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至夏》作者:尼卡 简介: 她是性如烈火的小法医, 修炼成“白骨精”,只为捕捉飘荡在城市上空作恶的幽灵; 他是精明毒舌的科学家, 经常说我有一个梦想,装得下全宇宙的海洋; 她是艳若桃李的美教师, 如果美貌也是原罪,她愿意万劫不复; 他是高傲深沉的检察官, 如果正义在人间寻找人形,他会是最完美的代表…… 黑暗罪恶,他们携手击退; 生死考验,他们共同面对。 他们勇敢,他们执着,他们,无所畏惧…… 太平盛世,总要有人负重前行。 岁月静好,也只求风雨同路。 初夏时光,海风轻拂, 他们相遇,他们相识,他们相知,他们,相爱。 当沉年旧案泛起,当残忍真相浮现,那一年留下的旧伤,还会不会再化为烈火,将人灼伤? 不完美的世界遇到不完美的你,这一次的相遇,能否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第一章 空中惊魂 (一) 2016年6月3日。纽约JFK机场。 欧阳灿正在和前来送行的Daniel、Jimmy道别。 繁忙的机场中,人人都行色匆匆,两个大男生的依依不舍,让这场道别显得漫长起来。 欧阳灿笑道:“你们还有完没完啊?这么着我什么时候能进去啊?” “来,再给拥抱下就让你走。”Daniel张开双臂。 欧阳灿笑着跟他来了个超级大拥抱。 “也给我再抱一下。”Jimmy笑着拉开Daniel,要过来拥抱欧阳灿,却扑了个空。“哎!你怎么好厚此薄彼!” “少来啦你!快带Daniel回去,我怕他在这哭鼻子。“欧阳开着玩笑,看了眼时间,又看看Daniel那碧色的漂亮的眼睛——Daniel身高近两米,Jimmy比他矮一些,也是个壮实的青年。他们两个一个是标准的金发碧眼,一个是漂亮的华裔青年……可放在他们实验室里,两人也只是普通。说起他们的实验室,那可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集中营啊。 哎,如果她不走,每天都是美男环伺啊…… Jimmy见她说着话就有点儿出神,伸手扣了下她的帽檐,笑道:“得了别再看了,再这么看下去,你不留下,我们俩要跟你回北京了。” 欧阳灿正正帽檐,说:“那我真走了……不准再喊我回来了要抱抱了啊。” Jimmy大笑,揽过Daniel的肩膀,挥手让她尽管走。 欧阳灿拎起包带,说:“拜托你们回去好好安慰下James。老头儿气的连我电话都不接。” “放心。”Jimmy说。 欧阳灿把她的大包背上,张开手挥了挥。 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她转了个身就淹没在人海中。 “她两天没睡了吧?”Daniel说。 出发之前还在做实验,他和Jimmy倒比她还着急。 “嗯。不过她的航程有十几个小时,可以睡一下。”Jimmy说。 “走吧,老头儿还在等咱们回去呢。”Daniel笑起来。“老头儿这回有点儿太伤心了。” “能不伤心么,偏爱的学生两次离开他。”Jimmy望着欧阳灿的背影,叹了口气。“她一走,教授发脾气的时候,没人帮我们求情了。” 两人不约而同做了个哭丧脸,目送欧阳灿进了自动门——欧阳从包里往外掏护照和机票,她回头冲他们一笑,扬扬手里的机票护照…… “可爱的姑娘。”Daniel微笑。 “是啊,可爱的姑娘……” “本来希望她能多在这里再呆些时候。起码完成手上的项目。”Daniel说。 “项目是永远做不完的……不如圣诞节我们去看她啊。”Jimmy碰了碰Daniel手臂,示意他该回了。“别难过。她回中国了,你还是可以继续追求她嘛,又不是没有联络方式。” “哇,她上个推都要翻墙。” “翻墙又难不倒她……再说你也可以用Wechat呀。” “她不喜欢用Wechat嘛。” “要不你到时候买了戒指带去跟她求婚好了。” “喂!”Daniel怪叫起来。 Jimmy哈哈笑着,摇着手中的车匙。 “她回国之后会有很多人追求吧?”Daniel又回了下头,但已经看不到欧阳灿的身影了——那个站在他面前,被他衬的像个芭比娃娃似的女孩子……有时候又很有力量。 嗯,是金刚芭比。 “她在这里也有很多人追求啊……你啊我啊,都是啊……”Jimmy笑着说。 “你跟我又不一样。” “嗯,我明追,你暗恋呗……” “喂!” “喂什么喂,这是事实啊……结果还不是一样:没追上!” 两人走出机场。 纽约今天大雨瓢泼,大概因为他们送走了一个灿烂的小太阳…… 此时欧阳灿正在安检,突然重重打了个喷嚏。 ---题外话--- 两年没连载故事了,发现竟然有了“题外话”,正好确实有一点话想说,写在这里吧。《忽而至夏》这个故事,开始于2014年4月,两年半之后,我终于要把它写完了。这个故事与《必剩客的春天》是系列文,所以《必剩客的春天》里的部分人物也会出现在这里。曾经有老读者问我,唐恩窈和孟豆豆、林方晓和白春雪……他们都怎么样了?很多年过去了,他们又在过着怎样的生活?这些,也让我们随着小灿的眼睛去看一看吧。我会用心讲好这个故事的。 第一章 空中惊魂二 黑人女警卫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上帝保佑你。” “谢谢。”欧阳灿笑笑。 女警卫示意安检完毕请她往里走,她又说了声谢谢,边走边回了下头——许多年前独自来美国读书,就是从这里入境。那时候两眼一抹黑,只晓得求学之路从此进入了一个全新的而且更加艰苦的阶段。这次来只是参与为期一年的进修,从这里离境,也算是有始有终。不知下次再来会是什么时候……但她想短期内应该是不会的。 距离登机还有点时间,她找个空位坐了下来。 目之所及,人头攒动,各种肤色的旅客聚集在这里候机,黄皮肤黑眼睛的居多,满耳是熟悉的中文,广东话上海话四川话,还有极其熟悉的胶东口音,恍若此身已在国内某机场。 她随手拨动着包上那个狐獴挂件。柔软的触感让她觉得又舒服又放松,即将离开此地的些微伤感渐渐被冲淡……她掏出手机来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父亲欧阳勋。显然他正在等她的电话,声音里听得出那种放松和欣慰。 欧阳灿忽然眼眶有点泛酸,忙揉了揉,告诉父亲自己的航班准点到达的时间。 听筒里父亲的笑声爽朗,这让她也心情很好……身旁有人经过,一股清新的香气飘来,她不自觉地瞟了眼那个快速掠过的身影——是个身着红衫的长发女子。她那窈窕的身段、飘荡在身后如瀑布般的长发,简直美极了……她听到父亲说要跟母亲一起接机,忙说:“不用接我的,爸。我自己打车回家。” “咦,我闺女这么久才回家,不接机不像话嘛。”欧阳勋笑道。 “那好吧……妈妈也要来吗?她最近好吗?”欧阳灿问。 “好好好,好得很。我跟你说啊小灿……” 欧阳灿跟父亲聊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挠了挠有点儿发痒的耳朵。 一阵倦意袭来,她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试着再打一次电话给导师。 老头儿的电话通着,就是不接。 欧阳灿气得捏着手机使劲儿晃了几下,无奈地盯着屏幕。 想了想,她溜到导师的titter账号下给他留言:“老爷子,我在机场了。下回给您打电话,可就有时差了。”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反应,她就发了张自拍照上推,瞬间便好多同事同学涌过来留言。 她笑笑。 这些人……整天忙的焦头烂额,可不耽误随时刷推呢。 她扫了眼留言,他们那位平常在推上活跃的不得了的导师就是不出现。 她叹了口气。 他平常是有些脾气古怪,又爱生气,还爱哭……但一般生气都是三五分钟的事儿。这回看来是真的伤心呢…… 导师jamesanderson的新项目正在开拓阶段,比较关键。她承担的这部分工作虽然说不上不可替代,可她的离开的确算是个损失。anderson一直在尽力挽留她,许诺的条件相当优厚,她都拒绝了。她毕竟舍不得自己的那身警服……这些日子她一边做好交接工作,一边抓紧时间再做一点实验,期间还免不了迎来送往,着实辛苦。本想有了这个借口,可以婉转拒绝同事们开送别会,但相处日久,彼此多少都有些感情。他们体谅她,将送别会开得极其简单,但非常的温馨……jimmy说看到anderson悄悄走开擦眼睛了。她没有看到这一幕,不知该不该相信。 第一章 空中惊魂三 就她自己而言,她从来不是个擅长面对别离的人,也讨厌别离。 可anderson总是说,她从事的工作,是某种意义上“真正的别离”——给用一种非正常的方式告别人世的人诉说的机会,让他们能安心地离开。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从前念书的时候,她就是跟着anderson的。这次来进修,仍然在他门下。这么多年,即便是在国内工作时,有疑问也随时会请教他……多年相处下来,亦师亦友,有时也像父女。老头儿说是生她的气,其实是真舍不得放她回国。 欧阳灿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大背包,歪身子靠在背包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夏至安抬腕子看看表,距离登机还有半个钟头。 他放下手上的资料,掰开一管眼药水滴进眼中。 背后传来响亮的鼾声,他回过头去看——座位上一个瘦瘦小小的人,身子歪在登山包上,帽子扣下来遮了半张脸,张着嘴巴睡的正香……他正双眼酸涩,看到这个人睡觉的傻样也不禁莞尔。 不亲眼看见,他也不能相信那么巨大的声音会从那么一张小小的嘴巴里发出来。看打扮倒挺像个中学生的,t恤衫上还有只微笑的卡通老虎……还挺可爱的。 伴着这极有节奏的鼾声,夏至安继续把手上这几页资料看完。等广播里通知登机,他起身准备离开。 那个打鼾的人还在睡,广播的音量听起来还不如那鼾声大。 夏至安走了两步,又回了下头。 在这里等候的绝大多数都是要随这个航班回国的吧…… 他犹豫了下,还是回去,看了眼这人身旁放置的机票,果然是这个航班的。 “hi,醒一醒嗨……”夏至安拍拍欧阳灿。他的手不过刚碰到欧阳灿,她就像触了电似的“呼”的一下弹了起来。 夏至安被吓了一跳,刚想收回手来,手腕子已经被抓住。 “哎你……”他刚吐出这俩字,眼前这个小人儿身影一晃,他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他被摔的两眼一黑,嘴上爆出一声大吼:“你干嘛?!” 胸口立即被压住,他差点儿背过气去。 欧阳灿眯了下眼,拉拉外衣,问:“这话该我问吧,你要干嘛?” 夏至安瞄了她一眼。欧阳灿发觉他的目光停在自己胸口处,不禁脸色一变。 “喂!你看哪儿呢!”她眉一拧。 夏至安一咬牙根,恨不得骂自己句蠢货——这不多管闲事惹来的麻烦么! 这时广播里再次重复登机的消息,欧阳灿听见,揉了下眼。 夏至安没好气地说:“听见了没?怕你误了机,好心提醒你!睡得跟死猪一样……还猪一样吵!” “喂你怎么说话呢!”欧阳灿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瞬间反应惹了个大乌龙。可是被这个漂亮的有点娘娘腔的小子这么说,她有些恼,也忘了自己还制着他呢。“你一大男人随随便便就动手动脚……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哪!” 夏至安立马儿回嘴道:“拜托!我要能看出来你是个女的,说什么也不会‘亲自’管这闲事儿的。随便你睡到明天去好了!” “你说什么?!”欧阳灿手肘一压,夏至安顿时脸更红了。 第一章 空中惊魂四 这时候有人围过来,问欧阳灿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夏至安看看他们那正儿八经的神色,忽然意识到这会儿在围观者眼里恐怕自己就是那个图谋不轨被抓了现行的……洋人可不是国人,看到情侣吵架都分分钟报警的。他暗念一句不妙,瞪着欧阳灿,压低声音道:“你不准胡说啊!” 欧阳灿嘴角一牵,露出一丝笑来。 夏至安怎么看怎么觉得她笑的不怀好意,可眼下情形虽然他是被冤枉的,外人可不知道……如果喊来警察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随时可能被关小黑屋被进一步问话。他可不想节外生枝耽误返程。 他瞪了欧阳灿一眼。 “小姐,需要叫警察吗?”一位白人老太太轻声问道。 夏至安面红耳赤地盯着欧阳灿。 欧阳灿故意拖延了片刻,才抬起头来说:“没事的。这我朋友。我们好久没见了,闹着玩儿呢……对不起,让大家误会了。对不起!” 她说着拍拍夏至安的胸口,夏至安看着她那细细的筋骨分明的“爪子”在自己眼前晃着,恨不得一口给她咬成粉碎性骨折……但看她笑眯眯的样子,自己也不得不配合着微笑。 “是啊对不起,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开个玩笑。”夏至安手臂一伸搂住欧阳灿,笑的脸上宝光四溢。 欧阳灿在他背后狠拍了一巴掌,低声道:“别得寸进尺啊,拿开你的爪子……” 夏至安反而搂的更紧些。 白人老太太仔细看了看夏至安,微微笑着走开了。 夏至安火速放开欧阳灿,像颗被踢了一脚的土豆一样滚到一旁。欧阳灿见夏至安坐在那里收拾着自己散落在地的包和登机牌,白皙的面皮上一层细密的汗,真是个水当当的美少年啊…… 她先起了身,伸手拉他,说:“sorry,刚才是本能反应。” 夏至安没理她,爬起来拎了包就走。 “你有没有伤着哪儿?”欧阳灿又问。 夏至安脚步加快了。 欧阳灿看他不像受伤的样子,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喂,夏至安!你有没有受伤?” 她嗓门不小,夏至安见人都朝他们看,这才抬手挥了挥。 这一挥手不要紧,拉动背部肌肉,顿时又是一阵疼痛……他这一肚子火啊! 有没有受伤?真是从身到心从里子到面子360°无缝隙受伤啊…… 熟识的地勤看到他,微笑着打招呼:“夏先生您好。” “你好。”夏至安匆忙应声。 可看对方脸上那微笑,他有点儿疑心人家是看到刚才那一幕闹剧了,于是就更有点恼火,脚底像抹了油似的一路滑着进了机舱。 “夏先生您好。” 夏至安迎面看到了乘务长龚晓雪,微笑点头。 这几年他频繁往来这条航线,常坐的航班都有熟识的面孔。 龚晓雪那和气温柔的微笑让他心情好了些……他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来收拾好随身物品,长出了口气。 手腕有点酸痛,他晃了晃。 雪白的皮肤上有红痕……他抽出随身带的消毒巾仔细擦了擦,边擦边想要不是自己不谨慎,怎么也惹不到个女金刚吧……看来人呐,管闲事也还是得讲究方式方法。 他舒了口气,拿起杯子来喝了一大口水,余光扫到旁边的位子,“嘭”的一下,地上多了个巨大的登山包,包上那只可爱的小动物挂件还在轻轻晃动——这东西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他差点儿把水喷出来。 第一章 空中惊魂五 什么叫冤家路窄! 这不就是刚才那个把他摔的差点儿魂儿都出来了的家伙? 他急忙拿起毛巾擦掉嘴边漏出来的水,看着正在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入座的欧阳灿——她已经脱了外衣,看那小臂的肌肉线条,的确像个练家子……乖乖哟! 欧阳灿放好登山包,转身刚要进座位,也发现了夏至安。 她点了点头,夏至安眉一抬,只当没有认出她似的转开脸。 欧阳灿当然看到夏至安脸上那嫌弃的表情,眉也抬了抬——他身上那件玫红底色的花鸟图案外套非常惹眼,几十米外保准都能让人一眼就抓到他……不过他长得真是好。五官端正,眉眼精致,肤色很漂亮,看来经常晒太阳。此时他拿出副宽边眼镜戴上,显得人斯文了很多…… 欧阳灿正胡思乱想,一位身材高挑的空乘过来请她入座系好安全带,说马上起飞了。她答应一声说好的,马上坐回自己座位。 她把座位上叠的整整齐齐的毛毯抱在怀里,换了拖鞋伸伸腿,舒服地躺下来。 身体放平的瞬间,她几乎听得到自己的肌肉在欢快的歌唱。 还没等起飞,她就又睡了过去…… 夏至安不得不戴上耳机,隔离欧阳灿的鼾声。 其实伴随着机舱里嗡嗡嗡的杂音,欧阳灿制造的噪音并不太明显,可是他就是听着便莫名烦躁。 空乘经过,问他需要什么。 “需要把她鼻子捏住。”他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欧阳灿。 欧阳灿那小身子完全被座位挡板遮住了,可鼾声完全不受控制。 空乘晓得他在开玩笑,点点头笑着说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呼叫我,便走开了。 夏至安叹口气。 “也不至于要捏住人家鼻子吧。”前面座位里的乘客站起来,回头冲他微微一笑。 夏至安正觉烦躁,抬眼一瞥,不料接腔的是个妖娆美丽的女子——她说着话,在原地活动着腿脚。见他不语,她也就笑笑,往欧阳灿座位那边走近些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有睡眠障碍吧……咦?” 夏至安见她竟是这就要去推欧阳灿的架势,忍不住说:“小心。她睡觉的时候你最好别招惹她。这人脾气很坏,力气也大,小心挨揍。” “哦?哦……那你还让空姐捏她鼻子?这不是害人么!” “又不会真捏。” “力气大什么意思?”那女子转过身来,问。 夏至安抿了抿唇,对陌生人他也不至于就马上说出刚才被那个“赶猪的”怎么当众给他来了个过肩摔、摔得他这会儿还腰酸背痛。 “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她?”那女子见夏至安不回答,又问。 “不认识。”夏至安翻开书,随口应道。 “她力气以前就很大。”那女子笑道。 夏至安皱皱眉,有点儿诧异。 那女子脸上带着微笑,说:“要是没认错的话,她是我中学同学。空手道黑带。因为脚踝受了伤,没成专业运动员。” 夏至安眉一挑。 那女子活动了下腿,转过身来,做了个伸展动作,双臂抱住小腿,脸贴在了小腿上,继续道:“以前女生们下了晚自习回家都喜欢和她一起。跟她走一块儿大伙儿都不怕黑了。要一起出去,也不怕被欺负……她最高纪录一个人打三个男生不落下风呢。” 夏至安几乎听得到自己在倒吸一口冷气,心说合着那位还是一女侠客? 他没给摔成粉碎性骨折是不是祖上有德啊…… 他忙喝一大口咖啡压压惊。 “请您早点回到座位上。”空乘弯下身,跟做瑜伽的女子说。 “哦,好的。”女子抬起头来,跟折叠的虾米突然脑袋转了个弯似的,对空乘一笑,随和地说:“我叫田藻。叫我田藻就行。” 第一章 空中惊魂六 “田小姐。”空乘甜笑,露出小虎牙来。 她走开了,田藻伸直腰看了眼欧阳灿的位子,轻轻活动着手臂。 夏至安目光很快又落回书上来。他边喝咖啡边翻书,拿着笔不时勾画、做笔记,耳边则是“赶猪的”那响亮的鼾声……他看的渐渐入神,这些也就都不在意了。 突然机身一阵颠簸,咖啡杯里剩下的咖啡溅了出来。他忙抽了纸巾擦拭,把书本电脑移开。等收拾妥当,颠簸还没过去,人已经要吐了。机舱里不住地有人发出惊呼,在惊呼中“赶猪的”那鼾声时高时低,显得是如此与众不同……夏至安突然想笑。 这得多大的心啊,飞机都这样了,还睡的跟晕过去似的。 鼾声突然停了下来,他敛了笑容,咳了咳,清了清喉咙…… 欧阳灿醒过来,瞪着眼躺在那里过了大约半分钟,颠簸终于过去,她也完全清醒了,这才坐了起来。 “欧阳?”有人轻声叫道。 欧阳灿楞了一下,就有只手伸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她立即闻到了似曾相识的不浓不淡的香水味。她转过脸去看着这个叫她欧阳的年轻女子——红色丝绸衬衫,长发,大眼睛,眨啊眨的,香水味虽然很清新但细闻起来暗暗有些性感…… 啊! 欧阳灿的眸子一亮,只一瞬,又一暗。 “我啊,田藻。你还记得我吗?”田藻边说边摇着欧阳灿的胳膊。一头长发跟着她摇摆,晃的就像水里的藻类植物……真不愧是叫了这个名字。整个人看上去柔美的就是在海底舞动的海藻。 欧阳灿“嗯”了一声。 “哇,真是你啊!我还不怎么敢认……你可变多了,以前你就是个胖妞儿……”田藻嗓门儿大起来。 欧阳灿没吭声。 “我听说你后来去美国留学了。”田藻又说。 飞机又有些颠簸,欧阳灿看看四周,说:“你还是先回座位吧。” “哦。”田藻答应一声,还继续说:“你毕业之后也不和大家联系,我们都没有你的消息哎……大家都好惦记你啊……” 欧阳灿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每次同学聚会都有人问起你来。你说你也是,自打毕了业,就没见你再冒头。让我们打哪儿打听你信儿去啊?就有一年,低了咱们两届的学弟,叫什么来着,梁……梁飞飞!他不是也考去你们学校了吗?他说的,你去留学了。”田藻一口气说下来,眉飞色舞的。“不开玩笑的,真的大家都挺惦记你的。” “啊,我真不知道我在咱们同学里人缘儿这么好。”欧阳灿说。 她看着伏在自己座位边只管跟自己说话的田藻,发现夏至安转了下脸。 田藻背对着夏至安,不晓得背后的情形。欧阳灿可是能把夏至安脸上那不耐烦看得很清楚的。她意识到她们俩聊天可能吵到别人了,刚要提醒田藻,就听夏至安说:“麻烦你们,小点儿声。” 田藻忙回头对他一笑,说:“对不起啊!我太高兴了,没注意。” 声音极甜,又温柔,态度还好到让人不好意思真生气。 她这声音也像是打开了欧阳灿记忆的那扇窗……她记得这声音。许多年前,男生们,不管多么糙的男生,都会因为田藻这甜甜的声音红了脸……当她发现夏至安也脸色缓和,不禁微微一笑。 第一章 空中惊魂七 田藻原本因为欧阳灿的话有点讪讪的,看她笑,又高兴起来,轻轻地、快速地说:“哎呀,这么聊还真打扰别人了……我是真没想到竟然让我这么遇见你,激动的不知道怎么着好了。这样吧,回头我在咱们班群里吆喝一声,告诉他们我找着你了。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咱们得好好聚一下……我来组织。咱班留在q市的也真不多了。对了,你和郎晓坤有联络嘛?她也在美国哎……” 欧阳灿摇了摇头。 “哦……十来年不见,估计你见了她们,该有好多人认不出来了。我看你刚刚都认不出我来。”田藻手指绕着发丝。 欧阳灿看着她。 田藻是有这么个习惯。在她发呆或者不知所措的时候,手指就会这样把头发一圈一圈地绕着……她忽然有点感触,清了清喉。 “你这是回国工作还是探亲?”田藻又问。 “工作。”欧阳灿简单地回答。 “做什么工作?”田藻很好奇。“还是做……” 欧阳灿揉了下鼻子,指指夏至安的位置。 田藻回头看了一眼,吐吐舌。 欧阳灿说:“回头再聊吧。” 田藻笑笑,心满意足地闭了嘴。 欧阳灿本来还有睡意,被田藻这一打岔儿,居然不困了……她躺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抬腕子看看时间。从上飞机开始算,她足足睡了十个小时。 空乘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去,一阵细细的香风。 “唷,channel……”欧阳灿听到田藻轻声道。 她微微一笑。 中学时候,田藻就喜欢各种各样的香水。她对各种味道的敏感来自天赋,田藻则靠后天的见多识广。 欧阳灿揉了下鼻子。 又一位空乘走过来,步速异于平常。 她见欧阳灿留意自己,露出很职业的微笑。 “出什么事了吗?”欧阳灿问。 “请听广播。”她礼貌地回答。 欧阳灿皱皱眉。 她轻轻晃着脖子。 刚刚那长长的一觉睡的虽然沉,可一个姿势保持了那么久,也是辛苦……她看看表,还有两个小时就要落地了。 “欧阳,你听。”田藻喊了欧阳灿一声。 欧阳灿仔细一听,广播里在问飞机里有没有医生。 她立即站起来,朝空乘走去。 田藻伏在扶手上看她和空乘说了几句话之后一起往驾驶舱方向走去,不禁有点诧异。她趁空乘走过,拦住她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有人生病了?严重吗?”她问。 “没什么的,客人,请放心。”空乘安慰她。 夏至安坐在那里,看田藻紧张,说:“别紧张。” “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有突发状况可不是不对劲儿么……进驾驶舱的话,应该是机组人员。飞行中一般人是绝不允许进入的。” 田藻听着脸色都变了,说:“那欧阳进去,顶事儿不顶事儿啊……” 夏至安说:“那你还喊她?” “人家呼叫医生啊,我当然喊她。” “她帮不上忙应该不会自找麻烦吧。”夏至安看着这个很容易就紧张起来的女子,觉得有点儿好笑。 “应该能帮上忙的,我们欧阳很厉害的。”田藻笑着说。她看看夏至安,“我看你上飞机之后一直在……刚我们聊天打扰到你了吧?” 夏至安微微一笑,说:“没关系。其实也是我自己有点静不下心来。” 田藻看着他的脸,不禁怔了怔,伸手过去,说:“田藻。” 第一章 空中惊魂八 “夏至安。”夏至安轻轻碰了下田藻的指尖。跟那个瘦小的女中学生样的女子比起来,这位田藻小姐就是尤物——她的眼睛很大,气质成熟妩媚,可眨一眨,马上又让人觉得她是充满了童真和童趣的……他问:“刚有听到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田野的田,海藻的藻。”田藻笑着说。 “很特别。”夏至安说。 田藻笑得更甜,对他眨眨眼。 他也笑着点点头,转回脸来继续,还有点心神不定。今天他真的是有点奇怪。平常不管怎样,只要他想集中精神做什么,总能很快进入状态,浑然忘我。 他看了眼舷窗外——夜幕已经降临,但愿他们能顺利着陆…… 此时乘务长龚晓雪带着欧阳灿来到驾驶舱门前,跟守在门口的空警齐中敬说明情况。齐中敬将舱门打开。欧阳灿闪身进了驾驶舱,便看到地板上躺着一个人,一个高大健壮的中年男子正在给他做心肺复苏,脸上的汗已经顺着脖子在淌,一旁做辅助的空乘手捏着气囊,同样是汗流浃背,妆都糊了。急救箱和急救器材都打开了,放置在一旁,让本来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 欧阳灿走进狭窄的驾驶舱,从急救箱里抽出一副乳胶手套戴上。 她看了眼中年男子胸前的标牌——他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文博。 “文机长,让我来吧。”欧阳灿说。 文机长让开些。 欧阳灿伸手触到病人身体,继续做cpr,但病人毫无好转迹象。 “急救多久了?”她问。 “将近十分钟了。”文机长看看表。 欧阳灿松开手,按着病人颈部的脉搏,抿了抿唇,翻开他眼皮,小手电筒照着左右瞳仁各一扫,说:“没救了。” 旁边的空乘一听这话就瘫坐在了地上,龚晓雪忙过去搀扶她。欧阳灿看看他们,发现只有文机长还算镇定,脸上的汗珠子也不住滚下来。 “怎么发生的?”欧阳灿问。 “他刚说不舒服,有点头晕恶心,想去下卫生间。我也没有在意,就听他叫了我一声,我一看他已经倒在地上了,等我过来,他抽搐、呕吐,我马上呼叫同事过来帮忙,再看他就已经没呼吸了,赶紧进行急救。”文机长说着,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汗。 欧阳灿弯身查看着死者——因为急救他的上衣被解开了,露出胸膛。脸上、嘴部周围、颈下及身边都有呕吐物……她靠近些看。 “欧阳医生……”龚晓雪叫她。 欧阳灿抬起头来,轻声说:“我叫欧阳灿。是q市公安局七处法医。” 机舱里其余几个人听了她的话,面面相觑。机舱里回荡着的气氛都有些寂静到可怕。他们的目光从欧阳灿脸上移到刚刚咽气的副机长身上——他看上去只是睡着了,除了面色隐隐透出青气。 第一章 空中惊魂九 欧阳灿看了那几乎是瘫在地上的女乘务员戴瑶,目光又移回死者身上,说:“大家行动都小心点,不要碰到现场的任何东西。” 她一说“现场”两个字,似乎刺激到了大家的神经。他们同时盯住了她,她则看了文机长。 文机长脸上的汗擦了一层,又冒出一层来。他定定神,说:“在飞机降落之前,暂时封锁这个消息。现在在场的各位,务必保守秘密——小龚,你和小戴出去,正常工作。我们一定要让航班安全落地。” “是,机长。”龚晓雪点头。 文机长示意龚晓雪她们先出去,然后他直视欧阳灿。 欧阳灿明白他是提醒自己离开,就说:“文机长,麻烦您跟地面取得联系,我希望获准对现场进行初步勘验。” 文机长愣了下,这时候守在舱门口的齐中敬问:“欧阳医生,你是不是怀疑白副机长的猝死不是意外?” 欧阳灿看着这位脸色黧黑、表情严肃的空警,沉吟片刻,决定不把自己的判断和盘托出,只是说:“这倒不是。意外身亡总是要查明死因的。尽可能早地收集物证,这也是负责任的做法。” 文机长和齐中敬对视一眼。齐中敬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马上和地面先联系,通报目前的情况。欧阳医生,请稍等。”文机长说。 齐中敬开了机舱门,欧阳灿将乳胶手套摘下,从随身的小包里把证件取出来,递给齐中敬,说:“这是我的证件。” 齐中敬查看了证件,进去把证件交给文机长。等他出来,飞机剧烈颠簸起来。龚晓雪过来提醒他们赶紧坐下系好安全带。欧阳灿和齐中敬就近坐在了乘务员们身旁的座位上。 等气流过去,乘务员起身重新各归各位工作,欧阳灿和齐中敬还坐在那里,直到驾驶舱重新打开,文机长出来,示意他们两位上前。三个人站到一处,围成一个半圆,默契地互相点了点头,进行了简单的沟通。文机长说他已经向地面报告过,目前机场公安分局的干警已经待命,110指挥中心也已经向市局刑侦处和法医中心转达了警情。 “……刑侦处和法医中心反馈,允许欧阳医生视具体情况对现场进行初步勘验,在落地之前保护好现场,以便到时进行交接。”文机长说。 欧阳灿点头,说:“明白。文机长,我还得请齐警官协助我。勘验工作需要他在场监督。另外,请问这种情况下,能否允许在舱内使用摄像机?” 文机长说:“可以。” “我去取我的勘验器材。”欧阳灿说。 齐中敬等她走开,才跟文机长轻声说:“这……不是吧,法医出门都预备着随时会出事儿么,还带着勘验器材……” 文机长沉着脸摇摇头,回身进驾驶舱,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驾驶舱门还半开着,齐中敬站在这里,看不到躺在地上的死者,但能看到机长那落寞孤独的身影……他轻轻叹口气。 欧阳灿走得很快,田藻一看到她连忙招手。 第一章 空中惊魂十 “怎么样?救到人了么?是谁出意外了?”田藻问。 欧阳灿把行李取出来,一边翻找着自己要的东西,一边回答她:“没什么要紧的。” 田藻追问:“真的?那你怎么去那么久?” 欧阳灿取出一个包来,把行李重新塞进去。 看她要走,田藻又问:“哎,还要去?到底怎么样了啊?” “这事儿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少打听行不行?”欧阳灿被她问得心烦,一句话怼了回去。 “不是啦……”田藻被她怼的尴尬起来,“我就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啊。” 欧阳灿看看周围,各人的座位错落有致,她们的音量不大,可有心听总能听得到的……她忽然发现夏至安转头看向她,不禁抿了抿唇。 果然夏至安说:“其实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不过你要不方便透露详情,态度也别这么差。” 欧阳灿看了他,他也看了她。 田藻看着两人视线一交织简直都能看见火化,本来想说点儿什么缓和下,也咽了回去。 欧阳灿倒笑了笑,说了句“您可真是太平洋上当警察,管的够宽的”,拿起她的包来就走了。 她一走,田藻看了夏至安,说:“你可真能添乱。看,这下好了吧?” “这脾气……开口不呛人不成是吧?”夏至安想到她那句“太平洋上的警察”,不禁哼了一声。“你都不觉得她对你态度很差?哪儿像对老同学啊,你们俩该不是有仇吧?” 田藻眨眨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夏至安也没再说下去。 他往驾驶舱方向看了看。 其实刚刚开口,也不只是觉得欧阳灿说话的语气很惹人厌,她这么匆匆忙忙地来来去去的,分明就是驾驶舱那边出了大事。可欧阳灿虽然脾气火爆,嘴巴还是挺严的,被激怒也忍着不说…… 齐中敬抱着手臂,看了看拎着一只小包回来的欧阳灿,问:“这就是你的器材?人家法医出现场,都带着个大箱子。” “你说的那些大部分都过不了安检的。这就不错了,这个关口还能有东西收拾检材。”欧阳灿说。 她从小包里另取了两副鞋套和乳胶手套出来,给他齐中敬一套,让他穿戴上。 “你随身行李带这些干什么,怪不吉利的。”齐中敬抱怨。 “你这话说的,谁出个门还预备着遇见意外情况啊?我要不是因为实验室用的这批新的纸袋手套特别好用,想带回来给同事试用,才不会大老远背回来呢。”欧阳灿说。 “也是。”齐中敬戴好鞋套手套,接过欧阳灿递过来的小摄像机。摄像机已经打开,欧阳灿把摄像头摆正,自己站到镜头前,轻声说:“今天是2016年6月3日,我是欧阳灿。我正在从纽约飞往q市的mu3385次航班上。现在飞机上有人死亡,死者为本次航班担任副机长的白杨,男,29岁。下面我将对尸体及现场进行初步勘验。” 齐中敬跟着她走进驾驶舱,欧阳灿和文机长打过招呼,蹲下来准备查看尸体。齐中敬站在舱门边,将摄像头对准欧阳灿。欧阳灿有条不紊地展开工作,机舱里好一会儿除了一点嗡嗡的声响,没有别的动静。 还是文机长忍不住清了清喉咙。 ☆、第一章 空中惊魂 (十一) 齐中敬也活动了下腿,欧阳灿发觉,轻声说:“咱们还是别这么紧张了……随便聊聊天也行。” “行吗?不打扰你工作?”齐中敬问。 “怎么不行啊……文机长,打扰您吗?”欧阳灿看看文机长。 “不打扰。”文机长说。 “副机长今天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欧阳灿问。她将收集的呕吐物封好,标记了放在一边。 “没觉得他反常。看着情绪不错。”文机长说。 欧阳灿掰开死者的下巴,手电筒打开,把口腔内照亮。 靠得近了,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死者生前所用的古龙水味道很清新,但这味道里混杂了其他的味道……她又吸了吸鼻子。 “你们一直在一起?他今天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文机长说:“对,我们俩一直在一起。今天吃过……我想想。早餐我们在酒店吃的。我记得是他去给我拿的,我们俩一样,都吃了面包、培根、煎蛋和咖啡。午餐是牛排,我要了七分熟,他要了五分熟。起飞之后,用过两次餐。第一次是牛肉饭,第二次是生鱼片。后面我因为不觉得饿就只喝了点水,小白吃了。其他的我就不记得了。” 文机长看了眼蹲在死者身边的这个身材瘦小的姑娘。就他所知招警的条件来说,这姑娘的身高应该也只是刚刚够标准罢了。可她虽然瘦瘦小小,看上去手脚却很有力量,刚才一起给白杨做心肺复苏他就觉察了……白杨啊,白杨。 “这次出发他好像心情就一直很好……不,是有点亢奋。我还开玩笑说他是不是打了鸡血。飞一个来回消耗的体力很大的。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精力充沛的很。”机长叹口气。“谁想得到啊。他昨天晚上还刚刚见过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欧阳灿问。她发现从死者的领口处有一根头发,与他的发色不同。她先拍了照,用小镊子把那根头发夹住,细看了看,用袋子封好,做了标记。 “他新交的女朋友。在美国读书的。昨晚特意从华盛顿飞到纽约见他。他约会回来晚了,差点没赶上集结时间,我还批评他了……”机长说着说着,声音低下来。 欧阳灿转眼看看死者座位上的水杯,问:“这是他的吧?” 机长点头,说:“这杯子他第一次跟我搭班就用了。从来没换过。” 欧阳灿拿过杯子来拧开,发现里面并没有饮品。 “哦,他一开始以为杯子忘在酒店了……是小周发现,给他带过来的。” “那他没用这个喝水?” “好像没有……这我真没留意。不过后来送餐的时候有送咖啡。小白还说今天咖啡一喝就知道是小周给弄的,很浓很香。” 欧阳灿看看杯口,照旧拧上,问道:“他在公司里人缘儿怎么样?” 文机长想了想,说:“人缘儿挺好的。他特别开朗,很招人喜欢。” 欧阳灿问:“也很招女孩子喜欢吧?” 文机长沉默片刻,说:“小白确实招姑娘喜欢。人漂亮,个儿又高,大方慷慨……他为人很厚道,从来不亏待人家姑娘。差不多每一个和他处过的女孩子,最后都和他成了朋友。” “差不多?”欧阳灿将杯子和飞行日志分别装进大小合适的纸袋里,封口,做标记。“那还是有闹翻了的喽?” 第一章 空中惊魂 (十二) “偶尔也有一两个女孩子没那么想得开。分手了还要纠缠一阵子的。不过也都不过分。我说了,小白是个厚道人,情商也挺高的,处理人际关系蛮有一手的。”文机长说。 “哦,他算恋爱高手啊。”欧阳灿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杨,手指轻轻扶在他脸侧。“真可惜啊。” “唉。”文机叹了口气。“非常有前途的小伙子。” 他声音里有点哽咽,欧阳灿低着头不看他。文机长和齐警官的情绪此时都很低落,她不想让这情绪蔓延下去。 她查看完尸体,又将尸体周围的可疑物质都一一作出标记。她弯腰的时间长了,未免觉得腰腿都有些酸麻。坚持到最后,她才往后退了退,长长地出了口气,给死者把衣服整理好,每颗扣子都系上——白杨外形属俊秀挺拔型,称得上是英俊潇洒。她进仓时,他还对她微笑致意…… “所以说……你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呢?”欧阳灿看着衣冠整齐的白杨,轻声道。“不管怎么样,放心啊,一定会查明白的。” 齐中敬手里拿着摄像机,此时手一颤,镜头也跟着一颤。他忙扶稳了手臂。文机长也听见了欧阳灿的话。他微微一怔——这姑娘对着尸体说话的样子……好像对着活人。他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发现白杨咽气、跟他的尸体单独呆在驾驶舱的时候,他都没起鸡皮疙瘩。 他再次打量着欧阳灿——看上去不过二十二三岁,很年轻,样子甚至有点稚气,不过眼睛中的神情又认真又严肃,让人不由自主地不敢小看她……他摇了摇头。这次飞行注定是他职业生涯中最令他难忘的经历之一了。 “这个机组里有他的前女友么?”欧阳灿问。 文机长一动不动的,只盯着仪表盘。 欧阳灿看出他的不安来,说:“只是闲聊,您别有负担。” 文机长不出声,齐中敬却忍不住道:“说到前女友啊,这个乘务组不要是他的‘前女友团’……好像除了乘务长没和他谈过,其他人都和谈过一段吧。区别就是时间长短。” 文机长似乎是有些生气地瞪了齐中敬一眼。齐中敬倒不在乎地又道:“这也没什么。小白这样的小伙子,女孩子们见了他,都跟维尼熊见了蜂蜜似的。再说男未婚女未嫁,交往一下没什么,分手也不至于动杀心吧。” “至于不至于的……我可不想平白无故揣测。”文机长说。 齐中敬不语,继续端稳了摄像机,跟随着欧阳灿位置的移动拍摄。 文机长不时侧脸看看工作中的欧阳灿——她脸色平静地丝毫看不出异状,也判断不出她是否有什么发现……她已经有条不紊地照着她的既定顺序勘验完毕,身边放了好多封好口子的纸袋。纸袋里面什么都有,甚至落在地上的一小片纸都被收集了起来。还有白杨那个飞行日志——白杨的飞行日志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他想起每次起飞前和飞行过程中,白杨那个本子从是不离身的——他鼻尖有点发酸。 欧阳灿把一条白色的布展开,盖在刚刚搭起的微型支架上,将尸体整个覆盖住。 她看看文机长,说:“我想到外面再看看。这里……齐警官?” 第一章 空中惊魂 (十三) “明白。我让贝克进来。”齐中敬说完,替她开了驾驶舱门。外面站着的另一位空警见他们出来,马上站直了。齐中敬把他叫过来,交代他在这里守着。 欧阳把所有的纸袋都收集到一个从乘务长那里借来的黑色的食品保温箱里锁好。她仔细检查过,确认封锁无误,将钥匙拿好,抬眼看着齐中敬和贝克,示意贝克道:“请保护好现场。这个箱子的钥匙我暂时保管,在警察来之前保证任何人不要碰这箱子。” “替我转告乘务长,请她做好机组同事和乘客的工作。还有一个小时就降落了,我们一起坚持到底。”文机长温和地说。 欧阳灿点头。 出去向乘务长转达了文机长的意思,也说明了情况,道:“现在我想查看下你们的厨房。今天给机组最后一次配餐送的是生鱼片,是吗?” 龚晓雪见问,说:“好像……是蓝之玥给飞行组配餐的,问她就知道。我叫她来。” 欧阳灿跟着她走进小厨房。她打量了下这里,因为从来没有到过机组成员工作过的地方,看起来非常新奇。不过这会儿她并不是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的。她站在这里等,深深吸了口气。这会儿工夫,龚晓雪已经把那个叫蓝之玥的乘务员叫过来了。蓝之玥有点莫名其妙,看着欧阳灿,等着她问。 欧阳灿对她笑笑,走近两步,揉揉鼻子,问:“听说今天飞行组配餐是你负责的?” 蓝之玥哦了一声,说:“对,是我负责的。送了两次餐和几次饮料。” 欧阳灿点头,问:“都是什么?” “第一次是牛肉饭,第二次是寿司。文机长不喝饮料,白副机长要了两次橙汁,一次咖啡。” “食物有没有剩下?” “第二次送餐有剩下。当时文机长说没胃口,没吃。副机长说今天的三文鱼味道不是很好,他吃着不顺口,剩了一多半吧”蓝之玥说着,看看龚晓雪。“这……有什么问题吗?” “剩下的食物都处理了吗?” “当然要处理啊。我取回来以后,都倒进垃圾袋了…… “还能记得是哪一个垃圾袋吗?”欧阳灿问。 “这个啊……我还真记不清了。”蓝之玥走过去,将垃圾箱门拉开,指着里面的垃圾袋,说:“应该是里面那几个吧。但是我现在不能确认到底扔在哪个袋子里了……” “好的。谢谢你。”欧阳灿说着,打量着那些巨大的垃圾袋。看起来,如果要翻找的话,这个工作量还是不小的……她准备亲自动手了。 蓝之玥狐疑地看着她,又看向龚晓雪,一脸“她要干什么”的意思。 龚晓雪轻声说:“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吧。等等……出去不要跟别人说什么。” “好。”蓝之玥巴不得这句话,急忙走开了。 欧阳灿蹲下来,看着里头的垃圾袋,刚要说什么,就见龚晓雪身后出现了一个蓝色的身影,她顿住,听到龚晓雪叫她“凯旋”,看了这位眉清目秀、细高挑儿、精干爽利的乘务员,轻轻抽了抽鼻子,看到她的胸牌:周凯旋。 第一章 空中惊魂 (十四) “客人要咖啡。我来准备。”周凯旋说着,看看欧阳灿,微笑示意她妨碍了自己工作。 欧阳灿点点头,往一旁让了让。 周凯旋站在外侧,很麻利地准备咖啡。 欧阳灿转过脸去,扶着垃圾箱的门,查看了下里面的情况。然后站起来在小厨房里转了半圈,上下左右都看看。小厨房里井然有序,目之所及,并没有能够随便移动的任何器具……龚晓雪出去了,欧阳灿抽了抽鼻子,轻声问:“周小姐,用的是N0.19啊?” 周凯旋正在准备咖啡,听到问,愣了愣,点头道:“是。” 她转脸看了下外面,欧阳灿也随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了看——龚晓雪正在和蓝之玥交代着什么,可并不见齐中敬……欧阳灿微微皱了下眉。 又瞟了眼外头。她看到蓝之玥走开了,龚晓雪拿起了通话器,但齐中敬还没有出现……她轻声问:“快降落了吧?” “是的。”周凯旋扫了眼手表,回答。 欧阳灿看了眼她的手——周凯旋手在微微发颤,而耳边响起来龚晓雪那甜美的声音:“各位乘客……”她轻轻捏着乳胶手套的指端,一点一点往下拔。 闻到咖啡的香气,她像是很随意地问道:“咖啡不错啊,用的什么咖啡豆?” 周凯旋看看她,轻声道:“铁皮卡。中度烘焙。” “好香。”欧阳灿说。 “您要是喜欢,等下给客人送过去,我给您也冲一杯。”周凯旋说。 “心领。不打扰你工作。”欧阳灿说着, “不算打扰。这是我的工作。”周凯旋微微一笑,回过身去继续调制咖啡。 咖啡的香气蔓延开来……欧阳灿却总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随着她的动作,香水味忽远忽近的,曼妙而又有韵味。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欧阳灿轻声问。 周凯旋背对着她,动作停了停,又继续。 欧阳灿往后退退,靠在橱柜边。 “咖啡么?这么做是因为能最大限度激发咖啡豆的香气……高空和地面的条件差别太大了,人的心理生理也会不一样,手冲咖啡的时候就要做出适当的调整……咖啡的味道,主要依靠温度和时间。”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欧阳灿说着,顺手抽了一条围裙捻成布绳。 她往外瞟了瞟,并不见齐中敬。 这时候周凯旋突然回身,将手中那杯咖啡朝她泼过来。欧阳灿灵敏地躲过去,正要回击,周凯旋手里已经多了把餐刀。她心头一凛,手中的布绳攥紧了。 “放下。”周凯旋指了指那条布绳。 欧阳灿手一松,布绳落在地上。 “为什么?不如你去问问白杨吧。”周凯旋雪白的脸上出现两团桃色,像两团火焰。“他还能回答吗?” “周凯旋,你冷静点。”欧阳灿双手抬起,轻声说。她盯着周凯旋的面孔。那张面孔上有诡异的笑……她脑中急转,要想法子制服周凯旋。 第一章 空中惊魂 (十五) “冷静什么呀?”周凯旋涂了桃色唇膏的嘴唇轻轻颤抖。“我本来也没打算活到落地!” 周凯旋说着,冷不丁餐刀就刺过来。欧阳灿仗着自己身手好,并没有把周凯旋放在眼里,以为她不过是虚张声势,顶多有点花拳绣腿的功夫,可不料动起手来就知道,周凯旋拳脚是有纹有路的。欧阳灿一惊之下,方寸略乱。厨房狭窄,她躲避起来有点难度,匆促间也来不及叫人,更不便大声呼叫免得被近处的乘客听见……她牙一咬,瞅准空挡,伸手过去,直取周凯旋心口窝。她本以为周凯旋会躲避下,没想到周凯旋不顾自己胸前被袭,餐刀照旧冲着她捅过来。 欧阳灿知道轻敌了。 这女人不会是当过兵吧……擒拿手凶狠利落,餐刀当匕首,刀刀狠辣。而且用的就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套路,杀伤力加倍。她的身手在女警里算是很不错的,跟周凯旋单打独斗,却占不了上风,反而肩头连中两下,幸亏这是餐刀,不然她可就够瞧的了…… “周凯旋,你干什么!”外头一声大喝,是齐中敬赶到了。 周凯旋回手就是一下,齐中敬吓了一跳,正要空手夺白刃,欧阳灿找准机会,一把抓住周凯旋后脖领,一手抓住她手腕子,扭到身后,将她一把放倒在地,膝盖抵在她腰间,抬手冲着齐中敬道:“手铐。” 齐中敬忙把手铐递过去,“咔哒”一下,欧阳灿把手铐铐在了周凯旋手腕上,然后她一使劲儿,把周凯旋提了起来,这才抬起头来,对着目瞪口呆的齐中敬和赶过来一副下巴掉到地上样子的龚晓雪,示意他们把厨房门帘先拉上。龚晓雪急忙拉了帘子,问道:“这是……这是……” 欧阳灿制住周凯旋,往前推了推,先在周凯旋制服口袋里摸了摸,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喘了口气,说:“通知文机长,请他报告地面,杀害白杨的嫌疑犯已经抓获……如果没猜错的话,如果不是文机长意外没有食用今天的晚餐,这会儿咱们应该都在太平洋里喂鱼了。” 龚晓雪张大嘴巴,盯着周凯旋。 齐中敬脸色铁青,也盯着周凯旋,说:“你可真够狠的。” 周凯旋脸色苍白,一声不吭。 欧阳灿从台子上抽了一条白毛巾过来,将周凯旋戴手铐的手包住,说:“给她安排个合适的位子吧。” 齐中敬忙和龚晓雪出去专门腾出两个位子来,让周凯旋坐在那里,系好安全带。欧阳灿折回厨房,将垃圾箱里的袋子一一解开,把之前当做废物扔进去的那两份生鱼片捡出来封好。 龚晓雪跑进来,拎了急救箱,拉过欧阳灿,给她把肩膀处的伤口包扎好,责怪道:“还在飞行中,证物又不会跑掉,都受伤了还这么拼。” “小意思啦。都没怎么出血。”她看看包扎好的伤口,说:“技术不错。” 龚晓雪帮她拿了件空乘的制服衬衫来换上,说:“凑合一下吧。” 第一章 空中惊魂 (十六) “好啦,很好了。谢谢。”欧阳灿换上衬衫,把身上那件染了血的T恤衫收好。 “你也赶快去坐下,马上就要降落了。”龚晓雪说。 欧阳灿这才出去。 她看了眼周凯旋,过去和齐中敬则一左一右挨着她坐——此时的周凯旋看上去非常疲惫,一点刚才那凶狠和残忍的神色都没有了…… 欧阳灿到这会儿才松了松筋骨,转脸盯着舷窗外。 她没想到归程会在飞机上遇到如此意外,更没想到会演变到如此地步。虽说一切还未有定论,但至少有很大的可能性,是身边这个女人就在这里杀死了副机长,并策划整机的乘客和她共赴黄泉……脚腕子有点酸,她抬起腿来揉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刚才跟周凯旋交手的时候,被她踢的。 这里有旧伤。旧伤口都像隐藏的幽灵,偶尔会出来作祟。何况今天又有外力召唤……她叹了口气,苦笑。 差点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太平洋里,还什么伤不伤的呢…… 飞机开始降落了,她看了眼周凯旋。 周凯旋恰好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好一会儿谁都没开口,只是静静望着对方。 欧阳灿心里却忍不住道声可惜了——周凯旋的眼睛非常漂亮,在精致眼妆的强调之下,眼尾飞起,极有神采……她同时也想起了白杨那对永远也不会再睁开的眼。 白杨也有对很漂亮的眼。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周凯旋眼尾微微颤了颤,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的香水。”欧阳灿轻声说。 周凯旋愣了下。 “死者袖口、手上、肩膀处都有女士香水味。我猜是香奈儿N0.19香精。根据一般的留香时间判断,这是在短时间内接触留下的。当然不排除他在这段时间内和同样使用这款香水的女性接触过的可能性……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和他有可能接触的人群范围很小,而你是唯一一个用N0.19被我先发现的。听说,这个乘务组,除了龚乘务长,都和白副机长有过感情纠葛。”欧阳灿慢条斯理地说。 “所以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不,我知道如果白杨是被谋杀,凶手就在这架飞机上。”欧阳灿说。 周凯旋眼尾又颤了颤,并没有再说什么。 一旁的齐中敬从头听到尾,这时候抬手挠了挠头…… 飞机重重落地,机身轻轻弹了弹,平稳地在跑道上滑行。 欧阳灿听着耳边呼啸的声响,随着声响越来越小,飞机终于停稳。 广播里又是龚晓雪那平淡温和的声音……但再仔细听听,她的声音是有一点发颤。就像飞机遇到气流,颠簸的干扰了声音的传播。不过一般乘客应该是注意不到这细微的差别的吧……她很佩服机组成员的冷静。 龚晓雪通知大家说机舱门有一点故障,请大家稍安勿躁。 长途飞行十几个小时,落地后还要在机舱里等着,乘客们显然情绪都不佳。 欧阳灿看着舷窗外,停机坪上停了几辆警车,警灯闪烁。 过了大约五分钟,机舱门打开了,欧阳灿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 她看到警察登机了。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便衣。那人和机长说着话,就往她这边看来——她一举手,随即便站了起来,朝那边走去。 “林队。”欧阳灿叫道。 第一章 空中惊魂 (十七) 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她能蹦起来——居然来的人就是她最熟悉的同事,本市很有名的干探林方晓。她可是好久没看见这班同事了,想的不得了呢! 林方晓笑道:“啧啧,真是你这个小鬼丫头!我接了命令过来,听说你在飞机上,就说这怎么赶这么巧呢……小白!小白!” “白师姐也来了?”欧阳灿问。 “嗯。她刚好出现场,就在机场附近。陶处就派她过来了。”林方晓说着回了回头。 “来了!”紧跟着进机舱的是一个戴着口罩、身上穿着写着刑事勘验四个字的背心的女警。看到欧阳灿,她那柔美的眼睛里露出喜色。“欧阳?真是你呀!” 林方晓便说:“这儿交给你了啊。我们开工。”他说着,轻拍了下欧阳灿后脑勺,笑着招呼同事开始工作。 跟开了先例似的,后面过来的同事挨个儿敲欧阳灿一下,笑嘻嘻走开。只有女警潘晓辉揽着她说了句“欢迎归队啊,吉祥物”。 “哪有你们这么对待吉祥物的!”欧阳灿抱住头。 “过来。”白春雪站在驾驶舱门口,朝欧阳灿勾勾手指。 “师姐。”欧阳灿挠挠头,看白春雪往下扯了扯口罩,她挪两步过来。 白春雪果然伸手敲了下她额头,问:“现场是你处理的?” 欧阳灿嗯了一声,说:“那……我不是赶上了吗。” 白春雪说:“你胆子也忒大了点儿……听说是你把嫌疑犯摁住的?” “凑巧了……之前我搜集的检材都在这,详细的要你们来了。”欧阳灿把保温箱的钥匙交给白春雪,做了交接。 有同事过来帮忙开了箱,欧阳灿简单说明之后,说:“现场就这么大范围。我估计林队他们搜查嫌犯的个人物品应该会有收获。” “够利索的呀。”白春雪有点儿吃惊地说。驾驶舱里出来一个高个子的男警,举着相机对白春雪说了声老白你来看下这里。 白春雪要走,又点点欧阳灿,说了声你呆这儿别走,就进去了。 站在门边的文机长和齐警官一起看着欧阳灿。 欧阳灿蹭了下鼻尖,往客舱方向看了看——乘客已经走光了,乘务员集结在客舱里,有同事在问话……客舱显得空旷而平静。 “欧阳,你过来。”林方晓喊了一声。 欧阳灿过去,看他戴着手套,手里拿着东西,问:“有收获?” “嫌犯的包里搜出两颗胶囊来,具体是什么物质要进一步检验。”林方晓说。 “从死者症状来看,我估计是氰化物。”欧阳灿说。 林方晓看着她,说:“我叫你过来不是要夸你。你今天啊,虽然说是立功了,可也太冒险。一个不留神就不是你一个人受伤的事,这架飞机上那么多人呢,出了事不得了的。” 欧阳灿这时候也有点儿后怕,不过还是说:“我当时也是突然觉得就是她了,哪儿料得到她突然就爆发了。” “料不到的事儿多了,以后破案的事交给我们。一看见你,我就心惊肉跳的。”林方晓瞪了欧阳灿一眼。“今天平安落地就是万幸。我们把嫌犯带回去审讯。你差不多也快点儿回去休息吧。好么,这趟回国,还赶上个大事件。” “谁愿意这样啊。安安生生到家多好……”欧阳灿摸摸后脑勺。 这时白春雪从机舱出来招呼他们,说:“我们准备收队了。欧阳,你跟我们走吧。拿上行李,我们先送你。还有其他的行李吗?”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啊啊啊,坏了,我忘了告诉我爸!他说来接我的!”欧阳灿这才想起来。 第一章 空中惊魂 (十八) “小糊涂蛋!这都几点了。赶紧的呀,别让欧叔等着。”白春雪说。 “欧阳,你怎么去美国又镀了一层金,还是这么二虎啊。”里头同事听见他们的话,开欧阳的玩笑。 “你才……”欧阳灿摸出手机来开机。 “省点儿口舌吧,一句话都不肯让人的。还不赶紧拿你的东西下飞机?”白春雪说着拉了下口罩,露出她姣好的面容来。“回头咱们局里见吧,有什么话再说……你什么时候能报到?” “师姐这阵子很累啊?”欧阳灿发现她黑眼圈很重,问。 “嗯。今天本来可以早点儿回家休息的,半路上又被叫过来。最近人手不够,陶处早就念叨你了。”白春雪说。 “我明天就准时去局里报到。”欧阳灿说。 “那行,快走吧。这儿有我们。”白春雪催她。“哎,你手机响,有电话。” “我知道……我爸!喂爸爸,我马上就出去了,等我一会儿啊!”欧阳灿边说边跑去拿了自己的背包,跟文机长他们也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忙忙地出了机舱。 进了通道,她撒腿就跑。等她跑到传送带处,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那两个挺大的皮箱子还孤零零在传送带上转悠,忙推了个行李车,把箱子下来,推着出来,在接机的人群里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小灿!这儿、这儿!”欧阳勋倒先看见了女儿,忙笑着招手。站在他身旁的灿妈赵曼君也看到推着行李车的女儿,手合在一处,说:“哎呦,可回来了……瞧这模样儿,又黑又瘦的……” “还是很漂亮的嘛!”欧阳勋哈哈一笑。 “爸!妈!想死我了!”欧阳灿蹦起来老高,抱了妈妈,又抱爸爸。“走吧走吧,快回家……有吃的没?给我点儿吃的。我好饿啊。” “你妈包里还真有好吃的。”欧阳勋笑道。 “拿来拿来。”欧阳灿果然扒过母亲的包来,在里头摸到了两包米花糖。 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地走出去,排队等出租车。 “怎么耽误这么长时间?你还一直没开机,可把我们急坏了。反复确认航班信息。机场就只说舱门有点故障,在等着维修。”欧阳勋说。 “嗯。”欧阳灿笑笑。 她当然不能说飞机上出了什么事儿,自己又干什么了……她快活地和爸爸妈妈聊着天儿,一家三口排到了出租车。 司机问他们要去哪儿。等她报了地址,又问她怎么走。 “这会儿走哪条路都不堵车,您随意吧。”欧阳灿说着,就把车窗打开了。 车子很快驶出地面,清新的空气冲进车子里来。欧阳灿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有种特别的潮润,是海的味道…… 她发觉父母亲有一会儿没说话了,刚要出声,回头便看到母亲靠在父亲肩膀上睡着了。 她微微一笑,轻声问:“睡了?” 欧阳勋点点头,也轻声说:“在机场等的时候有点儿长。今天在家也忙活大半天,早累了。” “我说不让你们来接我吧。”欧阳灿说。 “你一出去就是一年,她想你。”欧阳勋说。 欧阳灿看看母亲安静的睡容,忙转回身去,把车窗关上,顺手擦了擦鼻尖…… 第一章 空中惊魂 (十九) 初夏的夜晚,风还是凉的。 欧阳灿定了定神,听见手机在包里响,马上摸出来看。是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她接起来,对方很有礼貌地问她是不是欧阳灿。 “我是。请问您哪位?”她问。 对方说自己是机场的工作人员。刚刚有乘客联系他们,说行李箱拿错了。 “他的行李标签上写着您的名字……我们刚查过信息,找到了您的电话号码。不知道您的行李有没有拿错?” “嗯?”欧阳灿皱了皱眉,示意司机先靠边停车。“你稍等,我看一下。” “怎么了?”欧阳勋问。 “说是有人拿了我的行李箱。我下去看看我的。”欧阳灿下了车,开后备箱去查看。她的两只箱子是一模一样褐色印花皮箱,本来是很好认的。她拿行李的时候只剩下这两个,也没有多想,直接拎过来就走了。但她扒拉了下行李上的标签,仔细一看果然有一个不是她的。 她看了看那名字,差点儿哼出一声来。 夏至安。 她再仔细看看,夏至安这行李箱和她的还是有点区别的。他的是定制款,在隐蔽的位置有刻字。 她拍了下那箱子,伸手拎了拎,不重。比她自己那个轻多了,可刚才急着去了行李就走,也没有留意这点儿异常……她合上后备箱,上车跟司机说:“不好意思,您继续开车吧。” “真拿错了?”欧阳勋问。 “嗯,拿错一个。”欧阳灿说着,拨电话回去跟机场工作人员确认。“是的,有一个不是我的。” “这样,那您什么时间方便,我们联系双方把行李交换过来?或者,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可以把您的电话给夏至安先生吗?夏先生很着急,想尽快拿回行李。” 欧阳灿说:“好的,那您把我电话号码给过去吧。” “那这样就不打扰您了。如果后续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做,请尽管打电话来。我也会联系您继续跟进的。” “OK。”欧阳灿说了再见,挂断电话。 “知道是谁拿错了?”灿妈问。 “知道……那边估计会打电话给我吧。”欧阳灿笑笑。“真是的……我带的礼物都在那箱子里呢,丢了可真是有点儿麻烦。” 她正说着话就有电话进来。一看仍是陌生号码,她笑笑道:“估计是那位夏先生。看样子确实着急。” 司机这时候笑着插嘴:“那是,万一里头有贵重物品呢?今儿晚上不换回去,那可揪心扒肝的难受呢。” “也对。”欧阳灿说。 果然电话接通,她一定就是夏至安。 “你好,我是夏至安。”他说。 “你好,欧阳灿。”她说。 “对不起,是我拿错了行李箱。”夏至安开口倒是很客气。 “没关系。我们定个时间,换过来就行。”欧阳灿说。 “就现在吧。”夏至安说。 第一章 空中惊魂二十 “现在?”欧阳灿瞥了眼计时器上的表,已经很晚了……她眉头略皱了皱。“明天不行吗?” 若是她一个人倒也无所谓早晚。可车上还有她的父母亲。他们已经很累了。 “不行。告诉我你的具体位置,我现在过来。”夏至安坚持。 欧阳灿看看四周。 其实应该马上就要到家了……她听到父亲在说话,就回了下头。 欧阳勋说:“那边着急吧?反正咱们还没到家,你问问人家在哪里,咱们把行李送过去。” 她点点头,跟夏至安说:“还是我去找你吧。你住在哪里?跟我说下。” “假日酒店。我现在人就在大堂。你到了打电话给我吧。我等你。”夏至安居然也没推辞。 “行。”欧阳灿挂了电话,还没开口,司机就说话了。 “前面右转很快就到你家了。” “不好意思哈,师傅,稍等……爸,现在先把你们送回去休息吧。然后我去换行李箱。”欧阳灿说。 “在哪儿啊?”灿妈问。 “假日酒店。”欧阳灿回答。 “一起吧,我们也不差这会儿。”灿妈说。 “就是,来回也就顶多半个钟头啊,我们陪你去。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不好。”欧阳勋也说。 “好吧。”欧阳灿看看司机师傅,“师傅,麻烦送我们去假日酒店行吗?等我换了行李,您再送我们回家。” “行啊。”司机很痛快地应承。 “怎么会拿错行李啊。”欧阳勋笑道。 “拿错也正常……飞了十几个小时,下飞机都头昏眼花了。小灿自己办过的糊涂事儿就不是一件两件,现在还有她笑话别人的份儿呢。”灿妈说。 欧阳灿笑而不语。 想到夏至安的急切,她撇撇嘴。不晓得箱子里有什么宝贝,这么急着找回去……她手臂撑着下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忽然想起来daniel和jimmy送她的路上,三个人在途中停下来吃饭时,jimmy提议玩儿一下咖啡占卜——他新近跟实验室的女同事sarah学的招数,每天都找机会练习。他煞有介事地看了她杯底那个看起来奇形怪状的图案半天,说她接下来会有奇遇……她和daniel听了一起笑他,她还说奇遇不要,艳遇来一场吧,不然回家被爸妈问起来这一年在美国都做什么呢怎么又是没空交男友……呵呵,现在看来,这十几个小时她的经历哪儿是“奇遇”二字可以概括的呀! 她一想到这事儿,赶紧联络jimmy和daniel,告诉他们自己平安抵达。紧接着赶快给导师发了邮件,再发推把自己到家的消息广而告之……几个社交app一开,提示音叮叮咚咚此起彼伏。她比预定时间晚上线,jimmy他们早就着急了。 她忙着回话,只觉得一会儿工夫,她还没回复完,就已经到了假日酒店。 车刚停稳,门童就来开了门。 欧阳灿下了车,让门童帮忙从后备箱里左边那个箱子取出来。她掏出手机来正准备打给夏至安,已经看到在沙发里坐着的夏至安——他就穿着之前飞机上的那套衣服,在酒店璀璨的灯光下,无比惹眼。 第一章 空中惊魂二十一 欧阳灿推着行李箱进了旋转门,朝夏至安走去。 他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等她走到跟前了,他才发觉,马上站了起来。 她把行李箱推过去,说:“看一下,有没有损坏。” 夏至安瞥了眼行李箱,说:“这是你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欧阳灿拽过自己的行李箱就要走。 “你不检查下嘛?”夏至安问。 欧阳灿没理他,转身就走。 “对不起。”夏至安说。 声音有点儿小,欧阳灿还是听见了。 她比了个ok的手势便走进了旋转门…… 夏至安望着她走进旋转门,蹦蹦跳跳的像只小青蛙——外头有辆出租车在等她。他拉过行李箱拉杆。把手上还有点温度,他手一触到,跟触了电似的,手连忙弹开。 酒店行李员刚走过来,见他这样,不禁站在那愣了下。 夏至安把行李交给他,说了声谢谢,回身往电梯方向走去。 酒店经理看到他,忙过来打招呼,说夏先生这边请。 他点点头。 经理并不多话,送他进电梯。 等电梯合拢的工夫,经理给他行了个礼,他又点了点头。 电梯员替他按了29层,到了外头有管家在等他。他点点头,说:“给我把行李拿进去就行。你可以下班了。” 管家答应着,指挥行李员送行李进门。 夏至安落在后面,走得有点慢。 他突然想起刚才欧阳灿那轻快的脚步,跑得那么快,像恨不得马上甩开他这个瘟神似的……他轻轻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谁算谁的瘟神,要不是被她摔那一下,他至于晕头转向那么久么?飞机上工作效率低就不说了,下飞机还拿错行李,这辈子都没干过这种丢人的事儿…… 出租车上,欧阳勋看着换回行李箱着急回家的女儿,问:“都交代清楚了?” “还要交代什么呀,不就个行李箱嘛,都是物归原主,换了就得了。”欧阳灿说。 想想她和夏至安两个人见面,整个过程不过一分钟,也的确是迅速。 “没留个联络方式?万一还有什么后续。”欧阳勋说。 “不会啦!”欧阳灿笑。 她只扫了一眼,就看到行李箱上的锁完好无损,根本就没打开过。既然这样,她才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多耽误哪怕一秒钟的时间。再说,在这个人口八百万的城市里,她和他再见的机会几乎是比有生之年亲眼看到火星撞地球概率还低呢,还理他干嘛! “你没跟人发脾气吧?人家又不是成心的。你刚那语气可不怎么好。”欧阳勋说。 “才没有!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那么不懂事……我也就是有点儿不大高兴。他说换行李就得马上换啊?也不问问我方便不方便。”欧阳灿说着,一拳打在手心里。 夏至安这家伙是有点儿……哼。 “看不清长什么样儿啊。”灿妈笑着说。 “没什么好看的。”欧阳灿说。 “穿的有点儿花哨。”欧阳勋笑道。 “你看见啦?我看半天没看清。”灿妈说。 第一章 空中惊魂二十二 “看不清脸,就看那衣服色儿有点儿炸。”欧阳勋比划了下。 夫妇俩讨论着那到底是件什么样的衣服,讨论得很有趣味。 欧阳灿想起夏至安那件布满花鸟的玫红色外套,差点儿笑出声……她还真的很少亲眼看见男生穿的这么妖艳的。 司机快开到目的地了,才说这边的小路真不好走,绕来绕去的,可是小嫚儿,你家这边环境真是好……从前的老贵族在这里住,如今的新贵族在东部住,但是老q市人当然还是对这里有感情……她笑笑。 说的是啊…… 她已经看到大学那高高的院墙,再往前一点,拐上去,就是她家那条小路了。 车停了,欧阳灿谢过司机,付钱下车。见父母亲打算给她拿行李,她忙跑过去,说:“我自己来。箱子好沉的。” 欧阳勋让灿妈去开门,自己帮女儿拖拉杆箱。欧阳灿跟司机道别,转身就看到父亲先拉着她的箱子朝自家大门口走去。距离大门口还远着呢,就听到里头的犬吠声。只听父亲朝大门内大声说了句“都不准叫,大晚上的”,里头果然静了下来。 欧阳灿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说:“它们还挺听话啊。” 她背着登山包,抬眼看看。大门还是油亮的黑漆,看上去很气派。门内两株高大的桂花树枝叶繁茂,垂下来的遮了门头。 “还是咱们自己家漂亮啊。”欧阳灿说。 “你定了要回国的日期,你爸就马上让人把大门刷了油、清理了院子、重新铺了地砖。说要以新面貌迎接你回家。看看,怎么样?”灿妈妈笑着问。 欧阳勋开了锁,站在门前得意地笑着,等着女儿夸奖。 “很好、很好、很好。”欧阳灿大声说。 “你爸干什么,你都说好。”灿妈说。 “那是。”欧阳灿笑道。听见噼里啪啦的挠门声,她说:“这么大动静儿准是胖胖啊。” 果然父亲一开小门,一只大金毛从里头扑出来,照着她就来了。 “胖胖!”欧阳灿把箱子放一边,和大金毛胖胖抱在一处。胖胖狂舔着她的脸,几乎没把她扑倒在地。等她费劲把胖胖制住,父亲都已经把行李都拿进门去了。而此时院子里一片欢腾,她拉着胖胖进门,看到被拴在门边是一只大黑狗,正对着她摇尾巴,还有两只小型犬,看着她反而是一边退,一边吠叫。 欧阳勋拍手赶它们进窝里去。灿妈忙着安抚它们,让它们静下来。 “不要吵到邻居。嘘!嘘……” 欧阳灿摸摸那只大黑狗的头,“你是小四?” 她离家时家里只有这只养了十年的胖胖,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四只。那两只小土狗,是她走的第二天,母亲在家门口的纸盒子里发现的。两只小奶狗才睁眼,就那么用羊奶粉、奶糕一点点喂的长了这么大。捡小四回来也是个偶然。有一天父亲带胖胖去海边遛弯儿,见到了一只瘸腿的黑色拉布拉多,瘦的不成样子。父亲带着胖胖回来,它跟了一路。父亲一时心软,它就成了家里收养的第四只狗。懒得起名字,自胖胖往下,统一叫小二,三三和小四——三三原来不叫三三,而是叫小三,母亲说现在小三是个专有名词,自己家的可不能那么叫……欧阳灿笑着,揉了揉小四的大头,说:“有福气的家伙。” 胖胖看她对小四亲昵,撞过来挤开小四,也要她摸头。 第一章 空中惊魂二十三 “好啦好啦,明天再玩。我们家去吃点儿东西。”欧阳勋笑道。 欧阳灿跟父亲穿过院子,院子里的花木繁茂,低垂的枝叶简直要拂到脸上来——比起她离家之前,这些花木并不见壮大许多,但许久不见,更觉得亲切……她看到屋前那一株晚樱和一株垂丝海棠的时候,停了停脚步。 两棵树已经枝繁叶茂,她今年又没看到它们开花。 她转头看看,父亲已经走上台阶了。父亲显得心情很好,脚步的轻捷也说明他的身体很健康。 她松口气。 父母亲的状况看起来都不错。这让她心情也很不错。 她听到母亲在里头喊她快点儿进门吃饭,拍了下胖胖的胖屁股,赶紧进门换鞋。这工夫看到小二和三三趁机钻进了门内,往餐厅跑去了……她也不阻止。 偶尔父亲会发它们的照片到朋友圈,可是亲眼看到,还是觉得它们丑萌丑萌的样子超级可爱。她已经开始要宠它们了……果然不一会儿,就听着母亲在说“小灿,又是你心软放它们进来,等会儿吃饭有的烦了”,她笑着说“没关系啦,让它们进来玩一会儿好了”,先去洗手。 洗了两遍之后,又洗第三遍。 这是她的习惯,出现场之后至少洗三遍手……水溅在身上,她拍打了下。 按理说应该换换衣服再吃饭,可她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 “小灿,好了没?” “来啦!”欧阳灿跑进餐厅。 餐厅桌子上早摆好了食物。菜不多却精致,米饭香喷喷的冒着热气 “哇!”欧阳灿站在那里,张开双臂。“上帝呀,感谢你让我平安到家,可以吃到世上最美味的饭菜!” “你这孩子,戏真多!不如先谢谢你妈妈。”欧阳勋一乐,拉女儿坐下。 “都你爱吃的。”灿妈妈坐下来,拿毛巾擦着手。 欧阳灿捧起碗来,先咽了口口水。 桌子底下小二和三三在一齐挠她的腿。她轻轻翘了翘脚,歪头看它们,笑了。 “多吃点儿……你看你瘦的。”欧阳勋皱着眉,“跟我那时候一样。当初我从美国回来,你奶奶看见我就掉眼泪了,说我就跟我几年没吃饱饭似的,整给我炖了俩月的骨头汤。” 欧阳灿笑着抬头看了父亲,问道:“奶奶呢?在小叔那里怎么样?” “好的很。说等天气热了就回来的。”欧阳勋笑道。“你什么时候上班?能休息几天吗?” “明天就报到。我已经跟处里联系过了,陶处说最近人手真不够用,让我尽早回去。”欧阳灿说。 “你们处啊,什么时候人手够用过哦。”灿妈妈叹气。 欧阳灿笑道:“这阵子应该是特别不够用……刚才白师姐说都不够睡觉的。我看她眼圈儿都黑了。” “你什么时间见过小白?刚才?”欧阳勋诧异问道。 “哦……哦哦哦……”欧阳灿知道说漏了嘴,嘿嘿一笑。 欧阳勋和灿妈妈对视一眼,一副“就知道刚才是有大事”的神气。 灿妈妈说:“小白也该生个孩子了。整天忙来忙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林队还没说什么,您着急啥呀。”欧阳灿说。 “我这不爱操心么!小林也是个工作起来什么都不顾的。这俩人可凑的太好了。”灿妈妈说。 欧阳灿吃完了一碗米饭,又添了半碗,开始喝汤。听着父母亲问这问那的,问到飞机上十几个小时都干嘛了、顺利不顺利,她想想,说:“还算顺利吧。” 第一章 空中惊魂二十四 要是没有在飞机上遇到田藻,也没有撞见人命案的话……倒的确算是顺利。最后她也没顾上打个招呼,田藻就下飞机了。 这样也好。 省得以后还得联系…… 虽是这么想,她心头多少还是有点异样。 欧阳勋夫妇看出女儿神情有点儿别扭,又对视一眼。 外头的落地钟敲了一下。 “这么晚了,上去洗洗睡觉吧。被子我都给你晒了。”灿妈妈说。 欧阳灿嗯了一声,起身帮忙收拾餐桌。她要洗碗,母亲没让。她也确实有点儿累了,就没有坚持。出了餐厅,又回身看看正在洗碗的母亲,和陪在她身边的父亲——仍然是一个身影又高又瘦又挺拔,一个身形又矮又胖又灵活,一点不像年过六十的人……胖胖蹲在他们身边呢,还有小二和三三。 这场面真是温馨极了。 欧阳灿舒了口气。 她终于是回家了…… 她的房间在二楼。往楼上一走,她就发现楼梯铺了新地毯,墙上贴了新壁纸、挂的画也换过了……她站下瞅了会儿眼前这幅静物画,一气儿把灯都开了。厅里廊上灯火通明,照的老家具铮明瓦亮的。 她满意地转了两圈,才关灯回屋。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干燥温暖的味道,她没开灯,走两步就到了床边,纵身一跳,噗的一下栽进弹簧床中去……舒服的她简直想要大叫一声。 “小灿,你的包扔在楼下了。”欧阳勋走到门口,敲敲门,“怎么不开灯啊?” 他按了灯掣。 灯一亮,他就看到像小熊猫一样趴在床上的女儿,不禁笑起来。 “去洗洗睡觉了。”他把背包放在沙发上。 “好累啊,真不想洗啊……”欧阳灿从床上爬起来。“爸晚安。” “晚安。”欧阳勋笑着出去,随手关了房门。 欧阳灿刚把床头灯拧亮,又听见父亲敲门。 “对了,小灿,你庞叔叔那边有个新来的老师,特聘的。这边没有合适的宿舍,就想先租一间公寓住,离学校近点儿,生活方便点儿。你妈妈说反正家里空着这么多房间,临时住几个月也没什么问题。我们就答应帮这忙了。他这两天可能就到了。”欧阳勋说。 “哦。”欧阳灿点点头,“楼上是不是重新装修过?为了这房客啊?不就住一阵子嘛……” “就简单收拾了一下。不是特为人家来。”欧阳勋说,“你睡吧,明天说。” “哦。”欧阳灿已经困的有点儿神志不清了。她答应着,从床头拿了睡衣就出去,拐进浴室里去洗澡。热水淋下来的时候她靠在玻璃墙上,站着都能睡着了。 她凑合洗洗,出来摸索着爬上床去,还没翻身调整好入睡姿势,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呼噜声…… · · · “小灿!小灿起床啦!” 欧阳灿答应一声。 “小灿,再不起床要迟到啦……你今天穿警服不穿?昨天我就给你熨好了,在衣柜里。” 第一章 空中惊魂二十五 欧阳灿又答应一声。 这回她脑子清醒了一点儿。 窗外有鸟叫声……她一睁眼,翻身看窗外。满目的绿色,好像窗帘那样用嫩绿的叶子塞满了整个窗。树梢上两只鸟儿在蹦来跳去,欢快地叫着……她看了一会儿,背过手去抓了闹钟来看。 已经七点半! 她一骨碌爬起来,赶忙去洗脸,出来打开衣橱扒拉了一下,果然母亲已经给她把制服熨好。 她穿戴整齐,把帽子往头上一扣,看着镜子里那个很精神的姑娘,吸了吸鼻子——还挺帅气的嘿…… “小灿!”灿妈妈在楼下大声喊她。“快下来吃饭!” “就来啦!”欧阳灿摘了帽子,拉开卧室门朝下面大声喊。“我收拾下包哦!” 她又从衣柜里扒拉出来一个背包,从登山包里一样样往外掏——平板电脑、微单、移动电源、工作日志……再把随身小包里的东西也一股脑倒出来,全部塞进背包里,拍了拍,蹬上皮鞋就往楼下跑。 胖胖蹲在楼梯口,看到她,开心地抬起一只爪子来要跟她握手。 “morning,胖宝!”欧阳灿跳下来,抓住它爪子晃了晃。 胖胖猛猛地舔了她两口。 灿妈看见,笑着说:“哎呀,别让胖胖沾你一身狗毛!” “没关系啦!”欧阳灿笑着跑进餐厅,把警帽和背包往椅子上一放,说:“爸早!妈早!” 欧阳勋端了早餐出来,打眼一望女儿,嗯了一声,说:“吃饭。开我车上班去……我今天有手术,不开车。” “咦?”欧阳灿诧异。“您什么时候又开始干活了?” 父亲有段时间不怎么进手术室了。几年前母亲动过一次手术,他为了照顾母亲,只保留了医学院客座教授的职务,工作相对轻松。母亲恢复健康之后,他回医院正常上班。不过近几年他创办的眼科医院在专业团队管理下运营越来越好,手底下医生又都很得力,他就更乐得闲散,连行政工作都不太管了。其实,她一直觉得其实父亲正处在一个医生状态最好的阶段,果真像祖父那样,九十岁还给病人动手术,也是可以做到的。 “人一家子大老远的就是奔着我来的,推辞了不太好。”欧阳勋简单地说。 “唔,好。那祝您手术顺利。您就甭管我啦,我走路去局里就可以。刚回来,早上这路况我怕我开车hold不住。”欧阳灿说。 “也行。那我先走。”欧阳勋看看时间,“今天这个手术时间可能要久。晚饭我应该来不及回来吃,你们吃饭别等我。” “知道啦。”灿妈妈正在择菜,听这话放下菜心,出来送丈夫出门。“小灿,爸爸要出门了。” “小灿不用出来了。时间差不多了,你吃完饭赶紧去局里报到。这么长时间不去,别一上班迟到。”欧阳勋拿好外套和公事包,嘱咐了女儿两句就出门了。 欧阳灿放下碗筷,出来送父亲。 第一章 空中惊魂二十六 出来就看见两只小狗追着父亲的脚步咬裤脚,母亲顺手抽了扫帚吓唬它们,父亲就赶紧开了小门,简直是逃出去的…… 欧阳灿看得直乐。 医院的车已经在外头等着接父亲,她出去跟司机孙师傅打了个招呼。待车子走了,她和母亲才进门。家里的几只狗刚才一窝蜂跟着跑到大门口又被赶回来,这会儿那两只小的又滚在一起玩儿起来了。小肉蛋一样胖滚滚的,煞是可爱…… 穿过枝叶的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欧阳灿仰头看看天——今天的天气很晴朗。 “吃好了?还要不要了?”灿妈妈问。 “吃好了。”欧阳灿回答。 她说完了,才发现母亲背对着自己,在给狗儿们添水。她看着空空的狗粮碗,笑起来。 灿妈妈听见,回头看她,说:“又傻笑什么呢,快点儿准备出门。” “这就走。”欧阳灿跑着上了台阶,进去拿了背包和帽子,出来发现母亲不在走廊里了。她四处看了看,往花房方向大声喊道:“妈妈,我上班去了!” “好嘞!”灿妈妈正在修剪那株月季的叶子,听见女儿的声音走出来,一眼看到穿着夏季制服的帅气女儿,不禁露出微笑。“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哎!”欧阳灿抬手比了个敬礼。 赵曼君微笑点头。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卵石小径上,目送女儿出了门,继续回去修剪花枝,自言自语道:“多漂亮的闺女呀,啧啧,什么时候儿出落的这么漂亮的哟……” 欧阳灿倒没能听见母亲的自言自语,她出门前也跟胖胖纠缠了一会儿。回身关上大门,利索地搓了两把藏青色制服裤腿上沾的金黄色狗毛,走出门前的这截马牙石小巷,忽听见有人喊她小灿。 她答应着回头看时,发现是斜对面邻居邵家老两口。两位老人正站在自家平台上做早操呢,居高临下,正好看到她,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呢,邵爷爷、邵奶奶。”欧阳灿笑嘻嘻的。“那会儿我们家那几个活宝还叫唤来着,没吵到你们啊?” “没有。我压根儿就没听见什么动静儿。”邵老太太大声说。“你这是出门?” “嗯,去单位报到。今儿开始就上班啦。”欧阳灿走过去,站近些大声说。 两位老人耳背了,跟他们说话是得大点儿声。 “才回来就上班?你们领导把你当机器人使唤啊?”邵老爷子大声问。 欧阳灿笑道:“是啊,这就上班。我带了礼物给你们,等我晚上下班送过来……我先上班去啦。” 邵老爷子说着路上小心,欧阳灿挥挥手,右转下坡。 走到警局大概二十分钟,她朝警局大门前看了看,先溜进传达室。 “哟,看这是谁回来啦!”她一进门,门边那正在扫地的老头儿就认出来。 传达室里值班的退休老干部们听见,都抬起头来。 “嚯,这不小欧阳嘛!” “是我!”欧阳灿卡着腰,神气活现地往当间儿一站,说。“葛大爷,刘大爷,李大爷,我,欧阳灿,回来啦!” 第一章 空中惊魂二十七 “回来就回来呗,搞这么大阵势干嘛呢?”老刘是这几位老干部里年纪最大的,瞪了大眼看欧阳灿。“一去一年,本事长没长不知道,派头见长。跟黄世仁似的!” “瞧您这话说的!不是,我要不闹出点儿动静来,回头您又说我耗子进洞了。来,我给你们带了好吃哒……”欧阳灿从背包里掏出一大盒巧克力来。“这我用稚嫩的肩膀从美帝扛回来的,够意思吧?” “这么好?行李有那份额没搞点儿代购啥的?”老刘眨眨眼。 “嘘……我偷摸回来就是不给他们托我代购的机会,别嚷。”欧阳灿小声说。 “就你,让你代购也找不着地方吧。傻了吧唧的,除了出现场找尸体在行,别的都不在行。”老李拿了块巧克力,笑眯眯地说。 欧阳灿哈哈一笑,道:“了解我。一进商场我就犯晕,一进现场我就精神了。” “话说,你们陶处长可把你盼回来了。最近老看他愁眉苦脸的,跟家里揭不开锅了似的。”葛大爷笑着说。 “天一热,案子就多。人手不够用,可不跟揭不开锅一样嘛?”老刘说。 欧阳灿笑道:“知道。我这不马不停蹄回来就归队嘛。我也想咱食堂的可乐鸡翅了。” “小馋鬼,净惦记吃的。”葛大爷大笑。“哎,那不你们处的小白吗?” 欧阳灿一歪头,从窗里看到白春雪从七处那小楼里出来,正朝这边走。 她隔着窗冲白春雪招招手,给开了门。 白春雪是来拿信件的,签了个字拿好东西,歪头示意欧阳灿跟上。 “怎么一来先到传达室报到了?”白春雪笑着问。她看看跟在自己身后的欧阳灿。传达室的那些退休老干部平常日可是相当了不得,里里外外的人都得把他们当副牌看。不过这小丫头是个例外,还经常能在传达室混吃混喝,也是神奇。 “啊,都一年不见了,打个招呼应该的嘛。”欧阳灿笑着握了握背包带。“陶处来了?” 白春雪点了点头。 她看着欧阳灿。这小丫头,穿上制服真帅……她忽的一笑,道:“你等着陶老爷熊你吧。” “那不能,我是他好不容易抢回来的特殊人才。”欧阳灿笑嘻嘻地说。 白春雪道:“人才不人才的不知道,特殊是够特殊的。” “昨儿那案子怎么样了?”欧阳灿问。 她看了看刑侦处的楼,林方晓平常就在那里办公。 白春雪说:“还在讯问。不过……” “不过啥?”欧阳灿问。 “不开口呢。任你怎么问就是不说话。”白春雪说。 “咦?”欧阳灿皱眉。抓住周凯旋的时候,等于是人赃并获。周凯旋也已经证实了她的推测……她想不出刑警队她还有什么理由再坚持。“周凯旋应该是个硬茬儿,没那么容易撂。不过,现在的趋势,是重证据而轻口供。缺了她的口供,也不是定不了她的罪名。尸检结果出来了?” 欧阳灿看着白春雪。 第一章 空中惊魂二十八 白春雪这个时间已经在局里,显然昨晚是熬夜加班了的。 “出来了。白杨死于氰化钾中毒。关键证物的化验结果也都出来了。”白春雪说。 “有这些,也不怕她不松口。”欧阳灿揉着耳后。 她有点儿想再会会周凯旋…… “师姐,林队……” 白春雪忽然拉了她一下,说:“陶老爷……陶处,欧阳来报到了!” 欧阳灿一抬眼就看到七处办公楼前门口就站着的几个人,顶头儿的就是处长陶南康,正瞪着大眼皱着眉头望着她呢。 她立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果然还没等开口,陶南康就抬起手来,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快去吧。”白春雪推了推欧阳灿。“回头咱们办公室见啊。” “师姐等等我……”欧阳灿拉住她。 白春雪笑着又推了推她,说:“陶处等你半天了。” 欧阳灿眼睁睁看着白春雪笑着弃她而去,磨磨蹭蹭地往前走着,边走边瞅着面前站的这几个人——除了陶处长,还有处里号称七处四大金刚的的几位主要领导,此时也都站在陶处长身后,笑着看她。 欧阳灿被他们看的心里发毛,可还是走到了跟前儿,立正站好,敬了个礼。 “报告陶处长,欧阳灿前来报到!”她声音响亮极了,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院儿里,都带着回音。急匆匆往办公大楼赶的警官们也免不了注意到她。七处的同事们看到这难得一见的场面,也都有点儿好奇,不约而同停下脚步观望。 陶处长看着欧阳灿,慢条斯理地说:“哟,这谁呀,来,让我看看……这不是我们的花样作死冠军嘛!” 不止四大金刚,听到陶处长的话的七处同事们一齐爆出大笑。 欧阳灿傻眼。 陶处长一瞪眼,说:“都笑什么笑!赶紧给我进去干活儿!” 同事们乐着散了,欧阳灿还站在原地。 陶处长抱着手臂,上下打量欧阳灿,说:“我听说,你昨儿在飞机上可是大显身手啊。” 欧阳灿心说这话说的,感觉怎么有点儿不对味儿啊……她眨眨眼,脸上露出一副无辜的乖巧的表情来,说:“不是,陶处,您别吓我。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尽管批评。” “老陶啊,先别吓唬孩子,慢慢儿说,好不容易回来了,再给吓跑了。”检验中心李主任笑道。 “就是。我说欧阳,看你面子多大,七处四大金刚全在这儿等着欢迎你归队呢。”宋副处长笑着说。 欧阳灿还是有点儿心里发毛,因为陶老爷还是没笑脸儿……她硬着头皮道:“宋老师,瞧您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陶处长上下左右地打量了欧阳灿一番,才说:“嗯,甭不好意思了。来,来来,你,到我办公室来。咱俩聊聊昨天你干的好事儿。” 第一章 空中惊魂二十九 欧阳灿心说这是要坏啊……可她也不敢不去。 宋副处长看她可怜巴巴地跟在陶南康身后,用力点点头示意她尽管去。等她跟陶南康上楼了,几个人才笑出声。 “老陶真要吓坏孩子了啊。”李主任笑道。 “不吓唬吓唬不行,这熊孩子可是什么都敢上手。听说昨天飞机上情况可危险了。”宋副处长说。 “不过也幸亏她警觉,不然还不知道出多大的事儿呢。那一飞机人呢,栽下来可不得了,就不是今天批评她几句的问题了,想想多后怕?她把现场也维护的很好,检材取得特别及时。小周他们去现场收尾,说做得非常干净利索。程序上没有什么瑕疵的。” “没事。估计老陶是看她培训回来,又立一大功,怕她翘尾巴,给来个下马威,让她收收心。哈哈……我看这阵子欧阳得吃点儿苦头了。” “这小欧阳啊,不用下马威,也是个肯干的,老陶真是。” “老陶这是爱护小将。”宋副处长笑道。 “小丫头回来的真及时。这阵子都忙死了。到时间了啊,走走走,干活去。” 他们分散开各自去工作,此时跟着陶处长进了办公室的欧阳灿正惴惴不安。 陶处长进了办公室就忙个不停,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找他,好一会儿没顾上欧阳灿。 欧阳灿也不吭声,就不时瞅瞅他,看他要找什么东西,帮他找了递过去…… 陶南康忽的发现欧阳灿还老老实实站在那里,指着沙发让欧阳灿先坐。 欧阳灿坐在那里听着他声音低沉、言语简洁地交代着事情,外间办公室里电话铃此起彼伏的,不时有同事的说话声传进来……这里的一切都还像她离开时一样。 陶南康放下电话,亲自给欧阳灿泡了杯茶。 “谢谢陶处。”欧阳灿接了茶杯。 “甭急着谢我。我有话要说。”陶南康抱着手臂,看了欧阳灿。 “是,您说。”欧阳灿忙说。 陶南康点了点头,问:“你想不到我要说什么?” 欧阳灿摇摇头,说:“报告处长,不知道。” 陶南康看着欧阳灿,说:“跟我装糊涂,是吧?” 欧阳灿不吭声。 陶南康哼了一声,说:“你呀!” 这次欧阳灿出国进修,是公安部选拔的。进修完了,欧阳灿按原计划是要上调去公安部工作的。可他想尽办法把她又给要了回来,可谓费尽周折。此时看着欧阳灿,他跟看着活宝贝差不多,可是……他清了清喉咙。 “按理说该给你放两天假休息休息。可是处里缺人手,回来了就该早点儿投入工作。这点我想你能理解。咱们处一直就是这么个紧张状态。” “是。理解。我也想早点儿归队工作。”欧阳灿说。 “但是,你昨天的表现,我非常不满意。”陶南康的语气严厉起来。 欧阳灿坐正了。 “你呢,看起来是及时抓到了嫌疑犯,阻止了可能发生的坠机事件,都说你果断,勇敢,可我不这么认为。有这么个结果,无非侥幸。你不要忘了,你是一名法医,一名警察,要遵守法律,遵守纪律。不该你出手的时候,不要出手。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冒失刺激到了嫌犯,导致她做出激烈反应,如果你没能当场制服嫌犯,反而会让整个机组和全部的乘客都限于被动和危险?” 第一章 空中惊魂三十 陶处长盯了欧阳灿的眼睛。 欧阳灿始终没出声。 她得承认,当时她的行动确实有些冒失……不过被这么严厉批评,她并不是很服气。 因为毕竟结果是好的。 “怎么不说话?有意见哪,说说。”陶处长说。 欧阳灿嘴唇动了动,终于说:“我有足够信心制服嫌犯。” “那你知不知道嫌犯以前是女特种兵出身?你根本就不了解嫌犯的情况,首先就是对你自己生命不负责任。你那是有信心?你那是蛮干!”陶处长还想继续训几句话,办公室门被敲响了。“进来!” 秘书科长老曹推开门,跟陶南康说局办来电话了,有个紧急会议要你去开。 陶南康问了问情况,答应马上去。 老曹把开会要用的材料给他,他站在那里翻看。 欧阳灿看看老曹。老曹冲她眨眨眼,先出去了。 陶南康把文件装进包里,看了眼欧阳灿,说:“我话还没说完,你别以为就这么过去了。你把昨晚的事情经过给我写个材料。算检查也行。写好了拿给我看……记住了,你要深刻反省!去,回去写!不准乱跑,就呆你办公室写检查!” “是!”欧阳灿如蒙大赦,赶紧出了陶处办公室。 老曹在外头办公室里坐着,看她拍着胸口出来,笑起来,轻声问:“没事儿了吧?” 欧阳灿冲他吐吐舌,低声说“救命之恩,不敢言谢……改天请你喝酒”,不等说完她早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她办公室在二楼尽头。往那边去陆陆续续遇到好多同事,她不住地停下来打招呼。同事们不少都听说了刚才的事,开玩笑说她从今往后又多了个头衔——“里约奥运会还没开,头一块金牌就诞生啦”……这些人,真是!怎么忙都拦不住拿她开涮呀……但她今天心情很不错,虽然刚挨了顿臭训。 她跑到办公室门外,翘脚往里一看,白春雪正在里面打电话呢。 她敲敲门,白春雪转脸见是她,点点头示意她进去。 “干嘛呢,进自己的窝还客气上了,敲什么门哪。挨完了训了?”白春雪放下听筒,笑着问。 “没完呢。要不是陶老爷要去开会,我哪能捞着这就回来。”欧阳灿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摸了摸桌子。 办公桌上只有基本的几样办公用品。电脑换了新的,文件夹、笔记本和笔也都是新的,其余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切还都让她觉得无比亲切。 “时差还没倒过来就写检查,你也是创纪录。”白春雪笑道。 “时差倒没什么。检查难写。”欧阳灿挠挠头。 白春雪收拾好资料去解剖室,笑道:“这我可帮不了你了啊。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写吧。吃的喝的都有,自己拿……听着点儿电话,有事就打过去找我。” “好嘞!”欧阳灿说。看白春雪穿上白大褂,身材依然纤细。她笑着说:“师姐,我老妈昨天还问我,你什么时候跟师姐夫生娃呢。” “哎,谢谢伯母惦记着。我们倒是想呢,也得有时间啊。你看,我回家,他不回。我们俩老碰不到一起,让娃什么时候投胎呢?”白春雪整理了下白大褂,飘然而去。 第一章 空中惊魂三十一 “这不我回来强力支援了嘛?你就快点儿跟我外甥聊聊,让他抓紧时间来呗。”欧阳灿笑着说。 白春雪拿起资料来,在她额头上使劲儿敲了一下,说:“小鬼丫头,快写你的检查吧!” “写就写嘛……”欧阳灿笑着说。 不就写个检查么,还难得到她? “咖啡机新买的,有咖啡豆,自己弄啊。”白春雪开了门。 “知道啦!”欧阳灿答应。 白春雪一走,她刚要开电脑,接连打了两个打哈欠,忙去找咖啡。 办公室一角摆着张长条桌,上面堆满了杂物。里头果然有一台崭新的咖啡机 “嚯,鸟枪换炮啊。”欧阳灿摸摸咖啡机上漂亮的logo,“真舍得下血本。” 白春雪有时在这加班,累了困了总需要咖啡提神。她这人别的都可以凑合,唯独咖啡这一样不能。办公室里也准备品质很好的咖啡粉,都是她自己从家带的。 欧阳灿给咖啡机接了电源,打开罐子舀了几勺咖啡粉进去。 按下电源,她忽然想起来什么,打了个电话给林方晓。 “喂,怎么着,报到了没?”林方晓问。声音爽朗,中气十足,一点儿也听不出来刚刚熬了一整夜。 “嗯,报到了。这会儿在办公室呢。周凯旋怎么样了?”欧阳灿问。 “还是什么都不说。”林方晓道。 “什么都不说啊……”欧阳灿轻声道。 咖啡香气浓郁起来,这味道让她想起周凯旋煮咖啡时那熟练麻利的动作。 咖啡机发出嗡嗡声,林方晓问她在干嘛呢,“煮咖啡?小白的咖啡?” 欧阳灿笑出声,道:“是啊是啊,白师姐不在,我偷偷消耗你们家财产呢。” “消耗呗,这点儿余财我家还是有的。我这困的要死,要不我过来喝杯咖啡吧,你多做一杯。”林方晓笑道。 欧阳灿问:“林队,你们还在审周凯旋?” “对啊。我就在审讯室门口接你电话呢。怎么了?”林方晓问。 “那你等等,我马上带咖啡过来。你在哪个审讯室……哦,知道了,等会儿见。”欧阳灿说完挂了电话。 她从柜子里取了一只保温杯出来,将做好的咖啡倒进去,带上直奔了刑侦处。 刑侦处的人忙忙碌碌的,都没怎么留意她。她上了楼,就看到林方晓站在审讯室外抽烟呢。 “林队!”欧阳灿叫道。 林方晓掐了烟,说:“够快的。” 欧阳灿抱着保温杯,往审讯室里看了看——从这里看不到周凯旋,只能看到一张桌子,桌子那边坐着的是潘晓辉。此时潘晓辉正百无聊赖的转着手中的圆珠笔,看样子已经耗了好久了……她问:“她就一直不开口?” “偶尔聊两句。关键问题一概不理。真沉得住气。”林方晓站在欧阳灿身边,闻到咖啡香。“来来,给我一杯。” “那你让我进去跟她聊聊呗。”欧阳灿抱紧了保温杯。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一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一) 院子里的狗突然叫了两声。 夏至安手扶了下耳机,抬起头来。 欧阳灿这时完全看清了他的脸。看他坐在行李箱上像是等人的样子,难道……“夏至安,你在这干嘛呢?” 夏至安愣了下,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浅蓝色警察制服上衣、擎着个大馒头、一说话嘴里馒头渣还在往下掉的女孩子正朝自己走来。 他认出欧阳灿来,摘下耳机,点了点头,说:“啊,是你。” 欧阳灿忙着把馒头咽下去。这一急,馒头又干,直噎的她要翻白眼。 夏至安看她这狼狈样儿,说:“呃,你慢点儿,别急。” “谁……急了……”欧阳灿扒拉着背包拿出水杯来喝了一口,赶紧顺过气来。 她拍着胸口,看了夏至安,问:“怎么?箱子有什么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 夏至安回头瞅了瞅欧家院门——透过密密的枝叶,能看到里头的小楼——他指指门牌,问:“你住这儿?” 欧阳灿没吭声。 这么说,夏至安不是来找她的。 “你先回答我,你怎么会在这?” 夏至安想了想,问:“你姓欧阳,那欧阳勋先生是你……” “是我父亲。他这会儿应该还没回来。你找我父亲?有什么事儿?”欧阳灿皱着眉问。她想父亲不在家,这个时间母亲应该是在的……她往门口看了看。胖胖大概是听见她回来了,正在扒铁门。铁门发出嗡嗡的颤音。她再看夏至安,眉毛又炸了炸,一种不祥的预感来了。 昨晚父亲提到家里会住进来一位房客,她并没有太往心里去。想着也不过就是个房客而已,可如果这房客是夏至安…… 她看着他。 父亲说那人是庞叔叔那边的特聘教授,她以为再怎么着那人也得四十上下了,搞不好也有个五十岁……等等,他不会是那特聘教授的儿子吧? “你是?”欧阳灿忍不住身子往后仰了仰,仿佛这样能把夏至安看得更清楚些——是的,看上去二十七八岁,顶多不过二十九。“你不会真的是……” “是的。庞院长安排我来这里借住三个月。我本来想过两天再搬过来的,但是昨晚上在酒店住的很不舒服,就决定提早来了。我早上来拜访过欧阳师母。师母说我可以今天就搬进来。”夏至安说。 欧阳灿又喝了口水。 刚咽下去的馒头好像还塞在胸口。 看她这神情,夏至安问:“我们能不能进去说话?站在这儿好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我总不能随便就让人进家门吧?”欧阳灿说。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打不过你。”夏至安慢吞吞地说。 欧阳灿瞪了他一眼,说:“我家里有狗。” “不凶。我早上来时也没咬我。”夏至安说。 欧阳灿心说那难怪这几只狗都没什么反应,原来是见过他了……她晓得把夏至安晾在这里是很不礼貌的,无奈掏钥匙开门锁。 她只顾了找钥匙,一不留神撞在夏至安的行李箱上,人差点儿被绊倒在地。幸好夏至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 “别急,慢点儿。”他把她扶稳,慢条斯理地说着,松开了手。 欧阳灿拍了拍手臂,瞪了夏至安一眼。 夏至安看起来笑的很无辜,她却觉得他眼睛里透出来一股“坏”劲儿……对了,他就是什么都没做,也让她觉得不怎么舒服。这要让他住进家里,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可不能保证自己这臭脾气不跟他甩脸子……她瞟了眼他的行李箱。 这差点儿把她绊了个大马趴的行李箱规规矩矩立在她面前——他这是身体力行那四个字“拎包住入”呢…… 见她瞅自己的行李箱,夏至安说:“我可是跟欧伯伯和欧伯母已经讲好了,他们准我随时拎包入住。” 欧阳灿心说这厮还会点儿读心术呢?“我又没说什么,你先拿我爸妈来堵我的嘴。” 夏至安说:“你脸上写着不想让我住下来。” 欧阳灿又瞪他一眼。 夏至安则慢慢眨了眨眼——那睫毛长而翘,这么一动,像绿鹦哥扇了下翅膀似的……欧阳灿禁不住一激灵。 她听到里头胖胖扒门,说:“我丑话说前头啊,头回来没被咬不见得以后不会。在我家不要随便逗任何一只狗。要是因为擅自逗狗被咬了,我们是不负责的。” “金毛寻回犬会咬人?你跟我开玩笑么?”夏至安说着,跟欧阳灿进门。 他单手拎着大皮箱,轻巧地越过门槛儿。 欧阳灿正被他这句话又噎的难受,哪知道一进门,胖胖直接就扑了上来。她被热情的胖胖扑的一身狗毛。夏至安站在一旁微笑着看了一会儿,拍拍手,胖胖又冲着他去了……她看着胖胖围着夏至安转的仿佛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似的,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一低头见小二和三三在自己面前摇尾巴,完全不像是昨晚上回来时候那么生疏了,又觉得心软。于是她忍着没有出声,听小四叫了几声,把手里的馒头掰了一小块丢给它,看它张口就吃,过去拍拍它的头,才对夏至安说:“进屋吧。我看看我妈去哪儿了,她这会儿应该在家的。” 夏至安拍拍胖胖的头,对它说:“等会儿再和你玩。” 胖胖掉头就冲欧阳灿跑来了。 欧阳灿正拿了钥匙开门,门一开,胖胖先拱进门去了。她站在门口的滴水檐下看看夏至安。 夏至安拎着那只大皮箱上了台阶。 这老式房子的台阶又高又陡,他拎着觉得不得劲,干脆扛了起来,一气跑上来,进门赶紧放下来。 欧阳灿带上门,见夏至安还站在门口地垫上不动,看他。 “我需要一双新拖鞋。”夏至安说。发现欧阳灿有点儿瞠目结舌,他抚了抚手,“要是没有的话,我包里有的。不过我早上来的时候已经提过了,师母说家里准备的有。” 欧阳灿伸手拉开鞋柜,果然里面放了两双没开封的拖鞋,一双棉的,一双单的。她抽出那双单鞋递给夏至安。 夏至安拿在手里看了看,拆开封,说:“正好是我喜欢的颜色哎。欧伯伯和伯母人真好……”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三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三) 欧阳灿听着他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将父亲的称呼由欧阳先生转换到了伯伯、母亲的称呼也由欧阳师母转换到了伯母,顿时觉得不自在……她微微皱眉,瞅着夏至安。 他此时完全没理会她,自顾自换上拖鞋,两只脚还自在地在地板上一翘一翘地测试着拖鞋的柔软程度,看起来对这鞋子是真的很满意。 拖鞋是很娇嫩的绿色。嫩得简直能掐出水来。 欧阳灿看到这儿,禁不住眉一抬,心想这夏至安还真是有点儿…… 她听见夏至安问:“我可以坐下嘛?” 她点点头,说:“可以。” “那我坐下等伯母回来。”夏至安说。 “随你。”欧阳灿进去倒了杯喝,看到母亲的手机就放在餐厅桌上,顿时歇了打电话找她的念头。 她看了看厨房里,摆在操作台上的大多是食物的半成品,看样子母亲是临时决定出门的,应该走不远……她心神一定,想起夏至安还在外面坐着,又端了一杯水过来放在茶几上。 “谢谢。”夏至安在外头等了半天早就口渴了,拿起杯子来一口气喝下大半杯。 欧阳灿没坐,看他喝完了水,又问:“还要吗?” “嗯。我自己来吧。”夏至安说着就要站起来,欧阳灿摆手示意他坐。 “别!省得我妈回来看见,说我对客人招待不周。”她从他手里拿过杯子,又去倒水了。她边走边看了看座钟——这个时间母亲到底会去哪呢?手机都没拿,真让人担心啊……她还得在家伺候这尊大神! 夏至安看着她踢踢拖拖地走开,转头打量了下室内设置。他进来以后就觉得屋里又阴凉又舒服,此时从客厅的大窗子看出去,满眼都是绿色。屋子里收拾的也非常干净,这一点很符合他的要求…… “为什么不住校?你们学校教工宿舍不是很充裕嘛?”欧阳灿回来,把水杯放在夏至安面前,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问道。 “我不习惯学校那住宿环境。”夏至安不假思索地说。 欧阳灿清了清喉。 听着夏至安这口气,似乎是嫌弃h大的住宿条件。h大青年教师最差的住宿条件,可都是两人分享两室一厅,一般情况下都会安排独居……这都嫌弃的话,也的确只有在外头租房住了。这人怎么这么矫情呢! 欧阳灿心里已经批评了夏至安好几个来回。但想想夏至安那劲儿……公众场合人家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儿,他都受不了,也只能独居了。能让院长亲自安排食宿,看样子他确实挺受重视的,说不定真是个学术上蛮有成就的人…… 庞叔叔那人她知道,爱才。在他任上,已经不惜重金从国内外挖来了不少中青年科研人才了。他还有几年才退休,看样子这个名单还会拉长的。 夏至安见欧阳灿有一会儿没说话,也没出声。 忽然外头院子里一群狗都在叫,欧阳灿回过神来,说:“回来了。”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四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四) 夏至安愣了下才意识到欧阳灿说的应该是她母亲,跟着站了起来。 欧阳灿早走出去,在阳台上往外一看。大门被推开,父亲和母亲一起进了门。 “爸爸!妈!”欧阳灿叫了他们一声,一溜烟儿跑出去。下来见母亲和父亲正在说着什么,笑嘻嘻的,问:“妈您去哪儿了呀?手机也不带!” “咦,我忘记了呀……我突然想起来早上你说想吃小黄鱼,家里没有了,给福安那里打了个电话,下去拿了点儿现成的。”灿妈笑着,把手里那个袋子提起来给欧阳灿看。 “哎呀,我又不着急吃的呀。”欧阳灿说。 欧阳勋笑道:“你妈妈就担心你想吃什么吃不到,一着急再哭鼻子。” 欧阳灿看到父亲的笑容,就知道他现在很疲劳。她跑下去,给父亲提了公事包,撵走围过来打着转求抚摸的胖胖它们,问:“今天手术顺利嘛?” “挺顺利的,就是回来路上堵车,多花了点时间。”欧阳勋说着话,发现台阶上站了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他抬了抬眼镜,微笑了,“是不是小夏?” “是,欧伯伯。我是夏至安。跟您通过电话的。您好。”夏至安微笑着走下来,和欧阳勋握了手。“欧伯母好。您看,我也是迫不及待想搬过来,这就来了。” 欧阳勋看着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虽然之前已经联系过,感觉上并不是完全的陌生,但他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还是像一股清新的风——傍晚的阳光很弱,透过密密的枝叶,落在他们身上的树影斑斑驳驳,有种很暖的光,让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表情柔和,夏至安的脸上则多有几分文雅……他微笑着看了眼女儿,却发现那孩子正皱着眉看她母亲和夏至安说话呢。 “……晚饭我准备好了,等会儿就可以吃饭。你没吃饭吧?我早上有嘱咐你不要吃晚饭,来这一起吃的吧?”灿妈妈笑道。 “是呢,我就记心里了。这不是赶着饭点儿来了么?谢谢伯母。”夏至安倒也不怎么客气。 “好好好,来得好!我先进去准备晚饭,马上就得。”灿妈快走几步。 “妈您慢点儿。”欧阳灿见母亲着急,忙提醒她。 欧阳勋看看她,笑着招手,说:“来,过来,小灿。我来给你们正式介绍下。小灿,这就是要住在咱们家里的小夏;小夏,这我女儿欧阳灿。” 欧阳灿笑笑。 夏至安也笑笑,说:“我们已经认识了。说起来还是挺有缘分的。” 他特意强调了“缘分”俩字。 欧阳灿站在父亲身侧,听夏至安这么说,瞪了他一眼。 夏至安笑笑,没说下去。 “好啦,现在来了我们家,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们说……来来,进屋说。”欧阳勋道。 “好的,欧伯伯。”夏至安跟在欧阳勋身后上台阶,他看了默不做声的欧阳灿一眼。 欧阳灿那脸上分明写着“不高兴”三个字呢……他笑了笑。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五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五) 欧阳灿看到他脸上的笑意,心想这家伙笑起来简直像个狐狸。只是瞅这架势,自家父母对这只小狐狸印象还不错……她忍不住哼了一声。 “小夏,早上来的时候看过房间了吗?”欧阳勋问。 夏至安摇头,说:“还没有。” “怎么都到家了,还没让你看房间。万一不满意呢?”欧阳勋说着看看厨房的方向,嗓音低了些。“小灿妈妈有时候记性不大好。” “没关系的,欧伯伯。是我没要求看房间。我想我不会不满意的。”夏至安微笑。 “你要不满意就赶紧另外找地儿住。我们家这老房子,楼梯走上去都打颤,恐怕达不到你要求。”欧阳灿说。 “说的咱家这房子跟明天就要塌了似的。”欧阳勋笑出声来。“小夏,别听她的。房子旧是旧了点儿,住得还蛮舒服的。” “没有没有,不旧不旧。欧伯伯,我喜欢老房子。”夏至安忙说。 欧阳勋笑起来。这个斯斯文文的漂亮年轻人给他的第一印象不错。 “那就好,我确实也有点担心你们年轻人住不惯老房子。来,小灿,你带小夏上去看看他的房间。小夏说他爱清净,平常也可能要熬夜。安排他住你楼上。楼上更安静。”欧阳勋说着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去啊。” “啊……好。”欧阳灿见父亲瞅着自己,知道不答应不行。可她本来准备等夏至安走开,要跟父亲念叨几句的。 “小夏你上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也尽管提出来。”欧阳勋说着,喘了口气。 欧阳灿看父亲疲劳的样子,也不忍心非在这个时候烦他,于是示意夏至安,说:“来吧,我带路。” 夏至安跟欧阳勋打了个招呼,拎着他的箱子就跟着欧阳灿上楼了。 “三楼左手第一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欧阳勋提醒道。 “好的,爸爸。”欧阳灿大声说。 走了几步,夏至安停下来歇会儿。 欧阳灿默不做声地帮他拎了个包,回头瞥了他一眼——这家伙看着个子高高的,整个儿一虚有其表,这才能花多少力气,就喘成这样…… 爬上三楼,欧阳灿站在楼梯口,看了看那间敞着门的房间,说:“那间就是。” “谢谢。”夏至安把箱子放下来。 行李箱轮子碰着坚硬的木地板,发出一声巨响。 此时太阳已经落了山,屋子里光线很暗,他走到房门口,开了灯,打量着室内。正对房门,有个落地窗,窗外有个巨大的阳台——他很喜欢明亮洁净的空间。这间房子能保证他从太阳刚升起时就照到阳光。他不禁走过去,推开落地窗,走上阳台,越过高高的的树冠,能看到远处的海面……这真是个环境绝佳的地方。 难怪今天在庞院长办公室里,庞院长笑着和他说八号院的欧阳先生,那可是隐形富豪呢。他家的这处老宅子,风景好极了。 他没听到身后有声响,转头看时,欧阳灿已经不在那里了,他的包被放在行李箱上……他笑了笑。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六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六) 欧阳灿穿着警察制服的样子,跟昨天见到她的时候那个打扮简直判若两人。 瞪起眼来,还是蛮有威力的嘛…… 欧阳灿下楼来,看到父亲已经换了衣服,正卷起袖子准备去厨房帮忙。她忙过去,说:“我来给妈妈打下手吧。爸爸您休息会儿。” “我休息好了。”欧阳勋微笑道。“小夏没说什么?” 欧阳灿摇摇头。 “你怎么没换衣服在下来?” 欧阳灿一看,可不么,身上还是穿了一天的警服。 她解了颗扣子,说:“算了,反正也这会儿了。干脆吃完饭再上去洗澡换衣服好了。” “你们俩还是出去坐着吧,等着吃就行。”灿妈见他们父女俩一起进来,笑着说。 “那我真坐了啊。今天确实累了。”欧阳勋坐下来,看看女儿。“刚才是不是要和我说什么?怎么了?我看你那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满意小夏住进来?昨晚上不是答应的挺痛快的?” 欧阳灿问:“您觉得这人行啊?” “印象不坏。怎么给你印象不好么?”欧阳勋问。 “她哪来什么印象,才见第一面。”灿妈听他们说着,回头瞅了女儿一眼。“怎么,真的不好啊?” “也……”欧阳灿鼓了鼓腮。 “小夏啊,你庞叔叔挺欣赏他的。这回可是他花大力气把人家从国外挖回来,破格给个副教授。就这人还说要考虑呢。老庞他们招人不是经常还得自带研究项目和资金么?老庞说小夏就是没有这些,也得争取过来,这是争取未来,何况人家小夏还都有呢?所以他再三拜托我,千万要帮忙照顾一下。小夏还在国外的时候,我就跟他通过邮件聊了几次,挺有分寸的。别看就比你大两岁,看着就是比你踏实……” 欧阳灿听着父亲说的话,前半截儿还算可以。既然是父亲的老朋友拜托的,自己也的确不好找茬儿非让人家走,可是听到后头就觉得不对味儿了。 她吸了吸鼻子。“啊?这怎么还跟我比起来了呀?” 欧阳勋笑着说:“看见人家的孩子这么年轻就这么有成就,当然忍不住和自己家的比一比啦。” “我有哪里比不上那个……”欧阳灿硬把“绿鹦哥”仨字儿给咽了下去,因为听见了夏至安在叫欧伯父。 灿妈催着他们出去,说:“去跟小夏聊聊天,不要在这儿碍事了。” 父女俩于是一起走出来,刚好看到已经换了家常衣服的夏至安站在餐厅门口往这边看。 看到他们,他笑了。“欧伯伯,我好喜欢我的房间,觉得我可以三个月都不用下楼的。谢谢欧伯伯和欧伯母。” “喜欢就好啊,不客气的。”欧阳勋眉开眼笑。 欧阳灿看这夏至安上身粉色的长袖t恤,下身白色的运动裤,配着脚上那双嫩绿色的拖鞋,左手里拎着把洒金的白色扇子,右手拿着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整个儿人跟一人形调色板似的……真让人眼晕。 夏至安把那红盒交给欧阳勋,说这是送给他们的礼物。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七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七) 欧阳勋接过盒子来打开。盒子里是一对莳绘珍珠袖扣和一对莳绘珍珠耳扣。 “这礼物贵重了。”欧阳勋一看便说。“这我们可不能收。” “这只是我一点心意。上次去旅行时买的小纪念品。花纹比较漂亮,谈不上贵重。”夏至安说。 欧阳灿并不懂这东西价值几何,但的确看起来蛮好看也蛮贵的样子。 她瞅了眼夏至安——这小子的打扮花里胡哨的,品味还不错……不像直男。 对了! 她眼睛一亮,差点儿双手合十。 夏至安正和欧阳勋客气,也难免被她惊动,看了她一眼——她眼神有点儿古怪,脸上笑意明显,不知道在憋什么坏呢…… 欧阳灿说:“我进去帮忙摆桌。” 她说着就溜走了。 欧阳勋又推辞了一番,无奈将礼物收下,说:“以后不准这样了。住在我们家里,虽然是客人,可也不要太客套,随意些的好。你也看到了,我家的气氛是这样的,很自由。” “是,看得出来。”夏至安微笑道。 “来,我们去吃饭,边吃边聊。”欧阳勋带着夏至安往餐厅走来,看到欧阳灿已经把餐桌摆好。“小灿,以后小夏要在家就和我们一起吃饭的。要是我和你妈妈都不在家,王叔也会来给做晚饭的。” 欧阳灿答应着,看了夏至安一眼。 父亲安排的很周到,看样子的确是打定主意要替老朋友照顾好这个“特殊人才”了。 王叔是个退休厨师。她上中学的时候,父亲和母亲都在工作最忙的阶段,时常顾不上家里,要给她换口味或者家里有客人,就请王叔来做饭的。 王叔手艺很好,她口味就是给王叔养刁了的。但是后来出去读书,一走好些年,也就那样了…… 欧阳灿听到外头座机响了,愣了愣,问:“咦,座机又通了?” “先去接电话吧。”欧阳勋说。 “好!”欧阳灿起身出去接电话。 家里的电话机还是那个老壁挂式的。这些年会拨座机打电话的人越来越少,这个老古董坏了很久,谁也没有想要修它。 没想到竟然又用起来了…… “喂?”电话一接通,就听到听筒里吵的很。对方问能不能请欧阳灿听电话。“我就是。您哪位?” “我是香江路派出所的李一帆。有个事要找你协助一下。事情是这样的……”这位李警官语速非常慢,欧阳灿听着他说话有点费劲,但没几句也听明白了。合着所谓有事要找她协助,是因为派出所里有个人等着她解救呢。 这人就是田藻。 欧阳灿听到“田藻”两个字,握着听筒站在那一时没出声。 她记得在飞机上没有和田藻互留电话号码,以为从此之后她们又各自消失在各自的生活之中,下一次见面遥遥无期,没想到田藻回来得这么快……她听到李警官把电话交给田藻,田藻接了电话“喂”了一声,就在话筒里连哭带诉起来。 欧阳灿越听,越觉得自己胃简直抽筋儿似的疼。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八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八) “小灿,田藻这事儿让你很为难?”灿妈问。 说起来其实也不是很大的事。田藻跟人起了纠纷,有人报了警。警察到场之后了解了情况,把当事人都带到了辖区派出所。经过调查和协商,出来了初步的处理意见。田藻可以先回家,但除了交保证金,还需要个保证人。她想到了欧阳灿。 欧阳灿直觉事情应该不简单,但是田藻只一个劲儿地求她帮忙。可这个时候正常来说她不是该找她父母?还是觉得找她这个刚刚重逢的同学更便宜? 欧阳灿耐下性子来问:“田藻,没有别人能帮你这个忙吗?” “我……你不能来吗?那你认不认识这边派出所的人啊?”田藻的声音楚楚可怜,似乎确实有难言之隐。 “对不起,那派出所我还真没有熟人。我看你还是问问别人吧。我挂电话了。”欧阳灿直截了当地说。 “喂喂,你等等!我找不到别人啦……” 欧阳灿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她站在走廊上平静了下。确定电话不会再打来,她才回餐厅坐下。 “找你的?”欧阳勋问。 “嗯,没要紧事。”欧阳灿不想说。 “我听着你叫田藻。你同学田藻?”欧阳勋又问。 欧阳灿沉默片刻,点点头。她发觉夏至安看向她,她也看了他一眼。 夏至安那有点儿讶异的神色表明他是记得田藻的。但也许是她的目光里很明显的警告意味夏至安领会了,他并没有多言。 “她有事找你?”欧阳勋看了女儿。 “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我帮不上忙。”欧阳灿说。 “你们很多年没联系了呀。”欧阳勋的语气有些感慨,似乎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事。但看欧阳灿一副不想说的样子,他停了一会儿才说:“这么多年,也不见你那些同学有谁请你帮忙。要不是很为难的事,能帮忙当然还是帮的。难得人家还记得咱们家电话号码不是?” “爸爸,您就是太善良了。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帮的好嘛?”欧阳灿说。 “嗯,你说的也对。可是田藻也不是‘每个人’,她是你同学嘛。”欧阳勋说。 欧阳灿不出声了。 当然从心里,她觉得父亲说的是对的;但也是从心里,她不愿意帮田藻的忙……她根本就不想跟田藻再有什么联系。 她听到父亲在问夏至安,喜不喜欢吃辣……夏至安一边说着不喜欢,一边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得她越加心烦。 “怎么了?出去接个电话回来这个表情。”灿妈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留意到女儿的神色,轻声问。 “田藻你还记得吗?”欧阳勋问妻子。 灿妈愣了下,说:“记得。田胜军和杨梅的女儿。” “对。她有点事找小灿帮忙。”欧阳勋说。 “好多年没听小灿提田藻了……田胜军他们两口子跟咱们也不联系了。孩子们上学的上学,出国的出国……我好像是听老丁说过吧,田藻在部队幼儿园当老师的,结婚挺早。田藻有三十了吧?”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九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九) “有。他们班普遍比小灿大三四岁。” “估计孩子都该上小学了……”灿妈说着,给夏至安盛了碗汤。 夏至安谢过她,看了眼脸色阴晴不定的欧阳灿,马上就觉得说话的要不是她母亲,恐怕她能掀桌…… “小灿,田藻这事儿让你很为难?”灿妈问。 “也……不是很为难。”欧阳灿说。她可以断然拒绝田藻,但母亲这样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 “田藻要不是真有难处,不会来跟你开个口。你要知道开口求人是很难的。”灿妈说。 欧阳灿深吸了口气,看了看父亲。 欧阳勋点了点头。 她说:“那好吧,我去看看。爸,您过来。” “吃完饭再去。”灿妈说。 “算了,我还是这就去吧。”欧阳灿笑笑,起了身,到走廊上等父亲出来,问他现在手上有多少现金。 欧阳勋没问她要钱干什么,就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来给她,说这点可能不够,让她等着,自己又回房间去,找了一沓子钞票和一张卡,说:“卡里面是预备给你买车的钱,先拿去用。” “您可真够大方的。都不问问我拿这钱是干什么去的。”欧阳灿忍不住笑了。 “找你的呀,准没好事儿,我干脆先别问,安安心心吃完晚饭,等你回来,乐意告诉我再说。开我车去,这会儿不好打车。”欧阳勋说。 欧阳灿说了句可以叫车。 “还是自己开车方便。”欧阳勋说。 欧阳灿想想也是,接过父亲给的钱和卡塞到自己包里,出门前取了车钥匙。“您跟我妈说一声。” 欧阳勋笑着说好。看她急匆匆地换鞋,他微笑。 小灿虽然嘴巴厉害,心地却还是柔软的很的。 “不用带点儿吃的?”欧阳勋想起来,问。 “哦,这个就可以。我等下回来再吃。”欧阳灿从门边的糖罐子里抓了几颗巧克力。她出门前对父亲笑笑。“我走了。” “去吧。路上小心。”欧阳勋微笑着说。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他把院子里的灯开了,看着女儿摸摸胖胖的脑袋出了大门,他笑一笑。回来坐下,见夏至安不动筷子等着呢,笑道:“来,快吃饭。我们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的,别拘束。” “好的,欧伯伯。”夏至安微笑。 这边他们开始吃完饭,那边欧阳灿早出了大门。父亲的车子就停在门边,她上了车,先打了个电话给白春雪。 电话却是是白春雪的父亲接的,说春雪在睡觉,是不是有急事找。她问候过白伯伯,刚要说没什么事,白春雪接过了电话。果然听她声音还是那种刚刚睡醒的朦胧沙哑。 “吵醒你了,师姐。好点儿没有?”欧阳灿问。 “本来也没什么。回来大半天净睡觉了。打电话给我就问问我好点儿没?谢谢你啊。”白春雪情绪蛮好的。 “客气啥,我写了一天检查也没顾上关心你。那你继续睡吧,养好身体啊。”欧阳灿说。 “等等,我怎么听着你有气无力的?是不是今天被陶老爷骂的太凶了,这会儿找人陪你喝酒啊?”白春雪笑着问。“还有情绪啦?” “有点儿。陶老爷说我检查还得继续写。”欧阳灿说着,驱动车子。 从这里到香江路不太远,她就是有些拿不准到底怎么走,在导航里选着目的地。 白春雪听到声音了,问她去派出所干什么。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 “有点儿事过来办。你好好休息吧。我先挂了。”欧阳灿匆匆挂了电话。 只过了一会儿,白春雪又把电话打过来。这时候欧阳灿已经看到派出所的那蓝色的门头了,停下车接起电话,就听白春雪问她:“我刚才迷迷糊糊的没反应过来。你去派出所办事,有认识的人嘛?需要我帮你找找人不?” 欧阳灿嘿嘿一笑,说:“我亲师姐真是心细如发。” “少拍马屁。给我打电话主要目的是这个吧?” “那哪能。主要目的是关心你。” “哼!我今儿心情好,不跟你计较。说吧,谁惹什么麻烦了?”白春雪问。 “是这样的,我一同学,跟人有点纠纷,可能有肢体接触,被带到派出所了。派出所民警给我打电话,说已经调解好了,得赔偿人家损失,交保证金。他们也没说太详细,有些事进去以后还得现了解。我刚才是想问问这边派出所你有熟人没有?不过我琢磨着也就是交个保证金,做个保人,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听着这事儿是不该有什么其他枝节。那这样吧,你先进去看情况。需要帮忙马上给我打电话。老林他们队下去的顾金刚现在就在那当教导员。我让老林问问看他今天值班没有……” “行。先不用惊动人了吧。我应付不了再说。” “好。对了,你穿警服了没有?”白春雪问。 “穿了啊,我到家都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出来了。”欧阳灿被她一提醒,顿时觉得更懊恼。这穿着警服过来,让人认出来,多难看。 她走进派出所,人眼神一扫过来,她已经觉得不舒服。 “得了,你先去办事儿吧。我这边打打电话。”白春雪先挂了电话。 欧阳灿粗略一打量派出所办事大厅,已经这个时候了,还算清净。一位值班男警在里头看了她一眼,立刻问她有什么事。他一开口,她就听出来这人正是打电话给她的那位李警官。 她走过去,扫了一眼他桌上的名牌,确定他就是李一帆。“李警官您好。我是欧阳灿,为田藻的事情过来的。我们刚电话联系过。” 李一帆打量了她一下,说:“对,是我打电话给你的……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请坐、请坐。” 欧阳灿没坐,问道:“对方伤的怎么样?” “轻伤。就是情节比较严重,影响挺大的……在网上都闹的沸沸扬扬的。本地几个比较活跃的媒体官微都转了相关的微博。现在网上这事儿吧,传得特别快……”李一帆说着,翻了下卷宗。 欧阳灿皱眉。 “到底什么情况?”她看这情况一时半会儿还真办不完,就坐下来。 李一帆先打电话让人把田藻带出来,说:“起因还挺复杂,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总而言之,两人之间有积怨。今天上午受害人有一个公开的活动,在书城签名售书,田藻得着信儿就过去了。结果,人好好的一签售会,场面布置的相当华丽,给她一桶大粪给泼的一塌糊涂。”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一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一) 欧阳灿盯着李一帆。 李一帆点头。 欧阳灿心里像是万马奔腾……她即刻脑海中补足一下画面:大粪……大粪…… 李一帆看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把自己手机递过来,给她看现场的照片——照片的清晰度很高,现场的一片狼藉让人看得清清楚楚。欧阳灿仔细看了下,果然现场地面上一滩滩的黄色粘稠物,还被人踩得到处都是…… 李一帆似乎很同情欧阳灿,有点安慰她的意思。“你是不知道现场那个味儿啊!要不怎么说呢,干咱们这行,天天接触的就是奇奇怪怪的事儿。我还是见得少了,真没出过这样的警。” 最后这句话,欧阳灿倒也十分同意。 毕竟她每次出现场,都是一个全新……她点了点头。 “师妹,在哪高就?”李一帆把表格给欧阳灿。 他对这个倒是很有兴趣。 欧阳灿听他招呼自己为“师妹”,瞅了眼他肩上的警衔,心说我衔比你的还高呢,叫我师妹是因为我看着年纪小么……可这会儿她简直比自己被淋了一身的大粪还要觉得窝囊,根本没那个心情透露工作信息。 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当然既然来了,就算是丢脸窝囊,也得顶下来啊……她含糊应了一声,开始往表格里填信息。 李警官健谈,还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欧阳!” 欧阳灿还在表上填着姓名住址电话,听这一声,抬头一看,田藻由一位女警陪着从里头出来,隔着玻璃正对她挥手呢——看这样子情绪一点儿都没受影响,乐呵的很——欧阳灿的脸都快青了。 李一帆看看欧阳灿,说:“她今天毁的东西不少。具体的数额还得等着书店那边核对出来。还有受害人的医药费什么的,也得看有没有后续。” “这我明白。”欧阳灿忙说。 “不是我说啊,这位田小姐破坏力惊人的很。按说一作家怎么也得是个文化人儿,文文静静的跟林黛玉似的满腹诗书吧?哎哟俺滴亲娘来,这哪是林黛玉,明明是孙二娘啊……” “哎,李警官,咱说话可得客观啊!”突然有人清清亮亮地开了腔,李一帆和欧阳灿同时回头,就见一女警把田藻带出来了。 “李警官,你怎么不说文化人儿起码是个人儿、得办人事儿啊?不告自取是为偷!她偷我文章了,就是贼!合着我家东西被偷了,我还得去给贼去送花送咖啡赔笑脸儿啊?我泼她大粪算是便宜她了,剁了她喂狗的心思都有呢!以后我见她一回抽她一回!”田藻嘴皮子利索,过来往欧阳灿身边一坐。 欧阳灿斜了田藻一眼。 田藻显见着在这混的还不错,承办案件的李一帆和那位带她出来的女警听着她说这些,都只是很有涵养地笑笑。李一帆还瞅着欧阳灿笑,那意思是——你瞧,我没骗你吧? 欧阳灿真是胸闷。 她继续奋笔疾书,想尽量加快离开这里的速度……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二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二) 那位女警说:“可是,田藻,就算是之前的事儿你占理,你也得照程序走啊,该上法院告她就告她。武力解决问题就落得现在的局面,你又赔钱又挨打又挨骂,还得受处罚。有理变没理。你看看,哪头儿划算哪?” 欧阳灿把笔放下,看了田藻一眼。 田藻口沫横飞地还在扯:“要不用武力就能顺利解决我还就不丢这人了……证据确凿,打个官司倒也不是不行,可是太费劲了。举个例子说……” “喝口水,举个枣子也行。”李一帆给她倒了杯水放在面前。 “谢谢啊……去年吧,琼瑶各位都知道吧?也是告人抄袭,官司赢了,要句道歉,都多久了,愣是没得着!这还是她!言情的祖师奶奶级别的,换我们普通作者,嘿,别提了!获得的那点儿赔偿跟损失相比,简直九牛一毛!一般遇上抄袭这事儿非要告到法院的,要的就是一个判决。赔偿损失在其次,主要是公开赔礼道歉。我呢,也不是不告她。我得维权。等我倒出空来,不蒸馒头我争口气行不行?可在那之前,先让我这样来一下子,痛快痛快……” 欧阳灿静静坐在一边看着田藻,仿佛是在听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大放厥词。 她说的那些她听着都新鲜。 不光是她,李一帆和那位女警也听得很入神。李一帆还笑出声来了。 “你们别笑。我今儿是丢人现眼了,可是我觉得挺值的。为什么?因为贼更丢人现眼!现在就咱们中国这版权保护状态,就这民众对版权保护的认知水平,包括一帮从业的那不要脸的劲儿,真猴年马月能让原创扬眉吐气!而且!现如今还有一样特恶心人的。早年间人都还要脸,知道剽窃抄袭是不对的,晓得低调。现在不啊,被抓现行都还装白莲花哪,打死不承认自己犯错儿,还忽悠一帮脑残粉来喷你,说什么嫉妒她红,简直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还有那么些人,把‘偷’也不当回事儿,张口闭口说什么大家都这样,我呸!她们哪只眼睛看人都这样了?总之一句话,有这帮人整天乱蹦跶,文圈也是乌烟瘴气。话说回来,普通人不在乎这玩意儿是抄的还是写的,文圈里在乎的也越来越少了。你一天天坚持自己的原则吧,人还都觉得你清高、多事儿……是啊,谁不想‘抄’个近路,名利双收?拦人财路,人不得遇佛杀佛啊?我真是一回两回的恶心也被恶心死了……就这位——我连她名字都不想提——她要不是太过分,我也不能豁出老脸不要……” 欧阳灿实在听不下去了,敲了敲桌子,说:“你闭会儿嘴行吗?吵死了。” 田藻果然乖乖闭了嘴。 李一帆乐了,说:“这大半天了,还真就是你说句话能堵上她的嘴。我们谁都说不过她。”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三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三) 欧阳灿看向田藻。田藻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分明要依着她的嘴还有话说,但摄于她的“淫威”不敢开口再说了而已。 欧阳灿转回脸来。“师兄,这表填好了,然后呢?” 李一帆说:“财务已经下班了。你在这签个字,带人走就行,回头再来交保证金。这样啊,你把人带回去好好批评教育一下吧。就田大作家这暴脾气,搞不好以后还得惹事儿。” “好的,我知道了。麻烦你了。”欧阳灿说着,按李一帆的指点签了字。 “不麻烦。”李一帆又看了看手上的表格,“你七处的呀?” “对。”欧阳灿不想多说话,点头说那我先带人走了。然后她站起来,看看还在和女警官聊天的田藻——已经没有在骂人了,而是给女警官在介绍一本热门。 “……你别因为书名三俗就不看哪……为什么?书名那都是博眼球的,重要的是内容。我跟你说,真好看的还得是情节,文笔那是次要的……你看这本没错的,我都追着看呢……不好看你来找我。对了,记得看正版啊!”田藻说着,回头一看欧阳灿已经在等她了,忙站起来。“可以走了?” 欧阳灿抹搭一下眼皮,都懒得跟她多说一个字儿。 “快走吧。手机记得开机,别让我们联络不上。”女警察说着话,对欧阳灿点点头,面上眼里都有笑意。 欧阳灿客气地说了声再见,带田藻往外走。 田藻身上果然有种怪味,她走在前头都闻得到。 她想到李一帆说的,下台阶时特地停下来。“你真给人去泼大粪了?” “啊……也没有啦,就是一桶混合物……像大粪的……加上胶水啊,那些。”田藻吐吐舌。欧阳灿那脸冷的的能扒掉一层霜……也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她腆着脸,“谢谢你啊。要不我今天得在这儿过夜了……” 欧阳灿一转眼对面有家汗蒸馆。“你先去那儿洗个澡。” “啊?”田藻犹豫。 “洗干净了出来,我送你回家。”欧阳灿说。她继续下着台阶。 “哦,好。”田藻追上来,对欧阳灿笑笑。 她有点儿讨好的意思,欧阳灿还是没有笑。 “这你车啊?开这么好的车来接我,怪不好意思的。”田藻又吐吐舌。 “我在车上等你。你别磨蹭。”欧阳灿说。 “嗯。”田藻背着她的小包,颠儿颠儿地往汗蒸馆跑去了。 欧阳灿站在原地,深吸了两口气才能活动。 打从她进了派出所听到的事情,不管是从警察嘴里说出来的,还是田藻说的,都有点儿……超乎她的理解范围。田藻什么时候成了作家?看她跟人说话时候的样子,绝不像是撒谎。何况若是假的,那愤怒不能那么真……以前田藻就老有点儿神经兮兮的,该不会这么多年不见,发展成精神分裂了吧…… 欧阳灿坐进车里,觉得肚子饿。想到家里那丰盛的晚餐,要是没横生枝节,这会儿她该和亲爱的父母大人吃饭聊天儿呢……现在倒好,自己在这挨着饿,好吃好喝的都便宜了那个夏至安……她摸摸口袋,后悔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多抓一把巧克力。 她掏出手机来看了看,白春雪给她打过电话也发过信息,还有陌生号码。她拨回去,才知道白春雪帮她联系了顾金刚。回过电话沟通妥当,她正要给给家里打个电话,有人来敲车窗。她看到来人身上穿着汗蒸馆的韩式服装,忙摇下车窗来。 “是不是欧阳小姐?田小姐说麻烦您过去给她付一下钱……她身上没钱。”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四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四) 欧阳灿愣了片刻,才答应说好的我马上来。 她下了车跟着这位姑娘进了汗蒸馆,果然田藻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等着她呢。看见她进来,她摇摇手,笑。 欧阳灿看到田藻身上穿着的汗蒸馆的恤衫长裤,说:“把这两件也买下来吧。” “是呢是呢。我也愁没干净衣服换呢。”田藻从凳子上跳起来,跑过来站在欧阳灿身边,脸上全是谄媚,“小灿你真是太好了!我刚才臭死了吧?” 欧阳灿想说,其实就算田藻这会儿刚刚洗干净,一身香气,还是难免让她觉得有点臭。不过她什么都没说,看田藻忍不住拿柜台上的软糖吃,问:“饿了?” “早就饿了!” “那你不说!你刚在里头没晕?”欧阳灿问。 话刚问完,就听收银的姑娘说里头消费果盘一个石榴汁一杯。 “我饿坏啦,先吃了点水果……这会儿还饿。”田藻眨眼。 她眼睛很大,刘海儿弯曲着,覆在额头上,脸像是刚洗干净的苹果,水嫩芳香……她知道自己做出这幅样子来的时候是很讨人喜欢的,面前要是个男生,都该恨不得给她来个公主抱请她去吃大餐了。不过不知道这样对欧阳灿起不起作用……果然欧阳灿瞥了她一眼,丝毫不为所动,照旧去跟收银的姑娘办交涉。 田藻有点儿泄气。 欧阳灿结了账,往外走时说:“走。我们去吃饭。” “啊!好啊!”田藻穿好外套跟着跑出来。外头有点凉,她忙戴上帽子。欧阳灿走路很快,她小跑着追上去,“欧阳,我想吃火锅……” 欧阳灿挠了挠耳朵。 汗蒸馆隔壁就是一家面馆子,她直接奔了面馆。田藻跟着进来,听她点了两碗臊子面,忙跟着说要大碗的,还要了一碗酸萝卜。 看欧阳灿斜她一眼,她说:“这家的酸萝卜很好吃……开胃啦!” 欧阳灿忍着没哼出声来。 这还用开胃? 都已经饿的不知道胃在哪儿了好么…… 她找了空位子坐下来,田藻跟着坐下。 “你刚想过把我扔汗蒸馆吧?”田藻过了一会儿,看着只盯着面前茶杯里的水的欧阳灿,问道。 欧阳灿没否认。 她之所以没走,是觉得大概自己饿的连踩刹车的力气都不够了。 “今天的事……”田藻刚开口,欧阳灿就看了她一眼。“我是一时冲动啦。” 欧阳灿吸了下鼻子,说:“基本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再具体的你也不用说了,我没兴趣知道太多。你叫我来就是把你保出来的。说实话我是不想来。但是既然来了,我就把这个保证人做好。你的事儿我不关心。只要你别让我坐蜡就行,成么?” “成。”田藻说。她对欧阳灿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并不意外。“谢谢你啊。” “不用谢。”欧阳灿说。 两个人沉默下来。 田藻双手握着玻璃杯,似乎想找个另外的话题跟欧阳灿聊一会儿,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就放弃了——欧阳灿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根本不看她……她默默叹了口气。 服务员先把酸萝卜和赠送的四碟小菜送了上来。这味道勾引的两人同时咽了一大口口水。 田藻笑出声。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五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五) 欧阳灿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居然还笑的出来?” “不然怎么办啊?事儿都出了。虽然是脑袋一热办的挫事儿吧,可后果怎样我都担得起!”田藻说。 “担得起你还麻烦我。”欧阳灿想说这句话,但没说出口。 有什么意思呢…… 她看看田藻。这才发现田藻的脸上、下巴上和手上都有擦伤。看这样子,人家也没饶了她呀……是啊,除了作家本人,书店职员和保安也不会坐视不理吧? 田藻不知道欧阳灿在观察她,低头拨弄下手机,抬头便问服务员ifi密码是多少。 欧阳灿敲了敲墙上那张广告——那么大的一串数字,她都看不见……这女人的眼睛是用来喘气的? 田藻不好意思地一笑。“一时没网就心慌呢。” 这一笑显得她天真无邪……欧阳灿心想这家伙真的是没心没肺惯了啊。 她也懒得说什么,由着她忙活着上网。 面端上来了,欧阳灿敲敲桌子提醒了下田藻,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田藻边吃面,边看手机。面是吃的西里呼噜响,嘴里还不住地啊啊两声,不知道从手机上看到了啥。欧阳灿吃东西本来是细嚼慢咽的,今天是饿的狠了,不一会儿就吃下去大半碗。听到田藻说要再来一盘炒面,抬眼一看,果然田藻的碗里只剩汤了。 田藻见她抬头,拿着手机给她看。“你看,这我微博。我把今天的事儿微博曝光了……现在微博上掐的热火朝天的。” 欧阳灿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那个id:烈火青花……这都什么啊…… 她扫了一眼配图,第一张就是田藻自己受伤的部位。显然是被钝物击中,有皮下出血。她没留意配图文字,低头继续吃面。 田藻说:“现在的人,三观都不正……我这是正义之战,居然还有人给那个抄手叫屈……我不扒了她的皮已经算客气了。她一共才几本书,本本都抄袭,有点儿东西是自己的嘛?构架设置是一个作者的,描写和细节是另一个作者的,有些地方干脆复制黏贴……丫为了钱,廉耻都不要。好意思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明明白白的证据摆出来,还td替她说话……有人说所有作者都该被《新华字典》告抄袭。咦,那以后谁要想了,捧本《新华字典》就行了呗!这,还有个说小学时候,哪个没被老师教过摘抄佳句……哪个老师有说直接把谁的佳句放自己作文里、就说是自己写的?哪个说了,哪个就是教唆犯罪!啊,这还有人说这叫‘年少无知’,我也是哔了狗了……小灿,旁人咱们不提,你今年27,我今年30,别说这个岁数,再年轻那么三五七岁,让人说出个年少无知来,我都觉得我脸疼得慌!这年头,不但盛产奇葩,还盛产巨婴!” “按说,人一写网络的,你一写情感专栏的,两不挨着呀。”欧阳灿说。 “咦?”田藻眼睛一亮。“你知道我写情感专栏?” “我扫了眼笔录。”欧阳灿说。 估计那笔录内容是相当精彩,可是她当时既没时间也没心情更没兴趣仔细看。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六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六) “哦,我说呢……她的没抄我的,但是抄了我一朋友的。她跟我那朋友认识几年,就抄了人家几年。人家写什么她就跟着写什么,从文风到情节,没有不‘随’的。字句段落更是打散了揉碎了用人家的,搞得两人的作品像双胞胎。谁看谁说像。写作的人,爱惜羽毛一点的,都忌讳自己的文章跟人家‘像’的。我朋友人温和,又因为在同一个编辑手下,并没有撕破脸。后来我朋友就换网站写了,眼不见为净。经常有人指出她抄袭我朋友,她就恬不知耻地说跟原作者是好朋友,暗示是经过允许的。我呸!其实走到这一步,我朋友的纵容也有很大关系。今年她惹到我头上来了,我可不是那些对抄袭宽容大度、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大大哦。”田藻说。 欧阳灿看她。 “她出了本文集,出版社运作的很好,销量不错的。很快就有读者买了书之后,发现其中百分之九十的文章照搬我的,直接就把书给我寄来了。我一看,还真td是这么回事儿!书就是今天签售的这本。” 欧阳灿没出声。 “我顺藤摸瓜,摸到了她的豆瓣账号。账号里几乎每一条‘说说’、日记都py我的……连我发的去哪儿旅行,吃什么饭,看了本什么书有什么感想,都摘抄过去,乍一看还以为是我自己串了号了呢!这简直偷窥狂么……我的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对了,你知道豆瓣嘛?” 欧阳灿差点儿翻了个白眼。 “哦哦,小看你了。我主要是在豆瓣写写文章的。之前出的几本书,都是文章合集。有短篇集,也有情感类的。平常我也不告诉人,没几个人知道。”田藻说。 欧阳灿心说你这下,不想人知道也不行了吧…… “唉,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我哪知道会出这个名……她这个人,我认识好几年了,但是没有什么交往,主要就是听了文圈里朋友说的,不耻她抄袭。人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丫专门捡熟人下手,还净逮着一只羊往死里薅毛。这回我去找她谈,本意是要公开道歉。你知道丫多横么?她说她还抄了张爱玲呢,怎么着?我去!张爱玲是不能把她怎么着了,可我还活着呢好嘛?!太特么可气了……我一炸,也没多想,连夜做了对比图,直接贴了微博。炸弹一扔,我就睡觉去了。早上还没来得及看网上什么反应,刚好看到关注的编辑发了她这本书签售的时间地点,带好东西就直奔签售会了。” 欧阳灿喝了口水。 田藻嘴巴巴的,说到口渴,也喝了一大口水。 “炒面来了。”服务员过来,把一大盘炒面放在桌子中央。 “谢谢。”田藻恢复了淑女样,甜甜一笑。 欧阳灿已经吃饱了,见田藻拿了筷子挑了面到小碟子里,还让她也吃,她摆摆手,说:“真想不到,你还成作家了。”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七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七) “什么作家啊,你真给我脸。要我这样也是作家,那作家门槛不要太低。我就是用业余时间写写文章。赶上前些年实体书不像如今这么惨淡,出了几本书就是了。”田藻见欧阳灿主动问起,挺开心地说。然后她摆了个姿势,对欧阳灿眨眼,“还像文化人吧?” 欧阳灿没应声。 田藻笑着说:“好啦,我也知道今天这事儿一出,以后是装不了高大上了。” “什么高大上?”欧阳灿问。 “啊?高端、大气、上档次……以前我的形象还可以的。宣传语人家都说‘知性美女’呢。反正给人的印象还行……你是不是在国外呆的,跟国内都脱节了?按说不至于啊……哦,知道了,你都不玩这些的。不玩这些,肯定很多流行词都不知道,正常、正常。”田藻说。 欧阳灿发现,田藻总是能在自己找出一个问题之后,立即又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这么一来,虽然很自说自话,其实是很给她省了不少力气。至于田藻成了作家这事儿,也挺让她惊讶的。她记得读书的时候,田藻作文分数从来不高的。语文老师评价她,就说是“下笔千言离题万里”,发议论总不在点子上。居然…… 她有点儿想笑。 人生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田藻正塞了一口面到嘴里,看到欧阳灿的表情,忙咽下去,说:“哇,从我昨天见了你,你就一直没笑过。我昨晚上回家还在想……以前你可爱笑了。很多男生都说你笑起来最好看……啊,当然不笑的时候也好看的。” 看到欧阳灿脸上的笑迅速消失,田藻抬手掩了嘴,继续吃面。 欧阳灿等着田藻吃完。就是没想到田藻又把炒面吃了半碟子……她去付钱的工夫,田藻让服务员把剩下的面和小菜打包带走。 “不要浪费嘛,回去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可以当夜宵。”田藻笑着说。她擦了下脸,碰到脸上的伤口,咧了咧嘴。“我可懒得做饭了。能省一顿是一顿。” 外头起了雾,很凉。田藻看欧阳灿就一身单薄的警服,追上来问她冷不冷。 欧阳灿走的很快。“快点上车就不冷了。” 上了车欧阳灿问田藻住哪儿。 田藻说住逍遥山花园。 欧阳灿顺口问了句:“你自己家?” 田藻正系安全带呢,沉默片刻,说:“我自己住的。” 欧阳灿发动车子。 她还记得田藻家好像是住西镇的。虽然没去过,那时候每到周末放学,田藻的爸爸就来接她。就是从东部到西部,穿过整个q市呢。 “你父母家还在西镇?”欧阳灿问。这个城市和人群变动都太快了,隔几年不见,可能人就从城西搬到城东,换了好几个住处了。 “还在。我离婚了。不想回爸妈那里住,就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田藻继续说。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八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八) 欧阳灿没想到田藻会对她说这些,嗯了一声。 “那个,钱……我会自己想想办法的。要是还不够,可以跟你借点儿吗?这事儿我也不想太多人知道。”田藻小声跟欧阳灿商议。 “好。”欧阳灿答应。 田藻像是松了口气,靠在座椅上伸了伸胳膊,说:“能再见到你可真好……要不是你,我这回糟糕了。” “还记得我家座机号码呢。” “嗯……毕业后也打过几次,都没人接……后来就不打了。”田藻说。 欧阳灿不出声。 “这车真不赖……我以前开的也是奥迪……现在看着还是眼馋,等我攒够了钱,再买一辆的。啊……你看这回还得赔那贱人不少钱,得至少丢俩车轮子了……我就喜欢这个型号啊,梦想之车……” 欧阳灿看着田藻摸摸这里、摸摸那里,像个好奇的小孩儿似的,忍不住说:“以后别那么冲动。” “嗯,我是不该冲动……真该计划好了,让人蒙住她头揍她一个生活不能自理。是吧?自己出面多傻……这下恶名可出去了。”田藻说。 欧阳灿揉揉眉心,心想这女人真是没救了。 还好已经到了逍遥山花园正门处,欧阳灿把车一停。 田藻说:“那我进去了啊……谢谢你啊!” 她说着扑过来抱了抱欧阳灿。 然后闪电般地松开,开车门就下车了。站在路边对欧阳灿摇摇手让她先走。欧阳灿就毫不犹豫地踩油门加速离开了。田藻看着欧阳灿的车汇入车流,还对着她离开的方向猛挥着手…… 欧阳灿从后视镜里又看了她一眼,吸了吸鼻子。 好像车里还有股子臭味。 她决定明天把车送去彻底清洗一遍…… 欧阳灿把车窗降下来,清冷的夜风吹进来。雾很大,她把车开的很慢。水汽随着风拂在面上,不一会儿皮肤上就蒙了一层。 她微笑。 雾季的家乡,就是这种水水润润的感觉…… 车子拐进巷口,再不远就到家了,她心情好起来。 突然前面一束移动的光打过来,她意识到对面有辆摩托车逆行而来,急忙踩下刹车,可还是听见“嘭”“嘭”两声,车身一震,她整个人往前一扑,又被安全带拉了回去。她头皮一紧,忙直起身往外看——有辆摩托车翻到在地,驾驶员滚到一边,情况不明。她急忙开车门下来,先回头看了眼追尾的那辆轿车。车主还没什么反应。她朝后摆手示意,先跑到车前去查看,此时摩托车驾驶员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 “怎么样,受伤没有?”欧阳灿急忙问道。 “你怎么开车的?”驾驶员回头冲欧阳灿大喝一声。他看清她的制服,顿了顿,蹲下身去边捡散落在地上的餐盒,边嘟嘟囔囔。“真是倒霉透了……” 第二章 同居生活 十九 第二章同居生活十九 欧阳灿弯身帮他捡起落在自己脚边的一个餐盒,他一把夺了过去。 欧阳灿皱了皱眉。 “我本来一下子就过去了,你非要抢行。”他大声说。 欧阳灿还是没回嘴。 看样子这位是没伤着吧今天真是神奇的一天,遇上的人都好大火气。刚送走了田藻,又来了个头顶长角的陌生人。 “你先别动你的车。”欧阳灿听着他嘴里骂骂咧咧的,退后两步,看了看摩托车和自己车子相撞的部位。轿车只是前面保险杠撞进一个凹痕,并不严重。摩托车的车身上倒是有擦伤。是被撞后在地面滑行时擦出的痕迹。驾驶员正在摩托车后座载着的保温箱,抱怨着欧阳灿毁了他这趟差事她瞥了眼保温箱上的标识,是家挺著名的外卖网站。 她正待说什么,发现后面轿车的司机也下了车来查看。朦胧中看不清他的样子,她忙抬手示意,说:“不好意思,您稍等。我把这事儿先说道说道。” 那人点了点头。 欧阳灿又跟外卖小哥示意他先不要嚷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和一个小巧的卷尺来。“你不要移动你的摩托车,就放在这儿对。我拍下照。你等等。放心,我不会浪费你很多时间。” 她抬头看了眼路灯。他们撞车的位置恰好在路灯下。声控灯在撞车的瞬间亮了起来,但此时又有点儿暗。她重重咳嗽一声,让路灯重新亮起来,然后拿着尺子丈量着辆车的距离,以及路面留下的划痕的长度,将标尺放下来拍照外卖小哥瞪着眼看欧阳灿这一通忙活。 “首先呢,我纠正你一个说法,我不是抢行,而是正常行驶。你应该知道这是单行线。刚才你逆向行驶,本来就不对。我当时的车速有20迈嘛?我开得快?还是你着急要飞起来?雾这么大,地面湿滑,骑车慢一点,既是对你自己负责,也是对别人负责。我要是真开得快,这会儿还轮得到你教训我?你知不知道,这一片儿住的很多老人家?我要是一走路的老太太呢?不早给你撞飞了?”欧阳灿固定完证据,看着外卖小哥。“我本来没想没什么大问题就算了,你怎么着?还恶人先告状?这样的话,我可不惯你这毛病。” “那你要怎么样啊?”外卖小哥问。 “你是不是因为知道这块儿没监控才跟我凶?这事故谁的责任可是清清楚楚,后面还有一目击证人。要不我们现在叫警察来处理?” “我哪有凶!你不就是警察!” “电话号码。”欧阳灿不打算跟他斗嘴,拿出手机来准备记。“后面车都等着。我先不跟你啰嗦了。回头等我电话喂!骑车慢点儿!受了伤,挣多少钱够医药费的!” 外卖小哥骑上车,慢慢骑走了。 欧阳灿抚了抚已经被雾打湿的头发,向后面那轿车望去。 她视力很好,但此时雾气濛濛的,只能看到一个略显模糊的影子那人白衫黑裤,身材修长,直立车边,好整以暇她突然心砰砰急跳。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 第二章同居生活二十 走到近前来,她还没开口,就见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这让她忽然有种错觉,似乎他们是认识很久的熟人,这不过是偶然相遇,打了个招呼而已“呃,刚才对不起。”她说。 她声音很低。连她自己都听出来有点儿紧张。她不禁握了握拳。 对方听出来,大概以为她是因为这小事故紧张,又是微微一笑。“不怪你。刚才是我车距保持的不好。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欧阳灿本来不是伶牙俐齿的人,对方的态度温和,她一时喏喏。 “我看了下,还好撞的不严重。走保险吧?”对方问。 远处隐约有车声,他回头看了看,尚未有车子驶来。 “好。”欧阳灿点头。她刚摸了摸口袋,对方已经递过来两张名片。 “一张你留着,一张写上你的手机号给我,方便我们联系。”他说。 欧阳灿看着名片上写的三个字“曾悦希”,还没来得及看上面印的头衔,就“啊”了一声,拿近些一看,果然是市检察院的检察官“曾检?”她抬起头来,看着曾悦希。 曾悦希微笑。“我们是否见过?” “不,没有。我只是久仰大名。”欧阳灿忙在卡片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码,双手递给曾悦希。“我是公安局七处的欧阳灿。” “啊,欧阳灿。”曾悦希脸上笑意加深,表情也略有变化。“两年前我起诉的一件碎尸案,是你负责的。你的报告做的非常周全细致。我也久仰大名。” “是吗。”欧阳灿轻声说。 这个时候好像应该说点儿更漂亮的话,可是她想不出来脸却不由自主地热了 远处有灯光移近,曾悦希看了看。“我们赶紧把车开走吧。” “好的。那回头联系。”欧阳灿忙说。 “回见。”曾悦希示意她先上车。 欧阳灿也就赶忙上车去,将车子往前开了一段,转弯前鸣笛示意,开进小巷。她从后视镜中看到曾悦希的车开了过去,放缓车速,将车停在自家墙外的停车位上。 有好一会儿她坐在车里出神,动都不动,眼前还是曾悦希那在昏黄的光影中有着淡淡笑容的脸她吸了口气,摸摸捏在手中的那张名片。 名片印制的和他人一样清俊,透着一点点冷峻。 她把名片放进上衣口袋里,看到家里大门开了,父亲走了出来。 她开车门。“爸,您怎么出来了?” 欧阳勋笑道:“你打了电话之后,我就以为你很快回来了。谁知道等这么半天哪!” “唉,别提了。今天真是车都开到家门口了,还前面刮了下,后面追了尾。” “受伤没有?”欧阳勋一惊。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一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一) “没有啦。不过车伤了。”欧阳灿吐吐舌。“头回开您的车就这样……对不起啦。” “你这孩子,车伤了怕什么。”欧阳勋说着,还是仔细看了看女儿。“进去吧,我给你检查检查。” “没事儿,就是颈椎有点儿不舒服。”欧阳灿推着父亲进大门。“爸,别跟妈妈说撞车的事儿。” 母亲一向容易精神紧张。除非必要,她尽量不惊动她。 “那当然。”欧阳勋说。 “妈睡了没?”欧阳灿问。 欧阳勋给女儿开了门。“还没。说等你回来呢。田藻怎么会进派出所?” “跟人打架了。”欧阳灿挠挠耳朵。 “打架?怎么可能!她不是个很乖的女孩子嘛。” “她乖!”欧阳灿笑了笑。“好吧,可能是多年不见,她趁我缺席的时候变野蛮了吧。” 欧阳勋听了,哈哈大笑。 “爸,您还笑。您是不知道她有多夸张。”欧阳灿换了鞋,先看了看楼下客厅里,并不见妈妈。她把包里的钱和卡都还给父亲。“没用上。您收好了。” “你先拿着吧,事儿处理完了再说。咦,你妈妈呢?”欧阳勋在厅里踱了两步。 欧阳灿快点儿跑到父母的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果然见房间里床头灯亮着,母亲靠在床头睡着了。她关好门,跟父亲说:“我妈睡着了。” 欧阳勋点点头。“在外面吃过了?” “嗯。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欧阳灿去洗了手出来,见父亲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播的是电视剧。她过来坐下,拿了个苹果。“您吃吗?” “你吃吧。”欧阳勋慈爱地看着女儿。“我听小夏说了你们之前的事。” 欧阳灿愣了下,说:“我们……我和他……我们之前有什么事啊!” “行李箱啊,不是你们俩互相拿错行李箱了?你们还是一班飞机回来,你也不说。” “哦那个啊!那是……那是他拿错了我的行李箱好么。还害得我们昨晚上那么晚给他送去。矫情劲儿的,有什么好说的……”欧阳灿盯着电视,心想夏至安这人够鬼的,这就抢先一步跟父亲说了……“他还说啥了?” “他挺不好意思的。”欧阳勋说着,拍拍女儿的头,“别那么小气。小夏不是成心的,你也别得理不饶人。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好好相处。” 欧阳灿狠咬了一口苹果,嗯了一声。 “田藻该有小孩儿了吧?”欧阳勋忽然问道。 欧阳灿打了个顿,说:“没听说有孩子……她说她离婚了。” “哎?”欧阳勋惊讶地转过脸来看着女儿。“离婚了?为什么?” 欧阳灿打了个哈欠,说:“爸,您这也太高看我的侦查能力了吧?我哪儿知道为什么啊?今儿这日子也不宜叙旧。” “瞧瞧,你瞧瞧人家……”欧阳勋说着话,拍了拍手,又摇头。“我说小灿,你也不老小了,这回回来,可得考虑下个人问题了。省得你奶奶和叔婶老是操心你的事儿。有好的小伙子,就接触一下……”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二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二) “好好好……好了爸我知道的。”欧阳灿头皮发麻。最近父亲就爱有事儿没事儿地提醒她的个人问题。“不过,爸,我可听出来了,您是不是想说,我同学都结了婚又离了,我这头一茬儿都还没着落呢,是吧?可不好这么说。” “我可没那意思。你少给我转移焦点。我的意思是,一个女孩子这么年轻就经历婚变,很不容易的。不过人生的经历就是好的坏的都有,经历的越多,人就越成熟。你说是不是?爸爸别的不怕的,就怕你读书读傻了。谈恋爱是多好的事儿啊,结婚是多好的事儿啊,是不是?”欧阳勋很认真地说。 欧阳灿眯眯眼,说:“嗯,谈恋爱和结婚都是很好的事儿。爸和妈给我做了很好的示范。” “没大没小的。”欧阳勋拍了女儿一巴掌。 欧阳灿笑起来。“爸爸,我上去了。还得查点儿资料。” “去吧。我刚说的话不是开玩笑的,你要记住。”欧阳勋说。 “好。”欧阳灿答应。“您今天做手术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好。我知道了。”欧阳勋继续看电视。 欧阳灿上了几个台阶,站下回头看了一眼——父亲坐在沙发上,除了温暖的灯光,还有电视机那色彩变换的荧光,在他身上投出不同的影子来,脚下和身边都蜷缩着狗……这明明看上去是蛮温馨的画面,她也看了很多年了。 可是,她意识到,父亲的侧影没有那么直了,虽然还是很帅气的。 她转身跑上楼去,经过楼梯转角处时,听到楼上有人在说话。声音很轻,但听得出是在笑……她往自己房间走去,将门关好,楼上的声音就听不见了。 她想暂时先这样吧,虽然她不喜欢夏至安,可他毕竟已经住进来了。反正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 · · 夏至安有晨跑的习惯。 欧家在山坡上,出了门往下走一段,就是临海的马路了。他出来一路跑到了鲁迅公园,站在海边吹了一会儿海风往回走。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看到欧阳勋牵着金毛寻回犬胖胖正在开报箱。 发现他回来了,胖胖先对他摇尾巴。欧阳勋发觉,转脸看到是他,微笑。 夏至安跟欧阳勋道早安。 欧阳勋看看这个活力四射的年轻人。“出去跑步了呀?我听小灿妈妈说了。” “是。欧伯母还特意嘱咐我,要到公园里去的话,不要贪海边风景好就上礁石。我就真的没敢下去,只在岸上活动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夏至安微笑道。 “哦,她是这么说的?”欧阳勋点点头,又摇摇头,似有些无奈。“不要见怪。小灿妈妈顶怕海水。她是决不允许小灿去海边玩的。” 夏至安微笑。“不让长在海边的人去海边玩,那可好难的。” “谁说不是啊。”欧阳勋比了个手势。“我们家小灿最怕她妈妈,所以到现在也是个旱鸭子。” “真的?”夏至安睁大眼。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三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三) 他惊奇的倒不是欧阳灿果然是个旱鸭子,惊奇的是她竟然这么听她母亲的话……不过再想一想,欧阳灿在她父母面前的确是很乖巧的。 是个不符合她性格的“乖乖女”啊。 他笑了笑。 一般人都惹不起的“乖乖女”…… “真的。”欧阳勋点头。“对了,昨晚睡的好不好?还习惯吗?” 夏至安点头。“睡的挺好的。” 其实床有点软。他因为换了新环境,整夜辗转难眠,外头一点点动静他都听的很清楚。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是听到了欧阳灿在打呼噜……不过看得出来欧家为他想得很周到,凡能想到的也都做到了。只是他自己又把床单被套重新换了一遍,虽然欧家给他准备的也都是新的……他此时完全没必要说令人不愉快的话。 欧阳勋看看他,笑道:“刚来了新环境,肯定有不适应的地方,过两天会好的。” “嗯。”夏至安跟在欧阳勋身后进门,听到楼上有人叫爸爸,正在给胖胖擦爪子的欧阳勋应了一声,他跟着也抬头看——树枝遮蔽之中,能看到欧阳灿探出身来——但她人一会儿就不见了。 他笑笑,进屋上楼去准备洗澡。 上楼时正巧欧阳灿下来。 她今天穿了便装,深紫色的t恤衫有点肥,让人看着像是个萎靡不振的桑葚。 “早!”他主动打招呼。 “……早。”欧阳灿点头,似乎很不习惯在家里看到他。“起得够早的。” 她从他身边经过,看了眼他清早跑步的打扮——荧光绿色的跑步服,露出的小腿比例很好,又长又直……跟只大蚂蚱似的。她禁不住微微一撇嘴角。 夏至安看着她蹦蹦跳跳的下去了,自己才继续往上走。 经过二楼的时候,他特地站下来看了两眼。这一层好像和上面很不一样。中央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客厅,正对着外头的阳台。落地窗开着,风吹进来,垂着的浓雾似的浅灰色的纱飘起来……突然就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他不自觉地停下来,往里头走了几步。等到发现自己站在客厅中央了,才意识到二楼既然是欧阳灿的领地,他最好还是不要踏足的好……他正要走,一眼瞥见旁边壁炉上方的那张油画——浓浓的绿意,潺潺的小溪,让整个画面跟客厅里的环境十分搭调……他走近些,看到右下角画家的署名,微微一笑。 他听见身后有人问道:“你喜欢这幅画?” “那是当然的。”夏至安微笑。 欧阳灿也微笑。“我是为你好。” 夏至安回头,就见欧阳灿手臂交叉抱着保温杯站在那里。那肢体语言和表情都表明她其实并不想在这里看到他。 “抱歉。应该经过你允许再过来的。”夏至安说。 “来这里倒不用我允许。不过我的房间你最好不要进。”欧阳灿说。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四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四) 他听见身后有人问道:“你喜欢这幅画?” 他回头,见欧阳灿手臂交叉抱着保温杯站在那里。那肢体语言和表情都表明她其实并不想在这里看到他。 “抱歉。应该经过你允许再过来的。”夏至安说。 “来这里倒不用我允许。不过我的房间你最好不要进。”欧阳灿说。 “那是当然的。”夏至安微笑。 欧阳灿也微笑。“我是为你好。” “明白。”夏至安点头。“这幅画是哪年收藏的?” “不记得了。”欧阳灿想了想,还是这么回答他。这幅画她从小看到大,早就习以为常。“哎,你的主要活动区域在楼上啊。” “啊,那我得跟欧伯伯申请下,我看二楼客厅布置的超舒服的,从这往外看,外头的风景也很不错,偶尔请他在这一起下盘棋、喝杯茶也挺不错的。”夏至安微笑着说。 “你少来!你呀,居然背着我跟我爸妈说咱俩已经认识了的事儿。真……” “真什么?我净检讨自己了,可没提你揍我那茬儿。”夏至安嘴角一翘。 欧阳灿被噎了一下,眼珠一转,说:“你不提这个,是怕说不清吧?我好端端的揍你干嘛?我爸妈可了解我了。我从来不无缘无故出手的。” “可睡迷瞪了偶尔梦游应该也不是没有过。”夏至安说。 欧阳灿又被噎了一下,深深吸口气。“不跟你胡搅蛮缠了。你啊,甭这么跟我爸妈套近乎,有什么好处不成?” 她说着进了房间。不打算跟夏至安说什么了。这人嘴皮子利索,在他这儿嘴上占不着便宜,还落一不舒坦。大早上的,她这是图什么呢! “好处大大的呢。”夏至安看她要炸毛的样子,忍住笑。“喂,欧阳灿,我付租金的,你对房客友好点儿嘛。” “你租金又不是我收。”欧阳灿从房间里出来,特地出来瞪他一眼。“你也知道自己是房客,要尊重我这个房东呀。” “租金又不是交给你!” “那我也是房东。不然我把你扔出去。” “你可算是说实话了。我才住进来不到一天,你就计划着把我给扔出去了吧?我才不会让你得逞。”夏至安说。 欧阳灿眯眯眼,夏至安那漂亮的脸模糊了片刻。“好吧……我改主意了,二楼是我住。你以后要是不经我允许再过来,你看我能不能得逞。” “那你也不能上三楼。”夏至安说。 “这我家,你管我!” “你讲理不讲理啊?” “不讲!”欧阳灿指着楼梯。“赶紧上去。” 夏至安转过身才笑起来。 虽然欧阳灿很不友善,但是其实没什么心机……而且在这家里,他摆平两位长辈,欧阳灿就奈何他不得。 欧阳灿听到他的笑声。如果眼神能化成利剑,夏至安身上早就被戳了两个透明窟窿了。 夏至安不大在意地优哉游哉上楼去了。 欧阳灿看看时间,回房里收拾了下上班要带的东西。 白色纱帘被风吹起来,飘到窗前立着的那副骨架上。她过去关好窗子,拉好纱帘,抽了条干净纱布,给骨架仔细擦去灰尘。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五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五) 她不在家的时候,骨架就存放在给它专门定制的大柜子里。她房间的柜子都很老旧也很结实,是从前的老家具。这只大柜子还是她祖父年轻时候特地置办的,金丝楠木,最适合收藏骨架。 但她不在家的时候,母亲给她打理房间,骨架就不能放在外面。 “好久没跟你说说话啦。”欧阳灿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 她把纱布叠好放在一边,下楼直奔餐厅。 父母亲正在餐厅里说话,她要问早安,就听见母亲说:“我觉得小夏这孩子不错……” “是不错啊。我也觉得不错。” “那小灿觉得呢?” “小灿好像不喜欢……” “她不喜欢他哪儿啊?” “这我哪知道!” “你问啊!小灿跟你无话不说的……” “那我也得慢慢儿问啊。俩人才刚认识呢。” “老庞把小夏夸的跟朵花儿似的,一见真人,还真跟朵花儿似的。这要走在外头,追他的姑娘不得乌洋乌洋的呀?啧啧,你说人家父母是怎么生的?又聪明,又漂亮,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了不得……不过吧。”母亲说着说着停下来。 “不过什么呀?”父亲笑出声来。 “不过呀,就是娇气了点儿。男孩子呀,要是娇气了可不大好……你说是不是?” “我倒看不出娇气来。” “你是先入为主。人给你印象好了吧,怎么看都好。” “好像给你的印象也不错啊。” “是,印象也不错……小灿是怎么回事儿啊?你说这母女啊父女的,有点儿心电感应好不好。我们喜欢,她也该喜欢。” “哈哈……你可真逗。本来是该这样,谁知道出了拿错行李那事儿呢?好像就因为这事儿,小灿觉得小夏可矫情了。” “哎哎,这算什么事儿啊。行李丢了当然着急啦,都跟她似的心那么大就好了?算了算了,再等等看吧。” “那也只能等等,观察观察了……对了,别在小灿面前表现出来,不然可适得其反。” “我知道。你当我傻啊……小灿该下来了,别说了。你把盐给我……” 欧阳灿在外头听到这儿,脚都抬起来了,意识到自己偷听的行为不能让父母发现,于是轻轻落地,往后退了十几步。 “你干嘛,在自己家里还跟做贼似的?”夏至安问。 欧阳灿差点儿跳起来。“喂,你鬼啊!走路出点儿声音好不好!” “不是我鬼,是你吧?”夏至安手里拿着空水杯,站在楼梯口。 欧阳灿看着夏至安,心想怪不得啊怪不得。怪不得好好儿的从天上落下来个房客……可就这主儿? 拉倒吧! “来来来,你跟我来。”她招招手。 “干嘛?” “我有话跟你说。” 夏至安说:“那你等会儿,我接杯水。” 欧阳灿夺过他的杯子,去饮水机那里灌了大半杯,拎着杯子出来,揪着夏至安走到外头阳台上,才把杯子给他。 夏至安拧开杯盖,看了她一眼。“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六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六) 欧阳灿直截了当地问:“庞叔叔是安排你跟我相亲来的吧?这事儿你知道吗?” 夏至安喝了大口水,看着她。 “说,知道不知道。”欧阳灿眨眼。 夏至安点点头,把水咽下去。 欧阳灿一摊手。“我就说嘛。” “这就是你刚偷听来的吧?”夏至安问。 “你管我呢。ok,让我捋捋……在你和我都还没回国之前,庞叔叔就跟你提过我;然后我爸和你联系了;你回国,正好——是不是正好现在还两说——学校没有合适的宿舍给你,庞叔叔就安排你住我家——他的意思就是,这样可以自然而然地介绍你和我认识,对不对?”欧阳灿问。 “对。”夏至安点头。 “你有什么想法?”欧阳灿又问。 夏至安笑笑,反问:“你有什么想法?” “我不赞成。而且我对你完全没兴趣。”欧阳灿说。 夏至安又笑笑。 欧阳灿看得出来,他那笑里有点儿特别的意思。但既不是那种“就你还看不上我”,也不是“我这么帅你还要怎样”,而是“好啊随你啊我求之不得”……总之非常放松。她琢磨着她在jfk给他摔的那一下子,至少起了一点点作用的。 “你怎么会同意的?”欧阳灿伸手比划了一下,从夏至安头上到脚下,意思是你看起来也不像是需要相亲解决问题的主儿啊! 夏至安精准领会她的意思,慢条斯理地说:“我没理由拒绝一个可能会有好结果的机会。” “我真对你没兴趣。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欧阳灿咽了口唾沫。 对着这么个长得都要好看死了的男人说出这句话来,她再不觉得亏心,也还是有点儿不踏实。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依我看,我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我喜欢什么类型?你倒是知道!”夏至安举起杯子,又喝了两口水。 欧阳灿嘴角一弯。 夏至安看看她,说:“你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啊。反正他们顾及你的感受,一直暗箱操作。将来我们不照着戏码子演,这篇儿也就很快揭过去了。” “那好,我们算是达成一致意见了。这件事,你要和我同一阵线。”欧阳灿说。 “这会儿你想着和我同一阵线了?你欺负我的时候一点儿不手软!” “我哪有欺负你!” “合着我就白白被你揍了?你忘性也忒大!” “我也不是成心的呀!” “我背上现在还有青呢。”夏至安指了指自己后背。 欧阳灿瞪他。“你有完没完啊?都跟你道好几回歉了。” “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 “那要不你也摔我一下子?”欧阳灿问。 她一脸真诚,半点儿不像开玩笑。 夏至安也瞪了她一眼。“真有你的。” “那你说吧,到底怎么样?”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七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七) “我没想怎么样啊,是你自己突然发现了个大秘密,跟我bbb个没完。我都说了,这事儿你当不存在,悄没声儿的也就过去了。”夏至安说。 “我在这家里跟他们混了小三十年儿了,不算不了解他们。那么容易就悄没声儿的过去?想得美!”欧阳灿挠挠耳朵。她看了夏至安,说:“你说你也是的,不知道这是火坑啊?” “有这么舒服的火坑么?”夏至安示意了一下这家的环境。 “真饱暖思……”欧阳灿才说了这几个字,忽然觉得不像话,忙刹住话头。 夏至安已经笑得露出了洁白的贝齿。 “觉得舒服你自个儿在里头待着吧!”欧阳灿说。 “哎,好着呢,能住三个月呢,真是飞来横福……” “对你是飞来横福,对我是飞来横祸。” “把我配给你,真委屈你了哈。”夏至安哼了一声。 欧阳灿笑。“别那么小气嘛,看你的品味,把我配给你,也是委屈你了。” “你这话里话外的,我什么品味啊?” “你之前跟我爸联系的时候,没要我照片看吧?” “还是留点儿悬念的好。再说,欧伯伯那么可爱。”夏至安说这话时,脸上有抑制不住的笑意。 欧阳灿点了点头。“理想跟现实总是有点儿差别的。” 夏至安看她一眼,转开脸,喝了口水。 “你这个统一战线的提议啊,我也不反对。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呗。” “我住这儿期间,你要对我好点儿。”夏至安说。 “省省吧你!你在我家住的跟老爷似的,还不够好么?贪心。”欧阳灿说完,往里头看了看。“得,就这么着吧。吃早饭去。” “你先去。我在这儿凉快会儿。”夏至安说。“讲好了,你要对我好点儿。不然我也不知道跟喜欢我的伯父伯母能说点儿啥掏心窝子的话来……比如说,对某人产生了好感一类的。” 欧阳灿瞪了他一会儿,才说:“你要是敢……” 夏至安眨眨眼。 欧阳灿冲他握了握拳头,拉开门就进去了。 夏至安等她走远,才嗤的一下笑出声。 他慢慢地把杯中的水喝光。 清晨的空气湿润清洁,真舒服啊…… 不一会儿,他听见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欧阳灿跑出去,三步两步下了台阶。 他坐在石栏上,看她急匆匆的,说:“你跑那么快干嘛,有鬼追你啊。” “有鬼也是你这只讨债鬼……我出现场呢。”欧阳灿回答。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影了,追着她的脚步跟上去的那几只可爱的小狗又一窝蜂跑了回来,在石子路上打着滚儿。 夏至安微笑。 大清早出现场,连饭顾不上吃,应该是很让人气恼的,可欧阳灿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是兴奋和开心……真是个怪里怪气的人啊!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八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八) 他在走廊上又站了一会儿,洗完澡后身上残存的湿气已经渐渐消失。 屋子里欧阳勋夫妇正在说话,声音传过来,他不用特意听,就知道二位在商量着午饭吃什么。晚上他们要一起出席一个宴会,欧伯母似乎不太高兴去,可欧伯伯稍稍一哄,说要是一起去,回来就给她多按摩十分钟……他听着听着简直要笑出声。 欧家的气氛真好。 好到出乎意料。 手机在口袋里响,他取出来一看,是庞院长来的电话。 “庞院长,早。”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对……我会准时到的。” 今天实验室有个比较重要的会,不过庞院长亲自打电话来提醒,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应该是了解下他住进来之后的状态。他还不打算现在就告诉他,他们老一辈的这点小心思,早就被古灵精怪的欧阳灿给发现了。 挂了电话,却发现还有个未接来电。 他看看号码,眉头皱了皱。 ` ` ` 欧阳灿出门就拦到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法医中心。等她上去取了勘验箱下来,准备出现场的勘验车已经停在那里了。兼任司机的赵一伟正开了窗抽烟,看到她,把烟一掐,回头冲里面说了声“快快快,把烟都掐了。老欧来了”。 车里人答应一声,还没抽完的又猛吸两口,开玩笑地抱怨着说老欧一回来,肆无忌惮抽烟的日子算是过去了,不然她可真敢给没收了。 几个人里唯一不抽烟的小伙子嘿嘿一笑,外头看了看那个朝这边跑来的细细巧巧的女子,问:“她就是欧医生啊?” “是啊,大名鼎鼎的欧阳灿。”赵一伟笑着说。 欧阳灿过来一拉车门,简直没被一股烟顶的要跌个后仰。“你们几个在车里大规模造烟雾弹呢!让你们少抽点儿就是不听,回头你们那个肺啊……” 知道她接下来准没好话,赵一伟嘿嘿一笑,说:“我们昨晚上加班了,这会儿困呢,抽支烟提提神。快,上车,林队他们已经到现场了,该着急了。” 欧阳灿坐上车,车里的各位跟她打招呼。 除了负责摄像的赵一伟,痕检的陈逆和郭亮亮,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高高壮壮的小伙子,白皙红润的脸上冒了几颗大大的青春痘,瞅着怪可爱的。 欧阳灿看看他,问:“新来的?” “蒲桥,我徒弟。怎么样,帅吧?”陈逆笑问。 蒲桥忙哈腰跟欧阳灿打招呼。“欧医生好。请多指教。” 欧阳灿点点头,看了陈逆,说:“你小子也混上徒弟了。” 陈逆笑眉笑眼的,说:“托福托福。” 欧阳灿一笑。 陈逆碰碰蒲桥,说:“欧医生是老前辈,记得多孝敬。” 蒲桥看看欧阳灿,又哈哈腰,却没出声。欧阳灿看到他眼神里的犹疑神色,不大在意地转过头去问赵一伟:“什么案子?” “大崂分局的。今早有人发现一艘船搁浅,登船后发现船舱里有几具尸体,赶紧报了案。”陈逆说。 欧阳灿抬抬眼皮。“几具尸体?”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九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二十九) “五具。”陈逆五只伸开,停在半空中,夸张地展示着这个具体数字。 “不少啊。”欧阳灿说。 “有得忙了。”陈逆的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摆弄着他勘验箱上系的红丝带。这红丝带是他女朋友从庙里求来的,说是因为他经常出命案现场,带在身上能辟邪。每年大年初一她都去庙里求个新的给他换旧的。 欧阳灿没出声,瞅了瞅陈逆的勘验箱,轻轻拍了拍自己的。 几乎每个人的勘验箱上都有点儿体现个人色彩的标志。她的勘验箱上就贴着几枚变形金刚的卡通图,五颜六色的。 蒲桥发现了欧阳灿箱子上的贴画,好像忍了一会儿才把要问的话给咽下去了…… 等车停在码头上,欧阳灿第一个下了车。蒲桥跟在陈逆身后,看着她朝警戒带方向走去,轻声说:“欧医生看着也没什么特别嘛……年纪挺轻的。” “就是,看着跟你差不多大哈?你可别因为她年纪小就小看她。她不光是技术水平过硬,还是有名的吉祥物。”赵一伟扛着摄像器材,笑道。 “吉祥物?” “一般有她出现场,案子都能破。”赵一伟说。 “哎?那么神?不会吧……要这样的话,那破案率得提多少啊。局长都得把她供起来,每天上三炷香……”蒲桥说。 “哈哈,还得上香,那成了什么了?你小心她听见了揍你。”陈逆笑道。 “傻不傻啊,老赵逗你都听不出来。我们是叫她吉祥物,可不是那个原因。”郭亮亮笑道。 “那为什么叫她吉祥物?” “确切的我也不清楚。我就知道我来的时候,陶老爷就叫她吉祥物了……”郭亮亮说。 他们正聊着,欧阳灿在前面喊他们快点儿。几个人加快步速跟上去,欧阳灿已经跟在外围警戒的警察亮了证件。那几个警察指着前面码头上的一搜蓝色渔船,说现场就在那里。 欧阳灿抬眼一望,警戒带一直拉到蓝色渔船那里。这条线上都有警察守卫,不让闲杂人等靠近。事实上此时在码头停靠的渔船不少,但码头和渔船上都见不着几个人影。即便是有,也是小心翼翼张望着,生怕被看到似的一晃就不见了。这让码头上的气氛有些诡异。不过也难怪,一个看起来平常的日子突然之间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命案,正常人都会觉得恐怖。 欧阳灿看到林方晓站在船舷上。 “林队!”欧阳灿喊了他一声,抬起警戒带来钻了过去。 林方晓一看是她,从船上跳了下来,拉下口罩来。“你们来了。” “看了现场了?怎么样?”欧阳灿把勘验箱放下,开始套防护服,立即发现林方晓脸色不大好。“白师姐怎么样?” “她挺好。大夫让她休息几天。请了假了,这几天她不上班,就辛苦你了。”林方晓说。 “她没事就行。”欧阳灿说着一耸肩。“白师姐要是上班,我今儿还不是得被陶老爷晾在办公室写检查,哪儿捞着出现场啊……” “你们里真是一对好搭档啊。一个盼着出现场,一个请了病假在家嫌闷。升官发财、立功受奖没见你们俩这么积极。”林方晓开玩笑,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 “那有什么劲啊!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里面情况很不好啊?”欧阳灿问。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三十 第二章同居生活三十 欧阳灿比了个手势,几个人围成一圈,大致说了下各自的工作区域和行动路线,马上分头展开工作。 陈逆看了看蒲桥。“小蒲,你跟着我。” “知道了。”蒲桥点头。 欧阳灿看出他脸色有点发白。“天气热,不舒服就上去透口气。” 蒲桥犹豫了下,点点头。 欧阳灿先走到楼梯下方那具尸体旁,等赵一伟拍完照,移近些,蹲下去查看。 这是具男性尸体,歪倒在楼梯下。尸体上一道明一道暗,光影斑驳中裂开的伤口像嚎哭孩童的嘴巴,只是那嘴唇已经结痂,宽度能塞进手掌。 “胸腹部都有伤口,造成大量失血但致命伤应该是正中前额的这一枪”欧阳灿手指按在枪伤部位。 她往四周扫了一眼,楼梯下堆着杂物。杂物边缘被血浸染了。暂时没有发现弹壳。她轻轻翻检尸体的衣物,有蛆滚落。她拿起镊子来取了一条蛆。 “从这家伙的体长和颜色看,死亡时间应该有两天了船舱是封闭的,空气流动性差,温度高,加速尸体分解,所以比一般尸体的**要快。” “还好没形成巨人观。天一热,最怕这个了。”赵一伟说。 “也好不到哪去啊。”欧阳灿用镊子夹着翻开尸体上衣。 虽然没形成巨人观,因为天气热,尸体的**程度也很可观。如果不是戴着面罩,这种环境下工作的苦楚可想而知。 “欧医生,你来这看看。”郭亮亮喊她。 欧阳灿起身,小心避过地面上已经做了标记的血迹和血脚印,通过床铺间的通道。 郭亮亮指着两具靠在一起倒在床铺上的尸体给她看。两人都是身中数刀,手还紧握着凶器,面目狰狞的。床铺上的被褥被血染红了,血顺着床单流到地面上,又被踩踏地到处都是。从这些杂乱无章的血脚印、血手印和血痕来看,这两人死前应该有过搏斗。 “今天这现场真活地狱。”郭亮亮说。 欧阳灿点点头。 船舱里极为凌乱,很多东西散落在地。安置在墙上的壁橱都敞开着,里面的东西全都被翻了出来。 “发现弹壳。”郭亮亮说着,拿了粉笔在发现的位置画了个圈,赵一伟过来拍照固定。 “有没有什么发现啊?我去货仓看了下。说是渔船吧,倒没多少鱼。这一趟出海能回本就不错了。”林方晓也下来了。 欧阳灿回头看他。 他倒没戴口罩,只是不时用手扇着苍蝇。 “死者身上都有锐器伤和枪伤。我粗略推断,锐器伤虽然造成大量失血,但致命伤应该是枪伤。不过没有那枪伤,从锐器伤的位置和深度来看,也足以致命。”欧阳灿指着面前这具尸体胸口的锐器伤。“像这一处就直插心脏了这枪伤” “我在岸上找人打听了下。他们不少去远处打鱼的都带枪。你知道这年头,遇到海盗的机会挺多的。在我们自己的海域,也有闯进来抢劫的。”林方晓扇走一只苍蝇,说。 “从发现的弹壳来看,凶器应该是制式枪,具体型号得拿回去让他们鉴定。说不准会是失枪呢。”郭亮亮说。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三十一 第二章同居生活三十一 “我刚打听的那几位说,因为确实有人有过击退海盗的经历,不少船主为图个安心,也带上枪了。不过据他们所知,同行的枪大多数都是买的土造的,也就起个壮胆的作用,但也确实有人买制式枪。”林方晓说。 “他们胆子已经不小了啊,还需要再壮一下?咱们国家的枪支管理非常严格。私自持有枪支可是违法的。”郭亮亮说。 “所以嘛,我去打听的时候,他们都吞吞吐吐的,坚决表示只是听说,自己手上是绝对没有的。有一位跟我单独聊了几句。说他们的枪来路都是走私的枪支,有的人不止一条枪呢,船上所有的船员只要出海都有。这事一般他们也都心照不宣,互相打掩护,这也算是他们业内公开的秘密。”林方晓说着,贴着通道一边走到隔间门口,往里看了看,示意欧阳灿过去。 欧阳灿招呼郭亮亮一起过来,站在隔间门口,马上看到了里面那具尸体。 尸体俯卧在地,双手被用绳索绑在身后。隔间很小,只有一张大约三尺宽的床,床边有柜子和桌子,非常简单。柜门和桌下抽屉都打开着。抽屉上原本有暗锁,看得出来是被撬开的。抽屉里头的东西很凌乱,有一部分掉出来,就散落在尸体脚下。 欧阳灿走进去,扶了下柜门。柜门上有手印,仔细看下纹路,就知道这是带着皮手套留下的。 “应该是戴着这种手套。”郭亮亮举起一只翻毛皮手套给欧阳灿和林方晓看。 这是只放在外间船舱杂物架子上的手套,有点脏了,看样子是平常拉网用的,虎口部位留有绳索磨的痕迹。 “架子上这么多手套,凶手可能是随手拿起来就用了。”林方晓说。 欧阳灿点点头,回过头来看着柜子里。她把堆在里头的几件衣服拨开。“这有个打开了的保险箱。” 林方晓过来。“空的。” “难道真的是劫财啊。”郭亮亮说。 “看现场的情况,的确有可能。”林方晓说。 “船主找到了吗?”郭亮亮问。 “我们从驾驶舱找到的执照看船主叫陈思宇,马上请渔业管理部门协助调查。船主名叫陈思宇,男,三十九岁。市县人。这船是他五年前注册的。本来计划着是在禁渔期到来之前出最后一次海。两天前他联系家里,说这次出海收获很大,准备返航。出海的时候,船上包括他和他媳妇在内,一共七个人。”林方晓翻了下他的笔记本。这是他刚刚收到的船主的资料。 欧阳灿从面前这位死者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来,打开看了眼里头的身份证,朝林方晓亮了亮,将钱包放在袋子里封好交给郭亮亮收着。 “应该就是这位了。”她说。 “那么这个隔间看来是船主陈思宇两口子的卧室。这里有女性用品、衣物。”林方晓看着衣柜里的衣服,说。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三十二 第二章同居生活三十二 他拿着笔记本扇了下风,朝外看了看。 “外间是雇工住。这好像不大方便吧……” “出海的话那还能讲究那么多。”郭亮亮又找到了弹壳,忙固定下来。“这个我知道,我家就是渔民。我爷,我叔,我爹,都是打鱼的。出海的话,女人男人一样的。有时候女的比男的还能干。” “我就这么一个想法,不一定对。”林方晓琢磨着郭亮亮这话,嘴巴抿了抿。显然郭亮亮的话并不能让他打消脑海中的那个想法。 “目前这里五个人,全是男性。”欧阳灿说。 “也就是说,他媳妇宋晓理和一名雇工下落不明。”林方晓戴着手套,站在桌边看抽屉里凌乱的物品。 欧阳灿没出声。她在查看陈思宇的尸体。 这具尸体的状况比外面那几具好一些。由于尸体是趴伏在地面上,头部支撑身体,从创口流出的血液和脑组织在地面聚集了一小滩,已经干涸。从创口来看,颅骨后方的创口应该是射出口,射入口在前方。 赵一伟拍完照,外头的同事进来帮忙把尸体翻过来。 果然尸体前额有枪创。 大家把尸体抬出隔间,放进袋子里封好,搁在担架上。 “等下带你回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欧阳灿扶着陈思宇的尸体,说。 林方晓他们都知道欧阳灿的“毛病”,根本见怪不怪。可蒲桥刚好经过听见,脚一软,差点儿摔了。 陈逆正在旁边采集血液,见状一把托住蒲桥。“你小子当心点儿!现场已经够糟乱的了,你这么大个儿,倒地可是大祸害,摔着事儿小,破坏现场罪过大了。” 蒲桥擦了下额头的汗,忙点点头。 欧阳灿听见陈逆说的话,等蒲桥走开,过来蹲在陈逆旁边。“别骂他啦,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就算不错了。我看你是忘了你自己那时候,一个大马趴把尸体压断两根肋骨吓得哭出声的事儿了吧?” “我那哪儿是吓的,我是疼的。”陈逆说。 “说疼的不丢人是吗?快点儿干活。这地儿多待一会儿简直都能上天……” 一组人直到午后才将现场工作收尾,出了船舱,艳阳高照。站在码头上,大家纷纷摘下眼罩和头套,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防护服里的衣服都湿了大半,被海风吹着,倒有点凉爽。 刚刚从凶案现场出来,他们都有点儿逃出升天的感觉,谁也不太想说话。 林方晓和赵一伟他们找了个下风口抽烟。 欧阳灿站在那里看着手机里拍的几张现场的图片,手机忽然响了,一看是处里打来的,忙走到一旁去接。 迎着海风,她耳边呼呼作响。 处里通知她接手白春雪负责的一个案子的现场复勘工作,现在马上就去。这是检察院启动的复勘,那边会派员出现场的。 欧阳灿答应着,回头看了看,赵一伟正好看过来,指了指自己,她点头。 赵一伟走过来,问:“有任务?” 第二章 同居生活 第二章 同居生活 “有个复勘,本来应该老白去的,她今天请假了,陶处安排咱俩出趟差。”欧阳灿说着看看表。“咱先回去吃口饭。我看下卷宗,做个准备就出发。” “那这活儿怎么办?”赵一伟指了指船,意思是这船里发现的那五具尸体。尸体都已经送回法医中心,接下来就该马上安排进行解剖。毫无疑问,眼下这案子是重中之重。 “陶处已经安排二科同事先上。他们现在也刚从现场往回赶。我等复勘完了之后回去再参与。复勘应该不需要很久的。”欧阳灿说。 “听着都觉得累。什么时候犯罪分子能消停点儿啊。这眼看着天又热了,凶案爆发期又要来了,苦日子更是没完没了了。”赵一伟苦着脸。 欧阳灿一拍手。“得了,别念叨了。抽完这支烟,赶紧回去干活吧。” “哎呦,这日子过的。我自从穿上这警服,就没消消停停过几天好日子。” “还想消消停停过几天好日子?等退休吧!还有三十年!”欧阳灿笑起来。 两人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走开,招呼陈逆他们一起离开码头。赵一伟开车回法医中心,几个人去食堂草草扒拉了几口饭,各自回去开工。欧阳灿回到办公室里,调出准备复勘的案件卷宗来查看一番,到了约定时间,跟赵一伟招呼一声,带上器材和卷宗就下了楼。 赵一伟早就发动好车子在等她了。两人驱车四十分钟,到了j市。复勘现场位于j市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里。 门卫从值班室里看到勘验车,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主动站起来,接过赵一伟递上来的证件,看了下,告诉他们8号楼怎么走,开了门禁。 赵一伟把车开到八号楼前,欧阳灿就看到检察院的车和一辆警车已经停在楼下。他们下车走过去,往车里看了看。车里没有人。 “可能先上去了。”赵一伟说。 这时候就有人喊了声“欧医生”,欧阳灿循着声源看过去,不禁一愣。单元门前的树荫下,站着曾悦希和他的同事。都是短袖白衬衫和黑长裤,胸前别着检察官的标识,齐刷刷的,即便不出声,也气势夺人。 赵一伟在她身后“嗬”了一声,低声道:“哦哟,这还惊动曾大检察官了,不得了啊。” 欧阳灿听他口气不善,看他一眼。 “曾检过来了。”赵一伟并不太明显地撇了撇嘴,示意欧阳灿跟曾悦希打招呼。 曾悦希过来,冲欧阳灿和赵一伟分别点点头。跟赵一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跟欧阳灿也算是认识了,他脸上的微笑看起来放松而又温和。 “这是我们检察院的同事贾音、孙夏涛。刑警队的同志已经在楼上了。”曾悦希介绍。 欧阳灿和这两位握了下手,说:“让你们等,不好意思。” “是我们到早了。听说你们今天有大案子,都出现场了,我们也做了心理准备多等一会儿。没想到你们来得还很快。”曾悦希说着,看了欧阳灿。“路上很赶吧?” 欧阳灿点点头。“我们在现场接到命令让参与复勘。回去垫了点儿,就紧赶慢赶往这儿来了……我们边走边说吧。” “好。现场在这个单元的303。”贾音走在前面带路。 赵一伟和孙夏涛也认识,一边说着话,一边跟上去。欧阳灿和曾悦希走在了最后。 “这个案子原先不是你负责的吧?”曾悦希问。 “不是。今天只有我能抽出时间来,其他人都已经进解剖室了。”欧阳灿说。 这时候楼上下来一个抱着宠物犬的年轻人,他轻轻侧了下身,挡在了欧阳灿身前。等那年轻人过去,才回过身来继续往前走。 欧阳灿想说自己不怕狗的,不过看看曾悦希,她没出声。 “你们人手一直不太够用。”曾悦希说。 “是啊,本来以为我回来可以缓解下,谁知道发生这么大的案子,一下子人又不够用了。” “这是没法预料的。” 他们到了303门口,见片区的警察和刑警队的两位负责这个案件侦破的刑警李江和曾诚已经在这里等着。欧阳灿跟他们不熟,只是互相打了个招呼。一行人戴好手套穿上脚套,进入封闭的现场。 “这房子在案发后一直封锁着,全部保留当时的样子。”片警说。他没有进去,站在门外。 欧阳灿和曾悦希进了门,站在门厅里,各自将笔记本打开,沟通了下要复勘的项目。赵一伟等人静立一旁,听着他们俩交谈。曾悦希语速很快,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抛过来,欧阳灿不怎么说话,但反应极快,很快就能领会他的意思。 “ok……那我们从卫生间开始。这里是凶手肢解尸体的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肢解下来的尸块堆在浴缸和洗手盆里,花了三天时间处理完。大部分的内脏用绞肉机粉碎,从下水道冲走……就是这里。”欧阳灿将笔记本上的现场照片、示意图和实地对比,看了眼曾悦希,指向下水道口。 曾悦希站在她身后,点点头。 他过去看了下,转过身来,指着脚下的一块地砖,说:“嫌疑人口供里提到他肢解尸体时,因为骨头比较硬,在地面砍的时候,不小心破坏了两块地砖。尸骨被发现时,确实有地砖碎片。但后来他又否认了这一点。” 欧阳灿蹲下来看着两块缺了角的地砖。戴着手套的手摸了下砖缝。从记录来看,勘验现场在事发之后被凶手彻底清洗过,非常干净,因此勘验工作的难度很大。即便如此,借助图片和文字描述,也不难想象当时的惨状。凶手就在这不足四平米的卫生间里,完成了杀人、肢解、毁尸灭迹…… 曾悦希看看她,问:“是不是觉得不大舒服?” “还好。”欧阳灿忙说。 外头贾音在叫曾检。曾悦希出去了。 欧阳灿重新查看浴室内的边边角角,赵一伟进来拍照。 “这曾检也是仔细。现场都捋顺了多少遍了,明明没什么问题了,开庭前还有必要再过一遍筛子啊?”他说。 “仔细点儿不是什么坏事。”欧阳灿说。 “你跟曾检倒是聊得来,都是针鼻儿大的窟窿、牛头大的风……” “哎,你这俏皮话儿用的不是地方啊。” “怎么不是地方啊,都说的是一点点儿事特别郑重其事。”赵一伟说。 欧阳灿不理他。刚才跟曾悦希沟通过,知道这次复勘现场的重点就是这里,她照着程序一样样查看…… 等到现场全部复勘完毕,结束了工作的几个人走出303,锁好门,差不多同时松了口气。 “走吧,我看小区里有个茶室,大家一起喝杯茶去吧。”曾悦希提议。 “不了,我们得马上赶回去,有工作等着呢。”欧阳灿说。 “那也好。我们也得回去做开庭准备。那就下次有机会再说?”曾悦希客气地说。 欧阳灿同他们一一握手道别,互道辛苦,各自上了车。 赵一伟开车猛,很快就冲在了前面。检察院开车的是贾音。一个女检察官,车技也不俗,车开得又稳又快,跟赵一伟不遑多让。 “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飙车呢。”欧阳灿上车后都在重新看今天的复勘现场资料,忽然发现赵一伟憋着劲儿跟贾音较量。 赵一伟笑起来,说:“话说,难怪曾检升官升得快,跟他接触过的,除了嫌弃他公事上太仔细太强势太得理不让人,倒没有说他这个人不好的……你看看,临走明知道咱们也没时间喝茶,也要客气客气。” “哟,一杯没影儿的茶就把你给收买了?你不是刚才还说人家……”欧阳灿笑着。 “人家有优点,咱们也要肯定的嘛。”赵一伟笑着说。 车子已经进了市区,速度慢下来,很快几辆车分道扬镳。欧阳灿倒回头看了一眼,忽的想起来,虽然从见面到分手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她和曾悦希竟然一句都没涉及私事……虽然所谓私事也不过就是商量怎么处理那个小小的磕碰。 曾悦希还真是个公事公办的人。 “……老欧?”赵一伟喊了欧阳灿一声。 “啊?” “你想什么去了啊。我喊你好几声。” “没什么,在想刚才现场的情况……当时你跟白师姐都去勘验现场了吧?” “是啊,这案子我印象非常深。那现场,特别、特别干净。可是喷上鲁米诺以后,哇!”赵一伟夸张地比划了下,又握住方向盘。“凶手是个特别、特别冷静的人。花了好几天,一点一点处理尸体。尸骨被发现的时候,被收拾的那个干净,狗啃过的肉骨头也不见得那么干净。听林队说,抓住他的时候,他还在家用他煮尸骨、做骨肉分离的那个锅煮老母鸡,准备熬高汤,做高汤小馄饨……” 欧阳灿呼了口气。“也是少见。” “案子开始线索特别少,拖了挺长时间才破的。当时侧写师就说,这个案例值当好好研究研究。你看,移交检察院准备起诉了,就得曾检出马。其实当时我们物证做得挺周全的了。就这样了,曾检也是不敢大意。谁知道那个凶手当庭又出什么幺蛾子?”赵一伟把车开进市局大门。 “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儿想去旁听一下庭审。”欧阳灿说。 “省省吧,你有那个美国时间,还不如补补觉。”赵一伟说着“嘎”的一下把车子精准地倒进停车场唯一一个停车位里停稳了。 欧阳灿想想也是,拎起随身的东西来下了车。 两人先去陶处长那里汇报工作,哪知还没走到处长办公室,正好遇到秘书科长老曹。老曹看着他们俩问是不是从复勘现场回来的。得到肯定答复,老曹挥手跟他们说甭过去了,陶处亲自挂帅,去解剖室了。 “今天两三个案子,排队等着验尸的太多。这会儿能上解剖台的都上了,小白也回来了。欧阳你可以休息下。”老曹说。 欧阳灿一听,调头就跑。 赵一伟在她身后喊着你慢点儿跑,这会儿你就是去了也没你的份儿了……她一溜烟儿已经到了楼下。一路跑去解剖室,果然几个解剖室都显示“正在使用中”。她看看门口的标签,陶处长和白春雪正在共用2号解剖室。她按了下指纹开锁,进去之后,在外间换了防护服进去。 “陶处,白师姐。”她冲里面叫道。 陶南康听见欧阳灿的声音,抬起头来看了看。“回来啦。怎么样,顺利吗?” “还算顺利。曾检就是要在起诉前再次确认一下现场的情况。”欧阳灿简单地跟陶南康汇报了下,转头看看集中精神工作的白春雪。 陶南康抬抬下巴,说:“去,给小白做助手去。还有一具尸体,你回来了正好,安排化冻。冷冻时间不长,你好上手。” “好。”欧阳灿去打了个电话,让人解冻尸体,回来要给白春雪当助手。 “没事儿,我这可以的。”白春雪低着头,说。 欧阳灿悄声问:“你怎么不在家好好儿休息啊?不是请了假了吗?” “我不是听说出了大案子了吗,知道你们就忙不过来。在家闲着怪难受的,还不如来上班呢。”白春雪也悄声说。 欧阳灿回头看看陶处长,摇摇头,道:“你这个工作狂……真没事啊?没事就好。我怕你累着。” 白春雪抬眼看看她,微微一笑。 欧阳灿顿觉她这一笑格外妩媚,不禁愣了下,清了清喉咙,才忍住没说什么,站在一旁看白春雪继续解剖。 白春雪忽的冲她抬抬下巴。“老爷子难得出手,你不过去看看?” 欧阳灿晓得她是提醒自己学习机会难得,也点了点头。她看一会儿这边,又过去看一会儿陶南康操刀——老处长现在亲自动手的机会比以前少多了,确实难得有机会跟他学习……她也仔细观察比对这两具尸体的情况。跟她在现场的初步判相符合,两具尸体身上都是锐器伤为主,但致命伤都是枪伤。 “这子弹嵌在头骨里了啊……我记得现场船主那具尸体,子弹从前额 “这具尸体的子弹,一颗嵌在骶骨、一颗穿透心脏嵌在第三四胸椎之间……从尸体身上发现的弹头来看,这几人致死的枪支肯定不是同一支。也就是说,现场至少有两把枪,可能也是两个人开的枪。”陶南康说。 解剖室门口的铃响了,赵一伟和送尸体来的助手们一起进来,带着他的摄影器材。 欧阳灿说:“陶处,尸体送来了,我过去了。” “去吧。”陶南康说。 助手帮忙把解冻好的尸体挪到解剖床上,欧阳灿已经打开器械箱准备好了。她站在解剖创旁,认出来这具尸体是船主陈思宇的。她先从头到脚把尸体给检查了一遍。由于尸体已经发生变化,衣服没法轻易取下,她拿了手术剪,开始剪衣服…… 解剖室里除了叮叮当当的声响,就是偶尔一两句交谈。赵一伟见陶南康和白春雪都已经进入收尾部分,挪过来专门配合欧阳灿工作。 白春雪和陶南康很快完成了解剖,过来看欧阳灿的操作。 欧阳灿正在给尸体剃头。 她的动作非常干净,陶南康边看边点头。 白春雪说:“你不在这段时间,我还挺想念你的,主要就是我剃头真不在行。” 欧阳灿一笑,把剃刀放下。 “……我自己来就可以的,你们快点儿回去休息吧。这都几点了。”欧阳灿瞄了一眼挂钟,已经五点了。 “行。你自己来吧。小白,我们走。”陶南康说。 “我不着急啦。我帮一下欧阳,速度可以加快一些。”白春雪说。 “好,那你们俩加油吧。”陶南康出了解剖室。 欧阳灿瞪了白春雪一眼,说:“让你走你不走,真是的。” “早在家休息好了。”白春雪给欧阳灿递着器械。“等会儿林方晓来接我下班,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赵一伟马上说:“听者有份儿啊。” “老赵你真是‘吃上精’。刚那下午茶没喝成,晚饭不能错过了是吧?”欧阳灿说。 “中午饭吃的那点儿蚊子腿似的,早就消化了,我这会儿都饿了。”赵一伟脸皱了下。 “行行行,一起一起。等会儿出去看看还有谁在,都叫上。”白春雪说。 “有什么好事儿么?”欧阳灿问。 她已经将头盖骨揭下来,对着光看。光从空洞透过来,子弹的射入孔非常清晰。她把骨头放在一边。 “射创管贯穿脑组织。”白春雪手指一点,道。 欧阳灿点头。 她不再说什么,将尸体检验按部就班完成,白春雪帮她一起缝合收尾。 两人合作效率比较高,将尸体送回冷冻箱时,时间已过了八点。 一出解剖室,白春雪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林队吧?早该着急了。”欧阳灿脱了防护服,在水池边洗刷着,笑道。 果然白春雪接了电话就说马上马上,再等等就好了。 “真是个急脾气。”白春雪抱怨着放下手机,一面利落地洗刷。 欧阳灿换了衣服等她弄好了出来,和赵一伟一起出了法医中心,就见七处楼前的空地上,几辆车停在那里,除了林方晓和刑警队的几人,七处好几位同事也在。欧阳灿用目光一清点,这些差不多就是今天因为渔船谋杀案加班的全体人员了。 林方晓见她们出来,招呼大家各自上车,说:“地方都知道了啊,出门怎么快怎么走,等会儿店门口集合就行。小白,欧阳,上我车。” 欧阳灿很自觉地拉开后车厢门上去,见林方晓竟然特意绕过去给白春雪开了车门,扶她上车不算,还站在那嘱咐白春雪系好安全带,才关了车门往驾驶位走。她忍不住啧啧两声,说:“我姐夫今儿这是怎么了,是你晕一把把他吓着了?从来没见他这么细心过。” 白春雪笑道:“他偶尔也要表现表现的。” “这表现的有点儿太过了,成心虐我单身狗是吗?”欧阳灿说着,往前挪了挪,扒着前座的靠背,等林方晓上车。 “嚯!吓我这一跳的,干嘛呢?”林方晓一上车,就看到欧阳灿的脸贴在座位边,人更是跟个小猴子似的黏在车座上,滑稽的很。他拿起支圆珠笔来敲了她的脑袋瓜儿一下,发动了车子。“好好儿坐着去。” “姐夫,你和我师姐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儿啊?我怎么闻着有点儿不太寻常的味道……”欧阳灿换了个位置,改扒着副驾驶座了。 白春雪只是笑,林方晓斜了她一眼。 “你那刚从解剖室出来的鼻子,还能闻到什么味道?”林方晓嗤了一声。 “幸福的味道。”欧阳灿嘻嘻笑着。“说说呗……怪急人的!咋那么不痛快呢?你俩平常不这样啊!” “说不说的,过一阵子你也就知道了。”林方晓道。 “打哑谜啊……等等,过一阵子就知道了……”欧阳灿想了想,抱紧了副驾驶座。“不是吧……师姐,有啦?” “要不说你就是个小吉祥物呢。”白春雪笑了,伸手揉了揉欧阳灿的头。“你一回来,就有好事儿!” “那也不能算我的功劳啊。” “是不能算你的功劳。”林方晓笑道。 “喂!当着孩子呢,瞎说什么。”白春雪嗔怪。 “孩子现在还听不到,没事儿。” “我是说这个孩子!”白春雪又揉了揉欧阳灿的头。 林方晓大笑起来。 “什么呀!”欧阳灿按着自己这一头乱发,叫道。 三个人嘻嘻哈哈笑了一会儿,欧阳灿就问预产期在什么时候。 “早着呢,明年一月中旬。”白春雪说。 “革命事业后继有人,今晚当浮一大白。”欧阳灿开心地翘起脚来,在后座上蹬了几下。“浮一大白!” “别别别,甭管大白小白,求你别浮!你那酒品,我们招架不住。”白春雪忙说。 “如此值得庆贺之事,怎能没有美酒助兴?” “我说,这孩子出去这一趟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回来有点儿不正常,跟一小老太太似的。”林方晓笑道。 白春雪乐了。“我看也是。” “对了,欧阳,老顾刚给我打电话说你同学那事儿了。他说你后来没找他。他今天上班以后问了问同事,说事情处理的挺顺利的。我说咱们今天忙了一天,根本顾不上这个‘小事儿’呢。他说让你以后有事儿尽管给他打电话……”林方晓说。 “行。我本来还想问问的,谁知道根本没空。派出所也没找我。” “今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你同学是怎么回事儿啊?”白春雪问。 “别提了,就没见过那么糟心的奇葩事。我就盼着早点儿走完程序,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欧阳灿把过程简单说了一下,隐去了许多细节和内情,就这样,林方晓和白春雪还听的津津有味。 “你同学够神奇的。”林方晓说。 “神奇么不见得,够二虎的。”欧阳灿撇了下嘴。 酒店到了,林方晓停了车,招呼他们下车。 “不给开车门啊?不是看人多不好意思了吧?别呀,要做就做全套。”欧阳灿笑着打趣。 “还是算了吧,受不了他这么肉麻。本来没什么,弄的人都看着,我怪不得劲儿的。”白春雪说。 “我要表现表现你还不让。”林方晓笑着说。 下了车,等白春雪的工夫,林方晓悄悄跟欧阳灿说:“你平常帮我照顾照顾。大夫说她情况还不是很稳定。” “这还用说!不稳定,那今天还不早点儿回去休息?让她站一下午。”欧阳灿皱眉。 “她那个性格那个要强劲儿的,我能扭得过她?再说饭肯定是要吃的呀。”林方晓说。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快点儿啊。”白春雪催促。 “来了来了。”林方晓忙答应,走着还不忘再嘱咐欧阳灿。“你记得啊。我回头好好儿谢你。” “要你谢……”欧阳灿笑起来。“你能有什么好东西谢我啊?” 林方晓抬头一看站在大堂里的这些小伙子。“这么着,你看今晚在场的,除了已婚的、已有女朋友的,有一个算一个;出了门,你看上哪个……我都帮你牵线搭桥。” 白春雪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快拉倒吧,等你牵线搭桥。你自己都是我费劲巴拉追回来的。这个你不在行,还是留给我吧。” 一群人听着都大笑,林方晓有点儿不好意思,挥着两条长胳膊说快点儿进去找座位吃饭。 房间是预定好的大包房,数数正好十个人,坐了一桌。 坐下来,倪铁就说大家快点儿点菜,真的好饿。中午去食堂吃了好多,忙一下午全消耗掉了。“我们上午去水塘捞尸体,下午还没顾上解剖那个就被拖回来支援你们这个案子。我现在腿肚子都转筋儿。” “看着人高马大的跟弱鸡似的。哪,先吃点儿点心垫垫。”陈逆刚夹起一块点心,听了这话,拐了个弯放到倪铁面前。“今天真是太忙了。千万千万今晚别再有呼叫了。我准备回家洗个澡好好儿睡一觉。” “别说!”大伙儿异口同声。 “怕什么来什么,千万别说这个。”杨正明说。 “不是次次都那么邪性的。”陈逆喝了口水。“今天累归累啊,咱们好久没凑这么多人一起吃顿饭了,往这一坐看着一圈儿都是得心思的人儿,好爽啊。 倪铁咬着点心,使劲儿点头。“那是。那会儿老说等欧阳回来好好聚,今晚林队这一招呼,算咱们第一聚吧。咱们也是不太容易能把人凑齐了。” “要人凑齐啊,你们谁结个婚吧。”林方晓看着在座的这几位年轻人眯眼微笑。除了他和白春雪,赵一伟是已婚的,陈逆是有女朋友的,剩下杨正明、倪铁、欧阳灿他们都是单身。“不是我说你们这些人,也太不长进了。我红包早就准备好了,就是不给机会送。” “林队你真是太不厚道了。你自己脱单还不是多亏了我们老白不嫌弃你?这会儿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想要你的红包,也得有那个时间哪……我连相亲都没时间去。”倪铁说。 “得了吧。你就是不上心。现在相亲市场,公务员不要太吃香。你肯去,还有不给你机会的?”赵一伟啃一口黄瓜条,嗤了一声。 “也得看什么公务员好不好。咱们一清水衙门,还是忙起来颠三倒四的技术口,能跟人家工商税务海关比么?”倪铁笑起来。 “等等!”白春雪示意。大家静下来一起看她。“羊肉有没有不吃的?这家的烤羊排特别正。” “没不吃的。你就尽着好吃的点吧。现在你给我个烧烤外星人我都能吃。”郭亮亮说。 “那我继续点。你们继续吐槽。”白春雪低头看着菜单,不时问问欧阳灿的意见。 “你拿主意呀,我也都ok的。”欧阳灿笑着说。 “要酒吗?”白春雪合上菜单,问。 “要!”欧阳灿举高了手。 白春雪把她的手拉下来,看着其他人。大家说开车的不准喝,其他人意思一下来点啤酒好了。欧阳灿又要举手,白春雪按住她的手,转头跟侍应生说要两扎生啤。 “干嘛!”欧阳灿撅嘴。 “今天都累的要命,吃饭聊天为主,不准你喝。上次给你送行,你喝到还是杨正明背着你送回家的,害我被赵阿姨念。反正以后有我在,你就不准喝酒。”白春雪说。 欧阳灿悻悻地摸摸鼻子。“明明是你自己不能喝酒,也不让我喝。” 白春雪捶了她一下。“对了,今天你们复勘现场,还顺利吧?我听你跟陶处说这事儿。” “嗯,还算顺利。”欧阳灿点头。 白春雪看她忽然脸上漾起笑来,转头问赵一伟:“去复勘还能捡到宝?她干嘛笑成这样?” 赵一伟正在嗑瓜子,看了欧阳灿一眼,就说:“吉祥物不就是整天笑眯眯的么……你想想啊,跟曾悦希那人合作,不出什么幺蛾子就算是捡到宝了,还盼着有什么意外之喜啊?” “也是。”白春雪笑道。 欧阳灿托着腮,听他们开她玩笑。 “曾检亲自去现场啊,是他的作风。”林方晓说。 侍应生开始上菜,他招呼大家开始吃。 大家早就饿了,根本也不客气地立即开动起来。 “反正赶上他主诉的案子就事儿特别多呗。他就是谨慎。”白春雪说。 一桌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还别说,他升得快不是没道理。” “资源好还肯干。” “对啊,这世上啊就是有人这么牛,长得好看又聪明,还比一般人努力。” “不好意思,这是夸我呢吧?我多吃两口。”郭亮亮笑着说。 “你哪点儿沾着好看啊?”陈逆敲他一记。“不过听说跟曾悦希一组就是很有压力。检察院那帮人就这么说。” “他们嘛……”林方晓笑了笑。“有这么个同事,觉得有压力是正常的。有压力还说明是肯干的。遇上那一推三六九的,你爱干就干去呗,反正我到时候有工资拿。” “少发牢,多吃饭。”白春雪说。 欧阳灿问:“曾检是哪年的?” “跟我同岁,三十七。”林方晓脱口而出。 “看着不像。”欧阳灿说。 “是不像。人曾检那雍容,咱们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比不了。不过,听说已经谈过话了,马上升副检,近期就公布。这年纪升上去也是官星高照了。”陈逆的女朋友是检察院的,很了解情况。“多少人都盯着那个位置呢,也不是没人想挤他。可他履历真一点儿毛病挑不出来。” “传说他背景挺深的。”郭亮亮说。 “主要还是能干。办案相当拼命。这样的人上去也是让人心服口服的。”陈逆说。 欧阳灿听着,有点儿出神。 曾悦希那人看上去很温和……但也许是所有的锋芒都藏在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这个年纪的男人,幼稚的也有,可正常生长的就该是成熟并且有着相当程度的深沉和世故了。不过,曾悦希身上,世故并不见,油滑也不见。他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她吸了口气。 白春雪见她出神,碰碰她,示意她吃刚上来的烤羊排。 “你不是最爱吃这个么,来一块最大的。”白春雪笑眯眯地说。 欧阳灿果然老实不客气地马上夹了一块过来。“那曾检结婚没有啊?” “这个问陈逆。” “那算是问对人了!别人我可能不知道,我对象跟曾检办公室对门坐呢。他结过一次婚。前妻也是名门之后。悦海董事长齐树人的独生女齐美薇。齐树人家族什么情况,就不用我介绍了吧?他们两家子也是门当户对,不过可惜结婚半年就离了。什么原因倒不太清楚。齐美薇离婚之后就去法国了,很少回来。她是小提琴演奏家。听说去法国之后不久就再婚,嫁了个法籍钢琴演奏家,不过很快就又离了。去年她回国办演奏会,报纸上有报道的。曾悦希还去捧场了,听说是坐在亲友席呢。我对象说,真都是场面人,离婚还能做朋友。”陈逆说完,摇了摇头。“那可是一对金童玉女,见过的都这么说。” “咦,这个这个……欧阳,你干嘛老打听他。你是不是对他有兴趣啊?”郭亮亮忽然问。 欧阳灿正啃羊排、听八卦,被这么一问,差点儿噎住。 趁她开不了口,一伙儿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开她的玩笑。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三十四 第二章 同居生活 (三十四) 他们这个说“算了吧,差十岁呢,有点儿多”,那个说“差十岁还算多啊。对象要是曾悦希,差二十岁也没什么吧”,还有说“不行不行,检察院那帮人老找我们麻烦,欧阳要真找了曾悦希,以后咱们骂人还得避讳一点儿,太不爽了”、“就欧阳这小孩儿样儿,搞不定曾悦希那样的老狐狸的。欧阳,你可千万别动心啊。哥哥们怕你被坑了”……他们说着说着,真心觉得非常有趣,不禁大笑起来,拿起杯子来走了一个。 欧阳灿听他们说的热闹,也不急,自管把啃干净了的骨头放在盘子里,擦擦嘴,擦擦手,说:“你们这些人啊,就会损我。有什么人是我搞不定的?嗯?小瞧我……” 赵一伟伸手过来,虚虚往她额头上一摸。“没发烧啊,怎么就说胡话了?” “去你的!” 大家一阵大笑。 “你呀,别吹牛。先搞定一个给我们看看啊。别每回我想牵个线,人家一听欧阳灿三个字,拔腿就跑,简直像有鬼在追。”赵一伟说。 “你肯定没少出去说我坏话。” “我怎么会!” “最好不会!要让我知道了,就把你给肢解了。”欧阳灿说着,趁白春雪不注意,麻利地起身把啤酒拿过来倒了一杯。等白春雪发现,她早就大口喝完,把杯子一放。“我去打个电话。” “怎么了?” “才想起来该跟我妈说声不回家吃饭。”欧阳灿拿起手机走了出去。 “都这会儿了!” “这会儿了也得说一声啊,不然回家准挨骂。”欧阳灿笑着说。 等她出门,赵一伟往桌边一伏,招呼大家来听。“小郭刚那一问啊,倒让我想起来了。今儿在现场,欧阳和曾悦希气氛是不大对。会不会真发生什么化学反应了?” “别乱开玩笑啊。”林方晓说。 赵一伟咂摸咂摸嘴。“是不太搭……” 陈逆说:“说到感情的事儿,可没什么搭不搭的。再观察观察,要是产生化学反应,不可能没迹象。咱们有内线,就不怕没情报。” 赵一伟抬起头来,看了眼那些闷头只顾吃的单身青年,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这些家伙,放着身边这么好的姑娘不追,要是被隔壁追走了,到时候别哭!” “没事儿,让他追,看他娶亲那天我们不给好好儿使绊子……我们可是娘家哥哥们呢。”郭亮亮说。 “哈哈……出息!” 欧阳灿此时正在外面打电话,听不见里面的笑声。 她电话打回家,母亲没怪她这么晚才说不回家吃饭,倒埋怨她忘了早就跟她说过,今晚上他们有安排。“我们刚到家。小夏也有饭局呢。你看看时间差不多就回来吧,不早了。” 欧阳灿挂了电话还念了句“难怪小夏小夏老挂在嘴上呢”,叹了口气。 她要回包间,隔壁包间恰好出来一个人。两人打了个照面,她马上叫道:“庞叔叔!” 庞乐天认出欧阳灿来,站在包间门口就伸出手臂来,笑道:“小灿!来,抱抱!” 欧阳灿过去给了他一个大拥抱。闻到他身上有酒味,她故意皱皱鼻子。“喝了不少酒吧?家去梅阿姨要罚你的。” “没事儿,她去北京看源源了,这几天都不在家。你梅阿姨一想儿子就去北京,一住就十天半月,没空管我。”庞乐天笑嘻嘻地说。 “源源哥哥还那么忙啊?” “瞎忙呗,也不知道一天到晚都忙什么。我看他这个‘忙’不过是有个借口不回家。”庞乐天说着,眨眨眼。他年过五旬,是个高高壮壮的大胖子,一头花白的头发、戴着金边眼镜,浑身上下透着儒雅。 欧阳灿看着他笑。 这位庞叔叔年轻时可帅了,因为羡慕她父母有个闺女,经常嚷着要拿他儿子来换换。 “我们院老师们一起给小夏接风,你过来坐会儿。”庞乐天说着,要往包间里让欧阳灿。 “别别别,庞叔,还是别了。你们学院的老师我又不认识。再说了,一家饭店,吃的都差不多。你们那席上有啥更稀罕的?”欧阳灿忙不迭拒绝。她听说夏至安也在,又知道庞乐天和父母之间的“默契”,这场合她才不要去呢。“我们同事一起呢,走开也不好。” “好吧。那你去吧。我打个电话……回头咱们再一起好好吃饭。”庞乐天说着,拍了拍欧阳灿的脑袋瓜儿。“小家伙,一年多不见,又漂亮不少。” 欧阳灿吐吐舌,说:“您老认识我快三十年了,还觉得我漂亮,我谢谢您!” “不客气!”庞乐天笑的见牙不见眼。 “可是我这么漂亮,您怎么不留着我给源源哥哥当媳妇儿?见天儿变着花儿地催我结婚,比我爸妈还积极。” “鬼丫头。我这会儿没空跟你磨牙,回头再说。”庞乐天笑着挥挥手。 欧阳灿先回了包间。白春雪见她一脸笑容,说:“你今天是心情特别好呢,还是怎么了?打个电话笑成这样。” “在外面遇见我爸的老朋友了,说了会儿话。”欧阳灿说。 大家都一副吃饱了的懒洋洋的样子,坐在那里聊着。 她好久没跟大家这么聚在一起了,顿时有种特别温暖亲切的感觉。她笑着拿手机随便拍了几张照片。看她拍照,对面的倪铁郭亮亮配合地摆了个姿势。 “给个授权,回头我要发推。” “发呗,反正我们也上不了。”郭亮亮笑道。他看看表,“九点四十了,人家要打烊了。” “咱们走吧。今天都辛苦了,回去早点儿休息。”林方晓看看白春雪,说。 大家一起出了包间。欧阳灿走在最后,问过服务员,知道隔壁包间也还没散席,就过去敲了敲门,还没听见里头应声,门就被拉开了。 这一下猝不及防,欧阳灿手还停在半空,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的是夏至安。 夏至安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看着她,没出声。 欧阳灿见他白净的脸上两团红晕,应该是喝了酒了。她冲他点点头,往他身后一看,就看到了庞乐天。他们一行人也正准备离开呢。 “庞叔叔,我们要走了,过来跟您说一声。”欧阳灿笑道。 庞乐天说:“好好好。走吧走吧。” “那改天见。”欧阳灿微笑道。 “行!回去跟你爸爸妈妈说,改天我去你家吃饭。”庞乐天笑道。 “没问题。再见,庞叔叔。”欧阳灿说完,退了出来。 夏至安已经不在门口了。 她也没注意他去了哪儿,下了楼一看,只剩下白春雪和林方晓在大堂等她,其他人都不见了。 “都走了?溜的够快的。” “都累的要趴下了,我让他们先走了。我们送你。”林方晓说。 “不用。我叫车就行。你们快回去吧。”欧阳灿推辞。 “得了吧。顺路的事儿,拐个弯多十分钟八分钟的,没所谓的。上车。”林方晓说。 欧阳灿也不客套了,跟着上车。 林方晓往常开车都很快,今天就稳多了。欧阳灿想想要笑,又觉得不太好开这个玩笑,就坐在后座上看夜景——才一年不在这个城市,觉得变化有好多……她转过脸去,问林方晓:“明天开案情分析会吧?有没有头绪啊?” “暂时还没有。现在想办法找到失踪的那两个人。” “出过那么多次现场,除了大型车祸和火灾,一次性见到这么多尸体的也屈指可数。”欧阳灿说。 “算了,先别想了。今晚睡个好觉。明天好有精神。这个案子上头很重视,估计这阵子有的受了。”林方晓叹口气。 “头疼啊。”欧阳灿说。她发现白春雪有一会儿没说话,往那边瞅了瞅,就听林方晓说“睡着了,最近可能睡了”。 “孕妇是嗜睡的嘛。要不是这么大的案子忙不过来,不该让她回来上班的。别人都还不知道吧?我刚也没敢多嘴。回头还是跟陶处说说吧。他早前就说过让师姐别有顾虑,安排好自己的生活。现在不还是有我么。”欧阳灿笑眯眯地说。 “知道啦。”林方晓把车停在欧阳灿家巷口。“就停这儿了啊。我在这看着你进去,不下车了。” “都到这了没问题的。”欧阳灿要下车,就见后面又来了一辆出租车,也停了下来。 她下来小心关车门,还是惊动了白春雪,忙挥挥手示意。“快走吧,挡着人车过去了。” 林方晓把车开走,欧阳灿往巷口走去。 出租车内小红灯亮了起来,开走了。 她抬眼看了看。 有个颀长的影子缓慢地往巷口移动着。 她认出来那是夏至安。 第三章 老屋吉祥 一 第三章 老屋吉祥 (一) · 夏至安走得比欧阳灿要慢些,但没多久,两人还是在巷口相遇了。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接下来谁都没说话,就那么并排走在马牙石路上。 欧阳灿走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俩之间的距离,近的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夏至安用的香水味很清爽,混合了淡淡的酒气,在初夏夜晚潮润的空气里,这味道更像是洗过的鲜果,甜美中有一点点酸……她揉了下鼻子,往旁边挪了挪。 快走到大门口了,两人才又互相看了一眼。 似乎都意识到对方也是懒得动,在等着自己掏钥匙,竟不约而同笑起来。 夏至安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是房东,你来开门。” 欧阳灿看他动作缓慢,语速也慢了半拍,不禁撇了下嘴,刚要掏钥匙,手机在这个时候忽然响了起来。 夏至往前走了两步,找着锁匙孔,好容易开了锁,推开小铁门,早在里头等着的胖胖呼的一下扑出来。他想这下可躲不过去了,谁知胖胖根本对他视若无睹,照准欧阳灿就去了。那势大力沉的一扑,把个瘦小的欧阳灿险些扑倒在地……他倚着门看欧阳灿一边讲电话一边手忙脚乱应付胖胖,笑了笑,低低头先进了门,顺手摸了摸门边那只大黑狗的头,听见墙角狗窝里那两条小狗的叫声,他打了个榧子。 看来欧伯母是因为他住在这,特地把它们拴起来了。 他走在院中的小路上,觉得头沉。海棠树下的那张木头长椅,他犹豫了一下,过去坐下来,伸展了一下他的大长腿……头沉得仿佛灌了水的椰子壳,咚的一下仰回去,落在椅背上。 他闭上眼坐了一会儿,小狗们已经安静下来,欧阳灿还没进门。 欧阳灿此时好容易把胖胖安抚好,那个田藻打来的电话已经不小心被她挂断了。她只好拨回去。 号码拨了三通,田藻才接电话,欧阳灿已经不耐烦了。 “……小灿,怎么办啊……我……”田藻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惊慌失措。 欧阳灿皱了眉。“什么怎么办?不都协商好了吗?” “是……可是我……” “对方又有新要求?钱不够?钱你不用担心,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今天出现场了,一直在忙,根本没空。” “我知道。不是这个事……不,是这个事……我怎么办啊,出事儿了……” “出了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啊。”欧阳灿顿了顿,说。 “……”田藻沉默了。 “田藻?”欧阳灿缓了缓。“我上了一天班,真的很累。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直接说吧。” “我……算了。你累了就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先挂了。”田藻果然挂了电话。 “喂!喂田藻……”欧阳灿把手机拿下来,看着屏幕,不由得一阵火起。 发什么神经啊!有事又不好好说! 胖胖拱了她一下,她低头拽拽它的胖脸。 “算了,咱们回家,洗洗澡,睡觉觉。”欧阳灿把手机塞包里,拉着胖胖进了门,松开手,摸摸小四的脑袋。“乖啊。” 小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引得她也马上打了个打哈欠,不禁笑起来,边揉着酸痛的肩膀,边往里面走。她刚转了个弯,就看到夏至安坐在长椅上,看样子已经眯过去了……她可不打算管他,正要快步走过去。看胖胖跑到夏至安脚边嗅着,她拍拍手唤胖胖回来。 胖胖回头看了她一眼,冲夏至安汪汪两声。 夏至安被惊醒,睁开眼,就见欧阳灿和胖胖站在他面前,人和狗都一副看西洋景儿似的表情。 他实在是有点儿困,抹了把脸,再睁开眼,欧阳灿已经带着那只大狗走开了。他扶着长椅站起来。 海棠树的枝桠碰着他头顶,他忙低了低身。 这一来原本就因为喝酒有点晕乎乎的,顿时有些恶心,不得不扶着长椅又站了一会儿。 欧阳灿进门换了鞋,往里一看,只有门厅和走廊里亮着灯,喊了声爸妈。 灿妈从卧室里出来。“你可回来了。你爸都睡下了。” “那您也早点儿睡吧。”欧阳灿说。 母女俩正说着,夏至安开门走进来,说:“欧伯母,您还没休息呢?” “小夏回来了啊。”灿妈看到夏至安,微笑。“哟,脸怎么这么红啊?” 欧阳灿看了夏至安一眼。刚才在外头看不清,此时再看,果然夏至安的脸整个儿都呈现一种特别的粉红色,比刚才在饭店里时那红色面积扩大了不少……应该是酒精的作用。 看样子这家伙对酒精的耐受程度不高。 “老庞让你喝酒了吧?他酒量特别好,喝酒豪爽,要是遇到对撇子的人呐,可一定要喝高兴了的。一般人对付不了他。你呀,不要那么老实。”灿妈笑道。 “没关系的……就是我酒量不行。”夏至安笑道。 他有点儿迷迷瞪瞪的,以他比平时慢了不止半拍的动作换着拖鞋,换了半天也没换好。头发也有点儿乱,头顶上还有片枯叶,颤巍巍的随时能掉下来,可就是不掉……而他自己还没发觉。 欧阳灿忍不住想笑。 灿妈一转脸看到她的表情,瞪了她一眼,说:“小夏快上去休息吧。看你站着都快要睡过去了……” “好,那我就上去了。晚安欧伯母。”夏至安拖着他那双随时会掉下来的拖鞋走开了。 欧阳灿等他上了楼梯,小声说:“啧啧,一大男人,就这点儿酒量,还不如我一小手指头……” 灿妈一听,抽出插瓶里的鸡毛掸子,照着欧阳灿的腿上来了一下。“你还好意思说。一个姑娘家,你有点儿样子没有啊?刚才听说你跟春雪方晓他们一起吃饭,我这心就一个劲儿乱蹦,怕你再喝的让人家背着送回来。” “哎呀,那时候不是心情不好么……有什么了不得的呀,谁还没有醉过一两次。”欧阳灿夸张地揉着母亲轻轻抽了一下的腿。“有白师姐看着我呢!我们那么多人,她就要了两扎,一人最多两杯啤酒,我才一杯呢……” “一杯也不少!去,拿那个饮料去。就小陈从日本背回来的那个。你自己喝一个,给小夏送一个。”灿妈指着厨房的方向。 “不用吧……这点儿酒,您还怕他受不了啊?” “他那样子是挺让人担心的呀,最好别出什么问题不是?”灿妈说。 “瞧瞧,要担这么大的责任,又不是给很多房费,您这屋出租的倒是图什么哪?”欧阳灿看着母亲,笑嘻嘻地问。 灿妈哼了一声,说:“什么不图,图一热闹,不行啊?快去!” 她又举起鸡毛掸子来作势要抽,欧阳灿配合地麻利躲开,溜进厨房去从冰箱里拿了两瓶解酒的饮料出来。 “妈,我上去了。明天早上想吃白煮蛋。”欧阳灿说。 “你要不听话,就让你吃零蛋。”灿妈说。 欧阳灿哈哈一笑,说声妈妈晚安,跑上楼去了。 回了房间,把包放下,看到桌上的饮料,先拧开一个,开了房门往楼上看了看——这会儿一点光都没透下来,也没有一点动静,难道夏至安那家伙这么快就熄灯睡觉了?她看了眼那瓶没开封的饮料,拿起来走出房门。 她开了灯,再往楼上看看,仍然黑漆漆的。 “夏至安?”她站在半截楼梯上,喊了一声。 并没有回应。 等了片刻,还是没回应。 她脚后跟在楼梯上旋转了下,正要往下走,到底有点儿不踏实,又转了回去,抬脚上楼,顺手按开灯掣,楼梯间亮了。 楼梯上落了一只嫩绿色的拖鞋。 她捡了起来,拎着一级级台阶往上走,越走越觉得安静。 “夏至安?”她站在楼梯口又喊了一声。这回她没等回应,摸着灯掣就按开。 大厅和走廊里的吸顶灯都亮了起来,并不见夏至安。 她走到他卧室门口,发现门开着。 这老木门又厚又沉,开着一条缝,就那么停在那里,一副沉沉稳稳的姿势。她推了一下,门开了开,就被什么挡住了。她低头看着地上,就见夏至安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夏至安!”她喊了一声,摸开灯掣,蹲下身来。 第三章 老屋吉祥 二 第三章 老屋吉祥 (二) 夏至安怀里抱着他的背包,仍旧动都不动,无知无觉似的。 欧阳灿伸手过去,按在他颈部动脉处,又试试鼻息,抓过他的手腕,卡着时间数了下他的脉搏,觉得一切都正常,这才舒了口气。 “你可真行啊。”欧阳灿忍不住伸手戳了下他的鼻尖。 不料夏至安忽然抬起手来挥了下,像是想要赶走蚊子,差点儿打到她的手。 她笑起来,看他好玩儿,又戳了下他的鼻尖,看他红扑扑的脸上露出烦躁的表情来,还跟着迷迷糊糊地挥了好几下手……她觉得自己真是有点儿无聊,推推他。 “夏至安,喂,夏至安,起来去床上睡。” 夏至安吧唧了两下嘴,继续睡。 欧阳灿琢磨了下,她一个人是怎么也搬不动他的……喊爸爸妈妈上来帮忙?还是就这么放着他不管? 应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 瞧睡的这个香……打雷都听不见的。 可就这么让他睡地板上,别明儿一早起来再落什么毛病…… 欧阳灿烦躁地抓抓头发,“说你是个讨债鬼真的没错啊!” 她拍了拍膝盖,起身去打开柜门。柜子里东西还不多,都摆的整整齐齐的。除了挂起来的一些衣服,最下层有她母亲给准备的新被褥。她拖了一条褥子出来,铺在床边的地垫上,搭了个简单的地铺,放个枕头上去。她回身看了看,过去拖着夏至安的脚转了半个圈来到地铺旁,再使劲儿一翻,让他滚到地铺上。 夏至安还抱着他的包不撒手。 欧阳灿说:“里面有什么宝贝么,快睡死过去了还不撒手。” 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那个包拽出来,差点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夏至安似乎不习惯怀里没有东西抱,胡乱扒拉了下,把被头又卷起来抱住了。 “啧啧。”欧阳灿把包放在一边伸手过去,搭在他的手腕上又数了下脉搏,再次确认一切正常,才给他盖了条薄毯子。 忙了这半天,她也一身汗。她去浴室里洗了把脸。浴室重新装修过,砖石用的青色和金色,看上去很是沉稳漂亮。她想着这一次维护老屋,父亲大概是找了个很专业的机构,从内到外维护的都非常好。先前有段时间,老屋被占用,退还之后,被破坏的部分就成了父亲的一块心病,总想好好修一下,可有了资金,未必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做这个工作……她看了看架子上放的堪称豪华的保养品,不禁咂舌。这夏至安真是没亏待了他的漂亮面孔呢,比她讲究多了。她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子,没动夏至安那精致的毛巾,就那么走出来。 她去客厅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边喝边踱着步子。 客厅里夏至安的私人物品很少,就只有几本书和笔记本放在茶几上。沙发上的靠枕被拍松,放的整整齐齐的……她仔细看了看那几本书,也归置得整整齐齐的,不禁想起来刚刚看到的衣柜里,好像连衬衫的颜色都是从浅色到深色排列的。 她哑然失笑。 难得看到**整理癖…… 她把水喝光,空瓶丢进垃圾桶里,又取了一瓶出来,拧开,回到夏至安房间,准备和解酒饮料一起放在地铺枕头旁边,好让他夜里醒来,随时可以喝到水。 她刚走进房间,就愣了下。 夏至安把衣服脱的只剩下背心和四角裤,白晃晃的身体弯成拱形,背对着她,继续呼呼大睡。他的衬衫和长裤则叠的整整齐齐地放在枕头边…… 欧阳灿呆了呆,站在那里就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过去扯着被子一角,给他盖好,看看再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了,留了盏床头灯。 关灯之前,她发现他床头有个很旧的泰迪熊……她关上房门,跑下楼去了。 回到房间里,她倒进书桌前的椅子里,双脚点地,椅子转起来。 椅子停止转动,她正好对着骨架。 “真幼稚……是不是?”她笑着问。 风吹进来,窗帘碰到指骨,发出“嚓嚓”的轻响,仿佛在回答她“是啊”…… 她大笑了两声。 · · · 夏至安听见一阵鸟叫,睁开眼。 一眼望去,是床底那光洁的地板,能看到从窗外投进来的晨光、阳台地面上在晨光中蹦蹦跳跳的鸟儿……他忽的一下坐起来。 地铺、被子、枕头、衣服、包……枕边有水,还有解酒饮料。 他口干舌燥的,想都没想就拿过来,拧开便喝。 水和饮料都喝光,他才觉得好一点儿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他只记得自己上了楼,怎么回到房间来的? 不记得了。 可这一觉睡得还挺舒服的…… 他伸了个懒腰,爬起来收拾了下房间,去洗个澡,换过衣服下来,准备吃早饭去上班。 “欧伯伯早。”夏至安下来就看到欧阳勋正在浇花。 听见叫他,欧阳勋回头冲夏至安笑着点点头,说:“早。快去吃早饭吧。” “您吃过了吗?” “我等一会儿,先伺候好了这些花儿。”欧阳勋微笑道。 “好。”夏至安进了餐厅,看到欧阳灿正坐在餐桌边,看见他,她只是“嗯”了一声。他说声“早”,把包放在椅子上,去厨房门口,跟在里头忙碌的灿妈说:“欧伯母早。” “早……刚要让小灿上去看看你怎么样了,你就下来了。”灿妈拿毛巾擦擦手,过来看着夏至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啊?我?没有不舒服。”夏至安说。 “那就好。你昨晚回来的时候,看样子有点醉了。”灿妈见夏至安面色如常,放下心来。“去吃早点吧。看看对不对胃口。我们家早餐简单。你要是有想吃的,就管和我说。” “妈,我说要吃白煮蛋,您就当没听到……”欧阳灿不满地说。 灿妈戳了她后脑勺一下,说:“我不是忘了么,你念一早上。你们单位食堂有白煮蛋,去吃吧。” 欧阳灿护着头,瞪了坐在她对面的夏至安一眼——他看到桌上摆的精致小菜和白粥油条,眉眼顿时一起亮起来,拿起勺子来,正准备喝粥,抬眼看过来……四目相对,她看着他乌亮的眸子里闪动的光,说:“不至于吧,就一碗清粥,跟看见肉包子的胖胖似的。” “昨晚上是不是你给我脱的衣服?”他问。 欧阳灿一听,闪电般回头看了眼厨房里,见母亲根本没留意这边,又闪电般转回头来压低声音说:“你胡说啥呢!当然不是!” 夏至安舀了一勺粥,说:“不是就不是吧,你紧张什么。我都没紧张……” “你紧张个鬼!你还知道紧张?醉成那样,有人把你偷走你都不知道,对你干点儿啥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欧阳灿嗤之以鼻。 “啊,我就紧张这个。”夏至安说。 “你省省吧。”欧阳灿往手边一看,只有筷子和勺子,想想还是空着手对他做了个挥巴掌的动作。“想我欧阳灿堂堂一**医,什么样的身体没见识过!” “那我就放心了。谢谢你啊。”夏至安笑眯眯地说。 一勺粥入口,清香软糯,他眉开眼笑。 欧阳灿看着他,心想大概是酒精的作用还没完全消退,这家伙反应并不是很正常……她敲了敲桌子,说:“谢不谢的……我算是救了你一回,以后别开口闭口提我揍你的事了啊。什么男人啊,一点儿小破事儿就算过不去了。” “行。”夏至安说。 “还有,你住在我家里这段时间,严禁你喝酒。你那死沉死沉的身子,我搬动都费劲,我爸妈可是七十的人了,我不在家的话,你要醉了,他们照顾不了你。”欧阳灿低声说。 “是。绝不给伯父伯母添麻烦。”夏至安也低声说。 欧阳灿清了清喉咙,说:“那你吃饭吧。” “好。”夏至安乖乖地说。 “对了,昨晚上的事儿也别提了,醉三麻四的自己脱光溜溜的跟个大马猴似的,好意思的!” “嗯,不提,不能让伯父伯母知道你看到大马猴。”夏至安又吃一勺粥。 这下欧阳灿也不管合适不合适了,拿起手边的勺子来,倒过来用勺柄在夏至安头上敲了一下。 “呀,疼。”夏至安捂住头。 “让你嘴欠。”欧阳灿骂道。 “好凶。”夏至安说。 “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欧阳灿把勺子放下,拎包起来准备走,一回头就看到母亲站在身后。“哎呀妈,吓死我了!” 第三章 老屋吉祥 三 第三章 老屋吉祥 (三) “这都能吓你一跳?你干什么坏事了?”灿妈不以为然,坐下来。 “我能干什么坏事啊。”欧阳灿拍拍胸口。“我上班去了。妈妈再见。” “再见。路上小心。”灿妈说。 “知道了。”欧阳灿还没走出餐厅,母亲已经和夏至安说起话来,在问他吃的怎么样、合不合胃口。她回头一看,夏至安一副乖巧的样子在听母亲说话……她撇了下嘴。 夏至安正好抬起头来,见她还没走,冲她一笑。 笑得那个得意啊……欧阳灿忍不住在心里又踢他两三脚。 “我吃好了,欧伯母,我也上班去了。”夏至安放下勺子,说。 “不再吃点儿了?”灿妈问。 “已经很饱了。”夏至安笑着摇摇头,跟灿妈道别出来,又跟欧阳勋打个招呼。 欧阳灿在门边换鞋,他走过去。 她换下来的鞋子就那么随意放在鞋柜下,他换好鞋,把自己的拖鞋放回鞋柜的时候顺手整理了一下她的。 欧阳灿恰好瞥见,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但站在门口一时忘了推门。 “不走吗?”夏至安示意她。 欧阳灿开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下台阶时,欧阳灿回头看了夏至安一眼。 夏至安问:“干嘛这么看着我?” “我头回觉得你住进来也不是坏事儿。”欧阳灿笑了下,跟着摇摇头。 “你是觉得我有强迫症吧?”夏至安知道她看见自己整理门口的拖鞋了。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你怎么不说你邋遢。”夏至安说。 “邋遢点儿才像正常人。”欧阳灿说。 “那你是丐帮污衣派长老,失敬失敬!”夏至安说。被欧阳灿瞪了一眼,他笑笑,问:“问个问题,嗯……家里为什么没请保姆?钟点工总有吧?” “没有。我母亲常年在家,不太喜欢家里有外人进出。就是在过年过节忙不过来的时候会请钟点工帮忙。”欧阳灿说着,看看他。“生活上的一切,你都得自理。别想支使我妈做事哦。” “我可没那意思。我只是觉得,打理这么大一个家,要是没有人帮忙够辛苦的。”夏至安说。 “什么呀,你分明是习惯了保姆照顾。我家平常我和我爸都会帮忙的,不会让我妈累着。”欧阳灿说。 夏至安不出声。 “将就下吧,少爷。不然你就搬去有保姆照顾的地方住。我可求之不得。”欧阳灿说。 她的自行车放在西墙的花房屋檐下。她过去推了过来,喊了声爸爸再见。欧阳勋在阳台上挥了挥手。 夏至安正走到大门口,看她推车子出来,给她拉开了小铁门。 欧阳灿把自行车抱出去。“你走着去学校?” “走路也就三分钟嘛。”夏至安仰头看看太阳。 今天天气很好,应该是个热天。 “走啦。”他说。 “哎,你等等。我说,你怎么知道上楼去的是我?”欧阳灿好奇地问。 夏至安笑了笑。 “诈我的?” “也不能算是诈。” “嗯?” “洗手盆的水龙头拧到右边了,我是习惯用完整理到正中,你是习惯往右转;洗脸台和墙上都有水渍,可我用完一定会擦干净的,而从水渍看水喷溅的高度,能大体判断出使用者身高;垃圾桶里有一个空矿泉水瓶,欧伯和伯母都习惯用水杯喝水,应该不是他们;走廊上还有一瓶没喝完的解酒饮料……” “我爸也喝了酒啊。”欧阳灿心说你这个鸡毛蒜皮都捋的清清楚楚的怪咖……“再说你还能想着谁喝了酒谁没喝?” “所以我也不是十拿九稳确定就是你嘛。我不大记得昨晚的事了。” “那你还是诈我的。” “就算是吧。谁让你不经诈?” “有你那么诈的么?” “不过就算没发现那些细节,我觉得,大晚上的,你应该也不愿意让爸爸妈妈爬楼梯来照看我。刚我还问过欧伯母,她说欧伯昨晚喝了酒,回来就睡了。” 欧阳灿没出声。 “我是不是把事儿说得复杂了?”夏至安问。 “没有。”欧阳灿看看他。 “我其实就是想知道昨晚是给谁添麻烦了。” “顺便吓我一下。” 夏至安笑,“好玩儿嘛。” 他们走到了巷口,一个应该左转,一个应该右转。 “走啦。你路上小心。”夏至安说。 “哎呀你别这么说,跟咱俩关系多好似的。”欧阳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昨天才说过好好相处,今儿就不算啦?”夏至安学她,挑了眉问。 “不不不,也不用这么好。”欧阳灿说完骑上了自行车,一阵风样顺着小路向下飞驰而去,一会儿就不见影儿了。 夏至安笑着转身往上走。 从这里到校门口不过三两分钟路,时间还早,他可以慢慢走。 这条路很窄,走一段就是一个转弯。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清静极了。 此时正是蔷薇季末,有几户人家墙上还挂着开残了的花瓣,空气里有干花的味道。只有一户墙头铺了一片深红色的小朵蔷薇花,像挂了绿底红花的丝绒毯子似的,非常好看。 他禁不住慢下脚步,看着这堵漂亮的围墙,和围墙后浅黄色的小楼…… 院门忽然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身着绿色长裙的年轻的女子。 她看了夏至安一眼,似乎是愣了下,才转身锁门,一头长卷发随着她转身飘了起来…… 夏至安自觉这样盯着人家的大门和主人看很不礼貌,可突然加速离开,似乎也有点不妥。好在那女子并没有理会他这个陌生人。 他看着她脚步匆匆地走在前面,走几步,遇到旁边院子里的邻居,愉快地打着招呼。 他听人喊她“范老师”,心想她大概是个老师吧……鼻端的蔷薇香气由浓转淡,走到路口,已经看到了斜对面的校门。 那位“范老师”和他一起站在路口,等着通行绿灯。 她从包里往外掏着什么,不留神把门禁卡掉出来,落在夏至安脚边。 “我来。”夏至安捡起来递还,只来得及看清三个字——范静侬。 “谢谢。”她接过去,微笑道谢。 “不谢。”夏至安也微笑。 绿灯亮了,他示意赶快过马路。 “您是夏老师吧?”一起走进校门,她问。 “对啊。你是?”他不记得自己见过她。 如果见过,不可能会没注意到的她,更不可能忘记。 “在学校网站上看到过你的照片。最近你是学校里的热门话题。”她微笑道。 “啊,这样啊。”他笑了。“是的,我是夏至安。” 一辆车子进了校门,在前面停下来。司机探头出来,喊了声“小范,上车”。 范静侬跟夏至安点点头,跑过去。那车子通过闸口,很快不见了。 夏至安走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刚才自己也没问问她是哪个学院的老师。 不过应该还会再遇到的吧。 · · 欧阳灿进办公室就见白春雪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早,白师姐。”她放下包来,笑着说。 “早!”白春雪也笑着,指了指桌上的材料。“十点半去开‘605案’的案情分析会,赶紧把材料都整理出来吧。林方晓早上五点就回局里了,说是有线索。” “压力很大吧?”欧阳灿说。 “昨天从现场回来就被局长叫过去了。今天案情分析会局长也来参加。”白春雪起身走到屋角,拿了两只杯子放到咖啡机上。“所以我说你好好准备材料。” “你不去?”欧阳灿问。 “又站又坐的,受不了。你去吧,这案子还是你主检。”白春雪说。 欧阳灿看到她打开装咖啡的盒子,忙说:“你还喝咖啡!” “啊,忘了……”白春雪反应过来。“我给你做一杯。我也好闻闻味道。” “买无咖啡因的替代品吧。”欧阳灿笑着说。 “算了吧。再好的替代品也就是替代品。我忍。”白春雪咬了咬牙。 欧阳灿看她脸上那明明白白的“视死如归”,乐不可支地开了电脑。605案的报告她熬夜写了大半,这会儿收尾就行。 白春雪把咖啡放在她桌上,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坐下来各自赶着报告。十点一过,老曹打电话来提醒他们别忘了去开会。欧阳灿检查了下要准备的资料,带好了笔记本就下楼去集合。不一会儿,陶南康带着老曹和痕检的陈逆也下来了。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四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四) 四个人出了七处办公楼,去刑警队那边开会。 会议被安排在一个中型会议室里。欧阳灿进去一看人还没到齐,直接带上她的笔记本到前面调试设备去了。与会人员陆陆续续到场,差不多十点半的时候,陈局长和分管刑侦的李副局长陪着政法委书记丁轶群到了。 事前并没有通知丁轶群会来开会,在座的人都有点吃惊,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欧阳灿看了眼丁轶群,低头继续忙她的。 丁书记和会议室里的干警们一一握了手后落座。欧阳灿悄悄坐到陶南康身后去。 “完美错过跟丁书记握手的机会。”陈逆悄声跟她说。 欧阳灿嘴角沉了沉,并没做声,低头翻开记录本,在上头写下“2016年6月6日,刑警队3号会议室”一行字,陈局长刚好开始讲话了。 “今天这个会,与会的都是参与605大案侦破的同志。这个案子有多么重要、案情有多么重大、在社会上的影响有多么恶劣,我想大家都非常清楚。案发后,市委市政府、政法委的各位领导都很重视,分别作了指示,丁书记还在百忙之中特地来参加案情分析会,给予指导。我们先欢迎丁书记。” 会议室里静了片刻,响起齐刷刷的掌声。 丁轶群忙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说:“我今天来主要是听听案情分析,听听大家的意见。你们不要管我。” “好,那么我们就正式开始。老陶,从你们那开始吧?”陈局长看向陶南康。 陶南康点点头,向后方侧了下脸,说:“欧阳,你先来吧。” “是。”欧阳灿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会议室东北角位置,打开笔记本,回头看了下屏幕上投射的内容,确定无误才开始介绍尸检的情况。“这是605案的现场示意图。” 她手中的激光笔指过去,大家的目光跟上。 “现场共有五具尸体,位置如图中所示……这是位于船舱入口楼梯下的1号尸体。1号尸体属于被害人陈大贵。陈大贵,男,40岁。被害人胸部、腹部和颈部有多处锐器伤;前额中央有一处枪伤。经解剖确认1号尸体的致命伤为枪伤……这是位于船舱中央位置的2号尸体。2号尸体属于被害人陈务同。陈务同,男,36岁。被害人胸部有三处锐器伤,其中一处穿透胸骨、造成心脏破裂;其右胸部中有一处枪伤。从枪伤部位分析,组织已无生活反应。2号尸体死因为锐器伤……这是3号尸体。3号尸体属于被害人牟正义。牟正义,男,32岁。被害人背部一处枪伤,胸部、腹部、腿部分别有数个锐器伤。死因为枪伤……这是4号尸体。4号尸体属于被害人陈迅,。陈迅,男,30岁。被害人颈部、胸部分别有一处枪伤;胸部、腹部、上臂有多处锐器伤……3号尸体和4号尸体被发现时纠缠在一起。从创口的形状、角度和深度分析,比对现场发现的锐器,可以确定两位被害人在互殴中刺中对方身体。” 欧阳灿把图片慢慢地一张张放出来。 “以上这四具尸体的共同特点是都具有多处锐器伤,造成大量失血,并且至少有一处枪伤。除2号尸体外,致命伤都是枪伤。” 她将图片定格下来。 “这是5号尸体。5号尸体为被害人陈思宇。陈思宇,男,39岁。被害人被发现时双手被束于身后,手腕部形成明显束缚伤。被害人体表有多处轻伤,散布于胸部、腹部、面部及四肢。致命伤为枪伤……从照片里可以清楚看到此处枪伤的射入口和射出口。” 她转回身来,专注地看着图片内容的众人都没有出声。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的。”她收起激光笔来,见大家暂时没有什么问题,就合上笔记本下来。 陶南康让陈逆接着介绍现场的其他情况。 “由于现场尸体数量比较多,情况比较复杂。船舱地面、墙壁、床铺上都有大量血迹。墙壁上的血迹多为喷溅状,地面、床铺上多形成血泊、滴落状。现场采集到的血液样本和指纹,经分析分别属于五位被害人和目前失踪的郭政民、宋晓理。郭政民曾犯故意伤害罪被判入狱,服刑四年后释放。数据库里有他的dna和指纹数据,经与现场采集到的比对,确定属于同一人。我们也从宋晓理的日用品和衣物上提取了指纹,目前现场出现的所有指纹,确定都属于这七个人。 “另外通过对现场发现的弹头遗落位置、尸体倒卧位置、枪创位置和基本情况综合进行分析,1号、2号、3号和4号尸体上所发现的子弹系从同一支枪射出,凶手站立的位置应该是在这里……隔间的门口。而5号尸体上的枪创则是由另一支枪射出。这两支枪都是国产五四式。我们查到其中一支是失枪。”陈逆把照片调出来,一一展示。“暂时就是这些。” 他看看大家也没有立即提出问题,坐回座位里。 “小林?”陈局长又看向林方晓。 “是。”林方晓站了起来。 他把资料都拿上,走到前面放在桌上,自己站在白板前,先画了个椭圆形,标明现场标记。 “下面我来汇报下605案至今为止得到的信息。2016年6月5日,我市110报警中心接到市民报警,在我市大崂区姜家口海域发现一艘搁浅渔船,并在船上发现尸体。海警的同志率先赶到现场,将渔船拖至姜家口4号码头。我们也在接到警讯之后,集合刑警队、七处干警奔赴现场。我们在现场共发现五具尸体。 “这艘渔船编号为‘l渔332’,在本省渔政管理部门登记,是y市l县渔民陈思宇所有。陈思宇本人已经确定遇害。据调查所知,陈思宇于半月前带领包括他妻子宋晓理在内的六名雇工出海。据陈思宇的父亲陈建华说,儿子打算在禁渔期之前最后一次出海。陈思宇在6月3日晚八点与家中联系,祝他儿子儿童节快乐,跟父亲提及自己正准备返航。陈建华说儿子跟他表示过这次出海收获很大。但据我们在现场查看的情况来说,货仓里只有很少的鱼虾,称不上‘收获很大’,所以也许陈思宇所谓的‘收获’另有所指。这一点我们会着重进行调查。” 林方晓在货仓的位置打了个问号。 “陈思宇在6月3日晚间之后就再没有跟家人联系过。目前船上发现的五具尸体身份都得到确认,除了陈思宇,还有四名雇工,分别是陈大贵、陈迅、陈务同和牟正义。除了牟正义是l县临近的q县人,其余都是陈思宇同一个村的居民。而从l省来打工的大副郭政民和宋晓理则在案发后失踪。船上所有贵重物品被一扫而光,这一点很有误导性。开始我们推测很大的可能性之一,就是这艘船是遭到了抢劫。但今早我们得到了l县公安局同事的消息,他们通过暗访,听到一个消息。当地早有宋晓理与郭政民勾搭成奸的传闻。那么结合目前所有已知线索来看,基本可以排除遇到外部人员抢劫杀人的可能性,郭政民和宋晓理则有重大作案嫌疑。刚才技术部门的同事发表的鉴定结论也支持了我们的这一判断。 “昨天晚些时候,我们调取了渔船搁浅海域附近的监控,也有新发现。在6月5日凌晨2点,姜家口镇的一个24小时营业的超市监控录像里,发现了宋晓理的踪迹。据当天超市值班的售货员说,他特别留意了下那个女人,是因为她在付款的时候浑身精湿。他还好意想拿毛巾给她,但她把钱放下就走了,也没要找零。他追出去的时候,看到那个女人上了一辆电动车。我们查过,那辆电动车是姜家口镇居民姜青山的失车。目前已经布置下去,请各处留意这辆失车。并且宋晓理和郭政民的照片资料也已经发出,希望能尽快找到他们的踪迹。宋晓理和陈思宇有个儿子,据陈建华介绍,宋晓理非常疼爱儿子,也许她会回家探望儿子。我们已经请当地警方协助,暗中布控了。目前本案的基本情况就这些。” 林方晓把记号笔放到白板下方。 陈局长点了点头,说:“大家听了这么多,都发表下看法吧。” 欧阳灿听着大家开始讨论案情,准备随时回答可能提出的问题。 陈逆碰了碰她,说:“你手机震动呢。” 第三章 老屋吉祥 五 第三章 老屋吉祥 (五) 欧阳灿伸手摸了下挂在椅背上的背包。手机在包里震的嗡嗡作响。 会议桌上大家正在激烈讨论案情,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她把手机摸出来,放在腿上看了一眼。电话已经挂断了。屏幕上只显示来电归属地,并没有显示姓名,但她记得这个号码。打来电话的应该是香江路派出所的李晓峰警官。她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为了田藻的事找她。 她把手机放回去,继续听大家讨论案情。 其实林方晓刚才做的总结分析已经相当完整,大家的讨论虽然热烈,但并没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或者有新意的侦破方向。但就是这样,也又讨论了半个小时,陈局长就请丁轶群做总结性发言。 欧阳灿低头在记录本上写着字,陈逆轻声说:“要不是丁书记在,这会至少能提前半小时结束吧。” 陶南康这个时候回了下头。陈逆看到他眼中警告的意思,忙低下头。 欧阳灿却抬起头来,望着慢条斯理讲着话的丁轶群。 丁轶群从前就有铁腕的名声,虽然不是政法干警出身,可负责这一块的工作也有年头了。这些年他在也立起了真抓实干的口碑……她捏着手里的笔,就见丁轶群说着话,目光转过来,在她的脸上停了片刻,才移开。 欧阳灿捏紧了笔,听到丁轶群说我就说这么多,希望大家鼓足干劲,尽快破案。需要什么支援,尽管跟市里开口。 他讲完了,问陈局长有什么补充。 陈局长说时间差不多了,散会吧。又说我们在食堂准备了便饭,留丁书记吃饭。 丁轶群显得很随和,痛快答应。 他走出会议室之前,跟大家一一握手。来到欧阳灿面前时,看着她,却问陶南康:“老陶,我要没记错的话,这位就是你费了牛劲要回来的才女吧?” 陶南康笑着把欧阳灿往前推了推,说:“可不是嘛,就是她,欧阳灿。说起来还多亏了丁书记,要不也没有那么顺利,该让部里把人扣下了。” “丁书记好。”欧阳灿说。 丁轶群很郑重地跟她握了握手,微笑着说:“看在你们领导这么重视你的份儿上,也要努力工作啊。这次的大案,大家压力都不小。你们技术部门要给刑警队提供最大的支持。” “明白。请丁书记放心,我们的宗旨是不放过一个坏人,当然会全力以赴。”欧阳灿点头。 丁轶群点着头,连连说好。 陈局长在一旁看着也笑,说:“您还不知道吧?小欧前天回国的飞机上,就阻止了一起恶件。我们正在准备材料,过阵子就会上报,要做个表彰呢。” “我听说了。还没来得及详细了解,原来那个女警察就是小欧啊?这是该表彰!”丁轶群道。他马上了解了下情况,又看着欧阳灿,对她的镇定平静感到些许纳罕。“好样儿的,巾帼不让须眉!” “来,丁书记,我们边走边说。”陈局长知道丁轶群在这,大家都拘束。而且午餐时间快过了,大家早该饿了,也不方便马上就走。他引着着丁轶群一走,李副局长和陶南康随后出去,林方晓悄悄跟他说了下自己就不去了,送他们到楼梯口,转身回来,示意大家解散。 大家集体松了口气。 陈逆抖了抖衬衫,说:“紧张的一身汗。” “不至于吧,尸体你都不怕,对着**你怕什么。”戴冰笑道。 “好了好了,还磨牙呢,吃饭去吧,早饿了吧?”林方晓说。 “饿坏了!”大家异口同声。 “都去吃饭。吃饱了还得回来开工。”林方晓说。 大家陆续散去。 林方晓靠在门边抽了根烟出来。 “林队,你怎么不去啊?跟丁书记坐一桌吃饭,套套近乎也好。”陈逆收拾好了材料,出来见他抽着烟在想事情似的,问道。 林方晓笑笑,摇摇头。 “你这表情跟老欧一样。”陈逆说完想起欧阳灿来,“老欧人呢?” “刚还在这呢。”林方晓看了看门外。“在那打电话呢。欧阳?” 欧阳灿听见林方晓喊她,抬手示意自己听见了。 她正在跟李晓峰通电话。 “……我也没有她消息。既然对方也暂时联系不上,那不如咱们再等等?我试着联系下田藻。好吧?” 她挂断电话,回来收拾自己的东西,让林方晓一起去她们办公室。“师姐说她打了饭回来,让咱们俩过去吃。” “有事儿啊?看你一脸不高兴。”林方晓边走边问。 “还不是我那同学!原来约好了今天去派出所跟对方当事人见面,结果联系不上她。幸好对方也没去,更幸好警察也联系不上,要不啊,嘿!”她无奈地说。 林方晓笑出来,说:“可能作家们都这么随性。” “要随性回家随性去,牵涉好几方呢,大家都不要做事啦,陪着她们随性。”欧阳灿说。 “你提起这个同学来火气可大了,别这样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林方晓安慰欧阳灿。 “也只能这样了。”欧阳灿说着,把背包甩到肩膀上。 两人边走边聊,从停在路旁的一排车边经过。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刑警队和七处这些经常跑现场、主人又忙到没空清洗的车子里分外显眼,因为几乎一尘不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车前挡风玻璃后放着市府大院的出入证。 欧阳灿看了一眼那车子,想起丁轶群那绵软的手。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 林方晓正和欧阳灿说着刚才开会时候提到的一个细节,没见她应声,回头看她一眼。她发觉,不自然地笑了笑。 “看什么呢?我跟你唠这半天,合着你一句没听见?”林方晓也看了看她刚才看的方向,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就是丁轶群的车子,在众多普通车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这么想着,一脚踏上台阶,手机铃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他接起来听了一会儿,就停下脚步。 欧阳灿站在前方等他。 他挂了电话,说:“605案有线索。发现了郭政民和宋晓理的踪迹。” “太好了啊!”欧阳灿眼一亮。 林方晓看了看表,回身就下台阶,边跑边说:“你跟小白说一声,我得赶紧叫人一起过去。” “不差这会儿吧……”欧阳灿话还没说完,见林方晓根本没心思吃午饭的样子,知道自己说也是白说,只好独自上了楼。 一开办公室门,就闻到食物的香气。 白春雪一看是她自己进来的,就问:“林方晓呢?又顾不上吃饭了?” “都走到楼下了,接了个电话说有重大线索。我喊都喊不住。”欧阳灿放下包,出去洗了手回来坐下吃饭。 白春雪把饭盒打开,一股脑把里头的西红柿牛腩拨了一大半给欧阳灿,说:“真是活该得胃病……他不吃,咱们吃。你给我都吃光!” 欧阳灿看着把白米饭都盖了个密不透风的牛腩,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埋头吃饭。 白春雪胃口不大好,吃一点儿就不吃了,坐在那里出神。 欧阳灿吃好了,收拾了碗筷,跟她说起了刚才案情分析会上的情况。 白春雪聚精会神地听着,等她说完了,才说:“这案子被害人是多了点儿,可是从勘验现场分析来看并不复杂。希望他们破案顺利吧。” 欧阳灿伸展了下手臂,活动了下腿脚。 白春雪说:“听说丁书记来了。” “嗯。”欧阳灿扶着膝盖,目光落在地面上。“挺重视这个案子的。” “才进入‘旺季’就出了这么大一案子,肯定会重视的。他最近不常来了,去年下半年,抓大案要案,老往局里跑。林方晓提起他来就头疼,那阵子他一上火智齿就疼,可是拔牙都没空。” “去年底公安系统表彰十大里有林队啊,也算没白牙疼。”欧阳灿笑着说。 “你看到啦?” “嗯。”欧阳灿直起身来。“受表彰回来,丁书记亲自接见,照片挂在网站上,滚动了好久呢。那是我隔了很久再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铁腕人物,印象很深,反倒没那么注意林队。” 白春雪看她通红的脸渐渐变回粉白,沉默片刻,拍了拍她肩膀,没说话。 “去年圣诞节,我还在波士顿的一个联谊会上遇到过他儿子丁在中。”欧阳灿坐下来,随意地叠着双腿。 “这么说,你认识丁在中了?”白春雪微微惊讶。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六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六) “算不上认识,也就是‘见过’。”欧阳灿笑笑。 “丁在中是典型的坑爹货。在国内的时候就作的不轻。”白春雪当然看得出来欧阳灿笑容里那一丝带着冷意的讽刺,尽管稍纵即逝。她也很难想象比如欧阳灿这么踏实努力的人,会和丁在中处于同一个交际圈。 不过所谓的圈子,也就是那么回事。如果混,谁也能混。 “他在那一区官二代圈子里名气也不小。那天联谊会上刚好有人认识我们俩,牵线介绍了下。既然人家说都是老乡、给个面子,那我就给人这个面子,过去打个招呼就是了。他这种官二代,巴结的人多了,应该也不会记得我这么个可能这辈子就见一面的人。”欧阳灿翻着手机。“那天晚上后来有人开始吸大麻,我就喊同去的朋友一起走了。看,这照片里,丁在中也在,他戴个圣诞帽……我们那天合影特别少,这张难得照的都好,就放了这张。” 白春雪接过手机来。屏幕上显示的是欧阳灿的itter主页。当中的照片是一群七八个人的合影,中间有个戴圣诞帽的青年,看样子已经喝得不少,跟其他几位虽然也在应着圣诞气氛表情欢乐却仍然看得出一身书卷气的青年很不一样,他一手拿着酒杯和烟卷,歪戴的圣诞帽几乎盖住他朦胧的醉眼。 “跟丁书记长得很像啊。” “连声音都像。”欧阳灿说。 “我还是在他年纪很小的时候见过一两面。小时候倒是还好……可以看看其他的推文吗?”白春雪问。 “随便看。”欧阳灿按开电脑电源,“那阵子放假,我发推挺多的,都是我们在附近游荡拍的照……风景还是不错的。去年有好几场暴风雪,我可把多少年都没看到的雪景给看饱了。” 白春雪微笑。 欧阳灿发的推文里的确是风景居多,少有几张跟人的合影里,一个华裔青年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青年都出现了。 “这是你经常提的那两个好朋友吧?”白春雪吧手机还给欧阳灿。 “嗯,就是那俩活宝。看,我把昨晚咱们聚会的照片发上去,他俩能说啥……说看着咱们的同事觉得有压力。他们今年圣诞节要来中国,要我千万别找男朋友……可搞笑了。”欧阳灿把手机放在一边。 白春雪说:“那个华裔青年很帅啊,人怎么样?” “人很好。特别好。还做一手好菜……吃他做的菜的时候,就会突然有一个念头,啊,我要不要就嫁给他好了,可以每天都吃到这么好吃的菜。这样子。”欧阳灿说。 白春雪笑出声。 她还想多问问这位华裔青年的情况,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欧阳灿接了起来,说:“我是法医一科欧阳灿。” 白春雪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见欧阳灿沉默了片刻,嗯嗯嗯的应着声,然后放下听筒,看着她。 “有案子?”她问。 “嗯。现场有四具尸体。”欧阳灿说着看看白春雪。“你别去了吧,我喊倪铁或者杨正明去。” “没事。你甭从现在就开始照顾我。” “我是有点儿担心你现在的状况啊。” “好着呢!放心,我可是盼了好久才盼到这个宝,一有风吹草动,我肯定先保护自己,不会硬来的。”白春雪说着眨眨眼。“我也是这几天才突然发现,原来我也没那么热爱工作。” “拜托你少热爱工作一点儿。走吧。”欧阳灿有点无奈。 白春雪拎起勘验箱,她接过来,一起下去集合。 赵一伟跑出来,一边招呼大家上车,一边说:“要不要这么邪门儿,案子不来就算了,一来就成串,还都是这种多个受害人的……让不让人喘口气了啊!” 陈逆打了个哈欠,说:“我好歹刚吃完饭,还准备眯一会儿,补补觉。这一个电话打过来,我寒毛都竖起来了。又是命案,又是多尸体现场。” “说的是什么!这是怎么了……”赵一伟说。 “你快开车吧!”白春雪拍了他的座位一下。 赵一伟赶紧发动车子。 现场距离并不远,十五分钟后,他们就抵达了。 先到现场的刑警站在警戒线外维持秩序。小区里的居民有不少在围观,窃窃私语,还有人一副惶惶不知所措的样子。有一个中年妇女正哭丧着脸跟警察不住嘴地说:“……这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我就住对门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欧阳灿看了下小区的环境,跟在白春雪身后穿过警戒线,说:“这小区环境可够杂的。” “这种老小区,又不是封闭式的,当然杂。”白春雪说。 现场在二楼。他们一行人换了防护服,进单元门上楼。陈逆、郭亮亮和赵一伟先套上鞋套进了现场。 欧阳灿听见陈逆在里头念了句什么,翘脚往里一看,不禁也“哦”了一声,扯了扯口罩——现场从门口到客厅,鲜血到处都是。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全是血迹。各种形态的血迹布满了现场。 白春雪跟着进来,眉头皱了皱,大体看了下现场的情况——她们面前就是第一具尸体。从衣着和外貌特征来看是女性。女死者倒伏在地。她死前应该经过极为痛苦的挣扎,身下的血流的浸湿了地毯。 欧阳灿蹲下来,看到她手中还握着手机。一侧脸,她看清死者苍白的面孔,瞪的很大的眼,颈部的创伤很大,颈骨几乎断了……她贴近些查看,在形成尸斑的位置按了一下。 “死亡时间不超过24小时……从尸僵情况来看,应该在最高峰阶段。推测大体死亡时间应该在12-16小时之间。” 她说着,整理了下手套。 地毯大半淹在血泊里。死者的头发黏在地毯上和地板砖上,死状非常惨。 “欧阳,这里我负责。你去看里面的。”白春雪已经巡视完整个现场,回来跟欧阳灿说。 欧阳灿答应一声,站起来,不禁愣了下。 在这具女尸不远处,是两具婴儿的尸体。婴儿的尸体旁边是一个老妇人,大片的擦痕表示她断气之前还试图爬到婴儿身边,因此留下的血迹是又长又扭曲的擦痕。 欧阳灿下意识看了眼白春雪。见她正蹲下来看第一个女死者的尸表。她有点懊悔刚才没坚持不让她出这个现场……白春雪转头看她,说:“愣着干嘛,快点工作。” “好。”欧阳灿点头。 她查看着距离她最近的这具婴儿尸体。婴儿大概半岁,穿着红色连体衫,紧攥着小拳头,手腕上带着红绳和金铃铛……婴儿尸体在紧靠墙角的位置。她从下往上看,在墙上发现了一处痕迹。 “老赵,这里。”她喊了赵一伟过来拍照。“结合婴儿尸体头部的创伤,这很可能是凶手抓住婴儿脚部,直接冲墙上摔的。” 欧阳灿做了下这个动作。但显然她身高不够。 赵一伟边拍照边脸色铁青地说:“这t也太丧心病狂了。” 欧阳灿没出声。其他在现场忙碌的人也都没有出声。除了窗外不时传来的人声和车声,现场寂静的可怕。 她知道为什么大家会如此静默。通常凶案现场出现幼童时,往往更令人痛心。这个现场还有两个……她查看完毕两具婴儿尸体,好好地缓了口气,才转向那具老妇人的尸体。 尸体的创伤部位在颈部。创伤又短又整齐,切开颈动脉之后,造成大量失血。 这几乎是一刀致命,根本不给活路的杀人方式。 外头不住地传来嘈杂的声音,伴随着声嘶力竭的犬吠。 欧阳灿停下来,白春雪也正好抬头。 “这狗叫的真让人心烦。”白春雪说。 今天的天气有些热,现场又是这么个状况,原本就很让人郁闷了。 欧阳灿回头问正在跟同事查看现场痕迹的南区分局刑警杨毅:“杨警官,对门养的是什么狗?” “啥?啥狗?就那种这么点儿大小的……眼老大的……”杨毅比划了一下。“吉娃娃。” “果然是。太能叫唤了。”欧阳灿晃了晃脖子。狗叫声又尖又细,特别让人难以忍受。 “没办法。主人说摁都摁不住。一直叫。”杨毅说着往窗外看了看。 围观的人群散了不少。 欧阳灿说:“这也没办法。突然来了这么多陌生人,它也不适应。再说狗鼻子灵。这么大的血腥味,它早该觉得不对劲儿了。” 第三章 老屋吉祥 七 第三章 老屋吉祥 (七) “是啊。它主人说它从昨晚就很焦躁。今天早晨出来遛狗,它老在这家门口闻味道。但是因为这家的老人曾经因为这狗在他们家门口垫子上撒尿,给下过药,导致两家有点矛盾。它主人看它一个劲儿往人门前拱,怕中了什么招儿,赶紧带着走了……吃午饭的时候,那狗趁主人拿快递的工夫跑出来,又到这家门口叫唤,它主人抱狗回家的时候发现门口地垫上有血滴,敲了半天门没人应。但是能听见里头手机响,就是没人接,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再加上狗叫的让人心慌,就报警了。”杨毅说。 “应该算是吉娃娃发现的命案现场。”白春雪说。 “吉娃娃主人可吓坏了。”杨毅道。 “昨晚上这家出这么大的事儿,就没有人听见什么动静?”欧阳灿问。 “暂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有用的线索。我们锁定这案发现场周边的小范围后,问过邻居,都说他们家经常有吵闹声,有时候深更半夜的也吵吵;而且两个孩子夜哭很严重,前阵子还见这家老人到处贴那个‘夜哭郎’什么的纸符。对门吉娃娃家说,昨晚十点左右,的确有听见孩子哭和大人吵,本来他们也都习惯了,昨晚哭和吵声音都不大,就没引起他们特别注意来。”杨毅摇头道。 “那我们就努力让死者说话吧。”欧阳灿说。 “嗯,刚才你推断的大体死亡时间,昨晚十点左右在这个时间范围内。我们再仔细调查一下,说不定会有其他线索。那个时间也不算晚,也许会有目击证人。”杨毅说。 欧阳灿点点头。 尸体初步勘验完毕,很快被装在尸袋里移走。陈逆他们的工作还在收尾。欧阳灿见白春雪看上去有点累,拉她先到门口透口气。两人把鞋套和防护服脱下来,杨毅给她们俩递上来两瓶矿泉水,说:“辛苦。” “谢谢。”白春雪接过来,拧了几下没拧开,还是欧阳灿把自己这瓶刚打开的递了过去。她喝了几口,缓了缓,有点出神似的说:“从两具成人尸体的情况来看,很可能一个是被斧头砍伤,一个是被匕首刺伤。斧头和匕首都在现场了。” “那把斧头很新,像是刚买的。会不会是凶手带来的?”欧阳灿问。 “有可能。”杨毅一副头疼的模样。“上面刚下命令,这个案子移交刑警队侦破。” 欧阳灿听见楼梯间有人说话,这声音熟的,便说:“刚说到这,人就来了。” 杨毅也往下面一瞅,果然林方晓和戴冰来了。两人站在楼梯拐角处,林方晓就冲白春雪招招手,说:“初勘结束了?下来下来,这儿空气好。” 白春雪瞪他一眼,站在这没动。 这时候陈逆他们也完成了检材的提取,鱼贯而出。 林方晓和戴冰上楼来,跟他们擦肩而过,互相道声辛苦。 林方晓见大家情绪都不好,沉默片刻才说:“我们看看现场的情况的。你们先回吧。等报告出来,咱们再开会。” 白春雪说:“看样子你这几天又回不了家了。” 林方晓抱歉地看着她。 “没关系,瞅这样我也够呛能回去的。”白春雪说。 “你俩真是半斤八两……”欧阳灿把白春雪的勘验箱也拎过来。 林方晓看着白春雪。 白春雪却不看他,径自下楼去了。 林方晓冲着她背影说:“你们回去抓紧时间休息下!” “啰嗦!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白春雪皱着眉,头都不回地下楼去了。 欧阳灿刚要跟着下楼,想起来,问:“之前不是说发现605案的嫌疑人了?” 林方晓说:“人刚到案,我就接到命令来这儿了,让潘晓辉他们把人带回去先问着。这边结束之后,我再赶回去。” “可以啊。”欧阳灿露出笑容来。“那你赶紧的吧。” 她下楼来,原先围在楼前的人群已经散散去了,只有零星几个人和守着现场的警察站在警戒线外,不时窃窃私语。她看到一辆警车停在斜对面的楼前,有个人从车里出来,朝这边走来。 她把勘验箱放在车上,觉得那人眼熟,又瞅了一眼。 四目相对,那人也愣了下。 “师妹,你在这?出现场?”李晓峰问。 欧阳灿点头。 不知为何,她忽然在这里见到李晓峰,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晓峰站下来,擦了下额上的汗,说:“我说呢,怎么停了这么多警车在这儿……” “欧阳,走了!”赵一伟喊了欧阳灿一声。 “不耽误你了啊,快走吧。”李晓峰忙让开路。“对了,你还没有联系到田藻?” 欧阳灿摇摇头,说:“我尽快联系她……赶时间,先走了啊。拜托你了。” “这倒没什么。我来这是找肖楠,还没找着,先看见你了。”李晓峰过来帮忙把车门带上,跟赵一伟挥挥手。 欧阳灿还没来得及再问句什么,赵一伟就开了车。她看了眼窗外,李晓峰已经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她想大概是她想多了。 她掏出手机来,给田藻打电话。 暂时无法接通……田藻这是关机了呀! 她抽抽鼻子,血腥味萦绕不散。 “那两个孩子长的多好看。”她说。 她一个对小孩儿向来没什么特别感觉的人,都觉得这对孩子招人喜欢。 “半岁大小的孩子正是好玩儿的时候。”白春雪说完,又沉默了。 欧阳灿觉得有点闷,把领扣解开了一颗。 她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是李晓峰打来的,她转了转脖颈,接通了。 “师妹,听着啊,有个不好的消息。”李晓峰的声音有点紧。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八 第三章老屋吉祥八 欧阳灿“嗯”了一声,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肖楠就是田藻治安事件的对方当事人死了。我跟现场的师兄了解了情况。”李晓峰说。 欧阳灿又“嗯”了一声。 这个消息非常不好。但奇怪的是,她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刹那,刚才那股子烦闷和焦虑竟然一扫而空。她的头脑异常清明。 “喂?” “我听着呢。你是不是见过刑警队的林队长了?” “对。我现在现场外围。林队他们还在调查,让我稍微等会儿。我趁这会儿工夫给你打个电话。等下林队长那里,我把我了解的情况都跟他说一下。我看你还是得再想想办法找找田藻……肖楠出了事,田藻联系不上。别是也出了什么意外。”李晓峰说。 欧阳灿答应着,此时想的却是另外的事……她想起了田藻给她打的那个电话。 车子已经开进了大院,白春雪推了推她,说:“下车。” 她要帮忙拎勘验箱,白春雪却抢先自己拎了起来。“走吧。我们直接去解剖室吧。” “师姐,我这有点儿意外情况。”欧阳灿说。 白春雪扶了她手臂,说:“边走边说。” “刚才在现场遇到的那个警察给我打了个电话。他就是处理负责我同学治安事件的那位。他告诉我说,现在可以确定今天现场的女死者之一,是我同学那个治安事件的对方当事人。”欧阳灿说。 “啊?”白春雪睁大眼。“你是说,那个作家同学?” 欧阳灿点点头。“我先去找一下陶处吧。把这事儿跟他交代一下,做个备案。这情况我觉得应该不需要回避,但是不能不去汇报。” 白春雪说:“这可真是……” 欧阳灿有点无奈地说:“我从昨晚就开始联系不上她。现在想想也是蹊跷。无论如何都得先找到她……我也担心她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真不让人省心啊。”白春雪说。 她们正说着,值班室的老杨看见她们回来,拉开值班室的一扇小窗,喊道:“小欧,你去下老陶那里。他前脚刚刚开会回来,说要找你谈什么事儿呢。” “好嘞,知道了。谢谢您啊!”欧阳灿说。 “正好。你快去吧。我直接去解剖室。有事儿那边找我去。”白春雪说。 “好。”欧阳灿点头。 “别着急。”白春雪看她脸色阴郁,说。 欧阳灿又点点头,忙上楼去陶南康办公室。 敲门后,听见老曹在里头说了声进来。她推门进去。老曹一看是她,笑眯眯地说:“刚才老陶还说你们应该快从现场回来了,让我掐着时间给你打电话呢。挺快呀。” “找我啥事儿?”欧阳灿轻声问道。 “放心,好事儿。”老曹也轻声说。“丁书记和陈局长当着他的面表扬你呢。下午开会应该也有研究怎么给你报功。这任务下来,材料就得是我写了啊。” 欧阳灿笑笑,说:“谢谢啊,辛苦辛苦。那我去找陶处……说真的,报功什么的没指望过,别让我写检查就谢天谢地了。” “你自己也知道啊?我又没说你写的检查过关了!”陶南康从办公室出来,大嗓门马上就把整间秘书科喊亮堂了。“还没找你,怎么就来了?该不是又闯什么祸了吧?” “不是我闯的祸啊!”欧阳灿忙摆手。 陶南康瞪圆了眼。 欧阳灿把来意说明白,只听着老曹在旁边“哎呀”“咦”“哦哟”加着感叹词,陶南康却不出声。 “……基本上就是这么个过程。”欧阳灿看着陶南康。 “你真是什么事儿都能出啊!”陶南康好一会儿才说。“这样吧,这个案子交给小白,你暂时不要参与了。” 里屋电话响起来,老曹进去接。 欧阳灿说:“可是我觉得我也算不上属于回避情形。” “还是回避一下吧。605案之后紧接着就是这么个大案,又是在市区内发生的,yu论都很关注。之前发生的事在网络应该热度还没有过去,万一有好事者加以渲染,会有不好的影响的。我们在程序上要尽量做到无可挑剔。”陶南康说。 “是。”欧阳灿也无话可说了。 这也是她的顾虑。 “这是为了工作,你不要有情绪。”陶南康安抚一脸郁闷的欧阳灿。“另外啊,今天605案的案情分析会结束之后,丁书记特地问了一下你的情况。下午我们开会,陈局长也特地表扬你了。领导们对你是很关心、很肯定的。” 欧阳灿听着陶南康语速越来越慢,就晓得陶老爷这是欲扬先抑呢……果然他接下来说:“但是你不能骄傲,也不能浮躁。在工作上还是要踏踏实实的。明白吗?” “明白!” “每回都是答应的痛快。”陶南康说。 老曹从里屋出来,陶南康问哪来的电话。 他说:“市公安局的陈耀安副局长。有个案件的损伤鉴定,需要我们出具鉴定书。” “咦,他们局里的技术还是很不错的呀。”陶南康说。 “说是情况有点复杂。”老曹说。 陶南康转过脸来,看着欧阳灿,说:“那正好,欧阳,你来负责这个。” “我打电话去,让他们先把材料传过来。”老曹说。 欧阳灿点头。 等老曹接洽的工夫,陶南康让欧阳灿坐着等,自管回办公室忙去了。欧阳灿手机响了。她一看是林方晓,马上接了起来。 “是不是要调查田藻的情况?”欧阳灿问。 第三章 老屋吉祥 九 第三章 老屋吉祥 (九) 林方晓说是。他们正在回局里的路上。问她这边什么情况,有没有空说说田藻的情况。 “有空。等你们回来给我电话吧,我现在有个任务。”欧阳灿说。 林方晓马上挂了电话。 老曹见她说完了,把一张写着电话号码和姓名职务的纸条交给她,说:“我已经跟他们说了,由你来负责。他们会把材料传给你的。” “好。那我回办公室看。”欧阳灿看了看纸条,说。 “快去吧。”老曹说。 欧阳灿看看表,回去连口水都没顾上,接上头之后就开始看案件资料。等她把资料看完了,戴冰的电话也打来了。 “林队去审讯室问605案的嫌犯了,你有空就过来吧。”戴冰说。 欧阳灿又看看表。 下班时间已经到了,白春雪还没回来。 她叹口气,锁了办公室门往刑警队赶。下楼来,老杨看到她,说:“欧阳,你上哪儿去呀?老陶让食堂给你们加班的准备饭了。” “不用给我留了。我去刑警队。回头凑合点儿就行。谢谢啊!”欧阳灿说。 “别凑合啊,过去找点儿吃的!”老杨冲着她大声道。 “知道啦!” 欧阳灿走了出去。 天色已暗,刑警队办公楼都亮了灯。戴冰正在楼下值班室里坐着等她,一手拿着个煎饼果子,一手拿着瓶水,吃几口煎饼喝口水。 “吃不吃?”戴冰指了指身旁挂钩上挂的那个袋子。“我说饿了,林队让我去搞点儿吃的。我想吃煎饼果子了。” “来一个吧,我也饿了。”欧阳灿说。 “咱俩上去吧。”戴冰说。 欧阳灿帮他拿着水,两人跟值班的老齐说了声才往楼上走。戴冰让欧阳灿先拿个煎饼果子出来,说:“你先拿你的和林队的,不然等会儿那群饿狼一看见,剩不下。” 欧阳灿先拿了一个,果然戴冰去几个办公室一转,出来手里就空了。 “林队还在审讯室?”欧阳灿在那张吱吱嘎嘎的椅子上坐下来,问。 “嗯。”戴冰点头。 “不知道问的怎么样了。”欧阳灿咬了口煎饼果子。“这哪家的?前面路口那家?” “你怎么知道的?”戴冰惊奇。 “那小姑娘舍得用好东西。去年我走之前一个来月才开的店嘛。我还说这么做生意的,一般做不了多久就撑不下去了,没想到还在。” 戴冰笑起来,说:“还行吧,卖得也比人家贵五毛钱。” “这东西吃一个就饱,识货的谁差那五毛钱啊。”欧阳灿说。 “也是。”戴冰喝了口水,看看她津津有味地吃着。“你那个同学,你了解吗?” 欧阳灿轻轻摇了摇头,说:“对她现在的情况算不上了解。我们是这两天才联系上的,十多年没见了。这些年她怎么过来的我也不知道。” “我们听李晓峰介绍过情况。这个案子目前线索很少。但是据我们在附近走访,倒是的确有人在当天晚上见到过一个体貌特征像田藻的女人出现。那人说当时他正走着路,那女人突然慌慌张张从对面走过来,还撞了他一下。当时还吓了他一跳。因为那女人个子挺高的,头发很长,跑得又急,回头跟他说对不起,那头发糊了半张脸,跟鬼似的。” “田藻是长头发。白皮肤,大眼睛,很瘦,大概172,要是她后来没再长个子的话。她腿很长,手脚却不大。她这个身高,才穿36码的鞋。”欧阳灿想了想,说。 田藻的体貌特征她很容易就描绘出来。 戴冰问:“还联系不上她?” “今天打过几个电话,都无法接通。不过,”欧阳灿握住剩下的小半个果子,掏出手机来给戴冰看。“这是通话记录。昨晚她跟我通过话。就是这两个……她当时应该挺紧张的,跟我说‘怎么办啊’。我也是挺心烦的,以为她又要说跟人家的那个纠纷怎么办,态度也不大好——那能怎么办呀,处理方案都出来了。她没说什么,挂了电话。我再找她就找不到了。” “这个时间……十点零贰分她打给你……十点零七分你打过去的。”戴冰拿手机拍了一下页面,再在本子上记录。“推断的大体死亡时间在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是吧?” “是。再精确的要等解剖结果出来。”欧阳灿说。两人对视片刻,都点了点头。“死者呢,查到死者的情况了吧?” “查到一些。死者肖楠啊,原籍是邻省一个小县城。在本市上的大学。毕业之后跟她的男朋友也就是后来的丈夫去南方工作。后来两个人又回到本市的。在这里登记结婚,贷款买了现在这套房子。她还有个弟弟,也来这边上大学了。自从她弟弟上大学,她父母就把家搬到这来了,跟她住在一起。据说因为这个,他们家矛盾不断。主要就是她父母和丈夫相处不好。夫妻俩经常吵架。后来听说她丈夫在她孕期出轨,当时她就提出离婚了,但因为是孕期,法院没判。今年四月份才判了离。孩子判给她,男方按月付赡养费。男方现在济南工作。已经调查过了,这段时间他都没有离开过济南,应该可以排除。”戴冰说。 欧阳灿深吸一口气,“那肖楠的父亲和弟弟呢?” “她父亲在两年前因肝癌去世。弟弟肖桐在服刑中。他因故意伤害判了七年。目前服刑三年半了。”戴冰看着笔记本上的记录,说。“目前就了解这些。” 欧阳灿出了会儿神,说:“所以……” 戴冰耸耸肩,说:“你想想吧,还有什么能想到的?你觉得她像那样的人么?” 欧阳灿摇摇头,说:“在我印象里不会。以前上生物课,解剖鲫鱼,她都不敢看。” “人也是会变的。”戴冰说。 “是啊。所以我也只是持怀疑态度而已。就现场来看……”欧阳灿想到自己那个推断,站起来从椅背上拎了件不知道谁放在那里的制服上衣,抽了只羽毛球拍裹好,回身看了看,把一摞杂志踢到墙边,站上去,挥了下。 戴冰问:“你干嘛呢?” “在推测以田藻的身高,往墙上摔婴儿的话,会不会留下那个高度的痕迹。”有人说。 戴冰回头见是林方晓和潘晓辉站在门口,说:“林队,那边问完了啊。” 他递了煎饼果子过去。他俩接了,坐下来,看着欧阳灿。 欧阳灿把球拍扣在墙上,说:“这个高度以她的身高是能达到的,可关键在于她是不是有这个力气……田藻是个女人,又很瘦,肌肉力量未必有那么足。” “所以你倾向于凶手是个身高在172左右的男人。”潘晓辉说。 欧阳灿从杂志上下来,说:“是。” “田藻父母家住哪里?你知道吗?”林方晓问。 “知道。”欧阳灿说。 “我的意见是,你先以同学的身份试探下,看她有没有回她父母那里……” “她说她刚离婚,不愿意跟父母住,所以自己单过。我觉得她未必回家。” “离婚了?”潘晓辉问。 欧阳灿点头,说:“我也没有问……” “你不够关心同学啊。”戴冰说。 “她不够八卦啦。”潘晓辉说。 几个人都一乐,纷纷表示同意。欧阳灿就是个平常日里不干己事不开口的……林方晓说:“想想还有什么线索。” 欧阳灿点头,问:“那605案怎样?” 潘晓辉做了个“ok”的手势,狼吞虎咽吃着煎饼果子。欧阳灿和戴冰愣了下,一齐问道:“破啦?!” “嘘……别这么大声儿,低调、低调。”林方晓让他们坐下。 “说说啊。”欧阳灿把椅子往前拖了拖,一脸兴奋地看着这俩人。 林方晓说:“小潘,你给他们大体说说。” “给我倒杯热水。”潘晓辉指使欧阳灿。 欧阳灿马上去倒了杯热水来捧给她。 潘晓辉喝了口水,才说:“还是从女嫌犯宋晓理那里突破的。两个人在北站附近被发现。当时宋晓理想偷偷回家看看儿子,郭政民不同意,要她直接跟自己回老家躲藏。他们俩意见不合起了冲突,在路边厮打起来了,随身带的枪掉出来,被人发现报了警。然后就被当地派出所民警带走,一看正是咱们撒网要找的嫌犯。”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十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十) “真让林队说对了,宋晓理很可能会因为想孩子潜回家中。”戴冰说着,拍了下林方晓的椅背。“厉害啊。” “这有什么厉害的,只是照人之常情推论。尤其女性,在这一点上可以说是天然弱势。”林方晓说。 “林队最近感触挺多啊。”潘晓辉歪着头看他。林方晓示意她继续。她说:“接到派出所通知之后,我们去把人带回来。我和衣露申负责宋晓理。在车上我看宋晓理就不住地哆嗦就有数了。她的心理素质不怎么样。回来以后分别问话,我管宋晓理这边,空耗了一个多小时,不问她话,就把现场照片都摆在她面前让她看。听说郭政民那边特别强势,跟老崔老于叫板。郭政民就始终咬定抓错人了。他和宋晓理搞婚外情是不假,可是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人命案子。他们俩是私奔……跟我们唱戏呢,还私奔!跟他一比,宋晓理太弱了。她看完照片之后一直低着头。等看到她心理防线快崩溃的迹象,我一问,就什么都说了……这场凶杀的起因虽然不外乎钱财感情,可是跟咱们之前推断的有不小的偏差。 “你们还记得吗,从现场回来,咱们第一次开会讨论案情,林队就说这船有点奇怪。马上就是禁渔期,就算不是,出海打鱼除非运气特别不好,总是要尽量满载而归的。可是这艘船上,货仓里鱼虾很少。后来案情分析会上,技术的郭亮亮说了件小事,说他出现场的时候特地查看了货仓和船上的装备,觉得虽然装备齐全,但有些网不像是经常用,反而不少零件生锈了。而且照渔船来说,这艘船的马力有点超规格了。郭亮亮说了这事之后,林队让沈竞帆又去查看了一遍。你们猜怎么着?真被他发现了在货仓下面还有个暗层!暗层特别隐蔽。打开后进去,里头有被褥,看样子是有人在里头安身的。不过那个暗层很浅,人在里面坐都坐不直,非常难受。但这个发现可以印证林队的推测,陈思宇他们可能另有生意。”潘晓辉说着看林方晓。 林方晓笑笑,说:“我还是在管村案现场接了沈竞帆的电话听到这个消息的。” “嗯。宋晓理承认,陈思宇出海打渔只是个幌子,实际上他做偷渡生意的。他会把船开到公海,在那里接人。人都来自北方某国。接到人后,他们将船开回来,一般会送到q市海域的笋岛或者距离笋岛20海里的香灯岛,或者临时指定的其他岛屿,在那里还有人接应,负责转移,最终会将他们送到在q市的目的国领馆。或者就任由他们在中国生存了。他们也会象征性拉网,以便掩人耳目。陈思宇做这个生意是郭政民牵线的。郭政民刑满释放之后离开老家来y市,认识了陈思宇。他的狱友后来跟了个蛇头,他们看中陈思宇,让郭政民牵线。陈思宇见钱眼开,很快就上路了。两年多,陈思宇出海十几次,没有一次失手。陈思宇胆子就越来越大。这一次他们接了25个人,是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宋晓理说,货仓下那个偷渡客的藏身之处,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劝过陈思宇,不要一次接很多人。万一出了人命,是很伤阴鸷的。陈思宇根本不听她的。 “陈思宇一向坚持收美金或者黄金。这次接了25个人,比往常更是大赚一笔,他很高兴。但是陈思宇这个人很吝啬,分给郭政民他们的钱很少。郭政民觉得陈思宇走上这条路还是他起了作用的,而且他是大副,曾经带头要求多分点钱,被他拒绝了。所以郭政民和其他几个雇工对陈思宇很有意见。郭政民有自己也买船单干的念头。他自己钱不多,指望上了宋晓理。宋晓理跟郭政民勾搭在一起已经有挺长时间了,一心想卷走点钱财跟郭政民走。于是两个人策划把这次陈思宇收到的钱全都拿走,再逼他说出存折密码。陈思宇的钱都不是正路来的,一定不敢怎么样。他们两人在隔间里把陈思宇绑了,逼他说出密码。保险柜密码说了,存折密码陈思宇死活不说,郭政民就打他,最后实在受不了也说了……他们俩拿到钱的时候,陈思宇气不过说了句‘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狗男女’。郭政民就开了一枪,把他给打死了。这一下就惊动了其他人。郭政民跟他们说,从陈思宇这拿到的钱都归他们,只求他们回来说在外头遇到海盗了……他把美金和金条扔在床上,让他们自己拿。结果那几个人,就为了钱打起来了。本来陈思宇的死就让他们的精神很紧张了,一干架就杀红了眼。郭政民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趁他们互殴,一个个解决掉了。然后他和宋晓理把钱都带身上,船开到近海,游上岸的。” 办公室里几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不说话。 林方晓抽出一支烟来,拿在手上,闻着味道过瘾。 “宋晓理说,郭政民在路上说了句话,说他是知道怎么让一群狼互相撕咬的。很简单,扔一块肉进去就行。他们会为了利益争斗。”林方晓说。 “那他坐享其成不就行了。”戴冰说。 “他的算计没有那么精准,或者说过于精准。一定要保证自己安全逃离,当然要一个活口不留。”潘晓辉说。 “这下好了,安全坐牢去吧。”欧阳灿说。 “知道宋晓理供了之后,郭政民说‘果然女人靠不住’,也供了。两个人目前争取立功。两人都交代了自己知道的偷渡组织的组织网络、路线和大头目的情况。郭政民还提供了两个a类通缉犯的线索。”潘晓辉说。 “再怎么着……也免不了一死了啊。”戴冰说。 “所以我觉得他有可能并没有完全说实话。”潘晓辉说。 林方晓把烟卷拿在手里,“船上的那五个人并不全是他杀的。他有心替宋晓理顶缸。这案子还不能结。明天再撬撬他们的嘴巴……” 他说着活动了下肩膀,一看挂钟,已经快七点了。 “这么晚了啊……得了,咱们下班吧。”林方晓站起来。“欧阳,你怎么着?” “我想起一件事来。”欧阳灿看着这几位,“你们谁有微博账号?” 戴冰举了下手,“我有。” “你搜索下‘烈火青花’。这是田藻的笔名,也是她的微博id。看微博上会不会有什么线索……”欧阳灿指点着戴冰。 几个人又重新坐下来,戴冰把手机放在桌上,他们凑过去看。 “警界巴蒂……还带个v……你能不能别出去给我们丢人?巴蒂就你这样儿啊?”林方晓撸了下戴冰的头。 “还用人巴蒂照片做头像,你怎么不用自己的?告诉你啊,你可别跟那谁似的,用公务身份撩小姑娘。你要敢这样,我第一个大义灭亲。”潘晓辉说。 “……你们到底要不要找线索了啊?光盯着我的微博了!”戴冰叫起来。 “还急了!” “来来来,找那什么青花?” “烈火青花!找着了……哇!这头像是本人吗?哇!”戴冰张大嘴合不拢。 “你专业点好不好?”潘晓辉踢了他椅子一脚。转轮椅嗖的一下滑开,他急忙挣扎着回来。潘晓辉看看欧阳灿,问:“这就是田藻?” 欧阳灿看着微博头像,点头。 田藻拿给她看的时候,她只是扫了一眼,根本没注意。但头像用的照片是田藻的正面照,微笑着,真妩媚多姿……“没她本人好看。”她说。 “本人更好看?”潘晓辉和戴冰异口同声,只有林方晓很镇定,但也露出惊奇的神色来。 欧阳灿一耸肩,说:“对啊,有机会你们见着本人就知道了……看她这两天发的微博……底下评论真够热闹的。” 热闹的是声讨抄袭的微博,还有她发的后续“报道”。 她一条条往前翻着。 田藻发微博并不算多。跟她本人目前表现的有点疯癫的样子有点出入,田藻的“正常时期”的微博内容看起来相当有深度。不过她此事并不是要研究这个,她把田藻发的最后一条微博指给其他几个人看。 “野馄饨走起~~有约的吗?” 除了这句话,配了张图,是素颜的田藻做了个比心的手势。手上和脸上都有伤痕。拍照的角度很不错,没用滤镜,伤痕看起来格外触目。 欧阳灿看着,嘴角弯了弯。 “有什么看法?”林方晓看欧阳灿那捉摸不定的笑意,问。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十一 第三章老屋吉祥十一 “她很懂得粉丝心理。”欧阳灿说。 “我也这么认为。”潘晓辉点头。 林方晓没说话,转而顺着田藻的微博去了她艾特的抄袭者肖楠的微博“燕语呢喃”…… “田藻这么做不是很正常嘛?”戴冰有点儿不明所以。 “警界巴蒂同志,难怪你有个认证、粉丝也才三位数啊!我懂欧阳的意思。现在啊,好多明星都卖人设。形象设计好了,人照着剧本演就行了。具体操作套路就多了,比如攻啊受啊御姐啊萌物啊,日常卖萌卖惨也都能圈粉。后面这点在危机公关时尤其重要,一旦出现负面新闻,有实锤的那种,实在甩不脱了,第一时间道歉,承认错误,紧接着找理由开脱,再适当卖惨,博得同情,同时水军再推动一下,夸奖下有担当……批评的声音被淹没,舆论风向很快就转了。只要挺过三天,热度一退,人就安全了。”潘晓辉说。 “道理我也是懂的啊。”戴冰点头。 林方晓敲敲桌子,说:“你们再看看这位的微博,也符合小潘说的规律……” 他把手机往前推了推。 “燕语呢喃”在事发之后发了三条微博。第一条是上了田藻破坏过的签售现场图和自己那沾了“大粪”的头发和衣服第二条跟粉丝道歉,“对不起,让你们看到这么丑陋的一幕”第三条,是她细长的手指,“永远不会停止对文字的热爱”。 “看这位,又比田藻又高明多了。如果不是经过高人指点,也熟知这圈子里的套路。所以说,即便做了错事,哭诉示弱,粉丝心疼、买账,一切。人么,都是善于遗忘的。只要避过风头,沉寂一段时间,又可以出山了。”潘晓辉撇了下嘴。“没想到如今的作家也需要这么干。” 欧阳灿摇摇头。 她还真不知道…… 戴冰说:“哇,底下的粉丝都好心疼燕语呢喃……她不是剽窃吗?跟粉丝道歉什么意思?不是该跟被剽窃的受害者道歉?” “不,唯独不能失去粉丝。这是粉丝经济时代。粉丝维护偶像,只需要偶像一个姿态,而不是是非曲直。”潘晓辉微笑。 “那我也得好好儿经营我的微博。”戴冰说。 “正经点儿。”林方晓说。 “燕语呢喃的道歉既然毫无诚意,那么田藻作为抄袭事件受害人,觉得愤怒是理所应当的。”欧阳灿说。 “也就是说,杀人动机还是有的。”潘晓辉说。 “尤其田藻一个月前从她工作的幼儿园辞职,以后可能要做专职作家。这条路要走下去,她必须比以往更敢于维护自己的利益。”林方晓说。 欧阳灿还不知道田藻已经辞职,不禁愣了下。 潘晓辉见状道:“你需要补的课不少啊。” 戴冰点了下手机屏,“刚看田藻发的野馄饨微博下面评论里好几个人说约……这意思就是去了呗?看,田藻发的微博里有地址……” “时间是九点十六分,地址是逍遥路……她住的地方在逍遥山花园。这个位置是那个小区的前门。”欧阳灿说。 “这家野馄饨很有名,我去吃过。是在这个位置。”戴冰说。 “九点十六分她发微博,十点零贰分她给你打电话,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们必须摸清。”林方晓说着,看下手机上的时间。“野馄饨也该出摊了……小潘,欧阳,你们俩就先下班吧。田藻父母那里,我想办法。可以让辖区派出所联系居委会,找楼长侧面打听一下田藻是不是在家,明天一早吧。” 欧阳灿说:“要不还是我去一趟吧。跟田藻父母我还可以说重新联系上,忘了要手机号,只记得家里地址了,去找她田藻在家,我就说联系不到她,没办法才这样的。” “也行。小潘,你和欧阳一起去。”林方晓说。 “不用。我骑自行车一会儿就到。她家离这里不远。”欧阳灿说。 “天都黑了别骑车了。我开车来的,回头送你回家。”潘晓辉说着,摸出已经震动了好一会儿的手机来。 欧阳灿瞥了眼来电显,笑道:“你家顾大状准是催你下班呢。我走了,你赶紧回家。” 她趁潘晓辉打电话,收拾下准备出门。 林方晓让她留神点儿,她答应着就走了。 背上包去取了自行车,出门的时候林方晓的车正好追上来,降下车窗喊了声“戴上安全帽”。 “知道了!”欧阳灿从车筐里把安全帽拿出来戴上,林方晓才开车出门。 她骑车出门右转,下了坡,专门挑静而曲折的小路跑,大概一刻钟之后,到了记忆中田藻的家。她双脚撑着地,仰头打量这个在周围拔地而起的高层建筑物中显得陈旧的居民楼。她记得田家应该在最右边的那个单元,推着车子走过去。 几个老阿姨们正在那里说话,见她把自行车推到单元门前靠墙放着。大概以为她要把自行车放在这,提醒她说自行车不能这么随便一放,很容易就丢了。 她笑着点点头说谢谢,见几位老阿姨掏出钥匙,忙问她们是不是住在这个单元,“请问田藻家是住在这里吧?” “田藻?没听说过。”一位老阿姨摇头。 “就是美美吧,四楼老田家闺女,大名好像是田藻。”另一位老阿姨说。 “对,她小名是叫美美。”欧阳灿忙说。 “哦那是的,还住在这里。403老田家。”起先那位老阿姨看着欧阳灿。“你来找美美?” “对,我记得是住四楼最里面那户。我是田藻的同学。”欧阳灿说。 “那你上去问问她爸妈吧。美美结婚就搬走了,不大回家的。我们也好长时间没看见她了。”老阿姨说。 “听说离婚了?”一直没出声的那个老阿姨轻声问。 另外两位一齐看她一眼,她就不做声了。 欧阳灿忙说:“谢谢你们。我这就上去。” 老阿姨开了门,让她先进去。“年轻人走得快,先走。” “没关系的。”欧阳灿还是走在她们身后。“你们这是晚饭后出去遛弯儿了?” “是啊,也没什么事儿,溜达溜达消消食。” “美美妈这阵子不出来跟我们玩了。以前她还出去跳跳舞的。” 欧阳灿注意到,这是那个说田藻离婚了的老阿姨说的。见她看向自己,老阿姨笑笑。 “我也是听402的老穆说的,美美离婚了还辞职了,把老田两口子惊的……她对象好像还不大愿意离婚,老来找她……美美不住这,他来找也没有用,来了些日子就不来了。她对象你们都见过吧?长的挺好的。部队的嘛,家里条件也好。怎么就离婚了呢?”她说着站下了,掏出钥匙来。 “你让人孩子先上楼。”另一位老阿姨拉了下同伴,也站下了。 “好,谢谢阿姨。”欧阳灿走快些。她们都还站在那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什么。有那么一两句传上来,是“你怎么那么多话”……她叹口气。 人哪,真是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别人的舌尖上。 她跑上四楼,感应灯一亮,马上看到了403的大门,门上贴着猴年的福字。 她缓了下气息,按了下门铃。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欧阳灿往后退了两步,门开了,一个瘦高漂亮的中年妇女开了门,看到她,愣了下。 “阿姨,我是欧阳灿。还记得我嘛?”欧阳灿问。 “记得记得,赵大姐的闺女小灿嘛。你怎么来了……来来来进门。”田藻妈妈杨梅忙把欧阳灿往里让。“好多年没见了!你看看你,变得又瘦又漂亮。” “那个,阿姨,我就不进去了吧……田藻在家吗?”欧阳灿问。 “都到了家门口了,哪能不进门。田藻不在家,你进来坐会儿。”杨梅拉住欧阳灿。 欧阳灿无奈进了门,换过鞋,问:“田叔叔也不在家?” “他有个聚会,可能要晚点儿回来。”杨梅给欧阳灿泡了杯绿茶拿过来,让她坐了,看着她。“你爸爸妈妈都好嘛?” “都好,让您惦记了。”欧阳灿接了茶。 田藻家里应该重新装修过,一切都是簇新的。客厅里沙发背后挂着的全家福看起来有些陌生感那是长大了的田藻和她老去了的父母,还有一个身着军礼服的男人。田藻穿着婚纱拍的照片,笑容甜美…… 第三章 老屋吉祥 12 第三章 老屋吉祥 (12) 杨梅见欧阳灿看照片,就说:“那是田藻结婚的时候我们拍的全家福。唉……算了,不说这个。你来的也不巧,田藻没在家呢。她早就不跟我们一起住了,就是过年过节回来。” 欧阳灿点头。 看来邻居们说的不假。 “你怎么想起来田藻了呀?”杨梅看着欧阳灿,目光中有探寻的意味。 欧阳灿只当看不出来,答道:“是这样的,我前两天和她在飞机上碰见了。当时我有点儿事,一忙,忘了留个联系方式。我还记得家里地址,就找来了。” “难为你还记得我们家住在这。”杨梅看起来很感动的样子。 欧阳灿沉默片刻,说:“还记得的。小时候的事不大容易忘记。” 杨梅愣了下,最终微笑点了点头。 欧阳灿看看时间,“阿姨,您能把田藻联系方式告诉我吗?” “这个……”杨梅尴尬了一下。“她刚换了手机号,还没告诉我们。” 这下轮到欧阳灿觉得尴尬了。她沉默片刻,说:“那我把我的手机号留下,如果田藻回来,麻烦您交给她。” 欧阳灿从包里拿出便笺本来,写了电话号码交给杨梅。 “那杨阿姨,我走了。替我问田叔叔好。” “再坐会儿吧。” “我今天加班,才刚下班,还没回家呢。”欧阳灿笑道。 “没吃饭吧?我给你做点儿饭吃吧。” “不不,在单位吃过饭了的。”欧阳灿走到门口了,换鞋出门。“阿姨您别出来送我了。” “多少年也不来一趟,能不送送么?”杨梅说着随手带上了门。“你还在那里工作吗?早好几年听老同事说你在公安局。” “还在。”欧阳灿说。 “怎么没做医生?也能帮帮你爸爸。”杨梅笑道。 “我兴趣不在那里。”欧阳灿说。 “也对。趁年轻做自己喜欢的事。” 杨梅一直送欧阳灿到楼下,临了嘱咐她有空来玩儿。 欧阳灿骑上车子走出去好远了,还看到她站在楼前…… 她忽然有点心情复杂,不留神车子骑偏了,突然听见滴滴两声,急忙刹住车。 她定了定心神,跟来时一样,取了小路回家。 晚风清凉,车子骑的快了些,有点冷飕飕的。 到山坡下时,她觉得累了,下了车,推着往上走。远远地看着前面有个人骑着车子慢慢爬坡。这边车子很少,静静的小路上行人也没有一个。那人的自行车慢悠悠晃着,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有一只猫从路旁停着的车底下钻出来,跟了上去。 欧阳灿仔细一看,那人身后跟着三只猫,也都慢悠悠地走着猫步。 “噗”的一下,又从墙头的花枝里跳出一只猫来,落在地上,也跟上去。 那人似乎听到了动静,微微侧了下脸,一条手臂伸出来,轻轻挥了挥,跟野猫们示意跟上……欧阳灿看着这奇景,不禁骑上车子,使劲儿蹬了一会儿。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十三 第三章老屋吉祥十三 那人在前面巷口转了弯,拐进去了。 欧阳灿追上去,停下来往巷口一看。 这条巷子窄窄的,有好几个院子的正门。其中只有一家是独门独院,几年前那家把房子卖掉了。原主人姓和,在这一带也是很有名的。可惜和家因出了变故,家人连续意外去世,只剩下一个儿子。欧阳灿记得,叫和皓皓,非常的帅气。房子易主之后,新主人似乎并不怎么来这里住,平常安安静静的。 她一时好奇,心想从这里转回家也行。就骑车往上走。进了巷子,就见那辆自行车放在门口。靠近大门的空地上,一二三……八只各色各样的野猫正闷头大吃。见有人来,它们警觉地抬起头来,有几只“噌”的一下散开,剩下的几只大模大样地继续吃。 “哇,你们可以啊。这么幸福,有人喂你们小鱼干。”欧阳灿趴在车把上,仔细看着放在盘子里的食物。 应该是鱼肉和米饭的混合物,闻起来很香很新鲜。 她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那可是猫食啊。”院子里有人笑道。 欧阳灿一抬头,看雕花铁门里人影一闪,正要走,门开了,曾悦希手里拿着两只盘子站在那里。 “是你呀?”欧阳灿看他身上穿的运动服,“怎么还……” “有什么办法呢?”曾悦希把猫食盘子放在地上,那几只吓跑了的猫又回来,他摸摸它们的头。“我爷爷在这住的时候,总是喂,搬走了也惦记着它们没吃的。” “那你住这里?”欧阳灿问。 “不住这里。”曾悦希说。 猫食碗在院门口一字排开,陆续又来了几只猫,场面甚是壮观。 “我每天找时间过来喂猫。”他说。 “骑车来?”欧阳灿看他那辆自行车。 “不,开车。”曾悦希笑道。他站起来,“车送去维修了。我就骑车来了。” “真不好意思。”欧阳灿说。 曾悦希笑笑,说:“没关系的。我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那怎么行。修车的费用我给你。” “没多少钱,算了。”曾悦希说。 “不行不行……”欧阳灿说着,看曾悦希一副不打算跟她争的样子,便说:“要不这样吧,我请你吃饭。地点你选。一次吃不回去,就多吃几次。” 曾悦希失笑,“还可以这样?” “可以啊。”欧阳灿笑道。“当然你肯把账单给我最好。” 曾悦希想了想,“吃饭是可以的。” “那就好。”欧阳灿笑了。 曾悦希也笑,“你就住附近是吧?” “对,上面,就那天晚上车追尾那个路口往里走。”欧阳灿比划着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她看曾悦希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问:“怎么?” “我在想,也许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曾悦希说。 “什么事?”欧阳灿问。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十四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十四) “以后我要是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喂猫,一次半次的,可不可以拜托你?我有时候加班,下班再过来,就太晚了。”曾悦希说。 “哎呀,你早说呀!要不这样,我不请你吃饭了。我算一下人工……喂一次猫抵一百块。”欧阳灿一摆手,说。 “你时薪能达到这个标准么?”曾悦希笑起来。 “特别任务,特别收费嘛。”欧阳灿说。 “我听说解剖一具尸体的津贴也不高,平均下来可不见得一小时有一百块。” “话是这么说……” “我还是选吃饭算了,人工太贵用不起。” 两人笑起来。 小巷里回荡着他们的笑声。吃饱了猫正在梳毛,被惊动了,抬头看看他们…… 欧阳灿说:“我走了,改天见。” “好。改天见。” “想好吃什么给我电话。我找到好吃的也可以打给你。”欧阳灿骑上车子,走之前说。“bye!” “bye!”曾悦希站在原地,看着欧阳灿在昏黄的灯光中骑着车子慢悠悠走远了。 忽的听到猫叫,回头一看发现那些猫已经把猫食碗舔干净了,笑一笑,进门去给它们拿水碗了…… 欧阳灿蹬着她的小自行车回到家里。 拿钥匙开门的工夫,听到里头有人说话,她定下动作,里头声音又没了,也不见平日回家时候一定会率先迎接她的狗叫声。 她开了门,先探身往里一看,果然看到小四那狗窝旁边,夏至安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嘛,可胖胖也蹲在他身边。看到欧阳灿,胖胖才欢快地跑过来。 欧阳灿有点儿吃夏至安的醋——胖胖从来不会这样的! 她不理胖胖,转身把自行车推进来。 夏至安跟她打了个招呼。 欧阳灿点点头。 她把自行车推到花房去放好,出来时夏至安已经不在院子里了,胖胖还跟在她身边摇着大尾巴。她这才摸摸胖胖的头,揉着它的大脸,说:“以后不准你对外人那么好……外人迟早是要搬走的,我们才是自家人……” “你可真够小气的啊!”夏至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夏至安,警告你啊,以后走路出点儿声音!”欧阳灿被吓这一跳,心扑通扑通的。 夏至安从她身边绕过去,给小四的碗里倒了清水。欧阳灿这才看清,夏至安刚才是给小四碗里放狗粮……“干嘛你来喂小四?我爸妈不在家?”她问。 夏至安站起来,拍拍手招呼胖胖,说:“胖儿,来,跟哥哥走。” “不准!”欧阳灿忙搂住胖胖。 夏至安笑笑,“你不在家,胖胖和我可好了。” 他说着,还冲欧阳灿做了个鬼脸儿……欧阳灿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心里念了句这家伙这作劲儿的…… “小灿,是你回来了?” 欧阳灿听见母亲喊她,抬头一看,母亲正微笑着站在纱门外。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十五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十五) “是,妈妈,是我,刚进门。”她说着赶紧进屋,胖胖紧随其后。上台阶的时候,她看了眼身后,夏至安没跟上来——大概小四的水喝光了,他又给倒了些。 “好啦,胖胖,回你窝里去。”灿妈说。 欧阳灿进门,隔着纱门跟被关在外面的胖胖玩了个击掌。“妈,先让胖胖进来玩会儿不行吗?” “你还不知道它?请神容易送神难……放着有空调的豪华狗窝老不用,多浪费。冬天再让它们进屋,夏天就去住狗窝。” “好吧。” “你去餐厅,我做了双皮奶,正准备吃。”灿妈笑着说。 欧阳灿冲里面喊了声“爸爸我回来了”,没听见父亲应声,赶紧跑去洗手。水哗哗一响,听见外面夏至安和母亲在说话。出来时却又不见他人影了,进了餐厅,只见父亲坐在桌边拿着pad刷微博。 欧阳勋见女儿进来,摘下花镜,说:“你可回来了。嗬,才几天啊,黑成这样?” “看出黑来了?那怎么办哪,出现场,风吹日晒的。”欧阳灿坐下来,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对不起。太困了。” 欧阳勋道:“瞧累的这样儿,等下早点睡。” “这几天都是大案,连陶处都上解剖台了。”欧阳灿拿起勺子来吃母亲做的双皮奶。眼皮都在打架了,一口吃到美味的双皮奶,又来了点精神,“真好吃……爸,夏至安主动要求帮忙喂狗的吗?” “怎么了?刚才你妈妈在厨房,想起来还没喂他们。小夏就说他去。”欧阳勋笑道。 “哇,也别拿人不当客人啊。”欧阳灿说。 欧阳勋笑起来,“好,倒是我没想到这么多。小夏跟胖胖相处的很好嘛。” 欧阳灿想起刚才胖胖对夏至安那亲近样儿,不禁打鼻子里出气——这才几天啊,这家连狗都要倒戈了……她舀一大勺双皮奶。 欧阳勋笑道:“你就是老跟个刺猬似的,才会一直朋友那么少。” “少但都是精品啊!有些所谓朋友就是关键时刻插刀的。那些插刀教的朋友,没有就没有。我就一条命,不够给害的。”欧阳灿不在乎地说。 欧阳勋沉默片刻,点点头,说:“你会分辨就好。” 欧阳灿正好吃完这一碗,听父亲这么讲,道:“您不要担心我……妈妈,我还要一碗!” 灿妈刚从外头进来,说:“正好还有两碗。你吃一碗,再给小夏捎一碗上去。” “他不是在这吗?”欧阳灿皱眉。 “小夏刚才接了个电话就跑上去了。好像说是什么数据出了问题。”灿妈说。 “你让小灿吃嘛。等会儿我上去看看。小夏住进来,我也没上去看看。”欧阳勋说。 “得得得,爸,我捎上去还不行吗?您用不用这样啊,还使苦肉计指使我干活儿……就这一回啊!”欧阳灿说。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十六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十六) 她说罢继续埋头吃双皮奶。欧阳勋问她这几天上班的情况,她捡要紧地说了点儿,没提田藻。她略微有点担心父母亲当中也许谁会想起来要问田藻的情况,可等到她吃完了,他们也没问,似乎早把这事忘干净了。 “我上去洗澡睡觉了。爸妈晚安。”欧阳灿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晚安。”灿妈正在捡明早榨豆浆的黄豆,随口说,笑眯眯的。“别忘了那个。” “遵命!”欧阳灿背起包,端着一碗双皮奶上了楼。 夏至安的房门半开着,里面传出音乐声。 欧阳灿敲了敲门,等了会儿,轻轻推了推门,夏至安没在房间里。她刚要出声,听见走廊上有响动,一转头看见夏至安从卫生间出来。 “干嘛呢?趁我不在要进去给我埋雷么?”夏至安问。 “拉倒吧,你那眼比雷达都管用,哪个有本事给你埋雷还不被你发现?”欧阳灿把盘子往上一托。“给!吃完记得洗干净捎下去。” “这是欧伯母做的?我刚才闻见香味了。”夏至安接了盘子,闻一闻。“我就猜肯定有我的份儿。” “你可真会猜。早等着了吧?”欧阳灿看他端着盘子进了卧室,站在外头问。 夏至安坐下来,拿起碗就吃。“进来坐会儿?” 欧阳灿看他已经洗漱完毕还是毫不犹豫地开始吃东西,嘴一撇就要走。夏至安叫住她。 “又干嘛?”她没好气地问。 “谢谢啊。”夏至安说。 “不用谢。以后我爸和我妈要是好心请你吃什么,要不你就下去吃,要不你就自己下去拿。”欧阳灿说。 “知道了。”夏至安又吃一口双皮奶,“对了,能问问你今天上班都干嘛去了吗?” “我干嘛去了跟你有啥关系?又不是我领导。”欧阳灿没好气地说。 “今天是不是出现场了啊?”夏至安看着欧阳灿,很认真地问。 “你怎么知道的?”欧阳灿问。 “你身上一股臭水沟味儿。”夏至安说。 欧阳灿瞪了瞪眼,没理他就转身下楼了。她回了自己房间才嗅了嗅身上。她老被说是“狗鼻子”,不可能身上有味道闻不出的……她闻了半天,忽然意识到夏至安是跟她开玩笑呢吧? “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她哼了一声,拿起要换的衣服来去洗澡。 也不知道为什么,洗澡的时候满脑都是那句“臭水沟味”,她愣是比平时多洗了十分钟才出来,盘腿坐在转椅上,看着泡得都起皱了的手指头,抓了手机过来。 她早就养成习惯,睡前把各个社交网络账号都扫一遍。 今天虽然很困,把这一步省了,可还有个重要的事要办。 她下载了个微博的app,注册了个账号,去田藻的微博发了条私信,问她为什么电话打不通,现在哪里,让她赶紧跟自己联系。别的倒也没说什么。她直觉田藻会登录微博的,如果看到她的留言,她应该能懂她的意思。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十七 第三章 老屋吉祥 (十七) 她爬上床,准备退出登录,又看到页面上田藻发的那几条微博。“燕语呢喃”四个字非常触目。她静静盯了这个id片刻,还是点开了。 也许是因为她在现场看到的画面极为血腥,与“燕语呢喃”页面内容营造的那岁月静好、人淡如菊的氛围对比太过强烈,她盯了页面好一会儿,才去看内容,主要是评论的内容。和田藻的读者用昵称“海藻”称呼她一样,肖楠的粉丝喊她“燕子”。 欧阳灿知道肖楠的小名叫燕子,她的笔名巧妙地将大名小名结合在一起了,很美妙,也非常好听。 确实是个有心人哪…… 她慢慢翻看着。从一进入页面时形成的那个印象就越来越强烈——这个肖楠和田藻的个人风格用“水火不容”来形容也不为过。一个像火,一个像冰。像火的田藻活泼灵动,跟她的读者互动特别多;像冰的肖楠冷若寒霜,跟她的粉丝几乎从未有过公开交流……如果说田藻像森林中舞动的精灵,清澈透明;肖楠则像步上神坛的女神,神秘莫测。 欧阳灿揉了揉眼睛。 把肖楠发的微博读遍,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信息,她关了app。 窗帘被风吹动,她意识到窗子没有关,有心不管,又怕下半夜凉,只得挣着爬起来去关窗。 玻璃窗的铜插销有点紧,她使劲儿晃着。 忽的听见低低的笑声,她从窗口往上看看,发现是夏至安俯身在阳台石栏上,正在讲电话。 他并没有发现她,似乎谈兴正浓,不住发出笑声。 她就轻轻把窗关好,拉好了窗帘…… 树冠上的光影暗了一片,夏至安转了下脸。 欧阳灿房间的灯熄了。 他走了下神,对方的话就没有听见,“……刚说什么?哦,这样啊……不需要啊,暂时都不需要。我住在这里还蛮好的。” 对方的笑声从听筒传出来,在这静静的还不算深的夜晚非常清晰。 他听着那笑声,被问到选择住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你最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了。” “像我这么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才是最好的房客啊。”他又看了眼楼下那扇漆黑的窗户,微笑道。 九点半。 现在的年轻人,没有什么特别情况,这个时间就睡觉的很少吧…… “好了,我还有工作。回头聊……晚安。”他收了线,站了片刻。 四周很静。欧家真是个难得的远离车马喧嚣的所在,非常适合需要在夜间工作的人……院子里不知哪知狗叫了一声,很轻。 他听得出来是三三。 三三叫起来是奶声奶气的……他轻轻咳了咳,赶紧收住思绪,回房间去。 电脑旁盛双皮奶的碗还没来得及洗,散发着淡淡的奶香。 聊天软件里弹出的对话框里,好友在问他新公寓怎么样、环境还习惯吗? “现在不是习惯不习惯的问题啊,tj,是再这么下去,我搞不好会舍不得搬走啊!”他打了一串字发过去。 第四章 柳暗花明 一 第四章 柳暗花明 (一) 欧阳灿这一宿连个梦都没做,一觉到天亮。 照常洗漱后下来早饭吃到中途,夏至安才下来。看到他神清气爽的样子,带着一股清新的香气坐下来,她马上想起昨晚上他说自己身上一股臭水沟味儿的事来,不禁对他那句“早上好”只回了一个冷淡的音节:哼。 听夏至安和父亲闲聊,她默不做声地吃着早饭。 手机就放在手边,她刷了下微博页面。 她那个光秃秃寸草不生的微博账号,除了系统分派给她的一大串营销号,就只关注了“烈火青花”,而到目前为止,没有收到私信。 她脸色不大好看,很快桌上的其他两个人都发现了。 “小灿?”欧阳勋指指手表,“你到点上班了啊,再不走迟到了。” “哦,好。我走了啊,爸妈再见。”欧阳灿又刷了下页面,才拿了包就往外走。 “拿着你的杯子!”灿妈从厨房出来,把女儿的杯子递过去。“记得喝了。” “这么难喝的东西非要我喝。一打开杯子,白师姐还不吐了啊……”欧阳灿这么说着,可不敢不带上,更不敢不喝。 “咦,你这话奇怪的来!怕小白闻不惯,你躲哪儿不能喝了?”灿妈声音高起来。 欧阳灿无奈把杯子装进包里,灿妈跟着走出来。 “小白有啦?”灿妈问。 “嗯。”欧阳灿换好鞋,“刚查出来。妈您真是金口玉言。回头您再开开金口,看他们是生男生女吧……” “胡说!又拿你老妈开涮,还不快点儿出门。”灿妈手里拎着条手巾,冲欧阳灿甩了下。 欧阳灿笑着跑出去了。 灿妈咕哝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早上有个好消息,总归是好事。她转身回来,看到夏至安还在,问:“小夏今天不用早出门?” “嗯,实验室还没有正式运作,隔天过去看看就行,不忙。”夏至安笑着说。 “那还好。”灿妈将刚煮好的咖啡端给丈夫,问夏至安道:“小夏还要不要咖啡?” “谢谢伯母,不要了。”夏至安忙说。 “我看你老要下来倒水。这我们真忽略了。该给你在楼上准备饮水机什么的……我已经订货了。大概这两天饮水机和咖啡机都能送来的。”灿妈微笑道。 “谢谢伯母,您没必要这么破费的。您看我在这也就住三个月……还是我来付款吧。算我购置的。回头我单住也得置办这些。” “不用啦,我们家里也该买新的咖啡机了。现在这个老旧的,还是老欧从国外带回来的。动不动就坏了,我们老瞎对付呢。”赵曼君笑道。 “那好吧。谢谢伯母。”夏至安微笑道。 “不用客气嘛。我看看,能不能跟老庞申请点儿补助。”欧阳勋开起玩笑来,看看表,“不知道这会儿小灿到单位没有?” “哪有那么快就到单位。”灿妈也看看表,“改天趁她休息去把车选了吧。天天骑自行车上下班,我想起来心惊肉跳的。开车的话,有个紧急情况,出现场也方便;下班晚了,直接到家,也安全。” 夏至安听着,忍不住笑起来…… 欧阳灿骑着车子,下坡时像闪电一般从小路冲下去,路口遇到红灯,停了下来。 她一看红灯时间有90秒,皱皱鼻子,掏出手机来刷了下微博。看到私信那个位置有个红点,她不禁精神一振,急忙点开来看,却是微博小秘书……她撇了下嘴,瞅了眼自己发给田藻的私信,显示的是“已读”。 “已读”但没回复……虽然回不回复是田藻的自由,可这么重要的关口对自己发去的信息置之不理,真让人气恼。 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昨天到现在那种焦虑感是打了水漂了。 她迅速打了几个字发过去,说:“读了私信就快点给我回话!不然以后你有任何事都别再联系我了!” 她发狠点了“发送”,死死将手机扣在手里。要这手机是田藻的“爪子”,她能给她掰折了……想想又不死心,拨了下田藻的手机号。 电·话竟然通了! 欧阳灿楞了一下,忽然间意识到不但通了,田藻还接了。 “喂,田藻,你现在人在哪呢?”她没等田藻说话,就问。 红灯还有二十四秒的等待时间,足够她把要说的话说完,她没听到田藻出声,继续道:“不说话什么意思?你到底想不想我帮你?你现在什么情况你自己不知道吗?我告诉你,要是你现在不出现,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我上辈子欠你的么?什么时候你找我,都没有好事儿!我跟你说,你……” “你转下头,我在你旁边。”田藻说。 “在哪?”欧阳灿恶狠狠地转了下头,忽的就看到身旁停着的这辆出租车里,田藻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正扶着车窗,一脸讨好的笑。 “hi!” 欧阳灿看一眼红灯,把手机挂了扔进车筐里,说:“你跟司机师傅说,车开到公安局门口。咱俩谁先到谁先等。” “可是我……” “还可是个p啊!有我在呢!”欧阳灿见交通灯变绿,登上自行车先冲了出去。 她抄小路,使劲儿蹬着车子,还是要比跑主路的出租车慢一些,可她到了单位门口,四下看看,并没有看到田藻的身影。 她正以为田藻是虚晃一枪,一转头就看见传达室门外台阶下的大棵冬青后头,露出一颗脑袋来。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你躲那儿干嘛?过来!” 第四章 柳暗花明 二 第四章 柳暗花明 (二) “你过来。”田藻小声说。 欧阳灿无奈,把自行车一停,走过去。田藻拉了她一把,好让两个人躲在大冬青后。 欧阳灿简直没气晕了,使劲儿一甩手,抬抬下巴,让她四下看看,“瞧瞧你挑的这好地方!这儿就对着传达室窗口,里头一屋子人,街上全是人,往这边走的差不多全我们同事,躲什么哪?” 她话音未落,传达室窗子就被推开了,葛大爷端着他的大茶缸子,问:“小欧啊,你在这背光的地方干嘛呢?有话进来坐着说呗!我这儿刚泡了好茶!” “不了不了,谢谢葛大爷!”欧阳灿笑道。 葛大爷笑眯眯地打量了下她和田藻,踱着步子离开了。 欧阳灿瞪了田藻一眼。 田藻好像被吓得不轻,说:“吓死我了……你们局里退休老干部都有双火眼金睛似的,看着我这心直哆嗦。” “嗯,几十年的老公安,你以为是白干的?个个儿那双眼都是照妖镜。有鬼没鬼一眼就看出来了。”欧阳灿抱着胳膊,瞅着田藻。 田藻给她看得心里发慌,说:“你别这么看着我……人真不是我杀的……” 她说着,还打了个寒战,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我还没说你做了什么,你干嘛,不打自招啊?”欧阳灿道。 田藻一听这话,张张嘴,双手抓住她小臂,好一会儿咽了口唾沫,才说:“欧阳啊,你可得给我做主啊……你看看我像是能干出这事儿的人么?平常在菜市场看见人杀鸡,我都能晕过去!” 欧阳灿推开她的手,冷静地瞅着她。 田藻眼巴巴看着她,那双大眼睛布满血丝,黑眼圈更是严重,显然这两天是寝食难安——欧阳灿这才看了下她的穿着。 穿的是很普通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也梳成麻花辫,垂在一侧,戴了副圆框大眼镜,遮了半张脸……但别人要是这个打扮,可能会显得不起眼,田藻这么打扮,更是在美艳之外添了几分俏皮和楚楚可怜。 “你说话啊!”田藻晃着欧阳灿的手臂。 她手很凉,因为紧张手心出汗,像出水的小蛇,弄得欧阳灿也不舒服。 “你怎么会来找我的?”欧阳灿问。 “我……昨晚上看见你去我家了。”田藻又咽了口唾沫,见欧阳灿听到这句话之后眯了下眼,晓得自己理亏,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前天晚上我看到肖楠家里出事之后,吓得我六神无主。本来想跟你说的……我闭上眼都是肖楠那样,真吓死我了,根本不敢自己呆着。我去酒店开了间房,吃了两片安眠药,一觉睡到昨天下午。等我回住处,发现警车在楼下,觉得不妙,前后一想,我恐怕真的成了嫌疑犯了……我没敢露面。想主动找警察吧,可是我当时跑掉了都没报警,怕说不清……后来想回家,又不敢,正犹豫呢就看你到我们家楼下了……我觉得你肯定是去我家探听消息的,更觉得怕。想跑吧,又寻思没杀人我跑什么……跑了不就更说不清了么?” “嗯,你脑子还挺清楚啊。”欧阳灿讽刺地说。 田藻吸吸鼻子,说:“我在我家楼对面的小花园里坐了大半宿,后来看到你给我发的私信,决定还是得找你。” “我真三生有幸认识你。”欧阳灿说着哼了一声。“然后呢?” “我拿定主意就回家了,换了身衣服,出门先去你家,正好看到你骑车出来,就跟着你……后面你都知道了。”田藻说。 欧阳灿沉吟片刻,刚要说话,听到刹车声。她循声望去,就见一辆越野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来,白春雪在副驾驶位上冲她招呼一声,道:“要迟到了啊!” 她话音未落,林方晓轻轻把她身子往后一拨,往这边一看,就道:“欧阳,带田藻上车!” 欧阳灿看了眼呆住的田藻,说:“上车吧,这刑警队林队长,正找你呢。” 田藻握着欧阳灿手臂不松开。 欧阳灿说:“放心吧,我就说你自首来的。” “小灿!你要相信我!”田藻声调都变了。 欧阳灿挠挠眉毛,说:“我呀,相信证据。你呢,相信人民警察不会冤枉好人的。你现在跟我进去,把你了解到的全部情况都说清楚。懂我的意思吗?有我在呢,你放心。” 田藻看着她,说:“要是我听你的话,还是被冤枉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欧阳灿撇了下嘴,说:“哇,吓死我了,我好害怕鬼的!” 她说着拉田藻走过去,拉开车门推田藻上了车,把自行车扛过来塞后备箱里,跟着上车,才说:“林队,眼够毒的。” 林方晓回头看看她俩,说:“你俩怎么不站马路当间儿说话呢,更显眼不是?” 欧阳灿一乐,看向脸都僵了的田藻,说:“我说什么来着?” 白春雪问:“吃早饭没?” “吃了。”欧阳灿回答。 “没问你。问小田。” 田藻没想到是问自己,反应过来忙摇头。 此时车停了,白春雪从便当包里拿了一盒寿司出来给田藻,又跟林方晓说:“等会儿你先给倒杯热水,让小田吃了再谈。” 林方晓脸上有点儿别扭,不过还是答应了。 欧阳灿先下车,等田藻下来,林方晓已经喊了衣露申来,让她带田藻上去。 田藻看看衣露申,又看看欧阳灿。 “我陪你上去。”欧阳灿看她眼神,说。 “交给我们吧。”林方晓说着,回手锁了车,冲她们摆摆手。 欧阳灿看着田藻,只得点了点头。 田藻跟衣露申先走了,欧阳灿见林方晓要走,犹豫了下还是追过去,小声说:“林队,那田藻……你问话的时候多少照顾点儿行吗?她其实胆儿特别小。” 第四章 柳暗花明 三 第四章柳暗花明三 “嗯……嗯?”林方晓把他的包往胁下一夹,应了一声,眼看着欧阳灿。 要搁往常欧阳灿就要笑话他偶尔露出的这副老干部腔调了,此时却完全没开玩笑的心情,说:“这个吧,上回我也提过,我们上学时候她解剖课都指着我操刀呢。刚我在外面跟她聊了会儿,虽然没来得及详细问,但她说不是她干的,我看她不像撒谎。” 林方晓笑笑,说:“得了,你先去忙你的吧。我问案,你放心。你要有心帮她,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就是帮了。” “谢林队。”欧阳灿说。 她目送林方晓往办公楼走去,回头发现白春雪还在等她,忙去推自行车,追了上去。 “解剖没做完吧?”欧阳灿问。 白春雪知道她问的是“燕语呢喃”的案子,点点头,说:“上午应该能全部完成。” 欧阳灿没出声,默默把车子推到自行车棚锁了,跟在白春雪身后上楼。 两人刚上楼,就见办公室门口站着两个人。白春雪先认出来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长陈耀华和法医郑健。欧阳灿一见他们,就知道是为了那件司法鉴定的案子来的,只是没想到他们到的这么早,忙把他们让进办公室。 白春雪在办公室收拾了一下,就去解剖室了。欧阳灿给陈耀华和郑健泡了茶,聊了几句,带上自己准备好的材料跟他们一起去了隔壁小会议室。她刚出办公室就看到陈逆从楼上下来。看见她,陈逆打了个招呼。 欧阳灿看他手里拿着文件夹,就问:“你去林队那里?” “不是。林队刚打电话让我们过去,说嫌疑人到案,提取一下相关的样本。我也正好告诉他部分鉴定结果。”陈逆见问,晓得她关心哪个案子,拍了下手里的文件夹。“案情分析会初步定在下午开。不过还得等小白的尸检报告呢,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出来。不过……” 欧阳灿看看会议室里,陈耀华和郑健正在喝茶,抓紧时间问:“有发现啊?” 陈逆点点头,说:“我们其中一件凶器上发现指纹。跟我们在嫌疑人家门上提取到的一致。另外还有带血足迹,与嫌疑人家门口地垫上提取到的鞋印样本也符合。” 他没说嫌疑人是谁,欧阳灿也明白了。 田藻到过现场,留下指纹和足迹在意料之中。 “走了啊。”陈逆下楼了。 欧阳灿愣了一两秒,赶紧进会议室办正事…… 等送走陈耀华和郑健,已经十一点了。 欧阳灿回到办公室,就见白春雪在里头噼里啪啦地打着字,问道:“写报告?” 白春雪点头,瞅了她一眼,“担心你同学啊?” “目前的情况对她很不利。”欧阳灿说。 白春雪继续写着报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从尸检的结果来看,我倒更倾向于凶手另有其人。” 欧阳灿过来,站在白春雪办公桌旁,拿了凶案现场的资料和已经完成的尸检报告看。 “或者……当时田藻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是一个人去的。”欧阳灿说。 第四章 柳暗花明 四 第四章 柳暗花明 (四) “有可能。”白春雪的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感彩。 欧阳灿却被这个想法弄的有点烦躁。 白春雪说:“这样推断的话案情就更复杂……如果事实如此,田藻演技也未免太好了。” 欧阳灿想想,可不是么。 “凶手能在短时间内将两个大人制服,没有弄出什么大的动静来,尽管是面对两个身体并不强壮的成年女性,但如果凶手女性,也是不容易做到的。凶手很有可能是男性,或者是力气很大、高大强壮的女性。田藻并不太符合这一特征。”白春雪说。 “田藻的确力气不大。”欧阳灿说着,想了想。想到了田藻早上抓着她手臂时的状态。“她双手拎行李箱都有困难。” “可不能排除共犯的可能性。”白春雪说。 欧阳灿点点头,看看时间,问:“林队没来过电话啊?” “没有。”白春雪继续写报告。 欧阳灿看着现场照片。 这只是与现场尸体状态相关的照片。从照片内容能看到尸体周围留下的血迹,虽然看不到现场全景,但是一张张分别从不同角度拍摄的照片拼凑起来,也比较容易还原现场……“师姐,你有没有发现,只有肖楠的尸体周围有相对完整的血脚印。”欧阳灿说。 白春雪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欧阳灿把其余几具尸体的照片展示给她看,果然照片里有血痕,但没有血脚印。 “也许是这样的,田藻到肖家时发现门开着,就进了门。进门后发现肖楠倒在血泊中,她查看的时候动摸到了凶器。等她确定肖楠死亡,惊恐之下扔掉凶器逃离现场……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凶器上有她的指纹、而只有肖楠尸体旁边有她的血脚印。因为她根本没有往里走,可能当时也根本没发现里面还有尸体。”欧阳灿说。 “我猜田藻也会给这样的解释的。”白春雪托托眼镜,说。 欧阳灿晓得白春雪的意思是如果田藻是凶手,也完全可以给出这么一个说法给自己的行为和结果以合理性。她可没泄气,继续道:“也许呢,当时凶手还没来得及离开现场。他本来应该带走凶器的,但是他发现田藻的举动之后就没有那么干。” 白春雪停下来,看着欧阳灿。“你的推测有点道理。如果是这样的,田藻当时也有生命危险。她当时发现了凶手,或者选择留在现场并且报警,就很可能是第五个受害者。” “对。”欧阳灿点头。 “但还是存在另一种可能性。”白春雪看着欧阳灿。 “我知道,你是想说,田藻有共犯。田藻砍杀肖楠,共犯刺死肖母、摔死婴孩。”欧阳灿说。 白春雪点了下头,继续写报告。“不然就是田藻戴着手套砍杀肖楠,摘了手套拿匕首刺死肖母……太不合理。” 欧阳灿好一会儿没出声。 她回自己座位上,拿了纸笔画着现场图。 白春雪见她边画图,边走到办公室门口去,晓得她是想借助办公室的空间还原现场。 欧阳灿拎过一把椅子,放在距离门口一米半远的位置,目测了下位置,将另一把椅子放在距离这把一米远的位置。 这时候门被敲响,她顺口说了句“请进”。门一开,林方晓拎着一袋包子进来了。 “你这是干嘛呢?”他站在门口问。 白春雪保存好文档,说:“你面前那把椅子是肖楠,这把椅子是肖母。这个工具箱代表婴儿a,那个是婴儿b。这里大概跟现场是一比三的大小比例。” 林方晓翘着脚越过欧阳灿设置的阵地,过去把包子放在墙角的桌上,听见欧阳灿口中念念有词:“……第一位女死者也就是肖楠趴在门口,头朝外。致命伤在在颈部,失血过多死亡,凶器是斧头。第二位女死者也就是肖母倒在卧室和客厅之间……第三位和第四位死者都是颅骨粉碎性骨折……从这个顺序看,很可能是凶手进门之后,用斧头将肖楠杀死,惊动了里面的肖母。肖母出来时是抱着孩子的……肖母被刺倒地,当时还未死亡,为阻止凶手杀死外孙,她从这个位置,爬到这个位置,留下了大量的血痕……也许她手抓到过凶手的鞋或者裤脚。”欧阳灿站在那里,模拟了下死者的动作。她看向林方晓。 “嗯,田藻的鞋和当天穿的衣服都放在她父母家里。小戴和小衣已经带她过去取了,陈逆也去了。回来会对鞋子和衣物做进一步检验。”林方晓说。 欧阳灿想这下可好,田藻父母也得知道了……她说:“如果鞋子清洁过,很难留下指纹。” “对。不过田藻说她只是擦干净了鞋底。她说她进屋之后,发现肖楠趴在地上,地上有一大滩血。走过去的时候踩到斧头还差点儿崴脚,当时捡了起来,斧头上有血,仔细一看,肖楠已经死了,当时就吓坏了,根本没有往里走,扔了斧头就跑了。”林方晓说。 欧阳灿和白春雪交换了个眼神。 田藻的交代和刚刚她们的推测走向一致,但仍然不解决问题。 林方晓看看她俩,问:“饿不饿啊?边吃边说?” “行。”欧阳灿过去拿了个包子,林方晓把椅子放回原位,也坐下来拿了包子吃。 “凶手的杀人手法非常干净,完全可以去做职业杀手。尤其是肖母的致命伤,你看这刀口、这位置……还有力道拿捏的都是很精准的。”欧阳灿用下巴指指桌上的现场照片,说。 林方晓塞了个包子在嘴里,白了她一眼,咽下去才说:“你这孩子真是魔怔了。让我清净吃顿饭好不好啊?” 第四章 柳暗花明 五 第四章 柳暗花明 (五) “你刚又讲边吃边说。”欧阳灿说。 林方晓哈哈一笑,道:“你不是申请回避了吗?” “我只是关心下案情嘛。”欧阳灿坐下来。 “你还是让她说吧。你来之前她在这儿自言自语半天了。”白春雪说。“我觉得她分析得有点儿道理。” “这个么,你们专业范围内的当然是有道理的。”林方晓笑笑。 欧阳灿见他神情放松,不知怎么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了是的,接着问道:“那你们问了一上午,是不是问出特别有价值的东西来了?” “这可真给你问着了!”林方晓拿着包子,且不去吃。“这一上午,幸亏是我们,含糊一点儿的都得给整的晕头转向。田藻太能说了!她除了说自己没杀人,就是列举受害人多可恶,再不就是哭……而且她思维太跳跃,说着说着兜远了,得赶紧把她思路拉回来。” 欧阳灿想起那天在派出所的情形来,竟然有点想笑。 “真新鲜,你们也是能被人带跑的?丢人不?”白春雪微笑。 “主要田藻的思维有异于常人,属于乱拳打死老师傅型的。”欧阳灿说。 林方晓点头,“是个神人。上次欧阳说起来,我还有点儿不信。” “还不信呢,我什么时候说话还夸张过么?” “不过说到关键处,她的话可信度还是挺高的。”林方晓说。 欧阳灿看着他。 “咱们一样样说啊。”林方晓顿了顿,干脆把包子放下来。“昨晚上我们去野馄饨摊调查了。摊主对田藻有印象。开始她一个人在那里吃馄饨,还喝了一点酒,后来有三个女孩子赶过来,跟她坐了一桌。一桌女孩子年轻漂亮,挺惹人注意的。他说她们坐的时间不长,走的时候他刚好看了下时间,是九点四十五。她们分别上了两辆出租车……田藻把那三个女孩子的联系方式都提供给我们了,现在正在一一查证。她说她因为跟其中一个女孩子顺路,就让出租车先送那个女孩子回家,她再回住处。她在回家的车上刷了下微博。她的微博已经被肖楠的粉丝攻陷了,留言私信特别多辱骂她的,当时就气的不行。” “又不是第一次被气得不行,这点儿事儿还咽不下去啊?难道就是因为这,她就奔人家了?”欧阳灿皱眉,喝了一大口水。 今天食堂包子做得实在是咸,要不是饿了她一口都咽不下去。 “要不怎么说呢,这寸劲儿的……以后我们要切记一点,自从截屏功能被发明出来,任何情况下的发言都不是安全的。”林方晓说。 “不不不,应该说截屏功能被发明出来之后,证据保留手段被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层次。”欧阳灿说。 “这么说也未尝不可。为什么说到截图呢?‘燕语呢喃’和‘烈火青花’两位还是有一些共同的朋友的。田藻说这两天她和肖楠的事儿闹的沸沸扬扬的,作者圈儿里都很关注。也挺多人公开或者私下支持她的。她那天晚上被微博上的所谓死忠粉骂的一肚子火,她还是准备忍耐的。后来让她绷不住的是一个朋友辗转几手得到的几张聊天截图。截图的内容是肖楠跟她朋友的聊天。肖楠私底下承认自己抄袭,但觉得这个事情够不上‘严重’,躲过这阵风头就没问题。而且她说田藻蠢,还说田藻那么喜欢占道德高地就让她站,站那么高不嫌冷么?闹出事来还不是照样要赔钱给她……田藻哪儿吃得了这个啊。她让司机开车直奔肖楠家了。” “她怎么知道肖楠家地址的?” “地址一直有,她帮朋友寄过东西给肖楠。”林方晓说。 “于是她早不去晚不去,在矛盾爆发、所有人都知道她们俩是敌对关系的时候杀上门去了,真是……说她什么好。”白春雪说。 欧阳灿问:“那田藻是什么时候到的呀?” “田藻说不记得了。但是从馄饨摊打上车到下车,应该也就是十几分钟。” “出租车能查到吗?” “没要小票。希望跟她一同乘车的那个女孩子能记得多点儿当时的情况。然后也去我们去核实田藻提供的这条截图的线索了。截图里的对话内容是案发当晚八点多。跟她对话的那位作者我们联系上了。她说那天晚上她跟肖楠一直在聊天。肖楠情绪还不错,不过当天准备更新的章节还没写。后来肖楠说了句有人来了,她要去开门,然后就没有再说话。她也没在意,以为她下线写稿去了。当时是九点四十一分。技术同事登录了肖楠的用的聊天软件,发现她最后联系人就是那位作者……小弄胭脂?对,是这个笔名。” 欧阳灿精神一振,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时间田藻应该还在车上。那么当时登门的人是谁呢?” “这个我们会加紧调查。”林方晓说。 “那个时间会不会是送外卖的?”白春雪问。 “查过了,她没有叫外卖。”林方晓摇头。 “还是头疼啊。”欧阳灿出了神。 虽然不能直接证明田藻没有作案时间,但田藻的嫌疑的确消减不少,可这也意味着又要寻找新的嫌疑人。 “现在关键是查到那个敲门的人。戴冰一早就过去了。”林方晓说着,又拿起包子来。包子已经凉了,他捏了捏,还是咬了一口。“将近十点钟,能让肖楠开门得有足够理由。” “对,那个时间,就是田藻气势汹汹上门去,肖楠也未必敢开门的。” “熟人?” “或者起码是很熟悉周围环境和肖楠家情况的。肖家对门有狗,但是他们家并没有被惊动。” “也许那人连对门有狗都知道呢?他在现场也没有留下脚印指纹这些,非常小心。” “唔……”林方晓拿着半个包子,手停在那里。 白春雪说:“快吃吧,吃完快点儿回去干活。” “你呢?”林方晓回神,看她。 “你们俩滔滔不绝的工夫,我吃了俩包子了。”白春雪说。 “哦,这么咸你吃得下?” “倒是咸一点有滋味。” “这孩子是个揽咸的?”林方晓笑眯眯的。 白春雪瞪他。 “林队,我能见见田藻嘛?”欧阳灿问。 “现在也没‘实锤’,等那边程序都走完她就可以先回家了。你懂的。”林方晓说。 欧阳灿点头。 田藻可以回家,但是应该会有专人盯她。 不过她还是松了口气。 白春雪一笑,说:“一上午坐卧不宁的。说是烦人家小田,有事儿还挂着。” “我哪是为了她啊!好赖不济我还给她作保呢,她出了事儿我得顶缸。”欧阳灿把桌子收拾好,拉了把椅子坐到林方晓和白春雪中间。“姐夫,拜托了啊!以后只要是我能做的,尽管吩咐,万死不辞。” “打住!你这么一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林方晓看了下表。“我得走了。你们趁中午没事儿休息会儿吧。” 他说着站起来,看了欧阳灿。 欧阳灿仰起头,见他瞅着自己,楞了一下,才抬手捂住眼睛,笑道:“你要跟我师姐bobo?我不看。” 林方晓抽了个文件夹照着她头敲了一下,说:“不是想见田藻嘛?跟我过去吧。” “哦!”欧阳灿笑着,把椅子搬回去,抬眼就看到林方晓伸手摸摸白春雪后脑勺,虽然什么都没说,那眼睛里全是宠啊……她低了头装作找门禁卡,就听见林方晓在办公室门口喊她,“来了!” 她出门时冲白春雪一笑,带上门,跟在林方晓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紧倒着步子,迎头碰上赵一伟吃饭回来。 “哎呦欧阳,你同学可太漂亮了啊!”他说。 欧阳灿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赵一伟没看出她脸色不善来,继续说:“要是没结婚的话,我可以当媒人啊!” 欧阳灿皱皱鼻子,下了楼,才冒出一句来:“真不愧是‘赵媒婆’啊。” 林方晓笑出声来。 正午阳光很烈,欧阳灿抬手遮了下额头。 林方晓要说什么,看到一辆刑警队的车横在那,就说:“戴冰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戴冰在大厅值班室门口那正打电话,也看到了他,忙挂了电话走出来,说:“林队,有新线索。” 第四章 柳暗花明 六 第四章 柳暗花明 (六) 林方晓还没出声,欧阳灿“yeah”了一声。 戴冰站在门口看她,笑道:“看把你激动的。你知道新线索是什么啊?是对‘烈火青花’不利的线索,你还能哭?” “直觉是好消息。你们说,你们说。”欧阳灿微笑。 三个人进了门,往楼上办公室走去。 路上戴冰跟林方晓说这一行的收获。两人声音很轻,欧阳灿还是特意落后了几步,转头看到潘晓辉,站下来。 “来看你同学啊?”潘晓辉笑眯眯地问。 “嗯。悄悄看看她怎么样了就行。”欧阳灿小声说。 “比刚进来的时候镇定多了。”潘晓辉也小声说。“中午饭吃了五个大包子。” 欧阳灿睁大眼,忍不住一乐,“服!” “林队!” 听见衣露申在楼上喊了一声,大家都停下脚步抬头看去。 衣露申扶着栏杆,说:“田藻的父母现在传达室等候。是不是可以让他们进来?” 林方晓点头道:“不用了。你们去的时候该问的都问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查的后面再说。现在让田藻签个字,就可以先走了。” “可以让她先走?”欧阳灿问。 “嗯,可以走。”林方晓说着,跟戴冰交代几句,让他把取回的检材送去检验。戴冰一走,林方晓又说:“肖楠家相邻那个单元有个邻居,前天下午路过的时候遇到肖楠跟人口角。当时肖楠在阳台上,那人在楼下。那人是一家快递公司的快递员,负责他们那片儿的。” “找到这人没有?”欧阳灿问。 “找到了。是个叫李小平的快递员。他昨天还正常送包裹,今天早上请假,说他爸生病,收拾东西回老家了。据他的同事说,前天晚上他十一点才回的宿舍。他们平时挺辛苦的,睡的都不晚,那个时间回去吵醒他了,所以有点儿不愉快。那位同事说他当时神色很可怕,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因为平常他脾气也不大好,同事就没惹他。”林方晓说。 “有点可疑。”潘晓辉说。 “戴冰刚给陈逆打电话,刚好陈逆那边也有新进展。他们刚刚在现场带回的检材里发现了一枚新指纹。这下正好,看能不能跟李小平的匹配上。”林方晓说。 欧阳灿眼睛一亮。 林方晓笑道:“这才有点儿突破性进展呢。” 欧阳灿点头,跟林方晓上来,正好看到衣露申带了田藻出来。 田藻此时竟显得文文静静的,欧阳灿看着她,不禁眉一挑。 等她们走过来,林方晓说:“田藻,你可以回去了。如果案情有需要,我们还会找你进一步了解情况,希望你积极配合。” 田藻猛点头,说:“好,我一定好好配合,一定。” 林方晓微笑道:“你不要这么紧张。小衣,你送……” “林队,我送她出去吧。午休时间差不多了,我也得回去了。”欧阳灿说。 “好。那就这么办。再见,田大作家。” 田藻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急忙摆手,说:“哪里、哪里……太不好意思了您这么称呼我,叫我田藻就行……再见,林队长……再见,衣警官、潘警官……” 欧阳灿看她点头哈腰的,真怕她能就在这作揖,忙拉着她的胳膊,说:“林队,你们忙、你们忙,我们先走了啊。” 她二话不说拉着田藻赶紧走,林方晓他们在楼梯口看着下楼,几个人忍不住笑起来。 “嘘,别让她们听见,该不好意思了。”潘晓辉说。 “好了好了,赶紧干活去吧。”林方晓挥挥手。 那边欧阳灿和田藻走出办公楼,才慢下脚步来。 田藻脸色好了很多。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她们了,她才说:“真有种从地狱里上来的感觉啊……好像还不能算完全上来。” 欧阳灿看看她,没理会她说的,带着她穿过警局大院,从传达室的小侧门看进去,果然田藻的父母已经在传达室等着了。她把田藻送到这里,就说:“我办公室还不少事,就送你到这里吧。注意事项小衣应该跟你交代过,你知道该怎么办,别违犯就行。” “好。”田藻看着她。 “还有不要乱说话。网上的信息传播特别快,你现在是众矢之的,又不能辩白,就索性什么也别说。” “我知道的。这点素质我还是有的。” “行,那有什么情况你再联系我。” “谢谢你,小灿。”田藻说。 欧阳灿比划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刚要转身,田藻突然张开手臂过来抱住了她。 她愣了下,看到路过的都忍不住看她们,她有点儿尴尬,可又不方便立即推开她……算起来,这是第二次“中招”了。 田藻放开她,摆摆手说:“你先进去,我看着你走。” 欧阳灿清了清喉咙,说:“走了。” 田藻站在大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抬手揉了下眼睛,出了大门,绕去传达室找等在那里的父母…… · · · 楼上“叮叮咚咚”的钢琴声断断续续传下来,正在做平板支撑的欧阳灿看了眼腕上的表。 刚才琴声响起时她差点儿以为夏至安在放钢琴曲,要过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想起晚饭后母亲跟她闲聊,说起阁楼上那架老斯坦威,今天调音师来调音,小夏正好在家,知道他会弹琴,告诉他有空尽管弹。 这会儿他就有空啦? 欧阳灿听到笃笃两声门响,说:“请进。” 灿妈进来,欧阳灿抬头冲她笑了笑。 灿妈在床沿上坐下来,“小灿,田藻的事解决了?” 欧阳灿“嗯”了一声,说:“算解决了。” 第四章 柳暗花明 七 第四章 柳暗花明 (七) 欧阳灿“嗯”了一声,看看母亲的神色,确是比平常要显得有些心事的样子,问:“您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田藻的事好几宗呢,她吃不准母亲问的是哪一宗。这几天风平浪静,案情也没有新的进展,她可以按时上下班,田藻也没找她,说明没什么麻烦。 灿妈把蓝莓汁放在桌上,说:“等会儿记得喝了……田藻爸妈今天到家里来过。” 欧阳灿手臂一放松,趴在垫子上,问:“干嘛来了?” “说是这次田藻的事让咱们费心了。他们说田藻什么不愿意跟家里讲,警察都到家了他们才知道,还说幸亏有你。”灿妈说。 欧阳灿翻身坐起,说:“我至多是关心下进展。工作都人刑警队的同事做的,我瞎掺和也不合适。” “平头老百姓,谁也没想过会跟凶杀案沾边儿。冷不丁遇上,谁不怕呀。不跟你们似的,整天就跟这些打交道,见怪不怪。”灿妈说。 欧阳灿想想也是,“要不是因为这,他们也不见得来咱家。你们不也很多年没联系了么。” “是啊。”灿妈似乎是有点感触,有好一会儿没说话。欧阳灿拿起蓝莓汁来喝,悄悄看着母亲的脸色,也不出声。倒是灿妈过了一会儿,说:“他们也没坐多久。聊了一会儿就走了。我看他们身体挺好的。好像就是因为田藻蛮操心的,她妈妈还给我看她头顶那白头发,都一撮一撮的。” 欧阳灿心想上回去田藻家,倒是没有留意这些。田藻妈妈始终是她同年龄段里显得更年轻漂亮的……她看看母亲。母亲比杨阿姨大十岁呢。 “你去过他们家?”灿妈问。 欧阳灿点点头,“那两天田藻下落不明。林队派我任务,上门火力侦察去了。不过当时我是‘地下工作者’,没说这层意思。所以他们大概现在也还以为我只是去找老同学叙旧。” “这样啊。他们倒也没说别的。”灿妈说。 欧阳灿嗯了一声,说:“那就好。” 她其实对田藻一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倒是有一个想法,希望这案子结了之后,尽量不要再跟他们扯上什么关系……她拿着毛巾擦汗,听见母亲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前的事别放心上。我都不介意了,你也别想太多。” 欧阳灿冲母亲微微一笑,“不,我记仇。” “有什么好记的。”灿妈微笑。 欧阳灿看着母亲恬静的笑容,心里想的却是很久以前,母亲那焦虑和忧愁的样子,还有到目前为止都没法根除的病症……她轻声说:“好,那我听您的。” “田藻爸妈跟她的关系确实挺僵。这回要不是出了这么大的事,田藻未必肯回趟家。她妈妈这么说的。”灿妈说。 欧阳灿笑起来,说:“您可真是够八卦的。” “田藻离婚没跟他们商量。离婚以后也不愿意回家跟他们住。有什么事儿,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他们老两口就特别不满。”灿妈道。 欧阳灿听着母亲絮絮说来,大约因为是老同事的关系,两家的关系又曾经因为她们俩是同班同学很是亲近过,母亲语气里颇有些惋惜之意。她想着之前田藻轻描淡写地和自己说已经离婚了,似乎这件事已经放下。看样子,即便是她放下,做父母的却还没有。 “怎么不说话啊?”灿妈发现女儿在出神。 “我在想啊,田藻今年三十岁了。” “对啊。” “三十而立,也到了完全能独立自主的年纪了。结婚离婚,是否独居,都是她自己的事。”欧阳灿说。 灿妈瞪了下眼,说:“听着像是话里有话咯。” 欧阳灿笑起来,说:“妈妈,我还不到三十,我还是个宝宝……” “少恶心。”灿妈作势扑拉一下手臂。“都多大人了,还宝宝、宝宝的,巨婴啊?” 欧阳灿笑的厉害,说:“人家现在都流行这么说,妈妈你要有点儿娱乐精神。” “我有娱乐精神,但是我不喜欢你变成这个样子。”灿妈说。 欧阳灿吐吐舌,说:“有您这样的妈妈,我倒不用担心自己是巨婴,反而要担心是不是早熟。” “你是比一般孩子思想成熟得早。从你考大学填志愿开始,你哪一样跟我的想法一致了?还不是照你自己的意思来?”灿妈也笑,可话却是不饶人的。 欧阳灿从垫子上爬起来,说:“我算听出来您的意思了。您是不是觉得我得彻底从这家里独立出去了呀?” “你指的独立和我说的是不是一个意思?” “怀疑我智商……您能听出我话里有话,我听不出您暗示什么?不就是嫁人么!” “你有这个打算没有?”灿妈问。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那就成啊!” “可现在家有吃有喝有张舒服的床,我干嘛要彻底独立出去?”欧阳灿使劲儿摇头。 灿妈听着有点儿泄气,“你都27了呀。我也算是沉得住气的了。人家田藻妈听说你连个男朋友都还没有,就诧异,说我怎么看着一点儿都不着急呢?当初她家田藻二十四还没对象,她都急的睡不着觉了。田藻前夫就是她把关的,说是家里条件好得不得了呢,人也特别齐整,她就催着早点儿结了婚……”灿妈道。 欧阳灿听到这,倒是顿了顿,说:“如果是这样的,也难怪婚姻会出现问题。” “不一定。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出了问题不能都怪一个人的。”灿妈说。 欧阳灿扑哧一笑,说:“妈妈真理智。” “你别让我也变逼婚狂魔。” “不会。” “咦?” “有喜欢的人,我就嫁。”欧阳灿笑眯眯地说。 “哪,你说的啊,说话算话。” “那还用说么!” “像小夏就挺不错的……” “no,no,no,不是他这样的。”欧阳灿眼前闪过一个影子。“感觉……反正不是他。” 第四章 柳暗花明 八 第四章柳暗花明八 灿妈一看她表情,不禁窃喜,嘴上却说:“小夏多好,聪明又有趣。小夏和你爸爸年轻时候的气质是很像的。” “那难怪能入您的法眼。”欧阳灿开玩笑。 “小坏蛋!”灿妈戳戳女儿的脸蛋儿,“不和你扯了,我该去睡觉了。你啊,早点睡。难得正常时间下个班,不要浪费。” “知道啦。”欧阳灿说着爬起来,听母亲说得出去看看胖胖是不是进窝里了。 欧阳灿笑起来,跟母亲一同出来,说:“您去洗漱吧,我去看看。” 楼上的钢琴声已经消失不见,安安静静的。 灿妈听了听,说:“那琴好多年不用,声音还是那么好。” “嗯。所谓宝刀不老,就是它了。”欧阳灿笑着点点头,“幸亏现在奶奶不考我功课了。我小时候最怕她让我练琴。我又不是这块料……奶奶房间里的那架琴调了吗?” “调了。鞠师傅说琴的状态很不错,还问老太太什么时候回来。我说还不知道呢,天儿眼看热了,随时准备着。”灿妈说。 “也许回来也还是进山。”欧阳灿说。 “唔,那也要准备的。”灿妈说。 “奶奶看见胖胖现在胖成这样不知道会说什么。”欧阳灿笑起来。 奶奶一生都坚持优雅漂亮的原则。胖胖是奶奶从叔叔家带回来的,感情也不寻常。 “早就说了。你爸给奶奶拍了视频传过去看,要我们给胖胖节食呢……你记得按时给奶奶打电话,昨天她说你回来给她报了个平安,就好多天人影不见。”灿妈下了楼,笑着回房间了。 欧阳灿去厨房洗了杯子出来,见落地窗大敞着,过去关窗。 今晚的月色很好,她走出去,站阳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很亮,星星也有几颗,清清楚楚的。 忽然外面狗叫了起来,她喊了声“胖胖”,就听有人问:“你在那干嘛?” 欧阳灿看过去,先看到了胖胖。甩着大尾巴跑过来的胖胖冲她叫了一声,回头看。欧阳灿马上看到了从树影中穿出的夏至安。月色清亮,能看到他脸上的微笑……看他抱着两只木箱子,应该是刚刚从外面进来。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出去的……她顿了一会儿,说:“看月亮啊。”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夏至安走上来,“真有嫦娥吴刚?真有也不见得好看啊。” “总比你好看吧。”欧阳灿说。 “那我也看看,比我好看的可不大多。”他站在门廊里,从石栏内往外看。 欧阳灿撇了下嘴,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麻烦帮我开下门。”夏至安抱着木箱子站在门前。 欧阳灿看看他两个木箱摞起来齐着他胸口,他手里还提着两个纸袋,确实不方便开门,尽管不太情愿,还是说:“等着。” 开了门,夏至安又说:“帮我拿一下。” “这么一会儿都坚持不了?臂力太差。”欧阳灿伸手帮他接了过来。木箱不怎么沉。她低头看看,晓得是红酒。再仔细看下盒子上字,晓得是产地年份都不错的红酒。“大晚上的这是哪儿来的?” “偷的。”夏至安说着,低头换鞋。 “哈?”欧阳灿吸吸鼻子,依稀有香气,跟夏至安平常的味道不同。“从一位女士那里偷的嘛?” 夏至安换好鞋,站在那里看着她的眼睛,点头道:“还真是的。” “少鬼扯。真偷的,这都够判刑的了。”欧阳灿见他换好鞋,要把木箱子还给他。 夏至安往客厅里看了看,只拿回上面这一箱,小声说:“你等等啊。” “干嘛?”欧阳灿莫名其妙地站在走廊里,看他把木箱放在储藏室门边的桌子上。“不都拿上去吗?” “这不还有一箱嘛?这箱给欧伯。”夏至安说。 欧阳灿歪歪头,“你怎么知道我爸爱喝这?行贿?” “好让他把闺女嫁我?”夏至安笑着问。 “那可说不准。”欧阳灿笑眯眯的。 “现在又不是封建时代蛮荒时代,讲父权,他让你嫁你就得嫁,不嫁就打死你。”夏至安微笑。 “你小点儿声!”欧阳灿看了眼楼下卫生间,把那个木箱塞给夏至安,赶紧上楼。 夏至安笑着跟在她身后,走上去了他才叫住她。 “这个给你。”他把木箱往前一送。“刚才我一朋友路过这儿,顺道给我送来的。还有这个,酒杯、醒酒器,都是她自己的工坊做的。” 他把手里的袋子也往欧阳灿面前一送。 见欧阳灿不接,只是看着自己,他催促道:“拿着啊,我臂力差呢,再摔地上。” 再不接已经不礼貌,欧阳灿把东西接了。“你朋友不知道你对酒精的耐受性很差吗,还送你酒。” “知道啊,她对我是爱极生恨嘛。”夏至安眨了下眼。 欧阳灿瞪他。 他笑道:“开玩笑啦。这是送你的……谢谢你那天晚上照顾我。” “倒也真不用……这么客气。”欧阳灿说。 “那你就当我贿赂你。” “目的?” “你少在欧伯和伯母面前给我上眼药。难得他们对我印象还不错,我也挺喜欢他们的。”夏至安说着趋前一步,帮欧阳灿拧开了门柄。“我听伯母说,她不准你喝酒,是真的嘛?” “知道还送我酒,这不是害我犯错误嘛?”欧阳灿悻悻地说。 “偶尔犯一两次小错误,活的才有趣儿呀。”夏至安说。 “这倒也是。”欧阳灿点点头。“看来…… 第四章 柳暗花明 九 第四章 柳暗花明 (九) 她想说看来“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但怀里还抱着一箱好酒,她很现实地把这句话咽下去了。 “你最近都很忙吗?”夏至安问。“看你三天至少有两天晚上不在家吃饭。” “还好吧。这些天有点邪门儿,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大案。”欧阳灿说。 “所以连看月亮的时间也没有啊。”夏至安似乎是叹了口气。 欧阳灿听了,莫名有点受触动,倒一时没说话。 夏至安抬抬下巴,说:“快点拿进去找个地方藏……藏……” “怎么突然结巴了?”欧阳灿要笑,抬眼一看夏至安脸色都变了,突然明白过来心说“糟糕”,果然一回头就看到风吹动着纱帘,那副骨架就在纱帘飘飘忽忽的浮动下,看起来就是在手足并动……大晚上的突然看到这个,能不吓一跳么! “哎,我不是说了吗,让你别在我这探头探脑乱瞅!” “那……那是……”夏至安一时半会儿还捋不直舌头。 “哦,那是我爷爷……”欧阳灿再回头,就见夏至安脸都僵了。 “什么!” “那是我爷爷在世的时候收藏的,现在归我了。我跟你说过轻易不要来我房间,就是怕吓着你。”欧阳灿说。 夏至安忍不住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喂!”欧阳灿瞪大了眼,“你要造反是不是!” “说这种话,麻烦你不要断句!”夏至安白眼都要翻出来了,作势抹了下额上的汗。 欧阳灿忍不住笑起来,“不好意思了啊,可是我警告过你的。” 夏至安看她笑的实在不像话,说:“你刚一说,我差点儿跪下。” “跪下干嘛,磕头请安啊?”欧阳灿笑问。 “是啊,还得上三炷香,求老人家原谅我惊扰之过。”夏至安说。 “你胆子也太细了。” “换个人来试试,恐怕你这会儿得叫救护车了。” “哪有那么夸张。就你这文弱书生胆小如鼠……”欧阳灿把酒箱子放在桌上,看看手里的酒杯和醒酒器,说:“这个很不错啊,找个好地方放着……放哪呢?” “厅里不是有个酒柜么。”夏至安说。 欧阳灿想想,说:“嗯,可以的。” 她说着把袋子拎出来拿去摆在酒柜里。玻璃器皿的造型质朴实用,也很耐看。 “你朋友是个艺术家啊。”她说。 夏至安说:“生意人里的艺术家,艺术家里的生意人。” “这个评价有点儿意思。” “她人也很有意思。她在海边有间意大利餐馆,还不错,有空你可以去尝尝,提我名字,虽然不一定有折扣,可是会给你最好的酒。”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笑,看了眼酒杯底下那银色的字,“藤子坊。滕藤子是你的朋友啊。” “你知道她?”夏至安问。 第四章 柳暗花明 十 第四章 柳暗花明 (十) 欧阳灿笑笑,“我最近还真得请人吃饭,那就去这个餐厅吧……叫什么来着?” “pergo。”夏至安念出来。 “好,我去试试本地最好的意大利餐厅,看声名与实际是不是相符。” “这个人看起来很重要嘛,你这么肯下血本。” “是啊、是啊。”欧阳灿笑道。 可不是很重要么……欠人家不少钱呢。 “那你记得报我名字啊。”夏至安说。 “谢谢你提供了条有价值的建议,名字就不必提了吧。” “为什么不?夏至安三个字是金字招牌。含金量一试便知。” “不是人家对你‘爱极生恨’么,我怕‘殃及池鱼’。”欧阳灿笑起来。 夏至安哼了一声,说:“晚安啦。” 他说完转身就走,欧阳灿笑着说:“晚安。” 夏至安挥挥手,上了楼梯听见欧阳灿说了句“谢谢你的酒”。 “不用谢!”他说。 他紧走几步,确定自己不在欧阳灿的视野之内了,才抬手抓住衬衫抖了抖。刚才被骷髅架吓得一身冷汗,这会儿衬衫都贴前胸后背的……风吹过来,后背又一阵冷飕飕。 他忙开了灯跑进房间去,不想一进门就看到被风吹拂的窗纱,忽的又想起来刚刚那一眼看到的骷髅,急忙甩了下头。 欧阳灿的笑容好看,大概能抵消点儿他收到的惊吓。 其实她还是很好收买的,只要……投其所好。 他想到她抱着酒的时候那发光的眼睛,不禁笑出声。 小酒鬼嘛,欧阳灿。 · · “今天可是个好天气啊。”欧阳灿拿着喷壶,给窗台上的花挨个儿浇水。 白春雪看看窗外,刚要说什么,打量了下她,说:“你今天怎么穿这么正式,中午有婚宴?这套衣服挺好看的。” 欧阳灿拿着喷壶回过身来亮了个相,说:“谢谢夸奖。” 她约了曾悦希晚上去pergo吃完饭,昨晚特地找出套稍微正式点的衣服。像pergo这种餐厅,仔裤t恤是进不去的,但让她穿上小礼服去吃饭,不是做不到,倒也怕曾悦希觉得不舒服。 听说约在pergo,曾悦希就笑了,问她这是打算就请他这一顿饭么? 他听起来像是觉得有趣…… 看欧阳灿笑,白春雪说:“你笑得有点儿诡异哦。” “哪有!”欧阳灿笑着换了衣服,把小西装窄脚裤挂起来。“看着还行?套装太正式,我穿着拘得慌,这样应该说得过去的。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订到位子,来不及选衣服了。” “去哪儿吃饭?”白春雪托着腮问。 “pergo。” “这家好难预约的。排队三四个月很正常。” “是啊,我本来也想约不到就算了……谁知道呢,说是有人临时取消了。”欧阳灿笑道。 “约了谁啊?”白春雪眨着眼。 “保密。”欧阳灿说。 “曾检吧?”白春雪笑起来。 “哎?”欧阳灿扶着桌沿直起身。“你怎么知道?” 白春雪笑道:“猜的呀。” “真会猜……”欧阳灿说。 “你对他印象很好啊?”白春雪问。 欧阳灿点头。 白春雪沉吟片刻,说:“接触下看看吧。” “干嘛?”欧阳灿看白春雪若有所思,问。 “两人都是特别忙的工作,有时间约会么?”白春雪问。 “这个……那你和林队不也这么过来了么?真心喜欢的话,这应该不成问题的。我也不是分分钟需要两个人黏在一起。那样类型的人我都受不了。” “想象和现实总有差距。不过……”白春雪看着欧阳灿笑。“好像不该为还没出现的问题心烦。你说得对,我和林方晓是这么过来了。” “给我点儿鼓励呀。”欧阳灿笑起来。“我都还不能确定我们是不是合得来。” “给你鼓励。”白春雪微笑。“坐下来一起吃饭倒是可以迅速了解一个人的方式之一。” 欧阳灿大叫一声“糟糕”,“我这么能吃,会不会吓到人家!” 白春雪笑起来,“发神经了。” 两个人说笑着,白春雪又问:“对了,上回我们送你回家,林方晓说有个人跟你一起往你们家那边走的……他说那人很漂亮,估计是你们家亲戚。谁呀?小熠?没听你说小熠来了呀。” “哪天?”欧阳灿想了想,一下子明白过来。“真是火眼金睛。我以为他开车走了就看不着了呢……不是小熠,是我们家房客。我没跟你说吗?” “没有啊!”白春雪好奇。“你们家什么时候还有房客了?” “房客也不是什么正经房客,简直就是个讨债鬼。这事儿还得从我回国那天开始说……”欧阳灿刚要跟白春雪交代下前因后果,办公室门被使劲儿敲了几下。 陈逆推门进来,“出现场。你俩谁去?” “我!不过没接到通知呢。”欧阳灿。 陈逆一笑,桌上的座机果然马上响了起来。 欧阳灿接起电话来,的确是通知马上集合出现场。 “下面等你哈。”陈逆先走了。 欧阳灿放了听筒跟白春雪说了句“回来再跟你八卦那绿鹦哥的事儿,真是流年不利遇到奇葩”。在白春雪的笑声里,她拎包出来,陈逆已经在赵一伟的车上等着了。 上了车,赵一伟边开车边说:“你们可以睡一觉。大概得那个把小时。要赶上堵车,时间还得久。我看看啊……这会儿啊,真搞不好得堵。” “现场在哪儿?”欧阳灿问。她拧开一瓶功能饮料一气喝完。 “鹤湾。”赵一伟说。 第四章 柳暗花明 十一 第四章 柳暗花明 (十一) “天这么热,能快点儿就快点儿。”欧阳灿看看外面的大太阳。 昨天一场大雨下过,今天艳阳高照,气温突然就升高了,等下到了现场肯定是暴晒。 她歪了歪身子,拎出一个u型枕来就闭上眼。 赵一伟笑道:“说睡就睡啊。” “睡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叫的。”陈逆笑。 “皮痒。”欧阳灿眼都没睁。“蒲桥怎么没来?” 他们哄笑。 “还吐啊?”欧阳灿也笑了。“至于么,都三天了。” “好像好点儿了吧。昨天才叫吐的厉害呢。我早上就问了他一句吃不吃豆腐脑,他都来不及去卫生间,抱着纸篓子就吐了。” “也不是刚参加工作,怎么反应这么强烈啊。”赵一伟说。 “亮亮说他跟孕吐似的。”陈逆笑道。 “大前天那个现场也是难得一见。当时谁说来着,不让蒲桥去。蒲桥还积极呢,结果受这么大一刺激。”赵一伟说。 “他那天在现场还可以的。那么热的天,在现场十来个小时,真是一厘米一厘米推进,特别累,他也没说什么。到最后收尾的时候,其实都累的不行了,都巴不得快点儿结束。他刮那点儿腐肉下来,本来刮下来收集好了就行了,谁知道一刮就飞了,正糊在面罩上啊。你们想想那效果,能不恶心么。”欧阳灿慢条斯理地说。 “太同情你们了。老周说他拍照拍的,回来一闭眼,简直就跟在个废弃的屠宰场呆了三天似的,那个味道那个场面。”陈逆说。 “所以啦,普通的场面蒲桥也不至于。上回605案渔船上,他表现也正常。他的心理素质算不错的。”欧阳灿说。 “也可能最近太辛苦,身体顶不住了。”赵一伟说。 欧阳灿有点儿困,可睡不着。睁开眼睛看着外头,车已经开出市区,大道平坦,再往下开,就要进入荒郊野外了——这儿是一片湿地,水洼很多,是候鸟栖息的天堂。里头的保护区是不允许车辆和人员进入的,但外面因为风景秀美,经常有人自驾游来这里玩。还有一处毗邻保护区的水域,有许多钓鱼爱好者会在那里垂钓……她听父亲提起过。父亲不多的业余爱好里就有一样是钓鱼,他还参加了一个钓鱼俱乐部。偶尔父亲也会和老朋友们弄一条船一起出去钓鱼。 欧阳灿想着父亲前几天还在说,最近有点忙,好久没空去钓鱼了……前方出现了警戒的标志,赵一伟把车速降下来,来到前方的执勤警车前,打了个招呼,说明是七处勘察的,对方查过证件之后就放行了,提醒他们前面不太好走车,小心一点。 “有辆车陷在里面了,我们刚给抬出来。”执勤警察说。 赵一伟看看欧阳灿他们,问:“怎么着,要不咱们走进去?” “距离现场还有多远?”欧阳灿问。 “差不多一公里左右。”执勤警察说。 “稍往前开一点儿吧,器材都挺重的。”欧阳灿说。 “好,那我慢慢开。”赵一伟跟执勤警察点点头,启动车子朝里面开去。 这条小路很窄,两边都是芦苇。 车子开一段,就是一截石条架起的桥,桥下是碧绿的水。 “这环境还真好。”陈逆说。 “藏几具尸体很容易。” “确实不容易发现。” “你说抽干了这儿都是水会不会真有白骨?” “谁没事儿干抽水哩?” “不用特地抽水。这两年哪,这么旱,水位再降下去,就见底啦,有啥怪物也都出来啦。”赵一伟笑道。 “也是。为啥老不下雨呢?你们看南方那降水多的。” 欧阳灿看看前头已经几乎没有了路,跟赵一伟说把车停了吧。我们自己走过去。 赵一伟答应着停好车,车上的几位迅速换好防护服,拎上自己的器材箱子下了车。 “欧阳!”大老远就听见有人喊欧阳灿。 欧阳灿看看,是潘晓辉。 她笑了笑,问:“今天你带队?” 走进了些,看到潘晓辉脸上晶晶亮的汗珠。她给晒的脸都红了,头顶架着墨镜,汗不住地往下流。 欧阳灿递给她一卷纱布擦汗用,说:“今儿这天够热的。这天出现场太遭罪了。” “谁说不是呢。跟你们比比我们还好点儿,不用穿这闷死人的防护服。来,尸体在这边。”潘晓辉跟欧阳灿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带着他们往水边走。 这里是一个比较宽阔的堤坝,下面是一大片水域。 面前的水位线很低。因为连续几年的干旱,面前需水量大约只有往年的四分之一,因此堤坝上也长满了杂草。欧阳灿跟着潘晓辉走上堤坝。堤坝上停了一辆银白色的奔驰越野车。越野车的后备箱开着,里头空间宽敞,放着各种杂物。欧阳灿大略看了一眼,有食物也有衣物,还有钓具和高尔夫球具。距离车尾大约两米远竖着一把遮阳伞。伞下摆着小桌子、小板凳——桌上有杯盘碗碟俱全,盛着不同的食物,酒瓶里有酒,一旁放着看样子只喝了一半就搁下的杯子。奔驰车旁边支着一个帐篷。 帐篷门半开着,欧阳灿歪头往里看了看。里头卧具叠放整齐,看起来还没来得及用。 “这是打算钓累了就休息啊。”她说。 “是啊,准备的很齐全。”潘晓辉说。 欧阳灿大体扫了几眼现场的环境。经过雨水冲刷的现场是会把一些原本非常重要的痕迹或实物证据冲走的,会给勘验带来相当大的难度。不过容易干的事儿,也用不着他们出马了。她跟潘晓辉交谈了几句,等赵一伟他们过来,由潘晓辉带领,往堤坝下走去。老远已经看到被从水里捞上来的尸体,横放在堤坝上。刑侦处另外几位同事在那里保护现场。彼此都熟悉,欧阳灿过去之后先跟他们打了招呼,在尸体旁边蹲了下来。 这人身材高大健壮,目测185公分左右。尸体衣着整齐,没有受到人为破坏的痕迹。尸体表面也没有明显外伤。只是尸体经过长时间浸泡,表皮已经泛白。 “死者身份确认了没有?”欧阳灿问。 “正在进一步确认。跟尸体一起打捞上来的东西里有他的钱包和手机。手机被浸泡没法开机,钱包里有身份证。身份证上的人名叫石磊,现年31岁。我们在车里又找到了个手拿包,里头有驾驶证。驾驶证跟身份证信息一致。我们刚才已经联系交警方面调取车主的资料,希望能直接联系到他的家属。”潘晓辉说。 欧阳灿点点头,听赵一伟和陈逆在说:“这场大雨下的,就算是谋杀,恐怕也是找不到有价值的东西了。” “仔细点儿找吧。”陈逆道。 欧阳灿默不做声,抓紧时间处理现场。在烈日下忙了一会儿,就已经汗如雨下。防护服不透气,汗出来都黏在身上,十分难受。但这种气温下,尸体在野外曝露时间越久,会对下面可能要进行的尸检越不利,她必须加快速度。 她初步处理好尸体,装进袋子里,潘晓辉招呼同事过来帮忙抬上堤坝。车子开不过来,尸体就由鹤湾派出所的几名壮汉抬到了勘验车里。关好车门,欧阳灿这才摘了防护服的帽子,眉毛眼睛都挂了汗珠。 潘晓辉拿水过来,说:“喝口水。” 赵一伟拧开一瓶喝了一大半,剩下的浇在头顶,说:“凉快一把。可怜这大片水干干净净的不能动,不然下去泡泡澡再回去。” 欧阳灿说:“估计这阵子不光没人敢来泡澡,钓鱼的也没有了,倒是清净了。” “这附近应该经常有人来钓鱼吧?”陈逆问。 “嗯,听鹤湾的同事说这里可是钓鱼爱好者的圣地。不少人还会来夜钓。像这样开车一个人夜钓的也挺常见的。”潘晓辉说。 “对,我爸他们那个小俱乐部,春天的时候还组织来过。说这儿既可以看风景,观鸟,还能钓鱼。”欧阳灿说。 “欧伯伯参加的是哪个俱乐部?”潘晓辉问。 “一乐。俱乐部老板说,就图一乐儿。他又姓图。”欧阳灿说。 潘晓辉把手机里的一张照片给欧阳灿看,问:“是这家吗?” 欧阳灿看看照片里拍摄的一张名片,正是“一乐”俱乐部的会员卡,说:“对,就是这家。这是白金卡。我爸有一张。我见过的。” “我马上去查。”潘晓辉眼睛一亮,看欧阳灿手中的水已经喝完了,又给她递上来一瓶水。 第四章 柳暗花明 十二 第四章 柳暗花明 (十二) “一乐的会员不多。会员之间联系还是挺密切的。我爸他们是一群老年人,也有个微信群互相联络。”欧阳灿说。 “玩海钓吗?”陈逆问。 “嗯,我爸爸主要去海钓。但是他们不去很远的地方。” “我听说海钓有跑的很远的,去公海。”潘晓辉说。 “有的。有些人天生爱冒险,钓个鱼也不例外。像这样在这儿安安静静钓鱼的也很多。”陈逆说着喝了口水,目光看向前方。 那是发现尸体的位置。 几个人沉默下来,只听到风穿过芦苇的细细的声响。 “钓鱼太磨人了。我小时候,我爸去钓鱼还带上我,但我觉得闷,很不愿意去。”欧阳灿打破了沉默。 “一乐入会是不是蛮严格的?”潘晓辉看着手机上的搜索结果,问。 欧阳灿过来瞅了一眼,说:“这我还真没留意。我回去跟我爸打听一下。” “看一乐的主页显示的这低调奢华劲儿,恐怕入会不易。”潘晓辉说。 “我知道省内有几位爱好钓鱼的名人都是一乐的会员。有他们这样的人在,当然就不排除有些人入会是另有目的。”欧阳灿说。 “都有谁啊?”陈逆好奇地问。 “比如省内5的富豪里有三位。有一家还是两夫妇都是钓鱼迷,太太比先生技术还要好呢。”欧阳灿笑道。 她说着往奔驰车里看了看,发现后座上有一个很大的玩偶——是个长颈鹿。造型非常可爱,一对大大的眼睛圆鼓鼓的,表情像是在笑……“这个挺好看的。”她指了指那个玩偶。 潘晓辉说:“可能是买给孩子的吧。不过也有喜欢玩偶的大人。” 两个人沉默片刻,潘晓辉说着抬头看看,说:“不早了,欧阳你们先收队吧。我们收尾。” “好。辛苦了。”欧阳灿点头。 上了车,她看看表。 “回去食堂还能有饭不?”赵一伟说。 “没有就叫外卖吧。”陈逆收拾着他的东西。“感觉今天你们情绪都不高嘛。” 赵一伟斜他一眼,说:“这话说的。” “我是说,这个现场是最近我来得最干净的一个了。看着就像是一个人来钓鱼,喝多了一头栽进水里了……意外嘛。”陈逆说着伸了个拦腰,抱着手臂往座位上一靠。 “现场确实干净。那也未必不是因为昨晚上下了场大雨,把该留下的痕迹都冲刷掉了。”赵一伟说。 欧阳灿缓缓点了点头,确实整个现场非常干净,也很有秩序。 她转头看着车外——这里的风景相当美。艳阳高照,满眼碧绿,有水、有树、有芦苇、有鸟鸣……想想如果在这里清清静静钓个鱼、思考思考人生,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也许真的是意外。 “一个人来这钓鱼。浑身上下一大挂值钱的东西。他那表,江诗丹顿,腰带,驴牌,手指头上钻戒,钻石得有好几卡……还有那车。就车里的东西打扫打扫也有十几万。老潘说单他那钱包手包加起来也得十来万块钱呢……不过,钱包里的卡、手包里的几万块人民币和欧元美金现金都在。要有人临时起意谋财害命,这些轻易就能拿走的东西都不拿,说不过去啊。你说呢?”陈逆看欧阳灿。 欧阳灿说:“人家要的可能不是钱呢?” “这人人高马大的,想害他也不易。”赵一伟忽然说。 三个人不约而同点头,看着前面那辆车。路况不好,前面的车轮轧起的泥点子甩过来,砸在前挡风玻璃上,噼里啪啦响……欧阳灿意识到这阵噪音里夹杂着她的手机铃,摸出来一看,有信息。 她戳了下屏幕,信息弹开。 是曾悦希发来的。 “下班后我过来接你。到了给你电话。” 欧阳灿回复了个“好”。回了之后,又盯着曾悦希发来的那条信息看了好一会儿。他并没有用商量的语气,而是很简单直接地交代的。这样……倒是很节省时间。 老赵车开得飞快,还好在食堂把饭全都卖光之前赶回了局里。匆匆忙忙吃过饭,刚把餐具放到回收处,欧阳灿的手机又响了。是潘晓辉打来的,说石磊的家属找到了,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欧阳灿回办公室收拾了下,再去法医中心,正好遇到石磊的家属认完尸出来。 在几名亲属陪同下,石磊的妻子显得非常冷静。应该是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她一身朱红翠绿,再一群穿着素淡的人里格外扎眼。因为扎眼,欧阳灿多看了她几眼。 石磊的妻子是个美人。只不过此时此刻脸色苍白,但也因此显得更加动人。 她没有上前,远远看着石磊的妻子一行人往接待室去了,看到潘晓辉站在那里,才走上前去。 “怎样?”欧阳灿问。 “确定是石磊。家属要求解剖查明死因。等下会签同意书。”潘晓辉说。 “明白了。”欧阳灿点头。“等拿到同意书,我就开始工作。陈逆和老赵都上去了。” “好。家属说石磊最近因为生意不太顺利,睡眠和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最近几个月经常会一个人独处,也会出门钓鱼,其实就是散心。所以昨天他说要去钓鱼,家里人也没有多问,不过嘱咐他今天一定要按时回家。因为……”潘晓辉顿了顿。“今天是他女儿生日。” 欧阳灿愣了下,潘晓辉也摇摇头。 “这么说,那个玩偶是要送给他女儿的。” “我问过,石磊的女儿最喜欢长颈鹿。”潘晓辉说。 欧阳灿挠了挠耳朵,潘晓辉又说:“哦对了,刚才我回队里,听到一个消息,刚刚发现了‘燕语呢喃’被害案嫌犯的踪迹。” 第四章 柳暗花明 十三 第四章 柳暗花明 (十三) “可以啊!”欧阳灿拍了下手。 “那是!我觉得找到他,离破案应该不远了。先告诉你一下,让你高兴高兴。”潘晓辉微笑。 “抓到人再高兴不迟……嗨,我高兴什么劲儿啊。”欧阳灿说。 “替某人高兴啊。”潘晓辉笑道。 “谁替她高兴。”欧阳灿摆摆头。 “矫情劲儿的!能破案就是好事。你可真不愧是吉祥物。虽然说你一回来大案不断,可是大案也都破的都很顺利。”潘晓辉微笑。 “也是啊。”欧阳灿也笑了。 潘晓辉走了,她站在那里等了会儿,有同事通知她石磊家属签好了意见书,可以进行解剖了,便进了解剖室。 从现场运回来的尸体被端正地放置在解剖台上。赵一伟拍照,欧阳灿检查尸体表面。在现场她已经检查过一遍了,重新开始仍然一丝不苟。 尸体的衣物完整,鞋子也完好,连鞋带都系的紧而漂亮……她弯身仔细看着这双鞋。 “你怎么盯一双鞋那么长时间?”赵一伟问。 “给鞋和鞋带来个特写。”欧阳灿指着鞋带说。 赵一伟照着她说的做了,从小屏幕里看着自己拍摄的照片,说:“看不出什么来啊。” “鞋带的打结方式有点儿特别。”欧阳灿说着,指着鞋带打结处给赵一伟看。“这儿,通常我们都是绕一下,左脚这只鞋绕了两下才穿过来,右脚则是一下。” “还真是。你可够细的。”赵一伟叹道。 “也许是有价值的信息呢。”欧阳灿说。 “你觉得不是意外?”赵一伟问。 “以存疑的心态去求证嘛。目击证人说,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背部朝上,脚搭在岸上,大半个身子在水里……尸斑颜色较浅……尸体口鼻孔处白色泡沫团,口腔内有少量异物,手呈抓握的姿势……从表面上来看,死者很符合溺死的特征。”欧阳灿把鞋脱下来,并在一起放到旁边,看着死者穿着深色袜子的脚底。“可是,越是干净的、无可疑的现场越应该仔细呀。” 赵一伟过来给鞋子拍照,说:“说得是呀……哎,这鞋真好。你说这人,全身上下真没有一点不值钱的东西。” “唔……你说的也是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这身打扮——从头到脚都太整齐了。一般钓鱼,还要夜钓,连帐篷都准备好了的人,怎么也得换换衣服吧?穿得舒服点儿,不然在那里一坐那么长时间,遭罪。” “也是啊。”赵一伟看着死者穿着。 “家属说他最近生意不顺利,去钓鱼就是散心。我看多半精神没有放在钓鱼上,而是在琢磨事儿吧。你看现场那个桶里都没有钓上来的鱼。”欧阳灿说。 赵一伟点点头,冲欧阳灿比了个赞成的手势。 欧阳灿小心地将尸体的衣物都拆下来。尸体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浸泡,已经开始发胀,拆起来稍有点困难,不得已她剪开了几处。衣服全部拆下后,分别放入证物袋中归置好。然后她拿起水枪将尸体清洁一遍。 等水分蒸发的工夫,欧阳灿测量了尸体的各种数据。 死者净高186,体重87kg,是个膀大腰圆的壮年男子。从肌肉状态来看,此人应该有健身的习惯。两手的手掌都有薄茧,这是经常举杠铃的标志。 欧阳灿看看他的面容,轻声说:“模样也很周正。” “有钱又长得好看,真让人妒忌。”赵一伟说。 欧阳灿查看完尸体正面,让赵一伟帮忙把尸体翻过来。 “咦?”看到尸体背部,欧阳灿皱了眉。 “发现什么了?”赵一伟站在欧阳灿身后,问。 欧阳灿指着死者背部的几处淤痕——痕迹呈椭圆形,有的浅有的深。 “这是怎么造成的?”欧阳灿仔细看着。 “拔火罐?”赵一伟顺口道。 “火罐一般是圆形,这个形状对不上。”欧阳灿说。 淤痕中间深、边缘浅,像是重力打击造成皮下出血形成的,有生活反应,是生前形成的伤。她脑海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问:“石磊的车里有高尔夫球具吧?我记得看到过。” 赵一伟被她问的一愣,想了想,点头确认:“对,有,我记得拍照时候看到过。你等等,我找照片……在!” 欧阳灿看着屏幕里的高尔夫球具包,说:“这个伤痕可能是高尔夫球杆造成的。” “石磊被人从背后袭击?” “然后失足跌进水里?”欧阳灿沉吟片刻,“我先让人拿高尔夫球杆来比对下。” 打过电话不一会儿,陈逆把球具包送来了。欧阳灿抽了球杆出来逐一比对,终于在拿到9号铁杆的时候,点了点头,说:应该“就是它了。” 她看了下球杆上刻的字,shilei。 “是他本人的球杆啊。”陈逆说。 “嗯。”欧阳灿把球杆放在一边。“其他证物里有什么新发现吗?” “石磊包里有一个随身的药盒,里头有两种药物。我们化验过了,一种是常见的止痛药,一种是安眠药。”陈逆说。 欧阳灿眉头微微一皱,说:“安眠药啊……” “是的。那我先上去了,你慢慢来。”陈逆说。 赵一伟和陈逆一起走了,解剖室里只剩下欧阳灿一个人。 “好吧,剩下的就是我的事啦。”欧阳灿说。 两个小时以后她走出解剖室,正好倪铁从隔壁解剖室出来,路过时往里看了眼,敲敲窗子。 “ok了?”倪铁问。 欧阳灿点头。 “喝咖啡吗?”倪铁手里拿了两瓶咖啡。 “喝!”欧阳灿正觉得口渴,过去给他开了门,从他手里接过咖啡来拧开就大口喝起来。 “累坏了啊?”倪铁坐到桌上,问。 欧阳灿又点点头。 “我也是。一整天厕所都没怎么去,站到这会儿,两条腿都不是我的了。”倪铁说。 欧阳灿看着他,不禁笑起来。 倪铁人如其名,小胳膊小腿儿瘦的都跟小铁棍儿似的……她看到小铁棍儿胳膊上挂着的表,忙咽下咖啡,看看表,说:“哎呀,都这会儿了。” 第四章 柳暗花明 十四 第四章 柳暗花明 (十四) “是啊,还有十分钟下班。干嘛,你有事啊?”倪铁问。 “那可不。”欧阳灿把咖啡喝光,“我去洗洗换衣服。” “去吧,难得今天正点下班。”倪铁笑着把空瓶拿起来,边说话边出门了。 欧阳灿收拾了下,去洗了个澡出来,湿着头发回了办公室。 白春雪见她回来,微笑道:“还以为你要晚了。” “不知不觉就到这个时间了。”欧阳灿开始换衣服。 白春雪看她以火箭般的速度换好衣服,顿时不再是个仔裤t恤的学生妹样儿了,不禁啧啧称赞道:“还别说,这么一看还挺像样。” 欧阳灿穿上皮鞋,翘起脚来走了两步,“是不是该穿高跟鞋?” “当然穿高跟鞋更有女人味,不过你……”白春雪上下打量一番,“忽然穿上高跟鞋去,不怕曾悦希觉得太隆重,也怕你走路一不小心跌了跤,弄巧成拙。” “在理。”欧阳灿笑眯眯,冲着镜子里看了看。 “不化妆?”白春雪问。 “点一点点唇彩就行。”欧阳灿扒拉出一支唇彩来,在嘴唇上点了点,轻轻一抿。“怎样?” 白春雪看着她因为这一点点唇彩显得亮起来的脸,顿了片刻才说:“年轻真是好啊!谁能看出来这是张在解剖室冷冻了三四个小时的脸啊……” “喂!”欧阳灿大笑,看看表,说:“五点四十了……怎么还没来电话啊?说是到了打给我。” “说不定堵车……那我不等你了。我得快点回去吃饭。好饿。”白春雪说。 “一起走吧。我出去等。”欧阳灿和白春雪一道出来,锁了办公室门。 办公楼里已经安静下来,大部分同事都下班了。 “打电话催一催嘛。”白春雪说。 “等下再说。”欧阳灿看到林方晓站在车边等,“林队在等了,快走。” 林方晓正低着头看手机,这时候像是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她们,笑了笑。 “这是要干嘛去,跟换了个人似的,好让人不适应。”他说。 白春雪笑道:“别逗她了。再逗得紧张了,发挥不出水平来。” “有重要约会?”林方晓给白春雪开了车门。“穿成这样肯定不能骑车了。来,上车,捎你一段。” “不用。我不着急走。”欧阳灿摆手。 林方晓要上车,回过头来又问道:“石磊的尸检结果出来了?” 欧阳灿点头,道:“明天我给你报告。” “好。那明天见。”林方晓说。 欧阳灿往一旁闪避了下,等他们车开走,才往警局大院外走。 手机就握在手里,曾悦希还是没有打电话来,她却不怎么着急。 她慢悠悠经过门口执勤的岗哨,还转头跟站岗的小战士微笑了下——像这样在正点下班,并不急着做什么,也没有累到站不稳,心情还蛮惬意,夕阳又刚刚好很美丽……真是难得啊。 她站在路边,低着头看自己脚上这双柔软的平底鞋,一下一下踩上圆润的马牙石。 一辆车子开过来,停在了她面前。 她稍稍抬头,看到了倒映在车窗中自己那有些变形的影子——即便有些变形了,还是清新而又美好的——她心情很好地微笑了下。就在这时,车窗降了下来,曾悦希微笑的脸出现了。 第五章 心悦君兮 一 第五章 心悦君兮 (一) 欧阳灿愣了愣,才意识到这是曾悦希的车。 “上车啊。”曾悦希替她拉了下车门。“我们得赶快跑,被逮到不得了。” 欧阳灿赶紧上了车,系安全带的工夫,前后看了看,说:“好像没关系吧……不被拍到的话。” “不管,先跑了再说。你们局门口反正监控最少。”曾悦希把车子开走。“早就出来了么?刚刚车子在那边路口堵了十几分钟。” “没有,我刚站下你就到了。”欧阳灿微笑。夕阳恰恰从前方照过来,橘红色把车内都映的有点红彤彤的。“时间刚刚好。” “那就好。怕你等急了,发了条信息,你没回复。”曾悦希说。 “没听到呢。”欧阳灿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果然有一条未读信息。 “今天很忙吗?”曾悦希问。 “啊。”欧阳灿应了一声,转脸看他。 “怎么?”曾悦希被她看着,好奇地问。 “你不介意下班之后聊工作的吗?”她问。 “只要不全都聊工作,这个话题我不排斥。”曾悦希微笑道。 “那就好。我很少遇到愿意跟我聊聊工作的人。”欧阳灿笑了下。 “我也一样啊。” “深表同情。” 两人一齐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欧阳灿说:“今天还真蛮忙的。能在下班之前完成任务,有点开心。” “真巧。我也是。”曾悦希说。 两人又一齐笑起来。 欧阳灿问:“我们去吃饭,不会耽误喂猫吗?” “时间来得及的。稍晚一点没关系……它们应该不会饿到。其实那周边喂猫的人有好几位,我到的太晚了,除了几只习惯吃鱼的会饿着肚子等,其余小家伙们差不多都已经吃饱了。”曾悦希说。“小鱼我昨天多煮一些,放在了冰箱里。” 欧阳灿想象着他做猫食的样子,微笑。 “是不是觉得很搞笑?”曾悦希停了车,问。 欧阳灿点点头,“有点。我认识的给流浪猫投食的都是老阿姨、老奶奶。” “是的呀!她们看到我也觉得特别惊奇呢。”曾悦希笑道。 两人下了车,穿过松树林,走下去,来到了位于海边的餐馆门前。 欧阳灿抬头打量了下餐馆那设计的与周边红褐色礁石和松柏浑然一体的建筑。若不是脚边立着的石头上写着pergo,门前立着一块小黑板写明今晚演奏的乐队名称和曲名,很容易就错过了。 她轻声说:“这个位置选得真是好。” 顺着台阶走下去就是沙滩。傍晚沙滩上还有拍照的游客,只是人数很少,比起游人如织的风景区,并不显得杂乱喧嚣。 曾悦希点了点头,没出声。 两人走到餐馆门口,里头有人出来替他们开了门。 欧阳灿看着这个衣着整洁、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猜他是餐馆经理。只见他面露微笑,对她先点了点头,轻声道:“晚上好。” “晚上好。”欧阳灿说。 “曾先生晚上好。”他又说。 第五章 心悦君兮 二 第五章 心悦君兮 (二) “晚上好,老刘。”曾悦希微笑。 欧阳灿没有露出惊奇的神色,在老刘请他们走进去时,很大方地迈步入内。 老刘轻声问:“请问是哪位预定的?” 欧阳灿晓得这是在问自己,马上回答:“欧阳灿。” “请跟我来。”老刘微笑道。 欧阳灿看到他迅速看了曾悦希一眼。她当作没有注意到,跟着他往里走。 餐馆的内部空间不小,位子却不多,留出很大的余地来供人活动。 “晚上有乐队演奏,想跳舞的话也是可以的。”老刘轻声说着,伸手向欧阳灿和曾悦希示意他们的座位就在前方。 欧阳灿在座位旁站下来,说:“视野很好。” “欧阳小姐请坐。”老刘微笑。 曾悦希替欧阳灿将座位移开,等她坐下后落座,微笑问道:“很久没来了,还是那支乐队吗?” “换了一位大提琴手。您可以听听看,乐队是不是还保持着原来的水准。”老刘微笑着将菜单分别放在两位面前。 欧阳灿打开菜单,在看内容之前,瞥了眼斜前方——那里装饰成林中空地的模样,放了四把椅子和乐谱架。她微微一笑,道:“既饱口福,又饱耳福,不错。” “请您多提意见。”老刘从容道。 欧阳灿笑笑,问他今天有什么特别推荐,综合了曾悦希的建议,很快点了餐。老刘请他们稍等,先走开了。 欧阳灿轻声问:“你是这里的常客?” “偶尔来。我母亲特别喜欢这里做的饺子,也喜欢这儿的环境和气氛,经常来。如果我有空,她也会让我陪她。”曾悦希笑道。 “那你喜不喜欢这儿的食物?”欧阳灿看着他,问。 “还好。”曾悦希见欧阳灿望着自己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不禁微笑。 “还好的意思其实是并不怎么喜欢喽?”欧阳灿笑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回答让请客的人很尴尬啊?” 曾悦希笑起来,“对不起。” “没关系。” “我说还好的意思就是不坏。可能你的口味和我不一样呢?”曾悦希微笑。 “试过再说。” “下次吃什么我来选。”曾悦希道。 欧阳灿点头道:“好。选你喜欢的。” “或者我有兴趣的。一起试试没有试过的餐馆也不错。” “像冒险。” “两个人一起分担,风险系数就降低了。” “万一食物中毒,有人陪着打点滴也不会无聊是吗?”欧阳灿笑。 曾悦希差点儿大笑出声,忙忍住笑,可脸上还是堆满了笑意,以至于看到侍酒师过来,都还收不住笑,转脸问道:“藤子,怎么你亲自来?” 欧阳灿回了下头,就见一长裙曳地的长发美人走过来,身后跟着侍酒师,还没开口,精光四射的大眼睛已经说了话似的……她心头微微一震,心想这滕藤子真是个好看的人——个高,极白,丰腴,贵气逼人……杨贵妃大概就是这样的美人吧。 “听说你跟朋友一起来,我亲自招待是应该的。”滕藤子站在桌边,微笑着看向欧阳灿。“是欧阳小姐吧?我是滕藤子。” “滕小姐您好。”欧阳灿微笑。 滕藤子看看曾悦希,又转向欧阳灿,道:“欧阳小姐是第一次来?欢迎你。” “谢谢。”欧阳灿点头。 她一边听滕藤子和曾悦希轻声聊天,一边近距离欣赏着美人……直到滕藤子问她要喝什么酒,她看向曾悦希。 “我开车,只能装装样子。你来做主吧。”曾悦希笑道。 欧阳灿的目光在酒单上迅速溜了一会儿,点了一款产地在南澳的红酒。 滕藤子让侍酒师去拿酒,笑道:“欧阳小姐很会点酒。