 乔稚捧着她脸颊的手一抖。 秋水一把将她手按住了,目光逼近她:“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要你爱我,是想亲我抱我的爱,姐姐,你爱我吗?” 随着话音落,一滴泪无声的砸在乔稚腮边,砸断了她心里那根摇摇欲坠的弦。 乔稚伸手抹去她的眼泪,珍而重之的捧着她的头,将吻落在她额头,眼睛,鼻子,以及嘴唇上。一如五年前两人分开时,秋水对她做的那样。 “我爱你,秋儿。我是爱你的。”她眼泪漱漱而下,哭的整张脸都犯了皱,“你走了五年,我逃了五年。我恨自己对你动摇,我恨你爱上了我,我也恨我自己,我恨自己……我不应该爱上你的……任何感情都是我的劫难,你这一关,我迈不过去。” “嘘。”秋水止住她的胡言乱语,她的挣扎犹豫,她吻上她的嘴,凶狠的舔舐着,啃咬着,厮磨着一声声喊她的名字,“阿稚,阿稚……” 乔稚无法拒绝,只能选择同她一起沉沦。她喘不过气,痛苦又欢愉的抓着她的背,等秋水终于愿意放过她,女人天生在情爱中的斤斤计较迫使她追问道:“那你呢?你还爱我吗?还是说恨我?” “我恨你不爱我。”秋水埋头在她脖子上狠狠吮了一口,如同饥饿多日终于得尝美味的野兽,满足的松出一口气。她将她带到床边倒下,埋首在她肩上不知餍足的嗅闻,舔舐,吮吸,越是得到,越是不够…… 暴风雨终于停歇,月亮自乌云背后悄悄冒头,一片清冷光辉之中,女人的身子白的像莹莹闪着光的贝壳,两人周身涌动着大海一般深沉的情|潮。 秋水覆身而上,吮着她的耳朵尖,如同呓语般在她耳边叹息道:“乔姐姐,众生皆苦,但我们活得甜一点吧。” “好……” ……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来晚了,第三卷 结束。 其实写到乔和秋在一起,这书也就差不多快要完结了,没什么好写的了,余下的就是收个尾。你们可以在评论区说说,你们还想看什么,番外我给写。 夏天的时候写《暗河》,写到一半的时候觉得自己“这写的什么鬼玩意?”当时很想废了,但中途太监不太好,于是乎,本人的第一本长篇黑历史,诞生了。到《念稚》,撸袖子发毒誓的想着,这次一定要一雪前耻!结果事实证明,说出口的誓言就是用来推翻的……确实,我个人的情绪起伏影响了这本书的节奏,听取一切中肯意见,辛苦也谢谢各位捧场,我下本再努力,争取稍微不那么黑…… 嗯,感觉提前把后记给写了。 第六十七章 “永远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 …… 一整夜, 乔稚都陷在一个轮回的梦境里, 梦里有黑色大雾弥漫, 空气中传来秋水哽咽的声音, 可她抬头去找,怎么也找不见她, 就这样一直揪心到醒来。 窗外还是一片雾色天空,身边的人醒着时生龙活虎, 攻城略地的折腾她, 睡着了却乖得像只小猫似的蜷在她怀里, 满身的张牙舞爪都收了回去。乔稚吻了吻她额头,秋水睡得并不熟, 下意识伸手又将她搂紧了些。 思及昨夜, 乔稚老脸一红,自觉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她摸了摸怀里人赤|裸光滑的后背, 心里一边叹着气,一边又很罪恶的觉得无比满足。 乔稚这一醒, 再想睡就有点睡不着了, 躺在床上发呆的过程中, 她算是好好体会了一番古代那些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君王的心理——大冬天的,温香软玉在怀,谁想爬起来上早班? 天光渐渐破云而出,乔稚又想起昨晚后半夜,秋水腻在她身上, 一直反复追问她到底有多爱自己,而她只能红着眼温柔的将她搂进怀里,她说不出口。和秋水的大胆直白不同,她总是羞于提起情爱,好像每提起一次,就会把自己往不安敏感的悬崖边推进一寸。 爱这件事对她来说,一直是一个持怀疑态度的东西。 人类彼此相爱,因为互相吸引,可若是有一天令彼此吸引的东西消失了怎么办呢?有人会说了,爱情走到最后慢慢就磨成了亲情,即便有一天爱消失了,亲情也会将两人牢牢的拴在一起。 对此乔稚不置可否,不过如果前人所言真实,那她倒是挺庆幸,在她们彼此相爱之前,她们就已经拥有了亲情。往后漫长岁月,或许因为这,她们能比一般普通的情侣走的更长远。可话又说回来,她有时也会忍不住担心,担心若是有一天秋水想离开了,那么这份亲情会不会成为她的绊脚石? 乔稚有时也嫌弃自己,总觉得自己思想包袱过重,爱也爱的不洒脱,不干脆,敏感又小心。可她就是控制不住会想很多,昨夜之前,她想秋水或许不爱她了;昨夜之后,她又忍不住想,秋水能这样爱她多久? 表面上看,一直喋喋不休想求一个保证一个承诺的是秋水,可实际上秋水对待感情是有一份自信在的,她总是那么坚定,执着,又热烈。而她,本质上其实很抗拒自己对一个人产生过于浓烈的感情,“克制”这件事已经根深蒂固的嵌进了她的骨子里,她越是爱,就越是不安。 五年前她逃了,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动摇?!面对罗海告诉她事情“真相”时的愤怒,她的愤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不在重点。那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就非得把事情做绝到这一步吗? 秋水的行为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她吻了她,逼她做出选择,给她一个答案。 在回吻秋水的那一刻,乔稚无比确定自己是真的动摇了。那一点动摇让她开始前所未有的怀疑自己——她是姐姐,秋水是妹妹,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难道她真能因为不忍看妹妹痛苦就动摇?她内心深处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可那又是怎样?难道秋水一告白,她就感情突变了?五年间,她挣扎在类似这样的自我怀疑和反思之中,几乎都有些神经质了。 爱情是什么? 乔稚有时觉得自己懂了,有时又觉得,或许这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人类相互追逐,拥抱,彼此诱惑,或许只是趋于动物本能?每当她被那些诘问折腾的夜不能寐时,她就喜欢从科学的角度来开导自己。 不要再去想爱情了,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她曾这么自我嘲讽过。而现在,她觉得,还是傻子幸福。 人活得越清醒,就越容易痛苦,有时候傻一点,任性一点,或许反而能看清自己的心。 “你在傻笑什么?” 乔稚沉浸在每日一省中自己跟自己瞎扯淡,突然听到她声音还有点没回过神。 秋水在她怀里拱了拱,抬高下巴去吻她,甜蜜的舔她的唇缝,一下又一下重重的亲在她唇上。乔稚脸红红的,目光宠溺的放纵她胡作非为,甚至还积极配合。两人在温暖被窝里相拥,鼻头互触,就好像在玩什么游戏,冷不丁都笑了,然后就自然的接吻,做尽一切亲昵之事。 秋水手顺着她身体探下去,表情正经的覆在她身上小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乔稚心扑腾两声——昨晚就算了,白日宣|淫可还行? 她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感觉?” “我还想要。”秋水吧唧一口亲在她眼皮上,手动了动。 乔稚心蓦地提高了,被她看的脸红心颤,拼着“为老不尊”的骂名一叠声道:“要要要,你别总说出来行吗?” 秋水来劲了,轻啃她的鼻尖和下巴,逗她道:“为什么不让说?我就要说,乔姐姐乔姐姐乔姐姐……”她念经似的在她耳边一个劲叫她,声音又软又魅,“舒服吗?阿稚,告诉我,舒服吗……” 昨晚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又来了,乔稚感觉自己上辈子可能是欠了她的,猛地一把拉过被子盖住两人,在被窝里没好气的瓮声道:“少说话多做事不知道吗!老师没教过吗!” 秋水笑瘫在她身上,“咯咯”个不停,乔稚又羞又恼,几乎立时就想将她蹬下床去,又猛地被身下那只不安分的爪子刺激了一下,整个人一激灵,腰肢顿时软下来,原来准备要蹬人的腿再抬起来也变成了轻轻勾住对方…… “你轻点……” 一晌贪欢。 天大亮了,乔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唉声叹气,秋水从身后抱紧她,下巴垫在她肩上,偏头看她:“叹什么气啊,你不喜欢?” 乔稚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你那舌头是烙铁吗?一舔一个印,我这脖子还能出去见人吗?” 秋水凑近她小声道:“那不是舔出来的,那是吸出来的。” 乔稚:“……”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这些的? 秋水直起身来,将她掰过来面对着自己,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赔罪道:“好了好了,不恼了,我去给你找条丝巾。” 秋水在屋里翻了一圈毫无所获,正准备下楼去找果果,刚走到楼梯口,碰上了顾佳,后者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早上果去你卧室叫你吃早饭,你不在。”说着又往她身后探头看了一眼,“睡了?” 秋水这几年脸皮练得愈发的厚,完全不受她调侃,只是问:“你问问果,有丝巾没给我找一条,要浅色的。” 顾佳听完后默默地朝她比了个大拇哥,带着一脸兴奋之色飞快的转身下楼了。秋水无语,一看就知道她是去找果果汇报八卦去了。 …… 成筐成筐的葡萄堆满了院子的大小角落,葡萄园三分之二的葡萄已于昨天傍晚采摘完毕,剩下那三分之一顾佳和果果准备寄一些给朋友和分给村里的人。 秋水牵了水管过来洗葡萄,她们准备先试酿一些尝尝味道。乔稚蹲在旁边看她洗,阳光亮眼的打在两人身上,秋水拈了一颗喂给她,乔稚一口咬下去,酸的浑身一抖。“好酸。”她肩膀一耸,酸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秋水被她逗得哈哈笑,忍不住俯身过去吻住了她,舌头带了一些碎的果肉回来,她尝了尝,指责道:“瞎说,明明就很甜。” “你这人怎么老这样……”乔稚埋着头嘟囔。 “我怎么了?我想亲亲你不行啊?”秋水神态天真的凑到她跟前,腮帮子鼓了鼓,伸出舌头来朝她做了个鬼脸。乔稚“扑哧”笑出声,觉得她这样好乖,完全忘记了昨晚自己是怎么被眼前这个小恶魔拆骨入腹的。 秋水一边洗着葡萄,一边嘟起嘴唇朝她动了动。 “干嘛呀……”乔稚臊的起身想走,被她一把拽住。 “快点。”秋水边笑边低声催她。 乔稚简直没眼看了,又忍不住笑,两手捧住她脸,重重地亲在她唇上:“行了吧?你收敛点,这还在人家家里呢!” “哦。”秋水闷闷地应了一声。 四目相对,突然齐齐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乔稚问。 “我笑你甜。”秋水凑过去在她唇上轻咬了一口。 水盆里的水已经满的溢出来了,哗哗往两人脚边淌,乔稚被她看的浑身都在发烫,脑子里像灌满了酒精,晕乎乎的,莫名渴望着同她亲近。 两人自然而然的在日光下接吻,水打湿了秋水的帆布鞋,可是她一点也不在意,她只想要眼前这个人,想要她的所有,想把自己嵌进她身体里。 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秋水手摸着她柔软泛红的脸颊,心里近乎泛起某种绝望的欢愉:“不够,怎么都不够,我后悔接这趟差事了,咱俩现在应该在房间里,在床上,在我的怀里……” 乔稚被她近乎耳语的调戏撩拨的整颗心都乱了,世界在她眼前摇摇欲坠,所有景色都灰飞烟灭,她眼里只看得到她,如此美好,如此清新,只要她伸出手,就能抓住她—— “咳咳——” 身后突然响起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旖旎,顾佳趿拉着凉拖走过来,俯身将水管拎到了旁边,十分恶趣味的调侃了她们一把:“水资源很宝贵的,可不能这么浪费啊,来日方长,不要急嘛……”走时还一唱三叹的学着长辈的口气道,“陷入热恋的人儿啊……” “都怪你。”乔稚羞恼的捶了她一下,秋水抓住她手放到嘴边亲,好脾气的笑着全盘接下责怪,“怪我,怪我女朋友太美,我又没什么自制力,下回我们躲起来悄悄亲。” 乔稚被“女朋友”三个字勾的心魂散了大半,就觉得她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从前看书里写两个年轻人陷入热恋,简直分分秒秒都恨不得和对方黏在一起,那时她还觉得很不以为然,甚至是有些唾弃,觉得这种行为未免也太头脑发昏,丧失自我了。然而事实证明,乔老板在某些方面还是太年轻。 或许是因为阳光太温柔,乔稚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好像被晒化了一样,充盈着各种酸酸甜甜的情绪。 她从背后抱住秋水的腰,脸趴在她背上,奢望的想,要是时间能只在这一天轮回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乔姐姐谈起恋爱来也太娇羞了,我让她硬气一点,可是她不听我的,唉 第六十八章 秋水这阵比较空, 原打算在顾佳这里多待几天, 权当散心了, 但是万没想到这趟她和乔稚进展飞速, 在一起了。乔稚是个大忙人,这趟出来的又急, 公司那边好些事都没交待好还都等着她回去处理,秋水舍不得她, 最后便决定提前同她一起回北京去。 她们在顾佳那儿一共待了五天, 第五天的时候, 天儿好,顾佳从库房里翻出两把鱼竿, 非拉着秋水跟她一起去堰塘那儿钓鱼去。 那片堰塘是顾佳她们邻居陈叔包下来的, 养了些鱼,经常拿到县上去卖,有时候也有鱼贩子直接上门来收鱼, 算是家里一个颇为重要的经济来源。 她俩明天一早就要走了,秋水原本是想趁此机会带乔稚去附近山上看一看的, 但是又拗不过顾佳, 最后只好戴上草帽, 拎上鱼竿陪她去钓鱼。 乔稚怕她晒着,临行前从行李箱里翻了件薄外套出来让她穿上,秋水听话的一边往身上穿,一边凑到她耳朵边小声问:“我要是晒黑了你还喜欢我吗?” 乔稚:“……” 自从两人正式在一起之后,秋水这几天简直就跟个小孩儿一样, 总是问她一些幼稚又可笑的问题,起初乔稚还觉得她可爱,到现在已经习惯了,八风不动的把草帽扣到她脑袋上道:“你晒成碳我都喜欢你。” 明明是一句敷衍的话,秋水也像得了什么保证似的开心,当即就要脱掉外套:“那这玩意不穿了——” “不行!”乔稚大眼一瞪,没好气的把衣服给她拉紧,“你要晒成碳了我就给你扔壁炉里去,让你发光发热,物尽其用。” 秋水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她打眼色:“外边好热……” 乔稚正在给她整理衣领,一听这话火气就上来了,转而对着顾佳怒目道:“所以这么热的天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去钓鱼??” 顾佳:“……” ??? “哼!媳妇儿我们走!”顾佳飞快的提起小水桶,拉着果果气呼呼的跑了。 乔稚:“……” 秋水“扑哧”一声笑出来,等笑够了,哄她道:“乖乖,天热要注意控制情绪,走吧,咱们陪顾大爷玩一会儿,权当还她个人情了。” “哦。”乔稚闷闷不乐的听话的被秋水拉着走了。 索性那片堰塘边上还种着一排白杨树,勉强遮了点太阳,乔稚观望着找了个树荫比较宽的地方拉着她坐下,隔着五六步,就是顾佳和果果。 顾佳她们先到,已经架好了鱼竿架,得意道:“媳妇儿,把咱的秘密武器拿出来秀秀。” 果果忍俊不禁的拍了她一下,从工具盒里取了个小盒子出来,打开,里面装的全是新鲜挖出来的蚯蚓。 顾佳挂好鱼饵,将线抛出去,朝果果嘚瑟道:“看我给你钓几条大鱼上来晚上加菜!” 乔稚:“……” 秋水架好鱼竿架,悠哉哉的坐了下来,草帽一扣就打算小憩一会儿。乔稚问她:“你的鱼饵呢?” 秋水拿指头顶开一点帽檐缝,斜睨着旁边道:“顾大爷挨了你一声呛,你还指望着她分鱼饵给咱呢?” 乔稚气的眼瞪的更圆了:“合着现在还成了咱们上赶着陪她来钓鱼了?” 秋水似乎觉得她这副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看着还挺好玩,接着逗她道:“没事,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嘛,反正咱们也没什么兴趣,就陪她在这坐一会儿吧。” 乔稚没接话,气呼呼的瞪着堰塘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瞪了顾佳一眼,心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道:“我去给你弄鱼饵!” “啊、啊?”