难怪悦希哥让你做主。” “为了不露怯,我是硬着头皮装内行的。”欧阳灿道。 “跟你们点的菜非常搭配。这款酒是我新进的,通常都要侍酒师费点儿口舌推荐。”滕藤子重新打量了下欧阳灿。 欧阳灿看得出来,这次的打量是认真的。 滕藤子看样子还有兴趣再跟他们聊一会儿,老刘却过来跟她耳语几句。她马上抱歉地说后面有点事情。 “你去忙吧。”曾悦希道。 滕藤子对欧阳灿微微一笑,说:“请享受晚餐。” “谢谢。”欧阳灿看着她转身离去——这一转身,长长的裙摆飘在身后,真是美丽!她轻轻叹了一句,“不知道有没有人就为了看她这一转身天天来这儿吃饭啊!” “真的有。”曾悦希压低声音,“你看到坐在你前方十一点钟位置的那个人了吗?” 欧阳灿看过去——那张方桌坐了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文雅而清秀,正坐在那里读书……她刚要问是真的么,就看那人抬腕看了看表,又看了下餐厅门口方向,马上明白过来,瞪着曾悦希道:“开玩笑的吧!” 曾悦希很认真地点头道:“是开玩笑的。” 他这么一本正经地承认,欧阳灿倒怔了怔,随即忍不住笑了,说:“现在应该不会有用这种笨办法来接近女神的人了。大家都喜欢‘短平快’,一时半刻投入不见产出马上就放弃了。” 曾悦希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他看了欧阳灿,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子是有点意思的…… 他们轻声聊着天,这会儿工夫,侍酒师过来拿了酒给他们打开醒着,乐队悄然就位开始演奏,菜也慢而有序地一道道端上来……餐厅里的喁喁细语都被柔缓的弦乐四重奏绵绵密密地笼罩着,让人觉得无比自在,更不要说美酒佳肴都令人满意了。 欧阳灿切了块嫩牛排正要吃,忽的发现那个中年男子合上书站了起来。她的目光不自觉随着转了转,看清他等来的人,愣了下。 第五章 心悦君兮 三 第五章心悦君兮三 是田藻。 她迅速转回脸来,眉头微微一皱。极嫩的牛排含在口中,味道也减了两分。 “味道不好?”曾悦希问。 “不。很好。”欧阳灿忙说。顿了顿,原想补充一句遇到了朋友,转念一想,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田藻背对着这边,和等候她多时的那位中年男子热络地说着话。隔了这么远,欧阳灿都能从她灵活的手势和轻快的肢体语言中看出她此时心情愉悦而放松…… 曾悦希回头看了看,轻声道:“还是等到了女神啊。” 欧阳灿听了,笑起来,点头道:“的确也是位女神。” “你对这的食物还满意?”曾悦希问。 欧阳灿拿起酒杯来喝了口,将就杯握在手里,点头道:“对酒尤其满意。” “那就好。”曾悦希微笑。 欧阳灿看看他的酒杯。 象征性倒了半杯给他,他只是在开始用餐的时候沾了沾嘴唇而已……她自己是美酒当前,不太容易能控制住自己不去享用的人,因此对他的克制和言而有信很有点佩服。 曾悦希像是看懂她眼里的意思,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不是开车,我也可以喝两杯的。” 欧阳灿笑着点头,将杯中酒喝光,曾悦希给她又斟了半杯。 “我是不是看起来很贪杯?”她笑问。 一点醉意也没有,只是脸热了,也更爱笑了……她觉得自己应该矜持一点,起码不要在今晚暴露太多“本色”,但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酒杯拿了起来。 “只是看起来酒量不错。”曾悦希微笑。 欧阳灿刚要说什么,听见有人低声说:“你跟我来。” 声音很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欧阳灿抬眼看去,就见田藻身旁站了个个子很高的男人,那挺直的背影、宽宽的肩膀和笔直的站姿,让人没来由就有种压迫感。 她皱了皱眉,看着田藻动都不动,那握着餐刀的手在发颤,而她对面坐着的中年男子面色十分尴尬,不住地瞟着田藻和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你走不走?”他音量陡然间大起来,在舒缓的音乐衬托下显得非常刺耳。 这样一来,周围用餐的客人都不得不注意他们了。 欧阳灿看到老刘走了过来,站在那人身边低声说着什么。那人根本不理他,抓田藻的手腕就想把她拉起来。 “你放手!”田藻手中还握着刀叉,使劲儿掰着他的手,全身都在用力抗拒。 “司马先生,有话好好说。这位是我们的客人。我们有必要保证客人在这里就餐的人身安全。您要再这样我们就报警了……”老刘彬彬有礼地说。 “你闭嘴!” “司马默!”田藻大声叫道。 “你出不出来?”司马默将田藻从座位上拽了起来,像拽张便利贴那样轻松。 欧阳灿看到这,刀叉一放,拿起餐巾往餐桌上一搁,刚要站起来,曾悦希轻轻向她一摆手,低声道:“我来。” 第五章 心悦君兮 四 第五章 心悦君兮 (四) 欧阳灿看着他,他点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她看着他坚定的目光,油然而生一种把任何事交给他都可以放心的感觉,可还是低声说:“那女生是我同学。” 曾悦希微露惊讶,说:“巧了,那男的是我学弟。” “那你请吧。”欧阳灿立即说。 曾悦希微微一笑。 欧阳灿看他从容将膝上餐巾对折放在桌上,起身甩开长腿往田藻那里走去。此时田藻被司马默拽着要走,老刘在阻拦,保安正在赶过来……几个人推推搡搡,餐盘水杯零星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凌乱的声响,场面立时陷入混乱。 欧阳灿忍不住站了起来。 幸好此时曾悦希已经走到了,只是瞬间的工夫,她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田藻被他轻轻托着推到座位上,一转身握紧司马默的手臂、逼迫他退了两步。 司马默看清这个突然加入的人,愣了下,曾悦希见他认出自己,微笑道:“刚看到你,过来打个招呼。来,这边,跟我一桌坐。咱们边吃边聊。” “曾哥,咱们改天再坐下聊。”司马默要推开他,曾悦希岿然不动。 “来吧,我正好跟朋友一起,介绍给你认识。”曾悦希说。 司马默脸色非常差,但碍着曾悦希的面子不好发作,只得再说一次:“改天吧,曾哥,我这会儿有事要处理……” “什么事儿啊?你不是也跟朋友一起来的?”曾悦希说着往一旁看了看,果然在餐厅景观最佳位置处坐着一位面貌清秀的淑女,正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他这么一提醒,司马默脸色更差了。 此时保安围在老刘身后,只等他一声招呼就合力把司马默带走。老刘看看曾悦希,抬手拦了下保安。 司马默脸上阴晴不定,视线越过曾悦希,盯住田藻。 “还有人在等你,别失礼。有什么话换个地方说。”曾悦希道。 “曾哥,这事儿你别管。”司马默说。 “我不是要管你的事。这儿是藤子的地方,你也给她留个面子。”曾悦希说着,过来揽司马默的肩膀。“好不好?来,我正想出去抽根烟,跟我一块去。” 司马默往后退了一步,一脸不情愿。曾悦希却只当没有看到,硬是将他揽了过来,回头示意老刘收拾下,推着司马默一直走出了餐厅。 欧阳灿目送他们走出去,再看那边——田藻正跟老刘道歉,从地上捡着自己掉落的衣物和手包,刚刚和她一道谈笑风生的中年男子也忙着收拾。不过他不是帮忙收拾残局,而是忙着把自己的书和眼镜盒手机装进包里……她撇了下嘴,待要过去,又觉得这么尴尬的情况下打招呼,田藻恐怕难堪,于是踌躇片刻,还是坐了下来。 老刘让保安散去,招呼清洁工人来打扫、侍应生重新摆台。他频频向周围客人鞠躬致歉。一场风波很快过去,乐队仍然悠悠然演奏着曲子。 欧阳灿看了眼面前吃到一半的牛排,拿起酒杯来喝了一大口。 田藻和同伴显然由于这场突发事件急于离开。那中年男子更是着急,先走一步把田藻甩在身后。 田藻脚步顿了顿,停下来,回头冲欧阳灿点点头,仓促地笑了笑,赶快走开了。 欧阳灿不想她临去的这一回眸是冲着自己的,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确定其他人都安然用餐,再回过头来看时田藻已经不见踪影,才回过味来,想必田藻早就看到她了,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并没有过来打招呼……她又喝了一大口酒,把空杯子放下。 曾悦希还没有回来,她转脸望着窗外。 夜晚海面上有星星点点的灯,是远处的停泊的船。因为距离太远,只有个淡淡的黑影,定定地泊在那里……她看着看着,忽的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夏天的夜晚,她和田藻曾经坐在海边,吃着冰棍吹着风。大概那时候人小,总觉得海上的船遥不可及。 她轻轻叹了口气。 “在看什么?”曾悦希坐回他的位子,一边给欧阳灿倒酒,一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 欧阳灿说声谢谢,四下里看了看,“那位……人呢?” “走了。”曾悦希见她盘中的食物还剩很多,便说:“怎么不吃呢?都凉了。怪我,该跟你说让你吃着别等我。” “也没有去多久。”欧阳灿说。 “另外再点吧。”曾悦希刚要招呼侍应生,就见老刘亲自带人过来送了两份刚刚煎好的牛排,替他们换了冷掉的那盘。他微笑道:“这么好,晓得我们要什么。” “滕小姐说谢谢曾先生。这餐她请。”老刘微笑道。 “让她不要这么客气。”曾悦希道。 “滕小姐说应该的。也不单二位,今晚所有客人的酒水全免费,餐费另有优惠。”老刘说完,请他们二位用餐,转而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等他离开,欧阳灿道:“这样好吗。” “我没关系的。是免了你的餐费,你看着办。反正省下来的也是要请我吃饭的。”曾悦希说。 欧阳灿笑笑,道:“知道了。” 她本来胃口全失,但见曾悦希反而比先前吃起来更加津津有味似的,也默默地切着牛排细嚼慢咽。 “你都不好奇我们出去之后的事?”过了好一会儿,曾悦希问。 欧阳灿摇头。 曾悦希看她。 她说:“我只是看不得一个男人对女性无礼。这跟我认不认得那位女性没有关系。他俩就算是夫妻,男人也没权利那么做。” 曾悦希点了点头,“你跟那位同学的关系应该不怎么亲密。” “嗯。”欧阳灿点头。 “那你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吧?”曾悦希问。 第五章 心悦君兮 五 第五章 心悦君兮 (五) “不知道。”欧阳灿微微皱眉。 她回想着之前那两人的言语神气,当然绝不像是泛泛之交……“难道?” “他们不久前离婚的。”曾悦希沉默片刻,说:“我认识司马默很多年了。我一直觉得他是个斯斯文文话不多的男人,这么失控我还是第一次见。” “即便是作为朋友,我们也不一定能把一个人的所有面目都了解地清清楚楚。”欧阳灿说。 她是知道田藻目前的婚姻状况的,这并不是个太出乎意料的答案,即便曾悦希替司马默说话,也不改变她对司马默无礼霸道的印象。然而更让她觉得有些不快的是,田藻目前的生活状态的确非常混乱。 好在曾悦希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总算将这顿饭安安生生收了个尾。 离开餐厅的时候,他们为是否付餐费还与滕藤子争了一番。看到其他食客都很和悦地接受了优惠、高高兴兴地离开,滕藤子开玩笑说大家都是“因祸得福”,何况一回生两回熟,欧阳小姐下次再来就是回头客了。欧阳灿见状也并不一味坚持己见,只表示以后会多来捧场,因为食物实在是很合她的胃口。 滕藤子看上去非常高兴。 欧阳灿趁她跟曾悦希道别的时候站在一旁饱饱地欣赏了下“美色”……她能感觉到滕藤子是由衷的高兴的。经营餐厅的人,大概也没有什么比食客欣赏自己餐厅的食物更能让她有成就感的了吧。 欧阳灿上了车还在微笑,曾悦希看看她,问:“就那么喜欢藤子啊?” “嗯,看到她就忍不住心里很欢喜……她的样子,大概就是人家说的‘喜相’吧?”欧阳灿微笑道。 曾悦希忍不住微笑道:“你还会看相么?真是看不出啊。” “相法从科学角度来解释,是符合人类学的基本原理的。”欧阳灿一本正经地说。 曾悦希笑起来,车子开得都仿佛要飘起来了。 他意识到自己今天从见了欧阳灿开始,就不自觉地被她逗笑,到这会儿,腮都有点儿酸了,这真是很奇妙的事……他清了清喉咙,想恢复自己平常的样子,却发现有点儿难度。 等到他把车子停在欧家巷口,想下车把欧阳灿送到大门口,欧阳灿却很爽快地说:“不用啦,这里很安全的。都这会儿了,你快点去办正经事吧。” “可以吗?”曾悦希问。 “可以啊。”欧阳灿笑着说,“今天虽然遇到意外,可晚餐吃得很开心。下回再请你吃好吃的。” “好。晚安了。”曾悦希说。 “晚安。”欧阳灿站在那里,摆手让他先走。 等他的车子开走了,她才穿过小巷进了门。 时间不过九点半,平常这个时间父母如果还没休息,多半也回卧室看电视或是读书上网了,这会儿客厅里不但亮着灯,还传出说话声,她透过纱门看到胖胖正在冲她摇尾巴,拉开门摸摸胖胖的狗头,大声冲里面道:“我回来啦!” “回来这么晚……你喝酒啦?”夏至安的身影闪了出来。 第五章 心悦君兮 六 第五章心悦君兮六 欧阳灿一听这话瞪了他一眼,一边应付着热情的胖胖一边说:“你能不能别嚷嚷?怕我妈不出来抓我个现行是吗?” 夏至安微微笑着,冲胖胖一招手,说:“来,胖儿,来哥哥这儿。” 胖胖果然掉头就去了,欧阳灿一脚踩进拖鞋里差点儿踩空,忙扶住鞋柜看了夏至安,竟然发现这家伙手腕上挂着毛线呢,线的那一端她光着脚往里走两步,歪头瞅了瞅,果然看到母亲坐在沙发上缠毛线球、父亲坐在那里研究编织图。 母亲在跟父亲说着什么,两人没注意她露了头。 她没出声,只是又瞅了瞅夏至安。 夏至安发觉她眼神不对,忙说:“哎哎,我就是临时给伯母搭把手、好让伯父专心研究那个花样怎么织你回来了,交给你。” 他当然知道欧阳灿很忌讳自己跟她父母过于亲近的,可她这反应也是有点儿大脸色都变了呢。 看他挂着毛线的手臂往前伸了伸,手腕上那一挂毛线才缠了个开头,欧阳灿嘴巴嘟了嘟,倒没说什么。 灿妈在里头问:“你们怎么站那儿说上话了?来来,过来坐下。” 夏至安答应了,甩下欧阳灿回去坐下。 欧阳灿看他一身亚麻衣裤带着很自然的褶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舒适自在的样儿,跟父母亲就近坐了,倒真有点儿像那么回事儿她想大概因为她今晚心情本来就不错的缘故,看着正常的夏至安,就是正常的情绪,并没有不快。 欧阳勋放下手里的编织图,抬眼看看女儿,笑问:“去哪儿吃好吃的了?吃得怎么样?” “去吃意大利菜了。味道还不错,酒尤其好。改天咱们一起再去一次吧。”欧阳灿在父亲身边的沙发扶手上坐了下来。 她说着话,看了眼夏至安。 他好像没听见她说的什么,只专心当那个人肉毛线撑子倒是灿妈一听这话,狠绕了几圈线,说:“又喝酒!看你脸都红了。” “没有啦,就一小杯红酒。小小的小小的一杯。”欧阳灿说。 灿妈用力瞪她一眼。 欧阳灿嘻嘻笑着,晓得要不是夏至安在这里,母亲可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靠在父亲肩膀上,歪头看他手里的编织图。图里是件毛衣,胸前的图案是胖胖的雪人。整个图案有很浓的圣诞气氛。 “这个图有点复杂啊您搞得定嘛?” “有什么搞不定的。不过就是用的颜色多点儿嘛。我又不是没有织过复杂的图案。”欧阳勋说着,朝夏至安挥挥手。“是不是,小夏?我织的那个挂毯,长颈鹿呢!” “是啊,那个特别好看。”夏至安说。 “就是嘛,这个比长颈鹿不简单多了?” “您连那压箱底的宝贝都翻出来了啊。”欧阳灿笑起来。 父亲一直用打毛活儿保持手指的灵活性。她从小到大用的大到毛衣小到手套都是父亲织的。 第五章 心悦君兮 (七) “我都好久没看见那长颈鹿挂毯了。”她微笑道。 想想也有好几年没穿到父亲织的新毛衣了……她笑笑。 “你爸这是炫技。我们今天吃饭聊起来,他跟小夏吹牛说什么花样什么图案都能织,还拿实物给小夏看。显摆着显摆着,瘾就上来了,让我给找线,他要织这个高难度的。”灿妈缠着毛线球,看了欧阳勋笑道:“给自己挖坑呢吧?” “这怎么能叫给自己挖坑呢?这叫乐趣!”欧阳勋笑嘻嘻地说。 欧阳灿一听原来这事儿是这么个来头,就不去拂父亲的兴致了,只说:“天一热这就成了苦差事了。您别弄这么大工程,回头再起痱子。带” “不会!”欧阳勋笑道。他拿了个玩偶书签夹进书里,“来,聊聊今天晚饭是跟谁吃的,都吃了什么……” “不是上回车跟人追尾了吗?人家挺和气的,也没跟我要修车费,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就请他吃饭。”欧阳灿说抒。 欧阳勋点了点头,说:“那是应该。不过这人也是大方,少见。” “嗯。”欧阳灿微笑。“所以也得选个好一点的地方。夏至安给我推荐的餐厅。” “是吗?”灿妈笑眯眯地问。 夏至安忽然被欧阳灿点了名,有点儿意外地看看她,笑道:“是啊,我也是顺口一提。” “谢谢你啊。”欧阳灿说。 “不客气的。”夏至安笑问。 “不过你怎么没提前说,滕老板那么漂亮?害我看见她都看呆了。”欧阳灿说。 “咦,你还见到老板了?”灿妈好奇。 “嗯。特别美……气质非常好,标准白富美,还很有学识的样子,应该和我差不多大。”欧阳灿形容着滕藤子。 夏至安听着听着,眯了眯眼,笑问:“那食物合你心意吗?” “很不错……对了,餐厅的乐队好棒。听了一晚上弦乐四重奏,《伏尔塔瓦河》啊,《夜曲》啊,好极了。改天咱们再去吧。”欧阳灿说。 “行。我们也去见见让你赞不绝口的美人。”灿妈笑着缠好线球,看着夏至安。“小夏也一起去……好了,谢谢你,小夏。” “这是真正的举手之劳,伯母别客气。”夏至安晃了晃他的手,笑道。 灿妈把线球收到笸箩里,把一笸箩线球都交给欧阳勋,说:“好啦,你自己个儿看着办吧。反正到时候你交不出像样的活儿来,我们就等着笑话你。” “开玩笑,我会交不出像样的活儿来?”欧阳勋把笸箩放在身边,拍了拍。“等着瞧好儿吧!” 灿妈笑着,拍拍胖胖,说:“胖胖在这也陪我们一晚上了,来,跟我来。” “伯母我去吧。”夏至安主动站起来,带着胖胖出门。 欧阳灿“啧啧”两声,灿妈说:“瞧小夏多有眼力劲儿啊……” “妈妈,那滕藤子真的好美。是夏至安的朋友呢,你们不好奇吗?”欧阳灿神秘地问。 第五章 心悦君兮 (八) 欧阳勋和灿妈对视一眼,一起轰她:“不好奇。好了我们要休息了,你差不多也上楼去吧。” “别忘了喝一支‘那个’。”灿妈一时想不起来解酒饮料叫什么名字了,只比划了个喝的动作,指指餐厅方向。 “知道啦!真是的,你们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啊!”欧阳灿看着父母亲跟没听见似的,收拾收拾就走开了,一个抱着笸箩回卧室,一个拿起杯子去厨房了……她瞪了会儿眼,摇摇头,悻悻地拎起她的背包来去冰箱里拿了饮料开了,刚喝一口,要上楼,听见走廊里有动静,回头看看,原来是夏至安进来了。 夏至安扶着门柄,问她:“还出去吗?” 欧阳灿摇头抒。 “那我锁门了。”夏至安把门锁好,转头看了看落地窗,确定也已经锁好了,才走过来。他见欧阳灿手拿着饮料,慢慢儿啜着,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样子,问:“又琢磨着怎么陷害我呢吧?” “瞧你这话说的,好好儿的我陷害你干嘛。”欧阳灿跟在夏至安身后上楼带。 夏至安哼了一声,说:“真以为我傻呀,不知道你在伯父伯母跟前儿猛夸藤子为什么?” “能为什么呀?”欧阳灿笑问。 “是让伯父伯母晓得我有一那么漂亮的朋友,心里犯嘀咕吧?你可够黑的。亏我还实心实意给你推荐好吃的餐厅,还送你酒……你简直就是个……”夏至安说着说着,回过身来。 欧阳灿不想他猛的来了个回头,幸好距离他还有好几级楼梯,就这样也被他晃了一下,看他一副气哼哼的样子,她倒是觉得好笑,道:“是什么?白眼儿狼啊?” “你知道就好。”夏至安看着她笑。 欧阳灿今晚从进了门一直在笑。他从认识她之后,还没见她这么开心过…… “你是喜欢那个跟你一起吃饭的人吧?”夏至安忽然问。 欧阳灿抿住唇,看着他。 “小灿,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灿妈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飘然而至。 欧阳灿忙转头往下看,母亲正好从楼梯口经过。 “咦……” “妈妈,我在这。我忘了关餐厅灯了……明天早上我吃什么都行。”欧阳灿说。 “明天早上吃鳝丝面,你不是不怎么爱吃嘛。”灿妈说。 “我也好久没吃了,可以的。”欧阳灿笑道。 “那好。”灿妈说着走开了。 欧阳灿舒了口气,一转脸发现夏至安正微微笑着看她。壁灯都没开,只有楼下的灯光透过楼梯的缝隙,昏暗的光影中,只觉得夏至安那眼睛又黑又亮……她想起刚才他问的那句让她瞬间心跳加速的话来。 楼下的灯突然全熄了,夏至安的身影被黑暗吞没,一瞬间,她有点发慌,握紧了手中的小玻璃瓶。 夏至安轻轻咳嗽了下,一盏小小的感应灯亮了,他找到壁灯开关,长臂一伸按开。 欧阳灿眯了下眼适应光线,就这会儿工夫,夏至安已经走上去了。 她不知为何觉得夏至安是在笑,歪了头看他,果然他转过楼梯拐角,脸上的确是笑着的。 “喂,你笑什么啊!”她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笑你刚才吓的脸都僵了……你不大会撒谎吧?”夏至安停了停脚步,冲下面道。 欧阳灿略仰着脸。 她的面庞在柔和的灯光下看起来线条柔美…… 欧阳灿看着他,摇摇头。 看她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夏至安顿了顿,见她还没出声,就说:“我刚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没关系。”欧阳灿慢慢走上来,“晚上在LaPergola吃饭挺开心的,确实得谢谢你。” 夏至安笑笑,点头道:“收到。开心就好。” “晚安。”欧阳灿说。 “晚安。”夏至安快步走上去了。 欧阳灿却站在楼梯上,忽的发现自己把手中的小玻璃瓶攥的太紧,而且手心似乎都出汗了……她不禁哑然失笑。 其实夏至安还是挺敏感的……可是她也不该这么胆小。 她把饮料喝光,慢慢走上楼梯,这才想起来摸出手机来看,果然有未读信息。 看到第一条是曾悦希的,她微微一笑。 “安全到家了吧?”他问。 “到了。你喂过猫了?”她边走边问。 信息过了一会儿才发回来,他说:“喂过了。现在正准备回家。” “挺晚了。路上注意安全。”她发回去。 “好的。你早点休息。晚安。”他说。 “晚安。”欧阳灿打好了这两个字,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才发出去。 她把手机和包忘床上一扔,整个人蹦起来,“哐”的一下落在床上,身子随着弹簧弹跳了一会儿……她拂开覆着眉眼的散发,笑出声。 笑了一会儿,她才觉得身上潮乎乎的,忙爬起来去洗了个澡。 许是晚上多喝了两杯红酒,她有点异常的兴奋,上了床还没有睡意,抱过平板电脑来随意地刷着网页,一眼看到微博应用的图标,想起田藻来。 她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个图标。 关注里不知什么时候被系统加进去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号,她一个个移除,就只剩下了“烈火青花”和“燕语呢喃”。可这两个号,前者恐怕此时没有心情更新,后者是永远都不会再更新了……她揉了揉眼睛,忽然想到手机里有未接来电,忙从枕下把手机摸出来。 第五章 心悦君兮 (九) 欧阳灿眯了下眼适应光线,就这会儿工夫,夏至安已经走上去了。 她不知为何觉得夏至安是在笑,歪了头看他,果然他转过楼梯拐角,脸上的确是笑着的。 “喂,你笑什么啊!”她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笑你刚才吓的脸都僵了……你不大会撒谎吧?”夏至安停了停脚步,冲下面道。 欧阳灿略仰着脸抒。 她的面庞在柔和的灯光下看起来线条柔美…… 欧阳灿看着他,摇摇头带。 看她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夏至安顿了顿,见她还没出声,就说:“我刚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没关系。”欧阳灿慢慢走上来,“晚上在LaPergola吃饭挺开心的,确实得谢谢你。” 夏至安笑笑,点头道:“收到。开心就好。” “晚安。”欧阳灿说。 “晚安。”夏至安快步走上去了。 欧阳灿却站在楼梯上,忽的发现自己把手中的小玻璃瓶攥的太紧,而且手心似乎都出汗了……她不禁哑然失笑。 其实夏至安还是挺敏感的……可是她也不该这么胆小。 她把饮料喝光,慢慢走上楼梯,这才想起来摸出手机来看,果然有未读信息。 看到第一条是曾悦希的,她微微一笑。 “安全到家了吧?”他问。 “到了。你喂过猫了?”她边走边问。 信息过了一会儿才发回来,他说:“喂过了。现在正准备回家。” “挺晚了。路上注意安全。”她发回去。 “好的。你早点休息。晚安。”他说。 “晚安。”欧阳灿打好了这两个字,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才发出去。 她把手机和包忘床上一扔,整个人蹦起来,“哐”的一下落在床上,身子随着弹簧弹跳了一会儿……她拂开覆着眉眼的散发,笑出声。 笑了一会儿,她才觉得身上潮乎乎的,忙爬起来去洗了个澡。 许是晚上多喝了两杯红酒,她有点异常的兴奋,上了床还没有睡意,抱过平板电脑来随意地刷着网页,一眼看到微博应用的图标,想起田藻来。 她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个图标。 关注里不知什么时候被系统加进去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号,她一个个移除,就只剩下了“烈火青花”和“燕语呢喃”。可这两个号,前者恐怕此时没有心情更新,后者是永远都不会再更新了……她揉了揉眼睛,忽然想到手机里有未接来电,忙从枕下把手机摸出来。 一看果然有几个号码,除了显示来自“蒙古国”的,就是田藻的。 她看看时间,并不算太晚,料想田藻这会儿应该不会睡觉,就把电话拨了过去。 田藻几乎是在第一声“嘟”响过之后马上就接起了电话,搞的她倒还没心理准备,不禁脱口而出:“你干嘛这么快接电话,吓我一跳。” “我怕你等的不耐烦嘛。”田藻小心翼翼地说。 “谁会响一下就不耐烦,你真是的。”欧阳灿忍不住抱怨。说完这句,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了,她顿住了,田藻也没出声。过了一会儿,还是她先开口了,说:“干嘛不说话,不是打过电话找我吗?” “嗯……后来我想你可能没空理我……今天晚上的事,真不好意思,让你笑话了。”田藻说。 欧阳灿沉默着。 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沉默可能会令田藻更难堪时,轻声说:“这有什么可笑话的,又不是你的错。” 田藻仿佛舒了口气,也轻声说:“那是我前夫。” “嗯。”欧阳灿应了一声。 “你知道啦?我猜你也知道了。我是通过司马默认识曾悦希……司马默就是我前夫。认识是认识的,倒也没见过几次面。我们婚礼他来过,后来两家聚会也有遇到过他……我进餐厅就发现你们了……今天还幸亏遇到你们了,不然我也不晓得会怎么收场。”田藻声音很低。 欧阳灿听着,不自觉地站起来,慢慢踱着步子。 司马默当时按样子虽然不至于说是失控,可那暴躁的情绪是隔了很远都能感觉出来的,她甚至也能感觉到田藻的恐惧……田藻怕她前夫。 她站下来,抬手触到骨架的指骨尖。 “……当时我也不好意思跟你打个招呼再走。餐厅里的人都看着呢,这么丢人的事,就别再拉你下水了。”田藻说。 “那你没事吧?”欧阳灿问。 “没事。就是心情很糟糕。”田藻顿了顿,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欧阳灿想这个话题再延伸开,恐怕会演变成倒苦水而一发不可收拾。她不是没有见识过田藻那失控般的倾诉,着实让人头疼。 “后来你怎么回的家?”她问。 “我们一起的作协前辈开了车,他送了我一程……已经把人家吓的魂飞魄散了,没把我丢下就很不错了。”田藻自嘲似的说。 欧阳灿想起那中年男人的反应,的确像是吓得不轻。这有点儿好笑,她想笑却又觉得不合适,便说:“也不能个个儿都是鲁智深,指望他拳打镇关西。” “也是。”田藻一笑。“回来以后就想我该跟你说一下我平安到家了。嗯,没别的事了。” “好。”欧阳灿想了想,又说:“那个,如果他再这么对你,你该报警还是报警。” “我知道。当着人的话他不会怎么样的。他是个要脸面的人。”田藻的声音里透出一股疲惫来。“我暂时不会让他找到我的。谁知道约在那里还能遇上呢?他从来不吃西餐的。” 欧阳灿想到了和司马默同席的女子,说:“Q市能有多大,躲着总不是个事儿。你注意安全。” “嗯。小灿。”田藻叫她。 “干嘛?没其他事我挂了,因为你我这些天都睡不好。” 田藻竟然笑起来,声音清脆悦耳,“你这么说,好像在跟我谈恋爱哦。牵肠挂肚睡不安。” “发神经。”欧阳灿骂她。“挂了。” “等等……等下啊,跟你说,我应该已经洗脱嫌疑了。”田藻说。 欧阳灿心知肚明,可还是没说什么,等着听田藻说。 “我没在周围发现监视我的刑警了。他们不监视我了,是不是表示……” “你当人家刑警队的都是吃素的啊,监视你的人那么容易被发现?” “那也……”田藻语塞。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就祈祷林队他们早点儿破案吧。” “我也希望快点破案。这些天可真难熬……早知道,当时也不那么激进了。警察一开始调查,不知谁先走漏消息的,我更被骂的体无完肤,好像案子还没破,他们先要对我执行死刑了似的。” “你就不要露面了。案子破了会还你公道的。再说这个时候,谁也不方便多说。”欧阳灿提醒道。 “嗯。我明白,就是心里不舒服。倒不是因为挨骂……知道她家的真实情况根本不是她对外宣称的那一回事,就更觉得……”田藻期期艾艾起来。 “有人宁可饿死也不会偷东西的。这关系到人格、尊严和信仰。不能说人不在了,做过的错事就成了对的。一码归一码。”欧阳灿说。 田藻沉默片刻,说:“谢谢你,小灿。” “别谢了……以后别给我找这样的麻烦,我谢你。挂了。”欧阳灿这回干脆利落地先挂了电话。 ? ? ? 刑警队小会议室里,欧阳灿参加几个正在侦办案件的案情分析会,主要提供石磊的尸体检验分析。 “……从死者的胃内容物检验结果来看,发现未完全溶解的地西泮(安定)。经过进一步检验,死者生前服用过地西泮,定量未超出常用,未达到致死血浓度。但死者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达到了0.97%,虽然没有达到醉酒标准,但与地西泮同时作用,对中枢神经系统产生抑制,出现嗜睡、呼吸变缓、神志不清、体温下降等等现象,严重者会休克甚至呼吸停止而死亡。综合其他尸体检验结果来看,死者应是在酒精和地西泮共同作用下导致神志不清、呼吸放缓,身体反应能力下降,落水后溺水死亡。但是,死者尸体有一处外伤值得注意。”欧阳灿选了图片放大,指给大家看。“这一处外伤,经过痕迹比对,是由与这支高尔夫球杆相同型号的造成的。这处尸体现象值得注意。” “有可能有人从背后袭击死者,导致死者落水。”潘晓辉说。 “不能完全排除这一可能性。”欧阳灿说。 “死者随身携带的药盒里有地西泮。家属确认这是死者最近在服用的药物。死者有失眠和焦虑的症状,一直在看医生。医生建议他服用药物的。目前医生那里还没有联系到。我们接下来会去医生那里问询,看有没有线索。”林方晓说着在笔记本上圈圈画画。“高尔夫球杆呢?” “从死者随身携带的这支球杆上没有得到有效信息。指纹、皮屑都属于死者,痕迹也未见异常。从打击的角度和高度来看,袭击者应该比死者矮,身高在175公分左右。高尔夫球包里有新鲜的草屑,我们从死者常去的两个高尔夫球场取了草样回来比对,证实是金顶高尔夫球场的草。”陈逆说。 “那下一步我们先去高尔夫球场调查。”林方晓拿笔在本子上点了点,看看欧阳灿。“欧阳你还有什么想法?” “死者家属的情绪呢?”欧阳灿问。 她有点忘不了石磊的妻子在认尸之后的冷静自持。那是少见的冷静。 “我明白你的意思。家属情绪过于稳定了。死者的社会关系非常复杂,我们需要一点点排查。目前还没有发现可疑之处。”林方晓说。 欧阳灿点头,说:“我没有其他的意见了。” “大家呢?”林方晓的目光在与会人员脸上扫了一圈。 大家都摇了摇头。 “那好今天就先到这。小潘小戴留下我有任务布置。”林方晓说。 欧阳灿和陈逆起身各自收拾好东西离开。 陈逆先出门,欧阳灿走到门口又回头问:“林队,‘燕语呢喃案’的嫌犯还没抓到吗?” “那家伙还挺滑头的。昨天老崔和老于在他老家那里蹲守了一天,压根儿没见着他人影儿。现在怀疑他再次潜逃,但是在外逃的主要出口都还没有发现他踪迹,可能暂时躲藏。老崔和老于正在当地想办法。”林方晓说着冲欧阳灿笑笑。“你别着急。这案子影响很大,市局和市长热线都被全国各地的网友打爆了,我们想不抓紧破都不行。” “这下见识了yu论监督的巨大能量了吧?”欧阳灿有点儿无奈地说。“田藻根本连冒头都不敢冒。” “那可不。我早上还去围观她微博。哟,被骂的那个惨哪……热搜榜还进了前十,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戴冰说。 欧阳灿笑笑,挥挥手带上门。 陈逆在楼下,看她过来猛吸两口掐了烟扔果皮箱里,一起往回走,他忽然神秘兮兮地笑着问:“听说昨天你跟曾检约会了?” “哎?”欧阳灿不想陈逆会问起来,“你听谁说的?” “是不是真事儿吧?”陈逆笑问。 “是真事儿啊。”欧阳灿笑道。“就一起吃个饭,没什么。” “嗯,也没说有什么啊。都是从一起吃个饭啊,一起看个电影啊,一起看个景儿啊,开始的嘛。”陈逆笑嘻嘻的。 “对对对,是都打这儿开始的,满意了吧?八卦精!”欧阳灿也笑道。 “我昨天刚好开车出门,看见你上了人家的车。我转弯时候看了一眼,认出来是曾检。我还想嘿够可以的啊,悄没声儿的就开始了啊。我回去跟我媳妇儿说,她说难怪曾检昨天心情很好的样子,一下班比谁走的都快。” “真的假的啊?”欧阳灿笑起来,虽然陈逆是在半开玩笑,听着却让人心情蛮不错的。 “骗你干嘛啊。”陈逆笑道。 两人走到楼梯口,他该继续上楼了,笑着跟欧阳灿说:“有机会好好儿把握啊。放心,那边有什么情报我第一时间跟你报告。” 他说着一只眼睛夹了夹,露出一副特别好玩儿的神气来。 欧阳灿本来还没觉得什么,一看他这表情忍不住笑出声,说:“别闹了啊。真没什么。我是有事请他吃饭的。”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不多嘴。走了啊,干活去了。”陈逆很轻快地跑上楼梯了。 欧阳灿想了想,一笑,回了办公室。 一进屋就闻到淡淡的青草香气,她仔细一看,果然自己的桌上放着一大捧花,把桌上的空位都占满了连电脑和资料都遮住了。 白春雪见她回来,笑道:“快点儿看看你的花,好家伙,够壮观的……这是昨儿约会相谈甚欢?” “啊?是他送的?”欧阳灿赶快跑过去,把材料放椅子上,还没拿出卡片来就听白春雪在笑。 “春心萌动啊,春心萌动。”白春雪笑道。 “哪有!”欧阳灿捏着那张粉紫色的卡片,看了眼这巨大的一捧吉梗花。吉梗花没有什么味道,但新鲜植物散发出来的清爽味道,让人也跟着神清气爽起来,非常舒服。 她把卡片打开来一看,就笑了。 白春雪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见欧阳灿在笑,可那笑并不是小女生收到心上人礼物时带点点儿娇羞的笑——虽然欧阳也不是那么小女人,她很难想象她会那么扭捏作态——她问:“怎么不是曾检送的吗?” “不是啊,他怎么会送花。”欧阳灿把卡片递过去给她看。 白春雪接了,念道:“致我们可爱的天使欧阳灿医生。感谢您为我们航班的安全飞行做出的贡献。我们乘务组全体成员热切期盼能够再次为您服务。祝您工作顺利,身体健康。机长文博、乘务长龚晓雪以及乘务组成员敬上……这是特为感谢你的呀?” “是呀。”欧阳灿把这一大捧吉梗花抱起来。“这么夸张,到底怎么办呢?咱们这儿也没有花瓶……唉,说到底,还是平常没什么机会收到花。” 白春雪忍不住笑,看她费劲地把花挪到一张空置的椅子上推到两人的办公桌旁,说:“就这么搁着没问题。下班带回家好了。” “等下中午去花店买个大花瓶,放一瓶在办公室,其余的咱俩一人拿一些回家摆。”欧阳灿开开心心计划着。 “阿姨不得问你哪儿来的花?”白春雪笑道。 “卡片拿给她看嘛。”欧阳灿不在意地说。 白春雪笑着点头,“你那天说你们家的房客,是怎么回事儿?” 欧阳灿一边儿收拾着办公桌,一边儿开机准备写报告,嘴上也没闲着,利利索索把跟夏至安认识的前因后果跟白春雪说了一通。 “……我看他在我们家住的,比我这个整天忙得不着家的还自在。跟我爸妈相处的好吧,那也算了,我爸妈本来就特别随和。跟我们家狗都相处的特别好……你知道那天晚上回家,听他跟胖胖说‘来,到哥哥这儿来’……”欧阳灿盯着屏幕,余光发现白春雪停下来手上的工作,看了她一眼。“我当时那个心里啊……然后我就看着他和我爸妈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想起来那天我妈说夏至安跟我爸年轻时候的气质有点像,我就观察他,还别说,是有些地方挺像的。我就想难怪我妈对他那么好……我哥要是活着,应该也是这么优秀吧……应该比他更优秀。” 白春雪拿过她的杯子,去倒了两杯水,默默放在她手边。 “所以嘛,我这么想想,觉得还是应该对他好点儿。”欧阳灿喝了口水,“哎呀好烫!” 白春雪看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顺手把手帕扔了过去…… 到下午下班时,欧阳灿果然把一大捧花分成了三捧,分别包好,开开心心地放在自行车筐里,带着回了家。 大门一开,院子里顿时犬吠声此起彼伏。 等她把自行车推进花房里出来,院子里已经安静下来,只剩下大胖胖蹲在家门口跟她摇尾巴。 她笑嘻嘻地从背包里拿出随身带的鸡肉干,丢了几根给小四,上来又喂了胖胖两根,隔着纱门往里喊了一声:“妈妈,我回来了。” 进门就闻到香味,她吸吸鼻子,听见母亲在厨房里应了一声,走进去探身一看,果然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炖了排骨?” “是啊炖了排骨。冬瓜排骨。你多吃两碗。”灿妈笑着回了下头,一眼看到欧阳灿放在餐桌上的那捧花。“哟,今儿什么日子,有花?谁送的?” 灿妈捧着菜筐走出来,坐下来准备择菜。 她拿起那捧花来看看,“真漂亮。” “嗯,这么老大老大的一捧呢……”欧阳灿比划着,就见胖胖噌的一下起来就往外跑,不一会儿便听见夏至安的声音,大声喊“伯母我回来了”。 “小夏回来啦!”灿妈也冲外面大声回答。“今天下班有点晚。” “嗯,今天实验室那边事多。”夏至安走进来,见欧阳灿在,笑着点点头,目光似不经意地扫到桌上那捧花。“伯母,我先上去洗洗。” “去吧。等会儿吃饭喊你……微信喊你好了。”灿妈笑道。 “好嘞。”夏至安走开了。 “哇,你们还互相加微信了?”欧阳灿叫起来。 “啊,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爸爸早就加了,我还加晚了呢。”灿妈看一眼欧阳灿,一副她少见多怪的神气。 欧阳灿额头一低,碰在花上,又抬起来,说:“服!” “这花谁送的?还是你自个儿买的?”灿妈问。 欧阳灿刚拿了只苹果要啃,听见这话,又叫起来:“妈!您至于这么小看我吗?我像是没人会送花的?” “你激动啥?自己买花又不丢人。你不是就喜欢牡丹啊桔梗么。从前都说‘自己赚钱买花戴’,开心就好嘛。”灿妈说。 欧阳灿笑起来,说:“真不是我自己买的啦。看!” 她从包里摸出卡片来,打开给母亲看。 “没戴花镜,看不清。”灿妈瞅了瞅,“你念给我听。” 欧阳灿清清喉咙,抑扬顿挫地把内容念了一遍。 灿妈听着听着,手里捏着菜,看了欧阳灿,说:“我就琢磨着你那天回来,飞机上指不定出了什么事儿,能耽误那么久……什么舱门故障,是障眼法吧!” 欧阳灿嘿嘿一笑,说:“反正安全抵达就行了。” 灿妈叹口气,说:“你呀,你这工作,我不是说……还有你这脾气性格,真让我担心。” “担心什么呀。”欧阳灿把苹果拿在手里,左右手倒着,看着母亲专心地择菜,又看看她鬓边的白发,过了一会儿才说:“忙了一天了,歇歇吧,妈。” “不累。每天就是买买菜,做做饭嘛。饭也就是晚上这顿稍稍正式一点,咱们都在家吃。今天的菜还是你爸爸和我一起去买的……等会儿他回来,说发现了一家新开的烤鸭店东西挺好吃,给咱们带烤鸭。”灿妈说。 “又是排骨又是烤鸭,晚饭的您让我吃这么多横菜,明儿一早上秤还不得沉上个三五斤啊。” “你现在的问题就是太瘦。”灿妈说。 欧阳灿嘿嘿笑着,说:“我上去换换衣服。” 灿妈看着欧阳灿背起她的大包来往外走,喊住她,说:“以后在家也不准穿的邋里邋遢的。家里就我和你爸倒也没什么,现在不是还有小夏吗?” “有他要什么紧啊。”欧阳灿不以为然。 “哎,那不到底也是客人么。穿整齐点儿,不然失礼。”灿妈强调。 欧阳灿想想,也不打算跟母亲争辩,答应着上楼,回房找出家居服来换上。她找来找去突然发现自己夏天的家居服都有点儿幼稚。不是蓬蓬袖的粉红色裙子,就是嫩黄嫩绿的短裤恤衫,图案也都是些小熊小鱼小星星的,看着跟幼儿园小朋友身上的花色似的……不过好在即便花色幼稚,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妥当的地方。她套上恤衫,挑了条长裤换了,就听见外头大狗叫了两声。她跑到阳台上往下看,果然树荫掩映的小径上,看到父亲的身影。 “爸爸!”她大声喊。 欧阳勋抬头,看到女儿,笑着挥了挥手。 欧阳灿笑嘻嘻地回身,收拾了下自己桌上堆着的东西,准备下楼。正好夏至安也下来了,看到穿的跟个小孩儿似的欧阳灿,他眉挑了下。 欧阳灿没理他,蹦蹦跳跳地跑下去。欧阳勋也已经进了门,果然拎着一个盛烤鸭的袋子,说是下面市场那家果木烤鸭家里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呢。他招呼夏至安快点儿来吃晚饭,自己先走开,洗手换衣服去了。 夏至安先过去问了灿妈需不需要帮忙,灿妈赶他去坐下等着吃饭,倒叫欧阳灿过去。 “看看鸭子剁开了没有。没剁开你就剁一剁。”灿妈交代。 夏至安看了眼欧阳灿,灿妈补充道:“她就是啥都不会干,就手上劲儿大,剁剁切切在行。” 夏至安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脖后,又看了眼欧阳灿,说:“那还真看不出来。” 欧阳灿知道他话里有话,当着母亲的面儿她不好说什么,只好悻悻然打开袋子。 烤鸭的香气扑出来,她不由自主就咽了口口水,夏至安笑道:“你可别等会儿就给我们端上来一副鸭架子。” 欧阳灿把袋子一提,说:“哼,你还别说,趁早儿离远点儿,不然我长眼、我手上的刀可没长眼。” 夏至安忙点头,欧阳灿回过身去,把烤鸭拎出来放在熟食板上,挑了把合适的刀,比量了比量,手起刀落,“砰砰砰砰”地开始了……夏至安没走开,就看着欧阳灿那瘦瘦的小胳膊拎着亮闪闪的刀,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刀光剑影一收,将剁好的鸭子盛进盘里,一回眼看见夏至安还站在操作台那边,就把盘子端过去,放在操作台上,轻轻一推推到他面前。 “端上桌吧。”她说完,回去收拾道具菜板。 夏至安看这盘里的烤鸭,还一副完好的样子,问:“这是剁好了?” 欧阳灿见问,拎着刀过来。 一刹那夏至安以为自己看到了个仗剑的侠女,只见她眼中精光四射,刀背便按到了烤鸭上。 她瞅了他一眼,撇撇嘴,说:“看好了。” 第五章 心悦君兮 (十) 她稍稍一用力,烤鸭整个向旁边倾斜,切开的纹路显了出来,红褐色的脆皮下是热气腾腾的鸭肉。 欧阳灿把刀一收,看了夏至安。 夏至安无声地笑了,端走了烤鸭。 欧阳灿活动了下手腕,把刀洗洗擦干收好,过来在餐桌边坐下抒。 灿妈刚好盛了碗汤,欧阳灿刚要接,就见那碗香喷喷的冬瓜排骨汤到了夏至安那里。 夏至安冲她笑笑,忙接了碗,说:“谢谢伯母。” 欧阳灿闷声闷气地自己拿汤勺舀了满满上尖的一碗。 “小夏多吃点儿。我们小灿从小吃起饭来就不用我们操心。不偏食,不挑嘴,一日三餐准点儿投喂,保准吃的饱饱的、好好的。”灿妈笑着说带。 欧阳灿啃着排骨,听母亲这么说,抬眼看了看夏至安——他微笑着,正低头喝汤——她并不是介意母亲拿她说事儿,她就是从小到大都是个胃口好的孩子嘛。可是!要不要在夏至安面前说这些…… “妈,排骨好吃,汤也好喝。”她赶紧换话题。 “那是,炖了好几个钟头呢。好吃多吃。”灿妈笑道。 欧阳灿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餐桌安静下来。夏至安教养很好,饭桌上非不得不开口是不出声的,欧阳勋夫妇也是如此。他们偶尔说一两句话,也都是关于桌上的饭菜的口味……欧阳灿这些日子也很少能回家安安稳稳地吃上一顿晚饭。她吃饱之后,默默地坐在那里陪着父母,好一会儿都没有意识到饭桌上还有个夏至安,直到夏至安说自己吃好了,谢谢欧伯母。 夏至安说完这句话时,坐在他对面的欧阳灿看了她一眼。 她的神气像是刚刚发现他这个人,又有点若有所思了……他有些纳罕。 欧阳灿最近看他的时候总会让他有这种感觉。 这感觉还不如她瞪着自己恨不得一脚踢出门去呢…… 欧阳勋站起来,说:“小灿,今天晚上你帮妈妈收拾。” “好。”欧阳灿答应。 夏至安要帮忙,被欧阳勋喊走了,说让小灿来。小灿不在家你要帮忙我也不拦着。夏至安这才答应了。 欧阳灿等父亲和夏至安出去,悄声跟母亲说:“妈,咱要不要跟那个夏至安定个规矩?他也要分担点儿家务。” “你不在家的时候,小夏要是在家吃饭,总帮我洗碗的。”灿妈笑着说。 欧阳灿戴上手套,“真的么?” “人家小夏不仅会洗碗,还洗的特别干净。洗好几遍,最后用干净毛巾擦好了都按类别摆好——那天他把柜子里的餐具和常用的餐具都整理了一下。我一看,还真整齐。而且新的摆法儿,又省地方又方便取用,真亏他心细。你也要学习一下小夏这个长处。” “不就是洗碗么,我难道洗的不好么。”欧阳灿不服气。 她瞅了眼放常用餐具的柜子,又拉开抽屉看了下,果然和母亲说的一样,不仅餐具铮亮,而且摆放的非常有规律。 她想夏至安的那些小习惯,差点儿笑出来。 “整理癖。”她低声咕哝着,听到自己手机铃声,侧身一看,是田藻的电话。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又是她;第二个念头就是该不会又有什么坏事了吧…… “干嘛不接电话?”灿妈问。 欧阳灿老大不情愿地用手肘碰了下接听键外放。 “喂?” 灿妈挥挥手让她出去接电话。她摆手表示不用,小声说:“田藻的电话。” 麦克风音量挺大的,田藻还没说话,从背景那嘈杂的声音听得出来她在街上。 “喂,田藻?” “小灿,是这样的……我刚救了只小狗。狗被车撞了,伤的挺重的。现在我就一个人,没办法弄……你能不能来帮帮我啊?这狗……我不知道怎么弄啊……我没有照顾狗的经验……先救了它行不行?”田藻断断续续地说着,带着哭腔。 欧阳灿摘了橡胶手套,扶着台面盯了手机,说:“田藻,你这事儿该找……” “帮帮我嘛,求你了!”田藻不等她说完马上道。 欧阳灿刚要把手机调到听筒模式跟她说,可灿妈先把手机拿过去了。 “妈!” “田藻啊,是我,你赵阿姨……小灿就在我身边儿呢,你们俩说的我都听见了。怎么小狗受伤了吗?”灿妈温和地问道。 欧阳灿站在母亲身边,听田藻在那头说是的小狗是被车撞了,后腿受伤了……现在得马上去医院。可是过往的车没有愿意停下来帮忙的。 灿妈说:“那好,你等等。我让小灿过来。你把地址发到她手机上。别怕,狗狗都很顽强。你自己也注意安全。” 田藻忙说好好好谢谢赵阿姨。 灿妈挂断电话,还给欧阳灿,说:“你过去看看。帮忙带去医院治疗。” 欧阳灿无奈地说:“妈,这也太……直接打电话给宠物医院不行吗?” “少废话,快去,晚了可能来不及。医药费我出,你先垫上。你就带着去前面杜医生的诊所。那边咱们都熟悉,还能打个折。”灿妈说着从围裙口袋里摸出手机来,“你就当帮妈妈做好事了。妈妈要是会开车,就自个儿去了……怎么你要我一起去?” “那倒不用……”欧阳灿说。 灿妈帮女儿脱了围裙,扶着她肩膀推出去,说:“去吧,有什么事不明白就打电话回来。” 欧阳灿一看自己也来不及换衣服了,只好拿了件母亲的针织衫套在外面,看到父亲和夏至安站在门外聊天,问:“爸,您车开回来了吗?” 欧阳勋说:“没有呢。今天是老孙送我回来的。怎么了,你要出门?” “我正好要出去,捎着你吧。”夏至安说。 第五章 心悦君兮 (十一) 欧阳灿看他,问:“你有车?自己的还是开别人的?” 夏至安晃了下手里的车匙,说:“我自己的。今天刚到。” 欧阳灿想了想,这会儿正赶时间,要是夏至安能顺路捎她一段也好,正好田藻的信息到了,她打开看清地址,说:“我去麦岛。” “那正好顺路。”夏至安说。 “快点走吧,真赶时间。”欧阳灿说着先下了台阶。 欧阳勋笑道:“谢谢你啊,小夏。她晚上一个人出去我确实有点儿不放心。你开车慢一点,这边路况不比别的城市,复杂的很,初来乍到不容易上手。带” 夏至安微笑着答应。 两人一起出了门,他还在笑。 欧阳灿说:“你够了啊,又笑什么呢?” “你要一个人出去啊,伯父不放心的得是坏人。”夏至安说。 欧阳灿哼了一声,说:“你要再贫,我爸也得不放心你了。” 这个人可真是够烦的……妈妈说句她有力气吧,他笑;爸爸说句她独自出门他不放心吧,他还笑——不就是被她摔过一次么,至于逮住机会就挤兑她么! “你的车在哪?”欧阳灿问。 “就在前面。”夏至安说。 他的新车就停在巷口。 欧阳灿看了眼这搁在陈旧的小巷子里亮晃晃到扎眼的新车,说:“就停这儿啊?开进去多好。停这容易刮擦。这车刮一下,就算你不心疼,保险公司都该哭了。” “没关系的。”夏至安说。 他真不怎么在乎崭新的车就这样露宿街头。 “好吧,随你。你的车,你不上心,我干嘛操心呢。”欧阳灿看看这车,还是觉得不大妥当。“你要实在懒得把车开进去,停的时候稍稍往里挪十公分……最好还是开进去。” “你不觉得站在这个巷口往里看,这样的马牙石路、小巷子、两边的旧墙、你们家的大铁门和门上的植物,像幅油画似的特别完整?停辆车在那,感觉就被破坏了。”他说。 欧阳灿回头看了一眼,说:“没感觉。我爸的车经常停这。” 她心想这夏至安不光是有些小怪癖,想法也挺奇怪的…… “你一理科生,又不是艺术生,至于么。” 夏至安笑了笑,说:“上车吧。” 上了车他开导航,输入的目的地是东部一个著名高档小区的名字。往那个小区去的路上,正好路过田藻说的地点。 她看了看导航图,说:“这不是最短路线,等会儿出去这个路口照我说的走。” “行。”夏至安答应。 欧阳灿路很熟,指挥着夏至安左转右绕,车子跑的很顺。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她给田藻打电话。田藻告诉她,她和那只伤狗就在路边……她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往路边看,问着田藻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物。 “是不是那里?”夏至安示意欧阳灿。 欧阳灿看过去,果然前面那个三岔路口的花坛边,一个长发女子正蹲在地上照顾一只伤犬。路口车来车往,那女子的长发和裙裾不时被风撩起,在夜色中有种奇异的美感……可欧阳灿和夏至安几乎同时吸了口凉气,欧阳灿更是咕哝了一句粗口出来,粗暴地挂断了电话。 夏至安看了看位置,将车子靠边停下。欧阳灿开车门就下去了。看她气势汹汹地冲那一人一狗走过去的样子,夏至安心想也不知道那女子挡不挡得住她的火气……简直是个移动的火球嘛! “我走了啊!”夏至安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欧阳灿挥了下手,几步跑到田藻身后,几乎是吼着问道:“田藻,这是小狗?!你没事儿吧,早说是这么大只的,我怎么也得想办法弄辆车来啊!” 田藻一回头看是她,高兴地跳起来,说:“小灿你可来了!急死我了!你快来看看……” 她手上沾着血,拉着欧阳灿手臂,血就沾在了欧阳灿的衣服上。欧阳灿倒也没有在意这个,抽出手臂来,蹲下查看伤犬的情况。 这可绝不是田藻说的什么“小狗”,而是只体型巨大的德国牧羊犬的成犬。因为受了伤,牧羊犬倒伏在地,两条后腿浸在血泊中,呼吸急促,全身颤抖。 欧阳灿没有贸然动它。即便是受了伤,这还是一头猛犬。她轻声说着话,一点点接近,试着摸了摸它的耳朵。它没有反抗,只是看着她。 欧阳灿趁机查看伤势。 伤看来挺严重,伤口能看到骨头……欧阳灿摇了摇头。 “没救了嘛?”田藻紧张的满头大汗。“你救救它啊……” “我这不是在救么!你给我闪开点儿!”欧阳灿本来看到伤犬的情况就烦躁,被田藻一催顿时要爆炸。 田藻急忙往后退。 她狠狠瞪了田藻一眼就地取材给伤犬固定伤腿、想办法止血。还好虽然出门匆忙,她总算记得背上自己的包,里头急救用品都齐全。 简单包扎完毕,她才顾上擦了下额头。“得马上送医院。” “去哪家医院?”田藻眼泪汪汪地问。 “当然是宠物医院,给人治病的地儿也不收啊。”欧阳灿见田藻要哭,瞪了瞪眼,忍了脾气,说:“别哭啊,想办法送医要紧。” “可这……”田藻看看这三岔路口。 路口车辆川流不息,只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帮忙。 欧阳灿明白她的意思。她看着地上这只体重得有八·九十斤的大狗。按说这个重量她努努力应该抱得动,但是这狗伤得重,一不小心会造成二次伤害的。田藻哭得梨花带雨,真是指望不上的……她心里像塞了一团火,真着急起来,脑筋飞快转着,想想现在谁能来救驾…… “滴”的一声车响。 欧阳灿猛的回头,看到夏至安站在车边示意她。 第五章 心悦君兮 (十二) 此时田藻回过神来,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个漂亮的年轻人——只匆匆一瞥,也看出是身长玉立、器宇轩昂的人物……她忙看向欧阳灿。这会儿工夫,夏至安已经走到了近前。 “我以为你走了。”欧阳灿说。 “是走了啊,可想想你们绝对叫不到车的,又回来了。”夏至安说。 “帮个忙吧?”欧阳灿看看他,“我包里有垫子,铺后座上,再把它放上去,保准弄不脏。抒” “弄脏了呢?”夏至安眉一扬。 “清洗费我给。”欧阳灿说。 “我一新车上路没两天,就送去清洗?”夏至安说着,还是绕到车后去把后备箱打开。 欧阳灿跟过去一看,他这车里后备箱十分宽敞,而且一点杂物都没有,空间倒是足够了带。 “就搁这吧。往后车座抬不得劲,万一再碰到伤到就不好了。我把后车座处理下,空间可以再拓大点。”夏至安说。 “行。”欧阳灿果然要从包里拿垫子,夏至安拦住她。 他开了车门从里头抽了条大浴巾出来,铺在后备箱底,然后拎了条薄毯过去打开往地上一铺,招呼欧阳灿和田藻一起帮忙把大狗抬到毛毯上,小心翼翼地抬进后备箱。欧阳灿跟着上去,坐在一旁扶着大狗。 夏至安看看她,也没说什么,就关了后备箱,和田藻上了车。他拿了湿纸巾擦擦手,问去哪家宠物医院。田藻一脸不明所以地回头看——欧阳灿报了地址,说你开车照刚刚的路线原路返回。那家医院就在咱们家前面不远。 夏至安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从储物盒里拿了一盒纸巾出来递给副驾座位上的田藻。 “谢谢。”田藻正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夏至安不说话,看看后视镜——欧阳灿正俯身照顾大狗,只能从后车座上方看到她的发顶,还若隐若现的……他听见欧阳灿在说话,从对话内容判断,应该是打给医生的。 他加速超车,争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 摄像头啪啪亮起,欧阳灿惊觉,说:“你超速被拍了啊。” “管呢。”夏至安低声说。 欧阳灿没吭声,田藻擤着鼻子,侧脸看了看他,也没出声。 夏至安的车开得越发快起来,很快到了宠物医院。发现医生和护士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夏至安找了个最方便的位置把车停下来,按钮把后备箱打开,下车招呼医生道:“狗在后备箱。” 医生带着护士小跑着过去,欧阳灿已经跳出来,说:“杜医生,麻烦你看看。“ 护士忙拿手电筒照着伤犬。杜医生一看,马上让护士去找担架来。 “双腿开放性骨折。是被车撞的,可能会有内出血。”欧阳灿说。 杜医生点头,说:“我马上安排检查。” 来了两名男护士用担架把牧羊犬抬进医院去,杜医生先给打了止疼针和镇定剂,安排了一系列检查。欧阳灿和田藻跟着一会儿到X光室,一会儿到化验室。忙了好一阵子,才把所有的检查项目做完。杜医生把欧阳灿和田藻叫到诊室,对着电脑里的X光片给她们解释牧羊犬的伤情和建议的治疗方案。欧阳灿会看X光片,而且她也有来宠物医院给犬猫治疗的经验,杜医生的话她很容易就听懂了。田藻不仅没有照顾犬猫的经验,也是第一回来这样的地方,就直发蒙。听到这只牧羊犬肚子里还有小狗时,她吓了一跳。 “啊?什么意思?这还是只怀孕的狗么?”她傻眼。 欧阳灿说:“是啊。这小狗也是命大。大狗被撞成这样,居然没流产。” 杜医生说:“现在要紧的是赶紧给动手术。先保住大狗吧。小狗……” 他看看这两位。 欧阳灿看看田藻,田藻不假思索地说:“保大人……不……孩子也要……最好大小平安。” 杜医生差点儿笑出来,说:“我们尽力。我去准备一下,等会儿护士会让你们签个手术同意书。” “还有手术同意书?”田藻问。 “有啊。”杜医生笑道。 他跟欧阳灿点点头,进去做术前准备了。 田藻看着欧阳灿,问:“会有危险吗?” 欧阳灿说:“是手术就会有风险。” 田藻沉默下来。 她站在诊室门口,透过玻璃窗看着一旁的注射室,有犬猫主人陪着自家的宠物在打针挂水……她叹了口气,说:“当时我也没有多想。大小都是性命,能救当然要救。” 欧阳灿没出声。 这类话,她从父母那里已经听了无数次。 杜医生的助手拿了手术同意书来,解释了下要进行的两项手术,问她们俩谁签字。 欧阳灿示意田藻,说:“你救的,你来签。” “你签吧……我有点儿怕。”田藻说。 欧阳灿见她这么说,也就拿过同意书来签上自己的大名,说:“拜托了。” “杜医生亲自动手术,放心。”助手走开了。 欧阳灿和田藻发了会儿愣,跟着便也来到手术室外。门边“手术中”的灯亮着,听得到里头叮叮当当手术器械响。 一个漂亮的小护士走过来,说:“麻烦你们谁去交一下费?本来我们都是先交费后做手术的。杜医生说认识欧阳医生,没关系。” 欧阳灿早得了母亲那句话,医疗费由她支付,不过还是抱着手臂看田藻。 田藻很干脆地说:“我来吧。” 欧阳灿笑笑,田藻就跟着护士去交费了。 欧阳灿觉得心里不踏实,在手术室门前走来走去……只走了三个来回,就听到田藻叫了一声“小灿”,她嘴角牵了牵,走过去,问:“干嘛!” 田藻跑过来拉着欧阳灿悄声说:“这家医院是不是黑店?就动个手术,要八千多?!这不是抢钱么!” 欧阳灿过去,护士把电脑屏幕转过来给她看,一样样报着项目和费用。 “这还打了折呢。杜医生说欧阳师母是医院的老主顾。”护士看看田藻,有些不满意地说。 “谢谢啊。”欧阳灿冲护士微笑。“我妈在也是VIP了。” “是。照着欧阳师母的会员级别打的折扣。”护士忙说。 田藻肉痛地说:“今天真是破财啊破财。” “你以为善人好做?从前善人哪个不得是大财主?”欧阳灿笑道。 “那也太贵了……” “还有后续治疗呢。这样的大手术,恢复期很长的。可能得住几天院。这家设备齐全,条件也比较好,费用不会低的。”欧阳灿故意说。 “啊!”田藻叫起来,“小灿……” “干嘛?” “要我给大狗治疗花的入不敷出了,你接济我几天啊。”田藻说着,捏着信用卡待要交给护士又舍不得似的。 欧阳灿故意露出嫌她恶心的神情来,推开她,说:“算了吧,还是我交吧。” “不不,我交。”田藻把卡递给护士。 护士把卡接过去,刷了一下,又刷一下,说:“刷不上啊……这卡是不是超过限额了?还有别的卡吗?” “啊?”田藻忙说你等等,我找别的卡。 欧阳灿换了自己的卡递过去,说:“你别找了。” “谢谢你啊。你先垫上,回头我换你。”田藻脸上红红的。 欧阳灿笑笑,说:“你去手术室那儿等着吧。杜医生出来还得跟你说‘大小平安’呢。” 田藻晓得欧阳灿是笑话她刚刚语无伦次,说:“我刚不是急了么。” “急了就会哭。”欧阳灿说着,在护士递过来的单据上签了字,拿过单据来看着,跟田藻离开收费柜台。 “好丢脸……幸亏人家车上有纸巾。要不我只能拿裙子擦鼻涕了。”田藻说。 欧阳灿愣了下,才想起夏至安来。 忙了这半天不见他人,不知道是不是这回真的走了,不想她一抬头正好看到他从外面进来,就说:“你还没走啊?不是有事吗?我们俩在这等着好了。大狗可能需要住院。如果住院的话,就不用接回家的。” 夏至安说:“我刚刚推迟约会。进来看看这里还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哎呀,我想起来了!我说怎么就觉得你特别眼熟呢!”田藻这时候忽然道,“你是不是飞机上那位?夏……夏……” 第五章 心悦君兮 (十三) “夏至安。我记得你,田藻。你名字很特别、很好记。”夏至安微笑。 欧阳灿也微微一笑。 “对,夏至安!瞧我这记性,倒先把你的名字忘了。你们……怎么一起的?”田藻笑着问。 “这就说起来话长了。”夏至安微笑道。 田藻看看欧阳灿,笑了笑。“我去手术室那里看看。” “一起吧。”欧阳灿道。她装作没看到田藻那表情带。 手术还在进行中,三个人站了一会儿,分别在长椅上坐下来。 田藻回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夏至安,碰了下欧阳灿的手臂,说:“老实交代,怎么回事儿啊?你不是把他从飞机上捡回家了吧?” “他又不是个东西,我捡回家?”欧阳灿说完,嘿了一声。“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啊,没关系。反正这会儿有时间,你可以慢慢儿说。我有耐心的。”田藻说。 欧阳灿翻个白眼,心说你有耐心听,我还没耐心说呢。 她打了个哈欠,看看表,已经九点了。 田藻看出来她有点儿累,说:“不好意思啊,你上一天班,还把你叫出来。” 欧阳灿沉默片刻,说:“今天真是一天班排的满满当当的,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有案子?”田藻问。 “案子天天有,没完没了的。”欧阳灿说。 一只不知从哪儿跑来的柯基幼犬倒腾着小短腿跑过来,在他们中间的空地上停下,左右看了看,朝着夏至安跑过去。 夏至安弯身伸手逗弄着它,小家伙像个会动的毛球玩具似的在他指尖弹跳……听见人喊“蛋蛋,蛋蛋”,他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白净漂亮男生走过来,笑着把小毛球抱起来,问:“你的狗啊?” “是啊,带来打疫苗,一放下就不见了。”男生说。 夏至安把小毛球还给他,拍了拍手,见一旁的桌子上有免洗洗手液,按了几下搓搓手,走开了…… 田藻看着他背影,微笑。夏至安白色T恤黑色牛仔裤和黑色波鞋,更让他显得身材颀长,十分养眼。 她轻声跟欧阳灿说:“很帅啊。” 欧阳灿也看了夏至安一眼。 她两眼发涩,可看不出什么美感来……“也就那样吧。”她说。 “你的审美真一直与众不同。”田藻不服气地说。 “只是跟你不太一致而已。”欧阳灿说。 “是呢,以前也是,我觉得帅的男生你从来都没感觉。”田藻说。 欧阳灿没吱声。 她闭目养神,不一会儿果然睡着了。 夏至安回来,拿了三瓶水,见欧阳灿一动不动,只把水递过来。田藻接了,拧了下没拧开,他拿过去,打开后还给她。 田藻冲他甜甜一笑,轻声说:“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夏至安微微一笑,看了眼欧阳灿,说:“还真睡着了。” 大概睡得还不沉,没打呼噜呢……他心念未已,欧阳灿果然打起呼噜来。虽然声音不大,在静静的等候室里,还是挺响亮的。 “看样子真是累了。”田藻给欧阳灿拉了拉外衣。 夏至安看到欧阳灿外衣上沾着血,转开眼,道:“平常工作太辛苦了。” “嗯。”田藻说着,打量下夏至安,“你也是吧?真不好意思……” “我倒没关系。”夏至安道。 田藻笑着和他点点头。 手术时间有点儿久,到十点半才结束。 杜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欧阳灿也醒了。 杜医生说手术挺成功的,大狗应该能恢复健康。等会儿麻药过了之后可能会疼,让护士送去病房吧,住几天院。然后他问:“你们谁给起个名字?就叫大狗么?” “叫石头吧。命够硬的。”欧阳灿说。 看着护士把大狗推出来,她伸手摸摸它的头。 “那就叫石头。母狗叫石头,也是少见。”杜医生笑道。 石头的舌头还耷拉在外头,身上多处缠着绷带和纱网,还被剃了不少毛,光秃秃的特别凄惨……田藻看着看着又要哭,拿了手帕擦着眼睛,问:“它舌头怎么这样,会不会有问题啊?” 欧阳灿伸手拽了拽石头的舌头。 “哎!”田藻吓了一跳。 欧阳灿说:“没事儿。打麻药的关系。药劲儿过去就好了。” 田藻这才不说话了。 他们送石头到病房去。 这病房条件还不错。石头是大狗,还是只母的,护士特别准备了粉红色的用具。石头被放在病床上,不一会儿就动了动,舌头缩进去一些。 欧阳灿看看石头正在挂的点滴,已经所剩不多,把滴速再调慢一点。 大狗的住院区今晚只有石头和一只年老的金毛。 护士照看了下金毛,过来说:“我晚上一直在这的,你们放心。” “石头,你得自己在这里。有护士在这,不要害怕。明天我们再来看你。知道吗?”欧阳灿握住它的一只爪子,摸一摸,轻声说。 石头的黑眼睛盯着她。 “它听得懂?”田藻有点儿怀疑。 “听得懂还不得吓人一跳。”欧阳灿说。 “那你还跟它说那么多!” “安慰。内容听不懂,语气也听得懂的。”欧阳灿说。 “好吧……那咱们走吧。我晚点儿发微博和朋友圈去,找找石头的主人。”田藻说。 欧阳灿点头。 “要不回头去一下那边的派出所,调一下监控看看?或者有线索也说不定。”田藻想到这里来。 欧阳灿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就没反对。 走出医院大门,夏至安说:“上车吧,我送你们。” “那怎么好意思。”田藻嘴上客气着,看看欧阳灿。 第五章 心悦君兮 (十四) 欧阳灿愣了下。她本来是不想再耽误夏至安的时间的了。她从这里走回家不过花个三五分钟而已……但见田藻看她、夏至安也蛮热心,她想想这个时间田藻一个人回家也不太方便,就点了点头。 “这样会不会很麻烦你?”田藻转脸问夏至安。 “不会。新车还在磨合期,也要多练练手。”夏至安回答。 “这车是够新的。”田藻很自然地走到了副驾驶一侧,欧阳灿就拉开了后侧车门。 车座已经复位,欧阳灿坐上去,看到刚刚用过的毛毯和毛巾叠的四四方方的放在一个纸袋里,搁在脚边抒。 夏至安问田藻家住哪里。 田藻赶紧报上详细地址带。 “先送你。”夏至安说。 田藻笑笑。 欧家距离这里只有两个街口,夏至安却并不先送欧阳灿……这里头一定有猫腻。 欧阳灿坐在后座上,看着窗外出神。 车厢里难免有点新车的味道,她轻轻按开车窗透气。手机一响她条件反射似的拿起来看,是条短信息。 她抬眼看看正捏着手机跟夏至安聊着天气很快就要热起来了、夏天的晚上到哪儿吃烧烤比较合适的田藻,点开信息一看,田藻写道:你跟这位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回头一定要老实交代。 欧阳灿没理她。 她正要把手机装起来,有电话进来。她一看是处里的电话,急忙接起来,是值班的老赵通知她立即出警。有一个验伤的任务。 她挂了电话看看外面,就说:“夏至安,你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吧,我有急事得回单位。” 夏至安说:“我送你。马上就到田小姐家了。” “叫我田藻就行。就在这停吧,我走进去就两步。”田藻忙说。 夏至安还是再往前开了一段,把车停在了田藻家小区门前。 田藻下了车,跟他们挥挥手。 夏至安不等她走开,问欧阳灿道:“单位地址?” “湖北路29号。”欧阳灿说。 夏至安没有多说一个字,踩油门上快速路,一路把车开的又快又稳。 欧阳灿看了眼车速,让他慢一点儿,说:“你再快又要被拍了。” “回头你跟警察同事解释下,我这车是被征用为人民服务,免了我的苛捐杂税。”夏至安说。 欧阳灿停了下,才说:“真大胆刁民,满口胡言乱语。” “哈哈,这怎么是胡言乱语呢?” “都这点儿了,你这约会推到半夜去了?”欧阳灿想起来。 “嗯……不过去也没关系。”夏至安说。 “关系够铁吧?说失约就失约。” “还行吧。情有可原嘛。”夏至安笑道。“我明天一早有课,等下把你送到了,我回去休息得了。你现在去工作,什么时间能回家?” “那可不一定,得看情况。如果太晚了我就不回去了,在这凑合一宿。” “那我回去跟伯母说一下好了。” “好,那我省我两毛钱电话费。”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公安局门口。 欧阳灿下了车跟他说声谢谢。“你回去开车慢一点儿,别再超速了。” 夏至安跟她点点头,先开车走了。 欧阳灿看着夏至安那车速,摇了摇头…… 夏至安车子开出去了,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欧阳灿。 她身形极其轻灵地跑进了公安局大院儿。 他车拐了个弯,路过火车站,直走海边回去。 回到家,开大门的工夫,听到里头有人说话。 他听了会儿,才听出来是灿妈的声音。好像是跟狗在说什么,絮絮的,声音低低的,但听得出来又温和又慈爱,像跟孩子说话。他想想刚才欧阳灿也是这样,不禁莞尔。等他开了门,看到里头灿妈果然正在收拾小四的狗窝,忙叫了伯母。 灿妈回头看了眼,见只有夏至安,问:“小灿和田藻呢?” “田小姐回家了,小灿单位有事,我把她送过去了。她说如果今晚工作太晚就不回来了,在单位凑合一晚上。”夏至安把欧阳灿的话转述给灿妈。 灿妈说:“得,但凡是这么说,准早回来不了!那狗怎么样了?” “双腿开放性骨折,在杜医生那动了手术,要住几天院。杜医生说手术还是很成功的,接下来看恢复的情况。”夏至安解释道。 灿妈边听边点头,说:“能救还是好。明天我去医院看看……太辛苦你了,跟着跑来跑去。” “不辛苦。那我上去了,欧伯母,晚安。”夏至安说。 “晚安。”灿妈挥手让他快点儿上去。 夏至安才穿过院落,进屋上楼。 他跑的比平时都快。 老早就看见白色T恤上也沾了血迹。这应该是在帮忙搬动大狗的时候蹭上的。他一晚上都在忍着不适,总觉得鼻腔里有血腥味。 其实应该不至于。诊所里处处弥漫着消毒液的味道,连动物的体味都遮盖了,即便有血腥味也闻不出的,可他还是非常不舒服。 他直接进了浴室,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塞进洗衣机里。看着洗衣机滚筒运转起来,他有些眩晕,忙起来扶着洗脸台,用冷水洗了把脸。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觉得舒服了点儿。 他站在那里,好久都没动一下。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去帮忙照顾一只满身是血的狗…… 大概只有欧阳灿这样见惯“大场面”的人才能应付裕如。可她今天第一眼见到那只德国牧羊犬时的表情,竟像见鬼一样……他不知不觉就笑起来。 欧阳灿那家伙,实在有种让人不自觉就发笑的本领。 可她明明是个蛮严肃的人。 【第五章·完】 第五章 风雨无阻 (一) 【第六章·风雨无阻】 夏至安听到闹铃响,忽的一下坐起来,双脚刚要落地,却踩在了毛茸茸、暖乎乎的什么东西上。 他寒毛一竖,低头看时,胖胖也刚好抬起头来看他,小眼睛一眨,照旧又躺倒。 他下了床,看着这只肥嘟嘟的大狗懒洋洋睡在他床边的地垫上,好像不是它进入了他的领地,而是他不巧睡在了它窝里……他笑笑,打了个哈欠,去拉开窗帘带。 外面还在哩哩啦啦地下着雨,不大,但天仍旧阴沉沉的,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半夜里忽然下起雨来,有一阵子雨势很大,把他吵醒了……他回头看了眼胖胖,经过它身边时摸了摸它的头。 洗漱完毕还不到吃早饭时间,他收拾好东西提早下来。楼下比平常要安静许多。除了雨声,几乎没有其他的声音抒。 他看看表,把包放到门厅立柜上,忽然听见客厅里有动静。 他走过去,就看到欧阳灿蜷缩在沙发上——身上还是昨晚穿的衣服,只盖了条毯子,胖胖不知何时下楼来的,跟小四一边一个卧在沙发旁,像两个护卫。 他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听见有人轻声叫他,转头便看到灿妈从餐厅里出来。 “伯母早。”他轻声笑道。 “早。”灿妈喉咙还有点哑,“怎么起这么早?昨晚没睡好?” “下雨天睡得倒是好呢。不晓得怎么闹钟定早了一个小时。”他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们正说着话,听到欧阳勋在客厅里喊欧阳灿起来,“你干脆在单位睡一觉早上继续上班得了,跑回来干嘛?” “我有点儿不放心,去诊所看了看石头……”欧阳灿说。 灿妈问道:“那狗叫石头?” “嗯,欧阳说那家伙命硬。”夏至安说。 “真的,妈,那狗真顽强。”欧阳灿进来,刚好听到这句,接上便道。“在那呆了一个小时,护士说情况挺稳定的。” 夏至安刚接了杯水,她顺手接过去,说:“谢谢。” 夏至安瞪她一眼,她笑笑。 “吃完早饭我去看看。”灿妈拿毛巾擦擦手,看欧阳灿这一身儿,皱眉道:“快上去洗洗换换吧。” 欧阳灿扇了扇身上这件外衣,笑嘻嘻地说:“得亏昨晚穿的是这件,半夜从诊所出来冻得我别提哈拉的……阿嚏!阿嚏!啊……阿嚏!” 她说着连打了三个喷嚏,再出声就带了鼻音。 “糟了啊,要感冒。”她不大在乎地揉着鼻子,跑上去洗澡换衣服了。 下来吃早饭的时候,她发现父亲和夏至安都已经去上班了。外面雨还没停,她看了看窗外,说:“这雨下得够意思。” “杜医生说了吗,石头还要住几天院?”灿妈问。 “五到七天。天气不好您就别去了。”欧阳灿说。 “唔……雨不大,没关系。”灿妈说。 欧阳灿沉默。母亲说要做的事,向来反对也没有用的,“那我陪您一起。我今天可以稍微晚点上班。” “好。”灿妈说,“哦,对了。昨晚我和你爸出去遛胖胖,遇见那个喂流浪猫的青年了。” 第六章 风雨无阻 (二) 欧阳灿心一动,看了母亲。 “没跟你说过吧?咱这周围好几个老太太晚上轮流喂流浪猫,不几个月之前有个青年也开始喂猫。我老听她们说,也没遇上过……那人就住前面,跟邵老家隔着两个院儿。”灿妈说。 欧阳灿唔了一声,没说话。 “就以前是和家的那个院儿嘛,悄没声儿地换了主儿。新来那家进进出出都是车,不大见着人。我老觉得那院儿有点儿阴森,不爱往那儿走。昨晚要不是胖胖突然拐过去,我们也瞧不着……真喂了不少猫呢。我数数有十几只。那青年看着不像个爱说话的。胖胖冲了那些猫吃食,他好像还有点儿不乐意。”灿妈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 曾悦希不说话的时候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带… “可能只顾喂猫了,没注意你们吧。”她说。 “应该不会没注意到。不过这也没什么,他又不认得我们。那家自从搬过来也没听说跟哪家邻居有过来往。”灿妈很不以为然。 欧阳灿不出声了。 她默默吃完饭,帮母亲收拾好,又等她换好衣服,一起去诊所。 雨下得小多了,她撑着伞,搀扶着母亲,慢慢走在小巷里。 地上有点湿滑,她走了一会儿,忽然说:“我看我还是早点儿去把车买了吧。” “嗯?怎么突然积极起来了?”灿妈笑问。 “下雨天免得您徒步出门嘛。” “哎呦,我谢谢你有这份儿孝心……就你这早出晚归、工作时间极其不规律的工作,你有十辆车能保证我出门时候你随时奉陪?”灿妈忍不住笑出声。 欧阳灿嘿嘿一笑,说:“尽量嘛。” 灿妈笑着看了女儿,说:“有这份儿心就足够。你要是没时间去店里挑,看上哪款就告诉你爸爸,让他给你订车去。现在好车型好多都得提前好久预定。你想买人也不是马上能让你开走的。” “好,知道了。”欧阳灿说。 一会儿走到了诊所,她收了伞,跟母亲进了门,陪她去后面病房。 一进病房,她就重重打了个喷嚏,病床上正在挂水的石头早就回过头来看她了。 她笑笑,跟母亲说:“哪,就是它……漂亮吧?” 灿妈过去,看着双腿都打了石膏、毛色依旧铮亮的石头,说:“漂亮。” “石头,这是我……阿嚏!”她又打了个喷嚏。 灿妈说:“行了,你走吧,我在这看着它挂水。你去买药,赶紧吃了再上班。” “我干脆去问问杜医生有感冒药没有吧。”欧阳灿开着玩笑,看看表,给母亲拖了把椅子过来。“那我走了。您等雨停了慢慢儿回去。” “知道。”灿妈坐下。 欧阳灿出了病房,回头看看母亲的背影,微微一笑,关上房门往外走。 诊所里的人和宠物都比刚才更多了,她小心躲避着走到门口,要推门时,就见一个人从雨里奔了过来,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她赶紧帮忙把门拉开。 第六章 风雨无阻 (三) 那人进了门,跟她说声“谢谢”,就往里走。 “不客气。”她说着看了眼他怀里那只用一件旧毛衣包裹着的猫,“这猫怎么了?” 曾悦希这才回头看了她,说:“怎么你也在这。” “我去帮你挂号吧,你先找医生看看……”欧阳灿指指前方诊室。 这时候刚好有护士路过,看看欧阳灿,又看向曾悦希,问:“怎么了?抒” “这……应该是难产。”曾悦希说。 护士一听,掀开毛衣看了看,忙喊了声杜医生快来有急诊,“给我吧。带” 她把猫接了过去。 曾悦希跟着进了诊室,正在候诊的几个人见状都往后让了让。欧阳灿看看表,也没急着走。她隔着诊室的玻璃门往里看——杜医生把猫从护士手里接过去,等护士铺了张新防水垫,把猫放上去。那猫的肚子像球一样……它看起来很痛苦,不住低声嘶吼,对靠近它的人不住龇牙。 曾悦希把毛衣裹在手上,扶住它好方便杜医生检查。 杜医生问着曾悦希这猫什么时候开始有生产迹象的、生了几只了、最后一只是什么时候生的……曾悦希一一回答了。他记得很清楚,时间都回答的很精确。 这会儿工夫护士给猫戴上了伊丽莎白圈。 “摸着感觉只少还有两只,不过很可能已经死在里头了,再下不来要有危险了。”杜医生皱眉道。 这猫并不干净,一望即知是流浪猫。他看看曾悦希。“可能需要动手术……你看?” “有什么办法能救它就尽量救。”曾悦希毫不犹豫地说。 “好。先做一下检查。”杜医生坐下来,在电脑上敲打着,交代护士准备手术。“你把它交给护士照顾……叫什么名字?” “曾悦希。”他回答。 “我是问猫的名字……野猫是吧?”杜医生问。 “是。叫六月吧。”曾悦希说。 杜医生看了他一眼,说:“主人名字,曾悦希……联系电话……好了,可以去交费了。” 曾悦希伸手摸了摸六月的头,等它情绪稳定了一点,才出了诊室。 “要紧吗?”欧阳灿问。 “可能得动手术。现在先做个检查。”他看看欧阳灿,“我以为你走了。” “等在这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欧阳灿说。 “费心。”曾悦希抬了下手腕。“快到上班时间了。” 欧阳灿眼尖,发现他手上有被猫抓破的痕迹,说:“等下记得让护士给你处理下伤口。” “好。”曾悦希说。 “嗯,那我先走了。你……”欧阳灿看看他,“不要着急。杜医生医术很好的。” 曾悦希点点头。 “我不耽误你了,快去交费吧。”欧阳灿说。 “那回见。”曾悦希匆匆往收费处走去。 等着刷卡的工夫,他看了眼外面——欧阳灿站在诊所的玻璃墙外,背影纤薄而挺直…… 第六章 风雨无阻 (四) “请您签字。”收银员轻声提醒曾悦希。 曾悦希忙把单据接过来,签上字。收银员也看了眼外头,又看看他,微微一笑。 曾悦希发觉,询问的眼神看向她,她说:“那是我们诊所的常客……的女儿。昨天晚上还送了只受伤的狗来救治。他们一家人都很善良。” “是吗?”曾悦希随口应着,目光却又转向了外面——此时一辆车停在诊所前面,欧阳灿连伞都没打,跑着上了车……他接了收费单据,问:“化验室在哪?” 单据上一堆名目,看得他有点眼花带。 “从这里走过去,经过诊室右转就是。”收银员细心地给他指路。 曾悦希走到诊室外,发现护士已经帮他把六月带走了,正在化验室里等着。他进去把单据交给护士,抱了六月,抽过血又拍X光……等结果出来,送给杜医生看了,六月马上就被带进了手术室抒。 曾悦希站在手术室外等候。 过了好一会儿,觉得手上火辣辣地疼,才抬手看了看伤口。忙了这半天,没顾上清理,伤口还渗着血,周围有些发红。 他掏出手帕来擦了擦。 手上沾了些灰,手帕擦不干净。 他皱着眉,看了眼手术室——门一开,护士走出来,看他脸色不佳,愣了下,小声说:“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还有多久结束?”曾悦希问。 “至少还需要半小时。”护士说。 曾悦希等护士走开,算算时间来得及,去洗手间把手洗净,跟护士要了碘伏棉球简单处理了下伤口。 诊所里人声嘈杂,不时有犬吠猫叫,还有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让人耳中充斥着过量的噪音……他摸了下身上,发现自己没有带烟。 “找烟么?”一位抱着只雪纳瑞在候诊的老伯看到他的小动作,问。 曾悦希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老伯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说:“不是好烟,能将就一下就别客气。” “谢谢。”曾悦希抽了一支烟,点燃了示意一下,走到诊所外。 烟劲儿有点大,他抽了两口却觉得舒服多了。 雨已经停了,街上湿漉漉的,有种雨后特别的清洁和滋润感。 他掏出手机来,往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询问早上有没有什么急事……大概因为他极少会出现这种状况,同事在电话里显得有些好奇。 他挂断电话,看了眼指间的半截烟。忽的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抬起头来便看到一个红裙女子朝这边走来。 他认出那女子是田藻来的同时,她也认出了他。 她愣了下,惊讶地抬头看看,似乎是要确认这里的确是宠物医院。 “你也是……”她语气有点犹疑,看了他。 “我是带猫来动手术。”他说。 “哦,是这样。”她点点头,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来这。看他也没有要跟自己攀谈的意思,她踌躇片刻,说:“那我先进去了。” 他一点头,转开脸吐了口烟。 “六月主人!”护士推门出来。 曾悦希忙回头,“手术结束了?” “嗯,结束了。你快去看看吧。”护士帮他拉着玻璃门。 曾悦希掐灭烟扔进果皮箱,进了门。 · · · 办公室里,欧阳灿看着桌上的几种感冒药,闷声闷气地说:“要能马上见效,我一气儿都吃了。” “一气儿都吃了,我们也不知道谁有那个好运气给你出个报告了。”白春雪笑着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嘱咐她快点儿吃药,出门去解剖室了。 欧阳灿 鼻塞头昏的症状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她一贯感冒不吃药硬康的,这回也有点儿扛不住了。 她挑了一样号称吃了不会打瞌睡的,刚抠了药丸在手里,座机就响了。 “不会吧……”她赶紧拿起听筒来,一听果然是出现场的指示。 她扔了听筒把药丸塞进嘴里,喝了几口水,匆匆忙忙锁了办公室门往外赶。 “老赵开车吧。”她上了车,就看见陈逆正歪在后面座位里睡觉。老赵把车一启动,他身子往这边一倒,差点儿摔着。 “你慢点儿!”他迷迷糊糊地说。 “你至于困成这样么?后来没补觉啊?”欧阳灿问。陈逆昨天傍晚下去出现场,也是后半夜才回来。 “补什么补啊,赶回来就在干活。”陈逆愁眉苦脸的。“你也没好哪儿去啊,这动静跟鼻子里塞了个老鼠似的。” “太难受了。”欧阳灿擤擤鼻子。 “这倒好办,抓只猫来就行。”赵一伟在前面笑的很大声。 欧阳灿也笑着,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掏出手机来看看,号码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哪里打来的,就念了出来,问:“哪的电话?” 陈逆半睡半醒之间脱口而出:“政工科的号码啦,快接。” “政工找我干嘛……挂断了。”欧阳灿把手机装回口袋里。 “找你谈话呗,看看有没有被腐蚀。”陈逆笑着说。 “到了啊。”赵一伟车开到了案发小区门口。 一看是勘验车,赵一伟又早把警员证递了过去,自动门内的保安朝里挥了下手,直接放行了。 赵一伟把车子停在一个小区地下停车场入口不远处。 欧阳灿从车上看看——停车场入口已经被封锁,有警察在现场执勤。除此之外倒不见什么杂人,四周显得非常安静。 她又仰头瞅了瞅。 这小区全是高层建筑,精光闪耀的玻璃在阳光下亮的刺眼。楼上倒有两三户人家开着窗子,有人正往下张望。 “走吧,病号。”陈逆走在了前头。 欧阳灿下车跟上,几个人穿过警戒带,顺着车道往下一直走,先看到了林方晓。 第六章 风雨无阻 (五) 他们几个人的脚步声在车道里引起一连串回声,林方晓正在跟一物业经理模样的人说话,听到动静,转脸看了看这边,又继续跟那人说话了。 欧阳灿走近了,看了看他们站的位置,正对着一间车库门口。此时车库的电动门已经升起,里头停了两辆车,左侧是一辆红色轿车,右侧停了一辆银色SUV。红色轿车的车门左侧敞开着。车库尽头是一排铁质储物架,上面摆着各种杂物,看起来非常有条理。 “现场就在这。”戴冰过来,指了指车库里抒。 “就一男死者?”欧阳灿问。 “嗯,里外搜索过了,就只有这一具尸体。”戴冰说。 站在戴冰身后的两个穿保安制服的年轻人脸色本来就很不好看,听见他们这么说,互相看了一眼。 戴冰看看他们,温和地说:“不是嫌少的意思……这几位都是市局技术口的大拿,不是复杂的案子轻易不动用他们的。” “知道、知道。” 戴冰跟他们说:“暂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要问了,你们去歇会儿吧。有问题我随时请教。带” 两个年轻人简直巴不得这一声,忙走开了。 戴冰看他们去物业经理和保安队长那里了,转过身来轻声说:“就是他们俩先发现的尸体。年纪不大,估计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儿,吓得不轻。” 陈逆和赵一伟戴着手套和口罩,显然也已经粗略观察过现场情况,说:“这现场看着够干净的。” “是,我们来了第一印象也是觉得干净。物业经理说这家的主人平常就是这么个习惯,特别讲究。小区保洁哪天工作做的不到位了,他们两夫妻发现了马上就打电话给物业提醒了。”戴冰说。 “适合做业委会主任。”赵一伟说。 “还真是。反正挺爱管闲事的。据说他们在小区居民里人缘儿挺不错的,特别有威望。不过保洁保安都挺头疼他们的。”戴冰摇摇头。 陈逆正仰头看着车库的自动门,问:“门是外力作用打开的?” “是啊,物业的人弄开的。死者前阵子曾经报修过地下车库的一个消火栓。他说那消火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弄坏了,很不安全,万一哪天要用,不好使那不就坏了么。物业的人才想起来这事儿,就下来看。然后走到车库门口,发现车库门没完全合拢。他们俩以为是车库门坏了,打电话找他。手机没人接听。死者的老婆在外地出差,说联系不到她老公,如果车库门坏了就麻烦他们先给看着,别丢了什么东西就行,等她老公回家处理。他们查了下监控,死者前一天晚上回来,车开进了地下车库,就没有开出去。也没有看到他步行出门。他们去他家按门铃没人应门。后来他们觉得不对劲儿,再去车库看的时候,觉得可能出事儿了。然后找经理,报了警。他们先把车库门弄开,进去一看,人已经死在车里了。” “我们赶紧联系了家属。这会儿应该在往回赶了……”物业经理和林方晓也站在车库门口,这时候说。 欧阳灿走到车边,看着车内——驾驶位车座放平了,死者就躺在座位上,看上去是睡着了,姿势神态都非常安详。 她握了握手,放松下手指,开始检查尸体。 “从尸斑来看,死亡时间应该超过了12小时……尸体保持完好,表面无明显伤痕……”欧阳灿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细致检查,忽的听见猫叫声。 现场极其安静,这声猫叫像是有人把一块大石头丢进了井里,冷不丁吓人一跳。 她转眼看了看外头,车库门前恰好有一只花白纹的猫经过。 “这儿还有猫啊。”她顺口说。 物业经理听到,忙说:“有的有的。那边是地下停车位,空间比较大,有住户经常在这喂猫。看,那个角上,柱子后头,还有个猫窝。我们管理员有时候看见就清理,也有住户不乐意的,说野猫泛滥的话影响小区整体环境。” “这样啊。”欧阳灿转回头去。 林方晓倒对这个信息有点兴趣。他看了眼那个很暗的角落,示意戴冰过去看看,跟物业经理说:“不是一般小区居民都挺烦野猫野狗吗?喂野猫野狗的跟讨厌的分两拨儿,经常势不两立,越到夏天矛盾越尖锐。” “是……不过我们小区一向沟通很及时,很少有激化到不可收拾的矛盾。这栋楼的业主都还挺喜欢猫的,好像特意在业主群里说过这事儿,征求意见。绝育、免疫和征集领养还都公示过。” “挺讲究程序的。”林方晓说。 “是啊,要不也不会弄个猫窝在这。他们平常又挺注意卫生的,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物业经理忙说。“真没听说因为这个闹过矛盾。” “那还不错。”林方晓慢慢地说。 “天气热了,猫褪毛厉害着呢……随风到处飞,啧啧。”赵一伟说着,拿镊子从车轮子底下夹起几根猫毛。“……车座上也有呢。” 欧阳灿说:“死者身上也沾了猫毛。” “可能抱过猫吧。”赵一伟说。 “死者家里养猫?是不是经常照顾这些猫?”欧阳灿问。 她看了看死者安详的面孔,心想他生前大概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吧…… “是。经常喂猫。家里养没养猫就不太清楚了……他好像在外头应酬挺多的,每次都把吃不完的鱼带回来给野猫吃,从车库里一直投食到小区里几个固定投喂猫食的点儿。那些猫能跟着他走老远,还有跟他上楼的……邻居说他有时候还会跟猫说话,不让猫进楼里头去。”物业经理说。 第六章 风雨无阻 (六) 欧阳灿点点头。 物业经理站在车库外说着话,怕她听不清,声音尽量大些。他一开口,车库里就嗡嗡有回音。 林方晓把笔记本合上,站在欧阳灿身后,问:“怎么样?” 欧阳灿已经做完了初步检查,说:“很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 林方晓手指敲了敲笔记本带。 他也是出入现场多年的老刑警了,这个现场从他踏进来的那一刻起,就给他一种强烈的暗示,这是个很标准的密闭空间内中毒死亡案件……但也因为自己是个老刑警,他极力避免自己被思维定式影响,做出错误判断。 可是…抒… 他看着躺在驾驶座上的死者——衣着整齐,神态安详,像是还在做着美梦。 欧阳灿见他没出声,知道他在思考,就没打扰他。 “他们都说死者绝对不可能自杀。”戴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林方晓身后。 他忽然出这一声,林方晓和欧阳灿同时回过脸来看他。 戴冰说:“刚才跟那俩保安小哥聊了好久。他们都觉得死者死于意外有可能,下班回来累了,在车里休息会儿,结果睡过去了……这种意外事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不过我感觉死者是个特别严谨自律的人。从现场的各种迹象来看,他不太像会随便在车里凑合睡觉。都到了楼下了,再几分钟就到家了。”欧阳灿说。 “但他老婆出差,孩子不在家,自己一个人也可能松懈。我有时候累得不行了,恨不得在我家楼下花坛里都能睡着。”戴冰说。 “咱们这工作是连轴转的,很不规律。死者是什么工作?”欧阳灿问。 “德资企业的雇员,标准白领。”林方晓说。 “看。”欧阳灿冲戴冰一摊手。 “我明白欧阳的意思。像这样的企业绝大多数都比较遵守劳动法,工作时间极少超时,死者累的在车里休息不是没可能,多半不会是工作上过劳,可能有其他的原因……”林方晓看着死者。“要说他累的都能在车上睡着了……他可还有精力抱猫。看这从上到下都沾着不少猫毛,不太可能是早前的,多半是回来之后喂过猫、撸过猫……这样的话,不该是停好车,出去喂猫,然后就从电梯上楼回家了?反过来行为就有点儿说不通嘛。” 戴冰咂咂嘴,一时想不出什么来反驳。 欧阳灿轻声说:“不知道死者家属什么时候能回来。” “刚才的消息是人已经到了机场,可是当地雷雨天气航班不能照常起飞,还得等。”林方晓说。 “那我们先做着准备。”欧阳灿说。 “欧阳,我们OK了。”陈逆过来。 “我这也OK了。”欧阳灿说着看看林方晓。 “那你们先收队吧。我们还得在这访问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头的。”林方晓说。 欧阳灿等同事们把死者放进尸袋里用担架抬到车里去,又看了下车库里。 她忽的发现最左侧的杂物架子上放了好多颜色鲜艳的盒子,不禁走近了些看。盒子大多是宜家出品的纸盒,按照大小叠放在架子上,最大程度地利用了空间……她不禁摇了摇头,轻声说:“又是一个整理癖啊。” 她再走近些,看着盒子外的标签,有的标记是雅丹四岁、雅丹五岁……粉色舞衣、蓝色舞衣……舞鞋……她重新戴上手套,把标着舞鞋的盒子取了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旧舞鞋。 “发现什么了?”林方晓见欧阳灿还不走,过来问。“他们都出去等你了。” “雅雅应该是死者女儿吧?郭雅丹?”欧阳灿说。 “可能。”林方晓点头。 死者郭良佳有个女儿,之前他们已经听几个人都提到过了。 “我记得刚才看到过,他钱包里有张收据,是取芭蕾舞鞋的单据。”欧阳灿说。 “是‘影之舞’舞蹈用品店的。”林方晓马上说。“那个店是‘火影’芭蕾舞学校的校长开的,专门经营这些。据说舞鞋品种非常齐全,国内的都有代理,国外基本比较大的品牌和系列也都有,本地算是最上档次的了。” “你怎么知道的?刚上网搜的?”欧阳灿把盒子盖好放回去。 “小白去报了个成人芭蕾舞课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课没上几回,装备都搞齐全了。话说,”林方晓咧了下嘴,“真贵啊!” 欧阳灿忍不住笑了,说:“那可不!” 她走出车库,摘了手套,迫不及待地摸出纸巾来擦鼻子。刚才忙着做事,顾不上不舒服,这会儿一停下来,鼻塞喷嚏都来了……林方晓催着她快点儿走。 “回去吃药,不行就请半天假。” “知道啦。”欧阳灿擦着鼻子,拎了箱子走出了地下停车场。 许是在地下呆的时间有点久,骤然间回到地面,光线强烈起来,她立时有些头昏眼花。 “欧阳!”赵一伟正和陈逆在车边站着抽烟,看她在停车场入口好一会儿没挪地方,觉得不对劲儿,忙喊了一声。 “不对劲儿啊。”陈逆把烟叼在嘴上奔了过来,马上发现欧阳灿脸色煞白。“喂你没事儿吧?不舒服啊?” “不要紧。刚眼花了一会儿。”欧阳灿摆手。 “还不要紧,脸都跟白纸似的了。走走走,上车……”陈逆把她的勘验箱接了过去。 “没事儿啦,来之前吃了药了。”欧阳灿说。 “不是吃了过期的了吧?”赵一伟过来看看她,又看看表,“还好,回去也到下班时间了,不行下班就直接去医院。” 欧阳灿想说这小感冒哪至于,突然发现喉咙疼的厉害,已经出不了声了。 第六章 风雨无阻 (七) “来来来,上车上车,都这模样了,还屎壳郎垫桌子呢。”赵一伟没好气地说。 上了车,欧阳灿“咣叽”一下靠在椅背上,说:“好久没感冒了。可千万不能病,耽误事儿。” 陈逆看看她,说:“你就别犟啦……真是受累的命,在现场什么毛病都没有,出来了百病上身。” 欧阳灿想哼一声,鼻子堵的出不了声,鼻涕却流出来了抒。 陈逆笑的气儿都倒不上来了,赵一伟也笑着摇头,道:“这邋遢样儿,真够人瞧的……这个点儿路开始堵了啊。” 他仗着车技娴熟,净挑着小路跑,很快就顺利把车开回局里。等他回办公室把出现场采集的证物和资料都保存好,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下楼的时候看到法医一科的房门开着,特意走过去,果然欧阳灿还在里头。 “还不下班?”他问。 “马上。还有一点就写完了。”欧阳灿说带。 她鼻音很重,听得赵一伟眉头直皱。 他说:“那我等等你吧,顺路把你捎回家。” “好啊!”欧阳灿笑嘻嘻地说。“谢赵哥。” “要你谢。”赵一伟拖了把椅子坐在门边,看了眼欧阳灿对面办公桌。“真难得小白准点儿下班。” “说饿的腿软了。”欧阳灿说。 赵一伟噗嗤一乐,掏出指甲剪来剪着指甲,忽听欧阳灿问:“一般比较少见做爸爸的去给女儿选芭蕾舞鞋吧?” “咹?”赵一伟看看她,“你说刚那个死者啊……也说不定是他老婆交代了,他就跑个腿儿。再说卖这种东西的地方,店员一般还都比较专业,什么年纪的学生、学到什么程度了、对鞋子有什么要求,了解了情况就给推荐了。” “也是。”欧阳灿输入最后一个字符,保存好文件,关了电脑。“不知道林队他们能不能查到点儿什么线索。” “你还是觉得是他杀啊。”赵一伟磨了磨指甲,拍拍裤子。 藏青色制服落一点浮白就特别显眼。 欧阳灿拎了背包正好走过来看到,想起死者那深色裤子上沾的猫毛,说:“穿深色衣服真不能抱猫猫狗狗啊……” “啊?”赵一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烧的有点儿糊涂了?” 欧阳灿笑笑,说:“没有啦。” 她和赵一伟一起走出来,正巧遇到隔壁办公室倪铁也要走。 “正好搭车回家。”倪铁笑嘻嘻地说。 “微信转账给我车钱。”赵一伟一本正经地说。 倪铁愣了下,欧阳灿哈哈大笑。 “别笑了,这动静跟鸭子伤风似的……回家吃药睡觉。得亏你家里还有医生老爸,不然直接给你送医院去。”赵一伟说着拎着欧阳灿的包带把她拽上了车。 一路上他都在念叨如何如何保重身体,欧阳灿和倪铁笑着听他念经。 倪铁忽然回头看了眼正在发信息的欧阳灿,问:“欧阳,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欧阳灿握着手机还没回答,赵一伟就说:“算了吧,你看她那个样子,才没有呢!哎,到了吧,差点儿开过了……我刚说到哪儿了?哦,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工作只有热情、没有好身体支撑是绝对不行的了……” 他说着把车停了下来。 “赵哥你戴上一手串、再每天念叨养生,就是标准中年心态了。别这样,你才三十几岁,发际线还在,肌肉量不小,皮肤还没松弛,年轻着呢。”欧阳灿趴在车窗边,同情地看了倪铁一眼。“我走了啊,你陪赵哥继续聊。” “小丫头教训我……到家给我发信息!”赵一伟对着欧阳灿的背影大声喊。 欧阳灿挥挥手拐进那个小巷了,倪铁还在笑。 “笑什么啊!” “你没听说吗?”倪铁问。 “听说啥?” “欧阳和曾悦希约会呢。”倪铁笑道。 赵一伟啊了一声,遇到红灯停车,“不会吧……” “刚看她发信息的时候在笑,忽然想到的。”倪铁也微笑。 “啧,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对这种事儿那么敏感……”赵一伟撇了撇嘴,却也不禁回头看了眼欧阳灿走进去的那个巷口——早就不见人影了…… 欧阳灿此时正走到半截上坡,停下来喘了会儿气。 一吸气喉咙就火烧火燎似的痛,让她觉得非常难受。 走到岔路口时,她刚好收到曾悦希回的信息,说六月手术很成功,就是得住几天院,还在诊所……他这会儿在单位,下班再去诊所看看六月。 “要帮你喂猫吗?”她问。 过了一会儿,他回复:“谢谢,今天不用。猫食已经准备好了,我会过去喂。” 欧阳灿看了这几句话,微微一笑。 抬起头来时,发现自己在这个路口站了有一会儿了。 她想起石头来,倒是有些惦记它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有心走三五分钟先去探视下……她抬手摸了摸额头,又累又饿又发烧,实在走不动了。 “对不起了啊石头,不是我不关心你的死活,是姐姐我实在有心无力……”她小声念着,继续上坡。 “你自言自语什么呢?”忽然一个人影从旁边飘了过来,声音也接踵而至。 “喂!”欧阳灿瞪着这个人。 已经被他吓了不止一回了,可还真是一次比一次吓人。 “我有没有说过,你别跟鬼似的……” “我在后头喊你好几声。你没听见,就怨我是鬼,你怎么这么……”夏至安咬着字眼儿,想找个合适的、足够有力的词来形容她。 第六章 风雨无阻 (八) 可仓促之间他竟然找不出来。 欧阳灿等了一会儿,见夏至安还是没说出她“怎么这么什么”来,不禁嗤了一声,说:“就您老这中文水平,还想玩儿出点儿什么花样儿来?省省吧你。” “矫情!”夏至安可算憋出来一个词儿。 “矫情不是这么用的。”欧阳灿拉了拉口罩,打量他两眼。 夏至安长裤恤衫,都是淡淡的鸭蛋青色,脚上一对亮橙色的人字拖,显得那脚简直白的发亮……这身衣服可不是他早上出门时候穿的带。 “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从那边过来?”欧阳灿看了眼身后。 “去诊所看了看石头。”夏至安说抒。 欧阳灿看他,“啊?干嘛你去看石头?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是没关系。可是伯母又要准备晚饭,还打算晚饭后再跑一趟诊所,我听着怪不落忍的。伯母今儿可在诊所陪了石头大半天。”夏至安说。 欧阳灿吸了吸鼻子,说:“我怎么闻到了‘无事献殷勤’的味道。” “你这鼻涕哈拉的还能闻到什么味道?”夏至安嘲笑她。 欧阳灿扯下口罩来,拿纸巾擦了把已经被搓红了的鼻子,一边把纸巾扔进垃圾桶,一边说:“你要替我妈跑腿,我妈竟然也就真让你跑……” “是,伯母明白我其实主要担心晚饭吃不上。”夏至安坦白地说。 欧阳灿翻了个白眼,问:“石头怎么样?” “杜医生说情况不错,精神状态也可以……不过你看着可不大好。”夏至安说。 听着他这话从石头一下子蹦到了自己身上,欧阳灿摇了摇头,说:“我好着呢。” “好着就好。”夏至安看起来也不想管她,两人一起继续往上走,很快就回了家。 欧阳灿进家门就完全没精神了,跟母亲说了要先换衣服就上楼了,边走边听见夏至安和母亲说石头在诊所的情况,她忽的有点儿生气——她这发烧感冒浑身不舒服,老太太竟然一点儿没发觉!那刚捡回条狗命的石头倒牵肠挂肚的…… 她上楼就觉得连脚底都在着火似的,甩了拖鞋去洗了把脸,出来吃了药就歪在床头,本想休息一会儿就下去,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昏睡过去……她隐隐约约听见手机铃响,抓起来接听了,只见有人喊她欧阳,说下来吃饭了……她费了好大的劲儿说我不吃了,太困了…… 后来迷迷糊糊的,像是又有电话打进来,她只是抓起来说了句我说不吃就不吃了,你怎么那么烦哪。 果然再没有人打扰她。 这一觉睡得非常沉,连个梦都没有做,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头脑早已恢复清明,只是浑身因为夜里发烧出了太多汗,觉得潮湿难受。她忙爬起来去冲了个澡,虽然还有点发虚,比起昨天头重脚轻、烧到发昏,已经好了太多。 她正在换衣服,听到敲门声,说:“请进。” 灿妈推开门,就问:“好点儿了?” “好啦。”欧阳灿笑嘻嘻地说。 “哟,好久没见你生病了,吓我们一跳。还好你爸回来看了看,说应该没有问题,吃了药睡一觉今早准好。”灿妈说着过来摸摸她的额头,“是不发烧了……昨晚上烧的连呼噜都不打了,我还和你爸说,这回真病得不轻。” 欧阳灿哭笑不得。 “你要不见好,我就亲自给你们陶处长打电话了。回国之后时差都没倒过来马上就上班,没白没黑地忙,不生病才怪呢!” “真没有那么严重,也怪我昨天在楼下睡觉……妈,早饭吃什么啊?”欧阳灿挽着母亲的胳膊,边打岔边哄着她一起下了楼。 “你就是清粥咸菜,清清淡淡地吃两天吧。”灿妈说。 欧阳灿从早上到现在就只吃了一顿早饭,这会儿早就饥肠辘辘,一听说只能吃这个,正要抗议,就看夏至安回来了……她一看到跑步回来的夏至安,忽然想起昨晚混沌间那两个电话。 她只记得自己语气非常恶劣,虽然病中,也还是不应该。 夏至安毕竟……当然谁也没有平白就被吼一顿的道理。 “早!”夏至安经过她身边时,点了点头。 神情像往常一样。 “……早。”欧阳灿说着,看他噔噔噔上了楼,也就没出声。 回身看到父亲正在阳台浇花,忙过去,说:“爸早。” 欧阳勋看女儿脸色虽还不大好,却是神清气爽的模样,点点头说:“早。好多了吧?” “嗯,好了。”欧阳灿把背包放在沙发上。 “本来还跟你妈妈说,别催你早起,让你多休息一下的。” “不要紧啦。睡一觉就满血复活了。”欧阳灿笑道。 她过来,帮着父亲把阳台地上零散的枯叶扫了起来,忽的看到门内靠近壁炉的位置摆了个新的狗窝,问:“怎么多了个狗窝?不是不让胖胖回来睡嘛,天热了它也不睡这种。” “这个啊,是你妈妈昨天从地下室找出来的,说是给你们救的那只狗用。” “啥?”欧阳灿楞了一下。“不是吧……妈!” 她回身就往餐厅里来,急匆匆地差点儿撞上刚好下楼来的夏至安。 “妈!您不是吧!”欧阳灿摊了摊手,“在咱们家给石头准备狗窝是什么意思?” “你小点儿声,我又不会听不见……小夏先坐下。”灿妈冲夏至安摆摆手让他坐,又喊灿爸该吃饭了,看看瞪大眼睛的欧阳灿,说:“昨天我在医院,田藻也过去了。我问了下情况。她暂时也还没找到石头的主人。她那又不方便照顾,再说也没有经验。我想石头出院时还是找不到主人,那就先接过来。” “哪照顾得过来,它还是病犬。” “小夏说他会帮忙。”灿妈微笑道。 “我会帮忙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转过脸去瞪了他一眼,说:“临时户口没有投票权。” 第六章 风雨无阻 (九) 夏至安被噎了一下,眨了眨眼。 灿妈听了却说:“咦,小灿,你这怎么说话呢?要这么说,你也是临时户口,也没投票权。” “我……我怎么临时户口了?”欧阳灿马上问道。 “你迟早要从我们家嫁出去的。”灿妈说。 “我嫁出去这也还是我家……等等。”欧阳灿听着夏至安在一边儿笑起来,立即意识到自己跑偏了。见母亲看起来有些生气了,语气软和好些,但还是说:“妈,我不同意把石头接回来啊。人主人丢了狗,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儿呢,一准儿想尽办法儿在找呢,这几天准有信儿。” “啊,那当然啊。我也不是要把石头占为己有。我是看着石头可怜,接回来就是个权宜之计,不然你有什么好办法儿?”灿妈看着欧阳灿带。 欧阳灿刚想说这事儿打哪儿开头的自然让谁接手,让田藻负责就是了,忽的想到母亲刚才已经说过了田藻不方便照顾,心说再讲下去无非是个死循环……她吸了吸鼻子,竟又瞪了夏至安一眼。 夏至安一脸无辜,看得人更来气。 灿妈见欧阳灿没话讲了,倒笑道:“先吃早饭吧。你整天不着家,就是在家又没说要你照顾石头,你这么大的反应干嘛?” “我这不是……”欧阳灿想了想,没说下去。 跟老太太硬扭,她从来没赢过。 再说这事儿当然解铃还须系铃人…… 欧阳灿拿定主意,听着父母亲和夏至安商量要是石头接回家来应该怎么办,也就没那么别扭了。 她吃过早饭出了门,见夏至安也要出门,看了他一眼。 夏至安笑笑,主动说:“我先去诊所看看。你也去吧?一起吧,我开车。” “不用。”欧阳灿说完,又补了句“谢谢”。 夏至安说:“不用谢。” 欧阳灿没吭声,但也果然没上夏至安的车。 夏至安神情有点无奈,不过没勉强。他开车经过她身边儿的时候,减慢了下速度,紧接着加速转弯,一会儿就到了诊所。 连着几天总是来诊所,里里外外的人都已经混熟了,进门就有人跟他打招呼,说“夏老师来啦”“石头今天比昨天有精神多了”……他笑着点头。时间还早,诊所并未正式营业,里头除了医生护士,就是住院的小动物和像他一样一早来探视的主人。 他拎着灿妈给石头准备的营养餐进了病房,石头老早就听见他脚步声,抬起头来了。 他去洗了洗手,把营养餐放在石头的碗里,看着它大口地吃,摸摸它的头,说:“慢点儿吃……你这点儿倒挺像欧阳灿的狗的,不挑食。” “夏至安,有你这么损的吗?”欧阳灿站在病房门口,说。 “哟,你听见啦?”夏至安笑嘻嘻地回头看她。 “你成心损我,不听见那多可惜。”欧阳灿过来,看石头已经把碗舔干净了,还眼巴巴看着他俩,也忍不住笑了。“够能吃的……得,心里看来是没什么毛病。” “嗯,心理强大这点儿也像你的狗。”夏至安说。 “你够了啊。这才几天没揍你,皮痒了是吗?”欧阳灿拖了椅子坐在石头病床边,看了看它的伤腿。石头被她碰着爪子,回头舔了下她的脸。“别舔,怪痒的……” “你不乐意收留石头,还是因为田藻吧?”夏至安问。 欧阳灿摸摸石头的背毛。 这家伙应该在外面流浪了几天了吧,毛有些涩涩的……她回头看了眼夏至安,反问:“是又怎么样呢?” “是的话,你也有点儿过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愣了一下。 她抬头看了夏至安。 他靠在石头病床边,抱着手臂,样子是闲闲的、有点儿随意的,可语气和表情并不。 “欧阳?” 夏至安和欧阳灿同时看向病房门口。 欧阳灿见是曾悦希,忙站了起来,“这么早就来了?来看六月?” “对啊。”曾悦希点点头,看到夏至安,也微笑点头。 夏至安看了看他,又看欧阳灿。见欧阳灿没有为他们介绍的意思,他也点点头。 “六月好点儿了吗?”欧阳灿走到门边。“那小猫崽呢?” “昨晚给送过来了。六月得住院,它们得吃奶。护士给弄了个隔离病房。”曾悦希解释道。 “那还好。” “我刚听到你声音,一看还真是你在这。”他说。 “嗯,来看看那只大狗,也在住院。”欧阳灿指指里头。 “听护士说了你们救了只受伤的狗。好点了么?” “恢复得还不错。”欧阳灿微笑。 “那就好。”曾悦希看看她的脸色,问:“你好点儿了吗?” “啊?我啊?”欧阳灿清了清喉咙,“鼻音还是很明显吗?我自己听不出来了……就是感冒,好多了。” “昨晚上听着可是挺严重的。我怕打扰你休息,就赶紧挂断了。”曾悦希说。 欧阳灿愣了一愣,下意识地要掏手机,可已经问了出来:“后来是你给我打过电话?我以为……” “对啊,你给我发信息的时候我正忙着,没空细说,不好意思的。” “没关系啊。”欧阳灿明白过来,“是我不好意思……我以为……昨晚确实很不舒服。” 曾悦希微笑,“这几天好好休息。” “好的。”欧阳灿看着他微笑的面孔,不自觉脸就有点热。 “我先去看六月。今天不能在这儿呆久了,要上庭的。”曾悦希说。 “快去吧。我也该走了。”欧阳灿看看表。 “再见。”曾悦希说着,又看了夏至安,礼貌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欧阳灿看着他进了斜对门的隔离病房,回身要拿包准备走,看到夏至安抱着手臂眨着一对漂亮的大眼睛瞅着她呢。 第六章 风雨无阻 (十) “干嘛?”她吸了吸鼻子。 “鼻涕虫。擦干净脸再跟人说话嘛,这样哪还有形象。”夏至安说。 欧阳灿急忙捂住鼻子,转头对着门上的玻璃照了照脸,就听到夏至安笑出声来,才晓得他是在使坏。 夏至安摸摸石头的背毛,笑着问:“我要好奇刚那人是谁,会不会显得我太八卦了?” “你已经很八卦了。”欧阳灿还是对着玻璃擦了擦鼻子和嘴巴,没好气的说带。 夏至安笑起来,说:“说得也是。” 石头湿乎乎的鼻头碰到他的手背,他笑着撸了撸它的大脑袋抒。 欧阳灿看着这一人一狗相处的好好的样儿,不禁想起来胖胖和夏至安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么和谐友好的……她问:“你家里有养过狗吗?” “从来没有过。”夏至安抬头看看她,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你总不能因为我天生有亲和力就妒忌我。” 欧阳灿哼了一声,说:“我就是觉得你没这么好心。” “虽然不见得是好心,不过也没那么复杂就是了。” “怎么说?” 夏至安看看她,说:“我确实不是什么很有同情心的人。不过石头是我帮着救回来的,多多少少是要负点责任,这段时间我会帮忙照顾它。” 欧阳灿想了想,没出声,把背包背上。 夏至安见她还不走,就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是对的。但你也别全部把别人的行为假设为恶意,或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真不亏是夏教授。”欧阳灿说。 夏至安听着这话不是味道,“什么意思嘛!” “发现你跟我妈谈得来不是没道理。干脆认个干亲好了。” “不要。”夏至安夸张地摆手。 “干嘛不要?好处多着呢。” “说不定哪天我还真能成你家女婿呢,干儿子哪能满足我的野心。”夏至安坏笑。 欧阳灿这回是真翻了个白眼,回头看了眼走廊上静悄悄没有人经过,冲夏至安道:“那个,不准你跟我妈瞎说啊……” “放心,我嘴没那么碎。”夏至安淡淡地说。 “那我回头请你吃好吃的。”欧阳灿心情很好地说。“我走啦……Bye!” 夏至安看着她走出门,还转头看了眼斜对门隔离病房的方向才离开,不禁笑了笑。他坐到欧阳灿刚才坐过的椅子上,石头往后一仰,枕住了他的胳膊。 他愣了下,又摸了摸它的背毛。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看,见进来的是护士,便问:“杜医生来了么?” “来了。先问了石头的情况,说马上过来。”护士说。 “要打针了,石头。”夏至安跟石头说。 石头把头拱到他胳膊下躲着,逗得他笑起来。 “石头很信任你啊,夏老师。”护士轻声说。 “是吗?”夏至安笑笑。 “您真没养过狗嘛?”护士好奇地问。 夏至安摇摇头。 “不像哎。”护士也摇头。 夏至安再笑笑,没有出声。 走廊里有人在说话,他听出来其中一位是杜医生,另一把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属于那个人……和他的人一样,他的声音也是非常有魅力的。 夏至安笑了笑。 欧阳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嘛…… 欧阳灿出了诊所就打了个喷嚏,忙不迭掏手帕擦鼻子,另一只手瞅空儿摸出手机来准备叫车,恰好一辆出租车驶过,她忙招手叫停。 上车报了目的地,她翻了下通信记录,发现昨晚昏睡的工夫,除了夏至安和曾悦希打来的电话,还有田藻。 她叹口气,拨了田藻的号码。 手机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田藻的声音一听就是还没睡醒。 “昨晚找我啦?什么事儿啊?”欧阳灿问。 “嗯……想跟你说我想办法给石头找主人了。微博微信还有本地论坛都发帖了,还没有消息。今天我继续求转发吧。”田藻说着,语气有点儿犹豫。 欧阳灿听出来,问:“怎么了?” “我还去派出所了。上次的案子结了,然后我顺便求李警官帮忙调监控看了。刚好咱们捡石头的地方离他们那不远不是吗……石头出现在监控范围内就是它自己一条狗,没有发现主人呢。李警官说可能是比较远地方跑来的吧,更大范围的监控就……” 欧阳灿说:“知道了。这部分我负责。” “那就太好了。”田藻开心起来。 欧阳灿几乎都能看到她从床上蹦起来的样子……她嘴角微微一沉,说:“现在尽可能想办法找石头的主人。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找不到呢?” “这个……不会找不到吧。”田藻轻声说。 “好多人丢了狗,几年都找不到。” “那……赵阿姨说……” “石头是市区禁养犬,而且我们家已经有四只狗了。”欧阳灿说。 出租车停在公安局门口,她把准备好的钱给司机,说了声谢谢。 “喂?” “小灿……” “你少肉麻。别以为我妈妈好说话,她答应了你就可以把石头丢我们家了。你改改你这顾头不顾尾的毛病吧。我到单位了,回头再说。”欧阳灿说完挂了电话。 一边拿证件一边气哼哼地擦着鼻子,一路遇到熟识的同事打着招呼,经过刑警队的办公楼前,那异于平常的安静让她忽然觉得气氛有一点点紧张。 果然一辆车从身边驶过,开车的戴冰降下车窗喊了她一声“欧阳你等等”。 欧阳灿走过去,看到戴冰脸上的兴奋,问:“有什么好事儿吗?” “‘燕语呢喃’那案子的嫌犯昨儿夜里带回来了。”戴冰说。 第六章 风雨无阻 (十一) “可以啊!怎样?”欧阳灿马上问。 “我们大半夜的被呼叫回来,那劲头儿,别提了!林队亲自问的,全撂了。”戴冰说。 欧阳灿双臂举起,握了握拳,说:“太好了!” “这下你可以跟‘青花’说,让她也放心了。不过目前细节还不能对外公布,你转达的时候注意点儿。”戴冰嘱咐道。 “这还用说么!我是那么没纪律性的人么!”欧阳灿笑道。“昨晚一宿没睡吧?你这是回家换了套衣服啊?带” “对,就洗了个澡换件衣服赶紧回来了,还有其他的案子呢嘛。林队他们都没走,就在会议室凑合的。”戴冰笑道。 “辛苦了啊。得,不管怎么说,这案子破了咱们得好好庆祝下。”欧阳灿说抒。 “你请吗?” “我请。你们定时间。”欧阳灿笑起来。 “好嘞!”戴冰笑着,“那我先上去了……哦对了,昨天郭良佳的那个案子,现场有新发现,调查的方向要变一变了。” “晓得啦。”欧阳灿点头。这个倒是在她意料之中的。“老戴,有个事儿求你帮个忙。” “什么事儿?”戴冰笑问。 欧阳灿走近点儿,从手机里调出石头的照片来给他看,说:“这狗是我前几天救的。我们救到它的位置是在麦岛那里,但是附近的监控都看了,没有发现它的主人。你帮我查查看呗?” “这狗可挺好,走丢了的吧,不像是扔掉的。”戴冰看着就说。 “非常聪明。基本的口令都能听明白,怀疑是受过训练的。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欧阳灿问。 “行。我先跟指挥中心问问看,回头找找警犬基地看有没有可能有线索。”戴冰一口答应,跟欧阳灿要了石头的照片。 “谢你啊。”欧阳灿笑道,“我们家倒是也不缺它一口吃的,不过想想人家丢了这么好的狗,不知道该多难受呢,还是尽量快点儿找到主人吧。” “也是。我先想想办法。交给我好了,放心。”戴冰笑道。 “好嘞。”欧阳灿也笑道。 戴冰指指楼上,小跑着去了,欧阳灿也赶紧往办公室去。 刚上楼,在楼梯口遇到拎着保温杯要去后面检验中心的赵一伟。 “病号来上班啦!”赵一伟笑眯眯地说。“给你发个‘轻伤不下火线’的勋章。” “嘿嘿。”欧阳灿不好意思。“好多了。” “悠着点儿啊,活儿多着呢。”赵一伟惦着手头的工作,跟欧阳灿挥挥手准备下去。 “对了,你是去处理昨天在‘世纪良缘’小区那个案子的资料?”欧阳灿网上跑了两步,停下问道。 “嗯,先处理这个。刚才戴冰给我电话,说抓紧下时间。死者家属回来了,上午会到刑警队来。” “是啊,我也听戴冰说他们发现新线索了。我约莫着我的活儿也就来了。”欧阳灿说。 赵一伟说:“真是一桩接一桩,没完没了啊……得,咱就赶紧的吧!” 欧阳灿笑笑,赶快进了办公室。 看了眼桌上花瓶里的花还保持着不错的状态,拿喷壶又喷了几下,刚煮上咖啡,白春雪就进了门。 “真香啊。”白春雪站在门口深呼吸。 欧阳灿故意端着咖啡杯在她面前一晃,回到自己位子上,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啦!” 白春雪笑着看她,说:“看着心情不错啊。” “那是相当不错。”欧阳灿啜了口咖啡,舒服地伸了伸懒腰。“你要喝什么?我给你弄。” “谢谢你,一杯白水我自己可以的。”白春雪笑着说。 欧阳灿笑的眉眼都弯了,白春雪问:“你倒是说说,都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啊?” “也没……哦,那个算。我刚进大门正好碰见戴冰了,他说老于他们昨晚把杀肖楠一家的凶手李小平抓回来了。林队亲自回来审的。李小平全撂了。”欧阳灿说。 白春雪说:“对,林方晓昨晚刚到家没多久,我正困的不行,听见他说连澡都没洗就得走。我迷迷糊糊听见他说可算是抓到了……原来是这位。这个案子总算破了。” “嗯。细节戴冰没说,我也不好问。” “老于他们俩最擅长守株待兔了。”白春雪微笑道。“破了案,田大作家就轻松了吧?这阵子不光警察压力大,我看她日子也相当不好过,没少挨骂。好多人因为这样也抑郁。” 提到田藻,欧阳灿眉毛抖了抖,说:“我看哪,她应付的还可以。网络江湖,她和‘燕语呢喃’都算混得风生水起的,懂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用什么姿态引导什么方向。不像咱们普通人,应付不来。” “有道理。”白春雪笑了笑,看看欧阳灿。“还是有心结啊。” 欧阳灿皱皱鼻子,余光瞥见门外人影一晃,刚转过脸去看,就见林方晓敲门进来了。 “林队早!”欧阳灿站了起来。 白春雪正在倒水,见林方晓进来,立刻掩了鼻子,说:“你臭死了!一进来就一股子动物园味儿!你们不是有个洗澡间吗?早起冲个澡就五分钟的事儿!” 她说着急忙闪开些。 林方晓本来兴冲冲进来的,被白春雪一嫌弃愣了下,忙抬抬胳膊闻闻身上,说:“哪有味儿啊!” 欧阳灿已经笑得快岔气儿了,说:“哪有那么夸张……白师姐现在是特殊体质,原谅她吧……” “就是!”林方晓说着也笑了。 “上来有事?”欧阳灿问。 “好几件事呢。第一个,你知道了吧?‘燕语呢喃案’告破,局长让我们过去汇报下案情。我等陶老爷一起。”林方晓说。 “到底怎么回事儿?”欧阳灿问。 “简单地说,这是一起‘起床气’引发的惨案。”林方晓道。 第六章 风雨无阻 (十二) “啥?”白春雪和欧阳灿异口同声。 “是这样的。李小平说他那天下午给肖楠家里去送快递。到楼下给肖楠打电话,肖楠没有接,再打,一通电话就被挂断了。他在楼下能看到肖楠家的阳台上有人,是个老太太抱着孩子,就上去按门铃。结果是肖楠来开了门,没等他开口说话,就跟疯了似的骂他。李小平说他弄明白肖楠是怪他吵着自己休息了,本来想道歉的。可是当时肖楠简直歇斯底里,什么难听骂什么,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李小平才干快递没几天,哪受过这个气啊,当时就跟她吵了几句,把东西扔下就走。哪知道他刚到楼下,就听见肖楠在楼上说让他以后机灵点儿,不然吃屎都赶不上热的,一辈子就只能跑腿送快递……” “哇!”白春雪惊讶。“就这素质?别说是靠文字为生的文人,没什么文化的市井大婶也不见得会这样啊。真吗?别是李小平捏造的吧,肖楠这会儿又不能起来反驳他。” “吵架这事有人证。‘一辈子只能送快递’这句话确实听见肖楠说了。至于肖楠这人的素质,据跟她有交往的邻居反映的情况里总结出来,反正应该不像是她微博上营造的那么文雅端庄、人淡如菊,反而应该是挺庸俗的,说市侩也不为过,素质不高也可以。还有肖楠生前交往比较密切的那些作者,也有反映她的一些情况,各方的评价基本一致。‘小弄胭脂’也证实,肖楠平常习惯晚睡,写稿通常要到下半夜,然后睡到午后,也有可能到四五点钟才起床。‘小弄胭脂’说肖楠提到过,几个比较熟悉的快递员都了解她的习惯,一般都只会把包裹放到附近水果超市,给她发条信息。可是‘小弄胭脂’说那晚她跟肖楠聊天,觉得她情绪很不错,肖楠也没提下午还被一个快递员敲门吵醒的事。” “也可能肖楠没当回事儿吧……就因为这点儿事?”欧阳灿深觉不可思议带。 “如果到这了了也就了了。可是李小平送完了手头的包裹回到快递点,被经理又说了一顿,才知道肖楠跟总部客服投诉他。经理因为他是新人倒是没有很为难他,但是按公司规定有投诉就要扣二百块。李小平觉得憋屈。晚上跟同乡一起吃饭,喝了点儿酒,越想越生气,一怒之下就……”林方晓摊了下手。 欧阳灿皱着眉,问:“斧头和匕首都是哪里来的?抒” “斧头和匕首都是他自己的。这家伙就是不杀人,也没预备干好事儿。我们审他杀人案,倒因为凶器牵扯出一个团伙来。斧头和匕首,还有其他工具,就是他加入那个团伙准备的。那团伙成员无一例外都是他老乡。是这几年活动在咱们市里很有点儿名气的新兴的外乡帮会。经常有他们那里的人在这遇到事情,找他们出面解决,逼债,要账,打击报复,什么都干。没这些活儿的时候就偷盗,主要是偷电缆。李小平犯案后跑的那么快,也是他们提供帮助了。”林方晓说。 第六章 风雨无阻 (十三) “那这回还能顺手端掉一个团伙,收获不小。”欧阳灿轻轻点了点头。 “这案子再往深处挖一挖,我想收获应该不止这点。就他们的手段来看,恐怕里头还有命案。”林方晓说。 “拔出萝卜带出泥。”欧阳灿搓了搓手,忽然有点兴奋。 白春雪笑了笑,问林方晓:“是不是问问陶处,到时间了吧?” “差不多了。”林方晓看看表,准备要走,想起来还有其他的事。“等下小潘会找你,欧阳。郭良佳的家属上午过来接受询问。” “等着呢。他的案子有新发现?”欧阳灿问带。 “对。还记得那个给猫搭的简易猫窝吗?正对猫窝的那个摄像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歪了。猫窝到郭家的车库那段,刚好成了盲区。保安室一直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另外我刚问了陈逆,他说在现场有一段擦痕,现正在比对是不是死者鞋底与里面摩擦造成的。如果是,很可能在猫窝附近郭良佳受到了袭击,并且有过近距离搏斗。”林方晓说。 欧阳灿又搓了搓手,点头。 林方晓摆摆手指指外头,走了。 欧阳灿把咖啡喝光,眯眯眼看着窗外。 有只鸟儿落在窗台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她放下咖啡杯,按开电脑电源键。 等待开机的工夫她刷了下微博,提示有新粉丝,她顺手点开了看。其中一个不出意外是田藻。 她看着自己那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页面,心想自己这个账号连个头像都没有,也是磕碜的可以了……她随手翻了翻田藻的主页。本来是想看她发的给石头寻亲的帖子,却一眼看到了她刚刚发出来的一张照片——照片里,夏至安抱着石头,让护士给石头打针。虽然只露了个侧脸,但底下评论已经炸了锅……什么“高颜值”,什么“有爱”,什么“人和狗都好帅”,什么“在一起”……说什么的都有,也有跟着骂田藻没心没肺的。 欧阳灿看了一会儿,听见白春雪问她看什么那么出神呢,伸手就把手机递了过去。隔着桌子,白春雪接了手机来看。 “好漂亮!”白春雪立即说。 “你也觉得漂亮啊?”欧阳灿在文件夹里找着文档,懒洋洋地问。 “那可不!这毛色,要是恢复健康,恐怕得是赛级犬。”白春雪说。 欧阳灿愣了愣,突然就爆出一阵大笑来,说:“你说的是狗啊!” “那你让我看什么?谁不知道你是个狗迷,我当然先看狗……转性啦,让我看人?”白春雪把手机拿近些。“烈火青花的账号……这她跟谁在一起啊?这么快有新恋情了?” 欧阳灿犹豫了下,摇摇头。 “小伙子是长得不错。这手尤其好看……看这指骨,东亚人种里很少有这么长的……从这骨骼结构来看,如果这人身材比例好,恐怕身高要在182公分到185公分之间。” 听白春雪开始分析这个,欧阳灿已经笑得快忘了自己原先要说什么了。 第六章 风雨无阻 (十四) “别笑啦,你看人家田藻,生活里处处都有亮点。这是很值得欣赏的态度啊,难怪有那么多拥趸。”白春雪把图片点开放大些,笑笑。“照片拍的不是清楚,下回你要拍张清楚的给我瞧瞧,我研究下这人的骨骼。抒” “干嘛要研究人家的骨骼?这是个活的。” “美人在骨不在皮。骨相这么好的男人,还是活的,值当好好研究下。”白春雪把手机还给欧阳灿,笑嘻嘻地说。“前提是不用横刀夺爱……不过要实在是好看,我就帮亲不帮理,你能争取过来也行。” 欧阳灿笑着擦眼睛,“真美色之前节操全无啊,师姐。” “你难道不觉得好看?”白春雪笑。 “凑合吧,时间一久也就寻常了。”欧阳灿瞟了眼手机里的夏至安,发现他穿的是今早出门时的衣服,白衬衫卡其裤,鞋子也是浅咖色船鞋,整个人看上去是斯文而且审美正常的……她笑了笑。随即又有点奇怪,田藻还在家睡大觉呢,怎么会有这张照片的? “怎么你也认识啊?”白春雪听出来,问。 “这就是现在住我们家里的那位夏教授嘛。”欧阳灿说。 白春雪小小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望着欧阳灿,等她解释。 欧阳灿笑笑,把他们怎么救了这只牧羊犬的经过告诉了白春雪。 “我刚才还托戴冰帮忙再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儿线索。要不然,我再反对,这狗恐怕也不可避免要进我们家大门的。夏至安说他会帮忙照顾,等他搬走呢?我平常又不在家,还不是我妈和我爸吃苦。田藻是指望不上的。”欧阳灿皱眉带。 “实在不行,找靠谱的人家领养吧。照国际领养惯例,定期回访,可以放心。” “这种大型犬……我怕看难了。到时候也只能尽量想想办法,总不能真不管。”欧阳灿说。 白春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哎,那这么说来,夏教授人还不错嘛。” “哪里不错了?”欧阳灿一听,直起身来。 白春雪笑道:“起码能感觉出来挺善良。从对待弱小的态度,能看出人性的。” “他就……好像有点道理哦。”欧阳灿点头。 “总之呢,关键时刻拔刀相助,事后肯承担责任,就算是蛮有担当了。”白春雪微笑道,见欧阳灿没反驳,继续说:“你再发掘发掘他的优点,说不定还有惊喜。” “他特别容易招女孩子爱,算不算惊喜?”欧阳灿晃了晃手机,“哦,田藻又发一条微博,这是诊所护士给她发的照片……” 白春雪忍着笑。 “我也发现了,护士跟他说话的时候特别温柔,眼睛都不离开他的。啧啧。”欧阳灿扣下手机,把文档打开,开始处理公文。 将近十一点,潘晓辉来电话,说郭良佳的妻子冷穗过来办理了相关手续,下面可以进行法医学解剖了。 欧阳灿赶着去了法医中心。 还在外头就听见一阵啜泣,她脚步顿了顿,再往前走,才看到潘晓辉和衣露申陪着一位黑衣黑裤的女子在走廊上。 那女子蹲在地上,哭得身子发颤。 欧阳灿明白这大概就是死者妻子冷穗了。 衣露申先看到她,点了点头。 潘晓辉也蹲在地上,轻轻拍着冷穗的后背。 “她自己来的?”欧阳灿轻声问衣露申。 “她父母陪着来的,不过没过来,在外面等着。”衣露申说。 这时候冷穗似乎也哭乏了,潘晓辉扶她起来,她并没有反抗。衣露申见状忙搭了把手,两人一起把冷穗扶到旁边的长椅上。 欧阳灿去接了杯水过来,冷穗看了她,说:“谢谢。我不需要。” “喝点儿吧。”欧阳灿说。 冷穗看着这个瘦瘦的女警,忽然有点不知所措似的,看了潘晓辉。 潘晓辉说:“这是我们法医中心的欧阳灿医生。她负责你先生的案子。” 冷穗拿着水杯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她忙垂下眼帘,把纸杯里的水都喝光了,说:“我……”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你父母亲还在外面等你。”潘晓辉说。 冷穗点头。 欧阳灿见她手里拿着空纸杯,伸手过去,说:“给我吧。” 冷穗说:“谢谢。拜托欧阳医生了。我们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我女儿说……她今天早上还问为什么她爸爸没有带舞鞋给她……下个周她有比赛……” 她的眼泪呼的一下涌出来,看得出来是在努力忍,还是没忍住。 几个人都沉默着,还是欧阳灿开口道:“我们会尽力的。” 冷穗点了点头,看了潘晓辉。 “那我们出去吧,让欧医生工作。”潘晓辉示意衣露申搀一下冷穗,自己略站了站,跟欧阳灿说:“辛苦啦。” “应该的。”欧阳灿送她出去,折回来进解剖是做准备工作。 郭良佳的尸体解冻还需要一点时间,她就在解剖室外看着自己从现场采集的资料。等到了时间,她呼叫赵一伟下来。 “多穿点儿,里面可冷。感冒又没好,再重茬儿你可就糟糕了。”赵一伟进来,看到欧阳灿T恤仔裤套了防护服,提醒她。 “婆婆嘴。”欧阳灿都已经把防护服套好了,被赵一伟这么一说,又脱下来加了件长袖衫才收拾利索进解剖室。 赵一伟已经拍完一组照片了。 欧阳灿把死者的衣服脱下来检查一番叠好放在旁边,他拍照固定证据。 “嗯,情绪是不大好。我刚下来的时候,她哭的很凶。”欧阳灿站在死者头部位置,拿着剃刀说。 欧阳灿过来,重新检查死者衣物。在现场已经做过的工作,在解剖室里重复一遍,她没有半点不耐烦。 “听说家属情绪很不稳定。”赵一伟说。 第六章 风雨无阻 (十五) “戴冰说他们去访问邻居,有人反映了个情况,说死者跟他老婆年初的时候闹过一阵子。他怀疑他老婆在外面有情人。” “那天在现场,物业经理和保安倒是反映他们俩的感情不错吧?像是夫唱妇随,蛮和谐的。”欧阳灿很利落地剃着头发。 “是啊。”赵一伟看了死者的脸。死者从表面看起来很符合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他的皮肤、嘴唇的色泽都呈现特殊出特殊的色泽。这种色泽有个好听的描述,叫樱桃红。 “看着真是个特别体面的人。”他说。 “正当壮年,工作不错,生活优裕,家庭幸福,表面上看真是过着非常完美的生活。可是谁知道呢,也许处处暗礁,早就撞了个头破血流。”欧阳灿说着,把剃刀放在一边抒。 她检查完尸表正面,掰着下巴查看口腔。 “口腔内有表皮损伤……很轻。”她声音也很轻带。 赵一伟过来看看,没吭声。 他也知道这很可能是外力作用导致的。一般在外力作用导致的窒息死亡案件中尸体会有这种现象。他看着欧阳灿在死者口腔、鼻腔处取样封存,再检查其他部位。欧阳灿做尸检一向是胆大心细,效率极高,今天却一反常态,做每一个部位的检查,都比平常要慢上一些。 欧阳灿把尸体翻过来,没有在背部发现什么异常,又翻回去,取过手术刀准备解剖。 “死者身高176公分,身体不算强壮,可34岁,也是个正当年的男子。在地下停车场这种随时可能有人出现的地方,要制服他必须‘快狠准’。”欧阳灿拿着手术刀在尸体上找准下刀的位置,迅速划开。果然不出所料,死者的肌肉和血液也呈现樱桃红色。“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怕是没跑了。” 到这一步,她手上的动作又快,下刀又准,很快取了心血,准备后面一并交去化验……等她把所有的检验做完,缝合尸体后送走,才在解剖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下来。 此时解剖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静的连水槽里滴水的声音都听得见。 她回头看了一眼。 水龙头没有拧紧……她起身去关好,回来冲洗解剖台。 等解剖台被擦的恢复到原来亮晶晶的样子,她才收拾好器械,走出解剖室。 解剖室里冷气十足,一出来顿时觉得暖和,她赶紧脱了防护服,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外面办公桌上放了一盒寿司,还有她的感冒药,药盒上贴着张字条,是白春雪留的。她拿起来看了一眼,顺手贴在墙上,坐下来大吃起来。 边吃边按开手机查看,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刑警队同事的,还有一个号码,她想了想,是陈逆说的政工科的电话。 她把最后一颗寿司塞嘴里,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掰了两颗药丸出来,先给潘晓辉回了电话,交代一下尸检的最新进展后,回办公室准备写报告。 白春雪见她进门,先问:“饭吃了么?” 欧阳灿拍拍肚子,说:“刚吃完。” “我按了铃你都没反应,就给你搁那儿了。今天怎么拖这么久?”白春雪看看欧阳灿脸色。“没什么不舒服吧?” “收尾的时候才觉得不太好受。不过也没什么了。”欧阳灿笑笑,坐下来。 “政工科老找我干嘛?”她问。 白春雪一拍手,说:“瞧我这记性!刚才还打过电话,说你的手机老打不通……是找你要点儿材料,让你自己写写去年一年在美国培训的经历,再捡几件比较典型的事迹写写,尤其是这次飞机上的英勇表现。让你好好写,最近会跟你要。” 欧阳灿直着眼瞅了一会儿屏幕,说:“不写。没空。写尸检报告都忙不过来呢。” 白春雪忍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说:“狗脾气。” “啊,狗。”欧阳灿想起戴冰也打过电话来,“等我写完报告问他是不是给石头找着主人了。” 白春雪无奈地看着她,欧阳灿发觉,抻头看看她,嘻嘻一笑。 “干嘛!”白春雪瞪她。 “你这会儿忙不忙啊?”她笑的眉眼都弯了。“不忙帮我写几句呗……我得赶紧写报告。写出报告来好跟林队汇报,帮他及时破案……” 白春雪轻轻哼了一声,鼠标点了点,翻出那个专门搁材料的文件夹来。 “师姐,石头主人要是找不到,它那个儿子要不你和林队收养吧?”欧阳灿说。 “石头还有儿子?” “嗯,还没生。哎呀,这么算起来,肯定比你早生。到时候狗儿子和小孩子一起养呗……”欧阳灿说着,突然头上就挨了一记打。 · · · 住院一个周以后,石头的主人还是没有找到,尽管采取了一切可能又可行的办法。 开始欧阳灿抱着很大的希望,直到戴冰告诉她,石头很可能是某个已经废弃的工厂厂长在离开Q市前抛弃的宠物,她才真觉得不妙了。 灿妈听说之后,大大谴责了一番弃养行为如何恶劣,紧接着就强调之前说的对石头负责到底的话一定算数……这番话得到了夏至安的背书。 欧阳灿眼见着母亲和夏至安的联盟结成,只好寄希望于父亲的理智,但显然父亲的理智也让位给了同情心。父亲还是相信石头的主人即便真找不到了,也迟早会找到合适的领养人的,收养石头不过是个权宜之计,再说石头出院以后的确需要得到适当的照顾,在这个时候把石头托付给谁,他们好像也不怎么能放心……欧阳灿见父亲是这个意见,也就不再强硬反对。 当然,加上拥有“临时户口”的夏至安,一比三的情况下,相当于小胳膊拧不过大腿。 欧阳灿在这种情况下,觉得自己最好还是识时务吧…… 石头出院的日子就定在了星期天。 第六章 风雨无阻 (十六) 周末两天,难得欧阳灿都能在家休息,手机响过几次,都不是工作电话,这让她能自由自在,天天睡到自然醒,顿时觉得幸福感爆棚。再加上夏至安周五就出门了,没有这个碍眼的家伙在跟前晃,她回国之后头一次觉得这个家和爸爸妈妈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不禁心情更好。 星期天吃过早饭,她出去收拾了下犬舍,又把给石头准备的狗窝和垫子拿到院子里再晒晒。胖胖跟着她跑进跑出,非要抢那个新狗窝,加上三三和小二的助阵,满院子里都是她和狗儿们闹出来的欢笑声 “警告你们啊,石头回来,不准你们欺生。”欧阳灿拿出一盒鸡肉干来,站在大门后的树荫下,将就被拴在门口狗窝边的小四,开始跟四只狗谈判。 四只狗只盯着她手里的鸡肉干,一脸不明所以带。 “你们要是欺生,小心奶奶揍你们。打破狗头的话,不要怪姐姐事先没提醒你们。”她打开盒子,把鸡肉干在它们面前一晃。 忽然间它们同时扭头往后看,她愣了下,也跟着抬头,就听见大门外有声音,不一会儿,那扇小门一开,夏至安进来了。 胖胖立刻爬起来去迎接夏至安了,欧阳灿看着夏至安笑着跟胖胖说话,冲她一笑。 欧阳灿看夏至安手里拎着袋子还要应付胖胖有点儿狼狈,拿出鸡肉干来把胖胖引诱过来,顺手把它脖扣给抓住了,让夏至安能够顺利脱身抒。 夏至安倒没有急着进去,看着欧阳灿和胖胖斗智斗勇,微微笑着。 欧阳灿转头看看他,问:“还不上去?” 他身上的衣服有点皱,头发稍显凌乱,下巴还有新冒出来的胡茬,淡色的飞行员眼镜遮着眼,也看得出来有点倦意……不过整个人倒是透着神清气爽的劲儿。 “晒的是石头的狗窝吧?今天去接它?”夏至安问。 欧阳灿点点头,“等会让就走。” “需要帮忙吗?”他又问。 “需要。”欧阳灿不假思索。 “你还真不客气。”夏至安说。 “你要不真想帮忙,假惺惺开口干嘛?”欧阳灿笑嘻嘻的。 “有你这个大力神在,好像我去也干不了什么。”夏至安说着摆手往里走,一副很后悔的样子。 “真不去?”欧阳灿笑着问。 “不去了。我要上去睡觉。” “哇,那是谁信誓旦旦要帮忙照顾石头来着?这才几天啊?该不是知道石头要在这长住了,怕了吧?” “哎,你话真多……” “逮着说话不算话的人啊,我话当然多。”欧阳灿笑眯眯的。 夏至安说:“你不在家的时候,都是我陪伯母去诊所照看石头哎。” “知道的你是去照看石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诊所……”欧阳灿说着说着慢下来。 她忽然觉得不该跟夏至安这样说话。 “干嘛?”夏至安追问。 见欧阳灿不说话,他故意退回来两步,压低声音说:“我又不是你,去诊所是假公济私。” 欧阳灿瞪他。 他憋着笑,说:“可惜你这个周忙的脚不沾地,连假公济私的机会都没有。” “又皮痒了是吧?”欧阳灿斜他一眼。 “并没有。” “我还用假公济私吗?”欧阳灿眼梢飞起。 “我看目前还是用的。”夏至安缓缓点头。 欧阳灿一时气结,正不知要说什么合适,灿妈拎着包从屋里出来,看见他们俩,笑问:“小夏回来啦,早饭吃了没有?” “伯母早。早饭吃过了才回来的。”夏至安微笑道。看到欧阳勋也出来了,忙说:“欧伯伯早。” “早!”欧阳勋下台阶,“出去玩的可好?怎么不多玩一天?这两天天气不错,风平浪静的,很适合出海。” “是。我们遇到不少出海钓鱼玩的船。不过玩一天两夜也挺辛苦的,明天都要上班,今天早点儿回来休整休整。”夏至安微笑道。 “也对。等过阵子闲了我也去钓鱼,好久没钓鱼了。”欧阳勋显得兴致勃勃。 “那您再去能带上我吗?”夏至安笑着问。 “你有兴趣啊?当然可以!”欧阳勋一口答应。 “好啦好啦,你们聊钓鱼回头再聊,我们先去诊所接石头。”灿妈笑道。 “我也去。”夏至安忙说。 “小灿去就好了……” “反正我也没事。”夏至安笑道。 他快走两步上去,把袋子放进门内就返回。 “你不是要睡觉去吗?”出门时,欧阳灿问。 “又不是去帮你。我是给伯父伯母跑腿。这比睡觉可重要多了。”夏至安说。 “真是个马屁精的标本啊。”欧阳灿摇头。 “快拜师。教你几招,假公济私的时候有用。”夏至安说。 他俩你来我往地说着话,,灿妈在后面虽然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也不禁微笑着侧脸看了眼丈夫。 欧阳勋笑而不语。 “妈,给石头带了新项圈了?”欧阳灿大声问。 “带了的。”灿妈拍拍自己的背包。 本来周日老夫妻俩定例要去爬山的,今天改去接狗,还是这套装备。 欧阳灿看看精神抖擞的父母,笑着锁好大门。 夏至安紧随其后,把车钥匙交给欧阳灿,说:“还是开我的车吧。我车后面空间大。” “我开车你放心?”欧阳灿问。 “放心倒是算不上……可我昨晚没怎么睡。”夏至安说。 “好么,这也美其名曰帮忙来接石头。”欧阳灿接了车匙。“行吧,出个车也算你功劳。” “别这么说。你要不担心我反应能力下降,我开也行。这点儿体力还是有的。”夏至安说。 “算了,还是我来吧。你一晚没睡都干嘛了?”欧阳灿随口问道。 第六章 风雨无阻 (十七) 她按了下车匙,夏至安的车嘟嘟响了两声。 夏至安没出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问的有点儿不对,忙说:“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主要昨晚干的事儿太多了,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夏至安笑起来。 欧阳灿鼓鼓腮,跟走在前面的父母说:“爸妈,我们借夏至安的车去接石头吧。他车后备箱比爸爸的车宽敞多了。” “好啊。”欧阳勋夫妇答应着,拉开车门上了车。 欧阳灿坐到驾驶位上,灿妈见由她开车,问:“熟悉性能吗?带” “不熟悉。头回摸。”欧阳灿笑道。 “那你仔细点儿,这可是新车。咱们这边小路太窄,不小心蹭了怪心疼的。”灿妈嘱咐。 欧阳灿看了眼微笑着在系安全带的夏至安,说:“妈,我开车您放心好么。他自己个儿在这片儿开车,才要担心呢……” “哟,那也不知道是谁,在自己家门口还能追尾。”灿妈笑道。 欧阳勋和夏至安笑出声来。 “是呢,到现在人家那人情还没还完。”欧阳勋取笑女儿。 “那……那不是我说,打我小时候起,市区就是禁摩的,现如今这些摩托车就跟大爷似的,指不定啥时候、啥地方就杀出来,给一个措手不及。逮谁不傻眼啊?”欧阳灿说着,车已经开出了巷口。 夏至安这新车性能很好,她第一次上手就觉得手感不错。 “这车挺好吧?”欧阳勋看出来女儿有点儿喜欢这车,笑着问。 “挺好。”欧阳灿也笑嘻嘻的。 “那就给你买个这样的吧。”欧阳勋笑道。 “那怎么行!”灿妈和欧阳灿异口同声。 欧阳勋哈哈大笑,道:“怎么都急了,为什么不行啊。” “那么贵!”灿妈和欧阳灿又异口同声。 灿妈说:“就这丫头这急性子,给买辆三蹦子就行。” “妈,三蹦子不让开。警察会抓的。” “你穿警服开。”灿妈笑眯了眼。 “那我准上热门新闻。”欧阳灿说。 夏至安听着他们一家跟说群口相声似的,笑的止不住。 欧阳灿瞪他一眼,停了车。 夏至安解了安全带跳下车,给欧阳勋夫妇开了车门。 欧阳灿锁了车,跟着一起走进诊所,有个小护士先看到他们,笑着问:“是来接石头出院的吧?” “石头今天怎么样?”灿妈问。 “挺不错的。胃口也好。早起吃了一大盆。”护士笑道。 “石头要不是嘴壮,真不一定能闯过来。”灿妈摇头。 欧阳灿去看过石头,再去跟杜医生问了情况,得到允许后办好出院手续,就看到夏至安已经把石头给抱了出来。石头的石膏还没拆,也没洗澡,可精神已经好多了,毛色也比刚送进医院来的时候要好得多。欧阳灿过来摸摸石头的头,和夏至安一起把它送上车安置好。 杜医生亲自送出来,嘱咐了一会儿回去怎么照顾石头,让定期回来复诊。 “赵阿姨,石头到你们家啊,可以改名叫福气了。真是条有福的狗。”出来送石头出院的还有其他“病友”的家长,纷纷跟灿妈开起玩笑来。 灿妈谢过杜医生,跟大家道了别才上车。 “石头住院这几天,妈妈又交了不少朋友嘛。”欧阳灿笑道。 “石头在后面没事吧?”欧阳勋往后看了看,问。 “没事的,就三分钟路。跟它说了,它懂。”欧阳灿道。 夏至安坐在一边安静而专注地捡着身上的狗毛,一脸难受。 欧阳灿发现,忍不住笑道:“这么一根根捡太费劲了。回家拿粘毛器滚一滚就得。” 夏至安又捻了一会儿,才作罢。 果然下了车,他再去抱石头,又是一身狗毛。 他有点儿无奈,可也没办法。一直把石头抱回家放在狗窝里,他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这么大的狗,抱进抱出确实有点儿吃力。 灿妈给夏至安倒了杯水,说:“今天谢谢你啊,小夏。” “不客气的,伯母。”夏至安忙接了水。刚要喝一口,先从嘴边揪下一根狗毛来。“我上去换衣服。” “去吧。中午做好吃的,多吃点儿。”灿妈笑着说。 等他上楼了,欧阳勋轻声道:“真难为人家孩子,平常那么爱干净,这下简直被狗毛裹住了。” 灿妈想到夏至安刚才那样儿,想要笑又忍住,看了欧阳灿,说:“这活儿本来该你干的,小夏帮你干了,也没听你谢谢人家。” “我接电话。”欧阳灿摸出手机来,一看是田藻,接起来便问:“啥事儿?” 田藻问她是不是把石头接回家了,说:“我刚到诊所,杜医生说石头出院了。” “嗯,刚接回来。不是告诉过你今天出院吗?”欧阳灿皱眉。 田藻实在是够迷糊的。这几天不知道在忙什么,没到诊所去看石头。可她前天就通知她石头出院的时间了。 果然田藻说记错了,以为是明天才出院,问:“那我现在能过来么?我给石头买了些东西……” 欧阳灿看看趴在垫子上的石头,正一脸乖顺地望着自己,说:“过来看看它吧。” “好。那等会儿见。”田藻挂了电话。 欧阳灿拿着手机,回身见父母亲都看向自己,说:“田藻。她现在诊所,想来看看石头。” “你没告诉她石头出院的时间?”灿妈走过去,看看石头的窝。 “早就告诉了。她自己记错了。”欧阳灿解释。 她蹲下来,帮母亲整理了下石头的狗窝。 这个位置在客厅南端,靠着阳台,阳光充足,又相对安静,石头在这里正好。而且看起来它对自己的新窝还是比较满意的,并没有像一般初来乍到新环境的狗那么焦虑。 欧阳灿看了石头一会儿,说:“石头的血统应该很纯正。饲主把它养得很好啊。” “是啊,看着就是只有教养的狗,怎么舍得呀。”灿妈摸摸石头的头。石头仍然趴在狗窝里看着他们。“先好好养着它。万一哪天等它主人回来找它,好好儿地还给人家……” “妈,您休息会儿呗。让石头也休息会儿。”欧阳灿把母亲搀起来,回头见父亲不在客厅了。“我爸呢?” “他在书房。刚才有个电话找他,是医院的事儿。”灿妈说。 欧阳灿点点头,听到门铃响,她说了声可能是田藻,就跑去开门了。 来的人倒不是田藻,而是快递员。 快递员把包裹递给欧阳灿,说:“是夏先生的快递。” 欧阳灿说:“您稍等。我叫他来签收。” “夏先生说您签收就行。”快递员笑道。 欧阳灿只得帮忙签收了。 快递员笑着上车走了,欧阳灿抱着包裹,回头望楼上一瞅,夏至安正在阳台上,冲她挥了挥手。 欧阳灿哼了一声,说:“好么,我成小跟班儿跑腿的了。” 不过想想夏至安刚才也跟着跑前跑后,挺辛苦的,这当跟班儿的一点怨气不知不觉就消了…… “欧阳!” 欧阳灿听见田藻喊她,往门外一瞅。 田藻穿着三寸的细高跟红底鞋、一条红色的丝质长裙、背着个大包、拎着个大大的袋子一路小跑往这边来,在郁郁葱葱的绿色和马牙石小路组成的背景下,她的身影十分美丽……欧阳灿看着她,都忘了打招呼。 田藻来到她跟前,说:“差点儿就走过了,还好看见你了。” 欧阳灿闪开身,让田藻进门。 家里的狗都拴着,这会儿见生人进了门,一齐叫起来。 欧阳灿喊了一声不要吵,它们陆续住了声。 “真热闹啊。这么多狗!”田藻一副很稀罕的样子。 要不是欧阳灿拦着她,示意她快点儿进屋,她大概会跑过去跟每只狗都打个招呼。 “这么喜欢狗,自己养呗。”欧阳灿说。 “我也想啊。以前嘛,家里不让养。现在嘛,我又没条件养。”田藻说。 欧阳灿听她这么说,虽然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来,到底觉得自己是说错了话,有些懊恼自己今天总词不达意,便说:“不养也好。省得操心。” 她给田藻开了门。 田藻往里看了看,先问:“叔叔阿姨都在家吗?” “在。”欧阳灿给她拿了拖鞋。 灿妈从里头出来,说:“田藻来了。” “赵阿姨。”田藻笑着喊人。 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刚要说话,就见从楼梯上下来一个人。 第六章 风雨无阻 (十八) “Hi!”夏至安主动打招呼。 欧阳灿看看他,没出声。 灿妈说:“小灿,让田藻进去坐。我这边正忙着,等下来。” “知道了。”欧阳灿答应。 “阿姨您忙,甭管我的。”田藻忙说带。 她换好鞋,见夏至安向自己走来,脑海中迅速闪过了几个念头:第一,夏至安是从楼上下来的,也就是说他在欧家是登堂入室的;第二夏至安穿着家居服、拖鞋,显然是在这家里住着的;第三,夏至安在问她“来看石头吗”的时候,语气态度简直是再自然不过了……她张了嘴面向欧阳灿,脸上的惊讶表情丝毫不加掩饰。 欧阳灿只当没看见,指指里头,说:“石头在阳台上,你去看吧。抒” 说着,她把包裹递给夏至安。 “谢谢。”夏至安接了。 “你该不是平常也这么让我妈妈签字收快递吧?”欧阳灿抱着手臂,表情严整地盯着他。 “绝对没有!”夏至安说。 “没有就最好。” “我知道你在家的话肯定是你去开门的。”夏至安微笑。 “聪明的你呢。下不为例啊。”欧阳灿说。 “明白。”夏至安说。 欧阳灿这才看了田藻,皱眉道:“还站这儿干嘛,不是要看石头去吗?进去啊。” 田藻笑笑。等夏至安拿着包裹去餐厅了,她挽起欧阳灿的手臂,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声说:“来来来……虽然以我非凡的第六感,以及不俗的侦察能力,猜到他绝对有来头。可怎么还住在你家里?难道他是你藏起来的男朋友……不,藏起来的老公?” 欧阳灿没好气地说:“男朋友和老公为什么要藏起来?我有病啊!” “那怎么回事?”田藻问。 她们进了客厅,石头马上抬起头来。 田藻把包放下,就势坐在了地板上,靠近石头,摸摸它的背毛。 欧阳灿去给田藻泡了杯茶,回来的时候就见父亲和母亲坐在沙发上,田藻还坐在地板上,正在聊天。 “谢谢。”田藻起身接了茶杯。 欧阳灿在沙发上坐下来,正好能看见石头。 “我正跟叔叔阿姨说呢。石头的事儿真对不起,都是我惹了这么大个麻烦给你们。” 田藻不好意思地说着,看看欧阳灿。“本来我应该自己照顾石头。可我现在住的房子,房东不准住客养宠物。他自己家就在一楼,每天看着门可紧了,根本没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养只狗……我妈又过敏,我爸又怕狗……” “既然我们伸手了,照顾石头的事儿你就不用管了等石头好了再说。”灿妈笑道。 “谢谢阿姨。真给您添麻烦了。”田藻感激地说。 “没有什么特别麻烦的。照顾小动物,我们还算有经验。”灿妈微笑。 彼此又客气了一阵子,欧阳勋因为有事要出门,就先离开了。灿妈则做午饭,让田藻留下一起吃饭。 “阿姨,那我就不客气啦……我来帮忙吧。”田藻笑着说。 灿妈让她坐着,“你在这跟小灿聊聊天儿好了。我们小灿整天就知道工作,什么都顾不上。我都盼着她能出去玩玩。” 她说罢笑着走开了,欧阳灿瞪了田藻一眼,说:“你老实不客气呢,让你留下吃午饭还真留下。” “我早上出门没吃早饭,这会儿也饿了。我可没力气走出去了……反正闯祸也闯了,不差再干混顿饭吃这讨人嫌的事儿了。”田藻笑嘻嘻地说。她看着欧阳灿,往她身边挪了挪,冲餐厅方向指了指,“来,让我采访下我们神勇无敌的欧阳女侠,夏至安先生怎么会住在你家的?” “关你什么事啊?吃完饭就走。”欧阳灿靠在沙发上,看田藻摸摸石头,石头有点儿嫌弃地躲开她,不禁微笑。 “可是关你事啊。我这是关心你呀。”田藻说。 欧阳灿指指对面沙发,让她过去坐。见田藻不动,就说:“你让石头安静呆着吧,你坐那儿它觉得不安全。没看它一直盯着你嘛?” “啊?这样啊。”田藻拍拍手,果然听话地坐到沙发上。“好啊石头,还是我最早发现你的呀,小没良心的。” “这阵子我妈和夏至安照顾它的时候多,石头可信任他们了。”欧阳灿说。 田藻叹口气,端起杯子喝口茶,看了欧阳灿。 “他就我们家一房客。”欧阳灿知道田藻这好奇心一起来,不问清楚是不肯罢休的。“把你有限的想象力都用在你写鸡汤文章上好了,不要浪费。” “不不不。我觉得想象力只要用在正经地方都是很好的。”田藻说。 “但是这儿就不要用了。”欧阳灿也一脸正经。“我跟夏至安,noay。” “别说的那么绝对。男未婚女未嫁,哪有不可能的事?”田藻笑嘻嘻的。 “你再说,午饭就没你份儿了。”欧阳灿说。 “那先不说了。”田藻看看欧家的客厅。“家里的变化挺大的。” 欧阳灿靠在沙发背上,看着静静卧在狗窝里的石头,好像没听到田藻说的话。 田藻说:“好多年没来了……以前墙上挂着的那幅画,特别美。有森林,溪水……进来就觉得像爱丽丝漫游仙境。” 欧阳灿没出声。 “小时候来,特别羡慕你家的氛围。”田藻说。 欧阳灿看了她一眼,没跟她一起回忆当年。 她的手指叉在一处,田藻看了她,犹豫片刻,问:“那个案子……是不是破了?” 第六章 风雨无阻 (十九) 欧阳灿看着她,微微皱眉。 “那天你跟我说人抓到了,让我不用担心了。后来呢?”田藻问。 欧阳灿沉默了几秒钟,说:“那个案子还牵涉其他案件。案件还在侦破中,暂时就不方便公布进展。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也不能问,更不能随便说。如果相关案件有进展,那肖楠的案子应该就很快会对外公布,移交检方起诉的。” “那个杀人犯你见过吗?”田藻问。 “没有。”欧阳灿说。 田藻出了会儿神,才说:“我有点好奇是个什么样的人。带” “不见得干出惨绝人寰的事来的就非长个凶神恶煞样。可能看上去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欧阳灿轻声说。 她语气很淡。 田藻恰好抬起头来,透过阳台窗子射进来的光线落在地板上,极热烈,可欧阳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影淡的像空气一样,像是能被光穿透身体……她问:“你平常要直接接触这些人吗?” “不需要。绝大多数时间我是通过死者跟他们对话的。死者会告诉我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欧阳灿说。 田藻看着她,不出声了。 “这些天还被骂吗?”欧阳灿想起来,问。 “骂。不过程度轻多了,而且改骂别的了。好像我活着就是错的,活得还挺好就更是错的。那天发了给石头找主人的求助帖,他们骂;改天发了石头在医院的状态,还是骂……我原先还以为他们是没有道德感、是非观才去支持抄袭者,现在知道不是的,他们也有所谓的道德感和是非观,只不过是一种武器,用来杀人的。啊,真是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股子腥臭味。”田藻嘴边出现几丝纹路,但转瞬即逝。“不管怎么说,肖楠的事以后我该提的时候还是会提,‘死者为大’不是这么用的。该负责的人,我也会起诉。只不过我需要先理出头绪来,一样一样去做。” 欧阳灿缓缓点了点头。 “会判死刑吧?”田藻问。 “不出意外的话。”欧阳灿说。 “那就好。一定不能放过他。太残忍了。”田藻说。 欧阳灿看看她,说:“以后遇到事还是不要激动。你的性格很容易惹事。” “可是我有你呀。”田藻说。 欧阳灿一瞪眼,她笑了。 “难道对坏人一味忍气吞声?” “不。只是想说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我明白的。” “你真明白就好了。我们的原则是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欧阳灿说。 田藻忽然眼一弯,“你还记得这话,乐教练说的是吗?以前常听你提的。” 欧阳灿看她一眼,撑了下沙发站起来,说:“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正好这时候灿妈喊欧阳灿过去帮忙摆桌,田藻也一起过去了。 “夏至安呢?他吃饭可向来准时。”欧阳灿没看到夏至安,问。 “小夏说要补觉。让他吃了再睡,说等不了了。”灿妈微笑道。 “我爸也不回来吃?”欧阳灿问。 “不回来。他跟医院的同事一起吃。来,咱们吃……田藻,别客气啊,喜欢吃什么就多吃点儿。”灿妈招呼田藻。 “谢谢阿姨。哎呀,看着就让人流口水。”田藻说。 灿妈笑着坐下来,说:“早些年,我是没空也没心思研究怎么做饭更好吃。那时候我做的饭,搁现在说大概就是‘黑暗料理’。好在这些年啊,受小灿爸爸的影响,慢慢儿学着改进,总算是有小进步了……田藻来尝尝合不合口味。” “一定合口味的。”田藻笑着说。 欧阳灿给她盛了碗米饭。 灿妈看欧阳灿不吭声,也不大热情,笑笑,对田藻道:“我们家里平常人来得少,你以后有时间就过来玩。” “她哪有时间来玩。又要上班又要煲鸡汤。”欧阳灿说。 “我有时间!”田藻忙说。 “别为了蹭吃蹭喝来我家啊。你看看我们家,我爸忙,里里外外全仗着我妈照料。我妈每天事儿多着呢。”欧阳灿一点儿不客气。 灿妈笑着说:“田藻,别听她的。我喜欢家里热闹点儿……小灿和她爸爸两个人各忙各的,家里太清净了。小夏住进来这些日子,我还想,有那么一两个短期住客好像也不错。” “阿姨,您说真的?”田藻眼睛一亮。 欧阳灿顿觉不好,果然她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母亲说:“真的呀。” “那您觉得我怎么样?我租的房子正好到期了,正准备另外找房子呢……”田藻说。 “那你来我家租房子住也有点儿过了。夏至安是因为我父亲的老朋友拜托。你呢?”欧阳灿两道眉都拧到一起了。 “我是你的老朋友,拜托你。”田藻反应极快,忙说。 欧阳灿知道田藻很会胡搅蛮缠。她不跟她继续讲道理,只说你还是另外找吧,多一个夏至安,家里就多出很多事来,再来一个更会制造麻烦的你,那还得了。 灿妈也没料到自己说的话引动了田藻的心思。她虽意外,可并不觉得很难接受,只是她更了解女儿必不欢迎田藻来,便微笑道:“田藻,你再考虑考虑。我们家里是老房,虽然宽敞,到底没有新小区和新房那么便利。你们年轻人总归还是喜欢住在繁华热闹的地界儿,事事都方便。” “我会的。先谢谢阿姨。”田藻还是眉开眼笑,半点儿被欧阳灿当面拒绝的尴尬都没表现出来。 灿妈不禁心里暗暗叹息:田藻看着也马虎,可比小灿修养还是好多了…… 欧阳灿见这个话题暂时推过去了,便不吭声,继续吃饭。 第七章 一样花开 (一) 田藻和灿妈边吃边聊,倒很投机。 田藻对厨艺颇有点研究,说起做菜的小技巧,头头是道,加上她讲起话来语气抑扬顿挫、富有激情,把灿妈逗得不时发笑。 听着听着,闷声不响吃着饭的欧阳灿忽然有点儿感慨。 家政方面的事,她向来是不大通的。所以她们母女间很少有机会讨论这类话题…… 吃过午饭,田藻又坐了一会儿,告辞离开。 欧阳灿送她出门带。 灿妈站在廊下,说:“再来玩儿啊。想看石头了就来,我一般都在家的。” 田藻甜笑着答应,和欧阳灿出了大门,说:“你就送到这儿吧。” 欧阳灿果然听话留步。 田藻的细高跟鞋踩着门前的马牙石,走一步,要扭一下。那极细的鞋跟,总深深嵌进石缝中去。田藻走了没几步,索性踮起脚来走。欧阳灿看得有趣,站在那里没挪动……田藻发觉,回头冲她笑道:“干嘛,舍不得我走啊?” 欧阳灿说:“难怪都说作家基本上都有自恋型人格,还真对。” 田藻踮着脚站在那里,只是笑,也不走。 “干嘛,不累啊?”欧阳灿问。田藻绷直的小腿在裙下若隐若现,看得人移不开眼…… “不累。”田藻笑着说。 欧阳灿招招手,田藻踮着脚走回来。 “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麻烦了?”欧阳灿问。 “为什么这么问?”田藻反问。 “直觉。”欧阳灿回答。 田藻踌躇片刻,说:“没什么啦。我走了……石头有事儿你记得打电话给我。我会来帮忙的。” “行。”欧阳灿点头。 叫的车已经在巷口等着了,田藻这回走的很快。 欧阳灿看着车开走,在门口的树荫下又站了一会儿才回到院子里,看了眼那几条睡态各异的狗,微微一笑。她脚步放轻些,穿过院子,进屋就见母亲拿了一只小马扎子,坐在石头边。 欧阳灿过去,“在干嘛?哪儿不对劲吗?” 石头转了下眼睛,看看她。 那对小狗眼亮晶晶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欧阳灿不晓得为什么忽然想到了田藻的眼睛……她在母亲身边蹲下来。 “看这爪子磨的。我给好好修一修。”灿妈戴上花镜,握起石头的爪子看着。 欧阳灿就着母亲的手看看,说:“比起骨折来,这都是小意思,很快就能恢复。杜医生不是说石头也就是三岁龄么,年轻力壮呢。” “那也需要时间啊。”灿妈拿着小剪刀给石头修理着爪子边缘,“小灿,跟田藻说话不能态度好点儿吗?” “我态度不好么?” “啧啧,田藻说什么,你呛什么,你是锅?” 欧阳灿噗嗤一乐。 “那么着多让人下不来台。她现在还是一个人吧?”灿妈问。 “应该……是吧。离婚时间也不长。” “这段时间可能比较难。离婚了的单身女人一个人住,有点不方便吧。她要真有这个想法,来咱们家住一段时间,过渡过渡,也是可以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灿妈道。 欧阳灿沉默片刻,说:“妈您这也是偏见。就算是离了婚,经济独立,精神独立,自己住也能把日子过得好着呢。田藻也不是那种特容易吃亏的人。” 灿妈捏着指甲钳,“可是我看田藻状态不是很好。” 欧阳灿抿了抿唇,心想到底姜是老的辣。母亲还真是观察入微。 灿妈见女儿不语,就说:“我的意思是,能帮忙自然还是帮忙。田藻呢,也算是我从小看她长大的……好啦,你自己看着办,我得去休息一会儿了。” 欧阳灿忙先站起来,扶着母亲慢慢起身,给她揉了几下腰。 “这些您别动了,我来收拾。”欧阳灿拦着母亲不让她收拾落在地上的细碎狗毛。 “好吧。收拾好了,你要不睡也歇歇。说不准一个电话来了,你就得赶紧出门。” “好。”欧阳灿看着母亲进了卧室,在那张小马扎上坐了下来。 母亲给石头修剪爪毛指甲的工具就在地上,她拿起来一一擦干净收好,取了小吸尘器过来把石头狗窝周围清洁一番,看石头岿然不动任她折腾,不禁笑着拍了一下它的狗头,说:“你这家伙,心还真挺大的……” 石头睁眼看看她,又闭上眼继续睡。 欧阳灿收了吸尘器,放回储藏室。 关门的时候,她忽然看到底层架子上一个纸箱子。箱子半新不旧的,看上去跟其他的杂物箱并无二致,可上头贴了个标签,是父亲草书的“灿灿”——她心一动,手扶着门柄看了好一会儿,走进去,顺手把门带上,弯身把那纸箱取了出来,就坐在一个藤编的墩子上,打开了盒盖。 箱子里的东西都用透明袋子封着,每个袋子上都用记号笔写着字,表明是什么时间用过的什么东西。其实除了时间,每样东西大约是什么时间用过的,很容易记起来的——都是她从小到大练空手道穿过用过的道服和其他杂物。全是旧物,可透明袋子和笔迹很新,显然是不久前又收拾过……她没有一样样翻到底来看。她吸口气,平复下情绪,转而目光移开,看到这个箱子原本所在的位置后面,还有一个同样大小的纸箱。 她把面前的箱子推到一边,挪过去,歪头看了看。那箱子上什么倒是都没写,不过她大概知道那里头会是什么。犹豫了犹豫,她并没有把箱子拿出来,只是轻轻摸了摸。 第七章 一样花开 (二) 她坐回墩子上,伸手探到纸箱底部,果然摸到一些硬硬的本子。手指勾了勾,能清晰地辨别出那些封皮上的纹路,却没有动它们。没猜错的话,都应该是她参加比赛的获奖证书。 这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她记得自己都清理掉了,没想到父亲细心地给收起来了。像他收着哥哥小时候的东西一样…抒… 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储藏室里很凉爽,坐久了觉得冷。 她把纸箱收好,放回原位。看了看,又推了几个纸箱过来挡住,才满意地开门出去。 门刚一开,她听见响动,抬头一看,夏至安正从楼上下来。 看到她,他顿了顿,道:“你怎么跟从地底下钻上来似的。” 欧阳灿关上储藏室门,夏至安已经来到面前。 她看看他。 夏至安已经刮过脸,头发也清清爽爽了,比早上回来的时候齐整多了,就是换了樱粉色衬衫和白色长裤……倒是吃一堑长一智,显然这种颜色沾上狗毛也不明显带。 她嘴角一牵。 “伯母午休?”夏至安轻声问。 欧阳灿点点头。 “田藻走了?” 欧阳灿又点点头。 “还有吃的吗?”夏至安又问。 “当然没有了。让你该吃饭的时候睡觉。”欧阳灿说。 夏至安揉揉肚子,说:“不可能。伯母不可能那么对待我的。肯定会给我留点儿吃的。” 他说着进了餐厅,往厨房里一看,马上看到了操作台上那个玻璃罩子,去掀开一看,笑着拿出一盘芝麻火烧和炖牛肉来。 欧阳灿看奥,说:“真是惯得你没谱儿了。” 夏至安笑着,把牛肉放进微波炉里,问:“一起吃?” 欧阳灿看看表,说:“你自己吃吧。” “要出门?”夏至安看她的神色,问。 “嗯。我妈要问起来,你就说我去道馆了。”欧阳灿说。 “哪个道馆?”夏至安把浓香四溢的炖牛肉取出来,问。 “她知道的。”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她脸色不太好,坐下来准备吃饭,说:“路上小心。” 欧阳灿回头看他一眼,难得温和地说:“好。” “钥匙在门口碗里,要开车自己拿。”夏至安拿起烧饼来,像是随口说的。 他没听见欧阳灿说什么,不过也不在意。 烧饼真香极了,闻着味道就流口水了……他刚要一口咬下去,忽然听到“呜”的一声。本以为是胖胖被肉香勾引来了,不料歪头看看,并没有胖胖的影子,却又听见“呜”的一声。他才明白过来,忙吃了几口牛肉和烧饼,过去看石头。 “不能喂你人食的哎。”夏至安冲石头说。 石头往窝里一倒,那表情像是真的因为吃不到牛肉很失望。 夏至安不禁笑起来。 他伸手过去,想了想,还是没摸石头。 他想到了自己刚刚才摆脱那一身狗毛的窘境…… 灿妈从卧室出来,看到夏至安蹲在狗窝旁边,微笑。 夏至安听见门响,转头看见灿妈,笑着叫声伯母。 “不放心吧?我睡了一会儿,就想起来看看它。” “嗯,我也是。”夏至安笑道。 “饿不饿?给你单独留了吃的。” “刚吃过了呢。睡了一大觉,醒了就饿。” “那就好。”灿妈微笑。 “小灿出门了,伯母。”夏至安说。 “哦,没说去哪儿吗?”灿妈问。 “说是去道馆。”夏至安站起来,见灿妈愣了下,不禁也一愣。 “去道馆了啊……怎么想起来去道馆了呢……”灿妈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见夏至安沉默而略有疑惑,笑道:“空手道馆。小灿以前练过七八年空手道。” “是。听说因为脚踝受伤,没能成专业运动员。” “哦,这你知道啊?小灿说的?” “不,听别人说的。”夏至安没说是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记得这件事,明明刚刚欧阳灿说她要去道馆的时候,他甚至还猜了下到底是剑道、花道还是跆拳道……这应该是在飞机上田藻随意的一句话,竟被他记住了。 “这样啊……受伤的事,要是小灿听见我们议论,要炸毛的。”灿妈说。 夏至安点点头。 “不过也没关系的,过去这么多年了。”灿妈微笑道。“你们现在应该聊不到这么多,我就是顺嘴一提。要喝茶吗?刚睡起来,有点口渴。” “我也有点。您想喝什么茶,我来泡。”夏至安忙说。“竹叶青好不好?” 灿妈笑着点头,看夏至安去取茶叶泡茶了,看看表。 快四点钟了…… 欧阳灿是骑车出门的。 乐义康师父的道馆开在总督府后头的一处老房子里。这附近都是本地最著名的小学和中学,很多孩子的空手道启蒙教育是在这里开始的。作为一个八十年代初就开起来的道馆,“义康道馆”在全国都有不错的声誉。乐义康如今已经七十岁,还在亲自授课。 欧阳灿看了看院门外密密地停着的车子,和三五成群站在路边树荫下聊天的学生家长,把自行车搬到院门口的大树底下一锁,正准备进院门,有人喊了她一声,说:“小姑娘,自行车可不能搁这,还是搬院子里吧。” 欧阳灿跟那人说了声“谢谢”,头也没回地进了院门。 院子里跟外头相比倒是又开阔又安静,塔松下连跟杂草都没有,墙头的蔷薇已经谢了,只剩下一丛深绿……她看着这院子,和面前这栋两层楼的老房子,还是和印象里一样的整洁,只是也像很久不见的人一样,显得老了很多。 房子的入口在右侧。她从那里上台阶,拉开门走了进去。 第七章 一样花开 (三) 进来就发现这里和她记忆中果然大不相同了。应该重新装修过,从地板到门窗,都在精细中显出雅致来,品味不俗。 欧阳灿愣了会儿,在熟悉的格局之中,她有点无所适从。像面对一个曾经熟悉的人,可整过容了,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从前底楼这层可是他们练习的道场、教练们办公和休息的地方,师父一家住在楼上。 她往里走了几步,来到原先的道场外。 里头有人在练习.大概因为做了隔音处理,声音几乎都没有透出来,因此看起来倒像是几个人在演着捉对厮杀的哑剧。从体态动作来看,都是成年人——她见那动作漂亮,气势凌厉,想再看仔细些,刚将门推开条缝隙,便听到楼上一阵喧哗,一看,一群七八个小学生样的孩子从楼上跑下来了抒。 “慢点!下楼梯不要跑!”忽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简直像带着重量,直坠地面。 欧阳灿抬头一看,就见一个穿着白色道服、满面红光的老人站在楼上。 她收回手,身后门轻轻合拢,穿着道服的孩子们从她身边跑过去,带着小孩子身上特有的潮乎乎的又甜兮兮的汗气,让她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小时候…带… “你找谁?”那老人大声问道。 欧阳灿朗声叫道:“师父,是我。” 乐义康愣了一下,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一看,笑道:“是小灿啊,来来来,上来上来……快来呀!” 欧阳灿一口气跑上楼去。 楼下道场的门开了,有人从里面出来,往上看了看。 欧阳灿没注意,看到乐师父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等着自己,她忽然想到以前小时候每次比赛过后,赢了对手,奔跑着冲向师父的时候…… “这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嗯?”乐义康笑眯眯的看着欧阳灿。 他身材不高,一头白发极短,看上去非常有精神,一点不像年过七旬的老者。 欧阳灿站定了,也笑。 乐义康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一下,两下……忽然手势一变,便来抓欧阳灿的脖领,欧阳灿反应极快,可她并不还手,而是移动脚步,灵巧地躲了过去,从楼梯口钻进了走廊。 “咦,你这是出的什么招,凌波微步?”乐义康浓浓的两道眉毛一齐抬了起来,显得不太高兴。 “师父您还是饶了我吧。我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进过道场、大半年没练习过了,现在浑身的肌肉都是松的,根本挡不了师父这几下。”欧阳灿忙跟乐师父解释。 “不是说,以后不练了,也会经常活动活动吗?这话我可记着呢。”乐义康指指里面,让欧阳灿进去坐下。 他本意是想让欧阳灿到那个他日常办公的小房间去,不想欧阳灿看了看门牌,问:“能进去参观参观吗?” 她打眼一望,二层便让她舒坦多了。格局没有变化,门牌都沿用下来了,看着便让人觉得亲切。 “尽管去。”乐义康了解她的小心思。 欧阳灿推开了左手边第一间教室的门。 室内非常敞亮,大概能容纳二三十个孩子上课,而且布置几乎和从前一模一样,连进门左手边那些放杂物的小柜子都在。 她站在门口,说:“我记得以前我们是在楼下训练的……怎么改了啊?上回我来还是原样。” “你说说,都几年没来了?”乐义康笑。 欧阳灿笑笑,说:“这几年是特别忙。可是我也老惦记师父呢。” “是呢,就嘴上惦记。逢年过节见信见礼物就是不见人,不知道你师母想你呀?” 欧阳灿笑,问道:“师母还好吗?” “好着呢。不过今年不在家,去小伟那里看她的二孙子了。” “上回我听师母说了,小伟哥家老二又是男孩。” “别提了。小伟这把岁数生二胎都算是‘老来得子’了,要不是想拼个闺女,他们两口子也不打算要。结果你师母也难过,说又是毛头小子……哈哈,我么倒没所谓。反正男孩女孩我都会培养成高手。”乐师父哈哈大笑,“去年我们把这儿改了改。装修是小伟拿的主意,说走低调奢华路线。出来的效果我看还可以。老房子,格局改动得文物啊房管好几个部门审批,我们也懒得动,又不打算做大,保持顺准的基础上能传承下去就可以。楼上小房间多,把孩子们的上课场地挪上来。楼下的地场归成人班,不教课,就是提供场地给人锻炼。” “师母说您差不多每天都有课。”欧阳灿说。 “闲不住。不像以前,李教练他们都在这的时候,学生多。现在他们自己出去开班授课了。我这里就都是小班,一个班里一般就五六个、最多八个孩子。多了我也照顾不过来。”乐师父说着,在教室一角的饮水机那里给欧阳灿接了杯水。 欧阳灿忙接了,说:“谢谢师父。” “工作还是很忙?”乐师父示意她坐。 她点头。 “你这个工作啊倒也好。我常常想你是很适合做这个工作的。看你小时候那股韧劲儿,我就琢磨着大概你做什么都能成……脚上的伤怎样?” “啊呀不大好吧!早知道在家洗洗脚再来。”欧阳灿笑起来。 也就是去年冬天,赶上暴雪天气,摔了一下,正好是那里,难受了一阵子。平常都不会作怪的。”欧阳灿说。 “怎么那么不当心呢?旧伤复发不得了的。”乐义康看看她脚上的小白鞋,“脱鞋我看看。” 第七章 一样花开 (四) “啊呀不大好吧!早知道在家洗洗脚再来。”欧阳灿笑起来。 “啊呀有什么不好的!小时候你这臭脚丫子还往到嘴上招呼呢。”乐义康说。 欧阳灿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了鞋和袜子抬起脚来给师父看,“看,好着呢吧?” 乐义康蹲下来,看了欧阳灿脚踝到脚后跟的伤口。这是手术后留下来的伤疤,经过很多年了,比起当年来已经平复很多。 “好好保护。工作忙也要注意休息。带” “知道。平常根本不受影响的。我现在又不用高强度运动。”欧阳灿微笑道。 她光着脚,摆在地上抒。 地垫的触感一瞬间便让她觉得心里特别熨帖。 乐义康看着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说:“有空就过来运动运动吧。楼下说是个成人班虽然人不多吧,不过有几个底子很好,能跟你过过招。实在要是没有对手,我也可以和你过手。” 欧阳灿举起手来,说:“我技术退步的厉害,哪敢跟师父过手。” 乐义康抹了把自己那极短的白发,说:“怎么你现在这么没志气的了?我老乐的徒弟,虽然不敢说独步天下,也是出类拔萃的。退步?捡起来!” “遵命啦师父!”欧阳灿说。 乐义康说:“还是得锻炼身体。你们年轻人现在啊,工作压力大是没错,可是一闲下来就捧着个手机看来看去,时间久了对身体可没好处。” “我也这么想的。”欧阳灿微笑。 “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乐义康问。 “没有。突然想师父和师母了。我回国之后,这个周末第一次全休。平常太忙了,总抽不出时间。”欧阳灿说。 “哦,那就好。你忙我们也知道。”乐义康显然还是有点疑心,但欧阳灿不说,他自然也不好追问。“有空就来陪我们坐会儿,没空么,打个电话也就是了。” 欧阳灿笑笑,点头。 有个年轻的教练来喊乐师父出去一下,说是有人介绍孩子来报名的。乐师父让欧阳灿随意,自己出去见学生和家长了。 欧阳灿在教室里来来回回溜达了几圈儿,看着墙上挂着的老照片。这些都是历年乐师父道馆里学生们训练、比赛和生活照。几十年了,累积了好多。欧阳灿找到了几张自己的照片,有几十人的集体照,也有跟师父的合影——其中一张是十一岁那年去香港比赛拍的…… “看照片呀?那年你发挥的不好,本来该得冠军的。”乐师父回来了,笑道。 “我也觉得我该得冠军。那年参赛,我那个年龄组没有什么高手去,就有一个水平相当的还因为闹肚子缺阵了,结果我也发挥失常。”欧阳灿也笑。 乐师父笑呵呵的,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哇,那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您可把我骂的不轻。” “还记得哪!” “当然记得……师父说的很多话我都记得的。” “你肯听我话就好了,后来也不至于吃那么大的亏。”乐师父说。 欧阳灿顿了顿,鼻子一皱。 乐师父也沉默下来,忽然使劲儿拍了下巴掌,说:“算了,不提了。说句马后炮的话,要是你一直训练、比赛,可能现在就落一身伤病,也干不了这份你喜欢的工作。人生就是有得有失。” “嗯。”欧阳灿笑了笑,点头。 乐师父又和她说了一会儿话,欧阳灿看看时间不早了,便要告辞离开。乐师父留她一起吃晚饭。 她忙说:“改天吧师父,等哪天师母在家,我再来。” “那好吧,我就不非留你了。等下还有个学生家长要见,商量出国交流的事。”乐师父说。 欧阳灿点头。 乐师父送她到楼梯口,欧阳灿一定不要他下楼。 “改天一定来啊。”乐师父站在楼梯口,说。 欧阳灿蹦蹦跳跳下楼梯,回头看着师父,点头说:“一定。” “给你父母带好儿。”乐师父抬起手来摆一摆。 欧阳灿站在那里看到师父这个小动作,突然意识到师父也老了……她眼眶有点发热。 告辞出来,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这栋老房子。 想师父说的那句“一定来啊”,那年她决定放弃空手道专心念书去了,有好久根本就不想看到任何关于这个运动的消息,报纸上的新闻都不愿意看,更何况是接触,师父啊道馆啊,只能放在心里。师父很理解她,再见面从来不主动提,哪怕后来,知道她可以放下了,让她来道场什么的这类话题,师父也不说的……她深深吸了口气。 塔松针叶的清香沁入心脾。 也许,以后确实可以时常来锻炼的…… 她想着,走出院门,看门前的车停的还是像之前那么密,站在这里等孩子们下课的家长早不见踪影了,但她的自行车也不见踪影了……她站在本来应该放自行车的位置傻了眼。 “不是吧,真被偷了?”欧阳灿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儿,把周围扫了个遍,哪儿有她爱车的踪影?简直连个人影子都不见! 她气得掐着腰吐出一连串的“咒语”来,眼睛忙着扫四周围有没有什么监控镜头。果然被她火眼金睛瞅到几个,除了“天网”监控镜头,还有道馆大门上有一个。 “这么多监控镜头,不信抓不住那小蟊贼!”她搓了搓手。 要是小蟊贼就在眼前,她准能把他揍趴下…… “欧阳!” 欧阳灿两手黏在一起,看着突然出现在路边的曾悦希。 “你怎么在这?”她问。 曾悦希站在路边,被停在那里的车子遮住了大半截身子,欧阳灿发现他穿的是运动装——她脑中灵光一闪,指着院门,问:“刚才在里面是你吗?” 曾悦希微微一笑,从车前绕过来。 欧阳灿忽然发现他单手推着一辆自行车。那自行车就是自己的! 第七章 一样花开 (五) “这我的自行车!”她叫起来。 “对,我知道。”曾悦希把自行车推过来,“刚才我正好出来,看一男的要把车推走。要不是之前在里头看见一人像你,我也不注意这车。我记得你车把上有两个小海豚的挂件。我就问这车是你的吗?他说了句是我的,骑上就跑。” “然后你给追回来了?”欧阳灿问。 “自行车追回来了,人跑了。不过附近监控很多。派出所又近,等会儿去报个案。”曾悦希说。 欧阳灿笑着,点头道:“谢谢你。带” “不客气。”曾悦希擦了擦汗,也笑。 她走过去,扶着自行车抒。 车把上那两只小海豚绒球正在晃荡,十分可爱。 她看了看,车子完好无损,曾悦希看起来也毫发无伤,除了额头上沁了汗,稍稍有点气喘。 “你和我,一个警察,一个检察官,去派出所报案,也够可乐的。”欧阳灿笑道。 “可乐?可怜吧!”曾悦希无奈地说。 “是有点儿……可怜也好,可乐也好,怎么也得去一趟。你是开车来的吗?”欧阳灿问。 曾悦希指了指前面那条小巷,说:“车停那儿了。每次来,停车位都要找很久。我看我也可以考虑骑自行车。” “还敢?”欧阳灿推起自行车。 曾悦希空着手,看看她,很自然地把车子接过去。 两人在窄窄的人行道上并肩走着,好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等欧阳灿看到前面路口的印着卡通警察形象标识的蓝白灯箱,知道派出所就近在咫尺了,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我最近最经常接触的大概就是派出所了。不知道这算什么……难道天上有什么星星在逆行吗?” 见曾悦希看起来有点儿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她笑着解释:“以前实验室有位女同事非常擅长这个。如果哪天特别不顺利,她会说来抽张塔罗吧,或者来,我给你看看星盘。” “简言之,这是西洋算命法。”曾悦希说。 “她说这可以当一个正向的心理暗示。” “怎么说?” “天上星星那么多,总有一个可背锅。” 曾悦希想了想,无声地笑了。“有意思。” “走啦。”欧阳灿一歪头,往派出所大门走去。 这是间位于老城小巷里的派出所,门前狭窄的连车都停不了,并排摆着的片警执勤用的摩托车和自行车,看上去有点儿滑稽。 曾悦希拎着欧阳灿那辆自行车和她一起进了派出所门,就被一中年女警察喝了一嗓子,说:“我们这儿就够挤的了,自行车锁外面得了。” 欧阳灿说:“我们还就是因为这自行车来的呢。” 那女警察诧异地看看他们,过来问明白情况,皱了眉看他们一会儿,见他们一定是要坚持报警备案的,便让他们到一边去,交代给一个年轻的女警给他们做笔录。 那年轻女警只是个小警员,看着文文静静的,应该还在实习期。欧阳灿知道对他们这种没遭到实际损失的报案人来说,通常大多数警察都会觉得他们这是大惊小怪,不会太认真对待。但这位小女警和和气气地跟他们说着话,仔细做着记录,让人觉得心平气和。 轮到曾悦希,小女警声音更轻了。曾悦希有时不得不请她重复一遍问题,可他们谁都没有不耐烦…… 欧阳灿站起来走到一边去给母亲打了个电话,但电话没接通。她只好拨打了座机,这回通了,却是夏至安接的。 “伯母让我接的。她这会儿不方便接听。”夏至安听出她的声音来,先解释。 欧阳灿说:“那你帮我说一下,晚饭我不回家吃了。” “好的。”夏至安应着。 “然后跟她说我吃完饭就回家的……好了,没别的事了。”欧阳灿对于自己还需要通过夏至安向母亲报行踪这回事觉得有点别扭。 “没事就挂电话了。再见。”夏至安说。 “再……见。”欧阳灿听到咔哒一声,手机也收了起来。 这时曾悦希已经做完笔录,正在那里跟刚才那位中年女警交谈,见她打完电话,他跟那女警点点头,向她走来。 “好了。”他说。 “好像也看不出会有什么结果。”欧阳灿说。 “他们会调查的。结果么……重大刑事案件也不是件件都能马上侦破,甚至也不是全都能侦破。”曾悦希说。 欧阳灿看他说这话时,下巴明显收了收。 “走吧。”曾悦希见欧阳灿不语,微笑道。 他们出了派出所,发现天已经快黑了。 “都这个时间了啊。”欧阳灿说。 “咱们效率已经不低了。”曾悦希推着欧阳灿的自行车。 “饿了吧?”两人异口同声问道,然后相视一笑。 欧阳灿说:“我们去吃饭吧。遇到你算我的运气,可是如果不先吃点儿什么,我感谢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曾悦希笑了,抬头看看,说:“我知道附近有家小店挺好吃的,去那里吃吧。” “好啊。”欧阳灿很痛快地答应。“还是我请你呀。” “没问题呀。”曾悦希和缓地说道。 两人和来时一样,走在窄窄的人行道上,偶尔有遛狗的行人,他们就分开些,让出空间来。 欧阳灿对这里还算熟悉,可讲到吃饭的地方,反而不太了解。曾悦希带她顺着坡路走下去,过了个十字路口,走上一个陡坡。这四周都是一栋栋老楼,街边是些摊档,到处都飘着食物的香气,还有生鲜的气味……欧阳灿本来就饿了,一会儿闻到烤羊排味,一会儿闻到草莓香,简直受不了。 还好就在这个时候,曾悦希说:“到了。” 第七章 一样花开 (六) “家常菜就像家常吃法嘛,慢用。”伙计微笑着说,给他们续了茶水后离开了。 她抬头看看,在两个水果摊档之间有块空地,走上台阶就是个小门头。在门外一看,窗明几净的小店大概不会超过八张桌子,真是个小巧玲珑的饭馆子啊……她正要往里走,想起了自己的自行车。 可是锁扣早就被毁掉了,不能上锁,吃饭时怎么处置它合适呢…… 曾悦希笑笑,轻松地把自行车搬到店门口,紧贴墙边一放。 “就搁这好了。这边门是封死的,不影响人进出。咱们进去就坐门边,又凉快又能看着车子。”他说抒。 欧阳灿笑着点头,果然进了门就挑门边的位子坐下。店里那个看上去精干清爽的伙计很快端来了茶,轻轻和曾悦希点了点头,说好久没来了,又看了欧阳灿,微微一笑。 欧阳灿也微笑,打量了他一下带。 和这家小苍蝇馆子的气质不太相符,这伙计倒像个知识分子。 曾悦希和她商量着点了几个菜,伙计轻声说了句稍等,便离开了。 等菜上桌的工夫,欧阳灿看着门外热闹的街边市场、吵吵嚷嚷的人群,说:“我在家的时候,很少往这边走,不晓得现在还是这么热闹……以前我们下了训练课,倒是也会跑过来吃点好吃的。” “这条街头上有一家干货店,到冬天卖的糖炒栗子最好吃。他家旁边的山楂糕简直美味。”曾悦希说。 “对对对!”欧阳灿眼一亮。“你也知道啊!” 曾悦希拿着茶杯,喝了口茶,笑笑。 欧阳灿看他很随意就拿起茶杯来喝茶,问:“可是我觉得你也不像是……在这一片长大的呀。” “应该算的。我小时候也在乐师父这里学过两年空手道。只不过后来嘛……”曾悦希看着手里的茶杯,神色有点黯然,但很快收敛了。“后来没坚持。你呢?看你跟乐师父好像很熟。” “我差不多跟乐师父练过十年。”欧阳灿说。 曾悦希有些吃惊。 “不像吗?”欧阳灿笑问。 “高手都深藏不露。”他说。 “这么算来,你是我师兄。” “不敢当。”曾悦希笑道。“你是怎么拜到乐师父门下的?我记得他不怎么收女弟子。我们那时候班上都没女生。” “我父亲认识乐师父。本来是希望让我锻炼锻炼,强身健体的。”欧阳灿简单地说。 她低了头,手指轻轻捧着茶杯。 曾悦希看着她这个小动作,说:“看来你还是很有天赋的。” “可惜后来受了伤,不然怎么也是个高水平运动员。”欧阳灿眯眼笑笑。 这时候伙计来一气把所有的菜都上了,她看着这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和香喷喷的米饭,眉开眼笑地说:“哇,这么上菜我最喜欢了。” 第七章 一样花开 (七) “家常菜就像家常吃法嘛,慢用。”伙计微笑着说,给他们续了茶水后离开了。 “好吃。”欧阳灿尝了一口米饭,加一筷子刀工极好的酸辣土豆丝。 “很平常的菜做得非常好吃,就是这家的特点。”曾悦希说。 “嗯。”欧阳灿很开心地吃起来。 吃饭时两人不说什么话了,几样简单的菜,看得出来饭馆的大厨的火候掌握得极好。两人都饿了,尽量保持着斯文,也很快吃饱了抒。 “这个我要打包。”欧阳灿指着盘子里的香酥肉说。 曾悦希笑起来,说:“好的,给你。带” 欧阳灿见伙计刚好闲下来,招呼他说结账。 伙计拿了个小本子过来,给欧阳灿报了账,拿走了现金,一会儿带了打包的餐盒回来,说:“老板问曾检,后厨有今天余下的鱼头要不要?” “要。”曾悦希说。 伙计答应着,给打包好了香酥肉,又从后厨取了一个包过来交给曾悦希。 “替我谢谢老板。”曾悦希接了过来。 “不谢。”伙计帮他们开了店门。 正好有客人进来,他忙着往里让。 欧阳灿从头到尾也没见着店里有其他人出现,只有这个中年伙计在招呼,七八桌客人不算多可也不少,竟应付得绰绰有余,不禁有点惊奇,问:“你跟店老板认识?” 曾悦希搬下自行车,走到了街边,才说:“认识。我做检察官之后,第一件抗诉成功的案子就是他的。不过也是前两年偶然跟朋友来吃饭,被他免了单,才知道的。他的生活因为那段时间被冤枉入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虽然冤案被平反了,可是生活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这是我经手的这类案件中的第一件,印象很深刻。那天他出来见我,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说这些年就靠着老母亲娘家留下来的这间小门头房开了间饭馆过日子。平常三点钟起床去进货,一上午忙着准备,中午开门营业,做午市和晚市。不过最晚到九点钟就结束营业盘点。他只在后厨忙活,从来不到前面来。” “那他怎么知道你来了?”欧阳灿问。 曾悦希微笑。 “那个服务员?”欧阳灿问。 曾悦希点头,说:“是。他先认出我来的。当年抗诉,案子过堂,他每次都到。而且案子原判决上诉、抗诉,都是他帮忙在跑,不断呼吁关注。” 欧阳灿“啊”了一声,忽然问:“他们俩是……” “应该是生活伴侣。”曾悦希说。 他们正好走到了小十字路口,站在那里等着红灯。 曾悦希的车停在前面,得过马路走上去去取车。 欧阳灿轻声说:“那应该是……感情很好的。” “是啊,非常好。”曾悦希轻声说。“在一起应该有二十几年了吧。他们一个是本地人,一个是从南方考大学来本地的。他们是大学同班同学。” “估计经历的够写一本书了。”欧阳灿说。 “他们也这么讲。”曾悦希说。 欧阳灿不出声了。 绿灯亮了,曾悦希一手推着车子,见欧阳灿还站在原地出神,另一手便拉起她的手臂,走了过去……欧阳灿猛的回过神来,四周好像完全静了下来。 斑马线一侧停了车子,车灯照亮了脚下大片的路面。 她低着头,只能看到曾悦希直而长的腿在斑马线上快速移动着,自行车轮转动着,像两只不住扇动的蝴蝶翅膀……她手心不自觉出了汗,走到路边时,才觉得周遭的市声渐渐清晰起来。 曾悦希已经松开了手,欧阳灿忙说:“我回家可以从这边走。” “我送你。”曾悦希说。 “可这车怎么办呢?”欧阳灿拍了下自行车把。 “塞后备箱就是了。这个时间路上车多,黑乎乎的,骑自行车不太安全。”曾悦希看了她一眼。“而且你还没戴安全帽。” 他不由分说,扶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 欧阳灿顿了顿脚步,跟上来,说:“突然想来看师父……出门的时候太急了。” “不能着急,安全第一啊。今天路上交警执勤的不多,没逮着你就算你侥幸,以后可别这样。”曾悦希和缓地说着。 “嗯。”欧阳灿答应。 两人慢慢走着。 走过了乐师父家的小院门口,再往上走,就是先前他说过停车的小巷了。 曾悦希站下,左右看了看,说:“好像没在这。” 他按了下车匙,但没有动静,又按一下。路边静悄悄的,没有一辆车做出反应。 “在那边?”欧阳灿问。 “难道记错了?”曾悦希自言自语。 欧阳灿跟着他转身往回走,很快就回到刚刚走上来的位置了,还是没发现他的车。 曾悦希站下来,咦了一声。 欧阳灿也有点儿发懵。这段路不过几百米,停的车虽然多,可不至于按车匙都没反应。因为曾悦希看上去就是一副从来都不会犯错的样子,可是找不到自己的车……她有点想笑,但看他一脸严肃,忍住了,很认真地说:“要不再按车匙试试吧。” 曾悦希又按了下车匙。 还是没有动静。 “再回刚才那里吧。我非常肯定地记得当时你说你车是停在那个方向的。只要你开过来了,只要没被偷,肯定在原地的。”欧阳灿说。 曾悦希无奈,只好听她的。 走着走着,他忽然说:“我平常不这样的。” “……哦。”欧阳灿点头。 这回她不想笑了,因为曾悦希看起来很……不能接受这个状况。 “哎,在这。”曾悦希说。 他捏着车匙,按了一下,车灯亮了起来。 欧阳灿看过去,果然是那天和她追尾的车子。 “完全好了吧?”她站在车头的位置。 “焕然一新。”曾悦希开了车门把包扔在后座上,走到后面去,打开后备箱,将手里拎着的袋子放进一个密封盒子里往一边推了推。 欧阳灿站在他身后,看后备箱果然宽敞,自行车斜着塞进去,竟然只露出一点点轮胎。 “上车吧。距离很近,不会再丢了。”曾悦希微笑。 欧阳灿笑笑,上了车。 小巷子停车位不好找,车不好找,要顺利开出去,也十分考验车技。 曾悦希在把车开出小巷之前,都没有出声。 欧阳灿等车子终于驶上大路,才说:“我看我以后来道馆,还是尽量绿色出行吧。” 曾悦希也终于笑出来,“这种事还真是第一次发生。” “相信你啦。”欧阳灿却笑得越来越厉害。 她看看车里。 曾悦希的车子不是新款,可内饰一点都看不出是使用了数年的样子,极新极洁净。她忽然想到夏至安的车子,照那个整理癖的性子,应该用了很久之后,也会保持成这样吧…… “看什么那么出神?”曾悦希把车停了下来。 欧阳灿发现已经到了家,不禁道:“好快。” 曾悦希微笑。 她掩饰地低头解开安全带,可按了好几下都没按开。 “要我来吗?”曾悦希问。 带扣却“啪”的一下开了,欧阳灿笑道:“没想到这还是声控的。” 曾悦希笑着下了车,给她把自行车取了出来。 欧阳灿拿过打包的香酥肉,挂在车把上,鼻子抽了抽,问:“现在要过去给猫咪准备晚饭了?” “是啊。这就去。再晚一会儿要被催了。”曾悦希说。 “那你赶紧去吧。”欧阳灿推开车子,站在一边,让他先走。 “你先回。”曾悦希说。 欧阳灿摆摆手,笑而不语。 曾悦希点点头,“那晚安了。” “晚安。”欧阳灿看着他上车离去,拍了拍自行车座。 只是一小段路,她慢悠悠踩着单车,晃着晃着来到家门口。 门边的小四很热情地摇着尾巴,她摸摸它的头,在小二和三三同样热情的吠叫声中进了家门,等着她的是大胖胖。 “爸,妈?”她站在门厅里喊了一声。 客厅里亮着灯,但很安静。 “他们出去散步还没回来。”却是夏至安回应她。 听声音夏至安是在客厅里,欧阳灿拎着食盒走到客厅门口,往里一看,就见夏至安开了几盏灯,将光线都集中在一处,正忙着给石头喂什么。 “你在给它吃什么?”欧阳灿过去,问。 “杜医生说除了正常的饮食,要额外给它加点营养品。这个,还有这个……它好像不怎么喜欢吃啊。”夏至安说。 欧阳灿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果然石头不怎么喜欢吃那些营养膏什么的,倒是胖胖很积极地拱过去讨要。可最关键的是夏至安喂石头的方式不对。 “哎呀,你这样不行。看我的。”她把胖胖拉到一边,教给夏至安怎么把要喂的丸药塞到石头嘴里去,“赶紧捏住嘴巴,它会有个自然的吞咽动作,就咽下去了……看,得了吧?” “真的哎。”夏至安看看石头的嘴巴。“难怪刚才我给它塞嘴里,它一会儿就吐出来了。” “你怎么这么笨。你博士是花钱买的?”欧阳灿嗤了一声。 “对啊。还买了好几个呢。当时买便宜,现在涨价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哼了一声。 夏至安说:“我又不是兽医学博士。” “那找个app照着学总会呀。” “有你这个app在身边,我这步也可以省了。”夏至安摸摸石头安抚它,转头看了欧阳灿,问:“你去的道馆还练习烤肉?” “嗯?”欧阳灿愣了下,转而闻闻自己身上,果然有股烧烤的味道。“你这什么鼻子啊。” “只是对怪味比较敏感。”夏至安把药盒收拾好,只留了一盏壁灯。 他看看石头很乖地卧在窝里,放心地走开。 欧阳灿看他抽了几张消毒湿巾仔细擦着手,和她一起进了餐厅。她把打包回来的食物放进冰箱,他就去洗手池洗手。 她喝了一杯水了,他手还没洗完。 “可以了,再洗就脱皮了。”欧阳灿忍不住说。 夏至安关了水龙头,看看她,自己也倒了杯水,说:“你进门还没洗手呢。” 欧阳灿瞪了他一眼,放下水杯去洗手,回来一看,空了的杯子里又有了大半杯水,而夏至安正若无其事地坐在高脚凳上喝着水。 她也坐下来。 这会儿她忽然觉得小腿有点酸胀。想一想,从早上起床,这一整天几乎都没闲着呢……她抬起右手来,抚了抚左手臂。 那会儿过马路,曾悦希的手就握在这里吧。 “你看,石头这个伤势,是不是很有可能留下残疾?”夏至安问。 欧阳灿正在想心事,冷不丁被问到,一惊,摇了摇头,说:“也不见得。要照顾得好的话,应该可以复原。等它拆了石膏,慢慢试着做复健,就算恢复不到受伤前的状态,恢复个八?九成总不成问题。” “这么漂亮,要是留下残疾太可惜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没出声。 第七章 一样花开 (八) 她不自觉地晃了晃脚腕,小腿的酸痛感似乎加重了。 夏至安见她不出声,目光不禁慢慢往下落,正看到她轻轻地晃着脚,穿着白色浅口棉袜和粉色拖鞋,挂在纤细的脚踝上像两只随风摇摆的棉花团……他猛的想起来灿妈说过,欧阳灿是受了伤才被迫放弃空手道的事来。应该是伤在脚踝吧?可这样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慢慢也就习惯了。”欧阳灿发觉夏至安看过来,双脚一收,说。 “习惯是另一回事。”夏至安抬了抬目光,看在她脸上。 欧阳灿看起来神色有点儿不太自然。 “不习惯又能怎么样呢?”欧阳灿笑着,看看夏至安带。 “好像不能怎么样。”夏至安看她杯子里的水又快喝光了。“还要水吗?” “不了。谢谢。”欧阳灿把杯子放在桌上。 这句谢谢倒是由衷的。 她笑了笑。 “你怎么看着这么累呢?周末不是休息了两天了吗?”夏至安站起来。 欧阳灿抬了抬眉毛,想说什么,看看他,话出口时又换了词儿:“八卦精。” 夏至安笑。 他歪头看了看乖乖趴在走廊里看着他们俩的胖胖,拍拍手招呼它,说:“胖儿,走,咱们上楼去。你姐姐今天心情不好。“ “我哪儿心情不好了?”欧阳灿皱眉。“还有,你干嘛让胖胖上去?我妈不准胖胖在家睡觉的。” “哇,我们不在家睡觉的好么。我们夜里就很自觉地出去睡了。”夏至安眨眼。 欧阳灿瞪着他——这不摆明了是睁着眼说瞎话呢吗……可她却看着他把水杯拿去洗净晾在架子上,带着胖胖上楼了——那胖胖的大尾巴扫在栏杆上,砰的一下简直巨响。 她挠挠眉心。 其实心情没有不好,就是没有力气斗嘴。 夏至安不说,她也知道胖胖喜欢跑到楼上他那里睡觉的。可胖胖是不是真的因为喜欢他才这么做的,存疑。也许是喜欢的,可是对他还有疑虑,当然要处处跟着他,以方便监视他……夏至安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欧阳灿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想笑。 看了看杯子里还有一点水,喝光了又接大半杯。 楼上有钢琴声。 起先是咚咚两声,像在试音,接着曲子流畅起来,原来是《圣母颂》。 欧阳灿听着曲子,慢慢喝着水。 夏至安琴弹的着实不错。要此时弹着琴,身旁卧着一只大狗,尽管是居心叵测的狗,倒也很惬意……他反复弹其中一段,好像这一段他处理起来信心不足似的。可他其实弹的已经很好。这么看来,他还真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呐。 欧阳灿听琴听的出了神,好一会儿才觉察外面狗在叫。 她想想大约是父母亲回来了,起身开门去看。果然看到父亲上了台阶。 “爸爸。”她叫了一声。 欧阳勋笑了,问:“回来啦?晚饭吃了吗?在哪儿吃的?” 欧阳灿把晚饭好好描述了一下,欧阳勋边听边笑,说:“你可真是阳春白雪能赏得,下里巴人能凑合啊。去敢吃苍蝇馆子,小心回头闹肚子。” “我肠胃哪有那么脆弱?人家那个小馆子也开了很久了,卫生状况很好的。”欧阳灿笑着说。 看到母亲也进了门,她喊了声妈妈。 灿妈跟她招招手,要她过去。“把你的自行车放进花房。这天搁外头不行。没见这都起雾了?” 欧阳灿跑下去把自行车推进花房。 灿妈也进去,收拾了一下她白天修剪花枝用的工具。欧阳灿看到有蔷薇枝叶和几个小花盆,问:“这是新品种?” “是啊。去年网上买的花苗,回来一栽都货不对路,气得我!我看还是自己扦插靠谱。正好前几天找到了喜欢的品种。” “家里哪儿还有地方栽?”欧阳灿四下里看看。花房里满坑满谷的,院子里也不消说。 “山里也有空地。等活了我就过去栽上……这画你小婶喜欢,给她准备几棵带回去。过阵子小婶会来送奶奶的。” “奶奶也喜欢蔷薇。“欧阳灿说。 “是啊。”灿妈微笑。“刚在门外听见有人弹琴。我说再没别人,一定是小夏。小夏这琴弹的,要奶奶听见会夸的。” “有那么好吗?” “你听不出来好吗?” “也就那样吧……” 灿妈笑笑,“晚上跟谁一起吃的饭?乐师父?” “没有。师父已经约了人谈事儿。再说我本来就心血来潮的,准备去看看就走。”欧阳灿拿了簸箕帮忙把地上堆在一处的枯枝烂叶收进垃圾袋里,说:“反正……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灿妈看着女儿收拾垃圾,自己反而在旁边那张旧藤椅上坐下来。 “你想着去看看乐师父就好。”她说。 “以后有时间我会经常去的。”欧阳灿把垃圾袋系好拿在手里。“师父那儿有个新场地给成人练习用的。我可以去那儿活动一下……道场差不多还是老样子。跟我们在那训练的时候差不多。” 灿妈点了点头。 欧阳灿可以看出她眼神中的欣慰,于是举了举垃圾袋,说:“我去扔垃圾。” “刚才遛弯儿的时候,我跟你爸聊到田藻。” 欧阳灿沉默片刻,问:“真做了她会搬来的打算啊?我爸什么意见?” “倒是没什么意见。” “我爸才不会没意见,只是没反对。”欧阳灿说。 灿妈无声地笑了笑。 欧阳灿看看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母亲,顿了顿,说:“您快进屋洗洗吧,早点儿休息。” “好。”灿妈扶着扶手站起来。“今天还真有点累。” 欧阳灿拎起垃圾袋小跑着穿过院子出了大门,直奔巷口的垃圾箱。 雾很大,巷尾的路灯在浓雾中看起来像个摊开的鸡蛋饼,光是暖的,她却忽然浑身发冷。 第七章 一样花开 (九) 此时一辆垃圾清运车轰隆隆驶来,恰好停在了巷口。 车尾跳下来两名垃圾清运工,深蓝色的制服被浓雾打湿,看上去是浓重的黑色。欧阳灿拎着袋子站在垃圾箱旁,有个工人冲她喊了一声,问她到底要不要扔垃圾了。 她把那袋垃圾放进已经满得要溢出来的垃圾箱上,站在那里看着工人把垃圾箱拖走…… 清运车又轰隆隆响着开走了,清运工人站在车尾上那姿态,倒有点像是持枪站在装甲车上的士兵。 欧阳灿站在巷口,有一会儿没动。 清运车轰隆隆的声响明明是远去了,她却觉得近在耳畔……她忽然听到沙沙的脚步声,猛的一转身,只看到白茫茫一片中,有个瘦高的影子移了过来带。 她喉咙突然有些发紧。 “小灿?”欧阳勋叫道。“出来倒个垃圾怎么这么久?” 欧阳灿咽了口唾沫,看清是父亲,忙说:“这就回去了。您出来找我吗?” 欧阳勋微笑着点头,等女儿走近了,扶了下她的肩膀,看看她。 欧阳灿冲父亲一笑。 欧阳勋脚步慢下来,欧阳灿发觉,意识到父亲有话要说,默契地保持了一致的步调,轻声说:“您有话要跟我说吧。” “没什么特别的。瞧瞧这个天气,咱们父女俩怎么也不能非这会儿在户外谈心呀。”欧阳勋一本正经地道。 欧阳灿笑起来,挽着父亲的胳膊,紧紧箍着。 有一会儿父女俩没说话,虽说雾大,簌簌下落的水汽跟小雨似的,也没影响他们踱起四方步来。 “不过呢,也别说,我这阵子太忙,总倒不出空来和你聊聊。”欧阳勋看了看女儿。 欧阳灿低头数着脚下踩过的马牙石,数了七八块,才说:“爸,我在想,心结这玩意儿,如果不打开,应该一辈子都过不去吧……” “谁这一辈子还没有几个过不去的坎儿呢。过不去就过不去,不必勉强自己过去。”欧阳勋说。 欧阳灿额头靠在父亲肩膀处,笑了笑,说:“明白的。” “十来年前,你是个孩子,有些事对你来说很难承受。现在你长大了,再回头看看,有些能释怀,有些不能,这很正常。还有一点你也要考虑,田藻那时候也是个孩子。所以这几次田藻主动请求你帮忙,我想如果是力所能及的,你还是应该帮忙。这是我的想法。当然我没有想到会有眼下的情形,所以你母亲问我意见的时候,我还没有明确表态,只说我要想想。她刚才和我讲了你的反应,我想我有必要来跟你谈谈。”欧阳勋说。 父亲的语气很严肃,欧阳灿认真在听。 “这是我们的家。出于善意帮助人是应该的,但前提是不能让我们家任何一个成员不舒服。所以如果你觉得面对田藻有负担,尽管拒绝。我们可以用另外的方式帮助她。”欧阳勋说。 欧阳灿慢慢点了点头,眼珠一转,还是说:“那夏至安还不是住进来了!” “他不一样啊。”欧阳勋笑起来。 欧阳灿皱了皱鼻子,且不去跟父亲争辩有什么不一样。 欧阳勋笑着摸摸她的头,开了院门。 欧阳灿跟在父亲身后进了门。 集聚在树梢叶端的水滴纷纷地落下,钻进头发和衣领里,凉丝丝的……欧阳灿抹了把已经湿漉漉的头发和脸庞,在楼下和父亲道晚安后准备上楼。 “小灿。”欧阳勋叫住女儿。 欧阳灿扶住栏杆,回头望着父亲。 欧阳勋看了女儿几秒钟,微笑道:“我觉得你现在很好。” 欧阳灿愣了下,笑道:“我也觉得我现在很好。” “那就好。” 欧阳灿轻声说:“晚安,爸爸。” “晚安。”欧阳勋微笑,转身走了。 欧阳灿倒站在那里看着父亲往卧室走去。 卧室的门开了又关上,能听见里头电视机的声响…… 她长长出了口气。 此时夏至安已经不弹琴了,楼上也不见有别的动静。 她没有立即回房,开了厅里的灯,走过去在酒柜前站了一会儿,看到了那箱酒。她犹豫了片刻,把酒箱打开,看了看,把最外侧的那瓶取了出来。她懒得醒酒了,先浅浅倒了一杯,把酒瓶往茶几上一放,坐进沙发里,轻轻晃着酒杯。 门窗都开着,外头的雾气慢慢侵入进来,酒香因为湿润的空气显得多了两分沉重……她将酒一饮而尽。 酒很清冽,真是难得的好酒。 她又倒了一杯,边喝边拿起酒瓶来看着,听见很重的呼吸声和很轻的脚步声,果然不一会儿,胖胖的大脑袋就搁在了她身旁。 她侧身搂住胖胖,闻到胖胖耳朵毛上沾着的清爽的香气,仔细一辨别,竟是夏至安的味道。她愣了下,轻轻摇了摇头。 细算起来,夏至安住进来并不久,家里很多地方都被他渗透了。 她又想到了母亲说的话。 母亲知道她对田藻的感情复杂,但毕竟不知道那究竟有多复杂…… 她自己总是清楚的。 没错,她和田藻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有很多年她们的关系很亲密,感情很好。本来她们相差三岁,是不会同班的。她天资不错,从小聪慧过人。因为父母工作忙,她学龄前主要是奶奶在照顾。当时家里请的保姆恰巧又是个外地来Q市的有幼儿教育背景的退休教师,这让她的早教非常正规,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对学习和学校的适应能力,后来虽然适龄入学,因为成绩优异连跳***,就和田藻同了班。从此以后,她的同学至少都比她要大三四岁。 第七章 一样花开 (十) 因为跳级升班,她的年纪小些,班主任开始便让同学们多多照顾她。她个子那时候就矮,只好坐到第一排,田藻就在她身后的座位上。田藻性格好,热情热心,她们两个相处的很不错。加上她母亲和田藻的父母又是同事,比其他人感觉更为亲近些。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认为田藻是她最好的朋友。至今她还是觉得有这么一个人陪伴着她度过小学和初中,是非常幸运的。 改变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呢? 她不太愿意回想。 哪怕是旧伤复发的时候,她也尽量不去想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实际上身体上留有旧伤并不可怕,留在心里那些始终不能消除的痕迹才最让人难受…… 她和田藻高一没有同班,不过上课下课、回宿舍、吃饭、回家,她们俩还是经常约着一起。等到升入二年级,她们又凑巧进了同一个理科班。也许是真的长大了,她们之间的差异日趋明显。 考上那所高中并且在里面读书不是件很轻松的事,那里集中了全市成绩最好的中学生。功课虽然可以应付,但课余她还要坚持训练和比赛,有点艰苦,不过因为年纪小,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训练,假期出去比赛,时间虽然安排得紧凑,可从没觉得受不了。 上了高中的她还是个看上去毛毛躁躁的小丫头,田藻已经蜕变成很受瞩目的女生。 田藻从小就美,这一点简直毋庸置疑。她一向就很欣赏她的美,从不觉得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都首先把目光投向田藻有什么不正常。她从未妒忌过田藻天生的美丽。大概之所以会有这种心理,也多多少少跟她太熟悉、太了解田藻有关系。一旦朋友到了她们这个地步,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而美总是与距离紧密联系的。她总觉得那些青涩的男生、帅气的学长看到田藻就脸红甚至结巴,真的好好笑哦……田藻倒是很得意。 那样漂亮的、看起来乖巧其实并不的女生田藻,从小学六年级就有了第一个小男友,一点都不奇怪。事实上田藻的小男友从未缺少过。 他们学校校规很严格,但是校外的交往毕竟不是校规约束范围内的。田藻高二时的男友是上一级的学长,篮球队成员,很帅气。她还记得那个男生,长得很漂亮但脑子不大好使,凭着篮球特长也进了不错的大学,那是后话了。叫什么呢?是叫应雪涛吧,如果没记错的话。 田藻的家教挺严格的,所以她和应雪涛的恋爱难免要瞒着父母。周末他们总是借着去上家教课的机会约会,常常打着旗号是“去小灿那里问功课”…带… 在田藻那里,她的名字是个很好的保护伞。 不过因为田藻早就名声在外,慕名来“招惹”她的校内外男生并不在少数。有些并不是什么善茬儿,田藻也知道,一向也懂得避忌。应雪涛放学不能送田藻回家的日子,田藻就来找她一起走…… 欧阳灿啜口酒。 这酒醒的透透的了,她也醒的透透的。 其实田藻家比她家距离学校要远上一些的,和她顺路的另有两个女生。但田藻一来找她,那两个女生就很自觉地结伴先走了,于是她还是会和田藻一起回家……在别人看来,她们的关系也是够“铁”的吧? 她们俩一道走,哪怕是下了晚自习之后,也没有遇到过什么麻烦。除了有那么两次,遇到几个外校的男生欺负本校的男生……说起来怪丢人的,他们学校的优等生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打架却是很不在行的。 乐师父对她的好管闲事很不以为然,总是告诫她不要把训练成果用在跟人打架上,尤其是那些无谓的架,更不准欺负人。 可有时候,人不招惹麻烦,麻烦也要招惹人的。 田藻和应雪涛在某个周末约会时遇到了隔壁学校的一个叫丁奎男生。丁奎曾经追求过田藻,被田藻拒绝了。被丁奎嬉皮笑脸跟田藻说话的态度激怒,应雪涛一时气盛,跟他起了冲突。应雪涛占了人高马大的便宜,把丁奎揍的鼻青脸肿、落荒而逃。那会儿应雪涛和田藻对丁奎说的那句“你给我等着”根本没在意,甚至在向她转述时,都带着轻松调侃的语气。 可她直觉这事儿不会那么轻易过去。 一起在道馆训练的师兄弟里就有在丁奎那个学校就读的,对丁奎这个半是上学、半是混社会的学生混子并不陌生。 她听说了丁奎的劣迹之后,警告田藻和应雪涛小心点儿。她只顾担心他们俩的安全,倒没想到自己会卷进去,最终深受其害。 那天她值日,下晚自习之后留下清扫教室和关门窗,大概比平常晚了二十分钟才出校门。她本想骑自行车抄小道早点回家,突然发现有个穿着他们学校校服的男生被一群人围着打,她想都没想,马上停下车,喊了声“什么人,再不住手我报警了”! 那群人看起来也就是一些中学生,她本来以为又是拦路抢劫的,吼一嗓子他们一害怕就散了,不想他们都没理睬她喊话,照样对被逼到墙边的那个男生拳打脚踢……她火上来,扔了自行车,上去就动了手。 那群人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等被她连着撂倒两个人,才大惊失色。她还算机灵,知道对方人多势众,硬碰硬绝没有好果子吃。何况她早认出来挨打的是应雪涛,就有几分明白那群人是为何而来的了。她趁他们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仗着路熟,拉上应雪涛就跑。 她建议报警,应雪涛和田藻都反对。他们担心闹大了,事情的起因经过都要一遍遍复述,派出所知道了,家长知道了,学校也很可能就知道了……而应雪涛正在被保送的关口,不能出这样的岔子。 她想那时候她就犯了第一个错误,不该听田藻的话不报警,以为她能处理好这次的事。 打架的事到底被师父知道了,她挨了一顿训斥。 自从学空手道,师父就再三教导,学了空手道不是为了打架的。她犯了第二个错误,那就是师父在教训的时候,她还在想,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不算什么…… 事情如果是她那么简单倒也好了。 打架那天,她身上的名牌掉了。 其实有没有名牌也并不影响他们找到她,只是那样更便捷一点。 她还记得那天被堵在巷子里时那突然而至的恐惧。那天是个大雾天。从傍晚飘起的海雾,到晚间简直成了小雨。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仿佛被泡在牛奶里……她看清面前至少有七个人时,心就一沉。 多年来训练和比赛练就的沉着在那一瞬间突然动摇了一下。 她从不惧怕任何对手。可她知道那些人并不是点到为止的对手,他们是流氓。 那个年头不像现如今,监控镜头四处都是,又在个退远一点就根本看不清人的天气里,简直叫天不应……她倒也没有后退。 他们当中领头的那个问她是不是欧阳灿。 她说我是,然后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人看着她,跟身边的人说这小嫚儿的胆子比你们几个还大。也太tm大了,我小弟都敢打。动手打女人很不应该,可是我不讲究这个……他说着话冷不丁就出了手。 她下意识挡了一下,手臂中了一记,明白过来那个人是拿了条钢丝绳拧的小鞭子,抽在人身上特别疼。 从他的叫骂中她才知道自己那天把丁奎摔成了肋骨骨折和脑震荡……她明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心里竟有种奇怪的快感,像鲨鱼在海水中嗅出血腥味之后,知道自己肯定会找到猎物似的。尽管如此,她也知道自己赤手空拳面对手中有棍棒的一群流氓,简直凶多吉少。 她身上带着手机,在觉察不妙的情况下,已经将电话拨了出去。紧急联络人的号码只要按“1”,是拨给父亲的,哪知道父亲当时在手术室,并没有能够接到电话……她在倒地的时候还记得护住头。 幸好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要被打死了的时候,有一辆巡逻警车经过,那些人一哄而散。她看到红蓝灯光闪烁着,大喊了一声,警车开过去又倒了回来。她听见脚步声,那会儿起了风,雾散了些,她能看到从警车上下来了好几个警车,尽管身上各处都痛,她还是死撑着又喊了一声。 第七章 一样花开 (十一) 警察终于发现她,她清醒地指了袭击者逃跑的方向。他们把她抬到警车上,她才感觉到自己身上最痛的地方是哪里——她当时就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可没到医院就痛昏过去了。 她倒还记得那个救她的警察背着她冲进急诊室,非常着急地跟医生说快点儿、快点儿赶紧救救这个小姑娘,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伤害……她清醒过来只觉得身上疼痛,腿疼的难以人难受。医生倒是很镇定,看了一眼说身上有多处外伤,可能有骨折,不过衣服完整,应该没有受到侵犯……她觉得警察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他大概以为没有生命危险并且没有受到性侵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她以前也有过伤病,可没有哪一次会那么痛苦。她知道自己必定要付出巨大代价了抒。 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腓骨骨折,伴有内踝撕脱骨折和严重三角韧带损伤。那几乎等于宣告她运动生涯已经提前结束…… 赶到医院的父亲听着医生的解释,请医生马上动手术。他在来的路上联系了在那家医院工作的老友,后来上手术台的是医院骨科最好的大夫。他用极其精湛的技术做了最大的努力来修复她的伤腿。只可惜虽然她后来恢复得相当不错,却再也回不到没受伤之前的状态了,如此一来她不得不放弃了自己最早的一个梦想……这也是后话了。当时她虽然有不好的预感,却仍然抱着自己能恢复的愿望,而最迫切的想法则是帮助警方找到袭击她的那些坏蛋。 在她手术结束后,刚刚清醒过来时,就不顾父母阻拦,坚持向警察叙述了案发时的情形。只可惜当时的境况太差,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神对袭击者观察得更仔细,因此她所能向警方提供的细节并不多。不过她也把自己的猜测跟警方说了,请他们调查跟丁奎相关的人。她考虑再三,暂时没有提应雪涛和田藻的名字。可经过警方调查,丁奎有不在场证据。他否认自己和这事有关,就连他自己的伤,也解释成不小心摔的……警方的调查一时陷入了僵局。 而除了协助警方调查,她还得向学校说明情况。他们那个校规非常严格的学校,对涉嫌与校外闲杂人等斗殴的情况向来绝不容忍,于是她自己反而面临着需要解释和说明的境地带。 她给田藻打了电话,想请她做证明,以便说明情况。 但田藻退缩了,还有应雪涛。 应雪涛是担心自己的保送名额飞了,田藻呢? 后来她有想过,如果是自己,在那个情况下会怎么做? 她想她应该会冒着至少是通报批评的险站出来吧。再说把坏蛋抓住了,自己的安全才更有保障啊……可他们并不是她。 他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那些天在医院里,住最好的病房、有最好的医生和护士照顾、每天吃着王叔特地给她做的营养丰富的病号饭……她的精神却很不好。 父亲和母亲对她出的严重意外非常震惊,可他们并没有责怪她什么。毕竟相对于其他的,宝贝女儿安然无恙才更重要。 还好父亲也是她所在中学的著名校友,好歹跟校长有些交情、也有几位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比如庞乐天。最终学校经过研究,考虑到她一贯是品学兼优,就没有对那场风波做公开的处理,但还是持保留态度,等警方破案之后再做结论。 那似乎是个很不错的结果。可她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 看出她的问题所在,那阵子父亲那么忙,每天下了班都尽量早些到医院探视,和她反复谈心。那个时候她觉得父亲甚至是把她当成了一个成年人,在和她平等地对话。父亲连自己怎样和学校沟通的,都没有瞒着她。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父亲总是微笑着告诉她。他说比起我年轻时受到的那些不公平待遇,你这算得了什么呢?再说,总有一天警方会抓到坏蛋。 她的心情渐渐平复。 尤其有一天,在她睡着了之后,听到父母亲悄声谈话,言语间全是对她的担忧,她才完全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快些好起来。 她并不知道那个时候,其实母亲也有自己的困境。这是她后来想起来觉得无比后悔的。只是当时年纪小,心里仅容得下自己的委屈…… 后来出了院,仍然要在家养一段时间伤。 田藻在她养伤期间来家里看过她一次,跟很多同学一起。 看田藻那又内疚又尴尬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苛责她。可从那之后,她和田藻虽然表面上还是朋友,关系却疏远好多。后来,应雪涛的名字到底被列在保送名单里公布出来,田藻不久却和他分了手……她并不觉得奇怪,也并不好奇为什么。 她的高二下学期的下半段就在养伤中过去了。枯燥苦闷的日子里,她可没想到会在失去一些重要东西的同时也收获另一些东西——她失去了成为职业运动员并取得更好成绩的可能性,收获了一个名叫雷智信的家伙的友谊 雷智信是个她至今想起来都会觉得很温暖很甜蜜的人。 虽然同班近两年,她跟他没有说过几句话。原因不外乎她那个子只能坐在教室里的前三排而他得坐在最后一排才不至于挡着同学们的视线。就在她养伤的那段时间,他出国比赛获得金奖回来,确定被P大数学系录取。他是新闻报道铺天盖地的天才少年,她也只是和同学们闲聊说起他……那家伙在学校里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 在家养伤百无聊赖,她总是挂着扣扣。那天突然弹出一个临时对话框来,竟然是雷智信主动找她聊天,问她在家里无聊不,要不要做功课? 当然要啊…… 于是就那么开始了。 生病期间她的功课没落下什么,雷智信每天都会给她发邮件、或在扣扣上给她传上课的音频资料。 偶尔雷智信会上门来,给她解答一些问题…… 回学校上课后,她的功课反而比养伤前扎实了,老师都觉得惊讶,问她是不是家里请了家教。 家教是有的,就是那个家教谁也想不到吧。 这个小秘密让她心情很好。 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在走廊上遇到雷智信和几个男生一起,他看起来像是跟她没什么交集似的只是看别人问候她,等他们走开了,她回头时恰好看他回头,冲她微微一笑…… 她放学就请她的小家教去吃了顿好吃的。 所谓吃了顿好吃的也不过就是去吃披萨喝可乐……虽然是很简单的食物,他们两个吃的却很开心。 雷智信问她有什么打算,比如将来会考哪里的大学。她想了想,说也许可以考去北京啊。那样就可以和你经常一起玩啦……她本来是随口说说的,雷智信就开心地笑起来。 不过那天发生了个意外,就是吃完饭他们一起逛书店时遇到了同班同学。田藻还有和她玩得很好的几个女生。 女生们一下子惊讶地合不拢嘴,倒是她和雷智信泰然自若地和他们打招呼之后才走。 她跟雷智信是很好的朋友。这个好朋友是不会瞒着父母亲交往的、可以在家留饭的。 除了朋友之外还会是什么?他们当时谁都没有多想。 他们没多想,不代表别人不会多想。 她和雷智信在谈恋爱的传言很快就蔓延开了。 雷智信在学校里是名人,她也小有名气,虽然不尽是好名……相较男生的起哄,女生沉默而异样的眼光更令人难堪。幸好已经是学期末,在把班主任惊动之前,放暑假了。马上就升高三,那个暑假格外短。可对她来说,那是第一个不必出去参加比赛的假期,特别难熬。 她把所有的道具都一股脑收起来扔掉了,打算从此不再碰空手道,转而用功学习。她也没想到那么难过的时候,能给她带来慰藉的是雷智信。 但更没想到的是,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她的母亲卷入了一个经济案件。 母亲的单位是家非常有名的guo企,事件又非常敏感,一时间谣言四起。她的母亲是个正直而倔强的人,在案件调查过程中却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精神一度崩溃。父亲不得不完全放下了自己的工作,陪伴母亲。 而在学校里她的日子也没有好过。她总觉得周围同学在躲避她、并且看她的眼神也是不太对劲儿。起初她以为自己多心,直到她无意中听到几个同学聚在一起议论她,说她母亲是贪污犯,还“疯了”,其中就有田藻。 第七章 一样花开 (十二) 她站在那里,怒不可遏。 就在她险些要爆发的时候,雷智信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硬是把她给拽走了。 她正气得浑身发抖,看清是雷智信的时候照着他劈头盖脸就来了一通……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可就是停不下来。 等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跟着他走到了学校小卖部门口,而上课铃也响了。 雷智信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就进了小卖部。 她站在门口的树荫下,听着风吹过时杨树叶子发出的沙沙声响。校园在上课铃声过后变得非常安静,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带。 她心里却憋闷异常。 两盒冰激凌出现在她面前,雷智信问她要什么口味的,巧克力还是草莓。 她选了草莓。 两个人坐在小卖部旁边的铁架子上吃起来。 冰激凌里的草莓竟然很酸,酸的她脸都皱起来了,鼻尖眼眶都酸的厉害……她听着雷智信慢条斯理地说你跟那些傻姑娘置什么气啊,她们懂什么?她们那心小的也只能容得下谁谁谁喜欢谁谁。稍微大点儿的事,她们的脑容量根本就不够装的,晓得吧? 她没出声。 雷智信真刻薄……她还没听他批评过谁,更别说用这样形容了。她知道他是想安慰她……她大口吃着冰激凌,好骗自己那个时候不用说什么,因为嘴巴被冻住了。 向来话少的雷智信倒还在继续说,他说我相信赵阿姨是清白的,像她那么和气善良的人是不会做坏事的。所以你不要生气了,也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不是有我呢嘛……不开心了我给你买冰激凌。我的奖金还够买些冰激凌的。 她还没出声,他补了一句,仅限于这个牌子的。你要哈根达斯,那就当我没说刚刚那话。 她就笑了。 气还是气的。 又生气又难过,还失望,尤其对田藻。 当朝夕相处的同学们因为某种原因组成了另外一个团体,而自己恰恰不在其中的时候,那种被孤立的无助感是相当令人难受的……她除了面对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整个高三,一整年她都过得非常煎熬。 从前她遇到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会和父母商量。可母亲的病情反反复复,一点点外界的刺激就会导致病情恶化,在对她的调查结束、嫌疑洗脱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病情都没有改善,需要继续住院治疗。她也是在那个时候,模模糊糊知道了母亲几乎是靠着一己之力在与一股非常强大的势力搏斗着。当时她的年纪和见识并不足以也不可能会理解全部,要到她工作之后,才有机会得知更多内情。对母亲来说,对方太强大,如果不是她的父亲还有些能力和影响力,恐怕母亲的结局会非常惨。当时,她不忍心父亲在照顾母亲的同时还要额外担心她,在家里、在医院探视母亲的时候,她对自己的遭遇只字不提。 她放弃了跟那些认为她是“贪污犯”、“疯子”的女儿的同学改善关系的念头,转而将精力放在如何提高成绩上。她变得独来独往,沉默而坚强。幸好有个偏爱她的化学老师,公正忠厚的班主任还有那个看着是个书呆子其实心里特别有数的雷智信,让她总能从枯燥的学习中得到一些温暖和乐趣。她就在他们的关心和帮助下,一步步往前走,成绩越来越好。 可惜她的高中前两年并不怎么用功,训练还占用了她不少精力,会考成绩不怎么样。班主任曾经很痛心疾首地说,如果她早点儿知道用功,保送名单里肯定会有她的。 其实她知道那是班主任在鼓励她。保送名单里怎么会有她呢?她的“历史问题”是到了高考前夕才算尘埃落定呢……不过在那之前差不多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她经常和承办案件的警察大叔通电话。从开始的聊案情进展,到后来聊人生理想,还会探讨一些法律问题,这对她最终确定想要报考什么样的专业、选择什么样的职业影响很大。 她在母亲的病房里跟父母亲郑重地说自己要报法医学专业时让他们吃了一惊。他们很显然并不怎么赞成她的选择,可最终还是尊重了。 于是十五岁那年,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学,理想的专业。 她很高兴。 更重要的是,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提起她的父亲和母亲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评价却毁誉参半的城市,离开那些对她并不友好的人,开始全新的生活。 在一个全新的、没有人认得她的大学里,她花了没多久就恢复了开朗和自信。 新同学很友好,因为她年纪小很照顾她,也因为她功课好而尊重她……她极力想要证明自己,并且做到了。而这些年,她也极力想要摆脱的就是那些“阴影”。 唯一有些遗憾之处,就是雷智信在大学一年级的下学期选择了出国读书。那时候她的功课正紧,他的离去只让她觉得突然和不舍,可也很快适应了。他们还时常联系,只是有了时差。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她看着商场冷饮柜里他从前经常买给她吃的冰激凌,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没良心”的一个人…… 欧阳灿微微笑着。 雷智信啊,雷智信……她去留学第一站不是去自己的学校报到,而是去探望他。年纪轻轻就是终身教授的物理学家雷智信,还是那么看上去是个书呆子可心里极有数,值得信任。 他开着车子送她去报到,一起混了几天喝酒吃肉谈天说地,还像一对少年。 再见他,她知道他们一生都会是也只会是朋友…… 毕业后她选择回到这个城市工作,是因为父母年纪渐长,需要她陪在身边。母亲的身体恢复的不错,精神状态基本稳定,也许是出于潜意识的自我保护,许多与对她造成严重伤害的人和事相关的记忆碎片,都被她丢弃了……如今看着母亲能快乐生活,她想这应该算是不幸中的幸事。 这几年她踏实工作,低调生活,原本是很好的。即便有些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也是可以克服的,比如…… 欧阳灿紧紧抿了下唇。 好一会儿,才放松。 可田藻携阴影而来……那些她坚决不去参加的同学会,几乎完全屏蔽掉的关系,大概也会紧随其后的。 欧阳灿想,这大概就叫做该来的,怎么也躲不掉。 还好她已经不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对任何事都有能力应对。 她伸开手臂,搭在沙发上。 这酒真好,既让她放松,又让她快乐……即便是回忆起那么多非常不快乐的往事来。 她听见噗突噗突的脚步声,摸摸胖胖的背毛,举起瓶子来,问:“要不要来一点?” 夏至安听到这句话时,一只脚刚刚落在二楼的地板上。 欧阳灿回过头来,下巴搁在沙发背上,冲他晃了晃酒瓶。 “你成心的呀?明知道我喝不了酒。”他说。 欧阳灿笑道:“客气一下而已,毕竟是你送的酒。” 夏至安站了站,走过来,问:“喝闷酒吧?” 欧阳灿瞅了他一眼,发现他抱着笔记本和资料,瞥见资料上印着的字,问:“你这是要写东西啊?不老老实实在你窝里呆着,抱着这些死沉的东西乱蹿?” 夏至安走过来,把东西一放,坐在她对面。 欧阳灿看了眼他的那些资料,放在最上头的那份资料,题目结构复杂,念起来都拗口,看着都让人头疼……“论文写得不顺?”她倒了酒喝一口,问。 “你怎么知道?” “看你一副便秘样。” “喂!”夏至安叫起来。 欧阳灿笑出声,挥挥手说:“快去找个合适的地方孵蛋吧。真是够矫情的……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跟在哪儿写有什么关系?” 夏至安看她说完了,又倒一杯酒。这一瓶已经下去一半,就说:“来来来,反正这会儿我也写不出来,不如当会儿垃圾桶。” 欧阳灿看了看他,说:“我这可没垃圾。” “你有。”夏至安说。 欧阳灿晃着酒杯,看了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面的雾进了屋,夏至安的脸看起来像是精修过的照片……她撇了下嘴,说:“那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夏至安点了点头,又有点迟疑,问:“不是恐怖故事吧?比如你参与的什么血腥案件?” “不是……你想听我就讲这样的?”欧阳灿问。 夏至安还没回答,欧阳灿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在房间里响起来了。 她哀嚎一声,爬去接电话。 果不其然,有紧急任务。 第七章 一样花开 (十三) 欧阳灿深吸了口气。 电话是陶处长亲自打来的,不用说一定是大事。 果然陶处长说是市郊高速路上的一个超大事故,死伤惨重,现在能出现场的法医必须立即集结。 她扔下手机赶紧换了套衣服就忙忙地往外走,出来见夏至安还在那里坐着,挥了下手指着楼上,说:“我得出现场,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哦。别趁我不在就入侵我地盘儿。” 她说完就噔噔噔跑下楼去带。 她瞥一眼见父母亲房门关着,边换鞋边给父亲通过微信发了个语音信息报备。父亲的车匙放在门边,她顺手拿起来。 她穿好鞋出来,听到夏至安喊她,回头见他加了件连帽开衫跟着出来,愣了下——夏至安手上也拎着车匙抒。 “你要开车去?”夏至安问。 “对啊。”欧阳灿点头。 夏至安看她一眼,说:“你喝酒了。” “没超出标准。”欧阳灿说着,身体四肢活动了一下。“也就相当于喝了点果啤,完全不影响判断力和反应能力。” “那也不行。喝酒不开车,这是常识。”夏至安一眼瞥到她手里拿的车匙,手指一勾就抽了过来,车匙在他指间转着圈儿,钥匙扣是个水晶熊,在灯光下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欧阳灿手上动作比他还快,说了句“你干嘛”,就把车匙抢了回来,说:“我赶时间,没空跟你这儿闹着玩儿——耍杂技呢?” 她说完就走。可夏至安的脚步声又紧跟上来,她不由得心头火起。她走得越快,他的脚步声就越密,在这个心急火燎的时候,简直让人恼怒……她猛的刹住脚步,转脸刚要开口,就听夏至安说:“我出去兜兜风,顺便送你。” 手心一空,车匙再次被他夺走。 他温热的手蹭到了她的手指,她愣了下。这会儿工夫,夏至安已经拉开小铁门,先出去了。 “不是赶时间吗?”他在外面喊道。 小二和三三应声叫起来,她急忙一摆手,赶紧钻出小铁门。她锁门的工夫,夏至安已经走出去挺远了,车子嘟嘟一响,灯全亮了。 她看他上了车,很快开出巷口,停下来推开她这一侧的车门等着,她也没再犹豫,上了车。 音响开着,正在进行的交通台这个时段的读书节目突然插播了一段路况信息,提醒大家目前市郊的高速路因发生事故暂时封闭…… 夏至安把广播声音调大点儿,欧阳灿默不作声地听着。 “应该不是交通事故吧,至少不是普通交通事故。”夏至安忽然说。 欧阳灿看他一眼,没出声。 前方路口红灯,夏至安把车停了下来。 “你是要去这个现场?”他问。 欧阳灿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呀,这速度是作死呢……” 欧阳灿忽的听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刚抬起头来,就见一辆银白色的轿车像流星一样以极快的速度从前方路口划过,她心里一个“坏了”的念头还没形成,就听见了一声巨响。 第七章 一样花开 (十四) 她循声望去,只见那辆银白色的车腾空而起,重重摔在了地面上,滑出去好远,才停了下来,一路发出刺耳的摩擦音。另一辆黑色越野车打着旋冲上边道,哗啦啦的响声接连不断…抒… 欧阳灿愣了一下,随即解开安全带就开车门下去,“快!叫救护车!报警!” 她脚一着地便往那辆前半截已经变了形的银白色轿车跑去。往来的车辆纷纷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车祸速度慢了下来,有车子停下来远远地观望着,几位路边的行人止住了脚步,但暂时还没有人过来帮忙。 她又喊道:“快叫救护车!看人伤的怎么样了!” 现场车子摩擦地面扬起的浮尘还在簌簌往下落,周围地面上落满了碎片,空气里一股呛人的味道。 再跑近些,她突然发现距离银白色车子大概七八米的位置,还有一个人俯卧在路边。车子毁坏的相当严重,前挡风玻璃还完整,副驾驶侧门上玻璃几乎荡然无存。她看了下车内情况——车内只有驾驶座上的司机一人。她忽的听见有人喊这个已经不行了,看了眼路边方向。有人蹲在那个死者身边,跟她招手示意,紧接着又有人喊“这里有人受伤”……她深吸了口气,看司机伏在方向盘上,被安全气囊安全气囊挤住,一动不动。她伸手拉驾驶侧的车门,发现车门已经严重变形,根本拉不开。 “这里我来。你先去看下那个人……已经叫救护车了,应该很快就到。”夏至安过来拉了欧阳灿一把,顺手塞给她一样东西。看看车门,和里面的人,“你等下……撬开门会不会造成二次伤害?” 欧阳灿一看自己手上是个急救包,再看他拿着撬棍,不知怎的竟然在这个时候突然心就一暖,说:“应该不会。撬吧。动作快点儿。” “知道。”夏至安说。 “不好,车要起火。”身后突然有人喊道。 夏至安看了眼车前盖,果然起了烟,眨眼功夫就见了明火带。 “小心!”欧阳灿已经走开了,回头看这情况急忙喊道。 “这没事,你快去看看那个人怎么样了。”夏至安定定神,一边将撬棍一端插进车门缝隙开始用力,一边大声说:“各位都别光看着了,快点儿帮忙!车里都有灭火器没有啊?” 有几个经过的司机停下车,拎着车上的灭火器跑过来冲着明火喷起来。 夏至安也几下将车门撬开,开了车门,看到司机被卡在车里动不了,扶了他仔细一看,头部受伤,满脸是血……他瞬间有点恶心,停在那里有一两秒钟,他必须克制着呕吐的冲动,伸手勒住司机的上半身,跟旁边的人说:“来搭把手,把他抬出来。” 有人过来帮忙,他们小心翼翼地把昏迷的司机抬出来,安置在一旁的人行道上。这时候警车和救护车陆续到了,街面上红色和蓝色的灯光不住地扫过……夏至安让开些,让救护人员查看伤者。伤者头部颈部的血不住往下流,他转过脸去,深吸几口气,这才想起来欧阳灿来,赶紧在人群里找她。 此时欧阳灿正在和赶到的急救人员解释情况。越野车司机受因为上肢动脉破裂,大量失血,她做了紧急处理及时止血。另外伤者头部也有创口,她也用纱布进行了包扎。 等交接完毕,她看着救护人员将伤者抬上担架,跟着过去护送担架上来救护车,才后退到路边,目送救护车离去。她手上粘腻腻的,抬手看看,手上沾了不少血。刚才着急,没来得及找橡胶手套。幸好手上没伤口。她再低头看看,牛仔裤和鞋也一团糟……她扯下脖子上的棉方巾,叠起来擦了下手,这时候有人递过来一瓶水。 她看是夏至安,接了水过来喝起来。 “哪来的?”她问。 “不知道。刚路边有人递给我的。”夏至安说。 她看看他,吸了吸鼻子。 吸进一股血腥味…… 夏至安看见,示意她把方巾给自己。 她交过去,他把手里剩下的那一点矿泉水倒在方巾上,捏了捏,递还给她。 “擦下脸。”他说。 她把水喝光,空瓶给他,拿着方巾擦了把脸,忽然看见停在路边警灯闪烁的警车,说:“糟了,我还得回单位呢!” “走吧。”夏至安说。 “你回家吧,我在这打车走。”欧阳灿看了他一眼,说。 突然遇到这么严重的车祸,再开车恐怕谁都心有余悸。 夏至安一耸肩,说:“没关系啦。” 他们两个看看在现场忙碌的警察,悄悄绕到人行道边,赶紧离开。 车边一对老夫妇看到他们过来,冲他们点点头。老者拄着拐杖,轻声说:“看看车里东西都在不在。刚才发现你只顾着去救人了,车就这么撂在这里,怕有人起坏心,帮你看了一会儿车。” 原来夏至安刚才匆忙间把车扔在路边,车窗全开着就罢了,根本也没锁车。 他忙跟两位道谢。 “不谢。我们是帮不上忙,你们年轻人好样的。”老者说着,见夏至安和欧阳灿没什么事了,才搀着老伴慢慢走了。 欧阳灿上了车,从后视镜里看着互相搀扶着的两位白发老者蹒跚离去……夏至安发动车子缓缓驶离事故现场,她转脸过去刚要说什么,看看夏至安紧绷的脸,顿了顿,问:“你没事吧?” 夏至安仿佛没听见,她又叫了他一声。 “嗯?”他转脸看了她一眼,“马上到了。” “我不是催你,是问你没事吧?你脸色不大好。”欧阳灿说。 “哦,没事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不出声了。 夏至安也不出声。他很快开到了目的地,把车停在警局门前。 欧阳灿没急着下车,而是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把他的手拽到面前来,一看果然手掌下方擦去一块皮,正在渗血。 “我说怎么看着你不对劲,你刚才怎么不说啊?这怎么弄的……是抬伤员的时候被重物压到了吧?”欧阳灿皱着眉,攥着他的手腕子拉过来仔细看了下伤口。 从周边的血迹和表面沾的污物来看,应该是被重物压到地面、由拖拽造成擦痕。 “由没什么要紧。”夏至安被她这么拽着手,有点儿别扭,想抽手,她的手劲儿又大,一时还没能抽回来。“行了别看了。又不是你看一眼就能愈合。” 欧阳灿听了,撇下嘴。 夏至安手绵软温热,皮肤细而滑腻,握在手中,跟个女孩的手似的。 她忍不住凑近些想仔细看看,说:“我说你是不是真一点儿活儿都不干啊……衣服也不洗嘛……” 夏至安没好气地说:“你还干不干正事儿了?一时不损我就难受是吧?” “这就去了。”欧阳灿松开手,往大院里看看,能看到闪着警灯集结的车了。“我来不及给你处理伤口了……前面右拐有家社区医院,24小时有人值班,你赶紧过去挂个急诊。” “知道了。”夏至安不耐烦,探身过来给她开了车门撵她。 欧阳灿跳下车,关上车门,还说:“听话啊,不及时处理,感染了不得了。不能打字,你更得一张便秘脸了……” 夏至安无奈地看着她。 一辆警车从大门内驶出,有人探出身来喊了声“欧阳,我们先出发了啊!老赵车在后头……你快点儿!就差你了。陶处都急了,在那骂你半天了……你电话都不接,怎么回事?” 欧阳灿看是倪铁,一抬手表示知道了,拍拍夏至安的车门,说:“你快去诊所。我走了。” 夏至安点头,看着她跟守门的武警亮了下证件,从一辆接一辆警车驶出的那高大拱门里进去了……他手上火辣辣地疼着。这会儿是他一个人了,他不由得咧了咧嘴。 “好疼。”他吸口凉气,甩甩手。 这当然也是不起什么作用的,疼仍然是疼,好像还越来越疼……他不去看伤口,也不能忽略它的存在。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不马上去医院处理,实在是犯蠢。 他叹口气,想想欧阳灿刚刚指的路,正要开车,看到旁边座位上,欧阳灿的手机落在那里。 他捡起来看看,已经没电了。 难怪一直没听到她手机响…… 警局那大拱门在夜色中有种冷森森的感觉,尽管门前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 他把那手机先放进储物盒里,发动车子,却没去欧阳灿指的那家社区医院,而是在前面路口左转弯了。 第八章 仿佛有光(一) 欧阳灿进了警局大门就一路都在跑。一辆接一辆警车闪着警灯从身边开过,让她嗅出了不太寻常的味道。 “欧阳灿!”陶南康站在车前,声若洪钟。“你怎么回事!这个时候你还迟到!赶紧带装备上车。” 欧阳灿来不及解释,上楼去带上勘验箱出来,大院里已经静下来了。刚刚还一副紧张的景象,像褪去潮水的沙滩似的安静多了。 赵一伟等欧阳灿上了车,看了她一眼,鼻子一抽,忍不住问:“你刚杀过人吗?怎么一身血腥味?” 郭亮亮听了,回头看看欧阳灿,鼻子也抽了抽,说:“我怎么闻不出来?就一股子烟味。” “好鼻子。”欧阳灿说着,抖了下上衣。“刚出门在路口等红灯,眼睁睁看见两辆车撞了个狠……现场一死两伤。我只顾救人了,差点都忘了正事。看我这一身血……刚才脸上还有呢。伤着动脉了,幸好救得及时,要不人就够呛了。带” “嚯,这是辛苦遇见你了啊。”赵一伟说。 郭亮亮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天后宫前面那儿吧?刚集合的时候我还听谁说来着,说那边有一特别惨的车祸,两辆都是豪车……怎么会伤那么惨?按理不应该啊。” “两辆车,驾驶员加乘客一共仨人,三分之二没系安全带,超速的那个司机应该是酒驾。我眼看着那车从我们面前简直飞过去了。“欧阳灿说。 “今天是什么日子,事故这么多……“郭亮亮叹口气。“对了,陶处刚刚强调,等下进入现场之前必须全部关机,严禁一切将现场信息外泄行为,否则严惩。” “好吓人。”欧阳灿说。“本来就不准外传啊。怎么这会儿还特别强调上了?” 她摸摸口袋,发现手机根本没在身上。不过这会儿既顾不上也没必要找了。 “因为不是一般的事故呗。”赵一伟说。 “没说什么事故?”欧阳灿问。 “只说特大。高速路的特大……” “会不会是坠机?”郭亮亮忽然道。 窝在角落里睡觉始终没出声的陈逆这时候说:“坠机就说坠机了嘛,有必要遮遮掩掩么?” “我就这么一说……刚才朋友圈里有人说看到一个大火球从半空掉下来的。后来消防车什么的就一路往那边赶,然后就封路了。陶处什么时候让咱们出现场之前还不明确讲到底是什么情况的?除非他也只知道是什么事故但不知道现场到底什么情况呗!再说了,什么特大事故还得咱们出动这么些人哪?” 几个人听了这话,倒都沉默了几秒钟,还是赵一伟说:“等到现场集结点一看不就明白了吗。” 虽然话是这么说,几个人都有点惴惴不安,只有欧阳灿,因为身上脏兮兮的还一股子血腥味,满心里都是怎么快点儿结束工作回去做个彻底清洁,根本没有功夫多想,结果等车到了现场外围,看着进行警戒的都是特警和武警,并且围的苍蝇都飞不进去的架势,才意识到今晚的特大事故,果然不是唬人的。 第八章 仿佛有光(二) 欧阳灿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情形,马上看到了提前到达的同事们,说:“下车吧。” “这就有点儿严重了啊。”陈逆第一个下车,看着眼前,刚才在车上那昏然欲睡的样子顿时消失不见。 “走。”赵一伟指了指前面,“陶处在那。” 他们一齐朝他指的方向一望,果然看到陶南康正在那里和几个人说着话,神态很严肃。 欧阳灿认出来,那几位都是局里和市里的主要领导抒。 赵一伟轻声说:“市里天王级的人物来了俩,说不定就是小郭说的那回事。” 欧阳灿没吭声,歪歪头示意老赵快点——已经到达现场的同事倪铁他们都在前面集结等候,显然在原地待命。他们过去,大家沉默着交换了个眼光。耳边有救护车和消防车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味道,有些刺鼻,是各种物体燃烧后的混合气味,复杂难辨带。 欧阳灿默默地站在那里,一点点分辨着究竟燃烧物里都有什么……浓烟渐渐小些,消防车和救护车的呼啸声停了下来。 “集合了。”陈逆提醒她。 欧阳灿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十三分。 集合完毕,先来讲话的是左局长。局长那张精瘦的脸此时看上去比平常还要瘦上一半似的,声音也比平常要更粗糙,显然在这个各种不明气体弥漫着的现场被呛了有一阵子了……她低着头听。 这起特大事故的起因是一架私人飞机坠毁。坠毁地点恰巧有一辆满载的大客车经过,伤亡惨重。公安消防医疗救助人员到达后先展开了营救,目前搜救到的重伤员已经送医,剩下的清理现场和勘验、尸体检验、调查事故原因等等工作亟待展开。里面情况特别糟糕,需要各位法医、痕迹等等技术工作人员大量的细致工作…… 欧阳灿晃了晃肩颈。 不用说,接下来将是一场持久艰苦的现场勘验工作。 陶南康在左局长说明情况和做了动员之后,具体布置现场的工作。参与现场勘验的所有技术人员按照不同的分工,划分区域之后,分头开始行动。 大家很快换好防护服,从严密把守的现场入口鱼贯而入。这里距核心现场还有一段路,大家一边走一边感受到了恐怖——还冒着白汽的机体砸断了高速路边的围栏,被机翼压扁的大客车横在路面上,周围大面积洒落着飞机残片和从飞机、汽车上掉落的杂物,越走近些,除了物体烧焦的味道,越来越明显的是血腥味。 欧阳灿拉了拉防护面具。 大家准备就绪,要展开工作时,陶南康又特地让大家停下来,再次强调现场地面有大面积燃油,大家行动时务必注意安全,以免起火。 欧阳灿又拉了拉面具。 此时现场被探照灯照得亮如白昼,头顶有无人机飞过,这是负责摄影摄像的同事在想办法拍摄现场全景。 光线有点太强了,刺目。 第八章 仿佛有光(三) 欧阳灿低低头,眼睛避开强光的刺激。她觉得有点憋闷,再拉拉防护面具,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觉得呼吸不畅不是因为面具戴得不合适,而是现场这异常的惨状让她也觉得有点不舒服了……她忽的听到赵一伟和陈逆在说蒲桥和郭亮亮这样的年轻人见见这种大场面还是有好处的,不过像他们自己也是头一回到这么大事故的现场,实在也不见得能比年轻人表现得更好。像这样的大场面,技术人员里除了陶处长他们这些老前辈,恐怕也就是小白吧……赵一伟转头问欧阳灿道:“小白哪年被抽调去支援空难来着?” “两年多以前了吧。”欧阳灿轻声说。 “我记得那次比这回伤亡还要惨重得多……我刚听他们说,飞机上全是一家私人俱乐部的篮球队员。好像刚刚参加完友谊赛返程,坐的是老板的飞机……唉,可惜了……我们这些人里只有小白有类似的现场经验。陶老爷怎么没让小白来。”赵一伟说。 欧阳灿没出声。陶处长没让白春雪来应该是有照顾她的意思,毕竟参与这个现场的勘验工作需要承受的压力格外大些……两年多前那场空难是一架中型客运飞机撞上山崖,一百二十多人无一幸免。参与空难后事故调查的法医人手不够,临时抽调人员支援,就抽掉了业务尖子白春雪。她记得参与那次空难事故调查回来之后,一向作风强悍的白师姐有差不多一个周情绪都很低落,陶处长还特地安排她跟心理医生面谈。饶是这样,白师姐也还说过,有一阵子出行都不想乘飞机…… 欧阳灿紧了紧手套,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失事飞机——这架飞机是常见的湾流550,造型是非常轻灵优美的。此时已经被火烧得面目全非,成为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已知飞机上包括乘务组在内共有21人,全部遇难。被坠落的飞机砸中的大客车载客也是21人人,除司机和三名乘客重伤正在抢救外,全部遇难……现场像是末日来临。 欧阳灿站在机头的位置,判断下前方的情况是否确定适合继续前进。 现场明火早已被熄灭,但燃烧产生余温尚在,地面潮湿,空气温热,四处弥漫着燃油味、烧焦物体散发出来的气味以及血腥味。 “走吧。”她说着,走在了最前面。赵一伟、陈逆和郭亮亮紧随其后。 他们小组受命从飞机驾驶舱部分开始勘验。他们通过临时搭起的梯子进入飞机内部,发现里面靠近驾驶舱的位置损毁严重,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先前到达的救援人员为了确定是否有人存活用了一切能使用的办法,包括切割驾驶舱门和前挡风玻璃。因此他们进入驾驶舱相对容易。 他们在驾驶舱及紧邻驾驶舱的位置发现了四具尸体。从尸体上残存的制服来看,这四具尸体应该属于驾驶员和乘务员。 “因为起飞后不久就失事,乘务员也在座位上,正好在驾驶舱后部。”欧阳灿说。 她蹲下来,看着被烧焦的尸体。 第八章 仿佛有光 (四) 尸体表面烧伤局部有充血,出血,水肿的生命反应,眼周有鹅爪状改变和睫毛症候,这些都是烧死的直接特征……这次现场的勘验主要任务其一是要搜集信息确定飞机失事的原因,其二便是及时确认遇难者死因和身份。从目前来看,遇难者中应该有一部分是被烧死抒。 她轻轻翻了下尸体上的残余布料。这是制服口袋的位置。她捏了捏,发现口袋里有东西,伸手掏出来看,原来是一张被熏黑了的便利贴,上面有字迹。记录的是某先生喜欢某某酒,某先生的咖啡不要糖……看起来像是一个记性不好的乘务员小心翼翼地记录着乘客的喜好,怕自己一时忘记出了错。 欧阳灿把便利贴放进证物袋里,标上编码。 赵一伟拍照看到,说:“这个……对确认身份没什么用吧。” “有用的。乘务员一共就两个,这个看着就是年纪小的或者刚入职的。这是私人飞机,记住乘客的喜好很有必要的。”欧阳灿说。 便利贴上的字迹潦草,还有点幼稚,平常看了顶多嘀咕句字好难看,此时看上去却别有一番感触。 郭亮亮把证物袋接了过去,欧阳灿继续查看其它尸体的情况……等机舱部分全部勘验完毕,向现场指挥陶南康汇报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他们也顾得上喝点水,遵命继续向后推进。 等现场全部勘验完毕,已经早上九点。尸体部分被送往殡仪馆,部分被送往法医中心,等候进一步的检验以确定死因和身份。大型机械进场,将失事的飞机和大客车转移出高速路面。 出勘的技术人员集结完毕,准备撤离现场。 欧阳灿脱下防护服,站在风口看着现场——消防车开进警戒带,高压水枪喷出的水气势如虹,冲刷着路面的血迹和污渍……被拖到路边田地里的飞机残骸仍然像是黑色的庞然大物。 同事们经过一个通宵的苦战,有的累到坐进车里打起呼,有的蹲在地上发着呆。只是那些平常三五个人聚在一起就要抽烟的大汉们,这会儿都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出,看上去整个人都呈放空状态……她也不想说话,仰头看了眼碧蓝的天,就听见陶处长喊了声收队,弯腰拎起自己的勘验箱上了车带。 屁股一沾上座椅,她马上觉得自己跟散了架似的,这座椅都像棉花糖似的招人稀罕。 “哎,大消息。我刚听说在现场发现了无人机。”郭亮亮上车后,边系安全带边说。 没人出声。 欧阳灿看着系安全带的郭亮亮,说:“还是系好安全带的好啊。” “啊?”几个人不明所以。“你这哪儿跟哪儿啊?” “我昨晚遇上的那车祸。都系了安全带,起码不会伤亡那么严重。”她说。 “哦,我说呢……今天这‘祸从天降’可得不出这结论。”赵一伟说。 “那无人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郭亮亮说。 第八章 仿佛有光 (五) “又不是头一次听说无人机危害到飞行安全。现在有些黑飞的无人机的确是民航的隐患。如果这次的事故是由无人机引发的,不算出乎意料了,只不过代价太惨重。”欧阳灿说。 她说完,打了个哈欠,见其他人都没说什么,就闭上眼准备休息一会儿。 迷迷糊糊的她突然听到一阵急刹车,身体被甩出去又迅速拉回座位,安全带勒在身上,顿时把她疼清醒了,睁眼就看车停在路边,赵一伟握着方向盘,对从梦中惊醒的欧阳灿他们几个摆摆手,说:“对不起啊,差点出事。” “你睡着了啊?”郭亮亮揉了下眼。 “你们也没人跟我说话,我眯过去了。”赵一伟额头上一层冷汗抒。 “换换手吧,我来开。”欧阳灿说。 “你睡醒了?”赵一伟问带。 “醒了。”欧阳灿让他停了车,下车跟他换了位置。 车门刚关上,还没等她发动车子,回头一看,老赵已经歪在那睡着了。她看了看前后左右的路况,稳稳地把车开起来,一路顺遂地到了警局。 在门口刷卡的时候,传达室窗子一开,葛大爷冲着她喊:“小欧,等会儿来一下,你男朋友给你送东西来啦!” 欧阳灿还没反应过来,车里几个人全坐起来了,异口同声去问葛大爷:“什么男朋友?长什么样儿啊?” 欧阳灿有心把车停在这,后面跟着的车子正排队等进门呢,于是她赶紧把车开进去,扔下车就往传达室跑,身后几个人笑着喊:“欧阳,等会儿回来先汇报下情况啊,可别打算蒙混过关。” “你们少起哄。凡是外面来找我的,只要是个男的,葛大爷都说是我男朋友。”欧阳灿气哼哼地说。 “这回我们信葛大爷,正听说你最近有情况呢。”郭亮亮笑道。 “有个鬼情况。” 看欧阳灿跟个兔子似的跑得飞快,几个人笑的更厉害。这一笑,仿佛疲劳都减轻许多。 赵一伟伸了个懒腰,正准备上楼,见先后回来的同事们三五成群往综合大楼走,都在说议论食堂给他们预备了饭,陶处长让先去吃饭然后休息一下就得马上工作——这起事故调查等着他们的检验结果,一刻都不能延误……他跟郭亮亮说:“我不去吃饭了,给我带点儿回来。我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郭亮亮答应着,忽然想起来,说:“得跟欧阳说一声吧。她别不知道有饭吃……” “她手机都没带,没法儿跟她说。放心吧,一晚上就喝了口水,她也早饿的发昏了,不会不知道找东西吃的。”赵一伟说着,拎起自己的器材走进办公楼。 “小赵,你怎么不去吃饭?”陶南康刚好看到他,问。 “让他们给我带了。我想多睡会儿。”赵一伟笑笑,说。 “辛苦了啊,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再坚持下。”陶南康点点头,“欧阳呢?” “去传达室拿东西了。好像家里给送什么来了……葛大爷说是男朋友,估计是个帅小伙儿。”赵一伟笑道。 陶南康本来也是一脸疲色,听到这儿就笑了,说:“葛老头儿最爱乱点鸳鸯谱了。” “是啊。被他点过的欧阳男朋友要一只手数不过来了。陶处你不去吃饭啊?”赵一伟问。 “我得先去开那个碰头会。想带欧阳去的,这样我就叫倪铁去吧。”陶南康说。 赵一伟见他没有别的事,就爬上楼回办公室准备睡一小觉。一上去就见白春雪拎着勘验箱出来,他问:“出现场?” “对。刚南区公园垃圾箱里发现一只手一只脚。”白春雪看看他,“快去歇会儿吧,你脸都什么颜色了。辛苦了啊。” “你也辛苦了。”赵一伟说着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对了,欧阳去传达室了,等下你要碰见她,记得让她去食堂吃饭。” “好。她电话一直打不通。我琢磨着可能你们还在现场。” “我们进现场之前都被明确要求关机了。不过那个大头虾是干脆把手机不知道丢哪儿了。” “难怪呢……我刚看了报道,场面很惨,还以为你们至少得中午才能回来。” “预计是要到中午的,难得今天现场各部门效率都挺高,提前结束了。你快去吧,下面车催你了吧。”赵一伟听见滴滴两声车响。 “是。走了。”白春雪说。 两人理解地互相点点头,分道扬镳。 白春雪下了楼,跟蒲桥他们一组上车出勘。经过传达室,白春雪从车窗探头一看,果然见欧阳灿正在里面,便让蒲桥稍一停车,喊道:“欧阳,食堂有饭,记得去吃。” 欧阳灿在里头听见,跑过来说:“我这正吃呢……出现场啊?我妈做的寿司,有你的份儿,等下我给带上去。” “嗯。那你先吃着吧,我们走了。”白春雪说着挥挥手。 欧阳灿看他们车开走了,从盒子里又夹了颗寿司塞嘴里。 一晚上没吃饭,她早就饿了。 “慢点儿吃,这吃相。”葛大爷说。 “谁还顾得上吃相!”欧阳灿看他刚泡好茶,瞅了瞅,只是笑。 葛大爷轻轻哼一声,做出老大不情愿的样子来也给她倒了杯茶。 欧阳灿闻闻茶香,摇头赞道:“真是好茶。谢谢葛大爷。” “你男朋友送来的不是有汤?先喝口儿,别噎着。” 欧阳灿看了眼保温壶,说:“汤是汤,茶是茶,葛大爷的私房茶也不是谁都能混到的呢!哎呀,这味道,能让我这被折磨了一整晚、奄奄一息的嗅觉复活呀。” “打住啊!我这茶还且得品呢,别提你出现场的事儿,倒我胃口。”葛大爷一副头疼样。 欧阳灿笑笑,喝口茶,继续吃寿司。 “你认真点儿满足我们八卦心,给你送饭来的到底是谁呀?小伙子看着真让人心里舒坦。漂亮,懂礼貌,太水灵了!”葛大爷竖大拇指。 “他呀,就一跑腿儿的吧。”欧阳灿说着,把手机拿过来。 手机已经充满电了。 葛大爷一描述,她就知道来送东西的是夏至安无疑。 送吃的可能是母亲的意思,手机还晓得充满电再送来,真不得不夸一句夏至安细心了……她摸摸鼻子。 “啧啧,这么个人样子给你跑腿儿,你是过年抢到头柱香了。”葛大爷笑眯眯地说。 欧阳灿笑嘻嘻的,又让一回葛大爷,“多少尝尝嘛,这我自己家做的。” “真不好这个,谢谢你。”葛大爷摆手。 欧阳灿看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回办公室。把食盒往保温包里装的时候,手机响了,她一看是夏至安打来的,跟葛大爷示意自己离开,带上东西走出传达室,才接了电话。 “手机拿到了啊?”夏至安打过招呼之后,问。 “拿到了。饭我也吃了。谢谢你啊。”欧阳灿往办公楼走。 “那好。我就确认下。不用谢的。本来伯母说亲自去,我觉得还是我拐个弯儿去一趟好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听见有人喊他夏老师,夏至安答应着,那声音忽然变得极为正经,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啊?”夏至安问。 “没什么。”欧阳灿还是笑。 想不出一脸幼稚的夏至安在学生面前是怎么装权威的,就更觉得好玩儿。 “晚上饭能回家吃吗?伯母说晚上做鳗鱼饭。”夏至安说。 “够呛能回去的。你多吃点儿,便宜你了……对了,你手上伤怎么样?”她问。 “还……行吧。”夏至安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回答得有点儿犹豫。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还行吧算什么?你是不是没去医院处理伤口?”欧阳灿问。 “没去。” “我跟你说,你手上的那个伤,要是发炎了,回头留下疤,手可就不漂亮了。”欧阳灿吓唬夏至安。 这人那事事追求极致和完美的劲儿,不信留疤吓不住他。 “手要漂亮做什么?” “手漂亮给人加分的。” “我人都满分了,再加要溢出来了。” “你可真……”欧阳灿走进办公楼,“够不要脸的。” 夏至安却笑起来,说:“满分可不是我自己说的,是你们传达室两位值班的老伯说的。我只是引用而已。” “这俩老爷子……还说什么了?”欧阳灿问。 第八章 仿佛有光 (六) “你真想知道啊?”夏至安问。 欧阳灿从他声音里就能听出来夏至安这会儿正一脸坏笑,不由得就抽了下鼻子,说:“那算了……反正你也就是我众多男朋友里的一个,还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么。” 夏至安笑得很响。 欧阳灿不耐烦跟他闲扯,挂电话前又啰嗦了一句:“当心你手上的伤。” 天气已经很热,她从大门走进办公楼,顿时觉得清凉。幸好她在办公室还备有换洗的一套仔裤T恤,赶紧换了,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接到通知,参与空难事故鉴定的全体人员在下午两点钟到综合大楼一号会议室开会带。 她咧了下嘴,抽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之夏至安送来的食物已经下了肚,另外这两天恐怕不能回家了。 听筒里母亲就抱怨说早就猜到会这样啦,不用再打电话特地强调一遍的……她笑笑,听见门响,见是戴冰来了,赶忙挂了电话,请他进来抒。 “有事?为哪个案子?”她问。 “两个案子。石磊和郭良佳的。石磊的案子当时尸检提出他背后的伤痕可能是因为被人袭击造成的,我们调查过,他在死亡前的那天下午,在常去金顶高尔夫球场跟人有过肢体冲突。那个人是他生意上的宿敌,姓郑。郑……郑晖。我们找郑晖问过话了,他承认因为打球路线有交叉,他和石磊碰了面。他不久前被石磊抢了一单生意,看见石磊就很不爽。他说石磊看见他之后故意扭头还吐了口痰,他看不下眼就说他没素质,借故讽刺了他几句,还是石磊先过来揪他衣领,他也不弱,拿球杆打了他,具体打在哪里他不记得了,只记得打在背后了。他的身高和你分析的差不多,174公分。我们也找到了他的球杆,带回来去对比取证了,结果符合。”戴冰说。 欧阳灿点点头。 “我们查过郑晖了。他当天晚上的飞机去台北,出差一周才回来,没有作案时间。其他的疑点也都排除了,这个案子可以结了。”戴冰看着欧阳灿。“本来上午开案情分析会,你们都缺席就推到下午。刚听说下午你们还是抽不出空来,林队干脆派我来了。” 欧阳灿点头,“这几天除非特别紧急的案件,都得给空难让路。郭良佳那个案子怎样?” “先前锁定的几个嫌疑人都排除了,现在就卡在那里不进不退的。林队说不要太着急,越是没头绪越得心细。我重新看了尸检报告,不过不全,想过来找你仔细问问。”戴冰说。 欧阳灿让他稍等,把郭良佳的报告调出来,让戴冰看着,自己翻了解剖笔记看。 “他下颌和耳后都有淤痕,不过不明显。”戴冰指着照片说。 “是。”欧阳灿看着戴冰手指点中的位置。“痕检那边出的结果呢?鞋底与地面摩擦的痕迹确定是他的吧?” “是他的。”戴冰点头。 “那么也就基本可以肯定凶手是趁他不备,从背后袭击他。”欧阳灿做了个手势,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卡住脖颈使人动弹不得。“这样的动作,可以在这几个部位留下痕迹,又不至于很明显。” 戴冰看着欧阳灿的手势,沉吟片刻,道:“从这个手法看,凶手也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一般人手法没有这么精准。” 欧阳灿晃了晃手,说:“也不见得。他既想将死者迅速制服,又不想这一下就致人死命,也只有这个手势合适。” 戴冰抽抽鼻子,又就尸检报告的细节问了几个问题。 欧阳灿看看开会时间快到了,刚要开口,戴冰的手机先响了,是林方晓催他回去。 “说着就忘了时间了,你还得去开会吧?”戴冰问。 “快到点了。”欧阳灿说。 “先说到这吧,本来还想跟你再讨论讨论,看能不能有点儿灵感。”戴冰说着收拾好自己的小本子。 欧阳灿看他的习惯,边关电脑边说:“你可正像是林队带出来的徒弟,习惯都一样。现在还有几个人拿小本子记事儿啊,早就都习惯用手机什么的了。” 戴冰笑笑,不语。 欧阳灿也笑笑。 戴冰跟林方晓的风格完全不同,可更像是标准的刑警。看起来憨态可掬,长相平常,扔在人堆里并不扎眼,其实心眼儿贼多,一双眼轻易不能盯着人,不然那锋利的眼神就会把伪装轻易卸掉。 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就看到参与空难调查的同事陆陆续续也出来,往楼下走了。 戴冰说:“现场很惨吧?看新闻就一个标题和一张照片,一点多余的信息都不给,还是觉得恐怖。不过我听小潘说,那架私人飞机的老板和她老公顾大律师有业务往来。他们这几天在咱们这举行了个全国的私人篮球俱乐部的友谊赛。小潘和她老公还去看比赛了呢。据说那飞机主人是因为有事提前回北京了,不然这回也难逃一死……” 欧阳灿想起空难现场那惨烈的景象来,不由得她不生出一种世事无常的感慨来,也就不出声了。 到楼下她跟戴冰分开,和其他同事一道往综合楼开会去了…… 会议结束后,他们立即投入遇难者身份鉴定工作中。 两天后,这项工作才告一段落。虽然事故原因的调查还在紧锣密鼓进行中,结论还未做出,欧阳灿他们却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回趟家了。 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下班后谁也没精神体力开车,几个人溜达到警局门口,各自拦了出租车回家。 欧阳灿在巷口下了车,待要往家走,听见一阵狗叫声。 她听着狗叫声有点耳熟,果然不一会儿,就见一只大金毛抖着浑身的长毛冲她跑过来,身后跟着一个颀长的影子,在喊着“胖胖”。 第八章 仿佛有光 (七) 她微笑。 是夏至安和胖胖。 胖胖挣脱牵引绳跑到她跟前儿,跳起来爪子搭到她身上,开心地摇头摆尾。她揉着胖胖的大脑袋,“哎呀哎呀,得了吧,才能几天不见啊,用得着这样么。” 夏至安追过来,一把扯住胖胖的绳子。 “我来吧……怎么是你带胖胖出来?”欧阳灿接过牵引绳,问带。 夏至安喘着气,说:“欧伯母有点儿不舒服,伯父在陪她。胖胖到遛弯儿时间就着急,我就带它出来了。” 欧阳灿听说母亲有点不舒服,脸色一变,也来不及问夏至安什么,都忘了自己还拽着胖胖,转身就往家门口走抒。 胖胖不乐意回家,被她扯着,越扯越往后退,夏至安看出欧阳灿着急,忙追上来把牵引绳接了,说:“我带胖胖再转转,你先回去吧。” 欧阳灿点点头,说:“谢谢你啊。” 她转身就走,夏至安牵着胖胖站在原地。 等她走远了,胖胖也不动。 夏至安好声好气地跟胖胖说:“那就别处走走呗,你姐姐着急回家。” 胖胖好像听得懂他说话,抬起屁股来跟他走。 夏至安带着胖胖溜达了一小圈儿,再回到欧家那小巷口时,看到停了辆出租车。 那司机正帮着一长发女子从后备箱往下搬行李箱。 夏至安认出那女子是田藻。 出租车司机把车开走了,田藻站在原地,靠在两只大箱子和一个拉杆箱上,往巷子里的欧家大门看了一眼,再转头时发现了夏至安和胖胖。 “Hi!”田藻打招呼。 “你这是……”夏至安走近了,看了看田藻身边的这些行李。 一点儿都不难推断,田藻这是带着行李上门的。他倒是晓得家里有过可以接纳女孩子当住客的讨论,但灿爸并不怎么赞成。灿爸是他见过的最尊重和疼爱太太的人,不同意在意料之中。毕竟家里每增加一个房客,家务便成倍增加,这对年近古稀的灿妈来说是个负担。可这两天他忙,今晚也是刚到家不久,也许这期间有了什么变化也未可知……果然他听田藻说她这是打算在这里住段时间。 他于是没有再问,说:“我先把胖胖送回家,回来帮你搬东西吧。” “好啊,谢谢你。”田藻微笑。 夏至安也微笑。 两人正站在巷口转角处的路灯下,能很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 夏至安觉得自己见过田藻几次,这会儿田藻脸上的表情是最纯净的——她似乎有很重的心事。但她平常总用各种接近于夸张的表情和欢快活泼的情绪掩饰。今天也许是搬行李累了,也许在他面前不需要表演,于是她显得甚是沉默。 夏至安带着胖胖穿过小巷,开大门时他看了眼田藻——田藻并没有着急往里来,而是蹲在那两个大纸箱旁边,背靠着纸箱打电话……他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回头看时发现是欧阳灿,便问:“伯母怎么样了?要紧吗?” “哦……没事儿啊,就是有点儿头晕。”欧阳灿脸上的表情稍有一点不自然,但很快恢复了常态。 “没事儿就好。哦,对了,那个……”夏至安想起巷口的田藻,刚要跟欧阳灿说,发现欧阳灿也要往外走。“你又要出门?” “刚回来的有点儿着急,掉了点儿东西。”欧阳灿说。 她说着话又摸摸身上。 挂在衣襟上的证件下班时忘了取下来,走在路上倒是听见一声响,只不过当时走太急了没注意。 “我去找找。”欧阳灿说。 “是不是这个?”田藻忽然从夏至安身后冒出来,伸手把一样东西递到欧阳灿面前来。 欧阳灿吃了一惊,接了证件,满腹狐疑地看着田藻——恤衫仔裤白球鞋,背着一个双肩包,戴着一顶棒球帽,跟平时温柔妩媚的淑女打扮很不一样,一样的是即便这样打扮,田藻看上去也是大美女一枚……欧阳灿打量了她一下,没出声。 田藻笑嘻嘻地看着她。 笑的有点儿过,一副急于讨好的样子,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她再打量下田藻,问:“你这会儿来是干嘛?” 夏至安立即觉察气氛不太对,也不出声。他答应了帮田藻拿行李,可是这情况,欧阳灿未必肯让田藻进门啊……田藻过来,挽着欧阳灿的手臂,背对着夏至安小声道:“好小灿,帮我个忙嘛……让我在你家暂住一阵子行不行?我付房租的……” 欧阳灿不出声。 田藻央求她好一会儿,说:“阿姨都同意了。我真的临时找不到住处了……找到住处我就搬走的……真的。发誓!” 欧阳灿看她比出起誓的手势来,吐出两个字:“酒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穷!”田藻叫起来。 “借钱给你。”欧阳灿说。 田藻张了张口,这回还她没出声了。 “你先住酒店。我帮你找房子。”欧阳灿说。她心里一阵烦躁。“你不是不知道我妈的身体情况。” 欧阳灿本想说精神状态,可夏至安在她身后并没有走远。 田藻沉默片刻,说:“我知道的。现在不是很好嘛?” “今天就不好。”欧阳灿声音很低。 她看着田藻。田藻在她清亮的目光注视下,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在缩小……可她还是咬了咬牙,轻声说:“那我……就住一阵子,不行吗……阿姨都答应了。” 田藻的语气很低声下气了,夏至安在旁边看着,都有点儿窘迫。他本来该快点走开的。看着人的窘状是非常不礼貌的,可他并没有走。 第八章 仿佛有光 (八) 他连位置都没有挪动一下,摸摸靠在他腿边的胖胖,看着那两个人——田藻人很美,仪态也娇柔,很容易让人产生怜惜之感,相比之下,欧阳灿虽然看上去瘦弱而矮小,但气势常常很盛。两人相对,往往形成强烈反差。 他看着欧阳灿的背影。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大门口的感应灯熄灭了,远处的路灯和院中的照明灯交叠的光影落在她身上,让她变得像个静默的塑像…… “塑像”还是说话了:“你记着,我妈答应是她答应。我可一直没答应。” 田藻忙不迭点头。 “就住一阵子。这‘一阵子’请你尽量缩短。我也帮你找合适的住处。”欧阳灿终于说。 “好的,好的,我知道的!”田藻跳起来,过来使劲儿抱了下欧阳灿,说:“我就知道你最善良最好心最可爱了!” “起开啦。”欧阳灿推开她。 田藻站在她面前,忽然安静下来,望着她。 她愣了下,看到田藻眼睛里闪着光,可刚要仔细看,田藻转了下脸,便没看清什么。 “谢谢啊。”她拿起手中的证件来。 “不客气啦,咳咳。”田藻清了清喉咙,微笑道。 欧阳灿点点头,“什么时候搬?带” “我的行李就在外面。”田藻说。 欧阳灿瞪了瞪眼。 田藻忙摆手说:“没关系的……你要觉得不合适,我改天再来。” 欧阳灿鼻子里出了股粗气,不情愿地问:“搁在外面哪?多吗?” “不多不多,我自己也可以的。你不用动手,刚才小夏说他会帮忙。”田藻忙说。 欧阳灿听她这么说,回头看了眼院中。 夏至安已经听到了,冲她笑笑。 欧阳灿没笑,回过身看看田藻身后,果然发现不远处放着的行李。 “东西就那些?”欧阳灿问。 夏至安走了出来,也看了眼那些行李。 “还有一些,我拿不了。我想反正租约还有半个月期满,晚一两天房东也不敢给我把东西扔出来吧。说起来真是可气,明明还不到日子,房东逼着我……”田藻倏然住口。 欧阳灿却听出来不对,问:“什么逼着你?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有啦……他就是着急把房子收回去。”田藻说。 “那也应该按租房合同来。”欧阳灿皱眉。 “他宁可赔我钱。”田藻说着叹了口气,倒没有继续解释。 “你们俩进去吧,行李我来搬。”夏至安说。 “一起吧。”欧阳灿说。 “我也来。”田藻忙跟上。 欧阳灿和夏至安谁也没有再说话,帮田藻把行李搬进院中。哪知夏至安和欧阳灿一人搬一个纸箱子走进院中还好,就在田藻踏进小门的一刹那,一直在门内警觉地留意动静的小四突然跃起,冲着田藻吠叫起来,小二和三三也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跟小四站成一条弧线,围住田藻。 田藻站在那里不敢动。 欧阳灿见状忙喝止。 夏至安示意她把箱子给自己,她顺手放在了他怀里那个箱子上,过去想抓住小二和三三。这两只小狗正叫得欢,哪儿能让她抓住……夏至安抱着两只箱子实在觉得沉,赶紧送进门,往地上一放,抬眼见欧阳勋从里面出来。 “伯父。”夏至安叫道。 欧阳勋虽然一贯温和,此时看上去却似不太愉快。夏至安并不多话,待欧阳勋问起是谁来了,才回答道:“田藻。这是她的东西。” 欧阳勋似乎愣了一下,才说:“我说呢,狗忽然叫的这么凶,原来是有生人。” 夏至安不出声。 此时外面的吠叫声仍然很响,可欧阳灿和田藻已经上来了。夏至安往里走,让开了门厅的空间。 田藻进门看到欧阳勋忙喊欧伯伯。 欧阳勋点头,看看女儿帮着田藻把行李箱推进门、给她找了双拖鞋,和蔼地表示灿妈已经跟他说过搬进来住一段时间这事儿,让田藻不要客气。 他接着告诉田藻,她的房间在二楼,“跟小灿房间挨着,有什么事儿你找小灿也方便。” 田藻赶紧谢过欧阳勋,“赵阿姨呢?” “她今天有点不太舒服,已经休息了。”欧阳勋说完,让女儿带田藻上去。 “行啦,爸,这交给我。”欧阳灿明白父亲这会儿没心思理会这些,赶紧说。 果然欧阳勋点点头,仍旧回房去了。 他一走开,田藻反而一声都不敢出,看看欧阳灿,等着她发话。 “看什么,走啊。”欧阳灿弯身搬了个箱子,看见夏至安从餐厅出来,便说:“夏老师,帮忙搬行李啦。” 夏至安过来,摸了摸手臂,说:“被你这么一叫,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搬行李就搬行李,不用这样吧。” 田藻笑起来。 欧阳灿不理他们,自己先上去。 给田藻准备的房间在她房间隔壁,面积比她那间大些,也带着个小阳台。里头陈设的家具一应俱全,卧具窗帘也全换了新的,房间里一股清爽干燥的味道,很让人舒服。 欧阳灿站在屋内,夏至安把行李放在门口就走了,田藻走了进来,立即叹道:“好久没住这么好的房间了。” 欧阳灿看她一眼。 田藻仓促地笑笑,说:“我是说……像个家的样子的。” 欧阳灿准备出去,“那你收拾下休息吧。” “我今晚还是回去。明天把剩下的东西再搬来。”田藻笑道。 欧阳灿看看她,说:“随你。” 两人出了房门,欧阳灿想了想,还是送她下楼。 “赵阿姨和欧伯伯休息了,我就不打扰他们了。”田藻看了看欧阳灿的脸色,说。 “我转告。” “再替我谢谢他们。” “这倒不用客气。我爸妈本来就是热心善良的人。”欧阳灿边下楼梯,边说。 善良两个字被她咬的格外清楚。 田藻没出声。 下了楼听见厨房里有叮叮当当的响声,她有点奇怪,边走边往那边看了一眼。 田藻也听见了,忽的想起来,说:“你刚回家,还没吃饭吧?别送我了。” “我不是想送你才送的,是怕你被狗咬了,回头还得带你打疫苗。”欧阳灿说。 田藻吐吐舌,小声说:“知道了……石头好嘛?” “回来净顾着料理你了,还没顾上看它好不好。我听说是恢复得不错。”欧阳灿说着,顺手带上门。“我刚才要是硬拦着不同意你搬来住,你是不是也就去找小旅馆了?” “那你不是没硬拦着么?”田藻说。 “看样子我还是心软了。”欧阳灿撇了下嘴。 田藻没出声,跟在她身后走出小院儿,在众犬的吠叫声出了小门。 看田藻侧身从门缝中钻出去,好像生怕小狗追上去咬她似的,欧阳灿忽然意识到田藻比起上回他们见面瘦了些。可见最近发生的事,在她来说并不是没有困扰的。这么想着,她轻轻叹了口气,看她走远才回来,院子里却已经完全静下来。她摸摸小四的狗头,赶紧回屋了。 屋子里更是静,倒显得厨房那一点动静大了些。欧阳灿本来想先看一眼石头,却拐到餐厅去了。 她原以为是父亲在厨房里,不想看到的是夏至安——他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围裙,正在往模子里倒搅拌好的面糊…… 他工作娴熟而利落,但再仔细看看,则更像是摆弄实验室的仪器。 发现欧阳灿过来了,夏至安抬眼一瞥,目光又落回模具上,小心地倒着所剩不多的面糊,说:“怎么一副见鬼的神气。” 欧阳灿走过去,扶了料理台,看他将最后一点面糊倒进模具里,轻轻拍着模具——这动作母亲在做戚风蛋糕的时候也会做,但夏至安做起来看着就怪怪的……当然也可能是感觉怪,所以看着才怪。 她歪头看着他的手。 手上贴着大块的胶布,看来伤口还是处理过了的。 “在哪处理的伤口?”她问。 夏至安把模子放进预热好的烤箱里,定了时,回来把一堆用过的盆盆碗碗放进水池里,说:“欧伯伯亲自给我处理的。” “所以你烤蛋糕报答他恩情?”欧阳灿问。 第八章 仿佛有光 (九) 夏至安笑道:“要是我把蛋糕烤砸了,那可不是报答不了了么。” 他把手套戴上,开始做清洁。 欧阳灿觉得肚子饿,在厨房里转悠着,想找点吃的东西。 “你们晚上吃的什么?”她打开冰箱,问。 “外卖。”夏至安说。 “啥?”欧阳灿果然没能在冰箱里找到立即能吃的东西,却在垃圾桶里看到了外卖盒子带。 “伯母不太舒服嘛。本来欧伯说他来做,我觉得还是不要了,跟欧伯要了外卖。”夏至安说。 欧阳灿打开柜子拿了一带方便面出来,仍在台子上,却又不想吃了。 夏至安见她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问:“要帮你叫外卖吗?我们点的那家面还不错。” “不用了。”欧阳灿撕开方便面袋子,要找小锅子煮面,开了两个柜子都没看到,还是夏至安递了只锅子给她。 她站在那里等着水开。 夏至安把餐具洗好放进消毒柜,过去看了下烤箱的温度。确定一切无恙,他才去倒水喝,问欧阳灿要不要。 “来一杯。谢谢。”欧阳灿说。 水开了,她忙把面饼丢进去。 夏至安看她面煮好了,过来在台边坐下,把她那杯水放在台子上,看她手忙脚乱地把面盛出来,笑而不语。 欧阳灿偏看见他笑了,想想自己面前这碗面的确煮的卖相也不怎么好,何况这会儿她又累又饿心情还不佳,实在不想开口。 “我是看伯母把蛋黄蛋清都分离了,放在这久了不新鲜,不烤出来,可能就浪费了,所以才动手试试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刚挑了一筷子面,听他这么说,停在那里,面又“哧溜溜”滑回碗里去,倒溅了她一脸的面汤。 夏至安抽了张纸巾给她擦脸,顺手取过抹布,把溅到桌面上的那几滴汤擦去。 “动手试试?第一次做?”欧阳灿擦干净脸,问。 “倒也不是。不过很久没有做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继续低头吃面。 “你还有这爱好。”好一会儿她才说了这么一句。 “偶尔下厨,当放松。”夏至安对她那明显怪怪的调子不以为意。 厨房里已经有一点甜香,很暖的那种。这甜香的确令人放松……初夏的夜晚,吹进窗子来的微凉的风带着湿润的花香,也是令人放松的。 “你怎么那么不喜欢她?”夏至安问。 “谁?”欧阳灿捧着碗喝了口汤。 很咸。她有点后悔把调料全都放进去了……她明白过来夏至安说得是谁,看了看他,没吭声。 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她? 她当然有她的理由。 田藻应该也知道这个理由,但她从二人重逢的那一刻起,却带着股子死皮赖脸的劲儿缠上了她……像个冤魂。 欧阳灿一撇嘴。 她倒是不怕什么冤魂。 如果真的有,她身边围绕的最多的可能就是冤魂了。 她的工作不就是让沉冤得雪嘛? 但是田藻…… “你知道你这算什么嘛?”欧阳灿看着夏至安。 夏至安看着她。 欧阳的眼睛清澈透亮,此时闪过一丝狡黠。 他约莫着她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的,果然就听她慢条斯理地自问自答:“狗拿耗子。” 她说完不等他有反应,站起来去洗碗。 夏至安想想也是,自己的确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欧阳灿拧开水喉,使劲儿洗着碗,烤箱在运转,还发出细细的声响……胖胖忽然“唔”了一声,欧阳灿关了水,问:“这几天带石头去复诊,杜医生除了说它伤恢复得不错,说别的了吗?” “昨天下午做了B超,说小狗也不错。不过……”夏至安皱着眉摇了摇头。 欧阳灿拿毛巾擦着手,站在他对面。“是小狗有什么问题?” “是个独生子呢。不过公母现在还不知道。”夏至安说。 欧阳灿不想他一本正经的,好像在件什么大事儿的样子,忍不住道:“我还当怎么了……这家伙还没找着主人,又要来个小的。” “不好么?” “这么下去家里迟早成狗窝。”欧阳灿叹气。 夏至安却笑了,“也不至于。” “是啊,反正你到时候拍拍屁股就走人,管我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儿呢?”欧阳灿悻悻然,抽了条干毛巾去擦碗上的水珠。 “啊?我才不会呢。” “什么?难道你要赖在这里不走?” “走当然会走,但不是拍拍……走。那多难看啊。”夏至安说。 欧阳灿手一滑,差点儿把碗跌了,瞪了他一眼,说:“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臭美。” 夏至安过去看了下烤箱里的蛋糕,调整了下温度,再回头时发现欧阳灿已经走了…… 欧阳灿到父母卧室门前敲了敲门。 听见响动的石头擎着大脑袋转向她,她看它精神很足的样子,想到夏至安刚刚说的“独生子”,不禁嘴角翘了翘,听见父亲在里头说了声进来,她推门进去,发现父亲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握着母亲的手。 她顿了顿,才轻声问道:“一直没醒?” “嗯,吃了药睡得很沉,我们大点儿声说话没关系。”欧阳勋温和地说。 欧阳灿吐吐舌尖,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父亲身边。父亲的手握着母亲的,大概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了,应该不是不累,但父亲一点都没表现出不耐烦来。 “怎么忽然这样了?”她轻声说。 第八章 仿佛有光 (十) “不清楚。”欧阳勋声音里透出一点疲惫。“下班回来就看她坐在那里发呆,见到我什么都不说,就只哭。我就知道不好啦。” 欧阳灿起身,站在父亲身后,给他捏着肩膀。 母亲在床上睡得安稳踏实,呼吸均匀,一丝异样都没有。 “也怪我。你妈妈很久没有情绪不稳定了,我都有点忽略了。”欧阳勋说。 欧阳灿慢慢靠在父亲肩膀上抒。 很多年了,她还记得她出国读书前,因为不放心母亲,犹豫了很久,父亲和她说:“你放心好了,我能照顾好她。照顾好你妈妈是我的责任,现在还不是你的。” 她轻轻舒了口气,说:“没事啦。等过两天,哄我妈去做个体检……跟医生聊一聊可能会好。带” “她自己很明白的。吃了药和我说,明天要去看医生。”欧阳勋说。 欧阳灿心里一阵难过,差点儿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忙猛吸了下鼻子。 欧阳勋察觉,拍拍她的手背,说:“你妈妈还说别跟你讲,晓得你这几天没白没黑地忙……还说等你回来给你做好吃的补补呢。” “这几天做得好吃的都便宜了夏至安了吧?”欧阳灿坐回椅子上,说。 欧阳勋笑起来,“你呀,就是什么事儿都不忘了带上人家小夏——小夏这几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早出晚归的,基本上没在家吃饭。就今天晚上回来吧,还赶上你妈妈没做饭。对了,叫外卖还是他付的钱呢。回头我转账给他……几十块钱他是不是不会收啊?” “也说不准……他那个人的细致劲儿的。哎呀他要不肯收也就算了。您还给他处理伤口呢,这手术费他不是也没付?”欧阳灿听着笑起来。 “他那手伤得不轻,还好没发炎。”欧阳勋抬起手来,给女儿示意夏至安手上伤口的情况,以及自己是怎么处理的。 欧阳灿不住点头。 当时她建议夏至安去社区医院做处理主要是因为情况紧急。没想到他竟然坚持着回了家。不过有父亲亲自给处理,更为妥当…… “那天晚上大事故不少啊。”欧阳勋说。 欧阳灿点头,“没想到两起事故我都有参与……夏至安可能吓得不轻。我还有点担心他开车回来有困难。” “小夏啊?他应该不是怕。我观察了下,小夏可能晕血。”欧阳勋说。 欧阳灿本能地想要反驳父亲,可仔细一想,好像有点道理,“难怪……” 难怪她当时看他的反应简直跟要昏过去了似的。 晕血,还坚持在车祸现场救援……更远一点儿,还帮她去救石头…… “搞什么,不行就别勉强嘛,现场出了事,人还得先救他……”她咕哝着,被父亲瞪了一眼。“本来嘛!” 可嘴上再犟,也得承认,夏至安还是很够意思的…… 第八章 仿佛有光 (十一) “本来什么呀?以后注意着点儿,照顾下小夏。”欧阳勋微笑道。 “晕血又不是贫血,怎么照顾啊?再说一大男人,晕血晕针的,我总觉得太不像话了……”欧阳灿说。 “亏你也是学医出身。这个是自己个儿能说的算的么?” “那倒是……”欧阳灿晃晃脑袋,“哦对了爸,田藻回去了。让我跟您和妈妈说一声。她还有些东西要收拾,大概明天搬进来。我回头跟她说,要搬东西的话别打扰妈妈休息。” 欧阳勋沉默片刻,说:“这两天我都在家陪你妈。没关系,她什么时候搬都可以。我在家可以招呼。” “那好。我也尽量正常上下班。”欧阳灿说带。 “你呀,你还是算了吧。干好你的工作就行。”欧阳勋笑起来。“得亏我没指望你继承咱们那点儿家业,不然得等到猴年马月你才能抽空学点儿管理呢。” 欧阳灿只是嘿嘿笑。 她又陪了父母亲一会儿才出来,发现餐厅还亮着灯,晓得夏至安还在里面。此时一股热乎乎的香喷喷的诱人味道飘在屋子里,她一行动,香气流动起来,更觉得诱人……她不禁咽了口口水,去看了看石头。 几天不见,这家伙显然胖了不少。 看到旁边药箱上放着听诊器,她取过来,蹲下摸摸石头的头,又试着伸手摸摸它的肚子。石头却呼的一下回头,鼻息喷在她手上……她忙停了手。怕它觉得受到威胁发动攻击。 他们相互观察了片刻,都明白对方没有恶意,才放松下来。 欧阳灿放弃了听诊的想法,只查看了下石头的伤腿,发现的确恢复得很不错,才满意地走开。 她走到楼梯口,往亮着灯的餐厅里瞅了瞅,倒没看见夏至安,可餐桌上摊了好些他的东西,有书有笔记本,像是要占据那里写什么……但他人又不见影子,只听厨房里有响动。 她抑制不住好奇心,边走边问:“你在那干嘛?” 她瞥了眼餐桌上,看到电脑屏幕上只有几个字——胶州湾沿岸河流对邻近海域……就这几个字也没读完,就听见夏至安的脚步声,她直起身。 夏至安看到她,问:“咦,还没上去休息?” 欧阳灿指了下他的笔记本,问:“怎么搬这儿来写论文?不觉得吵?” “别说啊,我觉得这个位置应该是个风水宝地。那天晚上我回来,欧伯给我处理完伤口我就坐这儿开始写,简直跟开了闸似的……三个晚上,OK,完成!今晚准备开写新的。”夏至安微笑着说。 欧阳灿嗤的一声,说:“轻伤不下火线,你也是够敬业的。” “不,是Deadline到了,不出论文真的会死的很难看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笑,说:“那你忙吧。” “你要不要试试我烤的蛋糕?没凉透,不过这会儿也好吃。”夏至安问她。 欧阳灿想了想,到底没控制住自己对那香甜的渴望。 夏至安看她这样,微笑着进去把蛋糕取出来,切了一块给她。 “你不吃吗?”欧阳灿问。 “我这几天得控制下体重。”夏至安大大方方回答。 欧阳灿端详下手中这块蛋糕,说:“你不是个女生真是可惜了。” “谁说有些事只能女生做、只能女生做好?”夏至安坐下来,问。 欧阳灿吸了下鼻子,说声晚安,端着蛋糕上去了。 她回到房间里,盘腿坐上床。 “控制体重……”欧阳灿一口蛋糕含在嘴里,想着夏至安那精致的面孔。蛋糕美味得很……为了这美味,她可顾不得什么体重。夏至安一个大男人,尤其是已经如此标致的男人,还要克制到如此地步,也真让她大开眼界……她大口吃着蛋糕 很快把蛋糕吃完,去洗漱的时候,发现自己脸上带着一点满足而愉悦的表情……她拿热毛巾敷敷脸。 · · 接连几天欧阳灿都尽量正常上下班,以便回家陪伴母亲。 其实灿妈第二天一早醒来就好多了,这几天已经恢复到平常状态。她自己不记得发生过什么,欧阳灿和父亲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倒是灿妈见父女俩难得不怎么忙,多点时间在家陪她浇花遛狗做饭,她又是开心又有点疑惑。 欧阳灿只好跟她说因为上周发生的空难是特别大的事件,在最终结果没有公布之前,她的工作都要围绕这个进行,不用出现场,况且这几天也许真的是大事件之后总有段时间社会上相对平静,除了那天白春雪出勘的碎尸案,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命案,更不用她出现场支援,确实相对清闲。 灿妈听了她解释,不疑有他。 “那碎尸案破了?”灿妈问。 “哪儿那么快……剩下的部分还没出现呢,且得撒网找呢。就那两骨节,够什么的?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呢。”欧阳灿忍不住抱怨。“白师姐嘴上起了一串燎泡。急的!” 灿妈倒让她劝白春雪注意身体…… 这天上班,欧阳灿转告了母亲对白师姐的问候,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田藻说第二天搬家,可隔了这三天,她既没搬进来,又没有动静。她倒是有点诧异,心想之前田藻还急三火四地非要过来住,定下来反而不着急了? 按说不能够啊! 恰好下午有个复勘,欧阳灿看外面有些热,主动要求出现场。结束现场的工作,欧阳灿才发觉她正在田藻住处附近,上了车她打了个电话给田藻。 田藻马上接听了电话。 第八章 仿佛有光 (十二) “对不起啊,这两天该打个电话给你。”她嗓音嘶哑,听起来情绪也不好,倒是猜出欧阳灿打电话来的用意。“我还没收拾好……” 她顿了顿,欧阳灿还是听到听筒里有人在大声说话,语气很不善。她屏住呼吸,仔细听了下,问:“那是谁在你旁边?怎么这种语气跟你说话?” “呃……房东。”田藻迅速说,“没事啦,小灿,我得收拾行李了。” “等等。我现在正好在你住处附近。你住几栋?”欧阳灿问抒。 田藻明显犹豫了下,说还是不用了。 欧阳灿倒是想起来自己之前帮她做担保的时候,表格里填过她的住址,便问:“C区12栋3单元对吧?几楼?” 田藻答道:“四楼。402。” “好。”欧阳灿挂了电话带。 她跟老赵打了个招呼,在前面路口下了车,稍往前走了一点路,就看到了田藻住的小区。她看了看小区大门顶上那几个金灿灿的大字。这个不新不旧的小区,大门口人来人往,倒是烟火气很足。大门口的门卫懒洋洋坐在那里看着人和车进进出出,并不管,但看到穿着制服的欧阳灿,忽的坐了起来。 “你哪个单位的?来办案吗?” 欧阳灿被他盯的心一惊,不过随即看到他脸上的热情和眼中那急于想表示自己很合作的神情,便点了点头,等她说明来意,门卫却显得兴味索然似的。 “哦,知道了,是去找那个作家……最近警察不来,记者不少来的呢。她房东可不乐意让她住了。”门卫说着,打量一下欧阳灿。“从这往前走,过第二个路口右转再左转就看到那栋楼了,很好找的。” “谢谢。”欧阳灿扶了扶帽檐,继续往前走。 果然那栋楼很好找,她很快就走到了。 才到楼下,就看到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按说不过是“小脚纠察队”,欧阳灿并不打算放心上。可她们看到穿着警服的欧阳灿,顿时都有些兴奋了,立即喊她“警察同志”,问:“是不是来找田老师的?402田老师?那个案子不是破了嘛,警察同志你又来,是不是谁报警了?” 欧阳灿皱皱眉。 还没等她回答,老太太们许是从她表情上判断出来她这一来准是跟“402”有关,早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这个说“我们也是听见楼上吵,过来看看,可能是老胡跟田老师吵起来了……田老师最近摊上的事儿可不老少,天天就见不是片儿警就是记者来上门找她了”,那个说“可不是嘛,就因为这,老胡说什么也不乐意把房子再租给田老师了。要说老胡这回办事儿确实不地道啊,还没到期呢,就急着赶人家田老师走……都忘了田老师为了他家小孙子入托的事儿出了多大力了”,还有说“人家孩子入了托,这点儿好处就早忘了……田老师真是挺好一人。可是你看吧,说摊上事儿,就摊上事儿了。”说着说着,她们都看着欧阳灿,眼神中充满期盼似的,又七嘴八舌地跟她说起田老师平常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上回警察因为杀人案来调查,我们也跟警察说了田老师人挺不错的……人么不是没有缺点,可大是大非问题上绝对是可靠的,我们敢保证……谁知道警察不来了,记者来了呢?天天跟这儿烦人…… 欧阳灿开始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一会儿工夫,被她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略微理出了头绪来,心想难怪田藻急着找地方搬出去,原来如此。 这小区规模很大,人口众多,不但平时人流量大,附近经营各种餐饮日杂的商户也很多,属于很繁华的市井之地。这也意味着,住在这里,并不像许多白领聚居的小区,白天都出门上班、夜晚都回家关门闭户,互相之间往来不多,而是像从前的里院似的,一家有事,整个大院都知道了……田藻最近遇上可不能算好事,这时候大概小区里也都听说了,住在这里的压力可想而知。 “阿姨们,我能问问么?怎么田藻住在这,打扰谁生活了?因为警察查案,还是记者采访?”欧阳灿问。 她觉得有些蹊跷。就算有记者来采访,田藻又不是明星,跟那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的。不过她还有一点担心,“燕语呢喃”被害,加上之前的纠纷,田藻在网络上被攻击地很凶。也许真有什么人,从网上追踪到网下? “这个呀……”有一位老阿姨看看身后那个单元门,往前走了半步,压低声音说:“那阵子不是警察老来么?后来就传闻田老师是嫌疑犯……这个单元都是人家老胡的,房子多,自己住了一楼,其他的都租出去了。有一户人家就是前面开店的,正好赶上那阵子也不大顺利,就觉得这屋子风水不好,不然怎么住在这的不是遇上官非就是破财呢?人家就提前解约搬走了。按说老胡钱没少拿,可是把,那家人也嘴碎,出去就说这屋子风水不好,传老胡耳朵里,那可不生气嘛!他也是个迷信的,觉得田老师不吉利。说人家要不怎么年纪轻轻离婚了,工作也丢了,干那不着调的事儿,上顿不接下顿的,还弄到进公安局……硬是要撵人家走。” “我们就说老胡这就不好了。谁没事儿爱离婚玩儿么?工作是人家自己辞了的!因为这个撵人家?”另一位老阿姨说。 欧阳灿点着头,几位老阿姨又七嘴八舌和她说了一会儿,接着问她:“那警察同志,是不是老胡报警的?还是田老师报警的?你能帮帮田老师吗?我们可以给田老师作证,她在这住这期间真没做过什么坏事。” 欧阳灿忙说:“这你们不用担心。我不是110出警。田老师是我同学。我过来看看她的。” “哦!你是田老师同学啊!”几个老阿姨恍然大悟似的,看看她。 第九章 仿佛有光 (十三) 欧阳灿点头,见她们一时无话,指指单元门道:“那我上去看看。谢谢你们。” “不客气,不客气。”老阿姨们忙说。 欧阳灿往单元门走,近了发现门没锁,拉开门直接进去了。 没走几步,忽然又听见楼上谁家门被敲得像用铁锤在擂,随即有人大声呼喝。她快步走上楼,就见402室的门口,披头散发的田藻正在和一个又高又胖的老年男子对峙。田藻情绪激动,口沫横飞,那老年男子也不示弱,一句接一句更是有气势。欧阳灿站在楼梯拐角处听着他们吵——那老年男子骂田藻是扫把星,让她赶紧滚;田藻斥责他欺人太甚……她出声喊了田藻。 田藻愣了下,说:“你来啦!抒” 欧阳灿上了楼梯,那高胖老头儿见她是个警察,皱着眉看她,又恶狠狠瞪了田藻一眼,说:“田老师,不是我说得难听,你住在这,好好儿的我也不可能撵你。现在三天两头有警察上门调查,有记者堵在门口,你倒没什么,我们受不了啊。我这房子还得往外租呢,现在外头传得难听,以后我还要不要租房了?我们一家子都还指着租金贴补日子呢……” “得了,胡大爷。我跟您这费了半天口舌,讲得就是一道理。住这这段时间,您也算照顾我,不过人情我也没欠您的,房租我也没欠您的,照理说我就是该住满了租期,或者您就得退给我租金。结果您租金说好了算给我,这会儿又跟我撒赖说这是精神损失费……您这么干合适吗?缺这仨瓜俩枣的?带” 欧阳灿走上来,房东倒是往后退了两步,可还是跟田藻说:“你怎么说话呢,这是找了警察来撑腰?你还别指望我怕这张皮!公务员都靠我们老百姓纳税养着呢,不能平白无故欺负我们。” “胡大爷,您这么大年纪,说这些话也不怕寒碜。您不怕寒碜,我还怕呢。您放心,就您这态度,睡天桥底下我也不在这住了。我马上搬,行吧?”田藻说着把欧阳灿推进门内,嘭的一下关了房门,那房东兀自在外骂。 田藻把欧阳灿又往里推了推,回手往门上拍了两下子。 “里面去吧,这儿哪儿能说话。”田藻说。 她喉咙都哑了,脸也不知洗没洗,显得脏兮兮的。 欧阳灿点点头,说:“怎么他说了退租金又不给?” “嗯。本来我想跟他耗着,可他太无赖了。每天坐在单元门口,指桑骂槐。前两天周报记者来采访,他跟人家胡说八道的……你坐啊,我给你拿水。”田藻说。 “不用。我不渴。”欧阳灿说。 田藻拎了两瓶水过来,递给她,说:“你看你一脸汗。大热天你穿得这么整齐,不热?” “没办法。今天是做正经事。”欧阳灿拧开水,喝起来。 田藻看着她,笑笑说:“幸亏你来了。不然我这顿吵也不知道怎么收尾。虽然我占理,可总归不像话。” “我在楼下听邻居说了。本来我有点担心你是被‘键盘侠’***扰。”欧阳灿说。 “那倒还没有……也过了那个风口了。再说,”田藻在拧矿泉水瓶,拧不开。欧阳灿见状默默接了过去,一把拧开还给她。她笑着说:“谢谢……网络上最恶毒攻击人的往往在现实中反而是看着很温和或者很怂的,或者干脆就是loser。” 欧阳灿喝了半瓶水才觉得凉快些。 房间里没空调,开着窗子,有风进来。 “看这样你这收拾的还早着呢?”欧阳灿拿了水瓶,到房间门口看看。 屋子里简直比春秋战国还乱。从衣柜里翻出来的,都还堆在床上,原本床上的,都堆在地上……她摇摇头。 “这不你来了么?”田藻笑道。 “我可没打算当苦力。”欧阳灿说。 田藻笑起来,说:“知道。不用你帮忙。你就坐会儿,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吧,我自己能收拾好。” “到底打算哪天搬?”欧阳灿看着她。 “嗯……” “改主意了?找着其他地儿了?” “没有。” “没有那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想……”田藻说着,低下头去。 “想不用看我脸色,最好能找着合适的地方是吗?呀,那你真不划算了。不想看都看了,最后还不搬。”欧阳灿说。 田藻又笑了,说:“我也没想到竟然那几个租金还要赖我的……我明天搬吧。” 欧阳灿看看这些东西,估摸了下。其实也不算多了,不过田藻一个人肯定搬起来是很累的。 她坐在那里喝着水,看田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往蛇皮袋、行李箱和纸箱子里塞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喝完水,把杯子一放,动手帮田藻收拾起来。 等她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东西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了。 电话是老曹打来的,问她的方位,说630空难有个临时会议,“大领导要听事故调查报告。局里参与调查的主要人员都要参会。你在名单上。” “这个点?”欧阳灿看看表。 “领导要听报告,管你什么点呢……不过具体是谁要听不知道呢。只是说人员都经过严格审查的,但是刚接到通知说要你务必到场。” “我?”欧阳灿皱眉,“知道了。会议地点在哪里?要不我直接过去。” “不知道。不能单独行动,通知是要集合之后一起出发。” 欧阳灿明白这事儿有点严重了。 她挂了电话,赶紧叫了辆车,跟田藻说:“我得走了。” 第九章 仿佛有光 (十四) “你可真够忙的。”田藻说。 “车来之前还可以再封一个箱子。”欧阳灿说。 “不用了,你歇会儿嘛。剩下的我自己来……”田藻忙拦着她。 欧阳灿到底又抓紧时间封了一个箱子。司机到了附近给她打来电话,她才说:“我走了。” 田藻送她出来,趁她下楼,喊了声“小灿”带。 欧阳灿停了停脚步看她。 “谢谢你。”田藻说抒。 欧阳灿说:“我时间紧着呢,因为这么句没意思的话耽误我时间。走了。” “走吧。”田藻目送她离开。 欧阳灿脚步匆匆地跑下楼去。原先围在单元门前闲聊的老阿姨们可能都到时间回家做饭了,倒是那位房东老胡站在门前的花坛边,明明看见她出来,故意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晃着他手里那一大串钥匙。 欧阳灿看了眼停在路边等着的车,到底还是站下跟房东说:“胡大爷,我觉得您不该是不讲理的人。房租的事先放一边,您也别把人逼的太狠了,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不好。田老师这两天一定搬,您再担待担待。” 她说完也不看老胡那瞪眼睛吹胡子的样儿了,赶紧过去上了车催司机快一点……等回到局里,却被通知大家先吃晚饭,报告安排在七点半进行。 欧阳灿趁这点空闲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听父亲说晚点儿家里有客人来吃饭,她咦了一声,知道是庞叔叔,不禁笑了笑,问是不是亲自来视察爱将的生活起居情况啊,千万别受了什么委屈。 父亲在电话里爽朗一笑,她也笑笑挂了电话去食堂吃饭了。 平常晚餐时间在食堂吃饭的也就是一些值夜班的同事,总冷冷清清的。今天加上他们,餐厅里就显得有点热闹,连大师傅们也看上去有些兴奋地忙碌着。欧阳灿跟赵一伟和陈逆坐一桌,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聊天,闷头吃饭。好一会儿赵一伟发现她一直没出声。 “是不是晚上有约会,被抓包了不高兴?”他笑眯眯地逗欧阳灿。 欧阳灿把筷子一搁,“我有不高兴的样子?” “等会儿你照照镜子。”赵一伟还是笑着,“刚才是不是在哪受气了?” “倒是也没受气,就是觉得不舒服。”欧阳灿想着在田藻那里看到的场面,抱着手臂,简单说了说。 “这不欺负人呢嘛?还精神损失费呢,怎么不要丧葬费。”陈逆说。 赵一伟敲敲桌面,说:“过了啊。那什么,说点儿实际的,他们那片儿归哪个派出所管啊?先报个警。” 欧阳灿笑了,说:“听说房东在那一片儿是滚刀肉,片警头疼的。田藻应该是清楚这点儿。钱不多,她应该是图个清静不想追究了。” “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赵一伟说。 “嗯,所以我觉得还是得要。不过现在人还没搬,她一个人在那怕弄太僵了出什么事。”欧阳灿说。 这时候老曹拍拍手喊集合。他们赶紧起身,出去到大院里,已经有车在等候,点了名之后排队上车。上了车大家就都不怎么说话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报告会让每个人都觉察到了不同寻常……欧阳灿坐在车子尾部。车尾晃得比较厉害,吃下去的晚饭一块块塞在胃里,仿佛车尾每甩动一下,她的胃就跟着甩动一,很快她肚子也不舒服起来……她努力忽略不适,开着笔记本查看勘验报告。 下车时陶处长站在车门边,似乎是在用目光再点一遍名,见她最后一个下来,还萎靡不振的,问:“你怎么了这是?” “晕车。”欧阳灿说。 “那还能忍不能?”陶南康瞪了她一眼,说:“平常好好儿的,关键时刻掉链子。” 欧阳灿吐吐舌,说:“能忍。” “不能忍就赶快说。我找个理由报上去把你从名单里撤了。别进去来个晕倒什么的,毁前程。”陶南康道。 此时他们站在一个安静阔大的庭院里,离其他同事距离稍远,陶南康的声音又低又沉跟做贼心虚似的,欧阳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她知道自己算是陶老爷的爱将,但这么直白地被关照、担心她前途也还是很少见的。 “就知道傻笑。千年万辈子没听说你还晕车,这会儿晕车。”陶南康说。 他说着,发现前头那栋安静的老楼里走出来几位白衫黑裤的工作人员,立即喊了声集合。大家很快便集中到一起,自然形成两列,排队进了老楼。 欧阳灿走在队首。 她知道这个地方总是戒备森严的,但因为是隐藏在沿海度假区里,从外面看并不显眼。她之前并没有来过,对这个有点神秘色彩的地方十分好奇,很像仔细看看,可这会儿她肚子突然有点痛…… 进了楼里,另有工作人员上来接洽。他们被通知先去会议室等候。 欧阳灿进了门,看到已经有不少人也在那里等着了,都静静坐着,鸦雀无声。欧阳灿一眼扫过去,发现在座外单位的人虽然他们彼此不熟悉,面孔倒都见过,都是是民航等方面的专家,还有两位参与调查的飞行员……欧阳灿坐下来,没两分钟,扭了好几下。 陶南康发觉,转头看她。 欧阳灿额上见了汗。 “对不起,陶处,我去下卫生间。”她说着也不等陶南康批准,站起来就往外走。 她脚步急匆匆地推开会议室门冲出去,门外守着的两名便衣似乎被她突然出现弄得很意外,再见她神色有点异样,不禁拦住她。 “卫生间在哪里?”欧阳灿不等他们问话,先开口。 “啊,右转直走左转,就看见了。”其中一名便衣回答。 “谢谢。”欧阳灿捂着肚子往前赶。 四周围都静悄悄的,她也没心思留意其他,只知道一路上看到了好几处暗哨,这让她肚子痛的更厉害了……她看到卫生间的标志,简直从没有过的高兴。 外间休息室里有两个人正在说话,她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没发现其中一人轻轻“咦”了一声。 第九章 仿佛有光 (十五) 欧阳灿根本无暇他顾,溜的飞快。 谁知道等她穿过休息室,在洗手间里却左右为难了——进哪一间呢? 对面这左右两扇门,一边门上挂着一个很抽象的艺术品,有空研究一下么那倒也没什么,可这会儿谁看得出来哪个代表男的哪个代表女的? 这会儿里面有人出来也好…… 她这念头一动,恰好面前左手边门开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走了出来,见她只管站在那里,也微微一怔。 欧阳灿这下跟获救似的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右边的门进去了带。 那男子才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出来往左边男士专用洗手池洗了洗手。外面休息室有人喊他,他抽了条毛巾擦干净手,说了声来了,走出来便笑道:“回头得给提提意见,这卫生间标识设计的确很艺术,可不是所有人来了都有空先品味艺术呢,弄不好就成了难为人了。” “很容易判断的嘛,当然线条简单的是男,错综复杂一团乱麻的是女。”其中一个人说。 “确实闹过笑话。不过平常这里人极少,卫生间不太会用到。有会议的时候外面就会摆上个提示。” “我就说嘛,不闹笑话不可能。太高估大家的平均艺术素养了。”那人又笑了笑,想起什么来,问:“法医和技术是不是都到了?我看刚才进去一位穿警服的。” “应该是。刚进去的是法医中心的法医。” “认识?” “对,认识。” “看着年纪挺小的,很清秀,没想到是法医。” 几个人说着话往外走。 欧阳灿从卫生间出来,还听见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她舒了口气,看看时间也还好没有耽误多久,赶快洗手,这才有闲心打量了下洗手间。 这栋建筑从外观看的确有些老旧了,可内部设施却是很好的。 建筑是五十年代初期设计建造的。当时处于国民经济复苏期,又考虑到海岸线景观的整体效果,这片建筑群虽然占地面积不小,可楼层都不高,设计也尽量简洁实用,质量倒是非常好。从安全考虑,都有很结实的防空工程。 如今内部重新装修过,比从前要讲究得更多,但总体上还是以舒适为主,并不奢华。不过从休息室、洗手间到卫生间,一应设施都显得比别处高那么一档,连标识都设计的很妙——有点儿太妙了…… 欧阳灿擦着手,再留意下标识,不禁轻声道:“搞这么复杂干嘛,来个简单的男女标记还降低档次了?” 她刚要往外走,又觉得腹痛难忍,这回倒不用犹豫,直接折回去就行。 如此折腾了两回她才走出去。等她回到会议室时,同事们一齐站了起来。 “哇,我就去趟卫生间,你们不用这么隆重欢迎的。”欧阳灿说。 陶南康都被她气笑了,说:“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手机什么的都不带,都不知道我们去哪了,你怎么办。” “这不及时回来了么?”欧阳灿忙过去拎了自己的包。 陶南康看了下自己带来的部下,带队往回会场去。 欧阳灿仍旧在队列前排,走起路来脚步却有点发虚。 赵一伟跟在她身后,问她:“闹肚子?严重吗?” “有点儿。你们都没问题吗?怎么就我这样?”欧阳灿轻声问。 赵一伟摇摇头,说:“我问问有没有人带了药……我发现你这回从国外回来以后,身体相当不行啊。一会儿感冒一会儿拉肚子的,从前没见你这样。你是不是被帝国主义的腐化生活方式侵蚀了……” 欧阳灿做了个劈杀的手势,不出声。 赵一伟笑笑,回头悄声问谁随身带黄连素了。 陶南康听见他们在身后嘀咕,趁楼梯转角回头瞅了瞅——这一瞅瞅得心惊,欧阳灿小脸都白了……他们上到二层,廊上五步一岗,戒备森严,气氛很是肃穆。陶南康在会议室门前停住脚步,看着欧阳灿。 “陶处,我还得去一趟。”欧阳灿一头汗。 陶南康挥手让她去,沉默片刻,让其他下属接受检查先进会场,自己站在一旁跟负责收通讯设备的特勤负责人交涉。 他等了一会儿,自己也不能不进去了,便喊了赵一伟留下在这等欧阳灿,说:“如果欧阳身体实在不行,就别让她进去了。你负责照顾她一下。我会跟领导汇报。” 赵一伟答应着,候在走廊上。 那边欧阳灿被告知二层的卫生间封闭并不允许外人使用,只得下楼去折腾了一回。再出来时她两眼简直冒金星了,原本拎在手里的包都觉得沉了几分。好容易上了楼梯,不得不扶着喘会儿粗气。 她听见上面有人喊“欧阳”。 她抬头看了看——要不是这人来到面前,这么真切,她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曾检?你怎么在这?”她问。 曾悦希看她脸色煞白,打量了她一下,问:“病了?” “呃……”欧阳灿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来自己得顾及形象了。 “拉肚子?” “咦?” “我之前在休息室看见你进去的。看你的样子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可能吃坏了。”欧阳灿只得说。她惦记着会议,指了指上面,说:“我得上去了。” “还行吗?”曾悦希问。 “坚持一下吧。我觉得也差不多了。”欧阳灿说。 曾悦希有点不放心,到底把她送上去,看她跟同事一起交了通讯设备,进门前还特地回头跟他摆摆手,他才点了点头。 欧阳灿进了会议室,和赵一伟悄悄走到他们俩的位子上坐下来。他们坐在椭圆会议桌的这一端,能看到斜前方正面一排位子空着。桌上摆着红色的名牌,除了两个字的统称看不出具体是谁来参会……欧阳灿肚子稍微消停点儿,别的不想,只祈祷自己能挨到会议结束。 这时候听到一声低沉的“起立”,她条件反射似的“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第九章 仿佛有光 (十六) 起得太急了,顿时眼冒金星,可那声“敬礼”一来,她还是应声抬起了右手,敬了个非常标准的礼,然后也看清了进来的是谁。 她一头冷汗,倒不全是因为吃惊。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理应有高级别官员出面善后,这是意料之中的。不过汗还是涔涔地往下落,她衣服都该湿透了,还得忍着不能有小动作……等落了座,她看到陪同前来的市领导里,也包括了政法委书记丁轶群抒。 丁轶群的神态跟不久前在市局刑警队参加会议那次可大不相同。今天他很严肃,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欧阳灿注意到他是最后一个落座的。坐下前扫了一眼会场内,目光往这边一来,逗留了片刻——欧阳灿垂下目光,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会议由这次事故调查小组的组长方副市长主持。他上来便说时间比较宝贵,今天到场的各位都是参与630空难调查的同志们以及和空难相关各方的代表,大家都非常关心调查结果,就没有必要说什么场面话,马上就进入调查报告汇报程序。调查组专家代表先开始了技术层面的分析。 欧阳灿肚子又开始难受。她明白这个时候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不能轻易离开现场,只好集中精神听报告。这会儿正在发布参与调查的飞行员飞行实验报告。 在失事现场找到的黑匣子记录了从飞机起飞到坠落的全过程,只有短短四分十九秒。飞机从机场起飞后,与塔台保持正常频率的联络。当时的天气状况良好,没有雷暴等恶劣气候现象的报告。飞行员和塔台的联络中,语音语调都平和而放松。他几次报告一切正常后,突然录音中有一声轰响,紧接着报告发动机失灵。录音中他的声音非常冷静,采取了一系列应急措施后,报告见到明火,要求立即返航……就在他说出返航两个字之后,突然就没有了声音。 会场内一片寂静,仿佛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了过来…… 欧阳灿觉得肚子一阵绞痛,不禁吸了口凉气,冷汗又冒出来一层。 赵一伟看看她,默默地把她面前的茶杯推到她手边带。 茶杯里刚倒了热水,摸起来热乎乎的。 欧阳灿握在手里,继续听报告。 这次失事的飞机隶属于一家知名的飞机租赁公司。公司的业务覆盖范围非常广。调查开始,公司相关人员就主动提出进行模拟实验,以最大程度还原飞行员当时面临的危险。民航专家组采纳了这个建议,这次在事故调查过程中,多次组织有经验的飞行员进行了模拟飞行实验。 “……经过严谨的调查、反复实验,可以得出如下结论。630空难的发生,是由于未经批准、超出合法飞行高度的无人机撞上飞机,导致飞机发动机受损失灵从而坠毁。飞机残骸和现场找到的无人机残片,以及对飞机和无人机残留部分的分析结果,证实了这个结论。对飞机上的乘客的尸检、对飞机内、事发现场的痕迹检验分析结果,也排除了其他诸如人为纵火、炸弹袭击的可能性。事故发生时,机上人员来不及逃脱,全部遇难。飞机坠落还导致了行驶中的大客车上乘客重大伤亡……” 欧阳灿正盯着屏幕上划过的一张张现场照片,有人从后面走到她身边。她以为是现场服务员要倒水,便说不用,那人却把一个小袋子放在她的手边,没出声便走开了。 她瞥一眼便知道是装药的小纸袋,上面还写着字,忙转头一看,只见那人一身深色西装,却不是工作人员。那人见她回头,只略点了点头,却悄悄走到对面主位的位子后头,找了个比较偏的座位坐下来。 欧阳灿知道后面那排的位子多半是主位上坐着的那些领导或空难相关人员的陪同人员。果然那人刚一落座,一位老者便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欧阳灿。 欧阳灿认出来那是市里的一位老领导,已经多年不出现在公众场合了。尽管距离挺远,他那目光还是让她觉得一激灵,忙低低头。 她把袋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两种药。仔细一看,还都是治疗腹泻的。 她不禁纳罕。 忽的想起那人为什么眼熟,不就是刚才在卫生间外见过的么……可是……难道是……她正在想是谁让他带药进来的,也许是同事,可除了陶处和老赵,谁顾得上她?何况这儿也不是那么方便就能拿到药再大模大样送进来的……对,就是大模大样。 那也许只有曾悦希了。 她心想这是毒药也吃了吧,省得不是遭罪就是出丑……她抠出药丸来端起杯子送下去。热水下肚顿时她就觉得熨帖好些,不禁又看了眼送药的那个人。 这时候外面进来人,说有电话转接首长。 报告会中断了,与会者却都坐在原地没有动,只有主位上那几位左右交换一下意见。 陶南康看了眼欧阳灿,欧阳灿吐吐舌,把药袋指给他看。 陶南康点点头,没出声。 欧阳灿看到赵一伟手里的笔敲了下笔记本,转过脸来,果然见他给自己使了个眼色,让她看本子。她略歪了下头。 “陈老的孙子。”赵一伟在纸上快速写道。 欧阳灿皱眉。 “飞机租赁公司姓陈?”她在纸上写道。 “不。姓沈。最右边,白衬衫。” 欧阳灿抬眼迅速一扫,飞机的主人也是飞机租赁公司的负责人沈绪楷坐在个不太起眼的位置,正在和民航方面的专家讨论什么。这位沈总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脸上的表情虽很凝重,却丝毫不减他的锐气和锋芒…… 第九章 仿佛有光 (十七) 欧阳灿在心里赞了句好帅。 “听说还单身……你那什么表情?别只看脸,也别以为人家就出租个飞机,没什么技术含量。人家本身就是搞航空器研发的,带着项目和资金回来办的公司。”赵一伟嫌写起来麻烦,索性用极小的声量说道。 欧阳灿点了点头,“哦,这么了不起。陈老怎么会在这?” “陈老在位的时候就布局在咱们市这搞民用航空器制造么。专门在开发区划了一个圈,招商引资投入科研资金培养科研力量,声势很大的。在他老人家画的圈儿附近出这么大的事故,不出面都说不过去的。” 欧阳灿又点点头,“你可真是什么八卦都知道。带” “我还知道你爸爸给陈老动过手术……你不知道啊?看你那表情就不像知道的。你是不是真的除了尸体其他的都不大感兴趣?” 欧阳灿端起茶杯来,“没兴趣……我爸给做过手术的人多了去了,没听他提过。抒” 赵一伟笑笑,没再出声。 欧阳灿朝陈老的位子看了看——丁轶群坐在陈老身边,正跟他说着话,那脸上满是谦逊……她看着那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人,觉得是很眼熟的。如果父亲真给他动过手术,也许会有合影。这类与VIP病人的照片挂出去,多半会有利于医院的经营,可是父亲这些事上向来低调,肯定不会这么干的……她笑笑,再喝点热水,亦不再出声了。 吃下去的药见效很快,她到会议结束时都没有再觉得难受。 这几个小时熬得辛苦,出了会议室终于长长出了口气。不独她,其他人也是面带轻松,好似打过了一场艰苦的仗。 他们是最后走出会议室的,先排着队领回自己的通信设备。走廊上不允许多作停留,他们很快便下了楼,准备离开。大厅里倒还有些人未及离去。只看到门外一辆辆专车排队驶离,井然有序。 欧阳灿忽然发现曾悦希和几个人站在大厅东南边的廊柱前,正在交谈。当中有沈绪楷。 许是他们一群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出现在大厅里就显眼,曾悦希看了过来。 她冲他笑笑,摇了下手机。 他也笑着点了点头,目送她出门上车。 沈绪楷目光跟着过去,转回来看着曾悦希,面无表情地说:“那位欧阳医生专业素养很不错的。” “相当不错。”曾悦希说着点了点头。“不过今天的报告按说不该她做吧?他们陶处长来了。” “的确不是她做的报告。不过有一部分具体问题是她负责回答的。解答非常清楚,用词简练,外行也不会听不懂。难得。”沈绪楷说。 曾悦希看外面,说:“你车来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你呢?”沈绪楷问。 “你们听完报告了,我们工作才开始。”曾悦希说。 “哦?”沈绪楷眉一挑,脸上有了点儿表情。“这么快?” “这案子交给我们组了。公安局把出逃的嫌疑人已经控制了,很快就得移交给我们。我们等下就在这开会,丁书记亲自给我们布置下面的工作。案子不复杂,投入的又都是精锐,应该会办的比较顺利。” “我说你怎么过来了呢。” “也是赶巧就我能空出时间来呢?”曾悦希看看他。 沈绪楷脸色还有些阴郁。 事实上他的情绪非常不好。 任谁的公司遇到这样的灾难都不会有好心情的…… “走吧。善后事多着呢,你先休息好。”曾悦希说。 沈绪楷跟他握了握手,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曾悦希本想送他,正巧同事从会议室出来找他,说丁书记和刘检要下来了,马上开会。他答应一声,边往会议室走,边看了下手机。 欧阳灿给他发了条信息,只有两个字:“谢谢。” 他顺手回复:“不客气。” “多请你吃一顿饭。”她说。 他走到会议室门口了,正要回复信息,听见一阵脚步声,回头便看到丁轶群和刘康带着人往这边走来,他站下,替他们推开了门…… 欧阳灿跟同事们一道回了局里才解散,搭赵一伟的车回家。 赵一伟特地绕了下路,打算送她到家门口。 欧阳灿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玩啥我家那边路特别难走,算了吧。” 赵一伟说:“是看在你今天腿软的份儿上送你的。” 欧阳灿笑笑,看了眼手机。 曾悦希后来没有给她回信息了……她突然听见赵一伟说:“幻影啊。” “啊?”她忙抬头。 前方一户人家的大门口前停了一辆豪车,占了大半车道。赵一伟鸣笛示意,对方司机挪动了下车,闪出足够的空间来让他们通过。 车过去了,欧阳灿又回头看了眼,忽的发现那车的司机下来开了车门,车里的人迈步下来。 “哟!”欧阳灿小小吃了一惊。 “干嘛?”赵一伟问着,也瞅了眼后视镜。“咦?沈绪楷?” “是他吧?”欧阳灿好奇心一起,说:“要不咱把车倒回去看看?” “得了吧。”赵一伟笑起来。他停下车,“你就住这,八卦还能跑了啊?下车。” “谢谢啊。路上小心。”欧阳灿下了车,挥挥手让他先走。 赵一伟开车离开了,她又忍不住往后看了看——可惜从这里看不到什么……她想想又觉得自己多事,赶紧回家。 没走几步,就看到巷子里多了一辆白色小跑车,就停在夏至安新车的外面,头对着头,像在交头接耳的两个人。 第九章 仿佛有光 (十八) 她走近些看看那白色小跑车。车子亮晶晶的闪着光,虽然半新不旧的,可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 可这车她每次看见都觉得好笑,主要是因为这小车跟它的主人实在是形成一种奇妙的反差……她看看表。 已经很晚了,这位客人竟然还没走。 她来到大门口,准备开门时,听到有隐隐约约的笑声。 进了门,院子里倒静悄悄的。小四冲着她摇尾巴,她伸手过去戳戳它的大鼻子,看了看周围,正琢磨其他的狗都哪儿去了,就见一团深黄色带着两个小跟屁虫冲过来抒。 她挨个儿摸摸它们的脑袋,看了眼它们过来的方向,果然听到说话声——从花房传来的。 她朝花房走去,经过树下的长椅,顺手把包丢在了那里带。 走到花房外,透过玻璃,看到平常母亲修理花枝、放工具的长条桌上摆了些小碟子,旁边坐着把酒言欢的正是父亲和庞乐天,这会儿两人不知道说到哪儿了,正吃吃地笑着……她笑笑,刚想故意踢踢拖拖弄出点儿动静来,就听见夏至安喊她。 “刚回来?”他问。 欧阳灿看他拿了好几个空盘子和袋子,还拎了两瓶红酒,点头道:“嗯。你这是干嘛?” “补充弹药。”夏至安轻声说。 “都这时候了还补充,要喝到天亮了呀。”欧阳灿微微皱眉。“我妈呢?” 夏至安小声说:“休息了。九点钟庞院长说要走,欧伯留他聊天,两人就挪这儿来了。” “你陪着他们聊的?”欧阳灿看他。 “他们聊我哪儿能插得上话,只是陪坐。”夏至安说。 欧阳灿见他手里拿那么多东西很不便,伸手接了几样过来,看看都是下酒的果干果仁,“真是……细心。” “你是想说我马屁精吧?”夏至安问。 “……精,又不是坏事。”欧阳灿说。 夏至安盯她一眼,歪歪头示意她进去。 里头欧阳勋和庞乐天早听见动静,问了一声是小灿回来了吧?欧阳灿忙答应。 她走在前面,一脚踏进花房,马上从湿润的裹挟着花香和青草香的空气里分辨出淡淡的酒气,见父亲和庞乐天只是面上微红,并无醉意,笑道:“胖叔好。” “哎!柴火妞儿侄女好!”庞乐天见了欧阳灿,笑的见牙不见眼,伸出胖胖的手臂来,说:“来,抱抱!” 欧阳灿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过去跟他拥抱下。 “咦!真敷衍!”庞乐天胖胖的脸上笑纹都没法儿深刻。 “哎!您看看除了我亲叔,我还敷衍谁呢?”欧阳灿笑嘻嘻地在一旁坐下,看夏至安不声不响地坐到了对面父亲的身边。 “这丫头。”庞乐天笑着点点欧阳灿,转过脸去瞅瞅夏至安。“你们俩刚在外头嘀咕半天,都嘀咕什么了?” “哪有嘀咕!”欧阳灿忙否认。 她说着看了眼夏至安。 夏至安把一碟干果推过来,说:“没嘀咕,就聊了会儿天儿。” 欧阳灿瞪了他一眼,庞乐天却哈哈大笑起来,问:“听你爸说去开会了?什么会开这么晚?有大案子啊?” “嗯,630空难的调查结果报告会。”欧阳灿抓了几颗腰果来吃,“报告时间没多久,来来回回路上和等候的时间久,真累。” “我看你也是累。怎么比上回见你,脸都小了一圈儿……瞧这下巴都尖了。”庞乐天啧啧两声,跟欧阳勋说:“我说老兄,幸好你还是个医生,闺女照顾成这样?亏心不亏心!” “啊,是啊,看看,眼还眍?了,腮也凹进去了,脸色发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抽大烟呢,这副尊容快赶上旧社会大烟鬼了。”欧阳勋也说。 欧阳灿说:“别提了。我们几位参与这次事故调查的同事,没一个不像我这样的……我今天要不是突然闹肚子,应该也还凑合能看。” “怎么会闹肚子的?” “我猜是晚饭吃不合适了。可是别人跟我吃一样的饭,就我出了问题。”欧阳灿说。 “天热了,指不定哪一口吃出毛病来。平常多注意点儿。”欧阳勋仔细瞧了瞧女儿的脸,“吃药了吗?先别吃这些了,晚上再吃药巩固下,这两天注意点饮食。” “吃了药就止住了,没事了。”欧阳灿说着就笑了。 她虽然进来之后总是笑的,但这一笑却有点不大一样。 也太甜了些…… 大家静了下来,似乎一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还是庞乐天看看时间,说:“太晚了,再不走天都亮了。” 他说着起身告辞。 时间的确晚了,欧阳勋也不勉强留客,问了问源源妈从北京回来没有。 “没呢!说是马上回来,马上马上的也马上了一个月了,牛上也该到家了呢。”庞乐天说。 欧阳灿忍不住大笑。 “等下,我去给你拿灿妈准备的酱菜。”欧阳勋想起来。 “欧伯,我去拿吧,放在哪?”夏至安忙说。 “不用,还有别的东西。你在这陪他们说会儿话。”欧阳勋说着快步离开了。 欧阳灿趁父亲走开,也不管夏至安在旁边,拉住庞乐天的胳膊,小声道:“庞叔叔,我有事要跟您说。” 庞乐天眨眼,笑眯眯的也小声道:“我也有事要和你说。” “那您先说。”欧阳灿背转过身来。 “这个小夏啊,我是说夏至安,是我好不容易挖来的人才。放在你们家里寄存,你可要好好儿帮我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 第九章 仿佛有光 (十九) 欧阳灿戳他肚皮,道:“您今儿进来,没见我们家的安保系统都升级了?我们家有什么可特别保护的?四条狗都不行,还不是因为您送这大宝贝来!” “哎,你知道就好。”庞乐天笑眯眯地说着,背起手来,慢慢在小径上踱着步子往外走。 欧阳灿跟在他身边,轻声说:“您放心,这宝贝不用我帮忙,我爸妈准能看好了。我跟您说啊……” “小灿啊。”庞乐天忽然郑重起来,站下看着欧阳灿抒。 欧阳灿原本想说胖叔我知道您打什么主意,那夏至安就是个活宝贝,您也自己个儿留着好了……她看着庞乐天的表情,这话就含在嘴里,楞了一下没说出口,反而变成了等在那里等他说下去。 庞乐天跟夏至安摆摆手,肥胖浑圆的手臂划了半个圈,让欧阳灿走近点儿,说:“我晓得你要跟我说什么,至安那天跟我聊过。” “啊。”欧阳灿答应着,点点头。 心想夏至安既然跟胖叔聊过了,应该自己的意思也表达到位了……其实当面拒绝胖叔的好意,她也是很有点不好意思的,想到这不禁大大松了口气带。 “至安呢,我是一眼就看上了。我自己个儿家里那个要不是和他一顺边儿的,我准留着当女婿的。可这不是不成么?你呀,在我心里,就跟我闺女一样,晓得伐?”庞乐天看着欧阳灿。 欧阳灿笑起来,说:“晓得。” “至安啊,我趁着他入职,把他的祖宗八代都调查得很清楚了……俩字儿,靠谱!我跟你说,反正他还要在这住两个月呢,你再观察观察、考察考察,行吧?”庞乐天很认真地说 “这……不是,胖叔,夏至安不是跟您聊过了吗,怎么聊的呀?”欧阳灿听出不对劲儿来。 “他说你挺好的,但是你没看上他。”庞乐天说。 “什么!”欧阳灿差点儿惊叫。 “别嚷。人就在这,别让人下不来台。”庞乐天瞪了欧阳灿,“先听我说完。胖叔看你长大的,知道一般的你也看不上。真看不上也不勉强……就是别太让人脸上过不去了。人至安才来一个月,要给他介绍对象的多了去了。真要相亲,那得从我们这个校区排到那个校区,还得打个来回呢。” 欧阳灿觉得自个儿肠子又开始打结儿了。 庞乐天见她不出声,以为自己说的总归是她听入耳了些,便见好就收,道:“哪,我也不招你烦了,就说这么多,你自个儿掂量。哎呀你爸爸是不是要把你家的酱菜缸子挖空?怎么拿了那么多?” 欧阳灿回头看时,就见父亲果然拎着两个看起来好沉的兜子出来,夏至安早走过去帮忙接了……她看夏至安挽着两只兜子不知跟父亲说了什么,两人都笑起来……她听庞乐天道:“其他的都没什么重要,难得跟你父母都能相处得来。” 欧阳灿含糊地应了一声,说:“本来嘛,他是客人,难道还能在我家里蛮横耍少爷脾气?” 庞乐天笑笑,拍拍欧阳灿的肩膀,没出声,等欧阳勋和夏至安过来,他们一道在欧家那群忽然看到客人拎东西往外走就吠叫起来的狗的阻拦下出了门。 欧阳灿见夏至安坐到驾驶位,知道他是要送喝了酒的胖叔回家的。见胖叔跟父亲在说话,她站过去,抱着手臂看着刚坐稳等着的夏至安。 夏至安看看她,问:“有话跟我说?” 欧阳灿嘴巴嘟了嘟,说:“你先送胖叔回去吧。回头我再找你算账。” 夏至安笑笑。 “小灿,跟你爸快回家去。至安送我,放心好了。”庞乐天说着,把他那肥胖的身躯塞进跑车里。 欧阳灿笑着答应,说:“胖叔再见。”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儿来。”庞乐天看看夏至安,“你来这之后,有没有出去逛逛?我记得交代小柯安排下带你玩一玩,他说你总讲没时间。” 夏至安摇了摇头,说:“没有。确实一直也比较忙,没什么时间出去逛。” 他说着瞥了眼欧阳灿。 看得出来欧阳灿也在动脑筋,这将走不走的时候,忽然提这么个问题,能有什么用意啊…… 果然庞乐天继续说:“嗯,以后要在这工作生活的嘛,两眼一抹黑怎么行?再说现在这个季节,还不热,倒是适合四处走走……小灿,这几天有没有空啊?后天就是周末。至安么,我记得没什么公事。小灿你呢?加班这么多天,周末不休息?” 欧阳灿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妙,正要拒绝,就听父亲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接话道:“这样吧,小灿要是周末休假,就由她负责带小夏出去转转;要是小灿加班,那就由我负责。” 夏至安看看欧阳灿,欧阳灿像是被噎住了似的,平时的伶牙俐齿这会儿发挥不出来,想笑又不得不忍住。 “小夏,你有什么意见?”庞乐天问。 “我没意见。我也早想跟欧伯伯出去走走,见识见识。”夏至安微笑。 欧阳灿瞪了他,心说你这个笑面虎……她刚要说“我有意见”,就听父亲说:“就这么定了。小灿也没什么意见的。” 她张了张嘴,也就不说什么了。 庞乐天似乎到此为止目的已经达到,拍拍手,说:“好,那我们走。” 夏至安慢慢地把车倒出巷子,很快开走了。 欧阳灿搀着父亲往回走,想着刚才胖叔那得意的表情,不禁又是气又是想笑。 “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欧阳勋问。 “就是有点儿腿软。”欧阳灿笑道。 她开了门让父亲先进,听见自己的手机老远在包里响,忙跑过去,边跑边说:“菩萨保佑千万别是出现场……” 第九章 仿佛有光 (二十) 欧阳勋笑着看女儿一边跑一边咕哝,进来随手关门,要把安保打开,想到夏至安还没回来,便罢了,再看女儿拍拍胸口接起电话来,回头跟他笑着摇摇头,显见不是呼叫她出现场了。 他给小四收拾了下狗窝,听见女儿在说好吧那就周末吧再见,站起来笑道:“也是难得看见你害怕接单位电话。” “您就没有怕接医院电话的时候啊?”欧阳灿把手机塞回包里,背起来,伸伸手臂伸伸腿。“我这几天累惨了。赶上拉肚子拉的我人都飘了……爸您说怪不怪,我几辈子没拉肚子了,今天这日子!如果这会儿叫我出现场,我准能晕在那里。” 欧阳勋忍不住笑,道:“拉个肚子而已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概是这几天没休息好,本来身体就弱,抵抗不住细菌了。” “也是。”欧阳灿揉着肚子。想想自己在会场那样儿,还心有余悸似的。 “这几天注意点饮食,调理下肠胃。” “知道了。” “刚才跟谁约周末?周末休息你可是要带小夏出去认路的。”欧阳勋说。 欧阳灿哈了一声,说:“您要不提我还就忘了……瞧您刚跟胖叔一唱一和的,给我派这么个活儿!我要好不容易熬个周末休息,还得带着大少爷出门遛弯儿呀……” “咦,也没有非让你去啊。你没空我带他出门遛弯儿。”欧阳勋笑眯眯的,一点儿都不介意女儿这么说的样子。“反正我和你妈妈也好几个周末没出去约会了,带上小夏和胖胖,我们上山也好,出海也好,兜兜风去。” 欧阳灿张张嘴,气哼哼地说:“得!这意思是,有我没我,你们都开心着呢,是吧?还有没有天理了?” 欧阳勋哈哈笑着,推开门,让胖胖先进门,自己进来换了鞋,跟把鞋甩得东一只西一只的欧阳灿说:“你看看你这习惯,小夏绝对不会这样。你没发现,他来了之后,咱们家里的整洁度提升了不少?带” “本来咱们家就很整洁。” “咱们家是清洁,整齐差点儿,这个事实要承认。尤其是你,最不爱收拾,整天乱七八糟的……” “爸爸!” “干嘛?” 欧阳灿瞪着父亲,“再说我要不高兴了。” “哦哟学会不高兴了。爸爸好怕你……周末跟谁玩儿去啊?”欧阳勋笑着走到客厅里,蹲下去看卧在那里跟他摇尾巴的石头。“石头伤见好……见好喽。” 欧阳灿沉默了片刻,说:“田藻啦。她说周末搬过来,我跟她说要是有空就帮她搬。” 欧阳勋正给石头检查关节,听见这话侧侧脸,看了女儿,说:“是嘛。难得你还愿意帮她搬家。” “我下午出勘,正好在她住处附近,过去看了看。她那房东也是气人。”欧阳灿说着去倒了两杯水,给父亲放一杯在茶几上,把下午在田藻那遇到的事说了些。“刚她电话里说,房东没出面,但是房东女儿上去跟她说不用太着急,可以住到周末。然后说等她搬走了,余下那几天的房钱可以打给她……其实还是怕她不肯搬。” 欧阳勋拿湿巾给石头擦擦爪子,说:“搬出来就好了,那些闲气不生也罢……你今天突然拉肚子啊,也未必不是着急上火引起的。你打小儿就有这么个毛病,一上火简直不得了。” “啊,也是。都是田藻害的。”欧阳灿说。 欧阳勋笑笑,道:“甭管谁害的了,遭罪的是你。你这孩子的脾气呀,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事都是你这脾气闹出来的。” “哪有啊……对了,奶奶还不回来吗?再不回来咱们这都要热了。”欧阳灿问。 “说是上周感冒了。你叔婶说要等等看,好利落了再送她回来。怕路上辛苦,严重了就不好了。我每天打电话问,总是说好点儿了好点儿了,总不见好。”欧阳勋皱眉。 欧阳灿沉默片刻,说:“您别太担心。年纪大了有点小病也好得慢。明天我给奶奶打电话。” “好。去休息吧。”欧阳勋说。 “我去看看妈妈。”欧阳灿站起来,开了父母卧室门,进去见母亲正睡得香,很放心地退出来。 要上楼去,她看父亲在沙发上坐下来,正拿着手机在说话,不禁笑了。 “您还不休息?这么晚跟谁聊天儿?”她笑问。 “老胖子到家了。小夏刚往回走,再十来分钟就到了,我等他回来。”欧阳勋说。 “嗯……您还给他等门啊。”欧阳灿说。 “反正这会儿也不困。” “跟胖叔聊得太高兴了吧?”欧阳灿问。 欧阳勋顿了顿,说:“高兴呢也高兴,还有些不那么高兴的事儿。老胖子这几年也是见了老,以前他不大啰嗦的。” “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源源呗。算了,有空再说……你有空儿跟源源聊聊,他也是不容易。”欧阳勋说。 “哦,知道了。”欧阳灿站在那里愣了会儿,才说:“爸晚安。” “晚安。”欧阳勋仍坐在那里,瞅着微信里夏至安和庞乐天两个人斗图,看着看着就笑了。“这俩,加起来也就有十岁。” 他自在地靠在沙发上,听着夏至安放在群里语音信息,从笸箩里拿起他一个月才织了没多少的毛活儿。 小夏的声音这样听起来有点不太一样,显得年纪还要小一些……庞乐天和他聊天聊了几乎一整晚,小夏也几乎陪了他们一整晚,但是不问他,他就不出声,静静在一旁坐着,像个特别乖巧的孩子。 像儿子。 他抬抬头,看着对面墙壁上挂的那幅油画。 画是可着那面墙画的。 海边,朝阳,晨光…… 他轻轻叹了口气。 厅里的座钟敲了十二下。 第十章 此时此地 (一) 【第十章·此时此地】 那个只有三个人的小聊天群好一会儿没有人发消息了,夏至安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看着车窗外迅速掠过的街景。 司机从他上了车就一言不发。 这也倒好带。 他此时也没有什么要说话的***。 车子转弯时缓慢而沉稳,倒让他对司机的车技有些赞赏。这里的弯道多而集中,一个接着一个,很考验车技的抒。 他看看前面,知道再有个几百米也就到了,提醒了下司机。 “知道。”司机沉声答应。 车速缓下来。 夏至安看着外面。 缓得有点像他平常走在这条小路上,墙上斑驳的痕迹都看得到……他看见三角空地上的小凉亭,下意识转过脸去看对面。 上班路上每每经过这里,他总是要特别看一眼这扇门。 被长势喜人的植物衬托着的铁门和建筑美得像油画一样让人觉得心情愉悦是一方面,偶尔时间合适了,他还是会遇到刚好从门内出来的范老师…… 当他发现范家门前有人时,愣了下。 车子缓缓开过去,他看清门前站着两人,有一位正是范老师。车灯明亮,让她脸色显得苍白,怒意更一览无余。 夏至安本来想就这么过去吧,但看到范老师要转身,那个子很高的男人挡在了她身前……他看了看表,跟司机说:“就在这停吧。” 司机从后视镜瞄他一眼,似乎有点犹豫可还是把车稳稳停住了。在他要下车的时候,司机回过头来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大半夜的多管闲事……人家是情侣呢,这叫狗拿耗子;要不是情侣呢,那又是壮汉又有豪车,小心保镖下来揍你个知道。” 夏至安看看他,笑笑道:“谁揍谁个知道还不一定呢。” 司机再打量他两眼,也笑笑道:“祝你好运。” “谢了。”夏至安下了车,看了看那边。范家院内传出一声接一声短促的犬吠。那是范老师的爱犬Luna。他喊了声“范老师”! 范静侬立即回了头。 她一身浅色衣裙,长发随着她转身像水一样流动了起来,即便是在夜里,也许正是因为在夜里,她简直像个忽然从天而降的仙女……她看着站在几米之外的夏至安。 夏至安手抄在裤袋里,见她看向自己,微微一笑,走过来。 范静侬看了眼沈绪楷,转脸跟夏至安说:“怎么才来?” “啊,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夏至安听这话开始的有点儿怪,可是他反应极快,顺势便接了过来。“Luna很少这么大嗓门叫呢。” 他看着站在一旁,打自己出现在视野内就已经被他锁定的这个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毫无悬念地遇上了极为冷淡的回应。 “Luna平常很安静的,遇到讨厌的人才叫。”范静侬轻声说。 夏至安微微一笑。 讨厌的人当然另有所指。 不过他立即觉得自己这笑如果太过分,可能有生命危险,就适当收敛了下。 范静侬说:“你等等啊,一会儿进门跟你说。” 夏至安点点头,看她转向沈绪楷。 被人当面奚落,肯定是很跌份儿的,可这个人脸上没有很明显的表情……只是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人看上去有些累。 不知道是不是范老师让他累的……范老师很冷静地说:“不好意思,这会儿我得招呼我同事,你请吧。” 沈绪楷沉默片刻,什么都没说,连头都没有点,只是看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去了。 他的司机替他开了车门,离去前倒是记得跟范静侬鞠个躬说范小姐晚安。 范静侬对沈绪楷态度很恶劣,跟司机倒是礼貌些,轻声说了句:“路上慢些。晚安。” 那车子在路灯下缓缓开走,亮晶晶的像午夜钟声敲响前灰姑娘的南瓜车。 两人都目送着车离开。他们也知道车里那个人也在看着他们。 夏至安想到那两道冷静而锐利的目光,轻声说:“真是个挺吓人的家伙呢。” “可不是么。”范静侬说。 “你没事吧?”夏至安转向范静侬,看她一脸的平静,并不觉得很意外。 没下车时他觉得她是遇到了麻烦,走过来时就知道虽然那个人看上去很凶但对她是没有恶意的……也许是个很凶恶的人,但起码此时此地此刻对她并没有。 “有。”范静侬轻声说。 “嗯?”夏至安忙从头到脚看看她。 “要是你不出现的话。” 夏至安笑了,“哎,Luna不叫了。” “讨厌的人走了嘛。”范静侬说。 夏至安又笑了笑。 “来,我刚准备泡茶,水都煮好了,请你喝一杯。”范静侬抬手整理下长发。“你要是不介意时间太晚,不很方便的话……我们在院子里坐,还有Luna嘛。” “什么好茶?”夏至安笑问。 “竹叶青。”范静侬说。 “可是很晚了……而且人家也走了。”夏至安故意道。 范静侬笑起来。 她笑容极美,有点儿促狭,说:“我知道你刚才有点儿害怕。” “现在也有点儿害怕呢。”夏至安摸摸胸口。“这会儿就罢了,时间确实有点晚。当你欠我一杯茶。改天我过来讨茶喝。” “好。”范静侬微笑点头。 “谢谢你那天帮我找资料。”夏至安说。 “分内事,不必客气。”范静侬说。 夏至安示意她先进门。 他抄手站在那里,门一开,Luna像闪电一样蹿出来,对着他猛摇尾巴。 他过去摸摸Luna的头,推它进门。 “晚安。”范静侬说。 “晚安。”他说。 铁门轻轻合上,电子锁滴滴响了一会儿,能听到高跟鞋敲打在石阶上的声响……夏至安微笑。 他沿着窄窄的小路往欧家走,走得很慢,也很快就到了。 家里的狗子们没有一只出声,他笑了笑。 真是日子有功啊……他刚要回屋,忽然看到花房里亮着灯,便走了过去。 酒瓶碗碟仍放在长条桌上。在一众高高低低的花架子和工具中显得又乱又扎眼。看样子欧阳灿父女早把这儿给忘了……他走进去,从桌上开始收拾,该丢掉的丢掉、该装好的装好,只十几分钟,便把这里拾掇利落了。 他看看恢复整洁的花房,满意地关灯关门。 他拎着装酒瓶碗碟的袋子回了屋。客厅灯还亮着,他过去一看,见欧阳勋歪身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拿着正在织的毛活儿,便过去轻轻摇醒他。 “欧伯,去睡觉啦。” “啊,回来了?这么晚?”欧阳勋醒过来。 “嗯,不好意思,忘了跟您说我到家了。”夏至安说。 “没关系。快上去睡吧,我也去睡了。”欧阳勋把毛活儿往笸箩里一放,起身慢慢走回房了。 夏至安看了眼蜷在一起睡觉的胖胖和石头,笑笑,关了灯,把袋子拎进厨房里去。 袋子放到水池里,他看了看,还是觉得不舒服,回手拿了塑胶手套和围裙穿戴好,刚要洗,听见脚步声。 是欧阳灿。 穿着一身卡通图案长袖衫裤的欧阳灿,头发还没干透,一脸惊讶地站在那里看着他,“这大晚上的……你是每天都要得几朵小红花才行吗?” 夏至安撇了下嘴。 欧阳灿那张脸,果然就跟庞院长说得似的,下巴都尖了……再瘦一点,用来撬小核桃挺合适了。 他转过身去,她也走过来,抬脚踢踢他,“干嘛?” “起开!”她卷了下袖子,也不戴手套,开始洗碗。“手不是受伤了吗?让我妈知道你带伤干活,不光给你小红花,我看整个花园的花都得给你了……我就惨了,还得挨骂。” “啧啧,让给你。”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把碗洗好交给他,他拿了毛巾擦干晾在架子上。 “周末真没安排?”她问。 “嗯?” “没安排就听我的……要是我能休假的话。” “周末早上太阳得打西边儿出来了。”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看他擦好最后一个碗,不理他揶揄,问:“今天换药了没有?” “还没有。”夏至安说。 “我爸估计是忙的忘了你这茬儿了。”欧阳灿说。 “也是好多了。”夏至安不大在意地说。 欧阳灿没说话,先走了出去。 夏至安以为她上楼休息去了,把东西收拾好,出来时却看到她拎了药箱过来,指着椅子让他坐,见他不动,问:“不放心我手艺?” “倒不是不放心……”夏至安说。 他刚坐下,手就被欧阳灿拉了过去,“哧啦”一下,大片胶布一点预警都没有就被直接扯掉了。 第十章 此时此地 (二) “啊,你轻点儿!”夏至安叫起来。 “嚷什么呀,疼啊?”欧阳灿放开他的手,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儿。 “能不疼嘛。”夏至安伸手过去给她看。 欧阳灿扒着他手看了看,说:“果然是我爸亲手处理的伤口……放心啊,保准不会留下疤。来来来,手搁这……搁这!” 夏至安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欧阳灿看他那一脸视死如归,撇撇嘴说:“我还没见谁这么不信任我呢。” “是他们一般不信任的话也没法儿说了。”夏至安说带。 欧阳灿捏着棉球给他消毒,说:“这倒也是。” 药水沾到伤口,她以为夏至安会嚷嚷,但看他转脸看着别处,并没有出声。 “庞叔叔说你跟他聊过了。”她说。 “嗯?”夏至安转回脸来,看着她。“我们俩老聊天的,你指的什么?” “装。”欧阳灿下手重了些。 夏至安吸口凉气,“喂!” “让你跟他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难道你没看上我不是事实?”夏至安笑问。 伤口疼的轻些了,可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后背也是。 欧阳灿看他一眼,捏了块棉纱在他额头上使劲儿按了按,说:“是事实。可你就说一半事实,那一半呢?不说留着过年?” 夏至安笑起来。 欧阳灿把棉纱丢下,重新给他上了药,没用胶布,换了棉纱给他稍稍一缠,说:“洗澡的时候小心一点。” 夏至安看看手,说:“包扎技术不错。” “明天早上再给你检查下,换胶布。这样你白天活动也方便点儿。”欧阳灿把用过的棉球棉纱清理好打包丢进压缩袋里放进专门的垃圾桶里去。 “谢谢。”夏至安说。 “你不用谢我,别害我就行了。”欧阳灿倒了杯水喝,问他:“上去不?” “上去。”夏至安点头。 两人一边走一边关灯,上楼梯时欧阳灿小声问:“胖胖怎么不跟你上楼?” “不知道。可能要照顾石头。”夏至安说。 “这革命友谊,说加深就加深了……人和人之间怎么没那么容易呢?”欧阳灿说。 “说什么呢?”夏至安笑问。 “你说呢?”欧阳灿眨眼。 “什么时候咱俩算革命友谊了?” “起码是同一战壕嘛。你别答应了的不算数。还跟胖叔说觉得我不错……也不是谁咬牙切齿地恨我揍他。”欧阳灿说着摇摇头,看着夏至安。“你真够可以的,整个儿把我给送进去了。” 夏至安笑笑,“其实不管照你的方案,还是照我的方案,庞院长都不会满意的。” “我的方案没有后患啊。” “太小瞧庞院长的战斗力了。”夏至安笑道。 “反正就到这,别再继续把我往里送了……”欧阳灿往自己房间走。 夏至安看她胡乱拨了拨头发。 那头发跟杂草似的在头顶飞起来,看起来的确已经干了……他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有精致到行动都如一幅画的女子,就有随性自由地像一阵风的女子啊。 “晚安啊。”欧阳灿都走到卧室门口了,才想起来说。 “晚安。”夏至安说。 他忽然想问她一下那天在诊所遇到的带着猫去做手术的男人怎么样了……想想还是算了。 又不是很久没有尝过拳头滋味很想念。 ? ? ? 隔天就是周六,夏至安刚从睡梦中醒来,就听见敲门声。 他条件反射似的说:“请进!” 但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床上,只是门已经应声开了,欧阳灿站在门口。 夏至安撑起上半身,看着欧阳灿。 欧阳灿当然没有料到自己一开门,会看到如此场面,不禁也愣住了。 她刚要关房门退出去,还是夏至安够镇定,说:“没关系,我穿着衣服呢。这么早找我?” 他说着下了床,抓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看,倒是不算早了,八点了。 欧阳灿看着他身上穿着整齐的睡衣睡裤,不禁啧啧两声。 这人真是…… “你不是说今天要先睡饱?”夏至安示意欧阳灿可以进他的房间。 “已经睡饱了。”欧阳灿站在门口并动。 夏至安的房间,作为一个还没起床的人来说,有点儿太过于整洁了。他换下来的衣服整齐地叠好放在床尾的长凳上,要是没猜错的话,另一叠则是他今天要穿的干净衣服。床头柜上手机、手表、闹钟还有睡前书依次摆放,方向一致,从大到小……所有的东西,都垒得整齐有序。 夏至安拧开一瓶饮料给她。 欧阳灿接过来,拧开尝一口,“这什么玩意儿?” “不好喝?”夏至安问。 “你没喝过?”欧阳灿反问。她这才仔细看标贴。 “有个学生刚从大阪旅游回来,给我带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他说好喝。”夏至安说。 “哦……他让你尝,你让我尝?你当我神农?”欧阳灿瞪他。 “你肠胃敏感,测试效果应该比较好。” “信不信我揍你?” “那好喝不好喝?” “好喝。”欧阳灿说着,又喝了一口。 夏至安也拧开一瓶,喝了一大口,“哇这什么怪味!你骗我哦!” “你也太好骗了。”欧阳灿笑嘻嘻,“没那么难喝啦。” “这还不难喝!”夏至安眉眼都凑到一起了。 “健康饮料,清理肠胃的嘛。”欧阳灿笑着把小小一瓶饮料喝完,“跟你说正经事。” “说吧。”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他长裤T恤地站在自己面前,背后窗子里浓浓的翠色映的他像一杆翠竹似的修长,不禁看了一会儿才说:“吃完早饭我带你出去逛一逛。你想想要去哪儿。” “你带我逛,那就随你。”夏至安痛快地说。 欧阳灿想了想,说:“好。” “然后,有什么交换条件?”夏至安问。 第十章 此时此地 (三) 欧阳灿笑了,“你怎么猜到有交换条件?” “你又不是稀罕我,牺牲假日带我出去逛?无利不起早呗。”夏至安好容易喝光了那小瓶饮料,又看了一眼。“嗯,这孩子看样儿最近要在实验室多呆一呆了……说吧,要我做什么?” “帮田藻搬家。”欧阳灿说。 “你什么时候对她这么好了?”夏至安问。 “也就最近。”欧阳灿知道夏至安在取笑她。不过她不介意。 “不请搬家公司能行吗?”夏至安眉动一动带。 “她的东西不多,而且都是细软,不沉。叫搬家公司有点不划算。现在就是需要车子和司机。雇一辆小面包车,加上你的车,足够了。到时候我来帮她搬就行,你就在车上看着东西。”欧阳灿说。 “OK。”夏至安答应了。 他答应得有点痛快,欧阳灿反而觉得不踏实。“说好了就不能反悔了啊。等下我跟田藻就定下来的。” “你怎么这么啰嗦啊。我答应了当然就不会反悔。”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头,说:“好。那中午饭我请……我先下去了。” “OK,等会儿见。”夏至安跟欧阳灿一起出来,看她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下楼梯了,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微微一笑,正要去洗漱,发现手机在响,过去一看,皱皱眉,还是接了起来。 “喂。”他边接听电话边将窗子全部打开,阳台的门也拉开。清早凉爽的风吹进来,他身上一阵凉意。他听着听筒里沉稳而和缓的语调,慢慢走到阳台上去。 阳台阔大而空旷,也有遮阳伞和小桌椅,被他挪到了角落里,以便他在思绪混乱或失眠的夜晚散步用。 “不,我今天没有时间……临时决定的。对不起。”他静静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手机被他扣在石栏上,他做了两个俯卧撑,听见院子里的笑声,他不禁也莞尔。 大门开合的响声清脆而遥远,笑声也远了。不一会儿,就看一只很胖的金毛寻回犬叼着报纸穿过浓密的树荫跑进来了…… 半小时后他下楼吃早饭,欧阳灿已经在餐厅里帮忙摆桌。 “欧伯早,欧伯母早。”夏至安从客厅到厨房一路问早安。 欧阳灿看他换了外出的衣服,微微一笑。 “早。”灿妈转脸看看夏至安,“小灿说她今天要带你游览下市区的景点。” “嗯。”夏至安微笑。 “不要被她带错了路。这个小迷糊经常会记错路。”灿妈微笑。 “没关系,关键时刻,我们有google地图。”夏至安也微笑。 “你们对我有点儿信心成吗?一共才能有多大点儿地儿,要去的景点儿就那么几个,还都是走路都能到的,我会带错路么?” “这可说不定……不过,有些小巷子,确实是走走路会觉得更好。开车反而没有什么味道。”欧阳勋微笑道。 夏至安点头道:“我也觉得是。早上跑步经过,觉得这些小巷真是又静又美。随便走走,就是一幅画。” “你们或者去景点,或者就随便逛逛,都不错。难得周末没事,就当放松下。我要没记错的话小灿做地陪应该还是第一次……是吧,小灿?你这工种,就是有朋友来旅行,都不见得能有时间陪人家玩一玩。” “是啊。而且我大学同学基本上也都是这么忙,出差都跟打仗一样,哪有时间玩。不过这次回国前,实验室的同事倒是说这个圣诞节过来玩。天晓得他们会不会真的心血来潮就真来了。”欧阳灿笑道。 “肯来就欢迎。”欧阳勋笑道。 “十有八jiu只是说说而已。”欧阳灿说着坐下来,忽然想到Daniel送行时说的话,又笑起来。“那几个人要是来了,就真的好玩了,简直就是个马戏团……您还记得我发过的那些照片?一个比一个能玩。” “记得。那说起来也都是熟人……我还记得有次跟你视频聊天,他们都在,几个人跟我献宝,说学了中文的,有个Daniel张口叫我‘岳父大人’,吓我一大跳。”欧阳勋说。 灿妈和夏至安同时“哎”了一声,欧阳灿笑得厉害,说:“那是我们一个小师弟使坏。人家刚来做PHD,求Daniel指点他实验,Daniel老使唤人家,然后就被耍了啊……” 她好像越想越觉得可乐,自己在那儿哈哈笑了一会儿。 灿妈却说:“啧啧,无缘无故开这样的玩笑啊,说不定里面有什么意思,你没领会吧……” “能有什么意思啊。妈您真是的。那个Daniel,您又不是没看过照片。这么老高。”欧阳灿坐着,一抬手指着餐桌上的吊灯,“这吊灯也就到他耳垂儿,他就再是行走的大卫,我走他身边儿不也跟袖珍猴子似的么……” 夏至安刚拿起碗来,差点儿把粥洒了。 欧阳勋也笑,说:“得了吧,那孩子可聪明了。岳父大人四个字叫得字正腔圆的,是真的也罢了。现在在推上还经常跟我打招呼呢……小夏,咱俩推上还没互相关注吧?回头我关注下。” “好啊。”夏至安笑着。 “你们玩得还真开心。天天翻墙累不累啊。”欧阳灿说。 吃过早饭,欧阳灿就催夏至安出门。 两人跟欧阳勋夫妇打了招呼,夏至安拎上他的相机包,跟在欧阳灿身后。 看他们俩一起说着话往外走,灿妈招手让丈夫过来。 “干嘛?”欧阳勋问。 “这两天都和和气气的呢。”灿妈说。 欧阳灿拎起喷壶来,不以为然地道:“和气不好玩儿,有吵有闹才有趣。” 灿妈听了,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发神经呢,吵闹有什么趣。” “吵闹有火花。”欧阳勋拎着喷壶给花浇水。 灿妈咂咂嘴,摇摇头,忽的想起自己灶上还炖着的东西,赶紧走开了…… 出了院门,夏至安就把车匙交给欧阳灿,“你来开车吧。” 欧阳灿接了钥匙,夏至安上车系好安全带。 欧阳灿发动车子,驶出路口。 第十章 此时此地 (四) 周末的早上,路边的车停的满满的,显得尤其拥挤,她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也正好给夏至安看风景的时间——他们家住的这一带,本来就是老城风景区,随便挑一条小巷子钻进去,慢慢走着也能把附近几个主要景点都逛遍了。不过她觉得她和夏至安一起慢悠悠逛风景区……总不像那么回事,根本就没有做这个计划。她只是挑选了相对僻静的小路,这是最有利于欣赏宁静的老城的方式。 夏至安上车就把相机端出来,装着电池,“我好像没带备用电池。” 欧阳灿迅速瞥了他一眼,问:“要回去拿吗?” “算了,反正也没打算拍很多照片。”夏至安说带。 “今天天气好,倒是适合拍照……哟,好漂亮。”欧阳灿看到路边有个女子牵了条陨石色的边境牧羊犬,车子速度不自觉更减慢了些。 那女子听见车声,匆匆回头一望,忙把牧羊犬拉到路边两辆车的缝隙间,让他们先过。 欧阳灿看她戴着宽沿遮阳帽,帽上的丝带垂下来,飘飘洒洒的,美的不得了……她心想什么时候附近有这么漂亮的人物了……还有那狗也是漂亮的不得了…… 她心里嘀嘀咕咕的,很盼着能近距离看个究竟,不想等车子缓慢经过那一人一狗,夏至安先降下车窗,笑着冲外面打招呼:“范老师,早。抒” 范静侬抬手将帽檐托了托,微笑道:“夏老师,早。” 欧阳灿有点好奇那只漂亮的牧羊犬,可是在她这个角度看不到,正要想个办法怎么能不显得太“狗痴”,就听夏至安叫了声“Luna”,那只牧羊犬一下子就出现在了车窗里——真是只极漂亮的陨石色牧羊犬啊,看起来还小,身上的毛柔软而又蓬松,像个毛绒玩具,又一脸聪明样,看看夏至安,看看她,又回头看看它的主人——范静侬忙拉Luna,说:“不要这样啦,不像话……对不起,它还小,太容易兴奋了。” 后面这句是对欧阳灿说的。 欧阳灿见她眉眼间那温柔的像雾一样的笑,便笑道:“没关系啦,毛孩子小时候都这样。我不怕狗的。” “那太好了。”范静侬微笑道。 夏至安说:“她不光不怕狗。你要小心点,Luna太好看了,她说不定会做偷狗贼。” “你说什么呢?”欧阳灿笑了,“我们家狗够多了,还好都不是特别聪明的,不然甭想消停。” “Luna可以来给胖胖它们做政委。”夏至安微笑着摸摸Luna的头。 Luna很开心。 范静侬看了欧阳灿,笑道:“那我知道你是谁了。你跟欧伯母很像的……我住上面,6号院。” “那我也知道了。我之前听我妈提起过你。”欧阳灿说着伸手过去,“欧阳灿。” 范静侬伸手和她一握,微笑道:“范静侬。” 夏至安看着这两个女子才不过一分钟的工夫就接上了头,把他扔在一边了,索性就听她俩说。 “才搬来不久吧?”欧阳灿问。 “差不多一年了吧。刚好我搬来,你出国了。听欧伯母讲过。”范静侬微笑道。“就是喜欢你们家胖胖,才养了Luna。欧伯母传授我好多养狗的经验。” “这我妈可是专家。”欧阳灿看看活泼的Luna,又看看夏至安,问:“对了,我们去海边,有没有时间一起?” 范静侬忙说:“不了。天气热了,我这就带Luna回家了。你们好好玩。” “那改天我们再聊啊。来我们家玩嘛。”欧阳灿说。 “嗯。再见。”范静侬牵着Luna,往后退了退。 夏至安挥挥手跟他们道别,欧阳灿才开车走。 “真是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狗狗,瞧Luna漂亮的……”欧阳灿忍不住看看后视镜。 范静侬牵着Luna,走在幽静的小街巷里,实在是太好看了。 “怎么不说话?”欧阳灿发现夏至安不出声了。“刚才邀请范老师一起来,你干嘛不帮忙?” “你到底是陪我逛景点呢还是泡妞?”夏至安问。 “哎,我怎么叫泡妞?” “难道不是?看人家漂亮你就拔不动腿了。” “才……没有咧。哎哎哎,”欧阳灿看到路口红灯,停了车。“咱俩这对话反了吧!” 夏至安顿了顿,笑起来。 欧阳灿说:“不过刚才是有点儿……”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 她忽然间想到那天晚上回来,停在范家院门口的车,和车上下来的人…… “绿灯了。”夏至安提醒欧阳灿。 欧阳灿忙开动车子,转弯时轻声说:“她人看起来不错。” “嗯。”夏至安点头。 欧阳灿笑了笑。 “你笑什么?”夏至安问。 “笑……难得你和我眼光这么一致。” “拜托……在范老师那里,要是眼光不一致,除非眼神不好。”夏至安说。 欧阳灿瞪了他一眼,可也不得不承认,这回他说得对。 “好好开车啦,导游小姐。”夏至安笑着端起相机来。“我们先去哪儿啊?” “迎宾馆。马上到。”欧阳灿说。 车子开进一段寂静的林荫道。 没有过往的车,也没有行人,满目都是苍翠的绿色,让人的心顿时静了下来…… 两人买了票走进迎宾馆大门,游客渐渐多了起来。夏至安背着相机,偶尔拍张照,或者看到什么,就问问欧阳灿来历。 欧阳灿虽然多年不逛景点了,许多典故却也还记得很清楚。 她陪着夏至安闲逛,倒也是个挺称职的导游。 他们逛完了迎宾馆又去了教堂,出来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饿不饿?”欧阳灿问。 夏至安看她,问:“你饿了吧?” “嗯。”欧阳灿点头。 “那我们就吃饭。”夏至安说。 “好。”欧阳灿很高兴地带着夏至安上车,问:“对就餐环境有没有要求?比如小馆子,行吗?” 第十章 此时此地 (五) “你请客,当然听你的。我没问题。”夏至安说。 “那好。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欧阳灿说。 “要不要预约?” “不用。那家店啊,就四张桌子。店老板不上网,不用那些什么口碑网一类的东西攒客人。不过食物选料都货真价实,价格也不贵。就是不预订,随到随吃。到点关店门,食材用完的话也关店门,没得商量的。” “现在这么做生意也成啊?” “怎么不成啊。食客可多了。不过也有受不了他们这种爱吃不吃的态度,去过一次就坚决不肯去了。”欧阳灿笑道带。 “那我来试试看。” “他们家是传统鲁菜,可能有点口味偏重。” “这倒没什么。卫生情况良好就行。”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起来,说:“经过我爸妈两位鉴定过的食品卫生情况,你大可放心。” 夏至安笑笑,随着欧阳灿在狭窄的小路上高高低低、左转右拐,几分钟后,来到一个四五条道路交汇的小坡下的路口处。欧阳灿找了个路边的停车位把车子停好,等夏至安下了车,指给他看那店面——“喏,就在那里。”她说。 夏至安看了一眼,白云饭店。 普通到不能普通的名字。在左邻右舍的水果店映衬下,门面也显得不那么起眼。屋檐下一排凳子,等了十来个客人。 “那些都是排队等吃饭的吧?”夏至安问。 “嗯。应该是。”欧阳灿看看他,“怎么,不想等?” “我是没关系,怕你饿晕。” “我哪有那么夸张。”欧阳灿说。 “那就好。”两人走到白云饭店门口,恰好遇到矮矮胖胖的老板娘出来,翻了下眼睛看看外头等候的食客,逐个儿问了问点什么菜,到欧阳灿和夏至安身边站下,却先跟他们身后刚来的几位说:“今天就到这桌,各位请别家去吧。” 几个人一听跟老板娘说能不能通融一下,大老远过来,就想吃那口干炸里脊。 老板娘面无表情地说:“没法儿通融。早上备的料就只够这几桌。你们常来,知道规矩。” 那几人无奈只得离去。 老板娘问欧阳灿点什么菜。 欧阳灿也没问夏至安,直接点了四个招牌菜一个汤。 老板娘看看她,说:“我看你们俩两菜一汤就够了,多了吃不完的。至少去掉一个。” 欧阳灿问夏至安:“去掉哪个?” “去掉便宜的那个。”夏至安说。 老板娘点了点头,跟欧阳灿说:“有小一年没来了啊。” “是是是。去学习了一年,刚回来。”欧阳灿眉开眼笑。 “出去学习,带了个男朋友回来啊?”老板娘收了一张空板凳,问。 “没没没,这是家里给置办的,不是我带回来的。”欧阳灿说。 老板娘看看夏至安,说:“家里给置办的不错,看着好就收了吧,另找怪麻烦的。” “呵呵呵。”欧阳灿笑着。 老板娘拎着板凳进去了,欧阳灿还在笑。 夏至安说:“你用不用这么谄媚啊。” “哄她开心了,我们就能吃得开心,划算。”欧阳灿说。 “为了口吃的,你还真能受委屈。”夏至安啧啧一声。 “随你怎么说。等会儿你尝尝他们的家常菜,再批评我不晚。”欧阳灿咽了口口水。 “她能记住我们点的什么?”夏至安问。 “能。从来不用纸笔,全凭记忆。然后她绝不允许乱点菜、多点菜。”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道:“还挺特别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等轮到他们进去坐下时,夏至安都饿了。 但上菜倒是很快,而且是一次上齐。 夏至安夹了一块干炸里脊,一口咬下去,便嗯了一声。 欧阳灿一脸得意,“我推荐的没错儿吧?菜是普通的,味道不普通。” “欧伯伯和欧伯母都烧得一手好菜,你怎么还贪吃外面的小食?”夏至安问。 “这样的小食,一个城市也就只有这一家。独有的这一味,可能一生也只遇一次。你说我为什么贪吃?”欧阳灿微笑。 夏至安想了想,说:“有道理。” “你不太喜欢在外面吃东西?” “有时候不能谈喜好,要习惯。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在外面吃,反而不太习惯在家吃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有点惊奇,问:“那你在我家吃饭,会不会很别扭?” “在你家吃饭,其实也相当于在外面吃。你的家,只是我的暂时居所。”夏至安笑道。 “比起饮食,更重要的是居住吧?你好像不太喜欢住酒店。”她想起那晚他非要自己送行李箱过去,那种执拗让人印象深刻极了…… “主要是不喜欢酒店的味道。如果非住不可当然也没有问题。”夏至安说。 “但是要求会比较多吧?”欧阳灿微笑。 “非住不可的话,我要用自己的东西。”夏至安说。 欧阳灿明白过来,“难怪……你行李箱里一定有你必须要用的自己的床单睡衣还有闹钟……或者还有什么其他的私人用品。” 夏至安看了她,笑道:“观察得挺仔细。” “原来是这样。”欧阳灿点了点头。“我一直觉得你那天简直不可理喻。” “这是怪癖。”夏至安说。 “并不觉得。只能说这是习惯。谁没有一点有别于他人的习惯呢。”欧阳灿说。 夏至安微笑。 “像连环杀人犯,可能一个细微的小习惯就能出卖他……” “比如?”夏至安问。 “比如会把每个受害人的手都用特别的绳索打结,比如会把每个受害人的尸体都朝特定的方向摆……很多哦,什么稀奇古怪的习惯都有。”欧阳灿说。 欧阳灿说着说着,脑海中像突然闪过了什么,可她又没能抓住,于是只顾去想,筷子都停在那里了。 第十章 此时此地 (六) 夏至安见她忽然走了神,叫她一声,“想到什么了?” “就是想不起来想到什么了……刚才说到哪儿?”欧阳灿问。 “喂,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饭哪?”老板娘晃着她那胖胖的身躯来到小桌边,手里的圆珠笔敲了下欧阳灿的额头,在手中的本子上写写画画。“吃个饭还说什么凶杀尸体。给我,168块。” 欧阳灿一抽鼻子,摸出钱包来。 老板娘看了眼夏至安抒。 夏至安微笑端坐,安之若素地道:“她请。” “嗯,是应该让这个说话倒人胃口的掏钱。”老板娘面无表情地说带。 夏至安和欧阳灿付了钱出来,不约而同回头看了看饭馆的小门脸。 “你要是喜欢这家的口味,记得位置以后可以自己来。”欧阳灿说。 “倒是个小坐小酌的好地方。”夏至安点头。 “嗬!还‘小酌’……就您那见酒就倒的劲儿”欧阳灿按了下车匙。 车停在树荫下,开车门仍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夏至安抬头看看天,问:“今天预报有雨吗?” “没有吧。”欧阳灿也抬头看看。头顶的天还算蓝,可远处就阴沉沉的,的确有些山雨欲来的意思。 “现在这个感觉,相对湿度至少要达到百分之八十的,很可能会下雨。”夏至安说着,拿了手机去查天气状况。“嗯,说是会有阵雨。” “来点阵雨也不怕的。” “可是要搬家啊。” “应该没那么点儿背吧……”欧阳灿说。她有点信心不足。 田藻最近这运气…… “你也太认真了。雨停了再搬不就行了吗?”夏至安笑道。上了车,他伸了伸胳膊,问:“咱们现在去哪?” “我带你去八大关转转,消消食,然后去田藻家。她应该差不多好了。听说昨晚还赶稿子,睡的比较晚。”欧阳灿说。 “嗯……吃饱了,就得干活了。”夏至安眯眯眼。 欧阳灿说:“都说了到时候你开车就行……这边路真不好走。” 她仔细查看着路况,听夏至安说“往前开就好了啊,走海边很快就过去了”,她轻轻咦了一声,先不理他,慢慢地把车开出这复杂的路口。 遇到红灯停了车,她转头看了眼有一会儿没出声的夏至安,才发现他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搁在胸前,一动不动的,看样子是睡着了……她忽然觉得有点不放心,伸手过去,靠近他些。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指间,她才收回手来。 她握着方向盘,盯了那红色的计时器,觉得自己神经质了些,太好笑了……她自管笑了起来,发动车子时听到手机响,忙接起来,是田藻打来的,说已经收拾好了。 “我差不多三点到。我们刚吃完饭。”欧阳灿低声说。 “我们?你跟谁呀?”田藻马上问。 “田八婆。三点你楼下见。”欧阳灿说完挂了电话。 夏至安还在睡着,她特地慢些。等开进八大关景区,她找了个有阴凉的位置,将车子停在了路边。此时的游客不多,这个位置又相对僻静些,只偶尔有自行车和行人经过,并不喧哗。欧阳灿伏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被法国梧桐遮蔽的路,一点点向上延展……她也有点困,不禁打了个哈欠,也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雷声惊醒。 睁眼看时只见阴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眼前顿时就模糊了。她忙把车窗升上来,这时候夏至安也醒了。 “竟然睡着了……我睡了很久啊。”他抬起手腕来一看。 欧阳灿说:“本来想跟你逛逛风景区,结果下雨了。” 雨倒是下得并不大,雨中观景也是可以的……她看了夏至安。 夏至安看看表,说:“算了吧,不是要帮田藻搬家?” 欧阳灿心里想的正是这事,被夏至安主动提出来,她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说:“以后有时间,再带你逛这里。” 夏至安笑笑,说:“等你再有时间,猴年马月呢!” “那倒也不至于的。”欧阳灿笑着,开车驶离景区。 因为下雨,路况稍有点差,从景区到田藻家的小区,原本短短一刻钟车程,晃晃悠悠足开了半小时……到田藻住处,停了车,就发现田藻已经撑着伞站在单元门口等着他们了。 “你这个同学,真是大美人。”夏至安说。 欧阳灿仔细一瞧,可不是嘛——田藻一头长发,烟灰色一身宽松衫裤,撑着把油纸伞,活像过断桥的白素贞……她看了夏至安,微笑道:“许仙,快点,伞拿来。” “小青,伞给你,下去接你姐姐。”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着接了伞,解开安全带,这时田藻已经走过来。 她看看车内的夏至安,笑道:“原来是你!小灿电话里没说,我还一直好奇呢。” 夏至安笑笑。 欧阳灿绕过车子站在田藻身边,也笑笑。 “一起上去喝杯茶吧。我准备了的。另一辆车要等一会儿才能来。”田藻微笑道。 夏至安看看欧阳灿。 欧阳灿说:“你喝了人家的茶就得帮忙搬东西。这茶你喝是不喝?” 夏至安说:“喝。” 他果然下了车,抬手遮雨,跟田藻和欧阳灿上了楼。 经过一楼门口,有人开门出来看了他们一眼,“嘭”的一声又关了门。欧阳灿认出那是房东老胡。 田藻吐吐舌,边走边悄声说:“早上就探头探脑的,看我确实是收拾好东西了,该放心了……你说,至于么!不过应该那天你帮我出头,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的,不然怎么肯宽限我几天。” “偶尔我的制服也有点威慑力。”欧阳灿说。 “我觉得你就算不穿制服,也有威慑力。这两天楼下那群老阿姨都问我跟你什么关系,说那个女警官好帅气。”田藻笑嘻嘻地说着,开了房门。 扑面而来一股香气,混着淡淡的霉味。 夏至安在门口站了站,顿时就犹豫了。 第十章 此时此地 (七) 第十章 此时此地 (七) 欧阳灿进了门发现他没跟上,看他那犹豫的样子,又看了看四周,说:“要搬家的地方肯定乱七八糟的嘛。正好儿,省得换鞋麻烦了不是?” “对不起啊,东西一收拾,发霉的墙都露出来了,有点味道。又赶上下雨天,实在是有点儿受不了。刚才我把半瓶古龙水倒进卫生间,还是盖不住。”田藻说。 夏至安这才进了门。 “客厅里请吧。”田藻招呼道。 客厅里的小桌子上留着茶具,她就用这套茶具泡的茶,给他们一人一小杯。 外面下着雨,屋子里只剩下简陋的家具,三个人倒一人端着一小杯香茶,站在客厅里喝着。 夏至安看了看堆在卧室门口的几个箱子和袋子,端着杯子走过去,发现卧室里还有一排书架,书架上堆的满满的都是书,问:“那些书是还没打包嘛?” “不,那些不带走。”田藻踱着步子过来,呷了口茶。 “嫌麻烦?”夏至安问。 “我搬进来的时候,书架上就有一些书。房东说,前几任租客,也都把书留下了,结果越积越多,他也懒得处理。我看了下,我的书也不多,不如就留给下任,说不定也是个爱书人。”田藻说。 夏至安微笑,把茶杯放下。 “雨停了。”欧阳灿说。 “那我们开始搬?”夏至安问。 欧阳灿看看他的手,眉一动,“不碍事啊?” “我可以拿轻的。”夏至安微笑。 欧阳灿打鼻子里出来一股气儿,顿了顿,说:“你还是一边儿呆着吧……田藻,那司机来了么?” “我看看……应该差不多了。”田藻把茶杯拿去洗干净,挂在了橱柜上,出来时,夏至安和欧阳灿已经开始往楼下搬东西。这时候面包车司机也到了,她忙拎起两个大袋子来跟上。东西并不太多,三个人上上下下几趟,就全塞上了车。 田藻把房间里又收拾了下,将钥匙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关门下楼。 走到一楼门前,犹豫了下并没有敲门,看看在车上等她的欧阳灿和夏至安,跑上车来。 “走啦。”夏至安说着发动车子。 田藻坐在后排座上,给房东发了条信息: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房东没有回复,她也没有介意。 她舒了口气,看着在前面开着车和欧阳灿斗着嘴的夏至安,她露出微笑来……到这会儿,她才仿佛真的觉得一段新的生活将要开始了。 欧阳灿从后视镜发现她在笑,回头看她。 “谢天谢地今天你有空。我还担心你周末万一被叫回去执行任务……”田藻拍拍胸口。 欧阳灿说:“这话不能说,一说准要出事的。” “哪有那么夸张。”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的手机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她瞄了一眼,说:“瞧瞧,说有事儿就准有。” 电话是值班室打来的,通知她出现场。天气情况不好,可能还会继续下雨,现场需要增加人力支援以加快勘验速度,临时征召她出动。 她挂了电话就让夏至安停车,说:“你们先回去吧。” “我送你去吧。”夏至安说。 “不用。我自己打车去。你不熟悉路。”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道:“哪里还有导航不知道的地方呢,你说吧。” 欧阳灿说了目的地,夏至安却并没有用导航,而是一径将她送了过去。 看着欧阳灿下了车,走过去亮出警官证、穿过封锁线跟同事们会合、边说话边换上防护服,田藻好一会儿才说:“哇,简直帅出新高度。” 夏至安慢慢地点了点头,说:“那咱们回家吧。” 田藻说好。 过一会儿,她问:“其实你还蛮熟悉路况对吧?” “嗯?”夏至安侧了侧脸,依旧望着前方的路,但做出倾听的样子来。 田藻心想这夏至安不只是长相好,姿态也是很好的。 “小灿才说因为你刚到这,不熟悉环境,今天才肯带你四处逛逛的。可我觉得,你很熟悉市内路况。”田藻笑。 “作家的观察力都这么强?” “我说错了?”田藻笑着问。 “凡是走过一次的路,我都能记住。”夏至安道。 “哦……那你在短短的时间里走过的路线还真多。”田藻微笑。 “嗯,而且只要能给欧阳灿同志添点儿麻烦,我都挺乐意的。”夏至安笑道。 他的手机在闪动,田藻见他似乎没听到,提醒他:“你有电话。” 夏至安瞥了眼手机,淡淡地说:“没什么要紧的。” 于是他便没有接。等到了家,帮田藻把行李都搬上楼,电话再打来,他才走到一边去接了。 田藻和灿妈正在廊上说话,都看到夏至安接电话时那不怎么耐烦的神气。 灿妈交代田藻:“我和小灿爸爸晚上有点事。晚饭我预备了,你们愿意在家吃就自己加工一下,随你们喜欢。” “谢谢阿姨。您就别操心了,晚饭我们会看着办的。”田藻忙说。 “稍稍加热就可以。搬家辛苦,吃了早点休息……不知道小灿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没说。”田藻道。 “随她吧。”灿妈让田藻继续收拾东西,出来准备下楼时看到夏至安也下来了。 “伯母,我出门了……晚饭不回来吃。”夏至安已经换了外出的衣服,看上去有点正式。 “好。外面又下雨,你带上伞。”灿妈嘱咐道。 “嗯。”夏至安答应。 他走到门边拿伞的时候,发现灿妈送他出来,有点儿不好意思。 灿妈则笑道:“走吧。天气不好,开车慢些。” “是。”夏至安轻声回答。 灿妈温和而又慈爱,那语调让他本来有些烦躁的心竟静了许多。 他撑起伞,走进雨中。 灿妈站在廊下,看着夏至安走远,仰头看了看天。 “这雨还有得下呢。”她说。 此时欧阳灿在现场的勘验还在抓紧时间进行。 第十章 此时此地 (八)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还没有要停的迹象,为避雨只得在现场临时搭建了两个简易棚子,打起照明灯来工作。 欧阳灿蹲的腿麻,站起来稍稍活动了下,看了眼旁边的棚子里,白春雪仍在坚持工作——这个现场实际上就是一个位于等待拆迁的城中村的垃圾山。天气热,平常堆积的垃圾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欧阳灿想喝口水,可是忍住了。 汗顺着眉梢往下滴,她甩了下头。 “真难受。”赵一伟实在是忍不了了,拉下面罩来喘口气。他擦着汗看着面前这对从垃圾山里扒出来的可疑物,“要不是捡垃圾的凑巧发现,谁没事儿来这儿闻臭味啊——这垃圾味儿能迎风臭十里地吧。抒” “这地儿不是说改造吗?我怎么记得好几年前居民就迁出的差不多了啊。”欧阳灿说。 “三四年了吧。据说资金倒是早就拨到位了,后来有几家因为补偿不合理,一直不签协议,不肯搬走,双方就拉锯呗。拉了这几年也没了结,周围高楼大厦起了一片一片的,这块就没动静……啊呀不行,我还得戴上面具。这味儿……差不多了吧?”赵一伟问。 欧阳灿低头看着面前这堆垃圾——听说是个以拾破烂为生的老太太发现的。这个垃圾山存在了两年多,现在每天都有新的垃圾倾倒过来,她就在垃圾堆里翻宝贝。这几天气温高了,垃圾**的味道更重,她一开始并没有在意,直到她的铁钩子划拉到一块爬满了蛆的腐肉,她嫌恶心往旁边一拨,发现那块腐肉上沾着一团黑发……她以为是从哪飘来的头发,仔细一看那头发是生在肉里的,顿时吓了一大跳,这才发现旁边还有扯破了的塑胶袋,铁钩子拨了拨,里头滚出来一截手指……据说老太太也是胆大,当时就打电话报了警了。 垃圾山里散落了好几个塑胶袋,据推测并不是随便抛在山上的,而是经过一定程度的掩埋,但是附近除了拾破烂为生的老头老太,还有依靠垃圾为生的野狗带。 它们把塑胶袋刨了出来。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好像对此并没有太大兴趣,尸块就混在垃圾堆里,于高温下继续迅速腐烂,而他们就得在垃圾堆中尽可能全部鉴别出会属于死者的组织…… 欧阳灿蹲下来继续在垃圾堆里翻找。所剩部分已经不多,看来胜利在望了,也不由得她不振作。 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她转了下脸,发现是白春雪和戴冰。 “师姐,你完成啦?”她问。 白春雪走进来,说:“那边好了,我过来看看你这里。” “我也很快了。已经半天没发现新的组织了……你们有什么新发现吗?”欧阳灿问。 白春雪看看戴冰。 戴冰说:“怀疑这些尸块可能跟上回南区公园发现的尸块属于同一个人。” “哎?”欧阳灿托了托面具,“就那还没找到主儿的一手一脚?” 第十章 此时此地 (九) “嗯。”戴冰点头。 欧阳灿见白春雪要蹲下来,忙说:“哎呀师姐你挡着我光了。” 白春雪瞪她一眼,说:“不知道好歹。” 欧阳灿说:“我就差这块收尾了嘛,你别来了,容易乱。” 戴冰也说:“老白你就让欧阳自己捣鼓吧。你还不知道她啊,打乱她节奏要炸毛的。带” “话说着,好久没看欧阳炸毛儿了。”赵一伟慢吞吞地说。 白春雪知道他们这么同声同气地拿欧阳灿开涮,无非是配合欧阳灿,让她早点结束现场的工作休息一下去……她没出声,也没离开。欧阳灿继续翻检垃圾,她在一旁帮她看着,拿起临时用青草扎起来的一把扫帚赶着乌央乌央的苍蝇,准备递工具抒。 几个人继续刚才的话题,戴冰说:“这个案子抛尸用的塑料袋跟南区公园那个案子的很相似。” “这种塑料袋太常见了啊,有什么特别的。”欧阳灿说着, “款式常见,不过我仔细看了下,装尸块的袋子都用同一种打结方式……就是这样,挽一下,再交叉挽一下,一边儿长一边儿短。”戴冰连说带比划。 “我也觉得跟南区公园那个碎尸案有联系。就刚发现的尸块来看吧,虽然**的比较厉害,从切口来看,都是边缘参差不齐,回头比对一下,看是不是同一工具造成的……如果是的话,应该会有进展。”白春雪挥了下青草扫帚,还是有苍蝇撞在她的面具上。 戴冰点点头,又叹口气,说:“费这大半天劲,翻了座垃圾山,人头还是没影儿。” “没有头,其他部分未必不能给咱们有用的线索找到尸源。”白春雪说。 “小戴这急脾气,快赶上欧阳了。”赵一伟开戴冰的玩笑。 “哎呀我可不敢跟欧大医生比……对了,欧阳,上回你让我帮你查的狗主人,倒是有线索了。这些天忙昏头了,老是忘了和你说。”戴冰想起这事儿来。 欧阳灿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低头扒拉着仅剩的一部分垃圾。实际上他们几个人刚才在说什么她都没听见,精神已经完全放到分辨面前这些**恶臭的东西上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她才直起身来,说:“好了。” 她抬头看看,棚内的几个人也在看着他们已经检查完毕的垃圾,仿佛这不是垃圾山,是金山似的。 “先把收集到的带回去吧。”白春雪说。 “好。”欧阳灿答应着,收拾好工具箱,跟着白春雪走出了简易棚子。 天色暗了,雨也停了,废墟一样的城中村黑黢黢的,而周边一排排几十层的崭新的高楼大厦围绕着,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很难不让人在这强烈的对比中生出些感慨来……他们一行人默默地沿着布满垃圾的小路走出来。 上车前,欧阳灿看到沿街充作遮挡的围墙广告牌,上面印着城中村改造后的效果图,看起来会是个依山傍水、鸟语花香的好地方。 “奎元地产?”欧阳灿念着底下开发商的名字。 “丁奎的公司。”白春雪说。 第十章 此时此地 (十) 欧阳灿正晃着脖子,听了这话脖子就保持在那个姿势,一两秒后嘴角动了动,才说:“那难怪叫奎元。” “能在奎前面缀个丁的话,一定不甘心在后头缀个元。”白春雪说。 “你们说什么呢?”赵一伟喊她们上车,“不累啊?快点儿上车歇会儿。” “来了。”欧阳灿抬手摆正脑袋,笑笑。“真累死我了,这脖子酸的跟要断了似的。抒” 白春雪拍了拍她的背,推她上车。 时间已经晚了,他们回到局里安置好才下班。从那么肮脏的现场回来,人人一身臭汗,本来应该彻底洗一洗在离开,可他们都是又累又饿根本等不及,一边下楼一边商量到底是吃了饭再回家、还是回家再吃饭……欧阳灿看看沉默的白春雪。 返回的路上白春雪就懒懒的不怎么说话了。 她本想提议一起吃饭,忽的看到白春雪笑了,抬头便看见林方晓的车停在那里,正冲他们打招呼呢带。 “难得比我们早啊,林队。”赵一伟笑道。 “这些天都把兄弟姐妹们靠的实在是头昏脑涨了,干耗着也不行啊,就这么着吧,除了值班的都赶紧回家好好洗洗睡睡觉。”林方晓也笑道。 他跟赵一伟说着话,眼睛看向白春雪。 欧阳灿看戴冰也在林方晓车上,问:“干嘛,蹭车回家?” “我琢磨着是不是连饭一起蹭了呢……林队要去丈母娘家吃饭,听说准备了好多好吃的。”戴冰笑道。 “你给妈妈打电话了啊?”白春雪笑问,看看欧阳灿。“一起来吧。我爸妈昨天还念叨你。” “改天吧。今天上门哪里是吃饭去的,纯粹是放毒去的。我维护多年的美好形象,可不能功亏一篑。”欧阳灿开车门拽戴冰下来,“来来来,你下来,我还有事儿跟你说呢。你让林队他们先走。” “你有什么美好形象啊,当我爸妈不知道你是那座山的猴子?来吧。”白春雪说。 “你们快点儿走吧,都这会儿了。我找老戴真有事。”欧阳灿推白春雪上车。 白春雪见她一定不肯,也不勉强,加上实在也觉得疲劳,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上车和林方晓一起走了。 “我们吃饭去吧。”欧阳灿说。“老赵?咱们一起呗。” “不去了,我刚给我老婆打电话,她给我做好吃的。”赵一伟说。 “小鬼,你们呢?怎么吃饭?我跟老戴出去吃饭,一起来吧。”欧阳灿看见郭亮亮和蒲桥几个人从办公楼走出来,喊了一声。 “我们叫了外卖了。这会儿去传达室拿。要的挺多的,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郭亮亮说。 “算了,我们出去吃。你们有着落就行。”欧阳灿说。 赵一伟问他们去吃什么,顺路可以带他们一段儿。 欧阳灿看戴冰,“你想吃什么?” “什么快吃什么吧,要不咱们老地方吧,对面那家。”戴冰说。 “煎饼果子啊?”欧阳灿笑起来。“那咱们再过条马路吧。” 她拉着戴冰上了赵一伟的车,出了警局大门就下来,过马路走几步拐进了条有些昏暗的小巷子。 戴冰跟在欧阳灿身后走着走着,突然笑起来。 欧阳灿在前面问:“干嘛,笑什么?还有劲儿笑啊?” “你不是真找我有事,是怕我跟着去老白家蹭饭吧?我没那么不识趣啦,人老白都累成那样了,我能看不出来吗?” “好,你聪明着呢。” 戴冰又笑。 “别笑了。再笑就显得傻了。” “你有时候是挺体贴人的。” “少肉麻。我是想快点儿吃饭,正好跟你聊聊。”欧阳灿说。 “别说,这地上积着雨水,背着灯光越走越黑,你么这么看看简直不像个好人,我有种跟人接头的感觉。”戴冰笑道。 欧阳灿先走到了小饭馆门前,看看被雨打湿了的陈旧的布帘子垂在那一动不动,有半拉还被吹到了门边竖着的灯箱上,就那么耷拉在那里,无精打采的——灯箱上就两个字:饭馆。 欧阳灿撩起门帘,推门进去。 比起外面的雨后凉爽,饭馆里有些闷热,但进来站定,吸了两口很能把人的食欲和口水统统勾起来的香味,也就不计较其他了。 欧阳灿看只有门边的小桌子是空着的,招呼戴冰坐下。 小饭馆大概也就只有二十平方,内部装修很讲究,食客也多,看上去就满满当当的。 看到欧阳灿和戴冰进来,一个系着白围裙的年轻的小伙子过来,冲他们点点头,问吃什么。欧阳灿让戴冰点,只提了一个要求:“多点点儿肉。” 戴冰接了菜单过来看着她,说:“就刚那……你还吃得下肉啊?服了你。” “干嘛吃不下去?吃不下我怎么补上耗去的体力啊。我记得这儿糖醋排骨特别好吃,来两份。” “两份太多了,吃不完的。而且厨房准备的排骨只有一盘的量了,再点点儿别的吧。”小伙子笑笑,说。 戴冰赶紧说:“那给我们先订了,别被人抢先……我想吃馄饨……好多天没来吃了,也怪想的……” 欧阳灿坐在那等他点菜。 戴冰在吃上颇有点儿天分,跟他一起吃饭是比较靠谱的。 “行了,就这些,麻烦尽可能快点儿。谢谢。”戴冰把菜单还给小伙子,等他走开,才喝了口水。“喝了水更饿。” 欧阳灿摊手,正要说话,就见小伙子转身回来,从小托盘上拿了两个碟子放在桌上,笑眯眯地说我妈让给你们先上点儿吃的垫垫,说你们这个时间来肯定饿坏了。 欧阳灿回头往柜台那边看看,低头在按着计算器的老板娘这时候抬起头来——她那长而瘦的脸上没有很明显的笑容,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忙她的了……欧阳灿跟小伙子说谢谢,从碟子里拿了块点心吃。 戴冰也连吃了两口点心,说:“下午在现场说了半截子。那狗主人哪,我看是很难联系上了,就是联系上了也白搭。” “怎么说?”欧阳灿问。 小伙子给他们端上来馄饨和排骨,还有两盘青菜。 “要点酒吗?”欧阳灿看到了一边的啤酒桶,问。 戴冰摆手说:“不要了。我想过了,等会儿吃完饭我还是回队里一趟吧。” “不是让回家歇歇明天再拼吗?” “说是那么说,我觉得得把南区公园那个案子的资料再捋顺捋顺,晚点儿再回家。” “好吧。那不如慢点儿吃,反正这会儿不赶时间……你继续说啊。”欧阳灿说。 戴冰边吃边说:“我当时不是找拿石头照片去给警犬基地的哥们儿看的吗?石头的样儿就是种很纯的,他对这个很有研究的,本地几个专门经营纯种犬的狗场他都认得。然后他看了石头照片吧,就说这狗认识……这狗舌头上有块胎记,你看。” 戴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给欧阳灿指了指。 欧阳灿看照片里的石头,伸出来的舌头上,果然有两块连在一起的胎记,倒像是颗心。 “咦,这我还真没注意。”她说。 “所以嘛,我哥们儿刚好见过,当时石头被送到学校去训练了基本礼仪。他那天就跟我说石头主人可能把厂子卖掉离开本市了,因为见过石头觉得挺棒的一狗,一直留心呢。他说再给打听打听,隔了多少天了这是才给我信儿。石头主人还不是卖厂子走的,是跑路了。他不是在这开工厂的吗?这两年不大景气,他抵押了房子又抵押厂子,后来还借了高利贷。债是越滚越多,还不上,干脆跑路了……所以石头到底是怎么跑街上被撞的,很难说啊。弄不好是他在跑路之前把石头放了,也可能给了人了。狗这种生物你是知道的,指不定念着旧主又跑回来找,就出事了吧。也是运气还算好,遇到你们。”戴冰说。 欧阳灿听他说着,也不插话,只管慢慢吃着馄饨、啃着骨头。 “我看田大作家刚在微博发了石头照片了,挺精神的啊。”戴冰说着举了手机给她看。 欧阳灿瞥一眼他的手机,果然看到了石头——石头趴在那里,昂着头对准镜头,虽然看上去非常帅气,眼神里却满是警惕……至少是不信任或者好奇吧。 她想到拍照的是田藻,忽的觉得有点开心。 “打算怎么办?我看石头主人八成是不会回来的了。”戴冰说。 “先好好照顾着。它在我们家还适应。”欧阳灿说。 “我哥们儿说要是到时候想找人领养的话,他可以帮忙打听一下。”戴冰说。 欧阳灿想了想,说:“那到时候再说。替我谢谢你哥们儿。” “甭客气,自己人。”戴冰说。 欧阳灿看他吃得差不多了,问:“你觉得,这两个抛尸地点,会不会有什么特殊含义?” 戴冰看着她,“一个是在人特别多的地方,一个是极少人会去的地方……有什么特殊?特殊是都跟垃圾沾边。南区公园发现的尸块是抛在垃圾箱里,这回是在垃圾山上。” “对,不过我觉得啊……你注意没注意,南区公园那里,紧靠着旁边一块地,闲置了好些年了。” “知道啊,奎元地产的项目,卖点就是紧邻公园,把南区公园当成自家后花园。” “没错儿,可当时是刚动工就被抵制。因为公园的地是决不能动的,但是那个计划中的楼盘绿地有一块跟公园接起来了,事实上就是违规侵占了公园的绿地。” “等等,今天的这个项目也是奎元的吧?”戴冰问。 欧阳灿点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 “现在查查奎元公司还有什么‘僵尸盘’在手上,会有‘惊喜’也说不定。”欧阳灿说。 戴冰喝了一大口水,问:“你怎么想到这点儿的?” “凑巧了呗。刚从现场出来的时候留意到开发商是哪个,突然想到会不会有这个可能性。” “可是为什么呢?” “奎元的名声一直不大好。南区公园那块地上,原来就是有权有势的人住的,他不敢太过分。这边就不一样了。剩下的钉子户,可是付出血的代价的。”欧阳灿说。 戴冰慢慢点了点头,“我也听说过一点。奎元地产是……” 欧阳灿也点了点头,“你懂的。” 戴冰吸了口气,“不管那些,先查命案。走吧?我回去干活。” “嗯,你等等,我去要个打包盒。”欧阳灿站起来就往柜台走,跟那位没什么笑意的老板娘说着话,又要了一份点心,一起结了账,回来把点心和打包好的糖醋排骨拎起来都交给戴冰。“当夜宵。” “谢谢啊。”戴冰笑道。 “谢什么呀,我还没谢你呢。”欧阳灿也笑道。 两人出了小饭馆,穿过小巷,戴冰右转回警局,欧阳灿跟他道了别,看到马路对面就是公交车站,便向那边走去。 恰好一辆公交车驶来,她紧跑两步上了车,坐了两站下来,被海边的风一吹,她缩了缩肩膀。 从这边回家要有近路,但是要多走些台阶,她这会儿倒有了劲儿,噔噔噔地往上跑……一口气跑上百十来台阶,她才站下喘了几口气,刚要往前走,发现前面有辆车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一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使劲儿将车门一带,转身就要走。 欧阳灿认出那是夏至安,不禁有些纳罕。 第十章 此时此地 (十一) 这儿离她家还有段距离,至少要穿过两条小巷、经过一些院落,夏至安怎么会在这下车呢?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就往旁边挪了挪脚步。 路旁的石墩子后有棵枝繁叶茂的西府海棠,将她身形隐住了,但不影响她的视线穿过枝叶——那车子没熄火,夏至安没走开,车上的人也没下来……她知道他们在说话,但说什么是听不到的——她倒也并不想窥探什么秘密,如果真有秘密的话。可现在这个情况她最好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夏至安那个样子显然是非常不高兴了。 欧阳灿隔了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抒。 她不禁想平常虽然她和夏至安总是刺来刺去的,可并没有看到他真正不高兴的样子,更别说生气了…… 她忽的看到车里人的手从车窗里伸出来——那手搭在车门上,轻轻地搭着,以一种看上去非常优美舒适的姿势带。 有那么一瞬,她心都跟着那只手滑动的弧线荡了一下…… 那手上有一枚硕大的宝石戒指,在路灯的光线下,一闪,又一闪,特别亮。 欧阳灿的目光这才落在车尾,辨认了下车标,再看了下车牌号。 她才将车牌号念完,就见夏至安转身走了,车子倒还停在那里,似乎车里的人要看着夏至安走远…… 欧阳灿站在那里没动。 夏至安身影不见了,车子才开走。 欧阳灿本该跟着往那个方向去的,想一想,却折回去下了台阶,从另一条路回家。 她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刚刚那车里的人究竟会是谁,忽的脚下蹿过去一个黑影子,她背后一凉,忙站住了,才发现路边还有两只猫在探头探脑。 她一放松,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哪儿。 她抬眼望了望,前面路灯下停了辆车子,正是曾悦希的。车在这里,人不知道是不是也在这里……她往前走着,路边那两只橘猫看看她,悄悄跟过来。 走近了发现院门开了一扇,院中开着灯,虽没有灯火通明,也不能一览无余,还是能看到这院子的大部分——院子中间显得有些空,左右两边都架着紫藤架,枝叶垂垂缀缀的,开花的时候,想必很美……欧阳灿看得有点出神,不知不觉的站在那里有好一会儿,身边围了几只猫,也和她一样看着院内,不一样的是,曾悦希从屋里出来,走到院中,那些猫呼啦一下动起来,欧阳灿还在那里。 曾悦希已经发现欧阳灿了,先是愣了下,将手里拿着猫食,举了举,微笑。 “看来今天喂猫又晚了呀。”欧阳灿微笑着说。 看曾悦希手上那两只大盘子挺重的样子,她走过来帮忙拿了一个。鱼香扑鼻,她不禁“唷”了一声。 “这是新鲜的小黄鱼吧?”她看了盘子里的小鱼头,问。 第十章 此时此地 (十二) “是啊。”曾悦希微笑道。 “好舍得下血本。”欧阳灿开玩笑。 “其实是今天出了点意外。”曾悦希说。 “怎么?” “拜托我家阿姨买了一兜鱼,结果她早上带回来,给忘在了院儿里。一兜鱼全臭了。带” 欧阳灿笑起来,“那可糟了。” “可不是么。”曾悦希蹲下来,把盘子放在门口抒。 猫儿们全围过来。 欧阳灿把盘子递给他。 “阿姨问我说怎么办,我问她家里有什么可以喂猫的鱼先给我点儿。她说有倒是有……”曾悦希笑着说,“就是给爷爷准备的。准备做油炸小黄花的。那我说就这个吧,回头再给爷爷买大的。” “油炸小黄花大的不好吃。”欧阳灿笑道。“爷爷要是讲究,这可蒙不了。” “那是阿姨的事儿了。回头怎么办随她。反正我得有鱼喂猫。”曾悦希说着站起来,看着围着盘子吃得不亦乐乎的猫儿们,过了一会儿转脸问欧阳灿:“你这是才刚下班?” “像刚下班的样儿么?”欧阳灿问了一句,忽的想起来,“该不是有味道吧?” 曾悦希忙说:“没有没有。只是看着像。出现场了?” 欧阳灿说:“嗯。出了个特别糟糕的现场。所以……” 曾悦希点点头,说:“这个天气出现场,真是煎熬。” “往下会越来越糟糕的。”欧阳灿无奈地说。 “身体完全好了嘛?”曾悦希问。 欧阳灿点头,说:“那天真得谢谢你。” “举手之劳,干嘛谢了一次又一次的。倒是你自己得留神,身体要紧。”曾悦希说。 “嗯。”欧阳灿微笑,看了看埋头大吃的猫儿,“你把猫喂好了?” “还得给水。”曾悦希回答。 “那你快去呀,我该走了。”欧阳灿说。 曾悦希看看她,说:“你要是不着急的话,等下我送你。这个时间了,这边少有人走,一个人走可能也不是很安全。” “嗯……这条路上有好多猫啊。”欧阳灿说。 曾悦希笑微微地看着她,说:“哦,是啊,有猫的。” “嗯。” “那就不用我多事了?” “不。猫和人还是不一样的。” 曾悦希笑起来,说:“来吧,进来看看。我还得伺候这些猫主子们,你等我一会儿。” “我可以帮帮忙的。”欧阳灿说。 “那就来吧。”曾悦希说。 欧阳灿想起来,问:“六月怎么样了?” “还不错。它和猫崽儿在阁楼上——昨天刚搬到阁楼上。六月三天两头换地方。我总是要找它的藏身之处。”曾悦希说。 “可能是没有安全感吧……我本来想看看它的,还是算了吧,省得它再挪窝。” “六月恢复的很好。小猫崽都睁眼了,非常胖,像小肉球。一开始托在手心里一点点大,现在就到处乱爬了,让六月很操心。”曾悦希微笑。 欧阳灿看他提起猫仔来的时候那温和的表情,想想和他一起复勘现场时他那副样子,这差别简直是天使和魔鬼……可能这比喻有些不太恰当,但如果只看到工作时候的曾悦希,很难想象他面对小动物时心地是如此柔软。 曾悦希推开另一边大门,走在前面。欧阳灿一起走到院中。紫藤架上挂着的灯亮着,架子下面的石桌石凳上落着斑驳的阴影,看上去很美。她不禁想到自己家里那种满了植物而显得满满当当的院子,虽然比这个还大些,可像个迷宫,远不如这个阔朗。 “院子是不是太简单了?”曾悦希见她左右往往,若有所思,问。 “挺不错的。不像我家,走到屋里还要七转八转,一眼望不到头似的,又太复杂。而且树又老,又高又大,总舍不得移了重新规划,一年年就这样了……我父母都是念旧的人。从前爷爷留下来的那些花木,他们是绝不肯动的。我奶奶还在世。他们是不肯让奶奶觉得家里有什么大的变化。”欧阳灿说。 “应当的。花木要成气候,也不是一年两年就可以的。我倒是喜欢多些花木,只不过现在没有时间打理。” “以后慢慢来嘛。可以栽些不需要费神的。”欧阳灿说。 曾悦希微笑。 欧阳灿见他只是笑,不禁皱皱鼻子,心想自己也有点太自来熟,人家院子里要怎么布置,自己乱发表意见不太合适吧……不过她不是扭捏的人,大大方方地和曾悦希继续聊着如果院子里要添点儿花木,添什么合适。 曾悦希替她开了门,让她先进屋。 欧阳灿往里看了看,屋子里有些昏暗,而且扑面而来竟有些久不住人才有的潮气和霉味……还有点阴冷。乍一进来,适应不了这凉意,她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抚了抚手臂。 她刚要说什么,就听曾悦希说:“等等,我开灯。” 突如其来的光把屋内“唰”的一下照亮了,可这光带来的暖意似乎瞬间就被屋内的阴冷吸走了。深色的古旧家具反射着光,幽暗,深沉。 “要喝什么?茶和咖啡都有,就是比较简单。”曾悦希问。 欧阳灿忙说:“不用麻烦的。” “来一杯茶包泡的茶不费什么事的。我这个主人总不能太不像话。”曾悦希微笑道。“就喝茶好嘛?有不错的锡兰红茶。” “好。”欧阳灿点头。 “你随意。”曾悦希示意她。 他往餐厅方向去了,欧阳灿站在客厅里,打量着这虽然不很大、可似乎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客厅。看得出来客厅里的一切包括家具都不新,可布局很讲究,因此这客厅里便有了一种从前默片时代的气氛,仿佛随时都会从内室走出一位穿着像二三十年代的太太或先生……她听见曾悦希的脚步声,回过头来便看他端了两杯茶。 “怎么不坐?”他递了茶给欧阳灿。 第十章 此时此地 (十三) “我在看厅里的布置。”欧阳灿接过茶杯,道了谢。 曾悦希站在她身边,也跟着打量了下这客厅,说:“我爷爷在这住的时候,喜欢这里的布置,不让改动。我觉得有点太沉重了……我是说用色,包括家具。” “可看起来跟你很衬。”欧阳灿说。 “哎?我给你的印象就是这么古板?”曾悦希微笑。 “这里可不古板……是古旧。”欧阳灿说。 “那你是说我也有年纪了吧。”曾悦希说带。 欧阳灿没想到他自己开起玩笑来,便笑道:“有年纪又不是什么坏事。” “古董有年纪才好,人有年纪是灾难。” “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的。只长年纪不长阅历和智力的,那才是灾难。”欧阳灿喝了口茶。 虽然是茶包泡的,可茶浓郁芬芳。 曾悦希请她坐,她也就走到沙发边,准备坐下时发现茶几上有保温杯、扣着的书。她看了看自己打算坐的位置,推测这里应该是曾悦希坐着读书喝茶的,就往一旁挪了挪。 “随便坐。”曾悦希发觉,微笑道。 “在这儿捧着本书看,真惬意。”她说。但她随即看到了书名,不禁笑起来。这是本刑事诉讼法相关的研究专著,题目还有些生僻。“如果不是看这么晦涩的专业书的话。” 曾悦希看了看桌上扣着的书,说:“这本书放在车上很久没看完。只剩几页,想快点看完还了……再不还,罚的钱该可以买本新书了。” 欧阳灿笑着在沙发上坐了。 她起先只觉得屋子里有点阴冷,没想到坐下来,沙发上也有股阴凉的潮气,并不舒服。不过她不露声色,喝着热茶。 她坐的位置面对着楼梯口,忽的就看到一只猫大摇大摆从楼梯上下来,蹲在了地上,看着这边,准确地说,看着曾悦希。 “是不是六月?”欧阳灿问。 曾悦希回了下头,说:“可不是么。” 他说着马上站起来,穿过客厅。欧阳灿看着他从六月面前经过,往餐厅一走,六月马上跟了上去……欧阳灿微笑。 六月真是只聪明的猫。 她捧着热茶,喝两口,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好奇心,也跟着起身,往那边走了走,就看见餐厅的灯亮着,六月正在吃东西——它的毛色有点难看,可吃相优雅从容,就连身后出现了陌生人也只是抬起头来回望了片刻……曾悦希从厨房里出来,拿了一只大玻璃水壶给六月倒了一碗水,蹲在那里看它吃了一会儿饭,才跟欧阳灿说:“六月现在太能吃了。以前特别挑嘴,吃鱼要给它剔骨,罐头也只吃一两种。” “可能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为母则强。”欧阳灿说。 曾悦希笑道:“有道理。” 他们就那么静静地看了会儿六月吃饭,欧阳灿也喝完了手中这杯茶,说:“走吧。猫主子们吃完饭没有水喝是要闹脾气的。” 曾悦希笑了笑,看看时间,说:“走吧。” 他拎着水壶和欧阳灿一起走出来。 门口的猫还在吃,可明显已经换了一拨儿。 欧阳灿等曾悦希给猫添了水,笑着说:“你这儿像开着流水席。” 曾悦希笑着点头表示同意。 他顺手将大门关好,示意自己送欧阳灿回家。 “咦,今天车停的地方好显眼。”欧阳灿笑着说。 曾悦希知道她是取笑自己那天找不到车子,也笑起来,说:“来,上车。” “开玩笑呢,就这两步,刚发动车子就到了。”欧阳灿说。 “嗯。”曾悦希点头,“不如一起走走。” “这一带很适合散步。” “是啊。可惜我来来回回总是匆匆忙忙的。偶尔骑一次车子,会觉得风景真的很不一样。特别美。”他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 她记得第一次在这里遇到他,就是好奇怎么一个骑着自行车优哉游哉的人,会吸引那么多猫跟随……她微笑,轻声道:“的确是很美的。” 两人不再说话,并肩从静静的、窄窄的小巷子里走出去,再往前走一段,很快就到欧阳灿家了。 这边路上不时有辆车经过,曾悦希便让欧阳灿走在内侧。 快到欧家那小巷口时,忽然一辆摩托车呼啸着经过,欧阳灿猛的拉了曾悦希一下,饶是这样,那摩托车带起的风,还是让人有些心惊。 “哎,这些人!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欧阳灿有些恼,“没蹭到吧?” “没有。”曾悦希看看自己身上,又看看欧阳灿。 她那着急的神色,让他稍稍愣了下。 欧阳灿手还握着他的手,她大概只是一时情急,但他也没有抽手……就这么停了一两秒钟,她才意识到,忙松开手。 “对不起,刚才……”她想辩白,可又觉得不合适,只好接着批评那超速行驶的摩托车手。“上回跟你车追尾,不就是因为横冲直闯的摩托车么?再这么下去可不得了,还让不让人安安心心开个车、走个路了啊?” 曾悦希微笑。 即便是在夜晚,即便是在灯光下,他也看得出来她脸是红了……生气是生气的,可这么生气,多半是为了掩饰她的窘。 他默默转过身去,听着她抱怨,在过马路往欧家门前那条小巷走去的时候,垂下手来,拉住了她的手……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是不出声了。 “没关系的啦。”他说。声音很轻,很缓,很温和。“要是不小心再被蹭一下,又可以赚你几顿饭吃了不是吗?” 第十章 此时此地 (十四) 欧阳灿顿了顿,终于还是笑起来,说:“请你多吃几顿饭没什么的,可不用受这皮肉之苦。以后啊,我约你吃饭不要这样的理由了好嘛?” 曾悦希沉默了一下,说:“嗯,不需要理由,好。” 欧阳灿心怦怦跳,手心不觉就出汗,可他握着她的手,还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没有接着说话,她就急切想说点儿什么,一时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于是就这样慢慢地走着、走着……也不过短短的一两分钟的时间,她却觉得已经过了好久似的抒。 刚到巷口,曾悦希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手机来看了看,跟欧阳灿说了声我接个电话,稍稍侧过身去,接起来。 欧阳灿看他眉头稍稍一皱,只简短地回应一两个字,约莫着可能是比较重要的电话,她往旁边走了几步才站下。 曾悦希收了线,一转脸发现欧阳灿走开了,顿了顿,说:“我得走了。有点急事去处理。” “好。谢谢你送我回来……你走吧,已经到这儿了。”欧阳灿微笑。 曾悦希看了她,转脸看看巷子里,说:“那我就走了。带” 欧阳灿点头,抬起手来,摆一摆。 曾悦希也点头,抬起手来,却抚了抚她的额头,“走了……明晚有空就一起吃饭。没空的话,就后头。” “好。”欧阳灿说。 还没等她说出这个字来,曾悦希已经转身走了。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从巷口迅速消失,并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她紧张的心情这才松弛下来,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摸了摸滚烫的脸,发了会儿呆。 “哎呀,这是干嘛啊……像个傻瓜一样……”她抬手揉揉脸颊。 是啊,她刚刚的表现真的像个傻瓜吧……幸好他有急事就那么走了,不然她还不知道接下来要怎样才合适…… 她这么想着,又笑起来,这才转身往回走。 没走几步,她就听见两声犬吠。 大门口的感应灯忽的一下就亮了,她发现门前有个人影。 冷不丁看见人难免心惊,待看清是夏至安,她皱眉道:“干嘛坐在这儿啊?多吓人啊。” 夏至安看着蹦蹦跳跳走过来的欧阳灿——刚才这里一派黑暗,只有远处巷口的灯光,她那个小小的身影就在那里……他坐在那里没动,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欧阳灿走到他面前,站下,看着他。 夏至安这一身打扮坐在地上实在是不成体统,可是看上去偏偏有一种精致的慵懒…… 她看他没有要起来的意思,索性也在他身边坐下来。 白天下过雨,地上还潮湿。 被雨水冲刷过的一切包括空气都干净而清爽,让人觉得舒服。 听见大门响,两人互相望了望,欧阳灿懒得动,夏至安伸了伸手臂,虽然他身高臂长,也还没有到坐着就能开锁的程度。 “你去给胖胖开门。”夏至安说。 “我好不容易坐下歇会儿,你去开。”欧阳灿说。 “剪刀石头布。”夏至安伸出手来。 他手上贴着胶布。 感应灯熄灭了,欧阳灿一巴掌拍在他手上。 “啊,好疼!”夏至安握起手来。 灯又亮了。 欧阳灿看到他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撇嘴道:“让你懒。” “好像你不懒似的。”夏至安说着站了起来,开门放出来胖胖,紧跟着跑出来的是小二和三三。 三只狗绕着他打圈子,没有一只搭理欧阳灿。 若在平时欧阳灿嘴上吃醋也要吃一吃的,可今晚她的心绪完全不在这里,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好玩儿,于是她就笑着看他们。 夏至安好容易将胖胖安抚住,重新坐下来,就看着欧阳灿抱着手臂,盘腿坐在门前台阶上,笑微微地望着这边……他玩了这一会儿额上见了汗,吸了口气,说:“心情不错嘛。” “啊?”欧阳灿抬手按了下脸颊。“没有啦。” 夏至安笑了笑,说:“你拿手机换自拍模式看看你的表情。” 欧阳灿听了,笑起来,“听这话多拗口……以前咱们都说,你拿个镜子照照去啊……” 夏至安见她笑的厉害,“嗯,你去照照镜子吧。” “对不起啦,我心情好到让你觉得碍眼了。”欧阳灿说。 夏至安本来在抚摸着胖胖,听了这话,手上的工作停了停。 只有片刻的沉默,灯光又熄了。 欧阳灿已经察觉气氛瞬间不对了,明白自己刚才那句话说的不合适,于是大声咳嗽一下,问:“你后来跟田藻一块回来,没有什么别的事吧?顺利吗?” “顺利。”夏至安说。 “那就好。”欧阳灿说着,看看他,“今天麻烦你了……” “你今天有点怪。”夏至安说。 “嗯?” “突然对我这么礼貌干嘛?平常一副恨不得把我一脚踢出太平洋去。”夏至安问。 欧阳灿看他。 “来,正常一点,不然我有点怕。”他眉眼一弯,笑了。 欧阳灿看着他,哼一声,说:“你怕什么,倒是我怕你心情不好。” “嗯,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夏至安眨眼。 他下巴向外一点。 “看见你跟别人约会,我也不至于就心情不好啊,你会不会……有妄想症么?” 欧阳灿听了,顺手拿起身边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朝他打过去。 夏至安躲避着,笑道:“不是就不是,还急了!” 欧阳灿瞪他。 夏至安笑笑,问:“是那个猫爸吧?” 欧阳灿没出声。 夏至安等了一会儿,又笑了笑,说:“看着是挺不错一人。” “嗯,你……” “放心啦,这是你的私事,我不会跟欧伯他们说的。”夏至安道。 “我不是说这个。”欧阳灿抬手抚了抚前额。“我刚在前面那条街上看见你下车了。” 夏至安眉挑了挑。 第十章 此时此地 (十五) 他眉型很好,真正的剑眉朗目,静静地望着人,就仿佛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欧阳灿见他并没有露出更为不快的神色,说:“我难得从那边绕回来。本来想那边车少人少的,谁知道竟然遇上你。” 夏至安点了点头抒。 欧阳灿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说:“我离得远,什么也没看见。” “不是看见我了么?”夏至安问。 “除了你。”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了笑。 欧阳灿看了他,“怎么了?” “我看见你了。”他说。 欧阳灿吓一跳,脱口而出道:“乱讲!你怎么会看见我的……” “哎,你身上……”夏至安故意露出嫌弃的样子来,“迎风臭十里。带” 欧阳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不禁咬了牙,可再想找什么东西揍他,手边已经没有现成的了。 看她恼了,夏至安却笑起来。 身边那三只狗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尤其是胖胖,张着大嘴巴仿佛也在笑。 欧阳灿见状气的要站起来进门去,夏至安却拦了她一下,说:“开玩笑的!真生气啦?” 欧阳灿格开他手臂,盯了他一眼,故意坐得离他近了点儿。 夏至安往后仰了仰身子,“这是干嘛?” “这会儿没风不是?没风想治你就得另想辙。”欧阳灿说。 夏至安揽着胖胖往旁边挪了挪,“哎呀,怕了你。” 欧阳灿再靠近,他作势再挪……没留神石阶已经到了头,一屁股坐在空地上,整个人就歪在了地上,腿翘起来,差点儿踢着欧阳灿。 欧阳灿躲避开,看他歪在地上也不着急起来,笑道:“差不多可以了啊,夏教授。还不起来准备碰瓷儿啊?” “哎呀摔坏了,起不来了。”夏至安说。 “胡说!这一下就能摔坏了,你瓷娃娃?” “真的……地上这……这寸劲儿的,正好石头怼在我腰眼这儿……”夏至安说。 欧阳灿等了等,伸手过去,“好了,哪,拉你一把。” 夏至安看着她的手,刚要拉住,那手倏地收了回去,“喂!” “忽然想起来,刚你不是说我迎风臭十里么?”欧阳灿弯了身,眨眨眼,说。“怕臭到你。” “不嫌你臭了,真的。”夏至安忙说。 “什么叫不嫌我臭!我根本就不臭!”欧阳灿拍拍手。“让你瞎说八道……你不是吧,夏教授。平常不也跑步锻炼么?这么不经摔……真起不来了?” “你平白无故被坑一下试试的……哎呦我的腰是不是跌折了,好疼。”夏至安说。 欧阳灿哼了一声,看着地上潮乎乎的,夏至安只管歪在那里不动,到底过来伸手抓住他手臂,刚想要拉他起来,手腕就被抓住了,一个不妙的念头还没来得及形成,只觉得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就被甩了出去……她没想到夏至安会偷袭她,再要做出反应,已经有点来不及,正琢磨着要怎么落地时不至于摔得太惨太疼,人已经被稳稳地托住,靠在了一具坚实温热的身体上。 她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己被夏至安拥在怀里了。 有那么一会儿,她几乎是呆住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夏至安已经松开了手,接着便将她拉了起来——她的身子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随着风在空中画了个完美的弧线,立住了……她的头有点晕。 今晚她的头一直都有一点晕,并且始终处于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中……这让她不太像平常的自己。 她深深吸了口气,眩晕感还在,脚有点酸,心却定了定。 她和他对面而立,门前灯光全熄了,她又深深吸了口气,说:“好啊你个夏至安,还敢暗算我……” 夏至安嗤的一声,刚要接茬儿,欧阳灿的拳头已经到了。 他要躲么也是能躲过去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么一瞬,他犹豫了下,腹部就挨了欧阳灿一拳。 欧阳灿看过他刚才那两下子,也是知道他身体灵活度是很够的,倒没想到自己这一拳他完全没躲避……她有点儿庆幸自己没用上几分力气,不然这下可够他受的。 “真够可以的。干嘛不躲?”她没好气地问。 夏至安笑了笑,“这回挨你一拳是应该的。刚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个大力女金刚也有大意的时候啊。” 欧阳灿愣了愣,才想到刚刚那一瞬间的近距离接触。 虽然只有一瞬间,可是那感觉却是无比的清晰和真实,以至于她这会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咬了下牙,说:“要是故意的,早把你大卸八块了。” “吓死人了哎。”夏至安说。 欧阳灿搓搓手背。 这家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肌肉还挺硬……她又盯了他一眼,这才整理下凌乱的头发,说:“得了,我不跟你磨牙了,回家。” 她说着转身,一回头看见胖胖蹲在那里静静望着他们,不禁摊了手。 “人家么,狗都护主,你么,眼看着我挨揍。”她冲胖胖说。 胖胖歪了头看她。 夏至安听见,在她身后笑起来。 “你笑什么呀笑。”欧阳灿瞪他一眼。 “你真的……有时候你真的很好玩。”夏至安说。 他走过来,拍拍胖胖。 “谢谢你啊。”他说。 “谢什么?”欧阳灿看他。 “我心情好多了。”夏至安说。 “我管你心情好不好呢。”欧阳灿嗤之以鼻。 夏至安微笑。 欧阳灿撇了下嘴角,“我真没那么好心逗你高兴。” “哦……这样啊。”夏至安点头。 “本来么。”欧阳灿说。 “那谢谢你因为心情好也想让我开心点儿。”他说。 欧阳灿顿了顿,说:“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夏至安笑笑,问:“认真的吗?” 欧阳灿一愣,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想了想,回答:“我是想认真的。” 夏至安点点头,说:“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欧阳灿笑出声,摆手道:“你不帮忙我就谢天谢地了。” “哎,不要小看我,做个军师还是可以的。” 欧阳灿呵呵一笑,“你啊?” “对啊。” “也是……”欧阳灿故意上下打量他,“看着就是个恋爱经验相当丰富的。” 夏至安重重点了点头,“有问题,尽管问我。” “我为什么要问你,好像我自己没主意似的!” “因为你看着就跟初恋似的,一副傻样。”夏至安说。 “喂!”欧阳灿叫起来。 “说错了还请你原谅。”夏至安一本正经地道。 欧阳灿嘴里咕哝出一串乱七八糟的词语,末了还是瞪着他,说:“要你多事。” “好,我不多事。”夏至安笑道。 两人站在门口,夏至安让她先进去。 欧阳灿一脚迈进门内,小巷子忽然被车灯照亮了。 他们两人同时回头。 巷口开进来一辆车。 欧阳灿马上认出来是父亲的车,说:“怎么才回来。” “晚上说是有事情,晚饭没在家里吃。”夏至安道。 欧阳灿点头。 车一停,她往前走了走。 司机下来开了车门,灿妈先下了车。欧阳勋从另一侧下来。夏至安叫了声伯父伯母。 “怎么才回来呀?去哪了?”欧阳灿问。 “去你杨伯伯家了。我也才刚知道他的病复发了,住院一周了,赶紧跟你妈妈去看看。”欧阳勋说。 “情况怎么样?”欧阳灿问。 欧阳勋说:“不太好。” 欧阳灿听出父亲情绪低落,再看看母亲,也是一样,忙说:“走吧先进去……挺晚了,赶紧歇歇,明天再说。” “杨伯伯还问起你来,说有一年多没看见你了,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灿妈边走边说。 欧阳灿沉吟片刻,说:“上次去看他,是他第一次手术之后……还开玩笑说要快点儿恢复,要身体棒棒地喝我的喜酒,不然……” “今天也说啊,不喝了你的喜酒再走,有点死不瞑目。”灿妈说。 几个人沉默着进了门,好一会儿谁都不说话。 夏至安走在最后,关好大门,见欧家一家三口此时无暇顾及家里这几条狗,也不想打扰他们一家人聊天,去查看了下小四的狗窝,耽搁了一会儿才进屋去。进了门,倒先看见田藻从楼上下来。 田藻也看见了他,微笑着点点头,走过来,往客厅里看看,喊了声欧伯伯、赵阿姨。 欧家一家三口本来坐在客厅里有好一会儿相对无言,田藻一出现,他们不约而同地打起精神来。 “我刚在楼上听见你们回来了,下来看看。”田藻觉察气氛有些不对,连忙说。 灿妈笑着点点头,问:“房间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田藻笑着说。“那我上去了。欧伯伯,赵阿姨,晚安。” “晚安。”灿妈微笑道。“早上如果能起床,就跟我们一起吃早饭。” “哎,好。”田藻说。 “小灿也上去吧,看着你怪累的。”灿妈说。 “我不累。”欧阳灿说。 “不是,是我看着你,我怪累的。”灿妈笑了。 田藻禁不住笑出声,欧阳灿斜了她一眼,她忙忍了笑。 欧阳灿站起来,跟父母道了晚安,与田藻一起出了客厅,发现夏至安正在整理门口的鞋子——他将鞋子摆好,抬起头来看见一脸饶有兴味的田藻,还有一脸无可奈何的欧阳灿,不在意地换了鞋走进来,从她们身边经过,照样也是先去跟欧阳勋夫妇道晚安了……田藻跟着欧阳灿上楼,路过客厅看了眼正在和两位长辈讲话的夏至安,轻声问:“夏至安……他……是不是有洁癖啊?” 欧阳灿皱眉道:“你不说你自己习惯不好,鞋子乱甩,说人家有洁癖。有你这样儿的么?” 田藻听了,吐吐舌,说:“是,也怪我……可是他看着真的像是有洁癖啊。下午在我那里,他不肯进门,然后在屋里呆着,什么都不动……还有他那车里,简直跟刚出厂似的那么干净……上回咱们把石头送医院去,那回坐他的车我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儿,现在是明白了,合着不是别的,他这个人不对劲儿……太干净了!” 欧阳灿不出声。 夏至安可不是么…… “我的天,一个男人这么干净。”田藻自言自语。 欧阳灿听她念叨着,走到房门口了还没完,就说:“知道人家爱干净,就别没事儿搞破坏了,不然会害惨强迫症。” “不搞点儿破坏,强迫症会没有成就感的。”田藻笑道。 欧阳灿看了她一眼,要推开自己房门,又先停了下来,说:“提醒你,进我房间先敲门。” “知道啦。真当我那么没规矩啊。”田藻说。 “我先说下,省得后面出了什么毛病怪我事先没说。”欧阳灿说。 田藻抿了抿唇,说:“晓得……都是成年人,我懂。” 欧阳灿听这话意思不太对,可她听见手机在包里响了下,便没说什么,挥挥手转身进了房。 田藻笑了笑,回房拿了杯子出来接水,经过楼梯口,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转脸便看到了夏至安正上楼来,她冲他笑了笑。 第十章 此时此地 (十六) 夏至安正在想事情,竟没发现田藻。 田藻站在那里,就见夏至安从自己面前走过,径自上楼去了。 她本想跟他打个招呼,但见他一副精神十分集中的样子,摇摇头,往自己房间走去,看到欧阳灿紧闭的房门,忍不住又摇头,轻声说:“好么……我觉得我就算够怪的了,这俩,比我有过之无不及……” 她关上房门,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书桌上的笔记本开着,文稿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要尽快写完。 她拿起耳机来要戴上,忽的听到一串叮叮咚咚的音符……并不是常听的曲子,旋律很优美。可待想要仔细一听,乐声很快不见了。她握着耳机等了一会儿,那个弹琴的人却没有了兴致似的。她看桌上的小马蹄钟,已经十点半了,在她看来并不算晚,但也不早了,大概那人怕打扰人休息吧带。 外面门响了一声,应该是欧阳灿去浴室了。 田藻发了会儿呆,戴上了耳机。 浴室里,欧阳灿把手机放在架子的最上面那层,免得水溅到。 她边洗边留意外面的响动——要是夏至安再动钢琴,她等下就上去教训他——大晚上的,别以为躲在顶楼弹琴就没人知道,这都几点了……她刚刚和小婶聊天,正问道奶奶今天怎么样,没留神还来了段背景音乐。小婶真不愧是指挥家,她们正说着话呢,那么点儿杂音在那边都能听到,马上问是谁在弹琴,她才竖起耳朵来听了听。那短短的曲子早就像一阵风儿似的过去了,不过从来源判断,除了夏至安不做第二人想。她本想混过去不提这个人,可小婶又不是外人,家里有什么情况她又不是不知道,只得老老实实地说是住在家里的那个房客A……小婶笑着说知道了,一定是小夏,什么房客A,上回我们跟你妈妈视频,也是听见小夏弹琴。弹得不错的,奶奶还说有空让小夏再弹给她听听呢,就是跟小夏还不熟悉,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 欧阳灿擦干脸上的水珠,从镜子里看看被自己搓的通红的脸。 小婶跟她聊了一会儿奶奶的情况,虽说中间被夏至安这半截小曲子打断了,她知道奶奶情况稳定也就安心了,不去计较小婶和奶奶怎么都跟着“小夏小夏”地喊起来了。 小婶说时间晚了让她早点儿休息,奶奶早上还是老规矩,六点半醒,只是这些天早间也只能在病房里稍稍活动下。 “医院里住着,奶奶觉得闷。我们还控制着让她多休息,不许她上网,每天都不开心……你有时间给她说几句话。”小婶临了嘱咐她。 这会儿她想着,怎么都觉得单一场感冒不该拖这么久不痊愈,或者奶奶还有别的病症……想得一多,心里难免有点慌。 她叹口气,拿下手机来出了浴室,边走边打开微信,看了会儿小婶的朋友圈。 小婶最近什么都没有发,可能工作忙加上照顾奶奶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心绪了…… 欧阳灿回房把手机放下,拿了杯子去接水,经过楼梯口是,听见楼上有动静。再仔细一听,像有只小兽在呼哧呼哧喘气…… 此时夜深人静,凝神去听,声音很清晰。 她站在那里喝了几口水,想起父亲那天说过夏至安买了运动器材回来……大概是心情郁闷,要运动下才能睡着吧。 大半夜的又是弹琴又是运动的,到底什么事儿让他这样?也许夏至安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眼前晃过那只美丽的手。 如果说没有,又的确有点奇怪呢…… 忽然楼梯间的灯亮了,她忙走开。 进了房门还觉得心口噗噗跳,忙喝口水压一压。 “人果然是不能窥探别人的秘密呢,跟做贼似的。”她喃喃自语,想一想觉得自己也是好笑,又忍不住笑了。“关你什么事啊,欧阳灿,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早睡五分钟。” 她跳上床去,准备休息。 要关灯发现手机屏亮着,拿过来看有未接来电,是曾悦希的。 她顿时有点儿恼。 手机拿进拿出连洗澡都带进浴室,就是不想错过曾悦希的电话,可就喝水这点儿工夫…… “喂?刚才我去倒水了。”她拨过电话去。“还在忙?” 他那边悉悉索索有声响,也听得见有人在说话,应该是在办公室里吧。 “嗯,还在做事……估计要通宵了。”他说。 “那你忙吧。”她忙说。他声音挺轻的,应该是不想影响到别人工作……这么忙还想着打给她,她不由得觉得一丝丝的甜。 “刚才走的时候太着急了,忘了跟你说。”他说。 “嗯,说什么?”欧阳灿问。 她摸着自己半干不湿的头发,有点儿困了,强打着精神。 “好好休息,多吃点儿饭,今天发现你瘦了好多。” “嗯。”欧阳灿说。 “晚安。”曾悦希说。 “晚安。”欧阳灿挂了电话,一翻身把手机放在枕边,还没等嘴角的笑意隐去,已经打起了呼噜…… 这一宿的梦真称得上是兵荒马乱,欧阳灿早上醒来捋顺了好一会儿,认定梦里的背景音乐都是昨夜那首短短的曲子,而且梦里出现的好多人,一张张面孔都像极了夏至安……她背上包准备下楼吃早点,走到楼梯口往上瞅了瞅——楼上那家伙昨晚折腾到那么晚,应该还没起吧? 这时候夏至安的声音响了起来,“鬼头鬼脑的,干嘛呢?” 欧阳灿往下走了几步,看到夏至安正伏在栏杆上往下看。 “你大晚上的闹得人都不安生,好意思说人家鬼头鬼脑……” “嗬,你这是说我闹鬼呢是吧?”夏至安问。 “反正又是弹琴又是跑步的,真是精力旺盛。”欧阳灿说。 夏至安说:“那确实是我不对,后来不是停了嘛?” 这时候田藻也出来了,见他俩在楼梯上说话,打了个招呼道:“早……怎么站这儿聊上了?对了,昨晚上你们听见钢琴声了吗?” 她打着哈欠,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欧阳灿看着夏至安说:“你瞧,我可不是唯一一个被你打扰的。” “哦?”田藻哈欠打到一半,吃惊地看着夏至安。 “不好意思,我弹琴忘了关门。打扰到你了。”夏至安忙说。 “不打扰,我是想说弹得很好听,本来想多听听,可你就弹了一会儿,声音又很小。”田藻说着,看了夏至安。“是什么曲子?我孤陋寡闻了,没有听过。” “哦,一个不出名的作曲家的曲子。”夏至安道。 “可是很好听。曲子好,弹得也好。”田藻微笑着说。“不知道的以为你是钢琴系的老师。” “这就过奖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笑,先往下走。 田藻哈欠连天的跟着下来,先跑进厨房要帮灿妈的忙。 灿妈看她没睡醒的样子,问:“这个点你起床有点困难吧?” 田藻吐吐舌,说:“是呀,可是我又想跟你们一起吃早饭。” “起不来也没关系的,早饭给你留着,起床再吃。” “谢谢阿姨。我尽量跟上大部队。”田藻说。 欧阳灿看了她,等灿妈走开,说:“你省点事哦,别让我妈还得多给你预备一份早饭。” “知道知道。”田藻忙说。 欧阳灿看她脸色苍白,显然就是睡眠不足,也就没再说什么,见父亲还没来,她起身刚要去请,就见父亲拿着平板电脑走进餐厅来,冲她招招手,说:“来,小灿,跟奶奶说几句话。” 欧阳灿赶忙跑过去,就看到屏幕里欧老太太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呢,“奶奶早!” “哦哟我家小灿瘦的来……前两天还没这样嘛……”欧老太太说。 欧阳灿忙解释着说没有瘦啦,就是晒黑了显得瘦了。 她说着话,看了眼父亲——奶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语速缓慢,像是喉咙里含着东西,而且看得出来消瘦不少……那边的天气应该比较热,老太太还在病服外披了条厚厚的大披肩,更显得瘦小……她笑着问奶奶早上吃什么,就见屏幕里出现了早餐。 “可丰富了。”老太太说着,清了清喉咙。 欧阳灿说:“多吃点儿。” “哎,我那一顿要不多吃点儿,你小婶能念我好几天。”老太太抱怨道。 欧阳灿笑起来,果然听到里头小婶的声音,老太太也一边笑一边说:“你也要多吃点哦……” 欧阳灿把屏幕转了下,给奶奶看餐桌上丰富的早餐。 “咦,那两个漂亮的娃娃是谁。”欧老太太问。 第十章 此时此地 (十七) “您甭管他们。这就俩蹭饭的。蹭两天就走了呢。”欧阳灿故意说。 “欧奶奶好,我是小夏。您还记得我嘛?前些天跟您打过招呼的。”夏至安歪了身子进了镜头里,笑着跟欧老太太打招呼。 “欧奶奶我是田藻。我是想小灿的同学。欧伯伯和赵阿姨收留我在这里住几天。”田藻也过来。 三个人挤在一个框里,欧阳灿左推右推都没能成功,只能看着他们和奶奶愉快地说起话来。奶奶不记得跟夏至安打过招呼,反倒能想起很多年前的田藻,好多她们小时候的事儿,也都能说得上来。 她晓得奶奶一向是喜欢热闹,爱和年轻人聊天的,夏至安和田藻都这么活泼,很能逗她高兴的。人在病中也许真需要这样的安慰……过了一会儿,见小婶过来提醒说改吃早饭了,快凉了,她忙跟奶奶说再见带。 她把平板还给父亲,看他又说了几句话才过来坐下,说:“奶奶情绪还不错。” 灿妈也坐下来,问:“奶奶今天气色好些没?抒” “还可以。”欧阳勋说。 餐桌上忽然安静了,欧阳灿也不吭声。 灿妈说:“我看,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奶奶吧……我早起搜了下机票,票都挺充裕的。” “我也这么想的。不过我过去就行了,你在家吧。”欧阳勋说。 “一起吧。”灿妈轻声说。 “那我看下日程,安排下这两天的手术,能确定下来时间再买机票。”欧阳勋道。 欧阳灿说:“我看下周末如果不值班,我也过去。” “连你都去了,奶奶就是不吓着,也该怪咱们大惊小怪了。这样吧,我们先去看看。如果奶奶情况比较好,我们带她回来,你就不用跑了。”欧阳勋道。 “生了这么久的病,好了也得养些日子,恐怕丹淮不会让老太太就回来的。”灿妈说。 “我觉得也是。小婶照顾奶奶可仔细了。”欧阳灿道。 “比的你小叔跟隐形人似的。”欧阳勋微微皱了眉。 欧阳灿看了母亲一眼,没敢出声。 他们一家三口说起家事,田藻和夏至安静坐一旁,只管吃饭。 灿妈看看他们静静吃着早饭,笑笑,示意欧阳勋父女也快点吃。 夏至安手机响了。他忙拿出来,看了一眼,起身去接了……不一会儿他回来,欧阳灿刚好准备离席,起身前敲敲桌子,道:“以后我跟我家奶奶通电话,不准你趁火打劫。” 夏至安说:“瞧你说的,我跟奶奶说几句话,怎么能算趁火打劫?顶多算趁……” “趁什么?” “你们俩快别现眼了,这么简单的成语都乱用。”田藻受不了地说。 欧阳灿敲了她后脑勺一下,说:“还有你!我先走了,你帮忙收拾桌子……反正你也不上班。” “我不去坐班不代表我不工作啊,你这是歧视我!”田藻捂着后脑勺。 “呀,小瞧你了。”欧阳灿说。 “那可不。你走啦,这儿交给我。”田藻说。 欧阳灿看看时间差不多,赶紧拎了包出门。 夏至安也出来,欧阳灿看他除了平常的背包,还拎了只挺大的藤篮,问:“咦,你这是去上班还是去野餐?” “野餐。”夏至安说着把藤篮举举高。 “说得跟真的似的。” “你都知道不是真的,成心损我。”夏至安笑道。 “谁让你这架势就跟出门玩儿似的,根本不像上班去。” “实验室没有好喝的咖啡和茶,我带点儿过去,相当于发福利。良好的软性工作条件更有利于发挥人的创造性。要不是学校有规定,我还想鼓励他们带宠物来上班呢。”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笑,说:“那你不光是能得小红花,可以参评中国好老板了。你们快放假了吧?” “还有一周。不过要给暑期班上课,实验室也是正常运行,等于没有什么假期。七月八月都有学术会议在这里开,也是很忙的。”夏至安说。 “作为传统避暑胜地,夏天最多的就是各种会议。”欧阳灿说。 他们俩边聊边走,来到院中,忽然听到一阵犬吠。 欧阳灿看着小二和三三对着大门扯着喉咙叫唤,晓得门外有动静,忙过去喝止,从大门上的猫眼看了看外面,果然有两个陌生人。她正要仔细看下这俩人什么样子,门铃响起来,这下家里的狗一齐叫起来。 “有人来吗?”夏至安问。 欧阳灿点头,背起包来,把小二和三三抓住,说:“我拴狗,你开门。” 夏至安看她麻利地找到牵引绳拴住了狗,才开了门。 几只狗叫声大的震耳欲聋,他看着门前这两个皮肤黝黑的大汉,问:“请问你们找谁?” “这儿有个叫夏至安的吗?”其中一个大汉问。 夏至安打量他一下,没出声。 问话的大汉从口袋里掏出证件来,说:“我是南区公安分局刑警队的叶阳,有事找夏至安教授。” “我就是。是不是范老师告诉你们地址的?不是说去我办公室找我吗?”夏至安问。 “出什么事儿了?”欧阳灿也出来了,站在夏至安身边,看着这两位刑警。 “哦,有个情况警察找我了解一下。”夏至安说。 叶阳看见欧阳灿,愣了下,问:“是市局的欧阳医生吗?” 欧阳灿点头,道:“你是……” “我南区分局的叶阳。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前年我们分局有个大案子,因为尸检的事麻烦你好多次。”叶阳说。 欧阳灿说:“难怪我刚才看着你觉得眼熟。” 第十章 此时此地 (十八) 叶阳笑道:“没想到在这遇见你。这是我同事张想想……我们过来是找夏教授了解点儿情况的。” 欧阳灿看了眼夏至安,问:“大事儿吗?要不要带回局里问啊?” 夏至安微微瞪了她一眼。 她没理他,一本正经地跟叶阳说:“要不这样吧,这我家。你们进去喝杯茶,慢慢儿问” “不用不用。我们本来是约好去学校找夏教授的,可是局里有点情况得赶回去,就直接过来了……你家里听着就不只一只狗,我们进去一时半会儿又问不完话,再把狗累坏了。”叶阳开玩笑带。 夏至安听了就笑了,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说:“有什么要问的你们就问吧。” 他看欧阳灿还站在自己身边,不禁又看了她一眼抒。 “你还不走?”他说。 欧阳灿问:“你确实没干坏事吧?” “要干了呢?”夏至安问。 “那我就大义灭亲。没干的话,我就上班去了。”欧阳灿说。 “嗯,我得多蠢,才能干了坏事还当着三个警察的面儿承认。”夏至安知道欧阳灿在逗他,没好气地说。 欧阳灿笑笑,跟叶阳他们打了个招呼,正准备走,见叶阳拿了张照片给夏至安看,问他认不认识照片里的人。她顺带瞅了一眼,说:“这不是沈绪楷么。” “你认识?”三个人异口同声地看了她问道。 “见过。那天晚上,我和同事回来,在上面遇见过他。”欧阳灿说。 “具体哪天?什么时间?能详细说说吗?”叶阳问。 欧阳灿有点惊讶,说:“你们是来调查他的呀。” “跟他有关。那个,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坐的是什么车吗?”叶阳问。 “好像是……劳斯莱斯幻影吧。我倒不认得,是听我同事老赵说是。”欧阳灿说着,看看夏至安。 夏至安点头确认,说:“是这车没错儿。具体哪个型号儿就没注意了。” “那当时你看没看到是谁开这辆车的?”叶阳问。 欧阳灿想了想,说:“沈绪楷当时站在路边。我们车子过不去,车里有人挪了挪车。那司机我们就没看清了。” “我倒是看见司机了。当时他要走,司机下来给开了车门。”夏至安说。 叶阳从本子里抽出一张照片来给他看,“是这个人吗?” 他也让欧阳灿看了看。 欧阳灿摇头说不确定,“当时太黑了,我这边看不清车里。这个倒是可以问问老赵” 夏至安看了却说:“就是他。” “光线很暗的,你这么肯定是他?”张想想问。他的语气里不加掩饰的怀疑。 夏至安有点不悦,说:“我确定是他。虽然光线暗,但当时车灯亮着呀。我看见他下巴上有一道疤痕,右边鼻翼上有颗绿豆大的黑痣。他个子不高,有点胖,头发挺少,但是修得很整齐。他下车的时候还戴着白手套,非常干净得体。” 第十章 此时此地 (十九) 欧阳灿看着照片里的这个人,和夏至安的描述相符,尤其是刀疤和黑痣的位置。 她不禁又看了看他——这人还挺心细的……不过未必不是因为跟范老师有关,他格外留意。 叶阳对夏至安的回答似乎也挺满意,点头道:“观察的挺仔细的。” “他特征很明显。我不需要怎么仔细观察。”夏至安说。 叶阳微笑,照片拿在手上,看着照片里的人,说:“这个人是沈绪楷的司机鲁海生。这么说,那天晚上他的确开车来过这里。没想到一下子找到好几位证人。抒” 夏至安和欧阳灿都没出声。 欧阳灿知道叶阳他们在办案,就是有好奇心也不能随便开口问,只说:“你们一早就来调查,够勤快的。带” 叶阳说:“能快当然要尽量快。我们还得再核实一些细节……你们能再把时间再精确下吗?” 欧阳灿和夏至安一齐点了点头,又分别重复了下那天晚上在范家门口看到的情形。只是比较起来,夏至安记得更清楚,连当时在场的几个人的站位、言语和表情都能还原。 叶阳做着记录,不时抬眼看他,又追着问了几个问题,夏至安也一一回答了。 “好……差不多就这些问题,要是还有什么需要核实的,我们再联系你们。真不好意思,耽误你们上班了。谢谢你们。”叶阳说。 夏至安点点头说不用客气。 “欧阳医生,我们走了。谢谢啊。”叶阳走出去了,又回身摆了摆手。 “不用谢。”欧阳灿说。等他们走远,她看看时间,进去把自行车推了出来。 夏至安一看她要骑车走,问:“要不要开车送你去啊?” “又不顺路,算了。” “你会迟到吧?” “你送了我,你也就迟到了。咱俩还是别成一根绳上的蚂蚱的好。”欧阳灿笑着说。 “那你快走吧。”夏至安催她。 “我骑快点儿应该晚不了。” “路上注意安全。”夏至安说。 “好嘞!见了范老师帮我问好。”欧阳灿骑上车子,说。 “啊?”夏至安正琢磨着要给范静侬打电话,被欧阳灿一说,愣了下。 欧阳灿笑起来,挥挥手不再说什么,赶着上班去了。 夏至安拎着藤篮走出巷口,边走边想着刚才警察问自己的问题。 他倒真不是故意要把当时的情况记得那么清楚的,只不过因为出现在眼前的人都让人难以忽略就是了……他经过范家门前,脚步放慢些——刚才警察问他话,这个位置就清清楚楚出现在他脑海中。 还是很平常的街巷,每天都走惯了的,并不因为警察来过一次就显得有什么特别的。 他把藤篮换手拎,从范家门前走了过去。 没走几步,听见有人喊夏老师。 声音轻轻缓缓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范静侬。 夏至安回过身来,果然看到范静侬正在快步走来。 她将长发梳成一条辫子垂在一边,发辫上点缀着别致的晶晶亮亮的小饰品,要对着光才一闪一闪的,非常好看。不过她走得急,来到近前便面上绯红、气喘吁吁的,人就不像平常那么从容……夏至安笑笑,“不用赶这么急,迟到不了的。” “倒不是怕迟到。出了门就看见你,喊了好几声你也没听见。 夏至安和她并肩走着,有车经过,夏至安让她走了里侧。 “完全没听见。”夏至安抱歉地笑笑。 “是担心警察问话的事吧?”范静侬问。她看看夏至安,“真抱歉一早就惊动你。早上警察来我家问话,我也吃了一惊。想想还是把我知道的都和他们说了吧。” “这我不担心的。能帮助警方破案,该知无不言。刚才他们已经来找我了,我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他们了。正好欧阳也在,她那天晚上也遇到了那位沈先生。”夏至安说。 范静侬有点惊讶,但只是点了点头。 夏至安看她表情略有些沉重,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范静侬微笑,点点头。 夏至安问:“其实你是有点担心那位沈先生吧?” 范静侬愣了下,摇摇头。 夏至安没出声。 到了路口,恰好绿灯,他们便加快了脚步,从一排静静停在那里汽车前面走了过去。 ? ? ? 欧阳灿骑着自行车一路飞快地进了警局大院,时间刚刚好。 她把自行车停在棚子里,撒腿就往办公楼跑。 “欧阳灿!”忽然一声大喝,她腿肚子一哆嗦。 “陶处早!”欧阳灿见是陶南康,忙说。 陶南康拎着包走过来,看她一头的汗,“跑什么哪!” 欧阳灿嘿嘿一笑。 “你瞅瞅你这兵荒马乱的样儿!”陶南康招招手让她慢着点儿,“我有事找你。这几天想逮你也逮不住。” “您说。”欧阳灿整了整T恤,走在陶南康身边。 “省厅给今年新入职的技术人员办一学习班,点名让你去。”陶南康说。 欧阳灿看看陶南康,犹豫着问:“陶处,我能不能不去啊?” “你有什么想法?” “省城多热啊……”她说。 陶南康瞪了她一眼,“学习班在咱们这办。为期一个月。” 欧阳灿笑笑,说:“您看我刚回来工作也就一个月,好不容易节奏适应地差不多了吧,又调我去干这个……要不您跟省厅那边反映反映,让白师姐去吧。” 陶南康听了,不出声,只管上楼。 欧阳灿看看他脸色,小声说:“陶处,您考虑下啊。” “你这个家伙。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工作怎么安排你怎么做,哪儿那么多废话!”陶南康终于说,“行了,我看着办。要还是让你去,你就得去。” 欧阳灿说:“您就争取争取嘛……那,我去开工了,一大堆事儿等着呢!” 陶南康看着欧阳灿一溜烟儿跑了,忍不住摇摇头,笑了笑。 “这个欧阳啊!” 欧阳灿在办公室门外看到白春雪正在拿了拖把拖地,就说:“师姐,就搁着吧,这地还得天天再擦一遍啊?清洁大姐不是每天都来嘛。” 白春雪说:“不太行。” “还不太行呢……照你的标准,我估计也就我们家那房客夏至安能达到要求。”欧阳灿把包放下,先去倒了杯水喝。 白春雪笑起来,道:“得了吧,你是逮着机会就挤兑人家。爱干净不好么?” “你们这都不是爱干净,这程度叫有洁癖。” “怎么也得有我们这样的好同志拉一下平均水平。你怎么出这么多汗?”白春雪问。 “骑车来的,跑得又快,这会儿腿都跟废了似的。”欧阳灿坐下来,拿了把折扇,刚要扇,桌上电话响了。“法医一科欧阳灿。” 白春雪把拖把收起来,听见欧阳灿答应着,等她扣了电话,问:“出现场?” “说是‘明山秀水’小区下水道发现了尸体。”欧阳灿说。 白春雪点头,说:“准备出勘吧。” “我去吧。昨天带回来的那些零碎可够受的。”欧阳灿说。 “好。”白春雪点头,“头还没找到……先把零碎拼凑起来看看有什么发现吧。” 欧阳灿开柜子拿了勘验箱,背起包来出了办公室,跑下楼去跟陈逆和赵一伟、郭亮亮会合,出发去了现场。 路上她想起来早上的事,跟赵一伟说了下经过,“你看清司机的样子了吗?” 赵一伟摇头道:“我当时还真是注意力都在那车上了,开车的就是天仙姐姐我也未必会看一眼啊。” 一车的人都笑起来。 欧阳灿笑道:“好吧,这也算是人之常情。” “哎,话说起来,那沈老板最近是走背字儿吧?那头630空难余波未平,这头儿又牵涉了刑事案件,够衰的。”赵一伟说。 欧阳灿想了想,说:“还真是……就不知道是什么刑事案件。叶阳嘴可紧了。” “你想想啊,沈老板是什么人哪?案子未必大,牵涉的人要是有来头,当然就要更重视,要不他们也未必大清早就上工。”陈逆在一边说。 “就是说嘛……听说了吧,陶处昨天回来路上就接了电话,上头要求他组织人力尽快把在南区公园和城中村的发现做完技术分析……”赵一伟道。 “老赵,等等。”欧阳灿打断了他的话,“‘明山秀水’是哪家开放商的项目?” 第十章 此时此地 (二十) 几个人愣了下,还是陈逆先说:“奎元地产的吧,我要没记错的话。前阵子业主还拉横幅堵路来着。还是在上班高峰期堵路,堵的天·怒人怨的。好像是因为房子质量有什么问题吧。网上也闹的很凶,估计奎元地产的公关部做了工作了,删帖删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干嘛啊欧阳,你又想到什么了?”赵一伟看看欧阳灿,问抒。 “我觉得今天咱们肯定有重大收获。”欧阳灿说。 陈逆回过头来,看了她道:“这个天气出现场,还是下水道,想都不用想咱们收获一定挺大的。” “那你就先做个心理建设吧。”欧阳灿不大在意地说。 她坐在那里搜了下“明山秀水”的资料。果然还有零星几篇相关的文章,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打开看,已经到了小区门口。 “嗬!壮观啊。”郭亮亮说。 欧阳灿从车窗看出去,大片白底黑字看上去令人触目惊心的横幅从小区围墙开始随处可见,布满了“丧尽天良”、“偷工减料”、“豆腐渣”……这样的字眼。尤其壮观的是悬挂在楼面上长达几十米的条幅,那看着像是手写的字,笔画间都透着愤怒…… 小区里很安静,只有零星几辆车停在路边,满眼随风飘拂的白布,即使是在白天也有点阴森恐怖的气氛。 “这小区弄的跟灵堂似的。”陈逆嘀咕了一句带。 赵一伟嘎的一下停了车,说:“别胡说好么。” “你看看像不像吧?”陈逆先开了车门下去。 欧阳灿也下车来,脚一落地就见戴冰正跟刑警队的同事说话,看见他们便朝这边走来。 “你们可来了。”他说着,冲欧阳灿点点头。 “我们接了任务一点儿没耽误就往这儿赶了。”欧阳灿看了眼他身后。 警戒带围的范围不算大,位于两座高层建筑之间的草坪上。 “不是说你们慢,而是在这等着你们来,觉得时间特别长。”戴冰说。 “入口在哪?”赵一伟过来,问道。 “看见草坪上那个掀起来的正方形铁板了吧?就在那里。”戴冰回身指着那边,说。“林队带人在下面呢。” 欧阳灿愣了下,问:“下去多久了?受得了吗?” “呃,别说,你们下去看看吧。这个小区啊虽然说地面建筑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可是底下简直是个迷宫。”戴冰说。 欧阳灿和赵一伟他们面面相觑,边走边问:“迷宫?” “你们下去看看就知道了。”戴冰语气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兴奋,走在前面引路,倒有点迫不及待献宝似的。 欧阳灿跟着他来到入口,往下一看,倒没什么出奇的,和一般的下水道入口相似,只不过这里是新建小区,显得干净些罢了。 她跟在戴冰身后第一个顺着紧贴井壁的梯子下去,一站定,适应了地底的光线,就吃了一惊。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一) 第十一章月色涛声 欧阳灿下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往这一站就被熏得发昏的准备的,不想落了地眼前事这么一幅场景——这地道入口宽敞而整洁,大约有两米高。从入口进去,里面空间就更加宽敞,脚踩在地面上,能听见回声。再往前走,每走一段路就有一个岔路口,上面极粗的管道和下面敞开的污水通道沿排布得井然有序……污水通道边竖着围栏。欧阳灿站在围栏边看看流淌的污水。可这水看起来却比有些河水都要干净些,甚至都没有明显的味道,可能污水在到达这里之前已经经过初步净化。 欧阳灿边走边观察,不禁感叹,这么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地面建筑质量备受指责的小区,竟然有这么好的地下工程。 “你们说,这么个小区,下水道搞这么大干嘛……”赵一伟啧啧两声,“像不像咱们小时候看的那个《忍者神龟》?这里头都能住人了!就那个通风口,从梯子爬上去,多大一空间啊……带” “对对对,就是那个动画片。我刚想说来着。怪不得戴冰说这底下跟一迷宫似的,这可不是么!别说藏尸体,藏几户人家都没问题……我觉得这工程可以做防空洞用的。别说,设计师说不定是个军迷。”陈逆说。 “我们下来的时候也是很吃惊啊!报警的时候只是说下水道里发现尸体,还以为是个乌漆墨黑臭烘烘没法儿容身的地方,谁知道来了人家客客气气请下来,简直像是来参观的……你们说要市政设施都这么办,那海啸排洪都没问题吧?”戴冰说抒。 “越说越夸张。” “他也不算夸张了,这水准确实不低。兴许当初设计的时候想着学习人家巴黎的下水道,分分钟可以上演一出像冉阿让那样救人的戏码。可惜这工程也就是在实验阶段,探出小区地界儿一寸都不成!” “然后还没救了人,先死了人。” “哎,也不定是怎么回事儿呢……” 欧阳灿走在前面,听他们说着话,声音不住回响,倒像是有很多人在喧哗似的。她回头看着戴冰,问:“还有多远?” 戴冰看着墙壁上的编码,说:“再过一个岔口就到了。你看,前面有灯光。我们跟物业提了照明的要求,他们马上就办到了——这底下的管线铺设得特别到位,需要什么都很方便。” 欧阳灿点点头,走过前面那个岔口,就听见有人在说话,听起来还不止一个,这应该就是林方晓他们了,果然抬头便看见有五六个人零零散散站在那里。她跟林方晓打了个招呼,挥挥手示意同事们准备开工。 几个人重新检查下装备,走上前去。 林方晓让人都闪开,请欧阳灿他们上前,说:“就在这。” 欧阳灿看过去。 污水通道边的铁栏杆被移开了,地上放置着一具尸体。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二) 欧阳灿大体看了一眼,拉下面罩,戴好手套,先问:“不是只说不明物体么?这还‘不明’?” 林方晓说:“你再看这个。” 他指了指稍远处。 欧阳灿抬眼一看,离尸体头部大约两米的位置,有个黑色塑胶袋——她一看那个塑胶袋,心就提了提,不由“WOW”了一声抒。 林方晓说:“管道工人照常下来巡视,发现污水沟里有个飘起来的袋子,捞了下感觉还挺沉,说是本来想扔车里运出去得了,突然觉得不太对,拨拉了下一看是颗人头……两个管道工当时也没顾上看,把车和工具都丢这儿,跑上去喊了物业的人报警,然后他们说也不敢下来,就一直守在上面等着我们来。这尸体是我们来了之后发现的。据物业管理和管道工人说,他们平常也不太会仔细看污水沟里的情况,因为上面有一道初步处理系统,有什么东西的话先被过滤掉了。那个处理系统很先进的,过滤的垃圾会被压缩,送到垃圾清运站去。所以他们基本上只是下来检查下各个管道是不是都正常,有没有渗漏什么的。” 林方晓说着,他身后站着的那几位听了不住点头表示是那么回事。 欧阳灿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知道其中有两位应该就是发现尸体的管道工。但此时他们看上去还是有点紧张,也不敢往尸体停放的位置瞅,只是看着林方晓。林方晓比划了一下,指着地上的尸体跟欧阳示意:“我们来了先排查,发现了水沟里尸体。尸体身上绑着重物,沉在底下。估计这回要不是那颗人头浮上来,这尸体还得过阵子被发现,那就不是现在这样儿了。” 欧阳灿看了眼尸体的大概情况,点点头,道:“多亏地下温度比较低,又是泡在水里,不然这个天气,搁上几天那还不糟了。带” “说的就是啊……”林方晓说。 欧阳灿从尸体旁边走过去,去查看那个黑色塑胶袋。 塑胶袋因为被划开了,系口的那边反而还完整。欧阳灿看了下塑胶袋上打的结,刚要招呼赵一伟,就见他已经跟着过来了,两人交换一个目光,赵一伟很有默契地问都没问,对着那个结连拍了十几张照片。 “老赵,你怎么看这个?”欧阳灿指指那个结。 “眼熟。”赵一伟说。 林方晓摸着下巴,问:“你们俩的意思,从这个打结方式判断,这个人头应该和公园、垃圾山发现的尸块同属一个人吧?” 欧阳灿已经拨开了塑胶袋,看着这颗人头,“倒也不敢就这么下结论啊,还得有真凭实据不是么?只不过有很大的可能性,凶手是同一个人。哪儿那么巧,塑胶袋一样的,打结方式一样的,那边缺了颗头,这里就多了一颗……看这头发,耳垂上戴的钻石耳钉,这款式……应该是个女的。” 欧阳灿的手指轻轻托起左侧耳垂。 耳垂上的钻石亮闪闪的,她凑近些看。 “这钻石一颗至少一卡五分。款式有点眼熟,回头看是不是哪家名牌货……要是的话就最好了,肯定在哪个位置有品牌标记和商品编码。”欧阳灿说着,指给林方晓看。 林方晓点头。 欧阳灿把头颅转了个方向,“面部被毁的很严重……应该是被钝器打击的。毁成这样,又经过水浸泡,只能拿回去,看是不是跟其他尸块能成一整具,再做面部复原吧……白师姐这会儿应该在处理其他部分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有了发现。刚才我们还在聊这个案子,说不找到头也不一定没有收获。谁晓得这就找着了。” “而且看起来这案比想象的要复杂一些。凶手很凶残啊。”林方晓看着那面部被毁了大半,几乎完全塌陷进去的头颅,说。 欧阳灿没吭声。 她等赵一伟拍照完毕,小心地把头颅放进袋子里再装进密封箱封好。 “这个身份暂时没法确认,那个身份能先确认了也行啊。不信同时出现在这儿的两个物体之间完全没联系。”欧阳灿说着往回走。“小区的监控有没有拍到人啊?” “别提了。我们问了物业。他们说最近不是业主闹得凶吗?他们起先还能通过看监控了解业主动向,提早做准备。后来业主明白过来,把监控镜头全毁了。大概有一个月了,他们现在巡逻全靠腿和眼。”林方晓又跟着欧阳灿回来。他见欧阳灿在尸体旁边蹲下来,便也蹲了下来,不过他的位置当然要远一些。 尸体腰间缠着绳子。绳子上系着两个哑铃。两个哑铃的重量足以使尸体沉在水底。沟里的污水流速并不快。 欧阳灿看着哑铃一侧的标记,说:“单个10kg……捆绑哑铃的是用作运动的跳绳。不知道这算不算就地取材……死者身上穿的是运动服。品牌是常见的,没有什么明显特征……” “不,有。这鞋是限量版的。”陈逆忽然在一边说。 几个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死者的脚上去——运动鞋是灰色的,带黄色条纹,看上去倒并不出奇……陈逆挪过去,指了指鞋口的位置,说:“这是专业跑步鞋,是要专门定制的,一般在这个位置都会绣上定制者的名字。这个……没有绣全名吧,绣的是缩写。Z.C.Z.……谁试试看输入法里会出现个什么名字。” 其他人都各就其位忙着手头的事,林方晓也在观察死者脚上这双鞋,倒是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戴冰真的掏出手机来把三个字母输入之后,念道:“支撑着……祖冲之……张承志……” “好么,祖冲之都出来了。”林方晓不以为然。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三) “哎,我就先那么一说……你们想啊,这是不是个思路嘛?在咱们这里要定制得去旗舰店。就那么一家旗舰店,他们应该有客户记录的……”陈逆说。 他们正说着,旁边有人喊了一声林队长。 林方晓见是那两位管道工,就站起来,问:“怎么了,刘师傅,想到什么了?” “刚才听见说张承志……我们刚好认识一位叫张承志的设计师……就是设计这个小区的张先生。”刘师傅说抒。 林方晓看了看沉着地检查尸表的欧阳灿,问:“你说的那个人有没有什么特征?” 欧阳灿也抬眼看了刘师傅。 这刘师傅看着是个木讷的人,这会儿被大家瞅着,显得更紧张,吭哧了一会儿才说:“没……没怎么注……注意呀……” “我知道。”刘师傅身边另一位穿深蓝色工作服的师傅说带。 “哦齐师傅你说。”林方晓点头。 那位齐师傅比刘师傅显得镇定多了,说:“张设计师脖子后面有连着的三颗痣,都绿豆大小。我们刚入职的时候,这个小区还没完全投入使用,他当时带我们下来,每个关键位置都给我们讲解,哪里维护的时候应该注意什么问题,特别仔细。我跟在他身后看见的。我还跟他开玩笑呢,说张设计师你是‘有志之士’啊。他很和气的,说是啊,从小到大家里人就说他丢不了的。丢了准能认回来。你们看看……” 林方晓刚要转身,就听欧阳灿说:“有。” 他这才回头看,欧阳灿已经将尸体翻了过来。她手指扣住衣领,死者脖子上果然有三颗不小的痣。 “这么说,这就应该是张承志了。”林方晓说着,看向物业经理,带着两位管道工人往前走了走,过去了解情况了。 欧阳灿查看过尸体背面,又将尸体翻过来,说:“……在污水里泡的久了哦……受委屈了……如果和公园尸块同属一人,那女尸的死亡时间应该超过一周。但看头部的情况,可能被采取过措施防止腐烂。” “比如?”戴冰问。“你拐着弯儿说,我听着费劲。” “比如放冰箱里。人头又不大。”欧阳灿淡淡地说。 郭亮亮正在她身后提取污水留样本,听到这忍不住喉咙一紧,差点儿吐出来。 陈逆看到,踢踢他,说:“你干你的活儿。” “那这具尸体呢?”戴冰问。 “尸僵已经开始缓解但并未完全缓解,应该在48小时左右,不会超过72小时……另外啊,戴冰同志,我说什么来着,让你好好儿查一下奎元地产的项目吧?” 戴冰正在集中精神看她检查尸表,冷不丁被她一说,道:“奎元地产那么多项目,我才核实了几个,根本还没到这个小区呢,就已经接警了。不过话说,你的第六感也是蛮灵的。” “什么第六感,明明是推论。”欧阳灿抽抽鼻子。 “好,推论。要是证实死者就是设计这个小区的建筑师,那还真是跟奎元的联系又进了一步了。”戴冰说着看看林方晓,正巧他也看过来,对他招了招手。 戴冰忙过去,林方晓说:“刚才了解了下张承志的情况,看来也是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人。你带邱经理他们先上去,把最近张承志在这里的活动情况进一步核实。然后那边我让小潘去调张承志的资料,联系单位和家属。” 戴冰答应着先带人走了,林方晓回身见欧阳灿他们几个人站在一起,看样子现场勘验也准备收尾了,“欧阳,怎么样?” “我们现场的活儿基本完成了。”欧阳灿说。 “那好。你们先回吧。”林方晓说。 欧阳灿看着同事把尸体装进袋子里抬走,才跟林方晓他们一道上去。 她边走,边又看看这宏伟的地下空间,再看看那担架上的尸体袋,不禁叹道:“修了这么好的下水道,应该不会想到有一天这是自己的葬身之处吧。” 林方晓沉吟片刻,说:“难讲。” 欧阳灿便不出声了。 从地下室出来的一瞬,外面简直热浪扑面。 “下面简直天然冷藏室。”欧阳灿说。 “谢谢这个天然冷藏室,不然今天咱们可都遭罪了。”林方晓道。 欧阳灿点点头。 他们跟刑警队的同事分开,乘车赶回法医中心。 欧阳灿先到隔壁解剖室,见白春雪正在工作中,进去跟她沟通了下情况,告诉她刚刚出现场发生的新进展。 “要是DNA检验证明是同一个人,身份可能也比较容易确定了。”白春雪道。 欧阳灿看着台子上拼凑起来的骨头。 腐烂严重的尸块已经被处理过,干净的白骨在白春雪手里捏着,判断着具体是哪个部位的骨头,应该摆在哪里……骨架离拼凑完整还远着呢。因为很多骨头都损伤严重,碎骨很多,拼凑起来很困难。 “……杀人的工具不止一种。看这里,肩胛骨,钝器反复击打才有这样的损伤……大部分还是类似于斧头这样的凶器砍断、砍伤的,还有在肢解的时候切割,这部分倒比较利落。凶手应该没有什么专业的背景,动作非常的凌乱,也许作案的时候心里很慌乱。”白春雪说着,把一块骨头放上去。 是手骨。 “那他处理尸体的时候倒冷静了呢。切吧切吧、剁吧剁吧,今儿丢这一堆,明儿丢那一堆。”欧阳灿说。 白春雪抿了抿唇。 有点好笑,可是没笑。 “我去看看林队那边有进展没有。联系到家属过来认尸,我也得马上开始干活。”欧阳灿说。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四) 白春雪点头,“对了,陶处通知我说,让我去给今年入职的新人做培训。” “嗯,好啊。”欧阳灿随口应着。 “我还没答应。我要去了,人手又要少一个啦。我跟他讲……” “你就放心去吧。等你当了处长再操心人手够不够这事儿。培训安排在哪儿?”欧阳灿问抒。 “听说在本市。” “那不得了嘛,又不远。我们顶不住了,不用说陶老爷也会调你回来支援的。”欧阳灿说着,指指外面。“等下别忘了吃饭,都这点儿了。” “好。”白春雪看着她出去。“对了你那天说想看什么电影来着?晚上要是没别的事,咱们去看吧。” “你要没事不和林队二人世界去啊?”欧阳灿说带。 “我有空他又不见得有空。再说最近我一看着他就怪烦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荷尔蒙的问题。咦,你这什么意思?没人陪你看电影么,你就叽叽歪歪,我要牺牲一下么,你还拽上了?” “不是。”欧阳灿忙说。她笑了笑,“我晚上约了人。那电影我看看再说。” 白春雪见她笑的有点儿意思,挑了挑眉,想仔细问问,现在又正在紧要关头,也顾不得,就这工夫欧阳灿已经出了门。她定定神,很快就又投入到拼凑骨架的大难题中去了…… 欧阳灿出来,吐了吐舌。 白师姐最近可能真的是孕期,情绪真有点不稳,脸色说变就变了…… 她要回办公室整理下手头案件的材料,还没走出法医中心,刑警队那边就来了消息。因为与张承志失去联系接近三天,家属多方查找下落未果,刚刚去派出所报警,正好被查到,此时张承志的父亲正在赶来的路上……她看看时间,赶快上楼去。 刚上楼梯,就看见老曹慢悠悠正往上走。 “曹老,您这赶上张果老了啊。”欧阳灿从他身边走过,开个玩笑当打招呼。 “欧阳,我正找你呢,来我这一下。”老曹一看是欧阳灿,忙说。 “急事儿嘛?要不是很急我晚点儿过来。我得发两份材料出去,还赶着验尸。” “你永远有验不完的尸。我这真有急事。”老曹很认真地说。 “那给我十分钟。我保证十分钟之后过来。”欧阳灿说完也不等老曹说什么,一溜烟儿跑了。 老曹笑着摇摇头,先回自己办公室了。 他本以为欧阳灿又是一个鹞子翻身不见影儿了,不想十几分钟之后,她果然来敲处办的门。 “嗬,真来了!”老曹笑着跟其他两位同事说。 “瞧您这话说的。您说有急事儿找我,我来了不是?”欧阳灿忙了一上午水都没顾上喝一口,说着话先到饮水机那儿拿杯子接了一杯来。 跟老曹对桌的小叶笑道:“曹科长刚才还说你们都是一个样儿,有什么事儿要不是抓住当场就办,回头根本就逮不住。” 欧阳灿笑着,看老曹。 曹迪生正从一摞红色封皮的证书里翻找,“就是这个!” “什么呀?”欧阳灿一手拿着纸杯,一手接了过来。一看,问:“有奖金吗?” 曹迪生瞪她一眼,说:“就惦记奖金。” 欧阳灿笑嘻嘻地把证书夹在腋下,说:“那不是每次有什么荣誉,都托赖你们写材料么,得了奖金也好请你们吃好吃的呀。” “缺你那顿好吃的。”老曹继续从证书里找,一会儿,找出一个,一会儿,又一个。“刚那个是部里的……这个是省里的……市里的,局里的……哪,你数数。” “怎么这么多啊?”欧阳灿一个手拿不过来。 “你跟小白简直亲姐妹。一模一样的话,她在这儿也这么说的。”小叶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袋子来,给她装好了证书和奖状。 “谢谢啊。这是攒了多长时间的了……”欧阳灿说。 “没多久的。早前的让小白给你领回去了。”老曹笑道。 “真是不好意思。受之有愧,受之有愧。”欧阳灿把袋子拎起来看看。“还挺沉。” “都是很有分量的荣誉,可不沉怎的?”老曹拿着他的茶杯,看着欧阳灿,笑微微地说。“欧阳啊,我找你还有个事儿啊。” “哎您说。”欧阳灿点头。 “我儿子的同学的表哥,上个月刚从加拿大回来。年纪么比你大两岁,身高么不太高,比你高十五公分,模样么我看了照片也还行,工作么在四大……你有没有兴趣啊?” 欧阳灿正啃着小叶塞给她的一颗桃子,听了这话眨巴眨巴眼, 小叶打着字,噗嗤一声笑出来,“条件不错啊,欧阳。我觉得可以考虑见见。” “小叶说的不错哦,你们年轻人看法应该比较接近。人那边听了你的情况,问了好几次能不能见见。这阵子看你忙的连轴转,我也没打扰你。”老曹笑道,手握着茶杯,眼看着欧阳灿。 “这个……我还是连轴转呢,哪有时间去。”欧阳灿脑子也在连轴转,想找个理由推了不去。 “停上那么个把钟头就见了面了嘛!”老曹说。 欧阳灿看着他那慈祥的笑容,心一横,刚想要说自己眼下已经有目标了,手机刚刚好响了,她一看是戴冰打来的,忙说了声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说着就往外走,听见老曹和小叶一个问到底见不见面、一个笑着说看样子是害臊,她笑着跟老曹拱手作揖。 “谢谢您啊曹老,您帮我辞了吧……喂,老戴,你说。我在听。”她出了处办,顺手带上门。“怎么样了?” 戴冰告诉她尸体身份已经确认。张承志的父亲确定那是儿子的尸体,刚刚签了同意书,要求做死因鉴定。 欧阳灿站在走廊上听完,看看表已经十二点了,说:“那好。我吃过午饭过去。” 挂了电话,她干脆去食堂打了饭,带过去喊了白春雪出来一起吃。 白春雪忙了一上午,坐下来就说腿有点软。 欧阳灿去拎了个小马扎来给她放腿,说:“你中间出来休息一会儿嘛,谁让你不歇气儿地忙了。” “不是不想耽误时间吗。”白春雪说。 “DNA鉴定结果该出来了吧。”欧阳灿把自己这份排骨挑了几块特别好的给白春雪。 “嗯……下午怎么也该出来了。”白春雪拨了点儿欧阳灿喜欢吃的龙须菜给她。“这女死者年龄应该在25-30之间,有过生育史,身高在170cm左右……死者黑发。头发很细软。戴Dior钻石耳环,今春新款式,左耳这枚镶嵌单颗钻石,右耳那枚除了单颗钻石外,应该还有一颗镶嵌水滴形诞生石的坠子。现在死者没有发现这颗诞生石,不知道是遗失了还是凶手故意拿掉了……” “我当时还以为款式本来就是这样的呢,款式还挺特别。” “嗯,不对称设计,很俏皮的。当然价格也不低。品牌价值不算,单两颗钻石加起来有三卡多。现在裸钻什么价?能用得起这样的首饰的,中产以上。这有助于缩小查找范围的。” “没有发现其他什么首饰吗?”欧阳灿点头,问。 “暂时还没有。” “你说她有生育史,那可能结婚了……戒指呢?” “没戴戒指。不过从她的手指来看,应该之前戴过婚戒。左手无名指的指骨有明显的痕迹。” “戴过,摘了?会不会离婚了……老陈和小郭在现场筛了好几遍,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现在只知道下水道并不是案发的第一现场。或者等找到第一现场的时候,能看到那颗诞生石。”欧阳灿说着,想了想。“我总感觉有点怪。” “嗯?”白春雪瞅她。 “下水道的水啊,再怎么着也脏了吧唧的。要说是自杀,谁愿意扑脏水里这么个死法儿?”欧阳灿说。 白春雪摇了摇头,说:“也不一定。能把下水道建那么好的人,可能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得多喜欢啊……”欧阳灿挠挠眉。 两人边吃边聊,白春雪便问欧阳灿晚上跟谁约会,“我怎么闻到了恋爱的气味呢。” “哇,确实厉害了呢,这么一堆味道你还能闻出来哪一股是恋爱的气味。”欧阳灿笑嘻嘻的。 白春雪看看她,问:“不会是曾悦希吧?” “是又怎么样啊?”欧阳灿眨眼。 白春雪顿了顿,“还真是他啊……” “是!” “好吧,你就去吧。”白春雪笑道。 欧阳灿看看她神情,“怎么了,不赞成啊?” “没有。我赞不赞成有什么关系,再说也没理由不赞成啊……曾检那么完美的人。”白春雪微笑道。 欧阳灿想了想,不由得叹了口气,说:“是啊,那么完美的人……怎么就给我遇到了呢。” “德行!”白春雪忍不住笑。她看着欧阳灿的样子,真是说起曾悦希来,脸上的笑像刷了一层蜜……她顿了顿,问:“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没有啦,什么进展,想到哪儿去了!”欧阳灿忙摆手。“没有明确什么。只是先一起吃吃饭,或者还能看看电影。” 白春雪点了点头。 欧阳灿看出白春雪有话没有讲出来,自己先道:“师姐,你是知道我的情况的,也知道我家的情况的。这个事情我不会不慎重的。” “你不要多想。”白春雪说。“一生一世也是从一顿饭一场电影开始的。开始不要想的太多。” “嗯。”欧阳灿点头。 白春雪看了她一会儿,伸手过来拉住她的手,说:“我一直相信,像你这样善良可爱的女孩子,值得更好的。” “哎?干嘛突然这么恶心……”欧阳灿脸都红了。 “大概是因为吃了你的排骨了吧。”白春雪说。 欧阳灿笑起来,“我懂啦。你放心。” 白春雪点头,“好啦,吃完了吧?收拾下,抓紧时间休息会儿继续工作。” “我来。”欧阳灿让白春雪坐着,自己收拾桌子。 此时电话响了,白春雪接起来,不一会儿便告诉欧阳灿,DNA检测结果出来了,证明今天在现场发现的头颅的确和公园、垃圾场碎尸案发现的尸块属于同一人。但是DNA数据库里没有找到符合的样本,这个人的身份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看林队他们能不能从耳环上找到线索。”欧阳灿说。 她跟白春雪一起出来,分别进解剖室了。 张承志的尸体已经被放在解剖台上,赵一伟正在给尸体拍照。 欧阳灿整理好了手术器械,过来站在台边。 “听说了么,这个案子上面过问了。让重视起来,尽快破案。”赵一伟说。 欧阳灿正在戴手套,听了便皱皱眉,问:“是吗?我一直跟白师姐在一起,没听说。为什么?” “不清楚。我也是下来的时候遇到林队他们,听了一耳朵。”赵一伟说。 欧阳灿“哦”了一声,说:“这也正常吧。现在不都重视舆情么?碎尸案什么时候都受重视。” “不过感觉应该跟奎元地产有关系。不是传说奎元有后台么?这案子奎元卷进来三个项目,别的不说也够倒霉的了……那奎元的老总能坐得住才怪。”赵一伟说。 他看欧阳灿检查完死者的衣服,拉开了拉链,似乎并不大在意自己说的,也就没说下去,赶紧过去,把放在一边展示的衣服拍照存档。 “这才坐不住啊?人家因为建筑质量不好,还睡不稳呢。这下也该他闹心了。”欧阳灿轻声说。 “哎,说的是。”赵一伟咂咂嘴,“这奸商。” 欧阳灿已经把死者的衣服全部脱下来,看着他手腕子,说:“手腕部有束缚伤……看样子这位张先生,生前失去过自由啊……” 赵一伟站过来,对着手腕拍了几张照片…… 快到下班时间欧阳灿才出了解剖室。 她晃着酸痛的脖子往办公室走,路上接到林方晓的电话,询问尸检结果。 她看看表,问:“你们还没下班?” 林方晓说他们正在办公室开会,汇总一下关于这个案子的线索,做一个初步分析好整理出一个方向来以便采取下一步的行动,“等你的尸检结果,想问问情况。” 欧阳灿说:“那我一会儿也过来吧,我先回办公室整理下……完整报告最快也得明天上午才能出来。” “那好。我们先讨论着,等你。”林方晓说完挂了电话。 欧阳灿开了办公室门,就看见白春雪给她留的字条,知道她也是去刑警队开会了,不禁莞尔,嘟哝道:“一样工作狂,还说什么晚上一起看电影……哎呦,差点儿忘了。” 她翻了下手机,确定没有漏了曾悦希的电话和信息,发了条信息过去,告诉他:“正准备开会,可能要晚一小时下班。” 她换了衣服,准备拿包走的工夫,曾悦希回了她一条:“真巧,我也要加班。明天无论如何跟你一起吃晚饭。抱歉。” 欧阳灿拿着手机看这简单的几句话,回复他说:“没关系。明天再约。晚饭记得按时吃。” “你也是。”他瞬间回复了三个字。 欧阳灿关上门,下楼时想起来,又问他:“猫呢?猫晚饭吃什么?” “得委屈它们晚一点吃了。” “我帮你喂猫吧。我好歹八点之前应该会到家。”欧阳灿一边下楼梯一边打字。 曾悦希好一会儿没给她回信息,等她都快走到刑警队办公楼了,手机才响起来。 她一看,这回是一大串字,不禁微笑着读起来:“那好吧。麻烦你了。大门备用钥匙在报箱后的石缝里。里面门的钥匙在大门内左手边第二个猫窝前的猫食碗下。鱼在冰箱里,一盒鱼加一盒米饭;猫粮在灶台下橱柜里;猫食碗在架子上。谢谢你。” “不……客……气。”她边说边输入。 信息刚发走,突然肩膀上挨了一记敲打,吓了她一跳,回头一看是潘晓辉。 “你干嘛呢,神神道道的咕哝。”潘晓辉笑道。 “还说我神道,你吓死我。”欧阳灿发出信息去,揣了手机,看她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出外勤了?” “嗯,出去查‘钻石女’了。”潘晓辉说着话,跟欧阳灿进了办公楼,一起往会议室走。“他们应该都在会议室。” “林队给定的代号‘钻石女’?”欧阳灿领会过来。 “嗯,说简单好记。编码有好几个,并起来的有点复杂,他就让用这个代替。”潘晓辉说。 欧阳灿点头,问:“出去一趟有收获?” 潘晓辉有点儿沮丧,说:“别提了,一肚子火。进去说吧。” 她敲敲会议室门,里面林方晓抬头看了看,招手让她们进去。 欧阳灿跟在潘晓辉身后,进了门意外竟然没有平常那铺面而来的烟气,就看到白春雪坐在背对门口的位置。她看她身旁的椅子空着,过去坐下来,轻声问:“早来啦?” 白春雪点点头,说:“我给你留字条了。” “看见了。”欧阳灿轻声说着,看了眼前面已经画上了密密麻麻符号、贴了数张照片的白板——其中一张照片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子。 此时戴冰正在前面白板上画着示意图,边画边解释。 欧阳灿看了一会儿那复杂而凌乱的示意图,才大体理顺出来图里人物关系和目前案情的进展——目前案件中已知受害人是两个。男受害者张承志,36岁,“精神家园”建筑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单身,与父母同住。三天前与家人失联。最后出现的地点是NePoer健身俱乐部。据他的私教说,当天他来了俱乐部,还没有开始热身,想起来手机落在车里了,说要下去拿,就再也没回来。他的手机的确在车里。监控镜头只捕捉到他从俱乐部出来,走进楼梯间。此后张承志就失踪了。张家人表示张承志性格又温和,为人也厚道,不会与人结仇。但是根据张承志助理讲,他最近有感情上的困扰,并且提供了与他有感情纠葛的人的线索。根据这些线索,以及张承志手机里存留的信息,那个人就是案件中的女受害人高思琼。高思琼今年29岁,曾经是奎元地产的销售员。高思琼在职的时候工作业绩很不错,不过两个月前离职了。高思琼是外地人,离异独居,亲属都在H省,目前正在和他们联系。据高的前同事们说,高的私生活有些复杂,做销售员时有几笔大生意的来路可疑,但谁都没有证据。有人说她曾经被客户的太太带人暴打,这个说法还没有得到验证…… 欧阳灿拿着笔在本子上划来划去,听戴冰说:“……不过出来奎元地产,我们在其他地方却得到了些线索。据高思琼的邻居说,这两个月经常有豪车接送她。保安也说是有这么回事,说有时候是人司机来,有时候是那人亲自来。据见过那人的邻居和保安描述了下,我们目前基本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奎元地产的老板,丁奎。”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五) 戴冰说着,把一张丁奎的照片贴在了白板上。会议室里的人不约而同“哦”了一声,似意外又像意料之中。毕竟丁奎这个人的飞扬跋扈和好色贪财在坊间流传甚久,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 欧阳灿则眯眯眼看着那张照片里的丁奎——钟馗似的一头乱发和又粗又黑的眉毛,看上去一点儿都没有商人的精明,倒像个工地上泥瓦匠……不过他的样貌倒跟少年时相差不大,如果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毛发更重了。从正太期钟馗变为成年版钟馗。 欧阳灿搓搓耳朵,听戴冰问潘晓辉,去查丁奎的日程有什么结果。 潘晓辉说:“丁奎的秘书说,丁总中午开完会就离开公司了,去哪儿无可奉告,明天是否上班不知道,联络方式不方便给,只答应给丁总留言转告我们去过,什么时候能回复仍然是未知数。秘书明确告诉我们,丁总凡是不来公司上班的时间都是私人时间,再大的事儿都得排号来,不能随意打扰。抒” “好牛气的秘书。”戴冰说。 记号笔在手指间飞快旋了两个圈儿,在白板上画了个记号。 “还不是有个牛气的老板么。狐假虎威谁不会?就这位秘书小姐肯见我们还事我们等了好久的结果呢。不过我们在公司里转了转,公司其他职员对我们的态度也还算好。只不过看得出来他们平常应该在公司就是这么小心,开口说话非常谨慎。看样子我们这级别的是问不出什么,为了不耽误别的事儿我们就先撤了。出来的时候,我们在奎元总部的停车场溜达了一圈儿,找到丁奎的私人停车位看了看。他给自己留了不少停车位,停的都是好车。停车场管理员发现了我们,还以为我们是‘踩道’的,差点儿喊保安抓人。后来知道我们是警察,才问到底要干什么。然后我们问了下丁奎今天开得哪辆车。他说开的是那辆黑色AM。我们看那车还在,问说是不是下班由司机开另外的车送的,他说丁总的私车和公司给他的专车都在停车场没出去。所以我们推测,丁奎要不就是坐别人的车走的,要不就很可能没有离开公司或者离开奎元总部大厦,但为什么不接受我们的询问?这有点儿奇怪。” “有没有去调监控?”林方晓问带。 潘晓辉微微一笑,道:“人家保安部也不说不配合,很客气地说不好意思,系统在升级,请我们过阵子再去看。现在也没有一定要他们交出监控的理由来,再者我想着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林方晓点点头,说:“先放着。也许这位丁总想溜达溜达呢?他们奎元大厦前面就是海嘛。附近的监控总是我们说了算。那个耳环呢?去查了吗?” “查了。品牌的专柜经理亲自接待我们的,开始说VIP客户信息不便透露。后来沟通的结果还比较不错。告诉我们这款首饰确实是从他们店里流出的。当时到店里来选首饰的是一位女士。”潘晓辉回手指了指刚才戴冰加标记的位置。“宋如松。丁奎的秘书。” “嗬,绕了一圈又回来了。还是没出这个范围。”戴冰说。 “有可能是替丁奎选购礼物。秘书有时候也得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我们在停车场调查的时候跟管理员聊了会儿,他对宋秘书的评价还不错。丁奎的脾气非常不好,因为用车就能找茬儿骂人,宋秘书还经常帮他们担待。丁奎挺信任他这个秘书的。我们在问宋秘书话的时候,她对丁奎的事嘴很严,问到她自己的情况倒是中规中矩回答的。她是大学毕业就在丁奎公司工作了,到现在有八年时间。她是一步一步从普通秘书升上来的。丁奎的总经理室的负责人就是她,平常里外的事都是她负责,蛮有能力的一个人。”潘晓辉说。 林方晓手中的笔敲打着他面前的笔记本,示意潘晓辉和戴冰先坐下,转向欧阳灿,问:“欧阳?” 欧阳灿点头,说:“张承志是溺亡。在他身上发现了束缚伤,分别位于手腕、脚腕处。有生活反应,但因为在水中浸泡多时,很难从伤痕判断出具体时间。但从他的胃内容物中发现了大剂量的安定。胃内容物的分析结果显示他死于就餐后六至七小时。” “根据张承志助理提供的信息,张失踪那天中午因为急着赶个工程的草图用餐晚了,接近两点才用的。他五点半下班去了俱乐部,六点之后行踪不明……推断死亡时间在六点之后,或者我们可以假设一下——张承志从俱乐部出来去停车场的路上即被人制服,喂下安定导致长时间昏迷,之后被丢进下水道,溺水身亡。”戴冰起身拿着记号笔,在白板上画着。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用来使尸体下沉的物体是哑铃,捆绑尸体的是跳绳……得查一下俱乐部有没有丢失这两样东西。然后将从俱乐部到停车场的路线再仔细摸几遍,也许有我们之前忽略的细节……看在那个俱乐部里有谁跟张承志熟悉,能提供些他的情况的。还有,查一下丁奎是不是那个俱乐部的会员,有没有在那里出现过。”林方晓说。 停了一会儿,戴冰说:“林队,怀疑丁奎啊……” 林方晓见他有点犹豫,说:“怎么,觉得他不可能吗?” “他有什么道理杀了人还非要在自己的项目里弃尸?上面关心这个案子,八成是因为他的缘故。要跟他有关系,他这么办不是明摆着自己给自己挖坑吗?”戴冰说。 “也有可能他这么干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无辜啊。”潘晓辉道。 “现在还不能说涉案的人谁无辜。凡是进入视线之内的,有动机的,一个都不能放过。尤其在这个没什么头绪的时候,越是不可能的对象,越不能轻易放过。”林方晓说。 戴冰不吭声了。 林方晓敲敲笔记本,说:“明天开始,一组由戴冰负责,将高思琼生前的社会关系往细了调查。高思琼有过一次婚姻,还有孩子。把她之前的婚姻状况和亲属关系了解了解,看有没有可疑之处。还要对她的住处进行搜查。案发第一现场至今还没有找到,希望能有所收获。二组由潘晓辉负责,跟进张承志这边。刚才我提到的那几点,在调查过程中要重点布置,其他的你们在行动中把握。至于丁奎这条线,看来得我负责了。” “林队,您要不拉上局长去吧,不然把你扔会议室一晾几个钟头,也太耽误事儿了。”潘晓辉笑着说。 “他敢!”林方晓把笔记本一合,“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没有了。”大家齐声回答。 “散会!”林方晓说。 一众人纷纷伸懒腰、打哈欠、站起来,一时会议室里乱七八糟什么声响都有。 欧阳灿坐在那里晃着脖子,还看白板。 白春雪问:“走吧?不饿啊?不是有约会?” “唉,那边加班呢。”欧阳灿说。 “哟,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失约啦?”白春雪说。 林方晓不晓得她俩在说什么,站在一边静静听着。 “也不是成心啊。他昨晚上就加班到很晚。”欧阳灿忍不住替曾悦希辩解。 “那你跟我们一起吃吧。”白春雪说。 “不了,我回家吃。我还有事儿呢。”欧阳灿说着拎起包来。“林队我走啦,明儿见啊!” “好,明儿见……坐我车走吧?我捎你一段。”林方晓道。 “不用。我今儿骑车来的。走啦!”欧阳灿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会议室。 林方晓和白春雪也出来。 看她急匆匆走了,林方晓这才问:“你们刚才说谁呢?” “欧阳啊。她可能真跟曾悦希好了。”白春雪挽着林方晓手臂。 林方晓张了嘴,“啊?真的?” “我骗你干嘛。她自己说的。”白春雪说。 林方晓转头从廊上的玻璃窗里看下去,只见欧阳灿跑出办公楼,往自行车棚跑去…… 欧阳灿在自行车棚里取了车,骑上便很快出了警局大门。 天色已经暗下来,她骑着车子,手机响起来,接通一听是母亲打来的、问她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饭吃了没有,笑着说:“对不起,妈。我刚才在开会,手机静音了。现在在回家的路上,你们晚饭吃了吗?有给我留饭吗?” 灿妈让她慢点骑车,回来家里有吃的。 “好嘞!”欧阳灿答应着挂了电话。 她也实在是肚子饿的厉害,本来想快点骑车,可真是没有力气了,有点后悔刚刚没搭林方晓的车……她拐着弯儿绕到上坡少的路线往家走。这条路线稍微远一点,可是不那么费力气。 快到家的时候,她听见身后有车子鸣笛。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六) 也许是因为她骑车慢了挡着人家路的缘故吧。可这路窄的她一时之间也没处躲避,只能跳下车来,脚撑着地,转身的工夫回头瞅了一眼——身后不远处是一辆黑色的小跑车,被她一瞅,车子的敞篷缓缓地敞开了,倒像是被她瞅开了似的,反把她弄的一愣。 “欧阳,车放上来吧,我带你一段。”开车的是范静侬。 欧阳灿见是她,就笑了,说:“不用啦,你快走吧……我挡你道儿了吧?” “不是,没关系的,我又不着急。我看你骑的很慢。是不是累了啊?”范静侬车子开到欧阳灿身边,轻声问。 欧阳灿看到她那条陨石色牧羊犬Luna很神气地坐在后座上,睁着一对漂亮的眼睛看着她,不由得笑道:“还真是有点累了。不过没关系啦……” “上车。”范静侬语气柔柔的,可是两个字简洁又有力,况且车子一停下,已经有了欧阳灿不上车就绝不开走的架势。 欧阳灿一是真的有些累了,二是车上那只漂亮友好的狗狗实在太吸引人,三是她对范静侬这样的大美人的邀约也无力拒绝,于是真也就不客气地把自行车放到了跑车后座上,自己坐进来,回头看看范静侬的爱犬,还没等她有所表示,就被使劲儿亲了两下,弄了一脸口水。 “喂,别这么热情啊,Luna,我要吃醋的啦。”范静侬笑着说。 欧阳灿也笑道:“太可爱了。” “就是有点热情过头。我刚刚带它去洗澡了。”范静侬说。 欧阳灿点头,“难怪香香的。” 人和狗都洁净而美好,真让人看了打心眼儿里觉得舒服…带… 欧阳灿忍不住看看自己。忙了一天,一身臭汗,像只泥地里打滚的黄毛鸭子。 她叹口气,听范静侬说:“你刚下班吗?也太辛苦了点儿。” “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跟你们刚刚好相反。你们放暑假的时候,大概是我们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 “为什么?因为天气热,人都浮躁,更容易发生刑事案件吗?”范静侬问。 “有这方面的原因。”欧阳灿说。 范静侬开车又慢又缓,看得出来她车技并不怎么好。可是这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在夏天的夜晚,车子缓缓地穿行在小巷里,昏黄的路灯被浓密的法国梧桐遮蔽着,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热,并且整个人都在慢慢放松……欧阳灿深吸了口气。 “很不好意思,早上给你和夏老师添麻烦了吧?”范静侬轻声问。 “哦?那个啊,没有麻烦啦。”欧阳灿忙说。 “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状况。早上警察来敲门的时候就有点不知所措。他们一问,我就把我能想到的就都告诉他们了。”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是警察,我知道查案遇到知情人很难得的,知情人肯配合调查就更难得。只要对破案有帮助,我很愿意把我看到的告诉警察的。”欧阳灿说。 范静侬微笑,“夏老师也这么说的……你们这样讲我安心好些。谢谢你们愿意提供帮助。” 欧阳灿笑起来,“不过话是这么说,你跟我们又是抱歉啊,又是感谢的,不该那位沈先生来吗?” “哎?”范静侬看看她。 欧阳灿一本正经地说:“对啊,该让沈先生来跟我们道谢嘛。” “这个有点困难呢……” 欧阳灿看她脸上真的有为难的样子,不禁笑起来,“我开玩笑的啦。作证是义务。没人谢我们,该作证也得作证。” 范静侬也笑了,“其实我跟他不熟的。” 欧阳灿笑。 看起来范静侬真是个温柔又不善言辞的人,她不禁玩儿心大炽,想逗逗她,正要说呢,看到前方转过弯去就是范家大门口了,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说:“你到家了。我就在这下车好了。” “我送你回去。”范静侬忙说。 “就那么一点点路。”欧阳灿忙说。 说话间车转了弯,她们同时看到范家大门口停了辆车。 范静侬愣了下,车速降下来,但没有要停车的意思,欧阳灿赶紧说:“有人来拜访,这么过去不合适。” “没关系。”范静侬说着,还是把车停了下来。“我打个招呼就行。” 她拦着欧阳灿没让她下车,Luna冲着外面叫了两声。 欧阳灿看着那车觉得眼熟,正疑心是不是那晚见过的那辆,果然司机去开了车门,沈绪楷从车里下来了——范静侬的车灯亮着,他就在明亮的光线里走了过来。欧阳灿见过他两次,他都衣冠楚楚,可这会儿他白衬衫卡其裤,袖子卷到手肘处,领口还开了两颗扣子,走过来看了她们,目光清亮,镇定自若,真好气度。 欧阳灿没出声,倒是沈绪楷看着她,点点头,才转向范静侬。 范静侬才说着“我得先送朋友回家”,在后座上的Luna就猛的跳了起来,前爪搭在了沈绪楷肩膀上。 范静侬愣了下,马上抓住了Luna的牵引绳,可沈绪楷却把狗儿抱了出去,说:“我在这等你。” 范静侬说:“这是欧阳医生。是她和夏老师跟警察作证的。” 沈绪楷看了欧阳灿,伸手过来,说:“沈绪楷。我先替老鲁谢谢你。他今天放假处理私事没有来。案子的事麻烦你了。” 欧阳灿说:“不客气。应该的。” “我们是不是见过?”沈绪楷看了欧阳灿。 “那天晚上作报告有我。”欧阳灿说。 沈绪楷缓缓点了点头,说:“对。悦希的朋友。” 欧阳灿笑笑,没出声。 “辛苦你们了。”他说。 欧阳灿摇摇头。 “改天有机会和悦希一起坐坐。我们也很久没聚了。”沈绪楷说。 后面有车子鸣笛催促,范静侬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回头大声道:“你催什么催!”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七) 欧阳灿吓一跳,不想斯文的范老师忽然发了火。 沈绪楷却安之若素,抱着Luna站在那里,只是稍稍侧了下身。 欧阳灿回头看,就见后面那辆车子停到路边,司机下了车,朝这边走来,先和沈绪楷打了个招呼,冲范静侬说:“你车停这儿把路挡了个严严实实的,还有理了是吧?” “我马上就开走,要你催。”范静侬冷着脸道。 “这谁给你枪药吃了么?脾气这个大。”那人笑笑,瞅了沈绪楷,说:“不是说要回北京?怎么还没走?” 欧阳灿仔细看看,认出来他就是那天晚上帮自己拿药的人带。 那人见沈绪楷不语,过来伸手敲了范静侬脑袋瓜儿一下,说:“长本事了啊,敢跟你老哥我发火儿,还不快点儿?到底把车堵这儿干嘛?晾着我和老沈啊?” 他说着,看了眼车里坐着的人。 “哟,是你呀?”他就笑了,“巧了啊,怎么在这儿遇见你?” “你们认识?”范静侬像是吃了一惊,看着欧阳灿,一脸“你怎么会认识他”的表情。 欧阳灿微笑,给她一个“我也不知从何说起”的意思,确实三言两语似乎也解释不了他们的关系,而且他们其实算不上认识吧…… “你怎么说话呢?我们不能认识吗?”那人又敲了范静侬脑袋瓜儿一下,冲欧阳灿说:“陈润涵。静侬的表哥,悦希的朋友。” “欧阳灿。”欧阳灿微笑道。 “我知道。欧阳医生嘛,那天在报告现场听你解答过问题。好多专业表述,听得我一愣一愣的。”陈润涵说。 欧阳灿微笑,“那天谢谢您。” “谢我干嘛呀。要不进来喝杯茶吧?我妹这儿有的是好茶,我借花献佛。”陈润涵说。 “谢谢,不了,我得回家。说好了回家吃晚饭的。”欧阳灿忙说。 “远吗?”陈润涵问。 “不远。就在前面。”欧阳灿说。 “我送欧阳回家。你们自便。”范静侬说着解开狗儿的牵引绳,不等他们再有所表示,发动车子就走。 欧阳灿转过脸来看看范静侬,见她脸上隐隐有怒意,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别出声。 范静侬意识到,轻声说:“本来我也是想请你到我那里坐坐的,谁知道来了俩瘟神……这下只能改天了。” “那就改天。”欧阳灿微笑。她看出范静侬有些疑惑,解释道:“我确实该好好谢谢陈先生。那天晚上我出了点状况,要不是他帮忙拿药给我,恐怕会很狼狈。” 范静侬把车停在巷口,看着欧阳灿说:“我还以为……其实我表哥那人不错的,就是嘴巴坏了点儿。” 欧阳灿看着她笑,点头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下了车,把自行车扛下来,跟范静侬摆摆手,让她先走。 范静侬车子都开出去了,又倒回来,“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嘛?回头约你喝茶。” “好啊。”欧阳灿大方地报了手机号。见范静农只是点头,问:“不拿手机打一下?” “记住了啦。”范静侬微笑。“Bye!” “Bye!”欧阳灿笑着骑上车子回了家。 进门把自行车一扔,在一群狗儿的喧闹声里进了屋。 “妈,我饿死了。”她叫起来。 灿妈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身边坐着田藻,听见她叫喊,两人大笑。 田藻起身过来,看着正在换鞋的欧阳灿,说:“你这个时间才回来,饿晕在路上算不算工伤?” 欧阳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跟灿妈说:“我饿的手都抖了……” “我来帮你摆桌。有冷面,还有新做的酱牛肉,我给你切。”田藻撸起袖子来。 欧阳灿看了灿妈一眼,“妈,您不管我啊?” “大小姐,我来伺候你不行吗?阿姨看电视剧呢,刚好到紧要关头。”田藻说。 “哦。”欧阳灿答应。 “田藻你也快点儿。给她弄弄好就过来一起看。”灿妈说。 “好嘞!”田藻笑着答应了,招招手让欧阳灿快点儿来。 “我先洗手去。”欧阳灿看她进了厨房,自己去洗手,把带回来的包和袋子放在了沙发上。“妈,袋子里有东西,您看看啊。” 灿妈应了一声,继续看电视。 欧阳灿笑笑,去洗了手,出来见灿妈还是那个姿势,也不再打扰她,进餐厅发现碗筷已经摆好,一大碗冷面,四样小菜。 “你尝尝咸淡。”田藻说。 欧阳灿这卖相不错的冷面,喝了口汤,说:“正好。” “你先吃着,牛肉马上好。”田藻低头切牛肉。 欧阳灿吃着面,看了她戴着围裙,很有架势地在操作台前忙着。 很久以前她断想不到田藻一个公主式的女孩子,竟然会在厨房里操持锅碗瓢盆的……当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人都在变。她也绝想不到自己参与的案件会跟丁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田藻应该早就把这个人忘了吧…… “你发什么愣啊?”田藻见欧阳灿挑起面来停在那里,“你怎么还那样儿啊,一边吃饭一边想事情。一想事情就忘了吃。” “你们都吃了?我爸呢?”欧阳灿问。 “伯父说晚上有应酬不回来吃了。” “夏至安呢?” “带胖胖一起夜跑去了。”田藻过来,把一大盘牛肉放在桌上。 欧阳灿看这牛肉切的厚薄均匀,刀工很是不错,不禁看了田藻一眼。 “尝尝……这我帮阿姨煮的。晚上冷面也是我做的。”田藻说。 “可以。”欧阳灿点头。 “阿姨和小夏也说可以。”田藻拉开椅子坐下来。 “你不去看电视?”欧阳灿看她坐下来,问。 “你一个人吃饭不寂寞?” “我习惯一个人吃的。” “那好,我和阿姨看剧去了。” “不要为了讨好她弄得自己内伤。那些剧我连五分钟都挺不住……都什么剧啊,粗制滥造的。”欧阳灿抱怨。 “难看的剧一起吐槽不就结了么?再说,阿姨看剧,我拉片,不耽误。” “啊?” “我跟人学写剧本呢,看剧也是学习。”田藻笑着走开了。 欧阳灿坐在那里,听着客厅里田藻和母亲一边聊一边笑地看电视剧,继续吃她的晚饭。 田藻做的冷面味道确实不错。欧阳灿吃完了一大碗面,又吃了不少牛肉。忽然意识到胖胖没来讨吃的,才反应过来刚才田藻告诉过她了,胖胖跟夏至安夜跑去了。 她吃完饭收拾好桌子洗好碗,出来的时候刚好一集电视剧放完,灿妈要去卫生间,见女儿并不是要过来坐下的样子,问:“你这是要出去?” “嗯,我出去有点事。大概……”欧阳灿看看时间,刚好八点半。“有个把钟头就行。” “才回来又出去。”灿妈皱皱眉。“不要太晚。” “晓得啦。我就在家附近的。”欧阳灿只拿了手机出门。 出来把她随便仍在门边的自行车推出去,骑上很快就到了曾悦希家的大门口。 已经有几只猫乖巧地蹲在门口,看到她,也只是仰头望了望。似乎见是她,有些失望。 她把自行车支在门边,过去看看报箱,伸手推了推,露出后面岩石的缝隙。她手指探进去摸了摸,果然摸出一把系着红色丝带的钥匙来,拿去开了大门锁。 那些猫还蹲在地上看她。她就在这些灯光下显得绿幽幽的猫眼的注视下进了大门。 大门内有并排三间猫舍,大小不一。她记得曾悦希说的位置,拿着手机照亮,过去拿起猫食碗来一看,确实有一把看着古色古香的钥匙……她这才回手把大门带上,拿好钥匙往院里走去。 院子里有点暗,她仍拿手机照亮,一路到了主屋门前,在廊柱下照了照。光柱上下一移动,她果然看到一个很旧了的黑色开关。 她把开关推上去,院子里一下子亮了。 借着灯光看清门锁,她拿那把旧钥匙开了房门,立即黑影中看到几束绿幽幽的光,饶是心里清楚是猫眼,还是忍不住寒毛竖起来……她摸到墙上的开关,便看见面前一只大猫,几只小猫正四下里乱窜躲避她。 她笑笑。 大猫是六月。 “嘿,今天带着孩子下来了?”她边说话边往厨房走。 六月蹲在那里没有动。 欧阳灿进了厨房,把手机里那条短信打开,照着指示把冰箱里准备好的小鱼和米饭都拿出来。开了火煮着小鱼,把米饭放进微波炉里热了,等鱼煮熟,混进米饭捏碎,晾着,又从柜子里拿出猫粮来,先舀出来一些,带上干净的猫食碗,来到院子里,先喂那一部分吃猫粮的野猫。 她把猫舍前的几只猫食碗收了,换上干净的,倒进猫粮摆好。这时候那些原先不知藏在哪儿的猫,听见倾倒猫粮的声音,悄悄围拢过来。 “我说,你鬼鬼祟祟在那儿干嘛呢?”忽然有人问道。 第196章 月色涛声 (八) 欧阳灿正一门心思喂猫,半点儿没防备,要不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扑过来的一大团黑影和那声音一听就是胖胖和夏至安,她能立时就做出攻击性的动作来。 “我……你们这一个个的都什么毛病啊,弄出点儿动静来会缺斤短两是怎么着?”她蹲在那里,回头看了夏至安。 夏至安是背对着光,她这么看就只有个黑影子,根本看不清他面目,倒比他突然出现吓她一跳更让人心惊。 她刚要站起来,胖胖过来拱她,她只好蹲在那里揉揉它脑袋。 “我从刚才就看着你贼兮兮地东摸西摸,拿了人家备用钥匙开门又摸东摸西,这不是私闯民宅么?” “那你报警呗!” “我觉得我适当时候出手为民除害就行。” “发神经。”欧阳灿站起来,把胖胖的牵引绳扔给夏至安。“你回家啦。胖胖在这,猫都不敢过来吃东西了。” 夏至安站在她面前,仔细看看她,问:“你这是给猫爹帮忙吗?” 欧阳灿推他,说:“对啊。哎,真的,胖胖在这,猫会害怕……” “胖胖这人畜无害的样子,猫有什么害怕的。这些街头霸王,整天欺负我们胖胖好脾气呢。”夏至安说。 欧阳灿一看,那些猫果然已经蹲到猫食碗前开始大快朵颐了,说:“那你无缘无故进人家院子里也不好。” “没无缘无故,你不是在这么。”夏至安说。 “我这是人家主人准许的!”欧阳灿把猫粮放到门外,“我还得进去拿鱼。要是不走,你给我站这别动。” 夏至安笑笑,说:“好像多稀罕进去似的。这房子阴森森的,你不觉得?” “喂!” “好了我瞎说的。平常没人住,只有猫,是少点儿人气儿。”夏至安说。 欧阳灿不理他,指着脚下,画了个圈儿,说:“就呆这儿。” 夏至安看着,倒乐了。 “笑什么?” “乖徒儿,快去快回。” 欧阳灿反应过来,白了他一眼,说:“嘴巴上占便宜的事儿你从不放过。” 夏至安笑着,等她走开,四下里看了看,拉着胖胖到紫藤架下。 欧阳灿跑上台阶,转头看了眼夏至安——他把胖胖带到架子下,自己开始做拉伸……修长的双臂和双腿一拉开,动作舒缓而自在……她拉开房门,里面那股阴凉的空气散了出来,她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这回往里走着,她倒是想起刚刚夏至安说的话来。 “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抱怨着,去厨房看看。 这自制猫食还有点热乎,她戴上手套,抽出鱼刺来放进垃圾桶,再慢慢翻了会儿,猫食就凉的差不多了。她回头看看,找到六月的猫食碗,先给它放了一些。六月过来,静静蹲在那里开始吃。 欧阳灿带着猫食往外走时,看到六月的那几只小猫崽儿又出来了,正在客厅的地毯上打滚儿胡闹。 她轻手轻脚出了门。 那边夏至安看她端了一大盆猫食出来,手里还拿着盘子,等了等,到底走过来帮她拿了盆。 “这么多啊。”他抽抽鼻子,“别说,还挺香。” “你看这么多猫,这些能够就不错了。”欧阳灿抬抬下巴。 夏至安往墙头上看了看,笑道:“猫爹要拿出不少工资来供养野生猫主子啊。” “钱是小事儿,倒难得有这个耐心。”欧阳灿忙着把猫食分到盘子里,院内院外地摆好。 她见过曾悦希喂猫,虽然不能完全复制他的方式,至少大谱不离。 她站在那儿看着猫吃食,数了数,里外一共二十一只猫,没算上屋里的六月和她的猫崽……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忽然有种满足感。 “觉得自己离圣人不远吧?”夏至安说。 欧阳灿斜他一眼,见他抱着手臂站在自己身后,也是笑微微地看着这群吃食的猫,本想反唇相讥的,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夏至安也只是笑笑,两人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慢慢退到院子里,在紫藤架下坐了下来……那些野猫大概是饿了一天,吃起来风卷残云,很快猫食盘里就见了底。欧阳灿看它们有的吃完就上了墙头,有的大摇大摆走掉,有的就席地而坐开始舔毛,就去把门外空了的盘子收进来放进盆里,一径回到屋里,洗好了盘子放到架子上晾着,关灯出来锁好门。 夏至安已经在大门外等她了。 她藏好里面的钥匙出来锁了大门,看看左右,再把大门钥匙放归原位。 夏至安这才问:“你回过家了?” “嗯。”欧阳灿看看他,“回家吃了饭出来的。” 夏至安把胖胖的牵引绳交给它自己叼着,由着它慢悠悠走在自己和欧阳灿中间,“我说呢,总不至于饿着肚子先人后己。” “你少这么酸行不?”欧阳灿哼了一声。 小巷子安安静静的,他们走着,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大概都觉得这样的散步惬意,有好一会儿他们都不说话。 胖胖的大尾巴左右摆着,一下打在他腿上,一下又打在她腿上…… “刚才我回来遇见范老师了。”她笑道。 “嗯。”夏至安点头。 “她捎了我一段。” “嗯。” “在车上聊了会儿……范老师有人追啊。” “嗯……嗯?”夏至安看了欧阳灿。 欧阳灿比划了一下,说:“大概这么高吧……他还因为作证的事,替他的司机道了谢,挺有礼貌的。” “嗯。” “你见过那人吧?” “嗯。”夏至安点头。 “不过那个人应该挺强势的,只是修养不错。” “你想说什么吧?”夏至安学欧阳灿,斜着眼睛看她。“人家个子高,有礼貌,修养好,你有什么想法?”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九) “你觉得我有什么想法?” “你不会是觉得我能看上那男的吧?”夏至安问。 “哎,哪里话来!我不了解人家,还不了解你么?我想说遇到像范老师这样可爱的人的机会不总是有。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别浪费了机会。”欧阳灿说。 夏至安清了清喉咙,“我说。” “嗯?带” “要说近水楼台,还有比咱们俩更近的么?”夏至安说着,人就靠过来。 欧阳灿只看到夏至安那张面孔忽然间就放大了,正正地在自己面前,一对大眼睛,瞳仁黑而亮,还有两簇小小的火苗似的……她猛的推了他一下,“你又皮痒了哈!抒” 她摸摸鼻子,好像鼻尖被碰到过了似的,一瞬间竟然冒了几颗汗珠出来……她看胖胖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前面去了,就借着呼喝胖胖,走快了几步。 夏至安笑起来,追上来,说:“你自己那儿都还八字才刚有一撇,操心人家的机会。” “嗯,你是狗咬吕洞宾。”欧阳灿拉了胖胖的牵引绳。 “你是好心才怪……恨不得我赶紧有个新目标,早早儿地解除警报,你好没有后顾之忧,是吧?”夏至安哼了一声。 “嘿嘿,不小心被你发现了。”欧阳灿笑着说,“你敢说你对人家范老师没有冒‘心心眼’?” “那我不能那么昧着良心说话。”夏至安说。 “这不得了!” “可那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别说我了,你那天对着人家范老师冒的‘心心眼’,我在一边儿都受不了了。得亏人家范老师见怪不怪,不然我都成了奇怪的人了,认识你这么个家伙。” “哦,那对不起你了,夏大教授。” “你以为!” “范老师说改天请喝茶。” “请你?” “不行啊?” “行……”夏至安点着头。“太行了。” “叶阳,就是早上那警察,后来又找你了没有?”欧阳灿问。 “没有。找你了吗?” “也没有。不知道有没有进展。那位沈先生也没说什么。” “如果还需要咱们的证词,应该会再联系的。” 两人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家。 “欧伯也回来了。”夏至安一进门就看到欧阳勋的鞋子摆在那里,说。 “没看见车在外面啊。”欧阳灿也看到了鞋。 “可能陈师傅送他回来把车开走了吧。” “哦……”欧阳灿换了鞋,听听里面倒是很安静,过来看看,只见父亲和母亲正坐在那里说话。“爸爸,妈,我回来了。” “欧伯,伯母。”夏至安过来,站在欧阳灿身边。 “一起回来的?”欧阳勋看着他们,笑问。胖胖也跑进来,从他两人中间钻过,跑去冲他摇头摆尾。 “嗯,在外面遇到了。”欧阳灿说。 “回来的好。我正在跟你妈妈说,我们决定后天出发去看奶奶。我们不在家这几天,你们互相照应。尤其是小灿,你要照顾好家里。”欧阳勋说。 “欧伯伯,我看这个任务交给我吧,小灿忙的根本不着家。后天我去送你们。”夏至安说着,就见欧阳灿仰头冲他一瞪眼。“是的呀,有什么急事儿要等你回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少拿着鸡毛当令箭。”欧阳灿说。 “陈师傅会送我们的,你不要麻烦了。这么说的话,那就拜托你多照看家里。”欧阳勋笑道。 欧阳灿吸了吸鼻子,说:“放心啦,我们互相监督。” “怎么到你这儿就改互相监督了?”灿妈笑道。 欧阳灿也笑起来,说:“挺晚了,爸妈早点休息吧。” “好。晚安。” “晚安。”欧阳灿转身上楼,夏至安也一起。 走到二楼,夏至安刚要说晚安,欧阳灿回手就给了他一拳,正中腹部。 不过她手还没撤回来,就被夏至安握住了。 “松手!” “说明白为什么动手?” “小灿也是你叫的!” 夏至安瞪着她,说:“你!” “你俩干嘛呢?怎么还打起来了?”田藻刚好从浴室出来,看着这两个人。“整天跟斗鸡似的,服了你们。” 她啧啧两声,摇摇头,自管回房间去了。 欧阳灿甩开夏至安的手,拍拍手道:“让你胡乱叫人家小名儿。” 夏至安揉着肚子,说:“这一拳给我打的肠子都断了……” “娇气的哩,大少爷。”欧阳灿说着转身回房。 她推开门,回头见夏至安还没走,倒是伏在栏杆上不动了,等了等,“你干嘛呢?还不上去!” 夏至安摆摆手表示没事儿。 “又来!少给我装啊,这回我可不上当了。”欧阳灿把包扔到床上,关好门。 她把睡衣拿出来,刚换上,就听田藻在外面问小夏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停了停,就听田藻叫小灿你来看看……她头皮一紧,赶紧出来看,就见田藻蹲在夏至安身边,夏至安只管捂着肚子,说:“……我没事……就是肚子疼的厉害……” 田藻有点发慌地看着欧阳灿,问:“你刚才打他哪儿了?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欧阳灿说:“没有啊!喂夏至安,你别逗了啊,我……” “我不就喊了你小名儿么,现在又不是封建时代,喊你小名儿你就得嫁给我,要真那样儿,你让我喊,我也不敢啊……” “你胡说什么啊!”欧阳灿拍他一巴掌。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十) “啊,更疼了!”夏至安只管捂着腹部,一副受不住的样子。“一定是你给我打成了脾脏破裂……田藻,帮我叫救护车。” “好。”田藻答应。 “还叫救护车?你玩儿上瘾了是吗?田藻别理他。他这就是装的。”欧阳灿说。 “我看他可不大像装的啊,小灿。”田藻轻声说抒。 “我没装。哎呦,疼死我了……” 欧阳灿看着他,轻声说:“真这么疼啊?” 田藻说:“哎,我觉得不至于那么严重吧?家里现成有两位医生,看都没看就叫救护车?小灿,你先给他检查一下吧。” “她一法医!给她看那还得了?”夏至安说着往后退了退带。 “嗯,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要不叫救护车也行,你得给我治。” “你说吧,怎么治。”欧阳灿皱了眉。 “答应我以后我一不小心叫你小灿,不能下死手揍我。” “……夏至安!”欧阳灿明白过来。 田藻噗嗤一声笑出来,夏至安也撑不住笑了。 欧阳灿气的猛推他一下,说:“要再有第三回,看我不弄死你!” “我给你那一下打的差点儿背过气儿去!” “你该!”欧阳灿抱起手臂,死盯了夏至安一眼。 “哎哎,还急了!”田藻见欧阳灿脸都变了,“刚才开玩笑的,急了就没意思了啊。” “还有你!我告诉你们啊,《狼来了》都听过吧?你们俩给我记住今天。以后要真有什么事儿,别怪我不帮忙。”欧阳灿气哼哼地走开了。 夏至安只管笑,田藻却吐吐舌,赶忙跟着到了欧阳灿到了她房门外,不想被她拒之门外,只好敲门认错。 “小灿,就是开个玩笑嘛,以后不敢了。真的。”她轻轻敲着门。 欧阳灿在里面说:“不想理你们了!” 田藻吐吐舌,回头看一眼夏至安,轻声说:“是不是真生气了。” 夏至安笑道:“应该不会的。” “那可说不准……小灿!”田藻回过头去,又敲了敲门,听听里面的动静。“你没睡吧,我进来了啊……” “别进来!”欧阳灿在里面喊道。 夏至安本想阻止田藻,可见田藻已经推开门,便没出声。只见田藻把门推开一点,再一点,很小心地冲里面说:“我说,你也太开不得玩笑了……啊!” 她一声大叫,往后跳了两步,屋里则传出欧阳灿的大笑声。 夏至安莞尔。 欧阳灿过来,手扶着门,笑着对目瞪口呆的田藻说:“怎么着,也吓着了啊?” 田藻手按着胸口,转开脸不敢再看欧阳灿身后,“我的天,你房间里怎么会……” “早告诉过你啊,没事儿别进我房间。”欧阳灿说。 田藻有点儿口干舌燥,转过身来,跺了跺脚,耳边似乎能听到那具骨架上一些小关节在风中相互碰撞发出铃铃声响……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可她刚才一眼望过去,那飘拂的白纱前静止不动的骷髅,倒像是要张牙舞爪扑过来。 她打了个寒战,说:“我回房了。” 欧阳灿伸手抓住她肩膀,她一哆嗦。 欧阳灿忍不住笑道:“就许你们俩串通吓我,不许我反击?” “得了,以后你请我过去,我也不去了。”田藻握住她的手,捧在手心里晃了晃,放开。“得亏我也算是胆儿大,不然不吓出个好歹来啊?” “我也不是故意的。那么大声儿喊不让你进去。”欧阳灿说着,瞥了眼夏至安。“你还笑?” 夏至安笑的愈加厉害,摆摆手赶紧上楼去了。 欧阳灿哼了一声,看田藻还惊魂未定,拍拍她背,说:“赶紧回屋吧,还得写稿呢吧?” 田藻点头。 “回屋前去趟卫生间吧。”欧阳灿说。 “干嘛……”田藻看她。 “省得半夜要去卫生间害怕啊。”欧阳灿笑嘻嘻的。 田藻叫起来,“本来不害怕,你这么一说,我肯定害怕啊!” 欧阳灿哈哈大笑,说:“现在知道厉害了吧?有没有后悔搬进来啊?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说着,回手带上门,准备去洗澡。 那田藻愣了一会儿,追上来照准她屁股就狠狠地拍了一巴掌,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好啊,你还动手了。你信不信我……”欧阳灿抓住田藻的手腕子,两个人扭在一起。 田藻的力气当然不如欧阳灿,早被她扭着手腕子“扔”回房间里,两人倒在床上,忍不住齐齐笑出声来,越笑声音越大…… “小灿。”田藻喘着气,转头看着欧阳灿。 她短发凌乱地糊在脸上,含糊地应了她一声。 “哎,咱们有多少年没这么玩儿了?”田藻问。 欧阳灿想了想,从床上跃起,说:“洗澡去了。没那心思跟你闲话当年。” 她说着,轻轻巧巧几步出了房门,身影一晃便不见了,剩下田藻躺在床上,扭着身子转了大半个圈儿,仰着头看着门口……从这里能看到欧阳灿房间半扇门,房门开着,窗子也都开着,清风徐徐地吹过,凉爽而又舒服。 她爬起来,就看见欧阳灿身影一晃,从门口掠过,“你怎么洗得澡,这么快?” “困都困死了,洗洗得了。我关门了……晚安。”欧阳灿大声说着,果然随后轻轻一声门响。 “晚安。”田藻笑笑,下来也关了房门。 欧阳灿回到房里,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一手拿起吹风机,一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十一) 看到有两个未接来电,她微微一笑。 她满心以为两个未接来电都是曾悦希的,没想到点开一看,倒愣在那里——有一个未接来电并没有显示名字,可那个显示归属地是本市的号码很熟悉……只不过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串数字,甚至很久都没有联想到跟它有关系的人和事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把手机放下,拿着吹风机走到一边去接电源。 好一会儿都没有插进去,她有些烦躁地狠狠把插头一摁去,啪的一下,手倒敲在了桌上,疼的她鼻尖冒汗,才定睛一瞧,原来是拿了插头往移动电源上插呢……她定了定神,把吹风机扔在桌上,看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到底拿起来走到阳台上去。 夜里的风有点凉,穿过发间、贴着头皮,让她瞬间便清醒了。 手机并没有再响,她看看屏幕上那个清晰地表明时刻的数字,一会儿在左下角,一会儿移到中间……她敲了敲石头,正准备把手机拿过来时,铃声响了带。 是曾悦希发来的信息:“刚才打电话没通,不知道你是不是休息了。” 她嘴角弯了弯,把电话拨回去,等通了,就说:“是不是特地打过来问问猫有没有好好给喂呀?” 曾悦希的笑声低沉而悦耳,道:“虽然是想问,可并不是要特地问的。” “放心啦,都喂过了。那些家伙不怎么怕人呢。”她转过身,倚在石栏上,一只手抬起来拂动着头发。 “可能是不怕你。平常它们很会躲避人的。你身上可能有让它们觉得安心的味道。”曾悦希说。 “啊,说到味道……今天我身上的味道可能真不怎么好。它们要是秃鹫,可能更容易跟我亲近。”欧阳灿笑道。 曾悦希顿了顿,才又笑出来,“有那么夸张么?” “有些动物的嗅觉特别敏感嘛。”欧阳灿微笑着说。“你还在办公室吗?” “还在。”曾悦希说。 “我总算看到比我们还要忙的人了。我们算是对得起这份儿纳税人的供养了吧?”欧阳灿忍不住叹息。 曾悦希笑笑,不言语。 “唉,这么着下去,咱们什么时候能碰面吃顿饭啊?”欧阳灿忍不住说。 “真不好意思。没想到赶上了这阵儿特别忙。”曾悦希说。 “如果赶上过阵子我也特别忙,我觉得咱们就鹊桥相会好了。”欧阳灿开玩笑。 曾悦希几乎是大笑了。 “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不打扰你工作了。你抽空也眯一会儿,连续通宵谁也受不了的。”欧阳灿说。 “好。”曾悦希答应。“晚安。” 欧阳灿条件反射般想说晚安,话出口又换了个词儿:“希望明天晚上可以和你说晚安。再见。” 她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在石栏上,摸摸头发,还是湿乎乎的,看来不拿吹风机吹一下是没法儿睡觉的了。 这湿润的天气啊…… 她刚要进屋,瞥见楼上阳台上,夏至安正站在那里伸展着手臂,“喂,夏教授,还不睡?” 夏至安动作停在那里,过一会儿,探身过来看看,“你不也没睡?干嘛,晒月亮?” 欧阳灿做了个射箭的动作,夏至安马上捂住胸口欲做倒地状。 她倒笑出来,“今晚热水温度特别高,用的时候小心点啊。” “谢谢提醒。你万年不遇好心一回,我得听好了。”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哼了一声,拿了手机进屋了。 进来仿佛还听到夏至安笑,但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他在说话,看样子是跟谁在语音聊天,心情很好的样子。她把窗帘拉上,看看立在窗前的骨架,小心翼翼地推着滑轮底盘,绕过床尾,挪到这边墙角,看了看,再出了门推开站在门口看看,确定不太会吓到人——也就是田藻吧——她满意地拍拍手,过去吹干了头发,上床关灯。 可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又响了。 她愣了愣,本能想要直接关了手机,可还是拿了起来,盯了屏幕上那串数字一会儿,深吸了口气,说:“喂,我是欧阳灿。” “我知道。”对方轻声说。 声音有点浑浊,听得她心一沉。 “这么晚打给我,有什么事嘛?”她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遮光帘将外头所有可能透进来的光全都拒之于外,天花板上只有深重的阴影,和更深重的阴影。 “有点太晚了是吧?” “你也知道啊?没什么事我就挂了……你以后,也别再打给我了。不是很方便。”欧阳灿说。 “等等。” “梁嘉维,别再打电话给我了。听到了?等下我把你放进黑名单。你要不要我做到这一步?” “我要结婚了。”梁嘉维说。欧阳灿没出声,他紧接着说:“下个月。” “恭喜你。”欧阳灿终于说。 “可是我还……” 欧阳灿不等他说完,挂断了电话。 她捏着手机,捏了好一会儿,才放到枕边。 她头脑变得异常清醒,根本睡不着……对面田藻房间门开了又关上,那脚步声轻而又轻,接着卫生间的门响、还有浴室那低低的水声……这些平常都不会困扰她的声音,此时被放大了无数倍似的。她耐着性子,听到田藻回到房间,一切又都恢复了安静,头脑却还是处于异常清醒状态——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她都忘了该怎么办了。 她开了灯,在床头柜抽屉里摸出来药盒,拿出来看看,却发现已经过期了。 她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丢开手,倒回床上去。 梁嘉维那张脸却浮在眼前,一会儿笑,一会儿恼…… “该死的东西。”她骂了一句,却也不知道是骂谁。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也睡不沉,天蒙蒙亮,她就起了床。 田藻房间门紧闭着,整栋屋子都极安静。 她走出去,轻手轻脚地去卫生间拿了拖把,出来做起了清洁。 胖胖不知何时从楼上下来,她清洁自己的卧室,它就趴在走廊上,她清洁走廊,它就趴在客厅地毯上,等她过去清洁客厅,它就挪到了阳台门口地垫上,静静地看着她……她累得有些头昏眼花,把拖把和抹布一丢,也在地垫上坐下来,靠着胖胖。 天已经大亮了,时间却还早。 “走,姐姐带你出门。”欧阳灿爬起来,回房间换了衣服,正准备带胖胖下楼,就看夏至安从楼上下来。 看见她,他愣了下,说:“今儿够早的。” 他鼻子抽了抽,看看地板,又看看她,轻轻咦了一声。 “你是不是做过清洁?”他问。 欧阳灿翻了个白眼,说:“你不去做刑警真是屈才。” “见笑。”夏至安说。他往她脸上看了看,问:“昨晚失眠了吧?” 欧阳灿摸摸脸,问:“这么明显?” “脸上倒看不出来。不过一个每天不睡到非不得已不起床的人,这么早起来还已经做了一层楼的清洁工作,除了昨晚没睡好,也找不到别的理由。再说……”他故意停了停。 欧阳灿撇嘴,“不会是因为昨晚没听见我打呼噜吧?” “的确是没听到。我还以为我昨晚睡得太好,或者是已经适应了你制造的噪音。” “你神经衰弱,怪我咯?” “老实说,你应该看看医生的。” “医生让动个小手术,我怕手术的副作用,一直没做。”欧阳灿说。 夏至安点点头。 欧阳灿打量他,“要去跑步?昨晚夜跑,今早晨跑,你要变运动达人?” “不。我想起一件事来,回办公室一趟。”夏至安说。 “这也太早了。”欧阳灿看看表。 “快去快回,不耽误吃早饭。”夏至安笑着摸摸胖胖的头。 两人一先一后下楼梯,欧阳灿忽然停下脚步,道:“哇,这怎么搞的?” 夏至安跟在后头,此时往下看了看,也吃了一惊,就见胖胖正围着石头打着圈儿——那石头卧在楼梯前的地板上,听见说话声,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们,又照旧躺下,只甩着大尾巴,碰到地板上,发出“噗噗”的闷响……他笑道:“石头前两天就能挪动了,不过走的不大利索。看这样儿,很快就能满家里跑了。” 欧阳灿跑下去,把胖胖推开,伸手摸摸石头的伤腿。石头被剃掉的毛长出来不少,可伤处还是难看,毛色却比从前漂亮多了。她又摸摸它肚子,立即被它舔了两下手,于是笑着摸摸它脑袋,说:“恢复的不错啊。” “杜医生说它预产期什么时候来着?”夏至安问。 “他也说不太清楚。”欧阳灿小声说。 “说不定哪天咱们一起床,它就已经生了呢。”夏至安说。 “你说得这个轻巧。没见过生娃是这么轻省的……喂,夏教授。”欧阳灿见他去换鞋了,拍拍石头,招呼胖胖也往外走。 “干嘛?”夏至安拿了车匙在手里。 “你可是自己大包大揽这些天负责照顾家里。石头生崽的事儿你就多上上心呗。”欧阳灿笑道。 夏至安显然是没想到过这个问题,推开门出去了,才说:“应该也……没这么快吧?” 欧阳灿一笑,回头看看在地上舔着爪子的石头,说:“石头,你要生的时候就去夏教授房间。他那房间基本上是无菌环境。” 夏至安等她出来关上门,说:“好像我会怕一样。来呀!” “你可别以为它干不出来。小猫下崽的时候就会找最安全的环境。石头你也有份救回来,很有可能比起我来,更信任你。”欧阳灿笑道。 夏至安不在意地笑笑,看欧阳灿给胖胖拴好牵引绳,小二和三三也着急地围上来,她干脆也把它们两个带上了……他本想提醒她,一个人遛三只步速不一致、性格各异的狗很有难度,但见她很有兴致的样子,就没作声。 出了门,欧阳灿果然吃到苦头,被小二和三三拖着一路狂奔……夏至安站在车边看着她有些狼狈地趔趔趄趄出了巷子,忍不住笑了会儿,才上了车,出巷口就见欧阳灿正被三只狗拖着还在下坡路上跑呢,那姿势很是难看。他边笑边开车追上去,经过他们身边时,笑道:“悠着点儿啊,小心闪了腰。” 胖胖看到夏至安,禁不住要追。 欧阳灿忙拉住它,被它的大力拖的又一个趔趄,“夏至安你烦死人了!” 夏至安扬长而去,她拽着三只力大无穷左奔右突的狗喘着粗气。还好时间尚早,街巷里静得很,只有偶尔早起晨练的人,他们这么在街上横行,也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欧阳灿尽力控制着这三只狗,走到海边才往回走,累得额头上都是汗,心情却好了许多。 三只狗也跑累了,回程不再拖拽她,不过三三就耍赖趴在地上不动了。她无奈停下来把它抱起来,看看这长长的坡路,笑道:“也就是你吧,胖胖耍赖不走,我也好耍赖了。” 她发现前面有辆车开下来,本想在路边一避,不想那车子在路边的停车位上停了下来。 她慢慢走上去,瞥了那车一眼,看清车牌号,愣了下。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十二) 就在她愣神的工夫,那车门开了,司机从车上下来。 “小灿。”梁嘉维站在车边,看着欧阳灿。 三三在欧阳灿怀里,突然冲梁嘉维吠叫起来。 声音很大,把欧阳灿震得耳膜都疼了。 她拍拍三三,一边安抚它,一边看了梁嘉维,淡淡地道:“是你呀。抒” 梁嘉维走了过来,三三和小二在欧阳灿身边一齐冲他叫,他有点儿尴尬地笑笑,说:“这两只没见过。” 他搭讪着站在她对面,伸手摸了摸胖胖的头带。 胖胖却往后躲了下,很警惕地看着他。 欧阳灿说:“这两只是新收养的。” “我才听说你回国了。”梁嘉维说。 欧阳灿点点头,看了眼他的车。 “换车了啊。”她说。 梁嘉维也回了下头,说:“原来那辆给俱乐部做业务用车了。” “俱乐部经营的不错?”欧阳灿把三三放在地上,看了看表。 她问得很客气,也表现出来不想多谈的样子。梁嘉维却像是看不出来。 “我昨晚在电话里说得挺清楚的吧?”她问。 梁嘉维点头。 欧阳灿看着他的脸,停了一会儿才说:“你昨晚喝了不少酒吧?喝了酒还开车,作死呢。” 梁嘉维笑笑,说:“并没有喝多少。” “撒谎。如果不是喝多了,你也不会给我打电话的。回去路上开车慢点儿。你这会儿要被交警拦下,都未必能过了关。”她说完拉起牵引绳带着狗就走,不打算再跟他啰嗦了。 “给你打电话不是因为喝多了,是因为我想你了。”梁嘉维说。 欧阳灿听见这话站下。 梁嘉维看着她的背影,说:“对不起。” 欧阳灿回过头来,问:“你不是要结婚了吗?” 梁嘉维沉默。 “你都要结婚了,过来跟我说这个?”欧阳灿微笑着问他。“嗯?” “这个时候不说就来不及了。”他说。 “来不及了……”欧阳灿慢慢重复着这几个字。 她忽的听到车声,正要说的话就先咽了回去。看清是夏至安的车时,她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抬手照那边挥了挥,喊了声夏至安。 夏至安往这边看了看,本来应该转弯的,将车子一径开下来,探头出来,问:“出什么事儿了?谁咬人了?” “没有,你想哪儿去了。”欧阳灿说。 “没有就好。吓我一跳。你带着这三个魔王,竟然回来的比我还快。”他笑着,看了眼梁嘉维。 “你干嘛不先停了车啊,我想让你帮我先把它们带回家的。”欧阳灿说。 “我不是以为出了什么意外了么。你让它们上车好了。”夏至安说着,伸手推开这边车门,拍拍车座。“胖儿,来。” 欧阳灿让胖胖它们上车,关了车门。 “你呢?”夏至安问。 “就回来。”欧阳灿说。 夏至安点了点头,回头见没车子驶来,迅速将车子倒回去,嗖的一下就进小巷了……欧阳灿这才转向梁嘉维,说:“我向来最讨厌、尤其讨厌男人办事拖泥带水。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那是你……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关你P事?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你给我听清楚。”欧阳灿走过来,站在梁嘉维面前。“你去结你的婚,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别TMD当时没胆量跟我在一起,现在临阵退缩还要我背黑锅。跟你说,你这一篇儿,我早掀过去了。” “你听我说。”梁嘉维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欧阳灿顿时脸色一变,连犹豫都没有一丝儿,回手就是一巴掌。但这一巴掌她手下留情,没有扇在脸上,而是扇在了他膊头,饶是如此,也一声脆响。 欧阳灿脸通红,因为昨晚没休息好,眼睛也有些发红。 她瞪着梁嘉维,说:“你给我马上滚。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要再敢来,我就敢打断你的腿。” 她使劲儿甩开他的手,头都不回地一气儿走到了家门口。 心跳得极快,她站在门口平静了会儿,才推门进去,脚步极快地穿过院子,听见父母亲在花房里的说话声,她走得更快,哪知道一脚踏上台阶,就看到夏至安正拿了毛巾在门廊下给胖胖擦爪子上的土,看到她,他没出声,继续擦。 欧阳灿脚步略顿了顿。 夏至安瞅了她一眼,似乎奇怪她为什么不上来。见她欲言又止,他才说:“干嘛,这么大空当你过不去嘛?” 他说着,把胖胖往身边拉了拉。 欧阳灿走上去,轻声说:“刚才谢谢你啊。” “不客气。”夏至安把毛巾叠了叠,开了门让胖胖和她先进。“对了,欧伯伯刚才问你怎么没回来,我说你在外面跟范老师聊天。” “嗯……嗯?” 夏至安停下来,“看你那样儿估计是有麻烦。欧伯要问起来你得解释半天。” “智慧。”欧阳灿说。 “那人看着不坏。” “看着坏你要怎么样?” “能帮着报警吧。” “那倒不至于……” “别谦虚。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人家。你的实力我还是了解的,那么大块头也指不定就能给打出个好歹来。” 欧阳灿刚好脱下鞋来,拿起来作势就要打过来。 夏至安微笑着,把叠好的毛巾塞到她空着的那只手上,说:“这个洗干净晾好。” 欧阳灿一手拿着脏毛巾,一手拿着鞋,看着夏至安转身走开,那背影都透着轻松得意的劲儿……本来她憋了一肚子气,又被夏至安挤兑,这一瞬特别想朝他扔鞋。 她翘着脚,坐在地板上,把脱下来的鞋摆好。 看着旁边夏至安那摆的规规矩矩的鞋,不知怎的竟觉得好笑。 她拍拍脸,起身上楼,收拾好东西,匆匆吃过早饭,就上班去了。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十三) 欧阳灿踏进办公室,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她在位子上坐了半分钟,看看地面,起身拿着拖把和水桶去了卫生间。负责清洁的卢大姐正在给垃圾桶换袋子,看到她就笑了,说:“今天来的早啊。” 欧阳灿笑笑,专心地洗着拖把抒。 卢大姐出去之前,又特地嘱咐她:“节省点儿水啊。幸好你不怎么积极打扫卫生,要不拖次地得两吨水。” 欧阳灿一使劲儿,崩了一脸的水珠子,回头一看,卢大姐已经笑呵呵地出了门。 她拧干拖把拎着回办公室,发现白春雪刚到,“早啊,师姐。” 白春雪正把包往衣橱里搁,见她拎着拖把进来,停在那儿看了她,慢条斯理地说:“你这有点儿反常啊。” “偶尔表现一次嘛,省得那些奖状证书拿着心里不踏实。”欧阳灿开始拖地。 白春雪笑道:“那个又不是表彰你讲卫生的。” 她说着,等欧阳灿擦完了她座位那里,才走过去收拾桌子。过了一会儿,没听见欧阳灿出声,她抬头看了看她——这欧阳拖地拖得也有点儿太用力了……“我说,你怎么了?跟谁吵架了?” 欧阳灿一头汗,撑着拖把停了停,问:“这么明显啊?带” 白春雪拿了两人的杯子去泡茶,回头瞥了她一眼,说:“不算明显……不过我是谁呀?再不知道你么?不是跟曾悦希闹别扭了吧?按说这阶段不至于啊……” 欧阳灿舒了口气,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注定的……” “喝杯茶,坐着缓口气儿。你脸色不大好。”白春雪泡好了茶,放一杯在欧阳灿桌上。“注定什么啊?小小年纪,动不动就迷信。” “注定孤独终老啊。” “胡扯。说说,怎么回事儿?大早上的感叹人生。”白春雪伸手摸摸窗台,拿起抹布来去擦。 “梁嘉维今天早上来找过我。”欧阳灿说。 白春雪吃了一惊,皱眉道:“他有什么脸找你啊……他知道你回国了?等等。” “嗯?”欧阳灿见白春雪眉头皱的更紧些,像努力在想什么却想不起来的样子。“怎么了?” “不是吧……”白春雪有些懊恼地说。“我想起来了,对不起啊,可能是我多嘴惹事了。梁嘉乐不是跟我妈住一个小区嘛,那天遇见她,聊了两句。她问我说最近忙不忙,我说你回来了我就轻松多了……估计她跟她哥说的。” “我当你干嘛了呢,这还值当说句对不起啊?我又没打算躲着他。再说就这么大点儿地儿,今天不遇上明天也会遇上。” “他好像要结婚了。我听梁嘉乐说的。这事儿跟你也没什么关系,我也没跟你提。整天就够忙的了,听这些添堵的事儿干嘛。” “嗯,下个月。”欧阳灿把拖把收好,过来喝了口茶。 白春雪看了她。 她嘴角沉了沉,说:“并不是来给我送请柬!” “他不会是……后悔了?” “他后悔了,就来跟我演言情剧吗?我那么闲。”欧阳灿又喝一口茶,冷笑了下。“跟别人要结婚了,想起前女友来,想悔婚再重修旧好?那这戏码可就全了。他妈妈舍不得动他,也得活刮了我……我又不是没见识过他妈妈的手段。” 白春雪沉默了一会儿,伸手过来揽了她肩膀,说:“算了,过去的事儿了。这个梁嘉维,怎么好意思的!” “应该是婚前恐惧症大爆发,顾不得了。” 白春雪挑了挑眉,说:“因为这个悔婚的倒也有。” “梁嘉维除外。他太孝顺了。他妈妈的话他不敢不听的。都到这份儿上了他要是有胆子不结了,那就是我们分开之后,他脱胎换骨了。可我看着不像。”欧阳灿轻声说。 办公室门敞开着,走廊上有人说话,她下意识担心人听见。 白春雪叹口气,道:“梁嘉维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可惜了。” “是挺不错的。”欧阳灿发了会儿呆。“我以为他也该忘了。” “哪有那么容易?又不是心甘情愿分的……换了我,跟家里断绝关系也要跟你结婚的。”白春雪说。 欧阳灿轻声说:“谢谢啊,师姐。跟你说说,我好受多了。” “下班去喝酒吧。”白春雪说。 欧阳灿眨眨眼,说:“还没到要喝酒的份儿上。再说你现在也不能喝啊。” “我们家林方晓可以喝。你认识梁嘉维还不都因为他?罚他陪你喝酒。”白春雪说。 欧阳灿终于笑出来,说:“失个恋闹得四邻不安的,我可不乐意。” “你就是太要强。”白春雪说着,见欧阳灿把拖把洗好拧干,想起来又问:“家里不知道吧?” “不知道。”欧阳灿脸色一黯,“他要敢在我爸妈面前露脸,这婚他要不想结我是真能帮他的。” “别想太多了。” “难听的话我都说了,希望他明白我的意思。我真的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涉。”欧阳灿说着,指指水桶,拎起来准备去倒水。 走在路上就听见屋里电话响了,心里一咯噔,料着会有事,赶紧跑去把水倒了,回来一进门就问:“刚有电话?” “是啊。刑警队那边来了电话,他们在高思琼的公寓里有发现,怀疑那里是案发第一现场。”白春雪说。 “好啊,有进展了。”欧阳灿说。 “而且在她家的冰箱里发现了些东西,怀疑是人体组织。”白春雪摊摊手。 “我去!我去!今天我手上没有着急的案子。我去现场。”欧阳灿说。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十四) “这么积极?我要不要跟你竞争下?”白春雪忍不住笑道。 “你忙你的吧。现场发现的要还是‘旧物’,有你的活儿了。” “真有可能是高思琼的部分组织。我也没能完整拼出一个‘她’来。”白春雪说。 “我去了。”欧阳灿拎起勘验箱就走了。 白春雪追出来,喊她带上手机,“防晒霜呢,带了没有?带” “反正都这么黑了。”欧阳灿摆手。 “不是黑不黑的事儿,是别晒伤。”白春雪说抒。 “又不野外作业,不用。你可真啰嗦。”欧阳灿笑着跑了。 “敢说我啰嗦!等你回来我再跟你算账!”白春雪冲她叫道。 倪铁从隔壁办公室出来,拿着保温杯和文件夹,看着她们笑,道:“干嘛,这是内讧了?” 白春雪笑着问:“这就下去了?” “对。一想起那没完成的活儿我头皮发麻。”倪铁挥挥手里的文件夹,走了。 到了楼下大厅,正好看到欧阳灿上车,他喊了声:“欧阳,你拿那么多奖状,请客啊!” “好嘞!”欧阳灿大声答应着,拍拍赵一伟的座位。“走啦!” “你拿奖状又不是拿奖金,喊你请客你答应地那么痛快,你是不是缺心眼?”赵一伟笑起来。 “哎呀,有人惦记我那奖状也挺好。我昨晚拿回家,我妈看都没看一眼,也不知道这会儿发现没有。”欧阳灿笑道。她转脸发现坐在旁边的是很少跟他们出现场的蒲桥,开玩笑道:“哎呀,不好,今天现场可能有吓人的东西呢。你怎么样啊?” 蒲桥脸就红了,老赵笑着说欧阳“居然开始倚老卖老了”,陈逆冲他歪歪头,小声说:“吉祥物睡着了。” “刚说完小蒲有没有半分钟?这就能睡着,真不愧是年轻人啊。”老赵啧啧两声。 “那堆奖状那么好拿的呢?真刀真枪拼出来的。”陈逆小声说着,回头看看蒲桥。“年轻人,学着点儿,你身边的就是榜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比你有才华的人还比你努力……” “说的是呀。”赵一伟看看到了目的地,把车停下来。 车一停,欧阳灿像是听到了闹钟响,马上就醒了。 蒲桥看看她打了个哈欠,瞪着两只发红的眼,揉揉头发先下了车,跟在后头摇了摇头,小声和陈逆说:“师父,我觉得欧医生每次一到现场,身上马上就有了一股气……” “什么气?”陈逆斜眼看他。 “妖气呗。”赵一伟扛起他的摄影器材,笑嘻嘻地跟着上去了。 此时欧阳灿已经站在单元门前,招呼他们快些。里头有值班的保安,见他们一身警服,早过来给他们开了门,查看了证件后带他们去等电梯。 欧阳灿他们一起乘电梯上了17楼,一出门就是警戒带。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十五) 欧阳灿站在电梯门口,隔着警戒带往里看看——这所公寓是一梯一户,有一面是落地窗,走廊宽敞明亮,正对电梯的位置有个半月形小桌子,桌上摆着当天的中英文报纸和插着白玫瑰的花瓶。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 欧阳灿抽抽鼻子,看到公寓门口身影一晃,戴冰从里面出来了,看到他们来了忙招手说“来来来,等你们呢”,就说:“这么大阵势,连走廊都封锁了?抒” “我们人手不够。你们还没到,怕万一有个疏忽,干脆拉上了。”戴冰说着,冲里面喊了一声,说林队,欧阳他们来了。 欧阳灿他们几个在门口套上鞋套,林方晓从里面晃出来,说:“辛苦了啊,大热天的赶过来。” 老赵收拾好先进去了,欧阳灿才说:“这小区环境不错,感觉比外面能低三四度。” “所以房价贵么?贵有贵的道理。”陈逆从欧阳灿身边走过去,戏谑道。“你刚在车上睡着没看到,我们车开上来,跟钻进森林似的,满眼都是绿色,看着心里都凉快。” “嗬,那我出去时候看看。”欧阳灿说着,戴上乳胶手套。 “还别说,这是高思琼名下房产里最昂贵的一所房子。年纪轻轻的名下有四处平均价格都超过千万的房子,很有算计啊。”林方晓说。 欧阳灿嘟嘟嘴,踩着门口柔软的地垫进了门。 公寓里的装修很豪华,典型的洛可可风格,过于繁复和精雕细琢。粗粗扫一眼,只觉得金色用得过多,有点刺目……她看了墙壁上挂着的都是普通的静物画,并没什么特别的带。 她见老赵正站在壁炉前看那里摆着的几个水晶相框,问:“有高思琼的照片吗?” “没有。全是风景照。” “拍照水平如何?”欧阳灿问。 “普通爱好者水平……好像这是东欧哪个城市吧?”赵一伟问。 戴冰立即说:“对,布拉格。” “那可能这地方有什么特别意义吧。有意思啊,这家里没摆女主人照片。一张都没有。”赵一伟说。 戴冰插嘴道:“另外几处房子里她的照片倒是不少。还有很多她女儿的照片,小姑娘非常漂亮。” ”也许是在这儿不方便摆吧。“欧阳灿随口说。 几个男人沉默了下,林方晓说:“别说,这个我还没想到……等等我琢磨琢磨。” “你们在哪里发现疑似人体组织的?”欧阳灿站在客厅里,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开放式西式厨房,问道。 林方晓果然带着她往厨房方向走,说:“厨房里两个双开门冰箱……一个专门放一种矿泉水和啤酒,一个放了些食品,看样子也不太在这里常住,厨房特别干净……然后这个放食品的冰箱冷冻室里,我们发现了这些。” 他过去,把冰箱门拉开,拖出最上面的那个抽屉来,指给欧阳灿看。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十六) 欧阳灿过去一看,抽屉里的有一个已经打开的黑色塑胶袋。 “先前我们来搜查的时候,发现这个不太对,先打开看了。”林方晓说。 欧阳灿点头。 一看这个塑胶袋,她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们马上就怀疑这是人的部分组织——这黑色塑胶袋跟之前三个现场发现的用来装尸块的一模一样。 欧阳灿紧了紧手套,招呼老赵过来,自己轻轻拨开塑胶袋,立即看到了里面被冻得结结实实、一见空气马上就凝结了一层白霜的东西。 这时候林方晓电话响了带。 他示意一下,走到旁边去接听了。 欧阳灿仔细看着抽屉里的东西。除了这个袋子,抽屉里干干净净。她拉开其他几个抽屉,里面也空空如也。 赵一伟过来拍照,看了就皱眉,说:“这能看出是什么来?” “肝脏。”欧阳灿说。 “是人的?”赵一伟又问。 欧阳灿点了点头,说:“而且从体积来看,这不是女人的。而且虽然高思琼的尸体被破坏严重,肝脏却是基本完好,并没有出现大块缺失。” 赵一伟愣了下,忍不住道:“MD,不是吧!这案子还有第三个受害人?” “是不是也得拿回去看看才知道。”欧阳灿把袋子封好,放进专门的保温箱里。 她小心地把冷藏室抽屉都拿出来,量了下尺寸,说:“我怀疑高思琼的脸之所以被毁坏地那么严重,一方面应该有凶手很恨她的原因,另一方面估计也是为了放进这个抽屉里……凶手不见得会拎着那么个人头走来走去,目标不大但也很容易暴露。另外凶手把尸块分别扔了好几处,尤其城中村那里那么多,肯定有合适的交通工具的,只可惜那边环境太乱,估计很难有目击证人或者视频资料。” “再说就算是一个人拎着几个大袋子,遇见的人只当是扔垃圾的,也不太会注意。”戴冰皱着眉头说。“老崔和老于这些天把那片儿动都踏遍了,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 欧阳灿刚要说什么,就见林方晓回来了。见他脸色不佳,他们异口同声问道:“是不是丁书记又施压了?” “这还有完没完?吹口气儿就破案了?”戴冰忍不住抱怨。 “别发牢***了。”林方晓说着,敲了敲他的笔记本。“不是丁书记施压,这回是丁家人报案了,说丁奎失踪。” “啥?!”几个人又异口同声。 “丁奎的秘书先觉得不对劲,说丁奎就算是不上班,也不会不接她的电话。她知道丁奎留着一个私人电话,只有她和家里人知道。这个电话号码他不会不接的。从昨天开始她拨打这个号码,丁奎都没有接听。他们也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加上最近发生的命案,已知女受害人是丁奎的情人,宋如松说丁奎昨天离开公司时念叨过说坏了坏了,下一个不会是我吧?她把这个情况跟丁家汇报了,他们家人决定报案。”林方晓说。 欧阳灿听着,嗤了一声,说:“丁家人说找遍了都找不到他,这话倒是可信。我也觉得丁奎失踪有蹊跷。要不是有亏心事,就是有危险。” 她说着看林方晓。 很少在林方晓脸上能看出什么来,这是位见惯大场面的干探。可是这会儿他的眼中露出一丝疑惑来。 “看过了?有什么发现?”林方晓见大家都不说话,指指冰箱问。 欧阳灿说:“初步推测是人的肝脏,并且很可能是男人的。也就是说这与这案子相关的出现了第三个受害人。” 林方晓轻轻咳了咳,说:“这可是越来越……” “林队,欧阳,你们来看这里。”陈逆在主卧门口喊了一声。 听他声音里透着点兴奋,几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林方晓问:“又发现啊?” “重大发现。”陈逆道。 他引着林方晓等人进门。 主卧套间面积非常大,除了卧室,还连着一间步入式衣帽间,一间小书房,一个扇形阳台,还有一间差不多有一套小面积住房那样大小的浴室。此时浴室里黑洞洞的,遮光帘全部拉上了。陈逆等大家都进来,把门也关了,这个空间就几乎完全黑了。 “这浴室有整面玻璃墙,外面是树林,远处就是海、在这间浴室里可以非常惬意地泡着澡看风景。”陈逆说。 “你把帘子都拉上,不是让我们想象那到底是个什么景儿吧?”林方晓说。 “当然不是啦,男神。”陈逆说着,将手中的仪器打开了。“来,大家看。” 在场的各位不约而同吸了口凉气——随着仪器的蓝光扫到之处,痕迹呈现荧光,或者是喷溅式的、或者是水泊、凌乱的拖痕从浴室中央到浴缸里,墙壁上、地面上到处都是,几乎没有一点缝隙,看得人喘不过气来……陈逆说:“全是血。这里应该是某一起或几起谋杀的第一现场。” 他说着把仪器关掉,短暂的黑暗之后,随着他按动了遥控器,遮光帘被拉开,浴室又恢复了亮堂堂。大家看着这个干净的仿佛纤尘不染的空间,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满是鲜血。 “仔细把这里筛一筛。”林方晓说。 陈逆点头。 “你们继续,我们外头看看去。”林方晓拍拍陈逆,先走了出去。 欧阳灿跟着出来,看看时间,问道:“林队,你们有没有回局里的同事,先捎我回去?老陈他们还得一阵子,我赶着把这部分肝脏带回去鉴定。” “你自己开车回吧。我跟小陈他们可以坐林队的车。”赵一伟说着把车钥匙给了欧阳灿。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十七) 欧阳灿拿过来,说:“那我先回去。” 她拎着勘验箱和两个装检材的保温箱出门,林方晓和戴冰过来一人帮她提了一个。 “我们下去采访下小区居民。”林方晓说。 “老崔和老于已经把物业值班的保安都单独问过话了,也在调监控资料看。”戴冰说着,抬起警戒带来让他们俩先过去,按了向下的按钮。“不过听说高思琼极少过来。这房子平常就空着,也没租出去。” “房间是定期有人打扫吗?”欧阳灿问。 “有。公寓有清洁人员定期做清洁。也可以根据住户的具体要求增加或减少次数。据说高思琼虽然不怎么来,也还是要求物业给安排每周一次打扫的。最近一次因为负责这栋楼的因为清洁工大姐回老家办事去了,中间排班出了问题,一直到前天才恢复正常,所以就有三个星期的空白。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这期间公寓里是不是发生过异常事件。我去问话的时候说公寓里的情况不像是三个周没打扫过的吧?很干净。保洁组的组长说的确是,但这边相对来说空气更干净些,就算是一周不擦桌子也不会有浮尘。她还说高思琼对卫生要求也不是那么高。她们说她很好说话的,没有因为这个挑她们毛病的时候。”戴冰说带。 林方晓默不作声地听着,电梯门开了,他先走了出去。 欧阳灿跟着出来,忽然摸摸口袋,说:“哎呀,我忘了拿下来车钥匙。” “真做官丢了印。”林方晓说。 “我明明放身上了。”欧阳灿说着又摸摸身上和包里,都没有。 “你上去拿吧,我们在这等你……顺便跟这保安聊聊。”林方晓说。 欧阳灿又进了电梯,按了下楼层。 电梯门开时,她也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妥,等迈出轿厢,看到对面靠墙那半月形小桌子,才反应过来自己按错了数字,来了16楼,可见她今天的确有些迷糊。 她刚想返回轿厢,电梯门已经合拢上行了。她只好按了按钮等候。她左右看看,忽然觉得好奇,再往里走走,来到安全出口这里,推开沉重的门,往楼梯间里看看。一股淡淡的崭新的尘土味扑面而来,还有凉爽的风……她看看楼梯间里外,再看看走廊上,都没有发现监控镜头。不管是物业统一安装的,还是自己家安装的,都没有。 小桌子上摆的中英文报纸和楼上一样,但花瓶里的花是白色栀子。看起来花也很新鲜,应该是刚换过不久……欧阳灿嗅嗅。 花香浓郁。 不知道是这一层住户自己的喜好,还是物业管理随机分送。 她看了眼这家那白色的大门,刚想要走过去看看,电梯来了。她忙折回来,上楼取了车钥匙再下去,就见林方晓和戴冰正站在单元门外和几个保安在抽烟聊天呢。 等她出来,林方晓说:“怎么上去拿个钥匙这么长时间,我们烟都抽完了。” “走错了楼层。”欧阳灿笑笑说。 林方晓跟那几位保安按了个招呼,谢了他们,跟欧阳灿和戴冰一起顺着台阶往下走,刚下了一级台阶就听后面保安跟人打招呼。林方晓他们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几个人从前面经过。看到他们,那几个人也特别注意似的。那保安班长就过来说:“罗总,这是刑警队的林队长,过来查看17楼的高小姐房子……这个事。” 林方晓看了眼那几个人,哪个是“罗总”他还不知道。不过总算知道在这个小区里,有位“罗总”正是早年比较有名气的开发商,这个高档小区的楼盘可以说是他鼎盛时期的杰作……罗林,一个在本地也曾经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这些年倒是沉寂许多,没想到来查案还能遇到他。 那几位过来,其中一位就说:“我是罗林。” 林方晓一看这罗林,虽然年过五旬,可一点都不像,反倒像四十出头,人很高大,也很精干,还很漂亮——罗林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男子。 “林队长,我们也听说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看我们能不能帮上忙。我和这两位是小区业委会的委员。”罗林和林方晓握过手,跟戴冰和欧阳灿也礼貌地打招呼。得知欧阳灿是法医,还特地又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又是有点惊讶,又是佩服。 欧阳灿倒没在意,她也没有时间在这多做停留,见他们彼此之间还有的谈,带上她的勘验箱和检材上了车就走了,留下林方晓和戴冰与罗林聊了一会儿,罗林提出让他们到自己家里坐坐。 “今天很热,你们查案子辛苦。我住处就在这栋楼后面,家里并没有什么人,进去坐会儿喝杯茶吧。” 戴冰知道林方晓的脾气,心想林队大概是不乐意跟这位退休富商啰嗦的,刚想找个理由装作提醒林方晓该走了,不想林方晓却点头答应,并且跟他说:“我们到罗总家里坐坐,顺便也了解下小区的情况。物业经理和保安经理虽然都提供了些资料,既然几位都是业委会的委员,我们想多了解一点也不错。” 戴冰就没出声,见罗林很高兴为他们服务的样子,心里倒也蛮受用的,于是跟在林方晓身后,往罗林家里去。他们本想既然说就在这栋楼后面,应该是走过去就可以的,谁知罗林一抬手,一辆电瓶车就过来了。 “我们小区太大,保安值班巡逻一圈也怪累的,这是他们的公车。你们也别受累,上车来。”罗林说。 戴冰看了看林方晓,见他领导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默不作声跟着他上了电瓶车。 第206章 月色涛声 (十八) 罗林的住处果然不远。 电瓶车在小区这林荫路上跑得轻快,凉风送爽,如果不是为查案来,真可谓相当惬意……林方晓这么想着,脸上就不由得露出很放松的表情来,和罗林轻声交谈。听罗林介绍当时建设这小区时的种种得意之处,林方晓不住点头称赞。戴冰坐在后排留神听着他们聊天,到下车时忍不住看了看他的领导——这大热天,好像真为了来喝这口茶似的! 林方晓不是没注意到戴冰那硬邦邦的表情,但是一点儿都不在意似的醢。 主人家在前面引路,林方晓边走边称赞这小院子收拾得十分整洁——罗林的住处是联排别墅中的一栋,前面的院子面积不小,比起左邻右舍的花木葱茏,他的院子显得太过简单,只有一条红砖小路穿过草坪。 林方晓只顾了说话,要上台阶时不留神一脚踩空,离他最近的罗林和戴冰偏一个正在跟开门的保姆说话,一个正在看房子,谁都没来得及拉他一把,就眼看着他摔趴在阶下。 “哎呀,摔着哪儿了没有?”罗林急忙问道。 “没事儿。”林方晓笑道。 戴冰忙过来拉他,他摆手说不用。坐在台阶上,把鞋子整理了整理。戴冰小声说:“看吧,没事儿拐这儿来干嘛,摔了吧?” 林方晓瞪他一眼,直到进了罗林家的小茶厅坐下来,才悄声跟他说:“等下你找个理由四处转转,低调。缇” 戴冰看看他,没来得及说什么,罗林过来坐下了。 宾主刚客气地聊了会儿这茶厅环境优雅,罗家的保姆过来送了水,预备罗林亲手烹茶的。 “来,喝杯茶。水是专门运来的山泉水,富含矿物质,泡这个茶最好……当地茶配当地水,更有韵味。”罗林到了茶分给几位客人。 “罗总好雅兴。”林方晓接了茶,说。 “我这个人确实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爱好,平常不过是喝喝茶,爬爬山罢了。”罗林只顾看着他的水和茶,微笑道。 林方晓看了看茶厅外头,正对着一个小花园。园子里修剪得极好的草坪,像铺了地毯似的。除此之外,也跟前院一样,没什么花草。 罗林见他注意草坪,便说:“我这个人就是不喜欢那些花,到了夏天还净招虫子,有点草就罢了,看着眼睛清爽,多舒服。” 其他两位业主笑起来,说难得一个小花园,别人家就是不种花,也要种两样蔬菜的。 “就如今咱们这城市里空气质量,好能好到哪儿去?自己种的菜,即便长得出来,也不见得污染物不超标,罢了,我不受那罪!有机蔬果超市里什么没有?”罗林端着茶杯,笑着说。 戴冰跟着一笑,手晃得厉害了,洒了点茶在胸口,忙说声对不起,看到桌上有纸巾,抽了两张擦了擦,抱歉地跟罗林说:“我还是去卫生间擦洗洗手吧。” “从这出去左转,要是找不到就喊李阿姨。”罗林说。 戴冰起身去了,林方晓说:“我们来查案子,没给大家造成什么不便吧?” “没什么不便。再说这小区里,平常日也不大见着人到处溜达,恐怕你们来这里查几天,都未必有几个人知道。”一位业主说。 “相关的邻居问问话,应该消息会传出去的。不过到眼下也没听人议论什么,大概跟那位高小姐都不熟悉。这么长时间了,我也只见过她一回,还是有一天挺晚了,我从外面回来,正好遇见她出去,会车的时候她挺客气,我就留意了下。当时她车里有其他人,可惜我也没看清。”另一位道。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林方晓问。 罗林给他续了杯茶,也看着那人。 “上个月吧。上个月的18号……就是那天,我太太那天生日,我们在外面吃饭回来晚了。” “平常高思琼不怎么来?”林方晓又问。 “平常没见过。” 林方晓点点头,问起了其他的问题。又坐了三五分钟,戴冰回来了,衬衫胸前还是湿了一小片,冲在座各位尴尬地笑了笑,说:“对不起,失礼了。喝杯茶还闹成这样。” “有什么关系啊。”罗林笑着要再给他斟茶,他掩住杯子道谢说不用了。 “林队,那边老赵他们已经结束了,你看咱们是不是……”戴冰看向林方晓。 林方晓一看表,说:“都这会儿了,咱们是该走了。罗总,各位,谢谢你们啊,我们该回去了。后面如果再来调查,再麻烦你们,好么?” “不再坐会儿了吗?”罗林忙问。 “不了不了,我们也耽误你们不少时间了,不打扰了。另外如果你们想起什么有用的线索来,请及时和我们联系。”林方晓说。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罗林他们都说。 林方晓和戴冰走出罗家的大门,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怎么了,林队,喝茶的时候不是很舒服的嘛?”戴冰笑道。 “是挺舒服的。就是出来了觉得有点儿太舒服了。”林方晓微笑着看看戴冰,“有什么发现没有?” “能有什么发现啊,他们家保姆从头到尾盯着我。一出了茶厅,保姆就过来了,直接给我送到了卫生间。等我出来,她还笑眯眯地等在那儿,说警察先生我送您去茶室吧。你瞧瞧!” 林方晓听着戴冰学那保姆的腔调学得惟妙惟肖,不禁莞尔。 “林队,干嘛让我看人家里啊?”戴冰问。 林方晓背着手,走在树荫下,暂不出声。 戴冰见他卖关子,追上去问:“到底为什么?是不是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了?” 林方晓一直等到回了高思琼的公寓,看周围只有戴冰和陈逆他们了,才招招手让陈逆给他一个证物袋。 陈逆笑道:“这是出去捡着宝贝了?” 林方晓神秘一笑,说:“可不是么。”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十九) 他戴着手套,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纸巾来打开。 陈逆早把证物袋口开了等着,林方晓就把纸巾里包着的东西放了进去。 小小的透明证物袋里有一颗亮晶晶的宝石。 “这什么?”戴冰凑近了看,“在哪儿捡的?真宝石?” 林方晓瞪了他一眼,“你今天怎么搞的?” “这个难道是……”戴冰哦了一声,“我说怎么这么眼熟,是这个啊!” 他忙掏出手机来划拉出照片来比对,几个人都凑过来看,果然照片上一对宝石耳环,其中一只镶嵌的蓝宝石款式和这个一模一样。 水滴型,铂金做托儿,有挂钩。 林方晓拎起证物袋来看了看,说:“这颗蓝宝石上的挂钩松了,难怪会掉。” “要这颗是咱们在找的那个,那就是说……”戴冰不自觉地指了指外头,“林队,你什么时候觉得不对劲儿的?难怪,我说你今儿怎么回事儿啊,都忙成这样儿了还有空儿跟那些人闲扯。” “你也不是第一天当刑警,咱们查案哪儿有闲扯的时候?可能一句话半句话听到耳朵里,就是重大线索。”林方晓斜了戴冰一眼,把证物袋当宝贝似的叠起来交给陈逆,交代他务必仔细放好。“麻烦回去先做这个鉴定,行吧?” “行,男神你说话了,必须行。”陈逆把宝石坠子收起来。 “还有这个。你再给我个证物袋子。”林方晓再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来。几个人一看,是一张名片。名片上简单的印着一个头衔和名字。 “罗林?‘盛世地产’的前总经理罗林吧?这儿,盛玺山庄就是他的项目。你们这是遇上正主儿了?”陈逆问。 “你怎么对开发商这么熟悉?”戴冰惊讶问道。 “你要着急结婚买婚房,看遍了本地楼盘,也就熟了。”陈逆嗤了一声,一副“你小子少见多怪”的样子。 “我就买房,也看不了这么高端的楼盘。”戴冰说。 陈逆一耸肩,另取了个证物袋,把名片装进去,说:“林队真是心细。” “嗯,留着,都说不定的事儿,万一需要比对指纹呢……那宝石呢,不能说十拿九稳吧,也是十拿八点九稳,这应该就是咱们费劲想找的那个。”林方晓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戴冰犹豫了下,说:“只能证明高思琼可能去过罗家的院子,不能证明其他的。” “你是想说,就从这个东西是鉴定不出来高思琼什么时间、为什么去过罗家是吧?” “是啊!就算是她到底,也完全可以是偶然去一趟,不小心落下了东西。” “对啊,你说的可不是么,所以我让你在罗家好好儿看看,结果你个笨蛋,还被保姆看住了……早知道我就自己装了。不过这也说明一个问题,高家的保姆可能知道点儿什么,或许那位罗总特别有过交代。至于说高思琼什么时间、为什么去过罗家、或者说有没有去过罗家,这些细节就要我们仔细查了。高思琼很少过来,不会无缘无故走到那边去。查到她的车辆进出小区记录,调到相关路线的监控就更好,说不定会捕捉到她的行踪。” “罗林自始至终可没提过他认识高思琼。”戴冰想起来,说。 “嗯,但是你记不记得,那位姓齐的业委会委员,齐鲁,他说他有天晚上回来正好遇到高思琼出小区大门?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回避了罗林的目光。”林方晓说。 “你就是从那个时候怀疑罗林的?”戴冰惊讶地问。 “说不上怀疑,就是觉得有点儿奇怪。”林方晓说。 “那罗林什么反应?”戴冰忙问。 “没什么反应,跟没听见似的。”林方晓说。 戴冰眉毛嘴巴同时揪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感觉……会是个很硬的对手。” “那还用说。这个案子的凶手,不管是谁,都是个硬茬儿。就比如这位,就冲跟咱们毫不回避,也不是一般的心理素质。” “要真有猫腻,这就是烟幕弹呗……可能是想摸摸我们的底,侦察下我们都了解到什么了?”戴冰咂咂嘴。 林方晓笑笑,说:“那咱们的烟幕弹也不错啊。一个在人家喝口茶都能洒一身还路痴的警察,一个上门就摔个大马趴——像是能干事儿的?再说,还有一个细节,不知道你注意没有。” “什么?”戴冰抬手抹了下额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今天可能太不在状态了,为什么一点头绪都没抓住……这不应该啊。 林方晓指了指客厅里壁炉上方摆的相框,说:“这里头摆的照片,我们看过,推测都是在布拉格拍的,对吧?” “对。”戴冰点头。 “咱们在电瓶车上,齐鲁跟罗林聊天的时候问过,这个季节去中欧东欧应该气候应该还算不错吧?显然罗林对那里很熟。罗林说还不错,而且四季有不同的美景,随时都可以去的……然后我在进他家的时候留意了下,往茶室走的那条走廊上有一面是照片墙,是他在全球各地旅行拍的照片。有不少是东欧和中欧国家的,确实有布拉格的,但是那拍照水平比这里的照片可高了不是一点。他茶室架子上放了几台相机,都是比较新的专业相机。茶室那两个书架上的书很杂,我看了下不少书的都是南欧的,尤其是捷克的,文学、回忆录和传记作品居多。”林方晓说。 “林队,你这双眼是摄像头啊?”赵一伟背着他的摄影包站在林方晓身后,听到这儿忍不住说。 “那哪能,不留心看不到。你要留心,很多细节就都是线索。这跟一颗一个珍珠散着扔在那里,你得挑出来。”林方晓说。 陈逆他们已经将现场所用的东西完全清理完毕,将现场保持了原状,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林方晓就请他们先下去,自己和戴冰收尾。他看了眼餐厅的位置——餐厅在正北方,有很大的飘窗,拉着薄纱帘。他走过去,从一旁轻轻把纱帘挑起来一点缝隙,往外一看,将位于山坡上密林中的一排排联排别墅几乎尽收眼底,不用仔细找,也能找到罗林家那栋房子。那院中的草坪像浓密深重的绿色中塌下去的一块洼地,非常触目。他静静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放下纱帘来,叫上戴冰往外走 趁戴冰锁门,林方晓又查看了下走廊,进电梯前说:“高思琼这走廊上就没有的单独摄像镜头。” “说她想保护隐私。”戴冰道。 “安全和隐私保护往往不能兼顾。”林方晓说。随着电梯下行,他盯着那变化的数字,轻声说:“回头换生面孔来盯一下罗林。今天咱们来的几位,估计他也都认识了。还有他家的保姆,可能是个突破口。” 戴冰听着他的布置,显然已经将罗林当重点嫌疑人布控了,还有点不以为然,可也不敢说——这里刚刚有些可着手的疑点,不抓住怎么行!新出现的受害人,失踪的丁奎……他也轻声说:“林队,我看是不是得把罗林的公司查一查?他的生意往来什么的……还有他私生活。开始他说家里没什么人,我还觉得挺奇怪的。去了他家,我发现他的家虽然很大东西很多吧,可是一点儿不像有其他家庭成员一起生活的样子。没有女主人,也没有孩子,有个保姆吧,还跟幽灵是的,阴气森森的。” “是吧,你也有感觉吧?”林方晓赞赏地拍拍他肩膀,“年轻人,你想到什么就去查。就是要格外小心点儿。这个嫌疑人是非常警惕的。万一打草惊蛇,后果就不堪设想。当然丁奎虽然失踪了,他的嫌疑也很大……就是怕他不是第三个,也可能是第四个受害人。这个案子已经够复杂了,一定要在更坏的情况出现之前破掉。” “明白。”戴冰用力点点头。 电梯到了底层,两个人一起出了电梯,往外走时跟值班保安点头打个招呼,戴冰偷眼见林方晓又是露出眉头紧锁几乎有些哭丧脸的表情,不禁在心里暗暗叹了几声果然姜是老的辣……这林队要把心机都用在钻营升官发财上,那可真是……他抬手遮了下太阳。 时间已经接近正午,气温比刚才又高了些。 上了车,林方晓交代大家说:“都先回局里吃饭。午饭后开个碰头会,把信息交流交流,我布置下下一步的行动。这会儿能眯就眯一会儿吧。” “这会儿不知道欧阳那边怎样了。”戴冰说。 林方晓看看表,说:“她应该也没有那么快。那冰冻肝脏化开也得些时候呢。” 戴冰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坐在前排打开手机先开始搜索罗林的资料。 · 此时欧阳灿正在解剖室外的小办公室里,一边补写验尸报告,一边等自己带回来的那块肝脏化冻。 报告写完了,她从头至尾仔细检查一遍,确定没有疏漏之处,才保存好。 此时脑海里跟本案有关的各种信息聚集在一处,她想了又想,始终想不出来,丁奎这个家伙,究竟在里面扮演了个什么角色……她在办公室里走了两步,看着墙上那块白板,回想着前一天在刑警队办公室开会的时候他们在白板上画的关系图,拿起笔来刚在白板上写了个字母d,手机就响了。她一看是潘晓辉打来的,赶紧接了,问:“找我什么事儿?那块肝还没化透,急不来啊。” 潘晓辉却说:“不是催你,可是也跟这个有关系。我们刚知道高思琼的前夫刀晓锋也失踪了。” 欧阳灿说:“也失踪了?那现在是怀疑……” 她往解剖室里看了一眼。 那块肝脏仿佛幻化成一具尸体,只是面目不清。 “是,有可能这是他。现在跟高思琼有关的两个人,丁奎和刀晓锋都失踪,要申请将这两个人的dna和已经发现的这块肝脏的进行比对。现在技术的同事已经过去检查刀晓锋的住处。”潘晓辉说。 欧阳灿忍不住道:“这……咱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形恶魔?” “别开玩笑了。我刚坐在这里把目前可能的案情排了下,觉得比让我这个数学渣做排列组合题还痛苦,简直是一团乱麻,找不到那个头,特别想一剪子全给剪断了。”潘晓辉说。 欧阳灿从她的语气里都听得出焦躁来,忙安慰说:“林队他们在外面跑了一上午,不信一点儿发现都没有。” “刚戴冰打电话给我,让我查一些资料,说等他们回来开碰头会,听那意思今天在那边现场确实是有什么发现……得,我先去查资料。等下莫大姐应该会找你的。我挂电话了。”潘晓辉说。 “好。再见。”欧阳灿拿了手机,正对着白板,手里还攥着笔,盯了会儿白板,却把笔放下了,过一会儿又拿起来,再放下……听到敲门声,她回过脸去看,果然看到检验中心的莫娜娜在外面。 她忙过去给开了门,“莫大姐来了。” 莫娜娜一进门就作势抖了抖,说:“你们这儿就是冷。你一天天的老呆在里头,注意点儿啊,穿厚一点,在这个年纪别什么都不管就只管埋头工作,回头到我这个岁数准变老寒腿……你看小白,三十岁的人,六十岁的颈椎。” 欧阳灿看着她笑。 “快点儿,我来取肝脏细胞。听说拿回来是冻着的,这会儿怎样了?”莫大姐说。 欧阳灿说:“我进去看看,应该差不多了。” “还新鲜吗?”莫大姐问。 “据我看还新鲜。”欧阳灿说。 “那你去取。”莫大姐面无表情地说。 欧阳灿点头说:“你稍等啊,很快。” 她罩上防护服进了解剖室去查看。那块肝脏已经化冻了。解剖台旁边架着摄像机。她过去打开,回来拍了几张照片之后,取了部分肝脏放到玻璃器皿里封好,填了标签,带出去给莫娜娜。 “到饭点儿了,记得按时吃饭。你们法医科的快没有一个不是老胃病了。”莫娜娜走之前说。 “知道啦。谢莫大姐。”欧阳灿送她到门口。 看看时间离吃饭还早,她也不觉得饿,打算做完了检验再想吃饭的事儿,但眼睛却有些酸涩,于是先坐下来滴了点眼药水。 仰着头闭目养神的时候,听到滴滴响,拿起来睁眼一看是有微信消息提示,打开看一看是父亲发来的,问她:“晚上能回家吃饭吗?我们明天出发之前想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 欧阳灿想了想,回复道:“不知道能不能按时下班。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有问题。” “你妈妈说晚上给你做好吃的,奖励你拿了那么多奖状。” 欧阳灿撅了噘嘴,又回复道:“这会儿才发现啊?真不拿我当回事儿。” “你自己也没太当回事儿不是?你要敲锣打鼓地跟我们显摆,我们不就知道了?这叫遗传性不追逐名利。就这还是早上小夏帮忙整理客厅发现的呢。” 欧阳灿哈哈一笑,心想夏至安这个家伙……她叹口气,回复父亲:“看,一个外人!” 对话框里弹出一条消息,显示父亲把夏至安推荐给她了。 她看看那名片,真是简单利落,就是“夏至安”三个字,头像却是一张可爱的婴儿照。她且不忙着读父亲接着发来的消息,点开那头像眯眼看了看——要说呢还是有几分像夏至安的,但也不敢十分确认。因为虽说夏至安现在也是好看的,这婴儿却胖嘟嘟的实在是太可爱了……让她承认自己喜欢这张照片里的婴儿比较容易,可如果是夏至安,那就不乐意夸了,哼! “我不要加他好友。”欧阳灿说。 “加上怎么了?他说有急事找你。” “他会有个鬼急事找我。”欧阳灿说着,皱皱眉。 “说要问你什么事儿,早上你们一起出去,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二十) “早上啊?”欧阳灿顿了顿,“哦……没什么啊。那我问问他吧。爸爸,我得进解剖室了,晚上回家跟您说。我尽量早回家。” “好啊。”欧阳勋说完发了个微笑的表情。 欧阳灿看着也不禁微笑,点开夏至安的名片,不一会儿就通过了好友验证。她看到提示可以对话了,马上就发了语音信息过去问:“怎么还有急事找我?我爸问起早上……你跟他说什么了?” 她盯着对话框,那个肥嘟嘟的笑嘻嘻的婴儿头像弹出来,先发了个笑嘻嘻的表情,说:“我不那么说,你肯定不会加我的。” 欧阳灿愣了下,刚想骂一句你是不是有毛病拿我开心?就看他发了句话:“欧伯和伯母喜欢吃生蚝不?” “喜欢啊。特别喜欢。”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是吧!我上班呢,你和我爸有正经事没有!” “哎,这是午休时间好么。你二十四小时待命,不代表二十四小时都必须工作啊,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夏至安发过来文字信息。 欧阳灿想这家伙一定是用语音转文字并不然就是在用电脑版,怎么这么快的速度来回复……她看看表,的确已经过了十二点,不禁噎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合适。 这时候才知道睡眠不足大脑一定是运转速度下降,不仅画不出人物关系图、眼睛酸胀,连斗嘴都斗不赢呢! “午休一下啦。给你看样东西,你要是觉得行。晚上我带这个回去,咱们晚饭加个菜。”夏至安说。 欧阳灿发了个“哦”回去。 这么冷淡,倒一点儿没有影响夏至安的兴致,他接着发过来几张照片,问:“怎么样,棒吧?金色牡蛎!口感非常好,很嫩滑,而且味道绝佳,营养丰富……相当于一吃一口黄金,很适合老人家的。” 欧阳灿看着照片里的金色牡蛎,金灿灿的贝壳闪闪发光,仅肉眼可见那肉质都十分的好……她咽了口口水,说:“夏教授,我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路,可我觉得这稀奇玩意儿肯定不方便当晚餐。要是当晚餐,说不定明儿一早就有麻烦上门——我可不想连着两天大早上的触霉头。你说吧,这哪来的?” 夏至安发了个笑得打滚的图片,说:“同事群里刚发的图,我盗的……这我们隔壁实验室研制出来的新成果,吃呢是暂时还不能吃,得有个过程。” “我就说这玩意儿肯定值钱。这几个东西,换算成国家科技研发基金,就是这么大坨的金子也未必能换来。欺负我是门外汉,不懂是吧?” “哪有欺负你!你这么聪明……” “少来!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了。就问问这个。既然他们爱吃……晚上生蚝有的吃的。最新鲜的。你要不回家,我们就都吃光光,给你看壳。” “吃光就吃光吧,稀罕!” “哈哈……你吃午饭了吗?” “呃……吃了。” “吃了才怪呢。午休也不午休,吃饭也不吃饭,我看你迟早要追封巾帼英雄的。” 欧阳灿要反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发了个炸弹表情过去,说:“滚蛋。” “开心点儿没?”夏至安在发了滚蛋的图片之后,问。 “没事,工作起来就忘了。” “那就好。回头吃起好吃的来就更不记得了。我对你的习性已经有点了解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气的把手机扣下,倒也没有再听到提示音。 她把手机留在外面,进了解剖室,重新打开摄像机,开始检验这块肝脏。 这块肝脏并不完整,大约是正常人体肝脏的二分之一,并没有发现病变迹象…… 欧阳灿做完了检验,从解剖室出来,回办公室里要煮方便面,就看到桌上放了两个饭盒。一个是自己平常用的,一个显然是外面。果然过去看,她自己那个饭盒上贴了张便利贴,是白春雪留给她的字条,告诉她这是给她打回来的午饭,食堂的包子,她开会去了;另一个上贴了字条也是白春雪写的,说是送到传达室的外卖,葛大爷亲自送进来的……欧阳灿看了看外卖是寿司,抽了抽鼻子,说:“这是谁送错了吧……那我不管,送错了我先吃,债主上门我赔钱。” 她塞一块寿司,啃一口包子,狼吞虎咽吃饱了,坐下来写报告。 等她写完了报告,白春雪才开会回来,也就到了下班时间。 欧阳灿说:“我把结果跟林队说说……不知道莫大姐那边结果出来没有?我打电话问问?可是她脾气好怪的,怕挨骂。” “她对你一向客气啦。”白春雪坐下来扇着扇子,近来她变得十分怕热。“不过,我说你在这个案子上有点儿太投入了。看你这两天也没休息好,下班回去好好歇歇。林方晓他们下午全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可是一定会弄到很晚,你别跟着耗了。听话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开分析会,你养足精神再去。” 欧阳灿踌躇片刻,想想白春雪说得在理,也没出声。 白春雪看她怏怏不乐,说:“对了,那外卖。字条你看了吧?葛大爷说,局里不是禁止往收发室放外卖和快递包裹什么的嘛,这个就直接发给他的。外卖小哥说人家点了两份,一份给他,一份给你。” 欧阳灿听得两眼发直。 白春雪说着都乐了,看着欧阳灿问:“你猜得出来是谁吗?” 欧阳灿哼了一声,说:“这种事儿还能有谁!我‘男朋友’呗!” 第209章 月色涛声 (二十一) 白春雪笑起来,说:“葛大爷说下不为例。” “那可不!他要再来这么一回我揍他不客气的。”欧阳灿没好气地说。 “人家赔了钱,还要赔上挨打,换我也不忍心的。算了啊,关心你是人家的好意,不喜欢也别老不给人好脸。不是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么?” “我……”欧阳灿想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合适。 “这夏老师还挺有意思的。哎,回头咱们空了,让我们见见他呗?”白春雪笑道。 “见什么呀?就是一个小无赖,还老师呢。”欧阳灿哼了两声,还是没答应,装作着急给刑警队检验报告,把这个话题混了过去。 到她们下班,林方晓他们果然都还没有归队。 天气还是很热,欧阳灿骑着自行车往回走,在密集的车流里穿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发飘”。 她晓得自己这是因为严重睡眠不足导致的结果,格外小心慢骑回到家缇。 她今天几乎是按正常时间下班的,一进门家里人见了她倒又惊奇又高兴。欧阳勋正在给胖胖梳毛,笑着问这是怎么了说早回来还真早回来了。欧阳灿自己也忍不住有点开心,见田藻在厨房帮母亲忙,客气地和她说声谢谢。 田藻撵她上楼洗澡,说:“我们担心你回来晚,特地晚点开始准备的,谁知道你还早了……你先去洗澡,然后可以睡一会儿。你困的都睁不开眼了吧?” 被她一说,欧阳灿打了个哈欠,笑着说:“真的呢……我上去了。” 灿妈说句什么,她也没听清,爬着上楼去,进了房门,哪里还顾得上洗澡,往床上一倒,就呼呼大睡起来…… 夏至安正在楼上看论文,忽然听到隐隐约约的呼噜声,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偏那呼噜声很有规律,也很……有欧阳灿的特征。 他再留神听了一会儿,这下就肯定是欧阳灿回来了。 白天毕竟相对于夜晚噪音多一些,她的鼾声经过自然降噪,居然听起来并不刺耳,反而还有些好笑……他继续看了会儿论文,接了个电话,是实验室的研究生打给他的,问他周五晚上有没有时间参加他们的小聚会。 他不自觉地笑了笑,答应他们可以参加的。 暑期课程这个班的研究生只有八个人,男女生各半,都聪明伶俐还好学上进,很让他喜欢的。 通话结束,他拿着手机开始搜索合适的聚餐地点。跟学生们餐聚,当然要选个合适的地点。 “为师这个周的零花钱要被你们瓜分一些去了呢!”他念叨着,有个电话打进来,一看是欧家的座机号码,就知道是喊他下去吃饭。 他看看时间已经七点钟,忙收拾下桌面上的东西就下楼去。 到了二楼他停了停脚步,往欧阳灿房间那边看了看。欧阳灿房门大敞着,不过走廊里挺安静的,并没有什么声响。 他喊了声“欧阳灿你还在吗”,也没有回音。 他想想她可能先下去了,一路往下跑,到了半截儿看见田藻正往上走,问:“欧阳灿下来了么?” “没呢,我就是上来喊她的。打电话都不接。给你打你也不接,想让你顺便喊她一声,结果你也不接。”田藻说。 “那我上去叫她,你别跑了。”夏至安返回来。 “快点儿啊,欧伯刚说他饿了。”田藻说。 “知道。”夏至安两步并做一步,很快跑上去。 在欧阳灿房门口,他敲敲门,就见她跟只青蛙似的趴在床上、脖子还呈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居然就这么睡着动都不动……他忽然有点不忍心叫她,停了停,觉得不叫她吃饭不合适,就站在那里喊她:“欧阳灿!起来吃晚饭啦!” 欧阳灿“呼”的一下手臂收了收,扭过头来看他一眼,又“啪”的一下跌回床上,真的像只青蛙在荷叶上随着叶子摆动晃来晃去,含含糊糊地说:“知道啦……啊,我的脖子啊……” “你这么睡,脖子不遭罪才怪呢。”夏至安好笑地说。“到底醒了没有啊?醒了我就下去了。你快点儿。” “好……啊……”欧阳灿声音越来越小。 夏至安都转身了,回头见她还趴那里一动不动、大有再睡着的架势,又折回来,说:“起来吃了饭再睡。” 欧阳灿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门口的夏至安。 眼睛酸涩的厉害,那个人影还有点模糊,不过头脑终于也还是渐渐清醒过来了,问:“有黄金牡蛎么?有我就下去吃。” “你自己说的那比吃黄金还贵。” “所以才提神啊!” “黄金牡蛎没有,有下午刚刚运到的,特别新鲜,口感跟牛奶似的。”夏至安说着,见欧阳灿还是不动,也不说话,以为她又睡过去了,刚要再喊她,就见她“嘭”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闭着眼睛往门边走来,手臂伸直着嘴里念念有词说“你闪开啊撞上我不负责”。 他好笑地躲开,看她一路从卧室门口钻进卫生间去,呼呼啦啦一阵水声之后,眯着眼从里面出来,说着“走啊下去吃生蚝,要是没有我就把你的蹄子啃了”……夏至安忍不住笑出声来,欧阳灿也不管。 下楼梯的时候她还是有点儿迷糊,但坐到餐桌边,看到一桌丰盛的饭菜,而且餐桌的一端摆了摞起来的八只盘子里,除了四碟极品生蚝,还有北极虾啊、刺身啊什么的,她顿时就来精神了! “小馋猫!”灿妈笑着说。“小夏把酒开了。你欧伯伯难得贡献一瓶好酒……就是你不能喝也要意思一点儿。” “好啊。”夏至安笑着把早放在冰桶里的酒瓶拿出来。 第210章 月色涛声 (二十二) 欧阳灿歪头看看,笑道:“看来今儿老爸是高兴啊,这个也拿出来了!夏至安是闻闻就醉的,他那份儿算我的好吧?” “咦!谁准你就这么喝起来了吗?谁说小夏闻闻酒就醉的?哪有那么夸张,你又知道了!”灿妈瞪她一眼。 欧阳勋笑道:“小夏贡献了上好海味,妈妈和小田贡献上好的厨艺,我还不该贡献一瓶好酒么?这算什么!这瓶喝完咱们再开。” 欧阳灿笑着跟灿妈做个鬼脸儿,灿妈就抱怨道:“老欧,都是你惯得她,越来越不像样了……不准多喝一杯!” “今儿也是庆祝她拿奖,准她多喝一杯嘛。”欧阳勋笑道醢。 “就是就是。”欧阳灿看夏至安已经开了酒,笑嘻嘻地刚要拿起自己的酒杯来送过去,见母亲又瞪自己一眼,乖乖缩回手来。 夏至安笑着先给欧家父母斟酒,然后是田藻和自己的,最后才给欧阳灿。 欧阳灿等他坐下,瞅别人不注意,侧过身来靠近他些,“你成心气我是不是?” “成心馋你。”夏至安小声说。 欧阳灿斜他一眼,他笑着取了一只蚝来放她盘子里。 欧阳勋端起酒杯来,说:“来,从小田来了,今晚是咱们人聚的最齐的一餐。这杯先欢迎小田,再谢谢小夏的美味,也庆祝小灿拿奖,一举三得……来,这杯酒啊,大家根据自己的情况随意些。缇” “谢谢欧伯伯和阿姨收留。”田藻双手捧着杯子,忙说。 “不谢。我和妈妈不在家这几天,你们好好儿相处。”欧阳勋笑着和她碰了下酒杯。 欧阳灿别人先不管,看着夏至安端着酒杯,笑道:“半杯倒同志,不能喝别勉强。” 夏至安才不在意她调侃,跟欧阳勋夫妇碰了碰杯,果然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你别刺激我,我喝多了也跟你似的跳僵尸舞。” “什么僵尸舞?”灿妈听见,笑问。“小灿闹什么笑话了?” “哪有!”欧阳灿忙否认。 “她刚才在楼上跳僵尸舞。”夏至安揭发她。 “我刚那是困的不行了,清醒下。”欧阳灿说。 “你这家伙就是能作怪。”灿妈笑着说。 欧阳灿笑着把生蚝拿起来,一口吃下去,“唔”了一声,“好吃!” “看你刚才那样儿,简直晚饭上镶了钻石都不会下来吃的。”夏至安笑道。 田藻捡着盘中青菜吃,看欧阳灿吃生蚝大快朵颐,笑道:“看来是对口味了啊。” 欧阳灿瞅她面前的盘子一眼,“你干嘛装小兔子乖乖?” “我节食。晚上本来应该不吃的,可是阿姨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我不吃实在是觉得暴殄天物。”田藻笑道。 “这么瘦还节食。”欧阳灿皱眉。 “就是节食才会瘦。”田藻笑道。 “这样身体受得了吗?”灿妈问道。 “习惯就好啦。我也不是一点不吃。晚餐尽量少吃。吃的话以水煮青菜为主。”田藻笑。 “难怪你给我们做冷面,自己都不吃面只吃菜。”灿妈笑道,“你呀,很有毅力。小灿莫说不节食,就算是节食,我看她也坚持不了三天。” “我才不节食呢。每天吃五顿都能消耗掉。吃少了万一体力不支在现场就过去了……” “哎,吃饭,先别提你的现场。不然他们都吃不下了。”灿妈提醒女儿。 “没关系的。”田藻忙说。 “哦,忘了。那你们聊,我先吃。”欧阳灿喝口酒,吃颗生蚝。 一桌子好吃的,她吃了这样吃那样,大家在聊什么她都不大在意了。 夏至安看她酒杯空了,不声不响给她倒上。灿妈眼尖看到,刚要说什么,夏至安就笑笑,比划了下,说:“只有一点点,不要紧的。” 灿妈也笑了,看看女儿,说:“小灿,这几天在家不准偷喝酒啊。” “我哪儿有那个时间啊!最近每天回来睡觉都睡不够……”欧阳灿抱怨。 “特别累的时候,回来喝一点点酒倒是好。就是别出去喝多了。你们那些刑警同事都是海量。”欧阳勋笑道。 “他们?他们最近可惨了,吃饭有没有心情都两说了,哪有心思喝酒。”欧阳灿忍不住哼了一声。 “也是。你要是忙,他们也不会轻松。”灿妈说。 “那是。刚好有个好奇怪的案子,林队一脑门官司,烦的不得了。而且上面一个劲儿地往下压……真是的,压有什么用?好像人家刑警不想破案似的。这个天气坐屋里不动都是一身汗,人还得往外跑。唉,我琢磨着要等这个案子破了,我们日子才能好过点儿。”欧阳灿说。 “你看你晒的都成黑炭了……田藻,你等把你那美白方法教给她点儿。”灿妈见大家沉默下来,赶紧换了个话题。 田藻笑着看欧阳灿,说:“阿姨,我看我教给她,她也不定能坚持。” “不坚持就只能变窦尔敦了。”灿妈说。 欧阳灿笑起来,“不怕……窦尔敦就窦尔敦。妈妈,我再喝一杯行吧?” “喝吧喝吧,就这一杯,不准再喝了。”灿妈挥挥手。 欧阳灿开开心心把杯子举到夏至安面前,让他给倒酒。 夏至安看看她,也笑了。 欧阳灿拿过酒杯来,说:“祝爸妈一路平安。记得把礼物带给奶奶和小叔小婶。” “早就打包在行李里啦,等你提醒啊,来得及嘛?”灿妈笑道。 “嘿嘿。”欧阳灿抓抓发热的耳垂,把酒喝了。“啊,真痛快。” “你呀,就是这点让我放心,有吃有喝就开心了。”灿妈嗔怪地看着女儿。 田藻坐在灿妈身边,听见这话噗嗤一声笑出来,被欧阳灿从桌下踢了一脚,忙抿住唇忍笑。 吃完晚饭,等父母离席,欧阳灿见田藻留下来帮忙收拾桌子,挥挥手说:“你帮忙做晚饭了,收拾桌子我……和夏教授来。”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二十三) “我还帮忙倒酒了呢!”夏至安叫道。 “要你倒酒!你不倒我不会倒吗?”欧阳灿拿了个围裙先递给他,见他不接还抖了抖,“快点儿。” “哪敢劳你大驾。让你倒酒,还有我们的份儿啊?”夏至安接了围裙系好,看了眼桌上的碗碟杯筷,“等等!” “干嘛?收拾个桌子事儿这么多。”欧阳灿见他脸上泛红,晓得这是因为喝了那一点酒的缘故。 其实夏至安只喝了大概两口,连半杯都没有吧…带… “不是,我在算怎么收拾最快。”夏至安说。 田藻乐了,说:“真有你的,做个家务还要算。抒” “做家务也要投入和产出达到最高值才行嘛。”夏至安说着,指挥欧阳灿开始动手,把空出来的盘子分门别类放进水池清洁、按顺序搁进洗碗机和消毒柜……在他指挥下,整个过程跟流水线作业似的。 田藻在一边看着夏至安和欧阳灿配合默契地很快就收拾完了,不禁啧啧两声,说:“看你俩这么配合地做家务,也是种享受。” 夏至安解了围裙,说:“要没她碍手碍脚,我还能更快。” 欧阳灿哼了一声,等田藻笑着摆手说算了算了我跟阿姨看连续剧去了,你们俩就斗嘴吧。 “还看电视剧啊?他俩今晚得早点儿休息。”欧阳灿提醒道。 “最多九点就结束了。”田藻说。 “那好吧。”欧阳灿笑笑。 夏至安把围裙带子整理好挂在挂钩上,看了欧阳灿随手搭在椅背上的那条,也拿起来整理好挂上,问:“你刚才想说什么,因为田藻在这儿不方便说?” 欧阳灿看了他,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夏至安等着她。 欧阳灿看他慢慢眨了眨眼,一副促狭的表情,说:“想起来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是你中午给我点的外卖对吧?” “对啊!等下给我转账就行。不用着急吧,那才几个钱儿……” 他还没说完,欧阳灿轻轻拍了下椅背,“还给你钱!想得美……你外面备注都写了些什么?我们局不准把外卖送收发室。你还要走后门儿,让葛大爷跑腿儿……够了啊!” 夏至安笑起来,“OK,知道了。其实吧……” “你还有话说!” “不是我非要这样,是上回去送饭,人葛大爷主动说的,以后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找他。那我要是不照办,葛大爷该不乐意了不是?” 欧阳灿白眼都快翻出来了,说:“真是没你没理的时候。不行啊,这回就算了,以后真不能这样,影响不好。我上班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儿。我很认真的啊。” 夏至安看她脸真的红了,点了点头,说:“知道了。这回是我欠考虑。” “这还差不多。看你认错态度好,饶你这一次。”欧阳灿说。 “那饭钱呢?”夏至安见她要走,问, 欧阳灿瞪了他一眼,说:“还敢跟我要饭钱?不给!罚款!” “你这比交警贴条还狠。”夏至安说。 “要不你不长记性。”欧阳灿说。 “哎呀,这下长了。好心怕你没饭吃,落这么个下场……” 欧阳灿哈哈一笑。 两人走出餐厅来,往客厅看看,欧阳勋夫妇和田藻正津津有味地看电视剧。欧阳灿过去打了个招呼准备上楼去,夏至安见石头和胖胖在门口垫子上趴着冲他摇尾巴,就走过去了。 欧阳灿往上楼上走了几步,见这会儿大家都各干各的没有留意这边的,悄悄折回来轻手轻脚回餐厅去,刚要去开酒柜,就听夏至安问:“你干嘛,是不是要偷喝剩下的那半瓶酒?” 欧阳灿回头一看夏至安就站在身后,他身旁跟着石头和胖胖,都歪着脑袋看她呢……她想矢口否认,见夏至安扭过头去作势要喊,气得挥挥手说:“你三岁小朋友么?动不动打小报告!” 夏至安笑笑。 欧阳灿气哼哼从身边走过去上楼了,回到房间里坐下就发起了呆。 她还是想喝酒……心烦的时候,有人是想跟人倾诉的,可是她不是这样的人。 最好是再喝一点点酒,能好好儿睡一觉就好。 她琢磨着要不就去把外面柜子里的酒开一瓶,反正母亲也不怎么会留意这里的酒,就听见有人敲了敲门,接着夏至安在外面叫她。 “干嘛?”她应声。 “还想喝酒吗?”夏至安声音不大。 欧阳灿开了门,见夏至安和胖胖还有石头站在门外,堵得她房门口严严实实的,问:“什么意思?难道你那有什么好酒?” “今天去藤子那儿拿海鲜,从她那儿顺了两瓶酒。她说是她们餐厅的合作伙伴赠送的。对方说让尝尝,然后也给个反馈。你要不要?” 欧阳灿吸了吸鼻子,“要!” “那你等会儿,我给你拿下来。”夏至安说。 “哎,你那有零食没有?”欧阳灿问。 “有顺来的起司条,要吗?”夏至安笑了。 “凑合吧。我再找找别的。”欧阳灿说着,往厅里走去。 “瞧你这得寸进尺的劲儿。”夏至安笑着上楼了。 欧阳灿开了冰箱拿出些干果来,回头看看石头和胖胖乖乖跟在她身边,微笑着摸摸石头的脑袋,说:“恢复的不错啊,都能上楼了……你到底什么时候生啊?” 她还要摸摸石头的肚子,见夏至安拎着两瓶酒下来了,就收了手。 “就在这大张旗鼓地摆上?”夏至安问。 “去那边坐坐呗。”欧阳灿指指阳台。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二十四) 夏至安出去,将酒瓶放在桌上。欧阳灿也把手里的零食都放下,拿了酒瓶对着光看。瓶上贴的是不熟悉的酒标。 夏至安去里面按了下等,阳台灯开了,亮了些。他瞅她那神态,开玩笑道:“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能马上破案的。”欧阳灿说。 “你悠着点儿啊。。”夏至安坐下来,说。 “怕我喝醉还拿酒给我?”欧阳灿也坐下来,指指酒瓶让夏至安开酒抒。 夏至安笑了笑,没出声。 欧阳灿等他倒了一杯酒推过来,又对着光看了看色泽,嗅一嗅,叹口气道:“滕小姐今天破财了。带” “我也破财了好嘛!饭钱不给就算了,酒钱给我。”夏至安给自己也倒了一点点,只闻味道。 欧阳灿笑着,看了他说:“好,给你酒钱。” 夏至安哼了一声,说:“稀罕!” 欧阳灿大笑起来。 夏至安不说话了,架着腿靠在椅背上,轻轻推着酒杯打圈儿……欧阳灿慢慢啜着酒,也不出声。 酒是好酒。月是皓月。这样的酒配这样的月色,当然是个美好的夜晚。 她慢慢闭上眼睛。 隐隐约约的能听到楼下的笑语。听着听着,她却觉得有点恍惚。 仿佛这声音是很远的声音,眼前人也是距离很远的人,可又的的确确就是眼下……一切的欢笑和哀愁,都有过去的时候,生命也是很短暂的,不知什么时候就结束了。想明白这点,倒是及时行乐为好。 “欧阳灿,别睡着了。”夏至安见她不出声了,说。 欧阳灿睁开眼,说:“没睡着。” 夏至安看看她,说:“我跟你说。” “嗯?”欧阳灿点头。 “我觉得伯父还是有点疑心。” “疑心什么?”欧阳灿愣了下。“哦你是说……要是疑心也是你害的。” “其实早上你走后他就说看着你情绪不大对劲。后来问我是不是出去遛狗跟人吵架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没看见,应该不会的。” “然后呢?” “然后欧伯也没再问什么啊。” 欧阳灿回想了下父亲中午和自己的对话,又是好笑又是感慨,过了一会儿才说:“其实让他知道也没什么……不过我就是不想让他担心。而且要是让我妈知道了,就更糟糕了。” 夏至安没出声。 欧阳灿也不知道他是不关心还是没听进去,加上她也不习惯跟人说这些,一时也沉默下来。 夏至安看她不说话了,拿起酒瓶来给她添了一点酒,“喝了这些就进去吧。我觉得洗个热水澡比喝酒更能放松神经。” “这确实像‘半杯倒’能总结出来的经验!”欧阳灿笑道。 夏至安撇撇嘴。 欧阳灿晓得他要是想刻薄自己两句,应该是“出口成章”的,可是他偏不说,真是……“你不用因为我心情不好就这样。” “哪样啊?得亏心情不好,战斗力还这么强。”夏至安笑道。 “谢谢你。”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看表,已经九点半了。 “不跟你胡扯了,我得上去K书。” “去吧,几点了?”欧阳灿拉过他手腕子来瞅了眼,突然想起来今天一忙,忘了问曾悦希是不是还要帮他喂猫……“糟了!” 夏至安看她陡然脸色就变了变,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儿,问:“怎么了?” “我找找手机……忘了件重要的事儿。” “喂猫?”夏至安问。 “你怎么知道的?”欧阳灿差点儿一头撞门上,扶着门框问他。 “你除了工作上紧,还有什么?”夏至安说。 欧阳灿且不管他,跑去找了手机来,看看却没什么未接来电,有一条信息,却又是提醒如何防诈骗的……她想想,要打电话或发信息问问吧,又有点担心曾悦希在加班,会打扰他。 她正踌躇,抬头看到夏至安正在收拾阳台的小桌子,也看向她,说:“这么心神不定的,不是要过去看看吧?” “对哦,要不我过去看看吧。”欧阳灿被提醒,说。 夏至安反而楞了一下似的,拿着酒瓶进来,“服了你,怎么这么一根筋呢……你倒是先问问啊。要猫爸没过来,你从家带点儿猫粮去。不是有些猫只吃鱼么?” “对哦对哦。”欧阳灿点头。 “你就只会‘对哦’,智商呢?”夏至安忍不住伸手敲了她后脑勺一下,不等她反应过来,又回阳台上收拾那些零食去了。 欧阳灿就站在厅里,给曾悦希发信息。 夏至安进来,看她捧着手机发呆,忍不住想笑,只帮她把这里都收拾好,问:“你出门带上胖胖。注意点安全。” “这儿有什么危险?”欧阳灿抬起头来。 “没有危险,你早上遇到的是什么?”夏至安反问。 欧阳灿被将了一军,没吭声。 “或者带三三和小二。那俩战斗力跟你似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这下就真起脚了,夏至安忙躲开,“哎,猫爸来电话了!快接!” 欧阳灿一看果真是曾悦希打来的,忙接起来,“喂。” 夏至安听见她语气温柔地这一声,故意回身做了个要吐的表情,欧阳灿就作势回了他一脚。夏至安忙躲开,回身摸摸石头的头,弯身把它抱了起来……欧阳灿睁大眼看他往楼下走,几乎忘了自己还在跟曾悦希通电话。 “猫我喂过了。我刚好要给你打电话。”曾悦希说。 欧阳灿深吸了口气。 第十一章 月色涛声 (二十五) 他声音沉沉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稍喝了点酒,有点酒意,总觉得他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格外令人沉醉……她按了按眼角,说:“我才想起来。今天真是忙昏了。” “我没拜托你的时候就是我有时间来的。”曾悦希的声音里透出笑意,“谢谢你。” “客气什么呀,我这不也是忘了么。抒” “你……现在能出来吗?” “嗯?”欧阳灿怔了怔,很意外他这么问。 她半转了身,正好看见座钟上的时刻——九点四十了。 “不方便吗?我现在在你家巷口。因为突然发现今晚的月色特别好。你现在能看见月亮吧?”他问。 “能……啊。”欧阳灿往外看了看。 其实看到的只是落在地上的月光,可他这么一说,天上那轮明月似乎就在眼前带。 “算了,还是有点晚了,休息吧。”他说。 “等下。五分钟。”欧阳灿说着挂了电话。 她冲进卫生间匆匆看了下,把毛躁的头发抚了抚,回房换了件T恤就下楼。 此时楼下静悄悄的,只有厅里亮着灯。 欧阳灿经过的时候加快了脚步,没往里看。 夏至安刚好从餐厅出来,拿着给石头的一碗水,看着欧阳灿轻手轻脚出了门…… 欧阳灿快步往院外走去。 出了大门,她定定神。 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就看到了有个人站在一辆车边——路灯的光比月光强些,正好把那一人一车罩住,亮堂堂的,仿佛一盏灯在指引着黑暗中的人走过去……欧阳灿越走越快。 等到她一下子也出现在那团光里,恰好便看到曾悦希微笑的脸。 “有没有五分钟?”她笑着问。 “感觉要超过五分钟。”他说着,开了车门请她上车。 欧阳灿坐上去,等他上了车,问:“要去哪儿吗?” 她闻到香味,像是刚刚烘焙出炉的点心。 虽然她不饿,可这味道让人觉得……幸福。 曾悦希看看她,轻声说:“上山,赏月。” “好啊。”欧阳灿笑了。 “按说该散步上去,可是今晚就算了,不然太晚。” “嗯。” “说好跟你一起吃饭,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还不如逮住哪段时间就是哪段时间。”他说。 欧阳灿笑着点点头,“要利用好时间哦。” “对哦。” “你也说‘对哦’。” “对哦。” 两人说着说着,一起笑起来。 车子开到山腰的公园门口停下来,曾悦希把后座上的两个袋子拎过来,下了车,才说:“赏月不能空赏。” 欧阳灿跟他一起从公园的大门走进去。 夜间的公园里一盏盏灯把通往山顶的小路照亮,走在路上,一级级向上,除了听到两人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夏虫的鸣叫声。公园里还有纳凉的人,三三两两坐在长椅上扇着扇子,也是静静的,仿佛会动的木偶……山很矮,不过五六分钟就到了顶。 欧阳灿站在亭子前,望着山下的海湾——星星点点的灯光,飞驰而过的车灯像流火,金色的海滩,黑漆漆的泛着光的海面……随着微风,有阵阵松涛,也有隐约的海浪声。天上是一轮明月,仿佛越来越亮了……欧阳灿看着看着,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开了一扇窗,里面郁积了一天一夜的阴霾,一瞬间全都飞了出去。 “喝杯茶。”曾悦希递给欧阳灿一个纸杯。 欧阳灿有点儿吃惊,才意识到他连喝的都准备了,“谢谢。” “有点心。”他说着,也拿了纸杯,站在她身边。“在看哪里?” “那里……海水浴场。有灯,真亮。这个时间还有很多人的。”欧阳灿喝了口热茶。“清香。” “办公室同事今天刚给我的。他说夏天喝这个不错,疏肝明目,清热解毒。”他微笑道。 “嗯。” “喜欢吗?喜欢的话都给你。” “喜欢。给我一小包就行。”欧阳灿笑道。 “都给你。我平常喝咖啡多。如果不是怕这个时间你喝了咖啡睡不着,我该煮咖啡带来的。” “同事不见你泡这个喝,该怎么想?” “送人礼物本来就不必追究人家要怎么处置啊。” “可是毕竟还是见到自己送的礼物人家喜欢会更开心啊。” “啊……你说的有理。那打开的这包我留着。”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是真的觉得菊花可以让眼睛舒服些。” “我试试。”曾悦希微笑。 “真的有用哦!”欧阳灿举起杯子来。“眼睛特别干涩的时候,用化妆棉浸在菊花泡的水里,敷在眼睛上,也可以缓解。” “刚好这些天写报告写得我眼睛特别不舒服。” “教你这个办法,保准管用。” “坐会儿吧。”曾悦希说着,拉了欧阳灿往后退了退。 两人坐在凉亭的长凳上,曾悦希拿起盒子来。 “要不要尝尝?刚烤出来的。我在下面那家蛋糕店买的。以前我们家保姆会在那里买点点心回来。我记得味道不错。” “嗯……那家店开了有二十多年了吧?我记事的时候就在了。” “是吗?” “是啊。我喜欢吃他们家的杏仁酥……我爸爸说,以前我哥哥也喜欢吃。他下班就常买回来。”欧阳灿说着说着,倏然住口。 曾悦希说:“哦?哦……我刚才进去的时候没有杏仁酥。要不就是我没有留意,下回吧。下回买给你吃。” “好啊。”欧阳灿低头看看,拿了一小块蔓越莓饼干来吃。 饼干酥脆香浓,味道很好。 不知不觉的,她吃了好几块饼干,茶也喝光了。 她忽的发现曾悦希有一会儿没说话了,转过头去一看,他竟然在闭目养神。 她笑了笑。 笑声惊醒了他,“哎,差点睡着了。” “我们回去吧。”她说。 他点了点头,“今天上山,改天下海。” 欧阳灿轻声说:”哎,好久没有到海边去了……“ “嗯?”曾悦希看着她。 欧阳灿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原因。” 曾悦希没有追问。 下山的时候,他轻轻拉起了她的手。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一) 第十二章蛛丝马迹 欧阳灿走进大会议室,大家都还没到。她看看时间还早,先过去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放下东西,去调试幻灯机。今天的案情分析会重点在碎尸案上,林方晓说可能领导会列席会议,一早在工作群里提醒大家今天开会务必别迟到。他虽然没说谁会列席,欧阳灿想想也能猜到。不过她倒并不因此觉得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她的任务只是要将法医鉴定结果在会议上做出说明。 她刚调试好机器,戴冰就进来了,跟她打了个招呼,“早啊!” “早。丁奎还没有消息?”欧阳灿问带。 戴冰正瞪着他一对熬的通红的眼坐在那里发呆,听见问,摇摇头说:“还没有。” “昨晚又通宵?抒” “是啊。我跟老崔搭班盯人,刚换班过来开会。”他看欧阳灿带了自己的杯子来,问:“有咖啡?” 欧阳灿把杯子推过去,说:“小心烫啊。” 戴冰屁股黏在椅子上,滑向饮水机那里,拿了个纸杯倒了咖啡,回来照旧在那个位置,不过换成了捧着一杯咖啡发呆。 “我看你等下开完会,不如跟林队请一会儿假,去值班室睡那么一个两个小时。”欧阳灿开了电脑,看看戴冰,说。 “哪儿能睡啊。感觉案子也没什么突破,大家都熬着呢,谁好意思的……” “熬着没什么效果也是白熬。”欧阳灿在桌边坐下来,正对着那块白板。 白板被擦的干干净净,一个黑点都没有。她眼前却出现了好多个名字,不知不觉拿了个记号笔站在白板前写了起来。 “南区公园发现的尸块、城中村发现的尸块、明山秀水下水道发现的部分尸块属于女受害人高思琼;下水道发现的男受害人是张承志,高思琼的公寓里发现的男性部分肝脏属于男受害人刀晓锋;目前失踪的人是丁奎……丁奎是高思琼的情人,与张承志有业务往来,张承志是高思琼的前男友……这人物关系可是相当的复杂呢。”她自言自语,边说边在丁奎这个名字后打了个问号。“失踪……失踪……如果是他呢?张承志和高思琼已经分手,刀晓锋和高思琼已经离婚,他为什么要杀他们?而且抛尸地点都在自己道项目内……或者可以解释为他熟悉这几个地方,便于伪造现场。他本来做成张承志杀死高思琼和刀晓锋之后自杀的假象,失败后藏匿……可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可能性是有的。但总觉得动机不足。”戴冰也过来了,站在欧阳灿身边,看着她给丁奎名字后面打的那个问号,又摇了摇头。“现刀晓锋的尸体还没找到,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还不知道。而且丁奎也确实失踪。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他并没有出逃迹象,只是在他自己的住所附近神秘失踪了。所以就目前来说,这样推测对丁奎来说有点儿不大公平啊。” 欧阳灿看他一眼,把手里的笔递给他,看他在空白处又添了几笔,写了个名字,“罗林。”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二) “昨天你走后,我们不是在小区里摸排吗?发现了这个可疑的人物。”戴冰拿笔敲敲白板,看着那个名字忽然笑了。“林队还在人家院子里摔了一跤。” “啊,因公负伤了没?”欧阳灿问。 “那哪能!虽然摔的难看了点儿,倒是因祸得福了。真不得不佩服林队,姜就是老的辣。要是我,根本不会想到抓住那么点细节就去人家里坐坐。” “林队可是老狐狸。”欧阳灿笑道,“给他发现什么了?” “开始应该也没什么,后来听人家聊天,怀疑罗林和高思琼认识,但是隐瞒了这一点。他又在院子里发现了一颗宝石,技术科鉴定结果,那就是高思琼遗失的。抒” “那高思琼应该在他家院子里出现过吧?但也可能……” “同一小区有住所,丢点儿东西当然解释得通。或者也有可能是别人捡到又丢了的,是吧?带” “是啊。” “嗯。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调查结果表示可不这么简单。“戴冰说。 “难道这个罗林也是高思琼的情人?”欧阳灿见戴冰想到此为止,就问。 戴冰啜了口咖啡,笑笑,没说话。 欧阳灿就说:“要是这样的话,这很可能就是一情杀案。为什么会……杀这么多人呢?” “为情杀人可是很疯狂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丁奎,找到刀晓锋的尸体。尤其是丁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么悬着真是要命。” 欧阳灿看着白板上的名字。 由于突然出现的新情况,案情的走势开始和她之前想的有点不一样了,虽然不能完全排除她推测的可能性,但……“高思琼的前夫刀晓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查到他什么时候失踪的了?” “四天前。刀晓锋是一家药企的销售部经理。他和高思琼离婚后就带着女儿和他父母一起住。据他父亲说,他们离婚以后应该没有什么来往了。高思琼当时跟刀晓锋离婚原因是女方屡次出轨,在他们眼里高思琼就是个道德败坏的女人,根本也不想让孙女和她多接触。因为刀晓锋工作就是要经常出差的,家里人也没有疑心,只是好几天没有跟家里联系,也没有跟女儿视频通话有点奇怪。他母亲说他工作起来不太愿意家里人打扰的,所以家里给他打了两次电话没接,也没有再打。他的公司说他四天前出差,应该去苏州分公司的,可苏州分公司他并没有去。查过了,他的高铁票根本就没取。也就是说他应该是在四天前早上离家去火车站之前就遇害了。” “是的,肝脏的解剖结果来看,这个时间的确在范围内。那,刀晓锋父母有没有提到过这几个人?”欧阳灿指了指白板上的几个名字。 张承志,丁奎,还有罗林。 戴冰摇摇头,说:“没有。刀晓锋除了离婚之前跟父母解释过原因,其他时候对高思琼的事只字不提。” 欧阳灿吸吸鼻子。 “应该是高思琼先遇害,然后是刀晓锋,再是张承志,最后是丁奎。也许凶手根本也没想过要把这个案子做成什么假象,他就是想把他们都弄死而已。不然不会高思琼的脸碎成那样,张承志沉进下水道,刀晓锋还缺了块肝……这得恨成什么样儿。”戴冰说。 欧阳灿摇了摇头,说:“不知道。那这个罗林到底是什么来路?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哦,这来头是不小,你要觉得耳熟也不奇怪。以前厉害的时候,做过什么人大代表,五一奖章……各种的官方的民间的头衔一大堆,本人是地产商, “人大代表,现在还是不是?要是……那可多道程序。。” “现任省级人大代表。” “厉害了,很久没有这么刺激的情况了。” “说的好像咱俩就能认定人家必定是凶手似的。”戴冰说。 欧阳灿一耸肩,说:“是不是,证据说话。” “你们俩真可以啊。” 欧阳灿和戴冰回头,就见刑警队和七处的几位同事都站在他们身后,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俩画的关系图。 “够有积极性的。”潘晓辉说。 “这不是等着你们来嘛,闲着也是闲着。”欧阳灿说。 “得了,等会儿就用这个图吧。还省事儿了,不用再写了。”林方晓看看表,说:“人到齐了就开会吧。” “不是领导们要来?”戴冰问。 “刚说不来了,怕给咱们增加压力。”林方晓示意大家这就坐下。“不来正好,咱们敞开了讨论。” 大家纷纷找座位坐下来。 林方晓坐在白板前的位置,指了指上面的人物关系图,说:“今天咱们从这个案子开始,抓紧时间把各方的信息交换一下。小戴?” “是!”戴冰忙答应。“我先来啊?” “先汇报下你那边的情况。”林方晓说。 “好。昨天我和崔哥先去了刀晓锋单位调查,然后接了于哥他们的班,到今天早上。罗家没有什么异常。罗林昨晚上在小区里跑步半个钟头,回去之后就没出过门。保姆申桂英今天早上出门一趟,去了有机蔬果超市采购。”戴冰看着自己在笔记本上的记录,说。 “好像罗林挺爱健身的。”林方晓说。 “对,身材保持的真好。”戴冰说。 林方晓看着他。 他忽然醒悟过来,说:“我马上去查……张承志和丁奎都是NePoer健身俱乐部的会员,他会不会也是……” 欧阳灿听到NePoer,不禁皱了皱眉。 林方晓心里一动,瞥了眼欧阳灿。见她不动声色,问戴冰道:“刀晓锋公司那边有什么情况没有?”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三) 戴冰点头,说:“了解到一些情况。我们去的时候是刀晓锋任职多年的天海制药公司总经理李唐亲自接待的。天海制药公司是家生物制药公司,中等规模,前年上市的,创办人就是李唐。李唐说他们也刚发现事情不对劲,在想办法联系刀晓锋。头两天其他客户说联系不上刀晓锋,还没有人在意,昨天苏州那家客户打电话到公司这边来问情况,他们才知道刀晓锋根本没去苏州。李唐说他知道刀晓锋失联的第一个反应并不是他出事,而以为是又犯错误了。我们一听就问犯什么错误啊?李唐说刀晓锋曾经因为违犯公司财务纪律被处罚过。他挪用公款,数额还挺大的。本来公司都决定要报警了,他不知怎么就想办法把钱还上了,后来就只是公司内部给他降职罚薪的处分。我问李唐为什么就不报警了?他说刀晓锋业务能力还是可以的,也是公司老员工,累积了不少老客户,公司离不开他。好在那次之后刀晓锋就没有再犯过类似错误,工作挺努力的,帮公司赚了不少钱,算是将功补过吧。李唐说刀晓锋这个人倒是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时候脾气不大好,尤其忌讳人家提他离婚的事儿。除了这个,平常跟公司的人相处都还过得去的,所以他也想不出来谁会害他。我们也跟几个在他们公司和刀晓锋比较熟的员工聊了很久,他们说得和李唐大同小异。就有一个人跟刀晓锋同期进公司的,王毅,和刀晓锋交往多一些。虽然也仅限于偶尔下班一起出去喝酒打牌,不过通过几次偶然的单独喝酒的机会了解了些刀晓锋和高思琼之间的事。他开始和其他人一起出去了,等我们要走的时候,追出来在外面和我们聊了聊,介绍了点情况。” “这里面有点儿隐情?”潘晓辉问。 “是。王毅说人已经不在了,也不想当着其他同事说这些事,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这跟刀晓锋为什么不愿意听人提他离婚的事儿有关系。离婚的事是刀晓锋的心病。他离婚好久了,至少有三年了,反正还没过去这个坎儿,也根本不琢磨找其他女人。王毅说他有两次和刀晓锋喝酒,喝多了刀晓锋才跟他说还是想着前妻的,就是前妻对不起他那么多次,还是想她。要是有机会复合,他也愿意。王毅既然知道刀晓锋为什么忌讳人提离婚了,当然也就不敢当着他面再说什么,可就是也很不以为然就是了。他跟我们说刀晓锋前妻可是当代‘奇女子’,真是走在了时代前端。刀晓锋告诉他,高思琼被他发现跟富商交往的时候,跟他说其实她目的就是为了钱。她也是做别墅销售接触到的全是有钱人,心思开始活的。既然有人贪色,她有美色,这一交换能让她跻身上层、累积财富,为什么不?她没想过放弃他们的婚姻的,何况他们还有孩子呢。她多挣钱也是为了大家过上好日子。尤其她小时候过得日子苦,不想让女儿以后要什么没什么,跟她似的。她跟刀晓锋说他也可以去找别人。他们的婚姻可以是开放式的。刀晓锋当然不同意,就跟她闹。可是高思琼那时候来钱可快了,要说刀晓锋完全没动心接受那个情况倒也不是,就是后来真忍不了了,才离婚的。离婚时候高思琼想要孩子的,不过法院没判给她。他们离了婚,高思琼就更没什么忌讳了。王毅说刀晓锋有时候会偷偷带女儿给高思琼见面。好像高思琼那人吧,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能还是没断了给刀晓锋希望,要不就是为了见女儿方便吧,总之据王毅说,俩人也是藕断丝连的。就有一个阶段,高思琼好像打算跟人结婚,还要把女儿接走,刀家父母根本不可能同意,刀晓锋也不同意。说女儿跟着她,那还真说不定以后成什么样儿呢。王毅说高思琼那女人他见过几次,其实说不上是绝色,就是天然的风***,又很聪明会耍手腕,刀晓锋也算是栽给她了。” “这女人。”不知道是谁冒出仨字儿来带。 戴冰说:“我问了王毅,知不知道高思琼都交往的是什么人。王毅说这就不清楚了,刀晓锋要不是喝醉了胡说,根本不可能把这种事跟外人讲。不过他说刀晓锋含含糊糊提过,说那时候高思琼交往的人,可不是一般的人,作为男人看到老婆这种出轨对象,不止是屈辱,还觉得自己很失败。我琢磨着,这样的人大概得是罗林那样水准的吧。”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好像大家也都在琢磨他最后这句话。 戴冰见大家没有插话的意思,说:“从制药厂出来,我们去刀晓锋家了。刀晓锋父母和女儿在家。女儿刀又欣今年五岁,很可爱,长得特别像高思琼。现在孩子还不知道她父母都出事了,我们跟刀晓锋父母谈的。刀老伯说儿子跟高思琼结婚真是个错误。当年刀晓锋去外地出差,在火车上认识了正在毕业找工作的高思琼。两人是一见钟情。高思琼跟着刀晓锋来了本市,就在刀家同居着,找到工作也没搬出去,当年就结婚了。他们二老起根儿就不大喜欢高思琼,觉得她太漂亮,还有点轻浮。后来高思琼的一些所作所为就是让他们也看不入眼,更别提跟别的男人来往那么密切了。高思琼和他们相处的不大好,结婚后单独过,本来想着互不相扰,同一个小区里的两套房子,平常有点儿什么事还是鸡犬相闻。高思琼也不是个省事的,刀晓锋出差,她就经常晚归。刀家父母就盯着她,一来二去矛盾特别多。据说刀又欣出生的时候,刀家父母还让儿子去做DNA鉴定,被高思琼知道了闹的天?翻?地?覆的。刀晓锋倒是不听他父母的,现在提起来俩老的哭的呀,说左右都不听,早听话看清楚了不就没事儿了?谁想得到离了婚还不干净……我们怕太刺激他们,问话都不敢问得太直接。问他们知不知道刀晓锋曾经挪用公款、知不知道刀晓锋有没有什么可能闹亏空的地方,比如投资,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俩老人也是不了解儿子,倒是那个小姑娘刀又欣,说她爸爸有时候偷偷带着她去见妈妈的。她说她妈妈告诉她自己有好几个家,所以每次见面都在不同的地方,让她把她的家也当成自己的,爷爷奶奶的家不过是很多家中的一处,这样想就不会觉得不跟妈妈在一起生活很难受了。她说她妈妈的家都很漂亮的,那个最漂亮的家,门口摆着好大的花瓶,插着好漂亮的玫瑰花。” “玫瑰花?是盛玺庄园的公寓吧?”林方晓问抒。 “嗯,我们又跟小姑娘聊了聊,据她的描述,的确像是高思琼在盛玺山庄的那栋房子。然后从小姑娘那里知道她见过张承志。高思琼让她和张承志见面,还问她要是以后经常见到张叔叔会不会不开心。小姑娘说张叔叔人很和气,对她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没再见过张叔叔,她妈妈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接她过去了。制药公司和刀家这两处吧,我和崔哥琢磨了下,还是有收获的。我们折回盛玺山庄,特别跟保安再问了问话,拿了刀又欣、刀晓锋和张承志的照片给他们看,问见没见过这几个人,有两个保安说有印象高思琼带过小孩子来。有一次是她到小区门口接的,是个男的开车送孩子来。那个男的他就没印象,小孩子倒是可以肯定是刀又欣。因为刀又欣跟高思琼长得特别像,一看就是跟高思琼有血缘关系。不过他们说当时他们也不方便多话,就是看着了留意了下而已。” “高思琼对她女儿是挺好的。”潘晓辉说。 戴冰听见她说,接口便问道:“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吧?” 潘晓辉点头,说:“是。我们去调查张承志的情况,他的同事和家人都反映过他和高思琼交往期间,曾经带着小姑娘一起玩。他同事和家人反对他们来往有一部分原因就是高思琼名声不大好还是二婚,有过孩子,他本人倒不在乎,说过要是结婚想接小姑娘一起生活来着,可是他们家强烈反对,后来还是分手了。” 林方晓听着,忽然问戴冰:“有没有查一下刀晓锋账户的往来情况?他挪用公款那事情闹出来的时候,是怎么来的钱补窟窿的。有没有可能是高思琼帮了他。” “嗯,我让小衣去查了。应该很快有结果的。”戴冰看看表,说。 林方晓点点头,看潘晓辉,说:“张承志那边还有什么情况?” “我们先去张承志的事务所调查的。这些年奎元集团和‘精神家园’合作关系一直挺紧密的,差不多奎元开发的所有项目都有他们事务所参与。丁奎本人与张承志的理念比较接近,在不少项目上丁奎都放手让张承志尽量实现他的设计思想。像咱们在‘明山秀水’看到的那个下水道工程,就是他们两人拍板定的,当时奎元公司内部也有人不同意的,丁奎说好就让那么设计建造了。反正奎元是丁奎的一言堂,别人的话他也不听的。他们两人不管是业务往来,还是私人关系都不错的。至于和高思琼交往,据张承志的助理闫静说,这应该也不存在什么冲突,因为交往的时间并不重合。丁奎是在高思琼与张承志分手之后才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高思琼这个举动不能说没有出于报复张承志的动机,因为他们两个人分手,大部分原因要归结于张承志的懦弱。闫静说,高思琼是在奎元地产的酒会上认识张承志的。张承志本人有才华也相貌堂堂,和高思琼年貌相当,很登对。所以张承志虽然不是最有钱的,能在众多追求高思琼的男人当中脱颖而出也不奇怪。据说张承志从开始就和高思琼以结婚为目的交往的。张承志是个很严谨、很稳重也很重感情的人,平常很低调,入行这么多年,没有跟谁闹出什么绯闻来。闫静说他们这一行最常接触的就是地产商,那些年地产商多风光,各种场合都有些纸醉金迷的糜烂事,张承志都不沾的。这应该跟他的家庭有关系。他父母亲都是中学教师,从小对他要求就很严格。我们去调查的时候,他母亲就是这么说的,儿子从小到大都非常优秀,对他们也孝顺,几乎从来没有做过让他们不满意的事。换句话说,让他们难堪的事张承志是不会做的——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张承志的父母尤其是他母亲强烈反对他和高思琼的交往,就更别提结婚了。就是因为她横加阻拦,中间闹出很多的事故来。包括张承志试图自杀,也包括高思琼和张母几次当众争吵。后来张承志迫于他父母的意见,和高思琼分手了……不过,闫静说他们俩最近似乎出现了旧情复燃的迹象。高思琼和丁奎就是露水姻缘,也没什么真心。丁奎贪图高思琼美色,高思琼图他的钱。丁奎这人换情人大概一年不换十个也要换八个的。所以从她了解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张承志和高思琼分手期间,高思琼和丁奎勾搭了下。这个情况吧……我觉得别人不了解,丁奎的秘书宋如松应该是清楚的,是不是这么回事,问她就是了。” 坐在潘晓辉身边的陈逆一直撑着下巴听她说,等她告一段落,松了手下巴往下一落,叹道:“好乱。” “可不是乱怎么着。”潘晓辉的记录都做在她的手机app里。她又翻了一遍记录,确定自己说的没有遗漏。 林方晓说:“我到奎元和宋如松谈过。她也提到丁奎和高思琼的关系。宋如松说这三人算不上什么三角关系。丁奎这个人虽然私生活很复杂,但是有一点还是比较注意的,就是不会在熟人圈子里乱来。宋如松说丁奎对高思琼确实老早就注意上了,可她是公司的金牌销售员,他不想吃窝边草,弄不好会失去个好员工,所以早前没有起过那个心思。高思琼的情况在公司上下当然也不是什么秘密,丁奎可能怕人家说他也太荤素不忌了。后来张承志和高思琼走了一段之后分手,那段时间高思琼情绪很不好的,总去丁奎常去的一个酒吧喝酒,刚好那阵子丁奎跟上一个女朋友分手,两个人就在一起了。宋如松说丁奎没大有长性的,一般也就是两三个月,最长不过半年也就分手了,何况高思琼其实还想着张承志,应该也就是最近两人分的,不过一个半月不到两个月。丁奎有个习惯,要是交往期间把他伺候的很开心了,他分手费给的很大方的。这些事都是交给她去做。这个月初丁奎交代给她办了一栋房产的过户手续,就是给高思琼的。在那之后他没交代过跟高相关的事。从这些迹象来看他们关系起码是淡了,即使还没完全断。另外宋如松还说,丁奎对女朋友的事,倒是挺大方的,人家要是另看上了谁,只要开了口,很痛快就分手,根本也没为了谁非要死要活的。” “对了,丁奎和张承志都是NePoer的会员,两人经常在俱乐部见面的,还是一个私教。私教也说虽然最近两个人一起出现的机会很少,但是他看不出来两个人有什么明显的矛盾,起码没有公开起过冲突。”戴冰说。 “那么,丁奎失踪或者另有缘故。从目前掌握的丁奎的情况来看,高思琼、张承志、包括刀晓锋,这三人可能遇害的时间段,他都没有作案时间。再综合今天这些信息,他也没有明确的杀人动机。”林方晓皱着眉道。 “反而就他平常的所作所为,成为被害人的机会倒很大。”欧阳灿轻声说。 “对啊。丁奎的社会关系、家庭关系、工作关系、各方面关系都非常复杂,调查起来是个大工程。”潘晓辉点头。 林方晓转动着有点发酸的脖子,看着白板上的名字。 比起开会前,现在上面多了很多标记和照片。 在几张照片里,罗林的照片又很惹眼……他清了清喉咙,说:“倒是这个人,看着清白的不得了,让人没处下嘴。” “而且罗林本人很低调的。私生活保护的也很好,外界不大容易看到他的新闻。尤其这几年退隐江湖,更低调了。”潘晓辉说。 “可是,早几年他没退隐江湖的时候,盛林地产和奎元地产那可是在本地争得头破血流的对手啊。”陈逆忽然说。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四) “哎,说的是。来来来,小陈你先说说。”林方晓示意陈逆。 陈逆笑笑,说:“我也是听说的,这两家公司竞争很激烈的。最近不是案子老跟奎元集团有关系吗,我没事儿就搜搜相关的新闻看,然后我就发现不少跟奎元集团相关的新闻里都会出现盛林集团。比如说早前哪个哪个地块拍卖,什么什么项目竞标,参与的就那么几家大公司嘛,这两家老是同时出现,竞争非常激烈。而且这两家公司背后的势力都不小,明面上是生意场的竞争,背后也是某些势力的角逐。但盛林的老总罗林和丁奎年龄上可是两代人,加上丁奎跋扈的很,罗林很瞧不上丁奎的。这些吧倒是传闻,可就我了解的啊,要从建筑质量这个角度来说,盛林的口碑要远好于奎元。罗林是正经土木工程出身,还是名校,做事就不会搞那么多噱头,属于实干派。像前阵子我们准备买房子,看了那么多新楼盘旧住宅,盛林在建的新项目已经没有了,可是二手房市场里,盛林旗下的房子普遍抢手。不过现在的盛林集团是不能跟几年前比了。” “嗯,每一个要买房子准备结婚的年轻人都是潜在的情报分析员。”老崔笑道。 “有道理。”林方晓也笑道。 “你们哪,就别开我玩笑了。我的意思是,看上去没有动机的人不见得清白。丁奎也是,罗林也是,或者还没有进入嫌疑人圈子里的那个人也是。只要给咱们足够的时间,总能找到真相。没有天衣无缝的犯罪。凶手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作案越多,露出破绽的机会就越大。”陈逆说着站起来把U盘插到笔记本里,把在现场拍摄的照片投影到大屏幕上去,就现场的情况开始做说明抒。 他不止是把盛玺庄园的犯罪现场情况列了出来,也包括了之前的三个现场。 “……通过这几个现场情况综合分析,现在可以做出这个结论,高思琼是在盛玺庄园遇害并被分尸的。凶手将尸块分三次投到三个场所。在盛玺庄园的现场,除了被害人高思琼的血迹和指纹,还发现了属于被害人刀晓锋的部分肝脏,除此之外,并没有属于第三个人的DNA。现场搜集到的部分指纹和痕迹,除了高思琼和她女儿的,都属于清洁工人。除此之外也还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痕迹。带” “排查了盛玺山庄物业管理公司相关的人员,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发现可疑的。”老崔说。 “林队,”欧阳灿抬了下手,“我有个问题。” “你说。”林方晓道。 “盛玺山庄是罗林开发的项目。据我所知,有不少地产商都挺喜欢在自己开发的楼盘里留几个单位。罗林在盛玺除了他住的那栋联排别墅,还有没有其他的房产?”欧阳灿问。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五) “你是想说……”林方晓歪了头着她。 “高思琼的这套公寓查证过是她自己全款买入的?” “对。这房子原先的主人是个著名女演员的父母。他们移民之前把房产处理掉,所以价格有优惠,高思琼就一次性付清了。”林方晓说。 欧阳灿想了想,说:“那这房子并不是罗林和高思琼的交集喽……我在想罗林和高思琼会是什么关系。要是发现了交集再反推也行嘛。” “这我们也在找。高思琼的资金往来需要好好查一查,也许能从里面发现点什么。明面上没有联系的,不见得暗地里没有。带” “我也是这么想的。尤其对罗林这种看着冠冕堂皇的人物,可能很忌讳有些不光彩的事曝光出来。” “就是暂时除了那不能做什么证据的宝石,还没有什么线索。罗林这人私生活确实低调,得一点点往外挖。抒” “其实吧,我就觉得有个地方不太对。”欧阳灿说。 “哪里?” “高思琼那套公寓的楼下,16楼。昨天我不是跑错楼层了吗?那一层的结构和楼上一样,可是站在那里就是有种很诡异的感觉。我本来想再看看,可是怕你们等急了就没看。后来想跟你们说一下,又寻思你们应该都排查过了,有异常肯定就发现了。” “16楼啊?”老崔扶了扶花镜,翻了页自己的笔记本,“我问过保安那单元12楼往上的人家都没有常住的,那几天也没什么特别情况,所以……16楼的房主还真没核查。得,林队,等我和小戴去换班的时候,再找知情的问清楚。还有罗林在盛玺有几处宅子,这事儿不难查的就是看人肯不肯配合……” “悄悄的啦。罗家的保姆,和那个可能知道些什么的业主齐鲁,找机会接触下。注意方式方法,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林方晓道。 “明白。”老崔在笔记本上写了几笔,说。 林方晓看欧阳灿若有所思,问她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欧阳灿点头,接着把昨天做的尸检报告详细做了下介绍,“目前就这些。” 林方晓说:“关于罗林的背景调查还在进行。罗林还是省级人大代表,要调查他,惊动的方方面面必然不少。这咱们就不能不小人之心,提前预备着可能来的阻力,都尽量先暗着来吧。通过这两天的接触,恐怕大家也心里有数,他的为人处事这么谨慎,我们不把工作做细了,到时候一旦有情况,会很被动的。” 欧阳灿收拾着自己的笔记本和资料,听着林方晓说的,不由得也点了点头。 不过罗林那个人她只有一面之缘,给她的印象并不是十分深刻,但她知道林方晓向来看人极准,鲜少有人能逃得过他那双眼的。 林方晓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敲门,“进来!” 衣露申推门进来,显然是一路跑这来的,一头的汗,把手上一摞的资料抖了抖,过来放在林方晓面前,说:“刀晓锋的账户流水……他在2015年8月、10月有过大笔资金进出。10月这笔资金是从海外账户打过来的。” “海外?”林方晓皱眉。 “是。一个小岛国。目前只知道这么多。再详细的还需要点儿时间。”衣露申说。 “林队,我出去接个电话。”戴冰突然指着自己的手机说,“是刀晓锋的父亲打来的。我去问问看是什么事。” 林方晓点头。 戴冰出去了,林方晓看着面前这摞资料,迅速翻了翻,跟衣露申说:“资金来源那边你盯着点儿……” “林队!刀晓锋父亲在传达室,说找到了些他儿子保存的东西,不知道对破案有没有用。我下去接他。”戴冰说。 林方晓点头让他去。 他看看时间差不多,宣布散会,让大家各自照安排好的行动。 欧阳灿走在最后,见林方晓眉头皱的紧紧的,说:“林队,我觉得我们已经很接近真相了,其实就是那么一层窗户纸。” “我也是这个感觉。”林方晓看看她,又见身边没有其他同事,就说:“我们去NePoer调查,我也见着梁嘉维了。” “嗯。”欧阳灿应声。 “他还问起你来。我把他教训了一顿。不算多事吧?”林方晓问。 欧阳灿笑笑,点头道:“不算。我也教训过他了。” 林方晓拿着笔记本拍拍欧阳灿的肩膀,“他要再拖泥带水、娘娘们们儿的,我跟小白出面收拾他。” 欧阳灿又笑笑,停了停,才问:“他状态不怎么好吗?” “嗯,看着是不大好。我们去的时候他那办公室全是酒啊烟的,听说好几天没回家了,就睡在办公室。他妈还到他办公室找他,他躲着不见。我看这么着下去,确实也不是个事儿。不过,”林方晓看看欧阳灿,“他的事儿你别管了。” 欧阳灿点了点头说:“我还是希望他好的。” 林方晓又拍拍她肩膀,叹口气说:“是他没这个福气。” “哪儿的话呀。”欧阳灿抱着笔记本往外走,迎面看到戴冰带着一位面色很不好的大叔刚上楼,带到他们接待室去了。“林队你忙吧,我也该回去了。我那一堆事呢。” “好,你去吧。”林方晓说。 他看着欧阳灿离开,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经过接待室时,戴冰刚好出来,看到他就叫道:“林队,快快快,快进来看。” 林方晓见他那神色就知道一定是有重大发现了,不动声色地进了门,坐在那里正在和刀武说话的老崔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他不由就点了点头,先和刀武打了个招呼,说:“这位是刀大叔吧?您好。我是林方晓。” 刀武要站起来,他忙拦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老崔把桌上的照片推过来。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六) 林方晓拿起照片来一看,和老崔、小戴交换了下目光,马上就理解了为什么小戴的眼神里有强压的兴奋。这是鹰见到兔子踪迹时候的反应,只是当着受害人家属,他们不便表现出来。 这是裸照。确切的说是高思琼和罗林的裸照。 照片像素并不是很高,应该是视频截图,可就这样也能认出来里面的人。显然拍摄的镜头位置极佳抒。 “这是哪儿来的?”林方晓问。 老崔看看刀武,把他刚刚说的跟林方晓转述:“这是在刀晓锋的房间里发现的。老刀他们今天早上收拾刀晓锋的东西,发现衣柜背板后面有个暗格。暗格里有个小保险箱,他们试了下密码,是刀晓锋女儿生日,打开发现了一些他生前保存的私人物品。除了一般财物,比较重要的就是这个文件夹。除了这几张照片,一个U盘,还有这个合同——合同是跟‘神探’私家侦探工作室签的,你看这条款。说明了刀晓锋委托工作室调查高思琼婚内出轨的情况。委托时间是2013年1月31日,委托期为三个月。” 林方晓边听着老崔说,边扫了眼合同,点点头,接着便看到了那个U盘。U盘空白处写了几个数字,参照合同签订的时间来看,里面存储的信息应该属于工作室交付的成果。 刀武见他们不说话了,左右看看他们的神情,说:“我们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没有什么价值,就都拿来了……我儿子一定是得罪了什么人吧?你们看看这些……这些都是什么呀,我们老人家,简直看不下去……” 林方晓按着这些东西,看向刀武,温和地说:“刀大叔,这些资料很有价值。谢谢你能及时交给我们。下面我们会把这些东西转到技术部门的同事那里去,让他们做进一步的鉴定。” “对破案有帮助没有?有没有?我儿子这辈子就是找错了老婆……我敢肯定他的死跟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的。林警官,请你一定、一定要找到我儿子、找到他遇害的真相啊……带” 林方晓见他说着话,眼泪就流了出来,忙安慰一番。等他平静些,又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听他提供一些自认为可能对破案有帮助的信息,待他情绪平稳,交代人送他回去,这才跟戴冰和老崔关上门研究这些新线索。 “没想到刀晓锋手上会有这些东西。”老崔叹了口气。 林方晓没出声。 他明白老崔的意思。 刀晓锋手上有这些“把柄”,对高思琼和罗林来说都是很大的威胁。 “来,咱看看这里面有些啥。”戴冰把U盘插进电脑,不一会儿打开,里面有两个文件夹,一个标明“视频”,一个标明“照片”。视频文件夹里有几十个文件。他们一一打开来看,发现都是跟踪拍摄的高思琼和罗林幽会。有三个视频是看起来是在同一酒店房间内部拍摄的。 “这应该是事先把摄像头安装在房间里才能拍到这个。”戴冰说。 视频定格在高思琼和罗林光着身子叠在床上。 林方晓说:“看看照片。” 他们又把照片浏览了一遍。 “除了酒店就是会所。会所比较严格,私家侦探难进,酒店就方便些,所以会有房间内部的视频。不过这家酒店……”林方晓看着其中一张照片,“也是超五星级的酒店,还能进去成功安装摄像头。这私家侦探手段不一般。” “不择手段,说轻了这是越界,实际上是犯法。”老崔皱着眉头道。 “我怀疑他是不是买通了酒店内部员工。不然这类酒店的安保通常都非常严格的,不可能随随便便出入。” “查到罗林的长包房,在隔壁开一间,也不是不行。不一定非要内部员工。” “都有可能啊。私家侦探么,反正这些都包括在行动经费里,要是内部员工……为了钱,什么事干不出来……不过罗林和高思琼在公开场合同框的照片很少啊,都是前后脚。看,包括这种前后脚到达机场的……前后脚进酒店房间、出来,都拍到了。哦,这一张是同时从房间出来。再加上房间内的视频,妥妥的婚内出轨证据。这简直狗仔队的水准。”戴冰说。 林方晓说:“把资料交技术同事做鉴定。” “林队,要不咱们火力侦察罗林吧?”老崔建议。 林方晓沉吟片刻,点头道:“我觉得也可以试探试探他了……” 他正想和老崔小戴再商量下,突然手机响了。一看是老于的号码,接起来便说:“说吧,什么事。” “林队,有个突发情况。”老于着急地道。“罗林开车奔机场了……另外刚才老崔给我电话,让我查一下他在盛玺山庄有没有另外的房产,还有16层公寓的情况……听说16层公寓主人好像姓房。不过那家也没在这住,业主没露过面。好像那业主有很多房产,有什么事都是人家雇佣的专门处理房产事务的雇员来打理的。但是楼下值班保安反应,三天前那家让搬家公司搬了些家具用品上去的。他们还派人上去看过,没什么异常。” “房?”林方晓重复了这个姓。 老崔立即说:“罗林的老婆是不是姓房?” 戴冰拍了下手说:“是。我有印象,几年前的新闻里面说罗林和太太房昕一起出席什么活动。” “三天前……不好。”林方晓忽然觉得那层窗户纸马上就要被掀开了。 那边老于在催促他:“林队,现在怎么办?我们现在跟着他已经上了机场高速了……抓不抓啊?” 林方晓攥了下手,只觉得手心都在出汗,他定定神,说:“抓!”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七) 老崔和小戴一个吓了一跳,一个兴奋得跳起来。 “林队,抓是可以,可抓回来要是……”老于在那边说。 “我负责。你们先想办法拖住他,我马上到。”林方晓说。 他挂了电话,看着老崔和小戴。 “要不要请示下领导?罗林身份比较特殊,万一有人……”老崔小声说。 “又不是逮捕,先拦下问话嘛。”林方晓说带。 “我看还是报个备。”老崔提醒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先抓住人再说。我觉得不会抓错的。”戴冰搓着手道。 老崔瞪他一眼,说:“万一出错被处分的不是你,是小林。” 林方晓晓得他提醒的用意,说:“现在来不及,我往机场赶……路上跟领导报备吧。你和小戴赶紧过去接老于他们的班,照之前的布置进行。那边交给你们了。” “好。”老崔答应。 林方晓刚站起来,忽然站在那里说:“还有一个地方。” “哪里?”老崔被他的神情弄的一怔。 “16楼那公寓。欧阳刚在会上说16楼公寓那个地方特别诡异,刚才老于也说了业主是房昕。我看必须得这么办……”林方晓说着,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那边欧阳灿才进了办公室坐下不一会儿,正对着空调出风口扇扇子呢,扔在桌上的手机一响,她赶紧过去接。 一看是林方晓打来的,她就对白春雪说:“我看‘钻石女’案有门儿了。” 果然林方晓让她做好准备出现场,“我现在有紧急情况必须出发去机场。等下马上跟领导汇报,要求搜查盛玺山庄A区6栋16楼公寓。你回头要是接到命令马上出发千万别耽误,现在没时间跟你多说……” “明白。你放心好了。”欧阳灿说。 林方晓道:“好。” “等下,林队。”欧阳灿忽然道。 “你说。” “我觉得你跟领导汇报的时候,要不就请领导做个安排,让特警的人出动……我怀疑现场可能有易燃易爆品。”欧阳灿说。 白春雪正在埋头写东西,听到这儿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听筒那边的林方晓也是一愣,但他马上说好的等下我会如实汇报……“欧阳,你有把握吗?” “没有十分的把握。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诡异。那一层用的是栀子花,而且香气特别浓郁,感觉不光是花的自然香气,还有香精的味道。要是这样的话,可能是为了掩盖什么……有什么值得掩盖的,除了尸臭,很可能是化学品。如果罗林想要把最后的痕迹毁掉逃逸,这是个很好的办法。对不对?”欧阳灿说。 她听着林方晓咕哝了一句什么,就让她挂电话。 她拿着手机吐了口气,看着亮晶晶的屏幕,说:“这下有的玩了。” “你是不是也太夸张了。”白春雪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回要是让你‘万一’准了,以后林方晓他们要把你和关公、招财猫一起供着了。”白春雪开玩笑道。 欧阳灿笑而不语。 她坐下来开始整理资料。 几个未完结的案子资料都在桌上,她闲着的时候就爱翻翻看,看有没有什么会被忽略的痕迹……果然二十分钟后,她就接到了陶处长的电话,要她出现场。 “走了啊。”欧阳灿跟白春雪眨眨眼,一阵风儿似的出了门,才看到倪铁也出来了,一问知道他也是去盛玺山庄。 “陶处说现场情况可能比较复杂。”倪铁说。 欧阳灿点点头,心想这的确是……看来这是林方晓跟领导通气的结果。 等他们俩一起下来,看到赵一伟、陈逆、蒲桥各自拎着勘验箱或器材也跟在陶处长身后出来,不由小吃一惊,和倪铁交换了个目光,都没出声。倒是陶南康看了欧阳灿一眼,说:“上车啊,等会儿到了现场,你比较熟悉情况,负责在前面带路。” 欧阳灿答应一声,抢先一步上了赵一伟的车。 赵一伟回头看她一眼,说:“好家伙你够快的,把小倪甩陶处车上?” 话音未落,车后门一开,倪铁硬是挤上来,说:“开车开车。” “刚还说你去坐陶处的车了。” “我才不去呢。再说陶处车上还有陈副局长和特警的秦政委,我挤那儿去找不舒坦呢。”倪铁笑道。 欧阳灿挠挠鼻尖儿,说:“那就走呗!” “怎么一个回马枪又要杀回去?现场有什么其他变化?”陈逆问。 欧阳灿点点头,说:“林队他们有新发现。” “还要出动特警,挖到大雷了啊?”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聊着,欧阳灿摸出手机来,准备给父亲打个电话问问登机了没有,拿出手机来看时,发现父亲已经发来语音信息了,说他们顺利登机,等到了之后再联系,让她这两天在家好好儿的,注意安全,另外别欺负小夏,还有注意观察石头的情况。 欧阳灿拿着手机使劲儿晃了两下,“我能怎么欺负他啊……” “你爸妈出门了?”陈逆问。 “嗯,去武汉看我奶奶。”欧阳灿说着,打了几句话发过去。 想来这个时间父母正在飞机上,应该也没空回她。 父亲那句“注意安全”忽然让她有点儿感触……她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走到哪儿都记挂着你啊。”陈逆说。 欧阳灿笑笑,翻了下手机没有其他的信息,重新放进口袋里。 天气热得让人烦躁,她从座位旁的储物盒里抽了一叠纸当扇子扇着,一会儿车开到盛玺山庄附近,又绿色满目,这才觉得清凉好些。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八) “这天气出现场真是太遭罪。我起了一身痱子,稍微一动杀的怪疼的。”倪铁抱怨道。 欧阳灿看他一脑门汗,从包里抽了几张吸油纸出来给他,说:“夏天快点儿过去,咱们就烧高香了……今年夏天怎么这么热!” “是热。往年这个时间根本就到不了这个温度。”赵一伟说着,“哟”了一声,“要说一样是警察,瞧人家特警出动的架势,跟咱们草台班子出现场就不是一回事。” “哎,说的是。今天有他们来,咱们可就有CSI里演的那味道了。”倪铁擦着脸,笑道。 欧阳灿从窗口往外看看,没心思参与他们闲聊。 此时盛玺山庄的大门开启了一半。大门外停着特警的车子,车窗都是深色,车外并不见人影,也看不到车里面什么情况,但这几辆车依序停着,即便静止不动,在炎热的天气里也有了一种肃杀之气。大门内也停了一溜四五辆车,则是刑警和他们七处的同事的车,陶处长和陈副局长他们已经到了,正在车边树荫下聚在一起说话,旁边还有几个人,欧阳灿认出来是盛玺山庄的物业负责人带。 她下了车,被潮热的空气一下子逼得出了一身透汗,拎着沉重的勘验箱,深吸了口热气,往前看了看。他们车停的离目的地稍微有点远,好在小区内绿荫森森,这一路走过去虽然热却并不会晒。 “咱们在这等着呢,还是也过去?”陈逆看了眼那边,问。 欧阳灿说:“咱们等陶处他们安排吧。这种情况下,我觉得不会让咱们打头阵的。” 几个人都点了点头,不出声了。 现场的气氛不好,这是谁都能感觉到的。当然历来出现场的气氛都不会是愉快的,可这离不愉快远了去了……蒲桥小声问:“上回去坠机现场,也没见这么多特警出动啊……” 赵一伟看看大门外,嘘了一声,说:“长见识了吧?人命案子查来查去,查成了恐怖袭击,我也是头回见。” “哪至于啊。”陈逆嗤的一声。 这时候陶南康回了下头,目光一转,落在欧阳灿身上,冲她招招手。 欧阳灿把勘验箱交给赵一伟,小步跑着过去。 “咱们车上说吧。”陈副局长看欧阳灿一脸的汗,指着身后那辆面包车招呼大家一起上去。 车内空调开得很低,欧阳灿最后一个上去,还没坐下就打了个喷嚏,可也顾不上说什么,因为马上特警的秦政委和参与行动的同事就把图纸摆出来了。 陶南康说:“欧阳之前进入过现场,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可以问她。。” 秦政委点点头,看了欧阳灿一眼,目光落回图纸上,说:“这是物业提供的图纸。我们有同志已经先上去了,经过初步的探测,发现里面确实有易燃易爆品。现在还没法确定数量。因为发现有生命迹象,在没有摸清情况之前,也不敢贸然采取行动。” 欧阳灿愣了下,问:“里面有活着的人?” “有。不过仪器没法传回公寓里的图像,只能说明在这个位置,有生命迹象。”秦政委指指图里的一个位置。 欧阳灿忙看那一处,说:“这应该是主卧室的位置。跟17楼的布局一样。” “是。物业说小区的公寓交付时都是精装修,16楼的业主也没有提出过什么改动的申请,公寓里应该是保持了原样的。”秦政委又看她一眼,似乎在期待她提供多一点信息。 欧阳灿尽量回忆着,一时想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她轻轻摇了摇头。 “里面人还活着,救人要紧。现在现场拆弹专家也在,再把现场情况确定一下,破门进入吧,一旦有紧急情况也可以控制的。”陈副局长说。 “那必须马上安排附近居民撤离。现场的危险品数量不明,万一出现险情,必须把生命财产损失降低到最低。”秦政委说。 陈副局长沉默片刻,看向老崔。 在场的刑警里老崔是资格最老的,也很会察言观色,陈副局长一看他,他马上就明白了领导的意思,说:“现场所在的那栋楼里一共两户人家居住,现在已经能确定家里没人。附近的楼里的居民,已经安排我们的同事和小区保安一家家通知了,还需要一点时间。” “大概得多久?”秦政委问。 “照目前的速度,最多半小时。”老崔说。 “加快速度。” “好。” “那大家就各就位,等居民撤离,我们开始处理现场危险品。”陈副局长说。 “是!” 欧阳灿擦着鼻子,先下了车,又是打个喷嚏,却看到戴冰匆匆赶过来。看到她,只是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欧阳灿看他那神色,站在那没走,果然听他过来跟陈副局长他们汇报,说:“好不容易让那保姆大姐开了口。保姆说罗林今天早上开车出过一次门,回来就拿了一个小包说是要出趟门,过几天会和她联系。罗林让她这就下班回家,不要在这了……她因为惦记着院子里草坪该找人修剪了,在等人上门修剪,就还没走。刚刚收到老于从机场发回来的消息,说罗林买了去悉尼的机票。我问保姆知不知道罗林为什么要去悉尼。保姆说罗林的前妻和女儿在悉尼……另外,还有个不好的消息是,罗林的女儿罗爱昕两个月前自杀了。” 欧阳灿心一惊。 “保姆说好像有严重心理问题。三年前罗林和房昕离婚,那时候罗爱昕特别不能接受,整天大哭大闹。保姆说罗林跟前妻离婚离得莫名其妙的,离了婚还是很照顾前妻,也没再婚,连个女朋友也没有的。她还说去年罗爱昕病情不知为何恶化,房昕为了给她换个环境,就带她移民去了澳洲。”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九) 戴冰语速很快,顿了顿,继续说:“她们走了以后很长时间她都没听罗林提起来,就两个月前有一天她上班,发现罗林躺在家里草坪上。她还以为罗总喝醉了,后来发现不是的,是哭昏过去了。罗林去澳洲处理了女儿的后事之后回来,看着跟没事儿人一样,照常进进出出,还比以前更热衷健身,她觉得有点奇怪,按说不该恢复得那么快。罗林很爱他女儿的。” 欧阳灿小声说:“原先也挺爱他老婆的吧。罗爱昕,罗林爱房昕。” 没人听见她念叨,倒是蝉噪一阵高过一阵…… 她转过脸去看着罗林家的方向,听着戴冰说:“罗林太谨慎了。我们在他家搜查半天,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搜到。现在技术同事在查看他的笔记本……” 欧阳灿悄悄推开,回去抱着她勘验箱,蹲在路边和聚在一起默默不语的陈逆赵一伟他们等着时间过去。 小区的居民被疏散到外面,大部分都是乘车离开,没有开车的搭着邻居的车出去。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出声,如此就显得蝉鸣格外聒噪带。 二十分钟后,确定小区居民疏散完毕,陈副局长下令特警进场。 欧阳灿索性站起来,仰头望着那栋楼。 汗水不停地从额头上往下滚,滚的速度快到足以让人紧张了。 “喝口水。”陈逆递给她一瓶矿泉水。“你看你这脸上的汗,别一会儿还没开始工作,人先中暑了。” 欧阳灿大口喝着水。 大家都不出声,默默地不时看看表。 时间有点难熬,好像过去了几个钟头似的,其实也不过是五分钟……她忽然听到对讲机里报告,说现场发现爆炸物,正在排除险情。 她低头看了看表。 四周围没有一个人出声,都在等着。 “报告,险情排除。我们已经进入现场中心区域。” 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声响,紧接着是巨大的声响,像是在砸什么东西。 “现场有人活着。重复一遍,现场有人活着。” 那声音很冷静,这个消息却让人振奋。 “现场没有再发现险情,重复一遍,现场没有再发现险情。请指示,报告完毕。” “专家可以撤出来了。请特警同志做好现场的警戒,等候技术同志进现场,做好交接。完毕。”陈副局长说。 他松了口气,看了眼陶南康,先交代人叫救护车,然后对陶南康点点头。 陶南康转头看向他的部下们,过来说:“关掉手机和电子设备,准备跟我进入现场。” 欧阳灿看他准备亲自带人进入现场,不禁愣了下,跟着点了点头。 陶南康带着他们来到A区6栋楼下,就见特警一路都有警戒,进入楼里,大厅里站着几位刚从现场出来的同事,见了他们,彼此交换了下意见。进了电梯,欧阳灿站在最外面,这时候才说:“等会儿我第一个进去吧。我比较熟悉情况。” “我跟上。”赵一伟接着说。 “还有我。”陈逆也说。 陶南康整理了下他的防护服,看看这几个年轻人,花白的眉毛抬了抬,等电梯门一开,说:“这么多年搞刑侦工作,我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甭担心我。上个月咱们一起去过飞机失事现场不比这紧张?这里的纪律就参照那一次。虽然爆炸物已经清除了,你们还是得瞪起眼睛来,小心谨慎,互相照应。” 电梯“叮”的一声响,门开了,外面执勤的特警见是他们,忙闪开些。 陶南康第一个走进去,欧阳灿紧随其后。 老崔和戴冰他们已经先一步进入现场了,看他们进来,简单打了个招呼,带他们往里走。 公寓里很冷,欧阳灿一进门就觉得隔着防护服,身上的汗都瞬间凉下来,面罩上起了一层白雾。她掀了掀面罩,立即闻到一股混合的气味,里面有很熟悉的尸臭,虽然不重,可她对这味道太熟悉了……她看到客厅和厨房里好几处都被画了白线,放着写好数字的标记牌,看那英文代码,知道这是刚刚拆弹专家在完成任务将危险品拆走之后留下的记录。 赵一伟过去拍照。 欧阳灿抬起头来,看到了客厅里挂着的一幅油画——画中是母女俩,都是温婉可人的样子……她顾不上细看,赶紧往里走。 “陶处,活的在里面。”老崔说。 陶南康走在前面,进了主卧室,就看到空地上有个人躺着,直挺挺一动不动。他蹲下去查看那人的情况。 欧阳灿认出来这人正是丁奎。 她也蹲下来。 地上有已经解开的绳索和被撕下来的胶带,丁奎的双脚有束缚伤。因为束缚时间过久,脚腕上的勒痕都深入皮肉,血肉模糊的,看不出明显生命迹象。 她靠近些,低声问:“确定还活着?” “活着。只是昏迷。”陶南康手按在丁奎的颈动脉处。“脉搏很微弱。救护车还没来?” 外面就有人进来,说:“救护车到了,医生很快上来……能让他们进来吗?” 陶南康站起来,看了那人说:“不。让外面的同事接应,把担架送进来,我们把人抬上去。” “是。”那人出去了。 陶南康示意欧阳灿在救护人员来之前给丁奎做一下初步的检查,“我去看看那边。” 欧阳灿点头,等陶南康出去,她抓紧时间检查丁奎的伤处。 赵一伟拍着照,小声说:“你说吓人不吓人,别说今天得亏特警来了,咱们要是不知情就这么进来,谁知道会怎么着……昨天咱们就在炸药库上吧?这是打算炸了半栋楼?” “哪有那么夸张。不是没让他的手吗?”欧阳灿把丁奎的衬衫袖口往上提了提,让赵一伟拍照。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十) “真TM后怕。”赵一伟弯着身拍照,“这绳子的打结打的,跟张承志身上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回不是跳绳,这是玩登山的常用的。这人真是个运动专家。” 欧阳灿看着绳索,点点头。 一条绳索将丁奎的手和脚都捆了,除非外力,根本不给他自己能解开的机会。而丁奎身边放置的标签也表明有爆炸物曾经贴身放置。 欧阳灿几乎从来不会在现场有种后脊梁发凉的感觉,这回却有了抒。 她想这也许因为面前这个受害人到底是她认识的…… “欧阳,你没事吧?”赵一伟见她停在那里不动,问。 欧阳灿摇摇头,看着丁奎那发青的脸,轻轻解开他的领口的几颗扣子,马上看到他脖颈、胸口有淤青,“这应该是近身搏斗留下来的……看这擦伤。凶手把他制服之后,应该拖了他一段。” 丁奎的肩膀处有灰尘,手臂有擦痕,已经结痂带。 “丁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啊。”赵一伟说。 这时候有特警的同事进来说医生到了。 欧阳灿帮忙把丁奎抬到担架上送出去,跟医生交接完毕,回来又查看了下关丁奎的那间房间,确定细微的痕迹都已经固定了,才去看隔壁房间内的情况——陶处长和倪铁正在检查被放置在几个密封的箱子里的尸块。 欧阳灿不由自主点了点头,说:“手法和处理高思琼尸体的非常相似。” “室内中央空调设定的温度比较低,箱子又密封,所以尸体腐烂的速度相对来说比较慢……初步检查的结果来看,这应该是全部的尸块。”倪铁说。 “要是缺也就是缺我们昨天带回去的那块肝。”欧阳灿说。 倪铁呼了口气,隔着凝了白雾的面罩看陶南康。 陶南康说:“带回去,抓紧时间处理……林队长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老崔?” “在!”老崔正在门外跟陈逆说话,“没有接到林队长电话。我问问小戴。” 戴冰正在外面接电话,听见问马上进来说:“林队长正在往这边赶。他们已经把罗林控制住了。林队说要过来看现场的情况。” 陶南康点头。 现场的技术人员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等林方晓赶到,勘验工作已经在收尾。 陶南康见他衬衫都湿了大半,说:“这大热天是辛苦你们了。” 林方晓擦着汗,说:“也不光我们辛苦啊,你们也是……吃过饭了吗?” 陶南康说:“刚才陈局让换班下去吃饭,这些家伙都说等等、等等,等到这会儿了,收了尾再吃吧。” 林方晓点着头,跟陶南康一起,把现场转了一遍,边看边交换着意见。 “嫌疑人什么反应?”陶南康见林方晓时不时紧皱眉头,问。 “很平静。特别平静。我们拦下他的时候,他正要进VIP通道。我们上去拦着他,他也没声张,只是强调了下他有权请律师。我让老于他们先带他回局里。我说了一秒钟也不能让他单独呆着,怕他出问题。”林方晓说。 “这么复杂的情况,不是简单的头脑能弄出来的。”陶南康说。 林方晓摇了摇头,感慨地说:“看这现场的布置,要是再给他点时间,恐怕他全盘计划就完成了。也是我大意了,都到楼上了……这么近的距离!” “灯下黑,就是要你想不到。“ “总觉得还是该想到。这回让他得手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这么紧,你们能做到这步已经很不错了。这案子看着不太符合常理。遇到不按常理来的对手,一步猜得到容易,步步都猜到那是神仙。”陶南康说。 林方晓摇摇头,没说话。 陶南康见他的神色,明白他心情复杂,也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着,旁边的门一开,一阵冷飕飕的风吹过来,把公寓里飘着的复杂的气味吹得淡了些。 “陶处,我们好了。”陈逆和蒲桥过来说。 “倪铁和欧阳呢?”陶南康问。 “他们也好了。”赵一伟往屋里看了看,说。 “好。小林,你看看还有什么?”陶南康问林方晓。 “没有了。你们先撤,我们收尾。”林方晓说。 “要不下来先一起吃完盒饭,你们再收尾?咱们都冷静冷静,这大半天可不是一般的折腾。”陶南康说。 林方晓同意,带上刑警队的几位和陶南康他们一队出了现场,仍是留特警的同事看守现场,一行人分了两次乘电梯下楼。 就在大门口绿荫下,保安室临时搬来两张桌子当饭桌,桌上摆着盒饭。陈副局长和秦政委坐镇,看到他们下来,亲自一盒一盒饭发到手上,说:“都先吃饭,真是让你们急死了。” 大家也顾不上说什么,站的站,蹲的蹲,狼吞虎咽吃起饭来。 欧阳灿干脆盘腿坐在地上,边吃边瞅着林方晓,但不出声。 “想问什么呀,不用担心我消化不良。”林方晓瞅她一眼,说。 “没什么。”欧阳灿说。 “丁奎要是能醒过来,就是人证。”林方晓喝了一大口水。 “我回去马上开工。”欧阳灿吃完了,看看表。“今晚要加班哩。” “我们也做好了加班的准备哩。”林方晓说。 “欧阳!”陈逆喊了欧阳灿一声,“陶处吩咐收队了。” “来啦!”欧阳灿答应一声,跟林方晓他们摆摆手。 大门口特警的车已经撤走,只有零星的几辆警车停在那里。如果不是它们,这里连一丝异样的气息都不会有。 欧阳灿在车上回头望了望被绿荫掩映的小区建筑,不禁有些感慨。 不管发生过什么样的事,别人的生活都还在继续…… 欧阳灿回到法医中心,马上就和倪铁配合着开始对刚刚运回来的尸块开始了繁重而又紧张的工作……等他们完成死因鉴定,走出解剖室时,已经晚上八点,天完全黑了。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十一) 倪铁和欧阳灿站在解剖室外的走廊上,累的不想说话了。 “我抽支烟行吗?”倪铁问。 “抽吧。”欧阳灿晃了晃脖子,在长椅上坐了下来,看着蓝色的还有点发红的天空,“活着真好啊。” “是啊,活着真好。”倪铁点了支烟。 欧阳灿摸出手机来,这才开了机。 听她手机不停地响,倪铁就笑,说:“够忙的嘿。带” 欧阳灿哼了一声,进去从抽屉里拿了两盒点心和两罐咖啡出来,扔了一盒给他,自己打开一盒边吃边说:“我爸妈到了以后给我报平安,我都没空给他们回信息……爸爸,平安到了?奶奶呢?小叔小婶呢?都好吗?我今天出现场,一直忙到现在才有空开机。” 倪铁不出声,看着她对准麦克风讲话,笑笑。 那边很快给她回复,是欧阳勋的声音,说他们也是刚从医院出来,正在吃饭,奶奶情况还算稳定,但是医生不让出院,要再观察观察……欧阳灿就说那你们吃饭吧,我也觅食去了,晚点儿我回家打电话再详细说。 她攥着手机看一条条的信息,看到曾悦希的,不禁笑了笑。 倪铁见她笑得甜,问:“男朋友啊?” “八卦。”欧阳灿把手机放到一边,看倪铁烟抽完了,东西也吃完了,说:“走吧,上去收拾下,看看没别的事,咱们也下班吧。” “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在,一起吃饭呗。” “我才不要跟你们一起吃。我约了人。”欧阳灿说。 “你看,我说是男朋友吧,不承认!” “你怎么这么八卦啊。”欧阳灿微笑着,和倪铁边走边聊,出来给林方晓打电话,他没接,想着可能是在审讯室,反正已经把鉴定结果发给他了,暂时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就回了办公室换了衣服,出了办公楼。 经过刑警队的大楼,就见里面刚好出来一些人,她仔细看了下,有潘晓辉和戴冰,正陪着几个人,有男有女,走在前面是位年过六旬的长者……她认出那是名律师唐锦生,明知道他们是来工作的,还是赶紧过去打了个招呼。 “唐伯伯!”欧阳灿叫道。 唐锦生本来是在跟身边的人说话,听到这一声抬起头来,认出欧阳灿,就微笑道:“是小灿啊!看样子这是刚下班?” “是。”欧阳灿走过来,看看唐锦生左右,一一打招呼。“恩窈姐姐好。顾律师好。” 顾斯年微笑点头,“好久不见了,欧阳。” 唐恩窈则笑道:“好是好,你个小丫头,回了国也不说来拜见姐姐,打个电话就算完了?” 欧阳灿嘿嘿一笑,说:“我回来正赶上我们最忙的时候,一点儿空都闪不出来。姐姐多担待我。” “你这么一说我倒不好意思再挑理了。”唐恩窈伸手臂过来揽了她看看,跟父亲说:“爸爸你看小灿,是不是比出国前精神了?” “也漂亮了。”唐锦生微笑道,“前几天还跟你爸爸和你庞叔叔一起吃饭呢,知道你忙的很。改天来家里,你唐妈妈总问起你来,说怪想你的。” “替我问唐妈妈好。我想她包的大包子。”欧阳灿笑道。 “你爸爸是去武汉了吧?这几天有饭吃没有?要不就去我们家吃饭得了。恩窈最近也在家住,人多热闹呢。”唐锦生微笑道。 “那我可不客气了啊。”欧阳灿开着玩笑。 “客气什么呀,我妈包的那大包子,你捧场她高兴都来不及。”唐恩窈笑着说。 “你干嘛回家住?豆哥呢?妇唱夫随?” “最近他们海训,不在家。我干脆回娘家蹭吃了。”唐恩窈说。 “得了,别在这聊了,小灿晚饭吃了没有?一起吧?”唐锦生道。 欧阳灿看他们的样子也知道他们这会儿肯定是要边吃边聊工作的,很识趣地说自己有约会了,当下跟他们道别,等他们上车离开,才看了戴冰和潘晓辉,说:“这应该是罗林请的律师了吧,别人再没这么大手笔。这三位刑事律师加起来,那价格可就吓人了。” “再贵的律师也翻不了案的。林队说了,这案子一定办成铁案。”戴冰说。 “那怎么样,撂了没有?”欧阳灿问。 “林队还在里面跟他聊。他什么都可以聊的,就是绕到案子上怎么都能给绕开。真亏的是林队。”戴冰说。 他们正说着,就见林方晓从办公楼里出来了。 “好了好了,小戴小潘,你们下班吧。都几点了。小潘呢?怎么不跟顾大状一起走啊?”林方晓说。 “你不也在这吗?”戴冰笑道。 潘晓辉笑道:“他还有工作要谈,也没那么早回家。” “罗林没有这么容易开口。我们与其跟他耗着,不如先晾他一晾。我也好好儿想想该怎么办。”林方晓说着看看表,“我去医院看看丁奎的情况。” 欧阳灿听得入神,忽然见他看表,想起来自己的约会,说:“哎呀我该走了,明天见啊。” 她说着也不等他们再有话,一溜烟儿往大门外跑去,才出来就见曾悦希的车恰好停在了前面,急忙跑过去拉开车门上了车,“刚刚好!” “是啊,刚刚好。”曾悦希说着,从后座上拎过来一个小盒子给她。“看看喜欢吗?” 欧阳灿见是个浅蓝色的圆形盒子,还没打开已经闻到清香,便猜到是什么了,微笑道:“谢谢。” “好像猜到是什么了?没有惊喜是吧?”曾悦希开车,笑问。 欧阳灿把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是鲜花。她刚要说什么,发现鲜花底下放的有东西,忙取出来看,原来是一个漂亮的水晶杯。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十二) “突然想起来用这个泡菊花茶应该会很好看,送给你。”曾悦希说。 “谢谢……好漂亮啊!”欧阳灿握着杯子。杯子沉甸甸的,闪闪发光。“还以为你昨晚困成那样,跟你聊的都该忘了。” “我又没有睡着,怎么会忘。”曾悦希微笑。 “昨晚又通宵么?” “嗯。通宵的结果是今天可以准点下班。”曾悦希说。 “那你……”欧阳灿看了他,“又说过来接我。等到这会儿?早点说,不要你等这么久了。带” “并没有一直等啊。我去商场买了菜,回去做好了饭,喂了猫,开车出来,拿了花……再看手机你就给我回复了。然后我刚刚好开车过来,你就出来了,完全无缝对接,一点时间都没有浪费。”曾悦希说着,看她,笑笑。 欧阳灿把杯子放回盒子里,笑问:“你还做了饭?只给猫做,还是……” “当然也给猫做了。”他忍不住笑道。“很简单的饭,等一会儿尝尝吧。” 欧阳灿见他不肯多说,也就不问。 不知为何,她觉得等会儿一定有惊喜…… 曾悦希把车子停下来,欧阳灿就看到那些吃饱喝足的猫儿们正在大门边懒洋洋地舔着毛。她抱着盒子下了车,笑着看它们警惕地望着自己,亮晶晶的眼睛在夜色中像宝石似的。 “来。”曾悦希笑道。 等进了屋子,欧阳灿马上就闻到了一股饭香。 “好香啊!”欧阳灿虽然吃了点儿点心,可到这个时间了,真是饿的不轻,因此这香味格外令她垂涎欲滴。 “你去洗洗手过来坐下,我把饭盛出来。”曾悦希给她指了卫生间,自己去厨房先洗了手。 等他手擦干,将电饭煲打开,欧阳灿已经回来了。 他有点好笑,“看来真是饿了。” “是呢。”欧阳灿看着餐桌上摆好了盘子和餐具,“奢华。” 螺钿餐桌上铺着手绣餐垫,欧式的瓷器,老旧的吊灯,一切都显得古典而又雅致。 她有点恍惚,觉得自己再一次进入了一百年前的时光里……等曾悦希把饭盛出来时,她楞了一下。 “抓饭!你竟然做了抓饭!”她惊呼。 曾悦希做了个“请”的手势,给她把座椅拉开,“昨晚加班,家里阿姨打电话问我说能不能回家吃饭,说家里有刚刚空运来的整只羊。我说没法儿回家,就给我留点儿羊排吧,回头我再吃。正好今天有空,我整天都在琢磨怎么吃。想到下午想出来了,回家拿了羊排羊肉过来。虽然说夏天吃这个可能有点不那么对劲儿,可是加班加了这么多天,累的很,只想多吃点肉,补充一下消耗的体能。我猜你也是啊。我看你昨天情绪都不太好。总是加班,有时候的确很让人烦心。” 欧阳灿深吸了口气。 她昨天情绪确实不好,可并不是因为加班…… 她轻声叹道:“果然深谙此道。” “嗯?” “加班的辛苦,只有美食能够补偿。”欧阳灿笑道。 曾悦希坐下来,给她倒了一点点葡萄酒,说:“其他几样菜就清淡些,都是素菜。我记得上回跟你一起吃饭的时候,你说过你不挑食,就没有特地再问你。再说我准备的也很充分。冰箱里有刚买的新鲜蔬菜,也有意面,随时可以更改菜单。” 欧阳灿笑道:“了不起!” “这有什么了不起,只是费点事而已。”曾悦希也笑道。 欧阳灿拿起酒杯来,说:“可是,幸亏我今天八点多就出来了,要是再晚了呢?” “啊,那就只能怪你没口福了。”曾悦希笑道。 欧阳灿大笑,“谢谢你的晚餐和好酒!我是很有口福的。” “那就多吃点儿。我对自己的厨艺也很有信心。”曾悦希道。 欧阳灿喝了口酒,开始吃抓饭,“美味!” 曾悦希微笑。 欧阳灿看起来一点都不造作,尤其是她在面对食物的时候,那诚实坦荡的态度,真让人心情尤其愉快……他看着她吃的开心,便说:“还有好多呢,吃完再添。” “我觉得你可以开个以假乱真的新疆饭馆,只卖抓饭都会赚翻。”欧阳灿说。 曾悦希笑道:“那不成。” “哎?”欧阳灿其实原本也不过是开玩笑,但被他这么干脆地否决,还是楞了一下。 “我可不是什么人的饭都做。” “哦……”欧阳灿低了头,吃着盘中喷香的米饭,脸不由自主就热了。 她迅速看了他一眼,见他正拿着刀叉切羊排,那亮晶晶的刀叉在他修长的手指的指挥下灵活地运动着,十分好看……她微笑。 笑了一会儿,继续吃饭。 吃过饭已经快十点钟,欧阳灿坐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家。 曾悦希替她拿了花和茶,走在她身边。 夜里还是有些闷热,但比起白天来已经好了很多。 两人在街上慢慢走着,待走到欧家门口,才惊觉这么快就到了。 欧阳灿接过东西来,看着曾悦希。 他也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轻声说:“进去吧。早点休息。休息好了,心情自然会好。” “嗯。”欧阳灿点头。 “要是还不好,可以打电话给我。”他说。 “嗯。”她又点头。 曾悦希笑道:“晚安。” “晚安。”她说。 曾悦希挥挥手示意她先进门。 欧阳灿待要进门,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微笑地望着她呢……她顿住脚步。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十三) “今天晚上很开心,谢谢你。”她说。 “不谢。这么客气做什么。”曾悦希微笑道。 他说着,抬起手来,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亲昵而熟稔的。 “进去吧……要不,咱们再走回去?”他笑问。 欧阳灿笑起来,摇摇头。 他笑着,摆了摆手带。 欧阳灿突然三两步走过去,轻轻拥抱他一下。 “晚安。” 她说完就跑了,把曾悦希留在原地,又站了片刻才走开了…… 欧阳灿在门内站了好一会儿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再出一点动静。 她有些后悔不该突然那样做……她抬手摸摸额头,再从猫眼里往外看看,发现曾悦希已经走了,才蹲下来摸摸小四的头,一路跑着回屋去。 站在门前心还怦怦跳的厉害,要深呼吸好几下才好些。 进了门她习惯性地喊了声“妈妈”,才想起父母都不在家。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胖胖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开心地在她面前摇着尾巴。 “你这个家伙,是不是夏至安让你在屋里的?妈妈不在家你就撒野了?”她笑着摸摸胖胖的脑袋。“就你自己出来迎接我。他们呢?” 她看了看,夏至安和田藻的鞋都在,看来两人都在家的……她把自己的鞋子摆在夏至安鞋子的旁边,踩着拖鞋往里走了几步,发现餐厅亮着灯。 她愣了下,走过去一看,夏至安正坐在餐桌边写东西呢。 也许是听到脚步声了,他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问:“你回来啦?晚饭吃了吗?” 欧阳灿笑了笑,说:“你怎么口气跟我妈似的。” 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餐桌边,去开了冰箱拿出冰镇矿泉水来喝。屋子里温度不高不低正合适,刚从外面进来只觉得凉爽舒适,再几口冰水喝得透心凉,头脑忽的一下就清醒了…… “嗯,看来应该是吃了……喝了酒,还吃了羊肉?”夏至安问。 欧阳灿差点儿呛着,睁大眼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你身上有股复杂的味道。”夏至安说。 欧阳灿白他一眼,站在他身后,看了眼他正在写的东西,仍然是看不懂的……“那羊肉一点儿膻味都没有,我身上会有羊肉味?” 夏至安笑了,说:“羊肉是我顺口说的,没想到真的是吃了。” “你怎么这么讨厌哪?以后要再信你的话真是有鬼了。”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道:“这话你都说好几遍了。每回都上当,你是不是傻?” 欧阳灿瞪他一眼,见胖胖过来蹲在身边,一边摸着它的头一边看看周围,还没等她问,夏至安说:“石头没在这。刚才过来喝了点儿水就走了。我今天带它去诊所了,杜医生说应该就这两天生,让留意它的动静。我看它有点坐卧不宁,可能在找合适的地方生娃……” “意思是说生随时都有可能生?”欧阳灿问。 夏至安点头,“本来我问杜医生要不要住院。杜医生那里最近床位都满了,而且石头在诊所情绪总不大好,如果家里能照顾好还是让它在家里吧,有利于产后恢复的。” 欧阳灿说:“这意思还怕它会产后抑郁是吧?” “那可不!”夏至安一本正经地道。 “真行!”欧阳灿有点儿傻眼。“我爸今天还嘱咐我看着点儿石头。白天归你看,晚上归我……不行,这家伙是田藻那人揽来的事儿,怎么成了咱俩的责任了?” “交给她,你能放心啊?”夏至安笑问。 欧阳灿想了想,哼一声,没做答。 “哦对了,欧伯和伯母已经休息了,你别给他们打电话了啊。”夏至安说。 “啊?”欧阳灿瞥了眼墙上的挂钟。 “你们不是约好了晚点儿通电话么?刚才跟欧伯说了会儿话,他说飞了一天很累,知道你今天也很辛苦,就不等你了,回头再通电话。” “好……好吧。”欧阳灿忍不住心里一阵愧疚。 夏至安看看她,不说话了,专心对付他的文章去了。 欧阳拿着水杯,拎起她的东西来就上楼了。 开门时弄出一点动静来,对面田藻觉察,开房门出来问:“才回来啊?” “是啊。今天下班好晚。”欧阳灿说。 “下班晚,还约会去了,是吧?”田藻微笑。 “你怎么知道?”欧阳灿心想这里又有一个瞎猜的——还猜的挺准。 “花啊。这种话一般要不是买给自己开心,准是男人买来哄女人开心的——你不像是爱这么哄自己玩儿的人,当然是人家送的。不是去约会了才怪!”田藻有点儿得意。 欧阳灿笑着边摘表,边看看她,也没否认,也没承认。 田藻见她挺累的样子,说:“早点儿休息吧,我回房了。晚安。” “晚安。”欧阳灿打开盒子,把那只水晶杯拿出来放在桌上,一盒花放在桌上,淡淡的香气蔓延开来,整间屋子都有了好闻的味道…… 她听见一声柔软的、轻细的叹息。 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她自己。 …… 欧阳灿抱着被子呼呼大睡,忽然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她胡乱摸了把手机,没摸到,翻个身又睡过去了。 “欧阳灿,欧阳灿!” 随着晃啷一声巨响,一阵风到了面前。 欧阳灿猛的惊醒,睁眼就看到一个黑影站在床边。 她呼的一下翻身坐起,“谁?” “我,夏至安。你别怕。”黑影说。 “这大半夜的,能不怕嘛!”欧阳灿听出是他的声音来倒安了心。“干嘛呀?”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灯钮。 夏至安却说:“快点儿,来不及了,石头不好呢。”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十四) 欧阳灿还有点迷糊,听说石头不好,也顾不上开灯了,跳下床来就说:“你怎么不早说?在哪呢?” “我还怎么早说啊?打电话不接,敲门不开,喊你半天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把你扛着扔楼下,你才能醒是吧?没见睡觉这么死的人……” “你废话真多。快走!”欧阳灿说。 两人摸着黑、互相抱怨着来到走廊上抒。 欧阳灿看到对面田藻房里还亮着灯,也没想到要去惊动她,跟夏至安上楼,边走边问:“生了吗?” “就是生的不好。石头倒还可以,小狗好像不行了……”夏至安说着往楼梯上跑。 欧阳灿倒嫌他跑得太慢,从他身边挤过去,问:“它现在在哪呢?” “就在我屋里。里面那个床头柜那。”夏至安说带。 “还真是会找地方……”欧阳灿说着直接就奔了夏至安房间。 “那边,窗帘和床头柜中间。它可能觉得那儿比较安全。”夏至安跟进来,说。 欧阳灿走过去,在床头柜和窗帘之间的空地上,一条原先盖在外面沙发上的羊毛盖巾被团成一团做了临时的窝,石头正卧在那上头喘着粗气。 她一眼没看见小狗,正要问,忽然石头动了动,就看到了石头肚子下面有一团湿乎乎的黑色的小东西。 她靠近些,石头立即发出呜呜的声音。她忙停住脚步,慢慢蹲下来,一边小心地出声安抚,一边观察石头和小狗崽的情况。在发现毛毯上有血迹之后,她转脸看了夏至安一眼,说:“是不大对……正常下个崽儿,应该不至于流这么多血啊。不知道石头受伤了还是小狗崽子有伤。” “这么看是看不出来。我本来想近了看看,又怕弄不好石头反应过激,会伤了小狗崽,没敢硬来。”夏至安说。 欧阳灿试着往前挪了挪,石头不出声了,但盯着她一动不动的,神态非常警惕。 这么大只狼狗,又在紧张的状态下,随时可能做出攻击性的动作。 夏至安轻声说:“你先别动,再观察下。” “现在最要紧的是得想办法快点儿看到小狗崽子怎么样了。不好赶紧送医院去。你下去帮我把药箱拿上来……知道搁在哪儿吧?”欧阳灿轻声说。 他们两人说话都又轻又快,生怕一个不留神刺激到石头。 “知道。你……你等我上来再动手。石头要发狠你搞不定的。”夏至安刚要走,说。 “好。你快去。”欧阳灿说。 夏至安跑下楼去了。 欧阳灿看着石头。 石头正张着嘴喘着粗气,粉红色的大舌头垂下来,凶倒是不凶,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马上翻脸不认人…… 欧阳灿轻声说:“嘘……嘘……别紧张……是我,石头。我现在要帮你,知道吧?嘘……你这是个儿子还是闺女啊?要是不让我看看,说不定活不成了啊……让我看一下行吗?保证不要你的……看完就还给你……” 她又往前挪了挪,但看到石头突然又“呜”了一声,她又停了下来。 心里虽着急,可也真不敢贸然动手。 她一转脸看到夏至安的长袖运动衣挂在椅子上,抽下来叠了两下缠在手上,这时候就听见脚步声,她知道是夏至安回来了,说:“借你衣服用一下。” 夏至安过来把药箱放下,看欧阳灿准备上前了,说:“我来吧。” “没事。我按住石头,你把小狗崽拿出来……嘘……石头乖……”欧阳灿声音低沉而柔和,轻声细语地说。 夏至安蹲在她身边,跟她一起往前挪。 石头看着他们俩,欧阳灿忽的把手上的衣服又拿了下来。 “干嘛?”夏至安轻声问。 “我怕它反而觉得这是威胁。”欧阳灿把衣服放在一边,手已经伸过去,触到了石头的头。 石头躲了下,她轻轻摸摸它的头,它就没再躲,反而温顺地蹭了下她的手心。 欧阳灿和夏至安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欧阳灿转脸跟夏至安使了个眼色。 夏至安跪在地上,迅速从石头肚皮下把那团温热的小东西取了出来。 石头“嗷”的一声狼嚎,欧阳灿急忙安抚它,就看在夏至安手上,那小狗崽身上血淋淋的,一团东西挂在它体外……她顾不得安抚石头了,过来看了小狗崽说:“这怎么搞的……肠子都出来了……臭石头你还压着它,你想弄死你儿子是不是?给我!” 夏至安把小狗崽放到欧阳灿手上。 欧阳灿检查了下,托着小狗崽,说:“赶紧铺上垫子,给我拿出手套来……你给杜医生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出诊……他要来不了,我就自己来。” 夏至安看了她,问:“你行吗?要不咱们直接送诊所?” 他虽说着话,手上倒是不停,看了下灯光,只有自己书桌上合适,忙把书桌上的东西一推,稀里哗啦地倒了一片也不管,把垫子铺好,开了台灯又去开顶灯,弄得卧室里亮如白昼。他给欧阳灿拆开一副手套递过去。 “送医院我怕来不及了……我先看看能救就先救,你快联系诊所。” 欧阳灿把小狗崽放下,让夏至安倒了消毒液在手上消了毒,擦干手就这夏至安的手戴上手套,弯身看着小狗崽的情况——小狗崽奄奄一息的,只有小肚子微微起伏,连哼唧都不哼唧,肚皮下方有个挺大的洞,内脏挂在了外面……欧阳灿检查完毕,心里也就有数了。 她听到夏至安在打电话,好一会儿都没接通,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别打了。这个时间可能睡着。我来试试吧。” 夏至安过来,问:“我帮你做什么?”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十五) “你看住石头别过来咬我就行。这是小手术,我自己可以的。”欧阳灿说。 夏至安不再出声。 他下楼的时候把石头专用的牵引绳拿了上来,这会儿正好用得到。 不过此时石头倒是乖了些。虽然欧阳灿拿走了它的狗崽,它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只蹲在自己弄好的产房里,不错眼地瞅着欧阳灿,由着夏至安给它穿上牵引绳。 夏至安看石头身上有些脏,就把它拴在床脚,先用毛巾给它擦了擦,又从药箱里拿了纱布沾了消毒液擦拭。他忙着照顾石头,不时看看欧阳灿——欧阳灿弯着身子像只小虾米似的,聚精会神地给小狗崽缝合肚皮。那小狗崽很小,在灯光照射下,黑色被毛亮的跟缎子似的,小身子更是圆滚滚胖乎乎的,像个大肉丸子……欧阳灿早把它的内脏塞了回去,看她缝合狗仔肚皮的样子,像极了正在给布娃娃缝裙子的小姑娘……只可惜现在并不是过家家,一个不小心,一条小生命就消失了。 石头突然又“嗷”的一声。夏至安忙停下手来,看看支起了前肢,有点焦躁地看着欧阳灿带。 欧阳灿转过脸来,说:“擦汗。” 夏至安这才发现她眉梢都是汗珠子,已经渗进眼角了。 他忙抽了两块棉纱给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 “你把空调温度调低点吧,太热了。”欧阳灿转过头去,说。 “好。”夏至安把棉纱丢了,去门边调了下温度。 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赶快摘了手套去接。原来是杜医生打来的,问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他看看欧阳灿,说:“是。我们家石头下崽了。小狗内脏外露,现在小灿正在给它缝合……” 欧阳灿这时候停下来手来,示意她来讲电话。 “杜医生,我让小灿跟你说。”夏至安站过来,把手机贴在欧阳灿耳朵上。 他往桌上看了看,那小狗崽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周围的纱布、棉花沾了血,虽然不多,可就一只初生小狗的体量来说,也够让人揪心的……他转了下脸,恰好目光转到欧阳灿身上来。 忽然他就怔了怔。 欧阳灿只穿着睡衣。 他这才意识到她是被从床上叫起来就直接出来了,仓促间根本没来得及换衣服。 偏偏这丝绸睡衣很薄,V领吊带的款式,领口开得很低,露着大片肌肤……他忙转开眼。 “……好的杜医生。我们马上送过去。”欧阳灿很冷静地说完,示意夏至安挂电话。 她见夏至安转开脸看着别处,皱皱眉刚要说话,忽然低了下头,不禁头皮一炸,顿时就想甩手就跑……可这种情况下怎么也不能就跑了呀! 她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背过身去,镇定地说:“杜医生说我处理的方式是正确的。不过他还要再检查下看看小狗和石头的情况怎么样……你负责石头,我负责小狗。我清理一下这里。” “这儿就甭管了,就这么扔着吧,回来我再收拾。”夏至安也不看她,把手机往裤袋里一装,去拎了两条新的浴巾出来,一条给欧阳灿一条给石头围上,就把石头抱了起来。 欧阳灿说:“我得换下衣服,你车上等我啊。” “好。”夏至安说着,抱了石头往外走。“我带手机了,你不用带钱包什么的了。” “知道了。”欧阳灿把小狗小心地抱在毛巾里,见它不动,轻轻贴了贴它的小脑袋,仿佛见它晃了下,她赶紧抱起来跑回房间,胡乱套上T恤长裤就跑了出去。 外面夏至安已经发动好车子在等了,她上车刚坐稳,他已经把车开出去了。 两人一路都没交谈,到了诊所就见杜医生在门口等着,看见他们俩下了车,赶紧给他们开了门。 欧阳灿先把小狗崽的包裹打开给杜医生看。 杜医生看了看接过去,进了诊室小心地放在台子上检查,轻声问着欧阳灿问题,不住地点着头,说:“都对的……救得很及时。” 过一会儿,他欧阳带小狗崽去拍个片。等她走开,他过来看石头的情况。 石头见欧阳灿走了,要跟着去。 夏至安忙拽紧了它。 护士小伙子给石头套上伊丽莎白圈,让杜医生给它检查。 夏至安安抚着石头,问:“它要紧吗?” 杜医生把听诊器挪开,摇头道:“没什么。它还挺好的。等会儿也做一下详细检查。” 夏至安又问:“小狗这种情况的话,成活率有多大?” 杜医生坐在办公桌边,看着传回来的X光片,说:“好好照顾,不发生感染什么的,成活率还是挺高的。” 夏至安没有再问下去。 这时候欧阳灿抱着小狗崽回来,走到门口,那小家伙忽然在她怀里哼哼了一声。 “啊呀!”欧阳灿惊喜地叫起来,“出声了!” 杜医生正在电脑上看小狗崽的片子,听到便说:“嗯,它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了。多亏了你们及时抢救。” 欧阳灿抱着小狗崽,长出了一口气,说:“刚才真是好紧张。要放保温箱吗?” “最好是放几天。”杜医生微笑道。 “石头呢?石头得陪在这里吧。”夏至安看看欧阳灿,问。 “石头不必的。它要在这也没有床位给它……今天看情况还是没法收留它。要是在这外面的空间里,对石头也不好。我想想办法啊……”杜医生说。 “杜医生,保温箱有存货吗?有多余的就卖给我们一个吧,或者租给我们一个。”夏至安忽然说。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十六) “那我们买一个带回去。石头在家护理,小狗在家睡保温箱,要吃什么药或者营养品,我们在家喂。请护士一早一晚给我们出诊,您看这样行吗?”夏至安说。 杜医生看了欧阳灿,显然有这样需求的“病犬家属”他还没有遇到过。 欧阳灿看夏至安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皱着眉头道:“我说,夏教授,哪有这样的……抒” “我是怕小狗出了院回去,石头不认它。还得母乳喂养啊。”夏至安说。 “它自己的崽子自己不认那也得行!用不着这样。每天带石头来就可以了。”欧阳灿说。 “那多麻烦。回头石头没法儿给喂奶怎么办?就吃奶粉啊?要我说的可行,那就照我的方案来吧。杜医生,麻烦您了。给我们开一个保温箱,还有需要什么东西都开上。”夏至安说着把石头的牵引绳交到欧阳灿手上,也根本就不跟她啰嗦。见她还要阻拦,就说:“用完了可以捐给动保机构的,你操什么心啊。” 欧阳灿见他二话不说就和杜医生走了,抱着小狗崽和石头站在那里发愣。 一旁的护士笑道:“难怪夏教授昨天来的时候就问仪器的价格啦。他说要预备个,我们都以为他开玩笑的。当时杜医生说诊所有两台没拆封的,要拿走可以按进价的。谁知道今天真要拿了?杜医生说话算话的,再说你们是VIP客户呀。放心啦,不会很贵。” 欧阳灿叹口气带。 护士说:“夏教授人真好。” 欧阳灿笑笑,点了点头。 护士小声说:“来,先把小狗放到保温箱。杜医生说观察几个小时,等稳定了再带走……保育室那边安静,石头可以一起来的。” 欧阳灿把小狗交给护士,带着石头跟她往里走,到了保育室门口,看着护士进去把小狗放进保温箱。 保育室里几个保温箱,有两个里面都住着猫宝宝。 欧阳灿在外面看着,见石头着急,忙摸摸它头,说:“不要害怕,你的宝宝谁会跟你抢啊。等情况稳定了,我们就带它回家。” 护士听见,转过头来笑道:“这儿有空地,让石头在这休息一下吧。我给你搬椅子去。” “谢谢。你告诉我从哪儿拿,我自己去。”欧阳灿忙说。 “就在隔壁那间储藏室。你开门就能看到了。”护士道。 欧阳灿过去推门一看,门口就摞着一摞塑料凳子。她拿了两个出来,就看到夏至安过来了。 “怎样?”欧阳灿问。 “杜医生让护士帮我把东西都抬到车上了……要观察一阵子才能走是吧?”他往里看了看,恰好护士已经操作完毕,告诉他可以进去看看了。 他于是从欧阳灿手里把凳子接了,走进去站在保温箱边往里看。 “好像比刚才好一些了?”他问。 “嗯。这小狗挺胖的……好好照顾会没事的。别太担心了。我还见过比这糟糕的呢。主人不放弃,小狗就会加油。”护士说。 “谢谢你。”夏至安说。 护士脸红了红,说:“不谢。那我去忙别的了……外面饮水机有水,你们知道的。还需要什么就喊我。” “谢谢。”欧阳灿也说。 等护士出去了,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夏至安看看小狗哼哼唧唧的,石头就有点不安稳,索性过来抱起石头让它看看保温箱里的小奶狗,说:“哪,在这啊,它又跑不掉。你看你啊,虽然说你第一次生,没什么经验,生成这样也是很吓人啦……” 他挺大一个人,抱着一条老大的狗,本来就已经够让人发笑的了,竟然还说了这么一番话。 欧阳灿已经累的不行了,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怕惊动了保温箱里的小猫小狗,又急忙忍住,可忍的浑身发颤,连凳子都抖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夏至安瞅了她一眼,把石头放下来,带来的两条浴巾被他叠了叠铺在地上,拍一拍,让石头趴在那里。 欧阳灿看石头很听话地趴上去,夏至安就蹲在地上摸摸它的头,不禁笑道:“哎,我说,你差不多就可以了啊……对它这么好,将来万一人家主人回来,你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这狗崽子是孳息吧?我扣下狗崽子好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笑,把凳子往他身边推了推。 夏至安坐上去,看看她慵懒地靠在墙上,说:“你要是困了可以先回去睡,我在这就行。” “算了,我还是在这吧。”欧阳灿没带表也没带手机,指了指夏至安手腕。 夏至安看看,说:“三点半。离天亮还早着呢。” “可以睡一觉。”欧阳灿说着闭上眼睛。 “你在这睡可以,别打呼噜,会吵着小狗小猫睡觉。猫妈不在这没关系,石头急了会咬你的……” 欧阳灿抬脚踢了那凳子一下,哪知道夏至安恰好要挪动凳子,欧阳灿一脚踢出去没用力也把凳子踢到了一边,夏至安没提防这一下,一个屁股蹲儿就坐在了地上。 两个人都没料到,不禁你瞪我、我瞪你,好一会儿竟然齐齐爆出一阵大笑来。 “嘘……别吵到别人。”欧阳灿比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笑的浑身发抖。 夏至安坐在那里抱着膝盖,看着她,也笑。 欧阳灿笑起来手舞足蹈的,可见这会儿人放松了,实在是开心至极。尤其这副笑脸,比起前两天她那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来,简直太舒心……她临时换的衣服,一条红色的阔脚裤,一件绿色的T恤,跟只樱桃似的……看起来入口即化,非常甜。 他不知不觉有些发愣。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十七) 欧阳灿看他只望着自己不出声,跺跺脚,问:“地上不凉?还不起来?” 夏至安看了眼闭上眼睛石头,爬起来,说:“你说说这是第几次了,再这么跟你混下去,我迟早小命儿交代在你手上。” “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这也太寸了……”欧阳灿举起手来,看了他,笑道:“今天表现不错嘛,没晕过去。” 夏至安眉一抬,说:“只顾担心去了,顾不得晕。” 欧阳灿轻声说:“这个问题确实没有好的办法。抒” “有时候提前做好心理建设可能会好些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轻轻敲了敲眉心带。 “怎么了?”夏至安问。 “有点儿头疼。”欧阳灿说。 她明白是刚才起床太急了,注意力一直在小狗崽身上倒不觉得什么,这会儿静下来,立即觉得头疼了。 “我说让你先回去休息吧。”夏至安看她皱着眉,说。 “没事啦。偶尔会这样。老?毛病了。过会儿要是不好我再出去看看这有没有给人吃的止疼片。” “女生很容易偏头疼啦。精神压力比较大的时候啊,睡眠不足的时候啊,还有那个……呃,总之就是比较容易这样。止痛药的剂量最好听医生建议。”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了笑,揉着眉心,道:“你还蛮了解的。” “最近是觉得你很有压力。” “都能看出来啦?” “是啊。”夏至安点头。“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说你脸上都写着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啦……”欧阳灿稍有点不自在。 她扯了扯衣袖。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刚才穿着睡衣跟他共处一室的情形来……他也不一定看见什么,可想到那个情形就很让她尴尬了。 “那天那个男的是什么人?”夏至安倒没发觉她不自在,问。 “那个啊……”欧阳灿倚在墙上。 墙有点凉,她离开些。 夏至安和她并排坐着,发现了,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说:“垫上再靠。” 欧阳灿老实不客气地接过来披上,说:“谢谢。” 夏至安笑笑。 他低头看着安安稳稳睡着的石头。 欧阳灿不出声,他以为她是不想聊刚刚那个话题的,不料过了一会儿,她说:“当时我跟那个人差点订婚的。” “嗯?”夏至安有点意外,抬起头来看着她。 “然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不分手了。” “他不太甘心吧?想挽回?”夏至安问。 “也……没什么不甘心吧。他都要结婚了。” “是吗。” “是啊。”欧阳灿出了会儿神,“所以我在想也许不是什么不甘心。如果不甘心,何必等到这会儿?多半只是害怕结婚。但是现在想想,我和他大概没有那些原因也不会在一起的。或许在一起之后,也可能会分手。我们两个有很多地方不一样。所以他妈妈如果能多给我们哪怕半年一年的时间,也不需要做恶人吧……只是当时想不通,非常难过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这次出国培训前半年吧。算起来也是快两年前的事了。”欧阳灿想得很认真。“原来都过了这么久了。时间过得真快。” “现在还很在意吗?”夏至安看了眼保温箱,问。 “基本上不会了。只是这两天觉得有点难过。我想我喜欢过的人,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大概我也应该负些责。总觉得也许是因为我当时没有能够处理地更好,才留下了些后遗症。然后就是比较担心我妈妈,怕她知道了会伤心。”欧阳灿轻声说。 “伯母吗?” “自己的孩子被嫌弃,哪有母亲会不伤心的?”欧阳灿盯着地面。 “那是他们家没有眼光,不是你的错。”夏至安说。 欧阳灿有点儿意外,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 “干嘛?”夏至安微笑。 “真是……原来偶尔小狗子嘴里也能吐出象牙。”欧阳灿说。 夏至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看在你今天晚上救了石头儿子的份儿上,算大功一件,我不跟你计较。” 欧阳灿哼了一声,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刚才还跟你说,石头和它儿子都是人家的,你小心白白投入感情,血本无归。到时候你哭,我可不同情你。” 夏至安笑笑,说:“我管它们以前以后是谁的,现在是我们的就行啊。” “谁跟你‘我们’!”欧阳灿撇了下嘴。“我没那么自作多情,放很多感情在别人很可能随时找回去的狗身上。” “这可由不得你。感情这种事,不是你说放就放,说收就收的。”夏至安说着站了起来,过去看了看保温箱里的小狗崽,又看看旁边保温箱里的小奶猫。“这两只小猫也蛮可爱的……我们给小狗崽起个什么名字?” 他回过头来,却看到欧阳灿靠在墙上,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不知是在休息,还是睡着了……他抬腕子看看表,四点多了。 小狗崽一直在睡着,很安静,只是四肢会不时抽动下。这眼睛还没睁开的圆滚滚小家伙实在是憨态可掬,连肚皮上缠着的网状绷带都很可爱,像只撑破了网的胖鱼……他看着看着,忽然想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欧阳灿。 别说,还真有点儿像。 这时候保育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杜医生探身进来看到他,笑着点了点头,问:“情况怎么样?” “好像还不错。您看看。”夏至安站到一边。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十八) 杜医生进来,挨个儿保温箱看了,才说:“看着挺不错的。再观察一下,要是没有异常就带回去吧。让石头给喂奶。要是石头喂不好,可以辅助用营养品和羊奶粉。小狗的生命力都很顽强的,别担心。” “谢谢您。”夏至安说抒。 杜医生看了看睡的正香的欧阳灿,轻声说:“今儿还真不是我的功劳。要不是有欧阳啊,我还就真耽误事儿了呢。你也休息会儿吧,我去看看病房。” “好。”夏至安跟杜医生一起出来,看着他去了对面病房,站在外面活动了下筋骨。 诊所里有平常医院该有的那股消毒水的味道,除了这还有一点特别的气味,虽然说不清是什么,总觉得应该就是小动物区别于人类的那些气息的综合体。 他一向爱干净,对不明所以的状况相当排斥。所以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不但在这里,平常也主动承担了好些照顾欧家宠物犬的任务……他多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可见人的事,真是说不清的。 他一宿没睡,到这会儿竟还是很清醒。 欧阳灿却不管不顾地睡满了两个钟头,睁开眼时,发现夏至安不在屋里,刚要站起来,就看他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几张单子,见她醒了,说:“我过去问了下杜医生,把石头和哼哼的病例打印了一份带着……走吧?哼哼挺稳定的,可以带回家了。杜医生说会安排人一天两次过去给哼哼打针。” “哼哼?”欧阳灿站起来带。 “建病例要名字嘛,就叫哼哼好了。”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抽抽鼻子,没出声。 护士进来帮忙把哼哼从保温箱取出来,包裹好交给欧阳灿。 欧阳灿抱着哼哼,夏至安牵着石头,慢慢走出了诊所。 此时天刚蒙蒙亮,从诊所出来,夏日清晨那有点凉爽和湿润的空气极为清新,两人一齐深吸了口气,都笑起来。 “这感觉还蛮好的。”上了车,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看她,笑笑,又看看后座上的石头。 车子开回家的路他选了从海边走。 欧阳灿看看车窗外,因为天气极好,能见度很高,一眼能看到海面上很远很远之外——红彤彤的朝霞,碧蓝碧蓝的海水,看上去极美。 她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在山顶看到的海,深邃,幽远,像黑色的大幕,灯火和星辰做点缀,也极美。 夏至安看她,说:“买了早点回去吧。吃完早点可以睡一会儿再上班。” “好啊。”欧阳灿回神,点头道。“你去买啊。我没带钱。不过那个早餐店可以赊账的,要是不能支付宝的话,我去刷脸好了。” 夏至安笑道:“好。” 他说着,把车停在路边,很快下去到店里买了油条馅饼回来,挂在后座挂钩上。车厢里飘着香香的味道,欧阳灿正好饿了,不禁咽了口口水。这恰好被夏至安看到。他笑道:“一会儿就能吃了,再忍忍啊。” 欧阳灿自己也笑了,等到了家门口,就听见里面胖胖在叫,大门在响。 夏至安先把大门开了,胖胖跑出来绕着石头和他们俩转圈子。 “别转啦,你绕的我头晕。”欧阳灿说着,胖胖已经跳起来,前爪搭在她手臂上,轻轻嗅着她怀里小包裹。“啊,这是你外甥哼哼。哼哼,来见过胖舅舅。” 夏至安牵着石头进门,听着这话差点儿笑歪了,拉着小门让欧阳灿快点儿进来。 进了门几只家里的狗欢欣鼓舞地跑来,一样绕着圈子,欧阳灿和夏至安左躲右闪进了屋。 夏至安说:“要不还放楼上我那里?楼上安静点儿。楼下咱们进进出出的怪麻烦的。” “东西搬上搬下是不是也怪麻烦的?” “那倒没什么。我来,很快。”夏至安把石头放开,自己开门出去了。 欧阳灿抱着小狗崽上楼,回到夏至安的房间里,只见一片狼藉,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她低头看看石头,笑道:“幸亏是你。要是别人给弄成这样,夏至安还不得疯了啊?” 她正说着,就见石头走到它自己弄好的那个窝里去,卧在里面,眼睛望着她。 欧阳灿忽的反应过来,也走过去,轻轻把小包裹打开,把肚子上缠着绷带的小狗崽给石头嗅了嗅。 石头舔舔哼哼,又看看欧阳灿。 欧阳灿把哼哼放到它怀里,不一会儿,就见哼哼在找什么,石头用鼻子拱了拱它的小身子,帮它找到ru头,它就吃起奶来……欧阳灿看得目瞪口呆的。要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眶发热,在听到脚步声时,她马上招手叫道:“夏至安,快快,你快来看……哼哼吃奶了!” 夏至安把手里的大箱子往桌上一放,过来果然看到小狗崽在埋头大吃,他一激动,伸手便将欧阳灿肩膀揽过来,使劲儿一箍,转脸在她头顶就亲了一下,下巴磕磕她,叫道:“太了不起了!” 欧阳灿愣了下,“喂!” 夏至安只觉得耳边“嗡”一声响,这才觉察不对,“哦!” 欧阳灿气的举起手来,夏至安眯了眼,心想糟了这下要挨耳光了……不料欧阳灿手掌变成拳头,一拳扫过来贴上他腮帮子,并没用力,只是把他给推开,红着脸站起来,说:“真是得意忘形了!” 她也不等夏至安说什么,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走一边把地上的东西踢开,说:“好好儿收拾下啦,这儿乱七八糟的会滋生细菌。” 夏至安还在原地。 他看着石头歪躺在那里,很自在地给哼哼喂奶,才轻声说:“知道啦!”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十九) 他索性坐在地上。 房间里早就一片狼藉,要在平常,他肯定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必须马上动手收拾好。可这会儿他却觉得就这么放着也行……偶尔乱一下子,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伸了个拦腰,就地躺倒,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晒在身上还挺舒服的。 一宿没睡,他有点儿困了,可想到今天还有好多事等着做,又忙爬起来,先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放保温箱,安装好了,才收拾房间。 忙了足足半小时,看着小狗崽也吃饱了,他过去把它拿进保温箱放好,调整到标准温度,看着它在里头爬了两爬就不动了带。 他笑笑,自言自语道:“瞧这折腾的,为了大的不热嘛,室内温度得低;为了小的嘛,温度得高点儿……我是交了什么好运气,遇上你们这对宝贝哦。” 他看了看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满意地去洗了个澡,下去吃早饭抒。 餐厅桌上摆着油条馅饼,还有两样小菜,以及豆浆,但不见人影。 夏至安里外瞧了瞧,没有发现欧阳灿,倒是胖胖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来,很亲近地蹭蹭他。 “欧阳灿?”他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他就坐下来,倒了一碗豆浆。 油条馅饼都不见少,欧阳灿应该没吃饭…… 他夹了根油条刚要咬,听见门响,转头一看见欧阳灿从外面进来,“你干嘛去了?不吃早饭嘛?该迟到了。” “啰嗦。”欧阳灿拍拍手,去洗了洗手才过来坐下。“我去浇了下花。” “我昨天刚浇过!”夏至安放下油条,说。 “……” “以后浇花通个气儿。” “谁知道你会浇!” “你该看一看啊,花盆里土是湿的,还浇?”夏至安不可思议地看着欧阳灿。 欧阳灿瞪了瞪眼,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给自己辩解。 刚才她的确连看都没看就拿起了喷壶…… 夏至安见她发窘,说:“我还以为你想不到浇花,别误了事。这下倒好,欧伯不用担心花会干死,改担心涝死了。” “那么多话。吃饭吧。”欧阳灿悻悻地说。 夏至安晓得她还有些生气,就不吭声了。 “以后不准你接近我身边一米以内。”欧阳灿说。 夏至安听了,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要是有紧急事件呢?” “会有什么紧急事件!就是有,也不准!” “那好吧。要是你坚持的话。”夏至安说着瞅了她一眼。 欧阳灿待要再强调一下,手机响了。 她一看是父亲打来的,脸上立即露出微笑来。 夏至安眼看着她的表情瞬间有了巨大变化,不禁也叹为观止。听着她叽叽呱呱和父母说着话,也很有意思……他不知不觉就微笑了。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二十) 欧阳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的,把她用过的碗筷也收走了,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慢慢吃着饭,看看时间也该准备上班去了。 他上去看了看石头和狗崽,调整好监控镜头,带上包就下楼来。 忽然看到头发像一堆乱草似的田藻冒出头来,看到他,她打招呼:“早!” “早!你这是还没睡呢,还是刚起床?”他笑问抒。 田藻的作息有些日夜颠倒,很难得这个时间看见她的。 “刚写完稿子,还没睡……昨晚上出什么事了吗?我好像是听见有动静。”田藻问。 “哦,不算什么大事。石头刚生了小狗,我跟小灿带去医院看了看……”夏至安简单把经过说了说,看看表,道:“石头在我房间休息。我开了监控,随时可以看到它们的情况……如果有意外,我给你打电话行吗?你好上去看看石头。我赶回来毕竟没有你上个楼快。我今天就半天课,很快回来的。” 田藻还没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但总算是听明白了夏至安的意思,忙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没问题。可是你们俩昨晚怎么不喊我帮忙啊!带” “知道你晚上要工作的。我们俩应付不来的话肯定就叫你了。”夏至安又看看表。 “你到点上班了吧?快走吧。”田藻笑着说。 夏至安点点头。 “对了,小狗是公的还是母的?”田藻追问。 “公的。跟小肉丸子似的,特可爱。”夏至安笑道。 “哎,挺好。”田藻笑着说。 夏至安也笑着走了。 下楼来他也没有看到欧阳灿。院子里静静的,等他走到大门口,发现欧阳灿的自行车不见了,几只狗远远地望着他,像是目送他出门上班去……夏至安摸摸蹲在门内的小四的脑袋,推开小门走了出去,恰好看到欧阳灿骑着自行车的身影从巷口一闪而过。 · · · 欧阳灿进了办公室刚换好警服,桌上电话便响了。电话是林方晓打来的,她起初以为是有什么情况要核对,不想林方晓告诉她,罗林想见见她。 欧阳灿楞了一下,问:“见我?” “对,说想见见你。”林方晓说。 欧阳灿微微皱了眉,轻声问:“为什么要见我?” “我也不知道。他只说想见见那位有一面之缘的年轻法医。”林方晓说。 欧阳灿听着,没吭声。 从林方晓声音里听不出焦急,看样子他也只是转达一下罗林这个看上去很离奇的要求……她想了一会儿,脑海里并没有多少对罗林的印象。那天她从现场往回赶,特别着急,也只是匆匆一瞥而已……哦,倒是有一点,林方晓在介绍她的时候,罗林的确像是眼前一亮。 她眉头皱紧些,说:“那我去见见他好了。” “别勉强。”林方晓说。 “不勉强。我也挺想会会这位罗总的。”欧阳灿说。 她收拾了下桌上的东西,带上随身物品下了楼。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二十一) 她赶到审讯室,林方晓正在走廊上打电话,见她到了,很快挂了电话,冲她点点头,说:“这么快就来啦。” 欧阳灿看看林方晓,说:“精神不错啊。抒” “嗯,昨晚都休息好了。我们,还有那位。”林方晓说。 欧阳灿笑笑,“看样子你们双方相处得还不错。” “到目前为止都还挺客气的。”林方晓点头。 欧阳灿往里看看,只看到老崔在里头端坐不语,“够稳的。” “那位更稳。要了纸和笔,不知道在写什么。我心里想着但愿是答题纲要……” “万一是回忆录呢?” “回忆录不急着这会儿写的。”林方晓说,又打量欧阳灿一眼,“你准备好了?” “这还要准备什么啊?我又不是来审讯的。”欧阳灿很放松带。 林方晓一歪头,敲敲玻璃,推开门让欧阳灿先进。 坐在里面正在纸上写着什么的罗林和老崔同时抬起头来。看见进来的是欧阳灿,罗林马上露出了微笑。 欧阳灿点点头,说:“早上好,罗总。” “早上好,欧阳医生。还是别叫我罗总了,叫我罗林,或者老罗就行。”罗林见她站着,起了起身。但因为身体并不能随意离开座椅,他歉然一笑。“失礼。” 欧阳灿轻声说:“没关系。请坐吧。” “你也请坐。”罗林说。 老崔抱起手臂来,看着罗林,眼中是一副看怪人的神情,只是不动声色,林方晓则把自己原先坐的那张椅子拉过来让欧阳灿坐了,自己出去另拿椅子了。 “听林队长说你想见我。”欧阳灿说。 罗林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是啊……不过我也没想到他真转告你了。” 欧阳灿抬了抬眉,虽没说什么,表情却极为生动。 罗林微笑,把面前的纸和笔摆整齐。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写的东西,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欧阳灿静静地一言不发,只是望着面前这个尽管身处审讯室、仍从穿着到举止丝毫不失体面的中年男人。她听见林方晓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她身后坐下来,也没有回头。 罗林抬起头来,仍旧是望着欧阳灿,轻声问:“做法医辛苦吗?” 欧阳灿不想他开头问的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又不着边际的问题,停了约莫两三秒,答道:“辛苦。” “是吗?” “是啊。像这几天,天气又热,事情又多,体力消耗很大,压力也很大,说不辛苦那是骗人的。” “收入也不太高吧。” 欧阳灿哑然失笑。 她打量了下罗林。 从他的神情语气来判断,他说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恶意…… “不高。图收入高的不会做这行。“ “图收入高的不该打政府工。” “你说得对。我做这行是因为我喜欢。这世上作恶的人很多,我愿意帮忙把他们绳之以法。”欧阳灿说。 罗林沉默地望着她,好像在分析她这几句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二十二) “想见我就为了问我这些?”欧阳灿问。 罗林点点头。 “我的答案很标准。你问任何一个法医很可能都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欧阳灿说。 “不。我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你这么年轻,还做着这么辛苦的工作,一定是有什么类似信仰的东西在支撑着你的。我尊重有信仰的人。”罗林说。 欧阳灿不出声了带。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女儿从小的愿望就是成为一名法医。”罗林说。 欧阳灿认真听着抒。 “她小的时候看电视剧,迷上了剧里的女法医,视为偶像。在那以前她很喜欢跳舞的,梦想成为专业舞蹈演员。她也很有天赋。我和她妈妈很支持她。她后来说要做法医,我以为她开玩笑的,但是十来年了,她一直都是这个愿望。舞蹈还是练习的,可是并不怎么下苦功夫了,只不过当成爱好而已。我以为……她或许真的会走上这条路。”罗林说。 他的声音很平静,表情也很平静。 欧阳灿知道他的女儿罗爱昕已经不在人世了,但他回忆起她年幼时的事,似乎并不令他难过……这个发现让她觉得心头一震。 “我女儿小时候学习成绩就很好的。”罗林说着,又低头看了眼面前那摞纸。“如果不是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她一定会顺利长大成人的。” 欧阳灿见他低着头,那一双扣在一起的手,指甲都修剪得非常整齐。从被拘留开始他的衣服应该没有换过,但并不显得脏……这是一个多么注重外表整洁的男人啊。 她清了清喉咙,说:“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 罗林沉默着摇了摇头。 欧阳灿等了片刻,才说:“那要是没有别的事,我还有其他的工作,得离开了。” 她本想说完就站起来离开,但罗林此时抬起头来,就那一瞬间,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泪光,不禁怔了怔,坐着没动。 “谢谢欧阳医生。我知道我这个请求有点过分。还是非常感谢你能过来跟我说刚才那番话。”罗林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起了身。 她站在那里,忽然往前走了两步,伸过手去。 不但罗林,身后的老崔和林方晓都吃了一惊。老崔都差点儿站起来拽她了,却被林方晓按住。 罗林看着欧阳灿,笑了笑,说:“欧阳医生真是胆识过人。” “希望你能坦然面对自己做过的一切。”欧阳灿说。 罗林没有握欧阳灿的手,而是抬起手来拱了拱手,说:“我会。” 欧阳灿这才转身离去。 门合上的一刹那,她松了口气。 背上不知不觉已经出了一层汗,她捏住制服轻轻抖了抖,想回头看一眼审讯室,到底克制住,先走了…… 审讯室里三个人都不出声,外面的蝉噪穿过两层密封的玻璃窗进来,像是隔了棉花套子打上去的拳头,透着一股无力感,因此室内的沉默就显得格外让人憋闷。 林方晓看着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有好半晌了的罗林,问:“想好了吗?”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二十三) 罗林把面前的那摞纸拿起来,一页页翻着,然后一齐往小桌板上一立,轻轻磕了磕,整理了下,才抬头道:“这是我写的整个事件的过程,你们可以先看看。我想这几天你们也很辛苦,恐怕需要一点时间理清思路。” 林方晓和老崔都没出声。 罗林面对他们这两位老刑警,一丝怯色也无……这无疑是让人愤怒的。但林方晓和老崔何止身经百战,与罗林交手之前,他们早已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因此此时六条视线交织在一起,尽管每一条视线都隐隐带有试探和交锋的意味,可谁也不在这个时候显得锋芒毕露。 还是林方晓站了起来,但他先不忙去拿那几页材料,而是把罗林面前的纸杯拿了过来,给他接了杯水放过去,又问:“我们这里有茶包,需要吗?” 罗林摇摇头,看了他微笑道:“我喝不了茶包。白水就很好。谢谢。” 林方晓这才把材料拿了过来,靠在桌边看了起来。 自己看一页,递给老崔一页……他听见老崔不住地吸气,心想他应该和自己一样,被罗林这尽管简明扼要却也触目惊心的材料弄的有点心里发凉。 他把材料看完了,看向罗林。 “很清楚吧?”罗林问。 林方晓把手中剩下的那一页放在桌上,趁这个机会和老崔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心里都明白,罗林的这个态度太出乎他们意料了…… “如果不是我女儿出事,我大概不会这么干。你们应该理解不了那种绝望,好像自己一生所有的奋斗都没有了意义。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可是毕竟没有这个机会了。”罗林说。 “你杀了这么多人,说的这么轻松。”老崔忍不住道带。 罗林微微一笑,道:“他们没有一个是好人,活着也是祸害。” 林方晓抱着手臂,问:“你和高思琼是感情纠纷,和刀晓锋算经济纠纷,张承志和丁奎呢?尤其是丁奎。” “对,尤其是丁奎。”罗林笑笑,“你知道丁奎有多么的丧心病狂?他开发的项目,敢把成本压到低的不能再低,在我们业内,都知道丁奎的项目是不能买的,别说七十年产权他撑不下来,二十年那房子准没法儿住。为了拿地,他什么阴招儿都用。我和他的公司竞争,被他动用关系黑了不止一两次。城中村改造项目,就是他靠着关系从我们手上抢走的。至于张承志,你以为他是好人么?丁奎的项目为什么修那么好的下水道?那是因为几乎每个项目,他的工地都有超出正常指标意外死亡的工人。他让风水先生、算命先生看过,必须用深挖的手段,建造牢固的地下工程,才能把那些冤魂给镇住,才能让他的财路源源不断……经张承志的手给丁奎做了多少次欺骗性的、只应付监管的设计图纸?他是什么好人!手上一样沾着血。”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二十四) 林方晓看着罗林。 罗林的情绪有些激动了,这他看得出来。同时他也看得出来,罗林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停下来缓了口气,平复下心情。 “喝点水吧。”林方晓说着,瞥了眼正在做笔录的老崔,伸手在老崔手边那厚厚的一摞资料里抽出一叠来,拿了一张照片出来,亮给罗林看。“这个东西你认得吧?” “对不起,看不清楚。是什么?”罗林问。 林方晓起身,过去把照片放在罗林座位前的小搁板上带。 罗林见照片里是件宝石镶嵌的首饰,看了会儿,摇摇头,说:“有点眼熟。但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 林方晓把照片抽回来,说:“已经证实这是高思琼耳环上的装饰。我们在你家院子里发现的。抒” 罗林听到这是高思琼的东西,似乎是发了呆,有一会儿没有出声。 老崔停下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的那些资料,敲一敲,说:“你和高思琼的关系就不要花心思掩饰了,就老老实实地交代吧……这里是我们从刀晓锋那里得到的材料,包括视频、音频和图片资料。具体都是什么,我想你应该也是比较清楚的。” 罗林的脸色变了变,说:“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刀晓锋一直保存着。”老崔说。 “是啊,一直保存着。”罗林讽刺地一笑。“好在后来拿出来再敲诈勒索一番。我说过,他们没有一个是好人。” 老崔在笔录上记着,林方晓则对罗林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按着自己的思路供述。 罗林说:“我和高思琼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是动了感情的。当然我跟我太太房昕的感情多年来都不错。可人到中年,难免有点中年危机,加上我也算是功成名就,心态也不是从前那样了,夫妻间感情还是有的,就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刚好那段时间我太太房昕去了澳洲做访问学者,我也寂寞,出去应酬得多,以前不太喜欢的酒会和娱乐场所也常去,就认识了高思琼。不得不说她是个非常聪明、非常美丽、非常温柔体贴的女人。男性对女性所能想象出来的一些优秀的品质,她身上都能找到。当然她也有企图,并且不太掩饰这种企图,这反而让我觉得刺激。开始的时候我是觉得自己能够掌控这么一段露水姻缘,可慢慢就变得离不开她了,我有了离婚娶她的念头。她说她的婚姻也早就名存实亡,离婚也只是迟早的事。但我毕竟和我太太结婚多年,我太太并没有做错什么,是我对不起她,我很难开口跟她提离婚。并且我必须要顾及我女儿的感受。我们公司在南欧和东欧都有项目,我经常要飞过去。那一年圣诞节,高思琼也特地飞过去陪我,正巧我太太带着女儿也去了布拉格,想给我一个惊喜的。 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二十五) “在国内,不管怎么样,我首先是顾念我太太面子的。和高思琼的交往,我总是安排得好好的,以免被人发现。否则不光是家庭,就是舆lun爆出来,未免声誉受损。可是在国外就没那么周密,况且也没有想到太太和女儿会突然飞过去和我团聚……就是在那里,我太太发现了我出轨的事实。她发现这个事情的时候,还早于刀晓锋。我太太非常冷静,离婚是她当即提出来的,另外只提了一点要求,就是要瞒住女儿导致我们婚姻最终破裂的真正原因。离婚手续办得很快,整个过程都非常低调。财产上我没亏待我太太。毕竟我白手起家的时候,她已经和我在一起了。按道理来说像我这种情况,净身出户也不为过。可是我太太坚持合理分配财产,最后是她带着女儿搬出了出去。高思琼在我办理离婚手续的那段时间对我的态度很值得玩味。起先她很积极地帮我出主意,极力反对我净身出户,甚至反对我和房昕平分财产,认为房昕的贡献根本没有那么大……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我很清楚她的想法。但我在这个问题上不会因为她的意见而有所改变。在我明确表示反对她对此指手画脚之后,她赌气好些日子不理我。我一忙,也只以为她不过是耍耍小性子,过一阵子就好了,就先去处理家事和公事了。哪儿想到,就是那段时间,她搭上了张承志,并且迅速打得火热。只是这事我当时并不知道,只知道她丈夫刀晓锋不肯离婚,她也离不开她的女儿。” 罗林说到这里,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于是情况便演变成了我虽然成了自由身,照先前的承诺我可以和高思琼光明正大在一起,也可以娶她了,她却改了主意,不离婚了。我再想见她,她便推三阻四。我当然也不傻,晓得发生了什么。要怪首先得怪我自己一时不慎,竟然恋上了这么一个女人……刀晓锋舍不得和她离婚,她却爱上了张承志。她坚决要和刀晓锋离婚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张承志。可刀晓锋最恨的却是我。他手上握有证据,三番两次威胁我,想要我好看。虽然他还没行动,我也知道他和他手上的证据,总归是定时炸弹。这让我非常不安。那段时间公司也因为各方面的原因陷入危机。我个人也要负担很大的责任。出于多方面考虑,我选了引退。” “你的公司和奎元一直是竞争关系。”林方晓说。 罗林点了点头,道:“林队长你说得对。表面看起来是这样的,可我并不是这么想的。如果是正当的竞争关系,我们愿意和奎元交手。但事实上并不是的。这是一个很复杂的情况,林队长,有时间我可以和你专门聊聊。现在我不想谈这个深层次的原因。” 林方晓当然听得出他的意思,于是说:“你的引退当时在本地地产界引起很大的反响。” “那必然是很大的反响。”罗林道。 他态度十分自负,听的人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不过再大的反响,也不能掩饰问题。我引退,公司能向好发展,再好不过。不过事业上遭遇危机,或者其他的什么,我都还可以应付,最让我不安的还是我女儿的病情。我和太太离婚的事,我女儿完全不能接受。就在那段时间,她情绪起伏非常大,看过心理医生,病情时好时坏。原本我想我们的生活恢复了平静,我和她妈妈尽我们所能帮助她,她应该会慢慢复原的。事情本来的确是照我们希望的那样在好转的,可是刀晓锋为了他欠的那一笔二百万的公款,用当年他让私家侦探跟踪我和高思琼拍的视频和照片勒索我,说如果不给他那笔钱就把视频和照片公布。我多年来的名誉会毁于一旦这没错,可我更担心的是我太太和女儿要怎么面对。那个时候我的确起过杀心。雇佣杀手的钱都打到中间人账户上了,杀手都已经找好了,随时准备出发了,我却取消了计划。二百万对我来说并不值什么。如果能买到平安,我愿意付出这点代价。但我又错了。我竟然会相信一个为了钱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通过与别人通奸换取财富的人,这是我犯得又一个错误。所以最终,我付钱了,他还是把照片和视频交到了我女儿手上。我女儿受了多大的刺激,这事我根本不愿意去回想。在我看到她看我的眼神的时候,我内心的愤怒首次超过了内疚。我后悔当时没有让人杀了刀晓锋。因为这件事,我太太带女儿去了澳洲。从那天起,我女儿根本不想见到我。真是可耻啊……我每隔一段时间去澳洲看看女儿,也根本没法儿接近她。每次去也只能偷偷看看她,跟医生、跟她妈妈了解了解她的情况。每次听到她的情况有所好转,我都开心好久。我以为远离了我,房昕和爱昕若可以获得平静的生活,那我可以做到永远都不打扰她们。可爱昕还是自杀了。” 罗林停了下来。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太太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她说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其实不用她说,我也知道是我害死了女儿的。如果我不是那么混蛋,我的一切都还是完美的。事业,家庭,太太,女儿……可一切都被我的愚蠢毁掉了。我完全不能原谅自己。处理完女儿的后事从澳洲回来,我简直万念俱灰。恰好在那个时候,朋友的儿子新开了家健身俱乐部,他想方设法拖我出门去看看俱乐部的情况,说是知道我坚持健身多年,对这一行很了解,去体验体验,也给些指导意见。其实我知道他是怕我独处,有些想不开。” 林方晓看着手上的资料,问:“那家健身俱乐部就是NePoer吧?” 第239章 蛛丝马迹 (二十六) “是的。”罗林点头。 林方晓说:“在‘明山秀水’地下工程的抛尸现场发现了用于作案的运动器械,后来证实是neper丢失的。” “还有捆丁奎用的绳子。”罗林说。 林方晓道:“你把neper的情况摸得很熟。” “neper的经理是我多年好友的儿子。那小子的性格很温和,其实不适合做生意。我去了俱乐部看了看,倒是有点意外,看着搞得还不错,就里里外外多转了几圈。” “梁嘉维在俱乐部的运营上花了很多心思。”林方晓说。 罗林点了点头,道:“就是没什么生意头脑,之前创业屡次失败。好在比起那些吸白粉包戏子无恶不作的富二代,嘉维倒是百毒不侵。有时候我是真羡慕老梁……我就是想有个这样的儿子,哪怕一事无成就知道败家,都不能了……那天嘉维和他父亲陪着我试了好多种器械,还给我亲自示范。后来我跟他们父子一起出去吃饭,在俱乐部门口遇到了张承志。吃饭的时候我通过嘉维了解到张承志是俱乐部的会员。嘉维知道我和丁奎直接有过节,很实诚地和我说丁奎也会到俱乐部运动。丁奎的母亲和嘉维的母亲是中学同学,也是非常好的朋友。这方面我还是很明白的,告诉他这没什么关系。嘉维送了我健身卡,给我安排的私教时间都和丁奎尽量错开。我想他们照顾我们这种老麻烦客户也是用了很多心思的。” 林方晓说:“但你还是在俱乐部掌握了他们两个的时间规律。e” “对。也不难掌握。张承志是个严格按照时间表安排活动的人。而丁奎非常随性,不过好在他日常并没有保镖贴身保护,只要找准了位置下手就可以。”罗林干脆地说。 林方晓抬手挠了挠眉心,刚要接着问,审讯室门被敲了两下,他抬眼看过去,潘晓辉在外面。 “休息五分钟。”林方晓说。 罗林拿起水杯来喝了口水,对林方晓起身出门的举动安之若素。 老崔坐在那里,看他把水喝光了,也站起身,过来给他添了点水。 罗林道谢,又说:“我看您有点儿不太舒服。您要是想出去透口气也尽管去。” 老崔正因这几天熬夜,抽烟抽得太凶喉咙有点难受,想出去一趟,被罗林说出来,反倒看了他,说:“不用。” “放心,我不会趁这个空档做什么让你们为难的事的。”罗林说。 老崔笑了笑,说:“我也不是怕这个。我们有纪律的。” “明白了。”罗林点头。 “你很善于观察人。”老崔坐下来,说。“很多非常细微的地方都能被你注意到。” “你们做刑警的也要有这个特长。我么,只是习惯如此。”罗林说。 老崔没说什么,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外——林方晓背对着这边,还在跟外面的同事说话……他看了看表,五分钟马上就到了。 “大概是丁奎醒了吧。”罗林说。 老崔左边眉毛挑高,没有出声。就在这时,林方晓回来了。他看看林方晓的表情,林方晓冲他点点头,坐下来说:“继续吧。” 罗林推了推面前的纸杯,推回原来放置的位置,问:“丁奎醒了吗?” 林方晓才坐稳,听了这一问,顿了顿,说:“是的,刚刚得到的消息,丁奎醒了。等他恢复一下,我们就可以询问他了。” “哦,是这样啊。”罗林淡淡地说。 老崔吸了吸鼻子,看林方晓一眼,心说这罗林可真有点儿邪门儿……林方晓发觉,也看了他一眼,倒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嘴上却说:“证人证词能加进丁奎的,可以说是非常有力了。” 罗林仍是淡淡地道:“没被吓死,算他有点儿胆色。没被炸死,也算他有点儿运气。不过他的气数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就别跳大神了。丁奎的气数不归你算,你把你的事儿码明白了就行。”老崔打断他的话,手中的笔还在继续记录。“说,怎么把高思琼给杀了的?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高思琼在盛玺山庄的公寓是作案的第一现场,对吧?” “对。”罗林点头。 “你们已经分手很久了。她怎么会出现在你家里,你又怎么进入她的公寓将她杀死的?”老崔边问,边从桌上的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照片来,一一展示给罗林看。“这是在你家院子里发现的高思琼的耳坠。” “哦……她是到过我家。我是忽然发现高思琼在这里有了一栋公寓的。那天我正好开车出门,因为有点事,在保安室那边停了下,她的车进小区还没减速,蹭了下我的车。我出去一看车主竟然是她,有点意外。高思琼倒是大方,下车和我打招呼,跟我道歉,后来还打听我住哪栋,带着礼物上门一次。我明白她的意思,不光是为了车子来家里的,应该也是想摸摸清楚我的情况,如果她是想以后在盛玺山庄住得安生,跟我示好也是必要的。我查了下,那公寓的确她是自己全款购买。可那段时间她和字母开头的生科公司老板在一起,购房款的大部分是从他那里得的。那个女人始终都是会为了钱随时放下身段的……我雇了当初刀晓锋雇佣的那家侦探社的私家侦探替我查了查高思琼最近的情况。结果我发现她对张承志果然还是有些真心的。两个人分分合合始终藕断丝连,就这样,高思琼居然还跟丁奎搞在了一起,并且还勾连着刀晓锋。我看这女人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九国贩骆驼的也不见得有她吃得开……我们这些男人,自诩英雄豪杰,没有一个不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也不算不失败了。我对高思琼表面上还是客气的,适当地表现出余情未了的样子来。我离婚她知道。女儿的事我们暂时保密,外人根本不知道。所以高思琼就以为我就是个离婚的、单身的、有钱还对她有想头的男人,对我并没有什么警惕之心,开始在盛玺山庄出入。当我看到她带着女儿来小区里玩的时候,我有那么一瞬间特别想把她女儿掐死……”罗林说着,扣在一起的两只手紧紧握了一下,发出轻微的骨节摩擦的脆响,“当然,我不会那么干的。大人的事,跟孩子有什么关系呢?高思琼见了我倒挺自然的。可那个刀晓锋就不一样了。他自己做过什么,到底是心里有数的。他来送女儿,见到我,看他的眼神我都知道他气疯了……他以为我和高思琼又在一起的了,还要威胁我。本来我是怕他的,可我女儿已经死了,他再做什么我都不会怕。想他那么没用,又那么不择手段,还那么坏的人,我要他的心肝拿去祭奠我女儿……我要一个一个杀死他们。一个一个来,最后做成一个轰动的大案子。” 林方晓留意到他说到“轰动的大案子”时嘴角轻轻牵动了下。那不是个微笑的表情。 “高思琼是我第一个下手的对象。那天我观察到她来了,我就上去,只说刚好在楼下听到有动静,想到她在,上去聊两句。她没什么防备……当然就是有防备也没什么关系,制服她的力气我还是有的。我趁她给我倒水的工夫,拿了台子上摆的水晶球击中她后脑勺,她昏过去之后,杀死她,之后把她拖进浴缸肢解。尸体打包完毕后,我把现场做了清洁。最后,我分了三次抛尸。你们知道的。”罗林说。 “我们知道,也得你说。”林方晓说。 “一部分在城中村改造项目的垃圾堆里,一部分和张承志的尸体沉在了‘明山秀水’的下水道,还有一部分在南区公园的垃圾桶里。” “为什么是这三处?” 罗林见问,笑了笑,说:“这三个项目都是他从我手上抢走的。当然他抢走的项目不止这三个,可这三个恰好是我比较喜欢的。丁奎从来都是很讲究风水学的,当然我们做建筑的一般来说都会顾及这个。发生凶杀案的楼盘,再高级也是有黑点的,我不能以毒攻毒?” “迷信。”老崔说。 “你可以说这是迷信,但再不讲究的人,在住宅上很少有完全不忌讳的。越是有钱人越讲究这个,你还别不信。”罗林微笑道。“自从南区公园那里发现了尸块,紧邻的那个高档小区到现在一栋房子都没卖出去,你说有没有效果?不可能一点没有的。” 林方晓听着他的话,倒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人的心理是这样的……高思琼的头和张承志是抛在了明山秀水?” “对,我留下高思琼的头,和张承志的绑在一起扔在了明山秀水……那里乱得很,在闹维权嘛。张承志很蠢的。每周几次去健身,时间路线项目都完全固定。我很容易找到机会下手。那天趁他下楼,我避开摄像头将他击昏,塞进后备箱里带出去。后来给他喂了安眠药,绑好之后和高思琼的头一起沉了下水道……我想那里很难被人发现,即使发现,恐怕也首先会怀疑是张承志杀人后自杀,不会马上查到我这里来。我有时间去处理刀晓锋和丁奎。刀晓锋也比较容易就得手了。那个又贪又坏又蠢又小人的东西,哪儿能算什么男人,太容易被制服了。” “从尸检结果来看……”林方晓翻开资料。 “手段跟处理张承志基本一致。”罗林从容地接话。 林方晓看了他,说:“刀晓锋的肝脏……” 他眼前忽的就出现了那一团被冰冻的肝脏。 “放在楼上的冰箱里,准备煮了切片,拿去拜祭我女儿的。”罗林看出林方晓表情有细微的变化,迅速答道。 “……为什么不在楼下?”林方晓问。“你要知道把那个留在现场是很危险的。” “照我的计算,危险并不会在那个时候出现……楼下没有餐具,做起来不方便。房昕根本没有在那房子里住,什么都没有。我也不可能拿回我那里。你见过我家的保姆,心很细的。”罗林说到这里,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方晓。 林方晓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也不肯露出什么来,“的确心细。” “可惜的是,你们比我预计的速度要快很多。” “你是怎么把丁奎送进公寓的?”林方晓问。 “那天中午他离开公司回到他的公寓,我故意弄出动静来,引他到楼梯口监控死角,将他制服后带到地下停车场,用车将他带回盛玺山庄。我从地下车库进入的。” “16楼公寓里放的炸药,经我们调查,是你从建筑公司一个工头李大发那里弄来的。”林方晓说。 罗林缓缓地点了点头,说:“是的。” “这就是你说的把案子做轰动。”林方晓说。 “但我并没有做……那天你们勘验完现场,我去试探消息,看见现场专门派了人值班,明白事情是真的很棘手了。我知道你当时就对我有些疑惑,可能并不是当成嫌疑犯,但一定是有些疑惑的,对吧?” 林方晓没有否认。 “林队长你很聪明,马上留了人专门盯着我。所以我原本的设想突然就被卡住了。我本想将现场炸弹设定好,等我走了,也能炸个灰飞烟灭……而我到了悉尼,再看看我女儿长眠的地方,往后你们抓得着我也好,抓不着也好,都没什么关系了。” 他说着,长出了一口气,手在小桌板上平展开,轻轻按了按。 林方晓转头看了下老崔。 老崔还在记录,写到这停了下来。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能想起来的都说了。细节和证据是需要你们警方来补充的。”罗林说。 林方晓看着罗林。 这个人身上背着四条人命,可儒雅英俊的根本不像坏人…… “暂时没有了。”林方晓说。 “我也暂时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谢谢林队长和崔警官对我这么照顾。”罗林说。 林方晓过来给罗林重新戴上手铐,交给了其他同事带他回看守所。 他站在那里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老崔从审讯室出来,点了两支烟,递一支给他。 “听说,唐律师建议对他做精神鉴定。”老崔说。 “是啊。”林方晓说。 两人都不说话了,只抽着烟。 不一会儿,他们就看到罗林被押着从办公楼出去,在上囚车前,他回过头来,冲这边点了点头,似乎还微笑了下——他们很难形容那个表情,也很难形容此时自己的心情。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一) 【第十三章?夏日香气】 “欧阳,时间到了。”白春雪关掉电脑,抬眼看了看还在埋头写报告的欧阳灿。 “我不去。”欧阳灿说。 白春雪轻声说:“还是去吧。陶处在汇报的时候重点提了你的突出表现,名单里又有你。你这会儿不去不是让他为难?c” 欧阳灿抓了张纸巾擦擦鼻子,闷声闷气地说:“这会儿来个案子就好了。我就出现场,不用去了。” “少胡说。”白春雪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好的不灵坏的灵,这话不能讲的。好啦,你看时间差不多去开完了会,再过一会儿就能下班啦,难得这两天风平浪静,回家休息休息不挺好吗?” “也是。这两天按时到家,按点儿吃饭,不要太舒服……”欧阳灿说着嘴角漾起微笑。 她想到了石头那大肉丸子似的儿子哼哼。 她每天借口检查哼哼的伤口,把它捧在手里就不想放开,左看右看磨蹭好一会儿才把它放回保温箱……要不是在夏至安卧室里,她真想在那儿多呆会儿。 不过夏至安这两天却好像有点忙,每天都是过了晚饭时间才回家。田藻说他白天倒是在家的,可能晚上有应酬e。 啧啧,一青年教师,应酬倒不少…… 欧阳灿想着便撇了下嘴角,白春雪看见,问:“又怎么了?” “林队说‘钻石女’案破了就请我们喝酒的,到底什么时候能喝?”欧阳灿说。 “我看你呀,就是趁你爸妈不在家,故态复萌。喝酒好说啊,你跟林方晓一说,他乐意着呢!就是怕他没时间。”白春雪笑道。 两人正说着话,座机突然响了起来。两人几乎同时伸手去抓听筒,还是白春雪手臂长一手取了过去,冲欧阳灿眨眨眼。 欧阳灿听她干脆利落地报上名去,接着就“是是是”地连声应着,不一会儿就放下了听筒,就问:“不是有案子吧?” 白春雪的神情语气都不像是接警,果然接着就听她说:“不是。老曹打电话提醒咱们按时到场,说是陶处刚才专门问起来你,还说让你别忘了换警服。” “这还用说啊,要去当然穿警服,难道我特立独行?”欧阳灿悻悻地说着起来开橱柜拿了警服上衣出来,很快就换好了。 白春雪看她那毛糙的头发,找出自己的护发精油来,知道她懒得动手,干脆弄了一点在手上,给她整理了下头发。 “哎呀,还不是会被帽子压住。”欧阳灿躲不过,抱怨道。 “难道一直戴着帽子?”白春雪瞪她一眼,把精油扔给她。“留着用。我得有好长时间用不了这些。” “这不是纯天然孕妇可用么?”欧阳灿拿起来瞅了两眼,问。 “突然闻不得这个味儿了。以前特别喜欢呢。”白春雪说。 欧阳灿凑近她身边,说:“那我带着这个味儿坐你身边你不觉得难受啊?为了你好,我不去了吧。” “胡说!”白春雪拿起欧阳灿的警帽扣在她头上。“谁说让你坐我身边了?你不得发言啊?发言的坐前面去。” “可没让我发言!” “即兴演讲你也是应付得来的。”白春雪笑着说。“走啦……跟你开玩笑的。” 欧阳灿跟在白春雪身后走出办公室,问:“下周去报到了吧?” “嗯。这周日报到,下周一开始培训课程。最近两个礼拜都在备课。”白春雪说。两人来到楼下,发现她们反而是到的比较早的,需要等其他与会同事集合。 “注意身体啊,别累着。”欧阳灿说。 “你忙不过来就喊我。” “才不会忙不过来。” 两人聊了一会儿,同事们陆陆续续下来,集合之后由陶南康带队,奔了小礼堂东厅。 欧阳灿一看会是在小礼堂东厅开,就知道这会不会太严肃像白春雪刚刚开玩笑说的那样还得让她发言,顶多是个小型的庆功会。只是由于庆功会参与的人员级别比较高,或者有特殊人员,显得相对隆重些罢了。果然坐下来之后等到陈副局长陪同丁书记一行人进了东厅,她只看了一眼便晓得自己猜的并没错——丁书记身后紧跟着的就是丁奎的父母。 白春雪转脸看了她一眼,低声说:“这是代表受害人家属来的吧。” 欧阳灿没出声。 丁奎这次虽然死里逃生,可也受了重伤,即便恢复,也永远回不到以前那个状态了。他的部分肢体由于束缚过久导致坏死,医生不得已替他做了截肢手术,他失去了一只手和一只脚…… 欧阳灿舒了口气,也只是愣了一会儿的工夫,丁书记一行人和各位干警握手致意,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欧阳灿医生,对吧?我们见过好几次了。每次你都表现很突出嘛。”丁书记笑吟吟地看着欧阳灿。 “欧阳这次表现仍然很突出。”陈副局长晓得丁书记对欧阳灿青眼有加,在一旁笑道。 欧阳灿敬了个礼,说:“丁书记好。我跟同事们分工合作,只是做了我自己的那一部分工作而已。” 丁书记看了看她,笑着点头,说:“是的,这次你们的表现都非常出色。我一方面是你们的领导和同事,另一方面也是受害人家属,必须向你们表示感谢。” “丁书记言重。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陈副局长忙说。 欧阳灿看到丁书记略侧了侧身,和身后的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再转身过来,便说:“这是受害人丁奎的父母,今天也是一定要来向各位同志表达一下谢意的。” 欧阳灿此时站的稍稍靠后了一点,把位置让给了白春雪他们。她看着丁奎的父母,尤其是丁奎那位看上去已经特意俭省了些可仍然戴了一套金珠首饰、衣着华贵而又盛气凌人的母亲。她明白这已经是这位母亲收敛了些之后的表现。若不是面对的是救了她儿子一命的人,此时此刻她才不会站在这里呢…… 丁奎的母亲赵素梅也看到了欧阳灿。 两人目光碰撞的一刹那,她似乎非常吃惊。 第241章 夏日香气 (二) 欧阳灿望着她,目光并未转开。她看得出来赵秀梅在用珠光宝气遮掩她有些差的气色。 想想也该是如此。独子失踪数日,生死未卜,一定是牵肠挂肚、夜不能寐的……欧阳灿眉微微动了动,面上的表情略为松弛。 而赵秀梅吃惊之余,倒也还能维持着礼节性的微笑,并且在丁书记把欧阳灿介绍给他们两夫妇的时候,过来同欧阳灿说了几句话。无非也是些感谢她的工作之类的话。这些话也同其他人说过,但因为此时听的人和说的人都有些不自在,竟有些走了味道……幸好陈副局长招呼他们落座,欧阳灿才松了口气。 白春雪坐在她身边,视线向前,手却轻轻拍了拍欧阳灿的手。 这带有明显安慰和支持意思的小动作,让欧阳灿心里一暖……接下来会上都有谁讲话、有谁发言又都说了些什么,欧阳灿都没怎么往心里去。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不过她知道赵秀梅挺注意她的,几次看过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都挺长的……这目光及其中的含义她再无心追究,也不会觉得舒服。 她还记得她上次这样看着自己,是她和梁嘉维的母亲郑懿在一起。 当时她应该不记得她是谁了,毕竟是很多年没有见了,而她只是她闺蜜不喜欢的女孩子……欧阳灿抬手捏了捏眉心。 她头开始疼,但摸了摸裤袋,除了一个调到静音模式的手机,里头什么都没有。 好容易等到会议结束,她等解散的命令一发出,马上就和白春雪回了办公室。 白春雪看她进了门就翻出药盒来,知道她头痛又犯了,默不作声地给她倒了杯水,看她吃了药。 “可算缓过来这口气了。”欧阳灿说e。 白春雪坐下来,说:“下班一起吃饭吧。等下我问问林方晓能不能准点儿下班。他要晚到一会儿也不要紧,咱俩先吃。” 欧阳灿笑笑,说:“今天还是算了吧,我这状态,一喝准醉。” “那怕什么?你爸妈又不在家……林方晓昨晚上说了一嘴,有空想跟你一起坐下聊聊。他好像对‘钻石女’这个案子有些想法。”白春雪说。 欧阳灿心里一动,握着水杯的手停了半拍,问:“什么想法?等罗林的精神状况鉴定出来,不都可以结案移交检察院起诉了?” “罗林啊,那个人很不简单。林方晓说的。他在家基本上不提案子,所以我觉得可能他真有些什么想法。有空你们就聊聊吧。” “好。改天吧,今天状态真不好。”欧阳灿说。 “对了,奶奶怎么样了?”白春雪问。 欧阳灿皱皱眉,说:“听我爸那意思,情况倒是不坏,就是还想让她在医院里稳定稳定。” “说不定就是在医院住久了,影响到情绪。” “有可能。真担心啊……前阵子我好怕半夜响电话铃。”欧阳灿有点儿出神。“忽然觉得以前她在家的时候,我嫌她老催我快点儿结婚让她抱下重外孙真是好烦,很对不起她。” “那你就快点儿嘛。”白春雪笑出声。 “哎,我是后悔不该态度不好,不是后悔没快点儿嘛,你要正确领会我的中心思想。”欧阳灿说。 白春雪电脑已经打开,说:“拉倒吧,你那中心思想又不正确,我才不要领会……不跟你说了,我下班前要把这点儿东西写完。” 欧阳灿喝口水,也打开了文档。 她手机在裤袋里震了震,摸出来一看,是田藻发来的信息,问她:“今天晚上还能不能跟前两天似的按时下班了?能的话按星号键,不能的话按井号键,不能确定按0。预备……按!” “发神经!”欧阳灿把手机放下。 白春雪听见,问:“说谁呢?” “田大作家。发信息问我回不回家吃饭……我爸妈不在家,她和夏至安变身了,一个比一个鸡婆。”欧阳灿忍不住想笑。 白春雪也笑道:“人家也是关心你。” 欧阳灿说:“是啊是啊,我领情,这不忙着吗,下班再搭理她。” 她很快处理完手上的文件,也到了下班时间。 跟白春雪在楼下分了手,她骑上车出门,给田藻拨了个电话,接通后问:“刚才忙着不方便马上回你信息。我已经下班了,有什么事儿?” 田藻说:“哎呀,我就等你信儿呢!我拿到一笔稿费啊,不多,不过可以请你吃顿人均不超过五十块的大餐。” 欧阳灿笑道:“哎呀,真是难为你还想着我!” “不要嫌弃嘛,今天吃人均五十块的,以后肯定能请你吃人均五百块的。怎么样啊?” “你不是晚上不吃饭吗?”欧阳灿问。 “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要放纵一下的……我们去吃海鲜面,好吧?公园后门那家。”田藻说。 天气很热,骑着车子穿行在窄窄的街道里,像是穿过烟囱,欧阳灿觉得自己简直像奶油那样要化掉了……她本来并不怎么想和田藻外食,但听说公园后门那家面馆,忽然来了兴趣——她好久没吃那家的面了。 “倒是挺会挑地方。”她说。 “就知道你喜欢。那你直接过去吧?我这会儿就出发去排队。一会儿见。”田藻像是怕她改主意,马上挂了电话。 欧阳灿笑笑,紧踩了几下单车…… 大概二十分钟后,她到了目的地。“一家”面馆外头食客们排着队。队不是很长,数一数也有将近二十人。 欧阳灿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推一推靠在墙上,就听见田藻喊她“小灿快来”,一回头,看到田藻已经排到队伍中间了——她身边站着的那个人,因为比整条队伍的平均身高要高出一个头去,所以让人一眼就看得清他的脸……不是夏至安是谁? 欧阳灿拎着领口稍微抖了抖,走到他们俩身前两三步的距离就站住了,跟田藻说:“你可够快的。我以为你也就和我差不多时间到……” “小夏从学校过来更快。我刚来后面就又来了这些人,不然可不是要在队尾么?”田藻笑着说。她看了看夏至安。“是吧,幸亏你到得早。” 欧阳灿看到她很自然地碰了碰夏至安的手臂。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三) 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显得有些亲昵……欧阳灿转开眼,看看前后排的队伍,说:“我这样站进来没关系吧?后面等的人很多。” 夏至安说:“没关系。后面这些也是自己人。” 欧阳灿和田藻都吓了一跳,一齐回过头去看。 后面站了十来个人,果然看起来都斯斯文文的,不过年纪就从二十岁出头到三十多岁都有。 “老师们好!”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看着模样很乖巧的男生忽然鞠了一躬,后面的同学们愣了下,突然都笑起来,纷纷打招呼,说“老师好”c。 欧阳灿和田藻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田藻笑道:“哎呀,不好意思,还跟夏老师沾光,也过了一回老师瘾。” 夏至安看看学生们,轻轻挥挥手让他们保持安静,自管笑而不语e。 “夏老师还蛮有派头嘛。”田藻见状笑道。 夏至安说:“有什么派头。他们又不怕我。” “怕的怕的。”还是那个看似乖巧的男生,使劲儿点着头,很认真地说。 欧阳灿见他瘦瘦窄窄的脸上,一对小眼睛精光闪烁,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显见着一定是个十分会讨老师喜欢的学生……她转眼看看夏至安,还真就抱着手臂,笑微微地看着他的这个学生,眼里是有那么一两分慈爱,像……石头看着哼哼的样子。 这个念头钻出来,她脸上未免浮起笑意。 想想千万不能被人尤其是夏至安发现自己偷笑,急忙转过脸去装作往店里看,恰好这时候从店里走出来一行人,店员就出来招呼道:“空出一张大桌子,可以进来八个人……挤一挤十个人也能坐下。” 田藻拉了欧阳灿问:“这会儿饿不饿?” 欧阳灿摇头道:“不怎么饿。” 田藻就说:“那我们让夏老师的学生们先进去吧?他们刚好八个人。咱们等下一桌。” “不用吧。”夏至安说。 田藻笑道:“就这样吧。他们人数刚好,不然还得跟咱们拼桌,一群人就拆开了。一会儿应该也就轮到咱们了。” 夏至安想想田藻说的也对,自己和田藻欧阳一起吃饭,跟学生们同桌到底有些不便,见欧阳灿也不反对,就挥挥手让学生们先进去。一伙儿年轻人正饥肠辘辘的,见老师发了话,高高兴兴排着队从夏至安他们面前走过,说着“谢谢夏老师,谢谢两位老师”……田藻等他们走了,才说:“哎,年轻真好。看他们一起念书,一起出来吃饭,聊的都是实验啊,分数啊,K的什么书啊……太幸福了。” “你看着他们幸福,他们可觉得日子难熬呢。整天算计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做出成果,什么时候能发了论文、能顺利通过答辩,最重要找到个好工作……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呢。”夏至安说。 “除了这些,最大的烦恼就是恋爱啊,或者今天晚上吃什么。”田藻笑道,“不过他们的导师也年轻啊。你比学生年纪还小,还这么和气,不怕他们造反啊?” 夏至安说:“以德服人。” 田藻愣了下,不禁笑弯了腰。 面店外都是她清脆悦耳的笑声……欧阳灿正拿着手机上titter刷页面,没在意他们两人说什么,突然被田藻的笑声弄得没法儿集中精神看这些日子攒下来的那些有趣的留言了,忍不住捏着手机看了田藻,道:“笑的这么夸张!动作幅度还这么大,小心你的腰……昨晚上还说腰肌劳损。” “别说,这会儿笑都震得腰疼。”田藻揉着腰,笑道。 她笑得面颊泛红,恰好又穿得红底印花图案的长裙,简直像在这热烘烘的空气里随时都会爆开的一朵红色焰火……欧阳灿本来有些嫌她太吵,在烤人的天气里没的给人添些烦躁,现在看着她,一时也没了话。 田藻见她发了愣,拉拉她手,道:“你说我是不是该买两贴狗皮膏药贴一下?好像上回去医院开药,大夫给我开的就是狗皮膏药。” 欧阳灿笑道:“你问我啊?我给你开处方,你敢用啊?” 田藻见她似笑非笑的样子,点着头笑道:“好啊你,又使坏。吓唬我是吧?吓得我晚上不敢睡觉,看到时候我不跑你房间去闹你的你也睡不着!” 夏至安在一旁笑了,欧阳灿瞪他一眼,田藻却说:“我知道你笑什么……” “你怎么可能知道。”夏至安笑道。 “我会不知道?你在笑我晚上根本也不睡,这会儿一定是瞎说,是吧?” “那倒不是。”夏至安说着,看了欧阳灿。 他只是笑。 欧阳灿被他看得有点儿恼,可当着田藻不便表现什么,只哼了一声,说:“那是什么?你说啊。” “你让我说的。”夏至安笑。 “说嘛。”欧阳灿道。 夏至安笑了笑,说:“就凭欧大医生这睡眠质量,你想要闹她,那可得费点儿事。” “你好像很知道的样子。”田藻眯眯眼,手指在夏至安和欧阳灿之间摆来摆去。 欧阳灿伸手抓住她那手指就是一掰,田藻忙抽回来把手藏好。 “别说她了,你也够呛。石头下崽那天,我那么敲门喊人,她睡得太沉听不见动静,你塞着耳机听音乐也不理人,真半斤八两。”夏至安说。 田藻笑的很响,说:“老实说我就算是听见了也帮不了什么忙。可能我就只会吓得手脚发麻、不知所措,除了添乱别的忙也帮不上。你第一时间叫醒小灿是正确选择。” 夏至安和欧阳灿异口同声道:“哎,这几句话算是有自知之明。” 说完,两人互相看一眼,又不做声了。 田藻看看他们,又笑起来。 “三位请里面坐!”店员送走一桌客人,招呼欧阳灿他们进去坐。 面店里拥挤不堪,欧阳灿跟着店员进去坐在了最里面那张小桌上。旁边那张大桌子上,夏至安的学生们正在埋头吃面,见他们落座,都欠了欠身。欧阳灿目光在那桌上的学生们脸上扫了一扫——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并没有看全的面孔这会儿都在面前了。八个人里有六个是男生,两个是女生。偏偏那两个女生都是白衫长发,高鼻梁大眼睛,瓜子脸红嘴唇,粉嫩的皮肤吹弹可破……真是青春逼人。 那两个女生大概是发觉欧阳灿在打量自己,抬起头来往这边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女生甜甜一笑,另一个却淡淡的,只看了欧阳灿,又看了夏至安——那目光竟有些清冷,在这闷热的面馆子里,让人陡然间就产生一丝凉意。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四) 欧阳灿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被他一看,忽的想起来他是认得田藻的,忙说:“田藻,我同学,你认识的。她暂时在我家里借住一段时间。” 曾悦希转过身去,对田夏二人微微一笑,然后看着田藻说:“好久不见。” 田藻也是愣了一下,但见曾悦希大方打招呼,也忙道:“是啊,好久不见。” 两人虽然都尽量自然些,可无疑都想起了上次见面时的情形。尤其是田藻,本来就不善于掩饰情绪,于是此刻她简直有些慌张,可又不好就这么走开……还好欧阳灿应该也是看出她的不自在了,放开自行车,过来站在曾悦希身边,给他介绍夏至安c。 田藻松口气,看了和曾悦希站在一起的欧阳灿,忽的发觉欧阳灿和他们吃饭的时候都没有露出过这么可爱中又有点羞涩的表情……她不禁愣了愣,马上转眼去看夏至安——站在身材挺拔又成熟稳重的曾悦希面前,夏至安虽然年纪上差了一截,可气度不俗的他竟完全不落下风,也正落落大方地和初次见面的曾悦希寒暄。 但气氛有一丝丝微妙。 田藻想,还是有一点微妙的。 她暂时忘了自己的事,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三个人。 欧阳灿笑着问:“西瓜呢?只顾说话忘了要给我们西瓜了?” “专门来送西瓜的怎么能忘了。这西瓜不错的。是我们处一同事帮老家亲戚的忙,喊我们买的。”曾悦希笑道e。 欧阳灿看了眼他后备箱里那几个硕大的西瓜——除了格外圆溜溜的,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当然每个西瓜都套着特别的网兜,挂着标牌,看上去像是精耕细作的成果…… 曾悦希看出她的疑惑来,略弯弯身,把其中一个大圆西瓜转了个角度,露出上面的两个字。 “天宝?”欧阳灿认着那两个篆体字。“这是晒出来吧?商标吗?” “‘天宝西瓜’?咦,这个昨天我还看过报道。种瓜的那个年轻人蛮厉害的,好像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吧?哪个国家来着……”田藻说。 “以色列。那年轻人给农场起名字叫‘天宝农庄’,前两年都在种有机蔬菜,今年是第一年种瓜。我们试吃了一下,确实很不错。”曾悦希说着,从旁边抽出叠好的盒子来打开,把西瓜放进去。“我嫌这么放占地方,就把盒子取下来了。” “我们也不送人,盒子不要了的。”欧阳灿说。 “还是要盒子吧。这样好拿。”夏至安看到盒子两边有把手,就说。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曾悦希微笑道。他边说话,边把盒子撑好,将西瓜放进去再盖好盖子。 欧阳灿见盒子上有特别设计的通风口,也有方便抓取的孔洞,笑道:“这盒子的技术含量不低。” “很方便拿的。”曾悦希说。 欧阳灿接住盒子,夏至安在她身边,很自然地伸了过去。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五) 不期指尖竟碰到一起,两人几乎同时愣了一下,险些同时放手,把西瓜扔地上。 欧阳灿是没想到夏至安会帮忙,夏至安则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习惯成自然…… 田藻见状笑着过来,说:“我也要帮忙……小灿,帮忙搬西瓜才有的吃是不是?” “那是啊。不出力就不准吃。”欧阳灿笑道。手缩回来,在牛仔裤上蹭了下。 “哎呀,幸亏我们识相。”田藻笑着,要从曾悦希手里拿过西瓜来c。 曾悦希却不肯递给她,说:“还是我来吧。” 欧阳灿早从他手中把西瓜接过来塞给田藻,“给。” “这么沉!”田藻抱着盒底,夸张地叫道e。 夏至安见她确实有点吃力,手臂伸了伸,示意田藻。“真手无缚鸡之力。放上来吧。” 田藻笑着说:“不用。才说了不出力就不准吃……” “对哦,我就是这么小气。十几斤,百米路,看你行不行。”欧阳灿说。 “知道啦,我又不是没力气……我自己搬的西瓜就我自己吃,不给你哦。”田藻开着玩笑。“夏老师咱们走,先回去开西瓜,不管她。” 夏至安知道田藻是想拉他先离开,也料着欧阳灿还要有一会儿耽搁的,便笑了笑,看了眼欧阳灿。 欧阳灿正和曾悦希说话,见他又要往外拿西瓜,忙说:“你不是要把所有的都给我们吧?两个就很够了。” “我留两个带回家。我们家就老爷子喜欢吃西瓜,别人都不吃的,带回去恐怕也是浪费……等下我再给乐教练送两个去,这样也就给你们四个。四个多吗?”曾悦希说。 “……可是有点不好意思哎。”欧阳灿说着把西瓜抱过来,笑着说。 曾悦希自己也抱了一个,说:“我帮你送进去。” “我们推车子。”欧阳灿说着转身把西瓜放在了自行车上,拍拍前面的篮筐。“那个放这里。” 曾悦希笑着说:“走吧。” 田藻和夏至安走在前面,此时回了下头,就看见欧阳灿推着自行车载着西瓜,马上“嘿”了一声,说:“好你个小灿!我倒忘了这还有辆自行车了……小夏,咱们太老实了!” 夏至安见她说的有趣,表情又煞有介事,忍不住笑起来。 “那你就放上来嘛。才能走几步路,好啰嗦。”欧阳灿笑着说。 田藻果然过来把西瓜放在了车上,跟在推车的欧阳灿身后,扶好了盒子,说:“这下小灿要开心了……她好喜欢吃西瓜的。” “哎哎。”欧阳灿回头瞅她一眼。 田藻吐吐舌。 曾悦希微笑,“嗯,我知道。” “你知道?”欧阳灿问。 她大眼睛眨了眨,瞅着他。 曾悦希笑道:“当然知道啊。” “我又没跟你说过!” “这还用说么?”曾悦希笑起来。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欧阳灿好奇。 田藻故意咳嗽两声,说:“我说两位,等会儿开了门,里面的狗子们跑出来,你们会虐到它们的……” 她话音未落,院内果然传来了犬吠声。 夏至安先走到了大门口,单手抱了西瓜,按下密码开了门,拦着里头兴奋的狗子们不让它们蹿出来,回头看了身后的三个人,闪身先进去把狗拴起来——院子里四只狗此时都在大声吠叫,连平常温顺的胖胖也叫得很大声,这应该是因为嗅到了陌生人的味道……他熟知牵引绳的位置,很快找到了,又眼疾手快地把狗拴住,牵到里头狗屋那里去,等他回来,就见田藻也进了门,四只装西瓜的盒子放在门内,并不见曾悦希和欧阳灿。 田藻站在那里抹了下额头上的汗,说:“哇,不得了。我才搬着走了两步路,就这样了……咱俩把西瓜搬进去吧。” 夏至安说:“搁着吧,我来就好了。” “这不行的。”田藻笑道。 “欧阳又没有装天眼监视你,干嘛她不在你还怕她。”夏至安笑道。 田藻忍不住大笑,道:“不好意思,被你看穿了。” 她还是搬了一个西瓜,夏至安看了看,先搬了两个西瓜上去,再回来搬了一个,田藻才挪到台阶前,他干脆地把她的也接了过来,一气儿就上台阶进了屋。 屋子里凉爽宜人,他的汗珠却从额角打着滚儿往下落。 田藻顺手拿了两把扇子,递了一把给他,使劲儿扇着风,看看他的神色,说:“赶紧去洗洗手吧。” “好。”夏至安说着看看自己的手。 手上并没有灰,就是搬重物搬的有些红痕……他待要往里走,忽听得外面有动静。 田藻扇扇子的动作停了停,说:“咦,他们进来了么?” 夏至安说:“我先上去看看石头和哼哼。” 他说着把扇子放下,快步往楼上走去。 田藻看他走了,过去从纱门往外看看,就见欧阳灿上来了,问:“你怎么自己进来了?曾悦希呢?” 欧阳灿推门进来,边换鞋边说:“走了。” 田藻愣了下,看欧阳灿也是满脸的汗,给她打着扇子,说:“你竟然就让人家走了……这有点儿不像话啊。不让人进来喝杯茶坐会儿,也该在外面多呆会儿啊……” 欧阳灿推推她的手,看到架子上放了扇子,抓过来一边扇着风一边往里走,说:“请他进来他也没空坐的。刚才一个电话就被叫走了……他晚饭还没吃呢。” 田藻摇了摇头,说:“你们真是……你真……” “我怎么了啊?”欧阳灿低头看看整整齐齐摆在一边的西瓜盒子。 不用说,这肯定是夏至安干的。田藻别说没有这把力气,就是有也不会这么规整的……她笑笑,听见脚步声,抬眼一看,夏至安从楼上下来了。 他已经换了家常的衣服,看样子也洗了洗脸,走过来,一身清清爽爽的味道,看到她仿佛也是有点惊讶,倒没说什么,只道:“哼哼和石头都挺好的。” 欧阳灿点点头。 “西瓜搁在这里会不会坏掉?”田藻问。 “放到地窖里吧。那里头温度湿度都合适,能多储存两天,可以等到欧伯回来。”夏至安说。 欧阳灿倒还没想到这层,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说:“那咱们先开一个吧。”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六) 欧阳灿愣了下,下意识地要按住一处伤疤检查,可手伸到半空中就停住了,而田藻反应比她还要快,早往后闪避开,抬起手臂胡乱抓着。欧阳灿意识到她是想抓住浴巾,抬眼看到浴巾挂在架子上,起来抽了给她披在身上,顺手关了花洒,问:“受伤没有?” “腚疼。”田藻把浴巾卷了起来,除了腿,身上全都被裹住了。 欧阳灿低头看看她摔得发红的膝盖,好在并没有破皮,便淡淡地说:“膝盖着地你腚疼?怎么不头疼呢!” 田藻撅了嘴。 她头发被打的半湿,一缕缕发丝乱七八糟地贴在脸上,显得十分狼狈……眼睛更是含着一包水似的,看着欧阳灿。 欧阳灿说:“你要是自己能行,我就出去了。c” “我没事,自己行的。”田藻忙点头。 欧阳灿看了她一会儿,扶着膝盖先站起身,伸手把田藻拉起来。 她看看浴室地面,说:“当心点……要不你就去泡个澡。” “放水要好一会儿,不想等了——等我泡好了,你们俩西瓜该吃完了,那我多亏。”田藻微笑道。 欧阳灿嘴角牵了牵,退出浴室,关好门。 她挠了挠眉心,才要找自己的东西,发现刚才忙着进去看田藻,一着急东西都落在地上,玻璃罐的磨砂膏碎了,黏在地上。她把玻璃罐碎片捡起来,抽了一团纸把黏在地板上的磨砂膏都擦干净,收拾好了要出去,发现浴室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脚步停了停,有心问问田藻怎么样了,想一想又忍住,关上门下楼去了e。 此时夏至安出去把狗子们放开,给它们水碗里添了水,在它们几个的簇拥下去检查了下大门有没有锁好、把花房外的花搬进去,才带着它们回屋。看它们乖乖在门外蹲着等他拿毛巾擦脚,他不禁笑了笑,自言自语似的说:“也没教你们,怎么学会的排队?” 他仔细给狗子们擦好爪子,看着它们进了门各自找习惯的去处趴着了,把毛巾叠起来拿在手里去洗。 他刚把毛巾打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一转脸便看到欧阳灿抱着衣服和洗漱用品走过来,似乎是完全没注意到这里面亮着灯还有人,差点儿一脚踏进来,才抬起头来,看了他,“哦”一声,“你在这啊!” 夏至安拧干毛巾,抖一抖晾起来,看了她一眼,洗洗手说:“我马上就OK。” “哦,我不急的。”欧阳灿说着转了下身,看见了趴在沙发脚边的三三,“咦,你又把它们放进来了?” “嗯,三三和小二等会儿应该还出去的。它们俩晚上陪小四守大门口的。”夏至安说。 “是吗?”欧阳灿问。 “是啊……你不知道呀?” “不知道。”欧阳灿摇头。 “一点儿不关心人家。”夏至安微笑着走出来。 两人擦肩而过,夏至安借着光线看了欧阳灿。 “你怎么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去了?”他问。 欧阳灿正站在镜子前,看了一眼,可不是怎么的,自己那张脸上,上半截眉皱着,下半截脸板着,表情实在是够瞧的。 她空着的手捏捏两腮,说:“没事。” “等会儿有西瓜吃啊,别不开心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笑。 她等他走开,将门带上,一看夏至安竟然把这儿的洗手池也擦了一遍,不禁叹了口气,正要锁门,发现台子上放着手表和手机,应该是夏至安的。她刚要喊他,手机恰好响了。 她瞥了一眼屏幕,叫道:“夏至安,你电话!” 来电显示,这是“Christine”打来的……头像是卷发美人。 夏至安出现在门口,示意她拿出来。 他先接了手机一看,跟她说了句谢谢,转身就走。 “哎,还有你的表……”欧阳灿拎着表带,夏至安已经走开了,根本没理会。 她抖了抖表带。 表很沉,还挺漂亮的。 她反过来看了下,表上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有品牌标记和编码。 她把表放在架子上的小篮筐里,锁好门进去冲了个澡出来,就听见有话语声。 餐厅里亮着灯,说话的人是夏至安和田藻。 田藻坐在餐桌边,穿着长裙,披散着长发,正托着腮听夏至安说着什么——夏至安站在远处,背靠着操作台……他忽然转过脸来,马上看到了她,说:“来了。” 田藻回过脸来,“你今天怎么这么久?平常顶多十分钟就出来了……我还怕你们等,今天特别快。” 欧阳灿过来,夏至安已经给她拉开了椅子,她把他的表放在桌上推给他,说:“和手机一起忘在里面的。” “啊,谢谢。”夏至安说着把表拿起来套在腕上,“西瓜切好了。” 欧阳灿早就看见桌上的大圆盘里放了切成厚薄均匀的三角片的西瓜,皮很薄,瓤呈水红色,瓜子黑而小,带着漂亮的花纹……她听见田藻说“你这切西瓜的刀工很不错啊”,手里就被塞了一块西瓜。 夏至安带上腕表,“我也是有练过的。” 田藻拿了一块西瓜也让他,听了这话笑道:“小看你了,大侠。” “可见平常叫我小夏是不对的。”夏至安摆手,“我自己来。”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却没有马上拿西瓜吃。 欧阳灿咬了口西瓜,只觉得清甜的汁水顿时溢了满口,几乎同时,田藻说道:“好甜!大侠,快点尝尝啦……” 欧阳灿看她开开心心吃着西瓜,汁水还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心里却有点异样,默不作声地把湿毛巾递过去给她。 “哈哈,只顾吃了。”田藻放下瓜皮,笑着抓了毛巾擦脸。“吃相好难看是吧?” 欧阳灿笑了笑,没出声。 田藻见她不说话,倒想起一件事来,但又有点犹豫,于是手拿着一片西瓜,看着她欲言又止。 欧阳灿说:“干嘛,想说什么说啊。”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七) 田藻把手中的那片西瓜啃完了红瓤儿啃白瓤儿,还是没说话。 欧阳灿皱着眉道:“不想说就别起头儿。这么吞吞吐吐的太烦人了。” 这时候夏至安问道:“是不是因为我在这不方便说啊?” 田藻看了他,还没说什么,欧阳灿先说:“讲得好像我们俩私底下有什么勾当似的。” “那可说不定。”夏至安捻了一片西瓜在手里,咬了一口。 欧阳灿瞪他一眼。 “嗯,是我忽然觉得好像问的话不合适……”田藻看了欧阳灿。 欧阳灿心一动,瞅了眼被田藻啃得雪白的瓜皮,说:“要是打听什么事儿的话,你自己斟酌着,不该知道的就别问,也省得我一口回绝了你觉得尴尬。” “嗯……这我懂。”田藻垂下眼帘。 欧阳灿看看她,说:“是朋友圈里有什么小道消息在传吧?如果是的话,我大概猜到是什么了。c” 田藻抬眼看她。 一瞬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像是能擦出火花来。那火花照亮了记忆的角落,角落里有她们都知道的东西……田藻的目光没有躲闪,欧阳灿的目光也没有。 “咱们班群里有人在说……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我搜了下新闻,确实有两篇通稿,但没有提到受害人信息。他们说他已经死了……是真的吗?”田藻问。 欧阳灿看她不自觉地捏住了西瓜皮,指甲都掐进皮里去了,说:“死倒是没死,但也留下终身残疾了。” 她说着,眼睛轻轻眯了下。 田藻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果然是有因果报应这回事吧……e” 欧阳灿没出声。 “我觉得我也是……” “吃瓜,还有这么多呢。”欧阳灿拿了一片西瓜,放进田藻面前的盘子里。她看田藻脸倏地一下红了,只当不晓得原因,轻声道:“你难道没听说过‘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哪有什么因果报应。古人从有国有法开始,凡是有仇有怨都上公堂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因果报应?只有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她听到“啪嗒”一声响,看了眼声音的来源——夏至安把半块西瓜掉在了盘子里……这人从她和田藻开始说话,就沉默不语。 她递了毛巾给他。 “丁奎的案子牵涉太广了,除了我参与的部分,其他的我也不怎么了解。跟你说这些倒是没所谓,就是别去跟别人说了——不过,”欧阳灿看了田藻,“这案子真是个特别好的素材。我工作这些年,大案也经历过,像这样复杂离奇各种因素四角俱全的,也不太多。就可惜不能跟你多说,不然你可以写个畅销的侦探了。” 田藻忙摆手,“不不,我可不敢。我还是写写情感专栏、有毒鸡汤什么的吧。那些什么绑架啊凶杀啊,写起来做梦都会吓醒的。” 欧阳灿笑笑,也不再说什么。 “对了,郎晓坤问过你好几次……我都说你比较忙根本没有时间参加聚会。她说就三五个人一起坐坐喝杯咖啡也可以的……”田藻看着欧阳灿的反应。 她有点小心翼翼的。 欧阳灿一口咬掉半块西瓜,眼皮都没抬,说:“哎呀你跟她喝咖啡好了,反正你们一向是蛇鼠一窝的……她还有其他人想知道我的什么八卦,你就去说说好了。反正不坐在一起喝咖啡聊,你们总也会echat上说吧?” “哎,什么蛇鼠一窝,这也太难听了吧!”田藻叫起来。 “难道不是啊?我记错了?她们几个可是你死党。当年你们搞小团体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呢。” “哪有……” “我还没有老年痴呆,你就先失忆了?”欧阳灿啃着西瓜,看田藻发窘。 田藻脸越红、额头上汗珠越多,她西瓜啃得就越快,就越有点儿开心。 “那……这回我也没跟她们八卦你什么事啊。” “你忍得住!” “当然啊!我住在你这里都没有跟她们说过。”田藻道。 欧阳灿点头,“这我信。” “下周六是两个月一次的例行班级聚会呢。” “我不去。你要去你自己去。” “她们要再问起你怎么办?应该会催我拉上你的。” “你就说欧阳灿很忙,工作忙的要死,稍微有点儿空她还要谈恋爱呢。我看她们好意思耽误我的终身大事……我吃好了。吃得慢的负责收拾桌子。”欧阳灿说完,把自己面前的盘子拿起来,倒掉瓜皮瓜籽,洗了盘子往架子上一放,先上楼去了。 田藻好一会儿才返回神来,一双大眼瞪着坐在对面从从容容吃着西瓜刷着手机的夏至安,问:“大侠,你听着她刚说什么了吗?” 夏至安稍稍从手机屏上移开目光,看了她一眼,“哪句啊?她说那么多。” “谈恋爱那句啊!”田藻双手按着桌子,身子稍稍前倾,轻声道:“你不好奇?” 夏至安说:“这有什么可好奇的。” “跟谁谈啊!” “她这会儿要谈恋爱是跟谁谈还不是明摆着的——西瓜太郎啊!” 田藻愣了愣,噗嗤一笑,“西瓜太郎?” 她的笑声又脆又响,传的好远。 夏至安把手机转向她,问:“你们刚说的,是这个人吗?” 田藻看了眼屏上显示的照片,笑容敛了,点头。 夏至安又看看照片,说:“这人我听说过。” “不管小灿怎么说,我还是觉得这是报应。” “听起来很复杂。”夏至安说。 田藻说:“嗯……也不是多复杂。不过我不知道小灿愿不愿意让你知道,所以我不能说。” “不用跟我讲的。”夏至安微笑道。 “还有哦,要是小灿那么说的话,她跟曾悦希应该是正式交往了吧……可是那个人……”田藻使劲儿摇了摇头,“算了你估计也没什么兴趣知道。你们男人就是这样,不喜欢听八卦……啊还有两块西瓜,一人一块吧?” “都归你。”夏至安笑道,“你这个人,吃着人家送来的西瓜,还打算拆人家的台?” 田藻听了,嘻嘻一笑,“该拆台的时候还是要拆的……” 此时欧阳灿正在房间里打电话,外面隐约有笑语,想来是那两人上楼来了。 她起身把房门关上,说:“……那就周六早上去吧,我也很久没练习了……嗯,九点,道馆见……晚安。” 她放下手机,把笔记本往膝盖上一放,在浏览器搜索栏里打进三个字。 司马默。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八) 周六早上欧阳灿起的特别早。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楼下,想带胖胖出门遛弯儿去,却发现一身运动装的夏至安正在院子里热身。三伏天,一早就是闷热的,夏至安的运动装却穿的一丝不苟,荧光粉色长袖罩衫、翠绿色的裤子,让身高臂长的他在一片郁郁葱葱的院子里显得像支荷花似的……他还没发觉她出来了,趴在他脚边等着跟他出门的胖胖冲着她摇起了尾巴。 欧阳灿在门前廊下也伸了伸手臂,夏至安回了下头。 “你怎么也这么早?”他问。 “热醒了。”欧阳灿说。 “没想到今年夏天,避暑胜地也会这么热。”夏至安说c。 “是啊。长这么大没遇到过这样的夏天……”欧阳灿见他把挂在长椅上的牵引绳取下来,胖胖就开心的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了,问:“你要出去运动吧?我带胖胖出门吧。” 夏至安给胖胖扣上牵引绳,说:“我和胖儿配合的挺好的,我跑步它也跑步。” “那好吧……我想等下去你房间里看看石头和哼哼,行吧?它们俩昨晚怎么样?”欧阳灿问。 “挺好的。就是石头不知道为什么昨晚上趁我不注意,把哼哼叼我枕头上了……上午护士会来,让他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夏至安说着,没注意被胖胖拽了个趔趄,“上午我可能要出去一趟,你在家里吗?” “我上午也要出门。”欧阳灿说。 夏至安“哦”了一声,笑问:“约会啊?e” “知道还问!”欧阳灿说。 “那好吧,我在家等护士来过之后再走……欧伯的航班是下午两点到吧?你能去接么?”夏至安挽了下牵引绳,稍稍安抚下胖胖。 “能去。”欧阳灿点头。她看夏至安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说:“我说,夏至安,那是我爸妈,我不会不上心的。” “倒不是说你不上心,而是你那工种,实在是突发情况太多。” 欧阳灿吸了下鼻子,说:“瞅瞅你,好像你是亲生的似的。你要不要对他们这么好?” 夏至安笑起来,“那是因为他们对我也好啊。” “知道啦。本来说让陈叔叔去接,我爸说周末不要让他加班了,用接机服务就行。那我休息当然我去了,难得尽心。” “要是来得及的话,我可以过去接。到时候给你打电话吧……我先走了啊。”夏至安话音未落,人已经跟着胖胖走远了。 欧阳灿本来想跟他说不用麻烦他了,可见他被胖胖拽的脚步都凌乱了,又觉得好笑。想想也不着急在这会儿大呼小叫地说,就优哉游哉地下去打扫了几处犬舍,换了食物和水,才上去看石头和哼哼。 这母子俩在夏至安房间里住了快一周了,按说应该会弄得味道很大,四处都是狗毛,可欧阳灿走进去,只觉得收拾得清清爽爽,空气中还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好闻的味道。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九) 欧阳灿走进去,将窗子推开半扇。微风吹进来,屋子里空气流通起来,顿时觉得凉爽些。 石头见她来,略抬了抬头,依旧懒洋洋趴在它的窝里,只有大尾巴摆来摆去的c。 欧阳灿摸摸它的头,微笑道:“这几天夏至安是不是给你偷偷塞好吃的?小心你也胖嘟嘟……跟哼哼似的。” 她过去看保温箱里的哼哼——这大肉丸子似的小奶狗还没睁眼,正趴在里头呼呼大睡呢……她看了一会儿,打开保温箱,伸手进去把它托出来,仔细看了下伤口,见愈合的果然不错,放下心来。“大肉丸子”暖乎乎的,在她手心里轻轻蹬着腿,实在是好玩儿极了……她忍不住捏着它的小爪子揉了好几下,才放回保温箱里。 保温箱里一股淡淡的暖暖的奶味。她细看了看,发现里头铺着的垫子是刚刚换过的,心想夏至安这人果然是细心。她不由得四下里看了看,目之所及,竟看不出有什么赘物。所有的东西都在合适的地方,且一尘不染,整齐极了……她禁不住咂舌。 “也太爱干净了些。”她说着,去将窗子关好。 看石头乖乖地卧在那里,她忽然想起来刚才夏至安说的,石头把哼哼叼到他枕头上的事,指着保温箱里的“大肉丸子”跟它说:“哼哼是你儿子,不是玩具,别想着让夏至安跟你一起玩,就拿哼哼去讨好他,晓得了?来,给我看看你的腿……腿好了也别上蹿下跳的……不准皮。夏至安这么爱干净的人,万一哪天忍不了了,你就惨了……” 欧阳灿自言自语的,石头只歪着头听她说话,等她话音一落,它凑近些照着她的脸就猛舔了好几下e。 “喂喂,我刚洗过脸哎!”欧阳灿笑着躲闪,身子一歪坐在地毯上,抬手臂拿袖子擦着脸上的口水。“得了,又得洗一回。” 石头粉色的大舌头垂下来,看起来像是在笑。 欧阳灿倒也不恼,干脆坐在地上跟它玩儿了一会儿,待要起来时,忽的看到床下露出小小的一角纸片,不知是什么掉在了那里。她犹豫了下,伸手捏住那一角就拖了出来。是个米色的信封,厚厚的拿在手里还真有点分量。 欧阳灿便起身把信封放在了书桌上。 信封正朝上,烫金的英文字之外,还有手写的几个字,看得出来是给夏至安的。 那字写得很潇洒,一望即知写字的人是个什么样的性情…… 欧阳灿把信封再往里推了推,回身拍拍石头的脑袋,出了房门。 她下来重新洗了把脸,准备进厨房做早饭,一进厨房却发现田藻早就在里头了。 “这么早?你昨晚睡得很晚吧?”欧阳灿问。 田藻回头看了她,说:“刚写完稿,好饿。不如吃了早饭再睡。你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好。”欧阳灿答应。 她收拾着操作台上的东西,顺手将一叠报纸拿起来,准备放到报架上,田藻恰好一转头看见,说:“那是我刚留出来的……你先帮我收着,别当垃圾丢掉,里面有几篇报道写得很好.” “什么报道?”欧阳灿看了眼报纸。 “ChristineYang来演出,这个周报纸的文化专刊全写的她。”田藻说。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十) “什么报道?”欧阳灿看了眼报纸。 “ChristineYang来演出,这个周报纸的文化专刊全写的她。”田藻说。 欧阳灿听她说着,把那叠报纸拿起来,看到头版右侧有一个很大的标题:《华裔舞蹈家杨佩珊领衔访问团于昨日抵达我市(详见三版)》。她捻开一页,看着第s三版整版的专题报道。 “看到了?”田藻见欧阳灿留心报纸上的报道,一边忙着打鸡蛋,一边说:“我记得差不多十年前吧,就看到过ChristineYang获奖的报道。那时候觉得一个小姑娘,念的是皇家舞蹈学院,进的是欧洲顶级的芭蕾舞团,那么小岁数就得大奖,简直是仙女……你看专题报道里面有一张她演《吉赛尔》的剧照,还有一张扮白天鹅的……尤其那张白天鹅,太美了……我小时候就很喜欢芭蕾舞,可惜既没天分,也不勤奋,只能羡慕羡慕人家,欣赏欣赏舞剧了。” 欧阳灿没出声。 她站在操作台边轻轻翻着专刊。 难得专刊做得这么精细,足足有20版,大概是把能搜集到的ChristineYang的文章全都汇总了来。她一向很讨厌现在报纸这种从互联网上筛选稿子印到报纸上的偷懒做法,可以说是毫无职业操守,从来都懒得看一眼,这会儿却一页页浏览着……等田藻把煎蛋、培根、薯条和烤面包片端上餐桌,她也就把这本专刊大体浏览完毕了。 “怎样,我没说错吧?”田藻接过欧阳灿照旧叠好的报纸,笑着问。 欧阳灿点了点头,说:“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c” “别的都不说,就不是想吃什么就能吃这一点,多惨。”田藻说。 欧阳灿没出声。 她想的倒不是这个。 采访的内容她都是匆匆扫过,但有一段话她留意了一下,那Christine说从小离家去国外跳舞,所经历的艰辛都不在话下,为梦想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而迄今为止生命中的快乐,从芭蕾中获得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不知为什么她看到这段的时候觉得照片中笑容明朗的Christine并不开心。 “……是个公主啊。”田藻说。 “啊?”欧阳灿抬眼看田藻e。 田藻瞪她一眼,说:“人家跟你说了半天,你一个字儿没听进去?” 欧阳灿哦了一声,点头。 田藻气的拿了勺柄敲她手一下,被她灵巧地躲开,田藻便放下勺子,把报纸小心地叠好收在一旁。欧阳灿看她这么仔细,问道:“好像明晚有一场演出,你要去看吗?” “想去也去不成了啊!这场演出的票早半年就卖光了。”田藻摊手,“不过我也没打算去……一是票太贵了,二是我有看芭蕾舞剧睡着的前科,还是不要花钱买罪受吧。我只要研究研究ChristineYang的资料,够我给新媒体写一篇鸡汤文就OK……” 两人正说着话,听见外头胖胖叫了两声,随即门一响,不一会儿便传来了脚步声。 “大侠,早饭已经好了,可以吃了!”田藻转脸冲外头大声说。 夏至安进来,将胁下夹着的当天的报纸抽出来,习惯性地放到餐桌上,一眼瞥见田藻放在手边的报纸,微微一怔。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十一) 欧阳灿看了他一眼,他眉一挑,笑问:“早饭是谁做的?” 虽是问谁做的,目光却投向了田藻。 田藻笑着朝欧阳灿歪歪头,说:“小灿。” 夏至安笑道:“肯定不是。” “怎见得不是?”欧阳灿问。 “你煎蛋偏好不是这样的……”夏至安下巴轻轻一点,“你煎蛋要单面,而且喜欢弄成近似圆形。这双面煎椭圆显然不是你的风格。” 欧阳灿一笑,拿起调料瓶,往煎蛋上淋了一点酱油。 “还真不知道你连这个都注意……早饭种类就这些,想吃别的可就得自己准备了。”田藻笑着说。 “这就很好。谢谢。”夏至安拿起水杯来先喝了大半杯。“我上去洗把脸,马上下来。” “吃完再上去洗好了,多麻烦。” “太失礼了。”夏至安指指自己脸上身上。 欧阳灿瞥了他一眼。 因为刚刚运动过,虽然穿着长袖罩衫,还是能隐隐约约看到身上全是汗,衣衫不自觉就往身上贴,的确有些……她皱皱眉,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说:“那你带上去吃好了。” “那不行。吃饭要有吃饭的样子。”夏至安笑笑,待站起来,又看到了那叠报纸。