秋水一下没反应过来事情的走向,一把拉住急匆匆起身的她,“你去哪儿?” “我去给你挖鱼饵啊?”乔稚奇怪的看她,“你不会还真指望这满堰塘的鱼主动舍身求死吧?”说完,一招手将果果叫了过来,两人叽叽歪歪的耳语了几句,然后就拿着工具箱一起往旁边那片水田去了。 秋水少时认识乔稚的时候,后者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一夕之间给拔高催熟成了一个小大人。她被迫地学着照顾自己,乃至于照顾身边的人;被迫地做出决定,并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承担责任。 她认识聪明的,理性的,善良的,乃至于在生意场上机关算尽的乔稚,但像眼前这般颇具童真的乔稚,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她一时觉得感动又好奇,心里近乎有一种酥酥麻麻的奇异感觉——就好像时间倒流了,她突然以一个成年人的模样和心理,窥视到了幼年的乔稚是什么样的。 “喂!”顾佳喊了她一声,“你媳妇儿把我媳妇儿拐去干嘛了?” 秋水看着不远处认真埋头在水田里的人,心里忽然也起了好胜心,乐道:“不如咱俩今天比一比,看看最后谁钓的鱼多,怎么样?” 顾佳眼睛一眯,嘴角露出个坏笑:“行啊!输了怎么说?” 秋水无所谓的耸耸肩:“随便咯!” “要得!”顾佳兴奋地飚了一句家乡话。 …… 乔稚挖蚯蚓的动作看上去无比熟练自然,果果在旁边看她,心里不禁起了一丝好奇心。乔稚感应到她打量的目光,笑笑解释道:“这种事我小时候老干,不过那时候我们家住在市里,没有这么好的天然环境,一般都是去垃圾站那片挖,运气好能挖上一小盒。” 果果听得津津有味,忙问:“然后呢?” “然后?”乔稚愣了一下,想想又笑了,“然后就是什么上树掏鸟蛋,捉知了这些事了。我有个发小,叫谢小庆,小时候可馋了,但是那时候钱金贵,我家条件稍微好点一礼拜能有七八毛钱,不过也不够用,嘴馋的时候我们就捉蝉烤,然后拿谢小庆他妈织毛衣的签子串一串,七八个,烤熟了分着吃解饿。不过那得是夏天,冬天我们就上城外人家农民地里偷红薯,有一回我在逃跑途中一不留神把脚给崴了,被一条大黑狗追着跑了五里地出去,愣是没舍得把兜里俩红薯拿出来打狗……” …… 儿时的事,现如今乔稚回忆起来,已经有些模糊了,那仿佛是另一个人的回忆——那个也叫乔稚,但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的回忆。 她的人生安逸到十三岁那年,被命运粗暴的拦腰斩断,十三岁往后的日子每一幕她都记得很清楚,唯有那之前的日子,再想起来,始终觉得模糊,不真实,仿佛并不属于她,只是从别人那里嫁接过来的感觉。 乔稚和果果挖完蚯蚓回来,顾佳的水桶里已经有三四条中等个头长的鲫鱼了,而秋水的桶里只有一条一拃长的鲫鱼。 乔稚:“……” 秋水坐在凳子上抱着她腰埋怨:“那些鱼好像听见我那会说的话了,它们都不往我这跑。” 乔稚看了眼旁边地上放着几条蚯蚓的小盒子——那蚯蚓都碎了,那么小,钩都挂不住。 “都是顾佳借我的。”秋水说。 乔稚摸了摸她头,脸上挂着得色道:“咱自己有鱼饵了,不稀罕她这个。”又道,“你起来,我来钓。” 秋水麻溜儿的给她让了座。 乔稚重新坐下后,和旁边的顾佳对了个眼,十分幼稚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顾佳“嘿”了一声,立马不甘示弱的朝她倒竖了拇指。 秋水和果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差点没被她俩给笑死。 秋水脱了外套顶在头上蹲旁边看乔稚钓鱼。很奇怪,她其实是个很能静得下来心的人,但偏偏钓鱼的时候就坐不住了,老急。反观乔稚,完全是一派钓鱼高手的做派,沉着的仿佛老僧入了定。 乔稚上阵没多久,忽然,鱼线入水处漾开极微小的波纹。她眼疾手快的挑竿一抖,一条起码一斤半重的草鱼被她给钓了起来。 秋水都看傻了。 乔稚是很想保持稳重的,但心里实在高兴,不好意思吆喝,便转头在秋水嘴上响亮的亲了一口。 顾佳气哼哼的望向自己媳妇儿求安慰,果果快笑死了,也捧着她脸亲了她一口。 接下来的时间里,乔稚同志充分的全方位的向大家展现了她在钓鱼这方面是多么的有天赋——水桶里的鱼个个身姿肥满,眼看着就要装满小桶了。秋水就跟等待投喂的猫似的蹲在旁边,等着乔稚一会儿亲她一下,一会儿摸她耳朵一下。 两人原本是不情愿来的,结果最后一个赛一个玩的欢。 天色渐晚,鱼饵用完了,大家满载而归。 四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回家的路上,秋水和乔稚稍稍落后了顾佳两口子几步。时近黄昏,远处天边开始弥漫色彩绮丽的晚霞,山风袭来,小路两边田野滚起金色麦浪,粉紫色的光撒在众人身上,天地之景美好的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如同一个拉长的电影镜头,乔稚突然停下来,秋水顺着她看过去——顾佳和果果突然停下来开始接吻,吻完相视一笑,然后又继续手拉着手往前走。 “真好。”乔稚说,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秋水左手提着桶,右手牵着她,心中从未有过如此充盈的幸福和甜蜜。 “我爱你宝贝儿,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爱你……”秋水微微低头吻住她。 乔稚含笑回应她的吻,回应她的爱。 天地之间清风乍起,仿佛也在回应她们。 晚饭乔大厨亲自出马,做了一桌子的鱼,有凉拌鲫鱼,红烧鲫鱼,清蒸鲫鱼,鲫鱼豆腐汤和番茄鲫鱼汤,色香味俱全,勾的人食指大动。 酒至半酣,乔稚的老毛病犯了,开始拉着顾佳大谈生意经:“……你们这可开发利用资源这么多,景色也不差,发展旅游这块再合适不过了,只要政府支持,进来的路修好,噱头打出去,不愁没人来。要么发展成度假山庄那种也行,我公司近两年就有这方面的发展计划,回头你来北京,咱们可以详谈嘛!” 顾佳听她东拉西扯的也有点动心,两人越说越激动,酒一杯往下灌,秋水和果果拦都拦不住。 最后下桌的时候,乔稚已经有些醉了,被秋水扶回房间倒在床上,脑子里还在想度假山庄的事。 秋水怕她难受,想去给她热条毛巾擦擦脸,但是乔稚不让她走,还索性拉着她一起倒在了床上。 两人并排躺着,窗外山风吹进来吹散了满屋的暑气。 乔稚忽然将秋水的手拉起来,放在自己的左胸口上:“你听,我的心跳好快。” 秋水偏头看着她,笑笑,忽然翻身单手撑着自己立在了她上面。 “要这样听。”她说,俯下耳去,垫着柔软胸脯,真听到一声声急促的心跳声。 “秋。”乔稚叫她,“你让我也听听你的好么?” 秋水重新躺回去,乔稚挨过去,趴在她胸口上听了听,随即不满的撅起嘴唇道:“为什么你的心跳没有我的心跳快?” 秋水侧过身亲她的嘴,一下又一下,目光哀伤道:“因为我快死了。” “死了?”乔稚瞪大眼,“那我跟你一起吧。” 两人对视片刻,一齐笑出声。 “幼稚!一点也不好笑!”乔稚嗔怪的啃她的鼻尖。 秋水心跳忽然快起来,声音诱惑的吻着她道:“乖乖,你身上酒气好重,我们去洗个澡好不好?洗香香的然后再睡觉。” 乔稚羞红了脸不敢看她,娇笑的躲她的吻。 秋水一遍又一遍的问,乔稚精疲力竭,窝进她怀里:“你想跟我一起吗?” “我想。”秋水抚摸她,声音极轻,凑到她耳边问,“可以吗?” 乔稚不说话,只悄悄的去拉她的小指,摸着黑跟她拉了个勾。 第六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两人收拾行李离开的时候, 乔稚还很有些舍不得。秋水从后面将她搂进怀里, 亲吻她的侧脸宽慰道:“你要是喜欢过这种生活, 以后咱们就来跟老顾她们当邻居。” 乔稚倚在她身上, 手搭在她圈着自己腰的手上,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这里的生活的确很闲适, 很舒服,能跟秋水在一起, 发呆也很快乐。不过她又觉得, 要真让她往后几十年都这么过, 那估计还是够呛。 “秋儿,我问你, 你想过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吗?”乔稚问。 秋水脸颊挨着她的, 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没想过。