“你们谁对芭蕾舞有兴趣?旧报纸这么仔细收着。” 田藻说:“不是。这是我收着报道当资料的。最近正准备写篇相关的文章。” 夏至安笑笑,说:“难怪呢。” 等他离开,田藻歪头对埋头吃早饭的欧阳灿说:“你不觉得他今天有点儿怪怪的?” 欧阳灿不假思索地说:“他哪天不是怪怪的?偏你今天又觉得了。” “他哪里怪啊?你倒是说说。”田藻拿起牛奶来,瞅着欧阳灿的侧脸,笑问。 “食不言,寝不语。”欧阳灿说。 田藻笑笑,说:“听你的。” 欧阳灿把剩下的早餐都吃光,田藻见她要拿走杯盘,说:“放在这里吧,等下我收拾。你不是准备出门?” “来得及。”欧阳灿说着,把杯盘拿走了。 田藻回头看了她,问:“小灿,你和曾悦希认真的?” 欧阳灿皱皱眉,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嗯……他有过一段婚姻你知道吧?”田藻问。 欧阳灿看她一眼,说:“我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说重点。” “这就是我要说的重点。你要跟他认真的,好好问一下他那段婚姻的内情。我听……司马说过,曾悦希其实不怎么喜欢他那个前妻的,他喜欢的另有其人。他婚结的有点仓促,结束的也很仓促。不过司马应该没有了解得很详细,就说了这么多,我当时也没在意。要是知道有一天你会跟他扯上关系,我就多了解了解了。我想么,提醒提醒你还是应该的。我自己就是吃了结婚不慎重的亏,总觉得对婚姻的态度很能反应一个人的性格和心理状况……曾悦希是不是这样的,我倒是不敢说,就是想你多留个心眼也没错。” 欧阳灿沉默片刻,才说:“他这个年纪如果没有点感情经历当然更不正常。我要是在意的话,在意得过来么?我去问,是不是也得先把自己的历史问题交代清楚?” “有感情经历正常这话是没错,可也得看情况吧。要交代自己的历史问题换他的历史问题,那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你得把握一下程度,别人家的什么事你都没问出来,自己的底儿全交代了。”田藻说。 欧阳灿忍不住笑了,想了一下,说:“要不要这么累……我最懒得考虑这些事了。如果我们合适,其他的都不是问题的。” “哎,话不是这么说……” “你又没有七老八十,别这么啰嗦啦。我自己会看着办的……对了,”欧阳灿想起来,“我爸妈今天回来。你呀,先别跟他们说这个。” “我疯了么,你没带人见家长,我干嘛多嘴。”田藻笑着,忽的手指一竖,指指楼上。“何况家里还有一位这么完美的候选人,在阿姨心里简直是满分女婿。我没事儿扔炸弹干嘛?” “瞎说什么。”欧阳灿笑道。 田藻摆摆手,说:“我是不是瞎说,你心里有数。快点走吧,我看你也没心思跟我闲聊。” 欧阳灿笑笑,上楼去换了衣服,带上道服准备出门。 下楼时刚好遇到夏至安,看他一身像是准备出门的衣服,她打量了两眼。 换上白衬衫黑西裤的夏至安,像突然间又拔高了三寸。 夏至安给她让了让路,请她先走。 “要我帮你拿包吗?”他问。 欧阳灿紧了紧背包带,摇摇头。 夏至安笑笑,也不出声了。 欧阳灿走到楼下,倒回头看了他一眼。 夏至安正低着头一级一级下楼梯,像是在想事情……她边往门边走去换鞋,边说:“我说,夏至安。” “嗯?”夏至安冷不防被她喊了一声,抬起头来。 “下午我去接我爸他们就好了,你有事就去忙吧。”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笑,说:“我的事应该很快就结束。结束之后给你电话。要是还有别的安排,你不去也是可以的。” 欧阳灿看了他那笑容,虽说在这清晨的阳光营造出来的柔和的光影中,那样的笑容在那样的脸上,可以说是能让人觉得好看到省下一些话语了,还是莫名觉得真有些可恶……她哼了一声,刚要说自己没事,就听他笑问:“你是不想我去呢,还是另有人跟你一起去接机?” 欧阳灿踌躇起来。 这个问题还真是没有想过……如果说她开口,曾悦希未必不会陪她去接机。可真要麻烦他,好像时机未到。 “行啦,你看你那表情。我得吃早饭去了,赶时间。”夏至安笑着往餐厅走去。 欧阳灿换好鞋,听见田藻的笑声……夏至安的声音则有些低沉。 他们两个相处的还真是不错。她想。 她看看时间,忙推门出去,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摸出来一看,是曾悦希打来的。 “喂,我这就出门了。”欧阳灿说。 “我过来接你吧。”他说。 “不用啦,我骑车很方便的。”欧阳灿忙说。 曾悦希在那边笑起来,“好吧,那我们道馆见。” “待会儿见。”欧阳灿说。 她笑着收起手机,去把自行车推了出来。 低头一看车子,忽然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仔细检查下,才发现应该是刚刚擦过……她扶着车子,看着送她出门的胖胖,“肯定不会是你吧?” “那可不是成精了?”夏至安从树阴后走出来,笑道。“人家要来接,为什么不让接?一点都不懂……” “你懂!要你管!”欧阳灿眉竖起来,气哼哼地说着,也不推车子了,搬起来就放到小石子路上,横亘在那里。“你再多话,加收你房租。”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十二) “哎呀,吓死人了。”夏至安差点儿被飞起的车轮扫到裤腿,灵活地挪动脚步,轻轻避开。“真是狗咬吕洞宾。” “狗一定是因为吕洞宾嘴巴太坏了才咬他的。”欧阳灿说。 夏至安哈哈大笑。 欧阳灿斜他一眼,问:“真是你帮忙擦的车?干嘛这么好心?”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都不觉得泥点子粘在车上难看?”夏至安笑问。 “强迫症……那我这几天没空嘛。” “有空还约会去是吗?约会骑着脏车子去,减分的。”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欧阳灿嗤了一声。 “OK,OK,随你。我先走了。”夏至安笑着先去开了门,给欧阳灿扶了下,方便她推车出来,就先走了。 欧阳灿出来把门关好,就看到夏至安已经到了车边,正在讲电话。 但等她骑上车优哉游哉经过时,他还坐在车里没动,只是看到她,抬手示意了下。 欧阳灿起脚轻轻蹬了下他车子的轮胎,扬长而去。 夏至安在车里看着她这稚气的举动,不禁笑出来。 他正讲着电话,那边听他半晌不言语,反而笑了,顿了顿,问他怎么了,“我说的哪里好笑了……” 他说:“不,没什么。对不起,Christine。我刚看到有只特别可爱的小狗跑过去了。” “就因为这个?”Christine惊讶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怎么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狗了吗?” “啊,这个嘛……”夏至安想想,好像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那个的。”Christine笑起来,“我记得你讨厌狗的。” “准确地说,是不太喜欢,并没有讨厌。讨厌狗的是你。”夏至安说。 “这么说来……确实呢。好吧,我承认我不是那么有爱心的人。我可不喜欢小动物。”Christine轻声道,似乎还叹了口气。 夏至安看看腕表,问:“一会儿就见面了,还要继续在电话里聊吗?” Christine又叹息一声,说:“你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样了。怎么这个城市的气候会让人改变吗?你以前很有耐心的。” “大概急性子可以传染。”夏至安说。 “那你是被谁传染了?”Christine问。 夏至安笑笑,说:“等下见面聊吧。” 他说完不等她回话先挂断了。 Christine下榻的酒店距离这里不远,他想了下路线,开车驶出小巷。 · · · 天气很热,欧阳灿在下坡时故意骑得快一些,可惜速度快了些,风还是湿热的。 她来到道馆院门口时,已经满额头的汗。 她把头盔摘下来,刚要擦把汗,就看到门口树下正在一处聊天的几个穿着花色艳丽的几位老阿姨一齐转过身来,其中一位满身非洲菊的身材高大的白发老阿姨一拍手,喊了声“小灿”!她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就笑了。 那白发老阿姨是乐师母。 “师母。”欧阳灿跳下自行车,乐师母三两步就已经来到了她面前,伸过大手来拍了她肩膀一下。 这一下势大力沉的,她差点儿被拍到自行车下去。 “你这个小家伙,可算是露面了……老乐说你有时候会来道馆练习,我总没遇见。还想着那天跟你说说,你来的时候我也来……我就说今天早上醒了就神清气爽的,莫名其妙的心情好,不定应在什么事儿上,这不就对了么!看见你呀我就高兴了。”乐师母笑着说。 欧阳灿也笑,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乐师母人高马大,性情豪爽,一说起话来往往就没别人说话的份儿了……果然她不出声,乐师母也高高兴兴地指着她和身边那几位老阿姨说:“这是老乐的学生,最喜欢的学生……现在可了不得了,博士,还是法医。她妈妈前阵子和我说,家里那立功受奖的证书都一大摞,奖章都要挂不下了呢……所以我说,小孩子年纪小的时候运动一下,不管是游泳啊打球啊都好,吃点苦不是什么坏事,长大了,意志品质都比别的孩子强一些。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说着又拍了欧阳灿肩膀一下。幸好这会儿欧阳灿已经站稳当了,只是笑着道:“师母,瞧您把我夸的跟朵花似的,哪儿有这么好……” “不是我非要夸,是实在就是好。来来来,先跟我进来。”乐师母要帮欧阳灿把自行车抬进来,欧阳灿急忙拎起来车子先进了门。乐师母就和老阿姨们说回头聊,进了院门就和欧阳灿说:“今天中午不要走了,留下来吃午饭。我早上买了活砺虾,包虾仁馄饨呢。” “好。等下我来帮忙。”欧阳灿笑道。 “不用你帮忙。包几个馄饨还不是一会儿工夫的事儿。有这个空儿陪你师父聊会儿天儿。”乐师母欢喜的满面红光。“还有啊,谢谢你想着我们老两口,总给我们捎东西。以后不要花钱了,攒攒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攒攒钱。” “又没什么稀罕的东西。再说我花钱的地方也少。跟我爸妈住,节省得很。”欧阳灿笑道。 “不能一直跟爸妈住呢,是不是?”乐师母看看她,伸手捏捏她的腮,说:“想想那时候训练完了就跟我要吃的、跟你师父淘气的日子才过去几天,这就变成大姑娘了。” 欧阳灿笑,“我才没有淘气。” “对,你不算最淘气的,你是最贪吃的——那时候训练量大,消耗也大,你们吃起饭来都了不得。现在呢?你看你瘦的……也在节食啊?”乐师母问。 “没有!我才没节食呢。现在还是能吃,越忙起来的时候越能吃。”欧阳灿笑着说。 “工作辛苦,多吃点好的。”乐师母说着又看看她,目光落在她脚上。“脚伤不大要紧了吧?” 欧阳灿摇头。 “不要紧就好。唉,我和你师父就是老挂心你这伤。”乐师母说。 欧阳灿笑笑。 乐师母叹口气,又捏捏她脸,说:“得了。我不勾你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你去吧。场地才开,人少呢。哎呀我的记性,我买菜的车子还在外头!” 这时候就有人在大门口冲里面喊道:“乐师母,你的菜还在这儿呢,给你看半天了,再不拿走我们带回家了!” 乐师母一拍巴掌,笑着往外走。 欧阳灿要过去帮忙,就见曾悦希身影一闪,叫了声“乐师母”,帮忙把小推车给拎了进来。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十三) 欧阳灿一笑,曾悦希也微微一笑,拉着小推车往里走。 他身材很高,拉着小推车要低低身子,显得有点滑稽。 乐师母笑眯眯地说:“哎呦小曾来了,谢谢你呀……瞧我这记性,只顾了跟小灿说话,竟然忘了这个。可不是老糊涂了是怎么的!” 曾悦希笑着把小推车拉进来,直要替师母送到厨房去,早被乐师母拦下,说:“不用你。就这么两步路哪儿用得着你呢。” “还是我来吧。”曾悦希二话不说,把小推车拎了起来。 欧阳灿见他还背着运动包,过去默默地把包接了过来。 曾悦希笑笑,拎着小推车上了台阶,在乐师母不住声的客气说辞里送到楼上厨房去了。欧阳灿没有跟上,站在楼下道场门口看着里面。楼上传来孩子们上课时那有些稚嫩的呼喝声,间或有成年人的声音,那想必是带课的教练了……她看看道场里只有两个人刚刚换好道服在热身,推门走了进去。那两位见她进来,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继续活动着。 欧阳灿把她和曾悦希的运动包都放在门边的长凳上,站在那里等着曾悦希。 她轻轻晃动着脚腕。 平常只有天气不太好的时候脚腕会有些酸痛,但奇怪的是这两天都觉得不舒服。 她坐下来,伸手轻轻揉着脚腕,正在出神的工夫,曾悦希从外面进来,问:“怎么没换衣服?脚腕扭到了?” 欧阳灿忙放开手,说:“没有。就是有点不舒服。” “那还能活动吗?”曾悦希索性在她身边坐下来。“来,我看看。” “不用啦。”欧阳灿有些窘,手臂在长椅上一撑,整个人马上离曾悦希远了一尺。 曾悦希倒愣了下,看着她,笑问:“怎么了?” 欧阳灿更窘了,忙说:“真的没什么……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脚腕子偶尔会觉得酸胀。” “最近受过伤吗?”曾悦希问。 欧阳灿摇头,说:“很多年前的老伤了,早就长得好好的了。” 曾悦希低头看了眼她并在一起的两只脚。穿着荧光粉色运动鞋的两只脚轻轻碰在一处,一会儿一动,显见这两只脚的主人心绪有点乱……他轻声说:“也可能跟你最近比较辛苦有关系。过度疲劳的情况下,也怕旧伤复发的。” 欧阳灿没出声。 曾悦希说的有点道理。最近的确是疲劳得很。她总仗着年轻对工作强度毫不在意。可这些天并不只是体力上的透支,她的情绪也有很大的波动……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你也是忙嘛,还不是一样的嘛。” “不一样啊,我没有旧伤。”曾悦希说。 欧阳灿不服气地说:“旧伤有什么了不起的。” “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复发的时候别哭鼻子。”曾悦希说。 “我会哭!受伤的时候都没哭过!来,咱俩比划比划。”欧阳灿撸了下T恤的袖子。 曾悦希看了看她,把T恤的袖子给她往下扯了扯,说:“那就换道服吧,我来领教领教。” 欧阳灿二话不说拎起包就去女更衣室换了道服。 回来看到曾悦希正背对这边,一面做着热身一面跟那两个早到的壮汉聊天——穿着白色道服的曾悦希显得比平常要随意些,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防备……她灵机一动,提起一口气来,迅速朝他身后移动过去,正准备大喝一声发动进攻,谁知道腿还没抬起来,曾悦希一个转身,长腿便冲她劈过来。她急忙躲避,步伐灵活地腾挪转移,但在他连续的像闪电般的踢腿动作攻击下,几乎毫无招架之力。所幸她身型灵活,反应也够快,凌厉尽管他下还能攻势凌力,也还能寻找空当反攻……双方身体条件固然相差悬殊,可互有攻守倒也在短时间内平分秋色。 又几个回合之后,欧阳灿忽的发现曾悦希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动作便慢了半拍,她抓住机会转身一个劈腿向前进攻,不想曾悦希转身更快,避开她的攻击的同时起右脚直攻她肋下。欧阳灿一惊急忙后退,哪知退时脚下便不灵活,被曾悦希趁机起脚勾住她右小腿用力一挑,她便向后倒去…… “好啊!”旁观的人们喝起彩来。 欧阳灿正准备跌个结实,不想就在她要倒地的一刹那,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撑了一下,接着便向上一带,她像飘起来似的腾了空,在空中划了半个圈,双脚轻轻着地。 “唉!”旁观的人们发出可惜的叹息。“明明可以赢的很漂亮啊!” “老曾你这算什么?怜香惜玉?对我们怎么就老下毒手?”一个壮汉笑着说。 曾悦希放开手臂,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转脸看了看已经额上见汗的欧阳灿,轻轻拍拍她后脑勺,说:“你脚上的伤确实会影响你发挥。就这么着还皮!” “你是不是脑后长眼?”欧阳灿笑问。 脚腕确实隐隐作痛,但曾悦希的警觉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实在让她惊讶,即便她没有脚上的拖累,跟他交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这还用脑后长眼啊,留给你一个背后空当,你要不利用一下偷袭我,你也不是欧阳灿了。”曾悦希说着,伸手点了下欧阳灿鼻尖。“好了,你去休息下,我跟老赵他们过过招就来。” “好啊。”欧阳灿这回不犟了,乖乖回到场地边坐下,看他们过招。 曾悦希的确技高一筹,陆续又来了几位,水平都不低,可也都败在了他手下……他朝对手鞠躬,握了下手,回头看了眼这边。 欧阳灿抬手摆了摆,他便朝这边走来。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本馆一霸?”欧阳灿笑问。 曾悦希坐下来,拿了毛巾擦汗,笑笑,说:“还有高手没来呢。” 欧阳灿却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那么点儿自负的。有点儿可爱的自负……她有点出神地看着他。 激烈运动之后,他的脸色发红,和平常的样子不太一样。 曾悦希忽的发觉她眼神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轻轻咳了咳。 欧阳灿回神,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转开脸。 “刚在想什么啊?”曾悦希把毛巾盖在膝盖上,问。 “哦……有件事,我老想问你来着。田藻,她前夫你认得哦?”欧阳灿问。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十四) 曾悦希点了点头。 欧阳灿把他的水杯递过去,说:“我还记得那次跟你一起吃饭,在餐厅遇到他。那天要不是你劝他,可能场面会比较难看。” 曾悦希听着欧阳灿说,喝口水,又点了点头。 欧阳灿问:“他是怎么样一个人啊?” “你干嘛不直接问田藻呢?”曾悦希反问道。 欧阳灿摇摇头,“我觉得我问她可能会说的,可是会比较勉强。我只是想侧面了解一下司马默的为人。我试着搜索了一下,跟他有关系的就只有一条,还是三年前的了,是他采用新型训练方式,受全军表彰。这类新闻也不会涉及什么具体的内容,我看来看去也只是多看了几遍他的标准照而已。” “对他有什么印象?”曾悦希瞅着欧阳灿,问。 “哇,好帅!”欧阳灿说。 曾悦希微微一笑。 欧阳灿说:“其实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但是当时他那样子太吓人了,长什么样子我后来竟然记不清,只记得人又高又帅。看照片,相貌非常周正,按说长成这样的人,从相学上来讲,该是从小环境优渥,少年得志,日后会飞黄腾达的……” 曾悦希听到这,忙把水杯挪开,拿毛巾擦了擦嘴角,笑道:“你还会相面?你可是法医,讲科学一点好不好。” 欧阳灿笑笑,问:“那我判断的有道理没有?” 曾悦希笑道:“这还用相面吗?你搜到的新闻足以说明他少年得志,从小家境优渥,你和他前妻是朋友,当然也是知道一点的,至于日后会不会飞黄腾达……你见过那天跟他一起吃饭的女孩子吧?女孩子的父亲是这个……” 欧阳灿看曾悦希抬手在肩膀上比划了一下,点点头。 “也就是说,司马默如果再婚和那个女孩子,他就是上了双保险。飞黄腾达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只是看他想走到哪一步,肯不肯自己努努力就是了。有时候并不是说别人给铺好路就可以的,自己也得是那块材料,对不?”曾悦希道。 欧阳灿沉吟不语。 曾悦希说的这些固然是事实,但听起来是有些让人心里不痛快。 曾悦希看出来,说:“不过司马应该不会因为这个就跟谁结婚,不然他也不会娶田藻。当时他们俩结婚,我是听说他家里是不怎么同意的。司马有不少女孩子追,其中不乏他父亲的同僚、上级的女儿。司马从小到大都出类拔萃,性格近乎完美,没有人不喜欢他的,包括长辈和平辈,连小辈都喜欢粘着他。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们的父亲是一起扛过枪的。我和他倒算不上关系很铁,不过也说得上话就是了。你要问我他是怎么样的人,我只能说到这个程度。” “这就够了的。”欧阳灿点了点头。“谢谢。这个问题应该让你比较为难。” “那倒没有。你是觉得他哪里不对吗?”曾悦希问。 欧阳灿带要说,看到他那黑沉沉的眸子里探寻的目光,话到嘴边咽了下去,说:“还不是田藻……她离婚以后跟家里也闹翻了。她妈妈总让我妈妈劝她回心转意,跟司马默复合。我就有点好奇,司马默怎么那么得丈母娘欢心呢?” 曾悦希笑笑,说:“要是我,女婿像司马默那么帅气稳重,我也喜欢的……他们分手是有些可惜。司马好像也一直没放弃挽回。离婚应该是田藻提出来的,据说做得非常绝,什么都没有要就一味要求离婚。他们是军婚嘛,司马不同意很难办的,不过最后还是分了。” “女人心要硬起来,也是会很硬的。”欧阳灿说。 曾悦希沉默片刻,说:“这话很是。” 欧阳灿叹口气。 “那天晚上田藻怎么会在你家的?”曾悦希问。 欧阳灿想了想,就把田藻怎么住进家里来的简单讲了讲,“只是暂时啦,找到房子就搬走的。” 曾悦希点头,“一开始我以为你很讨厌她呢……可现在看并不是。应该是我看走了眼。” “我是很讨厌她啊。”欧阳灿说。 “有时候‘讨厌’就是喜欢的意思。”曾悦希笑道。 欧阳灿笑了,说:“那你是说我口是心非喽!”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你大概没有自己说的那么讨厌她而已。”曾悦希笑道。 “毕竟认识了几十年了。”欧阳灿叹气。 她低下头,两只脚并在一起,脚尖碰啊碰的。 脚跟贴着地面,脚上的旧伤疤很长,这样有一部分就被她踩在了脚下……她跺了跺脚,抬起头来,见曾悦希默不作声地握着水杯只管看她,忙说:“真对不起,我又走神了。” 曾悦希笑笑,摇头。 她脸红着道歉的样子像做错事的小孩,可以说是很可爱了……他轻声说:“你最近心情都不是很好的样子。本来我以为你运动下散散心,应该会好些的,竟没想到你旧伤这么严重。” “其实也还好。我以后注意些就是了。”欧阳灿笑着说,“至于心情不好……我自己会调整。工作的事毕竟不该影响正常生活。” “我想也是工作的事引发的情绪问题。有没有我能帮你的?”曾悦希温和地问。 欧阳灿盯着地面,好一会儿才说:“要是每个坏人都能被绳之以法该多好……我这几天都在想,有时候我能做的真的不多。” “话是这么说,能把每个坏人都绳之以法几乎是做不到的。你和我的工作,都只是把这条绳索尽量收紧,让法网能网住更多的罪犯,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如果没有你的工作,很难想象怎么破得了案、定得了罪的,不有要妄自菲薄。”曾悦希说。 欧阳灿笑着点点头。 曾悦希说完这番话,自己倒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都怪我,不该说这么沉重的话题。” “不,我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工作这么多年,遇到无能为力的案子也不在少数……”曾悦希说。 欧阳灿抿抿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别这样啦,不然我要内疚了……等下师母做虾仁馄饨呢!” 曾悦希看她大眼睛眨啊眨的,一脸生怕自己也跟着情绪低落的样子,不禁笑着说:“是啊,师母说你可爱吃了,今天让我跟你沾光。” 欧阳灿笑起来,听见手机震动忙去摸出来,见是父亲打来的,忙指指手机,拿着出去接电话了。 曾悦希看她轻轻巧巧走出门去,坐在那里又出了好一会儿神。 外面欧阳灿听到父亲的声音,看看时间问道:“是不是该登机了呀……什么,已经到了?” 她大吃一惊,一问之下才知道父亲是为了一台紧急手术临时更改了航班赶回来。 “我马上去接你们吧。”她说。 “不用你来了,小夏都快到了……我们先去取行李,回头再说吧。”欧阳勋挂断了电话。 欧阳灿拿着手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夏至安的电话也到了。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十五) 她赶紧接听电话,那边夏至安却好像反而有些吃惊似的,说:“怎么这么快就接电话了啊,我都还没心理准备……” “刚正好跟我爸通电话呢……你在去机场的路上了?”欧阳灿问。 “对,我已经上机场高速了。欧伯取了行李出来,我应该正好赶到。你知道了吧?欧伯有个紧急手术要做才改航班提前回来的。我接了他先送他去医院,然后跟伯母回家。你不用担心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站在走廊上,听着夏至安不紧不慢地说着,道:“你慢点开车。刚才怎么不先跟我说一声啊,我应该跟你一起过去的……” “算了吧,你难得运动一下。我接了你再去接欧伯伯,不怕麻烦还怕耽误时间呢。”夏至安说。 “我看下,等下我就回家……”欧阳灿说。 “哦对了,我跟田藻说了,伯父伯母提前回来了。田藻说午饭她来准备,在家等我们。你也不用操心这个了,该干嘛干嘛吧。欧伯那边的情况得到了医院才能知道。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没有?”夏至安问。 欧阳灿沉默片刻,说:“暂时没有的……你安排的很周到了。谢谢。” 夏至安也沉默片刻,才说:“你这么客气,我有点不适应。” “神经!”欧阳灿说。 “这就对了嘛……好了不跟你说了,挂电话了。”夏至安说。 “注意安全。”欧阳灿才说完,只听那边一句“OK”,耳机里已经没了声音。 她拿着手机看看,似乎有点不相信似的。 这夏至安,跟神兵天降一样…… 她舒了口气。 父母提早回来,按说她应该立即赶回家的。可是师母留饭,已经约定好了,怎么也要耽搁一会儿的,只有等下跟师母解释一下,早些走了。 她把手机插到腰带里,抬头看了眼窗外。 廊上窗子全敞开着,陈旧的木质窗框虽刷了一层新漆,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却仍然明显……她摸着窗框,看着窗外静静的院子。高大的松树用树荫将整个院子都覆盖了,树下安着石桌石凳,乐师父正在石凳上坐着和人说话。 她看得有些出神,一时竟忘了时间,直到听见一阵呼喝,才回过神来,刚要转身,就听见曾悦希叫她。 “我出来很久了啊。”欧阳灿笑道。 “我以为你在打电话,谁知道竟然站在这看风景。”曾悦希说。 “刚才是在打电话的。本来我爸妈下午才回来,谁知道临时有事改了航班,已经到机场了。等会儿我得跟师母说,早点走。”欧阳灿说。 “得去接机吧?”曾悦希问。 欧阳灿说:“已经有人去接了。” “你不去可以吗?”他又问。 欧阳灿犹豫了片刻,点点头,说:“可以的。” “这样啊。等下跟师母解释下吧。” “嗯。下午还有课程,乐师父也有午休的习惯,本来也不能在这耽搁太久的。”欧阳灿说。 “是吗?你比我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曾悦希说。 欧阳灿笑笑,道:“我毕竟是得意门生。” 曾悦希笑了,也过来站在她身边,看了窗外,说:“这院子到了夏天可真是宝地,特别凉快。” “是啊,那时候下了训练课,乐师父就让师母在阴凉地铺上席子,大家坐在席子上吃西瓜。”欧阳灿说着,指了指院子东边。“就在那里。” “是嘛。”曾悦希轻声说。 “我可以说是在这里长大的。”欧阳灿笑眯眯地说。“你不是吧?” “我小时候只在这里学过一阵子。” “你要是一直在这里训练,我肯定早就认识你了。”欧阳灿笑着说。 “现在认识也不晚啊。”曾悦希说。 欧阳灿微笑着,转脸看了他。 曾悦希正望着窗外,并没有看她,不过他应该是知道她在看他的吧,因为他的脸有一点点红呢…… 她心砰砰跳着,突然翘起脚来,刚要靠近他,就听见乐教练在院子里喊了一声:“小灿,悦希,差不多就休息一会儿吧,上楼坐着喝口茶,午饭也就该好了。” 欧阳灿急忙刹住身形,就见曾悦希脸真的红透了,一副憋着笑的样子,还答应着乐教练,说:“好的,我们马上上去。” “一会儿上来说话啊。”乐教练笑呵呵的,背着手走开了。 欧阳灿鼻子皱了皱,有些懊恼似的敲敲脚,瞅了曾悦希一眼——曾悦希微微笑着,眼里都是笑意,也满是纵容……她不禁愣了愣。就这会儿工夫,他轻轻靠过来。她一下就闭上眼睛了。他身上有好闻的古龙水味,隐隐的还有些汗气,这让她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的发根都在跳舞……她屏住呼吸,片刻之后,听到他在她耳边说:“孩子们下课了。” 她愣了下,猛的睁开眼。 他的脸就在离她几寸远的位置,可也就是一瞬,她马上就听到孩子们的吵嚷声。那群刚刚下课的穿着道服的孩子们出现在楼梯口,像潮水一样呼啸着往下冲,真有种不可抵挡的力量……看她发愣,曾悦希拉起她的手来带她闪避到一边,推门进去,隔着玻璃窗看到那些白袍小将们的身影嗖嗖嗖地掠过去。 “哇,可怕的孩子们。”欧阳灿说。 曾悦希笑着说:“正在七岁八岁狗也嫌的时候。” 欧阳灿笑起来,点点头说:“是呢……我其实也是因为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太淘气了,才被我爸爸送来的。本来我妈是不愿意我学的。” “是吗?”曾悦希收拾着自己的包,看了欧阳灿。“为什么不愿意?是想你学芭蕾那类女孩子通常会学的东西?” “应该是有这么方面的考虑的。从小我妈就看得我比较紧,比如不让我去海边啊,不准去海水浴场啊,不准单独和同学出去玩啊……我还算很听话的,她不准我做什么我差不多都不做。”欧阳灿背起包来,见曾悦希听得很认真,笑道:“就是后来有了个比较不太好的习惯……” “怎么了?”曾悦希替她开了门。 “会跟男生打架。而且经常打得人家鼻青脸肿。我爸就说服了我妈,说让我来跟乐教练训练,要我学会怎么控制脾气,怎么控制力量……啊,真的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欧阳灿叹道。 曾悦希和她一起往楼上走,好一会儿没出声。 上了楼,经过教室门口时,欧阳灿向内看了一眼,小声说:“墙上挂了好多老照片,上回来我看了下,一下子就回到童年似的……今天没空了,下回带你看照片。” 曾悦希点点头,拉起她的手来,往走廊那头走去。 老房子改造过的厨房在走廊的尽头,此时空气里飘着的是饺子将要出锅时那饱满而又诱人的香气。 “闻到饺子味道,觉得饿了。”欧阳灿笑道。 她话音未落,就见前面厨房门帘一掀,乐教练端着一只巨大的圆盘走了出来,看到他们俩,笑道:“刚要喊你们快点上来吃饭呢……快快,快去洗洗手,坐下开饭。” 曾悦希和欧阳灿要帮忙,乐教练说不用,径自端了饺子去了餐厅。他们只好去洗了手,回来便看到餐桌上摆好了饺子和几样时鲜蔬菜,乐教练夫妇也坐了下来,一齐说着今天准备的比较仓促没什么东西,先凑合吃……欧阳灿笑道:“谢谢师母。好久没吃师母做的饭了,太想了。” “你这个孩子就是会说话会哄我高兴。你们家里什么好吃的没有?不嫌弃我做的粗糙就是了……来,快尝尝咸淡。”乐师母笑嘻嘻地说着,又招呼曾悦希也快些动筷子。 她看着这两个吃着饺子赞不绝口的孩子,左右打量着,轻轻伸脚踢了踢丈夫。 乐教练也正忙着吃饺子,被这么一踢,饺子差点儿跌盘子里,不禁有些诧异地看向老妻,见她朝自己眨眼,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但没做声。等吃过饭,略坐了一会儿聊聊天,欧阳灿和曾悦希告辞离开,他和老妻送他们下楼,看着他们一起走出院子,才小声说:“我就说嘛,无缘无故一起来这里练习,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哎呀,我得跟老赵说说……”乐师母一排巴掌,道。 乐教练咳了一声,说:“先别去说。等看看情况再说。又没确凿的证据,万一不是呢?” “也对哦……”乐师母点着头。 老两口嘀嘀咕咕的,再看看院门口,那两个孩子已经不见人影了…… 欧阳灿和曾悦希站在敞开车门的车边等了一会儿,让车厢内的热气散了散,才上车离开。 曾悦希把欧阳灿送回家,下车时替她把自行车从后备箱搬出来,说:“快点进去吧。这会儿这毒日头下,太晒了。” “嗯,你也快回去吧。回头通电话。”欧阳灿摆手让他走。 被正午阳光烤的有些发昏的两个人这会儿客套都少了些,道了别,一个上车离开,一个赶紧骑上自行车往家跑。 夏至安的车停在巷子里的树荫下,欧阳灿朝里面看了一眼,蹬了蹬自行车,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大门口。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十六) 她有点着急想要快点儿见到母亲,开了门就把自行车往树荫下一放,刚把包从车筐里拿出来,回头看了一眼擦干净了显得更漂亮了的车子,又回来把它搬到花房那边去,才顺着树荫往屋子里走。没走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在说话,她站下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她正站在小路的岔口,往后院走的那条小路因为花木比较密,这样粗粗一看是看不到什么的。她看了眼因为最近不怎么有人经过而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的砖路,往那边走了了两步,果然就看到在西墙边那花架子下搭,夏至安正在慢慢踱着步子,手中拿了把折扇,讲着电话,还不住扇着风……满目的绿荫,他的白衫黑裤非常显眼。而他身边,石头蹲在花架下的石条凳上,粉红色的舌头垂下来,他走到哪,它的目光就跟过去……欧阳灿嘴角翘了翘。 所谓忠犬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欧阳灿往后退了退,刚要走开,就听夏至安喊她:“欧阳!” 她站下,见他已经挂了电话,拍了拍石头,石头就从石条凳上跳了下来,跟着他往这边走来。 一人一狗在绿荫间穿行,很快就过来了。 欧阳灿便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怕蚊子咬,也不怕蛇?” “有蛇嘛?”夏至安问。 “当然有啊。特别厉害的那种……趁你不注意就钻出来了,然后在你面前‘pia’的一下变成人形。”欧阳灿说着,手摸摸石头的鼻子,还好,湿乎乎的,凉凉的。 “啊,美女蛇!那太好了。”夏至安笑着,折扇摇着,扇出来清凉的风。 欧阳灿说:“你要喜欢那儿,拿吊床出来系上,睡个午觉什么的都不错。” “我就是这么想的。伯母说家里有吊床,回头找给我。”夏至安笑道。 “这个天气在空调房里呆着不比在外头睡个吊床挨虫子咬舒服?还带着石头。它毛这么厚,要中暑的。”欧阳灿说。 “那怎么一样。空调房里呆久了也不太好嘛。我带石头下来透透气。早上它没拉粑粑,刚才在我房间乱转,我觉得不大对,赶紧带下来。我也怕外头太热让它害病,就在院子里遛遛吧。”夏至安说。 欧阳灿捏住石头的大耳朵,问:“那怎样,拉粑粑了没有?” “我早收拾了。”夏至安笑着说。 欧阳灿看他说话间拿着扇子在石头耳朵处扇着,石头耳朵快活地打着旋儿,非常有趣,不禁笑起来,看他一眼,道:“也难为你这么爱干净的人,现在每天要做这苦差事。” 夏至安笑道:“这话听着该是夸我,不过怎么有点儿不大对呢。” “今天麻烦你了。去医院顺利么?”欧阳灿问。 “顺利。”夏至安点头。 “那就好。” “送到了,欧伯就让我们回来了。”夏至安说。“伯母坐飞机有点累,到家稍微吃了点东西就去休息了。” “嗯,我想也是。那边什么手术这么紧急?”欧阳灿问。 “听说是从外地转院过来的。欧伯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就远程指挥助手们做前期准备,一下车直奔手术室了……欧伯好帅的。我一路往医院赶,还蛮紧张的,后来才发现手心都是汗。”夏至安说。 欧阳灿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但她看了看夏至安,发现他似乎还沉浸在之前那惊心动魄的时刻里,便说:“我爸平时很温和的,什么事无可无不可,行啊行啊的,可一进了医院,判若两人。” “是。”夏至安又点头,“了不起。” “是有点了不起。”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笑。 “干嘛,我是他女儿嘛,这我可不想谦虚。有人夸我爸,我都可得意了。”欧阳灿笑道。 她笑的由衷,因此那笑容看上去倒格外动人些…… 夏至安将折扇收了,轻轻敲敲石头,说:“走啦,该回去了,明儿再带你下来乘凉。” 欧阳灿看了看花架子,又看了看后院,说:“不知道多久没收拾了,后院好像荒废了似的。” “哪有荒废。院子里都没有什么杂草,只是树枝可能没有怎么用心打理,好多也该修一修的,就不会看上去有点凌乱。”夏至安说着,扇柄指了指几个位置,“这几处应该早点修剪,去掉些杂枝杂叶,就很漂亮了。” “你好像很懂的样子。”欧阳灿说。 “我姥爷就很会弄这些的。见他伺候花木的时候多了,稍微懂一点点。” “要是奶奶在家里,会监督着我爸每周除草啊,修枝啊,或者在犄角旮旯的空地种个这种个那的。” 夏至安笑笑,说:“这么热的天气,就是欧伯要修枝除草,也不能让他亲自动手的。” “可以找人来的。”欧阳灿说。 “到时候我帮帮忙好了。”夏至安像是随口就说出来了,说完也不大在意似的,照旧慢慢上着台阶。 欧阳灿笑道:“那很不好意思了。像今天跑腿接机这任务就应该是我的,让你跑一趟……对了你今天不是有事吗?有没有耽误你的事?” 夏至安拉开门,让石头进去在门厅坐着等他给擦脚,道:“不耽误。我只是去见个很久没见的朋友。” “我来吧。”欧阳灿从他手里抽了毛巾过来,给石头擦着脚。“下回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 夏至安没出声。 欧阳灿给石头擦好,拍拍它示意它走开,石头调头便跑了。 她叠着毛巾,这才看了夏至安,“要是没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我改天请你吃饭好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道:“就等我这句话是吗?好!地方你选。” 夏至安也笑了,说:“开玩笑的。哪儿还值当特为这请吃饭。” “那总要表示一下的嘛。”欧阳灿笑着说。 两人怕惊动了在里面休息的灿妈,说话声音都特意放低些。 夏至安指指楼上,说:“我上去看看哼哼。” “你不是可以随时看监控吗?”欧阳灿看到走廊上、客厅里放着行李箱和几个纸箱,知道是父母从武汉带回来的东西了。 “看监控怎么比得上亲眼确认。科技还没到能完全代替人工的时候呢。”夏至安说。 “好好好,你去你去。”欧阳灿笑道。 她说着一转身,看到一旁的高脚几上压了只信封。 信封朝上,没有字迹,但样式看起来有点眼熟……她弯身看了看,拿起来,问:“这是什么,怎么随便就扔这儿了?”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十七) 夏至安回头看了一眼,说:“哦,那个是我的。” “你也有随手乱放东西的时候。”欧阳灿冲他一挥信封,示意他拿着。 夏至安过来把信封接了,说:“我刚拿下来准备给伯母的。石头跑太急,我怕它把纱网给挠破了,一追它,就顺手放那儿了……差点儿忘了这个事儿。谢谢你啊。” “不用谢。干嘛,我妈刚回来,你就准备进贡了?”欧阳灿笑问。 夏至安拿着信封在手上敲打了敲打,正琢磨着把它放哪里合适,听了这话便说:“开玩笑!这当然是伯母还没回来我就准备好的贡品。” 欧阳灿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摆手说:“得了,我算是服了你……我进去看看她,要帮你拿进去吗?你有跟她提过吗?还是你回头自己给她?” “你拿去吧。伯母知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几张芭蕾舞剧票。”夏至安又把信封交还给欧阳灿。 欧阳灿捏着信封,脑海中灵光一闪,问:“难道是ChristineYang的演出票?她这几天正好来访问。” 夏至安笑笑,说:“连你都记得,可见这一轮在国内的演出,宣传上的确是下了大工夫了。” “这什么话啊,ChristineYang可不是一般的芭蕾舞演员。”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看她,说:“你有兴趣,就一起去看吧。里头是四张票,位置还不错。至于演出嘛,水准还是有的,应该不至于觉得浪费时间。” “能打开看吗?”欧阳灿忽然来了兴趣,问。 “我没意见。”夏至安难得见欧阳灿露出这种神气,不禁有点好笑。“就是几张票,又没什么花样……” “包厢票!VIP位置!哇……奶奶要是在家就可以去,那她可要开心了!”欧阳灿把票抽出来,看了一眼马上说。“这有点奢侈了吧……我妈可能不会收的。” 欧阳灿拿着票,看了夏至安。 他一脸不在乎的神气,说:“只是朋友送我的招待票,什么VIP不VIP的,我还担心欧伯和欧伯母嫌弃我是送顺水人情呢。” “也难怪我爸妈喜欢你……你怎么这么会说话!改天给我开堂课,专门教教我怎么说话行不?”欧阳灿笑道。 “又逮着机会磕碜我!”夏至安笑眯眯的,并不恼。 欧阳灿把票装回信封,说:“能拿这位置的票来招待朋友,也是相当重视了。田藻好像说过有兴趣,可是票很难买又非常贵。” “嗯,我知道。我本来想另外送她票,可是明天她父亲生日,不好走开。那就只能算了。不过我替她拿了画册和签名。”夏至安说。 “她可高兴了吧?”欧阳灿笑问。 “高兴!所以连晚饭都自告奋勇包了。”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也笑,拿了信封,说:“我去看看妈妈。” 夏至安点点头。 欧阳灿走到母亲卧室门前,轻轻拧开门柄,里头传出来低低的鼾声,她往里看了看,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胖胖正趴在灿妈床边,看到欧阳灿,睁开眼,眼珠转了转。 欧阳灿走到床边,把信封放在母亲的床头柜上,在床边蹲了下来。 灿妈翻了个身,问:“小灿?”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十八) “妈。”欧阳灿下巴搁在床沿上,笑嘻嘻地看着母亲。“吵醒你了啊?我本来想看看你就出去的。” 胖胖爬起来,也过来学她的样子,大脑袋挨着她。 灿妈笑起来,摸摸这两颗毛茸茸的头,道:“你才回来啊?” “回来一会儿了。上午去道馆运动了,乐师母留我吃饭。爸爸打电话的时候我说要去接你们的。”欧阳灿有点儿不安,皱皱鼻子。 灿妈点点她鼻尖,说:“没关系嘛。本来决定的也特别突然。乐师母好久没见你,留你吃饭,临时走了多不好。多亏小夏。你爸爸动到医院的事情,那个脾气急起来不得了的。幸好小夏有耐心又机灵,不然谁吃得消他!从武汉那边上飞机到医院,我的神经就没有松过一秒……刚琢磨着要休息下,躺下反而睡不着。” “可能太累了。我刚听夏至安说了。回头我请他吃饭好了。”欧阳灿笑道。 “人家少你那顿饭。”灿妈笑了。 “虽然说肯定是不会少这一顿饭的,也就是我心意嘛。” “你少给人家小夏脸色看,别动不动欺负人家好说话就行。”灿妈说。 欧阳灿咦了一声,说:“妈妈您可不能这样啊……我哪有欺负他!他是那种会被欺负的人么?看起来人畜无害,实际上老奸巨猾……算了,跟您说不清楚。” “啧啧,说到这个你就开始胡搅蛮缠了,我也跟你说不清。这几天家里没什么事吧?我听小夏说,就是石头下崽那天把你们给累坏了。” “嗯,没什么事。石头和哼哼都在夏至安房间里,不知道为什么就看准那儿了,可能觉得咱们家里就他那儿最安静吧。”欧阳灿说到这儿忍不住笑。 “说不定是石头觉得小夏把它救回来的嘛,在他那里有安全感。”灿妈也笑了。 “我和田藻都去救它了啊。” “石头那么大块,不能走动的时候,每天抱进抱出的,住院打针吃药,还不都是小夏跟着我跑前跑后的,指着你们俩?一个忙的臭死我想让帮忙都逮不住,一个日夜颠倒稿子都写不过来的……” “这倒是。田藻还不如我呢。”欧阳灿说。 灿妈笑着又点点她鼻子,转眼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信封,问:“你刚拿进来的?什么?” “夏至安给您和爸爸的芭蕾舞剧票。”欧阳灿说。 “这就拿来了啊。”灿妈坐起来,拿过信封来打开,看了看,就说:“四张票呢……这么多。” “您和爸爸,再看看谁能去吧。票也还好说,芭蕾舞剧不是谁都喜欢的。不懂欣赏的去了真是浪费了时间,遭了罪,还可惜了票。”欧阳灿说。 “你不去嘛?明天晚上你有事?”灿妈问。 “没事。”欧阳灿说。 “那正好。四张票,咱们一家三口加小夏,正好啊。干嘛还要邀请别人。”灿妈说。 欧阳灿愣了下,说:“您也不问问夏至安要不要跟咱们一起……” “这倒是要再问问……我估计应该不会不愿意的。那你有另外想请的朋友吗?”灿妈问。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十九) 欧阳灿被母亲一问,又愣了下,才说:“没有。” 灿妈看着她,一时没出声。 欧阳灿挠挠下巴,说:“真没有。天气这么热,回头还得穿得整整齐齐的去看剧,我自己都不想去……” “哎,要是奶奶知道有这么好的剧你不去,该骂你了。”灿妈说。 “我奶奶再不会因为这个骂我的。她老早就放弃把我培养成欣赏这类高雅剧目的淑女了。”欧阳灿笑起来。 灿妈有点儿无奈地看着她,说:“你呀!” “我还说奶奶要是在家就好了。回头给她传照片,馋馋她。”欧阳灿笑道。 灿妈说:“你就别让奶奶着急了。她这回没能跟我们回来就很不乐意呢。” “总要让大家都安心嘛。今年夏天咱们这里也不好过,还不是怕她刚好点儿又生病。”欧阳灿皱眉。 “说的是。今年夏天真邪门儿,这么热……下周我和你爸爸进山去看看,预备奶奶随时回来……票你确定不要对吗?”灿妈又问。 欧阳灿很肯定地点头说是。 “好。那我就先问问小夏。”灿妈拿着信封在手心里轻轻掂了两下,说。 “还说不定他都不用票呢。他有个能送他这么贵的票的朋友……”欧阳灿说。 “你说ChristineYang啊?”灿妈笑问。 欧阳灿反倒愣了一下,说:“他朋友是ChristineYang?难怪!” 灿妈笑起来,说:“原来你不知道啊。Christine是小夏的好朋友。” “怕不是女朋友吧!”欧阳灿直起身来,说。“我出去了,妈您休息吧。” “你爸爸那边没消息吗?”灿妈问。 “没有。估计手术没这么快结束。您先歇会儿吧。”欧阳灿说。 灿妈点点头。 欧阳灿出了门,才舒了口气。 抬起手来当扇子,使劲儿扇着,边走边默念了声“好险”……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眼神那么锐利,在问她有没有想请的朋友的时候好像直接就穿透她的心了似的。其实她根本没有想起来要邀请谁一起参加家庭活动,但母亲那么看着她的时候,她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她庆幸自己没能想起曾悦希来,更庆幸没有贸然跟母亲开口说有这么一个人。 还不是时候…… 她摸了摸额头上的薄汗,终于定下神来,暗笑自己一惊一乍的。 “干嘛这么紧张。”她舒口气,要上楼去,忽的想到冰箱里还有昨晚做的红酒西瓜,忙打开冰箱门。 见西瓜已经切成小片码在两个盘子里,她取出那盘少的来,端着上楼去。 走在楼梯上想起来,掏出手机来,看并没有未接来电和信息,直接点了微信找到夏至安问:“哼哼怎么样?” 夏至安没回复她,她已经上了二楼,正要往自己房间走,听见夏至安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果然他俯身在栏杆处,说:“哼哼还不错啊,你要上来看就看嘛。” 欧阳灿犹豫了一下,说:“好啊。” 她抱着盘子继续上楼,上来见夏至安席地而坐,客厅里摆了满地的论文,白晃晃一片全都是纸张,看得人眼晕,不禁道:“你干嘛呢这是,摆阵做法?”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二十) “对啊。做法。”夏至安指指房间,“哼哼在里面,你随便看。” “哎,也就是把哼哼暂时寄存在你房间里嘛,你这一副主人的口气真是让人听不下去。” “哎,我是石头钦定的,不服憋着。”夏至安笑着,转过头去继续摆布他的论文。 “得意了哈……我拿了西瓜上来,你要吃就先吃。” “那盘多的还是少的?”夏至安问。“多的那盘是留给欧伯的。” “少的。”欧阳灿说着顺手把西瓜放在茶几上,走开去看哼哼了。 房间里温度适宜,石头趴在窝里对欧阳灿的到来不理不睬,仍旧呼呼大睡。保温箱里的那只“大肉丸子”也睡得正香。欧阳灿隔着玻璃罩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进去把哼哼给托了出来,看了看伤口,又左手倒右手,逗弄了好一会儿才放回去,正要往外走就听见外头夏至安叫了一声“欧阳灿”! 她答应一声,退出房间关好门,看了看客厅那边问:“干嘛呀?” 夏至安那一声喊得声音都有点儿变调了,她赶忙过去,就见他坐在地上摸着脖子,脸上通红通红的。 她微微一惊,说:“你这是怎么了呀!” “这个这个……这盘是……”夏至安指着茶几上那盘西瓜。 保鲜膜已经掀开了,看样子他吃过。 “红酒西瓜啊。”欧阳灿说,“这不还是你动手浸的嘛……这你也不能吃?那天你不是吃了好几块,没事吗!” “不,这个不太对……”夏至安说着,晃了晃脑袋,已经是眼睛睁不开的样子了。 欧阳灿看他脸色确实对劲,赶紧过来,跟着跪在地毯上,一下子就抓住了他手腕。这家伙已经有捉弄她的前科,她可不想上当。 “你脉搏是有点快……哎哎!” 夏至安还没等她说完,人已经“咣当”往后一仰,倒在地毯上了。 欧阳灿愣了下,赶紧拍拍他的脸颊,叫他的名字。夏至安没什么反应,只是面色泛红,颈部、裸露的上肢肤色也有泛红的迹象,额头上则涔涔的满是汗。欧阳灿立即明白他这回肯定不是装样子吓唬她的了,忙把他腿给捋直了,让他躺好。她一把将茶几上那盘西瓜拖过来,闻了闻味道。西瓜味道清新,并没有其他明显意味,她拿了一块咬一小口,不禁“呀”的一声,再靠近夏至安嘴边一嗅,也闻不到什么特别的味道,心里就明白了。这盘哪儿是什么红酒西瓜,十成十是田藻弄的伏特加西瓜!伏特加的特征就是气味不明显,是酒鬼的最爱…… 这烈性的甜品要是她吃应该也还能扛一下,可这是“半杯倒”夏至安啊…… 她一着急,伸手按在他颈部,抬腕子掐了下时间数了下他的脉搏,虽然跳的有点快也还算在正常范围之内,并没有什么危险,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看着他这就睡沉了,竟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你可真会吓人啊。”她嘟哝了一句,看他一脸的汗,又忙从地上爬起来去卫生间接了一盆水过来,拧了把湿毛巾给他擦脸擦手。 忙了好半天,才收拾妥当,看他沉沉睡着,她坐在那里抹了把脸。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二十一) 夏至安睡着的样子很安稳,呼吸有些沉,但节奏均匀,看上去就显得很乖。 欧阳灿把水盆毛巾收拾了,回来看他还老老实实躺在地毯上,仔细研究了下,拽着他的两条大长腿给他稍微挪了挪位置,从沙发上抽了个靠垫下来给他当了枕头。谁知道她刚一转身,他就把靠垫抱在了怀里,脑袋照旧贴着地毯。她皱皱眉,想了想他可能是不适应这个充当枕头的东西,忍着要翻白眼的冲动,去他房间从床上拿了个枕头和薄被出来,费劲地扶起他的头,把枕头塞过去……这一通忙让她大汗淋漓,站在那里看他酣然入睡,忍不住抬脚踢踢他的脚。 “你说你是不是那尊神仙派来跟我讨债的?我就算不小心揍了你一回,也不至于这么惩罚我吧?认得你才几天,这种照顾醉鬼的事儿就两次了!”她咕哝着,又踢了踢他的脚。 夏至安倒是毫无反应,身后却突然传来“呜”的一声狼嚎。 欧阳灿吓一跳,转身一看石头就在她身后,正盯着她呢。 她一惊,猛的反应过来,又忍不住笑,说:“踢这两下跟挠痒痒差不多的,我没谋害他……你至于么,真拿他当正经主人啦?哪哪,去看看他吧。” 也不用她说,石头果然过去拿大爪子挠了夏至安两下,又嗅又舔,忙了半天夏至安都没反应,它就着急地回头看欧阳灿。 欧阳灿早累的一屁股坐下来,拿起那盘西瓜来,一口一块地吃着,跟石头说:“他没事,就是睡着了。” 石头呜的一声趴下来,下巴搁在夏至安肩膀上。 欧阳灿看了,笑笑,继续吃西瓜。 这伏特加浸的西瓜冰镇之后极爽口,不过搁了这半天,味道逊色许多,好在她这会儿又累又渴,倒是不挑剔,一会儿就吃光了,再看看夏至安,脸上红潮褪去一些,脉搏呼吸都已经处于正常状态,只是睡的越发沉了,倒也没什么危险。她松口气,看了地上摆的到处都是的论文,仔细看看原来是夏至安给学生们留的作业,分数已经打好了,上面还密密麻麻有些手写的批语和修改意见,旁边放着笔记本,她轻轻触了下触摸板,屏一亮,显出的页面上是正在输入的文档,应该是要做这些论文的分析报告的。她合上笔记本,推到一边,把刚刚碰歪了的几篇论文摆正。 夏至安这个有整理癖的家伙,弄乱了他的东西可不得了,尽管他自己现在也乱七八糟的…… 欧阳灿看石头还守着夏至安,摸摸它头说:“我下去一趟,你在这看好了他啊。” 她还是不放心,下了楼回房间换了衣服,取了自己的笔记本和书要上楼,正好遇到田藻揉着眼睛从卧室里出来。 “小灿,你回来啦?”她说着打了个哈欠。 “嗯。”欧阳灿抱着东西要上楼,田藻看到,打哈欠的嘴巴呈个“O”型在那里。欧阳灿瞪了她一眼,说:“冰箱里那盘伏特加浸西瓜是你放的吧?夏至安可被你害死了。” “你说啥?”田藻的嘴巴又呈了个“0”型。“那你这是要……上去给他解剖?” “啪”的一下,欧阳灿手里的书就拍在了她脑门上。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二十二) “口无遮拦。”欧阳灿说。 “开玩笑啦……怎么了?大侠吃了那盘?我还特地用那个黄色玻璃盘装的……”田藻揉着额头。她本来还有点迷糊,这会儿清醒多了。“全吃了也应该不太要紧的……” “他要全吃了,真得给他做解剖了。”欧阳灿没好气地说。 她突然想起来,夏至安是问了她一句拿的是那盘多的还是少的,她其实是随口说了句少的,事实上她只是随手拿了一个盘子,还觉得黄色玻璃碗的更好看……哎呀! “你不让我说,你还说!” “客观事实。他是沾一点酒精就完戏的。不信你上去看看。他大概吃了两口,这会儿人事不省。”欧阳灿说。 田藻吃惊地看着欧阳灿,“这么严重……那我等会儿也上去看看。穿着睡衣上去不合适,大侠太讲究了,不能欺负他人事不省。” “随便你。”欧阳灿挥挥手,径自上楼去了。 看她脚步匆匆的,田藻倒是笑了,说:“哎,小灿,了不起就是醉的厉害点儿,你不用那么紧张的。” 欧阳灿回过味儿来站在楼梯上脱下一只拖鞋来就冲田藻扔了过去,“你还好意思说!以后再用烈酒浸西瓜,你敢不贴标签试试!” “不敢不敢,再不敢了。”田藻接住欧阳灿的拖鞋,一溜儿小跑送过来,没敢直接交她手上,只放在楼梯上。“阿姨回来了,别说烈酒,就是葡萄酒咱们也先歇歇吧。她不是限制你饮酒嘛?” 她说完就溜了,欧阳灿光着一只脚下来把鞋穿上,心里那个恼啊——要是背母亲知道夏至安醉成这样,全是因为她们搞这个花样,这顿骂恐怕是躲不过去的…… 她叹了口气,赶紧上去,看看夏至安没什么异样,石头也仍旧守在他身边,放下心来,去东南角的书桌边坐下,把笔记本和书打开,先上网查了会儿资料。想起已经很久没有登录自己的titter了,翻出去一看,积攒了好久的留言让她一时之间目不暇给,浏览了好一会儿才读完,又开始看这段时间自己漏掉的推文。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果然最新增加的关注人里有个头像引起了她的注意——尽管头像采用的照片里的人戴了飞行员墨镜,可是那比背景里的天空还晴朗的笑容实在是再美有别人的……她哼了一声,迅速点开他的空间,果然不出所料,在他发的最新一条推文下面,有个特别眼熟的id,“老欧医生”。 欧阳灿摸着下巴,翻看夏至安发的一条条推文。和他平常那没正经的样子有点儿不同,他的推文多半中规中矩,用词准确而典雅……有一条是他在医院里跟石头的合影。照片里他和石头都不在最佳状态,可画面看上去异常的暖…… “小灿!小灿!”田藻大声叫着欧阳灿。 欧阳灿回过神来,看到田藻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你吓我这一跳,什么时候上来的?” “我从上楼就喊你一直喊到这儿,你看什么呢那么专心?”田藻瞅了眼笔记本屏幕的。 “我刚查资料呢。” “拉倒吧,看着就不是什么严肃网站。”田藻笑着走开些,“大侠睡的很沉,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吧?” “短时间内醒不了。”欧阳灿说。 “酒醒了,明天早上了。”田藻席地而坐,看着夏至安,说。“哎,对了,明天晚上还有christineyang的演出,别耽误了。” “这个肯定耽误不了。”欧阳灿说。“明天你不能去了?” “嗯,我爸生日嘛。就不是他生日,我也不去,真的会睡着的。”田藻吐吐舌。 “那哪至于……你明天什么时候回家?” “早上吧。”田藻犹豫了一下,说。 欧阳灿看看她,关了笔记本,问:“不想回家啊?” “有点儿。”田藻说。她脸色有点抑郁。 欧阳灿说:“其实可以在外面吃饭。找个安静点的环境,吃过饭聊聊天,就一家三口,好好聚一聚,不挺好的吗?” “也是。等下我找找合适的馆子,跟爸妈商量一下。”田藻说。 她又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欧阳灿倒出了一会儿神,才翻开书看起来。 也不知看了多久,她正准备过去看看夏至安怎么样,还没起身就见夏至安“呼”的一下坐了起来。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二十三) “醒了啊?”欧阳灿说着,刚要起身过去,就看夏至安从地上爬了起来,理都没理她,朝走廊那边走去。 “夏至安!”她意识到不对,赶紧追了上去。 夏至安身子有点儿摇晃,不过看起来方向感还是挺强——他是朝着卫生间去的。 等欧阳灿追上他,正好看到他回手把门关好,“喂,你别锁门!” 她急忙叮嘱,可门锁居然还是“啪嗒”一下锁上了。 “嘿!”她掐着腰对着门,“我是怕你在里面万一摔倒了受伤……谁还想怎么着你么?” 她说完话,突然意识到站在这里有点儿不妥当,赶忙退开些。 倒是没有什么声音传出来……她抱着手臂在走廊上走了两趟,那石头就跟着蹲在一边瞅着她和卫生间的门,一脸疑惑。 门也不见开,人也不见出来,动静也没有。 欧阳灿站下,看了看石头,说:“你家捡屎官别是在里面睡着了。” 其实睡着了事儿小,她是有点担心他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摔着出危险……她又叹口气,过去敲门。 敲了好一会儿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欧阳灿有点儿急了,抓抓头发,忽然想到这门锁有备用钥匙,一大串呢都挂在储藏间那个专门放各种钥匙的柜子里。她这么一想,又捶了两下门,见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就准备跑下楼去拿钥匙了。哪知她刚跑出去,就听门锁一响,夏至安从里面出来了。 和进去的时候一样,白衬衫还扎在裤子里,连腰带也扣的整整齐齐的,就是一身的水,不知道这是从哪儿弄的…… “你这……你……”欧阳灿看着他这样子,不自觉就结巴了。 夏至安对她视若无睹,从她身边走过去,拐进了卧室。 欧阳灿跟过去一看,他整个儿趴在床上,原先放在床头的那只很旧的破烂熊被他又抱又枕的紧紧箍着,那样子看着让人好笑又好气……她站在床边,听着他轻轻的鼾声,知道他又昏睡过去了,伸手揪住那只熊想抽出来,扶他躺舒服点儿,谁知道他箍的特别紧,根本就抽不出来。她猛的想起来上次他醉了,她就见到过这只熊的,虽然旧可是很干净,看着像是小孩子的东西……她歪头看了看他,也只是把他的拖鞋脱下来摆在床边,费劲给他翻了个身,看他又把熊紧紧箍在怀里,忍不住笑了笑,再试试他的脉搏,只见那熊的玻璃珠眼睛像是闪着憨厚中带着一丝狡黠的光瞅着自己,伸手过去捏了一把熊鼻子。 “跟你主人一样,看着就不是只正经熊。”欧阳灿说。 她看看表,听见外面自己的手机响,出去一看是田藻打的,让她下去准备吃晚饭,“阿姨他们都坐下了。” 她答应着,回去看了眼哼哼,见石头又卧在夏至安脚下,笑一笑,看了看空调的温度,才放心离开。 下楼时才顾上擦了下脸上汗,等来到餐厅里,看到父母和田藻都已经坐下来在聊着天,她也坐下,说了声“爸您回来了”,长出了一口气。 欧阳勋看着女儿,笑问:“咦,这么多天不见爸爸,一见面怎么这么有气无力的啊?”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二十四) “对不起……”欧阳灿说着,站起来夸张地给父亲行个礼,逗得欧阳勋大笑,摆手让她坐下。 “你又搞怪。你爸一回来,你呀,就不是你了。”灿妈说。 欧阳灿笑笑,问父亲:“您今天手术顺利吗?” “很顺利。我回来换换衣服,等下再回医院看看情况。”欧阳勋说。 “那就快吃饭吧。本来想劝你今晚在家好好休息,也是辛苦了好几天了,明天早上早点儿去医院就是了,可你呀肯定是不会听的,干脆你早去早回吧。”灿妈说。 “知我者,老妻也。”欧阳勋笑呵呵地说着往餐厅外看了看,问道:“怎么,小夏还没下来?” 欧阳灿看了眼田藻,田藻摇摇头,道:“我没说。” “怎么了啊?”灿妈觉得不对,问。 欧阳灿本来也是打算跟父母解释一下的,见问就说:“这事儿怪我大意了……我们就做了那个酒浸西瓜,本来夏至安吃了红酒的那种没事儿,谁知道今天吃了两口就醉了。现在还在睡呢……不过没什么危险的。” “既然之前吃了没事儿,今天怎么就有事?是什么酒浸的?”欧阳勋问。 “伏……特加。”欧阳灿说。 灿妈使劲儿瞪了她一眼,说:“我就说就得一错不错地盯着你。小夏特别不能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烈的酒,沾一点他还不得出毛病啊?你怎么这么不靠谱啊!” 田藻见状,忙开口道:“不是,阿姨,那个酒是……” “就是柜子里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了,还以为没什么劲儿了。”欧阳灿把话接了过去。 “哎,你就会以为!说多少回不准你碰酒,就不听。”灿妈微微皱眉。 “别急。”欧阳勋忙说。“别急。你要相信小灿的判断。她说没事儿应该就没什么大碍……是吧,小灿?” “是。”欧阳灿吸了下鼻子。 “你听她的。她平常都给什么人看病啊?”灿妈说。 她这一说,其他三个人都愣了下,灿妈也觉得自己说岔了,只得挥了下手,说:“都是小灿!” “是,是,都是我。我又没让他吃!也是错眼不见就吃了两口……”欧阳灿无奈地说。 “好啦,我们抓紧吃饭。田藻忙了半天,咱们只顾说话了……来,先吃着。等下我上去看看小夏怎么样了再出门。”欧阳勋说。 “真没事啦。我看他醉了也没敢放着不理,一直看着他的。脉搏什么的都正常。就是睡得特别沉……爸您上去要不帮他脱一下衣服?他那衣服捆身上紧的跟粽子叶似的,回头睡到明天早上该不舒服了。” “好,等我上去看看情况的。来,先吃饭。”欧阳勋拿筷子先给灿妈夹了一块西蓝花。“来,来,来,多吃点儿菜。这几天千里奔波,你辛苦。” “来,来,你先吃口鱼肉。在那边吃的住的都那么好,才能几天吃不着海鱼,就想着小黄花了。”灿妈笑道。 欧阳灿和田藻两人拿着筷子和碗,看着这两位长辈快速转换了话题……欧阳灿吸了下鼻子,见田藻笑着低头只管吃青菜,小声说:“你也吃点主食吧,不见得吃了就马上长肉。” “那不行,会前功尽弃。”田藻笑着说。 欧阳灿早就饿了,当下开始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一会儿一大碗米饭就吃光了,又添半碗吃了,再抬头就见父母和田藻都已经吃完,在笑眯眯看着她呢,道:“今天运动量大,好饿的。” 灿妈看她脸色红扑扑的,说:“我就寻思你刚怎么脸色瞅着跟喝酒似的,原来想出了那么个怪招儿来!以后不兴再出这幺蛾子了。” 欧阳灿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说:“我保证不吃醉就是了……妈您回头尝一下,真的很好吃。” 欧阳勋笑着说这几个孩子很会吃的,算了偶尔让他们开心一下,不过量就好。 他说着交代欧阳灿收拾桌子,田藻一看忙把这家务活儿揽下来,灿妈却说:“放在这里让小灿收拾,你都辛苦做晚饭了呢……田藻来,跟我来一下,我有事找你。老欧你先去看看小夏,还得出门别耽误了。” 她说完拉着田藻就走了。 欧阳勋笑笑,指指桌子,说:“收拾好了也上来,会诊。” 欧阳灿笑道:“我马上……爸,石头和哼哼在夏至安房间里,您看哼哼的时候留神石头。” “好,我知道。”欧阳勋说着就先走了。 欧阳灿迅速把桌子收拾好,碗洗好,一切归置妥当,一溜儿小跑上去,快到夏至安房间门口了就听见父亲在笑。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二十五) 欧阳灿被父亲的笑声感染,禁不住嘴角上扬。 不过那笑声一会儿就消失了,她站在外面轻声叫了声爸爸。 “哎,就来了。”欧阳勋在里头答应道。 夏至安卧室门开着,欧阳灿往里看看,就见父亲站在保温箱前,正一手摸着石头的脑袋,一手轻轻瞧着保温箱,看哼哼呢……她敲敲门,笑道:“让您上来看看夏至安,您就光顾了逗哼哼了吧?瞧您乐的。” “这小东西很好玩儿啊。怪不得你们叫它大肉丸子,太肥了……石头,你这宝贝儿子,跟个四喜丸子似的,我们给你吃了好吧?”欧阳勋笑着跟石头说。 欧阳灿哈哈一笑,道:“石头现在就管咱们别欺负夏至安就行了,我看它也不把哼哼放心上。” “那可不是么。刚才我看看小夏,把它紧张的,就在旁边盯着我。”欧阳勋笑着,从口袋里摸了两块肉干出来给石头。 “哎呀,又偷偷给好吃的。”欧阳灿笑道。 “两块肉干换一个大肉丸子还是划算的。”欧阳勋笑眯眯地看着石头,又看看床上的夏至安。 父女俩一里一外,说话声音始终很轻。 “小夏好着呢。我上来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衣服全脱了。脱下来还叠的整整齐齐的,都摆在枕头边儿。就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还抱着个熊。”欧阳勋说。 欧阳灿又哈哈一笑,要不是不方便进去看,她倒是想参观下那是个什么场面——“他没光屁股吧?”她笑问。 “没有没有,这睡衣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的。我这把年纪了也没见过几个这么利索的男孩子。你去给拿两瓶水过来。一会儿醒了恐怕要口渴的。”欧阳勋说。 “好。”欧阳灿去冰箱里取了两瓶水来,交给父亲。“他没事儿,咱们就下去吧。您不是还得去医院吗?” “好。”欧阳勋拿了水放到夏至安的床头柜上。 他站在床边又看了看沉睡中的夏至安,把他的手机和表往里推了推,微笑着走出来,见女儿抱着手臂靠在墙边等他,过来揽了她肩膀,一起下楼。 “您怎么这么上心啊?我要喝多了也不见得您这么关心我。”欧阳灿笑着说。 “哎,那能一样吗?老庞把人放在这里,要好好照顾的。万一生病了,老庞要打上门来,已经不好应付了,跟小夏爸爸妈妈怎么交代?” “哇,他都多大了,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欧阳灿说。 “你嚷什么呀……要不是你贪吃会这样么?” “这……说的也是。”欧阳灿又笑起来。“爸,那西瓜还是夏至安先提议做的,哈哈哈……” 她笑的一时难以抑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止不住想要笑。 “你们啊。我们不在家,你妈妈老担心你们相处,我就说没问题的,都是年轻人嘛,好嘛,你们真是会玩。” “这个礼拜在那边怎么样?奶奶好嘛?” “好是好,可能是平常她发来照片都是经过美颜的,一见面啊,我就觉得奶奶老了很多。” “视频里看起来还好的。”欧阳灿见父亲微微皱眉头,忙说。 “是啊,可人在眼前觉得很不一样……看她自己的意思,还有身体情况,过阵子就安排她回来吧。休息两天,我和你妈妈去收拾下那边房子。山上凉快些。” “好。我也去。” “不用你。我们俩也不动手的。老沈说钟点工一个礼拜三次过去,他看着还是挺干净的。我们去看看情况再说。也好久没去了,不知道你妈妈种的那些菜怎样了。” “嗯。我妈喊田藻去有什么事儿啊?”欧阳灿问。 “这你都猜不到?当然是找田藻做密探,打听这段时间你们在家里都做了什么事儿。”欧阳勋笑道。 “找田藻这只大头虾做密探,真是找对了。她自己整天都稀里糊涂的。”欧阳灿大笑。 “你怎么这么不好玩儿呢!” “我才不信我妈有那么无聊。”欧阳灿笑嘻嘻地说。 “哈哈,不上当!明天田藻回家,你妈妈把我们带的一些特产给她,让她带上。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我们也是走一趟亲戚,带点伴手礼回来分一分应该的。” “哎,看来小婶又破费了。”欧阳灿笑道。 “给准备的东西也实在太多,我们都不用再买什么了。” “有没有给我带鸭脖子!我要就啤酒吃……” “啊呀你还说,被你妈妈发现不得了的。”欧阳勋故意道。 “不喝醉不就得了……爸爸您不告密会不会心里痒痒的?”欧阳灿笑嘻嘻地问。 欧阳勋笑着,跟女儿一道下了楼,就见田藻和灿妈也在那里说笑,见他们下来,田藻站了起来。 “田藻坐。我去准备出门。”欧阳勋笑着走开了。 欧阳灿看桌上有洗干净的油桃,拿了一个坐下,“怎么不说话了呀,刚不是聊的好开心?说我呢?” “你有什么好说的。”灿妈瞪她一眼。 田藻笑道:“我跟阿姨在聊剧情呢。” 欧阳灿啃着桃子看着她们笑而不语,灿妈见她一条腿架起来,忍不住皱眉道:“你看你跟个男孩子似的……明天晚上去看芭蕾舞剧,你打扮的斯文一点。回头上去选件裙子……田藻帮她参谋一下。省得她乱穿。” “要这么麻烦的话,我不去了。”欧阳灿拿着桃核,叫道。 “你说不去就不去?说好了的事儿不准反悔。”灿妈说。 欧阳灿把桃核放进果皮箱,擦擦手,看着只管笑的田藻,道:“那也不用她帮我挑。她那眼光……我明天不得穿得跟只红屁股猴子似的出门才怪。” “又胡说!”灿妈不乐意了。 田藻笑得厉害,“放心,不会的。我顶多帮你参考下穿哪件更好看……你有裙子吗?” “有是有,不过都两年前的款式了吧。反正去年一年我就没买新裙子。”欧阳灿说。 “那偶尔有个正式场合你穿什么?总有party要去吧?” “科研狗哪有那个时间!一次两次,西装长裤完全可以对付。另外还在卖古董衣的店里淘过两件吊带裙。回来自己改了改,也对付了两次party。” “什么古董衣店?你还去买旧衣服?”灿妈问。 “嗯,便宜而且漂亮,还很特别。主要是那是做善事。是个慈善组织办的,通过这种方式募集善款。我那几位美国同事都在那里买,我也跟着去了。” “那倒是不错。衣服呢?” “我又捐给店里了。”欧阳灿笑道。 “别说,这个办法是很不错的,值得推广。”灿妈说。 “嗯。我还穿警服去过……妈妈我明天穿警服去好了。”欧阳灿眨眼。 “别,你一穿警服,我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紧张。”灿妈忙说。 欧阳灿笑道:“不会啦。等下我去翻翻柜子看,随便穿一件就好了。明天大家看芭蕾舞,谁会在意一个观众穿什么……” 灿妈笑笑,田藻轻声说:“难得一家人有个活动。万一明天电视台采访到你们呢?” “哈哈,那我妈该开心了。”欧阳灿道。 “我为什么开心?”灿妈斜她一眼。 “一定要把我推到最前面,把采访变成电视征婚广告……哎呀!”欧阳灿捂住头。 灿妈收了痒痒挠,说:“哎呀谁不知道我家有个这么大了还没结婚的丑闺女是怎么着,我还得广而告之!你现在就给我上去找裙子,泡泡澡,做面膜,睡饱了明天精精神神地出门。” “遵命遵命!”欧阳灿揉着头,说。她一回头见父亲从房间里出来,已经换了一套衬衫西裤,忙问:“这就出门吗?我送您过去吧。” “不用。我叫车可以的。”欧阳勋说。 “让她去吧,你自己出门我也不放心。”灿妈说。 欧阳灿笑笑,说:“走吧。” 她走在前,去拿了车匙,先出了门。 胖胖跟着她一直走到大门口,开了门又要跟出去。 “咦,你怎么回事?”欧阳灿笑问。 “带着它吧。”欧阳勋道。 胖胖巴不得这一声,噌的一下先跑了出去,撒了两泡尿之后就早早在车边等着。 欧阳灿笑着开了车门,它倒先上了车。 “淘气。”她笑着说。 “要是讲淘气,胖胖可不算淘气。” “对,跟石头比算乖……石头那天把哼哼放夏至安枕头上。”欧阳灿开着车子出了巷子,笑道。 欧阳勋听了,笑道:“石头和小夏这么好,以后找到它主人该怎么办?” “这个我提醒过夏至安。人家的狗,再疼也是人家的,弄不好将来这份感情投入血本无归,他还是那样。那就没有办法了嘛……看着挺精明一个人,这事儿就看不开。” “小夏还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也没有什么看得开看不开。小动物么,总是你对它好,它才信任你。”欧阳灿捏捏胖胖的狗脸,微笑着说。 欧阳灿笑笑,道:“我也就那么一说。石头的主人八成是不会回来找它了。” “那石头在咱们家可要住的长喽,是不是呀,胖胖?是不是呀?”欧阳勋说。 胖胖的大狗头放在他膝上,他一边念叨着你又作的我一身金毛,一边很温柔地抚摸着这颗胖脑袋。 欧阳灿从后视镜看看,微笑不语。 第十三章 夏日香气 (二十六) 有一会儿他们都没说话。等车开进医院大门,门口的警卫过来敬了个礼,她降下车窗来,拿门禁卡过去刷了一下,打了个招呼,说:“辛苦。” 警卫请她把车开进去,她停到固定车位,说:“到喽,老爷子该下车干活了。” “咦,到了吗?”欧阳勋问。 欧阳灿回头一看,父亲一副刚醒过来的样子,才知道刚才他睡着了,“累了吧?让您在家休息,偏不。” “不累。眯一会儿就有精神了。我上去看看。”欧阳勋说着下了车。“你在这等吧。我应该很快会下来。” 欧阳灿跟着下了车,站在车边望着父亲走进了大楼。 胖胖在车里呜了一声,她打开车门让它出来。 在两栋大楼之间的空地上,有很大一片草地,胖胖马上就跑过去撒欢儿了…… 她从车里拿了瓶矿泉水夹在腋下,慢慢在草地旁边的柏油路上踱着步子。 这里非常安静。 作为专科医院,日间也没有一般的公立综合医院那么繁忙,但夜里这儿的一切就更像凝固不动了似的。她不禁想起刚刚父亲那轻捷的脚步和沉稳的背影,不知道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来支持,想几十年来,父亲的心血都投注在这家医院里,仿佛这是他的另一个孩子…… 欧阳灿走到一条长凳边坐下来,跑累了的胖胖过来,她拧开瓶子倒水给它喝。 要好一会儿胖胖才安静下来,她抬腕子看看表,才过去半个小时,父亲应该没这么快出来。 手机忽然在口袋里响,她拿出来看是母亲打来的,原来是问他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切好西瓜等你们……我看家里还有两个西瓜。西瓜不错,哪儿买的?” “不是买的,是人家给的。”欧阳灿说完,顿了顿。 “谁送来的?难道又是小夏的朋友?” “不是啦。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们单位有同事的亲戚开农场的,这种瓜他们刚刚种植成功,他分了几个给我。”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小夏连吃西瓜都这么讲究。”灿妈笑着说。“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不认识。”欧阳灿笑道。 “那好吧。好好儿谢谢人家。哎对了,带回来的特产,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送他一些。” “茶叶吧。我看有好茶。”欧阳灿笑道。 “茶叶是很不错。跟西瓜来路差不多,你小婶家亲戚自家茶场出的。” “我知道。西瓜您就切了吃吧。给我爸留点就行。我看他累的很,可能等下到家就休息了,不太能吃东西。您要觉得累也先休息吧,这有我呢。” 灿妈也说好,又聊了几句话便挂断了。 欧阳灿脸上还挂着微笑,拿着手机给曾悦希发了条信息,问:“在干嘛,方便接电话吗?” 曾悦希没有回复,她等了一会儿,说:“刚才我妈说家里西瓜很好,要我谢谢送瓜的朋友……谢谢你。晚安。” 她发了信息出去,把手机扣放在长凳上。 并没有听到回音,她也没有在意。 胖胖趴在地上休息,一阵风吹过,它那长而蜷曲的金毛随着风飘起来,很是好看……她笑笑,听见远处父亲在喊她。 胖胖爬起来就跑了,欧阳灿拿好手机跟过去。 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等她走到了车边,也还没有收到回信。 她忽然有点儿惆怅,回去的路上就不怎么说话。 欧阳勋有些奇怪地看着女儿,倒也不问她。 手机忽然响了两声,欧阳灿手一伸立即抓到,睁开惺忪的睡眼瞅了眼被锁定的屏幕上那两行字:“昨晚睡的好嘛?临时有任务,手机收上去了,刚刚拿回来。现在睡醒了吗?要不要一起吃个早饭?我过来接你。” 欧阳灿看着看着,眼眶有点发酸。 昨晚手机是拿在手里睡着了的…… 她忙简单回了两句话:“你快点回家补觉吧。早饭改天再一起吃。” 发送出去,又忙补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我会。你再睡一会儿吧,时间还早。” 再没有消息过来,欧阳灿心一安,又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才睁眼,看了眼床头的钟,已经九点了……她吓了一跳,全身肌肉一紧,差点儿从床上弹起来,“啊呀这个点儿了!” 她忽的又想起来今天是周日,四肢一软摊在床上。 “吓死了。哎呀妈呀……” 她忽然又觉得不对,怎么到这会儿了,母亲的狮吼功还没有发力? 她起床,忙忙地出了房间,看田藻的房门开着,但人已经不在,马上去卫生间,只见玻璃上贴着一张纸条,说:“我回家了。晚上见。祝你有个愉快的星期天!火花。” “火花……啧啧,烈火青花这么缩写?”欧阳灿念着,要拿洗面奶,就看架子上多了一罐磨砂膏。 她清楚记得自己是把那罐给摔碎了,还没有来得及补。 想一想,看着纸条上那有点乱的字迹,明白这大概是田藻给她的……她发了一会呆,忙洗漱更衣,跑下楼去。 楼下也是安静,里外都不见有人。 她奇怪地跑进厨房去,倒是看到了给她留的早饭。 她开手机打电话,父亲母亲的手机都在厅里响了起来,无奈退回餐厅,正准备吃饭,就听见外面有说话声。她仔细听了一耳朵,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她拿了两个包子,从餐厅阳台往外望了望。 嚯! 三个大人,一,二,三,四,五……五只狗包括那腿脚不方便的小四,都在后院呢,跟开大会似的。 她咬一口包子,坐在矮栏上看他们“开会”——夏至安穿着最招小虫子的嫩黄色的T恤衫,站在父母身边,听他们说着什么。后院绿荫满枝,夏至安跟草丛里的野百合似的醒目,散发着清新的气息……隔这么远也能看出来他反应有点儿慢,所以就跟地主家傻儿子似的,一脸呆萌。她笑了笑。 欧阳灿吃完了一个包子,在吃第二个的时候,大概肉包子味儿终于引起了狗儿们的注意,终于小四回头冲她这里叫了一声,一群狗都转过头来看她,惊动了三个大人。 欧阳灿拍拍手,懒得走台阶,翻过栏杆跳了下去,朝他们走过去。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一) 看到欧阳灿的身影从树荫里穿过来,夏至安忽然打了个喷嚏。 声音有点儿大,吓得两只“土肥圆”狗跳开,正滚到欧阳灿脚边。幸好欧阳灿脚下灵活,转了半个圈儿躲避开,回头瞪了他一眼,见他拿着手帕按住鼻子,问:“大少爷,你不是又感冒了吧?” 夏至安摇摇头,闷声道:“没有。” 他眼睛有点儿泛红,还真是一副宿醉刚醒的模样。欧阳灿这会儿看了他的样子,心里倒真有点儿后怕了。不过她嘴上没说什么,左右看了看,问道:“大热的天儿,你们一早都聚在这儿干嘛呢?有什么事儿不能屋里商量啊?” “吃早饭的时候我们聊天儿,说起后院儿荒废了好久。想着过阵子奶奶回来,看着后院这样该不高兴了,就出来丈量丈量,咱们能自己动手收拾的不多,计划好了,找园林工人来打理打理。”欧阳勋道。 欧阳灿笑道:“其实我觉得这样也蛮好。” “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样儿还好?你呀,不光是审美没救了,懒惰也是没救了。”灿妈斜了女儿一眼。 夏至安笑了。 欧阳灿也斜了他一眼,说:“你笑什么?瞧瞧你这打扮,审美也是没救。” 她手一翻,从头示意到脚,盯了一眼夏至安那黄的刺眼的新人字拖,难得那白嫩白嫩的皮肤上还没有被蚊虫叮出大包来……夏至安又打了个喷嚏。 “小夏你是不是感冒了?”灿妈问。 “没有。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夏至安说。 “休息不好抵抗力会下降的。你哪里不舒服要讲,家里放着一又二分之一个医生不用也怪可惜的。”灿妈笑道。 “是,我知道。我没有不舒服啦。”夏至安忙说。 “不是,妈,我不是二分之一……”欧阳灿不乐意了。 “哎呀!”灿妈一拍手,“灶上煲着百合绿豆汤……我是不是忘了关火。” 她说着就往回走,夏至安忙说:“伯母,我出来之前把火关了。” “哎呀,还是小夏细心。我还让你欧伯帮我记得火,他就忘了!”灿妈放下心来。 “好好好,我的错。下回我会记得。”欧阳勋笑眯眯的,看看天,道:“好了,慢慢儿也热起来了,咱们进屋去说,屋里凉快。” 他说着,扶了灿妈的手臂走在前面。 欧阳灿看那一群狗除了石头,纷纷跑在了老主人前面,一溜烟儿不见了,不禁笑道:“还是石头乖。” 她见夏至安不出声,回头看他一眼,正好看到夏至安挥手赶飞虫。 “一会儿进了屋就好了,这会儿赶也是白赶,费那劲干嘛。”她说。 夏至安眯眯眼,像是怕小飞虫飞到眼睛里,欧阳灿知道他在看她,反而睁大眼,“干嘛?” 夏至安故意走慢些,等灿爸灿妈身影被绿荫遮住大半,他忽的靠近欧阳灿,也睁大眼睛瞪着她,“说,你趁我醉了,都对我干什么了?” 欧阳灿哪儿料到他会忽然靠近,一受惊忙往后躲,偏巧树荫下的砖石上都长了厚厚的青苔,十分湿滑,她一脚没踩实,“哧溜”一下就滑了出去,眼看就要在地上摔个狗吃屎,手臂被抓住,一股很大的力量把她给拉了回去。 欧阳灿从鼻尖儿都要蹭到砖上的青苔、已经能闻到湿润的霉味地步,转瞬便眼前一面明黄色,嗅到了清爽的古龙水味,这转变让她稍稍有点难以适应,抬手抹了把额头,见夏至安还攥着她的手臂,抽了一下,喘口气,道:“你能不能别说话那么吓人?让我爸妈听见,好像我真怎么着你了似的。” 夏至安又眯眯眼,一声不吭就要解T恤上的扣子。 欧阳灿忙摆手,说:“别别别,咱有话好说,一言不合就脱衣服算怎么一码事儿呢?回头我解释不清!” 夏至安放下手,翘起脚来给她看,“喏!” 欧阳灿小心翼翼地往回退了一步,说着“你这都什么毛病啊,又解扣子又尥蹶子的,还能不能正常沟通了”……话虽这么说,到底是心里有点儿不踏实,下巴趋前,看了眼夏至安的脚——她刚才就注意到夏至安脚上的肌肤简直细白若瓷器,这么近距离看看,还真是。不过,他脚踝上此时有几个青紫的印子,有点破坏美感……不,也不是,反而有种像是上好的瓷器生怕被弄碎却偏偏不小心碰出裂痕似的让人看在眼里,激发出另一种诡异的美感。 欧阳灿一激灵。 许是树下阴凉,她寒毛都竖起来了,晓得自己大概职业病犯了,忙清了清喉,挥了挥手,说:“你这碰到哪儿了啊,都青了。” 夏至安脚落了地,抱着手臂,一边眉毛抬了抬,下巴指指她的手,说:“碰了哪儿,你不知道吗?” “你是说我啊?”欧阳灿指指自己的鼻尖,问。 “不是你是谁啊?所以我问你,你都对我干什么了?”他故意大声,前面灿爸灿妈又恰好不出声了,更显得他声音洪亮些。 欧阳灿往前头看看,心说好你个夏至安,好心照顾你,你竟然要陷害我……“喂,你不准胡说啊!谁知道你半夜三更又干嘛了,被女鬼亲了吧?账不能算到我头上啊。我就算是拽你脚拖了两下,也是让你躺好啊!你玻璃人嘛?碰都碰不得!那上回我摔你那一下,你不得变绿巨人啊?” 夏至安说:“别欺负我不懂你们行话,什么绿巨人,尸体高度腐烂才出现‘巨人观’……哎,这可是你自己主动提你摔我的那次,不是我小心眼老说。那一次!你还好意思说!你摔得我一个月后背都是青!” 欧阳灿被他噎的直瞪眼,“以后我要管你我就不姓欧……狗要吕洞宾!” “你这吕洞宾没安好心!”夏至安说。 欧阳灿瞪着他,看他眨眼,嘴角微微颤动,似乎是在强忍着不消除来,突然意识到他是在逗她,不禁咬了牙,“夏至安你!” 夏至安笑起来,欧阳灿瞅了眼前面,见父母已经上台阶了,估摸着不会注意这边,挥手一拳就冲夏至安去了。 夏至安一掌挥过来,硬是把她拳头裹住了,“开个玩笑,还急了!” 欧阳灿劲儿使不出去,见夏至安面不改色的,说话倒带鼻音,晓得他还是有点不舒服,心念一转,力气一收,拳头就撤了回来,“饶你这次,看在……害你吃了次亏的份儿上。下回记得,话不能乱讲,东西也不能乱吃。尤其我盘子里的东西,你这娇弱的大少爷不要碰。出了什么毛病,我一介草民担待不起!” “谁娇弱!” “那是谁,轻轻捏两下身上就青了?跟尸斑似的……” “喂!” “哦好好好,说错了。”欧阳灿说着话,歪头瞅着他脚踝。“啧啧,说娇弱你不爱听,又叫人说什么好呢?我手劲儿也不大啊。” “别看了,也不能看看淤青就没了。”夏至安道。 欧阳灿哼了一声,“等会儿给你拿药。” “不用。又不疼。”夏至安说。 “不疼带着也怪难看的。”欧阳灿道。 夏至安拍拍石头让它走前面,“没事,习惯了。从小就这样。” 他语气淡淡的,和刚才跟她开玩笑时候的很不一样,欧阳灿倒有点儿不适应了。 两人穿过绿荫上了台阶,欧阳灿道:“以后我会注意的。” 夏至安刚好拉开纱门,见她这么说,回头悄声道:“说到做到啊。不然我就留着罪证告状,跟伯母说你对我用刑。” 他笑着示意她先进门。 欧阳灿差点儿翻个白眼出来给他瞧,但见里面走廊上母亲身影一闪,少不得忍下来,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人吧,就不能给你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好脸色。你要再这么坏,我一定把你打成绿巨人。” 她说着,甩手先进门。 夏至安在她身后大笑出声。 灿妈听见笑声,隔老远问道:“你们俩聊什么呢,笑成这样?” 欧阳灿道:“夏至安吃了蜜蜂屎了。” 灿妈笑着看他们,道:“又胡说……哦对了,你早点儿准备好晚上要穿的衣服。田藻早上出门的时候,说她就不吵醒你了,但是她给你配了几套晚装裙子,挂在她房间的衣架上,让你自己去选。那些衣服她都没穿过,让你不介意的话拿去搭配。她房间门开着,你进去就是了。” 欧阳灿答应一声,说:“等下我上去看看。” “我晚上穿灰色西装。”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他,“你穿什么关我什么事?” “方便你选衣服。咱们的席位是贵宾席。演出结束后有招待酒会,也要一起出席的,衣着上还是配合一些比较好。”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想了想,有点儿无奈地说:“这叫什么事儿啊……你不怕别人误会?” 夏至安使劲儿摇头,“不不,我不怕。我的荣幸,真的。” 欧阳灿看了眼正在忙碌的母亲,刚要说什么,家里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她指指夏至安让他等着,自己要去接电话,不想父亲先接了,喂了一声,就招手让她过去。 “找我的?”她问。 欧阳勋点头,递话筒给她,道:“你们单位来的。”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二) “谢谢爸爸。”欧阳灿赶紧过去接过话筒来,提一口气,说:“我是欧阳灿。” 欧阳勋手中拿着遥控器,轻轻把电视机调成静音。 夏至安从欧阳灿身边经过,过去坐在欧阳勋旁边沙发上,看了眼电视机里正在播的本地突发新闻——是某居民小区昨日夜间发生的火灾……他听着欧阳灿很简短地回应着电话那端的人:“……是……是……明白。我这就回去报到”。 欧阳勋见女儿把话筒搁下了,问道:“是不是要出现场?” “是。有个大型火灾现场,值班的同事都去现场了,我得回去值班。”欧阳灿说。 欧阳勋又按了下遥控器,示意她看新闻。 画面正好切到火灾现场入口处,警戒线外头围着很多人。记者镜头一晃,掠过几个人的面孔,欧阳勋问:“这个是林队长吧?” 欧阳灿点头,说:“看样子可能是人为纵火。我刚觉得这几天恶性刑事案件少了似的,这就来了……那我准备去局里了,爸爸。” “去吧。”欧阳勋说。 恰好这时候,灿妈端了几碗杏仁豆腐出来,见女儿急匆匆的样子,问:“怎么,要出门?” “得回单位待命。”欧阳灿一看浇着糖桂花的杏仁豆腐,拿了一碗。“谢谢妈妈……我拿上去吃。” “你在这吃完了吧……不差这会儿!吃急了回头又嚷嚷肚子疼!”灿妈看女儿拿着小碗一边摆手一边往楼上跑,无奈摇头。“这孩子!老这么毛毛躁躁的……来来,咱们也吃。刚弄好,凉丝丝的,这天气吃了正好。” “谢谢伯母。”夏至安接了碗。 “不谢。糖桂花是小灿的小婶亲手做的,非常好。知道小灿喜欢,每年都给她准备好多。去年小灿不在家,还是给寄来那么些,都存着了。眼看着今年又该有新的了,赶紧吃。”灿妈微笑。 “小灿就爱吃这甜腻腻的东西。”欧阳勋微笑道。 “好吃的她有什么不爱吃的。”灿妈也笑道。她端着碗,看了一会儿新闻,皱眉道:“作孽……小灿是因为这个得回去待命吗?” “应该是。”欧阳灿摇了摇头。 “换个台吧,看着怪难受的。”灿妈道。 欧阳勋依言换了个台,仍是新闻。 “小夏想看什么台?换你爱看的好了。”灿妈见夏至安只管静静吃东西,笑道。 “我没关系的。看新闻就很好。”夏至安忙说。 灿妈笑笑,看他斯斯文文吃相很好地吃着杏仁豆腐,忽的听到嘭嘭嘭的急促的脚步声,禁不住摇摇头,回手扶了沙发,果然看见女儿一手提着包一手拎着一双鞋往家门口跑去。她轻轻拍了拍沙发背,冲那边高声问道:“小灿,晚上的芭蕾舞剧能去看吧?” 欧阳灿闪身回来,一脸犹豫地道:“不一定能按时下班……要是不能去我会提前打电话的。我走了啊!爸妈再见!” “你等等,开爸爸车去上班。这么热的天,你再晒要变黑炭了。”灿妈说。 “知道了。”欧阳灿从台子上拿了车匙,拎包就往外走。 这时候门铃响了,对讲机的屏幕一亮,她刚要站下,灿妈说:“你去吧,我来应门。慢点开车。” “好嘞!”欧阳灿出了门,恰好听见母亲问:“小姑娘,请问你找谁呀?” 声音极温和,欧阳灿听了笑笑。 这老太太对别人家的女儿可好了…… 她摇着车匙走到大门边,见门已经开了一条缝隙,看了眼正对着外头呲白牙的小四,笑道:“有客人来,不要太不友好。” 她说着开了大门走出去了。 视野内恰好一角白裙飘过,她慢慢抬起视线,门前树荫下正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这女子的面容看上去有点眼熟,可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看到是她出来,女子愣了愣,忙往后退两步,轻声道:”你好。“ 欧阳灿点了点头,说:“你好。你是来找……” “夏老师。我是他的学生,有点急事来找他。”女学生道。 欧阳灿再看看她神色,的确是有些着急的样子。 “哦!那你怎么不进门?是不是怕狗?没关系的,凶的都拴着。”欧阳灿把门推开,请她进去。 “我不进去打扰了,在这里等夏老师。”女学生摇头道。 欧阳灿闻言也不和她客气,点点头先走了。 车匙按了下给车解锁,开车门通一会儿风才坐进去,这会儿工夫她就看到夏至安出来了。她看看表,关车门的时候回头瞥了一眼——夏至安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学生突然就伸手抓住了他手臂……欧阳灿赶紧把车门关了,开车就跑。 出了巷口开到主路上,她忽然觉得眉头有些酸,才察觉自己皱了好一会儿眉了。 “乖乖,这都什么怪事儿啊。”她自言自语地摇了摇头,看着前面好半天动不起来的车子有点心烦地轻轻敲着方向盘,后悔自己没有绕远一些,躲开这段历来在旅游旺季随时会堵成死疙瘩的这条路线。 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叹口气。 车子慢慢挪动着,好容易闪了个缝隙,她顺利冲出拥堵路段,很快来到单位大门口,开进去的时候手机也响了。 她停了车拿起手机来一看,是值班室的电话,接起来道:“我已经到楼下了,不用催了……嗯?” 她开车门的动作停了停,回手抓了背包下来。 “知道了。我马上上去拿勘验箱。”她甩手关了车门,进了大楼冲值班室打了个招呼,一气儿跑上去从办公室里取了勘验箱下来,才发现自己拿了个空水杯。一边问着“老赵他们还没来嘛”,一边敲敲值班室的门,进去接杯清水。 “来了,来了!”值班的老方指指她身后,“比你晚了十秒钟。” 欧阳灿喝口水,拧好杯盖,和赵一伟他们打个招呼,一起出去上了勘验车出发去现场。 “现场什么情况?”陈逆问。 “现场两具尸体。死者是夫妻俩。还有个孩子,虽然毫发无伤,但因为惊吓过度没法开口说话。听说现场被翻的乱七八糟的。”欧阳灿说。 “又是惨祸啊。”赵一伟叹道。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三) “只是初步怀疑……未必就是这样的。”陈逆拿着块麂皮布擦着他的勘验箱,慢条斯理地说。“刚看新闻了吧?老倪他们去的那个现场想象一下,又该多惨。” “是啊。这个天,老倪他们也遭罪了。进去挺长时间了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勘验完。”赵一伟说。 “一早冷却的差不多了他们就进现场了。不过听说火还在扑救呢,林队他们就接到通知出现场。那**不离十是纵火。不是我瞎说,要是救火及时,也未必会伤亡那么大……好好的路,一到晚上,两边停满了车,根本不管那个位置允不允许停。你们说,消防通道都停上私家车堵了,一起火,满小区广播、打电话挪车都找不着车主,消防车进不去,这不耽误事儿吗?”陈逆皱着眉道。 “这是个特别严重的问题。我刚从我们家小区出来特地看了看,这种情况也很严重。回头我得联合业主跟物业谈。”赵一伟说。 “这样,不出事就算了,一出就是大事。上回飞机失事那现场,我到现在闭上眼还能看见似的。刚接通知出现场,我还想幸好不用咱们去那个,不然我有点儿压力。”陈逆道。 赵一伟瞅他一眼,“回头找心理医生聊聊吧。” “有空再说吧。那么多人出生入死的,我去个现场还落阴影,有点丢人啊。”陈逆笑道。 欧阳灿问:“那你有焦虑、失眠的情况吗?” “那倒没有。”陈逆摇头。 “应该不严重。不过还是去找心理医生谈谈会比较好。不然陶处也老啰嗦咱们,说他定了规矩要大家定期接受心理辅导,都不去。反而是新技术培训什么的,都可积极了。”欧阳灿微笑道。 “培训可关系到工作。技术上落后是要挨打的。”陈逆说。 “心理出现问题啊,严重了工作还能不能做都是个事儿呢。”欧阳灿看了眼前面,拍了下驾驶座。“赵哥,开错路了啊。刚那个路口就该左转。” “光听你们俩扯淡了,等下绕回去吧。耽误两三分钟的事儿……咱们老说聚会聚会的,说了这么多次,都凑不齐人。今天反正是周日,要是晚上结束的时候剩下的人多,咱们就凑一桌怎么样?”赵一伟问。 “行啊。”陈逆点头。 欧阳灿刚想答应,忽然想起来晚上还另有安排,就说:“别算我了。我晚上已经有约会了。” “跟曾检?”陈逆笑嘻嘻地问。 欧阳灿眨眼,“你怎么知道的?” “大家悄悄在传。不过好像都约好了似的,谁也不问你。”陈逆笑道。 欧阳灿轻轻哼了一声,说:“我谢谢大家的心照不宣。不过晚上是跟我父母约会。有个演出陪他们去看。” 还有个小尾巴……她想想,也不知道“小尾巴”这会儿跟女学生谈的怎么样了。 她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田藻请她和夏至安吃面,在面馆遇到夏至安带的研究生,其中有一个就是那女生。她还记得那女生看了她和田藻好几眼,现在想想,那眼神也有点怪……她挠挠鼻梁,汗珠噗噜一下滚落。 “赵哥,你这车空调又坏了,等会儿咱们到了现场,一下车就是出炉的面包吧?”她拿手帕擦了下脸,说。 “将就将就,将就将就。你们不知道这破车,越来越娇气了。整天修了坏,坏了修,亏我待它那么好。”赵一伟抱怨着,车子开到了目的地小区门前。保安看到警车,不等赵一伟亮证件,就放行了。 “这保安的警惕性有点儿差。”陈逆道。 “应该是早接到通知了。这家的物业管理还是相当不错的。”赵一伟说着停了车。 欧阳灿看了看拉起警戒带的外围,开车门下车。现场在一栋联排别墅内。潘晓辉正站在别墅前院门外和几个居民模样的人说话,见勘验车来了,冲这边点点头。 欧阳灿挥挥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换好防护服等老赵他们一起穿过警戒带。潘晓辉已经过来等他们了,说:“跟我进去吧。现场非常乱。” 欧阳灿点了点头,不过她也是要等进了现场,才明白潘晓辉说的“乱”实在所言非虚。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四) 从门厅开始,到处散落着零零碎碎的东西,要往里走,必须在下脚的时候选择好落点,省得踩到这些零碎。 欧阳灿站在门厅里,抬头扫了眼里面。 新式别墅,地中海式装修风格,看起来豪华而又温馨。 “尸体在哪?”她问。 潘晓辉指指楼上,说:“在楼上琴房里。前面左转上楼梯,琴房在右手边。” “OK。”欧阳灿点点头,看她。“你还要做现场访问吗?我们自己上去就行。” “访问已经做过一拨儿了,有其他同事在负责。我先带你们上去吧。”潘晓辉说。 欧阳灿回头看陈逆。 陈逆长出了一口气,说:“我从这里开始。” 欧阳灿点头,跟在潘晓辉身后上楼去。 “好冷。”她说。 本来穿着防护服,出了一层汗,屋内这么低的温度,让她觉得一激灵。 “我们进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温度。先前有一阵子我们进进出出的,屋里的温度高了一点。我们也担心你们还没到,温度升上来,对尸体保存不利,进出都注意了下,就又凉下来了。”潘晓辉说。 欧阳灿上了楼,看了眼挂在楼梯口墙面上的温度计。上面的刻度显示是在21°。温度计旁边有一个卡通图案测量身高的尺子,上面画着一些标记——某年某月某日某某身高某某某公分……最高处标在179公分处,Dad;第二高处标在168公分处,Mum。下面那些细小而琐碎的标记,一道一道的,属于Catherine。最高的一个,是130公分。 欧阳灿站在那里看,不动。 “这家的小女孩儿叫Catherine啊。”欧阳灿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比了一下墙上写的那个名字。 “应该是。中文名字叫石雅梦。”潘晓辉看了眼手机,说。 欧阳灿看看她,目光在周围又扫了一圈,潘晓辉往里一指,说:“尸体在那边。” 欧阳灿也已经看到尸体陈放的位置了。她顺着墙边走过去,里外都看了看。两具尸体中一具属于女性,倒伏在门口,半截在内、半截在外,身上仅着薄薄的丝绸睡衣,一眼能看出来睡衣下只有一条***。尸体看上去非常干净整洁,一只脚上穿着蕾丝拖鞋,另一只脚光着,拖鞋则落在脚边大约二十公分处。 “拖鞋应该是挣扎的时候甩脱的……颈部有勒痕。”欧阳灿伸手撩起女尸的长发,看着颈上的痕迹。她抬眼看看另一具尸体。男性,呈坐姿,伏在钢琴上,也穿着丝绸睡衣。她轻轻摇了摇头,说:“感觉这两个人是在很平静的情况下突然遭到袭击的。” “是啊。就像是很平常的人家,冲过凉,弹弹琴,说说话,就准备休息了……这两天天气热,家家户户都关门堵窗的,问了邻居,都没有人听到这家有琴声传出来。”潘晓辉说。 欧阳灿看出来她有些沮丧,抬抬手肘碰碰她,说:“邻居没听见的,那咱就等死者告诉咱们嘛,别着急。” 潘晓辉动动唇,在欧阳灿身边蹲着看她轻轻掀开女死者的睡衣,查看着尸表,那动作轻柔极了……她已经不止一次见过欧阳灿勘验现场,虽然她都很仔细认真,但真的没有哪一次动作是这么轻,像是怕碰破了肥皂泡似的……现场忽然变得极安静,潘晓辉一抬头,原来连在拍照的赵一伟都停下来了。 “欧阳,你这有点夸张了啊。”赵一伟说。 “哪儿夸张了?”欧阳灿眼皮都不抬,薄如蝉翼的丝绸在她手上托起来。“睡衣质地上佳,有悬挂产生的自然褶皱,没有折叠痕,应该是洗浴过后刚刚换上的……死者身上没什么多余的饰物,可能是洗浴前都摘下来了,但右手腕上一只翡翠镯子……这镯子,嗯,值钱了。如果说是入室抢劫,这抢劫犯是不识货呢,还是压根儿没注意到?” “能值多少钱?”赵一伟蹲下来,看着苍白的手腕上那只翠绿的镯子。没有生命的肢体上那翠色盈目的圆环看上去也只是块石头而已。 “我估计会超过七位数。”欧阳灿说。 “不会吧!”赵一伟惊道。 “翡翠价格前几年就到了很夸张的地步了。这个成色七位数很正常。”欧阳灿说。 潘晓辉凑过去看看,摇了摇头说:“我知道这是好东西,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真值这个价。欧阳说的有点儿道理啊……再不开眼的,也知道黄金有价玉无价吧,为什么人都杀了,家里翻成这样,没有拿走这个镯子?” “是啊,为什么呢?”欧阳灿轻声说着,继续查看尸体表面。“除了颈部的勒痕,没有其他明显伤痕……从尸斑和其他情况综合来看,死亡时间应该超过12小时。” “据女死者的父母说,昨晚给他们打过电话,想问问外孙女在家里的情况,但电话打通没人接。他们俩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就没在意。我问过是昨晚七点四十打的电话。”潘晓辉说。 “那可能那个时候已经被害了。”欧阳灿将女死者的睡衣放下来,还整理了下。“他们家女儿一般都在姥姥家啊?” “对。因为上学近,周一到周五小姑娘在姥姥家住的,周五晚上死者夫妻俩会去吃饭,之后带女儿回家,周日晚再送过去。周末小家庭安排各种活动。周六小姑娘有书法课和大提琴课,周日上午有数学兴趣班。今天就是数学兴趣班的老师见孩子没去上课,也没有打招呼,就给女死者打电话,打不通又给姥姥打电话。老人家想着昨晚上就没打通电话,不太对劲儿,赶过来看的时候,刚好遇到保安也在按门铃。据说保安觉得一场,是因为邻居也说他们家猫从一清早天刚亮就蹲在院门外见人就叫,叫声特别凄厉。他们家猫从来不这样的。结果开了门一看是这么个情况,就报警了。”潘晓辉道。 “那猫呢?”赵一伟问。 “被死者父母带走了。费了好大劲儿才抓住呢。”潘晓辉说。 欧阳灿站起来走到琴房中央,站下了。这间作为琴房的屋子面积不算大,目测在十二平方左右。琴房布置地很简洁,除了东边放置一架钢琴,西南角靠窗的位置安置着大提琴,就只有一条双人沙发和落地灯、琴谱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因为是琴房,四壁和门都做了隔音处理,被厚厚的消印材料包裹着。 “这房间里如果有一点动静,外面很难听到的。”欧阳灿走到窗边,看着双层隔音玻璃。 “是啊。所以邻居们说听不到琴声也不奇怪。我们进来的时候,所有的窗子都关的很严。”潘晓辉道。 “这样啊……这家应该大人孩子都经常练琴的,开窗户的话大概邻居们总有能听到的。可是夏天开空调,不太开窗……如果是七点多到八点钟,那时候各自应该都有活动,比如看综艺节目什么的,很吵,不太会留意邻居家的动静。”欧阳灿稍稍蹲下身,看着窗台。黑色大理石面的窗台,一丝灰尘都没有。窗子上的锁扣完好无损,没有人为破坏过的痕迹。不过她还是打开锁扣,推开了窗,往下看看。 下面是一片草地。 “我们刚才看过了。下面没有可疑的脚印,墙面上没有留下踩踏一类的痕迹。窗子从里面锁着,也没有破坏的痕迹,应该不会是从这里进来的。”潘晓辉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关窗子退回来,站到男死者身后的位置,冲着光线看了看,回手拿了个小镊子,从他背上捏下来几根白色的细软的毛发,装进证物袋里封好,“这家养了什么猫?” “白色的。是只年纪很大的山东狮子猫。”潘晓辉道。 “哦。这个季节家里有长毛动物简直是灾难……不过这家已经算很不错的了,收拾得很干净,没怎么发现到处飞的猫毛。”欧阳灿看了眼钢琴。 钢琴上覆盖着白色的纱巾,上面放着两个相框。左边那个是一家三口在小船上的合影,从背景来看,是剑河。 “男死者有留学背景吗?还是有海外工作经历?”她问,又看右边那张照片。照片里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儿,正在拉大提琴。长发,白色纱裙,微微笑着的样子非常可爱。 “都有。男死者方世华,曾经是本地一家大企业驻英国业务代表。他是英国留学生,回国后又被派过去工作过三年,女儿是在那边出生的,到上幼儿园的时候回国的。”潘晓辉说。 “老潘!”外面刑警队的同事喊了潘晓辉一声。 “我出去下。”潘晓辉说完就走了。 欧阳灿轻轻“嗯”了一声,手轻轻拍了拍钢琴,望着伏在钢琴上的死者,看上去他就像是累了只是在这里休息下而已……“你这是怎么回事呀?”她自言自语的,看着他颈上的勒痕。 赵一伟站在一边拍照,“他说,你是法医啊,你来告诉我。” 欧阳灿手不动了,按在死者颈部肌肤上,忽然靠近去看,“这勒痕……” 死者颈部肌肤留下的勒痕有些特别。很窄,很深……她转头在四周看了看,目光忽然落在了一旁放置的大提琴上。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五) “怎么了?”赵一伟见她忽然像定住了似的,问。 欧阳灿走到大提琴旁边,对着光看着琴弦,又看了看尸体,说:“我找到凶器了。” “你是说……”赵一伟睁大眼,一脸惊疑。“这个?琴弦?!” “嗯。不过不一定是这把琴上的弦。”欧阳灿点头。“当然还需要做痕迹鉴定。不过不出意外的话,结论应该就是这个。” 赵一伟没出声,到了嘴边的那句“你没开玩笑吧”又咽了下去。 欧阳灿看起来相当自信,而且她从来不在现场拿这个开玩笑的……他看着欧阳灿返回尸体旁,从尸表开始检查。比起刚才检查女死者的尸体,她的手劲儿明显没那么轻。 赵一伟有点儿想笑,可这个场合肯定是笑不出来的,忙端起相机来,对着大提琴拍起了细节。 这琴看起来有点旧。他不懂鉴赏乐器,也觉得这琴不错,听着欧阳灿在背后咕咕哝哝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他以为她又跟遁入魔道似的在跟尸体“对话”,不想仔细一听,欧阳灿在说:“这琴有点历史了……可能这家的孩子有天分,要不就是家长舍得投资,小孩子学琴买这么好的。” “你又知道了!”赵一伟说。 “哎,林队不老说,我们做警察的不都得是杂家吗?当然什么都要知道点儿啊。”欧阳灿说。 赵一伟咂咂嘴,不吭气了。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欧阳灿对两具尸体的初步检验完成,和上来帮忙的同事把尸体装进袋子里搬出去准备回法医中心解剖。走之前她又在现场上上下下走了两趟,看是否能再发现些有价值的信息。 潘晓辉看见她,过来问她是不是准备撤了,“我刚听说,凶器是像琴弦的东西?” 欧阳灿点头,“是。琴房里的大提琴我们作为证物采集先带回去。你们搜查的时候注意下看看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我刚听同事下来说,已经通知下去了,在现场的人都会注意。现在还没有发现什么……这是不是有点儿怪?用琴弦?” “回去会取一部分组织化验的,是不是这东西也得验证。不过不能忽略这个可能性。”欧阳灿说。 潘晓辉点头,看看她,问:“你里里外外走了这几趟,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没有?” “没有。不过,虽然有些地方被翻过,看起来很乱,但是边边角角都纤尘不染,里里外外都显得特别干净,主人应该过着很自律的生活。”欧阳灿说。 潘晓辉点头表示同意,“是。可以想象原来多干净漂亮。这么大一个家,收拾得这么干净,竟然没有用钟点工人,全靠女主人自己。据说她非常受不了家里有外人来动她的东西,而且也没有钟点工能达到她的要求……你知道吗,她有间房间专门放各种的清洁用具。各种各样的吸尘器,某个著名品牌的系列产品都收齐了……一点都不夸张,最新产品都有。” “就这样的人,还养了猫。”欧阳灿说。 “对啊,稀奇不稀奇?” “我就说嘛,养猫的家庭,猫毛几乎看不见,这点就稀奇。原来是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在养猫,那难怪了。”欧阳灿想了想,“女死者确实带着一股子爱干净的劲头儿。” 她说着看看表,指了指外面等着的车。 潘晓辉会意,送她出门,说:“你们先回。受累早点出报告……我看着那小姑娘的样儿就特别揪心,想早点抓住凶手。” “明白。”欧阳灿又看下表,“争取今天起码能给你一个报告。” “那回头见。”潘晓辉拍拍她的背。 “回见。”欧阳灿说着开门出去。 从凉爽的室内一步踏出来,欧阳灿的面罩顿时起了一层白雾。她拉起面罩来,走下台阶,回头看了看二楼尽头的那个窗户,站了片刻,冲已经走到车边的赵一伟招了招手,说:“赵哥,过来一下。” 她说着先往那边走去。 一边走,一边左右看着。 赵一伟跟过来,说:“干啥呢,小潘他们都地毯式搜索过了,你还能翻出朵花来?” “万一呢?”欧阳灿说。 他们来到琴房窗外站下,赵一伟问:“你还是怀疑有人从这里入室的?” “这墙面是花岗岩的,表面很多凸起,窗台这个高度,不超过四米,从这里爬上去,可一点都不困难。只要是从这里上去,肯定会留下痕迹的……”欧阳灿站在墙角下,歪着头向上看。 “昨天晚上下过雨吧?下过雨还能留下什么痕迹也是奇迹。”赵一伟说。 “下过吗?”欧阳灿转了转看看,草地的确有些湿。得到赵一伟肯定的答复,她有点儿懊恼地说:“下过雨的话……太讨厌了。” “不过……也许不是一无所获。”赵一伟说。 欧阳灿看他抬脚往墙边走去,正想问他要干嘛,就见他拨开树枝,露出一个银色梯子的一角。她忙跟过去,这才发现梯子在邻家院子里。 赵一伟比划了下,说:“墙很矮,从这边把梯子拿过来,并不费什么事。” 欧阳灿站在墙边,转头看了看。 他们站在一棵无花果树边。无花果树叶子相当阔大茂密,从方家这边猛一看上去确实不容易发现这个藏在这里的梯子。 “这段树枝折断了。”欧阳灿伸手托了下那截已经变得软趴趴的叶子。 “可能是搬动梯子的时候碰到的,也可能是下雨导致的。”赵一伟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还是决定赶紧把潘晓辉他们叫下来。 两个人在等着的工夫,返回琴房窗下的位置。 “看。”赵一伟指了指脚下。 半片无花果树叶躺在草地上,沾着露水。 “这儿离墙边还有点儿距离,说风吹的也有可能,不过这风得挺大的。”欧阳灿说。 赵一伟耸耸肩,说:“反正凶手从这个窗口进入现场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一点。” “欧阳?”潘晓辉出来了,喊了她一声。“有啥发现吗?” 欧阳灿等她跑过来,伸手示意,“请赵哥公布他的发现。” 赵一伟就把刚才他和欧阳灿看到的说了一遍,然后指着墙上的位置,说:“我建议把梯子搬过来,依照梯子能达到的高度,在墙上找一找痕迹。我看到梯子上头有增加摩擦力的橡胶套,如果抵在墙上,很可能会在墙面上留下颗粒。” “当然因为下过雨,痕迹可能被冲刷掉了。不过这毕竟是个思路。”欧阳灿说。 潘晓辉说:“行。我们马上试试。” 她招呼了两个刑警队的壮汉同事过来帮忙,赵一伟回去把摄影器材扛过来,又把陈逆喊来,将梯子存放的位置拍照固定之后,才让刑警队同事搬过来,往墙上一靠,找出了大体位置,陈逆踩着梯子上去,拿了放大镜在墙上找着……底下一群人都仰着头看他工作,谁也不出声。蝉鸣又尖又细,仿佛能从人的耳朵钻进大脑中去,让人在闷热的天气里陡然增加几分烦躁。 好一会儿,陈逆都没有说话,终于有人悄声道:“这样行不行啊?我怎么觉得不可能找……” “嘘!”潘晓辉比了个手势。 欧阳灿就看到陈逆动作停了一下,在墙上做了个标记,马上抽了一只棉花棒在一块岩石上擦拭着,“有门儿。” 果然陈逆在梯子上冲下面扶着的同事说:“扶好了啊兄弟,我要下来了。” 他三两步跨下来,提着手里的袋子,一脸兴奋地说:“还真是有擦痕。虽然很少一点点橡胶颗粒,毕竟是很大的收获。我把这些带回去化验……老赵你当心点儿。” 他嘱咐了下扛着相机上去拍照的赵一伟。 “如果证实这些颗粒与梯子上的橡胶有同一性,那这很可能就是凶手入室的路径。”欧阳灿指了指楼上的窗户。“他可能尝试过从别的窗子进入,但只有琴房的窗户没锁。于是他从窗子进入,先是杀害了在琴房的男主人,因为女主人恰好这个时候来到琴房,他就在那里紧接着杀害了她,然后在家里翻值钱的东西,能带走的都带走。他把窗子关好,从门出来,把梯子放回原处,离开的时候恰好大雨,把户外他可能留下的痕迹都冲刷掉了。” “去隔壁邻居家问问梯子的事。这么大的东西,凶手不至于是自己带来的。去问问梯子是不是他们家的,之前是不是就放在那个位置……如果是的话,能知道那个位置有梯子可以用,至少说明凶手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潘晓辉道。 “是的。”赵一伟和欧阳灿同时点头。 “这个发现太关键了。谢谢你们。真是比我们还细心。”潘晓辉有点儿不好意思。 “哪儿啊,也就是一时好奇心驱动。我都走到这了也没看见什么,还是赵哥眼尖。”欧阳灿说。 赵一伟从梯子上下来,刚好听见他们说的,笑道:“就是没我,你们肯定也很快发现这个梯子的。” “能早一步发现,少走多少弯路啊。”潘晓辉道。 “那我们快点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这儿交给你们了啊,老潘。”欧阳灿说。 “放心。”潘晓辉送他们上车,又返回方家院里。 欧阳灿他们回到局里,已经接近午饭时间。 周日食堂只预备了简单的值班人员午餐,大家一起过去,欧阳灿匆匆忙忙吃了几口就先离开,一头扎进了解剖室。待她完成两具尸体的解剖,已经过去接近七个小时。 她长长出了口气,走出解剖室,恰好手机在震动,她拿起来一看是家里的来电,马上看看时间,接起来一听是母亲的声音,便说:“妈,我可能赶不及过去了。”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六) 灿妈听了,便问她还有多久才能下班,“演出八点才正式开始。我们正预备出门吃个饭再过去。你要是可以走了,我们去接你。” 欧阳灿看看时间,说:“倒是可以走了……可是我去的话还得换衣服什么的呀,哪儿来得及?不换也行,我这忙了一天,又脏又臭的……您要觉得我这样不丢人,我就去。” 她说着就笑了。 “那是不行,要换换衣服,漂漂亮亮地去。”灿妈说。 “要不我就不去了吧……你们能接我吃饭,还能给我带礼服鞋子和化妆品?” 听筒里叽叽咕咕一阵子,灿妈再说话时,便道:“那有什么不行的。你现在就冲个凉,半个小时之后你们局门口见。” “太匆忙了吧……” “餐厅已经订好了,到了就能吃饭。我们吃得简单,给你时间换衣服……化妆就不用很细致。反正你的脸,化妆也遮不住黑。”灿妈说。 欧阳灿一听,这个安排是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去的意思,既然已经约好了,的确不方便失信于父母,就答应了。 挂了电话,她锁了门回办公室。走之前看了看其他几间解剖室也都亮着灯,知道倪铁他们肯定也在加班。 回办公室的路上给潘晓辉打了电话,简单讲了下鉴定结果,“详细的报告要明天给你。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林队他们刚回来,等下要开会。具体的等明天报告出来,案情分析会再说吧。辛苦你了。”潘晓辉说。 “没事儿。你也辛苦了。我没别的事,你赶紧忙去吧。需要做什么给我打电话。”欧阳灿说。 挂了电话,她一路小跑回了办公室,把记录表填了,从衣柜里拿了套干松的仔裤T恤,花五分钟洗了个澡出来换好衣服,头发湿漉漉地就出来了。下来跟值班的同事打了个招呼,走出办公楼,顿时被热气攻的冒汗。 她叹了口气,说:“这下火的天儿,我是图什么啊!” 她无奈地摇摇头,拿手当扇子扇出一点点风,刚刚走到大门口,传达室窗子被推开,葛大爷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欧阳,有车来接你下班了啊!” 欧阳灿抬头一看,果然就看到夏至安的车停在那里了。她冲葛大爷笑笑,摆摆手出了大门,过去拉车门上车,才说:“我 才想起来……爸,我把你的车停在局里了。刚就只顾往外跑,都忘了今天是开车过来的。明天您上班怎么办?要不晚点儿我回来取?” “麻烦什么呀,跑来跑去的。放你们大院儿里还能丢了?我明天叫车去上班就是了。有事医院有公车。我那车你最近就开着吧,天气凉一些你爱骑车再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去选车?”欧阳勋问。 “老没空琢磨这事儿。”欧阳灿笑道。 “哪个品牌没有官网啊?你上去看看车型,有喜欢的去试驾,很快就好了。”欧阳勋道。 “好好,回头我就看。”欧阳灿看到脚下放着一个袋子,“这是给我带的衣服吧?” “对。我和小夏给你选的。田藻挂出来有十几件,我们同时看中了这件。”灿妈笑道。 欧阳灿看了眼沉默不语只管开车的夏至安,打开袋子瞅了眼,见是件白色的裙子,料着不会有什么差错,这才打量了下父母亲和夏至安的穿着。夏至安果然像他之前说的,穿了灰色的礼服。白衬衫,没有打领结也没有打领带。父亲穿了黑色的西装,打了个俏皮的黄色带波点领结;母亲穿了件灰底有黄白黑三色水墨画图案的丝绸长裙,挽了灰色的披肩……见她回过身来看着自己只管微笑,灿妈知道她是在看自己的穿衣打扮,特地把手包放在膝上给她看,问:“怎样?” 欧阳灿笑道:“好看。你们都穿的这么正经,猛一看啊,我就是个异类。” “等会儿我们吃饭,你先换裙子。换好了就不是异类了。”灿妈笑道。 “可是换上也没有妈妈好看怎么办?”欧阳灿做出哭丧脸来。 夏至安看她一眼,微笑。 这个家伙……大大咧咧的,可很会讨她母亲欢心的。 欧阳灿看到他笑,问:“晚饭去哪儿吃?” “去藤子那儿。”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点头,说:“不错。早就想再来吃一次。” “嗯。”夏至安看了下后视镜,答应。 “你嗯什么嗯,好像我要来吃饭还有你的份儿似的。”欧阳灿说。 “哎,你这个人,这么快就忘了说要请我吃饭的事儿了。”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哼了一声,说:“那好吧,今天的晚饭我请。” “别勉强。”夏至安笑道。 “不勉强。你喜欢吃什么,多点点儿。”欧阳灿说。 夏至安听了,一手摸了摸肚子,说:“听你这口气,我怎么有点儿怕。” “还有你怕的!哦对了,你有怕的。”欧阳灿笑起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夏至安悻悻地道。 欧阳灿看看前面已经快到了,提醒他减速。 因为有预留车位,他们很快停好车,往餐厅走去。 一行四个人,只有欧阳灿是仔裤T恤还顶着一头半干不湿的头发,倒成了最扎眼的一个。不过餐厅经理记性好,见过欧阳灿一次就有了印象,加上对夏至安是很熟悉的,很客气地称呼一声“欧小姐”,说:“几位里面请。滕小姐给留了里面最宽敞的位置,请跟我来。” “藤子呢?”夏至安问。 “滕小姐今晚可能不过来,不过特别交代我们招待好各位。”经理微笑着,将他们带到位子上。 因为已经提前定了菜单,经理只跟他们再确认一下,便离开了,随后上了酒,菜一样样开始端上桌。 灿妈想起来,便道:“小灿先去换衣服。等你换好了,主菜也该上来了。” “让我再吃口……”欧阳灿说。 午饭没吃几口,熬到这会儿她早就又渴又饿,眼冒金星了。这会儿才上前菜,父母和夏至安正边吃边聊,她也不插话,坐在那里只管吃。 “吃完饭再换也来得及。我跟藤子说了,你去她的休息室换衣服就可以。等会儿我陪你去。”夏至安说。 “不用,不就换个衣服嘛,哪儿至于那么隆重。”欧阳灿说着把放在身后的袋子拿起来,“我先去换了吧,省得妈妈啰嗦。” 她站起来,夏至安也把餐巾放在桌上准备起身,灿妈摆手道:“小夏坐着吧,让小灿自己去。” “对啊,我都说我自己去就行了。”欧阳灿有点儿不大自在地说。 “你知道休息室在哪?”夏至安问。 欧阳灿语塞。 夏至安不再说什么,站起来跟灿妈灿爸说声“我去一下就回来”,示意欧阳灿跟自己来。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七) 欧阳灿只好拎着衣服跟着他走。 夏至安身高臂长,灰色西裤白色衬衫都极合身,更显得他身材挺拔……欧阳灿注意到好多客人尤其是女客人都有意无意地看他。他自己就像完全没注意到,心无旁骛、步伐极快地穿过餐厅来到办公区。比起前面来,办公区安静的像是另一个世界。大概因为滕藤子早就交代过,在办公区见到他们的几位经理都不意外,仍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夏至安看起来对这里还是很熟悉的,很快带欧阳灿来到一扇门前。 欧阳灿看门牌上写着“休息室”,旁边则是“总经理室”,问:“就是这儿?” 夏至安点头。 休息室门上是密码锁,他输入密码,门锁就开了。 “我在这等你。”夏至安说。 “你先回去吃饭吧。我很快就换好了。”欧阳灿扶着门,说。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会等很久。去吧。有说话的工夫,你衣服都该换好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想想也是,就进去了。 门刚合拢,里面灯自动亮了。她粗粗一看这间房间,面积不算大但布置的很精致。有休息用的长榻,很具规模的衣橱鞋柜,还有一个尺寸夸张的梳妆台……这简直不太像是放在办公室旁边用作休息的地方。 她听到门被敲响,问:“什么事?” “藤子说化妆品你随便用。抽屉里有没开封的,你自己选。放在外面的那套新的化妆刷是给你用的。”夏至安说。 “知道了!”欧阳灿答应着,目光在梳妆台上一扫,把那件白色的裙子抖开,边往身上比量,边说:“我饭都还没吃完,化了妆还不是吃掉……哎呀这件裙子!” 她盯着手里这件裙子,眼有点发直。 是件罗马式的丝绸裙子,V字领,前后领口都开得有点大,这样的裙子穿上身,好看是好看可是对她来说,实在是有点儿……她看看袋子里,倒是很周到地准备了隐形内衣,搭配裙子穿的乳白色的高跟凉鞋也很漂亮。 这双鞋是新的,可不是她的…… 眼下赶时间,没空追究这鞋是打哪儿来的,要紧的是怎么把衣服改装一下。她站在梳妆台边,目光扫过台上那一排排小盒子,终于在其中一个小盒子里发现了一些很小巧的别针,于是就把裙子换上,在胸前别了两个别针。 她很满意地看看镜子里穿着改装过的裙子的自己,换上鞋子,原地踏了两步。鞋子穿在脚上十分舒服稳妥,让她整个人都挺拔了些……她往脸上扫了一点粉和胭脂,觉得看得过去了,把换下来的衣服一股脑都塞进袋子里,开门出来。 夏至安正在跟人通电话,见她出来,匆匆讲了句“祝你演出成功”,便挂了。 欧阳灿看了下腕表,说:“十二分钟!有见过这么高效的女人没有?” 夏至安往后退了一步,手插进裤袋里,打量了她两眼,才说:“你也太……能对付了。” 他说着走了过来,伸手绕过她的颈子,出其不意地把她的头发撩了起来。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八) “哎,你又作死!”欧阳灿抬手要拍掉他的手,被他拦了一下。 “别急!你跟我来。”夏至安说着,把门又打开,拉她进去。见她不动,瞪着一双大眼像要把他脸上剜下两勺肉来似的,他放手松开她的头发,笑道:“来嘛,我自有道理。” “来就来,别拉拉扯扯的,让人看着不像话给你一米禁止令就当我没说了是吗?”欧阳灿翻了个白眼。 “还想着那什么一米禁令呢?我又不是坏人,意思意思警告警告就好了嘛。”他说完也不等她再发表意见,硬是拉着她手臂让她回休息室。“快点儿,欧伯在外面等呢。” 欧阳灿换了细高跟鞋,腿脚不太灵便,只得跟着他过去,就见他在梳妆台前一站,扫了一眼,就拉开下面那一层,从让人眼花缭乱的一排排丝带中抽了一条金线编制的出来,推着她转了半个圈,将她的头发再撩起来看看,抓住发梢往上一提,拢了拢,在头顶挽了两下,用丝带系好,随便抓松些,绕到她面前来看看,说:“这就好多了。” 欧阳灿往镜子里一看就这么半分钟不到的工夫儿,她一堆乱草似的头发被他整成了松松的一颗丸子,额前腮边还留着几缕头发,手指绕两下,打着卷儿,稍稍一行动便在腮边弹起来,显得很俏皮。 “嚯,你还会这个!”她忘了这家伙是有多“放肆”,忍不住赞道。 “那是。毕竟从小给芭比娃娃梳头。”夏至安微笑道。 “你说啥?”欧阳灿正对着镜子拨着刘海儿,闻言便笑起来。 “这有什么奇怪的。许你们女孩子玩儿水枪乐高变形金刚,就许我们男孩子有芭比娃娃嘛。”夏至安说着,过去开了门,示意她。“请吧,公主殿下。” 欧阳灿心情忽然就变得好起来,转了半圈,照照镜子,抬头挺胸,转身走出房间,经过夏至安身边,稍稍提了提裙子,说:“谢谢,王子算了,你哪儿像王子。” “不像吗?”夏至安笑着,随手关好门。 “人家王子都有高头大马,你要啥啥不趁的,太磕碜了。”欧阳灿笑道。 鞋跟有点高,但走起路来很稳,也很舒服,她忍不住翘脚看了看鞋子。 “不就高头大马吗?回头给你牵出来瞅瞅怎么,鞋不合脚?”夏至安问。 “不,很合脚。”欧阳灿说着,又使劲儿在地上踏了踏。 她起先并没有留意这是什么鞋子,这会儿扶了墙,看了眼鞋底。 “咦这鞋也是田藻的吗?这家伙也太会花钱了不过真的好舒服。我最怕穿高跟鞋,差不多每次穿都是血泪史。” “越不习惯穿,越得穿合脚的。” 欧阳灿笑笑,夏至安看她,“笑什么?” “想赠你一个名号。” “什么?” “不想说。” “不想说我也知道。”夏至安撇了下嘴。 “那你说说看。” “我也不想说。” “咦!” “我喜欢心照不宣。”夏至安笑道。 两人说笑着回了座上,主菜刚刚上来,欧阳勋夫妇见他们高高兴兴地回来,笑道:“快坐下。” 欧阳灿故意托了腮让父母看自己的妆容发型,“怎样啊?是不是很漂亮?” 夏至安笑着低头切牛排。 灿妈笑着说:“离漂亮那是还有点儿距离,不过肯定不丑就是了。” “谢谢妈妈。我不丑都是妈妈的功劳。”欧阳灿给母亲添了一点红酒,放下酒瓶要拿刀叉切牛排,就见夏至安把他面前那盘牛排端过来跟她的换了下。她一看盘里牛排已经全都切成了小块,“谢谢。” “不谢。”夏至安笑笑。 欧阳灿叉了块牛排吃,不住点头。 “味道不错?”夏至安笑问。 “相当不错。吃到肉,我才觉得今天活过来了。”欧阳灿笑逐颜开,大快朵颐。 灿妈看她吃得高兴,又看看夏至安,说:“小夏快点吃,不要管她了。牛排不切,她也有本事整块啃的。” 夏至安笑起来,欧阳灿无奈道:“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妈您记性也太好了。” “这么有意思的事儿,我应该能记一辈子的。”灿妈笑道。 欧阳灿拿餐巾擦擦鼻尖,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也不说什么,把牛排全吃光了,还拿了牛角包撕开沾汤汁吃了两个等她吃完了,才发现桌上其他三个人都已经吃好了,很显然是在喝茶聊天等她。 她嘻嘻一笑,招手叫侍应生过来,递上卡去结账。 “时间来得及吧?”她看看表,问。 “等下绕一点路,不走海边,应该赶得及。这个季节那边随时可能堵车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说:“你也没来多久,总结经验真及时。” “总不能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夏至安微笑。 侍应生过来把单据和卡还给欧阳灿,“请问还需要什么?” “不了。谢谢。我们该走了。”欧阳灿笑着起身。 夏至安帮她把椅子挪开,拿起上衣搭在手臂上,等欧阳勋夫妇起身,跟他们一道往外走。 上了车,欧阳灿从纸袋里摸出手拿包来,把自己的手机放进去。 她看了看手机。 一直保持着静音状态,但没有电话和信息。 这大概意味着她可以安心去看芭蕾舞剧了,不过,她此时心情却有点忐忑,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感觉是打哪儿来的 夏至安转头看看欧阳灿。 她手肘抵在车窗上,手撑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状。 “不是有任务吧?”他问。 “啊,没有。”欧阳灿说。 看看这条路,夏至安果然选了条很合理的路线,车少,跑起来又快,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你小心不要超速。”她提醒道。 “不会。”夏至安瞥了眼时速。 欧阳灿也瞥了眼,说:“像你这种故意打擦边球的,被测到也是活该哦” 夏至安笑笑,不语。 欧阳灿看着他那笑而不语、成竹在胸的样子忽然有点儿来气。 这家伙有时候就是让人看着很可气的,就是想要逮着他什么痛脚,可偏偏逮不住 大剧场夜间有演出,正在观众到场集中的时间段,停车场入口有点拥挤。幸好p包厢的停车区还算宽敞,夏至安顺顺当当将车停了,几个人下了车,准备从贵宾通道入场。 天气非常热,湿润润的风吹在脸上只让人迅速出了一层汗。夏至安走了两步,跟欧阳灿说:“你先陪欧伯他们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欧阳灿点头,跟在父母身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脚步极快地往停车的方向走去,剧场门前的风很大,吹得他衣襟都飞起来了她想大概他是忘了什么东西在车上吧,听见父亲问她:“小夏怎么又回去了?” 她忙说:“可能忘了东西回去拿是那边,入口。” 她指了指左前方。 剧场的台阶非常高,看着让人发愁,她晓得母亲膝盖不太好,上来搀了她一起上台阶。 “这台阶好多,每次来都觉得要是能飞上去就好了。”灿妈微笑道。 “慢慢走。”欧阳勋道。 欧阳灿抬头看看,前方只有零星几个人在上台阶,噔噔噔的踩出清脆的声音,伴着呼呼的热风传过来,让人有点心急。她看了看表,离演出开始还有一刻钟,其实还好。好容易走上平台,她又回头看了看,见夏至安才从车里下来,一路往这边疾步而来像只灰色的鸟儿,在广阔的海面上飞她轻声说:“爸妈你们先进去,我在这等下夏至安,票在咱们这里呢。” “一起等等嘛。”欧阳勋道。 “外面风大,又热,吹坏了妈妈的发型了。”欧阳灿笑道。 欧阳勋笑着点头,说:“我们在大厅里等你们。” 欧阳灿把父母送进门,站在门外等着夏至安。 暮色四合,大剧院灯火通明,像个置于蓝色法兰绒盒子中的水晶盒子似的光华灿烂。 从建筑物里透出来的光投在地面上,光影十分的美她轻轻挪了两步。难得一双三寸高的鞋子穿在脚上,她的脚步还可以这么轻盈,踩着一道道的光影,像随时可以舞起来。风大,裙子被吹的贴在身上,她也得不时转下身,省得风力把关针吹开发丝被吹乱,弄得额前略痒,她抬手拂了下,听见有人叫她“小灿”,她愣了下,回了下身。 刚刚从台阶上来一行大约有七八个人,走过去两三位,后面还有五六位,和她说话的这人却是梁嘉维。 一样是灰色西装礼服,白衬衫,没有打领结她愣了下,目光不自觉转到他身边,看清挽着他手臂的是个个子很高、浓眉大眼的年轻女子,妆化的有点浓,而且她大概知道自己的眉眼是十分突出的,于是更加强调了一番,那张脸上于是就有了一对卡通娃娃似的大眼,瞪的那么大,一副无辜的样子“嘉维,你朋友啊?”她问。问话间,她打量了下欧阳灿。 欧阳灿对她微微一笑。 她猜得到这是谁。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九) 她看到梁嘉维跟没听到身边人问话似的,只是望着她。 她也看到他们身后正往这边走来的梁嘉维的父母。他们无疑也看到了她。他们尤其是梁嘉维母亲郑懿那目光,仍像往常一样,如电似的能将她激的浑身都抖一下……她有一瞬间想拔脚就走,可是下一瞬间就知道自己绝对不能也不会就这么走了的。 没有道理啊…… “嘉维?”那年轻女子有些不满地拽了下梁嘉维的手臂。“走啦。” 梁嘉维仍没理她,而是看着欧阳灿,问:“来看演出?一个人来的?” “哦不,跟家里人一起的。我父母已经进去了。我有点事在这耽搁一会儿。”欧阳灿微笑道。 “是吗,伯父伯母都来了?”梁嘉维说。 “是啊……你快进去吧,演出快开始了。”欧阳灿看到梁家父母脚步慢了下来。在他们看过来的一瞬,她从从容容地打了个招呼,“叔叔阿姨好久不见。” “小灿啊,是,好久不见了。”梁嘉维的父亲梁光烈显然十分意外,但他一向总是笑呵呵的一副大肚弥勒佛的样子,倒看不出什么来,照常和欧阳灿寒暄。 “是,您身体好吗?”欧阳灿问候了下。 她还记得的,从前梁嘉维的父亲待她还是很不错的。她不太愿意记得以前的事,但这些好处她是记在心里的。 “演出马上开始,您快请吧。”欧阳灿说。 “好好好,中场休息的时候,过来我们包厢坐一会儿,好久不见了,聊聊天也好。”梁光烈说。 郑懿抬手臂挽了他一下,微笑着说:“人家小灿不要交际的呀?有空应付咱们。” 欧阳灿微笑不语。 梁光烈和梁嘉维一脸尴尬。 她有些不忍心,装作看别处避开这份尴尬,心想夏至安这个家伙干嘛还不来……风吹得她发丝和裙子都要散了,人也快散了。 她抬手遮了下胸口,正要转身,忽然一件衣服遮到她肩膀上,夏至安那笑吟吟的声调几乎同时响起来,说:“哎,风这么大,也不知道进去等啊。” “你干嘛去了?”欧阳灿抬手扯了下身上的衣服,是夏至安的上衣,清清爽爽的带着他的味道,简直就是醒脑的良药。 “想起我车上有几把扇子,拿来用。一会儿里面冷气未必足。”夏至安像变戏法似的,手一抬,果然拿了四把小巧的折扇。 “亏你想得出。大剧院冷气出名的,不带披肩来已经是失策了,哪用得到扇子。”欧阳灿把票拿起来,“这个也可以当扇子。” “公主殿下用这个扇风,像什么话。”夏至安笑着说,视线稍稍抬了抬,似乎才注意到面前这几个人,但也只是目光轻轻一扫,在梁嘉维身上稍稍一停,微微一笑,说:“失礼。” 然后他拉起欧阳灿的手,往入口处排队检票去了。 欧阳灿还同梁家父母点了点头,转眼看到里面大厅里站在那里等他们的父母。他们背对着这边,应该还没有注意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她突然鼻尖一酸,心里就有点急,恨不得一秒钟都不用就通过检票口,同他们快点儿进场,这一急就没留神脚下,一脚踩在夏至安脚上,“哎,对不起。” 夏至安回脸看看她,嘴角一弯。 他从她手里拿了票过来递给检票员,微笑道:“这么着急进去,就让你先走。” “啊?”欧阳灿看了他。 “拿着。”他把扇子塞到欧阳灿手里,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伸手扶住她的腰,轻轻松松将她托起来,转了半个圈,松手时将她向里一送,从笑容满面的检票员手中接了票。“谢谢。” 欧阳灿有点儿头晕,赶忙拂了下额前的刘海儿,明知道门内门外好多人都看到了刚刚那一幕,可完全不能有所表示,只能强自镇定,等夏至安也进来,和他一起朝站在大厅中央的父母亲走去,唯一庆幸的是刚刚父母亲没有看见……她忍不住转眼瞪了夏至安,见他此时距离自己反而有点远了,不禁问道:“干嘛,还不过来些?演戏要演全套不知道吗?” 夏至安微微一愣,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说:“还好还好,我以为你不领情,要跟我讲‘一米禁令’,怕挨揍呢。” “揍你也不等这会儿。”欧阳灿说。 她心还在砰砰跳,一方面是真有些意外,另一方面也是担心父母与梁家父母狭路相逢。她从心里是不愿意看到这个场面的……恰在此时父亲转过身来,她忙抬手挥一挥,喊了声“爸爸”! 欧阳勋看到他们俩,笑着说:“怎么才进来,我们差点儿要先进包厢了。” “欧伯,是这边。”夏至安指指右边那个入口。 “哦对,是这边。”欧阳勋微笑着,伸手扶了灿妈。 领座员正在等候,看到他们走过来,及时开了门。 裹着法兰绒的沉重的门被推开,里面是一左一右两间包厢,他们在右边那间。领座员将他们送进包厢就退了出去。夏至安等欧阳勋夫妇在前面两张座位上坐了,才和欧阳灿坐下,转脸见欧阳灿脸上粉光潋滟,不知是急的还是慌的,顿了顿,问她:“扇子呢?” “在这。”欧阳灿把攥在手中的折扇都给他。 扇柄被她都有点潮湿了,她抿了抿唇,松口气。夏至安的外衣搭在她手臂上,这时候也一起递过去。 “放在你这吧,一会儿觉得凉就披上。”夏至安把扇子拿在手里看看,留下两把,将另两把递到前面给欧阳勋夫妇。剩下这两把,他拿在手里晃了晃,问欧阳灿:“你喜欢哪把?” 折扇没打开,欧阳灿看了,便说:“都行。看着都很漂亮。” “识货。”夏至安也没打开,随便递给她一把,笑道:“不漂亮我也不拿了。” 欧阳灿把扇子拿在手里。这扇子也就七寸来长,小巧精致,湘妃竹为骨,打开来却是丝绸扇面。她看着折扇上描画的图案,是几笔兰花,非常淡雅。 “难道四把扇子是梅兰竹菊?”她抬眼看了看,问。 “不晓得,我就是随便抓了四把。”夏至安笑道。 “你那车是百宝箱,什么都能随便一抓都有。”欧阳灿微笑着,见父母亲也正很有兴味地欣赏着手上的折扇,不禁倾身向前一些,问:“爸妈手上的是什么?我这把是兰花呢。” 四个人都把扇子打开,凑在一处展示来看,却是两幅画两幅字,恰好欧阳灿和灿妈拿的是画,一个兰花,一个梅花,欧阳勋和夏至安手上的则各是一幅字,题的是词。 灿妈爱不释手,道:“这扇子可是难得了。” 欧阳勋笑道:“可不是难得怎么着?小夏也是胡闹,这几把扇子真给我们拿来纳凉?” “本来么,让我拿的时候就说是随便写写画画,不是什么好的,随手丢在哪儿也没关系的。”夏至安笑道。 “老人家那么说,你就当真?”欧阳勋笑道。 “他真不拿这当回事的。夏天会画好多扇子放在那里,客人随取随用。不过顶多用个钤印就是了。”夏至安笑着说。 欧阳勋听了,笑道:“还有这等好事?我只听说跟文老求字画难比登天……来来来,这里空调风很足,扇子收了——回头给我带回去锁保险柜里。” 夏至安笑着说:“欧伯伯您真是会开玩笑。几把扇子,不纳凉怎么着啊?您要喜欢,回头我再拿值当裱起来收藏的给您。” 他说着,轻摇折扇。 刚刚坐下来,的确还有些热,扇子扇出来的细细香风,很使人身心愉悦。 欧阳灿听着父亲和夏至安继续讨论着扇上的字画,好像写字画画的人是大家,不过她对这没有什么兴趣,转脸看了包厢外,此时距离演出还有五六分钟的时间,乐团已经入席,观众们却还没有安静下来,整个大厅内人声鼎沸,偶尔有乐器发出的一两点声音……她看了眼一旁小桌上放着的节目单,拿过来。 打开就看到ChristineYang的大幅照片,穿着舞衣的她面容极美,神情坚定,有种凛然的气质,让人看着精神一振。 她将Christine的介绍从头到尾读了两遍,才要看别人的,灯熄了。 “咦。”她拿出手机来,准备看完,夏至安的扇子轻轻敲了下节目单。 “真人等下就出场,看这个做什么。”夏至安说。 “瞧你这话说的……这字我看得懂,还不念熟了?万一舞剧看不懂,也还能拿这上头说的装一下不是?”欧阳灿说。 夏至安轻声笑着,收了扇子,拿出手机来关掉,放在了小桌子上。 欧阳灿也把手机放在了桌上。 她手指划了下屏幕,确定没有新消息进来。 “应该不会有任务了吧?”夏至安问。 “不好说。”欧阳灿轻声道。 开场的音乐已经响起,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只除了舞台上的。 欧阳灿望着明亮的舞台上灯光变幻,第一幕的背景显现出来,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啊?”夏至安轻声问道。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十) 欧阳灿说:“我其实不太喜欢《吉赛尔》。” “为什么?”夏至安看看她。 “太悲伤了……而且,那算是爱情吗,从欺骗开始的?还为了这样的爱情付出了生命……”欧阳灿说。 夏至安没吭声,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 欧阳灿也没在意,坐在那里欣赏优美的音乐和演员精彩的舞蹈。ChristineYang扮演的吉赛尔出场的时候,尤其令人惊叹……可她今天太累了,强撑着看了二十来分钟,眼皮就开始发沉,不知不觉就低下头,合上了双眼。 她睡着了,身旁的夏至安起初都没有发觉。他也很久没有看杨佩珊的演出了,因此从她出场开始他就专注地望着舞台。杨佩珊的亮相带来的惊艳效果是非同凡响的……他只顾看演出,心无旁骛,直到欧阳灿突然歪了下身子,差点儿跌下座位。 他扶了她一下,她马上坐直了,“困了?” “不困。”她揉了下眼睛,还打开折扇扇了两下。 他看她强睁双眼的那样儿,没吭声。果然不一会儿,她那小身子又摇晃起来。他无奈坐得近些,她就真的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睡着就罢了,她突然打了声呼…… 这下惊动了灿妈,她回头见女儿睡着了,低低“呀”了一声,说:“竟然睡着了,这真是不像话了。” “应该是太累了。”夏至安轻声说。 欧阳勋也道:“就是太累了嘛……” “我知道她累,可是睡着也就算了,打呼噜会吵到别人的……”灿妈轻声说。 “不会的。外头观众距离远着呢,听不见。”夏至安说。 “这么睡着会感冒的。”欧阳勋道。 “就是。”灿妈说着要把自己的披肩给欧阳灿盖上,夏至安指指自己的外套,说:“这个就可以的,伯母。” 他们正低声说着话,欧阳灿猛的惊醒,忙坐直了,擦一把下巴,意外发现父母亲都回过头来看着自己,问:“你们干嘛不看剧?” 灿妈他们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夏至安忍不住笑道:“正看呢。” 欧阳灿看着他那一脸坏笑,甩了下头,拍拍额头,让自己清醒下,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对不起啊,真牛嚼牡丹了。” 灿妈轻轻拍了她一下,嗔怪道:“看看你,花样百出的。” 欧阳灿说:“那我出去洗把脸吧。实在太困了……” 夏至安站了起来,她忙摆手说:“你坐,我出去透口气就好。” 夏至安让开些,欧阳灿闪身出了包厢。 大剧院里的冷气很足。出来之后,空荡荡的大厅里连个人影都不见,更显得冷清,她顿时打了个寒战,人也就清醒多了。 她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才找到卫生间,进去洗了把脸。本来脸上妆容就淡,洗干净擦了,顿时显得面色苍白。她凑近镜子,摸摸那黑眼圈……想到田藻说怕会在剧场睡着不来看演出的事儿,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她收拾了下身上才出去,出来走了几步转过一道弯,便看到一片竹林。那竹林虽是在室内空间营造的人工景色,但看上去却很有气势。她向来喜欢竹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就看到竹林边的长凳上坐着一个人,看到她,那人站了起来,朝她微笑。 她愣了下,立即认出来是曾悦希,差点儿叫出声,忙走过去,问:“怎么你也在这里!” “陪家里人来看剧。”他说。 “我也是!”欧阳灿眼睛一亮。 “刚才在里面坐着犯困,赶紧出来透口气。”曾悦希微笑。 “我也是!”欧阳灿应声道。 “没想到刚才洗过脸出来,看到一个女孩子从我面前飘过去……我要不是胆子大,还以为看见阿飘了。”曾悦希笑道。 “哎,我刚才困的呀,在里面都睡着了。出来的时候真的像是个阿飘那样晃晃悠悠的。不过洗把脸就好多了。”欧阳灿说。 “我也是。”曾悦希也笑道。 “你也睡着了?”欧阳灿笑问。 “是啊,所以被我妈赶出来了。”曾悦希道。 两人相视一笑。 “坐会儿?”欧阳灿指指那长椅,问。 “好啊。”曾悦希点头。 两人在长椅上坐下来,都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似的。 “咱们这样有点儿丢人啊。”欧阳灿笑道。 曾悦希看她虽然如此说,脸上却没有说的那么难为情,忍不住也笑了。 “是啊,有点儿……都怪昨晚没睡好,今天又没空补眠,。” “我昨晚倒睡的不错,可是今天从早上就被叫回局里加班,接着又出现场……就一直忙到晚上,马不停蹄赶过来,一坐下可不就糟糕了吗。”欧阳灿说。 两人一齐笑起来。 “人家不会知道咱们俩是两只加班狗,只会觉得咱们俩是暴殄天物的土包子。”欧阳灿笑道。 “那没关系。土包子至少还知道不能在里面打呼噜呢。”曾悦希笑道。 “哎呀,刚才我真的打呼了呢……”欧阳灿道。 曾悦希笑道:“看样子你是真的累极了。这么累还陪着过来……” “本来没觉得多累。不过不来也不会这么巧遇见你。”欧阳灿笑道。 曾悦希微笑着看她。 好像他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连妆都没有只顶着一张素素的面孔的女孩子是有多娇俏可爱……脸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水雾,眼睛亮闪闪的,眸子更是像浸在水中的黑葡萄一样,水润润的,看得人心里竟有些酸软…… 欧阳灿被他一看,赶紧整理下头发和裙子,“本来穿得整整齐齐的,一犯困简直东倒西歪,整个人都乱掉了……” “没有。”曾悦希微笑点头,“很好看。” 欧阳灿红了脸,“哪有……匆匆忙忙的就来了。” “那匆忙的也好,这样很自然。天气这么热,这样清清爽爽的多好。”曾悦希笑着说。 欧阳灿笑了。 她看看时间,说:“上半出马上结束了。” “嗯,干脆等中场休息之后再回去吧。”曾悦希道。 欧阳灿点了点头,“你刚说是跟家里人一起?” “对。我父母,爷爷,姑姑一家,在A7包厢。”曾悦希说。 “啊,这么巧,我们在A8包厢。”欧阳灿说。 两人都没料到这个巧合,但互相望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笑起来。 “因为我加班,我们到的晚了点儿,不然在演出前可能就遇到了。”欧阳灿说。 “要是你觉得合适,一会儿我过去打个招呼可好?”曾悦希问。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十一) 欧阳灿怔了怔,有些意外曾悦希会有这一问。但她看着他静静地望着自己,目光沉静而又坚定,慢慢点了点头,说:“好。” 两人静静坐在那里,好久不说话。 仿佛应该是有好些话要说,但此时并不一定非要说出口欧阳灿心突突跳着,两手扣在膝上,过了一会儿,曾悦希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冲她微微一笑。 中场休息的铃音响了,这好像是个信号,两人站了起来,不过没有立即走。 大厅里过了不一会儿便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观众从包厢席出来。有人往卫生间去,有人在大厅里聊天,有人找个安静的角落在打电话曾悦希和欧阳灿往包厢那边走,还没等他们走到,就看到欧阳勋夫妇从里面出来了。 欧阳灿下意识地松了下手,等回过神来,冲明显愣了一下的曾悦希吐吐舌尖,说:“忽然有点紧张那是我爸爸妈妈。” 曾悦希点了点头。 欧阳勋夫妇也已经看到了欧阳灿和她身边的曾悦希,正觉得意外,就见他们俩一齐往这边走来,夫妇俩交换了个眼光,面上保持了微笑。 等他们来到面前,灿妈微笑着问:“你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我看上半场也差不多快结束了,怕再回去倒打扰你们,就在外面等了。”欧阳灿笑道。她看看曾悦希,同父母笑道:“爸妈,这是曾检。曾检,这我爸爸妈妈。” “欧伯伯,欧伯母,我是曾悦希。”曾悦希微笑着同欧家父母打招呼。 “你好。”欧阳勋微笑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曾悦希,同他握了握手。“难怪小灿好半天不回包厢,原来是遇到熟人了。” “是的。我也没想到刚好在这遇到她。”曾悦希看看欧阳灿,微笑道。 欧阳灿笑着,双眼都弯了 她这样子,做父母的看在眼里是心知肚明的,不由得又暗暗打量了下曾悦希。 灿妈说:“我怎么瞅着曾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是不是,老欧?” 欧阳勋笑道:“是有点眼熟。” 欧阳灿一笑,道:“应该是见过的。还记得吗?前阵子你们说有天散步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喂猫的青年就是曾检啦。” 灿妈笑了,说:“是吗?真没想到啊。这么看着的确是你。” 欧阳勋笑而不语,看着曾悦希的目光仍是温和中带着几分审视似的。 曾悦希笑着说:“我经常会过去喂喂猫。平时也比较忙,只有晚上下班之后有空过去,每次都匆匆忙忙的。最近实在顾不过来的时候,还会麻烦小灿。” “啊,这是这样啊小灿倒没提过。”灿妈看看女儿,“也许提过,我记性太坏,忘记了。” “爸,妈,曾检就在咱们隔壁包厢坐。巧吧?”欧阳灿笑道。 “哦?那文华曾总是你的”欧阳勋看了曾悦希。 “是我姑姑。”曾悦希忙道。 欧阳勋微笑点头,“刚才出来还遇到曾总,聊了两句。” “不好意思,我得失陪一下。”灿妈轻声说。 “我陪你去。”欧阳勋忙道。他扶着妻子,微笑着看向曾悦希,道:“改天有空到家里坐坐。大家街里街坊的,住的那么近,常常走动才好。” “是,欧伯伯。”曾悦希答应。 欧阳勋这才和妻子走开。 欧阳灿本想跟过去,灿妈却摆摆手,让她不用跟过来。 欧阳灿看着母亲和父亲携手往卫生间走去,听到曾悦希说:“两位的感情很好。” “偶尔也吵嘴的。不过爸爸就会让着妈妈。”欧阳灿满脸的笑。 “真让人羡慕。”曾悦希低声道。 “这有什么,幸福的家庭不都是这样吗?可爱的父母,一个被他们宠的傻乎乎的孩子”欧阳灿笑起来。 “幸福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是比较憨直些。”曾悦希点了点头。 “哎,你话里有话呢!”欧阳灿故意皱了眉。 曾悦希笑起来,“是你先说的。” “那你也不能顺杆儿爬,就说我傻!” “你是有点儿傻的”曾悦希正说着话,目光越过欧阳灿头顶,看到从包厢里出来几个人。他低低头,在欧阳灿耳边说:“你跟我来。” 他垂下手,把她的小手握在手中。 欧阳灿稍稍愣了下,待要问做什么,就听见有人喊了声“悦希”,那声音柔婉动听,虽说一听便是有些年纪了,但极富魅力,且隐隐透着威严。她不由自主随着这声音的来源转回身去。但她看了看曾悦希,见他正冲自己点点头,也便点了点头。 她看见仅仅十几米远处,几位长者站在一起,其中一位白发苍苍、西装革履的老人家坐在电动轮椅上,身边站着两位中年女士,都是通身的富贵气派。几位长者看上去风度很好,且气质极佳,只是都目光锐利,几乎是同一时刻集中到站在曾悦希的她身上她能感觉到曾悦希的手稍稍用了下力,也许是他是觉察到了到了她的紧张,在让她宽心。 “爷爷,妈,姑姑,出来休息下啊?”曾悦希带着欧阳灿走过去,笑道。 “是啊,我们现在才出来休息,哪儿跟你似的,才开场没多久就溜了。”那位年长些的女子笑道。她特意看了欧阳灿,问曾悦希道:“这位是?不给我们介绍下,也不给爷爷介绍?” “正要正式介绍下呢。”曾悦希笑着将欧阳灿拉近些,“爷爷,这是欧阳灿。” 曾爷爷点了点头,看着欧阳灿,说:“你好。” “曾爷爷好。”欧阳灿忙道。 “妈,姑姑,欧阳灿小灿,这是我妈,这是我姑姑。”曾悦希一一介绍。 欧阳灿也打了招呼。 她落落大方的,微笑着站在曾悦希身边。 曾家的几位长辈一时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们几秒钟,才问起欧阳灿也是来看芭蕾舞剧嘛、又责怪曾悦希,“怎么不早点儿说,约好一起来多好。” “连我都是被硬拖来的,何苦害人。而且小灿也是忙了一天,要不是陪家人,完全可以趁这个时间好好休息下的。”曾悦希笑道。 “你最有道理了。”曾妈妈嗔怪地看着曾悦希,道。她转向欧阳灿,“欧小姐,今天太匆忙了,改天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天。” “是,曾伯母。”欧阳灿答应。 曾悦希笑着问:“爷爷,记不记得前阵子我跟你说,那些天我忙,还好有人帮我去喂猫?” 曾爷爷点头,笑问:“就是欧小姐?” “是呀。” “那要好好谢谢欧小姐了。”曾爷爷微笑道。这一回又着意打量欧阳灿一眼,目光中多了几分由衷的喜欢。 “不客气的,曾爷爷。我只是顺便帮帮忙而已,不费事。”欧阳灿忙道。 “哪有不费事的!我还不知道那些猫崽子们么?有吃这样的,有吃那样的,没的折腾!亏得悦希耐心烦儿,换了别人早撂挑子了再说这个呀,就不费事也得有爱心不是?像我要喂喂猫,家里人除了悦希都嫌我多事是不是?”曾爷爷说着转头看向女儿。 曾悦希的姑姑曾之遥笑起来,道:“我们哪敢,就是怕您老人家亲自动手喂猫,不留神磕了碰了,那就糟了。不是让悦希负责?两全其美啊!” “悦希那么忙,亏你会说!”曾爷爷白胡子一撇,道。 “好啦好啦,以后我们不多话了还不成?”曾之遥笑道。 “你要有这个自觉性当然就好了。”曾爷爷点头。 正在这时远处有人高声喊“曾总”,曾之遥回头看了一眼,抬手示意了下。 一旁有个默默站了好一会儿的青年男子过来要接轮椅,曾悦希先伸手接了过去。 “悦希,等会儿你负责送爷爷回包厢我和你妈妈还有点事,过去见几位朋友。都是远道来的,得去打个招呼。”曾之遥道。她说着,挽了下手臂上的披肩,伸手抚抚欧阳灿的手臂,又看看曾妈妈,笑道:“今天晚上你可高兴了欧小姐等会儿来我们这边坐吧。” 曾妈妈微笑着问欧阳灿:“方便吗?” 欧阳灿笑着,还没回答,曾悦希便替她答了:“小灿就在咱们隔壁包厢坐。” 他说着,见母亲和姑姑几乎是同时愣了下,还是姑姑反应更快,说:“原来真是欧阳院长的千金啊!我刚才心里就在嘀咕,会不会就是这么巧,一刻钟之内遇到两个姓欧阳的人这下更好了,欧小姐不要跟我们客气。我们没少因为这个朋友那个亲戚看病麻烦欧阳院长。” 欧阳灿微笑。 “姑姑,那边催您过去。”曾悦希示意曾之遥。 “哎呀,好的那回头见,欧小姐。”曾之遥笑道。 曾妈妈也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拍欧阳灿的手臂,跟曾之遥走开了。 欧阳灿目送她们俩走远,刚要转回脸来,就看到在那边站在一处聊天的几个人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梁嘉维的母亲郑懿她愣了下,听见曾爷爷在说:“好了,我去下洗手间不用你,你在这跟小欧聊聊天,让小白送我去就行。” 她忙转过脸来。 “还是我去吧。”曾悦希道。 他说着看欧阳灿。 欧阳灿忙说:“不用管我的。” “那我陪爷爷去下。”曾悦希说着,推起曾爷爷的轮椅。 “曾爷爷再见。”欧阳灿说。 曾爷爷慈爱地看着她,点点头说:“再见。” 欧阳灿看着他们走开,一转眼望见父亲陪着母亲往包厢那边走去,忙快步跟了上去,一边一个揽着他们的肩膀,拥着进了包厢的大门。 “哎呀你慢着点儿,都快把我推倒了。”灿妈拍了女儿的手背一下,说。“后面有小狗撵你么?“ 欧阳灿发现夏至安不在包厢里,问:“夏至安去哪儿了?”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十二) “哟,就许你见朋友去,小夏就得在这儿看包?”灿妈坐下来,笑道。 “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啦。”欧阳灿也坐下,看看夏至安的外套都还搭在椅背上。“我这不是问问吗?” “小夏去后台了。今天演出的ChristineYang是他的朋友。刚才他和我们说,可能过去后台看看。”灿妈说。 “能在中场休息时间去后台,Christine给他好大的面子。”欧阳灿笑道。 “当然是很熟的朋友才会这样。”灿妈道。 欧阳灿点了点头,说:“难怪。” “怎么?”灿妈看了她,问。 “他不是说票是朋友送的?位置这么好的包厢票,八成就是Christine的手笔了。”欧阳灿说。 “有道理。”灿妈点头,“Christine人那么美,一定很多人追求。” “那有什么啊,夏至安应该也很多人喜欢的。”欧阳灿脱口而出。 灿妈看着她,笑问:“你怎么知道的?” 欧阳灿嘻嘻一笑。 她刚刚忽然想到了夏至安的那个漂亮的女学生……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即便是在自己父母面前也不能信口开河的。 “就是觉得啊。男人也要看脸的嘛。现在就是个看脸的时代,人人都是颜控,长得好看是很占便宜的。”欧阳灿笑道。 “哦!”灿妈故意拖长音。“原来你也承认小夏长得好看。” “他好看那是客观事实。我不会否定客观事实的。只不过好看也分很多种,见仁见智罢了。像Christine跳得好,这也是个客观事实。可是这个好也有很多标准。可能严苛一点的人就觉得不过尔尔。”欧阳灿笑道。 灿妈看着她笑,道:“这么简单的事被你一说变的好复杂。” “哈哈,有点儿……回头我们跟夏至安八卦一下看。”欧阳灿笑道。 欧阳勋坐在那里一直微笑着听母女俩聊天,听到这里忍不住爽朗一笑,拿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下女儿的额头,“还只管八卦人家的事。” 欧阳灿笑着摸摸额头,不语。 欧阳勋摇着折扇,灿妈也摇着折扇,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灿妈问:“你跟曾检认识多久了?” “我认识他很久了,他认识我就没多久……还记得我开爸爸的车去派出所把田藻保出来的事吗?那天晚上我就是跟他的车追尾了。”欧阳灿说。 欧阳勋点了点头,灿妈道:“竟然是这么认识的。” “这叫冤家路窄吧。”欧阳勋道。 灿妈转过脸去瞪了他一眼,笑道:“你这用的是什么词!这么用合适吗?” “我觉得用在这儿挺合适的呀。”欧阳勋也笑了。 “家里现成有个作家住着,回头让田藻给咱们上上课,别总是胡乱用成语。”灿妈看了看舞台,“时间差不多了,小夏怎么还不回来……我们先不聊了吧。” 欧阳灿不出声了。 她看着父母亲在座位上坐正了,面向舞台。两人手中的折扇都轻轻摇着,节奏都一模一样,很缓慢……她知道他们俩在想事情了。 “既然刚认识,慢慢了解吧,不急哦。”灿妈稍稍侧了下脸,说。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十三) 欧阳灿愣了下,想说什么一时也没什么可讲的。 灿妈见她没出声,回头看了她一眼,温和地笑了笑,刚要开口,就见包厢门开了,夏至安走了进来。 欧阳灿也回了下头,见夏至安怀里抱着一叠东西回来,笑问:“咦,你这是去干嘛了?” 夏至安把东西放在桌上,欧阳灿歪头看看,是几本制作精美的画册,一叠芭蕾舞团主要演员的照片,还有两个特制的玩偶。一看就知道是吉赛尔的卡通形象,黑发黄肤,有东方人的特征。她见着卡通娃娃好看,拿了一个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大厅里灯光熄灭了,观众几乎是齐刷刷地住了声,夏至安坐下来,轻声道:“去后台跟r打了个招呼,早前就拜托她请舞团的主要演员们在画册上签一下名。她余外又拿了签名照片和玩偶给我。” “中场休息这么短的时间,你还去拿这些,她不要休息的吗?”欧阳灿问。 夏至安笑道:“是她说这个时间没问题我才过去的。何况等下结束了,媒体采访或者还有其他人去祝贺演出成功,她会更忙更没时间,何苦去挤占那个空间这会儿化妆间就她自己,清清静静的还可以说几句话。” 欧阳灿拿着玩偶放在手臂上让它站立,听他说这话不禁看着他笑了。 夏至安见她笑,也笑道:“她还问我,坐在你身边那个呼呼大睡的女孩子是谁,快把她拿来见我” “你怎么说的?她怎么知道我睡着了!”欧阳灿把玩偶抱在怀里,睁大眼问。“是不是你跟她说的?” “还用我和她说么,她视力又好,耳朵又灵,发现一个打呼噜的观众根本没有问题啊!别说她了,指挥和首席小提琴都听到了呢。”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咧了下嘴,把玩偶举高些遮住脸,说:“糟了,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你也知道丢人了。”灿妈回过头来笑道。 夏至安稍稍倾身向前,笑道:“画册特地写了送给您的。我看着写的,没有写错字。她中文书写能力现在很差的,写给田藻的那个,藻字写了三回都没有写对,最后只好放弃。” 灿妈笑起来,说:“谢谢你。替我好好谢谢杨小姐。” “已经跟她讲了。她说不客气的。”夏至安笑道。 “那有我的没有?”欧阳灿看看画册,故意问道。 “哎,你在人家演出的时候都能睡着了,谁会给你签名!”夏至安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欧阳灿眨眼。 “娃娃给你一个好了。其他的没有你的份儿。”夏至安说。 欧阳灿抓起另外一个玩偶来,说:“两个都给我。” “不行,我要自己留一个。”夏至安说。 “咦,你除了喜欢熊,还喜欢娃娃吗?”欧阳灿又眨眨眼。 夏至安也眨眼,“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熊的?” 欧阳灿嘻嘻一笑,指指舞台上,比了个手势,说:“演出开始了,咱们不要说话了,这样不好。” 灿妈和灿爸坐在前面,这时候灿爸也笑起来,回手冲女儿摆摆,“就你话多。看演出吧。” 欧阳灿和夏至安这才不出声了。 欧阳灿把两个玩偶摆在桌上,摆成手拉手并排坐的样子,看了一会儿,扯扯玩偶的裙子,悄声跟夏至安说:“刚才是逗你的,我就要一个就行的。” 夏至安斜了她一眼,说:“好像还给了我多大好处似的。” 欧阳灿笑了笑,专心看演出了。 下半场的剧情更加精彩,她渐渐看得入神直到演出结束,她坐在那里几乎一动都没动。 演出大厅内掌声如潮,演员们返回舞台,一次次谢幕。 大家都站了起来。 欧阳灿鼓着掌,看舞台上光彩照人的rn站在中央,优雅地向观众致谢。一束束鲜花交到她手上,她接到几乎抱不下,有工作人员替她拿走,她才有空再向台下始终给她热烈掌声的观众致谢她忽然稍稍转了下身,往这边看来,并且轻轻抬了一下手,摇了摇。因为太明显是向某人致意,台下许多观众发现了,顺着她摇手的方向看过来。 欧阳灿愣了下,才意识到什么,不由得也转了下头。站在她身后的夏至安泰然自若地微笑着,一边鼓掌,一边点了点头,那笑容简直明朗极了灯光追过来,将他们的包厢照亮,她轻轻眯了下眼。 虽然只有一会儿的工夫,也知道这一会儿她们一家和夏至安一样是众所瞩目的焦点了。 还好也只有一会儿,演员们便鞠躬退场,待大幕落下,意犹未尽的观众们开始退场。 欧阳灿见父母又重新坐下来,边准备收拾东西,边看了他们,问:“爸爸,妈,我们也走吧?” 欧阳勋抬手示意知道了,说:“让你妈妈稍微坐一会儿就走。”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欧阳灿一惊,忙问道。 “哦不,不是的,就稍微有点累。”灿妈说。 欧阳灿见母亲脸色确实有些不好,便没出声,过来轻轻抚着她的背。 “平常这个时间您都该休息了。”夏至安轻声说。他看看时间,“不如等下我们直接回去?” “那怎么好?应该参加酒会的。”灿妈道。 欧阳勋握了她的手腕,这会儿才说:“要我说,早点回去也好这样吧,咱们俩叫辆车,小夏和小灿留下。” “我陪你们回去。”欧阳灿毫不犹豫地说。 夏至安说:“一起来的当然一起回去。” “r那里太抱歉了。我本来想当面跟她致意的。”灿妈说。 “没关系的。我刚刚也想着可能要早些走,已经和她说过了。她不会介意的。伯母您别客气。”夏至安说。 “那这样的话”灿妈看看他,有些无奈。 “我们就回家吧。”夏至安微笑道。 欧阳灿扶着母亲的手臂等她起身,回头看到桌上的东西,忙叮嘱夏至安都带上,“别把这些漏了。” “知道了。”夏至安笑道。 他们正准备往外走,这时候包厢门被推开了,曾之遥向里看了看,微笑道:“欧阳院长,欧太太,我敲了好一会儿门了,还以为你们走了,冒昧推门,真抱歉。” “没有关系,是我们只顾说话,没有听见声音。”欧阳勋笑道。 “这会儿是有点吵。”曾之遥微笑道。 她看到了夏至安,目光不禁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夏至安礼貌地站在一旁,没有人主动替他们介绍,他便没有出声。 “我来问问你们是不是也要去酒会,可以一起过去悦希和他父母陪爷爷先回去了。爷爷贪凉,进场的时候吃了口冰激凌,吃坏了肚子。”曾之遥说着看了欧阳灿。 欧阳灿点头,“是,我刚刚看到他发的信息了。” 曾之遥笑着点头,“我本来也想一起走,可是还有点事。爷爷和悦希父母让我代表他们表示下歉意,本来想酒会上见见面,聊一聊的。” “这就太客气了。以后吧,以后有机会再见。不过我们打算这就走的,酒会就不参加了。”欧阳勋笑道。 “是吗,那好吧,那我不耽误你们。”曾之遥说着,先退了出来,不过到底陪在灿妈身边,一路送他们出了大剧院才道别。 欧阳灿搀着母亲下台阶,走了几步回头,见曾之遥还站在那里,便挥了挥手。 曾之遥笑道:“改天一起喝咖啡。” 欧阳灿笑着点点头,“您快进去吧。” 曾之遥又挥挥手,等欧家一行四人走远,才返回 欧阳灿上了车,看看母亲,问:“有没有好点儿?” “我没有不舒服,就只是有点累。”灿妈被问了又问,反而有点不耐烦。 欧阳灿碰了个小钉子,倒也不在意,吐吐舌尖,坐回位子上系好安全带。 车里有点闷热,冷气风吹的很强劲,她轻轻打了个喷嚏,夏至安看她一眼,把出风口调整了一下,看了看后视镜,准备开车走。不想车子刚刚启动,前面一辆车“嗖”的一下几乎是贴着车头闪电般冲了过去,幸而夏至安反应极快,及时刹了车。 又一辆跑车疾驰而过,紧接着再一辆。 欧阳灿在座位上弹起来又落下去,忍着头晕心跳,骂了一句,“赶着投胎么,停车场飙车!” 夏至安微微眯了下眼,问:“欧伯,你们没事吧?” “没事。这么一晃,还不困了。”欧阳勋说着,看看那呼啸而去的车子车上载着的人扬起手臂,缠在手臂上的丝巾像彩旗似的飘着,炫耀一般。他摇头道:“那车是怎么开的!现在有些人开车真是不讲究。” 夏至安没说话,欧阳灿见他手握着操纵杆,那细白的手忽然因为用力,肌肉骨骼的线条清晰可辨,顿时就知道他此时心里冒火呢她不禁看了下他的脸他脸上倒是很平静,只盯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她突然觉得这家伙有点吓人。 “哎,夏至安。”她叫他。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十四) 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放心,车上有你和伯父伯母,我不会去斗气飙车的。” “那就好。”欧阳灿说。 她的确是担心他脾气上来,会追上去跟人理论。 她是见过他飙车的速度的…… “今儿要是就我一个人……”他哼了一声,没说下去。 欧阳灿忽然就笑了。 “笑什么?”夏至安眉一挑。 “当老师的人可能跟当警察的有点像,看到违规就想纠正。”欧阳灿说。 “这可不是职业病。这些人这么闹腾,不出事就算了,一出事肯定是大事。”夏至安说。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听到一阵引擎的声音。 “听声音都是好车。”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着后视镜,说:“车都是好车,人就不见得是好人了。” 前方是红灯,他将车停了下来,很快,旁边车道上来辆跑车,也停了下来,后面跟着来了两辆跑车分开停了。 夏至安转头看着外面,欧阳灿也往那边看了一眼——与他们的车子齐平的那辆跑车上乘坐着一男一女,开车的是个年轻女子……她愣了下,认出来是梁嘉维的未婚妻,但她旁边坐的却不是梁嘉维。她往后看了看,后面两辆车上的几个人也在大声说笑,穿的都是礼服,看样子都是从演出现场出来的。其中一个年轻人看上去有点眼熟,她仔细看看,认出是梁嘉维的表弟。 那车上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还在大笑大叫。 欧阳灿皱了眉头,忽然见旁边车上的那年轻女子朝这边瞥了一眼,不知是不是认出他们来了,目光定了定,才转开。 夏至安看了眼交通灯,降下车窗来,冲外面说:“几位,这条路上车很多,大家注意点安全。” “关你什么事啊!”后面有人大声说。 夏至安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心平气和地说:“刚才在停车场你们就差点儿撞上我的车了,不关我的事我也要提醒一下。要玩儿,有的是专业赛道专业赛车,别大马路上飙车。这是公共空间,要考虑公共安全的。” 他说完,也不管他们,几乎是在黄灯变绿的一刹那就踩了油门,旁边的车子比他稍稍慢了一步,可明显是瞬间加速冲了上来。 欧阳灿看他们几辆车来势汹汹,大有要把他们车子围在中间夹击的意思,不禁有些紧张。但她看了看夏至安,没有说话。欧阳勋夫妇也没有出声,只是欧阳勋提醒了一句“小夏小心点”。 “知道。”夏至安极其沉稳地控制着车子,与那几辆车保持着适当距离。在他们逼近时便拉开些距离,让他们始终无法靠近。 耳边是刺耳的呼啸声,欧阳灿握着把手,手心开始出汗……前面是个十字路口,距离红灯还有五秒。她盯着那读秒器,就见夏至安在开到路口的时候,忽然向右转。眼看着那几辆车“嗖嗖嗖”直线奔前面去了,他撇了下嘴,说:“一群小屁孩儿,跟我玩儿这个,还嫩了点儿……我玩儿车的时候,你们还撒尿玩儿泥巴呢。” “哎!”欧阳灿缓过神来,拍了一下中控台。“你够了啊!刚才还说我们在车上你不会飙车的,有三分钟没有?” “大概五分钟吧。又不是我想这样,一直是他们追,我躲。”夏至安笑笑,回头跟欧阳勋夫妇说:“不好意思,伯父伯母。一时没控制住脾气。这帮小孩儿太没轻没重了。” “他们是没轻没重,你也要注意安全。我看今天我们不在车上,这大马路准变赛道。”欧阳勋笑道。 “说不定的就约架了。”夏至安也笑起来。 欧阳灿看着他,说:“爸,您也是……哟,我说我妈怎么这么半天不出声,睡着了?” “是啊,睡着一会儿了。”欧阳勋笑道。 夏至安车速放慢些,说:“一会儿就到家了。伯母今天是挺累的了。” 欧阳灿舒了口气,说:“难得一家人出来,她可能是有点儿太兴奋了,自然就累。” 她说着在座位上伸伸腿脚,想到刚刚车上那女孩子的眼神,不禁揉了揉眉心。 那不是善意的眼神,而她也和在梁嘉维身边时的神态很不一样……她倒没心思去研究究竟怎么回事,看到手拿包里闪光,知道来电话了,忙打开把手机拿出来。 “田藻打来的,是不是今晚不回来了……喂!” 那边却没说话,只听到噗噗的声响。 “喂,田藻?田藻?”欧阳灿连声叫道,见还没有说话声,便把手机拿到眼前一瞅。屏上显示还在通话中。“喂?田藻,说话……是不是放包里不小心按了拨出键。” 她听了听,里面还是莫名其妙的声音,就挂断了。 “没声音?”夏至安问。 欧阳灿点头。 她还是觉得有点奇怪,拿手机细看了下,除了曾悦希发来的信息,并没有收到别人的,而电话也只有田藻打的这个。她听夏至安说马上到家了,说不定田藻在家呢,说:“我再打过去试试。” 电话还事没有人接听。 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安,往外面看了一眼,发现离家还有几百米,点点头道:“到家再说。” “老太婆,到家了,醒一下啊。”欧阳勋在后座上叫醒灿妈。 灿妈睁开眼,问:“这就到了?” “哎呀,是你睡的久。跟你说,刚才路上上演‘速度与激情’,你都错过了。”欧阳勋道。 “那你不叫醒我!”灿妈说。 “叫了呀,你不醒!那只好等下一场了。”欧阳勋笑着说。 欧阳灿往前面看了看,发现自己家巷口外停了一辆陌生的车子。 她皱眉道:“谁把车停这了……今天晚上怎么回事,净碰见这些不讲究的人了……” 夏至安往前看了看,车子把巷口堵了一小半,但小心些完全能通过,于是就说:“不要紧,可以开过去的。” “我下去帮你看着点儿吧。”欧阳灿说。 “不用。肯定能行。”夏至安说。 他仗着车技好,往后稍稍退了退,再一点点转弯,当车头拐进小巷,车灯将巷子照亮,欧阳灿忽然叫了一声“不好”,他愣了下也看到前方明亮处,一个男人正揪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往墙上撞…… “停车!”欧阳灿一声大叫,还没等夏至安停稳车,开车门就跳了下去。“司马默,你TM给我住手!”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十五) 夏至安就见欧阳灿下了车拔腿就跑,穿着高跟鞋和裙子,基本迈不开腿,她跑了两步提起裙子来,踩着高跟鞋跑了…… “小灿!”欧阳勋喊了女儿一声,见她头也不回根本不理会自己,就知道这会儿这个暴脾气的丫头根本听不见也听不进别人的话了。 他定定神,正准备跟着下车看看,就见夏至安抢先一步下了车,说:“欧伯,你们在车上别下来,我过去看看。” 前车门开着,能听见家里的那几只狗几乎是一齐发出了焦躁的吠声,简直没有比这更能增加人的不安的了……夏至安下了车,欧阳勋说:“我也下去看看。” “那是田藻?”灿妈低着头往前看,“报警吧,这么打人是要人命么?” “看下情况再说。”欧阳勋皱着眉赶紧下车,又回头嘱咐老妻道:“你在这别动啊。” “哎呀,小灿动手了……不行,我坐车上干等,那还不急死我。”灿妈说着也下了车,两人携着手往前走,就听见不远处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那是拳拳到肉的密集的响声。“小灿和小夏别吃了亏……” “小灿能吃什么亏!她别把人打出毛病来就算好了。”欧阳勋说。 两人再走几步,就见果然那边两个人打作一团,可这会儿跟司马默交手的已经不是欧阳灿,而是夏至安——夏至安的外套早不知道哪儿去了,此时衬衫袖子卷起来,跟那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扭在一起,两人都是拳脚并用,对对方也都是下了狠手的……仔细看看,拳脚都不是乱来的,打得颇为有纹有路。 欧阳灿见夏至安一时也吃不了亏,赶忙扶住趴在地上的田藻,“你怎么样,能说话嘛,田藻?” 田藻的头发糊在脸上,因为头上脸上都有伤,血流下来,和汗水泪水混在一处,显得非常可怕。 她没敢摇晃她,只将她身子放平,扶着她脸轻声叫她,叫了一声田藻才像是缓了过来,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小灿……” 欧阳灿骂了句粗话,说:“没事,有我们在。你别动,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田藻抬手抓住她裙子,欧阳灿见她有话要说,靠近些。 “不用去医院,我没事。”她说。 欧阳灿看着她说话困难,口鼻流血,深吸了口气,说:“必须去医院。” “怎么样了?”灿妈过来,一看大惊。 “刚都失去意识了……”欧阳灿站起来,回头看一眼见司马默人已经被夏至安压在地上,跟父亲说:“爸,您打俩电话,先叫120,再叫110。” “已经打过了,都在路上了。”欧阳勋说。 欧阳灿说:“那您先看着点儿田藻。” 她说着,朝夏至安那边走去,就听着司马默在骂道:“……崽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TM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夏至安抬手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说:“你让谁吃不了兜着走……我护照身份证都拍你脸上,拿去告我。怕你的是孙子!” 欧阳灿走了过来。 此时司马默动弹不得,虽然看上去有些狼狈,可仍有那股盛气凌人的架势,这和她印象中的那个人完全一致……她蹲下来,一伸手逮住司马默的衣领让他抬起头来,眼看就要给他一拳,不料夏至安抬手挡了一下,说:“别,你别动手。这种人我来收拾就好。” 欧阳灿收回被他挡了一下硌的有点疼的手腕子,盯着闭上眼睛的司马默,说:“等会儿你跟警察说你是谁,跟我们说不着。” 她看了眼夏至安,夏至安早把司马默的腰带解开,正拿着抽出来的腰带把他的手给捆在一起——她眉一挑。这可是个很有技巧的绑人的办法。一般老警察会在抓住嫌犯的时候这么办,抽了腰带把裤子扒到脚踝,这是防止嫌犯逃跑……这夏至安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的。不管从哪儿学的,想必他也不只是图这办法方便好用,而是想要羞辱下不可一世的司马默吧……她忍不住嘴角弯了弯,有点想笑。 因为刚才打架大动干戈,夏至安脸上的汗水顺着两鬓往下滴,衬衫都贴在身上了。 欧阳灿拍了他肩膀一下,说:“绑成这样就行了,等警察来。” 司马默不出声,夏至安擦了把脸,站起来,也没出声,只是提起襟口来轻轻扇了扇。 欧阳灿回身看了照顾田藻的父母,说:“等下警察来了,你和我爸妈在这做笔录,我跟救护车送田藻去医院……保持电话畅通,有事及时联络。” “你一个人行吗?”夏至安问。 “行。”欧阳灿说。 “要不这样……”夏至安刚说了半句话,就听见警笛声,紧接着就是救护车的声音,他回头看向巷口,警车和救护车警示灯的蓝光和红光交汇在一起,在这平常极为静谧安定的街区里出现这种景象,很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欧阳勋过来,站在夏至安和欧阳灿身边,看了看被制住扔在地上的司马默,说:“小灿,一会儿我和你妈妈跟救护车去医院,你和小夏留下来配合警察做笔录。” “还是我去吧,爸爸。”欧阳灿说。 欧阳勋摆手,说:“我们过去,你们跟警察交代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不如通知田藻父母?伯母这个时间还要跑去医院也很辛苦。”夏至安说。 “田藻刚有点清醒,说暂时不要告诉她父母。到医院看一下检查结果,如果太严重必须马上通知家里,如果还可以那就等她稍好些,比如明天再说……今天还是她父亲生日。”欧阳勋道。 “田藻的父母可能都不知道这个人渣一直虐待她。”欧阳灿说。 大家都沉默了下,欧阳灿忍不住转身要给司马默一脚,被夏至安拦了下,说:“警察过来了,忍忍,不然你这叫事后防卫。” 欧阳灿果然就看到两个警察走近了,他们身后还跟着医生。 两个警察看上去很有经验,问了刚才是谁报的警,然后就蹲下来看司马默。医生则被灿妈引着去看受伤的田藻了。 “什么情况?”警察问。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十六) 欧阳灿和夏至安对视了一眼,见他点点头,她说:“伤者是我们家房客。刚才我们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个人对田藻施暴。我们及时制止了他。” 两个警察一个蹲在司马默头部位置,一个蹲在脚步位置,听了欧阳灿的说辞,两人同时往对方方向挪了挪,其中一位抬头看着们,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夏至安身上,问:“这是谁打的结?” “我。”夏至安见他指着皮带系成的扣,说。 那警察着意打量了他两眼,点了点头,说:“这手法挺专业的。部队还是公安?自己人?哪个部门的?” “不好意思,都不是。”夏至安说。 那警察似有点意外,说:“那你可是会一招一般人不太会用到的技术。这样,人我们先带回派出所麻烦你们仔细说下当时的情况。可能还得请你们一起回派出所做询问笔录。” “这没问题。还有,警察同志,我们家的车停在巷口那个位置,家里门上起码有两个监控镜头正对这条巷子,行车记录仪和监控镜头很可能把整个过程拍到了。你们如果有需要,就把视频记录调出来拿去做证据。”欧阳勋走过来,提醒道。 这时候医生指挥着急救人员抬着担架从他们身后经过,迅速往救护车方向走去了。躺在担架上的田藻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迹,夏至安忙转开了脸,欧阳灿发觉,看了他一眼。 夏至安有点儿尴尬,恰好灿妈递给他一条手帕,他擦了下脸上的汗,脸色瞬间有点发白。 欧阳灿才想起来他是晕血的她默不作声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对,关于监控镜头我刚想问呢。我也看到大门口那个位置安装了监控。不过在这个位置的话,恐怕光线太暗,未必能拍清楚。”警察站在原地看了看,又走两步换着方向观察。 “试试看吧。如果能拍到的话是最直接的证据,比我们的证言都有力。”欧阳灿说。 “那好,我们先跟救护车走。如果需要我们马上过去做笔录就说。”欧阳勋道。 “好的,好的,欧院长您先去。我们会好好处理的。今天来不及的话,我们会有同事过来再询问的。”其中一位警察说。 欧阳勋问:“您认得我?” “我是大关派出所的民警李硕。这一区是我们所辖区,见过您的。你可能不认识我。”李硕道 “李警官您好。那这就拜托了。我们今天晚上回来的比较晚。一回来就遇到这个事情,很吃惊也很愤怒。如果不是我们回来的及时,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儿呢。”欧阳勋说。 “您放心。我们会严肃对待的。”李硕忙道。 欧阳勋同他握了握手。 欧阳灿看着父母亲,忽然夏至安推了她一把,说:“我觉得还是别让伯父伯母过去了李警官,我跟你们回去做笔录,欧阳晚点过去行不行?反正刚才主要也是我动的手。跟欧阳没关系的。欧伯和伯母年纪大了,这个时候再赶去医院照顾伤者太辛苦了,再把老人家累着。” “不用,我们没关系的。”灿妈说。 “可以的。你跟我们先走。”李硕很干脆地说。 “那我去先去医院。那边情况稳定了我就去派出所。”欧阳灿说。 “你一个人确实可以吗?”欧阳勋问。 “没问题的,爸爸。”欧阳灿说着看了夏至安一眼,背转身拉了他一下,低声道:“你去做笔录机灵点儿,别把自己绕进去。” “知道。再怎么绕,我也是见义勇为,正当防卫。”夏至安小声说。 欧阳灿想想也是,忙赶着去上救护车了。 她还踩着高跟鞋,有点不方便,但上了车坐下,还是庆幸这双鞋的舒适度实在上佳她看着担架上躺着的双目紧闭的田藻,靠近一点,拉住她的手。田藻昏昏沉沉的,仍闭着眼,但手也动了动,握住了她的手指。 “怎么样啊?”欧阳灿问医生。 “头部外伤明显,应该受到比较猛烈的撞击,腹部按压有痛感,怕有内出血这谁下手这么狠?”医生看了欧阳灿一眼。 欧阳灿闻言下巴抽紧,但没说话。 医生的判断和她基本一致,不过她想到的除了眼前新鲜的伤痕,还有那些积年的旧疤。 医生见她脸色阴沉,便没再说话,抬眼查看点滴速度 欧家离医院很近,只用了三四分钟救护车就停在了急救中心门前,早等在那里的护士将田藻台上移动病床,很快将田藻送了进去。 欧阳灿在外面做了登记,等了不多久,田藻就被推了出来,她忙上去询问情况。医生和她解释了下田藻的伤情,除了身上多处外伤和软组织挫伤,倒没有预想中的肋骨断裂和内出血,只是脑部受到严重震荡,而且“从拍的片子来看,她身上有多处骨折,这里,这里你看。”医生让欧阳灿看片子。 欧阳灿点头。 她很清楚是什么情况才会出现这样的伤。旧伤累累,不难想象是怎么回事。这明明就是一次次受伤,一次次愈合她问:“脑震荡的情况严重吗?” “受撞击的部分有淤血,还要继续观察。希望淤血部分不会继续扩大。现在让她在病房静养,我们护士和医生会密切观察的。明天会请神经科专家会诊。放心,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说。 “好的,谢谢医生。”欧阳灿说。 “不客气。你现在可以去看她。不过伤者现在虽然有意识,还是不要让她费神。”医生嘱咐道。 “我知道。”欧阳灿点头。 她等医生走开了,问了田藻的病房找过去。 田藻刚刚被送进病房,此时护士和医生还在病房里忙碌。看到她进来,那位医生问了下是不是田藻的家属。她点头说是,远远站着看他们把田藻安置妥当才离开。 欧阳灿在床脚站了好久。 躺在床上的田藻头被纱布包着,有半边脸肿胀起来,眼睛都给挤没了。身上的衣服换了病服,从领口能看到她颈上很明显被掐过的痕迹,还有手臂上和脚上的擦伤欧阳灿看到田藻头稍稍动了动,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她可能没有意识到病房里还有人,所以才出声了。 欧阳灿想,田藻从被救下来到送进急救室,虽然昏昏沉沉的时候居多,可她始终忍着没出声喊疼。 也算能忍耐了 欧阳灿皱了皱眉,走到床头那边,问:“很疼啊?” 田藻睁开眼,只有一只眼是方便睁大的,她有些吃惊地看着欧阳灿,问:“你没走啊?” “嗯,在这看看你的情况。要实在疼的不能忍,我请医生来看看你。”欧阳灿说。 “不疼。不用。”田藻说。 欧阳灿见她说话不算困难,点点头。 “没跟我妈说吧?”田藻问。 “没有。” “先别说” “这种情况不应该瞒着他们吧。”欧阳灿拖过一个方凳,坐了下来。 “暂时别说。以前那么多次我都忍着没告诉麻烦你了。” “欠你的。”欧阳灿说。 平常也说这句话,可这次说的声音最轻。 田藻倒咧嘴笑了笑,“我死不了的。只要死不了,我会还你这个人情的。” “你有毛病,现在说这个别说话了。”欧阳灿说。 “嗯你回家睡觉去吧。我没事儿,一会儿睡着了就好了。他们不知道给我用了什么药,好困” “我是得回去。要去派出所。夏至安被警察也带走了我要过去看看。”欧阳灿说。 田藻似乎有点茫然地看着她,但点了点头,“我不太记得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欧阳灿知道这是头部受到撞击之后可能会出现的症状。现在也不是跟田藻解释当时情形的好时机。 “没关系的。你别说话了,睡吧我走了啊,护士会看着你。我明天一早会来看你。”欧阳灿说。 “嗯。”田藻点头,目光有些呆滞,定定地看着欧阳灿。 欧阳灿站起来,并没有立即走,“快睡吧。” “我有点害怕。” “睡着了就不怕了。司马默被抓起来了,你是安全的。”欧阳灿说。 她看到有泪珠从田藻眼中滚出来。 她只当没看到,转开脸。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她说:“我该走了。” 田藻含混地嗯了一声。 欧阳灿起身出病房,还没走出去,听见田藻叫她。 她回头,“嗯?你要什么?” “不我想跟你说你今晚太好看了” 欧阳灿愣了一会儿,看着田藻,说:“亏你眼睛肿的都看不见了还知道我好看。哪,现在好看的人要走了,丑的好好睡觉。” 田藻咧了下嘴。 脸上的伤口被牵动,疼的她差点叫出声,急忙忍住欧阳灿摆摆手,把灯关了,退了出去。 她走前特地去护士站又拜托了值班护士一番,谢了她们,才急匆匆离开。 此时已经接近午夜,走出医院大楼,闷热潮湿的空气顿时袭来,令人胸闷。还好她出了医院大门就看到有出租车,忙拦下上了车,直奔大关派出所而来。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十七) 上了车她才想起来自己身上一无所有。 她坐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正考虑要怎么跟司机师傅开口、是直接去派出所找警察先借钱还是回趟家取了手机钱包再去派出所……忽然听见司机放在前方支架上的手机发出嘟嘟的声响提示接单,她脑中灵光一闪。 “对哦!” 出租车司机刚好踩了刹车停下来,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从后视镜里看看她。 欧阳灿说:“师傅,我身上没带钱包也没带手机。不过我可以借你手机用一下,支付宝转账给你车钱……您要觉得这样不行,就在这个路口左转先送我回家取钱再去派出所。” “你这大晚上的从医院出来又去派出所,刚跟人打完架吧?”司机问道。 “看出来了?”欧阳灿反问。 “衣裳脸上都有血迹,不是打架才怪。”司机说着,发动车子。 欧阳灿说:“您看怎么解决?” “到派出所也就起步价,请你坐车好了。”司机说。 “那不行……”欧阳灿忙道。 司机笑笑,说:“反正我开夜车也是一半工作一半玩儿,没所谓的……就当聊十块钱儿的吧,给我说说为什么打架?” “那您得倒找我一块钱。”欧阳灿说。 司机听了大笑,道:“好,找给你。” 欧阳灿说:“我不讲故事,也不欠您车钱。要不我留电话号码给您?哪天路过我们单位,找我要。” “不够麻烦的。”司机笑笑,另抓了一部手机递给欧阳灿。 欧阳灿接过来,登陆之后问了司机账号,转了车钱给他。 “你办事真认真……警察吧?”司机又问。 “师傅,我觉得您比较像警察。”欧阳灿道。 司机笑笑,指了指音响,“开车无聊,就爱听破案的广播剧。我把我小时候听过的《刑警803》都搜出来,听了好多遍了——你们做警察的,身上带着煞气。刚你站在医院门口,我看一眼就觉得你肯定不是做平常工作的。让我猜中了吧?” 欧阳灿也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司机有点儿得意,却不像刚才那么健谈了似的,不一会儿,车也就到了大关派出所前。 “大半夜的,派出所大门口这么挤。我停在路对面吧,你自己过马路好吧?”司机道。 欧阳灿听了,往窗外看了看。 大关派出所在一个小斜坡上,门前是个很复杂的三岔路口,一向停车位非常紧张。而此时门前的斜坡上停了一溜儿车,其中只有一辆是警车,其余的……她认出其中有一辆跟夏至安车子同款。 “谢谢师傅。”欧阳灿推门下了车,隔着马路往派出所门口看了眼。 出租车师傅说了声“不谢”,驱车离开。 欧阳灿很快听到“嘎”的一声急刹车,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转头去看,就见出租车差点儿跟一辆从下面开上来的车子撞在一起,司机摇下车窗来对着那车骂了一句脏话,对面车子的司机下了车,不知说了两句什么,出租车司机车窗都没摇上去,就把车开走了,留下那人站在路中间似乎还有点儿无奈,转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车子,待要上车,忽的往欧阳灿这边看了一眼,愣了下。 欧阳灿已经过了马路,见曾悦希扶着车门很意外地望着自己,说:“别把车停在那儿啦,要是那样等下就是你全责了。” 曾悦希点点头,说:“你等下,我停了车过来。” 欧阳灿往后退了退,看着曾悦希把车开上去好远才找到一个路边的停车位,熄了车灯……她轻轻掂了掂脚。 小腿有些酸软。她很想就这么坐在路边捏捏腿脚放松下,可是现在还不行。 “欧阳灿!” 欧阳灿回了下头,看到夏至安站在派出所门前的台阶上。 “你干嘛傻站在那儿?进来呀。”他说。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十八) 欧阳灿跟他挥了挥手,因距离有些远,大声问道:“做完笔录了?顺利吗?” “嗯。”夏至安点了点头,正想说欧阳灿一句怎么还站在那儿,两人说话几乎要喊的,太不方便了,就看到她转了下脸,似乎是在跟谁说了句什么,然后她身后不远处、转弯处那一丛茂密的蔷薇枝叶下出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跟她说着话,抬起头来往这边望了一眼,认出他来,点了点头。 这一来夏至安本已经迈出去的脚步就收住了,望着一齐向他走来的曾悦希和欧阳灿微笑了下,问:“你们怎么一起来了?难道是在医院遇上了?” 听他一问,曾悦希显然愣了下,不过没出声,只是有点疑惑地看向欧阳灿。 “哪儿啊,就在这遇到的。我刚打车过来,司机太猛了,走的时候差点儿跟他的车撞一起。”欧阳灿说。 她转头看了看曾悦希。 这是个很自然的小动作,她的神态也很自然。 曾悦希也看了她,“也怪我刚才转弯上来没减速。” “嗯,你车开的是有点快……怎么那么着急?赶着干嘛去吗?”欧阳灿问。 “傍晚过来喂猫的时候,有东西落在这了。明天上班就要用的,我就想着干脆今晚过来,明早从这直接上班去得了。” “那怪不得。”欧阳灿点头。 “还没问你怎么大晚上的在这儿?出什么事儿了吗?怎么还去医院了?”曾悦希看看她,又看了看沉默着的夏至安,问。 “是出了点儿事……”欧阳灿说到这儿的时候,忽的顿住了。 夏至安觉察她似乎是犹豫了下,就看了她一眼。果然她亮晶晶的眼睛那光芒闪烁了下。就是这一下,令他决定保持沉默,让她说去。反正这家伙在曾悦希面前话是很多的…… 欧阳灿还没说下去,派出所门里走出几个人来。欧阳灿认出穿警服的几位里有一个是刚才见过的李硕,其他两位不认识。剩下的两位穿的是便装,但看上去挺拔英武……她一时被这些人吸引了注意力没顾得继续说,倒是曾悦希也注意到那一行人,看清楚时倒愣了愣。 夏至安背对着那边,发现曾悦希表情有细微的变化,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此时在派出所门口,那两个便衣中年男子正同李硕他们握手道别。 夏至安嘴角沉了沉,露出一丝冷笑。 欧阳灿看到,问:“怎么,那什么人啊?” 她这么问,当然是猜到了几分,夏至安分明听清了却没立即出声,只是眉动了动。见他露出不快的表情来,她就没问下去。 曾悦希见他们俩沉默,也没有说话。 那两位便衣男子转身下台阶时往目光往这边一扫,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 “悦希?”走在前头的那人叫道。 欧阳灿吃了一惊。 曾悦希先和她低语一声说:“我过去打个招呼,一会儿来找你。” 欧阳灿点了点头。 夏至安见曾悦希走过去和那两人说话去了,看了欧阳灿,眉头皱了起来。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十九) 欧阳灿被他眼神弄得有些不自在,便说:“干嘛这么看着我?有话说啊!” 夏至安似是叹了口气,正要说,就听见李硕在门口那里喊了一声,问是不是欧阳医生,麻烦进来做笔录吧。 欧阳灿应了句好,不过也没马上就走,问:“那两个人是来捞司马默的吧?” “是。看样子他们跟猫爸也认识?”夏至安问。 “嗯。他跟司马默是发小儿不过应该不算关系密切。据我所知。”欧阳灿道。 夏至安当然听得出这里头有维护的意思来,便说:“你先去,回头再说。” 他说着往曾悦希那边扫了一眼。 “好。”欧阳灿点头,也看了看那边。“你刚站在这儿专门等我啊?” 夏至安瞅了她,皱眉道:“你没带手机,也没带钱,就跟着去了医院,怕你被医院扣在那儿回不了家。” “医院念在情况紧急,准我明天早上去交钱。”欧阳灿说。 夏至安点了点头,说:“你快进去吧,别让李警官他们等太长时间。我在这儿透口气。” “干嘛不进去?外面怪热的。”欧阳灿说。 夏至安没动,显然不太乐意这就进去。 欧阳灿问:“你是不是嫌弃里面埋汰?你看你自己现在也脏了吧唧的,就别穷讲究了。” “倒不是因为埋汰。里头有一股贼气。”夏至安说。 欧阳灿差点儿笑出声,摆摆手说:“算了算了,那你在这儿透透气、晒晒月亮好了照你这么说我们局整天都被贼气罩着呢。那还得了!” 夏至安也摆摆手,示意她进去。 欧阳灿没再啰嗦,噔噔噔踩着高跟鞋从台阶上去,李硕替她推开门,两人相互打了招呼,进了派出所夏至安听到他们俩在说话,欧阳灿是称呼李硕“师兄”的。他瞬间有一点恍惚,似乎这午夜海边的小派出所,化身了b里西九龙警署。 潮热的海风吹过来,到底是夜深了,带着一点凉意,把他的衬衫吹的鼓了起来。他整整衬衫,看到前襟袖口、手臂指节都有深色的痕迹,知道这是不小心沾上的草汁泥土,应该也有部分血迹他拳头握起来,看看手背。 手有点疼。 到他来了派出所才觉得疼,也算是后知后觉他揍司马默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想要手下留情,想必那家伙这会儿比他要疼十倍百倍不止想到这里,他心里竟然有一点点奇异的痛快。 他把手插到裤袋里,站在台阶上,很慢很慢地踱着步子。 曾悦希和那两个便衣男子走得远些了路边停的车子里有两辆是他们开来的,车上都有司机,穿着制服,车牌也很显眼他扫了一眼就大体能推断出属于哪个号段,乘车的人大约在什么层级,因此他也不奇怪刚才他们见过司马默之后,过来跟他沟通的时候是那样的腔调。 克制着不表现出来倨傲,可态度显然是高高在上、胸有成竹的 夏至安挠了挠眉心。 他看到曾悦希和那两人握手道别,看着他们上车离去之后就转身回来了。曾悦希回来的时候是低着头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们既然认识,那两人也许和他说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曾悦希是做什么工作的来着? 对,检察官。 夏至安眉抬了抬,脚步停了下来,因为曾悦希也走到了他面前了。 “欧阳进去了?”曾悦希走上来,在夏至安身边站下来。 夏至安点点头。 曾悦希沉默了片刻,注意到夏至安手臂上有血痕,问:“受伤了吗?” “一点点擦伤,不碍事儿。”夏至安回答。 曾悦希的细心让他有点意外,被他发现自己挂彩也让他有点儿不大自在。 “伤口还是要及时处理下的,万一感染了也不是闹着玩的。”曾悦希温和地说。 夏至安见他没有立即要进派出所的意思,便说:“外面蛮热的,你还是进去等吧。” “在这也一样的。”曾悦希说完这句话,看了夏至安,问:“还是我在这会妨碍你吗?” “这倒不会。我以为你要进去看看呢。”夏至安说。 曾悦希“嗯”了一声。 夏至安未必是话里有话,可这句话要能听出些弦外之音也不算他多想他看了看夏至安这个人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漂亮文雅的,不过这会儿看上去有些不太友好,并且是不太想掩饰的不友好。 他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今年夏天可真热。” 夏至安没想到他会聊天气,可想来两个人也没什么话题可说,不聊天气聊什么呢,于是道:“是。都说是东方瑞士,避暑胜地,也有热成铁板烧的时候。” 曾悦希笑了。 他看了看表,说:“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夏至安也看了下表。他感觉自己在这里只有一会儿的工夫,可从欧阳灿进去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确实应该出来了他回了下身,果然看到派出所那老旧的木门玻璃后人影一闪,欧阳灿的面孔跟印在玻璃上似的,应该是往外看了看,才推开门出来。 “你们不热吗?”她问。 “你不冷吗?里面冷气开的那么足。”夏至安说。 欧阳灿还是去看舞剧的打扮,只是象牙白色的裙子上沾了一团团的灰尘,下摆不知什么时候撕开了一条口子,走起路来像搭着两片绸子,随风飘摆整个人看上去脏兮兮的,只有眼睛神采奕奕,像是刚刚凯旋的战士。 “有点冷。所以我就速战速决了,签字画押赶紧出来。”欧阳灿说着摸了摸手臂。 里面温度低,外头又热,这么大的温差骤然让她起了鸡皮疙瘩。 “那咱们就回去吧,欧伯说了等我们回去他才休息。”夏至安说。 “走吧。边走边说。”曾悦希也说。 欧阳灿看了曾悦希,问:“你没进去吧?” 曾悦希点点头,说:“不进去了。” 欧阳灿沉默片刻,说:“那我们走吧。” “我送你们回去。”曾悦希道。 “我开了车来的。”夏至安说。 接下来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一气儿下了台阶。夏至安和曾悦希的车子却是停在两个方向,各自朝自己车子走去,欧阳灿被他们落在身后,看了看,上了曾悦希的车子。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二十) 夏至安行动更快,欧阳灿还没系上安全带,就见他车就已经呼啸而去。 “车性能真好。”曾悦希微笑道,从从容容移车跟上。 “大晚上的车开得这么快。”欧阳灿低声咕哝着。 曾悦希看看前方,道:“遇到这样的事应该心情很糟糕的。” “相当糟糕。”欧阳灿点头道。 “看得出来。”曾悦希道。 “我以为你会去看一下司马默。”欧阳灿道。 曾悦希静默片刻,说:“嗯。我本来想见见的。不过听说他这会儿任何人都不见,我就免了多此一举吧。我想这个时候或者他也不想见外人。” 欧阳灿轻轻点了点头,说:“应该也挂了彩。” “夏老师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也会跟人动手。”曾悦希道。 “那得看什么情况吧!要是你看见当时田藻那样子,会忍住不管?再说,我之前已经把他打下马了啊,他来收尾当然占便宜。”欧阳灿不服气地说。 曾悦希笑起来,说:“好吧,好吧……信你。” “这还差不多。”欧阳灿说。 她低了下头,看到脚上的鞋子——这么精美的一双鞋,奔波一晚上,优雅地去过繁华的地方,也很不计较地踏上充满“贼气”的地方,不免沾了些灰尘,有些失色……还有身上这件裙子。 “我没想到司马会变成这样。以前只是觉得偶尔他的性情有点暴躁而已,基本上没有见过他跟谁起冲突。其实,”曾悦希摇了摇头,“我的印象里他小时候算很滑头、偶尔会显得很‘软蛋’。” “有些男人啊,在强者面前是‘软蛋’,对着弱者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欧阳灿说。 “田藻伤怎样?”曾悦希问。 欧阳灿想了想,还是坦白说:“反正够让他进去呆一年半载的。” 曾悦希也就明白伤到什么程度了,沉吟片刻,道:“虽然说到了这个地步,我想你们还是有个心理准备的好。” 他把车子停了下来,车厢里寂静无声。 欧阳灿说:“我明白是个什么情况。田藻是我朋友,即便不是,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我是提醒你一下。”曾悦希伸手拍拍她后脑勺,说。“下车吧,我送你到家门口。” “不用。我自己走进去就行。”欧阳灿说。 “走吧。”曾悦希说着下了车。 欧阳灿没等他过来开门,自己下来了。 两人走进小巷,没走几步,听见有说话声。声音在巷口听起来挺轻的,欧阳灿却立即分辨出来那是父亲和夏至安。她眯眼看了看,恰好这时有人拍了下手掌,大门口的灯亮了起来,果然夏至安和父亲正站在大门口,胖胖本来老老实实地蹲在台阶上,这时候应该是听见了声响,往这边瞅了一眼,便飞奔过来……欧阳灿走到之前出事的位置,还想看一下现场,不料胖胖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非常热情地跳起来把爪子搭在她肩膀上。 “哎呀,这也太热情了……乖啦乖啦,下来。”欧阳灿试图摆脱胖胖,左躲右闪。 曾悦希站在她身边,看着这只大金毛微笑。 胖胖转脸却冲他叫了两声,他伸手摸摸它的头,跟欧阳灿说:“快点回家吧,伯父在等。” 此时欧阳勋和夏至安在家门口,都望着这边。 欧阳灿扯住胖胖,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和曾悦希走过来,听曾悦希和父亲很客气地说着话,一个邀请他进去坐一会儿,一个就忙说时间太晚了实在不能打扰了。 “今天确实晚了。不过我和小灿妈妈都因为放心不下,这会儿一点睡意都没有。她妈妈还好些,比较镇定,我在家里坐立不安,被她赶出来了——正好!出来等就没那么着急了。”欧阳勋道。 曾悦希微笑道:“伯父今天也辛苦了,早点休息。我先走,改天专程过来拜访。您替我问候欧伯母。” “好的好的。对了,爷爷怎么样了?好些没有?”欧阳勋问。 “好些了,谢谢伯父。”曾悦希答道。 欧阳勋点头道:“那就好。” “爷爷身体不适,我们就比较紧张。”曾悦希道。 “应该的。老人家毕竟上岁数了。”欧阳勋说着,示意曾悦希可以走了。“开车慢一些。” “是。”曾悦希答应着,转头看看欧阳灿。 欧阳灿摆了摆手,笑笑,“晚安。” “晚安。”曾悦希也笑笑,离开前冲夏至安点了点头。 夏至安站在欧阳勋父女身后,看着曾悦希走进夜色中,胖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身边来,蹭着他的腿,他垂手摸摸它的脑袋。 “哎呀胖胖,你这样小夏哥哥要热坏了。”欧阳勋转身要进院,看见胖胖跟夏至安撒娇,笑道。 “没关系啊,不热。”夏至安笑着说。 他拉开大门,让欧家父女先进去。 门内几只狗不声不响围过来一起打滚撒娇,让刚进门的他应接不暇。 本来折腾一晚上欧家父女都很累了,看着夏至安被几只狗围在那里不得脱身,还是笑了好一会儿才帮他解围。 “快进去,吃点东西,洗洗澡早点睡觉。”欧阳勋催促。 “算了,没胃口。”欧阳灿道。 “你妈妈刚买的银丝面到货了,说可以煮面给你们吃。”欧阳勋道。 “我不吃了。晚上吃牛排,很饱的。”欧阳灿摇头。 “我也不吃了。让欧伯母早点休息吧。”夏至安说。 欧阳灿正在换鞋,听他这么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立即发现他下巴到右侧脖颈的位置有一小片阴影,趁着父亲往里走去跟母亲说话了,她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弯腰把鞋子摆整齐的夏至安,“你这怎么了?” “没怎么。”夏至安穿上拖鞋,绕过她身边就往客厅去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 欧阳灿愣了下,听到夏至安和母亲说了两句话就道晚安了,她走过去时他刚好经过她身边,一阵风儿似的上楼去了。 “小灿,不吃东西的话你也上去睡吧。咱们明天早上再说。”灿妈道。 “好。”欧阳灿答应了。“爸妈晚安。” “晚安。” 欧阳灿见自己的包都放在沙发上,顺手拿了过来就上楼了。 进房间把高跟鞋脱了,一双脚才得以解放,她松了松筋骨,洗个澡出来,看到手机有信息,翻开看,田藻和曾悦希分别发了信息来。田藻问她安全到家没有,曾悦希说他到了……她拿着手机分别回了信,想起来,开了微信找到夏至安,问:“睡了没?伤口处理了吗?” 夏至安没回复。 她想也许是他洗过澡睡觉了,也没有多想,刚要躺下,就听楼上发出“咚”的一声响,紧接着就是石头那近似狼一般的嚎叫。 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决定上去看看。 楼上客厅走廊都亮着灯,看样子夏至安还没打算这就休息。 她上来就闻到一股药味,见夏至安卧室开着门,就问:“夏至安,你在房间里么?” 房间里“哗啦”一声响,门被关上了。 欧阳灿过去敲了敲门板,“你没事儿吧?刚石头怎么叫得那么惨?你是不是欺负丸子了?” 门开了,夏至安站在门里,瞪了她一眼,说:“我疼丸子都疼不过来,还欺负呢……大晚上你不睡觉,又上来干嘛?” “你倒是让我睡啊!刚要睡你这这么大动静,跟地震似的。”欧阳灿看他身上套了件显然是临时抓过来的T恤,头发还有点潮湿,可随着他肢体的活动,药味更重了些。于是她往屋里看了看,只见那把椅子侧翻在地上,石头可怜巴巴地躲在床脚,见她往里看小眼珠子转了转……她问:“该不是要自己上药弄翻了椅子,吓着石头了吧?” 夏至安晃了晃肩膀,过去把椅子扶起来。 欧阳灿立即发现他动作有一点变形,联想到他颈上的那片阴影,心里也就有数了,趁他没注意,过来扯住他衣领往下一拉。 “哎哎!”夏至安不想欧阳灿这么大胆,急忙扯住衣领往回拉,可是欧阳灿早就看到他肩上那一大片泛红的皮肤了。 “别乱动。”欧阳灿瞪了他一眼。夏至安却把衣服整理好了。 “干嘛拉拉扯扯的?”夏至安一本正经地说。 欧阳灿想起这词儿是自己经常跟他说的,突然有种自己的话被抢了的感觉,不禁吸了下鼻子,指指他的肩膀后背处。 “后面这儿你自己上药,够得着?”她说着,手又伸过去,按了下他后背。 夏至安粉白的脸上忽然就涨的通红,推开她的手,说:“够得着。” “哎呀,没看出来,你这身体结构有异于常人。怎么长的手能够着这儿?”欧阳灿拍了他一巴掌。 夏至安一疼,脸更红了。 欧阳灿没在意,反而看着他手臂上的划痕,说:“这些伤也得消消毒,上药……你不是吧,怎么胳膊都红了?” 夏至安极白,她知道的。可是她手触到他手臂,就几乎是眼看着手臂的肌肤都在发红…… “你过敏了?”她睁大眼问。 夏至安抽回手臂来,说:“没有。忽然有点热……”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二十一) “那可不。这药油就是发散的,抹上还得使劲儿揉才有效果,不热才怪……我帮你上药吧。”欧阳灿说着,拖过那把椅子来拍了拍,示意他坐。 “真不用。”夏至安忙摆手。 “上衣脱了我看下。要是不严重也不用抹药。”欧阳灿对着光看了下他脖颈处,“看着也还好……你别扭个什么劲儿啊。我当你没什么生命体征不就完了么?” 夏至安瞪她。 欧阳灿拿起桌上的棉签来,说:“得了,甭害怕,我不给你上药油。” “那你是要干嘛?”夏至安问。 欧阳灿又拍了拍椅子,看夏至安还不动,“啧!” 夏至安只好坐下来。 欧阳灿一手扶住他额头,一手拿了面前在他眼前晃,“你是不是刚才被司马默踢到脑袋了,突然变这么傻……我给你处理下这伤口。” 她指了指他的手臂。 夏至安犹豫了下,说:“明天就结痂了,没关系。” “小心感染。”欧阳灿没听他的,蘸了药水擦拭伤口。 药水沾到皮肤,夏至安手握了一下。 欧阳灿瞅了眼他手背跳起的青筋,说:“背上这上药不方便,让我爸帮你也好……干嘛自己在这瞎捣鼓。” “没什么。之前被人摔那一下,也没上药,过上个把月不也就好了嘛。”夏至安慢条斯理地说。 欧阳灿手上棉签在他伤口上重重一按,把夏至安疼的差点儿叫起来。 “你轻点儿!” “又怕疼,又要逞英雄……刚揍人的时候冲那么猛干嘛?” “那时候谁顾得上疼不疼。” “哎,我发现你真是超级怕疼哎。上回你手受伤,帮你上药你也是龇牙咧嘴的。”欧阳灿看他一眼,说。 他手臂上的红潮退了,脸颊还是有些发红,倒像是小酌之后那微醺的状态。 “人怕疼有什么错。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夏至安没好气地说。 “死鸭子嘴硬一点儿都不假……我说,之前在机场你不该被我一招KO的,对吧?”欧阳灿问。 “事发突然,来不及准备。况且你下手实在是有点儿太狠,我反应要不是够快,恐怕吃的苦头还要多。”夏至安道。 “那你真要动手应该还是可以过两招。”欧阳灿道。 “家训,不跟女人动手;如果动手,不准赢。”夏至安道。 “这什么家训。”欧阳灿哼了一声。“你胡诌的吧?” 夏至安看她换了只棉签,因有前车之鉴,不出声了,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欧阳灿精神很集中地给他上药。 “那两个人在派出所跟你接触了?”她问。 “过来探了探口风。”夏至安瞥见自己的手机在桌上亮了起来,是有电话进来了。 欧阳灿也注意到了,见他没动,知道是因为自己在给他上药的缘故,就伸手把手机拿过来递给他,说:“你接电话好了。我不听你说什么。” 夏至安要按接听键,电话却挂断了。 他没立即打回去,手机在手上转了一圈,照旧放回原位,“我有点奇怪那两个人为什么没找你探探口风。” “大概是知道咱们是一起的。从你那里看不到能讨便宜的意思,干脆也就不考虑我了。他们都跟你说什么了?”欧阳灿问。 第十四章 灰马王子 (二十二) “我在想,他们之所以没骚扰你,也许是猫爸跟他们说了什么。他既然认得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的,而他应也该比较了解你。你是不会买他们的账的。他清楚这点,或者会阻拦他们一下。”夏至安道。 欧阳灿没有说话。 其实她的判断也是如此,不过她没有明确说出来。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有点难为情…… “他们很聪明。我猜也是惯做这种收拾烂摊子的活儿了。跟我对话的整个过程,就算是录了音也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的。听着那话,好像他们只是关心我有没有受伤,问我做什么工作、哪个单位的……”夏至安笑笑。“他们进进出出都是警方的人陪着,想知道我资料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么,假惺惺做戏,真也是难为他们。” “我看李硕还好。”欧阳灿道。 夏至安瞅了她一眼,说:“我又没说李硕不好。” 欧阳灿嘴巴撅了撅,说:“听你的话,好像这事儿那边已经妥妥搞定了。” “你信不信咱们前脚走,后脚司马默就能出来?”夏至安问。 欧阳灿有心说不信,可从心里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药已经上完了,她把棉签裹好放在一边。 “反正,我很直接地表明我的立场了。作为目击证人,我有责任而且我只负责把看到的跟警察说清楚,协助他们调查。要需要我的证词,我是不吝惜我的时间和精力的。至于受害者要怎么样我不会替她做主。人该负的责任总是要负的。做了坏事先想着怎么逃脱惩罚那是懦夫。”夏至安说。 欧阳灿靠在桌边,看着他,听他说完,没有讲话。 夏至安见她沉默,皱皱眉,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 欧阳灿摇摇头,说:“挺对的。” 她语气有些低沉,看起来情绪也不高。 夏至安道:“挺晚了,你也去休息吧。” “好。”欧阳灿靠在桌子,歪歪肩膀去看保温箱里的丸子——丸子正好翻了个身,圆而沉的身子团团的,非常可爱。“丸子再过几天可以不用保温箱了吧?我看伤口差不多好了。” “等我带它去给杜医生看看再说。”夏至安说着,晃了下肩膀。 欧阳灿看看他,说:“认真的,你真不用我给你上药油?” “真不用。”夏至安笑道。“蹭破油皮,再上药油,我疼就算了,回头皮肤会变差……” 欧阳灿哈哈一笑,道:“服了你。行了,你也休息吧……要敷面膜吗?” 夏至安送她出去,笑眯眯地说:“哎,开始对我的习性有点了解了嘛。” “你这个习性,谁不是过耳不忘?不耽误你。”欧阳灿看石头还乖乖趴在地上,只目送他们出门,却也不知道是关注夏至安,还是瞅着她。“石头真要变成你的狗了。” “那倒也不错。”夏至安笑道。 “你想想清楚哦。”欧阳灿提醒道。 “这几天一直在想,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缓缓点了点头,想问他是不是有具体的计划了,但厅里座钟却在这个时候敲了两下,忙说:“我下去了……晚安。” “晚安。”夏至安送她到楼梯口,看她跑下楼。 欧阳灿转弯时看他还站在那里,摆了摆手。 回到自己房间里,她上床躺平,明明很累了,却好一会儿没有睡着。 一天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她一点点像看幻灯片似的把事情的经过都捋顺一遍。她确信自己、夏至安和父母亲应该都没有出什么差错,做错了什么事。 但就是有一股隐隐约约的沮丧和不安的情绪抓住了她。 她轻轻叹了口气。 【第十四章·完】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一) 欧阳灿一整晚都没睡好,天刚蒙蒙亮就起床了。 她看时间还早,准备早点下去,趁出门这段时间跟母亲聊聊昨晚的事。想起田藻在医院里,或许还需要住几天,又去她房间里准备找两套换洗的内衣带过去。 一进门就看见田藻给她准备的那些裙子都挂在那里,五颜六色十分漂亮,就是摆成一溜儿简直像彩虹……她把衣服挪了下位置,看了眼墙角的五斗橱,琢磨着内衣应该放在那里面,过去拉开抽屉。果然第一层抽屉里就是内衣。她随便选了两套,又挑了套款式宽松的衣服一起装到袋子里拿出来。 她拎着袋子往外走,听见楼梯上“噗噗噗”轻响,一抬头就见石头的大尾巴一扫而过,后面跟着夏至安——那西瓜红色的运动衫简直不要太亮! 夏至安看见她,脚步停了停,问:“你怎么也这么早?” “睡不着了。上班之前我想先去趟医院,干脆早点儿起好了。”欧阳灿正说着话,就听石头在下面叫了一声。“咦?” “是催我呢。”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笑了笑,问:“它不管肉丸子了?” “这会儿拉粑粑比儿子重要。”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起来,点点头。 夏至安看她手上拿着袋子,问:“是给田藻拿的吧?” “对。我估计她得住两天院观察下。”欧阳灿说。 “那你替我问候她吧。我今天一整天都有安排,应该没有空去探望。”夏至安说。 “好。”欧阳灿点点头。夏至安撸了下袖子,欧阳灿看到他手臂上的伤痕都结了痂,问:“你背上伤怎么样?这样还出去跑步啊?” “疼啊,不过不影响活动。”夏至安笑笑,道。 欧阳灿便不再问。 夏至安带石头出门,她闻到有食物香味,先去厨房看了看没发现母亲。去卧室看看发现他们不在,便出来喊了两声,却听见父亲在后院答应她。 她推门出去一看,父母亲正坐在外面小桌边,一边收拾着什么一边说话呢。 “爸妈早。”她说。 灿妈转头看她,说:“你今天倒早。早饭还没好,得等一会儿……我跟你爸爸在说田藻的事。等会儿吃了早饭,我和你一起去医院。” “嗯。”欧阳灿走过去,看母亲面前几个竹编小筐里放着几样药材,仔细一看就认出来有人参。“这是干嘛用的?给田藻炖补品啊?” “我半夜醒了睡不着,琢磨了好长时间,想想家里还有这些东西,拿出来给田藻和小夏炖点儿什么吃……”灿妈说。 欧阳灿伸手拿了根人参过来嗅了嗅那味道,“给田藻还说得过去,夏至安……” “昨天要不是小夏,你一个人行么?我看昨晚你们回来的时候,小夏身上也有伤。”灿妈说。 欧阳灿看看父亲坐在一边不说什么,又道:“田藻吃这个,医生不允许怎么办?” “又不是给她开中药方子,就是炖点儿鱼啊肉的,医生会不让?你这半个医生话真多。”灿妈说。 欧阳勋笑道:“不放心的话,等下去医院问问主治大夫。” 欧阳灿见父亲这么说,也就没话了。 “你去看看灶上的汤。”灿妈说。 她把人参放回筐里,起身回屋,还没走到厨房就看到夏至安进来了,“咦,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夏至安说:“我在巷子里遇到客人了。”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二) “客人?”欧阳灿小小地吃了一惊。“谁这么早来了?” 夏至安说:“田藻父母。” 欧阳灿愣了下,往他身后一看,问:“人在哪?” “在大门外。我是看他们在巷子里站着,这大早上的有点奇怪,又不知道是什么人,就问了问。知道是田藻父母,我就说让他们稍等下,我进来告诉一声。他们还说这个时间太早了,等会儿再来按门铃,不要我说……我刚才带石头和胖胖一起出去的。两只狗不太友好,说话的工夫一个劲儿叫,也没跟他们说几句话,我就先带它们回来,和伯父伯母说一声——”夏至安解释道。 “他们问什么了没有?”欧阳灿问。 “还没有。可能狗太吵了,他们没顾上问。不过我看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看他们起来的确是有点担心,不过要知道了田藻是那个情况,应该比现在要担心百倍……正常来说。”夏至安道。 “好……那你进去跟我爸妈说一声,我出去看看。我爸他们在后阳台。”欧阳灿说。 “你想好怎么说了么?田藻不是先不让告诉她父母?”夏至安问。 欧阳灿说:“这事儿我本来就反对田藻瞒着她父母。既然他们这个时候来了,瞒也是瞒不住的吧。就算咱们不说,司马默他们家难免不去做他们的工作。要是他们这会儿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那边应该还没去,最迟到今天上午肯定会找的。” 夏至安沉吟片刻,问:“会不会怪咱们多管闲事,把事闹大了?” “应该不会吧……怪就怪好了,难道见死不救?”欧阳灿皱眉道。 她说着看了夏至安。 夏至安点头让她尽管先去,自己转身往后阳台去了…… 欧阳灿出了门,一路小跑到了院中,原本想着要把三三和小四拴起来,不想扫了一眼,连胖胖都早被拴在了狗窝那里,应该是夏至安刚才进来的时候顺手做了。她穿过院子来到大门口,开门往外一看,果然站在不远处一对中年夫妇,正是田藻的父母。 见大门响了,他们望过来,欧阳灿开口叫人。 “田叔叔,杨阿姨,请进来吧。”欧阳灿把门打开。 “小灿啊,这么早真是打扰了。我们本来想再等一会儿的……” “没关系的,我们家都起床早。再说这会儿也不算早了。”欧阳灿请他们进门。 “小灿,田藻呢?还没起床吧?”杨梅问道。 欧阳灿回身关门,“叔叔阿姨先进屋。” 杨梅边走边说:“真是不好意思,这会儿就上门了……昨天晚上田藻回来,我说让她到了给我打个电话的,她没打。我打给她好几个电话她都没接,打你们家里座机也人接电话。我还想可能她回来就忘了这事儿了,早起再说。昨晚上一宿我都没睡踏实,老觉得不安。早起一摸手机没有她发的信息、打的电话,我这心里啊……我给她打电话就无法接通了。我这心里啊,突然的怕她出什么事儿……想想赶紧过来了。” 欧阳灿正要开口,就听父亲喊了声“小田”,正从台阶上下来,田藻的父母注意力马上转移了,就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 田藻的父母客气地说打扰了,本来是不想这么早来的……听得出来他们语气有点犹豫,似乎也是对欧家一家人脸上明显的严肃和沉重的神情有所察觉,说着说着便沉默下来。 灿妈把预备好的茶水放在茶几上,田藻父亲道了谢,问:“赵大姐,您就别忙活了,我们就是来看看田藻……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灿妈看看丈夫,说:”你们先喝口水……这事儿听我说。“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三) 杨梅愣了下,看着灿妈,脸上忽然掠过了一丝惊疑,马上转头看看丈夫。田胜军也愣在那里。欧阳勋见状忙说:“你们先不要慌,让小灿妈妈说。”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田藻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些意外。她现在医院里,只是受伤了,并没有生命危险。你们可以放心。”灿妈一边安抚着田藻父母,一边把昨晚的事简明扼要地讲了个清楚。“……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的。人是小夏救的,小灿送去的医院,派出所那边,我们也都做了笔录。后续有什么问题,我们都会尽力的,这个你们不用担心……” 田藻父母坐在沙发上,几乎是呆若木鸡。 田胜军还算镇定,杨梅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就哭了。 灿妈安慰着杨梅,把纸巾盒带给她,轻声说:“你们对孩子受的委屈一点儿没察觉吗?看那个司马默的样子,可吓人了……” 杨梅拿了纸巾按在眼睛上,摇头道:“他表现得特别好,对田藻很关心,对我们也特别孝顺,人也踏实……性格特别温和,真的特别温和。平常又特别有爱心,很善良的……就是……” 她把纸巾拿在手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愣了片刻。 田胜军看了她,却叹道:“我有过怀疑,可是观察观察,或者问问田藻,又打消了那个念头……田藻有时候很久不回家的。我以为他们小夫妻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的,不回家就不回家,谁知道……” “这么说,田藻不回家那些日子,很可能……”杨梅说着又哭起来。“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不早说?早说了……” “我自己都只是怀疑,哪有往这么坏处想?当然是怪我……我昨晚上就觉得很不踏实。我担心田藻出什么事,只怕她遇到坏人,谁知道坏人就在身边!” “咱们怎么做父母的,这都不知道……不行,我得去他们家,我得找司马默问问清楚,田藻有什么对不起他、对不起他们家的?要动手打?”杨梅哽咽着就抓过自己的包来,胡乱从里面翻找手机。 田胜军按着她的手,说:“先别乱。咱们都先冷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司马他父母做事什么风格……我们先看看田藻,问问情况再说。” 灿妈沉默了片刻,转头看看女儿,说:“杨梅,小田,这样吧,咱们先吃点早饭,然后让小灿带你们去医院——送田藻去医院的是小灿负责的,她熟悉情况。本来我们也是打算等会儿去医院看看田藻的。” “小灿要上班吧?我看我们还是不麻烦小灿了……告诉我们病房,我们自己去吧。早饭我们也不吃了,已经很打扰你们了。”田胜军说。 “没关系的,田叔叔。我上班顺路的。早饭还是吃一点吧,反正这会儿就算是去了也不到探视时间,不让进的,还不是干等着?照顾田藻也需要精力,你们二位多保重才是。”欧阳灿说。 欧阳勋也说:“来吧,既然来了就不要客气……来,多少吃一点。你们那么早从家里出来,应该没吃早饭的。” 他说着,示意灿妈,两人一道请田藻父母去餐厅坐下。 欧阳灿跟着过去,见夏至安不在,帮忙摆桌时发了条信息让他下来吃早饭。 夏至安过了一会儿回复她说自己在收拾东西,等下下来吃。 欧阳灿看了看,给他单独留出来一份早餐,放到操作台上,用罩子罩好保温,坐下来吃饭。 田藻的父母完全没心思吃东西,欧家一家人也一样,都只草草吃了一点就表示吃饱了。 欧阳灿带上替田藻拿的东西,载着田藻的父母出门去医院。 “这样的话,我们就晚点儿再去看田藻。有什么事尽管来电话。”灿妈对坐在车里的杨梅说。 “谢谢赵大姐。”杨梅握着灿妈的手,说。 灿妈拍拍她的手,看女儿坐在驾驶位上拿手机在发消息,过去跟她说:“开车慢点儿,注意安全。” 欧阳灿说声知道了,把手机放一边,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欧阳灿和田藻的父母几乎都没有说什么话,车厢里极为安静。 就在欧阳灿把车开进医院大门,刚刚找到停车位的时候,杨梅的手机响了。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四) 她拿出手机来一看,手肘碰了下身边的丈夫,说:“是司马他妈妈……” 田胜军脸色铁青,说:“不接。” 手机还在响,杨梅犹豫了下,把手机揣回口袋里。 欧阳灿停好车,跟他们一起下了车,在前面带路。 杨梅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回她没有问丈夫的意见,便接听了电话。 欧阳灿走快了几步,听着杨梅在后面说:“小默妈妈,我知道你打电话来是想说什么。我现在还没见到我女儿。在见到她之前,我没什么可说的……”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又说:“既然已经报了警,就让警察处理好了。你别给我打电话的,这事儿我做不了主的。” 她把电话挂了,愤愤然捏着手机道:“要是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 他们走到医院大楼里,里头医护人员、病人和家属川流不息,大早上的已经有了菜市场的熙熙攘攘,早饭的味道和药气混在一起,有种莫名奇妙混沌的让人烦闷气息。 欧阳灿往病房方向看了看,回头跟田胜军夫妇道:“病房就在前面,走廊右手边第二个门。104病房。” 她说着,忽然皱了下眉。 104号病房外站着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那两个人看上去有些触目。欧阳灿一眼认出来其中一位是昨晚在派出所门口见过的中年人,而那人也恰好看见了她,似乎是愣了下,但马上就冲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等她稍微走近些,开口便是“欧阳医生早”。 “早。”欧阳灿也点点头,但没准备停下来跟他们寒暄,往病房里看了一眼,见田藻在病床上坐着,推开病房门,看看田胜军夫妇,说:“田藻在里面。” 田胜军夫妇来到病房门前,和欧阳灿打招呼的那个中年人马上跟他们问好。欧阳灿站在门边,看着他们。田胜军夫妇显然也是认识这个人的,不过此时他们的情绪非常恶劣,对他没有假以辞色,一心想先见到女儿。 那中年人看上去很有耐心,说:“小默妈妈一早就来探望了。这会儿她去找主治大夫了,想问问具体情况,看能不能提供更好的治疗……” “这医院条件就是最好的,我们田藻用不着你们这个关心法儿。”田胜军说着推了杨梅进病房,并且把房门重重关上,还上了锁。 病床上的田藻早听见声音,忙从床上下来,杨梅看女儿头上脸上的伤,顿时就哭起来。 “妈……妈你别这样……我没事儿,真的……”田藻被母亲抱着痛哭,想挣脱开又挣脱不了,只能由着她去……她很无奈地看了眼站在床尾的欧阳灿。 欧阳灿默默把给她带的换洗衣物和营养早餐放在小桌子上,指了指保温壶示意她早饭在里面。 “谢谢。”田藻动动唇,无声地道。 欧阳灿摇了摇头。 “妈你快别哭了……你看我也就是受了点儿伤,很快就好的。”田藻终于等到母亲哭得没那么凶了,硬是扶着她到床边小方凳上坐下。“爸,你也不管管我妈,让她这么哭,吵着隔壁病房的人了……好了好了,妈,你搓的我这油皮又疼了。” 杨梅听了这话才忙松开了手,“哪儿疼?” 田藻叹了口气,说:“本来也没那么疼了,你这一哭,我哪儿都疼。” 杨梅又哭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啊……” 田藻脸上没什么表情,默默地坐在床沿上,看着哭泣的母亲和叹气的父亲,还有静默的欧阳灿。 欧阳灿看着她那经历了一夜之后由于淤血显得有些狰狞的伤口、肿胀的额头和眼睛,面容真是有些可怕,哪儿还有原先那精致的轮廓、漂亮的容貌? 她看了看表,田藻注意到,马上说:“你赶时间上班吧?快走吧。我爸妈在这,你放心好了……早上时间这么紧张,你还跑来了……” “没事。”欧阳灿说着,看了外头一眼。 田藻说:“刚你给我发信息的时候,司马默他妈妈就在这,我来不及回复你。” “难为你了没有?”欧阳灿问。 田藻脸呆了下,说:“难为倒还没有,就是来关心我伤情的。至于我怎么受伤,只字不提……不过迟早要谈的。” 欧阳灿说:“你掌握分寸。不用担心我们的。” 田藻点了点头,说:“你快走吧,小心迟到。” 欧阳灿看了她,转头跟田胜军夫妇道:“叔叔阿姨,我得去上班了,先走……你们别出来了,我自己走就好了。” 她说着又看看田藻,轻声说:“有麻烦快点给我打电话。” “知道。”田藻也轻声说。 欧阳灿开了门出去,田藻送她到门口,她把门关好,没让田藻出来。待一转身,不出意外,那两个人仍然站在原地。她没听见锁门的声音,却听见那中年人问:“欧阳医生,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欧阳灿说:“我赶时间,不好意思。” “那边走边说。”那人对她的态度完全不以为意,果然跟在她身后往外走。“欧阳医生,能不能留个电话号码?” 欧阳灿说:“都能找到田藻的病房,要不到我的电话号码吗?” “那不一样。田藻住院很容易就打听到了,欧阳医生您的电话号码是个人**。”那人很好脾气地说。 欧阳灿笑了笑,按了下车匙。车子在几步远处嘟嘟一响,她站下来,说:“我看也不用这么转弯抹角的了。电话号码可以给你,不然我看你也交不了差。我现在赶时间上班,你也不用这个时候做我的工作——我的态度想必你应该知道的,我劝你别费口舌了。” 她说着开了车门坐进去,把手机号报给那人。 就念了一遍,根本不管他听没听清。 她知道事实上他即便听不清也没什么关系的,于是点点头,开车扬长而去…… 从医院出来到警局只是很短的一段距离,上班高峰期,车流虽缓慢,好在始终在跑。她胸口却又一团火在烧似的,让她很不舒服。 还好很快就到了警局,她把车停到停车场,就见刚好也在停车的几位同事聚过来,看着她开来的车,笑嘻嘻地问道:“我说欧阳,你这什么时候又换了豪车?每天来局里花样炫富是不是?车位这么紧张,你一停两辆?不怕陶处点名批评你?” 欧阳灿转头看了一眼,说:“反正也是花样作死冠军,多作一回也没什么。” “怎么了,大早上脸这么黑?”陈逆从后面敲了她后脑勺一下,问。 欧阳灿哼了一声,心想胸口这恶气可也是没法儿吐出来,说:“有那么点儿事儿,不怎么痛快。” “那你上去就该开心了。倪铁刚帮你签收了个花篮,抱上去了。”正站在值班室门口拿报纸的赵一伟笑眯眯地说着,还比划了一下。“老大一个花篮呢。比前阵子你收航空公司那个只大不小。”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五) “唷!”几位同事一起起哄,大厅里都有了回声。 “这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了?” “男朋友这么大手笔,送花都成吨的送?” “那是啊,想把咱们吉祥物追到手,不大手笔怎么行啊……” “是上回你们说的那谁嘛?成吨送花不得吃土半年?” 欧阳灿听他们七嘴八舌开自己玩笑,忍不住把自己的背包拿下来,抡起包带来当武器作势要打他们,说:“我把你们这些逮着机会就损我的家伙打个马上吃土……看你们还说不说了!” 同事们哈哈笑着四三而逃,只剩下赵一伟拿着一卷报纸笑嘻嘻看着她说:“别连我也打个嘴啃泥啊,我可什么都没说。” 欧阳灿背起包来,哼了一声,说:“真是的,男人八卦起来更夸张。” 赵一伟笑道:“这不都是关心你嘛。” “奇怪哦,局里不是规定收发室禁止接收私人快递包裹?花怎么送进来的?”欧阳灿想起来,问。 赵一伟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上次航空公司的花是怎么送来的?哦……那回是表彰,航空公司来了一群人带进来的。这回嘛,我也是听他们议论。等会儿上去问问倪铁就知道了。好像花是他签收的吧。” 欧阳灿点了点头,和赵一伟一起上楼。 赵一伟把报纸展开,边上楼边浏览大标题,看到娱乐版,哟了一声,说:“今天娱乐版又正版都是Christine Yang……看样子演出是真成功。昨天晚上咱们市几个主要新闻节目欧播了。这待遇,多大的腕儿来演出也没有过。” 欧阳灿说:“昨晚演出是挺成功的。” “你去看了?”赵一伟问。 欧阳灿点点头,说:“要不是后来提早走了,应该能见到Christine Yang本人。有个熟人是她的好朋友呢。” “是吗?”赵一伟有点儿惊奇的样子,啧啧两声。 欧阳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起夏至安认识杨佩珊的语气,那么自然……她有点儿好笑。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也落入了“我有一个朋友”和“我认识某某某”的俗套。不过她刚刚说起的时候,的确没有多想…… “你那个熟人不会是这位吧?”赵一伟笑嘻嘻地把打开的报纸往欧阳灿面前一送,指给她看一张大幅照片。“记者拍到中场休息的时候去ChristineYang休息室会面的神秘男人……我看人家大大方方的,没什么神秘的。只不过人家不接受采访,Christine拒绝透漏人家的身份而已,神秘啥呀,还神秘呢。” 欧阳灿站下来,目光一扫立即认出那个所谓的神秘男人是夏至安。 他应该是应记者要求和杨佩珊拍了合影,虽然画面中另外还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可明显杨佩珊站在他身边时那肢体语言表明了他们的熟悉和她对夏至安的信赖……夏至安微笑着,站姿中规中矩,脸上一点儿也不见平常捉弄人时候那狡黠和刻薄。 欧阳灿又看看杨佩珊。 浓妆的吉赛尔,美的惊人…… “还别说,这男的长的,人样子。”赵一伟说着,抬手在报上拍了拍。“好看!” 欧阳灿笑笑,没出声。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六) “欧阳!” 她抬头往上看。 是倪铁在喊她。 果然就看到倪铁站在楼梯口,冲他们说了句“快点儿上来吧,还站那儿聊起来了”,停了停,又笑道:“欧阳,你快上来看看来……我刚才帮你签收的花。嗬!” “你在哪儿签收的?”欧阳灿快走两步上来,问。 “是啊。我正好要进门,刘大爷叫住我的。说按规定传达室不能帮忙签收,问我能不能帮你拿过来。不然人一小姑娘站在大门口等你,又不认得人,很难为情的。”倪铁笑道。 “刘大爷好心。”欧阳灿说。 “我不好心啊?”倪铁笑着问,“你最近很受欢迎嘛。老有人给你送花。” “没办法,就是这么人见人爱。谢谢你啊。”欧阳灿笑嘻嘻地说。 “谢什么呀。你去看看吧,哎呀。”倪铁说着双臂展开比划了一下。 欧阳灿上了楼梯,往自己办公室门口一瞅,“哎呀,这是一束花?这不是一堆么……是要干什么?” “那谁知道。”赵一伟在她身后笑道。 欧阳灿走过去。 这束花真的很“扎实”。放在地上能稳稳地立住,几乎要把门框都填满了。不过花的配色很娇嫩,主要是粉色和嫩绿色的桔梗花……她弯身在花束上下瞅了瞅,从包装纸边缘取出那张插在里头的卡片。 “来,让我们看看这是谁这么土豪。”倪铁和赵一伟开玩笑道。 有经过的同事也笑着说小欧今天又收花了啊?上次收的花分给我们,插了好久,才刚刚扔掉,这就接上了……赵一伟把报纸夹在胳肢窝下,掏出手机来一通拍。 倪铁笑着说赵哥你这样也不怕嫂子看见回头捶你。 赵一伟说哎呀,她比我还现实,我要买这么一大捆花她得先捶我。 两人笑嘻嘻地说着话,又问欧阳灿:“到底谁呀?曾检嘛?” “八卦精!对了,等会儿顺手帮我收几个花瓶过来啊,我把花分分。”欧阳灿把卡片插到口袋里,拿钥匙开了门,一使劲儿把这束花搬起来挪进办公室里,回头跟赵一伟他们说:“赶紧准备干活去吧,有稀罕事儿再跟你们说。” “哎,你记得在群里交代一下啊!他们可都在打听呢……”倪铁在门外大声说,笑意几乎穿过门飘到欧阳灿面前。 欧阳灿搓了搓鼻子,瞅一眼这土豪风的花束,摸出那张卡片来打开先看落款。 丁奎。 她愣了下,才从头看卡片的内容。 很简单的几句话,对她的救命之恩表示感谢,希望她能给一个机会报答……她舒了口气,卡片在手指间翻了两个翻。 收到花是意料之外。花是丁奎送的属意料之外。丁奎表达的意思更在意料之外。 她把卡片反正面都看了看,希望看出些东西来。 这是一张花色素雅、质地上佳的祝福卡,内里的字迹也相当秀气。不过署名“丁奎”看样子是印上去的,手写的这几行字,和署名虽说都同为行书,但看上去差别还是不小,应该是有人代笔——如果不是花店的员工,应该就是替丁奎送花的人了。 丁奎现在应该还在医院,会是谁呢? “欧阳!开会去了!”赵一伟跑来敲了敲门,“陶处也参加。”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七) “知道了!就来!”欧阳灿答应着,顺手把卡片夹到文件夹里,带好笔记本出了门。 赵一伟指了指前面,说:“在大会议室。林队长他们过来,陶处已经进去了。” “今天怎么这么郑重。”欧阳灿轻声说。 “我刚过去,听老曹说芳园小区的纵火案特别重大,会可能开得时间比较长,安排在后面,咱们明珠小区那个案子先开会。”赵一伟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没出声。 赵一伟看她有点心不在焉,问:“怎么了,花收的不高兴啊?” “没有不高兴,只是没有很高兴而已。”欧阳灿说。 “哦,知道了,一定是送的人不对。”赵一伟说。 欧阳灿没吭声,算默认。 “真心疼那花。”赵一伟笑道。 欧阳灿说:“甭心疼。回头给你送一大束去办公室。这花是谢救命之恩的,应该咱们全体都有份儿接受。” 赵一伟没明白她的意思,待要问,已经走到了会议室门口,便推开门让她先进。里头与会的刑警队和七处同事几乎都已经到齐了,两人也忙找位置坐下。 陈逆正在摆弄笔记本和投影仪,见欧阳灿进来,示意了下,道:“今天我先来吧。” 欧阳灿做了个请的手势,也把笔记本打开了。 赵一伟看着投影仪投射出来的现场照片,恰好是那把大提琴,说:“说起来,也不知道方家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这么小年纪就父母双亡,太可怜了。” 欧阳灿翻着文档,听了这话就说:“像她这样小小年纪就感受生命无常的也不在少数,就咱们最近办的案子,就有几个孩子了?只不过比她略幸运一点,还有母亲……芳园那边不是有一家祖孙三代六口只活了一个男婴么?” 赵一伟不出声了,过一会儿才道:“要比惨总有更惨的,也太丧了……” “抓住凶手就不丧了。纵火犯啊,抢劫杀人犯……抓住了对活着的人就是最好的交代。”欧阳灿轻声说着,把文档调整好,抬头看了一眼正一脸严肃地和林方晓低声交流意见的陶处长,兀自默默念着“抢劫……这个么……” 一只手突然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搭,她忙转头看是潘晓辉。 “念叨什么呢?”潘晓辉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就是在想明珠小区的案子。有进展吗?”欧阳灿问。 “刚刚有了新线索。”潘晓辉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兴奋。“现在已经发现了两位被害人的情侣表和收藏的一对翡翠马,证准备顺藤摸瓜。” 欧阳灿眼睛一亮,和潘晓辉碰了碰拳头,“加油!” 这时候陶南康轻轻碰了下麦克风,宣布会议开始,“在大家开始汇报各自工作进展之前,利用半分钟的时间表扬一下昨天及时归队值班、担任勘验现场任务的几位同志。赵一伟,陈逆,欧阳灿……这几位同志很出色的完成了任务。” 会议室里齐刷刷响了几秒钟的掌声,利落收尾后陶南康示意陈逆可以开始了。 欧阳灿的手机在文件下面震动了一下。 欧阳灿还在看着陈逆展示的照片,伸手拨了拨手机,过了一会儿才瞥了眼屏幕。 第十四章 浪花朵朵 (八) 是个陌生号码。 她马上按了拒绝接听,把手机仍旧放在文件下面,专心听陈逆的报告——陈逆正在将犯罪现场发现的所有脚印分门别类进行分析。 不知为何今天会议室里特别安静,也没有人临时提问打断陈逆的叙述,甚至连平时很常见的咳嗽声和各种桌椅吱吱嘎嘎的声响一概不见,这让她觉得有点儿不安……但或许是连日发生这类重大案件,在场的所有同事尤其是刑警队的,从心理到体力都已经超负荷运转了,做每一个动作都自动降低了幅度。 “……在现场提取到的脚印中,这一组是最有规律的。它们从方家的大门口开始,分布在客厅、楼下走廊、书房、楼梯、琴房和两间主卧室。如图所示,现场极为凌乱,脚印的集中程度和现场的凌乱程度成正比,应该可以推断出这是由于嫌犯在现场对目标财物进行翻找的缘故……由于当天晚上下过大雨,在户外的许多痕迹都被破坏了。但在方家的外墙上发现了一些痕迹,经过鉴定,墙壁上遗留的橡胶颗粒与在方家隔壁院中发现的扶梯上的具有一致性,可以认定那是有人将梯子放到外墙处从而产生了这一痕迹。在扶梯原先放置的位置和发现痕迹的路线上,也发现了几枚脚印。不过这些脚印与室内发现的可以确定并不属于同一人。” 欧阳灿在本子上画着脚印,打了个问号。 陈逆停下来,忽的有人说:“我们后来去邻居家确认过。梯子的确是一直放在那个位置的。方家近期并没有跟他们借用过梯子,不过他们也说了,邻里之间尤其只是一堵矮墙相隔,即便不打招呼借用一下工具,也不奇怪。所以目前来说也无法确定梯子到底是不是案发当时被凶手借用了……但是那个位置的确很可疑。” 欧阳灿看了眼,是老崔。 林方晓道:“那么现场就有了不属于受害人及家属的至少两种脚印,不排除凶手是两人或两人以上。” 陈逆点了点头,问大家有没有什么要问他的。等了一会儿,见大家暂时没有问题,就示意跟欧阳灿交班。 欧阳灿抽了U盘带过去,很快把文档调出来,把方世华夫妇的死因逐一解释:“死者方世华,男,37周岁,身高179公分,体重72.6公斤。死者石萍萍,女,35周岁,身高168公分,体重57公斤。在两位死者颈部都发现勒痕,为窒息死亡。从勒痕的特征、勒痕上发现的残留物质,经鉴定,为大提琴的琴弦。我们从现场带回的大提琴的琴弦上发现了血迹。琴弦上所用的松香与死者颈部勒痕上发现的残留物质具有一致性,我们也在现场找到了方家平常用的松香,这几个样本呈现了同一性。我们发现凶手将琴弦仔细擦拭过。很显然他先将琴弦取下,用它勒死两位受害人,之后擦拭干净,重新安装到了大提琴上……两位死者身上未见其他明显伤痕,除了女死者手指抠住琴房门框,导致指甲断裂。” 会议室里终于有些骚动,显然大家对这个凶器很有兴趣,几位刑警纷纷开始模拟凶手实施杀人行为的手势。 林方晓冲他们挥了下手,说:“照这么推断,我们得留意对乐器有研究的群体。毕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把琴弦卸下来又安装上的。” “据我所知,这个安装手法是很干净利索的。起码当时我在看到大提琴的时候,并没有马上发现异常,以为即便凶器的确是琴弦,但也不太可能就是现场大提琴上的那副。”欧阳灿说。 “凶手非常细心而且耐心。如果是这样的凶手,很难想象他会把现场搞得这么乱。”老崔说。 大家沉默了下,有人赞同有人不赞同。 林方晓说:“也有可能凶手只是在杀人的时候细心而且耐心。” “也许他恰好就是对这个乐器情有独钟呢?”戴冰补充道。 “有可能……不过显得好变态啊。”陈逆说。 潘晓辉在大家讨论的时候始终没出声,林方晓看了她,问:“小潘你的意见呢?” “我们已经在典当行发现了死者家里丢失的贵重物品。现在正在请专家根据典当行营业员的描述进行画像,最快今天下午就能出结果,我们会抓紧时间的……另外我有个想法,就是杀人的和‘取走’财物的可能不是一个人。虽然目前没有有力的证据支撑我的这个思路,可也没有相反证据证明完全没有这个可能性,因此我暂时保留我的这个看法。”潘晓辉说。 林方晓慢慢点了点头,说:“可以保留。这个案子你们上紧一些,需要什么支援及时沟通。其他同志还有没有什么问题要补充?” “没有了。” “那好。陶处?”林方晓转向陶南康。 陶南康说:“这个案子我暂时没有其他意见了。小欧你们呢?” 欧阳灿摇摇头,把电脑关了。 因为下面紧接着要开芳园小区纵火案的案情分析会,他们这组完成任务很快就退出来,给倪铁他们腾出位子。 出了会议室,几个人略松口气,各自回办公室。 欧阳灿回到自己办公室里,刚倒了杯水想喝一口,想起来那个未接来电,摸出来看时,发现那个号码又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看了看,边喝水,边翻着来电显示,查找着开会期间自己可能错过的电话和信息。 她没顾上理睬这个电话。桌上累积了几份报告要尽快写完上交,她坐下来开了电脑,预备只要没有临时任务,就先把这几份报告赶出来。只不过过了五分钟,手机就在桌上震动起来,她摸过来一看,又是那个号码。 她按了接听键,还没有把一个“喂”字吐出来,听筒里那大嗓门就把问话送了出来:“你是欧阳灿嘛?” 听筒贴到耳朵上,这句话听得很清楚了,可是欧阳灿就愣了一下。 这句问话当然很不客气,语气更是恶劣,用吃了一嘴枪药来形容毫不过分。 “我是。您哪位?”欧阳灿问。 “你这个贱人!”对方骂道。 第十四章 浪花朵朵 (九) 欧阳灿马上听筒拿远些,刚要直接挂断,又有点好奇,听着对方一连串的“贱人”骂出来,耐着性子等她换气的工夫,见缝插针似的说:“我说,你是谁呀?能不能上来就骂?骂我不是不可以,至少得让我知道你是谁、因为什么骂啊。” 大概是她的“好脾气”出乎对方意料,那对方听了之后竟然停顿了几秒钟,但紧接着又来了一句:“你就是个贱人。” “来劲了是吧?我怎么着你了,获封贱人称号?”欧阳灿问。 “因为你就是!明明自己有男朋友,还跟别人的男朋友暧昧,你这种人最可恨了……” “你是梁嘉维的未婚妻吧?”欧阳灿问。 电话一下子就被挂断了。 欧阳灿拿着手机,看了会儿那个号码,按了拨出键。 对方不接听,她又拨。 如此反复几次,对方终于接听了,“你要怎么样?” “这位小姐,这话该我问你吧?你先打电话来骂我的,我还没有质问你……你为什么上来就骂我?你哪儿弄来的我的手机号?翻梁嘉维手机啊?”欧阳灿问。 也许是她的语气又急又狠,也许是没料到她竟然比自己还要凶悍,对方竟被堵住了口似的没回答。 欧阳灿根本也不耐烦等她回答,只等了片刻见她不语,便说:“你给我老老实实听着,梁嘉维对我来说早就是过去式了。他现在的生活跟我完全没有交集。你们要结婚了,我也有我的新生活……你这么直接打电话来骂我,信不信我上门去打你?” “你是警察!”对方叫起来。 “下了班、脱掉警服我就一普通人!”欧阳灿眉头紧皱。 “你保证以后不再见梁嘉维。” 欧阳灿气笑了,说:“Q市简直就鸡屁股那么大点儿,逛个商场都能撞见几个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怎么保证?我跟你保证你就信了?我有必要这么干吗?” “那你就是……” “贱人是吧?你对贱人定义还真宽。明告诉你,我不会主动约梁嘉维见。我根本也不想见他。我这么说了,以后不准你给我打电话。你再骚扰我,我准让你也不得安生。” 她说完把电话挂断了,盯了屏幕一会儿,立即在通讯录里翻找梁嘉维的名字,等她把通讯录从头到尾翻了个遍,才想起来自己早就把他的条目删除了……而前些日子的通话记录也早就被她刻意删除了。她了好一会儿,终于没有想起他的手机号来。 她一把拿过杯子来,好半天,只捏着杯子发呆,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在抖……为什么呢?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以为完全都没有挂碍的人,竟然又翻腾出来,还要挨骂……她气的把杯子嘭的一下放在桌上。 一声巨响,让她心脏都抖了抖。 这一下倒让她冷静下来。 她呆坐了一会儿,默默念了句“不生气”。 手机震动了下,她抓起来一看是有微信。 拿起手机的一瞬间,她有点希望是曾悦希发来的,可忽然就想到她和他之间还没有除了手机号之外的联系方式……她懒得点开来看,把手机放下来,调整了下情绪,继续写报告。 这一上午过得非常快,由于精神格外集中,效率也格外高些,到午饭时间,她把手上所有的报告都完成了。 才要松口气,手机嘟嘟响,又有新的微信信息了。 她觉得肚子饿,一看已经到了吃饭时间,外面走廊上听得到同事的脚步声,不时有人在招呼其他人一起去吃饭。她把电脑关了,拿起手包来往外走,一眼看到了放在桌上的车匙,想起夏至安的车子还停在院子里。虽然早上他让她用车的时候二话没说,出门有点仓促,她也没跟他再说一声,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他的事儿……她回身锁门,提醒自己一会儿要给夏至安打个电话。 倪铁从隔壁办公室出来,看见她,问道:“你也还没去吃饭?” “刚忙完。”她说。 倪铁看看她,问:“怎么了,早上刚收着花,这会儿就变老阴天了?” 欧阳灿说:“跟那没关系……你们什么时候散会的?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见。” “今天这个会开完,大家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出来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倪铁说。 “现场情况很糟糕吧?我也听说了一点儿。”欧阳灿说。 倪铁摇了摇头,沉默下来。 欧阳灿见他情绪不高,说:“走吧,今天周一,食堂有红烧肉,去多吃几块,回来有力气继续加班……” “快别提红烧肉了。”倪铁说。 欧阳灿会过意来,“对不起……得了,咱们出去吃怎么样?去西小巷子吃素三鲜饺子?” “给开你的豪车不?”倪铁忽然眼睛一亮。 欧阳灿看他那副样子,刚才还闷闷不乐,忽然有些高兴起来,简直像个幼儿园的小孩儿,忍不住笑问:“干嘛,给开豪车你就能高兴点儿了?” “那是啊。”倪铁点头。 “从咱们大院儿里起步到饺子馆,一共不超过五百米,速度不超过30公里,就这种体验,你确定要开车去?”欧阳灿笑着问。 两人已经下了楼,透过大厅的玻璃,已经看到了停在那里的那两部亮晶晶的豪华轿车。 “要的。”倪铁使劲儿点头。 欧阳灿说:“那好吧,你等我下,我上去拿钥匙……你要开哪辆?” “SUV。”倪铁笑弯了眼睛。 “你可真会挑……” “那是。最新款嘛。”倪铁眉眼更弯了。 欧阳灿瞪他一眼,他越发笑的厉害了。 “跟你开玩笑的啦。还真开车去啊?西小巷那么窄,这会儿肯定还停了一溜儿车,怎么开得进去!开到巷口等罚单嘛?”倪铁笑嘻嘻地往门前感应区一站,门开了,外面的热气呼的一下进来。“走吧。” 欧阳灿笑着跟他一起出来,边往大院外走,边闲聊着。天气极闷热,两人顺着自行车棚走,很快出了院门左转往西小巷走,进了饺子馆,点餐后坐在那里等的工夫,欧阳灿给夏至安打了个电话。 夏至安好一会儿没接电话,在她想要挂断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他那低沉的声音。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十) 欧阳灿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拨错号码了,喂了一声之后,问:“夏至安?” “是我。找我有事?”他问。 “哦,你的车……耽不耽误你用?要不要趁午休给你送过去?你在学校吗?今天天气还真挺热的,你下班怎么回家?”欧阳灿看了眼外面被太阳晒得白花花的地面 小馆子里的空调机在快速运转,可屋内仍热的让人很难忍耐,坐了一会儿就汗流浃背。 “不用。我今天用不到自己的车。你随便什么时候给我开回去就行。”夏至安说。 “那好。”欧阳灿说。 “没别的事了吧?”夏至安接着问。 “没有了。”欧阳灿回答。 “那我先挂了。再见。”夏至安说。 “再见。”欧阳灿说。 她话音未落,夏至安已经挂断了电话。 欧阳灿拿着手机,有点发愣。 “嘿,这人!”欧阳灿回过神来,琢磨了下夏至安刚刚电话里那态度……难道是她挑了个特别不合适的时间打过去吗? 她瞥了眼时间。 十二点二十分……按说这会儿不该是工作时间了。也许是有别的重要的事情在忙? 这时候饺子上来了,倪铁把她那份往这边推了推,给她在碟子里倒了点香醋,说:“你看你这表情,干嘛,谁给你碰钉子了?” “哪有!”欧阳灿否认。 夏至安态度是有点冷淡,可也不算给她钉子碰吧……算吗? “碰了钉子又怎么样啊,不会少块肉……来,甭管那一套,先吃饭。”倪铁夹了一个饺子整个塞进嘴里大吃起来。 欧阳灿拿起筷子来,点开微信。 “先吃饭吧。又打电话又玩手机,小心消化不良。”倪铁说。 “我看一眼微信……一上午没看了。”欧阳灿说。 “亏你忍得住。我一看到那上面有红点,恨不得伸手抹了去。除非忙着顾不上,要不分分钟都被这些社交软件绑架着。”倪铁笑道。 欧阳灿也笑笑,“我倒还好。” 她瞅了眼消息列表。 并没有别人发来的消息,只有田藻。 “早上你来看我,也没顾上跟你说什么。谢谢你啊。给我带的换洗衣服我都换上了。”“我让我爸妈先回去了。他们在这既不能替我疼,又不能替我打针吃药,我妈还老是哭,我爸就老叹气……对着他们啊,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哦不,是他们觉得日子没法儿过了。他们也不想想……这几年我的日子还不是就那么过的么。也过来了。”“他们说晚上来送饭。你跟赵阿姨说,不用操心我在医院没人照顾,有医生护士,还有我爸妈呢。天气太热,千万别让她来。”“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应付他们的。” 最后这条里的“他们”应该不是指的她父母。 欧阳灿抽了张至今擦擦鼻尖上的汗,回复她:“他们为难你没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赶紧告诉我。就你一个人在的时候不要跟他们起冲突。安全第一。” 她等了一会儿,放下手机,埋头对付面前这盘饺子。 也许是天热的缘故,她没什么胃口,吃了几个就不想吃了。 倪铁去端了两碗饺子汤回来,把她盘子里的饺子又消灭掉一大半。 欧阳灿笑道:“看来不去食堂吃就对了。” “工作这么累,再不多吃点儿、吃好点儿,人生简直没有盼头了。”倪铁呼噜呼噜喝着饺子汤,很满足地咂咂嘴。 欧阳灿笑笑,见他吃的差不多了,起身去柜台扫码付款。 “转账给你。”倪铁摸着吃撑了的肚皮,拿着手机跟在欧阳灿身后一起出门。 “算了,下次来吃饭你付好了。”欧阳灿摆摆手。 倪铁笑道:“我说,你要跟男朋友一起出去吃饭,也付钱这么利索吗?” 欧阳灿想了想,说:“该付钱的时候当然要付啊,干嘛,男的天生该付账、女的天生该白吃?没那个道理吧。” “不需要非得AA啊。你让男的多付出点儿,他可能还会觉得挺高兴呢。”倪铁说。 欧阳灿笑起来,摇摇头。 “怎么了,我说的有道理的,你想想是不是这样的。别盲目强调平等。同工同酬当然是对的,权力地位平等也是对的。可男性和女性有些先天条件就是不平等的嘛,比如说既然女性天生就要负担生育后代的功能,那男性就该提供另外一些东西作为补偿。” “比如吃饭时候付钱?” “比如准备生养后代要用的巢穴,也就是住房。比如给家用。再比如离婚时候必须多给赡养费。这些地方强行AA制,就是不公平了。”倪铁说。 欧阳灿看了他一眼,有点儿感慨地说:“真看不出来啊……简直妇女之友。” “哎,我认真的哎。我最近都在关注这个问题。” “你关注这个问题是因为你最近在跟一个婚姻家庭律师接触吧!”欧阳灿揭穿他。 “有这个原因……你笑什么!”倪铁见欧阳灿只是笑,皱眉道。 “那这究竟是她的观点还是你的观点?”欧阳灿问。 “是被她的观点启发了的我的观点。” “不会导致你恐婚吗?房子都要你准备,家用也要你负担,家务也得分担,万一……还得多分人家财产,给赡养费。”欧阳灿说。 “还好,能接受。只不过会更慎重。其实我觉得比较起来,女人为婚育付出的代价更大,想清楚了的话,就算男人提供车房都未必愿意结婚啊。”倪铁说。 “你这想法在男人中间恐怕不多……不过你这样子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欧阳灿微微一笑。 “谁像我这么有见识?”倪铁笑问。 欧阳灿笑笑,不肯说。 “谁呀?难道是曾检?”倪铁眉毛抖动下,问。 欧阳灿笑而不语。 “曾检要是这个观点,我觉得你是可以考虑嫁的。好男人,真的。”倪铁认真地说。 “还用你说。”欧阳灿道。 “你可真不害臊!” “我为什么害臊?你夸自己是好男人都不客气的。”欧阳灿伸手过去。“先把饭钱给我吧。咱俩扯不到那么远,只有一顿饭的交情。” 进了办公楼,大厅里森森的冷气让晒的发昏的两人顿时精神一振。 倪铁冲她做了个鬼脸,笑着跑掉了,“下回我付啊!我去上厕所……喝太多饺子汤了。” “那点儿出息!算了,算我捐钱帮你筑巢好了。”欧阳灿笑道。 倪铁哈哈笑着,一溜烟儿不见影了。 欧阳灿上楼梯,翻看了下手机。 田藻给她回了一条信息,说:“嗯,好。” 欧阳灿看着这简单的两个字,忽然想到倪铁刚才说的,不知道田藻和司马默离婚的时候有没有分到什么财产……看她前阵子那落魄的样子,真不像是手上有钱的。 “我要是不用加班的话,下班过来看看你。你有好几个小时可以想想需要我带什么过来。不过对恢复没帮助的东西就算了。”她也回了信息给她。 田藻给她发了好几个泪流满面、亲亲和抱抱的表情,占了对话框好几行的位置,蹦蹦跳跳的让人看了犯晕……欧阳灿咕哝了一句:“煽情。” 她没说什么,回了办公室看到那一大堆的花,叹了口气,去其他办公室挨个儿搜罗花瓶,回来把花分了分,留出两把来用原先的包装纸包好了放在一边,其他的都进花瓶里。有同事主动过来取花,其间难免跟她开几句玩笑,说希望她经常收到花,云云。 被开了玩笑,她也不介意。 这天下午难得的清闲。 欧阳灿一边把手头上的工作清点、扫尾,一边有点忐忑地享受着连办公桌上的电话都不曾响一下的安静,下班时间一到,她收拾好东西拿了那两束花出门。遇到一起取车的赵一伟,递了一束花给他。 “借花献佛,别嫌弃。”她笑着说。 赵一伟比了个OK的手势,“谢谢。” 他开车先走了,她站在那里看了左右两辆车子,走到夏至安的车边,开了车门透气。 陈逆经过车前,拍了拍晒了一天滚烫的车前盖,笑着跟她说:“也没见过你这么土豪的。以后不准来局里炫富啊,炫一次罚你请一次客。” “没一辆是我的,这都算炫富,我也太冤枉了。”欧阳灿坐笑着说。 她上了车。 车里还是有些热,她把空调开大些,转头就看到车门储物盒里放着一把折扇、遮阳伞还有两瓶保湿喷雾。她拿了扇子出来扇着风,看了眼那收的整整齐齐的遮阳伞——那一准儿是顺着遮阳伞的纹路一下下整理好的。保湿喷雾应该是夏至安放在随手可取的位置的……她拿在手里看了看,照脸上喷了下。清凉的风吹在脸上,让一层水雾迅速蒸发,带来的凉意简直不要太舒服……“这个超级会享受的整理癖!”她笑着说。 把折扇收好放回原处,开车离开警局。 路上她停车去买了田藻爱吃的奶酪蛋糕、水果和酸奶,带上去医院。 已经是探视时间,医院的停车位很难找。她车子开进去,转了好几圈才找到两个挨着的空位,赶紧把车开进去停好。紧跟在她后面的那辆车就停在了旁边的空地上。她从副驾驶座位上把要带给田藻的东西都拿下来,抱了满满一怀下了车。 她回手按了下车匙锁车,往住院部走去。 旁边那辆车上下来了人,她目光很随意地扫了过去——是个很清秀的女子,一身雪白的连裤衫。 欧阳灿一眼瞥过去,只觉得那人有点眼熟,不过并没有在意,正想赶紧走开,那女子却也看到了她,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叫了声“欧阳医生”。 第十四章 浪花朵朵 (十一) 欧阳灿有点意外地看着那女子,站下来,问:“不好意思,我们在哪见过吗?” “您好。我是奎元丁总的秘书,姓宋,宋如松。我们见过面。就是那天在公安局,我陪丁总家属出席庆功会。不过欧阳医生应该不认得我。我还没有那个荣幸被介绍给您。但是对您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宋如松说。 她口齿极伶俐。欧阳灿听了满耳,除了礼貌微笑并没有马上回应的空档。等她告一段落,欧阳灿才点了点头,说:“你好。那天在场的人很多,我没有注意到你。” “我只是个小职员,您没注意到我太正常了。”宋如松说。 欧阳灿微微一笑。 不,这个名字她并不觉得陌生。开了几次案情分析会,这位丁奎跟前举足轻重的“小职员”的姓名可是屡次出现……她打量了下宋如松。 这绝对是个精干的女人。 “您是来探望病人的?”宋如松来到欧阳灿面前,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欧阳灿怀里的东西上。 “是。来看朋友。”欧阳灿注意到她的目光明显地在怀里这束花上停留了一下,便微笑问道:“应该是宋秘书替丁总写了卡片吧?” 宋如松笑了,点点头,道:“是我写的。欧阳医生您可真是厉害……我还什么都没说。” “那么一大束花实在是太多,一个人享用过于奢侈。花我也分给同事们了。”欧阳灿说。 “丁总交代的,我得按照他的吩咐办。”宋如松解释道。 欧阳灿淡淡地说:“费心。不过麻烦你转告他,那是我们的工作,如果要感谢应该感谢我们所有的同事。请他以后不要特为再做什么。” 宋如松走在欧阳灿身边稍稍落后一点的位置,听了她的话,她沉默片刻,才说:“欧阳医生,丁总是很有诚意向您表达谢意的。这次他劫后余生,醒过来不久就追问您的情况,交代我想办法把他的意思转达给您……” “家属上次到局里参加活动,已经把意思表达的很到位了,真的不需要他再向我个人表示谢意。”欧阳灿说。 宋如松看了她,说:“欧阳医生,如果有哪儿让您觉得不舒服的地方,请您不要怪丁总,是我工作不力……我本意也是想多了解一下,看您有什么需要。或者并不局限于眼前。丁总说只要您开口,他……” 欧阳灿明白她的意思,但这个时候必须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了。 她说:“我想我的意思表达都很清楚了。现在我得去探望我朋友。” “那我不耽误您,欧阳医生。我会再联系您的。您有任何需要也可以联系我。”宋如松说着,迅速打开包抽出了一个很小巧的卡片夹,从里面抽出来卡片塞到欧阳灿的背包里。 欧阳灿手中拿着东西,见状也只得如此。 “再见。”宋如松说。 “再见。”欧阳灿知道丁奎一定是在高级病房的,有点庆幸此时不必也往那边走。 她来到田藻的病房外,看到护士在给田藻那张床换床单。 因不见田藻人影,她走过去问道:“请问1号床的病人去哪儿了?” 护士看了她,声音清脆地道:“哦,是来探望田藻的吗?她刚刚换病房了。” 第十四章 浪花朵朵 (十二) 欧阳灿听了,稍稍一愣,还没等她问什么,护士就说:“你是来探视的呀?去特护病房吧……具体哪个病房我可就不知道了。” “什么时间换的?”欧阳灿问。 “半个小时前刚办完手续。听说病人不想换,不过家属坚持,说是换过去更方便。”护士把所有的设备都检查完毕,回头看了欧阳灿一眼。 欧阳灿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不客气。”护士冲她笑笑。 欧阳灿抱着怀里的东西离开病房,拿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给田藻问问情况,微信提示有消息。她站下来,打开一看果然是田藻发来的,告诉她自己刚刚换了病房,问她是不是在路上了,接着给她发了个定位。 欧阳灿顺着定位的指示一路到了田藻所在的特护病房区,在护士站被人拦下,说明了情况,才获准去病房。 比起普通病房那边,这里的走廊都显得宽敞许多。走廊上没什么人,更显得安静。 田藻住的病房在走廊中段,欧阳灿明明可以很快就走到的,但她没走几步,脚步就慢了下来——有人在争执。虽然声音并不高,但她一下子就听出来那是田藻的父亲田胜军。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六点十分了。 这个时间应该是田家父母来送晚饭了……病房里应该不止一两个人。她站了下来。病房门关着,玻璃窗上映着人影,晃来晃去的……她要往后退,门却忽然开了。从里面先后出来的两个人正要说什么,一眼看到她,马上闭口不言,站在那里打量着她。 欧阳灿看着这对中年男女,从那位中年女子与杨梅极其相似的面容来看,判断这位应该是田藻的小姨了……病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大吼:“你们也给我出去!” “田藻!”田胜军也大声。 “我早就知道你们会这样!那我死我的也不用你们管……出去!” 病房里一阵嘈杂,就见田藻把田胜军夫妇推了出来,病房门“嘭”的一下关上了。 “田藻,你开门!我话还没说完……”田胜军抬手拍门。 这时候杨梅看到了欧阳灿,拉了一下田胜军,说:“小灿来了啊……” 田胜军拍门的动作停在那里,转过脸来看向欧阳灿。 欧阳灿看着他那通红冒汗的脸上怒气还未消、尴尬已泛起,只当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什么,从从容容地说:“田叔叔,杨阿姨,我来看田藻。” “田藻这会儿……”田胜军无奈地指指紧闭的病房门,意思是田藻现在是这样的。 欧阳灿没出声。大家也都沉默了。 “真对不起啊,小灿。让你看见我们家这样……”杨梅小声说。 突然隔壁病房门也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位看样子是病人家属的年轻人,皱着眉冲这边道:“你们怎么回事?要吵架出去吵!这里都是需要静养的病人,你们这么吵还有没有公德心?”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马上就走。”杨梅立即回身道歉。 “再这样我们就要投诉了,请你们马上搬出去。本来安安静静的地方,你们才来多会儿,吵的鸡犬不宁的。注意了啊,没有第二次!”那年轻人说完,皱着眉照旧回了病房。 走廊上的这群挨了一通批评的人尴尬地面面相觑,一旁的病房门开了,田藻从里面出来,一把拉了欧阳灿的手臂,拉着她进了病房,看都没看外面的其他人,立即把门又关上了。 门关的又轻又巧,还不忘把锁扣搭上。 欧阳灿等她转了身,看她那淤青比早上显得更可怕的脸,说:“让你好好养伤,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动这么大的气……喏,给你的花,给你的好吃的。” 她说着走到餐桌边,把带来的花和蛋糕放过去。看到桌上放着的水果和保温壶,猜想这是田藻父母和小姨他们带来的,只是大概还没顾上吃,就已经吵了起来……她没听见田藻说话,回头看一眼,却见她背对着自己,肩膀一颤一颤的,抬起手来抹一抹脸。 “为什么吵起来了啊?”欧阳灿问。 田藻低着头走过来,“没什么……我们吃蛋糕吧。” “不是有饭吗?蛋糕不能当饭。”欧阳灿说。 田藻还是低着头,“不想吃他们做的饭……以后都不吃他们做的饭了……” 欧阳灿坐下来,拍拍旁边的椅子,“不吃也行。你想吃什么,我们叫外卖。” 田藻沉默。 欧阳灿也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听见门被敲了两下,杨梅在外面说:“田藻,我们先回去啊……明天早上再来。田藻你好好休息……小灿,我们先走了啊。” 欧阳灿答应了一声,刚要站起来,被田藻一把按住,她只得说:“好的,杨阿姨再见。” 外面窸窸窣窣一阵声响,渐渐安静下来。 “行了吧?坐下吧!”欧阳灿说。 田藻坐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东西,发狠说:“看,这就是父母,这就是亲戚!管我死活吗?” 欧阳灿听出来话头不对,只看着她。 “好好儿的给我换病房,我就知道准有猫腻。我坚持不来,还跟我急了……刚进来还没坐热了椅子,就开始跟我分析利害……我是不知道利害关系才一直忍着的么?忍得差点儿死在司马默手里!”田藻转开脸,抬手擦了把下巴上的泪。 欧阳灿没出声,抽了几张纸巾给她。 她握在手里,脸还是朝着那边,“你看见我小姨两口子了吧?今儿哪儿是来探病的,简直……其实他们不开口我也知道的。要是我坚持闹开了,准没好果子吃。我跟司马默这几年,没少因为亲戚家的事麻烦他们家。我小表弟前年大学毕业,小姨发愁他的专业不好找工作,天天跟我妈念叨。我妈就跟我念叨,小姨是她最小的妹妹,表弟跟我从小感情又最好……后来司马默他爸爸就给安排进了部队……司马默每次跟我动手,都要说你们家沾了我们家多少光,让我自己算算……你猜我小姨刚才怎么说的?人家一句话能让咱去当兵,就能一句话让咱滚蛋……都没问问我,脸上红富士这么大的包,疼不疼?要紧不要紧!” 欧阳灿看着她那红肿的额头,“司马默回家了是吧?” 第十四章 浪花朵朵 (十三) “嗯。据说今天早上就放人了……那边讲的很明确,条件由我开。只要这边不追究,那边负责全都洗掉,并且可以保证从此以后各不相干。”田藻说。 欧阳灿吸了口气。 尽管是意料之中,她还是很难压住猛的从心底蹿起来的火苗子。 “司马默他妈妈今天来看你,亲自跟你说的?”她皱眉问道。 “这种脏事儿当然不会由她亲自过手。她来就是探望我的。跟我道歉,说她教子无方。她说会好好批评教育司马默,约束他的行为。她让我好好养伤,需要什么尽管跟她提。”田藻说。 “好大方。”欧阳灿说。 “每次都这么大方。没有一次奏效过。” “你怎么想的?”她问。 “我要是愿意妥协,也不会跟我爸妈翻脸了。”田藻说。 “即使你妥协,以后难保这种事再不发生。”欧阳灿说。 田藻失神地坐在那里,说:“我们普通老百姓,怎么能想象……有时候我觉得我还不如一口气上不来死了算了。” 欧阳灿冷笑一声,说:“你要想死,还东躲西藏,还赖在我家不走啊?说什么鬼话。” 田藻沉默片刻,忽的又笑起来,说:“哎,对哦……是这么回事儿。” “真是神经病啊你。”欧阳灿见她又哭又笑的,知道她虽然受了很大的刺激正在气头上,可并不会真的想不开的。“不要轻易就低头——当然你一低头,姿态是很美的。可也不要轻易低头。习惯了低头,就很难抬起头来了。” 田藻看着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 欧阳灿也不管她,继续说:“我是个局外人,说这话你可能觉得太轻巧了——我,夏至安,我爸妈,我们都应该算是你信得过的人。我没见过我爸妈怕过什么事,我也没。所以如果你选了不低头,我们都会帮你的。” “我知道。谢谢你。”田藻说。 欧阳灿看看时间,“我差不多该走了……你还满意这里?” 田藻摇摇头,说:“你能带我离开这儿吗?我不想在这呆着。” “你伤成这样,不能离开医院。”欧阳灿说。 田藻嘴巴撅了撅,说:“又不是只有这一家医院……” “可惜我爸那是专科医院,你这外伤住那不太适合……”欧阳灿说着说着,脑中灵光一闪。“你等下,我想到一个人。” “谁呀?”田藻好奇地问道。 欧阳灿敲了敲桌子,示意她吃饭,“都送来了,别浪费。我打个电话问问的。” 田藻看着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来,拿在手里翻找着通讯录,站起来往阳台落地窗处走去……她一低头,看到地上掉了两张卡片,弯身捡了起来,说:“小灿,你掉东西了……” 欧阳灿刚刚打通电话,听见她说,先摆摆手让她别出声。 田藻便不出声,把那两张卡片放在桌角,打开保温壶,看了眼里头母亲煲的补汤,叹了口气,舀出一小碗来,听着欧阳灿在低声跟人讲着电话,又觉得好奇,边喝汤,边瞅了一眼桌角的卡片——上面那张卡片是一张银行卡。她轻轻碰了碰,露出下面那张来。那是一张名片…… 欧阳灿拿着手机过来,见田藻发愣地瞅着自己,问:“怎么了?噎着了?” 田藻指指那两张卡片,说:“你的,刚从包里掉出来了。” 欧阳灿拿起来一看,就知道田藻那张五颜六色的脸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表情了,不过她看到银行卡时,不禁皱了眉头,说:“这不是我的……哦。” 她明白了。 她以为宋如松只是将名片塞到了她的包里,哪里知道一起塞进来的还有这个……她嘴唇抿了抿。 “这人丁奎的秘书?”田藻问。 “嗯。” “找你……什么麻烦?” “哦,那倒不是。这要算是麻烦,好多人都希望麻烦缠身了。”欧阳灿手指夹着银行卡,磕了磕桌面。 田藻目光跟着她的动作走,说:“你小心啊。” “不知道这里面是多少钱。”欧阳灿说。 田藻没吭声,只是看着她。 欧阳灿瞥了她一眼,说:“丁奎也在这住院呢……我看我们倒是可以见见面,好好聊聊天。” “聊什么?聊我们怎么现世报啊?”田藻没好气地说。 欧阳灿看她那窘样子,伸手摸摸她那被纱布蒙着的半颗脑袋,一笑,拿起宋如松的名片来,照上面的电话号码拨过去。很快,宋如松就接了电话。 “宋秘书,我是欧阳灿。”她在屋子里踱了两步。 田藻转头望着她。 欧阳灿的语气很平和,像是在说极其平常的事。 “……我想我已经把我的意思表达的非常清楚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做了。我知道如果是丁总的交代,你也不方便不执行,那么现在如果你方便的话,转告丁奎,就说这是我的意思,希望他以后不要做任何超过普通市民和人民警察关系的事。从前我不认得他,以后我也不希望我们再有什么联系。” 田藻默默喝着汤。 欧阳灿说完这番话之后,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但并没有挂断电话。足足有一分钟,才听她说:“你好好养伤。这次的事是我职责所在。以前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也不想因为这些影响到我现在的生活……不,不需要你做什么。真的……那么,就这样吧。谢谢你送的花。” 田藻瞥了眼桌上那束花。 “祝你早日康复。对了,以后别做坏事,就算是报答我和我同事这次的功劳了。再见。”欧阳灿说完,挂断了电话。 田藻问:“这花是丁奎送你的?” “大概十分之一吧,其他的让我分给同事了。” “这……土包子。哪有这么送花的。”田藻翻了个白眼。 “你重点对吗?” “嗯,重点是你竟然拿别人送你的花来看我!我就知道你没那么有闲心,还买花,这不是你风格……” “你这么多话,还想不想跟我走了?”欧阳灿瞪她。 “怎么走啊?”田藻问。 “就这么走。难道护士还不让你送客?”欧阳灿过来把包收拾好,让田藻把自己的东西也收一下。 “不用拿了。回头医院发现我不见了,肯定通知我爸妈的。他们才不会把我东西落在这里。” “也行。东西拿多了反而引人注目。”欧阳灿说着,走到门边,开门往外看了看。 走廊上空空如也。 她招招手,田藻跟她出来了。 两人若无其事地并肩从护士站经过。护士站里并不见人,只能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她们加快脚步,恰好赶上电梯到了,一起走进去,才松了口气,相视一笑。 电梯下行,在三楼停了一下,门一开,欧阳灿看到外面等电梯的几个人,愣了下。外面的人正在交谈,见电梯门一开,正准备往里走,看到欧阳灿,也愣了下,又回过头去道别,才进了轿厢。 “梁伯母。”欧阳灿主动打了招呼。电梯外送客的人里有丁奎的母亲和宋如松,那么梁嘉维的母亲郑懿应该是来探望他的了…… 与郑懿同行的两位中年妇人一起转过头来打量欧阳灿和田藻,郑懿面色有点阴晴不定,点了点头,也瞥了眼田藻,从鼻腔里出了一声似是而非的“嗯”,算是答应了。 田藻不明所以,伸手拉了下欧阳灿让她往里靠一靠。 欧阳灿看了她一眼,心想她这伤也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便从包里拿出一顶棒球帽来让她戴上。 她听见前面一位妇人悄声问郑懿“这谁呀”,并没有得到回答。 电梯到了底层,大家鱼贯而出,欧阳灿和田藻在最后,本以为又要被郑懿无视,正好不必再打招呼了,却见郑懿在前面和两位同行妇人说了几句话分了手,站下来回身朝欧阳灿看了一眼,说:“欧阳,现在有空吗?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第十四章 浪花朵朵 (十四) 欧阳灿看她站在门边,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想来不管自己有没有空,这几句话她都一定要说的了,于是把车匙和包给了田藻,说:“夏至安的车,你认识的。” 田藻狐疑地看着她和面色不善的郑懿,忍不住走之前说了句“你当心点儿”。 她这句话声音稍稍有点高,郑懿马上眉头就锁了起来,欧阳灿心里一笑,拍了拍她的背,说:“没事。你上车去。我一会儿就来。” “那我走了。”田藻说着走开,犹自不放心似的几步一回头。 欧阳灿站在郑懿面前,说:“梁伯母,您有话就说吧。” “你最近和嘉维联系挺多的?”郑懿说着,见大门口这里人来人往,很是嘈杂,往旁边走了走,也示意欧阳灿跟着过来。 欧阳灿走过来,说:“梁伯母有话直说吧。” 郑懿看着欧阳灿,说:“我想你应该对我要跟你谈什么心里有数的。” 欧阳灿笑笑,说:“我不太明白梁伯母的意思,请您指教。” 郑懿看她这满不在乎而又无所畏惧的态度,顿时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可欧阳灿又没有不礼貌的言语,她没有理由冲人家发火,只得克制着说:“我以前就不同意你和嘉维交往,这你很清楚。既然你们已经分了手,又各自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就没必要再联系了。嘉维现在很好,马上就要结婚,你不要打扰他。女孩子还是自重一点好。我看你也不是没有人追求,也不愁有条件不错的对象交往。你想想,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女朋友跟前男友还牵涉不清,是不是?我话可能不中听。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如果你还坚持跟嘉维来往,那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跟你客客气气讲话了。” 欧阳灿等她把话说完,又笑了笑,才说:“梁伯母,我也有话要说。” “你说吧。”郑懿抱着手臂,整理了下跨在臂上的包。 欧阳灿看了眼那极力夸耀着身份财富的包,说:“我还照旧称呼您一声梁伯母,并不是觉得您有多值得我尊重。就冲您先前对我做的那些事、给我的那些羞辱,我怎么也不会愿意再见您、多跟您说一句话的。但是无论如何嘉维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我不觉得作为成年人,他跟谁结婚、跟谁交往,还得由别人决定。您的要求很过分,我不能答应。” “你还想跟他复合是怎么着?你知不知道……” “梁伯母,这里面恐怕有什么误会。嘉维现在很好,我也有我的生活。我无意再进入你们的家庭生活,这是万分确定的。以后还请梁伯母不要动不动就把我拉过来教训。嘉维是您的儿子要保护,我也是我父母的女儿不是谁想怎么修理随时就可以的。”欧阳灿很平和地说。 郑懿那对眼睛里仍然有着严厉的目光,可是她并不怕。 “梁伯母,如果您没有别的话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失陪。”欧阳灿说。 “你等等。”郑懿说。 欧阳灿脚步一停,看着她。 郑懿盯着她,沉吟片刻,却又冷笑了下,说:“你还是那样,平时不怎么说话,到时候就牙尖嘴利的。你没那个意思跟嘉维复合,我谢天谢地,谢谢你。你呀,也别太得了意……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 “我的事不劳梁伯母费心了。再见。”欧阳灿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郑懿看着她的背影,又冷笑了下,眉头仍是皱了起来…… 欧阳灿也不管郑懿到底如何,从住院部大楼下台阶往停车处走,一路只觉得脚踩下去格外用力,恨不得把地面踩出几个脚印来似的。 田藻在车子里探头往外看,见她走来了长出一口气,忙给她开了车门,问:“怎么那么久?你们说什么了,我大老远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 “系好安全带。”欧阳灿上了车,瞥一眼田藻,说。 田藻看她脸色不好,也不敢再说什么,乖乖把安全带系好。等车子开出医院大门、又跑了好一段路,看起来像是要出城去,她也不敢问欧阳灿这是要去哪儿……还好过了一会儿欧阳灿趁一个90秒红灯停车的时候,把手机放在中控盘支架上,开始导航。她瞥了一眼,果然要去郊区,还好并不远。 她松了口气。 目的地是个非常僻静环境优美的地方。这个时候找个能避世的地点是多么重要…… 欧阳灿说:“算咱们运气好。我刚拜托窈窈姐姐,想问下能不能帮忙问下,姐夫医院也许能接收你。我才想起来她之前还说姐夫海训去了……可能问也是白问。谁知道她说她刚好一家人在山里度假,姑父也在。那附近有个野战医院,姑父找人安排你去住几天……” 田藻睁大眼,舌尖舔舔嘴唇,说:“那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嗯,肯定不会让你去住高级病房。去了别瞎问,别瞎转悠。”欧阳灿说。 田藻忙点头。 欧阳灿从手边拿了一瓶水给她,“喝口水。” “大侠的车里什么都有。”田藻拧开瓶盖,说。“要把他连人带车扔无人区,大概他也比别人生存能力强很多。” 欧阳灿听到她夸夏至安,没出声。 这会儿她的心思不在这里…… 田藻喝着水,见她不吭声,也不敢再聒噪她。车子出了城,一路上的车越来越少,欧阳灿开得也越来越快,路边的树、海和岩石迅速掠过,让人眼花缭乱……导航软件偶尔发声,打破沉寂,瞬间又恢复平静。 但这种在正确的方向上全速前进的感觉还真好。 田藻摸摸红肿疼痛的额头。 她知道她是安全的。 她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小灿……” “嘘……喂,妈妈。”欧阳灿按了免提,接听电话。 “小灿,你在哪呢?”灿妈的声音响起来。“你听我说啊,田藻家里刚才来过电话,说田藻不见了……医院发现她不在病房之后就通知他们了,现在他们找遍了医院也没找到人。田藻爸爸说你去过医院,他们走的时候你还在那里,问田藻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欧阳灿刚要说话,田藻使劲儿跟她摆手。 第十四章 浪花朵朵 (十五) “妈,田叔叔他们是来咱们家了吗?”欧阳灿问。她冲田藻摇摇头。 “没有,电话里问的。怎么?”灿妈问。 “那好。具体的情况等我回家再跟您解释吧……呃,我回家可能还得至少两个小时以后。要是我回去晚了就别给我等门了。明天早起我再跟您说。要是田叔叔再打电话来问,您就说联系不上我,什么情况您也不知道。行吧?”欧阳灿说。 “我就说这里面不能没你的事。你注意分寸吧。”灿妈倒也不细问。 “我知道。”欧阳灿答应。 “你现在开着车呢?那就不说了吧。开车小心点。”灿妈嘱咐道。 “明白。您放心。”欧阳灿说。 “还有啊,今天下午快递送来一些包裹。你到底买了什么呀,那么多东西!”灿妈说。 “我最近没网购啊。”欧阳灿莫名其妙地说。 “收货人都是你。那么大的盒子收了十几个呢,都堆在走廊上。”灿妈说。 “好……对了,夏至安回来了吗?您跟他说一声我开他车出去的,晚上准还他车。” “小夏也没回来呢。打电话给我讲,说晚上约了人。他回来我就和他说。哎呀,你说说,平常他和田藻都在家,尤其是田藻又活泼又爱说话,热热闹闹的,这俩孩子不在啊,家里一下子就空了似的。” “我爸呢?” “他也有饭局,这会儿应该正吃着呢。要早知道你也不回来,我就不等了。” “您先吃饭吧。”欧阳灿微笑道。 “好呢。你注意安全。”灿妈说完挂了电话。 车厢里一阵沉默。 欧阳灿瞅了田藻,说:“不用慌。你听见了,我妈很明白的。要是田叔叔再问,她能应付的。” “没有你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田藻说。 这会儿她倒是平静多了,只是说着话,眼神有些空洞迷茫。 欧阳灿能察觉她的情绪,可她并不擅长安慰人,于是就只好继续沉默。 车子进了山,跑了好长一段的山路,手机信号时断时续,导航也渐渐失去作用……欧阳灿完全靠着自己的判断在往前开,还好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唐恩窈的电话打来了。 她的声音都不怎么清晰,不过在问明白欧阳灿的大体方位之后,很肯定地告诉她再往前开一百米就会看到自己的白色车子了。 果然欧阳灿依言向前跑了一段路,就看到前方有亮光。她放慢车速,看到亮光中,白色车边站着的唐恩窈。 看到她们的车靠边停了下,唐恩窈过来打了个招呼,说:“跟上我。” 她说完上了车,在前面带路。 欧阳灿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车距。 夜幕降临,山路崎岖,弯道甚多,旁边就是悬崖和大海,在这种环境里开车必须集中精神……还好这段路并不算远。大约一刻钟后,唐恩窈的车速慢了下来,再往远处看,车灯照耀的范围内出现了铁栅栏,在远处便有隐约的灯光了。 欧阳灿和田藻都不料在这深山里藏着这么一个所在,只见铁栅栏边也停了辆车,看到唐恩窈到了,车上下来一个穿白色夏装制服的军人,往这边看了看,只顾过去跟唐恩窈说话——他的样子甚为放松,脸上带着笑意,显然他们之间是很熟悉的。 欧阳灿趴在方向盘上往前看,忽听田藻说:“哎,那人好帅啊……” “你真是!”欧阳灿没好气地瞪了田藻一眼,就见那人已经走开了,往门口岗亭前走去。唐恩窈则从车窗里伸出手臂,冲后面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跟上。 大门缓缓开了,三辆车鱼贯而入。 在郁郁葱葱的大院里七转八转开了一段路,车子依次停在了一排平房前。欧阳灿停好车,看前面唐恩窈跟那人都开了车门,便说:“下车吧……等会儿注意点儿,别乱说话。” 田藻吐吐舌,说:“你真当我傻啊,在这当然不会乱来了。” “那可难保。”欧阳灿说完先下了车,朝站在那里说着话的唐恩窈他们走去,脸上先带了点笑意。 唐恩窈也笑了笑,给他们先做了介绍。欧阳灿这才知道这位是唐恩窈丈夫的同学兼战友,也是这里的负责人,左津。 第十四章 浪花朵朵 (十六) 左津随后便带她们去为田藻安排的病房。 他走在前面,先进了门。 里面的值班护士看到他,打了个招呼,看了他身后这几位,也点了点头,显然是清楚他们的来意的。她跟左津低声交谈了几句,从护士站出来,在前面带路。 欧阳灿和田藻并肩走着,跟在唐恩窈身后。 往病房去的路上她们都没出声,只有护士和左津在轻声交谈。左津问的是某个病人的情况,护士的回答短促而又铿锵有力,声音虽轻然而掷地有声欧阳灿看了田藻一眼,果然看到她脸上有些紧张的神情,于是说:“野战医院嘛,可能这里的护士没有地方医院那么温和。” “我也这么觉得。”田藻小声说。 两人正说着,护士在一间病房门口停下来,把门推开,告诉他们就是这间病房。这是间双人病房,但并没有人住,所以目前相当于是单间。 “这儿眼下是不是没几个病人啊,我看都安安静静的。”唐恩窈说。 “不光没几个病人,医生护士也也被海训抽调走了三分之二,值班都快排不过来了。”左津说。 “难怪我之前打电话的时候,孟豆豆说直接打给你就行,一准儿最近吃住都在医院里。幸好你在。”唐恩窈说。 “下个周第一批参加海训的回来,我们作为第二批就出发了。也就这阵子比较忙林护士,我们在这看看病房,你先去忙吧。一会儿过去登记办手续。”左津跟那位林护士说。 林护士点点头,先退出去了。 几个人在病房里静默了片刻,欧阳灿先开了口,说:“谢谢左医生。” 左津看了她,说:“不用客气的。让病人先住下。等会儿我会交代一下,安排明天一早做个详细检查。” “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我住在这里会不会”田藻有点犹豫。 左津说:“不麻烦。我们平常也会接受地方上的病人。附近渔村的渔民有紧急状况通常都送来我们这里的。有什么事尽管找护士。” 田藻松口气,又说了声谢谢。 唐恩窈说:“那这样吧,时间不早了,既然都安排好了,小田住下来,早点休息,我们也该回去了。” “谢谢唐姐。”田藻忙说。 “不谢。”唐恩窈微笑道。说罢她和左津先出了病房门。 欧阳灿又嘱咐了田藻几句才出来。 三个人不让田藻继续送,看着她关上病房门去休息了,才一起去了护士站,欧阳灿帮忙把表格填好办妥住院手续。 “你们放心好了。人在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左津送她们俩出来,说。 唐恩窈知道他忙,催着他先走。 左津倒也不跟她们客套,当下也就先离开了。剩下欧阳灿和唐恩窈两人倒说了好一会儿话。欧阳灿把田藻的事简单跟唐恩窈说了下来龙去脉“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一想啊,不管怎么个结果,也不能把她放在那儿,让人欺负的太不像话了。至少等她清清静静养好了伤,再往下要怎么样,由她决定就是。”欧阳灿说。 唐恩窈听着她说,到这会儿才问:“你是说,小田前夫,谁?司马默?” “对。”欧阳灿点头。 “这名字很熟啊哦,想起来了。这不是司马航的儿子吗!啧啧,丫现如今出息了,能打女人了。”唐恩窈冷笑了下。 欧阳灿愣了下,才说:“我都忘了你可能认识你跟司马默熟吗?” “不熟。不过他爸爸原先在我姑姑手下做了好几年的作战参谋,逢年过节没少来我们家走动,听说后来官升的挺快的。不过我姑姑那年调回北京,这边的事就很少听人讲起了。”唐恩窈说。 欧阳灿说:“田藻恐怕很难扛得住他们家这么” “这样吧,回头让小田把她掌握的情况跟我说下。现在这个情况我也不好给意见。”唐恩窈说。 欧阳灿听了,伸出手臂来搂住恩窈,说:“真是我亲姐姐我先谢谢你。” “走开啦,肉麻。”唐恩窈推开她,笑道。“瞧瞧,你的同学,就凭你那两下子,把司马默修理修理、让他以后不敢再动手,也容易吧?你的本事呢?现在光剩下嘴啦?” “哎呀,姐姐,不是我吹牛这回他也没捞着便宜。我没怎么动手,有人把他胖揍一顿。要不然也闹不到派出所去。”欧阳灿笑着说。 “得了,回头把这段热闹也讲给我听听。”唐恩窈说着看了下表。 欧阳灿也看了眼,已经九点多了,是该回去了。 “我今晚住这,明早才回城里。你自己开车回去当心点儿。”唐恩窈上车之前嘱咐道。 “知道。那你替我问爷爷好。还有唐伯和伯母。”欧阳灿说。 “知道啦你们家院子里那凌霄花开得跟疯了似的,奶奶还不回来啊?”唐恩窈笑道。 “应该快了。我爸最近正担心奶奶回来看着哪儿哪儿都不像样,要收拾还没排上号呢。”欧阳灿笑道。 两人说笑了几句,各自上了车。 车子开出医院大门,两人分道扬镳。 唐恩窈向左转往山里去,欧阳灿往右转回市区。 山间路极为僻静,欧阳灿一路开着车子,就像在深海里潜行,要半个小时之后,城市的灯火才渐渐密集起来她看了眼油量,显示已经不多,正巧前方有个加油站,她便把车开过去加满油。 这会儿她才觉得饥肠辘辘,恰好加油站有快餐店,车子加满油开出去时,她停车买了个套餐,边开车边吃汉堡,几大口就吃光了,趁等红灯时看了眼手机。忽然发现微信有几百条信息。她吓一跳,赶紧打开看,发现是实验室的几个同事建了个群在聊天。 此时美国时间还是清晨,亏这些家伙一早有这个兴致她微笑着,先不去管他们都聊了些什么,翻了下朋友圈。 关注的人少,朋友圈没有几条,一刷新,最新的那条是夏至安的。 一个字没有,就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夜幕下的漂亮建筑物。她知道那是夏至安的实验室所在地。 她看了眼内容,瞅瞅红灯还剩三十秒,时间够充裕,便拨了电话过去,等他接听,问道:“你这会儿在学校么?” 第十四章 浪花朵朵 (十七) 夏至安应声说是,“刚从实验室出来,准备往回走了……你怎么这会儿给我电话,有事吗?” 欧阳灿清了清喉咙,说:“夏教授您好!我是您的专职司机,请问什么时间过来接您合适?” 那边没声音了。 欧阳灿等了片刻,拿开看了看手机屏,显示电话并未挂断,心想夏至安大概不适应自己这么开玩笑吧,刚要说话,就见指示灯变了黄色,忙准备启动车子,“喂?” “哦,那你现在过来好了。我给你发定位。”夏至安说。 “那一会儿见。”欧阳灿挂断了电话。 想着刚才那像是时空停滞一般的几秒钟,又有点儿好笑,敲敲方向盘,踩油门加速行驶,很快就到了学校大门。欧阳灿向里望了望,正准备找门禁卡,升降杆已经升了起来,值班的门卫冲这边挥了挥手表示放行。 她开车通过时降下车窗来,门卫才看清,说:“哟,不是夏老师啊。” “我过来接夏老师下班的。用登记吗?我们一会儿就出来。”欧阳灿微笑道。 “夏老师这个点儿还没下班哪?您进去吧。”门卫微笑道。 “谢谢您啊。”欧阳灿说。 她看了眼导航,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校园里树多,车窗一开,只听得满耳蝉噪,很是吵闹……她看看时间,赶过来用了不到一刻钟,夏至安应该不至于等急了吧。 校园里开车要限速,她不能开得更快,路况还有点复杂,一会儿一个转弯,简直转得人头晕,还好眼见着导航路线越缩越短,再往前看时,前方亮光处已经看到了那栋刚刚在照片里出现过的漂亮建筑了。 亮处是个五条路交汇的路口,灌木丛和高大落叶乔木遮天蔽日的,路灯都给遮蔽的散不出多少光来,到了近前反而一眼看不到那楼了。欧阳灿停了车,有些费劲地观察了下附近的环境,下车来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灌木丛后的小路,正通往那栋楼——楼前有几个人站在那里说话,她翘脚看了看,马上看到了夏至安。 夏至安身边应该是他的学生,有人眼尖也发现了她,提醒了下他。夏至安转过脸来,就看到灌木丛后只露出颗脑袋来的欧阳灿——灌木丛也是有些高了,显得她尤其矮小……他跟学生交代了几句话,嘱咐他们早点回宿舍休息,朝欧阳灿走去。 欧阳灿站在路口,看他走过来,问:“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啊?” “没有专职司机敢这么跟老板说话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听了,哼了一声,说:“玩cosplay还上瘾了是吗?好好好,夏教授,您请这边。” 夏至安瞅了瞅她,没出声。 欧阳灿看他脸色有点阴沉。虽然不排除是光线的原因,可总觉得他情绪不是很好,身后不远处跟着的那三个男生和女生也鸦雀不闻的……她故意轻声说道:“夏教授,你难道也是吸血鬼导师啊?压榨研究生有罪的。” 夏至安还是没出声,等走到车边,看了欧阳灿一眼,故意直接拉开后门上了车。 欧阳灿笑一笑,也上了车,说:“那您坐稳了啊。” “我还压榨他们?今儿没被他们气死就算我命大。”夏至安终于说。 欧阳灿看看他,“出什么事儿了?” 夏至安吸了吸鼻子,“你车上有汉堡?” 第十四章 浪花朵朵 (十八) 欧阳灿刚要发动车子,被他一问,差点儿笑出声来,“你狗鼻子是不是?我是刚才饿的不行了,买了套餐吃……刚才就开了窗,没什么味了吧?” 她也吸了吸鼻子,隐隐约约闻到一点味道,应该是没有丢掉的包装纸。 “还有么?”夏至安问。 “汉堡被我吃完了。还剩了半杯可乐和一包薯条……”欧阳灿从后视镜看了夏至安一眼,这才发觉他可能不是嫌弃有味道,而是饿了。“你晚上没吃饭嘛?” “薯条和可乐都给我。”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了看塞在门上储物盒里的那个袋子,犹豫了一下都拿给他,“吸管我用过了,你……” 夏至安接了袋子,拿出可乐来连杯盖带吸管取下来,先喝了几口可乐,抓了几根薯条塞嘴里。 欧阳灿有点儿吃惊地看着他——这副吃相还真是没见过……有点儿像落难的少爷,捡到什么吃什么。 “我说,你晚上在哪儿混饭吃来着?都不给你吃饱了?”她发动车子。 夏至安说:“我晚饭一口都没吃就被叫回来了。” “问题很严重嘛?”欧阳灿看看他。 夏至安很无奈地靠在后座上,一手拿着可乐,一手拿着薯条,“这阵子所有的实验数据全都不能用了,你说问题严重不严重?” “那的确是……”欧阳灿慢慢点了点头。 “我现在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那帮熊孩子,要不是我没劲儿骂人,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夏至安咬一大口薯条,恶狠狠地嚼着。 欧阳灿想笑又忍住,车子开到升降杆处慢下来。门卫和气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她把后车窗也降下来,夏至安露出笑脸来跟门卫说了声晚安,车子才在门卫笑眯眯的目光中慢慢开出大门。 “能坚持到家吗?要不要小饭馆吃一顿?”欧阳灿抬抬下巴。 大门前下坡路上有一家小饭馆子,那是这间大学的“深夜食堂”。 “不去了。我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夏至安说。 欧阳灿这回真的忍不住了,大笑起来。 “你别笑。不然我不保证不会迁怒于你。”夏至安没好气地说。 “随你吧。看你这两天也是心情不好。”欧阳灿说。 她看了看路线。 她习惯性地照着单行的规则绕了路,其实从学校回家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百米,真是……夏至安不出声了,她又回头看看他。 “哎,实验室那么多人,难免有人毛手毛脚、帮不上忙还要拖后腿的。你也不是头一天带队吧,至于这么沮丧吗?”欧阳灿说。 夏至安说:“如果他们是资质有限,那倒罢了,可不是。如果是不负责任导致的,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追究一下原因。” “你带这拨儿学生也没有很久,还是需要磨合的。”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看她,说:“慈母多败儿……你要是做导师,这态度会害了学生的。” “啧啧,也不知道谁,屁颠儿屁颠儿地给学生吃饭买单。”欧阳灿反唇相讥。 夏至安顿了顿,一时找不到什么论据来反驳,想了一会儿,还是找不到,反而笑了。 欧阳灿看他笑了,便说:“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工作的事儿到家先放下,吃一顿好的,再上去搂着哼哼亲一口,洗个澡睡一觉,明儿一早又是一条好汉了。” “我今儿一条好汉。”夏至安说。 “嗯,就是有点儿磕碜,是一条饿的连垃圾食品都吃的好汉。”欧阳灿笑道。 夏至安不说话了。 欧阳灿停了车,夏至安下车去,等她把车锁了,他已经把装垃圾的塑料袋系好扔进了巷口的垃圾桶里了。 她站在车边等他走回来,说:“今天谢谢你的车。” “不用谢。倒是得谢谢你接我。” “小意思。”欧阳灿笑笑。 “田藻怎么样?”夏至安似乎才想起来,问。 “嗯……伤情倒还好说。”欧阳灿道。 “司马默家里那边施压了吧?我猜八成田藻的父母也被做工作了,让她拿了赔偿不追究。派出所那边应该等不到今天早上就已经放人了,我们交过去的影像证据、做的笔录,算打了水漂了,是吧?如果田藻硬气,坚持追究,人家可能就不是现在这副嘴脸了。”夏至安语速慢吞吞的,也不带什么情绪。 欧阳灿听在耳中,心里却是极不舒坦的,可她一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他猜的基本是事实。 “你今晚为什么回来这么晚?又加班了?”夏至安见欧阳灿不说话,问。 “我帮田藻换了家医院。省得她老被那些人骚扰。”欧阳灿说。 “‘那些人’也包括田藻父母吧?”夏至安站在大门边,按了密码。 “你怎么这么说?”欧阳灿反问。 夏至安笑了笑,说:“田藻就一话痨,可是听到她提父母的次数屈指可数。再说了,她遇到困难,即使遭你白眼还要住这里,都不愿意跟她父母求助,可见她也是了解她父母情况的。我又不是没见过她父母。” “怎样?”欧阳灿看着他。 “不是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的人。”夏至安说着,推开门让欧阳灿先进。 欧阳灿还没进门,胖胖带头从里面蹿了出来,只在她脚边一嗅点个卯,直接就扑向了夏至安。 “哎呦我们胖胖,来来给我抱抱……”夏至安原本还闷闷不乐的,胖胖往他身上一扑,他脸上顿时就露出笑容来了。 欧阳灿站在门口看他挨个儿把三只狗都抱了抱,微笑着先进了门,看小四也着急地不行,冲门外一直看,便喊了夏至安一声,“快点儿,别漏了小四!要雨露均匀!” 夏至安带着三只狗进门,瞪她一眼。 欧阳灿笑着先走了。 他们一进门,早就把院子里弄的一派欢腾。灿妈听见外面的动静,出来扶着栏杆看了一会儿,等看见欧阳灿过来了,便说:“可算到家了……你和小夏一起回来的呀?快进屋吧,外面多热。” “妈,有现成可吃的东西吗?夏老师饿的脚都软了,不是我接他去,他这会儿可能都晕路边了。”欧阳灿笑着说。 “怎么了,不是约了人吃晚饭吗?”灿妈惊奇地问道。 “嘘!”欧阳灿见夏至安还没上来,先摆摆手。“您别问他因为什么没吃饭——正在气头上呢。” “是吗?进屋来。”灿妈推了女儿一把,回头看到了夏至安。“小夏,来,晚上我炖了苦瓜排骨,还温乎着呢,你跟小灿去吃。” “好嘞……谢谢欧伯母。我真是饿坏了。”夏至安笑道。 灿妈也微笑。 这时候就听欧阳灿在里面大叫一声。 第十四章 浪花朵朵 (十九) “怎么了?”灿妈问道。 “这是什么!”欧阳灿又大叫。 “哦你是不是说那些包裹啊?谁知道啊!你自己拆拆看。”灿妈明白过来,说。 夏至安拉开纱门,请灿妈先进去,自己也跟了进去,果然看到欧阳灿掐着腰,瞪着堆在走廊上大约占了半面墙的纸盒子。盒子都是某快递公司的,规格统一,个头不小,摞在一起显得气势也不小。 “真不是你买的?”灿妈边问边从欧阳灿身后走了过去,脸上带了不信的神气。“你这家伙偶尔犯了毛病,也是不计后果乱买一气的哩。” “我可从来没这么夸张过。”欧阳灿见母亲往厨房走去,冲着她的背影说。 “我不管你。小夏,洗洗手,咱们先吃排骨汤。”灿妈笑着说。 “给我留一碗!”欧阳灿忙嚷道。她从口袋里摸出随身带的钥匙扣来,打开那把小巧的瑞士军刀。“我来开开箱子看看这是……” “等等。”夏至安说。 “干嘛?吓我一跳。”欧阳灿拿着刀,斜了他一眼。 夏至安慢条斯理地说:“你看看这发件人地址,一片空白。你都不怕里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啊。”欧阳灿撇撇嘴。 夏至安故意对着蹲在一旁的胖胖招招手,说:“胖儿,你过去闻闻味道。” 胖胖果然起身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它除了吃和撒娇会干什么!”欧阳灿推开胖胖的大脑袋。“你也走开吧……不是都饿得没力气了吗?还有劲儿在这磨牙。” 夏至安笑着带胖胖走开了,欧阳灿拿着刀子站在那儿却有点儿犯嘀咕了。她拍了拍纸箱子,看着上面贴的快递单,的确啊,只有收件人信息,发件人信息一概没有……她俯身听了听,箱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要不你闻闻味道?”夏至安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欧阳灿头都没回,顺手从地上捡起胖胖的玩具就朝声音来源处扔了过去。 夏至安一躲,倒是胖胖一跃而起叼住了玩具,乐颠颠儿地跑过来要跟她玩儿。 欧阳灿笑着拍拍胖胖,说:“别闹,姐姐要开箱了……来吧,搁家里一天都什么事儿,难道一开箱还能有什么事儿呀,啧啧……别说,这么大盒子装尸也够了……” 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故意变了变声,灿妈在里面听到马上喝道:“又胡说!还不快点儿拆了看看,好过来喝汤?小夏不要理她,又犯毛病了。” 欧阳灿嘿嘿一笑,刀刃“哧啦”“哧啦”开胶带,打开来一看,“哇!哇!哇!” 盒子里是限量版乐高玩具。 她开心地把这一箱撇在一边,开始拆其他的,等14个大箱子全都拆开,她已经兴奋的鼻尖儿冒汗——全是她喜欢的玩具,大的小的,应该有三十个……有的是很多年前出的,现在已经很少能买到,有的是最新的,她只是在广告里看见过。 她对着这些玩具,一样样拿出来,摆在地上,数了数,27个。 “你喜欢玩乐高?”夏至安问。 他端着一碗苦瓜排骨,很好奇似的看着地上这些大大小小的玩具。灿妈也出来,看清眼前这琳琅满目的一地玩意儿,禁不住拍了下巴掌,说:“哎呀,是这个呀!我说你都多大了,还玩儿这个么?” “有人三十岁了还抱着熊睡觉呢,我这算啥?小儿科嘛!”欧阳灿说。 夏至安瞪了她一眼,默不做声地端着碗回餐厅去了。 灿妈笑道:“我说你幼稚你还不承认……这是谁送你的?这是逮着鹦哥儿拧折了腿啊,有这么送礼物的么。” 欧阳灿轻轻摇了摇头,看了一会儿,把玩具都放回箱子里。原先打包的时候应该经过精密计算的,她却没记住哪个和哪个放在一起,因此就凌乱了些。好歹先收拾的不占地方了,她才拍拍手说:“好饿……我也喝碗汤吧。” 灿妈见她一瞬间脸色从兴奋到落寞,变化不要太明显,晓得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不能立即就说的原因,只说:“快去吧,盛出来这么长时间都快凉了。” “凉了不怕的。”欧阳灿去洗了手,看夏至安坐在餐桌边埋头大吃,面前小瓷碟里已经堆了一小堆骨头。她眨了眨眼,待要说什么,就见夏至安端起碗来,把汤喝光,露出一副被喂饱了之后非常满足的表情来,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夏至安皱眉问道。“你尝尝这汤就知道了,味道简直太美了……” 灿妈在一边听了眉开眼笑,坐下来催着夏至安再吃点别的。满桌子的菜在灯光的照耀下色香味的诱惑提升了好几个等级,夏至安刚放下勺子又拿起了筷子……欧阳灿喝了口汤,忍了笑,慢慢吃着排骨喝了汤,听着夏至安和母亲聊天。她也不出声,直到灿妈叩叩桌面,问道:“你说回来讲讲田藻的事儿,怎么?” “田叔叔电话里怎么说的?”欧阳灿放下碗,问道。 “还不就是那些话么,找不着田藻急死了……他说,医院那边讲你是最后一个探视的,田藻去哪儿你应该知道的。他说田藻最信你,有什么事儿肯定和你商量的。那,虽然没明着说你把人家女儿拐带走的,话里话外的意思还不明白吗?”灿妈道。 欧阳灿搓搓鼻尖。 她正待说什么,一眼瞥见夏至安也在凝神细听,便没开口。 灿妈看了她,说:“就是人家不那么暗示,我还不知道你呀?这事儿跟你能脱得了关系才怪呢。” “那您怎么跟田叔叔说的呀?”欧阳灿问。 “我问了下田藻那个坏蛋前夫的情况,他有点儿含糊。我一听,那心里还没数吗?我当时电话里想多说几句吧,呵呵,这毕竟是人家家事;不说吧,我又忍不住。我就问他啊,这几年孩子遭的罪,你真一点儿都没察觉?你心疼不心疼吧?他没说什么,就挂了电话。我还气闷了半天。”灿妈说。 欧阳灿停了一会儿,就把从早到晚她在医院里见到的所有情况都说了一遍。灿妈越听眉头皱的越紧,手不住地扣着桌面,念着:“这成什么话……” 这时候外面门响,欧阳勋回来了。 夏至安先起身,他示意他还坐下,说:“咦,这是在开会吗?气氛有点严肃啊。” 他身上略有酒气,可并没有醉,坐下来,看到有冬瓜排骨,说:“这个也给我一碗……” “在外面没吃饱么?回来还吃家里的!”灿妈正觉得烦躁,便来了一句。 “我就要碗汤喝,不给就不给嘛,发什么火啊。”欧阳勋平白碰了个钉子,并不生气,笑眯眯地说。 灿妈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欧阳灿忙给父亲盛了碗,趁父亲吃着,把刚才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我妈是听着生气呢……晚上我跟恩窈姐姐也说了一下这情况。我是有点儿担心,万一后面有什么事,也许会麻烦到恩窈姐姐和唐伯伯吧。” 欧阳灿“唔”了一声,不知道是因为汤美味,还是赞成女儿的思路。 “那边医院也是恩窈姐姐联系的,姐夫战友那里。知道的人很少,而且我估计司马默那边也想不到会给安排到那儿去吧。这样也比较安全。”欧阳灿说。 “好,还学会‘灯下黑’这招儿了。”欧阳勋笑道。 “就是麻烦了恩窈姐姐了,有点儿不好意思。” “不麻烦都麻烦了,好在也不是外人。明天我给老唐打个电话说说……今天闲了我就琢磨这事儿。我料着事儿就得照这个路子走。”欧阳勋说。 “他们家这么嚣张,也是因为把田藻家里吃的死死的。现在我倒不担心田藻同意他们家的意见,跟那边和解。我是有点担心那边自以为上下都打点好了,证据都没了,回头再翻脸不认人……司马默这暴力倾向也不是容易改的,再出事肯定就是大事。那我们坐视不理,不就又纵容一次犯罪?”欧阳灿说。 “证据还是有的。”夏至安忽然说。 “咹?”欧阳灿看了他一眼,“在哪?视频资料都交出去了,这会儿恐怕都销毁了,再哪来的证据?” “哎,你觉得我和欧伯有那么实心眼儿么?交出去之前不留个备份儿,那不是傻么!”夏至安说。 欧阳勋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抬起左拳在往前一伸,夏至安就跟他碰了碰拳头。 欧阳勋道:“留一手,在任何时候都是最安全的。” “现在就是要想办法,让司马默知道我们也不是拿他没办法。就算不送他进去蹲一蹲,也要让他从此以后别说田藻,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打。他应该是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必须接受治疗。”夏至安说。 “这点我同意。咱们手上的资料留好了,肯定用得上。不过最终还是要看田藻的想法。目前她安全,田家司马家肯定是要着急找到她的……咱们家不用说,一定是‘窝主’。咱也不能枉担了这虚名,是吧?田藻伤愈之前,交给妈妈应付田家爸妈吧。”欧阳勋说。 第十四章 浪花朵朵 (二十) 灿妈一直在听他们讲,听到最后见把这么个麻烦任务交到自己这儿来了,忍不住“啧啧”两声,说:“那好吧,装糊涂我最在行了。不行我就真疯给他们看好了。” “妈,您可真是的。”欧阳灿笑道。 “好啦,吃也吃饱了,事儿也商量好了,不早了,都休息吧……对了,外面那些乐高玩具,谁的?小灿的吧?” “是我的。”欧阳灿笑道。 “谁送你的?”欧阳勋问。 欧阳灿见饭桌上的三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张了张嘴:“呃……” “你怎么知道是人家送她的?”灿妈好奇地问。 “我还不了解咱闺女啊?要说那么一两箱有可能,一下子那么多,她舍得买才怪哩!”欧阳勋笑道。 欧阳灿悻悻地抽抽鼻子,灿妈早催着丈夫起身回房了,念着他回来也不知道先洗洗,“一身汗臭味,真是个糟老头……小灿你把桌子收拾了。” “知道。”欧阳灿忙答应。 “伯父伯母晚安。”夏至安说。 “晚安、晚安。早点去休息吧,这几天都不得安生。”灿妈说。 “没关系的。”夏至安微笑道。 “对了,石头晚上下来吃过一顿排骨了,不要再给它加餐了,我看它最近有发胖的趋势。”灿妈说。 “知道了。”夏至安笑道。 “石头还要给哼哼喂奶呢,不多吃怎么行啊。妈您真小气……”欧阳灿说。 “好好好,我小气。回头给喂成一百二十斤的大胖子,我看谁先受不了。”灿妈笑着走开了。 欧阳灿托着腮,等父母走了,松口气。见他们走出去,还在那堆箱子那里嘀咕了几句才离开,心里也明白刚才是母亲给她解围了……她舒了口气,发现夏至安还在,说:“你上去吧,这儿我来。” “我来吧。”夏至安起身去拿了围裙和手套,很快就把桌上的碗碟拿走去洗了。 欧阳灿把剩下的食物该丢的丢、该收好的收好,“你不觉得排骨汤咸?” 夏至安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和欧伯不也没出声么?” 欧阳灿一笑,搓搓鼻子,“怪不得我妈喜欢你……” “我猜伯母晚饭就只简单吃了一点,汤是专门给咱们留的,做好了没尝咸淡。”夏至安收拾好了,洗洗手。 欧阳灿靠在桌边,有点儿出神。 “你在想怎么处理那些玩具吧?”夏至安过来,倒了两杯水,给她一杯。 “嗯。”欧阳灿晃了晃脑袋。 “有什么难的。喜欢就留着嘛。” “有点贵……而且,是个不该再收人家礼物的人送的。” “哦……那我知道是谁了。” “你知道个鬼!” “这个鬼要是一直在你心里,这礼物确实不好办。”夏至安笑笑。 “要不在了呢?”欧阳灿问。 “那礼物就只是礼物而已啊。赠与和接受赠与,双方合意就合法,于情于理也都讲得通,很正常的。” “也许这个赠与有附加条件。”欧阳灿说。 “有的话,迟早让你知道的。”夏至安喝光了水,示意她一下。“我先上去了。” 第十四章 浪花朵朵 (二十一) “我跟你一起上去看看哼哼。”欧阳灿说着,顺手关了厨房灯。 夏至安走在前面,她在后面一盏盏灯关掉。 出来看到走廊上这堆纸盒子,她莫名又叹了口气,往父母房间那边看了看,见门开着,准备过去说声晚安,站在门口要敲门,就见父亲站在落地窗前正在比划一把修剪树枝用的大剪刀,便问:“您怎么把这个拿上来了啊?” “咱们家原先那把不知道让你妈妈收拾到哪儿去了,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这是我跟医院的绿化组借的那些树枝再不剪两下,人都快走不进去了。等往下天凉了,可以赏月喝茶的时候再收拾那就晚了。”欧阳勋道。 “我还有点儿盼着赏月的时候呢,到时候就凉快了。”欧阳灿笑道。 “你不说帮帮忙,就惦记着赏月?”灿妈戴着花镜在缝袜子,顺口说。 欧阳灿便说:“我帮忙。技术活儿我干不了,清理剪下来的枯枝烂叶还是行的妈您大晚上的就别缝了吧,不累眼睛啊?那袜子有什么好补的” “我也不要补的,你爸爸说这双袜子是他最近穿的最舒服的,就是破了个小洞,一定要补一补继续穿。”灿妈说。 欧阳灿笑笑,“那我不打扰你们,上去了。” “你那些宝贝别老堆在走廊上啊,进进出出的多碍事。”灿妈说。 “晓得了。”欧阳灿笑嘻嘻地说。 她回身准备上楼,才想起来进门就只顾看包裹了,背包就顺手扔在地板上,忙过去拿了起来,掏出手机来边看边上楼梯,果然手机里有未接来电,拿出来看看倒是田藻。 她看了看时间还不算太晚,用微信给她留言,问她是不是休息了。 田藻几乎是立即回了信息,说:“还没休息呢,你没接电话,不知道你是不是安全到家了,我有点儿担心睡不着。” “甭担心我,你安心养伤就行了早点儿休息。明天还得做检查。我有时间就去看你。需要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欧阳灿说。 “你忙就不用来了。我在这可以的。护士对我可好了。”田藻说。 欧阳灿沉吟片刻,说:“嗯,那就好。你自己注意安全。” “小灿,我跟我爸妈通过电话了。我告诉他们是我自己趁送你走的工夫偷跑的。我跟他们说了需要时间养伤和考虑,谁要敢逼我那就鱼死破。”田藻说。 欧阳灿说:“知道了。早点睡吧。” 田藻发了个大红唇过来,欧阳灿就回了个月亮。 她站在楼梯口,深吸了口气,按了梁嘉维的手机号码,拨出去却无法接通。她想了想,手机揣回包里,往地上一放,喊了夏至安一声,“你有没有休息啊?” 过了一会儿,听见夏至安说:“没有!” “那我上来了。”她跑上去,在走廊上就听见夏至安在说话。她走过去敲了敲门,“你在打电话啊?” 夏至安背对着她站在床边,这会儿侧了下身,说:“我在跟石头谈谈这个问题把哼哼拿出来给它是让它喂奶的,不是让它叼着上我枕头上舔毛的枕头都给它放窝里了,还是不行。你看看,哼哼都快给舔秃噜皮了!” 第十四章 浪花朵朵 (二十二) 欧阳灿走过去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道:“哪有那么夸张。肯定是哼哼保温箱里呆久了,石头觉得它味道不对了呗……哼哼差不多可以不用保温箱了吧?带着给杜医生去检查下吧。” 夏至安哼了一声。 石头停下舔毛的动作,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舔。 “伯母说她跟杜医生预约个时间。可能明天上午或者下午。要是下午的话我可以一起去。下午我没课。”夏至安说。 “要不就等周末吧,我也去。”欧阳灿走过去,凑近了看看哼哼,虽然身上还裹着纱布,可是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小眼睛也似睁非睁的。 “挺顽强的小家伙啊,总算是活下来了。”欧阳灿叹道。 夏至安又哼了一声,才说:“费多大劲照顾的呢。不活下来对不起我们付出这么多。” “不不不,我们不敢贪功,主要是你付出的多。”欧阳灿忙说。 夏至安眉毛抬了抬,也笑了。 欧阳灿见他身上衬衫有点潮乎乎的,想起他也该洗澡休息了,又看了看搂着哼哼的石头,笑道:“要不你把床让给它们算了……” “我倒是没意见,可是我去哪儿睡石头跟我去哪儿,我还不如消停点儿,就在这儿凑合算了。”夏至安无奈地说。 欧阳灿看看圆滚滚的哼哼,心想等这小家伙长大点儿,不把这屋子给啃出个洞来就算好的……她忍住没有“吓唬”夏至安,打个招呼往外走,“早点休息吧,晚安。” “晚安。”夏至安说。 欧阳灿出来,听到夏至安在身后又说:“今天谢谢你去接我回来。” 欧阳灿抬起手臂来晃了晃,“小意思啦,平常麻烦你的时候我也没这么客气。” 她没听见夏至安说什么,以为他回房间了,走到楼梯口要转弯下楼来,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儿,转脸看了看,果然看到夏至安还站在卧室门口。她愣了下,看他手抄在裤袋里,人就靠在门框上,看起来是很疲劳,状态更是平常难得一见松松垮垮的……“哎,累了赶紧洗澡睡觉啊,还站那儿干嘛呢?”她忍不住说。 “目送。”夏至安说。 “哦……回头写篇《背影》交作业啊。”欧阳灿笑笑,一挥手,蹦蹦跳跳下楼梯了。 她听见呼哧呼哧有动静,一抬头看见胖胖趴在二楼的走廊上,笑道:“怎么了,这是想上去跟石头争宠、胖的爬不上楼去了是吧?你要是也上去,夏至安那床就彻底不是他的了。” 胖胖瞅了她一眼,倒头又躺好,只甩了甩尾巴。 她伸脚过去蹭了蹭它的背毛,回了房间拿好睡衣准备去浴室,顺手从包里把手机摸出来,一边走一边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微信群里同学们一个劲儿地艾特她,她只好浮出水面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准备休息了,醒了再回复大家的问题……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发表情、讲话,好像不久前大家还在一起讨论问题争个不休的情形就在眼前。她忍不住站下来,挑了个很多心的表情发出去。 Daniel说:“这么多颗心肯定有一颗是给我的了。不过灿你是不是恋爱了,以前你才不会这么热情……” 她看了笑起来,揉了下眼睛,刚要说话,有电话进来。她见是梁嘉维的号,马上就接起来,“是我。” “刚才一直在跟人通电话。是挺重要的事儿,没法儿马上回电话给你。”梁嘉维说。 “嗯。”欧阳灿答应着。梁嘉维的声音听起来也透着疲倦……她推开浴室门,走进去坐在了凳子上。“我也不是很重要的事,你先处理你的事情好了。” 梁嘉维没有立即说话,但她听得出来他是在笑。 “笑什么啊?”欧阳灿问。 “你以前也这样。我有时候想你是太懂事了,从来不会说为了自己方便啊、耍小脾气啊,给我制造什么麻烦。”梁嘉维说。 欧阳灿沉默。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茬儿…… “嗯,我不是故意要说以前的事儿的。就是你刚那么一说,我忽然有点感触。”梁嘉维忙解释道。“你没生气吧?” “没有。难得你有这个认知。”欧阳灿说。 “好像没有也不行。我倒是不想有呢。可是你看看你现在,身边哪儿有我的位置啊?”梁嘉维又笑了。 “嘉维,”欧阳灿忽然叫他名字。 “啊?”梁嘉维似乎吃了一惊。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欧阳灿问。 她忽的想起来接到他未婚妻那个电话的事。也是这一天又忙又乱,她把这事儿都扔脑后了…… “没有啊。干嘛这么说。”梁嘉维否认。 “你吧,一有事儿的时候就特别愿意表现得没事儿,然后话也多还老笑,你不知道你这样更显得神经兮兮的。”欧阳灿说。 梁嘉维沉默片刻,说:“有点儿事,不过跟你没关系,就不跟你说了。” “礼物收到了。”欧阳灿换了话题。“谢谢你。” “还可以吧?我记得你喜欢这个。”梁嘉维说。 “相当可以的……就是有点太夸张了。又是限量版,又是最新款,你真是花了不少时间和心思收集。”欧阳灿说。 “你喜欢就好,其他也不值什么。我的时间不值钱的,你晓得的。”梁嘉维笑道。 “怎么会啊。” “我本来希望每一年都送你一件生日礼物的。既然缘分就只有这么多,那我把从你出生到今年生日的礼物都补齐了。千万别退给我……你知道我没什么耐心,脑子也不大好使……要是实在觉得有负担,你捐给福利院也行。”梁嘉维笑着说。 欧阳灿有好一会儿没说话,吸了吸鼻子。 “还有啊,我妈那个人……要是以后再什么场合不巧遇见她,她要说什么难听的话,你就别那么讲礼貌了。你讲礼貌,在她看来是好欺负。我很认真地跟你说的。”梁嘉维说。 “啊……好。”欧阳灿轻轻点着头。“我确实也没打算以后还那么客气。”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二十三) “其实以前你也不用的。”梁嘉维忽然笑了。 “你这话说的……你自己都很乖很听话的。” “那是以前啊,我总不能老那样,而且也不该什么话都听。”梁嘉维说。 欧阳灿说:“以后结了婚独立了,应该会好很多吧。” “哦,那是。”梁嘉维低声道。 两人似乎都没有什么要再说的了,沉默了一会儿,很有默契地同时开口:“时候不早了……” “早点休息吧。”欧阳灿接着说。 “好……小灿。”梁嘉维趁着还没挂电话,又说。“以后有空了偶尔还能通个电话、喝杯酒吧?” “我看最好不要。你那位准太太未必是这么好脾气的人。就算是好脾气,除非你带她一起来,不然单独联系还是不合适。”欧阳灿说。 “明白了。晚安。”梁嘉维说。 “晚安。”欧阳灿说完,挂了电话。 她拿着手机,坐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呆,才靠在墙上拨弄着手机屏,看着同学们在群里发着各种各样自己操作台或者办公桌上的混乱样子,心想要是让夏至安那个整理癖看到了,不晓得会不会抓狂哦……她笑了一会儿,觉得心情好些了。 她把手机放在台子上,准备去洗澡的时候,手机响了两声,她拿过来一看,是促销信息。 她忍不住笑自己多想,又看了一遍所有未接来电和信息,都没有曾悦希的……“茶叶不给你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说好了的要带特产给他的,不禁气哼哼地说。 手机一扔,她跑去麻利地冲了个澡出来,回房间躺在床上时,却在想明天早上记得把准备给他的东西准备好,省得忘记……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已经七点四十了。欧阳灿睁大眼睛确认了一下,才相信自己千真万确是起晚了。 她胡乱从衣柜里拿了T恤牛仔裤套上就冲下来,头发和脸都还湿乎乎的完全顾不上收拾,最后三级楼梯她更是直接蹦下来的,叫道:“为什么我不下来吃饭也没人叫我啊!” 没人出声,屋子里极其安静。 她跑进厨房去看到饭桌上摆着早餐,可是不像有人吃过的样子。 顾不上追究什么了,她把豆浆喝了拿起一根油条来咬在嘴里,拿两只水煮蛋塞裤袋里,转身从冰箱上揭了一张便利贴下来给母亲留了张字条贴在桌上,匆匆忙忙换了鞋跑出门,下来时就见夏至安从后院转出来,抱着两捆树枝。看到她叼着半根油条,他托了下帽檐,说:“小心别噎着。” 他说完从她面前走过去了,看样子是要把树枝拿出去丢掉。 欧阳灿忙咽下嘴里的食物,问:“我爸妈是不是也在后院?不是说好了请工人来弄吗?” “嗯,上午工人就来。我们先把简单的活儿做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他长裤上沾了绿色的枝叶,手臂上身上也都有,便说:“我帮你拿一捆吧。” 夏至安听了,回头看她一眼,说:“算了吧,你上班都要迟到了,赶紧走吧。” “那我就不假模假式地客气了哈……”欧阳灿跑出门去。 夏至安喊了她一声,问:“你怎么上班去啊? “打车去。今儿得把我爸的车开回来,老丢单位占着车位人家该有意见了。”欧阳灿说着就跑了。 夏至安也出了大门,看巷口果然停了辆出租车在等她了,也便没再说什么。 欧阳灿倒回了下头,说:“夏至安,你记得提醒一下我妈,记得跟杜医生约时间……最好约周末我休息的时候!” “我又不是你秘书!”夏至安没好气地说。 欧阳灿却钻进车里关好了车门,隔着玻璃跟他挥了挥手。 夏至安把树枝放到巷口的空荡荡的垃圾桶里,拍了拍手套,一看自己身上这埋汰样子,不禁笑了笑,虽说不是秘书,这会儿倒真像是园丁。跑步回来时间还早,看到欧伯伯准备修剪花枝,想都没想就去帮忙了,两人一边商量着一边干活,还挺有劲儿的……他又拍了拍身上,听见有人喊他“夏老师”。 因为是个女声,他下意识地就有点警觉,回头见是牵着Luna的范静侬,才露出微笑来,道:“范老师早!好多天没见着你了。” “我回父母那边住了几天,又出去旅行了一趟,刚回来。”范静侬微笑着,和Luna走了过来。 Luna还是那么活泼,见到夏至安开心地蹦蹦跳跳地扑上来。 夏至安笑着说:“我身上又是土又是树叶的,别过来了。” Luna毫不在意,一定要蹭过来给他摸摸头才罢了,范静侬打量他一下,笑问:“这是做什么呢?清理花园吗?” “修剪一下枯枝烂叶,省得等园林工人上门来一看太不像样。”夏至安一本正经地说。 范静侬微笑道:“看样子你还挺在行的,要不等你有空了,帮我看看我家院子里那两棵桂花吧。我觉得好像受了什么病虫害似的,无精打采的,这样下去今年不知道还开不开得了花。” “没问题啊。”夏至安爽快地答应下来。 范静侬笑了,说:“这个先不说,前阵子麻烦你和欧阳医生了,老想请你们俩过来坐坐,喝杯茶,总没有得空——我这次旅行特地背回来火腿了,这两天怎么样?哪天有时间我们把火腿解决了吧。” 夏至安笑道:“你也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我要邀请欧伯和伯母一起来的。我在这边住了很久,邻居之间联络也不多。因为Luna,平常麻烦欧伯母很多。”范静侬微笑道。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先答应吧。不过欧伯最近很忙,不一定有时间。”夏至安说。 “我会问问啦。”范静侬道。 夏至安微笑着点头。 范静侬带着Luna走了,他也回去了。 欧阳勋夫妇已经回了屋里,见他进门忙喊他洗洗手吃饭。 “我先去换衣服吧。”夏至安笑道。 “先吃吧,我看你也饿了。”灿妈招手。 “你就让小夏按他习惯来吧。他不换换衣服怎么坐得下来。”欧阳勋站在夏至安身边,笑道。 “没关系啦,椅子又坐不脏……脏了也不怕。”灿妈说。 “他不弄的清清爽爽的会吃不下饭的。”欧阳勋笑道。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二十四) “哦,对哦……”灿妈笑眯眯地看着夏至安。“大意了,大意了。我只想着小夏忙活了一早上,早就该饿了嘛。” “没事的。我是饿了,先吃饭再说。”夏至安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忙去洗了手,回来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才坐下。 他是真的饿了,等欧阳勋夫妇坐下来吃饭,他马上就开始吃了。 灿妈自己吃的慢,一会儿给欧阳勋盛粥,一会儿见夏至安喜欢吃的小菜快没了又添上些……等吃得差不多了,她才说:“小夏,今天晚上我和你欧伯伯去看望个老朋友,晚饭就不在家吃了。” “嗯,好。那我自己解决晚饭就可以了。要是小灿回来,我就跟她一起吃。”夏至安忙说。 “我还是给你们准备晚饭吧,反正白天也没什么事,想吃什么?”灿妈笑着问道。 “小灿刚才还让我提醒您,看看今天是不是能跟杜医生约一下时间,带石头和哼哼去复诊。”夏至安说。 “这事儿啊,我记得呢。”灿妈点头。 夏至安又想起来,说:“对了,刚才在外面遇到前面院儿里的范老师。她说这两天想请咱们过去做客,回头她会亲自来邀请你们的。” “怎么这么客气?”灿妈问。 “说平常麻烦您和欧伯挺多的。加上上次因为她朋友家司机的事情,警察还来问话,可能觉得麻烦我们了不太好意思。范老师是这样的,平常做事就考虑的挺周全的。”夏至安说。 “是前面6号院儿那家的外孙女吧?”欧阳勋问。 “是。那孩子挺好的。人又漂亮又懂礼貌。”灿妈说。 “我们就不要跟年轻人一起玩了,你和小灿说说,看她愿不愿意去。你们一起聚聚吧。”欧阳勋笑道。 夏至安笑笑,点了点头。 他上午有课,果然出门的时候范老师来按门铃了。灿妈请范老师进去坐,他赶时间就先出门了。等到了办公室里刚坐下来,范老师电话就打来了,告诉他,欧伯父和伯母说这两天都有其他安排,不能过来做客。夏至安因为已经传过话了,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范静侬接着说那我把背回来的火腿送一条给伯父伯母好了,就咱们一起吃吃饭喝喝茶吧。 他忍不住笑起来,道:“欧阳灿那家伙一个人大概可以啃一条火腿,到时候咱们俩吃什么?” “没关系啊,我还准备了其他的。”范静侬很镇定地说。 夏至安笑道:“我开玩笑的。” “那你方便把欧阳医生的手机号给我吗?我来问问她。刚才跟欧伯母要了,可是记错了一个数字……不好意思再回去问了。我想你应该有她的号码吧。”范静侬说。 “有。马上发给你。”夏至安说。 他挂断电话,把欧阳灿的手机号发了过去。 这时候办公室门被敲响,他说了声:“请进。” 一个眉目清秀的白裙女学生走了进来。 他点了点头,问:“什么事?” 这是他的学生孙怡,平常的衣着几乎除了白色不穿别的颜色。偶尔他觉得孙怡简直就是个幽灵,大热的天,即便是人汗涔涔的时候,看到她都能激灵灵打个寒颤。 · · · 欧阳灿接到范静侬电话的时候正准备开案情分析会。大家都已经坐下准备,还有一会儿就开会了。看到这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她稍稍犹豫了下走出去接了。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二十六) 听到范静侬那柔婉而低沉的嗓音,她顿时觉得心里熨帖得很,尤其在刚刚看了满眼现场照片的情况下,这简直不啻为天籁之音,让人心头阴霾尽去,于是范静侬邀请她晚上共进晚餐,她几乎没犹豫就一口答应了,这显然让电话那边的大美人心情非常好,很快活地问:“你几点下班?我准备好了等你和夏老师来啊。早一点晚一点都没关系……你下班就直接过来好吗?” 欧阳灿心想范静侬这人倒是很痛快,便说:“好。就这么定了。对了,需要我带点什么?” “完全不用。这里什么都有。”范静侬笑着说。 “那我看着办吧。”欧阳灿也笑了。 “真的不要带什么。刚才夏老师也这么问,你们俩在这个事儿上还真是像……别这样客气,不然我会紧张。好了不耽误你上班了,晚上见。”范静侬说完便挂了电话。 欧阳灿站在会议室门口,笑微微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欧阳灿,你手机成精了?”林方晓走过来,拿着笔记本敲了她脑门一下。 “手机怎么会成精!”欧阳灿笑道。 “没成精你对着手机笑的跟个傻子似的……进来开会了。”林方晓说。 “来了啦……我师姐怎么样啊?这几天没空联系她。”欧阳灿跟着他进屋,问。 “还可以。上课的强度不大,说这拨儿新晋人员还都挺有意思挺聪明的,又肯学,她心情挺好。”林方晓道。 “那是。我师姐给上课,谁不跟捡了宝似的呀,必须好好儿学习。”欧阳灿笑道。 林方晓要说什么,看看她,开会时间到了,他便把话咽了下去,坐到他的位子上,看看大家都已经到齐了,说:“开会。” 欧阳灿坐下来,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刚要放回桌面上,忽然看微信弹出几条信息来,是白春雪发来的。她抬眼一看,此时林方晓正在把几张犯罪嫌疑人的照片贴在白板上,便垂下眼帘,迅速点了下手机屏。 “欧阳,你听说了么?梁嘉维婚礼取消了。” 欧阳灿把手机翻了个个儿,“啪”的一下扣在了桌上,这一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简直像放了个炮仗那么响,不过除了她身旁的潘晓辉谁也没注意。 她低下头,在打开的笔记本上敲了两下,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可是脑筋还是忍不住转了几圈儿——梁嘉维婚礼取消了?到底什么时候……难道昨晚通电话的时候已经做了决定? 潘晓辉碰了她胳膊一下,轻声问:“干嘛,手机屏摔碎了,吓掉魂儿了?” 欧阳灿摇摇头,问:“那天你们说查到线索了,嫌疑人抓到了?” 潘晓辉也摇了摇头,神情有点儿沮丧,说:“抓是抓到了,可是只承认入室盗窃,不承认杀人。” 她说着抬抬下巴,欧阳灿看向林方晓。 林方晓把手里的记号笔放下,敲了敲白板,说:“下面我先说下手上正在办的几个案子的进展和疑难点。首先是这个案件,方世华夫妇被害案……第一点,这个案子是有目击证人的,就是被害人的女儿石雅梦。因为石雅梦现在完全不能跟人交流,所以无法确定她到底看到了什么。我们也不能为了破案就不顾她的情况去询问,免得让她受到更进一步的刺激。所以我们就尽量利用现有的条件、现有的线索来破案。第二点,这个案子我们目前已经锁定了一位犯罪嫌疑人,也到案了。” 欧阳灿眉毛抬了抬。 林方晓脸上可一点儿轻松的颜色都没有。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二十七) “方家那个犯罪现场非常凌乱。咱们痕检的同事在大量的痕迹里进行鉴别、分类,排除被害人一家及近亲属的足印及手印等痕迹,确认现场有属于第三人的足印。另外在案发现场大门外,留下了摩托车胎痕迹。现场监控镜头捕捉到有人在案发时段曾经到过方家送外卖,可因为是雨夜,没有办法辨认清楚送外卖人员的外貌特征。受害人手机遗失,我们开始没有能找到直接查到他们当晚可能下单叫外卖的证据。但是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女死者平常保留的外卖店家广告一册。女死者这个非常好的习惯,给我们提供了线索。我们排查了册子里的店铺,当晚大雨,很多店临时取消了派送业务,剩下的那几家我们很快进行了调查。后来就锁定了其中一家。在那家店里调查的结果显示当晚系统里确实有一单是派送到受害人家的。我们找到当时负责派送的派送员用的摩托车,痕检的同事证实这就是在案发现场留下擦痕的那辆。与金水源同住的前同事说他在案发当天晚上很正常地上下班,只是抱怨了下下雨天还要送外卖太辛苦。金水源连着两天没上班,是因为淋了雨发烧。我们在他的住处搜到了被害人丢失的部分贵重物品,然后实施了抓捕。我们在医院找到正在输液的金水源的。随后我们进行了讯问,金水源始终不承认自己杀了人。他说他去的时候有人给他开了门,但他进了门,没有看到人,在楼下喊了几声。最近天气热,那家的女主人经常会叫外卖,到他手上的派送单就有三次。他说每次上门送餐,女主人都是不笑也不怎么说话,连句谢谢都没有。他当时等了下,因为送餐都掐时间点的,等那么半分一分钟都觉得特别烦,就想放下先走。就在他把东西放在客厅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上有动静。他说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上去了,然后看到女主人倒在一房间门口,近了一看已经死了。他当时吓慌了,马上就跑下楼了。还没跑出去,在门边看到男主人随手放在柜子上的手表和钱包了。他承认当时就是临时起意,拿了那个,还壮着胆子把家里能看见的贵重物品偷了一些,包括手机、手表和现金,走的时候他还没忘把外卖带走了。出了小区,他把外卖丢到了垃圾桶,然后用女主人的手机确认了收货……他说的几个时间点我们已经确认过。他没有撒谎。包括他扔外卖,确实在小区前面一个路口的监控里找到了影像证据。” “如果不是他的话,那当时是谁在家里给他开的门?还有当时谁弄出了声音?受害人夫妇已经死亡,是他们的女儿?还是凶手?”老崔说。 “他要没撒谎的话,不是石雅梦,就是凶手。”戴冰说。 “那还用你说,只有这两个可能性啊!”老崔接着道。 戴冰撅噘嘴,不出声了。 “金水源说当时屋内一点都不乱。他上楼前根本没想到家里是死人了……而咱们进入现场,是这样子的。”林方晓指着白板中央那些照片,说。“非常乱。金水源的口供到目前为止都能找到佐证,我倾向于当时凶手另有其人。” “在金水源那里搜查到的赃物,也不是石家丢失的财物全部。金水源还没有来得及销赃。他是个没经验的小偷。另外那些被盗的财物,如果不是在金水源之外还有人进入过现场盗窃,那应该就是凶手带走了。这也是很重要的线索。”潘晓辉补充道。 “那么金水源确实只是凑巧去了案发现场?”老崔说。 “我是这么推断的,有人进入现场,杀害了死者夫妇,但这时候有人来送外卖。本来他只要不开门就可以的了,但他没有。他给开了门,让派送员进入现场。可能他以为派送员放下东西就会走,没想到他还上了楼,发现了尸体……也许当时凶手就在金水源身后。”林方晓在白板上画着图。“金水源见财起意,他就顺水推舟,把现场大肆破坏混淆视听,让这个案子最终看上去是入室抢劫。我们的视线锁定金水源,他仍然逍遥法外。” 欧阳灿看着林方晓那记号笔在白板上使劲儿点了几下,说:“林队,我同意你的分析。我就提一点想法——或者凶手是个对乐器非常熟悉的人。能不能从乐器行的人下手调查一下?这件案子的凶器非常的特别。而拆下、安装琴弦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那么完美。或许凶手没有及时离开现场、宁可冒让派送员进门被发现的风险,就是因为要做完这一步。这一步对他来说可能是非常重要的、最有仪式感的。” “有点儿意思。”老崔叹了一句。 “可是乐器行那么多,从哪儿查起呀?”戴冰皱眉问道。 “那就是慢功夫了……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小戴。”林方晓说。 “是!”戴冰答应。 林方晓把这个案子几条线又理顺了一遍,然后开始进行下一个案件……都是近期累积在手上的几个还在侦破但没有实质性进展的案子,互相交换着信息,大家的情绪都不高。 会议很快结束了,欧阳灿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收起来,塞进一个布袋子里,看潘晓辉还坐在那里写写画画,偏过头去看了一眼,问:“你在画什么?” “我那天去看石雅梦,发现小姑娘除了拉大提琴,还喜欢画画。我在想,等她稍微稳定些了,说不定可以跟她慢慢沟通,画画是个挺好的切入点。这个是……在她房间墙上发现的几幅画。”潘晓辉把本子往欧阳灿这边推推。“怎么样?” “小孩儿画画都天马行空的,妙在用色奇特。”欧阳灿看着乱七八糟的构图,委婉地说。 潘晓辉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图我拿给心理医生看去。说不定医生能从图画多了解一点儿那孩子的情况,对她的治疗有帮助。” “也许吧。”欧阳灿说。 潘晓辉合上本子,看看她,问:“你怎么情绪不高?每次案情分析会你都很亢奋的。”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二十八) “我哪有!”欧阳灿吸了下鼻子。 潘晓辉凑近一点儿,看看她的脸,说:“准有事儿……干嘛,跟曾检吵架了?不是吧,这才几天就开始吵架了!来来,说说为什么。要是他不对,回头我们娘家人组队揍他去。” 欧阳灿笑了,说:“别逗了。没有的事儿。也没吵架啊,都没见面吵什么架。” “哟,这意思还幽怨上了?那就见面啊。”潘晓辉笑道。 “什么幽怨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欧阳灿说。 外面有人喊老潘电话,有人找。 潘晓辉一边答应着往外走一边冲欧阳灿说:“这样,中午要是没事儿一起吃饭,跟我说说为什么事儿烦恼。我帮你分析分析。就这么定了啊……来了来了!” 欧阳灿拎起包搭在肩上,看她大步跑出会议室,笑笑,跟林方晓打个招呼,走出会议室。 下楼的时候正遇上几个人往上走,她刚想避开下,就看见走在前头的那个人对她笑了笑,她定睛一瞧,是曾悦希同组的同事……叫什么来着……她正努力在想,忽然看见那人身后跟着的正是曾悦希。 曾悦希也看见她了,微微一笑,跟几位同事说你们先上去,站了下来。 欧阳灿站在楼梯边,问:“因为案子来的吧?” “对。罗林那个案子嘛,最后还有些细节要跟这边同事讨论下。这次出庭想做得万无一失。”曾悦希说。 欧阳灿想到罗林,便问:“他现在怎么样啊?” “哦,精神还不错。”曾悦希道。 欧阳灿点了点头。 “你精神倒不大好,这几天是不是没睡好?”曾悦希问。 欧阳灿长出了一口气,“这可一言难尽了。” “那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应该不会很快走。”曾悦希看看表,说。 欧阳灿想想,点头。 “我知道旁边巷子有一家饺子馆很不错,上回去吃简直惊艳,一直想再去一次。就去那儿好不好?”曾悦希问。 欧阳灿笑笑,说:“好。还挺会挑地方的。那你快上去吧,别让他们等。中午见。” “中午见。”曾悦希笑着看她下楼,自己才上去。 欧阳灿出了刑警队大楼,深深吸了口气。 十点钟的烈日,晒的地上白花花的。 她顶着烈日走回去,上了楼大汗淋漓,开了下电扇,才回复白春雪一句:“知道了。” “你怎么样啊?”白春雪马上回了一句。 欧阳灿看着这几个字,心想我怎么样……能怎么样啊?早就说清楚不再有什么感情关系的两个人,因为其中一个人最近的异常举动,这事儿还能翻盘嘛? “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结不结婚、跟谁结婚是他的事。我现在跟他最多是普通朋友关系。互相之间已经聊的很透了。”她懒得打字,拿起来发了段语音信息。 白春雪发了个微笑的表情,说:“那就好。我听了这个消息之后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我怕他是因为你取消婚礼,回头再想重修旧好。可是你都move on了啊,这不是陡增烦恼么。这样就好,我就放心了。” “谢谢师姐。放心,我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欧阳灿说。 “行了,那就干活吧。我马上去上课……最近咱们这里怎么样,忙吗?”白春雪问。 “还行,跟以前差不多,你不在家,我们竟然也都排的过来。”欧阳灿说。 “好。忙不过来的话我随时回去支援。” “你一共才出去几天啊,别挂着家里了。得了啊,我还有活儿。”欧阳灿笑道。 白春雪便没再回话。 欧阳灿暂时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解剖室。到午饭时间,她先接到了潘晓辉的电话,问她:“现在哪儿?我要去食堂吃饭了,你呢?” 她便说:“我今天中午不去食堂吃了。明天行吗?其实我真没事儿……” 潘晓辉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说:“有人陪你吃饭是吧?我知道曾检上午过来了,这会儿应该刚结束工作。听说林队留吃工作餐,他们说不在这吃,还说咱们每周四中午都是包子,他们也是包子,都一样的。” 欧阳灿笑了,说:“包子有什么不好的?咱们局的包子比他们的好吃多了。” “就是。林队也这么说……哎哎,他们下去了。你要约就趁这会儿,不然走远了不好调头。好了,我不啰嗦了啊。你抓紧时间啊。”潘晓辉挂了电话。 欧阳灿笑笑,挂了电话,一看手机上有消息提示刚刚有电话进来,果然是曾悦希的。 她拨回电话去,转身检查了下解剖室的门是不是关好了,电话才通了,她说:“刚才跟同事在通话……你的事儿办完了?” “对。其他同事先回去了,我现在刑警队楼下。你呢?可以午休了吗?”他问。 “嗯。你等我两分钟,马上到。”欧阳灿放下手机,收拾了下,锁好门出来,撒腿就跑。 刚好隔壁解剖室倪铁也出来了,看见她这么跑,在后面喊了一声:“欧阳,你再跑得急,中午也就是土豆包子!” 欧阳灿回头朝他挥了下拳头,继续飞奔而去。 倪铁在后头大笑,她也不管。 跑出来果然就看到曾悦希的车还停在刑警队楼前,已经发动起来了。她弯身往车内看看,曾悦希坐在里面打电话呢。看到她来了,他忙推开车门示意她上车。欧阳灿坐进来,座位还是有点热,车内温度因为空调开得很足,已经降下来了。 她喘息不定,满头是汗,忙拿了手帕擦脸,听见曾悦希低声“嗯”了两声之后,看看她,说:“先这样吧,我回头给你电话。再见。” 他把手机一放,抽了两张纸巾给她擦了下下颌处的一点汗,说:“我等你一会儿又没什么,干嘛跑过来呀,瞧热成这样了。” “我是想少挨会儿晒。”欧阳灿嘴硬。 “哦……是这样吗?”曾悦希微笑着看她。 “是这样啊。”欧阳灿点头。 曾悦希点头,说:“好吧……那我们去吃午饭。刚才林队说一起吃工作餐,我们几位同事都怕了你们食堂的土豆包子了,早吓跑了。”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二十九) “好吃呢。今年的新土豆,我们局自己农场种的……你们不是今天也吃包子吗?有什么稀罕的!”欧阳灿说。 “我们那芸豆肉包子可好吃了……不信啊,下周请你吃。”曾悦希说。 “好啊,下周我带土豆包子,来个包子开会。”欧阳灿说。 两人停了停,一起笑起来。 “以前我奶奶说我,隔锅的饭香,没想到也有一天要吹嘘自己单位食堂包子好吃。”欧阳灿笑道。 “我们单位的是真好吃。”曾悦希道。 “越说越饿了……这会儿没包子吃,快点儿去吃饺子。”欧阳灿催他。 车早停在了巷口,两人下了车步行去饺子馆。刚好是用餐高峰期,店里没有空位,他们就先去排队点了餐。隔一会儿,欧阳灿扫了一眼四周,没找到空位,就发现了好几位同事,小声跟曾悦希说:“这馆子简直是我们局的副食堂。” 曾悦希笑笑,见她站在空调正出风口的位置,伸手拉拉她,让她避开些。 “小心伤风。”他说。 “嗯。”欧阳灿笑笑。 “欧阳,这儿。”这时候有人喊了欧阳灿一声,指了指自己和同伴的位子,打个招呼就离开了。 “谢谢啊。”欧阳灿说着,拉曾悦希过去坐下。 桌上的空盘被那两位同事已经收走了,水渍还在。欧阳灿坐下来就抽了纸巾开始擦。仔仔细细擦好了一遍,抬眼看见曾悦希在笑,问:“怎么了?哪儿好笑?” “你擦的也太仔细了。这家小馆子就算卫生很不错的了……上回和你一起去苍蝇馆子吃饭,也没见你这么仔细擦桌子。”他笑道。 欧阳灿把用完的纸巾叠起来放在一边,想了想,不禁自己也笑起来,说:“谁知道呢,我以前不这样儿的……饺子来了。” 店员送来了他们点的饺子。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只点了一种馅儿的,欧阳灿把筷子递给曾悦希,说:“下回吃就换一种馅儿的,这家的饺子哪一种都好吃。” “嗯,是好吃。”曾悦希尝了一个,称赞一句。 欧阳灿笑眯了眼,不做声只是吃。 “刚才你上车的时候,我接的是司马默电话。”曾悦希等欧阳灿吃的差不多了,说。 欧阳灿眉头微微一皱,只“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我要不要继续往下说?”曾悦希问。 欧阳灿点了点头。 盘子里还剩下六个饺子。 她想应该吃两个饺子的工夫,曾悦希就会把他要说的关于司马默的话题说完吧…… “司马默告诉我说田藻在医院失踪了。最后去探视田藻的人是你,应该是你把田藻带走安排她另外的去处。他现在知道自己错了,想跟田藻当面道歉。他母亲出面做的那些,并不是他本意。目前他就提前休今年的假,这段时间会在家。他给我电话,是知道我认识你,而且那天晚上我凑巧也在。他以为我会了解一些内情。”曾悦希说。 欧阳灿果然刚好吃完了两个饺子。 她看看曾悦希,见他并不往下说,正望着自己,便把筷子放下来,说:“田藻那哪叫失踪啊。她就是不想见那些算计她、伤害她的人,换个环境清清静静休养,省得养伤还得生气。心情不好恢复慢——司马默他下那样的毒手打人,打成什么样儿了他自己没点儿数么?竟然还有脸再见田藻啊。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万一是找着田藻再打一顿呢?他以前怎么打都是白打,这回不幸被送进去关了一晚上,万一看见田藻,一个念头冒出来,田藻就不是受点儿伤这么便宜的了吧?出了人命怎么办?司马默那天晚上打人的时候我就在现场。下手那个狠,要我们不赶上,田藻往轻了说都得重伤。他的精神状态不正常……” “这应该不至于。”曾悦希说。 欧阳灿沉默了片刻,说:“我可没有污蔑他。” “我没有说你污蔑他。我的意思是他还不至于精神失常。”曾悦希说。 “不,他应该接受精神科的鉴定,及时治疗。我知道司马默的职业不普通,承受的心理压力超乎一般人。就是因为这,如果他精神状态有问题,那一定是出大事的。对他身边的人来说,他的精神状态稳定性就是定时炸弹。”欧阳灿说。 曾悦希没出声。 欧阳灿见他不语,便说:“我最近也不打算见田藻。这事儿要怎么处理,看田藻自己的意见。我就希望司马默不要过分。他们家不能一手遮天。退一步说,也不能永远一手遮天。何况还到不了这个地步呢?就算是能把这事儿抹掉,让司马默就这么继续发展下去,有他们的苦果吃。到时候就凭他们的那点儿能力,想盖得住那简直痴人说梦。而且,这是对其他人的生命极其不负责任的。既然他通过你传话,那我也麻烦你这么跟他说。我原话可以一字不漏复制给他。我希望他好自为之。我没有其他可说的了……你吃好了么?我们走吧。” 她说完,站起来就走。 曾悦希愣了一下,紧跟着她出来,“你等下!” 欧阳灿根本不管他,也不想听,一味就往前走。 曾悦希追上去,拉住她手臂让她慢下脚步,说:“等等,你怎么脾气这么急呢,等我把话说完不好么?” “你要替他说话、劝我告诉他田藻在哪、让他们见面,那就免了吧。我不想听也不会说的。大热天儿的,回办公室吹空调、整理起诉书吧,与其跟我在这儿说家暴男的事儿,不如去做正经事,把杀人魔的起诉弄个密不透风。”欧阳灿说。 曾悦希笑了,说:“好吧,首先我不是替他说话,其次我现在确实得往回走……但是我主要的目的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而是想跟你说,这事儿你不要涉入太深。田家、田藻迫于压力和解是一定的,回头你和你父母还有夏老师,很可能出力不讨好。知道了么?” 欧阳灿看着他,没出声。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三十) 曾悦希见太阳光直射在她脸上,她的小脸儿不知道是晒的还是因为生气,红彤彤的,赶忙又把她往阴凉地拉了拉。小巷里稀稀落落有人经过,欧阳灿抽出手来,说:“你的好意我明白了。我会想想的。就这样,你开车慢些。我先走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曾悦希喊她什么,她也没回头。出了巷口,转弯往公安局大门走去,曾悦希的车子要回检察院,不能逆向往这边来,所以她脚步就慢了些。 一股子火在心里乱窜,还必须得忍住,这对脾气向来不好的她来说,简直是最大的煎熬——她忽然想到曾悦希刚刚说她脾气急,不禁更加生气。 正巧路上有一个空的易拉罐,她起脚就踢过去。 易拉罐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噗噜噜落在地上。 “哎,那位警察同志,你怎么能乱丢垃圾呢?”后面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穿着橘红色马甲的清洁工人,拄着扫帚喊道。 欧阳灿有心解释下易拉罐不是她丢的,可是又懒得开口。 那位清洁工人喋喋不休地念着她,她就在她的唠叨声里,又起了一脚,把易拉罐直接踢进了垃圾箱。 “你这个警察同志真是屡教不改……哎呀,漂亮啊!别当警察了,女足应该召你入国家队……” 欧阳灿拐了个弯进大门。 她一路疾走,被晒的头皮发痛,好不容易进了楼下大厅,值班室里有几位同事正在闲聊,看见她便叫了一声,笑着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不然哩?”欧阳灿反问。 “不是听说你去约会了吗。”几个人都没看出她情绪不佳,笑道。 “就吃顿饭要多久!你们这些八卦精。”欧阳灿撇了下嘴,说。 几个同事哈哈笑着,不过也没继续逗她,随她走开了。 欧阳灿回到办公室,吹了会儿电风扇,慢慢冷静下来,才去给自己弄了杯咖啡。 她坐下来喝着咖啡发呆,好半天才听见手机响。 电话是夏至安打来的 她楞了一下才接,夏至安问她,跟范静侬约好了没有,是不是晚上一起去她那里吃晚饭,“……我下午就跟伯母带石头和哼哼去医院检查,已经约好时间了。周末杜医生要出发去香港参加一个课程,要去一周呢,不能等了。” “哦,那好。”欧阳灿答应。 “范老师那儿呢?”夏至安问。 “去的。”欧阳灿无精打采地说。 “是不是要带伴手礼呢?你有想法没?有想法告诉我。”夏至安说。 “……还没有。”欧阳灿说着捶了下头顶。是应该准备伴手礼的,可是她一时之间想不到要带什么去。 “那么我准备吧。”夏至安马上说。 “好。”欧阳灿忍不住在回答的时候点了下头。 “喂,你怎么了?”夏至安问。 “没事。”欧阳灿答。 “那你休息一下吧,听着跟被人打了一顿似的。”夏至安笑道。 “哼。”欧阳灿才哼了一声,没说什么。不过她也没有什么要说的,确实是忽然之间觉得没有气力,那种感觉确实像是被打了一顿毫无还手之力……那边夏至安笑了笑,说声再见就扣了电话。 她把咖啡喝光,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竟然真的睡了一小会儿,睁眼已经快到上班时间,忙去水房洗了把脸,回来就换上白袍去解剖室了。 路上手机响,有曾悦希发来的信息。她打开看看,是他在问晚上是不是有时间见面。 她回复了一句“晚上有约了,换个时间吧”,便把手机塞回口袋里,进了冷飕飕的解剖室。 她一下午都在解剖室忙碌,快下班时夏至安又打电话给她,告诉她已经买好去范家的伴手礼了。 “买的什么?”欧阳灿问。 “一束花,一盒冰酒,还有一盒藤子店里的甜点。怎么样?”夏至安问。 “还不错。回头转账给你,我们AA。”欧阳灿说。 “别回头了,就这会儿吧。”夏至安说。 “哦,好,马上转。”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起来,道:“逗你的!我没那么夸张,急吼吼跟你算账。能下班了吗?” “嗯,可以准点下班。”欧阳灿说着,竟然松了一口气。 “真难得。这样的话,我在家等你。我们一起去。”夏至安说。 “你也可以先过去。我下班回家还得收拾一下的,就这么过去不太礼貌。”欧阳灿说。 “你是担心人家范老师那么优雅,被比下去吧?”夏至安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怀好意。 “要比还不定谁被比下去呢!挂了!” 她挂断电话,回头戴了手套,把解剖台冲洗了一遍。看着光可鉴人的解剖台,她像照镜子似的看看自己——晒的黑不溜秋的,在寒光闪闪的镜面台子上,有点面色发青……她把水枪挂起来,收拾好了,出来也刚好到了下班时间,她回办公室换好衣服,取了车便往家走。 晒了一天的车跟蒸笼似的,她开窗通着风,额头上还滋滋冒汗。 这酷热的夏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啊…… 她想起来该给田藻打个电话。 等电话接通的空挡,她从后视镜观察了一下车后的情况。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此一举,可曾悦希今天跟她提到的事,让她有种不安全的感觉。她倒是不怕什么,警惕一些并不是坏事。毕竟司马默那个人的精神状况实在是有些糟糕。 田藻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她觉得一阵轻松,问:“今天都没你的消息,过得如何?” “我怕打扰你上班……今天早起就在做检查,下午三点的时候全都做完了。哎呀,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在医院像是呆在私人医院似的那么爽快。医生和护士比病人多,检查什么都不用排队……他们对我都挺好的,你不用惦记我的。检查结果明天才能全部出来,左医生说到时候会有医生会诊。不过他说看情况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我脸上肿消了一些,可能眉毛额头这里要留疤了。左医生说,他们医院的整形外科很厉害的,可以动手术。你说我要不要一起把眼袋去去?”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三十一) 欧阳灿听她叽叽呱呱的不停地说,说到最后,自己都笑了,便说:“你呀,就是说着说着就下道了,还惦记着去眼袋?你有眼袋么?有点钱都花在护肤和医美上了。” “不维护形象怎么行啊?美女作家嘛!到时候出书,用这个宣传噱头,货不对板,人家不买账的!不过我最近休息不好,顾不上捯饬,感觉没有以前好看了。”田藻笑道。 “你一向面目可憎,不是打最近开始的。有这个功夫捯饬脸,还不如想想怎么写书更好看。吃饭呢,怎么样?”欧阳灿问。 “饭也不错。我没要病号饭,跟护士长说蹭他们的员工食堂。我发现食堂的饭很不错哎,比病号饭有滋味多了。左医生说这样不好,食堂的饭菜比较咸。不过他那么忙又不会总盯着我,是不是?” “你跟左医生相处的不错嘛!”欧阳灿听出来。 “是啊,他人很好。我很怕医生的,竟然不用怕他。” “你注意点儿啊……” “哎呀我知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打听过了,左医生有女朋友,都快结婚了,我当然注意分寸啦!再说你看我的脸,哇,现在不要吓死人!人家恃靓行凶,我可以恃残行凶了……” “也没有那么夸张。” “不过我跟你说,左医生跟他女朋友的经历啊,够我写三期专栏的,你信吗?传奇啊!”田藻啧啧出声。 “真是职业病。谁敢跟你说点儿啥,回头都变你的素材。”欧阳灿说。 “嘿嘿……我保证不写你,行吧?我爱你嘛。” “……滚。” “哈哈!你下班了么?”田藻开心地问。 “对,在回家的路上,马上就到家了。”欧阳灿看看路况。 “你那边没事吧?有没有被谁骚扰?”田藻问。 “没有。谁敢骚扰我?” “你还是当心一点吧。要是他们骚扰你,我就回去。把你拖下水实在是不好意思。” “你现在才有这个觉悟也晚了点儿了。我们这么多人帮你,可不是为了让你伤还没好就整天操心这些糟烂事儿的。有人来骚扰我,我也能应付。等你伤好了,管你要上天入地,随你去。”欧阳灿说。 “你好狠的心肠,居然让我上天入地……” “就冲你给我们添的这些麻烦,我这么说都客气了。好了,你在医院乖乖养伤,不准对帅医生漂亮护士有非分之想。有空我就去看你。听见谁说你什么坏话,我就揍你。你的情况回头我跟恩窈姐姐聊聊,万一以后需要法律援助呢?” “好……小灿。” “干嘛?” “我好想你啊。” “发神经。挂电话了。”欧阳灿把蓝牙按掉,很快把拐进自家小巷子里,看看巷子里只停着夏至安的车,左右也没有陌生的车辆,才停稳车下来。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 来到家门口,按了大门上密码,到底背过身去望着静静的巷子——巷子里的确只有她自己,路上也没有车和行人经过,可她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 门开了,她刚一转身,就看到门里站着的夏至安,不禁张大嘴巴,这一惊吓心脏都跳停了一拍,脸都白了。 夏至安也被反应吓了一跳,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你能不能出点儿动静啊,吓死我了!” 夏至安手里拿着狗粮,无奈地看着她,说:“我过来给小四换水添饭,谁知道你这会儿进门啊。” 欧阳灿舒了口气,想想确实也不能怪他,可嘴上不承认,“那小四也该出声啊。” “小四出声了。它一直在冲外面哼哼,我就觉得奇怪,还想是不是你回来了……你没听见啊?” 欧阳灿过去,伸拳头敲敲小四的狗头,说:“以后大点儿声哼哼。” “哎,你真是不光不跟人讲理,跟狗也不讲理。” “我跟你说,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要是惹我,我敢打你狗头。” “我就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不惹你。等会儿去范老师那儿,你千万收着点儿脾气,到人家家里是客。” “还用你说!我是看到美人就没脾气了。” 夏至安听了,哈哈大笑。 欧阳灿看着他在树影下笑的明朗动人的脸,眉毛动了动,问:“我妈出门了吗?” “嗯,十分钟前欧伯回来接她的。” “我上去换下衣服……去范老师家用不用穿正式点儿?”欧阳灿问。 “你这样就蛮好。范老师不是矫情人。”夏至安说。 “你还挺了解的。”欧阳灿说。 “嗯。”夏至安点了两下头。“在大美人面前,我们做自己就好。” 欧阳灿一听,握紧拳头冲夏至安面门挥了过去。 夏至安笑着,没躲。欧阳灿的拳头恰好停在他面前一两公分的位置,哼了一声,说声等我十五分钟,转身回家了。 母亲不在家,胖胖呈一块羊毛毡状横在走廊上,只有尾巴甩来甩去表示欢迎她回家。她从胖胖身边经过,摆摆手打个招呼,上去冲凉换衣服,下来走到客厅中央,恰好十五分钟,就见夏至安穿着平常的长裤T恤老头鞋站在那里等她,便问:“你确定就穿成这样去?” 夏至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又看了欧阳灿一眼——她倒是换了条裙子,可也是平底鞋。 “你也没盛装出席啊。”他笑笑。 “对我来说这就算是可以了。那天晚上出门行头都是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双高跟鞋你换上的话,这件裙子起码加二十分,就及格了。”夏至安笑道。 “经过一晚上折腾,那双鞋后跟蹭掉一大块皮子。可惜……那双鞋真舒服。我习惯穿平底鞋就是因为舒服。都是第一次上脚,可那双鞋比平底鞋还舒服,神奇。所以啊,贵有贵的道理。”欧阳灿说。 “主要还是合适。又贵又折磨人的东西也不在少数。”夏至安 “有点肉痛,要赔田藻一大笔钱。俩月工资要捧给她了。”欧阳灿摸摸胸口。 “不用赔她啊。”夏至安往外走。 他准备好的东西都放在门厅的架子上,回手把花递给欧阳灿。 欧阳灿本想说怎么不用赔,一看到那束花就忘了,说:“这么漂亮!”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三十二) 灰色的再生纸包了一束粉色的玫瑰,什么搭配都没有可是花好看得出奇。她这么不太在意花花草草的人都觉得太好看了。 “你喜欢啊?”夏至安问。 “好看。”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笑,“那你可以抱五分钟过过瘾。” “其他的东西呢?”欧阳灿问。 “让人让直接送到范老师家了。天这么热,走路都受罪,再拿东西,走到了跟刚洗完澡似的,太难看了。”夏至安说着,开了门,看着欧阳灿笑。“何况你比一般人汗腺要发达得多。” 欧阳灿想说他偷懒最会找理由,转念一想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就这么从空调房里走出来,已经热的鼻尖冒汗……她确实是太能出汗了。 “打伞?”夏至安拿了遮阳伞给她。 “不要。”欧阳灿拒绝。 “你就是这样才这么黑的。防晒要做全套。晒后修复也要做。”夏至安出来,把伞撑起来,给欧阳灿遮了遮。 “你就是这么仔细,才保护的这么白啊?”欧阳灿问。 锁好门,跟夏至安一起出来。 “不。我天生就白,还晒不黑。”夏至安说。 欧阳灿斜眼看看他那白里透红的肤色,健康,柔润,吹弹可破的皮肤……撇了撇嘴,说:“臭美什么呀,了不起啊。” 夏至安微笑不语。 欧阳灿看他笑,皱皱眉,鼻尖冒了几颗大汗珠,觉得痒痒的,一手拿着花,一手拿着手包,不方便擦汗,便示意他:“帮我拿一下……” 夏至安看看她,见她伸手过来托着手包,没理她那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在她鼻尖上故意使劲儿按了两下,说:“好了。” “哎呀……你又作死……鼻子好酸!”欧阳灿叫起来。 夏至安抬抬手腕给她看时间,又指指前头,示意她赶紧走。 欧阳灿鼻尖还在泛酸,一路上都不想跟夏至安说话。夏至安也不在意,只有几分钟路,路上他倒不时问她附近邻居的问题,比如谁家门边墙上挂着是谁谁谁的故居、现在是谁在住、又或是产权归谁……有的问题欧阳灿知道答案,有些则不知道。她听着听着,便说:“你不做片儿警也是屈才。” “难道不该邻居基本情况有一点好奇心吗?至少应该知道住在身边的是什么人啊。”夏至安说。 欧阳灿想想,有道理,可是……“睡在身边的人,都未必能看得清到底是什么人,何况邻居。” 夏至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两人已经来到范家大门口,听见了Luna在里面欢快地叫着。夏至安按了下门铃,看了欧阳灿一眼,又在她鼻尖额头按了几下,顺手把手帕也塞她手里,说:“把一个人彻彻底底看清楚到底不像解一道数学题那么容易。不过坏人总不可能隐藏一辈子。一旦发现不对头,及时止损就是了。” 欧阳灿听的有点儿发愣,等回过神来,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门在这时候开了,Luna比主人更快地打门缝里钻了出来,照着夏至安就扑过来,还好范静侬早有准备,及时扯住了牵引绳,笑道:“快请进……不好意思,爱宠比主人热情太多了。” 她拦阻Luna,效果却不佳。 夏至安从范静侬手里接过牵引绳,把激动不已的Luna带在身边,看着欧阳灿把带来的花给她,两个风格迥异的女子笑嘻嘻的客套几句,携手先进了大门。Luna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绕着圈子,不像石头或胖胖兴奋也只是一会儿,他干脆把它勒起来抱进大门。范家的大门内迎面是花岗岩砌成的一道高约三米的墙,左右两边有石阶,走上去才是院子。院子没有欧阳家的大,可因为空地多,植物品种少而且多是高大树木,反而显得阔朗许多。他带着Luna在桂花树下跑了好一会儿,才让它平静下来。 这时候范静侬和欧阳灿已经在玻璃花房那里坐下了,隔着落地纱窗对夏至安说:“夏老师,让Luna在那儿自己玩儿吧,你进来坐啊。” 夏至安循声音来源转头看过去,便看见欧阳灿和范静侬坐在透明的玻璃盒子里正在聊天,花房里四周有半垂下来的乳白色遮光帘,于是她们俩像在水晶球音乐盒里的漂亮的小女孩儿……他跟着往那边走,Luna毫不犹豫地跟在他身后,范静侬起身过来开门,Luna比夏至安还要快地钻进了花房里。 夏至安笑着看Luna跳到角落里的冰垫上趴着乘凉去了,坐下来,说:“这个位置视野真好。” 欧阳灿转脸往外看。 从她坐的角度,可以看到整个院落。此时太阳偏西,院子里的一切都在阳光下呈现淡淡的橘色,非常的美,像一张存了一世纪的老照片,带着时间赋予的光泽…… “欧阳,喝茶。”范静侬说。 “好啊。”欧阳灿拿起茶杯,“你搬过来不久哦?” “嗯。其实之前一直想收拾一下过来住的。收拾都收拾了好久。断断续续地,一点儿一点儿地弄,跟蚂蚁搬家似的。等弄好了吧,说通我父母让我自己单独住又费了好大的劲。最后说服他们的理由还是我上班近……一把年纪做什么事还要父母同意,有点说不过去哦?”范静侬温和地笑着。 欧阳灿还没说什么,夏至安就笑了。 她瞪了夏至安一眼,说:“其实这也挺正常的。只要不过分,父母意见是该尊重的。” 范静侬点了点头,轻声说:“要是都跟欧伯父和欧伯母那么通情达理,一万条意见都要听的。” 欧阳灿笑起来,说:“我家爸妈基本上是执行散养政策的。” 范静侬笑笑,看看表,说:“你们少坐,我去准备下,马上有的吃。” “我来帮忙。”欧阳灿要站起来,被范静侬按住。 “坐吧。都是很简单的操作,要帮忙我会喊你的。”范静侬笑着走开了。 欧阳灿看她穿过花房的玻璃隔断走进去了,忍不住问夏至安:“我们坐在这里等真的好吗?” “客随主便的含义之一就是不要随便给主人添麻烦……万一她厨艺不熟练,我们过去帮忙她反而会不方便。”夏至安说。 他说着,看看杯里的茶,将杯子放了下来。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三十三) “范老师刚从英国带回来的。”欧阳灿说。 夏至安道:“我又没说不好喝,你干嘛先拿话拦着我?” “我怕你说出难听的话来,你那张嘴……”欧阳灿蹭了下鼻尖。 夏至安看着她笑。 “干嘛?” “你还是不太了解我,我是那样的人么!” “你是。”欧阳灿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听见门铃响,一齐往里看了看。 夏至安先起身,走进客厅里。 比起这老房子古朴的外观,范家内部的装修可以说是非常具有现代感。对讲机安装在门边,屏幕上显示着来访者。夏至安看看屏幕里那个人,朝里面喊了一声“范老师”,说:“有客人。” 戴着雪白的围裙的范静侬从里面走出来,轻声说:“我来吧。” 欧阳灿站在夏至安身后,见范静侬手上还有水滴,便过去替她按了下对讲机。 范静侬看了眼屏幕,哦了一声,说:“鲁师傅你好。” 欧阳灿和夏至安对视一眼,都想起来这是谁了——这人就是上次因为一场事故,被警察调查的那位司机鲁海生。 就听鲁师傅的声音响起来,在说:“范小姐,沈总让我过来给您送东西。” “好的。请进吧。”范静侬说。 欧阳灿又帮她按了下开门键。 “谢谢啊。”范静侬说着,从门边柜子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棉纸擦干手。 “我去帮你看着厨房。”夏至安说。 “谢谢……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范静侬说。 “没关系啊。”夏至安走开了。 范静侬轻声说:“夏老师好细心……” “嗯,他有时候会帮我妈妈做些家务。就是那种我都注意不到的小事,他都能注意到。”欧阳灿也小声说。 “太难得了。照说他可不应该这么……”范静侬声音更轻些,且话没说完,仿佛担心万一被夏至安听到她们这样议论他会不高兴。 欧阳灿笑着点点头,没再出声。 范静侬开门出去,不一会儿就看到鲁师傅拎着两个大袋子从台阶上来,说:“还麻烦你跑一趟,真对不起。请进来坐坐喝杯茶。” 鲁师傅没有把袋子交到她手上,而是坚持拎着送进来,规规整整放在门边。他正要告辞,一抬眼却看到了欧阳灿,不禁愣了下,点点头,腼腆一笑,说了声“您好”,转身跟范静侬说:“范小姐您这有客人哪。” “今晚跟朋友小聚一下……这位是欧阳医生,就是上次帮你做时间证人的那位。夏老师也在,不过这会儿正在忙。”范静侬忙说。 鲁师傅一听,忙转回身来,郑重其事给欧阳灿鞠了个躬,说:“多谢欧阳医生。一直没有机会跟您当面道谢。” “应该的,您别放心上。”欧阳灿忙说。 “那您替我跟夏老师道谢。”鲁师傅说。 “好的。”欧阳灿微笑。 “范小姐还有没有其他的事交待?没有的话我这就回去了。您这还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鲁师傅说。 范静侬和欧阳灿送他出来,他忙请她们回去。 “外面热。”他说。 “慢走。替我谢谢沈先生。”范静侬说。 “好的。范小姐,欧阳医生,再见。”鲁师傅一路小跑走下台阶去了,还双手举高挥一挥。 范静侬见他身影消失,随后听到铁门响,跟欧阳灿走回屋内,说:“鲁师傅人很实诚的,特别靠得住。沈绪楷很少在这边,好多事都交代给他做。” 欧阳灿慢慢点了点头,心想沈绪楷是上回见过的那个人么……哦,应该是的。 “不过有段时间他好像人很颓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精神很不好。有一次开车去接沈绪楷,在高速上出事,整车报废。”范静侬说。 “人没事?”欧阳灿问。 “还好人只是轻伤。当时好多人都劝沈绪楷把鲁师傅开了。沈绪楷就给他放了两个月的假,让他好好休息。后来就回去上班,人也正常了。”范静侬说着,开了门让欧阳灿先进。 “沈先生是个好雇主。” “这一点倒确实不错。” 欧阳灿瞥了眼并排放在地上的袋子,只能看出来里面是些书。范静侬倒没顾上看看袋子里的东西,赶紧往厨房去,不忘跟欧阳灿说:“你去坐着呀,或者随便参观哪里都行。” “我参观下厨房吧。”欧阳灿笑着说。 范静侬跑的很快,已经不见人了。 她慢慢地边走边看,一会儿顺着食物的香气来到餐厅,不禁“哇”了一声,说:“范老师,你觉得我们三个人能吃多少啊!” 一张巨大的圆桌上,此时已经摆了不少食物,看上去琳琅满目,再配合这餐厅的环境,简直气势惊人。她再往厨房看一眼,又故意夸张地“哇”了一声——这开放式的厨房体量巨大,又漂亮又豪华而且设计感特别强,像是个专业的西式厨房……她站在外面,看着范静侬拿了一只长勺从锅子里舀了一点汤汁出来试味道,站在一旁的夏至安笑着看她,但摇了摇头。范静侬再试了一下,果然加了一点点盐进去,才转头跟欧阳灿说:“还是夏老师厉害,凭气味能判断咸淡。” 欧阳灿笑道:“嗯,应该是跟石头交流过经验。” “哎?”范静侬听了,笑起来。“夏老师你也过去坐吧。你们先坐,这边马上好。” 夏至安却说:“坐着等多没意思。应该还有我能做的吧?” 他身后是一张功能完备的操作台。台上此时放着一张长方形砧板。砧板上摆着一个方形的藤篮,盖着盖巾,还有准备好的刀具一字排开,以及几个尺寸不小的平盘。 “这是什么?摆这么大的阵势?”他问。 “火腿嘛。等下我来切。”范静侬回头看了一眼,说。“那个需要掌握时间,早了晚了口感有差别。” “这倒是。不过现在这边切着,等汤好了,时间刚刚好。我来这个吧。”夏至安说。 “你?”欧阳灿站在操作台对面,看着夏至安摩拳擦掌的样子,笑问。 “对啊。怎么,你想露一手?”夏至安拍了拍案板。 欧阳灿笑笑。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三十四) ♂! “这个我来好了,怎么好意思让你们动手……虽然我刀工不好,可是火腿好吃啊,应该可以帮我救场。本文由 。。 ”范静侬笑道。 “小灿刀工很厉害的。别看平常是拿手术刀的,拿菜刀更厉害。”夏至安说。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挖坑给我跳呢?”欧阳灿卷了下袖子,过来洗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勉为其难给你们露一手好了。” “请。”夏至安掀起盖巾来,露出里面的一整条火腿。 欧阳灿伸手按了按,刚要说话,夏至安忙道:“哎哎,就片火腿,别说吓人的话。有什么话吃完饭咱们再说。”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欧阳灿问。 “预先防范。”夏至安看见操作台一边放着一叠围裙,问范静侬:“这个能用吧?” “当然。”范静侬一直在看欧阳灿的动作,被夏至安提醒才反应过来。 夏至安从上面拿了一条围裙,抖开递给欧阳灿,“请吧。” 欧阳灿系上围裙,把火腿搬到案板上,挑了一把合手的刀,说:“这火腿片啊,就是得片的薄而又薄……顺着这个纹路来,一定会特别漂亮……这脂肪层啊……哦,不能说吓人的话是吧?咳咳……” 范静侬只顾看欧阳灿拿着那把亮晶晶的钢刀,从火腿头部开始,顺着纹路往下走,一会儿,一片火腿肉就片了下来……欧阳灿拿在手里展示给他们看,果然是薄如蝉翼,而且非常均匀。她有点儿得意地将其摆在夏至安早就准备好的平盘中,接着片下一片……范静侬忽然听到背后咕嘟咕嘟响,才想起来灶上还炖着汤,急忙回身关火。 看她手忙脚乱,欧阳灿歪歪头示意夏至安去帮忙,“我这儿用不着你。” 夏至安看看那边,说:“范老师那儿也用不着我。” “是呢。”范静侬背对这边,将浓汤盛到盘子里,笑道。 夏至安笑笑,帮忙把欧阳灿先片好的一盘火腿端了出去,回来又帮忙端汤。 范静侬笑道:“说是不要麻烦你们动手,还是没做到。” “有什么关系,我们来聚会,又不是去餐厅吃饭。在餐厅吃饭,高兴了还要去跟厨师聊聊天呢。”夏至安笑道。 “其实我本来设想的蛮好,能一道道菜慢慢照程序上。可是临了还是手忙脚乱……”范静侬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 欧阳灿正集中精神对付火腿,听了这话抬眼看她,一笑,道:“还是不用那么严格按照程序了吧……好了,就片这些吧。我看你准备的菜太多,吃不完多浪费。” “我还以为你要老实不客气地说吃不完可以打包。”夏至安笑道。 “不不,我老实不客气地准备把桌上那些吃完再走。”欧阳灿一本正经地说。 “你说的!”范静侬笑起来。 欧阳灿拿盖巾把火腿盖上,然后将刀和砧板拿去清洗了下,放在一旁晾干。这时候范静侬和夏至安也把桌摆好了,在外面喊开饭了,她忙出来,对着一桌精美的食物,眼睛一亮。 夏至安正在开酒,看她这样,微微一笑。 范静侬让欧阳灿快点坐下,“夏老师说吃这个火腿最好配你们带来的酒。” “哦……对,夏老师很懂酒的。”欧阳灿使劲儿一点头。 “是吗?那等会儿可要多喝两杯。”范静侬笑着说。 夏至安笑,漂亮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欧阳灿眉眼一弯,忍着笑不说什么,范静侬却看出来,笑问:“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一件事,那个传说是真的喽?” “什么传说?关于我的?”夏至安问。他开好了酒,放在一边醒着。 范静侬点头笑道:“对。传说你是海量,庞院长那么会喝酒的人,你们学院聚会的时候都不敢跟你喝。” 欧阳灿眨眨眼,夏至安就说:“这儿倒是有个人海量,可真不是我。” “嗯,也不是我。”欧阳灿忙说。 “你们如果喜欢喝酒而且能喝酒,就千万别客套。我准备了很多酒,洋酒国酒都有。我平常没什么机会请朋友来做客,这些酒白放着也是浪费。”范静侬笑道。 欧阳灿摇头道:“这些就可以。万一过了量,被我那‘通情达理’的妈妈发现了,可就糟糕了。而且我还得随时待命的,万一有任务要出现场,迷迷糊糊的会耽误事儿的。” 范静侬叹道:“你这工作的确是压力大。” “最近还好。”欧阳灿笑道。 夏至安看看时间,把醒酒器拿过来。范静侬准备接过去给他们倒酒,他说:“我来吧。你刚说让我们到这儿不必客气,你是最客气的。” “那……好吧。”范静侬笑道。 夏至安给她倒了酒,给欧阳灿和自己都一样是浅浅的一点,坐下来,听范静侬说:“今天晚上很高兴你们能来。希望以后我们能经常坐下来聊聊天。” “谢谢你的款待。”欧阳灿笑道。 “那我谢谢luna的热烈欢迎。”夏至安笑道。 三只酒杯碰在一起,三个人同时笑出声。 “对了,luna呢?”欧阳灿转头找luna,马上就发现luna趴在客厅里,远远地望着这边。 “它知道大人吃饭的时候不要来餐厅……其实我不介意。可是我妈妈趁我出去旅行送它去了一趟训练营,回来学会了这条规矩。如果不喊它,它是不会过来的。”范静侬说。 “我们不介意它在这。”欧阳灿说。 范静侬便喊了luna一声。 小家伙巴不得这句话,立刻从地上弹跳起来,迈着优雅的小步子跑过来,范静侬给它一个趴下的口令,它就趴在了一边。 “叫人家过来看咱们吃,有点儿残忍吧。”夏至安说。 “果然是luna喜欢的大朋友,真是懂得它的心情。”欧阳灿称赞道。 “夏老师好像很招狗狗爱。我看胖胖也很喜欢你。”范静侬说。 “这是世界第十大不解之谜。”夏至安笑道。 “你们救的那只大狗怎样了?早上欧伯母说,今天要带去给杜医生检查的。”范静侬说。 “大狗正常,小狗恢复的也不错,只等它伤口完全愈合。杜医生说可以不用住保温箱了。不过我觉得它好像还挺喜欢保温箱的环境的,暂时就当它的窝好了。什么时候它自己弃用了,什么时候算。”夏至安说起石头和哼哼来,声调稍高了一点点,显得情绪很好。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三十五) 欧阳灿啜着酒,笑而不语,听他和范静侬交流养狗的经验,怎么对付石头和Luna的怪癖,就像是两个刚刚开始养狗、又被这一重大责任带来的各种难题迷住了想要逐一解决的人那样又担忧又其乐无穷……她不知不觉就把酒喝光了,夏至安注意到,默默给她添了酒。 这一回添的有点多,她发现了,但没出声。 范静侬准备的晚餐不但丰富,而且风味绝佳。他们边吃边聊,聊的投机,都很高兴。 欧阳灿的心情变得很好,但她话并不多。因为范静侬和夏至安的许多共同话题,像学校某某老师的八卦,像以前留学时住过的宿舍、旅行时路过的乡村……她不禁想起自己读书的那些日子。 为什么总是图书馆、实验室、解剖室呢? “欧阳灿。”夏至安忽然叫了她一声。 “啊?”欧阳灿转过脸来看他。 夏至安的脸好像距离特别远,她得对一下焦距才能看清。 “范老师问你要不要试试国酒。”他说。 “我这儿没82年的拉菲,不过有几瓶82年的茅台。”范静侬笑道。 “还是别了。我喝了这么多红酒,再加上白酒,今天晚上我要睡这里了。”欧阳灿笑道。 她抬手摸摸脸,脸都有点热了。 平常她应该不会这样…… “睡在这里也没关系啊,我很欢迎。”范静侬笑着说。 欧阳灿笑着摆手。 夏至安看她已经有一点醉意,也说:“要是因为醉了睡这里,欧伯母该发飙了。算了吧。” “那就留着下回来。”范静侬说。 “好啊。”欧阳灿笑道。 范静侬起身去煮意面,夏至安看了看坐在那里不出声也不动的欧阳灿,问:“你怎么样啊,还行吗?” “没事的,就是觉得有点热。”欧阳灿摸摸脸,靠近面前的杯子一照,都能看出自己满面绯色。 “这酒怎么样?”夏至安问。 “挺不错的。”欧阳灿随口答应。 夏至安没出声。 她转脸看他一眼,见他就那么瞅着自己,“是真的挺不错的。” “你这种心情啊,好酒好肉都白瞎了。”夏至安说。 他嘴角挂着一点点笑意,可是看得出来并不是在说笑。 欧阳灿沉默片刻,才说:“哦,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你挺努力的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勉强笑了笑,扶着桌子起身,说:“我进去帮下忙。” 夏至安没出声也没动,欧阳灿就走开了。 范静侬刚好把意面盛好,看到她进来,笑着说:“好像起司放的稍稍有点多。” “等下尝尝看。”欧阳灿端起盘子来,轻轻一嗅。“好香!” 范静侬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希望好吃。” “没有哪一道菜不是在冒险。就算做了几百次的菜,每一次出锅味道都不可能重复上一次的味道。食材、温度、时间、味道……千变万化的,这才是烹饪的魅力。我有时间也会煮点东西。就算只是煮包方便面的时间,头脑完全放空,就专注在这一件事上,都是很好的放松。”欧阳灿说。 范静侬笑起来,点头道:“这个道理我懂,可我还是每次下厨房都像是要去打仗。看来以后还是要练习。哎,欧阳,以后有时间就过来玩嘛。想做什么好吃的,一起做,一起放松。” “好啊。”欧阳灿端盘子出来,看到夏至安不在位子上,悄声说:“带上夏至安可以吧?他洗碗很干净的。” “而且特别有条理,简直不得了。”范静侬说。 欧阳灿嗤的一声笑出来,猛点头,手上拿的盘子都要倾斜了,忙端平了,过来放在桌上。两人坐下来,刚要找夏至安,就见他从外面走进来,Luna跟在他身边,很乖巧地过来又趴在了刚才的位置。 “你去哪了?”欧阳灿问。 “接了个电话。你的手机响了两次。”夏至安把欧阳灿的手包递过来给她,看到桌上的意面,笑了。“好香。” “试试看怎么样。”范静侬道。 欧阳灿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就放回去,尝了口意面,大赞好吃。范静侬笑的大眼睛弯弯的,直说那就好啊,下回还这么做……三个人边吃边聊,吃完面在夏至安坚持下,又一起收拾了餐桌和厨房,去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欧阳灿发现时间马上就到十点钟了,不禁道:“呀,这个点儿了啊!” “还早呢。”范静侬笑道。 “聊的太高兴了,忘了时间。”欧阳灿笑道。 夏至安说:“那我们走吧。” “再坐一会儿嘛,难得聊这么开心……我们这算是‘再见如故’吧?我很少在一个晚上讲这么多话。”范静侬笑道。 “主要是你今天为了招待我们也辛苦了一天,改天吧。改天我带食材过来做好吃的。”欧阳灿笑道。 “那一言为定。”范静侬说。 “今天谢谢你。” “谢谢你们。还有你们送我礼物,都很喜欢。”范静侬笑的很开心。 夏至安和欧阳灿告辞,Luna着急跟着,范静侬就带上它。 “别出来了,都这么晚了。”欧阳灿说。 “没关系,Luna晚上如果不出来一趟,这一天算没过完整,有的闹腾呢。”范静侬无奈地说。 三人说笑着,在活泼可爱的Luna陪伴下,走出范家的门。 “周末过来帮你搞定桂花树的问题。”夏至安想起来,说。 “你真的会给树治病么?”欧阳灿问道。 “包在我身上。如果治不好……我赔一棵就是了。”夏至安说。 “那两棵桂花树不要超过一百岁哦,你赔!”欧阳灿说。 “有么?”夏至安转头问范静侬。 “差不多。房子是1904年的。树大概晚一些吧。”范静侬微笑道。 夏至安想了想,“要不是有君子一诺那句话,我就该说当我刚才没讲了……这样的话就一定要治好病了。” “其实你是知道树只是被虫咬了吧?并不难治。我家就有药。”欧阳灿笑着说。 夏至安笑而不语。 范静侬也笑了。 不知不觉的,他们已经走出来一段路,马上就到欧家门前的巷子了。欧阳灿刚要提醒范静侬不要再往前走、这就回去吧,忽然看到前面自家巷口那里停了辆银白色的车——此时恰好有车子经过,将那一段路照的雪亮,就把那车尾看得越发清楚……她脚步顿一顿,没出声。 第十五章 浪花朵朵 (三十六) 夏至安见她忽然不吭声了,便也往前望了望,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范静侬觉察气氛不太对,刚要问,但看他们两人神色,就没出声,倒是夏至安问:“Luna还要走一段才行吧?这点运动量不太够。” 范静侬点点头说:“是啊,还要走走。” “我陪你遛遛它吧。这个时间一个人不太好。”夏至安说着,歪歪头示意范静侬带Luna跟上。 他没有跟欧阳灿说什么,先往前走了。范静侬拉了拉欧阳灿的手,说:“回头通电话。晚安。” “晚安。”欧阳灿说。 她站在路边,看着夏至安和范静侬一起带着Luna往前走,经过了曾悦希的车子…… 夏至安的步速并不快,范静侬牵着luna,步速也不快。他们俩走到前面路口转弯,回头已经看不到欧阳灿了,范静侬才问:“那是欧阳的男朋友吗?” 夏至安笑笑,说:“可能吧。” 范静侬点点头,说:“我还以为……幸好我刚刚没有多嘴问。” 夏至安将手里拿的东西夹在手臂间,范静侬发现是个手拿包,便问:“欧阳的?” “嗯,刚出门的时候,只顾跟你说话了,顺手搁在鞋凳上。帮她拿了,忘了给她。”夏至安微笑道。 “你真的是很细心。”范静侬笑出来。 “没办法嘛,天生的。”夏至安不在意地笑笑。 他手抄在裤袋里,踩着老头鞋的牛皮底在马路上轻巧地走着,看起来又舒服又自在。 范静侬看着看着,问:“刚才吃饭的时候,欧阳笑是因为其实你根本不能多喝酒吧?” “嗯?” “我看她蛮照顾你的,没让你喝酒。” 夏至安无声地笑了一会儿,说:“她应该是不想找麻烦。我喝酒的后果很吓人。不好意思,传说不是真的。庞院长也是知道这个才不敢让我喝酒的。” 范静侬也笑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你是喜欢她的。” “那你觉得她喜欢我吗?”夏至安问。 “肯定不讨厌你。”范静侬轻声说。 “不讨厌和喜欢差了十万八千里。喜欢一个朋友和喜欢一个异性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夏至安说。 范静侬笑了笑,说:“这我就没法反驳了。” “我并不是在跟你辩论。” “我知道。我也同意。不讨厌,喜欢,爱……可能是递进的,也可能永远都没办法转换。”范静侬说。 “有感而发?” 范静侬又笑了笑,牵着Luna跟夏至安并肩走着。 两人都好久没有说话,小巷里只有两人一狗的脚步声……尽管这个时间了仍然温度很高,但临近海边,有风,吹在身上也让人觉得舒服。 “你和欧阳说话都很有趣。”范静侬说。 “哦?” “很有道理的样子。你们俩如果吵架的话,大概能吵很久内容不重样儿,太好玩儿了。” “这是夸我们吗?”夏至安笑问。 范静侬想了想,说:“我朋友里很少像你们这么有趣的。看来以后我们要常常聚一聚,那样我也可以变得有趣一点儿。” 夏至安看她眨眨眼,笑道:“小灿是做朋友的不二人选。谁要有她这么一个朋友,那真不知道是做了多少好事累积的运气。” “你这个评价很高了。” “她当得起。” 范静侬笑道:“那我要努努力……你是怎么住到欧阳家去的?像你来任教,应该承诺过给你解决住房的。” “我不需要那个的。当时过来给我列的条件里有着一样。我要求把这部分资金转到实验室建设。我没有长期定居在这里的打算,租房或者提供单身宿舍也完全可以满足我的要求。”夏至安说。 “难怪。”范静侬点了点头。“对了,你是有个学生叫孙怡吧?” “对。”夏至安站下,看着她。“你认识这个学生?” “本来不认识。不过放假前有一天,她特地到图书馆来找我。她问我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一直想跟你说,又觉得不太合适,可这事儿太奇怪了,还是要跟你提一下。”范静侬说。 夏至安说:“她有什么其他的举动吗?” “没有。我明确回答她说我不是,我跟你只是同事关系,她就走了。” 夏至安没出声。 范静侬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轻声问:“是不是个对你有什么想法的女学生?跟你表白过吗?” 夏至安摇摇头,“我平时很注意分寸。