在你给我打那通电话之前,我甚至不认为今生我们还能再见面。” 乔稚心口一颤, 是啊,曾几何时, 她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以为今生, 两人都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对不起秋儿,这五年……当初我……”她心里有无奈,有愧疚,还有心疼和后悔,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除了对不起,她感觉说什么都像是在推卸责任。 “嘘——”秋水将她转过来,吻她的额头,她的嘴唇,以最温柔的目光凝视她,轻轻摇头道,“不要道歉,只要你不是因为愧疚而爱我,那么我只会对过去的一切感激。” …… 两人从县城辗转抵达市里的机场时已经快要到中午了,正在安检口排队,秋水接到顾佳打来的电话,因为身后跟了一队旅游团有些吵闹,她便同乔稚打了个招呼,走到旁边去接了电话。讲了没几句,挂断电话回来却发现乔稚正看着手机走神。 “怎么了?”她目光下意识往那手机屏幕上瞟了一眼。 乔稚抬头看她:“我哥发短信说让我赶紧回一趟家,有急事。” 这个哥自然不是别人,说的正是罗海。 秋水问:“什么事说了吗?” 乔稚摇头:“他先前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没接到。”一顿,“我先给他回个电话。” 两人从安检队伍里退了出来,乔稚打电话没有避开秋水,当着她面拨通了罗海的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秋水一直看着她,听不到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只看到乔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赶回来。”乔稚挂断了电话,看着她道,“不回北京了,我们得先赶回老家一趟。” “出什么事了?”秋水皱眉问。 乔稚神色犹豫,似乎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具体的还不清楚,他电话里只说焦大被抓了,我爸……好像有下落了。” 乔大声当年被茶壶他们救出来过后,乔稚因为愤怒和怨恨,有好长一段时间几乎都忘了这个“父亲”的存在。后来逢年过节她再想起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有音讯了。她也曾出钱出力的派人四处打听过,但是完全没有回音,“乔大声”这个人似乎突然人间蒸发了。 至于焦大,只听说多年前他刚坐上城南老大的位置没多久,就被手下人出卖说是他下毒害了豁老大,而且出卖他的人还拿出了众多实据。铁证面前,焦大辩无可辩,本想施行铁血手腕肃清一波人,却不巧,豁老大的亲儿子突然从香港回来了,原先跟着豁老大闯江湖的众多“老人”们便趁此机会纷纷站队太子爷。焦大为了保命,匆匆逃离,后也不知又去投奔了谁,干了些什么见不得的人的勾当,反正后来再听说有关他的消息,已经是报纸上公安部悬赏抓捕的重大案件杀人犯了。 乔稚下飞机后给罗海打了个电话,后者让她直接去市局,说在那儿等她。 半小时后,市局门口,三人骤然相逢,罗海还有些怔愣,随即瞥到两人紧紧交握的手,眉心下意识一皱。 秋水自然注意到了,不过眼下情况特殊,为了乔稚,两人谁也不好当场发作,便只好识趣的互相当做没看见。 乔稚不安了一路,下车后三两步冲到他面前,问:“我爸呢?” 罗海拍拍她肩,没什么缓冲的说:“你爸人已经没了,警察找到他的时候,尸体都烂的只剩下骨头了。” 乔稚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连连跌退两步,罗海吃了一惊,伸手将她一拉,还没开口,随即又被紧赶上来的秋水把人给一把拽了回去。 罗海:“……” 乔稚瘫软着靠在她怀里,脚上的高跟鞋仿佛踩在了水面上,整个人完全没有着力点。她眼前似乎冒出了许多细小光圈,耳朵嗡嗡的,身上也一阵阵的发寒,她拼命摇头,连声质问:“是不是焦大!是不是他!!” 乔稚双眼通红的攥住心尖一口恶气,双手死死的抓住罗海,问:“焦大在哪儿?他在哪儿?我爸呢?他怎么会死了——”她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声,整个人骤然失力的跪了下来,陷入了晕厥。 …… 医院病房。 秋水坐在病床边静静地守着床上还在昏睡的人,罗海站在窗户边,看着她俩,数次张口,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门外响起细碎急促的脚步声,红姐推门而入,还没看清房中的人,眼泪就先下来了。 罗海叹了口气,走过去对着她连嘘了好几声:“小声点,让她再睡会儿,别把她惊醒了。” 红姐捂着嘴连连点头,看样子是被吓坏了,稍稍冷静过后才看到床边坐着的人,眼睛瞪得似铜铃,捂着嘴发出了极细微的一声:“秋水……” “红姐。”秋水起身看着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红姐却没她那么多犹豫,一把推开罗海,几步上前将她拽出了病房。 罗海:“……” 病房外面,红姐抱着她又是拍又是捶的,哭的满脸都是泪:“你这孩子没良心啊!说走就走,这么多年连个口信也不捎回来,你知道我跟阿稚多担心你啊!你刚走那两年你姐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人一天天看着往下瘦,后来郭家老太太又走了,我那时候是真怕你姐一个想不开就……”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秋水心里吃了一惊:“青山奶奶去世了?” 红姐抹了把泪道:“前年走的,没病没灾,梦里人就没了,也算是喜丧。” 两人絮絮叨叨又说了一阵,再进病房的时候乔稚已经醒了,正靠在枕头上听罗海说话。 “……尸体是在邻省梧州那边一个废弃的化工厂里头挖出来的,除了你爸,他身上还背了三条人命,或许是觉得反正怎么都是个死,警察也没怎么审,他就主动交代了。” 乔稚双眼失神,声音木然的问:“他为什么要杀我爸?” 罗海看了她一眼,垂下头道:“据他自己交代,说是因为你爸先要杀他……” 焦大因为毒害豁老大一事被人追杀,一路逃到邻省,为了生存,隐姓埋名在郊外找了个工厂上班。有一天晚上他喝多了,醉醺醺回到出租屋,躺床上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人拿砖头砸了脑袋…… 焦大原本醉的不省人事,没想到却反被这一砖给砸醒了,他头痛欲裂,半边脸都糊了血,杀心一下就起来了。那拿砖头砸他的人却也是个怂包,眼见他非但没有倒下去,反而还站了起来,一下就慌了阵脚,最后被焦大抽出床底砍刀,几刀就给砍死了。 …… 没有人知道乔大声死前最后一刻在想什么,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弄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警察说他们还从乔大声身上腐烂的衣服兜里找到了一封信,推测是死者在生前提前写好的遗书。不过因为埋尸环境原因,信纸有一大半基本都烂了。 乔稚后来拿到了那封信,除去那腐烂的一半,剩下那半打头那一行写着“给女儿”三个字,剩下的很多都是碎片化的语句,或许是因为乔大声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情绪不太稳定,总之信的原意已经无法拼凑出来了。 …… “这是我爷爷和奶奶。”乔稚指着旁边的墓碑道,“两位老人家走的早,我没见过,不过我爸总跟我提起我爷爷,说他脾气不好,总是很严厉的管教他。” 秋水伸手揽住她,接过她手里的花俯身放在碑台上,然后对着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鞠了三个躬。 “爸……”乔稚失神的看着那张黑白照上的年轻男子,原来她的父亲年轻时竟然是这样俊秀儒雅的一个人,可为什么她从前记着的,都是他恶劣不堪的模样呢? “阿稚,不要在心里为难自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秋水抹去她的眼泪,将她抱入怀里,“你还有我,我永远,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人的一生会经历无数次成长,其中的一次,必定是由死亡带来的。