但是这个学生,的确有时候让人很费解。” “平时有奇怪的表现吗?”范静侬问。 夏至安想了想,又点了点头,说:“这么说的话……确实有时候会让我觉得不太对劲儿。” “像你这样的条件的年轻男老师,会被女学生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我本人向来不赞成师生之间有超过应有限度的交往。师生关系存在期间,是有很明确的上下位关系,即便是没有利益交换,也很难洗脱利用优势地位的嫌疑。” “师生恋也有很多是传世佳话。” “先是师生,后是男女。最好是结束一个阶段,再开始另一个阶段。” 范静侬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一会儿,才说:“哎,你的思想比好多老教授都……” “古板?” “不,可以说是高尚,也可以说是道德洁癖。但是,我支持你。” “谢谢你啊。这个问题上我愿意做保守的老古董。” “不客气。要是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说。冒充一回两回正牌女友应该还是够格的。” “暂时还不需要。再说,你不是已经否认过了?” “哎,万事万物都是在不断地变化发展中的。以前不是,还不兴以后是吗?” 夏至安微笑。他抬头看看,两人聊着天,不觉已经走到山顶公园前了,便说:“走的有点儿远了,回去吧?” “好。”范静侬看了眼公园门。“从这里上去,这个小公园很漂亮,视野也很棒。有空的话,你也可以去逛逛……跟合适的人一起。” 夏至安笑道:“行。” 旋即他沉默下来。 走在前面的Luna忽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耍赖趴在地上不肯走了。 他蹲下去,笑着摸摸Luna的头,“天气太热了是吗?” “最近天气闷热,它总是这样……”范静侬说。 她话音未落,夏至安把Luna抱了起来。 “哎呀!” “走嘛。”他笑着,拍拍Luna。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天气的确很热,但这是个美好的夜晚……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一) 夏至安和范静侬顺着小巷上坡了,欧阳灿和曾悦希则往相反方向走,顺着小巷下坡,一会儿便来到大路上,往海边走去。 走了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刚刚她走到车边,他下车来,也是默默相对了好一会儿。她是有点意外,他应该是不想贸然开口,不过两人对一起散散步倒是没有异议,很默契地一起走开了。 离家门口越来越远,她才想起来该跟母亲说一声,待要拿手机出来,没想到手里是空的——可能是落在范静侬家里了吧。大概是出门的时候,只顾了和范静侬说话,被那只太过活泼的狗催促着……而她今晚总有些心不在焉。 欧阳灿略微低着头。 路灯昏黄的影子投在地上,穿过茂盛的法国梧桐枝叶,在地上织了密密的网……她香槟色的芭蕾鞋在阴影和光线中穿行,像两只金色的鲤鱼在水中沉沉浮浮。 她的手一甩一甩的,轻轻在身边晃着,右手里的小包变得有点湿润,大概是手心出了汗。 这天气,到晚间这时候了仍然是热的。 热到整个人像是裹了一条密不透气的旗袍,狭窄逼仄,让人人手脚都不灵便——不过也许只是心里不舒服的缘故,怎么都觉得不得劲儿……她自顾自想着心事,空着的左手被握住了。 她楞了一下。 他的手很凉。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么热的时候他的手仍然很凉,于是她有些吃惊地转脸看着他,遇上他温和的笑容,不由得脱口问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 “还生气吗?”曾悦希问。 欧阳灿嘟了嘟嘴,没回答。 树叶的影子落在她的脸上,凸起的鼻子和嘴巴正好在那片阴影中,让她显得越发可爱……曾悦希微笑道:“意思就是还在生气。这一天都不接我电话、回复我信息。” “没空。”欧阳灿说。 手没抽回来。 曾悦希抬手摸摸她的头,笑文:“忙着生气所以没空么?” “你来找我就是看我是不是还在生气吗?当然啊!这还用说!”欧阳灿眉头皱起来。 “我是不想让你一直气到明天。”曾悦希说。 “我才不会。睡着了就不气……明天再说明天的。”欧阳灿转开脸。 “生着气睡得着吗?” “睡得着。”欧阳灿摸摸鼻子。 “跟你道歉,我是不该那么讲。不过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司马给我电话,我没答应他什么,也没有让你转告田藻这些话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这件事可简单可复杂,完全在当事人一念之间,并不取决于外人。”曾悦希说。 欧阳灿看了他,问:“那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田藻是我的朋友。就算她不是,眼睁睁看了司马默打人的全过程,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曾悦希点了点头,说:“当然理解。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提醒你。” “那我如果不听你的,你怎么办?”欧阳灿站下,望着曾悦希。 “我尊重你的决定。要是需要我帮忙,我也乐意。我不是要改变你的决定才那么说的。”曾悦希说。 欧阳灿侧了下脸,问:“即便司马默是你的朋友?” “我跟你说了我和他不能算是亲密的朋友。而且这件事我也觉得是他不对。在是和非的问题上,朋友只是身份,并不是判断的标准。这话我也跟他讲了。”曾悦希说。 欧阳灿缓缓点了点头,说:“倒是不需要你帮忙的……本来这种情况,你就是夹在中间很难为。你就置身事外好了,我要怎么着跟你没关系。” “没什么难为的。我跟司马默说的也很清楚。希望他不要一错再错。我也只能这么讲,毕竟不是当事人。” “你觉得他听得进去?” “很可能听不进去。” “这不就结了。要是听人劝就能收手,要法律和监狱做什么用?要你和我的工作有什么用?” “你这话也有点绝对。你和我的工作无能为力的时候太多。有时候你拿他没办法,也只能劝他向善,是不是?” 欧阳灿嘴唇抿了抿,曾悦希看着她。 “我最近都不会联系田藻。司马默找我也没有用的。别说他了,田藻家里人我都不想接触。有这个时间,他们不如都反省一下。发展到这一步,没有一个人是没错的。一个长期家暴的男人,一群很可能就是对家暴装聋作哑的家人、家暴已经到了明面上还想着自己的利益,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疼田藻。”欧阳灿说。 曾悦希点了点头,“这我同意。” “司马默没有说他很爱田藻吧?”欧阳灿眉一挑,问。 “这……没有这么对我说。”曾悦希脸上忽然有一丝尴尬的表情。 “拜托他千万别说。没有这么个爱法儿的。爱你爱到打死你,谁受得了!这人有病趁早治病,省得害人害己。”欧阳灿说。 曾悦希道:“现在够他焦头烂额一阵子的了。” “好了我们不说这事儿了……你今天没加班?”欧阳灿问。 “八点才下班。下班就过来了。”曾悦希道。 “喂过猫了?”欧阳灿问。 “现在想起这个问题来未免有点太晚了……” “那你不早说!” “哪敢说。你还生气呢,怎么敢让你帮忙喂猫。”曾悦希笑道。 “跟你生气,又不跟猫生气。”欧阳灿微笑。 曾悦希看着她,故意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说:“哎,可算是笑了。” 欧阳灿又板起脸来,可是不一会儿工夫,到底还是笑了。“没想到会因为这事儿吵架。” “不算吵架。是你生我气。” “好吧……是很生气。”欧阳灿说。 她说出这句话来,仿佛这一天的郁闷消解了些。 略微放松了些,才有心思注意周围的环境,发现两人已经走进公园里了,停了停脚步,说:“啊,走到这儿了。” 曾悦希似乎也愣了一下,刚要说走外面吧,欧阳灿却叹了口气,“怎么?” “好久没进公园了,要不从公园穿过去?”欧阳灿问。 曾悦希点了点头。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二) 沿海岸修建的这小小的一个公园,两人走下去,旁边就是礁石,不远处海水一浪一浪轻轻涌过来,柔和而又很有力量。公园里很安静,有不少游客,可三三两两喁喁细语,声音在海浪和海风中显得微不足道。 欧阳灿松开曾悦希的手,抬脚踩在礁石上。 海风吹来,她的裙子像彩旗似的飘起来,打到曾悦希身上。 曾悦希抬手扶住她的手,说:“小心点。” 他扶着她踩着礁石走。风大了些,她忙伸手去压住裙子,想要下来,可脚下礁石不平整,仓促间脚踩在石缝里,身子便朝水里歪过去。他眼疾手快,将她手一牵带到自己身边来,手臂圈住她的腰拥在怀里,轻轻将她放下来。 “看,让你小心一点。”他轻声说。 “不是我,是风。”她脱口而出。 曾悦希轻声笑起来,手指刮一下她的鼻梁,说:“这么文艺腔。” “我不是文艺,是浪漫。”欧阳灿不服气。 “好,浪漫。差点儿就浪漫到海里去了。”曾悦希拍拍她的背。 她还靠在他怀里。这会儿他意识到了,她也意识到了,可并不想动,也没出声。 其实周遭都是海的气息,浓郁的、掺杂着从早到晚累积的尘埃的、等待着夜晚的时间来洗涤的海的气息,但这都遮盖不了他身上清凉的味道……她仰起脸来,看着他。 月光下他的脸仿佛有清辉,俊美而棱角分明。 “我们往回走吧。时间不早了。太晚回去家里人会担心。”曾悦希说。 欧阳灿嘟了嘟嘴巴,笑了。 “嗯?” “没什么……走吧。”欧阳灿低了低头。 额头抵在他胸口,像只小猫那样蹭了蹭。 曾悦希只觉得胸口一阵发热,侧脸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下。 这一下如蜻蜓点水,可在欧阳灿心里却像是往平静的海水里发射了一颗鱼雷似的……她攥着的手在出汗。 过了一会儿,曾悦希拉着欧阳灿的手迈开步子越过礁石,走上了石阶。 欧阳灿心还在突突跳着,一级级石阶走得急,更让她心跳加速……好容易跟着他的脚步走上去,只听得海浪声一阵接一阵,那是海水在拍打礁石。 她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海面,正在涨潮,她刚刚踩着的礁石很快会被淹没的……就像刚刚那轻轻的一吻,要被心里的潮水淹没了。 她莫名觉得一阵凉意。 “怎么了?”曾悦希问。 欧阳灿回过脸来,“……我确实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曾悦希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刚才心有点乱,所以没注意到就走过来了……以后我们还是绕过这里吧。”她说。 她声音有点颤,迅速看了曾悦希一眼。 “以前……很多年以前,就是我出生之前,我哥哥在这个公园的海里出事的。不是这一边,在那边……” 曾悦希握紧了她的手。 她摇了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儿,但眼睛模糊了下,“嗯……其实我没见过他。我们家里也绝对不准提到他。可我一直觉得他是陪着我长大的。我妈妈……平常的时候绝对禁止我来海边,更别提下水游泳了。这在我们家是禁忌。” 曾悦希轻轻地拥抱她,说:“知道了。对不起,不该让你心乱,还走到这来了。” 欧阳灿说:“不,是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平常经过这儿的时候,我都不敢看。一直以来心里也有个阴影。我都习惯了,一般都不怎么主动来海边。” “没关系。我也该了解的。”曾悦希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牵着她的手原路返回。 “这些年家里经历过不少事。包括哥哥的过世,给我母亲打击很大的。所以她要求我怎么样,我都尽量做到,不太会违背她的心愿。不过我母亲很明事理,不怎么干涉我的生活。”欧阳灿说。 曾悦希点头。 “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我哥还在会是什么样……我哥哥特别特别优秀。从小做什么都是第一。要是他在,我想应该长成那种特别让我爸妈为之骄傲的儿子。但要是他还在,肯定不会有我的。”欧阳灿说。 “嗯。可你已经很好了。” “还不够好。我要能把他的那份儿也做好了就好了。”欧阳灿说着,自顾自出了会儿神。 曾悦希见她不说话,只管出神,也就陪着她慢慢往前走。 她的脚步很轻,看上去像是有点不敢用力。他忽然意识到来回走了这么多路,她或者是累了…… “脚累不累?”他问。 欧阳灿摇头。 其实还是有点累的。 鞋底太软太薄,走的路长了,脚掌与硬地简直像是在直接接触,每一脚踩出去都疼的紧……她晃晃脚腕,说:“一会儿就到家了。” “我背你吧。”曾悦希说。 “不要。”欧阳灿有点窘。 曾悦希微笑,“这样吧,以后只要我说错话,就罚我背你走一公里。”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要背着我绕操场跑十圈才行。”欧阳灿笑道。 “完全可以。”曾悦希说着,走到欧阳灿身前。“来嘛,今天先练习一下。” 欧阳灿却笑着摆手。 随着她身体摇动,裙摆晃来晃去煞是好看,可要真的被背起来,的确是有些不方便和不雅观。 “下次吧……哎呀,这是太让人矛盾了。到底是希望你说错话还是不说错的好呢?”她笑着说。 曾悦希也笑。 两人轻轻的笑声在小巷里随着他们的脚步有节奏地前进着……终于来到欧阳灿家门前,她回头看他。 曾悦希轻声说:“我看你进门再走。” 欧阳灿按了密码,说:“那你回去的路上慢点开车。” “知道。”曾悦希点头。“对了,这个周末有没有安排?” “周六约了白师姐逛街吃饭,没有其他的安排了。”欧阳灿说。 “嗯,那我给你打电话吧。我们吃饭看电影去。” “好啊。”欧阳灿笑着点头。 “晚安。”曾悦希说。 “晚安。”欧阳灿说。 门开了,她摆摆手,闪身进了门,看着他转身离去,才将门关上。 门内小四冲她摇着尾巴,她过去,摸摸它头,“晚安啊,小四。” 她抬眼看了看屋子里,除了门前那盏灯,只有父母房间和楼上夏至安的窗口灯是亮的,看来他们也都还没有休息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三) 她觉得很累,想快点回房间去休息,却觉得还是在这里坐一会儿比较好。于是她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小二和三三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蜷缩在她脚下。 她想着也摸摸它们的头,可是实在是没有力气明明刚才还能咬牙坚持,忍住脚上的疼,这会儿简直动都动不得。而不知哪里来的无力感和空虚感,紧紧抓住了她她闭上眼睛。 有一点点凉风温度终于还是降下来一点了。 她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听见有人叫她小灿、欧阳灿,忙睁开眼,才发觉自己在这里睡了过去,正浑身酸痛、两眼酸涩,就听到夏至安的声音:“你是得有多累,在院子里喂蚊子?” 欧阳灿打了个哈欠,看到他就坐在长椅的另一端,倒也不惊讶,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你是刚回来么?哦不,你换过衣服了你把范老师送回家了?” “嗯,送回去了。” “那就好。我还在想你们会不会一路上到山顶去看夜景了呢。”欧阳灿说。 “我们没那么傻,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去山顶还不给蚊子吃了啊?” “哪有那么厉害!”欧阳灿呵呵笑。 “你是酒劲儿上来了?看你从范家走的时候还没事儿啊。”夏至安说。 “本来就没事儿。对了,我应该是把包落在范老师家了明儿问问。要是没在她家,可能就是我什么时候不小心弄丢了。那就糟糕了” “早帮你拿回来了。搁在你书桌上了。” “那太好了,谢谢啊。”欧阳灿看看他,应该是洗过澡了,换了一身红色的亚麻衫裤,忍不住道:“大晚上的,怎么穿得跟哪吒似的。你风火轮呢?” 夏至安拿扇子猛扇了两下,没好气地说:“被弼马温给偷走了。” “弼马温顶多偷个芭蕉扇,要你的风火轮干什么?”欧阳灿笑。 “那谁知道!弼马温不高兴了就大闹天宫去了呗!” “哎,你什么意思啊?” “又多心了不是!我就是哪吒,你哪点儿像弼马温呢?”夏至安拍打着扇子,说。“院儿里蚊子多,赶紧进去吧。” 欧阳灿点点头,还是不想动。 夏至安也坐在那里没有动,轻轻打着扇子赶蚊子。 欧阳灿仰头靠在长椅上,透过头顶树叶枝杈的缝隙看着天空。 夏至安也依样往后一靠,“怎么样,现在清爽多了吧?前阵子树枝长得太张牙舞爪,坐在这儿一抬头除了叶子什么都看不到。” “难怪呢!我说怎么坐这儿忽然觉得亮了似的。对哦,今天家里有大动作。”欧阳灿拍了下腿。 夏至安说:“你真是迷糊的不轻。” “一时忘记了嘛,后院也修整好了吧?”欧阳灿问。 “都弄好了。听说来了八个人,工作了三个多小时,效率很高。”夏至安说。 欧阳灿要站起来,说:“走,去后面看看。” “大晚上的,你能看见什么呀?”夏至安拦着她。 “开灯啊!”欧阳灿说着冲他招招手,“走啊你不去啊?那我自己去。” 夏至安坐在那里,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腿脚稍稍有些不利落似的在小路上歪歪扭扭走了几步,才恢复正常,果然往后院去了。他也站起来跟上去。经过白天花匠几个小时的劳作,的确效果显著。比如从前走在这条小路上,不是要弯腰,就是时不时被哪里伸出来的枝杈戳在脸上,每天都像是行走在亚马逊森林那么惊险有趣。 他笑了笑。 以后这趣味少了 欧阳灿在前面走了一会儿,忽然站下,来了个金鸡独立,手扶住了翘起的那只脚。 夏至安看她站得很稳,也不知道她这是要干嘛,就慢了两步,只见她伸手把鞋子脱掉,拎在手里继续往前走。 他笑笑,没出声。 欧阳灿似乎忘了还有他这个人,脱了鞋让她很开心地“哦哟”了两声,踩在地上轻轻巧巧地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就不见人了。 他快走几步跟上去,还没走到院里,就见前面一亮,果然转过来一看,欧阳灿站在平台上,原来是刚刚上去开了灯。 她应该是只按开一条主线路的灯,院子里并不十分明亮,可足以看清院子的全貌。 他跟着上了去,站在她身边,看着被修葺的十分整洁漂亮的院子,一时谁也没出声。 欧阳灿转过身来,一撑手臂坐到一旁的石栏上,踢着两条小腿,仰脸看看天空,说:“小时候还能看到星星。” “现在也能看到啊,不过就是少。” “是啊,太少了总觉得小时候看看星星,满坑满谷的。尤其夏天啊,夏天好像比冬天星星要多似的。那时候也是热,吃完晚饭就在院子里乘凉。奶奶就喜欢坐在这里,家里那张盖着盖巾的藤椅就是她专用的。到了时间,我爸给她把椅子搬出来,让她坐在上头。奶奶就扇着蒲扇给我讲故事哎,你听过没有?”欧阳灿拍拍石栏,问。 “啥?” “就是那种传说啊,田螺姑娘、牛郎织女什么的” “这没人给我讲,都是我自己才知道的。”夏至安说。 “我奶奶会给我讲传说,白雪公主这些才让我自己看。” “他们都没有时间给我讲故事。”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又仰了脸看天。 夏至安也看看,说:“今晚星星少。” “是啊,天气还不错,竟然也没几颗星星奶奶说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星星。我只记得那时候星星很多现在啊” “可以去海上看。船到了离海岸很远很远的地方,星星特别多,特别美。以前我的时候,经常会跟科考船出海,一出去少则一个月四十天,多则几个月半年。天天在海上漂,除了每天测数据,做记录,日子就特别枯燥,找点儿有趣的事儿调节下。天气好的时候,我也在船上看星星。”夏至安说。 “很美啊。”欧阳灿不由自主地点头。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四) .. 忽而至夏最新章节! “是很美。披星戴月,应该就是那样。天和海严丝合缝,星星多的能让人看久了感觉喘不过气来。其实游艇出海也能看到这景观,只不过去的多数是近海,景观就打折扣了,没有那种一伸手就能够到星星的感觉。” “嗯……这么说我想起来,那年我们去旅行,晚上在山顶露宿,半夜听到动静以为有熊,结果虚惊一场,可是醒都醒了,全都睡不着,煮了热可可,看星星……星星好像就在身边,一伸手就能摸到。” 欧阳灿说着,伸出手臂,像是真的要去摸、而且真的能摸到星星似的,脸上露出很幸福的笑容来。 “现在啊,唉……”她收了手臂,叹口气。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又叹了口气。 “你想奶奶了呀?”夏至安本来想回去休息了,她这一口气叹的让他暂时打消了念头,也坐到石栏上去。 “是啊。很久没见面了。电话和视频啊,到底不如在身边嘛。”欧阳灿说。 “听说很快就回来了。” “她身体不是很好嘛,长途旅行,这一趟也够让人担心的。”欧阳灿说。 “没事的,不要多想。” “嗯。”欧阳灿点了点头。 她好久没出声,夏至安问:“你有心事,因为田藻?” “有一部分因为她。”欧阳灿说。 “剩下那部分呢?”夏至安问。 欧阳灿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夏至安“哦”了一声,说:“情感原因。” 欧阳灿吸吸鼻子。 “烦了大半天,就是因为这呀?不是见面了吗,问题没解决?”夏至安问。 欧阳灿吸吸鼻子,想说,又摇摇头,“算了。” “我不是说过么,有什么能帮你的尽管说。” “我又不是要追女友,你能帮我什么?”欧阳灿哼了一声。“还是不麻烦你了。我也不是有情绪垃圾一定要倒出来的人。再说了,你也不是个好倾诉对象。” “我这人从内到外都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怎么不是个好的倾诉对象了?” “你要人畜无害,我就是大罗金仙。” “但是你可以信任我。”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着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摇头道:“快拉倒吧,你以为知心姐姐那么好当?” “谁要当知心姐姐。你又不缺。”夏至安笑。 欧阳灿笑着叹了口气。 “暂时遇到一点问题不要太烦。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人在一起是需要磨合的。” “能磨合的只是习惯……” “当然是磨合能磨合的部分。如果有根本性分歧那是很难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轻轻转动着颈子,“嗯。” “顺其自然,不要想些有的没的,自寻烦恼。” “知道了。走吧走吧,上去休息。我都快被蚊子吃了!” 她说着滑下石栏,要推门进去,又催夏至安也快些。 “赶紧的,门开了蚊子也飞进来。” 她等夏至安过来,很快把门推开,闪身进去,等夏至安进了门随手关上,光脚在地垫上蹭了蹭,才往里走。 进门就发现餐厅亮着灯,她过去看到桌上放着切好的西瓜,拿了一片出来,刚要啃,就听客厅里母亲在叫她,忙应一声。 她咬着西瓜跟夏至安摆手,说:“我先上去,不能被我妈看到我喝了那么多酒……” 夏至安笑着看她拿着西瓜跑上楼,边跑边喊“妈妈我先上楼洗澡了啊”,人很快就不见影了,灿妈这才从厅里走过来,朝上看了一眼,说:“这孩子!小夏,吃西瓜。” “我刚已经吃过了。伯母,我也上去了。晚安。”夏至安说。 “晚安。”灿妈手里拿着蒲扇,摇了摇,笑微微地看着夏至安走了,回过身来看看桌上的西瓜。 她吸了吸鼻子,辨别着空气中的味道,摇摇头。 “老太婆,差不多该休息了啊……怎么了,又动用你的电子鼻了?”欧阳勋过来,笑问。 “有酒味。准是小灿晚上喝多了酒了。我千叮万嘱的……”灿妈皱眉道。 “偶尔喝一点没关系的。范老师和小夏都是有分寸的人,就是小灿想多喝也不成的。再说他们年轻人在一起有他们的生活方式,你也别总管那么多。小灿喝醉酒又不是没有原因。”欧阳勋说。 “我就是怕她习惯成自然。心情不好就喝酒多伤身体。” “以后也不会了嘛。她有数的,你别老管着她。这么大了,再管那么严,她会被同事朋友笑话的。”欧阳勋笑道。 灿妈想了想,倒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把西瓜收了起来。 欧阳灿上了楼,再没听见母亲喊她,长出了一口气,坐下来把西瓜吃完,才看见书桌上放着自己的手拿包。 她啃着西瓜皮,想了想,拿出手机来给夏至安发条语音信息:“看到包了。谢谢啊。” “不谢。”夏至安回了两个字。 欧阳灿觉得眼睛涩涩的,把手机一扔,丢了西瓜皮,去洗澡了。 ? ? ? 周六一大早起来吃过早饭,欧阳灿就回房间收拾下准备出门去见白春雪。 她跟白春雪约好了在商场见面,逛街买买婴儿用品,顺便一起吃饭聊聊天。换衣服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曾悦希打来的电话。 “晚上一起吃饭吧。想吃什么?我先预约位子。”他说。 “那个,咱们第一次约会一起吃的那家。”欧阳灿打开衣柜,目光在自己所有的衣服上扫来扫去。 “那算是第一次约会吗?”曾悦希笑着问。 “往前推算一下,算啊。”欧阳灿也笑。 “好,那就选那里。等你差不多逛完了,给我电话,我去接你。”曾悦希说。 “行。那就晚上见。”欧阳灿说。 “晚上见。”曾悦希说完挂了电话。 欧阳灿拿着手机,轻轻敲打着下巴,看着自己的衣服。她忽然觉得这些衣服都不够漂亮……等一件一件看过来,她又忍不住笑自己傻。这些衣服都很符合她一贯的审美,简洁利落,真不是对门田藻那一挂的,能走甜美妩媚路线……她笑着取了两套衣服出来,交替搭配了一会儿,把其中一套换上,另一套预备周一上班穿。 她站在穿衣镜前看了一会儿。 她最近瘦了几斤,平常牛仔T恤穿在身上并不显,换了一身,原本合身的衣服就立刻宽松了不少,在身上有点打晃…… 她前后照照镜子,还是有点不满意。想了想,出去走到田藻房间,看了下架子上那一排给她准备去看芭蕾舞剧的裙子,取出一件黑色的丝绸长裙来,拎着刚要回房间去试试,出来刚好看到石头跑下楼来。她发现它嘴里叼着东西,忙喊了一声。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五) “石头,你干嘛呢?是不是叼着哼哼!” 石头站下,看着她。 她跑过去一看,顿时松了口气,不是哼哼,是只鞋子……她伸手扯住鞋,“给我。这是不是夏至安的?你叼走他的鞋干嘛?” 石头不松口。她用力拽,它也用力往回拽。一人一狗正较着劲,就听见楼上夏至安大声叫道:“石头,我鞋呢?” 她噗嗤一声笑了,手一松,石头脑袋也被旷的一偏,过了一会儿倒咬着鞋又往她手里送,像是要跟她玩抢玩具的游戏。 她揉揉石头的脑袋,小声说:“快送回去吧,小心夏老师生你气,把你炖了吃狗肉煲……” 这会儿工夫就听楼上咚咚咚响,不一会儿夏至安下来了,看见石头和欧阳灿在一起,就说:“我鞋呢,就给我叼走了当玩具是吧?新的呢,还没上脚。” 石头嘴巴一松,鞋掉在地上。 欧阳灿笑着捡起来,看看被石头口水弄的湿乎乎的鞋,递给夏至安,说:“给。你这是搁哪儿了被它捞着了啊。” “地上。”夏至安接了鞋,也无奈地看着这口水洗过的新鞋。“你到底要怎么样嘛,我不就是要出门么?都跟你说了就出去几个小时,下午我就回来!” 欧阳灿大笑起来,“哎,这石头跟你的感情培养到有分离焦虑症了是不是?” “是啊。这几天我只要出门,回来它的窝就一团糟,我的枕头都在地上……人家不是都说捡回来的狗都很怕再被抛弃,所以都特别乖么。这家伙!” “谁让你那么惯着它。这叫恃宠而骄!刚来家的时候没见它也很小心么?那时候不能动,饭量都装的很小的样子。” “这意思是,我还被它吃定了么?” “没办法,任何感情关系里,都不会是绝对平等的。谁让你先暴露了在乎它呢?告诉过你不要投入太多感情,你看。” 夏至安左边眉毛一挑,忽然打量了下欧阳灿。 欧阳灿被他这么一瞅,也看了看自己这身儿,“我刚准备换衣服出门呢。换好了觉得穿这身不是很好,想换换风格。” 夏至安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在她手中的裙子上一停,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欧阳灿倒没注意,问:“你这是也要出门啊?” “对。Christine明天就走了。她离开之前请她吃饭。”夏至安说。 “哦……那你好好收拾下。”欧阳灿说着,拎起裙子来,摆摆手。“我再回去研究下穿什么合适。” 她说着摸摸石头的脑袋。 “乖啦,别作。作的他一身狗味,怎么去跟人约会。” “哎,这是什么话哦。”夏至安不满地道。 欧阳灿笑着走远了,他斜了石头一眼。 “我看你真的是恃宠而骄。” 他说完,甩甩鞋子,转身回楼上去了。 欧阳灿也回了房间里,左看右看,还是把那条黑色的裙子挂在了衣架上。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衣服穿着舒服,别人的始终是别人的。 她背上小包,回头看了看房内。黑色的裙子在衣架上,紧挨着骨架,要是谁猛然见进来看见说不定会被吓一跳的……她想了想,退出来后把门锁了。 已经好多年没锁过卧室门了,她锁好后都觉得有点儿好笑。 她也没有时间具体想过田藻和夏至安住进来之后家里、她的生活到底有些什么样的变化,至少现在看来,的确是有些影响的。 她边下楼边给白春雪发语音信息,问她出发了没有、告诉她不用着急。哪知白春雪说她都快到了。 “林方晓要回局里加班,顺路把我给捎过来。你不用着急的,我去书店逛会儿买几本书,在那等你。”白春雪说。 “好。我马上出发。”欧阳灿跳下楼梯,说。 灿妈刚好从餐厅拐出来,被她“嘭”的一声落地惊了一下,“你这孩子,就不能稳稳当当的。” 欧阳灿嘿嘿一笑,“下次注意。妈妈,我出门了……对了,晚上不回来吃饭。” “你不是约了小白中午吃饭?别拉着一个孕妇一逛街逛一天,你不累小白还累呢。”灿妈说。 “哦,跟白师姐就中午吃饭。晚上我约了别人。”欧阳灿走到门边,说。 灿妈站下,说:“约了别人啊……” “嗯,曾检。”欧阳灿说着,看了母亲一眼。 灿妈点了点头,说:“别回来太晚。” “知道。那我走了。”欧阳灿说着推开门。 她想起来,往鞋柜看了一眼,拉开一个格子,见里头空空如也,便问:“咦,那双鞋呢?” “哪双?”灿妈问。 “就田藻借我那双……看舞剧那天穿的。那鞋太好穿了,可惜被蹭掉一点皮子。我还想怎么跟田藻说呢,鞋就归我好了,再赔她一双。”欧阳灿说。 “这两天忙的,都没顾上说几句话——鞋哪是田藻的啊。你是不是傻?田藻的鞋号比你的大两码,她的鞋你穿能合适?那是那天小夏帮我给你选好了衣服,我们在你鞋子里扒拉了半天也没有能搭配的,他找朋友推荐了一双。当时人家店里正好有,就让人送来了,正好赶上我们出门带上……应该是Christine吧。据说Christine就只穿这牌子的鞋。这次随身的行李托运,有一箱子鞋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她没鞋子穿,就去买了一些。小夏说你的码跟她的一样,让她匀一双出来就行。”灿妈语速很快地道。 欧阳灿完全跟得上母亲的语速,边听边点头,说:“这样啊……那鞋……” “小夏刚出门的时候说他今天会路过鞋店,送去店里看看能不能修。可能需要寄回原产地修补,那就挺费时间的。我就说麻烦他了,费用我来负担。”灿妈笑道。 “他刚出门嘛?”欧阳灿看了下表。 “刚走不到两分钟。” “好,那我先走了,回来再说。妈妈再见。”欧阳灿说着闪身出门。 灿妈说:“你慢点儿……整天就是‘回来再说’‘回头再说’,搁下就忘了。” 欧阳灿在外头笑道:“攒着攒着……” 她跑得很快,一会儿就出了大门,果然看见夏至安正在开车门,“夏至安!”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六) .. 忽而至夏最新章节! 夏至安转了下脸,就看见穿着阔腿七分裤的欧阳灿像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似的甩着两条腿跑过来了……他把手里的东西放进车里,看了她问:“干嘛?搭车啊?” “你不说我还没想到呢。对哦,正好顺路,搭车搭车。”欧阳灿说着就跑到副驾驶那一侧,开了车门把座位上的袋子拿起来放在脚下位置,自己坐了上去,见夏至安还站在外面,拍拍驾驶座。“上车啊!有事跟你讲。” 夏至安莫名其妙地坐进车子里,说:“我说,咱俩啥时候变成了这么熟不拘礼的情况了?说好的一米禁区呢?” “哎,看你最近比较规矩嘛,放松一点尺度也是可以的。”欧阳灿笑道。 “你这尺度还挺有弹性。我就得小心点儿,指不定什么时候政策收紧,我就又惨了。” “那看你表现喽。” “你怎么知道咱俩顺路?”夏至安先不忙发动车子,问。 欧阳灿看了眼脚边的袋子,伸手拍了拍,说:“你去店里送修嘛。我知道那个店的位置,正好路过我约白师姐的商城。” 夏至安这才没说什么,发动车子。 “谢谢你啊。我一直以为这鞋是田藻的。刚才才听我妈说了。这几天忙的七荤八素的,好多事都没精神想。”欧阳灿说。 夏至安戴上墨镜,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回头一定把鞋钱给你。还有昨天送范老师礼物的钱,算好总共多少,一起转给你。”欧阳灿说。 夏至安又应了一声。 “你要忘了我会提醒你的。” “忘不了,放心。” “那好。”欧阳灿说。 周末的早上交通顺畅,他们离目的地距离不远,夏至安车子开得又快,五分钟后,他就把欧阳灿放在了路边。 “自己过马路吧,就不送你进去了。”他说。 “OK。谢谢你啦。”欧阳灿下了车,回手跟他摆了摆。 夏至安看她站在路边,还没站稳先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又把车窗降下来,“欧阳,你穿这身衣服很好看的。” “啊?”欧阳灿还没反应过来,夏至安已经开车离去了。 她站在那里,手还捏着衣袖,想了想刚才他那句话——哎,这人是怎么回事……不过,说好看总比说丑强多了吧? 她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高高兴兴趁着绿灯过了马路,直奔那新开的大商城…… 白春雪在书店的咖啡厅等欧阳灿,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她把刚才挑的书给粗粗翻了一遍了,再抬头就见一个穿着银灰色阔腿裤、白色短袖衬衫、胸前白色飘带系成好看的蝴蝶结的清清爽爽的女孩子从台阶上跑下来,正是欧阳灿。 她招了招手。 欧阳灿正好往里看,看到她也招招手,笑逐颜开的。 “这是有什么高兴事儿吧……”她微笑道。 欧阳灿很快进来,“白师姐!” “过来坐。”白春雪笑道。 “你刚在说什么?” “嗯?哦,我是看你这么高兴,想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捡钱了啊?”白春雪开玩笑。 “差不多吧……”欧阳灿笑着,看看桌上。“要吃点儿什么,我去买。坐着聊会儿天再去逛。” “我果汁还没喝完,你不用管我,想点咖啡就点。”白春雪说。 欧阳灿笑着看她那表情,道:“我陪你好了。” 她起身去点了奶酪蛋糕和红茶,回来就见白春雪在翻书,歪头看了看,说:“休息时间就看点儿有意思的嘛,童书也行啊,看什么犯罪心理学。注意胎教。” “这是帮林方晓买的。我还怎么注意胎教啊,不进解剖室,也是天天讲这些。”白春雪合上书,笑道。 欧阳灿问:“还顺利吧?你老说挺好的。我觉得上课也是挺累的。” “是挺好啊。比起一站好几个小时,简直是轻松多了。”白春雪说。 “那就好。”欧阳灿啜了口茶,笑嘻嘻地说。 白春雪打量她,说:“气色还不错哦。” 欧阳灿眨眨眼,说:“别惹我哭给你看。” 白春雪笑了一会儿,说:“确实有点担心来着。不过看你的状态,调整的不错。心情不受影响就好……早上出门的时候还遇见梁嘉乐,看到我就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婚礼取消了,梁家现在闹翻了。梁嘉维亲自通知亲友,道歉。” “应该的。到了这会儿才说不结婚,他不道歉,难道让他父母替他到处去解释?本来就很难堪了。”欧阳灿说。 “就是女方家不依不饶,明白事理的亲友这个时候都该保持沉默。”白春雪说。 “真没想到会这样。”欧阳灿出了一会儿神。 “怎么?” “也不是完全没想到。他那个未婚妻……”欧阳灿摇摇头。“梁嘉维和她很不一样。” 白春雪点点头,说:“听说了,是个挺跋扈的女孩子。我想大概还是能跟梁嘉维妈妈能一较高下。” 欧阳灿忍不住笑了,说:“到时候可见家无宁日。” 白春雪也笑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离开书店。 “先去母婴用品店。”欧阳灿说。 “你怎么比我还积极。”白春雪笑道。 “我喜欢看那些小孩儿的东西。都是mini版的,特别好玩儿。”欧阳灿说。 从书店出来拐进商场,这一层有好几家母婴用品店挨着。欧阳灿挽着白春雪先进了第一家,满眼都是颜色粉嫩的婴儿用品,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她看一眼,叹一句,说:“好想缩回去重新作小婴儿啊。” 她从架子上拿了一双小鞋子托在手掌上。 “缩回去是没可能,将来制造个小婴儿倒是可以。就是这个过程又漫长又辛苦,好不容易出世了,还要养育二十年才能完全独立……人类是进化的最完善的物种之一,可也最繁琐。”白春雪叹道。 欧阳灿哈哈一笑,又拿了一顶婴儿帽,手撑起来给她看,学着幼儿那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妈妈不要担心,宝宝会乖的……” 白春雪被她逗笑,擦了擦眼睛,说:“你还真蛮喜欢小孩儿的。” “喜欢啊。人类啊,大人无趣,可幼崽还是很可爱的。”欧阳灿把婴儿帽放下,看着旁边挂着的那些颜色和款式都非常吸引人的安抚巾,顺手取了自己喜欢的大象和兔子造型的,拿在手里玩。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七) .. 忽而至夏最新章节! “一般人都只喜欢自己的幼崽。” “我喜欢别人的。”欧阳灿笑嘻嘻地说。“快点生出来让我稀罕稀罕。这个你喜欢吗?” 她又拿了一款长颈鹿造型的。 “喜欢。” “那这个也要。” “干嘛?” “买给我干女儿的……是女儿吗?” “那谁知道……我们希望是女儿。不要啦,我来付钱。” “礼物,不要客气。”欧阳灿左看右看,看到喜欢的就拿,白春雪忙着阻止她。 “好了好了,不要乱买。东西囤多了将来用不到也浪费……留点钱将来给你的幼崽买。” “那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先让我过过瘾。”欧阳灿笑着说。 “跟曾检约会怎么样?”白春雪忽然问。 “还……挺好的吧。”欧阳灿说。 “听说昨天他来局里办事,特地留下来跟你一起吃午饭。我还问林方晓干嘛不选其他地方,要食堂工作餐……他说选其他地方不符合规定,再说一讲食堂吃包子,他们肯定吓跑了,不就正好给曾悦希个空儿么?我还不知道他怎么还有这个弯弯肠子。”白春雪笑道。 “真……不过也是哦,要是没这点儿弯弯肠子,也不是林大队长我姐夫了。”欧阳灿也笑。 “反正他就是胡说胡有理,小气巴拉的不请人吃好点儿就是了。” “午休时间那么短,都那么忙,哪儿舍得花时间好好吃顿饭啊。咱们还不是一样么。”欧阳灿说着,把手里抱着的东西翻了翻,问白春雪还要什么。 白春雪看看,拿了几样放回架子上,只留了两条安抚巾,说:“心意领了。东西太多用不了就是浪费。” “那也不差这几样。大宝用不完还有二宝。”欧阳灿又拿回来,也不管白春雪,自顾自跑去结账了。 白春雪笑着说她欺负孕妇跑不快,等她结完账拎着袋子过来,说:“谢谢。” “客气什么呀。走,再逛其他地方。”欧阳灿说。 她情绪不错,挽着白春雪一家家母婴用品店逛下来,比白春雪这个准妈妈还要有兴致。两人大包小包拎着买好的东西,找了间相对安静的饭馆吃饭。因为是周末,这里客流量特别大,相对安静的饭馆也让她们等了好一会儿才进去坐下,两人都已经饿了。 午餐时间,菜上的有点慢。 欧阳灿就和白春雪翻着刚刚买的东西看来打发时间。 白春雪刷了下微博,给她看自己关注的一个育婴号的视频。视频里有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娃,穿上小丑鱼的衣服,小胖腿一蹬一蹬的,真的很像一条胖鱼在水里游来有趣,说不出的可爱……两人重复看了好几遍,又忍不住叹道:“有这么可爱的孩子,真是夫复何求啊。” 白春雪顺手刷新了下首页,拿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说:“昨天晚上前面路口有个重大车祸,堵车堵了很久,今天还有人发微博讨论呢。那个司机闯了红灯,直接就撞上了前面正好开过来的一辆车。” “司机怎么样了?”欧阳灿收拾好那些小东西,问。 “肇事司机当场死亡。被撞的车子里一死一重伤。重伤的那个现在还没脱离危险。”白春雪说。 “看这个情况,十有**是酒驾了。上次我和夏至安就眼睁睁看了那么一起车祸,现场太惨了。”欧阳灿摇摇头。 “夏至安?哦,总听你提起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白春雪笑道。 欧阳灿看着侍应生把菜端上来放在桌子中央,说了声谢谢,才说:“是个很奇怪的人就是了。” “是好的奇怪,还是坏的奇怪?”白春雪看她一眼,笑问。 “奇怪就是奇怪,还分好坏么?”欧阳灿想了想,夹了一大块牛肉。“以前觉得他奇怪的蛮讨厌的,最近可能是习惯了,觉得他也挺好玩儿的。你知道吗,他有整理癖,任何东西都要放在他规定的或者习惯的位置。我有时候故意整他……举个例子说,门口的伞。我们家几把长柄伞还有三折伞都挂在鞋柜旁边那个架子上。平常专门放的所以也不太会注意到底是按照什么顺序挂。他住进来不久,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所有的伞都整理的非常整齐,那个折痕完全都是一顺边儿的,扣子也扣得紧紧的。长柄伞并排挂,三折伞并排挂。后来下雨,可能顺序就错了,第二天一准儿又被排列成那样……后来我发现是他干的,故意趁他不注意换一下位置。然后你知道吗,哈哈哈……他每次看到的时候,表情都有一点点变化。就是那种‘哎呀怎么会这样、太难受了’的意思,但是不出声,默默地又去排列好……你说好玩儿不好玩儿?” 欧阳灿说着,白春雪就笑,等她说完,两人都笑的筷子也放下了。 “哎,可是你也太坏了。明知道人家这样会很不舒服,你还故意整人家。”白春雪说。 “也没有经常啦,就是看他不顺眼的时候会整他一下。不会伤筋动骨,还好还好。”欧阳灿被白春雪一说,露出那种“好像是做的不太对”的意思来,不过她马上摆摆手挥开这个念头。“应该没事的。” 白春雪看了她一眼,笑笑,示意她赶紧趁热吃菜,“我觉得这个夏老师确实蛮有意思的……也挺不错的。” “哎,长得太漂亮,女人缘特别好——他自己可能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能这种因为从小好看到大的男生老被女生捧着,反而不太留意谁喜欢他吧。我觉得他有个女研究生暗恋他哎……” “你还整天说我们八卦,你哩?人家的事你这么清楚。” “说的是哦,哈哈……我不是故意的。” “出色的老师被学生暗恋很常见。” “嗯,那个学生还蛮漂亮的。”欧阳灿想了想,摇摇头。 “我怎么对这个怪怪的夏老师越来越有兴趣了,有机会一定要见见啊。”白春雪笑道。 欧阳灿笑眯眯地看看她,说:“别被他外表迷惑就行。简直就是只九尾狐,非常狡猾……” 白春雪笑着说:“虽然你是这么说,可夏老师的确像是你会喜欢的那类男生。”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八) .. 忽而至夏最新章节! “哎?”欧阳灿抬起头来,看着白春雪。 “漂亮,聪明,有趣,有礼貌,有耐心……”白春雪掰着手指头给她数。“反正平时我看你说谁谁谁不错啊,都是这个类型的。” “这都是中学校草的标志。我又不是中学小女生了。” “好好好,你不是,是我的错觉。”白春雪笑道。 欧阳灿皱皱鼻子,“你看,梁嘉维就不是这一类啊。” “你拉倒吧!梁嘉维可惜就是mama-boy,不然他往那里一站,我刚刚说的哪个词套到他身上不合适?还多了孝顺、健硕、阳光、温暖……这就是现在很流行的食草系、大号暖男好么。”白春雪差点儿翻了个白眼给欧阳灿。 欧阳灿瞪着眼,“说起来……嘉维是很好的。” “硬件是不错呢,可惜不是他。看现在这情况,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嗯。”欧阳灿点点头。 “吃菜吧。讲真,你念起夏老师的笑话来,比吃还让你有兴趣……”白春雪开玩笑道。 欧阳灿也笑,“谁让他笑话多呢。” 这家饭馆的菜味道不错,她和白春雪的口味相近,边吃边聊也很开心。 哪知道菜还有一半没上,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两人都条件反射似的坐直了,果然欧阳灿拿过手机来一看,说:“得了,这顿饭是不打算让我吃完了……喂,我是欧阳灿。” 白春雪放下筷子,喝口水看着欧阳灿低着头,听着对方讲话,偶尔“嗯”一声,过了一会儿听她说“明白,我这就赶回去”,挂了电话,才抬头。 “要出现场?”白春雪问。 欧阳灿点点头,“有个事故。今天倪铁值班,早上就出现场了,现在还没结束。现在临时就联系得上我,那我就去吧。对不起啊,我得走了。好不容易一起吃个饭。” “没关系的。这有什么啊……有没有说人手够不够?要不我一起去吧……”白春雪说。 “别。要是很复杂的现场肯定会呼叫你……菜还都没上齐,你在这慢慢吃。等下记得叫车回去。东西拿得了吗?”欧阳灿说着,把几个袋子归拢在一处,拿在手里拎了拎。“还好都是小孩儿的东西,不沉。” “拿得了。你再吃点儿肉……出现场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给你打包吧?”白春雪说。 欧阳灿笑,果然塞了两口肉,喝点水拿起包来过去抱抱她,说:“别操心了。我饿了会想办法的。走了啊,你回头自己慢一点儿……Bye-bye!” 她一阵风儿似的从饭馆里出去,从外面经过白春雪的位置,还特地过来再挥挥手,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才奔了电梯下去。一气儿不歇地跑出去,远远就看到一辆空驶的出租车,急忙收了手机招手拦车。 车停在路边,她跑着过去,到了跟前就见一个人影闪了过来,抢先一步拉开车门上了车,回头跟她说了句“不好意思,我赶时间”,话音未落车已经开走了。 欧阳灿气的一跺脚,“我也赶时间啊,真是!” 她看了下来来往往的车子,没有一辆出租车是空驶的,打车软件里也没有人接单……她正在想要怎么办,忽然一辆车停在了她面前。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心想这个路段应该不会是黑车揽客吧……待看清是辆豪华轿车就忍不住笑自己多想,正要往旁边撤一撤,轿车后排车窗降了下来,里面的人叫了一声“欧小姐”。 欧阳灿定睛一瞧,原来是曾悦希的姑姑曾之遥,“曾阿姨好。” “等车是不是?这儿是最难叫车的。上来吧,我们送你去。”曾之遥说着招手。她身边还有人,这时候在里面也说了句什么,曾之遥侧脸冲那人笑笑。 “还是不麻烦您了。我稍等一会儿就好。”欧阳灿忙说。她发现了车里还有别人,感觉有点异样。 “一点不麻烦。我看你是赶时间的样子……来吧,看样子也快下雨了。来来,办正事要紧。”曾之遥说着又招招手。 欧阳灿看着那手势,已经不容拒绝,何况她确实赶时间……心里有点儿紧张,可也不知道该抱怨这个时间没车可打、还是好好儿的一个逛街吃饭休闲娱乐的周末被案子冲散了、或者仅仅是在这么个有点儿狼狈的时候遇到曾悦希的家人。 她心一横,说声“那就麻烦曾阿姨了”,见曾之遥往里挪了下招呼她坐后面,忙说:“我坐前面就可以的。” 司机已经下了车要帮她开车门,她抬手示意不用,自己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司机上了车跟她小声说了句抱歉,她说没关系的,回过身去低低身子,说:“谢谢曾阿姨。” 她一抬头,这才看清曾之遥身边坐着的是一位中年女子。曾之遥已经算是气质很出众的了,这位女子看上去却更加雍容华贵些,此时也望着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又忙低低身子致意,“您好。” “你好。”那女子说。 声音也很好听。 “送你去哪儿呢?”曾之遥笑着问。 “我刚接电话要出现场,现在回单位。”欧阳灿回答。 “那赶紧去。你和李师傅说具体位置。”曾之遥一听,忙道。“你看看,这么急的事儿,你还客气。” 欧阳灿不好意思地笑笑,跟司机说去市局。 司机答应一声,发动车子。 “我那天还在想,应该没记错,你是做法医的。果然今天就给我个机会印证一下我的记忆力……我现在记性真的太差了。”曾之遥说着,中间岔了一句跟同伴说。同伴微微一笑,点点头。曾之遥转过脸来继续跟欧阳灿说:“平常工作是不是就这么忙?要出现场马上就得到,休息日也是这样,太辛苦。” “最近是案子比较多。”欧阳灿说。 “悦希也是。我都很久没看他在家吃过饭了……不过就是有时间应该也是约会,不会回家吃饭。总是回家吃饭我们才要担心呢。”曾之遥开玩笑道。 欧阳灿没出声。 “欧小姐……” “曾阿姨叫我欧阳就好。”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九) “好呀,叫小欧吧。”曾之遥笑着说。“你和悦希常见面嘛?悦希那个工作狂,恐怕没什么时间陪女朋友。” “倒是工作的时候能遇到。”欧阳灿说。 “这样也好。要是都很忙,应该可以互相理解。”曾之遥说着,竟然很有感触似的自顾自点了点头。 欧阳灿笑笑。 “你们俩早就认识么?我怎么听悦希的意思,好像你们认识很久了,可早先没有听他提起你。”曾之遥问。 欧阳灿说:“其实很早以前工作上有过接触,但应该只是彼此有印象,熟悉起来是最近。” “原来是这样……上回太匆忙了,就见了一面,有时间我们一起吃饭吧。欢迎你到家里来玩……过两天家里有宴会,跟悦希一起来。悦希要是没时间,你来。” “我问问他。”欧阳灿微笑道。 “他不在场,我们也不会欺负你的。”曾之遥笑道。 欧阳灿笑着摇头,“我知道。我不怕。” 曾之遥听她简单的对应,似乎很开心,又笑着看了眼同伴,道:“我就喜欢这么爽快性子的孩子。一定来哦,我到时候正式邀请你。” “如果没有像今天这样的突发事件的话。”欧阳灿无奈地说。 她其实是有些忐忑,不知该不该就这么接受曾之遥的邀请,但直接拒绝也并不礼貌。她忽的觉得曾之遥身边的那位女**人是点了点头的,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而她也听到了,不禁愣了下,就见那女子转开脸,对曾之遥说:“那天请的人不多吧,不需要很正式的着装是吗。” “不需要。请的都是老朋友。就是我们爷爷今年很得意他修葺的花园,这阵子天气凉爽一点了,来个游园会,大家随意的。”曾之遥稍稍探身向前,手扶在欧阳灿肩上,轻轻拍了拍。“很随性的场合,不用太在意。有时间一定来,好吗?” 欧阳灿笑着点头答应。 她虽然是看着曾之遥的,可觉得那女子也在看她,不知为何脸就有点发热……还好此时车已经到公安局门口,车一停,她回身跟后面坐着的两位道了谢,下车去。 曾之遥把车窗降下来,说:“快进去吧。我们再见的。这是我的名片……瞧我都不记得之前给过你没有了。再给一次也没关系吧?回头把你的号码发给我。有时间我们一起吃饭。” 欧阳灿双手接了,说:“好的。” “那我们走了。再见。”曾之遥摆摆手,微笑道。 “再见!”欧阳灿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车子驶离,才正经长出一口气。 顾不上舒缓一下心情,抽出证件来通过门禁,撒腿就往办公楼跑。 等她带好勘验箱换了衣服下来,看到开车的是蒲桥,问:“赵哥呢?” “赵哥孩子病了,昨天晚上住院,嫂子出差了,家里老人刚好回老家了,他实在是离不开。我们分派下任务,黎哥顶上,我来开车。”蒲桥说。 欧阳灿点点头,没出声。上车跟陈逆和负责摄像的黎迅打了个招呼,一起奔现场。 一路上其他几个人都在聊天,她坐在那里拿手机出来,给赵一伟发了几条信息问孩子的情况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帮忙……赵一伟没有立即回复她。 她等了一会儿,想起来刚才曾之遥给她的名片,摸一摸身上,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换过衣服了。她挠挠眉心,给曾悦希发了信息说自己出现场了,“不一定什么时候结束工作。约会取消吧。” “没关系。我等你。结束后给我电话。”曾悦希说。 她看着这几个字,出了一会儿神。 天阴的厉害,车子在公路上飞驰,能看到深灰蓝色的海面,有些浑浊的色彩,让人心情压抑…… “……他们可能快到公海了。我还想幸亏没答应他们去海钓。要不这会儿联系我都联系不上……”陈逆说。 欧阳灿听见,问:“你本来要去钓鱼吗?” “是啊。很长时间没摸鱼竿了,手痒心痒的。我那波儿钓友老组织周末出海,喊我,我老去不成。对了,你爸最近有没有去钓鱼?”陈逆问。 “我爸也很久没去了。整天说要带小朋友出海钓鱼,到现在也没实现呢。赶上最近病人多手术多,又去武汉看我奶奶一趟,要有空去钓鱼,且得一段时间吧。”欧阳灿说。 “喜欢钓鱼的人啊,要是时间长了不去,那真是抓心挠肝的。”陈逆摸摸胸口。 欧阳灿笑笑。 “快到了吧,小蒲?”陈逆问。 “马上到。”蒲桥回答。 现场靠近郊区,在一个别墅小区临海的位置。他们赶到那里时飘起了细雨。通过小区的大门,车子开进去一段就到了警戒带。下车后陈逆就催促大家动作快一点儿,担心雨下大了对现场的破坏会加剧。 “现场还得往前走一段。这边警戒带位置设的比较远。”陈逆先往前走走看了看情况,说。 “知道了。”欧阳灿点头答应,观察了下周边的环境。 这个小区位于海边,位置很好。一路往现场走,只见两边树木郁郁葱葱,建筑都隐藏在树后,不太容易看到全貌。小区内的路并不宽,但也没有停放的车辆,所以路面显得很整齐。 “这个社区的公约是不是要求不能把车停放在门前或者路边啊?怎么都没有车?”蒲桥问。 陈逆说:“你没听门卫说嘛,就是这样的,所以他开始也不让咱们把车开进来。后来那个门卫班长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赶紧给警车放行。” “执行规定还挺严。本来咱们走进来也没什么,可是赶上下雨,时间耽误不起。”欧阳灿说。 “出事的那辆车并不是小区常住居民的。听说是来探望生病的亲戚,谁知道这车就……”陈逆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 欧阳灿已经看到前面的又一道警戒带和负责警戒的民警及零散几个保安,也没有问什么。 他们跟民警亮了亮证件,询问了下那边的基本情况。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十) .. 忽而至夏最新章节! 此时他们站在警戒带外面,能听到远处有点嘈杂的声音,这与从小区刚刚进来就体会到的极为静谧的氛围很不相符。带着他们往现场去的一位民警看了看他们的神色,才说里面有大型机械正在运作。今天上午接到报警之后,警察赶到现场,事故车辆已经完全沉进海里。事故发生时,是小区的保安从监控里发现异常,一边报警一边过来查看,发现有个孩子漂在海面上。他们想办法下去施救。后来还是海警先赶到,把人救了上来。汽车已经沉底,让潜水员先下去的。这个位置海水挺深的,车头卡在礁石的缝隙里没有继续下沉。潜水员下去看了之后确认人已经死亡,后来现场指挥就启用了吊车。现在轿车应该已经吊上来了,吊车正在准备撤离。 欧阳灿问:“车里还有几个人?” “两个。两个大人,都是女性。那个小孩儿可能在车沉底之前被人从车窗推出来了,大人来不及脱身,听说安全带还好好地系着。现在孩子被亲戚暂时带离现场了……他们一家应该是过来探望亲戚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车子直接从亲戚家门口开过去……就是左手边这栋房子。车开过去之后一路加速,冲过护栏就一头栽进海里了。那个车速很快的。我们从监控里看到,当时司机简直就跟疯了一样。这小区里限速40公里,她那速度简直跟F1飙车似的……”民警边说边摇头。 欧阳灿看见前面又一条警戒带,这回就看到了熟人——林方晓、戴冰和潘晓辉都在——吊车、还有救护车已经开到一边准备离开了。位于悬崖边的现场,除了一条被撞的断裂的护栏、一辆被从海里捞上来的舒适型家用轿车、就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遮雨棚。死者的遗体应该就安置在遮雨棚下。 林方晓看见欧阳灿他们过来,先打了个招呼。见欧阳灿走到遮雨棚下,他过来站在她身边,说:“这是死者。刚刚从车里解救出来,救护车早到了现场,医生还是进行了急救。但是实际上已经于事无补。潜水员下去的时候就确定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欧阳灿看着用塑料布蒙着的尸体,点点头,说:“那我检查一下。” “你跟小白饭没吃完吧?”林方晓问。 欧阳灿打开勘验箱准备好,套上乳胶手套,慢慢点了点头,说:“正吃着呢,就来电话了。我只好把白师姐丢下了。不过我嘱咐她慢慢吃,等会儿打车回去。你要担心就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林方晓说:“应该没什么事儿。我忙过这会儿再说的。” 欧阳灿一点头,转身往里走,来到其中一具尸体旁边,掀开了塑料布。这是一位年轻女性,看上去三十左右,身高不超过170公分,黑色卷发,相貌端正,体态均匀。身上穿着的是白色的棉质连衣裙。因车子撞断围栏跌落悬崖坠海,在这个过程里产生巨大的冲力,因此死者身上有多处外伤,同时由于尸体在海水中浸泡,表皮泛白。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十一) 她固定住死者的头部,轻轻触摸,看是否有骨折现象,然后放回原位,小心地抬起尸体的下颌,观察鼻腔和口腔,“……初步推断死者应是头部受到撞击,昏迷坠海后溺亡。死亡时间……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来看,推断死亡时间为一个半小时前,也就是上午十一点左右。不过这一起事故因为有监控能看到准确的坠海时间,两下印证,时间上比较容易确定……” 她又仔细检查了下尸体表面的其他情况,请同事把这具尸体装入尸体袋中,“先抬上车吧。谢谢。” 然后她挪动一下位置,走到了另一具尸体旁边。 戴冰一直站在她身后,边听她的分析边做着记录,没打扰她勘验,这时候过来帮忙把尸体上覆盖的塑料布掀开了,露出了一个老年妇女的面孔。头发湿漉漉的,眼睛紧闭,面色百中透青,嘴唇也紧紧抿着,像是有许多的不甘心……他说:“这是两位死者中年长的,是那一位的母亲。当时车里还有一个孩子。孩子生还了。” “我听说了。”欧阳灿蹲下来,开始查看尸表。“听说是大人把孩子推出来的?” “应该是。两个大人身上都系着安全带。孩子应该是坐在后面的儿童座椅上。车子吊上来的时候,看到儿童座椅的安全带是解开的。不知道是孩子自己解开的,还是根本就没系……可是如果没系的话,车子连续撞击她会受伤很重吧?那样的话生还的可能性就很低了。所以推断是大人紧急关头把她救了下来。” “嗯……可是大人的安全带系得这么牢,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很难够到后排座上儿童安全座椅的搭扣。如果能那样活动自如,应该也会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一起逃生了。”欧阳灿说。 “特别危急的情况下,也可能根本就来不及顾自己。事实上是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性呢?就是前排副驾驶的安全带不解开,但是能够伸手够到后排坐上儿童安全座椅的带子?”戴冰问。 “要说完全没有可能性我也不能这么绝对,不过总归是很难就是了。能不能,可以实验一下……另外也有可能尸体上是会有痕迹留下来的。我们想知道什么,不妨问问死者。”欧阳灿说着,将死者的衣襟掀起,仔细观察着尸表。“胸口的确有勒痕。看这宽度应该是安全带造成的。在受到严重撞击的时候,人体和安全带有摩擦……但是这个位置,只是正常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人受力之后前后移动受制于安全带的巨大阻力留下来的。如果是转身去够在驾驶位后方儿童座椅,那痕迹应该在肩膀靠后一点的位置。” “还真是这样的。”戴冰移近些,在欧阳灿身边蹲下来。“两位的死因应该一致吧?” “从目前尸体的情况来看,特征都很相似,应该是一致的。不过还得看进一步检查的结果……联系到死者家属了吧?”欧阳灿问。 戴冰点头道:“刚刚联系上两位死者的丈夫。两人的情绪可谓是天上地下。老的那一个哭昏过去了完全不能沟通,年轻的那一个也太冷静了,马上说他老婆一向开车是很谨慎的,绝对没可能失控撞到海里去,要求对车子进行检测、对尸体进行解剖……不晓得是不是准备找出来车子的安全隐患,把制造商告到破产……” 欧阳灿抬眼看了他,“这事故确实有点儿蹊跷。不过既然家属同意解剖,那我们工作就可以马上进行了,倒也利索。”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十二) 戴冰说:“好好的一个周末赔上了,看你情绪还怪稳定的。”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工作,干嘛不情绪稳定地做好啊?”欧阳灿招呼同事过来,把这具尸体也小心地装进尸体袋中运走。她看了眼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戴冰,一边摘手套,一边问:“是不是还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啊?” “嗯?哦,我是觉得这事故是意外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戴冰说。 “怎么讲?”欧阳灿往外看了看天气,问。 雨还在继续下,并且有加大的趋势。 “车开着开着迷瞪了,心一慌油门当刹车也不是不可能。”戴冰说。 “是有可能啊……”欧阳灿站在遮雨棚的边缘处,望着不远处的海面。 阴沉沉的下雨天,水天混为一色,看着看着,不禁让人有些混沌迷茫……她听戴冰说了句什么,忙转过脸去问他:“什么?” “你没听清啊?我是说,虽然我倾向于这是起意外事故,但还是有些疑点的,没调查完之前不会轻易下结论……你今天有没有别的安排啊?看这样子你今天这个加班会持续很久。”戴冰合上笔记本,说。 “有安排也得推迟啊。”她无奈地说着,抬腕子看看表。“时间还早,应该不会影响我晚上的安排。” “那你快跟车回去吧。我看他们也都结束了,等你呢。”戴冰指指外面。 欧阳灿往外看了一眼,果然蒲桥他们穿着雨衣站在树下正往这边看,见她看过去,一起问她可以走了吗,她忙抬手示意,跟戴冰打了个招呼,走进雨中。 戴冰见她没撑伞,找了把伞撑开跟上去递到她手里,“从这走出去还远着呢,你还打算就这么淋雨啊?那倒好,不等加完班就该发烧了,我们还指着你的工作成果呢。” 欧阳灿接了伞,看他挥挥手便折返遮雨棚,说了声谢谢,赶紧与蒲桥他们会合。从现场出来,他们一路交流着在现场发现的情况,然而直到车开回局里,他们也没能讨论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便各自回去处理现场采集的样本,欧阳灿则抓紧时间去解剖室工作。 不想她过去时才知道两位死者的家属在看过尸体之后,意见产生了分歧。年长死者的丈夫同时失去了妻子和女儿,情绪仍在崩溃边缘,长时间嚎啕大哭、捶胸顿足。他不仅反对解剖妻子的尸体,还反对解剖女儿的尸体,并对希望通过尸体解剖来明确妻子死因的女婿大打出手,在法医中心上演了全武行。幸而在场的都是应对这样的场面颇有经验的老警察,知道家属在悲痛之中情绪必然有失控的时候,所做的决定也常有反复,因此极为耐心地进行疏导和劝慰,才不至于让场面失控。不过这样一来,对尸体马上进行解剖是不可能了,欧阳灿颇有点烦躁。 潘晓辉出来,将她拉到一边,说:“还是再等等吧。” “除了等好像也没别的什么办法。现在调查也说不上有什么疑点,总不能越过家属去坚持解剖。”欧阳灿说。 潘晓辉点点头,说:“那就先这样吧。我先安抚家属……希望林队他们那边的调查有发现。” 欧阳灿也点了点头,看了眼那对在休息室中又抱头痛哭起来的翁婿,默不做声地走开了。才出了法医中心,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拿出来一看是曾悦希打来的电话,她接了起来。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十三) “怎么样,逛到哪里了?”他笑着问。 “在局里呢。”欧阳灿回答。 曾悦希顿了顿,才问:“怎么回事,突然有案子吗?” “有个事故。”欧阳灿靠在走廊上,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她能想象得到曾悦希那略微皱起眉头的样子来。 “那你现在讲电话方便吗?”他又问。 “嗯。”欧阳灿看了看休息室那边,应声。此时已经听不到哭声,大概死者家属情绪稳定了些吧……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说:“现场情况挺糟糕的。我现在的心情也不好。” “明白。”曾悦希说。 “对不起啊。”欧阳灿轻声道。“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如果死者家属同意解剖尸体,我可能要很晚了……” “那没关系。我等你电话好了。今天我没什么事,这会儿在家就是看。”曾悦希忙说。 “下雨天不是该好好睡一觉?”欧阳灿问。 “好容易有个清闲的周末,拿来睡觉太浪费了……等你能走了给我电话,我过来接你。到时候心情还不好,我陪你夜游车河,兜风兜到开心为止。” “这个天气,真是又兜风又灌水呀。”欧阳灿轻声道。 曾悦希在那边轻声一笑,道:“好了,不耽误你工作。你不要压力太大。越复杂的情况越要慢慢来,一点一点解决掉。” “知道。”欧阳灿说。 “好了,等你电话。”曾悦希说完,将电话挂断了。 欧阳灿拿着手机在走廊上等了一会儿,看到戴冰从外面进来,便问:“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啊?家属现在改主意了,不同意解剖。” “车上的行车记录仪不见了,现在潜水员正在出事的水域打捞,想看看是不是能找到,那个是第一手的资料……这个跟飞机黑匣子似的,能捞上来最好。”戴冰说。 欧阳灿皱皱眉,道:“在海水里泡那么久,捞上来还能不能拷出数据来也不好说。” “先试试吧。林队说最好能找个专家分析下潮汐和水流状况,这样就能省些力气,要不然事故水域虽然说范围不大,捞那么个小东西也有点儿费劲。可是我打哪儿找去呀?大周末的,人哪个专家不休息!早也得明天了,那小东西到时候还不知道顺水漂哪儿去呢……”戴冰说。 欧阳灿想了想,说:“找人分析倒是不难,可就那么个犄角旮旯的小范围,至于还要做这个分析么?潜水员靠经验都能摸清楚该在哪一块重点搜寻。” “哎呀,你有人选赶紧给我推荐个,至于不至于的,总要试试吧?”戴冰说。 欧阳灿踌躇片刻,说:“我先问问的。” 戴冰见她答应了,拱拱手说你先给问着,我进去看看什么情况了。他说着就走了进去,欧阳灿仍然站在那里,看看时间,刚刚过午间用餐的时间段,料着夏至安即便是还在跟人一起吃饭,应该也接近尾声了,便拨通了夏至安的电话。 电话通了之后响了五声夏至安才接起来。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十四) 欧阳灿听到他应了一声,马上问:“你现在有时间吗?我们有个案子想跟你咨询一点专业意见。你要没时间的话,能不能给推荐位合适的专家?” “什么情况?”夏至安问。 “有个案子现场丢了点东西。丢海里了……潜水员已经打捞了几个小时,没有收获。我们刑警的同事想咨询下专家的意见,看能不能分析一下事发地点海域的情况,推测出失物可能漂流的位置。你觉得可行吗?”欧阳灿问。 戴冰折回来,见她还在通电话,打手势问她怎样了,她摆摆手让他稍等,听见夏至安在那边不知说了句什么话,她刚要应声想到他可能是在跟人交代事情,便没出声,果然片刻之后夏至安声量大了些,说:“我现在马上走不开……” “那你推荐一位?”欧阳灿立即说。 “嗯,我是说马上走不开。大概等半小时吧……把地址发给我,我让助教通知下,看看现在谁有时间先去现场,我随后就到。”夏至安说。 “哦,我还以为你去不了。”欧阳灿松口气,说。 “你倒是等我把话说完嘛。”夏至安从容地道。 “嗯,我把你的微信推荐给同事行吗?他们那边发给你定位比较准确。”欧阳灿说。 “可以。你让他们跟我联络吧。我手机保持畅通。”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着头,跟戴冰做了个手势,和夏至安说了句谢谢,挂断电话,看着戴冰道:“我把夏教授的电话和微信都给你。现在谁在现场?” “老崔在。答应啦?”戴冰问。 “答应了。就是现在他有事走不开。说安排一下,半小时后可以出发。”欧阳灿说着,开始翻找微信群里老崔的头像。 “办事儿真痛快!对我胃口。等见了面我得好好儿跟他潘攀交情……”戴冰笑眯眯地说。 欧阳灿这边让老崔和夏至安接上头,见戴冰一边儿咕哝一边儿忙着加夏至安的微信、存手机号,想了想,夏至安的确答应地挺痛快的……她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其实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夏至安,但庞叔叔跟她更亲近,应该先想到他才对呀!难道是麻烦夏至安惯了,成了自然? “哎,你想什么呢?”戴冰挥手在欧阳灿眼前晃了晃,问。 “哦,对了,夏至安那人有点儿洁癖,你们别在现场吓着他啊……他可能还要带助手去,多照顾他们点儿。”欧阳灿说。 “知道。还用你说!科学家都是大熊猫。”戴冰笑道。 他顿了顿,特地打量了欧阳灿两眼。 “干嘛?”欧阳灿瞪他。 “我说,你干嘛这么关心人家呢?我们不小心得罪了人家,那人家也是记恨我们嘛。”戴冰说。 “嗯,你们要是得罪了人家,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欧阳灿说。 “哎呀妈呀,吓死人了。”戴冰往后一跳,说。 “跟林队说说,让他别糟心了。”欧阳灿说着,看看表。“里头那到底怎么样啊?”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十五) “女婿还在做老丈人的工作。”戴冰说。 欧阳灿舒了口气,说:“我看啊,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受这么大刺激,要短时期内做出决定来恐怕也有点难……我们毕竟不是受害人家属,很难体会那种心情。” “实在达不成一致也只好先搁一搁,我们可以先从其他方面入手排除一下疑点。”戴冰倒是看得开,不大在意地说。他看欧阳灿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问:“哎,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有吗?”欧阳灿一省,又看看表。“那这样的话,我先回办公室写今天现场的勘验报告。这边有进展让人赶紧通知我,好吧?” “行,我跟他们说一下。”戴冰点头。他手机上有信息提示,一看是夏至安发来的,忙拿手机给欧阳灿看一眼。“夏教授联系我了……你忙你的,我来跟他接头。对了,你等下回现场不?夏教授过去啊……” 欧阳灿都走出去了,听见他说,摇摇手,道:“我得抓紧时间赶出报告来。现场那边我就不去了。有什么状况需要我去,你再打给我,行吧?就这么着。” “夏教授交给我们,你放心啊?”戴冰问。 “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是我说大话,十个八个可能夸张了,三五个你捆起来都不定顶他一个的脑袋瓜子……我要不放心,也是不放心你们。”欧阳灿说。 “嘿!没你这样儿的哈,胳膊肘儿往外拐,我们可是你亲同事……算了不跟你说了……” 欧阳灿走了几步,见他果然不出声了,回头看看,他就低着头、捧着手机、手指飞快地打着字,想必那边的夏至安发的信息相当快……她很快回了办公室,开了电脑专心写报告。今天现场的情况并不太复杂,但需要特别注意的细节很多,一边阅读现场的记录一边比对照片,写起来特别慢。好容易写完,时间已经过了五点钟。 她松口气,把文件保存,看了眼手机,这段时间并没有人找她。她顺手关了电脑,等待的工夫把两具尸体正面照仔细地看了又看,不由得轻轻敲了敲桌面——年轻女死者,也就是司机本人,尸体表面的擦痕比起年长女死者来要浅得多也简单地多……她正琢磨着这两者之间的差异究竟是为什么,桌上电话忽然响了。 她马上接了起来。电话是林方晓打来的,问她是不是还在写报告。 “刚刚弄完,我一直在等死者家属的最终意见,也没等到。要开会吗?”欧阳灿看了看表,问。 “不,现在不。你把情况简单跟我说说就行,晚点儿我们队里会小范围研究研究。具体的明天一早再说。”林方晓道。 欧阳灿便简明扼要地跟林方晓讲了下上午现场勘验和尸表检查结果,“……并没有特别的发现,跟我离开现场的时候结论差不多。目前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了。”林方晓说。 “林队,现场有进展吗?”欧阳灿问。 “有啊。小夏可帮了大忙了。他们带了仪器过来,很快锁定目标区域,潜水员下去就捞上来了。我们都已经交给技术那边处理了,不过现在还不知道数据能不能成功恢复。”林方晓说。 “那就好啊。夏至安这家伙还是有点儿用处的嘛。”欧阳灿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瞧你这话说的!人家是专家好嘛?这点问题在人家那里都不是问题。还有啊,现在我们准备一起吃晚饭,你过来吧?不然咱们这边在座的人里都没小夏什么熟人了。”林方晓道。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十六) “他答应跟你们一起吃饭了?都这个时间了,你们快点儿吃饭吧,我就是过去也得半拉小时,挺耽误事儿的。”欧阳灿问着,看到手机屏亮了,是曾悦希的电话。“还有……我晚上有约了。” “哦有约了啊。那好吧,临时改主意也不大好,反正我们也是吃简单的工作餐,时间不会太长。主要觉得小夏和我们一起吃饭,要招待不好他的话挺不好意思的。”林方晓爽快地说。 “嗯。他人很好的,不会挑剔这些。对了……林队,”欧阳灿趁他还没挂电话,忙叫了一声。“千万别让夏至安喝酒。他真是一点点酒精都不能沾。喝了酒要出大事的,千万别啊!” “啊?有那么严重吗?来点儿啤酒也不行?”林方晓问。 “是真不行。千万听我的,要是你们喝酒,别让他喝。”欧阳灿说。 “我们晚上还有工作,也不会喝酒的,放心吧。”林方晓答应了。 欧阳灿等他挂了电话,才松了口气,拿起手机来给曾悦希打回去。 “刚刚有事不方便接电话。”她先说。 “那怎么样了?也不能一直工作不吃东西。要是事儿实在做不完,先吃饭,晚点我送你回去继续。”曾悦希说。 “没有啦,暂时告一段落,剩下的要等安排。”欧阳灿说。 “我大概一刻钟之后到你们单位大门口。”曾悦希说。 “嗯,等会儿见。”欧阳灿说。 她挂断电话,坐在那里有一会儿没有动,又看了一下照片,才关掉相机,锁进了柜子里。出门的时候想了想,还是给夏至安发了条语音信息,说:“我们刑警队那些同事都是海量,喝啤酒跟喝水似的。他们要让你喝酒,你别傻乎乎跟他们喝啊。” 信息刚发出去,很快就有一条发回来:“你才傻乎乎。” “嘿!不知道好歹。”欧阳灿说着,想照样发回去,琢磨了下,只轻轻哼了一声。“有本事别半杯倒啊。” 她把手机揣在口袋里,踢踢踏踏走出了大门。 曾悦希的车还没有到。她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暑气蒸腾的,站在路边让人觉得很难受,她正有点儿后悔出来得早了些,一转脸看到了曾悦希的车。等车停下来,她赶紧拉开车门坐上去,车子里冷气很足,倒让她寒毛都竖起来了。曾悦希看看她,把空调关小些,递了纸巾盒子给她。 “小心别感冒。这个天气伤风很糟糕的。”他说。 “不会啦,我体质很好的。”欧阳灿说着还是抽了两张纸巾叠一叠在额头上印了几下。 曾悦希笑笑,问:“饿不饿?” “现在觉得有点饿了。刚才一直在做事就没感觉。”欧阳灿说。 “那我们快点过去。” “在家跟爷爷下棋了?有赢吗?”欧阳灿笑问。 “别提了,爷爷今天状态特别好,杀了几盘都赢了我,末了还怀疑我没尽全力。我一看不好赶紧跑出来了。” 欧阳灿笑起来,“可爱。” “爷爷?还是我?”曾悦希笑着看了她。 “爷爷。”欧阳灿说。 “巧了,爷爷也说你可爱。”曾悦希笑道。 “真的?” “骗你干嘛。” “嗯,我本来就是很可爱的。”欧阳灿点了点头。 曾悦希顿了顿,忽然大声笑起来。 “别笑的这么夸张啊,陈述事实而已嘛。”欧阳灿指指前面。“可别只顾了笑忘了转弯,前面该左转了。” 曾悦希笑道:“忘不了……改天去家里坐坐吧,跟爷爷聊聊天也好。我们家爷爷不大褒贬人的,尤其对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这回破例夸你,应该是你给他留下的印象真的很好。” “谢天谢地那天打扮地相当淑女,要是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印象分得打不小的折扣。”欧阳灿开玩笑。 曾悦希笑笑,把车停稳,才说:“这个样子也很不错。一年365天总不能天天端着去party的架子,怪累的。我们可是要文能文、要武能武,关键时刻就得撸袖子亲自动手的人……走,进去大吃一顿,犒劳你今天加班。” “唉,就是加班加的没什么成果,好没意思。”欧阳灿下了车,咕哝了一句。 曾悦希等她走过来,拍拍她后脑勺,说:“科研项目也不是投入就马上见产出,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这会儿就先想想要点什么菜。” “好啊。”欧阳灿笑道。 他们俩走到餐厅门前。往里一看就见门厅一侧的等位区坐满了人。他们已经来了几次,值班经理也认得欧阳灿了,看见他们来了,先打了个招呼问欧阳医生晚上好,“里面请。” 欧阳灿先进了门,侍应生等在里面带他们去位子上了。因为是周末,餐厅里人很多,除了他们那一张预留的桌子,已经满座是食客。他们坐下来,很快点了餐。 “生意真好。”欧阳灿扫了眼餐厅里,轻声说。 “是啊,每次来吃饭,就想等退休以后也开一家餐厅。”曾悦希笑道。 “嗯,可以开在海边,再养上一群猫。”欧阳灿笑嘻嘻地说。 “那就好玩了。”曾悦希也笑。 “就怕开到最后餐馆成了专门为猫服务的,生意没赚钱,退休金还要赔进去买猫食。”欧阳灿笑着说。 两人轻松地聊着,不一会儿开始上前菜,他们也没停下聊天,还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来……欧阳灿只觉得这大半天加班的辛苦,在这顿惬意的晚餐里得到了很大的补偿。可也许是今晚的酒选的特别好——侍应生说今晚的酒是滕小姐配合今晚的菜品亲自定的,只供这一批客人享用,用完无补——她很喜欢,就多喝了几口。醉当然是不会醉的,只是心情好了很多。好到在离开餐厅的时候都有点舍不得。 出来时看到等候区还是满满的都是等待用餐的盛装的客人,欧阳灿轻声说:“今晚好像灰姑娘没坐南瓜车就来了宫廷舞会啊。” 曾悦希笑起来,说:“你这个形容倒是很贴切。可是藤子这店又没明文规定必须正装就餐,管它呢!” “我也只是那么一说。不过以后再来,只要不是太仓促,还是要讲究一点点。”欧阳灿说。 他们走到门边,正要出门,就见外面恰好有一对男女准备进门。双方同时停了下来,各自往后退了退。还是外面那位红裙长发的年轻女子笑着示意他们先走,欧阳灿便点了点头,外面值班经理把门拉开了,她走了出去,对那女子点头致意,说了声“谢谢”。 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近到她可以看清女子那画着淡妆的脸上,双颊有几颗俏皮的雀斑……她正在想这女子真是活泼俏丽、落落大方,就听她说:“悦希,你也来吃饭啊?” 那语气是熟稔而又热情的,听在耳中只觉得令人心情愉悦。 欧阳灿转头看了曾悦希,见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们过来吃饭,这就走了。我今天才刚听姑姑说你回国了。” “对。也就是昨天才回来的,临时决定的,之前连我妈都没告诉。不过跟姑姑和妈……阿姨,跟她们在一个朋友圈儿嘛,差不过天天联系,一回来就都知道了……给你介绍下,这是David,我朋友。”她微笑着介绍身后那位高大俊朗、金发绿眸的年轻男子,也微笑地望向欧阳灿,再看看曾悦希,问道:“让我猜猜……这位是欧阳医生吧?” 欧阳灿听着她语速极快地跟曾悦希说了好些话,因为David的缘故,语言还中法混杂,但总归是明白她都在讲些什么的,也就不太意外她能猜到自己是谁,于是微笑点头道:“是的,我是欧阳灿。” “齐美薇。”她笑着伸手过来,同欧阳灿握了握手。“很高兴认识你。我也算是久仰大名。” 欧阳灿微笑不语,但不由得又打量她一眼。真巧,齐美薇也在打量她,于是两个风格各异的女子同时笑起来。这一笑都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齐美薇松开手,看向曾悦希时似乎是微微有些感慨,说:“我们不耽误你们了,改天有时间再约吧。老站在这门口讲话,藤子要出来赶人了。” 曾悦希笑笑,点头道:“改天见。” 话音未落,就听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响起来,滕藤子高声道:“我可没那么小气——不过你们几位要聊天能不能坐下聊啊?里面没有空位置,大可以到后院我那里去坐坐嘛。” “我们可不想去喂蚊子……再说悦希和欧阳医生已经吃好了,陪我们坐多不好意思。”齐美薇笑道。 “说得也是。”滕藤子也笑了。她见欧阳灿安静地站在曾悦希身边,便说:“很不好意思,周末的晚上特别忙,我都没有顾得上出来打个招呼。好容易得了空,你们都吃完该走了。” “没关系的。”欧阳灿忙说。 “好了,也别在这儿喂蚊子了,快进去吧,我们这就走。”曾悦希说。 几个人互相道着晚安,他同David点点头,拉起欧阳灿的手转身离开。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十七) 他走得不紧不慢的,但手握的有点紧。欧阳灿觉察,可没表示什么。直到上了车,看他启动车子之后,明显皱了皱眉,她才问:“那位就是小提琴演奏家齐美薇吧?” 曾悦希转脸看向她。 欧阳灿系着安全带,见他不语,说:“是吧?你怎么不说话啊。” “你这样一本正经加了个头衔念出这个名字来,我突然感觉有点不大肯定了。”曾悦希说。 欧阳灿一笑。 “对,是小提琴演奏家齐美薇。”曾悦希道。 欧阳灿点了点头,“真是她啊……本人比传说里还要有魅力。” 曾悦希问:“所以你知道她是谁了?” “当然知道啦。她自己都介绍自己叫齐美薇,本地出身的小提琴演奏家有几位啊?” “我不是说这个。 “我知道你不是说这个……嗯,刚握手的时候,我发现她手指有薄茧。在……这个,这个,和这个位置。”欧阳灿抬起手来,用左手在右手上点了几处。“这是琴弓摩擦留下的。另外她左边下颌骨的位置,也有一点变形。再加上我还是听说过一点点你的事的,猜出来也不难。” 曾悦希缓缓地点了点头,“我该早点儿跟你交代一下的,总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我跟美味,我们俩其实平常并没有联系。当然手机号码还有,但我印象里,在我们正式分手之后总共就通过两次电话,还都是因为别人的事。不过她和我们家里人相处的一直都不错。” “包括现在吧?”欧阳灿问。 “包括现在。”曾悦希说。 欧阳灿故意睁大眼,有点夸张地说:“所以珠玉在前,你要我怎么办,拿什么去PK呀,我可五音不全、琴技生疏……” 曾悦希笑起来,“瞎说什么呢,谁要你去PK了……你不用在意她的。” “好吧,我不在意。”欧阳灿也笑了笑。 “你别笑。我很认真地说这句话的。”曾悦希说。 欧阳灿见他笑都没有笑,直望着自己的眼睛说话,也不得不严肃些,点头说:“好,我知道了。其实我也是开玩笑的。我也没那么在意她。就是见到本人有点突然,而且是真的非常有魅力,我很难不被她吸引啊!你要理解我,对不?” 曾悦希这才笑了笑,开车离开停车场。 欧阳灿托着腮,看了一会儿前方,又转头看看曾悦希。 “要问什么就问吧,我尽量满足你的好奇心。”曾悦希微微叹了口气,说。 “能帮我要个签名吗?”欧阳灿问。 曾悦希笑起来,欧阳灿也笑了。 “哦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今天中午赶着出现场打不着车,正好曾阿姨的车经过,特地把我送到单位的。”欧阳灿说。 “你没说啊。”曾悦希道。 “可能那会儿匆匆忙忙的,顾不上跟你讲这些……曾阿姨当时跟朋友一起呢,还送我,挺不好意思的。”欧阳灿想起那个令人过目难忘的女子,轻声说。 “没关系的。我姑姑那人很豪爽,很仗义。她的朋友大多数也是如此。只要她能带着一起送你的,一定是不会介意的,你放心好了。”曾悦希看了欧阳灿一眼,微笑着说。 “下回见了面再好好谢谢她。”欧阳灿说。 “难道今天你没当面谢过?”曾悦希问。 “谢了啊。”欧阳灿马上回答。 “那不就行了。”曾悦希道。 “总归不能那么理所当然嘛……”欧阳灿说。 曾悦希看看前方,车速放慢些。 “你呀,以后可能见我家里人的机会会有很多。不过我先要跟你说定了,你不用因为我,特别讨好我们家的人。那样你会很累的。”曾悦希说。 “不会刻意讨好,可留个好印象总归是要的吧?要好好相处,肯定要花些心思的呀。”欧阳灿愣了一下,说。 “家里亲戚朋友太多,如果要花心思搞好关系,就会浪费很多时间和精力,那绝不比工作轻松。你的工作已经很辛苦,生活还是轻松一点儿的好。明白我的意思吗?”曾悦希问。 “明白是明白,可是……”欧阳灿等他把车停稳,“我就是觉得如果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想要融入他的生活圈子,开始的时候肯定需要多了解一些他身边的人嘛。如果真的很喜欢他们,花心思、花时间都不是问题,反而会觉得开心。有一个很好的家庭氛围不是很棒吗?” 曾悦希听她说完,停了一会儿没作声,似乎是在认真考虑她说的话是不是有道理,但欧阳灿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应该还是固执己见的,于是她说:“反正我现在先保留我的意见。我还没见到你家的亲戚朋友,说什么都为时尚早。说不定等我见了他们,了解他们一些,让我跟他们亲近我都不想呢……当然我是不希望这样的。” “我也不希望这样。不过你相信我,我的话一定有道理——以后你就知道了。”曾悦希说。 欧阳灿笑道:“那我们就以后再说。” 曾悦希笑笑,解开安全带,“走吧,我送你到家门口。” “哎呀,不用了。送我到家门口,我还要把你送出来,来来回回简直十八相送……我今天很累啦,不想跟你客套,就想早点回去洗澡睡觉。”欧阳灿笑着拦住他。“你也快点回家休息吧,明天还要早出门,周一早高峰会提前的。” 她不等他反对,解开安全带就下了车。 曾悦希还是下来,等她走过,笑道:“那我站在这里看你进去。” 欧阳灿笑着,跑过来拥抱了他一下,说:“今天晚上也吃得很好,收获也很大,谢谢你。晚安。” 曾悦希在她松开手臂的瞬间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回身边,轻轻搂在怀里,说:“晚安。” 欧阳灿就安静地靠在他身前,一动不动。 此时静的出奇,不但平常一走到巷口便会响起的犬吠声没有,连蝉噪也没有……这可真是难得的静谧的时光啊,如果能久一点就好了…… 一念未已,突然一束灯光扫了过来。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十八) 欧阳灿“哎呀”一声,忍不住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认出是夏至安的车子。 “我的车有点碍事。”曾悦希说。 “嗯。”欧阳灿也看见夏至安的车停在那里等待,那点空间的确是不够他施展的。 “那我上车了。”曾悦希笑笑,抬手轻轻拍了下欧阳灿的后脑勺,转身上车前跟对面车子里的夏至安也挥手致歉。 欧阳灿站在巷口,看曾悦希上了车,很快往后退了退,让出些空间,等夏至安转过弯来,他从车窗里伸手挥了挥,跟她说了声“晚安”,才驱车离去。 欧阳灿看着曾悦希的车消失,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挪动。 她忽然觉得有点累,周身裹着潮湿闷热的空气,稍稍一动,汗珠都要从皮肤上滚落了……她听见“嘟嘟”两声车子上锁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犬吠,还有夏至安那清朗的声音——“欧阳灿,你站那儿干嘛呢?人都好到家了,你还在那儿喂蚊子。傻不傻?” “我乐意不行啊?”欧阳灿没好气地回嘴。 “行。”夏至安说。 他站在车边,等她走近,打量了她一眼。 “怎么这么没精神啊?”他问。 欧阳灿看他手里拎着两个大袋子,问:“你怎么还大包小包的?咦,你穿的不是早上出门时候的那套衣服……” 巷子里光线不强,不过她还是分辨出来夏至安身上的白T恤卡其裤是新的,而且好像头发也……湿漉漉的像刚洗过的样子。她抽抽鼻子。对,他身上的味道也不是他平常用惯了的香…… “干什么呢,电子鼻上线了?甭瞎猜。我回来之前洗了个澡。”夏至安见她瞅了自己一会儿,脸上露出有点儿古怪的表情来,便笑了。“我晚上带学生跟林队他们一起吃的韩国烤肉。他们那些大烟枪,加上烤肉的那烟熏火燎,我出来的时候都成了行走的烟熏肉了。” “是吗?”欧阳灿又抽了抽鼻子。“哪有分前调后调的烟熏肉。” 夏至安看着她笑,“哎,我发现啊。” “发现什么?”欧阳灿看看他,抬手按密码。 “你喝了酒之后就变的有一点幽默。”夏至安说。 欧阳灿哼了一声,“半杯倒有什么资格讨论人喝了酒之后的样子啊?” “哎,说到这个,我真是拜你所赐,今天晚上被一帮大老爷们儿好好儿笑话了一顿……咱以后能不宣传我半杯倒吗?这下好,以后我这江湖还混不混了?”夏至安见欧阳灿要进门,先拦了一下。“等等,话没说完。” 欧阳灿听了,忍不住笑起来,“我要是不跟林队说,你这会儿说不定就是给他们扛着送回来的,真是不知好歹!” 两人正说着,小门被胖胖带着头拱开,石头小二和三三紧随其后,四只狗齐刷刷冲出来,把他们俩围住了。顿时两人也顾不上斗嘴,又怕它们声音大了吵着邻居,急忙安抚,过了好一会儿,等它们平静些,两人都大汗淋漓。 “服了,每天一早一晚来这么一回,都不用特地运动。”欧阳灿敲了胖胖和石头一人一下,说。 夏至安从其中一个袋子里往外掏东西,欧阳灿一看,是漂亮的皮质项圈。他先拿了一个给胖胖套在脖子上,调整了下大小,说:“来,给姐姐看看去。” 欧阳灿拉过胖胖去,他又掏出来一个看了看,捉住小二套在脖子上。 欧阳灿发现项圈上有金属牌,摸过来冲着光看了看,上面刻着胖胖名字,翻过来看到商标,“干嘛给他们戴这么贵的项圈啊?” “没花钱。Christine的VIP积分多到不知道怎么用,我发现这个系列的皮具不错,就选了几样。它们都有。肉丸子也有。”夏至安笑着说。 他最后才给早等在那里翘首以盼的石头戴上项圈。 欧阳灿看他宠爱地摸摸石头的大脑袋,莫名就有点难过……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十九) 石头的样子和刚来的时候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可也许正是因为来的时候样子太狼狈,现在这毛色光鲜、扬眉吐气就显得尤其让人感慨。而夏至安早就像它真正的主人了……她看着夏至安取出配套的皮绳来给比划了下,并没有给扣上,问:“这皮绳有点沉吧?” “是有点儿沉。爱都是沉重的。爱它,就要拴好它。”夏至安说。 欧阳灿愣了一下,笑出声来。 “别笑啊。多少遛狗不拴绳儿的,回头就剩下哭了……走走走,回家给狗豆吃。”夏至安笑着挥手赶狗。 “怎么人家店里除了有定制狗绳,还有特供狗粮啊?”欧阳灿问。 “不是。这我一同事自己做的配方粮。我那天去他实验室,发现他在捣鼓东西,问了才知道给他家狗儿子搞吃的呢。我说那你给我点儿,不然我举报你浪费科研资金。他就给我一小包。吃吃试试嘛,吃得好再敲诈一点儿。”夏至安说。 “这么干真的好么?”欧阳灿看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密封袋来,里头果然装着颗粒状的狗粮。 “有什么不好?试吃效果良好,我们还可以考虑联合开发这个产品。”夏至安打开袋子,正好进门看到小四,先把狗粮给了它。见欧阳灿皱眉,他笑道:“夜宵。” “哎,你今天晚上心情很好嘛。”欧阳灿有点妒忌地说。 “没有不好的理由……怎么了,我心情好你看着不顺眼啊?”夏至安分狗粮给其他四个小家伙,看它们吃的高兴,眉开眼笑的。 “这话说的!”欧阳灿撇了下嘴。 “晚饭不是跟林队他们一起吃的嘛?听他们聊天挺有意思的。”夏至安拍拍手,笑道。 “没怎么跟一帮糙汉子坐一处吧?” “嗯,确实。” “我听说你答应跟他们一起吃饭就挺吃惊的。” “为什么?” “我怕你累着。他们吃饭可不大挑环境,好吃就行……你要去了光擦桌子就得大半天,等你开始吃,人家都吃饱了。”欧阳灿笑道。 “哪有那么夸张!” “那你老实讲,今天擦没擦桌子吧?”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那是有点儿……” “所以不等回家就赶紧换衣服洗澡。”欧阳灿微笑道,一脸“就知道你是这样的”表情。 夏至安想想,无声地笑了。 两人说着话进了家门。家里只有门厅的灯亮着,欧阳灿喊了声爸爸妈妈,没人回应。不过隐隐约约有电视的声音传出来,欧阳灿听了听,说:“应该在看电视剧吧。” “对,今天大结局。”夏至安随口说道。 欧阳灿愣了下,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欧伯母每天都会说嘛。”夏至安把手里的袋子放在一边,整理好自己的鞋。“过去打个招呼。” 他看着欧阳灿,指指里面。 “小灿回来啦?”客厅里灯亮了,欧阳勋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保温杯。 “欧伯,我也回来了。”夏至安说。 “一起回来了呀?”欧阳勋笑眯眯地问。 “门口遇到的。我妈呢?”欧阳灿问。 欧阳勋悄声说:“看大结局哭鼻子呢。听见你喊她,不好意思出来,派我出来倒杯水,顺便看看你。” 欧阳灿笑起来,说:“那好吧。” “你们这星期天过得也够累的,快点儿上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儿再说。”欧阳勋道。 “爸晚安。”欧阳灿说。 “欧伯,这个送您。”夏至安笑着看看手里这两个袋子,把其中一个交给欧阳勋。 “这是什么?”欧阳勋接过去,笑着问。 “这是我用积分换的一副手套,专门钓鱼的时候握竿用的。”夏至安笑道。 欧阳勋把手套拿出来一看,“哟,这么精致啊。好好好,这个我喜欢,正好用得到……下周末我们出海钓鱼,我就用这个。” 夏至安笑着点头,“我也上去休息了。欧伯晚安。” “晚安。”欧阳勋笑道。 欧阳灿扶着楼梯扶手看着这俩人笑嘻嘻地互道晚安一个夹着手套拿着保温杯哼着小曲儿往餐厅走了,一个就招呼石头胖胖一起上楼从她身边经过了,都拿她当空气似的,不禁哼了一声,才转身往楼上走。 “喂,夏至安,今天谢谢你啊。”她见夏至安走到楼梯口了,忙叫住他。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二十) “啊?啊……你这会儿才想起来要谢谢我啊。”夏至安说。 欧阳灿走上来,“哎呀,合着你一直等着我这句话呢?” “倒也不是等着。”夏至安笑起来。“你要不说我也没觉得怎么着。” “今天有没有耽误你事儿了?”欧阳灿问。 “要真耽误了,你这会儿有觉悟好像也有点晚。”夏至安笑道。 “到底耽误没有?” “没有啦。Christine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夏至安笑笑。 “那就好。改天请你好吃的吧。”欧阳灿说。 “我依稀记得这话你说了不止一次了,咱能别每次都开空头支票么?好歹兑现一回。”夏至安说。 “是吗,我说过吗?”欧阳灿问。 “得,我也不用你请我吃好吃的,好像干了这么点儿活儿就为了口吃的似的——我又不是因为你开口才去帮忙的。”夏至安说着转了下身,准备上楼休息去了。 欧阳灿恰好走上来站在楼梯口,看看他神情,没作声。 夏至安走了两步停下来,见欧阳灿还站在那里,问:“你这会儿还不打算休息?我看你今天也挺累的。” “还好。今天事儿有点儿多,我估计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得捋捋。”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看她,一歪头指指楼上,“要不上来喝一杯?我看今天晚上月亮挺好。阁楼天窗一开,正好赏月。” “嗯……我先去换下衣服吧。等下要是还不困就上来。”欧阳灿说。 “随你。”夏至安说完,先上楼了。 欧阳灿回到房间,站在那里翻看了会儿手机。 曾悦希也许还没回到家里,并没有他的信息,倒是有好几条田藻发来的自拍照——可就是把拍照APP的修饰功能都用到极致了,仍然看得出来脸上的伤,只是还好眼神是平静的,暂时并不让人担心她的状态和处境……她回了她几句话,嘱咐她早点休息。 田藻还没睡,也许是在山里医院养伤太过寂寞,可逮着个说话的机会了,巴不得她搭理自己,马上一条条语音发回来,跟她说着下午和晚上在医院里的事儿。欧阳灿听着她叽叽呱呱说完,去冲了个凉换好衣服出来,才说:“我看你这伤养得也是清闲,你不如找台笔记本写写稿子——你那专栏稿子是不是要拖了?我看你编辑在微博里催稿呢。” “他们的电脑都老旧的要命,键盘不好使……笔记本在家里呢,我没法儿写稿。”田藻说。 欧阳灿说:“截稿期是哪天?不成我看能不能给你送过去吧。” “算了你别来了。特意跑这一趟,太费时间。我想办法跟编辑说让她拿篇旧稿子顶一下吧。”田藻说。 欧阳灿想想,专门去一趟不是不可以,只是来回至少要三个小时,关键是自己这一去有点显眼……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要是必须用,再跟我说。我就还是给你送去。” 她正说着,听见叮叮咚咚的琴声,禁不住就顿了顿,听筒里田藻也停了下来,问:“咦,你在放唱片?” “没有,不是我……有人在弹琴。”欧阳灿说。 “谁呀这么浪漫?大侠?”田藻说到“大侠”二字显然来了情绪,语调都挑高了。“大晚上的他干嘛弹琴?” “他经常用阁楼那架钢琴的。”欧阳灿说。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嘛。”田藻笑起来。 “这是在我家里呢,有什么事儿我当然知道得很清楚啦。”欧阳灿说。 “你?算了吧。”田藻咯咯笑着。“你也就是解剖尸体在行,其他时候都马马虎虎……” “喂!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会儿反正是不能揍你,皮痒了?” “哎呀,你说啥?山里信号不大好啊……好了好了,我困了,挂了啊。”田藻还是笑着,果然挂了电话。 欧阳灿看看手机屏,撇了下嘴。 楼上的琴声这会儿断断续续的,并不像刚才那么娴熟得仿佛是在放唱片。 她听了一会儿,竟然不由得叹了口气。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二十一) 几乎是同时,她手机屏一亮,短信和微信一齐显示有新信息。她点开看了一眼,曾悦希发来的。他已经到家了,跟她说晚安。 “晚安。”她迅速打了两个字回过去,原本站在床尾,顺势就倒在床上,将手机抛在一边。 亚麻床单有点凉意,应该是空调温度调得有点太低了……她卷了条凉被抱在怀里,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一天的经历,可是乱七八糟的没有头绪,心里便纷纷扰扰,毫无睡意。 她忽然想起来,抓过手机看了眼微信,是夏至安发了张照片——阁楼的石栏上放了一瓶酒和两只酒杯……月光和灯影让画面变得非常美妙。 “啧啧,半杯倒搞得好像能喝一整瓶似的。”她放大了下图片看看那瓶酒,眼珠一转,咽了口口水,掀开凉被,抽了条披肩就出了卧室门。她去厅里开冰箱拿了几样零食,还挑了两瓶果汁抱在怀里,噔噔噔上楼去。阁楼里钢琴还一个一个音符跳跃,她也就直接奔那去。 阁楼外一条长长的环形的走廊,只开着壁灯所以光线很弱,有点暗。 她也有很久没上来了,就这样一步步走上来,每一个音符似乎都恰好落在她脚下,竟好像很多年前她放学回家的路上,有时在巷口便能听见琴声——那是祖母在家里教琴。琴童年幼,懵懵懂懂,祖母耐心,手把手地教……到她回家要做功课的时候,钢琴课往往就结束了。其实她倒不在意家里有琴音,她从小做事就很专注,很少受外界干扰,但祖母一向重视她的功课的。 她走上来,一眼先看到了胖胖和石头。 它们就像银行大厦门口的两只石狮子似的在夏至安身前一左一右守着,只不过人家石狮子是昂首挺胸精神百倍,这俩则卧倒呈一字状,见她出现也不过是晃晃尾巴而已。夏至安像是全副精神全在弹琴上,连她上来也没发现。 她怀里抱着食物和饮料,远远站着看他弹琴。 夏至安忽然转过头来看向她,问:“你有没有拿手的曲子?” “我?没有哎。”欧阳灿说。 “那有没有想听的曲子?”他又问。 “这会儿没有。”欧阳灿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看他手轻轻放在琴键上——黑白相间的琴键上,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指修长的手,像刀工精妙的艺术品……她空出右手来,按了按琴键。“幸亏你偶尔弹一弹,不然过了暑期这几个月,这架老钢琴太寂寞了。” 夏至安笑道:“弹弹琴,思路会清晰一点。” “哎,是有这个功效。”欧阳灿又按了下琴键,“那你弹吧,我自己倒酒喝——我看你摆了两个酒杯。这酒很烈,你要试试吗?” 夏至安仔细把琴盖上,说:“一杯给你,一杯给月亮,行了吧?” “酒哪来的?”欧阳灿走到外面去,仰头看了看月亮。 明月高悬,月色如水,令人眼前心头都是一亮。 “有人送Christine的。她一点点酒都不喝的,又不想带走,就给我了。”夏至安拿过酒瓶和起子,慢慢开酒瓶。 欧阳灿从里头架子上拿了几个盘子出来,靠在石栏上撕开包装袋,把坚果倒进盘子里,听见他说,随口问道:“你跟Christine很亲近啊?” “是啊,我未婚妻嘛。”夏至安说。 “噗”的一下,软木塞被拔了出来,响声在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欧阳灿差点儿把果仁洒在地上,睁大眼睛,“啥?”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二十二) “未婚妻。”夏至安从从容容地把酒倒进杯子里。 欧阳灿看着酒液在杯子里荡漾,眉毛一挑,说:“来来来,解释一下,你是不是履历造假了,要不然庞叔叔怎么会想把你介绍给我?” “咦,你这会儿又想起来我是被介绍给你的了?你不是就拿我当房客嘛!”夏至安拿着酒瓶,刚想要再倒一杯,欧阳灿把酒瓶抢了过去,在那个空杯子里倒了一点点,示意那就是他的酒了。“这不大好吧,就给一滴?” “闻闻味道就行了,怎么你还想喝啊?”欧阳灿故意把酒瓶子放远一些,远到夏至安的长胳膊够不到的位置,丢了颗坚果进嘴里嚼着。“来,先解释下‘未婚妻’是怎么回事,把历史问题交代清楚。” 她拿起酒杯来,碰了一下夏至安面前那个几乎是空着的酒杯,示意他快说。 “你又不考虑我,要我交代历史问题干嘛?”夏至安笑着,并没有拿杯子,转身坐到长椅上,拍拍旁边那张长椅,说:“这儿,一抬头就是月亮。” “我要考虑你,历史问题反而不重要了。我现在纯属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欧阳灿过来坐下,眨眨眼,故意打量夏至安两眼。“难怪Christine对你这么好……可是不对呀,你们俩的合影,一点都看不出来有亲密关系。” “登在报纸上的照片要是一眼能看出来亲密关系,那不叫合影,得叫**。” “哪用那么夸张,细节就能看出来嘛。不过我以为像Christine这样舞蹈家,应该不会跟偶像明星似的,需要隐瞒感情状况迎合粉丝。” “你现在对这些了解得挺多呀。” “还不是因为田藻的事儿,粉圈的规矩也了解了一点儿。那些没实力的人才养粉丝、遛粉丝呢,有真材实料的根本不屑。”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 欧阳灿喝了口酒,见他就是不说,抬腿踢了下他那条长椅。 这只不过是条沙滩椅,并不结实,她这么一踢,支撑的那条椅腿本来就有点偏,这下整个就歪掉了,就见夏至安连人带椅子“噗”的一下掉在了地上……两个人都是一愣,然后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欧阳灿忙放下酒杯,过来拉夏至安。“摔着没有?” 夏至安摆手说不用,“这样坐着也挺好。” 欧阳灿蹲在地上看了看那椅子,说:“这老家伙事儿也不知道哪年哪月的了,储藏室里还有几把藤椅,那个又漂亮又结实,回头换上来吧。” “这个也蛮好的,反正也不会天天有人下黑脚……阁楼平常你们都很少上来吧?”夏至安整理了下衣裤。 欧阳灿看他,坐在地上都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的,不禁笑了笑,说:“是啊。小时候倒是经常钻来钻去玩,跟迷宫似的,觉得有意思嘛。上面还有个尖顶,那儿才夸张呢,什么老鼠啊猫啊蝙蝠啊燕子啊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都能在那儿做窝。” “嗯,我刚在屋里弹琴,就听见头顶咚咚咚跑来跑去的声音,我猜是有一窝小耗子。”夏至安说。 “你不怕啊?” “有什么好怕的。” “怕脏啊。” “眼不见为净嘛。” “你耳力应该很好?其实它们跑起来声音很轻的,你弹着琴居然还能听见。” “还……可以吧。算不上顶好。就是以前学琴的时候,老师说我其实还有点天分。可惜我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兴趣,再说……”他停了停,笑笑。“再说我确实没什么兴趣。” “要是有兴趣的话,现在也许能跟‘未婚妻’一起环球巡演了吧?”欧阳灿起身拿了酒杯,回过身来,坐在夏至安旁边不远处,占据了长椅另一端。 她喝口酒,狡黠地笑着。 夏至安眉一抬。 “别逗啦,什么‘未婚妻’,你瞎说的吧?”她笑问。 夏至安哈哈一笑,说:“被你看出来啦……心情不好,眼光不差。” “我哪心情不好?” “你这人啊,一有心事就挂相,知道吧?” “我就是觉得有点儿累。” “情绪不太好,才更容易累。喝点酒,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OK。” “现在就好多了,听你一句鬼话,真精神百倍。”欧阳灿笑道。 “也不算鬼话。” “哦?” “去年她父亲病重,非常不放心她。她来问我有没有可能做一段时间她的男朋友。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她是她父亲一手带大的,感情很深。我爷爷和她爷爷是老同事,小时候就一起玩的。这个忙帮就帮嘛,从感情上来说,她父亲也跟我的叔伯没两样,没有这一层关系,我也应该多关心一些的。她父亲最后半年在美国治疗,医院离我们研究所隔着几条街而已,我经常过去看他,有时候就在他病房里写论文。Christine很忙,可能也有点回避很残酷的现实,反而是我见他次数比较多。”夏至安说。 欧阳灿听得有点出神,手里拿着酒杯但忘了喝。 “Christine老说她欠我一个特别大的人情。所以你看我跟她要票啊,要点小礼物啊,她都二话不说的。”夏至安说。 “你是不想让她老觉得欠你的吧?”欧阳灿问。 “有这个意思。我是希望她不要太放在心上。我们就还是像以前那样相处。” “不过我觉得她的想法也许和你不太一样……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啊,她大概是想以身相许的吧”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笑,“什么年代了,以身相许还用找借口。” “对哦,在你这里就是半杯酒的事儿。” “咱能不提这茬儿了吗?” “我的意思是,她大概是想变成你真正的未婚妻。你想,人家千里迢迢来我们这文化沙漠的小城市演出,开开心心地请你看演出,连你的朋友都照顾到了,还特意多待几天跟你吃饭,你告诉我,这叫没想法,嗯?对你好的时候,也要想想为什么,以为自己是天仙!” “哈哈,我的确是天仙啊。” “哦,也是,仙也分是什么仙,猪八戒也是仙。”欧阳灿爬起来,去把酒瓶拿过来,看看夏至安酒杯里那可怜的几滴酒,大发善心地又给他倒了几滴。“你也是,Christine那样的女孩子在眼前,你的眼珠子还要四处乱转,还答应相亲……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有你说我的份儿!说起来我也不差,你还不是看上曾检察官。”夏至安拿起酒杯来,嗅了嗅。 只有那一点点酒,香气也淡淡的,却有着非常大的诱惑似的,让人想来一大口…… “啪”的一下,他后脑勺中了一记,“喂!”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二十三) “胡说!你干嘛要跟他比!”欧阳灿手臂一动酒杯里掀起惊涛骇浪,险些洒出来。她急忙收住势子,瞪了夏至安一眼。“看在好酒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再敢说这话你试试的。” 夏至安摸着后脑勺,正要说话,忽然见石头的大脑袋出现在他面前,一爪子搭在他肩膀上,歪头看着欧阳灿,呜的一声长啸,像狼嚎。 此时月色正好,石头那仰天长啸的姿势真像极了狼,欧阳灿愣了一下,作势又要打夏至安,石头立即一张口含住了她的手臂,并不用力,可是也让她不能行动自如。 “好呀,你还想吃了我?”欧阳灿一低头,额头撞上石头的脑袋,发出嘭的一声轻响。 石头还是不松口,十分倔强。 夏至安哈哈大笑,搂过石头来,让它松开欧阳灿的手臂,说:“哎,以后不要跟我动手动脚,我可是有保镖的人。” 欧阳灿把酒杯放下,双手扯住石头的嘴巴,“好啊你,就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不算,是不是?你还偏心!” 她揉着石头的脑袋,胖胖也凑过来挨着她,阻止她跟石头亲近。这两只大胖狗把长椅上的缝隙填的满满的,也不管他们觉不觉得热。 屋子里时钟敲了一下,欧阳灿回头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哎呀,差不多该下去休息了……你明天早上有课吧?” “有啊,明天一整天的课呢。走吧,一起。”夏至安先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拉她。 欧阳灿把酒杯酒瓶攥在手里,起了身就摆摆手说晚安,先进了屋。都要下楼了,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才发现自己光着脚就进来了,又折回去——她忽的在原地站下了。刚刚一直在外面阳台上坐着,为了不影响赏月,夏至安把阁楼里的灯都关掉了,只留下了两盏壁灯,还将亮度调到最低,而她都忘了头顶一排天窗和落地窗开着,在月色极好的夜里,这里是多么的美——像只透明的玻璃盒子,里里外外都银光闪闪……而此时夏至安还在阳台上收拾他们留下的残局。月光落在他身上,让他脸发梢儿都在发光,随着他的动作,那光会飘来荡去的……那两只大狗就围在他身边转,他折叠着椅子,它们就一个劲儿地捣乱……他很好脾气地跟它们绕着圈子,把叠好的椅子搬进屋里来,拉上落地窗,把窗上的锁扣扣好,一低头看到了地上的拖鞋。 他轻轻咦了一声,似乎是带着笑的,“粗心大意的。” 欧阳灿忘了出声,到这会儿忽然意识到,也有点儿晚了,等他转回身来,似乎很意外她还在,不禁一愣,她也愣住,就那么四目相对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她咳了一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拖鞋往地上一扔,脚急急忙忙地钻进鞋里,一句话都没说就下楼去了,手里的酒杯碰着瓶子,这一路丁铃当啷的…… “你慢点儿!”夏至安想起她那拖鞋挂在脚上不太妥当的样子,忙喊了一声。 “啪”的一声,楼下传来一声巨响。 夏至安走过去扶着栏杆往下看,就见欧阳灿从楼梯上爬起来,一溜烟儿往她卧室方向去了。 他笑起来,正要关灯下楼,就见欧阳灿又出现在楼梯口,仰着头用酒瓶子冲他一挥,“不准笑!要不明天早上补上这顿揍……反了你了!” 她说完人影便不见了,像是刚刚跳回来威胁他的那个只是她的一个凶巴巴的分身似的……他却笑的更大声。 可笑着笑着,后脑勺忽然就一疼。 他摸了摸后脑勺,腿被石头的大脑袋一蹭。他笑了笑,回身把阁楼里留着的那两盏灯都关掉。 下楼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来,是个下雨的傍晚。 那会儿他忽然觉得在阁楼上听雨固然是极美的,但恐怕赏月则会美上百倍千倍。 果不其然。 ~ ~ ~ 欧阳灿坐在饭桌边,摸摸额头。 昨晚回到房间,她把剩下的那半瓶酒都喝光了,早起便有些头疼。但她看了看在一旁给她盛粥的灿妈,可不敢露出这个意思来——找骂呢! “头疼啊?”灿妈却明察秋毫。她看了女儿一眼,把粥给她放在面前。“用脑过度呢,还是饮酒过量?” “昨晚没睡好……妈,咱家能养两只猫吗?”欧阳灿问。 “干嘛又想养猫了?”灿妈问。 “就觉得应该养。”欧阳灿说。 “该不是曾检那边的猫没处发送了吧?”灿妈又问。 欧阳灿忙摇头,“不是!曾检那边喂的猫大多数都绝育了,现家里只有一窝小的,也不愁喂养。” “家里四只狗加上石头和哼哼一共六只,能有猫的用武之地?小二和三三那是捕鼠能手呢。”灿妈说。 “可是它们上不了房顶,逮不住阁楼里的耗子啊。”欧阳灿掐着眉心,说。 “哦,你是说阁楼里的耗子。那几只就当是养的宠物吧。反正平常它们也不下来,互不打扰,相安无事就行。”灿妈笑道。 欧阳灿想想,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就点了点头。 她往外看了看,问:“爸爸呢?怎么还不来吃早饭?” “哦,跟小夏在后院儿整理钓竿。”灿妈说。 “大早上的就弄这个啊。” “对啊。他不是说这个周末出海钓鱼么?你庞叔叔也去的。说是他们那个老年团很长时间没聚了,这阵子都比较闲散,正好集合一下,一起散散心去。你爸问小夏想不想去,小夏答应了……两个人搬出钓竿来在商议拿哪些。你去喊他们一声儿,饭都顾不上吃——你爸还行,迟到也没人管他,小夏上课不能迟到。”灿妈说。 “好。”欧阳灿站起来。 “小夏呀,暑假还有暑期班,也是够忙的——这到底算有假期还是没假期?辛苦哦!”灿妈念叨了两句。 欧阳灿啧啧两声,起身往后走,还没走出去,看到父亲的手机在桌上亮了下,开始响铃。她瞅了一眼见是小叔的电话,忙先接了起来,说:“小叔早!我是小灿。我爸在外面,电话我拿给……这么早来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边说边走,听筒里叔叔声音轻松、带着笑意,跟她说是有点事情要跟她爸爸讲,“奶奶这几天状态好多了,就着急要回来。我们打算这个周送奶奶过来,问问你爸爸妈妈的意见。” “啊?真的?”欧阳灿开心地差点儿跳起来。“那您和小婶一起来吧?” “是啊,一起来。不然我们也不放心让奶奶自己坐飞机的。” 欧阳灿听得高兴,在走廊上蹦蹦跳跳的,夏至安正好抱着钓竿要进门,看见她这个样子,隔着纱门问道:“干嘛,触电了?”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二十四) 欧阳灿瞪了他一眼,见他抱着钓竿不方便开门,拉开了门把手让他进来,就听见叔叔在电话里问道:“那是谁呀?小夏么?” 欧阳灿吸了口气,说:“就是他……叔叔您耳朵也太灵了,怎么还能听出来是他呀?” “这个时候应该家里没有外人嘛。你爸爸妈妈呢?这会儿谁方便接电话?” 欧阳灿见夏至安进了屋,父亲正从院子里走上来,喊了父亲一声,“小叔电话。” 她跑过去把手机给父亲,接了他手里的两支钓竿先那进屋。 她见夏至安把钓竿放在偏厅的墙角,问:“这两根是要用的?” 夏至安回头看了一眼,说:“不,那两根是要修的。线轮有点儿不灵活,回头鱼咬钩了,很容易就挣断,那就亏大发了。” “你还挺懂。”欧阳灿把钓竿给他,看他仔细收在一边,放进专用的皮袋里装好,又把另外两个皮袋子拿过来,小心地往里放钓竿。她问:“你要跟我爸和庞叔一起去钓鱼?” “嗯。上回他们俩在家聊天儿的时候就说等暑假有空了去。”夏至安说。 “你行不行啊?他们一般出海都好几天。去一次很辛苦的。”欧阳灿说。 “那没什么。我们科考船一出海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半年一年,也没怎么样。” “不一样。你们是大船。他们海钓的船没那么稳,遇到风浪大,能吐个翻江倒海、不能自理。”欧阳灿说。 夏至安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看她,笑问:“你这是关心我吧?” “我这是怕你拖后腿。”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起来,“欧伯都不怕,你就甭操那个心了。” “对了,我奶奶和小叔小婶这个周回来,你们去不去的成还两说呢,你先别抱很大希望。万一你把日程空出来了,到时候我爸他们又取消了,那不是坑了你?”欧阳灿说。 夏至安听了,倒不大在意地说:“那也没关系。奶奶回来是大事儿,钓鱼么以后总也还可以去的。” “在说什么去不去?钓鱼么?”欧阳勋过来,恰好听见他们两人在说话,问。 “我在跟夏至安说,奶奶要回来了,这个周末可能你们海钓去不成呢。”欧阳灿忙答道。 “去!你小叔刚刚听说我们要去钓鱼,非要让我们也带上他呢。瞧那个架势,我们不去是可以的,一定得让他去。”欧阳勋笑道。 “得了,我还忘了小叔是钓鱼迷。”欧阳灿笑道。 “就那技术,耗一整天钓不上来一只螃蟹的主儿,还非要钓……我们就勉为其难带上他吧,要不他跟奶奶告状,说我们不带他玩儿,奶奶该心疼了。”欧阳勋笑道。 夏至安和欧阳灿同时笑起来。 “定了哪天回来了吗?”欧阳灿问。 “机票是后天下午一点的。要是不晚点,后天晚上咱们一家子可以吃团圆饭了。”欧阳勋笑着说。 “那好。后天晚上我无论如何得回来吃饭。”欧阳灿开心地说。 欧阳勋看了已经默默把所有钓竿都分门别类装好码齐了的夏至安,说:“小夏后天晚上应该也没事吧?记得早点回来。”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二十五) 欧阳灿见父亲这么说,转头看向夏至安。 夏至安问:“后天晚上吗?后天我有点事情,不回来吃饭的。本来想晚点儿告诉欧伯母的。” “哦,很重要的事吗?”欧阳勋问。他边说边指指餐厅方向,一手推着一个,让夏至安和欧阳灿走在前面。“走,过去吃早饭。再不吃老太太要急了。” “嗯,挺重要的。再说这是您家里的团圆饭,我在场也不大合适呀。”夏至安微笑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住在家里这段时间,我和老太婆也没拿你当外人嘛。就是我们家小灿老欺负你,也不是真心的。是吧,小灿?”欧阳勋笑眯眯地说。 欧阳灿晓得父亲是在开玩笑,就笑了笑,又看了夏至安一眼。 夏至安走得快一些,已经跟餐厅里的灿妈打过招呼了……欧阳灿见他笑着和母亲说要吃什么,虽然是笑着的,可是神情有点异样。她觉得有点奇怪,可又不知道奇怪在哪儿,看看时间已经不早,赶紧坐下吃饭。 她听着父亲在和母亲说奶奶要回来的事,两人坐下来商量这两天要怎安排。其实这段时间家里时时预备着奶奶随时回家,倒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准备的,但奶奶要回家毕竟是这个家里的大事儿,不可能不重视……她忽然发现夏至安从坐下来之后就没有出过声,抬头看了看他——他正低头在吃粥。虽然说欧家的家事他肯定是不会插嘴的,但他在饭桌上这么安静也是这段时间以来不常见的。也就是他刚刚住进来还不熟悉的时候是这么沉默吧……她抬脚踢了踢他的椅子腿,他这才抬起头来。 “粥还要吗?”她问。 夏至安摇摇头,“我吃好了。” 欧阳灿自己盛了一碗,说:“麻烦拿胡椒粉给我。” 夏至安看了一眼手边的胡椒粉瓶,又看了一眼她的手臂,分明是一伸手肯定会拿到的,非让他动……他把胡椒粉递过去,这才瞪了她一眼,拿着湿毛巾仔细擦了擦手,才跟欧阳勋夫妇说:“欧伯,伯母,我吃好了,上班去了。” “去吧。路上小心。”灿妈说。 夏至安起身离开了,欧阳灿看看表,也赶紧吃饭。 “你慢着点儿。”灿妈见她吃得急了噎的直翻白眼,不禁又是恼又是好笑。“你呀,还有两天蹦跶的。等奶奶回来,你再没个样子,看奶奶怎么修理你。” “奶奶最疼我,才不会修理我。”欧阳灿放下碗筷,冲去水池洗了把手,甩开大步子就往外跑。“上班去了,爸妈再见!” 她也不管灿妈在身后念叨,一路往外跑,来到院子里看见夏至安还在门内,正在给小四整理脖子上的项圈呢。她打了个招呼,从他身边走过去开了门待要出去,又停了停脚步,问:“后天晚上你是真有事吗?” 夏至安抬头看了她,说:“真有事。” “哦,那就好……我的意思是,你别因为我平常老挤兑你,就特意避开我们家这小聚会。其实就是一顿晚饭,没什么的。”欧阳灿说。 “我知道啊。不是因为怕你介意。我确实是有事情,能推了的话,我宁可回来吃欧伯母做的菜。”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了他,见他的确不像是撒谎的样子,才说:“那好吧。看来是很重要的事了。”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二十六) “只是推不掉而已。”夏至安说。 “让你很头疼的人和事儿吧?”欧阳灿跨出小门去,问。 夏至安跟着出来,笑笑,但没回答。 欧阳灿看他不想说的样子,也的确赶时间,便跟他挥挥手说:“那就这样吧,我先走啦。” “再见。”夏至安说。 “Bye!”欧阳灿说着,哎呀一声,调头又往回走。 夏至安刚好站在小门处,两人差点儿撞个满怀。他忙闪开些,问:“你这是干嘛?” “我还是骑自行车。这时间打车准耽误。”欧阳灿说着要往里走。夏至安看了看靠在花房门前的那辆小自行车,说:“你在这等着吧。” 他把包背在身上,过去把自行车给欧阳灿推了过来,搬出小门去,才交给她。 “谢谢啊。”欧阳灿眉眼一弯,笑道。 “谢什么呀。少挤兑我几句就有了。”夏至安说着,听见包里手机在响,跟欧阳灿抬手示意,先走了。 欧阳灿骑上车子,看夏至安边走边把手机摸出来,低头瞧了瞧,倒不着急接,先戴上太阳镜,很随意地划了下手机屏……她蹬了几下,自行车闪电般从夏至安身边掠了过去。 夏至安刚刚“喂”了一声,就见欧阳灿忽的一下连人带车像只低飞的燕子似的过去了,不禁愣了一下,对方在说什么他就空了过去,不过他也没有在意,只是说:“我记得的。答应了过去就一定会去的。” 他没有等对方再说什么,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 欧阳灿蹬着自行车一路飞奔进了单位大门,下车亮了证件,冲进门里又溜了一段,看到林方晓刚刚从车上下来,也下来问了声“林队早”。 林方晓点点头,笑道:“早啊!你今儿又卡着点儿来的。” 欧阳灿锁好车子,问:“你们昨晚加班到几点?” “差不多十二点才散。”林方晓说。 “有新发现吗?”欧阳灿问。 “暂时就只有一个新的发现算是线索。”林方晓说。 欧阳灿抬起眉来。” 林方晓说:“昨晚家属打电话给我们,吐露了白天没讲的一个情况——年轻女死者生前定期在看心理医生,也服用过一段抗抑郁的药。所以家属有点怀疑她当时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 “又是抑郁症?但是之前并没有迹象表明她精神状态不好吧?”欧阳灿问。 “是。她丈夫说最近他们在考虑生二胎,前段时间做了详细的检查,死者除了血压高,身体倒没有其他的问题。医生给开了药。这个药她最近也在服用。据她丈夫说病情控制的不错,几次测量都在正常范围内,他们还想过段时间再做一次全面检查。”林方晓说。 欧阳灿仔细听着,摸摸鼻子,说:“这样啊……昨天取了血样,申请对血样进行检测吧。” “你是说?”林方晓看她。 “抑郁,高血压,意外坠海,或者会有联系。”欧阳灿说。 “我正准备早上开完会去拜访一下她的心理医生。”林方晓说。 “心理医生恐怕不会给你太有价值的信息。”欧阳灿说。 “聊一聊总会聊出点儿东西来的。不需要他把病人**和盘托出。”林方晓道。 欧阳灿点点头,“那我去准备。” 她说完跟林方晓分开,往本处办公楼走去。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二十七) 她走进大楼就看到陶处长正在前面跟老曹并排走。她眼珠儿一转,心想还是慢点儿走省得遇见陶处长说不定又要训几句,刚想去值班室拿一下报纸耽搁一会儿时间,陶南康早就从前面的整装镜里看到她了。 “欧阳灿!” “到!”欧阳灿条件反射似的应了一声。 值班室里的同事老秦刚好拿起她们科的报纸来,忍不住一乐,递了报纸给她,示意她赶紧过去吧。 欧阳灿把报纸夹在腋下,赶紧过去,“陶处早!曹主任早!” “最近表现还可以啊。”老曹笑着说。 “是是是,最近没闯什么祸的。”欧阳灿笑嘻嘻地说。 陶南康瞅了她一眼,见她拿了报纸,说:“这两天的报纸你好好读一读,上面有部里表彰的优秀法医的系列报道。” “嗯,我一定好好学习学习。看看他们有没有我白师姐业务强。”欧阳灿说。 老曹哈哈一笑,“小白最近不在,你们科有什么事都是你顶着,还行啊?” “不大行……就盼着白师姐快点儿回来呢。”欧阳灿说。 “也快了,没几天那边培训就结束了。”老曹说。 “你听她的,什么不行?没小白镇着她,她不闹妖就不错了。”陶南康瞪着欧阳灿。 “是是是,我白师姐就是泰山石敢当。”欧阳灿说。 老曹笑的大厅里都在回响,“什么时候变这么贫啦?” 陶南康也忍不住笑了,“周末有个大案子,加班了吧?” “嗯。就是那个坠海的案子,我出的现场。做了现场勘验和基本的检查。后来家属没有统一意见,就没有做进一步的工作。我刚在外面恰好遇见林队,还和他沟通了一下。林队他们还在调查,可能很快会有新的进展。”欧阳灿说。 “那好。这案子关注度挺高的,配合好小林他们,尽可能把工作做细致了。”陶南康说。 “是。”欧阳灿答应着。 “最近大案多。好几个案子都还没破呢,小林他们压力也很大啊。”老曹说。 “是啊。所以咱们的工作也要再做细致一点。有些案子,等稍空闲的时候可以回头再看看资料,可能会有新的发现。”陶南康说。 欧阳灿想了想,说:“我回来以后经过我手的案子确实就有好几个没有破的。我有空就看看资料的,这可是当年您给我们入职培训的时候就灌输的观念。” “所以啊,给新人入职培训还是很重要的。”陶南康微笑道。 欧阳灿笑了笑,陶南康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欧阳灿进了办公室,扑面而来的一股热气,让她在门口就哎呀一声,隔壁办公室倪铁正拖地拖到门口,听见了笑道:“屋里又有什么惊喜吗?” “你们这些人,逮住机会就笑话我……不就收了几回花吗?好像你们没跟着沾光似的。”欧阳灿哼了一声。“老说欢迎我归队聚餐啊,就空口说白话。” “那也不是我们要这样的,是杀人犯不让咱们聚的。”倪铁拄着拖把,笑道。 欧阳灿又哼一声。 “不过我早上遇到小戴,他说他们队昨天因为案子办得晚了小聚了一下,有个特别帅的人在座啊……” “啊?”欧阳灿一听这描述,警惕了一下。“怎么了?”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二十八) “怎么了,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倪铁笑道。 “帅?” “对,帅是小戴说的。你要不服去问他。”倪铁笑眯眯地说。 欧阳灿看着他那笑成了招财猫的脸,抬手摸了摸鼻子,说:“他那眼光!以他自己为基准线呢吧?别信。帅什么呀,帅!” “我本来也有点儿怀疑,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反而好奇了。” “到点儿啦,好奇。”欧阳灿不理他,进了办公室收拾一下桌子上的东西,看看时间约莫着检验中心的同事也该到位了,准备等一会儿便打电话过去,预约好时间准备送血样去检验。 她正忙着,手机震了几下,等拿起来看时,提示工作群里已经好多条消息了,打开来一看还有好多条一条条不断弹出来,简直放烟花似的刷屏。 她看了一眼,几乎每个人都在艾特她,然后就一个字:“帅!” 她皱着眉往上翻,直到翻出戴冰发的一张图来,原来是夏至安站在海边的照片。 “你们无聊不无聊啊。”她虽然这么说着,手里没停了做事,也没空去说他们。 手机就扔在桌上,那张照片点开占了整个屏幕,她又瞥了一眼,然后,再瞥一眼,吸了吸嘴唇,说:“这张景取得是很好啊。真是手机拍出了单反的效果。” 昨天是阴雨天,画面的色调是灰暗的,远处深蓝的海水和浅灰天空相接,深深浅浅的颜色像是在画布上叠加了颜料一笔笔抹出来的,山崖呈一道灰褐色新月形状,夏至安就站在画面的一角,白衬衫让他成了最亮的道光似的,虽只露出侧面来,看上去却真的是很漂亮了……她轻轻点了一下屏幕,图片缩了回去。想了想,又点开,正打算转发给夏至安看,桌上电话响了,她就只保存了一下,退出了群聊页面。 电话是林方晓打来的,告诉她刚刚死者家属来了,同意对尸体进行解剖。 欧阳灿听了这个消息倒忽然有点不信了似的,问:“怎么又改主意了?” “这事儿有点儿邪性。死者父亲说他做了个梦。梦见他女儿一直在那哭,问什么都不说,就哭,哭得特惨……然后他半夜醒过来,觉得这里面肯定有冤情。早上就让女婿送他过来了。”林方晓说。 欧阳灿顿了顿,说:“那好我等下过去。手续办完了,通知中心同事做准备,我这边还有点儿事,处理好了马上开始工作的。” “好。你先忙。我们这边还有点儿情况要跟家属核实一下,应该也没那么快的。”林方晓挂了电话。 欧阳灿轻轻摇了摇头,赶紧给检验中心打电话。 她本来准备着抓紧时间去解剖室那边的,可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进来,等她安排好了,都快到十一点了。 解剖室那边的同事通知她已经做好准备了,就是解冻还不太充分,让她算好时间。 她赶紧拿了白大褂和笔记本往外走,正好遇见倪铁也要过去。她看倪铁手上一叠卷宗,问:“都是什么案子啊?” “这一摞全是验伤的。”倪铁有点无奈地说。“你呢?” “昨天坠海那案子的。”欧阳灿说。 “大事件。”倪铁说。 两人边走边交流着,到了法医中心那边,就见潘晓辉陪着几个人还在那里。欧阳灿昨天是见过两位死者家属的,一眼就认了出来。她跟倪铁打了个招呼。他先走了,她站在原地没动,远远看着他们。只是一天一夜,两位看起来憔悴很多,尤其是那位父亲连战捷,头发都白了,简直一下子老了十岁,在女婿苏志安的搀扶下仍站不太稳,让人看着不由得不心惊痛惜。 潘晓辉看见她来了,往这边走,轻声跟她说:“死者父亲办完了手续没走,说要等等法医,有话跟你说。” 欧阳灿心里有数,就说:“你跟他讲,我的缝合技术是很好的。让他放心,就当是动了一场大手术。我就不跟他当面说了,这太残忍了。” 潘晓辉说:“好。我转告。” 欧阳灿也没有走过去,而是悄悄地转了弯,绕了点路从走廊另一端进了解剖室。她往里看了看,尸体已经被同事取出来摆上了解剖台,示意她解冻还需要一点时间。她便坐下来开了电脑,把昨天做的记录调出来,仔细看了两遍,又把之前几个案子的资料打开来看。 早上陶老爷提醒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在意,现在想想他应该是在提醒她注意工作方法。她以前也有意识地这么做,主要是最近大案子一件接一件,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让她有空细细梳理自己的工作成果。 她一页页翻看着资料,等到同事示意尸体已经完全解冻,马上开始准备。 她往身上套防护服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不知道赵一伟有没有来上班,早上工作群里大家说的那么热闹,也没见他讲话,他一向可是最爱说笑的……或者等忙完了该问一嘴,可能家里孩子还没好转,仍然需要请假陪床? 外头有人要进来,她回头看了下是蒲桥,便点了点头,说:“我刚还在想老赵是不是还没上班,谁来拍照。” “赵哥请了两天假。孩子情况还是不好。昨晚转进ICU了。我看他情绪挺差,没敢问什么。”蒲桥小声说。 他有点拘谨,拿着的摄影器材是平常赵一伟用的,因此像是拿着别人的东西,很不习惯。 欧阳灿看出来,便说:“那咱俩就好好配合吧。哪儿需要特别再多拍几张,我会跟你说的。” “嗯。”蒲桥点头。 “现在出现场好多了吧?”欧阳灿问。 “好多了。”蒲桥腼腆一笑。 欧阳灿点点头,开了里面的门,走进解剖室。先进行解剖的是两位死者中年轻的那位连莲生的。 她过去按了按尸体,确认解冻已经完全,拿起手术刀来,在尸体上做Y型切口…… 等她解剖完毕,将尸体缝合好,已经将近五点了。 同事将尸体装进袋子里仍然送去冷藏室,她让蒲桥先走,自己将解剖台冲洗干净,又将器械都收好,一切都收拾得利落了才出来。正好检验室的电话打过来找她,说检验报告也已经出来了。她看看时间就说自己过来取。 检验室的同事说,从死者连莲生血液里检测出的成分来看,她生前服用过地西泮和降压药物。另外从胃内容物的情况来分析,她在死亡前20分钟内进食过,包括了咖啡、蛋糕一类的西点。另一位死者许富华的胃内容物检验结果与连莲生基本重合,但没有咖啡,另外容物和血液里也没有发现药物成分。 欧阳灿听着,收拾好东西锁了门,一路跑到检验中心去拿报告。 同事把报告给她,说:“你对这个案子这么上心啊。” 欧阳灿接在手里,说:“总觉得不早点儿知道结果不踏实……谢谢啊。辛苦了。” “分内的。”同事笑笑说。 欧阳灿从检验中心出来,一路往回走,便翻看着报告,然后站在走廊里给林方晓打了个电话,将解剖和检验结果简单跟他说了一下。 林方晓听了,说::“我今天去见了连莲生心理医生。医生说死者一直有失眠的情况,最近还出现过幻听。他给开了地西泮辅助睡眠。他说死者的确是有很重的心理负担,不过没有告诉他究竟是什么造成的。我问他死者有没有表现出厌世的情绪,他说据他的观察,死者并没有自杀的倾向。她挺清楚自己是精神出现了问题,很像治疗。另外她很爱她女儿的,总是说在她女儿长大成人之前一定要好好工作,赚钱送她去最好的学校,受最好的教育……像这样的人一般来说的确自杀的可能性很小的。现在的人压力这么大,谁没有点心理问题呢?是吧?” “是啊。所以在咱们也没有往这个方向想。不过出现幻听什么的,已经不是轻度的心理疾病了。林队,车子的鉴定报告出来了吗?”欧阳灿问。 “出来了,没有异常。”林方晓说。 “那么就……不如去开车20分钟范围之内的咖啡馆查查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吧。我记得现场收集到的证物里有一个星巴克的便携杯。胃内容物的检验报告里说有咖啡,很可能她最后进食的地方是在那里。这也挺符合一般人周末送孩子去上课,自己在咖啡馆等几个小时的规律的。” “正有这个想法……到下班时间了,明天案情分析会,你有空就过来参加。我现在给他们布置点新任务去。”林方晓说。 “好的。辛苦了林队。等下我过去,把报告带给你。”欧阳灿挂了电话,把报告收好,回办公室收拾好东西,带着报告出来,去刑警队那边交给戴冰,跟他解释了一下尸检报告里的几个重点要注意的地方。 “辛苦了啊。”戴冰收好报告,说。 欧阳灿说完工作的事儿,见他急着要回去开会,叫住他,“来来来,耽误你三十秒。” “啥事,你说。”戴冰见她面色严肃,很正经地等在那里。 欧阳灿掏出手机来把上午保存的那张照片调出来,给他一亮,问:“你拍的?”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二十九) “对对对,是我拍的。好看吧?我跟你说啊,这张照片怎么来的,超神奇的——我们当时啊,就在那等着打捞的,我一抬头,我天,漂亮啊!赶紧掏手机拍了一张。也来不及选什么角度啊什么的,拍完我还就去忙别的了,把这事儿忘了。谁知道后来看我在现场拍的照片,就翻出这张来了。太绝了!”戴冰兴奋地说着,忽然看到欧阳灿那脸还板着,马上顿住。“咋了?” “给你五毛钱,这张照片版权归我了。”欧阳灿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铜币来塞他制服口袋里。 “那怎……” 欧阳灿不等他说完,手里文件“啪”的一下拍在他胸口,说:“我买下来了,你以后就不准乱发了。还发群里去!” “哎,不能发啊,那不是倪铁问到底怎么个帅法儿嘛!”戴冰笑道。 他说着,往后仰仰身子,看着欧阳灿。 “该不是,你想藏着帅照,不让人知道有这么个人吧?那不能啊!人夏老师可是光芒万丈的,葛大爷都盖章说是个漂亮人物呢……”戴冰越说越高兴。 欧阳灿戳了下他制服口袋里那枚铜币,说:“五毛钱给你了,版权归我了。你要再到处乱发,我就告你。” “五毛钱你也太难了吧!”戴冰叫起来。 “就五毛,不要我给你五拳。我走了,记着我的话啊。”欧阳灿拎包就走。 “那不然哩?” “不然你就等着瞧。”欧阳灿说完就走。 她都快下楼了,就听见戴冰在走廊上大声喊:“欧阳,我给夏老师介绍个女朋友你不介意吧?” 走廊上传来回音,潘晓辉林方晓老崔他们都从各自办公室里探出头来,左右看看,一起笑起来。 “哎,别闹了啊,干正经事。”林方晓拍了拍手,大声说。 “这也是正经事啊。是不是,欧阳?”戴冰笑问。 欧阳灿不理他,噔噔噔下了楼。 下楼还听见老崔笑呵呵地说:“别乱开玩笑了啊,小欧那跟曾检正接触呢,别好心帮了倒忙。小夏那条件也不愁没好的……” 她跑得很快,后面再说什么也就听不见了。 出来办公楼,找到自行车,已经一身汗,开锁的工夫,她找到赵一伟的电话,本来想试试能不能接通,打过去他马上就接了,问:“有急事嘛?我请假了呀。” “不是公事。我想问问睿睿怎么样了。我听小蒲说情况还不大好。”欧阳灿说。 赵一伟沉默了片刻,说:“是有点不大好……没事儿的。” “我想过来看看睿睿,这会儿方便不?”欧阳灿问。 “别来了,大热的天儿。”赵一伟说。 “我回家反正也是那条线,稍微一拐弯就是了。有人给你送饭吗?”欧阳灿问。 “……我在医院定了餐。”赵一伟说。 “那你别吃那个了。我带晚饭过来。我看看时间啊……大概一个小时我会到的。到了给你打电话。”欧阳灿说。 她挂了电话。她站在阴凉地里,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决定了要买什么带过去,先打了电话订餐要求打包带走,然后骑车子就出了警局大门。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三十) 她记得距离警局只有几百米的商场里的儿童区有个玩具专柜,跑上去买了个大小合适的小熊,下来在商场的花店里又选了一束适合送给小孩子的花,出来骑车赶到订餐的饭店,刚刚好打包完成。店员把打包好的食物帮她拿出来放在车筐里,问她最近怎么都没来吃饭。她笑笑解释说是天太热了,不等跑到这边来人都化在路上了。 “等凉快一点儿肯定天天来报到。谢谢啊,再见!”她跟店员道别,骑车往医院跑。 等到了住院区,她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把自行车锁好,快步往住院部大楼走去。 她只顾走路,冷不防一辆车从旁边路口转过弯来,稍稍有点快,她拿着东西急忙往后退,第一反应是手里的晚饭别不小心落地上,等她确认打包盒完好,汤并没有洒出来,才皱着眉瞪了一眼已经开过去的那辆车——那车在院区里开的也还挺快的,早已经转弯了……她悻悻的哼了一声。 那辆银白色的车子,曾悦希有一辆同款。她现在看到这样的同款车难免会都看一眼,甚至会觉得亲切。 “一样的车,不一样的素质。”她念了两句,也没什么办法,还要恼自己只顾了吃的东西,也没看一眼那车牌号,不然迟早找到那个司机教训一下……她吸吸气,抬头看了看住院部这高耸的大楼,赶紧进了大厅搭电梯上儿科病房的重症监护室去了。 她照着赵一伟给的定位很顺利地来到了目的地。 赵一伟果然守在女儿睿睿的病房外。他正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发呆。欧阳灿慢下脚步来。赵一伟平常是大大咧咧很爽快仗义的汉子,此时的样子显得憔悴又无助,这大概就是为人父母在孩子到了危急关头所呈现的状态了吧……她轻轻叹口气,打起精神来喊了声“老赵”。 赵一伟抬起头来,看见欧阳灿,缓缓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来了啊……你看你还带东西。” “吃的归你,这些是给睿睿的,要你假客气。”欧阳灿把食物递给赵一伟,小熊和花还抱在怀里,看了看监护室里。“睿睿在哪个床?” “最里面那个。”赵一伟说。 “我能进去看看她嘛?”欧阳灿站在玻璃窗外,轻声问道。“不能吧?” “要换衣服要消毒。你要是拿了你那防护服可以进去。”赵一伟说。 欧阳灿白了他一眼,说:“早说嘛!我能带一打来。” 赵一伟笑了笑,说:“等下托护士送进去。睿睿准喜欢。她今天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不过下午比上午情况好多了。” 欧阳灿问起睿睿的病情,赵一伟就简单跟她解释了一下。睿睿是急性脑膜炎。赶上前几天他忙的老不着家,正好妻子又出差,家里照顾孩子的老人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当成了普通的感冒发烧,没有及时送医,情况就发展到了很凶险的地步……“也是我这做爸爸的失职。从来没觉得这么怕过。”赵一伟说。 “放心吧。听你说的这些症状,睿睿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她会恢复好的。”欧阳灿说。 赵一伟沮丧地抱着食盒,欧阳灿看他那样子又有点滑稽,可是真不敢笑。 “吃点饭吧。吃饱了饭才能好好照顾睿睿。”欧阳灿说。 她左右看看,走廊的另一端有一间休息室,便建议赵一伟去那边小桌子那里坐坐吃饭。 “也省得把这儿弄的一股子饭店味道,招护士不高兴。”欧阳灿说。 赵一伟想想也是,便同意了。 正好有护士走到监护室门口这边,欧阳灿忙把小熊和花交给她,拜托她放到睿睿床边去。护士接了,她再三谢过,站在外面看着护士把花和小熊放到床头柜上,还摆在了一个只要睿睿醒过来一转头就能看到的角度。 欧阳灿又站了一会儿,刚要走开,就看到睿睿旁边床上的那个小朋友,床边的仪器突然响了起来。陪在里面的家长和护士乱成一团,不一会儿医生赶了过来,护士把家长先请了出来。那家长脚步趔趄,一出来险些撞到欧阳灿身上。 欧阳灿急忙闪开,看了那位家长一眼。 忽然觉得这人眼熟,不禁又看一眼。 赵一伟说:“那孩子这两天一直在抢救,我看着也跟着揪心。” 欧阳灿“嗯”了一声,推推赵一伟让他往休息室那边走。走出去,她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是那孩子什么病啊?”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三十一) “尿毒症。”赵一伟说。 “是这么严重的病啊。”欧阳灿说。 “嗯。太痛苦了。这几天就只见他爸爸在这里照顾,也没见其他人来。”赵一伟说。 两人走进休息室。 欧阳灿帮忙把饭盒都打开,坐在赵一伟的对面,听他说:“我前天晚上跟那小孩儿他爸爸聊了几句。那人不大说话的。我看他老憋着吧,情绪好像不是很对劲儿,怕他压力太大出什么问题,就没话找话。好像是他一个人在带孩子,也不清楚是离婚呢还是丧偶。这也不好打听,反正**不离十吧。说起来,一个人照顾孩子本来就难,还是病孩,可不就更难了嘛。不过吧,他工作应该还算松快。他给人开车的,老板最近不在这里,他不用天天当差,还有时间陪床。他除了出门给孩子买点吃的或者回家做点吃的换换衣服,不怎么离开医院。我看他干什么都是自己。像我们工作忙,有老人搭把手,可真是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再抱怨带孩子难简直就成了矫情了。我这几天总算是深有体会。精神也不好,吃什么都吃不下……你们啊小年轻,没这经验。这到了孩子生病,真恨不得是自己病着。睿睿妈回不来都快急死了。” “嫂子什么时候到?”欧阳灿问。 “晚上就能到了。那边天气不好不能起飞。要不下午就该回来了。”赵一伟说。 “别太着急了。”欧阳灿说。 赵一伟点头,开始吃饭。 欧阳灿想了想,问:“你说那人是开车的?” 赵一伟又点头,见欧阳灿若有所思,咽下饭去问:“你怎么对人家这么有兴趣?” “我看着他眼熟。你说是开车的,我想起来了。前阵子我们邻居的朋友司机出了点小事,市南局的同事还上我们家来调查呢。后来在邻居家里我又见过一面。”欧阳灿说。 “是吗?”赵一伟忙着吃饭,问。 “是啊,前两次见,一次模模糊糊的,一次是他穿的特别整洁,跟刚才那样子差好远。这时间也也没多久,怎么都脱形了。”欧阳灿感慨。 “还能因为啥,谁也扛不住不睡不吃地照顾病人。两三天就看出他人又黑了又瘦了,瞅着都可怜。”赵一伟说。 欧阳灿看看他,心说赵哥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看看表,赵一伟正好看见,问:“你不吃?我光顾自己吃了,也没等你。” “我回家吃饭。这会儿就是过来看看睿睿。”欧阳灿说。 “谢谢你啊,有心了。”赵一伟说。 “客气什么啊。我是代表各位同事来慰问一下你的。睿睿早点儿好,你也能早点儿回去安心工作。你不知道蒲桥今天跟我进解剖室,全程端着你的照相机跟抱着个金娃娃似的,那个紧张啊!还是他跟我说你请假的事情。”欧阳灿笑笑。 “那小子,还是缺乏锻炼。”赵一伟笑道。 “已经好多了。” “都这会儿了,你快点儿回家吧。家里等你吃饭呢吧?”赵一伟看看表,说。 “嗯。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儿?”欧阳灿问。 赵一伟大手一挥,指指面前这些吃的,说:“吃饱了什么都不惧!你放心走吧。” “那行,我走了啊。”欧阳灿拎起包来。 她刚站起来,就见休息室门口有一个纤瘦的女子正探身往里看,一眼看见赵一伟,目光扫过来,就落在了她身上,认出她来,喊了声“欧阳”,“赵一伟你在这吃饭呢?” 欧阳灿认得这是赵一伟的妻子李凡,忙叫嫂子,说:“我过来看睿睿的。” “谢谢你啊。我看睿睿床边有小熊,听护士说有人来看过她。我还找不着赵一伟,电话又关机了,刚给我急的。”李凡说。 她手里还推着拉杆箱,显然是下了飞机直接赶过来的。 赵一伟手里还拿着筷子,过来问道:“我手机没电了……你不是说晚上吗?” “我一直在机场等着改签。一有座位我马上就回来了,哪儿能一定等着晚上!”李凡瞪了他一眼。 “没吃饭吧?吃点儿。欧阳给带的晚饭。”赵一伟拉她的手。 “这会儿吃不下。”李凡说着,转脸跟欧阳灿笑笑。“谢谢你啊,欧阳。真是费心了。” “不谢不谢。那我走了啊。”欧阳灿摆摆手,说。 李凡要送她,她忙拒绝,赶紧离开了休息室。 经过病房的时候,她往里看了看。 监护室里已经恢复了平静,刚刚抢救时那紧张混乱的场面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似的,只有一个护士在病床边盯着仪器……欧阳灿走过去,往电梯这边来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个人面对墙角站立着,额头抵在墙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撞着。 也许是听见了脚步声,那人站稳了,回了下头。 四目相对,欧阳灿也不能装作不认识的,便问:“鲁师傅,是你吗?” 鲁海生愣了一下,点点头,说:“欧阳医生,对,是我。你怎么在这?” “我来探病。你是……”欧阳灿看着他。 “我家孩子在这住院。”鲁海生说。 欧阳灿点点头,“那你辛苦了。” 鲁海生勉强笑了笑。可那笑容比哭还让人看着难受。 欧阳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恰好这时候电梯来了,她便跟鲁海生道了别。 “别太担心。”末了她说。 鲁海生没有出声。 也许是说了什么她没听见吧。 欧阳灿进到电梯里还在想这实在也是很残酷的,那么小的孩子生那么重的病…… 她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件事,几次差点儿闯了红灯。 到后来干脆下了车,推着车子一路往上走。 天色已经暗了,街上的车还川流不息。 她好容易快到家了,听见一声清脆的狗叫声,循着声音看去,就见Luna正拽着它的主人范静侬往她这边来。她笑着把车子支在一边,拍拍手招呼道:“Luna小公主!” 范静侬拉不住Luna,跟着它一路跑过来,快到跟前了,Luna挣脱她,照着欧阳灿就扑了过去。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三十二) “Luna别扑!”范静侬叫道。 Luna弹跳力惊人,撒起欢来哪儿还听她的,早一蹦老高,欧阳灿就伸手臂出来,一下子把它抱在了怀里。 “哎呀,Luna小公主沉了!又吃胖了吧?是个胖公主了……”欧阳灿使劲儿揉着Luna的狗头,笑着跟跑的一脸汗还有一脸歉意的范静侬说:“没关系呀,它见了我高兴嘛。” “我是怕它养成习惯,出门老这样会吓到人的。”范静侬说。 “也就是见了我会这样吧。”欧阳灿把Luna放下来。 毛色鲜亮的Luna极干净,被欧阳灿放下来,却在地上打起滚儿来,肚皮朝天求抚摸。欧阳灿笑着蹲下,揉揉它的肚皮。 “小公主一点儿都不矜持……好啦乖啦。”她笑着说。 “你刚刚下班?今天又晚了。”范静侬笑道。 “本来不算晚的,同事的小孩儿住院了,我去看了看……哦对了,在医院遇到鲁师傅了。” “鲁师傅?鲁海生师傅?”范静侬愣了下,问。 “对。他的孩子也住院了。上回我们在你那里吃饭,正好遇到他去送东西,还说了几句话,这次见他,差点儿认不出来了。”欧阳灿说。 范静侬说:“是吗……那天之后我也再没见到过他。” “孩子病情挺凶险的。我跟同事正好赶上一轮抢救。一开始我还没认出鲁师傅来。”欧阳灿说。 “那么严重啊?”范静侬想了想。“我回头问问沈绪楷。” 欧阳灿点头,见她郑重其事,忙说:“要是去问的话……会不会有影响?我只是看见那个情况觉得挺揪心的,见了你忍不住提一提。” 范静侬摆摆手,说:“不会的。沈绪楷那个人……待雇员应该还不错的。” 欧阳灿轻声说:“也许他不想让老板知道呢?毕竟私事。” “那我委婉一点问。”范静侬说。 “好像不关咱们俩什么事儿……”欧阳灿挠挠耳垂。 “我们心软嘛,看不得人受苦。”范静侬说。 她语气柔柔的,样子又不像是开玩笑,可是听起来却让人觉得有点好笑,欧阳灿笑起来,说:“哎,还真是。不然也不会养这些骗吃骗喝骗感情的家伙了……Luna,握手。” Luna果然翻身坐起来,抬爪子给她握住。 “好聪明啊!”欧阳灿笑着亲亲它。 “快回家吃饭吧,跟我们玩起来,耽误吃饭,欧伯母该着急了。”范静侬说。 欧阳灿帮她把Luna的绳索扣好。 “夏老师今天比你还晚?”范静侬牵好了Luna,边走边说。 欧阳灿这才发现夏至安的车没在,“咦,还真是。他最近好像挺忙的哎。” 范静侬回头看她,笑着点了点头,“Bye-bye!回头说。” “嗯,回头说。”欧阳灿摆摆手。 她看着它们走出巷口转了弯,推着自行车回了家。 天已经完全黑了,一进门家里的狗欢快地围着她转,一直把她送到门口。她换鞋的工夫悄悄把它们放进屋,拿了毛巾给它们擦爪子,高声喊爸妈。 灿妈在里面应声,说:“刚要给你打电话,问问怎么这会儿还不回来。快点洗洗手过来吃饭。” “来啦!”欧阳灿直接跑进厨房去洗了手,跟着她进来的几只狗排排坐在餐厅外。 灿妈看见,微微瞪了女儿一眼,见欧阳勋笑眯眯地跟她摇摇头,却也没说别的。 欧阳灿过来坐下,一看满桌子菜,开心地叫起来,“好饿!我要多吃一碗米饭!” “吃吧。”灿妈笑道。 “今天晚回来也不记得打个电话说一声。你看小夏,不回来吃饭老早就讲了。你呀,就是粗心。”欧阳勋说。 欧阳灿才吃了一口米饭,看了眼对面空着的夏至安的座位,没出声。 “咦,罕见的没有不服气。”灿妈笑着说。 欧阳灿大口吃米饭。 她是真饿了……扒了一碗米饭之后,才意识到今天饭桌上格外安静,不禁抬起头来,看看默默吃着饭的父母,忽然想起来夏至安在这的时候,不管他吃饭出不出声,父母总是要照顾他一下,因此吃起饭来还是有一点点热闹的。 “夏至安为什么没回来吃饭啊?”她又盛了一碗米饭,问。 “他没讲……不过他来了也这么久了,应该认识不少新朋友了哦,可能约着出去玩了。”灿妈说。 “有可能。到底是年轻人啊。”欧阳勋笑道。 欧阳灿不出声了。 欧阳勋夫妇说起了为迎接奶奶回来都做了什么准备,房间收拾了,清洁要再做一遍……“奶奶过几天恐怕要进山里视察的,那边早说了要收拾下。打电话过去说收拾了,不行我还是得过去看看。明天吧,明天去。”灿妈说。 欧阳勋道:“也不是那么赶。老姜说收拾过了,一定没问题的。” “还是过去看看放心。收拾好了正好,我就可以早点儿回来。不过两三小时,很快的。”灿妈说。 欧阳灿听着,说:“您要是过去,我正好问问田藻,她需不需要什么东西,您给捎过去?” “行。早上田藻还和我聊天呢。我问她需要什么不,她说医院照顾得很好,没什么需要的。我琢磨着就是需要也不会跟我开口的,不好意思呢。”灿妈说。 欧阳灿点头说:“那是。她也就是跟我这儿特别不拿自己当外人。” 欧阳勋夫妇笑。 饭吃完了,欧阳灿让父母去看电视剧了,自己套上围裙戴上手套开始收拾餐厅和厨房。整整收拾了一个钟头才弄了个七七八八,她站在餐厅里喝了一大杯冰水,看着自己收拾的还不是很像样的厨房,叹口气。 “怎么了?累了啊?”灿妈过来,笑问。 “是啊。好久没干这么多活儿了,居然胳膊好酸。”欧阳灿说。 灿妈说:“那是平时大家都一起做……小夏经常帮忙洗碗的,从来也没见他说什么。你看看你!” “哎呀,说到这个。我觉得我要弄乱了他摆的盘子和碗,明天他会找我算账嘛?”欧阳灿问。 灿妈笑道:“胡说!你就是会没事儿就笑话人家小夏爱整洁。都跟你似的乱七八糟的,那还得了?” 她说着,过来从冰箱里拿了蜜瓜出来。 欧阳灿要帮忙,灿妈让她一边儿等着。 她靠在操作台边,看着母亲把香瓜切成月牙形……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看母亲,往旁边走了两步,“喂……嗯,在家呢。” 灿妈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切着香瓜。 “你在哪儿呢?过来喂猫?”欧阳灿问。听到他说是,她笑道:“今天可够热的。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几只猫在阴凉地趴着,动都懒怠动呢……嗯?” 她顿了顿,听清他在问想不想吃冰激凌。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三十三) “今天特别闷热,本来想约你出来散散步。可是空调房里呆的好好儿的,出来走一圈儿怪不舒服的。”他说。 “嗯……其实也还好。”她微笑道。 “冰激凌吃吗?”他问。 “嗯。”她答应。 “那好。我买了带给你。喜欢什么口味的?”他问。 “抹茶吧。”她说。 他笑着说好。 挂了电话,她深吸了口气,回头看看母亲还在摆盘,走过去问要不要帮忙。 “帮忙吃吗?等一会儿。”灿妈轻声笑道。 欧阳灿笑笑,说:“我上去换件衣服。” 灿妈看她一眼,问:“换衣服准备出门?” “不换出门的。这衣服穿了一天了,也该换了。”欧阳灿说着,看看母亲脸色。 刚刚通话母亲应该是听到的,看起来却是她不开口,她也不问是谁打来的……她便没作声。 她拿了包准备上楼,听见母亲说:“别穿得太随意。” 欧阳灿无奈地说:“我当然不会穿得太随意啊……夏至安来咱们家之后,您见我什么时候还敢穿得随随便便就出房门啊?” “那就对了嘛。”灿妈说。 欧阳灿皱皱鼻子,跑上楼去了。 回到房间里,欧阳灿扔下包,先去洗了洗脸,回来挑了一套干净清爽的衣服换上,照着镜子看了看,符合在家里穿着舒服、也能出门散步的标准……她还特意往面颊上点了一点点胭脂水,看上去气色好很多。 看看时间差不多,她就下楼来。 在楼梯转角处忽然听见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她抬头一看,就见石头卧在三楼的楼梯口,正往下看呢。 “你不在房里守着哼哼,趴那儿干嘛?等夏至安?”她问。 石头不理她,趴在那儿眨着亮晶晶的小眼睛一动不动。 “夏至安还没回来。你再等等吧。”欧阳灿笑笑,蹦蹦跳跳下楼了。 她看了看餐厅里亮着灯,但母亲已经不在那儿,走到客厅外,果然见父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摆着水果和茶,两人却在小声交谈,可能是在聊剧情吧……她刚要走过去,就听门铃响了,她忙跑去看。 对讲机屏幕里出现了曾悦希的影像。 “咦,这么快呀。”她按开麦克风,说。 “提前打电话过去了,到了拿着就走。你怎么不接电话?”他问。 “呀,手机忘楼上了……”欧阳灿摸了下口袋。“你等等啊!” “是谁呀?”灿妈走过来,问。 欧阳灿回头,说:“是曾检。” “干嘛在对讲机里讲话?还让人在外面站这么久,没礼貌。”灿妈说。 欧阳灿吐吐舌,说:“也不是啦……” “都到门口了,请他进来坐坐吧。”灿妈说。 欧阳灿愣了下,回头看看屏幕。 麦克风是开着的,母亲声音向来洪亮,又站在自己身后,曾悦希不可能听不见、看不见……果然曾悦希说:“欧伯母晚上好。” “曾检呀,进来坐会儿吧。我们刚刚泡的茶,来喝杯茶。”灿妈往前走了两步,微笑道。“就这么着啊,让小灿下去接你。” 灿妈说着,示意欧阳灿出去。 欧阳灿换了鞋出门,跑下来穿过院子,把小二和三三赶到狗窝那边拴好,回头看胖胖很自觉地也跑到自己的空调房呆着去了,不禁好笑,说:“得了,有客人来,就一会儿,你们坚持一下,好吧?要是你们都很友好,何苦来的要把你们放在这儿呀……” 她检查了下它们的水碗,确定它们有水喝,才去开了门。 曾悦希站在门外,看到她,微微一笑。 欧阳灿说:“进门吧。” 曾悦希跟着她进了门,门边的小四顿时大声吠叫起来,紧接着院墙那边狗窝里的几个也跟着叫,院子里的犬吠声此起彼伏。欧阳灿知道靠凭空呼喝来阻止它们并不会有什么效果,于是推着曾悦希快点走。 “快点进屋去坐好,它们也就消停了。”她笑道。 “没关系的,我不怕狗。就是这么热的天气,它们这么激动,可能会很热很不舒服。”曾悦希道。 欧阳灿笑起来,说:“真是……难得被众狗嫌弃,还要体谅它们辛苦……我也是很佩服你的。” 曾悦希笑了笑,上台阶的时候就整理了下衣服。 其实他的外表足够整洁,这应该是习惯性的。 欧阳灿看着,轻声说:“没关系啦。我爸妈不是那么挑剔,你自在一点好了。” “还是有点紧张的。本来想把东西交给你就走。”曾悦希小声说。 欧阳灿不由得吸了口气,说:“你别这样,弄得我也很紧张……” 两人在门口小声嘀咕着,又觉得有些好笑。 “再不进去,冰激凌该化了。”曾悦希把手中的盒子提起来晃一晃。 “这倒也是。”欧阳灿说着,拉开纱门请他一起进来。“爸爸,妈,曾检来了。” 欧阳勋夫妇在里面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一起出来了。 “小曾来了啊,来,里面请。”欧阳勋微笑道。 他打量了下曾悦希。 看得出来曾悦希对登门拜访并没有十足的准备,因此面上有些泛红,这是稍有些紧张的表现,但他衣着整洁,长裤衬衫一丝不乱,配饰简洁,全身上下包括头发都没有一点多余的地方……这可以说是相当的难得了。以他略有些挑剔的目光来看,曾悦希这日常的形象也能打到八分……他不由得看了眼站在曾悦希身边的女儿。 小灿看着比曾悦希要紧张得多,因此就更像个幼稚的没什么头脑的孩子…… 欧阳勋笑着招手请曾悦希里面坐,边走边为外面此起彼伏的犬吠声道歉:“这些小家伙欺生厉害,可是又没有什么好办法——若是像猫儿那样乖巧就好了。我们家没别的,就是狗多了点儿,总不好意思让人上来坐坐的。太吵了,有时候吵到客人说话都互相听不清。” 曾悦希表示不介意,进了客厅,等欧阳勋夫妇落座,才坐了。 欧阳灿坐在了另一边,跟他隔了一张沙发。 她显得比刚才镇定多了,不过还是有点不自在…… 曾悦希微笑。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三十四) 欧阳勋夫妇很和气地请他喝茶吃瓜,聊着天气啊猫啊这样轻松的话题,欧阳灿坐在那里很安静,只偶尔转头看看父母亲和他,也不插话。 冰激凌放在桌上,似乎被人忘记了……又过了一会儿,欧阳灿就去取了几只碗来分食。 欧阳勋夫妇都只是略微尝了一点,欧阳灿却是一大碗拿在手里吃,边吃边听着父亲和曾悦希闲聊,不知不觉把一大碗冰激凌全吃光了,灿妈发现,不禁笑道:“就是喜欢吃,也别一气儿吃那么多呀,太凉了……小曾吃蜜瓜。” 曾悦希点头,接了蜜瓜。欧阳灿放下碗,说也要一块,他便把自己手里这块给她,自己另外拿。 “你看你。”灿妈冲欧阳灿皱眉。 欧阳灿笑着咬了一口,“这蜜瓜很甜呀。我吃完冰激凌嘴巴都冻木了,还是能尝出甜来,可见是真的甜了……” “你这么混着吃,小心闹肚子。”灿妈笑道。 “没关系啊。”欧阳灿说着,又吃一口蜜瓜。 下巴上沾了瓜汁,曾悦希从手边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叠好递过去。她接了,擦擦下巴,笑笑。 曾悦希看看时间,说:“不早了,欧伯,伯母,我该走了。改天我再来拜访,今天仓促登门,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您二老原谅。” “哪儿的话。我们随时欢迎你来做客的。我们小灿孩子气重,不管工作还是生活上,她有不懂的地方,平时多指点她些。”欧阳勋微笑道。 “平时还真是她照顾我比较多。”曾悦希看看欧阳灿,微笑道。 欧阳勋一笑,示意要送曾悦希。 曾悦希再三请他和灿妈留步,还是灿妈说:“我看咱们也别太客气了,还是让小灿送送吧。” 他们俩果然站在门口,看着欧阳灿和曾悦希一前一后下了台阶。曾悦希又回了下身,道别之后才穿过院子,在一片沸腾似的犬吠声中由欧阳灿送出门来。 欧阳灿着实松了口气似的,等曾悦希走出门,回头冲他一笑。 曾悦希也笑笑,说:“伯父伯母很和气。” “本来也是很善良的人。”欧阳灿说。 她陪曾悦希走在巷子里,听他轻声说:“所以才有你这样出色的女儿呀。” “对呀,我是很出色。”欧阳灿笑道。 曾悦希也笑了,“回去吧。外面怪热的。” “行。”欧阳灿点头,却没有立刻往回走。 曾悦希的手机在口袋里响,他说了声抱歉,拿出来一看,眉头皱了皱,跟欧阳灿示意自己接个电话,轻声说:“哦,是我姑姑……喂,姑姑……” 欧阳灿要走开,他倒是拉住了她的手,摇头示意不必。 于是欧阳灿站在他身边,低着头看地上的影子——两个人的身影被路灯印在石板地上,两团小小的阴影,随着身子晃动,轻轻飘着。她伸出脚去,圆圆的脚趾勾着夹脚凉拖,在光影中晃来晃去,晃到曾悦希身前,马上停了下来——他整洁的西裤和皮鞋即便是在夜色中,也显得有些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味……她忽然觉得有点儿好笑,不知道怎么脑海里就冒出了这么个念头,马上收了脚站稳。她意识到曾悦希已经沉默了有一会儿了,抬头看他时,就见他也在看自己,就笑了笑。 曾悦希也一笑,跟电话里的曾之遥说:“……她就在我身边呢。这个我会跟她讲的……去不去还是看她自己的想法嘛……好的,我知道了。再见。” 欧阳灿听着他话里的意思,应该刚刚的对话里是提到了自己的,就看着曾悦希。 “姑姑说她给你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打通。”曾悦希说。 欧阳灿说:“我也是有点儿晕了,没上去拿手机。找我?” “她说之前跟你提过邀请你到家里做客的事?你记得嘛?爷爷家那边有个游园会。每年夏天都会办一场,来的都是家里的亲戚朋友。”曾悦希说。 欧阳灿慢慢点着头,看着他的神色,问:“所以曾阿姨的意思是要邀请我去,而你的意思是不太想我去?” “在爷爷家,除了我父母和我姑姑姑父,差不多的亲戚都会到场的。关键是我可能没有时间陪你。如果我去不了,你一个人能应付他们?”曾悦希问。 “应付么……”欧阳灿沉吟。 老实说她是不太喜欢那样的应酬场合的。要应付应该不会应付不来。不过要动到“应付”这样的词儿,听起来有点浪漫的游园会,又该是多无趣呀……可是那是他的家人。那应该是跟他家人之间一次见面了解的机会。 曾悦希说:“姑姑说她会再给你打电话的。这party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要是你有兴趣就去。万一觉得闷了,我们随时走就是了。” “你又说没时间陪我去?”欧阳灿问。 “可是你要去,我无论如何都得有时间的。”曾悦希笑了。“应该就是这周末。周末还好的。加班也不会加到晚上。” “好吧。我考虑下……我也得祈祷不会像上个周似的周末被拎着出现场。这个时候打电话过去好像不太好,明天我给曾阿姨打吧。”欧阳灿说。 曾悦希缓缓点了点头,说:“她还会打给你的。你这两天太辛苦了。昨天也没休息好,今天早点睡。” 他说着,扶住她肩膀将她身子转了回去,轻轻一推她。 “我走了。晚安。”他说。 欧阳灿被他推着顺着那股力气走了两步站下,回头笑道:“好吧,那你慢点开车。晚安。” 曾悦希摆摆手,示意她先回家。 他站在那里等着欧阳灿进了门,还端直地立了一会儿,才活动了下肩颈,转身往巷外走。 此时巷子里静极了,刚刚欧家那灌得人满耳都是的犬吠声早就没有踪迹了。他想着门口那只残疾的大黑狗,面对着他这个陌生的闯入者跳着脚冲他大声叫的样子,那么忠心护主护家,也真是难得……他的车子停在巷口。他走到车边,听得有车响,抬头看时,一辆车正好开过来。 他认出那是夏至安的车子。 第十六章 繁星点点 (三十五) 他们已经见过数次了,起码对彼此的车子都很熟悉了,只是没有交谈。 他见夏至安减了速,对那边抬手示意,赶紧上车将车子倒了一段,把巷口的空间完全让开,等夏至安的车子迅速转弯驶进巷子,他轻轻鸣笛,驱车离去…… 夏至安把车停稳,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曾悦希的车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把电台里正在播的这首歌听完,才下了车。他把后座上的东西一股脑拿下来,锁了车快步往院门走去。天气闷热,没走几步便觉得水珠从皮肤的缝隙里往外冒。他边走边查了下未来几天的天气状况,并没有预报有雨……这个城市的七八月简直是个天然的桑拿房。 他来到大门口,正想要按密码,门锁啪嗒一声响。 小门半开,欧阳灿的脸露出来,开门招手让他进去,“看小四扒拉门就知道应该是你回来了。” 夏至安进来,打量她一眼,问:“还出去吗?” “不出去了呀。刚刚回来。”欧阳灿说。 夏至安点点头,回手锁了门,说:“走吧,进屋。今儿天太热了,户外一秒钟都不想多呆。我还特别想吃冰激凌,买了个大的回来。” 他说着摸摸小四的头,指指它的空调屋让它进去。 欧阳灿歪头看他,果然一眼看到他手里那几个袋子里有个是装冰激凌的,笑着帮他接了过来。 “刚才出去送人啊?”夏至安边走边问。 “嗯。”欧阳灿点头。“哦,你们是在外面遇上了吧?” “正式拜访?”夏至安问。 “非正式。”欧阳灿说。 夏至安“哦”了一声,没说什么,步子很快地上了台阶,开门进去就喊欧伯、欧伯母。 “小夏回来啦,快点儿来,有你喜欢吃的蜜瓜!”灿妈笑道。 “好嘞!我去洗洗手来吃……伯母,我买了冰激凌蛋糕回来。”夏至安也笑道。 “是吗?”灿妈走出来,端着一个空盘子,微笑道。“今儿天热,想吃凉的了是吧?” “是啊。吃完饭从酒店出来,我就觉得得来一冰的吃吃。”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提了提手里的袋子,说:“在这儿。” 母女俩对视一眼。 灿妈微笑。欧阳灿也微笑。 夏至安说:“更想吃蜜瓜……我们吃了蜜瓜是不是不能再吃冰点了?会闹肚子的。” “可以放冷冻明天吃。”灿妈说。 “你要是特别想吃也可以现在吃的。”欧阳灿说。 “是你特别想吃吧?”夏至安笑问。 “哎,我是捧场好么。”欧阳灿也笑。 “那我首选蜜瓜。冰激凌就吃一口好了,不吃也没什么。”夏至安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先去洗手了。 灿妈说:“我再去切两个蜜瓜。这个……” “我去把桌子收拾一下的。”欧阳灿说着就跑到客厅去,把刚刚吃剩的还剩下一半冰点的包装盒和碗收了起来。 欧阳勋见她收拾得这么麻利,看了一眼,说:“难得这么勤快啊。” “空出地儿来放这个。”她把那个装冰点的袋子放到茶几上。 “怎么又一个!”欧阳勋看一眼就说。“小夏买的吧?” “对。夏至安刚带回来的。”欧阳灿笑道。 “哎呀,这都是那天晚上我们聊天说起来很久没吃Qeen's的冰点了,他记住了吧。”欧阳勋摇头感叹。“真是细致。” “你们哪天说的?”欧阳灿拿着空盒空碗,问。 “前天吧。你没在吗?”欧阳勋问。 “不记得了……”欧阳灿道。 “好吧。可小夏买东西吧,我回头得批评他一下,为什么每次买东西不会买小的?这也吃不了了啊。”欧阳勋笑道。 “什么吃不了?”夏至安正好过来,走到欧阳灿身后,看到她手里的东西。欧阳灿没出声,他的目光也只是稍稍一停,便转向茶几上的蜜瓜,笑眯眯地说:“晚上吃饭,最后上来蜜瓜,半个,还是洒了金箔的,我看他们都很有兴趣,就尝了一笑口……我心想那就算好吃了呀?哪儿有咱们家的这个品种好吃啊。” “那是。最近那款蜜瓜很流行,逢饭局必点。我吃着也就那样,没什么好的……快,吃这个。”欧阳勋笑道。“你们晚上在哪吃的?上山了?” “嗯。庞院长选的。他说北海局和南海局的人都是吃腻了海味的,那就吃山珍。”夏至安说着忍不住笑。 欧阳勋见他笑的有含义,便说:“怎么,胖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吗?喝多了?” “那倒没有。明天客人都还要开会,也不敢喝。庞院长这顿请客,除了那蜜瓜还算贵,其他的真是四两拨千斤,一整桌花不了几个钱,大家还都吃得挺高兴的。”夏至安说。 “老胖子就这鬼心眼儿多。那些人都是富肚,让他们吃个新鲜比吃个贵要讨巧得多。又省钱又赚好,能办到为什么不?”欧阳勋笑道。 “是。不过这事儿换别人也未必能行。庞院长人脉太广了。凡是来开会的有名儿的没有不是他熟人的。我们就看他会前跟人打招呼,眼花缭乱,他还不会记混。”夏至安笑道。 “会做学问的不一定比他人际关系好,人际关系好的不一定比他会做学问,难得他两样都来得。”欧阳勋笑着说。 夏至安微笑。 欧阳勋见他不语,便笑道:“我不是要你们年轻人跟他学。踏踏实实做学问就很好。老庞的位置有他的特殊性。行政管理位置上的人不能不各种人都打交道,要管人首先要懂人。” “我明白。”夏至安笑着说。 欧阳勋指指女儿,说:“就这个家伙,你要让她几天几夜不睡觉扑在案子上是可以的,让她在领导面前说句好听的会要她的命的。” “又拿我说事儿……我要去拍陶老爷马屁,陶老爷会让我去检查一下是不是脑部有什么病变的。”欧阳灿说。 欧阳勋一笑,示意夏至安吃瓜。 欧阳灿也笑笑,赶紧把手里的东西送进餐厅去。 冰柜里还有不少空间,她把冰点塞进去,拍拍手,问母亲要不要帮忙。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一) 灿妈切好了瓜,问道:“冰柜里还有地方吧?小夏带回来的那个肯定要剩一大半。” 欧阳灿说:“能放下的。” “经心经意买回来的,我们都不吃多不好。你另拿几个碗来,我们每人吃一点。”灿妈说。 欧阳灿倒也是这么想的——她可不光是觉得该这么办,因为是实在喜欢吃——夏至安带回来的是草莓口味的。这一款甜美极了,隔着密封的保温袋都能闻见甜味。 “我可以吃一大碗。”她说。 灿妈看她那馋嘴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我可是提醒你好几遍,要你不要多吃了。吃这么多冰,就不说你胃受不受得了,回头生理期肚子疼的厉害可别抱怨。” “我有止疼片。”欧阳灿不在乎地说。 “你就作吧。止疼片是金丹也不能老吃。”灿妈皱眉道。 “那我赶上出现场,不靠止疼片顶着,还不得工伤啊?”欧阳灿说。 “你的这个问题就早该解决……”灿妈刚开始说,欧阳灿笑,她无奈道:“行了,先不跟你说这些。拿碗出来吧。” 欧阳灿答应着,抱了四个小玻璃碗跟灿妈一起出来。 她打开保温盒,那又香又甜的味道溢出来,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她开开心心地给每个人都分了一点。 不过夏至安埋头吃瓜,不吃这个,欧阳勋夫妇边看电视边聊天一人也只吃了一小小,只有她又结结实实吃了两碗……等到她吃完最后一口,灿妈才发现,“呀”了一声,说:“小灿,你今天晚上真的太过分了。” “啊?”欧阳灿舔了下勺子,被母亲一说,呆了呆。“就是想吃嘛。老觉得热,要吃点儿凉的才舒服。” “你该不会发烧了吧?”灿妈问。 “没有……”欧阳灿笑道。 夏至安看看她,说:“要发烧还算了,不发烧你还把石头和胖胖它们的都吃了……我特意要了个大的,就是琢磨着我们反正是要剩的,剩下的可以给它们一点点。” “喂!”欧阳灿听了,作势拿勺子打他。“还有一大半啊!说的好像我都吃光了似的。” 欧阳勋夫妇笑起来,连说着小灿不能再吃了,大晚上的不舒服了不是闹着玩的。 夏至安继续吃着蜜瓜,刚想问胖胖它们是不是被拴起来了,就见石头从客厅门前晃了过去,他咦了一声,就听见门响,心想可能石头自己出门撒尿,就没出声。可不过几分钟的工夫,又听见门响,这回石头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胖胖……他噗嗤一笑,说:“我就知道这家伙悄悄出门去准不干好事儿。你帮胖胖越狱了嘛?” 欧阳灿回头一看,可不是嘛,胖胖还拽着它的拴狗绳呢,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说:“就救了你一个?小二和三三呢?” “它们俩最好了。石头只救胖胖。又不是第一回了。”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看着这俩过来蹲在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茶几上的冰点,假装不懂它们要干嘛,说:“瞧瞧这感情!” 夏至安笑着问灿妈:“伯母,给胖胖吃一口冰点吧?” “倒是可以吃一口的。就一口啊。”灿妈说。 夏至安起身,去拿了它们的饭碗来,让欧阳灿每个碗里放了几勺,看着它们两口吃光。 “好啦,不可以再吃了。”欧阳灿见它们还想要,拍拍狗头。 “你倒是知道说小狗。”灿妈笑道。 “我肠胃比它们强多了。”欧阳灿不服气。 他们说笑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收拾了下茶几上的杯盘,准备休息了。欧阳灿在厨房里洗盘子,见夏至安悄悄走进来,拿着外面小二三三的饭碗,问:“你要给它们吃?” “不能厚此薄彼嘛。看家护院,小二它们比胖胖还厉害呢。”夏至安往碗里舀了些冰激凌,笑着拿走了。 欧阳灿想了想,可不是嘛。 曾悦希刚刚在这的时候,那两只小的叫得最大声了,比较起来,胖胖简直就太斯文……她不禁咕哝了一声,“欺生。” 夏至安听见她咕哝,问了:“怎么了?” “没什么呀。”欧阳灿说。 “刚曾检来,这些家伙闹腾的人坐不住了吧?” 欧阳灿本想说是呀还真是,曾悦希坐的时间很短,未必有这个原因,不过她看夏至安笑的有点儿不怀好意的样子,话到嘴边又转了三百六十度,说:“才没有呢!都不知道它们多乖!” 夏至安哈哈一笑,点头说:“对,乖……乖你还把它们拴起来。” 欧阳灿哼了一声,说:“话说,你要不传授一下经验,为什么你那么受狗的欢迎?范老师家的Luna见了你也很亲啊。” “我有什么经验?要是有,也是身上别带猫的味道。这些家伙鼻子多灵呀,一闻味道就知道了。‘这家伙跟我们不是一国的’。那还能一上来就亲近?又不是傻子!”夏至安说。 他倒了两杯热水,一杯给了欧阳灿,一杯给自己。 “你可真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欧阳灿接了水。有点烫手,她左手倒右手,倒了两个来回。“不过好像有点儿道理。” 夏至安笑笑。 欧阳灿见他喝热水,忽然问道:“你平常不是不喝热水嘛?干嘛自己弄一杯,还给我?” 夏至安可能在国外长期生活的原因,饮食上从不讲究忌生冷,饮水更是如此。 她看着夏至安慢条斯理地小口啜着热水,一脸狐疑。 夏至安见问,慢慢地说:“偶尔喝点热水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欧阳灿撇了下嘴,还没等她说什么,夏至安接着说:“我觉得你突然这么大量吃冰,可能真是觉得燥热。有些人生理期之前会这样的。听说‘喝口热水’包治百病,那就喝点吧。” 欧阳灿差点儿把杯子掉地上,但是眼珠一转,想了想,一阵懊恼。 大概真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时间久了,明明是觉得完全私隐的东西,也可能无法完美隐藏。 “我……夏至安,你能活到今天没被人打死,简直祖坟冒青烟。”她咬牙道。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二) “哪儿啊,前阵子还差点儿被某人打死呢。”夏至安喝口热水。 欧阳灿张张口,说:“又想起来这茬儿了啊。” “忘不了,这可是短期内最好用的把柄……我先上去了啊。”夏至安拿着剩下的半杯热水先走了。 欧阳灿看着他去把自己放在走廊上的包拎上,上楼前还挥挥手跟她打招呼,石头和胖胖欢天喜地地跟在他身后……她打鼻子里出了一股气,看了眼手里的杯子,还没喝,肚子咕咕叫了两声,让她觉得有点儿不大舒服。 她没在意。 水还是很热,实在喝不下,她把杯子放在了桌上,关灯上楼了…… 夏至安回到房间里,刚坐下长出一口气,听见小狗哼哼唧唧的,回头看看。石头正把哼哼从它当做狗窝的保温箱里叼出来,见他看自己,它叼着哼哼就要过来。 “哎哎,我不要。你去给它喂奶。你这样不饿死你儿子啊?”夏至安忙推石头去狗窝。 看着它趴下把哼哼放在怀里舔毛,忍不住笑。 “怎么有你这么神经大条的狗,我也是大开眼界……是吧胖儿?”他问。 胖胖蹲在他书桌旁边,被他摸摸狗头,咧着大嘴,露出了很像笑容的表情。 夏至安心情有点好了。 他去洗了个澡回来把电脑打开,开始修改论文。这是他要投稿的论文,一点儿都不能马虎。最近杂事多,拖到截稿日还没有最后定稿,简直都不像他了。今天晚他一定要把这篇论文改好发出去。 夜渐渐深了,卧室里非常安静。 夏至安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地坐了几个钟头之后,终于伸了个懒腰,刚要起身活动一下继续改稿,就看到调到静音的手机屏幕亮了。 他看了下是微信有新消息提示,点开看看,是欧阳灿发了句话:“是不是还没睡?” “没睡。”他回复。她的电话接着就打过来了,他接起来,“喂?” 他同时看了下腕表。 两点四十七分。 “你那儿有治肠胃炎的药么?”欧阳灿问。 她声音明显有气无力的。 夏至安顿了顿,说:“没有。你怎么了?拉肚子?” “嗯。”她说。 “你现在房间里?”他问。 “嗯。没有就算了。你怎么还没睡呀?”她问。 “我弄论文呢。”他说着站了起来。“家里没药了吗?什么症状啊?” “就拉肚子……我找了下没有。就剩下我爸那儿不知道有没有……” “这么晚了别惊动他们了。你还行吗?”夏至安问。 “行吧。那没事儿了,你弄好早点儿休息吧。”欧阳灿说完挂了电话。 夏至安把药箱翻了出来,翻到底,确定没有治疗肠胃炎的药。 药箱放回去,他沉吟片刻,拿了件外衣披上,看了眼两只睡得跟小猪仔似的大狗,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下楼来到欧阳灿卧室门口。屋子里亮着灯。他轻轻敲了两下。 “欧阳,开下门。”他说。 “来了。”欧阳灿在里面应声。 不一会儿,她开了门。 夏至安一看她的脸,吓了一跳,说:“你这鬼样子,竟然还在家里找药,还不去医院。”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三) “也就是拉个肚子嘛。”欧阳灿眼睛都有点儿睁不开了,身子还打晃,只好靠在门边。 夏至安要伸手扶她,看她也就穿了件睡衣,就站着没动,只说:“你披上件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 “你要不去,我下去喊欧伯了。”夏至安说。 “你不是还要弄论文吗?”欧阳灿问。 “就差个尾儿了。快点儿,别啰嗦。”夏至安说。 “那你……等我一下啊。”欧阳灿说着要回房间,可是肚子一疼,摆摆手直接去了卫生间。“你帮我随便找件衣服就行。” 夏至安叹口气,看她边走边扶着墙,说:“你要觉得不好赶紧喊我!” “知道!”欧阳灿关上卫生间的门。 夏至安这才进了她房间。 一眼就看见那副骨架立在墙边,头皮一麻,过去打开衣柜,给她拿了件连帽衫和一条羊毛披肩,赶紧出了房门,正好欧阳灿也从卫生间出来了。显见已经头晕脚软,她扶着墙站了会儿,身子简直要坠地。夏至安一看,过去就把她背了起来,说:“我跟你说,这是特殊时期,不准因为这个揍我。” 欧阳灿正眼冒金星,听了这话倒扑哧一声笑出来,“少废话啦,救命之恩一定相报。快走!” 夏至安背着她下楼。 他走得很快,好像背上背的不是一个人,只是普通的一个包,重量丝毫不能影响他的行动。 穿过院子的时候他看到小二和三三跑了过来,一直跟到门口。小四在狗窝里抬头看着他们。三只狗都没出声,夏至安就背着欧阳灿在它们的注视中出了院子。 “要是你把我背出去扔海里,它们也没什么反应吧。”欧阳灿忽然说。 夏至安把她放到后座上,“躺着吧……还能顾得上寻思这个,我看你病得也不严重。” “我是拉肚子,又不是脑震荡。”欧阳灿有气无力地趴在后座上。“我还没说呢,吃了那么几口冰激凌就拉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夏至安发动车子,过了一会儿,把车开出了巷子,才说:“要说是冰激凌出了毛病,那也该是我和曾悦希的责任一半一半吧?干嘛就是我害的,不是他害的?再说了,我们谁也没让你吃好几碗啊……伯母那么说你少吃口,你也没少吃一口。” “哎,你非要记性这么好么?”欧阳灿肚子又在翻江倒海了。 她捂着屁股,难受的脸都皱了。 夏至安看看她,说:“一会儿就到医院了,你忍着点儿……我车刚清洁过,不想这么快再清洁一次。” “我至于么!你讨厌死了……”欧阳灿不理他了。 “让你再抢狗子的冰激凌吃。”夏至安说。 欧阳灿趴在后座上,不出声了。 夏至安见她不说话,也没在意,几分钟后就到了医院,停稳了车,他说:“到了啊,欧阳灿。” 欧阳灿还是没出声。 夏至安下车拉门,见她有点儿费劲地爬起来,伸手过去摸摸她额头。 “发烧了啊。”他说。 欧阳灿一头的汗,样子看着有点吓人。 他没再说什么,抽过那条披肩给她盖身上,背起来就往急诊室跑。 半夜医院的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急诊室外候诊。他的脚步声在大厅里回荡着,惊动了值班的护士和医生。等把欧阳灿送进诊室,交给了医生,他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还好这时候欧阳灿的意识很清醒,能自己跟医生描述症状。护士请他外面等着,他就出去挂了号,然后陪着欧阳灿做了几样检查,等候化验结果的时候,欧阳灿又跑了一趟卫生间。 好容易诊断结果出来是急性肠胃炎,取了药挂了水,欧阳灿躺在急诊室病房床上,一闭眼睛就昏睡了过去,夏至安坐在床边发了呆。 已经四点钟多了,眼看天就亮了。 折腾了这一个多小时,他人反而更清醒。 欧阳灿睡的挺香。 他近些看看。 她歪着头,嘴巴微微张着……他忽的想起来她那惊天动地的呼噜来,抬手推了推她的下巴。她被惊动,闭上嘴巴,翻了个身,输液管随之晃动,他又急忙扶住,给她盖了盖被子。 医院的空调开得不是很足,病房里人又有点多,还有睡在走廊上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也有隐隐约约的不明所以的味道……夏至安坐在床边,渐渐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他看欧阳灿睡的还安稳,跑出去到车上拿了一堆东西回来,用消毒湿巾把自己坐的凳子、床头柜、床头仔细擦了一遍,坐下来,又给欧阳灿擦了擦手。 护士经过,看了他一眼,没出声,过来瞅了瞅欧阳灿的药袋就走开了。 夏至安抱着手臂坐在方凳上,不一会儿也有点困,他手臂撑在床头柜上,准备打个盹儿。哪知道这一打盹儿就睡了过去…… 欧阳灿一觉醒来,睁眼便觉得耳清目明的。 她稍稍转了下脸,就看到夏至安趴在床头柜上。 他姿势有点别扭,肯定是睡不舒服的。 她看了他一会儿,又抬起手来看了下。药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完的,手背上只剩下贴的胶布和药棉了。她坐了起来,虽然感觉还是没力气,可已经舒服多了。 夏至安还趴在那没动,她有点儿不忍心叫醒他。但这么着就是睡也肯定不舒服的。她抬手戳戳他手臂,“夏至安!” 夏至安抬起头来,接着转头看她,“你醒啦?” “嗯。”欧阳灿点头。 夏至安额头上有一块红斑。那是趴在手臂上睡觉压的……这让他看着跟哪吒似的,很好笑。 欧阳灿嘴角牵了牵,没笑,只是看着他。 “那可以走了。护士拔针的时候就说OK了,我跟她讲让你在这多睡会儿。”夏至安说着拿了保温杯倒了半杯水给欧阳灿。“喝口水,咱们回家。” 欧阳灿喝水。 夏至安看着她有点儿呆呆的,伸手过来,手背贴上她额头,很满意似的说:“嗯,还不错。挂点药水恢复的还挺快的。体质还可以的,难怪敢那么胡吃海塞的。” “嘶!”欧阳灿瞪他。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四) 夏至安瞪回去,指指她,又指指自己,“记住了,救命恩人。哪儿有动不动就用目光杀死救命恩人的?恩将仇报吗?” 欧阳灿无法反驳,气馁地继续喝水。 她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夏至安听见,笑道:“这可是地道的空城计了。” 欧阳灿这回没瞪他,他笑的厉害,看她喝光了水,把空杯子拿过来折好丢进垃圾桶里,回身很自然地伸过手臂去让欧阳灿扶着,“能自己走吗?” “当然能。”欧阳灿说。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能走,我还可以背你出去的。反正救命恩人已经当了,顶多让你多报几次恩就是了。”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下床站在他面前,轻轻哼了一声,“那还是不了。我怕还不起。” 夏至安笑着拎了保温杯走在她身后。 欧阳灿虽然腿还有点软,可是步子挺稳。就是走出医院大楼的时候,大早上的光线已经有点刺目,让人有点犯晕。夏至安看她站在那儿不动,就上来扶了她一下,抓着她手臂带上车。 “医生嘱咐说这两天让你吃清淡点儿。咸菜疙瘩丝儿加清粥最好。”夏至安上了车,说。 “这两样早饭常备,没什么难的。”欧阳灿系上安全带。 “难的是忌口。你注意点儿不要吃油腻了。”夏至安说。 出了医院,车子一路顺畅开回了家。 欧阳灿才想起来,问:“我爸妈不知道吧?” “我没说。”夏至安说。 “那要不就……”欧阳灿刚说完,就见大门开了,父亲带着胖胖从门里出来。 “不说?怎么解释咱们俩这个点儿从外面回家?”夏至安问。 欧阳灿吸了吸鼻子,见父亲眯眯眼朝这边看,叹口气道:“现编故事也来不及了,照实说吧。” 夏至安跟她一起下了车,“欧伯!” “爸爸!”欧阳灿叫道。 欧阳勋牵着胖胖正往这边走,见他们俩从车里下来,惊讶地问:“怎么从外面回来?” 夏至安笑笑,向他示意由欧阳灿解释。 欧阳灿说:“咳,别提了。昨晚上拉肚子,家里没找着药,拉的太厉害了,夏至安送我去医院了。” “是不是急性肠胃炎?”欧阳勋问。 “是。现在已经好多了。我再睡一觉准好。”欧阳灿怕父亲担心,忙说。 欧阳勋看着女儿的脸。本来是晒的黑红黑红的蛮健康的样子,这下倒好,发灰发青,脸色简直太难看了,而且腮都凹下去了……他心疼地说:“那你怎么不叫醒我们啊?” “开始以为没什么严重的,不想吵你们。后来在医院一直睡,手机也没带。夏至安在医院照顾我的。”欧阳灿说着看了夏至安一眼。 夏至安到这会儿才开口道:“欧伯您就别担心了。医生说不太严重,就是脱水了,打了点滴补液消炎,还拿药了。病例在这,您看看。” “我等下再看。还好你带小灿去医院了,谢谢你啊,小夏。”欧阳勋说。 “您就别谢我了。小灿说她会报恩的,您别放心上。”夏至安笑道。 “哎!”欧阳灿叫起来。 欧阳勋倒笑了,点头道:“是该报恩……你们快点儿进去歇会儿。小夏也一晚上没睡吧?快去休息一下。小灿今天请半天假吧,你这个状态去上班,会给同事添麻烦的。” “嗯……我知道了。我请假。”欧阳灿点头。 欧阳勋知道女儿向来是不肯轻易缺勤的。这回这么痛快答应请假,看来是实在撑不住了。他不动声色地催这两个孩子进屋,自己还照样去遛胖胖,显得不那么担心的样子。 “欧伯可心疼了。”夏至安悄声说。 “我轻易也不生病嘛。”欧阳灿吐吐舌。 两人进了院子,正好遇上灿妈从花房出来,又是一番惊奇的反应。于是欧阳灿又把刚刚跟父亲说过的话跟母亲重复了一遍。灿妈倒是比较镇定,还不忘抓住机会教训女儿:“我昨晚说什么来着?不让你吃跟要害你一样,不听话!” 欧阳灿连声称是,跟着母亲身后进屋。 她听着母亲数落,一点儿听不见夏至安的动静,趁着换鞋的工夫回头看他,发现他正低着头憋笑……她气的冲他挥了下拳,“不准笑!” 夏至安手掌一推,掌心正好抵住她的拳,“救命恩人哦。” “你要再笑话我,我就恩将仇报。”欧阳灿搓搓拳头,见母亲都进了厨房了还在唠叨,很无奈地跟过去。“妈,我以后不敢了……我上去睡一觉。等会儿我得请假。” “去吧。”灿妈说着走了出来。“小夏也去休息吧。补补觉。等会儿我叫你下来吃早饭……今天要去学校么?” 夏至安摇头,说:“我今天不用去学校,不过有别的事情得出门。我现在还不困,可以吃了早饭再说。” 欧阳灿听了,边爬楼梯边说:“真羡慕啊……果然人在失去健康的时候才会知道健康的重要性。” “还有力气说这个,快上去躺着。”灿妈高声道。 夏至安微笑。 灿妈转过身来叹口气,说:“跟小孩儿似的,贪嘴,不听话。” “我怀疑那冰点有问题。晚点我拿去检测一下吧,是不是大肠杆菌超标。”夏至安说。 “要是超标,咱们都吃了不少,就她肠胃炎?不要麻烦啦。”灿妈道。 “怕有万一。”夏至安道。 灿妈摆摆手,“你整天忙这忙那的,这小事就算了。小灿那么个吃法儿,不出问题才怪……你最近怎么这么忙?” 夏至安顿了顿,说:“伯母,我有事要跟您说。” 灿妈见他郑重,点点头,道:“你说吧。” “您先坐。”夏至安给灿妈拉开椅子。 灿妈只好擦擦手坐下来听他说。 “是这样的,我考虑过了,想提早搬走。”夏至安说。 灿妈愣了下,问:“在这里住的不如意吗?” 夏至安忙说:“没有的事。我很喜欢住在这。奶奶马上回来了。您在家里恐怕也添了很多事要做。我还住在这里的话,会给您添不少麻烦的。”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五) “那就仅仅因为奶奶回来,怕给我添麻烦是吗?”灿妈问。 “是。”夏至安说。 灿妈看了夏至安,沉吟片刻,才说:“如果仅仅是这个原因那就不必。奶奶生活能够自理,要是本着伺候她的态度,她还不高兴呢。所以奶奶在家,我仍然是一切照旧,就是做饭口味上照顾她的喜好,其余的没有什么变化。你呀,说好了住三个月的,尽管住满了……说是三个月,我们也没有觉得这个期限多重要。只要你觉得在这里住的还开心,一直住下去都没有问题。” “要一直住下去,我恐怕会长成2斤的胖子。”夏至安说。 灿妈笑道:“像你们庞叔叔那样,2斤也是个漂亮体面的胖子,胖又怎样啊?” 夏至安笑。 灿妈看着他,问:“不搬走了吧?” “等奶奶回来,要是确实不方便,我再搬。”夏至安说。 灿妈笑着点头,“不勉强你。最重要是你住的开心。搬走了也还是我们家的小朋友,对吧?” “对。” “来,我早上去拿的最新鲜的鸡蛋,给你煮两个荷包蛋先吃……等会儿吃了早饭上去多少休息一会儿。”灿妈说着去忙了。 夏至安笑着说不用,等下一起吃饭好了。 “我想先上去冲个凉。”他说。 灿妈看看他,想起他爱干净的脾气,想必在医院里呆了一晚上实在是不舒服,就笑着说:“那你去吧。等你下来吃早饭。” 夏至安答应着上楼了。 灿妈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倒站在灶旁发了会儿呆,等听到丈夫进门的声音才回神,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欧阳勋拿着报纸进了餐厅,灿妈一回头,两人不约而同道:“小灿生病了。” “我知道。刚才在外面遇上小夏和她一起回来。多亏了小夏。”欧阳勋说。 灿妈没出声,掂着手里的勺子。 “小灿病着,今天就别出去了。过两天抽空过去看看也行,上次让人收拾过了,我看传回来的照片,收拾得不错,不过去看也可以的。等老太太回来再说。先照顾小灿吧。”欧阳勋说。 灿妈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个想法。” 欧阳灿拿着报纸坐下来,见灿妈站在那儿出神,勺子左手掂到右手,问:“怎么了?还有其他的事?” 灿妈刚要说什么,听见楼梯响,便说:“没什么。” 她说完转身进厨房忙去了,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夏至安进了餐厅,跟欧阳勋说话。声音不大,隐隐约约传进来,倒是知道他们在说昨晚是怎么去的医院……她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灶上的火关了。 · · · 欧阳灿休息了一天,回局里上班,每个人见了她都说她脸小了一圈儿。 “好好养养啊,再瘦下去快成人干儿了。”潘晓辉说。 欧阳灿叹口气,说:“别提了……我奶奶今天回家,看见我这个鬼样子,弄不好要唠叨的。” “唠叨你不注意身体?” “唠叨我爸妈没照顾好我呗!可我都这么大个人了……你说,吃冰激凌吃坏了肚子不能怪别人吧?” 潘晓辉笑着说:“你们家呀,家庭成员关系紧密这点儿很好。可是太紧密了,有时候也是吃不消。像我们家,平常不住一起,探望都有一定的时间,有点距离感,也挺好的。就是我奶奶呀,每次见了我就两句话:一句是又胖了,一句是怎么还不养孩子?弄的我都不敢去看她了。” 欧阳灿笑起来,说:“那是不大一样。我家奶奶回来了,就是我家的核心。哦不,她不在家也是核心——要不是我昨天病了,我爸妈就去山里收拾屋子了。去看看哪儿不合适了赶紧再清理,怕奶奶过几天去看的时候不满意。老太太不高兴了可就糟糕了。” “老太君这是有日子不在家了吧?好像听你说你爸妈还去探望过。”潘晓辉问。 “是啊,在小叔那里住的有点久。要不是生了场小病,也不至于住那么久。那边夏天比咱们这儿热多了。”欧阳灿说。 “上年纪了,一有风吹草动都紧张。”潘晓辉说。 “回来就好了。我可想她了。快两年了,就视频里见。”欧阳灿说。 “等回来休息几天,我去看看老太君。我还记得你刚上班那会儿,奶奶特意来看你,给我们带水果和点心,让我们好好儿照顾你。”潘晓辉笑着说。 欧阳灿笑道:“唉,担心我嘛。我一向孤僻。上学的时候就没几个要好的,奶奶担心我工作了还这样会干不下去。” “其实我们一开始也觉得你有点儿孤僻。后来接触多了发现只是工作起来比较集中精神。”潘晓辉道。 “谢谢啊,多亏你们不嫌弃。” “小白带着你的嘛。我们都觉得小白喜欢的人不会差的。”潘晓辉说。 “像林队哈?”欧阳灿笑问。 潘晓辉笑而不语。 欧阳灿还要说,脑袋后面被人敲了一下。 她一回头就见林方晓站在身后,“呀,林队。” “像我啥?”林方晓过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的文件都搁下。 欧阳灿笑。 林方晓看她一眼,说:“你也就是肠胃炎,怎么能一下子瘦的都脱相了,怪吓人的。最近别加班了,该回家歇着就歇着。小白听说你病了,急的不行。” “你怎么什么都跟她说啊。她着急也不能马上回来上班,那不白搭嘛?”欧阳灿皱眉。 “你生病,是挺大一新闻呢,不跟我媳妇儿说不对啊。”林方晓道。 欧阳灿哼了一声,说:“又不是我想病。休息也不是说我想休息就行的……那得真没任务。” “来来,说正经的。这几个案子我捋了捋,有些细节再跟你核实一下。”林方晓说。 欧阳灿点头。她看了下林方晓拿过来的那摞文件。 这都是她回来之后参与过勘验的、到目前为止凶手还没抓到的案子…… “这都是最近的。”她说。 “是啊。就是这不到两个月期间发生的命案。我最近一有空就看这几个案子的卷宗。”林方晓说。 欧阳灿把文件一字排开,说:“你们说,这不会是同一个人干的吧?”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六) “你说啥?”潘晓辉和林方晓愣了下,同时问道。 欧阳灿抬头看了他俩一眼,说:“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别惊着……这几个案子,我前天也重新看了下资料。要说有什么共同点啊……死者的年龄比较相似,都在三十五岁左右,都有幼年子女……等我再看看的。” 林方晓沉吟片刻,说:“我之前总觉得这么集中的时间段里命案这么密集,是有点儿不对劲儿,可是说不上来。回想这个现场,都给我相似的一种感觉……” “特别整洁。对吧?”欧阳灿问。 林方晓和潘晓辉又是愣了下,想了想,都点头,道:“是这么回事。” “这只是一种感觉。看资料也就知道了,除了死者本身告诉我们的东西,其他有效信息不多。我们换个思路想想,如果这就是凶手有意营造的环境和氛围呢?他是要隐蔽起来,藏在背后,让我们晚点发现他,或者永远不发现……对吧?”欧阳灿说。 办公室里静了一会儿,林方晓咕哝了一句。 “查一下这几个死者有没有什么交叉。”林方晓说。 “我就是提供一个思路。有没有道理不敢说。不过现在既然是个僵局,换个思路或者可以呢?”欧阳灿说。 林方晓看她一眼,说:“要是这个方向对头,回头给你买酒喝。” 欧阳灿忙摆手,说:“快算了吧,我一次肠胃炎可被我妈骂惨了,再喝酒?” “破了案,咱们不喝酒庆祝一下怎么够意思。”林方晓说。 欧阳灿点头,说:“先破了案再说。” 她翻着材料,跟林方晓就这几个案子的细节又沟通了很久,才离开刑警队办公楼。 已经快到下班时间,她回到办公室,正好曾悦希电话打过来,问她能正常下班吗。 “今天可以的。怎么?”欧阳灿微笑着问。 难得她按时下班,而他也刚刚好打过来。 “你不是生病了吗?我有时间,接你下班。”曾悦希说。 “特地接我下班?”欧阳灿笑问。 “是啊。病号的特殊待遇。”曾悦希笑着说。“我晚上还有会要开,就这会儿工夫。等下过来接你。” “不用啦。特别跑来跑去的……”欧阳灿说。 曾悦希停了停,说:“就这样说好了啊。五点四十大门口见。” 他也没等欧阳灿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欧阳灿笑笑。 手上一大堆的工作等着做,晚一会儿下班还有人送回家,不是不开心的……她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等曾悦希再打给她,她才发现已经快六点钟了。 “哎呀,你等我一下。”她忙把电脑关了,资料锁进柜子里,收拾了一下锁门跑下楼。 才出了楼门没跑几步就喘粗气,只好一路走出来,看到曾悦希的车等在那里,缓了缓才上车。 “我等你一会儿不怕的,你看你。”曾悦希看她满头是汗,忙说。 欧阳灿脸色很不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怕你等久了,被开罚单。”欧阳灿笑道。 “已经过来打过一次招呼了,要我三分钟内开走。”曾悦希说着赶紧启动车子。他看看欧阳灿,“你多请几天假休息一下多好?” “没关系啦。最近人手不够用的。我再请几天假,他们就太辛苦了。”欧阳灿说。 曾悦希听了,伸手摸摸她额头,没有说什么。 欧阳灿拿手帕擦了把脸,说:“你晚上还要开会?” “嗯。”曾悦希点头。 欧阳灿知道工作上的事最好不要问,便说:“我帮你喂猫?” “送你回家我刚好可以过去喂的。你就好好儿在家呆着吧。”曾悦希说。 “好吧……我也没那么虚弱。都能上班了呢。”欧阳灿说。 “还是多休息。天气热,本身体力消耗就大。”曾悦希看看她,说。 欧阳灿只好点头。 她看着前方,不自觉地笑了下。 “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儿?”曾悦希问。 “忽然想到的。感觉现在猫奴好多,比狗迷多多了……喜欢的人多了,就特别流行‘云养猫’啊、‘吸猫’啊这样的嘛……想想连你这样的人都在乐此不疲地伺候猫主子呢,这个群体基数大也不奇怪哦。” “你是不是歧视我?怎么我‘这样的人’不行吗?”曾悦希笑问。 “不是啦,就是觉得有趣嘛……形容一下这个群体到底有多大。我今天翻资料,有受害人也养猫啊,喂野猫。”她说着,又摇了摇头。 “是不是想说,善良的人也未必有好报?”曾悦希问。 “善良的人又未必长命百岁。”欧阳灿说。 “是啊。” “别说这个了,有点儿沉重。” “好。我本来想跟你一起吃饭的。可是现在还不敢让你吃外面的饭,我给你做呢,又没有时间。等你好一点儿,带你吃好吃的。”曾悦希说。 “就是不知道你有空我也有空的要哪天了。”欧阳灿叹口气。“对了,曾阿姨说周六晚的游园会……还是希望我能去。今天收到正式的邀请函了。她让司机送到我们单位的。” 她说着,从包里把邀请函拿出来,给曾悦希看。 曾悦希瞥了一眼,说:“我知道。爷爷也和我说了。” “曾阿姨说,曾伯母也让她转告我,欢迎我去。这样的话我如果不去有点不合适了吧?”欧阳灿说。 “话是这么说。如果你到时候身体还是不太舒服,就不去。跟他们解释一下就行了。”曾悦希说。 “好。”欧阳灿点头。 她把请柬拿在手里,看了封面上那华美的花色。 “我陪你去。不用紧张的。”曾悦希说着看看她,微笑。“随意一点儿。我们就是去看看花看看灯的,顺便再吃点儿好吃的……你的肠胃一定要快点儿恢复正常。游园会没什么好玩的,可是每年选的食物都不错。” 欧阳灿笑起来,“我就是贪吃才生病的。才好了再大吃一通?” 曾悦希笑。 车子到了巷口,他停了车。 欧阳灿看到巷子里停了两辆车,便知道奶奶应该已经到家了,她转脸要跟曾悦希说话,就听他手机响了,就没出声。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七) 曾悦希接起电话来,嗯了两声,看看表,说:“我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回来。” 他说完挂了电话,看着欧阳灿。 “知道了,你快走吧。”欧阳灿笑着开了车门。“我奶奶今天回家,我要快点儿进去了。你路上慢点开车。” “好。奶奶是今天回来?”曾悦希问。 “对。已经到家了。”欧阳灿微笑。 “要是不赶时间应该进去打个招呼的。”曾悦希说。 “改天吧。”欧阳灿体谅地说。 曾悦希抱歉地笑笑,跟她摆摆手,先离开了。 欧阳灿背好了包,往家走着,看到手里还拿着那张邀请函,不禁叹了口气——虽然曾悦希说并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也让她不用紧张,但毕竟是要面对他们家人和亲朋好友的……她突然有点怀疑自己这个决定做的对不对了。 她做事向来干脆,基本上没有游移不定的时候,也从不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可是就这一点点小事她反复考量仍然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合适不合适……这简直不像是她了。 她站在门口,盯着邀请函发了会儿呆。 管呢!反正曾悦希会陪她一起去。有他在,一切都会顺利的吧…… 她把邀请函塞进包里,进了门,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有人叫“小灿!” “小叔!”欧阳灿回头就见叔叔欧阳劼站在树荫下,正和父亲在一起呢。 “来来来,抱抱!”欧阳劼张开双臂,笑着说。 欧阳灿背着包冲过去,抱住小叔使劲儿晃了晃,“啊呀想死你啦小叔!” “我也想死你啦丫头!”欧阳劼哈哈大笑。 他拉开点儿距离,看看侄女,又皱起眉来,转头跟欧阳勋说:“这怎么又黑又瘦的?你们虐待她啦?” “谁虐待她呀!能吃着呢,一顿不给吃饱了都要跳脚的……这两天肠胃炎刚好,且得恢复一阵子呢。”欧阳勋说。 “怎么还肠胃炎了呢?走走走,家去说。”欧阳劼揽过欧阳灿,边走边跟她说着话。 欧阳灿问小叔一路上还好不、累不累,欧阳劼笑着说不累,就是奶奶有点儿累,到家就去休息了。这会儿睡的正香呢。 “小婶呢?”欧阳灿问。 “和你妈妈在里头说话呢。”欧阳劼说。 欧阳灿笑着说:“我去看看小婶啊。” “去吧。你小婶可想你了。”欧阳劼笑着拍拍侄女肩膀。 欧阳灿先跑上台阶,进了屋刚想张口喊人,就听见里面母亲的笑声,她笑着换了鞋,轻手轻脚往里跑。笑声是从厨房传出来的,想必是母亲和小婶正在里面边准备晚饭边闲聊呢……她越走越近,打定主意给她们一个出其不意,就听见母亲在说:“……她不喜欢嘛,有什么办法?这总要尊重她的意见。” “我们打电话回来,偶尔是那孩子接,言语间从从容容的,非常有教养的样子。”说这话的人嗓音柔和,正是欧阳灿的婶婶蔺清如。 “对。有教养,也有涵养。据我这两个月观察,人品学识都没得挑。看得出来人家家里是花了心血培养的好孩子,不是不娇贵的,就是待人接物啊,让人舒坦,一点儿都不骄矜……你也知道,现在差不多家庭的孩子,不要说不骄不矜了,别趾高气扬不知天高地厚就不错了。”灿妈说。 “这么好的孩子,不能留在自己家可惜了。”蔺清如开玩笑。 “可不是嘛!不过人家当然很容易遇到年貌相当的——就我们邻居就有一位,还是小夏同事,人美的不得了,条件也好的不得了……” “想撮合?” “想过的。可是两人又像是没有那个意思……唉,年轻人啊,搞不懂。”灿妈叹气。 蔺清如笑道:“别操心别人家的孩子了。小灿喜欢的那位不是条件也不错?” “条件么……”灿妈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下来。“哎,你尝尝这个咸淡。” 欧阳灿听到这儿,也不想再偷听下去,不然也不知道母亲会说出什么来,一旦被发现了,可就尴尬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弄出点儿动静来,喊道:“小婶!小婶!” “哎呀,小灿哪,你回来啦?”蔺清如一晃便从厨房里出来了,看到欧阳灿,喜笑颜开。“我刚才还在看表,觉得你也该到家了。” “小婶!”欧阳灿跟蔺清如撒娇,抱着她左摇右晃的。“两年不见,小婶还是照样美若天仙!” “哈哈,你这孩子就是嘴甜。”蔺清如被哄得开心,拉了欧阳灿坐下。“刚听你妈妈说你这两天生病,来,我看看……哎呀,瘦成这样了。奶奶看着该心疼了。” “没事啦。我就是闹肚子闹的。过不几天又胖回来啦。”欧阳灿笑嘻嘻地说。“奶奶还没醒?小叔说奶奶在休息。” “差不多该醒了。你去看看奶奶吧。”蔺清如说。 灿妈叫住欧阳灿,说:“等时间差不过,叫醒奶奶吧,也该吃晚饭了。” “好。”欧阳灿把包一放,跑去奶奶房间了。 蔺清如回头跟灿妈道:“小灿还是个小孩儿样子。” “见天儿傻乎乎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 两人说着又笑起来。 欧阳灿都走到奶奶房间门口了,还听见她们的笑语。她也笑笑,轻轻推开房门,往里看看。 她本以为奶奶还在床上休息,不想探头一看,床上空着,一转脸就见阳台门开着,纱帘被风吹起来,便看到奶奶了——老太太正站在阳台上往外看呢!她扶着门看着老太太显瘦而挺直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叫奶奶。 欧老太太听见,回头看见孙女,笑着招招手,“来。” 欧阳灿也来到阳台上,“您休息好了?” “休息好啦。回到我自个儿的床上啊,只要眯一会儿,就精神百倍。”欧老太太说。 欧阳灿看看奶奶。 老太太一头白发,虽然刚睡醒,可发卷儿的形状保持得很好,一个是一个,显得人非常精神,衣着更是整洁得体。 她不禁想起母亲提醒自己,奶奶回来了,要注意衣着举止的事儿来,就听奶奶说:“你怎么瘦成这样?脸色也不好,是不是生病啦?” “前天不小心吃坏了肚子。”欧阳灿笑道。 “你看看你。本来就不胖,这下又损失好几斤。来,坐下。” 阳台上有藤编的圆桌和扶手椅,欧老太太让孙女跟她一起坐下来。 欧阳灿问:“我给您去倒杯茶?” “不用。一会儿就吃饭了。陪我坐会儿。”欧老太太说。 “嗯。”欧阳灿挪了下椅子,靠近祖母。 两人并排坐着,望着花园里枝繁叶茂的植物。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八) 欧阳灿有很久没有陪着祖母这样坐着了,更别提有空看看自己家院子里的风景了,就这么坐在这儿,她竟对眼前的景色感觉非常陌生,好像第一次看到似的……她发了会儿呆,忽然腿上有点痒,一巴掌拍了上去,就拍死一只蚊子。 “奶奶,有蚊子。咱们还是进去吧。”她说。 “好啊……你爸爸妈妈把园子收拾得很好。”欧老太太满意地说。 欧阳灿笑起来,心想这还不是突击修葺的结果啊?连人夏至安都被拉去做壮丁呢……她是这么想着,可不能揭穿了。看她笑的开心,欧老太太抬手捏捏她耳垂儿,说:“鬼丫头,又偷笑。” “奶奶回来了高兴嘛。”欧阳灿让祖母走前头,自己跟在后头粘着她往前走。 欧老太太笑的眉眼都眯成了一条线。 祖孙俩说说笑笑地出来,餐厅里已经摆好了饭桌。等欧老太太过去落座,其他人才按次序坐下。欧阳灿坐了末席。倒酒的时候,欧阳勋看了眼空着的位置,有点儿感慨地说:“今儿咱们家小团圆,什么时候啊,那几个空位坐满了人,就好啦。” 欧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又笑着看看孙女,道:“很快啦,是吧?” 欧阳灿不出声,只是笑。 “来来来,吃饭吃饭。别一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刺激我们宝贝小灿。我们宝贝小灿肠胃炎刚好,回头再添个消化不良可就不妙了。”欧阳劼笑道。 “还是小叔疼我。”欧阳灿笑着说。 “哎……吃完了饭咱有的是时间聊这个话题。”欧阳劼接着说。 一桌子人都笑起来,正式开始吃饭,果然就不提了。 欧阳灿因为忌口,这几天都不见荤腥,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未免嘴馋,可灿妈看她看得很紧,她也就只好作罢,老老实实地吃她单独一份儿的营养粥。 欧老太太和欧阳劼夫妇毕竟旅途劳累,饭后坐了一会儿,也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小夏还不回来?”蔺清如回房间之前还问一句。 她只是随口一问便走了,欧阳灿看看表,已经快九点了。 她晚饭只喝了粥,这会儿饥肠辘辘的,想到还要吃药,又觉得该吃点儿什么。于是她跟父母道了晚安,溜进厨房里来。厨房里可以吃的东西太多了,她转了两圈儿竟无从下嘴。忽然想到不如吃方便面,她打开柜子便找出来几包。 她拿在手里看了看,发现这不是平常自己家会准备的那个牌子的。也许是夏至安或者田藻买回来的吧。他们俩是两只夜猫子,偶尔会半夜煮面吃。 她看了看,没有其他的了,便留了一包在外面。 胖胖忽然抬起头来哼了两声,她看了它一眼,说:“方便面啊,你又不能吃,着啥急?” 胖胖歪了头。 欧阳灿看它那样子,咦了一声,往外走了两步,问:“听见什么动静了?” 胖胖爬起来就往门口走,过了一会儿,果然门就开了,夏至安走了进来。 门厅随着门合拢,亮起了一盏灯。在那团暖光里,穿着彩虹T恤的夏至安和毛色铮亮的胖胖,看上去和谐美好……欧阳灿本来想打招呼,但看夏至安还没换鞋子,先跟胖胖玩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就没出声。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九) 她悄悄走回厨房,拿了个小锅子出来接了水放灶上,准备煮面。 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啪嗒啪嗒响着越来越近了。她一回头,就看到夏至安带着胖胖进来了,“Hi!” “Hi!”他也打了个招呼,笑笑,拿杯子接水。 欧阳灿发现他的笑容有点儿勉强,问:“很累啊?还是不舒服?” “有点儿困。”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点头,说:“都是因为前天晚上没睡好吧?” “这几天都没好好睡……你煮面吃?”夏至安问。 “嗯。好饿。”欧阳灿说。 “就是饿,你吃方便面也不大好吧?”夏至安皱眉。 “就想吃。”她说。 夏至安笑笑,“怎么吃包方便面还吃出视死如归的味道来了呢?吃吧,我不过提醒你一下。” “你要吃吗?”欧阳灿问。 夏至安摇摇头,问:“奶奶回来了吧?” 欧阳灿点头。 “嗯。我看到欧伯发的朋友圈了。”夏至安说着,左右看了看,似乎要找出这家里有什么新变化来。 “这会儿他们都休息了。一路上蛮累的。”欧阳灿撕开包装袋,拿出面饼来一看。“这面饼这么大啊!你还是吃一点儿吧,我自己肯定吃不完。” 她一手拿着面饼,一手拿着包装袋,眯着眼睛研究那上面的说明书。 “这面应该跟普通方便面一个处理方法吧?有什么特别的吗?”她问。 夏至安无奈走过来,让她一边坐着等会儿,自己洗了手,把面饼丢进沸腾的小锅里,“这个面,不能煮太久。两分钟足够。” 他看了看表,去冰箱里取了一盒青菜出来,趁这两分钟便洗了几棵沥水。这时候面也煮了两分钟,捞出来放进汤碗里,调料放进面汤里再煮一会儿,熬成浓汤的模样,放进青菜烫熟、捞出来摆在面上,然后落火,将小锅里的汤浇在面上,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方便面就做好了。 欧阳灿看着他把汤碗端到操作台上,摘了隔热手套放在一边,示意她尝一尝。 “你不做大厨可惜了。”她说。 “煮个方便面又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他笑道。 “一起吃一点吧?这么一海碗,我吃不完的。”欧阳灿说着去拿了一双碗筷过来,把面分成两份。 夏至安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没动筷子。 欧阳灿吃了两口,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说:“那个,有个事情想问问你。” “问吧。”夏至安点头。 “我不是要取笑你啊,先声明。不然咱这对话没法儿进行。”欧阳灿说。 “OK。”夏至安又点头。 “你喜欢整理东西,对吧?就是特别受不了你自己的东西不整齐、不在固定位置,对吧?” “……对。”夏至安这回点头慢了些。 “那你能嗅出同类的味道来嘛?”欧阳灿问。 夏至安眉抬起来。 她问的很认真,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看着他,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说:“没试过。” 欧阳灿有点儿泄气,低头吃了两口面,不出声了。 夏至安倒有点儿好奇了,问:“干嘛问我这个问题啊?”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十) “我们手上有几个案子一直没破。今天跟林队他们讨论的时候,我提了个大胆的设想,就是这几个案子相互之间是有联系的……也就是说是同一个人作案。”欧阳灿说。 “意思是这几个案子是连环杀人案?”夏至安问。 “只是一个设想。”欧阳灿说。 “这要是个结论,得有数据支持。”夏至安说。 “我反复看了这几个案子的现场照片。从现场呈现的状态来看,确实有相似之处。我觉得如果这是同一个人作案,那这个人可能是有整理癖。”欧阳灿说。 夏至安沉默了片刻,问:“你这真不是编故事嘲笑我吗?” “我认真的。”欧阳灿忙说。 “那我也许就是嫌疑人呢?”夏至安说。 欧阳灿刚吃了一大口面,赶忙咽下去,说:“我都说了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很认真地在问你。” “没说你不认真。万一你是认真地在嘲笑我呢?”夏至安抱着手臂,微微皱了眉。 欧阳灿搅了两下面条,说:“那你爱信不信吧。人家这不是跟你讨论吗?我认识的人里就你有这样的习惯。想问问你的意见,看能不能帮上忙。” 夏至安看她有点气哼哼地冲着那碗面使劲儿,沉默了片刻,说:“我又没说不帮。” 欧阳灿看着他。 夏至安眉头还是皱着,看上去这个问题让他有点苦恼。 她没出声,默默地挑了面准备吃,就听见夏至安说:“我觉得有这类问题的人,通常他们的问题不会相同。” “你说的是原因,我说的是结果。没问为什么会有整理癖,而是想知道如果是的话会怎么样。” “当然是会把现场弄成符合自己习惯或者设定的规律的样子。” “我也知道啊。我就是觉得整个氛围非常相似,可是研究了好久,又说不出到底这种感觉是从哪儿来的。我总不能一直跟林队他们说,我觉得、我觉得……这太唯心主义了。”欧阳灿说。 “方便给我看看现场照片嘛?”夏至安问。 欧阳灿看他。 “干净的那种。”夏至安补充道。 “你想看那样的我也不敢给你呀。我手机里有。”欧阳灿把手机解了锁,翻找出几张照片来,发给夏至安看。“是不是最好是几张照片摆在一起?” “不用。这样就可以。”夏至安点开照片。 欧阳灿吃着面,不时看看夏至安——他一言不发,就坐在那里,拿着手机,看完了这张照片看那张,等她吃完了,他还在看,她就去洗了碗,回来继续等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把手机放下。 “怎样?”她问。 “看不出来。”他说。 欧阳灿泄气地往桌上一趴,“好吧,那算了……保密啊。” “知道。”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他那副“还用你说”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说:“谢谢你啊。” “不嘲笑我,我还得谢谢你哩。”夏至安说。 “其实还是有点的……你怎么那么爱整理呢?”欧阳灿笑问。 夏至安两道眉舒展开,淡淡地说:“当然有原因。” 欧阳灿有点想问到底是什么原因,但看看时间,说:“十点多了,上楼休息吧。” “好。”夏至安站了起来。 欧阳灿刚收了碗转身,听见夏至安叫了她一声,“嗯?” “玩具。”他说。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十一) “啊?”欧阳灿愣了下,转回身来看着夏至安。 “这几张照片里都有玩具。”夏至安说。 欧阳灿拿过手机来重新看那些照片。 这确实是她以前没有留意过的共同点。 “你看这张。车库杂物架子上,在隔板和纸盒之间塞着个小丑玩偶。”夏至安过来,站在欧阳灿身后,指了指照片中的一处。 欧阳灿把那一处放大,可以看清楚小丑的样子。小丑的一条腿软塌塌耷拉下来,可能是折断了。 “这不是个新玩具。看这样子很可能是损坏了之后本来想扔掉但是没舍得扔,就挂在这里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吸了口气。 这口气儿莫名有点儿发凉……一个损坏了的小丑,总让人觉得样貌眼神都有点诡异。她定定神,说:“这案子的死者郭良佳死于一氧化碳中毒。他有个女儿,芭蕾舞跳的很好。” 夏至安没出声,等欧阳灿翻下一张照片,才伸手点了点其中一处给她看。 欧阳灿看了下,“咦?” 夏至安干脆拿过手机去,将照片放大。 欧阳灿凑近了看,原来是钢琴上方摆的相框里,小姑娘一手拿着一个奖杯,一手拿着一个小熊猫的玩偶。 “这也算啊……”她小声说。 “当然算。”他说。 “这案子的凶器很奇特,是大提琴弦。死者方世华和石萍萍家有个学大提琴的女儿。没想到最终害死他们的东西和这个有关。”这现场给她留的印象非常深。不光是因为现场整洁有序,还有那种安逸的生活被硬生生打破给人带来的冲击。 夏至安看看她神色,翻到下面一张照片,“这是坠海案的,是吧?打捞车子的时候在出事海域顺海流方向也打捞上来了几个小型玩偶。你注意看这几个玩偶有什么共同之处。” “大小差不多?”欧阳灿挠挠头。 夏至安叹了口气,说:“你是不是都不怎么玩女孩子的东西?这种玩具可以是小姑娘从小玩到大的,喜欢和收集一辈子的……这个品牌是英国的。照片里出现的这几个虽然不属于同一个系列,可都是这个品牌出品。” 欧阳灿说:“凑巧这几家的孩子都喜欢同一个品牌的玩具?还有,这也看不出来是正品还是仿品。本市有很多外国品牌代工厂,这种玩偶夜市上有很多,随便就可以买到的。” “这几个家庭不像是会去夜市给孩子淘地摊货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不由得点了点头,看他一眼,说:“这点我同意。不过,既然这几个案子的受害人年龄差不多,孩子都不大,现场出现类似的玩具应该也很正常吧?” “正常。”夏至安点头。 “所以?”欧阳灿看他。 “所以你刚才都说了,他们的相同之处很多。如果我是刑警,马上就开始调查这几个家庭的共同背景,尤其是孩子身上有没有什么交集。即便有一个相似点,也应该抓住往下查。”夏至安说。 欧阳灿沉默了片刻,抬手拍了拍夏至安的肩膀,“我觉得你这个想法是可以的。我跟林队说。” “行了,说完了这个,说点儿别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他,“还有什么别的?”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十二) “手机交回来。”夏至安说。 欧阳灿刚要把自己的手机是过去,忽然警惕起来,说:“干嘛?你先说要我手机做什么。” “你先把手机拿来。”夏至安说。 “你不说就不给。”欧阳灿把手机按在胸口。 夏至安瞪她一眼,说:“过河拆桥。刚才让我帮忙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欧阳灿听了,犹豫了一下,把手机递过去,说:“你别是要干什么坏事儿吧?我这手机可是我全部家当……” “得了吧。我们清贫的人民教师也不会这么说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在他要拿到手机的一瞬手腕子一转,把手机收回来,揣到裤袋里,说:“我说的‘家当’指的是资料。你还‘清贫’……你瞅瞅你这身打扮。清贫!好意思的?” 夏至安笑道:“好意思的。” “那我也好意思的。”欧阳灿手揣在裤袋里,抬抬下巴,示意他出来的时候记得关灯。“挺晚了,我不跟你磨牙了。上去睡觉。晚安。” “你倒是等等我呀,我跟你顺路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走在前面,上楼梯时就发现脚下光线一暗,夏至安果然留在后面关了灯才往这边走。她刚想让他快点儿走,就听见有人说话,虽然声音不大,可脚步声不小。这脚步声她很熟悉,是叔叔欧阳劼的,此时和他说话的除了婶婶不做第二人想……她冲夏至安招手,“快!” “着什么急啊?”夏至安问。 “嘘……”欧阳灿说着,往客房方向看着。 “嗯?”夏至安莫名其妙的。 走廊上的灯突然亮了,紧接着就听见有人问:“小灿你还没睡啊?咦,这是小夏吧?” 夏至安冷不防看到面前出现了两个穿着睡衣的人,有点儿发怔。不过他之前早就看过欧阳劼夫妇的不少照片和影像了,因此即便两人此时不修边幅,他也能马上认出来,于是他点头答应,道:“是我。欧叔叔好,蔺阿姨好。” 欧阳劼和蔺清如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起说:“好好好,总算见到你真人了。” 欧阳灿扶着栏杆,看着叔叔婶婶目不转睛地盯着夏至安看,把个夏至安看得都要尴尬了,忍不住笑出声。欧阳劼听见她笑,抬手点了点她,蔺清如则笑道:“哎呀,太晚了,快休息吧……瞧我们俩这样子也实在不像话,不能跟你们这么着站这儿就聊天了。小夏不要见怪啊,我们刚才是听见外面有动静,说不知道是不是老鼠打架,才起来看看的。” “不会。”夏至安忙说。 “那就好。好了好了,我们回去休息了。你们也休息吧。晚安。”蔺清如推着欧阳劼往回走。 “晚安。”夏至安说。 欧阳灿见叔叔婶婶走远了,转身上楼。夏至安一伸手,拽住了她的背包带。 “哎!”欧阳灿差点儿跌回来。“干嘛呢你!” “说,手机里那张我的照片是哪儿来的?”夏至安问。 “你的照片?”欧阳灿把背包带拽回来,睁大眼睛问。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十三) “跟我装糊涂是不是?”夏至安也睁大眼睛,反问道。 欧阳灿笑起来,“哈哈哈……你眼还挺尖啊夏教授。” “谁对自己的形象不敏感啊?那照片哪儿来的?我的照片干嘛不给我看?”夏至安问。 欧阳灿眨眨眼,嘿嘿一笑,“谁说那你的照片?那我的照片!我的照片给你看干嘛?” “哎,你这道理讲不通啊。”夏至安说。 “照片戴冰拍的,我买了,版权就是我的。”欧阳灿笑道。 “行啊,还知道买版权了。那你知道肖像权嘛?本尊在这儿,跟我说版权。”夏至安指指自己。 欧阳灿笑道:“那我也是买了版权了,给你看也得我乐意。” “好,你以后有什么事儿别想再找我帮忙。”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 她摆摆手要走,夏至安喊住她。 “你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他又拽了她包带一下,说。“多少钱买的版权啊?合同什么时候到期啊?” “这属于商业机密,不能随便告诉你。不过你要是有意买,倒是可以商量。”欧阳灿说。 夏至安打量她一下,说:“真看不出来啊,还挺有经济头脑……那你开价吧。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明明是我的照片,我还得买。” 欧阳灿眼珠转了转,说:“你看你这么说……我就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这样吧,也不用多,你给我发个888的红包,照片就归你了,行吧?” 夏至安看着她。 “嫌贵啊?嫌贵可以不买。这照片就彻底归我了。我可是想拿它卖多少就卖多少,到时候你可别眼气……”她拿出手机在夏至安面前晃了晃。 “你这价格开的倒是真不高……戴冰摄影技术说不上好,看着不错多半是靠天时地利人和。”夏至安说。 “嗯,这话客观。”欧阳灿点头。“但这不妨碍这成为一张水平比较高的摄影作品。对吧?普利策奖有多少照片就是机缘巧合按一下快门的结果?平庸和杰出有时候就是差那么万分之一秒。” “可你五毛钱买回来的东西翻那么多倍卖,心也太黑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顿了顿,问:“五毛钱是谁告诉你的?” “你觉得呢?”夏至安笑着反问。 “戴冰吧?这个叛徒!”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 “他把照片给你了吧?”欧阳灿看他笑的很得意,才知道刚刚这都是逗她呢,他早就知道照片这事儿了,不禁有点儿窘。 “那倒没有。他就是跟我说我有张照片在你这,是他拍的,可是被你五毛钱把版权买走了。他要发给我,又怕你知道了,明天上班揍他。”夏至安笑着说。欧阳灿哼了一声,说了句算他识相。他笑道:“你平时没少欺负他吧?我看戴冰挺怕你的。” “他有多少工作都得靠我们支持呢,敢不怕我!不过我可不算欺负他。谁让他随便就把照片发我们工作群里去的?我本来想把照片转发给你的,后来一忙就忘了。”欧阳灿说。 “照片你留着吧。”夏至安笑笑,道。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十四) “啊?”欧阳灿愣了一下。 “五毛钱不当钱吗?大小也算是笔投资。你就留着囤积居奇吧。哪天我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你就发达了。”夏至安说。 “你可真……”欧阳灿张了张嘴。“我还是把照片给你吧。给你,给你。” “不要,不要。”夏至安说着转身上楼了。 欧阳灿擎着手机站在那里看着他一溜烟儿就不见影儿了,忍不住笑起来。 “还诺贝尔奖!真是心有多大,梦想就有多大哦……我还诺贝尔医学奖呢!”她说完也转身回房间。 在椅子上坐下来,舒舒服服地撑着椅子腿晃来晃去,先翻出林方晓的微信,把刚刚讨论的结果发给他,实际上也就是完整转述夏至安的意见。林方晓马上回复说:“收到。替我们谢谢夏教授。” 欧阳灿笑笑,看了眼工作群图标,想起那张照片来,点开看看,决定真的就不给夏至安发了……这小子要是有一天获得诺贝尔奖或者什么实际一点的学术界大奖,那尾巴还不得翘上天?地球会承载不了膨胀的他吧?她想着想着,忍不住大笑起来,脚一用力,椅子往后晃得力道大了些,整个人连椅子一起翻了过去。 这一下摔的有点儿突然,她坐在地板上,摸摸头,笑着爬起来,刚好手机铃响,一看是田藻,她就趴在椅背上接听了,“干嘛呀?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有点想你了呗。”田藻笑着说。 “我早说过了,你一想我,都没什么好事儿。”欧阳灿叹口气。 “哎,那哪能呢?我是真有点想你了。”田藻轻声说。 “伤养得如何了?”欧阳灿问。 “好多了。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胖了好几斤……然后还有专门的时间和心理医生聊天。”田藻说。 “嗯。”欧阳灿应着。 “所以睡得也安稳。”田藻说。 欧阳灿听得出来她语气中的放松,停了停,说:“那就好。” “你呢?听你的声音,情绪不错?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吗?说给我听听啊……”田藻说。 “你就早点儿睡你的觉吧,这么八卦。”欧阳灿从椅子上爬起来,揉揉摔疼的地方。 “说说嘛。你要考虑到我现在的环境,已经很不得以地把八卦之心收缩到最小了……你也知道这会儿都这么晚了,你还这么开心?不寻常啊!我不八卦天理不容。说,跟谁有关系?曾悦希,还是大侠?”田藻问。 欧阳灿只听她的话和嗓音就能看到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禁笑道:“你得了吧,我就没有别的事儿可开心么,一定跟这两个人有关系?” “哇,要有第三个,我就更要八卦了!”田藻叫起来。 欧阳灿哼了一声,说:“不跟你讲了。我得早点儿睡。过两天我有空了去看你,你乖乖养伤。” “好嘛,我不妨碍你休息。明天晚上我早点打给你,继续聊。晚安啊。”田藻忙说。 “晚安。”欧阳灿弯身把椅子扶起来。听着田藻还没挂断电话,她问:“还有什么想说的?” “小灿,你说我以后开个幼儿园怎么样?”田藻问。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十五) “怎么突然有这么个念头啊?”欧阳灿靠着椅背,问。 “我一直有这个想法的……以前在职的时候就想,我工作的幼儿园虽然很好,可不是我心目当中最好的幼儿园该有的样子。可我就是没钱嘛。要是有了钱,我第一件事就是实现这个想法。以后,我要有自己的幼儿园,还能成幼教专家。”田藻说。 “这可不是件小事,需要的也不是笔小钱。”欧阳灿说。 “容易实现的就不是梦想了。是吧?”田藻笑问。 “是啊。你们都是有梦想的人。什么诺贝尔奖,又是什么幼教专家的。”欧阳灿叹了口气,说。 “诺贝尔奖那么厉害,肯定是夏教授,对吧?”田藻问。 欧阳灿轻轻哼了一声表示回答。 田藻笑笑,说:“我可没夏教授那么高远的梦想……我就现实一点儿,能有大中小三个班的幼儿园就行。虽然不用办得很大,硬件软件一定达到最好。我来做园长,请最好的幼教,花上几年几十年,把幼儿园办得好好的,教出好多优秀的孩子来,让幼儿园成为他们人生最美的起点……你说好不好?” 欧阳灿听着,好一会儿没出声。 “小灿?”田藻叫她。 “我听着呢。”欧阳灿说。 “你干嘛不说话?”田藻问。 “有点吃惊。”欧阳灿轻缓地说。“我以为你早就做腻了幼儿教师,才准备走另外一条路的。” “才不是……我只是……唉……”田藻轻叹一声,停了下来。 欧阳灿听出来那几分欲言又止,本想问一句的,哪知道田藻先说:“哎呀,先不跟你聊这个了。我也是白天除了睡就是吃,要不然就是发呆,胡思乱想的太多了,又不能写出来,憋得怪难受,特别想找个人说说。等我以后真有了能力、有了可能性再好好儿跟你说,帮我出出主意,行吧?” “我是不是得出钱出力啊?”欧阳灿问。 “那倒也不用……不过你要是想,我也不拒绝。”田藻笑起来。 欧阳灿说:“那好,我今天刚做了笔不错的投资。某天某人得了诺贝尔奖,肯定会有大回报的,到时候我再投资在你的项目上。” 田藻听着不住地笑,过了一会儿才说:“哎,几天不见,你跟大侠关系又改善不少啊。等我回去,是不是你们就能相亲相爱了?我有点儿期待……” “还没睡觉就开始说梦话。挂了!”欧阳灿果断挂了电话,扔掉手机,就出去洗漱了。 浴室里空荡荡的,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的风,有点夜晚的清凉了。 “秋天快来了吧。”她默默地想。 秋天来了,夏至安就该搬走了。 算起来也没多久了……她挤了一段牙膏出来。 ~ ~ ~ 夏至安天还没亮就起了床,洗了把脸挪到厅里长案上去写稿。这本来是昨晚就完成的文章,他对结尾部分并不满意,睡了一觉头脑清醒些准备推翻重来。昨天晚上他的状态始终不太好,很罕见地在工作中难以集中精神。这几天杂事纷芜,也难怪……他坐下来重新看了一遍稿子,便开始重写。这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等他写完,发觉阳光已经照到长案上了。 他伸了个懒腰,拍拍趴在脚下安安静静陪了他几个小时的石头,关了电脑赶紧去洗脸。 出来换衣服的时候就听见欧阳灿很大声在楼下喊他:“夏至安,下来吃早饭了!你是不是睡昏过去了?” 他笑笑,拿手机一看,果然已经有了她两个电话。 不知道是谁说了她句让她小点儿声,也许是她小婶,那个穿着家居服仍然优雅动人的中年女子,她声量立即降低了些,在说:“我小点儿声,他肯定听不见。” 他拎起包来走出房间,走到楼梯口一眼看到欧阳灿正在往楼下走,便说:“来了。”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十六) 欧阳灿正站在楼梯上整理她包里的东西,听见他说话应了一声,说:“我就说都这会儿了你不可能还没醒。” 她看了眼跟着夏至安亦步亦趋下楼来的石头,又看看难得穿了颜色沉稳些衣服的夏至安——黑色西裤白色衬衫,虽然没打领带可这一身打扮一看就是要出席比较正式场合的。 “你今天有会要开吗?怎么一眨眼从少年变花甲,让人很不适应啊。”她摸摸石头的脑袋。 夏至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说:“来开会的好多都是老头儿,我不好一枝独秀吧。” “怕不是老头儿都是带着一家子老小蹭会来的,你一出席餐会,比人家孙子辈儿的还花俏,有那眼拙的要认错人的吧?”欧阳灿说。她本来是开玩笑的,但看夏至安没出声,斜她一眼从她身前走过去先下楼了,停了停,忍不住笑出声,问:“被我猜中啦?真的?” “你就笑吧。看我吃点儿亏你就那么开心?”夏至安问。 “好好好,不笑了。”欧阳灿见他脸色不大好,清了清喉咙,严肃些。“说起来,你也不能怪人家,对吧?谁让你这么年轻呢?你穿成这样去,也不会有什么好效果。万一人以为你是安保人员,直接给你拦下不让你进会场了呢?” 夏至安忽然站住了。 欧阳灿看他呆着脸,似乎是真没想到这个可能性,不禁笑道:“我就那么一说……你怎么回事儿啊,今天不在状态啊?昨晚没睡好吧?” 她仔细看了下夏至安的脸,的确比起平常来看起来要红润一些。但这很明显是睡眠不足引起的,是种不健康的潮红。 “早起赶了篇论文。”夏至安说完,继续下楼梯。 “你没事吧?要不要再睡会儿啊?”欧阳灿问。她看看时间,“有点来不及了。” “没事。没关系。等下我去会场,有时间眯一会儿,没时间就算了。等下多喝杯咖啡。”夏至安说。 欧阳灿再看看他脸色,轻声说:“夏教授,我说句不吉利的话,你不要介意……” 夏至安见她突然压低了嗓音,身子也靠近了自己,一股清爽的味道袭来,不禁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她,说:“你又要说什么吓人的话?担心我猝死?” “一定要注意休息。别熬夜,别连续不断地工作,身体会吃不消的。就这两个礼拜,我们二科的同事连着做了三起猝死的死亡鉴定,都在二十至四十岁之间,非常年轻的男性。”欧阳灿说着,抬手轻轻拍了夏至安手臂一下。“年轻人,别不重视身体。知道了?” “知道了,老奶奶。”夏至安说。 “咦!好心劝你呢!我爸和小叔去钓鱼还要带着你,就你这状态,不得半道儿就得累的打道回府啊?”欧阳灿笑道。 夏至安刚要说话,两人已经下了楼,他听见客厅里一阵笑语,转而问道:“是不是奶奶也在?” 欧阳灿笑道:“奶奶应该没这么快起床。” “我先过去打个招呼。”夏至安顺手把包放在了架子上,往客厅走去。 欧阳灿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有点儿好笑,站在那里看他走过去。 客厅里的欢声笑语在他走过去的一瞬戛然而止。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十七) 她忽然心跳都停了一下,莫名有点紧张,等反应过来,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搞什么鬼,夏至安都不会紧张,我紧张什么劲儿啊。”她咕哝一声,转身去餐厅一看,桌上的早饭已经摆好,其丰盛程度绝不亚于昨日晚宴,不禁啧啧两声,心想母亲和小婶想必一早起来就在准备了,倒了杯水正要喝,就听见外面又有了声响。她留神听了听,自然是听不到他们说什么的,不过隔一会儿便能听见小叔的大笑声……她又咕哝了一句,“有那么招人喜欢吗?又不是招财猫。” 话音未落,又一阵大笑声传过来,这回听起来距离有些近了,她转头一看,果然小叔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走廊里,正跟走在他身边的夏至安说着什么。 她喝了几口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走过来。后面是小婶和母亲,两人也在笑着说什么,很高兴的样子……她没见父亲,问:“小叔,我爸呢?” “跟奶奶回房间拿什么东西去了,让我们先过来开饭。奶奶说你们要上班,先吃,不用等她。”欧阳劼笑道。 “奶奶起床啦?”欧阳灿问。 “早起了。今儿就属奶奶起得最早了。天刚亮就前院儿后院儿巡视呢。”欧阳劼说着看灿妈。“我说老太太昨儿肯定是因为累了才早早儿休息了,一早准要检查你们工作的。怎么样吧?被我说着了了吧?” 灿妈笑道:“老太太就是早起遛弯儿呢。” “一边遛弯儿,一边检查工作,两不耽误。在我们家也是有点委屈,没这么大院子供她散步。气候也不是她喜欢的,住久了就想家。这回生病啊,我看未必不是从想家开始的。”蔺清如轻声说。 “看老太太身体恢复的挺好。往后岁数越来越大了,又是这么远的路,恐怕得你们多回来探望了。”灿妈也轻声说。 “老太太说了,以后再不去了……我们想也是的。”蔺清如说。 “咱们家老太太就是要强,精神比身体硬朗。她自己都说了以后不要出远门,那就是真力不从心了。”灿妈边说边看了眼走廊方向。 “怕岁数大了,交代在外头。”欧阳劼说。 “咦!”蔺清如瞪他。“说话怎么也没个忌讳。” “这有什么忌讳的。实情。老太太明白着呢……话说回来,老太太明白归明白,可也不服老呢,别当着她面儿露出来这个意思。她自个儿那心性儿,这回身体好了说不定还要再去爬次泰山呢!”欧阳劼双手一比划,说。 “爬泰山再说吧。我想想都怕呢。爬爬崂山还是可以的。”灿妈笑道。 几个人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倒像是在开秘密会议似的,欧阳灿听着听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他们一齐看她。 “你们背着奶奶说她,小心我告密。”欧阳灿笑嘻嘻地说。 欧阳劼伸手过来拍了她额头一巴掌,说:“就你话多!对了,刚才我们都订好了,周末我跟你爸还有小夏去出海钓鱼,你妈妈和小婶陪奶奶进山。你跟哪路啊?”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十八) 欧阳灿说:“我哪路都不跟。我周末另外有安排。” “什么安排?”欧阳劼瞪眼,“什么安排比家庭聚会重要啊?嗯?” 欧阳灿笑。 欧阳劼待要再问,蔺清如笑着说:“好啦,你能让小灿先吃饭吗?问起来还没完了。他们要上班呢。都这个时间了,再不出门非迟到不可。小灿,吃饭,别管你小叔问东问西的。” “小婶,你们哪天去?”欧阳灿问。 “大概明天吧。等再问问奶奶的意思。”蔺清如说。 “奶奶怎么还不出来?拿什么重要东西非得这会儿啊……”欧阳灿轻声说。 灿妈刚去端了一叠烧饼过来,听见她说,给了她一下子,说:“赶紧吃饭。吃完滚蛋。” 欧阳灿下巴差点儿进了碗里,抬头就说:“妈,我奶奶可回来了啊,您不能再随便打我了。” “你又干什么挨打的事儿了?”欧老太太的声音传过来。 “哪有!我妈是想打我就打我。”欧阳灿笑着站起来。“奶奶早。” “早。”欧老太太见大家都要起身,忙摆了下手。“都坐着吧。” 欧阳灿等奶奶坐下自己才坐了。她看见奶奶拿过来一个很小巧的织锦缎盒子,直起身子来瞅了一眼,问:“是给我的吗?” “给小夏的。”欧老太太笑眯眯地把盒子递给夏至安。 坐在欧阳灿下手的夏至安忙起来双手接了,说:“谢谢奶奶。” “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不用谢。我回来之前才忽然想起来那回咱们聊天儿啊,你说你小时候去黄鹤楼,有人送了你一个模型,后来丢了?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欧老太太问。 夏至安顿了顿,说:“是。接待方一个工作人员给我的。上飞机之前整理行李,被清理掉了。我记得是个木雕的,我很喜欢的。” 欧阳灿好奇地看着夏至安。 他看上去很平静,但他耳后的肌肤都在泛红……脸也开始红了。像宣纸上忽然洇开了一片胭脂似的。 “打开看看,是不是这种。”欧老太太笑着说。 “我说奶奶怎么嘱咐我去找这个东西……这东西现在可没了。就是当年也不是拿来卖的,是专门做了送给外宾和比较重要的内宾的。”欧阳劼说。 欧阳灿见夏至安拿着盒子没有动,说:“打开看看呀。” 夏至安低头看着手里的盒子。盒子是仿古设计,外面一层织锦缎,颜色花纹都古典而优雅。盒扣是仿象牙的,因为时间久了,也像真象牙那样泛了黄。他把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红色软绸,中间放着一个长约三寸的黄鹤楼木雕小件。木雕精致极了,门窗都还可以打开……他轻轻拿出来,抬手挠挠眼角,说:“谢谢奶奶。” “不谢。还喜欢吗?”欧老太太问。 “很喜欢。”夏至安把木雕放回去,小心地放在桌上。 “喜欢就好。来,吃饭。”欧老太太招呼大家。 欧阳灿见大家都开始吃了,问:“奶奶,我的呢?” “你的什么呀?”欧老太太故意问道。 “夏至安都有礼物哩!”欧阳灿说。 “呀,那没办法,跟小夏是第一次见面,跟你都见了无数次面了,次次都有礼物?送不起、送不起……”欧老太太摇头道。 “老太太要送礼物,我们得跑腿儿呢。送不送、送不起……”欧阳劼跟着说。 “辛苦叔叔。回头去钓鱼,我给叔叔背钓竿。”夏至安说。 “好好好,小灿不去,咱们钓了鱼回来也不给她吃。”欧阳劼笑着说,故意跟欧阳灿眨眼。 欧阳灿放下筷子,说:“你们呀,就联合起来气我吧……我才不稀罕吃你们那鱼呢!我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去party,吃好吃的……” “再把蚊子喂饱了,是吧?”灿妈笑着补了一句。 这下大家一起笑了。欧阳劼更是笑的筷子都拿不住,不住地擦眼睛。欧阳灿咬了咬牙,拿起包来,说声“你们慢慢吃,我去上班了”,转身就走。出了门,还听见里头小叔的笑声特别响亮,她不禁也笑了。 “哼,喂蚊子怎么了,我乐意!”她蹦蹦跳跳地下了台阶,准备出门的工夫,听见夏至安叫她。 她回头,看他走过来。 他步速很快,两条大长腿因为黑色西裤显得更加修长,像两只交替移动的黑色筷子……她摸摸小四狗头,打量他一眼,问:“黄鹤楼呢?没带身上?” 夏至安笑道:“瞧你这醋吃的!” “谁吃醋啊!带了给我观瞻观瞻啊。”欧阳灿开了门,先走出去。 “我先放柜子客厅百宝格里摆一天。你晚上回家就能看见。说好了啊,看可是看,别动。”夏至安说。 欧阳灿鼻子里出了股气。 “叫我干嘛?不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吧?”她问。 “刚林队找我,让我跟他详细说说想法。我其实就是那一点儿念头,让我说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这会儿有时间,不如过去跟他聊聊,可能有启发。我捎你过去。”夏至安说。 “这样啊。你不是早上要开会?”欧阳灿看他。 “九点半到会场,十点正式开始,早去了也是等着。我一般都用这点儿时间写写东西或者看会儿资料,没关系。”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看他,说:“那我来开车吧。” 夏至安把车匙交给她。 两人上了车,音乐忽然响了起来。是首节奏很舒缓的英文歌。欧阳灿听了会儿,觉得很顺耳。她转头看夏至安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说:“这歌挺好听的。” “嗯。”夏至安漫应一声。 欧阳灿看他是很困的样子,就不说话了,将音量调低一点。出了小巷子,路就有点堵,车子开始走走停停的,而一首歌没播完,夏至安已经睡着了……欧阳灿很快发现这首歌是在无限循环状态。可就这么一直听下去,却让人觉得很舒服。她坐在车里,听着好听的歌,堵车都没有让她心烦……好容易到了公安局门口,她跟大门口值班的武警打了个招呼,开车进门,直接把车停在了刑警队楼前。 夏至安还没醒。 欧阳灿停稳车,看他闭着眼睛,脸还像是宣纸上洇了胭脂,只是淡了些,想叫醒他,却有点儿不忍心。 她看了看表,犹豫间,有人敲了敲车窗。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十九) 她回头,见是戴冰,抬手打了个招呼,降下车窗来。 戴冰朝里看了看,小声说:“怎么你这是趁夏教授睡着了把人家车偷开出来了?” 欧阳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少胡说啊。给人当司机呢,到你这儿成了偷车了。” 戴冰笑,再一看夏至安,发现他已经醒了,便笑着打了个招呼。 欧阳灿回头,见夏至安轻轻晃着脖子,说:“我到时间了,正好老戴在这,让他带你上去见林队吧。” 夏至安点头。 欧阳灿先下了车,刚要走,又回头喊住戴冰,说:“上去给他一杯咖啡,浓一点。” “我们这儿浓一点就是两包速溶,可赶不上你们办公室那现磨。”戴冰笑道。 “那也行吧……他要不喝就让他困着好了。”欧阳灿说。 “我上去问问吧,看谁那里有好一点儿的咖啡。”戴冰说着笑了。“偶尔喝一杯速溶咖啡不会对味蕾造成毁灭性打击吧?” “会不会你拿夏教授试验试验看看吧。”欧阳灿也笑了,一脸的促狭。 “你真是……” 夏至安也下了车。他倒没听见欧阳灿和戴冰在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打量了下警局大院,一眼还没有扫过来,就看到欧阳灿背着她的大背包像一阵风儿似的刮过去了……他好笑地看着她跑得那么快,问戴冰道:“她平时在单位老这么急火火的吗?” “那可不!出了名的急脾气。发起火来连她自己都怕的……陶老爷,也就是欧阳他们处长,有时候也拿她没办法。不过陶老爷也就是她最怕的人了。来,这边走。林队车到了,人应该早就在办公室了。”戴冰说着带夏至安往办公楼里走。 夏至安忙跟上他的脚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欧阳灿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欧阳灿此时已经跑进了办公楼,早到了的同事有站在大厅里说话的,她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左躲右闪地跑上楼。正好遇到有人下楼,差点儿撞个满怀,她忙说了声对不起,抬头一看是赵一伟,便问:“上班了?睿睿怎么样了?” “稳定一些了。这么忙的时候也不能老请假。她妈妈在医院陪着呢,晚上我去。”赵一伟说。 欧阳灿看他一脸的疲色,想安慰他两句,又觉得在这里不那么好说,只是点点头,说:“那你先忙。回头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啊。” “行。谢谢你啊!你给睿睿带的礼物她很喜欢,让我谢谢欧阳阿姨。”赵一伟说。 “谢什么呀,改天我再去看她,还给她带。”欧阳灿摆摆手,噔噔噔上了楼梯,直奔办公室。 还没走到门口,就发现办公室门开着一条缝隙。 她愣了下,心想不会是昨天下班的时候恍恍惚惚的,忘了锁好门了?不能啊……她几步走过去,立即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再翘脚一看,一口气松了下来,推开门冲里面说:“白师姐,你怎么回来了?吓我这一跳……林队,夏至安已经去你办公室了。”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二十) 白春雪坐在办公桌前,林方晓在摆弄咖啡机,两人见她来了,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就觉得你也该进门了,让他准备好咖啡等你。”白春雪笑道。 “真是我亲师姐。”欧阳灿进来,把背包往椅子上一丢。 林方晓把咖啡端过来,给她一杯,说:“我知道夏老师到了。戴冰刚给我打电话了。我这就回去……这不是把你师姐送过来嘛?她自己走我不放心。” “这条路我走十年了,不放心!”白春雪说。 欧阳灿笑嘻嘻的,一边看他们俩斗嘴,一边拉开抽屉摸出个盒子来拆了。里头是个新的保温杯,还是上回发的奖品。她见林方晓也在往保温杯里倒咖啡,知道他准备走了,说:“林队,等我两分钟。” “你要干嘛?我着急走呢,夏教授在办公室等……”林方晓拧着杯盖,正说着话,被白春雪拉了一把。“啊?” 白春雪笑笑,歪歪头示意他看欧阳灿正忙着用热水里外地涮着新杯子,然后跟被烫了爪的小猫似的甩着手,拿棉纱擦干净杯子上的水,过来把她杯子里的咖啡灌进新保温杯拧好盖子。 “麻烦你把这个带给夏至安。”欧阳灿说。 林方晓接了杯子,挠挠下巴,说:“我们队有咖啡啊。” “Double!”欧阳灿说着推他出门,“好了,你快走吧。我们也要干活了。” “哎你别推啊,洒出来了!”林方晓拿着两个保温杯,叫起来。 “你那杯子密封太差,该换新的了。”欧阳灿笑着送他出门,摆摆手关好门,回身看着拿着杯子一边吹着热气一边笑微微看着她的白春雪。“笑什么呀?” “你那杯子那么金贵,自己都舍不得用,说给夏教授就给了呀?”白春雪笑着问。 “金贵什么呀,不就上面那几个字有意义嘛……再说我可没打算给他,就是借用。要是他没那么些事儿,我拿个旧杯子借他完全可以的。谁让他有洁癖呢!”欧阳灿过来坐下,抱怨道。 白春雪笑起来,“哦,原来是这样。” “他这几天没睡好,脑子不灵光,给灌点儿咖啡能有点儿精神。不能让他白来一趟刑警队,是不是?总得榨出点价值来才行。”欧阳灿说。 白春雪笑着点头,把杯子放在桌上,“他这几天为什么没睡好啊?” “他……哎,对了,你怎么提前回来上班了?”欧阳灿想起来,问。 “我今天回来开会的。你忘啦?上周通知的,今天上午十点的全体会议。交代了只要不出任务的就得全部出席。”白春雪说。 “记得今天有个会,忘了什么会了。”欧阳灿说。 白春雪摇着头笑。 欧阳灿问:“林队怎么那么紧张?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是他最近弦绷的有点紧,一点儿动静就特别紧张。我看那几个案子再不破,他神经衰弱的毛病就算是落下了。最近他也是睡不好,昨晚上你跟他说夏教授那个思路,他琢磨了下,倒头睡了个好觉……这个思路要是可行,我得找个合适的时间请夏教授吃饭。”白春雪说。 欧阳灿哈哈一笑,说:“这两个最近都睡不好的人凑一块儿,真不知道能琢磨出什么来,但愿你这顿饭能送出去。” 白春雪正翻着桌上的新报纸,看她一眼,说:“我说,欧阳,夏教授模样是挺好看的哎……” 欧阳灿抬起头来,问:“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了?” “照片啊!”白春雪笑着说。 “照……啊,工作群里那张照片?你也看见了呀?”欧阳灿笑道。 “不是那张。林方晓他们跟夏教授一起拍了张合影,回家给我看的。”白春雪说。 欧阳灿顿了顿,看她笑眯眯的样子,点头道:“林队这超级直男可向来没有没事儿合个影的爱好。准是你指使的!” 白春笑出声,道:“怎么叫我指使呀?我听说他们一起工作,问了句夏教授长什么样子,他就说我拍给你看啊,后来就拍了张合影。回去跟我说,夏教授待人接物都大大方方的……我说这不废话嘛,谁长成这样,人见人爱的,不大大方方的?” 欧阳灿托着腮,笑了一会儿,说:“师姐,你说这夏至安啊……” 她刚说到这,桌上电话响了,她看了眼白春雪,摇了下头,说:“这是情况啊……喂,法医一科欧阳灿,请讲。” 白春雪看着她冲自己点了点头,也就明白这是又要出现场了,等她放下听筒,问:“什么情况?” “东方电影院,发现一具尸体。”欧阳灿手按着桌子,长出一口气,站起来。“那我去了。” “我也去吧。”白春雪说着也要起身。 “不是什么复杂的情况。你还是去开会吧。过两天也就回来了,还愁没任务啊?”欧阳灿说着开柜子去拿自己的勘验箱。 白春雪走过来,看着她那勘验箱,说:“好久没带着我的箱子出勘了,有点想念。” “想念啊?那恭喜你,很快会得偿所愿的……对了,中午回培训中心?”欧阳灿走到门边了,问。 “估计开会就开到中午了,回去那边也晚了,我吃完饭回。”白春雪说。 “那中午见。”欧阳灿说完就出了门。 她急匆匆下来,跑到大厅里,就听见身后脚步声齐刷刷地跟上来,以她对同事脚步声的熟悉,一听就知道这是赵一伟、陈逆和蒲桥一起下来了。她回头一看,果然是他们三个。 “我去开车。”赵一伟跑到了前面。“你们谁给我带瓶矿泉水,我车上没水了。” “我包里有两瓶。”蒲桥说。 欧阳灿听了,转头看见值班室,跑过去往里看了看,招呼蒲桥过来,跟值班同事讲了下,签字领了一件矿泉水,让蒲桥拎着放到后备箱里。两人随后上了车,蒲桥从包里拿出一瓶水来递给赵一伟,笑道:“我私人支援水牛赵哥一瓶。” 赵一伟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才说:“都知道我有多能喝水,这几天我就没喝够过!” 他把剩下的小半瓶水放下,发动车子。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二十一) “你也是太紧张了。”陈逆说。 他问起睿睿的情况,赵一伟简单说了几句。欧阳灿静静听着他们交谈,车子经过时,她转头看了眼刑警队办公楼前停车场。夏至安的车还停在那里。这个时间他应该还没走……过了一会儿,她问:“重症病房那个姓鲁的孩子、尿毒症那个,情况怎样了?” “哦那个孩子啊。”赵一伟想了想,有点茫然地说:“这我还真没注意,好像还那样吧。没恶化是不是应该就算好事……说起来也是太可怜了。” “谁呀?”陈逆问。 “邻居的朋友的司机的小孩。”欧阳灿说。 “瞧这弯儿绕的……老赵,这不该转弯,该直行。刚还说欧阳绕弯子,你也绕弯子了。”陈逆哭笑不得地看着赵一伟。 “不是去长安吗?”赵一伟问。 “哪儿是长安啊,是东方。” “哎呀,那刚好相反的方向。”赵一伟说。 “说的是什么呀!”陈逆拍了下手,看看赵一伟。“我看你也该多休息几天,状态不太好啊。” “确实睡眠不足,精神不济。”赵一伟说。 “等下到了买杯咖啡。电影院周围最不缺咖啡馆。”欧阳灿说。 “也好。”赵一伟说着打了个哈欠。 “电影院怎么会发现尸体的?”蒲桥问。 “电影院怎么了,命案哪儿都有可能发生啊。娱乐场所,什么人都去,就发生什么事儿都不稀奇。”赵一伟说。 “这说不定啊,就有人专门挑那夜场,人又少又安静,黑灯瞎火的正好下手,中间一溜,谁能注意到啊?”陈逆说。 “电影散场都有人做清洁,死了人哪有不马上发现还等到这会儿的?”蒲桥摇头。 “别瞎分析啦,进去一看不就知道了?”赵一伟把车停在路边临时停车线内,指了指斜后方的东方电影院。他看看欧阳灿,问:“咦,吉祥物怎么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啊?” 欧阳灿伸了伸腿,活动下脖颈四肢,一拍勘验箱,说:“因为没想法。” 她下了车,往影院方向看了一眼。 在周围一众老建筑里,东方影院算是其中保持的比较完整和完好,即便是这样也难以掩饰这一片整体上趋于破败的景象,尤其在这个时候,看着这么一栋古老的楼房,竟然觉得有些凄凉。 “好多年不来了。以前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看电影都在这里,有一次南区各个小学的文艺汇演也是在这里举行的。我还参加了呢。”陈逆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东方影院虽然位置比较偏但还属于南区分局管辖的。她心念未已,就看到在电影院门口站着的几位穿警察制服的人里有眼熟的面孔——南区分局刑警队的叶阳。叶阳看见她马上打招呼,说:“欧阳医生,你来现场了啊?太好了。指挥中心说派员支持,没想到派大咖来了。” 欧阳灿跟他寒暄几句,问:“里面什么情况?” “死的是影院的一个清洁工。之前就两天没上班,影院还以为不干了呢,谁知道今天一早发现人死在了电影院里。”叶阳说。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二十二) 欧阳灿听着叶阳说,发觉身后那几个人同时安静了下来,就回头瞅了他们一眼。 蒲桥眨眨眼,说:“这……” “怎么了?”叶阳有点奇怪地看向他们。 “我们在来的路上猜测现场会是什么情况。小蒲说可能是清洁工在打扫现场的时候发现了死者。没想到死者是清洁工本人。”欧阳灿说。 蒲桥咧了下嘴,说:“我就那么一说……对了,不是要买咖啡吗?我去买。你们还有谁想喝?” “得了吧,附近这四家咖啡馆没有一家开始营业的。你去买,也得买得着。”赵一伟说着,敲了敲蒲桥。“观察能力还有待提升。来现场第一件事就是先熟悉周边环境。你看欧阳和老陈有没有出声说去买咖啡?” 蒲桥摇头。 ”这就是老警察和新警察的区别。年轻人,学着点儿。“赵一伟说。 “其实我们就是不想请客。”陈逆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 “走吧。我们进去。”欧阳灿挥挥手。 叶阳带他们穿过警戒带,走进电影院大门。 一进大厅便觉得冷飕飕的,陈逆说:“吓!怎么温度这么低,跟冰窖似的。” “我们头儿交代的,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赶到,空调开低点,怕尸体的状况恶化地更厉害……其实已经挺厉害的了。”叶阳说。 “尸体在哪?”欧阳灿问。 “在那个大放映厅。入口在二楼,跟我来……死者失踪这两天,她的工作是由其他两个清洁工分担的。这俩人本来就挺辛苦的,所以做清洁工作就有点马马虎虎。影院的经理也没说什么。这活儿吧,他们给的工资比较低,找人也不好找,能暂时凑合下就凑合。今天早上其中一个清洁工就说怎么大放映厅一股臭味,然后她就到处找,结果发现银幕下方有蛆还有一滩什么东西。她起初还以为是有哪个观众随地大小便了,后来从旁边往银幕后走,一抬头就看见两只脚……这位大姐跑出来一头栽在台阶下面,磕的一嘴血。刚跟我们介绍当时情况的时候死活不愿意再往那边走一步。”叶阳边说边带欧阳灿他们上楼。 大放映厅的入口在二楼走廊的尽头。 “这么说,死者就吊在银幕后面?两天?”陈逆问。 “这个厅这两天放电影了吗?”赵一伟问。 “放了啊……刚那经理还说,虽然没放几场,上座率也不高,这也……”叶阳歪歪头。 “她这是最后还在这里和观众一起看了两天电影啊?”陈逆幽幽地说。 影院里冷飕飕的,陈逆说完了,几个人都不出声了,正好也走到了大放映厅门外,在那里守卫的刑警看到叶阳带人来,知道是法医到了,把警戒带一收,开了门。 欧阳灿他们整理了下装备,由叶阳和同事带着走进了放映厅。放映厅里灯全开了,但因为装潢完全是只考虑放映效果,全部是暗色,光线还是明显不足。叶阳见欧阳灿仰头看看,就知道她想什么,忙说:“灯光支援马上到。” 欧阳灿点点头,继续往里走。 她已经看到大银幕降了下来,卷成一卷放在地上,而那具尸体就悬挂在原本悬挂银幕位置的正中央。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二十三) 她走过去,站在尸体下方,拿着手电筒向上照亮,仰头观察——死者身穿灰色制服,上装绣有红色字迹,光线有点暗,距离也有点远,暂时不能完全辨认出那几红色字迹究竟是什么,只知道打头第一个字是“东”,想必是东方影院几个字。手电筒光柱移动了下,她看清尸体是悬挂在一条横梁上的。横梁和尸体之间联系着的是一条绿色的绳索。那绳索看上去十分结实,打的是常见的水手结。死者身材不高,尸体由于**发胀,才将制服撑起来,可以想见死者生前并不是个强壮的女性。 欧阳灿将手电筒的光柱停在尸体头部,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回头问:“照明设备还没到?” “到了。这就送进来吧?”叶阳问。 “麻烦快点。”欧阳灿说着,又转回头去。“有梯子吧?梯子也搬进来。” “有。已经搬来了。”叶阳忙说。 “好的。谢谢。”欧阳灿说。 赵一伟趁着她照亮拍了几张照片,小声说:“这脸怪吓人的。” “窒息死亡,又是吊死的,当然难看。”欧阳灿平静地说。 她低下头,手电筒光柱游走了片刻便停下来。她蹲下来,仔细看着地上的污迹。污迹及四周蠕动着的白色生物是蛆。她打开勘验箱拿了镊子和尺子,赵一伟过来拍了几张照片。两人默契地谁都没有出声。放映厅虽然空间很大,可是空气并不流通,此时四周的气味非常难闻。她不得不把面罩戴上,仰头看着死者脚上的雨靴。这是清洁工人工作时很常见的穿戴之一。靴子底部很干净,纹路不太清晰了,可见也不是双新鞋。靴跟磨的尤其严重,左右相对的位置缺损最多,由此可以推断死者平时走路的习惯和落脚的着力点。她往后退了两步,梯子和照明设备还在搬运和调试,她就趁着等待的这会儿工夫先在四周看看。银幕后方的空间并不开阔,现场也没有发现一般吊颈自杀会借助的工具如板凳或者其他可供踩踏的物体。她再往旁边走了两步,灯光恰好在此时亮了起来,这一处顿时亮如白昼。 欧阳灿便看清面前这堵墙其实是假墙,“这个大厅改造过吧?” “对。经理说这个大厅是从前演出用的。观众席这个位置是两层改了一层,舞台这边就把台子拆了,后台和前面用假墙隔开。那边就改成卫生间了。你看这个横梁,之前是架灯光、幕布还有布景板用的。拆了两条,这条不影响用,所以就保留了。”叶阳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抬手敲了敲假墙,发出咚咚的声响。 “里面是空的。弄成储藏间,清洁工平时放清洁工具用的。”叶阳说。 欧阳灿看了他,说:“那从那边应该可以上到顶,够到横梁。” 叶阳点头,说:“是。” “那这个路线就比较清楚了。”欧阳灿说。 叶阳点头,陈逆听说,交代蒲桥在这里搜检,说:“我从那边过去看看。” 欧阳灿比了个OK的手势。 “我也过去看看。”叶阳跟着过去了。 欧阳灿看扶梯也已经搭了起来,和赵一伟一左一右踩着梯子上到与尸体平行的位置,进行检查和拍照……现场极为安静,只能听到机器运转的轻微轰鸣声和现场工作人员偶尔弄出的声响,忽然就听旁边“哗啦”一声,几个人手上的动作一齐停了下来,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片刻之后,假墙上方露出一个脑袋来,是陈逆。 “是我。”陈逆爬上来,伸手能够到横梁的位置。“这假墙就那边糊了一层,这边架子都露着,很容易就爬上来了。” 欧阳灿没出声。 赵一伟拍完照,见正翻检死者衣物的欧阳灿忽然拿出一个纸片来,站在梯子上打开对着光看,问道:“什么东西?” 欧阳灿把那张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展开给他亮了一下。 “遗书?”赵一伟问。 他没看清上面的字。欧阳灿只是那么一晃就把纸片拿走了,然后跟墙头上的陈逆说:“你先在那儿呆着别动。” “我下面还没完呢!”陈逆说。 “就一会儿。”欧阳灿说。 “是遗书嘛?”赵一伟又问。 “看样子是。”欧阳灿扶着梯子下来,拿了个大点的证物袋把这张纸放进去。 赵一伟也跟着下来,欧阳灿把证物袋放在明亮的位置,让他拍完照,招呼回到现场的叶阳,说:“有发现。” 叶阳跑过来,看到证物袋里的信,沉吟片刻,说:“那么……这很可能就是自杀。” 赵一伟也凑过来,看这纸片上的短短的几行字,念道:“海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先解脱了。希望你有一天也能解脱。妈妈。” “写给她儿的?”蒲桥问。 “不是就怪了。”赵一伟说。 叶阳摇了摇头,眉头皱紧。 欧阳灿指指上方,说:“先别管这个,我需要人帮忙把她接下来。” 叶阳一抬头,忙说:“我来帮你。” “一起吧。你一个人帮忙肯定不行。”赵一伟听见,放下手里的工具,说。“小蒲,搭把手。” 蒲桥答应着跑过来。欧阳灿先上去,用袋子从脚部把尸体整个包起来,在头顶处打结。她让陈逆够到横梁的位置,把绳索解开,其余几个人将尸体扶的扶、托的托,慢慢下来,平放在准备好的担架上。 “叶阳,家属在外面了。”这时候叶阳的同事说。 “联系到家属了?”叶阳问。 “嗯,已经赶到了。影院经理现在正陪着。” 叶阳看欧阳灿,“我出去看看情况。” 欧阳灿点点头。 她掀开袋子,开始检查尸表……她边检查边记录,过了大约一小时才完成了初步检查。 她看看陈逆他们,问:“你们怎么样了?” “OK了。”陈逆把塑胶手套扒下来,换了副新的,把搜集好的证物放进勘验箱整理了下。 欧阳灿说:“那我们就收队吧。” 尸体被重新包裹好抬了出去。 “死者家属会不会要求看看尸体?”蒲桥跟在后面,轻声说。 欧阳灿说:“看是肯定想看的。可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马上看的好。” “家属有那个意愿,也不能硬是阻止吧。”蒲桥说。 欧阳灿没出声,走出了放映厅,把面具往下一拉,呼吸下新鲜空气,正要说什么,就看到走廊那头,叶阳和同事正站在那里。他们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她看了一眼,脚步停下来,皱起眉来,就听赵一伟“啊”了一声,回头看时,见他指着那边,惊的脸色一变,显然他也认出那个男人了——鲁海生。 “不会吧……难怪我刚看遗书开头,就觉得这名字也太常见了。”赵一伟压低声音道。 欧阳灿摇了摇头。 陈逆和蒲桥不明就里,看着他们俩,问:“谁?什么情况?” 赵一伟摆摆手不让他们出声。几个人排队往那边走去。叶阳和同事听到脚步声,回过身来,点了点头。欧阳灿站下,看了眼坐在长椅上面如死灰的鲁海生,眼神询问叶阳。叶阳会意,点了点头。欧阳灿见鲁海生闭着眼,看了看赵一伟,摇摇头,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叶阳送他们出来。站在影院大门外,叶阳看了看他们的车子,说:“没想到。” 欧阳灿明白他的意思。 当然这个“没想到”也是替她说了。 “尸体已经送到殡仪馆了。法医中心最近也比较挤,再说这个案子很可能也不是刑事案件,省得到时候家属还得折腾一次运送,额外有些费用……家属表示同意解剖。家属,就是鲁海生,他已经看过他母亲的尸体了。听说有遗书,还是希望知道确切死因。”叶阳说。 “看样子鲁师傅对他母亲自杀不意外?”欧阳灿问。 “说不上意外不意外……我觉得他的反应不像是觉得意外,像是觉得解脱了。他说他从医院赶过来的,现在孩子也在住院。我们问了下孩子什么情况,他不肯详细说。这个时候也不便一个劲儿追问。”他说。 欧阳灿想起遗书的内容,点点头,说:“的确是有个病重的孩子。这个我们可以证明。” 叶阳惊讶。 赵一伟就把他了解的情况介绍了下。 叶阳点着头,说:“那难怪。上次查案子就发现了,他精神状态很差。家里有个病人的话,一般条件的家庭很容易被拖垮。” “详细情况就是你们的工作了,我就了解这些。”赵一伟说。 “谢谢你们。辛苦了。”叶阳忙说。 “那我们先回去。还有好多工作等着做。”欧阳灿说。 叶阳点头,送他们上了车。 赵一伟开车往回返,路上好久都没人说话。 欧阳灿心情有点糟糕,赵一伟也不消说,陈逆和蒲桥辛苦了一上午,见他们俩不想开口,也不想贸然问什么,就这样一路闷着回到了局里。此时正好是午饭时间,几个人早就饥肠辘辘,清洗了一下就去了食堂。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食堂里人并不多。欧阳灿进门看到林方晓和白春雪坐在靠窗的一张方桌边吃饭。 他们进来,白春雪就发现了,“欧阳!小赵!”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二十四) 欧阳灿答应一声,往那边走。 “我们先打饭。”赵一伟说。 他们几个走开了,欧阳灿走到桌边。 白春雪见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拿起手边的折扇来给她扇着风,说:“累坏了吧?今天真热……我刚才还给你留言问回来没有,你不出声,我也不方便打电话。”。 欧阳灿看了眼桌上的饭菜,见白春雪几乎没有动那些菜,还剩下一个馒头在餐盘里,问:“你吃饱了?” 林方晓说:“她最近胃口跟只喜鹊差不多。” “啧!”白春雪瞪了他一眼。“吃几口就饱了。这还是想咱们食堂的饭呢,不然我这点儿都不吃……我正跟林方晓说呢,他得负责吃完,要不就浪费了。” “那我不得撑的走不动道!”林方晓说。 欧阳灿说:“我吃这些就行。” 她抽了双筷子坐下就开始吃。 “再给你打点儿别的吧……除了土豆丝,其他几样我都没碰。”白春雪忙说。 “没关系。够了。”欧阳灿说。 白春雪和林方晓交换个眼神,问:“是不是出现场不顺利?” 欧阳灿摇头,啃一口馒头。 “那怎么了?看你跟被人打了一顿似的哭丧个脸。”林方晓说着,看到赵一伟他们也过来了,转而招呼他们坐。“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状态啊?中暑啦?” “就你话多,让他们先吃饭吧。”白春雪拍了他一下,说。 林方晓便不出声了。 几个人本来安静,看这情形却又不由得不觉得好笑,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 赵一伟叹口气,说:“今儿这现场出的,感觉很不好。” 他说着看了眼没埋头吃饭一声不吭的欧阳灿,听见陈逆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一边吃一边说起来现场怎么遇到了认得的死者家属、那家属又是什么情况……他讲话一向声情并茂,桌上几个人听着未免都入了神。末了他唏嘘一声,说:“做父母的心情啊,都是看不得孩子受苦的……” 白春雪看欧阳灿吃完了,问:“那你是不是下午去殡仪馆?” 欧阳灿点头,道:“要是没有别的紧急情况要处理的话。” “中午好好休息一下吧,调整调整状态。”白春雪说。 “反正不管结论是什么,心情也都挺复杂的。”欧阳灿说。 白春雪点了点头。 欧阳灿性情急躁,但在工作中很少被情绪影响。她说心情复杂,也是比较罕见了。 “不行就让别人接手。”白春雪说。 “这不至于。我就是有点感慨。”欧阳灿说。 “那就好。”白春雪点头。 “对了,夏至安什么时候走的?”欧阳灿问。 “在我办公室坐了大概四十分钟吧。他赶着去开会,就走了。”林方晓说。 “跟他聊天有启发吗?”欧阳灿看着林方晓,问。 林方晓点了点头,说:“很有启发。我发现小夏的脑筋特别清楚,思路也很新奇。我跟他说什么事儿吧,往那儿一摆,他啪、啪、啪、啪……一二三四把要点就拎出来了。我觉得以后有事儿没事儿都该常跟他聊聊天儿。” “啧啧,才多会儿工夫,夏教授就变小夏啦?”欧阳灿轻轻哼了一声。“对了,我杯子呢?”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二十五) “杯子?哦,你说盛咖啡的那个保温杯啊?小夏拿走了啊!”林方晓说。 “拿走了?”欧阳灿抽了下鼻子。 “我们光顾了说话了,咖啡都没喝完。小夏说别浪费,就连杯子一起带走了。我琢磨着反正回头他还给你也方便。再说了,不就一杯子吗?小夏帮咱们多大忙啊,对吧?别说一杯子了,就是十个八个的,也该给。”林方晓笑道。 欧阳灿又抽了下鼻子。 白春雪看看欧阳灿,晓得说这话的也就是林方晓,换别人她该急了,忍不住笑道:“别的杯子她不心疼,可是那次表彰大会的纪念品就不一样了,她自己都舍不得用呢。” “啊?那我负责给要回来。”林方晓说。 “得了,让她自己跟夏教授要吧。反正夏教授跟她楼上楼下的。”白春雪笑道。 “别说,多亏了那杯咖啡。小夏说味道很好。”林方晓笑着说。 “那可不是吗!师姐私房咖啡,我也没天天蹭喝呢。”欧阳灿说。 “你说你也是,谁让你就拿那个杯子呢?”林方晓笑的厉害。 欧阳灿悻悻地道:“有头发谁爱当秃子?不是没别的新杯子了吗?夏至安那个人……算了,不说他了。” “说起来就没完了,是吧?我们倒是有兴趣听,就是再听下去啊,食堂该赶人了。走吧走吧,都回去休息一会儿,下午事好多呢。”白春雪笑道。 “师姐,你回办公室休息,还是回培训中心?”欧阳灿问。 “我回那边吧。”白春雪说。 “这会儿这么晒。”欧阳灿看了眼外面。 “没关系。我正好出外勤,顺便送小白。”林方晓说。 “那还好。”欧阳灿说。 几个人这才起身,从食堂出去,分头行动了。 欧阳灿和赵一伟在午休过后一起去了殡仪馆。 等她结束工作,从冷气十足的停尸间出来,殡仪馆那空寂的庭院已被烈日烤了一天,委实热到让人难以忍受。不过工作过程还算顺利,她也就松了一口气。 赵一伟赶着去医院照看女儿,欧阳灿便让他把自己放在南区分局门前先走了。她去南区分局刑警队找叶阳,告之死者姜秀的确切死因。 “机械性窒息。缢绳的着力部分在颈前部,绳结位于枕后上方,这是典型的前位缢型。死者自缢用的绳索是普通的晾衣绳。死者将绳子套在脖子上,从假墙上方跳下后身体悬空,全部重力下压,死者身体迅速下坠,颈部有猛烈的牵拉,解剖后看到有颈椎相互脱离的现象。死者应该当时就丧失意识了,随后几分钟内死亡。尸检并没有发现导致这一结果的外力因素,可以做出自缢身亡的结论。”欧阳灿说。 “所以,就是自杀啦?”叶阳问。 “是。从尸体解剖结果,综合现场勘验的情况,是这个结论。”欧阳灿说。 叶阳点头,给欧阳灿添了点水。 “鲁海生情绪怎样?”欧阳灿问。 “很悲痛。不过还有孩子要照顾,可能给他悲痛的时间也不多。我们问过话之后,就让他走了。现在他应该在医院吧。”叶阳说。 欧阳灿点头,“这个结果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我看他是个挺理智的人。”叶阳说。 欧阳灿不能不对这个判断表示赞同。 “我们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去死者家里调查过了。他们家情况确实比较困难。她丈夫很早去世了,一个人把儿子鲁海生养成人的。鲁海生高中毕业就参军了。在部队干得还算不错,不过家里也没背景,升到不能升了就转业回来。他开过一家保安公司,开始经营得不错,后来被合伙人坑了,背了一身债。这些年一直在设法还债。还有,这家,死者姜秀不是第一个自杀的。前几年鲁海生的老婆也自杀了。他们俩就一个孩子,还得了重病。他现在靠给人当司机挣钱养孩子,给孩子治病。孩子的医药费社保可以解决不少,可是他和他母亲在精神上是受了很大折磨的。他们家邻居,都说他和他母亲是很好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特别不幸。他母亲前阵子总说活着没意思,这么累还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他老婆也自杀了?”欧阳灿吃了一惊。 “是。意外吧?我看了他老婆的照片,很漂亮。邻居也说在世的时候非常漂亮,活泼的很,当然也挺……挺开放的。鲁海生那时候做保安,经常出差,他老婆就总出去玩,聚会,跳舞,唱歌……她不太管孩子,婆媳关系处的就不太好。听说他老婆死之前还跟婆婆大吵过一架。所以她刚死那会儿,婆婆姜秀特别消沉,总说不应该跟儿媳妇吵架,不是儿媳妇的错什么的……所以我推断这个事可能也是姜秀心里的一个病。就这个问题我们问了鲁海生,他承认母亲和妻子相处的不好,母亲脾气不好,妻子又孩子气、爱玩、冲动,一时之间想不开做了傻事。”叶阳说到这儿,沉吟了片刻,看着欧阳灿。 欧阳灿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脑筋在转什么弯儿,这也是她正在琢磨的,就说:“你觉得鲁海生没有说出他老婆自杀的真正原因,是吧?” “婆媳矛盾导致一方自杀当然也很有可能。不过我觉得……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再查一查。但是这个跟姜秀死亡的事件就没有关系了。”叶阳说。 欧阳灿点点头,说:“不过出于职业习惯,有疑问的地方还是应该不断追问的。” “对。”叶阳笑笑。 欧阳灿看看表,说:“不早了,我不耽误你下班。” “哪里,还得多谢你这么快把鉴定结果做出来了。辛苦了。”叶阳说着,送欧阳灿出来。 欧阳灿跟他告别,看看天色也不早,这里离家也不算远,准备走回家。 这一段路到了夏季游客熙熙攘攘的,晚饭时间更是热闹。路边摊占了人行道,四处飘着海鲜味,她早就饿了,直咽口水。 她摸了手机出来,一看果然有母亲发来的消息:“早上跟奶奶和小婶一起进山里来了。午饭和晚饭我们都在这边吃。我们回家可能比较晚,你自己解决晚饭。” “咦……”欧阳灿看着这信息,心说这真是不按计划来,说上山就上山、说回来就回来。“奶奶不在山里住几天?” 她发出信息去,抬头环顾四周。 这里小吃店甚多,可多半主要目标群体是游客,饭菜做得并不好……正犹豫着,看到母亲回了一条语音,她忙点开来听。 灿妈说:“奶奶就是不放心她那些花花草草和果树,看了都养得很好,就放心了。我们正在吃晚饭,你下班没有?吃饭了吗?” “正在觅食中。”欧阳灿笑着说。 “都几点了,快点儿吃饭。晚上到家再说。”灿妈回复。 欧阳灿发了个笑脸过去,站在路边叹了口气,“是得自己觅食啦……” 手机忽然响了,是曾悦希的来电,她接起来,听到他问:“下班没有?” “下班了。”欧阳灿说着,慢慢挪着脚步。身后传来有“叮铃叮铃”的响声,她下意识躲闪,不想却是几辆自行车一齐骑过来,速度很快,她只得站在那里不动。等他们过去,她叹了口气。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二十六) “你是不是在路上?”曾悦希问。 “是啊。刚差点儿被自行车撞到……你呢?下班了?”她问。 “你没事吧?小心一点。”他说。 “没力气小心了。好饿,感觉走不到家了。”她说。 “是吗?有那么饿?”他问。 欧阳灿听着他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在笑的,就说:“就有。” “那我过来接你去吃饭吧,刚好我也饿了。把你的位置发给我。”他说。 “我在第六公园。”她说。眼看着前面那片绿荫,觉得自己像古代传说里“望梅止渴”的士兵。 “在这啊,知道了。等我三分钟。”他说完挂了电话。 “三分钟就行?”欧阳灿还没说完,听筒里已经没有声音了。她看了眼手机屏上的时间,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前方——这小小的老公园她也很久没有来过了,还是老样子,只是更见了残旧……她走到一棵老松树下,坐在了石条凳上。 不远处就是喷泉,有老人和孩子在纳凉。 她只看了一会儿,就听见滴滴两声车响,转头一看,便看见了曾悦希的车。 她看了下时间,还真是刚刚好三分钟,不禁笑了。 车窗降下来,曾悦希冲她喊了一声“等我一下”,把车开到一边停下来。 欧阳灿坐在那里,看他锁了车走过来,问:“你刚刚就在附近?” “是啊,刚去市场买了鱼。”他说。 “鱼在车里?”欧阳灿问。 “放在摊主那里先寄存了。放车里,等咱们吃完饭,那还得了。我们得先吃饭。”曾悦希笑道。 欧阳灿看看四周,问:“这附近哪里可以吃?人多的人多,难吃的难吃。” “跟我来。有个小店的面很好。”曾悦希说。 “远吗?”欧阳灿可怜兮兮地问。 曾悦希转头看她,伸手拉了她,说:“不远。走一百步就到了。” 欧阳灿想一百步真不多。 可百步的距离,不管前后左右那个方向,也都只能是这个小公园里啊…… 曾悦希看她那一脸的不信任,拉着她的手就走。 当然走了不止一百步,应该有三个或四个百步吧。好在两人走地下通道,倒是很凉快,从另一个出口出去,是一所小学的的正门。那家面店就在校门旁边。曾悦希拉着欧阳灿走过去,在门外就看到里面有一张空桌子,忙推门进去。 “想吃什么?”曾悦希坐下,问。 欧阳灿从背包里抽了湿纸巾出来擦着桌子,看压在玻璃板下的菜单。菜单上提供的选择并不多,只有四种面,看图片倒都很诱人。她抬头看曾悦希,问:“哪种好吃?” “最好吃的是这个臊子面。”曾悦希说。 “那我要一碗这个。”欧阳灿说。 “还要别的吗?”他问。 “不要了,就这个吧。”欧阳灿说。 曾悦希起身去点餐了,她换了张湿纸巾,又把桌面擦了一遍,把用废了的湿纸巾叠好放到桌下的垃圾桶里,坐在那里捶着酸痛的肩膀,看着曾悦希站在前台等着取餐。厨房里师父正在揉面,店里冷气这么足,他还是挥汗如雨。她忽然想到姜英和鲁海生,像这样炎热的天气,只是辛苦劳动大概还是可以忍耐的,难以忍耐的是生活已经这么辛苦、未来还毫无希望吧……欧阳灿渐渐出了神。 曾悦希端了两碗面回来,看她神情有点呆滞,只管把面放到她面前,坐了一会儿,才叫她,“你怎么了?” “啊,对不起。”欧阳灿勉强笑笑。“这味道真香。” 曾悦希拿过醋壶来给她倒了些醋,笑笑。 欧阳灿筷子拿在手里,挑了一挑面。才出锅的面太烫了,她手停在那里等着。 曾悦希递了个勺子给她,说:“等下吃完饭,我送你回家。” “想跟你一起喂猫。”欧阳灿接过勺子,低了头专心吃面,有点含混地说。 “累了就回家休息。喂猫的日子有的是。”曾悦希说。 “今天就想这样。”欧阳灿说。 “为什么?”他问。 欧阳灿停了一会儿,才说:“就想把脑子里的东西清理清理,只看看美好的动物。” 曾悦希没出声,默默点了点头,等吃完了面,果然和恢复了些精神的欧阳灿一起回到车上,去菜市场鱼贩那里取了买好的小鱼,回去给猫儿们做晚餐。他给欧阳灿泡了茶,让她休息。欧阳灿却拿了猫粮里里外外跑了两趟先去喂了一拨儿。 “六月呢?还有六月的那窝猫崽子,藏在哪儿?”欧阳灿问。 这宅子因为没有人常住,又在这个季节,总有点难以言说的味道。她还记得六月那毛毛躁躁的样子……算起来那窝小毛球应该在最活泼可爱的时候了。 “总是叼来叼去的,一会儿藏这,一会儿藏那。昨天我看在外面楼梯底下……一般我来要是呆地久一点,它们就都跑出来了。可能有你在,它们害怕。六月也不出来了。”曾悦希把猫食做好了,放在那里晾着。 欧阳灿也给他倒了杯茶,问:“平常喂猫的时候,是不是会觉得心特别静?” “静不了。这个抢了那个的饭,那个挠了这个一爪子,得防着最强壮的霸着食,还得照顾最弱小的免得饿着,哪个来了哪个没来,不知道耳朵上的伤是不是好了,腿上被人打的是不是走着还瘸……心能静嘛?”曾悦希给她数说着。 欧阳灿边听边笑,“那是够操心的。” 曾悦希啜了口茶,看看她,说:“可算是笑了。” 欧阳灿愣了下,“不是一直在笑嘛……” “虽然是这样的……工作里接触的负能量多,你要学会调节。”他说。 “所以我来看你喂猫嘛。”欧阳灿笑道。 曾悦希笑着摸摸她头发,说:“应该凉透了……给猫主子们上菜了。” 他说着放下杯子去厨房端了猫食出来,欧阳灿帮他拿了碗碟出去,看他忙着招呼猫儿们吃食,自己往后退了退。虽然这阵子她也有帮忙喂猫,可这些家伙对她并不亲近。她退远一些,他和猫儿们在一起看起来更自在……她微笑着看着他蹲在群猫中间,检查这个的腿,检查那个的耳朵,末了趁着它们吃饱喝足任抚摸的时候,抓了过来涂药喂药……忙不过来,就喊欧阳灿给他打下手。等全都收拾完,两人累得一头汗,坐在院子里笑起来。 “以后你要是成了退休老爷爷,会不会一天到晚都在伺候猫啊?”欧阳灿问。 曾悦希想了想,点头,“可能还有狗。” 欧阳灿笑。 手机在口袋里响,一看是叔叔打来的,忙接了,就听他那大嗓门问道:“小灿哪,你在哪?我们酒喝光了,给打五斤散啤回来吧。”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二十七) “五斤够吗?”欧阳灿笑问。 “够。不过你得快点儿,等着呢!”欧阳劼说。 欧阳灿看看曾悦希,有点无奈地说:“知道啦,我马上回来……还要别的吗?” “这就行了。我们就等你了啊,掰着手指头等。”欧阳劼笑着挂了电话。 欧阳灿一摊手,看了曾悦希,“我得回家了。我小叔和我爸在家喝酒呢。酒没了,等着我买回去救急呢。” “我送你。”曾悦希说。 欧阳灿看着门口那一大溜儿猫食碗,笑着说:“别送了。你看看你这儿,收拾完了至少得半个钟头,还得洗半天碗。我不能帮你了,也别耽误你。” “哪儿的话。”曾悦希笑道。“家里人都在?” “女人们集体出门了,男人们在家喝酒,所以你想想现在是什么情况。”欧阳灿笑道。 “奶奶是刚回来就出门了?”曾悦希问。 “嗯,进山视察去了。晚上回来。”欧阳灿回答。 曾悦希点头。 “改天带你见奶奶。”欧阳灿说。 曾悦希笑笑,点头,道:“好。去游园会那天,我过来接你。” “我进去拿包。”欧阳灿笑着跑回屋子里取了背包出来,下台阶时一眼看到一只小花猫从面前蹿过,刚停下来要再看一眼,忽然发现一只大猫“嗖”的一下从旁边的树丛里蹿了出来,尾巴炸的老粗,一对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光,猛的一看很是吓人……欧阳灿只觉得寒毛都竖起来了,定睛一瞧认出是六月来,舒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下了最后几级台阶,再回头看时,小猫也不见了,六月也不见了。 她吸了口气,大热的天,忽然觉得这口气有一丝丝亮……想到自己还有任务,赶紧走。 曾悦希还是陪她走到了路口,看着她过了马路到斜对面小店去打了酒往家的方向走,才转身回去…… 欧阳灿拎着一袋子啤酒,爬上坡来,在巷口就看到除了父亲和夏至安的车,还有庞乐天的车停在那里。她“咦”了一声,心说难怪要打酒,原来庞叔叔也在……这倒不奇怪,庞叔叔和她小叔向来亲密,两人感情很好,虽然很长时间不能见面,平常联系的主要内容也是互相“吹捧”,特别好玩儿。她一想到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跟说相声似的样子就不自觉笑起来。经过夏至安的车子,她往里瞥了一眼。 车还是那么干净。 她快走到大门了,听见有人喊她“欧阳灿”,回头一看是夏至安,也拎了一大袋子啤酒呢,便问:“你这是被派出来买酒?” “哼哼拉稀。我怕是细小,带它去诊所检查。接了庞院长电话,问什么时候回来,顺便打点啤酒。”夏至安说。 欧阳灿这才看到他除了手里拎着啤酒,还背了个背包。这会儿他半转身子让她看,果然哼哼正在背包里呼呼大睡呢。 “结果怎样?”欧阳灿问。 “没什么问题。杜医生说我太紧张了。” “我看也是。别一点点儿问题就草木皆兵跑医院。” “我这不是怕它被你传染吗?” “胡说!我是人,它是狗,怎么传染!”欧阳灿听得不对,瞪他。 夏至安一笑。 欧阳灿看他背着包轻轻晃着,问:“你怎么没开车去?” “开了啊。停了车才接到电话的。”夏至安笑道。 “咦,那我买酒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欧阳灿问。 “你在哪家?我在上面过了范老师家门前那条街上的‘国美’。”夏至安说。 “我从下面啤酒屋那里打的。”欧阳灿说。 “那你是顺路。要是从这边出去,我计算过,这两家差三十米呢。”夏至安说着,忽然鼻子抽了抽,看了欧阳灿,问:“你跟猫爸去喂猫了吧?”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二十八) 欧阳灿刚拉开小门,听见他这么说,随口便道:“你不会是跟哼哼借鼻子用了吧!” 夏至安背后忽然有哼哼唧唧的声响,好像在回应她。两人静下来,一起笑起来。欧阳灿等夏至安进了门,一手关门一手敲了敲他的背包。背包里那个“肉丸子”正在吧唧它的小嘴,看样子是被吵醒了,很不高兴。 “脾气还挺大。”欧阳灿笑道。 “在诊所检查被折腾了半天,早就不高兴了。杜医生说这小家伙能吃能睡的,而且看骨骼毛量都很不错,将来肯定能长成特别漂亮强壮的成犬。杜医生说哼哼再大点儿可以试试去参加工作犬的选拔。”夏至安说。 欧阳灿隔着那块透明网看哼哼,说:“这还早着呢,它才多大点儿啊……再说了,工作犬那么好当?训练很辛苦的,你舍得啊?” “舍不得。现在我国国民对导盲犬的接受度还那么低呢。”夏至安说。 “那还说个鬼哦。顶多送学校去训练一下礼仪就行。要我看这步也可以省了,基本礼仪我们都可以自己教……你看我爸妈把胖胖教育得多好。”欧阳灿说着,就听见胖胖在屋里叫。 叫声没停,房门开了,欧阳劼从屋里走出来,在廊下栏杆上往这边一看,笑道:“酒回来了!” 欧阳灿上了台阶,笑着说:“小叔,你会不会太过分了啊,小婶不在家,你就放量喝啊?她今晚可回来。” “啊?回来啊?不是说在那边住一晚嘛?你不是蒙我吧?”欧阳劼接了侄女手中的酒,问。 “我蒙您干嘛呀。我妈电话里跟我说的……不信打电话问去嘛。”欧阳灿笑着,跟在叔叔身后进了门。她换鞋的工夫,回手把夏至安那袋子酒提了过来,让他方便换鞋和应付早就蹲在那儿等着他回来好“接儿子”的石头。 欧阳劼站在一边不急着回餐厅,跟侄女一起看着夏至安被石头和胖胖围在玄关处,换鞋都困难。两人笑嘻嘻的只是看,过了一会儿,听见里头庞乐天喊道:“是小灿回来了还是小夏?” “都回来了!”欧阳劼也喊道。 他说着转身往里走,欧阳灿跟夏至安招招手,说:“我先进去跟庞叔叔打招呼了啊。” “OK啊,我一会儿过来。”夏至安说。 欧阳灿走到餐厅里,看父亲、叔叔和庞乐天三个人正在酒酣耳热之际,对着一桌子小菜,乐呵呵地不知聊着什么。她笑着叫了声庞叔叔,把手里这袋酒举起来,说:“这是夏至安买回来的。” 庞乐天看看她,问:“小夏人呢?” “在这。”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回了下头,看到他就站在自己身后,胖胖和石头跟在他身后。他怀里抱着那个背包,哼哼就在里头,一对亮晶晶的小眼睛瞅着外面……他们这样子怎么看怎么和谐,怎么看怎么有趣。她挠挠耳朵忍住笑,去把手里这袋啤酒倒进已经空了的扎啤杯里,听着庞乐天说:“小夏,刚听说你带狗去诊所,我就吓了一跳。我说怎么下午的会结束了不见你人影,这是赶回来带狗看病去呀?看不出来呀!上回人刘老师把咱们桌上没吃的鱼带回去喂学校里的猫,就让你搭了把手、被猫尾巴蹭了下,你看你那通洗手。把人刘老师惊的,说以后可不敢麻烦夏老师了……” 欧阳灿憋笑憋到手抖,差点儿把啤酒撒外面。她端着玻璃杯送到餐桌边,留了一杯给自己。 欧阳劼笑道:“小夏过来坐,来,喝点冰啤酒凉快凉快……哎哎,小灿,你就算了。等会儿你妈妈回来知道我们让你喝酒可不得了。你这杯正好给小夏。” 欧阳灿正举杯要喝,眼看着酒杯就被叔叔拿走了,“一杯啤酒不要紧的!我妈才不会发现……夏至安又不喝酒!” “不喝酒?”欧阳劼诧异地看向夏至安。“不能吧?是不喝呢还是不能喝?啤酒没关系吧?” “喝一点是可以的。”夏至安说。 “别别,您老歇着吧。这‘一点’您喝了,今晚就热闹了……小叔,庞叔,夏至安能不能喝酒我爸可以用他行医四十年的经验背书,千万别让他喝了,不然会出事的。”欧阳灿说。 欧阳劼看向灿爸,庞乐天则看着夏至安。 欧阳勋笑道:“没有小灿说的那么严重。不过咱们在家喝酒嘛,随意点儿,小夏也不用陪你们这两个大酒缸猛喝。” “难怪哩。”庞乐天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欧阳劼就使劲儿盯了夏至安两眼,像是看两眼就想弄明白他为什么不能喝酒似的……夏至安微笑。 欧阳勋道:“小夏上去换换衣服下来吃饭。酒不喝,饭得好好吃。这都几点了,光忙活那小狗子去了。” “好。那我一会儿下来。”夏至安道。 “快点儿啊,等着你合计钓鱼的事儿呢。”欧阳劼说。 “好嘞。”夏至安走了。 “我也上去换衣服。”欧阳灿跟着也走了。 他们俩前脚刚走,欧阳劼就瞪了庞乐天。 “哇,你干嘛呢,拿你那牛眼瞪我。我不会瞪眼啊?”庞乐天瞪回去。 “你那鱼眼睛瞪也白瞪……我说,你给我们家挑的女婿候选人,不能喝酒,像话吗?我们家男人有不能喝酒的嘛?这以后家庭聚会还能愉快地一起喝酒嘛?”欧阳劼说。 “哎呀,这个嘛……我还能连这个都考察到?女婿候选人……你家小灿看上了吗?”庞乐天举起杯子来。 “要没看上,就是因为不会喝酒。那就都赖你。”欧阳劼说。 “你讲理不讲理啊……来,走一个!”庞乐天碰了下他的杯子。“我跟你说,这个夏老师啊……” 他说着停了停,转头看看外面。 没有动静,他们应该走远了。 “这个夏老师,我要不是把小灿当我自己闺女,哎,我才舍不得介绍哩。香饽饽哩……” 他声音老大,一直传到楼上。 欧阳灿和夏至安此时也没走远,他的话自然都听到了,只是两个人谁都当做没有听到。 “哎,你等等。”欧阳灿忽然拉了夏至安一下。 “嗯?”夏至安回头看她。 欧阳灿指着他的裤子,“尿了……”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二十九) 夏至安低头看到自己裤子上湿了一片,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忙把背包拎起来,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滴滴答答继续往下流……从他裤子上、鞋上、滴到地板上。隔着那层网,哼哼亮晶晶的小眼睛闪闪发光。 “你这个……”夏至安拉开背包拉链,把哼哼从里面拎出来,看到它小胖屁股、小胖腿儿上的毛儿都被尿弄湿了,又是气又是好笑。 “还笑的出来啊?不容易。”欧阳灿看他脸上那哭笑不得的表情,十分想大笑,可不能不忍忍。“快点儿上去换衣服吧。” “我又不能揍它。”夏至安拎着哼哼转了个圈儿,让它脸对着欧阳灿。 她把哼哼接过来抱在怀里,笑着说:“你应该在包里垫尿垫的。” 夏至安看她抱着哼哼亲亲,说:“呀,它一身……” “尿嘛,屁股湿了而已,脑袋又不脏。我来给它擦擦干净,你把你自己弄弄干净就行了。哼哼,我们走喽!”欧阳灿说。 她说着抱了哼哼先跑上去了,石头很不放心地一路跟着她。 夏至安捏了捏自己湿乎乎的裤子,冲欧阳灿背影喊:“哼哼的东西都在我房间,你上去给它处理吧……欧阳灿?” “我本来也没打算回我屋去弄。”欧阳灿笑道。 “你还真是……反正我房间就那样了,可着劲儿作是吗?”夏至安跟着往上走。 欧阳灿从扶手上方瞥了他一眼。身上的尿迹必然让他从生理到心理都极不舒服,看起来他连走路姿势都不对了……她一笑,拍拍哼哼的小屁股,跑上楼去。夏至安房门开着,她走进去,一手抱着哼哼,一手把尿垫湿纸巾这些归拢到一处,正转着身子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哼哼放下,可这房间里实在是太干净了,把这个脏唧唧的小东西放哪感觉都不大合适。她正琢磨着,就听夏至安大叫一声,几步就跨了过来。 “又怎么了?”欧阳灿话还没说完就觉得不对,只见夏至安双手伸着,手指上沾着一坨焦黄色的东西……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快变形了的脸,说:“你……这是干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夏至安说。 欧阳灿抽了尿垫把哼哼裹住,翻过来看它屁股,“它倒是干净!” “吃了药还没见好呢,我倒是忘了。”夏至安手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 欧阳灿又抽纸巾给他,“先擦擦吧。” “算了,我直接去洗洗。”夏至安说完往身后和脚下都看了看。“确定没弄在别的地方是吧?清洗地毯可麻烦了。” “怕弄脏地毯用手接?”欧阳灿看他。 夏至安一脸无可辩驳的无奈。 “这笑话真够笑好几年的。” “你还要到处去说?” “好久没见人傻成这样了,不说会憋出内伤来的。” “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都不是好人……因此可以得出结论来,你不是好人。”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好人。做个好人不是我的人生目标。” “还有,刚干嘛又说我喝酒的事儿?” “哟,不高兴啦?不说的话,我小叔和庞叔叔会让你抱桌子腿的。你喝了酒什么样子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到时候还不是你惨我们担心?” “不是有欧伯在吗?他会救我的。” “咦,你这意思就是我爸能说我不能说是吧?”欧阳灿问。 夏至安顿住。 欧阳灿看他还张着手,可能跟她斗嘴斗的快要忘了这事儿了。不过这一身、一手……夏至安应该从来没这么窝囊过吧……她忍不住笑了,说:“好了,以后我都不说了,随你酒桌上屎壳郎垫桌子,行吧?你快去洗洗吧,我看着都快受不了了。” “什么垫桌子?什么意思?”夏至安问。 “回头自己Google去吧。”欧阳灿不解释。 “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夏至安转身走,“药在诊所已经吃过一回了,晚上睡觉前我再喂一次。” 欧阳灿看看哼哼,说:“我觉得它应该排的差不多了。” 夏至安已经走了出去,欧阳灿又追出来,见他果然站在关了门的卫生间门口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既把门打开又不弄脏把手,笑着替他开了门,帮他抽了不少湿巾放在台子上,说:“这时候就别惦记环保不环保了。还是先擦再洗……洁癖跟环保简直就是死对头。” 夏至安瞪她。 她笑着退出来,要关门的时候,看了仔细擦着手的夏至安,笑道:“其实吧,不能喝酒也不代表没男子气概啊,不用介意这个吧。” 她说完就把门关上,赶紧回去给哼哼擦洗。 石头就坐在欧阳灿脚边。 欧阳灿摸摸它头,说:“你儿子不得了哩……看看这破坏力……” 她把尿垫铺在地上,坐在地毯上拿了毛巾消毒巾给哼哼擦了又擦。石头就趴在一边看着。哼哼胖的肚皮溜圆,毛湿了就胖的更明显。她把哼哼弄干净,拉着它的小胖腿儿玩了一会儿,正高兴呢,被石头伸爪子搭在胳膊上,就笑道:“好了,让我再玩一会儿就还给你,行吧?” “欧阳灿?”夏至安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你还在吗?” “在!干嘛?”欧阳灿歪着身子冲外面喊。 “你不下去洗澡换衣服吗?”他问。 “我再跟哼哼玩一会儿……怎么了?”她反应过来。“你这是赶人的意思?” “是。”夏至安很干脆地回答。 “嘿!”欧阳灿从地上爬起来,石头马上就把哼哼给叼走了。 她走到门口,夏至安还没出来。 “你干嘛还不出来?”她好奇地问。 “我没拿要换的衣服怎么出去!”夏至安懊恼地说。 “哦……”欧阳灿故意拖了长音。“不好意思啊,耽误你了。我这就走。你怎么出来都没关系。” 她说着回头看看石头和哼哼都在窝里安安稳稳的,放心地准备下楼去,夏至安的手机在他包里响了起来。 “夏至安,你有电话。”她喊了一声。 “好,知道了。”他说。 “快点出来接。这一通接一通的。” “大小姐,你快点走我就快点接了好吧。”夏至安说。 欧阳灿干脆过去把他的包拎起来,挂在了卫生间门柄上,“挂门上了,先接吧。” 她转身走,不一会儿就听见门响了,不禁嘴角一弯,果然片刻之后听到夏至安“喂”了一声,不过听起来并不怎么愉快,后面说话的声音就低下去了……她耸耸肩,刚下楼梯,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犬吠。 她跑下来,正好看到父亲走过去,问:“是不是奶奶回来了?” 第十七章 心灵捕手 (三十) “是奶奶回来了。”欧阳勋回答。 欧阳灿赶紧跑下来,说:“我出去接奶奶。” 她从父亲身边经过,穿着拖鞋就出了门,一路跑下去,等到了院门口,欧老太太她们已经进门了。灿妈搀着老太太,蔺清如拎了几个袋子,还有跟在她们身后的陈师傅也拎着袋子抱着箱子。欧阳灿忙帮婶婶和陈师傅接了些东西在手里,笑着问:“怎么带回来这么多东西啊?你们到底是进山纳凉去了,还是去赶集了?” “早上去的时候还真是遇到赶集。不过这些都是咱们院子里蔬菜瓜果,刚摘的,黄瓜还挂着花呢……还有甜瓜,不太甜,不过味道蛮爽口的。”蔺清如笑道。 “等会儿洗几个吃。”欧阳灿笑着说。 她先把东西送一趟上去,回来帮陈师傅拿。这会儿工夫欧阳勋他们也都出来了,陈师傅等了一会儿,看一大家子连客人庞乐天都在跟老太太说话,就悄悄跟欧阳灿说:“你等下跟欧院长说一下吧。庞院长喝酒了,需要我送他回家,我外面车上等着。” “进去喝杯茶。”欧阳灿说。 “不了。今天喝了不少的崂山茶。我出去休息一会儿。”陈师傅说。 欧阳灿也不勉强他,送他到大门口, 陈师傅笑眯眯地摆手让她关大门。欧阳灿看着他上了车才进来,没走几步就见叔叔和庞乐天勾肩搭背地摇摇晃晃从小路走出来,一步三摇、三步一停,身后跟着的父亲和夏至安两人不疾不徐地走着,边走边聊……她站下,心说就这么几步路,他们这是要走到地老天荒么?过了好一会儿,等到他们走近些发现了她,她才笑问:“庞叔叔这就走吗?” “再不走呀,你和小夏又要出去买酒了。”庞乐天笑道。 “买酒不怕的,买几次都没事儿”欧阳灿笑着说。 “只要让你也一起喝几杯是吧?”庞乐天问。 “是呀!喝酒就是人多才热闹嘛。”欧阳灿点头。 庞乐天闻言大笑,指着她跟欧阳勋道:“我就喜欢小灿这爽快脾气……得,下回,趁你妈妈不注意,咱爷俩喝几杯……就这么定了!” “嗯,就这么定了。”欧阳灿笑着给他开门。“陈叔叔刚才还说要送您回去。他在车里等。” “我去送吧。”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他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半干,手里果然是拿着手机和钥匙,就没出声,看了父亲。 欧阳勋说:“让老陈送吧,正好开老庞的车。老陈家跟老庞家住不远,这样他也直接下班了。小夏你去还得再打车回来,也是麻烦。” “不用。谁都不用。我叫代驾。”庞乐天说。 欧阳劼这时候搭着他的肩膀,说:“我哥怎么安排的你就听话吧……说好了后头一早集合,别忘了这事儿就行。你一快二百斤的胖子,一个人占俩名额呢,要是去不了多不好合适。” “二百斤的胖子也没吃你家米,你逮着机会就挤兑我。”庞乐天说。 “你没吃我家米,可是喝我家酒了呀!”欧阳劼说。 欧阳灿差点笑出声,看着他们搭着肩膀继续摇摇晃晃地在前面走。出了门陈师傅看到他们就下了车等着了。欧阳勋过去跟他交待了下,他便开了庞乐天的车。等他们走了,几个人在小巷子里站了一会儿。 “夜里天见凉爽了。”欧阳劼说。 “是没那么热了。”欧阳勋说着,挥挥手让他们一起往回走。“慢慢儿来啊,还有秋老虎,更猛。” “老庞还是那么胖。这些年每见他一次,他就胖一点。”欧阳劼说着,几乎是仰天长叹。“想当年多么清秀的一个才子啊!岁月啊……是一袋膨松剂。” 欧阳灿和夏至安齐声笑起来,欧阳勋也忍不住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嘛。” “庞院长以前很瘦吗?”夏至安笑问。 “瘦!”欧阳劼说。 “我看过一点资料照片,还以为他一直这个身材。”夏至安说。 “你那些资料照片应该也就是近些年的,了不起二十年前的。我有更早的……走走,我回去找老照片给你看。”欧阳劼说。 欧阳灿看着叔叔兴致勃勃地拉起夏至安就走,笑了笑。 欧阳勋便问:“偷偷笑什么?” “小叔这就叫损友吧?庞叔叔的拍照黑历史都在小叔手上,这下好了。”欧阳灿笑道。 欧阳勋也笑,说:“没关系,你小叔的黑历史也不少,你庞叔叔也可以放出来。” “那就好玩了……他们俩感情真好。”欧阳灿说。 “打小儿的友谊,是不大一样。人呢,际遇不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原先很好的朋友也可能分道扬镳,可是有些人就是哪怕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沟壑,能坐下来喝杯酒聊聊,在彼此眼里还是早前那个能掏心窝子讲讲话的朋友,坦坦荡荡。”欧阳勋说着,见女儿不语,笑着补了一句:“比如你和田藻。” 欧阳灿皱了鼻子,“谁还要跟她好。” 她说着跟在父亲身后进了门,见叔叔和夏至安真的去找老照片看了,还把父亲喊了过去,摇摇头咕哝道:“翻黑历史小分队。” 她转头看到婶婶在餐厅里忙着收拾桌子,便跑过去,问:“奶奶和我妈呢?” “奶奶在房里准备休息了,你妈妈在照顾她。”蔺清如看她一眼,笑道,手上的活儿却没停,麻利地收着盘子和碗筷。 “我来帮忙。”欧阳灿赶紧上前。“你们在那边住一晚多好。山里空气好,又比家里凉快好多。” 蔺清如听了笑道:“是呀。不过……听说你周末有重要活动?” 欧阳灿心一动,忽然往身后瞅了瞅,见没有旁人,小声说:“小婶,你们不在那边住下,是不是我妈的主意啊?她该不会担心周末家里没人,我会不回家吧?” “哪有!”蔺清如笑着看她。“你妈妈只是担心你玩太晚回来家里没人给你等门。她有点不放心。” “我妈哪有对我放心的时候啊……”欧阳灿轻声说。 蔺清如也轻声道:“她是关心你。” 欧阳灿没出声,过了一会儿,点点头,“可是我觉得我妈不喜欢曾检。” “怎么会啊……再说你喜欢的,她都会尊重的。”蔺清如忙说。 欧阳灿没出声。 蔺清如看看她,笑问:“那你准备好活动要穿的衣服了没有?听说虽然是在家里,可是挺隆重的,你是不是也该好好打扮一下?” 欧阳灿摇摇头,说:“没有特别准备……不过我有点担心鞋子。前阵子好容易遇到一双特别好看还特别舒服的鞋子,可惜被我弄坏了……应该没那么快修好吧。要是穿不了那么舒服的鞋,让我踩一晚上高跟鞋,脚就惨了。” 她叹口气,把一摞盘子收起来放进水池。 “再买别舒服的鞋子。”蔺清如道。 “合脚又舒服的鞋子哪那么容易找?”欧阳灿又叹气。 “所以人会用鞋子比喻婚姻。”蔺清如道。 欧阳灿点了点头,戴上手套开始洗碗。 她有点出神,好一会儿才听见婶婶在说话,“嗯?” 她关了水喉,却发现婶婶正在跟夏至安打招呼。 夏至安是进来泡茶的,“小叔拿了好多本照片出来。” “好了,开始拿着相册讲家族史,小夏你就等着吧,几个钟头你的耳朵就不会有空闲的时候了……不行,我等会儿得去打断他讲故事。”蔺清如道。 “小叔讲的都很有意思。”夏至安泡好茶,端着杯子要走。“小婶你们在聊什么啊?要不要跟我一起听故事?” “我们啊……”蔺清如笑着看了眼欧阳灿。“刚咱们聊什么来着?” 夏至安也看欧阳灿。 欧阳灿说:“在聊合脚的婚姻……” 夏至安愣了下,笑了。 他看欧阳灿专心地洗碗,跟蔺清如示意,悄悄端着茶杯出去了。 蔺清如看了眼放在桌上他多泡的两杯茶,又看了眼背对这边的欧阳灿,也笑了笑,拿起茶杯来,啜了口香茶。 【第十七章·完】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一) 欧阳灿站在穿衣镜前,转了转身,觉得满意了,松口气。她看一眼腕表,六点四十五分,距离跟曾悦希约好的时间还有一刻钟。她把镜子拉近些看了看,确保脸上的妆容肉眼可看范围内无懈可击,才拿了手包准备下楼。 胖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大尾巴甩来甩去,不住地拿眼睛看她,半晌见她只是不理自己,跟着跑到楼下,张口咬了她的裙角扯了扯。 欧阳灿敛裙一笑,回头拍拍它狗头,笑道:“别闹。我好容易选了这么件自己觉得还看得过去的。” “什么你自己选的呀,这是胖胖给你选的。那是它喜欢,咬一口怎么了?还没吃了呢!”灿妈正在那里摆桌子准备晚饭,笑道。 “晚饭好啦?”欧阳灿跑过去,看着桌上的饭菜。“太香了。” 她见有一碟自己很爱吃的凉拌鱼皮,瞅着母亲进厨房了,伸手就要来一块,不想被人从背后伸手过来拍了一下,“哎呀,奶奶!” “看你穿得整整齐齐的,这么没样子。”欧老太太嗔怪道。 蔺清如站在老太太身后看着欧阳灿笑,问道:“要不要吃点再去?一般晚宴都吃不太好。” “别管她。她自然有好的吃。”灿妈端了汤过来,看了女儿一眼。“你还不走么?” “又没到时间!他来接我……”欧阳灿眼还盯着那盘小菜。 蔺清如笑着塞了筷子给她,说:“那就吃点儿吧。留神别把妆弄花了。” “算了,我还是不吃了。”欧阳灿偷偷看看母亲神色,冲婶婶笑笑。 欧老太太坐下来,招手让孙女到跟前来,上下打量她片刻,说:“好是好……就这鞋子么,看着怪累人的。” 欧阳灿穿了件粉色的丝绸小礼服,脚上是对非常漂亮的细高跟晚装鞋。鞋带细细的,横在脚背上,看上去可能随时都会断掉……可很是美丽。她选鞋子的时候特地问过曾悦希这双鞋好看不好看,他也说好,她就定下来要穿这双了……此时她也低头去看,笑道:“为了好看我就吃点苦吧。” 欧老太太慢慢点了点头,伸手拉过她的手来,说:“好啦好啦,去吧。别只顾玩,去人家家里见了长辈要好好讲话,有点分寸,知道吗?别跟在自己家里似的,什么都敢说出口。” “知道。”欧阳灿蹲蹲身,抱了奶奶一下。 “喷了香水?”欧老太太故作惊讶状。 “是的!”欧阳灿开心地回答。 “你快走吧。在这站一会儿,我这饭桌的味道都被你香水味破坏掉了。”灿妈说。 欧阳灿跟奶奶吐吐舌,冲婶婶小声说:“那我走了啊……” 门铃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她直起身。院子里的犬吠声也由远及近。 蔺清如看她表情马上就变了,忍不住笑道:“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快让我们见见来,能让我们小灿这么紧张。” “我哪有紧张。”欧阳灿边说边转身往外走。 她手拿包放在餐桌上,往外走的脚步是想快又因为鞋子不那么方便快不起来,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别扭……灿妈站在那里双手交握扣在身前,刚想开口说什么,欧老太太抬抬手示意她,她便没出声。忍了忍,她才低声道:“这个小傻子。” 蔺清如轻声说:“她喜欢么,还是再看看……回头我再和她聊聊。” 欧老太太轻轻清了清喉咙,灿妈和蔺清如就都不出声了,这时候门口传来说话声,很轻,可是听起来非常愉快,很明显是欧阳灿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则听不到,大概是犬吠声太响亮,遮住了。她们交换了下目光,欧老太太便说:“我们出去看看……这些小家伙怎么这么能叫唤。” 灿妈和蔺清如不约而同地伸手搀她,她笑道:“没关系,我慢慢来。” “您就在这坐着吧。”灿妈道。 “没有道理在餐厅见客,是吧?再说咱们这晚饭味道这么好,他们要改主意不去那什么游园会了呢?好不容易咱们仨吃顿清净饭。”欧老太太笑眯眯地说。 灿妈笑了,点点头。 她们往外走,很快脸上都露出极礼貌而又慈祥的笑容来,只是没走几步,曾悦希和欧阳灿也进门了。 “奶奶,小婶,这是曾悦希。”欧阳灿轻声说。 她说着,回头看了曾悦希一眼。 欧老太太看着孙女这飞快的一眼,还有脸上那飞起的一片红晕,忍不住心里一叹,微笑着点了点头。 曾悦希跟着欧阳灿叫了奶奶和婶婶,又跟灿妈打了招呼。他带了一盆兰花来,说:“上回来,看到阳台上有兰花,想必欧伯和伯母都喜欢兰花。这是‘灿星’,我一位很喜欢兰花的朋友培育的,很少见。”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家养花也是随性,没有太名贵的,就怕照顾不好糟践了。”灿妈微笑道。 “和普通兰花一样照顾就可以的。”曾悦希也微笑道。 欧阳灿看着他和母亲说话,奶奶和婶婶在一旁不出声只是打量,手心里不由得出汗,可再看一眼曾悦希,他一定是知道自己正被“考核”的,可就是很从容、很镇定……她攥了下手,听着奶奶客气地请他坐一会儿喝杯茶,他说:“今天就不了。改天再专程来探望奶奶。” “我们走吧,要晚了。”欧阳灿瞥了眼挂钟,说。“奶奶,我们得走了。” “去吧。”欧老太太微笑点头。 欧阳灿推着曾悦希往外走,都要出门了,听见婶婶喊她,忙站下。 蔺清如追出来,把她的手拿包递过来,说:“这个也不带了?” “我说怎么手里有点空。谢谢小婶。”欧阳灿笑道。 “玩开心点。”蔺清如说。 “嗯。”欧阳灿笑着点头。 “小婶再见。”曾悦希道。 “再见。”蔺清如站在门口,看他们一起往下走——曾悦希似乎是发现了小灿脚上的鞋并不得劲,下台阶的时候侧身抬手扶了她的手,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小灿就笑了……发现她还站在这里,曾悦希回头冲她微笑,带着小灿走了……院子里忽然就响起了犬吠声。 灿妈呵斥了两声,没起什么作用。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二) 蔺清如转身回了屋内,说:“听听这些小家伙叫的呀!咱们一天到晚在家,多大的动静它们都不会乱叫,来客人就叫起来了。” “小庞来也没见叫,是不是?”欧老太太轻声说着,慢慢往餐厅走。“来吧,咱们吃饭……曼君,你今年的兰花长的都不怎么好,怎么回事?” “可能今年夏天太热了,水没跟上。”灿妈说。 新来的那盆兰花看起来很清秀端庄,像个文雅的少女。她看了一眼,把花盆稍稍往里推了推,跟着走进餐厅去了。 “这个小曾啊,还真有眼色,知道你喜欢什么。”欧老太太坐下来,仍旧慢慢地说。 “是啊,没想到。上回来家里也只是坐了那么一小会儿,都没离开客厅沙发。”灿妈说。 欧老太太若有所思,灿妈给她盛了汤放在手边,她点了点头,说:“吃饭吧。” 灿妈见老太太神情有点异样,不禁瞅了一眼妯娌。 蔺清如这会儿也觉得不太对劲儿了,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没出声…… 欧阳灿和曾悦希出了门,院子里的犬吠声仍没停歇,等上了车,她才说:“吵得简直不能好好说话。” “有吗?”曾悦希发动车子,微笑道。“你自己家的狗嫌弃什么呀。” “偶尔也担心它们不招人喜欢。”欧阳灿说。 “动物的天性如此。它们比人类自由的一点就是基本上可以不掩饰自己。” “你觉得它们吵?” “我没觉得。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了。” “你习惯了它们乱叫,它们还没习惯你出现。”欧阳灿无奈地说。 “那有什么关系。我不会生它们的气的。你也别。”曾悦希开着玩笑。 欧阳灿笑起来,车子开动,她把腿伸平。 细细的鞋带捆着纤瘦的玉足,看上去像艺术品……假如也像艺术品那样可以安放一隅,静止不动的话该多么好。 “今晚人确实不多吗?”她问。 曾悦希没出声。 她转过脸去,见他似没听见自己的问话,便又叫了他一声,他才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问:“怎么?” “吵到你开车啊?我是想问今晚的人确实不多吧?我还是有点紧张。”欧阳灿说。 “哦,不多。肯定不会多的。我爷爷也不喜欢太嘈杂。”曾悦希说。 欧阳灿看他说着话,抬手松了下领结,似乎那东西让他有点不自在……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他的礼服和领结都在最妥帖的状态,连同他这个人。 她忽然想把他衣服和发型弄乱一点……前方红灯,车停了下来。她伸手过去,刚要碰到他的肩膀,他忽然躲闪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就是那么一瞬,两人都对他的这个反应很意外,互相看着对方。 曾悦希松了口气,笑道:“吓着你了吧?” “看起来像是我吓着你了。”欧阳灿笑笑。 “我哪儿有问题?”他问。 “不是……我忽然想要是你头发乱一点、领结松一点可能会更好。”她说。 曾悦希静默片刻,说:“那我等下弄乱点。” “不用。我也是突发奇想……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欧阳灿问。 “没有。”曾悦希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 她又看了曾悦希一眼,见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果然松了松领结……她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那么说了。 因为太过整齐看起来拘谨,可弄乱一点看上去又不太像他了。 她这么想着,竟然也出了神…… 曾家花园并不远。 曾悦希开车穿过喧闹拥挤的金融街,开上一条安静的小路,一路往上走,很快就到了。欧阳灿看了看前方,临时开辟做停车场的空地上几乎已经停满了车。她看看时间还算早,轻声说:“看来大家的积极性都很高。” “那不如说今晚的食物很有吸引力。”曾悦希说。 欧阳灿笑。 “你别不信。年年如此。餐饮是姑姑负责的。我姑姑,就算别的什么都不行,吃上绝对是精通。她选的提供食物的餐厅是她精挑细选的。”曾悦希没有在临时停车场停车,而是往前开了一段,来到四个并排的专用停车位旁,把车停了进去。 欧阳灿看了眼旁边的车,认出来是那天曾之遥送她时用的。等她下来,再看紧挨着曾之遥的车的那辆车,不禁愣了下——她只顾看那车,曾悦希叫她,她才答应一声赶忙往他那边走。停车位地上碎石铺地,她细细的鞋跟每走一步都陷进去一下,简直像走在沙滩上。 曾悦希伸手扶她,问:“刚才在看什么?” “那辆车是你家的还是客人的?”欧阳灿攥了他手臂,指了指自己刚刚在看的那辆车。 “哦,那辆车啊,是姑姑朋友的。”曾悦希说。 “是不是个很美的人?”欧阳灿问。 曾悦希点了点头,说:“我只见过一面……你怎么知道的?” 欧阳灿眨眨眼,说:“猜的。” “那你可够灵的。”曾悦希微笑道。“不过我对她不熟。姓袁,单字一个桥。听说是姑姑的校友。从前留学时候认识的。应该很多年没见了吧,以前没听姑姑提过,也就最近才听她说过几次。这几年这边高新区的发展是ZF大力扶植的,很多有名的企业尤其是科技企业都在那边设厂。她的公司在那里也设了分公司,具体做什么的我不太清楚。我很少跟他们聊工作的。” “是不是跟我一样,工作内容经常被禁止谈论?”欧阳灿笑问。 “一方面是我不方便谈论,另一方面是他们确实也没兴趣知道。他们都是标准的生意人。”曾悦希说。 欧阳灿笑道:“你是你们家里的另类吧?” “算。”曾悦希点头。 欧阳灿想想,说:“难怪呢。” 曾悦希笑笑,问:“你怎么留意那车的?” “哦,我好像在哪见过那个车牌……你还记得吗,就那天,我逛街呢接电话出现场?不是遇到曾阿姨了吗,多亏她送我去局里。当时曾阿姨车上还有别人,我猜是她的朋友,人特别美,所以我刚就猜是不是她。”欧阳灿说。 曾悦希说:“一般人见过她都不会忘记的。” “是啊。”欧阳灿叹气。 两人来到大门口,负责接待的人员礼貌地跟他们打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曾悦希微笑点头,带欧阳灿进门。 欧阳灿是第一次来曾家,虽然在来之前也想象过是什么样子的,进了大门才有一个具体的感受。院子里相当安静肃穆,一点都不像是家里有什么宴会活动的样子,开阔的草坪十分平整,疏疏朗朗地植着姿态各异的松树,零星几处玲珑的山石错落有致,有着画龙点睛的作用。 欧阳灿轻声说:“很漂亮的院子。”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三) “喜欢吗?”曾悦希问。 欧阳灿说:“看着觉得心里很舒服。” “我带你去后院。那才是爷爷的得意之作。”曾悦希说。 欧阳灿抬头打量了下被高大的松树遮住了大半的两层小楼,说:“好。” “这会儿爷爷他们都在后面。晚点我带你参观这栋房子。”曾悦希说。 欧阳灿跟在他身边,一起往后走。 有白色制服的侍应生从前面走廊快速经过,几乎与此同时,欧阳灿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她往前看看,听见远处传来音乐声,还有很轻的笑语,也就知道前面就是宾客聚集的地方了。曾悦希边走边不时提醒她脚下——毕竟是仿照古典风格的园林,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匠心独具,并不算很大的空间,因为用功营造,一重重、一叠叠的把空间人为地做出了深远的效果,让人不得不每走一步都留心留意……欧阳灿原本还想进来或许就要面对曾家诸人还有宾客,不料走进来就被园子里的景色夺去了注意力,且一路走着,只闻人声、不见人影,有几次分明觉得人就在前面不远处,等走过去,人也走远了…… “我觉得这园子能转一天也不腻。”欧阳灿叹道。 她正站在一座小小的拱桥上,从上桥到下桥不过十来步,前方后方都是假山,拱桥跨过山间小溪,灯光投射过来,山影重重,只觉得深远,溪水里的锦鲤摇头摆尾,看到人来就聚拢过来…… 曾悦希指了指前面高处的一座木结构小楼,说:“上去那里看看,你就知道这个园子的整体布局了。来,跟我来。我找半天没看见爷爷在哪,忽然想到了。” 欧阳灿笑道:“我说怎么走了好一会儿也不提先带我去见爷爷,原来是你自己也找不到。” 曾悦希笑起来,“平常爷爷要是想清净一下,他自己进了花园,别人很难找到他的。” “玩捉迷藏吗?”欧阳灿笑。 “有时候跟他开玩笑,说这是他自己跟自己玩捉迷藏。”曾悦希微笑。 “悦希?”假山后走出几个人来,看到他们,其中一人叫道。 “姑姑。”曾悦希看见了走过来的曾之遥,还有跟她一起的几位。都是他们家的老朋友,见他身边站着的欧阳灿,不禁都留意。 曾之遥过来拉了欧阳灿的手,笑着拍拍她的手,说:“听说你们已经到了,我刚才还问人有没有看见你……小灿,今天晚上你好漂亮。” “谢谢曾阿姨夸奖。”欧阳灿微笑。 曾之遥笑着,摇摇她的手,跟身边的朋友介绍欧阳灿,“悦希的朋友,欧阳灿小姐。她父亲你们应该都知道,欧阳勋院长。” “原来是欧阳院长的千金啊。”都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禁又留意看两眼。 欧阳灿微笑。 他们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这让她有点紧张。不过今晚既然来了,就有心理准备。出现在这里的不是曾家的人就是曾家的亲戚朋友,似乎都有资格对出现在曾悦希身边的人多加注意、品头论足……这会儿才不过三五个人,等下见得人多了,不是更要让人紧张? 她得劝自己再镇定从容些…… “姑姑,我带小灿去见爷爷。”曾悦希及时拉起欧阳灿的手,说。 “好,只顾跟你们说话了。得,这就去吧,爷爷早等着了。你爸爸妈妈这会儿应该也在爷爷那里。”曾之遥笑着说。 “那我们去了。”曾悦希拉着欧阳灿就走。 曾之遥轻轻推了欧阳灿一下,说:“还没吃东西吧?别只顾说话,先吃点儿。” “好的,曾阿姨。”欧阳灿笑道。 她和曾悦希绕进假山里,听见身后那几个人的笑声渐渐也远了……她笑笑。脚下的小路上有青苔,她穿着这么纤巧娇贵的鞋子,要防着打滑,未免走得更加小心,因此也无暇他顾……她忽然听到他说:“你不用管他们怎么对待你的。来了就好好吃,好好玩。等下见过爷爷,余下的人都没什么重要的了。” 欧阳灿要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看了他一眼。此时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余下的人”里是不是也包括了他父母和姑姑?这似乎是有点说不通……她没来得及问,从假山转出来,是又一座小巧的拱桥,跨过去便是条紧贴墙壁的游廊。他们进了游廊,走了大约十几米便看到一扇合拢的小门,推开走进去是一个很小的院落,密密地植着竹子,只一条小路从竹林间穿过,直通一栋小巧的房子。房子里灯亮着,灯光穿过竹林,和月光融在一处,将竹林的映的透彻。 “爷爷?”曾悦希进了门便喊了一声。 “悦希?”屋子里有人问。 “是。”曾悦希答应。 欧阳灿听出来是个女声。她不记得曾悦希母亲的声音了,但猜测这应该是的。果然不一会儿,门前人影一闪,就见一位穿着白色旗袍的中年女子从屋内走了出来,正是曾太太。 “欧小姐。”曾太太微笑道。 “曾伯母晚上好。”欧阳灿也忙微笑道。 曾太微笑点头,请他们往里走,“爷爷和爸爸在跟客人聊天,你们一起来吧。” “有客人?”曾悦希有点意外,脚步停了停。 “是。不过没关系,是桥桥阿姨。”曾太说。 “要不我们在外面等等?”欧阳灿轻声问。 她听到“桥桥阿姨”几个字立即明白过来那就是她刚刚和曾悦希谈论的对象。 “没关系,来吧。是爷爷说让你们一起进来的。”曾太忙说。 欧阳灿看着她走在前面。雪白的旗袍下是婀娜的腰身……她忽然觉得曾太看上去很年轻,并不像是能有曾悦希这么大儿子的人。这个发现让她心一惊,不由自主地就看向曾悦希——此时他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曾太轻声问欧阳灿:“最近工作忙吗?” “还好,应付得来。”欧阳灿轻声说。 曾太微笑点头,回手轻轻扶了下她的手臂,说:“以后认得路了,空了就来。” 欧阳灿看了曾悦希一眼,见他不动声色,还是点了点头,说:“谢谢曾伯母。”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四) 说着话,他们一起进了屋。这屋子里外共三间,看样子平常是做书房用的,曾爷爷正在里屋同人说话,这时候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近了,说话声便停了下来,问道:“悦希他们来了吧?来来,进来。” “爷爷。”曾悦希走在前,先叫了声爷爷,然后跟客人打招呼,“袁阿姨您好。” 欧阳灿跟在曾悦希身后,进入房内便被他拉到身边。站下来稍稍一抬眼看了看——曾爷爷和袁桥分主宾坐了,曾悦希的父亲曾之达却是站在那里的……袁桥见她进来,微笑着跟她点了点头。 欧阳灿对她笑笑。她听见曾悦希跟她说“这是我父亲”,忙叫了声“曾伯伯”。 曾之达点头微笑,说:“来,这边坐。” 欧阳灿看了下座位,况且曾之达夫妇都还没落座,就站着没有动。 曾爷爷笑着跟曾之达说:“你们都没坐下,让她怎么坐呀?都坐下说话吧,这么着让小欧多不自在。” “说的也是。”曾之达笑道。 他们各自坐了,欧阳灿才坐下来。 她的位子靠近袁桥,近到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那香气是随着她手上的动作流动起来的——此时袁桥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正轻轻地摇着,扇坠是一枚碧玉,配着淡青色的流苏,衬得她一身烟色的长裙,很像古代仕女…… 欧阳灿看了眼扇子,心里一动。 “欧小姐,我们这是又见面了,应该说很有缘分了。”袁桥微笑道。 欧阳灿脸上忽然飞红,好像自己偷偷留意她被发现了似的。 “你们见过了?”曾太听见,问道。 “上回和之遥一起见过欧小姐一面。”袁桥说。 “是这样啊。我还在想你们就是两个大忙人,怎么有机会见面的。”曾太笑着说。 “也是凑巧了。”袁桥看着欧阳灿,笑道。并没有解释。 欧阳灿看她手中的折扇慢慢摇着,忽然意识到这间屋子里并没有装空调,应该在设计时便考虑利用自然风来调节室内温度的……只是效果并不算太好。她坐下来不一会儿便觉得热,心想“桥桥阿姨”摇扇子倒也并不单为了好看…… 曾爷爷笑着问:“我这小书房平常是不见客人的,地方小了点儿,且连空调都没有装,你们用惯了冷气,可能就不太适应。坐一会儿就去吧,外头有水还有凉风,舒服些。” “爷爷,要不我跟小灿这就出去吧。”曾悦希说。 “咦,我不过客气了一下,你说带人走就带走么?”曾爷爷笑道。 “你们是不是跟袁阿姨有事谈?”曾悦希问。 “确实在聊大事。”曾爷爷笑着说。“我们正和你们袁阿姨说外面这花园的事。袁阿姨他们家的园子说要整修一直没修,要参考一下咱们家的样子呢……小袁,你们家的园子比我这小园子可大多了,地势也更复杂,整起来的确要麻烦得多。只是要好好弄一下,更漂亮。” “等定下来时间,请曾伯伯给我们指点指点。”袁桥笑道。 “我们家这园子啊,老爷子就提了个思路,具体的都有专门的古典园林建筑师给设计。我看把那个设计团队推荐给你,保准不出三年工夫,你们家要办什么游园会,比我们这个要成规模多了。”曾之达笑道。 “要是仅仅靠规模大就能办成规格高、气氛好的游园会,也不能年年夏天曾家游园会一帖难求了,是吧?”袁桥微笑道。 她言语极柔和,这话听在人耳中又很舒服,想必曾爷爷心里也熨帖,不禁哈哈大笑,道:“哪里哪里,不过就是熟亲戚朋友聚在一起热闹一下。之达说得对,那个设计团队很不错,的确是要推荐给你。到时候我帮你把把关,准保弄个漂亮的园林,让你父亲愿意年年夏天来避暑,也不必跑远处去。” “这几年我父亲越来越不想挪动,我也想如果这里能安置好些,可以让他多个选择。他的身体长距离飞行是很辛苦了。”袁桥说。 “毕竟这个岁数了。”曾爷爷笑道。 袁桥微笑,看了欧阳灿。 欧阳灿正小心地接了曾太给她倒的茶,轻声说:“谢谢曾伯母。” 曾爷爷笑着说:“先喝杯茶,吃点点心。我听说今晚外面的食物不错,等下悦希和小欧去试试。” “好。”曾悦希答应。 “你姑姑这会儿正忙着招待客人吧?见到了没有?”曾爷爷问。 “刚才见过了。”曾悦希回答。 “曾伯伯,那我先出去吧。欧小姐在这,你们一家人聊聊。”袁桥笑道。 “也好。外面不少客人也希望见见你的。你一出去就有的应酬了。”曾爷爷说着,示意曾之达夫妇。 袁桥笑笑,由曾之达夫妇陪着出去了。 他们一走,屋子里顿时显得空间大了许多。 欧阳灿喝了口茶,看着面前果盒里的传统点心。本来她就饿了,这会儿又喝茶,顿时饥饿感更甚。她捻了块核桃糕在手里,听着曾爷爷问曾悦希道:“外面人多吗?” “您那假山,藏百八十个人都没事儿,我们哪儿能遇见几个人啊。”曾悦希道。 曾爷爷笑起来,说:“年年都有进了假山好久转不出来的。” “反正好多人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哪是真的来欣赏园林的呢。多半来了也是想着能联络联络这个那个的感情,或者就是认识认识袁阿姨这样的人。”曾悦希道。 欧阳灿默默喝了口茶。 曾悦希在他祖父面前,也真像是个孩子…… 曾爷爷沉吟片刻,道:“这园子里的四时景色这么好,只有你我空对着也是寂寞。” “对不起,爷爷。”曾悦希说。 曾爷爷微笑,看了眼默默吃着点心喝着茶的欧阳灿,说:“我倒是想你们多在这儿坐会儿,可是在这陪我也太闷了点儿,你们坐坐就去吧。” “我没关系。”欧阳灿笑道。 “外面地方大,让悦希带你四处看看。如果不喜欢人多嘈杂,就上观月楼坐着——坐在那里看他们像小人儿似的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很有趣的。”曾爷爷笑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曾悦希道。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五) 欧阳灿看这祖孙俩因为猜对了对方心思而开心地相视而笑,不禁想起自己和奶奶相处时候的样子来,也笑了。曾爷爷看着她,点了点头,过一会儿,看她喝完了那杯茶,说:“去吧。” “爷爷,那我们走了。”曾悦希站起来。 曾爷爷笑着点头说好。 “您想吃点儿什么不?我们一会儿给送过来。”曾悦希道。 “我想要什么自然会要。你们不用管我。”曾爷爷道。 “好。”曾悦希答应着跟欧阳灿一起退出来。 欧阳灿走进小院里,回头望竹林后的窗子那边看了看。虽然窗闭着,但她总觉得那窗后是有双眼睛在看着他们离开的……曾悦希提醒她小心脚下,问:“我们去吃点东西?” “好啊。”欧阳灿痛快地答应。 “是不是很饿了?”曾悦希笑问。 “幸好吃了块点心。”欧阳灿笑着说。 走出小院,他们站在廊上,看着灯光下静谧而又美丽的花园。 “像迷宫一样。”欧阳灿说。 曾悦希带着她在花园里穿行。他倒是个尽职的向导,每走几步,遇到奇特的植物或景观,就指给她看。 “你说我要不要拍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去?”欧阳灿笑道。 “拍吧。美景照,再加上美食照,齐活儿。”曾悦希说。 “嗯,凑九宫格太容易了……我看我还是先吃点儿东西。最不习惯的就是吃没吃好,玩没玩好,只顾了拍照去晒。”欧阳灿看到了食物,马上高兴起来,恨不得立刻跑过去,可恨脚上这双鞋简直就是羁绊。 曾悦希忍不住笑,看她走路还是要小心翼翼,扶好她,说:“放心,好吃的都在等着你。” “真怕它们等不及哦。”欧阳灿也开玩笑道。 他们来到餐桌边。选餐的人不多,琳琅满目的精美食物仿佛只是为他们两人准备的似的。欧阳灿拿了餐盘去选自己喜欢的食物。曾悦希跟在她身边,也不时替她选一两样。两人挑了张水边小桌坐了,边吃边聊。 侍应生走过来,曾悦希取了两杯香槟。 “谢谢。”欧阳灿接过一杯,啜了口酒,忽的听到一阵笑声,声量都盖过乐队的演奏了。她眉头微微一皱,忽觉得这声音耳熟,便转脸往那边一望,果然是她认得的人——梁嘉维的母亲郑懿。 她几乎没倒抽一口凉气。 她倒没想过在这里会遇到梁家的人……不过也不应该觉得太意外。上回去看芭蕾舞剧,郑懿就与曾之遥在一处说话,想来她们该是认得的。本来么,本地的圈子能有多大?只是她听说曾家今晚只请熟朋友和亲戚,便没有细想究竟会有那些人来……可即便遇到又怎样?她和梁嘉维是光明正大交往也是和平分手的,总不至于因此她平白便矮了一截吧? 她紧握着酒杯,曾悦希看见,问:“再吃点什么?我去给你拿。” “已经饱了。”欧阳灿说。 “看你说饿,也没吃几口,这就饱了?”曾悦希问。 “两大盘呢!你不是说反话吧?”欧阳灿睁大眼。 曾悦希笑起来,说:“怎么会。我是想让你多吃一点,怕招待不好你。万一你回家去还要加餐,欧伯母会想你跟我一起出来吃不饱,那就不好了。” 欧阳灿看了他,忽然笑道:“你好像很紧张我妈妈的看法。” “不该紧张吗?”曾悦希问。 “该……”欧阳灿喝了口香槟。“好好喝。” “那就再拿两杯。”曾悦希说着招手叫侍应生过来,另取了两杯香槟。“这会儿人倒多起来了。” “可能都走累了,要补充能量了。”欧阳灿笑道。 “那咱们去别处走走吧?”曾悦希问。 欧阳灿点头。 跟着他起身,沿着水边一路往前去。路上不时遇到宾客,曾悦希都是认得的,难免要停下来寒暄几句。看上去他们对曾悦希今晚能出现,尤其还是和他的女伴一起出现都有点惊奇……欧阳灿也不多话,多数时间就站在曾悦希身边,听他重复着些几乎同样内容的话。 等他们好容易从花园出去,来到前院,欧阳灿看到曾悦希抬手又松了松领结,笑道:“好容易突出重围了。”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六) “还好一年里不过两三次,可以忍耐。我很难想象每天、每周都要应酬的话,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曾悦希道。 “应该也会做得不错,只不过不是很开心,因为不是自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欧阳灿笑道。 曾悦希笑笑。 “以前我奶奶经常跟我说‘少一般不成世界’,意思是这世上就是要什么样的人都有才是对的。每个人都有他适合的位置。想必其他人也很难想象每天都对着卷宗和被告人加班的生活。”欧阳灿笑着说。 “也是。”曾悦希慢慢点了点头。他看着欧阳灿,沉默了片刻,说:“而且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是很难的吧。” “你这算是问话,还是单纯只是感慨?”欧阳灿看了他,问。 两人走得很慢,她脚有点疼。这双美丽的鞋子让她的脚开始吃苦头了,她不得不放慢脚步…… “感慨多一些。”曾悦希说。 “嗯……不过我觉得你应该算是按照自己意愿生活了吧?我想要是按照你家里人的想法,你做这一行也不是他们期望的。”欧阳灿笑道。 “那你呢?”曾悦希问。 “我啊?我比较幸运,父母亲都很支持我的选择,虽然照他们的想法我最好也不要整天跟恶性刑事案件打交道。至于其他的,我总是想能够有一份自己热爱的工作已经很幸福,如果有什么不尽人意之处就忍了吧,没有谁的人生是十全十美的。”欧阳灿抬手晃晃酒杯。杯里还剩一点香槟,她举起杯子来,示意曾悦希。“为我们都在做自己喜欢的工作!” “为我们能在工作中找到乐趣!”曾悦希轻轻碰了下她的酒杯。 欧阳灿笑着把酒喝光了,“好美味……其实呀,我有时候想想……” “喝了酒之后的想想?”曾悦希把她手中的空杯子接了过来,放到小桌子上去。 “是呀,酒不上了头,不敢面对自己。”欧阳灿笑道。 “想什么?”曾悦希示意她一起往前走,指了指前面那个台阶。 两人已经顺着小路进了前面小楼里,上台阶便是一扇小门,进去是条走廊,直通内里的小院。 “想我如果不是受过伤,应该会是什么样的,或者现在还在打比赛,也可能退役了在做教练……像乐教练那样开个道馆也不错。”欧阳灿说。 她站在内院走廊上,抬头看了眼这方方正正的夜空。小巧的内院只放得下三两棵松树和几块太湖石。 “我好一阵子没去道馆了。”曾悦希道。 “我也是。最近根本就没有时间运动……你平常住这里吗?”欧阳灿问。 “对。这是我的独立空间。从书房通到那边的观景阳台,可以从那里出入不必经过正门,就算早出晚归也不影响家里其他人休息。”曾悦希开了门,请欧阳灿进门。“进去坐一会儿。书房里有很舒服的沙发。” “那太好了。”欧阳灿走进去。 曾悦希把灯都开了,书房里亮如白昼,更显得空间阔大。欧阳灿站在门口,看到两边墙壁上满满垒着的多半是法典和法律专业书籍,笑道:“每一本都厚的像砖。” “可不是么,所以我都装进脑子里,这些就装饰墙壁。”曾悦希笑道。 他问欧阳灿要喝什么。 欧阳灿站在书架前,见问回头看他身边一个小冰箱,随口道:“你这书房怎么什么都有,平常在家里也喜欢呆在你的小王国里,没事儿不出去?” 曾悦希点了点头,“果汁还是水?” “水。谢谢。”欧阳灿笑道。 她站在书架前,脚步慢慢挪动着,看着架子上摆着的零星小物件——有一些小东西看上去就是有着纪念意义的,像老旧的魔方、模型……还有几个相框。她站下来,看着相框里的人。有一张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少妇的合影。小男孩应该是曾悦希,那少妇……欧阳灿仔细看着,从面部特征来判断应该是他的母亲。 “是我妈妈。”曾悦希过来,站在她身边,把水递给她。 “嗯……曾伯母一点都不显年纪。”欧阳灿说。 照片里的少妇应该三十出头,而曾悦希应该六七岁。 “她们俩相差十四岁。我是说我妈妈,和我父亲现在的太太。她们是堂姐妹……长得像吧?”曾悦希说。 欧阳灿吃了一惊,转头看着他。 他很平静地说:“这是我们俩最后一张合影。之后她就离家去北京进修。过了不久……我父亲和她离婚了。她后来在天津的一家学校教书。到她去世前再没有回来过。她在我九岁那年出车祸身故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欧阳灿说。 “没关系。这些我不跟你说,你怎么会知道?”曾悦希说着,喝了口水。“快三十年了……希望没吓到你。我猜你也看出来我继母看上去不像是有我这么老的儿子了。” “……是。”欧阳灿忽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来他是如此的明察秋毫…… “有机会我和你细细地说说我妈妈,还有她和我父亲以及继母之间的往事。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他说。 欧阳灿看了他,说:“如果你不想提往事完全可以不用提。” “谢谢。我完全不想提。那一年如果能从记忆中抹去是最好的……我九岁那年。”曾悦希说。 欧阳灿无声点头。 “来,坐这。”曾悦希像是回过神来,拉她坐到沙发上。 沙发果然柔软,她坐下便仰靠在沙发背上,动都不想动了。 曾悦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示意自己接个电话。 欧阳灿点头。 他看了眼手机屏,转身走出去,到外面观景阳台上去了。欧阳灿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又转头架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小男孩长大了,可大概内心有一部分始终停在了那一年吧……她轻轻叹了口气,转眼看旁边相框里的照片。那照片有点眼熟,她伏在沙发背上,仔细看着。照片里一群小男孩,都穿着白色的道服……背景有点熟悉,她能认出来,是乐教练早前的那个道场。她眯了下眼,在里面找着曾悦希。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七) 此时阳台门被拉开,曾悦希走了进来。 欧阳灿回头,问:“这张照片哪年拍的?” “和那张同一年。”他说。 欧阳灿本来想让他指一下自己的位置,听他这么说,就没有出声。 曾悦希过来坐下。 “今天晚上来的有没有你的朋友?”欧阳灿问。 曾悦希想了想,摇头道:“没有。我的朋友本来也不多。” 欧阳灿笑笑。 “怎么?”他给她又倒了点水。“笑我朋友少啊?” “没有笑你。只是觉得你就是会这么说的人……我们可能认识很多很多的人,可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朋友的一生有那么三两个就很知足了。”欧阳灿道。 “也许三两个也没有呢?”曾悦希微笑着问。 “那有点儿……惨。”欧阳灿笑道。“我的朋友也不多。” “田藻算一个?”曾悦希笑问。 欧阳灿看他,没作声。 “有阵子没听你提到她了。”他笑道。 “上回提到她,咱们还吵了一架,你确定还要提?”欧阳灿开玩笑。 “好好好,不提。”他说。 欧阳灿看了下腕表,已经九点多了,说:“时间过得这么快……我们是不是出去看看?离开久了不太好吧,怕人说咱们躲起来不理人。” “那有什么关系。又出去应酬他们做什么。”曾悦希不以为然。 欧阳灿看着他微笑。 曾悦希也微笑,看了眼她脚上的鞋,说:“好吧……脚疼不疼?要不要给你找双拖鞋换了?” “我还能坚持。等晚宴结束了,可以不用端着维持仪态了,出大门我就光脚走。”欧阳灿说。 “好。随你。”曾悦希笑着伸手扶她起来,“走吧。” 两人说着话,一起走出书房。 欧阳灿摸了下手上,说:“哎呀,我的包落下了。瞧我今晚上丢三落四的……这包已经丢了两回了。” 曾悦希笑道:“反正也没丢在外面。搁在哪儿?我给你去拿。” “应该顺手放在沙发扶手上了,或者书桌上……我没去别的地方。”欧阳灿说。 “那你在这等等我。我马上回来。”曾悦希道。 他说着走回去了,欧阳灿站在那里等他。脚当真疼的厉害,她轻轻踮着脚站立,看到有侍应生托着香槟从廊后经过,礼貌地对她微笑,她还是过去取了两杯香槟。 此处正是内院围廊,太湖石垒成和松柏的背后,月光从天井处落下来,形成的阴影恰好笼在她身上……她回头看了看,仍不见曾悦希回来,便啜了口香槟,靠在廊柱边。她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几双高跟鞋敲打着地面,发出缓慢而又清脆的轻重不一的笃笃声响,显见鞋的主人此时的步态有多么闲适……她微笑着低头看看阴影里自己这双漂亮的鞋子。靠着这双鞋和这双脚,她是走不出这么美妙的节奏来的了……即便可以,也像是刀尖上的舞蹈。 那几人走近了,她听到她们是在谈论这几块太湖石。 “真费了点力气找呢……我们家老爷子要求又高,差不多水准的石头他也看不上。换了又换,淘汰了又淘汰,最后选了这几块他认为最有意思的放在这儿,权当是镇宅,其余的才放到后面去砌假山。这个庭院又小些,说是不要其他的什么,显得复杂,只配了松柏……有点儿意思吧?” 欧阳灿听出来这是曾之遥在说话,不知和她一起的都是谁,想必有那位袁女士吧? 她正觉得自己站在这里,虽是无意的,但她们也许马上就转到假山背面来,倒像是她有心藏在这里似的,就不妥了,刚要退开,听到有人说:“这太湖石啊,我没什么审美情趣,看不出好坏来……你家后面的园子倒真不如这小小的一个内园看的让人心里舒坦……我从第一年来游园会就觉得要是我有这么大的院子,准是要弄妥了草皮,在家打迷你高尔夫的……” “真是牛嚼牡丹。”曾之遥笑道。 “这话我听谁说的来着?哦,不就是你们家前侄媳妇嘛。她也是这么说的不是?”那人笑道。 “像是她会说的话。”曾之遥道。 “哎,他们分了也挺长时间的了……你侄子和欧家那个女孩子是认真的吧,不然今天这个场合不会带回来是吧?” “你看我们悦希是随便的人么?”曾之遥反问。 “我当然知道你们悦希不是随便的人,所以才问问。你和欧阳院长也认识,他们家的事儿你不是一点不知道吧?” “什么事?我们是认识,不过可没到熟悉得连家里情况都聊的地步。就是有病人拜托他照顾……我可是很尊重欧阳院长的。”曾之遥语气从刚才的调笑转变到严肃起来。 欧阳灿听着,不知不觉紧张起来。她此时特别想弄出点声音来,或者迈步走过去跟她们打招呼,这样的话下面无论是什么话都不可能再继续说出来了……但她站在那里没有动。事实上是动不了,她脚像钉在了地上。 “听说欧师母那些年被一个大案子卷进去了,后来不是说精神有问题嘛,人都疯疯傻傻的了。有人说她是真疯,有人说她是装疯,欧阳院长在医学界的人脉,司法鉴定来个精神异常那还不是容易事儿么?再说了那个案子水多深……她要不是那样,才不会那么个了局,怎么也得进去几年的。” “那都哪年的事儿了,亏你知道。”曾之遥淡淡地说。 “我说你还别不爱听啊,这个事就算过去了,你问问老郑,她儿子不是跟欧家那个……” “别拉上俺儿啊,他们早没挂碍了。”郑懿的声音冒了出来。 欧阳灿手背靠在太湖石上。 “上回是提了一嘴这个事儿,没细说。怎么了?”曾之遥问。 短暂的沉默,忽的有个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道:“聊点儿别的吧。我是来看石头的,谁知道你们要说这个……” “闲聊嘛,哪儿说哪儿撂。”曾之遥笑道。 “那你们聊,我那边看看去。”话音未落,脚步声已经响了起来。 余下的几个人又沉默了片刻,郑懿才又抱怨道:“本来嘛,我避嫌还来不及。我要说了什么不合适的,回头人两家成了亲家,我里外不是人。我和曾总以后还得来往呢。” “你是待说待不说呢?”曾之遥问。 “那我说了啊。我说你可别生气。我完全是从我作为男方家长的角度考虑问题的,可能不全面,可应该是有些道理的。” “说啊。” “欧阳灿吧,怎么说,倒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掐尖儿要强,性子嘛是烈了一点,我们家嘉维是最善良温和的,不大合适……她那个妈妈,我跟你们说,真是不大好相处。你们别说装疯卖傻……她就是精神有问题的。说是已经痊愈了,可现在还是要吃药控制,说犯病就犯病了。这完全是家庭不安定因素。这样一个情况,我也不敢跟她做亲家对不对?何况以后还牵涉到下一代呢……谁知道她到底是先天还是后天,遗传不遗传?” “郑总,好了好了……” “你看,我说多了就不合适了对吧?我不要讲你们就偏要我说……她们母女真是看着好好的,都是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发疯了,吓死人……有时候欧阳灿跟我讲话,那眼睛瞪大了,我都害怕你们知道么……” 欧阳灿只觉得浑身发抖,忽然有人拉住她手臂,她一转脸看到了曾悦希。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前面那些话他又有没有听到,但她借着月光能看到他深沉的眼睛……他没出声,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臂,似乎是要让她镇定下来。果然他手上用力,拉着她往围廊那边走,低声道:“别管。” 欧阳灿被他拉的一个趔趄,迈出两步去,却猛的停下脚步,说:“对不起你了……这我不能忍。” 她说完,挣脱了曾悦希,快步来到假山前。 郑懿还正说的起劲,不想突然有人出现在她们面前,吓得话说到半截子停在那里。另外几人见她突然跟见了鬼似的瞠目结舌,一起转头,认出欧阳灿来,一时间竟然谁都没有出声。 欧阳灿看着这几个人,曾之遥,郑懿,走开了的袁桥……还有一位她刚刚进园时候见过的女士,数她脸色最吓人,仿佛是真的看到了个疯子出现在面前。还是曾之遥来得最快,脸上那凝固的笑容流动起来,要过来拉欧阳灿,道:“小灿,你……” “曾阿姨,不好意思,我没想偷听你们说话。我就是刚好站在这边等悦希……”她说着,抬手拂了下落在眉梢的发丝。 “没关系的,我们只是闲聊而已,这……” 欧阳灿转向郑懿,说:“梁伯母,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跟您讲话。请您听清楚了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妈妈生过病没错,但是她绝对、绝对、绝对不是疯子。我从前尊重您是长辈,但尊重长辈也该是德行不是岁数。您这样信口开河,胡乱污蔑人,就别怪我不拿您当长者看待。我之所以还对您有基本的礼貌,是看在嘉维的份上。在我和嘉维交往期间和那之后,您的一些做法实在够不上光明磊落,也可以说很上不了台面。我为什么和嘉维分手您最清楚,可能嘉维都不一定比您清楚……现在我和嘉维和梁家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就算是有关系也不能容忍对我、尤其是对我妈妈的污蔑。” “哟,我说什么了?我说的是事实……你瞧瞧你这样子,别说你妈妈,我看你……” “你再说一次我妈妈!”欧阳灿大喝一声。 她手中正攥着酒杯,此时一怒,酒杯“啪”的一声应声而碎。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八) 这一下比她说的任何话似乎都更有力量,对面站着的几位霎时都露出几分惊慌之色,更有人惊到“呀”的一声惊呼,只是转瞬便都静默下来,眼睁睁看着水晶杯落在地上,碎片崩了一地……欧阳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她的手倒毫发无伤,只是有一点白色的痕迹。 她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拳头。 忽的听到一阵脚步声几乎带着风,曾悦希来到她身边,一把拉过她的手来查看,“你手没事吧?” 欧阳灿摇头。 曾悦希的出现像是把凝固的空气刺破了,场面却更显得尴尬和难堪。 郑懿往后退了两步,脸色更不好了。 欧阳灿看着她那样子,头脑倒冷静了些。曾悦希握着她的手,她轻轻抽出来,转身往前走了两步,直直地面对郑懿说:“我妈妈一生做人做事都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既不害人,也没做需要接受审判的事,这不是你,还有像你一样的人能理解得了的。有这样的母亲我很骄傲。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不管是谁。” 她直视着郑懿的眼睛,直到她主动转开脸。 欧阳灿手还在抖。她两手握在一起,控制着情绪。到此时她仍然还有冲动挥拳打出去……万幸理智尚能控制情感。 曾之遥看着欧阳灿,尴尬地笑着,说:“瞧这事儿闹的……” 她待往下说什么,又实在想不出该怎么说才能把这个场面给圆了。 曾悦希看看姑姑。平时长袖善舞的姑姑竟然也有这么尴尬的时候,倒是想不到。 他抬手扶了欧阳灿,说:“我们走吧。” 欧阳灿这回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她看向曾之遥,说:“对不起,曾阿姨,失礼了。按理说您好意邀请我,不该让您难为。可听到那些污蔑我家人的话,我是没法忍耐的。我不期待您谅解,但是有一点我希望您明白,那些关于我父母的子虚乌有的传言,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你不要放在心上。”曾之遥说。 “不,我会放在心上的。我母亲遭受过的所有不公,我并不能替她分担和消解,这是我的无能。但我始终相信总有一天这些都会过去,会有还她公正的日子。在那之前我会保护她的。”她说。 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曾悦希握紧了她的手臂。 曾之遥忙说:“我明白的……没关系的。悦希,跟小灿去休息下……去喝点东西,晚点我们再好好聊聊。” 曾悦希点点头,轻轻拉了拉欧阳灿。 欧阳灿也不再坚持。她没再跟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有目光接触,也没用曾悦希扶她,阔步走出了庭院。但她也没有再往后面去,反倒径直王前院来。曾悦希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大步地走着,叫了她一声,说:“慢点儿走。你的脚疼不疼?” 他追上来,手握住她的手臂,几乎是与此同时,欧阳灿的鞋跟陷进石缝间,狠狠地崴了一下,她身体失去平衡,险些扑倒在地。幸好曾悦希早有防备,硬是把她给拉回来。她浑身都在发抖,他感觉到了,低声说:“来,扶着我。崴到了没有?” 欧阳灿站在那里,脚踝钻心地疼。她很清楚,接下去她每走一步,脚踝都会剧痛……她抬起头来,看着他,说:“没关系。扭了一下,活动活动就好。我看我还是自己走吧……就是我应该去后面跟爷爷道别,可现在这个样子我是很不适合去。你帮我去说一声吧。我到家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先送你回去,回来我跟爷爷说。”曾悦希说。 “不用了。真的。”欧阳灿说。 曾悦希看着她的眼睛。 “我现在心情很糟,需要冷静一下……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她说。 “你应该知道不管她们说什么,都不影响我对你的看法。这是我为什么不想让你去跟她们正面起冲突的原因。因为没有必要。明白人不需要你去辩解,糊涂人你辩解了也没用。”曾悦希说。 “我知道。可是我非常气愤。”欧阳灿说。 “你应该气愤。这我理解。我也说了这些人你不必都理会。”曾悦希道。 “可能是我修养不够,我还做不到……我得想想。”欧阳灿转开脸,不看他,道。 “欧阳灿!”曾悦希拉住她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欧阳灿差点儿被他拽倒。她跌在他手臂间,他也没管。“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告诉过你不要理她们,你不要理就是了,为什么还要跟我使性子?迁怒于我并不能改变什么。” 欧阳灿有点吃惊地看着他。 这吃惊让她顾不上脚踝的疼痛,全部注意力都在他的脸上。 此时的曾悦希,仿佛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不,从走进曾家这个大门,他似乎就不像他了。 “何况我早说了今晚都不必来。既然来了,而且这些都是预料得到的,有什么不能忍耐的?如果我们在一起,她们该说什么还会说什么,你要永远活在她们给你的压力之下吗?” “或者我们可以不用在一起。”欧阳灿说。 “你说什么?”曾悦希愣了下,问。 “我说如果对一件事的看法是如此不同,而且看上去都很难说服对方,或者我们都需要考虑一下我们到底合适不合适。”欧阳灿回答。 “欧阳灿!你是不是真的脑筋不正常?” 欧阳灿瞪大眼睛,猛的甩开他的手。 曾悦希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拉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欧阳灿想甩开他的手,但没能做到。他的力气非常大,她只觉得被他攥住的这只手臂像被铁钳箍住了,骨头都在疼……她忍耐着,说:“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可很显然,你说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影响你对我的看法,不,影响的。可能你自己都没有觉察到……我想我们还是冷静一下吧。” 曾悦希仍然紧紧抓住她的手臂,说:“没有什么可冷静的,你不要找借口。” 欧阳灿看着他,说:“不管你需不需要,我需要。” 曾悦希的手越攥越紧,欧阳灿抬起手来,拉住他的手腕。 “悦希,你们在这啊?”曾太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爷爷刚刚问起来你们去哪儿了……你们是不是过去一下,陪爷爷聊会儿天?” 没有人回答她,她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欧阳灿没回头看她,仍是看着曾悦希。 背着光,他的脸色阴晴难辨,可他的表情却让他的面容看上去非常陌生。那很有棱角的平时总会显得过于冷峻的脸,此时看起来让人心惊……欧阳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九) “悦希啊,怎么了?”曾太又问。 她向前走了走,但并没有过来。 “我们没事!”曾悦希说。 他语气很生硬,欧阳灿吃惊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曾太轻声说:“这样啊,悦希,你们有什么话进去坐下来慢慢说,好吧?小灿是第一次到家里来,该好好招待她的……还有,等一会儿就有客人告辞出来了。” 她说完便走了。 她的脚步声还清晰可闻,已经能听到有人在往外走。 欧阳灿身子有点僵硬。事情发生的太快,她的各种反应也做出得太快,眼看着是彼此的情绪都是在失控的方向上一路奔下去的……告辞出来的客人们那阵阵笑声越来越近了,她抿了抿唇,说:“咱们就这么站在这里,难免会让人猜疑。” 曾悦希松了手,按了下太阳穴,似乎是硬要把什么东西按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对不起,刚才不该那样,吓着你了。” 欧阳灿控制着自己不抬手抚摸被抓疼的手臂,却也没说“没关系”。 “我们走吧。”欧阳灿说着先迈开了步子。 曾悦希停了停,跟着也向大门口走去。 欧阳灿低头看着脚下的小路。 来得时候只顾抬头看院子里的景色,没顾得留意脚下这碎石路……这双娇嫩的鞋子已经让她吃够了苦头,现在每走一步都像有刀片在割她的脚,若是再崴一下,她怕是不能靠自己走出去了。好容易挨到了门口,听到曾悦希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欧阳灿看着渐渐恢复了常态的他,慢慢点了点头。 他走开了,她站在原地等。 客人在陆续走出来,她往角落里挪动了下,看着他们热热闹闹地说笑着离去,车子一辆一辆开过来又开走,到处都是人声、引擎声……她呆看着眼前的一切,动都不动。 “小灿,悦希呢?”忽然有人问道。 她转过脸去一看,是曾太。一起出来的还有几个人,袁桥和曾之远都在内,显然他们是出来送袁桥的。 她忙说:“悦希去开车了。” “怎么你这就要走吗?”曾太过来,轻声问道。“还想你没这么快走,要跟你聊聊的。这一晚上都在照顾客人,没得空跟你说句话。” 她扶着欧阳灿的手臂,手心温暖极了。 欧阳灿抱歉地说:“对不起,伯母,本来应该跟您道别的……可是您看我这不争气的脚踝,刚刚在树下崴到,已经肿成这样了,实在没办法坚持。我本想悄悄走,不惊动你们,晚点让悦希跟你们讲的……” “哟,真的,这么严重……我刚还以为你们怎么回事呢……”曾太本来声音低低的,一眼看到欧阳灿肿的老高的脚踝,调门就高了,把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引了过来。 袁桥看了欧阳灿,说:“这必须得让医生处理一下了。我看还是直接去医院吧。” “没关系的,只是崴一下,没伤筋动骨的……我回家自己会处理。家里都有药。”欧阳灿忙说。 “忘了你是医生。可是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轻视这些小毛病。”袁桥轻声说。她的司机开车过来,开了车门等她。她看了一眼,问:“要不我顺便送你一程吧。我车子宽敞,可以把腿架高一点。” “还是不麻烦您了。悦希车子过来了。”欧阳灿忙说。 袁桥看看她,点了点头,说:“那好吧。我先走了。” 她回过身去,跟曾之远夫妇道了晚安才上车离去。 她的车子一走,曾悦希的车子才开上来。 曾太伸手扶了欧阳灿,说:“你这样走我真是不放心……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我会处理的。”欧阳灿微笑道。 曾太看她笑的都勉强了,心知这会儿最好就不要再耽搁时间,于是她瞥了眼下车来接欧阳灿的曾悦希,扶着欧阳灿边走边轻声说:“让你这样走,太不合适了……改天我约你喝茶。” 欧阳灿微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此时曾悦希已经走了过来,将她接了过去,看她右脚已经不太敢着地,手臂撑住她身子,说:“一会儿送你去医院。” “崴一下脚而已,没那么夸张。我父亲那里有特别配的膏药,敷一帖休息一晚准好。”欧阳灿说。 曾悦希再看看她的伤处,便没坚持。 “还是小心点好。要是觉得疼,就直接去医院,省得到家再折腾。”曾太道。 “好。”欧阳灿答应着,转身上车。她见曾太和曾之远并肩站在那里,行了个礼,说:“曾伯伯,曾伯母,谢谢你们的招待。晚安。” “晚安。路上小心。”曾之远说。 曾太抬手摆了摆,也说:“晚安。” 欧阳灿翘着脚上了车,曾悦希替她关了车门,待要上车,听见父亲又特地嘱咐了两句让他慢点开车,“不要一着急就超速。” “知道了。”曾悦希答应。 可他上了车,一启动便速度很快地驶离了曾家……车开得很快但也很稳,欧阳灿还是握紧了把手。 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等车子快开到欧家巷口,欧阳灿要开口说话时发现自己嘴巴发干了。 她清了清喉咙,说:“就停在这里吧……车子开进去不太好调头。” “确定不用去医院检查吗?”曾悦希问。 “很确定。”欧阳灿说。 他顿了顿,驱车转弯驶进欧家小巷。小巷被欧家和不知哪位邻居的车子占据了差不多一半的空间,显得更狭窄了。欧阳灿又说了一次不需要开进去,曾悦希说:“这条小巷子还是挺长的,你走不了那么多步。” 欧阳灿不出声了。 曾悦希停了车。 车没熄火,两人都沉默着。 隔了车窗和欧家的大门,能听见院内如池塘蛙声一般的犬吠,紧凑、密集……让人心慌意乱的。 “我回去了。你慢点开车。”欧阳灿说。 曾悦希按住了她的手。 她没动,他似乎也并没有想好这么做之后要怎样,过了一会儿才说:“等一下。” 他下车给她开了车门,将她扶下车。 欧阳灿不想显得自己伤得很重的样子,尽管每一次脚落地都钻心地疼,还是很快走到了门口。她看了眼他的车,说:“你等下从这边调头吧。” 她手在前面画了个圈,给他指着最合适的位置。 曾悦希却说:“我直接倒出去就行。你先进去吧。” 欧阳灿看了他,抿了唇,点头,“好。那……晚安。” “晚安。”他说。 但两人还站在门口,沉默着看了对方。 欧阳灿没有马上进家门,曾悦希也没有马上离开。 “很抱歉这不是个愉快的夜晚。”曾悦希终于说。 “但是我有点庆幸我还是去了。”欧阳灿说。 “所以……”他看着她。 “这段时间我很开心。谢谢你。”欧阳灿说。 曾悦希看着她的眼睛,“我也很开心……应该说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这会儿你也累了,还有伤,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我们……再联络。” 欧阳灿慢慢地点了点头。 曾悦希没有等她进门,转身上了车。 欧阳灿看着他的车子几乎是“嗖”的一下就倒了出去,吃惊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虚脱一般靠在大门上。 恰好此时门被拉开,她整个人就跌了进去。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十) 里面开门那人也没想到这一开门会跌进个大活人来,惊得“啊呀”一声差点儿跳起来,看清楚是欧阳灿,忙上来拉她,说:“小灿啊,你怎么回事……可吓死我了!快起来……” 欧阳灿没吭声,坐在地上,看着伸手来扶她的婶婶,拉住她的手,一起没起来,又跌坐回地上。这一下跌的并不比刚才疼,可是她眼泪一下子就上来了。 蔺清如见状愣了下,跟在她身边的胖胖和石头就冲上来。胖胖蒙头盖脸对着欧阳灿一顿猛舔,口水嗒嗒地把她弄的很狼狈……要在平常欧阳灿早就揪着它的大耳朵跟它拉扯一番了,今天却没有。 她等胖胖平静点儿,拍拍它脑袋,又拍拍在一边儿歪着头看她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过来也亲亲她的石头。 石头低头嗅了嗅她身上,“呜”了一声,转头看蔺清如。 蔺清如马上就发现不对劲了,“呀,你这是把脚崴了……我看看来……我说你怎么这样呢,疼啊?” “嗯。”欧阳灿点头。 “你看看你这孩子……你怎么也不出声啊!怎么崴的?这不像是摔这一跤摔出来的。”蔺清如仔细看了看,皱起眉来。“小曾送你回来的?” “嗯。”欧阳灿点头。 蔺清如看了看门外,“走了?” “嗯。”欧阳灿又点头。 蔺清如皱了皱眉,给她把鞋带解开扔在一边,说:“你看你这脚丫子,就是不崴着,遭罪不遭罪?都磨破皮了……瞧瞧皮破血流的……不是让你用磨脚膏吗?” “没管用。”欧阳灿说。 蔺清如叹口气,一只手固定她的脚踝一只手拧着她的脚揉捏着,问:“怎样?” “没事。脚不大疼,刚摔这一下疼。”欧阳灿带着一丝哭腔,吸了吸鼻子。 “伤的不算严重,这两天就在家休息吧……进去,我给你上药。”蔺清如说着把欧阳灿给拉起来,给她把裙子扯了扯。 “奶奶和我妈睡了没?”欧阳灿问。 “你不回来她们能睡吗?我们在奶奶房间说话呢……” “那您怎么出来了?” “还不是为了这两只胖狗?刚才外面这几只一叫,它们俩就跟着喊,里应外合的,我出来看看怎么了……”蔺清如说着,伸手拍了下石头的脑袋。“小夏出门前不是说照顾好了这家伙吗?奶奶这两天上心的很,把哼哼抱下来看着。结果呀,奶奶看着哼哼,石头看着奶奶。” 欧阳灿笑了。 “哟,笑啦?又哭又笑,小狗撒尿。”蔺清如笑道。 “小婶,能悄悄地吗,等会儿别让奶奶看见我这样。”欧阳灿指了下她的脚。 “今天晚上不看见明天早上就不看见了?” “明天穿鞋就看不见了嘛。”欧阳灿轻轻迈步。 蔺清如要扶,她忙说:“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她慢慢走了两步,有点开心地说:“小婶,你真神啊,揉几下感觉好多了……我爸那神药应该还有不少,敷一下明天准消肿,不耽误我周一上班。” “请一两天假,你们单位就不运转了?”蔺清如笑问。 “那倒不是……”欧阳灿说着,回头看婶婶落在后面把她扔在地上的那双鞋捡了起来。 “鞋都不要了。不想再穿了呀?”蔺清如把鞋拎手里,晃了晃。 “应该不会再穿了。”欧阳灿说。 “那也不能扔这儿。”蔺清如说。 欧阳灿皱皱鼻子,把鞋接了过去。 这漂亮的鞋子在淡淡的光影下,还是闪闪发光……真是美啊。有些东西,就是有着让人不顾一切想要拥有哪怕一瞬间的美。 “擦干净收起来,或者哪天还能用到。就是用不到,偶尔看一眼也不错。”蔺清如说。 “我很少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偶尔来点一次性的消费品,漂亮也漂亮过,可以了。”欧阳灿拎着鞋,扶了扶手上台阶。 蔺清如走在她身边,托着她的手肘,看看她,轻声说:“说的也是……你呀,什么都不像你小叔,这点怎么像呢?一不留神就崴脚……年轻时候脾气暴,又好打抱不平,言不语的就顶着乌鸡眼回家。我就是跟着他,几十年练就了治这跌打损伤的功夫。这几年倒是好多了,我还以为我这手艺要用不上了,谁知道回来一趟,还能赶上你受伤呢?我看啊,要不退休以后我开个武馆吧,还可以卖药。” 欧阳灿笑着揉揉眼,说:“我爸配的药就是拿我和小叔做临床实验的嘛,百试百灵,拿去卖没有问题的。” 蔺清如忍不住大笑,伸开手臂将欧阳灿拥进怀里,使劲儿抱了抱,说:“说是这么说,还是要小心不要总受伤。” 欧阳灿笑着,觉得裙摆被扯动,她一看胖胖又在咬她的裙子,干脆进门就把裙子脱了,只穿了衬裙。她正找拖鞋,就听见她母亲说:“我说,欧阳灿,你你你……你是不是又喝多了呀你……” 欧阳灿冲母亲吐吐舌。 “在门口跌了一跤,又走了一身汗,衣服早脏的没法儿看了……反正家里都是女人,就让我邋遢一会儿好了嘛,行不行啊,好妈妈?”她说着张着一双手臂就过去,抱住母亲。 灿妈听说跌了跤,拉开她看了看,见她的确没醉,又见脚踝已经见了肿,皱起眉来,待要问,蔺清如先问她药膏放在哪里,她拍了下手,说:“在老欧的那个老药箱子里……我得找找药箱子在哪……等下啊。” 灿妈转身颠着小碎步回房了,蔺清如赶紧让欧阳灿去沙发上坐下,自己去拿来清水和纱布。这时候欧老太太从卧室出来,看见这个架势,免不了又细问到底怎么伤着的。灿妈和蔺清如回来,又忙着给欧阳灿上药揉脚、又要安抚心疼孙女的老太太……客厅里顿时热闹起来。 欧阳灿倒没怎么说话。 婶婶给她揉脚下手有点狠,把她疼的额头冒汗,可是疼过之后竟然觉得舒服了很多……她长出了一口气。 蔺清如给欧阳灿把药敷上,用纱布裹了,看看她脚上被鞋磨破的地方,又拿了药棉给她擦好涂了药,用靠垫垫高,在脚底拍了一巴掌,说:“行了,这小猪蹄就算是弄干净了,随时可以下锅炖了。” 欧阳灿忙说:“谢谢小婶。” “忙这半天,当得你这一声谢。”蔺清如笑着把东西收拾了去洗手了。 欧阳灿往沙发里挪了挪,看着好一会儿没出声了的祖母和母亲,说:“挺晚了,你们快去睡吧,我在这坐会儿等药水干了也上去。” “你就在楼下睡吧。我看你上楼也困难。”灿妈说。 “没事。还没到不能走路的地步。”欧阳灿笑道。 “能走是能走,不是不灵便吗?”灿妈皱眉道。 欧阳灿笑笑,说:“我还是睡我自己的床舒服。” “这么不听话,明儿要是严重了,别哭。”灿妈说。 “我有数的。”欧阳灿笑着说。 “你呀。”欧老太太伸手戳了戳孙女的额角。 欧阳灿笑。 “奶奶,去休息吧。”她又说。 “我们也不困……不如坐着说会儿话。”欧老太太说。 蔺清如回来,端了一托盘切好的蜜瓜,说:“我就猜着没那么快去睡,吃点水果吧……小灿你吃得下吗?” “吃得下。”欧阳灿立即说。 “她只是伤了脚,又没伤了嘴,吃是不耽误的。”灿妈笑道。 “晚宴菜品如何?”蔺清如问。 “还可以吧。”欧阳灿说。 “就‘还可以’?”蔺清如笑问。 “我不太记得吃了什么了。总体感觉是不错的。”欧阳灿吃了口蜜瓜,轻声说。 见她兴趣缺缺的,蔺清如看了灿妈一眼,说:“看来你妈妈没白给你留饭。你要是饿了就去吃一点。你妈妈说你晚饭未必能吃好,我还说她不是猜人家里一定是盛宴么,怎么会吃不好?” “盛宴是盛宴,好吃也好吃,可不一定能吃好。”灿妈说。 “应酬的场合哪能专心吃饭呐。一味闷头吃喝不管旁人如何,怕是要落下坏名声了。”欧老太太说。 “咱家孩子倒不会这样。”蔺清如笑着说。 “所以就担心吃不好嘛……” 欧阳灿吃着蜜瓜,听她们说一句,点一下头。 灿妈看她只顾吃,忍不住笑着摸摸她的头,说:“真是……这么贪吃,又幼稚,一副小孩子心肠,可怎么好呢……” 蔺清如笑道:“那你还盼着她快点嫁出去?要我看现在刚刚好,她日子过得有劲有趣最重要。” 灿妈又摸摸女儿的头,看她这憨样子,终于点了点头。 欧阳灿一块蜜瓜吃完,也不待擦擦嘴巴,沾着瓜汁就凑近了母亲,“啪叽”一下亲在她脸上,惹得灿妈又笑又抱怨她“没点样子”,拿了手巾给她胡乱擦着手和嘴巴……笑了一阵,欧阳灿抱着靠垫偎在母亲身边,听她们闲聊。 “……他们这一出去连个信儿都不给,玩儿疯了。”蔺清如道。 “公海上呢,没那么方便。再说一起出去玩的都是很合得来的,有玩有聊,哪儿顾得上给家里信儿。”灿妈说。 “难为小夏跟一帮老爷爷一起出门,手提肩扛都是他的事儿了……” 她们声音低低的,像催眠曲似的。 她眼皮有点沉,隐约听到手机铃在响,却也只是缩了缩身子……这沙发太舒服,睡的身上暖暖的,她动都不想动。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十一) 灿妈看欧阳灿闭上眼睛了,摸摸她额头,叫了声“小灿”。 “睡着了。”蔺清如道。 灿妈轻声说:“就让她在这睡吧。” 欧老太太点点头,蔺清如问:“睡这能行?” “她有时候加班太晚进门就倒沙发上睡的。这沙发没别的好处就是够宽够长能当床使。”灿妈微笑道。 “这份政府工打的着实辛苦。以前看着她爸爸那么忙那么累,我就想小灿长大以后不要做医生也好……谁知道到了还是自己找了个更忙更累的工作。”欧老太太叹气。 “她喜欢嘛。”灿妈笑道。 “说起来我们家也就算是很惯孩子了。人生大事上都由着孩子们自己选择,从来没说要他们照着我们的意思来。”蔺清如轻声说。她看了欧阳灿一会儿,“看来今天晚上确实很累……小灿难得这么没精神。” 欧老太太和灿妈同时点头。 欧老太太说:“小灿不善交际。人多的场合对她来说是个负担。” “也算是积极了。可是明明有更合适的。”蔺清如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欧老太太大概是没听清,就没出声,灿妈却是听见了,也轻声道:“这怎么好比较呢……要非有个比较,大概容易摘到的果子不会觉得甜。” 蔺清如细想了想这句话,笑着点头。 “不早了,我们也休息吧。”欧老太太说。 “好。”妯娌两人忙应声。 蔺清如扶老太太起身回房,灿妈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走之前她顺手把灯关了,只留了一盏壁灯。昏黄的灯光下能看到裹着线毯在沙发上睡得安安稳稳的女儿,沙发太宽大她的小身子只有薄薄一片…… 欧阳灿等母亲卧室房门关了,客厅里暗下来,才轻轻翻了个身。 趴在她身边的胖胖见她动换了,也抬起头来。她伸手过去摸摸它的大脑袋。不一会儿又听见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再一看,一个黑影子从奶奶卧室方向移过来。是石头。它也趴在了她身边,和胖胖挨着。 欧阳灿伏在沙发上,手伸过去摸摸石头的背,一下,又一下……她出了会儿神,才起身摸到她的手包,拿出手机来看,果然有曾悦希的电话。打了好几个。 她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钟,决定不回电话。只是一条短信编辑了一遍又一遍,竟怎么都不通顺似的……她眼睛酸涩,揉了又揉,打起精神来,回复道:“刚才睡着了,才看到你的来电。已经上过药了,脚不碍事。晚安。” 过了一会儿,一条信息回过来。 她打开看,“睡吧。晚安。” 这几个字她看了好久,直到它们都跳起舞来……她才把手机放在一边,倒回沙发上躺好,抻了抻线毯。 一股暗香飘过来,若有若无的。她知道这香是那盆“灿星”散发出来的。 她把线毯拉起来盖住脸,又过了好久才睡着,却又睡不安稳,朦朦胧胧间眼前不是曾悦希皱着眉头的样子就是郑懿那刻薄恶毒的言语,让她又烦躁又难过,终于还是没能睡到天光大亮,就起了身。 脚踝的伤倒是轻了些,她走得慢些也可以行动自如了。 她正揉着脚踝,忽然看到趴在地上的胖胖大尾巴摇了起来,石头则呼的一下就趴起来往门口跑去,胖胖脑袋贴在地板上往门口方向看了看,才慢悠悠爬起来走过去了。 欧阳灿心想看这架势一定是外面有什么情况,一般来说应该是家里人回来了。可她刚想着父亲他们应该下午才到家呢,就听门锁咔哒响了一声,门廊里石头那细碎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早上简直有点“惊天动地”的意思,还伴着夏至安呵呵的笑声……她一惊,刚要起身去看看,马上意识到自己就穿了件衬裙。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十二) 照她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是要上楼去也是来不及的了,况且已经听到夏至安在和父亲说话,声音虽低,也听得出来他们已经进门了……她索性拎了线毯披在身上,也往外挪着步子,叫了“爸”。 这一挪动,她心里倒一阵惊喜,脚并不怎么疼! 想来还是婶婶给她处理得及时…… 门厅里的说话声瞬时消失了,过一会儿,夏至安抱着石头走了进来,看着用线毯把自己裹成了彩色卷筒的欧阳灿,还蓬着一头乱发,问:“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欧阳灿看他抱着石头,刚想说这也宠得太不像话了吧,一转眼就看到父亲勒着胖胖走进来了,也一脸诧异地看着她问了和夏至安同样的一句话,于是她话到嘴边咽了下去,反问道:“你们怎么这就回来了?不是说得下午吗?我叔呢?” 门“咣”的一下被推得撞到墙上,欧阳劼那洪亮的声音响起来,说:“在这呢!还能落下我啊?一起回来的!” 夏至安笑笑,把石头放下来。 欧阳灿抽抽鼻子,看了他们身上,也笑了——他们出门的时候她没赶上,可是看了父亲发的出发自拍照的。照片里除了父亲、叔叔、夏至安还有庞叔叔。四个人清一色崭新的装备,那艘要载着他们出海的船也是新到的,所以他们看上去更加神采飞扬……可这会儿啊,他们衣服也脏兮兮的,脸上都胡子拉碴的,头发还乱糟糟的……更别提一进门带进来的这股味道了。 简直像进了海货铺子! 她说:“哎呀,你们闻起来跟干鲅鱼似的……” “哈,你个卷筒冰激凌好意思笑话我们?”夏至安接口便说。 欧阳劼闻言大笑,欧阳勋则笑着让他小声点儿,“老太太她们还没起呢。” 欧阳劼硬是憋住笑,点了点欧阳灿,说:“也有你吃瘪的时候。” 欧阳灿单脚往前蹦了蹦,问:“有什么收获吗?” “还什么收获啊,活着回来就不错了。”欧阳劼脱下外衣来抖了抖,抹了把他那脏兮兮的头发。 “啊?出啥事儿了?”欧阳灿又往前蹦了蹦。 夏至安奇怪地看她从自己身前经过。 “要不我们能提前回来吗?刚到公海就起了阵妖风。要不是小夏镇定,跟船长商量着走了个安全航线及时返回,这会儿我们还不知道漂哪去了呢……你是不知道,那乌漆嘛黑的海上,那浪都是黑的,船简直要翻过来了!我是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真是怕了……”欧阳劼连说带比划,听得欧阳灿只觉得后怕。 她左右看看,见父亲和夏至安只是笑眯眯地跟着听,倒像是听说书讲故事,根本就没他们俩什么事儿呢……有点无奈地说:“去之前不是说天气什么的一切都好呢嘛?” 夏至安说:“海上的情况瞬息万变。这个季节尤其如此。不过有惊无险,OK啦。” “你说得还真轻松哎。”欧阳灿看他们安然无恙,小心地挪动脚步。 “我又不是凭空这么说。有我在,怕什么呀?那船长经验也很丰富,只不过这么恶劣的天气情况他也没遇到过……这不是安全返航了么?”夏至安笑着说。 他又看了欧阳灿一眼,这回目光落在她脚上了。不过他没出声,见欧阳勋他们到沙发上坐下来,欧阳灿问他们要不要喝水,他便说:“我去倒水吧……你脚怎么回事?”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十三) “是啊,小灿,怎么你那只脚不能落地吗?”欧阳劼问。 “是不是又崴了?”欧阳勋毕竟是了解女儿的,换了个问法。 “稍稍崴了那么一丢丢吧。”欧阳灿手臂从线毯缝隙里钻出来,比划了那么一下。“不过经过我小婶的治疗,已经好多了。” “好多了你还蹦来蹦去的?能走?走过来给我看看。”欧阳勋招手。 “走就走嘛。”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她高抬脚、轻落地,果然是走过去,转身去倒水了。他脱了外衣搭在椅背上,倒了四杯水回客厅,就见欧阳灿坐在沙发上,线毯仍然裹在身上,越发连手脚都藏在里面了,只露了一张脸,不禁奇怪地看了她,但没出声,只示意她喝水。 欧阳灿摇摇头,缩在线毯里,跟他们聊了一会儿出海遇险的事,见父亲和叔叔显得很累的样子,催他们去洗澡休息了。 “差点儿忘了说,我们带回来的战利品搁在门外,记得和你妈妈说。”欧阳勋说。 他很有点儿得意的神色,欧阳灿笑起来,说:“要不是出了这点意外,恐怕战利品要堆满院子了。” “那可不!”欧阳勋笑着指了指夏至安和欧阳劼,“不过我没什么贡献,都是你小叔和小夏钓的。吊上来大部分我们都放生了,就带了几条鱼回来,意思一下。” 他说完就先回房了,欧阳劼笑着跟欧阳灿道:“你爸一副姜太公的架势坐在那儿稳的呀,说不急不急,让我们先炫技,他最后来个秒杀就行,结果哩?赶上风暴,还秒杀哩……我们没被龙王爷秒杀就托福了!” “我爸钓鱼那确实是姜太公的范儿。”欧阳灿点头。 “你爸是意识流,我们是技术流。”欧阳劼开玩笑道。 “小叔,庞叔叔这次有收获吗?”欧阳灿想起来,笑问。 “哎呀别提了……要不是哭着喊着蹭了小夏两条鱼回去,你梅阿姨下回肯定不让他去了——回回劳民伤财……”欧阳劼笑道。 欧阳灿笑的软在沙发里,还得压低声音不要惊动了奶奶她们,忍得着实辛苦。 “得啦,还有好玩儿的事儿呢,回头再给你讲。我先去睡一觉了……小夏,你也赶紧上去休息吧。”欧阳劼说。 “不急。我等下先把桶拎进厨房,一会儿出太阳外面该热了。”夏至安说。 “那你受累。到底是年轻人,我这会儿都要昏过去了。”欧阳劼笑道。 “您去吧。”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抽了张纸巾擦擦眼睛,这会儿也不笑了。 夏至安看看她浮肿的脸,默不作声地把水喝了,起身出去把放在院子里的塑料桶和渔具都拿进来。 “要不要帮忙?”欧阳灿慢慢走过去,看着他里外忙着搬东西,问。 “不用。”夏至安埋头整理渔具,拎起来放到楼梯间那里,并排搁地整整齐齐的。 欧阳灿准备上楼,走到楼梯口站下来看他收拾好渔具又跑出去把两个很大的塑料桶拎进来,好奇地看看里面——桶里鱼不算多,粗粗这么一看究竟都是些什么鱼她也不认识,不过有大有小、杂七杂八的鱼混居在一起,倒是热闹……“干嘛费劲连海水一起装回来啊,多沉啊,一路还撒不少海水在车上吧?”她说。 “要不我们都能一身干鲅鱼味?”夏至安把桶放到厨房里,拍拍手也准备上楼。他看欧阳灿伏在楼梯栏杆上,问:“怎么着,先给你捞一条吃?” “我又不是猫!” “你不是猫,你可惦记着给猫搜罗鱼吃呢吧?告你啊,我们钓的鱼,不给猫爸的猫吃。” 欧阳灿撇了下嘴,慢慢抬脚上楼。 脚倒不怎么很疼,就是得走得慢点儿。 夏至安把背包拎在手里,看她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揪着线毯,皱眉道:“我说得难听点儿你别炸毛啊……你这是伤了脚呢,还是伤着哪儿了?披着个线毯大早上的晃来晃去,你不嫌磕碜啊?” 欧阳灿瞪了他一眼,“你管我。” “好,我不管。你慢慢儿走吧。”夏至安笑着背起背包上楼了。 欧阳灿看着石头跟着他飞一样地跑没影儿了,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哼了一声,继续一步一步往上走。 不一会儿就听见夏至安下楼的脚步声,很快就来到她面前。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十四) “干嘛又下来了?忘拿什么东西了?”她站下,权当休息一会儿,问。 夏至安也没说什么,转过身来背对她,指指自己背上。 “干嘛?”欧阳灿吓一跳,忙摆手。“不用!都好多了,我跑上去也可以的……” 夏至安扭回头来看她,“隔着毯子不会沾上干鲅鱼味的。再说我T恤都换过了。” 欧阳灿愣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来。 “你再笑的大点儿声,这楼得震塌了。”夏至安皱眉道。 欧阳灿忙点头,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大好,忍着笑,从线毯里伸手出来推了推他,说:“我不是嫌弃你埋汰……是真不用。而且,我这个样子也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又不是没背过。”夏至安也笑了。 “谢谢你,要是需要帮忙我不会客气的。”欧阳灿说着,手臂缩回线毯里。有点担心线毯会落下来,又裹紧一些。 夏至安看她一眼,说:“真少见你这么扭扭捏捏的……” “嗯,一时不动拳头就是扭扭捏捏了。”欧阳灿索性伸手过去搭在他手臂上,另一只手就紧紧捏着线毯。“我要是不扭捏,咱俩恐怕就尴尬了。” “真会替我着想。你该不是昨晚喝多了,回来乱来,把衣服脱的不知道扔哪儿了吧?”夏至安手臂撑着她,小心地让她借力上楼梯。 欧阳灿听了,抬手便要拍他的小臂,幸而及时意识到这会儿他可是自己唯一的“拐杖”,瞪了他一眼。 “没猜错吧?你看你脸也肿,眼也肿……” “才不是喝醉了呢。当我什么人呐,在家有多少酒不能喝,跑人家去喝醉?总共也就喝了三杯香槟……”欧阳灿说。 夏至安没出声,倒是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看着楼梯上的花纹,此时晨光渐明,花纹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她看得有点出神,忽然想起昨晚在曾家,也看到宅子里里外外的木雕石刻,那么多,那么美,可是她竟然并没有记住什么具体的东西。也许都是因为她并不真的在欣赏景色和物事吧……她轻轻叹了口气,回过神来,发现在自己就紧紧握着夏至安的手臂,站在楼梯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多久了。 而夏至安就站在她身边,沉默着,看着她出神。 “呃……”她有点儿窘。 这时候,夏至安做了个让她很意外的动作——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喂!”她拉下他的手来,“拍石头脑袋拍习惯了是吧?” 夏至安看了她一眼,反握着她的手,屈屈膝,将她手臂搭在肩膀上,整个人连着线毯就背起来,两三步跨上楼梯,直接送到她房间里去,一下子就丢在了床上。 欧阳灿一路大呼小叫的,还不忘了把线毯扯住防着散开走了光,等确定线毯始终像胶布似的贴着身,才定下神来,又见夏至安站在床尾拍拍手像是要拍掉灰,一回身就出去了,还很周到地给她把门关上……她忍不住喊了一声:“呀!夏至安,你把人当麻袋是不是!你再这么随便……” “得了吧,哪个麻袋能跟你似的这么会吵嘴,成精了呀?不把你拎上来,爬这半截楼梯你得爬到日上三竿,耽误我睡觉好吗?走啦!”夏至安隔着门,说完就走。 欧阳灿听着他的脚步声远了,又忍不住“呀”了半天,到底是抓着自己满头乱发揉了半晌仿佛才解了气,倒在床上。 奇怪的是这么一来,她原本堵在胸口的那团郁闷之气,竟消散了些……虽然她知道这是暂时的。 她滚到床中央,把线毯照旧裹在身上,闭上眼睛,找了个让自己的身体尤其是脚踝舒服的姿势躺好。 线毯齐着鼻尖,她嗅了嗅,打了个喷嚏。 “哼,干鲅鱼味。”她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十五) 她心里还明白,应该爬起来去关一下空调,或者再多盖点什么再睡,可过去的这一天她太累了,好不容易上了自己的床,既没有力气也没有那个意愿再起来……整栋房子似乎都静了下来,连日间最常见的蝉噪都不闻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越来越冷。朦胧间听见有人敲门,她含糊地说了声请进。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头顶飘来飘去,静了片刻,一只温暖的手覆在她额头上。 她要过了一会儿才睁眼看看。窗帘合拢了,卧室里很暗,除了她自己并没有人,空调似乎被关掉了,而身上多了一条薄被……她吸了吸鼻子,有点鼻塞。 按说应该闻不到干鲅鱼味道了,可奇怪的是她仿佛仍旧在海货铺子里呆着。她有点儿无奈地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很快又睡了过去…… 然而这一觉却睡得十分不安稳。 她人始终昏昏的,仿佛走在海边的礁石上,海风强劲,吹得她东倒西歪的,想快点离开那地方,却怎么也走不远,绕来绕去,始终是那片礁石。她不住地爬上爬下,走进走出,脚被礁石的粗糙表面磨得疼,低头看时只见脚底早就血肉模糊……她吓得一头冷汗,一屁股跌坐在礁石上,等她手触到礁石的一刹那,却是滚烫的液体——那海水竟然是热的,并且一浪接一浪涌过来,很快就要将她淹没。她一着急,想到自己完全不会游泳,又慌又怕,使劲儿在沸腾的海水里挣扎着,试图让自己的口鼻高于水面,不至于淹死……可她就只有手臂能动,比起海浪的威力来,她的挣扎徒劳无功。 海水没过了她的头顶,她的甚至不住向下沉,想要哭却哭不出来,心里有个念头,还没有跟家里人好好告别,不能就这么死了……而且在水里哭,眼泪谁也看不到……她忽然看到有个人向她游过来,白色的衬衫白色的短裤,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在这么慌乱绝望的时刻,她还顾得上看他的微笑着的漂亮的面孔……他伸手过来把她的手拉住了,很用力地一拉一推,把她托出了水面。