虽然那是个人人从生下来就知道的固定结局,可要真正领会到死亡所带来的生命真相和反思,那必是要经历一番痛彻的。 乔稚在家消沉了大半个月,家里人人都把她当一级保护动物对待,也因此,即便是亲眼看见她和秋水同进同出,同枕而眠,也没谁敢上前去触她霉头,多半句嘴。 红姐因为跟她俩住在同一屋檐下,少不得看到的东西要比旁人多些,起初也不是没有惊讶和震撼的,不过慢慢的她发现,若说这世上的万千人之中还有谁能让乔稚笑出来,那恐怕也就只有秋水了。想明白这点,红姐也就默认了两人的事。 罗海就不一样了,他是个直肠子,脑子又轴,他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五年两人还能上演这么一出,抓心挠肺的就想把乔稚揪到面前来问个清楚,看看她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 茶壶和白骄也后知后觉的知道了她俩的事,因为嘴欠说了句让罗海不要多管闲事,而被罗海迁怒暴揍了一顿。 这天,罗海实在忍不住了,想着,就算是拼着让她伤心难过他也要问个清楚! 他想了一天,打了满满的“劝退”腹稿,然后借着喝酒的由头把乔稚叫到了他屋里。酒过三巡,罗海自觉气氛差不多了,正想跟她好好说道说道这事,突然,门响了—— 罗海压下满腹不快,起身去开门,结果发现来的是位不速之客。 秋水穿着睡衣抱着枕头倚在门框上,罗海拽着门把跟她对视了一眼,正想把门重新拍上,秋水突然叫了一声:“乔姐姐——” 罗海:“……” 乔稚听见她声音,蹭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几步窜到了门口。 罗海咬着牙说:“我们还没喝完呢!” 乔稚见势不妙,忙挡在秋水身前,朝罗海笑道:“哥,要不今天就先喝到这儿吧?改天我再陪你喝。” “我就想今天喝!”罗海厉声道,瞧着秋水的一双眼都在往外迸火星子了。 秋水才不理他,旁若无人的专注骚扰乔稚,一个劲儿的在她耳边撒娇道:“我一个人睡不着,你陪我睡。” 罗海:“……” 罗海喝了酒脸本就容易发红,一生气,更是成了个关公脸。他一时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了,直接道:“阿稚我今天就问你一句话,你身后这人,你到底把她当什么?你给哥一个准话!” 乔稚左右为难,有心想等气氛缓和点再跟他谈,但罗海倔脾气一上来,说什么好话都不好使了,就非要她给个答案。 秋水下巴垫在她肩上,表情冷淡的瞧着男人。 乔稚稍一犹豫,立马被身后的人使劲抓了一把屁股。 乔稚:“……” “她是我女朋友我喜欢的人时间不早了哥你早点休息明天见啊!”乔稚一口气说完,不敢看罗海,飞似的拽着秋水逃了。 罗海:“……” 第七十章 罗海这么一闹腾, 乔稚半晚上都没睡着, 想过来想过去, 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办法来说服他让他接受这件事。 秋水看她发愁, 心里也不愿意了,一面吃味她对罗海的在乎程度, 一面觉得她还是有负担。虽说自我劝慰要体谅对方的处境,但实际上根本做不到, 于是只能自己跟自己较劲, 赌气。 大早上两人醒过来, 乔稚手一抬正想把人往自己怀里揽,结果秋水揉揉眼一掀被子起来了, 然后趿拉着拖鞋进了卫生间。 乔稚一看, 这不对啊,不是她说的每天早上都要来个早安吻吗?这咋突然走了?她躺床上翻了两个身,思考了一会儿, 然后果断的下床追进了卫生间。 秋水正在刷牙,乔稚靠在洗手台上看她, 左看右看, 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这人生气了。 “小宝贝儿, 你怎么了呀?”乔稚抬手捻了她一缕头发,往她脖子里搔,秋水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就是脖子,当即忍俊不禁的皱眉往旁边退了两步,然后鼓着满嘴泡泡瞪了她一眼。 乔稚哼哼两声, 也没再跟过去,就靠在洗手台上看她洗漱。秋水收拾完,出去把床也收拾了,然后到客厅去倒了杯水喝,喝着喝着,又忍不住往卧室方向瞅——这人怎么半天没点动静? 红姐在厨房里弄早饭,听见声音出来看了眼,问:“阿稚呢?起了没?” 秋水道:“起了。” “那让她快点收拾好出来吃饭了。”红姐催促道。 秋水“哦”了一声,端着水杯又回了屋,一看,那人居然还靠在洗手台上不动弹! “红姐让吃饭了。”秋水背对着卫生间低声说了一句。 一声极轻微的叹气。 她忍不住转过身来,走近了,咬着嘴唇跟乔稚对视上,说:“你怎么还不收拾啊?饭好了,晚了该凉了。” 乔稚眼眶突然变红了,瞧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秋水吓了一跳,忙搁下水杯,一把捧住她脸道:“怎么了啊?怎么突然眼圈都红了?” 乔稚摇头不说话,嘴巴也撇下来了。 “别哭别哭别哭……”秋水慌得拿手去抹她眼睛,乔稚本来只是想逗逗她,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这样心里一阵触动,还真滚出泪来了。 秋水彻底慌神了,一边在心里狠狠的痛骂自己不懂事,一边捧着她脸轻轻的吻,哄小孩儿似的跟她道歉。 乔稚委屈的看着她道:“你不理我。” “我没有!”秋水哭笑不得,急的就差指天发誓了。“真没有,我那就是……我……”她眼神划过一丝恼怒的羞赧,“我吃醋啊,我觉得你太在乎罗海,又怕你因为他后悔跟我在一起,我就……但我不是真的生你气,我只是……我哪能不理你啊……”话到最后她突然害羞起来,好像又有点恨自己没出息似的,哀怨的瞪了乔稚一眼,轻轻说,“只有你不理我的份。” 乔稚抿抿嘴巴,轻轻靠进她怀里,抱住她道:“我爱你秋儿,你要相信我。这份感情,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不安,我也会担心害怕。”她直起身来,“我嘴笨,你以后生气也好,烦恼也好,都要直接告诉我,我会解释,我也会跟你一起解决,好吗?” “好。”秋水轻轻碰了碰她额头。 乔稚道:“至于我哥那边……给他一点时间,我会慢慢跟他沟通的。我爱你,也爱他,但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情,我分的清什么是我绝对不能失去的,你可以百分之百对我放心,而且我哥,应该是这个世界上除你之外,最希望看见我幸福的人。” “好,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随便吃飞醋了。”秋水笑了。 乔稚点点头,两手挤着她腮帮子把她嘴嘟了起来,凑上去闭眼重重的亲了一口,然后笑道:“醋可以吃,但是不能乱吃,偶尔吃醋有益身心健康,我要知道你在乎我。” 秋水笑:“那我必须在乎女朋友。” “你们还吃不吃饭啦!”红姐站在门口吼了一嗓子。 两人齐齐的“扑哧”笑了一声,同时应道:“来了——” 三人刚坐上饭桌,家里的电话突然闹人的响了,红姐敦促她俩赶快吃饭,自己走到沙发旁边去接了电话。 热腾腾的鱼片粥冒着浓郁的香气直往人鼻腔里窜,乔稚刚吃了一口,烫的直皱眉,红姐突然招手喊她道:“青山的电话,说有事找你。” 乔稚起身去接了电话,没说两句突然飙了个高音,眉间喜不自胜。她捂住听筒,高兴的对秋水和红姐道:“青山准备向小妍求婚了!” 红姐高兴的“哎哟”了一声,站起来又坐下,一时都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了。 秋水看的好笑,招呼道:“先吃饭先吃饭,别激动。” 乔稚一兴奋,干脆盘腿坐沙发上打起了电话。 郭青山大概也是激动昏了头,两人就求婚地点,求婚方式等一系列琐碎事件激烈讨论了起来,大有要把嗓子说冒烟的趋势。秋水怕粥凉了她吃了凉胃,只好端着碗坐旁边一勺勺喂给她吃。 因着这件突如其来的喜事,乔稚临时决定返京,顺便还把舅舅舅妈也给带上了。鉴于两位中年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太好,乔稚和秋水全程没敢“作妖”,恪守姐妹本分一路抵达了北京。 他们最后商定的求婚地点是在小两口大学母校内的一处旧教堂里。郭青山研究生毕业后就一直留在母校任教,他说,那里是他和小妍初吻定情的地方,很有纪念意义。