她终于能够呼吸,马上回头找救她的那个男孩子,可是水面黑漆漆的,并没有他的影子。她心一慌,想要喊,怎么也喊不出声……她终于大哭起来。 “小灿,小灿,醒醒,醒醒来。”有人抓着她的手摇晃她。 她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的,要抹一把才看清摇晃自己的人是谁。 “小婶。”欧阳灿开口,却是哽咽。 她抹了把脸,发现脸上全是泪。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是不?”蔺清如摸摸她头、摸摸她脸。 “嗯。”欧阳灿应声。 她想到那个梦,梦里的一切都清晰无比,绝望和喜悦……她翻过身,趴在枕头上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好了好了……白天睡觉就容易魇着。没事的,梦里都不是真的,别怕。”蔺清如拍抚着欧阳灿的背。“你看看你这一身汗……小灿?” 欧阳灿哭了一会儿,抽抽噎噎的,不动了。 蔺清如去拧了把湿毛巾回来,拍拍她肩膀,说:“来,擦擦脸。” 欧阳灿翻身坐起来,拿了毛巾展开,握住脸。 蔺清如见她情绪还没完全平复,也不出声,坐到床边看看她的脚踝,拆了绷带重新上了一遍药。 欧阳灿默默擦了脸,握着毛巾坐在那里出神。 “到底做了什么梦,上心成这样?”蔺清如轻声问。 欧阳灿脸肿着,眼睛也肿着,被她一问眼里又是一泡泪。 蔺清如摸摸她头,说:“你妈妈之前来看你说你有点发烧,这噩梦一做一发汗,体温倒是降下来了……” “在梦里溺水了。”欧阳灿说。 蔺清如愣了下,看着她,轻声说:“哦……” “梦里被人救了……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欧阳灿低声说。 “哦?” “我哥……我想救他,救不了……” 蔺清如眼睛也湿了。 她心知这其实并不只是小灿的梦魇。 她转开脸,轻轻叹了口气,说:“只是个梦,不是真的。” “我知道。可是太难过了……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他……”欧阳灿说。 “也许是……也许想吃鱼了吧,才让你梦见他。你妈妈做了一大锅杂鱼,香的不得了。你哥哥特别爱吃鱼……小花猫似的。”蔺清如说。 欧阳灿吸着鼻子。 这很像是个笑话。可她们都笑不出来。 蔺清如捏捏她脸蛋,说:“好啦,起来洗洗脸,吃点饭再睡。你睡了一天了。” 欧阳灿这才意识到屋子里是开了灯,“什么时间了?” “七点多了。饭刚做好,奶奶惦记你,说晚饭就在二楼吃,省得你下楼了。”蔺清如说。 “我可以下楼的……”欧阳灿忙说。 “饭桌都差不多摆好了呢。今天全鱼宴,都是最新鲜的,等着你一起吃。”蔺清如微笑道。 “嗯,我洗洗脸就来。”欧阳灿说。 蔺清如先起身,看着她爬下床来,“落地没问题吧?我看肿消下去不少。” “嗯,不怎么疼了。”欧阳灿说。 “我给你拿衣服,你去洗脸吧。”蔺清如见她要开衣柜,便说。 “左边柜子里一摞T恤,随便一件都行。”欧阳灿说着就出门了,听见婶婶在她房间里抱怨“你瞧瞧你这柜子里,全都是些这样的衣服……哪个女孩子不是花样翻新的攒一大堆裙子啊……”,她挠了挠耳后。 那边厅里有说话声,饭桌摆在那里,想必奶奶他们都已经入座了吧。 她站到洗脸池前,抬头看看镜子,几乎不能马上辨认出来里面那个脸浮肿的像个包子的人就是自己了……她拧开水喉捧了冷水往脸上泼,清凉的水让她清醒很多。 她抬起头来,对着镜子擦着脸上的水,忽然听见夏至安的笑声。距离有点远,笑声还是及时送到她耳中了。 她把毛巾叠好放回去,走出来时,就见夏至安端着一个汤盆小心翼翼地从楼梯上来正往厅里走,石头和胖胖一前一后跟着他——其实是盯着他手里那个汤盆吧,不晓得里面是什么美味食物——那样子竟然很好笑。 她不由得站下来看。 夏至安恰好转了下脸,看到她站在走廊里,便喊了她一声,“吃饭了嗨!”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十六) 欧阳灿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开了,倒是胖胖转转头看了她一眼,欢天喜地地跑过来了。她拍了拍胖胖,慢吞吞走回房间去,蔺清如正拎着两件不同颜色的T恤比来比去,见她进来,问:“穿哪件?” 欧阳灿看一眼,拿过一条长裤来套上,说:“左边那件。” “都一样的款式,左右有区别?”蔺清如笑问。 “那您还问我?”欧阳灿接过T恤来,脱下身上那件已经皱的不像样的衬裙来换了,顿时觉得全身舒泰,神清气爽。“……舒服。” “这都还是你上学时候的衣服吧?难为你还穿着。”蔺清如看着T恤上的学校标志,说。 “舒服嘛。而且这种棉衫,只会越来越柔软。人和衣服也有磨合期的。”欧阳灿说。 “哦,那人和人就更不用提了。”蔺清如道。她说着回身从衣柜旁边拿了一只拐杖来,“用不用?你妈妈特地找出来的。” 欧阳灿看着拐杖,哭笑不得,忙不迭摆手表示不需要,把蔺清如给她找出来的一双软底鞋子套在脚上。 “怕丑啊?家里又没有外人……哦,小夏算外人啊?又不是生人,不怕的嘛……你这样用一下,减轻点脚上的压力,免得一不小心再受伤,那就不好了……”蔺清如说着就把拐杖交给欧阳灿。 欧阳灿无奈接过来,看了眼蹲在门口歪头瞅着她的胖胖,说:“哎呀,我这么一弄太像病号了。” “本来就是嘛。”蔺清如笑道。 她走过去,拍拍胖胖的头示意它闪开些,开了房门。 欧阳灿果然就拄着拐杖往外走。 蔺清如走在她身边,看她拐杖用得娴熟,说:“要是明天还没完全好,我看你真得在家休息一天。” “不行的。明天又工作安排,得去法院,有个很重要的案子需要出庭作证。”欧阳灿说。 “那确实没办法了。”蔺清如说。 “我明天肯定就好利索了。”欧阳灿说。 “晚上睡觉之前我再给你揉揉。这个药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小婶你的手法也是很厉害的。我看将来开武馆准是生意火爆。”欧阳灿见她忧心自己的伤脚,开起了玩笑来。 “那可不是乱讲的呢!”蔺清如笑起来。 灿妈刚好从楼下上来,听见两人说笑,便说:“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小灿的苦瓜脸都变甜瓜了。” 欧阳灿吸了吸鼻子。 “不发烧了吧?”灿妈问。 欧阳灿摇摇头,说:“就是鼻子有点塞,闻不出味道来。” “那你可糟糕了,今晚的饭都又鲜又香。”灿妈笑道。 “不耽误吃的。”欧阳灿眨眨眼。 灿妈笑着让她过去坐,“别让奶奶等。” 欧阳灿看看厅里,原先放着花瓶摆件的长条桌上摆满了盛器——有几个干脆就是大瓷盆。她一看就知道是杂鱼汤,还有些贝壳类的海鲜,都热气腾腾的,正将香气尽最大可能在最大范围内散开……尽管嗅觉味觉都不在最佳状态,她还是咽了口口水。 她见奶奶和父亲、叔叔占据了桌子的这一端,夏至安则站在他们身后,几个人都聚精会神地不知在研究什么,一点儿都没注意这边。 “奶奶他们干嘛呢?”欧阳灿问。 “是在研究什么吧。”蔺清如走过去,抻头看了看。“在看什么呀?” 欧阳灿看了看座位,在下手找了个空座坐下来,正好对着一盆肥美的扇贝,瞅着大家都不注意,拿了一个,还没吃,就见夏至安正好直起身来,看到她偷吃,不禁笑起来,她也不理,从从容容地把一大颗扇贝肉塞嘴里,就听大家“哎呀真漂亮……再重放一遍看看……”,不禁抻头往那边瞅了一眼,一边又不动声色地拿了个扇贝。 “爸,你们看的那是什么呀?”她问。 “小夏钓到鲨鱼的视频。”欧阳勋回答。他说完了,才意识到是谁问的问题,转过脸来,问:“出来啦?脚好点没有?还发烧吗?” 欧阳劼隔了蔺清如,伸手过来摸了摸欧阳灿的额头,说:“好像还是有点热啊……你怎么给治的?不管用嘛!” “我给治的是脚。”蔺清如笑着瞪了他一眼。 “我好多啦,也不烧了。”欧阳灿说。 手上沾了汁水,她眼睛一扫没看到毛巾也没看到纸巾,抬手吮了下,灿妈看到“哎呀”一声,从对面扔给她一条湿毛巾,微微瞪了她一眼。她笑笑,展开毛巾擦手。 欧老太太笑着说:“好啦,能起来吃晚饭就好。小夏快坐……你们没来,我们看了好一会儿视频和照片。这次出海要不是遇到意外提早返航,还得有更精彩的吧?” “应该也就是这样子了,钓到鲨鱼可不是次次都有的运气。”欧阳勋笑道。他等夏至安坐下,转头问道:“听你说是很少钓鱼,可看你操作,不像新手。” “那是欧伯指点的好,加上我这新手有一点点运气。”夏至安微笑道。 欧阳灿看着他,心想这家伙真是会说话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看父亲脸上那笑,简直不要吃晚饭了,听这句好话都饱了。 “哪儿啊!我看你呀,聪明机警又耐得住性子,时机抓得准又能当机立断,确实是钓鱼的好材料。”欧阳勋笑道。 “哈哈……老庞也这么说。可怜他这个脾气急躁的老家伙,几十年钓鱼都是这副样子。”欧阳劼笑着说。听老太太让他们边吃边聊,他看着夏至安问:“拿你手机视频给小灿看看可以吧?” 他伸手把还放在桌上的夏至安的手机拿起来递过去。 “可以。”夏至安说。 “先不了吧……”欧阳灿同时说。 欧阳劼手臂一摆,笑嘻嘻地把手机屏幕对着欧阳灿了,说:“先看看吧。这段视频要是发网上去,小夏就要变网红了,晓得吧?” “要是敢发上去,渔政警察就都来了。”欧阳灿说。 她还是又擦了擦手,把手机接过来了。视频已经开始播放,镜头晃得有点厉害,就这么看着都让人有点儿晕。她晃了晃头,说:“嚯……真亏你们在船上大风大浪地一点儿事都没有……” 第十七章 林深见鹿 (十七) “这回的天气确实恶劣。一起出海的有好几位也是经过点风浪的,都晕的下去躺船舱了。我有那么一阵子也有点儿不大行呢。我还怪老庞,头一天我们俩喝酒喝太多了,没休息好。我看他一点儿事都没有。”欧阳劼笑道。 “庞院长是真的经过大风大浪的。他稍稍喝一点酒,就爱跟我们聊他当年跟科考船去南极、北极的事。”夏至安笑道。 “老皇历亏他爱讲。我老笑他,这辈子就这么点儿值当吹牛的事儿。” “别老挤兑老庞。”蔺清如笑起来。 “他也挤兑我哩。”欧阳劼马上说。 “后来那条钓到的鲨鱼怎么处置的?不会偷偷卖掉了吧?”蔺清如问。 “怎么会啊!当时就放了啊……也就摆拍了一下吧,活的,还那么凶。我们也没钓珍稀鱼种。有老庞和小夏在,我们就是有一吨豹子胆也不敢的。所以看看,咱们晚饭就只能吃这些普通的鱼,鱼翅什么的想都别想。”欧阳劼开玩笑。 一桌子人都笑了,欧老太太还说:“不吃就不吃,又没什么吃头……你们不也常议论,我们这个国家好多人呐,为了这一张嘴,不知道祸害多少物种——喜欢什么呢,不管是不是珍稀的,都搬回家;吃什么呢,不吃到灭绝简直不算完!老这么这下去啊,不行哦。” “那是不行。”欧阳劼笑嘻嘻地说着,侧脸看看一言不发的欧阳灿。“小灿,看完没啊?吃鱼啦。” 欧阳灿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却没听见叔叔在说什么——视频里原本安静坐着的夏至安忽然像被什么猛的拽了一下,迅速到了船舷边,使劲儿抓住已经被绷直了的鱼竿,抽空做了一个手势,就见一边的父亲马上起身到他身边去了。夏至安用力收着鱼线,手和手臂动的飞快,不一会儿就见水面上浮出了一条灰色的大鱼……她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几乎跟视频里的众人是同步的。夏至安把网放下去,那条大鱼就被网在了里面。 她听着他清楚地在说:“慢点儿,慢点儿……嗬,这是什么!鲨鱼!” 他冷静的声音里透着一点点的激动,镜头一阵抖动,再转过去时,就见他站在甲板上,渔网中套着的鲨鱼不停地跃动着。他弯身把鲨鱼抱起来,迅速把它放到蓄水池里去放开。那鲨鱼带着网在水池里翻滚里两下,东一头西一头地试探着,撞得蓄水池壁乱响,早前放在蓄水池里的鱼被它惊的乱作一团。可蓄水池里水很浅,随着船体的晃动水面不住地起伏,那鲨鱼真像是龙困浅水,显得特别可怜。 她抬手挠了挠下巴,看着视频里头大家都放下鱼竿跑去围观那条鲨鱼,问:“它那么横冲直闯的,不会受伤?其他那些鱼是不是都要吓死了……” 这条鲨鱼倒并没有想象里的那么可怕。它的长度大概不会超过一米,灰色的背上有白色的斑点,看上去有点可爱又有点俏皮……她还挺想再看看其他的视频和照片的,可又觉得该先把晚饭吃完,就把视频关了,把手机还给夏至安。 “看完了?”夏至安问。 欧阳灿摇摇头。 “那先搁你那吧。吃完饭再啊,好多照片呢。”他说。 “嗯。”欧阳灿把手机放一边。“这条鲨鱼什么种类?” “白斑角鲨,是濒危物种了。而且还是幼年鲨鱼,没长成呢,所以我们检查了下看看它没有收到其他伤害,野外生存没有问题,就及时放归了。本来么,把它钓上来我也是很抱歉。”夏至安说。 欧阳灿正接了婶婶带给她的一碗鱼汤,听这话不由得“哈”了一声,“抱歉啊,那你跟它道歉了吗?” 蔺清如在一边笑出声来,欧阳劼一本正经地说:“那可不,小夏一边往海里放还一边说‘对不起你啦,回去好好儿长大,以后小心一点,不要这么笨再被抓住,再被抓住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你会变成鱼翅、鱼丸、鱼豆腐……人类很可怕的。’什么什么的说了好多,是吧,小夏?” 夏至安笑道:“没说这么多吧。” “只多不少!”欧阳劼笑道。 一桌子人笑的都顾不上吃饭了,欧阳灿听着他们笑着边吃边聊,慢慢地喝着手边这碗鱼汤。 饭桌上的气氛和鱼汤一样美,让她觉得舒服又安心。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内的叹息,因为这及时赶到的温暖……她不知不觉吃得很饱,好像要补偿自己过去的一天里对身体的亏欠。 晚饭吃的时间很长,后来就变成了挪到沙发上坐着闲聊。他们从陈年旧事到最近新闻,想到哪儿聊到哪儿,其间夏至安还把存在手机里的照片给大家又都展示了一遍,详细解说了照片里出现的包括人类在内的物种……欧阳灿托着腮听,很少插话,不过她也得承认夏至安这认真的样子实在是有点可爱。 像那只被他放归大海的幼鲨。叫什么来着……叫什么鲨来着…… “白斑角鲨!”夏至安忽然说。 欧阳灿吓了一跳,抬头就见夏至安看着她呢,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念了出来,不禁笑了。 “早知道你那么喜欢那只小鲨鱼,留着回来给你当宠物好了。”夏至安笑道。 “小灿养宠物,也只好养养狗吧,其他怕不是养着养着就养成标本了。”灿妈笑着说。她说着示意大家看看坐在沙发里已经开始打盹儿的欧老太太,轻声道:“时候不早啦,先让奶奶下去休息。” 大家忙把欧老太太叫醒,由灿爸搀着她送下楼去。灿妈指挥着剩下的人很快把桌上的杯盘碗碟收拾了,嘱咐欧阳灿早点儿睡,也走了。 欧阳灿拄着拐杖看他们下楼梯,夏至安端着一大盆空碗走在最后面,忽然想起这个家伙刚刚来家里的时候那个样子,才意识到最近几天他那衣服都没那么光彩夺目了……她摇了摇头,回身发现桌椅还没有摆整齐,本想就那么放着,可走了半步,到底不舒服,又折回去把参差不齐的椅子推进去。 “哎哎,你要干什么就说,别亲自动手。”夏至安上来,看见了忙说。“这椅子碍事儿了么?” 欧阳灿转头看看,说:“这回好了。” 夏至安看着她,忽然笑了笑。 第十七章 林深见鹿 (十八) “干嘛?”欧阳灿见他笑得奇怪,问。 “原来整理癖会传染,我才知道。”夏至安说着,挥挥手让她往旁边闪开些,自己走到桌边看了看方向和角度,又整理了一下,才拍拍手。“桌面不够干净……等一下啊。” 欧阳灿拄着拐杖站在一边看他戴上手套,把抹布和喷壶取过来,喷了一层清洁剂在桌面上,仔细地擦起来。她索性坐在沙发扶手上,下巴搁在拐杖中间,看着他把桌子擦得光可鉴人。 “夏至安。”她忍不住叫他一声。 “嗯?”他瞥了她一眼。 “你这毛病怎么落下的?”她问。 “什么毛病?”他问。 “就……这个。”她抬手,手指在空中乱画着,指了桌椅和他手里的抹布喷壶。 “我没说过吗?”他擦完了桌子,顺手把花瓶和摆件都放在了一条直线上。 “好像没有。说过我可能也没留意。”欧阳灿说。 “我也不记得了。小时候的事儿谁记得那么多。”他淡淡地说。 “我有个同学。他有点洁癖,是因为他妈妈特别爱干净。小时候他在外面玩摔跤了身上衣服弄脏,回家去都要挨揍。后来他就习惯了,不管怎么样都得把自己弄的一尘不染的样子。”她说。 夏至安笑笑,道:“我倒挺羡慕他的。起码还有个来由不是?我好像一直这样吧。” 欧阳灿点点头,说:“要是没什么不得劲儿,倒也没什么。” “你要喝点儿什么吗?”夏至安问。 欧阳灿还真有点渴,就说:“冰箱里有矿泉水还有饮料。” “我喝水,你呢?”他走过去,把小冰箱打开。 看到里面摆的有几种啤酒,又问她想不想喝酒。 “不要。回头小婶上发现了要批评我的。她给我吃药呢。我也喝水吧。”欧阳灿说着把拐杖横过来放身后,接了夏至安递过来的水瓶。“我要一瓶就可以。” 夏至安递了两瓶过来,她两瓶都接了。 “帮我拧开,谢谢。”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笑,说:“嗯,这是变相夸我力气大是吗?给。” “叭”的一下瓶盖拧开了。金属瓶盖看起来亮晶晶的,很耀眼。她把瓶盖留在上面,瓶子递过去。夏至安接瓶子时,她才看了一下他的手,“你手指头怎么了?” 夏至安把瓶子换到左手,右手伸过去给她看了一眼,“被鱼线勒的。正好在这个位置,有点不方便。” 他要收手,欧阳灿一下捏住了他的手指头,凑近一点看,皱眉道:“你怎么也不出声儿啊?切的这么深,再深一点儿,你这要出大事儿的……” 伤口有点深,只是部位比较隐蔽,他如果不特意展示,别人一般是不会注意到的。 “我爸和我小叔也是粗心,没看见么?伤成这样不可能不出血的。”欧阳灿把瓶子放一边。“你这个手真是多灾多难,上回车祸那次刚好了,又来一回……我去拿药箱,给你处理一下伤口。我看这有点发炎。” “没关系。我自己处理过了。”夏至安说。 “药箱就在……在你那里吧?上回给石头缝伤口的时候都拿上去了。”欧阳灿说。 夏至安点了点头。 “那你去拿呀,我这等着你。”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看自己手上的伤口,站起来上楼去拿药箱了。本来趴在两人脚下的石头和胖胖见他起身,一起抬起头来,石头更是跟着他就走。欧阳灿喊了一声,摸着胖胖的脑袋,说:“石头回来,不用老看着他……跑不了!” 石头耳朵歪了歪,在楼梯口蹲下了,但没回来,只仰头盯着楼上。欧阳灿笑了笑,揉着胖胖那大耳朵,等夏至安拿了药箱下来,她挪到桌边拉了椅子坐下来,拍拍身边的椅子,“坐。” 夏至安还没坐下,石头先坐下了。 欧阳灿刚打开药箱,见此情形哈哈一笑,拿了剪刀对着石头比划一下,问:“干什么,你要来一点儿什么药水?嗯?” 石头看到剪刀吓得耳朵一抿,爬起来躲到夏至安身后去了。 夏至安笑着说:“就别吓唬它了。它可怕剪刀了。” “为什么怕剪刀?指甲剪它都不怕。剪指甲那么乖,不跟胖胖它们似的,剪个指甲简直跟要了它们命似的。”欧阳灿说。 “不知道。也许也是童年阴影,它的前主人用剪刀对它做过什么?”夏至安把手伸出来,放在欧阳灿铺好的一次性垫子上。 欧阳灿抬头看了看,起身单脚一转,把餐桌上的灯全开了,“这样好点儿,不然看不清……说真的,我爸也有点上岁数了,搁以前他不会注意不到的。这次出去是你照顾他们多吧?” “本来嘛,难道一起出去要让他们照顾我?我又不是小孩儿。当时大家都只顾看那鲨鱼去了,我就拿了条手绢缠了一下,止住了血。后来不是天气变得恶劣了吗,大家都很紧张,谁还会注意这些小事儿,我自己都不觉得什么,还是到家洗澡,忽然就疼起来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给他清理着伤口,抬眼瞅了瞅他,说:“就这样儿,你还洗澡了是吧?活该发炎。疼死你!” 夏至安笑起来,“你要不要这么狠?” “就是觉得你要是不疼的厉害点儿,是不会长记性的——在照顾自己方面,还是自己最靠得住,晓得伐?”欧阳灿拿了棉签把多余的碘伏擦掉。 “道理我都懂。但是不洗澡不能忍。”夏至安说。 欧阳灿撇了下嘴,说:“那是。要老一股子干鲅鱼味儿搁谁也受不了……戴只手套别沾水不就行了?” 夏至安指指自己的手,说:“能快点儿吗,疼啊。” “忍着!”欧阳灿放开他的手,在药箱里翻了翻,找出药水来给他涂上,等了一会儿,等药水干了,拿了宽胶布给贴好。“这个可以防水,透气性也好。明天再给你换药。” “你给我换啊?”夏至安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要在家就给你换……我要回不来,你找我爸和小婶都可以。我明天可能比较忙,不一定能按时下班。”欧阳灿说着,整理好药箱。 她拿起水来一气喝了大半瓶,看见夏至安坐在那里不动也不出声,倒像是很累的样子,把他那瓶水往前推了推。 “喝点儿水上去休息吧。”她说。 “你明天上班怎么办?”夏至安问。 “正常办。又不是不能走,大不了慢一点儿。”欧阳灿不在乎地说。“上班嘛,在单位又不是在家,怎么好一点儿小毛病就那么娇气。” 夏至安笑笑,“那明天早上我送你上班吧。” “哎?这么好?”欧阳灿笑问。 “报答你包扎之恩。”夏至安晃了晃手。 欧阳灿笑着摆摆手,刚要拒绝,听见脚步声,回头见蔺清如上来了,笑着说:“小婶,我以为您去睡了呢。” “在下面跟你妈妈聊了会儿,帮她准备了下明天的早饭……明天你们有好吃的鱼片粥了。”蔺清如笑道。 “好呀。”欧阳灿笑着说。 “怎么一股药味儿?这怎么了?”蔺清如走过来,看到桌上的药箱和处理伤口剩下的耗材。“哟,你们谁把手割破了?” “这个大少爷呗,还有谁。”欧阳灿笑起来。 “严重吗?” “不要紧,就是划破个口子,小灿帮我弄好了……蔺阿姨,我上去了。晚安。”夏至安说。 “晚安。”蔺清如忙说。 石头跟着夏至安走,可是走到楼梯那里,似乎在跟着上楼还是下楼之间产生了疑惑。夏至安笑着拍拍它,说:“我已经把你儿子抱回来啦,上来吧。” “奶奶舍得把哼哼还给你了?”欧阳灿听见,问。 “那是当然的。”夏至安笑着带石头走了。 “奶奶可喜欢哼哼了,本来是不想还的……小夏手伤的厉害么?”蔺清如问。 欧阳灿看夏至安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小声说:“钓鱼的时候就勒破了,手上这里,鱼线切得很深的。” “一声儿都没言语,也是够能忍的。我们都没留意,真是的。” “男生嘛,有点伤就喊可能比较伤自尊……”欧阳灿笑笑,喝了口水。 “对了,忘了跟你说。下午有人来送了些水果和花。”蔺清如道。 “嗯?”欧阳灿停了下来,看着她。 她心里自然是有猜测,见婶婶点点头,自己也点了点头,却没出声。 蔺清如见她不语,便说:“是人家司机送来的,说是他们家女主人嘱咐的,老爷子也讲昨天晚上人多,也没好好招待,特地送来的。你妈妈让司机带了四条个头挺大的鲜鱼回去,另外也给了他两条。” “那司机什么表情?”欧阳灿笑着问。 “挺高兴的。”蔺清如笑道。 “我妈一般对跑腿的人都会照顾一点。”欧阳灿抬手擦了擦眉毛。“陈叔叔给我爸开了这么多年车,工资不怎么高也没走,主要是医院福利也好,我爸妈私底下也不会亏待他。” “是啊。难找你爸妈这么好的雇主。”蔺清如说。 “我妈是想着不失礼吧,忽然又送水果又送花的。”欧阳灿把水都喝光了,放下空瓶子在那里,手指弹了两下,不说话了。 蔺清如看了她一会儿,问:“昨天也没好问你,怎么回来以后情绪不好啊?在他们家遇到什么不愉快了吗?” 第十七章 林深见鹿 (十九) 欧阳灿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说:“也没什么具体的事儿……就是有点儿感触。小婶,您还记得之前我跟梁嘉维交往的时候,我小叔说过一句话吗?” “你小叔话那么密!他说过的不着边儿的话多了去了,别听他的。这会儿又提梁嘉维干什么?那孩子还算好,就是他那个妈做事令人可气。”蔺清如说。 “我叔说,齐大非偶。”欧阳灿说着,笑了。 那笑容有点落寞,蔺清如看了愣了下,眉头皱了起来。 “你小叔乱用成语。齐大非偶是这么用的么?要非这么说,不是我瞧不上他们梁家,这话该他们讲。”蔺清如不以为然地说。 “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欧阳灿说。 “所以你这是……” “再说吧。不过我觉得我今年又嫁不出去了,我妈肯定要失望了。”欧阳灿吐吐舌。 “你妈妈还不是就那么个意思,不是真催你结婚。”蔺清如说。 “我知道。她口头上催也要催一催的。” “这是你自己的事,你想清楚就好。” “嗯。我呀,还是很希望遇到个喜欢的人,我真心喜欢的,跟我特别合得来,结婚就是顺其自然的事儿了,对吧?” “对啊,我们都希望是这样的。” “嗯……我觉得我还是会做到的。”欧阳灿深吸了口气,抬起脚来。“小婶帮我再揉揉吧,我明天真得好起来。” “你这性子也是急。我要吹口仙气儿你就健步如飞,是不是就高兴了?”蔺清如笑道。 “不想一瘸一拐地上庭嘛!人家都看着呢……”欧阳灿说。 “那我就发发功,尽我最大的能力,好吧?”蔺清如说。 她们俩说笑着往房间里走,在走廊上就听见欧阳灿的手机在响。蔺清如走得快一些,先进门去把手机拿起来递给欧阳灿,示意她在床上坐下来。欧阳灿依言坐到床上,看着来电显示犹豫了片刻才接电话。蔺清如见她问了个好,就轻声解释了下为什么之前没接电话,先走开,去把窗子打开通风,自己开了落地窗走到阳台上去。里面欧阳灿讲电话的声音很轻,她站在阳台上晃动了下手臂和脖颈,听见动静,抬头网上一看,就看见楼上阳台那里,夏至安和石头正在跑来跑去地玩,不禁笑了……她听见欧阳灿喊她,过来探身往里一看,问:“打完电话了?” “嗯。”欧阳灿还拿着手机,在查看未接来电和信息。“睡了一天,好多电话都没接到。幸好没有公事。” 蔺清如过去给她揉着脚踝,看了她一眼,问:“谁的电话呀,你讲起来那么严肃?” 欧阳灿皱皱鼻子。 蔺清如看她那样子就笑了,说:“我就那么一问……等会儿洗洗脸,好好睡一觉。” “嗯。”欧阳灿点头。 蔺清如又给她换了一次药,陪她洗了脸,才下去休息了。 欧阳灿躺在床上好久都睡不着。 刚刚那个电话是曾之遥打来的。电话里除了对她昨天晚上的不愉快经历表示歉意之外,曾之遥倒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特意说改天单独请她吃饭……她没有犹豫就婉言谢绝了。虽然曾之遥还积极地表示那就等她有时间的时候一定坐下来聊聊天,她想她们彼此之间应该都明白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奇怪的是她自己并不觉得拒绝的话难以出口,这大概是因为她已经有了决定。 她忽然觉得自己昨晚的表现应该算是有些骇人……她脾气一向不算好,可当众发火也几乎没有过。那些自诩优雅高贵的妇人们应该会被吓到的吧……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好笑起来,只是笑不出。 不管怎么说,如果有更好的方式,她还是愿意维护自己的形象的。 “管呢,反正形象本来也不见得好。”她自言自语道。 终于有了点儿困意,她翻了个身。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她抓过来看时,见是田藻发来的语音信息,她随手按开,就听田藻跟炒豆儿似的说:“小灿小灿,跟你说哦,我可能有幼儿园的启动资金了!等我搞定了,第一个告诉你……你这会儿睡了吧?这几天咋都没什么动静?你去曾悦希他们家了嘛?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 欧阳灿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继续听她接下来的那条信息。只是没听完,她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她醒过来的时候还握着手机。 看时间还早,她坐在床上重听了一遍田藻的留言,回复她道:“伤还没完全好,就听医生的再住几天吧。需要什么我帮你送过去好了。我怎么听着你说什么幼儿园什么启动资金的事儿这么不挨着呢?你可别在那儿闲的发慌,出什么幺蛾子,像什么这个贷那个贷的,千万别碰……有梦想当然好,可得量力而为。” 她以为田藻这会儿应该还没起床,哪知道她发送过去,准备换衣服去洗漱,田藻电话就打回来了,开开心心地喊她:“小灿!” “干嘛,大清早的……这么肉麻。”欧阳灿嘴上嫌弃,却也不由得不被她欢快的声音感染。 她站起来,脚腕子活动活动。脚踝比起昨晚来又舒服多了,她安心走了两步,也不疼。 “小灿,我觉得你真是我的大福星。”田藻笑道。 “那是,吉祥物不是白叫的。”欧阳灿从衣柜里拿了警服出来,说。“怎么,你这几天溜出去偷买彩票了?” “虽然不是真彩票,不过也差不多……”田藻笑嘻嘻地说。 “什么呀?你到底说不说?”欧阳灿问。 “现在还没确定嘛,确定我会跟你讲的……我怕我这会儿说了,回头事儿没成,你也跟着失望啊。”田藻说。 “那好吧。你想说的时候就说吧。”欧阳灿不大在意地说。 “嗯。就是我现在需要用我的笔记本。你这几天有空帮我快递过来好不好?要是没空的话,我出院再用也行。”田藻说。 欧阳灿说:“好。知道了。” “谢谢你!” “得了,我得收拾一下准备上班了。回头说。”欧阳灿挂了电话。 她扔下手机,出去洗漱完毕回来换好警服,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回头一看是夏至安,”早啊。“ 第十七章 林深见鹿 (二十) “早。”夏至安说。 欧阳灿拿起背包来,转头看他站在门外,一身简单的白衫黑裤,身边跟着看上去越发油光水滑的石头,这一人一狗在清爽的早晨猛的看见可真是养眼……她笑笑,边往外走边问:“找我干嘛?” “看你收拾好了没有,再不下去吃饭上班要晚了。”夏至安说。 “这就来了嘛。我刚接了田藻一个电话,说了会儿话就到这点儿了——不行我就拿着路上吃呗。”欧阳灿说。 “来得及。”夏至安道。 欧阳灿背着包走在前面,他伸手一提,从她背上把包提了过来。 欧阳灿转头看他,“我没事啦,包可以自己背。” “田藻还好吗?”夏至安没理她那只要把包拿回去的手,问。 “心情看来还不错。不知道在憋什么大招儿,神神秘秘的……说的好像要马上发财了似的。我怎么觉得有点儿怪异呢……会不会在医院闷久了,产生了幻觉?”欧阳灿扶着楼梯往下走。 “你也太小瞧她了。田藻有她精明的地方。”夏至安说。 “嗯,就是上来一阵子冲动,精明什么的全都不见了。”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笑,说:“最近风平浪静,她的伤养好了,应该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你再问清楚不就行了?现在担心也没用。她那么大个人了,懂事的。” “其实我有点好奇……”欧阳灿想了想,说。“算了,也没什么。” “好奇什么?她会不会一夜暴富?”夏至安笑问。 “是啊,你知道我们公务员,除了买张彩票等着中奖,哪有机会一夜暴富?当然好奇啊!”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个不停,说:“哎,我发现你有时候脑袋里装的东西都幼稚啊……田藻要是把你脑袋里这部分拿走,不知道能写出多少稿子来挣钱呢。” “哈!你还别说,就怕她不写。咱就这么说吧,她要是把我们中学时候的故事写出来,那准是收视爆红的校园剧。” “嗯,等她真的写了,你不得打得她有命写、没命拿钱?” “那不会。写不好才打,写好了不打。”欧阳灿笑眯眯地说。 夏至安笑着先走下去,欧阳灿稍慢几步,下来看看餐厅里奶奶和爸妈已经落座。 “奶奶早,爸妈早。” “早。脚好些了没有?”欧老太太问。 “基本都好啦,您看我都能走了。”欧阳灿笑着抬起脚来转动几下给祖母看过,才过去坐了,因不见叔婶,便问:“小婶呢?” “两人一起出门跑步了,说是回来拐到教堂那边早市去逛了,让咱们吃饭别等他们。来,你们先吃。”灿妈说。 “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早市该散了。”夏至安小声说。 欧阳灿转头看他,惊奇地问:“你这都知道?” “嗯,有什么奇怪的,我还跟伯母去逛过呢。”夏至安道。 欧阳灿看灿妈,“真的?” 灿妈笑道:“真的啊。吃鳗鱼饭那天,记得么?早市上买的鳗鱼。” 欧阳灿啧啧两声,“服。” 她埋头吃饭, 欧阳勋笑道:“吃饭吧。等下老陈来接我,先送你去单位。这几天让老陈接送你上下班吧。” “不用,我都好了。吃饱了啊,我先走了……”欧阳灿把最后一块油条塞进嘴里。 “你慢点儿吃……这不是没好利索,我们不放心么,才让老陈送你。”欧老太太见孙女已经起身拿包要走,有点着急,忙说。 欧阳灿嘴里都是食物,没法儿开口,只是摆手。 这时候夏至安把碗筷放下,说:“奶奶,欧伯,今天我可以送小灿。” 第十七章 林深见鹿 (二十一) 饭桌上瞬间就安静了,灿妈正给老太太夹油条,那动作停了那么十分之一秒。但她没出声,只是微微笑了笑。 欧阳灿回头看着夏至安,要说话又怕喷出渣来,只见他起身挥挥手示意她快走,“再不走迟到了。” “啊,小夏你送啊?你有空吗?别耽误你的事情。”欧阳勋有点不放心似的,跟着出来,送他们到门口。 “有空。刚好会开完了,下个研讨会要一周以后。暑期班的课在下午,这个周也会结束。实验室的运转也正常了,没什么事儿,从这个周开始我自由支配的时间就多了……假期这才开始。”夏至安说。 “那好,那就麻烦你送小灿。我就不让老陈来回跑了。”欧阳勋笑道。 “您放心。保证把她安全送到。”夏至安也笑道。 “去吧。”欧阳勋笑着说。 欧阳灿好容易把饭咽下去,噎的脖子都直了。 夏至安见她急着说话,做了个等下再说的手势,开门推她出去,笑着跟欧阳勋说:“欧伯再见。” “再见。慢点儿开车。”欧阳勋嘱咐了一声,也就先回去了。 “哎,谁……答应让你送……了……”欧阳灿忽然打了个嗝,使劲儿拍了下胸口。“噎死我了……” 夏至安从她背包侧面小兜里把水杯拿出来递给她,说:“喝口水,缓缓,慢下台阶。” 欧阳灿大口喝着水,咽下去还是打嗝。 “我……嗝……这要上庭还打嗝……丢人丢大发了……” “怎么会啊,一会儿就好了。”夏至安不在意地说。 欧阳灿抓着包冲他就砸过去,“要……不好,你给我等着的,我卸了你的后腿!” 夏至安笑着,下了台阶,看她走起来没什么大碍,只是一口水接一口水地喝着,还是打嗝。他觉得好笑,可也不好笑得太夸张,只好走在前面,躲避可能从身后袭来的拳头……走到大门口,就听小四叫了两声,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鸡肉干来扔过去,笑嘻嘻地摸摸它头,听见大门响,过去往外看了一眼,见是欧阳劼夫妇,便给他们开了门。 “欧叔,蔺阿姨。”他看他们一人拎了一个袋子,是买了新鲜的玉米。 他要帮忙拿进去,蔺清如笑道:“不用不用,又不沉,你们要上班的,快点儿走吧。” “叔婶拜拜。”欧阳灿说。 她跟在夏至安身后出门。 蔺清如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抬手拍拍她肩膀,说:“好好上班。晚上回来吃煮玉米……是你喜欢吃的那种特别嫩的一包水儿的黄玉米。” “好呀……嗝!”欧阳灿话没说完,又来了个响亮的嗝。 她恼的一脑门子汗,不由得又喝一大口水。 可这杯子里的水都快喝光了……都撑得慌了!她抬头看了眼开了车门等着她的夏至安,恨不得把手里的杯子扔过去砸他脑袋上…… 蔺清如笑着说:“你憋憋气试试。” “嗯。”欧阳灿闷声应着。 “慢点儿走。”蔺清如还要嘱咐,被欧阳劼扯着她手里的袋子往后拽了拽。“哎,你干嘛……” 欧阳劼顺手把袋子接了,说:“回去吧,那么多话。老嫌我话密,你哩?” “我话密可我不说废话,你十句有九句是没用的……到买东西讲价你又不开口了。”蔺清如笑道。 “跟老农民买几根玉米讲价干嘛?你不也就是说了句‘给便宜点儿吧’,人不给便宜你就照着那价买这么多?”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往里走,走了两步想起来大门没关,蔺清如又跑回来关大门。她探身往外瞅了瞅,正好看见欧阳灿上了车…… “再喝口水试试?”夏至安关好车门,见欧阳灿捶着胸口,建议道。 “喝光了。”欧阳灿没好气地说。 夏至安一摆手让她稍等,伸手拉开她前方的储物盒,里面有两罐苏打水,拿了都给她,说:“你喝水喝的一点儿技术性都没有,怪不得喝光了都没起作用……这样,你照我说的喝。” 欧阳灿拧开瓶盖,等着他发动了车子开走,告诉她:“喝一大口,分七八次咽下去,一次一点点,一口气啊……试试。” 他说着看她将信将疑地望住自己,点点头。 “姑且信你一次。”欧阳灿又打了个嗝,无奈地道。“真虎落平阳……” 夏至安笑道:“不管用你再找我算账。我还有大招儿。” 欧阳灿白眼都差点儿翻出来了,喝了一大口苏打水,照他说的那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去,缓了一会儿,说:“真是不吃早饭也罢了,灌了个水饱……咦?” “怎么样,好了吧?”夏至安笑问。 欧阳灿不出声,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不打嗝了,才点了点头,说:“这办法有用。” “那是。”夏至安笑笑。 欧阳灿把苏打水灌进杯子里,说:“好啦,谢谢你。” “不客气。我也没想害你噎着。”夏至安说。 欧阳灿长出一口气,说:“有时候着急忙慌地吃完饭去干活,就会噎着。” “用这个办法很管用。”夏至安说。 欧阳灿慢慢地点了点头,说:“有时候你也还是挺管用的。” 夏至安笑笑,说:“约个时间,我来接你下班。” 欧阳灿忙说:“接下班就不劳您大驾了。再说我也说不准几点,万一有任务,工作到很晚都有可能。” “不是有手机有微信吗?说一声就行。”夏至安说。 “那也不合适……”欧阳灿说。 夏至安哈哈一笑,看她一眼,说:“怎么这么不大方啊?我等着你给我换药哪!等价交换,有什么不合适的。” 欧阳灿想了想,说:“嗨,得了,就这么着吧……下班时间再联系。你真的不忙吧?” “真的不忙。”夏至安很认真地说。 他把车停在警局门口,看了看距离,问了句要不要把车开进去。 欧阳灿摆手说:“不用。已经没要紧了,不想让同事发现。在家被照顾,到单位还被照顾,成了玻璃人了。” 夏至安看了她,点了点头,说:“不过你也不要老忍着。人都有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 欧阳灿没吭声。 夏至安这话怎么听起来都有点儿话中有话…… 她也来不及多想,推开车门,见他要下车,她忙阻止。夏至安到底还是下来了,送她到大门口看她走进去,又站了一会儿,看她慢悠悠走在脚步匆匆的同事们中间,虽然一样都是身着夏季制服,她就比别人要扎眼许多……因为个子小嘛。他忍不住笑了笑,转身要走,听见有人喊他小夏,他看过去,在传达室窗口,两位值班的老大爷正并排站在那里笑嘻嘻地望着他。 第十七章 林深见鹿 (二十二) 他笑着打招呼,他们就招手让他进去坐会儿。 “不了。我车停在这儿呢,早间高峰期,会被交警贴罚单的。”夏至安指了指自己的车。 “也是哦……要是贴罚单让欧阳给你交。”葛大爷笑眯眯地说。 夏至安笑了,说:“那我先走了,改天有时间再来。” “难得看见你,这就走啦?”葛大爷还真一副舍不得他走的样子,说。 “真得走了。我还有事要去办。”夏至安笑着跟他们说再见。 葛大爷看他开车走了,端着大茶缸子笑眯眯地离开了窗口。 那边欧阳灿进了办公室,看看时间已经很紧,顾不上休息,开了文件柜的锁把上庭要用的材料取出来。虽然是她已经很熟悉的材料,她还是抓紧时间翻了翻,再温习一下。等办公室门被敲响,她应了一声“请进”。 赵一伟推门进来,说:“集合了。” “来了。”她把材料放进文件袋里,其余的都放回柜子里锁好。 下楼的时候正好遇到白春雪。 “师姐,带钥匙了吗?我锁门了。”她忙说。 “带了。你出庭是吧?”白春雪问。 “嗯。605案。”欧阳灿回答。 “快去吧。”白春雪说。 “好。”欧阳灿匆匆下楼。 白春雪想起来,回头看她时,却发现她脚步有点儿别扭,想喊住她问问,正好有同事看见她,过来打招呼,就混过去了…… 欧阳灿上了赵一伟的车,抬起伤脚来搭在腿上,一边揉着一边拿出资料来看。赵一伟了解她出庭之前的习惯,只管开车也不跟她说话。她发现有信息提示,点开见是白春雪发来的,问她脚怎么了,是不是又不小心崴着了?她笑着回了句是的不过已经好多了。 白春雪让她小心一点儿。 她忽觉得有点不对劲,问:“有什么事儿嘛?” “等你回来有事儿想跟你聊聊。”白春雪说。 “好。”她说。 刚要把手机放下,白春雪给她转了一条新闻过来,说:“回头再看。看完咱们再说。” 她看了眼标题,是重大交通事故,以为白春雪发这个是预备跟她讨论专业问题的,不着急看,就把手机放回了包里。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儿紧张啊?”赵一伟问。 车子已经到了法院门口,正在排队等待放行。 欧阳灿把资料和笔记本都塞回包里,深吸一口气,说:“是有点儿。好久没有出庭作证了,怕到时候手生。” “负责这案子的检察官那简直是老狐狸里的老狐狸,你手生一点儿,也不妨碍。”赵一伟停下车,把他的背包拿了。 欧阳灿也背包下车,两人一起往法院大楼走着。 台阶又高又陡,欧阳灿偏又走不快,赵一伟放慢速度等她。 “睿睿这几天怎么样了?”欧阳灿从包里拿出折扇来,打开遮着阳光。天气还真热,走得一头汗。 “好多了。医生说再观察几天,情况稳定的话可以考虑这周五出院。”赵一伟做出长出了一口气的样子。“这段时间真是给她吓死了。” “这不好了么,你们也可以休息一下了。”欧阳灿说。 两人走上台阶,站下休息了片刻,才走进法院大楼。 第十七章 林深见鹿 (二十三) “我们幸运,睿睿脱险了。鲁海生的女儿情况很不乐观。医生都下过病危通知了……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他已经够惨的了,孩子要是再走了,简直没指望了。”赵一伟说。 欧阳灿摇摇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赵一伟说到这个心情也不太好,“唉,做父母的当然更能体会这种心情。他是先送走了老婆,又送走了老娘……还都不是正常死亡,想想都觉得怕。” “他母亲的死因鉴定出具了,要是南区分局那边调查没有异常,应该可以结案,办理后事了。”欧阳灿说。 “是啊,不知道他那边有没有人帮忙……听说他老板人还不错?”赵一伟问。 欧阳灿点了点头,“应该是还不错。” “亲戚朋友总有几个可以帮忙的吧。”赵一伟叹口气。 法院大厅里冷气十足,欧阳灿从外面进来不一会儿便觉得冷,不禁念了句:“中央空调温度调这么低,法院用电不花钱么?” “花钱的呀,可是制冷功能太好了,没有办法。”这时候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一个瘦瘦的青年笑道。 两人认识这是书记员蔡新,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等他走了,赵一伟抬手指了指电子屏幕,说:“你看,今天咱们这个案子的审判长是谭院长,辩护人是锦德行的唐律师,等下法庭上有热闹瞧了。” “老唐律师还是小唐律师?”欧阳灿的手机在口袋里响,正低头往外掏,顺口问道。 “老唐律师。他现在是半退休状态,才会偶尔接这种法律援助的案子。咦,这么巧啊……欧阳,你不知道?”赵一伟问。 “我怎么会知道……又不会经常打电话过去只为聊工作。唐伯挺热心公益的……”欧阳灿说着,也看了眼电子屏幕,这才明白过来赵一伟说的是什么意思。 电子屏上显示同时进行审判的还有另外一起案子,负责起诉的检察官是曾悦希。 “今天检察院王牌都使出来了,这是要拼了啊。”赵一伟啧啧两声,看了看表。“去里边坐吧。外面站着多累,你这脚受不了吧?” “还行。”欧阳灿说。 她走在赵一伟身后,往休息室去。 进了门,她回手关门,就见几个人脚下生风似的从门前经过。她一眼认出走在最前面的是曾悦希,停了停,才轻轻关好门,找了个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坐下。手机里有曾悦希发来的信息,问她脚上的伤有没有好一点,告诉她早上他让人去她家里送过药了,希望对她有帮助……她简单回复道:“已经可以正常行走,不用担心。今天庭上加油。” 他没回复,应该在集中精神准备战斗吧。她也把手机调到了静音模式,继续看她手上的资料…… 两个小时之后,法庭上双方还在唇枪舌剑,老辣的刑事律师唐锦生一丝不乱,按部就班地来。 欧阳灿完成了她的出庭作证任务,回到休息室里,看了一会儿直播画面,收拾好她的东西准备离开。赵一伟在她之前出庭,结束之后接到局里电话,已经先回去了,她得自己去搭车。她准备起身,忽的想起白春雪给她发的那条新闻,顺手点开看看。 第十七章 林深见鹿 (二十四) 新闻很短,只有一段文字加三张车祸现场的照片。这场车祸今天凌晨发生在海底隧道中段,导致隧道临时关闭……新闻内容描述很模糊,事故发生的原因也并未提及。她莫名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点开其中一张图片放大些想看清楚。只是照片像素很低,放大就成了一片马赛克……不过她还是认出来撞在一起的那四辆超跑的基本款式,和其中一辆的车牌后两位数。她仔细看了又看,虽然仍有些不得要领,还是给白春雪发了条信息问道:“那辆白色的三叉戟是丁在中的吧?他什么时候回国的?” 白春雪电话打了回来,说:“是他的车。应该是上周回国的。” “人死了没有?”欧阳灿问。 “不清楚。车祸的消息目前都打听不出来。不过肯定是死人了。车祸场面看看就有数了,不死也得重伤。”白春雪说。 “似曾相识。”欧阳灿道。 白春雪沉默片刻,道:“这一回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逃过去……你那边结束了?” “嗯,刚结束。我正准备回去。”欧阳灿说。 “等你回来说。我给你打饭。”白春雪道。 “好。谢谢你啊。”欧阳灿道。 “客气什么。一会儿见。”白春雪说完挂了电话。 欧阳灿又看了一遍新闻。 她抬手抹了把鼻子,关掉页面,站在那里发了会儿愣,才拿起包走出休息室。 法院大厅里有不少人,但还是很安静。 她走了没几步,便看到曾悦希从前面法庭里走出来,几乎是同时也看见了她,愣了片刻便跟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让他们先走,他便朝她走过来。 “你今天也出庭吗?”他问。 欧阳灿点点头,“隔壁法庭。我的部分刚结束,里面还在继续。你呢?” “暂时休庭,下午继续。”他说着话低头向下看。 欧阳灿便抬脚晃了晃脚腕,说:“没事了。我给你回复信息了,你没看到吧?” “出庭之前关机了。我还没顾上看。”他这才抬起头来。“你一个人?同事没来?” “有一起来的。但是他有任务先走了。”欧阳灿说。 “所以你怎么回去?”曾悦希问。 欧阳灿笑了,说:“坐车回去啊。法院门口这么大地方,打不着车啊?叫车也方便的。” “这块儿不准停车。你要走很远才能坐上车,天还这么热。”曾悦希慢慢地说着,抬腕子看了下表。 欧阳灿不等他说,先道:“没关系,我走两步完全可以的。你还是抓紧时间休息下吧,今天庭上精神很紧张吧?” “强度比较大。你怎么知道的?进来旁听了?”曾悦希问。 欧阳灿摇摇头,“休息室有闭路电视嘛。不过只放了我们那边的声音,看你像演哑剧。” “走吧,我送你回去。”曾悦希说着抬手轻轻搀了她一下。 “不用的……”欧阳灿小声说。 “走吧。”曾悦希说着,想起来什么,回头喊了同事一声,说:“我出去一下,大概四十分钟后回来。” “等下盒饭帮您领吗?”那人看了看欧阳灿,微微一笑。 “帮我领。谢谢。”曾悦希说。 欧阳灿看着他,他指指外面。 “我车就停在下面。走吧,大家都看着呢,再看下去我猜你要尴尬了。”他也小声说。 “真的不耽误你吗?”欧阳灿问。 “不耽误。我也正好出去透口气。”曾悦希说。 欧阳灿看看他脸色,觉得有点不是很好,就没说什么。穿过大厅出了门,欧阳灿果然一眼就看到了他那辆停在下面小广场上的车,的确是很近,下台阶第一辆。 车子被太阳晒得像个烤箱,曾悦希把空调开到最大,欧阳灿坐下来拿出她的小扇子来扇扇风。曾悦希看看她,说:“扇子很漂亮。” 欧阳灿停下来,扇子拿在手里,点点头。 曾悦希问:“喝咖啡吗?” “有吗?”欧阳灿问。 曾悦希把手中的杯子打开,顿时一股咖啡香溢了出来。 “香。”欧阳灿赞道。 曾悦希从储物盒里取了个纸杯,倒了半杯咖啡给她,“喝完自己倒。太满怕洒出来烫手。” 他说完发动车子。 欧阳灿捧着纸杯,吹着冷风,啜了一小口。咖啡很香……这让她想起那天晚上,他们一起爬到山顶,在公园里坐着看夜景时候的情形。那还是不久之前的事,现在想起来却觉得遥远……她出了会儿神,轻声说:“其实你不用这么麻烦送我的……” “我们至少还是朋友。再说要不是我,你也不会扭伤脚,对吧?”曾悦希慢慢地说。 “那我们就别提这茬儿了……好吧?伤很快就好了,你不用放心上。”欧阳灿说。 曾悦希没出声。 欧阳灿也没出声。曾悦希车开得很稳,几乎感觉不到车子晃动。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咖啡。 “你出庭的时候经常自己带一杯咖啡吧?”她问。 “对。习惯了。”他转头看了她一眼。 “我记得我很久以前有一次看到你出庭,就记得你抱了一摞卷宗,上面放了一个保温杯,走得飞快。我就想这人好帅啊……杯子还不掉呢!走得多稳……然后他们告诉我说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曾悦希。”欧阳灿吸了下鼻子。 曾悦希把冷气调低一点。车厢里已经凉下来了……红灯,他停下车。 “那是你第一次见我?”他问。 “应该是。在那之前就只是耳闻了。我从前对检察官的印象比较刻板,后来工作慢慢接触的多了些,知道这个群体人也分很多种的。”欧阳灿说。 “比如?” “比如业务很精,非常正直,也很有勇气、极为清廉的,当然也有正好相反的。”欧阳灿说。 “对不起,我可能……我是让你失望了。”曾悦希说。 “不。并没有。我仍然觉得你很了不起。”欧阳灿匆促地笑了笑。她转脸看着他,“因为我妈妈的原因,我可能对一些事情比较敏感,而且我可以很确定地说在一定时期之内,都会是敏感的、无法释怀的。所以我的一些反应可能超出了必要的范畴,我想……你应该是可以理解、可以谅解的。对吧?” 曾悦希没有回答她,车子慢慢启动,再往前一点就是警局正门了。 他忽然觉得似乎就剩下这点时间了…… 欧阳灿假装没有看到他紧握方向盘的手,指节都泛白了。她把空了的纸杯叠好,装进口袋里,停了一会儿,说:“我会帮你喂猫的,在你特别忙的时候。” 第十七章 林深见鹿 (二十五) 曾悦希嘴角动了动,终于也笑了。 他目视前方,伸手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有空会带你吃好吃的。” 欧阳灿眼眶有点发热,幸好此时到了目的地。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动作,好让自己能以最快的速度下车,可车还是越过警局大门才停。 “我到了。”欧阳灿说。 曾悦希点了点头,“下车吧。慢一点走。” “嗯……下午庭上加油。”欧阳灿开了车门。 “好的。我会加油。”曾悦希说。 欧阳灿笑着点了点头,“相信你。” 曾悦希等她下车,也跟着下来。但他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这边看着欧阳灿走了。太阳光直射在后背上,有灼热的痛感。 欧阳灿回了下头,见曾悦希还在那里,挥了挥手…… 她没有听到车响,知道他还没有走。她没有再回头,一直往前走。 正午的阳光把院子里的水泥地晒得滚烫,走在上头脚底发热。她走得满头大汗,走进办公楼,冷气拂到脸上,汗珠子已经顺着眉梢滚下来了……她站在那里擦了把脸,眼角进了汗水,杀得有点疼,她忙拿手帕按住。 “欧阳,你怎么了?”值班室窗子被推开,陈逆的脑袋钻出来,问道。 欧阳灿拿下手帕,说:“没事儿啊。” “没事儿你哭什么?你今天不是出庭?被虐啦?不会吧……”陈逆说。 “开玩笑!我准备做得那么充分,怎么可能被虐?你就盼着我点儿好吧!”她笑道。 “我就说嘛,你要是出庭还会被虐那可就不知道遇上什么大牛了。吃饭没?”陈逆问。 “没有。白师姐给我打饭了,我这就上去吃。走了啊。”欧阳灿笑道。 “快上去吧,我们都吃完了。”陈逆说完缩回去了。 欧阳灿笑笑,赶紧上楼了。 白春雪正在办公室等她吃饭,见她进门,似乎是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等她坐下才问:“你又没打伞在大太阳底下走是不是?看你明天爆不爆皮。” 欧阳灿咧了咧嘴,好一会儿才说:“爆皮怕什么呀,谁会在意。” 白春雪瞅了她两眼,说:“去洗洗手回来吃饭。” 欧阳灿听话地去洗了手,顺便还擦了把脸,回来却仍然还是副有点萎靡不振的样子,看着桌上的饭菜提不起神来。 白春雪看她这样,问:“你是因为看了我给你发的东西郁闷呢,还是失恋了?” 欧阳灿没出声。 白春雪倒愣了一下,说:“不会真的失恋了吧……怎么回事?前阵子不是还挺好的么,整天傻乐傻乐的。” “也……师姐,我现在心乱,不想说。等我能说了再跟你讲吧。”欧阳灿说。 白春雪点了点头,夹了两块牛肉给她,说:“吃!失恋了就得多吃点肉,有了力气就恢复的快。” 欧阳灿嗤的一声笑出来,抬手按了下眼角,“这是什么原理啊。” “这是比较务实的原理。最美好的年纪不该浪费在失恋之后的消沉上。那么多事儿等着做呢,还要恢复精神再战江湖哩。”白春雪道。 欧阳灿笑了会儿,轻声说:“暂时都不想谈恋爱了。真累。” “顺其自然。”白春雪又给她夹了两块牛肉,催促她吃,自己却吃了少少一点青菜和米饭就放下筷子。“你吃着饭,我跟你说,昨晚那车祸……” “嗯?”欧阳灿看她。 “有一个死者你可能认识。”白春雪说。 第十七章 林深见鹿 (二十六) 欧阳灿停下来,问:“谁?” 白春雪说:“梁嘉维的前未婚妻谭倩。” 欧阳灿睁大眼,这回是真有点震惊了……“这……” “我不是微信上和梁嘉维他姐是好友吗,上午看她发了条朋友圈,后来删掉了。”白春雪道。 “所以这一次应该也会默契地集体封口?”欧阳灿虽然被梁嘉维这位前任未婚妻车祸丧生的消息迎面拍了一下脑门,还是很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白春雪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虽然看目前这个情况像是要往这个方向发展,可是这次车祸涉及的几个家庭恐怕都不简单,没那么容易捂住。除非他们达成一致,想把这事儿抹去……这也不是不可能。” 欧阳灿眯了眯眼,冷笑了下。“我想知道这回丁在中是不是还能全身而退。” “重伤。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白春雪说。 欧阳灿又冷笑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照迷信的说法,他们丁家今年流年不利。丁奎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落下终身残疾,丁在中又出了事。” 白春雪轻轻点了点头,说:“这么一说还真是。我们就……静待后续吧。” “我看过他们开快车。”欧阳灿说。 “什么时候啊?”白春雪问。 “就前阵子。那天晚上我和爸妈还有夏至安去看芭蕾舞剧,回来的路上。当时他们一拨儿人飙车,差点儿刮到夏至安的车,很危险的。”欧阳灿说。她还能记得当时那几辆车开得风驰电掣的样子,也记得夏至安生气地样子。他说过吧,这些人不出事就罢了,出事肯定就是大事……“不幸被他言中。” “谁?”白春雪莫名其妙地问。 “夏至安啊。他当时看他们飙车,气得眉毛都炸了。那天才看出来他要发起火来挺吓人的……哦,那天晚上的事儿一桩接一桩的。从大剧院回了家还出了档子大事儿,到现在还没了。”欧阳灿想起还在医院躲着养伤的田藻,摇了摇头。“想想从我回来,就老有这样那样不顺心的事冒出来……今年夏天又特别热,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白春雪说:“再熬几天就过去了。” 欧阳灿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碗筷不吃了。白春雪催她再吃点儿,她摇摇头。 “看你精神不大好,去眯一会儿吧。下午要是没什么事,准点下班就回家好好休息休息。”白春雪说。 “我回来的路上还喝咖啡了,这会儿不困……好多事儿呢,我洗把脸回来就开工。”欧阳灿说着站起来,把桌子收拾好,去洗过碗筷回来,果然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坐在办公桌前开始工作。 白春雪见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想想这会儿也幸好是工作多得没一点儿缝隙可喘息,也就不说什么了……两人一下午也没说几句话。到了下班时间,白春雪抬头看看还在录入资料的欧阳灿,说:“下班了,大熊猫。我顺路送你回家吧。” “嗯。”欧阳灿答应着,关电脑,收拾桌子,把资料锁进文件柜里。她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说:“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喂?那个,你不……你已经到了啊?” 白春雪拿了杯子在喝水,看欧阳灿站在那里接电话的神情,不由得好奇,无声地动着嘴唇问她:“谁呀?” 第十七章 林深见鹿 (二十七) “夏至安。”欧阳灿放下手机,说。 “所以?”白春雪看着她,晃了晃杯子。“夏老师怎么想起来接你下班了?你看看外面这大太阳……今天多热啊。” “估计是惦记葛大爷那茶叶了吧。”欧阳灿说。 “哎?”白春雪笑起来。“还有这事儿?” “没有!我瞎掰的……葛大爷可喜欢他了。提起他眉开眼笑的。”欧阳灿说。 白春雪也笑。 “他周末跟我爸和小叔出海钓鱼去了。钓了条鲨鱼上来,结果自己手给豁了个大口子,我不是给他处理伤口了么……然后他就送我上班。”欧阳灿说。 “哦,上班也是他送的。”白春雪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气来。 “是啊,那你看我的脚……”欧阳灿走过来些,抬起腿来,把制服裤子往上提了提,露出脚踝来。 脚踝是肿的。 白春雪有点儿费劲地弯腰看看,说:“你这是什么时候崴的?脚上有旧伤,你小心一点。万一复发了不是开玩笑的。” “这倒不至于。”欧阳灿放下裤腿,整理下制服。“就是不小心崴了下,已经好差不多了。” “夏老师还挺关心你的。”白春雪说。 “难兄难弟,互相帮助吧。走吧?”欧阳灿背起包来,顺手接了白春雪的包过来帮她拎着。“你自己开车吗?林队估计不能准点下班吧?” “他能准点下班……神了呢!我开他的车。”白春雪说。 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下楼穿过院子,在刑警大队停车场上却没看见林方晓的车。欧阳灿左右看看,下班时间已到,车子走了大半了,林方晓的车很显眼的,如果在单位的话不会看不到……她问:“林队开车出去办事了吧?” 白春雪皱了皱眉,说:“八成是把我这茬儿给忘了。” “打电话问问?”欧阳灿提醒她。 白春雪手机都拿出来了,缓了缓,说:“算了,万一开会,打扰他也不好。我自己回去就行。” 欧阳灿看看她,轻轻摸了摸鼻尖。 白春雪身形还没变,可上了一天班辛苦自不待言……她倒没有抱怨,还是笑眯眯地跟她讲着话一起往警局大门走去。一路上遇到好久没见到白春雪的同事难免跟她打个招呼,问她这是不是回来上班了……欧阳灿走在白春雪身边,听她轻声细气地跟人说着话,心想师姐这么温文尔雅的女人,和林方晓那粗线条的男人,也不知道怎么搭配来着……她想着想着就出了神,手里的包被白春雪接回去才觉察,见已经出了大门,白春雪示意自己左转去坐公交车,她忙拉住她,眼一转就看到夏至安的车停在右前方路边。 “师姐你跟我来。”欧阳灿拉着她指指那辆车。“让夏至安先送你。这么热的天走到公交站都热昏了。” “不好麻烦夏老师。我没关系的……”白春雪连忙拒绝。 “不麻烦他都麻烦了,不差五分钟的路。走吧……回头我好好谢谢他就行。”欧阳灿说。 两人正在说着,就见夏至安下了车。白春雪往那边看了一眼,“啧”的一声,说:“夏老师这形象,往这大门口一站,可是撂倒一大片制服男……咱们局出了名的帅哥多,一衬可就是‘粉色如土’了……” 欧阳灿带要说什么,见夏至安已经来到跟前,忙先咽了下去,说:“这是我师姐,白春雪。林队的家属。师姐,这夏至安。” “白师姐好。”夏至安笑着打招呼。 “夏老师好。久仰大名了。”白春雪笑道。 “你们先上车吧,我去传达室有点事。”夏至安说。 “你去传达室干嘛?”欧阳灿惊奇,都忘了自己打算跟夏至安说先送白春雪回家这事儿了。 “刚想起来上回葛大爷说过要给我一包他家的茶叶,早上匆匆忙忙的我忘了,他应该也忘了……” “不是吧……那万一……”欧阳灿正说着,被白春雪扯了下。她看了眼白春雪,说:“哦,那好,我们车上等你啊。” “好。”夏至安笑着走了。 “干嘛不让我说?葛大爷老说给人茶叶……就是听见的多,拿到的少。万一葛大爷就顺嘴一说,那不尴尬了?”欧阳灿小声说。 白春雪上车坐在后座上,等欧阳灿在副驾位子上坐定,才笑道:“葛大爷那茶叶可好了。那品级的茶叶他女婿那茶园一年能有两斤就不错了,是谁都能给的?他稀罕的才给一撮儿呢。林方晓得了两撮儿了,得意死了。” 欧阳灿笑起来,就这会儿工夫,从后视镜里见到夏至安回来了,上了车便打量他一下,问:“真给你了?” “还能是假的?”夏至安笑着把手里拿着的一个小纸袋放到储物盒上。“要给我两包,我就拿了一包。这茶一闻就是特别好的,不好多要。” “是你看着葛大爷那特别肉痛的表情了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 “我倒他茶杯里的茶他都是那个表情,特别夸张。你也真是实在……说给还真追着要。这下老头儿要肉痛好几天了。”欧阳灿笑起来。 夏至安笑着转回头去,说:“白师姐去哪?我送你。” 白春雪正在听他们俩跟说相声似的讲葛大爷的趣事,见问忙说:“顺路把我捎到人民会堂那里就可以。” 夏至安笑笑,看欧阳灿。 欧阳灿就说了地址,说:“麻烦夏老师先送我们白师姐回家。谢谢。” “不谢。”夏至安发动车子,前面路口转弯。 “路很熟了吗?怎么都不问要怎么走?”欧阳灿问。 “走错了你就该吼了。”夏至安道。 “也对。” “你比导航灵多了。” “……好好开车。真是欠打。”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笑,看了看她,问:“脚腕子疼不疼?” “还行。略酸。”欧阳灿说。 “欧伯和伯母本来准备晚上出去吃饭,给叔叔和蔺阿姨饯行。蔺阿姨说考虑到你上一天班,再出门的话脚腕肯定难受,建议在家吃。”夏至安说。 “我没关系的呀……所以最后就定了在家吃吗?”欧阳灿问。 “嗯。蔺阿姨说自己家人不用那么客气。晚饭是她和欧叔准备的,好多好吃的。”夏至安道。 欧阳灿正好有点饿了,一听就有点开心,回头跟白春雪说:“我叔和我婶做饭都超好吃……师姐,你要不去我家吃吧?” 第十七章 林深见鹿 (二十八) “我还是不去了。我现在天天回家照着我妈的营养食谱吃,不回去吃她会念我好几天。我是惹不起我们老太太的。”白春雪笑道。 “妈妈都这样。”欧阳灿说。 “妈妈都这样?”夏至安笑问。 “哦……可能我妈特别一点。她不念,打。”欧阳灿摸摸头。 白春雪笑道:“你准是干了什么该打的事儿。” “是啊……能让她满意的地方太少。”欧阳灿说着,忽然转头指了下夏至安。“要是可以的话,想跟他换换灵魂。学习一下怎么能特别受欢迎。” “想得美。”夏至安笑道。“独门绝技怎么能随便就让人学了去?以后要靠这个行走江湖的。” “江湖哪儿装得下夏老师您啊!您得汪洋大海!”欧阳灿把那一小包茶叶拎起来抖一抖。 白春雪笑到肚子疼,“你们俩也太逗了……不行,我不能笑了。” 欧阳灿回头看她,“没事儿吧?” “没事儿,笑的肚皮疼。”白春雪说。 欧阳灿抽了张纸巾给她,说:“来,试试夏老师这高级的纸巾。夏老师的纸巾都得从外地专门快递过来的。” 白春雪接过来,很配合地对着光看了看,小心地印在眼角,说:“这么金贵的纸巾,我好好用……” “我再给你抽一张备着。”欧阳灿说着又抽了一张出来递给她。 夏至安看着她们俩笑做一处,也笑道:“拿我开心啊?你小心等下送白师姐回家之后,我直接给你扔汪洋大海去……” “哎呀,怕死了,到你地盘了!”欧阳灿笑道。 夏至安看了下前方的路标,马上转了弯。 白春雪见马上到家了,笑道:“你们两个活宝,以后不敢让你们送我回家了……我腹肌都酸了,这要足月,不是要笑到早产?不敢不敢。” “哪有那么夸张啊。”欧阳灿笑道。 夏至安笑着问清楚是不是前面这个院,才停了车,要下去开车门,白春雪忙说:“不用这么客气。麻烦你送我回来就很不好意思了。今天你们还有安排,我就不耽误你们时间了,改天林方晓有空,咱们一起吃饭。试试我的手艺,好吧?” 夏至安微笑,欧阳灿等她下了车,看她稳稳站在路边了,说:“那你快回去吧。外面好热。” 白春雪笑着点点头,特别跟夏至安说了再见,挥手让他们先走,道:“快点回去吧。让家里等久了不好。” 夏至安这才把车开走了。 白春雪站在原地看车子转了弯才走开…… 夏至安说:“白师姐回去了。” “嗯。”欧阳灿转回头来,笑笑。“白师姐很好吧?” “和气。” “白师姐简直完美。”欧阳灿说。 她靠在座椅背上,沉默下来。夏至安见她许久不出声,转头看她一眼——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无意识地抬手咬着她的指关节……他伸手过去把她手拉开,吓了她一跳,转过脸来看着他。他看着前方,说:“埋汰死了,这么大个人了……回去洗干净手再咬嘛。” 欧阳灿愣了一会儿,忍不住笑起来。 夏至安停了车,看她还在笑,便说:“稍稍休息一下吧,等会儿回家还得装没事儿人。你这样也挺累的。” 欧阳灿眯眯眼。 夏至安把小茶叶包拿起来,跟拿宝贝似的小心地放进包里,见欧阳灿不动,他抬眼看她。 “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我有说什么吗?”欧阳灿问。 第十七章 林深见鹿 (二十九) 夏至安看了她,说:“还用说什么,开心不开心全写在脸上……下车。” 他说着先下了车,见欧阳灿还坐在那里,探身向车内看看她,示意她快点儿。 “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想不开,也可以跟我聊聊。不过现在不行,等会儿有好吃的,不想听了以后也跟着你情绪不好,没胃口吃那可就损失大了。” 欧阳灿白了他一眼,下来甩上车门,“你这个人真是太讨厌了。我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跟你聊心事?” 夏至安笑,指指自己身边这块阴凉地让欧阳灿走着吧。 欧阳灿看他笑,偏不走那边,“我不开心,你还高兴了是吧?” “是。”夏至安一本正经地说。 欧阳灿抬起手来,按了按胸口,自言自语似的说:“不生气,我不生气。” 她说着往家走。上了一天班,脚踝比早上的时候肿了些,有点酸痛。不过幸好夏至安车就停在门口几米远处,她没走几步,伸手就摸到大门把手,听着被不知哪知狗扒的啪啪作响的铁门响,忙开了门。里头那个金黄色的影子呼的一下就扑了出来,夏至安眼疾手快把欧阳灿拦了一下,伸手扯住了胖胖的脖扣,一边拍着它大脑袋安抚,一边说:“嗬!你也不知道躲避一下,胖胖没轻没重的给你踩几下,这两天修养白费……” 欧阳灿看着胖胖冲着他去了,他那条黑色的长裤顿时就沾上了一层金色的细毛,不禁笑了笑,先进门了。 夏至安拉着胖胖也跟着进来,随手关门的时候看到门边放着两只大木盆还有一些毛刷什么的,咦了一声,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欧阳灿听见,一眼看见那小二和三三跑过来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不住地摇着尾巴,说:“应该是给那两个小的洗过澡……没看它们躲那么远啊?看着盆害怕呗。” “蔺阿姨给洗的吧?”夏至安问。 “应该是。小婶在,总要帮我妈干点儿什么。”欧阳灿说。 “她们相处得很好。”夏至安说。 “嗯。很难得吧?都说我们家这样的家庭也不是很多。婆媳啊,妯娌啊,兄弟啊……和和气气的。”欧阳灿轻声说。 夏至安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欧阳灿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也没说什么,进了门,先喊了句“小灿回来啦”,从挂钩上拿了粘毛的滚筒递给夏至安,“你快点儿弄一下,不然等会儿你就是个行走的卷毛狗。” “你才是!”夏至安接了滚筒,没好气地回嘴。 低头看了自己深色长裤上这一层金毛,轻轻拍了下胖胖,“都是你!” “怎么都是它了?石头不掉毛啊?”欧阳灿不乐意了。 “石头毛色深,沾上也看不出来。” “那你别穿深色的,还穿你的鹦鹉装。鹦鹉装沾多少狗毛都不显,还漂亮。”欧阳灿说。 夏至安正粘着裤子上的狗毛,听着这话简直瞪了她一眼,刚要回嘴,见蔺清如从屋里出来,笑着说“你们俩在门厅这嘀嘀咕咕什么呢?快进来凉快一下,喝杯茶”。他便笑着答应了。 蔺清如和欧阳灿一起看着他仔仔细细、一丝儿不乱地继续清理着狗毛,都忍不住笑。蔺清如指指厅里,说:“刚刚泡了茶。” “我先上去把警服换下来。”欧阳灿指指身上。 “去吧……脚腕子有点肿吧?”蔺清如问。 “有一点点。不过还好。”欧阳灿说。 “那你慢点走。晚上我再给你揉揉。本来还想再住几天,还能照顾照顾你,可是单位有事,让我提前销假。”蔺清如说。 “没关系啦,小婶。我就剩下恢复了,这又急不来。您工作重要。”欧阳灿忙说。 蔺清如点点头,拍拍她肩膀。 灿妈在厨房喊她,她先走开了。 欧阳灿也要走,回头见夏至安回过身来在看身后,有点儿好笑地倒回去,把那滚子拿在手里,给他身后滚了两下,说:“好啦,一点儿都没有了……你上去脱了裤子再一点点儿往下沾不就行了?非站在这儿费这劲?” “我从这走回房间至少要三百步……” “服你!”欧阳灿摆摆手,“咦,你这拎的什么?” “我拎了一路了你才看见。”夏至安抖了抖手里这个袋子。 “谁没事儿看你拿了什么东西啊。”欧阳灿说。 夏至安经过她身边,把袋子迅速打开又合上。欧阳灿眨眼间就认出来那是两瓶绝好的红酒,不禁眼睛一亮,“哪来的?干嘛的?” “一瓶今天晚上喝,一瓶么……”夏至安看看厅里没人,这会儿也没人从餐厅出来,从袋子里抽出一瓶来,故意晃了晃。 欧阳灿仿佛闻到了酒香。 夏至安忽的一下把酒瓶塞到她怀里,转身拎着袋子就往餐厅去了。 欧阳灿抱着酒瓶,开开心心地悄悄沿着墙边儿往楼上溜…… 夏至安笑了笑,过去把酒放在餐桌上。 第十七章 林深见鹿 (三十) 灿妈正在灶台前跟蔺清如研究那锅汤,听见脚步声见是夏至安,笑道:“小夏回来啦?饿不饿?先吃点什么?” “我这会儿还不饿。先上去换衣服……伯母,我带了瓶红酒回来,晚上佐餐用最好。我听蔺阿姨说今晚红肉比较多。”夏至安说。 “那正好。费心。”灿妈笑道。 夏至安指指楼上,笑着走开了。 蔺清如等他走远,悄声说:“咦,为什么带进门来是两瓶,这会儿就只剩下一瓶了?那一瓶去哪儿了?” “哎?”灿妈看着她笑。 “我刚才注意到了啊。进门的时候就顾粘那一裤子狗毛——大嫂,胖胖掉毛真不是乱讲,绝对能名列狗界第一。那毛掉的跟下雪似的——然后手边就放着那个袋子。我一看是酒,他又不喝酒,准是带回来晚饭时候喝的……这孩子是不是周到吧?” “这你都能留意到!”灿妈笑道。 “不是多看了一眼么?是被小灿顺走了?”蔺清如忽然想起来这个茬儿,拍手笑道。 “不会吧?”灿妈拿着汤勺,回头看她。 “那小家伙……心情不好就喝酒的嘛。忘了上回喝醉的事儿了?多吓人!要不你会禁止她喝酒?”蔺清如提醒道。 “这不行……”灿妈搁下汤勺,手在围裙上抚了抚,那架势就要上去看看。 “哎哎哎,干嘛呀?上去搜查?”蔺清如忙拦着灿妈。 “这不是开玩笑的。心情不好就喝酒,养成习惯,那还得了?”灿妈说。 “你看你,我不过就是一说……不至于。我看她这回成熟多了,情绪控制的挺好的。再说我们这么多人热热闹闹混过一天两天的,她工作又忙,有事儿干着很快就过去了……放心。别这就上去呀,万一我猜错了呢?”蔺清如笑道。 “我又不会那么傻,上去当然是找个理由……她脚脖子好点儿没有?”灿妈问。 “累了一天,有点儿肿也正常。我看没什么大事儿。”蔺清如说。 灿妈跟她念叨着小灿这个“玻璃脚脖子”,转身又去看那锅汤,结果当然还是汤更重要,也就忘了上去抓包女儿藏酒这事儿了…… 欧阳灿回到房间里,把那瓶酒拿起来左看右看,仔细辨认着酒标,心满意足地往桌上一放,正要去换衣服,就看到酒瓶旁边有一个纸袋,拿过来看看,一下子想起来早上曾悦希说过送药的事。她把一盒盒药拿出来看,都是外用药,有英文有日文也有德文。日文和德文还很贴心地贴着中文翻译……她看了一会儿,把药放回袋子里,往里推了推,去把警服换下来,挂在衣架上。她开了衣柜,看到里头的骨架,想着很久没擦了,也该搬出来通通风,就把骨架搬出来,去拿了干净的麂皮来仔细擦了擦浮灰。最近一直放在柜子里,除了摸上去有一点点潮湿,倒不脏……她手指轻轻碰碰指节,叹了口气。 “还是出来见见阳光的好啊。”她说。 她听见外面婶婶喊她吃饭,忙答应一声,从地板上爬起来找了干净的T恤长裤换上出去,正好遇到夏至安也下楼来,看他果然换了一套彩虹色T恤白色亚麻长裤,点点头,笑道:“孺子可教也。” 夏至安不理她,带着石头趾高气扬地从她面前经过,先往下走。 欧阳灿看着他们一人一狗那架势,哈哈一笑。 “你笑什么?”夏至安忍不住回头瞪她一眼。 “看你和石头,想起一个典故。”欧阳灿说。 “打住!你能有什么好典故……” “我不说,自己笑一会儿就是了。对了,”欧阳灿笑着指指他手。“吃完饭帮你换药。” “晓得了。”夏至安点头。 欧阳灿走得慢,夏至安带着石头走不见影子了,她才挪下来,餐厅里一家人已经坐下谈笑风生。她听着这笑声,也不禁笑了笑。站在楼梯边休息一会儿,拿手机给曾悦希写了条信息:“药已经收到。谢谢。” “小灿!”灿妈在餐厅往这边看了看,“你站那儿干嘛呢?快来坐下!都等你呢。” “来啦!”欧阳灿答应。 “别催她,她脚不好么……”欧奶奶轻声说。 “噢,我又忘了。”灿妈笑起来。 欧阳灿走过来,笑道:“妈妈您还好没忘了该给我口饭吃。谢谢哦!” “欠打。”灿妈笑了。 欧阳灿坐下来,看看满桌子一人手边一只高脚杯,里头都是红酒,就她这只杯里是矿泉水,顿时嘴就扁了。 灿妈看她这样儿,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她准能哭给咱们看——得啦,你又是吃药又是养伤的,酒就免了,多吃点儿肉。小婶和小叔今天辛苦大半天,做了好多好吃的。” 欧阳灿看着满桌子精致菜品,看着叔叔和婶婶笑,“多住些日子就好了,可以吃你们做的菜。” “等我们退了休就回来。我开一家武馆,让你叔叔在隔壁开一家菜馆。”蔺清如笑道。 欧阳劼哈哈大笑,“值当为这宏图大志干一杯。” “来!”欧阳勋举了杯子。 欧阳灿只好拿起她那一杯矿泉水来“意思意思”,自己都觉得好笑。 夏至安在旁边看她笑,嘴角翘了翘,被她看见,眨眨眼。他趁着夹烤羊排的工夫,小声跟她说:“藏好了没有啊?” “不藏好我敢下来吗?搁柜子里醒着呢。”欧阳灿把自己夹的那块羊排说话间就放到他盘子里去了。 把羊排搁下,欧阳灿才反应过来,想夹走,又觉得不好意思,只好瞪了瞪眼。夏至安若无其事地把自己夹的那块分给了她,“傻不傻啊!” “你才傻!”欧阳灿大声说。 一桌子长辈同时看他们俩,灿妈瞪了她一眼,她皱了皱鼻子,低头啃排骨了…… 吃完饭一家人在客厅里坐着聊了好一会儿天,等欧老太太去休息了,才各自散了。 蔺清如上来给欧阳灿按摩了会儿,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知心话,欧阳灿才送婶婶去休息。 她洗了澡回房间关好门,要去拿藏好的酒出来喝,突然想起来还没给夏至安换药,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发消息给他:“睡了没有?才想起来要给你换药的事儿。” 他没回话。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三十一) 她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夏至安有反应,走到阳台上去看看他那边关灯没有,哪知出来就看到他正站在阳台上,不过是背对着这边在打电话……今晚没有月亮,天是阴的,只有屋内的灯光,他的彩虹色身影看起来是蒙了一层灰的……好久,只看他保持着那个拿手机的姿势,不动,也不出声。她悄悄退回来,关好门,去把已经醒透了的红酒抱出来,正打算往杯子里倒,手机嗡嗡嗡在桌上震动起来,可把她吓了一大跳,摸摸胸口,看是夏至安的电话,接起来便说:“你可吓死我了!” “偷偷摸摸喝酒呢吧?”他声音懒洋洋的,透着笑意。 欧阳灿都能看到他那一脸坏笑的样子,撇了下嘴,说:“你又知道了。这会儿有空了?给你换药啊。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老地方吧。”夏至安说。 “老地方是哪儿……”欧阳灿还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还老地方!谁跟你还有老地方……” 她拿着手机念了几句,一手拿酒瓶一手拿杯子开房门走出来,想了想又折回去,从抽屉里又拿了一个自己珍藏的水晶杯出来,走到外面厅里,果然就看夏至安大模大样地坐在桌边,石头和胖胖跟哼哈二将似的一边儿一个蹲在他身边呢。 欧阳灿“哈”了一声,说:“天,你这架势,比状元游街又高级一点了。” “我就知道你没好话说我。”夏至安把药箱打开,看她把酒杯放桌上,皱了皱眉。“干嘛?明知道我半杯倒,要给我下毒?” “哪儿啊,毕竟吃人家嘴短,给你倒一点儿意思意思。先声明啊,我就客气客气,喝不喝在你,要是醉了我可不管你。”欧阳灿嘻嘻一笑。 夏至安说:“我不喝。你也别假模假式地跟我客气……我有篇论文要赶。” “你怎么天天赶论文。”欧阳灿说。 “还不是因为你!”夏至安瞪了她一眼。 “为什么是我?我拦着你发论文了?”欧阳灿去洗了洗手回来,给他把胶布撕下来,对着光看了看伤口。“愈合得还行啊……忍着点儿啊,清洗很疼……说啊,为什么是我?” 夏至安抿着唇不吭声。 欧阳灿拿棉签给他清洗伤口,看他眉头皱着,知道这家伙疼着呢,就很快地把这个步骤做完了。也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有点紧张,等伤口干了的工夫,她额头上都一层汗,忙抽了块纱布擦擦。 夏至安看看手掌,然后看看另一只,问:“会留下伤疤吧?” “你已经够完美的了,多少留点儿疤也不减分。再说了,就是减减分也不要紧,给别人留点儿活路吧。”欧阳灿说。 夏至安又抿了抿唇。 欧阳灿笑笑,说:“放心,不会。” “要是会呢?” “你还要赖上我不成?等你伤好了,你都该滚蛋了。”欧阳灿笑道。 夏至安看她一眼,“要我不滚蛋呢?” “那就不滚蛋好了,反正我们家这么多吃饭的,不多你一个……别动。上药也疼。”欧阳灿握着他的手,给他涂药,轻轻吹了吹。 夏至安手颤了颤。 “疼啊?”她问。 “嗯。” “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哎,你智慧线和生命线都很长哎。”她看着他的掌纹,想说点儿别的转移他的注意力。“掌纹这么清晰,好命。” “你还会看手相?”夏至安笑问。 “不会看。” “那你瞎掰什么?” “因为你掌纹跟我的很像啊。白师姐给我看手相就这么说我的。”欧阳灿说着,把手伸开,和他的手放在一起。“像不像?” “这说明什么?”夏至安问。 “说明……以后说不定咱俩就是活过二百岁的老妖精,到时候还可以约着吵个架什么的。”欧阳灿说着,拿过胶布来给他贴伤口上。“我估计再两三天就可以不用胶布保护了。” 夏至安看看自己的手,点点头。 欧阳灿喝了一大口酒,眯眯眼,说:“太美了……真不来一点?” “不了。”夏至安说。 “别后悔哦。” 夏至安笑笑,拿了自己那只杯子,轻轻跟她的碰了一下。酒杯相撞那清脆而又余韵悠长的声音在静静的房间里回响了好一会儿才停,欧阳灿忽然觉得这一声简直太美妙了,完全不想让它消失……她又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酒杯,“喝一点吧,不然太可惜了。” “我怕我喝了会做错事。”夏至安低声说。 “能来得及做什么错事啊,你个半杯倒。”欧阳灿差点儿笑出声。 她大口喝酒,忽的从酒杯后面看到夏至安的脸,一口酒含在口中,差点儿呛着,忙咽下去,脸就腾的一下红了……气氛有点儿尴尬,她握着酒杯的手不住地冒汗,想拔脚就走,可是又觉得太明显了,怕彼此更尴尬。 夏至安倒是泰然自若,把用过的耗材放到一次性纸垫上裹好放在一边,药箱也收拾好了,把一切都弄妥当,说:“没别的事儿我就上去了。” “OK。”欧阳灿巴不得他这一句话,忙点头。 夏至安弹了一下那只空水晶杯,说:“好杯子。” “白师姐某年送的生日礼物。”欧阳灿笑道。 夏至安点点头。 “祝你文思泉涌。”欧阳灿举了举杯子。 夏至安拿起杯子来碰了一下,“谢谢。你早点休息。” “晚安。”欧阳灿说。 “喜欢这酒的话再给你拿,可也别一气儿喝多了。过量对身体不好。”夏至安说着走开了,顺手把垃圾都拿开。“晚安。” 欧阳灿伸手拍拍石头和胖胖,看它们跟着他走了,才说:“我还得上班呢,才不会过量。” 她盘腿坐在椅子上,本来打算把这一瓶酒都干掉的,喝了一杯之后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坐在那儿发了好一会儿呆,忽然听见房间里手机响,才起来走回去。电话已经挂断了,她看是田藻打来的,坐下来翻了下微信记录,果然田藻有留言给她:“我最亲爱的小灿,睡了没?没睡帮我个忙……” 欧阳灿默默地发了个挖鼻孔的表情回去。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三十二) “什么事儿?这都几点了,大夜猫子,不睡觉的啊?”欧阳灿打回电话去,问。 “亲爱的,我接了个笔记本用,你帮我找我的稿子发过来好不好?” “工作的事?” “嗯,要发原稿给人家……之前我都让人家自己下载盗版去看稿子。这也太不像话了。”田藻笑道。 “在你笔记本上?告诉我在哪里找。发到微信上。我找着之后在你笔记本上登录直接发给你。”欧阳灿说。 “好。” “笔记本有密码吗?” “有。”田藻说了个很复杂的密码。 “怎么这么麻烦?”欧阳灿随口抱怨道。 “以前是怕他打开看,经常换复杂的密码。”田藻说。 欧阳灿不说话了。 “换怎么复杂的都会被破解,真是难逃魔掌。”田藻叹口气。“后来我就习惯了,密码也就那样一直用着。” “你等会儿。我找到发给你。”欧阳灿挂断了电话。 她挪到田藻的房间里,看到书桌上的笔记本。她坐过去,打开电源。等着的工夫儿,她打量了一下田藻用过的这张书桌。田藻有一阵子不在了,可能在的时候也并没有怎么很注意保持居住环境的清洁,随手一摸桌子,立即觉得手指上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她抽了张湿纸巾擦了擦手,顺带擦了擦桌子,见电脑已经打开了,照着田藻发过来的密码输入,再按照她指的路径找到她需要的几个文档,登陆了自己的账号把文档发给她,留言让她看看对不对。 田藻打过电话来,说:“文档都对的。还有一件事,麻烦你帮我找几张以前的工作照……找那种你觉得还不错的就行。然后在我的个人相册里找一张我美美的照片。” “你哪一张都美美的,怎么挑?”欧阳灿开玩笑道。 “挑你觉得最美的。”田藻也笑道。 欧阳灿先找田藻的单人照。文件夹里保存的都是她精挑细选的,果然每一张都很好看。她挑了几张风格各异的照片发了过去,又去找她要的工作照。这一回就有点儿慢了。田藻保存的工作照很多,按年份月份以及活动主题细化分类,每一个分类打开都有不少照片。图片里的孩子们太可爱,她看了好一会儿,差点儿都忘记了自己要干嘛……田藻大概是等了太久,发了条信息过来问她:“你是不是觉得太无聊,闷得睡着了?” “没有。我在看活动照片……你以前的工作很有意思。”欧阳灿说。 “也挺辛苦的。小朋友嘛,可爱的时候让你想含在嘴里,哭闹的时候让你想把他们吃了!还好我是天使,我从来不生气。”田藻回复。 欧阳灿笑笑,决定打开最后一个文件夹,在里面挑合适的照片给她。但她打开之后,看了没几张,忽然像被什么击中似的,愣了片刻,手指开始不断地点击鼠标,图片在一张张迅速滑过屏幕……她看完了一遍,又从头再看一遍,然后,她拨通了给田藻的电话。 “我觉得这个参加音乐比赛的活动挺好的,从这里面挑吧?”她尽量让自己声音如常。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三十三) 田藻似乎是犹豫了片刻,马上说:“那个,你还是另外挑吧……你看看别的有合适的随便给我选几张就行。” “好。”欧阳灿答应着,另开了一个文件夹,挑那种拍的又自然又好看的照片发过去。“你们幼儿园的孩子们还参加那么高端的比赛啊?” “嗯。”田藻答应。 “现在这些孩子都去哪儿了?”欧阳灿问。 “早就从幼儿园毕业了。我带了他们也没多久的。”田藻说。 “前阵子你说想自己办幼儿园?”欧阳灿问。 “嗯……这回的事儿能成,我就有钱了。想办法把这个愿望实现了。”田藻声音里透出笑意来。 “那你还能写书吗?” “写书本来就是副业,教书才是主业。比较起来……其实我更喜欢教书。跟孩子们在一起我很高兴的。”田藻说。 “你为什么会想自己办幼儿园?” “总之……我想要是能办成的话,尽管所有的事可能都需要操心,也会有各种各样糟心的事儿,但在自己的幼儿园里,总归是可以按照自己的理念办学,对不对?” “正常来说,这个可不是个会有暴利的行业。” “没想过暴利。” “田藻,”欧阳灿顿了顿,“……” “怎么了?” “你说的‘这回的事儿’是什么事儿啊?就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是吗?”欧阳灿问。 “嗯……本来不想这么早跟你说的,怕回头不成你也跟着失望,那多不好……是这么回事儿,有影视公司要买我的版权。他们看中了我的两个合集,里面好多独立成篇的小故事都很适合拍成电影。最近他们不是都联系不上我么?是从微博私信里给我留言的。我开始也是好奇,联系了一下。没想到他们很有诚意。价钱已经谈好了……我需要钱,价格也合适,所以就卖掉了。” “靠谱吗?”欧阳灿问。 “应该靠谱……我看了合同了……问了几个认识的同行,她们说大概都是这个样子的。我看问题不大就决定签了……你觉得不妥啊?”田藻说着说着也有点儿犹豫了。 “这个我也不懂。你看这样好不好,请恩窈姐姐帮你看看吧,别吃亏。”欧阳灿想起来唐恩窈,说。 “那……合适吗?她可是大律师。” “我跟她提一提。你先别签合同。我看看明天能不能约恩窈姐姐,跟她说说这事儿。或者我们一起过去一趟。还有,田藻。”欧阳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注意安全。” “我知道。我最近很注意,没事根本连病房都不出的……你怎么了?” “那个,你能相信我吗?” “绝对相信。” “我看到你的笔记本里有我需要的东西,我能复制一份吗?”欧阳灿问。 “连笔记本都拿去用好了。”田藻说。 “我没开玩笑。”欧阳灿说。 “我也没开玩笑。好不容易我这有你需要的东西,随便你。每次都是我拖累你,你啥时候用得着我了呀?谢天谢地……好了,我先弄我的材料了,明天一早要发给人家。”田藻说。 “好。你弄好早点儿休息。”欧阳灿说。 她说完,趁田藻还没挂断电话,又补充了一句“和外界联系的时候不要透露你的住处,自己注意安全。合同不要急着签。” “知道啦。晚安。”田藻说。 欧阳灿放下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翻出刚刚那个文件夹来,反复看着里面的照片。她看了眼自己的PC端微信,点开林方晓的账号,问:“林队,在不在?有急事。”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三十四) 林方晓没有回复。 她看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22:56……已经很晚了。不过这个时间,林方晓说不定还没休息。她一边等,一边起身回自己房间找了个U盘把那个文件夹拷了一份,见林方晓还没有回复,索性先把照片发到自己的手机上,关机离开了田藻的房间。 她的心有点儿乱,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林方晓再没有回音就给他或者白春雪打电话。他们的手机都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她在走廊客厅间上来回走了两趟,一会儿想回房间去坐着等,一会儿又想去把那剩下的酒喝一点……也许喝一点就能平静些? 她第三次走到厅里,给自己杯子里又倒了半杯,剩下的放回酒柜里。她站在那里“咕咚咕咚”喝着,听见咚咚咚几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木地板上弹跳。她停下来再仔细一听,便听见夏至安在喊胖胖,“大晚上的不要玩了……” 楼上又响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欧阳灿站在那里握着酒杯发呆,突然觉得四周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她抬起手来,咬了一下指关节。细微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一点,可那古怪的念头仍然没有被驱散。她决定马上去给林方晓打电话。她刚要去关灯回房,回头就见夏至安下楼来了,看到她还在那里喝酒,问:“还清醒吗?” 欧阳灿单手晃着酒杯,只管看着他。 夏至安见她神色不大对,停下来,也看着她。 欧阳灿摆摆手,示意自己要回房了。 “你没事儿吧?”夏至安问。 “难道你下来就是为了看我有事儿没事儿?”欧阳灿问。 “对啊,我怕你喝醉了在这睡着。”夏至安说。 欧阳灿本来是随意一问的,不想夏至安回答的这么一本正经,倒愣了。 夏至安笑笑,说:“顺便的。我把资料落车上了,下去拿。” 欧阳灿无意识地点了点头,手中的酒杯轻轻磕着桌面。夏至安看着她这小动作,就知道她心里十分不安,不动声色地道:“又出什么事儿了么?你怎么这么紧张?” 欧阳灿直勾勾地瞅着他,拿起酒杯来待喝不喝的停了一会儿,又放下了,另一只手握着手机紧的仿佛要捏碎了。 夏至安说:“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我心里发毛。” 欧阳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勾勾手指,说:“你来。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夏至安走过去。欧阳灿拖了椅子坐下来,夏至安看了,拿了个方凳放在她身前,示意她把腿垫高,才在她身边那张椅子上坐了。他歪头看着欧阳手机屏上的一张照片,“看这个?” “对,你看这张照片,有什么发现吗?”欧阳灿拿着手机让夏至安看。夏至安看照片,她就看着他的反应。 夏至安倒没留意她在做什么,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说:“这是田藻的照片?你怎么拿来了。” “我跟她要的。”欧阳灿说。 “这照片是在丽宫VIP包间拍的。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包间的门牌号是1818。丽宫这个级别的包间只有这一间,一般都要至少提前一个月预定,不过特别的客人应该不需要……这里面的人要是谁有这个能力,应该是他。”夏至安在照片中的一个人身上点了点。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三十五) 欧阳灿看着他,问:“你认识他吗?” 夏至安摇摇头,说:“不认识。” “那你猜是他?”欧阳灿问。 他转脸看了欧阳灿,说:“这也不用非得认得他呀。你看,他坐主座,从那个坐姿和神态来看,这个饭局是他主导的。非常明显他跟照片里其他人的关系不是十分对等的。” “有道理。”欧阳灿说。 夏至安问:“看样子我不认识他,你倒是认识。” 欧阳灿点了点头,说:“说认识倒也不准确。” “那怎么着?”夏至安一抬眉毛。 “也就见过那么一两次面,说过一两句话。”欧阳灿说。 “这人?”夏至安又看了照片,这回微微皱了下眉。 “怎么?”欧阳灿看他表情像是见了什么不太干净的东西似的,问。 “不像是你会想要结识的人。”夏至安说。 欧阳灿沉默片刻,说:“这人姓丁,丁在中。他父亲是本地很有影响的人物……” “啊,是他们家啊。那他父亲我倒是知道。”夏至安说。 欧阳灿瞥了他一眼,“听你这口气,好像他还要等你接见似的。” “我可没那闲工夫。”夏至安说。 欧阳灿被他噎着一下,一时倒忘了自己还要问什么。 夏至安看她只顾看着自己,顿了顿,说:“所以你这大晚上的在这神神叨叨的,就是因为发现大人物儿子的照片?有八卦?” “我也没那闲工夫。我问你啊,这照片里没有明显的标记吧,你怎么能一下子就辨认出这是哪儿啊?”欧阳灿问。 “我去过的地方一般都会记得。我在这个包间吃过两次饭,不可能记错。这个包间里的卫生间非常豪华,洁具全部镀金。这让人很不舒服,所以我就印象更深一点。”夏至安说着,皱了皱眉。“你怎么对这张照片这么有兴趣?跟你哪个案子有关系吗?” “如果我告诉你,这张照片里的人至少有一半已经死了,你会怎么想?”欧阳灿问。 夏至安平静地把手机放回桌上,沉默了片刻,刚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了。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欧阳灿一看是林方晓打来的,一手拿起来接电话,一手拍了拍夏至安以示安慰,“林队,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照片看了么?” 夏至安悄悄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离她远一些。欧阳灿听着林方晓说话,看到夏至安的举动,轻轻跟他比了个手势表示没关系,夏至安就没有再挪动。 “……我是无意中发现的……对,照片里有田藻。照片从她电脑里复制的。我没有跟她具体讲……是,她之前是在那家幼儿园工作的……所以?”欧阳灿停下来。 夏至安见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好一会儿才听她问:“那现在我们马上去找她问话?已经这个时间了……” 他撑着手臂,微微皱了下眉。 欧阳灿应了一声说:“OK,那我准备一下。出了门我给你打电话……好,等会儿见。” 她挂断电话,把手机拿好,似乎忘了夏至安还坐在身边,站起来就要走。 夏至安伸手晃了晃,“这是要去找田藻吗?这个点儿?” 欧阳灿说:“嗯。晚了我怕她也会有危险。” “你怎么去?林队来接你?”夏至安问。 “节省点时间,我自己开车去。”欧阳灿说。 夏至安就叹了口气。 他跟着站了起来,说:“走吧。” 第十八章 林深见鹿 (三十六) “你先走。我还得换件衣服。”欧阳灿没领会他的意思,回身看看桌上有没有落了的东西。 夏至安看她一眼,说:“换和不换也没什么大区别。这个时间去敲人家医院大门需要警服嘛?那不是惊动太多人了么。” 欧阳灿瞪他,“我不换警服也得穿得整齐点儿。” “那我楼下等你。”夏至安说。 欧阳灿愣了下,“没事儿,我不害怕。” “谁说你怕来!你喝了多少酒?还有你的脚,怎么开车?”夏至安一脸的“你是不是真傻”的表情,就差没给她个白眼了。说完他也不等她再说什么,先下楼去了。 欧阳灿挠挠头,回房间换了条长裤,又去田藻房间把她的笔记本拿上,出来看到石头和胖胖蹲在楼梯口,犹犹豫豫地左右瞅着她,似乎不知道该留下还是该跟着下去。她过去拍了拍它们俩的大脑袋,说:“乖乖在家呆着。” 她放慢脚步下楼出门,就看见夏至安果然正在门外等她。见她出来,他默不作声先转身下台阶,她跟在他身后,一路走着,到了大门边。开门的时候门边卧着团成一圈的三只狗里只有小二抬眼瞅了瞅他们,又继续睡觉了……四周寂静到竟能听见蛐蛐叫。 夏至安按了下遥控车匙启动车子,欧阳灿问:“那你论文怎么办?” “我自己会看着办。”夏至安说。 “今晚完不成会怎么样?”欧阳灿坐上车,问。 夏至安发动车子,过了一会儿才看她一眼,说:“我又不是小学生,完不成作业会被老师罚站。完不成就完不成呗……现在去哪儿?” “哦,我给林队电话,约个位置会合。”欧阳灿说。 夏至安指指导航仪,让她输入目的地。 欧阳灿照办了,才给林方晓电话,三言两语沟通完毕,坐在位子上长出一口气,说:“本来想好好睡一觉的,这下泡汤了。” 夏至安没出声。 已近午夜时分,可因为正是盛夏,路上的车和街边的人都不少,倒也有种别样的繁华……欧阳灿看到前方红灯,一辆旧越野车停在路口,说:“前面是林队的车。” “知道。”夏至安说。车停在林方晓车后,等绿灯。 “你又知道?”欧阳灿转头看他。 “记住个见了两次的车牌有什么奇怪的?”夏至安道。 欧阳灿张了张嘴,忽然拍了下腿,说:“可糟糕了!” “怎么了?”夏至安看她。 “你这应该就是以前说的照相机的脑子吧?那不是记仇都记得特别清楚?”欧阳灿很认真地问。 “对哦,所以你把我摔得后背都裂成八瓣儿那事儿,我是怎么也不会忘的。”夏至安说。 “真想敲敲你脑壳看看是什么构造……跟爱因斯坦似的大脑值得研究,以造福人类。”欧阳灿说。 夏至安见她绷着脸说得一本正经的,知道她又在拿他开涮,见前方指示灯绿了,抬手敲了下她的头,发动车子跟上林方晓的车。 “你的脑壳才该敲开看看构造,整天想着这个那个的,也该上心一下自己。”他说。 欧阳灿轻轻哼了一声,过会儿才说:“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还对我不帮朋友的忙有看法……” 夏至安听了,忍不住笑起来,“你也挺记仇的。” “以前的事儿能一笔勾销吗?”欧阳灿问。 “你欺负我那么多回,一笔勾销你倒是划算……坚决不!”夏至安说。 “小气。”欧阳灿撇嘴。 她靠在座位上,把手机拿出来,屏上那张照片里的人虽然神态各异,可看上去都是体面人,尤其三个女子更是美貌……“田藻已经是大美人,这位比她一点儿不逊色。”欧阳灿说。 夏至安问:“她也不在了吗?”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一) “希望还在吧。”欧阳灿把手机收起来,望着前方。 “如果这不是巧合,这事儿就很可怕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撑着下巴,歪头看他,“我觉得你的思路是对的,如果照着你的方向查下去,也一定会找到这个线索,只不过没有这么快……我也没想到会跟田藻有关。” 夏至安说:“你休息一会儿,还有至少半小时才能到。” “睡不着。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几个现场的场景。”欧阳灿说。 夏至安沉默片刻,把广播打开了,“那听会儿这个。我睡不着的时候会随便开个广播,很奇怪的,他们的声音很催眠。” “午夜节目要是让人兴奋那就糟了……哎,你的习惯很像老人呢。”欧阳灿闭上眼睛,说。 “你是不是对老人有什么误会?” “嗯?” “他们七点多八点就睡着了,怎么会听午夜节目助眠?” 欧阳灿笑起来,“你可真烦人,这还让我休息?笑的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 “那能怪我吗?谁让你先说我的。”夏至安看了下后视镜。 欧阳灿也看了看外面,有车子超了过去。她忽的想起来,说:“你还记得咱们一起看芭蕾舞剧那天吗?” “记得。”夏至安点头。 “那天散场之后,咱们遇到飙车的,也记得?”欧阳灿问。她已经知道他的记性不差,不过不清楚他是不是这些小事也记得。 夏至安点头,说:“我还说他们会出大事儿的……让我猜中了吗?那几个人里好像有你认识的。” 欧阳灿顿了顿,点头道:“是。今天凌晨在隧道里出了车祸,特别惨。有那天晚上的几个人。然后还有……照片里的丁在中,他是重伤。” 夏至安皱皱眉,说:“这个结果不意外。如果他们早点受到约束就好了。” 欧阳灿摇了摇头,说:“我现在怀疑车祸也不是偶然的。” 夏至安说:“所以你觉得田藻也有危险……你有没有想过,田藻也可能是嫌疑犯?” “不会是她。她从身体条件来说就不符合。她个子不矮,可力气太小,没有人帮忙的话,她很难置他们于死地……” “杀人又不一定靠力气。这几个案子有纯靠肉搏的吗?”夏至安问。 欧阳灿语塞。 因为确实不是……她吮了下嘴唇,不说话了。 夏至安看她有点气闷的样子,说:“我不是说她就是凶手。案子没破,没有确切证据排除嫌疑的人就都有可能啊。” “不跟你说了。”欧阳灿说。 “你这人,一点不讲究科学精神。我只是说客观事实而已……对了,我问你啊。”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他神色严肃,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讲,点头。 “我能收养哼哼和石头吗?”夏至安问。 欧阳灿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说:“你这是什么问题……”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现在你不收养也得行啊。哼哼还小不懂事,给别人收养也是可以的。石头?石头简直把你看成亲生的主人了。”欧阳灿说。 “那你是同意了?”夏至安问。 “我……同意不同意的……你干嘛问这个?”欧阳灿看他。 “我在想我也照顾了它们一段时间了,感情培养的不错,要是它们的主人真不会回来了,我就负责到底吧。以后我去哪儿,就带它们去哪儿。”夏至安说。 “那你要出国呢?”欧阳灿问。 “带着啊。”夏至安说。 “很麻烦呢。”欧阳灿说。 “有什么麻烦的,不过就是出境和入境的检疫,要办证明要托运,机票跟我买一个航班,选可以随身带进机舱的,不就行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叹了口气,“现在说得好,万一到时候你改变心意了呢?有些人,搬个家都扔掉养了很多年的狗和猫……不然会有那么多流浪动物?” “我不会拿生命开玩笑的。石头和哼哼都是很重要的生命,晓得么?”夏至安看了眼前面,林方晓的车已经减速,马上要到医院了。 “晓得了。回头问问我爸妈的意见,要是他们也信任你的话——你别这么看着我,你以为他们喜欢你,就一定相信你能对石头哼哼不离不弃?开玩笑哩!”欧阳灿解开安全带。 “其实是你对我不放心吧?”夏至安问。 “是,我对你不放心。你知道牧羊犬成年之前都是魔鬼么?哼哼作天作地作一身泥,你一气之下再不要它了呢?”欧阳灿说。 “这个么,就像孩子生出来难道还能塞回去?当然是哭着也要带大啊!”夏至安说。 欧阳灿忍不住笑出声,想想现在不是那个气氛,摇头道:“你等下,把这话再说一遍,我要录音留证据。” “这有什么难的,到时候我跟你签协议。做不到,你来找我算账。”夏至安说。 “我也得找得着你呀。” “放心,我不会消失不见的……”夏至安正说着,就见林方晓已经走到他们车边,他忙降了车窗下来。“林哥。” 欧阳灿听他这么称呼林方晓,眼都直了,就见林方晓手臂搭在车窗边,示意他们俩下车,说:“你们俩磨蹭什么呢,下车啊。” 他身后跟着戴冰和潘晓辉,三个人都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显然这突如其来的新情况让他们有些兴奋。 “来了。”欧阳灿说着开车门下去。 即便在盛夏,山里的夜晚还是有点凉。她缩了下肩膀,往前走着,跟戴冰和潘晓辉招呼一声。戴冰见夏至安也来了,似乎很高兴,冲欧阳灿挤挤眼,小声说:“夏老师很够意思了啊,这么晚人家还当司机送你来。” “是是是,我感恩戴德。”欧阳灿点头。 戴冰刚要接上一句,忽然觉得这话说出来可能不妥,万一被欧阳灿揍了可就不好了,于是只笑着不出声,潘晓辉晓得他要说什么,点着他道:“别帮倒忙啊。” 戴冰笑着点头,回头看看正在和林方晓说话的夏至安,“我们夏老师,怎么看怎么好看啊……白天好看,晚上更好看。” 潘晓辉忍无可忍地让他滚远一点,他就先跑了两步,到医院门口去跟门卫接洽去了。欧阳灿赶忙跟上去。恰好门卫还记得她,查看了证件,还是联系了正好在值班的左津医生。他们在大门口等着左医生出来,没有人不耐烦,也没有人说话。欧阳灿胳膊被碰了一下,转头一看,夏至安将一件外衣递给她。她愣了下才接在手里,说:“谢谢啊。” 夏至安摇了下头。 这时候左医生出来了,夏至安说:“我在外面等你们吧。” “一起来吧。”林方晓说。 “可以吗?”夏至安问。 林方晓挥了挥手,示意他跟着进来。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二) 此时已过零点,医院里静得很。左医生问明来意倒没有多话,带他们去病房的路上,只和欧阳灿闲聊。他们的话题都跟田藻这些天的状况有关。欧阳灿谢了他对田藻的照顾。他爽朗地笑着说不用客气,一路将他们送至病房。 欧阳灿见田藻病房里亮着灯,从窗口往里一看她还真坐在病床上打字呢,不由得就说:“还真是挺勤奋的。” 左医生轻声说:“咦!不知道要忙什么,非跟我们借了笔记本用。我怕影响她恢复,只准她用两个小时,说好了睡觉前值班护士给她收走。” “看样子她是不准备早睡的了。给你们添麻烦了。”欧阳灿说。 “不麻烦。田大作家人很有意思,我们同事都挺喜欢她的。你们进去吧,我去护士站打个招呼。有什么事就喊我。”左医生说完,跟林方晓他们也点了点头,交代一下进病房的注意事项,先走了。 林方晓看了欧阳灿,说:“这样吧,你先进去跟田藻聊一聊,别我们一下子这么多人进去,吓着她。” 欧阳灿点头。 夏至安把拿在手里的笔记本递给她。她看他一眼,说:“要不你跟我一起进去吧。” 夏至安点头。 欧阳灿过去敲了敲病房门。 “请进。”田藻在里面应声。 欧阳灿推开门,“田藻。” “哎?”田藻又应了一声,并没抬头。片刻之后,她猛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哇,小灿!你怎么来了!大侠?你也来啦?哇……” 欧阳灿被她夸张的反应弄的一愣一愣的,边往里走边说:“你别一惊一乍的行吗?我还担心突然来了吓着你,你倒好,先吓我一跳。” “哈哈……不是没想到吗?不是刚聊完了,你也不说一声就给我惊喜啊?”田藻笑着,跟欧阳灿说着话,冲夏至安摆摆手。“你是不放心她一人儿晚上出门,特意送她来的?” “不是,她喝酒了。”夏至安说着,走到床尾。“你恢复的不错?” “好着呢!”田藻爽快地说。 欧阳灿站得近,看她脸上还有淤痕,光线比较暗,所以看上去只是浅浅的印子了,显然恢复得确实不错。她把笔记本递给她,说:“你快坐下吧。” 田藻接过笔记本抱在怀里,说:“特地给我来送笔记本吧?你也太好了!来,亲一口……” “远点儿!”欧阳灿忙躲开。 田藻哈哈大笑,夏至安也微笑。他看了欧阳灿一眼。欧阳灿抬手挠了挠眉,吸了下鼻子,说:“病房一直就你一个人啊?够清净的。” “不光这间病房就我这一个人,好长时间这一层就我自己。一到后半夜,这山里各种动静儿都出来了,上厕所我都不敢……” “卫生间不是在房间里吗,怕什么?” “你以为下床不需要勇气?”田藻笑起来。 欧阳灿也笑了笑。夏至安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没出声。 田藻看看两人的神色,忽然有点疑惑,从床上下来,穿了拖鞋给他俩搬了方凳来请他们俩坐。 “我这就有西瓜,吃不吃?还有你给我快递来的菠萝蜜,剩半盒呢,我放在冰箱里了。”田藻说。 “不用,我们不吃。”欧阳灿说。 田藻近些闻了闻,“你喝了不少酒?” “嗯,也不多。”欧阳灿拍拍床边。“你坐下。” “你来有什么事吧?你说吧。”田藻坐下来,说。 欧阳灿看着她,“你事情忙完了没有?” “我?已经OK了……你给我把笔记本拿来就更好了。在这里这段时间我可以写稿子了。”田藻笑道。她说话间留意着欧阳灿和夏至安的神色,顺手把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你有什么事儿就说啊,都这么晚了你们还过来,肯定是大事儿吧?跟我有关系吗?是司马默干什么了?” “不是。不是他。你先别紧张,是这样的啊,我电话里跟你说过,在你电脑里我发现了样东西,是吧?现在我跟你说啊,这个东西跟我们刑警队同事正在调查的案子有关系。我已经通知他们了,现在他们有问题想问你。”欧阳灿说。 田藻愣了一会儿,才问:“案子?确定?” “对。现在我们同事就在外面等着。他们担心大晚上的会吓着你,先让我进来和你说一下。林队,小戴,还有潘姐。你应该都见过的。”欧阳灿说。 “天!我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这是怎么了……”田藻虚弱地说。“我真没干什么啊!” “只是调查,你别紧张。时间也紧迫,所以我们也不能等天亮再来。明白了吗?”欧阳灿看着田藻。 田藻又愣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好。明白了。那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我吧。” “那我请林队他们进来了?”欧阳灿问。 “好……你在这陪我吧?”田藻抓着欧阳灿的手。 “嗯,我在这。”欧阳灿说。 “那行。那我就不怕了。”田藻说。 欧阳灿要出去喊林方晓,夏至安摆手示意她不用起来了,走过去开了门,招呼了一声“林哥,进来吧”。田藻听见,凑近欧阳灿悄声问道:“大侠进刑警队了?啥时候变得跟刑警那么熟了……这是打入敌人内部了呀。” “不要小看他,搁解放前这人得是地下党的材料。”欧阳灿说。 田藻嗤的一声笑出来,见林方晓他们走进来了,忙站起来打招呼。彼此都打过交道,也还记忆犹新,见面客气地寒暄几句,田藻主动进入正题:“小灿刚和我说了,有什么需要我配合调查的,我知无不言。” 林方晓示意戴冰,“开一下灯。” 戴冰站在门口,把灯都打开了,病房里顿时亮如白昼,大家已经习惯了刚才室内的昏暗,不由得一起眯了下眼。林方晓看了看病房里的情况,让大家先都坐下,然后他看了欧阳灿,问:“田藻的笔记本你带来了不是?” “把照片找出来?”欧阳灿问。 林方晓看了田藻,说:“用一下你的笔记本吧,图片大一点。” 田藻虽满腹狐疑,到这会儿也顾不得问,说:“可以。” 欧阳灿拿过笔记本来打开,将那张照片找出来,放在小床桌上,说:“你看一下这张照片。” 田藻坐过去,看到屏幕上显示的照片,脸上的表情就有了变化,“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三) “你能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形吗?比如说,这些都是什么人,因为什么聚会的,这些人之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或者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林方晓问。 田藻盯了照片几秒钟,说:“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吗?”林方晓问。 “不记得了。这应该是挺久以前的事儿了……好像是什么音乐比赛之后吧,就是学生家长一起吃个饭……这不犯法吧?”田藻又看了眼照片,说。 林方晓笑了,“只是吃个饭当然不犯法……可是你怎么先想到犯法呢?” “不是找我调查案子吗?当然是有人犯法才有案子。”田藻说。 林方晓又笑了,“田老师,还是请你好好回忆一下,这张照片里那顿饭到底是怎么吃的。我们想知道所有你能回忆起来的细节。我必须告诉你,这很重要。” 田藻摇了摇头,“我真不记得了。” 林方晓沉默片刻,仍然笑着说:“再好好想想,我们既然来了,就有时间等你。” “我最近有过轻微脑震荡的情况,不信你问医生……” “这会影响你的记忆力?还是你就偏偏把这顿饭忘了?”林方晓问。 “林队,如果我能想起来,我一定会说的。”田藻说。 林方晓舒了口气,转脸看了下欧阳灿。 欧阳灿一直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没人出声,她也不出声,就拿脚尖轻轻点着地……夏至安看她悠闲自在的像是根本不关心此刻正在进行的对话,林方晓沉得住气不说话,戴冰和潘晓辉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他正琢磨着不知道这对话要怎么进行下去,突然就见欧阳灿抬脚就踢了床脚一下,整个床连着田藻都被震得发出了声响。 “呀!吓死我了!”田藻失声叫道。 欧阳灿还是低着头,说:“还吓死你……你早点儿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说不定我们还能救你。要不然你就不是吓死的事儿了……还有,你要不说,下回问你,可就不是你想在哪儿聊就在哪儿聊的了,懂吗?” 田藻看着她。 “你还记得审讯室什么样儿吗?用我帮你回忆一下吗?”欧阳灿这才抬起头来。 田藻抿了唇。 欧阳灿看她那样子,抬起脚来又踢了一下床脚,“问你的时候你就说,痛快一点儿。我们也不是闲的没事儿才来这儿找你的。” 田藻转脸看着那张照片,“为什么呀?到底你们想知道什么?” 欧阳灿笑了,“你问我?你在这张照片里,我们想知道什么你真完全不知道?” 林方晓给欧阳灿做了个手势,“别着急。你给她讲讲。” 欧阳灿在凳子上坐了片刻,站起来脱掉鞋子,一屁股坐到病床上,把田藻拉过来,说:“来,我给你画一下示意图,让你理解一下为什么。” 她在床上那一摞东西里胡乱抓了纸和笔,放在键盘上,对着照片里的人的位置,迅速画了张图,然后她拿着图,给田藻画着,说:“这是你,对吧?” 田藻点头。 “可能你不记得这些人都叫什么了,我也不知道全部,但我能告诉你其中一些人叫什么、以及他们现在的情况——丁在中,重伤,到目前为止尚未脱离危险;石磊,溺水身亡;郭良佳,一氧化碳中毒身亡;连莲生,和她的母亲一道,车祸坠海,溺水身亡;方世华,他的妻子石萍萍,机械性窒息死亡……这个词汇可能略专业一点,通俗一点说就是被勒死的。几个了?”欧阳灿每念一个名字,拿笔在纸上相应的位置戳一个洞。鼻尖划破白纸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非常刺耳。“照片里的人,五个死亡,一个无限接近死亡,另外还有一个非饭局成员死亡。现在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感想?” 田藻看着那张纸上被戳出来的一个个黑洞,好一会儿,她抬起手来,直接指到屏幕上,说:“还有这位,我们园长,五月底,饮酒过量……也死了。” 她声音在颤抖。 “这……”田藻看着欧阳灿,“你是说……这……” “现在怀疑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林方晓说着,把随身带的那本小笔记本拿出来,将里头的几张照片放在田藻面前。那是几张孩子的照片。“这几个都是小女孩儿。年龄在7-8岁之间。石若琪,郭依泠,方石雅梦,苏平遥……我调查过,这几个孩子都在同一间幼儿园上过学。而那个幼儿园就是你工作的小浪花,是吗?” 田藻拿过照片来,仔细看着,说:“我带她们的时候还没有长这么大,当时她们在大班,大概是四岁半到五岁多一点。都是有音乐特长的孩子,小提琴什么的。” “她们都参加了这个比赛是吗?这个比赛的举办方很权威,所以参赛的费用高昂。” “对。”田藻点头。 “不过这些孩子的家庭条件应该都不错,我们查过死者的背景。收入应该都在中等以上,负担孩子们的日常开销没有问题的。” “是。但能省点钱谁不乐意啊?又不是一个小数目……再说那次的赞助人也是挺……都乐得有个机会跟他搭上话吧。”田藻说。 林方晓点了点头,问:“你的意思是丁在中?” 田藻不语。 “小浪花是部队幼儿园,能进这个幼儿园的都得有点儿关系。”潘晓辉说。 田藻轻声说:“连我这个老师都是靠关系进去的。我前夫家安排我去的。不过我教书可没松懈,我的班成绩都很优秀。” “你的事就不用说了。”欧阳灿碰了碰她胳膊。 “我其实也是嫌疑犯,对吧?”田藻问。 林方晓说:“你尽量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吧,有什么你觉得不对的。” 田藻看看屏幕,又看看面前的照片,说:“除了这几个女孩儿,当时还有一个男孩子——这位,沈晴雯。她的儿子鲁天骄。五个孩子,四女一男。” “还真是她。”潘晓辉脱口而出。 田藻吓了一跳,忙转头看她,“她怎么了?”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四) “自杀了。”潘晓辉说。 “自杀了?”田藻不觉站了起来,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什么时候?” “好久了……那么现在看来,这张照片里的死亡人数又要增加一个。剩下的几个人,不知道还有没有……”欧阳灿说。 田藻跌坐在床边,“天哪,她自杀了……” 欧阳灿转头看着她。 田藻抓过杯子来喝了几大口水,说:“……我没想到她自杀了……” “所以?”欧阳灿看她把水喝光了,拿了水瓶又给她倒了一点。“你说重点吧。现在可以说了吧?” 田藻出了会儿神,说:“其实那天晚上吃饭她本来是不想来的,另外几位家长死活拉她去。他们劝她说孩子们比赛取得了金奖,这个成绩大家都挺高兴的,尤其人家丁总那么费心安排,还专门让他们公司两个同事负责这个事情——那天晚上丁在中的那两个员工也在,好像一个是负责财务的,一个是丁在中的特别助理。财务经理是个女的,叫方圆还是袁方我记不清了,特别助理叫董一卓,我还记得。那人跟个大烟鬼似的,脸色老惨白惨白的……就是这两个人。” 田藻指了指照片中对应的两个人。林方晓拿笔记了,问:“沈晴雯为什么不想去?” “沈晴雯和那几个家长关系怎么说,不是很好吧。她们,就是连莲生和石萍萍尤其不喜欢她,说她骚……沈晴雯是很美嘛,又性感,打扮上也有点儿……就是那个,不分场合总是齐B短裙热裤的,所以她们就挺看不上她。其他男家长不管怎么想,表面上是没露出来,就丁在中眼老离不开她。好几次我看他故意跟她单独说话。沈晴雯我倒是挺喜欢的,人很实在,没那么多臭讲究,矫情……那段时间孩子们参赛嘛,好多事儿我们要一起商量,她跟那几位男家长不管人家老婆在没在跟前儿,说话就是有点儿不那么注意。。她本来就是天然有种只要开口讲话就特别嗲,带着撒娇的味儿,我听着骨头都发软。男家长吧就有求必应的,这也难怪那几个女家长就觉得她发骚……沈晴雯老公好像挺忙的,老出差,没见他出现过。所以大概这也是为什么,连莲生和石萍萍也不是不美,丁在中就没那么明目张胆吧。“ “丁在中做什么了?”欧阳灿问。 田藻看她一眼,抿了抿唇,说:“这事儿我真打算烂肚子里的……我为什么不想说呢?因为上回说出来就没好果子吃。” “你不是相信我吗?相信我就说。”欧阳灿道。 田藻说:“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也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儿。” “都什么时候了,你到底说不?”欧阳灿拿了水瓶要打她。 “说!唉……是这么回事儿,我不是说了吗,丁在中老盯着沈晴雯。沈晴雯反正就我看到过的情况是没有对他明显有什么……私下里怎样我就不清楚了,我看到的就是沈晴雯对哪个男的都差不多,反而对丁在中就有点刻意保持距离。我推测她很清楚丁在中要什么,而她要不就是根本不想,要不就是故意吊他胃口……反正那天吃饭她不想去,连莲生和石萍萍就硬拖她去的。我其实也不想去,可是园长和副院长非要我参加,我也是没有办法。那天晚上就在丽宫……1819号房吧?” “1818。”欧阳灿纠正她。 “哦,那是我记错了。丁在中请我们吃过两次饭都是在那里,所以大家去的都熟了。那天晚上的气氛有点儿怪,怎么说呢,从一开始,丁在中就有点儿针对沈晴雯。他非逼着沈晴雯喝酒,然后他那样吧,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我觉得不对劲儿,劝他们别灌沈晴雯喝酒了,他们就说要不你替她喝?我承认我怂。他们冲我来了,我是没那个本事挡的……我替她喝了两杯,打岔儿也打不过,白着急也没办法。那时候我们副园长和那个财务经理说家里孩子等着照顾,她们俩要走,我也想跟着走。沈晴雯已经醉的站不起来了,还有点儿清醒,就拉我说要一起,结果他们都拦着不让,说还没喝痛快了不准走。我当时是真发慌,只是怕把沈晴雯灌出个好歹来。我想给司马默打电话,让他来接我。我想着他来我好有借口带沈晴雯走,丁在中总不好硬拦着吧?我找了个借口出去给他打电话,打不通,又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十五分钟之后务必给我电话,就说家里有急事要我回去,我好借口离开……然后我就回到包间。我离开也就十来分钟吧,回去一看饭桌上又空了好几个位子,丁在中和沈晴雯都不在那里了。我就问他们都走了么?我知道他们要是走我不可能看不见,我就在走廊上打电话,他们走我会看见的。然后饭桌上的人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跟没听见一样。我就觉得奇怪,忽然这个时候就听见卫生间里有动静,好像有人要喊喊不出来似的。” 田藻拿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把杯子放回去。 她有点儿说不下去了,站起来走了两步,攥着拳头说:“我突然明白怎么回事儿了,我就看着桌上那几个人,他们……都不看我。就连莲生说了句‘你别管啊’。我站起来去敲卫生间的门,他们就商量着打包哪个菜要走了。我说了句一起来的一起走,你们先走算怎么回事儿?然后我们园长就过来了,跟我一起敲门说‘你们快点儿出来啊,我们要走了……让我们也用一下卫生间好吧,我憋得不行了’……我他妈的……当时觉得隔夜饭都要吐了。我就踹门,使劲儿踹,我说你们要是不开门我就叫服务员过来开锁。然后我大声喊服务员。其实服务员也听不见,石萍萍过来拉我一把,说你别激动,要用卫生间等会儿。那时候那个门就开了,董一卓先走出来的。他脸特别红,说丁总醉了,他先送丁总回家。我就看丁在中从他身后闪出来,屁事儿没有,跟园长他们打个招呼,说都吃好了吧,走吧?他们就要走。我看到他那个恶心样子了——他衬衫都有一半没塞进裤子里,领口开着,就下巴上还有口红印子,也不知道还是什么的……我觉得事儿肯定不好了。我就进卫生间去看。那卫生间是里外两间。沈晴雯在里间,就坐在马桶上。” “怎么样?” “瘫在那儿吧也就是……身上衣服穿着的,但是……她那件裙子反着了。我就看她身上好多那个……就那个……”田藻缓了缓,转下身。咬了下嘴唇,把笔记本拿过来,搜了个网址。欧阳灿看她是要打开个邮箱。果然不一会儿她开了个邮箱,从里面下载了个压缩文件,输入密码之后,打开来。“这是我当时拍的几张照片。沈晴雯就是这个样子。” 欧阳灿看了,把笔记本转过去,林方晓他们挨张照片看。照片里的沈晴雯坐在马桶上,两腿岔开,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有些凌乱,头发也是,面色潮红,颈部、手部、腿部都有明显红痕…… “这他妈的明明是被强奸了呀。”潘晓辉说。 “我当时就慌了,下意识就要打电话报警。可是那个时候沈晴雯就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要走走不动,趴在那里往马桶里吐了半天。我妈给我打电话,我也没接,先照顾她……然后司马默电话就来了,我跟他说了情况,他让我在那里别动。我当时怕死了,大概也就是十几分钟吧,他来了,前后脚进来的还有董一卓。董一卓说他送沈晴雯,我不让。司马默就拦着我,让董一卓把沈晴雯带走。我那天在酒店跟司马默吵了起来……” 田藻沉默下来。 几个人都在听,她讲到这儿不说了,戴冰问:“然后呢?你没报警,沈晴雯后来怎样你也不知道?” “我还报警!我三天没能出门……我要报警,警察管男人打老婆吗?全中国的警察哪个管男人打老婆你告诉我?”田藻大声问。 戴冰看着她,“这……对不起啊……” “后来当然是报警了。不过不是我,是沈晴雯和她老公。警察来找我调查,我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儿,我看到的我都说了。那会儿我还没说我手上有照片……可是后来你们知道怎么样?园长找我说让我别多说话。他说那天晚上明明就是沈晴雯和丁在中勾搭在一起,这事儿他们你情我愿,只不过后来条件没谈拢就告人家强奸……我简直……其他人的口供也是一样,丁在中当然矢口否认强奸,他就说是沈晴雯要跟他玩儿刺激的。越有人在旁边越兴奋。他还说之后他们还睡过,沈晴雯老跟他要钱……你们知道么,那次音乐比赛是有奖金的。别人家的孩子奖金都是正常数额,鲁家的孩子就多了二十万……这说得清吗?说不清!事儿后来就那么被压下来了,丁在中马上就出国了。我越想越觉得恶心……后来那几个孩子就幼儿园毕业了。我再没见过那几个家长。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可是那天,只要不是瞎的,应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他妈的就是一群垃圾。”田藻说。 “不好!”林方晓忽然说。 “我也觉得……丁在中现在哪个医院?”欧阳灿紧接着问。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五) “小潘,马上联系指挥中心调资料,看丁在中被送去哪个医院了。小戴,打电话给老崔,让他带人去鲁海生家。我们现在准备出发。”林方晓说。 欧阳灿想起来,说:“鲁海生不一定在家里。他的孩子病重,这段时间应该一直在医院陪床。我看你们先去市立医院儿科重症病房吧。” 林方晓一拍手,说:“我们现在就走……如果丁在中也是在市立医院,那就省事了。” “那我们肯能有来活儿了。”欧阳灿说。 林方晓摆摆手,看了坐在那里呆若木鸡的田藻,说:“田藻,你注意安全。我让小潘留下来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不用。我在这里挺安全的。之前其实除了小灿,谁也不知道我在这。”田藻说。 “林队,你们抓紧时间行动吧。我留在这,等你们的信儿。”欧阳灿说。 “你一个人可以吗?”林方晓问。 “林哥,她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我呢嘛?”夏至安说话了。 林方晓看了他,哟了一声,说:“还忘了你在这儿了。行,那你照顾好她们俩。” “放心。”夏至安说。 “林队,查到了。丁在中是在市立医院ICU。”潘晓辉进来报告。 林方晓说:“我们这就出发。” 他说着招呼戴冰和潘晓辉赶紧跟上。戴冰都走出去了,又折回来,扶着门框,跟田藻说:“那个……要是再有男人大老婆报警不管的事儿,我帮忙报告纠察。” 他说完就跑了,屋子里三个人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欧阳灿说:“刚才你把他吼的呀,吓了他一大跳。” “本来么……”田藻坐下来。“谁耐烦管这些?不打死不算大事儿……打死了也就是判几年就出来。” 欧阳灿拍拍她肩膀,把零散放在病床上的纸笔收起来,看了眼小桌上的笔记本,问:“这事儿你就存心里好几年啊?” “不存着能怎样啊?又不是没报警,又不是没调查,结果呢?”田藻叹口气。“沈晴雯是受害人,可是有几个人同情她?她就是风骚一点……如果她裹得严严实实呢?是不是又该说她这么干专门想挑起人的欲望来了呢?” “所谓的完美受害人理论而已。要求受害人完美无缺,不然呢,就得先受几轮的荡妇羞辱。”欧阳灿说。 夏至安倒了两杯水给她们一人一杯,指指座位,让欧阳灿坐,然后他看了看时间,说:“这么晚了,你们两个是不是休息一下?” 欧阳灿看他,问:“你困不困?” “我还好。”他回答。 “我困,可是有点害怕。”田藻说。 “别怕。林队他们一定会把凶手抓住。即便没有你也不用怕。”夏至安说。 “为什么?”田藻问。 “因为照片里面那些人,除了提前走的两位,你是唯一一个肯对警方说实话的。”夏至安说。 “可是也没能帮上忙。”田藻小声说。 “那是另一回事。”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了田藻,说:“你今天算挺勇敢的了,提出口头表扬。” 田藻“嗤”的一声笑出来,“是被你逼的好嘛?开始也不想说。我以为说了也没用的。” 欧阳把被子给她展开,说:“睡吧。” “你们俩呢?”田藻问。 “我们俩促膝夜谈。”欧阳灿说。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六) “谁要跟你促膝长谈啊!”夏至安说。 “你还不乐意?”欧阳灿看他。 “当然不乐意啊,都这么晚了。”夏至安抬腕子给她看时间。 欧阳灿推开他的手,说:“那就算了,好像谁还特别爱跟你聊天儿似的……睡觉。” “等会儿,说明白了怎么睡。”夏至安手指在面前画了两圈。“就一张病床得归田藻,你和我挂墙上么?” “那你说怎么办?”欧阳灿笑起来。 “不是有张陪床用的行军床?”夏至安指指墙角。“那个归你。” “你呢?”欧阳灿问。 “外面有休息区。我去那儿吧。反正我现在也不困,实在困了去车上睡也可以。”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着他,问:“你是不是觉得医院的东西都不怎么干净,不怎么敢碰?” “没有啊。”夏至安否认。 “没有才怪!”欧阳灿说。 “那就……算有一点儿吧。”夏至安说。 “我还不了解你!”欧阳灿哼了一声。 田藻坐在那里左右看着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说:“我多少天没见你们俩了?怎么还这样啊……看你们俩吵架我真是太欢乐了,怎么就能天天吵天天不重样儿呢?” “哪有天天吵?”那俩人一起瞪她。 田藻愣了一下,不禁大笑。 病房门被敲响,他们瞬间静下来,回头一看是左津,忙请他进来。左津开了半扇门,微笑着说:“你们小点儿声啊,那边病房里还有两个病人,吵醒了就不好了。刚护士站都听见你们笑了,派我来说一声。” “抱歉,刚聊天聊高兴了。”田藻说。 “聊天没关系,别吵着别人就行……那什么,你们如果需要什么尽管说。隔壁病房空着,护士站也有多余的折叠床,可以拿过来用。看你们怎么方便。”左津说。 欧阳灿马上说:“谢谢左医生。我们还是在这间病房将就下好了,别占用其他房间了,不太合适。我跟你去拿折叠床吧。” “你拿得了?”左津笑问。他看欧阳灿是小巧玲珑的样子,又笑笑。“你就是力气够了,高度也不够,拿起来费劲。” “可以试试。”欧阳灿说着把外衣脱下来,还没走出去,就被夏至安扯住T恤领子给揪了回来。“你干嘛啊!” “有男人在这儿当然男人干活儿啊。”左津笑道。 夏至安笑着跟左津出去了。 欧阳灿抚摸着被勒了一下的脖子,“手劲儿还挺大……” “左医生不来,你真打算让大侠去休息区练坐禅?”田藻问。 “那怎么会!我本来打算让他睡这张折叠床的,我可以凑合一下……大少爷娇气的很,一晚上不睡累病了不得了的。”欧阳灿说。 田藻探身过来给她扯了扯T恤下摆,忽然伸手过来按在她胸上,欧阳灿吓得急忙推开她,“喂,你干嘛!” 田藻小声问:“32C,对不对?” “你是不是找死?”欧阳灿伸手过去卡住她脖子。“是不是?” “哎呀哎呀,还不是你刚被大侠扯住T恤,正好被我看到嘛……你别掐我啊,是真的挺好看的……啊啊啊……”田藻被欧阳灿摁在床上,照着屁股打了好几巴掌。 “你们俩……这是干嘛?”夏至安搬了折叠床回来,看到这情形惊奇地问。 田藻说:“我不小心猜到小灿的……” 欧阳灿顺手从旁边柜子上拿了块菠萝蜜塞到田藻嘴里,拍拍手,跟夏至安说:“来,摆在这。” 夏至安看看她指的位置,说:“那你呢?睡我旁边啊?”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七) “啊,对啊。正好这样摆。不然这边怎么摆都挨着卫生间……”欧阳灿比划着位置。她见夏至安没出声,歪头看他。“促膝夜谈不行,挨着睡也不行啊?你放心我睡相好着呢,绝对不会从自己床上跑到别人床上。” “这我倒不担心。”夏至安摸摸下巴。“就你那把力气,真想要谁那张床,谁敢不让给你呀。” “喂!” “我是担心靠这么近,你要赶猪进城的话……”夏至安又摸摸下巴。 “我只有累了的时候才打呼!”欧阳灿忍无可忍。“你到底要怎么样?再磨叽天亮了,还睡个鬼哦。” “那行吧。”夏至安勉勉强强地说。 欧阳灿翻了个白眼,要把另外一张折叠床也搬过来。夏至安让她站一边,自己把两张折叠床都撑开,并排摆在一起。看了看,他又挪开些,让两张床之间留出点空隙来,说:“我先洗洗手去。” 田藻把枕头扔给欧阳灿,说:“拿去……哎,这也算同床共枕了。” 欧阳灿听了,抱着枕头走过去,一把捂在她脸上,又将她摁倒在床上。“我看你是皮痒的厉害。” “哎哎,不说了行了吧?玩笑都开不得……救命!”田藻叫起来。 夏至安从卫生间出来,恰好看到,说:“这是怎么回事,你是非要把她变成尸体吗?” 欧阳灿松了手,说:“倒是想。” 她把枕头拍了拍,扔给夏至安。自己把田藻那个枕头抽了过来,丢到折叠床上。 “那我枕什么?”田藻笑问。 “你把床头稍微调高一点不就行了么。”欧阳灿把枕头放到折叠床上,过去坐下来,试了试抬腿上了床。“有点硬,不过还能凑合。” 夏至安抱着枕头站在床尾,看着她像一只细细的小鱼似的在床上打着挺儿,慢条斯理地说:“你小心点儿,这床可不结实,劲儿大了容易塌。” 田藻正趴在床头,听到这儿“噗嗤”一声笑出来,夏至安和欧阳灿一起转头看她,“笑什么呀?你还笑得出来……不是因为你,我们俩至于这么寒碜吗?” 田藻连连点头,说:“对不起,我回头拿到钱请你们俩吃大餐……” “什么钱啊?”夏至安盘腿坐到他的折叠床上,问。 欧阳灿枕着手臂,下巴指指田藻,说:“这位,要发财了……哎,发财了先把欠我家房租交了好吧?” “到时候房租自然不在话下。”田藻大手一挥,很好爽地说。 欧阳灿看看她,说:“你那合同还是找律师看看吧……对了,我跟恩窈姐姐说一下。” 她翻身趴在床上,拿了手机在手里噼里啪啦输入文字。 田藻说:“她会不会休息了?都这会儿了。” “应该休息了吧,我给她留言,明天她会看到的。”欧阳灿说。 “嗯……我会付律师费的。”田藻说。 欧阳灿点头。 已经有一会儿没听到夏至安的声音了,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发现夏至安盘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她伸手过去在他面前晃了晃,“睡着了?” “坐着睡着了?”田藻轻声问。 “可能真累了。刚才倒看不出来。”欧阳灿说。 “他一直在做这做那的想睡也睡不成吧。”田藻说。 欧阳灿想想可不是嘛……她坐起来,推推夏至安,说:“夏至安,躺下睡啦。” 夏至安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没等她再说下一句,往旁边一歪,就歪在床上了。欧阳灿看他的大长腿还伸在床外一截,小声说:“没事儿长这么高干嘛你说说!这脚脖子砍下来给我多好……” 田藻想笑又得憋住,想说什么就看欧阳灿下去把枕头塞到夏至安颈下,站在一边看了看,拿了那个方凳过来放倒接在床尾,正好可以让夏至安放脚……田藻撑着下巴看欧阳灿很自然地照顾夏至安,等到她坐下来,她才说:“等我办了幼儿园,你给我当兼职老师好不好?” “我能干嘛啊?再说公务员不准兼职。”欧阳灿坐下来。她还不困,挪到床尾,和田藻近一些,两人说话声音再低互相之间也听得到,不会影响夏至安休息。 “课外辅导员不行啊?上个空手道课,教教小孩子怎么保护自己……哎,幼儿园开性教育课也不算早吧。中班不行,大班开……”田藻说。 欧阳灿看她一脸憧憬,轻声说:“你先做一下调研吧,小心课没开成,你自己再违反规定,惹出什么麻烦来……其实你也可以选加盟幼儿园对不对?我好像听说过。” “不想开商业化那么重的学校。”田藻说。 欧阳灿架起腿来,揉着她有点酸的脚踝,“要考虑收益的田老师,理想不能当饭吃……中上亿的六合彩倒是可以任性一点。你说你开一幼儿园,人小孩子好容易入托了,你再经营不善,人家孩子刚适应了环境又要转学……麻烦不?所以我说啊,要不你就别干,要干就好好儿筹备,理想的幼儿园要办,可是现实你也要顾。” “我认真的,要是这回他们把给我画的大饼弄真了,就开始筹备。”田藻说。 欧阳灿看了她,点了点头,说:“其实我是觉得这想法是不错的。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很好。” 田藻好一会儿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不睡?这么看着我就行?”欧阳灿问。 “小灿……”田藻声音柔柔软软的。 欧阳灿撑着床往后挪了挪,“你又要说什么了?” “我好爱你哦……”田藻说。 欧阳灿摸了摸手臂,“少说恶心话。真不睡?” “不困,白天睡多了。你困了就睡吧,我写会儿稿子。”田藻说。 欧阳灿说:“我也不困。” 她说着却打了个哈欠。田藻笑起来,说:“你就睡吧,白天还得上班呢……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欧阳灿看了眼时间,“也不知道林队那边怎么样了。” 田藻沉默下来,摇摇头。 欧阳灿转头看了眼旁边床上睡沉了的夏至安。这人还真跟他说的那样,睡相很好……她拿过那件外衣来给他在身上,听田藻叫她,“嗯?” “你跟曾悦希……后来怎样了?”田藻问。 欧阳灿顿了顿,说:“没怎样。” “分手了?”田藻又问。 “你怎么这么八卦……”欧阳灿不想说下去,正要躺下,手机忽然亮了。她一看是潘晓辉打过来的,马上坐直了。“喂,潘姐?”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八) 田藻抬头看了欧阳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欧阳灿已经挂断了电话。 “潘警官?”田藻懵懵懂懂地问。“这时候还打给你,是不是……” 欧阳灿好一会儿没出声,握着手机有节奏地敲着膝盖,然后她轻声说:“人抓到了。我们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这么快?”田藻吃惊。 欧阳灿把手机往床上一丢,顺势倒在上面,说:“有的放矢,怎么不快?睡吧。” 田藻睡不着,把笔记本打开,但她坐在那里,头脑中空荡荡的,出了好一会儿神,一个字都没有打出来……她把笔记本合上放到一边,正准备躺下,忽然发现欧阳灿也没睡着,轻声问:“你不是困了么?瞪那么大眼?睡不着了?” “有点儿。”欧阳灿说。奇怪了,明明很困的,就是睡不着……旁边床上夏至安从躺下开始就没有动过,呼吸匀净,真让人嫉妒。 “因为案子?”田藻问。 “……是。”欧阳灿承认。 这么复杂的案子,忽然间说突破就突破了,无论如何都是件对人很有冲击的事。她还有些难以置信。 “破案了你不是该高兴吗?”田藻问。 “现在还算不上破案,只能说有突破。”欧阳灿翻了下身,面向田藻方向。“你不是也睡不着吗?” “嗯。那些事要不是你们来调查,我是不愿意想起来的……一旦想起来了,又好久都放不下。”田藻说。 “真是没想到啊。”欧阳灿似自言自语。 田藻也没问,到底没想到什么。 两人都不再说话,躺了一会儿,看着天花板,窗外的天空已经露出淡淡的青色,天都快亮了……欧阳灿朦朦胧胧睡了过去。这折叠床很窄,她睡梦中都在担心自己会从床上掉下去或者不留神滚到旁边夏至安床上去,因此这几个小时她睡得颇为辛苦,时不时就要醒一下,而且越睡越凉,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些,她也睡沉了…… 清早闹钟响时,她眼睛都睁不开。手在枕边摸了半天,闹铃越来越响,她好容易摸到手机睁开眼看时却发现不是自己的,这时候闹铃声却停了。她闭了一会儿眼,脸转了转,埋在枕头里……这枕头柔软又暖和,还有……她猛的睁开眼,先看到了色彩鲜艳的织物……她惊的急忙爬起来,瞪着眼前仍然睡得安安稳稳的夏至安——两张折叠床中间的缝隙还在,可她竟然就不知怎么的靠在了他身上……怎么没掉下床去呢! 她懊恼地抓着头发,这才发现身上还盖着他的外衣……她又狠狠抓了下头发,回头看田藻背对着这边睡得正香,再看夏至安动都不动酣然而眠,摸摸胸口,放心了些……幸而这么丢脸的事没人发现。 她看看时间,其实还能睡一会儿的,可她再也不敢回折叠床上去了,幸而这会儿她已经清醒了,去卫生间洗把脸。 凉水泼在脸上,洗过了之后,她的脸还是红的……她轻轻拍拍脸,晃晃头,拉开门出来,发现夏至安已经不在床上了。 她转身出去看了眼,走廊里空无一人,不禁有点儿纳罕,回来收拾好东西将折叠床重新折好立在墙角,田藻还在睡,她却看着那折叠床出了神……她吸了吸鼻子,给夏至安打电话,想问问他去哪儿了。 电话没打通,病房门却开了。 夏至安拎着三个袋子走进来,看着她,问:“你找我?” 这问题本来特别简单,甚至没什么意义,只要随口应一声就行了,可欧阳灿居然看着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九) “嗯?”夏至安转身带上门,见欧阳灿还没出声,说:“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睡醒了。”欧阳灿说。 “那么还一脸迷糊?”夏至安低低身子,看到她脸上来。“下巴上有泡沫……你怎么洗个脸都洗不干净。” 欧阳灿捂住下巴,“有吗?” 她跑回卫生间去照镜子,却听见夏至安在外面笑,回头抬脚就要踢他,“你敢骗我!” “你也太好骗了……哎,你早上刚起床这段时间是不是特别傻?”夏至安笑问。 欧阳灿深吸一口气,说:“大清早的不能打人,大清早的不能打人……” 夏至安笑着摸摸她头,说:“饿不饿?可以吃早饭了。” 欧阳灿抚抚被他弄乱的头发,问:“哪儿来的早饭?出去买的?你飞毛腿吗?” “我就是飞毛腿也不能这么快买回早饭来啊!”夏至安笑着把袋子放到小桌上。“我刚出去,正好左医生送过来。他本来想挂门上的,看见我就交给我了。他说是食堂打来的,油条白粥加咸菜。你想吃吗?” “是有点儿饿了……你出去干嘛了?”欧阳灿坐下来,看了看还在睡的田藻。 “我总不能用这里的卫生间吧?你们俩女生在这呢。”夏至安说。 欧阳灿想了想,说:“臭讲究。” 夏至安笑笑,去洗了手,出来见她已经拿了根油条大吃起来,问:“不叫醒田藻嘛?” “她那作息这个点儿才叫不醒的,咱俩吃点儿东西就走吧。再晚了上班来不及……你今天要去学校吗?”欧阳灿问。 夏至安说:“不去。今天正式开始假期。” “幸福啊……”欧阳灿叹道。 “算起来也没有几天。”夏至安说。 “总算是可以休假……你准备干嘛?”欧阳灿问。 夏至安看她咬着油条,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想了想说:“吃,睡……然后吃,然后睡。” “像石头那样么?”欧阳灿笑起来。 “嗯,差不多吧。”夏至安说着,抬起手臂来晃了晃,摇了摇头。 “怎么了?”欧阳灿问。 “这肩膀怎么这么酸……是不是天气不好啊,要下雨了?”夏至安揉着肩膀,看了眼窗外。 欧阳灿咬了一大口油条,不出声。 “吃好了没?吃好了收拾下准备回家。”夏至安看欧阳灿吃得香,说。 欧阳灿点点头,“你不吃了吗?” “回家有好吃的。蔺阿姨说今天早上吃鱼肉馅饺子。”夏至安说。 欧阳灿睁大眼,看了下手里的碗和油条,“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啊……怎么不早说?我都吃饱了!” 夏至安说:“谁让你傻乎乎给什么吃什么。” 欧阳灿作势要打他,看他笑着揉着自己的肩膀,吸了吸鼻子,把碗里剩下的粥和油条吃了。夏至安帮她收拾了下,拿去丢掉,她小声咕哝着,给田藻把早点放在床头,盖上毛巾保温。她过去看看田藻睡得正香,撕了张便利贴给她留了言,拿起自己的东西来跟夏至安出了病房门。 山里的清晨很凉爽,欧阳灿披着夏至安的外衣走在他身后,看着他走出医院大厅,身上那件彩虹色T恤在晨光中逐渐亮了起来……她裹了下外衣,跟着上了车。 她打了个哈欠,“这一觉睡得我腰酸背痛。” “你可以睡会儿。”夏至安随手拽了安全带让她系上,“系好安全带再睡。” “嗯,安全第一。”欧阳灿调整了下座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一觉。 “不是,我怕没安全带管着,你能爬车顶上去。”夏至安说。 欧阳灿歪着头看他,“喂!”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十) 夏至安看她。 她抬手挠了挠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夏至安笑着发动车子,“睡吧,睡相好的小朋友。” “我又不是故意的……”欧阳灿小声说。 “你要是故意的,咱俩就得好好儿谈谈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哼了一声,往椅子里缩了缩,不吱声了。没过几分钟,她就打起了呼噜。 夏至安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一会儿这呼噜越来越响,他忍不住笑,趁红灯的工夫想推推她让她换个姿势睡,手都要触到她肩膀了又停下,转而晃了晃自己的肩膀……他舒了口气,看着车窗外。 此时路上车还少,路边有晨跑的人……他想起自己有一阵子没跑步了,应该趁假期有时间把运动时间补回来一些。他这么想着,忽听到手机响,忙拿过来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后面的车子鸣笛催促,他看了眼变成绿色的指示灯,将电话挂断。开了车,想一想,掰了下按键,调成了静音模式。 他忽然发现欧阳灿的呼噜声消失了,果然她翻了个身,轻声说:“谁的电话呀,你怎么不接。” 她说完了才睁开眼,似乎有点儿后悔那么说话,表情很奇怪地又翻了个身。 夏至安笑起来,说:“没什么。不重要的电话。” 欧阳灿过了一会儿,抬手挥了挥,“这么早打给你,不重要才怪。不想接或者因为我在这不想接就是了。” 夏至安又笑笑,没出声。 欧阳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你当我不存在就行了。” “马上到了,别睡了……你这个状态上班可以吗?”夏至安问。 “可以。灌两杯咖啡就行。”欧阳灿伸了个拦腰。她抓住T恤闻了闻味道,“你有没有感觉身上一股医院味?” 夏至安瞅了她一眼,说:“有又怎么样啊?洗个澡就行了。” 欧阳灿看了他,忽然笑了,说:“难得你竟然觉得没什么。” “本来就是啊。” “一边说着没关系,一边回去洗上两个钟头消毒是吧?我跟你说哦。”欧阳灿坐起来,把座椅恢复原状。“你这样的话我让我妈跟你另外收水费。” “锱铢必较。”夏至安笑道。 “要督促你节省用水……你没觉得今年雨水都很少么?我昨天看新闻,水库都干了呢。”欧阳灿说。 “行……吧。”夏至安说。 “乖。”欧阳灿说着把自己的东西都抱在怀里。等他停了车,翘着脚跳下去。听见两声犬吠,她回头看巷口,“这一听就是胖胖。” 夏至安也回了下头,果然看到胖胖出现在巷口,停了下看到欧阳灿,撒腿就跑过来,一身缎子似的金毛在晨光中闪闪发光……他笑着看欧阳灿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地上,胖胖扑过来,她就把那简直要和她差不多大的大狗抱起来了。他又回了下头,看到欧阳勋牵着石头走过来了。 “欧伯。”夏至安叫道。 欧阳勋点点头,解开石头的脖扣。石头跑过来撒欢,夏至安摸摸它头,胖胖一看就放开欧阳灿也挤过来,他看着这两个大狗在他面前挤来挤去,笑着说:“好啦,好啦,回家了。” 欧阳勋走过来,看看他们俩,问:“怎么从外面回来?” “有点突发情况昨晚出门了。夏至安送我去的。”欧阳灿解释道。 “工作上的情况?”欧阳勋问。 欧阳灿点点头,他也就不问了。 “小叔他们今天走?”欧阳灿挽着父亲。“我不能去送了。” “没关系,他们知道。我和你妈妈送就行的。”欧阳勋笑道。 夏至安牵着两只狗走在他们身后,听他们父女叽叽咕咕说着话,欧阳灿似乎一晚上不见父亲就有一麻袋的话可讲,不禁笑了笑。欧阳灿刚好回头看见他低着头在笑,等父亲先进了门,她看着夏至安问:“你偷偷笑什么啊?” “偷笑的最大意义就是自己开心不让人知道,你就不能当看不见?”夏至安伸手把她的脑袋推了一下,让她先进了门,看小四蹲在那里冲他摇尾巴,顺手把牵引绳塞到她手里,过去摸摸它头。 “小灿,小夏,快点快点,上来吃饭了。”欧阳勋站在台阶上喊他们。 欧阳灿解开牵引绳,看胖胖跑上去找父亲了,石头还乖乖地跟在夏至安身后,见他跟小四说话,就咬着他的衣襟拽,不禁哈哈一笑,先走了……进门正好看到蔺清如把行李箱推出来,她忙问:“小婶,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嗯,吃完早饭我们就出发了。你怎么从外面回来?”蔺清如打量她一下。“脚还疼吗?” “不怎么疼,就是酸。”欧阳灿晃着脚腕子,笑着闻闻味道。“有好吃的?” “真是小馋猫,鼻子尖着呢。饺子刚下锅,这得趁热吃,快点儿洗洗手先吃饭……”蔺清如说着,就见夏至安也从门外进来了,看见她先问了早安。“早。” 她说着看了看欧阳灿,见她早跑到厨房去了,笑一笑。 夏至安过来,蔺清如看着他,笑道:“洗洗手吃早饭了。” “我先上去换下衣服。”夏至安笑着说。“今天我有时间,等下送你们去机场吧。” “不麻烦你了,陈师傅会送我们的。”蔺清如忙说。 “我看行李还蛮多的。”夏至安说。 蔺清如还要推辞,欧阳劼从她身后过来,说:“小夏我坐你的车。” “哎,你这个人,太不客气了。”蔺清如说。 欧阳劼过来,攀着夏至安的肩膀,说:“正好,咱爷儿俩路上聊会儿天儿。快去洗洗,下来吃饭。” 他说着拍拍夏至安胸膛,啧啧两声。 “嚯,结实!”他称赞道。 夏至安答应着上楼乐,他还拍拍自己的胸膛,说:“有点儿我年轻时候的架势,可以可以。” 蔺清如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摇头道:“你怎么好意思跟小夏比的……你是不是上了年纪,对自己三十年前的模样有了什么不切实际的记忆了?幸好照片还在。年轻时候的照片还都在那里,拿出来摆一起看看啊。” 欧阳劼笑着说:“比就比,我没有怕的!” “比什么啊?”欧阳灿拿了个饺子在手里,看着叔叔婶婶。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十一) 欧阳劼笑着拍了下她的头,说了句“好好把握机会啊”,就搓着手进餐厅去了。欧阳灿莫名其妙地看着蔺清如,问:“我叔咋了?” “他产生了幻觉。”蔺清如笑道。 “刚说什么照片?”欧阳灿把饺子塞嘴里,还是烫,她吸着气。 “嗯,可能这几天看家里的老照片看得开始怀念从前了……对了,相册我都放在房间里了。我来不及收了,回头你帮忙放回箱子里好嘛?”蔺清如问。 欧阳灿点头。 “我们一回来就闹得家里乱七八糟,人仰马翻的。你帮忙收拾好,别让你妈妈做。”蔺清如笑着说。 “知道。”欧阳灿答应着。“小婶我上去换衣服。” “去吧。”蔺清如看着她上楼,笑一笑,听见灿妈喊她吃饭,答应一声…… 欧阳灿上了楼,刚要往自己房间走,听见楼上“嘭”的一声响,接着就是夏至安的笑声,还有石头的叫声,她笑笑。回房间换制服的时候忽然想到昨晚夏至安跟她讨论领养石头的事,轻轻摇了摇头。 要是他把石头和哼哼都带走……楼上没有他们“一家三口”闹腾,家里该安静多了吧。 她背起包出来,看了眼田藻的房间——他们搬进来之后虽然多了很多麻烦,也有很多不方便,可是……到底还是快乐多一些。 她笑笑,走出来时看到夏至安抱着哼哼带着石头也下来,瞪了下眼,问:“你这是拖家带口要去哪?” “我们能爬了,怕它不小心摔下来,跟奶奶商量白天我不在家的时候,就让它在奶奶房间里呆一会儿……”夏至安托着哼哼。 “好么,这还得送去托儿所啊?” “算是吧。今天还有个事儿,等我从机场回来带它们去诊所复诊。”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头笑道:“尽职尽责。” “哎,你。”夏至安指了指她身上。 “干嘛?”欧阳灿下意识按住胸口。 “扣子系错了。”夏至安说完,抱着哼哼就先下楼了。 欧阳灿低头一看,果然扣子系的上下错开了。她忙解开重新系,就听夏至安说:“这是得有多邋遢。” “你又欠揍是不是!”她叫起来。 夏至安哈哈一笑,不见影儿了。 · · · 欧阳灿抬头看了看正在忙着写报告的白春雪,问:“师姐,要不要休息会儿?” 白春雪视线还在电脑屏幕上,点头,问:“喝杯咖啡?” “嗯……我困的要打错字了。”欧阳灿说。 “给我来杯牛奶。谢谢。”白春雪笑道。 欧阳灿等咖啡的工夫,给她热了杯牛奶,看看窗外,说:“今天怎么这么安静……知了都不叫了。” “好几天没下雨,蝉都出不来了吧。出来的被老肖他们昨晚值班都钓下来了,说中午加菜。”白春雪说。 欧阳灿笑笑,“厉害了……真是没什么不能吃的。幸亏蝉还不至于被吃到绝种。” “他们管这个叫野味……真是苍蝇蚊子都是肉啊。”白春雪活动了下脖颈,拿过牛奶来,看欧阳灿望着窗外出神。“想什么呢?昨晚的事?” “嗯。”欧阳灿点头。 咖啡好了,她拿过来。 “早上林方晓给我电话,说他们一晚上没睡。”白春雪叹口气。“听他情绪不好,我也敢问。我其实挺想问问的。” “我也是。刚才去传达室拿报纸,看见老潘和小戴出门,就打了个招呼……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欧阳灿捧着咖啡杯,深深吸了口气。 “我看你精神也不好。大家都不像是案子有重大突破的反应,倒像是……被打了一顿似的。”白春雪说。 欧阳灿喝了口咖啡,说:“形容得对。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感觉。怎么说呢,就觉得堵得慌。” 白春雪看了她,没出声。 欧阳灿靠在她办公桌边,“从理智上来说,当然做了违法犯罪的事必定要受到惩罚,可是……” “毕竟文明社会进入到现如今这个阶段,同态复仇是不被允许的了。何况这也远远超过了同态复仇的限度。我觉得你是办这个案子接触得太多了,或者跟你认识嫌疑犯有关系,你很难完全客观地看待这个案件。”白春雪说。 “我给你这种感觉吗?”欧阳灿转头问她。 “你要知道,仅仅昨晚嫌疑犯被抓现行的这一宗,就是实打实的故意杀人罪。丁在中经抢救无效死亡,如果查证那天的车祸也是他做的,车祸中还有其他无辜死者……你退出来再看一看,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连环套。一个接一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了这么多起案子,这个人的执行力是非常可怕的。” “可是你有没有觉得,如果只靠他自己的话,这未免太……太能干了。”欧阳灿说。 白春雪想了想,摇摇头,说:“这就看林方晓他们的了。他的口供和现有的证据是否能成为完美的证据链证明这起连环杀人案就是他做的,就看他们了。” 欧阳灿慢慢啜着咖啡。 “回头不管是谁做这个案子的公诉人,工作量可大了去了……给曾悦希做吧。这活儿给他比较合适。”白春雪顺口道。 欧阳灿没吭声,白春雪戳戳她腰。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他要做公诉人,那鲁海生找谁做辩护人合适?” “这案子要办成铁案,玉皇大帝来做辩护人也是斩立决……不过是他的对手的话,唐恩窈吧。”白春雪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她抓过手机来看了一眼,叔叔婶婶在机场发了自拍。她笑笑,逐一点开看,其中有一张合影,除了叔叔婶婶还有她父母,以及夏至安——这家伙站在后排,个子比所有人都高,双臂伸展开,像是护着这几位老人,笑的无比灿烂……她轻轻嗤了一声,把照片给白春雪看,说:“我叔婶今天回武汉,瞧这临上飞机还这么开心。” 白春雪看了照片一会儿,问:“你有没有觉得,夏老师很像你们家庭成员了?” “有啊。不知道他有什么天分,跟老人相处太有本事了。我就没听说谁不喜欢他。”欧阳灿说。 “也许从小跟老人长大的吧?不过我看过一篇文章,说这类小孩其实比较容易有心理问题……容易形成讨好型人格。”白春雪笑道。 “他那张嘴!讨好……我跟你说,师姐,要不是故意伤害要判刑,我真是不知道会把他打成什么样……”欧阳灿白眼要翻到额头了。 白春雪笑着说:“快接电话吧。” 欧阳灿看了眼来电显示,忙接听,说:“恩窈姐姐,是我。”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十二) 她放下咖啡杯,听着唐恩窈说,然后她指了指听筒,跟白春雪吐吐舌,“这个……你愿意接?是的,我也是刚知道。听说是抓的现行。在重症监护室被抓的……是。林队他们带人去的,目击证人要超过一个班了。所以你看……” 白春雪把她的空杯子拿走。 欧阳灿挠挠眉心,说:“这我也不清楚。晚点我可以问下林队。他可能正在审讯室不方便接电话。” 唐恩窈在电话里又说起了昨天她拜托的事,合同她看过之后觉得问题不大,但是交给其他同事正在细看。 “详细条款我让同事跟田藻联系的时候解释吧,这部分不是我的专长。时间我已经预约了,等下我把信息发给你,你让田藻联系一下柴欣欣律师。柴律专门做知识产权的,很有经验,她都知道的,你也可以跟田藻一起去,或者让她们俩沟通也完全没问题。然后……你帮我联系林方晓。我这会儿要上庭,晚点再打电话给他。”唐恩窈说完就挂了电话。 欧阳灿拿着手机和白春雪说:“刚才咱说什么来着?” “唐恩窈真想接鲁海生的案子?”白春雪问。 “对。”欧阳灿点头。 白春雪叹了口气,说:“挺佩服她的。明明可以不用太拼命了。” “个人目标应该还没达成吧。不必为膏粱谋,才真正体现出工作的意义来。”欧阳灿说。 白春雪想了想,说:“也对。怎么她没联系上林方晓?” “嗯。她现在法院呢,突然得到消息,想着这个案子嫌犯很难找合适的律师,就想联系一下。我估计这会儿林队肯定没空接电话。”欧阳灿说着,往工作群里发发了条信息,问鲁海生的审讯是不是还在进行。 白春雪说:“反正本地的律师除了唐家的两位大律师,恐怕是没人愿意接的。敢不敢另说,绝大多数律师都不会想趟这浑水的。” 欧阳灿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说:“老戴说审讯结束了……这么快?” 白春雪拍拍她肩膀,坐下来继续写报告。 欧阳灿拿着手机,将唐恩窈给她发来的预约时间和联系方式转给田藻,自己也保存一份,正在忙着这个,忽然就有电话打进来,她一看是戴冰,接了就问:“什么事?” “我过来跟你查两个案子的资料。你在办公室吧?”他问。 “在。”欧阳灿忙说。“对了,林队出来了?他这会儿忙不忙?不忙我就跟他说下刚才那事儿……” “林队刚出发……他带鲁海生去医院了。”戴冰说。 “啊?”欧阳灿愣了下。“去医院干嘛?指认现场?” “不是。大夫刚刚下了病危通知。鲁天骄可能不行了。鲁海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最后一面。”戴冰说。 欧阳灿半晌没说话,戴冰说那等会儿见,就把电话挂断了,她还拿着手机站在那里。 白春雪看了她一眼,问:“你怎么了?” “林队带鲁海生去医院看他儿子了。可能……不行了。”欧阳灿说。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十三) 白春雪愣了下,说:“那可真的是太……” 欧阳灿没出声。她站在那儿发了会儿愣,忍不住手在桌上捶了两下,掐着腰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两趟才坐下来。 “这样看来,最好还是尽量促成唐恩窈做他辩护律师吧。不管怎么说,律师够强势也是个好事。这个案子复杂是一方面,受害者也特殊。”白春雪看着电脑屏幕。 欧阳灿咬了咬指甲,说:“如果救济渠道是畅通的,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丧命。” “这个你都明白。”白春雪看看她。“我觉得这个案子……也许不会到此为止的。我们先看看的。你别多想。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在这个案子上你都做了你应该做的。” 欧阳灿吐了口气,说:“真TMD郁闷。” 白春雪没出声,不一会儿戴冰到了,跟欧阳灿说自己需要查哪两个案子的资料。欧阳灿给他取出来,让他看着,给他倒了杯水。戴冰对有疑问的地方做了记录,拿好他的小本子准备走,想起来,又坐着没动,看了欧阳灿,说:“我知道你挺关心这个案子的。林队禁止我们多说。” “知道。我懂规矩。”欧阳灿说。 戴冰看她情绪不好的样子,说:“唐律的意思我跟林队说了。林队说他会在合适的时候跟鲁海生提……不过之前林队照程序已经跟他讲过他聘请律师的问题了,他说不需要律师。” “可这是他的合法权利。”欧阳灿说。 “他觉得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其实要不是他儿子变成这样,他也不会最终选这条路。”戴冰说。 欧阳灿皱眉,“看来他情绪还比较稳定?” “嗯。非常冷静。也很配合。基本上没动用什么审讯策略。他说当时他老婆出了事,他们求告无门,还被威胁,那时候觉得特别屈辱,但是最怕的就是一家人散了。他母亲那时候就骂沈晴雯惹事,婆媳本来就有矛盾,这个事又是个特别敏感的。沈晴雯自杀过好几次,最后一次成功了。她自杀以后他有过要复仇的心思。他不是开保安公司的吗?公司开不下去了,不过这工作给他挺多便利条件的,认识的人也都还在这行,还是挺容易查到客户资料的。他在丁在中出国之前试着下手,可是没成功。他后来就想如果要杀了他,一定得要非常缜密的计划。他母亲知道他有这个心思,死劝他放弃。反正都那么惨了,就为了孩子坚持下去吧。他那个儿子特别乖。他就想等孩子长大成人,不用靠他养了,无论如何这个仇都要想办法报。他一直在收集资料。”戴冰说。 “收集了好几年。”欧阳灿说。 “对。那饭局所有的参与者都在他的调查范围内。除了那天早走的两个人,剩下的……”戴冰做了个一刀切的手势。 “所以那个……”欧阳灿吃惊地看着他。 “董一卓死于吸毒过量,幼儿园园长成遇吉死于饮酒过量。”戴冰点了点头,手一摊。“详细的作案过程和方式方法都交代了。我认为他没有必要撒谎。一个和一百个在量刑上没有区别的情况下,有的人可能会不是自己干的也认,但是他这个案子有特殊性。我倾向于相信他的口供……他后来做不成保安公司,经朋友介绍去开车。薪资待遇都很好,他也搬了家,然后就以为那么安安静静过日子算了,突然他儿子就患病。家里整个儿都翻过来了。孩子越来越没希望,他就决定不等了。” “他也没打算活吧?”静漪问。 “觉得是这样的。”戴冰说完,坐在那里发了会儿愣。突然他一拍大腿,“办了这么多年案子,破了案这么郁闷的还是头一回。走了!” 欧阳灿跟他摆摆手,等他走了,把材料都锁起来。 白春雪问:“中午请你吃饭吧?” 欧阳灿看了她,摇头,说:“吃不下……早上吃的鱼肉馅儿饺子,就没消化。” “情绪不好的原因。”白春雪拉开抽屉扔给她一个小盒子。“吃点儿助消化。” “没事啦。我缓一缓会好点。”欧阳灿说,晃晃脑袋。“继续干活。” “你叔叔婶婶的航班该起飞了吧?”白春雪问。 欧阳灿看看表,说:“嗯。已经起飞十分钟了。” 她手机在旁边震动,随手点开看了下,发现是父亲发来了信息:“我们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告诉你一下,晚上我和你妈妈有活动,不在家里吃晚饭。你回家陪奶奶吃饭。要是不能按时下班,记得打电话给奶奶。” 欧阳灿回复道:“收到。” 过了一会儿,又收到一条信息,还是父亲发的:“小夏说晚上有事,也不回家吃饭。” 欧阳灿想了想,回复道:“收到。” 她长出了一口气,说:“我叔婶一走,家里应该就没那么热闹了。” “没关系啊,你家还有个活宝房客夏教授。”白春雪说。 “他也是迟早要搬走嘛,不能算数。再像一家人,毕竟不是。”欧阳灿说。 白春雪抬起眼来,从电脑上方看了看她。欧阳灿说完这话聚精会神地开始工作,她也就没说什么…… 欧阳灿快下班时接到夏至安的电话,问她需不需要接下班。 “不要啦。我都好了……我蹭同事车回去。你晚上不是有活动吗?”欧阳灿问。 “还有点儿时间,不急。”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笑,说:“不用跑来跑去了,天气这么热,你一天做两回免费司机也是太辛苦。” 夏至安也笑,道:“那好吧。晚上见。” “晚上见。”欧阳灿挂断电话,开始收拾东西。 白春雪问:“你蹭谁的车回家啊?” “哪有哦,我是不想他来接我……不能说人家有时间就拿麻烦人家不当回事儿吧。”欧阳灿说。 白春雪拍拍桌上的文件夹,欧阳灿看她。 “我正经问你啊,你想好了回答我。”白春雪说。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十四) “问什么?”欧阳灿看着她。“我猜猜啊,是不是想说夏至安人很好很适合我?” “你这不都知道吗?我是想说,你跟曾悦希都分手了,是不是该认真考虑下究竟什么样的人更适合你?是你觉得特别好、特别高、不够到就不甘心的那种合适,还是也特别好、特别高、但就是能让你觉得相处起来特别舒服的合适?”白春雪问。 欧阳灿想了一会儿,说:“没……比较过。我没想过要比较他们。” “现在想也来得及。”白春雪看看时间到点下班,也忙忙地收拾东西准备走。“咱俩拼车吧。一个两个都是病号。” 办公室门被敲了敲,赵一伟探进半个身子来,“走不走?捎你们俩一段。” “走!”欧阳灿忙答应。 “车里等你们。我先下去给车散散热。”赵一伟说完先走了。 欧阳灿和白春雪把办公用品归位,材料都锁好,才背包下来。赵一伟和倪铁站在车边正抽烟说话,看到白春雪走近了,两人一起把烟掐灭,招呼她们上车。 “你俩现在都是重点保护对象。”倪铁说。 “那你俩刚才聊什么呢?”欧阳灿看他们俩神色有点不对,问。 赵一伟就长叹一声,说:“你还不知道吧?鲁海生的儿子刚没了。睿睿妈下午去医院办那个医保的手续的时候听说的。我这难受得不行。” 车里静极了,半晌几个都不出声。 “听说刑警队的同事在那帮忙,睿睿妈和我说的。我跟你们说啊,你们没孩子的小年轻没体会,孩子有点儿什么事,人生简直一片灰暗。”赵一伟连声叹气,车就开得很慢。后面车催促,他也不急。 欧阳灿看了看沉默不语的白春雪,想开口说话可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倒是白春雪说:“要不怎么得能负担起做父母的责任才敢结婚生子呢。” “得,咱不说这个了。”倪铁说着,回头看了欧阳灿。“吉祥物,你那脚丫子怎么样了?” “好着呢!”欧阳灿抬起脚来。“今天都没怎么肿。” “你可千万别再伤着了。本来你们人手就不够。”倪铁说。 “轻伤不下火线。我OK的!”欧阳灿说。 “今年夏天啊,真是邪乎。热也热得邪乎,旱也旱得邪乎,就连案子,也是又密又邪乎……”赵一伟说着,低头从方向盘上方看了看天。“这夏天快点儿过去吧,真难熬……哎,吉祥物,你到了啊。” 他今天特地绕了一点路,把欧阳灿送到了家门口。 欧阳灿和他们告别,慢慢走回家,看看父亲和夏至安的车果然都不在,摸出钥匙来开了大门,进来就见一群狗摇着尾巴在门内等着她。她挨个儿摸摸头,说:“不管怎么说,看见你们呀,我心情都会好很多。” “小灿,小灿?”欧阳奶奶颤巍巍的声音响起来,欧阳灿忙应了一声。 听见声音从花房那边传过来,她忙跑过去,“奶奶,这么热的天,玻璃房温度可高了,进去干嘛呀?” “刚想起来,视察一下你妈妈照顾的花怎样。”欧老太太说。 欧阳灿笑着,挽着奶奶的手臂,“还满意吧?” “天太热,养成这样就不错了。”欧老太太扑拉了一下围裙。“饿了吧?走,家去吃饭。王师傅下午来给做了饭,刚走。” “那有好吃的了。”欧阳灿说。 欧老太太看了看孙女,问:“这两天很累啊?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还行。叔婶打电话回来了吗?就在微信上跟我说已经落地。”欧阳灿说。 “打了。平安到家就行。”欧老太太说。 欧阳灿搀着奶奶上台阶,进了家门闻到香味,说:“有点饿了。” 欧奶奶让她去洗手,祖孙俩坐下吃饭。 “小夏真好学。”欧奶奶忽然说。 “嗯?”欧阳灿看着奶奶,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下午王师傅来做晚饭,他正好带哼哼回来。王师傅拿手的这道溜鱼片,他站那儿看了半天,跟人讨教。王师傅说他聪明,一点就通。”欧奶奶笑着点头。“我看也是。想学什么,看看就会,掌握得很快。” “这……他这类人啊,上学的时候就应该就是那种人,人家熬夜用功,他就随便学学就第一名……很招恨的。”欧阳灿说着笑了。 欧奶奶看看她,说:“说得也是。对了,吃完饭,我去邵奶奶家坐会儿,给她带了点茶。” “邵奶奶晚上不打牌吗?”欧阳灿笑着问。 “打啊!三缺一,我去顺便打四圈。”欧奶奶说。 欧阳灿笑着点头。 吃完饭,她牵着胖胖,送奶奶去了邵家。看几位老太太在葡萄架下摆上了麻将桌,就等奶奶了,她笑着打了招呼,说好了过两个小时来接奶奶,就带着胖胖走了。天气热,胖胖走得很慢。欧阳灿边走边拿着手机刷朋友圈。看着婶婶把带回去的行李摆在客厅里感叹“把大哥大嫂家掏了一半来”,她笑起来,刷到夏至安的,她站下了——夏至安一手拿了哼哼,一手拿了个婴儿背带,配图说明是:什么时候能用这个背着肉丸子出门啊?对比图是一个男生背着他的爱宠小金毛在做饭……她忍不住哈哈一笑,“做梦哦!肉丸子会那么乖?” 笑归笑,她倒是有点期待。可是图里的小金毛至少也要两个多月三个月的样子,等到哼哼这么大,夏至安早就不在这里住了吧? 她想了想,道:“管他去哪,拍了照片不会不显摆的。” 她牵着胖胖遛了一圈儿往回走,快到巷口忽然看到那里停了一辆车。她一眼就认出来那车是袁桥的,脚步停了停,就这会儿工夫,司机下来开了后车门。 欧阳灿站下了。车门开了,车里下来一个身穿雪青色套装的女子。虽然戴着墨镜,欧阳灿还是马上就认出她来了……果然是袁桥。 她愣了一下,见袁桥看着自己家门口的方向,像是要往那边走,正觉得奇怪,忽的心里一动,这时候袁桥转过脸来,看到了她。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十五) 欧阳灿微微一笑,心里还想着她这究竟是要去哪里……袁桥已经摘下墨镜来,笑着和她打招呼:“欧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欧阳灿牵着胖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防着胖胖做出不适当的反应来——袁桥身上的套装要是弄坏了,她几个月工资就赔进去了……不想胖胖竟然乖得很,她一站下,它就蹲在了她身边。袁桥倒看了胖胖微笑道:“这狗很乖啊。” 胖胖被夸奖,大尾巴兴奋地摆来摆去,打在欧阳灿小腿上。欧阳灿心想胖胖这个笨蛋肯定是听不出来人家是真心喜欢还是客气的,笑着点头,说:“您到这边来是……” 袁桥示意司机先往前走。 欧阳灿看那司机到车上拎了几个袋子,就先往自家大门走去,已有七分确定袁桥的确是要到自己家来了,但是……见她疑惑,袁桥微笑道:“没错。我是要到欧小姐家拜访。我是夏至安的妈妈。我儿子住在这里,打扰你们好久了,一直想来拜访,总没成行。” 欧阳灿吃了一惊,一时没说出话来。她脑海中唰唰地闪过几个画面,疑惑了好久的事仿佛就在这一刻突然找到了答案……可是这还是很让人意外。 “这个,您先请进……对不起,我奶奶和父母现在都不在家,夏至安也……好像他今天晚上有什么活动,不过我不太清楚。”欧阳灿总算恢复了正常,请袁桥走在前。 袁桥微笑着说:“那真是很遗憾……不过突然来打扰,是我考虑不周。” 欧阳灿稍有点紧张,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袁桥是在打量她……这感觉自从她上次见到她就已经有了。只是单独相处时她的感觉更强烈。 袁桥轻声问:“看样子脚没事了?” 欧阳灿低头看看,点头道:“没事了。这几天都在擦药。” “安安手上的伤口听说是你给处理的。处理得很及时,谢谢你。”袁桥说。 欧阳灿有点不好意思,说:“举手之劳。小伤是可以帮忙处理的,如果再严重点我就不敢了。” “安安这孩子就是不太会照顾自己,经常会出些小毛病。这阵子住在这,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吧?”袁桥说。 “没有,不会。其实他自理能力特别强,我都跟他学的有条理多了。”欧阳灿笑道。她不知不觉说了实话。 袁桥微笑望着她,点了点头。 他们走到家门口,袁桥看着欧阳灿,说:“既然家里长辈都不在,不然……我就不进去了吧。” 她说着示意司机准备把礼物送进去。 欧阳灿忙说:“您都到家门口了,怎么能就这么走呢?请进来喝杯茶,看看夏至安的居住环境,您也可以放心,不是吗?” 袁桥笑了。 欧阳灿说着把门打开,说:“不过,我们家有狗……我进去把它们拴起来。” 袁桥微笑点头。 欧阳灿牵着胖胖进了大门,听见三三和小二叫着跑开,追过去把它们俩拴上牵引绳放进狗窝里。小四只叫了两声,她就嘱咐了一下说有客人来,是夏至安的妈妈你不要乱叫,小四果然不叫了。欧阳灿呼了口气,出门请袁桥。袁桥就跟着她进了门。 “院子真深。”袁桥轻声说。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十六) “就是花木有点多,显得挤了点。”欧阳灿笑道。 “可是这才像是真正居住的庭院。”袁桥说。 欧阳灿笑笑。 她不由得想起另一个庭院来……要上台阶,她提醒袁桥注意。袁桥很自然地轻轻挽住她的手臂。 欧阳灿进门请袁桥去客厅里坐下,去洗手泡茶的工夫,想给夏至安发条信息,转念一想又放弃了,端了茶盘出来,就见石头和胖胖蹲在沙发前,一动不动地盯着袁桥……欧阳灿忙说:“哎呀,对不起,我忘了石头了……石头!石头快过来……你那个样子会吓到人的。” 石头回头看看她,没动。 欧阳灿把茶盘放下来,去拉石头却被它躲开了。 “没关系,让它在这里吧。我不怕狗的……这是安安在照顾的那只狗吗?”袁桥笑着问。 欧阳灿好不容易拉住石头,说:“是……石头很听他的话的。” 袁桥管夏至安叫“安安”,欧阳灿听了有点想笑。好像夏至安忽然变成个幼童……“对不起,我们家是这样的。有客人来不会让狗这么随便走动,吓到客人……不过我家平常客人也不多就是了。” 袁桥微笑看着欧阳灿,接了她递过来的茶说谢谢,“欧小姐你人很实在。” 欧阳灿也听不出这话是褒还是贬,想想应该是夸奖吧,就笑了。 过了一会儿,袁桥问:“安安的房间在哪里?” “在三楼。您要上去看看嘛?”欧阳灿问。 “可以吗?”袁桥问。 “我可以带您上去。”欧阳灿说。 袁桥果然跟着她上了楼。一路上看到墙壁上悬挂的油画,她倒仔细看了看,不过没有评价。欧阳灿带她上了楼,告诉她夏至安卧室的位置。袁桥走到门口看了看,并没有进去,说:“没经过他允许还是不能进他房间。不然会跟我发脾气的……这里环境真好。你的家太美了,欧阳。难怪安安不想搬走。” 欧阳灿笑笑。 过了一会儿,心一动,看着袁桥。 袁桥继续说:“其实我知道他来这边工作就给他准备了住处。可是他不想去住。我又在酒店给他安排了包房,他也不去住。我跟他讲还是自己家里住得方便些,他也不听。我真是拿他没有办法了。” 她声音很柔,样子又美,欧阳灿心想如果自己是夏至安,这样的妈妈说什么都会火箭速度去做的……那个小子真是…… 她正念着,就听见楼下一阵说话声,石头原本跟在她们身后上楼的,突然就“火箭速度”冲下楼去了,胖胖也跟了上去。 欧阳灿说:“可能是夏至安回来了。我们家谁回来都没有石头和胖胖一起迎接的待遇。” “回来得还挺早的。”袁桥说着看了下腕表。 欧阳灿想了想,说:“他好像很少晚归。应酬也不多。” “学术圈虽然也免不了那些迎来送往,毕竟要好很多的。”袁桥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听见夏至安喊了声“欧阳灿”,她忙答应了一声。袁桥的手机就响了,欧阳灿示意自己避开,先下了楼。走到一半正好遇到夏至安,他正拿着手机,看见她就把手机放下了,问:“人呢?”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十七) “呃……”欧阳灿有点意外发现他脸上一点高兴的表情都没有,一时竟忘了自己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而且他这个问法儿也有点儿怪……但她知道他指的肯定是袁桥,就指了指楼上,说:“你妈妈想参观下你住的地方,我就带她上来了。” 夏至安看了她两秒,虽然没说话,可脸色很不好看,那眉简直要拧到一起了。 欧阳灿觉察,“怎么了,我做得不对吗?” 夏至安说:“晚点再跟你说。” 他甩下欧阳灿,独自上楼了。 欧阳灿正要往下走,听见夏至安沉着声音问了一句“你怎么来这了?不是说过了,绝对不允许你来嘛?” 她愣了下。 这语气非常不客气了……并不是说儿子不会这么跟妈妈说话,而是夏至安这么跟妈妈说话让她很吃惊。 楼上静了下来,欧阳灿忽然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很可能会妨碍他们交谈,赶紧跑了下来。她看到奶奶正有点疑惑地看着茶几上的茶和一边放置的礼物,见她下来就问:“家里有客人对吗?是谁来了?人在哪儿?” 欧阳灿回头看了看楼梯,指指楼上,跟奶奶说了刚刚发生的事,“奶奶,我怎么觉得夏至安好像不欢迎他妈妈来啊。” 欧奶奶摇摇头,说:“那就难怪了……我说他怎么有点奇怪,明明在老邵家门口遇见我的时候还挺高兴的,下了车进门就心不在焉的。” “那准是在外面看见袁阿姨的车了呗。我估计他是因为袁阿姨没提前打招呼就来了很不高兴。”欧阳灿说。 “不会吧……咱们家又不是英国王室,不提前预约觐见女王陛下,就显得rude……”欧奶奶小声说。 欧阳灿笑起来,“别人不一定,夏至安真的说不定就这么想呢。” 祖孙俩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哎,不管了。”欧阳灿让奶奶坐。“袁阿姨登门就是客,管夏至安怎么想呢,是吧?对了,我爸妈怎么还没回来……再不回来就错过看到超级美人的机会了,那多可惜。” “长得很好看吗?”欧奶奶好奇地问。 “您看夏至安怎么样?”欧阳灿凑到奶奶耳边,问。 欧奶奶点头,“嗯嗯,好看。” “您要看见袁阿姨就知道他为什么好看了。”欧阳灿拿着毛巾擦了下茶几。“奶奶,袁阿姨夸我实在。” 欧奶奶看着她,轻轻“哎呦”一声,说:“你这该不是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了吧……” 欧阳灿嘿嘿一笑,说:“我也不知道。” 欧奶奶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说:“算了,算了,虽然实在约等于傻,总比直接说你傻好些。” “奶奶!”欧阳灿叫道。 祖孙俩忽然都笑起来……两人正说笑着,就见袁桥和夏至安从楼上下来了。欧阳灿忙站了起来,但见袁桥面带微笑,与先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夏至安的表情就明显有些僵硬。 袁桥向欧阳灿笑笑,看向欧奶奶,非常客气地过来同老太太攀谈起来。欧奶奶更和气,请袁桥坐下来,要欧阳灿重新倒茶。 欧阳灿倒茶的工夫看看坐在一边不出声的夏至安,也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面前,又看看正聊得投机的袁桥和奶奶,听她们俩说起家里养的这些狗来,袁桥笑着说她倒是很愿意将来也有这样的机会收养几只狗狗……欧阳灿坐到夏至安旁边,一侧脸就看到他皱着眉看了看腕表,清清喉咙开了口:“那个……妈……您不是还有事吗?” 袁桥看了他,笑道:“倒也不急。” “可是奶奶到时间休息了。”夏至安说。 欧奶奶笑道:“难得来一趟,多坐一会儿。小灿爸妈也该回来了,一起坐坐,吃点夜宵再走嘛。” 袁桥正要说话,欧阳灿就听门响,起身去看,果然父母进了门,她笑道:“是爸妈回来了……爸爸,妈,有客人来了,快进来。” 欧阳勋夫妇向里看了看,笑着说:“看见外面有车停着,正在想是谁来了。我猜是小夏的朋友……我们的朋友里能开这车子来的不是这号牌。” 欧阳灿笑着给父母把拖鞋摆好,接了他们的包和提袋,笑着说:“是夏至安的妈妈袁阿姨。” 灿妈愣了下,问:“嗯?” “小夏的家长?”欧阳勋也愣了下。 欧阳灿忙不迭点头,说:“别啰嗦啦,快点进来吧。幸亏奶奶在家,不然我都招待不好的。” 他们正说着话,夏至安过来,说:“有什么招待不好的呀?她自己突然来了,连个招呼都不大,给人添麻烦就是了。对不起,欧伯,伯母,我事先也不知道……” 灿妈忙摆手,轻声说:“快别这么讲。让你妈妈听见多不好。我们家随时欢迎朋友来做客的……今天这些狗崽子没惹事吧?” “还算乖。”欧阳灿忙说。 “那就好。”灿妈等了等丈夫,两人一起穿过走廊,这时袁桥已经从客厅走了出来,双方打了个照面,不约而同笑着伸出手来。 袁桥握住灿妈的手,说:“终于见到您了。这些日子总想来拜访,可是始终没能成行。至安在这住了这么久,多亏您一家照顾他,我很是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至安是个太懂事、太自律的孩子了,哪用我们照顾,反而是我们很多事仰仗他。”灿妈说着请袁桥里面坐。 大人们进去依次落座,欧阳灿看了眼夏至安——他的表情简直像是要喘不过气来了……她小声问:“你没事儿吧?哪儿不舒服吗?” 夏至安看了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没出声。 欧阳灿皱皱眉,去把茶壶端出来续了热水,回去便听袁桥在说“改天再来打扰”,心知她这就准备告辞了。她看向夏至安,果然他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整个人都做好了送客出门的准备……她忽然有点好笑,可这气氛无论如何是不能笑的。 袁桥告辞的时候特别跟奶奶多说了一会儿话,要出门了,看着欧阳灿,笑笑道:“奶奶您就留步吧,欧院长您二位也留步,让小灿送送我就好。要这么客气,我以后怎么来串门儿啊?”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十八) 欧奶奶笑道:“那好,就让小灿送送。” 袁桥果然握了欧阳灿的手臂,出门下台阶,回头见欧奶奶他们还站在门前,忙请他们回去,才由欧阳灿带着往大门外走来……欧阳灿见夏至安走在前面,根本没等她们的意思。他大步流星走到大门口,将门打开,待她们走过去,他拦了一下,说:“你就送到这儿吧,别出来了。” 欧阳灿笑笑,看着袁桥。 袁桥那保持了很久的风度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脸上不知是恼怒还是尴尬的表情一闪而过,当然是冲着儿子的,转脸向着欧阳灿却又是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她笑着说:“是的,小灿你也别出来了。以后我们见面的时候还有,不要这么客气。” “好吧。不过袁阿姨您第一次到我们家来,太仓促了,没什么准备,有不周到的地方请您原谅。下回您要再来,希望能多坐会儿。”欧阳灿说。 袁桥看着她,点了点头。 夏至安不耐烦地等在那里,袁桥边走边打开手包,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来递给欧阳灿,说:“我的电话号码在里面。小灿有空打电话给我,我们一起喝茶。” 欧阳灿以为不过是名片一类的东西,接了道过谢,到底看着袁桥和夏至安出了门,自己也出来目送他们走出巷子……母子俩距离甚远,在走到车边时都一句话没有说。她拿着小信封当扇子,扇出微微的风来。 袁桥在这里停留了也不过一个来钟头,她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可这会儿忽然松弛下来,意识到自己还是有点儿紧张的……忽然夏至安回了下头,欧阳灿吐吐舌,忙跨了一步回到大门内。她想夏至安应该很快也就回来了,就没锁大门,拿着那个信封蹦蹦跳跳回了屋内,换鞋走进来,就见奶奶和爸妈还坐在厅里。三个人不知刚刚在说什么,她一进来就住了声,一起看着她,问:“走了?” “应该是吧……就让我送到大门口。夏至安送出去了,这会儿应该还在说话吧。”欧阳灿说着把手上的小信封放到茶几上。“这是袁阿姨给我的,说有空约她喝茶。” “你也不看看是什么就接了?”灿妈说。 “应该是名片吧。她说里面有电话号码。”欧阳灿又把信封拿回来,打开一看却愣了下。信封里是一张黑色卡片和一封打印的信笺。卡片是皇冠假日酒店钻石VIP卡。她看了眼最下面的签名,是很漂亮的中英文签名:袁桥。她不得不注意前面的头衔——董事长……“这……要是去喝茶,是不是什么茶都能喝啊?” 她把信笺拿近眼前,签名下有一串数字是手写的,手机号码。信笺内容是面向VIP客户的,倒是没有什么稀奇。 灿妈把这叠东西接了过去,拿了卡片看看,其余的都推给了丈夫。 “这下好,小夏妈妈更得觉得小灿实在了。”欧奶奶忽然说。 “实在?”灿妈问。 “是啊,小夏妈妈说小灿实在。”欧奶奶笑起来。 灿妈看了女儿,有点无奈地说:“可不是么,粗心大意,给手榴弹都能接住的主儿。你让我们说你什么好……” 欧阳灿耸耸肩,说:“哎呀,那她说有空喝茶,我哪儿知道……是这个呀。我不去消费就好了嘛……” 她忽然想起来,她去跟夏至安要求换回行李的时候,夏至安就住在皇冠假日酒店……她听见响动,回头看到夏至安回来了。 她没出声,只是看着他。 夏至安也没留意她的表情,过来跟欧奶奶和欧阳勋夫妇说:“对不起,奶奶,伯父,伯母。我妈她……给你们添麻烦了。如果我知道她会来,怎么也会提前跟你们讲的。” “这有什么关系啊,看你说得这么严重。我们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欧阳勋笑道。 “是呀,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没拿你当外人,你妈妈来我们很欢迎的。”灿妈笑道。“你妈妈也是来看看你住得是不是适应。她是关心你,不要介意。家里平常来不来客人都是一个样子的,不会有什么特别,放心好了。” 夏至安还是有点不自在,欧阳灿伸手拉了他一下,让他坐下来,“你站着说话我仰的脖子太酸了。” 欧奶奶敲了一下她的头,说:“记得等下给小夏换药。” “哦,差点忘了。”欧阳灿说着点头。“奶奶您要休息了吗?” “嗯。”欧奶奶看了欧阳勋夫妇,挥挥手。“你们回来都还没换衣服呢。” “回来就想坐着不动。晚上的活动有点费神。”欧阳勋说。 欧奶奶点点头,说:“那好好休息下。” 欧阳勋起身陪母亲回房去,灿妈收拾了下手边的东西,看着默不作声的欧阳灿和夏至安,笑笑,问:“你们两个晚上吃得好不好?我晚上没怎么吃,这会儿有点儿饿,想煮碗面吃。” 欧阳灿摇头,说:“我一点儿都不饿。” “小夏呢?”灿妈问。 夏至安也摇头。 灿妈说:“那好吧。我等会儿问问灿爸吃不吃……小夏也等下也好好休息下。今天还帮我们送机了。” “我不累的。”夏至安说。 “怎么会不累呢,又不是蝙蝠侠。”灿妈笑道。“明天早上给你们做好吃的牛丸面。” “好啊。”欧阳灿笑着说。 灿妈起身回了卧室,欧阳灿和夏至安还坐在那里。一个在沙发上没有动,一个就坐在地毯上、手臂撑在茶几边缘。欧阳灿停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夏至安。他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茶几上……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他看得是那封信,她眉动了动,扶着茶几起来,跪在地上收拾着桌上的茶壶茶杯。 夏至安好像被她的动作惊动,回过神来,动手帮她把茶杯放进托盘里。 “哎哎哎,别。”欧阳灿忙拦着他。“我来,我来……大少爷你就别动手了。我要早知道你是科信的太子爷,绝对不支使你做这做那……” 夏至安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十九) 欧阳灿站起来,要把托盘端走,才发现夏至安坐在那里,眉头皱得紧紧的,说:“得啦,瞧你这矫情劲儿的。你妈妈特意来看你,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脸黑的……我的天,这是我家,你摆谱儿回你家摆呗?” 她说完端着托盘就走。 夏至安呼的一下从沙发上起来,跟上来,“你什么意思啊?” 欧阳灿把托盘放进水池,拿了围裙和手套,瞥了他一眼,说:“就那个意思……你差不多可以了。做什么住在我家,我们还要看你脸色?再说你妈妈哪儿做得不合适了,处处迁就你,你就踩鼻子上脸是吧?” 她看着夏至安脸红了,知道他生气,转回身去开始洗杯子。 “你不会因为她是科信董事长高看她一眼吧?”夏至安问。 欧阳灿说:“是啊,我就是。怎么了,不行吗?那么了不起的人来我家跟我和和气气聊天,我为什么不能高看一眼?” “你知道她什么情况?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喜欢她?”夏至安连着问道。 “我不知道她什么情况,也用不着。她是你妈妈,来我家是为了你,只要她保持基本礼貌,我就可以喜欢她。倒是你,我还真得想想你到底什么情况,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明明有很多地方可以住,而且你明明就在皇冠假日有包房可住,还就住进我家了……你可真够神秘的,夏至安。” “不行吗?” “怀疑你的动机。” “我动机不就是来相亲的么?” 欧阳灿拿着杯子,回身瞪着他。 他脸还是很红。 “我说你隐瞒身份,你就转移话题,可以啊你……告你,不准你提这茬儿。” “我什么时候隐瞒身份了?我的身份信息从来没有任何隐瞒。”夏至安说。 “可以啊你!文字游戏玩儿挺溜。”欧阳灿转回身去,使劲儿刷着杯子,“我明明记得你之前都说过,对这不熟悉。后来还怀疑过你怎么那么短时间就把路摸熟了……你还真会扯谎。” “我没说谎。酒店包房我没办法才去住了一晚,其他的房子又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去住?她是她,我是我,我跟她没关系,我为什么要到处去宣扬我们的血缘?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跟家里人关系亲密无间?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有个好妈妈什么都替你着想?你自己生活是那个样子的别人也是那样吗?我跟她怎么相处是我的事,你胡乱给我下定义算怎么回事?” 欧阳灿被他问得头晕,拿着那个刷了半天还没刷完的杯子,说:“那你这是怎么回事?就算你跟你妈妈关系不亲密,我不能喜欢她嘛?她那么好看,气质那么好,对我家人都以礼相待……我不能喜欢她嘛?” “不能!”夏至安吼道。 欧阳灿猛的转回身来,“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喜欢你!”夏至安大声说。 欧阳灿捏着杯子,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呢……” “因为我喜欢你。”夏至安说。声音低了些,但一点都不怯。 欧阳灿脸一下子烧起来,绝没有想到自己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可是……“你给我闭嘴。你这是吵不赢我就开始胡说了……你是三岁小孩儿吗?喜欢你的不能喜欢我,你讨厌的别人不能喜欢?” 她把杯子放回水池,可是心里气鼓鼓的,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正要回身继续说夏至安,就见夏至安已经走到了她身前,她愣了下,“喂,你……” “不是三岁小孩儿。作为一个快三十岁的成年的成熟的男人的喜欢。是这样的喜欢。”夏至安说着,把手臂撑在水槽上。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二十) 欧阳灿呆了下,眼看夏至安人离她不过就是几十公分,突然一阵紧张,要转身是转不开的,这家伙跟只红色大蜘蛛似的手长脚长……她忽然翘脚冲夏至安背后喊了一声,“妈!” 夏至安眉一抬,回头的工夫,欧阳灿往下一蹲,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几步跳开,边摘着手套边说:“都不知道你在乱说什么。突然发什么神经……不是早就知道嘛,我有交往的对象,你喜欢我也不行……你不准喜欢我!” “你才乱讲,明明你现在是单身状态,我怎么不能喜欢你?就你不是单身,我喜欢你又有什么不可以?”夏至安问。 “还说!就是不可以!”欧阳灿把带着水的手套冲他丢过去。“警告你这话不准再说,不然我打断你狗腿……不信你试试的!” 夏至安接住手套,见她要走,说:“你等下。” “干嘛?!”欧阳灿叫道。 “等会儿记得给我换药。”夏至安说。 欧阳灿瞪着他,一抬脚把高脚凳踢了下,“你还惦记着让我给你换药,你怎么不去……” “你再大点儿声,我把刚才说过的话就去客厅重复一遍。”夏至安说。 “你个无赖!”欧阳灿又踢了高脚凳一下。 夏至安面无表情地说:“十分钟。” 欧阳灿转身就走了,夏至安听着她一路踢踢拖拖的出去了,戴上手套,把水池里的杯子洗净放进消毒柜。他抱着手臂站在那里等消毒完成,四周安静极了,只听得机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响。他手机放在一边,正在不停地闪。他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眼看着消毒柜上的电子屏闪了最后几秒,停在那里,他打开把杯子取出来放回杯架上,看了看表,还有两分钟。他从冰箱里拿了两瓶矿泉水,关灯出来。要上楼时,恰好看到灿妈挽着衣袖从客厅过来,见到他,笑着问:“要上去休息了?” 夏至安点点头,“伯母晚安。” “晚安。”灿妈经过他身边,看看他神情,停下来,拍拍他肩膀。夏至安就站在那里没有动。“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夏至安问:“您不是说明天早上吃牛丸面?” “对哦,看我这个记性……真是老喽。你喜欢吃吗?不喜欢的话我另给做别的。”灿妈笑眯眯的。 “喜欢的。”夏至安说。 灿妈看看他,轻声问:“今天不太高兴啊?因为你妈妈突然来了么?” 夏至安顿了顿,点点头,“我其实……跟她关系不是很好。她这样突然来了我觉得很尴尬。” “像被侵占私人空间了是吗?”灿妈问。 “嗯。” “成年人的确是……通常都更愿意彼此之间留一点空间,哪怕跟父母之间也是如此。而且我觉得像你们这一代人,网上生活那么丰富,这个特点更明显。公共领域和私人空间都分得很清楚的。”灿妈轻声说。看看夏至安,“你这么想也有道理。不过你妈妈还是关心你。” “我也在想是不是其实我突然搬来住,对你们来说也是这样的。”夏至安说。 灿妈摆摆手说:“没有,讲真的我是很喜欢多个人在家里的。” “谢谢伯母。”夏至安说。 灿妈笑笑,说:“不用谢我,我还得谢你呢,让我这家里多了那么多乐趣……你和你妈妈的关系我没什么可说的。我想怎么相处舒服,怎么相处合适,你应该考虑得更多。这都没有关系,不要因为她一次突然来访不开心——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哦,你不要有偶像负担。你的人设太完美了,有些小小的缺憾反而可爱。知道吗?” 夏至安不自觉就笑了。 “这样多好。好啦,上去吧,早点休息。”灿妈说着,摆摆手,往厨房去了。 夏至安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听她在哼歌,仔细听了听,竟然是《洪湖水浪打浪》……他拿好水瓶,三两步跑上楼,见欧阳灿抱着手臂坐在厅里,看他来了,板着脸比划了下手表,说:“迟到三分钟。” 他正要走过去,她指指对面的椅子,说:“你去那边坐。” 夏至安把手机和瓶子放到桌上,果然过去坐下来,伸手过来,让她换药。 欧阳灿也不看他,迅速把药棉药水胶布摆出来,撕下他手上的胶布的时候动作特别快,好像很怕跟他有多余的皮肤接触。夏至安不出声,看着她手指像飞起来似的舞动着,上药的动作还是很轻灵……欧阳灿说:“你吧,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就是跟我生气才故意那么说的,不过我跟你讲,真的假的都没关系……第一我现在刚刚结束一段关系,暂时不会考虑开始新的关系的;第二我刚刚也想过了,你刚说的那些话是有道理的。随便评论你和家人的关系是我不对。以后我也不会问的了……还有一点就是我对袁董印象确实很好。之前遇到一点事情,她让我觉得不管怎么说,人和人还是还是不一样的。人能获得财富不容易,获得财富之后还能尊重人更难得。” 她没听到夏至安说话。 药水已经干了,她看看他的伤口,说:“好了,以后你自己换胶布就可以了,不用我天天给你换药了。” 她还是不抬眼看他,把换下来的胶布和用过的药棉拿在手里,刚要站起来,忽就看到一小片阴影落在了手上,她坐着没动,一抬下巴,夏至安的面孔近在咫尺。她愣了一下,他已经轻轻亲在她唇上……她捏住手,突然就忘了反应。夏至安后撤了下,看她一动不动,伸手扶住她的颈子,让她稍稍靠近一些,嘴唇再次印在她唇上……淡淡的药水味在四周弥散开来,欧阳灿头脑一点点变得清明。 他们的第一次亲吻和第一次见面完全不同,这从从容容的、温温柔柔的亲吻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意识。 她忽然有点软弱起来,想哭。 夏至安忽觉得不对,松开她些。 欧阳灿拉着他的手,看着他。 吊灯的距离很近,他的脸极明亮,可能是她从来没有这么近看过他的眼睛,只觉得这双眼睛极黑又极亮……她闭了下眼,拉住他的手腕子,反手就要扣过来,可夏至安反应比她还快,就势转身仰倒在桌上,打了个滚儿从桌上翻过来,站在了她身后,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抱在身前。 第十九章 信是有缘 (二十一) 两人身子贴的很近,欧阳灿甚至能感觉到夏至安的心跳。 她没有立即做出反应。 “现在我放手。要是你想揍我,随便你怎么揍。但是你要记住我说的所有的话,因为每一句都很重要……很快我就搬走了。希望在搬走之前你能给我答复。不过你暂时不给我答复也没关系,我觉得你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想清楚。”夏至安低声说。 欧阳灿没动。她的手臂放松了一下。 夏至安慢慢放开了手,欧阳灿回身退开一点,抬腿刚要冲他踢过去,突然一道黑影闪了过来,拦在了两人之间。她看清是石头,硬是收住了势子,就见石头护在夏至安身前,冲她“嗷呜”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可是护主的意思非常明显。夜晚听到这么一声,就像野外遇到了独狼。 欧阳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石头!”夏至安喊了它一声,石头还是盯着欧阳灿。 欧阳灿往前走了半步,石头没有后退,却拉开了攻击的架势。她本已气急,看到石头这架势,一时也不知道生气还是好笑,倒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没动,反是夏至安把石头拉住,怕欧阳灿再有动作,石头真就扑过去了……他蹲下来安抚石头,“好了好了,傻狗,我们没有在打架,别怕。” 石头回了下头看他,又看欧阳灿。 欧阳灿抬脚要走,它很警惕地往后退了退,退到夏至安怀里。欧阳灿就没有动,皱着眉说:“你还不带它走,是不是真打算看我们俩先打出个输赢来?” 夏至安看她,本来要说什么,想了想没说出口,扣着石头的脖扣,摸摸它的头,说:“晚安。” 欧阳灿抿了抿唇,没出声。 夏至安带着石头走了,她站在那里好久都没有挪动一下,突然有种无所适从、不知所措的感觉,转眼看到凌乱的桌子,拿了一瓶倒在桌上的矿泉水拧开一气喝完,还是觉得胸闷……嘴巴痛。 她咬了下嘴唇,抬脚踢了下身边这张椅子。 椅子太沉,纹丝不动,脚却疼的钻心……她坐下来,揉着脚踝。 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她突然鼻尖一阵发酸,手背蹭了蹭,眼睛就模糊了下,急忙甩了甩头,吸了吸鼻子,开始收拾桌上这一摊乱糟糟的药品胶布,一股脑放进药盒里拿到一边,整理好桌布,才抬手把吊灯关掉。厅里暗了下来,忽然听见楼梯啪嗒啪嗒响,她背一下便绷直了,警觉地回过头来,就看到石头摇着尾巴嗒嗒嗒跑过来,蹲在她面前。 她站在那里没动,过了一会儿,故意抬脚踩了踩它的大爪子,“干嘛?又来咬我啊?” 只听到石头大尾巴在地板上扫来扫去,她到底拉了下开关,把灯又打开了。 她愣了下,发现石头脖扣上挂着一个小布袋,伸手解下来,打开一看是一条真丝印花手帕。可这东西一看就是男式的……她看着石头。石头呼哧呼哧喘着气,热气都喷到她脸上来。她看着它亮晶晶的小眼睛,说:“我可没那么容易原谅你,送条手帕来给我就行了么?” 石头歪头看她,突然在她脸上呱唧呱唧舔了两口。 欧阳灿大叫一声,赶紧跑去洗脸了。 石头听见一声口哨,掉头往楼上跑去。 【第十九章·完】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一) 清晨下起了雨。 夏至安穿过静静的走廊,开门时门还是锁着的。知道也许是雨天不能出门遛狗,欧家全体都还没有起床,他动作放得更轻些。推门出来,他站在廊下看了眼雨势。这时节的雨已经没了盛夏时的豪气,反添了些绵绵的秋意。 他伸展了下手臂,将运动衣的帽子扶上来,轻快地跑下石阶,穿过院子出了大门。雨点打在腿上,凉丝丝的,他在大门口做完了热身,院子内外始终安静。 他一路跑到海边,转了个大圈才慢慢返回。 “夏老师!夏老师!” 夏至安看到穿着雨衣的范静侬和Luna刚刚出了家门,站下来微笑着打招呼,“早啊。” “早……喊了你好几声,还以为你带了耳机。”范静侬笑着说。 “下雨天Luna也这么积极呀?”夏至安摸摸Luna的头,开心的Luna蹭着他的腿。他干脆蹲下来,“好多天没看见你们了。” “我也是很久没看见你了……放假在家,又是这种天气,只想吹吹空调看看书。”范静侬笑道。 夏至安笑了,“最近早晚凉快些了。” “是啊……也好久没见到欧阳了,她还那么忙么?想约她喝酒哎。”范静侬说。 “啊,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夏至安笑着说。 “哎?她出差了么?”范静侬惊奇。 “那倒没有……就是早上我起得晚她已经上班了,晚上她加班,我们经常见不到。”夏至安说。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那我约她呀,晚一点我们一起嘛。”范静侬说。 “你怎么这么有兴致。” “一个人在家里闷久了也没意思。附近有几家烧烤店很有名哎。”范静侬说。 “你要去吗?”夏至安笑问。他开玩笑地指了指范静侬的雨靴。“你不像是会出去吃烧烤的。” “就是没吃过想试试嘛,首富儿子还不是一样带女友吃路边摊!可是一个人去不好意思——哪有人自己吃烧烤的,人家呼朋唤友一桌一桌的,显得我太孤僻。”范静侬道。 夏至安笑起来,“原来我们是凑数的。” 范静侬眨眼,笑着说:“你要觉得OK,我就约欧阳。” “你约约看吧。”夏至安说。 范静侬刚要点头,忽然看了他问:“有点奇怪哦……你们俩吵架了?闹别扭了?” 夏至安笑道:“没有的事。” “有没有,回头见了面就知道了。”范静侬笑着说。 夏至安拍拍lunad的头,说:“女生大概天生都是福尔摩斯……快带Luna跑跑吧。” “那好,晚上见。”范静侬笑着带Luna走了。 夏至安这才往回走。 他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今天早上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欧阳灿。刚才范老师以为他开玩笑,但其实根本不是。自从那天晚上,欧阳灿就在躲着他。每天早上不管他起得多早,她都能在他们碰面之前溜出家门……他想如果今晚范老师也不能把她约出来,他要怎么办……他在门前站了片刻,抬手在门锁上划了一下,刚要输入密码,大门锁啪嗒一声,门开了,欧阳灿从门里闪了出来。 她应该是没想到这么早他跑步回来了,迈出一只脚来看到他,愣在那里。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二) “早啊。”夏至安说。 欧阳灿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被冻住了似的。 “你先,还是我先?”夏至安比划了一下。 欧阳灿本想一步跨出来,可夏至安像堵墙似的挡在门前,她又忙退了回去。夏至安见她像猫伸爪试水似的小心谨慎的样子,一低头从小门进来,也没看她,就说:“我今天晚饭不在家里吃,你可以早点儿回来了。” 他说完就顺着小路往里去了,欧阳灿却站在那儿没动,看着他一路走着,偶尔躲避着从树梢落下来的雨水——雨下得不大,他的衣服是防水的,也沾了一层水,可见在外面时间很长了……她抬手抓抓头发,有点气恼。要在往常她早就回嘴了……现在她也就用只能她自己和小四能听见的声音嘟哝了两句:“说得好像谁一定要躲着你似的……我有必要吗?有必要吗?” 她迈步出门,回头要关门就见小四歪着头瞅她。 “你说呢,有必要吗?”她又探身进来摸了摸小四的脑袋,突然发现夏至安就站在三步远处,吓了她一大跳。“你鬼哦!吓死人了……” “我这么大个人在这,还能吓着你?我是鬼还是你心里闹鬼呢?”夏至安问。 欧阳灿哼了一声,关门就走。 没走两步又听见门响,夏至安跟着出来了。她撑开伞,转头看了看站在门外檐下的夏至安——他低头似在找什么东西——她要走,忍不住问道:“你找什么呀?” 夏至安抬起手腕来晃了晃,“表。” 欧阳灿吓了一跳,问:“你确定不见了?” “确定。”夏至安边说边往外走了两步,好像下着雨也完全没感觉。 欧阳灿不自觉地跟上来,伞撑在他头顶,也看着地面上,问:“那你确定早上戴出来了?记得都去过什么地方吗?”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平常跑的路线。”夏至安说。 欧阳灿打量了他一下,“你这么心不在焉的干嘛?手表掉了你都没注意么?又没戴耳机,不可能这么大这么沉的一个东西掉地上你听不见……” 她说着,两根手指夹了夏至安的衣袖,往上提了提,看看他手腕子,果然光秃秃什么都没有。 “你那表丢了可损失惨重……”她说着松开手。 夏至安说:“贵么倒是不贵,就是……你要上班去了吧?走吧,没关系,我自己再找找。” 欧阳灿看看时间,说:“嗯,伞给你。” 夏至安没接,说:“这点儿雨不怕的。你拿着用吧。” 巷口的车子滴滴响,夏至安看了看,知道是来接欧阳灿的,问:“出现场吗?” “嗯,刚接到的电话。”欧阳灿看他脸上都是雨水,从背包里抽了个袋子出来给他。“哪,简易雨衣,你先凑合用……我晚点儿联系派出所的师兄,帮你看看有没有人拾金不昧……好好找找。也不一定丢在外面,院子里也看看。” 夏至安接了雨衣,看着欧阳灿擎着伞一路小跑出了巷子跳上了车……车疾驰而去,后车轮甩起的水花溅得老高。他看了看手里的简易雨衣,没打开,只拿在手里,漫无目的地在巷子里走了一趟,站在巷口看了看,转过身来正预备回去,有辆出租车停了下来。他没在意,低着头往回走。 “大侠,华山论剑输了么?干嘛大清早垂头丧气的?”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三) 夏至安回了下头,就见田藻一边胁下夹着她的笔记本电脑,一边跨了个帆布包,站在雨中笑嘻嘻地看着他,淋着雨也不在乎。 “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夏至安笑问。 田藻跑过来,轻声道:“因为这会儿回来可以蹭早饭……我好久没吃家里做的饭了,都快馋死了。” 夏至安笑起来,点了点头,拿起手里的简易雨衣问:“用吗?” 田藻看了一眼,笑着摇头,说:“快走两步就行了,不麻烦了。” 夏至安见她果然跑到了自己前头,不禁笑了笑,两人站在檐下,不约而同擦着脸上的雨水。田藻看了夏至安,问:“雨衣是小灿的吧?怎么在你这?” “她借我的呀。”夏至安说。等 田藻笑笑,说:“那是她随身背的大包里的装备之一,说借你就借你了呀?对你够好的。” 夏至安把雨衣拿在手里,反面正面倒过来翻过去看了几眼,才说:“好什么呀,就差没掐死我了。” 田藻“嗤”的一声笑出来,说:“那你肯定做什么该被掐死的事儿了……一点进展都没有吗?你还没跟她说你喜欢她啊?她恢复单身了,不抓紧机会,孵蛋呢?” 夏至安看着她,没出声。 “等等。”田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歪着头看了夏至安一会儿。“你不会就是因为表白了,才差点儿被谋害了吧?” 夏至安抬手弹了下湿了的发梢,还是没出声。 田藻却拍了下巴掌,道:“嗨!那准是这样啦……被拒了?被拒了也没什么吧,你就理解理解,毕竟才分手不久,谁能那么快换跑道啊是不是?超速算危险驾驶,要出事情的我跟你讲……” “你还没说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呢,小灿知道你回来吗?医生知道你回来么?”夏至安问。 “啧啧,小灿还排在医生前面?我看你是没救了……”田藻摇着头,啧啧两声,提了提她的背包。“这不废话么……她不知道我敢回来吗?当然是她批准了。这几天她去了好几次医院,陪我跟人谈事情、签合同,还有柴律,我们三个一起。左医生说我已经好了,可以出院了,我就想也别让她们总跑来跑去了,干脆出院得了。再说往下马上就要忙起来了……” “要搬走了吗?”夏至安问。 “小灿说我还可以在这里住段时间,等稳定下来了再说。”田藻说。 夏至安点头。 “然后还有一件事情,我得回来处理。”田藻说。 夏至安看她,“什么事?” “你还记得咱们刚刚捡到石头的时候,在我微博上发布消息寻主人吗?”田藻问。 夏至安点头,心一动,立即问:“找到主人了?” “还不确定呢。我最近忙一直没空登录微博。昨晚登录之后发现有个人在我发的寻人启事那条微博下留言了,然后发了好几条私信。他说他是石头的主人。我看了照片,感觉像是石头……”田藻看着夏至安。 夏至安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像是遇到了特别重大的事件。 “我跟那人说让他提供更有力的证据,他还没回复我。不过我觉得我们得做好准备,这可能是石头真正的主人……”田藻说。 夏至安突然就想起了欧阳灿当初跟他说过的不要在石头身上投入太多感情的话来……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四) “大侠?”田藻见他愣神,挥挥手。 夏至安回神,问:“能把照片发我看看吗?” “行啊。”田藻点头。 夏至安在门锁上按密码,可是竟然输入两边都是错误的。田藻在一边等着,看看他,说:“这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主人嘛,咱们先多要点信息来分析分析……就算是主人,也不是不能商量的,对吧?” “那先别跟欧伯他们说吧。万一不是真的,事儿解决了就完了;要是真的,到时候再说。”夏至安道。 田藻点了点头,进了大门,问:“你不希望是真的吧?” “照道理来说……不应该这么想。毕竟是人家的狗,人家也养了很久了,有感情的。”夏至安道。 “还不一定是啦,别这么悲观。”田藻说。 “哎,这是干嘛啊,就算难过也得还给主人的,这道理我懂。”夏至安说。 田藻点着头,说:“好,你懂就好……主要是我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小灿……等会儿我给你发照片和截图过去。” 夏至安答应。 “你刚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田藻上了台阶,问。 “哦,可能跑步的时候把表丢了。”夏至安说。 田藻吓一跳,问:“你平常带的那块表嘛?” “对。”夏至安点头。 “乖乖……损失惨重。你没去报警吗?”田藻问。 夏至安说:“我现在想不起来究竟是带出去丢了,还是落在家里哪儿了。门口,院子都找了没有。” “你还这么镇定?真是服了你……换我丢了半套房子,我得急成什么样儿啊……”田藻挥挥手让他快点走。“赶紧的!早知道我就不跟你扯这个那个的了,浪费这么多时间……要是丢在外面了……今天下雨,这会儿人也还不太多,丢外面也不一定被人捡走。你快点儿回房间找找,没有的话就快点儿出去。还得去派出所报个警,看看有没有机会被人家捡到……” 田藻一会儿工夫已经出了好几个主意,夏至安到笑了,说:“不用慌。丢在路上的话,基本上就找不回来的了。” “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得去找……这个也得跟小灿说说。看她能不能找同事帮帮忙。”田藻说。 “她出现场,这会儿肯定正忙着呢,小事儿别麻烦她了。要报警我自己会报的。”夏至安说。 “这不是小事儿……这至少是丢了半套房子……”田藻觉得自己都要心疼的肝胆俱了,可夏至安还是那镇定自若的样子。 “哪儿有那么夸张。”夏至安开门进屋换鞋,就见奶奶从厅里走出来,忙说:“奶奶早。” “早啊,出去跑步了吗?”欧奶奶笑眯眯地问。 夏至安答应。 田藻也忙跟欧奶奶问早安,“奶奶,我田藻。” “早认出来啦!刚倒是还想呢,怎么我家小灿抻长了呢?她可没这么高……”欧奶奶笑眯眯地跟田藻说着话,夏至安打了个招呼赶快上楼去了。 他从厅里直找到卫生间和卧室,没有发现他的表。 他舒了口气,站在那里看着床头柜上通常会方手表的位置,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石头过来在他脚边坐下,他低头看看石头,摸摸它的头,说:“感觉真是诸事不顺的一天啊。”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雨水淋得一身湿,他知道该去洗个澡,可是不想动。 手机响了两回,他才起来接,见是欧阳灿打的,他愣了下,“喂?” “干嘛不接电话?”她凶巴巴地问。 他吸了下鼻子,还没出声,她那边也没声儿了,“喂?” “你哭了啊?”她犹豫了下,问。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五) “谁……”他气得翻了个白眼,整个人差点要后空翻了。“哭了啊!” “没哭你这动静儿?那你找着表了没有?”欧阳灿问。 “没有。”夏至安说着,看到石头把下巴搁在他床沿上,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找了一大圈儿了……怪了,我难道是产生了幻觉?” “怎么说?”欧阳灿问。 “我记得我进巷子里还应该看过表的吧,按说掉也掉不远……”夏至安说。 “你慢慢儿回忆回忆吧。要是掉不远那好解决。家门口就有监控,外面的监控镜头也到处都是。”欧阳灿说。 “家里的监控还好说,外面的监控你确定有事儿的时候镜头能是正常的?”夏至安笑了。 欧阳灿顿了顿,说:“好嘛,还会说笑话了,那行吧,看你也没事儿,我不管了啊……” “哎,别别别,我就那么一说。”夏至安笑道。 “你怎么会掉了的呢?”欧阳灿问。 “表带有个扣松了,本地修不了。我自己处理了一下,想先凑合几天的。谁知道凑合丢了呢?”夏至安揉揉眉心。 “这样吧,我打电话来是问问你有没有那表的照片,给我发过来。要实在找不着,我联系了下咱们那片儿认识的同事,拜托他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人捡到。回头调一下监控……我马上到现场了,今天不一定什么时间有空。要是你不介意,我就跟同事联系一下,你过去找他。”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着石头,说:“行,不介意。不过等你处理完手上的事儿吧,我这不急。” 欧阳灿说:“没关系,反正我现在路上。那就这么着,先挂了。微信说。” “OK。”夏至安答应。 他翻了下手机相册,找了张能看到腕表的照片发了过去。他把手机放在一边,伸手扯着石头的狗脸,一扯老长……他看着石头眨着小眼,过了一会儿,揉揉它湿乎乎的鼻子,说:“你怎么也不管你儿子哩?又要饿的成名副其实的‘哼哼’了……来来来,吃点补品。” 他说着爬起来去给石头拿了一大把营养品,一片片喂给它。手机嘟嘟响,他拿过来看,欧阳灿发给他一个联系方式,大关派出所的顾金刚……他心想这人名字有点儿意思,随手回复欧阳灿道:“谢谢。我再找找,确定找不到就去联系。” 欧阳灿没回复他。他想这会儿她应该到达现场了吧,习惯性抬手看了下手腕。手腕上只留了个淡淡的印子。他看着手腕子发了会儿呆,听见灿妈在楼下喊他,忙开门跑出来,“伯母!” 他跑到楼梯口,就见灿妈也上来了,看见他,问:“你是不是丢了东西了?我才刚听田藻说的。” “嗯。正打算再找找呢……”夏至安说着就下来。石头跟在他身后,来到灿妈身边,就拱拱她的手。 灿妈笑道:“咦,你这个小家伙是知道我手里拿着好东西吗?来,看看,这是什么。” 夏至安就见灿妈把手上的东西托着在石头面前虚晃一下,送到他面前来。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六) 他愣了下,双手接过来。 正是他的表……只不过原本就出了点问题的表带,现在已经烂的不成样子,还湿乎乎的。 “我稍微擦了擦才拿给你的,实在是脏的不像样了。”灿妈很抱歉地说。 夏至安忙说:“没事没事,没丢就很好,这样子完全没关系的。您在哪发现的?” “是这么回事儿。我刚听田藻一说,就和你欧伯出去看了看。我们俩还想了想你一般都会走哪边,找了两趟没看见什么。我们都打算回来让你去报警了,就发现小二和三三在它们窝里啃什么东西,开始我还以为是磨牙骨,还是你欧伯说不对,过去看了看,发现是这个。表没有问题,就是带子已经这样肯定是不能用了。这俩小东西破坏力太强了。”灿妈看着夏至安手里的表带。“你看看该怎么办?是不是能配上个新表带?让欧伯伯给你报销。” “没关系的,伯母。这本来就是我不小心弄掉了的。再说这表带早就出毛病了,就算不被啃我也是要换掉的。”夏至安忙说。 “好吧。万幸没丢在外面。你自己再看看表弄没弄坏。我刚才还在跟你欧伯说,要是表坏掉了,不知道怎么补偿你才合适了……要不把三三和小二都送给你吧。”灿妈说。 夏至安听了,笑起来,说:“那好吧,赔给我吧。” 两人哈哈笑着,灿妈招呼他下来吃早饭了,“田藻一回来,家里又热闹了。” 夏至安想起来该跟欧阳灿说一下,要折回去拿手机,灿妈一问,说:“晚点儿和她说一样的。她一出现场就没个准点儿,你现在跟她说了也白搭……先吃饭。” 夏至安就跟灿妈一起下楼去了。 手表失而复得,他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吃早饭的时候田藻也在,饭桌上的气氛更多几分愉快……饭后他和田藻抢着帮灿妈收拾桌子,田藻看他心情很好,笑着问:“大侠,采访一下,日常手腕上戴半套房是什么感觉?” 夏至安回头看了眼正在检查冰箱里存货的灿妈,没出声。 田藻也回头看看灿妈,轻声说:“好吧小声一点。” “没什么啊,我又不是因为它值一点铜钿才怕丢了。”夏至安说。 “那是很有意义的东西喽?”田藻问。 夏至安点头,“对,就是一个有纪念意义的礼物。” “礼物?”田藻好奇地看他。 “离开家上大学,我父亲送的礼物之一。”夏至安说。 “那你父亲应该很有钱。”田藻笑道。 夏至安想了想,说:“应该不算有钱……他是富有。” “啊呀,素材来了。”田藻比了个话筒的手势,“采访一下,请问夏至安教授,您父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怪人。”夏至安笑起来。“哎,越扯越远了。我们不要聊这个。我可没有把家事交给你当素材的自觉性。” “说说嘛。”田藻笑道。 “得了,正经先把那人给的照片发我看看。”夏至安道。 “对哦,这是正经事。”田藻擦干净手,把手机拿出来给他转发照片。“这事儿你来跟小灿说,还是我跟小灿说?”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七) “你说吧。毕竟那人跟你联系的,你说会更清楚一点。”夏至安道。 “那行。”田藻把手机放在桌上。“就这几张。我等下也发给小灿。” “她知道你回来了吧?”夏至安问。 “还不知道。不过我跟她商量过这几天回来,她也同意了。”田藻说。 夏至安点点头,大体浏览了下照片,因为灿妈就在外面,他也不便详细问田藻什么,就说:“那我先上楼。” 田藻点点头。夏至安走了,她又在楼下跟灿妈和欧奶奶聊了会儿天,报告一下这阵子在医院里的情况。 夏至安回了房间,发现石头躺在它的窝里正搂着吃奶的哼哼舔毛,歪了头看了会儿,拿过手机来比对着照片里的那只德牧,皱着眉道:“怎么这么像呢……这要说不是同一只狗吧,有点儿说不过去。” 他自言自语地坐下来,先跟欧阳灿说手表已经找到了。料着欧阳灿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回复,他把田藻发过来的照片传到电脑上,用软件打开,分析了好一会儿,无奈地承认这不是经过PS的照片……这个发现让他心情有点糟糕,回头一看哼哼和石头抱在一起已经睡着了。 外面下着雨,天阴沉沉的。他历来讨厌这种不阴不阳的天气,会让人打不起精神来。他去煮了杯咖啡,回房间查文献,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突然听到手机有提示音,打开来一看,是欧阳灿回复他留言了——“知道了。没丢就好。” “你结束勘验了?”他问。回头看了看外面,雨还在下,只不过雨势小了些。 石头伸了个懒腰,不小心一脚踹翻了哼哼,他见那个胖成球的小家伙打了两个滚儿,不由得笑出声来,伸手把哼哼拿过来抱在腿上,见欧阳灿回复道:“结束了,现在正在回局里的路上。我听田藻说了,有人来找石头。” “我看照片还是很像的。从小到大的照片都提供了,感觉八成会是真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过了一会儿才说:“要仔细核对一下。我跟田藻说了跟那人定个合适的时间,让他带上能证明他的身份的证件,如果石头有出生证明什么的也要带上……” “好像我们也没有权利要求他必须这么做吧?”夏至安问。 欧阳灿停了停,直接打电话过来了,说:“反正我们绝对不可能凭几张看着很像的照片就把石头交出去的。要么人证,要么物证,必须齐全。” “狗主人和狗又不可能做DNA鉴定……”夏至安说。 “可是狗主人爱不爱狗总是可以鉴定出来的……这会儿没空跟你解释,晚上回去说吧,我得去解剖室了。”欧阳灿说。 夏至安听见电话里有人在说今儿这天气简直了,又是风又是雨,现场一塌糊涂啊……他说:“好。晚上见。” “嗯,晚上见……对了,那人要是约见面,你们约个我也能去的时间吧。”欧阳灿很快挂了电话, 夏至安坐在那里,还拿着手机想欧阳灿会有什么好主意呢,田藻打过电话来,告诉他那人又联系她了。 “身份证、电话号码和石头的出生证明、血统证明都提供了。照片里看不出真假。他想快点见面,约下午呢。怎么办?小灿没接电话,估计这会儿忙着呢。我是不是先不回复?”田藻问。 夏至安想了想,说:“既然这样的话……小灿不加班的话,最晚六点也就到家了,跟那人约晚一点吧。我来跟他说。” 他挂断电话,查看了下田藻新发的照片,拨了里面那个电话号码。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八) 电话接通了,可是响了好久都没有人接听。 夏至安皱皱眉,正要挂断,那头却有人粗声粗气地“喂”了一声,问:“哪位?” 他简明扼要说明身份,对方似是有些迟疑,问:“跟我联络的一直是个女生啊,怎么又换你了?” “石头是我们三个人捡回来的,和您直接联络的是其中一位。我们三个人谁也不能单独决定石头的去向,所以今天面见您得是我们一起。现在想问问您,方不方便把见面时间推后一点,下午见面稍有点困难。”夏至安说。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是骗子?” 夏至安也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您是不是觉得我多事了?” “那倒没有。这样的话,就定在晚上八点怎样?”对方问。 “八点OK。”夏至安说。 “那地点呢?尽着你们吧。选个你们觉得安全和方便的地点。”对方说。 夏至安道:“‘半杯咖啡’见吧。” “我知道那个地方。” “嗯。那就八点准时见。再见。”夏至安说完挂断电话。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呼呼大睡的石头和哼哼,定定神,拿了手机把刚刚沟通的结果通报给田藻和欧阳灿。不出意料田藻马上回复了他,欧阳灿又没了反应……他在椅子上左右晃了一会儿,回过身去继续查文献了。 晚上欧阳灿回家虽然晚了点,还是在六点多进了门。欧阳灿进门什么也没说,一副饿狠了的样子,等灿妈一张罗开饭就狼吞虎咽。灿妈问她是不是中午没吃饭,她点了点头,继续吃。夏至安坐在她身旁,看她手边那碗汤喝光了,不声不响又给她盛了一碗。欧阳灿看看他,说了声谢谢,“可是我饱了……先上去换件衣服啊。你们慢慢吃。” “不准浪费。”灿妈指指那碗汤。 欧阳灿吸了下鼻子,说:“留着晚上我回来喝掉。” “你还要出门?”灿妈问。 欧阳灿“嗯”了一声,说:“范老师约了我们吃烧烤。” “吃烧烤还能回来喝汤?”灿妈笑问。 “我会留着点儿肚子的。”欧阳灿笑嘻嘻地说完就跑了。 欧奶奶笑道:“给她留着。要敢不喝掉,三天不给饭吃。” “那要急眼的。”灿妈笑着说。她看看夏至安和田藻,忽觉得这两个孩子的神色有点不太对,想问又觉得不太合适,就没出声。 欧阳灿不一会儿就下来了,田藻看她换了T恤仔裤,脱口问道:“你不穿警服?” 灿妈都回过头去看了眼女儿,见是黑色的T恤,就说:“邋遢鬼吃烧烤,必须穿黑色嘛。” 欧阳灿笑着点头,趁母亲不注意,瞪了田藻一眼。 田藻偷偷吐吐舌。夏至安不动声色,待大人们吃完饭先走开,他们三个人一起收拾饭桌,欧阳灿才给了田藻一下子,小声说:“你怎么上来一阵儿脑子里缺根弦是咋的?不是说先保密么?问我穿不穿警服……别说我从来没那个习惯办私事穿警服,你这么一问,奶奶他们不起疑心啊?” “又不是出门干坏事……好啦我错啦。我以为你穿警服,起码那人要是个骗子,看见你不就跑了吗?”田藻说。 欧阳灿哼了一声,看看总没出声的夏至安——他正专心致志地把她和田藻洗干净的碗码整齐,似乎完全不在意她们俩在商量什么……她看了一会儿,手肘轻轻碰了碰他,说:“哎,别这样啦。” 夏至安放好最后一个碗,才看了她一眼,说:“那就走吧。” 田藻拿起她的小包跟着欧阳灿和夏至安往外走,跟客厅里正看电视的欧奶奶他们打了个招呼。出了门口,看欧阳灿背的那个大包,她正要问她背这么大的包干嘛,手机在包里响了。她接起电话来,落在了后面。 夏至安也注意到欧阳灿的大包,问:“又不是出去野餐,你背这么大的包?” 欧阳灿眨眨眼,拍了拍包,小声说:“有用。” “你不是预备着一言不合就打一架吧?所以不能穿警服,得穿得越利索越好。”夏至安说。 “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了笑。 欧阳灿看看他,问:“你干嘛定在‘半杯咖啡’见面?” 夏至安说:“我们不就是在那里把石头救起来的吗?从哪开始,就在哪结束。” 欧阳灿听了这话,微微一怔。她想了想,也是很有道理,就没发表意见。夏至安拉开大门,两人刚要走出去,田藻追上来,说:“不好意思啊,小灿,大侠,我去不了了。”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九) 欧阳灿愣了下,皱眉问:“去不了了?干嘛,有什么突发情况?” “影视公司那边要我签一个补充文件,马上就要,我找柴律师商量一下,请她看看条文。”田藻很抱歉地看着欧阳灿和夏至安。“那什么……晚点儿我请客,好吧?” “意思是干活儿你去不了,吃还是可以吃的,是吧?”欧阳灿说。 “嘿嘿。”田藻过来,使劲儿拥抱了她一下。“成败就此一举,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行不?” 欧阳灿推开她,说:“你得了吧。不去就不去,缺了你臭鸡蛋,还不做槽子糕了么?跟你说啊,人范老师请我们烧烤,你不准去,在家老老实实写稿子。” “哎哎哎,我不吃,我去付钱还不行吗?”田藻跟出来。 “少来……你请我们吃烧烤就OK了?便宜你!”欧阳灿说着推了推夏至安。“我们走,不理她。” 田藻跟屁虫似的送他们上了车,摆摆手说:“拜托你们了啊……然后你们小心一点儿,跟人谈的时候长个心眼儿。” 欧阳灿把车窗升上来,跟她比了个挖鼻屎的动作。夏至安恰好看到,手就停了停,才发动车子。欧阳灿若无其事地系上安全带,说:“路你很熟,我就不管了啊,跟着你就行。” 夏至安不出声,车子开得像是要飞起来。 欧阳灿也不出声,抱着她的平板电脑不知道在做什么……她身上有来苏水的味道,夏至安趁红灯时侧脸看了看她,见她正望着前方发呆,问:“要是没石头这事儿,你是不是这会儿还在加班?” “嗯?”欧阳灿转过脸来,看了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夏至安说。 “那倒也不至于加班加到这会儿。”欧阳灿说。 夏至安点了点头,看看前方,说:“马上到了。” “知道。”欧阳灿说着,把平板电脑放回包里。“这儿不太好停车。” “没问题的,停后面三角地。那个停车场比较闲散。”夏至安说。 过了一会儿,欧阳灿看前面果然出现了一个小型停车场,抬眼看了看周围,在夏至安开车通过停车场入口的时候,轻声说:“还真是挺闲散。”她说着转头望了望——过了马路就是“半杯咖啡”。 他们下车一起走出停车场,往路边走去。夏至安走在前,过斑马线时很自然地走在了这一侧车驶来的方向,欧阳灿走得慢一些,他发现,回手拉了她手臂,很快穿过马路,放手时说了句“过马路的时候不要分心”。 欧阳灿看了他一眼,抬手挠了挠下巴,没出声。 “半杯咖啡”就在眼前,看上去冷清得像是个要倒闭的门面,两人站在门前往里看了看,不约而同道:“好像还没来。” 欧阳灿看看时间,离八点还有五分钟,当然对方算不上迟到……这里靠近海边,夜晚的风吹起来有点湿润也有了一点点凉意,夏至安示意她,“走吧,进去等。” 这回他走在前,推开店门时门上的一张纸片“啪嗒”一下掉在他面前的地上,他看看里面空无一人,弯身把纸片捡起来,看了看,随手递给欧阳灿。 欧阳灿走进来,念着纸片上的字:“咖啡壶在桌上,冰块在冰箱里,酒在吧台内,矿泉水请随意……二维码在柜台前,付款请自觉。本店wifi已覆盖,密码自己猜……这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店里做生意全靠顾客自觉吧。你喝咖啡还是什么?”夏至安给欧阳灿拉开椅子,问。 “来杯水就行。”欧阳灿把包放在椅子上,站在那里打量了下店内。店里收拾得倒是非常有情调,地方很大,桌椅倒不多,桌与桌之间的距离很宽,邻桌听不到隔壁聊天的内容……“哎,真是相亲圣地。” 夏至安拿了两杯矿泉水回来,听见这话看她,问:“为什么这么说?” “相亲最讨厌的就是在聊天的时候被隔壁那满脸八卦符号的人偷听。所以选有这样安全距离的地方就最合适了。”欧阳灿说。 “你怎么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夏至安喝了口水,道。 “这叫有生活体验,什么经验……”欧阳灿也喝了口水,又看看时间。“马上到点了,怎么还不来?” “到点不来我们就走。”夏至安说。 欧阳灿“啧啧”两声,道:“你倒是想!” 两人正说着,咖啡馆门开了,走进来一个脖子上挂着手指头粗的金链子的高大肥胖的中年男子,随手关门的时候看了他们俩一眼,就问:“是来谈狗的事儿的吧?” 夏至安一听这话,眉头蹙起来,欧阳灿看他脸色不好了,伸手按了下他的手臂,微笑点头道:“是。请问是季黎先生吧?” “我是。”季黎走了过来。 欧阳灿看着这个又高又胖体重约莫在220斤左右的男人,只觉得脚下的木地板都在发颤……她微笑着欠了欠身,说:“您好。我是欧阳灿,这位是夏老师……烈火刚刚有点急事,不能赶过来了。” 季黎一屁股坐在了他们对面,似乎也不大怎么在意她说了什么,目光在他们脸上扫了扫,问:“你们没把Happy带来哈?” 欧阳灿和夏至安沉默片刻,一齐回答:“没有。” “我想你们也不会马上交给我……这么说吧,你们有什么条件吗?就提一提吧。”季黎说着从包里往外掏东西。 欧阳灿以为他要拿血统证一类的证件原件,不想他摸出一盒烟来,问都没问就要点上。她皱了下眉,正待开口阻止,就听夏至安说:“麻烦您不要在室内吸烟。非要吸烟的话出去吸完了再进来。” 屋子里很静,他声音清朗,每个字都咬得特别清楚。季黎愣了下,还是把那根烟抽了出来。他盯着夏至安的脸,有那么一会儿似乎在考虑如果这支烟非要在这抽会是什么后果……然后他把烟叼在嘴里,问:“你不抽烟?” “不。”夏至安说。 季黎点了点头,转向欧阳灿,问:“他是你男朋友不是?” “这跟咱们要聊的没什么关系。来,说重点。”欧阳灿说着,手在桌上轻轻拍了拍。“请问您同不同意我把咱们的对话过程录音?” 季黎看着她,似乎她提出了个匪夷所思的要求,迟疑片刻,还是点了头。 欧阳灿就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中间,说:“现在麻烦您把证书原件先给我们看一下。” 季黎说:“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人,狗还不先给我看看,就一个劲儿盘问我……就差查我祖宗八代了是吧?来,在这,看吧。” 他从手拿包里抽出一叠纸来,从里面扒拉了下,找出已经皱了的血统证和出生证来,还把他的身份证原件也一起推了过来。欧阳灿仔细看了看,把证件都给了夏至安。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十) “石头的状况你从烈火微博里应该看到一点了吧?这是它现在的样子。”欧阳灿在平板电脑上把石头的照片调了出来,点了下播放,让季黎看。“它之前受了很重的伤,医生尽量救治了,不过它肯定是恢复不到原先的状态了的,后遗症也有一点,现在不明显,不过会随着它年纪的增大越来越严重,所以石头将来需要非常细心的照顾,饮食和运动都要严格按照医生制定的计划……” 季黎没等欧阳灿说完,已经把平板电脑推了回来,说:“这个我明白。我的证据不是假的吧?那就让我把Happy带走吧。” 他说着就要从夏至安手中把证件拿回去,夏至安却避了一下,没还给他。 他脸上肉颤了颤,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石头是双血统,当时多少钱买的?”夏至安看着血统证上的文字,问。 季黎想了想,说:“不太记得了,反正很贵。” “石头丢了这么久,你没找过它吗?我们查了很多讯息,见了很多寻狗启事,都没看到找石头的……这么贵、种这么纯、还带着狗崽的德牧,不好好找找,你怎么想的?”夏至安问。 季黎愣了下,“什么狗崽?” “石头丢的时候带着狗崽呢。虽然撞了车,但是狗崽比较命大还是留住了。怎么你不知道吗?”欧阳灿问。 季黎摇了摇头,问:“几个啊?” “就一个。”欧阳灿说着,看了眼夏至安。“不过出生的时候肠子就外露,动了手术,然后住了很久的保温箱。所以石头和哼哼,它们两个前两个月就差不多总去诊所看病……您先给我们看了证件了,现在轮到我给您看看单据了。” 季黎没吭声,夏至安也没有,两人安静地看着欧阳灿把她那个大包拎过来放腿上,从里面一样样地往外掏。 “这一叠是石头住院、用药、挂号什么的费用单据,还有它的病例、拍的片子。你看一下,基本上每次复诊都来一遍……它们动物界看病是很贵的,验血一次就至少二百块,拍张片子也二百块……这是石头的。别弄混了,这是我跟医院借出来的,回头还得还回去。这是哼哼的……哼哼更严重一点儿,它住保温箱的。这位临时主人又细心,特地买了个保温箱回家——保温箱的价格有点夸张了,你先忽略不计,看看其它的……病例,单据,就这些吧。”欧阳灿把东西铺了差不多大半张桌子。“给您看这些,第一是想让您相信,这段时间我们的确是尽心尽力、不惜代价地在救治和照顾石头的,第二呢也是跟您声明,从法律上来讲,我们的行为叫做无因管理。这一点您没有异议吧?所以我们也有权利跟您索取这段时间付出的金钱代价。单据都在这里了,我算了个大体数字……石头的天然粮和哼哼的营养品我们买的都是国民老公家公主吃的那个品牌的,当然没经您同意就给它们吃这个,可能有点超出了,就算是我们赠送的吧,口粮费用也忽略不计。医药费好算,石头和哼哼加起来总共花了三万一千六百七十七块……零头抹去还有三万一。” “这么贵!什么医院啊这是!”季黎叫起来。 “呃……您养了石头这么久,不知道宠物医院什么价格吗?石头动手术、住院、术后一周的注射、常规检查,平均一天两千五。它住了多久的院,您看看,明细都在这。哼哼就更不用说了。”欧阳灿道。 季黎从桌上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巾出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你这个意思,我带走Happy之前,得先把这笔钱支付了是吧?”季黎问。 欧阳灿点了点头。 夏至安在一旁不出声,季黎看了他一眼,说:“这太多了。要这么多的话,我不能付。你说多少是多少,要多少给多少,我是冤大头吗?” 欧阳灿笑笑,问:“单据都在这里,钱花了多少都是有数的,我也没有讹人的意思,您别把话说这么难听好嘛?” “不是讹人是什么?花这么多钱给狗治病,你有病吧?”季黎皱眉。 欧阳灿笑起来,说:“您这话说的……既然救了,不尽力救,那能行吗?我没病我知道,你有病吧出口伤人?” “这钱不给狗就不让我带走是吧?你是这个意思吧?我没冤枉你?”季黎问。 “对。就这意思。”欧阳灿说。 “最多给你两千块,多了没有。”季黎从手拿包里抽出一叠现金来拍在那堆单据上。“多花的钱又不是我让你花的,法律也得讲现实吧?你要非扣下狗跟我要三万块,那我就报警,说你敲诈勒索。” 欧阳灿边听边点头,桌上的单据都仔细收起来,说:“这是我从诊所借出来的病例,回头我还得还回去呢……三万块费用你嫌多?要不是诊所的VIP客户,你看看这笔钱能不能救两条狗命……你还有机会在我面前摆谱儿?老实讲当时这狗我是不乐意救的,就这位每天费劲巴拉、起早贪黑地把两条狗给养得油光水滑的,这在你眼里都成了有病了是吗?你行!” 欧阳灿看看桌上没有遗漏的单据,把包放在一边,又轻轻拍了拍桌面。 “季黎先生是吧?两千块你收好,报警也行,起诉也行,三万块我们花了,再花三万块打官司我们也不在乎,为什么呢?”欧阳灿笑微微地看着季黎那张肥厚油腻的黑脸。“因为如果你是个负责人的狗主人,一分钱不要把石头和哼哼还给你,我们都没什么意见。可惜你不是。” “你胡说!就一狗,还得当祖宗养吗?你留着它,我报警说你市区养烈性犬,分分钟让警察给拖走毙了……我记着你们车牌号,很好查你们住在哪的。我公安局有人。”季黎也笑着说。 欧阳灿看了夏至安一眼,吸了吸鼻子。 夏至安慢条斯理地说:“办私事不要用公权,这是原则性问题。” “偶尔也应该有个例外不是吗?”欧阳灿笑嘻嘻地说。 “可是你别忘了你还录着音呢。”夏至安指了指欧阳灿的手机。 欧阳灿笑嘻嘻地拿过手机来关掉录音,说:“谈到这地步录音也没啥用了,干脆咱们比谁更无赖得了。” 夏至安一点头。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十一) 欧阳灿转过脸去跟季黎说:“这样吧,也别麻烦你公安局的朋友了。你请谁来,都很可能是我认识的同事。到时候同事见面闹得难看了都不好。我证件没有带,你要是不信,现在就上我们局里的网页看看,现在首页还有我获奖表彰的照片没有撤掉。我的名字叫欧阳灿,灿是灿烂的灿,很好记的。我的履历在网页上都写得清清楚楚的,出生年月到立功受奖的记录全在。你一可以了解一下我是干什么的……这都是废话。你有那么一两个警察朋友咋了?高兴了我给你招呼一屋子。有问题解决问题,讲事实摆证据,别来人情那一套行吗?来,咱们就说石头这事儿……明着告诉你,石头是不会让你带走的。” 季黎等她好容易停了停,瞪着眼说:“我的狗我为什么不能带走?你吓唬我是吗?你是真警察我就怕你了吗?你是真警察,那敲诈勒索就是罪加一等我告诉你……狗你给不给我吧?” “不给。”欧阳灿说。 “你凭什么不给?凭你的狗皮不给吗?”季黎满脸通红。 “凭你根本就不是石头的主人。”夏至安慢慢地说。 季黎愣了下,“放……” 欧阳灿抄起桌上那叠钞票照着他嘴就扔了过去,“你嘴巴放干净一点。我还没告你诈骗,你倒先给我们定性敲诈勒索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证件也看了,证明也看了,哪一样不是真的?”季黎说着就要伸手从夏至安手里夺证书,不想夏至安早防备这一下,顺手就把证书放在了身后。“你们这是想霸占我的狗是吧?你们知道这狗值多少钱吗?” “这狗值多少钱,我们肯定没你清楚。因为它的价格你在乎,我们不在乎。”夏至安说。 “好……好好好,耍无赖!我打电话报警,你们给我在这等着!”季黎说着就拿了包要起身。“我看你们到时候跟警察怎么说!老子也是在社会上混了几十年的人了,跟我横……骗我是警察我就怕了吗?你是警察我还是市长呢!” 他站起来就要走,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觉得脚下一绊,“咣当”一下又坐了回去,再想站起来,脚底下像有千斤那么重,正觉得不好,突然椅子就往后一倒,他整个人随着椅子“咣当”又一下摔在了地上……欧阳灿和夏至安手快把桌子往后一撤,没让他顺带把桌子踢翻了。 欧阳灿拍拍手,起身走过去,说:“季先生您小心一点儿,茶具都这么贵,砸碎了得赔钱啊。” “哎哎哎,你……”季黎太胖,这一下摔得又有点儿懵,像只被翻了个儿的乌龟似的手脚划了半天也没能起来。“你给我下黑脚!” 欧阳灿手按在他肩膀上,他就动不了。 “您呢,也别怪我下黑脚。你说实话,过来冒领石头,想干嘛吧?”欧阳灿笑眯眯地问。 她脸上是挂着笑意,可看上去却一点儿都不有趣。季黎看着她,不说话。 “不想说啊?要不我也学你,报警吧。你不说我是假警察吗?那让真警察来处理。”欧阳灿说。 季黎翻了翻眼皮,说:“你们霸占我的狗,还敲诈勒索,还先动手打人……”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欧阳灿提着他的衣领把他给拉了起来。 可能是被她的手劲儿吓到了,季黎竟然呆了一下。 欧阳灿蹲在他身边,问:“怎么了?再沉的尸体我也能这么一下子给翻个个儿,何况是大活人呢?” 季黎脸色就变了变,“你到底什么人啊?” “我跟你说得很清楚我是什么人了,你不信,能怪我?你是什么人啊?” “你不看见我的身份证了吗?”季黎反问。 “我是问你为什么来冒领石头。” “你管得着吗?不给就不给,你能把我咋滴?” “就是不告诉我是吧?以为我查不着你吗?”欧阳灿往后退了退,夏至安把她的平板电脑递过来。她看了他一眼,从电脑上调了几张截图出来。“你肯定不是石头也就是你说的Happy的主人,但你是它主人的债主应该没错儿吧?这是法院的判决书。我幸亏多了个心眼儿,搜了下你的名字……那么这个欠你钱的石晓聪,也就是同方化工的总经理,才是真正的主人,是吧?石晓聪现在下落不明。法院查封了工厂和办公楼准备拍卖的,你是带着人先去搜刮了一下办公楼吧?” 季黎又翻了个白眼,只顾喘着粗气,不吭声。 “那这样你有照片、出生证和血统证就不奇怪了。现在你是想把石头和哼哼给骗回去,然后卖钱抵债,是吧?我没冤枉你吧?”欧阳灿问。 “你!侵犯我的隐私……” “别给我扣帽子。我从法院网站上看判决书总结出来的,又没随意对外公布你的个人信息,侵犯你啥?你刚才说要查我们车牌号跟踪我们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你也太双重标准了。”欧阳灿拿着平板电脑在手上拍了拍。“现在你说怎么办吧?还要报警请警察来主持公道嘛?” 季黎喘了几口粗气,看着欧阳灿,说:“那混蛋石晓聪欠我几百万呢,我拿他一条狗怎么了?他自己对那狗还不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啊?本来他也准备卖给狗场的嘛……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狗场都来车要拉走了,狗不见了!要我说也是活该他倒霉……那怎么着啊,我又没真骗到你钱,连狗都没见着,你还把我打了一顿,还想怎么着啊?” “你话要讲清楚哦,我可没动你一根手指头。全是你自己摔的,赖我?”欧阳灿眉一抬。 “好!你好!”季黎指了指欧阳灿。 “石晓聪人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吗?”欧阳灿问。 “要是有,我早就把他刨出来了。还打一条狗的主意干嘛?被他欠债的人好些呢,这小子轻易不敢回来。”季黎盘腿坐在地上,说起来越发喘粗气。“我找谁喊冤去啊?”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十二) “那你就来骗我们啊?” “这不是好歹值点儿钱吗?又不是你的狗,你干嘛这么上心?” “到了我们手上,得对它负责任的。” “少来吧,最看不上你们拿着狗比拿着人还好。” 欧阳灿笑了笑,说:“行吧,这世上既能看着自己的狗被人活活打几个小时打到死的,也有真的能打几个小时把狗打死的……也就该有像我这样觉得猫猫狗狗的生命也是无价的。” “扯吧你就……再说下去你就该扯‘文明社会和文明人的标志就是以文明的方式对待人和生命’了。你这是没有白左的命,得了白左的病。醒醒吧!你活在一个猫猫狗狗都是食物的国家,它们和猪以及鸡鸭一样只有好吃和不好吃的区别。”季黎撇了下嘴。 “还知道白左……我不跟你掰扯了,省得没掰扯明白,让你把骗狗这事儿给我蒙混过去了。这样啊,我对你的损失很遗憾也很同情,但这不是你想把石头从我们手里带走卖钱的理由。很抱歉我们就是不能把石头给你。既然知道了这是谁的狗,我们会想办法联系主人。今天的事,录音也有,视频也有,我们都留着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要找不着石晓聪,这俩狗你们一直养着?”季黎问。 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嗯,养着。”欧阳灿说。 “吃得比人还好,你图啥?”季黎皱眉。 “你这人,干嘛总拿狗跟人比呢?它吃得再多花销也不可能比人大……哼哼长大了我们也不用给它买房娶媳妇不是吗?大型犬最多十五年,十五年付出的钱才多少,获得的快乐又有多少?拿钱衡量一切是商人的思维,不是人的思维。”欧阳灿说着,看看他。“摔得疼不疼?” “疼……倒是不疼了。”季黎晃了晃,身上的肉要不是有T恤裹着,都要溢出来了。 “应该差不多了。”欧阳灿说着站起来,伸手拉他。 季黎摆摆手说:“不用,我自己起来,免得你再给我一下子。” 欧阳灿就往后退了退,看着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面前喘着粗气,道:“那我们就达成一致意见了,今儿这事儿到此为止。往后要是有石晓聪的消息,方便的话就告诉我们一声。你要是跟他联系上了,也可以告诉他,石头和哼哼在我们这里。我们随时欢迎他跟我们联系。” 季黎抹着脸上的汗,提了提T恤衫,说:“快拉倒吧……你现在开口就是三五万,这价格就只会涨不会跌,他这狗就是卖了也没啥赚头,还敢来要?再说了……虽然我看不上你们这做派吧,也觉得Happy跟着你们比较合适。那就先这样吧……谢谢你不杀之恩。” 欧阳灿清了清喉咙,伸手过去,跟他的胖手一握,说:“那就再会。” “不了不了,不再会了。”季黎边说边转身走。边走边揉了揉屁股,走得很慢,拿着手机在看。 欧阳灿看见,冲他的背影喊道:“要是哪儿伤着了,给我打电话,带你看医生。” “快拉倒吧……别带给你同事看,本来小毛病,再给看成尸体。”季黎头也不回。 欧阳灿哼了一声,过去把椅子扶起来,就听他又说:“那个……夏老师啊,有这个女朋友你也是烧了高香了。哎呀妈呀,可厉害死了。” 欧阳灿“嘶”的一声,季黎那圆滚滚的身子就从大门里挤了出去,忙不迭就跑掉了……她皱着眉把椅子摆好,看了眼桌子的位置,过去示意夏至安,“我们把桌子摆整齐。” 夏至安让她退后些,自己把桌子搬起来挪回原先的位置。 这桌子很沉,欧阳灿看他搓了搓手,道:“可以啊,有把子力气……你手上伤还没完全好,逞什么能啊……” “前面出力的事儿都你干了,我不能坐享其成呀。来点儿什么喝的不?”夏至安问。 欧阳灿说:“喝的就算了,坐着歇会儿倒是应该的……跟他掰扯这半天,可累死我了。” 她果然坐下来,等着夏至安又去倒了两杯清水,坐在她对面。 她拿起水来大口喝着,长出一口气,看看他,说:“行啦,你暂时可以不用愁眉苦脸的了。” “谁愁眉苦脸的了。”夏至安说。 “还没有?哇……”欧阳灿又啧啧两声,在脸上比划了两下。“我晚上回家那工夫,你那脸都掉到肚脐眼儿了。” “你啧啧啧个啥……什么时候想到要查他的?”夏至安问。 “你们一给我发资料,我就想到了啊。白师姐也提醒我想办法核实一下。我记得小戴当时帮忙打听就说主人可能是个工厂主。我搜搜季黎的情况,一搜就对上了,这事儿就比较简单了。”欧阳灿说。 “那你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夏至安问。 “提前和你说就没意思了嘛……再说了,万一这个季黎是代表石晓聪来认领的呢?总得见了面谈谈看嘛。谁知道这么经不起考验,刚甩出来单据就露馅了。”欧阳灿说。 “他要同意支付医药费呢?” “同意了他也不是主人啊。又不是谁付钱就能把石头带走。他是真主人反倒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欧阳灿眨眨眼。 “真是狡诈啊你。”夏至安说。 “彼此彼此,你反应也不慢。是看证书看出问题来了?那证书是真的吧,我没看出毛病来。”欧阳灿说。 “嗯,应该是真的。不过我是觉得他拿证书出来时候那个表情和眼神,一点儿不像是拿的自己的东西。再说一般会养狗的人,不管怎样,身上也应该有一点点那个味道。可是他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就像是把这事儿当个任务。而且他太着急了。”夏至安说。 “有道理。他这么干,石头见了他也不会认啊,那时候就穿帮了不是?” “万一咱们也是想快点儿甩包袱的那类人呢?管是不是呢,证对得上交了就算了呗。” “所以啊,咱们大概是真的奇葩吧。” “可是你把单据列在这里,我这么算一算,真的要被它们娘儿俩吃穷了……不划算。”夏至安说。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十三)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打个电话给他就行。”欧阳灿笑起来。 “不行,那石头就成了繁殖犬了……啧啧,一胎就生一个,人家还不气得给它炖成狗肉煲?”夏至安笑了。 欧阳灿也笑,说:“得了,喝完水就撤吧……钱怎么付啊?” “清水不要钱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看他,说:“这地方算咱们的福地,捡了石头,干掉了骗子,怎么也该意思一下……wifi密码是多少,你破译了吗?” “拼音‘半杯’就是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试了下,果然是,又笑了笑,拎起包走过去扫了下码付了茶水钱。出门前她看了看这咖啡馆,说:“这家店主人应该也算是‘奇葩’了。这么做生意能赚到钱那就邪门儿了。” “嗯,这栋楼都是他的,赚不赚到钱好像不是那么重要。上面两层是书店,他要的租金都很低的。他觉得现在书店盈利很困难,可是一个城市应该有书店,就这么办了。咖啡馆夏天提供免费的清水和空调,经过可以坐坐。书店也经常会办读书会,在本地读书人里还挺有名气的。我们文学院几个老师经常在这里办讲座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走出来,抬头看了看,果然楼上挂着书店的招牌,“你还挺了解情况的。” “既然是‘福地’,就该多了解一点儿。”夏至安说。 欧阳灿和他一起走到路边,看了看马路对面,问:“你不请我上去看看你的住处吗?” 路灯变成了绿色,两人谁都没有动。 夏至安双手抄在口袋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绿灯变成了红色,才说:“你要有兴趣的话。” “反正离跟范老师约好的时间还早着呢。”欧阳灿果然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夏至安转身带她往回走。 他们从咖啡馆前面走过,大约过了五分钟,才到了小区的正门。欧阳灿看了一眼,这个位置正对着那个三角地停车场。她看了眼夏至安,正好他也看了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问:“你是在那里就发现了吗?” “嗯,你车还没到跟前门卫就升杆了,进去那么多停车位,你直接就停在了最中间那个。感觉如果不是预留车位,就是习惯了。”欧阳灿说。 夏至安有点无奈地笑了笑,说:“我单纯就是觉得那个位置比较舒服。” “那算我瞎猫撞上死耗子好了。”欧阳灿说。 两人从正门进去,左转穿过一条窄窄的小路,来到一栋楼前。欧阳灿跟着夏至安走到单元门内,看他输入密码进了门,打量了下门厅里,轻声说:“环境真不错。买的还是租的?” “大小姐,这里的房子说买就买得起,你当我玩芝麻开门的?”夏至安没好气地说。 “那倒也是。”欧阳灿说。 他们进了电梯,夏至安按了19楼。电梯缓缓上行,两人都没说话。出来电梯又是个很大的厅,欧阳灿看了看,问:“没有邻居?” “减少跟人类打交道的机会,就是降低自家宠物被讨厌的风险。”夏至安说。 “你不会不知道石头不可能跟你住这种小区吧?”欧阳灿问。 “知道。”夏至安看她一眼,去开了门。“要是石头和哼哼能跟我走,我会住到能养它们的地方去。” 他说着示意欧阳灿进门。 欧阳灿进了门,一看里面新的像完全没有住过人的样子,换了双拖鞋,说:“为了石头你也是操碎了心。” “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啊。”夏至安说。 欧阳灿把包放在地上,穿过走廊和大厅,走到阳台上去。窗帘没有合拢,从这里看出去,是无敌的海景……她站在那里,手臂伸展了下,点了点头。听见身后有声响,回头见夏至安拿着两个杯子走了过来,递给她一杯香槟,她接了,说:“谢谢。这个景色,值得一杯香槟。” 她瞅了眼他那只杯子,晓得是清水,不禁哈哈一笑,碰了碰他的杯子,“不好意思,先干为敬。” 夏至安笑了笑,站在她身边。 “房间里看出去是这样的景色的话,大概可以看很久不腻吧。”欧阳灿说。 “我现在的房间,从阳台看出去是山景,看了快三个月了,也没腻。景色嘛,各有各的好。”夏至安说。 “哎,我看了快三十年了都没看腻,你才三个月呢。”欧阳灿“嗤”了一声。她拿着酒杯回头看看厅里。“品味还不错。这么干净的地方,很像你的住处……什么时候搬?” “我还没跟欧伯和伯母说,过几天找机会好好跟他们说了再搬。”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没出声,默默喝着酒。夏至安见酒杯空了,回身把酒瓶拿过来,又给她倒了一杯。“不知不觉你在我家住了这么久了……夏天也快过去了。” “是啊。这个夏天可真热。”夏至安说。 他长出了一口气,欧阳灿看看他,笑了。 “想起来,这个夏天是一个又一个的大案子,太难忘了。”欧阳灿说。 夏至安没有出声。 “好了,喝完这杯我们就走吧。”欧阳灿说。 夏至安等她喝酒的工夫,问:“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欧阳灿拿着空酒杯,看着他,问:“我们能先做普通朋友吗?” “是能晋级的普通朋友呢,还是只能原地踏步的?”夏至安问。 “嗯……能晋级的吧。”欧阳灿说。 夏至安慢慢地点了点头,“那可以拉手吗?” 欧阳灿退了一步,“别乱来啊!小心我揍你!” 夏至安把她手里的空杯子拿了过来,小声说:“知道了。” 欧阳灿搓了搓手。 看他把杯子拿去洗了,她在显得空旷的厅里走了走,四下看看。客厅里一条显得深邃的走廊,看走廊里几道门,应该有夏至安的卧室,她就没往里走,倒回头问夏至安:“一个人住在这里会不会觉得太……孤独了?” 房子里用了大面积白色,最深的颜色也不过是灰,显得尤其阔大,站在这里会让人觉得像只小蝴蝶落在了不见边际的森林里。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十四) 夏至安把杯子擦干净,看了她一眼,说:“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可不分住在哪里。” 欧阳灿鼓了股腮,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明白你的意思。我倒是想有个人跟我一起住进来,可人家非说是普通朋友,我能怎么办?”夏至安一本正经地说。 欧阳灿瞪了他一眼,“告诉你哦,就算是晋级,我也不可能跟你住一起……” “哇,你思维也太跳跃了,我都还没想那么远!”夏至安说。 “为什么不想那么远?你忘了你跟我是相亲认识的?”欧阳灿走过去,看着他。 “那意思是你考虑嫁给我了?”夏至安问。 “想什么呢!”欧阳灿叫起来。 “是你先说的……甭怕,普通朋友。”夏至安说。 欧阳灿哼了一声。 “可你现在不就是跟我住一起吗?住一起有什么心理障碍呀。”夏至安说。 “这又不一样。”欧阳灿说着又看看周围。“从我们家那老得掉渣的屋子里搬到这儿来,感觉上跨了至少两个时代。” 夏至安看看她,问:“要吃点儿什么不?” “你这儿还有什么可吃的?”欧阳灿问。 “说实话……除了水就没有了。”夏至安老老实实地说。“我才定下来没几天。” “那你还问!”欧阳灿弯身把包拎了起来。“走吧,跟范老师约会不能迟到。” “我怎么觉得你特别喜欢范老师?”夏至安看了她。 “我喜欢好看的人。何况范老师还不光好看呢……” 夏至安看看他,等她换鞋出门,关门的时候小声说:“我也好看啊。我也不光好看,还有好多有点啊……” “你还好不要脸哩……哪有人夸自己好看的,自恋呀?”欧阳灿伸手戳按键,看夏至安脸上别别扭扭的,笑了笑。 电梯到了,她先走了进去,等夏至安进来。 “嗯,你是挺好看的。好看是加分项。”她小声说。 夏至安没出声。 欧阳灿嘴角弯了弯,说:“不要得意。” “我才没得意。我是靠实力不是靠长相行走江湖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过了一会儿,才“噗嗤”一下笑出声……电梯门关上了,很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 上楼的时候,倒没觉得什么,此时两人不约而同觉得轿厢有点小了。 夏至安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这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子——她手抄在口袋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有点严肃呢……她忽然转过脸来看着他。 “夏至安。”她说。 “嗯?”夏至安愣了下,“干嘛?” “你过来一点点。”欧阳灿拉了一下他的衣襟,抬手指指他下巴。 “脸上有什么?”夏至安蹲了蹲身子,要在镜子处照一下,欧阳灿扶住他的脸,迅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好了。”她说。 电梯门开了,她先走了出去。 见他还在里面照镜子,她翘了翘脚,“快点儿啊,照什么照!” “照照看你亲在哪了。”夏至安走出来,一本正经地说。 欧阳灿吸吸鼻子,见四下无人,眉毛一挑,说:“快走!” “哎,普通朋友……是不能拉手,可是能亲亲?”夏至安问。 “胡说!这不过是扯平而已。”欧阳灿说。 “可你要这么说的话,好像还是1:2啊……”夏至安慢慢地说。 “闭嘴。偏偏这个记这么清楚……走了走了,都几点了。”欧阳灿说着跺跺脚。“哎呀这小区怎么这么多树,看不清路了。怎么出去呀?” 夏至安伸手拉了她一下,说:“走这边。” 两人走出小区时,起了雾。 能见度突然降低,站在路边已经看不清对面的树。 欧阳灿说:“等下开车小心一点。” “知道。”夏至安说。 过马路的时候他们两人走得很快,夏至安这回没拉欧阳灿,走到马路中间时,欧阳灿的手机响了,她跨过斑马线才去摸手机出来看,电话已经挂断了,她看了眼未接来电,愣了下,犹豫了片刻,拨回去。 夏至安见她不出声,走在她身边,也不做声。 过了一会儿,欧阳灿收了线。 上了车,她又看了眼手机屏,才放回包里。 夏至安开车转出停车场,问:“你不用问问田藻的情况吗?” “应该没关系的。有柴律师把关,OK的。”欧阳灿说着看看他,“没问过范老师,不太好喊上田藻吧,她们俩不熟。” “倒是可以问问。我觉得她应该不介意多一个人。”夏至安说。 “那就问问?” “问吧。”夏至安笑了。“你跟范老师这么客气?” “她攒的局啊,当然要问她的意见。贸贸然带个人还是超级话痨过去,我怕她烦。”欧阳灿说。 “不会的。”夏至安笑道。“范老师涵养特别好。” 欧阳灿拿出手机来翻着范静侬的电话号码,说:“等我问问她。” 她坐上车,还没等打给范静侬,田藻的电话来了。 “小灿,怎么样了?”田藻上来就问。 “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了。你那边怎样?”欧阳灿问。 “有点儿麻烦,这会儿才顾得上问你。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田藻问。 “没那么快。那我等下再打给你吧。你先忙你的。”欧阳灿说完,挂了电话。“她那边事儿好像有点儿麻烦……那就不叫她了吧。见了范老师再说。田藻过去也不远。” “她的事情不顺利啊?”夏至安问。 “很大一笔钱呢,不能三言两语就成了的。”欧阳灿说。 “很大一笔钱吗?”夏至安做个夸张的表情。 “是啊,大概……你刚刚那套房子,她可以一次性付款还能有富余,让她以后不用那么辛苦了吧。”欧阳灿说。 “我对钱没什么概念。要是这样的话,倒是很不错。”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了,说:“谢天谢地,不久的将来我家终于可以清净了。” 夏至安笑起来,说:“有点儿伤心哎。” “得了吧,你,还有田藻,以为我不了解你们么?肯定还会回来蹭饭吃的。”欧阳灿伸了伸腿。“你这车子还真舒服,要不我也买这款算了……” “喜欢的话你可以经常坐。”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笑,“你说的哦,被我赖上不得了的。”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十五) 夏至安看到那家烧烤店还有在店门前站着等他们的范静侬,轻轻按了按喇叭,说:“怕你哦。” 欧阳灿看范静侬转过脸来抬手挥了挥,没顾上说什么就开车门跳下去,很开心地喊了一声:“范老师!” 夏至安莞尔。 范静侬又挥挥手,指指店里。 欧阳灿甩下夏至安朝她跑过去,夏至安有点儿无奈地笑了笑,锁了车跟上来,见她们俩也不等自己,赶紧往店里去了,看了看店门口这一张张早被占据了的小桌子,笑道:“你们可要给我留点儿吃的啊!” 等进了门,才发现里面人更多,幸好范静侬也已经占了位置,他们坐下来。 “你怎么不在这里等?”欧阳灿问。 “自己坐在这里不吃东西也没同伴,有人进来总是要问可不可以拼桌……我就出去等你们了。”范静侬小声说。 欧阳灿看着她笑,“看来你是真的很不习惯。占位子必须大马金刀地往这里一坐。” “多来几次就习惯了……我先点了一点点,剩下的你们来点。”范静侬笑着说。 欧阳灿看到桌上的老式可口可乐,指了指,说:“我要喝这个,其他的都可以。” 夏至安就老实不客气地点了好多,欧阳灿看着,问:“你吃不了怎么办?” “吃得了。我心情一好胃口就好。”夏至安说。 欧阳灿不出声。 范静侬喊了老板来,加了单,看看他们俩,笑着问:“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 夏至安点了点头,说:“嗯,很高兴的事儿……” 欧阳灿说:“刚刚去解决了一个想把我们石头给骗走的人。作为石头的干爸,夏老师高兴得快没边儿了。” 范静侬笑起来,问:“怎么回事?” 欧阳灿就跟她解释了一下,“……其实我们从心里来说都很舍不得石头,就特别小心核实情况,也没敢马上告诉家里人。没想到那人还真的就是居心不良。” “万幸。”范静侬点头。“我倒是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儿,还以为有其他值得高兴的事儿呢……来,咱们吃一点好吧?” 欧阳灿看她小心地拿起肉串来,有点不知道怎么下嘴的样子,示意她看自己,“这样吃就好啦,你太斯文了。” 范静侬笑了,夏至安抬手摸摸她后脑勺,跟范静侬说:“不好意思,我们家孩子就是吃上比较精通。” “哎,你们俩真有意思。”范静侬微笑。 欧阳灿瞪了夏至安一眼,塞一串肉给他,“不信你会吃。” “吃得到嘴里就OK,方式不计较。”夏至安道。 范静侬笑了笑,问欧阳灿:“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欧阳灿正拿了一串肉筋,问:“你是想问鲁师傅的情况吧?” 范静侬点点头,说:“我才听说……不知道他在里面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听同事讲?他现在情况怎么样?我怎么也想不出来他怎么会……” “嗯,有几个案子现场是我参与勘验的,知道是知道一点。可是他的情况很复杂的,一两句也说不明白。涉及到案子具体的细节,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大体的情况。现在还没结案,也不方便说什么……他还是蛮可怜的。我们很多同事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像他这样的也第一次遇到,所以心情都比较复杂,能照顾他一点就照顾一点。”欧阳灿看看范静侬,想了想,大体跟她说了下情况。 夏至安也默默地听,不插话。范静侬唏嘘半晌,才说:“我听说他儿子走了,后事还是办案警察帮忙处理的,就猜到情况可能比较令人同情。” “鲁师傅是你朋友的雇员是吗?”欧阳灿问。 范静侬点点头,说:“是。听说鲁师傅母亲的丧事他也专门让人帮忙了,这次据说会帮他支付请律师的费用,想找最好的刑事律师替他辩护……不晓得还会做什么,可是应该会负责到底吧。” “是个蛮好的雇主。”欧阳灿说。 范静侬犹豫了下,点点头。 “要是在本地找最好的刑事律师,可能选择范围不会太广,很大概率会找到锦德行。”欧阳灿说。 范静侬点了点头,说:“说是想请唐锦生律师或者他的女儿或学生。” “那就对了。不过小唐律师已经第一时间跟鲁师傅联系过了,可是他拒绝律师辩护,还不知会不会改变主意。”欧阳灿说。 “应该想想办法让他改主意。鲁师傅是个很好的人……这个结果太遗憾了。”范静侬说。 欧阳灿喝了口可乐,点点头。 “对不起啊,不该问这个的,我们吃东西吧……”范静侬说。 欧阳灿看了看夏至安,说:“嗯,再不吃的话,都要被这个家伙吃光了。” “还可以再点的,吉祥物小姐。”夏至安说。 “你怎么敢叫我吉祥物!”欧阳灿放下可乐瓶。“你是不是想挨揍了?来来来,先说说你怎么知道的……” “林哥他们说的呀。”夏至安说。 欧阳灿恨得牙痒,“要是再敢叫,小心我把你给弄成肉串……” “瞧你说得这个吓人……想吃肉串咱们再要点儿。老板,我们还要肉串!”夏至安笑嘻嘻地喊老板来。 范静侬看他高高兴兴地起身自己去找老板加单了,回头看他走远,小声和欧阳灿说:“我觉得你们两个在一起蛮好的。” “……”欧阳灿看着她,心想哪里让她看出来“在一起”了么…… 范静侬笑笑,说:“眼睛。你们看对方的眼神,这个骗不了人的。” “那我小心一点好了,你不知道我们家那几位老人……哎呀可怕。要让他们知道一点点苗头,马上就会想到婚礼了。”欧阳灿又喝一口可乐。 范静侬想了想,笑着点头。 欧阳灿看看在跟甩开膀子忙着烤肉的老板闲聊的夏至安——不知道他们说到了什么,老板抬手抽了两串肉塞给他,一起笑得很响……她吸口气,摇了摇头。 这个家伙,还说她是吉祥物,他人见人爱的,该是什么? “招财猫吧。”她说。 范静侬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就笑了笑,指了指夏至安。 烟熏火燎的烧烤店里,一身白衬衫的夏至安显得又干净又清爽,还很……养眼。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十六) “小灿,你的袜子!”灿妈提了一只袋子上来,站在卧室门口看着正在收拾运动包的欧阳灿。“你是不是考虑再多买几打袜子?没有一双不是破了个洞的。” “我才不要买呢……我妈妈会补袜子我为什么要买新的?”欧阳灿笑嘻嘻地接过袋子来。“谢谢妈妈!” 灿妈看她收拾好了背包,问:“你是要干嘛?去道场?” “嗯,好不容易有空了,去活动活动。我也好一阵子没见到乐师父了。”欧阳灿说。 “晚饭回来吃吗?”灿妈问。 “当然回来吃。”欧阳灿点头。 “自己去吗?”灿妈又问。 “那不然怎样啊……”欧阳灿整理着包带,小声说。 灿妈叹口气,说:“不然也许有约会啊什么的……瞧瞧,小夏搬走了,田藻这几天也不在,家里冷清多了啊。” “哎呀妈妈,他们不在,咱们家是恢复到原状。您少忙活一点儿,清闲一点儿不好么?他们在呀,我都不敢穿的稍微随便一点儿,拘束的要命。走得好,走得好。”欧阳灿说。 “我还是喜欢小夏在这里住的时候。”灿妈皱了下眉,看着女儿。“都是你。人小夏本来可以不用这么快搬走的。” “怎么就怪我了?他又没少您租金……我走了啊。”欧阳灿不看母亲,吸吸鼻子。 “不怪你怪谁?天天嫌弃人家……搬走那天我看小夏情绪也不大好。本来么,不和人家好,也得好好对待人家,这才像样。结果哩?”灿妈敲了女儿额头一下。 欧阳灿嘿嘿了两声,“走啦……妈妈晚上我想吃鱼丸汤。” “不给做。懒得管你吃什么。晚上我给奶奶包馄饨吃,你爱吃不吃。自己看着办。”灿妈说。 “妈妈,我这待遇现在直线下降啊……”欧阳灿背着包下楼,抬头跟母亲说。 灿妈点头道:“你说对了。” 欧阳灿摸摸鼻子,“算了,我还是有啥吃啥好了。我走啦!” “慢点儿!”灿妈走得慢些,看她跑下去,喊了一声。 “知道啦!”欧阳灿跑下楼来,见奶奶正在厅里逗哼哼玩,笑着过去撸了哼哼两把。哼哼见了她开心的不得了,围着她滴溜溜转——这只肉丸子又长大了许多,还是胖的圆滚滚的,毛茸茸的就像个球一样这里滚完那里滚……石头慵懒地躺在沙发后,和胖胖头对头靠着墙壁睡大觉,不管哼哼怎么作,就是不醒……欧阳灿把哼哼拎过来揉了半天肚皮,奶奶笑着说:“这哼哼啊,最可爱了。” “奶奶,就它还可爱?马上咱们家这家具沙发什么的可就遭殃了……”欧阳灿笑道。 “那要不然等小夏过来,让他带走?”欧奶奶笑问。 欧阳灿笑了笑,拎着哼哼亲了一下,说:“那不行。虽然是个闯祸精,可是好玩啊!” 她放下哼哼,跟奶奶说要去道场,问:“奶奶要什么不要?我买回来。” 欧奶奶听说去道场,说:“见了乐师母说我问她好,让她有空了来家里坐坐。” “好嘞。”欧阳灿答应。她跑到门口,正要换鞋,就见鞋子不见了一只,叫起来:“哼哼,是不是你干的?我的鞋呢?” 哼哼那个小圆球耳朵才刚竖起来,被她一吼,耳朵都塌了一只,奶奶皱眉道:“鞋子不见了就找找嘛,你吼它干嘛?一定是它叼的么?” “不是它是谁呀……奶奶,再这么惯下去,这肉丸子会造反的……你这个小坏蛋,要是再啃我的鞋,我不吃鱼丸子,吃肉丸子!”欧阳灿趴在地上看了看,还是找不到另一只鞋,只好再找一双出来换上。她要开门走,听见母亲一边下楼一边接电话,笑眯眯地在说:“……好呀好呀,晚饭想吃什么?鱼丸子好不好?还有什么想吃的?” 她眨了眨眼,等母亲挂了电话,问:“这是谁的电话?” “小夏啊,说要过来看我们,我让他过来吃晚饭,他就答应了。”灿妈笑着说。 欧阳灿一声不吭地摆摆手出了门。 灿妈哈哈一笑,欧奶奶问她笑什么,她说:“我看小夏搬走了,小灿也有点儿淡吧,难得说小夏过来吃晚饭,她都没什么话讲。” “哎,说不定小夏搬走了反而联系多了呢,不要着急。”欧奶奶笑眯眯地说。“石头和哼哼还在这儿呢,小夏差不过天天来看它们。” “小夏走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想把石头和哼哼带走。结果他说先不带走,等再稳定一下的。”灿妈笑道。 “他住公寓楼养大狗不方便嘛,住郊区上班又不方便……看他发的朋友圈没有?那公寓还真干净。难为他住咱们家的老房子,也没说不习惯。”欧奶奶说。 “偶尔也要换个环境体验一下不一样的生活。”灿妈笑着拍拍手,哼哼跑了过来。她摸摸哼哼毛茸茸的脑袋,“真要带走了哼哼,我还真舍不得。养了几个月养得感情深了。” “晚上做鱼丸子?还有什么?要不然不要做馄饨了吧,做点儿小夏和小灿爱吃的。”奶奶出主意。 “馄饨他们也都爱吃的。我去准备准备,有什么可以做的准备准备,您就等着吃好吃的吧。”灿妈笑着说。 欧奶奶笑,跟灿妈走到厨房去了,哼哼脚跟脚地随着她们跑过去…… 欧阳灿出了门走到路口,夏至安的车子就开了过来,她开车门上去,瞪了他一眼,说:“干嘛晚上要来我家吃饭?” “想吃伯母做的饭了。天天吃外卖好难受的。”夏至安说。 “你可拉倒吧,天天来!除了不在我家睡觉,白天还不是都耗在这儿……还有哪天从我家走不带走好吃的?你连泡菜咸菜八宝粥都要带上,外卖赚得到你的钱?”欧阳灿哼了一声。“警告你哦,以后少来我家蹭饭吃……” “你是不是怕他们会发现什么?”夏至安笑。 “有什么可发现的哩?”欧阳灿皱眉。 “比如背着他们偷偷做‘普通朋友’啊。”夏至安发动车子,顺手递给欧阳灿一个小袋子。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十七) 欧阳灿打开来看,是一个新的阅读器。 “干嘛送我礼物?”欧阳灿问。 “今天是你答应跟我做‘普通朋友’的第二十一天纪念日,送你一件用得着的礼物——我觉得你做presentation的时候用这个会很方便,来回切换文件特别灵活。”夏至安说。 “最近没那么多案子。”欧阳灿拿出来摆弄一下。“不要送我礼物啊。看到什么好东西可以给我分享,我自己来买。” “你可以付钱给我的……或者等价交换也可以。”夏至安说。 “揍你哦!”欧阳灿把袋子放在身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练习?看我练习会闷的。” “不会。闷了我就看一会儿文献。我也得备课的。这学期好多课呢。”夏至安说。 “那个白裙飘飘的女学生什么时候毕业?”欧阳灿问。 “谁?”夏至安看她。 “就是那个夏天永远是一件白色裙子的女生……见了我好像要把我给吃了似的……那位女学生。”欧阳灿形容了一下。 “你说的不是女学生,那是白骨精吧……”夏至安说着笑了。 欧阳灿戳了一下他的肋骨,说:“别不老实。不信你自己没发觉她有点儿不对劲。” “别闹,开车呢。”夏至安笑。“你这是吃醋还是怎么着?” “吃个鬼醋哦,是提醒你,老师和学生的界线要把握好。”欧阳灿说。 “我把握得挺好的,从来不跟女学生,当然也包括男学生有什么超出师生关系的交往。不过既然你提醒了,我就再把握地好一点就是了。”夏至安笑道。 “这还差不多……我认真的,你不要小看我的直觉。虽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具体的行动,可是她那个神态骗不了人的哦。”欧阳灿说。 “我知道的。她具体没什么行动……我也没给她机会。基本上有什么事我都叫至少两个学生面谈,没什么机会单独相处的。除非是必须一对一谈的问题。如果这种情况我办公室门一定是开着的。这个学生,她的科研能力很出众。如果她没有什么让我困扰的举动,我还是想一直带到她取得博士学位。如果她有意做博后,也是可以考虑的。有志向做科研,我没理由不支持。”夏至安说。 他看了看欧阳灿。 “当然这是纯理性的考虑。这对她和对我自己的项目都有好处。”他补充道。 “你斟酌吧。如果实在是优秀……我跑回国,我家导师到现在还不原谅我。好小气的。”欧阳灿想起来,皱眉道。“想想要不要圣诞节给他送份可爱礼物。哦哟,才想起来,圣诞节有朋友会来看我哎……” “研究所的同事吗?”夏至安慢条斯理地问。 “对。前几天还跟我说,不知道机票是不是好买。这帮笨伯,提前多点时间买机票啊,临时买又贵又紧俏……还要我准备带他们逛故宫。我的天……希望我到时候不忙,至少可以有空跑到北京去,花个周末的时间陪他们逛故宫。”欧阳灿说。 “故宫我熟。你没空我带他们逛。”夏至安说。 “哎?” “你有空我就带你们逛。”夏至安补充。 欧阳灿笑起来。 “笑什么?我认真的。读书的时候,有同学来国内玩,我不是给他们做攻略就是亲自带队……我自己写的导游词比专业导游不差的。经常有外国游客听着听着,就跟着我走了,脱离他们原先的团队。”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头,说:“好啊,好啊,我问问他们的意见……真有你的。” 夏至安停了车,拉着她的手说:“我很认真的。” “我知道你认真。”欧阳灿看着他,只觉得他这样子真是有趣。“走啦,我跟乐师父说好了,要迟到了……等下你要觉得闷就先回家。我会早点回家的。” “回家你就不理我了,我还不如在这里呢。”夏至安跟着下了车,背了一个包还拎了一个袋子。 “这袋子里又是什么?”欧阳灿问。 “给乐师父的礼物。”夏至安说。 欧阳灿张张口,“我说,亲爱的,你会不会太……” “亲爱的,对你好的人,我也要对他好。”夏至安笑道。“何况乐师父和乐师母都很喜欢我……给我吃好吃的。” “嗯,把你当个可爱的小狗儿了。”欧阳灿说。 “喂!”夏至安听了,过来单手揽过她,一使劲儿就把她抱起来。“说什么呢?” “放下放下,被乐师父看到了!”欧阳灿忙推他。 “看到就看到呗!”夏至安笑,紧了紧手臂。 “会跟我爸妈八卦的……”欧阳灿拍他。虽然和他可以毫无障碍地开玩笑,可当众举动这么亲密还是做不来……“放开放开!” “乐师父要去通风报信还等到这会儿么?”夏至安也不管,还是抱着她跨进院门才放手。 欧阳灿气得跺脚,刚要说他,就见从楼里走出一个人来。她愣了下,站下了。 是曾悦希。 他似乎也很意外,但也只愣了下,微笑着点了点头,走过来。 欧阳灿站在夏至安身边,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曾悦希都走到近前了,她才想起来该笑一笑。 “过来运动?”曾悦希微笑着打招呼,也看看夏至安,点点头。 夏至安没出声,只替欧阳灿拿了她的包,指指里面示意自己先进去。 曾悦希见他走开,看了欧阳灿说:“快点儿进去吧,这会儿外面还有点晒。” “运动的人多吗?”欧阳灿问。 “还有两三个。”曾悦希说。 欧阳灿看他,有阵子没见了,他瘦了好些,看上去精神也不是很好,她本想关心一下,可又觉得没什么立场,只是笑着点点头,“那我进去了。” “去吧。再见。”曾悦希说。 欧阳灿摆摆手,转身先走了。 她上了台阶,拉开门的工夫回头看了眼院子里——曾悦希已经走了……她看着空荡荡的被太阳晒得白花花的庭院,深吸了口气,进了门。楼里安静得很,她往道场里看了看,果然有两个人在里面热身。 她四下看了看,没看到夏至安。忽然见他从楼上出来,跟她招招手,说:“上来吧。”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十八) “你怎么跑上去了?”欧阳灿问着,跟着上了楼。 “你不是喜欢在楼上小场地练习嘛?里面刚好没人用。”夏至安说。 “你还真不客气,直接上来了。”欧阳灿微笑。 “乐教练和师母都不在。我去办公室看过了,王教练说他们有事出门了。”夏至安说。 “嗯。”欧阳灿有点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低头走上楼梯。 夏至安站在那里等她,“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欧阳灿点点头,进了教室,看了眼被夏至安放在长凳上的运动包,说:“谢谢啊。” 夏至安摸摸她的头,说:“谢什么,坐呀。” 欧阳灿坐下来,看了他,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夏至安笑笑,坐到她身边。欧阳灿歪头靠在他肩膀上,说:“忽然好困。” “我都说了让你早上来,不肯。”夏至安笑道。 “你要陪我来啊,要是早上来,你得早起……昨晚不是熬夜写论文了么?”欧阳灿说。 夏至安沉默片刻,说:“那要不咱们现在回去睡觉吧。” “哎?”欧阳灿抬头。 “去我那里啊,睡一觉起来,刚好回家吃晚饭。”夏至安说。 欧阳灿鼓了鼓腮,抬起胳膊来勾住他颈子,说:“夏教授,我们不能这么懒啊……来都来了,一点儿汗都不出,跑回去睡觉,像话吗?” “我不是怕你没心情吗?”夏至安说。 欧阳灿愣了下,眉头一皱,问:“为什么?” 夏至安看着她的眼睛,没出声。 “没有啦,不会。”欧阳灿说。 夏至安点了点头,“那你热热身吧,我在这等你。” “你有电话。”欧阳灿说着将他的手机拿过来给他,自己起身拿了道服去换。 等换好道服出来,发现夏至安不在教室里,她走到门口看了一眼,见他站在走廊窗前接听电话,就没打扰他,走到场地内,开始做热身……夏至安好一会儿才挂了电话回来,见欧阳灿一身白色道服,正在压腿,悄悄在场边坐了下来。欧阳灿发觉他回来了,回头冲他一笑,他微笑着摇了摇手,示意她继续,把随身带的阅读器拿出来。 欧阳灿刚刚做完热身,教室门被推开,刚才在楼下道场热身的人进来,问她可不可以切磋切磋。她笑笑说今天状态不是很好,就来两个回合好了。夏至安看她紧了紧腰带,站在场地中央,来的两个男人一高一矮,可都是壮汉,不禁抱了手臂,专心观战。欧阳灿从容极了,一人一个回合,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对手放倒,抬头跟他比了个V的手势,他微笑……等那两人走了,欧阳灿在场地中央坐下来,轻轻揉着脚踝。 夏至安跑过去,问:“怎么了,是不是不小心伤到了?” “还好……可能热身不够,有点儿不舒服。”欧阳灿说。 夏至安说:“那你还答应交手啊?傻不傻。” 他说着要伸手握她小腿,被她轻巧地躲开了。 “没关系,活动下就好了。”欧阳灿说。 夏至安蹲在她面前,说:“要是不舒服别逞强。” “嗯。”欧阳灿点头。 夏至安看了她一会儿,问:“要不要喝口水?” “嗯。”欧阳灿又点头,待要爬起来,夏至安按住她。 “我给你拿。”他起身去把欧阳灿的水壶拿过来,坐在了她身边。 欧阳灿盘着腿,光着的脚被腿遮住,看不到什么。 夏至安转开脸,看到墙上的那些照片,说:“好多老照片啊。” 欧阳灿看了看,点头道:“是啊,都是乐师父带出来的一届一届的学员。” “有你吗?”夏至安问。 “有。不过小时候的样子很像男孩,你肯定认不出来……”欧阳灿说。 “看看就知道了。”夏至安说着站了起来。 欧阳灿坐在那里没有动,看着他走到照片墙前。夏至安的个子很高,高处的照片也要仰着脸看。过了一会儿,他干脆拿了个方凳来,站在上面看……欧阳灿笑了,说:“最上面的才没有我,那些都是比较早的学生了。” 夏至安忽然说:“曾检也在这里训练过吧?照片里有他。” 欧阳灿愣了愣,静默片刻,才问:“你认得出哪个是他?” “他样子没怎么变,很好认的。”夏至安看着照片。“你想看吗?” “不看……你到底是要看谁呀?不是要找我吗?”欧阳灿问。 “顺便的嘛。他小时候的模样挺好看的。”夏至安说。 “夏至安,你有完没完?”欧阳灿停了会儿,说。 夏至安在方凳上转了个身,看着她,问:“你干嘛这么敏感?” “是我敏感还是你敏感?不是都说了没关系,怎么老要绕到他身上?”欧阳灿问。 夏至安从方凳上跳了下来,站在那里,沉默了片刻,才说:“我不是故意绕到他身上的……如果刻意避开才是介意。我不介意,你是真的不介意?” 欧阳灿抿了抿唇,说:“我不想跟你吵架。” 她从地垫上爬起来。 “如果你觉得我还是不够专心,那你也可以再考虑下我们是不是还要继续。” 她将杯子塞进包里,衣服都没换,拎起背包就走。 夏至安愣了下,过来一下子把门给掩好了,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可能考虑得不够周全。上一段感情结束时间还很短,也难免会让你觉得我还没整理好。既然这样的话,不如我们都冷静一下。”她说着,拉了下门。 夏至安扶着门,这一拉就没拉动。 “你确定你认真的?”夏至安问。 欧阳灿没出声。 夏至安松了下手,说:“那就这样吧。” 欧阳灿看了他一眼,拉开门就走。 她走得特别快,脚踝有点不舒服,下楼梯时差点儿崴到,可也没停下来…… 门一开,院子里的热气忽的一下扑上来,她瞬间便一身汗。 脸上热得什么似的,眼睛也酸胀,正不知该怎么办,忽听得身后夏至安喊她“欧阳灿”,她看到院门前驶来一辆出租车,抬手便拦了下来,上了车先说“开车”。看到夏至安追出来,站在原地看着车走了……司机问她去哪儿,她想了想,说:“海边吧。”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十九) “哪个海边?”司机问。 “……最远的海边。”欧阳灿说。 “别太远了,这个天气这么热。去最近的海边吧……跟男朋友吵架了是不是?”司机是个头发白了一半的大爷。“吹吹海风就让他去接你吧。大热的天儿吵什么架呀?你看那么热,晒得俏白的一个小伙子都成了熟螃蟹了。” 欧阳灿本来心烦意乱,听司机这么说,也不禁嘴角翘了翘。 她摸了下身上,钱包在,可手机没在身上,于是回头看了看……后面马路上空荡荡的,没有看到其他的车子。她轻轻叹了口气,靠在了座椅上。 司机果然在最近的海边把她放下来,还嘱咐她道:“气头上别胡说,回头就后悔。去喝杯冰啤冷静一下吧,回去就和好。” 欧阳灿下了车,跟司机大叔摆摆手,看了看四周,想起附近有一家从前常去的咖啡馆,顺着小路往下走。进了咖啡馆,老板见是她,还没说什么就先笑了。 “好久不见……先借用下卫生间换衣服,等会儿再点喝的。”欧阳灿说。 “你随意。”老板擦着杯子,笑道。 欧阳灿背着包进卫生间换好衣服出来,坐到吧台前,要了杯冰啤酒。 “还是白天,这就喝酒?”老板开玩笑。 “哎,以前我来的时候,早上要啤酒你也没这么多话。”欧阳灿说。 “那时候你刚失恋。怎么了,又失恋?”老板问。 欧阳灿叹口气,说:“还不知道是不是……” 她说着,鼓了股嘴巴。突然就后悔了……她甩了甩头发,说:“不管了,先喝酒。” “对不起啊,我就是开个玩笑。那你要哪种啤酒,我请你喝一杯吧。”老板说。 “不用,其实就是天气太热,还是喝杯冰啤比较舒服。”欧阳灿说。 “今年夏天确实热。都这会儿了,也不见凉快多少,真可怕……给。”老板把冰啤酒给她。 欧阳灿拿起来一气就喝了大半杯,“爽快!” 老板笑着继续擦杯子。 欧阳灿看看店里,“这会儿挺清静。” “白天就只有游客来。”老板说。 “我也好久没来了……”欧阳灿说着,又把剩下的半杯喝了。“再来一杯。” “你这是喝凉水呢?”身后忽然有人问道。 欧阳灿愣了下,老板业也冲她身后笑了笑问句“你也来了”。她回头一看,就见梁嘉维手插在裤袋里,优哉游哉地走过来,问:“哟,你怎么也来了?” “刚带几位朋友过来逛逛,看见你从眼前走过去的。我那么喊你都不理我……我让人带他们继续逛去了,过来看看你要干嘛——刚还穿着道服,你是刚运动完?”梁嘉维坐在她身边,看看她的酒杯。“给我来一杯吧。” “开车了吗?”欧阳灿问。 梁嘉维张张口,说:“开着呢。” “那你喝不含酒精的。”欧阳灿说。 “好……吧。”梁嘉维无奈。 老板憋着笑,道:“还是那样啊,被管得死死的。” 梁嘉维有点儿尴尬地笑笑,看了眼欧阳灿,问:“你怎么了?刚看你那样子像是要跟谁拼命。” “哪有。外面太晒了,我急着找个地方乘凉。”欧阳灿不承认。 “得了,真能编。我还不知道你吗?肯定是生着气呢……谢谢。”梁嘉维拿起杯子来喝了口水。 欧阳灿没出声。 “大热天别动气。”梁嘉维说。 “都说了没动气。”欧阳灿看看他,问:“你好像比我上次见你胖了一点儿。这段时间没好好进行身体管理吧?你一开健身俱乐部的,自己就是活招牌,别这样。” “最近没心情工作,都在休息,长了五六斤。”梁嘉维说。 欧阳灿待要问,一下子想起来原因,就没出声,默默喝着啤酒。 “你跟那个谁……现在怎样了?”梁嘉维问。 “谁?”欧阳灿一省。 “曾悦希。彻底掰了吗?”梁嘉维看她。 “哦。”欧阳灿皱皱眉。曾悦希么……成了今天她过不去的坎儿了。“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嗯,彻底掰了。我们没有在一起了。” “我听说了。对不起,很大一部分原因要赖我妈和她那些朋友。”梁嘉维说。 “你说什么对不起啊。”欧阳灿示意老板再来一杯酒。“就算是要说对不起,上回不是说过了么?别总是说。我可不想以后想起你来,你就是在说对不起。” “我知道那天在曾家要不是我妈,你们应该不至于。”梁嘉维说。 “那不如说其实我不该去。”欧阳灿说。 “不去怎么能看清一些人的嘴脸呢?”梁嘉维说。 欧阳灿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可她没露出来,只是有点无奈地笑笑。 “照你的性格,我妈当着人那样说,你肯定得炸。”梁嘉维尴尬地说。 欧阳灿看了他一眼,说:“你还挺了解我……我那没算炸吧,正常发挥。” “我跟你说,这事儿我妈真的办得太缺德了。真的,我跟我爸都说她了……那天晚上给你电话,你没回。我就猜你可能根本不想再理我了。其实我就是想跟你说……你要是很喜欢曾那个人,就别放弃。虽然我知道我妈可能给你砸了不止这一桩的破锣,可是曾就太可惜……他是真的很不错的人。从男人的角度给你建议。”梁嘉维说。 欧阳灿皱了皱眉,喝口酒道:“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我没想再复合,再说……” 她又皱了皱眉,没说下去。 “好吧。反正如果你有一点点的不甘心,其实还是可以考虑复合的。”梁嘉维说。 欧阳灿笑笑,拿杯子跟他碰了碰,说:“我觉得你我作为彼此的ex,还算是及格的。谢谢你啊。不过这事儿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主要……我是觉得太对不起你了。我妈那人简直……之前我听她说,别人还给你介绍了一个,是个大学教授吧,那人的家里听我妈砸破锣之后,也是很反对。我就跟她说,如果她再继续这么坏心眼,我肯定是要替她遭报应的。最近她可能真有点怕了,天天烧香拜佛。我和我爸说她什么,她也没那么大声了……反正我跟她讲了,她要再干这种缺德事,我就跟她断绝母子关系。”梁嘉维轻轻哼了一声。 欧阳灿听着他说,忽然心一动,问:“你刚说什么大学教授?”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二十) “是有这么回事,那人家里和我妈也认识,听说那家母亲非常反对。”梁嘉维见欧阳灿脸色变了。“有人跟你提过这个人吗?应该还没给你介绍吧?条件蛮好的,有点可惜,是吧?” 欧阳灿愣了半晌,说:“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她拿起酒杯来,又停在那里。 “我就给你举个例子,看我妈办这事儿有多损……咱俩的事都过去多久了,她还这么损人不利己。她真的以后不会了,我跟你保证。”梁嘉维说。 欧阳灿一口气把酒喝完,说:“没事。她以后要是还敢……我准去她办公室跟她对打。不能总让她坏我的事,对不对?” 梁嘉维听了,突然笑起来,“哎,我跟你说,我以前真的有想过……要是咱们俩结婚,你们俩说不定会打一架的。可惜没这个机会看到了。” 欧阳灿哼了一声,说:“瞧热闹不嫌事儿大是吧?要打起来,再怎么我也不占理的……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毫无瓜葛的两个人,可以平等地打架。大不了一起进派出所。” “小灿。”梁嘉维笑够了,看着她。“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也是真的很遗憾。以及……确实不好意思再追求你了。” “谢谢你不追了。以及……你现在追也追不上了。”欧阳灿拿了空酒杯,碰碰他的杯子。“我想咱们那一篇早就揭过去了。” 梁嘉维笑笑,见她看表,说:“我送你回去吧。” 欧阳灿要拒绝,他说:“这儿是景区,外面出租车都是趴活儿的,不好叫车。你要觉得不合适,可以付我车钱,就当是网约车了。” “我哪有那么矫情。那就谢谢你了。”欧阳灿说着,拿了钞票付钱给老板。 梁嘉维要付,被她拦住了。 “走吧。”欧阳灿说着,回头跟老板客气地道了谢。“再见。” “希望下次来跟男朋友一起来。”老板笑道。 “会的。”欧阳灿笑笑。 出来咖啡馆,她舒了口气。 梁嘉维站在她身边,也舒了口气,说:“我车停在前面。” 欧阳灿点了点头。 他们从海边经过,此时天色暗了些,风从海上吹过来,潮湿温热,倒是不那么令人难受。梁嘉维开车将欧阳灿送到家,要下来替她开车门,欧阳灿忙说:“别这么客气了,我自己来。” 她开了车门,回头看看梁嘉维。 “那就再见。”她说。 梁嘉维伸出手来,“有空来我们俱乐部健身,给你免费。” “嗯,等有空我带朋友过去参观。你回去慢点开车。”欧阳灿握了握他的手。“今天谢谢你。再见。” “再见。”梁嘉维说。 欧阳灿下了车,等他开车走了才转身。 一转身便看见夏至安的车停在巷子里,她经过时看了眼车内。 车身映着她的倒影,她在那里站了片刻,才走到家门口。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进了大门,慢慢穿过庭院,上了台阶,才听见说话声。但没有听见夏至安的声音,是父亲和奶奶在说着什么,她拉开门,往里看了看,说了声“我回来啦”,里面安静下来,奶奶应了一声,说:“快点进来,可以吃饭了……” “知道啦,奶奶!”欧阳灿慢腾腾地换着鞋子,石头和胖胖都趴在餐厅门口,想都不用想,夏至安一定在那里……她觉得鞋子有点不对劲儿,踩了踩,还是觉得不舒服,不禁停下来,拿了鞋子在手里一看,拖鞋底又被咬得细细碎碎地布满了细小的压印……这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哼哼干的。她拿着拖鞋在手里,刚一张嘴,就见夏至安从走廊那头走了出来,说:“又完了一双是不是?我给你买新的。” 欧阳灿看着他,愣了一下。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二十一) 夏至安身上系着背带,跟她说着话,一转身,就看哼哼被装在一个婴儿背带里,只有四肢和大脑袋露出来,像个婴儿似的被夏至安背在背上,竖着耳朵张着嘴巴吐着粉色的小舌头看着欧阳灿…… “你这是……干嘛啊……”欧阳灿手一松,鞋掉在地上。 “这样它能老实一会儿吧。”夏至安说着把背带解开,将哼哼抱在怀里,抓着它的小爪子,朝她摆了摆,说:“跟灿姥姥说对不起,以后不敢咬坏鞋子了……要是再咬坏鞋子,就打屁屁。” 欧阳灿扶住墙,脚在地上找着鞋子,瞪着夏至安,“……你是不是在外面晒昏了?中暑了吗?灿姥姥……” 夏至安抱着哼哼,还在摇着它的小爪子,但看着欧阳灿,说:“你也知道我会被晒昏啊?把我一个人扔那儿。” 欧阳灿看着他,不出声。 夏至安前后看看,从婴儿背带里摸出一个手机来给欧阳灿,拿在手里晃了晃。 欧阳灿接了,说:“谢谢。” 夏至安胳膊夹着哼哼,一手拍拍胖胖的脑袋,看看她的脸,想问什么,还没出声,就看到欧阳勋从客厅走出来,问:“你们站这儿干嘛,还不准备吃饭?” “我上去换下衣服。”欧阳灿说着马上闪身从夏至安身边走了过去。 欧阳勋笑着过来,看着哼哼,道:“你这个办法不错。这小家伙要是再皮,就这么办它……”他说着捏了下哼哼的鼻子,看着那四条小胖腿儿一个劲儿踢蹬,不禁笑起来,听见灿妈在里面喊大家吃饭了,他推着夏至安进餐厅,说:“我去喊奶奶来。” 夏至安把哼哼放在地上随它跑了,进去帮灿妈摆好餐桌,等欧奶奶和欧阳勋坐下,欧阳灿也下来了。他坐在欧阳灿身边接过来灿妈给他盛的馄饨。 “要添醋就自己来。”灿妈把醋瓶放在桌角。“鱼丸很新鲜,小夏你自己盛。” “嗯,我自己来。谢谢伯母。”夏至安笑着说。他尝了口汤,“好鲜。” “炖了两只鸡哩。”灿妈眉开眼笑。她转脸问欧奶奶味道怎么样,“怕是有点咸……” “刚刚好。”欧奶奶也眉开眼笑的。 欧阳灿吃了颗馄饨,伸手就去拿醋瓶。不想夏至安也伸手过来,两个人同时摸到了瓶子,互相看一眼,又同时松开手。 “你先。”欧阳灿说。 “你先。”夏至安说。 两人却谁都没有动手,欧阳勋抬头看看他们俩,笑着说:“不就一瓶醋么,怎么还让上了……来来来,一人来一点,利益均沾。” 他说着拿起醋瓶来给夏至安和欧阳灿一人碗里点了一点醋,灿妈和奶奶对视一眼,看着埋头吃饭的小灿,谁也没出声…… 吃过饭欧阳灿留下来洗碗,灿妈给夏至安收拾了两盒馄饨要他带回去当早餐。她一边洗碗一边听母亲和夏至安轻松地聊着天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碗都洗完了、妈妈走开了、只剩下夏至安和她留在这里了。 夏至安看她心不在焉地拿着毛巾把擦干的碗和盘子仍旧放回水池子里,皱着眉过来,三下五除二帮她收拾好了,说:“你出来下,咱俩聊聊。”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二十二) 欧阳灿看着他,一时没有动。 夏至安问:“要不咱们在这聊?” 欧阳灿吸了口气,说:“走吧。” 她说着把手套摘下来,往水池边一放,从夏至安身边走了过去。夏至安见她走出餐厅往后院走,看了看客厅方向,只听见电视机的声响,还有奶奶的笑声……他也微微一笑,回头一看欧阳灿站在门边等他呢,赶紧走了过来。 欧阳灿站在平台上,看他走近了,问:“想聊什么?” 夏至安说:“聊什么都行。我只是觉得你像是有话要跟我说。”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欧阳灿说。 “不,一定有。”夏至安说着,靠近她一点。“下午我说‘那就这样吧’,那句话的意思只是同意你冷静一下,并不是想跟你分手。我有点担心你误会。” “嗯……我没误会。那会儿我说话要是哪儿伤着你了,我道歉。”欧阳灿说。 夏至安没出声。 他细看着欧阳灿,过了一会儿才说:“等等。” 欧阳灿看着他。 夏至安问:“你从道馆出去到回家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先进去了。”欧阳灿抚了抚手臂。 好像有蚊子在叮她,她只觉得手臂酥麻。 夏至安说:“不,你等下。一定是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的。你现在不是想借着我同意冷静一下,最后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了吧?” 欧阳灿没出声。 夏至安说:“啊哈,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欧阳灿还是没出声。 夏至安说:“但是照你的性格,不会是因为我一两句话说的不合适了就这样的人。” “这么说来,好像你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可我不太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欧阳灿说。 夏至安皱了下眉,“你这话很严重的,小灿。你想知道我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因为对我来说,你是可能会结婚的人。” 这句话说出来,四周瞬间像是完全静了下来。 夏至安似乎也没有料到自己就这么直接讲了,欧阳灿更是瞪着他,跟不认识似的……有好一会儿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 “我不是成心吓你的。”夏至安有点儿尴尬地挠了下头。“我不是说刚才那话说错了,就是不该在这个时候说……” “算了,别解释了。”欧阳灿说。她还没见过他这样局促,忽然心里有点发酸。她吸了下鼻子,“没事儿,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的。可是我问你啊,上次袁阿姨过来,你那么不高兴,其实主要原因不是她没有提前打招呼就登门吧?” 夏至安皱了皱眉,看着她,说:“这都多久的事儿了,你怎么又想起来了。” “我确实没往心里去。不过我现在想想,你当时说的那些话,可能我太粗心了,或者完全没听出来弦外之音……我说我喜欢她,你问我知道她什么人么就喜欢,什么什么的……其实你的意思应该是,我根本就不了解她来我们家的真正目的吧?”欧阳灿问。 夏至安不出声。 “她反对你和我交往?”欧阳灿又问。 夏至安反问:“你怎么想到这儿来了?她反对不反对,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吗?” “那你先回答我。”欧阳灿说。 夏至安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是的。她反对。” “是因为我的原因,还是其他?”欧阳灿看着他,问道。 夏至安抿了抿唇,道:“你干嘛一定要问清楚?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结婚也是。长辈的祝福有当然最好,没有也并没有什么影响。你和我都是成年人,人格独立,经济独立。除了当事人,没有其他任何人和事可以左右感情关系。” 欧阳灿说:“那这样,我换个角度讲……” “要还是跟我母亲有关,那你干脆别说了。我不认为她有什么权力和能力影响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夏至安说。 欧阳灿吸了口气,说:“你听我把话说完,行吗?” 夏至安看着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欧阳灿说:“其实如果可以的话,这些话我完全不想再提……但是我也必须告诉你,为什么我觉得这个事情有必要和你说清楚。我不记得有没有跟你说过,在和曾悦希交往之前,我有订过婚。不过我想你可能从袁阿姨那里听说过一点。” 夏至安看着欧阳灿,一言不发。 “OK,看来是真的……我解除婚约的原因,绝大部分是因为对方母亲不能接受我的家庭和我妈妈的病情。我妈妈多年前因为卷入一桩经济案件,尽管她本身并没有问题,但是背负了污名,并且因此精神状况一度受到影响。我们一家对我妈妈都很照顾,也是担心她万一受到刺激旧病复发——当然这些年她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重的刺激,除了我解除婚约。不过我当时唯一的请求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我妈妈知道真正的原因。跟曾检分手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但更重要的是我发现我们两个其实并不合适。我以为我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但没想到还有第三次。” “你不会被绊倒第三次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着他,说:“所以你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袁阿姨反对你和我交往,还是这两个原因。我没说错。” 夏至安停了一会儿,才说:“虽然是这样的,可她的意见并不重要。” “她是你妈妈,不重要么?”欧阳灿问。 “我说过不是每个人的亲子关系都那么好,有那么好的运气有个好妈妈……我成长过程里我妈妈没起什么作用更别说好作用,现在也轮不到她起到坏作用。”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着他,半晌没出声。 夏至安伸手过来,拉住她手臂,“走吧,进去吧。站在外面快被蚊子吃掉了……我都一身包了,明天你见了我会犯密集恐惧症的……” 欧阳灿拉住他的手,说:“你等等。” 夏至安站住了。 他似乎忍了又忍,回过头来看着欧阳灿,终于忍无可忍地问:“你是不是一定要我说出来,我对我妈没什么感情我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才满意啊?”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二十三) 他声音很大,欧阳灿只觉得耳边“嗡”的一下,不由自主就松了手,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至安说:“我明白以你的成长环境,完全不能理解我这话的意思。但我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如果我妈挑剔你的家庭情况和伯母的健康状况,欧伯和伯母完全可以挑剔我单亲家庭出身、人格不健全、没有什么家庭观念……这就没完没了了,知道吗?我不想这样。” “我爸妈不会带着偏见看人的。”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所以你想想你是多幸运的人。我很羡慕你有这样的父母和家庭。可我必须承认我没有。欧伯和伯母,我很喜欢他们,也很尊敬他们。可我不是因为他们才要和你交往,反过来也一样,不会因为他们反对就不跟你好了……我希望你看着我,别管其他人的看法。” “但爸爸妈妈并不是单纯的‘其他人’,不可能完全不考虑。”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着她,说:“如果非要考虑,我也只会考虑我爸爸。但我爸完全尊重我。不敢说我喜欢的他一定喜欢,可我喜欢的他一定尽量去理解……至于我妈妈,我完全不会在意。如果你非要纠结这一点,我只能说在这个问题上你和我的分歧还是很大的。那我同意你说的,我们冷静一下。” 欧阳灿看着他,还不等说什么,就听他说:“离婚时能为了几项专利放弃儿子的监护权,在儿子父亲有困难的时候拜托她照顾一段时间都不肯,迫于无奈接到身边也只丢给父母。这么多年不管是生病也好什么也好,完全不闻不问……ok,我可以理解为了事业牺牲个人生活有时候是必须的。可等儿子成年了要交女朋友要结婚了,出来挑剔这个挑剔那个,不许这个不许那个……你告诉我,这是妈妈该做的?要考虑她的看法、她的意见?真的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我一直忍耐,那是出于礼貌。” “不,我不知道这……” “对不起,我现在心情也不好。”夏至安抬手按了下眉心。“你可能也发现了我不喜欢谈论她。我不想说下去了,现在我进去跟伯父伯母告辞。” 他说完转身就走。 “夏至安,你等等!”欧阳灿追上来。 “晚点我给你电话。”夏至安先进了门。 欧阳灿愣了下,跟着进了门。夏至安走得特别快,她想喊他停下来,立即意识到这是在家里。她犹豫了片刻,就见夏至安站下了,随即听见母亲的声音。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母亲和夏至安在说话。她心砰砰突然跳得特别厉害,看着夏至安若无其事地和母亲说着话,那微笑着的侧脸……她从来没觉得他笑的样子是这么的让人心酸。 这时候夏至安和灿妈一齐转过脸来看了她,灿妈说:“小灿,小夏要走了。” “嗯。”欧阳灿应了一声,看夏至安转身去客厅了。 第二十一章 月亮背面 (二十四) 灿妈过来,说:“你去冰箱里把那两盒馄饨拿来,给小夏带上,让他回去当早餐……桌上有个袋子,用那个装好。” 欧阳灿点了点头,回身去拿馄饨。她站在冰箱前愣了一会儿,才打开门把馄饨拿出来,正往袋子里装,这时候灿妈也跟着进来了,又从冰箱里拿了一个盒子递给她,说:“这个也放进去。” 欧阳灿也没看是什么,把纸袋整理了下,拿在手里,跟母亲一起出来,就见夏至安也已经跟奶奶和父亲道过别要走了。他没看她,倒是父亲说:“小灿,给小夏带上蜜瓜,他喜欢吃的。” “不拿了,欧伯。我下午吃了好多啦。”夏至安笑道。 “已经给带上了。小夏,蜜瓜都切成小块了,回去直接吃就行。”灿妈说。 欧阳灿拎着袋子,走到门厅里。 “谢谢伯母。”夏至安正弯身穿鞋,忽然拿起鞋子来。“哇……这下要变乞丐鞋了。哼哼呢?哼哼!” 欧阳灿看他拎起一只鞋子来,脚后跟处差不多都被咬烂了……她一回身看到哼哼从小柜子底下钻出来,摇摇摆摆冲夏至安跑过去了。夏至安把它拎起来,笑道:“你这个破坏王。” “应该把鞋子都放进柜子里的……这下损失惨重。”灿妈说。 “没关系啦。还能穿。”夏至安不在意地一手拎着哼哼,一手把鞋放下,穿好了鞋,还抱着哼哼,摸摸它的头。又摸摸石头和胖胖的头,说:“要乖哦。” “还舍不得放下哼哼啊?”灿妈笑问。 夏至安笑笑。 “那让小灿送你出去吧,你可以抱到大门口再还给她。”灿妈笑道。 夏至安果然抱着哼哼出了门,让灿妈他们别送了。欧阳灿拎着袋子,鞋都没换就出来了。两个人都不出声。欧阳灿看着夏至安把哼哼放在肩膀上,自顾自走在前面,脚步比平常的速度都要快一些……她反而走的慢。 夏至安走出大门,也始终没有回头。 欧阳灿就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快走到车边的时候她先站下了。 夏至安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他回过身来,把哼哼塞给欧阳灿,顺手把她手中的袋子拎了过去,这才看了她一眼,说:“我走了。” 欧阳灿抱着哼哼往后退了退,看他开车门上去,说:“等等。” 夏至安转过脸来看着她。 欧阳灿问:“你知道情绪不好的时候开车有危险的吧?现在能保证集中精神开车吗?” 夏至安点了点头。。 欧阳灿顿了顿,说:“那好。你说的给我电话,别忘了。” 夏至安抽了下鼻子,伸手过来捏了下哼哼的耳朵,没出声,但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路上小心。”欧阳灿说。 夏至安点了点头,又看了她一眼,似要说什么,手机却响了。他拿起手机来。手机屏映照着他的脸,欧阳灿只能看到他一点表情,见他略皱了下眉,电话没接,很快把车开出了小巷……欧阳灿站在原地,抱着哼哼发了好一会儿愣。哼哼柔软的毛贴在她身上,热乎乎的。她低下头,下巴搁在它脑袋上,蹭了蹭,说:“走吧,我们也回家吧。” 哼哼在她手臂上趴着,很老实的一动不动。她走进大门,手臂都麻了,看了眼哼哼,说:“不知不觉你都长这么大了……”她说着叹了口气……好像把石头捡回来也就还是昨天的事,不知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 她进门把哼哼放下,自己坐在地板上换鞋。手机搁在身边,她看了眼时间。按说这个时候夏至安应该回到住处了,可他还没打电话来……她吐了口气,忽然觉得衣襟被谁扯了一下,回头一看,又是哼哼在咬她的衣服。她抬手把衣服扯回来,作势要打它,手掌才举起来,就见奶奶从厅里出来,见到忙护着,说:“干嘛吓唬我们哼哼小宝贝儿?” “奶奶,这家伙快给惯的无法无天了,瞧我这衣服穿身上呢,咬得全是牙印儿……”欧阳灿说。 “哦这样啊?那你把衣服脱下来给它咬好了,奶奶给你买新的。”欧奶奶说。 欧阳灿“呀”的一声,笑出来,“奶奶!” “干嘛啊,你看小夏鞋子被咬了也没说什么……”欧奶奶笑道。 “他那是也没办法了好么?不行要想办法。来,给我看看,哪颗牙可以掰掉……”欧阳灿笑着伸手要捉哼哼,欧奶奶也笑了。 “好啦,又笑啦?刚才干嘛阴着脸,怪吓人的。是不是又跟小夏吵嘴了?你不要老欺负小夏。小夏脾气很好了,来吃顿饭还要受你的气,哎,这不好呢。”欧奶奶说。 欧阳灿心想他还好脾气……他的好脾气只是表面现象而已。不过她看看奶奶,当然不能跟奶奶说实话,只是推着她往里走,说:“我哪敢欺负他呀!他是谁呀,宇宙无敌小可爱夏至安教授哩……” “你知道就好!”欧奶奶笑着拍拍欧阳灿的手。“来,过来坐。一起看会儿电视。” 欧阳灿见父母都在厅里坐着,扶着奶奶坐下了,说:“我还是上去洗洗澡,早点儿睡觉吧。别明天一早起不来。” 灿妈回过头来看了她,说:“你要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爸妈奶奶晚安。”欧阳灿说着,弯身亲了亲奶奶,转身上楼去了。 她一走,厅里看电视的三位老人家盯着电视机,半晌,欧阳勋才说:“糟糕了……” “是呀,糟糕了……”灿妈说。 “那可不,这么爱吃的孩子,竟然都没什么想吃的了……”欧奶奶摇头。 “不过小孩儿嘛,睡一觉就又生龙活虎了。放心,明天一早看她不吃一锅馄饨!”欧阳勋说。 灿妈听这话有点不像样,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欧奶奶却笑了起来。她一笑,灿妈也笑了,说:“真是没办法了……对了,没跟小灿说,这两天得抽空去老庞家看看。” “家里要乱套了,咱们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欧阳勋说。 灿妈见奶奶有点莫名其妙,小声跟她说:“听说乐天被儿子气病了。” “咦?儿子不是很乖吗?”欧奶奶惊讶地说。“老早还说过,要小灿做儿媳妇哩……” “完全不可能的了。”欧阳勋叹了口气。他看看表,“小灿今天晚上睡得也太早了……” 此时欧阳灿在楼上完全没有睡意。 她洗了个澡坐在椅子上,托着腮盯着自己的手机,满脑子里却都是夏至安刚刚那些话……跟电视里24小时滚动播出的头条新闻一样来回地播着……她抓了下头发,拿起手机来给夏至安打电话。 电话是通了,但没人接。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二十五) 她握着手机发了会儿呆,看来看去,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倒在床上,自言自语道:“好啊你,夏至安……不给我打电话,也不接我电话……要造反呀!” 话是这么说,她又等了一会儿,趴在床上,去看了眼夏至安的朋友圈。朋友圈里也静静的,没有动态。她翻了一下他之前的动态,最近几乎每一条下面都有奶奶的点赞和留言……夏至安跟奶奶的互动也最多。还有小叔和小婶。她托着腮,趴在那儿看了好久他们的互动,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关注过他们的动态了……她吐了口气,看看表。还是没有夏至安的消息。她盯着秒针跑了半圈,不知不觉打了个哈欠,决定再等他一刻钟,如果他再不打来。那她就……再打过去。 她翻了个身,躺在床上。 柔软的床让她有点昏昏欲睡,忙拍了拍脸,忽然想起自己的推特账号来。她登录上去。毕竟很久没有上去了,账号一开,呼啦啦好多留言和新推文涌出来,她来不及细看推文,先把留言浏览了一下。绝大多数都是熟人。她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推文。除了刚回国那阵子发过几条状态,这个账号都快长草了……可留言却很多。她一条条读着,突然在那张和同事们的聚餐照下发现了导师的留言。她差点儿从床上弹起来,抱着手机打了两个滚,笑道:“哎,终于肯理我了啊……哎,虽然只有两个单词……哈哈……” 欧阳灿在床上滚了好一会儿,开心地回复着导师和同学的留言。这个时间刚刚好是那边的早晨,好多人立即回复了她。 她玩了一会儿,想起重要的事情来,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十分。 她鼓了鼓腮,拨了夏至安的电话号码。 听筒里那提示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女声让她愣了一下,再打,仍然如此,她随即眉头皱了起来……她把手机扔在床上,下地走了好几圈,然后站在那里瞪着床上的手机,屏幕由亮转暗。 这个浑人…… 她回身坐在床沿上,瞪了半天的天花板,很没出息的又打了一遍电话,仍然是无法接通。 难道这是他既不想给她电话、又不想接听她电话的意思? 她拿起手机来,给夏至安发了条信息:“你的电话打不通。是否安全到家了?” 当然是没有回复的。 她站在那里发了会儿呆,决定不理他了。她收拾好明天上班要背的包,上床关灯。 可她闭上眼睛躺了好一会儿,睡不着,想起刚刚没回复完的留言,抓过手机来重新开了推特。只是此刻心情就没有刚刚那么雀跃了,即时在线与她互动的几个人都要准备上班,先后和她说再见。她哈不想睡,握着手机翻了一下关注人的最新动态。那些隔山隔水隔了时差的动态,看上去是那么遥远……她轻轻叹了口气,刚要退出来,忽然注意到那几个新增关注。她的账号活跃度很低,多半是同事和同学或者同一圈子里七转八拐都会认得的人。她习惯性留意下,点开前面几个,都没什么特别的。当她准备看完最后一个就退出的时候,心跳突然加速……她等了一会儿才点开那个账号。 @XiaZhian……这是个很简洁的页面。她看了好一会儿他的头像——这张照片应该是新换的,因为是他和哼哼的合影,而合影中的哼哼,那对耳朵是完全竖起来的,这并没有很久……虽然他没有露正脸,只是哼哼伏在他肩头的一张照片,可看上去又暖又美,实在是让人看了很难不受触动……她一张张翻着推文。最近的推文都是跟哼哼和石头有关系。可以看到哼哼从一个裹着纱布睡保温箱的小肉丸子变成大肉丸子的整个过程。这些照片快速滑动起来,像是动画片似的。尤其哼哼那一只耳朵竖着一只耳朵倒着的囧样子,太好笑了。 她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这些照片的主角都是狗,背景则是她的家。虽然没有贴出全貌,也经常会打马赛克和做背景虚化,可画面还是显得很温馨,很美好……她看着其中一张小二和三三在石阶上的合影,看了好久才确信这就是家里那两个捣蛋田园犬——手机照竟然拍出了大片的效果,夏至安的摄影技术真不赖。 她微笑着,慢慢往下翻。时间往前推移,狗不见了,配图没有了,文字都变成简洁的专业讨论……萌宠博主变成了科普达人。 她捏了捏眉心。 看着头像里双眼亮晶晶的哼哼,点开关注列表,发现自己的账号在第一个。那么应该是最近才关注她的吧……她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她闭上眼睛,将手机放在一边。 “让你不接我电话……你给我等着的。”她说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晚手机始终没有动静,她睡得也特别好,不过醒的也早。 天一亮,她就起床洗漱,收拾好了东西下楼来,见母亲还在做饭,进去拿了根油条,边吃边说:“妈妈,我有事先走哦……我到单位去食堂喝杯豆浆好了。” 灿妈追出来,问:“你做什么今天走这么早?有任务?” “没有。有点儿事趁上班前处理一下。我走啦……对了跟我爸说,我借他车用一下。”欧阳灿说着走出来,在门边换鞋时顺手拿了父亲的车钥匙。 灿妈赶紧拿了个饭盒装了几个包子和白煮蛋给她带上,说:“包子刚蒸的,特别好吃。开车慢点儿!” “知道啦!谢谢妈!”欧阳灿把饭盒塞进包里,跑下台阶。 “对了,晚上要不加班早点儿回来,我们要去看看你庞叔叔,你最好一起去。”灿妈说。 “庞叔怎么了?”欧阳灿停了下,问。 “生病了。源源也回来了。”灿妈说。 “哦,源源哥都回来了……很严重的病?”欧阳灿吓一跳。 灿妈说:“去看看再说吧。” 欧阳灿琢磨了下母亲这话说的有点儿含糊,不过她急着出门,也没细想,反正回头去了总归是会知道的。她答应着,一溜烟儿跑远了。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二十六) 她忽然发现奶奶在院子里带着哼哼遛弯儿,那肉丸子看见她,撒丫子就跑过来咬她的裤腿。她左躲右闪避开它,抱了抱奶奶,说:“奶奶我上班去了啊。” “这么早?”欧奶奶问。 “嗯,有事儿先走。”欧阳灿说着伸出手指戳了戳哼哼的大鼻子,趁它打喷嚏,赶紧走了。欧奶奶看着她急匆匆的样子也嘱咐她慢一点儿,摇摇头,跟在一边浇花的欧阳勋说:“这一大早风风火火的。” “就是。连我站这都没看见,心思飞哪儿去了呢!”欧阳灿拎着喷壶,气哼哼地道。 欧奶奶笑眯眯地伸展着手臂,“那就不知道喽!” 这时欧阳灿出门上了车,发动的工夫拨了夏至安的号码。听着耳机里那清晰甜美不带感情的女声,她按掉,转而微信发了条语音过去:“夏至安,我现在过去你那里。” 她说得时候很平静,可车子在还算空旷的路上飞驰起来时,却不由得越来越紧张…… 她很快到了上次来过的那个停车场。在入口她报了夏至安的公寓门牌号,登记访客。把车开进去停稳,看了眼夏至安那个预留的停车位。看到他的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她第一反应是放下心来——车子完好无损地在该在的地方,他人也一定是完好无损地在家睡大觉吧……她深吸了口气,下车走过去看了一眼。车子照旧散发着夏至安的气息,干净漂亮,里面能看到的所有的东西都摆放整齐……她待要走,忽然发现车子左侧溅了些泥点子,不禁啧啧两声,道:“难得。” 她看了下表,转身出了停车场,过马路往小区里来。她只来过一次,不过幸好记忆力算不错,靠着那一点印象左转右拐来到楼下。她刚要按门铃,正好从里面出来一位老伯。她扶住门,趁机闪了进去。她等电梯的工夫看到那老伯还站在单元门外,似乎对她有些怀疑。她回头冲他微笑下,闪身进了电梯。 站在电梯里时,她整理了下背包带。 不知为何这带子让她有点不得劲儿……电梯门开了,她站在那里有一会儿没有出去。忽然意识到这种不得劲儿其实并不是外在的什么东西导致的。她还是有点紧张……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来了有些不合适。电梯门敞开着,她看着外面……门开始缓缓合拢,她犹豫了下,伸手一挡,还是走了出去。 她抬手挠了挠耳后,走到公寓门前,盯了一会儿门上的金色号码牌,手掌一下子摁在了门铃上。 “叮咚叮咚”的响声清脆悦耳,可响了好几下,都没有人应门……她等了一会儿,又摁了两下门铃。门内还是没有动静。她看看时间,皱了皱眉,决定再按最后一下。 她的手抬起来,还没有摸到门铃,门内忽然有声响。她愣了一下,手停在那里,就听门内哗啦一响,门就开了。 夏至安半张脸上都是泡沫,一手拿着剃须刀,一手扶着门,看着欧阳灿。 欧阳灿手揣到裤袋里,打量了他一下,问:“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说好了给我电话都不打?起码该说一声平安到家了吧?吵架归吵架,该说的总要……” 她话没说完,夏至安往前走了两步,揽住她的腰就将她带到怀里来。他什么都没说,低头亲她……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二十七) 欧阳灿这会儿无比后悔自己不该装酷……她把手揣在裤袋里,完全是出于防着自己朝夏至安吼着吼着会忍不住揍他几拳的目的,恨他一晚上杳无音信让人担心……可这会儿被箍着再怎么想办法手也抽不出来,就只能就这么任他亲了……剃须泡沫糊了她一脸,也糊了他一脸,可他没在乎,她也没在乎。只觉得这亲吻是甜的,有一点点苦味也没关系……他亲了她好一会儿,才松开她,看她一脸的泡沫,拿起肩上的毛巾给她擦着,低声问:“生气啦?” 欧阳灿好容易抽出手来,抓过毛巾胡乱擦着脸,面红耳赤地瞪了他,说:“我不生气简直就出鬼了!” 夏至安看她把脸上的泡沫擦干净了,又过来蹭了她一下,被她抓住手腕子使劲儿掐了一下,“啊呀,好疼!” 他叫起来。 欧阳灿看了一眼他白皙的手腕上顿时跳起红痕,哼了一声。 夏至安笑着拉她进门,“早饭吃了没?这么早……” “你也知道早!”欧阳灿气恼地把毛巾丢在他身上。“当然没吃!” “你等我一下。”夏至安指指脸上,跑去卫生间洗脸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神经病啊!”欧阳灿骂他。 “两个洗脸池,你过来好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摸了下脸,只好跟着过去。 “你用这边啊。”夏至安指指里面那个洗脸池,另拿了毛巾给她。她抽过来,抬脚踢在他腿上,说:“都是你!” “哎呀,好疼……”夏至安又叫起来。 欧阳灿本来没在意,可看他摸着腿,好像真的挺疼的样子,又担心自己没轻没重的真把他踢坏了。可踢在腿上,她总不好去看啊……看她愣在那里,夏至安倒笑了,给她放了温水,伸手一按她的后脑勺,说:“洗脸啦。” 欧阳灿鼻尖都差点儿碰着水,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又作……刚想要对你好点儿。” 夏至安站在那里,看了她,微微笑着,继续刮另一半脸。 欧阳灿被他看得脸上发热,赶紧捧了水洗脸……看她拿了毛巾擦干脸上的水,夏至安从柜子里拿了一盒护肤品来给她,说:“这专柜送的中样套装,不是专门买的也不是谁留下的,放心用。” 欧阳灿接过来,皱眉道:“有什么不放心的……” 夏至安笑笑,没说什么。 欧阳灿拆开包装,研究着上面的英文。夏至安看看她,帮她分开,“第一步用这个,第二步用这个……化妆棉在你右手边盒子里,要我帮你拿吗?” “不用!”欧阳灿斜了他一眼,忽然发现他站在了自己身后。她愣了下,就见他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身子,侧脸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轻轻将她拥入怀里。 “喂……” “别动。” 欧阳灿没动,夏至安也没动。 两人就这么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欧阳灿轻轻往后仰了仰头。 “你是不是考虑下放开我啊,咱俩最好换个地方说话。”她说。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二十八) 夏至安低低身子,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闭上眼睛,说:“我不想换地方。你想说什么现在就可以开始说。” 欧阳灿回手戳了下他的鼻尖,说:“胡说!这是个正经说话的地方吗?” 夏至安笑了。 欧阳灿推开他,胡乱擦匀了面霜,照照镜子,伸手拉了夏至安走出来。到了厅里,她才留意夏至安身上穿的是睡裤T恤。可时间比较紧,她也顾不得讲究那么多了,让他坐下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听我说……” “你先听我说。”夏至安说着,把她拉近一点,手臂环着她的腰。 “喂,你好好说话就是了,别动手动脚。”欧阳灿握住他手臂,道。 夏至安没松开,抬眼看着她,说:“我昨天是打算回来以后给你电话的……” 门铃“叮咚叮咚”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他皱了下眉,说:“稍等我一下。” 他起身走出去,欧阳灿跟着往外走了两步,看着他手扶在门柄上,先从猫眼看了一眼。他身形定了定,没开门,回头看了欧阳灿,说:“我妈妈。” 欧阳灿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下,有点慌。但夏至安看着她,门铃还在继续“叮咚叮咚”响,她大脑像空转的机器似的转了好几圈,说:“那你快开门啊,门铃响很久了。” 夏至安点头,把门打开了。 “安安啊,你怎么回事?为什么电话一直打不……”袁桥见门一开,立即数落夏至安。她语气里带着一点焦急和气恼,但她立即发现不对,转眼便看到了欧阳灿,不禁愣了一下——儿子站在门边,穿得是睡衣,欧阳灿虽然衣着整齐,可头发脸上都像是刚刚洗过的样子……她一时没有出声,欧阳灿叫她袁阿姨,她也只是机械地应了一声。 但袁桥毕竟是袁桥,转瞬就微笑了,向欧阳灿点点头,看了儿子,目光中自然有询问的意思。 夏至安从容地问:“您要进来吗?” 袁桥看了儿子一眼,坚定地走了进来,说:“没想到小灿也在啊。” 欧阳灿虽然开始有点不知所措,可到这会儿也镇定下来。她并没有多想,点头道:“是,我……” 夏至安走了回来,拉住她的手扣在身边,看着袁桥说:“我昨天把手机给丢了,小灿也是联系不到我很担心,过来看看我是不是有事。” 欧阳灿手被他握住,当然当着袁桥是有点尴尬,可她明显看出袁桥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只是不知到底是因为夏至安解释了她的来意、还是了解了联系不到他的原因让她觉得轻松了。她看了看夏至安,说:“我差不多到时间该走了,不然路上堵车。” “你开车来的嘛?”夏至安问。“没开车我送你。” 他说着就要去换衣服,几乎就是忘了他母亲还在这里。欧阳灿看看袁桥,阻止他,道:“我开车来的。你早上是前两节课连堂吧?甭送我了,也耽误时间。” “那好。你慢点开车。我下课就去学校的营业厅补卡,到时候打给你。”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手机不用找了吗?”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二十九) “我会再找找的。丢的时候就快没电了,后来一直打不通。不知道是被人捡到关机了还是怎样。所以暂时也没办法定位。先做好找不到的打算。”夏至安说。 “那你记得把资料及时备份,密码什么的修改好。”欧阳灿说。 “嗯。”夏至安微笑。 两人说着话,欧阳灿意识到他们也太旁若无人了,拿起包来,对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个的袁桥说:“袁阿姨,我先走了。再见。” 袁桥微笑点头,说:“好。路上慢点。” “嗯。”欧阳灿说。 夏至安出来送她,她忙摆手示意。 夏至安随手带上门,拉着她走到电梯前,帮她按了电梯按键,说:“抱歉啊,不知道她会来。” “没关系。”欧阳灿笑笑,低声说:“我本来不该说这话……可是你态度好一点吧。毕竟这是你的公寓。” 夏至安看着她,说:“好。听你的。” 这时电梯来了,欧阳灿忙让他快回去,待要进电梯,却被夏至安拉住手。 “喂!”欧阳灿瞪他。 夏至安笑起来,扶住电梯门,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说:“等我电话。” 欧阳灿瞪了他一眼,赶紧推进电梯里。 夏至安站在电梯门前,微笑着看她。他晨起的样子有点慵懒,不太像平常那么整洁,倒是显得有味道的多……欧阳灿忽然脸有点热,幸好这时候电梯门合拢了。她看着夏至安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忙点头。 她呼了口气。 突然想到刚刚电梯门合拢的时候,她看到夏至安摆手,手臂上似乎有一道红痕……她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儿,不禁愣了一下。这时电梯停下来,她走出去,迎面又遇见刚刚那位老伯,看到她出来,还以狐疑的目光看着她。她笑笑,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此时楼上夏至安进了门,见母亲已经洗过手、穿上围裙,进了厨房准备做早餐,他愣了下,说:“不用的,妈妈。” 袁桥看都没看他,说:“来的太匆忙,没来得及准备吃的东西带过来。不过我看冰箱里有包好的馄饨,想吃这个嘛?我来做。” “您就别动手了。我如果想吃早饭自己会做。”夏至安说。 袁桥看着他,问:“这是小灿妈妈包的馄饨吧?” 夏至安没出声。 她看了下食盒,说:“馄饨包得很漂亮。你冰箱里这些自制食品都是从欧家带回来的吗?” 夏至安看了看表,说:“我得换衣服准备出门上班了。” “我也并不是非要浪费你的时间。你去换衣服,我负责给你煮一碗馄饨……放心,我只做你的分量。”袁桥说着把食盒拿出来。 夏至安皱眉道:“我不是怕您浪费我的时间,而是觉得您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给我做早饭上。” 袁桥眼都没抬,回身拿了一只小锅子,放在灶上,只说:“一会儿就OK,快去换衣服。” 夏至安甩了下手,回房间很快换好了衣服出来,见母亲果然已经煮好了馄饨放在饭桌上。他走过去,把包放在椅子上,看着那碗馄饨——漂亮的餐垫上搁着荷叶边白瓷碗,汤很清,馄饨皮特别薄,能清楚地看到里面大颗的橘红色虾仁……汤里飘着几根青菜,看上去特别好看。闻一闻,味道也很香。 袁桥倒了两杯水,给夏至安一杯,说:“还不快点儿吃?” 夏至安拿起勺子来,见她站在那里喝水,没有立即吃。 袁桥笑了笑,说:“我也不是不想蹭吃,可我等下有个早餐约。” 夏至安低头吃馄饨,半晌不出声。 好久才听母亲说:“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是喜欢吃馅儿。饺子包子馄饨这些都喜欢。” 夏至安放下勺子,抬头看了母亲。 袁桥沉默下来。 “妈妈,”夏至安看着她。袁桥点点头。他说:“我爸近期可能会会回来一趟。要是小灿愿意的话,我会带她见爸爸。”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三十) 袁桥眉尖微微一蹙,但似乎对儿子的想法并不意外。她慢慢喝着水,并不急于发表意见。 夏至安收了碗去洗好,才听见母亲问道:“所以你是真的非常认真的喽?” “嗯。”夏至安抽了毛巾擦手,点头道。 他整理了衬衫,走到座位边,双手扶了椅背,轻轻拍了拍,看着他母亲。 袁桥点了点头,说:“了解了。” “您还有一件要了解的是,我不是在这个事情上故意跟您作对的。”夏至安说。 袁桥又点了点头。 “事实上我从来没有也不打算按照您的意愿来生活。我希望您能了解,我已经成年了,会按照我的想法做出选择。”夏至安说。 袁桥看着他,水杯在手中轻轻晃着,剩下的小半杯水在杯中旋转着……她说:“OK,我了解。” “那么,我们是没有问题了吧?”夏至安问。 他看了看腕表。 “没有问题。但是我仍然要提醒你,既然你说自己是成年人,我也希望你在感情问题上能更慎重……假如说你选择的是Christine——我只是举个例子,你不要急着反驳我——如果是Christine,我可能根本不会跟你有冲突。因为Christine的家庭和背景我们都比较了解,基本不存在隐患。而欧阳灿,你很清楚我指的是什么……我对她本人并没有偏见,相反我很喜欢她。我近距离接触她和她的家庭之后,能很快了解为什么你会喜欢他们。但是我同意希望你能想明白,如果你选择和她在一起,将来可能出现的一些困难。那些都需要你和她一起面对——到时候,你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无法承担?如果到那时才放弃,安安,你给她的伤害可能是无法想象的。”袁桥将玻璃杯放下来,往前推了推。“另外就是,我希望你能分得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因为羡慕一个温暖的家庭而跟她相处。” 夏至安长出一口气,又看了看腕表,说:“我时间很紧,妈妈,长话短说。第一,我想得很清楚了。虽然现在讲到婚姻还太远,但是我想到跟小灿结婚并不排斥。她和她的家庭不可分,不管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我都可以接受。第二,我自己没有小灿那样的家庭,小灿有,这很好,我们互补。可我不觉得这是我的缺陷,反而是我的特别之处……她也不觉得这是我的缺陷那就更好。我再说一次我已经过了21岁很久了……感情上的事我不会算计得很清楚,但我对自己行为的后果完全能承担责任。” 袁桥看着他。 夏至安拿起包来,说:“妈妈,我想您大概总是觉得我还是18个月大吧?大概在您心里我就没有长大过。” 袁桥抬了抬眉毛,但没有否认。 夏至安笑了笑,说:“事实上如果是Christine的话,即便没有那些所谓的隐患,可能会有别的问题,更严重的。小灿不是个想法很复杂的女孩子,也可以说很难再找到她这么单纯的人了。我还是想能跟她好好相处的。但拜托不要再干涉我的私生活了。” 袁桥点了点头,没出声。 夏至安看了她一会儿,说:“那我先走,您随手关门就行。” 他说着走出餐厅,开门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 今天的课是头两堂,他必须出门了。 · · · 欧阳灿把车开进警局大门,跑上楼去时刚刚好踩着时间点,险些迟到。 白春雪正在办公室冲咖啡,回头一看她跑得气喘吁吁,说:“哟,这是怎么了……昨晚干嘛了,这脸色这样?” 欧阳灿嘿嘿一笑,瘫在座位上,“可累死我了。” 白春雪给她把咖啡放在桌上,鼻子抽了抽,忽然靠近她,说:“不对头啊……” ~~~~~~~ 仙女们: 抱歉地通知大家停更几天,下周一老时间恢复更新。谢谢。 第二十章 月亮背面 (三十一) “哇,什么不对头?”欧阳灿被吓了一跳。要不是突然意识到对面这位是个孕妇,她差点儿就要蹦起来了。她靠在椅背上看着白春雪的脸——因为过于接近显得特别大,连毛孔都看得见……白春雪的鼻子又抽了抽,大眼睛也眯起来。欧阳灿寒毛都要竖起来了,“怎么了?” “别动。”白春雪一手按住她肩膀,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拇指稍稍用力一摁,看着她的嘴唇。“哎呀……看不出来啊,夏教授还是个狠角色哎……你瞧瞧你这个嘴巴,嗯?口腔黏膜都……” “什么呀!”欧阳灿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拉住白春雪的手扯了下来。 “不行我要拿手术刀刮一下,拿去给物证的同事化验一下,到时候铁证如山,看你还说不说‘什么呀’了!”白春雪一本正经地说着,又啧啧两声。“小年轻真是的……” 欧阳灿松开她的手,红着脸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看着她,过一会儿,才小声说:“你怎么眼这么尖啊……就亲了一下而已……” “不不不,亲一下绝对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的。你要非说就亲了一下,那这一下可真的够狠的呢。”白春雪抱着手臂,继续一本正经地说。“来来来,老实交代,怎么回事儿啊?那是谁啊,前阵子还又是不考虑人家、又是不合适、又是没感觉啊?速度不慢嘛!” “哎呀你小声点儿!”欧阳灿站起来,推着她回到座位上。“坐坐坐,别累着。” “这儿就咱们俩,怕谁听见啊还小声点儿?”白春雪看着她给自己倒了杯水过来,接了喝一口。“你也有今天!” 欧阳灿突然就笑了,回头拉开柜子,照了下镜子,突然一跺脚,说:“白师姐你又诈我!” 白春雪一口水喷了出来,哈哈大笑。 “真是的!”欧阳灿关了柜子,掐着腰瞪她。 白春雪笑得喘不过气来,摆摆手说:“哎哎,也有你这么笨的!一诈就上当……真是只顾了甜蜜了,智商丢海里去了吧?” 欧阳灿气得瞪她。 白春雪笑道:“可我没猜错吧,明明刚亲过嘴!” “还说!”欧阳灿脸红的什么似的。“再说今天都不跟你讲话了。” “嗯,你不跟我讲话,我就去群里宣布你跟夏教授谈恋爱了。”白春雪说着拿手机。 欧阳灿扑过来摁住,“啊呀,快饶了我吧,行吗?这一说我还要不要做人了啊……那都是什么人啊,全是八卦精!” 白春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了我不去说……那你老实交代——我说呢你最近怎么写着报告都能笑成那样!老赵还说那天听你在解剖室门口唱歌,把他吓得差点儿坐地上。” “那不是……”欧阳灿想了想,有点儿不好意思。“还没到公开的地步吗。” “快拉倒吧,刑警队那群人光打赌都打了好几轮了,你们俩再不公开,这赌注快拔得够一个月工资了。”白春雪笑道。 “赌什么呀?”欧阳灿问。 “赌你们俩会不会在一起呀!”白春雪说。 欧阳灿愣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 白春雪看她那样子,微笑道:“这就对了嘛,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谈恋爱应该让你笑、让你觉得高兴。” “才刚刚开始,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欧阳灿轻声说。 白春雪笑笑,“不要有压力,享受爱情就好啦。” “嗯。我才想通了……你怎么发现的呀?刚才真吓死我了……”欧阳灿坐回位子上。 白春雪笑而不语。 “我脸上明明什么都没有。”欧阳灿说。 “我是谁呀,名侦探林尔摩斯的太太。再说了,恋爱的味道,根本就藏不住,晓得伐?”白春雪得意地说。“哈哈……其实是你今天身上味道不太一样,而且嘴巴还那么红……哈哈哈!我差点儿就要诈你昨晚上是不是外宿了,想想,一个是不太可能,一个是要真那么问,搞不好有性命之忧,没敢。” “没有啦!”欧阳灿抓了抓头发。 白春雪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好了好了,我不敢笑了,肚子疼……” 欧阳灿哼了一声,刚拿起咖啡来要喝,桌上电话响了。 她清了清喉咙,可声音还是带着笑意,接了起来说:“法医一科欧阳灿。请讲。” ~~~~~~ 仙女们: 不好意思这个周可能还是做不到日更。有更新就还是老时间。以及下周起应该会稳定更新啦~~这段时间谢谢大家! 第二十章 月亮背后 (三十二) 白春雪坐了下来。 办公室门被敲响,她看了眼欧阳灿还在接电话,又起身去开了门,见是赵一伟,问是什么事儿。赵一伟看看她,问:“大早上的刚上班呢,你们办公室怎么那么热闹?陶处刚从这儿路过,那眉毛都拧成一个疙瘩了,要不是赶着开会,估计该训你们俩了。” 白春雪往外看了看,小声说:“也就是笑了几声,没那么夸张吧……” “还不夸张啊,我下来,还在楼梯上就听见了……就吉祥物笑得最大声了。”赵一伟抬手指指欧阳灿。 白春雪回过身来,正好看到欧阳灿扣了听筒,问:“出现场?” 欧阳灿点了点头,看了赵一伟,问:“是不是来喊我们一起走呀?” “对啊。”老赵举了举勘验箱。“听说现场就一名女死者,你们俩谁去?” “我去吧。”白春雪和欧阳灿异口同声。 “哎呀,你俩这感情也太感人了……”赵一伟看了这两人,说。 欧阳灿举举手,说:“还是我去吧。” 她说着就去开了柜子拿了勘验箱,抓了手机塞口袋里就往外走。 白春雪问哪儿出的事,欧阳灿说:“O大老校区。” “难道是学生?”白春雪问。 “大概率是。”欧阳灿说。 “也许又是自杀的。这两年每年O大都有一两个。他们学校这么多年倒还没出过凶案。”白春雪说。 “这也说不好。这现场不远,顶多十分钟也就到了。”欧阳灿说着示意赵一伟赶紧走。“楼下集合了。” “需要支援赶紧打电话回来。”白春雪说。 “收到!”欧阳灿随手带上门。 她跟赵一伟一起下楼,拿着手机在手心里盘弄着。赵一伟见她不出声,忽然问:“你等电话啊?” “才没有!”欧阳灿把手机一握,说。 “没有就没有,你这么大反应干嘛。”赵一伟笑了。他歪头看看欧阳灿,“有点儿问题。” “有什么问题呀!走走走,就你话多。”欧阳灿说着就加快脚步超过他。她跑得很快,来到大厅刚好遇见陶南康正要走出去,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她忙叫了声“陶处”。 陶南康看她这个急匆匆的样子,问:“出现场?” “是。”欧阳灿见他板着脸,小心地回答。 “出现场就别嘻嘻哈哈的了。收收心,定定神,集中精神工作。”陶南康道。 “是!”欧阳灿应着。 陶南康挥挥手让她走,她赶紧出了大厅上了车。等赵一伟也上了车,她才松口气,道:“哇,一大早被陶老爷教训一顿,吓死我了。” “乐极生悲,晓得吧?”赵一伟发动车子。 “她乐什么了?”倪铁回过头来问。 “八成跟小男友有关系呗。”赵一伟说着,看了眼刚刚爬上车的蒲桥。 欧阳灿瞪了他一眼,不过没出声。 蒲桥眉青眼乌地上车就打了个哈欠,说:“欧医生,去O大,能见到夏教授吗?” “啊?”欧阳灿愣了一下,“见他干嘛呀?” “他把咱们七处之花给追去了,不该请吃饭么?上次听他说O大食堂里的烤肉特别好吃……要不先敲他一顿烤肉?”蒲桥问。 “胡说什么呀你。”倪铁慢条斯理地说。 “就是,胡说什么呀。”赵一伟也道。 欧阳灿抬手敲了敲蒲桥的勘验箱,“就是……” “就是!一顿烤肉就把欧阳给卖啦?那不行!那怎么着也得来顿日料,是不是,欧阳?”赵一伟一本正经地问。 “我看行。”倪铁点头。 欧阳灿瞪大眼,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们这些人!日料就行啦?” 三个人一齐点头。 欧阳灿看看他们的表情,知道这要不是在去现场路上,这仨人能笑得露出至少八颗牙来……她有点儿窘,幸好这时候已经到了目的地,就哼了一声,说:“到啦!就惦记吃!” 车子顺利开进校门,赵一伟按照戴冰发来定位开往现场。这时候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很安静,路上几乎不见学生的身影。欧阳灿看赵一伟开车始终在上坡,知道现场应该是在山上——这校园很古老,越往山上去越显得沉静悠远。 她转头看了一眼刚刚经过的那座漂亮小楼,想起来那是夏至安的实验室所在地。那次来接他回家,他和学生们在那里说话的……这会儿他应该在上课,不在实验室里。她轻轻舒了口气,就听一阵噼里啪啦响,前挡风玻璃上被甩了一层泥点子,赵一伟这边的车窗开着,也被崩了满头满脸。听他不住嘴地抱怨,她笑了笑。 她忽然想到夏至安车上的泥点子。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一) 她皱了皱眉,伸手往口袋里一摸,把手机拿出来,想了想,正要放回去,又回头看了眼那已经被树木遮蔽的漂亮小楼。 “想什么呢?一进校门你就小鹿乱撞了是吧?收收心,该干活了。”赵一伟说。 不知何时起了雾,车子开在半山腰上,越往上行驶越像进了一袭乳白色的纱帐里,再回头看山下,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有点儿邪哎,刚才是不是还好好儿的?”倪铁忽然问。 “在山下还好好的。”蒲桥说着,抱紧了他的勘验箱。 欧阳灿盘弄着手机,轻声道:“小心啊,别乱说话。” “为……什么……”蒲桥转头看她。 “不为什么,告诉你别乱说话听着就行。”欧阳灿很严肃地说。 赵一伟和倪铁也不出声了,蒲桥刚才还有点儿犯困,这会儿睡意全无,有点紧张地看看他们三个人,说:“有什么讲究啊?” 赵一伟突然刹住车,蒲桥差点儿撞到前座上,正要说话,就见浓浓的白雾里出来几个深色的影子,他“嗷”的一声叫起来,倪铁回手就给他一下子,说:“叫唤什么呀,那不林队和戴冰吗?你听欧阳吓唬你呢!” “我刚真吓了一跳……本来今天睡眠不足就有点儿恍惚。”蒲桥抹着额头。 “老鼠胆儿。”欧阳灿说着,拎着箱子下了车,跟林方晓他们打了个招呼。“还远吗?” “不远,再往上二百米,然后从第一处台阶上去,有两段台阶差不多六十级吧。叶阳他们也在,现在现场他们负责警戒。”林方晓看了欧阳灿,“你怎么这状态啊,跟熬了好几天夜似的?” “昨晚没怎么睡好。”欧阳灿摸了摸鼻子,把防护服夹在胁下。 “那你怎么不让小白来?好家伙她昨晚上睡了13个小时。”林方晓说。 欧阳灿笑笑,道:“原来白师姐把我的觉给睡了啊。我说我怎么失眠呢……你们去哪儿啊?” “我们附近转转,等学校保安科的人过来给我们资料。现在他们正调监控、通知各院系排查失联学生。不过这边本科学生少,多半是硕博生,很多平常就不太在学校,排查起来有点儿麻烦。现在身份没确认,也不好说到底肯定就是这学校的人。平常很多附近居民早晚进来锻炼的。”林方晓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四下看看,说:“我要没记错的话,这边往上没什么了,就是山顶有人造景观,这个坡下面是两排老楼,都是男生宿舍。” “还挺了解情况。”林方晓打开他的那个小笔记本,看了一眼,说。“现在也还是这样的。这后山出去就是公园。已经让人上去看了,看一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OK,那我们进去了啊,林队。”欧阳灿看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招呼一声往前走去。 他们一行在浓雾里埋头往前赶,走上台阶,进了树林,好久谁都没出声。这里雾气很重,像下起了小雨似的,不一会儿他们头发就湿了,从树梢上滴下的大颗水滴掉下来,打在头上,有点凉意。欧阳灿擦了擦发梢,穿过警戒带往里走,就已经听见有人声。她听出潘晓辉的声音来,喊了她一声,“老潘!” “欧阳?”潘晓辉从雾里走出来,招手让他们过去。 他们走近些才看见她把警戒带举了起来,一旁站着两名陌生的警察同事,都是南区分局刑警队的。彼此打了个招呼,他们换上防护服继续往里走。 欧阳灿问潘晓辉道:“现场情况怎么样?还真没有过都离这么近了,看不见里面情况的时候。” “尸体周边都很干净。雾这么大,感觉跟下小雨似的,我们就先搭了个简易的遮雨棚。发现尸体的是一晨练的老伯。他当时从山顶往下走,想找个僻静地方解手,然后忽然看到一白色的东西,一开始以为是谁的衣服掉那儿了,后来看着觉得不对,过去望了望……那老伯吓得心脏病都犯了,幸亏一起的老伙伴里有带速效救心丸的。然后他们就让人报了警,又下去通知了学校保安。”潘晓辉说着给欧阳灿指了指前面。 能见度最多有五米。大约五米开外站着一身材高大的警察。欧阳灿一看背影就认出来是叶阳,过来打了个招呼,说:“最近咱们经常碰面啊。” “我也不想的。”叶阳无奈地说。 欧阳灿站下,看看他身后,说:“这个位置还真是挺僻静的。” “是。估计要不是那老爷子忽然憋不住,这尸体还得等等才会被发现。”叶阳说着,回头跟赵一伟点点头。“赵哥,辛苦了。” 赵一伟拍了下他的肩膀,皱着眉道:“我怎么粗一看,这现场有点儿太干净了呀?” “是,我们现场看着,连个能用的脚印都没有。”叶阳苦笑一下。 欧阳灿戴上手套,将口罩一拉,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那女尸就在几米远处,身体呈弓状、侧卧在草丛里,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她把勘验箱放在一边,走到尸体正面的位置,蹲下来,先扫了两眼,看看尸体的大约情况,伸手将遮在尸体脸上的长发撩起来,一看,她怔了怔,手就停在那里……潘晓辉和叶阳都站在她身后,看她这样子,一齐问她:“怎么了?” 欧阳灿又把头发再撩高一点,把整个面孔都看清楚,确定无误,说:“我知道她是谁。” “吓?”在场的人同时愣了一下。 “不是吧!”赵一伟看着她,“这么巧是认识的人?” “说不上认识,名字也不知道,不过她是夏至安的学生——夏至安肯定知道她是谁。”欧阳灿说着,将头发放回去。她忽然心跳加速,直瞅着这个女学生——仍然是一袭白裙,鞋子也是白色的高跟凉鞋……她还真是很喜欢白色。 欧阳灿从第一次见她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出现场的时候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见面。 她定了定神,再靠近些,看着死者置于身侧的手。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二) 她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声音在问她——“你刚说什么?”“夏教授的学生吗,你确定?”“你会不会认错人了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跟林队马上汇报”……她没理他们,小心地托起死者的手,一歪下巴示意赵一伟过来拍张照。 “指甲里有组织。”欧阳灿说。 “这是跟人起冲突的时候留下的?”赵一伟说。 欧阳灿没吭声。 死者的指甲形状非常漂亮,尽管死亡让它变得毫无血色。指甲边缘修剪得很整齐,长度很平均,从指腹这边看,长出约3~4毫米,可见死者平常是个爱美又细致的女孩子。她放下死者的手,开始检查尸表——死者身上的白色裙子除了接触地表的这一面,看上去都非常洁净,近乎一尘不染。头发大部分散落在地上,在绿草间黑白分明……欧阳灿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放平。死者的眼睛没有闭合,这样一来,她就像生前一样瞪着那对大眼睛瞪着她了。只不过此时这眼睛空洞无神,完全没有了生气……欧阳灿有那么一会儿愣在那没动,现场极安静,没有人出声,其他人连移动都几乎没有动静。这时候赵一伟移动了下站位拍照,说:“哎呀妈呀,这眼瞪得老大,吓人呐。” 欧阳灿吸了吸鼻子,说:“她本来就很会瞪人。” “你被她瞪过?”赵一伟问。 欧阳灿又吸了吸鼻子,说:“她换香水了……上次见面的时候用的不是这种。” 赵一伟啧啧两声,道:“你个狗鼻子。夏教授学生用什么香水你都知道?怕不是蒙的吧!” “主要是她以前用的香水偏成熟,不适合她这个年纪。现在的就清新……不过香气能保持到现在,很持久了,可能是香精……这么说,有可能她昨天晚上死亡之前刚刚喷过的……洗过澡,换过衣服,喷了新买的香水……从目前的情况来推断,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11点到12点之间。那个时间段做了这一系列的事,她要见的人应该很重要。”欧阳灿把死者的裙子下摆整理好,挪过去摆正她的头颅。“下颌、颈部都有淤青……看这痕迹,应该是被人从后面勒住喉咙,窒息死亡。” 她细看着颈部的勒痕,招手让赵一伟拍照。 “有可能她是被勒住的时候挣扎,慌乱间手抓住凶手,指甲缝里留下了凶手的组织……可是现场这么干净,并没有搏斗的痕迹。”潘晓辉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看了死者的鞋子,说:“鞋子也很干净……如果是在这里遇害,她的鞋底多少都会沾上附近的泥土或者青草痕迹。但是鞋上并没有。这里不是案发现场,只是抛尸的的地点。” “很糟糕的是学校的监控网络对这一片没有重点布控。我们已经看过了,山下这条路上只有一个监控镜头,拍摄的角度和方向没有覆盖这里……我觉得凶手对这一点恐怕很清楚。林队让老戴去看监控了,希望有收获吧。”潘晓辉说着,看了眼欧阳灿。”林队亲自去夏教授他们学院了。“ 欧阳灿点头,道:“下面路上那黄泥汤真讨厌啊……” “是啊。他们学校在预备十月的校庆。暑假到处开挖整修,有几处还没收尾。我们上来的时候开得又快,崩的一车一身的。”潘晓辉说。 “可是按说不该路面有那么些积水吧,是不是水管裂了?我觉得你可以查一查。”欧阳灿说。 “那关咱们什么事儿啊,要洗车费去?”赵一伟问。 欧阳灿没出声,看了下死者,将刚刚解开的衣领扣子给她重新系上了。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三) “你就别这么仔细了,看着有点儿瘆人。”赵一伟蹲在欧阳灿身边,小声说。他说着看看欧阳灿,“你今天状态不大好啊?” “毕竟是认识的人。”欧阳灿说。 “也是。”赵一伟点头。 他挪到旁边拍照去了,欧阳灿愣了一会儿,跟潘晓辉说:“现场大体是这样的了。死者尸表没有明显外伤,没有被性侵的迹象。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11点到12点之间,最晚不会超过凌晨一点。推断是窒息死亡。具体的得等解剖。能查明死者身份,赶紧联系家属吧。” “你刚说工地的积水?”潘晓辉问。 “凡是经过那段路的基本上都不会躲过那块积水。积水出现的时间应该可以帮助锁定或者排除嫌疑人。这个细节你记住好了,用不用得上再说。”欧阳灿说。她协助倪铁将尸表证物固定,收拾利落,才回头招呼同事过来帮忙把尸体装进袋子里。“慢一点。”她见同事拉拉链的动作快了些,将一缕头发卡在那里,忙过去小心地把拉链拉开,头发塞进去,才又拉好,请他们把尸体抬走。 她舒了口气,仔细查看刚才尸体所在的位置。这是一片很深的草丛。青草的高度可以没过膝盖。尸体和周边被他们踩到的草都已经倒伏,蚊虫很多,这会儿工夫就往面罩上乱撞,他们穿着防护服,潘晓辉叶阳都已经被叮得手臂上全是包了。欧阳灿这才想起来自己包里有防蚊液,让潘晓辉去拿来用,“刚才愣是忘了这茬儿……” “算了,都已经咬成这样了。”潘晓辉说着,突然听见一阵哧啦哧啦响。“什么东西?” 欧阳灿头都没抬,说:“草蛇。” “啥?”潘晓辉愣了一下,噌的一下蹦一边儿了。“真的假的?” “也可能是刺猬。”欧阳灿说。 “吓死我了。”潘晓辉拿着本子扇风。 “奇怪了,你什么样的尸体都不怕,怕活物?”欧阳灿小心地拨弄着倒伏的草,轻声说。 “那怎么一样啊?” “这儿草这么深,什么都有的。夏至安说他们实验室外面的竹林子简直就是个动物园。各种鸟,各种猫,黄鼠狼,还有狐狸……有个把的老鼠刺猬草蛇算什么呀?”欧阳灿说。 “学校里环境是挺好的。”潘晓辉说。 “嗯。所以各种活物也多。”欧阳灿说着,手停了一下,从草根边下拿起一个很小的东西来,亮晶晶的。 “什么东西?”潘晓辉小心地踩着倒伏的草走到欧阳灿身后,看她把一个特别小的东西放进了证物袋里。“宝石?祖母绿还是什么?” “祖母绿。像是什么饰物上镶嵌的。袖扣,领带夹,耳环,戒指,项链……都有可能。”欧阳灿说。 “这切工不错啊。”潘晓辉说。 “看这样子不像是丢在这里很久的……而且这个位置,草这么深,一般人不太容易就走到这里来的。很有可能是刚落在这里的。”欧阳灿说。 “死者身上没有这类饰物。”潘晓辉说。 “没有。也没有佩戴的痕迹。所以大概可以排除是劫财。”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四) “可是学校的安保情况看起来不错。夜间巡逻班次很密集,在校园里说出事就出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潘晓辉说。 “不过也不绝对。一早一晚进来晨练,保安通常都不管。所以不能排除凶手提前进入学校潜伏再伺机下手的可能性。但夜间校外的车肯定进不来,在正门那里有电子设备,进出必需要刷卡,非本校或教职工车辆不能入内。所以也不能排除是本校教职工的可能性。”叶阳忽然插嘴。 欧阳灿看了看他。 潘晓辉说:“你这说了等于没说。” “怎么会等于没说呢?你看,欧阳把大体的死亡时间推断出来了,那么在这个时间段进出校门、在这个时间段还留在学校的人,当然是重点嫌疑对象啊,实际上不就是缩小了范围了么?”叶阳说。 欧阳灿没出声。 潘晓辉看看时间,说:“差不多可以收队了。欧阳,你们先回,我问下林队那边的情况。” 欧阳灿也看了看表,还不到十一点钟,今天现场勘验结束的比预计要早,不过她没什么轻松的感觉。她见潘晓辉给林方晓打电话,往旁边退了几步,正好站到叶阳身边。她看了眼抱着手臂若有所思的叶阳,叶阳问:“听说鲁海生做的案子一大半都是你出勘的?” 欧阳灿有点儿意外他会问起这个来,想了想,点头。她看着叶阳,以为他要说什么,不想他也只是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希望他能得到公平审判吧。请个好律师。” “应该会的。”欧阳灿说。 “人要不是到特别绝望的时候,是不会走这一步的。他跟一般的变态杀手还不一样。”叶阳说。 欧阳灿看出他的脸色有些晦暗,想了想,没再多嘴问。倒是叶阳见她不语,说:“我没别的意思啊。干咱们这行的,见不得光的东西也见得多了,有时候想想难免觉得特别没意思,可是看见一线光,还是得坚持下去。如果不坚持的话,这一线光都看不到了。” 此时雾正浓,一点没有散去的意思,好像给叶阳的话做了注脚,两人看着大雾里缓慢移动着的同事的身影,不觉都有点儿出神。 “欧阳!”赵一伟喊了欧阳灿一声。“我们OK了!” “来了。”欧阳灿应声,转头看叶阳。“那我们先走了,叶师兄。” “好。以后有事儿尽管找我。”叶阳说着,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张名片来。 欧阳灿接了,点头道:“记得了!叶师兄再见。” “再见。”叶阳说。 欧阳灿走出没几步去,就见潘晓辉站在路边还在打电话。见她走过来,潘晓辉一招手示意她等等,对着话筒说:“欧阳他们马上就回去了……嗯,我知道。我有分寸。再见。” 她挂断电话,看着欧阳灿。 “干嘛,有话直说。”欧阳灿说。 潘晓辉踌躇片刻,说:“林队他们看了监控,然后现在电话通知了死者田筱翡学院的领导、导师和家长。除了夏教授正在上课,一直联系不上,其他人都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庞院长病着呢,从家里过来吗?”欧阳灿问。 “这你都知道?”潘晓辉挑眉。 “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想找夏至安就直接去教学楼吧,他手机丢了,电话联系不上他的。”欧阳灿说。 “那难怪了。”潘晓辉看着她,“丢了?怎么丢的?” “嗯。他是这么说的。怎么丢的不知道,这要问他了。”欧阳灿说。 “林队正往教学楼去。老戴他们去实验室了解情况了。”潘晓辉说着看欧阳灿神色。“你要知道什么可以说一下嘛?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欧阳灿舒了口气,说:“昨晚夏至安从我们家离开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看他样子不是很愉快。不过这也不能确定是因为那个电话很不愉快,因为当时我和他正好为了一点儿小事多说了几句,他已经有些生气了。然后今早我见过他。他手臂上有伤痕,车上有黄泥点子。本来这也比较平常,可是仔细想想吧,下面那条路是从实验室到研究生宿舍楼的必经之地,所以我也在怀疑他是不是昨晚从这条路走过,以及他昨晚要去见的人是不是田筱翡——这个只是我的观察和猜测,是不是有关系得你们调查了。” “你刚才说让我注意下工地那边的积水,我就有点奇怪。原来是这个点……可是也很难讲这有什么必然联系。”潘晓辉说。 “话是这么说。可也说不定会成为关键信息。”欧阳灿说。 潘晓辉看着欧阳灿,问:“你觉得我们该怀疑夏教授吗?” “现在这个阶段,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至于他,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可没有理由不怀疑他。这你比我明白呀。”欧阳灿说。 “我就是问问。会好好调查的。放心吧。”潘晓辉说。 “有什么不放心的。以我对他的了解,照的性格和习惯,如果是他,哪会带出这么多幌子来啊?就是一般人作案也没这么笨的。我觉得是另有隐情。”欧阳灿说。 潘晓辉没出声。欧阳灿知道她不想多说了。 “我先回去了。”欧阳灿拍拍潘晓辉手臂。“回去见!” “Bye!”潘晓辉摆摆手。 欧阳灿跟着上了车,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她拿出手机来拨了下夏至安的手机号码,还是处于无法接听状态……车子停在办公楼前,她下车打了个招呼,先拎着箱子跑了进去。赵一伟和倪铁面面相觑,小声说:“吉祥物今天状态不大对吧?” “是不大对。在现场就有点儿怪。怎么回事儿啊?”倪铁说。 两人走进大厅,就见欧阳灿早已跑上楼梯了,整个大厅里都是急促的脚步声。 欧阳灿直接跑到了处长办公室,敲门进去见老曹坐在那里正喝茶,问:“陶处在吗?” “在。刚开会回来……你找他有事儿啊?”老曹问。 欧阳灿点头。 老曹看她跑的满头是汗,也没问什么就指指里面让她快点儿去。欧阳灿还没往里走,陶南康办公室门一开,他从里面走出来了,正要和老曹说什么,看到欧阳灿站在那里,一愣,问:“这是从现场回来了?怎么回事啊?” “报告陶处,出勘回来,有个事情要向您汇报。”欧阳灿说着,把办公室门掩好。“今天出勘的案子,我认识的人可能跟案子有关联。想向您说明情况,继续工作。这个案子我想负责。” 陶南康和老曹对视一眼,皱眉问道:“不足以影响案件的侦破的话,普通的认识,不必申请回避。再说要只是普通的调查,应该也不至于回避吧?” “报告陶处,是男朋友。”欧阳灿说。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五) 听了这话,老曹在一边儿忍不住“唷”了一声,刚喝的那口水还没完全咽下去,这下可真是呛着了。于是陶南康就在他的咳嗽伴奏下,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了。你的这个情况会记录在案的。现在其他同志都在案子上,到时候如果安排不开,就转给我吧。我今天正好有时间。” “是!”欧阳灿答应。 “还有别的事吗?”陶南康问。 “没有了。”欧阳灿回答。 “那就回办公室休息一下。该做什么事做什么,不要影响情绪。”陶南康说。 欧阳灿点头,“明白。” 老曹终于停了咳嗽。陶南康把手里的文件给他,挥手让欧阳灿走。等她一出门,老曹和陶南康对视一眼,老曹小声问:“什么时候有男朋友的?” “不清楚。不过最近他们打赌都打了好几轮了,应该就是那个据说长得非常漂亮的大学教授吧?我看他们发群里的照片,那是不错……等我找给你看看啊。”陶南康把花镜架鼻梁上,掏出手机来找照片给老曹看。“传达室老葛就说过一次,我没信。他这两年动不动研究什么周易八卦的,张口就说这回是小欧的正官运……我还说他干嘛不中山路摆摊儿给人算卦去呢……来来来,就这张。” “哪个呀?”老曹扒拉着屏幕放大了看。“哎呀我的天,这可真是不一般……挺好一小伙子,要紧让小林抓紧时间排除嫌疑。” “小欧的眼光差不了的。”陶南康说着把手机收起来。“刚才还想批评她一早上在办公室大呼小叫没个样子,被她一个‘男朋友’炸得忘了。” 老曹笑起来,说:“爱将就是爱将,逮住机会就要说她两句的。” “怕她骄傲嘛!”陶南康说。“得了,我得抓紧时间把手上的事儿办一办……看这时间最快也得下午才能解剖了。” 他说着赶紧折回了办公室。 那边欧阳灿下楼回了办公室,白春雪没在。她去倒了杯水,拿着站在原地,要喝没喝的时候,忽然想起夏至安早上给她开门时候的样子——满脸泡沫……那泡沫的味道很怪。现在想起来,脑海里竟然只剩下这个念头,原来剃须泡沫的味道是那样的……她捶了捶头,听见门响,回头见白春雪进来了,有点儿惊讶地看着她,说:“这么快回来了?我还以为午饭你们赶不及吃呢。” “嗯。”欧阳灿点头。 白春雪走到办公桌边,回头看她,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死者是夏至安的学生。”欧阳灿说。 “这么巧?”白春雪坐下来。“那夏老师肯定也在调查范围内喽?死者身份确定,先从周围的人开始排查……” “我要是林队就先锁定他。”欧阳灿说。 “……啥?”白春雪看着她。 “我老觉得死者对夏至安的态度怪怪的。之前还提醒过他一次。他说自己平常是很注意跟女学生之间保持距离的,其他的因为他来的时间也不算长,了解的并不多……这一点我倒是相信他。我看到过他跟学生相处时候的样子,感觉他们还是很尊重、很喜欢他的。”欧阳灿说着,拿了手机过来。“哎,今天群里好安静,有点不习惯。。” “不是在现场忙,就是在实验室、解剖室,哪儿有空说话。”白春雪看看她,说。 “该不会是他们这会儿正拷问夏至安呢吧……”欧阳灿皱皱眉。 “想什么呢?”白春雪笑了。“得了啊,正常走程序调查,就算是重点排查,也不算什么事儿。这么牵肠挂肚的,至于么?酸死了!” “我跟陶处报备了。陶处说他接手。”欧阳灿道。 “可以转给我的。”白春雪说。 “你手上也一大堆事。陶处说他今天有时间。我可以协助他的。”欧阳灿说。 “你怎么跟陶老爷说的?”白春雪忽然想起来,问。 “就照实说啊……男朋友。” “……你没把陶老爷吓得厥过去?突然说什么男朋友……” “没哎,他都没什么表情。估计心里八成儿在想我好奇怪吧,前阵子是因为朋友申请回避,这回又来!” 白春雪忍不住笑,说:“有可能……你今年是走什么运啊?好了,反正都是虚惊一场,甭在意。回头倒是好好儿跟小夏聊聊。看看能不能聊出点儿什么来,也有助于破案。” “嗯。他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连个手机都没有。”欧阳灿吐了口气。 “发生这样的事,不管他有没有嫌疑,作为导师应该压力挺大的。” 欧阳灿点了点头,刚要坐下,手机响了。她马上接起来,“喂,林队……我?现在?在办公室……好,我这就过去。” 白春雪看她。 “林队让我过去一趟。”欧阳灿指了指外面。“我先过去了啊。” “行。我等你一起吃午饭。” “OK。”欧阳灿答应着,急匆匆地出了办公室门,直奔刑警队办公楼。 过来一看只有林方晓的车回来了,上了楼果然没看到戴冰和潘晓辉。衣露申看到她,说:“林队在小会议室等你。” “谢谢。”欧阳灿走过去,敲了敲门。 “请进。”林方晓在里面说。 欧阳灿推门进去一看,除了林方晓,还有老崔也在。看见她,两人都点了点头。虽然还是跟平常那样很和气,可欧阳灿觉得气氛稍有点儿不对。 “找我有事?”欧阳灿走进来,问。 “先坐……有几个问题问问你。”林方晓说。 “问吧。”欧阳灿点头,看了眼拿着笔在写字的老崔。 “我就不拐弯了啊。”林方晓给欧阳灿倒了杯水。“昨天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你在哪里?” “在家。昨天下午回家之后到今天早上六点钟之前都没离开过家。” “没出去过?” “九点四十左右出门送过客人,但是没出巷子。这个可以看我家门前的监控。” “你送的客人是夏至安吧?” “对。” “他离开你们家时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算不上异常,只是情绪稍稍有点不太好。我们刚绊了几句嘴。” “之后呢?有没有联系过?” “中间给他打过电话、发过信息。他没回,后来手机就处于无法接通状态了。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但手机通讯录里有。”欧阳灿说着把手机放在桌上。 “我们查过他的通讯记录了。九点四十一分,死者给他打过两个电话。第一个他没接,第二个接了,持续时长四十秒。这个你知道吗?”林方晓问。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六) “不清楚。不过他开车走的时候确实有点进来。但这电话就是当着我面打,我也不会特地留意内容的。”欧阳灿说着,看着自己的手机。“我早上听说夏至安的手机丢了。” “是的。不过手机刚刚找到了。今天早上一个保洁在实验室附近捡到的。手机完好无损,只是没电了。保洁刚才把手机交到保卫科。保卫科已经确认过是夏老师的。”林方晓说。 欧阳灿点点头,没出声。 “你之前见过死者?”林方晓问。 “见过。大概两三次吧。具体的记不清了。有一天早上来过我家找夏至安,还有一次是我们一起吃饭遇到他的学生。我没有跟她正面接触,所以谈不上了解。只是对她印象比较深……喜欢穿白色裙子,好像很安静,不怎么爱说话的样子。其他的就不了解了。”欧阳灿说。 “好。”林方晓晃了晃脖子,“还有没有啥有效信息要反映?” 欧阳灿摇头。 “行。那就这样。吃饭去吧。小白等你那吧?”林方晓这会儿表情才回到平常的样子。 欧阳灿没出声。老崔把她的手机推回来,笑了笑,说:“小夏上午有课。下午他会专门抽出时间来跟我们聊聊的。” “有什么进展没有?”欧阳灿问。 “小戴和小潘还在那里了解情况。目前还不好说有什么进展。死者家属在从外地赶来的路上,说是下午两点的飞机,如果一会儿都不耽误的话,也得六点钟才能落地。”林方晓说。他看欧阳灿不做声,只是点头,敲敲桌子。“好啦,快点儿吃饭去吧。都忙了一上午了。” 他说着拿他的小本子扇了扇风,做出赶她走的样子。欧阳灿这才起身,拿了手机要往外走,又站下,说:“还需要我做什么,打电话给我。” “那肯定啊。”林方晓摸出烟盒来,跟老崔一人一支烟,点头道。 欧阳灿走到门边,说:“我走啦。” 她出来见走廊上已经空荡荡的,看看已经是午饭时间,大多数同事都奔食堂了。她一边下楼一边看着手机屏。走出刑警队办公楼,她站在门边,试着拨夏至安的手机。电话仍然处于无法接通状态,她叹了口气,担心白春雪等急了,赶紧往回走。 “欧阳!”白春雪看到她,喊了一声。 欧阳灿抬手挥了挥,听见手机铃音,一看来电显示,跟白春雪示意了下,接起电话朝她走去,问:“吃午饭了吗?” “还没有。不过正要去吃……我跟戴警官和潘警官在一起。我们去食堂吃饭。”夏至安说。 欧阳灿“嗯”了一声,看白春雪走过来,挽起她的手臂,无声地告诉她“夏至安”,说:“那你快点儿跟他们去吃饭吧,都这会儿了……我跟白师姐也去吃饭。” 听筒里静默了片刻,夏至安才说:“好。” “多吃点儿。对了,晚上一起吃饭吧?你有时间没有?”欧阳灿问。她见他没有马上回答,说:“要不你想想吧,想吃什么,我们晚上一起吃……” “我没事啦,你别担心。”夏至安说。 “没担心你会有事……要不然回家吃吧。我问妈妈晚上做什么。”欧阳灿说。 “今天就不过去了。下午学生家长就到了,我得把他们先安排好。”夏至安说。 “我还没想到这里。好,那你空了打给我。”欧阳灿说着,见给她掀起门帘来,赶紧跟着走了进去。食堂里冷风阵阵,吹得她一个激灵。“快吃饭去吧。Bye!” “Bye!”夏至安挂了电话。 欧阳灿握着手机出了口气,白春雪抬手扯了下她的耳朵,说:“快点儿过来,看看吃什么……别跟丢了魂儿似的,什么阵仗没见过啊,这会儿又没出息起来了。” “哪儿啊……我吃碗面吧。没什么胃口。”欧阳灿说。 “我也吃面。加肉加蛋……快饿扁了。”白春雪说着,拉着她去排队。“你电话!业务真忙……又是小夏?” 欧阳灿看了眼来电显示,说:“不是他。我妈。”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七) 她吸了口气才接电话,问这个时间打过来有什么事。灿妈在电话里问她晚上大概几点到家……“今天忙不忙?能正常下班吗?我和你爸爸去庞家看看你庞叔叔和梅阿姨。你要是能早点回来,就一起去。庞叔叔病了你该去探望的。” “今天晚上?已经定好时间了吗?”欧阳灿问。 “是啊。我刚跟你梅阿姨通过电话,约好晚上过去的。怎么了?”灿妈问。 “呃……没事。我现在还说不好。要是能正常下班就跟你们一起去。”欧阳灿说。 “好。你午饭吃了吗?” “正在排队,马上就吃。”欧阳灿说。 灿妈让她继续排队,这就挂断了电话。白春雪却已经在前面帮她点了餐。她站在那里出了一会儿神,想着晚上如果去庞家的话,可能今天就见不着夏至安了——虽然刚刚通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平静,还让她不要担心,可是听得出来他情绪不好……她握着手机,想了想,还是决定这个时候不要过度关心他的好。 看她把手机揣回兜里,白春雪才说:“来,端上你的面,咱们吃饭去……你今天开车来上班的?” “对啊。”欧阳灿点头。 “那我要蹭你的车回家。有阵子没使唤你了。”白春雪笑道。 “给你使唤,怎么使唤都行……”欧阳灿也笑道。 她面前一大碗面,却并不怎么想吃,好在白春雪最近胃口奇好,给她分了小半碗去,才没至于浪费。 这一下午她们都没有接到孙怡家属来法医中心的通知,下班时她们往外走却正好遇到潘晓辉和戴冰回来。欧阳灿特地停了车打招呼,戴冰看看她,就说:“我们回来之前小夏和几位老师同学就去机场接机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林队还在别的案子上,喊我们回来开会。” “辛苦了啊。我们先下班了。”欧阳灿听他这么说,点头道。 “没事儿。明儿见。”戴冰摆摆手。 欧阳灿升上车窗,转头看看白春雪,道:“林队今天晚上又早回家不了了吧?” “习惯了。哪天回来早了还觉得奇怪。”白春雪无奈地说。 欧阳灿轻轻叹了口气,说:“幸好是同行,能互相理解。” “也不一定。内部组队的毕竟还是少数,肯跟咱们搭伙的必定是理解这个工作性质的。”白春雪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开车出了警局大门。 她先把白春雪送回家,才往回走。按说这个时间段是比较拥堵的,今天却出奇的顺畅。这让她一整天都有些郁闷的心情忽然有些奇特的爽快,等到了家里,看见门厅里已经放好了几样准备带出门去探望病人的礼物,小哼哼正高高兴兴地算计盒子上垂下来的丝带,她竟然差点儿笑出声来。她赶紧把哼哼拎起来,看看礼品包装都还完好无损,拿起来放到高处,喊了声“我回来了”,听见奶奶在里头说“快点儿来吃饭”,就走了进去。 饭桌已经摆好,只有四副碗筷,奶奶已经坐下,倒是没见父亲,她问:“爸爸呢?” “在跟你庞叔叔通电话。”灿妈说。 欧阳灿见母亲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放下哼哼去洗了手,说:“一会儿就见着了,还要通电话啊?还是有什么事儿,得这会儿说。” “谁知道他们两位啊,最近几天每天都两三个电话,一打就是半拉小时,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话说。”灿妈道。 “是吗?”欧阳灿有点儿惊讶。她看看父亲正走过来,问:“庞叔叔在家?” “在。刚刚回家。听说是出了点儿事,今天还到学校去了,刚量了血压,说是又飚高了。”欧阳勋说。 “劝劝小庞,这个年纪了还是身体重要些,工作不要太拼。”欧奶奶说。 “我会劝他的。这回让他去住院,偏不去,像我要害他。” 欧阳灿见父亲没说是什么事,也没有露出了解情况的样子,看看奶奶和妈妈,晓得吃饭的时候最好别提,就没出声。她只吃了几口饭就上去换了套干净的衬衫长裤,下来等父母收拾好了,一起拿了东西出门。 “奶奶自己在家我有点不放心哎。”灿妈说。 “我们很快就回来的,没关系。我手机开了监控,一切尽在掌握。”欧阳勋说。 “过于依赖高科技。”灿妈批评道。 欧阳灿没出声,上了车才问:“爸,庞叔没跟您说学校有什么事啊?” “有什么事?”灿妈奇怪地问。 “说了。学校出了起命案,死者是他们学院的,还是小夏的研究生。”欧阳勋说。 “什么?”灿妈吃了一惊,转头看女儿。“不会是你出的现场吧?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小夏怎么样?他没关系吧?学生出了事,老师不管怎么说都很难过的。” “还在调查。他还行吧,挺镇定的。”欧阳灿说。 “想不到……这可太糟糕了。难怪今天一天他一点儿动静动没有。我是觉得有点怪怪的,还以为他特别忙,不然他今天上午有课,该过来看看哼哼和石头的。哎呀,这几天我们别给他添乱了。”灿妈说。 “谁能给他添乱啊……”欧阳灿咕哝了一句,就被灿妈瞪了一眼。她索性专心开车,听着父母亲猜测着这案子会是怎么一种情况……他们的猜测当然是不着边际的,她多少有点心烦。好在很快就到了庞家。车停在庞家位于校园深处的院士楼前,还没等停稳,门已经开了,一个帅气健壮的年轻人走出来,回头冲里面喊了声什么,赶紧过来开车门,道:“欧伯,欧伯母,晚上好。” “源源在家啊。”灿妈看到庞思源眉开眼笑的。 “是。听见车响,我爸妈就说肯定是你们来了。快里面请。”庞思源笑道。 “源源哥哥。”欧阳灿下了车,跟庞思源打招呼。她从后备箱里拿了东西出来,庞思源赶紧先接了。她笑道:“哇……才多久没见啊,你健身很有效果啊。”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八) “那是。你看到的每一样效果,都渗透着金钱和汗水。”庞思源笑道。 “油嘴滑舌的,还不快点儿请欧伯进来呀。”庞乐天也出来了,瞪了儿子一眼。 庞思源笑着请欧阳勋夫妇前面走。 灿妈看思源和小灿落在后面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不禁微笑道:“源源这样子真精神。” “这俩小的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见了面就嘀嘀咕、嘀嘀咕的。”欧阳勋也笑道。 庞乐天请他们俩进门,看了眼儿子,哼了一声。 “生病了脾气真是见长,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欧阳勋说。 “小子欠修理,不想看见他。”庞乐天说着,招呼一声妻子快点出来,请灿妈和灿爸往里走。他看着走过来的欧阳灿,抬手拍了下她的脑门儿,“小丫头,多久没来庞叔叔家了?来,赶紧进门。你梅阿姨听说你要过来,准备了好多好吃的给你。” “快来快来,小灿过来给我看看。”梅阿姨在门内和欧阳勋夫妇寒暄过后,笑着招呼欧阳灿。 “梅阿姨。”欧阳灿笑着站在她面前。 “哎!刚我还和你庞叔叔说,你长这么大,梅阿姨还没跟你这么久没见面的时候呢,想的我呀!”梅阿姨看着欧阳灿,还有站在她身后的儿子,忽然不知道被触动了什么,脸上有一丝复杂的情绪。欧阳灿看出她瞬间失态,有点莫名其妙,嘴上却说:“是啊,我回国正赶上您去北京看源源哥哥了嘛,后来我又瞎忙这几个月,其实早该来看您的……” “妈,进去说话吧,别老让小灿站这儿啊。”庞思源提醒。 “对哦,来,先进来。”梅阿姨拉着欧阳灿的手。这会儿庞乐天和欧阳勋夫妇早就进了门。走在路上,她又打量了下欧阳灿,“这么一看啊,我们小灿是长大了……” “您一直就拿我当小孩儿。”欧阳灿笑道。 “可不是嘛。前两年你庞叔叔开始张罗给你介绍对象,我就老觉得也不急,今年他一提,我就想好像也差不多该考虑了……”梅阿姨微笑道。 “妈,小灿还没进门呢,您再说这个,该把她吓跑喽。”庞思源又说。 “要你插嘴!”梅阿姨伸手拍了儿子一巴掌。“进去泡茶给欧伯和欧伯母。” 庞思源笑着先走了。梅阿姨拉着欧阳灿反而走得慢了下来,轻声道:“晚点夏老师可能会过来,刚才来过电话……说是想来跟老庞聊一聊。可能有比较重要的事要谈。” 欧阳灿听了这个消息倒是有点意外。不过她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我听你庞叔叔说今天你出现场了。他们今天也是忙了一整天,都很紧张。谁也料不到突然会出这么大一件事儿。”梅阿姨说。 “负责案子的都是特别有经验的同事。”欧阳灿说。 “据说调查得特别仔细,很让人信任。”梅阿姨说着,看了看欧阳灿。“不说这个了……来来来,进屋坐。” 欧阳灿跟着她进了门。在门厅里换了鞋,欧阳灿回身把鞋摆整齐,顺便把其他人的鞋也都摆了下。她直起身来,就见梅阿姨看着她微笑,问:“阿姨您干嘛这么看着我啊? ” “你这小习惯啊,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他也是每回来我们家,准是要连鞋都摆的整整齐齐的。”梅阿姨笑道。 欧阳灿忽然有点儿不自在,脸一下子就热了。虽然梅阿姨没说是谁,可她的表情和眼神都很明确地表示了那个人是谁。好在梅阿姨性格是特别好爽干脆的,开玩笑也点到即止,不会让她尴尬,只是带着她往里走的时候,悄悄说:“要是相处得来,可要把握好机会……小夏呀,我第一次见就特别中意。开始我还觉得不管怎么说,安排他在你们家暂住怕起到反效果。现在我倒能了解你庞叔叔的心思了。” 欧阳灿看着梅阿姨。 “别怪我们多事。那时候梁家那个孩子,我们总觉得如果他够了解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就好了。”梅阿姨小声说。 客厅里传出来笑声,尽管不高,可足以表明此时坐在那里说话的几位心情都不错。欧阳灿往常听了也许不会有太多感触,此刻却像是被什么戳中了心……她听着梅阿姨轻轻叹了口气,说:“想想你爸爸妈妈多么不容易。又不像我们……你呀,可要好好的,知道吗?” “知道。谢谢阿姨。”欧阳灿轻声说。 这么用心良苦,果然也只有真心疼爱她的人会做的吧……唉,可世上的事谁料得到呢?她的家庭不成为障碍,他的却有可能是呢?不过她没有必要让为她欢喜的梅阿姨知道这些,徒增烦恼。于是她笑着跟梅阿姨一道进了厅里坐下,见庞思源果然遵命泡了茶出来,起身要帮他,被庞乐天抬手阻止。 “小灿不要动手了。工作辛苦一天,只管坐着喝喝茶说会儿话。” 庞思源笑笑,把茶盘放下来,倒茶、奉茶……欧阳灿听着长辈们聊天,从庞思源手里接了茶,说声“谢谢”,看他又笑笑,过来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她问:“源哥这回回来能住多久?休年假?” “对。看我爸身体状况。如果好得快些,我就早点儿走。”庞思源轻声说。 “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生命危险,你要走就尽管走。”庞乐天忽然说。 “你又来了。”梅阿姨拉了他胳膊一下,转而跟思源和小灿说:“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好好聊聊,甭在这儿听我们老人家聊些没意思的话题,怪闷的。” 欧阳灿看出来气氛陡然急转直下,忙端了茶杯说:“源哥,我刚进来的时候看你那车挺好的,给我参观下?我正准备买车呢。” “去吧。源源给她好好介绍介绍功能。这丫头说要买车,老没时间去看。”欧阳勋说。 庞思源答应着起身,被欧阳灿拉着走了。 身后一派寂静,静得让人忽然有些发慌。 欧阳灿出了门松口气,站在走廊上,喝了口茶,说:“茶泡的真好。” 庞思源背对着她,那身型又直又漂亮。她心想这要不是从小看到大,真是让人……她又喝了口茶,听见他说:“走吧,不是要看车吗?” 欧阳灿笑着说:“你是CEO,青年才俊,开这个车合适。我开这车代步?跟我开玩笑呢?” “那咱们走两步吧。”庞思源说。“你也看见了,家里这气氛。我是真想一踩油门就回北京。” 欧阳灿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小口啜着茶。大门外的停车位上停着思源那辆她说不上具体型号可也知道很贵很贵的车,即便在夜色下也光芒四射,可车的主人却有点神情暗淡……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今天心情不好的人可真多啊。” 庞思源回头看了她,问:“还有谁?” “还有……”欧阳灿说着,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真成了男朋友了吗?”庞思源问。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九) 欧阳灿听出来,反问:“你好像知道什么哦?” 庞思源笑。 欧阳灿把茶杯里剩下的那点茶喝了,看着他的背影——从背影都看得出来是在笑了,想必忍得很辛苦了……她悻悻地道:“就知道你们背后一定拿我的事下饭,哼。” 庞思源回过头来,看着她笑道:“你在我们家啊,跟女儿一样,知道吗?能把你早点儿嫁出去,我爸妈不知道多高兴。” 欧阳灿往前走了走,站在他身边,抬抬手肘碰碰他,说:“干嘛,不是拿我当首席儿媳妇人选吗?什么时候变成女儿的……” “一直是女儿,什么时候还儿媳妇了。”庞思源斜了她一眼。“自我感觉怪良好的。” “是你自己说的吧,长大了要娶我的。好像还说了不止一次,害我那时候都好害怕……”欧阳灿拿着茶杯,在手中晃啊晃的。 “有吗?”庞思源做思考状。 “没有吗?我可害怕了……那时候你是个大胖子,胃口超级好,吃什么都一扫光,我还记得你的同学介绍你的时候,说‘姓庞,名思源,号净坛’……所以我做梦你把我吃掉了,就老害怕你娶媳妇其实是要吃掉的。”欧阳灿笑起来。她看着庞思源笑得露出白灿灿的牙齿,这明朗的笑容真是让人眼前一亮……“要是知道你后来能变得这么帅,我也可以将就一下的。” 庞思源哈哈大笑,抬手摸摸她的头顶,“小屁孩儿,拿哥哥开玩笑。” 他说着,抬手臂揽住她的肩膀,抬抬下巴,让她看着眼前这辆车。 “喜欢的话就开走。”他说。 “哇,这么大方!像你这样的哥哥给我来一打就好了。”欧阳灿也大笑。 “霸道总裁应该就是这样实力宠妹的。”他微笑道。 “嗯,然后妹妹还五十年贷款。” “哈哈……不用。这车子反正也不是正路来的。” “那你害我不是?” “我的意思是来的容易。可我并不怎么热衷这些。你喜欢可以开走。”庞思源说。 欧阳灿终于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了,歪头看看他,问:“你这次回来跟庞叔叔有点不愉快啊?” “何止。我爸根本就是我气病的。”庞思源淡淡地说。 “我看他样子还好……” “多亏欧伯劝他。” “怎么回事啊,方便跟我说吗?”欧阳灿皱了皱眉。 “你有兴趣可以问问欧伯。我的事欧伯都知道。”庞思源说。 “……感情问题?”欧阳灿看他。 “算是吧。” “嗯……那我大概知道什么情况了。”欧阳灿说。 “你怎么会知道。”庞思源忍不住要笑,可他转脸看看欧阳灿,微微一愣。“啊……是吗……” “我支持你。”欧阳灿又抬抬手肘。 庞思源好一会儿没说话。 “这是你自己的事。外人怎么看都没所谓的,真的,即便是父母。孝字不是这么写的。不管你怎么生活,都是我源哥。”她说。 庞思源揽住她肩膀那只手抬了起来,拨了拨她的头发。 “有我爸在,庞叔会没事的。你放心。” “嗯……我有时候很希望欧伯是我爸。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你。”庞思源说。 “谢谢。尽管羡慕,不用客气。”欧阳灿说。 “别皮。你不知道我爸那个要掌控一切的脾气多可怕。完全没有办法跟他沟通。反而跟欧伯可以说心里话。这几年,包括我之前在国外读书工作那些年,我都一直跟欧伯保持联系。有事情我都会跟他商量。” “这我倒是知道……可是你对庞叔叔不要不公平。你不跟他讲,他当然就不明白你是什么状况。” “以后尝试改善吧,目前我无能为力。”庞思源叹了口气。 “别灰心。”欧阳灿轻声说。 “知道。”庞思源看看她,“听说夏至安也是个很傲气的人。要是他敢欺负你,告诉我,帮你揍他。” 欧阳灿笑出声。 “干嘛?不信啊?我好歹也是健身的。” “不是……他敢欺负我,我当场就揍回去了。” “哎,咳咳,忘了这茬儿了。”庞思源笑起来。 “你见过他吗?”欧阳灿好奇地问。“不会是我爸吧?” “哦,不是。我有个朋友认识他。”庞思源笑道。好像到了这会儿他心情才完全好了,笑着和欧阳灿随意聊起来。 欧阳灿微笑着听他侃侃而谈,讲他的朋友,讲他创业过程里的奇葩经历……有些她听过,有些没有。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源源哥哥是她不怎么了解的,可是又好像真的了解得透透的…… “听闷了?”思源停下来,见欧阳灿只是看他,问。 “没有,很有意思。”欧阳灿忙说。 庞思源看看时间,“哎呀,怎么聊了这么久!” 欧阳灿笑。 “你也不提醒我。”思源有点懊恼。 “没关系啊。你家门前这长凳不用来看星星、吹海风、聊天也太可惜了。”欧阳灿说。 “走吧,进去吃点东西。我妈给你准备了好多吃的。”他说着,拍拍欧阳灿的后脑勺。“以前跟你说过吧,开心和不开心的时候,都可以来找我,给你报销机票,给你买好吃的。” “说过。”欧阳灿笑。 “走吧。”思源笑着说。 两人正要往院里走,有车灯扫过来,照亮了脚下。欧阳灿随意地扫了一眼,立即认出那是夏至安的车子。她站了下来。庞思源也往后看了看,看那车停了下来,问:“是夏教授吧?” “嗯。”欧阳灿点头。 思源看看她,一笑,站在她身边,一起等着夏至安下了车往这边走来。 欧阳灿问:“那边安排好了?” 看得出来他有点累了,想来在这种情况下面对学生家长是非常辛苦的。她见他只是点了点头,看向庞思源,忙介绍:“这是庞叔叔的公子。” “庞思源。”思源伸出手来。 “夏至安。” “久仰大名。”思源松开手,请他进门。“我父亲在家,请进吧。” 他们正说着话,里面灿妈出来喊了声“小灿”,问:“还在外面聊天吗?” “正要进门!”欧阳灿忙答应。 “我们该走了。”灿妈说着已经看到了夏至安,知道他是来和庞乐天谈事情的,只是笑着和他打过招呼,让他赶快进门。 欧阳灿走在后头,见母亲倒不像平常那样显得和夏至安很熟稔的样子,心里略微有点异样。夏至安从从容容地进了门和各位长辈打过招呼,见欧家一家要走,也陪着一起送出来。欧阳灿见好多人在,没办法和夏至安单独说话,只好先上了车。 庞乐天特地过来拍拍车顶,嘱咐她回去路上小心些,“到家里记得来电话。” “好啦,看你又啰嗦半天。”梅阿姨拉了下庞乐天。“小灿过两天再过来。今天都没好好儿跟你聊聊。” “知道啦,你们快回去吧。”欧阳灿摆摆手,特意又看了眼和庞思源站在一起的夏至安,才驱车离去。 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庞叔叔一家和夏至安还站在那里。车子转弯的工夫,庞叔叔也招呼他们回家了……她吐了口气,忽然发现父母很安静。 “在想什么呀?”她问。 车子还得在校园里转很久才能出去。这个校区非常大,院士楼又在教工宿舍最僻静的一区。 “小夏要是一直在这里工作,是不是以后也会住院士楼?”灿妈问。 欧阳灿愣了下,忽然就笑了,问:“怎么忽然想到这个了?” “因为房子很漂亮嘛……而且刚才看他站在院子里,我就想这孩子说不定也会有这样的成就。那不也挺好?” “想得这个长远哦。你怎么不想想他眼下多糟心?认识他这么长时间,哪儿见过他这个脸色?才一天不见灰蓬蓬的。”欧阳勋说。 “也是哦。小灿,”灿妈靠近驾驶座一点。“发挥一下你的特长,该帮忙的时候帮帮忙。” “知道。可是其实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林队他们都很上心。尸检最快也得明天进行,陶处亲自来。”欧阳灿说。她见母亲不说话了,又问:“庞叔叔身体没关系吧?” “让他住院怎么也不愿意。学生又出事,这几天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事免不了要他应付,压力挺大的。这样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倒也省得他心思放源源身上,瞧瞧他对源源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欧阳勋说。 灿妈叹了口气,没出声。 欧阳灿也没出声。 她想到刚才庞思源和她聊天时说的那些话,也许父亲和思源之间是有更深的了解的……她有点明白为什么思源的心情了。一个人能理解另一个人的境况是很不容易的,尤其这个人还是父辈,有着完全不同的背景和人生经历。 “爸,我觉得您很了不起哎。”欧阳灿把车子停在自家门口的时候,才说。 “哎,恭喜你有个这么优秀的爸爸。”欧阳勋一本正经地说。 灿妈轻轻拍了他一下,说:“真是一点都不谦虚……快点回家,看看奶奶。这会儿都该睡了。” “没事。我晚上查了几回监控。”欧阳勋说。 欧阳灿等爸妈进了门,看他们被几只狗高高兴兴欢迎进去了,走得慢一点,在长椅上坐了下来。灿妈发现她没跟上来,刚要喊她,被欧阳勋拉了拉手臂,小声说:“让她自己呆会儿,走走走,家去歇着。老庞说话跟机关枪似的,我脑袋瓜子现在还嗡嗡响。” 灿妈笑了笑,没再作声,悄悄进了门。 欧阳灿坐在安静的院子里,拿手机翻看着。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心想夏至安今晚不知要多晚才能休息……她正想给他留言,手机屏突然亮起来,夏至安的电话打来了。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十) “喂,你从庞叔叔家出来了?”欧阳灿问。 “嗯。刚出来。到家了么?” “到了一会儿了……你现在回去休息吗?” “不。我想回学校一趟。” “都这么晚了……”欧阳灿说。不过她一点儿都不奇怪他准备这么做。 “没事。晚了我就住学校了。”他说。 “夏至安。” “嗯?” “我想见你。”她说。 他似乎是愣了一下,因为有那么一小会儿他没出声。她以为他会拒绝见面,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不过他再开口却说:“那二十分钟后你家门口见吧。” “二十分钟的话,你车就开得太快了。半个小时吧,再晚一点也没关系。”她说。 “见你不想拖延时间。” “见我不必争分夺秒。安全第一。我还想洗个澡。”她说。 “那好。等会儿见。”他说完挂了电话。 欧阳灿赶紧站起来跑进家门,见父母都还在厅里,打了个招呼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跑上楼去了。她以最快的速度去冲了个澡,换上套干净衣服,弄得清清爽爽的,一看时间,马上就到三十分钟了,赶紧又往下跑。她跑得地板都咚咚响,出来到门厅正要换鞋,就见哼哼正趴在她的鞋上抬头看着她。 她拎起这个小胖子一看地上。好么,这回倒没啃,可鞋里一汪液体,不用说也知道是什么……她咧着嘴在它屁股上敲了一下,说:“你个惹事精。” 哼哼屁股上的毛湿乎乎的,弄得她的手潮了。她看看表,从旁边架子上抽了几张湿纸巾擦擦它的小屁股又擦擦手,把它放在地上。 “乖乖的,别跟着我啊。”她说着话,忘了哼哼惹的祸,差点儿一脚踩进那双鞋里,反应过来忙翻出一双运动鞋来套上。 “小灿,你要出去啊?”灿妈听见动静,过来问道。 “嗯……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欧阳灿忙说。 “都几点了啊!你……”灿妈皱着眉,看欧阳灿把哼哼抱了起来。“干什么,还要带着哼哼?” “嗯,我见夏至安。”欧阳灿说。 灿妈看着她,似乎是想问什么,可最终说出口来的却是:“别太晚回来。我给你等门。” “不会太晚的。”欧阳灿说。 “十二点以前必须回来……”灿妈说。她还要继续,欧阳勋也在里面喊了她一声“曼君”,“马上来!喝个水你急什么……小灿!” 她一回头,见女儿已经出了门,跟着出来一看,就见那身影简直跟飞似的,轻轻叹了口气,回身见丈夫正往这边看,皱眉道:“都来不及听我把话说完!” “别管那么多好不好?又等门又十二点的,她都多大了……这么晚了咱们赶紧休息。累了一天了,别操心他们了。年轻人的精力咱们比不了。” “你可真放心啊。”灿妈有些无奈地说。“难怪孩子们一个两个都跟你那么亲。” “吃醋,又吃醋。”欧阳勋笑着只管转身走开,自己倒水去了。 灿妈站在那里又叹了口气…… 那边欧阳灿跑出来才想起来自己也没给哼哼带脖扣,只好抱着它一直跑到巷口。她气喘吁吁的,刚站稳,就见夏至安的车子到了。她抓着哼哼的小腿摆摆手跟他打招呼,等他车停稳。夏至安下了车,她把哼哼放在地上,小家伙就冲他跑来了。他蹲下身抱起哼哼来,看她微笑着站在面前。 他没说话,走过来揽着她亲了一下。 她从家里一路跑出来的,心跳还很急,这一下心跳就更急了……她手臂环住他,靠在他肩膀上,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哼哼不耐烦地踢蹬着小胖腿左右开弓,两人才离开一些,同时看着它。 “又给我毁了一双鞋。”她说。 “我负责给你买新的。”他轻声说。 “这么晚了还回学校去?”她看他。”不放心吗?” “感觉今天晚上学生们也会很难熬的。毕竟朝夕相处的同学出了事,冲击还是很大。我想回去看看,有什么事也好及时处理。就算没什么事,我在那里,他们心里可能也会比较安稳。” “家长来了,有没有为难你?” 夏至安眉一展,说:“这个时候有什么情绪都可以理解。最关键的是能早点找到凶手就好了。” “其实现在你能做的也不多。配合警方调查也就可以了,不要太有压力。”欧阳灿看着他,抬手在他眉心按了按。 “知道。”夏至安拉住她的手,握了握。“回去吧。” “我陪你过去吧。”欧阳灿说。 “嗯?我可能要很晚。” “那也没关系。我陪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 “想复原一下昨晚的路线,看自己有没有遗漏什么。你一个人做这个事,我也不放心。”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着她,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 她头发半干不湿的,显然是匆匆忙忙的没来得及吹干头发就出来了……他仔细看看她,说:“好。” “走吧……呀,我没带牵引绳,哼哼走不了那么远,我送它回去。”欧阳灿说。 “没事,放包里背着。”夏至安说。欧阳灿看着他回身把哼哼放进后座椅上,让她也坐后面。“你抱着它好了。” 他等欧阳灿上了车才坐进去,问了句这么晚出来家里知道吗。 欧阳灿停了停,说:“知道啊。” 不过她没提母亲要她12点以前必须回去的事。 “等下早点送你回来……现在,你先给我解释一件事。” “嗯?”欧阳灿让哼哼老实些趴在自己膝上。“什么?” “干嘛让庞思源这样?”他系上安全带,回过身来在欧阳灿头顶摸了摸。 他劲儿有点儿大,欧阳灿那半干不湿的头发顿时就乱了。 “哎呀!”她叫起来。“这叫什么事儿啊……你刚才看见了呀?眼神儿够好的!” 夏至安哼了一声,发动车子。 欧阳灿笑了笑,“别介意源源哥哥……” “为什么别?” “因为你介意不过来……源源哥哥跟我亲哥哥似的。不过我以后会注意的。”欧阳灿说着,又笑了笑。“哎,你这算什么呀……” “要不是我今天脑子里装了太多事,这账我得跟你好好儿算……先记着,我会翻账本的。” “可怕的男人。难怪……” “难怪什么?” “没什么……你昨晚几点到的学校?”欧阳灿问。 她摸出手机来,打开记事本,准备进入正题。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十一) “怎么这么快转移话题?刚才你说的,难怪什么?为什么不说完?”夏至安问。 “都说了没什么了。” “才不会没什么呢。”夏至安把车一停,停在了学校大门口的空地上。 “不开进去?”欧阳灿转头看看外面,问。 “在这等一下。”夏至安拿过手机来看了眼。 “等什么?” 这时候一辆摩托车从小路开上来。夏至安看了看,开车门下去了。欧阳灿看那骑手来到跟前,跟夏至安确认了一下,从箱子里拿出了两个大袋子交给了他。那两个大袋子看样子很沉。夏至安接了,跟骑手说了谢谢,等他走了,才拎着袋子放到车上。一股香气顿时在车厢里弥漫开来……欧阳灿抽抽鼻子,问:“这是什么?烤肉啊?” “对。”夏至安说。 “这么多,你打算……喂野猫吗?”她怀里的哼哼顿时一个骨碌从她怀里滚了起来,小鼻子准确地朝着烤肉方向抽动着。她笑着抚弄着它的脑袋,“你还太小了,不能吃肉……鼻子可真好使。” 夏至安回头看看他们,似笑非笑地道:“好啊,等一会儿,我告诉学生们,他们未来师母说他们是野猫。” “喂!”欧阳灿叫起来。“什么未来师母!” “什么野猫!哪有喂野猫烤肉的,不得是小鱼干嘛?”夏至安眉毛一动,开车驶进大门。 欧阳灿不出声了。 夏至安没理会,跟门卫打了个招呼。门卫特地过来看了看车里的人,问清楚了同行者是谁,让夏至安签了字才放行。他们再往里走,到横杆处,刷了下门禁卡通过。 平常夜晚这条路也很安静。可今晚与平常相比则安静得有些可怖。灯光更明亮,可却仿佛照不亮无尽的黑暗……夏至安和欧阳灿都不出声,连哼哼也没动静了。就这样夏至安把车停在实验室外,和欧阳灿说:“跟我一起进来吧。” “方便吗?”欧阳灿问。 夏至安点点头,看看哼哼,说:“也带它来吧。” 欧阳灿犹豫了下,还是把哼哼抱了下来。 夏至安等她一起走到楼前,在门口再刷了下门禁卡。玻璃门缓缓打开时,里面值班的保安老孙已经从监控里看到他们了,从值班室出来,打了个招呼叫夏教授。 “孙师傅。”夏至安点点头。 孙师傅说:“这么晚了您又过来了?”他说着看了欧阳灿,当然也看到了她怀里的哼哼,不过只是看着,并没有就问什么。 夏至安主动给他们介绍了下,说:“学生都还在实验室,我们顺便过来看看他们,送点吃的,一会儿就走的。” “好。今天晚上太安静了。”孙师傅说。 夏至安点点头,从袋子里取了一个盒子给他,说:“那我们进去一下。” “好,您忙。”孙师傅道谢,忙说。 夏至安回身拉了欧阳灿的手,明知道孙师傅是看着的,泰然自若地往里走。欧阳灿只得单手抱着哼哼,跟在他身边,走出去好远才说:“你这样好嘛?” “没什么不好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也就不出声了。 她虽然来这里接过夏至安一次,可走进来是第一次。她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只知道看上去很漂亮很整洁很有点派头……她跟着他往里走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了手,示意她在这里等一下。他顺手把袋子放在了一张圆桌上。 欧阳灿站下来。 此处在大厅的一角,圆桌和沙发应该是供来访的客人等候或者平常休息的。她站在原地,看着夏至安走进走廊深处,站在透出光来的几间实验室门口往里看看,然后转身往回走,拿着手机对着话筒道:“在实验室的同学们,现在来大厅集合。” 他只说了一遍,声音不大,可是在走廊上却像是产生了回音。 室内太安静,每个人外放他的语音消息都像是一次回响。 欧阳灿拍拍哼哼,轻声跟走回来的夏至安说:“大晚上的你这么喊人集合,有点儿吓人啊。” 夏至安不在意的一挑眉,过来把餐盒一个个拿出来摆在桌上,说:“有烤肉,这些小馋猫儿一会儿就不害怕了。” 果然不一会儿,走廊里就响起了说话声、脚步声、踢踢拖拖的动静。这安静的大楼像是忽然醒了过来似的,夏至安刚刚巡视过的那几间房间的门口,陆陆续续走出来了穿着白色大褂或者只是简单T恤仔裤的学生,探头探脑往这边看看,互相招呼着一起走过来,看见他们,喊过“夏老师”,就礼貌地跟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都乖巧地没有贸然开口。有个胖乎乎的男生一眼看到了哼哼,眼睛一亮,马上走过来。 “好可爱啊!”“多大了?”“是德牧幼崽吗?”一个开口问,马上三三两两都围了过来,争着看哼哼。欧阳灿把哼哼抱起来,看它镇定地瞅着这些陌生的面孔,一点也不认生的样子,不禁有点儿得意……直到夏至安轻轻咳嗽了一声,问:“是不是只看小狗就饱了啊?” “不是!”异口同声的。 “那就开始吃……在这里吃,不准带回实验室免得弄脏了。也不准把这里弄脏,吃完了要好好打扫,等会儿我回来检查……”夏至安指着餐盒。“我现在去办公室。要是不够吃跟我说,再要一些。” 他说着,要欧阳灿跟他一起来。 “夏老师……”有个女生举手。 “嗯?” “能让哼哼留下来跟我们玩会儿吗?”那女生问。 夏至安看看欧阳灿。 欧阳灿把哼哼交给那女生,说:“不过你们别给它吃东西。它还小,消化不了这些。” “知道啦,您放心。”那女生开心地抱住哼哼。 欧阳灿看她小心地把哼哼抱好,坐到同学们中间去,七八个人围着坐在厅里,一边吃一边逗哼哼……他们并不吵闹,比起刚刚从实验室里走出来时候的样子,显得情绪好了些。她忽然明白了夏至安的用心,再回头看他时,目光里就多了几分了解。夏至安却没有露出什么情绪来,悄悄拉了她的手,带她上楼去。他的办公室在二楼左手边第一间。他开了门,按亮灯,办公室里亮如白昼。欧阳灿只觉得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整洁得像是完全没有被使用过,不由得“哦”了一声,说:“真是完全透着一股‘夏至安气息’啊!” 夏至安抱着手臂,靠在办公桌上,说:“昨天晚上接了电话,我就先回了这里。”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十二) “之后就在这跟她见面的?”欧阳灿问。 “她在电话里跟我说她的论文出了点问题。我让她把论文发到我的邮箱。我看过之后会把意见发回给她。她说除了论文还有重要的事想要跟我谈。我当时说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上午有课,下课后我在办公室见你。她说谁知道明天我还活不活着了?她讲这个话的时候我觉得她的状态不是很好。可我觉得无论如何不该这么晚单独见女学生。所以我问了她在哪里,她说在宿舍。我让她等了一下,就在学生群里问了下现在还有谁在实验室。当时是十点零八分。实验室通常是十一点关门。到了时间值班保安会去催他们离开,锁门。我知道他们都挺用功的,经常做实验或者学习到很晚。我在群里问过之后,在的人都回应了。除了孙怡和两个男生,其他人都在。然后我说我等下过来看看,就没说别的。之后跟孙怡说好,十点半到我办公室来。”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 她算了下夏至安从她家里过来的时间。 “我到了之后先去实验室看了下。孙怡确实没在。我交代了下几个学生,说等下上来一下,我把下个周的工作内容安排一下。平常我都直接发邮件的,那么做的本意是不能也不想和孙怡单独相处。”夏至安说。 “他们没觉得奇怪吗?” “我先问了孙怡来了么,他们表情就有点奇怪了。所以我说让他们等下上来,可能他们有猜到是什么用意。我平常只要跟女生谈话是是这个习惯,他们也觉得正常,没人说什么。后来我就先上楼了。” “这样的话也挺困扰其他人的吧。” “当然也不是刻意这么做。只是我作为老师应该避嫌。工作日白天人来人往开着办公室门就好了,晚上总要防范一点。实际上在昨晚之前,就有一些传闻,这种情况下我是更要防范一点。之前任教的学校规定更严格,我也习惯了。这个是职业操守。只要师生关系存续期间,性关系,当然是广义的,一定要谨慎处理。一旦发生问题,对职业生涯的打击是致命的。我不想有任何嫌疑。” “国内学校没有强制性规定的。” “只是没有那么明确和严格。这算我自己的要求。” 欧阳灿看着他,点点头。 “后来我就在这里边做事边等。我开了笔记本看了下邮箱。她的论文确实发过来了。不过我觉得匆匆忙忙也看不出什么来,打算晚点再看。我就先拆这两天收到的公函。才拆了一封,她就进来了……她来的时候就站在你站的这个位置和我说话。”夏至安指了下欧阳灿脚下。 欧阳灿踩了踩地面,“这里啊?距离不近。” “嗯。不过她一来就有点激动。我一上来,把办公室门开着等人的。她进来不但没敲门,还把门关上了。” 欧阳灿侧过身,看着身后的门。此时门是开着的。她走过去,把门关上,站在那里往外看了看,只看到前面不大的范围,能看见斜对着的左右两间办公室的门,和门前一点空地。 “当时这一层办公室,还有谁在这里啊?”欧阳灿问。她看着左右两间办公室,此时门紧闭着,也没亮灯。 “还有204室乔老师在。我没过去打招呼。他有时候会办公到很晚,不喜欢人打扰他。”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点头,问:“孙怡为什么进来就关门?” “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说你把门打开,有什么事就说吧。孙怡当时没有说什么,站着不动。我看她脸色有点不大好,站起来过去要把门开开,说了句我们出去说。”夏至安走过来,在经过欧阳灿身边的时候站了下,拉住她的手放在手臂上。“然后她是这样的,抓住我的胳膊……” 欧阳灿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向上一提,说:“你手臂上的这个伤是这么来的么……看用力的这个程度和方向,确实是这样才能造成这个痕迹。” “一开始还好。我说你放开手。有什么事慢慢讲,这样很不合适。然后她跟我说夏老师我爱上你了。她说完这个话我让她马上停止,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我问你找我来的理由难道就是这个所谓重要的事情?我说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请你马上从我办公室离开。首先我是你的导师,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私人感情的空间。其次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这个请你了解。” 欧阳灿看着夏至安。他脸色不是很好,显得非常严峻。 屋里特别静,所以也不难想象当时他在面对孙怡的时候场面有多难堪。 “她当时情绪怎样?”欧阳灿问。 “就抓着我的胳膊。她指甲很长,然后那里力气很大,扎得很疼的。我当时也顾不得礼貌,使劲这样抓住她的手腕子想扯下来,她力气也很大。”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着他手臂上的伤痕。 “幸好这个时候有人敲门,我说你不要这个样子,让同学们看到会误会的。这对你也不好。她就拦着我不让我开门。然后就推搡了几下。她突然就哭了。我当时脑子一蒙,是有点儿不知要怎么办合适。她就说你干嘛总是防我跟防贼似的呢?我又没对你做什么坏事,我就是爱上你了……总不至于像我这样的人,连爱一个人都没资格了吧?” “这话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我后来也一直在想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可能当时我追问一下也好。不过给我的时间就那么多,学生在外面敲门。我把孙怡拉开,跟她说如果她不冷静一点儿,那我没办法跟她好好谈话了。她一句话都没说,打开门就跑了出去。”夏至安说着,皱了下眉。“当时门外两个学生,我让那个女生张茜去看看孙怡。过了一会儿她回来说没追上。我让他们回实验室了,本来想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应该也不至于会怎么样。我问了下张茜,知不知道孙怡的宿舍。她说跟她住隔壁。三号女生宿舍楼411。孙怡同宿舍的是本市的一个同学,这几天不在学校住。我跟她说让她晚上回去的时候看看孙怡的情况,有事情及时和我说。她答应了。然后我收拾下东西离开办公室。这个时候就十一点了。我上车之后还有点不放心,想想,就还是去了一下女生宿舍楼。在楼底跟宿管阿姨问了下情况,她说她认得孙怡,刚刚回来了,可是又出去了。我给孙怡打了电话,她没接。”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十三) “她的手机不见了。”欧阳灿点头。物证的同事在孙怡宿舍搜查,封存了她的一些物品,包括了她的电脑,可是并没有发现手机。 “是。我找宿管阿姨查了下她们宿舍的电话,打上去仍然没人接。我请宿管阿姨上去看一下她是否真的不在。阿姨说让我相信她的眼神儿,孙怡回来以后又出去了这是不会错的,又说就算我是她导师,一个年纪轻轻的导师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儿一早找年轻女学生聊,非得晚上都快十一点了在女生宿舍这儿聊?”夏至安摊了摊手。欧阳灿看他那一脸的无奈和尴尬,了解地点点头。夏至安说:“我想想也是,如果宿管阿姨的确没认错人,那就是孙怡在回来之后,另外有事情或者有人找。那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我还是在那等了一会儿,她一直没回来,我就走了。” “你的手机当时还在身上?”欧阳灿问。 “对,应该还在。”夏至安点头。 “很有可能你给孙怡打电话的时候,她已经出事了。”欧阳灿说。 夏至安按了按额头,“这是最让我后悔的。我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她没接电话,我只以为她有可能是不想或者不方便接。” “这不能怪你。”欧阳灿说。 夏至安好一会儿没说话。 “那你什么时候发现手机不见了的?”欧阳灿问。 “回到家,在停车场停下车,要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发现手机没在身上了。我想了又想,应该是丢在了路上。但是当时想不起来是顺手放在宿舍楼前那平台上了,还是被撞那一下子的原因……” “被什么撞了?” “就是往回走的时候在楼前斜坡上被个女学生撞了一下。我当时差点儿就从哪儿滚下去了,幸亏反应快。你看,手肘这儿还有擦伤。那块儿比较暗,因为树枝很茂密,灯光就被遮了一部分。我往下走的时候也确实心不在焉,可是那学生撞了我头都没回呢……我还想说现在的孩子真是不讲究,撞到人也不说对不起。” 欧阳灿托了他的手肘看看。手肘处有块青淤,几条已经结痂的细细的血痕。她手指轻轻抚了抚,说:“你昨天晚上哪是撞到人了,简直是撞到鬼……没看清那人么?” “是个个子挺高的女生,头发很长,肩膀宽宽的,一身运动装,身后背了个大包。她跑过去的时候有汗味,可能刚打完球吧……反正就匆匆忙忙看了个背影。” 欧阳灿按了下他的手肘,他“啊呀”一声,“疼死了!” “匆匆忙忙看不清还什么长发啊汗味的都留意到了,怎么就看不清脸?” “哪里来得及!” “来得及你想怎样啊?” “我……当然是让她道歉啊!能怎样啊?我只是个老师,又不是警察……我当时心情真的非常糟糕。”夏至安懊恼地说。 “那你的车进出校门都有打卡,进出实验室也有打卡喽?”欧阳灿问。 “是啊。监控镜头也有拍到我。除了在办公室里的一段,还有往宿舍楼走的那一段台阶没有拍到,那个斜坡拍到一点点,其他都有影像。” “为什么宿舍楼那里没有拍到?”欧阳灿问。 “那是女生宿舍楼。一个是布控的时候可能有所疏忽,另外就是从角度来讲,还是要适当保护学生隐私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也有道理。还好有这些影像,不然你的嫌疑还会大大增加。” “现在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没有头绪。” “慢慢来。”欧阳灿看看时间。“咱们去那边看看吧,就照你昨晚走的路线。也许有什么发现也不一定。” “你累不累?”夏至安问。 “累……等等,你刚说手机可能在哪儿丢的?”欧阳灿问。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十四) “3号楼前,或者斜坡上。怎么了?”夏至安看她。 “那为什么林队说你的手机是保洁在实验室这里捡到的?”欧阳灿问。 “不可能。我后来下了斜坡就上车了。回来的时候路过实验室,但是我没有下车。只是遇见学生刚好从楼里出来,那时候已经到了关门的时候了。我还特地又嘱咐了下张茜,请她回去再照看下孙怡。之后我就走了。” “你从谁那儿拿回的手机?” “保卫科啊。”夏至安说。 “他们怎么知道这是你的手机?”欧阳灿问。 “嗯……”夏至安从桌上把手机拿过来给她看。 欧阳灿是认得他的手机的。但以前并没有太留意。夏至安递过来,把背面对着她,商标上方有一行英文字母,是他名字的拼音。 “那就不奇怪了。有心的话,还是很容易找到你的……”欧阳灿说着,按了下侧面的一个键。屏亮了起来,她刚要看看锁屏的照片是什么,被夏至安伸手把手机拿了回去。“咦,那是什么啊,给我看看!” “就很普通的照片嘛。”夏至安把手机放进裤袋里。 欧阳灿想把手机抢过来,可是手一伸出去,马上觉得不便,轻轻哼了一声,说:“小气……可是这里我还是觉得讲不通。如果你记忆没有出现偏差,怎么会这样呢?” 夏至安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欧阳灿看他那表情,轻轻叹了口气,说:“走吧,咱俩出去看看,或者有什么发现也不一定。” “那你等我两分钟。”夏至安说着转身,过去把笔记本关掉,顺手把桌上的东西都各归其位。 欧阳灿看他一丝不苟地收拾着东西,趁这会儿工夫又打量了下他的办公室——对这个人越来越熟悉了之后,尽管他的工作环境也被他弄成了他习惯的样子,可是她并不觉得这里陌生……她往门口走了两步,回身开了门,站在那里,左右看看。 走廊里很静,隐约传来楼下学生们的说话声……她又往前走了走,看看左右房门紧闭的办公室——门边墙壁上都有银色的铭牌,上面书写着姓名职务……她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夏至安走出来了,问:“办公室隔音怎样?” 夏至安想了想,说:“还不错。起码办公的时候没听见过隔壁的说话声。怎么了?” “就是问问。感觉办公室之间距离还是挺远的。就算隔壁或者对门有人,如果门关着、或者声音不大,应该也听不到什么。”欧阳灿伸手敲了敲面前这扇门。 “那是缪之美老师的办公室。她很少用的。”夏至安说。 “嗯?”欧阳灿看了眼铭牌上的字,转身往夏至安这边走过来,和他一起下楼。“为什么?” “她是兼职教授,平常在研究所上班的。不过她先生是本校的资深教授,只是现在人在国外。照现在的说法,她先生是他研究领域内的‘大牛’。本来应该今年回国的,可是延期了。”夏至安说。 “说真的,你为什么会回来工作?”欧阳灿轻声问。 “为了遇见你。”夏至安说。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十五) 欧阳灿听了他这无比自然的回答,抬手掐了下他的腰。可是他腰上一点赘肉动都没有,这一下掐得还有点儿费劲,不过夏至安还是“啊”呀一声叫起来。 “嚷什么呀?” “疼嘛!” “让你油嘴滑舌。”欧阳灿轻轻哼了一声。 “又没说错。” “哇,那之前谁在机场被我摔得跟麻袋包似的、还跟我记仇?” “有吗?” “没有吗?”欧阳灿斜他一眼。 夏至安轻轻揉着被她掐过的地方,“你下手也太狠了……疼。” “疼啊?”欧阳灿伸过手去,“替你检查一下。” “算了算了,不劳驾了。”夏至安抓住她的手卷在手心里。“就你这手,别不检查还好,就疼一会儿,一检查再给我落个好歹的……” 欧阳灿手被握着,晃了晃,没出声。两人下了楼,顺着走廊往外走。大厅里不住地传来低低的笑声,能看到学生们围成个圈或者坐在地板上,或者蹲在一边,逗着可爱的哼哼。欧阳灿看了看时间,说:“还有一会儿,咱俩出去看看吧。” “好。”夏至安说。 “夏老师,您要回了吗?”正抱着哼哼的那个学生看见他们,忙问。 夏至安看看他们,说:“我们出去走走。” “那能让我们在这儿跟它再玩会儿么?” “可以。等下我们回来接它。”夏至安摸摸哼哼的头。“乖。” 欧阳灿站在一边等他走过来,轻声说:“哼哼要去考工作犬应该也能考过。” “那是。哼哼当然做什么都是一流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跟在他身后走出去,听了这话本来想笑的,可现在怎么也不是随意说笑的气氛,只是嘴角动了动,轻声道:“是呀,也不看谁养的狗。” “要不是特殊时期,哪舍得小肉丸子给这帮毛手毛脚的家伙逗弄。”夏至安说。 “他们很小心啦。你没看跟捧个什么宝贝似的?” “平常做实验跑数据就没这么上心。”夏至安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 “你也说是特殊时期。”欧阳灿说。 夏至安这才没说什么。 他们俩开车沿着小路往上去。此时接近十一点钟,路上更是没有人影,倒是连续遇到两辆学校保卫科的巡逻车。 “平常他们也巡逻吗?”欧阳灿问。 “巡逻的。不过没有这么密集。我偶尔晚上离开得晚了,可能遇到他们。”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说:“那按说他们遇到陌生的车子或者人的话应该会比较容易就察觉了。” “我是觉得大院太大了也太深了,藏住一两个人不要太容易。也不能怪我们没有警惕心。”夏至安说。 “这倒也是。”欧阳灿轻声说。车又开了好长一段路才停下来,她问:“昨晚你就把车停这了?” “对。然后上了那个台阶,穿过那处平地,再往上就是那个坡……西边是教学楼。昨晚也是这个时间。一般十一点整教学楼、实验室和图书馆自习室都关门清场,学生返回宿舍楼,会有那么一段时间人流量比较大。在那之前还是很安静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先下了车,看看这边前后左右都是高大树木和灌木丛,再往远处看看,山上植被也很密,就显得更静。她看夏至安也下了车,示意他就照昨晚的路线往上走。她拿出手机来开了手电筒功能,照亮了脚下。 “白天你的同事都应该搜索过了吧?”夏至安问。 “反正都要走一遍,不如就再看看。万一有新发现也说不定……”欧阳灿轻声说。 夏至安看她眼睛紧盯着地面,神情极为认真,像是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也就不说话了。两人穿过平地来到斜坡下,欧阳灿抬头一看,这斜坡并不大,靠近右边石壁的位置是一溜儿石阶,台阶又宽又深,走上去有点费劲……这也就比较好解释为什么上面就是女生宿舍楼,可是这里相对来说行人较少。她将手机轻轻摆动,光柱在石阶上移动。石阶应该是早前遗留下来的,一条条完整的石头被磨得很光滑。有的石阶之间会有一两指宽的缝隙。 “你在哪儿摔的?”欧阳灿问。 夏至安指了下前方三四步远的位置,说:“就那儿。” 欧阳灿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位置。两边的树木枝叶相接,密密的像网一样罩在上方,虽然前后都有光源,可这里就显得很暗。如果不是开着手电筒,脚下的路就很模糊。 “找机会跟学校提个建议吧,贴地面安装几个路灯也行,不然真的不安全。我看其他位置有安装这样的照明设备,怎么这里实在需要光源的反而没安装呢?”欧阳灿说。 “我也这么想。等我回去就写邮件发给分管基建的副校长。听庞院长说,每年维护校舍的拨款都花不完,想着法儿折腾那几栋老建筑,还不如分一点儿干点实事。说起来这才能花几个钱呢?”夏至安横跨了几步,站在斜坡上。“就这儿,我差点儿就滚下去了……” 欧阳灿站在台阶上,看着夏至安给她演示当时的情形,弯下身看着地面。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连块纸屑都没有……欧阳灿直起身来,和夏至安慢慢走上去。虽然没什么发现,她也还是很仔细地查看着脚下。斜坡和台阶的交界处修葺得不很整齐,杂草从缝隙中钻出来。她轻轻拨着杂草,一会儿腰有点儿酸,不得不直起身来。 “累吗?我们上去吧。”夏至安问。 “好。”欧阳灿推了推他,让他走在前面。“带路。” 夏至安走到前面去了,欧阳灿站在原地,捶了捶腰。她刚要把手机收起来,光柱扫过石阶,忽然停了下来。 “夏至安!”她叫道。“你来。” 夏至安回身看到她在石阶上蹲了下来,忙三两步跨下来,“发现什么了?” 欧阳灿拉过他来,“把你的手电筒也打开。” 她声音很平静,可夏至安听着却莫名觉得有点紧张。他没再多话,将手电筒功能打开,按欧阳灿指的位置照过去。他还没看到什么,忽然间几道强光射过来,他眯起眼,下意识抬手替欧阳灿遮了下眼睛,就听有人喝问:“你们俩,在这干什么呢?”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十六) 听着声音很熟悉,夏至安就没出声。 欧阳灿蹲在那里没有动,夏至安的手替她遮了光,让她几乎完全不受影响地继续保持着那个姿势。强光迅速在他们俩身上划过,欧阳灿慢条斯理地说:“有我在这,能干嘛呢?当然是过筛子啊……倒是你们怎么也这么晚?” 她头都没抬,听见脚步声往这边来,跟夏至安说:“你帮我照明。” “好。”夏至安答应着,调整着照明的角度。 “你身上有手绢吗?”欧阳灿又问。 “有。”夏至安从裤袋里把叠得方方正正的干净手帕拿出来,放在欧阳灿手上。欧阳灿接了,拎起来抖开。 上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几个人边走边说话,已经能分辨出来走在前头的是林方晓和戴冰——夏至安的注意力全在欧阳灿身上,林方晓站下来问他们在干嘛,他轻轻“嘘”了一声,说:“别出声,林哥。” 林方晓就没出声。他看着欧阳灿手上包着手绢,从石阶缝隙处勾出一样东西来……周围的人大气不处,只有草丛里的蛐蛐儿发出细细的声响,显得越发静了些。欧阳灿舒了口气,这才抬头看着他们,说:“看这是什么。” 她把手平展开,手绢里团着一小团东西。夏至安把手机拿近些给她照亮,看她隔着手绢将那一团东西拨开,金灿灿的光芒中翻着翠绿色。这是一条金项链,吊坠由钻石和祖母绿宝石排列组合而成,中央是一块不小的钻石。 “就在这发现的?”林方晓戴上手套,将吊坠拿在了手里。 欧阳灿指了指脚下的台阶,说:“石阶年久失修,中间的缝隙挺大的。这东西掉在里面,外面有草遮着,白天不容易发现。如果不是我们刚才走到这里,光刚好打到这里,可能也看不到……吊坠上缺了一块祖母绿。这跟抛尸现场发现的那一小块宝石应该匹配。” “这东西不会是死者的吧?”戴冰问。他看了夏至安。 夏至安摇头,道:“孙怡是个装扮很素净的年轻人。我从来没见过她戴首饰。不过也可能是我没留意。我不大在意学生生活上的细节。” “这不像是二十来岁的学生能戴得起的东西。”林方晓说。 “那你有没有见谁戴过啊?”戴冰又问夏至安。 夏至安又摇头。 欧阳灿没出声,只是看了夏至安一眼,拿着手机拍了两张照片,道:“稳妥起见,还是得把这个和现场发现的那块宝石进行比对鉴定。要是这东西有品牌,也比较好追踪。不过我看这款式有点古旧,也有可能是几十年前的东西,追踪起来或者不那么容易。” 林方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证物袋,把项链装进去封好口交给戴冰保管,查看了下发现项链的位置,问欧阳灿和夏至安怎么走到这里来的,“我们往这一看,俩黑影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刚那一嗓子是小戴喊的啊,吓着没?吓着了找他算账。” 戴冰道:“有吉祥物在,怎么会被吓着!” 欧阳灿哼了一声,说:“赶得那么巧,我刚有发现你们就来了。” “想来想去有些细节还是得再核实一下。案发时间刚好快到了,我们再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林方晓说着,看向夏至安。 夏至安不做声。 欧阳灿问:“还拿他重点怀疑对象哪?” “小夏说的有个细节对不上,我想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手机的问题吧?”欧阳灿问。 “你也觉得啊?”林方晓看她。“说来听听。” “首先,从下面走上来这段监控拍不到,夏至安对于这段路上发生了什么,怎么说都可以,而很难证明;其次他手机说是可能在这里或者宿舍楼前丢失的,但保洁员说是在实验室附近捡到的——他们两个人之间必然有一个人撒了谎。”欧阳灿说。 林方晓点点头,说:“我刚又找捡手机的那位保洁员单独聊了一下。这事儿是他没说实话。手机确实是在宿舍楼前捡到的。捡到时已经没电了,他开始想黑了这手机。今天早上听说出了命案,又是在这捡到的,机主还是夏老师,他就交到保卫科了。但是他在捡手机的位置上撒了谎。” “为什么?”欧阳灿问。 “这个涉及到他的私事……3号楼昨晚值班的宿管是他媳妇儿。昨晚他在这值班室呆到挺晚的。这按规定是不允许的。”林方晓说。 “还有这内情。”欧阳灿皱眉。“他的作案嫌疑呢?” “暂时也不能排除。他和他媳妇互为时间证人,但这证据效力是比较弱的。可是有了这个东西,感觉是有了新方向。”林方晓手里托着那个证物袋,说。他看看夏至安,示意他走近点儿,两人从石阶走到斜坡上。 欧阳灿见林方晓和夏至安说话去了,自己也不便听得太仔细,看看手机电源还算充足,继续照着脚下的石阶,和戴冰一起往上走。直到走上去,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了。这时教学楼里响了铃,片刻之后,喧闹声远远传来。 “他们下晚自习了。”欧阳灿说。 夏至安和林方晓走了上来,点头道:“那咱们走吧……林哥,我和小灿先走。我把哼哼留在实验室那里,得去接它。” 林方晓听了,看着他们,有点不明所以,倒是戴冰站在他什么,这时候“嗤”的一下笑出声来说:“你们俩这……不就去接个狗嘛,说得好像去幼儿园接儿子似的。” 欧阳灿瞪了他一眼,他忙躲到林方晓身后去。林方晓挥挥手让他们俩先走,说:“我们再转转。” “你也早点儿回去吧,白师姐今天挺累的,早点回去看看她。”欧阳灿说。 “知道了。你们俩小心脚底下。这儿不大好走。”林方晓说。 夏至安和他们道了别,与欧阳灿一道原路返回。这时候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走上来,从他们身边经过。夏至安拉着欧阳灿贴着左手边往下走,提醒她小心脚下。两人好容易走到车边,开车回到实验室那里,学生们早就抱着哼哼在等了,看到他们停了车,把哼哼抱过来交给欧阳灿。 夏至安看看他们,问:“都检查过了,设备什么的都关了?” “嗯。您放心吧。我们一起检查的。” “好。都回去休息吧。”夏至安说。 “夏老师再见。” “再见。”夏至安看着他们一起走远了,才发动车子。 “还有点不放心?”欧阳灿问。 “是啊。平常也还好。今天终于能体会到做父母的心情了。”夏至安说。 “你回去也早点休息,不要想太多。案子都没有那么容易就破了的。万一要拖上很久,你也要有心理准备。眼下要处理的事都挺多的,有负担的话,可能会吃力。”欧阳灿抱着安安静静的哼哼,小声说。哼哼可能是累了,在她怀里打瞌睡。 夏至安本来想说什么,趁出校门刷卡停车的工夫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戴冰刚才说的话,伸手过来摸了摸哼哼的头,停了下,手一抬,手背蹭了下欧阳灿的下巴,说:“知道。甭担心我。” 车子开出校门。前面是单行线,明明往欧家去是很近的距离可是还要绕一个大圈子。往常他总觉得有点烦,可今天竟然觉得这条路线的设计十分之合理。 他没出声,欧阳灿也不出声。 两人就静默地坐在车子里,像一起在数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哼哼忽然“吱吱”叫了两声,像小耗子似的。欧阳灿低头看它,原来是睡着了。 “这家伙。”她小声说。 “在做梦吧。”夏至安看看哼哼。 “可能是……你要不要把哼哼带回去?”欧阳灿问。 “石头找不着它,那还不得把你们家房子拆了?”夏至安看看她,把车停在了巷口。“没关系,我不用它陪我也可以睡着。今天真的是挺累的。” “那你快回去吧。”欧阳灿说着就要下车。“到家记得给我电话……对了,袁阿姨今天是不是教训你了?” “就是交流了一下意见而已。谁还顾得上她教训不教训。”夏至安看她认真地问,莫名有些感动。他顿了顿,看她要拉车门下车,忽然倾身过来按住她的手。欧阳灿往后紧靠在座椅背上,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我说,你到底走不走啊?”她轻声问。 “我要说我不想走……你会怎么样啊?” “一脚踢飞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想走?”她抬手捏住他的耳垂。“不想走也得走。” 夏至安手覆在她手上,道:“借我张沙发都不行吗?我房间还保留原样呢!奶奶都说我可以随时回来借宿,到你就不行!” 欧阳灿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前面有犬吠声,“哟,是Luna和范老师。” 夏至安转头往前一看,果然就见范静侬牵着Luna往这边走来。范静侬应该还没有留意到车里,Luna却目的明确地照着车子就跑过来,边跑边叫。欧阳灿笑笑,抱着哼哼先下了车。范静侬看到她就笑了,再注意到她是从夏至安的车上下来的,不禁脸上的笑意更深。欧阳灿只好当做没有看出来她神色的变化,一边和热情的Luna打招呼,一边微笑问道:“Luna又闹着要夜跑啊?” “是啊,它今天运动量不够,不肯睡。”范静侬笑道。她和夏至安也点点头。“夏老师你这一整天都没能歇口气儿吧?” “也听说了吧?”夏至安点了点头。 “大家都在议论。我也在想会不会发现什么有帮助的线索,可惜……”范静侬说。 夏至安听她这么说,忽然想到了什么,看了欧阳灿。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十七) 欧阳灿正在认真听范静侬说话,见夏至安忽然转过头来看自己,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她忽然反应过来,问:“那个吗?” “是不是不方便透露?”他问。 欧阳灿把哼哼交给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找出刚才拍的那几张照片,说:“范老师,你来看看这个东西……你有没有见过谁戴过这个项链?” “我看看。”范静侬说。 夏至安见她拉着Luna有点费劲,示意她把Luna交给自己。 范静侬过去看欧阳灿手机里的照片——她把照片放大一下,说:“这个……跟缪老师的项链很像啊……” “缪之美老师吗?”夏至安一愣,立即问道。 欧阳灿也没想到范静侬居然就真的认出了这东西,一时间也有点发愣,就没出声。两人的神色让范静侬有点惊讶,她又仔细看了看照片,说:“是缪之美老师。前天她去图书馆查资料,这项链就掉在二楼珍本库里了。被齐老师捡到还给她,还说这搭扣松了,该拿去修……我还记得她说这个是古董货,搭扣本来就有点松,拿去银楼修过一次,人家说除非换新的,要是想保持原件,也不敢大修,怕反而破坏原貌。” “这么说,这个东西很可能是缪老师的了?”欧阳灿问。 “很像很像的。不过,也不敢百分百肯定就是……白天看和晚上看也许有点不太一样。这还缺了一块……前天我们看的时候是完整的。”范静侬看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 欧阳灿看了看夏至安。夏至安摇头道:“我还真没注意这个。从我来了,大概跟缪老师碰面不超过三次,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的同事关系。” “缪之美老师在学生里还是挺有名气的。BBS上有个排名,缪老师排第四。”范静侬说。 “她平常不太在学校出现吧……这几天有见过她吗?”欧阳灿把手机拿过来,在通信录里找着林方晓的手机号。 “她的课本来就很少。这学期也没有安排她的课。”夏至安说。 “我知道的是她虽然不来上课,可是一周两三次去体育馆打羽毛球。她和你们学院的乔老师是混双搭档,羽毛球打得都很好。昨天晚上我也去打球了,看到他们还组队跟院的王老师两夫妻打球了。”范静侬说。 欧阳灿握着手机,问:“缪老师身高多少?” “至少有一米七二吧。”范静侬说。 “我觉得有一米七五。”夏至安说着,想抬手比划一下,可被哼哼和Luna占着手。“她穿两公分的鞋子大概到我耳朵下这个位置。” “个子很高啊。”欧阳灿说。 “是。跟她搭档的乔老师反而瘦弱。王老师有次开玩笑说打起球来他们俩角色随时可以互换,让人眼花缭乱……对了,她这几天就要出国了吧?昨晚听她和王老师在更衣室聊天说的。听她说这学期没课,准备跟研究所提出休假,过去探望訾教授。訾教授一直没回来,他们异地有点久,缪老师好像想要孩子……訾教授不回来,她就只能过去了。”范静侬说着说着,停下来。她看着欧阳灿和夏至安都在认真听她说,想了想,索性继续道:“好吧,我也不是故意偷听的。她们在更衣室说话没避讳其他人。” “不是这个意思。我之前听说缪老师和訾教授是夫妻还有点吃惊。他们两人年龄差的不小吧?”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范静侬向来平静温和的面容上掠过一丝不屑,心知这里面恐怕有些内情。果然静侬轻轻抿了抿唇,说:“嗯。訾国天教授是二婚。缪之美是他的学生。两人相差二十一岁。訾国天的前妻是外院的谭芳教授。谭教授可以说是秀外慧中,才华横溢……谭教授也是我母亲中学同学。缪之美介入她的婚姻,纠缠了两三年。后来谭教授选择离婚,我母亲很支持。我母亲本人对訾教授的评价并不好……不过你也知道她那人,一向是爱憎分明的。” 夏至安轻轻点了点头,欧阳灿却听得有点儿迷糊。夏至安解释道:“范老师母亲是我们学校的常务副校长、书记。” “啊……原来如此。”欧阳灿慢慢点了点头。“可是好像你对訾教授这个人也有点看法?” “是有。不过不是一点儿,是很多。”范静侬说。 “哦?” “他那个人,老一点的教职、学生都知道的,官方定性就是生活作风有点问题的。可是你知道的,在他那个研究领域,他的导师包括他和同门都是国内的权威,掌握很大的话语权,所以有时候就为所欲为的。缪之美是他从本科一路带到博士的学生。可以说是他一路扶持上来的。两人之间的关系几乎是公开化的。还不止缪之美一个,他还交往其他的学生、别校的老师,只不过缪之美最后是等到了他离婚。离婚也不是他想离的。谭教授是不愿意跟他再生活下去了,实际上是不想再继续被他拿来当挡箭牌、继续为他的生活作风问题遮掩了。而且他们的女儿也已经在美国大学毕业开始工作,继续凑合下去没有意义——当时訾国天因为性骚扰某南方大学过来交流的女老师被告到学校、部里,可是正好他当时有一个特别大的项目批了下来,这事就被压下来了,只给了一个警告。谭教授彻底对他失望,提出离婚。离婚以后不久娶了缪之美。大家都以为他娶个年轻貌美的妻子可能会收敛,可也就老实了一段时间。我母亲说他‘更不是东西了’,这话我同意……就在前年年底海闹出来一桩事情,好像跟某个女学生吧,被缪之美堵在办公室了——叫我说,这点很不好。新建的那几个重点实验室,设备齐全先进这没话说,可是办公室都特别豪华。有的办公室直接带休息间和洗澡间的……反正就是也方便了一些人暗度陈仓就是了。” 夏至安脸都是木的,只是听着,始终没出声。 范静侬看看他,跟欧阳灿说:“上年纪的,又是权威,掌握很多资源,要是德行不好,很容易就成学阀。訾国天就是这类人。他还要加上私德存疑。他当时出了那个事情,庞院长和我母亲是极力主张给他处罚的。但是结果……最后还是庞院长顶住压力,不让他继续在本学院教授课程。他一转身就出国做访问学者……这事儿要深挖起来,有很多隐藏很深的东西,都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的。” 欧阳灿轻声问:“被缪之美堵在办公室的那个女学生……你知道是谁吗?”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十八) “这我还就真不清楚了。这个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本来我其实也不该多嘴的。可是说到訾教授其人……就有点儿兜不住。不过啊,我的看法掺了点儿我个人的情感因素,毕竟谭教授是我尊敬的长辈,但我说的都是我知道的事实。”范静侬说。 欧阳灿点点头,说:“了解。” “都是看见这项链惹出我这些感慨来。” “多谢你这些感慨。”欧阳灿说着示意自己需要打个电话,范静侬请她随意,她就转身往旁边走了两步。 夏至安知道她是要打给林方晓。他见范静侬看着自己,轻声说:“我们刚才从学校回来。警察现在还在调查。” “都这么晚了啊,他们还得工作啊?”范静侬叹气。“应该也是压力不小吧。今天不是就通知咱们不要对外谈论这个案子吗,怕影响不好。其实说什么影响不影响,难道有命案会查不清吗?至于说怕造成学生恐慌倒是有点道理。” “是啊。平常不值班的也都值班了。” “希望能早点破案。”范静侬轻声说。 夏至安看看她,本想告诉她说不定她提供的线索就是破案关键呢,再想想这话似乎也不能乱讲,就没作声。范静侬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看夏至安的神色倒也能猜出几分,也就没有问。 “死者是你的学生,不好受吧?”范静侬问。 夏至安顿了片刻,点点头。他还是没有作声。 “完全没有想到……我刚说的那些,虽然是闲话,可是訾教授这个人出了名的不太好共事。他以后说不定还会回来工作的。”范静侬轻声道。 夏至安看她。她似乎因为说了这些很觉得有些不妥,可眼神却又很坚定。他点点头,说:“谢谢你提醒我。这些事我确实不了解……我来得时间不长,平时也没有什么机会多了解下同事。” “你大概对他们在学术圈的表现更关心吧。一般来说我们都不大关心其他人的私生活。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这样。要是有些人公私不分,甚至因为私事影响到公事,那也应该对他们的作风有所了解。” “有道理。” “像訾国天这样的人,一次又一次逃过惩罚,真是太说不过去了。”范静侬皱眉。 “还是惩戒机制太松散了。我很难想象这种环境下不滋生些丑陋的东西。” “慢慢你就会了解了。” “希望了解不至于习惯。” “我想你是不会习惯的……我也不算不了解,可至今没有习惯。” “还是要想想办法呀。最低限度,应该保护学生不受伤害不是吗。”夏至安低声道。他把Luna交还给范静侬。 “夏老师,难怪学生们都很喜欢你。”范静侬轻声说。“可真的不止是讲课好、人帅气就可以的。” “啊,有吗?”夏至安往常也不是没有听到过范老师称赞他,今天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 范静侬有些明白他的心情,点头道:“我母亲常说,年轻老师是未来的希望。他们如果不被改变,就会带来一些改变。你已经在做这样的老师了。这次是意外,不是你的责任。” 夏至安却没出声。 “哎,我不多说了。瞧我现在说话的语气像我母亲。我平常可不喜欢她说教了。”范静侬道。 “谢谢你。”夏至安说。他能了解范老师说这些的原因。 欧阳灿过来,说:“把情况反映给林队了……他让咱们不要担心,接下来的事交给他。谢谢你,范老师。” “不客气的。都让你叫我名字了。”范静侬微笑。 欧阳灿道:“还不怎么习惯……下回。” “要没有别的事了,我去遛遛Luna。”范静侬说。 “我陪你走一段吧。”欧阳灿说。 “没关系的,我就从这条街走过去再走回来就可以了,不远走。”范静侬忙说。 欧阳灿看着她,还是有点不放心的样子。也许是今天经历过的刺心的事儿有点多,她看着美丽温柔的范静侬很想保护她……不过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这情绪有点过分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那好吧。有点晚了,你真的不要走远。” “知道。晚安了,小灿。”范静侬微笑着冲她眨眨眼,拉着Luna走了。 “晚安。”欧阳灿看着她走开,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也回去吧。” “我送你到家门口。”夏至安说。 “不用啦……”欧阳灿说。 夏至安没再啰嗦,一手托着哼哼,一手拉住她的手,往巷子里走去。欧阳灿见状也没有硬让他马上就走。两人在巷子里慢慢走着,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晃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问:“你想什么呢?” “跟你想的应该一样。”夏至安说。 欧阳灿脚尖点了点地上的石砖,说:“刚范老师说缪老师这几天就要出国,我跟林队说了。时间很晚了,没有直接的证据应该不会贸然惊动她。而且我在想,她虽然有嫌疑,可动机是什么?” “如果死者的确介入过他们的婚姻呢?不是说凶杀案最大的动机一个是为情,一个是为财么?照这个规律不能说完全没有动机。”夏至安说。 两人走到大门口了,他边说话边打开了大门,欧阳灿没进去,门后早就等着的胖胖和三三小二“噌”的一下蹿了出来,围着他转。他挨个儿摸着狗头,让它们别弄出动静来。 欧阳灿只管抱着睡得香甜的哼哼,还在想着夏至安说的话,“可要是死者的确曾经跟訾国天有过关系,也是将近两年前的事了,为什么现在才被害?这么长时间都忍了,没道理现在忍不了了吧?” “如果这段时间死者跟訾教授仍然保持某种关系呢?” “那这个‘犯罪状态’就是持续的。” “所以动机也就有了。” “可是,我直觉并不是这样的。我见过孙怡。她看上去不像是那样的人。反而给我一种感觉,她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投入的。”欧阳灿说。 夏至安不说话了。 “从孙怡离开你办公室,到你过去她宿舍找她,这段时间很短。尤其是她回到宿舍又马上出去,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太关键了……作案、逃跑、转移尸体……全程没有被监控镜头捕捉到,如果说没有事先缜密策划,那么就一定是个对环境特别了解的人。” “或者是个特别冷静、行动力特别强的人。”夏至安说。 “缪之美符合吗?”欧阳灿问。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十九) “她符不符合我不知道,可是另外一个人倒是挺符合的。”夏至安道。 欧阳灿看着他,问:“你是不是想说乔老师?因为不想胡乱怀疑人,所以不愿意说吧?” “是。” “也不算胡乱怀疑……范老师说,昨天晚上还看到他们一起打球来着。对吧?你不是也说当时他在办公室吗?” “我只看到办公室灯亮着,其实并没有看到他的人。”夏至安想了想,说。 “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虽然没有,可是我觉得办公室里是有人的。直觉。” “你们办公室有配套浴室和休息室,对吧?” “对。” “你那间的结构和乔老师的一样?” “应该差不多。大小的差异。” “体育馆也是晚上十一点闭馆。范老师走得早,没有看到他们离开。那他们可能打球打到闭馆,也可能提早离开……回来办公室洗浴也是一种可能性,对吧?” “对。”夏至安说。 “当然不一定这么做。或者他们用这段时间做了别的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但是一定要查清的……” “他们不至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经常一起打球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夏至安皱眉。 “我只是在理顺一下思路,提出一个可能性。当然不一定了。”欧阳灿看出来夏至安是本能的排斥这一可能性。她看着他,问:“你很讨厌这个猜测啊?” “没查清之前,不想把人想得那么……你懂我意思。” “懂。”欧阳灿嘴角一牵,忽然抬手捏了捏他的腮。“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想法蠢萌蠢萌的?就是没查清才要多方设想啊,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真是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可爱还是鸵鸟好。你平常明明没这么傻的。”欧阳灿说。 “好了啊,可让你逮着机会埋汰我了。”夏至安拉下她的手,说。 “也不是。我就是忽然觉得你也有这样被打个措手不及、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样子,挺好的。” “为什么?” “那样你就不是无懈可击完全不需要别人帮忙的人了啊。” 夏至安愣了一会儿,才说:“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 “总是想要滴水不漏的人是很辛苦的。我是不希望你辛苦,懂吗?”欧阳灿轻声说。 夏至安看着她,伸出手臂来揽住她肩膀,将她轻轻带到怀里来。 “我跟你说,现在不管谁反对都完全没有用。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他说。 欧阳灿点点头。 她的下巴蹭到他胸口,痒痒的。 “好了,现在回去休息吧。”她说。 夏至安放开她,抬手给她整理了下头发,左右看看,说:“好了……别毛毛躁躁地进门,被欧伯看到该问你话了。” “问就问嘛,迟早要说的。”欧阳灿说。 “你准备好了?”他问。 “你呢,你准备好了吗?”欧阳灿反问。 “时刻准备着……”夏至安刚说到这里,忽然听见门内一声咳嗽。 两个人看着对方,愣了片刻,夏至安忙转过身去,看了眼敞开的大门。 ~~~~~~ 仙女们,晚上八点补一更。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二十) 大门内传出来的脚步声节奏有些缓慢,欧阳灿一听就知道是父亲。她冲夏至安眨眨眼,说:“我爸……爸爸?是您吗?” “小灿?”欧阳勋探身往外一看,道:“我说呢怎么这会儿了,门还开着,外面有人说话,家里的狗一个出声儿的都没有。” 他笑眯眯地看着夏至安和女儿。 “欧伯。”夏至安忙叫人。 欧阳勋点点头,看向女儿,道:“说出去一会儿的,这都几点了?你妈妈等你等的都睡着了。” “因为案子的事儿,跟夏至安回他们学校走了一下,不知不觉就这会儿了。”欧阳灿镇定地说。 夏至安看了她一眼。 欧阳勋听说,道:“原来是这样……来吧,小夏,进来坐会儿吃点夜宵。” “我不进去了,欧伯。太晚了,我该走了。”夏至安说。 欧阳勋道:“反正都晚了,也不差吃点儿东西这工夫嘛。” “爸,您就让他走吧。明儿他还有好多事儿呢。”欧阳灿说着,转头看了夏至安。“是吧?” “是。”夏至安点头。 “这样啊……那好吧。那这就回去?路上开车慢一点。”欧阳勋说。 “是。知道。欧伯晚安。”夏至安说。 欧阳勋点头,出了门,看着夏至安走了。 欧阳灿站在父亲身边,也看着他的背影在小巷子里越来越远——他回了两次头,都是挥挥手请父亲回去,父亲也挥了两次手让他只管先走……她忽然听见身后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阵风从身边掠了过去,一个黑色的影子冲夏至安飞奔而去——是石头。 “哎呀,石头,回来!”她忙喊道。 “石头!”欧阳勋也喊了一声,就见夏至安听见动静正好回头,石头跳起来前爪搭在他胸口,亲热地舔着他的脸……他哑然失笑,道:“这家伙!还忘了它了……好啦好啦,石头回来!” 石头没有听话主动回来的意思,还是夏至安牵着它的脖扣把它送了回来,笑道:“要不是我那边不让养大型犬,今晚我就带它过去了。” 欧阳灿摸摸石头的脑袋,说:“好啦,明天让他回来看你好不好?连哼哼都不管啦?” 她伸手去拉石头的脖扣,正好碰到夏至安的手,抬眼看看他,一笑。 “交给我吧。回去慢点开车。到了发信息就可以。”她说。 “知道。”夏至安松了手。再抬头想要跟欧阳勋告别,忽然发现他不在门口了。愣了下,迅速低头在欧阳灿脸上亲了一下,低声道:“我走了,等会儿给你电话……欧伯我走啦!” “好嘞,慢点儿开车啊!”欧阳勋在门内应了一句。 “哎!晚安!“夏至安揉揉石头的大脑袋,交代它听话,这才小步跑着离开了。 欧阳灿拽着石头,见父亲拿了牵引绳出来,把哼哼交给他,将石头脖扣扣好,才说:“石头现在简直彻头彻尾是夏至安的狗了。” 好在石头这会儿听话,也不闹腾了。只是听见“夏至安”三个字,抬起头来看着欧阳灿,竖着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欧阳灿没好气地撸了它耳朵一把,说:“小没良心的,家里大人都拿你跟宝贝似的,那就对那一个人最上心,是吧?还是我们胖胖和……哎呀,胖胖是不是也叛变了?” 她看着胖胖蹲在一旁很专心地望着夏至安上车离去,不禁也拍拍它的脑袋。 “走啦。小夏回家了,咱们也回家——明天他还来的。”欧阳勋也笑道。他见夏至安的车开走了,摸摸哼哼的小脑袋。“你们带哼哼去学校了?它这一身什么味儿?去学校怎么沾了烤肉味呢?” 欧阳灿张张嘴巴,看着父亲,道:“您这嗅觉……我妈老说我狗鼻子,完全是遗传!夏至安的学生因为今天这命案情绪都挺低落的。他买了吃的东西回去看看他们。他们喜欢哼哼,让哼哼跟他们玩儿了一会儿。” “所以哼哼是去做志愿者了?难怪都睡迷糊了,这是累的呀。”欧阳勋又摸摸哼哼的脑袋。“走走走,快回家。” 欧阳灿忍不住想笑,跟着父亲往屋里走。 “小夏想得很周到。这种突发事件,学生心理可能会产生一些问题。” “嗯,他跟校医院的心理医生也约好时间了,从明天开始有需要的同学会过去做心理咨询。” 欧阳勋听了连着点头,倒没说什么。直到进了门,才看了眼换鞋的女儿,说:“所以说,你这个小家伙,虽然迟钝了点儿,眼光还是有的。” 欧阳灿鞋换到半截,听父亲这么一说,停了停,再抬头就见父亲若无其事地抱着哼哼已经走进客厅去了……她听见厅里传来声音,晓得父亲是跟母亲在说话,忙换好了鞋跟着走进去。石头和胖胖跟在她身后,她摆手让它们俩悄悄进来不要出声。 “你又让它们进来了是不是!”灿妈偏偏看见,马上说。 “外面天凉了嘛。”欧阳灿道。 “这会儿天凉算什么,等再凉一点再说——那豪华狗窝建好了有什么用,劳民伤财,也没看它们用一用。白扔着可惜了的。”灿妈抱怨。 “小二和三三用嘛。”欧阳灿见母亲是睡了一觉刚醒的样子。“您怎么不睡去呀?” “不是说我要给你等门的嘛?”灿妈瞪了她一眼。 “您这等门方式也特别。要不是我爸,我什么时候回来您怎么知道?”欧阳灿笑道。 灿妈又瞪了她一眼,说:“告诉你,以后不能太晚回来。不管什么理由,说好几点回一定几点回。别仗着身上有点儿工夫就胆子跟倭瓜那么大……我一想今天那女孩子的事儿,心就发颤。现如今不是说女孩子小心来小心去就不会有危险的年代了。知道吗?” “知道。可您都想哪儿去了呀!我又不是一个人行动,瞧您这紧张劲儿的……” “那也不行。” “怎么不行啊?夏至安身手很好的。” “那他能老是在你身边保护你吗?” “能……”欧阳灿刚想说“能啊”,忽然反应过来,改口道:“我才不用人保护呢。我都是保护人的……妈,爸,我上去了啊……还有点儿事,我得给同事打个电话。” “去吧。”灿妈绷着脸。“记住我刚说的话啊,以后凡事小心一点。” “知道了。爸妈晚安!”欧阳灿回身就往楼上跑。 她装作没看到母亲那脸上都快绷不住了的笑容,一边儿跑一边儿龇牙咧嘴的。等上了楼,才松了口气,脸已经热得跟什么似的的了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二十一) 她缓了口气,回房间坐下来,定定神,先给林方晓打电话,没通,转而给戴冰打,接通后她还没等说话,戴冰压低声音道:“林队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们还在学校。林队重新调看监控。刚刚你给他打过电话之后,我们就过来了。小潘他们那边也有新的发现,已经让值班的技术同事赶过来了……放心吧。老崔他们已经过去了……这边要是确定了,应该会很快对嫌疑对象采取行动。” “那就好。我不扰乱你们了。我也就是刚刚想到一些细节,觉得可能有帮助才打来的。你们注意安全。”欧阳灿说。 “收到。”戴冰挂断了电话。 欧阳灿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看看时间。这会儿夏至安应该在回去的路上,还到不了住处吧……她脑海中迅速闪过今天发生的好多事情。这一天太漫长了……漫长到让她觉得仿佛过了好几天似的。 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一看是夏至安打的,忙接了,问:“这么快到家了?” “没有。想先给你打个电话。本来就很晚了,等到家再给你打,你又要好一会儿才能休息。”他说。 “哦……那没关系的。”欧阳灿说着站起来,去将窗子关好。 “刚打给你,电话没通。” “嗯,我打给老戴了。他们还在工作。可能有新发现。” “太辛苦了。” “常态。要不怎么很多人即便穿上警服,也不想做刑警呢。”欧阳灿说。 “希望早点结束。” “希望吧。”欧阳灿说着,却轻轻叹了口气。“别想了,静静心,不然今晚你要失眠了。” “我走了以后,欧伯有没说什么?” “会说什么啊……”欧阳灿轻声道。“哦,你是担心他说什么才这么着急打给我?” “就一问。” “还真会问。” “那就是有说什么喽?” “也没什么特别的……你干嘛想知道?” “跟我有关系呀。” “咦,你这个人……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爸爸和我说话呢。”欧阳灿故意道。 “我怕他反对啊。” “你不都说了,谁反对都没用?假的呀?” “还是有点担心的。” “那这个问题你当初来我家骗住的时候没想好吗?他们要不喜欢你早把你赶走了好吧?” “那倒也是。可万一事情有变化呢?” “比如?” “比如忽然发现我没有他们认为的那么好。” “瞎扯。”欧阳灿说。 “所以是还好喽?不反对喽?” “根本什么都没说,逗你的。”欧阳灿微笑道。 “哎,你要知道这么逗我,会有什么后果……” “怎样?” “剃须泡沫的味道还好吗?” “夏至安!”欧阳灿叫起来。 听筒里终于传出来笑声。 她顿了顿,一时没出声。 夏至安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尤其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仿佛听见他的笑语,人就在面前似的…… “小灿?” “干嘛?”她故意恶狠狠地回他一句。 “没什么,就想叫你一声。” “好好开车,少发神经。”她听见滴滴一声响,问:“是不是到了?” “嗯,停车场刷卡。” “困不困?” “还好。” “锁好车,快点儿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通电话。”欧阳灿说。 “好。”夏至安答应。“要不要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饭?” “想吃什么?”欧阳灿问。 “跟你一起吃,吃什么都行。”夏至安道。 “吃空气也行嘛?真是幼稚啊!别了,明天你应该会很忙,早上匆匆忙忙的也吃不好。不如多睡一会儿……明天有时间的话一起吃晚饭吧。好嘛?”欧阳灿问。 “好。”夏至安说。 两人轻声细语地说着话。欧阳灿从听筒里的声音分辨着他走出了停车场、过了马路……车声风声清晰可闻,还有他因为走得快了些,那略显得重了些的呼吸声……直到他来到楼下,告诉她已经在等电梯了,她才说:“晚安。” “晚安,小灿。”他说。 她挂断电话,站在窗前。窗外夜色深沉,灯火阑珊,空气里有着初秋特有的湿润凉爽的味道……她忽的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刚刚回来的时候,也是在这里,同样的位置同样时刻,体味到的还是初夏那令人沉醉的风景。那时候……她抬眼看了看楼上的阳台。那时候那个站在栏杆处的看起来完全不相干也不会和她有什么未来的人,此时对她来说,意义完全不一样了……她长长地出了口气。 晚安,夏至安。 “夏天过去了,以为等你滚蛋以后,我的日子就会清净了。谁想到你却变成了令我心安、心不安的家伙。”她一边找出要换的衣服,一边“恶狠狠地”自语道。 说完,自己又忍不住笑了。 她看到手机屏亮了亮,拿起来一看,打开微信。 夏至安发了一张手拿剃须泡沫瓶子的自拍照过来……“傻不傻啊。”她打了几个字发过去。“睡了!” 可还是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发信息过来,才放心地把手机放下,洗澡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欧阳灿的手机铃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欧阳灿睡得正沉,这铃音却是公事专用那一组的,一下子将她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二十二) 她揉着眼睛,也没看到底是谁打来的,条件反射似的说:“你好!我欧阳灿。” “欧阳,还没起床吧?”是白春雪。 “这就起来了……有案子?”欧阳灿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七点钟。 “那你抓紧时间到单位吧。山里发生重大事故。一辆大巴翻到山下了,伤亡惨重,现在要求我们做身份认定。先回单位集合,领导应该会有指示——大巴上的旅客绝大多数是外籍,上面很重视。”白春雪说得又急又快,可吐字极为清晰。 欧阳灿听着听着就完全清醒了,说:“明白!我马上准备。” “好。那我挂了。”白春雪说。 欧阳灿扔下手机立刻跑出房间,差点儿被趴在门口的胖胖绊倒。她冲进卫生间匆匆忙忙洗漱过了,跳过胖胖那宽而厚的身躯,抓起衣架上母亲刚刚给洗好熨平整的警服穿好,拎起包就往楼下跑。 “妈妈妈妈……妈!”她边下楼边叫,闻到食物的味道,知道母亲一定在厨房里。 果然灿妈在里面应声,回身问道:“干什么呀,这一大早的大呼小叫的……别嚷嚷,吓着奶奶!怎么了?有任务?” 她一看女儿的神色就猜出来了。 “嗯。我得马上回单位,重大事故。”欧阳灿看到盘子里的蛋卷,回手抽了张油纸抓了一只,喝了几口豆浆,灌进保温杯塞到包里。“我走了!” “吃完再走!”灿妈叫道。 “赶时间。”欧阳灿拿着蛋卷,回身看到胖胖蹲在那里瞅她,捏了块蛋卷喂给它。 “小灿!不能给它吃了,胖胖再胖下去不行了……” “就一点儿。”欧阳灿嘿嘿一笑,一溜烟儿往外跑。“帮我跟奶奶和爸爸说一声……我走了!” “慢点儿。”灿妈出来,看她忙不迭开门出去,有点不放心,嘱咐道。 “知道。我开走爸爸的车了啊。”欧阳灿把车匙拿在手里。 “去吧。”灿妈道。 她跟着出来,站在门口看着女儿飞奔而去,轻轻叹了口气,听见身后有缓慢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见欧奶奶走出来了,忙说:“妈,小灿有任务,先走了。她让我跟您说说。” “这么早就出现场?又怎么着了啊……听听这不太平的劲儿的,一早让人心里发慌。”欧奶奶微微皱眉。“小灿早饭没吃吧?” “没有。带了点儿吃的就出门了,好像是紧急任务。”灿妈说。 欧奶奶点点头,回头看看跟在她脚边的哼哼,说:“像这样老忙工作,吃不好睡不好的,可怎么好哦……看着哼哼又想起来,小家伙在我床边拉了一泡稀的。我看得带它去趟医院了,别是生了什么病。” “是吗?我来看看。”灿妈弯身把哼哼抱起来,看看它的眼睛,摸摸它的鼻子,又看看它的小屁股……“鼻头湿乎乎的,眼睛没眼屎,**周围还算干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等吃完早饭我带它去诊所看看。小家伙疫苗还没打完,还小呢,怕感染细小或者犬瘟。” “千万别是这个。”欧奶奶心疼地摸摸哼哼。“小夏可亲它了,知道生病还不着急啊?” “先带去看看再说吧。我早嘱咐过不让带它出门,这俩孩子不听话,昨晚把它带出去了……那么晚才回来,哼哼都睡着了。”灿妈微微皱眉。好在哼哼看起来精神不错,摸摸也不像发烧的样子,暂时没有得传染病的症状。 “嗯?小夏和小灿吗?”欧奶奶问。 “是啊。您那会儿休息了……”灿妈抽了湿巾给哼哼擦屁股,跟欧奶奶说起昨晚的事来…… 那边欧阳灿开车一路疾驰往警局赶来,路上吞了蛋卷、喝了豆浆。她把车开进大门,放慢速度,看了眼刑警队办公楼前停得横七竖八的车子——看样子林方晓他们都已经归队了。半夜回来停车位充足,他们总是很任性地停车……后面车子催促,她看了一眼后视镜,忙加速驶过,将车停在了办公楼前。 后面车是赵一伟的,看见欧阳灿下了车,就说:“你来得够早的呀。” “一早接白师姐电话就来了。你呢?”欧阳灿看他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问。 “我啊,昨晚孩子发烧,我又陪着进医院。本来老林他们叫出现场打电话给我了,实在走不开,让蒲桥他们替我了……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了?”赵一伟说着看欧阳灿。“你也不知道吧?” “不清楚。”欧阳灿道。两人边说边走进办公楼,各自回办公室取装备。欧阳灿等了一会儿,见白春雪还没来,自己先下楼集合了。下来一看,倪铁和蒲桥都已经在了,她忙打了个招呼。这两人倒是神清气爽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加班到很晚的。 见了她,倪铁笑道:“来来来,今天要请客你是躲不掉的了啊。” “干嘛?”欧阳灿诧异。 “还问干嘛?”倪铁转头看向刚刚下来的赵一伟,指指欧阳灿。“我们昨晚上被叫回来加班,虽然是工作,附加值不是替某人洗脱嫌疑吗?某人的女朋友不该请客?” 蒲桥和赵一伟都笑了,欧阳灿笑问:“你说洗脱了就算啊?抓到人了吗?” “当然啊!林队都把人带回来了。现在应该正在审讯呢吧。”倪铁道。 “所以?”欧阳灿看着他。 “林队重新查看监控,发现了可能的案发现场,就是我们昨天晚上出的现场。位置在学校老办公楼和体育馆之间的那个小花园——知道那个位置吧?”倪铁问。 “知道。以前进去散步,老爱在那里绕花园散步。那花园树都很老了,晚上特别隐蔽,特别安静,一个人走黑漆漆的还挺吓人的。”欧阳灿说。 “对。我们过去,四周的路灯都在树叶里藏着,看起来特别费劲。然后照明就全靠我们自己带的光源,真是看得眼都快瞎了……现场留下了些脚印。我们提取了之后,跟嫌疑人的做了比对。另外检验那边把死者指甲里的残留物检验了,结果也出来了。残留物里有两个人的DNA,除了夏教授,另有不明对象的。” 欧阳灿点头。 “林队推测死者应该是在花园小树林里被害,先是被藏在灌木丛后,之后转移到了后山。”蒲桥插话,道。 “转移尸体的过程监控没有拍到是吧?” “是。不过确定拍到了嫌疑犯在附近活动,进入小花园。” “为什么不干脆扔在那里,或者转移出去呢?丢在山上也很容易被发现的,白费了力气。” “那倒也不是。丢在小花园的确比较容易被发现。小花园晚上僻静白天可不是,周围办公上课的人也不少。可是转移出校门,也不太好办吧,尤其嫌疑人也没车,有车的话,换我就把车开过来,塞到后备箱直接就出了大门了。” 欧阳灿点点头,”没车啊……“ “对啊。从这个角度分析,没选择转移出去是说得通的——但从小花园西南侧往老楼那边走上去,一路上都是大树,采用合理的路线,是可以成功避开监控镜头,把尸体转移到山上去的——山上毕竟人少,被立刻发现的几率更低。况且嫌疑犯的目的只是想拖延一点时间,而不是永久消除痕迹。”倪铁说。 “拖延……这人要逃?” “对,而且是出境。可是在去机场的路上被老崔他们‘接’回来了。据说是中午的飞机去美国……人一出去就不好说了。”倪铁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说:“果然是她嘛。” “他们。”倪铁纠正。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二十三) 欧阳灿暗暗磕了磕牙关。虽然并不出乎意料,这个消息还是让她有些吃惊。她想着如果夏至安知道了会怎么样……顿了顿,才说:“真不希望是这样的。” “反正目前推测两个人都有参与,具体什么程度的参与就不知道了。”倪铁说。 “所以到底这里头有什么事儿啊?至于到这步?”赵一伟摸出烟盒来在手里掂了半天了,这会儿才说话。 “不知道。不过我的感觉这不是早有预谋的。要是早有预谋,照着移尸路线这谨慎利索的劲儿,一时半会儿且发现不了呢。”倪铁说。 欧阳灿没出声,赵一伟摇摇头,道:“这一下子,三个人都毁了。全是高知,损失多大呀!” “那也没办法。高知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指不定哪一会儿想不开就走了弯路。”倪铁说着看了看欧阳灿。这时候老曹下来招呼大家去会议室集合,他们忙跟过去。倪铁走在欧阳灿身边,轻声说:“回头我们要跟夏教授八卦一下这里面的内幕。我听说这两天学校上下的压力都很大,死了个女学生,各种小道消息铺天盖地的,说什么的都有……” 欧阳灿抬抬眉毛,也轻声说:“差不多就可以了啊,怎么我们夏教授还得请吃饭、还得负责说书讲故事?案子又没结论,咱们议论个什么劲儿啊。” “老赵,老赵!”倪铁忽然回手拉赵一伟,把赵一伟拉的一个趔趄,直瞪他。“听见欧阳说什么了没?‘我们夏教授’……哎,我说欧阳,我们这一关他可还没过呢。” 欧阳灿眨了眨眼。 “你怎么那么多话!”赵一伟皱着眉看倪铁。“人家夏教授跟吉祥物的事,过咱们这关干嘛?” “哎你那天可不是这么说的……”倪铁拉了他一下。 “就是,还是赵哥明理。”欧阳灿说。 赵一伟点点头,道:“嗯,我们这关过不过,就看夏教授请吃饭通不痛快了,很简单的。我要求一点儿都不高,‘松屋’一顿日料就行。” 倪铁“嗤”的一声笑出来,欧阳灿张张嘴,道:“你怎么不说钓鱼台来一桌呢?” “钓鱼台不成啊……再说一桌也坐不下不是?”赵一伟一本正经地说。 欧阳灿一看已经到了会议室门口,也就不跟他们说这个了,三人一起找了空位挨着坐下。会议室里很静,还没到开会时间,欧阳灿把手机调到静音,给夏至安发过信息去,告诉他今天有紧急任务,可能需要加班,所以一起吃晚饭的约定大概是遵守不了了……她刚要放下手机,夏至安回复了信息。 “知道了。我现在正在等孙怡父母。我陪他们一起吃过早饭之后,再去法医中心。你专心做事,注意安全。我们晚点再说。” 欧阳灿看着这几句话,回复道:“好。” “晚饭一起吃。多晚都没关系。我等你。”他又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才又回复道:“好。” 她听见陶南康轻轻敲了敲桌面提示大家安静一下,准备开会,收起手机来抬头一看,发现白春雪也已经到了,坐在门边的位子上,这时候抬手冲她打了个招呼。她点点头,听陶处长介绍起等下要去的这个现场的情况来——现场的惨状倒还要先放在一边,这在他们这些人看来并不在话下,之所以特别要花一点时间强调下出勘的纪律和注意事项,是因为死者几乎全是外籍,需要把工作的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她抬头看了眼窗外。 早上有雾,这会儿雾散了些,天气还是阴沉。 她翻了下天气预报,果然预报今天有雨。 “山里温度比较低,各位同志注意保暖。后勤给准备了雨衣,等下会发下来。现在还有没有其他问题?没有问题就出发。”陶南康说。 欧阳灿跟大家一同起身。她看了下时间,整个会议不过十分钟而已……她走出会议室,跟白春雪一起出门上了赶赴现场的大巴。上车前从老曹手里接过雨衣来,她还说了句山里要是下雨,这现场可就更复杂了,话音未落,一个雨点就打在了额头上……果然进山的路上雨下得越来越大,接下来整整十二个小时,他们先是在雨中后是在临时搭建的帐篷内连续工作,待离开现场回到局里,每个人都像被霜打了似的无精打采的。 欧阳灿工作的时候尚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回来的路上连续打喷嚏,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过来就觉得浑身乏力。 白春雪摸摸她头,说:“你这是着凉了,快点回家好好睡一觉。” 大巴停下来,老曹上车,通知大家餐厅给准备了晚饭,现在就可以去吃了。欧阳灿一听“晚饭”两个字,想起来该跟夏至安说一下自己结束工作了。白春雪见她这样,笑了笑,说:“得了,这是忘了还有约会了吧?赶紧的。” 欧阳灿拎着勘验箱跟在她身后下车,拨了夏至安的号码。电话马上就接通了,不过只听她“喂”了一声,他就问:“你声音怎么这样了?” “没怎样啦,就是有点累而已……你现在哪里呀?我大概还需要一刻钟才能收拾好。”欧阳灿说。 “没关系,我等你。” “我很快的。你是不是很饿了?先吃点儿东西。”欧阳灿抱歉地说。 “也不是很晚。不别着急……我跟林哥在一起呢。”夏至安说。 欧阳灿愣了一下,“啊?” “他难得今天正常时间下班,比白师姐早,就在这等师姐下班了。你等下跟师姐一起出来吧。我们就在传达室喝茶……” 欧阳灿这会儿是一惊接着一惊地吃着,也顾不得细问,挂了电话跟白春雪说了,一起回办公室收拾了下就出来了。天还下着雨,她一出办公楼就觉得冷得厉害。其实这初秋的雨根本没那么凉,她知道这是感冒的缘故。白春雪看她这样,提醒她不然就别开车了。 “没关系的。下着雨走这么远出去,你也该感冒了。你现在可不能生病。”欧阳灿说着抽了个一次性口罩戴上。“走吧。” 白春雪也没再说什么,只笑笑,跟着她上了车,给林方晓打了个电话。 欧阳灿听见白师姐告诉他们可以出来了,鼻子一痒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白春雪就说:“欧阳今天冻病了。” “哪有哦……”欧阳灿忙说。 白春雪笑了笑,看看前方果然传达室门开了,倒是夏至安先走了出来,道:“这么看,夏教授做个警察家属还是够格的——起码耐心等候这一样就符合标准。”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二十四) “师姐,咱能别这么快给他这地位吗?”欧阳灿又打了个喷嚏,声音越发见了沙哑。“说好的考验呢?以前不老说要帮我考验对象么……” “哎,话是那么说啦。我当然是希望你遇到真喜欢的,也就不用端着啦。”白春雪笑着摸摸欧阳灿的额头。“哟,真是发烧了。回去你别开车了,迷迷糊糊的,下雨路况又不好……好了好了,你停下来,我在这下车。” 欧阳灿出了大门,将车靠边一停,见林方晓和夏至安打着伞走过来。 “路上小心些……不成你让夏教授开车吧。”白春雪见林方晓跑了过来,开车门就下去了。林方晓刚刚好把伞遮到她头顶。 欧阳灿降下车窗,听见林方晓问白春雪饿不饿,说这会儿家里等着他们吃饭呢,又转脸跟他们说这天气开车小心点、改天一起吃饭……她看着林方晓回手拍了拍夏至安的肩膀,样子已是更加熟稔和亲切,不禁笑了笑。等他们走开,她抬眼看着夏至安,刚要问他车停在哪里了,就见他伸手过来把这一侧的车门打开,示意她坐过去。 “干嘛?”她问。 “我来开车。”夏至安说着把伞收了。 欧阳灿看他淋了雨,忙挪到副驾驶位子上,“那你的车呢?” “扔这儿就行了。难道警局附近的停车场还能丢了?”夏至安不在意地说。 “可……” “葛大爷说,家属停车可以免费。”夏至安发动了车子。 “喂!”欧阳灿叫起来。“你敢自称家属!” 夏至安不理她,只说:“我好不容易等到你了,就别计较措辞了好嘛?” “那也不能随便就家属了啊……”欧阳灿咕哝着,低低身子往传达室方向一看,果然葛大爷端着他的大搪瓷缸子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屋檐下,见她看过去,挥挥手。她也只好挥挥手,“你还真是成功打入内部了呀……” “瞧这话说的……葛大爷,我们走啦!”夏至安冲车窗外大声道。 “慢点儿啊,改天再过来喝茶!”葛大爷声如洪钟,笑意满满的。 “好嘞!”夏至安答应着开车驶离警局大门口,这才把车窗升上来,隔绝了外面的雨和风。 欧阳灿窝在车座里,无精打采的,动都不想动。夏至安看看她,正好前方红灯,停下车来,把外衣脱下来盖到她的肩膀上。 “不用给我,下雨天有点儿凉,你感冒怎么办?”欧阳灿扯住外衣要还给他,被他按住了手。 夏至安空着的那只手贴在她额头上,试了试,说:“有点烫……你们今天是户外作业吗?怎么还能冻病了?” “山里温度低,又下雨,只顾干活儿了,也没觉得怎样。”欧阳灿忽然觉得有点软弱。 这真是很奇怪的事……从前再怎么辛苦,或者是带病加班的事也很常见,从来没有像这样只被一只温暖的手摸摸额头,就觉得整个人虚软得必须要抓住什么才不至于马上倒下来。 她看着夏至安,肩膀颤了颤。 夏至安以为她冷,又给她扯了扯盖在身上的外衣,看她被口罩遮住了大半的面孔上那对亮闪闪的演技只管盯着自己,顿了顿,瞥了眼红灯的秒数,俯身过来,拉了下这柔软的口罩,亲在她唇上……待听到后面车子“滴”的一声响,欧阳灿使劲儿推了他一下。 他坐直了,边发动车子,边伸手过来将口罩边缘提回原位,若无其事地照旧开车。 欧阳灿摁住口罩,只觉得脸上热的像是能把这层无纺布给点着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也不怕感冒!” “怕什么,一起生病好了。”夏至安说。 “胡说!” “谁胡说啦?你看我会不会跟你一起感冒……你饿不饿?”他问。 “不饿,就想喝水。你呢?” “也还好。你等下到家吃完饭就去睡吧。对了,你打电话回家了吗?” “早上出门的时候说了,后来就没顾上……我们一起吃完饭我再回家吧。”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了看她,说:“我倒是愿意跟你多呆会儿,可是你在发烧。” “喝点热水就好了。”欧阳灿鼓了股腮。 “那……要不去我那儿吧。” “去你那儿,吃什么呀?” “煮碗面我还是能做到的。” “好。”欧阳灿点头。她闭上眼睛,“我睡一觉,到了叫我。” “睡吧。”夏至安说。 下雨天,路上车不多,可速度也快不起来。一路上走走停停,欧阳灿始终没有出声,他以为她睡着了,不想车一停,她就睁开了眼,往外一看,问:“咦,你把车开进来了?” “嗯。楼下的停车位刚好空出一个来,今天开始可以用了……你等下啊。”他说着下车撑了伞,过来给她开了车门。 欧阳灿穿上外衣,被他护在伞下,一起进了门。 等电梯的工夫,欧阳灿忽然问:“等等……等下袁阿姨会不会再上来?” “不会。”夏至安说着看了她。“以后她来之前都会联络我。我跟她说了,现在我有女朋友,请她不要突然来访,可能会不方便。” 欧阳灿没出声。 她嘴巴忽然有点发干……电梯门开了,夏至安走进去,见她还站在原地没动,催促道:“来啊。” 欧阳灿走进去,站在他身边。 “干嘛,在想什么,都出神了。”夏至安摸摸她的额头。“要是太晚了……” “我一定得回家。”欧阳灿说。 夏至安愣了下,看着她的眼睛。 欧阳灿又说了一遍:“我一定得回家。我不能在外面过夜。” 电梯“叮”的一声响,门开了。两人站在那里,看着对方——欧阳灿越来越窘,夏至安的眼睛里笑意越来越深……他低低身子,视线和她平行,然后,隔着口罩,亲了她一下。 “别担心,我没那么着急,不会不让你回家的。”他说。 “才不是担心这个……” “不是担心这个才怪!你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呀……真是的。发烧烧糊涂了吧?”他说着,手垂下来,将她的手卷在手心里,拉着她出了电梯。“来,过来看着,记住门上密码。”3.7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二十五) “我不记。”欧阳灿小声说。 “那万一哪天你上来我正好不在家呢?” 欧阳灿看着他将密码锁推上去,按了六个数字,说:“是你手机后六位数啊,这么简单的密码,你也不怕人闯空门。” “哪儿那么容易就让人闯了空门……咦,你记得我的号码?” “有什么难记的。” 夏至安笑了笑,拉开门让她先进去,自己随手把伞放在了门外的架子上。欧阳灿进门就看到鞋柜前放了一对浅蓝色的新女式拖鞋,回头看了眼夏至安——他刚进门,见她站在那里不动,看看地上,说:“试试看合适吗?颜色不喜欢的话,回头可以一起去选。” “没有不喜欢。”欧阳灿把鞋换上。“还蛮舒服的。” “知道你对鞋子要求高。”夏至安也换好了鞋,顺手把她换下来的鞋子摆整齐。发现她的鞋子有点潮了,拿到一旁去烘干。“走的时候应该就干了,不然穿着不舒服。” “我自己来好了。”欧阳灿说。 “没关系啦……你去睡一会儿吧。” “你不会连我的衣服也准备了吧?”欧阳灿问。 “还真没有。” “谢天谢地。” “干嘛?” “不然我该吓跑了。” “至于?” “嗯,会有种你预谋已久,而且胜券在握的感觉……”欧阳灿说。 “哪儿那么多怪念头。”夏至安看了她一眼,指指卧室的方向。“走廊那边那几扇门随便进哪一扇都行,里面都有床。最里面那间是我的卧室。我不介意你睡我的床。床单被套我每天都换,不必担心。” “谁要睡你的床……我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就行。”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她朝沙发走去,笑笑,自管先去洗手了。 欧阳灿在宽大的沙发上坐下来,身子稍稍往后一仰,就陷进了柔软的靠垫里。她顿时觉得有点迷糊,刚刚坐下来时还在想这个位置刚刚好可以看一会儿夜间雨景呢……夏至安泡了杯菊花茶,见欧阳灿张着手臂仰着脸倒卧在沙发上,不禁叹了口气。他把杯子放下来,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将欧阳灿的腿托上来。幸好沙发够宽,她睡在这里完全不会显得局促。他把搭在一旁的一条线毯拎过来给她盖上,关了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她看上去很累了,需要睡一小觉。他不如这样陪她一会儿,晚些时候再去煮那碗面。她的呼吸声几不可闻,人更是动也不动,如果不是这么看着她,几乎感觉不到这里多了个人……他忽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她,被她那惊天动地的鼾声吵得连资料都看不了的情形,不禁想笑。那时候也没有想到,这个身子小小的却有着惊人的力量的小女子,会有和他距离如此近的一天……也许他们以后的距离还会更近些的。 他忽然听到嗡嗡的声响,愣了下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赶忙起身循着声音去找。 欧阳灿却也被惊动了。 她睡得并不沉,初初醒来却一时也有点闹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只觉得身上很暖。要过了一会儿她才听见有人在低声说话。 是夏至安,尽管他的声音很低,她还是能听清他在说什么,不过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只是“嗯……是的……知道……我会找时间跟您聊聊的,再见。” 不一会儿,听见他往这边走来,她缩了缩腿,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吵醒你了?”他问。 “没睡沉。”她说。 “才怪!刚刚都打呼噜了。”他过来坐在她身边。 “才不会……”她说。他身上凉凉的,这会儿靠着她,让正在发烧的她想把他抱在怀里……那一定很舒服。不过她没这么干,反而往沙发的另一边挪了挪。 “要我放录音吗?”夏至安也往这边挪了挪,还是靠着她。 “……” “哈哈……逗你啦,没有的事。”他笑着摸摸她的额头。“我去煮面。” “你真的可以吗?” “你要是不睡了,过来监工也行。”他说。 她果然披着线毯站起来,跟着他一起往厨房来。 他把菊花茶也给她端过来,让她坐在操作台边看着自己准备。 她才睡醒,捧着一杯热茶,头发毛毛躁躁的,身上披着的毯子垂在地上……这样子要多邋遢有多邋遢。可他一点都不觉得不对劲儿……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开始变得不对劲儿了。 “刚电话是我爸打来的。”他说着,看了她一眼。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二十六) “哦。”欧阳灿轻声应道。杯中水汽袅袅上升,让她原本有些塞的鼻子舒服了些……她抬眼瞅瞅夏至安,见他把找出来的食材都在面前一字排开,像是在盘算等下要按什么顺序下锅。 “我跟你说过我爸要回国吧?”夏至安问。 “嗯。”随着这一声,欧阳灿点了下头。 “愿意跟我见见他吗?他可能会来看我。不过也不一定。他这次的项目主要是在北京活动,不知道是不是有时间过来……我已经跟他说了。他知道你。”夏至安说着,回身去把锅放在灶上,点着了火。“你会不会有压力?要是觉得还太早了,这次可以不用见他。” “嗯……不会。”欧阳灿说。 “在你见我爸爸之前,先征得欧伯和伯母同意。好像从程序上和礼貌上都该我先被他们接受吧?”夏至安问。 欧阳灿看他神色认真,知道这回他真没有开玩笑,想了想,摇头道:“虽然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们家好像也不是很传统的人家……再说这又不是商量结婚。” 夏至安看了她,没出声。 欧阳灿没提防自己先说了“结婚”这两个字,顿时懊悔。她握着杯子,喝了一大口菊花茶。水还有点儿烫,她舌尖抖了抖。 夏至安回头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不用紧张。我爸很随和,也不大在意这些礼数。不过我觉得应该让你见见他,起码可以冲淡一点因为我妈带来的恶劣影响。” “没有很恶劣。我还是很喜欢袁阿姨的。” “是作为一个人喜欢她,而不是作为未来家人吧?” “……” “优秀的人会彼此吸引。这点我倒是可以理解。” “夏至安。” “嗯?”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啊……这个嘛……”夏至安往锅里添了水,盖上锅盖。“一时半会儿还说不完啊,太多理由了。” “哎,你还真是……” “怎样?” “算了,反正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以前我都很清楚的。” “以前很清楚是什么意思?”夏至安回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嗯?你来解释一下?你心里还有个表格吗?一列一列对比?” “没有!” “没有吗?” “水开了!”欧阳灿指着锅。 夏至安伸手过来敲了下她的额头,“等下再说。” 欧阳灿吐了吐舌,“吓死人了哎……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我今天啊……让我想想——早上陪孙怡的父母和家里人去了法医中心。后来她父亲签了解剖同意书。我送他们回了酒店,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午饭是在酒店餐厅吃的。下午学校领导和庞院长一起过去慰问家属,我陪同的。孙怡母亲身体情况不是很好,医生过去给她测了下血压什么的。他们提出来想静一静,我就离开了……开着车在路上开了好久,大概围着学校转了四五圈吧,每一次都错过校门。后来还是学生给我电话,提醒我说本来有个meeting要我参加的,可是他们觉得我忙,就自己开了,把记录发给我了。我就想,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工作,就回去看了看。他们都OK,我也下班了——你一天都没给我消息,我想着应该很忙吧,可是也不想一个人呆着,就去警局那儿看看。我想如果你下班的话,可以第一时间见到你。”夏至安落了火。 欧阳灿入神地听他慢慢地说着话,并不出声,看他将面盛了出来,加上绿叶菜。他把碗端过来,放在她面前。这碗面看上去清淡爽口,还很美观。 “尝尝味道怎样。”他把筷子和勺子给她摆好。 欧阳灿看着这漂亮的白瓷碗中像是用手理顺过似的龙须面,细细的面漂在清汤里,点了一点点麻油,有淡淡的香气——如果她不是鼻塞,想必会觉得味道更好吧。即便如此,她也很难迅速地被唤醒了嗅觉和食欲……面热气腾腾的,只看着就让她觉得有点热。 “尝一尝……我车当时停在大门口,结果被葛大爷发现,出来喊我进去喝杯茶。我们好像也很久没见面似的。我就进去坐了一会儿,跟他说说话。他们值班室里间有张大画桌,还看了会儿画。我下午的时候问过林哥案子进行的怎么样了……我知道他们早上行动了。他没回复我,我晓得是不方便透露,而且他忙,所以也没追问。我想他在方便的时候应该就会说了。我正跟葛大爷看画,他来电话说让我放心,嫌疑人都撂了。” “嗯……”欧阳灿看了他一眼。 他很平静,不知道是不是林方晓跟他说这个结果的时候他听了也这么平静……平静中有一点点无奈,还有很多的惋惜。 “他听说我在传达室,就让我在那儿多坐会儿。一会儿他和戴冰也去了。老戴不过说了几句话就下班走了。林哥要等白师姐,说一起等好了。之后葛大爷有事去忙了,他跟我聊了会儿案子。其实他也没说什么,就是告诉我目前的结果,很多细节是我猜的,不过我说我的想法,他也没有否认就是了。那么我基本上可以把整个过程还原个八成……” “缪之美和乔老师是共犯?” “这个怎么分别,主犯和从犯?人是缪之美杀的,转移尸体和隐藏证据的是乔奇。” 欧阳灿慢慢把一口面吸进嘴里,“他们俩……” “据说他们之间没有越界的行为,只是非常亲密的朋友,算是soulmate。乔奇和缪老师是前后辈。缪老师比他高两届。两人都是訾国天的学生。” “那訾国天和缪之美的关系、訾国天的所作所为,乔奇应该了解一些?” “我推测,乔奇可能了解的很深吧。我在想是不是除了我,其实大家对訾教授的为人的作风都知道得不少,甚至有些学生也很清楚他的真面目——现在想想,之前也听一个学生说过,男孩子在訾教授那里总是讨不到好……像这样的情况,长期浸淫其中,总该知道些东西。何况乔奇跟訾教授的合作那么多。所以我想他对缪之美目前的处境也有些同情。不管缪之美是怎么跟訾国天结合的,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彼此是应该忠诚。缪之美这方面对訾国天没有什么亏欠,还想继续维持婚姻。” “訾国天的学术地位还是不可动摇的。” “也许不无这方面的考虑。所以很多事情她都帮忙遮盖了……乔奇说訾国天对孙怡开始是胁迫的。但孙怡没有告发,并且后来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往来。但缪之美说孙怡是有意为之,投其所好,通过性关系的建立,让訾国天给她交换生、保研、发核心期刊论文……带她上项目诸如此类的好处。她觉得孙怡的品质是有问题的。她特别鄙视和痛恨孙怡。” “你不是说孙怡是个有潜力的学生吗?” “是。我现在还是这个看法。但另一个事实是有潜力的学生不止是她一个。但凡是能被层层选拔到了这里的,都是优秀的。可机会毕竟有限,他们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 “明白你的意思。那这么长时间,孙怡应该始终是缪之美心里的刺吧。” “本来也相安无事,缪之美最近神经敏感,主要是听说訾国天在国外那个研究所又搭上了一个留学生……而且,还有一个意外事件——孙怡喜欢我这个事,有不少人看出来了。缪之美当面羞辱过孙怡,说让她别做美梦。她和孙怡说过,别以为新来的老师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就可以装乖乖女、好学生,那是没人告诉他……像她那样的人不配得到正常人的感情和幸福的。” “很……刻薄了。难怪孙怡当时会跟你说那些话。所以她是被你拒绝了,以为是有人告诉了你什么,是吧?” “对。而且孙怡认为缪之美和乔奇之间也有不正当关系。她有段时间跟踪和偷拍他们俩单独在办公室、一起打球和跑步、在食堂吃饭,这些。在缪之美羞辱她只好,她把这些照片都发给了缪之美。她说缪之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完全可以发给訾国天或者发到学校BBS上,让她也声名狼藉。” “缪之美不恨死她啊。” “对。缪之美当时特别气愤。那之后她就没找过孙怡麻烦。孙怡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好像真能随时发疯。这点孙怡的父母也说到了。不得不说他们真的是特别通情达理、会体谅人的好人,非常克制,就在了解情况的时候,也很有礼貌……这太让我难受了。” 欧阳灿看他只拿筷子挑着面,半天都没吃一口,伸手过来握了他的手,“算了,我不该问的。别说了,你吃点东西。” “没事。我就是很后悔没有更好的处理这件事,原本这样的悲剧不应该发生的……缪之美说前天晚上她和乔奇打完球在小花园散步的。因为她马上要飞美国,乔奇要跟她谈一谈。孙怡打电话给她,问她在哪里,要马上见面。她就说了。孙怡来了之后就破口大骂——当时乔奇先躲开了——孙怡骂得非常难听,她也特别生气,所以两个人就呛了起来,有了肢体接触。她是一气之下勒住她脖子的……她说当时完全蒙了,清醒过来的乔奇就在使劲儿摇她,孙怡在地上不动了。乔奇让她冷静,告诉她说让她赶快离开这里,无论谁问就说没有这回事。乔奇给她指点路线,说那条路上监控拍不到,可以顺利从那边逃离。之后乔奇先将尸体藏在灌木丛下,把草地处理了下,找了找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最后将尸体抛在了后山。”夏至安拨了拨碗上横着的筷子。 欧阳灿看着他在灯光下白皙得几乎透明的手,那一节节指骨玲珑剔透。 她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二十七) 夏至安抬起头来,看着她。 欧阳灿摇了摇头,说:“虽然我们已经最大限度接近事实,可还是觉得太遗憾了……还有愤怒吧?” “是啊。愤怒,但目前却还不知道自己能再做些什么。” “力所能及。哪怕改变一点点也是好的……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有些痼疾,并不是靠谁一己之力能够轻易改变的。哪怕你现在在庞叔叔那个位置上,或者更高一些,更多的时候也只能找一个妥协的方案,多转很多个弯才能达到一部分目的。” “完全可以了解,也可以想象。” “保护好你自己,才能保护好你想要保护的人和做你想做的事。”欧阳灿轻声说。她看着他那碗没吃几口的面,“饭要一口一口的吃的。现在不烫口了,再吃一点吧……怕是凉了吧?” “刚刚好。”夏至安说。 欧阳灿手臂撑在台子上,看着他一点点吃着面——他情绪不好,可还是在尽量显得轻松些……她轻声说:“最近你得空就休息一下吧。这阵子恐怕气氛都不会好,难免让人心情压抑。” “那倒也不怕。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忙起来也就好了……下个月可能带学生出海。”夏至安说。 “嗯?去多久?”欧阳灿问。 “至少一个月。” “那么久啊……” “可以每天跟你联系的,不用担心。”夏至安看她那表情,一笑。他伸手过来摸摸她额头。“好像没那么热了?” “嗯。睡了一会儿,吃面出了点汗,好像轻松点了。”欧阳灿吸吸鼻子。她看他吃完了,把线毯放到一边,撸撸袖子。“我来洗碗。” “我来吧。”夏至安说。 “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做只是吃呀……” “这有什么。”夏至安说着,已经将碗收走了。他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帮我看一下。” 欧阳灿跑过去拿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吓了一跳,说:“呀,是我妈打来的……” “快拿来。”夏至安说。 欧阳灿在屏上划了一下,跑过来将手机贴在他耳边,听见那边叫“小夏”,她屏住呼吸,冲夏至安摇摇头。 “伯母……是……应该没有。我嘱咐他们别给它吃肉,也别喂它东西了……应该没乱吃东西……医生怎么说的?”夏至安摘了手套,自己拿了手机。欧阳灿要走开,他却拉着她的手。“……要紧吗?我现在过来吧……没事,我这会儿有空的。” 欧阳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管看着他。 “那好。好的……伯母辛苦了。再见。”夏至安挂断了电话,看着欧阳灿。 “出什么事儿了?哼哼?”欧阳灿问。 “拉稀。白天喂了药也没控制住,伯父伯母带着去诊所了。刚刚是大夫问这两天都吃什么了。” “应该没乱吃东西呀……他们现在还在诊所?”欧阳灿问。 “还在。在等化验结果。我说要过去,伯母不让。” “想过去看看?”欧阳灿问。 “反正也要送你回去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了下时间,说:“呀,都十点多了!” “那就走吧。早点回去也好早点休息。”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着他笑,道:“可见哼哼是真在心上了。” “咦,你要吃哼哼的醋吗?”夏至安歪着头看她,笑着让她等一下,回身往里面房间里走去。 欧阳灿先去拿了烘干的鞋子出来换上,站在玄关处等他。他过了一会儿才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披肩,抖开给她披在肩上,说:“用这个吧,可暖和了。” 欧阳灿本来想说不用这么夸张的,可这披肩又软又暖,伸手一摸简直太舒服了,于是裹了裹,问:“这是哪里来的?这么舒服,不像是新的。” “偷的。”夏至安说。 “哎?” 夏至安给她推开门,说:“我爸爸的助手啦,从他那得来的。他是个特别精细的人,用的东西都特别讲究。” “跟你似的。” “有一次在我爸那里午睡,用了他的这个,哇……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然后我就问他哪里买的,他说这个已经绝版了,不会再出了。可是我又很想要……最后答应帮他做事才拿到了。我一直带在身边的,可以当小毯子、披肩也可以当围巾。”夏至安按了电梯键,顺手给欧阳灿整理了下这块柔软又暖和的开司米大披肩。 欧阳灿看着他,忍不住想要笑,说:“有点好奇你答应帮他做什么。” “都是小事。为了喜欢的东西可以付出相当的代价,这也不算什么。”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笑。 他们下了楼,见雨还没有停,反而比来时还大了些似的,夏至安让她在大厅里等一下。他过去把车开过来,才让她上车。 “这会儿欧伯和伯母还在诊所吧?”夏至安说。 “我问问。”欧阳灿摸出手机来,拨了母亲的号码。电话接通后问清楚他们果然还在诊所没离开,她看了夏至安一眼,说:“那你们稍等一会儿,先别叫车了……我跟夏至安现在就过去……嗯,我们俩在一起呢。” 夏至安转头看她,见她若无其事地说了句“一会儿见”就挂了电话,说:“我们俩在一起呢?” “对啊。” “你等下要怎么解释?” “又不是做了坏事,需要解释吗?”欧阳灿笑起来。“好好开车!” 夏至安看着不住挥动的雨刷,也笑了,伸手过来。欧阳灿把手覆在他手上。他握住她的手。 “哎,有件事。”欧阳灿说。 “什么事?” “你可能要被敲一顿饭哎……” “哦,‘松屋’日料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哦,这些家伙是不是已经敲了?” “我都已经答应了。就是‘松屋’的预约需要一点时间,我联系了下,正在等排位。这个没什么问题。” “这么狮子大开口你也答应,是不是傻?”欧阳灿叫道。 夏至安轻声说:“跟他们一起吃顿饭也是应该的,只怕没有这个机会罢了。” 欧阳灿听了,倒有一会儿没出声。 车子在雨中穿行,雨点打在车顶,噼里啪啦地响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好吧,结账的时候别哭就好了。” 夏至安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欧阳灿看着他——别说是今晚,这两天,这大概也是他笑的最舒心和最轻松的时刻了吧…… 车子开上通往诊所的巷子,夏至安就降了速度。雨巷里光线有些昏暗,诊所门前的灯光却很明亮。他远远看到诊所门前停了辆银色的车子,正有人开了车门,往车上放着什么……他看清那人,不禁转头看了眼欧阳灿。 第二十一章 星之碎片 (二十八) 欧阳灿刚好抬起头来,发现他神色有些奇怪,待要问,就见他下巴抬了抬,示意往前方——她看过去,立即明白了夏至安为什么会这样——那是曾悦希。夏至安将车灯熄了,他却也往这边看了一眼。他应该是立即就认出了车子来,于是站在那里没有动。 欧阳灿心想巧也是很巧的,但……夏至安轻声说:“你等一下。” 她看着他,笑笑,说:“不用啦,一起下车好了。” “可是只有一把伞。” “可是只要两步就到了屋檐下。”欧阳灿说着就开了车门。“走吧。” 两人一起朝诊所走去。曾悦希站在车边,正看着他们。欧阳灿知道他等在这里是要打个招呼再走的,便先点了点头,说:“这么巧。” 曾悦希也点点头,温和地跟两个人打了个招呼,特别向夏至安看了看,微笑道:“是啊,正要走,看到你们来了。” “这么晚来诊所,是哪个生病了吗?”欧阳灿问。毕竟帮忙喂了一阵子的猫,她对那些可爱的小生物很有些感情。 “没有生病,只是有几只猫做了绝育手术,这几天我忙,放在医院照顾。今晚我有空来接回去。”曾悦希道。 “那就好。”欧阳灿说。 她鼻音很重,曾悦希看了她,眉头微微皱了下,待要说什么,又看了陪在她身旁的夏至安——夏至安说:“我先进去看一下,失陪。” “请便。”曾悦希说。 欧阳灿的目光跟着夏至安走开,听曾悦希问道:“怎么你却是生病了吗?” “嗯,小小感冒,不成问题。”欧阳灿说。 “还是要多保重。工作这么忙,身体一定要顾好。”曾悦希说。 “知道啦。”欧阳灿看看车内。前后座上都放了航空箱,她笑笑。“这阵势还真不小……不早了,快点送猫主子回家吧。” “好。那就再见。”曾悦希说。 “再见。”欧阳灿挥挥手,目送他上车离去。她裹了下身上的披肩,轻风带着雨丝往屋檐下飘,真有些凉。而这雨夜的深巷,突然间静的让人心里有点慌……她回过头来,看了眼玻璃门内——已近午夜,诊所大厅里空荡荡的。她一眼看到夏至安抱着哼哼从病房那边走过来,忙拉开门进去。诊所里很暖和,瞬间便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她跑过去,脚步声很轻可也在大厅里带了一点回音,夏至安抬头见是她,皱眉道:“别跑,慢慢走。” “怎样啊?我爸妈呢?”欧阳灿跑过来,看着小毯子里裹着的哼哼——小家伙看起来精神倒是不错,只是毛有点乱……她伸手要摸它,被夏至安阻止,说:“你去那边把手消消毒再来摸它!” “哎,我一晚上就都在你那里、只摸过你的手,哪有机会接触病菌?”欧阳灿哼了一声。 夏至安瞪了她一眼,说:“快去。欧伯和伯母在里面收拾哼哼用的东西。” 欧阳灿往他身后看看,父母亲还没出来,只好先去洗手。出来时就听见他们在说话,忙喊了声爸妈。灿妈回头看见她,说:“小夏说你感冒了,还行吗?要不然让杜医生给你也来一针?” 她说得一本正经,欧阳勋和夏至安却一齐笑出来,欧阳灿笑道:“我还是扛一下吧,在这打一针我一年的医药费都够了。” 灿妈看她笑嘻嘻地站在夏至安身边,伸手去摸摸哼哼,忍不住和欧阳勋交换了个眼神。 欧阳勋笑笑,点点头,道:“好啦,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夏至安把哼哼交给欧阳灿,嘱咐她抱好,拉开门等他们都走出去,才跟着出来,一起上了车。回家的距离很近,一会儿就到了。车一停,欧阳灿看夏至安解开安全带,说:“车子你开走好了。省得还要叫车子来,都这么晚了。” 夏至安看她。 欧阳灿回头看着父亲,问:“爸爸,可以吗?” 欧阳勋还没回答,灿妈说:“这么晚了,还下雨,小夏就住下吧。房间都还是原来的样子,随时可以用……我看你这么走了,对哼哼也是牵肠挂肚的。” “那……哼哼今晚还跟我好了,我来照顾它。”夏至安迅速看了眼欧阳灿,很快地说。 “行!反正这小东西跟着你就是乖。瞧刚刚打针嚎叫的整个诊所都听得见,打完了还哼唧,一见你就老实了。”灿妈微笑道。 他们说着话,一起下了车,边走边商量着等下吃点儿什么。开门的工夫,院子里一阵犬吠。因为下雨,狗子们都被关在屋里,这会儿听见动静都在叫……欧阳灿见夏至安给父亲打了伞,先进了大门,自己也给母亲撑了伞。一进大门,她先过去看了看小四的窝,确定里面干松舒适,才摸摸它狗头,过来跟母亲一起锁了大门,往屋里走去。 “我说,小灿。”灿妈看了眼前面,夏至安和欧阳勋已经上了台阶,确定他们听不到什么。 “嗯,妈?” “你今晚跟奶奶睡去。”灿妈说。 欧阳灿鼻子一痒,一个喷嚏打了出来,“……干嘛呀这是……” “你去不去吧?” “……我去是可以去,可这也太……明显了吧。让人多尴尬。”欧阳灿摸着鼻子,说。“以前您可不这样。” “现在气氛完全不一样了呀。”灿妈说。 欧阳灿又觉得窘,听到这里又觉得好笑,咕哝了一句,说:“好吧,您这么要求那我就遵命……有必要这么掩耳盗铃吗?” 灿妈照着她背上拍了一巴掌,她“啊”的一声叫出来,就听前面夏至安问怎么了。欧阳灿摸着被母亲打的地方,还没说话,灿妈笑微微地道:“没什么……你们先进屋,等会儿咱们吃好吃的。” 欧阳灿听着门内的狗叫了两声就安静下来,笑了笑,扶着母亲的手臂,一起进了门。换鞋的工夫,她抬眼看着被几只狗围住疲于应付的夏至安,不禁笑起来。她看看父亲和母亲,也是一边慢悠悠地归置着鞋子雨伞和包,一边微笑着看他们,过了一会儿,才喝止了狗儿,要夏至安进去坐……她听父亲轻声问夏至安想吃点儿什么、母亲在说是不是这两天都没吃好饭怎么脸像是小了一圈儿……她看了眼正在对着哼哼的屁股左嗅右嗅的石头,拍拍手,挨个儿摸摸胖胖小二三三的脑袋,也跟着走了进去。 夏至安回头冲她笑了笑。 她也笑了笑。 这个家伙的笑容真是好看…… 不管在哪里,也不管是什么时候,他的笑容总能让人心情瞬间愉悦起来。 她心内轻轻叹了口气,向他走去。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一) “又是个下雨天哦。”欧奶奶轻轻叹了口气。 天气越来越凉,蒲扇已经可以收起来了。 “是哦。”欧阳灿跟着也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感冒尚未痊愈,添了咳嗽的毛病,嗓音也有些哑。她一骨碌爬起来,觉得有点冷,把被单裹在身上,挪到祖母身边去坐下来。祖母手臂和脸庞都有些凉意,她搂住祖母,靠在她身上,身上的热力似乎就传递过去了。 祖孙俩一起看着窗外——雨的断断续续下了近两个礼拜了,老屋的外墙新生了一层苔,连屋里的老家具都好像伸手就能摸出一把水珠来……四处都潮乎乎的。可满眼的绿色是真美。 “您好些天没能早上出去遛弯儿了吧?”欧阳灿下巴搁在祖母肩膀上,轻声问。 “是哦,早上起来不是坐在这儿听雨,就是从前门走到后门,来回走几趟,可闷坏我了。”欧奶奶笑道。 “等天放晴啦,我带您出门兜风。正好秋高气爽,不冷不热。”欧阳灿说。 欧奶奶歪头看看孙女,笑微微地说:“得啦,有这个空儿,你不如和小夏约会去——你瞧你这阵子忙的,是不是都没跟他单独吃顿饭啊?” “他最近也忙啊,时间老凑不到一起。”欧阳灿笑着说。“没关系啦,每天都有通电话……他这么忙,也没耽误偶尔来咱们家蹭饭吃不是?” 欧奶奶笑起来,点了点头,说:“这倒也是。” 房门外有动静,欧阳灿听了听,起身去开了门,就见胖胖横在门前懒洋洋躺着,发出声音的却是哼哼——小家伙经过一场病,恢复过来之后跟吹气儿似的长,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了一大圈儿……看着这模样儿,再想不到它刚刚出生的时候那命悬一线的样子。 欧阳灿弯身摸了摸它的头,说:“自己玩儿去吧,别啃我鞋。” 这肥嘟嘟的小胖子耳朵一抖,一转头就往卧室里跑。欧阳灿回身看它跑到祖母脚下撒欢去了,笑了。 欧奶奶看看孙女,问:“小夏今天过来么?” “说是要来的。”欧阳灿回答。 她看了眼窗外。 雨一点儿要停的意思都没有……夏至安说他还欠缺一个正式的拜访,总想找个合适的时间来。她虽然笑他多此一举,可是看他认真的样子,也能理解他的心情。有些时候仪式感还是必要的。好容易这个周末她也能休息了,昨晚跟他商量好了,今天等他上门来。晚上他们还要一起跟她的同事们去吃饭……她看了下墙上的挂钟,才七点一刻,时候还早。 “去洗洗吧,该吃早饭了。”欧奶奶见孙女看时间,提醒道。 “嗯。”欧阳灿点头。 她换了衣服出去洗了脸,去餐厅帮母亲摆桌子。 灿妈看看她,问:“你又睡奶奶房间了?” “嗯。”欧阳灿点头。“这些天忽然觉得我好像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哎……奶奶身上的味道一直没变,在她身边我睡得特别踏实。” “你小时候可不打呼噜,吵不到奶奶。”灿妈道。 “这些天我也没打呼噜啊……只有特别累的时候才那样。”欧阳灿笑道。 “你要是还有这个症状,赶紧抽空去看医生。”灿妈正色道。 “知道啦!”欧阳灿帮忙摆好桌。“妈,夏至安今天会过来。” “好啊。”灿妈不在意地应着声。“等下你陪我去买菜……” 欧阳灿想跟母亲说一下夏至安今天来的目的,张了张口,又觉得特意说出来竟有点儿难为情……她踌躇着,就听见门铃响。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二) “去看看是谁……这么早。”灿妈说。 欧阳灿答应着马上出去了。她见还在阳台上整理花草,说:“爸爸,准备吃早饭了。” “好的。你来开门吗?”欧阳勋问。 “是,我来。”欧阳灿笑着走到门边,看了眼小荧屏,按键开门。 欧阳勋听见对讲机里传来清脆的声音说着“早啊小灿,出来接我一下”,笑问:“怎么是田藻吗?” 欧阳灿撅了下嘴巴,点点头说:“不知道又闹什么幺蛾子,要我出去接她……太后出巡么,我还得接驾!” “出去看看吧。上周田藻过来看奶奶,也是大包小包拎东西。”欧阳勋看着女儿那一脸的不情愿,不禁笑起来。“快去快去,下着雨呢。” “知道啦。”欧阳灿换了鞋,从架子上抽了把雨伞就出了家门。门内的小四正在叫唤,显见田藻是进了门了……她加快脚步穿过院子,老远就见田藻正撅着屁股从门外往里拖什么东西,喊了她一声,问道:“你干嘛呢这是?拖什么呢?” “哎呀,你可出来了。”田藻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汗和雨水。“这个……你帮我抬进去吧。” 欧阳灿过去,把伞抬高些遮在两人头顶,看见田藻身边放着个一个柳条筐子,说:“上回不是还跟我妈说打算搬走,怎么又改主意了么?这是往我家搬什么家当啊!” 田藻笑道:“你一天不挤兑我就不舒服是不是?我说打算搬走,又没说马上……” “那你说那么早干嘛?” “你就盼着我早点儿离了你的眼。” “对。”欧阳灿说。 田藻哼了一声,笑嘻嘻地说:“我搬走了,你会想我的。” 欧阳灿斜了她一眼,说:“我想你闯的那些祸吗?” “嘘!”田藻忙摆手不让她讲了。“别提那些,好的不灵坏的灵……你快摸摸树干……来啦,咱俩把这个抬进去好吧?” “你这筐子里不会藏着什么吧?”欧阳灿看小四不住地拿鼻子在嗅,虽然它被绳索限制住了过不来,可是满脸警惕——当然它对田藻一向说不上喜欢。 “服了你……反正是好东西啦。现在不能打开给你看,帮我抬进去再说。”田藻笑道。 欧阳灿一看这样也没法打伞了,干脆把伞收了放一边,和田藻一人一边提了柳条筐上的拉手就往屋里走。筐子倒是也不算很沉,可一个人尤其像田藻这样娇气的姑娘搬也的确是勉为其难。 “你不早点儿喊我帮忙?” “出租车司机帮我抬下来的,我就拖了这一段路。筐子还算结实。”田藻说。 两人把筐子搬进门,灿妈和欧奶奶都出来了。田藻嘴很甜地忙着叫人,欧奶奶看见她就笑了,说:“快点儿进来,擦把脸,吃早饭了没?一起来吃。” “没呢!”田藻笑着说。“奶奶,阿姨,看我带什么来了。” 欧阳灿看她蹲下来,把柳条筐上系的草绳都解开,一掀开盖子,里面覆着一层绿叶,移开,就看见里面的玫瑰香葡萄了。 “这是我表舅家刚送来的。我爸妈在家招呼表舅和舅妈,让我先来送葡萄,说这个新鲜,先吃……是今年头一茬儿葡萄呢。”田藻说。 “那这也太多了吧……”欧阳灿看着这满筐子葡萄,说。 “吃不了也没关系啊,那天赵阿姨说可以做葡萄酒。”田藻笑嘻嘻地说。 欧阳灿蹲下来,伸手掐了一小嘟噜葡萄,说:“真新鲜哎……我妈的话是圣旨?说要做葡萄酒,就送这么多葡萄来。她说要炼丹,你还得送朱砂来?” 灿妈才刚要跟田藻客气一番,谢谢她经心经意地来送葡萄,听见这话,一伸手“啪”的一下打在欧阳灿手上,把那一小嘟噜葡萄拿了过来,说:“让你乱说……罚,不准你吃葡萄。” ~~~~~~~~~~~~~~~~ 仙女们,通知下明天停一更,后天恢复正常。:) 第二十二章 夜色阑珊 (三) 欧阳灿摸着手背,笑了。田藻也笑起来,说:“阿姨,小灿是葡萄杀手,您要罚她不准吃,她就该开始炼丹了。” “我看你是欠揍了。”欧阳灿伸出手臂来,勒住了田藻的脖子。“才几天不见,开始嘚瑟了?” 她说着另一只手咯吱了田藻一下。田藻怕痒,忍不住笑着告饶。灿妈忙摆手让欧阳灿放开,说:“田藻忙忙地来的,你也不说赶紧让进来休息一下……别闹啦,笑得岔气儿怎么办,吃不好早饭了。” 欧阳灿这才放开田藻,说:“话说,你也真的太实在了——哪有一下子弄这么多来的?你家里是不是都没留多少?” “有呢。放心……就我妈,那怎么也不会亏待自己的。再说我表舅拉来好几筐呢。表舅家葡萄自产自销的,不外卖。他家的水果都用有机肥,也不打农药,可以放心吃的。”田藻说。 “那再好不过。替我们谢谢你表舅和爸爸妈妈……来来来,先吃早饭。刚好早饭预备的也多。”灿妈笑着说。 “那我就不客气啦。”田藻笑道。 “哎呀,你啥时候在我家还学会客气了,也是稀奇。”欧阳灿说。 这时候欧阳勋和欧奶奶也都过来了,看到葡萄免不了又和田藻客气了一番,招呼田藻一起吃早饭。欧阳灿看田藻脸上有汗,拉住她,开了柜子拿了条干毛巾,说:“你先擦擦脸,洗洗手去……你这阵子忙什么呢?还是那个事?我老见不着你。” “柴律在帮我跟进,我也没有总是在问了……当时谈合同倒是很顺利的,就是签了之后在走流程吧,那边很慢。不过时间一久,我就觉得也许不一定能成功。”田藻擦着脸上的水,说。 “不会吧,不都草签了吗?” “钱没进账户,也不算完全成了呀。” “耐心一点。” “知道。”田藻点头。“我早就想回来住的,上周我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骨裂,得卧床休息一阵子。你知道我妈跟我奶奶关系一直比较淡。她也就乐意帮忙做做饭,贴身照顾就是我爸来。我爸也上年纪了,这阵子我就老在奶奶那……” “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老人家恢复得慢嘛。”田藻说。 “嗯,别着急。” “是啊,一样都是急不来。陪着她,我倒想明白很多事情。”田藻看看欧阳灿。“患得患失的时候,我就会想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儿,然后就许愿——这次要是真的拿到钱,我就着手做先前和你说的那件事。” 听见灿妈问“你们两个怎么还不过来”,欧阳灿答应一声,边走边问:“要办幼儿园?” “对。”田藻点头。 欧阳灿看她十分认真的样子,沉默片刻,才说:“你可要想清楚。做这个,那点钱就是杯水车薪了。上回你不还和我说,谁谁谁拿到版权费就买别墅买大平层买豪车……H牌包包一买好几个,看着都好爽?” “爽是爽啊,可是我原先也没想过要这些啊!”田藻说。 欧阳灿说:“那你真是在这个消费主义横行的时代落伍了。” “哎,你一时不打击我就难受对不对?” “不是。有舒舒服服躺着享受的style你不要,非要累死累活还不一定能成功,我不能不泼泼冷水。”欧阳灿说。 田藻瞪了她,样子有点儿生气。 欧阳灿倒笑了,说:“好好好,反正钱还没到账,你这就是白日梦,先让你做一下也没所谓……先吃饭,好吧?” “阿姨和欧伯都说其实可以的。”田藻说。 “他们的意见嘛,从来都是有人愿意投资到教育、医疗和慈善上,举双手赞成的。可是你还是该好好谋划谋划。” “我知道。我会的。我又不傻。” “也说不上精。”欧阳灿笑着让她走在前,在餐桌边坐下来,听着母亲批评她不早点儿坐下吃饭,只是笑笑。 田藻看着几乎摆满了桌子的早餐,悄声问欧阳灿道:“我怎么觉得今儿早饭好多都是大侠爱吃的呀……阿姨预备大侠一早就过来?” 欧阳灿加了个蛋卷,一下子塞她嘴里去,说:“吃饭吧,你哪儿那么多话。” 田藻鼓着腮,使劲儿往下咽。欧奶奶担心她噎着,提醒她慢点儿吃、喝口粥……欧阳灿低头吃饭。手机就在一旁,她看了看,屏上刚好弹出消息提醒来,趁大家都在吃饭不注意她,点开来看——夏至安发了张自拍照过来,问:“穿成这样OK吧?” 欧阳灿瞥了一眼,目光就凝住不动了。 第二十二章 夜色阑珊 (四) 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迅速点了个笑脸发过去,说:“你穿平常一点吧。外面雨很大,弄湿了怎么办?” “那没关系。你在吃饭吗?” “对。” “你先吃。我继续收拾。到了提前给你打电话。”他发回来。 欧阳灿又发了个笑脸,待要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被灿妈看见。她又笑了笑,灿妈本来想批评她一边吃饭一边玩手机很不像样,转念一想,只说:“别只顾玩,快吃饭——吃完饭该干嘛干嘛去。” “知道啦。”欧阳灿笑着答应。 “今天中午的饭准备吃什么?”欧阳勋问。 “小夏过来吃饭。等下让小灿和我一起出去买。买到什么就吃什么吧。”灿妈说。 “小夏要过来啊。”欧阳勋看看女儿,微微一笑。“那是不是让老王过来一趟,午饭由他准备?” “今天就不用了吧?”灿妈看看欧阳灿。 欧阳灿忙摇头,说:“不用吧,平常怎样就怎样啊。” “应该还是有点特别的吧。”欧阳勋微笑着给欧奶奶盛了碗粥。 欧奶奶也笑眯眯地说:“让小王来吧。周末也让小灿妈妈休息休息,每天都辛苦准备三餐……不然咱们出去吃?” “下着雨,出去不太方便。就这么说定了,等下我给老王打电话。临时喊他,要是来不了,咱们就叫酒店外送。”欧阳勋说。 他这么一讲,其他人也就再没发表不同意见。欧奶奶却又和灿妈商量起来等下要不要也换一件衣服……田藻转头看看欧阳灿,小声问:“今天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安排?” “有啊。吃饭,睡觉,打田藻。”欧阳灿说。 田藻笑嘻嘻地眨了眨眼,说:“肯定有情况。难道今天要订婚?” “你这个脑筋就是孙猴子,一个翻身就十万八千里那么远……你怎么不猜我们今天摆百岁酒呢?” “哇,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就你这个状态,不怕明年这个时候摆百岁酒。”田藻笑道。 欧阳灿斜了她一眼,说:“那你开始准备礼物。” “这个你尽管放心,绝对来得及准备,而且绝对让你满意。“田藻笑道。 “满意什么呀?你们俩嘀嘀咕咕的,就是不好好吃饭是吧?”灿妈笑问。 田藻笑着看看欧阳灿,说:“阿姨,我都吃饱了。” “中午留下来一起吃饭吧。”灿妈笑着说。 “不了,阿姨,我还得快点回去照顾我奶奶。今天表舅来了,我爸妈走不开。”田藻忙说。 “这样啊,这就不能硬留你吃饭了,照顾老人家要紧。你也多顾着一点自己的身体。照顾病人是个长期的事。” “嗯。谢谢阿姨。” “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眼下没什么的。就是照顾奶奶恢复身体就好了。“田藻忙说。 “什么时候学会客气了?”欧阳灿看看她,笑问。 “哎,说的我也太不懂事了。先前已经麻烦你们很多了。家里的事能应付得来的。”田藻笑道。 “那就好。不要客气的。”灿妈笑着说。 一时吃过饭,欧阳灿开始收拾饭桌。田藻要帮忙,她不让,说:“出去坐吧,这儿交给我。” “我帮你好了……以前大侠在这的时候,我们还不是一起做家务吗?啧啧,大侠收拾东西,效率又高、又利索。” “你还不能打乱他的程序,不然他就特别不舒服。”欧阳灿笑道。 “不知道要一起生活的话,这样怎么办?” “当然是尊重他的习惯啦……哈哈……”欧阳灿说着就笑起来。 田藻拿着布擦着盘子,看她笑的样子,不禁也笑了,说:“哎,你这就叫笑的合不拢嘴吧?你早饭时候就一个人在笑你晓得不?” “怎样,不行啊?” “行是行……是不是做梦都会笑醒?” “那么夸张,怎么可能!再说,一般都是又忙又累倒头睡到天亮,哪儿还有空做梦……” “最近还那么忙吗?” “忙。不过比前阵子好多了,没那么多大案子。可是一点空闲都没有,还是每天排得满满的,随时要加班。” “幸亏大侠性格好……”田藻笑起来。“这个阶段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忙得见不着面可真是太煎熬了。” “他性格嘛……”欧阳灿洗洗手,擦着水珠。 “我说性格好是相对的。跟你相处得来,肯谦让,肯体谅就好。”田藻说。 欧阳灿看她。 田藻抽了毛巾给她擦手,说:“说真的,长相,家世,学识,能力……都要排在性格好,心地善良后面。” 欧阳灿没出声。 田藻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我们洗点葡萄吃吧。” “正想说这个。”欧阳灿忙说。 两人一起跑出去,见厅里静悄悄的,田藻问是不是奶奶真的去换衣服了,欧阳灿笑着说可能吧……“可是奶奶就算是穿粗布对襟褂子都像是太后微服私访。”田藻轻声说。 欧阳灿差点儿大笑出声。她们俩把葡萄筐抬进来,整理出来一部分放进冰箱里,又挑出来一些拿去洗……忙了半天,她们俩把葡萄端出来时,仍然不见其他人。欧阳灿忍不住喊了声“奶奶”,好一会儿才听见里面应了一声。她抓了一串葡萄在手里,正要吃,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忙拿出来看,是夏至安的电话。 田藻见她接听电话,比了个手势,拿起自己的背包来,说:“我该走啦……家里有重要的事情,我在这里太打扰了。” “不会啦。”欧阳灿把手里的葡萄塞给她,接听了电话。“你在哪里了呀?” 听筒里有“噗噜噗噜”雨滴打在伞上的轻响,她想他大概出门了,不料他却说已经在院子里了。 “这么快?”她说着往外走,推门出去时,外面的凉风吹进来。她站在廊下,往院子里看,果然见夏至安撑了一把透明的雨伞,从树枝间走了过来……她听见身后田藻“WOW”一声,头都没回地拍了她一下,“闭嘴。” 她笑着从门边拿了把伞,跳了两步下台阶。阶上湿滑,她却一点都不在意……3.7 第二十二章 夜色阑珊 (五) 夏至安看见欧阳灿跑下来,把伞一抬,笑问:“干嘛还出来了?” 欧阳灿笑笑,看着他,说:“想早几分钟看见你啊。” 夏至安站下,顿了顿,笑道:“要不是这儿还有别人,我可要亲你了。” 欧阳灿爽朗一笑,道:“你得了吧,快点来……雨下得这么大,小心门还没进,就被大水冲跑了。” “原来是怕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个人被水冲跑了才出来看看的呀。” “你这句话可以换成是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欧阳灿笑道。 两人正说着话,听见一声咳嗽。 夏至安再抬抬伞,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田藻,笑着点了点头。 田藻撑了伞走下来,说:“哎,你们俩别太过分啊,这么大的雨,站在那儿聊得旁若无人的……有什么话还不赶紧进了门说去呀?” 欧阳灿看她背着包,问:“你真的这就走啊?得跟我爸妈打个招呼啊。” “你替我说说吧。我到时间去看奶奶了。”田藻说着走了下来,笑着跟他们俩摆摆手。“赶紧上去呀!” “那你慢点儿……对了,晚上我们在松屋跟同事聚会,你有时间也过来吧。”欧阳灿说。 “你们同事聚会,我还是不去了吧。” “那你随意。反正人你都认识的。”欧阳灿说。 “知道啦。我应该过不来,奶奶离不开人。我先走啦。”田藻说着往外走了。 欧阳灿送了她几步,看着她出了院门,才回来,见夏至安还在那里等她,忙推了他,说:“你傻呀,还不快点儿上去,都要淋湿了……你说你这人,这天气,改个时间不好吗?” “不好。下刀子也要来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走在他身后,听见这话,照着他后背拍了一下。 “哎呀!”夏至安叫起来。 房门没关,此时隔了纱门,里面的狗儿早就一并挤在了门口期待地看着他了,听见他这一声,也都叫了起来,欧阳勋就从厅里走了出来,看看门外,笑道:“小夏来了啊,快点进门,外面雨很大吧?” “欧伯早。雨倒是还好。”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替他接了雨伞和手里的东西,让他先进门。 照例是他鞋子都还没有换,早就被一群狗给围在了中间。可奇怪的是,今天它们谁也没有扑上来表示亲近,反而很乖巧地围着他左看右看,只有哼哼扭着胖胖的小屁股来到了他脚下——欧阳勋早就喊了欧奶奶和灿妈出来,这会儿一家人也都看着站在门厅里的夏至安——他并没有马上换鞋,一身干净整洁的亚麻西装,一对同样干净整洁的鞋子,只是西装和鞋子上都沾了一点雨水,却并不显得狼狈和凌乱,反而像沾了一点点雨的娇花嫩叶,看上去赏心悦目……他们笑眯眯地看着这个漂亮的男孩子,又看看他身后安静的欧阳灿,一时谁也没有出声。 欧阳灿有点儿窘。 父母虽然仍是原来的家常衣服,奶奶却是特意又换了件衫……她悄悄碰了碰夏至安的背,夏至安像被触动了什么机关似的,向欧家长辈鞠了个躬。 欧阳灿愣了一下,差点儿跟着一起鞠躬,紧接着反应过来,看到奶奶和父母脸上那几乎都要忍不住了的笑意,顿时更窘了。她手里拿着夏至安带来的礼物,又不好甩开这个傻蛋就跑进去,一时间面红耳赤……倒是夏至安从从容容地鞠过躬,跟欧奶奶和灿妈也问过好,才在奶奶的提醒下换鞋进屋。 “来来,快进来坐。有刚刚洗好的葡萄……小灿,去泡茶哦。”灿妈笑着说。 “知道了。”欧阳灿答应,把夏至安带来的礼物举起来。“奶奶,爸妈,夏至安带礼物来了。” 她把礼物交给父母,先去准备泡茶了,留夏至安跟他们彼此客气……她跑进餐厅,一边预备泡茶,一边想着刚才夏至安那个样子、以及他进门后忽然就产生的一丝丝的异样的距离感,想象着他们现在坐在那里怎么聊天,必定不能一下子回到平常那随意又亲切的氛围了吧……她忍不住笑起来,拿了茶壶要去注热水,听见门铃响。 她往外看了看,说:“我去开门吧。” “我去吧。”灿爸先走了出去。“快点上茶,怎么这么长时间茶都没泡好?” “好嘞!来啦……”欧阳灿回身把水注满茶壶,端了茶盘走出来。 她见父亲还站在对讲机前,问:“是谁来了呀?” 小屏幕里有好几个人,她一眼看过去,没有一个认识的。她这才看看父亲——欧阳勋说了句请你们稍等,抬手按键,小屏幕就暗了。他转头跟女儿说:“你把茶送进去,过来帮我把狗带到里面去拴一下。” 欧阳灿见父亲脸色有异,没有多问,答应着进去送茶了。 第二十二章 夜色阑珊 (六) 夏至安看她端了茶进来,冲她微微一笑,要起身帮忙,灿妈说:“小夏坐着吧,让小灿来……是谁来了呀?” “爸爸没说。他就让我送过茶来去把狗带进去。”欧阳灿放下茶盘,说。 “那我去把它们带过去吧。”夏至安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将外套脱下来,卷了卷衣袖,就走开了。 欧阳灿回头看看他,一笑。 灿妈伸手拍了下她的脑门,说:“唉哟,真是拿你也没办法。今天小夏是客人,你好意思的?去,帮帮忙去。” “没关系啦。”欧阳灿说着,听见父亲在门厅里喊了母亲一声“曼君”。“妈,爸爸在叫你哎……” “我去看看。”灿妈起身走开了。 欧阳灿给奶奶倒杯茶放在手边,笑着说:“奶奶,我去看看夏至安。” “去吧。”欧奶奶笑眯眯地端起茶杯来。 欧阳灿走出去,见父亲拿了伞开了门,正和母亲说着话。两人声音都很低,她还是听清父亲在说“我出去接一下吧,你不要紧张”……她问:“怎么了,爸?” 欧阳勋摆摆手,说:“检察院来人找你妈妈,我下去看看。” 欧阳灿愣了一下,果然就听见外面小四的叫声。她往后面看了一眼,夏至安正在给石头和胖胖拴背带……过一会儿陌生人进门,这几只大家伙的确不能呆在这里。她看看母亲,有点担心地问:“妈?您没事吧?” 灿妈有点愣神,这会儿才点点头,说:“没事。我先去和奶奶说一声,别吓着老人家。” “我去帮帮夏至安。”欧阳灿待要走,回手握住母亲的手,向她笑了笑。“放松点,妈妈,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知道。”灿妈微微一笑,点头。 欧阳灿心里自然也是有些疑惑和不安,可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表现出来。她赶紧跑过去,见夏至安已经把几条牵引绳都拿在手里了,说:“你行动够快的。” “很简单嘛。”夏至安举着牵引绳,看看这几只眼巴巴瞅着他的狗儿。它们大概是以为他要带着自己出门,眼神里有点期待。“哎,外面下雨哎,平台上也有点潮湿……” 欧阳灿看看他这不忍心的神色,摸了摸胖胖的脑袋,忽然想起来,说:“这样,来来来,不要去后面了。你带它们上楼好了……去我房间。等下客人走了再下来。” “也行。”夏至安笑着把哼哼抱起来。 欧阳灿帮他牵了小二和三三,赶着石头和胖胖跟在他身后上楼去了。客人还没进门,小四的叫声越来越大,别的狗还好些,石头突然做出了预备攻击的动作。欧阳灿一惊,忙让夏至安拉住石头,说:“你千万看好了石头,别让它闯祸。” “放心。”夏至安说着,挽紧了牵引绳。他待要说什么,见灿爸带着客人已经到了门口了,几只狗瞬间一齐叫起来,牵引绳在他手中绷得紧紧的——石头倒没有出声,可神情非常专注地盯着外面,这反而让他格外紧张——他说:“小灿,你把客房门打开,这怎么来得及拽到楼上去。” 欧阳灿往前走两步,开了客房门,将这几只拼命要往门口蹿的狗拉进去,说:“让它们在这吧。” “来的是什么奇怪的人吗?”夏至安问。他安抚着小二和三三,看着欧阳灿。“不然它们不会这么叫的。” 欧阳灿犹豫了片刻,说:“好像是检察院的人。” 夏至安愣了一下,问:“这些人周末不休息的吗?” “查案的话,有什么休息日啊。”欧阳灿说着,走到门边,听了听外边的声音。 “你出去看看吧,我在这看着它们。不然都吵起来,说话都听不清。”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把小二和三三的牵引绳也交给他,待要走,又回头看看他——他在床边的摇椅上坐了下来,手里牵着四只狗还抱着哼哼,坐下来简直无暇他顾……她回身走到他身边去,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奇怪地问:“你还不出去?” 欧阳灿扶住摇椅,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小声说:“忘了告诉你,你今天好看死了。”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七) 夏至安微笑,眉轻轻一抬,慢条斯理地说:“谢谢你没忘了。” 欧阳灿也微笑,抓住哼哼的耳朵揉了揉,说:“那我先出去了。” “你等下。”夏至安叫住她。 “嗯?” “需要我帮忙就喊我。”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他——虽说这句话听起来淡淡的,他白皙的面孔上还有刚刚被她偷袭时落下的浅浅的红晕,可眼中的神色极认真……“嗯,知道……可你还不如我能打,要你出去帮什么忙?”她嘴角一牵,伸手拉开了门。 “话不能这么说,按照一般人的逻辑,有个高个子的男人撑门面总归是比较有震慑力的,对吧?”夏至安眨眼。 欧阳灿也眨眼,又看看始终警惕地盯着门外的石头,和一脸傻样的胖胖,笑了笑,指指外面。 “快点过去吧。看看到底什么事,至于周末都上门来。”夏至安皱眉。 欧阳灿又点点头,转身出门,将门合拢,往外一看,就见祖母正往这边走,她忙走过去,问:“来了几个人?” 欧奶奶说:“两个。你爸爸妈妈在跟他们说话。他们好像有重要的事要谈,我就先避开了。” “那我送水过去吧。顺便听听他们要说什么。”欧阳灿说。 “小夏呢?”欧奶奶问。 “在那边房间里。”欧阳灿去拿了几瓶矿泉水。 欧奶奶轻轻叹口气,说:“真是委屈这孩子了。明明开开心心的一天,谁知道会出什么状况呢?回头好好跟他解释解释哦。” “奶奶您坐这。”欧阳灿给奶奶倒了杯水放在手边。“没事啦。” “你去吧。”欧奶奶说。 欧阳灿拿着矿泉水往客厅走,还听得见尽职尽责的小四在院子里不住声地吠叫着。她还没往里走,就见父亲过来了。她往父亲身后一看,就见母亲坐在沙发上,对面坐了两个白衬衫黑西裤的中年人。发现她,那两人往这边看了看,一齐冲她欠身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称呼她“欧医生”,对话便理所当然中止了……欧阳灿只觉得这两人有些面善,想来或者是平常工作里有过接触的检方工作人员,并没有太在意,只过去将水瓶放在他们面前。他们点头称谢。 欧阳灿站了站,灿妈看了她,说:“小灿,你去帮爸爸准备午饭,我们有事情要谈。” “哦。”欧阳灿见母亲神态自若,心放下大半,也就走开了。她看父亲在走廊上踱着步子,过去轻声问:“为什么事来的呀?” “说是有些情况想了解一下。不让我在旁边听,我就出来了。”欧阳勋说。 “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情况需要来咱们家调查,除非是跟那个案子有关系。”欧阳灿说。她见父亲虽然没出声,但若有所思的样子,明白他们是想到一起去了。她顿了顿,回头望客厅方向看了看——里面极安静,外头的雨声和犬吠盖过了一切——她回过头来轻声而迅速地说:“要是这样的话,也许不是坏事。” “嗯?”欧阳勋看着女儿。 “最近是有点风声,说是那人在被调查。我原想着常年举报他的人也太多,可能也只是个传闻,也不敢回来说什么。”她声音极低,低到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之后父亲能不能听清,但她见父亲点了点头。“您别担心。” “我不担心这个……话说,我给你王叔叔打电话去,得预备中午饭哪!小夏呢?你给人撵哪儿去了?” “跟狗子们一块儿呢。” “瞧瞧这闹的……等会儿我和老王定下菜单,多预备几个小夏爱吃的——啧啧,这叫什么事儿啊!” 欧阳灿看着父亲一边懊恼,一边继续踱着步子,不禁笑了笑。 她有点不安,仍在走廊上等着,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才听见客厅里有说话声。不一会儿,就见母亲和客人一起走了出来。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八) 她看母亲神色自若,心又放下些。她站在一旁等母亲跟客人道别,示意她留步,自己送客人出门。 灿妈说:“我来吧。” “下雨呢,凉。”欧阳灿拿了伞,说。 “请留步吧,我们自己出去就好。”客人忙说。 “那哪成,要送的。”欧阳勋也走了出来,示意女儿。“替我们送送客人。我们就不出去了。” “您二位请留步。” “请吧。”欧阳灿跟着走出来,随手带上门。 她走在这二人身后下台阶,特意保持了距离。这阵子雨下得越发急了,雨水顺着雨伞往下落,两人背后都湿了一片……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虽说这样的突然造访绝不令人愉快,可这工作的辛苦她倒也很能理解。 “欧医生,您就别出来了,雨下得太大了。”其中一位还是回身客气地说。 欧阳灿笑笑,道:“家有恶犬,不出来送你们安全出门去我也不放心的。” “是啊,这狗真是很厉害了。”那人也微笑道。 “我们是不是见过?”欧阳灿问。 “您可能不记得了……好几年了,有两个案子跟您合作过。”他解释道。 “真对不起,我印象不深了。” “您的工作也很忙,可以理解。这没什么关系的。”他说着,来到大门边。 小四跳怂着吠叫,声嘶力竭的。欧阳灿安抚它一下,并不奏效,到底先送了客人出门去。他们的车子停在巷口,坚持让她留步,她也并不坚持,回身关好门,把伞收了挂在一旁,过去摸摸背毛都已经竖起来了的小四,说:“好啦好啦,人都走了,可以歇一歇了……来来来,喝点水。” 她给小四添了水,陪它呆了好一会儿,看着它回到窝里去了,才往回走。 “小灿,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欧阳勋从平台上探出身来,问。 “哦,我看了看小四。小家伙累坏了。”欧阳灿忙说。她赶紧进了门,见母亲没在厅里,问父亲道:“我妈呢?” “回房间了,说是要找什么东西。”欧阳勋道。 “情绪怎么样?” “看着还好。” “说什么了吗?” “没有。我问了问,她只告诉我不用担心,他们来就是了解情况的。她说跟他们也没说什么。”欧阳勋道。 欧阳灿顿了顿,轻声说:“我妈心里有数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该说多还是说少。” “我想也是。毕竟是老革命了。只不过事情有点儿突然……看看情况再说吧。”欧阳勋点点头,道。 “您给王叔叔打电话了?怎么说的?”欧阳灿想起来,忙问。 “说马上就过来,让我放心,保证十二点准时开饭。”欧阳勋笑道。 欧阳灿看了看表,还不到十点,时间很充裕的。她刚要说什么,听见脚步声,回身见奶奶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只有他们在这里说话,问道:“你们只顾站在这说话,不管小夏了?” “哎呀!把他给忘了!”欧阳灿叫起来,撒腿就往客房跑。 “看你这孩子,有多粗心。”欧奶奶笑着摇头。 欧阳勋轻声说:“大概还不适应多了个男朋友要照顾吧。” “也是……粗枝大叶惯了,慢慢儿来吧,有什么办法呢?” 欧阳灿没听见祖母和父亲怎么议论她,跑过去站在门口听了听,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敲了敲门推开,就见几只狗横七竖八地倒卧在地上围着摇椅上的夏至安,那大肉丸子哼哼则趴在他身上,看见她进来,只有胖胖摆了摆尾巴表示打招呼……她倚在门框上,看着夏至安。大概是在这里等的时间久了点儿,他歪着头靠在那里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九) 夏至安脸在有些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线条比平常要柔和许多。她弯下身,手扶在膝上,专注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看他仍然一动不动,她这才发觉他睡得还挺沉的,不禁微笑,抬起一只手来,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微凉。 初秋的阴雨天,这样睡过去,也许要着凉的……她握住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夏至安,醒醒。” 他还没醒,哼哼倒在他怀里伸了下拦腰。那小胖腿踩着他的肚子,把他弄醒了。 她笑着摸摸哼哼柔软的耳朵,说:“醒醒啦,再不起来午饭没得吃了。” 夏至安转过脸来,看着她微笑的面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啊,我睡了多久啊……怎么样了?人都走了吗?” “走了。你这样睡着冷不冷啊。”欧阳灿在一旁坐了下来,手搭在摇椅扶手上。 “不冷。有这个小火炉呢。”夏至安把哼哼搂紧了。 欧阳灿笑了。 夏至安看她笑,问:“没什么事吧?” 欧阳灿摇摇头,说:“没事。” “没事就好。”夏至安说。 “你怎么这么困?”欧阳灿凑近一点,看着他脸。“昨晚没睡好?” “嗯。睡不着,干脆起来改论文,快天亮才睡了一会儿,怕迟到,醒了就没敢再睡了。”夏至安老老实实地说。 欧阳灿张了张嘴,忽然使劲儿摁了下摇椅,说:“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笨呢?多睡一会儿不行吗?晚一点儿来怕什么呀,我们家又不会集体跑掉……笨死你算了。” 摇椅被她大力一摁,带着夏至安和哼哼晃起来……夏至安“哈哈”一笑,脚翘起来,随着摇椅前后摆动,把哼哼举高些,道:“我这么笨,以后就拜托你了。” “拜托多久啊?”欧阳灿笑问。 “就……像一辈子那么久吧。再久恐怕有困难,我又不相信来生。”夏至安轻声说。 欧阳灿看着他,脸上的笑像是凝固了,好一会儿就保持着那个表情和动作,一动都不动……夏至安脚尖点地,撑住摇椅,过来亲了亲她,问:“吓着了?一辈子也不是很久,很怕吗?” “夏至安……”欧阳灿握了握手。“这个可不敢随便说。我要是相信了,你可就是股票买在高点没跑掉——套牢了。” 夏至安愣了下,又是“哈哈”大笑,抬手捏捏她的脸,说:“那你就相信吧。任何投资都是回报与风险并存,感情尤其是。我不怕,你也不用怕。” “嗯……我说。”欧阳灿手肘撑在摇椅扶手上,勾勾手指让他靠近些。 “你说。”夏至安把哼哼抱在膝上,看着她。两人脸对着脸,距离近到几乎看不到整张面孔。他甚至连她有几根睫毛都数的清楚……这张脸上完全没有任何化妆品,要是有什么可以形容,大概就是“清水芙蓉面”吧……他手背忽然一疼,“啊呀,听着呢!” “不准走神。”欧阳灿抓着他的手,又揉了揉。 “那你说啊。”夏至安笑。 “你这么舌灿莲花,以前没少毒害人吧?” “这个‘人’指代的是女性?” “还包括男性?” “这个么……”夏至安做思考状。“让我想想……” “你慢慢儿想,我有时间等你慢慢儿数清楚。” “啊……除了你,我想不起来别人了……哎,什么味道啊?”夏至安忽然问。 “什么味道?”欧阳灿抽了抽鼻子。 客房许久没有人用,又背阴,经过一个多雨的夏天,鼻端有淡淡的霉味,除此之外,就是夏至安身上散发出来的清爽的味道了……她吸了口气,这香气略重了些。 “是什么糊了吧?厨房里煮什么吗?”夏至安说着把哼哼塞给欧阳灿,从摇椅上站起来。“我出去看看哦。” “等下王叔叔会来做午饭,这会儿又没人用厨房,什么会糊了?”欧阳灿抱住哼哼,看着夏至安去开了房门,几只狗也迅速爬起来跟着他出去了。她忽然反应过来,跳起来追出去,“夏至安!你给我回来!” 夏至安站在走廊上,笑着跟她摇了摇头,说:“欧伯喊我下棋,回头再跟你说啊。” “你这个滑头!”欧阳灿作势抬脚一踢。听见父亲在说小夏快来,夏至安一晃就没影儿了,那几只狗跟着他过去了,她忍不住笑起来,走过去看时,果然见父亲在落地窗前摆了小桌子,和夏至安坐下来,摩拳擦掌准备大战一番了。她没过去,抱着哼哼往父母卧室走去。门掩着,她待要敲门,听见里面奶奶在和母亲说话,就只站了一会儿,并没有进去。 门铃一响,她跑去看看,是王叔叔带着助手上门来了。她忙下去开了门,帮忙将食材都搬进来,夏至安也跟着出来。她看王叔叔跟夏至安熟稔地聊天,有点惊讶,一问才知道早前王叔叔来过两回,她加班不在家,夏至安早就见过了,而且还跟王叔叔学了几招……她听着王叔叔夸夏至安有灵性,忍不住笑。夏至安这个家伙啊……他们进了门,王叔叔见过欧奶奶,带着助手进厨房准备午饭去了,不出一个钟头,一桌丰盛的饭菜就准备好了。 欧奶奶要王叔叔留下吃午饭,他只陪老人家喝了一杯葡萄酒,就告辞离开。欧阳灿和夏至安送他出门,回来开始吃饭。 欧阳灿开始有点担心母亲情绪不好,待见她一切如常,因为夏至安在,好像还格外高兴些,就完全放下心来。不过用过午饭,她还是催他们都去休息一下。她收拾好厨房和餐厅,给夏至安和自己泡了杯茶,坐下来。雨声仍然很密,不知何时起了风,雨点打在窗上,显得整栋屋子更加安静。 “你要不要也睡个午觉?刚才不是很困吗?”欧阳灿轻声问。 “这会儿倒不困了。就这样坐一会儿吧。”夏至安也轻声说。 欧阳灿看了眼在走廊上趴了一溜儿的狗子们,笑笑,点头。 “下了这么久的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她转过脸去,看着窗外。 “起风了,应该很快会停吧。”夏至安啜口茶,也看向窗外。 “嗯……呀,刚才奶奶说怕地下室的东西受潮,等会儿下去看看。”欧阳灿想起来,说。 “好。” “你就在这儿等我吧,我自己下去。” “地下室有什么我不能看的嘛?” “好像没什么……我们家地下室的东西摆的可整齐了。”欧阳灿笑笑。她忽然想到什么,顿了顿,看向夏至安。“哦……确实有些不能乱动的东西。不过只是下去看看有没有不妥当,应该没关系的。” 夏至安点了点头。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十) 窗子开了半扇,吹进来的风有点凉。夏至安起身去关窗。他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的庭院,说:“等秋天叶子落了的时候,是不是很麻烦?叶子会落很厚一层的。” “不是所有的叶子都要清除。奶奶和爸爸喜欢让叶子变成养料。”欧阳灿说。 “难怪树都长得这么好。”夏至安微笑道。“我喜欢这样自然生长的植物……有些庭院过于雕琢反而不美。” 欧阳灿托着腮,听了这话,笑一笑,点头道:“说的也是。不过人的趣味各自不同,也有人就喜欢修饰出来的美。” 夏至安关好窗子,回身看看她,笑问:“你想到什么了?” “没有啊……不是跟你在讨论自然啊雕琢嘛?是你自己想到什么了吧?”欧阳灿眯眯眼,反问。 夏至安笑笑,点头道:“好,是,我想到别的地方去了。走吧,不是要下去看看嘛?” 他伸手拉了欧阳灿。 欧阳灿笑着说:“等下动作快一点,不然你走到哪儿,这几个家伙都跟到哪儿,地下室就塞满了狗,没咱俩的地儿了。” “你要甩下它们,小心哼哼一生气给你鞋子里来一泡。”夏至安笑着说。 “我不惹它生气,还不是动不动给我鞋子里来一泡吗?再说了,它给我毁鞋,是你的荷包受罪,我没关系的哦!”欧阳灿小声说。她看哼哼本来四仰八叉躺在石头身边,听见他俩起身往外走,顿时就一骨碌爬了起来,忙拉住夏至安的手让他行动快一点儿……两人一起跑下楼梯,开了地下室门冲进去,就听见楼梯一阵噼里啪啦响,之后就是哼哼在叫。欧阳灿笑着从锁孔里往外看看,说:“好么,打着滚儿就下来了。” “摔着了吗?”夏至安笑问。 “没有,好着呢。”欧阳灿顺手开了灯。地下室的窗子只有半扇在地面以上,光线很暗。 夏至安站在她身边,看了看室内,说:“东西真多。不过收拾得确实整齐。” “你都觉得整齐,可见确实不错了。”欧阳灿笑道。 “又损我。” “还记得给你看过一次现场的照片吗?那个车库就是收拾得特别整齐,给我印象太深了。”欧阳灿说。她见夏至安故意做出怕冷的样子来,笑笑。“好啦,我就随便一说。” “那你随便一说点儿别的吧。”夏至安笑道。 这地下室里有一股陈年的味道,但并不让人觉得不舒服,也没有想象中地下室可能会有的霉味和阴冷潮湿。他随手摸了摸放在架子前的一张木椅,并没有明显的灰尘。 “真干净。”他说。 “门窗密封比较好吧,灰尘进不来。我爸妈都很少管这里。偶尔我爸会收拾一下。”欧阳灿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一旁的桌子上摞着几个纸箱子。她看了眼箱子上贴的标签,“哦,这应该是小叔小婶回来那会儿,拿出来看的吧……” “照片吗?”夏至安问。 “嗯。这一箱都是八十年代的。爸妈和叔婶那时候都还年轻。”欧阳灿拍了拍箱子,打开看了一眼。相册随便塞进去,弄的箱子鼓鼓囊囊的盖不严。她把相册都拿出来,重新按照编码往里头塞。“小婶走的时候还交代我收拾一下,结果我给拖到现在。可能爸爸收进来的,也没空整理。” 夏至安帮她拿了几册递过去,看一眼相册封面照片,说:“小叔还给我看过他年轻时候照片,真是风华正茂。” “跟咱们年纪差不多少。”欧阳灿说着,打开看一眼。“我爸那时候也不算年轻了,可跟现在一比……” “欧伯成家算很晚了。”夏至安说。 “嗯,他们那一代人……尤其我爸我妈都算成分不怎么好的,想成家也难。其实要是我哥还在,可能还不那么明显……”欧阳灿说着,倏然住口。 夏至安以为她是因为不留神说了不该说的话,仔细一瞧她手里拿着的那本相册,跟其他的相册颜色不一样,是本浅黄色皮面的,就看了她,“小灿?” “这本怎么混在这儿了。”欧阳灿把其他几册都先放下,将这册放在手里,抬袖子擦了擦其实并不存在的灰尘。 夏至安默默地把箱子挪开,按照相册编码给排好顺序,将箱子盖好盖子,回头看了眼架子,照着编码指示的位置放了上去。他拍拍手,见欧阳灿在椅子上坐下来,小心地打开了相册,踌躇片刻,才走过去。 欧阳灿抬起头来,说:“这是我哥哥小时候的照片。” 夏至安点了点头,问:“你现在要看吗?会不会难过?” “以前也偷偷看过的。”欧阳灿轻声说。“感觉很奇怪,有时候会难过,有时候不会。” “要不别看了吧。收起来,被伯母发现了是不是……” “我妈是看不得的。”欧阳灿叹口气。她顿了顿,又抬眼看看夏至安。“介绍我哥给你认识?”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十一) “好啊。”夏至安说。 欧阳灿往旁边坐了坐,闪了半张椅子给他。 “坐地板上好了。”夏至安指指地上。 “你不嫌埋汰啊?” “看过了,不埋汰。” 欧阳灿从一旁拿了卷成一卷的手织毯子往地上一铺,先坐下了。 夏至安在她身边坐了,停了半刻,伸手过来,在她腋下一扶,将她整个人挪过来,坐在了自己腿上。 “喂!”欧阳灿觉得身上一痒,还没等她意识过来,就已经这样了。她回过脸来,正要说什么,被夏至安抬手夹住腮扳回去。 “看照片。”他说。 “这样怎么看啊。”她觉得有点别扭。这也……太亲密了。她赶紧起来,坐回原来的位置,瞪着他,说:“你老老实实的哦。” 夏至安忍着笑,点头答应。 欧阳灿又擦了擦相册皮面,翻开来,一层薄如蝉翼的白色棉纸跟着飞了起来,她小心地掀开,看到一张尺寸很大的婴儿照——照片里抱着鲤鱼的胖婴儿正对着镜头笑,一对胖嘟嘟的小脚光着,颈上手上足上都带着银饰……“百岁留念。一百天的时候照的……好胖啊。” 夏至安看着照片下方钢笔工楷记录,问:“这是谁的字?” “我爸写的。哥哥小时候,他差不多每天都给他拍一张照片,只要他在家里。所以哥哥留下的照片其实特别多。还有些影像资料,都是爸爸录的。后来我怕这些万一保存不当会损毁,建议都转成数字的,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也不敢不经他同意随便乱动,就那么搁着了。可我总觉得这是个事儿……这几年我也是瞎忙,老抽不出整块的时间来做。利用碎片时间吧,又怕被妈妈发现,惹她难过。” “这事儿还真得抓紧。我来帮你吧。两个人一起比一个人做效率高多了。也可以到我那去,神不知鬼不觉弄好了照样把资料送回来,他们不会发现的。我想想都需要什么仪器,你负责把资料都整理清楚。” “好。”欧阳灿点头。 她轻轻翻着相册。 相片里的婴儿就渐渐在长大,半岁,一岁,两岁……幼儿园,小学……穿着小海军制服的,穿着道服的……单人照,合影…… “等等。”夏至安忽然按住她的手,“让我再看看这张照片。” “这张我特别喜欢。很神气吧?”欧阳灿看着相片里穿着道服的小男孩。“那时候他跟着乐师傅训练,据说每次都很开心的去练几个小时。那时候也不兴爸爸妈妈接送,离家近,他就自己去自己回。爸爸说偶尔去接他,看他跟小朋友一起玩的还觉得挺好的。哥哥他们那时候基本上都是独生子女,都很擅长在兴趣班和学校里交朋友……不过后来爸爸很后悔,说如果时常接送就不会有意外了。” 夏至安看看她,伸手臂过来揽了她的肩,轻轻抚了抚,说:“我在道馆的照片里见过哥哥。” “嗯?”欧阳灿正鼻尖发酸,眼看就要掉泪了,听见这话,转移了注意力。她吸吸鼻子,“有吗?” “嗯。是张集体照……我当时先注意到的就是哥哥,因为太好看了。只不过不知道他就是哥哥。然后就发现了另一个人……” “那张照片,是什么样的,是……”欧阳灿小心地把相册合起来,回身看着架子上的东西。东西太多了,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要从哪儿找起,想了想,拉出一个属于她的杂物箱子来,扒拉出来从前的作业本和铅笔,拿来在纸上画起来。她问:“是不是这样的?哥哥在这里,乐师父在这……曾检在这?” 夏至安看看她,点头。 欧阳灿怔了怔,拿着纸笔,坐在那里。 “我当时想跟你说,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强烈,后来觉得这也就是无关紧要的事儿,没再提……怎么了?”夏至安看着她,“小灿?你在想什么啊?” 欧阳灿回神,顿了顿,说:“好像……我现在心里有点乱,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在哪看过这张照片吗?” “在……曾检书房里。” “去他家里的时候看到的?” “对。游园会那天……当时没来得及仔细看,只是模模糊糊瞥了一眼。” “他也在乐教练家学习过,有照片不奇怪。” “是哦,也不奇怪哦?”欧阳灿说着,将纸笔放在一起。然后她将那张纸撕了下来,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 夏至安看她忽然有点蔫蔫的,摸摸她头,说:“来,把相册放回原处。我们再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什么情况。” 这时候门被扒了两下,不知是哪个叫起来,欧阳灿抱着相册,见夏至安走到窗边去查看了,过去把门拉开。胖胖蹲在门口,很高兴地一头就冲了进来,石头和哼哼倒依偎在门口,只往里看了看。她轻声叹口气,说:“这么一会儿都舍不得不见啊……进来吧,别乱撒哦。” 她听见脚步声,往上看了一眼,果然见母亲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她忙把相册背在身后,倚在门上,叫道:“妈?” “咦,你去地下室了?刚才听见胖胖在叫,我还以为它又怎么了……是不是它发现耗子了?”灿妈笑问。 “没有。奶奶不是说怕地下室东西受潮吗,我想起来下来看看……刚怕哼哼进来乱撒,把它们关门外了——您要下来看看嘛?我差不多收拾好了。” “有东西受潮了么?” “没有。都挺好的。”欧阳灿说。手里的相册被抽走了,她不动声色地仍站在那里,见母亲摆摆手,说了声没事就好我不下去了,又问他们晚上是不是不在家吃饭了,她忙答道:“嗯,我们跟林哥白师姐还有一些同事一起吃饭去。” “好。别迟到。”灿妈说着走开了。“我切了甜瓜,等下上来吃啊。” “嗯,知道了。”欧阳灿大声说。她舒了口气,回头见夏至安手中空空如也,问:“放起来了?” “先搁在这里了。我刚以为伯母会下来看看。”夏至安指了下桌上的那个纸箱。 欧阳灿把相册拿出来,重新归位,又把堆在桌上的纸箱放回原处。夏至安帮她打下手,两人很快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 “还有哪儿要收拾?”夏至安问。 “没了。走吧,上去吃瓜……妈妈说有甜瓜吃,刚还提醒咱们晚上吃饭别迟到。” “听见了。”夏至安微笑。他看欧阳灿有点情绪不佳的样子,便也不怎么出声了。 欧阳灿赶着胖胖往外走,发觉他沉默,关门的时候轻声道:“我没不高兴。” “知道。”他说着,对她笑笑。“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 “介绍哥哥给我认识。”他说。 欧阳灿踩在台阶上,半转身子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记得有一天……就是跟你还不算很久,那天我看着你,就想如果我哥能长大成人,大概会是你这样吧……个子高高的,聪明漂亮,特别优秀……会让人从心里喜欢,让我爸妈骄傲……” 夏至安轻轻揽过她,抱了抱,说:“你要想哭就在这哭。” “没事。我不哭。”欧阳灿在他胸口蹭了蹭额头。“走,上去吃瓜。” 夏至安看看腕表,问她:“等下出门要换衣服吗?” “我穿件裙子配合你?”欧阳灿问。 “随你喜欢。”夏至安道。 “下雨哎……”欧阳灿皱皱眉。 “那就球鞋仔裤,怎么舒服怎么来。”夏至安不在意地说。 “跟你不搭怎么办?” “你跟我只要这里搭,其他的都没所谓。”夏至安点了下她的眉心,要点胸口,没敢,只比划了一下。 欧阳灿嗤的一下笑出声。夏至安微笑道:“好了,终于笑了。” 她点了点头,拉着他去吃甜瓜了……到傍晚出门时,虽然仍下着雨,她还是换了条裙子,跟他一起出门了。 欧奶奶和灿妈目送他们出门,满心欢喜。 欧奶奶说:“这心啊,终于可以放下来些了……先前看小灿和那个孩子走得近,我可担心来着。” “那孩子也好的。”灿妈轻声说。 欧奶奶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欧阳灿和夏至安上了车,在雨中混乱的交通里耐着性子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松屋”。停车场里已经停了几辆熟悉的车子,果然他们走进去,同事们已经在里面等了。见两人手拉着手来的,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只有八代木先生从后厨走了出来,笑着说句你们来了又折回去。 欧阳灿见林方晓和白春雪没在,问:“白师姐呢?” “堵在路上,说是至少还得二十分钟。你没看群里留言吗?”戴冰笑着问道。“哦,你们俩一路只顾了说话了吧,不理我们。” 欧阳灿看看夏至安,笑笑,在空位上坐下来。 同事们看着他们,又静了下来,只有赵一伟笑着帮他们倒了茶放在手边,然而也不说什么,就只看着他们笑。这把欧阳灿给看得心里发毛,她转头看看夏至安,这人倒是泰然自若、任人观瞻的模样……她忍不住道:“好啦,你们说话啊,这样怪吓人的。” 潘晓辉笑道:“很少看你穿裙子,我不知道他们啊,我是在想象你穿婚纱会是什么样了。” “潘师姐!”欧阳灿脸瞬间就红了。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十二) 潘晓辉笑起来。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她忙喊那人过来,给夏至安介绍道:“夏教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先生顾斯年。刚才他送我来的,说要进来跟你们打个招呼。” 夏至安与顾斯年握手,请他坐。顾斯年微笑道:“不了不了,我就是进来打个招呼。我太太老说夏教授如何绅士,总让我向你学习,我想着无论如何该来认识一下的。” “怎么一会儿还有约吗?”欧阳灿笑问。她和顾斯年原本就熟识的,见他这么开玩笑,问道。 “是啊,推不掉的饭局。本来周末家庭时间是不想被打扰的,可是没办法。那我先走,争取能早点结束,回来加入你们。”顾斯年笑道。 夏至安起身要送他,被他按住,转身同其他人道了别,很快就离开了。 欧阳灿问潘晓辉道:“顾律周末还得应酬,辛苦。” “本来说是不去的,跟我过来蹭饭。可是推不掉,也没办法。”潘晓辉耸耸肩。“算了,让他去吧……今晚是不是包场了?” “这边全归咱们。只有那边两个位子是老早预定的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回头看了看靠窗的那张小桌子,道:“没关系,反正咱们这边位子够用。” “让夏教授破费了啊,谢谢。”赵一伟笑道。 “应该的。平时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夏至安也笑道。 他们微笑着聊天,过了一会儿,听见外头车响,戴冰说:“就差林队白医生还有……小蒲还没来?” “哦对了忘了说了,小蒲爸爸生病了,他回家帮忙收拾渔船去了,今天来不了了,让说一声。瞧我这记性。”倪铁忙说。 “没关系。”欧阳灿说着,听见门外一阵笑语,略有熟悉之感,转过脸去看了一眼,正巧门帘被挑开,从外头进来两位中年妇人,往里一走,抬眼往这边一望,正与欧阳灿目光相对,彼此都怔了怔,转瞬之间也都微笑着点了点头。欧阳灿客气地称呼一声“曾阿姨、曾伯母”。 夏至安转脸看过去,曾之遥见是他,微微一怔,倒也不是十分意外的样子,目光在他和欧阳灿身上一转,微笑点头,却没有先开口,只是看着他们。 夏至安站了起来,说:“这么巧,曾总您也来这吃饭。” “是啊,这又好难约,约上就一定要风雨无阻了。”曾之遥微笑道。“好久没见你了。” 夏至安道:“这阵子比较忙。” “到底是年轻有为……你们坐。我们那边去,不打扰你们了。”曾之遥笑着转身走开,挽了曾太一同往小桌边坐下。有侍应生过去给她们上了茶,将一挂竹帘轻轻放下,那边就成了个相对独立的小空间了。 欧阳灿没料到今晚在这还能遇到熟人,尤其又是曾家的人,心里未免有些别扭。她和潘晓辉、戴冰说着话,总不时想要看看夏至安的反应,正忐忑间,手被握住了。他的手紧紧握了握她的……她转过脸去看他时,见他正专心地听着赵一伟和倪铁两人给他讲一个超级可怕的现场,嘴角满是笑意。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肩上被拍了一下,手被人拉了起来,回头就看到白春雪一脸促狭的笑,把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指给同事们看,说:“来来来,这俩人可给我抓了个现行——这绝对是热恋的证据哦……” 欧阳灿忙着抽手,夏至安却没松开,笑着晃了晃,再起身请林方晓和白春雪快点坐下,道:“我们在聊天,就等你们了……你们来了就可以上菜了。今天的菜单是我请八代木先生做主定的,我也不知道都是什么,我们碰碰运气如何?” “这是当然。不好意思,下雨天,提前出了门还是堵在路上。”林方晓解释道。 “他中午才回家,睡了半个钟头被我叫起来洗澡换衣服,就怕迟到,还是迟到了。”白春雪道。 “我们是从单位直接过来的,还好点儿。”戴冰道。 “你们又加班了?”欧阳灿问。 “凌晨有个案子被叫回去的。”戴冰皱着脸。 欧阳灿看着他,忽然想起来,拿手机出来给田藻发了信息问她要不要过来……田藻很快回复她说来不了了,让她好好吃。 这时八代木先生出来,他的两个助手也在两边开始操作,一众人轻声聊着天,欣赏着八代木先生的刀法。 有两个侍应生照顾U型柜台边欧阳灿他们这些客人,另有一位照顾曾之遥那一桌,倒是井然有序,各不相扰。每上一道,大家听八代木先生介绍一下,拍过照之后才开始品尝、交流意见,等待下一道菜上来的工夫,他们就彼此轻声聊着天、开开玩笑……料理总共有十几道,这饭吃得像马拉松,但在座的都是关系友好的同事和朋友,欧阳灿觉得放松和愉快。她看看夏至安——他虽话不多,可看得出来是真心想融入他们这个小圈子的,这很难不让人感动……她微笑着看他,被白春雪碰了碰手臂,才转过脸来。 “差不多就可以了。我们这么多人坐这,你眼里只有小夏啊?回去有多少看不得。”白春雪笑道。 “那我天天抬起头来就看见你,见你比今他时间多多了。”欧阳灿也笑道。 白春雪笑起来,悄声说:“我去下卫生间……这道菜等好久。” “我陪你去。”欧阳灿说着也站了起来。 潘晓辉见她们要去,也跟了上来。三个人说着话往外走。欧阳灿发现小桌那边曾之遥和曾太不在位子上,原本并没有在意,等来到卫生间外,才想到她们可能也在。松屋的卫生间布置得非常雅致,里外要走很长一段走廊,安静且极为洁净。潘晓辉和白春雪边走边看墙壁上挂着的两幅浮世绘,欧阳灿就走在了前面。她听到里面有说话声,有人在说“……没在一起也好,要不还真是个大麻烦。当时我看见悦希那样子,就好担心的……还好分了。”“悦希这阵子情绪非常不好。我很担心他。”“他最近不是好多了吗……只有时间能治疗,这个我们都帮不了他。我就但愿他不要想起从前那些事来……” 欧阳灿心突突一跳,脚步就停了下来。 里面的人可能听到了声音,谈话也停了下来,不一会儿,曾之遥和曾太走了出来。看见她们,两人脸上都有点不自然。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十三) 欧阳灿往一旁侧了侧身,闪出通过的空间来。 曾之遥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先走了过去。曾太随后,来到欧阳灿身边。 欧阳灿以为她也会与曾之遥一样点点头便过去了,不想她的脚步却慢了下来。白春雪和潘晓辉见状默不作声地走进了里间去。白春雪特地回头看了一眼。曾太等白春雪走开,才轻声说:“这儿还是有点凉,我看你穿得单薄,不如快点回去,当心着凉。” 欧阳灿原本还不觉得什么,她这样一提醒,果然就有些凉意似的,只是面上仍微笑道:“好的,曾伯母。” 曾太点点头,待要走,又看了她一眼。 欧阳灿被她看得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慌乱,脸上的笑意都有些僵硬了,问:“曾伯母,您还有什么事吗?” 曾太轻轻转了下脸,往外看了一眼,并不见曾之遥的身影,轻声道:“早先还说要一起喝茶呢……往后有时间,或者凑巧哪天遇到,请务必赏脸。” “曾伯母您太客气了。”欧阳灿忙说。她看着曾太,忽的想到刚刚她说的很担心曾悦希的话……她定了定神,“像我工作这样忙,且忙起来又不定时的人,是最不靠谱的,恐怕是注定要省了曾伯母这杯茶钱了。” 曾太听她这么说,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微笑了,道:“好吧……你真是个聪明可爱的孩子,我很喜欢你,小欧。我很为你高兴,夏家的孩子是有福气的。祝福你。”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欧阳灿的手臂,转身离去了。 欧阳灿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一动没动。听见潘晓辉叫她,才看了她,问:“这么快就好了?” 潘晓辉站在那里,说:“这哪能算快?我慢腾腾洗了手,烘干……你们还在外面说话。到底什么话这么重要,还要在这儿说?” 欧阳灿笑了笑,道:“那是因为在别的地方很难遇到,遇到也不方便说吧。” “在这就方便了?”潘晓辉笑问。 欧阳灿笑笑,过去洗手。 “你怎么了?”潘晓辉从台子上拿了块毛巾给她,顺手关了水喉。“怎么突然神不守舍的。” 欧阳灿接了毛巾来擦手,说:“没事……刚在里头不觉得,出来怎么这么冷。” “这洗手间利用自然通风,内外空气循环地快,温度是要低一点。”潘晓辉看看窗子,说。 这时白春雪从里间也出来了,接口道:“再说了,你穿得也少了点儿——已经是秋天了呀,你以为身边那个人姓‘夏’,季节就停下不换了吗?” “我不过是穿一回裙子,瞧你总打趣我。”欧阳灿故意皱着眉,推了白春雪往外走。 白春雪边走边乐,道:“这会儿不开你玩笑什么时候开?热恋时期的人啊,不分男女,都傻得冒泡、还什么都不计较……哟,小夏也出来了。我说,就这么一回儿不见都不行啊?” 欧阳灿侧了下脸,果然看到夏至安正好撩门帘走出来,看到她们,他微笑,抬手指了下正在通话中的手机。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十四) 他往旁边闪了闪,让出过道的同时把帘子打起来。白春雪笑着看了看欧阳灿,拉着潘晓辉先进去了。欧阳灿见夏至安在讲电话,也要跟着进门,被夏至安拉住了手。帘子落下来,正挡在她面前,她转头微微瞪了他一眼,无声地说:“打你的电话吧……又皮什么?” 夏至安回头看看没人出来,笑着揽过她,对着话筒说:“是,这会儿我们就在一起呢……是跟朋友一起吃饭……这不是您打电话找我吗?那我们结束之后,我回去再给您电话吧,再具体讲,行吗?” 欧阳灿不知道他在跟谁通电话,想走开可是被他牢牢抓住手,只好站在他身边。这距离近到要是留心就能听到听筒里的人的声音,她故意看着院子里汇成小溪流的雨水,听着雨滴急落在防雨棚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夏至安说:“我们进去吧,外面可真凉。” “那你还拖着我在这站这么久?”欧阳灿抬手捏了捏他的腮。 夏至安笑了,说:“你还不是把我一个人扔里面那么久?” “什么一个人啊,一大堆人和你在一起呢……好了不开玩笑了,走走走,赶紧进去。”欧阳灿拉着他的手进门。 “你不问我跟谁通电话?”夏至安笑问。 “嗯?”欧阳灿看他。她随即不自觉地往旁边瞥了一眼,心想曾太和曾之遥不会那么多事,把他们在这里聚会说给韩桥吧……“难道是?” “不是我妈,想哪儿去了。”夏至安笑着说。 欧阳灿想想也是。夏至安跟他母亲讲电话向来是没什么好态度的。 “我爸。”夏至安回到原位坐下,刚好上了一道新料理,大家都拍照的拍照、品尝的品尝,无暇顾及他俩。 欧阳灿慢慢点了点头,看着他,问:“是不是定了要过来?” “对。具体时间等我问问的。定下来再和你讲……爸爸说根据你的时间安排。我跟他说了你工作很忙,他能体谅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盯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你这个人……难道我是国务总理吗?” “没关系的。谁让他来一趟匆匆忙忙的,加起来也就几十个小时的工夫,到时候别说你,赶上我有课,也不一定有空接见他的。”夏至安示意欧阳灿吃东西。 欧阳灿张张口,轻声说:“夏叔叔没被你气昏么?好么,合着还得求着跟咱们见面。” 夏至安笑起来,说:“才不会气呢,他喜欢认真工作的人。” “我得准备下。” “不用紧张。我爸爸很随和。”夏至安一直笑,见欧阳灿是真的有点紧张的样子,才收敛些。“对了,回头有空一起去鞋店看看吧。” “干嘛?” “哼哼闯的祸,我得赔啊。” “哟,你不说我还忘了这茬儿。那敢情好。”欧阳灿笑着说。“那就算算被它啃坏的鞋够不够数买一双上次那样穿着特别舒服的吧。” 夏至安眨眼,欧阳灿看了,笑着摆手说别怕,不会真的要那样的。 “喂,你们两个只顾自己聊天,当我们不存在了是不是?”赵一伟忽然道。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十五) 欧阳灿和夏至安顿住,发见同事们早停下交谈,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俩呢。林方晓笑着和赵一伟道:“你干什么这么没眼色?看他们俩聊天也很好啊。” “我不。”赵一伟说着摇晃着他的大脑袋。“欧阳你说你该怎么办呀?” 欧阳灿不由得有点窘,只好拿起面前的酒杯来,说:“对不起,自罚一杯。” “哎,这桃酒你就是喝一吨也没什么的,自罚没什么意义……来来来,换二锅头!”赵一伟笑道。 “在日料店里要二锅头,你真想得出来。”林方晓笑道。 八代木先生刚巧从里头出来,笑道:“二锅头确实是没有的。” “那就一壶清酒吧,一口闷。不,来两壶,小夏不能喝酒我们知道,欧阳你替他。”赵一伟说。 “这个……”八代木看着欧阳灿和夏至安微笑。 夏至安道:“赵哥,哪能让小灿喝这么多啊……我酒量再不济,也得分一点的。” “嗯,这态度还不错,表扬一下。”赵一伟点头。 “你快拉倒吧,一口清酒下去,今儿晚上你得在这过夜了。”欧阳灿笑道。 大家都笑了,七嘴八舌地问起夏至安到底能喝多少来,说起头一次一块工作结束了要吃饭,欧阳就特地嘱咐过不能让夏教授沾酒这事儿来,又一阵笑声不断。戴冰说:“说起来,那时候应该就放心上了吧?要不然我管你喝不喝酒、喝多少酒呢。” “那倒也……主要他真的一点点酒就倒,那样子特别吓人。就跟被下了蒙汗药一样。”欧阳灿说。 “哪有那么夸张啊。”夏至安笑。 “这倒也好。像这些家伙……”白春雪抬手挥了半圈。“仗着酒量好,一有机会就酩酊大醉,经常来个断片儿,太不像话了。” 林方晓听了,笑着起身,过来给她添了水,说:“人家小夏和欧阳的主场,就别喧宾夺主了,好吧?要批评回家批评嘛。” “一会儿你们又回去加班,我逮不住人还批评什么呀?”白春雪笑着瞪了他一眼。 “林哥还要回去加班?”夏至安问。 “是啊,今天休息大半天已经算很好了。”林方晓坐回去。 欧阳灿看他无奈的样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待要问,这里人又多,虽然是熟识信任的同事,到底不好当众开口。她发了会儿呆,就没出声。白春雪见她盯着面前的酒杯不语,敲敲她手背,凑近些低声问:“想什么呢?” 欧阳灿刚要说没什么,就见八代木先生端来了一个盘子,放下两壶清酒。 林方晓见状,忙说:“得,这样吧,两壶清酒,正好每人分一点,别让小夏喝,也别都便宜了欧阳……行吧,各位?咱们清清静静坐着聊会儿天儿,真把这‘半杯倒’给喝醉了,或者把吉祥物这‘酒疯子’给勾起来,今儿晚上可就真热闹了。” “‘酒疯子’是怎么回事,林哥?”夏至安问。 林方晓哈哈一笑,看欧阳灿那一脸的别扭,说:“这个呀,你回头有空了,慢慢儿盘问去吧……当着欧阳的面,我可不敢说——我平常还得指着她帮忙呢,可不敢得罪她。” 夏至安笑着歪头看了欧阳灿。 欧阳灿也笑,小声说:“等你酒量拼得过我,我再给你讲。” “那不是这辈子都没戏了?” “对啊!”欧阳灿拿着酒杯,跟潘晓辉碰了下,笑着说。 林方晓笑着点了点她,说:“就管欺负小夏。” 夏至安笑着抚了抚欧阳灿的后脑勺,说:“给她欺负。” “哎你这样不行的小夏。”赵一伟、戴冰和倪铁几乎异口同声、冲夏至安一个劲儿地摆手,说着“你现在就这样以后完全没有家庭地位”“欧阳可能打了,你真的会动不动跪搓衣板的”,一边一边自己都要笑起来,一时又是碰杯又是笑,把间平常吃着高级料理显得极为高雅安静的餐厅弄得热闹起来。夏至安和八代木先生点点头,八代木先生也不以为意,也笑着点头。他见曾太她们预备离开,忙过去招呼。 曾之遥特地过来和夏至安、欧阳灿说了两句话才走,一定不让他们起身。八代木先生亲自到门口送客去了,大家才静了片刻,潘晓辉轻声问:“这两位到底是谁呀?” 欧阳灿顿了顿,说:“曾检的姑姑和妈妈。” “哦……”潘晓辉应了一声,不觉有些抱歉,忙拿了酒杯轻轻碰了碰欧阳灿的。 欧阳灿笑笑。 “也好一阵子没见着曾检了。”戴冰说。 “你这么一说确实啊……上回还是哪个案子跟他有接触来着?” “罗林。”林方晓说。 “对,是那个案子。印象太深了。我觉得呀,今年咱们年底写总结真是有的写了,像这么集中发生大案,也不是随便什么年头就行的。”赵一伟说。 林方晓听他们聊到这个,沉默了片刻,看看夏至安,笑道:“得了,咱们别聊这个了,小夏听着怪闷的。” “不闷的。”夏至安说。 “我们是职业病,坐下来不自觉地就可能聊两句。”林方晓笑道。 “一样。我们同事一起吃饭,还不是随时会叨叨发核心申经费吗?”夏至安也笑道。 他们又说了会儿话,听见外面有人和八代木先生边说话边走了进来,正是去而复返的顾斯年。他进了门就笑着说:“你们真不客气,人家夏教授请吃晚饭,你们是不是还要人家请夜宵啊,这都几点了?” “难得我们人这么齐,一起聊会儿天嘛。”林方晓笑道。“你还不是惦记着跟我们混,这么快就回来了?” “讼棍跟财主一起吃饭,能有什么意思?”顾斯年开着玩笑。 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也就提议散了。从松屋出来,八代木先生不住地鞠躬,一行人都不惯这礼遇,和夏至安道过谢,抓紧时间快些上车。林方晓要回警局,白春雪上了潘晓辉夫妇的车离开。夏至安过去和八代木先生道别,林方晓就在外面点了支烟。他点上烟才问欧阳灿道:“可以吧?” 欧阳灿点了下头。 “今天晚上情绪不高?”林方晓问。 “没有啊。”欧阳灿笑笑。 林方晓看向夏至安,说:“看在小夏这么尽心的份儿上,有什么不开心也该很快就消化了。” “在理。”欧阳灿点头。 “那不就结了。改天我和小白请你们吃饭……等我破了这个案子。”林方晓说。 “可别这个破了又等下一个。”欧阳灿开玩笑道。 “那不会。或者这个案子破不破的,过阵子说不定有好消息,咱们一起庆祝一下。”林方晓说着,吸了一大口烟。 欧阳灿心一动,转头看着他。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十六) 他夹着香烟的手摆了摆,没出声,可眼睛很亮——欧阳灿对他这样的眼神一点都不陌生。 “我想啊,很快会有这一天的。” “你好像知道什么哦?” “我不能随便讲。不过我觉得你也是猜到了一点的。” “所以有些传闻是有道理的?” “我只好说……有时候你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做了什么,对别人会产生什么影响。”林方晓说着,看了看手中的烟。“你还记得审讯的时候罗林要见你吗?” “记得。”欧阳灿点头。她眼前浮现出罗林的样貌来。那毫无疑问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人,有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孔。 “罗林是个突破口。而这个突破口是意外得来的。如果不是见到你,他可能不会改主意。就他自己的案子来说,有没有立功情节几乎没有影响。” “虽然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还是不要再问了。谢谢林队。我有数了。”欧阳灿说。 林方晓慢慢点了点头,说:“现在我觉得那句电影台词很合适拿过来讲——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欧阳灿也点了点头。 自从早上家里出现不速之客,到此时她的心情虽然称不上轻松,但总算没那么忐忑了。 林方晓看看她身后,夏至安过来了,笑道:“谢谢你们的款待。” “不谢的,林哥。以后有时间我们就约到一起吃吃饭、聊聊天的。”夏至安说。 “哎,你跟我们这工种说这话简直稳赚不赔的——我们就时间不凑手。”林方晓笑道。 夏至安笑了,说:“我又不是假客气,你们肯定有都空闲的时候。” “知道。多谢啦!我们要有什么活动喊你啊……就咱们男的玩儿去,不带她们女的。”林方晓说。 “咦,你们有什么好玩儿的呀,还不带我们?”欧阳灿笑问。 “多了去了。踢球,钓鱼……” “一年也踢不了一场球。”欧阳灿笑出声。 林方晓也哈哈一笑,道:“好了,先不聊了。小夏,回去开车慢一点,注意安全。” “你也是。”夏至安等他上了车,才拉着欧阳灿往车边走去。 八代木先生和助手站在松屋门口,直等他们的车子开走才鞠躬离开。 欧阳灿轻声说:“我好久没来松屋吃饭了,都有点不习惯八代木先生这礼节了——好像松屋也只有八代木先生这么送客。” “在这里开店也很多年了吧?”夏至安驱车驶离。 “是啊,老店了。一直保持水准也挺难的。不知道他要是不做了,以后哪儿找这么地道的日料店……以前他店里偶尔会有一位代班的师傅,如果是她的话那另当别论。那位很有天赋……” “今晚好像听白师姐也问起过,八代木先生说那位师傅以后应该不会再做这行了。”夏至安说。 “是吗?看来他们还有联络……我总共没见过她几回,就是印象特别深。” “很棒吗?” “是啊……人美,手艺好,特别酷……她是经营私房菜馆的,有点名气。不知道为什么几年前突然就把房子卖掉,带着家里老人搬走了,之后就音讯全无。我偶尔会想起来她,也许以后没机会见了吧……你看,有些人就是会突然出现在你的生命里,然后又突然消失。” “我不是‘有些人’,我不会突然消失。”夏至安微笑道。 欧阳灿笑笑,轻轻“啊”了一声,道:“说起来,她就住在恩窈姐姐外公家隔壁。不晓得恩窈姐姐是不是会知道点什么……” “现在这个大数据时代,想要找一个人呢,只要肯花时间,应该不难找到。可也许她不想被打扰呢?” “有道理哦……希望以后有缘分能再见。” “是能再吃一口人家做的好吃的吧?” “哎,不可以说得这么直白。” “那要怎么说啊?”夏至安笑道。 两人闲聊着,车子穿过雨中的城市。待他们到家时,雨竟然又大了些。 “这个天是漏了吗?为什么没完没了呢?”欧阳灿抬手擦了擦自己这侧车窗的白雾,往外看了一眼。车子转弯进小巷,她看了眼巷子里停的车。“咦,这是谁的车……这个车号很眼熟……是唐伯伯来了吗?”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十七) 夏至安刚想问是哪位唐伯伯,就听欧阳灿说:“就是恩窈姐姐的父亲……你知道吧?在帮田藻把关合同的柴律是他们律所的,那律所是唐伯开的。” “听欧伯提过。”夏至安说。 “嗯,不知道恩窈姐姐是不是一起来了。唐伯很忙的。”欧阳灿等他停了车,看看外面的雨。“你要不要进来见唐伯?雨太大了……来来回回的有点麻烦,不进来也没关系的。” 夏至安笑笑,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谈重要的事情。” “也许。”欧阳灿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唐锦生大律师在本地法律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去拜访他都要看他有没有时间,在雨夜来老友家里,也是不常见的。她不能不把今天见到和听到的那些似乎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都串起来。 “照说还是不进去打扰的好。不过都到了这,不打个招呼就走更不好。”夏至安说。 “走吧,什么好不好的,见了再说。他们有重要的事也不会没有跟咱们聊天的几分钟。”欧阳灿笑道。 “为什么家里的狗都不叫?”夏至安下了车,忽然发现这个重要现象。 “这个可就不能不提了——恩窈姐姐是‘狗痴’,家里养了一对特别漂亮的阿拉斯加雪橇犬,唐姑姑家里有条特别好看的退役军犬……他们全家都特别喜欢狗,你说哩?”欧阳灿笑起来。 “那难怪了。”夏至安说。 他撑了伞,大半都遮在欧阳灿头顶。此时地上虽然没有积水,可雨下得大,马牙石上水流几乎没过脚背,欧阳灿脚上一对芭蕾鞋,瞬间就被雨水浸湿了,不由得“呀”的一声心疼的叫起来,说:“真是被哼哼糟践完了又被雨水泡,今年该着是鞋子们的灾年。” 夏至安听着她这抱怨,不知为何觉得特别好笑,不禁哈哈大笑,伞一换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迅速穿过溪流般的雨水来到门前才把她放在台阶上,笑道:“快点开门。” “进门就别这样了。”欧阳灿小声咕哝着,按了门锁密码,等门开启的一瞬,回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走啦。” 小四从它的小房子里钻出来,摇着尾巴。夏至安摸摸它的头,笑着跟在欧阳灿身后往屋里快步走去。院子里的排水做得特别好,小径上一点积水都没有,夏至安笑道:“以前可没有觉得排水做得好是个毛病啊。” 欧阳灿轻轻哼了一声,说:“你这才是毛病哩……” “早前没见下这么多雨,看不出来老城的排水系统多优异。现在看看的确是啊。”夏至安说。 “是啊,你看雨下得再大,这儿是不会积水的。听奶奶说,以前更好些。” 他们俩聊着,来到门前,就听到屋里一阵笑语,互相看一眼,都笑了。欧阳灿冲里面喊了一声“我们回来啦”,拉开了门。 “回来得还挺早呢,还以为今晚见不着你了。”先走出来的却是唐恩窈,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怎么样,晚饭吃得好不好?我才看小白和老林发朋友圈合照了——差不多我认识的人都到了,太热闹了。” “就都我们同事嘛,一起吃饭聊聊天。”欧阳灿看她怀里抱着哼哼,笑道:“你怎么把这个惹事精给收服了?小心它在你衣服上来一泡……” “哎,那你以为我为什么穿的是你的衣服?”唐恩窈笑问。 欧阳灿仔细一看,果然她身上穿的是自己的衬衫长裤,不禁大笑起来,一时竟忘了身后还有个夏至安需要介绍,还是唐恩窈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看向夏至安,笑道:“夏教授吧?你好!我是唐恩窈,这个糊涂蛋的姐姐。” “唐律你好。久仰。”夏至安轻轻握了我唐恩窈的手。 “你们快进来吧。我陪爸妈过来看奶奶的,已经来了大半天了。”恩窈笑道。 “今天一直下雨。我刚看到车吓了一跳,没想到你们会来。”欧阳灿说。 “难得周末我们都在家嘛。”恩窈笑着请夏至安先进去。欧阳灿看了她。她笑笑,低声在她耳边说:“是来看奶奶没错。顺便提供一点法律咨询。放心,没什么的。” 欧阳灿点点头,恩窈推她一把。这时灿妈已经走了出来,说:“在里头只听见小灿笑了,快来,唐伯伯和唐伯母来了。” 欧阳灿已经换好了鞋子,赶紧和夏至安跟着母亲一道进客厅去跟唐锦生夫妇打招呼,却看到客厅里只有父亲和唐伯伯坐在那里,茶几上放了些文件夹,显然在他们进来之前都被收拾过了。看到他们进来,唐锦生笑着起身,让他们俩走近点,开玩笑道:“我们呀,来了好一会儿了,你唐伯母说该走了,老太太得休息,我就琢磨着再等等啊准能等到你们回来。我得好好看一看小夏,这是你庞叔叔早几个月就跟我叨叨他引进的人才,早就想见一见……得了,我们认识一下。我是这个小家伙的伯伯,唐锦生。” “唐伯伯好,久仰。”夏至安双手握了唐锦生的手,态度恭敬地说。 唐锦生笑着打量他一下,示意唐恩窈,“快去喊你妈妈出来——她整天得意她那个宝贝女婿,这回我看有得比了啊。” 唐恩窈一笑,道:“怎么比啊,俩搁一块儿称称重量?豆豆肯定沉啊。瞧他夏天海训完了别人都又黑又瘦,就他白白胖胖的,跟蚕宝宝似的……” 欧阳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恩窈拍拍她的背,去欧奶奶房间了。 “我去看看唐伯母。”欧阳灿说着也跟了过去 唐锦生笑着让夏至安坐下来,和气地跟他说着话。夏至安虽然没见过这位唐伯伯,可在欧家日久,对他并不陌生,再加上他态度和蔼,看着就和欧阳勋一样的可以亲近,所以听他说起改日和小灿到家里来做客,他看看欧阳勋,也就大方应了。 听见欧奶奶房间里一阵大笑,唐锦生笑道:“小灿和窈窈一起就好多笑料。” “我们家里也是难得这么热闹。”欧阳勋笑道。 “所以还是人口多点儿好啊。”唐锦生叹口气,和欧阳勋互相看了一眼,拿起茶杯来碰了碰。 夏至安笑了,端了茶壶给他们斟茶。他忽的觉得一团热气吹到腿边,低头一看原来是哼哼跑了过来。他摸摸它的头,它就乖乖卧在他脚边,把下巴放在他的脚背上……他坐着不动,不一会儿,就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近了,他抬眼看到灿妈和一位陌生的富态伯母从欧奶奶房间出来,心想这应该就是唐太了,忙起身问好。唐太笑着点头,请他照旧坐了,自己和灿妈也坐下来,就在对面沙发上,笑着说果然老唐说的对,等一等,准有好事儿发生。 “还以为您说我爸说得对,要让蚕宝宝来跟夏教授掰掰腕子呢。”唐恩窈过来,站在那里笑道。 “我刚刚邀请小夏去咱们家做客,到时候和豆豆比试比试。”唐锦生笑道。 “你们父女俩是不是要开始唱戏了?还比试哩,让小夏和小灿说吃咱们家一顿饭这个难,进门还得先打一顿?”唐太笑着说。 “没关系的,唐伯母,不管输赢只要您给饭吃就行。”欧阳灿说着笑弯了腰。 唐恩窈揪揪她耳朵,笑道:“得意啊……这么开心,啊?” 欧阳灿的脸一直红到耳朵,笑着拉住她的手,说:“对啊。” 两人笑着靠在一起,灿妈看了微笑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你们俩凑一起啊,就是热闹。” 夏至安看着站在一起的唐恩窈和欧阳灿,两人身高差不多,胖瘦也差不多,虽然恩窈比小灿大不少,可看上去也只是差了三四岁的样子……他想也许在小灿出生之前,唐恩窈的玩伴该是小灿的哥哥吧。这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他心一惊,转脸看看灿妈和灿爸,发现他们和唐锦生夫妇在说话,并没有什么异样。 “哼哼要一直养着吗?”恩窈转头看着在夏至安脚下卧着的哼哼,问道。 “是啊,它都给自己找好了主人了,不养着也不行了。”欧阳灿也看过去。父母亲和唐家伯父伯母在问他话,他微笑着回答他们,这副样子,真是看在人眼里觉得心里特别熨帖……她轻轻舒了口气,这才觉得口渴,“我去倒杯水喝。” “茶几上不是有茶?”唐恩窈笑问。 “我得来一大杯。今晚只顾了说话,没喝几口水。”欧阳灿笑道。她说着推推唐恩窈请她去沙发上坐,不想恩窈却跟她一起往餐厅走来。她先倒了一杯水给恩窈,“刚跟奶奶说的是真的呀?” “那还能骗奶奶吗?奶奶和阿姨就是很开明很体谅人的了,从来没问过我几时要孩子。这话呀,我这两年满耳朵都是,全是不相干的人来问,好烦的。”恩窈喝了口水。 “知道。那是你们自己的私事……别放心上,就是话赶话说到了。谁让你抱着哼哼跟抱个孩子似的。”欧阳灿说到这又想笑了。刚刚在奶奶房间里,大家开玩笑说到这里了。“奶奶到底是上年纪了,有时候不留神就会说一些早前她根本就不会说出口的话。”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十八) “明白。没关系的。我不介意的。”恩窈笑了。 “那我怎么刚看唐伯母的反应好像有点怕你不高兴的样子。还以为……” “观察能力一流。”唐恩窈笑着说。“这个话题嘛……确实在我们家是比较回避的。我爸妈其实挺着急的,不过之前就说得很明白,我们是要准备好了才考虑要孩子的。当初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久啊,开始没想太快要,后来么,这也不是想要就能要到的对不对?” “对啊。”欧阳灿点头。 “我也有计划,也看医生,是我有一点点问题,可是不大……医生建议再观察半年。”恩窈有点无奈,但神情还是很轻松。 “所以你跟奶奶说等半年?你这不是骗是啥!半年后你抱啥来给她看?”欧阳灿瞪大眼。 “半年后再说呗!看把你给吓的……对了,小夏一定会收养哼哼吗?” “怎么了,你老惦记哼哼。” “Winnie这半年见老了。姑姑经常看着它难过。我在想,要不要让她再收养一只小狗……我又想这样可能对Winnie不大公平。” “喜欢哼哼啊?” “就一问。不过我也看出来了,这小家伙太喜欢小夏了。” “很亲他。” “那还是算了……看样子你跟小夏相处得也还不错?”恩窈笑问。 欧阳灿笑。 恩窈笑道:“也是没想到今天过来,正好赶上小夏正式拜访。难得奶奶他们都很满意。小夏看着就很靠谱,要珍惜啊。” “知道啦,啰嗦。”欧阳灿皱皱鼻子。 恩窈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好啦,不啰嗦了。” “最近忙吗?” “我哪有不忙的时候,连去医院检查都要争分夺秒。” “姐夫怎么说呀?” “他说没关系。这个事情他跟我沟通良好,一直尊重我的意见。再说,平常他比我还忙……所以也不能都怪我。” “你们俩真是太相配了。”欧阳灿笑起来。“还有一样好处,你们两家的家长都很开通。见多了催生的,还有催生二胎的,都不知道多可怕。” “他们还好。不然可就有的糟心了。要是我妈拿出当年催我相亲的劲儿来,我早就爆炸了,结果完全没有。”恩窈笑道。 “可能怕过度关心给你们压力吧。” “也许想开了。不管是结婚还是生子,到底是我们的私事。我妈现在还会劝赵阿姨,让她不要逼你太紧。” 欧阳灿笑道:“原来我妈是得了唐伯母真传。” “四字箴言:顺其自然……跟我也是这么讲的。我跟豆豆说好了,等手上这两个大案子结了,就放个长假,他也申请休假,我们去旅行。他是现役,出国是不考虑了,我们去个清净的地方住一段时间。”恩窈说。 “好主意。手上的大案……鲁海生案是其中一个吧?”欧阳灿想起来,问。 “对。虽然有点波折,他最后还是决定接受法律援助。这个案子就正好是派到我们律所,我就争取过来了。最近正在抓紧阅卷。”唐恩窈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 恩窈说到公事,神情语气都有细微的变化,显得郑重很多。 “这个案子还真是挺复杂的,必须仔细阅卷,工作强度很大。这也没什么,我有心理准备。关键在于,鲁海生本人的态度,还是有些不太配合。目前的会见都是我在尽力让他能够多信任我一点。” “在他的处境和心理,可能就是一心求死,并不大在乎程序正义——你觉得会有什么问题吗?”欧阳灿问。 “暂时还没有发现问题。不过我有种感觉,而一般来说我的感觉是不会出错的,这是职业敏感性……我的感觉是鲁海生很可能并没有说出全部事实。”唐恩窈说。 欧阳灿看着她,一时没有出声。 “我不是质疑你们的工作啊。我必须从我的角度来梳理整个案件,得出我的结论来。”恩窈忙说。 “嗯,我理解。我在想,如果你的直觉是对的,后面会怎样。” “那就把全部事实都挖出来。” “鲁海生不是被冤枉的,虽然他所做所为都事出有因。” “我没有这么说。我也不觉得他是被冤枉的。”恩窈道。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夏至安陪着欧奶奶走了过来,忙停了话头。 欧奶奶笑道:“你们俩见了面就说不完的话……聊什么呢聊这么久?” “聊了会儿工作。”恩窈笑道。 “好不容易休息个周末,聊什么工作呀!我在那边坐了一会儿,左等右等你们都不过去……来,窈窈跟我过来。”欧奶奶说着,过来拉住恩窈的手。 “什么事儿啊,奶奶?要跟我说私房话?”恩窈笑问。 “奶奶,我可是您亲孙女啊,别搞错了,有什么好东西也记得给我留一点。”欧阳灿在一边笑着打趣。 欧奶奶摆摆手,把恩窈拉到一边,不知跟她说什么去了。欧阳灿笑问夏至安:“你怎么也过来了?” “来看看你们有没有偷吃什么好吃的,不然干嘛老不过去。”夏至安说。 “瞎说。”欧阳灿瞪他。 他一笑,道:“我来泡茶的。欧伯之前新得的那白茶,要跟唐伯伯试试。” “你知道是哪种?” “当然知道。”夏至安微笑道。 欧阳灿在一旁看着他开了放茶叶的橱柜,从那一个个罐子里准确地找到需要的茶,另拿了茶壶将茶泡了,不由得感叹道:“这要不说,指不定人家还当你是这家的儿子,我是假冒的呢!” “哎,你还真说对了!” 两人笑着,见奶奶还在跟恩窈说悄悄话,就先出去送茶了…… 待唐锦生一家告辞,夏至安稍晚些离开了,欧阳灿送了他回来,本以为奶奶和父母亲都该去睡了,不想他们却都坐在沙发上,看样子是在等她。她走过去,轻声问道:“怎么还不休息?今儿都累了一天了,有什么事咱明天再开会说不行?” 灿妈说:“本来是打算明天再说,想想也就几句话,说完了就踏实了,睡个好觉。” “坐下,听你妈妈说话。”欧奶奶说。 欧阳灿在奶奶身边坐下来,看着母亲。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十九) 灿妈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挺担心我的身体和精神情况的。我就是想和你们说,现在我挺好的,你们放心。早上检察院来人了解情况,我态度有些保留,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一天我都在想,当时让我蒙受冤屈的人和事,如果能开始重新调查,我还是愿意配合……不过这也还是有同样的风险,结果也不会改变什么。那这样一来,不光是我,你们也会经历和当时一样的难堪和痛苦。我一个人没有什么,可让你们一起经历这种屈辱感,是我最不愿意的。” 欧阳灿握着奶奶微凉的手,轻轻抚着她的手背,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触动了所有人的神经,都抬眼看向她。 欧奶奶轻声说:“要我说,一家人,也不必说什么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都过来了。现在呢,连小灿都这么大了,就算没有咱们,她也能独当一面了,还要担心什么?咱们家往后的日子自然只会更好,没有道理不好好儿过下去,对吧?你放心,我们是很信任你的。这次不管有什么困难,我们一家子只要团结,也一样能过去。哪怕就仍是那个结果,怕什么?天不会一直黑着,总有亮的时候。” “谢谢您,妈。”灿妈轻声说。 “谢什么呢!”欧奶奶拍拍孙女的手,转脸看着她。“要说呀,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我这个岁数了,要说还有什么牵挂,就是你们这一家。确切地说,一个是小灿的婚事,一个是小灿妈妈你的心事。今天可以说这两件事都有眉目了,该高兴才对,是吧?” 欧阳灿笑着搂着奶奶亲了亲。 欧奶奶笑道:“就这么着吧?都忙了一天,咱们就都歇着吧。” 她说着挥挥手,欧阳灿赶紧扶她起来,说:“我还跟奶奶睡的。爸妈晚安。” “晚安。”欧阳勋夫妇答应着,跟欧奶奶说了晚安。 欧阳灿扶着奶奶回了房间,关房门时探身往外看了看——父母亲还坐在沙发上。她想催促他们快些休息去,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只看了他们的背影一会儿,悄悄将门掩上了。她回头见奶奶正要铺床,忙过去拦着,让她坐下来,动手把床铺好,才搀了她过来。 欧奶奶说:“你妈妈最近压力可能会比较大,你不要惹她生气啊。” “您放心,绝对不会的。”欧阳灿忙说。 “小夏还没来电话吗?不知道到家没有。”欧奶奶说。 “您不说我都忘了这事儿了。好像没有。”欧阳灿坐在奶奶身边,把手机摸过来,看了一眼,果然什么消息都没有。“可能还没到吧,下雨天开车比较慢……奶奶,您先睡吧。” “这会儿也睡不着。”欧奶奶轻声说。 “那我去洗洗。”欧阳灿从阳台出去,走另一边去浴室洗漱完毕回来,奶奶也还没睡,正靠在床头翻看一本线装书,见她进来,说:“你手机响了两次。” 欧阳灿爬上床,拿过手机来一看正是夏至安,回了条信息让他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他回复道。 欧阳灿看着这两个字笑了一会儿,才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她趴在枕头上,看着正在看书的奶奶。 欧奶奶发觉,伸手摸摸她的脸,说:“睡吧……怎么了?也睡不着?” 欧阳灿往奶奶身边挪了挪,靠在她身上,说:“奶奶,我想问您一件事。”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二十) “问吧。”欧奶奶翻了一页书,看看孙女。 欧阳灿有点儿出神地盯着书封,说:“这问题您也可以不回答。” “什么问题呀,犹犹豫豫的?”欧奶奶干脆合上书,问道。 “奶奶,”欧阳灿又靠近奶奶一点,脸贴在她微凉的手臂上。“您是不是不喜欢曾悦希?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欧奶奶怔了怔,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可没评价过什么。你跟谁交往,咱们家里向来是不干涉的。” “我知道。就是你们不喜欢谁,也不会表现得太明显。我还记得那时候您其实也看不上梁家,也没说过他们的不是。” “你知道就好。”欧奶奶轻声说。她看着孙女,眼神中却有些警惕。“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来了?” “就是想问问。” “不是跟小夏相处得很好嘛?为什么还要想那些过去了的人……我老早和你说过,人的一生很漫长,感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你一边生活一边等待,那个最好的最适合的人,遇到你就会知道。如果不是最好最适合的,总会被淘汰掉的,是不是?”欧奶奶轻声细语的,抬手轻轻抚摸着孙女的头发。 “是。我不是因为夏至安。” “不是就好。和小夏好好相处。要是再见过了小夏爸爸,可能两边家长也要见面,这就是说,你们这交往很认真了。相处时间越久,越要慎重,不然出点差错,不光你自己伤心,对方也伤心。你看你前两年,让我们多担心啊。” “对不起……” “哪个要你说对不起哦!只不过希望没有下一次。你看恩窈和豆豆,多好啊!要是将来你和小夏赶得上他们,那奶奶和爸爸妈妈做梦都会笑醒哦!”欧奶奶语气里带着笑意。 欧阳灿脸蹭了蹭奶奶的手臂,点头。 “我知道你不是想聊这个,究竟想知道什么,就说吧。愿意不愿意回答,我考虑一下你的问题再说。” “我现在不想问了。”欧阳灿说。 “咦?反正也睡不着,说吧。” “我记得有一次爸爸跟叔叔说,哥哥出事是因为跟小伙伴去海边玩……后来他们发现我在听,就没再说了。后来就再没有人说起过这件事。我想知道哥哥是不是跟道馆的小伙伴去的……我后来去道馆训练,爸爸只要有时间就亲自接送我,忙的时候就让陈叔叔去,从来不让我单独来回。是不是这个原因?” 欧奶奶的手就放在孙女的头发梢处,沉默了好久,才说:“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当时也太难过,很多细节不想回忆,我实在记不清了。就算记得,又能怎样呢?他们一样是小孩子。出了意外,是我们大人看护不周。” “奶奶,我不是想惹您伤心。”欧阳灿抬起头来,看着祖母。 欧奶奶转开脸,将书放在枕边,关了床头灯,说:“好啦,你不要再问了。我也困了,早点睡吧。” 屋子里全暗了,欧阳灿看不清奶奶的脸。她手臂撑在那里,感觉到奶奶缓慢地躺了下来,自己翻身坐起来,替她拉了拉凉被,躺在了她身边。祖孙俩其实谁都没有睡着,可谁也不出声。外面有轻细的脚步声,伴着窗外的雨声、床脚和门口这几只狗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欧阳灿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脑海中不断出现的是一张张不同的面孔……她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听见奶奶慢吞吞地说着“这天是漏了吗,怎么还在下雨”,马上睁开了眼。天已经亮了,奶奶把窗帘拉开一点,正在往外看。 “还在下?”她揉揉眼,坐了起来。 “下。就是没有昨天那么大了。”欧奶奶轻声说。 她清了清喉咙,看孙女是完全醒了的样子,将窗帘完全拉开,就在窗边慢慢伸展着身体。欧阳灿靠在床头看着奶奶缓慢的动作,手机响了下,拿过来看看,是夏至安在问她醒了没有,外面雨继续下,还去不去道馆……她看看天气,回复道:“去。你在家休息吧,不用陪我。昨晚睡的好嘛?” “不好。一直梦见你,怎么可能好?” “胡说!梦见我还不好?难道我去你梦里揍你了?”她轻轻哼了一声。 “那倒也不是。”他发了个笑脸。“我再多睡一会儿。你大概几点结束?我过去接你回家。” “不用啦。你就睡吧。周末总得有一天是完全休息的……结束后我去你那里吧。我们一起吃午饭。”她说。 “我会来接你的。要不要我早到一会儿,陪你练习?”他又问。 “不用啦。你不来接我也没关系,下雨呢。”她刚说完,对方视频连线的请求就发过来了。她吓一跳,忙按了拒绝。谁知道紧接着就是通话请求,她这才接起来,压低声音道:“你干嘛啊,我都刚醒,脸都没洗呢。” “那怕什么呀,我又不是没见过你没洗脸的样子。”夏至安笑道。 “又胡说,你什么时候还见过我没洗脸的时候?扯了吧……” “没有吗?你好好想想。” “少讨厌啊……我在奶奶房间呢,不跟你啰嗦。你快继续睡吧。” “我打过来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接你。你是不是打算做什么坏事,怕我抓包?嗯?” “我去道馆能做什么坏事!哦……”欧阳灿反应过来。“你要是不放心,就过来陪练吧——看我不把你骨架子给拆了!” 夏至安在那边笑起来,轻声说:“我是有点担心你。这样的话,我还是在家等你吧。你中午想吃什么?” “如果下雨的话,那就简单吃点好了……雨停了,我们出去吃吧。”欧阳灿说。 “可以。我来准备。你不用操心了。” “好。那我挂了。” “等会儿。” “嗯?” “我总觉得……反正我不出门,需要我过来,就打给我。好嘛?” 欧阳灿停了一会儿,才说:“好。挂了。” 她结束通话,抬头一看,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卧室门虚掩着,连狗也都不见踪影。她发了会儿呆,起来整理好床铺,出来就听见奶奶和妈妈在说话。她循着声音往前走,发现她们两人正在那里拣选葡萄,看见她,灿妈抬起头来,说:“你上午要去道馆吗?带些葡萄给乐师母。” “嗯,知道啦。妈,”欧阳灿看着母亲,“等下我来做早饭吧。您休息下,昨晚没睡好吧?” “睡的不知道多好!好多年没这么一觉到天亮了,还没靠药物……怎么突然这么勤快啊?嗯?”灿妈把收拾好的一兜葡萄放在一边交代欧阳灿出门记得拿。“早饭我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去洗脸吧,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哦。”欧阳灿点头。 “你这孩子今天有点奇怪哦。”灿妈皱皱眉。“怎么了?” “没事。不要我做饭我就上去洗脸换衣服喽。”欧阳灿忙往楼上跑去。 她听见母亲跟奶奶又说了句这孩子一大早的脸色怎么那样……她轻轻舒了口气。 半个小时后,她收拾好了带上装备下楼来吃过早点,拎起那一兜葡萄,出门上车,往道馆来了。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二十一) 那一兜葡萄在车座上稳稳地放着,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气让欧阳灿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了一点。周末,道馆门前的街道两边都停满了车子,来送孩子上课的家长也只能在门前稍稍停一会儿就车子马上开走。欧阳灿看着从车子里钻出来的家长和穿着道服的孩子跑进院里去那匆匆忙忙的样子,还是把车子停到了前面的那条巷子里,再打着伞走回来。 一进院门,她就看见乐师母正在台阶上敲打着手里的扫帚。她喊了声师母,快步穿过院子。乐师母见是她,扶着门笑道:“我还在想呢,这哪个小姑娘这么漂亮,原来是你。这阵子没见,又好看些了……下着雨也来?想运动了?大周末的,这天气在家睡个懒觉多好。” “师母,从前您可不这么教我们。”欧阳灿笑着,回手把门关好,将一兜葡萄拎着,随师母上楼。她看了眼楼下的道场,安安静静的,好似没有人在练习,楼上倒是有声音,但也不像平常周末那么喧哗。“今儿好像清净些?” 乐师母道:“可不是嘛。一下雨啊,得有一半儿的家长打电话来请假,说今儿就不来了。现在的小孩儿比你们小时候更娇贵些。” “我们那时候,师父也说我们娇气。”欧阳灿笑。 “你们是独生子女,现在是独生子女的独生子女,更金贵!” 欧阳灿笑起来,和师母一道上了楼,才把手里的兜子交给她,说:“我妈妈让带过来的。本来昨天应该送,又是下雨又是有事情耽搁了。” “你妈妈总是这么客气……哎呀,这葡萄好。”乐师母接了兜子一看,眉开眼笑。“替我谢谢你妈妈。她最近身体好吗?” “挺好的。谢谢您。”欧阳灿笑道。 乐师母看她只是笑,也笑问:“怎么,不着急下去活动活动?” “不急。” “那就坐会儿。咱们聊会儿天儿,我洗点葡萄去……等着啊。对了,桌上有我早上刚烤出来的点心,你吃呀!”乐师母笑嘻嘻地拎着葡萄走开了。 欧阳灿看着放桌上那两只盖着白色盖巾的盘子,掀开来看看,是蛋黄酥和曲奇饼。她捻了一块曲奇饼,边吃边在房间里慢慢踱着步子。这间屋子不大,乐家用来当餐厅兼客厅了。旁边一溜柜子,挤挤挨挨地摆了好多杂物,有成堆的奖章奖牌奖杯还有证书——这些都是不怎么重要的东西了。重要的都摆在了乐教练的办公室里,尽管那也说不上多么郑重的展示。她站在柜子前,轻轻地抽出一本相册来,随意地翻着。 “这些东西呀,我说要好好整理一下,该扔的扔掉,该收好的收好,你师父就老拖拉着不办……有些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了,那时候的孩子都有了孩子了,早把小时候的这点儿事儿丢脑袋后头了,谁还记得这些东西吗?他就是不乐意,说都放着。家里哪有地方放啊!”乐师母把葡萄放在桌上,说。 欧阳灿笑笑,说:“好好收拾收拾,封在箱子里也占不了多少地方。我家里就是,用不着的都放在箱子里,有架子归置。” 她将相册轻轻放在桌上,又翻了一页,停在那里,抬眼看了忙着收拾下沙发上东西好让她坐下来的师母。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二十二) “你们家里那是多大的空间,你再看看这儿……有点地方,还当教室,还开出一间来供成人锻炼。下面那道场,要我说也算了,没几个人来,闲置率太高了。”乐师母轻声叹气,指指收拾干净的沙发让欧阳灿坐下来。“这儿啊,就算是改良,也还是比不上那些现代化的健身俱乐部。就像你们,还不是靠着老交情,念着旧,才来这里。其他的年轻人,谁乐意来这儿啊?” “我觉得很好哎。”欧阳灿合上相册,微笑道。 “你那是对这里有感情。你呀,小曾呀,还有些小时候在这学习过的孩子们。要不是因为这一层原因,你不也去那些装修豪华、设施齐全的道馆?这儿啊,锻炼完了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乐师母笑着说。“得了,我也不抱怨。这么些年,总算老乐一直是在做他喜欢做的事。” “师母,回头我负责帮师父做网页的运营吧。省得你们没空弄这个,连个正经的宣传都没有。现在做点儿什么事不得宣传啊。” “我也这么说。这些年这个训练班能一直做下来,靠得是口碑。现在道馆的竞争也激烈,年轻人也喜欢送孩子去那些韩国人开的或者有韩国教练的馆子,咱们再不好好宣传,等着关门大吉吧……其实你师父也该退休了。只是他也闲不住……我看呀,再做几年他就真好退休让贤了。” “量力而为。师父身体很好。他高兴开班授课就继续开嘛。”欧阳灿接了师母递过来的葡萄,吃了一颗。 乐师母笑道:“你师父有你这样的弟子算是烧了高香了。他想什么做什么你都好好好、支持支持……他那心气儿都是你们这些宠师父的徒弟给惯出来的。我怎么给泼冷水都不行。” 欧阳灿笑。 乐师母看着她,轻轻叹口气,道:“看你现在这样子多好啊,真让人放心。” “我什么时候还让师母您不放心了吗?” “那倒也不是,只不过我现在这么看着你呀,打心里觉得好……我猜呀,这里头得有小夏一大半的功劳,是吧?小夏太招人喜欢了。”乐师母微笑道。“我们都很喜欢他。” “嗯。他就是太好了。我都要担心你们喜欢他超过喜欢我了。” “哟,你还吃他的醋呀?我们喜欢他,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他对你好呀,是不是?”乐师母笑的眉眼都要挤到一起去了。“还是小夏好……啊,并不是说别人不好,也是得讲点缘分是不是?” 欧阳灿正咬了颗葡萄,见乐师母有点抱歉地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乐师母拍拍她的手,又塞了一串葡萄给她。 “话都说到这儿了,老实说我是觉得你和小曾不太合适的。那阵子那你们俩老一起来道馆,我可担心了。”乐师母说。 欧阳灿问:“曾检好像也是隔了很久才再来道馆的?中间有很多年没有来过,对不?” “我想想啊,应该和你差不多时间过来的。最近也不大来了。他工作也很忙的样子。之前来了偶尔也和你师父聊两句。他那个人看着挺孤高的,接触下来还不错。他小时候在这里的样子我反而没印象,你师父说他来得时间也很短……不过,我总觉得他……” “怎么?”欧阳灿看着师母。 “小灿来了?”乐义康敲了敲门板,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来了就在这儿聊天儿啊?来,换道服,咱爷儿俩过过招去。”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二十三) “我们好容易坐下说会儿话,你又来打岔。”乐师母笑道。不过她也没有继续刚才那个话题,问了丈夫是不是课间休息,得到肯定答复,笑着跟他说:“看看,小灿送葡萄来了……昨天你还说玫瑰香该上市了,我找了几家都不是正宗的。该着你有口福……小灿,你师父呀,又奸又馋,这葡萄产地不对啊,他一吃就吃出来了,坚决不动。那嘴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刁!” “哎,上句话说我有口福,下句话就说我奸馋嘴刁,老太婆你幸亏不是做官的,不然就是官字两个口,怎么都是你有理哦!”乐义康笑着走过来,看看葡萄,很高兴地跟欧阳灿说了谢谢。“回去谢谢你爸爸妈妈。有日子没见他们了,还是听说老太太回来,我们去坐了坐。老太太最近好吗?” “好。谢谢师父。”欧阳灿忙说。 “我让孩子们休息一刻钟。听听那边,沸反盈天。”乐义康笑道。 果然他们不出声,就听到那边教室里的吵闹,让人觉得地板都在颤动。欧阳灿笑着说:“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二十年前了。那时候我们也这么闹腾。” 这时候忽然有两个穿着白色道服的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儿从乐义康身后闪出来,喊着“乐奶奶”,异口同声说手扭到了,很疼。乐义康“咦”了一声,说:“明明刚才检查过了,没有扭伤,为什么到乐奶奶跟前儿又改口了啊?” 乐师母笑着招手让她们俩过来,指着欧阳灿说:“这个姐姐是医生。来,让姐姐给检查一下看看伤到哪里了。” “来,过来,让医生姐姐检查一下。”欧阳灿看到桌上有一瓶免洗洗手液,拿过来挤了些在手上,搓了搓手。“谁先来呀?” 乐义康大笑,示意这俩小女孩儿往前走。她们俩过来,手却背在身后,看着此时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的欧阳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谁都不第一个把手伸出来。 “刚才谁说手痛啊?”欧阳灿问。 “看见医生姐姐,手不痛了。”其中一个小女孩儿说。 另一个小女孩儿却碰了碰她,说:“可是她也不一定真的是医生姐姐呀……她又没穿白大褂……” “哦,那到底是痛还是不痛啊?要是痛啊,医生姐姐就给你们治一治。”欧阳灿两手叉在一起,左右晃着转手腕子。她看这对双胞胎盯着自己的手腕睁大了眼睛,忍着笑又道:“要是已经不痛了,那就……带你们跟乐爷爷玩游戏去,怎样?咱们要赢了乐爷爷,让他给咱们出节目,好不好?” “好!”双胞胎一齐点头。 “手腕子不痛了是吧?”欧阳灿笑着伸手,示意她们。 两人又一齐伸手过来,欧阳灿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道:“好啦,那咱们出去玩儿去……师父?” 乐义康爽朗的笑起来,问道:“玩什么游戏?又要玩你们小时候那个‘老鹰捉小鸡’呀?” “是呀,好久没玩了嘛。”欧阳灿拉着双胞胎,高高兴兴地跑出去。 正好王教练那一班也课间休息,两个班加起来一共十五个孩子,组成一支队伍刚刚好。这个游戏很简单,孩子们天真活泼,却是怎么俗气老套的游戏玩起来也都是很高兴的……欧阳灿扮母鸡,王教练扮老鹰,一群大人孩子在教室里跑动起来,玩的不亦乐乎。 乐义康夫妇和几位家长在一旁也是边看边笑边加油鼓劲儿,整间教室都被笑声和叫声填满了…… 游戏结束,欧阳灿坐到场地旁边,看着孩子们休息过后继续上课。她坐下来,抬手抹了下额头上的汗。孩子们上着课,安静了些,只有在乐师父要求他们运动起来时,才大声呼喝,那声音虽稚嫩却清朗,实在是很可爱……她微笑着看了好久,才慢慢起身离去。 走到教室门口,她停了下来,抬头望向墙壁上悬挂的那些相框。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二十四) 相框大小不一,一排排一列列在墙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她想走近些,把相片都看看,可转念一想,此时教室里孩子们还在上课,在这里逗留时间久了,未免让他们分心,在墙角下站了片刻,悄悄开门走了出去。 她将门关好,站在门前,耳边全是教室里孩子们的呼喝声。那声音直往她耳朵里钻……她按了按有点发疼的耳朵,穿过走廊往楼下走去。 高高的落地窗开着半扇,从窗外飘进来的湿气打在她身上,让她觉得衣服都在往身上粘,很不舒服。她靠着楼梯扶手,定定神。此时她几乎完全没有了要运动的念头,刚刚和孩子们做游戏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她看了眼虚掩的道场门,发现里面有人。 她心一动,几乎是瞬间心跳就加快了。她推开门,往里看了看,场内有一个瘦瘦的少年正在做热身,听到声响,他回头看了一眼。 欧阳灿的目光在场内转了一转,并没发现还有其他人,抱歉地向那位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的少年点了点头,正要退出去,听他问了一句“你不是来运动的吗”?她愣了下,听见他接着说:“我今天第一次来,没想到等半天一个人都没有……你是老会员吗?这个道馆平时也很冷清吗?” 欧阳灿顿了顿,推门走进来,说:“今儿不是下雨么,平时哪能这么好运气,一两个人占用整个道场。” “那也是。”那少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欧阳灿这才发现这人的年纪也不能算很小了,应该有二十岁出头,只不过一张娃娃脸,皮肤白皙,看上去并不显岁数。她拎着运动包到里面去换道服,看到旁边凳子上放着一个双肩包,只一瞥就看到上面的徽印,不由得又看了那人一眼,才进到隔间去把道服换上,出来时就见那人已经站了起来——个子不太高,目测不会超过173公分的。她走过去,开始拉伸,瞥了眼那人的手,问:“刚毕业吗?分在哪里了?” “啊?”那人停下动作,看着欧阳灿。欧阳灿指了下他放在一旁的包,说:“我看你包上挂着警表。这是今年的警察学院毕业纪念品吧?一般这东西不会随便送人的。” “您可真细心。我是今年刚毕业来Q市工作的。”他笑了,打量下欧阳灿。 “学什么专业的?刑侦?”欧阳灿问。 “是。”他点头。 “市局新人好像没见着有你,分局还是派出所?”欧阳灿问。 “哎?怎么您还是师姐吗?”他惊奇地看着欧阳灿。“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师姐好,我叫山河,南区分局刑警队新进警员。” “啊,南区分局,叶阳的手下?”欧阳灿问。 “是我师父啊!我来这还是他老介绍的……请问师姐在哪高就?”山河忙问。 “我啊,七处法医一科的,欧阳灿。” “啊您就是欧阳医生啊!”山河从垫子上“噌”的一下跳起来。“我师父老跟我们说起您还有白医生来……欧阳医生回头给我签个名吧。” 欧阳灿看着他,瘦瘦的脸因为兴奋红了些,问:“签什么名啊,这是什么路数……” “我师父说您是出了名的吉祥……嗯,签个名给我,保佑我早点儿遇到大案子、破大案子立功啊。”山河说。 欧阳灿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察,拍了拍手,说:“来,过过招,赢得了我,就给你画道符。” 山河笑了。 他站到欧阳灿对面,紧了紧腰间的带子,说:“欧师姐,失礼。” 欧阳灿看着他的架势,不动声色,站定了,鞠了个很规矩、很标准的躬。她的姿态稍稍有点懒散,甚至看上去精神也有点不集中,作为对手的山河看了她这幅样子不知为何却有点不敢掉以轻心,可他这个念头还没等从脑海中隐去,对面的欧阳灿就出其不意地发动了进攻……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像是条被拎起来在半空中甩了半圈的毛巾似的“咣唧”一下就倒在了地上,背部被压的死死的,清醒过来怎么用力都挣脱不了。 “承让。”欧阳灿放开手,从容地站了起来,看着躺在地垫上的山河。“还来不来?” “当然……来啊!刚才是轻敌了……”山河打了个滚儿起来。 欧阳灿点了点头,抬手示意自己准备好了。道场里陆续进来几个人,看他们过招,先在场边观战。 她的战术非常简洁高效,而且贯彻的极为彻底,又两个回合下来,山河仍然没能占到便宜,也就举手认输了,笑着说:“欧师姐,看样子是专业队出身?跟我这只在学校里上过几堂课的过招太委屈了,以后请师姐多指教。” 欧阳灿笑笑,说:“你要经常来这运动的话,没有问题。这里的乐教练是我的老师。他不忙的时候,你可以请教他。” “是!”山河咧咧嘴,笑道。 欧阳灿拿了毛巾擦了下脸,问:“你们最近忙吗?” “最近还好。我们肯定没有林队他们忙。” “你师父特别有经验,跟他好好学两招儿啊。”欧阳灿说。 “知道。我师父这些日子倒是真忙,经常都不见人。本来说今天有空也来的,临时放我鸽子。”山河笑道。 欧阳灿点点头,看了看表,示意自己该走了。山河爬起来,很恭敬地说欧师姐慢走……欧阳灿摆摆手,去换衣服了。离开时见山河在跟别人在切磋,她就悄悄出了门。她边走边活动着手臂。虽然跟山河过招是赢了,运动强度却是有点大,肌肉也有点酸痛。 楼梯上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着孩子们的尖叫很快来到近前,这些刚刚下课的孩子们云朵似的从她面前飘过,大声喊着“欧阳姐姐再见”,开了门扑到在外面等着他们的家长那里去了。她温和地说着“再见”,等最后一个孩子跑过去,回头看看楼梯上,果然乐师父也下来了。 “留下吃午饭?师母让我问问你。”乐义康微笑道。他走下来,看看欧阳灿的神情。 欧阳灿说:“不了,师父,我约了人吃饭。” “小夏吗?”乐义康笑着,送欧阳灿往外走。“那改天你们一起过来吃饭。我很爱跟小夏聊天……哦不是,我很爱听他说话。他很有文化。” 乐义康替欧阳灿拉开门。外面风清清凉凉的,吹在身上,欧阳灿刚刚运动过,被凉风一吹,就打了个寒战,忙把外衣往上拉了拉,说:“天眼看就凉了,师父和师母及时添减衣服。” “知道,还要你嘱咐,你看你三天两头感冒。”乐义康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欧阳灿笑笑。 她脸色不佳,看上去白中透着淡淡的青色……乐义康见她没有立即走,心里倒也有些明白,不由得就叹了口气,说:“刚才上着课,我看你瞅墙上的照片,就在琢磨,你是不是要打听什么事儿,是等你先开口问呢,还是我先问。”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二十五) 欧阳灿看着乐师父,说:“您要是觉得为难,就当没看出来吧。其实我……再想一想,又觉得可能不问个究竟也好。” “照你的性格,不问清楚的话,恐怕是要憋出毛病来的。”乐师父说。 欧阳灿不出声了。 乐师父说:“那张照片我该都收起来的。可是我又想不该这么办,小绚那孩子非常可爱也非常优秀。几十年我带了无数的学生,小绚就一直在我心里惦记着。照片都放在原处,也是时常提醒我,只要是来这里学习的孩子,我也有义务保护他们在这里不受伤、不受伤害,提醒他们出入都注意安全……当年我没有这个意识,只觉得他们离了我这,就玩儿去吧,能怎么着呢?七八十来岁的小孩子,玩儿是天性。” “我哥跟曾悦希……在这里认识的?”欧阳灿问。 乐师父顿了顿,点头道:“是啊。小曾来的时候特别内向……好像是他妈妈还是姑姑送他来的,这个我记不太清了。你师母比较多话,看这孩子无精打采的,就问过人家怎么回事。人家告诉她,家里有点变故,影响到孩子的情绪。他们是想让他多点锻炼身体的机会。他来了几次,就只跟小绚玩儿到一块了。下了课,他们俩还老一处玩。小曾家里司机一般都会在大门口等着他下课。他喜欢和小绚多玩一会儿,有时候司机就得跟着他们……对了,那时候小曾还不叫这个名字。” 欧阳灿愣了下,“这么说,他还改过名字?” “所以他来这里办健身卡,开始我就觉得他眼熟,并不知道就是他。如果知道的话……”乐师父摇了摇头,看着欧阳灿。“当然我也不知道就算晓得,会怎么个反应。我的感觉也很复杂。那个时候,他毕竟也只是个小孩儿。” “我奶奶也这么说的。”欧阳灿轻声说。 乐师父意外地看着她,问:“怎么,你跟奶奶谈过了?” “只是旁敲侧击地说了两句,并没有很直接。” 乐师父叹口气,说:“老人家豁达,毕竟经历的事多一些。不过我想谁也不愿意有机会显示豁达。” 欧阳灿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奶奶是知道的?那我爸爸和我妈妈呢?我想我妈应该不知道……她当时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我听说。” “奶奶和爸爸知道。奶奶先知道的。当时是没有告诉你妈妈,只是告诉她小绚出了意外。跟谁一起去的,过程是怎么样的,这些都没马上跟她讲。你爸爸还要办小绚的后事,还要照顾你妈妈,很不容易的。当时多亏奶奶撑住了。家里家外都是奶奶招架。我跟你师母觉得没看顾好小绚太悔恨了,可是能帮上的忙也很少……”乐师父的嗓音开始沙哑,说到这就停了下来。 欧阳灿轻声说:“对不起,师父。” “这真的根刺,就扎在心口窝里。这些年我只要一想起来,就是你爸爸抱着小绚的样子,太难受了。”乐师父搓了搓眉毛。 欧阳灿想安慰下师父,可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雨似乎是停了,然而眼前雾气蒙蒙的……她吸了下鼻子,看着远处空荡荡的在视野里变了形的大门,听着乐师父说:“那天他们躲开曾家的司机去海边玩了……曾家的司机左等右等没等到小曾出来,就进来问。我们说一下课就走了呀。一开始都没当回事儿,以为他们可能在附近玩儿。等了半天,还不见回来,我们才有点着急了。我带曾家司机开车去你们家,一问小绚也没回来,你爸妈正要出来找小绚。我们就开始去他们可能去的地方找,一般就都在附近,后来我想起来,说去海边找找。我们刚到公园那里,就听说下面有个孩子出事儿了……就是小绚。” 欧阳灿咬紧了牙关,还是没忍住眼泪。 她抬手擦了下鼻子,问:“救上来……当时就不行了吗?” 乐师父点了点头,说:“是。不过当时参与救援的有警察,也有人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去了,没能救回来。” “现场就只有我哥哥吗?”欧阳灿问。 “当时一忙乱,大家都傻了。救护车一走,我才想起来说还有一个孩子呢。警察说就发现这一个,哪儿还有一个呀?我说两个孩子可能一起的。曾家的司机也已经吓坏了。警察就说这边搜救,那边也继续找找看,确定孩子行踪……曾家的司机赶紧往家里打了电话,结果家里告诉他,小曾——那时候叫曾世皓——他已经回家了。我们这才放了心。曾家司机走了,我又赶医院去看看……我开始一点都没有多想,当然是觉得有点蹊跷的,可的确也没有也来不及多想。我在出事后几天里脑子都是懵的。等又过了几天,我和你师母去你家里探望,那天,就快走到你们家了,看到一个孩子在巷口。我认出来是小曾,刚要喊他,他就跑了。”乐师父摇了摇头。 欧阳灿看着远处,不出声。 她听着师父说。 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能够这么近地接近哥哥最后的时光,只是万万没想到会和曾悦希有所联系……她的手插进口袋里,攥的紧紧的,像是攥着自己的心脏。 “……家里的情况还是很糟。你妈妈那几天不吃不喝也不睡,在医院住了两天非要回家,说孩子在家里……我们到的时候,她刚用了镇静剂睡着了。看奶奶和你爸爸的样子,我们那个心啊……完全分担不了他们一丝一毫的痛苦。我们让你爸爸去照顾你妈妈了,稍坐了一会儿,跟奶奶说了一会儿话。奶奶说也奇怪,这两天她老觉得家门口有个孩子在晃来晃去,出去看看呢,就没有人。就只有那天傍晚,她看到巷口确实有个小男孩……她说也许是太想小绚了,根本没办法接受他已经不在了,就产生了幻觉吧……我就问她,那个小男孩长什么样子——我就把小曾的模样跟奶奶描述了一下。奶奶听了就说是,就是这么个样子的孩子。”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二十六) 欧阳灿只觉得手臂上起栗,一时有些控不住自己的情绪,问:“是他吗?” “是他。可我当时也不敢十分肯定,只跟奶奶两下里对照着确认了下,告诉她那个孩子是小绚出意外前一起玩的伙伴,都在我那里学习的。奶奶说知道有这么个孩子,小绚曾经提起过。她说万幸两个孩子虽然一起玩可没有都遇到意外。要是那样的话,又多了一个家庭像我们加这么痛苦。奶奶说也许那个孩子也想念小绚?孩子们的感情也说不定。这个年纪正是最纯真的时候,失去了朋友应该是很难过的,如果他再来,我和他说说话……说实话,小灿,奶奶,还有你的父母,他们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了。奶奶的想法完全是从好处想,可我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不过我当时也不忍心就那么把猜测跟奶奶说出来,再说万一猜错了就糟糕了。我们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按门铃。我让你师母陪奶奶坐着,我去开了门。本来以为可能是你们家的亲戚或者朋友……奶奶说那天晚上你叔叔和婶婶会赶过来,我以为可能是他们。可我去开门的时候外面站着一个打扮很入时的三十多岁的女人。我一看她就觉得非常眼熟,马上想到她可能是小曾的妈妈,再一看就真的是很像。我就问她找谁。果然她说她是曾世皓的妈妈,问我这是不是欧阳绚的家。我说是的。她又问我是不是乐教练,告诉我她是来找曾世皓的。那几天曾世皓表现很反常,问他什么都不肯说。那天放学后司机又没接到他,他妈妈等到天黑,决定去你们家附近找找。他们打听了好多人才找到你们家的。” “他妈妈当时还健在。”欧阳灿自言自语似的道。 “是。我后来听说没多久也过世了……当时他爸爸妈妈好像已经分开了。他妈妈在外地,是回来看他的。那天他妈妈的样子非常着急。我说我见他在附近出现过,让她先不要慌……然后我让她在外面稍等一下,我进去说一声的。他妈妈当时有问是不是方便进去问候,她觉得都到了家门口了,只是问孩子的下落、不慰问一下很说不过去的。可家里是那样的情况,我也是客人,不方便贸然请她进门。我进去跟奶奶说明了情况,奶奶就让我出去帮忙找一找孩子。我和你师母就一起出去了。我们毕竟对这一带熟悉些,就带着小曾妈妈在附近找。后来才知道我们刚从家里出来,奶奶过一会儿也出来了。”乐师父说。 欧阳灿轻轻点了点头。 一点都不难想象,刚刚失去了心爱的小孙子的奶奶,那么善良的老人,在听说别人家的孩子不见了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可不管是什么样的心情,奶奶毕竟是善良的奶奶。 “就在我们到处找小曾的时候,奶奶先发现了他。”乐师父叹气。 “他是不是根本没走远,就在我家附近?”欧阳灿问。 “是。躲在你爸爸的车后面,正好在巷子里头那个犄角的位置,我们一着急也没顾上细看。那时候啊,也没手机,我们也不知道奶奶已经发现了小曾,几个人就从你家在附近绕了一大圈,连海边公园那里也去了,又绕回来了……我们站在巷口就看到在你家大门口,奶奶和小曾就坐在大石头墩子上——那时候你家门前有个很大的石墩子——小曾的妈妈突然就变得特别生气,跑过去二话没说就照着他的脸上抽了两巴掌,把他打的滚在地上了。奶奶就拦着,说怎么能这么打孩子呢?小曾确实是个特别内向的孩子,那时候也看得出来,他还很倔强……不过被打了以后也没哭。我是看着他有点儿不正常似的,眼神和表情都呆呆的,也赶紧劝他妈妈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奶奶跟小曾妈妈说我知道你找不着孩子心急,可是即便他犯了错误,也不能这样教训。奶奶让小曾妈妈带他回家了,我和你师母把奶奶送进门,也走了。那天晚上回家之后,你师母问我有没有发现奶奶让小曾和他妈妈走的时候,背过身去擦眼睛了,是不是掉眼泪了?我当时就惊得一震。可是我粗心,真没注意到这个。”乐师父抱着手臂,又叹口气。 欧阳灿问:“奶奶没当着曾悦希的妈妈说什么?” “没有。奶奶还叮嘱小曾的妈妈,说孩子还小,教育上多费心,平常多关心他的心理状态,不要只盯着成绩,也不要只想着让孩子乖巧听话就可以了。小男孩都顽皮,有时候可以适当惩戒,但打和骂都不能过分,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也不知道小曾妈妈听进去了没有。”乐师父说。 欧阳灿没出声。她想着曾悦希提起他母亲时候的神情,但有点记不起来了。可她慢慢在回想他们在一起时候的情形,那些场景倒是很清晰,只是她想着想着,慢慢手就有点发抖…… 乐师父看看她,说:“虽然当时没说什么,后来有一天我把小绚留在道馆的一点东西送到你们家里去,正好遇到了曾家的车在你们家巷口那里停着。我直觉曾家有人来了,去按门铃,你爸爸来给我开门的。我本来想放下东西就走,可是又有点不放心,其实也是有点好奇,就问家里是不是有客人。你爸爸说是小曾的父母来了。我看你爸爸脸色很不好,问他要不要帮忙。他说不用,没事的。后来我和你师母再去看望,才知道那天小曾的父母是来道歉的。小曾被奶奶发现的那天晚上,在你们家门口坐着,跟奶奶承认小绚溺水是因为他。他们两个当时在海边玩,就是礁石中间那些浅水里捉虾捉鱼。涨潮的时候,小绚就喊他,说一起上岸,他忘了拿他那一瓶鱼虾了,非要回去找。海水涨潮特别快,两个礁石之间已经被水隔开了,小绚踩着礁石拉他过来,可等他过来了,小绚从礁石上滑下去了。海浪很急,他要下水又不敢,就看小绚在水里起起伏伏的,就是上不来。当时他很害怕,也怕自己掉下去,就往岸上跑,准备去喊人救命。那时候岸上有大人已经发现小绚落水了,赶紧呼救。也没人管他的,他特别害怕,从现场偷偷跑了……小曾妈妈说平时她总是强调不让他到海边去,不要在大人不在的时候下水,被发现了就会揍他一顿。可能是这个原因,小曾就特别恐惧,根本不敢说出当时究竟是怎么个情形。可是在心里压着又怕又后悔,行为就很反常了。小曾妈妈把他带回家之后,带他去看了医生。他还是把跟奶奶说的话跟医生也说了。他妈妈才知道这场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和小曾爸爸去你们家,说他们愿意给予赔偿。小曾那段时间心理状态很不稳定,他妈妈就把他带走了,想带在身边,也离开这个环境,希望他能慢慢恢复过来。至于赔偿,你爸爸没有接受,只是告诉他们好好教育和照顾孩子,这件事就不必再提了,因为对谁来说都是巨大的创伤,对孩子将来的发展也没有好处。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希望另一个孩子的人生再受到不好的影响。当时应该是瞒着你妈妈的,后来她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再后来,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小曾跟他妈妈走了以后不久,他妈妈就因为车祸过世了。他又被家里接回来了,但很多年我们也没有再见过面。他们家当然把他保护得很好……你也看到了,他的确是很优秀的。可是他优秀归优秀,你和他要是走得很近,我还是有些担心的。” 欧阳灿看着乐师父,说:“是不是您发现我们走得近了,跟我父母沟通过?” “我怕刺激到你妈妈,当然不好跟她讲,我只跟你爸爸提起。他说在你回国之前,那个孩子搬过来之后,他遇见过,隐隐约约觉得是有些什么,可是没有太往心里去。知道了你跟他认识之后,他才意识到应该了解一下。他托人查了一下,就知道曾悦希就是小时候的曾世皓了。不过他看出你很喜欢小曾,知道你能再主动去喜欢一个人不容易,也想再观察观察,了解一下小曾突然又出现的动机,就没有出声。奶奶回来以后,第一眼看到小曾就知道了。这个事情奶奶是非常反对的,还跟你爸爸发火了。” 欧阳灿抿住唇。 “这里面的细节我就不清楚了。好在你和小曾也没有深入交往,可能就是注定的,是不是?如果一直交往下去,迟早要知道一些事情,能不能当没有发生过,这也很难说的。”乐师父又看看欧阳灿。“你看,我啰啰嗦嗦说这么多,也不知道说明白了没有……要是说多了话,那句话不合适了,你就担待担待。我吧,要是不说觉得憋得慌,说吧,这确实是太让人难受的事儿……这么些年,有些话我连你师母都没有说过,只跟你爸爸偶尔喝喝酒,聊一聊。我知道他是很难过的。你妈妈的情况,他不能跟她多说;奶奶虽然很坚强,可毕竟年纪很大了,也受不了刺激……小灿,听我句劝,这事儿你心里明白就好了,千万不要因为这个事情让奶奶和爸妈难过,行吗?”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二十七) 欧阳灿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说:“知道。谢谢师父。” 乐师父搓了搓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拥抱她一下,最终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人啊,得往前看。有些事弄明白是对的,可没法改变的事实,就不要被它拖累了。好啦,你看看谁来了?” 欧阳灿抬起头来,恰好看到夏至安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他撑着伞,往这边看了看,一笑…… “去吧。”乐师父说着,又想起来提醒欧阳灿一句。“心情不好别开车。” “没事的,师父。那我走了。”欧阳灿拿起背包和伞,转过身来拥抱了乐师父一下,低着头走进了雨里。 乐师父见状,待要出声提醒她,见夏至安已经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就没说什么,冲夏至安点点头,先回去了…… 夏至安把伞举高些,遮在欧阳灿头顶,看了她,说:“你看你,伞都不打,淋湿了吧?” 欧阳灿抹了下脸上的雨水,问:“不是说好了,我过去找你吗,怎么又跑来了?” 夏至安看看她,没出声,抬头看看,把伞又往她那边挪了挪,揽着她往院门外走去。等出了门,他伸出手来。 “干嘛?”欧阳灿问。 “车匙给我。我没开车。”他微笑。 “你怎么来的?”她惊讶问道,乱纷纷的心忽的像是被清空了,只有眼前这个人。 “难道还能是走着来的?当然是打车来的。”他笑着抬抬手,示意她拿车匙。“我要是开车来,还得把车扔这儿,想想不划算。” “完全可以你开你的、我开我的呀……不让你出门就是因为下着雨呢,你瞧你……”她有点儿无奈,摸着口袋,找车匙。 “那怎么行!人家谈恋爱恨不得像连体婴,我跟你约个会还要各走各的、语音聊天吗?”他笑着,看她摸完了衣袋摸裤袋,然后又开始摸背包,可车匙还是没找出来……他歪着头,往她背包上一看,伸手指了指侧袋。“这不是?” 欧阳灿拉过侧袋一看,果然车匙就塞在那里,忙摸出来交给他。他拿了车匙,点点她的鼻尖,说:“心不在焉的。早上跟你在电话里说着话,我就觉得你今天神不守舍。” 他看她不出声,也没再说什么,开车门让她先上车。 “一会儿想吃什么?”他问。 欧阳灿看着车窗上不停滑动的雨刷,轻声说:“吃什么啊……早上咱们怎么商量的来着?” “如果不下雨了,就在外面吃;如果下雨,就在家里吃。”他不急不躁的说。“刚刚农场送菜和肉来了,家里倒是什么都有。你要是不想在外面逗留,咱们这就回去?” “是不是有点儿扫兴啊?”欧阳灿问。 “没有。”夏至安看着前方,右手伸过去,准确地落在欧阳灿的头顶。“倒是有点高兴。” “高兴什么呀?这天气还得跑出来,看我一副笑不出来的样子。”欧阳灿低声道。他的手掌在她头顶摩挲了两下,轻轻拍了拍。 “高兴可能不大准确。应该说庆幸,你不开心的时候,有我在你身边。而且你也愿意让我看到你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夏至安说。 欧阳灿没出声,他也不出声了。 雨打在车顶,噼里啪啦响……欧阳灿吸了下鼻子。 等进了公寓楼,夏至安才问她冷不冷,“这一下雨,竟然有深秋的感觉了。” “有点儿冷。不过还好。”欧阳灿跟着他走进电梯,站下来,她抬抬手,握住他垂下的手。 他的手很暖和,她的手有点凉。 从轿厢壁上可以看到他们的倒影,并不很清楚,然而也知道他并没有像平常那样,被她握住手或者亲一下时露出笑容来……但他手握得很紧,仿佛是怕她跑掉。其实她也知道,他大概是知道她心情很糟糕,像这样给她一点支持和安慰。 她听见他问:“今天上午是不是过得特别漫长?” “是啊。”她说。真的,特别特别漫长。 “看得出来。”他在锁上按着密码。 她看着门锁上那一个一个亮起来的数字,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 他侧过脸来,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门锁“叮”的一声响,开了。 “来。”他松开手,挡在她身前。 “又要干嘛啊?”她犹豫着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花样。 他无声地笑了笑,跟着后退一步,拉过她的手来,将她往背后一背,在她惊呼中开门走了进去。进了门也没松手,反而绕着客厅和走廊跑了三圈……满屋子都是她和他的笑声和叫声。直到她拍着他的背说好了好了放我下来啦,他才把她往沙发上一丢,自己也顺势倒在沙发上。跑了这几圈,他有点气喘。 她笑着靠在他肩膀上,说:“我觉得咱俩加起来大概够进幼儿园大班的水平了。” “好啊,那一起去上幼儿园好了……去哪家?田藻的幼儿园吗?”他笑问。 她笑了,说:“行,咱俩第一拨儿入学,给她捧场。” 他笑着摸摸她的耳垂,说:“你在这儿坐会儿梦,我准备做午饭。” “得了,还是我来吧。”她说着站起来,把外套脱了丢在他身上。“帮我挂起来呀……鞋子都没换,你这个洁癖男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弄乱的地方你来收拾啊。我视察一下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 她说着,抬腿跨过他那两条伸直的大长腿,从地毯上跳了几跳就走远了。 夏至安拿起她的衣服,捡了她的背包和丢在不同位置的鞋子,归置到本来应该在的位置,才走到厨房里来。看她正在冰箱前踌躇,他走过去,靠在她肩膀上,随便指了几样蔬菜,说:“你就看着办吧,反正你做的,我也不敢说不好吃的。” 欧阳灿瞪了他一眼,拿出几样蔬菜来,说:“我做的东西会不好吃么?倒是你呀,不是说要改论文的?你改去吧……你最近怎么这么多论文要改?” “这是常态。不过有一篇是错过截稿期重新投,只要再看看就好了。文章嘛,要是改,能无休止地改下去,那是个无底洞。” “你怎么会错过截稿期的?”欧阳灿系上围裙,好奇地看着他。 夏至安笑笑,没出声。 ~~~~~~ 仙女们: 不好意思,请两天假哦。 明天、后天停更,周四恢复更新。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二十八) 欧阳灿洗着菜,等着他回答。但好一会儿都不见他说话,她回过头来看他,皱眉问:“嗯?你也有这么粗心的时候?真是太稀奇了……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没什么啦,就是错过了而已……”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看着他,忽然问:“那到底为什么会错过?” 夏至安笑了一会儿,才说:“哎,你这样一直追问,我很有压力啊。” “不想说是不是?好啊,那就不说。”欧阳灿回过头去,继续洗菜。“听没听说过那句话?” “哪句话?”夏至安笑问。 “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平常那么仔细,竟然错过截稿期?呵呵呵,你给我个理由,说明白你不是被狐狸精给下了蛊……”欧阳灿一本正经地说。 夏至安顿了顿,突然笑出声来。 “别笑,严肃一点,跟你说正经的呢。”欧阳灿把蔬菜放进沥水篮,回过身来看着他。 “好,说正经的。虽然那天不是狐狸精给我下了蛊,倒确实是给某人绊住了。” “嗯?我就说嘛!”欧阳灿扯过毛巾来擦着手上的水,眉挑高了。“得了,甭说下去了。” “不行,都说到这儿了不让继续说?” 欧阳灿眉挑的更高一点。 “因为那天某人闹肚子,需要送她进医院。”夏至安说。 “谁呀……”欧阳灿顿住。“是我吗?就那天?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干嘛,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夏至安不在意地说。“再说,不投这家投那家,我的论文不愁发表。” “可毕竟……”欧阳灿看了他一会儿,说:“以后我尽量不影响你工作。” “这跟你没关系,其实是我没有安排好时间。忘了这事儿吧。我本来也不想说的,还是有点丢人。” “嗯。” “嗯?” “你自己说的丢人。”欧阳灿说着,卷起袖子来,紧了紧围裙。 “说点儿别的吧。” “好。” “说什么好呢……” “说那天晚上你在医院陪我,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吧。”欧阳灿拿起菜刀来。 绿叶菜摆在砧板上,她一刀下去,切成两段。 “……”夏至安盯着闪闪发光的刀尖,说:“也……那时候对你没存什么心思。” “真的?”欧阳灿瞥他一眼,又一刀下去。 “真的。”夏至安点头。 切好的菜被放进洁白的盘子里,放在一旁。夏至安看着她手起刀落,极为利落,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识她刀工的时候……那真是非常的帅气了。 “要说有什么心思,大概是第一次觉得——啊,原来女金刚也会生病啊!这样子。”夏至安微笑道。 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像样,事实上也确实有点不像样……可是欧阳灿却忽然有点感触。她切菜的动作慢了下来,语调也更和缓了些,道:“我呀,是一定要强悍一些的,知道吗?虽然不用时时处处都那样,可慢慢的也就习惯了……我必须强大,才能让他们安心。他们的前半生已经很辛苦了。” “知道。我喜欢你这个样子。”夏至安说。 他说着,伸手过来,抚了抚她的头发。 “你去做你的事吧,饭一会儿就好。”欧阳灿说。 “我在这陪你说话。不说话也没关系。” “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欧阳灿说 “跟今天这个漫长的上午有关系的?”夏至安问。 “嗯。”欧阳灿点头。 “好。”夏至安起身,去倒了两杯水。 这个故事会很长,他知道…… …… 欧阳灿睁开眼,发现天已经黑了。 身旁的夏至安呼吸匀净,睡得很沉了……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拉过他的手来数了下脉搏。一切正常。她才看了下他腕表——已经十点多了!她吃了一惊,忙起身找到自己的手机,果然母亲已经来过两个电话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给母亲回了个电话,说自己马上就回家。 挂断电话,她才觉得口干舌燥,走到餐厅去倒了一大杯水喝了,再倒一杯拿进房间里,放在了夏至安的床头。她弯身给他拉了下被单。他仍睡着,一动不动的。她想跟他说自己得走了,可又有点不忍心弄醒他——他陪着她几乎讲了一下午的话,她喝酒,他也喝。两人喝一样的酒,他只两口就成了现在的样子……她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他没事,写了张字条贴在水杯上,转身走出了房门。 她小心地将大门锁好,出来乘了电梯下楼,冒着雨跑几步上了车,驶离。 时间已经不早,雨夜的公路上几乎没有车,她开着车子在路上飞驰起来。当她意识到自己车速有些过快,已经快到家了。她定了定神,车速降下来。眼看就到了自家那个巷口,她却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前开去。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二十九) 车速有点快,雨刷划过去,前挡风玻璃上又迅速黏上一层水滴,细细碎碎地往下滑落,瞬间像有许多透明的虫子在扭动……消失,又重来。 她深吸了口气,将车停在了路边。她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前面那条巷子。 她有一段时间没注意这条巷子了…… 她看了眼车门上放了把折叠伞,想了想还是拿出来,开门下车。 往巷子里走是上坡,雨水从上至下流着,很快就把她的鞋子给没过了。水有点凉,不过她不在意,走得也不快。想着以往每次走在这条巷子里,高处低处都随时可见的野猫,她将伞撑高一些——平时隐藏在绿植里纳凉的野猫此时一只也不见。雨下了几日,不知道它们躲藏到哪里去了……她站了下来,看着那道雕花铁门。 路灯忽然亮了,她看着被雨淋湿的铁门被灯光映的像有一层油光,亮得有点刺目。 院子里却是暗,整栋屋子都黑乎乎的。此时屋子里没有灯光……她想大概也是没有人的。 想到那屋子里的阴凉,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觉得脚已经被雨水浸的有点僵了,才转身离开。 雨水冲刷着路面,洁净得留不下一点砂砾……像时间能带走所有。 她走回车边,隔着玻璃看到车座上的手机屏幕亮了。 她的头脑忽然完全清醒过来了似的,开车门坐进去,接了电话。 鞋子里汪了不少水,她边说话,边脱了鞋子,倒出好多水来,听着夏至安那有点朦胧的声音,她问:“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发现你走了,给你打个电话……你还没回家么?”他问。 “嗯,马上就到,已经在门口了。”欧阳灿看看外面,将车门关好。 这里路况有点复杂,她要回家还得绕一个小圈子……但这没有什么关系,她还是很快就会到家的。 “你继续睡吧。我到家就不打给你了。”她说。 “我跟你说到你进门吧。”他说。 她无声地笑了笑,说:“这么不放心啊。” “是啊,有点晚了。下雨天街上人少,太静。”他轻声道。 “有没有头疼?”她问。 “有一点……不过没关系。” “等下好好休息。”她说。 “小灿。” “嗯?” “回去洗个热水澡,马上睡觉。什么都别想,好嘛?”他说。 “……” “我不想劝你以前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也没资格替你决定该原谅谁或者放下什么,就是想跟你说,不管怎么样,最重要的是奶奶,伯母和伯父都好好的。伤疤再揭开一次,愈合起来可能就更难,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 “所以你要是觉得有必要,去和曾悦希谈一谈也是可以的,可你想清楚要怎么样,想要什么结果。” “你怎么知道我想找他?” “难道你现在不是在去他那里的路上?” “哎,你有点吓人哎……” “瞎猜的。这些话应该早点儿跟你说,对不起,一喝酒,我就歇菜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停了一会儿,居然笑了出来,说:“哎,你还真没用。” “啊,我有用也不在这方面对不对?” “……讨厌。” “好了,回家吧。我知道你现在还没到家。”他说。 欧阳灿轻轻叹口气,道:“夏至安……谢谢你。” “不客气。这个时候也只能听你说说话了。需要我帮你什么,尽管说,打架我也是可以的。” 欧阳灿又笑了笑,这才发动了车子。 夏至安见她情绪好了些,跟她说起了别的,“……下个周末一起去山里么?奶奶有没有跟你说?那边的果树有些都开始结果了,奶奶要去视察……你不知道啊?” “现在知道了。”欧阳灿哼了一声。“什么事儿都你知道的比我早,到底谁住在我家里啊?” 听他在听筒里笑,声音又轻又快,她也笑了。 “对了,老说给你买鞋子……” “干嘛,要兑现了?哦哟,你准备好钱哦……我回去算算到底要赔我多少双。” “不是,有个问题。” “反悔啦?不赔啦?” “那倒也不是……我刚才知道送鞋子不是很吉利,会跑掉……你听说过吗?”他问。 “没有。之前又没人送我鞋……哎,你这不算送,算赔啊!” “哦,也对。那你就不会跑掉了哦?” “看来酒真是一丁点儿都不能让你碰……一碰就变傻。” “我不是碰酒变傻的,我是碰见你才变傻,晓得吗?”他轻声笑道。“怎样,现在到哪了?” “这回真的到家了。你放心吧,我马上进门。”她说。 车子绕了个大圈回到家,她车子刚刚停稳,就看到大门开了。 她轻轻“咦”了一声,说:“夏至安,我先不跟你讲了……爸爸出来了。” “好的。刚刚他给我留言了问你出发没有,可能一直在等你。”夏至安说。 “哦。”欧阳灿看着撑伞站在门口等着她的父亲笑眯眯地招了招手,眼眶有点发热。“挂了。” “嗯。”夏至安先挂了电话。 “爸爸!”欧阳灿降下车窗,先喊了一声。 欧阳勋又招了招手。 她停稳车子,拎了包下来锁好车,几步跨到门前,钻到父亲伞下。 “下着雨怎么出来了呀?等我啊?”欧阳灿靠在父亲身边,亲热地挽住他的手臂。“外面多凉啊……奶奶和妈妈睡了吗?” “没睡呢,两人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在奶奶房间嘀咕半天了。她们又不让我参与,神神秘秘的……”欧阳勋笑道。 “我妈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呢。” “嗯,天气不好嘛,担心你。”欧阳勋推开门先进去,招手让女儿跟进来。“伞也不知道带,看淋湿了。” 欧阳灿笑着回身锁好门,看了眼钻出窝来冲她摇尾巴的小四,过去摸摸它的头,见它的绳索解开了,问:“这是怎么回事啊?” “天气预报说还要下两天雨,我和你妈妈本来想让它挪到花房去的。可是挪过去它还是趴在门边——可能是把看大门当成责任了。我就先把绳子给它解开,万一雨下得再大些,它可以自由行动。”欧阳勋看着小四,温和地说。 欧阳灿又摸摸小四的背毛,说:“在这儿也行的。” “刚刚还和你妈妈开玩笑说,可能它给自己的定位是工作犬,不像胖胖,给自己的定位是卖萌犬。” “哼哼就是捣蛋犬。” “啊哟,说起来哪个不是捣蛋犬变的呀!”欧阳勋笑起来。 欧阳灿挽着父亲的手臂往屋里走,听着他数落那些“捣蛋犬”的黑历史……她看看父亲——斑驳的光影中,他原本黑白相间的头发看上去几乎完全是灰色的了,但因保养得不错,平时总红光满面,并不显老……她趁着父亲说完胖胖还没说小二的间隙,轻快地说了句“爸爸,我好爱你”。 欧阳勋正走上台阶,听了这句话顿住了,瞅着女儿,过了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哪有闯祸!日常表白而已。” “不对吧……那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了?” “您能想点儿好的吗?” “那你是要宣布结婚了?先跟我表白麻痹我的神经?” “……算了。”欧阳灿举起手来。 欧阳勋大笑,拍拍女儿的后脑勺,“开玩笑的。” 父女俩来到家门口,欧阳灿从背后搂住父亲的脖子,说:“背背。” “哎呀,爸爸老了,要背不动你喽。”欧阳勋笑着拉住女儿的手臂,果然背了两步,父女俩一起进了门。 欧阳灿原地跳了两跳,说:“以后我背爸爸。” 欧阳勋眉开眼笑,道:“好好好……快进去吧,跟奶奶和妈妈说你回来了。” “嗯,这就去。”欧阳灿换好了鞋,待要往里走,又回头看着仔细地把伞收好放在伞桶里的父亲。“爸爸。” “嗯?”欧阳勋应声。 “谢谢。我以后会好好的。”欧阳灿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欧阳勋收好了伞,整理了下伞桶里长短不齐的几把雨伞,轻轻地拍了拍手,笑了。 他隔着纱门,往外看了看。 雨还在下……这缠缠绵绵的秋雨已经下了很久了,让人不禁企盼起阳光来。 说起来,小灿就是家里的阳光啊。 他将门关好,把雨意挡在了门外。 【第二十二章·完】3.7.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一) “啊,终于是个彻头彻尾的晴天了!”欧阳灿拉开窗帘,看到晨曦初露、碧空如洗,不禁大叫了起来。 她推开落地窗,跑到阳台上去。 地面上还有一点潮气,树叶上也还挂着水珠,但今天的天气已经可以预见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了。 她伸展着手臂,深深呼吸了一口这清晨凉爽而又清新的空气。 算起来这场秋雨断断续续下了两周半,再不转晴,她的心情都要抑郁了…… “咣”的一声响,还带着回音,她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就见父亲正从地上把一个小锅子捡起来……她笑着喊了声“爸爸”,说:“早上好……您干嘛呢?出门打豆腐脑啊去?” “是啊。”欧阳勋拿着那个锅子,仰头看看,笑了。“出师未捷啊,还得回去换一个……你快点下来啊,你妈妈在做葱油饼,可香了!” “知道啦!”欧阳灿笑着。 她仍趴在栏杆上,看着父亲转回身,笑着往远处看了一会儿,听见闹钟响,赶紧回身进去换了衣服。拉开卧室门,就见胖胖横在那里,懒洋洋不想动。她蹲下来拍拍它,说:“你最近怎么越来越懒了?” 胖胖甩了甩它的大尾巴。 欧阳灿刚要起身,又蹲下来,摸摸它的鼻头,见还是湿乎乎的,又看了看它的眼睛和屁股,轻声说:“看着不像是生病了,怎么了,是想吃肉肉了吗?” 胖胖眨着小眼睛,呼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大脑袋就蹭了下欧阳灿的下巴。欧阳灿笑起来,抱了抱它,说:“得了,听见吃肉肉就能起来,这说明没什么问题……臭胖胖。” 她揉了揉胖胖的大脑袋,赶紧去洗漱了。 她看了看时间,还早,拎起背包带胖胖下楼,边走边查看手机上的消息——白春雪给她留言说早上去产检,要晚一点到办公室;田藻问她和夏至安哪天有时间,要请他们吃饭;夏至安么……她笑着点开对话框,却见他发了一张海上日出的照片。照片里海水澄净,蔚蓝无边,太阳红彤彤的,映着水面和海岛,整个画面宁静中又蕴藏着力量,看上去极有活力,让人瞬间神清气爽。 她刚要问这是谁拍的照片,又一张照片发了过来,是夏至安的自拍。他一身运动装,是跑完步的样子,于是她问:“一早跑那么远,特意去看日出?” “是啊,难得今天放晴了,看完日出就回去准备上班了。你起床了吗?”他笑问。 “早就起来了。” “刚才还在想该给你打电话叫起。”他笑道。 “担心我起不了床,那就别拉着我聊天聊到那么晚啊!”欧阳灿笑着抱怨,往楼下走。 “什么聊天,明明到最后你给我听你怎么打呼好么……” “那你不挂断电话?那么乖一直听?”欧阳灿笑问。 “谁让我傻呢……” “你够了啊……快点回家收拾下准备上班吧。” “知道了。你记得晚上的约吧?” “记得。要是我有幸不用出现场或者加班的话。” 夏至安笑起来。 欧阳灿下了楼梯,刚好看到父亲端着小锅子进门,叫了声爸爸,说:“我挂断了……好的知道了。” 她把手机和背包往楼梯上一放,跑过去帮父亲拿了小锅子。欧阳勋笑问:“谁的电话,小夏?” “是啊,听见我说话,让问您早安。”欧阳灿端住小锅子。豆腐脑的香气溢出来,她禁不住咽口水。“真香!” 欧阳勋笑着,将手中的报纸叠了下,示意女儿快送去餐厅,自己慢悠悠跟在后面也过来了。 欧阳灿把锅子放下,见桌上的大盘子里已经烙好了不少葱油饼,从里面拿了一个小的,撕了一块就吃起来,被灿妈看到,照着背后来了一下子,皱眉道:“我这天天给你强调,你还是一不留神就动手……我说小灿,你这样子将来……” “哎呀我会注意啦!”欧阳灿忙说。 灿妈摇摇头,赶紧转回去看她锅里的葱油饼了。欧阳灿悄声说:“哪儿就说得上将来了……” “哎呀,那谁家妈妈看着女儿晚上最后一个电话、早起第一个电话雷打不动打给同一个人还一说就是大半天,也得琢磨着‘将来’了。”欧奶奶走进餐厅,笑眯眯地说。 “奶奶!” “说得不对啊?啧啧……”欧奶奶笑着走过来。 欧阳勋将手中的报纸放下,起身给老太太把椅子挪开些,扶了她坐下。欧阳灿听着父亲和祖母说着话,外头瞥了眼报纸。3.7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二) 她顺手将报纸拿了过来,顺手把中间的娱乐版抽出来放到旁边,看了眼头版的标题,翻到3版看详细报道。 “小灿,先吃饭。”灿妈说。 “嗯,吃呢。”欧阳灿拿了葱油饼咬一口。 “翻报纸的手再拿吃的?” “你就让她看吧。今天报纸上有篇报道是她负责的案子。”欧阳勋忙说。 “那也不急在这会儿。去办公室再看不行啊?还可以跟小白讨论。”灿妈坐下来,给老太太盛豆腐脑。 “她进了办公室还有空聊天儿呢?”欧阳勋笑起来。 “也是……小白最近不错吧,小灿?”灿妈问。 欧阳灿没出声,低着头看报纸。 灿妈笑笑,轻声说:“这会儿给她什么她也能吃嘴里。” “嗯?吃什么?”欧阳灿回过头来问。 “豆腐脑要加香菜不?”灿妈笑问。 “不要。”欧阳灿接了豆腐脑,笑笑。“您刚问我啥?” “小白怎么样了?身体还吃得消吗?”灿妈问。 “好像还可以,没听她抱怨。不过平常我就能多做就多做点儿……还不能让她发现。师姐自尊心强着呢。”欧阳灿笑笑,把报纸叠起来放回父亲那边。“她今天预约产检去了。之前的检查项目好像都还挺正常的。” “你们俩一个办公室,多照顾点儿,月份再大可就更吃力了。”灿妈说。 “知道。”欧阳灿笑道。 “报纸上说什么了?”灿妈问。 欧阳灿推推手边的娱乐版,说:“大早上的聊案子不大好,怕影响您胃口……您就看看娱乐版就行,社会版甭管。” “这话说的!我是只看娱乐版的人么?”灿妈撕开一张葱油饼,瞪了欧阳灿一眼。 欧阳灿一笑,说:“但愿您是啊。只看娱乐新闻那点儿事儿,看看明星今天带什么货、明天跟谁吃饭、后天跟谁恋爱……多么的花团锦簇、歌舞升平啊。” “咦!” “开玩笑的。” “一大早敢开妈妈的玩笑,我看你是很久没挨揍了。”欧阳勋笑道。 “突如其来的娱乐版头条多半是转移对社会版头条注意力的东西,少看点儿不是坏事。”灿妈说。 “所以啊……”欧阳灿吃两口豆腐脑,出一会儿神。 “这案子今天开庭啊,恩窈做辩护人压力应该很大。”欧阳勋说。 欧阳灿点头,“检方的负责人也很厉害。一场恶战。” “你是替恩窈担心还是怎么着?顺利提起公诉是好事啊。”欧阳勋看看女儿。 “都有点儿。”欧阳灿看了父亲,父女俩交换了个眼神。 “等着看结果吧。到这个阶段你的工作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 “嗯。”欧阳灿点点头。 她埋头吃着饭,好一会儿才听见奶奶说了句“昨儿跟老邵打牌,她说最近咱们这儿的猫见少啊”……她抬起头来。 “说起来好像是啊……以前我拿猫粮出去,差不多都是一大碗,现在半碗都吃不完。”灿妈说。 “按说天气也凉了,小猫崽儿正欢实呢,不该呀。” “又有抓猫卖钱的了?”欧阳灿问。 “没听说。不过好像也很久没看到曾检来喂猫了。”灿妈说。 欧阳灿一时没出声。 她想了想,他这是忙什么去了?没时间来喂猫,鲁海生的案子竟然也不是他负责了……但她也就是含糊地应了一声,说:“应该挺忙的吧……妈,我晚上不回来吃饭。” “跟小夏一起吃饭吗?”灿妈问。 “嗯。”欧阳灿起身去洗洗手,回来拿了包。“那我上班去了。奶奶,爸妈,再见。” “慢点开车。”欧阳勋翻着报纸,头都没有抬。“钥匙放在碗里。” “钥匙在我包里。”欧阳灿笑道。 “这个还我。你的钥匙在那边。”欧阳勋说。 “啊?”欧阳灿刚要迈步厨餐厅,觉得不对。 欧奶奶这才笑道:“行啦,快出去看看吧。一个生日礼物,快拖到中秋节了。” “啊?”欧阳灿又啊了一声,回身跑到门边,果然钥匙碗里放着一把新车匙,钥匙扣是个毛茸茸的金毛寻回犬……她听见父亲笑着说选钥匙扣的时候选了两个,胖胖归你,另拿了个德牧的给了小夏了,辛苦帮忙去选车再开回来,就要了这点儿酬劳。 “啊……啊?”欧阳灿拎着车匙。“所以这是我的啦?” “是呀,出去看看吧。”灿妈笑着说。 “这就去!”欧阳灿拎着包就往外跑,胖胖和石头噌的一下就跟着她出了门。她一边摆手不让它们跟着一边穿过院子跑出了门,果然大门一开,巷子里停着一辆崭新的银白色的SUV。她按了下车匙,车子嘟嘟响了两声,像是跟她打招呼。“Hello!”她笑着跑过去,绕了一圈看看,摸摸车身——除了颜色不一样,这就是夏至安的那款车……她听见胖胖叫了两声,回头一看,奶奶和爸妈都出来了。 “你不是说小夏那车不错嘛?就给你选了这款。我让车行的人捡个晴天的早晨送货过来的。”欧阳勋笑道。 “谢谢爸爸……谢谢奶奶和妈妈!”欧阳灿原地跳了两跳,开心地拉开车门。“我要上班去啦!” “路上留神啊。开新车别激动。”欧阳勋过来,看了看车内,示意女儿可以走了。 欧阳灿将车倒出巷子,要上马路时看着在巷子里慢慢踱着步子往外走的家人——母亲搀着奶奶,父亲身边跟着胖胖和石头,还有小二和三三,连小四也在大门口探头探脑……她摁了下方向盘,车子“滴”的一下轻响。 “走吧。好好工作啊!”欧奶奶笑道。 “知道啦!”她也笑着,开着这还有着淡淡的皮革味道的新车上了马路。 路上车还少,她走走停停,只觉得心里像是被塞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在慢慢膨胀,终于还是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她把车窗降下来,吹了一会儿凉风,觉得舒服了点儿。但她仍然满心里都是刚刚家门口的那个画面……她把车开到警局里在还算空闲的停车场上停了下来,坐在车里呆了一会儿,拿手机出来先给唐恩窈发了个信息。 “顺利。加油。”她说。 恩窈没回复。她想了想,赶紧给田藻又发了条信息,告诉她改天有空再一起吃饭。田藻也没回复。她又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该跟夏至安说一声,拿手机在座位上拍了张照片发过去,还没等输入信息,就听车窗“笃笃”两声,接着有人在外面说:“这是开了新车舍不得下来了?你要在车上办公吗?” ~~~~ 各位小仙女,改了个时间更新主要是想跟各位说声很抱歉,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导致最近的更新很不稳定。这个文剩下也不算多了,我尽量做到日更,可是也不能保证。各位还是早上刷一下,如果没有更新就不要等了。谢谢。3.7.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三) 欧阳灿转头一看见是倪铁,忙降了车窗笑道:“这不是来早了吗,在车上坐会儿。” “我说,你这一天天的换着车来单位,知道的说你家车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兼职做进口车代理商呢……这怎么又换了?”倪铁笑嘻嘻的,手臂搭在窗沿上,翘脚往里看了看。“哎,这不跟夏教授那车一样的?你俩开情侣车?” “知根知底嘛,不用再绕世界选了。”欧阳灿笑道。 “改天带我们兜兜风啊?”倪铁笑问。 “没问题。”欧阳灿笑着下了车,回头看倪铁手里拿着一大卷报纸杂志。“你这拿了几个科室的?” “就我们科的。去年提要求,余外多订了两份杂志。忙起来也顾不上看,前两天拿回家去晚上看的,今儿给拿回来。”倪铁把报纸夹在胁下抱牢了,跟欧阳灿一起往办公楼走。“我刚路上听广播,今天鲁海生的案子开庭?” “是啊。早上报纸也报了。”欧阳灿说。 “看这样子最近一段时间这案子也得是焦点了。”倪铁说。 “不过我总觉得有点……” “怪是吧?按说这案子受害人有丁在中,不太可能大规模报道。”倪铁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没出声。 “是有点儿怪……还有,这案子本来很可能曾悦希上的。你看这案子可以说办得很铁了,就算是被告有唐律师做辩护人,翻盘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这么大的便宜不捡?” “嫌没难度?” “他可是出了名的不厌其烦。嫌没难度不上,根本不可能。现在的情况是,他不但这个案子没上,手上的案子也交给其他人了,还休假去了……不过说起来他也是不容易,据说上次休假还是婚假。”倪铁说着,看了欧阳灿一眼,笑笑。 欧阳灿也笑笑,说:“那也是该休息休息了。” “别说他了,就咱们这些人谁还正经休过什么假吗?我也想休假。”倪铁擦擦鼻子,作出一副哭脸来。 欧阳灿笑了,“你怕不是想说你也想结婚吧?” “了解我!” “什么时候结啊?整天听你说想结婚,倒是结个给我们看看。” “就我们那位,我有空她也没空……我倒是想扯了证跟大家一起吃顿饭就算了,可是女孩子嘛这样对付太说不过去了。”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跟猴子一样扮起来给几百个客人看戏就说得过去了?要是我啊,就两个人去领个证,清清静静的,比什么不好啊……” “等等,你连要什么样的婚礼都想过了啊……夏教授同意了?” “……”欧阳灿眨眨眼,没回答。 “你自己瞎寻思的呀?啧啧……有空我跟夏教授交流一下看法。看看他对这个问题有什么见解。夏教授看问题一般都直击要害,意见很中肯的。”倪铁笑嘻嘻地说。 欧阳灿撇了下嘴,说:“跟你说着说着就掉沟里了……警告你啊,不准跟夏至安瞎说。” “这是瞎说吗?” “当然是瞎说!” “我也觉得是瞎说……要是跟夏教授结婚,哪能就扯个证拉倒,最好是婚礼大办三天、登报声明、跟以前皇上似的昭告天下呢……”倪铁说着就笑,见欧阳灿瞪他,赶紧抱着那卷报纸杂志先跑了。 欧阳灿“哼”了一声,背着背包往办公室走,翻了下手机,就看到夏至安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是不是到单位了,“……好看吗?” 她边拿钥匙,边点了下图片。图片里是两把车匙,钥匙扣摆在一起,德牧和金毛头挨着头……看起来非常可爱。她笑笑,发了“幼稚”回去。 “好了,我也要去学校了……下班我来接你吧。”他说。 “不,我今儿开新车。下班我来接你。”欧阳灿笑着回复。 “OK。”他发了个笑脸回来。 欧阳灿看了这个笑脸一会儿,才把手机放在桌上,回身换衣服。 衣服换到一半,桌上电话铃响响了。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四) 欧阳灿急忙过来抓起听筒,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就听见陶南康说:“欧阳灿,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是!”欧阳灿话音未落,听筒里已经没了声音。 她看看表,确定还没有到上班时间。 她赶紧换好衣服,站到镜子前看了看,确保仪表整洁,顺便想了下自己这两天有没有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陶老爷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还严肃,不晓得因为什么事这么早就找她过去。她拿起手机和笔记本往外走,锁了门给白春雪发了条信息问她已经在医院了么、事情顺不顺利……她低着头往陶南康办公室走,看了眼白春雪回复她的消息,说马上就轮到她了,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检查好了我马上回来的。”她补了一条。 “没事。我就是关心一下。你慢慢来好了。”欧阳灿忙回复。 “有事呼叫我。”白春雪说。 欧阳灿笑了笑,说:“你安心吧。” 她看到了陶南康办公室门前了,把手机拿好,翘脚往里看看,就见里面已经有几个人了,背对着门的是赵一伟。她敲了敲门,赵一伟头都没回就把门拉开了。她走进去,悄声问:“怎么都来了,什么事儿啊?” 赵一伟也小声说:“不知道。不过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儿……陶处还在里面接电话。几个头儿都在,不知道要商量什么事儿。” “哦,不过看见你们都在我就放心了。”欧阳灿说。 赵一伟“嘿”了一声,说:“你这意思是要有锅也有人跟你一起背了是吗?” “哪儿有什么锅啊,最近都风平浪静的。”欧阳灿笑着说。 赵一伟看看她,点头道:“那是。你最近么,看什么都顺眼——人心情好了,眼前有个坑也能看出花来。” 欧阳灿刚要回他两句,就见陶南康从里面办公室出来,拍了拍手,示意他们都进去,说:“这样,手机全部关机,留在老曹这里。完成任务回来之后找他拿回去。” 欧阳灿和赵一伟对视一眼,两人都一副“果然有大事”的表情。 “给,一人一个信封,写上名字。手机我会封好。”老曹说。 欧阳灿接了信封,把名字写上去,关机封口之后,才想起来似乎应该抓紧时间给夏至安发条信息的——看这样子,这是有比较重要的任务了,能不能准点下班又成了未知数……可看看其他同事都已经把信封交回去了,只剩下她自己还站在这,也不好意思再拖延时间,把信封一放就跟着过去了。 大家都站在陶南康的办公室里,这间不大的屋子就显得有点拥挤。欧阳灿站在最后面,个子又矮,在人高马大男同事们中间很不显眼。果然陶南康停了停,先问了句欧阳来了吗? “到!”欧阳灿翘着脚举起手臂来。 “好。”陶南康摆摆手示意她可以了,清了清喉咙才说:“把大家叫来,是因为有个紧急任务。出发之前,给大家强调一下纪律。今天的任务,大家务必要打起精神来。在场的各位同志,大家的各项素质都是十分过硬的,相信以你们的能力,也肯定能圆满完成这项工作。另外要强调一下,对今天现场可能发生的事情、面对的情况,都要沉着冷静,做到万无一失。明白吗?” “明白!” “出发。”陶南康说。 欧阳灿一转身,就先走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五) 她行动相当迅速。回办公室取了出勘需要的装备,给白春雪留了张字条,只说出现场了,就赶忙往楼下跑。出了办公楼一看停在面前的车,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虽说是很常见的公务用车,深棕色玻璃却也总有点神秘莫测。 “快快,赶紧上车。晚了就没座儿了。”赵一伟经过她身边,催她快些。 要在平常欧阳灿准得跟他斗两句嘴,这会儿她却没吭声,跟在老赵身后上了车。车子里冷气开得很足,她顿时就起了鸡皮疙瘩。老赵坐下来,指指身边的空座,她也就坐了过去。车上没人出声,司机白衬衫黑裤子白手套墨镜一应俱全坐在前面,跟门神似的。 “这是涉外?”老赵嘟哝了一句。 欧阳灿知道他也不是非要问自己,想了想还是说:“上回也涉外,还不是大巴凑合接过去,哪用这种车?” “也是。”老赵吸口气,不出声了。 欧阳灿脚尖轻轻碰了碰勘验箱,抬抬下巴,示意老赵看看前面——七处的领导几乎全都到齐了,陶处走在最前面上了车,其他人紧随其后。车门一关,司机就跟着前导车往警局大院外驶去。车厢里仍然没有人说话。她看了看坐在前排的陶处那花白的头发,摸摸鼻尖,把心里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和猜测压了下去……车子一路开得都很快,没人告诉他们这车将驶去哪里,可是从路线来判断,他们也很快明白目的应该在山里。 “难道在库区?”老赵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欧阳灿无声用口型答道:“千万别。要那样的话地形复杂,比上回那车祸现场恐怕还难办。” 赵一伟撇撇嘴,意思是这事儿还能以咱们的意志为转移么……这时候前方忽然出现了第一道路障,车速减缓检查通过之后又加速行进,前方的路却越来越窄。 “要下雨啊。”欧阳灿不觉轻声道。 坐在前排的陶南康听见了,回过头来看了她,说:“等下行动要迅速。我们尽量在天气变化之前完成任务。” “应该有预先做准备吧?”欧阳灿轻声问。 “我来之前提了这点。山区天气变化比较大,也说不定来一场雨。”陶南康说。 欧阳灿点点头。 此时她还算是比较放松的,虽然今天出现场前的气氛有点紧张,可陶处带队,现场勘验他也是要亲自出马的。她有一段时间没给陶处做副手了,虽然他总是对她很严格,可跟在他身边做事毕竟安心。 陶南康大概看出她的心思,微微瞪了她一眼。 欧阳灿这才笑了笑…… 车子在经过两道路障之后,又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欧阳灿看了看前方停着的军车和警车,以及在执行警戒任务的军警,默不作声地拎起她的勘验箱跟在陶南康身后下了车。此时没有阳光,山里林子又密,风穿过来,呼呼作响,顿时有种萧瑟之感。 欧阳灿把帽檐往下压了压,见陶南康跟前方警戒的负责人沟通完毕招呼他们通过,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地方,平常也就是爬山的驴友往上走吧?这小路都是他们踩出来的。”倪铁走在后面,小声说。 “这两年爬山出事的差不多都是这条路线。”赵一伟确认他的说法。“这个位置往西北就是库区,翻过这个山头往前不远就是风景区。附近还有一小片高级别墅区……那可是好地方。” 欧阳灿吸了下鼻子,说:“也没什么高级的吧。就是建的比较早,那时候也便宜啊。” “听说没开盘就被瓜分完毕了?”赵一伟问。 “嗯。总共就八个院子,还开什么盘啊……这儿又没有那个可以一期二期三期开发的余地。”欧阳灿仰头看看往前走的路。“早知道来这儿咱们得换登山的设备。” “你倒是想得美。来干嘛都还不知道,还给你登山设备。”赵一伟说着要帮她拎勘验箱。 欧阳灿看着他背着那些很沉的摄影器材,反倒帮他拎了个镜头包,说:“走吧。” “话说回来,你还挺了解这块的呀?”赵一伟问。 “……过来爬过两次山。”欧阳灿小声说。 “对了,你们家是不是山里有别墅来着?” “嗯……快走,别说了。陶处瞪你两眼了。”欧阳灿说着,加快了脚步。 赵一伟喘了两口粗气,见欧阳灿突然跟只灵猫似的钻到前面去了,转头跟倪铁说:“吉祥物怎么突然跟被踩着尾巴了似的,我什么也没说吧……” 倪铁笑笑,说:“她是怕你下山时候要去她家摘点儿梨啊苹果啊什么的吧。” “啊?你在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你这个笨人。”倪铁也从他身边超过去了。 欧阳灿倒没留意他们说什么。她的注意力都在脚下。越往前走越陡峭,虽然前面都有人先行设置了路标引导,还是得格外小心。这山几乎没有裸露的土壤,树从山石中钻出来,旁逸斜出,走在其中要时时当心树枝。 一行人在山林间行走了大约一刻钟,终于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地界。欧阳灿脚步慢下来,仰头观察了下地形。此处位于两山之间,向上看山崖高耸,向下看则是乱石堆砌。再往前走,水声越来越响,可见附近应该有水源……她侧身看了看,果然有水流经过。只是山间乱石体积庞大,水流在石下,并不显眼。她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行进队伍的前列,听见陶南康和早已等候在这里的人打招呼了。看陶处挥手示意,她站下来定了定神。此处负责警戒的人员比外围要密集一些,已足以形成人墙,可见现场近在咫尺了。她想到什么,又仰头看了看,立即发现两边山崖上也都有人。 “大家把防护服换上,从这里进去。”陶南康见人已到齐,说。 几分钟后,穿上防护服的欧阳灿等人跟随陶南康穿过人墙进入现场。 “目前现场只发现了一名死者。尸体位于山间岩石上……就在那里。”陶南康随后给各小组下了指令,自己带欧阳灿继续往里走。 欧阳灿莫名心跳开始加速。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六) 她忽然脸身后赵一伟不住地按快门时那极轻细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忙握紧勘验箱的手柄,低头拉了拉乳胶手套的边缘,借着这个小动作让突然而至的紧张心情缓解一些,这样一来她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注意脚下。”陶南康说。 欧阳灿低头看着脚下光滑的石头表面,没出声,只是赶紧快走两步跨过去,站在了陶南康身后。此时陶南康似乎也是需要先定定神。他站下来,沉默了片刻,才示意欧阳灿走近些。 欧阳灿站在陶南康身侧,只听身后七零八落的脚步声忽然都消失了似的,只剩下水声和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声……她盯着面前的死者,瞬间颈后一凉,听见不知谁倒抽一口冷气低低一声“啊”,似乎也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马上回过身来,将勘验箱放在了脚边相对平缓的石块上。 陶南康整理着手套,说:“死者的身份事先已经确认过。大家对死者也都不陌生,到这里应该就知道了为什么这次出现场各项工作都要求更严格……现在抓紧时间开展工作。目前的天气状况不太好,要变天也是眨眼就变,我们尽量在变天之前做完现场勘验。” “是!”大家应声,马上四散开来,以此处为中心辐射行动。 欧阳灿没动。她看着陶南康走向死者所在的位置——是的,陶处说得没错,大家对死者都不陌生。她甚至可以一眼就认出来以坐姿靠在山石上的死者——丁轶群。他仍然穿着他在公开场合出现时习惯穿着的黑皮鞋、深色西裤、白衬衫以及奶油色夹克。在春秋季节,他就是这样的一副打扮,多年来几乎毫无变化,在冬季则是黑色外套,夏季就是浅色短袖衬衫。如此严谨规整的穿着让他显得朴素又严肃,当然也不会犯错。而此时,他双眼圆睁,目视前方,头稍稍靠向右侧。他那双眼中的目光仍然很有力量,可再也不会形成现实的威胁了……他死了,左手握着一把枪。左手食指扣在扳机处,垂于身侧。 欧阳灿往前迈了两步,看到死者奶油色夹克衫上有流下来血迹,死者身体下方的石面上也有滴落的血迹。死者身后的石头上,头部靠向的位置则有小片血迹呈喷溅状。头部左右各有一个孔洞,左侧低、右侧高……从死者整齐的衣着、身体的姿势以及粗略观察到的迹象来看,这应该是比较典型的自杀。 她的目光在死者周身又走了两遍,还是维持了自己刚刚形成的第一判断。 她听见陶处说:“……子弹从左侧太阳穴射入……射出口在右侧耳朵后方。弹头掉在这……在尸体右手边十公分处……死者衣着整齐,没有撕扯过的痕迹,现场也很整洁,没有搏斗过的迹象。死者身边没有其他的物品,也没发现遗书……死者的鞋子很新啊……” 欧阳灿在陶处身边蹲下来,看着他手扶住死者的鞋帮。这双鞋看上去的确崭新,鞋底的纹路非常清晰,虽然沾了些尘土,可脚后跟处的磨损并不明显……她靠近一点,说:“可能是当天刚换的鞋吧……看这鞋的状况,鞋尖和外侧鞋帮都有擦痕……这种羊皮鞋子,都很娇贵,稍稍有点硬物摩擦就会损坏。明知道自己走的是险路的话,不该穿这种并不便利的鞋子。” “如果事先就知道自己要来这里,穿这么双鞋是别扭。” “嗯,咱们一路走进来都挺费劲的。”欧阳灿说。 “夜里就更费劲。看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陶南康说。 欧阳灿皱着眉,给陶南康递着证物袋。 “他是一个人进山的吧?”她轻声问。 “对。据说昨天晚上让司机开车送他到这里来的,不过进了山就让司机先回去了,说自己要走走……这里有栋别墅是他朋友的。有时候他在这里见人,也过夜。到今天早上司机过来接他,才知道他根本没去,这才慌了。一早拉网式的搜索,在这找到的。”陶南康说着伸手一指上面。“开始是从上面发现的,怀疑是坠崖。” 欧阳灿也往上看了看,小声说:“要是从别墅那边走过来,是有路上山顶的。救援人员从上面看不清情况,第一时间确实容易怀疑坠崖。” “你路很熟啊。”陶南康随口道。“怎么经常过来爬山吗?” 欧阳灿过了一会儿才说:“不经常。我就是知道这条路线……也爬过几次。偶尔在山里住下,早上过来爬山接泉水。这里的泉水甜。周末来爬山的人经常都是要打泉水回城里的。” “其实你是想说,不管是自杀还是怎么样,应该在山那边比较合理吧?”陶南康看了看她,问。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七) “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选这个位置。而且从山间走过来,全是这种大块的石头,又是夜里,太难走了。难道还想在死之前体会一下人间之苦吗?”欧阳灿轻声说。 “那也未必不是这个原因。可能他在想什么问题呢?想清楚了就原路返回。”正在旁边拍照的赵一伟忽然插话。 “也有可能只是不想让人太快找到。”陶南康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对,也未必有什么复杂的原因。他的手枪是哪里来的?” 她此时的位置正好能看清楚位于死者左侧太阳穴处的射入口。按道理讲虽然丁轶群是分管政法口的领导,可一般来说是不配枪的,再说他也不是政法干警出身……这把手枪比较旧的liu四式微型手枪,保养的还不错。 “他是在半年前申请配枪的。据说本人多次受到过人身威胁,为了安全起见申请的。”陶南康说。 欧阳灿点点头,不再出声,仔细将射入口周围的残留物提取,装入证物袋封进箱子里……不久山间起了风,山间原本就凉,随着风吹来雾很快把山谷填满,几米之外已经看不清人。浓雾形成的水滴直往下落,早先预备下雨支起的帐篷还是移了过来。现场好久都没有人说一句话,都在抓紧时间把手头的勘验工作做好。 欧阳灿听见帐篷外有陌生人的说话声,抬眼看看陶南康——他头都没抬,说:“甭管谁来,咱们干咱们的活儿。” “嗯。”欧阳灿答应。 果然不一会儿外面先进来一个人,站在门口看了看,又撤了出去,并没有打扰他们。欧阳灿眼角余光扫到,认出是陈局长,晓得由他来打前站,外面应该是有其他的领导来视察现场了。她看了眼死者的坐姿——平常雷厉风行、有时甚至显得不可一世的丁轶群,不知道有没有预料到自己会以这样一张方式被同僚观望……她轻轻晃了晃头。 “你要是再走神,就给我出去罚站。”陶南康低声道。 欧阳灿抿了抿唇,轻轻答应了声“是”,然后说:“对不起。” 陶南康眉头紧锁,抬眼狠瞪了她一样,示意她继续工作。 欧阳灿抬手抹了下凝在眉梢的水珠,刚要挪动位置,忽然弯下身去,凑近了死者握枪的左手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回手取了一把小镊子,在死者袖扣处取到了两根细长的灰白色毛发。 “这是什么?”赵一伟小声问。 “应该是动物毛发。山里有动物的话,也应该是狐狸一类的,这么长的灰色毛发,应该是某种犬或猫。”欧阳灿说。 “啊,这个你懂。不过山里也未必没有野猫野狗。”赵一伟说。 “那倒是……回头问问死者家里是不是养宠物了,或者去过什么地方。查清他死前都去过什么地方,了解行动路线、见过什么人,可能对查清楚他的问题很有帮助。”欧阳灿小心地将毛发放进证物袋,写上标签封好。 又过了大约一小时,他们才完成了现场的勘验。从帐篷里走出来,大家才发现已经下起了雨。雨水和雾气交融在一处,山谷里的树木和岩石像是被泡在牛奶中。他们收拾好器械原路返回。石头被雨水沾湿,更显得湿滑,他们走得比来时还要小心一些。待回到车上,一行人才松口气。不知是冷雨还是什么缘故,车里的人几乎都在发抖,脸色也都不怎么好。负责后勤保障的同事给他们从保温壶里倒热水,分发盒饭。 已经午后两点,大家早就饥肠辘辘的了,拿到热水和食物马上就开动了。欧阳灿没什么胃口,只一杯接一杯的喝水。一路上她都没说什么话,喝过了水就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从山里出来不久便雨过天晴,等回到市区,一点下过雨的迹象都没有了。 “今儿这天气也是邪性。”下车时,陈逆说。 “雨过天晴总是好兆头啊,哪儿邪性了?”赵一伟笑道。 欧阳灿拎着勘验箱从车上下来,跟着进了办公楼。解散前大家重新被召集到陶处办公室,又强调了下纪律,才各自取了手机离开。 “欧阳,你等下。”陶南康叫住欧阳灿,示意她把办公室门带上。“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情绪啊?嗯?” “没有。”欧阳灿回答。 陶南康沉默片刻,道:“你也是老警察了,出现场这个状态是不行的,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如果你没信心,下面的工作就不要参与了。” “不会。”欧阳灿立即说。 “能保证吗?” “能。” “好。回去休息一下吧,等下一步的指示。”陶南康桌上的座机响了。他冲欧阳灿挥挥手,“去吧。尸体解剖应该不会那么快,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欧阳灿见他拿起了听筒,只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办公室。老曹看她出来,把装着她手机的信封递了过来,笑问:“你又捋虎须了?” 欧阳灿吐吐舌,道:“不敢不敢。” “哎,你有不敢的!快回去休息一下吧,我看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回来脸色都发青呢,快缓缓去吧。”老曹说。 欧阳灿拿着信封走出去,才舒了口气。 办公室里白春雪也刚刚从解剖室回来,看见她进门,就说:“你们这出了个什么现场啊,我刚上楼碰见老赵他们,灰头土脸的。” 欧阳灿往椅子上一靠,指了指扔在办公桌上的信封,说:“快别提了……走之前手机都交上去了,回来又强调一遍纪律。这能不灰头土脸的?” 白春雪瞥了一眼那信封,轻声说:“哦……明白。得,我也不问。来来来,欧阳灿同志,签收一下你的礼物。” “什么礼物?”欧阳灿懒洋洋地抬了抬头。 白春雪把桌上的一个圆形的盒子拿过来给她,说:“瞧瞧我今儿晚了一点上班,进门还得给你跑腿——葛大爷让我给你拿进来。” “谢谢师姐。”欧阳灿起身接过来盒子,不急着打开,问:“你检查结果怎样?” “还行。”白春雪坐下来。 欧阳灿见她不看自己,问:“真的?” “骗你干嘛。”白春雪笑了笑,说。“就是让我注意饮食。” 欧阳灿想再细问问,又觉得看她那忙忙碌碌的样子,这会儿是问不出什么来,不如换个时间慢慢说……她这么想着,就把盒子打开了。一股清新的玫瑰花香扑面而来,她看着盒子里的花,轻轻“嗤”了一声,微笑道:“这家伙,花样真多啊!”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八) “又发糖啊?天天跟你在一起,我得小心血糖过高了。”白春雪笑道。 “有那么夸张!”欧阳灿看着盒子里的玫瑰花,忽然伸手进去,在排的挤挤挨挨的花朵中间摸了摸。 白春雪发现她的小动作,睁大眼问:“你在干嘛?该不是在找钻戒吧?” “才不是!”欧阳灿忙把手缩回来。“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只有花……夏至安小心思可多了,万一里面藏什么我没发现呢?” “那你把花一朵朵拆开吧,说不定藏花心里呢?”白春雪忍不住笑。“对人家嫌东嫌西的才几天啊,这会儿进度条拉得这么快,我都跟不上剧情了。” 欧阳灿听了,不禁笑出声来。 她把盒子盖上,放在一边,坐在那里笑了一会儿,才开始整理今天的现场笔记。她从现场的布局开始画,尽量将脑海中所有的细节都记录下来……不过等道下班,她都没有接到对尸体进行解剖的通知。临走前她去了一趟陶处办公室,询问有没有进展。 陶南康告诉她,家属对尸体解剖目前持否定意见,并且接受死者自杀身亡的事实,目前工作组的相关人员正在做工作。 “下班吧。我们只能等通知再做进一步的工作。”陶南康说。 欧阳灿点点头,退出了处长办公室。 难得准点下班,可今天她的心情却很难轻松。她问过白春雪回哪个家,知道她要去林方晓母亲那里,比较近便,也就先走了。她抱着那盒玫瑰花上了车,才翻了下手机里看看夏至安有没有给她留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机一下午都没有响过,就连一向有案子发生就会热闹起来的工作群里悄然无声……不知道是不是出现场的各位同事都和她一样多多少少受了点刺激。 她呆坐了好一会儿,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听到母亲声音的那一刻,她竟然没有立即出声,直到母亲再三问是哪位,她才说:“是我,妈……我晚上不回家吃饭。我说过没有?” “说过了呀。你怎么了,是不是今天忙糊涂了?”灿妈声音里透着笑意。 “嗯,有点儿。”她说。 “下班了?” “嗯。” “哎呀,难得。这还不错,不然小夏还不知道要等你多久呢……过去吧,别迟到。对了,车子开得顺手吗?” “顺手。” “时间充裕,慢点开。新车还在磨合期,别着急,好吧?我锅里炖着排骨呢,不和你说了。”灿妈笑道。 “嗯。妈妈再见。” “再见。”灿妈挂断了电话。 欧阳灿拿着手机摇了两下,才又打给夏至安,问他现在哪里,“在实验室还是回公寓了?” “实验室。下午一直在开会,刚刚结束……你下班了?”夏至安笑问。 欧阳灿点点头,想到他看不见,才又“嗯”了一声,说:“那你在那等我。快到了我打给你。” “算了你别进来了,我这会儿往外走,等到了校门口你也该到了。一会儿见吧。”夏至安笑着说。 “好。”欧阳灿答应着,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在一边。 她开车驶出警局大门,这一路竟格外顺畅,一点都不像是下班高峰期时候的交通状况。于是她把车停到校门口时,比预计的时间要早一点儿,夏至安也还没有走出来。她拿着手机,伏在方向盘上,盯着学校的大门——这个时间进出校门的学生并不多,可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仍然像彩虹一样美丽……忽然这彩虹里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朝她这边走来。她伏在方向盘上没有动,只看着他走得越来越近——他在讲电话,可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她不自觉跟着他微笑,伸手把玫瑰花从副驾驶位子上拿起来,放到后座上。可他并没有走到那边上车,而是来到她这一侧,轻轻点了点车窗。 欧阳灿把车窗降下来,刚要问他怎么不上车,就见他把手机拿开些,迅速地亲了她一下,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笑着摸摸她的额头,说:“……爸爸,我不跟你讲了,小灿来接我了。我要跟她约会去了……”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九) 欧阳灿一听,瞪了他一眼。 “嗯,好……我知道的。”夏至安看了欧阳灿,伸手指了指手机示意她。“嗯……爸爸,小灿要跟您说话。我换她讲啊……” 欧阳灿没料到他来这一招,瞪大眼睛看着他,心里就是一慌。她看夏至安笑嘻嘻地把手机递过来,只得接了,听见他小声说“我爸可和气了,你别怕”……她这只手握紧了手机,另一只手攥成拳头照着他胸口打了一拳,忙调整下情绪,轻声说:“夏叔叔您好,我是小灿……” 夏至安捂着胸口,看她忽然转过脸来朝他把手机扔过来,忙伸手接了,大笑道:“别这样啊!手机摔碎了怎么办,好容易失而复得。” “你敢骗我!”欧阳灿叫起来。 “哈哈哈……看你也会紧张,先让你放松下。” “好,那我让你也放松下好了……我走了,你自己随便爱去哪儿去哪儿吧。”欧阳灿说着就发动车子。 夏至安赶紧抓住车门,“别这样扔下我呀!” 欧阳灿咬着牙看他,“夏老师,在校门口做这个样子,你名声还要不要了呀?” “反正也没有很好,不要了。”夏至安说着,好像真的怕欧阳灿把他扔下,抢先一步上了后座,抱住驾驶座,歪了头看她。“开车吧……要不走的话在这儿多待会儿也行。这个位置看夕阳可好了……” “看夕阳啊?那你自己在这看吧,我下车了。” “哎哎哎……别呀……我就开个玩笑,真生气啦?”夏至安忙拉住她手臂。“那跟你道歉还不行么?” “怎么道歉啊?” “以……以身相许?” “我看你真是欠揍了。”欧阳灿转过脸来,伸手捏住他的腮。“还不快点儿坐过来!” “哎呦好疼啊。”夏至安揉着腮,从后座起身跨到前面来,坐稳了系安全带的工夫,看了眼扶着方向盘看着他的欧阳灿——她倒不是生气的样子,但也没有笑,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点慵懒和倦怠。“今天很累?要不这就回家?” “不累。”欧阳灿笑了笑。 其实她刚刚看着他坐下来,把身旁的位子填满了,忽然有种“幸好这个时候有他在这里”的感觉……不过她没说,只是伸过手来,握住了他的手。 “刚真的生气啦?”夏至安微笑,靠近她一些。 欧阳灿看着安全带的位置,也微笑。她能猜得到他的意图,于是往后靠了靠,说:“注意点形象啊,夏老师。” “哎,现在我觉得自己好惨啊……以前要被老师管,现在要被学生管吗?”夏至安笑起来。“那快点儿离开这儿。” “说得好像离开这儿你就能怎么着了似的。”欧阳灿推推他,发动车子离开。 “你刚是不是真的很紧张?我听你声音都变了。” “哪有。”欧阳灿不承认。 “还没有?哇,你跟我讲话语气从来没那么温柔过……” “那你是希望我还没有见到你爸爸就把他吓到吗?已经吓到妈妈了,再吓到爸爸怎么行!”欧阳灿又瞪了他一眼。“不准给我弄突然袭击。我要状态好好的去见家长!”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十)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夏至安的笑声也越来越大。 他伸手摸摸她后脑勺,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了……你现在这个状态去见就蛮好的,不用特意准备。” “这你说了不算。”欧阳灿觉得脖子痒痒的,拉下他的手来。“你老老实实坐好,我开车呢……爸爸什么时候到?” 夏至安“唔”了一声,说:“今天下午到的。” “啊?这么说现在就在本地喽?”欧阳灿小吃了一惊。“你干嘛不早说……你干嘛不取消约会去跟爸爸见面啊?我没关系的……” “这怎么没关系。跟你有约在先,他又是临时改行程提前到了,难道我要跟着变啊?再说就算要今晚去见爸爸也是跟你一起去。”夏至安笑道。 “所以?” “那要现在就过去吗?” “不要!”欧阳灿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提议。 “你看看。”夏至安双手一摊,大笑。“算了,不逗你了。他提早过来是因为这边有点事情要处理。这会儿他也刚结束工作,要回酒店休息。这些天他的睡眠都没有保证,应该很疲劳。明后天还有好多事等着处理呢。他要我们不要理他的……哎,你们俩说得话都一样。爸爸也说要状态好一点在见面,怕给你和伯父伯母留下不好的印象。” 欧阳灿一时没有出声。 她忽然意识到夏至安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或许完全是他父亲的功劳……她有点期待见到这位夏叔叔了。 “专心开车。”夏至安笑着说。 “知道。”欧阳灿说着又看了他一眼。“等下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夏至安笑着问她。 “好像都可以……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欧阳灿说着,看了前方的路况,很快将车子驶入目的停车场通道。车子像进入了时光隧道,不住地转弯下行。停车场空位很多,她找到合适的位置停稳,才又问:“先下车?慢慢想等下吃什么。” “好。”夏至安解开安全带,却不急着下车。他回手把那个装着玫瑰花的盒子拿了过来,放在手里摇了摇,看着欧阳灿。 欧阳灿包都背起来了,看到他有点疑惑的表情,说:“怎么了?哦,我忘记跟你说谢谢。谢谢,花很漂亮。我出现场了,白师姐给我拿上去的。” “嗯。”夏至安微笑着把盒子打开。“那你有没有仔细看看?” “很仔细地看了。”欧阳灿笑道。 “每一朵?” “差不多……每一朵吧。”欧阳灿说着,有点奇怪地看着他。 “没发现什么东西?”夏至安笑问。 “没……有啊。有什么东西放在里面了?”欧阳灿问。“放了什么?可是没有啊……我都找过了。白师姐还笑我哩……” “笑什么?”夏至安伸手放进盒子里,轻轻地摸索着。 欧阳灿看他这样,说:“说……不是,你真的放东西了吗?不可能啊,我找过了没有。难道藏花里了?” “糟了,看样子是丢了。”夏至安脸色一变,把盒子放在膝上。 欧阳灿看着他,说:“你记清楚了?别是你忘了交代花店……是什么?戒指吗?” 夏至安抬起头来看着她,停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该拿戒指求婚了?” “喂!”欧阳灿叫起来。“这会儿胡说什么……你看你,有什么东西不能当面交,非要搞这个花样。好啦,现在找不到了……” “谁说找不到。你闭上眼睛。”夏至安说。 “别闹了。你再找找盒子里有没有。确定没有再说……”欧阳灿说着要把盒子拿过来。 夏至安按住她的手。她只觉得他的气息瞬间就拂到了脸上,而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温润的嘴唇就贴在了她唇上……他的手覆在她手上,她的手心贴住的却是微凉的丝绒般的玫瑰花……玫瑰的香气在四周萦绕着,和他的气息混在了一起,真让人沉醉啊……她前一秒脑海中还在想着怎么找到失物,这一秒已经变成了“不管丢了什么都随它去吧”……她的意识稍稍有点停滞,只觉得他的手轻轻在她手腕上抚着,痒痒的。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就看到他近在咫尺的面孔——粉光玉润的脸,皮肤细致的简直看不到毛孔……他的脸有点泛红,她想她的也是。因为此时脸热的简直烫手了……她抬手按住他的面颊,使劲儿挤了挤,把他的嘴巴挤成了一个可爱的形状,忍不住笑着亲了两下,刚要说话,忽的看见左手腕上的表,愣了下,问:“这是什么?” 手腕收了回来,她细看着,又看了他。 “表啊,你不认得呀?”他笑嘻嘻的,把刚刚从她手腕上褪下来的旧表放在了玫瑰花上。 “干嘛又送我礼物?” “严格来说,这不叫礼物。”夏至安把盒子盖好,放回原处。 “那叫什么?”她按住手腕上的表,问。 “叫定情信物。”他微笑着,手臂撑在座椅上,看着她的眼睛。“来,跟我重复一遍——定情信物。” “你以为你在古代啊……”她脸更热了。 “本来呢,该用钻戒或者起码得是个足金戒指的。可是考虑到你的工作性质,平常是不能戴首饰的,就换了这个。”夏至安微笑着说。“不过我现在就是很后悔。” “后悔啥?” “后悔却是应该选戒指……因为感觉你更期待的是戒指。”他眨眨眼。 “胡说!”欧阳灿瞪他。“才没有……我的表是爸妈送的,不能随便摘下来的。这个我不……” 她说着要解开表带,却被夏至安拉住手。 “我知道。那你起码今晚戴着嘛,不然我会伤心。”他说着拉过她的手按在胸口。“这里会痛。” “心脏是没有痛感的。”欧阳灿说。 夏至安张了张嘴,气道:“你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破坏气氛!” 欧阳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说:“你别这么肉麻,我就不破坏气氛……好啦,这定……情信物我收下了。谢谢你。” 夏至安看她,大眼睛慢慢地眨了眨。 欧阳灿抽回手来,笑着开车门下车,然后站在外面,示意他。夏至安慢吞吞地开了车门,又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欧阳灿等他来到面前,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腰,紧紧地箍了箍。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十一) “啊呀,疼疼疼……腰断了!”夏至安叫起来。 “你小点儿声……别人听见会报警的。”欧阳灿赶紧放开他。 “不用等别人报警了,我喊一声‘警察打人了’吧……” “喂!” “啊呀真的好疼!”夏至安捂着腰。“快给我看看是不是勒出红印子来了。” “这怎么看啊……我真没使劲儿啊……哎你这是干嘛……”欧阳灿见夏至安转过身去,就要把衬衫下摆扯出来,忽然就窘了,忙拉住他的手。夏至安转过头来,看着她一脸红晕,笑出声来。她气得抬脚在他腿上扫了一下,“又骗我!你几天玩上瘾了是吗?” “对,就上瘾了。”夏至安大笑。 笑声在停车场里回响,经过的人都忍不住看向他们。大概因为他们是一对好看的年轻人,那些目光停留的时间也久一些。欧阳灿却被看得越发窘起来,甩甩手,小声说:“你要是再这么着我就走了啊……你自己去吃晚饭好了。” 夏至安笑着答应。 欧阳灿看他笑的样子,直觉他可不会像嘴上答应的那么乖,刚要躲开他一些,不防被他拉到身边去,还没等她说话,勒住她的腰就跑起来,也不理她叫着让他快点儿放下她、这儿好多人哪,一气儿往前跑了好长一段路,进了商场才松手。 “喂喂喂喂……”欧阳灿惊讶过后又觉得好笑,可还是拍着他的手臂让他快点放手。“好多人哪!” “就是看到好多人才要快走,我知道要吃什么了……顶楼有家新开的淮扬菜馆子!”夏至安来到电梯门前才把她放下,推到身前站好,拿着她的手去按了键。“好像是在顶楼吧?” “我哪知道呀!”欧阳灿手肘向后捣了一下。防着他再当众喊疼,这回她的力道几近于无。 夏至安知道她的意图,忍不住笑起来。欧阳灿瞪了他一眼。恰好这时电梯来了,里面的人蜂拥而出。他们走进去,站在了角落里。夏至安始终握着她的手不放开,她也就随他去了。轿厢里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可很安静,并没有人出声。她靠在他身边,略一松懈,只觉得全身的骨节松动了一下的同时,也有点困倦……夏至安抬手将她的额头扶了扶,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她抬眼看看他,一笑。几乎与此同时,她忽的发现站在前面的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偷偷回头瞥了夏至安一眼……呀,那粉白的面孔上瞬间泛起的轻红和羞涩呀……好熟悉的神情,在哪见过呢……她微笑。 “自己偷偷笑什么?”夏至安低低头,在她耳边问道。 欧阳灿没出声,只是靠紧他一点,像只考拉似的。 电梯每停一次,几乎都没有人往外走,而是不断有人上来,直到在顶层停稳,乘客们一涌而出。欧阳灿和夏至安在最里面,等大家都走出去了,他们才往外走。她看到刚刚那两个女孩子还在似有意似无意地回头来看,不禁皱了皱鼻子,歪了歪头,恰好看到夏至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忽然她没好气地说:“你过来一点。” “不是说这儿人多得保持形象?怎么又让我过来一点?偏不!”夏至安故意往一旁跨了半步。 欧阳灿跟着也跨了半步,抬手捂住他半边脸,说:“下回出来你给我把口罩戴上……对哦,我包里有一次性口罩。等会儿给你一个。” “你到底要干嘛?”夏至安笑问。 “遮住你的脸!” “我说,”夏至安完全忍不住笑。“你要适应一下,你男朋友帅的惨绝人寰。街上人看两眼怕什么,又带不回去,最后还不是跟你回家?” 被他看穿心思,欧阳灿待要否认,又觉得不好意思,可承认吧,又显得太小气……她抿了抿唇,说:“那也不行!我不管,你跟我出来就要戴口罩。” “实话跟你说,戴口罩也遮不住帅。真的。”夏至安认真地说。他抬手遮住鼻子以下的面孔,“你鉴定下,这样是不是照样好看?” 欧阳灿看着他漂亮的眉眼,停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快点儿变老变丑吧。你变老变丑我就安心了。” “我会好看一辈子的。”夏至安笑着说。 欧阳灿张了张口,道:“你可真够……” 夏至安爽朗地笑起来。欧阳灿单手从背包里抽出一条一次性口罩来,果然给他挂在耳朵上,然后在他鼻梁处捏了捏,说:“好啦,先戴好。” 夏至安笑着摸摸她的额头,问:“那请问,女朋友大人,吃饭的时候口罩可以摘下来吧?” “不可以。我吃,你看。”欧阳灿笑嘻嘻地说。 “救命!” “哈哈……啊,是这家吗?”欧阳灿看到了前方菜馆子的招牌,也看到了门前等座长长的队伍。“好多人呢。换一家?” “这个时间人都不少。不然我们先拿号,别处逛逛去?”夏至安问着,就见欧阳灿打了个哈欠。“睏啊?” “没关系。”欧阳灿拉着他的手,在菜馆门前的服务生那里取了号。 等候区里人满为患,他们俩站了片刻,走到稍远的位置,找到长椅坐下来。 欧阳灿又打了个哈欠,夏至安让她靠过来,说:“这么累,我们要不要这就回去?” “饿。”欧阳灿闭着眼睛,轻声笑道。“我才不累呢。要不是饿的没力气,这会儿可以去逛一逛……不如咱们想想等下吃什么吧。” 夏至安握着她的手,放在膝上。两人商量着等下要点什么菜吃的工夫,他的目光就落在她的手腕上——她的手腕很细,新表带还是有点松。其实他已经照着她手腕的尺寸让人把表带调整过了,可还是不太合适……他发现欧阳灿有一会儿不说话了,歪了头看看她——她闭着眼睛,看样子像是睡着了。商场里的音乐声很轻缓,的确像是催眠曲……他笑笑,往椅背上靠了靠,心想如果叫到他们号码了,她还是没醒,是不是得背着她进餐厅……只是这么一想,他就差点儿笑出声。他身体一颤动,惊动了欧阳灿。她一睁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问:“到我们了?” “那倒还没有……不过隔壁牛排馆很空闲,我们要不要改吃牛排?看你这么累,多吃点肉补充体力。”夏至安笑着提议。 “你想吃吗?”欧阳灿问。 “想吃。这家的牛排很不错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再看一眼淮扬菜馆门前那望不到头的队伍,说:“那好。下回咱们时间充裕了,早点来排队吃那个……走吧。” 夏至安先起身,笑道:“跟你一起吃饭,内容其实也没所谓。” 欧阳灿看他,笑着隔了口罩的无纺布捏捏他的脸,并没有说什么。手腕上的表亮晶晶的,她看了看,听见他说:“你就长胖一点嘛,表带都不合适了……我量的时候你可没这么瘦。” “你什么时候量的呀?”欧阳灿笑问。 “就那天,你在我那里睡着了。”夏至安说。 “趁我睡着了捣鬼……”欧阳灿说着,戳戳他肋骨。 夏至安笑着,走过去将手里的号码票据交还给菜馆服务生,回来拉着欧阳灿走向牛排馆。店里很安静,两人进了门相视一笑,敛了声量。侍应过来,将他们领到位子上。夏至安替欧阳灿扶了下椅子,要等她坐下,可她站在那里,像是愣住了似的不动,“不坐吗?” 欧阳灿匆匆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好像看见认识的人了……” 她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叫了声“欧阳灿”!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十三) 夏至安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只见左前方的餐桌边已经有一位青年男子起了身,冲这边微笑点头。他的目光落在欧阳灿身上,将手中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径直走了过来,笑道:“这么巧啊。” 欧阳灿也朝他走了过去,笑道:“是呀,我刚一眼看见你,还不太敢相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我一点儿消息都没听见。” “说得好像我走到哪儿都得大张旗鼓似的。”那人笑着说。他看了眼夏至安,微笑点头。 夏至安也点点头。趁欧阳灿和那人打招呼的工夫,他把口罩摘了。他看着他们俩说话间,只顾看着彼此笑,欧阳灿的手不住的轻轻摆动,就是这个小动作,即便她是背对这边的,他也知道她此时是很开心的了……他不禁又打量了下那个人——他们年纪相仿,身高也在伯仲之间,只是那人戴着眼镜,皮肤略黑些,可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非常的英俊帅气。不过依他的标准来衡量,那人稍稍有点不修边幅……他看了眼那人的餐桌。桌上放着笔记本等物品,显然他刚才是在做事。也许这是个工作狂……他心里想着,不由得微笑。这时那人又看了他一眼。 夏至安忽然觉得他这一眼有点意味深长。 欧阳灿轻轻“呀”了一声,回过头来,看了他微笑道:“夏至安,你来。我给你介绍我同学……雷智信。我中学同学。” 夏至安怔了怔,走过来同雷智信握了手,道:“你好。夏至安。” “你好。雷智信。”雷智信握住夏至安的手,并没有马上放开。他看了看欧阳灿,再看向夏至安。“看样子是听说过我?小灿跟你提过我吗?” “她应该有讲过有关于你的事。”夏至安看看微笑着的欧阳灿。“抱歉,我印象不太深了……我们在别的地方有见过面吗?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应该没有。不过我也不很确定。”雷智信笑着说。 他也打量着夏至安。 不过不同于夏至安观察他,他看夏至安的眼神带着笑意,甚至有一点点调侃的意思……夏至安有点不自在。不过他并不觉得反感。大概是因为雷智信这人看上去诚恳踏实,身上也丝毫没有油滑世故的气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我们坐下来聊会儿吧?我约了朋友。他应该没这么快过来。”雷智信提议。他看看夏至安,“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再好不过。”夏至安答应。 雷智信笑了。 夏至安又觉得他这一笑也有点意味深长……不过他没有多想,接着说:“小灿饿的厉害,您要是也不介意的话,我们边吃边聊?” “完全不介意。我下午开会的时候吃过些茶点,这会儿没什么胃口,你们不要管我。”雷智信忙说。 这时侍应过来询问他们是否要坐到一起用餐。欧阳灿看着雷智信,轻声问:“你要等朋友的哦?” “是。”雷智信示意侍应生不必,和欧阳灿夏至安一起坐到他们这一桌来。 他安静地坐在他们对面,微笑着看他们很快点好了餐。 欧阳灿抬头见他笑微微地看着他们,不禁笑着看了眼身旁的夏至安,才转回头去问:“你怎么看起来有点累啊?” “要是洗个澡换换衣服再见面可能好很多。这些天日程比较紧,我没休息好——关键是过来的飞机上丢了行李,衣服都没得换。我选这里吃饭,是为了方便等下去买两套替换衣服。”雷智信笑道。 “干嘛这么麻烦亲自逛街?你不很早就享受品牌上门服务了吗?”欧阳灿打趣他。 “又笑话我!这个梗能不能别玩了?临时过渡,我干嘛那么奢侈?我想机场应该很快会找到我行李的。”雷智信笑着说。 “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拿错行李的人这会儿在酒店等你了。”欧阳灿说。 她说着笑起来,又转头看看夏至安。见夏至安会心一笑,她眨眨眼。 “怎么了,这里头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儿吗?”雷智信笑问。 “我跟他第一次见面,我们俩就互相拿错了行李。”欧阳灿笑道。 “这么浪漫?”雷智信双眼满是笑意。 “老实说,跟浪漫完全不沾边……我们俩没被对方气死已经算是好结果了。而且这事,让小灿来说她的版本,和我说我的版本,绝对是不同立场讲述的精彩故事。”夏至安说。 “你现在要当着我老同学的面给我难看是不是?”欧阳灿笑吟吟地看着夏至安。 夏至安也笑,说:“不敢。” 欧阳灿笑了一会儿,问雷智信道:“这次回来只是工作吗?能呆多久啊?” “最多一周。过来主要是工作,很快回北京,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再回美国。”雷智信道。 “真是个大忙人。不晓得他们知道你回来了,会不会赶紧组织同学会。”欧阳灿笑道。 “我行程都没有曝光,应该没人知道。工作结束后,我还有一点私人的事情要处理,这次就没空跟同学聚了。”雷智信微笑。 “被他们知道了,你要挨骂的。你从前在班里人缘就好。” 雷智信笑笑,道:“只好对不起他们了……来日方长。” “那我要小心别说漏嘴。田藻最近常在我家出入。我不留神暴露你行踪,她那个小喇叭就好开始广播了。”欧阳灿笑道。 雷智信眉抬高些,看着她,“这我倒没想到,田藻?” “嗯。说来话长。一顿饭的工夫讲不完的。”欧阳灿笑着。 侍应生将牛排端上来。夏至安示意她不要管,端到自己面前很快切好再给她拿过来。 “谢谢。”欧阳灿笑道 “不谢。”夏至安微笑着,又切自己这盘牛排。 雷智信看着他们俩,微笑着点点头。 欧阳灿吃着东西,和他愉快地聊着天,见他忽然抬手向自己身后示意了下,晓得该是他的朋友到了,忙放了叉子回过头去看。看清朝他们走过来的庞思源,她愣了下。就这会儿工夫,夏至安已经起了身,笑着打了个招呼。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十四) “嗯?”欧阳灿看着他。“你想到什么了吗?” “只是那么一猜,也不一定准。等我确定了再跟你讲吧。”夏至安说。 “到底什么事啊?你不能一下说清楚?真让人着急。”欧阳灿说。“说不说啊?不说的话等下看我怎么治你……” “来啊。”夏至安笑得眉眼都弯了。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知道似的。你别嚣张啊,现在是看在你开着车的份儿上先放过你,总有停车的时候。”欧阳灿笑着转过身去坐正了,安静下来。 夏至安见她有一会儿没说话了,慢慢地开口问道:“怎么了?心情还是不太好吗?” “哪有心情不好……”欧阳灿手抬起来,扶住座椅,轻轻做着拉伸。虽是这么说,她还是出了神。 夏至安猜得到她的心思,也不勉强她非要跟他说话。回家的路上,他们俩就一个专注地想心事、一个默默地开着车……快到欧家的巷口了,夏至安觉察手机在震动。他没理,欧阳灿却回过神来,看看他身边,问:“手机放哪儿了?” “随它去,等下再说。”夏至安道。 欧阳灿见他如此,等他停了车,问:“是不是有不想接的电话呀?还是有不想当着我的面接的电话?” 她笑微微的解开安全带,只看着夏至安。 夏至安往前看了眼,见巷子里只停了欧阳勋的座驾,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侧过身来亲了她一下,才解开安全带,说:“没有。没有什么电话等不了这一分钟,要我开车分神的。” “乖。安全意识很够。”欧阳灿笑道。 两人相视而笑,倒都不急着下车。 “好啦,我下去拿东西,你快点儿看看是哪儿来的电话,别错过重要的事情……”欧阳灿说着,开了车门。 夏至安按了下键给她开后备箱,下车时拿过来手机看了一眼,又默默地放了回去,见欧阳灿把后备箱里的袋子一股脑都拎出来,赶紧过去帮忙。欧阳灿看看他,他说:“我妈妈打来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跟我爸有关系。一两句话说不清,等下我回去打给她。” “先回个电话。不接电话很让人着急的。”欧阳灿轻声说。 夏至安拎了袋子跟在她身后,点点头说:“OK。” 欧阳灿笑笑,走在前头先去开大门,果然听见夏至安低声讲了几句电话。幸而家里的狗儿们这会儿都极安静,没有吵到他。她把大门拉开,示意夏至安先进门。两人在狗儿们的围堵中穿过庭院,上台阶时她问:“袁阿姨没不开心吧?” “没有。”夏至安笑笑,手轻轻推了她后背,一起往上走。 “那就好。” “你不要太介意我妈的态度。”准备进门前,夏至安轻声说。“这样的话我会觉得很愧疚……” “你干嘛愧疚?”欧阳灿问。 胖胖和石头一齐蹲在门内看着他们俩,哼哼早就摇摆着小胖屁股过来隔着纱门叫唤了两声了,他们俩还自管说着话。 “这个……” “因为我妈对你太好了、没法形成对等关系是吧?既然你有这个顾虑,我跟我妈说一说,让她以后别对你那么好就行了。”欧阳灿笑道。 “那怎么行啊!”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抬抬下巴示意他快点进门,笑道:“走啦走啦,快进门。你要把哼哼急坏了。” 夏至安笑着开门先进去,把袋子放到高处,拎起哼哼笑道:“这下可不敢让你轻易捞着了,好家伙一张嘴就是啃钞票啊……欧伯,伯母,我们回来啦。” 欧阳灿看着他换好鞋在狗儿们的簇拥下先去客厅了,自己站在那里换着鞋子,听着他一走进去,原本安安静静只有一点电视机发出的声响的客厅里顿时就热闹起来,不禁哑然失笑。她慢慢换着鞋,看见胖胖又折回来冲她叫了两声,笑道:“知道啦,马上来……你真是个话痨啊,胖儿。” 胖胖掉过头去又跑开了,她笑着把鞋子放好,就听见母亲“哎呀”一声,说:“你们这是去把人家店里的鞋包圆儿了吗?怎么能拿回来这么多!” “谁家店里才这么几双鞋呀……”欧阳灿话音未落,背上挨了一下。“哎呀!” “买这么多鞋,你是蜈蚣精?”灿妈道。 欧阳灿摸着后背跳起来,“难得逛一次街嘛,当然要买个痛快!” “胡说!下个月还信用卡也痛快了。”灿妈过来看看排成一排的袋子。 “夏至安刷卡的。”欧阳灿笑嘻嘻地说。 灿妈转过脸来看了她,皱皱眉,压低声音道:“全都是小夏刷卡的?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说要赔给我鞋子的。”欧阳灿说。 “不可以这样。说说就罢了,小狗儿啃两双鞋又不是啃得没法儿穿了……还要这么多双,太不像话了啊。我要知道你这么没数儿,事前就该嘱咐你。”灿妈说。 “哎呀这可不是小数目……” “你也知道不是小数目!好啦,到底花了多少给我报个账,让你爸报销一部分。”灿妈瞪了女儿一眼,点了点她。“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败家……” 欧阳灿“噗嗤”一声笑出来,说:“瞧您这操心劲儿的。” “嗯?” “您女儿我,受了您这么多年教育,也不能白受对不对?”欧阳灿笑着挽了母亲。“我有付钱啦。” “真的?” “骗您干嘛!不过最贵的那双是让夏至安买的。”欧阳灿笑起来。 “好吧。我真是怕你二乎起来能干出这不着调的事儿……”灿妈像是真的松口气。她拍拍女儿的手,忽然发觉异样,拎起她的手腕来一看,又推远些看看。“新的呀?小夏送的?” “妈您不给林队当高参简直屈才。”欧阳灿笑着点头。 “啧啧。”灿妈待要说什么,顿了顿,没说,只是笑了笑。 “说是礼物。”欧阳灿小声说。 灿妈拍抚着她背上,点点头。 欧阳灿看着母亲的神情,说:“又不是戒指,您别想多了。” “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灿妈斜了女儿一眼,说。她听见丈夫在里面问她们怎么还不来,“我还要喊你出来看看呢,瞧瞧你闺女干的好事儿……” 欧阳灿走进去,见父亲笑着问她怎么了,笑嘻嘻地说:“我妈嫌我多买了几双鞋而已。” “多买了几双?老欧,她没买20双也有18双。”灿妈说。 “怎么今天这么有兴致?”欧阳勋笑问。 欧阳灿笑着看看夏至安。 灿妈也看夏至安,说:“小夏也不拦着点儿,让她一口气买这么多。买了多半是穿不着的,太浪费了……” 夏至安笑笑,道:“可哪双小灿穿着都好看呀。” 客厅里忽的静下来,片刻之后,欧阳灿只觉得脸一下子就热了,不由得瞪了夏至安一眼。夏至安被她瞪也不怕,看看时间却也不早了,跟欧阳勋夫妇告辞。 “把我车子开走吧。”欧阳灿出来送他,说。 “不用。有车来接我的。这会儿可能该到了。”夏至安忙说。 欧阳灿看看他,倒也没再问是哪的车来接,直送他到院门口,才说:“那你也早点休息。” “你才要早点休息。看看,眼都要睁不开了——不用等我电话了,明天早上再说。”夏至安一脚踏出大门,回头看着欧阳灿,说。 欧阳灿点点头。 夏至安抱了抱她,说:“睡个好觉……就想着我,别想其他人。” 欧阳灿笑出来,“神经。走啦!” “我认真的啊。对了,差点忘了说,雷智信约你吃饭,要跟我报备。” “你不一起去吗?”欧阳灿故意问。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十五) “要是他不介意的话。”夏至安微笑道。 “你还真能顺杆往上爬——他不介意我还介意呢。”欧阳灿看到巷口已经有车在等了,催促他道。“你快走啦。车来了。” “反正你不能偷偷去见他。” “嗯,我直播全程。” “好啊。” “好个鬼哦!你赶紧走,不然我要忍不住揍你了。” 夏至安大笑,“你先进门我再走。” “啰嗦。快走……别一步一回头,天都要亮了。”欧阳灿推着他往前走了两步才松手。 “哈哈……好啦,我走了。”夏至安转身离去。 欧阳灿看他走出巷口上了已经等候在那里的车子,才放心回了家。好像夏至安一走,她的精力也都跟着走了似的,走在路上就连续打着哈欠。她吸着鼻子打起精神来,要进门时听见父母亲在门厅里说话,先探头往里看了看,果然见他们正在那里研究列队的鞋子呢,忙推门进去,一看奶奶也走了过来,笑问:“奶奶您不是被吵醒了吧?” “本来也没睡着,再说参观蜈蚣精的收藏不能延误。”欧奶奶笑着打趣。她站在灿妈身旁看着地上这些袋子,摇摇头道:“你妈妈说得没错——你这做派,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啊!这有个什么名词来着?扫什么来着?” “扫货。”灿妈说。 “对,就是这个了。小灿,你是头回跟人小夏一起逛街吧?这架势没招他笑话呀?”欧奶奶笑问。 “没有。还有几双鞋他劝我买下来,我没买。”欧阳灿说。 灿妈跟奶奶说:“您刚是没在场,没听见小夏说什么。小夏说啊,小灿穿着都好看——您瞧这口气!这是一个有心,一个敲边鼓,有什么作不出来的?我说小灿,你以后别这样了啊,让人瞧着不像话。” “知道啦。妈妈教训的是。我以后再不这样了。”欧阳灿正正经经地说着,蹲下来,左右扒拉着袋子,一手拖出两个来,起身分别交给母亲的奶奶。“奶奶,这两双是给您的……这两双是给妈妈的……你们试试鞋再去睡吧。” “咦?”灿妈接过袋子来。 “我那会儿试了两款特别舒服的软底鞋,就照着你们的码数各拿了一双。我记得你们穿这家的鞋子的,这是秋季新款。”欧阳灿笑着说。 “哎,你该早拿出来嘛,刚那顿教训就不用挨了。”欧阳勋在一旁笑起来。 “减去这四双剩下也还是很多,她还是蜈蚣精。”灿妈说着,看看手里的袋子,挽着老太太去厅里坐下试鞋去了。 欧阳灿看着她们走开,站在那里笑了一会儿,看看父亲,道:“爸爸,我今儿没逛男装部。” “所以我什么都没有、还得帮你付信用卡账单是不是?”欧阳勋抱着手臂,问。 “我妈跟您说的?不用,我应付得了。”欧阳灿笑嘻嘻的说着,过来靠着父亲。“下回逛街给您买……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呀?” “甭给我买什么,倒是你自己喜欢什么尽管买个够。”欧阳勋笑道。 欧阳灿眉开眼笑,搓搓手,道:“遵命。” “你妈妈跟我都是过过苦日子的,看不得人浪费——现在呢,节俭和环保要提倡,不过我也希望妈妈和你都不要在物质上委屈自己。” “谢谢爸爸。我明白。我妈主要是怕我表现得像个败家女把夏至安吓跑了。”欧阳灿笑着说。 欧阳勋听了,笑得厉害,过一会儿才道:“那么容易被吓跑还是小夏吗?” “那倒也是。” “来,礼物没有么,也得补偿我一下,陪我喝杯酒。”欧阳勋说。 “被我妈发现呢?”欧阳灿往厅里看了看,小声问。 “有我呢。”欧阳勋说着大手一挥,先往餐厅走去。 欧阳灿轻手轻脚地迅速跟过去,就见父亲已经把酒拿出来了。她站在一旁看着父亲慢悠悠地倒酒,说:“爸,您猜我们晚上吃饭的时候遇见谁了?您准猜不到。” “谁呀?”欧阳勋推了一杯酒给女儿,看了她。“不会是什么讨厌的人吧?” “不是。讨厌的人我干嘛回来跟您提呀。”欧阳灿笑笑。 “那是谁?” “雷智信。您还记得他吗?”欧阳灿手指勾住杯柄。 “雷智信……哦,是你的同学吧?” “嗯。中学同学。我就晓得您准记得他。” “是个特别好的孩子。我跟你妈妈还说过要是孩子们青春期都是这样交往的,那可是太让人放心了。他现在发展得怎么样?后来就没怎么听你提他了。” “他发展得一直挺不错的……这次他因为公事回国来的。正巧他约了朋友一起吃饭……”欧阳灿停下来,看着父亲。“是源源哥哥。” 欧阳勋轻轻晃着酒杯,顿了顿,似乎要消化一下这句话。 “后来我跟夏至安吃完就走了,也没多说什么。”欧阳灿说。 欧阳勋这才说:“源源的事嘛,他要不主动和你说,你不要多问。你庞叔叔这身体情况啊……这次源源休了个长假在家陪他,也是不放心。我昨天还去看他了,已经好了。源源倒是也跟我说,他假期马上就结束,也准备回北京了。” 欧阳灿点了点头,没出声。 “你不至于因为这事不高兴吧?”欧阳勋问。 欧阳灿使劲儿摇了下头,说:“不是。怎么会呢……心情是有一点复杂。不过不是不高兴。其实还挺……庆幸的。” “那就好。”欧阳勋看了看时间。“不早了,把酒喝了上去休息吧。” “嗯。”欧阳灿一口气把酒喝光。“爸晚安。” “晚安。”欧阳勋说。他像是才发现似的,虚点一下女儿的手腕,“呀,这是什么?咹?没买我的鞋子呢我是不计较的,连我给买的表也不戴啦?” 欧阳灿抬手盖住手腕,说:“这个嘛……” “这个那个的,我给买的表呢?” “那个嘛……”欧阳灿语塞,忽然就想不起来旧表放在哪里了。她搜肠刮肚地寻思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十六) “好嘛,不是丢了吧?哎呀,我不开心了……哄不好的那种。”欧阳勋说。 “爸爸……”欧阳灿小声叫着父亲。“我明天换回来好啦!还戴那只表……” “这是小夏送的吧?他见你不戴也不高兴怎么办?”欧阳勋看着女儿,问。 “不管他了,先管爸爸。”欧阳灿马上回答。 欧阳勋忍不住大声笑起来,一拍巴掌道:“好啦好啦,爸爸哪会那么小气,跟你开玩笑啦。” “哎呀爸,我今天真连续受到惊吓,再吓我就真的要破胆了。”欧阳灿作势擦着额上的虚汗,笑道。 欧阳勋笑着点头,道:“你向来胆大包天,说害怕是哄我高兴呢,当我不知道。” “还真不是哄您的……说真的,今天情况复杂到应该会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日子。”欧阳灿长出了口气。 “我想也是。”欧阳勋说。 欧阳灿看着父亲,忽然问:“您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听说了一点点。我猜这么严重的事能参与的都是很靠得住的专家,也许会有你。看你回家时候的样子,我就想啊,看来我是猜中了。” “跟我妈说了吗?”欧阳灿回头看了看客厅方向。 “还没有。” “您先别跟她讲吧。事情还没眉目。就连我们工作都还没怎么展开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有压力吗?你要是觉得压力太大就跟领导提出来。” “不会。我只是给陶处做助手的。”欧阳灿说。 欧阳勋点头。他并没有继续问下去,只说:“去睡吧。又累又辛苦的一天,得赶紧结束。” 欧阳灿看看父亲,听着厅里母亲和奶奶不知在说什么,一齐笑了出来……她过去抱了抱父亲才转身离开,跑去跟还在厅里试鞋子的祖母和母亲道了晚安,一口气跑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她匆匆洗了个澡,爬上床去准备休息,习惯性地拿过手机来先看看有没有错过什么。夏至安果然和他说的一样,既没给她电话,也没消息……她轻轻哼了一声,盯了一眼搁在床头的那块新表。她给夏至安发了条“晚安”,刚要把手机放下,就见app上出现了一个红点。 她以为是夏至安即时回复,点开来一看却是一张照片。她看着照片里并排坐在一起对着镜头微笑的两人——他们对着镜头也就是对着她,脸上微红,像是喝了点酒,有点兴奋,更多的是从容和……幸福。她把照片放大一点看,从吧台上杯垫的图标认出来他们所在的位置,不禁笑了笑,才撤出来看随后发来的消息。 “小酒鬼,要不要过来一起喝一杯?”庞思源问。 她脸上挂着微笑,双手打字发过去:“不要。” “真的?” “真的。”她微笑着连发了几个大笑的表情过去。“我要休息了……跟雷智信说,我要敲他一顿本地最贵的饭。晚安。” 她翻身趴在床上,握着手机看屏幕上弹出来“他说没问题,地点随你挑。晚安,小灿。” “晚安。”欧阳灿笑着蹬了两下腿,把脸埋在枕头里,过了一会儿她才躺好,就看到庞思源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谢谢。” 她盯着这两个字,盯了好一会儿,到底也没有再回复什么。她把手机放下,竟觉得睡意全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久,她猛的睁开眼,想起来旧表被夏至安放在了那盒玫瑰花上……下车时她只顾了拿那些购物袋,压根儿没想起来那个盒子。虽说那永生玫瑰搁在车里一宿也没什么关系,她还是决定下去把它拿上来。 她拿了件外衣披上,很快出了卧室下楼往外走。 除了两盏夜灯,家里已经黑漆漆、静悄悄了。不过她穿过走廊时,还是听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换鞋时她往身后看了看,就见石头走近了。她伸手摸摸石头的脑袋,轻声说:“我出去一下,你不用跟着我了。” 哪知她一开门,石头还是挤了出来,先她一步下了台阶,还停下来回头看看她,似反而在催促她快些。 欧阳灿笑着赶快走下去,石头就在她身前,一路带着她来到大门口。她开了门往车子那边走去,石头乖乖地趴在大门口等着她。夜晚寂静,已经颇有些凉意,秋虫吱吱叫着,短促又虚弱……她裹了下外衣,隔了车窗看到那盒玫瑰果然放在后座上,开车门取了出来,打开盒盖看看,手表就放在花上。夜色中玫瑰花的香气比日间显得更清晰也更清冽,她嗅一嗅,笑着将表取出来装在口袋里,合上盖子。 她将车锁了,正要转身往回走,就石头忽然发出底底的一声。她转头看它时,就见它瞬间从地上爬了起来,迅速靠近她。 “怎么了?”她发觉石头十分警惕,耳朵尾巴的样态都显示它已经进入战斗状态,不禁有点发慌,忙拽住它的脖扣。 她扫视四周,并没有发现异常状况。巷子里仍然只有她和石头,路口也没有人和车经过,只有昏黄的路灯将小巷照得清清亮亮的……她放下心来,轻轻拍抚着石头让它放松一点,“好啦,我们回家。” 石头没有动,反而冲着巷口发出底底的呜呜声。 欧阳灿往后退着,拽石头回家,看到它露出森森的白牙,也担心万一有陌生人经过,自己拽不住石头,它可能会伤人,不禁有点着急,说:“石头,别这样,我们回家!” 石头冲着巷口大声吠叫起来。它一出声,三三和小二马上从院子里蹿了出来。欧阳灿见势头不妙,急忙喝止它们。幸而小二和三三是胆小的狗,只敢在大门口给石头助阵。可石头就不一样了,它可是受过训练的大型犬……欧阳灿急得出了一身汗,可心里也有点疑心附近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因为石头是很沉稳的德牧,来家里这么久了,从不乱叫。她急切间也想不到别的,抽下自己的皮带穿过石头的脖扣,被石头几乎是拖着往巷口跑去——石头的劲儿实在太大,她幸好也有点力气,不然这下可麻烦了。 他们冲出巷口,恰好一辆车经过。欧阳灿拽住石头,看了看那车没什么特别的,应该就只是一辆路过的陌生车子,说:“大晚上的,你可别再叫了……你想搬去夏至安那里住是不是?” 石头突然停了下来,尾巴一动不动的,头冲着前方,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欧阳灿愣了一下。 这姿势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前方有危险的信号。 她低了低身子,看向石头面对的位置,停在路边的车子挤挤挨挨的……她忽然看到前面车轮后有一双脚,顿时背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十七) 就在她紧握住手中的皮带,想要松开手放石头去自由行动的时候,那双脚忽然移动了下,调转了方向,随之移动的还有光柱。突然被光刺激了一下,石头前爪离地,几乎立了起来。 “谁在那里?”欧阳灿站住没有动,尽力冷静地开了口。听见她的声音,石头绷直的后背上油亮的毛钢针似的树了起来,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吠。欧阳灿让石头保持在原地不要向前,眼看着那双脚又移动了下位置,只是车子完全遮挡住了那人身体的其他部分。她喉咙有点发干,马上追问道:“你赶紧出来,不然我放狗了……还不出来吗?这么晚了鬼鬼祟祟在那干嘛?” “砰”的一声,墙头上一道黑影落在车顶。 欧阳灿一惊,看清是只体型巨大的黑猫——那猫似乎并不惧怕,还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立即发现那猫有一只眼睛受了伤。就在她一愣的工夫,那猫从车顶跃下。欧阳灿看到地面上落了深色的液体,不禁又是一愣。就在她愣神的工夫,看到有人从车后伸出手来,冲着那黑猫慢慢地伸了过去……石头几乎立刻挣脱皮带扑过去,欧阳灿却更用力地将它拉住。怕它会挣脱,她弯身将石头的脖子用手臂扣住,极力安抚它,说:“嘘……嘘……石头冷静,冷静……” 石头在她的安抚下稍稍安静了些,她盯着前方,看那黑猫乖乖地蹲下来,脖子上被套了伊丽莎白圈之后,马上又被套上了牵引绳。她看着那从容镇定纹丝不乱的动作,搂住石头的手臂不禁有点发软,索性靠在了石头背上……石头大概是发觉她的异样,虽然仍保持着警觉和随时可能进行扑咬行动的姿势,但不再狂叫。 欧阳灿等那人抱着猫从车后走出来,也没出声,只是看着他们。 “对不起,吓着你了吧?”曾悦希抱着那只黑猫,站在那里,并没有贸然往这边来。 欧阳灿没出声,石头却龇了龇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曾悦希将怀里的猫往前送了送,说:“这猫受伤了,我一路跟着它过来,怕惊动了它,没想到反而吓着你们了。” “没有。”欧阳灿这才说。“那你有没有被我们吓一跳?我也没想到石头反应这么大。刚才我还以为有人偷车。” 曾悦希笑了笑,轻声说:“你家里狗都不怎么喜欢我,隔多远也会发现我。” “哪里……”欧阳灿本想否认,可想一想这根本就是事实,不禁有点尴尬,于是就没往下讲。 她没有也没有立即站起来,索性仍靠在石头身上。不知为何这让她觉得更安全也更稳妥。曾悦希似乎对此也并不见怪,也许他的心思都在那只受伤的猫身上吧——这时她发现这只眼睛受伤的猫个头确实很大。曾悦希已经算是身高体壮,这猫刚才在车顶时都显大,到他怀里却见小了……可也许并不是这样的,只是她突然见到许久不见的曾悦希,心里有点怪异的感觉罢了。 “它怎么受伤的?”她问。 “打架。我发现它受伤一路跟过来的。平常我喂它,跟它很熟了,可是受伤之后它还是警觉。”曾悦希说。 “这么晚了你还在费心它们啊。”欧阳灿慢慢起了身。 曾悦希轻轻抚弄着猫背,道:“没发现就算了。发现它受伤是不能不管的。” 欧阳灿点了点头。她并没有上前去查看,曾悦希也没有过来。固然是碍着有个虎视眈眈极不友好的石头,恐怕也未必不是因为两人都觉察了此时气氛有点异样。 “我不打扰你休息了,还得带它去诊所治疗。”曾悦希说。 “快去吧,晚了杜医生也该下班了。”欧阳灿忙说。 “我之前打过电话的,他会等我们的。” “那还好……你有开车吗?”欧阳灿想起来,问。 “车在前面。我没问题的。最近我都住在这边,方便的。”曾悦希说。 “啊,听说你最近休假了。”欧阳灿说。 曾悦希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她知道自己的近况,点点头道:“是,所以比较有时间照顾它们一下。” 欧阳灿本想问问他有没有发现附近的猫少了一些,但看他抱着黑猫的样子,这话就没有出口,只点了点头说:“那我也不耽误你了,快去诊所吧。” 她听到巷子里父亲喊了声“小灿”,忙回头冲里面答应了一声,拉起石头要走时,回过脸来看了曾悦希,见他还站在原地没动,愣了下,刚要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事,他先开了口,道:“早点回去休息吧……工作任务很重的话,更要休息好。” “……好。”欧阳灿看着他,昏黄的路灯下他的面容仍显得线条清晰挺秀,目光更有些锐利。“谢谢你。” “不用。”他笑笑,说了声“晚安”,走下去了。 欧阳灿牵着石头站在那里看着他走远,直到又听见父亲的声音,才急忙回身,看到父亲已经来到近前,忙说:“我回来了啦,爸爸,您怎么出来了?快点回去,外面凉了。” 欧阳勋一脸狐疑地看着女儿,打量了她一下,才说:“石头一开始叫,家里那几只里应外合的,叫得人心里发慌,我看了眼监控发现你出来了,也跟出来看看怎么回事。” “没事。石头大惊小怪。”欧阳灿这才松了松手,立即发觉自己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拖拽石头,这会儿不但手指僵硬,更酸疼的厉害了。 石头这会儿倒平静了,非常乖巧地走在前面,优雅得像个小公主……欧阳灿忍不住弯身拍了拍它的背。 “石头可不轻易大惊小怪,肯定是发现什么了。”欧阳勋说着,也摸摸石头的脑袋。“刚才你在跟谁说话吗?” 欧阳灿顿了顿,终于还是小声说:“曾检……他在找一只眼睛受伤的猫。” “是吗。” “嗯。” 父女俩都好一会儿没出声。默默地走到车边,欧阳灿将玫瑰花拿上。欧阳勋看了眼这盒玫瑰,只笑了笑。父女俩一道进了大门,往回走的路上,欧阳灿才听见父亲轻轻叹了口气。 她低了头,没有出声,只在跟父亲道晚安时给了他一个拥抱。 石头像个忠诚的卫士,一路将她送到卧室门口。她轻轻拍拍床沿,等它过来卧下,把玫瑰花放在它身边。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十八) 石头抬抬头,把下巴搁在盒子上,片刻就摆摆下巴,用鼻尖将盒子推远一些,换了个姿势,团成一团安稳地卧在了床边。 欧阳灿一动不动地看了它好一会儿。她总觉得石头今晚的表现有点异常。它像一个勇士似的冲在前面的样子不知怎的就让她很感动。她想再摸摸它的头,可看它像是累了似的蜷缩在那里,也就忍着没打扰它。她正要起身收拾下准备休息,听见吧嗒吧嗒的声响慢慢近了些。她不禁笑了,一抬头果然看到胖胖探头探脑的出现在卧室门口。她正要说你这个家伙风平浪静了就出现了,就看到胖胖两条前腿之间钻出一个胖嘟嘟黑乎乎的毛团。 “哎,这小家伙什么时候长本事了,能爬上楼梯了呀?”欧阳灿趴在床边,看哼哼跑过来扒拉床裙,伸手把它给拎起来放到床上。她逗弄哼哼的工夫,胖胖过来,把下巴搁在床沿上。她逗着哼哼,摸摸胖胖的头,说:“好啦,都睡觉好吧?什么事都没有,不用紧张的……你们今晚这都怎么了?我都困死了……”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哼哼也跟着打了个哈欠。她笑着把哼哼搂在怀里,歪在床上,几乎立即就要堕入梦乡的时候,忽然看到手机屏亮了亮。她忍着困意拿过来手机,点开来看看,是夏至安在问她是不是睡了?她闭上眼睛,停了一会儿再睁眼就看到他继续在说:“……我刚回来。你真的睡着了?totally?” “我是真的睡着了。你也是真的好烦人啊……透透的也会被你吵醒了。”她忍不住说。 “梦里回复我的?”他笑问。 “嗯……”她发送了语音通话的请求,几乎是立刻接通了。“你怎么回事?不是说不用说晚安了么?” “就莫名其妙觉得有点不放心,想如果你还没睡,听听你声音。”他说。 欧阳灿沉默了片刻,歪着头靠在枕头上,哼哼蹭过来,小脑袋窝在她肩窝处,有点热又有点痒……她轻轻叹口气,问:“是不是第六感啊?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这没发生什么事。怎么了,我的第六感真的灵验?”夏至安的声音里有一丝紧张。 “没有,不是,我这也一切正常……就是想说,你这第六感跟小狗似的。石头今天晚上表现也有点异常。”欧阳灿微笑道。 虽然这个时候也可以跟夏至安具体说说,可这时已近午夜,还是不要让他担心的好——何况其实也真的算不上什么……这个念头在她头脑中转着,转得越来越慢,夏至安还在说什么,可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远……朦胧中她就只听见他叫了两声“小灿”,可实在无力回答了。 这一宿她睡特别沉,醒来时甚至还保持着入睡时的姿势。 她趴在床上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天已经亮了,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屋子里除了她自己并没有其他喘气的生物——好像昨晚入睡时陪伴她的都只是幻觉而已……不过手机还在她手放置的位置,拿起来看时,已经没电了。 她把手机拿去充电,出去洗漱。 漱口时总觉得嘴巴上痒痒的,左看右看都没什么异常,正觉得烦,忽然从嘴角捻下一条极细的绒毛来。这是哼哼的绒毛无疑了……她抽了条胶带粘住绒毛扔进垃圾桶里,却盯着垃圾桶站在那里半晌没动,直到听见手机响,赶紧出来接听电话。 一看是夏至安的,她接起来,说:“早啊!” “还早?赶紧下来吃饭,不然要迟到了。”他说。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十九) “我说,你不是吧……”欧阳灿将手机夹在肩膀上,脱了睡衣换制服。 “有话下来说。我跟你讲,”夏至安的声音里满是快活似的。“今天早饭有门钉肉饼萝卜糕……可没多少啊,不赶紧下来吃,就没你的份儿了。” “你敢!”欧阳灿说着挂掉电话,赶紧将制服扣子系好,背了包跑下楼来。 她从上到下跑来,还是没见着昨晚守着她寸步不离的那几个小家伙,也没看见家里人——屋子里有一点点肉香飘着,要不是这个,她可真要疑心刚才那个电话都是幻觉了……她进了餐厅,把包放在椅子上,看看桌上已经摆好了早点,的确是五副碗筷。不过厨房里不见母亲在忙碌,也没见着奶奶和祖母,更不见夏至安。她有点饿,掀起盖巾来看看肉饼,咽了口口水,忍着没先拿一个,出来四处转了转看看,才听见后面院子里胖胖叫了一声,忙转身往那边去。 隔着纱门往外一看,也没有见人,走出来倒立即看到了在后院草地上撒欢奔跑的一群狗——连小四都在草地上卧着,哼哼更是追着小二跌跌撞撞地跑来跑去,吓得小二四处逃窜……她走到栏杆边,低低头,发现父母亲和夏至安都在下面墙边站着不知在说什么,望着远处那群狗,像是看一群孩子在玩耍。 “爸,妈,早。”欧阳灿趴在栏杆上,笑着跟父母问安。 夏至安先回过头来仰脸朝她看看,招手让她下去,说:“这有好玩儿的东西,下来看呀。” “好玩儿的不都在那吗?还有什么呀?”欧阳灿笑着问。虽是这么说,她还是跑下去了。“奶奶呢?” “跟邵奶奶约好了今儿早起上山顶公园遛弯儿。这会儿差不多该回来了。”灿妈回答。 “早起一起遛弯儿,下午一起喝茶,晚上一起打牌……我也想快点儿过上这样的老年生活。”欧阳灿笑着说。 “你到奶奶这个岁数,有她的好身体再说。你看你一早起来就是一副迷糊样,又没睡醒啊?”灿妈问。 “醒是醒了的,就是需要补充足够的能量才能精神抖擞。” “想快点吃早饭就直说。”夏至安在一边笑道。 欧阳灿照他背上拍了一巴掌,道:“大早上来我家蹭饭的人闭嘴。” “才不是蹭饭哩。伯母特地做萝卜糕和门钉肉饼给我吃哩。你都要沾我光哩……”夏至安笑眯眯地说。 欧阳灿举手又要拍他,被灿妈瞪了一眼,手只好摆了摆挠了挠耳朵,嘴上却不放过夏至安:“让我妈一早忙着做这些,你还真是……一张白纸画一张嘴。” “哎?什么意思啊?”夏至安问。 欧阳勋哈哈一笑,道:“甭听小灿的。欧伯母也是很久没做这两样早点了,现在天气凉了些,正好吃。不然暑天里吃起来怪油腻的。” “哪,到底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欧阳灿想起来,问道。 “看这是什么?”夏至安拉了她一把,指着地上一个草编的篮子给她看。 欧阳灿凑近些才看清那个旧草编篮子里铺了一层干草,有一只和干草几乎同色的刺猬。她刚要问这是哪里来的,忽然看到刺猬身下还有什么在蠕动,仔细一看,一只刺猬幼崽露出鼻子眼睛来……她惊喜道:“这哪儿来的呀?好可爱啊!” “哇,一早它们几个在后院吵成一团,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赶紧出来看。你晓得怎样?”欧阳勋笑得眉眼都皱起来了。“那个笨蛋三三啊,满嘴都是血。我怕它是给什么咬了,拿了个叉子就过去了,一看,好家伙,它正在跟刺猬斗呢——刺猬是能随便下嘴的吗?那不满嘴是血才怪!就它笨的,其它的都只敢在旁边吵嘴助阵,哪个也不敢上前。我猜这刺猬妈妈是想保护小刺猬的,跟一群狗战斗,够勇敢。” “我还没见过刺猬呢。”夏至安笑着伸手摸摸大刺猬。 欧阳灿笑着看看他,才说:“那这一窝怎么安排啊?放在院子里倒是不错,可怕被那几个家伙围攻。” “刚刚我给奶奶打电话说了这个事儿,奶奶问过邵奶奶了,邵奶奶说可以在她家院子里放生。她家后院出去就是公园,它们在那更自由。邵奶奶家也没有咱们家这么多小捣蛋鬼。”灿妈说。 欧阳灿抬起头来看着草地上在一起翻滚打闹的几只狗,还有安静卧在一边看着它们嬉戏的石头和小四,微笑道:“小四都来一起玩了,真好。” “小夏带它过来的,说缺了它是大片缺了黄金角色。”灿妈笑道。 “每次拍合影都缺了小四,不太公平哎。”夏至安也笑道。 灿妈看看时间,招呼他们回去吃早点。她和欧阳勋走在前头,催促他去接一接奶奶。欧阳灿和夏至安走在后头。她看夏至安拎着那个草编篮子,忍不住笑道:“怎么这个照顾好人家一家几口的任务交给你了吗?” “是呀。吃完早饭送到邵奶奶家去。”夏至安说。 “你今儿没课,干嘛早上不陪夏叔叔吃饭?”欧阳灿想起来,问道。 “我有空申请跟他吃早饭,人家老先生还没空搭理我呢——说是从早餐开始,今天一天的活动安排得都很密集。上午还要去高新区,根本没时间接见我。”夏至安无奈地说。他拉着欧阳灿的手一起上台阶,“他让我跟伯父伯母道歉,说这两天比较忙,晚些时候来拜访。” 欧阳灿吃一惊,说:“不是,那……不是应该先看看我吗?” 夏至安一笑,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喜欢的我爸一定会喜欢。放心,我爸来不是看亲家,是来谢谢伯父伯母收留、照顾我几个月……你想哪儿去了?” 欧阳灿哼一声,道:“哎,先别亲家好不好……” “那你昨天都顺嘴跟我叫爸妈了,我说亲家哪里不对?”夏至安轻声笑道。 虽然这话显然只有他们俩能听到,欧阳灿细一想,还真是……她抬手一巴掌拍在夏至安背上。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二十) 夏至安“哎呀”一声,差点儿脱手把篮子掉地上。欧阳灿反应极快,赶紧把篮子托住,看他粉白脸上一片红晕,显然这一下真是打痛了,趁父母没注意,又伸手给他揉揉,“让你胡说,再胡说还打。” 夏至安笑着亲她一下,说:“打就打吧,你打完不心疼就行。” “神经……”欧阳灿闪身进了门,恰好看到奶奶进门了,忙过去问早安。 欧奶奶看到孙女和夏至安在一起,笑微微地点点头,示意他们先去吃早饭,“你们先吃饭,别等我,上班不好迟到。” “我等奶奶一起。”夏至安说。 欧奶奶眉开眼笑,道:“是我回来晚了耽误早饭时间了,不要等,快去吃吧——这也是我和你们邵奶奶有些心事儿。原先有几只常去她投喂地点吃食的猫好一阵子不见影子了,很挂心。我陪着她在山上转了好一阵子,打算好好找找。” “找着了吗?”欧阳灿问。 “哪有哦!半山腰转了两圈,也没见着一只眼熟的。有那么两只也不靠近我们。”欧奶奶说。 欧阳灿轻轻点了点头,“听说附近猫少了很多,看来是真的。” “是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兴许真是夏天多雨,新生的小猫没活下几只,老的又另找去处了。”欧奶奶说。 夏至安看看欧阳灿,说:“奶奶您先洗洗手休息休息吧,走这半天也很累了。” “不累,就多走了一点路,我们老人家腿脚又慢,回来晚了。”欧奶奶说着,看着他手里拎着的篮子。“这就是那窝刺猬呀?” “是呀。”夏至安托过去给欧奶奶看。 “这么可爱……要不是咱们家那些汪汪叫的小家伙太作了,养着多好。便宜邵老太婆了——没了野生猫咪,来了一窝刺猬。”欧奶奶笑起来。 “等会儿我陪奶奶去邵家送刺猬。今儿我没课,有时间。”夏至安笑着说。 他把那一窝刺猬放在了楼梯拐角处。欧阳灿看着他们聊得甚是高兴,奶奶的神情像小孩子似的,不禁莞尔。 一家人到底等着人齐了才开动。肉饼和萝卜糕很美味,获得交口称赞,灿妈很高兴,自己反而不怎么吃。 欧阳灿时间比较紧,赶快吃完饭先出门。临走她用饭盒装了两个肉饼和萝卜糕,笑着说带给白师姐。 夏至安出来送她,走到门口才问:“你昨晚没睡好?” “嗯?” “黑眼圈。” “还不是被你吵的呀?要不然我还能多睡点儿。”欧阳灿故意道。 “我以后注意。”夏至安给她关好车门。 欧阳灿看了他,笑着从车窗伸出手臂来,紧紧拥抱了他一下,说:“开玩笑的。我其实睡得挺饱的……” “关键在质量。” “质量确实不高。”欧阳灿承认。 “我昨天就发现你老要走神。是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夏至安看她不语,笑笑。“你不用回答我。工作上的事你不方便讲我知道的。我就是想说没关系的,你肯定行。别烦,一点点来。” “知道。嗯……等有空跟你慢慢说。哎,我真得走了。”欧阳灿看了眼时间,说。 夏至安看她手腕上的表,笑着点点头。 欧阳灿也使劲儿晃了晃戴表的手腕,驱车离去。 车子在巷口右转,她看了眼仍然停在路边的那辆车,想起昨晚就在那个位置遇到了曾悦希的。这么想着,她路过曾家宅院那个路口时不禁就放慢了速度,迅速看了一眼——巷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的车速一慢,后面的车子就“滴滴”两声。她听着觉得刺耳,看了眼后视镜。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二十一) 紧跟在她车后的是两有点旧的老军用吉普,也许是很久都没见过这样的车了,她一边提速一边又看了一眼,就见那老吉普的司机从车窗里伸出手来,向她摆了摆手……她仔细看看,认出司机是叶阳,不禁一笑。心里有点奇怪怎么这么早会在这里遇见他,可在一想这一片就是他的辖区,也许是来办案的。她见老吉普不紧不慢保持着合适的车距跟在她车后,一路下来到了路口才提速上来,正好遇见红灯,把车停了。 欧阳灿降下车窗,探身回头跟叶阳打了个招呼。叶阳也笑着摆了摆手。 “你开着车在路上别走神啊,从后头看你这车一顿一顿的,有点儿吓人哪。”叶阳说。 “不好意思啊,刚上手,不大熟。怎么在这遇上你了?过来干嘛,公事啊?”欧阳灿问。 “没什么特别的事儿。今儿天好,上班又早了点儿,绕一下路随便转转。”叶阳微笑。 “难得有这个好心情。”欧阳灿也微笑。她想起来,又说:“前些天在道馆遇见你的小徒弟了……听说你也常去?怎么没遇上过?” “我听那小家伙说过。哈哈……我是瞅不冷子去一次,肯定是遇不上嘛。回头有空儿了,招呼一声,咱俩过过招?”叶阳笑问。 “那没问题。就这么定了啊。”欧阳灿说着瞄了一眼指示灯,和叶阳示意一下,灯光一转绿,两辆车接连驶过路口。 欧阳灿看看车外,果然有点秋高气爽的意思,天和海都蓝的透明起来。这么凉爽舒适的天气里,她却打了个哈欠,甩甩头,心想等下一定要来双份超浓缩的咖啡……她一门心思快点进办公室准备咖啡提神,下了车拎着食盒背包就往楼里跑。进办公楼时跟同事打招呼,无意间发现林方晓胳膊弯里夹着他的笔记本,脚步匆匆地往前面办公楼去了。她看了看这距离,不好大呼小叫地打招呼,也就没出声。进了办公楼迎面遇见陶南康带着人也要往外走。 “陶处早。”欧阳灿往一旁闪避一下。 “早。”陶南康点点头,脚步不停地走出了办公楼。 欧阳灿脚步停了停,透过玻璃门看他们一众人走远,想起刚林方晓也是往那边去,也许他们赶着过去是开同一场会呢……她看看时间,赶紧跑上楼去了。走到办公室门口,刚好看见白春雪拿着拖把在拖地,忙叫了声师姐,“地上都能照见人影儿了,别拖了……快,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趁热吃?”她说着把食盒递过去,接了拖把过来,三两下把剩下没拖的地方抹了抹。 白春雪撑着腰,拿着食盒问:“这么香!萝卜糕?” “嗯。我妈早上做的。你不是爱吃她做的萝卜糕吗?给你带点儿。还有肉饼。我妈今儿超水平发挥,两样味道都特别好。”欧阳灿说着拿着拖把出去了。 她拎着拖把去卫生间洗干净控水,洗了手出来往回走,快到办公室时就闻到咖啡香,一高兴就要起步跑,正巧看到倪铁从隔壁办公室出来,见了她一拍巴掌,说:“你们办公室简直成了咖啡馆了。” 欧阳灿笑着推门,听见倪铁喊了她一声,站下问他:“什么事儿?” “我昨天跟你闲聊,不是说到曾检休假去了吗?”倪铁走过来,声音倒是很轻。欧阳灿想了想,点点头。他说:“听说他不是休假,是辞职。不过这事儿是不是确凿也说不准……我一听这消息觉得有点儿人不可思议,八成不是真的。不管是不是吧,也怪我嘴太快,顺口就跟你说了。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呀。”欧阳灿笑笑。 “在他呀,休假是新闻,辞职是爆炸性新闻。要真的辞职,那还不得全系统三秒传遍了呀?得了,我就跟你一说。”倪铁说。 欧阳灿又点点头,看他走了,在门口站了片刻,才进了门。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二十二) 白春雪见她进门,把咖啡递给她,问:“你跟谁在外面嘀咕半天呢?” “倪铁。”欧阳灿啜口咖啡,顿了顿,把刚才倪铁说的跟白春雪复述一遍。“……老倪这人真是认真。” “我也觉得是。看他平常也开玩笑吧,其实他人怪老实的,说话办事都靠谱。可能觉得就算是闲话也不好说些没根据的,特为还跟你解释解释。”白春雪笑了。 “嗯。”欧阳灿也笑笑。她想到昨晚见到曾悦希,问起他是不是在休假,他应该是没否认……可当时的情况对她来说有些意外,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她回想起来,竟然都不确切。“以他的工作能力,辞职就太可惜了。” “我倒觉得他不见得不会辞职。”白春雪说。 “怎么讲?”欧阳灿看了她。 “他家里一大摊子事儿,回去帮忙也是应该的。他也是独子。中国人传统观念里,还是自己人靠得住。职业经理人再专业毕竟是外人。”白春雪说。 欧阳灿听了便不响,只顾啜着咖啡。白春雪见她不出声,晓得她未必同意自己的看法,只是不想深谈,也就打开食盒享受美味的食物。 欧阳灿在屋子里慢慢踱着步子,走到窗前站下来,看着院子里。 白春雪问:“站那想什么呢?” “……我刚来的时候,看见林队和陶老爷都去后面了。”欧阳灿说。 “开会去了吧。我跟林方晓一起来的。早上还没出门儿,电话就到了。说是九点整上面就来人了。他们专案组先开个会再跟上面的人见面……林方晓说他有点儿不太好的预感。”白春雪吃完萝卜糕,拿了手帕擦手。“看他情绪不大好,我也没跟他多说什么。不过我想应该相信他的判断。这类案子他不说办老了的,也不是第一回接触。一般会是什么结果,想想都知道。” 欧阳灿点了点头,说:“看这样子,八成是准备在现有的调查基础上做一个初步结论了,如果不是最终结论的话。” 白春雪沉默片刻,说:“果然是最终结论,我们也别意外。” 欧阳灿还想说什么,琢磨了下,只跟白春雪交换了下目光,没出声。 白春雪起身收拾着桌子,瞟了她一眼笑问:“手腕上的新表是哪儿来的?昨儿下班还没有呢。刚送的?” 欧阳灿抬手腕子冲她晃了晃,说:“变形手铐。” “定情信物好么!话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儿了。”白春雪笑着走过来,拉住她手腕子看了看表。“这个意思还真是不错——送戒指俗气了些,况且大概时机也不合适,万一吓跑了你就不划算了……这么肯用心,戒指大概也不远了。” 欧阳灿听了,只是微笑,没有言语。她看着白春雪走开,收拾好桌子准备开始工作,笑微微的边说着趁这会儿工夫谢谢赵阿姨的萝卜糕吧、边拿起手机找灿妈的微信了……她把剩下的咖啡一口气喝光,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往常她总是很快就能进入工作状态,今天却有点心浮气躁。接近十一点钟,她的手机响了,是老曹通知她马上去楼上小会议室开会。 “小会议室?”白春雪顺口问道。 “嗯,我猜是昨天的事。”欧阳灿转身出门,关门前轻声说。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二十三) 白春雪摊了下手,欧阳灿关上了门。一回身发觉没带手机,待要回去取,想想待会儿的会也不知什么情况,跟昨天似的还得麻烦收起来,不带也好。她这么想着,一路小跑上了楼,来到小会议室门口,见门敞开着,里头还一个人都没有,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见几个同事陆陆续续来了。平常不管开大会小会,会前聚在一起大家总会聊聊天,这会儿不知为何,每个人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多少谈话的欲望,坐下来不是闭目养神就是低头看手机屏,没有人交头接耳,因此会议室里有种诡异的安静。 欧阳灿找个位子坐下来,出了一会儿神,就听见走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起头来看向会议室门口,就见陶南康从外面走了进来,目光与她的一碰,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她,仍旧面无表情地随手把会议室门一关,坐都没有坐下,站在桌后扫视了一遍在座的人,手在桌面上扶了扶,一开口也没有讲一句虚词,直接交代了让大家来开会的目的。 欧阳灿微微低了头,抱着手臂听陶处长转达了刚刚结束的会议的通知,告诉大家昨天参与的案子已经有了结论,具体的信息有关部门会择日对外公布,在这之前参与案件的每个人都要尽到保密义务……云云。 她越听心越沉,脸色就不大好看。 好在陶南康并没有长篇大论,通报了情况之后就宣布散会。没有人出声,只有众人离开会议室那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欧阳灿看了眼腕表——这会掐头去尾不到十分钟,还真是简短有力……她起身往外走,被陶南康叫住了。她站下来,以为陶南康有什么话要特别嘱咐她,不想陶南康只盯了她一眼,说:“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及时去看医生。本来人手不就不够,千万别病倒。” 欧阳灿愣了一下,正要说不需要,又听陶处说:“行了,回去工作吧。不要带着情绪工作。” “我没什么情绪。”欧阳灿说。 “我还不知道你!”陶南康板着脸,有点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离开。 欧阳灿待要分辩几句,看到陶处这个小动作,顿时意识到此时他的心情也很不好……何况他也没说错,这会儿她的确是有些情绪的。 她答应一声,转身出了会议室。下了楼,还没等她进办公室门,就听白春雪在接电话。她推门进去,恰好白春雪搁下听筒,就问:“有案子?” “悦海花园。据说现场情况不太好。”白春雪说。 “我去吧。”欧阳灿马上说。 “你稍休息下,别出现场了。”白春雪说着已经起身。 “没关系啦,我不就是黑眼圈重了点儿吗?再说咖啡也不是白喝的。”欧阳灿行动更迅速,拿好勘验箱和手机背包就出了门。 她小跑着到了楼梯口正好遇到赵一伟和陈逆一起下楼,听他们俩议论可能是灭门案,她晃了下脖子,心想幸好自己争取出现场了,白师姐还担心她睡眠不足呢,她自己这两天明显行动迟缓、一举一动格外小心,说是孕检一切正常,可怎么看都好像是有什么情况隐瞒着……她坐上车,轻轻叹了口气,说:“什么时候科技能发展到AI代孕、育儿就好了,那可真是大大的福音……” 赵一伟“嗤”的一声笑了,说:“得了嘿,你这梦发的。是看着小白有感而发?” “是啊,太辛苦了。”欧阳灿说。 “先指望能给男性放育儿假吧,AI太遥远。”陈逆笑道。 欧阳灿也笑笑,没再说什么。 悦海花园距离并不远,十几分钟后到了现场,她见戴冰和潘晓辉都在,却没见林方晓。不过她进入现场马上就集中精神开始工作,其他的事情就不放心上了,何况现场果然像之前所说的是情况非常复杂的灭门案,必须格外集中精神……他们结束现场的勘验工作回局里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二十四) 欧阳灿在回来的车子上小睡了一觉,下车时精神好了很多,因此看到坐在车里等白春雪下班的林方晓时虽然有点意外,也还有心情跟他打了个招呼。不过看林方晓那脸色,显然他正心绪不佳,赵一伟就悄悄提醒了她一句别惹老林。 欧阳灿见平常最能开玩笑的赵一伟打了个招呼就溜之乎也,想了想也不声不响准备走,倒被林方晓叫住了。 “怎么都躲着我呀?”林方晓问。 欧阳灿笑笑,走过去,把勘验箱放在他车的踏板上,用腿倚住,才说:“哪有啊。今儿那现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大半天下来,这会儿谁还有那个心思聊天?” 林方晓看看她,不响,只是转过头去看着车前。 欧阳灿见他不说话,拍拍车窗,说:“今儿这又是个答案,够你们忙的了——其他的先别想了吧。” 林方晓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欧阳灿说:“下班了,不聊工作了哈。趁师姐不在,我问问你——她最近没说什么吗?比如很累什么的?” “怎么了?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林方晓听见问白春雪的情况,马上反问道。 欧阳灿看他紧张,摆手说:“没有没有,我就是关心一下。白师姐平常老说一切正常,我怕她是累也不愿意说。” “哦,吓死我了。”林方晓挠挠头。“我最近老也顾不上她,正怕错过啥呢……没事儿就好。等我今晚上回家跟她好好聊聊。” 欧阳灿笑笑,说:“那我走了。” “等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要说?”林方晓又问。 欧阳灿踌躇片刻,看看他,说:“没什么了。” “一定有。” “那说起来你可就没法儿正常下班了。” “也不至于吧。”林方晓这才笑了笑。 “我本来是想跟你聊聊案子的……不过现在调查终止了,其实说也可能没什么意义。”欧阳灿轻轻敲了敲车窗。 林方晓看她,挠了挠下巴,缓缓地道:“看吧,我就说你不可能没想法……” “我是觉得你不可能没想法,才想说说我的想法。那我说是不说呢?”欧阳灿问。 林方晓撇撇嘴,一歪头,说:“上车说。” 欧阳灿开了车门,把勘验箱放在脚边,问:“今儿犯堵了吧?” “那能不堵吗?”林方晓又撇撇嘴。 “所以呢?” “所以我就想了一天,这事儿应该怎么着。”林方晓说。 欧阳灿点点头,“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可有一点。到目前为止确实没有他杀的迹象。这也是我现在觉得特别矛盾的地方。” “可是从案发到现在也不过是两天时间。不管是得出什么结论,都嫌仓促。” “那你说说你的看法?现场昨天你在,后续调查是我们做的。我们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如果是自杀,理由是成立的,因为有人将他历年的贪污受贿侵占国有资产等等的资料列的非常清楚举报了。他正在接受调查。目前这个情况下,畏罪自杀保住利益集团的其是完全可以想象的、其实也是他唯一可行的路。”林方晓说。 欧阳灿皱眉。 理智上她是赞成林方晓的推测的,可直觉还是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说话啊。”林方晓见她不语,催促道。 “你们后来去死者家里调查的时候,有没有查他家里养的宠物?长毛猫或者狗?”欧阳灿问。 “他自己家里没有。”林方晓回答。 欧阳灿停了停,明白过来,点头道:“那就是说他生前去过的那里……有?” “嗯。是只黄色缅因猫。老大一只。我进门的时候看它蹲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还以为是个假的玩具。”林方晓说。 欧阳灿摇了摇头,说:“颜色不太对……没有发现其它动物?” “没有。我听说你们在现场发现了动物毛发,也特意留意了。不过你想想,尸体在山间差不多一宿,山里什么动物没有啊?” 这回轮到欧阳灿不出声了。 林方晓看了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现在上面的决定是终止调查。那我们没有相反且有力的证据表明一定要继续,况且我们手上的案子不止这一个,就只能暂时听命。” 欧阳灿点点头,说:“那也就是说……” “你懂就行。”林方晓抖了抖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晃了晃脑袋。欧阳灿看他这样,忽然笑了起来。他抬抬下巴,冲着车窗外摆摆手,露出笑容来。“你慢点儿走,别着急!” 欧阳灿回头看车外,果然见白春雪正下台阶。 “我好像真没怎么见过你在这等白师姐下班。”欧阳灿说。 林方晓叹了口气,说:“所以说嘛,看看我老婆……都这样了,咹?我都没空关心关心她。” “那就借题发挥说你心情不好不想加班,能早点儿陪白师姐回家吃顿饭呗?”欧阳灿开了车门。 林方晓笑笑。 欧阳灿下了车,刚好白春雪走到近前来,扶着腰跟她说:“还以为你们得加班了呢。” “没有。不过本来应该可以早点收尾的,情况太复杂了,我们又把现场仔细过了一遍,确保没什么遗漏。”欧阳灿说。 “很累吧?”白春雪问。 欧阳灿笑道:“不累。你赶紧上车吧,林队等你好一会儿了。” 她说着替白春雪把车门打开,请她上车。 白春雪说:“你快上去洗洗脸换换衣服再走,瞧这灰头土脸的样儿,等下夏教授看见不知道怎么想呢……” “他能怎么想!就凭这……”欧阳灿晃了晃手腕子。“那还不是怎么想都跑不掉了呀?得了你快上车吧。难得早点儿回家,一家三口好好儿团聚一下吧。” “走了。”白春雪上了车,又笑着伸出手来撸了一把欧阳灿的头发。“该收拾一下头发了啊,都没型儿了。” “知道了。”欧阳灿拎着勘验箱,示意他们先走。 林方晓点点头,驱车驶离。 欧阳灿这才回身走进办公楼。跟林方晓聊了一会儿,虽然没聊出什么来,可心情轻松好些。她抬腕看看时间,上楼摸出钥匙来开办公室门进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休息了片刻,坚持写完当天的工作记录,才起身换衣服准备下班。 她的手机大半天都在静音的状态,到这会儿才有空查看,果然有几个未接来电。她看看,有雷智信的,倒没有夏至安的……她靠在衣柜上,回拨号码。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二十五) 先打给夏至安,可他没接听,她才又打给雷智信,马上就通了。听到雷智信那温和里透着愉快的声音,她不禁微笑道:“真不好意思,今天大半天都在现场,没法接听电话。” “没关系。我知道你忙。下午接到通知晚上的宴会推迟到明天,我就试试看你会不会恰好有空。”雷智信笑道。 “今晚?有空啊!不过你别介意我不会盛装出现。”欧阳灿笑道。 “才不会介意这个。那我们约个地点?你有什么好建议吗?”他问。 “嗯……你想吃什么?”欧阳灿问。 “只要是中餐,吃什么都可以。”雷智信笑声很响,似乎能很坦然地说出这句话来让他很高兴。 “为什么跟我吃饭就中餐,跟源源哥哥吃饭西餐就没问题?”欧阳灿笑起来。 “啊……那是因为那里的环境安静适合我一边等人一边工作。” “真的是这个原因吗?” “那不然呢?喂,我们俩是不是要一直这么说下去?边吃边聊不好吗?”雷智信笑问。 “好啊……让我想想……不如去吃粤菜?我把地址发给你……你住在哪个酒店?”欧阳灿问。雷智信一说,她笑道:“那巧了,就在这家的36层……我到酒店给你电话。” “你说的是粤海阁?我早上替老板定位子,听说这几天的位子都满了,最早能预约到下周三……不如我们换一家?” “这样啊,等下我先打个电话问问。粤海的行政总厨是我爸朋友的徒弟。” “这么好!” “我先问问。等下给你电话……对了,源源哥哥呢?”欧阳灿问。 “他呀,来不了了。早上接了个电话就赶回北京了。怎么,你要带男朋友来吗?”雷智信笑问。 “可以吗?” “不可以。” “啊?” “哈哈……开玩笑的,完全可以。那我等你电话了。再见。”雷智信笑着挂了电话。 欧阳灿笑笑,忙在通讯录里翻出粤海阁丁总厨的电话号码来。本来她也只是想试试而已,没想到丁总厨听了就笑着说还真是巧,刚好有客人临时取消了定位,还问介不介意以原先的定好的席面为主,因为都已经备好了,不过菜品价格昂贵,可以给个好一些的折扣……欧阳灿稍一思索,笑着答应了。她挂了电话先通知了雷智信,看看时间,很迅速地去洗了把脸。幸好衣柜里还有备用的一套衬衫西裤,她拿出来换上,背包出了办公室。她再打给夏至安,这回他马上就接听了。 “在忙吗?”她问。 “这会儿不。”他回答。 欧阳灿待要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赴约,忽然觉得他的声音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并且听筒里特别静,顿了顿,问:“这会儿不方便接电话吗?你在哪儿呢?我刚刚约了雷智信一起吃饭,一起去吧?” 夏至安也顿了顿,说:“我这会儿走不开。你去吧。好久没见了,好好聊一下……晚点见面再说。” “好。等等,夏至安。”欧阳灿待要跟他说再见,又叫住他。“干嘛突然这么神神秘秘的,你不会背着我做什么坏事去了吧?” 她几乎听见夏至安笑出声了,可很明显是忍住了,只轻声道:“嗯,就是做坏事呢。Bye!” “喂喂!”欧阳灿见他这么利落地挂了电话,到底又给他发了条语音信息道:“你要是真敢背着我做坏事去了,我一定要大义灭亲!” 她把信息发出去也就不管了,下楼取车一路开到了酒店,交给车童后进大堂直奔电梯,到了36层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在粤海阁大厅沙发上坐着等候的雷智信。雷智信看见她,微笑着起身。 “我要抱抱你。”欧阳灿笑着说。 “给你抱抱。”雷智信伸出手臂来,给她一个拥抱。“能跟你见面太好了。” “说得好像很难似的。”欧阳灿笑着和他一道往里走。值班经理认得她,很客气地说位子已经安排好了,安排了侍应生送他们过去。 欧阳灿和雷智信边走边聊,进门时无意中瞥了一眼一旁门前放置的一个金色指示牌。看到牌子上写着“曾府寿宴”时,她眯了下眼。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二十六) 见她留意指示牌,雷智信和经理都稍稍停了下脚步。雷智信也瞥了一眼,顺口问道:“哟,所以今晚是被包场了吗?” “并没有。占了一半场地,有六桌。”值班经理道。 “这样啊。我之前也打过电话来问,说最近都没有空位。”雷智信笑道。 值班经理忙笑道:“真的很抱歉。我们场地、人力和物力都有限。想维持一定水准的话,不能随意提供能力之外的服务。” “没关系。我倒是很欣赏你们这样的经营策略。不过就是别人跟我推荐,差点儿吃不上有点儿可惜。”雷智信微笑着看看欧阳灿。“今天运气比较好。” 欧阳灿笑笑,先进了门。 雷智信随后进来,看到粤海阁内厅堂广阔,轻声道:“场地这么宽裕,哪里‘有限’了?” 欧阳灿笑起来,示意值班经理只管带路,目光在四周似随意一扫,也轻声道:“这样不是正好吗?不然像平常的店里坐下来吃饭,不小心旁边桌上说什么都听进耳朵里——我还蛮喜欢他们这个灵活的分割方式的。你看,每张桌子都能看见海,用屏风隔开又是相对独立的空间,也可以按照客人的要求分隔大小……” 他们此时正在屏风间行走,能听见屏风后的低语和轻笑,也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显得有些神秘而梦幻。 雷智信笑道:“难怪我一问起来,就有好几个人首推这家——大概用餐体验实在是很好了。” 欧阳灿指了指前面,说:“而且从这里看出去,海景无敌,只看景色也让人心情不错了。” 两人笑着站到玻璃墙边,并排站在一处,望着夕阳下泛着金色粼粼波光的海面。 “有多久没这么看看家乡的海了?”欧阳灿问。 “记不清了。偶尔回来一次,匆匆忙忙的,从没顾得上看看景色。”雷智信说。 “那可得好好儿看看。”欧阳灿笑着说。 这时候侍应生过来给他们倒了茶,问是否可以上菜了。欧阳灿看看雷智信,见他点头,和侍应生说可以,“我们坐吧。等下边吃边聊。” 雷智信替她拉开椅子,等她落了座,在她旁边坐了,问:“今天是不是又辛苦了一整天?” “你怎么知道?”欧阳灿端起茶杯来,笑眯眯地问。 “你脸上全是‘我上了一天班很累’。”雷智信说着示意自己是否可以脱了西装外衣。 欧阳灿点点头。看他把外衣脱下来交给侍应生,只穿了白衬衫仍然显得极为英俊,欧阳灿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说:“那我脸上一定也有‘虽然我很累可是看到你一开心就什么都忘了’。” 雷智信看了她,笑道:“我还发现一件事。” “什么?”欧阳灿一口气喝光了一杯茶,刚放下茶杯,雷智信摆手示意侍应生取过茶壶来接了,给她续上茶水。 “你以前嘴很笨,脾气又急,经常一开口那话冲得能顶人一跟头,现在怎么嘴巴这么甜?说,跟谁学的?”雷智信笑问。 欧阳灿想了想,可不是嘛……那能跟谁学的,还不是夏至安么?她这么想着,不由得脸上全是笑意,说:“果然是近朱者赤啊……” “跟夏教授学的吧?”雷智信笑问。 “这不算学坏吧?”欧阳灿捧着茶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茶水的热度,她只觉得两腮有点热。 “当然不算。”雷智信慢吞吞地说。“我有段时间还担心你的消沉。夏教授是个很优秀的人,看来也是很有优秀的男朋友。” “嗯……我说,老雷,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早就认识他?”欧阳灿歪了头,看着雷智信的眼睛。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二十七) 雷智信笑。 “嗯?”欧阳灿看他这样一笑,反而愣了下。“是真的吗?” “要说认识也不准确。其实是我认得他,他并不认得我。”雷智信笑道。 “瞧这圈子绕的。”欧阳灿不满地嘟哝了一句。她忽的想起夏至安说过的话来,“我真该把他硬拉过来,让你们俩当面对质。可惜打电话过去问,他也有安排了。” 雷智信笑道:“这就对了。他要是没安排,那我可也没法儿约你。” “神神秘秘的……这又怎么说的?”欧阳灿笑问。 “都讲到这份儿上了,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雷智信笑个不停。 “不知道,哎呀我今天好累的,不想再动脑筋。”欧阳灿说。 雷智信笑着点头,说:“好的,理解你辛苦一天还得应酬我……” 看侍应生端来了菜品,他顿住,等菜品上来,侍应生报了菜名退开,才要继续刚才的话题,欧阳灿把手上的碗递给他。 “谢谢。我自己来。”他笑着接了。 “我想起来他说过‘他要是Howard Lei,那就解释得通了’……”欧阳灿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看着他微笑。“你刚又说那话,联系到你回来的时机……你是不是跟夏至安的家人有什么联络?工作伙伴呢,还是……” “我为他父亲工作。”雷智信微笑。 “啊……” “最近才接手国内的这个合作项目。之前在北京,这次跟他过来一起考察的。以后会不会在这边有合作还不确定。今晚我老板有私人行程,给我们全都放了假。”雷智信微笑道。 欧阳灿深吸了口气,说:“那你老实跟我讲……” “我老板的私事我不太清楚的。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太关心人家私生活。我可以老实跟你讲的是我老板是个非常好的、非常值得尊敬的人。”雷智信说着,看了欧阳灿。他脸上全是笑意。“你不用紧张。他人真的超级好。你见到他,保证会喜欢他的……啊,对了,现在的问题不是你喜不喜欢他,是担心他喜不喜欢你对吧?那我就不敢保证了。” “谁要你保证这个……我才不怕呢……”欧阳灿声音越来越轻,瞪了他一眼。“我是想说——你老实跟我讲,这该不是你和源源哥哥安排的吧?” 雷智信手里的小瓷勺轻轻在碗里一转,啜了口汤,慢条斯理地品着味道,“这个嘛……” “还真是?!你们俩怎么会……” “哎,绝对不能算我们安排的呀!我就是跟他提了一句我老板的儿子要去你爸爸工作的大学任教了……剩下的这不是理所当然么?庞爸爸经思源一提醒,根本是立即、马上、瞬间就决定要把夏教授留给你了。” “这……其他人都知道么?” “参与的人不会超过五个吧……我算算啊——我,思源,庞爸爸,你爸爸……” “真服了你们。”欧阳灿叹气。 “我们只是起到了一点点作用,可你们要是没有化学反应,这也白搭,对不?” “难怪……夏至安会那样讲。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哎,他实在是蛮聪明的。”雷智信说着,竟轻轻叹了口气。“很聪明。比较起来,你就显得有点……你不要被他欺负了。” 