乔稚为了这场求婚,特意派出了自己的得力干将李倩,前后好一通折腾,终于在一星期后将旧教堂布置成了一片美轮美奂的花海。 郭青山中间还曾开玩笑的对乔稚说,姐你这手笔太大了,搞得我都想嫁给你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乔稚置身在花海与教堂之间,有那么一刻是心动了的。她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该给她和秋儿一场美丽的婚礼…… 求婚一如大家想象中的那样成功和令人感动,小两口的父母都来了,乔稚在看见小妍又哭又笑,满脸都是泪的对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点头说“我愿意”的那一刹那,心里就有了决定。 婚姻是复杂的,是神圣的,乔稚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产生这样的冲动——她想和秋水结婚,想和她永远在一起,想和她感受那份契约所带来的美好与感动。虽然她知道,不管有没有这份契约,她们都将终身相爱,相伴。 这一年的冬天,北京从一场大难中重获新生,如约而至的漫天飞雪似乎印证了那句“瑞雪兆丰年”的古老箴言,大街上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喜气,一股“不逢时”的活力。 豫水花园的小洋房内,乔稚慢吞吞收拾着行李,对于大过年的自己还得出差这件事尤其的不满。 秋水看的好笑,有心想要哄哄她,又碍于这屋里还有个外人在。 小李何等眼色,立马识趣道:“乔总,我在楼下车里等你。” 小李走了。 秋水将她抱进怀里轻轻地哄,好话说了一箩筐,乔稚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接着起身收拾行李。 这趟出差大概要去一星期,乔稚收拾好行李正要拉锁关箱子,秋水打断道:“还有这个,也装进去。” 乔稚接过她手里的随身听,正反翻着看了看,好奇道:“给我这个干嘛?” 秋水道:“你出差我也不能陪着你哄你睡觉,这里面我给你录了睡前故事,睡不着的话就打开来听听吧。” 乔稚心里的“工作小人”瞬间被击倒,嘟着嘴扑进她怀里,又蹭又摸的腻歪了好一阵,然后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你等我回来。” 秋水应了一声好。 …… 乔稚是在出差第三天深夜接到郭青山电话的。 当时她正睡得朦胧,耳朵里还挂着耳机,手机铃声突然聒噪的在床头大响起来。她裹着满腹的火摸过手机一看,发现是青山打来的,心里正觉得奇怪,一接起来,就被郭青山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好像是在哭,但又不像,只是喉咙里有哽咽。 乔稚瞬间清醒了,坐起来,按亮台灯,捏着眉心问:“出什么事了?” 郭青山说,小妍要退婚,小妍不跟他结婚了。 乔稚又吃惊又奇怪,问:“到底怎么回事?好好地说什么不结婚了?前两天不是还说婚期定在了开春吗?你们吵架了?” 郭青山像是突然被她问崩溃了,放声干嚎了两声,然后哭道:“姐,为什么小妍要受这些苦?为什么她的苦不能我替她受?” 乔稚彻底被他这两嗓子给嚎懵了,厉声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先说清楚!大半夜打电话过来就为了让我听你干嚎?” 电话里沉默了一阵,接着有窸窸窣窣的杂音传来,郭青山哑声道:“小妍生病了。” “生病?”乔稚心头一跳,搁在被子上的手一瞬间攥紧了。 “前一阵她说感觉呼吸有点困难,然后腿疼,我以为是她最近画画太累了,就让她先暂停手里的工作,然后说陪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可哪想到她瞒着我自己去医院检查了,最后查出来……”郭青山又哭了一声。 “什么!”乔稚整个人都僵直了。 “医生说是激素使用过量导致的非典后遗症。”郭青山吸了吸鼻子,“她瞒着我,不跟我说,自己到处跑去问,才知道她不是个例,好久之前就有人查出来了,都是她这个症状……” 乔稚后背一阵发寒。 “什么症状你再说清楚点!” “……呼吸困难,腿疼,眼睛涩,视力退化,还有心脑血管方面……”郭青山艰难道。 “得这病的人多吗?”乔稚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抖了。 “不知道,现在还没统计出来。姐,她前两天跟我说不想结婚了,我还以为她是不喜欢我了,要不是阿姨告诉我实情,我真的……我……” …… 乔稚听不进去了,她脑子完全乱了,眼前似乎就剩下“非典”两个字鬼气森森的看着她。她打了个寒噤,突然翻身下床开始收拾行李,收拾着收拾着,眼泪就一颗一颗的砸了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 ? 乔稚撑着床哭了一会儿,突然冲进洗手间拿冷水猛泼了自己几把——什么都不要想!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哭相刚一露便恶狠狠的咬牙收了回去。 回去见她,就现在,立刻!马上! * 乔稚赶凌晨五点多的飞机回到了北京,随后抵达了家。一楼客厅黑漆漆,静悄悄的,但她知道,楼上有个爱她的人,正在等她。 乔稚把行李全扔在客厅,上楼敛着脚步进了卧室。但饶是如此,秋水还是被惊醒了。乔稚不在,她总是睡得不安心。 “阿稚?”秋水困着双眼从床上坐起来看她,“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乔稚竭力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情绪,状若无事的脱掉衣服上了床,看着秋水道:“抱抱我。” 秋水有点被她吓着了,连忙重新躺下来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她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越发担心了,着急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乔稚轻轻摇头,主动仰着头亲上她,秋水也想她,见她不肯多说,便配合的脱掉了衣服,安抚的在她额上落下亲吻…… 完事后天已经大亮,秋水困倦的闭着眼头枕在她胳膊上,乔稚失神的望着窗外,不时偏过头亲她一下。 她这幅样子实在是异常,秋水心里着急,但怎么问她都不肯开口,就这样僵持到傍晚—— 傍晚,秋水正在厨房煮水果茶,乔稚把自己闷在书房一天了,她有心想寻个突破口将她的心事问出来,却未料,突然收到了来自医院的一通短信。 短信上提到了非典后遗症的一些症状和政府正在统计患病人群的事,说是请她务必近期内到医院去彻底检查一次。 秋水一时失神,手背碰上水壶,被烫了一下,飞快地缩回来,她抬头看了眼二楼,大概知道了乔稚突如其来的异常是因为什么。 清脆的敲门声响了两声,虚掩着的门缝随即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乔稚回过头,看见秋水端着透明茶壶走了进来。 “尝尝看,这次我加了百香果。”秋水给她倒了一杯。 乔稚闭眼轻吸了一下,满足的露出个微笑:“好香。” 秋水道:“喝喝看。” 乔稚依言喝了。 秋水移步到她身后,手摸上她脖颈来回逡巡,又渐渐下移到锁骨,纤长手指在那处反复的来回抚摸,就像在把玩什么爱不释手的东西一样。 “阿稚。”她俯下身,鼻息间喷洒而出的热气让乔稚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乔稚抬手扣住她的手,轻“嗯”了一声。 “不要怕。”秋水亲她的鬓发,“该我的,我躲不掉,不过万一是一场虚惊呢?” 乔稚手颤了一下,随即被秋水更用力的握住了。 “我怕。”她突然起身,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似的接连往下掉,“我怕得不行,我怕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没有那个万一呢?你让我怎么接受?” 