欧阳灿刚要还嘴,看到他竟然是很认真的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难道你打算给我介绍之前没考虑到这点吗?” “考虑到了,当时觉得是优点,现在觉得也不尽然嘛。我和思源感受相似。” “哼,明明是你们俩心态变了。从前是怕我嫁不出去,现在是怕我嫁过去之后会受气——哎,你们要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 “好心好意的提醒你……”雷智信笑道。 “哈哈,放心啦。我不揍他就不错了,甭担心他敢欺负我。” “是吗?” “是。” “那也……不要发展到家暴的程度。” “我有分寸。” “你想好了怎么谢媒没有?” “给你个猪头?” “哎!”雷智信一听,差点儿大笑出声。“你还知道这个老规矩?” “那怎么能不知道呢?好了,我记得就是了。”欧阳灿笑吟吟的说。 雷智信又笑了一会儿,才问:“所以,你们是谈婚论嫁了吗?” 欧阳灿眨眨眼,说:“没有。只是最近我偶尔会想,如果是跟夏至安结婚,随之而来的所有的事都不让我害怕了。” 雷智信看着她,慢慢地点了点头,说:“这应该就是和‘对的人’在一起才会有的感觉了吧。” 欧阳灿笑笑,没出声。 她拿了酒壶来,给雷智信斟满,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这?”雷智信笑问。 欧阳灿说:“我开车,不能喝酒,这一杯算我欠着的……谢谢你。我很意外,但是……也很高兴。” “不客气。”雷智信微笑着说。“这也是我能料想到的最好的结果。我说了上次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很消沉。虽然研究和工作能拯救你,我还是希望你能获得另外一种成功……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 “嗯,我知道。”欧阳灿拿起酒杯来,跟他轻轻碰了一下。“我们要互相参加对方的婚礼。” 雷智信无声的笑了,点点头,将酒喝了。 两人相视而笑,慢慢吃着饭,看着夜色下的海景,轻声细语地聊着天……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欧阳灿看看时间,笑问:“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继续聊?” “我倒是没问题,但是怕你太累了,不如改天。”雷智信笑道。 “这一改天,又不知道改到何年何月了。”欧阳灿叹气。 “不会的。”雷智信微笑着说。他示意侍应生结账,欧阳灿却阻止他。“不是昨晚说好的我请你?” “说敲你一顿本地最贵的,可谁知道还可以打折呀!这便宜事儿就让我捡好了……好啦别争了,我订餐时已经搞定了。”欧阳灿笑道。 他们说着一起起身离席,从屏风后走出去,边走边相互开着玩笑,一路笑声不断。 “笑得脸都酸了……”欧阳灿揉了下腮。“我们怎么那么多笑话可讲啊!” “认识太久了嘛。”雷智信笑着说。 “下回班里的聚会一起去吧?” “你不是不太喜欢去吗?” “现在好一点了……我也要慢慢面对那些。” “那好。一起去。”雷智信笑道。 他们走到门厅里,就见丁总厨正带了副手在门口送客,看到他们,忙打招呼。欧阳灿和雷智信好好夸赞了下今晚的菜品,谢过他,正告辞待走,听到大厅内由远及近一阵笑语。隔着屏风只觉得人影幢幢,虽看不真切但也能知道必然是散席的人群……欧阳灿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人群,不禁加快脚步向电梯走去。 雷智信见她忽然如此,有点诧异,不过还是马上跟了过来,笑道:“干嘛走这么快?” 欧阳灿刚要回答,“叮”的一声,电梯到了。轿厢门打开,她向内一望,正巧有人走了出来,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下。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二十八) 欧阳灿露出稍显匆促的微笑。 曾悦希冲她点点头,随即目光转向她身后,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欧阳灿听见雷智信说:“这么巧……好久不见了。” 她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就见曾悦希和雷智信握了握手。她又吃一惊,眼看着电梯门合上,只好站在一旁,抬手按了下电梯按键。 “什么时候回来的?度假还是工作?”曾悦希轻声问。 “工作。这一趟几乎没什么私人行程,干脆就低调点儿了。”雷智信也轻声道。 欧阳灿见两人虽是面对面站着寒暄,可看上去却并不似老友见面那样亲热,只在心里猜测两人会是什么关系……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远处显得喧闹起来,有人在叫“悦希”,她听出是曾之遥的声音,不禁往那边看了一眼,果然她正站在人群中央,身旁是坐在轮椅上的曾爷爷,曾悦希的父母正与客人说着话,并没有留意这边。 她顿时有点踌躇。很显然继续在这里停留下去,未免要同曾家的人碰面了……她看了看雷智信,恰好他也看向她,就听他说:“……那我们先走了。再见。” “再见。”曾悦希转回身来,特地和欧阳灿点点头,等他们进电梯。 欧阳灿站在雷智信身边,看他冲曾悦希挥挥手,笑着说:“快过去吧,家里人要等急了。” “没关系的。”曾悦希一点头,微笑道。 他没有看欧阳灿。欧阳灿却觉得他的目光无处不在似的,不由得想往后退一退,幸好这时电梯门合拢了。她松口气,几乎同时听见雷智信长出一口气,不由得笑笑,问:“干嘛?我看你刚才跑得好快的样子……怕什么呀?回来没跟家里打招呼,怕见熟人么?” “是有这个原因。”雷智信笑道。“没想到足不出酒店,还是难免。” “Q市能有多大。”欧阳灿轻声说。 她心里又叹口气。 是呀,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真抬头不见低头见…… “你跟曾检很熟吗?”她忍不住问道。 雷智信转头看她,轻轻“哦”了一声,问:“你们也认识啊?” “嗯。”欧阳灿含混地应了一声。 “怪不得你要说Q市小呢。我忘了你们是一个系统的——明星检察官和明星法医该有不少见面机会吧?”雷智信笑问。 “我算什么明星啊……他才是呢。”欧阳灿说。 电梯门开了,雷智信笑问:“去喝杯茶?” “从大门出去就是海边,散一会儿步如何?”欧阳灿提议。 “求之不得。”雷智信说。 两人一笑,说着话,穿过大堂走出酒店正门。门前已经有几辆车在等候。欧阳灿一眼扫过去,认出都是曾家的车子……她略低了下头,和雷智信一道走下去。 雷智信叹道:“真是煊赫人家,进进出出都要讲究排场。” 欧阳灿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难免的。” “看来你也是了解一点的。”雷智信说。 欧阳灿轻声说:“是呀。其实我是……” “他是我前表姐夫。”雷智信说。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二十九) 欧阳灿听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但她没出声。 不知为何她并不觉得很意外。大概是因为雷智信刚刚和曾悦希见面时的情形她都看在眼里,那是一种亲切中有些不尴不尬的略显得奇怪的气氛,也就是曾经是有过那样的联系才会发生吧……她听着雷智信道:“吃饭前进门看见‘曾府寿宴’,我还在想会不会是我认识的曾家。” “啊,很郑重其事。”欧阳灿说。 “是啊。我很久没见他了。他好像一直都是那个样子,没什么变化。遇见我,说话的神态语气也还是老样子,我刚刚都有种错觉。” “他不是轻易会露出真实想法和情绪的人。”欧阳灿说。 “我表姐也这么说过。”雷智信笑了笑,似乎是有点无奈。“他们举行婚礼时正好我在国内。当时我还想——啊,这个姐夫太帅了……听说他们离婚后有一段时间双方家长都还不知道,直到我表姐办妥手续出国。一宣布就是定局,两家里都跟炸了锅似的,他们俩就各奔东西了。两人都是闷声不响办大事的人啊……我表姐到现在跟他们家关系都不错。奇怪吧?” 欧阳灿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倒是很欣赏这份气度。” “我表姐是个很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当初也是她先对曾悦希表示好感,离婚也是她提的。我跟她开过玩笑,说她是艺术家体质,感情像烈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不承认。”雷智信说着就笑了,见欧阳灿微微低了头,顿了顿。“不好意思,我没意识到一直在说他们的事。挺烦的吧?” 欧阳灿抬起头来看他,笑道:“不会。我也还是有点儿八卦心的。” 雷智信笑道:“难得。” “你也难得讲这个。” “主要是遇见他吧,太意外了,一受刺激就话多了,何况我是真觉得挺遗憾的。不过感情的事都勉强不来,何况婚姻这种综合因素结合体呢?” “我听同事讲过,他们算很门当户对了。” “如果论家世可以算旗鼓相当,可这根本不是决定性的东西。我表姐后来主动放弃,讲明是看清楚她再努力也要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感情和婚姻不是做数学题,不是条件充足步骤正确就能得出正确答案……何况数学这科她从来都不擅长。”雷智信说着就笑了。“简直一塌糊涂。” “你们感情很好?”欧阳灿问。 “还算好。我就只有一个姨妈,我姨妈就这一个女儿,小时候很亲近的。长大了嘛,各有各的生活,不过有重要的事情会互相通个气。”雷智信说。 “真好。” “其实她在决定离婚前如果问问我的看法,我一定会鼓励她再坚持一下——她是个蛮傲气的人,脾气也不算好,难得遇到真心喜欢的人肯放下身段主动追求。我和她讲,她就说我什么都不懂。我后来想想也是,如果我爱的人心里始终有一半空间不对我开放,我应该也坚持不了太久。” 欧阳灿出了一会儿神,才说:“的确。” “从前的人就总结过,感情里就不要跟过世的人争,争不过的。”雷智信轻叹。 欧阳灿站了下来。 海风吹过来,有点凉意,她按住手臂。 雷智信看看她,把外衣脱下来,问都没有问,直接披在了她肩上,说:“有点凉,咱们往回走吧。”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三十) 欧阳灿扯了下衣领,轻声道:“谢谢。” “我记得你蛮怕冷的,虽然现在不能算作冷。”雷智信笑道。 欧阳灿笑,点头道:“我也记得你很会关心人。” “为数不多的优点了,一定要保持。”雷智信笑着说。 “你的优点还是很多的。”欧阳灿转身和他一道照原路返回。“不过你别让我一一列举,怪肉麻的。” 雷智信大笑。 夜间在海边散步的人不少,他个子很高样子又漂亮,原本就引人注意,这一下更是凡经过他们身旁的人都难免看过来,欧阳灿见状也不禁笑出声。 “哎,还是跟你在一起开心。我好久没这样笑了。”雷智信舒了口气,做出很轻松的样子来。 “瞧这话说的。” “真的。平常很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年岁渐长,能完全放松下来没有负担聊天的人屈指可数了。”雷智信低声说。 欧阳灿转脸看看他。此处光线暗淡,她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不过只听语气也知道他说得是心里话……她轻声说:“凡人都这样的,除非成了仙。” 雷智信顿了顿,又笑了一会儿,才道:“能一直跟你这样相处,真是太好了。” “又开始肉麻了……不过你能有这个认知还是很难得的,要珍惜哦。你看,要是我以后忙着结婚生子、升职加薪、应付一个超级聪明而且心思又细密的老公,哪还能分出多少时间来跟你聊‘没负担’的天?”欧阳灿说。 雷智信笑得抬手扶额,“这么说还是我打错了算盘,不该牵线搭桥。” “好了好了,一定会有猪头给你的。我认真的。”欧阳灿一本正经地说。 雷智信又大笑,恰好来到斑马线处,两人笑着过了马路。 “不知不觉就这个时间了。”欧阳灿看了看表,笑道。 “今晚过得太愉快了,希望很快有下一次。”雷智信也看了看表。“让人把你车开上来吧。” “停车场就在旁边,两三步就到了,我自己取就好。”欧阳灿说。 “那我陪你取车去。”雷智信说。 “不用。咱们就别太客套了,这样来来回回的又耽误多少时间,你也该早点休息了。”欧阳灿微笑道。 他们已经走近了酒店正门,欧阳灿站下,将外衣还给雷智信。 “我安全到家会给你电话的。”她说。 “慢些开车。”雷智信叮嘱。 “明白。”欧阳灿微笑点头。 雷智信看着她,走过来轻轻拥抱了她一下,说:“晚安。” “晚安。”欧阳灿说着,摆了摆手。 酒店灯火通明,刚刚驶来的车子在灯光照耀下像宝石般泛着光彩。她看了那车子一眼,正要走开,却听雷智信轻轻说了句“小灿,你稍等一下”,随即门童上前开了车门,夏至安先从车上下来了。他迅速看了欧阳灿一眼,微微一笑,转而跟雷智信点了点头,一转身站在了车边。 欧阳灿看他显然是在等人下车,心念一动,不由得愣在那里。果然片刻之后,车上又下来了一个人。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三十一) 欧阳灿在意识到这位看上去儒雅斯文的中年人的一瞬间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她就见雷智信走上前去,笑着跟那人打了个招呼,样子极熟稔。她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他们,倒是夏至安回身来看看她,笑着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说:“跟我来。” 欧阳灿手被他握住,人就不由自主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夏至安似乎觉察她紧张,手指在她掌心轻轻弹了两下,脸上却始终是微笑的,不动声色。 欧阳灿手心痒痒的,忍不住攥了下他的手指。她原本心里发着慌,这下还要应付他的小动作,一时竟分了些神,也只走了几步就站下来,抬眼望着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和夏至安的夏爸爸和雷智信,脸上的表情虽然不够自然,可也比刚才镇定了些。 夏至安轻声笑道:“爸,给您介绍下,这就是小灿。” “夏叔叔好。我是欧阳灿。”欧阳灿忙说。 “小灿你好。我是至安的爸爸,夏炎。”夏炎微笑着看了她,伸手过来握了握她的手,道。“之前总是听至安提起你,终于见面了。” 欧阳灿微笑点头,听夏至安笑道:“不过也没想到这么巧今晚就见着了就是了。刚才我们还在车上说起来,爸爸这几天行程排那么满,要不要翘掉几项呢。” 夏炎爽朗地笑道:“这是个好主意……是吧,Howard?” 雷智信站在一旁,闻言笑道:“我看没问题。” “我们别站在这儿聊天了,来来,不如进去坐——里头的咖啡厅,咖啡和食物都不错,是吧?”夏炎问道。 “是。”雷智信微笑点头。“咖啡师非常专业,法式点心品质很高。” 夏炎转脸看了夏至安和欧阳灿,眼神询问他们的意见。 夏至安看看欧阳灿,笑道:“爸,您看下这都几点了,刚才在车上就打盹了,这会儿进去一坐一聊又一个钟头就过去了。改天吧,您也该休息了,小灿明儿一早还得上班。” “我呀,那是一晚上给闷的,下了车就来精神了——是我考虑不周,时候确实不早了,那么,咱们就改天再见?”夏炎微笑着看向欧阳灿。 “好的,夏叔叔。”欧阳灿轻声说。 夏炎点了点头,看着并排站在一起的欧阳灿和夏至安,似乎心情非常不错,脸上的笑意始终很浓。 他看了眼还等在一旁的车子,说:“上车吧,让司机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夏叔叔。我有开车来。”欧阳灿说。 “您就先进去吧,我送小灿。”夏至安笑道。 “好吧。”夏炎笑着伸手拍拍儿子的手臂。“那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夏至安说着,拉起欧阳灿的手。“爸爸晚安。Howard晚安。” “晚安。”雷智信微笑道。 欧阳灿也跟夏炎和雷智信道别。夏至安待要走,又退回来,压低声音跟雷智信道:“找个时间一起喝一杯。” “OK。”雷智信忍不住笑道。 “走了。”夏至安心情很好地拉着欧阳灿往停车场走去。走几步回头一看,见父亲和雷智信还站在那里目送他们,又挥挥手催他们快回去。欧阳灿也回了头,两人到底等着雷智信将夏炎推进大门才又走开了。 清凉的海风吹过来,蒙了一层薄汗的额头顿时有了凉意。 欧阳灿抬手扶额,长出了一口气,夏至安听见,笑问:“刚才紧张吗?”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三十二) “哇,不是我说……真的没想到会这么紧张。”欧阳灿站下来,靠在他身上。 夏至安趁势揽住她的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笑道:“我就知道。有什么好紧张的呀,你看我爸那么和蔼可亲。” 他说完“和蔼可亲”四个字,竟然忍不住畅快的大笑起来,好像是说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似的。欧阳灿仰脸看看他,轻轻戳了下他的下巴,道:“笑够了没?有这么好笑吗?” “我跟你说,其实刚才我爸也特别紧张。”夏至安越笑越厉害。见欧阳灿不信,他笑道:“真的。刚车还没停,我先认出你来。他一直在车上打盹,我一说他马上就清醒了,可是头一句话你晓得说了什么?” “什么?”欧阳灿犹豫着问。她回想刚才那匆忙间短短的会面,从头至尾紧张的只有她自己——现在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都说了什么,其他人又都说了什么了…… “他说啊,来得及调头吗?咱们去海边兜兜风吧。”夏至安大笑。 “真的吗?开玩笑的吧?”欧阳灿笑问。 “开玩笑是真的,有点紧张应该也是真的。”夏至安笑着从她手里拿了车匙,轻轻按了一下,找到了她的车。 “完全是个意外。不过我现在想想,要是正经八百定好时间地点拜见,我可能更紧张。”欧阳灿轻声说。走到车边,她推推他,“我来开车。” “我来吧,看你很累的样子。”夏至安说。 “没有啦。我还可以送你回去。”欧阳灿说着先上了车。 夏至安坐进车里,问:“你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啊?送你又不蹩脚。这么晚了你送了我再回去,都几点了。”欧阳灿笑道。 夏至安待要说什么,见她看着自己笑,就笑道:“得,那我就不讨打了……那你慢点开车。” “路上都没车了,慢点开不是浪费?”欧阳灿说着,开车驶出酒店停车场。 “慢点开我可以和你多呆五分钟!”夏至安差点儿叫起来。 欧阳灿听了,噗呲一笑,道:“五分钟就五分钟嘛,你嚷什么呀!” “没见过你这么不解风情的,迟早给你气死……” “哎,我不是还紧张着呢嘛?谁这个时候还能体会到你那小心思呀。”欧阳灿说着,伸手抚抚他的发脚。“乖啦。” 夏至安吸吸鼻子,停了一会儿,问:“你跟Howard拥抱超过两次?穿过他的外衣?” 欧阳灿集中精神在开车,正巧遇到红灯,忙停了下来,转头诧异地看着他,问:“你在我手机里装了窃听软件吗?” “猜对了哦?”夏至安摸摸鼻尖。 “啧啧……狗鼻子。”欧阳灿伸手轻轻按了下他的鼻尖。“去海边散步的时候风有点凉,披了一会儿他的外衣。” “我就知道。” “服了你。” “Howard的香水味道很特别。” “没注意。”欧阳灿吸吸鼻子,才又点点头。“还真是呢。很符合他的个性,温厚踏实……” “别夸了。再夸我要抱醋瓶子了。”夏至安说。 “发神经!”欧阳灿斜他一眼,发动车子。“说正经的,我刚才表现有没有很差?” “放心,你就算表现差,我爸也看不出来的。再说了,他自己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嘛!” “乱讲……夏叔叔好像个子比你还要高一些?”欧阳灿轻声问。 “他今天的鞋底比较厚。”夏至安说。 “哎?” “好吧,是比我高一公分。一般可以忽略不计,要是观察力没你这么好的人,都看不出来。”夏至安有点儿悻悻的。 “确实……也不是很明显。”欧阳灿说。 “我妈矮。” “好啦,你已经很高了。幸好是这样的,不然我怎么办?身高差太大的话……” “不是说最萌么?” “萌是萌,可……” “可什么可?” “怎么办呀,我有点担心我爸爸会被比下去……哪,个子又矮,年纪又大,跟夏叔叔看上去像两代人!” “哪有!” “有哎……” “等你白天光线好的时候再看看我爸。酒店的灯光都是经过设计的,太有欺骗性了。我爸头发白了七成。只不过常年坚持健身,样子还是显年轻些。不过话说,你要欧伯和我爸比什么呀?比出第一第二来有奖品吗?”夏至安好笑地看着欧阳灿。 “没有一定要比的意思啦,只是……突然有点感慨。我的老爸,是真的‘老’爸了。”欧阳灿轻声叹息。 夏至安沉默了片刻,才说:“所以呀,你看你多有福气,遇到我,一切都没有更迟。” 他这么一说,欧阳灿刚刚那一点伤感就被冲得烟消云散,又忍不住道:“真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显摆你呀。对对对,我最有福气,遇到你这么个大宝贝……好了,别闹了,我开车呢……对了,今儿晚上你陪夏叔叔去哪儿了?你们俩看着都有点儿没精神。” “你猜猜看?”夏至安一笑,道。 “我怎么猜得到呀?” “很容易猜啦。我们父子俩很久不见,我爸又是因为我的事特地多留一两天的……那本地还有谁能让我们俩觉得累呀?” “……袁阿姨?”欧阳灿试探着问。 “可不就是!跟她有直接关系。”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看他,不出声。 “我外公啦。他最近几天在这里。我妈跟他讲了我爸过来了。他想见见我爸。我外公对我爸爸一向不错,所以他开口要见,我爸再忙也抽时间过去的。今晚上的活动他就推辞了。那我就陪他去。谁知道呢,我们俩刚过去,跟外公吃了饭要说说话,接二连三有人拜见,神神秘秘的去书房谈了好久……害我们跟我妈他们在外面坐了大半个晚上。他们聊的那些,我们完全都没兴趣。等时间差不多,客人走了,外公也该休息了,也没说几句话。”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 “我和我爸都是很头疼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的人。尤其我爸,他的时间都很宝贵,恨不得事情的安排精准到秒。让他一晚上耗在他不感兴趣的事情上,可不是觉得又闷又累么?”夏至安说。 欧阳灿又点了点头。 “只不过看在我外公的份上,他不会抱怨什么。他总记得小时候我外公待我很好,也没有因为他和我妈分开就离间我们父子感情、改变对他的看法。” 夏至安的语气极为平静,不太带丝毫情绪。不过欧阳灿到此时也不能算不了解他了,知道他越是这样,越表示他其实是不高兴的。 她将车子停在他公寓楼下,看了他,轻声问:“除了这,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吗?” 夏至安顿了顿,看着她,说:“那倒也没有了。” “你可以坦白跟我讲的。”欧阳灿靠过去,下巴碰碰他肩膀。 “我妈要安排外公见见你。她的意思是双方家长见面的话,希望她和外公也在场。”夏至安说。 欧阳灿愣了下,轻轻“啊”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答应了?” 第二十三章 云开雨霁 (三十三)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答应!”夏至安立即说。 “那你拒绝了?”欧阳灿问。 “当然啊。”夏至安毫不犹豫地回答。 “直接就拒绝了?” “为什么要拐弯抹角?” “会不会太生硬了……”欧阳灿轻声说。“我不是同意的意思。” “我明白你的想法。你是不想我讲得太直白,让我妈和外公下不来台。” “大概是这个意思。”欧阳灿微笑。“夏叔叔还没跟我父母见面呢。我想让他们先见面聊聊蛮好的。” “外公也是这么说的。我妈提议的时候,他就说他们不能越过我爸或者掺和进我爸和伯父伯母的会面。我爸也说,现在搞这么正式的、大规模的家长会见为时尚早,欧家长辈和气,未必会反对,可突然间提出来,显得太急躁,也不礼貌。他想照约定先拜访欧伯和伯母。” “我也是这么想。我爸妈那里,虽然不至于应付不了的大场面,可应该也会觉得挺意外的。”欧阳灿点头。 “我很希望我爸和伯父伯母轻轻松松、清清静静地见个面、说会儿话。外公和我妈一出现,气氛必定不那么让人舒服。”夏至安说着说着眉皱了起来。“将来避免不了要见面的话,也得各方的意见都问过了。他们什么心思我不知道,反正我不能让他们随意改变原先的安排。” 欧阳灿笑笑,手指按在他眉心,抚了抚,轻声道:“哎哟,难为我们夏大教授考虑这么多,每一处的情绪都要顾及到。” 夏至安轻声叹了口气,说:“对我妈妈的提议,如果不同意,一定要明确、坚决地表达意见。不然,遗祸无穷。” 欧阳灿看着他,想劝他两句,想一想,又没开口。她固然是不像他那样对袁桥的一切试图参与到他们的生活中来的举动和努力反应强烈,也不像他那样预设她的立场,可是现阶段也不想把事情复杂化……根本还在确定关系的初期,哪里就谈得上那么远的将来了呢……不过这话她也不敢这就说出来。 她这么想着,望着夏至安的眼神就越发温柔。 夏至安发觉,也看着她,问:“干嘛这么看着我?” “因为你好看啊。”欧阳灿笑道。 夏至安故意嘟了下嘴唇,欧阳灿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来点了下,笑着说得了啊,抱怨够了就上楼去洗洗睡吧,他也笑了,道:“我还没说完呢——我外公说这次双方家长见面,既然已经安排好了,他们加入还不太合适,但是他想在合适的时候见见你。” 这一点欧阳灿已经预料到了,因此她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看了夏至安,问道:“这你也拒绝了?” “我没直接拒绝。因为单要是想见你的话,首先要看看你的意愿。我负责转达。” “你是担心外公不赞成我吗?” “不担心。我只是不能替你做决定。”夏至安微笑。 欧阳灿看着他闪闪发光的眼睛,抬手捏捏他的腮,说:“知道了。” “所以?” “我OK的。而且呀,”她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握住他的手。“往下,你和我,要是一步一步往前走,肯定有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上,需要考虑到很多人的感受。你也不要反应过度,我们商量着来好了。” “这句话好像一般都是我跟你讲。” “嗯,你也是一向有耐心,除了遇到袁阿姨的事。一样的话别人讲出来你完全同意,她讲你就一定要先反对一下。”欧阳灿笑起来。 夏至安撇了下嘴角,“你分析下这次她是不是又自说自话、自作主张?” “不是没通过决议吗?”欧阳灿笑着,抬起他的手腕看看时间。“我该走了。” “再待一会儿嘛。”夏至安反拉过她的手来。“要不……今晚别走了?” 欧阳灿笑微微地看着他,眯了眯眼,轻声说:“好啊。” “啊?!”夏至安反而吓了一跳。 欧阳灿哈哈一笑,探身过去替他按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说:“吓着了吧?下车啦!” 夏至安又是笑又是叹气,一条腿都要落地了,到底又回过身来拉着她狠亲了一下,低声说:“反正你是逃不掉的……晚安。” “晚安。”欧阳灿笑着摆摆手。 夏至安关好车门,低头看了她笑,道:“回去路上当心。我等你电话。” “好。”欧阳灿笑道。 时间不早了,她又催他快些上楼。见他坚持等她先走,她也只好发动车子,静静地将车子开出了小区。 车子在空旷的马路上行驶好久,她才觉得有些胸闷,忙把车窗降下来。夜晚的凉风吹在滚烫的脸上,让她舒服好些。 她想起刚刚夏至安站在楼前的空地上,车子越开越远,他的身影在浓重的绿荫和深深的夜色里只剩下一个隐约的轮廓,一转眼就不见了。可即便看不见他,他的影子在她的脑海中却只会越来越清晰。 她轻轻叹了口气——可以想象往下会有多少琐碎的麻烦的大事小事等着去做,这都是会让她紧张甚至恐惧的……但只要是跟他有关的,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克服,也许两人一起面对,反倒会有趣。 “幸亏遇到了你啊,夏至安。”她轻声道。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一) “……现在前海一线交通比较拥堵,请各位司机朋友有条件的提前绕行……” 欧阳灿将广播的音量调的稍稍大一些,听着男主播一再提示目前拥堵的路段。她看看两边,看看时间,果断决定绕远一点路,省得堵在路上,错过晚饭时间——忙了一天,到这会儿饥肠辘辘,很盼着能早点回家吃饭。这也罢了,从办公室出来到现在,不过十分钟的工夫已经收到夏至安两条语音信息,都是问她到哪里了、顺便提醒她别忘了他们的约会——什么正经约会!不过是该带哼哼打疫苗了,他非要等着她下班一起去,好像之前他自己都不会带狗子们去诊所似的……她趁红灯的工夫回复他信息:“十分钟之内准到。” “十分钟内你准到不了。”夏至安迅速回了一句。 “要是我能到呢?”她不服气。 “那你就能吃到晚饭了。”他笑道。 她笑着把手机放在一边,把车开进小巷,绕路回家。这个路线选得很合适,一路畅通无阻。她还有闲暇看看道路两边——法国梧桐过于茂密,很多老建筑和小院落都被遮蔽了,安安静静的。路边已经有吃过晚饭的老人在牵着宠物犬散步、聊天,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她抬手捏了捏眉心。 做这份长期高负荷运转的工作,她日常面对的都是丑陋和残酷,尤其今天有半天的时间都在做那个灭门案的尸检报告,参与案情分析会,满脑中都是极其血腥的画面,这时能有空时欣赏一下美好的街景、平和的人,对她来说也算是某种疗愈。再想想很快就能和家里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都不知道有多幸福了……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夏至安说他父亲来拜访的那天,在欧家逗留的时间比原计划多出一倍来,且原没打算留下来吃饭,却没拗得过奶奶。他跟她说的时候不住地笑,跟她形容两位父亲是“一见如故”……“要是再多给他们几天时间相处,大概我就要被抛弃了。”他笑着抱怨的,可听起来却像是很得意。 她很能了解他的心情。 那天她加班,回家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可父母亲竟坐在院子里聊天等她回家,说起来夏家父子的来访也是笑意盈盈的,看样子很是高兴。父亲还开玩笑说怎么不早点儿给些提示,小夏的父亲竟然那么有名。她就只好笑着承认她其实也刚刚知道。她之所以没有说什么,大概是见过夏爸爸之后,已经知道他不会是盛气凌人的人,而且下意识觉得这其实不重要,也相信父母亲能从容接待……果然如她所料,这次见面相当愉快。 夏爸爸原本想在离开之前与她和夏至安单独吃顿饭的,可是她连加了三天班。她觉得很抱歉。夏至安就安慰她说没关系爸爸完全不介意,说吃饭的机会将来有的是,工作要紧。夏至安说爸爸自己是特别忙的人,太理解因为工作身不由己了,更何况小灿的工作这么重要…… 欧阳灿想着想着,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 车子开到巷口,她看到方便有个空车位就停下了。想着等下要带哼哼去打针,停在这里还方便些,省得开进开出麻烦了。她刚刚关好车门,就听到奶声奶气的一声叫唤,回过头去看时,果然就见哼哼从大门处往她这边跑来,夏至安探出半边身子,笑着冲她挥了下手。 第二十四章 比海还深 (二) 欧阳灿朝夏至安笑了笑,就这会儿工夫,哼哼已经冲到了她面前,一下子没刹住,一头撞到她腿上,有点儿晕头转向地把它那软软的小屁股栽在地上,张着嘴巴看她。欧阳灿笑着伸手捏住它粉色的小舌头扯了扯,说了声“笨蛋”,就把它给拎了起来,“肉丸子,你又沉了。” 她把包背好,搓着哼哼耳朵后的长毛,看了眼站在大门口笑吟吟地望着她的夏至安。 “咦,今天为什么只有你?”欧阳灿走进了,笑问。 照例只要是夏至安给他开门,不管是哪道门,一下子跟潮水似的涌出来的必定是四五只狗,那场面甚是壮观。有时候被邻居看见,总要开玩笑说小灿回家的阵势都不一样,家里的动物成员是要列队欢迎的。 “它们呀?被关禁闭了。”夏至安笑道。 “为什么?”欧阳灿抱着哼哼跟他进了大门。一看小四也不在门边,“怎么了,连小四也闯祸了?不是又抓刺猬去了吧?” “哈哈,倒确实是因为刺猬起的事儿。”夏至安道。 “哎?” “不是抓刺猬那天看它们在后院玩的太高兴了,这些天伯母都放它们在后面多玩一会儿——谁知道今儿发现不知道它们中哪一个有本事开了后面玻璃花房的门,弄砸了两盆花……” “这事儿再没别人,准是小二和三三,这俩皮着呢。”欧阳灿道。 “还真给你说对了。从现场留下的爪印和它们俩嘴巴边上留下的痕迹看,确定无疑。” “什么花啊,很要紧的嘛?”欧阳灿问。后院花房小,里头放着的却是母亲养的几样名贵花卉。 “我也不认得。不过听奶奶说,有一盆是兰花。”夏至安说。 “那可不是糟糕了……关哪去了?” 夏至安笑着把哼哼接过去放在地上让它跑,说:“小黑屋。” “那还不把小黑屋给拆了?” “目前还没有。说是就关一小时,马上就到时间了。”夏至安看看表。“等下我记得提醒伯母。” “别说,这些家伙关禁闭,家里一下子就清净了。”欧阳灿左右看看,笑道。 夏至安也跟着左右看看,趁她不备亲了她一下,说:“太清净了有点不适应。” 欧阳灿看着在前面跑两步就回头看看他们的哼哼,笑道:“有时候想想照顾它们这么多真是有一点烦呢,可是也不敢想如果有一天它们不在了会怎样。” 夏至安拉着她的手,顿了顿,笑道:“我爸来那天它们都好乖。我爸坐了好一会儿才问不是说家里好多只狗嘛,为什么这么安静,进门的时候就只有小四叫了两声……” 欧阳灿忍不住笑了,问:“然后呢?” “然后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有我陪着吧。它们是看在平常我偷偷塞给它们的那些鸡肉干牛肉条的份儿上,给一个好大的面子让你能坐下来清清静静说会儿话。” “说得煞有介事的。”欧阳灿笑着进了门,换鞋时冲里面喊了一声“我回来啦”!听见夏至安笑着说“肯定是因为这个”,她笑道:“夏叔叔怎么说?” “他说我讲得有道理。” 欧阳灿笑得弯下身,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真行啊。” “我爸走之前我带他认识了一下各位狗狗。以及这位哼哼同志还在我爸脚上趴了好久,害他坐在那里跟奶奶和伯父伯母说话的时候,脚都不敢动。哈哈……”夏至安说着又笑。 欧阳灿听见里面母亲喊了她一声,忙答应,“来了。” 灿妈打着电话从里面走了出来,说了声“我让小灿和你说”,就将手机递给女儿,说:“是恩窈。” 欧阳灿忙把手机接过来,道:“窈窈姐姐,我是小灿。” 第二十四章 比海还深 (三) 灿妈推推她让她到一边接电话去,招手让夏至安进来,说:“让肉丸子自己玩儿会儿去……别太宠,不然以后有你们受的。” “也不总是宠着的”夏至安笑着把哼哼抱过去拿毛巾给它擦擦爪子。“等下要去打针,挨了针又要哭半天了。” 灿妈笑道:“它就是知道你宠它才这样的。我带着去打针吃药,可乖了。” 夏至安揉揉哼哼的脑袋,听见灿妈说“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忙答应了一声。他拍拍哼哼让它走开,起身恰好见欧阳灿收线,说:“快点儿洗手去,要吃饭了。” 欧阳灿掂了下手机,说:“好。” 夏至安见她站在那里没动,奇怪地问:“还不去?刚才就说饿了……怎么了?” “没什么。窈窈姐姐说Winnie精神不太好,打电话来是问问妈妈去杜医生诊所怎么样,之前的诊所最近负责的医生离职了,接手的那位Winnie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有点不信任……” “那就试试看杜医生吧。” “嗯,我也是这么建议的。她说等下就带Winnie去诊所,说不定凑巧了咱们还能碰面呢。”欧阳灿说。 “就说这些啊?那她问伯母不是更合适。”夏至安随口道。 “还有点儿别的事。”欧阳灿舒了口气,将母亲的手机揣在口袋里,转身就去了卫生间洗手。出来时正好看见奶奶经过,笑着挽了她一起去餐厅。 欧奶奶看了她,问:“不换换衣服呀?换了衣服吃饭多自在。” “先吃饭,好饿。”欧阳灿推着奶奶进餐厅坐下,绕到自己位子去的路上,拥抱了下父亲。“爸,我也要一杯。” “嘿!”灿妈恰好从厨房出来,听见她要酒,瞪了一眼。“才消停几天啊,又要酒喝!” “喝一点点没关系吧。”欧阳勋果然拿了只酒杯过来,笑道。 “不行。等会儿他们还要出门,开车喝什么酒。”灿妈把酒杯给放回了原处。 欧阳灿皱了皱鼻子,夏至安一笑。 “窈窈跟你讲啥了?”灿妈问。 “就是Winnie的情况。”欧阳灿低头喝了口汤。夏至安听了,转头瞅了她一眼。 “Winnie也是老奶奶了呀。”欧奶奶听了,轻声说。“算起来岁数可比我大多了。” 老太太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 “不是那天还想替唐司令把哼哼要过去?跟Winnie岁数大了也有关系。”灿妈说。 “是个好人家儿,将来不管哪条狗能去了,可有好日子过喽。”欧奶奶说。 “可不是么……不过这是窈窈的想法,我看唐司令也未必愿意再养一条狗。”灿妈说。 夏至安对她们聊天中提到的唐家的各位包括狗都不熟悉,但涉及到哼哼,未免留心。他再看看欧阳灿,见她只顾低头吃饭,像是完全没在意她们在说什么,再一看胖嘟嘟的哼哼趴在餐厅门口,乌溜溜的眼睛直瞅着他,突然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时候欧阳灿已经吃完饭了,说了声“我上去换衣服”,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快点儿啊……放心吧,我跟窈窈姐姐说了,哼哼是你的,谁都不给。” 话说完了,她人也早就走出去了。夏至安微笑道:“奇怪哩,我什么都没说呀。” “看你那神情还不知道么?”欧阳勋笑道。 夏至安有点儿不好意思,说:“这么明显么……” “嗯,很明显了。”欧奶奶和灿妈一齐道。 “一会儿在诊所要是碰上,你看好了哼哼,别给窈窈抢走了。”灿妈又笑道。 “一定,一定。”夏至安笑着说。 他很快吃完了饭,见欧阳灿也下楼来了,让长辈们慢用,先起身带了哼哼出去,跟她一道出门。 “妈,等会儿就给胖胖它们解除禁闭吧?您别忘了啊。小施惩戒就行了,过火了回头看您心疼不。”欧阳灿走出门了,又回头说。 “我还心疼我的花呢!”灿妈大声道。 欧阳灿笑着关了门,跟着出来走出院子。她负责开车,夏至安抱着哼哼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哼哼一路上都很安静,可是等欧阳灿车子一停,它忽然长长的“呜”了一声。 “怎么着,认出来这是要扎针的地儿了?”欧阳灿笑问。 “真聪明。”夏至安给它套上伊丽莎白圈,整理了下背带,抱着下了车。 欧阳灿正要下车,抬眼看了下前面停的两辆车,后面那车车牌号有点眼熟,“哟,还真是……窈窈姐姐的四圈大S……他们行动也挺快呀。” “这辆车就是?”夏至安问。 “对。”欧阳灿下车,走上前去看看车内空无一人。“应该在里面呢。我们也进去吧。” 夏至安抱着哼哼拉开诊所的门,两人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面有人喊了好大一声“孟豆豆”,欧阳灿“噗嗤”笑出来,一边往里走一边示意夏至安快点儿跟上。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四) “快快,豆哥也来了。”欧阳灿笑着说。 夏至安往里看了看,一眼瞥见诊所空荡荡大厅里站在电子秤旁一男一女,女的正是唐恩窈,她正说着什么,语速又快语气又急。她面前牵着蹲在地上一只毛色铮亮的德国牧羊犬的男人背对着这边,看那背影极为帅气——他松开手合上门,把哼哼往上托了托的同时,背也挺直了些。 欧阳灿没注意他的神情,走在前面喊了恩窈一声。 恩窈停下话头看向她,孟豆豆和Winnie也一齐回过头来往这边看。 哼哼在夏至安怀里又“呜”了一声,Winnie那对直立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夏至安拍拍哼哼安抚它,同时看了眼Winnie——看得出来这只嘴巴周围都有白色毫毛的德牧是有点儿年纪了,但从体格、毛色到眼神,都状态不错……要是不比它身旁的主人显得更帅气的话,那就是一样帅气的。他忍不住脸上漾起微笑。 孟豆豆见他微笑,眉一抬,笑着看了欧阳灿,点了点头。 “你们好快。”欧阳灿过来打过招呼,弯身和Winnie握了个手。 “打电话那会儿已经做好准备出发了,可不是快么。”唐恩窈微笑道。她看了夏至安,微笑点头。“你们还没见过面吧?这是我先生,孟豆豆。豆豆,这是夏教授——上次跟你说过的,小灿的男朋友。” “你好。”孟豆豆把牵引绳换到左手,和夏至安握手时看着他怀里的哼哼。“这小家伙很漂亮啊。” “除了有点胖,没太大问题。”夏至安说着把哼哼往前托了托,跟献宝似的。他忽然看到Winnie也在仰头看着他们,弯身把哼哼放下来。“能摸摸头嘛?” “最好是握手。Winnie在外面的时候不怎么随和。”欧阳灿忙说。 “是吗?”夏至安蹲下来,看着哼哼有点儿怯怯地抽着鼻子靠近Winnie,笑了。他伸手过去,Winnie看看孟豆豆。“还要给它指令才行吗?” “因为和你是第一次见面。Winnie,握手。”孟豆豆给了Winnie一个指示,也蹲下来。 Winnie这才把手搭在夏至安手上,但很快就收回去了。夏至安笑起来,拉住哼哼不让它去骚扰Winnie,道:“以后请多关照,Winnie。” “放心,它见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忘。”孟豆豆微笑道。他看着进行了几次试探之后对Winnie已经不怎么害怕的哼哼开始举起小爪子拍打Winnie的大爪子,“还小呀,真是皮。” 欧阳灿和唐恩窈见他们俩很自然地开始聊天,都笑笑。 “给杜医生看过了吗?”欧阳灿问。 唐恩窈拿着手中的单据,说:“还没。杜医生进去给一只兔子拔牙了,过一会儿才能出来。他先让我们做一下常规检查……结果这个人,我让他带Winnie称体重,他他他……” 欧阳灿看她说着话声调又拔高了,不禁笑出来。 孟豆豆缓缓地直起身来,说:“Winnie不上秤,我不是正跟它商量呢吗?” 唐恩窈瞪着他,问:“商量的结果呢?” “还没结果呢,你就急了。”孟豆豆慢条斯理地说。 夏至安转身看了眼那电子秤,又看看泰然自若任哼哼缠磨它的Winnie,说:“Winnie是不是嫌这秤不干净啊?”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五) 正在拌嘴的恩窈和豆豆还有看着他们只管笑的欧阳灿齐声“咦”了一声,夏至安才说:“我觉得是这样的。稍等,我去跟护士要消毒巾。” 他把牵引绳塞到欧阳灿手里,嘱咐了句看好哼哼,别让它闹Winnie。他刚走开,就听收银台那边有人叫“Winnie主人,您的手机落在这里了”。唐恩窈一看自己手上,马上往那边走去。 欧阳灿笑道:“要是丢了手机,今晚可损失大了。” “她这几天不是忘记关大灯,就是丢门禁卡,说什么事情没两三句就冒火……”孟豆豆轻声说。 “怎么了?”欧阳灿也轻声。 “心情不是很好。” “因为案子?”欧阳灿问。 “多半是。听说这个案子一审判死。” 欧阳灿看唐恩窈还在收银台那边,似乎还有事在问,道:“刚才电话里跟她聊了两句,我也觉得她心情不太好。为了这个案子忙了这么长时间了,唉。” “很少见她这样。”孟豆豆轻声说。 “等完结了,劝她休个假吧。”欧阳灿道。 “正有此意。”孟豆豆微笑。 欧阳灿看看他,轻叹道:“压力应该很大的……我们当时办完了这个案子,不管是刑警还是技术的同事,心情都很坏。” “听说了一点。这个案子当时大家都说不要接,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她还是接了。”孟豆豆说。 “我是支持她接的。这么短时间内,本地律师圈子里,别人可能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魄力代理,除了锦德行的大律。”欧阳灿说。 “等下你跟她再讲一遍这话。”孟豆豆笑道。 “老早就说过了。她知道的。”欧阳灿笑笑,发现哼哼越发胆大地扑在Winnie身前啃咬,正要把它给拽过来,就见Winnie抬起爪子来就把哼哼给拍得打了一个滚儿。哼哼晕头转向的从地上爬起来,不明所以地转着脑袋四处看……孟豆豆忙拉住Winnie,说:“Winnie别这样。哼哼是小家伙,要让着点儿。” 欧阳灿看了哼哼那迷糊样子,笑道:“Winnie挺知道轻重的,要用上劲儿哼哼就该哭了。” 这时夏至安拿了一盒消毒巾过来,哼哼看见他就跑到他身边去,欧阳灿就笑道:“哟,这是要跟姥爷告状了。” “姥爷这会儿没空,等下带你过去给护士姐姐打针。”夏至安笑着蹲下身,拿了消毒巾把电子秤的表面擦了两遍。“其实也不脏,不过它们鼻子灵,气味一杂可能就不喜欢。” 孟豆豆说:“我倒没想到这一点。刚才我打算的是抱着Winnie上秤。” “Winnie也不轻啊。”夏至安收拾好用过的消毒巾,回头看看稳稳当当蹲在那里纹丝不动的Winnie。“请吧。” 孟豆豆也看着Winnie,笑着示意它到电子秤上去。Winnie看了他,仍然不挪窝。夏至安又看了下这嵌在地砖里的秤,笑道:”已经尽我最大的能力做好清洁了,这样再不行,只能抱着上了。“ “那要不就抱着?”恩窈回来,听见这话笑道。 孟豆豆搓搓手,说:“那只能这样了。来来来,Winnie。” 夏至安趁他们跟Winnie商量,悄悄从欧阳灿手里把哼哼牵了过来,正要让哼哼上秤,就见Winnie迅速从孟豆豆身边蹿了过来,甩着它的大尾巴就站到了电子秤上。 孟豆豆都已经做出了要抱它的动作,险些扑空,回头看看墙壁上显示的数字,说了声“Winnie,坐”。Winnie乖乖坐了下来,墙上显示重量的数字固定下来,“32.6公斤……咦,比上次称瘦了两斤啊。” 唐恩窈把数字记下来,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么短时间瘦了两斤。” 豆豆牵着Winnie让它从电子秤上下来,几个人的目光都聚在Winnie身上,不约而同地说:“应该没问题吧……” “杜医生来了。”夏至安提醒道。 唐恩窈忙示意豆豆带Winnie过去,欧阳灿也跟过去,和杜医生打了个招呼。杜医生看了眼大厅里的夏至安和哼哼,笑眯眯地说:“二位又带宝宝来打针了呀。” 唐恩窈和孟豆豆不约而同笑出声,欧阳灿有点儿不好意思,还没等她说什么,杜医生又笑道:“我先看看这个大宝宝。开药让护士给小宝宝打针。” “没问题。”欧阳灿笑道。 杜医生刚坐下来,就听见诊所外一声急刹车,几个人还在闲聊着,缓解Winnie的紧张情绪,就见从外面车子里下来一个人,直接就冲进了诊所,喊道:“大夫!大夫!快快快快……快来人!救救救救……救命!”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六) 诊所里瞬间就安静下来,就见那人在门诊厅里站下,直着脖颈几乎有点儿歇斯底里地只管喊着医生护士快一点。杜医生扔下这边,招呼护士一起出去,将那人话里抱着的一个粉蓝色小被子包裹的什么动物接了过来。 欧阳灿他们带着Winnie和哼哼退出诊室,隔了玻璃看杜医生把那个粉蓝色的包裹放在台子上打开,露出一只身子软绵绵的白色波斯猫来。那人跟着走进去,带着哭腔絮絮叨叨跟杜医生解释着……欧阳灿待要继续看下去,夏至安扯了她一下,说:“先给哼哼打针吧。” 欧阳灿回头见护士拿了针剂和器具站在身后,微笑着示意他们,忙牵了哼哼跟护士往一旁走。哼哼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头,小胖屁股像黏在地上似的就是不抬起来。欧阳灿轻轻拖了一下没拖动,夏至安弯身就把哼哼抱了起来,笑着走到注射室。这里还有几只猫狗在打点滴,主人们陪在一旁,原本很安静,可是哼哼因为惧怕打针大声叫起来,引发了病宠们的躁动和主人们的笑声……欧阳灿看着哼哼趴在夏至安肩膀上,两只爪子只管搂住他,忍不住笑着捏了它的爪,看着护士在它背上捏来捏去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一针扎了下去……哼哼嗷呜嗷呜叫着,还在隔壁的Winnie也嗷呜了一声。这一声很低沉,哼哼却像是被安抚了一样,慢慢安静下来,护士又给它打了一针。 “哼哼今天好乖。”护士用药棉给哼哼揉着,微笑道。“好啦好啦,下次再打疫苗,哼哼就是大小伙子了。” “那就更要嚎得惊天动地了。”欧阳灿笑着拿了棉纱给哼哼擦着泪汪汪的眼睛。 “它是真的哭呀。”“这只小德牧太漂亮了。”“以后长成大家伙,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小时候打针还哭的事儿?哈哈哈……” 注射室里宠物主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笑着,护士安慰了下哼哼,收拾好了器具。 夏至安转转头,看到孟豆豆牵着Winnie站在注射室门外,问:“杜医生忙着给猫看病?” 孟豆豆点点头,说:“好像挺严重的。” “小灿,你看见白猫的主人了吧?”夏至安转回头来看着欧阳灿。“是不是叶警官?” 欧阳灿正看着一旁可怜兮兮挂着点滴的一只老柯基犬,听见问,“呀”了一声,说:“难怪我觉得声音有点儿耳熟呢!我过去看看啊。” “你慢点儿。”夏至安好笑地说。欧阳灿已经从他身边跑开了。他牵着哼哼走出注射室,听见孟豆豆笑道:“应该是她们认识的人没错的。恩窈刚才就要过去打招呼,我没让。” 夏至安刚要问为什么,孟豆豆示意他看那边——此时杜医生刚刚好托着没有知觉的白猫从诊室出来,护士在一旁协助,叶阳跟在他们身边,脸上湿乎乎一片,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夏至安楞了一下,看着杜医生他们从面前经过,迅速往手术室去了,叶阳经过时抹了一把脸,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待走到手术室门口被护士拦住了,才站下来,盯了那扇门好一会儿,蹲在地上就哭起来。 欧阳灿轻手轻脚走过来,看着叶阳蹲在那里哭,有点儿不知所措,挠挠耳朵,小声问:“是不是这个时候不好过去打招呼吧?” 夏至安和孟豆豆都点了点头,欧阳灿问:“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是遛猫的时候,猫吃了什么东西。”孟豆豆说。 “被下毒吗?”欧阳灿皱眉。 “有可能。”孟豆豆道。 “恩窈姐姐呢?”欧阳灿发现唐恩窈不在场。 “说出去透口气。”孟豆豆指了指门外。 欧阳灿看了眼诊所门口,见唐恩窈在打电话,停了停,又看看蹲在手术室门口的叶阳,从夏至安那里拿了包纸巾,朝他走去。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七) 夏至安反应过来,一把拉住欧阳灿,低声道:“你这会儿过去不大好吧?不如等他再稍微平静一下。” 欧阳灿犹豫了片刻,还是站下来,也低声道:“我不是看他这样……应该没关系吧?” “还是有点关系的。”夏至安说着,回身看看。正巧有位熟识的护士从药房出来,他冲护士笑笑。那护士见是他,笑着打了个招呼。他另拿了包纸巾交给护士,请她过去看看叶阳有没有什么能帮他的地方……护士微笑道:“应该不要紧。有时候主人遇到这种意外情况措手不及,情绪起伏就比较大。” “这起伏的幅度有点儿太大了。平常他人可镇定可硬朗了。”欧阳灿说。 “是吗?”护士往后仰仰身子,朝那边看了一眼。 夏至安微笑道:“所以还是麻烦您过去看看吧。” 护士答应着走开了,夏至安拉了欧阳灿往后退了退,听到孟豆豆轻声道:“也不知道那猫救得过来吗?要是救不过来,可就糟了。” 夏至安沉默片刻,低头看看偎在Winnie身边的哼哼——Winnie大概是有些累了,一早卧下,就在孟豆豆脚边。哼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去。这回倒是很乖巧,没有试图爬到Winnie背上……“猫比狗的生命毕竟还长一些。”他答非所问地道。 孟豆豆倒也听明白了,说:“是啊。不难想象。” “你们别这样。”欧阳灿看他们说着说着竟然沮丧起来,抬手胡乱划拉了两下。“大吉大利……聊点儿开心的不好吗?” “刚才杜医生也没顾得上给Winnie看一看,现在只能等着了。”孟豆豆笑道。 “可能要等很久。”夏至安说。 “来都来了,先等一等吧。”孟豆豆说着看看哼哼。“这小家伙还挺粘着Winnie。” “从来不认生。我觉得可能是跟着胖胖长大的,气质有点金毛化。”夏至安说。 孟豆豆笑起来,道:“原来是胖胖带大的……你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不着急。哼哼还得观察一会儿。再说我们回去也没什么事儿,陪你们一起等等吧。”欧阳灿说。 他们正说着话,外面随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唐恩窈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叶,你这是干嘛呢?怎么样了呀?” 欧阳灿吐吐舌,往外走了几步,探身一看,果然唐恩窈已经快走到手术室门口了,叶阳坐在一张长椅上,正拿着纸巾擤鼻子呢……他好像被吓了一跳,急忙把面前这堆纸巾撮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去,带着鼻音道:“医生还在里面抢救,具体怎么样还不知道……唐律你怎么也来了?” “来着还能干嘛啊,当然是给毛孩子看病。”唐恩窈说着一回头,看见欧阳灿,笑了笑。 叶阳也发现了欧阳灿,不禁楞了一下,大概是想到了刚才那个情形,见欧阳灿若无其事地过来打招呼,他龇牙咧嘴地仿佛挨了几拳似的,说:“哎呀呀,真是对不起,出丑了,出丑了……” “什么呀。”欧阳灿见一旁有饮水机,先过去接了两杯递给叶阳和唐恩窈,也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她看叶阳情绪好了很多,便问道:“叶师兄,你家不在这附近吧?” 叶阳正拿着水杯出神,听见问,看了她一眼,才说:“对,不在这附近。” “那怎么来这家小诊所了呀?”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八) 叶阳见问,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都喝光了,道:“不是听说这诊所条件好、收费合理吗……就是比较……” “良心?”欧阳灿接了话。 “对对。”叶阳点头。 欧阳灿看他两眼发红,听声音也还有鼻音,整个人看上去状态都有点恍惚,还想问什么,一时也不好再继续,也沉默下来。这时候孟豆豆和夏至安也过来了。两人很默契地都只跟叶阳点了点头。孟豆豆没有要求介绍,喊了跟唐恩窈跟他一起过去陪Winnie做几项检查。两人走开了,夏至安才在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哼哼开始坐在他脚边,不一会儿就要求抱抱。夏至安默默地把它抱到膝上。 欧阳灿和叶阳看着他们,差不多同步叹口气。夏至安和哼哼则同步抬头看他们俩。 “你也太宠它了。”叶阳说。他这会儿似乎完全镇定下来了,也有精神头批评人了。 “人家刚打完针嘛。”夏至安回护着,抬手摸着哼哼柔软的被毛。 哼哼其实个头不算小了,又胖,还这么抱在膝上显得确实有点儿骄纵太过……欧阳灿看着,笑道:“当心一会儿腿麻得站不起来。” “就抱一会儿。”夏至安也笑道。 叶阳左右看看他们俩,忽然说:“哎,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呀……还记得某天早上我去你们家里调查吗?我当时就想这俩人准得有点儿情况。” 欧阳灿笑,“猫猫多大了?” “19岁啦。”叶阳说着,看了一眼手术室的方向。 欧阳灿和夏至安“WOW”一声,叹道:“是长寿猫了。” “我们家老爷子和老太太的爱猫。养了这么多年,在家里跟一家之主似的……这倒好,他们俩前脚出门旅游去了,交代我照顾好了,后脚就被我照顾的进手术室了……”叶阳极是懊恼。他一行说,一行捶着大腿。“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我还没撒手,就牵着它在花坛沿儿上打算遛一圈儿就回去了,一转眼就倒在哪儿了。我一看不行抱起来就往这儿赶,路上就看见它口吐白沫……一准儿是吃着有毒的东西了。我们仙仙别的毛病没有,就是逮着什么都要尝尝。这下可后悔死我了,就应该出来给它戴着那个圈儿……不成,晚点儿我得回去取证。要让我找出来是毒物、有人下毒,我非给那家伙逮住不行!” “就有那么些人是专门用这种办法除掉流浪动物的。” “太狠毒也太猖狂了。” “要调查的话,需要帮忙找我啊。”欧阳灿说。 叶阳看看她,说:“找你呀,那不就剩下解剖了?” “我也不是就这一样用处啊。我发现我们家附近的流浪猫这段时间大面积消失,也有点疑心。先前只是怀疑有人捕捉去卖给饭店,现在想想,也未必没有别的可能。”欧阳灿说。 叶阳听了,沉吟片刻。欧阳灿见他似乎是有话想说的样子,正要追问,手术室灯一灭,随后门就被推开了,杜医生探身出来往外一看,找到叶阳,对他招了招手。叶阳像从长椅上弹了起来,直接朝杜医生奔过去了。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九) 欧阳灿和夏至安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过两个人都暂时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杜医生跟叶阳说了几句话,让他走进了那扇门。夏至安轻声说:“不知道怎么样了呀……应该没事了吧。”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男护士把手术室门推开些,杜医生双手托着猫走了出来。叶阳紧跟在一边,从护士手里接了点滴举高,看见欧阳灿,兴奋地说:“还有救,还有救!现在我们去观察室……” “要帮忙吗?”夏至安问。 “现在不用,需要的话我喊你们呀。”叶阳说着,跟杜医生走开了。“谢谢啊!” 夏至安笑笑,说:“等下我们过去看你们。” “好呀!”他声音洪亮,在走廊里回响。 “还好有救。”欧阳灿松口气。 “应该还没过危险期。”夏至安却说。见欧阳灿瞪他,他忙说:“我就这么一说……” “是没过危险期。杜医生说要缓着点儿跟仙仙主人讲,怕他受不了。”正准备给手术室消毒的男护士听见了,悄声说。“见过好多担惊受怕把自己家毛孩子送来之后嚎啕大哭的,也有受不了犯心脏病的……仙仙主人刚才那个反应也蛮吓人哦。” “人都难免偶尔会有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时候。”欧阳灿说。 “就是一把手串盘上二十年也有了感情,何况是个会撒娇又很粘人还特别漂亮的动物呢。”护士笑道。说完,他又进手术室了。 欧阳灿忽觉得裤腿往下一坠,低头就见哼哼正扯着自己的裤脚往一旁拽,笑道:“这是不想在这呆着了吧?我们等一会儿再走好么?要看看仙仙没事,Winnie奶奶也没事……要不你先带哼哼走?” 夏至安正看着哼哼调皮,听见说便道:“等一下吧。要是它实在闹腾就打一顿。” “啊?” “哈哈,开玩笑的……没关系的,它适应了就好了。我们还是一起走。”夏至安说。他叫了哼哼一声,给它一个坐下的指令。哼哼果然松了口,有点儿不情愿可也还是坐下了。夏至安摸摸它头,从口袋里掏出肉干来给它。“乖哦!别捡贵的咬,刚买了鞋,再来还得给买衣服。” “哎,说得好像很委屈似的。” “哦,不委屈,巴不得你买衣服都我买单呢。” “哈,来劲了……别撒手。小心它跑到传染区那里。”欧阳灿轻声说。 “知道。去看看豆哥?”夏至安问。 “好。”欧阳灿说着话,弯身捏捏哼哼毛茸茸的大耳朵。“走吧。” 夏至安看看她,问:“那位叶警官住在附近吗?” 欧阳灿摇了摇头,说:“不。我刚也问过他。他不住附近。不过辖区在这,有时候办案会在这一代活动吧。怎么了?” “那没什么。以前没在诊所遇到过他嘛。” “毛孩子不生病也不来诊所。” “不过这诊所不算名气很大,位置又有点隐蔽,危急之下能找来这里看病,应该是平常就留意过?”夏至安慢慢地说。 欧阳灿微微皱了下眉,看他一眼,问:“你是话里有话?”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十) 夏至安笑道:“我看不是我话里有话,是你有点儿疑神疑鬼吧?” “哎?” 夏至安忽的低低身,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我觉得你看叶警官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儿。这可不光是看见人家哭鼻子的原因吧?” 欧阳灿瞪了他一眼,没出声。 夏至安小声说:“你只要不是因为他帅一直看他,我是没有意见啦……不过我最近很‘偶然’地遇到过他两次,都是在家附近。” “是吗?”欧阳灿若有所思。她正要再问,见孟豆豆和唐恩窈牵着Winnie正往这边走,就没出声,只等他们走近,问道:“都检查好了?” “查好了。”恩窈低头看看老大不乐意的Winnie,皱皱眉。“感觉不光是它不开心,这一路检查下来,我也要不开心了。” “哇,你有啥不开心的,抱上抱下做透视啦、抽血啦都是我亲自来的,它要生气也是生我的气呢。”孟豆豆笑道。 “怎么抽血是你?”夏至安笑问。 “刚才死活不让护士动它爪子,只好我连哄带骗的上手了。”孟豆豆指指Winnie那裹了绷带的前腿。“回去要跟姑姑邀功。” “不是说姑姑也要来的?”欧阳灿想起来,笑着问道。 “临出门有老部下登门拜访给堵在家里了,不然一定来的。一般姑姑没事都亲自带它去检查的。它可会见人下菜碟了,姑姑跟前儿它最乖。”唐恩窈伸手弹了下Winnie的耳朵。 “结果还要多久?”欧阳灿问。 “很快的。”孟豆豆话音刚落,护士就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几张单据,看到Winnie就笑笑,和他们说稍等一下,杜医生马上就过来。孟豆豆看他手中拿着的单据,问是不是Winnie的。得到肯定答复,他又问能不能先看一眼。 唐恩窈说:“等下让杜医生看吧。” “等得心急。”孟豆豆笑着就着护士的手看了一眼化验单,眉微微一皱,倒也没说什么。护士就先进杜医生诊室去了。 “哪儿不大好吗?”夏至安见其他人都沉默不语,先问。 “血糖和白细胞指数有点高。之前医院检查的时候,只有血糖偏高,逼近上限。”孟豆豆说着话,声音很轻,看看恩窈,摸摸Winnie的耳朵。不知道Winnie是不是已经知道他们在讲它的事,歪着头看他们。孟豆豆捏捏它的鼻子,“乖啦。” “这大概也是老年病。平时注意点就好了。”夏至安说。 “等下问问杜医生,也许调整下饮食结构会有帮助呢。”欧阳灿蹲下身,看着Winnie的眼睛。“噢哟,Winnie老奶奶一定要健康长寿啊。” 夏至安抬手摸摸她后脑勺,说:“瞧你说的。” 唐恩窈好一会儿没出声。她看看大厅里,还有新来的候诊犬等在那里,说:“希望没事。” “等下看看诊断结果吧,也许只是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出现炎症。”孟豆豆镇定地说。他看了看大家,“坐着等吧,一直站着不累么?” “我还好。”夏至安顺手拉了拉欧阳灿的发梢,示意她和恩窈去坐下。 欧阳灿笑笑,果然拉了恩窈的手过去坐下了。两人并排坐着,她说:“不用这么紧张吧,Winnie看起来没什么明显异常。” “哦,对了,叶阳家猫怎样了?”恩窈问。 “虽然还没完全脱离危险,不过获救机会蛮大的。”欧阳灿说。 “那就好。人呢?” “杜医生送他们去观察室了。”欧阳灿说着,看看唐恩窈。“你跟叶阳也蛮熟的哦?”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十一) “算熟。他和林方晓、顾金刚他们常一块儿喝酒,跟老顾尤其关系不错。而且就这么大个范围,早几年前就有案子麻烦过他,这次鲁海生的案子,跟他也有接触。”唐恩窈说。 欧阳灿点头,“我说呢。” “人不错。”唐恩窈说。 “嗯,我也接触过。他做事很认真的。” “因为认真没少得罪人。”恩窈笑了笑。 欧阳灿看她笑,叹道:“哎,你今晚很少笑哎,说到人家这个居然笑了……干嘛呀!” “我这不是幸灾乐祸啊,只是陈述事实。做刑警的,除了业务精,人机灵,确实得认真。可是,这个环境,不是说具备了这些特点就能成的。你看老顾,包括林方晓……林方晓算运气不错的,这咱得承认,对吧?有时候,越是认真、较真儿,越是四处碰壁。林方晓的事儿不说你也知道,老顾因为轴吃了多少亏?叶阳也是啊。以他的能力,这个岁数还在分局窝着,基本上就是窝到退休了。”恩窈轻声说。 她看起来很乏,这话题也比较沉重,就微微合上双眼。 欧阳灿当然明白她说的这些,沉默片刻,才说:“林队这次又碰壁了。” “是吗?”恩窈微微皱眉,睁眼看欧阳灿。她起初有点儿疑惑,忽然明白过来,“哦,那必然是因为……对吧?” “对。” “那有的窝火了。” “说要请假陪陪白师姐。白师姐怀孕之后他都没陪过一次产检,真也是……白师姐什么都自己来,可这么着,眼看着就要变人家说的那什么……式育儿了。怪不吉利的,我就不说了。”欧阳灿说着,还摸了摸木头。 恩窈笑了,说:“你这整天跟死人打交道的,还忌讳这个啊。” “我自己的事儿就不必忌讳了,说人家当然要。”欧阳灿说。 “林方晓不是没心,是真顾不上。那你看我们家这位,一有事说出门就出门,连去哪儿都不会说的。”恩窈笑着说。 孟豆豆听见,只是笑笑,做了个很抱歉的表情。 欧阳灿笑着看他,又看看站在一起的夏至安。两人刚刚一直在小声说着什么,没想到也随时留意她们的交谈。哼哼趴在Winnie身边也很乖……见她看自己,夏至安也笑了笑,不过照旧跟孟豆豆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俩人初次见面,还挺有的聊。”恩窈深吸了口气。 “我看豆哥是被你吓的一晚上不敢说话,可遇见个能聊天的了。”欧阳灿笑道。 “为什么被我……哦,我今晚脸很臭是吧?”恩窈说着摸摸脸。 欧阳灿凑近一点儿,鼻子抽了抽,说:“臭倒是不臭的。” 恩窈笑起来,捏着她的鼻尖道:“你这个小家伙,开我玩笑啊?” “哎哎哎,疼。”欧阳灿护住鼻子。她揉了揉鼻尖,看了眼恩窈。“别把工作的情绪带回家,这是基本原则。” “我也不想啊。最近脾气有点儿控不住。”恩窈搓了搓手,按在额头上。孟豆豆看到,问了句是不是头疼。她忙摇头。“没事,不疼。” “回家早点儿休息。你最近一直在忙案子,现在既然这样了……”欧阳灿说着,停了停。 恩窈明白她说的意思。她双手抱着手臂,有点儿出神地盯着前方。欧阳灿以为她必定是无奈认同自己的看法了,不想却听她说:“我就是很不甘心。在上诉期内,我会劝他上诉的。”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十二) 欧阳灿愣了下,问:“可是本人表示不会上诉,你这样勉强,效果不会好吧?” “试试吧。不然真的不甘心。不过我不是要勉强同意我的意见。毕竟我是他的辩护人。辩护人的责任我要尽到。” “这我当然明白。我看,就尊重他本人的意愿吧,谁都替代不了他做决定。可能到现在这个地步,他觉得多活一天也是煎熬。”欧阳灿说。 唐恩窈沉默半晌,道:“我也不是不能体会他的心情。之前和叶阳聊过案子,他也申请会见鲁海生。鲁海生没有见他……” 欧阳灿想了一会儿,说:“好像叶阳负责的是他母亲的自杀案,哦,还有之前别的案子也调查过他。按说没有直接关系啊,为什么要见他?” “不清楚。他没多说,我也没有多问。我猜可能是他手上另有案件需要找线索。也许他认为鲁海生知道些什么。” “啊?” “当然这是我的猜测。我也问过鲁海生。他连自己的案子都不肯多说,何况其他的。”唐恩窈的表情很有点无奈。 欧阳灿想了想,说:“如果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鲁海生也没有别人申请会见。要是你想见见他,倒是可以申请。”唐恩窈说。 欧阳灿说:“我有空就去。” “还真去啊?我就一说。你去他应该也不会见你的。他的雇主沈先生,帮他想了很多办法,托人在里面照顾他。他也就只在庭审的时候给人鞠了个躬。沈先生几次要见他,他都拒绝了。”恩窈说着摇摇头。 “那位雇主算有情有义。”欧阳灿叹道。“看上去也就罢了。” “人不好看表面的嘛。虽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恩窈笑笑,道。 “这倒是。” “人生啊……以这么一种方式结束。” “现在还不能说结束了吧。” “他认为已经结束了。” 欧阳灿轻叹一声,道:“我还记得那时候在范老师家,正好他去送东西。看上去就是很有礼貌很周到的一个人。这跟从事什么工作没有关系,是个人的素养。我当时就想,这位师傅不一般的。” “人都是多面的。对受害人来说,他是杀人恶魔,恨不得把他剥皮去骨。”恩窈说。 欧阳灿点头,又叹了一口气。 “别聊这个了,讲点儿别的吧。”恩窈说着看了眼手机屏。正好有电话进来,她忙跟欧阳灿示意一下,就要起身接电话。欧阳灿眼疾手快,按住她,指了指走廊另一边,让她坐着别动,自己起身来到夏至安身边,悄声说:“我过去看看叶警官的猫……再看看杜医生怎么还不过来。” “啊……好。”夏至安正跟孟豆豆聊得投机,听欧阳灿这么一说,也没在意,就让她去了。 欧阳灿穿过走廊,找到观察室的位置,朝那边走去。她站在外面隔了玻璃窗先看了看——观察室里只有杜医生和叶阳守在仙仙病床边,小声说着话。 “……最近也没见他来了。前些天因为猫生病、绝育什么的还总来。对了,好像这几天都看他在发布领养信息……”杜医生声音很柔和。 欧阳灿听着,正在想他说得这个人是谁,叶阳发现了她,冲她笑笑,问:“过来看仙仙?”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十三) “我能进去看看吗?”欧阳灿问。 “可以。”杜医生回头见是她,微笑点头。他抬手调整了下点滴的速度。“那边是不是排长队在等我了?” “还好。”欧阳灿微笑回答。 “正好这边结束了,我该过去了……点滴速度可以了。你注意观察它的呼吸情况,如果有异常马上叫我。”杜医生说着摸摸仙仙的头,和欧阳灿点点头,先离开了。 欧阳灿站近一些,看仙仙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柔软的毛不知道是不是沾了药水,一缕一缕打着结,饶是这样,看上去还是一只很美貌的猫咪。 “要多久才能脱离危险?”欧阳灿小声问。 “大夫没说。我猜是不想刺激我吧。”叶阳也小声说。 欧阳灿看看他,说:“意外情况经常发生。来得及抢救就是不幸中大幸。” “要是救不回来,等我们老太太回家,我怕是得以死谢罪了。”叶阳愁眉苦脸的说。 欧阳灿沉默片刻,又凑近些看着仙仙。它呼吸很缓慢,像陷入深度睡眠中,鼻头有点干燥……她小声说:“你要对杜医生和仙仙有信心。猫奶奶生命力很强的。” 叶阳看着她,挠挠头,说:“以前它从阳台上掉下去过。三层楼呢,有惊无险。现在我要相信猫有九条命。” “那是。”欧阳灿笑笑。“你要不要喝水?” “不要。谢谢你。要喝水我自己去取。”叶阳忙说。 欧阳灿点点头。 叶阳见她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从身旁拖了个圆凳过来给她,说:“请坐。” 欧阳灿说了声谢谢,道:“我其实有点事儿要问你。” “我知道。你问吧。”叶阳说。 “不方便回答就直接拒绝。” “那肯定。” “包括你徒弟在内,这段时间在我们家这一区活动,是不是有些时候并不是偶然的?”欧阳灿问。 “对。”叶阳点头,回答得很干脆。 欧阳灿“嗯”了一声,问:“我要再问下去就问到具体的人了,可以继续?” “我这么说吧,跟你们家应该没关系。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干扰到我们的行动,如果接下来还有行动的话。”叶阳说。 “这样啊。”欧阳灿若有所思地点头。 “实际上调查已经结束了。那天早上你上班路上遇到我,我刚结束任务。”叶阳说。 “这样啊。”欧阳灿又重复了一下这三个字。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那是我后知后觉了。” “行动路线又不一致,没发觉是很正常的。而且我们是有意避开你们的,就是怕熟面孔,一旦见面怕是打草惊蛇。有两天我还差点儿跟夏教授打了照面……不过他没看到我。”叶阳笑道。 欧阳灿也笑道:“幸好。他记忆力超好的,脑子跟照相机似的,认出你不可能不打招呼的。” 叶阳笑着点点头,问:“还有什么疑问吗?” “暂时没有了。”欧阳灿回答。 “搞得我好紧张。”叶阳有点夸张地笑道。 欧阳灿笑着把圆凳放回原位,道:“紧张什么呀,我又不是不懂规矩,会追问不该问的。” 叶阳笑着点头。 “那我过去了。等下我们就走了,不过来打扰你了。”欧阳灿说着,伸手轻轻摸了摸仙仙。“改天来探病。” “不用不用,那怎么好意思。” “随时告诉我病情进展。” “那……好。” “加一下微信。”欧阳灿说着指了下手机。“我跟林队要吧。” “也行。”叶阳笑着点头。 “走了哈。”欧阳灿转身出门,关房门时像不经意地问道:“你刚跟杜医生聊的是曾检吧?”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十四) 叶阳愣了下,点头。 “他很喜欢猫的。”欧阳灿眉毛挑了挑,说声再见,轻轻把门关好了。 她转身往诊室那边走,一路上听到有点吵嚷的声音,看了看大厅里原来候诊的人聚在一起正聊天呢。穿得花花绿绿的几位老阿姨嗓门很大,说起话来并不顾及旁人。她略皱了皱眉,再转个弯,往诊室走去。夏至安正抱着哼哼站在诊室门口,一脚在门内、一脚在门外,专心听着里头杜医生说话,并没有留意欧阳灿过来了。欧阳灿见他堵住了半扇门,就站在他身后,翘脚往里看看,听孟豆豆在问杜医生:“是不是只能这么办?” 她心一惊,拉了拉夏至安,小声问:“什么毛病?很严重吗?” 夏至安摇摇头,示意她继续听。 欧阳灿有点着急,也不好再问,只得仔细听他们说什么。 杜医生说:“目前只能这么办。国内还没有这种机器,只能取了组织寄到国外去检测……这需要一点时间,你们应该能理解的。另外呢,肿瘤万一是恶性的,我想你们也应该慎重考虑一下是否动手术。Winnie这个年纪,动手术其实风险很大。虽然她的各项指标还算可以,但也说不准她是不是能挺过来,以及预后也并不是很乐观。所以我的意思是,高龄犬也要考虑一下它的生存质量。” 孟豆豆看看恩窈。恩窈沉默不语,脸色很不好。他说:“这我们能理解。您说的我们也会认真考虑。这段时间我们就等检查结果出来吧,希望肿瘤是良性的。” “好的。任何可能性都有,请不要太过担心。”杜医生说。 “如果万一是恶性,保守治疗的话,有针对性的抗癌药吗?”恩窈忽然问道。 “有的。这个到时候我们再根据病情制定治疗方案。”杜医生说。 恩窈和豆豆同时低头看Winnie。豆豆摸摸它的头,恩窈蹲下来,整理了下它的背带,说:“那麻烦杜医生给我们开点这些天吃的药吧,或者需要补充什么营养,也给我们讲讲。” “我开了两种药。营养品不要过度补充了,Winnie的身体在老年犬里算是很不错的。营养过剩也不好。你们把Winnie养的很好了。”杜医生开了药,把单子递给孟豆豆。“药房就在前面……有什么变化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的,任何时间都没问题。” 孟豆豆拿了单据,谢过医生,和恩窈带Winnie走出诊室。四个人面面相觑,还是夏至安说:“我们拿了药快出去透透气吧,Winnie在这呆了好久了。我看它快不耐烦了。” “我去交钱取药,你们外面等我吧。”孟豆豆说。 这时候杜医生在里面喊了一声“别忘了可以用赵阿姨的VIP户头,打折的”! “没忘。谢谢。”孟豆豆笑道。“晚点要给赵阿姨打电话说声谢谢。费用省好多。” “我都忘了还有这个好处了。杜医生厚道。”欧阳灿笑道。 孟豆豆笑着走去交费了,欧阳灿挽着恩窈的手臂,一起走出诊所。候诊的老阿姨们看到Winnie和哼哼,笑着问这么漂亮的两只德牧是母子吗?恩窈含混地笑笑,说要是的话就好了。他们走出来,被凉爽的风吹了下,顿时觉得好舒服。恩窈看着在夏至安怀里打盹的哼哼,感慨地说:“还是幼犬好啊,能吃能睡身体健康。” “这小子从出生开始,可没少跑诊所。我妈说,打它出生花的钱,买这么大小个金狗是买不出来,银狗是没有问题了。”欧阳灿看出恩窈情绪低落,开玩笑道。 “现在啊,Winnie哪怕要用这么大的金狗来换,我也肯换啊。” “姐姐,那可得了钱了。你知道今天的国际金价是多少?” 恩窈瞪了她一眼,还没说什么,夏至安在一旁随口就把今天的国际金价报了出来,顺便还换算成了人民币价格……恩窈和欧阳灿听了,都笑起来。 “开玩笑归开玩笑,说真的,结果还没出来,不要吓自己。”欧阳灿说。 “我也这么想的。”恩窈点头。 “豆哥来了。”夏至安说。 孟豆豆推门出来,看看他们,问:“怎样,一起去喝一杯吧?”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十五) 欧阳灿看他问得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却转头先看了看唐恩窈,果然见她两条眉毛一起抬了起来,忍着笑,指指已经睡着了的哼哼和正好打了个哈欠的Winnie,道:“我们倒是没意见,这两只可累了呀。要不咱们改天吧?” “他刚才来的路上看见那家烧烤店——叫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名字就在嘴边儿——他就说好久都没吃烧烤了,想吃呢。”唐恩窈笑道。“好啦,都这个时间了,你别想一出是一出儿了。” “我不就是因为都这个时间了,才提议吃点儿什么再回去么。”孟豆豆笑着看看欧阳灿和夏至安。“这样的话,改天有空再一起吃饭吧,咱们好好聊聊。” 夏至安微笑点头。 “回去吧。姑姑也在等信儿呢吧?”欧阳灿说。 “嗯。我刚跟她简单说了一下,等会儿回去再汇报。”唐恩窈说。 “Winnie的报告没这么快出来哦?”欧阳灿问。 “嗯,至少要三周。”唐恩窈说。 “那我到时候打给你问情况。要是结果提前出来也告诉我们一下。”欧阳灿弯身摸摸Winnie的脑袋。“不管怎么样,我们大Winnie要加油啊!” “知道啦。”恩窈笑道。“那咱们走吧?” “走啦。晚安。”欧阳灿抱了抱恩窈,挥挥手让他们先走。 她和夏至安送他们上了车,等他们车子开走,才带着哼哼往自己车边走去。 “沉不沉啊?”欧阳灿看看哼哼。夏至安抱着哼哼已经挺久了,也不见他放下歇会儿。 “沉。”夏至安笑道。 “那还不放下啊?一直抱着,也真是……” “这点儿体力还是有的。”夏至安把哼哼放在后座上。等它找了合适的位置再睡下,才上了车。“它这么迷迷瞪瞪的,不会是药物反应吧?” 欧阳灿坐在副驾位子上正在拨弄手机,没听清他说的,抬头看他,“你刚说什么?” “我说哼哼这么老实不会是药物反应吧。” “怎么会哩……应该是累的。Winnie也累坏了。又要对付哼哼,又要配合检查。”欧阳灿笑道。 “你刚在看什么那么入神?”夏至安发动车子,问。“发朋友圈么?” “没有啦。”欧阳灿握住手机,轻轻伸展了下手臂。“我都多久没发朋友圈了……看都顾不得看,还有那个时间发呢。” “所以是看不是发喽?”夏至安又问。 欧阳灿没出声。 车子在窄窄的街巷里慢悠悠地行驶着,路灯光线柔和, “睡着了?”夏至安的声音里含着笑。 “才没有哩!”欧阳灿说。 “我倒是有点想去吃烧烤哎……” “那你刚才不说?” “我又不是看不出他们家是唐姐姐说的才算。”夏至安笑起来。“豆哥算不算怕老婆啊?” “算……吧。其实平常不这样。窈窈姐姐今天脾气有点大。”欧阳灿笑着说。她看了夏至安,“你还很会看眉眼高低嘛!” “瞧你这话说的。你的好朋友啊,将来接触可能会比较多,当然要了解一下。” “我看你跟豆哥一直在聊。都聊什么呀?” “开始聊狗,后来聊工作,再后来就想到哪儿聊到哪儿。” “聊得蛮好的?” “嗯。” “豆豆哥很漂亮吧?”欧阳灿问。 “客观地讲,我更漂亮一点。”夏至安很认真地说。 欧阳灿顿了顿,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来,“喂,你就谦虚一点不行啊!” “这个问题上没有必要谦虚,真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歪在座位上笑得身子发颤,一侧脸看到后座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哼哼,忙降低音量,笑道:“还真的哩……豆豆哥一旦穿上制服,那更要漂亮上一百倍呢!” “是吗?”夏至安停下车,想了想,点点头道:“那好,改天我去租一套回来……” “好啊你去租吧……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欧阳灿解开安全带,伸手过来使劲儿揉了揉肉他的腮。“下车!我来抱哼哼吧。” 夏至安跟着下了车,看她开了车门。哼哼团在后座上,也是一个不小的毛绒团子了。她有点费劲地把它给抱下来,马上说:“肉丸子自己下来跑回家吧。” “那不行,我们哼哼今儿出门没带腿。”夏至安笑着把哼哼抱了过去,听见门内“汪汪”两声。“好了,这是被解除禁闭,列队欢迎咱们回来了。” 欧阳灿笑着去开了门,让夏至安先进门,“夏至安,外公是不是要回去了?” “嗯?”夏至安回头看她。“哦,具体日期没讲,这几天应该不会回去的。怎么?” “之前不是说外公想见见我吗?”欧阳灿问。 夏至安轻轻“啊”了一声,低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问:“认真的?” “认真的。”欧阳灿很轻快地道。 “确定?想清楚了?” “确定。想得很清楚了。”欧阳灿微微皱了下眉。“难道你改主意了?”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十六) 夏至安道:“当然没有。” “明明就是有。”欧阳灿轻笑一声。“哎,你在这件事上真的自始至终不积极啊。” “我外公很严厉的。我有点担心他吓着你。”夏至安说。 “你在开玩笑吧?你是不是在担心我会吓着外公?”欧阳灿眨眼。 “对。” “喂!” “开玩笑的。” “说正经的呢!我上回不就说了吗?我OK的。既然外公说想见见我,没道理让老人家一直等我。这太不合适了。” “你有没有跟奶奶和伯父伯母商量一下?”夏至安问。 “他们说由我决定。奶奶说理应如此。”欧阳灿道。 夏至安慢慢地走着,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外公其实这两天问过我两次,我推说还没跟你讲。我想大概你需要点时间再想清楚一点。” “你怎么这么不信任我?我说了没问题当然就是想清楚了的。”欧阳灿抬手挽住他手臂。 “我只是不喜欢节外生枝。”夏至安过了一会儿,才说。 “你觉得会节外生枝?”欧阳灿看着他。 “这事本来就是节外生枝。”夏至安说。 “这怎么能算呢?你是没有见过真正的节外生枝。而我已经见识过好几次了。”欧阳灿微笑。 夏至安站下来,垂下目光望着她,一时没出声。欧阳灿发觉异样,想一想,轻轻“啊”了一声。 “啊?” “我的意思是……” “你这是在跟我表示你在这方面比我有经验是不是?” “哪方面啊……你想哪儿去了……” “见家长啊!” “乱讲……你少曲解我的意思。”欧阳灿攥了一下夏至安的手臂。“只要你和我没有问题,任何问题都不成问题。我是因为对这一点有点信心,所以现在让我去见谁,我都没有负担。” “真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夏至安道。 “对,我自己说的。所以呢?” “所以不管出现状况,都不可以成为借口。” “嗯……我怎么有点儿给自己挖坑的意思了。” “倒也不至于。不过,”夏至安拉住她的手。“听你这么说,我还挺高兴的。” “瞧你这小心思……其实啊,换个角度想,任何一次节外生枝,都可能是惊喜。” “也可能是惊吓,只要跟袁家有关系的话。”夏至安轻轻哼了一声。 欧阳灿拉住夏至安,“放心啦,只要想着我这是要把袁家的宝贝外孙拐跑,不管是惊喜还是惊吓,我都照单全收的。” “就这么说定了,不准反悔。”夏至安攥紧她的手。 “你这人真是的……要是别扭起来,比谁都别扭。”欧阳灿笑着点头。她还要再笑话他几句,听见门响,然后就是父亲在问是不是小灿和小夏回来了,忙喊了声爸爸,“回来啦!” 两人听到欧阳勋在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异口同声答道:“等Winnie检查时间久了点儿。” “是吗?Winnie没事吧?”欧阳勋问着,看到哼哼跑上来,弯身摸摸它的头,开了门让它先进去。 “详细的报告要过几个周才出来,现在还不清楚到底会怎么样。”欧阳灿说。 “这么严重么?”欧阳勋皱了皱眉。“来,快进去吧……饿不饿?你妈妈炖了甜汤,又是雪梨又是莲子鸡头米的,还放了桂花,满屋子香气……小夏快来。” “好吃吗?”欧阳灿进了门,把夏至安的拖鞋给他拿过去。 “甜兮兮的……”欧阳勋说。 欧阳灿笑着,见夏至安换好鞋,推推他道:“你快去吧,这是你爱吃的。” 夏至安笑着去洗手了,欧阳灿见父亲还站在那里微笑着望着自己,有点诧异地问道:“您干嘛这么看着我啊?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什么特别的。”欧阳勋微笑着,招呼了下胖胖和石头,背着手走开了。 “您可真是的。”欧阳灿见父亲不肯讲,也不追问。她把车匙放好,随手拿起手机来,边走边翻看着信息。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十七) 夏至安洗过手出来,见她一步挪不了三寸只顾盯着手机屏的样子,略皱了下眉,本想置之不理、先去吃碗甜汤再说,步子都迈出去了,一回身过来夺了手机扯住她的手就走。欧阳灿出其不意手机被夺,下意识回抢,可夏至安一抬手,手机就到了她够不着的高度。 “有什么了不起的信息非得这会儿看么?”夏至安问。 欧阳灿看着他,本想马上把手机要回来,可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道:“当然不是啦……” “那先去吃东西嘛,伯母等着咱们呢。”夏至安说着将她的手机放进口袋里。“走……得了,防着你等下边吃东西边走神,待会儿再还你。” 欧阳灿故意哼了一声,说:“不就是喝碗汤的功夫儿嘛?又不是等不得。” “哎,你也好意思说,不过是这么一会儿工夫,你心思都不在我这里。”夏至安说着,也故意哼了一声。 “除了这会儿工夫,心思都在……” “在哪儿?” “在……”欧阳灿吐出这个字来,就见夏至安眼睛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不禁哈哈一笑,抽回手推着他进了餐厅。夏至安本来还想逗她,一见灿妈和欧奶奶正并肩坐在那儿对着坐在她们面前地板上的哼哼正说着什么,忙收了刚刚那随意的样态。欧阳灿看他一瞬间变得正经了,笑得更厉害。灿妈回头看了她,嗔怪道:“你就不能斯文一会儿啊?瞧你笑的,小四在大门口儿都能听见……什么事儿这么好笑啊?” “某人是变形金刚,‘咔嚓咔嚓’就变形成功了。”欧阳灿笑着,吸吸鼻子。“真香啊!” “什么变形金刚,你在说什么?”灿妈挥了下手,转而看向不出声只管笑的夏至安。“快,坐下吃点东西……这甜汤今年还是第一次煮,奶奶和爸爸倒都说味道还可以。” 夏至安果然乖乖坐下来,见欧阳灿还站着,不动声色地拉了她一把,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替她把瓷勺放进碗里。欧奶奶和灿妈同时微微一笑。 “今儿打针乖不乖啊?”灿妈拉着哼哼的爪子,轻声问道。 “乖。”欧阳灿随口答道。 “又没问你!”灿妈抬起头来,笑道。 “它又不会说话……妈妈,这个太甜了。”欧阳灿抱怨。 “是吗,太甜了吗?”灿妈说着看向夏至安。 夏至安忙说:“我觉得刚刚好。” “哎,你要实事求是呀。”欧阳灿不满地说。 “实事求是地说,甜度刚刚好。”夏至安说着,又吃一口。 欧阳灿嘟了嘟嘴,说:“还不知道你这么贪甜呢。你当心体重……” “年轻人消耗那么大,多吃口甜的也没关系……再说了,小夏是脑力工作者,是要及时补充糖分嘛。”灿妈说。 “对哦。”夏至安点头。 欧阳灿看看他,握拳头在桌下敲了下他的大腿,嘴角却弯了弯……夏至安吃她一记拳头,还没怎么样,忽然一只大脑袋从桌下钻了出来,一歪头下巴搁在了他腿上。欧阳灿低头一看石头那毛茸茸的大脑袋、还有盯着她的乌溜溜的黑眼睛,愣了下,忍不住放下碗勺,揉了揉它的耳朵,道:“哎呀,我又没有下重手,就这样护着了呀?啧啧,以后啊,在这家里变形金刚还真不能欺负了呢。” 欧奶奶笑道:“你知道就好。” “这石头要再养下去,像Winnie那个年纪,还不知道要聪明成什么样子呢……对了,还没问问,Winnie还好?”灿妈问道。 “目前看情况还可以。有几样检测要等结果,得等好几周。”欧阳灿说。 “哦,是不是要送组织去国外检测?”灿妈问。 “是。那检测的设备杜医生诊所没有,不能马上做。所以现在就只能等了。我看恩窈姐姐和豆哥也是蛮焦心的,家里姑姑还不知道怎么挂着呢……希望没有问题吧。”欧阳灿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无病无痛能得善终就好喽。”欧奶奶听到这儿,慢悠悠地叹道。 欧阳灿正要接茬儿说,夏至安照样轻轻在桌下轻轻捶了她一下。她顿住,抬眼看时,果然见母亲冲她眨眨眼,于是就笑笑,吃了一大口莲子。 灿妈笑着跟欧奶奶说:“妈,去泡个澡吧?水应该放好了。” “用那个我新买来给奶奶用的浴盐!”欧阳灿嘴里还含着莲子,忙不迭地提醒。 欧奶奶一边笑着答应一边起身,让孙女和夏至安慢慢儿吃。灿妈陪奶奶起了身。奶奶走前面,她回手戳了下女儿的额角,轻声道:“吃东西慢一点儿,小夏又不会跟你抢。” 欧阳灿等奶奶和母亲走远些,瞪了夏至安一眼。夏至安又盛了一碗甜汤,笑道:“干嘛啊,让你吃慢一点儿的是伯母,又不是我。” “我连半碗都没吃完,你都第二碗了,居然让我吃慢一点儿,没天理了简直!” 夏至安笑着抽了条纸巾给她擦擦下巴,“那你快吃啊。” “生气了,不吃了。”欧阳灿说着,又舀了一大勺。 夏至安看她气鼓鼓的大吃起来,想笑可是又不敢太大声,只好忍着,“豆哥他们应该到家了吧?” “要是没半路拐去吃烧烤的话。”欧阳灿说。 “应该不会去的。”夏至安又笑。 “这种心情……刚才我也是没留神,差点儿接着奶奶的话往下说。”欧阳灿轻声道。 “奶奶豁达,未必在意。” “是啊,她平时倒不忌讳,可妈妈比较不愿意她想这些。其实奶奶都想清楚了……” “什么?” “她有遗嘱的,还有跟爸爸和妈妈讲过,在什么情况下放弃抢救。”欧阳灿声音很轻。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她还说过不要跟爷爷合葬。” “嗯?” “说爷爷可闷了,那样日子会很没意思的。” “所以?” “我爸说那经常去隔壁打麻将好了。” 夏至安忍不住笑出声来,轻声问道:“那奶奶怎么说?” “骂爸爸不孝啊!”欧阳灿叹气。 夏至安笑了一会儿,看了她,说:“那我问你啊。” “问吧。”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我们也会像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这样很幸运地厮守一生了,你还要不要跟我一起啊?”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十八) “啊?” “啊……是什么意思?” “你这个问题有点突然啊。”欧阳灿小声说着,瞅了眼他碗里的甜汤。 “也不是很突然吧,就是问问。要是不想回答的话,可以不用回答。”夏至安微笑。 “那么远的事,谁知道……”欧阳灿拿了勺子,忍不住舔了一下。她还是觉得有点太甜了…… “我也只是说有一天啊,假设嘛。”夏至安笑着,又给她盛了小半碗。 “假设到六十年后了?” “也不是很久。” “这还不久!” “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喜欢的事,一天可能也觉得只有五分钟那么长。” “哇,你不是变形金刚,你是王母娘娘……身边的那个……善财童子。”欧阳灿说。 “你在讲什么鬼话,王母娘娘身边有善财童子么?那不是观世音菩萨?” “你说是那就是观世音吧。”欧阳灿笑嘻嘻的吃一口甜汤。 夏至安也笑笑,不说话了。 欧阳灿看他不语,轻声说:“我就是觉得这个假设有点……难道你想得很清楚了吗?比如三天后做什么、三个月后做什么、三年后做什么……三十年后?” “三天后我应该已经和你一起见过外公了。这三天里我有八节课、包括了本科生和研究生各四节,有一个学术会议,还要交一篇论文。三个月后我会结束在本地的第一个学期教学,返回我在美国的住处休假一周,再花两周的时间在至少三个城市之间参加两个学术交流会议、发表主题演讲,处理一些公事和私事。三年后我会基本完成在本地的实验室的建设,送出第一批本科生和硕士、博士研究生。我的研究课题至少要达到我设计目标的第一步……三十年后暂时还计划不到,但是我如果不转换研究方向,应该成为本领域内小有成绩换句话说要比现在成绩再好一些的科学家。” 欧阳灿张了张嘴,说:“你这……我是说……” “这是我工作上的粗略的计划,没有包括私人生活的。”夏至安没看她,把面前一块湿毛巾叠整齐放在一旁。 欧阳灿小声说:“那你的私人生活把我计划在内了吗?” “你要是觉得现在还为时过早,就当没有吧。” “啊。”欧阳灿轻轻点了点头。 “我本来就是个很喜欢计划的人。” “我明白。计划是可以调整的吧?” “当然啊,灵活性一定要有,不然还有什么趣味。” “我刚刚的意思只是想说——那太久了,不敢想。说不定……” “我们这一代,平均寿命会延长很多。如果超过一百岁、到一百二十一百五十的话,可能还有一百年。五十年,六十年,其实都很短暂……相对来说。”夏至安轻声道。 “也是。”欧阳灿声音也很轻。 “所以,并不是很久。” “好吧……哎,你中文不太好了哎。” “什么?” “明明中文可以很简单地几个字概括:生同衾、死同穴,你要那么多字才说的清楚。” “你又在转移话题。你已经转移了两次话题了,就是不想正面回答。”夏至安笑了。他轻轻歪了歪头,“没关系,我说了你可以不用回答。” “没有啦……而且明明你就是有点介意。”欧阳灿忽然伸手过去,戳戳他的肋骨。 夏至安嘴巴一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哦,看出我介意来了?那你就假设下嘛。” “好啊。”欧阳灿手指勾了勾。 “然后呢?”夏至安也勾了下手指。 “就好啊,还然后?” “哦那你是说……” “我觉得你是不会跟爷爷那么闷啦,反而可能话多到有点烦人……那我也到隔壁打麻将好了。”欧阳灿轻声笑道。 夏至安笑着勾住她的手指,“到时候选一副好一点的麻将牌。” 他松开手,继续吃完面前这碗甜汤。欧阳灿托着腮坐在一旁看着他,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出声,只是静静地坐着。她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嘴角挂着的一丝笑意——刚刚说的话好像始终都在开玩笑,但不知为何她觉得也许他们开玩笑讲的,也会变成真的……可怕吗?似乎是很可怕。也只是似乎而已……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出神地看着夏至安将桌子收拾好、碗和勺子都洗净放在了架子上,回过身来将她的手机还给她,笑着指了指腕上的手表。 “我得走了。”他说。 “我们一起奔星辰大海好不好?”她抬眼看着他,问。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出现了你假设的那种情况,我们一起去海里吧。” “啊……我原先确实是这么计划的。”他微笑道。 “还可以看星星。”她说。 他笑着,回头看了看走廊上,只有石头它们东倒西歪地躺在那里,弯身过来亲了她一下,才说:“我该走啦。” “你怎么回去?我车匙放在……” “有车来接我的。”夏至安笑着看看表。“应该到了。” “你最近有点奢侈嘛,还混到专车接送了。”欧阳灿要起身,夏至安按住她。 “不用送我。挺晚了,你上去休息吧。我去打个招呼就走了。”他笑道。 “送到门口。”欧阳灿说。 夏至安笑笑,拉了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出去,发现只有欧阳勋一人在客厅里坐着看晚间新闻。 “欧伯,我走了。”夏至安说。 欧阳勋回过头来,说:“要走了吗?奶奶和妈妈在里面呢。” “等下让小灿替我说一声吧。”夏至安忙说。 “好。怎么回去?”欧阳勋关心的问道。 “大少爷有司机来接的。”欧阳灿开玩笑道。 夏至安忙说:“我这两天晚上住外公那里。司机来接我会比较方便,不然我出入都有点麻烦。” 欧阳勋微笑点头。 夏至安跟他道了晚安才走。欧阳灿送他到大门口,看到车子果然已经停在巷口,催他快点走。 “跟外公见面的事,我会跟他讲。我会照你的时间表来的。”他笑道。 欧阳灿微微瞪了他一眼,道:“你还真敢讲……好了你快走吧,啰嗦。” “事实嘛。”夏至安看看她,回手将她推进门去,关门前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笑道:“晚安。” “哎呀……”欧阳灿一脸的笑,看着大门合拢。笑了一会儿,开门探身出去,正好看到夏至安抬起手臂来挥了挥,虽然没有回头,可也知道他是在笑的了……“到了之后给我信息!” “知道啦!啰嗦。”他说。 “哼。”欧阳灿靠在门边,看到他快步走出巷口。司机早在车边等他,此时替他开了车门。他坐进车子里,抬眼往这边望了望……不晓得他是不是还能看清她的身影,但她却像是能感受到他目光的温度。就那么一瞬间,她的脸热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面颊。 车子开走了,她还站在原地,回过神来,暗笑自己刚刚简直是冒傻气呢……她关好门,回屋之前检查了下小四碗里有没有清水。 “小灿,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十九) “来啦!”欧阳灿大喊一声。小四被她吓了一跳,抬头瞅着她。她笑笑,拍拍它的背,赶紧跑回屋里去。 欧阳勋拿着女儿的手机站在门厅里,趁她换鞋的工夫递了过去,手机还在响,他倒没说什么,转身就走开了。欧阳灿说了声“谢谢爸爸”,接过手机来一看,是田藻的打来的。她刚要接起来,电话就挂断了。她索性从容地换了鞋,经过客厅时跟父亲说了声晚安,拿了自己的东西往楼上走。她才要迈步上台阶,裤脚被拽了一下,脚下就一绊。她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这准是淘气鬼哼哼干的,于是弯身就把它给拎了起来。 “这么沉,很快要一把拎不动喽。”她说着,把哼哼扛在肩膀上,看了眼石头和胖胖,摆摆手招呼它们跟上。“我看你们一时不看紧了我也是不行的——到底是怕我半夜偷吃鸡肉干呢,还是做什么坏事?” 手机屏一亮,她看了看,在楼梯转角处站下来,点开看了一眼田藻发来的信息——是几张照片。她以为是田藻一时兴起给她发来的什么照片,比如她跟哪几位同学聚会了或者遇到什么新鲜事儿了,眉头皱了皱,继续上楼。她把哼哼放下来,跟它玩了一会儿才回房间,坐下来点开田藻发来的照片看看。照片并不是新拍的,也看不出具体的年份,只是应该时间不会相隔太久——这是田藻结婚时拍的照片。图里的人应该都是去观礼的。 她想了想,自己的确不知道田藻确切的结婚日期……但这不是重点。她几乎在点开照片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田藻为什么要发这几张照片给她。以田藻那性子,发现点儿新鲜事儿是藏不住的。她仰了仰头,靠在椅背上,把照片放大一点。不过可惜的是照片的像素并不高,放大了,人物的脸反而有点模糊。她只好把照片恢复原状,看着照片里的人——田藻和司马默都穿着中式礼服,站在中间的位置,前后左右站着的年岁仿佛的男男女女都身着盛装。司马默旁边站着的那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是曾悦希,而与他十指紧扣的是一个身材娇小、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她轻轻舒了口气。 这女子不是曾悦希的前妻。 欧阳灿细看着这女子的眉眼面庞,看了好一会儿,才翻看剩下的两张照片。同样也是田藻和司马默做主角,不过合影的人更多了,有年长者加入,看上去是几个出席婚礼的家庭。她认出了曾悦希的父母、姑母。那么,能和他一起与家人一道参加婚礼的女性朋友,不会是普通的关系了吧……她眉头又微微皱了皱。 她退出对话框,看了看时间,将手机扔在了一边。 夏至安应该还没回去,不然这会儿该是他打电话来了……她坐在那里,正要起身去洗澡,哼哼跑过来,下巴搁在她脚面上,整个儿狗都趴在地上,似乎是玩累了。她忽然想起夏至安说的他父亲来家里拜访时,哼哼就这么趴在夏爸爸的脚上,不禁莞尔。 手机在一旁,屏幕亮了又亮,她抓过来一看又是田藻发来的消息,还没等看清,夏至安的电话打进来了。 “到了吗?”她接听电话,没等他开口先问。 她心里忽然有点莫名的慌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二十) 哼哼冷不防被掀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肚皮朝上扭来扭去。她弯身摸摸哼哼那肉嘟嘟的小肚皮,轻轻说了声“sorry”,听见夏至安说:“刚进门。” “哦。”她应声。 “你在做什么?”他问。 “我啊……”欧阳灿看着哼哼,握住它的爪子晃了晃。“没做什么,逗哼哼玩儿呢。” “这么晚了,别玩儿了,早点休息。”夏至安笑着说。 “好。”她点头,慢慢直起身,靠在桌上。夏至安没有说话,听筒里有点过于安静。她意识到,“喂?” “我要进去见外公了。听说他今晚一直在等我。”夏至安说。 “那你还不快去呀?”欧阳灿说。 “这不是怕以进去不知道聊多久,怕你等着吗。” “我没那么傻,等不到我也就睡了。”欧阳灿忍不住微笑。“好了好了,回头有多少话说不了啊,偏这会儿又聊起来了……你快去吧。” “晚安。我挂电话了。”他说。 “好。晚安。”欧阳灿等听筒里声音消失,才拿下手机来。哼哼仍在她脚边扭来扭去,一时都分不清哪边是头哪边是屁股了……她出神的看着,随手把手机放下来,把哼哼抱起来,歪着头看着它。“哼哼呀……呀!” 哼哼突然踢蹬小胖腿,一下子蹬在她鼻子上。这一下可不轻,她顿时觉得鼻尖都火辣辣,忙把哼哼放下,抬手揉了揉鼻子,爬起来就去照镜子。鼻尖有点发红,可没有破皮,她洗了把脸,擦干净脸再看时,红痕还未完全消退。她开了卫生间的门,往外看了一眼,并不见哼哼,倒是石头懒洋洋地趴在远处,看都懒得往这边看一眼的样子。 “哼哼?”欧阳灿放下毛巾,喊了一声。这小子要是一会儿不见,不知道作什么去了……她忽然听见呜的一声,石头耳朵一动,抬了下头。她笑着说了声“你也不管管你儿子”,走回房间去一看,哼哼背对门口不知道趴在地上啃什么东西。她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急忙跑过去,果然哼哼正津津有味地啃着她的手机呢……她也顾不得什么,一下子把手机从哼哼嘴里捞出来,拎起上衣一角把湿哒哒的手机擦了两下,再拿起来一看,见除了壳子的一角被咬得全是牙印,其他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她拿着手机,戳着哼哼的小鼻尖,“又做坏事了,对不对?不让咬鞋子,改咬裤子T恤,现在好么,咬手机……你怎么那么知道什么东西贵呢?石头!石头你过来看看你儿子!” 她跪在地上教训哼哼,看它趴在地上有点害怕的样子,又有点儿不忍心,只抖着被咬的手机给它看,忽然看到石头出现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往里看,那神情竟然有点像被老师叫到学校里面谈的家长……她招招手,指着哼哼说:“快,把你家小惹事精给带回去大屁股。” 石头没动,似乎还在研究眼前到底是什么局面,她已经笑倒了,干脆坐在地板上,拍拍身边让它也过来。看着石头小心翼翼地进来,坐在她面前,她仔细地看着它乌黑精亮的眼睛——石头可真的不止是漂亮而已。它和Winnie都是血统很纯正的德牧,但绝对不会把它们弄混。她想起那天晚上,石头在忽然发现曾悦希时做出的反应。 石头趴下了,下巴放在她膝上,眼睛还是看着她的,不过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了。 欧阳灿抚摸着它的背毛,看哼哼有样学样地滚过来靠在她小腿上,捏了捏它的鼻子,说:“做坏事的小狗不准撒娇。” 她拿过手机来,重新翻看了下田藻发来的照片,看看时间,先发了信息过去问她:“田藻,睡了没?没睡的话通个电话吧。” 几乎在她信息发出去的一瞬,手机马上就响了。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二十一) “喂,果然还没睡?”她问。石头大概觉得这样有点热,很快换了个姿势,但仍然没离开她身边。她也就仍然轻轻抚摸着它的背毛。 “我的作息堪比时差党。”田藻声音很轻。 欧阳灿顿了顿,问:“还在陪奶奶?奶奶身体好些没有?” “很稳定。你不用放在心上的。”田藻忙说。 欧阳灿听到背景音里有鼾声,不禁露出笑容来,也轻声说:“看来奶奶是睡沉了。” “已经睡了两觉了。这一觉睡得沉,我给她关了电视机竟然没醒。她呀,开着电视机睡觉,一关准醒。”田藻笑着抱怨。 欧阳灿笑。 “看到我给你发的照片了吧?”田藻问。 “嗯。”欧阳灿应声。她又顿了顿,才说:“你怎么翻出来这些陈年老照片的?” “翻着翻着就……翻到了。以前存的照片很多,我也不怎么爱收拾。每次都是拍完了一存,从来没想过选一选删一删。刚才是写稿累了,想起来前天编辑跟我要张照片说做宣传用,我寻思着找张以前的吧,就开始翻相册。”田藻说着叹了口气。“以前那么年轻,又那么傻乎乎的,真好啊。” 欧阳灿笑了笑,“好嘛?” “算好吧……你不觉得?从前的日子多好。” “我倒不怎么留恋从前。”欧阳灿坦白地说。 “那些不好的可以不留恋,好的也不留恋嘛?” “嗯。平常太忙了,回忆的时间都拿去睡觉了。偶尔回忆下,但也就是回忆一下让我觉得高兴的事。”欧阳灿说。 “所以你从来也不联系我。”田藻说。 欧阳灿沉默片刻,说:“现在不是反攻倒算的时候啊。” 田藻听了,噗嗤一笑,道:“好吧……谢天谢地。” “现在社交网络这么发达,你说,哪有空间让你回忆和怀念从前?人人、事事、时时刻刻都在你眼前表演,想不看见都得想点儿法子呢。”欧阳灿轻声叹道。 “你这么说,好像是的。”田藻笑道。 “看从前的照片不会让你不舒服了?”欧阳灿问。 “嗯,平静多了。自从他不再出现在我周围,我心都安定了,精神也放松多了,现在慢慢可以想起以前来。”田藻说。 “那就好。”欧阳灿道。 “不用担心我啦。” “我没担心你。” “不要不承认……你还是很关心我的唻。”田藻有点儿得意的笑着说。 “你说是就是吧。”欧阳灿无奈地道。 “说正经的,翻照片的时候,看到这几张,吓了一跳,赶紧给你发过来看看。刚才有点儿太激动了,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后来反应过来,大晚上的我这样一惊一乍的真是不好。”田藻说。 “也没什么。不过刚才送夏至安去了,手机没带在伸手,回来才看见。”欧阳灿说。 “你们俩啊,还这么送来送去的。什么时候能一起回家一起出门啊?”田藻笑问。 “……哼。”欧阳灿鼻孔出气。“八卦。” “哈哈……哎,看你们这样子真好哎。羡慕死了,好想谈恋爱。”田藻笑道。 “那还等什么?” “等……合适的对象呀。”田藻说。 欧阳灿听着她又轻又软的声音,不由跟着点了点头,说:“这次好好看清楚。” “明白。”田藻说。“小灿,你有仔细看那照片吗?” “看了。”欧阳灿回答。 “你不觉得……那女孩子跟你很像?”田藻问。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二十二) 欧阳灿愣了下,脑海中闪过那几张照片。 像吗?她像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子? 此时正在通话中,她不能马上把照片翻出来确定一下……但她本能的在心里否定了田藻的这个看法。 “……她好像是蛮矮的。”她说。 “身高可不是唯一相似处。发型,眉眼,轮廓……都很像。我猛一看还以为那就是你,真的吓一跳。反应过来自己骂自己傻子,明明是我婚礼上拍的,而且也是很久以前的了。”田藻说。 “哪里,搞不好我是穿越了呢?”欧阳灿干巴巴地开着玩笑。 田藻却很没心机的笑了,“还别说,我刚突然就有这个念头,这些素材捏吧捏吧就够一个小说的框架了。现代穿越还都蛮搞笑的,大概作者都存了一颗想要把自己的人生‘拨乱反正’的心吧。” “真有这么个机会的话我就回古代。” “为什么?” “《洗冤录》说不定就是我写的了。可以留名青史那多好。” “算了吧。带着现代的科学知识回到古代去,不小心反而变成布鲁诺,那就坏事了。在蒙昧的时代不要做那个惊醒沉睡的大多数的人,否则代价就可能是付出生命。” “你是这样想的呀?” “保命要紧。要是不小心真的穿越了,回现代无望,在那么个黑暗时代,我宁可去死也说不定。有得选的情况下,总要趋利避害,对不对?” “挺像你。” “哎,这不像是夸我哎。” “反正你也不指望我夸你。” “倒也是……话说,曾悦希后来结婚,对象可不是这位。” “嗯。”欧阳灿应声。她心说要不然你大晚上的也就大惊小怪起来了?不过她没出声。她何尝不是看了照片也大惊小怪起来了呢? “……可惜婚礼当天太慌乱了,人客又特别多,敬酒绕得我都晕了……如果当时从从容容的,我肯定对那女孩子有印象。曾家一家都是很漂亮的人物,很引人瞩目的。你看照片里,齐齐整整的。”田藻叹道。 “看照片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气质也很棒。现在想想,司马默不是没说过曾悦希的事,不过我也没太放在心上。家庭关系很复杂什么的,我当时还在想,这有什么新鲜的呢?谁家不是关系复杂呢?司马家里算是人口少的,那也是明面上和和气气、私下里谁也不服谁都咬着一口劲儿呢。谁有空关心外人!我就知道他前妻跟他那关系很冷淡的。司马默说他的心思没在家里,我就以为他说的是曾悦希只顾忙工作……所以后来知道你跟他交往,我想起那些话来,就觉得心里疙疙瘩瘩的。要让我说出具体的不是来,我又说不出;要真心赞成,可也不太愿意。” “啊,所以你就不鼓励我吧?” “是不想鼓励……如果是真的特别的合适,别人鼓不鼓励也没关系的,总归会在一起的。” “哼。” “别在意这个嘛,反正过去了,是不是?” “你也知道过去了,还拿过去的照片来给我看。” “又不会导致翻盘,看看如何?说实话我真想打听打听去……” “跟谁打听,司马默吗?” “是呀……也只有他了。可我真不敢招惹他。他家的亲戚和朋友,我们离婚后差不多联系方式都被我删了。就是存着的几个,也不方便去问这个,显得特别莫名其妙。”田藻说。 “有什么好打听的?当没看到就好了。”欧阳灿说。 “也是。不过好奇心嘛,总归是有点的。等我空下来,慢慢琢磨,迂回地找找线索,说不定能得到点儿什么消息呢?到时候告诉你。” 欧阳灿沉默着,没有出声。 “你真不想知道?”田藻问。 “要说一点不好奇,那肯定不是真话。可那是另一个人的过去,别说我跟曾悦希现在没什么联系了,仍然在一起也不好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去搜索他生活里每一处空间的。就算是我自己,我也希望不必跟任何人包括有亲密关系的人交代所有的细节。再坦荡的人,也需要空间。” “有道理。那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开始是太吃惊了。” “没关系。其实我也是啊,不然我为什么想打给你?”欧阳灿轻轻摸着石头的背毛。石头似乎是睡着了,一动不动的。哼哼却在它妈妈的肚皮边隔一会儿翻滚一下。欧阳灿忍不住拍了它一下,让它老实一点。 “好吧,你的自制力强大。”田藻笑道。“这也蛮好理解的。你像我啊,要是以后谈恋爱,一准儿不希望人家追问上一段婚姻的细节……” “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欧阳灿说。 “说不定曾悦希的情况更特殊呢?啊……太好奇了。” “瞧瞧,职业病又犯了不是?别怪我不提醒你啊,‘好奇杀死猫’可不是白讲的。” “算了算了,怕了怕了,随缘吧。不过我以后要是偶然间的、不是我有意追问的,听到了他前任的消息,那可不能怪我哦。”田藻补充道。 欧阳灿笑了,说:“得了吧,哪有那么巧,被你知道?很晚了,休息吧。” “我写完这段就睡……啊,说好了请吃饭的哦,一定要安排上。” “行吧,忙过这一阵。最近虽然说不是特别的忙,可是琐琐碎碎的事情特别多。” “比如见家长?” “你怎么知道?” “哇,我跟阿姨是互相关注、差不多天天聊天好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八卦,真八卦。” “这是关心……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 “大侠很难得的。” “知道。晚安啦。” “晚安。”欧阳灿挂了电话。 她深吸了口气,靠在床脚。在地板上坐了这么久,身上有点酸痛。她转过身来,枕在石头背上,控制着力道不要压到它。石头没动,哼哼爬到她身上。她一手搂住哼哼,一手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放大些,直到整个屏幕只剩下那女孩子一张脸——田藻自然有她的超乎寻常的直觉和敏感性,这是她的优点。可是……她盯着手机屏,盯了好一会儿。 “哪有相似之处?除了矮。”她自言自语地道。 她从地上爬到床上去,把手机放在枕上。 夏至安还没有发睡前消息给她,应该还在跟外祖父谈话吧……她把他们最近的聊天记录翻了翻,看了会儿他的自拍照。看到一张哼哼趴在他肩头朝着她吐舌头的照片,她忍不住微笑。想到许久以前,哼哼还很小的时候,他们也拍过一张这样类似的照片。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她心一动,马上在通讯录里找到曾悦希的头像,点了一下。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二十三) 网络信号忽然变弱了,屏幕上有好一会儿显示的都是空白。就这会儿工夫,欧阳灿又犹豫了下。正在她考虑是否要退出的时候,页面打开了。曾悦希个人空间里那张蔚蓝色的海面图片一下子亮了出来,顿时让人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欧阳灿适应了下这张色调明亮的图片。她有好久不曾进入到这个空间了,已经忘记了每次打开时这张好看的图片带来的那种惊艳……不过从前她来,总会消磨一点时间。印象里曾悦希也不是会花时间在朋友圈晒图和分析生活细节的人,那仅有的几条动态不是跟工作有关,就是跟动物救助有关。她总是反反复复,看了又看。 现在想来也不是不觉得好笑,只是当时并不觉得。会这么做,大概是因为有点寂寞。 曾悦希是个即便他这个人就在面前,也会让人觉得寂寞的人…… 欧阳灿的手指无意识地滑动了半天,突然发现已经拉到了底部。 曾悦希设置分享的是近半年的动态,内容并不算多。 她开始从头往前翻看。 杜医生说得没错,曾悦希最近一段时间所有的动态都跟猫咪领养有关。 她一条条翻看下去,想从中找到一些熟悉的影子。大部分需要被领养的猫在照片里看起来都毛色鲜亮、状态很好,只有几只像是在野外生活了太久,一身灰蓬蓬的毛显得脏兮兮的、可怜巴巴的……每只成年猫都标注了绝育,幼崽写明了打了几针疫苗,还有其他的信息,也写得清清楚楚,用词准确,简明扼要。 这风格是他的。 欧阳灿将领养信息看了两遍,发现无一例外都领养成功了。 这成功率也是很高了……她忽然想到什么,将信息重新翻了一遍,没有发现那晚遇到曾悦希时一同出现的那只大猫。 有些生灵是属于野外的。 也许那一只就是吧…… 这些动态下偶尔会出现杜医生的留言或是点赞。 看上去这就是一个在业余时间致力于救助流浪动物的人的日常生活,没有特别值得注意之处。 她从朋友圈里退了出来,坐了良久,才关灯睡觉。 闭上眼的一瞬间,她才想起来夏至安没给她发消息说晚安。 就那么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听到“叮咚”一声脆响,她长出了一口气,拿过手机来打开,眯着眼睛看到夏至安发来的图片——他靠在床头,胸口扣着一本书,脸上覆着一层面膜……她笑着点了个“晚安”的动态图发过去,把手机一丢,安心地睡起觉来。 、 、 、 天还没有完全亮,欧阳灿就被外面犬吠声惊醒。 她看了眼床头的闹钟,不过五点半。 犬吠声消失了,四周一派寂静,她却也睡不着了。她翻了个身,睡在床边的胖胖纹丝不动,石头则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她垂下手臂,轻轻拍抚着石头的背毛。过了一会儿,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钻到她手掌心处使劲儿顶了一下。她脸埋在枕头里,忍着笑,收回手来。又过一会儿,就听见一声尖细的叫。她这才转头看去,哼哼把爪子搭在床沿上,看见她的脸,又叫了一声。她笑着拎起它的前爪,抱着它靠在床头,轻声说:“别嚷,天都还没亮呢。” 哼哼扭了几下,趴在她身边,安静下来。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天空渐渐明亮起来,清晨的市声零星传来,她拍拍手,爬下床,洗漱完毕换好运动装,拎上哼哼,招呼胖胖和石头一起下楼。 时间还早,家里只有他们几个醒来了,欧阳灿尽量放轻脚步,不吵醒家人。待来到院子里,呼吸到秋天干燥清冽的空气,人就几乎是在瞬间便清醒了……她笑着看哼哼追着小二和三三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转圈儿——哼哼眼看着个头就已经要超过那两只了。三只未成年犬像小孩子一样,玩闹起来不管不顾的。她趁它们玩得欢,放开小四,给石头和胖胖拴好皮扣,带它们出了大门。 报纸掉在地上,她险些一脚踩上去。 还没等她弯身,胖胖抢先把报纸叼在了嘴里。她笑着把报纸抽出来,胖胖不给,游戏一样争夺了一会儿,她才把已经被口水打湿了的报纸拿在手里,牵了两只大狗往外走。清早街上几乎没有人,连晨跑的人都还不见影子,胖胖和石头因为遛得比往常早些,也没什么精神,慢慢地顺着街边溜达。 欧阳灿跟着它们随意地走着,人也几乎完全放空,什么都不想……就这样慢慢地往山上走着,等到她发觉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半山腰。 胖胖先累了,趴在石板路上休息。 欧阳灿也已经出了一身汗,索性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从遛狗包里拿出两个水碗来给它们分别倒了水。她坐在石凳上,往山下望去——深绿色的树荫间星罗棋布的是红色的屋顶,一座座错落有致的小院子,散落在山坡上……再往前面看去,就是蔚蓝的大海……她深吸着带着松香的空气,在众多红色屋顶中寻找着自己的家。 石头喝过水,挪过来蹲在了她身边。 她摸摸它的头,指给它看:“你看,那个有塔楼的地方就是咱们家……看到塔楼边的红色尖顶了吗?就是那儿。以后啊……你要记住位置,万一哪一天不小心走丢了,要记得回家的路。” 石头把下巴搁在她腿上,她看看它的大脑袋,微微一笑,回头看了眼趴在地上的胖胖。 “这胖家伙是不想走了吗?”有晨练的人经过,笑着问。 欧阳灿也笑笑,说:“可不是嘛。” “要是个吉娃娃搁包里拎着也就算了,这么大的家伙实在是没有好办法了。” 欧阳灿笑着点头。 “是胖胖吧?”有位阿姨笑着问道。 欧阳灿忙点头说是。 “今天是你遛狗嘛?平常都是你父亲。” “是。今儿我起得早些。”欧阳灿解释道。 “平常你父亲遛狗也早,只不过没这么早。你们家胖胖呀,是这一带的名狗,就没有不认识它的。” “就是最近的风头要被石头抢走了。” “那不能完全抢走的。老牌明星和新贵还是有点儿不一样的,群众基础还是在的。”老阿姨开着玩笑,和同伴说笑着走了。 欧阳灿笑着看看趴在地上岿然不动的胖胖,和始终镇定自若地卧在那里,看着自己指给它的方向的石头,“爸爸说你们人见人爱,我还不太相信呢……石头,真的记住家在哪里了吗?” 她见石头没反应,笑着从包里把报纸拿出来。 “我看完头版,咱们就原路返回,行吧?胖胖你还有十分钟时间犯懒……”她展开报纸,先看头版。 平常头版差不多有三分之一到一半的位置要留给广告的,今天看起来却有点不一样。她浏览了下头条,正觉得可以忽略,欲翻下一版,突然意识到头版下方的那个没几个字的大方块并不是广告。她低头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则讣告。平常登在头版的讣告并不会占这么大的版面,她未免留意,去读讣告内容。一看丧主姓曾,心一惊。直接跳过内容向下看,果然在下面子女栏里看到了曾之遥,再往下看,有曾悦希三个字……她愣在那里,想要往上再看讣告内容,一时没能。待缓了片刻,才看清名字。想来是曾家老爷子了……先前也听说时常出入医院,只是见过那两次,看样子精神却是不错的。再说,“曾府寿宴”也不过是前几日的事而已,怎么这么快呢? 她又读了一遍讣告内容,后天一早举行追悼会。 她也没心思再看报纸了,匆匆叠了起来,放回包里。石头和胖胖见她收拾东西,以为要走了,不约而同地爬了起来。她轻轻做了个手势,示意它们暂时不要动,在包里摸了一下,却发现者自己没带手机出来。她坐在那里愣了片刻,收了水碗,擦干净放进包里,攥紧牵引绳,看着眼巴巴瞅着她的两只大狗,说:“走吧,我们回家。” 下山的路上晨练的人就多了些,偶尔遇到邻居,欧阳灿都会停下来打个招呼。 石头和胖胖也许是累了,走得也慢。 待走进家门口的小巷子,就听见哼哼那尖细的叫声了。欧阳灿看到父亲正在大门口拿着一只网球逗哼哼玩,叫了声爸爸。 欧阳勋把球抛给哼哼,笑道:“今天早上怎么这么勤快,早早起来遛狗去了呀?” 欧阳灿解开牵引绳,道:“醒的早,又睡不着,干脆就起来了嘛。” “是不是被狗叫吵醒了?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听见一阵。” “是。不知道哪儿来的。不像咱们家的。” “肯定不是。咱们家的不是那个叫法儿……被吵醒了,我又睡过去了,就过头了。你妈妈到我起来的时候还没醒呢,今儿早饭我看咱们得凑合下了。”欧阳勋笑道。 “我来做吧。”欧阳灿忙说。 “简单吃吃就可以。粥煮上了,我去买油条。” “还是我去吧。”欧阳灿把牵引绳交给父亲,顺便把包也交过去,从父亲手里接了零钱。听见父亲说今儿早上报纸怎么还没送到,她说:“在包里。我拿着翻了翻……爸,头版有讣告。曾检的爷爷过世了。”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二十四) 欧阳勋接了东西,正要转身往里头,听见这话愣了下,“是吗?怎么这么突然?” 欧阳灿点点头。 “不过也是这个岁数了,身体又一向不太好……追悼会哪天?” “后天。您得去吗?” “照道理来说该去的。不过后天我有手术。等我看看时间允不允许,或者安排别人去。” 欧阳灿没出声。等父亲进了门,她才转身。从小巷子里走出去,过了马路,往早点铺子走。这条路恰好要路过曾家的老房子,倒不是特地选的。她远远看着那铸铁大门,静静地掩着。庭院里更是寂静,连清晨透过树枝落下来的微弱的光,仿佛也比别处显得暗淡一些……还有那爬满了爬墙虎的老房子,几乎像是蒙了一层灰尘,要看不清了。 她快走几步,经过了大门。 不久前这里虽然沉静些,可墙头门前聚着的夜猫,园中一丛丛的绿色植物,还是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她低着头,从这窄窄的街道走出去,恰好一辆银白色的车子开了过来,在不远处的街角停了。她正要转弯去早点铺,回头看了一眼那刚刚停稳的车子,认出是曾悦希的车,脚步就不由得停了下来。 曾悦希也看到了她。他开车门下了车,点了点头。 欧阳灿看到他的黑色长裤和白色衬衫,左臂上缠着黑纱,十分触目。再看他,虽然看上去仪态如常,可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腮上的胡茬,以及微红的眼睛,让人一看就知道此时人正处于悲痛之中。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耽误他的时间,只站在那里没有动。倒是他走了过来,在距离她几步远的位置站了下来,看着她,轻声问:“这么早?” “嗯……睡不着,去买早点。”她说。他声音沙哑,几乎听不出原先的音色了。她顿了顿,问:“你是过来……” “取点爷爷的东西。”他说。 “我看报纸了。”欧阳灿轻声说。 他点点头,并不意外。 “节哀。”她说。 “谢谢。”他说。 “我不耽误你……多保重。” “谢谢你。我没事。”他说。 欧阳灿也点点头,示意他先走。 曾悦希站了片刻,转身往巷子里走去。欧阳灿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往相反方向走了。早点铺子门前拍了长长的队伍,等她买好早点原路返回,曾悦希的车子已经离开了。她穿过巷子,经过曾家门前时,看了一眼。门上挂了一个小小的白色花环,没有其他的变化。空气里似乎有一点点清冽的香气,欧阳灿边走边想,这应该不是花环的香气,而是曾家园中的桂花开了吧…… · · · 欧阳灿进了办公室,看了眼白春雪那空着的座位。 上班路上受到白师姐的信息,告诉她自己请假三天。虽然没有细说理由,也不难想象。大概是这次检查被医生下了命令要求静养了。办公室门敞开着,刚刚上班来的同事们相互打着招呼,稍稍有点嘈杂,但只一门之隔,室内竟觉得有些空旷。想平时这个时候,她已经开始和白师姐聊着天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了,忽的有点不自在起来……她收拾了下办公室里的杂物,看了眼腕表,拨了个电话去检验中心找莫娜娜。 接电话的是另一名检验员,告诉她莫大姐今天有个紧急任务,一早下乡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不一定。 欧阳灿有点失望,待要问什么,对方已经匆匆挂断了电话。 她拿着听筒在手里晃了两晃,照旧放了回去,站在办工桌边好一会儿,才坐下来。在开始整理前几天的报告之前,她翻看了一下工作群里的历史消息。没有新案件,旧案看起来也没有新进展,除了个别需要工作支持的互相打招呼,几个工作群都很安静。她把手机放在一边,突然看到群里发了一条新闻链接,紧接着白春雪也发来了消息。她转发了那条新闻,问道:“你看新闻了吗?曾检的爷爷去世了。” “看了。”欧阳灿回复道。“早报上登了讣告。” “这也算得上是个不小的新闻了。” “刚办过寿宴。” “这个岁数的老人家,什么时候走说不准的。” “也是。” “不说这个了……你赶着开工吧?” “也还行,不太赶。” “那我也不敢耽误你了。回头聊。” “好。好好休息。” “没问题。”白春雪发了个笑脸过来。 欧阳灿轻轻将手机放下,返回去点开了那条新闻链接。这新闻写得很简短,可信息量不小。她浏览完毕,虽然记不住全部内容,老人家一生的主要事迹却也了解了个大概。一个人漫长的一生,也不过数百字就能够总结了……她关掉页面,将手机放在一边,开始工作。 快到中午时,戴冰来取了一次报告。她问林队是不是在外面跑,他说林队也请假了。 “也?”欧阳灿不禁看了眼对面的空位子。 “嗯。”戴冰有点无奈。 欧阳灿看他那个神情,也知道这里头许是有点难言之隐。联想到前几天发生的事,并不觉得太怪异,只是突然有种无力感。她坐在那里不吭声,戴冰见她这样,倒安慰她说没关系,工作正常进行,林队请假之前都交代好了的,什么事儿都不耽误……欧阳灿点头。 戴冰一走,她继续整理资料。待整理完毕,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工作群里早就有人在喊吃饭。她进去拜托陈逆帮她带一份盒饭。陈逆问她具体要什么,她回复说“随便什么都可以”。很快走廊上又热闹起来,只一会儿大家都奔了食堂,整栋楼就进入午时暂时的沉寂中。 欧阳灿正要休息下,手机响起来。她看了一眼是夏至安,忙接起来。 “有没有在想我?”他开口就这么问。 “还真没有。难道你一上午这么安静,是考验我呢?” “就算是故意考验你,你也没过关啊!” “你给我发关防证不就行了?” “我想一下要不要给你发……还没吃饭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来接你去吃。” “老陈帮我带饭了。你别跑来跑去了,怪辛苦的。” “那倒不怕。就是想跟你一起吃饭。” 欧阳灿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办公室里的缘故,夏至安的声音一本正经,可是一本正经里又有一点点撒娇的味道,不过掩得很好……“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嘛?”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二十五) “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就是这两天总跟着外公吃饭,吃得我也快成老年人了……太想念伯母做的菜了。”夏至安笑道。 “那好说嘛,过阵子给你补上。你就是不主动要求,我妈也会惦记着给你做好吃的。” “一定大吃三天。说着就饿了……要是你不跟我一起吃饭的话,那我就随便吃点什么好了。” “别太凑合。学校食堂里选择那么多,荤素搭配好了。” “听你的。” “那就去吧……哦,对了,你打来还想说什么吗?” “不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想我吗?” “认真点儿。真以为我听不出来吗?有什么事儿就直说。”欧阳灿说。 “还想问你今晚是不是有空。” “今晚吗?有空。要是能正常下班的话。” “方便跟外公一起吃饭吗?” “这么重要的事儿你不先说?”欧阳灿语调不自觉就升高了。 “这事儿哪有你心里是不是随时有我重要。” “你可太能气人了……说定了吗?” “看你的时间,可以的话就今晚。” “可以。给我预留点时间换衣服吧。我穿着制服去总归是不大好。办公室里又只有牛仔裤和衬衫。” “你穿什么都没所谓的,都很漂亮。” “拜托,是我见长辈,你给我认真点提供些建议。别这会儿给我灌迷魂汤。” 夏至安笑道:“好好好。那我跟外公说,晚饭咱们安排晚一点。” “外公会不会觉得我矫情?” “不会。” “真的?” “只会觉得你可爱。我们家里,有我妈在,论娇气、论霸道、论矫情……还轮得到别人?外公见了你,只会感叹为什么别人家的女儿就能这么礼貌懂事有教养……” “越说越离谱了。” “不离谱,就是这么回事儿。” “对了,你不用特意接我的。我回家换好衣服就过去。你发定位给我就行。” “那不行。我得负责接送。” “有什么不行的……就这么定了。如果我遇到堵车或者什么其他情况,万一迟到,你还可以在那边替我说说好话。” “你要不要这么小心?我就说你不用这么紧张他们的……” “你听不听我的?” “……听。”夏至安终于答应下来。“呀,你好凶啊。” “不凶你都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好吧。”夏至安说。“真的不跟我一起吃午饭吗?” “我的午饭都马上来了,不想跑出去了。” “吃着饭还能看着美男子,都没有吸引力吗?” “天天看,已经不下饭了。” “欧阳灿,我看你是不晓得得罪男朋友的后果……” “哎呀,我的午饭来了,不跟你说了……你也快去吃饭吧。下班时候我跟你联系。”欧阳灿看到陈逆进来,忙结束了对话。“谢谢啊!” “客气什么呀。”陈逆把盒饭放在桌上,看了眼有欧阳灿整理好的卷宗。“你的效率还真高。” “早点干完活好正点下班。”欧阳灿微笑。 陈逆正要走,听见这话看她,笑着问:“怎么今晚有重要安排?” “有点儿重要。”欧阳灿打开盒饭。 “见家长嘛?” “对。” “哎你能见到夏教授的姥姥吗?” “嗯?”欧阳灿诧异地看着他。“好像……” 她忽然意识到夏至安没提过这个。仔细想一下,似乎他起码在最近是没有提过姥姥的,不过她潜意识里就把今晚的拜会对象设定成了外祖父母……也许她该问一问的。 “咦?”陈逆看她的表情,笑了。“应该可以见到吧?以后等熟悉了,替我要个签名吧。” “什么签名?”欧阳灿楞在那里。 “怎么你不知道吗?”陈逆一脸惊讶。 “……你快说。”欧阳灿说。 “我的天欧阳灿,你这都要上门见家长了,眼看着都要嫁给人家了,你要嫁进什么人家去还不清楚啊?” “说不说?”欧阳灿举起勺子来。 “夏教授的姥姥是画家文蔷。她的父母亲都是有名的书画家和收藏家。她的弟弟文蔚,也就是夏至安的舅姥爷,是著名油画家,早年间留学法国学油画的。这一家子要说起来,连带着旁支的亲戚,都是文化界的名人。不然你以为以他姥姥地位之尊,晚年了还每年来这住一阵子是为什么?因为民·国时候,人家家里就在这住过,文蔚还是在这出生的。当时他们父母亲都在山大教书,在这里有住宅,住了有好几年呢。现在被开发做了景区的名人故居的,就有他们家的老房子……夏教授的姥姥可是传奇。你要是能见着,要紧搞好关系。将来遗嘱里多给你几幅画或者一点收藏,你就发达了。” “扯那么远!” “不远啊。见了家长,后面不是顺理成章?” “还没想那么多就是了。你说的,文蔚……我家有他的画!” “土豪,你还缺朋友吗?能送画的那种。” “将来遗嘱里给你写一笔?” “哈哈……不开玩笑了。真的,以后熟悉了,替我拿画册去求个签个名。” “待我能见上面再说。你怎么知道的?夏至安平常基本不提家里人的。” “我知道,他可低调了。不然我也发现不了,就上次聚餐,他拿着把折扇。我平常喜欢这些,看见有字画的就多看了一眼。我看清那落款和印章,问是谁送他的。因为折扇上写的是送给安安……这称呼可太亲近了。他说是外婆。当时给我惊的!我问他是亲姥姥吗?他就乐了。他说很少人注意这样的细节,经过多次运动,外婆也不怎么提笔作画了,偶尔动动笔,就是自家人拿来玩赏就是了。很多人也根本不知道这名号究竟是谁,他一直拿着扇子招摇过市的,没怎么被认出来……最近一次被识破也是因为扇子。他跟我聊了好一会儿呢,还说我对书画挺有研究的。” “难怪那阵子你老夸他,原来还有这么一节。” “我就算了,倒是你……你每天跟他在一起,都聊什么啊?” “是啊,都聊些什么来着?”欧阳灿摇了摇头。“一天到晚净斗嘴了!” 陈逆笑着一指饭盒,说:“吃饭吧。我先走了……别忘了我拜托你的事儿!”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顺手给关好了办公室门。欧阳灿夹起一块鸡肉,拿起手机来看着通话记录——夏至安这个家伙,莫非是个什么宝藏吗?挖一挖,不知道会挖出什么好东西来…… 欧阳灿结束一天的工作准点下班。 回家的路上她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奶奶接的。没等她开口,奶奶就说知道了,“你晚上不在家里吃饭是吗?” “对。夏至安说的?” “下午来过电话了。你快回来吧,抓紧时间弄好出门,别耽误了。开车小心。” “没问题。”欧阳灿挂断电话,拨给夏至安。“我在回家的路上了,你呢?”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二十六) “这会儿还在实验室。临时出了点状况,需要处理一下。”夏至安说。 “要紧吗?”欧阳灿问。 “没什么大事,快弄好了。时间还早,你慢慢来。”夏至安说。 “好。我先回家。晚点联络你……你也不要着急。把这边的事先安排好。” “没问题。我应该马上就好的。”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挂断电话,抬手摸了摸额头。不知不觉的,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她拿手帕来在额头上按了按,缓了口气,又定定神。虽然夏至安一再的讲没有必要把这顿饭和这次会面看得多重要,她还是不知不觉间有些紧张,毕竟在心里还是非常重视的……她看看时间,里约定的时间还早,足够她准备好的了。她在心里过了一遍从夏至安那里获得的一点点“资料”,比如晚饭是中餐还是西餐,有没有什么话题是禁忌的——他坚持说完全不必那么认真对待,只当是一次普通晚饭就好,可看在她认真的份儿上,也勉强算得上是有问必答……尽管她现在想想,除了今晚吃中餐是板上钉钉的,那些“没有”“不会”“没关系”其实他说了等于没说。就算再理解他的目的不过是让她放松,也难免会觉得不踏实。 今晚的表现,只能靠临场发挥了……说出来可能没有人相信,她其实对“见家长”很有些心理障碍。她好像在这样的场合从来没有成功过……她停了车,看看旁边静静停着的父亲的车。这个时间父亲已经回家了,也算难得。她不敢耽误时间,忙下了车进院门,平常都要跟小四玩一会儿,今天就只摸摸它的头,加快脚步跑回屋内,推开门就看到门口长条桌上放着几样包装精美的礼物。 “那是给你准备的。等会儿出门带上。”灿妈不等问,走过来指着那些礼物说。 “要……带这么多吗?”欧阳灿凑近些看。 袋子都不大,里面分别装着的盒子也不算大,这几样拿在手里也不会觉得沉重,可是看上去还是有点儿隆重……她看看母亲。 灿妈说:“你是不是听说那规矩了,头一回拜访男方长辈,女方不要带太贵重的东西?不然会被男方家里看轻,觉得女方太急着讨好太急着嫁。” “啊,这个……”欧阳灿抓抓耳朵。这个她的确没听说过……她连带什么礼物去拜访都没有想得太仔细。 灿妈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说:“真真儿的,能指望你什么——我还怕你想多了,结果你想都没想到!” “谁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啊。”欧阳灿抱怨。 “就算是听说了也甭理那些。准备礼物第一要看接受礼物的人喜欢什么,第二要符合自己和对方的水准,以双方都不会觉得有负担为准——你看看,就这几样茶叶点心难道还贵重了?”灿妈笑问。 “那就好……”欧阳灿也笑了。“谢谢妈妈!这本来应该我自己准备的。” “可不是!连这些都要我给你操心。快点儿上去换衣服,等下来吃两口点心垫垫,晚饭你肯定没心思吃。不过没关系,回来再吃夜宵……” “我说老赵,你能不能让小灿快点儿去准备啊?这么点儿事你能在这跟她掰扯半天,小心害她迟到。”欧阳勋从里面走出来,笑吟吟地道。 灿妈一转头,拍了下手,“哎呀,都这会儿了,小灿,快!” “没问题的,来得及。”欧阳灿说着还是快些往楼上走。“奶奶呢?” “在后院。桂花长花苞了,奶奶在视察。”灿妈说。 “哦。”欧阳灿跑了两步,一抬头看到墙上的画,停了下来。“爸,这画您怎么买的来着?” “这几幅啊?有慈善拍卖上得的,有朋友转让的。”欧阳勋说。 “那您知道是谁的画喽?” “当然知道啊。国内画家,我最喜欢、收藏最多的就是他的画了。你想想,楼上那幅大画都多少年了?” “那也知道他和夏至安的关系吗?”欧阳灿问。 欧阳勋轻轻“啊”了一声,说:“这倒是才知道不久……” “那您也不说告诉我一声?” “这很重要呀?” “倒也……哼,到底你们还有多少‘小秘密’瞒着我啊?”欧阳灿问。 欧阳勋笑道:“真没有了。” “你们父女俩到底还要在这耽误多少工夫?”灿妈终于听得不耐烦了。 欧阳灿笑起来,听见门铃响,灿妈刚好站在附近,抬手按了下键,屏幕一亮,她笑道:“不是说不用来接小灿吗?”她说着给夏至安开了门,回头看了眼楼梯——欧阳灿早就不见影儿了。 “真是孩子气,还‘小秘密’呢。也不说她自己有多粗心。人都说女孩子们都是大侦探,有点蛛丝马迹就能发现秘密。咱家的这个女孩子,除了工作上,其他时候全都粗心大意!”灿妈叹道。 “两个人有一个细致就不错。小灿粗糙点儿,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欧阳勋回护女儿。 灿妈笑嘻嘻的看着他,道:“真是护犊子啊!” “本来嘛!”欧阳勋说着,回头见夏至安已经到了门口正准备敲门,挥挥手道:“得啦,直接进来吧。” “伯父,伯母。”夏至安笑着进门,“我看小灿的车在外面了。” “这会儿上去换衣服了,刚才还在这跟我……”欧阳勋说着,笑眯眯地收住了口。他脸上有点儿恶作剧似的笑意,夏至安没看出来,灿妈却看出来了。她微微瞪了一眼丈夫,打量了下夏至安。 她好一会儿都没出声,只听着他们说话。夏至安就是一身平常的衣服,没有一丝花俏,衬衫西裤显得非常斯文稳重……比较起来几个月前他刚刚出现在这家里的时候,虽然不至于说是两个样子,可也大大不同了。那个时候,就是她第一眼看到这个漂亮的年轻人的时候,虽然心里有点盼望,倒也真没有想到果然会有这一天……她听见丈夫说小灿也该下来了,忙道:“打电话催一下……” “来了。”夏至安微笑着指指楼梯。 果然不一会儿,欧阳灿的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处。她一身浅蓝色的长袖连衣裙,加了件白色的针织薄外套,看上去又温柔又乖巧。 夏至安一看就笑了。 等她跑下来,像朵浅蓝色的云彩落在他面前,他顺势便牵住了她的手。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二十七) 欧阳灿被他这样牵住手,微微仰头看了他,也笑了。 “准备好了?”夏至安问。 “好了。”欧阳灿点头。 “那我们走吧。”夏至安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抬眼望着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俩只管微笑的欧阳勋夫妇,脸上就泛起红晕来。 “好啦好啦,准备好就走吧。”灿妈笑道。她看了看女儿,又对夏至安道:“看着点儿小灿,她莽莽撞撞的,一不留神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儿来吓人一跳。” “有我在,您放心。”夏至安微笑道。 “走吧。”灿妈说。 夏至安拉着欧阳灿往外走。 “等等,我们得带上爸妈给准备的礼物。”欧阳灿说。 “这么丰富!”夏至安看着那些袋子,笑道。 灿妈眉开眼笑,道:“好啦好啦,哪儿还说得上丰富了?你们呀,快点出门吧,开车慢一点,时间充裕,不要着急。” “是!那我们走了。”夏至安一手提着礼物,一手仍然牵着欧阳灿的手,出了门也没松开。 欧阳勋夫妇没有送出门来,只隔着纱门看他们俩走下台阶——夏至安高高的个子,衬得身边的小灿显得越发娇小……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不时看着对方笑,这样子怎么看怎么让人舒心。 灿妈不由得就叹了口气,道:“虽然不知道将来究竟会怎么样,只看眼前,我就觉得这可真是没有想过的好。” 欧阳勋只是微微笑着,轻轻将门关上,说:“这个周末把纱窗纱门都卸了吧——夏天过去了。” “瞧你,人家说着说着,你来煞风景。”灿妈嗔怪道。 欧阳勋笑起来,待要说什么,就见老母亲从后门走了进来,看了他们问道:“小灿还没回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小灿刚走了。她行动可快了,换了衣服就走的。小夏刚刚来接她了。”灿妈忙跟老太太解释。 “是吗?那就好。”欧奶奶笑着走开了。 灿妈看看时间,跟奶奶说了声这就可以吃晚饭了,转身往厨房去了。欧阳勋待要跟着过去,想想又不放心似的,拉开门往外一看,两个孩子的身影恰好走在了院中的树荫里…… 欧阳灿手上又要拎着包又要提着东西,有点儿不方便,就抽了抽手,道:“喂,你先放手啦……” 夏至安看了看,索性把她手里的袋子也要接过去。 “不行,你自己拿太沉了……怎么回事儿啊,这会儿还怕我临阵脱逃跑掉吗?非要抓着我不放。”欧阳灿笑着说。“刚刚都来不及说你,当着爸爸妈妈的面,干嘛那么……” “亲近?那你还不是一样!”夏至安轻声笑道。 欧阳灿想了想,可不是么,一下楼突然看到他站在那里,周围仿佛突然间完全安静下来,连父母亲似乎也退出好远的距离,眼前就只剩下这个人了。可是……“你可真讨厌啊!” “啊?” “都是因为你,我都忽略了爸爸妈妈!”欧阳灿大声道。 夏至安愣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来。 两人出了大门,欧阳灿在他背上捶了几下,让他不要笑了,“快点上车,千万不能迟到。” 夏至安笑着去开了车门把礼物放在后座上,一转身就将欧阳灿抱了起来。 “喂!”欧阳灿扶住他的肩膀。“干嘛?别闹了……” “我有没有说过,你对得罪男朋友的后果不怎么清楚啊?” 欧阳灿看着他闪闪发光的眸子,还没等说出话来,嘴唇便被吻住了……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二十八) 她只觉得整个人都随着这亲吻带来热浪往后倒去,却发现他像是根本也没有要托住她的意思,那扶在她腰间的手臂干脆就要松开了,情急之下只顾抓住他的肩膀。他像是恶作剧得逞,顺势将她拥入怀中。她稍稍觉得心安些,就想要放开手,可这绵长的亲吻却极具侵略性,的确有点儿惩罚的味道了……他的亲吻总是蛮温柔的,像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真是让人心慌……她有点发急,就轻轻咬了他一下。 夏至安向后一撤,睁大眼睛看着她红的盖过了胭脂的面庞,不待她抱怨,迅速低头也咬了她一下。 “呀!”欧阳灿拿起手袋来打了他一下,又打一下。“你!再这么下去,咱俩还要不要出门了?” “这不都在门外了吗?”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气得恨不得打他一顿,忽然看到他唇上沾着的唇膏,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化的妆,刚走出家门就花了,心里那个气啊,可看着他,一想到刚刚两人的样态,又慌又乱可是也甜的要命的亲吻,脸就更红了……“我警告你,今天晚上你要是再敢这样……再敢这样我可不论什么场合,一定要揍你的!” “那你试试的。要是你对得罪男朋友的后果认识还不够深刻,那我让你认识再深刻一点也不是做不到。”夏至安说。 欧阳灿张了张口,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夏至安忍着笑,过去替她开了车门。 欧阳灿上了车,赶紧拿出化妆包来,照了照镜子,还好除了唇膏被吃了一大半,妆容倒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嘴唇和面颊都红的令人生疑……她拿了喷雾往脸上碰了喷,好让清凉的水雾给自己降降温。 夏至安开门上车,看到她拿了喷雾,笑道:“别着急补妆,待会儿再花了怎么办?又白费功夫了。” “你讨厌死了……非要这个时候给我找麻烦呀?明知道我不会化妆!这还是我好不容易刷的脸。”欧阳灿抱怨。 “你真化妆了?”夏至安坐稳,听了这话,靠近些看她。 欧阳灿本来在照镜子,他忽然靠近,带来的热力像一股浪扑了过来,她顿时想到刚才那个让她到这会儿还脸热心跳的亲吻,忙抬手肘挡住他,道:“拜托别闹了……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画个眼线都手抖,干脆放弃了……” 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淡妆就OK。我觉得你不化妆也完全可以。涂个唇膏满可以应付。” “不好意思,我真不是会打扮的人。主要是怕失礼,硬着头皮也得来一下。” “我是想说,你化不化妆一样好看的。”夏至安说着,笑了笑,发动了车子。 “把人家妆弄花了,又来说这个。”欧阳灿鼓了下腮。 夏至安伸手过来蹭了下她的面颊。她的脸有点热,皮肤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柔柔的,让人舍不得挪开手……忽然间手背一疼,他“哎呀”一声,“别打呀。” “专心开车好吗?”欧阳灿没好气的拉开他的手。“不行,我们得好好立立规矩……” 车子转出巷口,夏至安前后看了看,迅速过来在她唇上又亲了一下,说:“坐稳喽!我们要开车喽!” 欧阳灿还没等出声,夏至安踩了油门,一下子就将车速提了起来。她不由自主伸手拉了他手臂,“慢点儿、慢点儿……别超速!” 夏至安畅快地笑着,反手握住她的手,在窄窄的街道里七转八转,以能够行驶的最快速度转上大路,汇入车河。 车速慢了下来,欧阳灿却也安静了下来。夏至安知道她有点紧张,不时握一下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心湿乎乎的。他有点想笑,又觉得这会儿笑太不合适了,只得忍着,但眼睛里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的……欧阳灿抬眼看看他,轻声问:“你现在想什么呢?” “我吗?没想什么。”夏至安说着,看了她一眼。“那你在想什么?” “在想……”欧阳灿盯着前方车子那火红的尾灯。“现在突然踩刹车,会让很多人一团糟吧?” 夏至安沉默了片刻,问:“这是个比喻吗?”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二十九) “是个比喻。”欧阳灿轻声说。 “幸亏是个比喻。”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笑,道:“我只是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虽然之前也有几次觉得不可思议。” “比如?” “比如你正式到我们家拜访那天,比如我见到夏叔叔那天。” “以后你可能还会觉得不可思议的。” “比如?” “比如每天早上睁开眼想到‘啊我是夏至安的未婚妻’,或者‘啊我是夏至安的太太’……这样。” “……你想太多了。” “你是怕我在想这个之前,想到别的了吧?”夏至安略侧了下脸,漂亮的眼睛眯了眯,脸上也露出坏笑来。 “专心开车!” “是!” 欧阳灿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跟你在一起,我觉得我的心理年龄在不住地倒退……很快就要退回三岁半了。” 夏至安笑起来,道:“没关系,小孩子总是比大人快乐的多。我希望你每天每时每刻都是开心的。” “已经很开心了,不能太贪心。”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看她,温和的笑着,点头。 “晚上除了外公,还能见到谁?”欧阳灿问。 “哦,只有外公。如果有不速之客,那也就是妈妈——不过我想,外公应该跟她谈过了,今晚她不会出现。” “我没关系。” “我知道。我觉得有关系。” “好吧,尊重你的意见。”欧阳灿微微一笑。 夏至安似乎觉得她笑得有点儿意味深长,看着她,顿了一会儿才说:“另外本来外婆也该在的,可是临时有事情去了香港。有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必须她亲自处理。” “哦。”欧阳灿点了点头。 “外公和外婆,还有他们的一些事,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现在你只要去认识他们一下就好。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会有自己的判断。不过,他们是怎样的人,对你和我的关系没有什么影响。”夏至安说。 “你这个话,好像有点儿深意。”欧阳灿笑道。 “主要是很多事我都没有提前和你讲,怕你误会。” “我也不算不了解你的个性,这些事情并不是要隐瞒,只是不想提,是吧?”欧阳灿笑问。 夏至安将车子停下来,拉过欧阳灿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印了一吻,说:“是。” 欧阳灿待要说什么,看看前方已经是一道大门,知道目的地已经到了,“等下停了车,给我点时间涂下唇膏。” 夏至安笑起来,看着她从那个小巧的化妆包里抽出一支口红来。大门缓缓开了,他驱车进门。车子缓缓地开在宽阔的路上,欧阳灿手中拿着口红,看着这敞亮的庭院,轻轻“哦”了一声,问:“这里就是原打算要修缮的庭院吗?” “这儿?哦,不,不是这儿。”夏至安似有点意外,看了她。“另外有一处老宅子,外公挺喜欢的。他们还没有就风格达成一致,到底是保留原貌,还是拆除重建,或者保留一部分同时重建一部分……本来照外公的意思,修旧如旧,没有多少要改动的地方。外婆和妈妈就不赞成……所以现在还悬着。这儿是他们早年就选定的住处,一般每年会来住一阵子,如果没有其他特别重要的事情的话。” “嗯。” “你是怎么知道要修缮的?”夏至安问。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三十) “偶然听袁阿姨讲的啦。不太清楚内情。我当时也没在意,不晓得为什么这会儿突然想起来了。”欧阳灿说。 “这说明你还挺重视她讲的话的,是吧?”夏至安嘴角微微动了动。 欧阳灿听了,瞪他一眼,于是那嘴角的弧度被控制在了恰当的位置,算不上是撇嘴了。 “就是因为重视,你才紧张的都不像你了……”夏至安又笑起来。 “别笑了,你再笑我真翻脸了!”欧阳灿说。 夏至安忍住笑,看了看前方,把车子停了下来,说:“等一下。” “又要干嘛?别乱来啊,这都到哪儿了……”欧阳灿说着要躲避,被夏至安一下抓住手,口红便被拿走了。 “别动。”夏至安扶住她肩膀,看了下手中这管口红,轻轻在管体下部一按,外壳就弹开了。他单手将口红转出一小截来,手背托了下她的下巴,打量一眼,“真的别动了啊。” 口红膏体柔软,他的力道更是轻柔……欧阳灿看着他,脸上还挂着微笑,表情又认真又有点儿执拗,长长的睫毛又弯又翘,因为专注,此时睫毛就纹丝不动似的……她只觉得嘴唇上轻轻被划了两下,就听他说“好了,照下镜子看行不行……小灿”? “啊,好了?”欧阳灿回过神来,忙抓了小镜子来看。“哎,还真是不错……” 她说着话伸手去拿回口红,被夏至安握住了手。她转眼看着他笑微微的样子,眉抬了一下。 “这可是你刚刚画好的……你不要动歪心思。” “要毁了重新再画一下好像也……哎呀!”夏至安话没说完,手背上又吃了一记巴掌。 “还没完了!”欧阳灿把口红丢回化妆包里,斜他一眼。“过来。”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画好了就是要毁掉的嘛……”夏至安笑着靠近些。 欧阳灿看他微微合上眼,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捏住他下巴,拿了手帕使劲儿在他嘴唇上擦了两下,“好了。” “好疼啊!”夏至安睁开眼,叫起来。 “你看看!”欧阳灿把手帕亮给他。“顶着证据被讯问去吗?” “说的那么严重。”夏至安笑着,轻轻握了下她的手。他忽然看了她,“别动。” 欧阳灿以为他又要开玩笑,忙闪避开,笑着推开车门,下了车才说:“别作怪了,赶紧下车。都到了在车上耽搁那么久,多不好!” 夏至安大笑,跟着下了车,扶住车门,道:“我不是要作怪,是……算了等下告诉你。” “安安来了!”屋子里走出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笑眯眯地叫夏至安。 “海爷。”夏至安回头看见他,笑道。“外公呢?” “在等着你们了。” “那您进去跟他讲我们马上到……小灿,这是海爷。”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跟着叫了声海爷,问过好。夏至安事先跟她“科普”过一点这里的情况。她知道海爷以前是在夏至安外公身边工作了三十多年的,退休之后就住在这里,专门帮忙打理这边的事情。 海爷笑着点头,说:“袁老这两天就等着今儿晚上这顿饭呢,我赶紧去告诉他一声。” 他说着先进门了,夏至安笑笑,道:“走吧,咱们这就进去。”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三十一) 他把车上的东西都取下来,“你来拿两个。” 欧阳灿接了两个袋子,正要往前走,夏至安趁机扶住她的脸,手指在她眼睑处拂了一下。欧阳灿被他突如其来的小动作弄得一愣,站在那里看着他。 夏至安笑道:“来许个愿。” 欧阳灿看见他手指上的睫毛,忍不住笑了,道:“真有你的……刚在车上就是发现了这个呀?” “你以为呢?”夏至安笑着靠近她,看着她脸上慢慢泛了红,不禁笑得厉害。“要许愿吗?” 欧阳灿迅速冲他指端吹了口气,说:“好了。” “许什么愿了?”夏至安问。 “那还用说?”欧阳灿看看门口。门内随时会有人走出来的,像刚刚海爷那样。 夏至安笑着握住她的手,问:“准备好了?” 欧阳灿点头。 “走。”夏至安晃着手臂,跟她一起往屋里走,边走边指点着介绍附近的建筑。“……我通常来了就跟外公住。我妈他们也只能住那边……外公嫌吵。可我也嫌他访客太多,太吵,所以我要是过来呆着超过半天,就往后面去。等会儿有空我带你过去看看。” 欧阳灿听着看着,还得注意脚下,一心几用间,听了他这话,问道:“这么说,住在我们家骗吃骗喝那阵子,也是经常来这里喽?亏得我妈妈觉得你单身一个人在这边工作,总想办法要好好照顾你……” “哎,你看看这儿的情况,还不了解吗?不是迫不得已谁来这儿啊……”夏至安小声说。 欧阳灿嘴唇轻轻抿了抿,没出声。 此时正门早被打开了,站在门边的一位中年女子微微笑着等候他们。欧阳灿看她的衣着知道是这家的工作人员无疑,见夏至安没出声,就只礼貌地微笑,并没有贸然打招呼。那女子待他们走近了,替他们接了东西,转身跟在身后,声音很轻地说:“海爷刚刚去请袁老了。这会儿袁老已经在客厅等着。” “瞧外公这急性子。”夏至安低声笑道。 欧阳灿没出声,但不知怎的,原本有些发慌的心,到这会儿忽然安定了好些。也许是因为身边这个不住地试着把气氛搞轻松的人,也许是从进了大门之后,这儿的一切虽然看上去有一点点深邃,但总让她有种阔达疏朗的感觉,包括这室内极为简洁的装修风格,遇到的人都有亲切温和的笑容……总没让人有什么压迫感。 她深吸了口气,忽然听到有人问:“来了吗?安安和小灿来了吗?” 她心一动,抬眼看时,就见客厅里一位老人正往外看,且不是坐着、而是背着手站在那里,海爷站在身边正和他说着什么……她一眼望到老人,立即就确信这就是夏至安的外公了——夏至安极似外公,甚至比起他母亲,他都更像外公。她突然对老人产生了一种特别的亲切感,像是看到了六十年后的夏至安……她的手被拉了拉,就听见夏至安笑道:“外公,这就是小灿。我把人带回来了,您可是答应我的,得帮我把人留住,别吓跑了。” “你这个小鬼,这话还要翻来覆去说几次?”袁老慈祥地看着面前这两个年轻人,笑容满面。他将目光转向欧阳灿,“终于见到你啦,小灿。我是安安的外公,你也要叫我外公。到这儿来不要见外……听说我家小鬼在你们家,过得就跟自己家里一样,你也学学他,好吧?” “等等,外公,不能上来就要求人家这么称呼您吧?”夏至安笑道。 “你,闭嘴。”袁老瞪了他一眼。 欧阳灿看他们祖孙二人斗嘴,始终没插上话,趁这会儿工夫微笑道:“那就听外公的。外公您好,我是欧阳灿。”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三十二) “哎,这就对喽。来,比光站着了,坐坐坐……”袁老眉开眼笑。他一回身看看客厅里,马上转身问道:“咱们到里面去坐怎样?我顶不喜欢这么老大一个厅里就一两个人。自家人见面倒像会见外宾。” 夏至安笑道:“那您说到哪儿坐合适?你说坐哪儿咱就坐哪儿。” “随便哪里都比这舒服不是?不过咱们先问问小灿的意见。今天听小灿的。”袁老笑眯眯地说。 夏至安笑着转过脸来看着欧阳灿。 欧阳灿微笑道:“我听外公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笑着看他,慢慢眨了眨眼,一副“你知道又怎样”的神情,逗得他也笑了。于是袁老招呼他们一道往里走,边走边跟海爷说:“老海,交代他们一声,我们坐坐就过去吃饭……小灿饿了吗?” “还不饿。”欧阳灿忙说。 “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袁老笑道。 夏至安等海爷走开了,才小声说:“海爷今天亲自照应我们啊。” “那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小鬼?”袁老带着他们走进一间偏厅,挥手示意他们,自己先在一张圈椅上坐了,又示意人上茶点。“从小你就是他宝贝来宝贝去的安安,今儿你带小灿头一回来,他能不好好儿照应?他老怕你去当和尚呢。” 夏至安大笑,让欧阳灿坐在自己和外公中间的座位上,道:“海爷确实老念叨我。” “他这一放心,可高兴坏了,跑前跑后的张罗,就怕你失礼,还是得去当和尚。”袁老开玩笑道。 夏至安笑着看了欧阳灿,道:“以后你跟海爷熟悉了就知道了,他有时候真的是婆婆妈妈的,我老怕他唠叨我了……” “你这小鬼,背后说他坏话,当心他知道了跟你生气。”袁老故意说。 “才不会呢。海爷最疼我了。”夏至安笑道。 袁老笑了一会儿,看了欧阳灿,道:“来了这儿别拘束。我们家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那些罗里吧嗦的规矩……说起来啊,安安倒确实不像是我们家里的孩子。他规矩就太多。我们全家的规矩都给他了还不算,他自己个儿还编排出来好多规矩呢。” 欧阳灿听了,看了看夏至安,忍不住点头表示同意。 “外公,咱能不拆台吗?”夏至安笑着抱怨。 袁老大笑,继而问起欧阳灿话来。他态度极随和,聊的话题也多半是本地的风俗习惯,生活状态……似乎这才是他更加关心的,偶尔问到欧阳灿的家庭和个人情况,也一两句便带过,并不深入。夏至安则只在一旁听着,并不插话,直到海爷来请他们去用晚饭。 晚饭就安排在偏厅隔壁的小餐厅里,虽然夜幕已降临,但坐下来,仍然看得出来这里位于绝佳的观景角度。餐厅外面是花园,越过灌木丛看出去,海面似乎近在咫尺……欧阳灿待袁老坐下,才落了座,听他笑道:“这里环境蛮好的。等下吃完晚饭,让安安陪你散散步,熟悉熟悉环境。以后要常来啊!” “是,外公。”欧阳灿轻声答应。 她看了眼面前已经上桌的菜式,微微有点惊讶——她才听夏至安抱怨跟外公吃了几天“老人饭”,以为菜式必定清淡至极的,不想却几乎全是她平常在家里就常吃、爱吃的菜……她有些疑心地看了夏至安。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三十三) 夏至安若无其事,指了指她面前的瓷盅,说:“先喝口汤。外公问我你喜欢吃什么菜,我就照着知道的说了几样……其实我说不说也没两样,你有什么不爱吃的吗?” 夏至安说着几乎要笑出声来了,欧阳灿拿了餐巾下来展开,听了这话也笑了,但还是微微瞪了他一眼,跟袁老说:“谢谢外公。不需要对我特别照顾的……” “并没有特别照顾。安安说了,你一点都不挑食。不过我想,既然是第一次来,不一定能吃得惯我们家的口味。以后再慢慢习惯,来,多吃一点。”袁老笑道。 欧阳灿到这会儿也确实饿了,待袁老拿起瓷勺来先尝了口汤,也跟着喝口汤,顿时觉得胃里熨帖起来,眉眼都舒展开了。 夏至安给她夹了菜放到盘子里,说:“多吃一点。我外公最喜欢看年轻人能多吃点饭了。” “对哟。像安安的妈妈,这些年可吃过一顿饱饭?要我说不如吃得饱饱的,多运动一下。”袁老笑道。 “嗯,我妈妈,戒甜食戒碳水化合物戒一切高热量一切让人愉快的食物……真的,能让人开心的食物几乎都被她舍弃了。”夏至安低着头,轻声道。 欧阳灿看了他一眼。 他说这话时,并不显得不愉快,可也没有多开心就是了……可能觉察她在看自己,他转过脸来冲她笑笑,拿了她的瓷勺,从面前的盘子里给她舀了一勺清炒虾仁,说:“没关系的,一起吐槽我妈妈的一些坏习惯,是我和外公的日常生活。” 欧阳灿微微一笑,没出声。 “好啦,我们说点别的……不要给小灿留下不好的印象。小灿啊,我们家庭成员之间虽然有不同意见,但还是很团结的。”袁老说着话,不自觉的眨了眨眼。 欧阳灿忙说:“是,外公。” “哟,显得我说的像是假话。”袁老又眨了眨眼。 欧阳灿忍不住笑起来,夏至安笑道:“别欲盖弥彰了……我跟我妈的关系就不怎么样,小灿知道。要不是她总说我,那今儿这顿饭咱们也凑不成的。” 袁老呵呵呵笑起来,看着欧阳灿道:“真是要谢谢小灿了。我们家安安和他妈妈的关系是世纪难题。我们都没有什么办法的。以后啊……你看着办吧。你们自己看着办。” 欧阳灿看看夏至安,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吃东西。 “喜欢吃的就多吃点儿……胃口好是福气。”袁老笑微微地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只能吃素淡软烂的食物,还一日吃不了几口,更觉得是福气。” “外公,待会儿尝尝小灿带来的茶好不好?”夏至安问。 “好啊……哎呀我这个记性。小灿怎么带那么多礼物来呀?太客气了。”袁老说。 “没有很多。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至安说您平常爱喝茶,就带了茶来。您尝尝看。”欧阳灿忙说。 “喜欢的!晚点儿咱们一起尝尝。”袁老眉开眼笑。 这时候海爷进来,走到袁老身边,跟他低声说了几句话,问:“您看您是不是去接一下电话?” 袁老点了点头。 欧阳灿和夏至安一起要起身,他摆手示意,说:“你们吃,我有个电话去接一下,马上回来……快吃,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是。”欧阳灿还是起了身。 袁老脚步很利落,由海爷陪着走出了餐厅。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三十四) 夏至安拉了拉欧阳灿的手,“坐下吧。” 欧阳灿看着海爷回身将餐厅门掩好,才轻轻松了口气,坐下来。 夏至安问:“吃不吃这个?” 欧阳灿看他指向烤乌鱼子,摇摇头,说:“当着外公,你能不能别老照顾我?太肉麻了……” “哦,那我注意点儿。”夏至安说着,笑了笑。“但是说到肉麻,亲爱的,你刚跟跟外公那里叫我什么?” “啊?叫你什么了……”欧阳灿忽然想起来,“哦,你是说……我总不能叫你夏至安啊,外公听着肯定不顺耳……” “再叫我一次呗。”夏至安放下筷子,笑微微地看向欧阳灿。 欧阳灿张张口,看着他微笑的样子,忽然脸就红了,喏喏的道:“完戏了,我叫不出口哎……” “那你刚才怎么说的那么顺口?是不是心里默念很多遍了?” “才没有呢……” “没关系,叫着叫着就习惯了。”夏至安笑着说。“记得以后改口叫我至安。” “肉麻死了,我才不呢。”欧阳灿忙说。 夏至安差点儿又要大笑,看欧阳灿脸更红了,担心她紧张,忍了忍,到底是笑出声来,道:“好了,现在随你……反正迟早要改。” “要是我不改呢?” “哈?才刚见识过惹恼了男朋友的威力,这就忘了?是不是我刚才发威发得让你感受不深啊?看来我有必要给你加深一点印象了……”夏至安说着,筷子放下,正要把餐巾也拿起来,被欧阳灿一下子按住了手。他笑吟吟地看着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欧阳灿刚要出声,听见门外有声响,忙收回手来,小声说:“这会儿就让你先得意,晚点儿离开这儿,看我怎么对付你。” “我可欢迎你对付我了。”夏至安也轻声笑道。 两人都睁大眼互相瞪着,不过三秒,又同时笑出声……这时候门开了,进来的却是家庭服务员,将汤和主食送了上来。欧阳灿看看门外,转脸问夏至安:“外公经常这样吃着饭就被电话打断吗?好像去了很久了,你不用过去看看吗?” “不用。咱们继续吃。外公日常杂事很多的,这太平常了。他也不喜欢在有事要做的时候被打扰。这我从小就知道。”夏至安说。 欧阳灿轻轻点了点头。 夏至安的语气淡淡的,可不知为何,她就是听出了一点点不寻常……这么懂事不打扰长辈的工作和生活,不制造麻烦,是“从小就知道”的? “哎,其实也没什么啦……你想想,我那时候才几岁?外公外婆都很忙,我的语言又不怎么过关,刚回来的时候,中国话都说不利索,能通过眼神、表情和手势看懂就算不错了。外公外婆对我好的,就是他们有自己的事……我倒是挺喜欢那时候他们给我请的那位中文老师。大学里退休的中文系教授……” “这么好的教育条件,那你现在还成语乱用?”欧阳灿轻声道。 “哎,哎哎,这个……遗忘也是大脑的自然属性嘛!” 欧阳灿笑了,过了一会儿,轻声道:“你的童年有一段时间很寂寞吧。”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三十五) “是没有归属感。外公外婆待我再好,他们的家始终不是我的。而我总觉得,我父亲在哪里,家才在哪里。不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在哪里都只是暂居而已。后来他稳定下来,接我回美国,我才真正‘回家’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手攥成拳,轻轻的敲了敲他的手臂。 她没说话,但眼睛里全是了解……夏至安轻轻抿了抿唇,忍住没有亲她。 欧阳灿看出他的企图来,摇了摇头,笑了。 夏至安看了眼放在桌上的红枣桂花发糕,替欧阳灿拿了一块,说:“家里厨师做这个很拿手,你尝尝。这几天吃不惯外公的‘老人餐’,我就靠这个续命……外公说让厨房给我另做,我想我反正难得来一下,搞那么多事干嘛,有什么吃什么就是了。” 欧阳灿知道他嘴刁,能做到这一步,看来不想给这个家里添麻烦这一点是真心实意的……在她家里,他吃起妈妈做的东西来可并不怎么客气,有时候还跟妈妈商量着要吃自己想吃的菜式呢。这个家伙……真的很知道怎么撒娇和撒赖啊。 “你是在等着我喂给你吗?”夏至安见她出神,开起玩笑来。 “就算是开玩笑,也别总是说。分一下场合好嘛,夏教授?”欧阳灿说。 “是是是,欧医生。”夏至安说。 “你别只是照顾我,吃啊。”欧阳灿看他不动筷子,伸手替他也拿了一块。今晚夏至安坐在这里,就是不断地在她和外公的沟通里做着桥梁,然后不住地给她把吃的放到盘子碗里……她轻轻咬了一口发糕,香甜软糯,甜和香都恰到好处。“好吃哎。” “好吃就多吃一点。”夏至安微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后脑勺。 两人边吃边小声聊着天,发糕吃完、汤也喝了,袁老还没回来。两人坐在那里又说了一会儿话,夏至安才看了看表,说:“不晓得外公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别傻傻的坐在这儿了,出去走走,我正好可以带你参观下。” “这样不好吧?”欧阳灿说。 “让人告诉外公去,没问题的。咱们很快就回来,这儿又没有多大。”夏至安笑着起身,替欧阳灿扯开餐巾一放,把她也拉了起来。 “还没有多大?一小时能走一圈吗?”欧阳灿笑问。 “有什么不能的,我跑给你看?”夏至安笑着推开门,恰好见海爷往这边走来。“海爷?” “袁老怕你们一直坐在那里等烦了,让我来说一声,他还得一会儿才得空。”海爷说。 “什么事儿啊,很麻烦吗?”夏至安随口说了一句,倒也不是要问清楚的意思。海爷就只是笑笑,夏至安就说:“小灿是想坐这等的,我说的不如趁这会儿散散步去,就拉她出来了。” “袁老就是不想你们枯坐。让我来看看,要是你们吃完了,尽管自由活动。”海爷笑道。 “要不是小灿说,我早就坐不住了。就我们俩在哪儿傻坐着。”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握了握他的手。 “快去吧。桂花刚刚开了一点,这时候去外头散散步,不知道多美气。”海爷笑着说。 “那我们去去就回。您跟外公说一下,我们就外面走走。他事情结束了就让人告诉我……打我那边内线就行,我手机没带在身上。”夏至安说。 不等海爷答应,他早拉着欧阳灿往外走了。 海爷看着他们的背影,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才回身走开…… 夏至安拉着欧阳灿走出侧门,果然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说:“过不多久,满院子都是桂花香了……外婆蛮喜欢桂花的。她小时候住过的院子里,有两棵桂花是她和舅姥爷一起栽下来的,现在还活着呢。我在学校,有时候中午吃过饭出去散步,就会过去看看。” “奶奶也喜欢桂花。”欧阳灿微笑道。 “好了,老人家们至少有这么个共同喜好了。”夏至安笑道。“跟我来啊,带你参观我的住处。” 欧阳灿看他说着话,指了指前方——他们此时站在宽阔的屋檐下,正对的是一块很大的草坪,隔着两棵粗壮的桂花树和尚看不清楚的树木,是另一座小巧的房舍。院子里灯都开着,那房舍的窗子里也透出暖暖的灯光,映在窗前一簇翠竹上……这园林的景观相当不错,夜晚的照明也应该经过了精心设计,让景色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欧阳灿走在夏至安身边,听着他给他介绍这里是什么地方、那里又是做什么用……待走到桂花树旁,忽的想起来,抬头看那几棵高大的阔叶树木,问了句这是什么果树嘛,看着好像结果了。 夏至安说:“是柿子树。” “是吗?”欧阳灿仰头看,只看到叶间拳头大小的扁平果实。“还没熟吧?” 夏至安拿着手机开了手电筒功能往头顶一照,问:“要不摘一个尝尝?” 手电筒只来得及照亮了一两秒钟,忽的暗了下来。 “看,没电了吧?”欧阳灿笑着推了他就走。“柿子熟透了都要等它变软,这青柿子你想怎么吃?好涩的!” “好像海爷说过柿子熟了也不摘,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摘……赶上下雪的时候看,果树上白雪红果,特别好看。外婆冬天经常画画柿子……家里的什么东西都可能成素材。”夏至安说着,见欧阳灿走在草坪上,不声不响的只是听他讲,轻轻笑了下。 两人从柿子树下经过,再走一会儿,来到那所小房舍前。欧阳灿看了眼门前的小石阶,明亮的灯光照在上面,石阶看上去都温润了,很让人觉得舒服。 “走啊。”夏至安拉着她从小径上了石阶,推开了房门。 欧阳灿跟着进了门。这所房舍外观看起来小巧,石阶门洞也都精致,一进来却觉得顿时眼前开阔起来——也许是因为室内家具并不算多,且并没有多余的装饰,而且目之所及的厅堂开间都很大,没有什么阻隔,因此看上去就像忽然进入了一座城堡。 “别有洞天吧?”夏至安微笑问。 “是啊……真开阔哎。”欧阳灿走在屋里,上下左右看看,微笑。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幅画上——是写意人物,一个穿着海魂衫、有点儿胖嘟嘟的小男孩坐在甲板上,正皱着小眉头看向她……“你这是在跟谁怄气?”她笑问。 “不记得了,大概是某次出海不开心了吧。我那时候经常不开心。”夏至安站在她身旁,一起看着那幅画,微笑道。“现在不会了。现在每天都恨不得从睁眼到睡着,每一秒都笑。” 欧阳灿一根手指伸出来,戳戳他肋骨,笑问:“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 “因为有了一个什么话都可以说的人啊……你喜欢这儿不?”夏至安笑问。 “还蛮好的。”欧阳灿点头。 “那当咱们婚房你觉得怎样?”他又问。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三十六) 欧阳灿愣了一下,“啊?” “‘啊’的意思是?”夏至安靠近她一点,手臂碰到她肩膀。 欧阳灿轻轻往旁边撤了撤,“啊……” “这个‘啊’的意思又是?”夏至安又靠过来,这回拉住她的手了。 “我现在啊,也是有颗‘强心脏’的人了。为什么?被你吓惯了……这房子当然好啦,但是做什么婚房你就少开玩笑。就你和我,咱们俩年薪加奖金,够养护这样的房子?到庭院的维护费用,至少三五个园丁的工资,咱俩都要付不起了……你以为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行情啊?虽然没有居家过日子经验,至少也知道现在最贵的就是人工……” “我会有特殊津贴的。”夏至安微笑。 “免谈啊。我从来没想过要住这样的房子。”欧阳灿抽回手来,慢慢跨过两步去,继续看画。 “那要是只住在这里,怎么样?不用负担这儿的养护费用,生活费交一点,可以住得很舒服……就住独立屋,过独立生活,不跟他们一起起居——再说他们在这里一年也住不了几个月,也还有可能去别的地方。外公外婆还有住处的。” 欧阳灿眼皮抬了抬,“你认真的?啃老啊?这算啃老知道不?” 夏至安眨眨眼,“不算吧,我们自己负担生活。” “那还不是占家里便宜吗?” “家里有便宜不占,是不是傻?”夏至安笑问。 欧阳灿收回目光,这次认真问他:“你真这么想的?” “你反对的理由呢?”夏至安反问。 “这个嘛……详细的我一下子也说不出。不过,我是不希望自己成立家庭了,还要成为长辈的负担。你明白我意思?” “明白。” “再有就是如果需要照顾长辈,住得近一些是应该的,可是彼此的空间还是要有。这个意思也明白?” “当然。” “以及……你明明也不喜欢来这儿,为什么还要提议这里做婚房?”欧阳灿问。 “因为你要是喜欢,我没关系啊。一个已婚男人的幸福快乐,以他太太的幸福快乐为前提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着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夏教授,你到底给我准备了多少坑啊……你这答案简直接近满分。” “哈哈……哪里扣了分?”夏至安笑问。 “扣分是因为你又戏弄我!”欧阳灿拍了他一下。“说什么婚房……” “不是,这个建议不是我的,是外公外婆的。”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看他。 “外公说如果决定婚后主要在这里定居,那么住所随便我们选。现有的没有满意的,就随我们的意思另选也可以,他和外婆会负责买单的。”夏至安说。 “你答应了?” “这个提议是对咱们俩的,我没问过你的意思,哪能擅自决定?”夏至安笑着将她揽入怀里。 “我觉得可以谢谢外公好意……是不是有自己的房产我不太在意。你也不一定会终生都留在这里发展,将来聘期满了,或者有更好的机会,需要离开呢?如果我们……我是说如果结婚……呃……反正如果啦,我也不介意跟你一起租房住。像你现在的公寓也蛮好啊,房租我跟你一起分担,我又不是不赚钱……学校会给你提供公寓的话,那也好呀,比外面租房子也便宜多了对不对?”欧阳灿一样样说着,就觉得夏至安的身躯是在微微颤动的,不禁回头瞅了他。 夏至安笑道:“居然还会算账。你老实跟我说,这个问题是不是早就想过很多次了?” “对啊,这个观点我早就有啦……不过就是我的想法,还得看具体情况……比如对方是怎么想的。”欧阳灿说。 “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你放心,不管去哪,你在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我会安排好的。住所什么的,你都不用操心。我还蛮会赚钱的。”夏至安笑道。 “哇,你还真是不谦虚。万一我跟你要求那么大一个庄园呢?”欧阳灿说着,手臂划了一下,比划着大庄园。 “那我就想办法给你……画一个……那么大的庄园!”夏至安大笑起来。 欧阳灿听了,轻轻戳戳他胸口,道:“现在只是我们在讲……” “没关系,我早就说明白了,我们的生活我们自己做主。” “说得通?” “这个嘛,比起我不结婚、不愿意跟他们见面,还是尊重我的选择成本比较低,你说是吧?放心。我跟你说多少次放心,你才能相信我是真的会让你放心?” 欧阳灿笑笑,抬起手来,两根手指一边一下抚着他的眉毛,翘翘脚,在他腮上亲了一下。 “为什么不亲这里?”夏至安嘟嘟嘴唇。 欧阳灿笑道:“不是让我来参观的?就参观到这里吗?” “我主要目的是想带你去参观下卧室……”夏至安慢吞吞的说。 “卧室有什么好参观的!”欧阳灿甩手就要走,被他抓住手,根本走不开。 夏至安笑道:“你慌什么呀,就是字面意思的参观卧室……” 他们正说着话,里面电话铃响了。夏至安放开手去接电话,指着沙发让欧阳灿坐。 欧阳灿料着这是袁老让人来电话催他们回去,也就没有坐下,反而走远了些,看着墙上的油画——是一所悬崖上的小房子,房前的绿茵和悬崖下的碧海,色彩饱满。虽然这幅画看上去已经有年头了,看上去却仍然生机勃勃,似乎站在这里,就有海风拂面……她听见夏至安走了过来,说:“这是在哪里?看起来像是英国。” “苏格兰某个地方吧,我记不清了。这是外婆和外公七十年代末都恢复了正常工作生活之后第一次出国旅行的时候,外婆画的。外婆说每次看,都从心里感叹一次‘自由真好’。”夏至安微笑。他凑近些,走过去指着油画的右下角,“外婆的签名在这里。” 欧阳灿走过去,看到那隐在山崖下阴影中的签名,“哎呀,别只顾聊天了,是不是外公来电话?” “对,让咱们过去,说是已经亲手泡好茶了。”夏至安笑道。 “走吧。”欧阳灿看看时间。还早。 夏至安知道她重视这次见面,玩笑也开过许多了,就跟她一起出来,往大屋走去。他们从仍旧从侧门回去,但夏至安发现正门处有车灯闪过,也就往那边瞥了一眼,随口问道:“有客人来吗?外公今晚不是不让人来访吗?”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三十七) “不清楚。”给他们开门的那位中年女子轻声说。 欧阳灿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却因为角度不同,没有看到什么人,问:“另外有客人来吗?那咱们是不是……” “先去见外公。”夏至安皱了皱眉。“讲好的今晚就跟咱们吃饭。” 欧阳灿看出他有点儿气恼,但当着家里工作人员的面,她没出声。待那人走开,只有她和夏至安一起往茶室去,她才轻声说:“这有什么关系啊?你来我家正式拜访那天,还不是被检察院的人一来就给打断了?那天也就是没有别的事,要是我爸有紧急手术,那你是不是也觉得受怠慢了?” “那不会。”夏至安说。 “这不就得了?趁这会儿咱们不是去逛了花园看了画?两下里都方便,你生哪门子气。”欧阳灿微笑道。 夏至安看看她,说:“你这么懂事,是不是等着进门之后把我比下去啊?” “哦,那可不。我就等着这一天呢。”欧阳灿笑道。 夏至安看了眼茶室的门开着,低头道:“就算你不介意,我也不想你受委屈。” “少扯那么远,这就受委屈了?我的天,你的自尊心那高度,是不是能够着月亮?”欧阳灿简直要大笑出声。 夏至安不满地看着她。 欧阳灿忙伸手拍抚着他胸口,说:“好了好了……我发现你啊,也是有点儿恃宠而骄了——你一到这边,哇,各种事情都得顺着你的意思。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一面呢。你说我要不要……” 夏至安拉着她的手,问:“要什么?再慎重考虑下?你把这句话说完整?” 欧阳灿扣住他的手腕,说:“我又不是不敢说。我看你是忘了挨揍是怎么个疼法儿了……” “我看你也是忘了我还有这招儿了……”夏至安没等她说完,低头就要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还没等他亲到,欧阳灿早就把他的脸推开了。两个人就在茶室外面五步远处,瞪着眼盯着对方的眼睛,就在这时,忽然不远处有人轻轻清了下喉咙,欧阳灿抿了抿唇,回头看去——有位身着深蓝色长袍、围着灰色围巾、满头白发的老妇人笑微微的向她点了点头,她心重重一顿,就听夏至安叫了声“外婆”,同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欧阳灿虽然猜到了来者是谁,还是很意外。 夏至安问:“您怎么这会儿回来了?那边事儿办完了吗?” “事情比想象的要顺利。下午我们就往回走了……我这不是惦记着今儿晚上家里有更重要的事情吗?”文蔚走近了,微笑着看欧阳灿。“这就是小灿吧?这么漂亮呀!可比照片上还好看哪!” “文老您好。我是欧阳灿。”欧阳灿忙说。 “哎呀,别这么客气,跟安安一样叫我声外婆嘛……没关系的,安安的同辈,那些孩子都喊我文婆婆,阿婆,外婆的。还是你习惯叫姥姥?”文老眼里全是笑意,非常亲切地问着欧阳灿。“我有时候出去写生,听本地的小孩儿喊姥姥,也怪好听的。” 欧阳灿微笑点头。 “你们是不是要站在这儿聊天聊到茶都凉了呢?”袁老从茶室里走了出来,笑着问。“来来来,进来坐下聊。” 欧阳灿请文老走在前,瞧瞧看了夏至安一眼。夏至安就笑了笑,她脸就更红了。因为心里想着刚刚两人在这里那亲密的举动一定是被文老看到的了……夏至安轻轻摇摇头小声在她耳边说:“没关系。外婆的浪漫是法国式的。” 欧阳灿看着走在前面的文老,正与袁老携手,两人相视一笑,也没说什么话,但那笑看上去是很令人舒心的。她再看看那长而有些飘逸的裙摆、脚上那对柔软而又舒适的鞋子,看上去一切都是简朴的,然而气质却是高贵典雅的……文老想必年轻时也是风采夺人的女子,虽不是绝代佳人,这气度仍是不俗。 “小灿来坐这边。”文老进了茶室,回身先招呼欧阳灿,把她拉到身边来坐了,才抬眼看看外孙子。“安安你怎么这个表情啊?你妈妈没回来。瞧你这小气劲儿的……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才舍不得比你外公晚见几天呢。要不你外公能跟我吹上好多年!你也是偏心眼你外公,对不?” 夏至安只是笑,过来端了杯茶先给外婆,又端一杯给外公。袁老却笑着示意他拿给小灿,说:“我刚刚讲电话讲得口渴,等你们的工夫,自己先喝了一杯了——小灿啊,这茶真是好极了!替我们谢谢你爸爸妈妈。” “外公不客气的。”欧阳灿接了茶杯,忙说。 “看看什么时间有空,我和外婆去家里拜访?听说奶奶和你们一起生活?”袁老手托着茶杯,微笑着问。 “是。奶奶一直跟我们生活的。今年去叔叔家里住了一段时间,才回来不久。”欧阳灿道。 “安安总说欧奶奶很照顾他,我们很感谢啊……别推辞,这一定是要去的,就这么着,不然就太见外了。安安在你们家里可没见外过,这我知道。你来了也不要见外。”袁老笑道。 欧阳灿这才点头。 文老看看她,微笑着和她攀谈,说着说着高兴起来,说:“……哎呀我给你带了东西来。差点儿忘了……本来不晓得带什么好,我突然想起来安安说你平常背的包里总装着很多东西,能应付突发事件的,就给你选了个双肩背的包,可以轻快点儿不是?我平常就喜欢背双肩包,可以解放双手,出门写生啊逛逛街的,都很方便。小李!” “在的,文老。” “我车上两个盒子,上面那个搬到小灿车上去。”她拉着欧阳灿的手,等小李走了,才笑道:“很实用的包呢,也算不上礼物。我给自己也挑了一个,回头咱们俩都背这个包——现在你们年轻人不是流行那句话?如果有什么事情买一个包不能解决,那就买两个包!我就买了两个包。去香港的时候不开心的,回来就很开心了!” “外婆您真是……”夏至安听着笑起来。 “谢谢外婆。”欧阳灿说。 “不谢不谢,刚说到哪儿了?”文老笑着问。 “我也不记得了……”欧阳灿轻声说。文老虽然满头白发,可面容眼神都不像耄耋之年的老人,尤其反应非常机敏,令人想起“鹤发童颜”这个词来。 “你们外婆啊,说话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小灿以后习惯了就好了。我跟她过了一辈子,她就这个风格,我也惯了。”袁老笑道。 “所以你动不动就‘你们这些艺术家啊’的损我们呢?”文老挥挥手,茶喝光了,递给夏至安去续上,喝一口,再继续聊…… 夏至安坐得远一些,看着外公外婆一边一个跟欧阳灿聊着天,早把他给忘了似的,也不觉得怎样,反而有点儿意外的高兴——小灿是个很会跟老人家相处的女孩子啊……他低头看看表,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轻声提醒了一句:“外婆,您到时间吃药了。” “要你这小鬼扫兴。”文老说。 她才这么说,小李在外面敲门,说医生已经过来了。 文老看着欧阳灿说:“没关系,不用在意。我出门一趟,大夫就照惯例要给我测测血压什么的。” 欧阳灿也看了下时间,又看看夏至安,轻声说:“您二老是不是该休息了?我也该走了。” “哦,这个时间按说还早的……不过家里等着你回去吧?那就早点走吧。改天再来。”袁老笑道。 欧阳灿这才起了身。 袁老说着要夏至安送欧阳灿出去,自己和文老也一道往外走。欧阳灿请他们留步,他笑着点头,示意了一下,让她走在自己身边,边走边道:“回去替我们问候奶奶和爸爸妈妈,好吗?你爸爸妈妈的情况,我也早有耳闻。他们做了很多好事,是非常令人尊敬的人。你应该觉得骄傲。” 欧阳灿并没有料到会突然听到袁老说这几句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几乎是同时,她眼眶有点发热,于是点点头,说:“谢谢您。” “好啦,我们就送到这里。安安,你要把小灿安全送回家。”袁老说。 “您放心。”夏至安笑着说。他让欧阳灿先走,转身时对外祖父母笑了笑。 “开车慢一些。”文老点点头,也笑道。“小灿,常来看我们哦。” “是,外婆。”欧阳灿走到车边了,忙应声。“外婆,外公,晚安。” “晚安。” “你们快点回去……外婆回去吃药了。”夏至安催促着,见他们只是笑着站在那里,只好催欧阳灿先上车。“咱们不走,他们是不会回的,就别虚客气了,不然得客气到明儿早上去。咱们先走。” 他们果然先上了车,跟袁老夫妇告别,驱车离去。 袁老看着车走了,笑道:“这孩子,不是亲眼看着,哪能信呢?” “不行不行,我得进去弄点儿药吃,给这俩孩子甜的发齁了。”文老笑道。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看法啊?”袁老笑着问。 第二十四章 比海更深 (三十八) “这会儿别问了,肖大夫等我呢。晚点儿咱俩再聊……你刚才跟小灿说什么了?那么郑重其事。” “没什么。桥桥一直比较关心的那件事嘛,我原先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最近这边的情况也比较复杂……”袁老语速渐渐慢下来。 “哎呀是这个呀,那你别说了。我懒得听这些。小灿这孩子挺好,其他的我是不理的。我早说了,桥桥在这个事儿上就是多余考虑那么多……”文老说着,指指里面,先走了。 袁老看着老妻风风火火地走开了,无声地笑了笑,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慢慢转身,说:“让老海来一下。” 他回身走出去,站在门前,背着手,看着空荡荡的庭院。不一会儿,海爷快步走了出来,见袁老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是在思考什么,过来站了片刻,才叫了声“袁老”。 “来,陪我散散步。”袁老说。 海爷看看他神情,跟了上来。“您怎么了,刚安安他们在这儿时候不是好好儿的?” “就是看着他们,才有点儿感触啊。”袁老说着微笑了。“怎么样,你有什么看法?” “少见安安这么高兴。”海爷谨慎地说。 袁老看看他,笑道:“你可以坦率地说说你的意见。你是看着安安长大的,一向很关心他的,这是他的终身大事嘛。” “我哪儿有资格关心这个呀。”海爷笑道。 “这话安安就不同意。”袁老笑着说。 海爷只是笑。 “眼看着也要成家立业了。我们怎么能不服老。” “您和文老对欧医生印象还不错吧?”海爷问。 袁老笑了,道:“你这是替安安打探消息吧?可以告诉他,我很喜欢小灿。外婆看样子也是很喜欢的。” “没有,我是看您挺高兴的,猜的。”海爷笑道。 袁老笑着轻轻叹了口气,说:“孩子挺好。不过安安嘛,我们的意见对他来说只是参考。他很有主见。在个人问题上,有主见是好的。我赞成他。” “往下可以盼着快点举行婚礼了。”海爷笑道。 “谁知道他们年轻人怎么想的。我看安安是有点着急,小灿还稳着呢。”袁老忍不住笑起来。“……这会儿差不多该送到家了吧?” “没这么快。您要等安安回来啊?”海爷问。 “等他。我还得跟他聊点事儿,过两天他一忙,我一走,没时间再谈了。”袁老看了看前面的小路,挑了左边这条走。 此时夏至安在车上,见欧阳灿拿过后座上那个大袋子之后就不吭声了,问道:“什么东西啊?” 欧阳灿把袋子口敞开,让他看到里面一大堆小东西——都是大大小小的盒子或者缠着丝带的小包裹,粗粗一看也不知都是什么,只有两本画册比较明显,是文蔚最新出版的纪念画册……但小盒子上有印著名的商标。 夏至安瞥了一眼,说:“这是品牌跟外婆的合作款。选她的画做素材,比如丝巾什么的,是整幅油画。你看有没有喜欢的……喜欢就自己留着用,送人也不错。” “转送别人合适吗?”欧阳灿打开一个方形的盒子,果然是一条小方巾。 “外婆就这风格,只要有的随手送人。她不太记得这些细节。”夏至安微笑。“看来外婆喜欢你……我没见她送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这些的。还送画册……哎,这幸亏是你,不然人家会以为老人家越上年纪,越是要自恋了……” 欧阳灿抱着袋子,默然不语。 夏至安把车停下来,看了她,问:“怎么了,不开心啊?” 欧阳灿摇了摇头。 她把袋子放回原处,看着夏至安。 夏至安本来以为她就要开车门下去了,不想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脸上的神情虽然不是不高兴的样子,可也……他正要追问,她却伸过手臂来,抱住了他。她细细的手臂将他抱的很紧,也不出声,就只是那样抱着他。他开始有点惊讶,慢慢的似是明白了她的心思,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肩膀,半晌才说:“好啦,奶奶他们在家等你呢,有什么话,咱们明儿再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 夏至安听到她吸了吸鼻子。要在平常,他恐怕是要取笑她一下的,可在此时,他心里却满是怜爱,拉下她的手臂,轻轻捏了捏,说:“挺晚了,我就不进去了。你替我道晚安吧……你也累了,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你回去路上小心。”欧阳灿说。 “知道。”夏至安说着先下了车,把后座上的东西都取下来。装背包的盒子有点沉,他替她拿进院门去,到底送了上去。他看看屋子里暗着,走之前悄悄亲了亲她,才转身离去。 欧阳灿伏在石栏上,望着他迈着轻捷的步子,穿过院落,像一叶小舟,在平静的海面上远去了……四周出奇的寂静,他们进进出出的,丝毫都没有打破这寂静,狗儿们都老老实实地卧在窝里,也只在他出门的时候抬了抬头。 她想到这里,嘴角挂上了微笑。 【第二十四章·完】 第二十五章 重现曙光 (一) “欧阳灿同学!” 突然间有人喊了一声,嗓音清脆,非常响亮。 “到!”欧阳灿“噌”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睁开眼就看到面前雪白的墙壁上映着清晨的光影。她头脑还没完全清醒,就听到一阵笑声,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爬下床去开了门,面前站着的田藻马上把托盘举了起来。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哇……你这是要搞什么?” 托盘上放着一个玻璃杯。 “刚才在下面跟赵阿姨聊天儿,听她说你最近几天喉咙不舒服,可能是咽炎犯了。哎呀,没想到咱们俩还能同病相怜!”田藻说。 “什么……意思啊?”欧阳灿清了清喉咙。晨起,喉咙不舒服的感觉的确更明显。 “我啊,职业病,慢性咽炎。大夫教给我的,让我每天早上淡盐水漱口。来,淡盐水给你准备好了,请吧。”田藻把托盘向上举了举。 “不是,你这是干嘛。”欧阳灿拿了玻璃杯下来,攥在手里,一只手从上到下比划了一下。“一大早的……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掐着点儿啊,估摸着欧伯和赵阿姨该起床了。”田藻把托盘抱在怀里,笑微微地说。 欧阳灿听着她说,啧啧两声,道:“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信你才有鬼。” 田藻笑着靠近她一点儿,低声问道:“昨天去大侠家了?怎么样啊?顺利过关了吧?” “八卦。”欧阳灿拿着杯子,差点儿就要喝。“你少来啊……” “看你这表情,肯定是顺利啦!哎,我不是惦记着你嘛,虽然我知道大侠很护着你的。”田藻眨眨眼,见欧阳灿刚露出掩饰不住的一丝笑意,又立即想要绷住脸,不禁“哈哈”一笑,道:“我就说嘛!” 欧阳灿推推她,“你少来啊……大早上的登堂入室,惊我美梦,还没骂你呢,来劲了。” “哈哈……那你先骂啊,我不介意的。我知道你见家长顺利,就很开心了。”田藻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往卫生间走。 欧阳灿回手关了门,她就靠在门外墙壁上继续笑。 “见家长顺利,下面该订婚了吧?有空跟我讲讲嘛,我对大侠的家世有点兴趣……”她说着听见里头水响,混杂着欧阳灿一句“你想的美”,不禁笑出声。“我是纯关心……顺便找找素材。” 卫生间的门重新被打开,欧阳灿忍无可忍地冲她说:“听好了——你,想,的,美!我不跟你交代细节,你这脑袋瓜子都能补足了一出大戏,要跟你说了,你能写出一集电视剧来!我疯了么跟你说那些?” “不不不,我看你对咱们电视剧的行情有点太不了解了。我跟你保证,你要是跟我聊聊这段儿,这些素材我能给你抻出至少四集电视剧来……” “去去去……别耽误洗脸换衣服,早上时间多紧啊。”欧阳灿说话间一点儿没耽误洗脸,这会儿往脸上拍着乳液,看了田藻一眼。“心情很好?” “不赖。合同走得很顺利,先拿了一笔钱。合同走完,一周内尾款付清……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我请你们吃好吃的?老约不到你们。” 欧阳灿拍拍脸,点点头,看了她说:“得啦,赚点儿钱不容易。别一有钱就乱花行吗?好好计划下将来,有那么多想法呢,哪样实现起来不需要钱啊?” “计划是计划,吃饭是吃饭。” “来日方长,以后一起吃吃喝喝的时候有的是,急什么?好好儿把你的事儿安排好了是真的。” “要的啦……白吃白喝白住这么长时间……” “这么算,那你一顿顿还吧……”欧阳灿回到房间里,打开柜门。 田藻想起来藏在柜子里的那具骨架,忙退到门边去,“你看你也这样……别人听见点儿风声,早就喊我请客了。嚯,你别说,这文圈就这么大,一点点事儿,我自己不知道,早就传遍了,这些天,我那微信,跟热线电话似的!哎呀我的天,自从我之前沾上命案,除了我家亲生的读者还经常安慰我,其他人早躲没影儿了……这会儿都冒出来了。” 欧阳灿把警帽夹在胁下,整理着衣领,问:“呵,来我翻译一下——这些人在你有困难的时候躲着你,看你要爆红了,跳出来蹭饭蹭热度?这样爬高踩低、跟红顶白的人,你还要请吃饭?你是不是有钱烧的?” 田藻眨眨眼,说:“你当我真傻啊!心里有个小本本呢……反正这几天还是约不到你大忙人,欧伯和阿姨还有奶奶也说不急,那我先攒个局吧……” 欧阳灿整理好警服,站在她面前,说:“自己看着办。不过我有一句丑话说前头,这些人的品性你既然知道,以后有什么事,他们再翻脸不认人,你要紧别在我这儿哭诉——我可不乐意听。” “你听我先说完啊!”田藻有点儿着急,跟在欧阳灿身边和她一起下楼。“你还记得我那天给你看的照片吗?” 欧阳灿听了,眉头一皱,看了田藻。 田藻被她犀利的眼神一扫,顿了顿,才说:“我发现了认识那个女孩子的人了……就昨天,我在朋友圈里发现一个人在晒合照,里面有那个女孩子。我留言说这里面有一个大美人,他说可惜了这大美人了……我问怎么可惜,他说正忙,以后有机会再聊。那个人是业余写作,我跟他一起开过几次作协的会,还算熟悉。这几天他们嚷嚷让我请客,他也开玩笑说过一次,我想那就约一起见面坐下聊聊嘛。我这阵子确实也离开这个圈子远了,聊聊天知道一点圈内新闻,跟上形势也好。” “你要是出于这一层考虑,倒是应该的。不过那件事……”欧阳灿犹豫了下。 “纯属我自己八卦之心。不管听到什么,你要不想知道,我一个字都不会提的。”田藻説。 欧阳灿说:“你看报纸了吧?曾检的心情最近应该都很不好……好像今天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田藻轻轻叹了口气。她看看欧阳灿,说:“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也不会打扰到他。我有分寸的。” 欧阳灿看了她,差点儿就说出来“你的分寸”?想了想,又忍住了,说:“反正别胡说就行……走,吃饭去。一大早就来人家家里,不拿自己当外人……” 第二十五章 重现曙光 (二) “哎,大侠可以,我不行啊?我是你好姐妹哎!”田藻嚷了一声。 “他要跟我过下半辈子呢,你呢?”欧阳灿顺口反驳她。 “那咱们是一辈子呢,你说呢?”田藻跟着道。 “谁跟你……”欧阳灿斜一眼田藻,看她那哭丧脸,撇了下嘴巴。“好啦,以后别做我瞧不上的事儿就行……我也不做你瞧不上的事儿。咱们就好好相处。” “等等,你再说一遍吧,我录下来当证据。”田藻作势摸手机。 欧阳灿“啪”的一下打了她的手,“吃饭!” “不是,我不光要录自己的,还得录你前面说的那句话……你说大侠怎么着?是要跟你过下半辈子是吗?”田藻笑嘻嘻的。 欧阳灿抬手揪住她耳垂,捏了捏,说:“是又怎么样啊?” “是就很好啊。替你高兴。”田藻看欧阳灿站下了,从后背抱住她肩膀。“要一直幸福呀!” “真是要命了,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肉麻兮兮的!”欧阳灿拉住田藻的手臂,回头看了她一眼,苦笑不得。 “因为我爱你呀!”田藻笑着大声说。 这时候欧阳勋从客厅走了过来,恰好听见两个女孩子说笑。他把外套搭在手臂上,看着她们,微笑点头道:“妈妈说早饭好了,一起过来吃。” “这就来。”欧阳灿见父亲白衫黑裤,手臂上搭的也是黑色西装外套,明白过来,问道:“您今天要去参加告别仪式?” “对。昨天我们开会安排了一下,其他人都另外有重要的事情,我和办公室主任还有当时给曾老动手术时的医务组成员代表,几个人去一下。已经跟那边负责任联系过了。”欧阳勋说着,示意两个女孩子快点过来吃饭。 田藻见他们说的是严肃的事,敛声静气地跟在欧阳灿身后,不敢打扰。欧阳灿看看她,也没有跟父亲继续这个话题。 灿妈看他们都来了,让他们开始吃饭,道:“奶奶跟邵奶奶不知道有什么事儿要商量,说晚点回来吃饭。” “不会太晚吧?”欧阳灿问。 “不会。说大概会晚半个钟头,让你们不要等她。”灿妈说。 “这样啊。”欧阳灿要过去帮母亲拿碗筷,田藻推开她,自己上前帮忙了。 欧阳灿拿了个白煮蛋在手里开始剥壳,听到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父亲说:“听说曾老把所有遗产都捐献了。” 欧阳灿抬了抬眼,没出声。 “具体执行方案还没公布。不过曾之遥昨天亲自给我电话,说过几天请我空出点时间来,见见律师和遗嘱执行人。她说具体的情况她现在不方便透露,到时候由律师来谈。”欧阳勋说着,皱了皱眉。“看这个样子,很可能是对咱们医院有一部分捐献了。” “事先没有一点风声嘛?”欧阳灿很是意外,问。 “没有。要不是联系去告别仪式,曾之遥怕是也不会亲自给我回电话。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去告别仪式的。”欧阳勋道。 第二十五章 重现曙光(三) 欧阳灿不出声了。 这时灿妈过来,轻声道:“都还没有见过律师和遗嘱执行人,具体要怎么操作还不清楚,这事儿先搁着吧……你要喝粥还是豆浆?” 欧阳勋看了看老妻,道:“哎呀在你这儿啊,没有什么比早饭吃什么重要的了……豆浆。” “我又不清楚医院的事,什么法律程序、捐赠程序这些我也没那么明白,可是早饭吃什么我必须安排好,你们也得听我的。”灿妈把豆浆给丈夫放面前,一本正经地说。 田藻吐吐舌尖,悄悄坐在欧阳灿身边,不吭声,低头吃粥。欧阳灿夹了根油条刚要下嘴,看她低着头吃粥的样子,一转弯把油条放在她面前,自己又夹了一根,听母亲问了父亲一句“告别仪式什么时间”,抬头看看父亲。 欧阳勋说:“十点。” “那你还是先去上班吧?”灿妈又问。 “还有个晨会要开,不过时间很短,马上就能结束。我们会合之后一起过去。时间应该不会很久。”欧阳勋说着看了看表。“参加仪式的人肯定很多 饭桌上安静了一会儿,欧阳灿也看看表,说:“我吃好了,先走。” “我也好了。”欧阳勋放下勺子,说。 灿妈看看父女两人的碗,点点头,说:“好吧,今儿都有事情。吃好了就早点出门。” “那我出门了,妈。”欧阳灿说着,看了眼田藻。 田藻口里还含着油条,忙咽下去,说:“我等奶奶回来……等会儿我会帮忙收拾桌子洗碗。” 欧阳灿拿起背包来,伸手敲了下她的后脑勺,说:“先吃你的饭吧。要是收拾的不干净,回头我就收拾你。” 田藻笑嘻嘻的,看一眼她的背包,笑问:“怎么不背那个新包啊?那个礼物可很实用哎……” “要你管。”欧阳灿丢下这三个字,在田藻和母亲的笑声里,和父亲一道走了出去。 换鞋出门的工夫,她把一直跟在她脚边的哼哼抱起来揉了揉脑袋,阻在门内跑了出去。关门时看它愣了一下又追上来,冲着门内赶紧喊了母亲一声,说:“您记得给哼哼先弄点儿奶糕。它可能是饿了……” 里面灿妈答应了,她才关好门。 哼哼果然在里头哼唧两声,她也顾不上了,快步下了台阶,追上父亲。 欧阳勋微微低着头,眉头也微微皱着。欧阳灿见父亲是这个神色,走在他身边,轻轻挽住他的手臂,不过没说话。 父女俩一道出了大门,各自上车之前,欧阳勋才说:“路上慢一点开车,不要分神。有什么事咱们晚上到家再说。” “知道了,爸爸再见。”欧阳灿站在车边,看着父亲上了车,自己也跟司机打了个招呼才上车。 她吸了吸鼻子。 车子还新,仍然有着新车特有的味道。这淡淡的皮革味道里,还有一点点香气,挺清新的……她想了想,是夏至安身上的味道。 她轻轻敲了敲方向盘,忽然想起来今天早上还没收到来自夏至安的“打扰”,不禁瞥了眼放在中控盘上的手机。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第二十五章 重现曙光 (四) 欧阳灿以为是夏至安的来电,拿过手机来一看却是个座机号码,看清楚那几个数字,马上接起来:“陶处,是我。” “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了就早点儿说!”陶南康那低沉中带着威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欧阳灿愣了一下,正要问怎么回事,就听那边说了句“到单位马上来我办公室。我有事和你谈”。她还没说出一个“是”字,听筒里已经没有了声音。她呆了片刻,拿着手机看看,确定电话已经挂断了……微信图标上突然冒出了红点,她扫了一眼,先发动车子。 夏至安给她发了早餐的图片。图片里的桌子就是他们昨晚用餐的那张,桌布和餐具还是那个款式,不过应该是换了新的。桌子中央摆着花,看上去华丽极了……她看看盘子里那几样食物,培根煎蛋加两片面包,很简单。 “我出发去上班。”欧阳灿发了句语音过去。 那边停了片刻,发回文字来,问:“昨晚没睡好吗?你声音听起来很累。” “啊……最近咱俩早上的对话,不是我这么问你,就是你这么问我。”欧阳灿轻声说。 “所以是有点不开心?日常起床气呢,还是真的有什么事?”夏至安字打得飞快。 欧阳灿开着车子驶出巷口,说:“其实是觉得爸爸的情绪有点不太好,这我比较介意。然后陶处打电话找我回去,听那语气估计我要挨训……” “你做什么挨训的事儿了吗?”夏至安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还是有别的什么我做错了。到了就知道了。”欧阳灿说。 “工作上的是要紧。要是有错就认错。欧伯这里我负责哄。”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到“哄”字,嘴角不禁弯了弯,还是说:“那你缓着点儿来……上午他安排挺满的。” “我有数。我今天也要陪外公出去一趟。”夏至安说。 欧阳灿没有问什么,只说:“我开车了。” 夏至安发回来一句“小心开车”,也就不说什么了。 欧阳灿趁着红灯的工夫定了定神,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警局。她片刻都没耽搁,直接去了陶南康的办公室。敲门之前她看了看表,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刻钟——陶处今天到得格外早啊……她抬手敲了敲门,陶南康在里面马上说了声“进来”。她推开门走进去,看到外间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里头那间门开着,陶南康走了出来,看到她,眉头还皱着,不过没马上说什么,只是一侧身,指着自己办公室里那张椅子,示意她过去坐。 欧阳灿走进了办公室,但没坐下。 陶南康看了她一眼,端着自己的茶杯绕到办公桌后去,阴沉着脸,问:“怎么不坐?” “没关系,我不用坐的。”欧阳灿手垂在身前,不卑不亢地说。 陶南康听着她这语气,掀开杯盖喝了口水,才又问道:“你应该清楚我为什么找你吧?” “不太清楚。陶处您有什么指示请讲。”欧阳灿说。 第二十五章 重现曙光 (五) 陶南康似乎是要压下很大的火气才能继续说话。他把茶杯放在桌上,也站在那里,看了欧阳灿的眼睛,说:“那我就直说了。你胆子是越来越大——在我们这里已经结了的案子,你做什么私底下还要让同事违规检验?你知不知道,一旦追究起来,这不是你一个人要担责任的事儿?嗯?你还跟我瞪眼……你让小莫干嘛了?” 欧阳灿抿了抿唇,说:“莫师姐不是出外勤了吗?也没……” “欧阳!”陶南康断喝一声,欧阳灿住了口。“你这是违反纪律。” 欧阳灿又抿了抿唇,不出声了。 陶南康看着她,知道她不服气,可也不想说理由。他皱着眉,稳了稳情绪,说:“那天开会不是都通报了吗?我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欧阳灿觉得舌头有点发木,这导致她目前想说话也一时半会儿说不利索。 陶南康见她不语,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对我有什么意见也说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要知道你的工作范围。” “我的工作范围我知道。在我工作范围内我有疑问就要求证,陶老师,这是您教我的吧?”欧阳灿问。 陶南康顿了顿,盯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欧阳灿很久没有称呼他“陶老师”了。这一声提醒他,她刚入行的时候就是他带过的,也曾经说过永远会是她的老师。这意思是什么,当然不言而喻……他沉着脸,说:“要不是处里现在人手不够忙不过来,你就给我停职反省!已经告诉过你了,事情到此为止,我们完成了我们的工作任务,剩下的归其他单位来完成……你都听进去什么了?” 欧阳灿低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要知道,案子办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不易。从你的情况来说,也应该很理解。不要节外生枝。我这不只是以领导的身份和你说,也是以你老师的身份。”陶南康语气始终严肃。“我说的对不对,你回去想想。但是,不管你认为我说的对还是错,都要服从命令。” 欧阳灿盯了一会儿脚尖,终于抬头道:“明白。” “真的明白了?”陶南康问。 欧阳灿点头,“嗯。” 陶南康似乎仍然不相信她,轻轻敲了敲桌面,良久才道:“我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你一定是知道下面应该怎么做的。” 欧阳灿没出声。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在迅速运转…… 办公室门这时候开了,说话声传了进来。是老曹和同事在打招呼。 陶南康说:“把我的话听进去,再琢磨琢磨。回去吧。” 欧阳灿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迎面碰上老曹,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 老曹看到她,笑问:“哟,欧阳啊,今儿这么早?一早就挨尅了是不是?” 欧阳灿没有吭声,快步走出了处办,还听见老曹跟陶处在那说“小欧是怎么着了”……她吸了下鼻子,匆匆穿过走廊下了楼,来到自己办公室门口直接就推门。一把没推开,才想起来白春雪还没回来上班呢,于是伸手在包里摸出钥匙开了门。 “欧阳,欧阳!” 她听见陈逆喊她,转头一看,说:“哎呀,你来的正好。来看看这个。”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画册来。 陈逆原本离她还有五六米远,看清她拿的是什么,几步就冲了过来,“给我的不?” 第二十五章 重现曙光 (六) “明知道你喜欢这个,要不是想送给你,我拿出来显摆的呀?”欧阳灿小声说。 陈逆挥挥手,让她先进办公室,手在身上蹭了蹭确定干净,才进来,笑着把画册接了过来。画册盛在一个布盒子里,相当的沉。他拨开旁边的小签子,打开盒子一看,忙合上,说:“哎呀我在这看是不是不太合适?” “那就请拿回去慢慢欣赏吧。”欧阳灿把包放下,随口道。 “你就跟文老要的?”陈逆问。 “不是。文老送我两本。”欧阳灿说。 陈逆把画册抱在怀里,说:“客气的话就不多说了,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欧阳灿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得了啊。你不是想把自己的收藏拿去签上名么?这才到哪。” “不了不了,不麻烦了。有这本画册,顶上我所有收藏的画册了。”陈逆忙摆手。“哪能这么得陇望蜀啊!我这就很知足了……回头请你和夏教授一起吃饭吧。” “不是特签也可以吗?”欧阳灿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暂时忘了刚刚挨尅的不快。可心里还惦着莫娜娜那里不知道是什么情形,有点心不在焉。 “很可以啦!”陈逆把画册抱紧。“哎,对了,我刚看你从楼上下来,是不是被陶处揪过去了?” 欧阳灿犹豫了下,点点头。 “我就知道……你是不是私底下拜托莫大姐干嘛了?陶处不知道怎么知道的,把莫大姐狠狠尅了一顿。我听着好像提到你了,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陈逆说。 “也没什么。莫大姐呢?”欧阳灿听他这么说,忙问。 “今天继续外勤。不过听说上午能结束。”陈逆道。他看看欧阳灿的神色,又说:“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我看莫大姐好像也没在意,说出外勤接着就走了。” 欧阳灿想了想,点点头。 陈逆见她没别的什么事,也到时间上班了,指指外面,又谢了欧阳灿一下,高高兴兴地走了。欧阳灿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对面白春雪的座位发了一会儿呆,给莫娜娜写了几句话发过去。莫娜娜没回复。 她开了电脑电源,等开机的工夫翻了下朋友圈。 当她翻到杜医生的动态时,正要快速拉过,忽然间又停了下来,急忙退回去,重新将照片点开…… 欧阳灿这一天过得很难熬。 日子倒是难得的平静,没有突发事件要出勘,她在办公室里整理材料。下午莫娜娜回复她信息,很简单的几个字,“没关系。别放心上。回头细聊。”她看着这行字,思绪万千,到底在下班时等在了莫娜娜下班的必经之处。 莫娜娜的小smart一出现,她还没鸣笛,那车就“嗖”的一下拐过来停在了她的车前。那小smart是白色的,简直像只白色垂耳兔那么灵活。欧阳灿刚要下车,就看前面车门开了,莫娜娜从车上下来,三两步走到她车边,也不等他有所表示,直接拉开车门上了车。 “莫大姐……”欧阳灿一开口,莫娜娜就晃了晃手。 第二十五章 重现曙光 (七) “没事啊,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今儿忙得脚不沾地,本来想给你说一声,又觉得一两句话说不清。我知道你也想跟我聊聊的……嗨,咱们用得着吗?谁不知道谁呀?”莫娜娜说着手指弹了下,像是把什么东西一下子弹的不见影儿了。 “不是,害你被陶处批评……” “陶处一天能发八百回火,给他骂两句有什么啊?也是我大意,没做好保密工作。不过这个事,咱们稍微缓一缓,你觉得呢?”莫娜娜问。 欧阳灿小声说:“你就别管了。我另外想办法……” “小欧。”莫娜娜打断她。“我不是怕事的人。主要现在你和我都被盯着呢,虽然我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也知道可能咱们要触到的事儿不是那么容易……要不然陶处怎么会那么快知道?而且一定要我们别插手?他是挺霸道的。不过也可以理解,他快退休了,不想在这个关头出事,对不对?他一向是很照顾咱们的。” “对。我是没想那么深。所以我现在就想你也别管了,就当没这回事。”欧阳灿说。 “再着急的情况,也得缓一缓。你放心,我答应的事,准想办法办到。”莫娜娜说。 欧阳灿看着莫娜娜,摇了下头,说:“真的,莫姐,你别管了。” “那……这样吧,我现在赶着回去接儿子。我已经一个礼拜没见着他了……要不是我老公出差了,我今儿也不这么着急走,咱俩还能再聊聊。你不要着急,也不要轻举妄动。然后,你自己千万小心一点——我琢磨着陶处发那么大的火儿不光是因为你违反纪律。你听话,好吧?”莫娜娜说。 她神色自若,眼神里却有一丝忧虑。 欧阳灿点点头,说:“行。” “那我下车了……你听话啊,注意安全。”莫娜娜说着,抬手撸了下欧阳灿的头发。“小丫头,你胆子大我们都知道,不过别做无谓的牺牲。” “没那么严重啦。”欧阳灿微微一笑,道。 莫娜娜站在车边,关上车门时点了点她,“别听不进去我说的话。我走了。你慢点开车,集中精神。” “知道!”欧阳灿看着她跑向自己的小车子。不一会儿,那小车子“滴”的一声响,跟小兔子似的蹦远了……街上车子川流不息,她在车子里,却像是进了密闭的空间,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了,心变得极为安静。 手机铃突然响了,她拿过来就接听了,同时发动车子,耳边就是夏至安那略带笑意的声音:“小灿!” “哎!” “下班了吗?” “嗯,在路上了。” “我在欧伯办公室,准备接他下班。我们一会儿就走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顿了顿,说:“你还特意去接他下班?” “对啊。反正顺路。我跟伯母说好了晚上过来吃饭的……伯母给我做我爱吃的菜。” “好。呃,对了,我可能要晚一点到家。”欧阳灿说。 “有什么事?”夏至安问。 “嗯,有一点小事。不会耽误太久的。”欧阳灿解释道。 第二十五章 重现曙光 (八) “那就家里见吧……你慢一点开车。我挂电话了。”夏至安很爽快地挂断了电话。 欧阳灿扶着方向盘,看看前方。 车子的行进非常缓慢,但还好没有塞住不动。过了两个路口,她瞄了眼前面,决定抄近路走,很快便从车流中移了出来,一路往杜医生诊所开去…… 夏至安挂了电话只等了片刻,欧阳勋也结束了手上的工作,从办公室出来笑微微地看着他,道:“本来想着早点儿走,一有事拖累,就到这会儿了,让你等我这么久。” “没事。我今天有空。”夏至安把正在翻看的一本画册放回会客室的书架上。他看了看这楠木书架上垒的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书,笑道:“还真得这么结实的书架才承得住这么辉煌的历史。” 欧阳勋看了眼那一格院史画册,笑笑,道:“你还是第一个在这拿起来认真看的。来这儿的人啊,都心事重重的,根本没人留意这些。” 夏至安笑笑,替他接过外套和提包,开了门请他先走,道:“平常少不了有人请托吧?” “医院还不就是这样。咱们中国人的生活的运转很大一部分依赖的就是各种关系。尤其涉及生老病死这种关键性的阶段,能找到关系才更放心嘛。有时候,我一上午什么都不用干,接请托电话、接待亲自带病人来的认识的不认识的转了几道弯也要认识的人……这些事,太让人分心。一旦担任了行政管理的责任,离一线工作就越来越远。要是按我自己的心思,完全不管这些,就只看病最好了……就是不行啊!有时候一个电话打过来,不是你愿不愿意接受请托的问题。连‘请’都没有,直接是‘令’,你说烦不烦?” “烦。” “有什么办法呢?除非不在这个环境里开医院、行医,不然就逃不掉关系网络的麻烦。可话又说回来,谁又不是这样过的呢?你回国这部分并不习惯,对吧?”欧阳勋笑微微地看看夏至安。 夏至安也笑,道:“也没什么特别不习惯的,这些年顶尖的大学、实验室里,华人太多了。有华人的地方,就免不了会有这样的情况。不过总是不会像国内这么处处依赖关系。” “我看你适应得也还好。小灿这一点就弱。” “我反而喜欢她这样。”夏至安说。 欧阳勋听了,笑起来,微微瞪了瞪眼,说:“在我面前就不要说漂亮话了……小灿那个性子,绝对是说出一句话来能顶人家一个跟头的。这种性格在哪儿都是吃亏上当的主儿啊!” “没事,我帮她善后。”夏至安微笑。他说着开了后侧车门,请欧阳勋上车。 欧阳勋有点无奈地看着他,边笑边摇头,“你开车,我坐副驾,咱俩聊天儿方便——我说,你们这俩孩子啊!行,这也好,互相能容忍就太好了。” “您累不累?”夏至安等欧阳勋坐稳了,问。“累您就睡一会儿。这会儿车又跑不起来,到家还早着呢。” “不累。”欧阳勋坐在副驾上,毫不犹豫地说。 第二十五章 重现曙光 (九) 夏至安笑了笑,系上安全带,道:“我还担心您今儿活动多,太辛苦。” “也还好。现在在手术台上连续十几个小时,我也还是不在话下的,今儿这种程度的活动,还成。不过也比不得年轻时候了。” “我外公也这么说。他今儿上午就那么一会儿工夫就回去了,就说什么事儿都不准打扰他休息,把我也赶出来了。”夏至安道。 “袁老的岁数,身体和精神已经算很好的了。不过像今天这个场合,会让人心情沉重,是会精神不佳。你还是要多关心他一些。老人家通常嘴上不讲,身边的同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心情是会受影响的。”欧阳勋道。 “嗯,我也知道。我会注意的…。” “这就好。”欧阳勋点了点头。 曾老的告别仪式很隆重,那也不是个自顾跟熟人交谈的场合,袁老的身份地位,出席本已是让人意外的,站一站就走原也没有人会说什么,他却等到了最后。离去之前还特意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小夏在身边陪着,看上去比平时也稳重得多——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一个词:世家子弟。同去的同事有见过小夏的,说到底是不一样,夏教授在袁老身边像是换了个人,让人不敢跟他随便打招呼了……他看了看夏至安。 这孩子,当初只觉得条件相当,却也没有想过是这样家世。复杂是复杂了些,难得他心思单纯。这一点,倒是跟小灿那个傻孩子合得来…… 夏至安没觉察欧阳勋的心思,说:“外公要是拗起来,谁的话都不肯听的。欧伯,外公外婆可喜欢小灿了。” “是吗?”欧阳勋忍不住嘴角上扬。他从袁老的态度也是可以看出来的,但亲耳听到这话还是觉得安心。“小灿去看外公,没做什么吓人的事儿吧?” “没有。有也不怕的……小灿那么直率可爱,外公不喜欢才怪。”夏至安微笑道。 欧阳勋微笑地看着他,也很有点儿宠爱的意思在里面,听见夏至安说小灿讲要稍晚点回家,他点了点头,顺口问道:“说有什么事儿了吗?” “没细说。她说用不了多久的。”夏至安道。 欧阳勋看着前方拥挤的路面,心想这一天真是漫长,事情排着队来……不过小夏出现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就像阳光一样。他笑笑,问:“你也不问问清楚啊?” “伯父,小灿想说就会告诉我的。要是不想说,问了会招她烦。”夏至安微笑道。 欧阳勋轻轻点了点头,道:“也是。你们有你们的相处之道……你父亲这阵子还好吗?” “好像很忙。”夏至安说。 “好像?”欧阳勋笑问。 “嗯,我们就是每天记得打个招呼,其余的就顾不上讲了。我也很忙嘛。”夏至安笑着说。 “你说说,你都忙些什么?忙着谈恋爱就把爸爸给扔一边了,是不是?”欧阳勋开起玩笑来。 “我的确是在忙着谈恋爱呀,我爸爸也知道。另外也真的是有一点忙——过阵子要带学生上船出海收集数据,眼下也在做准备。”夏至安说。 “要去多久?”欧阳勋问。 “我还有课要上,不能一直在船上的。我可以跟随补给船往返。研究生们在船上,至少要一个月到四十天的样子。”夏至安说。 “那也很辛苦了。这么说倒时候要有一阵子不能天天见到你了?” “也不会很久。咱们就天天视频聊天怎样?”夏至安笑着问。 欧阳勋笑了一会儿,叹气道:“像你这么个开心果儿,谁舍得你走远了啊?” “我不会走远的。就算走远了,也不会太久的。”夏至安笑着把车子停下来,和欧阳勋一道下了车。 两人说笑着进了门,一路在欢腾跳跃着来迎接的狗子们护送下回到屋里,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灿妈听说欧阳灿还要等一会儿才回来,招呼他们先坐下,道:“我们边吃边等她吧。” 夏至安在欧奶奶身边坐下,问了奶奶今天都做什么了。聊天的工夫,悄悄给欧阳灿发了条信息,问她到哪儿了。她没回复。餐桌上一家人在轻声细语地聊着天,话题就集中在上午那场告别仪式上。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眼,是欧阳灿回了他一句“在门口了”,立即就听到石头对着外头“呜”了一声。 他转头往外看了看,果然门开了,石头胖胖和哼哼争先恐后拥过去,欧阳灿进了门。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十) “我回来啦!”欧阳灿在门口边换鞋边大声喊道。 “知道啦!”灿妈看都没看那边,应了一声。 夏至安见欧阳灿被几只狗围在那里不得脱身,正要站起来,她恰好看过来,轻声说了句“你先吃,我洗洗手马上来的”,他就没动。看着哼哼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她脚下,他笑了笑。 “我们继续吃。”灿妈示意夏至安。“小灿这会儿应该饿了。她向来吃饭就积极,饿了才不会耽误一点儿时间呢。” “这话对。小灿从小就让人省心,吃饭这一点儿从来没有给咱们找过麻烦,都说没见过那么乖的小孩。”欧奶奶微笑道。 夏至安跟着笑笑,却有点惦记欧阳灿——她并没有像灿妈说得那样很快就过来吃饭,反而耽搁了好一会儿,欧奶奶都觉察不太对劲儿了,才姗姗来迟。夏至安给她拉开椅子,看她微笑着说了声谢谢,坐下来跟奶奶和父母解释了下为什么回来晚了——“路上想起点事情来,去诊所找了下杜医生。”她说。 “怎么了?还是他找你做义工的事?”灿妈随口问道。 “啊,不是。是我有点工作上的事要请教他。”欧阳灿接了夏至安递过来的一碗汤,冲他笑笑。 夏至安也笑笑,却着意看了看她的脸上。欧阳灿倒是很坦然,慢慢眨了眨眼,又一笑。 “这样啊……你快先喝口汤。”灿妈催促道,只当没看见这两个孩子眉来眼去的无声交流。“工作的事嘛,我们就不打听了。下了班还为了工作的事跑去一趟,这么积极,我看你今年又要评先进了。” 欧阳灿喝口汤,问:“做义工是怎么回事?” “杜医生要办一次领养活动,现场还有义诊——他不是自己也有个救助流浪动物的基地吗?有志愿者帮忙,还是人手不够。所以那天就打电话给我,问问咱们家的两位医生肯不肯帮忙。你爸爸一口答应了,我就说你的工作啊,说不准到时候有没有空……”灿妈说。 “什么时间啊?我要休息的话就去帮忙。”欧阳灿说。 “下下周的周六。还有两个礼拜,你说得准到时候有空没有?”灿妈笑问。 “我算机动人员也行啊。这事儿应该帮忙的。”欧阳灿低着头吃饭,闷声道。 “那我晚点和他讲。”灿妈说。 “伯母,我也参加。”夏至安说。 灿妈笑着看了他,道:“杜医生肯定巴不得你也去。” 夏至安笑笑。灿妈说起诊所筹备领养活动和义诊的事情来,中间夹杂着一些琐细的日常小事,他默默听着,觉得很有趣——不过他也注意到,欧阳灿从开始吃那碗米饭,就没再抬头、也没吭声。这与往常她总积极地接灿妈的话、跟着聊得热火朝天的样子可很不一样……他这么想着,心就一动,又看了她一眼。 欧阳灿似完全没有发觉,继续大口吃饭,连哼哼耍赖一屁股坐到她脚上求关注都没理睬。过了一会儿,欧奶奶他们也都发现了一丝异常。不过他们交换了下眼神,一齐给了夏至安一个暗示,让他留下来陪欧阳灿吃饭,他们则聊着天儿走出了餐厅。 餐厅里就剩下欧阳灿和夏至安还有几只狗,安安静静的。夏至安看着欧阳灿把最后一口米饭扒到嘴里,终于开了口:“再给你盛一碗?”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十一) 欧阳灿鼓着腮,摇摇头,又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夏至安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她的腮帮子,说:“来,我看看能不能喷出米粒来。” 欧阳灿端着碗,眨了眨眼。 夏至安说:“你就吃吧。我等你。” 他说着笑了笑,看看她汤碗空了,给盛了半碗汤放回去。 欧阳灿端起碗来一口气喝光了,把碗拿在手里,见夏至安看过来,碗就递了过去,“再来一碗汤。” 夏至安没吭声,果然给她又盛了一碗汤,看着她又是一口气把汤喝光了了,默默伸手过来示意她要汤的话再给她盛,她这回却摇了摇头。虽然也没吭声,看得出来是真的饱了。两人坐在那里有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只能听到远处客厅里电视机里传出的声音,连几只狗子仿佛都觉察了气氛不对,早就悄悄离开了。 欧阳灿长出了一口气,正要站起来,夏至安摆了摆手,说:“你坐着吧,我来收拾……你去外面看电视好了,我一会儿也来。” 要在平常欧阳灿是不会这么听话的,这会儿却看了他,点了点头。 夏至安把围裙手套穿戴好,把桌子收拾好、擦干净,盘碗杯碟放进水槽里,拿了块洗碗布开始清洁。他向来做这些的时候有条有理,这会儿也没有要赶时间的意思,比平常更显得不疾不徐……第一只碗洗好,他正顺手要把它放在一旁的沥水架上,中途被“劫”了过去——欧阳灿拿了块干毛巾开始擦碗上残留的水。他也没看她,继续将水槽里的盘碗杯碟一个个拿起来冲洗干净,交给她。待最后一只杯子被挂在了杯架上,他摘了手套,才转头看了她,问:“要不要喝点什么?” “酒?”她反问。 “……你这是想我舍命陪君子啊!最好你这事儿很大,要不我可就白白牺牲了。”夏至安轻声说。 欧阳灿也轻声说:“是你自己要问的。” “好,我的锅。喝酒就喝酒,大不了喝多了不走了。”他说着就真的要去找酒,却反而被她拉住了。“怎么了?” “说说而已。让你喝酒,会被我妈骂死的。”欧阳灿小声说。 夏至安看了她一会儿,问:“咱们要一直这么小声说话嘛?” “不用。”欧阳灿声量大了些。她清了清喉咙,“本来也没什么,你们干嘛这么敏感?” “你是不是不知道你脸上画着‘我今天有心事,不想说,你们别管,也别问’?”夏至安问。 欧阳灿顿了顿,说:“是有点事,可也不是那么……等下啊。”她听见手机震动时在桌上发出的嗡嗡声,先走了过去。夏至安看她站在桌边看手机屏,跟着过去,往走廊上走了两步,恰好看见欧阳勋要出门去,问他要不要喝茶。欧阳勋摆手说不要,又向里面问了一句,转而又摆摆手说你们随意吧,就出了门。他转身回来,去柜子里挑了一罐茶,拿了两个杯子过来,正要取茶叶出来,欧阳灿又拿了一个杯子放在一边,他看看她,听见她说:“田藻说她晚点会过来。”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十二) 夏至安点点头,先泡了两杯茶。 他和她各据一边,看着她把茶杯挪到面前,双手贴在茶杯上,像是取暖,问:“你和田藻有事情要谈?” “算是吧……不过我也不清楚究竟会听到什么。”欧阳灿慢慢地说。 夏至安略皱了皱眉,忽的又笑了笑,道:“我还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讨厌田藻了。” “我现在也很讨厌她。”欧阳灿捧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 夏至安微笑。 欧阳灿盯了一会儿杯中的茶,问:“过阵子是不是要出海了?” “嗯。”夏至安答应了一声,有点儿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呀?老想告诉你,这几天一忙叨就搁下了,我就今晚上回来的路上跟欧伯提了一嘴。” “我之前在你办公室看日历表上标的。”欧阳灿说。 “哦!好记性。”夏至安笑道。 “也没记太清楚,模模糊糊是想着有这么回事儿……那时候你不是还说,要是出海,能在海上看到好多星星吗?”欧阳灿一手扶着茶杯,一手托着下巴,看着对面坐着的这个脸上挂着标志性微笑的男人。 “那绝对是。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夏至安笑问。 “可以带家属吗?” “可以申请。时间不能长,两三天总是可以的。你要是想去,我就申请。”夏至安说。 “我哪有时间啊……”欧阳灿叹了口气。 “那,把这个列在愿望清单上吧。”夏至安见她情绪并不高,伸手过来,把她的手攥住。“不上科考船也没什么关系,那么多人在船上,从船长到大副,老师啊学生的一大堆,个个都是电灯泡,光污染那么严重,还想看见星星?我们回头自己出海去。” 欧阳灿晃了晃手,微笑道:“好。可是,你会开船吗?” “小看我不是?飞机我也会开啊。”夏至安笑起来。 欧阳灿看着他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我觉得,以后我的日子肯定是惊喜不断的……” “下半辈子有的玩了,是不是?”夏至安笑问。 “咦?这话好耳熟的样子啊……” “据说某人今天早上有讲什么‘下半辈子’的话,我挺愿意再听一遍的。” “这个家里还有没有秘密了……” “要是不想人家听见,别讲那么大声啊!” “倒是没有什么不想让人听见的。” “谢谢。” “你谢什么呀……” “谢谢你乐意跟某人一起杀掉下半辈子的时间啊。”夏至安微笑道。 欧阳灿默默地攥了攥他的手,好一会儿嘟了嘟嘴唇,冲他做了个亲吻的小动作。夏至安一笑,从座位上起身,很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喂!”她低呼。 “没关系……奶奶他们都以为你今天很不开心,故意躲开的。”夏至安笑道。“亲久一点也没有人会……啊,除了这个家伙,没人会发现吧。” “谁?”欧阳灿呆了一下。 夏至安松开手,弯身把哼哼给拎了起来,让它面朝欧阳灿,“它呀!小赖皮狗刚才就过来坐在我脚上了。” 欧阳灿看着哼哼那圆滚滚的肚皮,忍不住道:“这家伙要是再这么能吃,快要变成狗中猪八戒了。” 夏至安刚要替哼哼说两句好话,听见门铃声,说:“是不是田藻来了?” 欧阳灿看了下表,说:“快九点了,应该是她。我去开门。”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十三) 夏至安抱着哼哼,见它凑过去要舔茶杯,笑着拍了它一下,说:“这个不可以。你怎么这么皮啊?”他把哼哼放在地上,一抬头就见石头已经跟在欧阳灿身后到了门口。欧阳灿回头对它说了句什么,它也回过头来,看向这边。哼哼歪歪扭扭地冲石头跑过去了……他跟着出来,听见欧阳灿在说:“……等会儿见了田藻能别那么高冷吗?好歹她也是第一个发现你的……要不是她发现你,我们也救不了你,对吧?” 夏至安笑道:“干嘛,石头对田藻还不够好?你看三三它们。” 他说着话,过来拍了拍石头,朝客厅方向一伸手,示意它进去。石头停了一会儿,果然走开了。 “还是你说话好使……你看,胖胖根本不管闲事,三三它们又太凶了。”欧阳灿话音一落,就听见外面狗已经叫了起来。她推门出去,喊了一声,犬吠声只停了片刻,又响亮起来。她待要下去,听见阳台门响,母亲在那边喝止狗儿们。这回倒是见了效,院子里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就见田藻出现在树下,仰头看看这边,先喊了声阿姨。 灿妈笑道:“快进来吧。瞧我们家这些小家伙,你来多少回,它们就还是那样儿……” “没关系。也就进门这一会儿。”田藻笑着说。 她看看站在门前的欧阳灿,抬手挥了挥,疾步过来,上了台阶。欧阳灿推开门,问:“你喝了多少酒?” “就几杯啤酒……味道很大?”田藻闻了闻自己身上。 “有点儿。一起吃饭的人抽烟?”欧阳灿又问。 “对。一支接一支抽,我都快窒息了。”田藻说着,换鞋的工夫就在门口把外衣脱了下来,挂在一边。“等下我洗洗脸去,能好点儿。” “清新剂在架子上。”夏至安过来,笑道。 “是!”田藻看看他,转向静默站在一旁的欧阳灿。“我去跟奶奶打个招呼,一会儿过来。” 欧阳灿点点头,指指餐厅的方向。 田藻小跑着去客厅了,夏至安看着欧阳灿,问:“你们聊,要我回避吗?” 欧阳灿说:“不用。不过我觉得你可能也没什么兴趣就是了。” “女孩子之间的八卦吗?”夏至安又问。 “很正经的八卦吧……跟曾检有点关系。”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了她,说:“那我不听了。” “不是那种……我现在心里也有点乱,需要听听田藻说的再梳理下。” “需要我的大脑吗?”夏至安问。 “借我用一下也行。”欧阳灿说。 夏至安做了个切割动作,双手托了到她面前,“拿去。用完记得还我,不然回不了家。” “你们俩怎么在这儿聊上了?”田藻洗手回来,看见他们还站在门厅里,诧异地说。“我都跟奶奶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就来。”欧阳灿说着把夏至安的手一把抓住,拽了他往餐厅走。 田藻见状跟着过去,看到桌上有茶,忙问:“也给我杯茶?渴死我了。” “你坐,等等。”欧阳灿让夏至安也坐下,自己打开茶叶罐取了茶出来,眼睛看着田藻。“说吧。” “你让我缓口气。”田藻拿手帕擦了下额头。 欧阳灿把杯子里注了热水,放到她手边,又给她接了一杯纯净水,“先喝这个,茶水有点烫。” “谢谢。”田藻拿起杯子来大口喝着,喝水的间隙见欧阳灿坐在了夏至安身旁,两人很同步地看着自己,喘了口气,说:“我也是急着回来,中间吃饭都没什么心思……跟你们讲,这段,我要当素材写一写。”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十四) “什么都当素材?贩卖别人隐私是不道德的。”欧阳灿嗤了一声。 夏至安见田藻被噎了一下顿在那里,忍不住笑着拉了拉欧阳灿,说:“田藻就那么一说,什么能当素材她肯定有数儿的。” “对对对对对,我就一说嘛。”田藻放下杯子,又吸了口气。她看看夏至安,忽然想到什么,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解了锁,交给欧阳灿。“你跟大侠说了前因后果了没有?” 欧阳灿拿着手机,看看夏至安,说:“没有。” “那你负责给他科普一下,省得听半天不明白听的是什么……我就省了饭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虚礼了吧,反正来来回回的就都那么回事儿,瞎说的那些八卦也当不了真……等有空儿我倒是可以一样样跟你们爆料,有的也不是完全捕风捉影。我跟张赟邻座——这我故意的,方便跟他聊天——后来他们嚷着说要换个地方继续喝,我就说有其他的安排,改天。张赟跟我顺路我知道,路上我就当闲聊,提起来那张照片,我说那都多久的照片了呀,像素那么低,还看得出来里头个个儿都是好看的不得了……他就说你这是憋了一晚上想打听那大美人吧?我就说那倒不至于,不过美人嘛,尤其有神秘色彩的美人,你还那么说了,我能不好奇嘛?张赟说好奇是肯定的。我也是搞创作的,遇到一点儿新奇的事儿,不挖一挖心里可痒痒了。不过这个人的事儿吧……怎么说呢,那天算我多嘴,我不该提。你也别问了,知道多了不好……我喝口水。” 欧阳灿皱了皱眉,没出声。 夏至安从坐下来就有心理准备是要从什么都不懂开始要自己摸索着解开这两个女孩子给的谜面的了,并不打算插嘴胡乱问,打断田藻的节奏。田藻的表述一向是和她的文字一样富于戏剧性和表现力的。他看完了照片,把手机交回给欧阳灿,看田藻的水杯空了,给她又倒了一杯。 “谢谢……张赟这么一说,我更好奇了呀。我说你少废话吧,这是故意吊人胃口还是咋的?我这几个月不说别的,局子都进了好几回了,灭满门的案子都沾上了,你跟我说知道多了不好?谁怕么!他就‘哈哈哈哈’笑了一会儿,说你还别说,以前你以美女作家闻名,现在你一泼妇骂街闻名……人生经历倒是丰富多了,以后写东西可放的开了吧?我说你少跟我扯这些,到底说不说吧?他说倒是可以,但是你要保密。这个事不要散播出去。人已经不在了,死者为大,有些事本来是不该再提的。我就答应了……嗯,反正跟你们说,也不是出去散播,对吧?你们俩也是嘴很严的。我说当素材也是那么一说,不会真写的。”田藻说。 “OK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只点了点头。 “其实吧,也不是什么很新鲜的事儿,只不过……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就像在身边。看新闻里到底有些距离,刺激没那么大。”田藻摸着杯子,声音低下去。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十五) “张赟说这个事在当年知道的人也不多。他了解内情主要是山泉——就是那个大美人——出事的时候他在场,当时是他送医的。后来山泉不治身亡,后续的事情又特别诡异,而且不光是他们乐团的领导,还有其他人曾经找他谈话,实际上就是向他施压,要求他不要乱讲,他很长时间就不敢提这个事、这个人。他说那天发照片,其实也是一时感触……世道究竟是有轮回的,作恶一定会有报应。现在他发图虽然还是有点顾忌,可毕竟不比以前了。只是没想到除了我,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山泉。但也许是朋友圈里有的老熟人即便是想到了,也根本不想提吧。我就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详细说说?他说因为这个事情前因后果他也说不太明白,有些只能靠自己推测,所以要说得很详细也不可能,只能说个大概——他跟山泉是同一年进乐团的。他吹小号的,山泉是钢琴独奏。因为是同期,开始不少培训啊活动他们都一起参加,后来就有什么事情都相互照应一下。张赟说山泉性格很好,人很美,专业能力很强,不过待人接物非常的有分寸,乐团上下都挺爱护她的。山泉那时候很受欢迎的,不光是乐团内的单身汉有几位爱慕她,外面也也很多慕名而来的……不过山泉对他们从来不假以辞色。张赟说就他看来,追求她的人里条件也有非常好的,政界商界学界艺术届的都有,老的少的都有,男的女的也都有……他们乐团有一个女大提琴手,就公开说喜欢山泉。可是人山泉早有男朋友的。以她的条件本来不用来咱们这小地方的乐团,可是有感情那么好的男朋友,当然是跟着过来的。她男朋友——后来应该是未婚夫了——家庭在本地也是有点名气的。男朋友本人更是帅气,聪明有头脑,家世好,本人也优秀。不过那人工作就很忙,根本就顾不上好好谈恋爱吧……他记得有次跟山泉一起吃饭的时候,听到她在电话里跟人家抱怨说都一个周没见上面了。他就说还想要换了他有这么个天仙似的女朋友,还管什么工作啊!”田藻说着皱了会儿眉头。“我问张赟,知不知道山泉未婚夫是做什么工作的。张赟说是检察院的,姓曾,在本地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他说如果不是碰上了更硬的茬儿,也不至于山泉是那么个结果吧?” 欧阳灿顿了顿,说:“就是曾悦希了……到底是什么硬茬儿?” “这就不得不说,有些人家,就是缺德带拐弯儿的了。刚我说,张赟讲追求山泉的人里面有条件很好的是吧?有一个人,咱们可是如雷贯耳。”田藻冷笑了下。 欧阳灿看着她,手不自觉地攥了攥,轻声问道:“不会是丁在中吧?” 夏至安看了一眼她的手,没动声色。田藻却拍了一下桌子,道:“就是他!” 面前的水杯被震动,杯子里的水忽然晃了起来,在灯光下闪出细碎的光芒,突然亮到刺眼……欧阳灿微微眯了下眼,说:“那你继续说吧。” 她声音就在瞬间冷了下来,但从她的表情却也看不出什么。 田藻说:“张赟说丁在中这个人是很懂音乐的。乐团有演出,像是跟国外乐团合作这样的,他经常会去听。他也很舍得花钱赞助,再加上他父亲的关系,乐团领导就把他当大爷捧着。有时候乐团领导还要求他办事,饭局上就带几个女演奏家出场……呃,张赟说当然有些女的人家根本就不去,无论如何都不去,宁可不干了也不受这鸟气的,比如原先的首席小提琴,那是从家世到脾气,谁都惹不起的,也有为了这干脆辞职回家教琴去了的……山泉也拒绝过。不过她的性格比较温柔,一次两次拒绝之后,第三次就不好意思了。那时候好在饭局上除了陪酒,倒也没有特别过分事儿……张赟说也许有过分的事儿,就是他没亲眼看见,没法说就是了。不过丁在中的名声肯定是不怎么好的。可开始好像也没有怎么样,就是只要有演出,山泉出场的时候,他准坐在下面。有时候就只听她独奏,结束就走。这特别触目。时间一长就挺多流言蜚语的。山泉为了这事儿哭了好几次。张赟跟她比较熟嘛,就说其实也没什么,让他们说去呗。谁不是在人家舌尖儿上活着的呀?山泉就说已经明确拒绝丁在中了,可是他还是盯得很紧……而且她很怕丁在中,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她很没安全感。张赟看她情绪很差,就安慰她说要不就让男朋友每天来接下班,要不就干脆早点结婚算了。正好有这么个借口逼婚,还不利用么?山泉说‘你以为结了婚就完了吗?丁在中不是那么容易就摆脱的。’。张赟说一直到现在他都记得当时山泉那个神情语气……只是自己当时年轻了些,总觉得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不过就是感情纠葛,大不了麻烦一点儿,过段时间也就平息了。谁知道呢,最后平息的是一条生命。” “真的不在了?”欧阳灿问。 田藻点头,道:“服了大量安眠药。” “为什么?”欧阳灿又问。 “表面上看是因为感情纠葛导致精神状态不佳,无法正常演出。张赟说在那之前发生过一件事,山泉有天排练没有出现。她从来不迟到的,但她那天没来。之后请了一个周的假,再回到乐团,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暴瘦。她那个身体状况,别说演出了,就连去乐团上班也是勉强坚持。那段时间丁在中不出现了,但是山泉的未婚夫总来接她。张赟说山泉的未婚夫人很帅也很沉稳的。过了大概两个月,山泉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了些,她的未婚夫就在那个时候被调到下面一个市去挂职锻炼了。山泉就在他走了之后大概一个周不到自杀的。张赟那天刚刚好要找她还钱——之前张赟母亲住院动手术,凑手术费的时候很仓促,找山泉借了三万块钱。山泉很仗义,二话没说就借给他了,还说让他不用着急还。他等母亲病情一稳定马上就把借的钱还掉。结果那天怎么也打不通电话,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就到山泉的公寓去了。敲了好久的门,就是没人开门。隔壁邻居出来,说四十分钟之前还看到山小姐出门倒垃圾的……他们说话的工夫就闻到有煤气味。张赟说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就一个念头说肯定坏事了,让邻居通知物业,他马上就报警、叫救护车了。物业来开了门,他们闯进去发现山泉就在卧室里,已经昏迷了。救护车和警察都很快就到了,人送到医院急救,还是走了。”田藻说。 屋子里忽然来了一阵凉风,紧接着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窗子关上了,密集的雨点声打在了玻璃上。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十六) “下雨了。”夏至安说着,起身去把窗子关好。 客厅里灿妈也在说下雨了,灿爸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两个人说着话,又笑了……他们没有过来。餐厅里的三个年轻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屋外突然而至的疾风骤雨似乎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张赟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欧阳灿问。 “你是指?”田藻看她。 “现场什么情况,有没有打斗的痕迹,或者什么其他的不寻常的情况?”欧阳灿问。 “你是说她也许不是自杀?”夏至安问。 欧阳灿顿了顿,道:“不,也不一定。不过照张赟的描述,山泉情绪应该是比较稳定的,突然间自杀,总有什么触动了她。” “也许她只不过是装作情绪恢复正常。”夏至安说。 田藻说:“张赟倒没有讲这些。不过他说当时特别慌,不过有个细节他记得,就是山泉公寓里非常整洁,看样子是刚刚打扫过的。警察后来也问过他话的,他跟警察讲了这一点。邻居说在那之前看到山泉出门倒垃圾,也可以印证。还有一点,山泉被发现躺在床上……穿着白纱裙。他说山泉说过那件白纱裙是未婚夫给她定制的,她非常喜欢,虽然不是婚纱,可是她觉得穿着结婚也不寒碜……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很难过,说一个女孩子如果不是遇到了实在过不去的坎儿绝对不会那么走的。他说他敢肯定是跟丁在中有关系。山泉死后没两天,她父母来了。他把没能还给山泉的钱还给她父母去,仍然是在她的公寓。那天她未婚夫也在,样子可以说非常的惨了,脸色非常不好,眼睛发红,跟个鬼似的,但是看上去还算冷静。山泉的父母都是很有教养的人,很难过可是仍然很有礼貌。张赟说他看得出来自己去之前山泉父母和她未婚夫是在说什么事,山泉父亲的情绪是有点激动的。张赟觉得不方便多停留,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他说走的时候,山泉的未婚夫送他出来,问了他几个问题,包括山泉最后的情形。他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了,还说如果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就尽管找他,就走了。出门的时候,他一脚踢翻了放在厨房门口的一个碗。当时他看了一下,不知道是猫还是狗的碗,在公寓里也没发现有宠物……张赟说的,关于那天的情况,我记得就这些吧。” “也许是猫。有陌生人来,猫多半不出现,也发现不了。”欧阳灿说。 夏至安仔细听着,这时又看了欧阳灿一眼,但没发表意见。 田藻说:“要不要问问他……好像有点怪哦?咱们又不是调查……张赟说山泉的父母一周以后带着她的骨灰回家了,就在差不多的时间,突然有个流言在乐团里越传越广——山泉根本就不是自杀,而是他杀,而且是被强奸后杀害……当时本地论坛还有人发帖说这个事情。不过帖子很快消失,流言仍然在散播。张赟说他就被乐团领导几次找去谈话,话里话外都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其实流言根本不是打他这儿传出去的,他要散播也不会是这么个版本的。除了乐团领导,还有两次是不明身份的人警告他。他说他知道是跟丁在中有关系的人。就这一点来讲他也清楚,不管自己知不知道什么内情,都得闭嘴。丁家在这里的势力是太大了。所以这么久过去了,他的确是保持了沉默。而山泉就跟一个没存在过的人一样,被人遗忘了。” “不,有人始终记得她。张赟自己不就是么。”欧阳灿说。 “曾检也是吧。”田藻说着,迅速看了欧阳灿一眼。 欧阳灿出了会儿神,说:“来,我们把时间线捋一捋。”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十七) 田藻说:“我说得不清楚啊?张赟就跟我讲了这些……” “不是,你说的很清楚了。小灿是需要自己理顺一下思路。”夏至安忙说。 田藻看看欧阳灿的脸色,小声说:“我是觉得,这事儿咱们还是别深究了吧……当时我看到照片里的山泉就是很好奇,想知道她和曾悦希的关系。我也没有想到能打听出来这种消息……” “山泉和曾检认识的时候,她还在读书吧?”欧阳灿没理会田藻的话,早就从一旁的架子上把灿妈平时记菜谱算账的本子和铅笔拿过来了,翻到空白的一页,开始在上面写字。 “应该是。张赟说山泉毕业之后来奔曾检来的。本来以她的能力不需要来咱们地方乐团。山泉的年纪比我大,去世那年27岁,差不多是硕士研究生毕业工作一年多不到两年。曾悦希比她大两三岁,我猜的。从他和司马默的年纪推算出来的……她能跟曾悦希过来,是奔着一辈子来的。曾悦希是回家,她在这举目无亲就认得他一个人。曾悦希是独子嘛,不得不回来,根底都在这里。”田藻说。 夏至安双手交握,撑着下巴,看着欧阳灿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问田藻道:“你看到照片觉得好奇,有山泉长得很像小灿的原因吗?” 欧阳灿笔尖顿了顿,但没停下来,田藻却吐吐舌,说:“……是有这个原因。你不觉得像吗?我打眼一看都有点儿恍惚。照片是在我婚礼上拍的……但是我那天实在是太忙了,没有注意这些。就算是注意到了,可能也没有联系起来,不会往小灿身上联系,只会觉得眼熟。这……是巧合吧?我听说过一个人的审美在很早就已经固定了,并且一辈子都在按照这个固定了的模式运作。” 夏至安眉眼舒展了一下,点点头表示赞同。他停了一会儿,说:“他们在一起,家里是不怎么赞成的,我听说。” 欧阳灿直了直背,但目光没有离开面前那张纸。她没出声,田藻却立即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夏至安说:“今天追悼会上,我外公跟曾家的家属致意的时候,见到曾悦希了。后来回到家里,外公说了老曾的那个孙子,看着倒好,其实也是个不怎么听话的。然后我问了句怎么了,他说曾老父子当年就都不同意他娶个搞音乐的女孩子。尤其是曾悦希的父亲,极力反对,说门不当户不对的,结果他就非要娶,不惜跟家里闹翻。后来还不是跟音乐家结婚嘛,结了又离婚。” “这两段不是一个人。”欧阳灿说。 夏至安点头道:“当时我听着觉得不太对劲儿,可是我没什么兴趣,就没问,外公也没心情多说。不过他看起来是知道些内情的样子,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跟他打听一下。” 欧阳灿没出声,轻轻摇了摇头。 “门不当户不对的应该指的是山泉。他后来娶得那位可算是门当户对,不然只是个音乐家那又跟山泉有什么区别,反而能同意了?”田藻忽然有点愤愤不平起来,声音也有点高。 “虽然曾家对山泉的条件不怎么满意,可是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们该结婚还是会结婚的。曾悦希不是意志不坚定的人。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欧阳灿说。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十八) “他肯定清楚自己要什么啊,关键是在这件事上,他为山泉做什么了?争取过什么吗?”田藻皱眉。 欧阳灿甩了下手中的笔,“你怎么知道他没做什么?” “如果做了,保护好她,怎么会让她死得不明不白的?”田藻脸都红了。 “你们两个等一下。”夏至安轻声说。他看看低着头、面色沉静的欧阳灿,“咱们现在说的所有的都是在假设的前提下。事实是怎么样的,只有当事人知道,对不对?” “对不起,我有点儿消化不了这些。”田藻说。 夏至安说:“那咱们到此为止好了。” “好。”田藻马上答应。 欧阳灿只点了点头,但没有出声。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田藻看看时间,说:“我该回去了……” 这时候灿妈在走廊里喊了欧阳灿一声,说:“那你们仨还聊天儿呢?我们先休息了,不管你们了哦。” “知道啦。晚安,妈妈。”欧阳灿说。 “晚安,伯母。等下我们也走了。”夏至安起身跟灿妈道。 灿妈挥了挥手,笑着走开了。 夏至安看看表,轻轻“哟”了一声,说:“都这会儿了,真该走了。” 欧阳灿仰头看看他,又看向田藻,问:“你回哪里?不然就住下吧?” “我回奶奶那儿,跟她说好了。最近我都跟她住,不回去她要念的。”田藻回身收拾了下提包。她听见欧阳灿嘱咐夏至安送她,忙说:“哎呀,不用的。又不同方向……我这就叫车,一会儿就好了。都这么晚了,大侠送了我再回家都什么时候了?你也太会使唤人了。” 欧阳灿微笑着看夏至安,说:“就是因为太晚了啊,你自己坐车也怪让人不放心的。” “嗯,我送你。”夏至安说。 “你也太听话了……我跟你说,虽然小灿是我好朋友,我也得说句公道话,你现在就给她欺负,以后啊,不用想翻身了……老婆奴做定了。”田藻抽了抽鼻子。 夏至安眨了眨眼,看向欧阳灿,问:“要我做老婆奴吗?” 欧阳灿收拾着笔和本子,仔细地将用过的那一页撕下来叠好,顺口反问:“怎么,怕了呀?” “只做老婆奴吗?” “那还有什么奴给你做?”欧阳灿一时没反应过来。 夏至安还没回答,田藻嗤的一下笑出声来,说:“那可多了去了,比如女儿奴啊,儿子奴啊……什么什么的。” “啊,我只想到女儿奴哎。”夏至安道。 欧阳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人,叠好了纸放进口袋里,才说:“十一点了,你们两个还不滚么?不滚我就踢你们出门了……话这么多。” “滚了滚了。”田藻穿好外衣,拿起包来,准备出门。夏至安先走出去了,她看着前呼后拥的大小狗子,悄声跟欧阳灿说:“大侠真的很难得了……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说着说着控制不住情绪有点儿急了。本来这事儿就是我先惹起来的……” “没什么的。我明白。这事儿哪是你惹起来的,其实也亏得你去打听一下。”欧阳灿说。 田藻看着她,忽然问:“哎,我说小灿,你在想什么?” “我能想什么啊?涉事的都已经死了。”欧阳灿低声道。 “也是……管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儿呢,人都死了也别去细究了。我该走了……挺晚了你也早点儿睡。我到家给你发信息的。你别出来了!”田藻走到门口换好鞋,推了欧阳灿让她别出门了。 “我又不是送你。”欧阳灿说。 “哟,是我粗线条了。”田藻笑道。 也许是时间晚了,也许是因为欧阳灿和夏至安一起送田藻出来,院子里的狗子们这回倒安静,只有小四看着她“呜”了一声。 田藻笑道:“你们家这么多门卫,真是一般人也进不来。” “别人进不来,它们也出不去……还算安生。”欧阳灿在门边站下,摸摸小四狗头,看着夏至安。“你慢点开车。” 田藻已经出大门了,夏至安往前面看看,回头拦了一下欧阳灿,轻轻亲了她一下,说:“走了。” 欧阳灿靠在门边,看着他快步走向车子,一会儿,车灯把巷子映亮了。她看着车子驶出巷口,田藻坐在副驾位子上,从窗子里伸出手来冲她挥了挥……她也挥挥手。 车子开走了,她在门边站了片刻。门口的感应灯熄了,巷子里暗下来。 四周非常静,她只听到身后有高低不同的粗重的喘气声,慢慢转过身来,看到安安静静蹲在地上的石头、胖胖和小四。她给小四整理了下狗窝,带着石头和胖胖回到家里。屋里灯都亮着,她边走边把灯都关了,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有那么一会儿她一动不动,出神地看着地板上呈“八字”状倒伏下来进入睡眠预备状态的石头和胖胖,慢慢地从口袋里把那张刚才随手画的纸片取了出来,打开来仔细看了两遍,从身边拿起手机来。 手机连续震动两下,她先看了信息。田藻和夏至安几乎同时发来的消息,一个说自己已经到家了,一个说刚刚把田藻送到目的地了——“你在干嘛?要休息了吗?”夏至安紧接着又问。 欧阳灿回复道:”还没有。你没到家,我怎么可能休息。” 夏至安的电话马上就打进来了,她接通了,听到他问:“你是不是还在想田藻说的那些?” “嗯。” “我觉得,你要是认为这里面有什么,可以跟林哥谈一谈……他毕竟是专业的,对不对?”夏至安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今天回家之前跟他通过一次电话。”欧阳灿说。 “是吗?” “嗯,不过他还在医院陪白师姐,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样子。”欧阳灿声音低下去。 “他有说什么嘛?” “没有。只是说让我先别担心,他会放心上的。” “小灿。” “嗯?” “我特别喜欢你较真儿的样子……今天晚了,你得休息。明天我和你一起捋一捋。” “好。你到了吗?” “快了。你去洗洗吧,我还得一会儿。” “好。到了给我信息。”欧阳灿说。 她放下手机,盯了一会儿手中的纸片,起身走到窗前,站了一会儿,在手机中找到林方晓的电话号码,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拨出去。她深吸了口气,将窗帘拉好,回身去衣橱里拿了件深色的外衣穿上,换了运动鞋,关灯走出了卧室。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十九) 又是只有石头跟了上来,她在下楼梯时回身对石头说:“我要出门跑步,一会儿就回来,别跟着我——你得在家看门,明白吗?” 石头亮晶晶的眼睛闪着光,听了她的命令却也真的没有动。 欧阳灿松口气,走下楼梯还回头看了眼纹丝不动在原地看着她的石头,挥挥手,说:“回去睡觉。” 她继续下楼梯,尽量脚步轻盈。屋子里的灯都被她上楼前关掉了,只有两盏小夜灯照亮脚下。她悄悄出了门,穿过院子,来到大门口,先从猫眼里往外看了看——巷子里空荡荡、黑乎乎的,只有她和父亲的车子停在那里,除此之外,连只猫影子都没有一个。 她手揣在衣袋里,加快脚步走出了巷子,左转上坡。 这一片住宅区到了晚间本来就安静,此时已近午夜,瑟瑟秋风中,落在地上的硕大法国梧桐叶子发出那嗤嗤楞楞的声响都格外清晰。 欧阳灿走得很快,很快经过范家门口,拐进了另一条小巷。她扶起连帽衫的帽子来,将脸藏在里面,几乎贴着墙壁走,轻灵的像只猫一样。她转了两三个弯,下了四五段台阶,来到了一堵墙下,抬头看了看墙头上覆盖着的凌霄那有些干枯了的叶子……她闪到墙下,抬眼看了看墙角那一点红光——那里有个监控镜头。 她深吸了口气,站了一会儿,决定换个位置,悄悄往后退去。 突然,她听见一声轻响,猛的意识到身后有人,几乎同时,她转身背靠墙壁,做出了防御动作,但没等她采取任何行动,就听那人低声说:“小灿,是我。” 她听出是夏至安的声音来,转过脸去一看果然是他站在两米远处,也像她这样靠墙角立着,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些,马上转身向他走去。来到他身边,她抓住他的手顺着墙边往上走,问:“你怎么跟着我来了?不是回去了吗?” 夏至安没出声,攥住她的手。 他的手心很热,欧阳灿狂跳的心渐渐慢了下来,脚步也没有那么急了。 “我有点不放心你。”夏至安说。 欧阳灿轻轻叹了口气,说:“你一路跟我过来的?” “对。”夏至安说着,让她站下。两人站在树影下,彼此都只能靠远处的一点亮光看着对方。“你先跟我解释下你要做什么。” “你都跟我来了,我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吗?”欧阳灿问。 夏至安盯了她的眼睛,抬手一指身边这堵墙,问:“这是邵奶奶家后院墙,你是打算从这儿翻进去,避开监控镜头,进曾家去,对吗?” 欧阳灿使劲儿吸了下鼻子,反问:“在外面帮我放哨,干不干?” 夏至安搓了搓手,一下子放在她两颊上,问:“你清醒吗?” “很清醒。”欧阳灿说。他的掌心像贴了两块暖宝宝。 “那还放什么哨啊,一起进去好了。”夏至安放下手来,抬眼看看这围墙。“邵家没装监控,也没有装安保系统,对吧?” “对。”欧阳灿点头。“从这边比较好进去。上了墙,里面是一棵梨树,踩着树叉就可以下去了……” “下去不能踩着刺猬吧?”夏至安问。 欧阳灿正在跟他讲路线,突然听他这么问,差点儿笑出来,“喂!你正经点儿。” 夏至安抬手够了下墙头,看她一眼,示意她等一下,然后找准了位置,踩着墙上石头的棱角三两下就上了墙,弯身伸手拉她,说:“这要在电影里,咱们俩也能算上‘雌雄大盗’——咱这是干大事儿的人哪。”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二十) 欧阳灿没出声,借着他手上的力量攀上墙,谨慎地查看了下墙的另一侧——正如她所说的,他们所处的位置稍往后一点就是一棵梨树。树很高,枝丫却并没有过度扩张。她给夏至安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等一下,小心移动,想之前计划好的一样,踩着梨树那粗大的枝杈,灵活地攀着树干滑下去,待落了地确定安全,才“噗呲”一声招呼墙头上的夏至安。谁知夏至安根本没理会她的方式,直接翻身踩着墙上花岗岩突出的位置,三两下也落了地,闪身来到树下,问:“现在怎么走?你不会没提前勘察好路线吧?” “你怎么就……” “你的体量和我的能比?我一上去给树杈压折了,回头赔不起邵奶奶家一棵完美无瑕的老梨树。”夏至安低声说。他见她只管瞪着自己,一抬手刮了下她的鼻梁。“得了,这会儿咱俩就先别计较谁的办法更好了行吗?等咱俩掰扯完了,天都亮了……什么都干不了了。” “你给我严肃一点好吗?”欧阳灿扯住他的手,说。 “我很严肃的,亲爱的。邵奶奶家里没有什么能出声的动物吧?咱俩可是擅闯民宅,搁美国被主人拿枪轰了都不带有问题的。”夏至安看着面前这小院子。邵家的院子并不大,植物也不多,不像欧家的院子,简直是座迷宫,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跟我来。”欧阳灿扯了他一下,两人从树下沿着小路往前院走去。绕过那栋爬满了爬墙虎的小楼,就看到了开阔的前院。她看了看黑漆漆的小楼,只有玻璃窗在月色中有隐隐的光反射着。已经午夜,邵家爷爷奶奶应该早就休息了……她示意夏至安看左前方,道:“从那边下去,是个夹道。墙的那一边就是曾家。那个位置,正好避开所有附近的监控镜头,是个死角。” “知道了。咱们就从那儿翻进去,对吧?”夏至安问。 “对。”欧阳灿看了看周围,拉着顺着墙边走,两个人的身形隐在了阴影里。 他们沉默着下了台阶来到窄窄的夹道里,抬头看了眼面前的这堵墙。比起刚才翻进来的后院墙,这墙要高得多,而且顶部有铁丝网。夏至安看着,略皱了下眉,道:“有点麻烦……我先上去处理一下。” “你把我托上去,我带了这个。”欧阳灿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钳子来。 夏至安见状,蹲下身让她踩着自己的腿和肩膀,扶稳后起身。欧阳灿踩在他肩膀上,刚好能够到铁丝。她很快动手剪断了那带着刺的铁丝,卷到一旁,耸身向上,先爬上了墙头。她看了看墙内,附身回来冲夏至安招招手,也伸手要拉他。夏至安却仍照之前的办法,只不过这回是找准石墙上的排水孔,顺利爬了上来。欧阳灿看着他气都不长出,不禁心里暗叹了句“体力真好”。不过这时候她可没工夫说这个,正要下去,就见夏至安停了停,跟她示意自己先下去,并且果然迅速落了地,仰头一招手,拍拍自己的肩膀,转身背墙而立,让她踩着自己的肩膀下来。 欧阳灿定了定神,伸脚过去踩到他坚实的肩膀,一瞬间就觉得自己腿有点软,腿一颤,顺势就滑了下去,幸好夏至安早有准备,拦腰抱住她将她放下来,这回他可见了气喘,说:“这要是摔了,咱俩可就帅不成了……下面怎么着?” 欧阳灿吸了下鼻子,说:“我也不知道。” “……你可真给了我一个好答案。”夏至安虽是这么说着,倒也没见不悦。他借着一点点光线,看着欧阳灿的脸。“我倒是知道一点。” “什么?”欧阳灿也看着他。 “我现在挺想打你屁股的。”夏至安说着,拉了她一下。 欧阳灿下意识地躲了躲,夏至安却拽住她的手臂纹丝不动,“你不是……” “你过来一点……我不会真打你的。要打也不是这么个打法儿是不是?”夏至安低声说。他的声音低的几乎就只能传三寸远,可是欧阳灿却听得清清楚楚,并且脸一下子就热起来了。她抽了下手臂,夏至安手却攥得更紧了。“我有话要说,你甭躲。” “哪有。”欧阳灿靠近他一些。两人就站在老房子的墙角,地下室的窗子泛着幽幽的一点光,看起来有点阴森森的。欧阳灿转开眼,发现夏至安一直在看着自己,说:“有什么话非这会儿说?你瞧瞧咱俩站的这地儿……” “曾悦希的事,对你这么重要吗?”夏至安问。 他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欧阳灿看着地面上斑驳的树影,小声说:“挺重要的……但不是那个意义上的重要。而是我有怀疑,可只是怀疑。如果想知道真相,我得亲手往前推。” “这儿会有你要的东西吗?”夏至安问。 “也许有。”欧阳灿回答。 “那走吧。你来带路,我陪你。”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片来。夏至安一看,就说:“你这口袋是百宝囊,什么都准备了。” “要做就做全套嘛,有东西为什么不带上?”她说着,又掏出一副手套来,看看夏至安。“不好意思,没准备你的。” 夏至安把手揣到兜里,“我尽量不动手。” 欧阳灿戴上手套,转身往前走时,轻轻按了下卡片,前方出现了一道光柱。夏至安走在她身后,尽量将脚步放得像她那样轻。欧阳灿对这里的情况比他要熟悉得多。他能记起来跟这个院落有关的一两次窥视,都是跟她有关系——而她则是认认真真地在喂猫……连喂野猫都是那么认真。他想到这里留神看了看周围,忽然觉得这里安静的有些过分了——即便最近野猫少了,即便已经是午夜,总归该有点声音的吧?怎么连风都停了,静的只剩下他的呼吸声了呢……他发现欧阳灿的脚步不知何时加快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正要追上去,忽然欧阳灿停下来,头都没回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动。他站下来,发现两人已经站在前院了。仍然在阴影里,猛然间一看,都不会有人轻易能够发现他们吧……他听见欧阳灿嘴巴里发出一点声响,接着就蹲了下来。那声响是她从前喂猫的时候会发出来的,目的是把远处的猫逗引过来,喂给它们食物。他跟着在她身边蹲下来,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二十一) 欧阳灿有点沮丧地回头看了他,轻声说:“我以为是六月。” “六……月?这名字有点耳熟,是不是曾悦希的猫?”夏至安问。 欧阳灿点头道:“对。你还记得吗?那只因为难产送到杜医生诊所的猫?就是六月。我后来还见过它……小猫崽也该长大了。” “也许被领养了。你不是说他最近都在安排领养吗?”夏至安把欧阳灿给搀起来。 欧阳灿没回答他,只是含混地应了那么一声,弯腰在地上查看着,随着光柱在地面上移动,他们的脚步沿着墙角走了半个院落,来到紫藤架下。 “有什么发现?”夏至安轻声问着,看了眼黑漆漆的静默的老宅。 “喂猫的碗盘都不见了。”欧阳灿说。 “要是猫都没了,留着也没什么用。也许跟猫一起送领养人那里了。”夏至安说。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先皱了皱眉。“这么琐碎的事儿,他不会干吧?” “这也难说。”欧阳灿随口答道。她也看了眼前面的房子,“我想进去找找看。” 夏至安此时对她想要做的事儿已经不会觉得太出乎意料了,因此听见她说要进屋子里去,也没有很吃惊,只是平静地问:“你到底要找什么,和我说说。我也可以帮你找。” “你不用帮我找也行,在这里等我。”欧阳灿说。 “你在找一只猫?”夏至安问。 欧阳灿顿了顿,点头道:“对。不过不是六月,是另外一只……黄色长毛猫。” 她没问他是怎么猜出来的,没时间问,也同样不出乎意料,对夏至安的敏锐。 “所有的猫都被曾悦希送养了,你找也不该在这里找。”夏至安说。 “不,那一只没有。我在杜医生的朋友圈里发现了一张照片,是他帮曾悦希宣传领养信息的。那张照片里有这么一只猫……” “这猫是某件事的关键线索?”夏至安问。 “对……是我认为可能是的。” “但其他人不认为?包括林哥他们?”夏至安又问。他似乎理解了欧阳灿的处境。 “我觉得照林队的性格,我跟他讲了之后,他应该会重视,只不过现在不方便说什么而已。按理说我已经尽到义务了,可是总觉得这事儿我还是该做点儿什么才安心。”欧阳灿说着,看了夏至安,脸上一副“你要是不能理解我也不怪你”的表情。 夏至安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就是一副“我家的孩子要闯祸了我能怎么办,只好兜着了”的表情。 “其实我今天下班的时候,就是你给我打电话那会儿,是去杜医生那里。我跟他确认这只猫的去向。他帮我联系了原定的领养人——那人说曾悦希临时改变了主意,没有把猫给他。杜医生说平常都只有领养人随时改变主意不要猫了,送养人改主意的相对来说少一些,所以原定领养人跟他抱怨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儿奇怪……因为这一次曾悦希处理领养猫的事都很干脆利落,效率很高的。他本来想问一下原因,不过没打通曾悦希的电话,一忙也就忘了这事儿了。我去问的时候,他还说得空还是得关心一下这个事儿……”欧阳灿走到老宅台阶下,看了看窗子。铁棱子很粗,空隙也窄,想要从窗子进去是不可能的。 “曾悦希这几天是没空回电话的。”夏至安说。他往后退了两步,打量着这老宅,琢磨能有什么方法闯进去而又不造成破坏……“你确定屋里没人吧?” 欧阳灿被他突然一问,抽了口凉气,道:“基本上……确定。” 夏至安看了她,说:“得,当我没问。我跟你说,这个位置,应该是地下室,从这里进去是最合适的。上面窗棱子太粗了,空隙又窄……哎你干嘛?” 他看着欧阳灿上了台阶,忙问。 欧阳灿小声说:“你等我一下。” 夏至安看着欧阳灿跑上台阶,猫着腰在门前查看了一会儿,蹲下来伸手在地上摸着,片刻之后,她的动作停顿了下,转而冲他招招手。他轻快地跑上来,就见她手里拿着一样东西,不禁脱口问道:“不是钥匙吧?” “之前他有讲过,门口地垫下也有备用钥匙。没想到还在这里。”欧阳灿说。 夏至安不出声。 欧阳灿攥了攥钥匙,抬眼看看门锁,似是到此时反而有点犹豫,但也只是片刻工夫,她就下了决心。 夏至安轻声说:“来都来了,是不是?反正无论如何你和我都是私闯民宅,就别担了虚名了吧。” 他说着扶了下她的手,让她站起来,看着她走到门前,将钥匙插进锁孔里,咔哒一声,门锁开了,她手腕一沉,扭了下门柄,拉开房门。随着房门的开启,一股阴冷的气息扑了出来,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一时谁也没有往里走。 夏至安拉了拉欧阳灿,想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却被她抢先一步迈步进门,只好罢了。待进了门,他随手将门掩好。欧阳灿在慢慢地往里一步步挪动,他却站在门厅里观察着室内的情况。欧阳灿的小手电筒没有打开,室内相当的暗,但好在他们已经适应了黑暗,因此外面透进来的那点微弱的光,也能帮他们看到室内摆设的大体轮廓……欧阳灿对这里相对要熟悉些,脚步的挪动相当有章法。她走了几步也就站下了,似乎在辨认着什么。 夏至安抽了抽鼻子,小声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霉味吗?我第一次来就闻到了……老房子要是不经常住人,就会有这个毛病。”欧阳灿低声道。 “这个味道可不只是霉味,有点怪异。”夏至安说。 欧阳灿听了,也抽了抽鼻子,“你这么一说……” 她语气缓慢下来,细细辨着气味。 夏至安见她不说话,忽然觉得有点异样,“这儿该不会是有……” “嘘。”欧阳灿往后退了一步,刚好站在夏至安身前,抓住了他的手臂。 她的手有点凉,被她的手触着,夏至安的手臂上汗毛都竖了起来。也没等他再有什么反应,她又松开了手,打开手电筒,往前一照。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二十二) 光柱扫到的位置,泛着白光,然而除了一截楼梯,什么都没有。包括老旧的家具和地板在内,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你看见什么了?”夏至安问。 “楼上好像有声音。”欧阳灿走到楼梯口,向上看了看。 “耗子吧?”夏至安问。手臂上的汗毛还没平复下去。“家里没人,耗子就喜欢跑来跑去的了……” “等下上去看看。”欧阳灿还惦记着这奇怪味道的来源,以客厅为圆点,在一楼巡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 “最近应该收拾过吧。”夏至安伸手摸了一下楼梯扶手。手电筒光柱扫过去,都不见一点尘埃。 欧阳灿想了想,的确是有这个可能性。她知道曾悦希一般也是不住在这里的,但这里家具一应俱全,很多摆设也都保持着曾老在这居住时的原样,因此虽然少些烟火气,总归是一副随时入住都很方便的样子——现在,完全是人去楼空的感觉,虽然博古架上的文玩也仍然在原处……她还记得那次来,看到博古架上有一组紫砂的小和尚,觉得很有趣。曾悦希当时说什么来着?好像说如果喜欢就拿走好了……她瞥了一眼博古架。 黑影中上面摆着的小物件影影绰绰的。 “上去看看吧。”欧阳灿说着,果断地往上走去。夏至安停了停,跟着上楼。 这楼梯虽老旧,可保养的极好,脚踩在上头,甚至能感觉到木头的温润。鞋底和木头摩擦时那轻微的细响在空气中爆开,让两人紧绷的神经竟渐渐有些放松下来……欧阳灿握着手电筒,轻声道:“这屋子里干净的……应该能通过你的验收吧。”第二十五章曙光重现 夏至安接口道:“咱们进来要是检查卫生的就好了。只可惜不是。” 手电筒的光柱随着他们的脚步慢慢移动,有细微的灰尘在光柱里飞舞。除此之外,整栋房屋里会活动的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欧阳灿不出声,每往上迈一步,就在光线所及之处搜索。毕竟是在夜晚,四周都黑漆漆的,其实也看不到太多,因此听觉和嗅觉都显得更灵敏一些。只是越往上走,在楼下闻到的那混合着难以具体描述气息的霉味反而淡了些。他们上到二楼站下来,发现走廊的窗子半开着。 “楼上通风好一些。”夏至安说。 他走过去,往外看了看。外面是怪石嶙峋的石壁,被爬墙虎覆盖了。窗扇一角用铜钩支撑着。铜钩也被擦拭的很干净。 “这边紧靠山石,也难怪潮湿。上面是谁家?”夏至安推开窗,探身出去看看上方。石壁之上露出老屋一角。 “应该是‘红房子’……现在开辟做纪念馆了。”欧阳灿说。 二楼房间的门都关着,但没上锁。她推开看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把手电筒往楼梯处一照,向上看了看,说:“上阁楼看看吧。” 夏至安走过来,说:“一般不在这里常住,门窗都该关好。特地留着半扇窗,是不是方便野猫进出?” “有可能。”欧阳灿小声说。 这时,忽然一阵细细碎碎的轻响在头顶上方飘过,两人同时看向对方。 夏至安指了指楼上,拉了她的手把手电筒要了过来,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先迈步上了楼梯。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二十三) 这回他的脚步坚定而迅速,很快顺着楼梯就上了阁楼。欧阳灿看他在楼梯口站住,光柱一晃,定在了左前方,赶紧跑上来。夏至安一伸手拦住了她,说:“好像是只猫。” 欧阳灿看着那卧在一个方形垫子上的猫,“是六月。” 她发出一点声响,呼唤着六月,但六月还是纹丝不动。她心里有点异样,见夏至安要上前,她轻声说了句“我去吧”,从夏至安身边走了过去。距离越来越近,六月还是一动不动,她正要蹲下去查看,忽然听见夏至安叫了她一声,与此同时她的手也触到了六月的后背。 硬的。 她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听到夏至安说:“小灿,你来看。” 她站起来,侧脸一看,眼前被玻璃反射的光线一晃,顿时白花花一片。 “对不起。”夏至安换了下照射的角度,站到她身边。 欧阳灿闭闭眼适应一下,才看向眼前这正面墙的玻璃橱柜。头皮上像有什么东西在不住地蠕动,她抬起手来按住头顶——橱柜里有好多猫……确切地说,有好多猫的尸体。隔着玻璃拉门,那一格一格的展示空间里,每一格里都有一只死去的猫。神态姿势各异,品种毛色不同,猛一看,就像活的一样。 她嘴巴发干,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夏至安倒显得镇定些。他查看了下四周,走过去将百叶窗合上,开了灯。阁楼里一亮,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包括他们两人脸上的震惊。 夏至安看着欧阳灿那在灯光下变得煞白的脸,说:“我看我们先确认下这里有没有你要找的那只猫吧。” 欧阳灿没出声,低头看眼脚边垫子上的六月。她这才发现六月身边还有两只小猫崽子……她突然间觉得浑身发冷,甚至有些反胃,不得不深吸了口气,这一来,空气中那动物皮毛特有的味道钻进鼻腔,让她更觉得不适。 她不得不连续呼气,调整着呼吸。可呼吸偏偏越来越急促,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夏至安正从屋角搬了个梯子到在橱柜前,打算从左至右仔细查看一下,察觉不对劲,回头一看她的样子,忙过来搀了她手臂让她在一旁的方凳上坐下来,问道:“不舒服?” 欧阳灿点点头。 “要不我们先出去?”夏至安看着欧阳灿的脸。见她额头上已经凝了一层汗珠,他忙掏出手帕来给她擦着,低声说:“只是一些标本,又不能说明什么,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欧阳灿抬手抓住他手腕子,说:“我知道。我就是有突然有点受不了。” “我刚看了下,这些肯定不全是新的……有些毛色都暗了。你先不要想太多。要是实在不舒服,咱们先离开这。”夏至安说着,摸了摸她的额头。 “我上次看到六月,还有它的小猫崽,还都很健康……我后来问过他。他说都好着呢,没有……没有说生病,或者意外,或者……其他什么。” 夏至安沉默了片刻,说:“也可能是怕你难过,只能那么说。就算是街上的流浪猫,喂过和没喂过,感情也不一样。” 欧阳灿抬手抹了把汗,说:“我明白。你帮我看看有没有那只黄猫……我得缓一缓。” 她把手机解了锁,塞给夏至安。 她的手有点颤,还冰凉。 她知道自己这会儿的样子很丢人,说起来也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老法医了,在这么一间看上去其实也算不得恐怖的阁楼里,居然会冷汗直冒……可还好是在夏至安面前,即便失态也没什么大不了。 夏至安接了手机,没说什么,只是仔细看了照片里那只猫,站上梯子,开始比对——这只黄色长毛猫特征很明显,尽管这里标本数量很多,比对起来却也花不了很多时间。 “小灿,你来看看这只。”他站在其中一个标本前,看着那毛色漂亮的淡黄色长毛猫。 欧阳灿赶忙起身过去。 夏至安指着面前这只猫的眼睛,说:“做成标本的时候,眼睛被用玻璃珠替代了。可是这么看着,跟真的一样。” “应该是特地选了跟猫生前眼睛颜色一致的玻璃珠。”欧阳灿看着这只猫。猫是异瞳,眼睛一只是淡蓝色,一只浅绿色。虽是玻璃珠,看上去还是亮闪闪的栩栩如生。“这不是那只……不过很像。那只的毛色比这只颜色要深一点。” 夏至安说:“这个标本时间比较长了,也许毛色褪了些也不定。我看了下,虽然有玻璃门挡灰尘,每个标本也还能看出来新旧程度不同。就是时间上不配合……” “有没有标签?”欧阳灿此时已经镇定好多,想到这个了。 “还没找到。”夏至安说着示意了下,意思是也许得搬起来看看底部。 欧阳灿点点头。她拉了拉手上的乳胶手套边缘,将玻璃门推到一边,伸手将标本搬了起来。标本比活体要轻多了,她险些用力过度。等拿稳了,她小心翼翼地将标本挪开些,立即看到底座上贴了一个白色的标签。夏至安拿手电筒照着,轻声念出来:“2013年6月17日,Niki。” “Niki应该是这只猫的名字了。”欧阳灿看着手里这个标本。这只猫活着的时候体重一定超过十斤,体型不小。她将猫慢慢放回原处,看了看旁边的那只灰色猫,走过去也搬了起来,“2013年9月11日……如果这代表死亡日期,那这两只猫是同一年死的。” “小灿,你来看看这些。我猜这些标本是有人在这里动手做的。”夏至安说着,从一旁的长条桌子上也拿了一副乳胶手套戴上,将能很方便搬起来查看的标本都一一挪动开。过了一会儿,他回身看着站在长条桌边似乎是发了愣的欧阳灿,说:“上面两排得爬梯子上去才能看了……这些格子的规格,长宽高分别是45、50、50,八排十列,空着4个格子,剩下76个格子里,有六个格子是组合标本,有大有小,剩下的都是单只。加上地上这一组,总数没超过100。从标签上来看,时间都晚于2013年6月17日,并且集中在15年冬到今年4月这段时间……刚才咱们判断的也不错,Niki应该是最早的一个。”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二十四) 欧阳灿有点木然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才说:“曾家搬来这栋老宅子,应该就是在13年……这房子从前的主人姓和。” “这我听说过。我记得范老师上回就跟我说,这里前主人还是我们一同事。家里有变故,他也不想再在这里住下去,就转手了。我没见过这位同事,听说目前在阿姆斯特丹的一个项目上。” “对。和皓皓……他搬走之后,我再没见过他。”欧阳灿舒了口气,手伸出去,在长条桌上摆放的工具上一一虚划过去。这些既包括了齐全的外科手术器械,也有精致的斧头锤子锯子等等方便敲打的工具。长条桌光可鉴人,器械和工具擦拭得干干净净,摆放的整整齐齐,就像是放在展示柜里出售的……她的目光落在桌上一个木盒子里。盒子里放着各种瓶瓶罐罐,有棕色有白色,里面装的有液体有粉末……她完全能够想象的出来,有一个人站在这里,像一个厨子面对砧板上的活物,对应该怎么下手有着很清晰的认知。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忽然觉得想象中的那个人,随时会回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这个想法让她瞬间额头上又是一层冷汗。 “不管怎么说,一个人在这做这么大规模的标本制作和收藏,都很诡异。”夏至安说。 欧阳灿沉默片刻,道:“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 夏至安看看她,从标本旁走过去,在窗边的书桌前停下来,说:“不知道这些猫都是怎么来的。看着一个个毛色齐整鲜亮,都不像是野猫。” “他喂养的野猫,几乎每一只都油光水滑的。但凡是生病受伤,都及时治疗。”欧阳灿说。 她看着夏至安站在书桌前,转头四下里瞅了瞅。阁楼里倒没什么杂物,收拾的很整洁,像是刚刚打扫过,正准备接待客人似的……她心一顿。这个感觉…… “小灿,你来看。”夏至安背对着这边,叫欧阳灿过去。 欧阳灿小心起脚,躲开六月,过来探身往夏至安身前看去,就见书桌上摊开了一本相册,夏至安的手指点了点其中一张,说:“这个女孩子就是山泉吧?你看这只猫,是不是Niki,还有那只灰色的……这两只猫应该是山泉养的。刚才田藻在家里说起,张赟说过山泉的公寓里有猫食碗。” 欧阳灿把相册拿起来,仔细看着那张照片——山泉穿着白色的裙子,怀里抱着一只黄色长毛猫,一只灰色的大脸猫,笑容甜美……即便是在接近十年后的今天来看,这有点褪色了彩照里,她仍然是明艳动人、目光湛湛的。而她的身后站着白衫黑裤的清俊男子,就是曾悦希。 她小心地往前翻着相册,仿佛时间在倒流。相册里的山泉和曾悦希,还有许多其他的人,无一例外都比现在要年轻许多。镜头里的他们,那笑是不沾尘埃的,轻松极了……她将相册翻到第一页,又开始往后翻。照片的右下角多半都有拍摄日期,偶尔几张没有的,下面就有黑色墨水笔标注的时间和地点。 “这本相册时间跨度是从他们在学校里到山泉毕业后过来工作。”夏至安说。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二十五) 他一直站在欧阳灿身旁,跟她一起看着相册。 小灿的心情有点起伏,这从她翻相册时手有点控制不住地发颤就能看出来。 “这个阁楼很可能是他想单独呆一下的地方。跟山泉有关的东西,也许在别的地方不太适合出现。”他说。 欧阳灿轻轻点了点头,说:“山泉的名字,在他那个环境里,应该也是个敏感词。” 她此时还能记起自己去曾家时候的情形……曾悦希是个有着很多秘密的人吧。在她发现他与哥哥的意外过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时候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是不是过于迟钝了些? “这不是你的错。”夏至安说。 欧阳灿抬起头来看着他。 夏至安说:“我们以前也聊过这个话题,即便是共同生活、往来密切的人,也未必完全了解。你和他,其实算得上是陌生人,没有必要因为这些你从来没有想到过、发现过的东西自责……何况就目前来说,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还是能说明一点什么的……有一个问题,刚刚在家里的时候,我就想问。” “你是想把那一段捋清楚。是吧?”夏至安问。 “对。山泉毕业之后来这边工作……她刚来的时候还算是很顺利的。”欧阳灿说。 “就现在咱们了解的情况来说,可以这么讲。”夏至安点头,“两人稳定交往,是准备结婚的。这中间有一些家庭的阻力,但是并没有形成很大障碍。你也说了,曾悦希是个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他的意志比较坚定,那么就是说,只要是他想和山泉结婚,应该不会不成功。” “我是这么认为的。”欧阳灿点头。 夏至安转过身来,看着壁橱里那些标本,目光落在Nik身上,“有不少感情稳定的情侣会共同收养宠物。这一点也说明了他们两个人对将来的生活比较有信心……” 欧阳灿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叠成方块的纸,展开铺在桌子上,说:“这个阶段大概持续了一年。除了家里人阻挠,他们还要面对另外一个问题——曾悦希的工作太忙,他和山泉经常见不着面。这还不算坏,坏的是,丁在中出现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丁在中的父亲在这段时间是政法高官的——丁在中、丁奎他们,事业上开始异军突起,也是在这段时间。山泉和丁在中之间发生过什么……即便不能凭空揣测,可有迹象表明,绝对不会是小事,恐怕还十分恶劣,起码可以肯定的是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并且生活受到了严重影响。曾悦希至少应该是发觉了她异常,但后来他突然被调去挂职,之后山泉就过世了……” 夏至安点了点头,说:“随后山泉被确定是自杀,前因后果都被迅速抹平。曾悦希被调去那个偏远的山沟里,就算是有什么疑问,也很难马上施展他的能力去调查。何况他的一举一动,恐怕都被盯着,根本就也没有办法做什么。” “没受到过强大的权势压迫的人,是很难想象那种无力感的。田藻就理解不了。她觉得曾悦希什么都没做……可是,设身处地想想,她自己是怎么对抗不了司马默的呢?”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二十六) “在她的角度,这么说也不能说是错。和她相比,曾悦希是要强大一些,这也是事实。”夏至安说。 “可对手也强大得多。”欧阳灿道。 “当然。他们面对的情况不一样,如果硬要对比,也不太公平。”夏至安点头。 “我不是在为他辩解。”欧阳灿看着他的眼睛,仍然声音很轻。 “我了解。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夏至安道。 “我不是要解释什么……就是……” “就是你也知道,虽然他不是完全对抗不了,实在要来个鱼死网破并不是做不到,但代价太大,也是要权衡的。”夏至安接着道。 欧阳灿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听完他说的这句话,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 “某些范围内的人,都讲究个利益交换,彼此面上还是得过得去。你要是这回咬住我不放,下回我铲除你也是分分钟不留情面,丁是丁、卯是卯,规则和法律讲起来要用,都会用。对一些人来说,那只是工具,可以打你,也可以打我,对不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牺牲掉又有什么?总比自家人付出代价要便宜的多,是不是?”夏至安的目光从相册上移开,看了欧阳灿。“比较起来,山泉当然就是那个可以被牺牲掉的。曾悦希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如果事情就是我们推测的那个最恶劣的情况,他这些年背负的东西,恐怕也是我们难以想象的。” “我能体会那种心碎。明明知道最亲近的人是遭受了不公,自己也是受害人质疑,可为了某种原因还是得忍下去……可能会等到不必再忍受的那一天,也可能永远都等不到。这一点,我在听到田藻回来转述的那些之前几乎完全没有想到。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让我产生疑虑,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欧阳灿说。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们慢慢找。现在咱俩最好离开这儿,别忘了这会儿咱们是私闯民宅——这一来算是很有收获了,我看得快点儿联系林哥。”夏至安说。 欧阳灿不出声。 夏至安看看她,问:“你是不是后悔上来了?” 欧阳灿立即说:“不,不后悔。” “这阁楼里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一个不寻常的心理状态。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也很想知道。”夏至安说。 “他应该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山泉。”欧阳灿转过脸去,看着橱柜里的标本。 尤其是山泉的那两只猫,此时仿佛就只是静静卧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下一刻就要跳下来了……奇怪的是,这明明仍然足以让人毛骨悚然,她却没有再冒冷汗了。 “即使没忘记,也还是跟别人结婚了,不是吗?”夏至安道。 “也许另外还有别的什么不得已。”欧阳灿轻声道。 “比如?想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夏至安说着,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讥诮来。“如果自己是不幸的,何必拉另外一个无辜的人下水?再什么不得已,跟自己不爱的人结婚都是不道德的。牺牲了自己的幸福,还得牺牲别人的?” 欧阳灿看着他,有点气闷,可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夏至安看了她的表情,说:“OK,我知道我这话难听……在知道全部事实之前,我是不该随意批评他。” “你说的也对。只不过我们都不是当事人,不管看什么,也就是隔岸观火而已。”欧阳灿叹口气。 夏至安抬手摸摸她的头,说:“好了,我们真的该走了。详细的等咱们回去再讨论吧。来,我们得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放回去……照片我已经拍了一些。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欧阳灿转过身去,目光在阁楼里逡巡一周,悄声跟夏至安说把灯打开。等灯光完全亮起来,她用自己的手机开始拍照。需要夏至安帮忙打光时,她就示意。随后,等拍摄告一段落,她拿出笔来随身带的纸片上画了一下阁楼的草图,做了一些标记……夏至安站在楼梯口,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见她倒退着站到自己身前,知道她这是“勘验”完毕,在收尾了。 “走吧。”欧阳灿说。 夏至安将灯关了,阁楼里重新陷入黑暗中。 两人的眼睛适应了下黑暗,开了手电筒转身下楼。老宅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下楼的脚步和轻细的呼吸声……欧阳灿走了没几步,伸手抓住了夏至安的手。夏至安攥了她的手,小心地往下走……好容易出了门,依旧将钥匙放在地垫下,两人才松了半口气。 此时已过午夜,一丝风都没有,静的简直令人生疑。 夏至安看了看大门口,道:“比照地垫底下还放着钥匙,大门钥匙的位置一定也在原地吧?只可惜咱们不方便从大门大摇大摆地出去。” “原路返回吧,麻烦是麻烦了点儿……”欧阳灿说着,顺着石阶往下走。她也瞅了一眼大门口。 就在这时,大门那铁栏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几乎与此同时,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在寂静空旷的庭院里,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声简直与尖啸无异。 她一把按住了口袋里的手机。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二十七) 夏至安也跟着吃了一惊,回头就见欧阳灿从口袋里掏出了仍然在不停震动的手机,在阴影里站下来。她看了眼屏幕,轻声说:“是林队。” “接吧。”夏至安说完这两个字,忽然觉察有些不对劲。他转头往大门处望去,外面的路灯穿过铁棱子闯进院子里,地面上清晰地印着一个人影。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他瞬间血液冲上脑门,看了眼欧阳灿,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有人。那不是曾悦希。” “是叶阳。”欧阳灿说着,手机的震动停止了。她看了看已经算是很冷静的夏至安,说:“走吧,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不如从正门出去。” “不用避过监控了吗?”夏至安问。 “叶阳在这,林队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肯定不是巧合。”欧阳灿说。 夏至安没出声,再看一眼大门处——靠在铁棱子前的那个黑影这是动了下。叶阳冲他们抬起手臂来示意了一下。他说:“这么说,叶警官可能早就发现咱们了?” “有这个可能。不过等下他问话……” “先探探口风吧。他为什么在这,我们也不清楚,对不对?”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你可以啊。” “这点警惕性都没有,怎么做警察家属?”夏至安拉过她的手臂,两人一起往大门口走。他看那叶阳手插在裤袋里,岔开双足站在那里,就像个抓住逃课学生的教导主任,轻声说:“经过今天晚上,我觉得以后对任何人,都不能想当然——谁知道驯良的外表下面藏着什么心思?” “是是是,在今晚之前,你是想法简单、天真无邪的小白兔。”欧阳灿说着,回了下脸,看了眼阁楼的窗子。“我记得你刚刚在楼上的时候,是把窗帘拉上了吧?” “拉上了。我还检查过。窗帘的遮光性非常好。曾悦希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安装了很好的窗帘。”夏至安说。 “那就不是咱们不谨慎,而是他们守株待兔。”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了看前方——可不是“他们”么,叶阳身边多了一个人……越走越近,他们站在路灯照亮的地方,面目清晰可辨。他是认识叶阳的,叶阳身边那个看起来有点稚嫩的年轻人却也觉得似乎是在哪里见过,有点眼熟……他见叶阳抄在裤袋里的手抽出来,原来也是有电话打进来。他看了眼屏幕又看了看这边,接起电话来,没出声,片刻之后,手往前一伸,将手机隔着铁棱子递进来,示意欧阳灿接听。 夏至安站在欧阳灿身前,看着他们两个交接这只手机,听筒里的声音却已经传了出来:“……欧阳灿?欧阳灿?” 欧阳灿将听筒贴在耳上,说:“是我。” 林方晓立即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不是说交给我们吗?你不要乱来,听叶阳的。我警告你不要乱来……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挂了。”欧阳灿把手机拿下来,挂断交还给叶阳。 叶阳似是叹了口气,隔着铁棱子看着里面这两人,问:“打算怎么出来呀?” 夏至安不出声。欧阳灿说:“大门备用钥匙在报箱后的石缝里。山河,麻烦你去找找看——先挪开信箱。” “好。”山河答应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剩下三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谁都不出声。不一会儿,山河拿了一把钥匙回来,欧阳灿一看就说:“就是这把。” 山河过来把锁打开,欧阳灿和夏至安出来,回身再把门锁好,钥匙仍旧放回原处。这时候叶阳指了下巷口,说:“车在那边。咱们车上聊吧。” 欧阳灿见他指向与自己家相反的方向,虽无异议,还是看了看夏至安。夏至安神情自若的,倒先迈步走在了前头。她跟上去,一起往巷口走去。叶阳和山河跟在他们身后。四个人很自觉地拍成了一列,走在窄窄的巷子里,像暗夜里出巡的小兽……巷口树荫下果然停着一辆车。欧阳灿立即认出这辆车来——那天早上自己遇到叶阳,他开的就是这辆车。她禁不住瞥了叶阳一眼。叶阳上前一步,开了后车门,示意他们上车。 欧阳灿上了车,往里靠了靠,夏至安也上来,坐在了她身边。叶阳和山河坐在了前面。车门一关,空气就一滞,四个人像是同时愣了一下,要片刻之后,才由叶阳打破了沉默。他坐在驾驶位上,半转身子看向后车座上坐着的这两人,说:“你们也太大胆了。” “我对这片还算熟悉。事前我也考察过周边环境,对路线做了计划,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欧阳灿说。 “这周边全是探头,你……” “探头虽然多,可也不是没死角。我觉得这一点你肯定比我清楚。”欧阳灿慢慢地说。“你不是在这都盯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么?曾家没有安装安保系统,这你肯定也知道——他家没装,是因为总有野猫出入,一不小心触动了什么机关,闹得人安保公司也不得安生。” 叶阳有些生气地说:“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 “恰好知道而已。”欧阳灿说。 “你真是!我说不过你,等下让林队来说。”叶阳说着,看了下时间。 欧阳灿问:“林队要过来吗?” “本来是不用过来的,还不都是因为你!”叶阳没好气地说。 欧阳灿顿了顿,问:“你确定都是因为我?不是因为你也发现了什么?” 叶阳瞪了她一眼。 “你那天晚上还骗我说你收队了。实际上你根本就没有完全打消疑虑吧?”欧阳灿问。 叶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们在里面发现什么了?” “要是我们今晚不进去,你们是不是也想进去?”欧阳灿反问。 “我们没你这么胆大包天的……你这样就算是取得了什么证据,也是不合法的,不能采用。” “我们没发现什么。早前发现的疑点,我已经跟林队说了。”欧阳灿说。 “真的没有?”叶阳追问。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二十八) 欧阳灿也瞪了他一眼,暂不出声。 叶阳顿了顿,说:“我也没撒谎,是没查出什么来,已经撤了岗了。要不是今天晚上林队让我过来,我也发现不了你们。” “你为什么注意上他了?”欧阳灿问。 “本来,我也不是对他本人有什么疑虑,我跟的是鲁海生那个案子。我对那个案子有疑虑。”叶阳说。 欧阳灿听到这句话,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 但她的表情如常,其他人都没有发觉异样,叶阳也没有,只是继续道:“鲁海生那个案子我跟了很长时间。” “他那个案子早就结了。”欧阳灿说。 “别说他那个案子结了,他老婆那个案子不是结的更早?结了的案子该翻也得翻不是?”叶阳眼睛精光一闪。 夏至安都看出来他是突然间有了股怒气。如果不知道他这股怒气不是对着他们来的,几乎要被吓住……夏至安不动声色,坐在一旁只管听。他瞥了身边的欧阳灿一眼。 欧阳灿眉皱了皱,说:“是这个道理没错。鲁海生母亲自杀的案子是你经手的,我记得。我去分局送鉴定结果那天还跟你聊过。” 她的语速慢下来,开始回想当时的情形。时间有点久了,她还是能想起叶阳当时的神情,也还记得他当时说的话。 “这么说,鲁家的情况当时你就开始留意了?”欧阳灿问。 夏至安在她说话的时候始终注视着她的侧脸,这时候转而看向叶阳——欧阳灿的语气很平和,他的脸色也缓和多了,并且……看上去似乎有点为自己没控制住情绪感觉有点难为情,目光转开了些。他暗自叹了口气。叶阳的情绪这么外化……这也比较好解释,为什么在他这个年龄,也仍然是个普通的分局刑警。 “我还没那么敏感。不过因为他母亲自杀,对他们家整个做了背景调查不是吗?”叶阳看了欧阳灿,和气多了。 欧阳灿点头,道:“我记得你说看了照片,还说人挺漂亮的。” “对。我是后来才想起来这个案子,其实是我在派出所的时候发生的,而且他们当时报案的时候,我就在现场。但那天我刚好交班,是我同事接待他们的。我不能算经手人。本来事儿并没有什么异常,照正常程序走就是了。等第二天上班,我想再了解一下这个事儿,发现别说报案的记录没有了,其他人也都跟失忆了似的,闭口不提。我就晓得是有猫腻了。我私底下问过一个当时经手的同事,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嘱咐我别追问也别跟任何人再提这个案子。后来没几天,我调令下来,到这边分局报到了。这案子我就丢下了……谁想得到再翻出来,又让我遇上?查到最后,查到根上,还是当时我错过的那个案子。我那个心情啊!”叶阳说着,顿了一下。 没人出声。 “当年经手的几个人,调到分局的、调到市局的……都升官了。现在派出所领导是老顾……老顾你认识吗?”叶阳问。 欧阳灿想了想,点点头,“顾金刚?林队爱将。因为在刑警大队太忙,影响家庭生活离了婚,后来想明白了,请调到基层,复了婚……” “结果比原来还忙,还好没再离一次。”叶阳哼了一声。“我因为这个案子去派出所查,他帮我从里到外翻,也没翻出什么线索来。不过他帮我做了些工作,找了已经退休的一个老大哥,去了解这事儿的内情。老顾人靠得住,而且他跟林队关系很铁,查到什么,就我们一起交流一下。老顾跟我说,这简直是活见了鬼了呗!这么多年,脏事儿不是看见一桩两桩,可这么恶心、这么明目张胆的,还没怎么见过。报案人自杀了,嫌疑犯逍遥法外,一天天的上新闻……那我就还得安慰他,说总有一天那些人都会被惩罚的。不过这些是在鲁海生的案子破了之后了……鲁海生的案子,往深里挖呀,水就太深了。结果你也知道,他的案子就到他那里结束了。” 欧阳灿当然知道结果。她没说什么。 叶阳见她不出声,缓了缓才说:“但是,毕竟都在我们工作范围之内,有些东西知道了,就当然不可能继续当不知道。赶巧了最近这一区的大案不少,查案的时候,我顺便也捎上,还真让我发现了新东西。有时候我没空,就让小山子顶班。” 欧阳灿看了眼坐在前面一声不吭的山河。她脑海中忽的灵光一闪,问:“山河去乐师父的道馆,是你安排的?目的是接近曾悦希?为什么?” 山河回了下头,有点抱歉地笑了笑,然后看着他师父。 “照这么说,我应该也是被调查过的?”欧阳灿又问。 “不能这么说。调查你做什么?只不过你跟曾悦希关系虽然算不上密切,可总有些这里那里的联系。”叶阳说。 “那么你怎么把他和鲁海生联系在一起的?”欧阳灿终于问到了这里。 叶阳看了她,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旧笔记本来,从里面抽出一叠纸片来,里面还包括一张照片。他先把照片递给欧阳灿,然后给她看纸片上的字,问:“这两个人、这家店,有印象嘛?” 欧阳灿看着照片里那两个中年男人,认出其中一个来,说:“这位,是家小苍蝇馆子的老板。我和曾悦希一起去店里吃过饭。他有跟我说过,怎么认识的老板……” “对。这两个人当年是H大的同学。早些年就出柜了。当时的环境跟现在还是没法比,挺受歧视的。两个人就都辞职了。一个开了饭馆,一个开了保安公司。” “保安公司,就是鲁海生参股的?”欧阳灿问。 叶阳点头,“股东一共有三个,鲁海生,照片里的这位叫李锐,另外还有一个,郑凯。” “鲁海生开保安公司被坑了。合伙人捐款携逃,是哪个?”欧阳灿问。 “郑凯。他一跑,坑了李锐和鲁海生。鲁海生老实,还有老母亲和生病的儿子要养活,就去给人打工挣钱了。李锐那个……叫生活伴侣吧,我也分不清他们俩谁是老公谁是老婆,叫邓家铿的,开着小馆子,两个人暂时就主要依赖那个小馆子的收益过日子。” 欧阳灿吸了口凉气,接着问:“有直接证据证明鲁海生跟曾悦希有联系吗?”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二十九) “没有。”叶阳很平静地说。“我们在附近监视了这么久,始终没有什么收获。实际上,曾悦希在我们视线内的活动都太正常了。他没有避开任何人的迹象。跟李锐、跟鲁海生的联系也都有迹可循,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我们跟了一阵子,就打算放了。我之前跟你说的是实话。” 欧阳灿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罗林吧?”叶阳问。 欧阳灿愣了一下,立即想了起来,点头道:“记得。他的案子也牵涉到丁家。” “是。”叶阳说着,看了欧阳灿。 欧阳灿犹豫了下,问:“听说他有重大立功表现,是那方面吗?” 叶阳点点头,说:“不过他犯案情节太严重、影响太恶劣,有重大立功也活不了。大概正因为这样,他反正也没什么顾忌,所以就吐了很多——罗林这个人,有些方面还是很值得肯定的,做了很多好事。” “罗林的重大立功表现看来是有点敏感了。”欧阳灿说。 夏至安吸了吸鼻子,突然插话道:“我还在这,你们说这些没有问题吧?” 叶阳看了他,嘴巴咧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道:“林队说搞不好有些事你比我们知道的都多。” 夏至安说:“并没有知道很多。这些,就算是有机会听,我一般都选择性耳聋。” 欧阳灿看了他一眼,跟叶阳说:“就当这个人是空气吧。他心思不在这些事上,嘴巴也算紧。” 叶阳嘴巴又咧了一下,说:“好啊……反正,罗林提供的东西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后来就有消息,丁轶群被调查。他自杀的现场你也去了吧?林队原来想深入调查,但是……” “但是反而自己被尅了一顿,一气之下请假不干了。”欧阳灿说。 叶阳摊了下手。 “此事就要到此为止,才能大家都安生了。鲁海生、罗林、丁轶群,跟他们有关系的这些案子串在了一起,一环扣一环。鲁海生和罗林都难免一死,丁轶群再一死,就画上了个完美的句号,所有的事都可以抹平了,包括跟丁轶群有关系的人,也就都安全了。可偏偏就有不识相的非要印证自己怀疑的东西。”欧阳灿说着,抖了下手里的纸片。 叶阳一把拽回了纸片,道:“你说谁不识相呢?” 欧阳灿愣了一下,夏至安却笑了。 叶阳和欧阳灿同时瞪他,他忙说:“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可是要说不识相,你们两个,谁也别笑话谁。” 叶阳“咦”了一声,说:“难怪林队说夏教授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儿呢。” “瞧您说的,开我玩笑不是?” “真没有开玩笑,林队是这么说的。他讲估计欧阳出现,就少不了夏教授,真让他猜对了。” “看来林哥也是‘不识相的’。” “怎么见得啊?” “小灿虽然说已经把线索跟他讲了,如果他不是心里早有盘算,也不会让您在这把我们堵个正着,对吧?我这听半天,大概你们一是苦于只有怀疑没有证据,二是苦于行动必须保密,又没有什么进展,场面就很被动。” “嘿……” “他猜对了?”欧阳灿问。 “怎么叫猜啊,我分析的。”夏至安说。 “那你再分析分析吧。”叶阳道。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三十) 他说着把纸片又叠了叠放回自己的小本子里,掏手机看了下时间。 夏至安和欧阳灿看着他的这个小动作,对视一眼。 “小灿的发现,起码有希望帮你们解决第一个问题,对吧?”夏至安问。 “对。我们确实是没有掌握关键证据,还只能在小范围内偷偷摸摸地查。”他有点无奈地说。 “再经我这么一折腾,你们更被动了吧?”欧阳灿问。 “是这么回事儿,但是,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总得有个爆点,对不对?咱们是干什么的呢?就算是没什么结果,求个明明白白总行吧?”叶阳说着又看了下手机。 欧阳灿问:“在等林队的消息?” 叶阳瞪了她一眼,说:“那不然哩?” “不然就该放我们走了。”欧阳灿道。 “你也知道!”叶阳说着,往外看了看。“等下林队他们就过来。” 欧阳灿也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夜色深沉,街上连只野猫野狗都见不着。 想到野猫,她打了个寒颤。 夏至安留意到,轻声问了句冷么?她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递给了她。 “你怎么就能发现那么重要的线索呢?”叶阳靠在座椅上,背对着后面的欧阳灿和夏至安,问道。 欧阳灿把外衣围到下巴处,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平静地说:“我们这个工作,细节决定成败。入行之初,老师和前辈就都是这么教的。发现线索没什么特别值得说的,应该的。只可惜没能发现的更早。” “不晚。”叶阳说着,回头看了眼夏至安,显然还是想听听他的看法。 夏至安靠在座位上,“我觉得,起码就刚刚我和小灿在这里发现的那些而言,曾悦希的心理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强大——他是个非常冷静、有条理、谨慎的人。” “而且他是内行,侦查和反侦查能力都很强。”叶阳点头。 “如果他做了什么,留下线索的机会很小。我甚至可以负责任地揣测一下,他完全可以精准控制让谁、在什么时间发现什么的东西。”夏至安说。 “比如,钥匙。”欧阳灿慢慢地说出这几个字来。“但也可能就是问心无愧。”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他都不怕人来这儿搜查。或者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他故意留了这个缺口给你。他知道你会发现什么,也知道你会怎么做。”夏至安说。 欧阳灿转过脸来看着他。 她不想承认,此时她的确也是这么想的……可同时她的心情异常复杂。原先急切地想要拿到结果,此时反而有点拿不准自己到底是不是希望看到结果了。 “欧阳发现的线索会是他故意留下的?也太……我宁可相信是百密一疏。”叶阳说。 欧阳灿没出声。夏至安也没有。 叶阳叹了口气,刚要说什么,忽然有光柱移了过来。一旁的山河先转身确认了下,说:“是林队。” 车子从他们车边经过,减速慢行,但没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行驶了。叶阳发动车子跟上去,转过两条街,待前方车子停稳,也跟着停在了路边。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三十一) 欧阳灿认出前面不远处就是杜医生诊所,待要问,听见叶阳手机响,就没出声。夏至安轻声说:“这是有情况要来杜医生这里确认吗?” 欧阳灿点了点头,见叶阳接起来电话来就答应了两句,回头跟他们说:“欧阳,林队让咱俩过去一下……小山,你跟夏教授在这等等我们。” “好。”山河连忙答应。 欧阳灿看了夏至安,没说什么,开车门下去了。车外的温度有点低,她拉了拉外衣,和叶阳一起走到林方晓车边,从后车门上去,还没坐稳,就看到副驾位置上坐着的陈逆回过身来跟她打了个招呼。她愣了一下,赶紧坐下来,问:“你怎么也来了?” 陈逆还没回答,林方晓先挥起手来照准她的头顶比划了一下,说:“我老婆孩子都在医院呢,你就能折腾出这么大一事儿来……我看咱俩今儿就先约一架,等忙过了这段儿迟早跟你决斗。” 欧阳灿抽了下鼻子,说:“决斗就决斗呗,好像谁乐意折腾似的——你先说一下有什么进展没有?你把老陈都带来了,不会平白无故的吧?” “就你精!”林方晓气得瞪了她一眼。“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一冲动把事儿办了就行了?折腾出什么意外情况来,还不是我们给你善后?” 欧阳灿没出声。 陈逆看看林方晓,跟欧阳灿说:“林队和陶处找我加了个班,做了一下鉴定……结果一出来,我跟陶处第一时间做了汇报。林队刚把我接过来,跟你们会合。” “是……”欧阳灿又吃一惊。 “当然是!你以为陶处不为难啊?要没他罩着你,你早就不知道被停职多少回了。陶处说这次的事情算在他头上,不管谁问,要我们统一口径,就说不知道,责任推给他。”林方晓说。 欧阳灿搓了搓手,心一暖,想到这会儿不是感慨的时候,忙问:“那结果怎么样?” 林方晓冲着陈逆一歪头,示意他。 陈逆说:“你的推测没错。三个样本确实属于同一只猫。在其中两份样本上还发现了同样的物质,推测是含有这几种成分的药物……这是鉴定结果。” 欧阳灿就着他的手看着鉴定结果,小声说:“……这几种成分在治疗皮肤病的药物中很常见……那这只猫很可能在那段时间刚好患有皮肤病……如果能查到就诊记录,就能锁定猫和饲主,同时时间范围也就能确定了……”她说着抬起头来看了林方晓,明白他为什么直接奔这儿来了。 林方晓点了点头。他很清楚欧阳灿在想什么。 欧阳灿收回目光,重新看了下鉴定结果,“……这三个样本在三个不同案发现场发现的,按照时间顺序,第一份是在郭良佳案的现场,从他的身上、车座椅上收集到的;第二份是方世华和石萍萍夫妻俩遇害现场收集到的;第三份就是丁轶群自杀的现场……分析出药物成分的是前两份样本。“ “我们现在去一下诊所。”林方晓说。 欧阳灿把鉴定结果交给他。此时她心跳的很快,但还保持了基本的理智。她看着林方晓,说:”林队,照这个情况来看,是不是应该考虑……“ “小戴和老崔搭班负责监视。今天追思会结束后,曾家一家一起返回,到目前为止,曾悦希没有出过门。”林方晓说。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三十二) 欧阳灿点头,但没有说话。 林方晓看了看她,说:“你要是不想进去,就上车等消息。我跟叶阳过去就行……那个,小陈,你在车上等我们。” 欧阳灿摇头。 陈逆答应了一声,说好的。叶阳就开了车门下去了。 林方晓知道欧阳灿此时心情很复杂,但同时他也知道并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必须马上去做。他示意了一下,让叶阳先走,自己随后跟上。欧阳灿也跟着下了车,但她没有马上行动,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叶阳和林方晓迅速移动的背影……她看了下腕表。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钟,除了昏黄的路灯,只有诊所灯光明亮,像暗夜里的驿站,照亮了四周。 “欧阳,要不你就在这等着吧。”陈逆看出她犹豫来,说。 “我过去看看。”欧阳灿关了车门,深吸一口气,跑了两步跟上去,与林方晓前后脚进了诊所的门,就听见值班的那位男护士已经在问叶阳这么晚了来做什么,是不是仙仙出了什么情况……他显然误以为叶阳是为了病猫来的。这让她瞬间有点恍惚,仿佛他们这一来的确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探访。然而并不是的,她看见叶阳亮出了警徽。护士脸上的表情有些愕然,目光转到这边来,看到她的时候似乎想求证一下这是不是真的……不过他反应很快,马上说:“那麻烦你们稍等,我这就去叫杜医生来。” 他走之前又看了欧阳灿一眼。欧阳灿冲他点了点头。他笑了笑,小声说了句还是头回见欧医生来执行公务呢。 他走开了,留下他们三位等候在那里。他们谁也没出声,空荡荡的诊所大厅里,飘着淡淡的来苏水味。偶尔能听见不知是什么小动物发出的声响,给寂静里添了一丝凌乱和生气……欧阳灿看着墙上挂着的科普图。图中一只美国短毛猫显得非常帅气……她想到刚刚看过的那些标本里,似乎没有这样的品种。那些成为标本的猫,多半是纯色或者三花、玳瑁……有很明显的街头流浪猫混血而生的特征。其中不知道有没有她曾经亲手喂过的……她手插在口袋里,此时攥得太紧,指尖戳得手心发疼。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里面传出来,她回头看时,杜医生和护士一起出来了,看见他们远远就打招呼,声音很轻,像是怕吵着住院的动物们。 “请这边走,来我诊室讲。”杜医生请林方晓和叶阳走在前,脚步慢了一下落在后面,恰好等到跟欧阳灿同行。他看了欧阳灿,似是希望她能给一点暗示。欧阳灿点点头。他轻声问:“还是下午找我的那事吗?” 欧阳灿也轻声答道:“有关系。等下林队他们会问你的。” “怎么很要紧吗?”杜医生诧异地看着她,说。虽然嘴上这么讲,他倒一点都不含糊,进了诊室请他们坐下,回身让护士小陈去倒水,自己坐在办公桌前,把电脑电源打开。“……今晚还挺清闲的。一晚上只有两个急诊。我处理完了,就关了电脑去病房了。请问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小陈端了三杯水进来放在桌上,悄悄退了出去,关好了房门。欧阳灿站在角落里,看着林方晓走到杜医生桌边拿起水杯来先说了声谢谢,开始问杜医生问题前,示意了下欧阳灿,说:“你来讲吧。” 欧阳灿点点头,说:“杜医生,下午我来的时候,问过你那只猫的情况……这只猫在诊所有没有就诊的记录?绝育,或者其他什么病症的?” 杜医生见问,转了下椅子,转向他的台式机,一边动着鼠标一边说:“这个我记得,肯定有做过绝育手术……时间应该比较早了。不过我这里的就诊记录从诊所初创时期就一直保留,根据饲主来建档,资料都留着。如果饲主转去别的医院,需要转病例,我都尽量提供……找到了。这只猫是2015年3月来做的绝育手术……手术后恢复良好。” “这猫是收养的流浪猫吗?”欧阳灿问。 “看照片不像。”杜医生把电脑屏幕转过来一点,指着病例右上角猫的照片给他们看。“饲主带来的猫有时候是流浪猫有时候不是。我可能当时了解过情况,但是病例里没有记录这一点。现在我也记不清了……不过饲主挺喜欢这只猫的。他说过这猫跟他以前养的一只猫很像,性格也像,都很温顺。” 欧阳灿说:“那说的可能是这只猫。”她说着把手机掏出来,找出照片来,放在桌上。 杜医生低头看照片,就吃了一惊,问:“这是标本吗?” “对。这猫叫Niki,死亡日期是2013年6月17日。”欧阳灿说。她没看记录,但这个日期就很自然地说出来了。 “这是谁做的?这标本做得相当漂亮。”杜医生赞叹着,把手机拿起来,放大照片来看。“这么说起来这只猫跟长毛怪还真有点像……它们都是混血。山东狮子猫,虽然现在比较难找到纯血统的了,还是有一些杂交品种留下来。不过杂交的也越来越少见了。街上的流浪猫,出现不少有很明显英短、美短花色。长毛怪年纪不算大,来的时候说不清具体年龄,不过看各方面的特征,我判断今年不超过五岁,正好在壮年,没什么毛病,就是今年气候比往年更潮湿,雨水也多,它有一阵子得了皮肤病,来打了四天针,拿了药。” “治疗皮肤病是在什么时间?”欧阳灿问。 林方晓和叶阳就站在她身后,两人始终没有插嘴,但他们俩肯定是在聚精会神的听着的。欧阳灿不自觉地往前挪了半步,目光随着光标移动。 “这个记录很清楚……治疗皮肤病的初诊时间是6月7日。当天做了几项化验,结果出来是真菌感染。我给开了针药和涂抹的药物……对,这个药物含有这几种成分是没错的。”杜医生听了欧阳灿的询问,很肯定地回答。“后来没有再来复诊。我有问过曾检,说是已经恢复好了。那段时间刚好他有只猫难产也老住院,他经常来。我还记得这事儿……对了,那天他带长毛怪走了以后,把药落在这儿了,还特地返回来取的……中间有一次他带长毛怪回来复诊,也给别的猫治病,一样的毛病,我又开了一次这个药。我看下记录……是7月15号,另一只猫叫球球。之后再看见长毛怪就是这次曾检发信息给找领养了。” 杜医生停下来,仰头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边的这三位警官,忽然有点局促。 欧阳灿说:“郭良佳是6月8日被发现的,死亡时间在6月7日晚。”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三十三) “监控记录也都在吗?”林方晓马上问。 “在的。”杜医生点头。 林方晓说:“这样,麻烦您把6月7号前后几天的监控记录调出来我们先看一下……还有就是等下麻烦您把六月以来曾悦希来诊所的记录先都调出来,我想看一下就时间规律……其他的资料晚一点儿也麻烦您拷给我一份。等下我们有同事过来调用记录的话,还得麻烦您配合。” “好的好的,没有问题,您这说什么我没有不马上帮忙的。”杜医生忙照着他的吩咐,在电脑中输入时间范围,把查询结果报出来。 叶阳这时候小声问林方晓:“林哥,你看是不是请示一下去?” 林方晓不动声色地说:“我有数。你跟戴冰说一声,让他盯紧些,有情况马上汇报。” “办公室里留的谁?”叶阳问。 “小潘在。我让她等在那,需要什么手续,好有个人能快一步去办。”林方晓说着,弯身看着电脑屏幕。杜医生已经把屏幕转过来了,他看着看着,索性伸手把显示器往近处挪了挪,这样几个人都能看清了——屏幕里的几个画面从不同角度把诊所的几乎所有空间都覆盖了。“这是7号晚上的……19:01分,曾悦希进入诊所……” “跟他说话的是小陈。小陈把他落下的药给他了。”杜医生说。 “他穿的衣服跟早前来的时候不一样了,是吧?”叶阳指了下屏幕里曾悦希的衣着。“虽然还是深色裤子、白色衬衫,但之前的是制服,这套不是。” “法国的一个品牌,以运动装著名。”欧阳灿这时候说。“他的运动装备有不少都是这个品牌的。我在道馆遇到他的时候,见到过他用同品牌的东西。” 叶阳转头看看她,说:“到底是法医,注重细节……这也没什么异常……” 欧阳灿站在他们身旁,继续看着监控录像。镜头下的曾悦希跟她认识的那个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因为高和瘦,他上镜之后甚至显得比平时更好看一点。他很自然地在诊所出入,有时候是带着猫,有时候不……她看到他们在诊所门口聊天的镜头,因为快进,两个人说话时的样子显得有点滑稽,像看百年前的默片……突然的,她说了声:“在这停一下。” 画面定格在曾悦希看向镜头的一瞬,似乎他本人正在看着镜头后的这些人。 杜医生像是被吓了跳,吃惊地看着她,听她说把画面放大一点,就忙照着做。林方晓和叶阳跟着问了句发现什么了,欧阳灿干脆从杜医生手里拿过鼠标,把画面拉到下面,指着曾悦希的脚,说:“你们注意一下这双鞋……” “嗯?”林方晓几乎趴在桌子上去看那屏幕里的鞋。“这运动鞋也是那个品牌的?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鞋样子很普通啊……这种鞋不会是什么品牌的限量款吧?”叶阳问。 欧阳灿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方世华夫妇遇害那天晚上,小区监控留下的记录里,曾经有一个人影——当时那人影在街对面,非常模糊,因为穿着黑色的衣服和雨衣,也没有拍到正面,没法确定身份。” “对。案情分析的时候还特别说到这一点。鲁海生的供述很完整,这些就被排除在证据之外了。方世华夫妇遇害现场特别凌乱,有好几组脚印,但是后来都排除了,这个……”林方晓说。 “不,我不是指的脚印。当然脚印也应该重新对比一下。我指的是这个东西。”欧阳灿指着鞋上的一个反光标记,说:“我认为有必要比对一下这双鞋子上的标记和当时捕捉到的那个画面里人影脚部图像——反光标记,那个视频截图里,那人鞋上也有。这个请技术同事来做吧……鞋子的来源好查。这起码能证明曾悦希在现场曾经出现。” 林方晓抽了口凉气,看了欧阳灿。只一瞬,他点头道:“叶阳,你在这等一下,杜医生把资料拷贝好,你拿过来……杜医生,我们先出去一下。欧阳你来。” 欧阳灿跟着林方晓走出了诊所。 外面的凉风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寒噤。 林方晓看着她,说:“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你跟小夏回去休息。” 欧阳灿顿了顿,问:“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行动都保着密,下一步的行动能不能进行,需要批准吧?” 林方晓没出声,欧阳灿在他平静的目光注视下,慢慢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不做没把握的事。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我做事还是很有数的。”林方晓说着,看看时间。“欧阳,我们时间不多。” “我知道。你们先走。我跟夏至安离家近的。”欧阳灿说。 她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她能做的已经不多了。 这时候一辆车子从远处驶来,停在了那里,车门一开,下来几个人。欧阳灿认出来都是林方晓的人,见他们一路跑过来,急匆匆的,跟她点点头,听林方晓吩咐,进了诊所。很快叶阳出来,林方晓拍了下欧阳灿的背,说:“听话,早点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单位说。” 他没有再讲什么,带着叶阳匆匆忙忙走到车边。欧阳灿回过神来,见夏至安也已经下了车,正慢慢往这边走来,她点了点头,索性站在原地等他。眼看着林方晓和叶阳他们驱车离去,小巷子里照旧寂静下来,她看着站到自己身边的夏至安,良久无言。 夏至安伸出手臂,将她揽到身边,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问:“现在呢?” “回家。”她说。 “走。”他没有多余的话。 这很好,她想。 “呀。”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嗯?”他歪头看看她。 “刚才没跟同事打个招呼就走了。”她说。 “没关系吧,他们也不像是会注意到这种细节的样子。”他说。 手落下去,握住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两人走在巷子里,方向一致,脚步的幅度一致,一齐迈左脚,再一起迈右脚……她看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都快走到家了。而她在有点恍惚的时候,他决定另外选了一条路线,避开了他们原先要经过的地方。 这也很好,她想。 “小灿。”夏至安轻声叫她。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三十四) “嗯?”欧阳灿头抬起一点。 “你想聊聊的话,可以跟我聊,知道吧?”夏至安说。 “知道。” “心里乱吗?”他问。 “不。”她回答。 他的手在口袋里捏了捏她的手指,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含义,但这让她觉得蛮踏实的……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家门口。站在门前,他单手按着密码,门开启的一瞬,他回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我觉得得送你上楼。不过,你要觉得想单独呆着,我就不进去了。我看你进门再走……回去洗洗就睡,什么都别想。”他说。 欧阳灿的手仍在他口袋里,只稍稍停了停,就那么拽了他一下,让他跟自己一起进了大门,“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干嘛跑来跑去。你的车丢在哪了?” “不远。”夏至安说。 “天亮再去找吧。”欧阳灿看了他一眼,忽然抬手覆在他眉眼上。 夏至安被她这个小动作弄的身形一定,过了片刻才动了下,嘴唇碰到了她手心。她瞬间收回了手,说:“我猜这会儿要是让你走,你八成就在车里睡几个小时了……天气凉,别这样……别再出任何意外了。” 他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握住她的肩膀让她转身向前。 门内小四正和小二三三蜷缩在一起,见他们只是抬头看了看。 夏至安小声问:“你出门是不是没关灯?” “没,我关了的……”欧阳灿说着,抬头一望,果然看到家里客厅是亮着灯的。 “可能是奶奶还是谁起夜,忘了关。”夏至安说。 两人加快脚步穿过院子,刚上台阶没走两步,就听见“呜”的一声长鸣。 “石头。”夏至安轻声说。 他话音未落,房门开了,跟屋内的光一同出来的正是石头,随后欧阳勋也走了出来,看着他们俩。 “欧伯。”“爸爸。”他们俩一齐开口。 欧阳勋打量他们一下,招招手示意他们先进门。他退到门内,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这两个孩子换了鞋,问:“冷不冷?要不要吃点什么?” 欧阳灿没出声,夏至安看看她,说:“不用了,我们不饿的……欧伯,挺晚了,您怎么没睡呀?” 欧阳勋看看他,又看看脸色很不好的女儿,说:“被石头吵醒的。” 夏至安低头看看蹲在他脚边的石头,这回轮到他不出声了。 “石头去拍我们房间门,我出来看它,它就扯我裤脚让我往外走。”欧阳勋说着看欧阳灿。“我看小灿出了门。本来想回去睡的,也没睡着,就起来看会儿书……都这会儿了,该休息就休息吧,有什么说的天亮再说。” 欧阳灿点点头,“爸晚安。” “等等。”欧阳勋叫住女儿,却看向夏至安。“小灿出去没闯什么祸吧?” “没有的,欧伯。小灿就是有点急事。”夏至安忙说。 “没闯祸就好。什么急事大半夜的出门去,一副装神弄鬼的样子……石头多稳重的狗,看它的反应我都心惊肉跳的。”欧阳勋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些,挥挥手让他们上楼。“还说这周末跟我出海钓鱼去呢,你这整宿的不睡,睡眠不足,到时候体力跟得上?” “没问题的,补一觉就恢复了。”夏至安微笑道。“又不是明天就去。” “你们年轻人就会这么说。”欧阳勋道。 “您这个周末确定能去了?要是安排不开,下周也行。” “再下周就更凉了。” “也是。不过最近天气好,各个俱乐部安排海钓都安排得很满。我下午在您办公室看‘一乐’的安排,这个周差不多天天有船出海……” “他们是出远海,咱们等有空了再去远海,就一个周末,先近海放松一下吧。”欧阳勋微笑着说。“上去休息吧……你伯母说昨天给你房间换了厚被子,刚刚晒过的。” “知道。那我上去了。欧伯晚安。”夏至安说。 欧阳勋点点头,往自己房间走去,抬眼看了看已经走到楼梯中央却也站下来正若有所思的女儿,说:“还不快点儿上去?再磨叽天都亮了……” “爸爸,”欧阳灿转身下来两步,看着父亲。“你们刚说的,‘一乐’最近差不多天天有出海的船?远海?” “对。”欧阳勋点头。“我回来路上还和小夏说这个事儿呢……” “怎么了?”夏至安看欧阳灿脸色大变,也有点紧张。 “时间表有吗?今天的什么时候出发?”欧阳灿问。她声音有点发颤,两三步从楼梯上跨下来。 “不记得了。我有阵子没参与俱乐部的活动了。最近几期会员资料送来我就搁那没看。”欧阳勋皱了皱眉。“小夏记得吗?” “九点集合,九点半出发。”夏至安说。“其他时间好像有早上有晚上的。今晚就这一班,我记得比较清楚。” 欧阳灿听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我给林队打个电话……我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你的意思是他会利用这个机会?他是‘一乐’的会员吗?”夏至安问。 “不必是会员也可以参加活动的。高级会员有亲属配额。曾家有人是‘一乐’的会员……”欧阳灿拿出手机来,见已经没电了,正要转身,夏至安拦住她,拿着自己的手机找着林方晓的手机号。 欧阳勋这时候问:“出什么事了,怎么又跟曾家有关系?曾老是‘一乐’的创始会员。他们家其他人没有喜欢钓鱼的,平时只有曾之遥会利用会员日见见商界的朋友。” 欧阳灿点点头,忽然电话接通,林方晓那压低了的声音传过来:“稍稍一等,我这边正……” “林队,是我。你不用说话,听我说——尽快确定曾悦希的位置。虽然不能肯定,但如果他要走很可能是从海上走。如果是这样的话,赶紧查‘一乐’的出海船只,快点请海警配合行动,可能还来得及。我不耽误你……抓紧时间。”欧阳灿听到那边回应了一声“知道了”,挂断了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出声。 她回过神来,发现父亲和夏至安都看着她,而她的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夏至安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你还行吗?先坐下好么?” 欧阳灿点了点头。她看着父亲,本来想开口解释一下的,但在看到父亲眼神的一刻,眼睛突然就湿了。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三十五)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来来来,这边坐下,跟爸爸说说……怎么回事?”欧阳勋指了指身后的沙发。刚刚小灿讲电话时说的话很让他生疑,可看到她这罕见的反应立即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小灿是直来直去的性格,但在家里,尤其是在长辈跟前,极少任性。 欧阳灿摇了下头,但没说出话来,也站在原地没动。欧阳勋看她还是不想说什么的样子,转而看向夏至安。他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见夏至安也摇了下头只看欧阳灿,明白他大概是不方便直接讲,于是问道:“牵涉到什么大事了?你们今天晚上出去跟这有关是吗?” 欧阳灿点点头。 夏至安这时候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说:“欧伯站这么久也累了,咱们不如坐下,休息一会儿也行。” 欧阳灿看着父亲,说:“爸爸,您先坐下……我简单跟您讲一下事情经过。” “都过来吧。”欧阳勋回身先进客厅,在单人沙发上坐了。等着女儿在一旁落座,他轻轻抚了下扶手。就这会儿工夫,他脑海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念头。 夏至安等欧家父女坐下来,悄悄走开了。 欧阳勋看他走出了客厅,轻声和女儿说:“不要慌,慢慢说。我还没有见过什么大不了的事,能让咱们慌了手脚。是工作上的事吗?” “不全是。”欧阳灿说。 “不方便讲的部分就不要讲了……不过,我想说的是,这要是跟曾家有关系的话,你确实至少该给我一点提示,我好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也知道曾老的遗嘱内容很可能涉及我们家和医院的部分超过了我们预计,这让我觉得有点为难。”欧阳勋斟酌词句。 “是,爸爸,我知道。我也想早点给您一点提示,可总觉得不应该、也希望不至于会有这么个机会。”欧阳灿口干舌燥。她说到这里,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只觉得喉咙里像是被塞了把沙子,再开口,声音变得异常嘶哑。她清了清喉咙,勉强出声,手中就被放了一杯水。 “喝点水再说。”夏至安说着将另一杯水才放到欧阳勋面前,脸上有些歉意。 欧阳勋摆摆手。 夏至安在另一边坐了,看着欧阳灿喝了水还是很难正常发声的样子,就说:“你再喝点水,别急……大概的情况我都知道,我来跟欧伯说吧,如果有说的不那么准确的地方,你再补充。行吗?” 欧阳灿拿着水杯,看着他平静的面孔,点了点头。 欧阳勋把自己面前这杯水推到夏至安那边,说:“你也喝口水再说——只想着照顾小灿,你看看你,嘴唇都干了……离天亮还早着呢,咱们慢慢儿说。” 夏至安喝了两口水,从从容容地把这段时间听到的、参与的相关事件一样样串了起来。这其中当然有极其惊心动魄的情节,但他的叙述简单明了,几乎不带一丝个人情绪。即便如此,欧阳勋仍然觉得震惊不已。他的坐姿几次变动,始终在认真倾听。 夏至安说完了,才转头看向欧阳灿,问:“喉咙好点了吗?有哪儿讲得不对,你补充一下?” 欧阳灿摇了摇头,说:“没有。” 她的声音像砂砾在摩擦玻璃,听起来很让人不舒服。可这会儿听着这难听的嗓音的两个人心都很沉,尤其是欧阳勋,一时也顾不得关心她的情况。 夏至安说:“我了解的就这些了。小灿他们的工作内容我是不能知道太多的,好在也不影响把握整个事件的脉络——另外就是,最近的情况就是,因为丁轶群被检举,受他牵连的人非常多。小灿和我去外公家那天,外公说好不见外客,还是有人硬是加塞拜访他……跟这也有关系的。丁轶群的案子,牵一发动全身。他的死最好是个句号,如果不这样,深挖下去就是一场官·场大地震。外公说算da清·洗也不为过。只不过这个后果如果控制得力,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会出现的……丁轶群这些年被检举并不是一次两次,可这一次检举的材料整理得非常细,听说细到可以直接上堂。我想这是非内行人做不到的。” 欧阳勋半晌才说:“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很可能曾悦希是整个案件的主谋、甚至还参与了全部的行动。他完成了计划,准备全身而退的时候被你们发现了。” 欧阳灿说不出话来,夏至安也没出声。 欧阳勋看着他们,说:“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开始也这么认为。可刚刚坐在车子里想了好久,把这么多年的事从头到尾捋顺了一遍,我突然就理解他了。”夏至安说着,抬起头来看了眼窗外。“如果在他的处境,我未必不会做同样的选择。” 他说完就沉默了,客厅里静的只能听到钟摆那滴滴哒哒声。 欧阳勋抬手摸了摸鬓角,说:“那么,曾老在这个时候过世,恐怕也不是巧合。” “他在这边唯一的牵挂应该就是爷爷。”夏至安道。 欧阳勋点头,“他跟曾老感情是很深的。” “我想他从来没忘记小时候的事,也把伯母曾经受到的冤枉放在心里了……他的动机是很复杂的,可总的来说,还是为了他所爱的人。我很难想象一个人在经历这么多事之后仍然保持着正常人的外表和状态有多难,他应该已经尽了力。”夏至安说。 “我们没有想过让他负担这么多。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绝不希望另一个孩子的人生受到影响。他有他该走的路。走到这一步,我不愿意看到。出于对彼此都好的考虑,我的确不希望他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分子,那心理压力对他对我们来说都很难承担。我也的确担心过他只是出于歉疚才这么做的,但我的确很欣赏他。他是个很有能力、很优秀的青年。”欧阳勋说。 “他应该试过正当的途径。伯父,虽然我跟他只有几面之缘,可当我把这些事都想了一遍之后,就像跟着他的脚步把这些年他走过的路都走了一遍,一点都不难了解他的痛苦。他是非常优秀的检察官,比任何人都了解敌人有多强大……像丁轶群这样的人,等着他倒下或许是有可能的,但多等一天都可能有新的受害人。这是他不能忍的。他已经失去很多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捏着杯子坐在那里,保持着一个姿势很久了,动都不动。 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 (三十六) 夏至安看看她,说:“找到他的人,才能知道全部真相。” 欧阳勋靠在沙发背上,这时候仰了下头,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说:“也是个傻孩子啊!” 夏至安低下头,不去看情绪显然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的欧阳勋。 他很明白这个时候对欧家父女来说是很难过的,包括他在内,都很难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他们或许也不约而同有同样的心思——只要曾悦希没有亲口承认,这一切就可能不是真的……只不过这个心思他们也一定不会轻易说出口,这毕竟是牵连了太多人的案子。有些人其罪当诛,有些人并不。 真相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面对的,此时他终于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时钟突然敲了一下,欧阳勋像被惊醒了似的,抬眼看壁钟,“已经两点半了……你们上去休息一下吧。” 他说完,看了女儿——小灿点了下头,还是不出声。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小灿这会儿就是能说话,恐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欧阳灿站起来,不声不响地往客厅外走。她没跟父亲道晚安,似乎也忘了夏至安还在这里。 欧阳勋也有些发愣,他发觉夏至安还坐在这陪着自己,忙催他回房休息去,“我再坐一会儿。” “您没关系吧?”夏至安问。 “需要时间平复下心情。”欧阳勋叹了口气,看了眼远处。“小灿可能更受打击一点。” “我会开解她的。”夏至安说。 欧阳勋看着面前这个比平常显得更加稳重的男孩子,忽然心里无比安慰,“你也去睡吧。让你陪着我们辛苦,这不好。” “不辛苦的。欧伯晚安。”夏至安知道他确实需要独自坐一会儿,也就起身离去。 客厅里只剩下欧阳勋一个人发着呆。他觉得身上有些凉意,知道自己该回房或者至少添件衣服,可坐在这里竟然动都不想动,似乎是身上的力气被抽走了大半……他听见身后有动静,待要回头,肩上就多了件毛衣。 “吵醒你了?”他回过头来,看着灿妈,发现她不像是刚醒的样子,怔了怔。“都听见了?” 灿妈没有说话,指了指老太太的房间,摇摇头,动了动嘴唇,示意丈夫回房间再说。她轻轻抚了抚他的肩头,先转身回房了。欧阳勋叹了口气,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只是坐了太久,一起身,竟觉得腿上像有针扎似的疼。他忍着疼,缓慢地挪动着脚步。灿妈看他这样,转回来搀了他。两人无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夏至安往楼上走着,顺手关着灯。他料着欧阳灿没那么快回房去,果然还没上二楼,就已经看见她站在厅里,听见脚步声,她转了下头。 “你手机是不是该充上电?”夏至安提醒她。 欧阳灿点头,伸手从口袋里摸手机。 夏至安见插座上就有数据线,还是说:“回房间充吧。” “好。”欧阳灿说。这个字她说得不清楚,吐出来却仍然很艰难。她有点费劲的清了清喉咙,抬手按了下脖颈。 夏至安拉下她的手,让她张开嘴巴,对着光看了看,说:“咽喉有点水肿……看看药箱里有没有合适的药吃点……” 他话没说完,欧阳灿伸出手臂来环住了他的腰。她的脸贴在他胸口,滚烫滚烫的。他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有点发热。”他说。 欧阳灿动都没有动,好像完全没听到他说的话。 停了片刻,他才又说:“不想一个人呆着,那我就在这陪你好了。” “不用。”她说,但仍然没有动。 “你就别说话了,太费嗓子。等会儿吃点药,明天早上还是不见好,就去看医生。”他慢慢地说。 手机铃突然响了起来,他伸手去拿。欧阳灿放开手,身子还是贴在他身上,没走开。 夏至安一看是林方晓的来电,说:“林哥的电话……喂,林哥,是我。我换小灿接电话……” 他说着就把听筒的位置贴在她耳边。四周很静,林方晓在那边讲话声音也有点大,他能听见他在说:“欧阳,曾悦希真的不见了……目前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了,不见他踪影。我们现在正跟‘一乐’那边联系,可是也不乐观。‘一乐’确实收到他出海的申请,但他没在约定时间登船……我正在协调,海陆空他总得选一条路线吧?这样,你这边如果有是你发现或者消息,及时跟我联系。我这会儿正在往码头赶,不和你说了。” 欧阳灿握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才还给夏至安。 “没找到他?”夏至安问。 欧阳灿点了点头。 夏至安顿了顿,才说:“能做的都做了,除了等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那就等。”欧阳灿说。 她眼中流露出异常坚定的神情,人也完全没有了刚刚的疲态。 夏至安抬手摸摸她的颈子,默不作声地陪她走到卧室门口,说:“去睡一会儿吧,马上天亮。天一亮,好多事情等着呢。” 欧阳灿点了点头。 她又抱了抱他,示意他先走。 夏至安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才转身。 她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然后一个黑影从楼梯口上来,立在那里,片刻之后,那黑影往这边来了——是石头。她看着石头走近,退到房间里,就见它往里看了看,毫不犹豫地跟着进来,在门边卧倒了。 她坐在床边,慢慢地将鞋袜手表脱下来,手机放在床头充着电,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脸,回来往床上一倒,想起刚刚在浴室里听到细碎的手机铃音,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有好几条消息提示。她翻了下手机来电,都是林方晓,转而点开了微信。 还没等列表完全显示,突然间,她看到曾悦希那熟悉的头像上冒出了一个红点。 她几乎从床上一跃而起,同时点开了那个消息框。 是一条语音信息,很短,只有三秒。 她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屏幕。 “小灿,保重。” 他声音很低,听在她耳中却觉得是雷霆万钧。 她一下一下点着屏幕,于是就像是他在一遍又一遍和她说着话……背景音里有清晰的风声,她的目光定在地上——透过窗子投进来的月光,将树影也定在了地板上。外面一丝风都没有,那影子一动都不动。 她关了对话框,将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 天就要亮了,曙光将现。 然而那风,是在往哪个方向吹呢? 她不知道。 尾声:风从海上来 (上) 咖啡香充溢在办公室里,机器那嗡嗡声比香气传得更远。 白春雪转头看了看欧阳灿——她穿着警服,双手抄在裤袋里,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已经泛黄却仍然顽固地挂在枝头不肯落下的树叶,已经看了很久。 最近欧阳灿发呆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有时候半天都不说一句话,这对一个性情爽快、通常话都很多的年轻人来说,变化有点太明显,也让人有点担心。 白春雪走到欧阳灿身边,把咖啡递给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故意问:“看什么能看的这么久?” 欧阳灿道了谢,双手捧着咖啡杯,答非所问:“天冷的时候,一杯热咖啡真像是天赐之物。” 白春雪看了看她——制服是刚刚洗过的,有股清洁的味道。衣领挺刮,领带周正,肩章明亮……连发型都无可挑剔,可就是精神头儿欠一点儿,这可不是一杯“天赐之物”就能唤回来的……她抬手轻轻在她肩章上轻轻拂了一下,开玩笑道:“这个马上就可以换了,到时候好好拍一张标准照。” “好。”欧阳灿答应。 白春雪见她兴趣缺缺的,只笑了笑。 欧阳灿这样正经穿警服的日子不太多,今天郑重其事换了制服,是因为她刚刚出席过表彰大会,只不过奖状和证书拿回来就被她顺手放进柜子里了——因为过去这一年来的杰出表现,他们处里荣立集体一等功和欧阳灿则荣立个人二等功。当然这已经不知是她个人第几次立功了,不怎么看重也情有可原……她连表彰大会原本都不想去参加的。可这应该是陶处在年底退休前最后一次率领爱将们帅气登场,她不能让这个场面因她有所缺憾。 “都过去差不多两个月了,心里还是不舒服啊?”白春雪问。欧阳灿的情绪低潮其来有自,曾悦希神秘失踪,至今仍下落不明,可后续影响直到最近才渐渐平息,几乎没有把本地的官场整个翻过来。像林方晓和她这样经历过一次本系统地震的,也难免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就别提欧阳灿这直接相关的了……只是欧阳灿就几乎没有主动说起过。有时候他们难免要议论一下,她总是避免参与…… 欧阳灿啜口咖啡。 咖啡里什么都没有加,香气之下,苦涩酸甜一层层在舌尖爆开来。 她看看白春雪凸起的肚皮,说:“预产期都快到了,你还上班……你是要把小公主生在岗位上么?我就给狗接生过,别指望我帮忙。” 白春雪扶着腰,一转身,肚皮差点顶到欧阳灿身上,说:“指望你还不如指望我自己。放心啦,我再上两周班就开始休假……你有什么事儿趁这两周办,我一开始休产假,你就没得休了。” “要你操心那么多啊?陶处会有安排的。”欧阳灿顺口说。 说完了,她愣了下,似乎才意识到陶老爷马上就退休了,而他们会有一位新处长。白春雪晋升的命令也已经公示过,会成为他们处里也是局里目前最年轻的副处长。处里的人员调整就到位后,这间办公室就暂时属于她一个人了,也许新同事马上会来报道…… “哪儿的人手都紧张,不一定马上有人补充。”白春雪叹口气。“要是没人补充进来,就辛苦你半年,我很快回来的。” “我尽力。”欧阳灿说着,伸手摸摸白春雪的肚皮。“说起来,你们今年都有大大的进步哎——恩窈姐姐和豆豆哥也终于要晋级了。明年这个时候,要操办聚会,都该是一家三口来了。” 白春雪微笑,“很期待啊。” “有点期待。”欧阳灿说着,又啜口咖啡。 “哎呀,我去坐一会儿,小家伙这会儿动得厉害……”白春雪走开了。 欧阳灿仍站在窗前,打算把这杯咖啡喝光再坐下来继续工作。 恰好有一片叶子晃晃悠悠从枝上落下来,她眉一挑,忽的想起上周去监狱的那一天来——监狱门前那一溜儿杨树,被风一吹,叶子呼啦啦响。那边气温比市区里要低几度,叶子黄了大半,可也没有落,干脆枯黄的叶子挂在枝头,喧闹不已,就像是一个死刑犯,已经在走向死亡的路上了,可还是有很多的不甘心、有很多话要说……她当时就有了那个念头。 那天是唐恩窈去会见鲁海生,她要求同行。在去之前,恩窈曾经劝她说不必再去了。她还是去了。在那之前她去过两次,鲁海生都没有见她。 鲁海生始终没有翻供,在众多新证据呈现在面前时,仍然坚持原先的供词,甚至一度要求解除与唐恩窈的诉讼代理人关系。唐恩窈却从来没有放弃过为他争取该有的权利。在曾悦希失踪、案件出现新情况、诉讼程序暂停的情况下,她都还在一丝不苟地进行着她的工作。 但那天唐恩窈会见结束之后从监狱出来,看着在车外站着等候的她,却告诉她虽然鲁海生仍没有松口,可临走却托她捎了几句话,说谢谢欧医生,在小孩子在医院最后那几天,是他最痛苦彷徨的时候,还记得欧医生在医院偶然遇到,关心过他的情况……对他来说,这人间太多丑恶,并不值得留恋,可还有很多像欧医生这样的人,因此并不使人绝望。他的路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没有后悔,再来一次,还会做同样的选择,也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欧阳灿记得自己听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异常平静。 她见鲁海生到底要说什么,其实并没有很清晰的想法,只是知道自己必须要去见见他。 回家的路上她和恩窈去诊所接回了带Winnie做定期体检的孟豆豆。Winnie之前的体检报告显示它只是因为年事已高,身体功能退化,并没有患什么不治之症,而几乎是同时,恩窈和豆豆在小家庭成立多年之后,确定他们会在来年的夏天到来之前先迎来他们的第一个宝宝。 真是令人高兴的消息……这些天,几乎处处都是令人高兴的消息。重大案件也少了很多,似乎过来一个异常严酷的夏天之后,一切都平复下来。 所有的人都回到了正轨,只除了那个人。 欧阳灿把剩下的咖啡一口气喝光,拿着空杯子,又看了一眼树上的那些枯叶。 手机在桌子上嗡嗡响了一声,她回头瞥了一眼,见提示有微信消息,伸手拿了过来。 这段时间她对别的消息并不那么敏感,唯独这一样,只要发现有新提示,一定第一时间查看。 只是一条新推送,说明天晚上会有狮子座流星雨……她默默看了一会儿,看了一遍消息列表。工作群里都在讨论领奖时候那张照片拍得更好,讨论得很热烈。她滑动了下屏幕,看到一张自己上台领奖的照片……同事们纷纷夸这张照片拍得好。她盯着照片,总觉得照片里那个有点不像自己——的确挺好看的,可有点过于严肃了,而且脸怎么那么小呢? “我觉得你可以长长膘了……冬天适当储存点脂肪有助于御寒。”白春雪说。 欧阳灿回头看了她一眼。 白春雪冲手机屏努努嘴。 欧阳灿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不太像是笑的表情来。 白春雪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抽出文件来,开始写报告。 欧阳灿靠在窗边,手指往下滑动好一会儿,才看到夏至安的头像。这几天夏至安都没有什么动静。他带研究生出海了,网络时常不稳定,给她发条信息总是神出鬼没的。她开始有点不习惯,这几天好像好些了。 那天他问她要不要上船探视他一下——这个周四有同事跟补给船过来换班,如果她想上来过周末的话是可以的,顺便和他一起回来。她说要考虑一下,一考虑就考虑了好几天……她抬起头来,看着在微风中颤动的枯叶。 “那张照片不错,可以发给小夏,让他看看……他什么时候回来呀?感觉好长时间没见他了。林方晓前天在家念叨说想他了……”白春雪说。 “师姐,”欧阳灿转过脸去,看着正奋笔疾书的白春雪。 白春雪抬起头来看着她,“嗯?” “我想申请休几天假。”欧阳灿说。 “好啊,刚才说了趁我还上班你要休假抓紧。”白春雪说着,看欧阳灿回到座位上坐下来,脸上也没什么要休假的雀跃。“你准备干嘛去?在家睡几天大觉储备能量吗?” “我又不是田藻……写个剧本没日没夜的,睡起觉来也没日没夜的。”欧阳灿笑了。 白春雪也笑,“哟,说起这位大仙儿来了,她的剧什么时候能播?” “剧本大纲都还没有完成,八字的一撇才画了一半,有的等了。”欧阳灿说。 田藻的祖母上个月过世了。老人家将房子留给了她。那是套一层带小院子的房子,正适合一个初创的小规模幼儿园。于是田藻现在的愿望就成了早点把剧本写完,好去筹办她理想的中的幼儿园。 “真的,师姐,我得请几天假。”她认真地说。“我有个地方要去。” 尾声:风从海上来 (中) 白春雪点了点头,没有问她要去哪里。 欧阳灿的脸上有一层晶莹的光芒,一扫刚刚的晦暗——这通常意味着,她的心里出现了那个可以驱散阴霾的人的影子。 她笑了笑,低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欧阳灿毕竟是欧阳灿……她忽然想到刚刚欧阳说今年是他们有着“大大的进步”的一年,对欧阳来说,也是如此啊。 明年的这个时候,已经吃到欧阳的喜糖也不一定啊。 她想着,突然就“噗嗤”一声笑出来。 欧阳灿抬起头来,从显示器上方奇怪地看着她。 她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却笑得更厉害了…… · · · 清早,欧阳灿坐父亲开的车赶往码头。 为了能够在傍晚之前赶到目的地海域,补给船出发很早。她却因为母亲要把准备好的食物都带上多耽误了一会儿工夫,出门晚了一点。 路上车子很少,欧阳勋怕迟到,车子就开得很快。欧阳灿心里虽急,也还得不停地提醒父亲“慢点儿、慢点儿、您待会儿自己回去可别开这么快了”。欧阳勋毫不在意地保持着车速,硬是提前了十五分钟到了码头。他停下车来,看了眼那艘不太起眼的补给船,嘱咐女儿注意安全,上船先把逃生须知给念几遍,遇到风浪不要紧张。 “知道。”欧阳灿说。 “等等……难得休假,这两天放空一下,别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一点儿用没有不说,也一点好处没有。”欧阳勋又说。 “哎呀知道的。”欧阳灿跳下车,把一个大大的背包背起来,拎了一个老大的保温箱,跟父亲摆摆手,又说了句“您回去开车慢点儿”,转身往船上跑去。 欧阳勋也跟着下了车,望着女儿拎着那个又大又沉的箱子一路狂奔跑到船边,甲板上正在聊天的两个年轻人看到她,主动跟她打了招呼,下来帮她拿了保温箱……他站下来,等女儿回过头来冲他摆手,他大声喊道:“你妈妈说回来那天给你们做好吃的。” 欧阳灿挥手让父亲回去,见父亲也只是挥挥手,知道他是想等船离岸再走。恰好这时候受夏至安所托照顾她的钱星老师过来,要带她去船舱。她跟父亲打了个手势,就跟着钱老师走了。这艘补给船不大,下面的船舱也很狭窄。钱老师给她带到房间门口,只站在门口给她介绍了下船的情况、救生衣等物品的位置,就道歉说上面还有点事,先离开了。欧阳灿送走钱老师,赶紧把背包和保温箱放下。她惦记父亲,重新回到甲板上,果然看到父亲还站在岸边。 看见,父亲笑了笑,点点头,往船边走了几步。 欧阳灿看着晨光中父亲的身影,忽然想喊他一声,可又觉得在这全都是陌生人的环境里,有点难为情,也怕父亲难为情。就在她犹豫的工夫,汽笛响了,有船员撤了跳板,喊了声开船了。 “进去吧。昨晚睡那么晚,开船一晃,正好补交。”欧阳勋笑道。 “行。爸爸再见。”欧阳灿灿说。 欧阳勋笑着点头。 船晃晃悠悠开始离开岸边。欧阳灿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越来越远,父亲的身影也越来越小……船在行进中,速度越来越快,海风吹得也越来越劲,终于冷得刺骨。当城市的轮廓开始模糊,她的手都快冻僵了,才回到船舱里去。 仅能容得转身的船舱有点局促,她坐到小床上,拿出手机来,用抖抖索索的手按住屏幕,给夏至安发了条语音信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出发了。 他没有马上回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收到、有空理她。 不过她也不介意,坐了一会儿,仍然觉得冷,索性拉开被子,钻到被底取暖。 船行驶的并不算平稳。她躺在床上,能感觉到晃动,不过还没有到会导致人晕船的程度。她躺在那里,看了会儿天花板,从包里抽出随身带的书来。这是一本她看了很久都没有看完的小说,每次有空看的时候都只看到第一章就被打断,下一次想起来重读时早就忘了前面的内容,只得重新再看,到现在为止,这第一章她已经看了好几遍了……夏至安笑她,不知道是不是要把这部分背下来,剩下的没时间看,就可以自己编一个故事。 呵,怎么会? 她这回可有一整天空闲,准能把书看完。可是看了没两行,她就开始犯困,不一会儿,就把书扣在胸口,睡起觉来……船不知不觉间开始晃得厉害,她睡得有点迷迷糊糊的,也觉得了。但又困又累,只是不想睁眼。恍惚间听见有人拍门,她应了一声,外面就没有声响了……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意识中还有些明白,好久都没有在白天睡大觉这么奢侈了,好容易休假,一定要奢侈一回……见到夏至安的时候,要告诉他像这样跑了这么远的路来看望心爱的人,以前只在小说里读到过,要是船上的日子没有他描述过的那么美好、看不到他许诺的满天星斗,那他就等着挨揍好了……她想着想着几乎要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有点想哭。 如果没有夏至安这个家伙,她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真的不知道。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她听着觉得有点烦躁。 有风,船体在晃,她好像要被抛出去了,只得伸手抓住扶手……可身边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抓住以固定身体,她惊慌起来。风声越来越大,听声音简直是会嫌弃滔天巨浪、把船掀翻的……出行前不是说这两天风平浪静吗?夏至安说这是难得风和日丽的日子……啊,他也说过,海上天气的确是瞬息万变的,几小时之内形成风暴一点都不奇怪。 他是什么时候说过这话的? 是了……他在分析附近海域失事船只可能遇到的情况时讲的。 失事吗……搜寻那么久,既没有见到人,也没有打捞到船体,能说失事了吗? “小灿,保重。” 欧阳灿忽然睁开了眼,眼前是昏黄的灯光照亮的米白色的舱壁。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她睁大眼看着,白色的舱壁竟然有些刺目,眼睛渐渐疼痛起来。 她抹了把脸,脸全湿了。 梦中被海浪打湿的脸,原来只是眼泪。 她坐起来,拿了毛巾来按在脸上。好久,她一动不动。脸上的水被毛巾吸走了,她抬起头来,发觉船体已经不再晃得那么厉害了……风浪过去了吧。她看了下表,已经下午一点半了。她这一觉竟睡得这么久…… 舱门被拍了两下,她起身去开门。钱老师来问她需不需要吃点东西,刚刚午饭时来敲门没有回应,想您可能休息呢。 她微笑着说不去吃了,不觉得饿。 钱老师问您没晕船吧,今天风浪有点大,船不太稳。 她笑着说还好,不觉得怎样。她又问还有多久才到。 钱老师说船行的速度比预计要快,是打算躲开刚刚海域上的风暴,所以回比预计的时间早到达。大概会早一个小时,放心晚饭前准到的……他见她没有什么不妥当,也就离开了。 欧阳灿这会儿也睡意全无。 她从包里拿出来准备好的厚棉衣,穿上,从舱底来到甲板上。外面很冷,但除了船行处划出的航线,海面平静如镜,像块完整的蓝绿色玻璃,只偶尔有一两块黑斑,那是远处的海岛。她站在船舷边,深吸了口气。带着咸味的海风,很能让人清醒。 她回头看了看船舱里,见钱星和同事正跟学生在讨论什么,就没有进去打扰他们,而是往前走了一段。驾驶舱里,船长和大副看到她,开门请她进去。 “进来喝杯咖啡吧。”船长笑着说。 大副拿了个纸杯,从保温壶里倒了大半杯咖啡给她,说:“没有牛奶和糖。” “不需要。谢谢。”欧阳灿接了咖啡。“真香……这儿视野太棒了。” “夏老师跟船的时候,有空就爱来这跟我们聊会儿天。他也这么说。”船长微笑道。 欧阳灿想了想夏至安站在这里的样子,也笑了…… 她在驾驶舱里呆了一杯咖啡的时间就出来了。 回到船舱里,她收拾好床铺,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书,直到钱老师派学生下来通知她马上到了、帮她提行李。她很快跟着从舱底上来,果然薄暮中,看到一艘巨大的船停泊在前方。借着灯光,已经能看到船舷上晃动的人影。 她一眼看到了夏至安。 穿着荧光绿色的棉服,像只萤火虫一样显眼……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人哎,的确是没有一刻不要光芒万丈的。 补给船慢慢靠近科考船的船体,舷梯落下来,他们依次登船。 欧阳灿不晓得那个保温箱是不是已经随补给和器械行李一起送上科考船了,只背着自己的背包,抓紧舷梯的扶手,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上走……她还是有点紧张,总觉得一个不小心会踩空。她不太敢往下看,只盯着面前这一点,视线慢慢上移。 好容易来到舷梯尽头,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夏至安的笑脸。 尾声:风从海上来 (下) 她也微笑,在舷梯上多停了半秒。夏至安早伸出手来等着她了。她握住他的手,跨过来,站在甲板上。 夏至安看看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正要抬手给她拂开,听见钱老师在舷梯上大声说:“夏老师,倒是也拉我一把啊!” 欧阳灿笑着往旁边一闪,夏至安放开她的手,转身把钱星也拉上来,听他开着玩笑问是不是这一天提心吊胆的呢,笑道:“可不是嘛,你们路上正好赶上风暴。没想到比预计的还要快。” “以老船长的经验,这点风暴不在话下。”钱星说着,招呼同事学生们去卸装备了。夏至安也要去,钱星推他一把,“你把欧医生安排好吧,这儿不用你。” “等下我就过来。”夏至安留下来,回身看看欧阳灿。“来,跟我来。” 他从她肩上把背包接了过来,牵着她的手,拉开舱门,让她先进去。 与补给船比较起来,科考船可大太多了,里面的通道又宽敞又明亮。欧阳灿好奇地打量着,悄声说:“原来最近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啊……看起来真不错。” 耳边虽有机器的嗡嗡声,可船几乎纹丝不动,走在舱里,如履平地。 偶尔遇到一两个年轻人,都笑着叫一声夏老师,看到她也很开心地打招呼,似乎也都要犹豫一下,才喊一声“欧医生”……连着遇到好几拨儿学生,欧阳灿都不认得,只好又悄悄问道:“他们怎么都认识我呀?” “这船上哪个不知道夏老师的未婚妻今天要来啊?”夏至安带她上楼梯,毫不在意地回答。 “你可真是的。三两天才给我发一点点消息,还以为你没怎么盼我来呢。”欧阳灿说。 夏至安走到楼梯顶端,回身摸摸她的头发,说:“整天粘着你嘛,你又嫌烦。” “哪有……”欧阳灿也走上来。夏至安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人经过,迅速亲了她一下。“快,来看看你房间。” 他快步走在前面,走到一间舱门口,拧开门柄。欧阳灿站在他身后,却转过头去透过圆形的舷窗,看到了大海——此时夕阳西下,海面被红霞映的像是铺了红绸,极美……她轻叹,道:“真美啊。” 身后没有声音,她回了下头。夏至安倚着门,也在望着这边。见她回头,他微笑道:“终于能跟你一起看海上落日。” 她脸上露出笑容来。 夏至安伸手过来,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手在她额头上停了片刻,才说:“进来看看……这边是女生宿舍。这次来的女生少,每个人都可以住单间。” “你住在哪里?”欧阳灿探身进去看了看这整洁房间,里面有两张床,上下铺,她的包被放在下面那张床上。 “我住下面。没有这么亮堂,不过房间要大一点。”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点头,问:“你是不是得去帮忙了?” “这么快赶我走啊?好多天没见过,真的不想吗?”夏至安笑问。 “我觉得是你比较想我。”欧阳灿微笑道。 夏至安看着她,笑而不语。 “你去帮忙卸设备,最要紧是把咱们家的那个保温箱先找到——我妈做了好多好吃的,说带上来给大家分享的。”欧阳灿说。 “那我赶紧去。”夏至安说。他手指在她面颊上爬了爬,仔细看了看她。“进去休息下,等会儿我喊你上来吃饭——试下我们极其无比有营养又极其无比乏味的晚饭。” 欧阳灿微笑着点头。 夏至安走了,她站在那里,看了眼窗外——海面已经吞没了最后一线霞光,天黑了。 脸上的皮肤有点干痛,她回房间去洗了把脸。 看着镜子里浮肿的脸和眼泡,她发了会儿呆,把毛巾用冷水浸湿,冷敷了一会儿,并不见什么效果,也只得作罢。 她把随身物品从背包里取出来,整理好了,才在椅子上坐下来,抬起头来就看到舷窗下有一块很大的白板,上面密密麻麻地贴着不少图片表格,还有随手写的便利贴。想必是上一任住客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她没去看那上面的内容,坐了一会儿,拿了手机出来,搜索到无线网络,自动连接上,赶紧拍了几张照片发给父母,说明自己已经到了。父亲先回了消息,问她夏至安好不好。她说:“看着还不错,挺快活的……一来就看他跟萤火虫似的飞呀飞的,飞个不停。这会儿飞去帮忙卸装备了,等下见了面拍合影给你们看。” 这时候门被敲了两下,她说了声请进,见夏至安开门进来,忙招手让他过来,拉着他拍了张照片,说:“我发给爸妈看。” “你也不让我准备一下。我看看你拍得好看么?”夏至安站在她身后,半蹲了身,下巴就搁在她肩膀上。 “你好不好看没关系的,我好看就行了。”欧阳灿逗他。 夏至安笑着亲了她一下,看她发出照片去,群里灿爸和灿妈还有奶奶都发言了,说小夏瘦了啊,快点回来,回来补补……他笑着,借欧阳灿的手发了句语音说我们很快就回的,可想你们了。现在我带小灿去吃晚饭,晚点儿跟你们聊天。 一串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发了出来,欧阳灿看得好笑,问:“晚饭时间到了?” “嗯,船上五点准时开饭,供应一小时,不等人的。晚了就只有夜宵。” “保温箱找到了?”欧阳灿问。 “找到了……真的要分给大家吃吗?我们要不要偷偷留下一点?”夏至安笑问。 “还有几天就回家了。回去敞开了吃。这会儿变得这么小气,也不怕人笑话你呀?早上爸爸还嘱咐,说回家那天妈妈给做好吃的。”欧阳灿笑起来。 “那好吧。我都把箱子拎过来了。” “那么沉!你也不嫌累。” “哇,我在船上无聊,天天举铁,这个重量根本不成问题。”夏至安道。 欧阳灿看看时间,说:“快点,吃饭去。去晚了,他们都吃饱了怎么办。” “吃饱了不是更好?剩下都是咱们的。”夏至安道。 欧阳灿瞪了他一眼,跟着起身拿了外套准备和他一起出门。夏至安把门边的保温箱拎起来,拉了欧阳灿的手。两人小声说着话,往下走了三层,都没遇到一个人。欧阳灿有点奇怪,问:“怎么不见人,饭点儿不该人人都急着往餐厅赶吗?” “这又不是游轮,游客满坑满谷。船上人本来就不多,还得有轮班看着仪器的。”夏至安解释道。 “哦。”欧阳灿点头。她闻到了饭菜的味道,再往前一看果然就看到了标着餐厅标记的舱门。 夏至安伸手过去拉舱门,她一迈进去,就见正在餐桌边或站或坐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停了大约一两秒钟,坐着的也站了起来,齐刷刷地喊了声“师母”。欧阳灿完全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忙看了眼夏至安。 夏至安笑吟吟地说:“我看你们是欠捶了。不是说了不准喊师母么!” 哄堂大笑。 学生们笑着跟欧阳灿打招呼,叫的还是师母,赶紧把早预备好的位子给他们让出来,请他们坐。大厨也笑着出来,说可以开饭了。欧阳灿等夏至安把学生们赶去取餐了,才松了口气。脸还是红的,可是没那么慌了。两个人把保温箱里准备好的食物拿出来摆在餐桌上,引得学生们一阵欢呼,马上就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欧阳灿和夏至安去取了点简单的饭菜回来,坐下来吃。 “很不错。”欧阳灿喝了口蘑菇汤,称赞道。 “那你多喝一碗。”夏至安笑着说。他看着狼吞虎咽的学生,笑笑,“还是你有先见之明,给钱老师留了一份,这些小家伙,跟狼似的。” 欧阳灿看着他那表情,很有点慈爱的意思,忍着笑,问:“钱老师怎么还没来吃饭?” “说是先上去看数据。他是一点都不经饿的人,一会儿准下来。”夏至安微笑道。 欧阳灿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吃着饭。同桌坐的学生们一点都不拘谨,偶尔还要跟她攀谈,有人还记得哼哼,忙着问哼哼怎么样了,说夏老师最近的账号什么都不晒,好久没看到哼哼了。欧阳灿笑着掏出手机来,给他们看哼哼现在的照片……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哎呀长大这么多”“这么帅呀”“难怪夏老师不晒照了,这是怕我们去偷吧”,她就笑。夏至安也只是笑,趁他们凑一起看照片,抓紧时间吃两口。见欧阳灿也已经吃完了,他拉起她来,一把把手机捞回来,指了指桌上,说:“留给钱老师的不要动,剩下的全部吃光。我们先走。” “夏老师,外面风大,要看星星的话,羽绒被要的。”正在埋头大吃的一个男生回过头来大声说。 又是一阵大笑。 夏至安在那男生后脑勺上轻轻弹了个榧子,“多事。” 他笑着跟大厨打了个招呼,带欧阳灿走出餐厅。 隔着舱门,还能听见他们在里面笑,欧阳灿说:“做学生真好。” “是啊。你看在座的有几位比你我年纪都大,可聚在一起一点小事就能很开心。”夏至安笑着把手机还给她。“你等我下……要不跟我一起吧?我回房间拿点东西?” “你本来是不打算让我看看你的房间的吗?”欧阳灿眨眨眼。 “不是,现在天刚黑,我不是怕你介意吗。” “我介意什么?”欧阳灿好奇。 “介意别人怎么看你跟我这么早就进房间……” “哎,夏至安,你……” “要避嫌不是?”夏至安笑得厉害。 “那我偏要去了。” “巴不得。”夏至安说着,指指通道的另一头。“从那边上去。” 两人手牵着手,笑着走在通道里。欧阳灿问:“我都没注意,你最近事不怎么晒照了哦?” “哦?你才发现哦?”夏至安笑着反问。 “你整天在我眼前嘛……我又没空刷那些。”欧阳灿说。 “我也是因为你整天在我眼前,想晒的都是你,怕他们说我撒狗粮。”夏至安微笑道。 欧阳灿看看他,笑笑。 两人走上去,经过两扇门,就是夏至安的宿舍。欧阳灿进了门,发现这间宿舍是很宽敞的单人间。虽然是一个人住,里面还是像他的每一个住处一样,永远是整齐干净的。她走进去,忍不住啧啧两声,打量着宿舍里的摆设,“你真的是……不管住在哪里,都会弄成自己的style啊。” “坐。”夏至安打开柜子,从里面拖出一个大袋子来,放到床上。 欧阳灿问:“这是什么?” “睡袋。来之前想想就还是带上了,万一你要是真的有空来呢?这个季节,在甲板上坐久了,太冷。”夏至安把睡袋拿出来。“人钻进去,再坐下,就好多了。” “要不要这样夸张……难道咱们要蹦着上甲板吗?”欧阳灿好笑地问。 “当然是上去再钻呀。”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看他忙着整理,那很认真的样子,像是在做了不起的大事。待整理好睡袋,他又去泡了一壶热茶、拿上一点零食,塞到背包里。 “等下可以吃。”夏至安说。 欧阳灿慢悠悠地说:“也可以看过星星,下来再吃。” “你是不是没有看过流星雨?哪有流星雨一会儿就没有了的?”夏至安笑着给她倒了杯水,放在手边。 欧阳灿拍拍椅子对面的床沿,他坐下来,手臂撑在腿上,这距离,跟她几乎脸对脸了,能看清彼此脸上任何一点细微之处。欧阳灿细细看着他的面孔,伸手摸摸他的腮,说:“你晒黑了呀,怎么都没涂防晒霜吗?按说不会的呀。” “最近经常忘。”夏至安笑笑,道。 欧阳灿眉一抬。 “老婆都要骗到手了,脸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脸皮也厚了是吗?”欧阳灿捏捏他的腮。 夏至安大笑,“刚刚他们乱喊,我还真有点紧张。怕你生气。” “我还是分得清是不是开玩笑的。”欧阳灿微笑。 “小灿。”夏至安看着她的眼睛。 “嗯?” “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转正的事了?” “什么转正?” “正正经经做夏师母。” “听起来有点老派。” “老派不好吗?” “有时候……也挺好的。” “比如?” “被人叫夏师母。”欧阳灿微笑着,看看他晒的有点黑的脸,选择在他被晒得最黑的鼻尖上亲了一下。“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下了船就去登记?”夏至安问。 “好。”欧阳灿点头。 她的手被他握在手里。四目相对,两人的脸上眼中都是笑……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时刻,好像应该有更隆重的仪式……比如可能会有的钻戒,或者鲜花、美酒,还有什么,她一时也想不起来。总觉得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 “我们上去看星星吧。”她松开手,拍了拍。 夏至安看着她,微笑点头,“你等下,我把东西带好。” “嗯。”她坐在那里,看他把早归拢在一处的东西背的背、拎的拎,忽然想到以后,不知道是不是他这样手抱肩扛的同时,还得背着一个育儿袋……她笑出声来,见他看自己,不觉脸上就红了。宿舍里的空调温度很高,她额头上都沁了汗。 “我说,你的思想不要一下子跑太远——洞房都还没有入,哪里来的孩子?还是得一步一步来,先把证扯了。”夏至安慢条斯理地说。 欧阳灿瞪大眼看他。 他嘴角一牵,故意看看表,说:“要不这样吧,反正离流星雨开始还有点时间……” “你倒是想!”欧阳灿从椅子上弹起来,抢先一步开门,几乎是跳了出去。 夏至安在门内哈哈大笑,笑得声音盖过了发动机的轰鸣,笑得走廊里全是他制造的动静。 欧阳灿气得瞪他,说:“你再这样,不跟你好了。” “哎?不跟我好几分钟啊?”夏至安问。 “五分钟。”她说。 五分钟,大概够从这里走到甲板上吧? 她板着脸,可又忍不住想笑,赶紧走快几步,把他甩在身后。 “小灿,小灿……” “干嘛?” “这边走。”夏至安笑嘻嘻地说。 欧阳灿只好转回身来,跟着他走。 两人一路走上来,已经觉得冷。夏至安让她把棉衣整理好,才拉开门。寒冷的海风吹进来,两个人都顿时清醒万分。 “外面真冷。”欧阳灿说。 “还好风不大。”夏至安笑道。 他带着她走到船头甲板上。这里空间比较开阔,还有长椅。他选了最好的位置,把睡袋打开。 欧阳灿觉得好笑,可这真是御寒的最好的方式了。她坐下来,和他一起把腿放进去。两人老老实实坐在长椅上,将睡袋拉到胸口,互相看看,都笑了。 “像两只连体蚕宝宝。”欧阳灿说。 “那你别扔下我,一个人先变蝴蝶。”夏至安说。 “好呀。”欧阳灿答应。她仰头看着天空,顿时不说话了——天气晴朗,一丝云都没有,漫天星斗,像墨色的天鹅绒上,撒了无数的碎钻……看上去,这些星星与他们的距离又是那么近,简直触手可及。 “狮子座在那边。”夏至安说着,指了指天空中的一点。 欧阳灿看过去,点点头。 “第一次跟你说起在海上看星星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真的会跟你一起……还是漂洋过海来找你的。”她轻声说。 “人生本来就是由无数个想不到和无数个奇迹构成的。”夏至安微笑。 “是哦……你怎么这么会说。”欧阳灿笑。 “只是忽然想到的。”夏至安说着,从一旁的保温壶里倒出茶来给她。 她喝了一口,放在一旁,拿了手机出来拍照。 “好像应该扛相机出来拍。”她说。 “明天晚上吧……要是你没冻感冒的话。”他笑。 她握着手机,看了下,恰好舱内透出的光能映到两人身上,半转了身子,跟夏至安拍了张合照——两人都戴着厚厚的帽子、穿着厚厚的棉服,哈出来的白汽都被拍下来了,看起来有点滑稽,可两人的笑容却很美。 欧阳灿看着看着,轻轻靠在了夏至安身上。 夏至安的手臂环住她,下巴蹭蹭她帽子上的绒球,并不出声,只静静听着风声,看着天空那条又阔又长的无边无际的星河。 “你要在波士顿过圣诞节了。”欧阳灿说。 “嗯……嗯?” “圣诞节北京也下雪吗?”欧阳灿轻轻念出这句话来。 “谁问的?”夏至安看了眼手机屏。 屏幕上的页面是欧阳灿的Twitter账号。看到她发推的内容是两人刚刚那张合影,他莞尔一笑。 “Daniel。他们趁圣诞假期来旅行……早半年就在说了。”欧阳灿小声说。 “好了,波士顿我不去了。” “哎?” “在家陪你当导游。我一定好好招待他们。”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了一会儿,看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道:“喂你不是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夏至安说着,搓搓手。 “那好吧,你做地陪。论文啊不用发表,演讲也不用做,会都不用开,还不用一个周飞好几个城市……就带着他们逛故宫、北海、颐和园,去吃烤鸭、涮肉、豆汁儿、卤煮火烧……OK吗?”欧阳灿说着说着就笑起来,因为夏至安的表情在她念到“卤煮火烧”四个字的时候已经绷不住了。 这是他最接受不了的北京小吃。 “我去不了,你也不准去。”夏至安说。 “哪有这个道理?他们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不包括……” “包括陪聊陪玩陪逛陪吃的。”欧阳灿认真地说。 “那每天给我报备。” “啊?” “你也不一定有空去的,想得倒是美!白师姐预产期到了,随时可能生,你走得开?” “他们会来看我的。只有四个多小时的高铁车程,夏教授,你忘了这个了。”欧阳灿笑着说。 夏至安看着她的笑脸,大笑起来。 笑声伴着风声,传得很远……两个人互相开着玩笑,商量起来,到时候他回国,希望能赶上Daniel他们还在中国,可以一起见个面。 “至少该请他们吃顿饭。”夏至安笑着说。 欧阳灿也笑,“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一手被他握住,一手写着回复:“不下雪的北京也美。等你们来。” 她回复完了,随手翻看着关注页面。有一阵子没登录了,好多消息都没有注意到。还有不少留言,也没能及时回复。只是这会儿美景在前,她顾不得。在退出页面之前,她看了眼最新关注的列表。 有一个没有头像的ID,只关注了她一个人,粉丝也为零。 她心没来由得跳了一下,跟着进入了那个页面。 页面里只有一条推送,是一张海边村落的照片。 照片拍得极漂亮,海面、山崖……有种雄阔壮丽之感。 “快看,流星。”夏至安说。 欧阳灿抬起头来。 从明亮的手机屏转到天幕上,她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 夏至安问:“看到了吗?” “没有……”她老实地说。 “看看看……看。”夏至安说着,手在半空中一划,做了个摘星星的动作,将她的手拉出睡袋。“在这里。” 欧阳灿看着他准确地将手里的一个小东西套到了她左手的中指上,是一枚即便在这样暗淡的光影中也在熠熠生辉的钻戒。 “谢谢你能来跟我一起看星星。说句老套的话,我希望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夏至安说着,扶定她,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吻。 欧阳灿点着头,眼里不知何时已经充泪。 夏至安笑着给她擦擦眼角,将她抱在怀里。 “快看,快看,流星,好多流星……”夏至安说。 “又要骗我么?”欧阳灿揉着眼睛。 欢呼声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她忙抬头,果然看到一道道流星划出的金色光线出现在墨色的天空中……像是焰火,在不停地绽放。 她转过脸去,看着身边的这个脸上有着孩童般笑容的男人。 海风苍凉,吹不散他身上的温暖。 她握紧了他的手。 ~~~~~全文完~~~~~