秋水没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只能用力的将她抱在怀里,哑着声道:“乖,不要哭,我们先去检查,先看检查结果,要真没有那个万一……非典我都挺过来了,非典后遗症……肯定不会是绝路,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乔稚哭的她心碎,未卜的生命前途也让她惶然。 命运似乎总是这样的刻薄小气,它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见不得热血青年圆梦成功,总是要设置一些难题来考验他们。这一关若是迈过去了,那就是重获新生;若是没迈过去,似乎除了低头认输,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两个人煎熬的度过了这漫长的一夜,隔天一早,她们来到医院,秋水开始接受检查,乔稚就在外面等,中间她实在熬不住,问旁边的一位中年男子借了根烟,点燃后,走到了楼梯间,一边抽,一边开始仔细回忆两人过往的点点滴滴。 这对乔稚来说,几乎是一种慢性折磨。 她从没有这样的后悔过。那五年,若是她没有犹豫,没有否定,若是她勇敢一点,坚定一点,明白的早一点,那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可是这世上本没有如果。 错过了,那就是错过了。 …… 狭小的办公室内,空气仿佛随着医生的目光凝滞了,乔稚和秋水紧扣着双手,皆屏住了呼吸,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终于—— “……片子看着没问题,一切正常。”医生骤然松开眉头,笑道,“虚惊一场,恭喜。” 乔稚心跳几乎随着他一句话停摆了,继而又狂猛地跳起来,她与秋水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欣喜。 “你们过来的时候说没出现那些症状我就猜测问题应该不大,我记得你是我们医院当初接手的第三批病人,当时周大夫也刚好从广东调过来,你们这批病人主要由他负责,在激素用药这方面他一直持很怀疑的态度,每公斤体重大概用药在2到4毫克……”医生似乎注意到自己说偏了,笑了一下,继而又皱眉道,“当时情况严重,大家面对非典都没有什么经验,发现激素在抢救重病人时确有帮助,但使用过量……”他第三次停顿,“那个时候,没有人能顾得上这些,毕竟是一条命……” 从医院出来,乔稚的心跳还是跳的很快很猛,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十分不留情面的狠揪了自己胳膊一下,随即傻笑起来。 秋水也跟着她笑,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 她这一生,实在是老天厚待。 秋水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哽咽:“我真的好爱你。” 乔稚摸着她的背,微笑:“我也爱你,好爱好爱你。” . 世上有幸,就会有不幸。 小妍最终拒绝了和郭青山结婚,来年开春,两人原本订好的婚礼搁置了。郭青山似乎在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他变得沉默了,也不爱笑了,但却更像个靠得住的男人了。 小妍说不想结婚他就不再提,只是说什么也不答应分手,直接成了倒插门女婿,天天就在小妍眼跟前晃。 就这样过了两年,小妍接受了植骨手术。对于非典后遗症患者来说,股骨头塌陷就像是一个无法破除的可怕预言,但手术过后,小妍的一些症状明显减轻,检查也显示她的骨密度在慢慢增加。 大家都以为她会慢慢好起来,小妍自己也怀抱着这样的希望,于是郭青山第二次求婚,小妍答应了,半个月后,两人就结婚了。 可惜,事实并没有像大家预期的那样发展,仅不到一年的时间,小妍的股骨头最终还是塌陷了,接二连三的手术和身体的逐渐“腐坏”最终压垮了她,在某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小妍对青山说,自己想喝学校后门的豆花了。青山说好,结果等他一出门,她就自杀了。 小妍最终没有被抢救过来,她死后,青山从学校辞职,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北京。中间几乎有整整两年的时间,所有人都失去了他的音讯。后来,乔稚开始收到他的来信,信上说,他在西|藏墨|脱当支教老师,日子过的很乏味,但是很踏实,还说了些对不起父母的话,看得出来,他还是没有从小妍自杀的阴影中走出来。 青山寄来的信多了,乔稚便想着找个木匣子装起来,她在书房里到处翻,没想到这一翻却翻出来了几十封署名给她的信。那些信被装在一个黑木盒子里,放置在书柜的最上面,其中每一封信的信封上都写着“给乔稚”三个字,还编了号,从1到59,差一封就满六十了。 乔稚已经从信封的字体认出来了这些信是谁所写,她盘腿坐在地毯上,拆开了编号为1的第一封信—— “我生病了,情况好像不太乐观,心里有点慌,多么希望你在。” 落款——念稚 “北京的春天真没有一点春天的气息,还是喜欢夏天,那是我遇见你的季节。好想再看你穿一次白裙子。” 落款——念稚 …… “我的病越来越重了,隔离病房今天又抬出去了三个人,我在想,我是不是快死了?” 落款——念稚 “有点喘不上来气,护士说我晕过去了,我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阎王爷,我问他,你能不能把乔稚带来给我看一眼?他说不行,于是我又活过来了哈哈哈。” 落款——念稚 “……我好想你,等我病好了,我一定要去见你,偷偷地见也行。如果我死了……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守在你身边了,这么一想,我就一点也不害怕死亡了。” 落款——念稚 …… 乔稚认真地看完了五十九封信,记不得自己从哪一封信开始哭,反正信看完,一双眼睛已经彻底变成了肿泡眼。 她收拾好信件,坐在书房发了一下午呆,最后提笔给03年的秋水写了一封回信—— “我这一生,都没什么趣味。但幸得有一个人出现,她给了我许多跌撞,许多担忧,和许多的爱。某一天夜晚她睡着了,就躺在我身边,浑身散发着蔬果的迷人清香,我看着她恬静的脸,我想,我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同她一起迎接死亡,一起被埋入地下。当肉体消散,白骨僵化,我们将会以更为坦诚的方式相爱,那是两个澄澈而自由的灵魂的相爱。在这片广袤大地上,我们虽不能同生,但我们最终共死,这就是我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 落款——念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捉了个虫回头看发现写好的作话没了…… 正文到这里结束,番外会有,但是不定时更新。提一嘴,小妍是取材自真实案例,非典后遗症的时间线我做了些调整。 关于这本书的题外话我已经说了太多,就不再说了,感谢各位阅读它,我在评论区等你们的留言,鞠躬,下本见。 顺祝大家平安,健康。晚安。 第七十一章 番外(一) 小妍和青山在07年的春天完婚, 乔稚做了两人的证婚人。婚礼当天的夜里, 郭青山拉着乔稚喝高了, 借着酒精上头, 短暂的从一个肩上扛着责任与家庭的大男人变回了那个只知道围着姐姐屁股转的小男孩。 他哭哭啼啼说着那些颠三倒四的往日回忆,乔稚一面哄着他, 一面分心的想着计划里给秋水求婚的事。 原本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她就想求婚,但因为后来出了那一系列的事, 这个计划便搁置了。现在小妍和青山的事成了, 看着两人幸福, 她心里的沉重总算去了两分,便又动起了求婚的心思。 只是这个婚要如何求, 乔稚想来想去, 没有半点思路。 她身边除了家人,最亲近的人便是助理小李。说起小李,此人在半年前和一个大学教授结了婚, 两人结婚当日,乔稚携家属出席, 给她封了一个老大老大的红包, 要不是碍于穿着拖地婚纱, 乔稚看她那样估计是想蹦到天花板上去。 思及此,乔稚便问了一下小李,她老公当初是怎么跟她求婚的? “我老公啊?”小李摇头高深莫测的叹了口气,“婚是我求的。” “啊?”乔稚震惊了。 小李摆手:“我老公就是个科学狂人,整天就知道看文献泡实验室, 要不是他每天都给我写情书,我估计早跟他那些实验数据打起来了。” 乔稚:“情书?” “嗯……”小李想了想,伸手比了个到自己大腿的距离,“我跟他认识两年吧,天天都写,那些信要摞在一起,估计得有这么高了。没办法,他那人脑子比较轴,我跟他谈恋爱一年多了,他每个月都把工资卡给我,但就是不开口说娶我,我这边我妈又催的急,惹急了我就主动求婚了。” 乔稚听得有些乐,追问:“然后呢?那你是怎么求的婚?” 小李脸上闪过一抹羞赧:“我把我工资卡给他了……” “噗——” “笑什么啊?金钱多宝贵啊!我的工资卡可是我的命根子!”小李不满的辩解。 乔稚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近几年感情生活过得太甜蜜了,进而对此道颇有心灵感应,硬是从她别扭的表情中窥得了一丝幸福和炫耀,所幸她本人现在也泡在蜜罐里,因而并未受到什么大的“伤害”。 她有心想要给秋水一个难忘的求婚,为此不惜冒着“流言遍生”的风险问遍了公司上下所有的已婚人士,有用的没用的馊主意搜罗了一大筐,结果挑挑拣拣到最后反而迷了眼,一时怎么也拿不定不了主意。 这日,秋水受母校邀,回校做演讲并推广新书《流浪记》,乔稚结束完会议后一看还有时间,便匆匆忙忙的开车赶了过去。她打着家属的旗号溜进了校园,一路询问,轻松的找到了大礼堂所在。 可容纳五百余人的大礼堂几乎座无虚席,她进门后跟一群学生会的工作人员站在最后面,因为近视,只模糊看见前方舞台上坐在右边的人是秋水,左边的则是主持人。 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回荡在礼堂内部,乔稚光顾着虚起眼睛看人了,说了什么一概没注意听。 旁边有戴着工作牌的学生走过来,好心的带着她到最左边倒数第四排找了个靠近过道的位置坐下,还没坐稳,就见四周所有人都朝着她望了过来。 乔稚一时呆愣,旁边的学生好心提醒她道:“学姐,抽中你提问了。” “什么?”乔稚怀疑自己听错了,抬头往舞台上看去,一片模糊,连那人表情是笑是沉默都看不清。 有学生走过来把话筒递给了她,乔稚愣愣接过,大脑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 这叫什么事啊?她有些哭笑不得。 站起来,面对着周围或期待或怀疑的目光,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脑子一抽,直接问了句:“我想问,学姐有期待过自己的婚礼是什么样的吗?” 满座嘘声,继而开始爆发狂热欢呼。 似乎乔稚这一问,终于打破了沉闷无趣的官方式提问氛围,事态开始朝着不可预知的一面发展了。 发现被抽中提问的人是乔稚时,秋水也吓了一跳,估摸着她是临时赶来的,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一来就被抽中了,要是知晓她们关系的人看见这一幕,没准还以为是她们自搞的噱头呢! 秋水心里有些好笑的同时,也隐隐好奇着,不知道她会提出什么问题来,结果紧跟着乔稚就不负“她”望的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秋水克制着自己嘴角的笑容,有心想逗逗她,便皱了一皱眉,道:“这个问题……我还真的没有考虑过呢,因为我是不婚主义者。” 乔稚结结实实的在心里狠“啊”了一声,面上已经凝滞了。 旁边有看好戏的人开始小声的笑出了声,乔稚好不懊恼,心里怨恨的想着今天晚上回去一定要跟舞台上那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分房睡,结果下一刻话筒的杂音尖锐响起,只听舞台上那人又道:“不过结婚对象如果是像您一样可爱的姑娘的话,我想我会非常愿意拥有一个婚礼。” 因为这个峰回路转的回答,大礼堂的气氛一度热闹到几乎快炸了,甚至还有人当场吹了几声嘹亮的口哨以示支持,主持人也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连救场都忘了。 乔稚脸又红了,这种当着几百人的面被她调戏比两人在床上翻云覆雨还让她难以承受,要不是顾忌着周围人群,她几乎就要逃了。 太羞耻了…… 因为哄闹,此次演讲的策划人不得不临时上台□□秩序,主持人也终于回过了神,赶快把这篇给带了过去。接下来的几个提问都是他们提前安排好的,虽然没出什么纰漏,但是明显的观众对此并不买单,每当一个问题问完台下就会传来阵阵嘘声。 乔稚在演讲快结束的时候悄悄地溜了出去,然后到外面给秋水发了条消息,说她在人工湖那边等。 她已经是第三次来这所学校了,中间时隔数年,想来也是不胜唏嘘。正巧了,她刚走到湖边,下课铃就响了,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了。 秋水姗姗来迟,乔稚笑着迎上去,两人牵着手沿着校园主干道走。学生们有的吃完饭打着满足的饭嗝往宿舍走,有的迟迟才往食堂跑,一路上也有碰到几个参加了上午演讲的学生,惊奇的看着她俩,继而嘴角挂笑,似乎明白了什么。 乔稚说:“真想回去重新读一次大学。”偏头笑看身边人,“跟你一起。” 秋水抿着嘴唇点头,悠悠道:“校园情侣,嗯……值得考虑。” 两人一路慢逛,也不觉腹中饥饿,乔稚右手揣在外套兜里,渐渐的汗湿了,继而开始觉得口干舌燥,心跳狂热。 “买瓶水吧。”乔稚说。 秋水带着她往回走,经过一个小卖部时买了瓶矿泉水。乔稚咕咚咕咚灌下去了大半瓶,浑身一激灵,口倒是不渴了,但是心跳丝毫不见减慢,感觉都快跳出胸腔了。 时已至夏,阳光燥热,学生们纷纷回到宿舍开始午休,或有那勤奋刻苦的,也赶着钻进了图书馆里,校园在一小会儿功夫内变得空空荡荡,两人走着走着,又走回了人工湖畔。 秋水拉着她走到树荫底下,正要开口,突见她动作夸张的咽了口口水,继而自己的手也被她松开了,乔稚眼睛一闭,深呼吸,然后从外套兜里掏了个红色的绒布盒子出来,单腿跪下,话刚一出口,便已成哽咽—— “秋水……” 秋水愣了。 “我……最最亲爱的姑娘,我想了很久很久,琢磨了许多种向你说出这番话的场景,我想给你最好的,最难忘的,但是……”她无奈一笑,眼里蓄积的泪珠像碎星一般莹莹闪耀,“此时此刻,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想要向你求婚,我想问……我想问……” 秋水的心跳随着她犹豫的话音逐渐加快了—— “你愿意嫁给我吗?” …… 有那么两分钟她的灵魂是脱离了肉体俯视着面前这一站一跪的两人的。其中一半恍然大悟的想,原来你这半个月老走神发呆就是在想这事啊!另一半则震惊的捂住了心脏。 虽然对于求婚的事秋水也有过怀疑和猜想,但当这一幕如实发生在她眼前时,她却还是不能自持的惊喜了,激动了,幸福了。 乔稚单膝下跪向她求婚。这是她梦里才会出现的情景。 秋水忽然笑了一声,眼神颇有些傲娇的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人道:“你爱我吗?” “我爱。”乔稚无奈的低头笑了一声。 “有多爱我?” “……” 乔稚一时被她这个问题问的犯了难,又联想到公司某位已婚人士曾提醒她道,在求婚的时候对方如果问你问题千万不能有丝毫犹豫,一定要立马作答。心急的几乎立刻额上就见了汗,搜肠刮肚的想找个词来形容可就是找不到。 “说不出来吗?” 乔稚沉默两秒,为难的摇摇头:“你知道的,我嘴笨,我想不出要怎么形容我有多爱你,可是秋儿,我知道,我想跟你结婚,并且只想跟你结婚,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谁也不想看。我想跟你签订契约,从生到死,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秋水迎着她充满爱意的目光,心里想,这个人可太不诚实了,表面说自己嘴笨,实际上说话一套一套的,总是把她迷得五迷三道的,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你再问一遍,我想听。”秋水说。 可她的目光就是离不开她,真想永永远远都和她待在一起,什么也不做都好。 “庄秋水小姐,我爱你,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从来都愿意。” …… 那夏天啊,可真是个迷情浪漫的季节…… 作者有话要说:我永远都在干夏天写冬天,冬天写夏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